欢迎书友访问新御书屋
首页北方有雪 北方有雪 第98节

北方有雪 第98节

    “小展,再加班我看你连自己多大都忘了。”杨工算打了个圆场,展颜重新拿起筷子,鲁伟明低声说,“你用勺子方便点。”她冲他笑笑,也没换,“我家里本来是农村的,上不了一中,机缘巧合才去那念书,我现在想,那几年都不太真实,所以刚才贺总问我,刚一下没记起来,我是九九年,开始在一中念书的。”
    贺图南挽了袖子,给杨工倒酒:“是吗?这么巧,和我小妹同年,她也在一中,或许你们认识。”
    展颜听到“小妹”两个字,她觉得孤独极了,好像,此间只剩了自己,她总是容易感觉到孤独,田野是孤独的,桃花是孤独的,她也在开,也在长,孤独地爱,孤独地等着变老,孤独地死去。
    她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两个字。
    “好了好了,贺总,我酒量不行的,”杨工看酒都要满了,赶紧两手一伸,同时不忘说,“哦呦,小展跟贺总的妹妹是同学?”
    这关系,似乎一下就拉近了,酒酣耳热,人就容易话多,杨工说起自己儿子,说一中,说上海,说遍大城市,想起贺图南的履历,无意识过界地问:
    “贺总在香港投行上班,怎么想起回老家的?”
    贺图南丝毫没觉得冒犯,他坐姿挺拔,两只手臂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叠于唇边,说:
    “我小妹在这里,我答应过她,她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展颜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她忽然起身,拿起包:“我去趟卫生间,你们先吃。”
    “贺总这么重亲情啊?”
    关门时,把杨工这句也关在了里头。她一出来,迷了方向,顺着过道走,过道怎么这么长呢?长得像那晚的街道,她一直走,就是走不到他身边去,他不要她了,她想,她不至于十恶不赦,可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就不会这样,她珍重她的东西,可她也不能要求别人跟她一样,她觉得很无力,这样的无力,总会在某个瞬间准确地击中她。活着,有太多太多没办法的事情了,她希望桃花永不枯萎,布谷鸟永远高飞,故乡的河,永远清澈地流动着……所有她爱的人,又都活了过来。
    夜幕下,春风里的那丝命若琴弦的暖意,要非常敏锐,才能捕捉到,它从窗子挤进来,她抓住了它,这个时候,她竟然想的也不是他,而是家,她不会再真正被爱了,那种爱,不会再有了。
    她为这种没有难受,爱的永恒消逝,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悲剧,她从十四岁开始接受这种消逝,就像一株麦子,沉默地接受风雪,它努力了,依旧东倒西歪匍匐在了大地上。
    她的麦子啊,还在那片土地上生长,可她已经不会回去收割。
    短短几分钟里,她觉得,她又跋山涉水走了一遍来时路,水龙头的水是冷的,她捧起来,拍了拍脸。
    等回到包间,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饭桌,酒菜,坐着的人,正在说房价,杨工已经微熏,他就是这样,饭局容易失态,什么都要讲。
    展颜回到当下,她觉得自己又回来了。这些年,她把世界分作两个部分,独处是一个,和他人共处是一个,严格区分,她有两张面孔,这是她的生存逻辑,也许看起来像神经病患者。
    贺图南好像始终没动,一直是那个坐姿,见她进来,说:“展小姐都没怎么吃东西,不合胃口吗?”
    她否认了,说很好吃,却只是喝了点热水,饭局散后,鲁伟明扶着杨工出来,今天酒很好,酒好就在于能醉人,什么都忘记了。
    贺图南一口都没喝,他这些年都太清醒了。
    从餐厅出来时,华灯像宝石,到处灯火通明的,城市似乎越来越好,贺图南帮他们拦了出租车,鲁伟明送杨工回去,他问展颜:“你怎么走?”
    “我打车回宿舍。”她提了提包,鲁伟明不太放心,说,“你跟我们一起吧?”
    “不顺路,没事,你们走吧,你记得把杨师傅送到家,他喝高了。”展颜看看杨工,递过一包纸巾,他是喝多了,但其实并没醉,只是享受被人搀扶那一会儿,脚底如坠云端,轻飘飘的,像回少年时,他在车里也看见了展颜的脸,他觉得,她今晚有点异常,但说不出是哪儿,不过她今天在甲方面前表现很好,他很欣慰,像是看自家孩子,但又不是,他对她,始终有点别样的心思,她像开在晚风里的一朵百合,还是玫瑰?杨工快糊涂了,他不知道人到中年是不是都会这样,遇到太美丽太美好的女孩子,就会走神,心猿意马,他混的实在不怎么样,瞧,还喝成这样,回头叫她笑话。
    车门的一声响,斩断了他那点绮丽的遐思。
    “我送你。”贺图南说。
    展颜转过身:“贺总跟杨师傅达成一致了吗?如果杨师傅说按你的来,我得回去改图。”
    贺图南说:“别这么喊我。”
    他臂弯里躺着外套,好像不知冷热。
    展颜说:“贺总对我们的建议有什么想法?”
    贺图南说:“你一定要这么称呼我吗?人前那样,现在没人了。”
    “我关心今天的成果,这是我的工作。”
    “我知道,杨工清醒了会跟你说的。”
    “贺总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杨工是项目负责人,你不是,我看的出他想培养你……”
    “既然这样,我先回去了。”展颜转身去等出租车,贺图南跟上她,“想谈公事,是吗?”
    “贺总不想谈,不是吗?”她静静看他。
    “好,谈,我跟你谈公事。”贺图南捏了捏车钥匙,他的衬衫,被晚风吹得动了动,“外头有点凉,上车吧。”
    展颜没动。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警惕什么,笑了笑:“我差点忘了,女孩子确实不该随便上男人的车,你长大了,能意识到这点非常好。”
    “我早就长大了。”她有些哀伤,又有些冷淡,她觉得他陌生,但记忆是熟悉的,她被陌生和熟悉时时刻刻拉扯着。
    贺图南沉默片刻,说:“长大感觉好吗?”
    她被问住,她总是这样,妈妈去世时,她想,一辈子留童年就好了,和他在一起,那就永远留十八岁好了。她像个流浪狗,被时间到处撵,不能停,一直往前走,她没拥有过童年,也没拥有过十八岁,只是童年和十八岁,每个人都会经历,是童年和十八岁路过了所有人,一去不回头,又去找新的人们,再路过。
    贺图南看了看她裙子下光着的小腿,只穿着白色短袜,满大街还很少有人露腿,他不知道她今天露着个腿,是要干嘛,好看吗?
    “真不冷?”他问完,轻而易举她拖上了车,车里立刻全是她的味道,她不用香水,但她身上有他喜欢的芬芳,直往鼻端里钻,他永远记得她的味道。
    他被这味道牵动心肠,本能地想靠近,却也只是偏过头:
    “你今天的方案,我其实不满意。”
    “知道,你脑子里只有钱。”她最后这句,自己没觉得像赌气,但说出来,就有了点埋怨的意思,她从不跟人这么说话的。
    贺图南说:“你刚知道吗?”
    她不说话了。
    他便继续说:“我尊重设计院,也尊重你们的理念,但你多少应该考虑下现实,你那个农用车车位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换做别人,我一定会当场就问的。”
    展颜转过脸:“那你为什么不问?是给我留面子吗?你是甲方,你有什么要求你说就是了,你不用现在跟我说,好像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我没那么脆弱。”
    “你跟甲方都这么沟通的?”贺图南被她气笑,“当然,你可以跟我发火,我不会生气。”
    “我用不着你这么慷慨,农用车为什么不能有车位?北区住的什么人你不清楚吗?没有车位,到时小区里又乱停乱放,安置房过不了几年还是城中村的样子。”她觉得他烦透了,他不会生气,他比谁都小气,他是世界上最小气的人。
    “北区现在拆迁还没正式动工,4s店卖车的广告就已经满大街都是了,他们都开始买豪车了,享受了,你问我北区什么人?你觉得这些人,以后还能人手一辆小三轮是不是?满大街炸臭豆腐卖年糕啊?”
    贺图南直截了当告诉她,“你那个东西纯粹是多余,你有的建议,我会考虑,但有的东西我不会让步的。”
    展颜别过脸,盯着车窗。
    “还有博物馆,北区的文化延续?北区的工人文化早死了,老徐都不敢说,北区还是过去的北区,你一个外人,有点想当然了。”
    展颜目光低垂:“你的意思是,我的方案你没有一处满意的?”
    贺图南说:“不至于,我不能说它不好,但对我来说,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你恨不得一栋楼里住十万人,是吗?”她倏地抬头,看着玻璃上映出他的那张脸。
    “我想要我小妹。”他也望向车窗,两双眼,在玻璃上交汇目光。
    第75章
    这句执拗的话,把两人都定在了玻璃上,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都是模糊的眼,朦胧的脸,像暴雪扑跌到窗棂上怎么都进不来。
    树长一年,多一个圆圈,把它给伐了,那些日子的数就会□□着给人看:呶,年岁在这儿了,记着呢。
    可记忆到底有没有真的跟着他?他真的记得小妹?
    在一起后,她甚至连身份都忘掉了,做小妹,做恋人,身份标签拿她没用的,她只会想,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天地这样大,有容身之地不必分大小,有饱腹之物不必分精糙,爱怎样称呼就怎么称呼,都无所谓的。
    耳边咣当起来,像荡在火车上,车厢交接处,玻璃下,一对年轻男女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一直接吻,一直接吻,像要吻到死去,两颗谁也管不着的拉拉秧子。
    “刚才吃饱了吗?”贺图南的声音,把火车轻轻一抹,除掉了。
    先头的那句,就这么没了去路,这样也好,展颜很诚实地摇摇头:“我没吃多少。”
    “饿吗?”那些年里,这两个字不晓得被他问出口多少次,贺图南打开车门,“我带你去夜市,吃点好吃的。”
    展颜说:“这样算什么?”
    “不算什么,就是吃点东西,我也没吃饱。”他显然也没有再扯前尘的意思,方才,孤零零的一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蜃影了一刻。
    贺图南等她下车,说,“不是想谈公事吗?边吃边谈,想说什么说什么。”
    “你会考虑我的意见吗?”谈公事是个安全的范畴,她答应了他。
    “我说不考虑了吗?”
    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这一下,又好像从前。展颜便不再看他的脸,同他走一起,影子保持距离,夜市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城市变了许多,这附近不算熟悉,只跟他身后。
    贺图南腿长,步子大,过路口时回头看看她,她好像是能跟得上的,绿灯亮起,他一下混进人潮,有人挤到她,她就不动了,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背影。
    贺图南没走两步,转身找她,见她愣着,折回来握住她的胳膊,没碰手,抓着毛衣袖子,把她带到对面。
    “不是早就长大了吗?”他又对她微微一笑,“不敢过马路?”
    话说着,贺图南松开了手,因为离得近,浓郁的五官变得熟悉起来,他样子好像没变,哪里似乎又变了,拿不准。那时郝幸福总是说他英俊,文绉绉的,也不讲帅,偏要说英俊,英气又俊美,她跟他回家就要碰面,只记得第一次发现他耳朵那里的小褐痣时的心情,到底英俊不英俊,竟然没太大感觉。
    这么久不见,猛然看清,眉眼鼻子的轮廓大约还是夜里掌心下的走向——她无数次抚摸过这张脸。
    不晓得郝幸福去哪里了,她冷不丁想到旧同学身上,少女们,散落白云天涯。
    展颜说:“我讨厌红绿灯,更讨厌走得快的人,最讨厌走得快还不回头等人的。”
    “人并不能时时刻刻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走得快,也许是因为身后没有人真的需要他回头,人要有自知之明,不是吗?”贺图南停顿片刻才接这个话,不时往前看一眼,“再走个几十米就到了。”
    夜市永远热闹,小摊前挤满人,卖的东西种类多起来,来自五湖四海,不过,谁晓得真假呢?好吃就行。展颜喜欢吃烤鱿鱼,炸香肠,一定要多多滚孜然辣椒面,她手里拿了很多,路过土耳其肉夹馍,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老马带着小马找没找到活儿。”
    贺图南没听清,人声嘈杂,还有到处乱跑乱挤的小孩子,脚面被踩了几遭。
    他问她:“你说什么?”
    展颜咬一口香肠,嘴角全是油渍:“没什么。”
    梅花糕看起来特别漂亮,赏心悦目,她想起在南京的事,说:“童家巷有家梅花糕好吃,我最喜欢豆沙馅儿的,没想到,咱们这也卖梅花糕了,以前没有吧?”
    “我不爱吃甜食,不清楚。”贺图南说。
    展颜瞥他一眼:“我没和你说话。”
    贺图南点点头:“那你要吃吗?”
    她几口把鱿鱼香肠吃光,要了份梅花糕,贺图南付了钱,她也没去你拉我扯的争,几块钱的事,不至于。
    满满的小元宵,缀着红枣、葡萄干,七彩糖针,漂亮死了。一口下去,豆沙爆浆烫得展颜叫了声,贺图南看她跳脚,笑了笑,说:“下嘴这么快,烫着了?”


同类推荐: 神道仙尊做局我的极品美女老婆都市小保安至尊保安逆天丹尊都市沉浮都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