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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子的科举路 第76节

    正处于慌乱中的乔影显然没发现这点细微的动作,情急之下,用食指和拇指拉住了何似飞的袖口。
    何似飞只感觉自己心脏猛地一跳, 这才想起方才‘知何兄’说的话,回道:“没气。”
    乔影没反应过来, 抬头看他,眸中全然是来不及遮掩的难过和后悔。
    何似飞道:“知何兄,我没生气。”
    他垂眸看‘知何兄’捏着自己袖口的手指,压住内心各种杂芜纠缠的情绪, 缓缓的调整回从前语气,道:“知何兄可要随我回客栈, 稍后报喜的官差就要过去了。”
    乔影忙道:“去!咱们不能耽搁了——嗝——”
    听着自己这声哭嗝, 乔影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其实他平日里都挺坚强的, 鲜少哭泣, 要是放在往常,情绪才不会波动如此之大。只是一想到今日同似飞分别,再见就是两年后……心头便没由来的酸楚难过。
    于是,他攥着似飞袖口的手又紧了紧。
    何似飞像是也忘了此事一般, 同他一道回了客栈。
    掌柜已经知晓何案首——连中小三元、年近十四岁的案首何公子住在自家客栈,拨动算盘将他近日来的花费尽数清算, 装在一只崭新的荷包中, 稍后要作为‘贺银’送给何公子的。
    毕竟中了院试后,便是秀才老爷, 便是真正迈上了‘士’这一阶级的存在,地位比商户自然要高出一大截儿。能有机会巴结,当然要趁早!
    再说,案首何公子今年才十四岁啊,十四岁的连中小三元,日后、日后当真有可能中举人、中进士,迈入那普天之下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金銮殿!
    如此一想,掌柜的给这荷包中又添了二十两银子。
    伙计咽了口唾沫,眼睛都要瞪直了,结巴道:“掌、掌柜,这、这么多银子……前几年不也有个案首老爷住在咱们客栈,咱们不是只退回了房钱么……”
    掌柜的心情好,笑着说:“那能一样吗,那位案首老爷考中时都十九了,可何公子呢?十四岁啊!十四岁连中小三元,别说咱们罗织府少有,就连瑞林郡,十年才能出几位?眼光放长远些,日后如果何公子飞黄腾达,咱们客栈也能水涨船高。还有你,别在这儿愣着了,去把厨房里的糕点果子都端出来,分给道贺的小孩和百姓。”
    伙计赶紧下去了。
    -
    送别了道喜的官差后,乔影想上楼去同似飞独处,可中院试案首的意义非同小可,前来祝贺之人络绎不绝。
    乔影再怎么急,这时候也只能暗暗忍耐。
    眼看着凑过来的人终于少了些,乔影觉得片刻后就能随似飞上楼去,可那客栈掌柜又见缝插针的挤到前面。动作稍显急切,差点就撞到何似飞身边的乔影。
    乔影正要侧身,何似飞已经用食指并着中指,点着他的肩膀后退一步,那掌柜堪堪止住身形,何似飞的手也倏然收回,全程十分克制守礼。再不见此前兄弟间的亲昵。
    掌柜对这一切全然未觉,笑容满面的道贺,并把准备好装着银子的荷包双手捧给何似飞。
    何似飞通晓世故人情,收了荷包后,在掌柜的邀约下,为悦来客栈留下一份墨宝——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壬辰年八月十五·何似飞留书」
    他的字端方又不失锐气,配着《离骚》这彰显高洁品性的句子,让周围围观书生心中顿生清泠高雅之感。
    众人纷纷忍不住称赞:“不愧是少年案首,这字真好!”
    “能在片刻间就想到这句词,何兄才思敏捷!”
    “字如其人,何兄清正端方,令在下佩服!”
    掌柜的更是笑的合不拢嘴,起初他不大明白这句诗的含义,在有人悄声给他解释后,整个人眼睛都亮了——这意思难道不就是说来他们悦来客栈用餐住店的人品性高洁嘛!那还愁日后没客人?
    他忙道:“快,快将这幅字装裱起来,挂在大堂正中!何公子真不愧是连中小三元的少年案首,当真风流酝藉、卓尔不群!”
    再次感谢了周围人贺喜后,何似飞才得以抽身,同知何兄上楼。
    推开自己房门之时,何似飞的手臂稍微顿了顿,微微偏头,似乎想看身边的知何兄,却生生止住动作,推开了门。
    乔影本就心思敏感,方才一心都在担忧自己因为下赌注一事惹得似飞生气,这才无暇顾及其他。但等他回过神来,立刻就察觉出似飞好像对自己……稍微没那么亲近了。
    就连刚刚在楼下扶着自己时,手指同自己的肩膀也是一触即分,好像不大乐意同自己接触一样。
    他胸膛憋着一口气,微微咬了咬下唇,在似飞侧身推开另一扇门时,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跨身进屋。
    何似飞眉眼间多了一分无奈,这会儿也不用打开两扇门了,跟着他进屋。
    上回何似飞不晓得‘知何兄’的哥儿身份,还能当着他的面,毫无芥蒂的收拾书箱,整理包括贴身衣物在内的所有衣服,现在么……
    何似飞真的做不出来了。
    他是出生在末世,没有性别歧视,但这不代表他会在哥儿和姑娘面前行为放肆。因为,那不叫‘一视同仁’,叫‘调戏’、叫‘非礼’、叫‘不知检点’。
    何似飞可以跟好哥们儿簪花赠诗、勾肩搭背、秉烛夜谈,可以当着他的面收拾衣物,可以把自己吹了一下的笛子没有丝毫顾忌的递给对方,却不能这么对一个同自己关系要好的哥儿。
    想想自己此前干的那些事,何似飞再次沉默下来。
    难怪知府大人在如此繁忙的政务之余,还要连夜盯着他……
    推己及人,要是他有这么个弟弟,他也会担心到恨不得把那个同自家弟弟交好的书生给撵走。
    何似飞拿出书箱,看了看笔架上洗好晾干的毛笔,道:“知何兄,我要开始收拾行囊。”
    乔影眼眶泛着红,上前一步:“我帮你。”
    何似飞差点就要条件反射的后退,但想着此刻‘知何兄’还不晓得他知晓了其哥儿身份,又靠着强大意志力生生忍住。
    顿了顿,他道:“那好,你收拾这些笔墨,我去整理衣物。”
    书案同床榻在不同方向,整理书案时要背对着床铺,何似飞便在‘知何兄’看不见的地方,将自己的衣物收纳一通,准备往书箱最下层塞。
    “等等,”乔影皱了皱眉,“这么大了,怎么还不好好叠衣服,昨夜听你说家里没雇下人,衣服这么揉着带回去,定皱皱巴巴不能立即穿了。我给你叠。”
    何似飞道:“不用,就这么装吧,大不了回去重新浆洗一遍。”
    “费那些功夫做什么,你一人独住,就算有老师,老师最多也只关心你的学业,其他生活方面都得自己来,还是现在就折好,省的回去反工。”乔影道,“还有你那些整理了论点的书册,缝得歪七扭八,要不是我也不会女红,就帮你缝了。不过折衣服我会,你站一边等等。”
    他说得强势,何似飞却怎么都不能答应,正要再说,忽然见‘知何兄’眼眶里滑出泪珠,转头咬着他对他道:“今日一别,两年不得再见。我会一直在京中等你,但你呢?你说你此生喝得第一杯酒便是那订亲酒,可待你考中举人,之后的鹿鸣宴上肯定有学政大人赐酒,这酒你推辞不得——也就是说,你要在中举前订亲。”
    说到这里,乔影自个儿先紧张了起来,他分明没这个意思的,他只想当‘知何兄’的,思绪混乱之余,他胡乱一抹眼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我就是作为好友,喝不到你的订亲酒,还挺、挺伤感的……”
    就在此时,听到外面伙计前来禀告:“何公子,咱们府衙又有官爷来了,您看……”
    何似飞一下将书箱外固定的绑带系上,不等他说什么,那位大人已经行至门口。
    寻常百姓最多只对那高堂下穿着一身威严官服的知府大人有些印象,不识得他穿便装的样子,故此,伙计没认出微服私访的乔大人。
    何似飞倒是在看到乔大人的一瞬间,立刻绷紧了脊背。
    乔影正难过着,发现来人是自家二哥,登时又紧张又气愤,觉得二哥肯定不安好心,定定的直视着他,清亮的桃花眼中满含怒火和警告。仿佛在说,你来干什么?没事赶紧出去?你若敢胡乱说话……
    乔博臣不知道幺弟方才落泪了,只觉得屋内气氛有些微妙。不过他方才过来时,见者屋子房门一直开着,便不觉得幺弟和何似飞会做什么。只是在心里暗诽:瞧瞧,瞧瞧他这幺弟,真真是对别人和对何公子两幅面孔。
    但说实在的,前几个月在家中被幺弟嘲讽惯了,这会儿乔博臣还有点阴影,不能完全忽视他的警告目光。于是他让衙役守在门口后,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本官乃是罗织府太守。”
    已有了秀才功名的何似飞可以见县官不跪,但对于县官以上的,比如太守大人,他还是得行跪礼。
    乔博臣哪敢当着幺弟的面让他跪,咳了一声,道:“免礼免礼,本官受人所托,私下来访,不必行礼。”
    话是如此,何似飞还是作了长揖,乔影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何似飞行了一样的礼。
    看得乔博臣眼皮直跳,心道你那个礼行地太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对拜——咳,他怎可这么腹诽幺弟。
    不过,能见到他这幺弟行礼,当真还有点让太守有点点窃喜。
    乔博臣语气都轻快了几分,道:“何似飞,本场院试主考官,兵部侍郎杨大人托本官前来给你带句话。”
    “小子洗耳恭听。”他年纪小,还没到自称‘小生’的年岁。
    乔博臣道:“望你日后勤奋苦学,早日考中进士,彼时可带拜帖前去兵部寻他。”
    何似飞再一揖,装的十分惊喜:“多谢大人垂怜,小子感激不尽。”
    这回乔影也跟着他行了一礼,不过这次这个揖礼,倒是带了几分真心。毕竟,那杨什么大人说似飞能考中进士!还算有眼光。
    乔博臣瞥了一眼就差眉飞色舞的幺弟,正欲离开,忽然听何似飞道:“大人,小子有一事相问,不知大人可否解惑。”
    “你且说。”
    乔影的眼瞳里倒映着似飞目不斜视的侧颜,耳边是他郑重的声音:“小子斗胆,敢问大人家中幼弟可有订亲?”
    第100章
    话音堪堪落下, 乔博臣心头的火气腾然爆了开来。不仅是何似飞,就连乔影也感觉到自家那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看起来脾气十分温和的二哥此刻正处在暴怒边缘。
    但乔影自己这会儿都懵的分不清左右, 无暇顾及自家二哥。
    他脑内满是‘订亲’二字——似飞这是问太守的幼弟,也就是自己订亲了没;还是只想与太守结亲?
    后者明显不大可能,可如果真是前者的话,似飞又如何得知自己就是太守幼弟的?又、又如何得知自己哥儿身份的?
    思绪到这里便全断了, 乔影越想不通,脑子就越乱,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还因为太紧张而僵硬的使不上劲儿。
    他慌乱的太过明显,那双弯弯的桃花眼睁得宛若杏眸, 呆呆地看着身侧的何似飞。
    乔博臣一直是怒目瞪着何似飞的,一句“竖子敢尔”卡在喉咙里, 将吼未吼。
    ——吼出来是解气了, 但这客栈现下人来人往, 自己这么做不救毁了幺弟的名声么?可不吼的话, 难解心头之气!
    早知如此,昨夜便无论如何都要把幺弟带回去,关家里都成!
    不过,乔影就站在何似飞身侧, 所以,乔博臣瞪着何似飞的同时, 也将幺弟空洞到呆滞的双眸、微张的嘴唇和颤抖的手指尽收眼底。
    等等——
    幺弟这表现, 完全不像是被人拿捏住‘名誉’逼婚的样子。乔博臣对乔影有信心,如果当真是被人要挟的话, 幺弟肯定是愤怒大过震惊的,这会儿指不定一巴掌就甩在那书生脸上!
    所、所以,现在情况是幺弟并不知他哥儿的身份暴露么?
    乔博臣到底是能把一府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的太守大人,他面上却依旧是愠怒之色,却强压着怒气开了口:“阿影,你先出去,我同这位何案首聊聊。”
    “二哥……”乔影没动,依然看着何似飞。
    何似飞转头对他颔首,眼睛很亮,充盈着少年人的锐气和不屈。
    这样的何似飞,无疑是最吸引人的。
    见他面上没有丝毫慌乱和惊讶之色,乔影即便大脑仍然空白,却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一句“我等你”,就被自家二哥厉声打断:“阿影,还不出?”
    乔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衙役识相的关上屋门。
    何似飞又深深一揖,起身后道:“大人,小子猜出知何兄身份,乃是昨夜在运河渡口看到了站在乔初员身旁的您。起初,小子不识大人身份,以为是知何兄家中侍卫。今晨,在府衙门口,遽然发现大人身份,小子便想……能让大人在岸边职守一夜,知何兄应当另有身份,不可夜不归宿,才惹得长辈如此挂念。”
    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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