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的“老板”在听到柯恩那句“谈生意”后，脸色骤然一变。
    浑浊的眼珠死死盯著柯恩，似乎在权衡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从柜檯下方摸出一串锈跡斑斑的钥匙，轻轻放在檯面上，隨即又低下头继续擦拭酒杯。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也不再去管柯恩这位不速之客。
    柯恩对此毫不意外，平静地拿起钥匙，转身走向通往楼上的木质楼梯。
    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与酒馆里的喧囂形成鲜明对比。
    来到三楼，径直走向长廊尽头，站在了尽头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前。
    墙壁上布满了班驳的污渍和划痕，与酒馆其他地方別无二致。
    柯恩顿了片刻，取出那串钥匙中的第四把——一把造型奇特的青铜钥匙，轻轻按在了墙壁表面。
    霎时间，墙壁表面泛起一阵微弱的空间涟漪，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
    原本坚实的墙面逐渐变得透明，显露出一条向上无限延伸的昏暗阶梯。
    阶梯两侧墙壁上镶嵌著发出幽蓝光芒的萤石，为这条秘密通道提供著微弱照明。
    柯恩沿著阶梯向上走去，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內轻轻迴响，氛围变得逐渐诡异起来。
    阶梯尽头是一间陈设简单的房间，只有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墙上掛著一面古朴的银镜。
    房间內空无一人，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霉味。
    柯恩在椅子上坐下，静静等待。
    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银镜上。
    镜中清晰地映出一张经过“恶魔面具”偽装的普通面容，正是他进入溃烂乐园时使用的偽装。
    柯恩望著自己的影子，笑著说道：
    “果然只能模擬我的偽装，看不穿我的真实容貌。
    你的能力倒也平常！”
    柯恩的话音刚落，那面原本平静的银镜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镜面如同水波般扭曲，隨即在一阵刺耳的碎裂声中轰然崩解。
    隨后，破碎的镜面中钻出了一团难以名状的物质，它没有固定的形態，不断扭曲变化著。
    时而像是腐烂的淤泥，时而又如同各种废弃物的残渣聚合体，散发出一种陈腐而虚无的气息。
    这便是“遗忘者”老莫，溃烂乐园中最大、也最神秘的情报贩子。
    老莫並非天生的魔鬼或恶魔，甚至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生物，他是一个极为古老且罕见的“概念体”。
    他是在第一个智慧生命体產生“遗忘”这一行为时，从宇宙底层规则中诞生的异界生物。
    他是“遗忘”这一概念在物质位面的具象化体现。
    因此，他本身没有固定形態，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见证、诱发並最终“品尝”遗忘。
    他游走於各个位面，收集著那些被遗忘的记忆、被拋弃的知识以及消失於歷史长河中的秘密。
    並將它们作为自己的食粮与交易的筹码。
    在整个溃烂乐园，老莫拥有著数不清的酒馆作为他的据点与耳目。
    有些酒馆富丽堂皇，极尽奢华，吸引著无数寻求刺激与情报的冒险者与权贵。
    而有些则像柯恩今日走进的这座一般，隱藏在偏僻的角落，破败而不起眼，鲜少有人问津。
    只有那些知晓內情的、或持有特殊“钥匙”的人才能找到这里，与这位神秘的“遗忘者”进行交易。
    不过这些散布各处的、属於老莫的酒馆，可並不是寻常的消遣之地。
    它们更像是精心布置的陷阱，散发著诱人墮落的气息。
    许多酒馆中提供的特定酒水或食物，拥有一种诡异的效果——能暂时麻痹饮用者的神经，让他们遗忘血战带来的恐惧与创伤，获得片刻虚幻的安寧。
    然而，这短暂的慰藉却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饮用者的记忆，尤其是那些饱含强烈情感的片段，会在不知不觉中缓慢而持续地流失。
    这些酒馆本身，就是老莫身体的一部分延伸，是他遍布乐园的“捕食场”。
    每一间酒馆都是一个活著的、缓慢蠕动的器官，墙壁仿佛在呼吸，地板下偶尔传来难以察觉的脉动。
    那些能让饮者遗忘烦恼的魔酒，实质上是老莫分泌的“消化液”，用於分解和提取记忆的精华。
    而所谓的“食物”，正是那些来自不同智慧生物、充满了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的鲜活记忆。
    在凡人看来，老莫的行为邪恶无比，是以他人的灵魂创伤为食。
    但对他自身而言，这就像食肉动物捕猎、植物进行光合作用一样，是一种基於本能的自然行为。
    他不带有凡俗意义上的恶意或善意，始终保持著一种超然的、近乎学者的好奇心，观察著这些短暂生命的情感波动与记忆更迭。
    他甚至发展出了一套独特自洽的道德观。
    在老莫的理解中，“遗忘”並非诅咒，而是宇宙赋予生命的一种慈悲。
    正是有了遗忘，生命才能从极度的痛苦、悔恨与创伤中解脱出来，获得继续前行的勇气。
    他將自己汲取记忆的行为视作一种特殊的“服务”——帮助那些在血战中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灵魂，卸下过於沉重的记忆包袱，从而得到某种程度的“净化”与“解脱”。
    这种自欺欺人却逻辑自洽的信念，给老莫这个本质上极为恐怖的存在，披上了一层诡异而矛盾的“悲悯”色彩。
    他平静地看著那些顾客在畅饮后露出解脱的笑容，仿佛一位仁慈的医者，儘管他“治疗”的方式是悄然夺走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
    老莫之所以选择长久地滯留於阿佛纳斯这片永恆的血战之地，不仅仅是为了方便“进食”那么简单。
    诚然，这里是整个九狱位面最为喧囂与混乱的所在，匯聚了来自各个层面的魔鬼、恶魔、异界生物以及被捲入的凡人灵魂。
    他们所带来的饱含著激烈情感的记忆碎片，確实是老莫难以抗拒的美味佳肴。
    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在於，他正在秘密地进行著一项更为宏大危险的计划。
    他在悄无声息地收集著那些散落在时间长河中，关於“血战起源”的记忆碎片。
    他试图从这些残缺不全的记忆里拼凑出那场席捲整个下层界的永恆战爭的真相，他渴望深入挖掘整个九狱位面乃至其下那深不见底的无尽深渊所隱藏的最核心的秘密。
    事实上，在整个九狱位面老莫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知晓他真实面目的人寥寥无几。
    这並非因为他刻意隱藏，而是因为大多数与他有过接触的人，无论是喝下了他特製的酒水、食用了他提供的食物甚至仅仅是呼吸到他那“遗忘领域”中瀰漫的特殊气息。
    都会在不知不觉中逐渐遗忘掉关於他的记忆。
    目前在整个阿佛纳斯，乃至九狱之中，能够凭藉自身力量有效抵御这种“遗忘”侵蚀的存在也屈指可数。
    “溃烂乐园”的建立者与统治者“疫医”沙力士便是其中之一。
    沙力士依靠著其高深莫测的超凡等级，以及涉及灵魂与肉体层面的登峰造极的医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抗老莫源自概念本源的遗忘之力。
    他们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共生”关係，一种基於相互利用的合作模式。
    沙力士为老莫提供了在阿佛纳斯稳定的“食肆”——溃烂乐园，以及必要的庇护，使他能够安心地进行他的“收集”工作。
    而作为回报，老莫则向沙力士提供经过他筛选的、源自往来於乐园的各种智慧生物潜意识中的珍贵情报与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些信息成为了沙力士进行他那些诡异而庞大的社会实验的重要素材。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维持著表面的合作关係，但在內心深处却又互相提防著对方。
    沙力士警惕著老莫那难以捉摸的概念本质与可能存在的更深层次的目的，而老莫则始终对沙力士那种试图解剖乃至操控一切的疯狂求知慾抱有一份戒心。
    事实上，柯恩对於眼前这个名为老莫的概念体生物的了解，绝大部分都来自於他前世所接触过的那些浩如烟海的游戏资料集与设定文献。
    他知道这个游走於九狱血战前线的“遗忘者”，还在人类主位面声名显赫的“万象学会”中也拥有著一重隱藏极深的身份。
    甚至凭藉其难以想像的知识储备已经达到了“贤者”的崇高地位。（“万象学会”设定见“第196章黄金组开幕，柯恩参赛！”）
    不过这並不难以理解。
    因为老莫在漫长岁月中吞噬了太多来自不同种族、不同文明的记忆碎片。
    这些杂乱无章的海量信息经过他的梳理与同化，最终转化成了他自身难以估量的知识財富。
    也正因如此，老莫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整个溃烂乐园中最大、也最权威的情报贩子，没有之一。
    而他那与生俱来的“遗忘”特性，又为他的情报交易事业披上了一层天然的保护色。
    许多与他完成交易的顾客，在不久之后便会自然而然地遗忘掉交易的具体內容，甚至遗忘掉老莫这个存在本身。
    这极大程度地保护了他的隱秘性与安全。
    凭藉著这种独一无二的优势，老莫通过大量的情报交易，不仅积累了惊人的资源，更將自己的影响力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了整个血战之地的各个角落。
    同时也將他那作为“捕食场”的酒馆网络遍布了这片焦土。
    通常情况下，老莫更倾向於扮演猎人的角色。
    他会主动地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些拥有著独特或珍贵记忆的“猎物”，然后通过各种精妙的、不易察觉的手段引导他们一步步地主动走入他设下的“食肆”之中。
    然而像柯恩这样目標明確，並且径直找上门来的不速之客，確实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老莫虚无的“目光”在柯恩身上停留了许久，作为一个诞生於宇宙底层规则的概念体，他对逻辑与常理有著超乎寻常的敏感。
    按理说，一个区区黄金阶的人类是绝对不可能知晓他的存在的。
    即便是偶然从某个渠道听闻了关於他的只言片语，也会在他那与生俱来的“遗忘”概念场的影响下，迅速將这些信息从记忆中抹去。
    更不用说能够如此精准地找到这处连许多高阶魔鬼都不知晓的秘密联络点，並使用他从未对外透露过的暗號。
    这其中必然有著某种惊人的秘密。
    秘密，他最喜欢秘密了！
    这团变幻不定的概念体散发出一种兴奋的味道，一种混合著好奇与探究欲的情绪在他那非人的意识中悄然滋生。
    在一番无声的观察与感知之后，老莫似乎收到了什么信息。
    流动的形体开始加速变化，烂泥与残渣迅速凝聚重组，眨眼之间一个穿著朴素长袍，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中年人类男性形象便站在了柯恩面前。
    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带著温和的笑容，声音也十分富有亲和力，仿佛一位宽厚和蔼的敦厚长者：
    “这样的形態会不会让你感觉更適应一些？”
    柯恩看著眼前这个完美融入人类社会的形象，淡笑著回应道：
    “多谢，我是来谈生意的。
    形象对我来说没有区別。”
    儘管老莫做出了如此示好的举动，柯恩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鬆懈。
    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中年男人”的本质。
    老莫可以根据交易对象的种族、文化与心理预期，变幻成任何能够让对方感到安心与信任的形態。
    他可以与任何客人谈笑风生，倾听他们的烦恼，分享他们的喜悦，仿佛是最好的酒保、最知心的朋友或最可靠的合作伙伴。
    但这一切都只是一种高效的“捕食”手段，一种为了让“猎物”放鬆警惕、更容易敞开心扉，从而让他能够更顺利地汲取那些蕴含著强烈情感记忆的偽装。
    在这副和善的皮囊之下，隱藏著的依旧是那个以“记忆”为食、冰冷而超然的概念体。
    这个超然概念体的內心更像是一个充满好奇的观察者，他热衷於研究智慧生命的灵魂在面临极端压力、困境与抉择时所迸发出的种种反应。
    对他而言，一位英雄在临终时刻所產生的恐惧与一个懦夫在某个瞬间爆发出的勇气具有同等的“收藏价值”。
    都是生命在极端状態下最真实、最强烈的情感样本。
    他有一个私人“收藏室”，里面存放著无数被他视为艺术品的记忆结晶，每一枚都代表著一段极致的情感体验：
    一位纯洁天使被拖入地狱深渊瞬间的信仰崩塌；一位凡人国王甘愿为子民献出灵魂时的决绝与悲壮；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在生死离別关头所绽放出的璀璨光芒……
    他品尝这些记忆，如同品鑑最醇厚的美酒。
    面对柯恩那直接坦率的回答，老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他只是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带著浓重好奇心的语气，笑著问道：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按理说，以你的层次，不该知道这里的存在，更不该知晓联繫我的方式。”
    柯恩微笑著回道：
    “我可以解答你的疑惑，作为回报，我需要情报。”
    老莫的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兴趣，他很喜欢这种直接了当的交易方式，尤其是当交易的內容涉及到他自身的秘密时。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神色，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一杯不知何时出现的，散发著诡异香气的饮品。
    轻轻啜饮了一口，脸上露出舒適愜意的神色，隨后缓声说道：
    “在血战之地的外围，靠近冥河支流的某个峡谷中，一支由五百名狂暴魔组成的守卫部队，目前正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他们在那里建立了一个中等规模的军火补给站，负责为前线某支恶魔军团提供武器与物资中转。
    按照扎瑞尔大公为你配备的兵力——一百名精锐魔鬼士兵加上两头八阶冰魔，这支五百人的狂暴魔部队，其总体实力大致相当於你方的两倍。
    正好符合『血战徽章』对於“以少胜多”的基本要求。”
    老莫放下杯子，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如果你对自己以及麾下的指挥能力有足够信心的话，他们將是你获取徽章最合適，也最快捷的“猎物！”
    对於老莫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点破自己的身份、考验目的以及所处的具体处境，柯恩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
    他对此早有预料。
    据他所知，在那座戒备森严的青铜堡垒內部，乃至整个阿佛纳斯许多看似高档奢华、专门服务於高阶魔鬼与贵宾的酒店。
    背后的实际控制者正是眼前这位“遗忘者”老莫。
    他的情报网络早已渗透到了阿佛纳斯权力结构的各个角落。
    柯恩接受扎瑞尔大公考验的这件事，虽然对外严格保密，但对於最高军事联席会议的议员们以及他们身边的核心亲信而言，並非什么绝密。
    而这些高层人物恰恰是老莫那些高档酒店的常客，在推杯换盏，放鬆享乐时，许多看似不经意的信息便会悄然流出。
    作为血战之地最大的情报贩子，老莫拥有著一张庞大而高效的信息收集网，从柯恩踏入这家看似偏僻的酒馆，到最终与他面对面坐下。
    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已经足够老莫调动资源將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类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
    柯恩轻轻摇了摇头，缓声说道：
    “仅仅一个关於『血战徽章』的目標情报远远不够。
    解答你心中那个关於我如何找到你的疑惑，这背后所蕴含的价值远比一枚血战徽章的情报要贵重得多。”
    老莫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没有料到柯恩会如此直接地討价还价，而且口气如此之大：
    “你还想要什么？”
    柯恩直视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只成熟期传奇阶恶魔的完整动向情报！”
    老莫眼中闪过清晰的震惊，毫无疑问，他立刻就明白了柯恩的真正意图。
    这个人类不仅仅是想要获得“血战徽章”，他的野心远不止於此，他瞄准的是那枚象徵著传奇战功的“深渊精粹”勋章！
    老莫沉默了片刻，周身那种温和的气息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肃穆。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
    “你应该很清楚，这样一份情报的价值有多沉重。”
    追踪一只成熟期的传奇阶恶魔的完整动向，这意味著要深入恶魔军团的核心区域，触及那些连高阶魔鬼都讳莫如深的深渊秘密。
    其风险与难度远超寻常的血战任务。
    柯恩闻言却只是淡然一笑，笑容中带著一种近乎挑衅的从容：
    “我现在人都已经在你的主场了，你难道还怕我坑你不成？
    据我所知，“疫医”沙力士定下的不准动武的规矩，对你来说似乎没有什么限制吧。”
    老莫深深地看了柯恩一眼，眼中的震惊与好奇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遇到了一个真正不简单的交易对象。
    长久的沉思后，老莫缓缓点头：
    “最近確实有一头处於成熟期的『迷诱魔』离开了她的巢穴，据说是出来寻找新的面首。
    按照你的条件——年轻、英俊、並且拥有著不俗的实力。
    她应该会非常『喜欢』你。
    如果你真的具备猎杀传奇阶超凡者的能力的话，这对你来说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柯恩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十分怀疑老莫是故意给他挑选了这样一个目標。
    老莫似乎没有在意柯恩那细微的表情变化，顿了顿，用一种更加郑重的语气补充道：
    “当然，前提是你所给出的关於你如何找到我的信息，確实具有足够的价值。
    如果你的答案能够让我满意，我不仅会告诉你那五百名狂暴魔的准確位置，还会提供这头迷诱魔的详细动向。”
    柯恩轻咳一声，缓缓说道：
    “知道你的存在，知道寻找你的方式，对我来说並不算难。
    因为，我的真实身份是，柯恩·柯里昂！”(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