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不知道是什么时侯，这世上有了我。

    可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在我身下的土地里，有一棵小草，春天长出来，秋天死去。然后下一年的春天又长出来，秋天再死去。每年如此，没完没了。

    无论哪一年，她都被我死死地压在身下。

    可是，她总是能钻出来。

    她总是跟我吵，要我不要压她。

    我说，是你不要顶我才对。

    倒底是我压她，还是她顶我，我们谁也吵不过谁。因为我们彼此有意识时，对方已经存在。

    吵累了，她会说，有本事你滚开。

    我就回呛，有本事你滚啊。

    事实是，我们两个都没那本事。

    因为，她告诉我，我是一块石头，动不了。

    她告诉我，这里是花果山。

    她还告诉我，世间有万物，万物皆有灵。

    而唯有人，得天地之独厚为万物之灵。

    于是，我想变成人。

    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

    我从石头里蹦出来，化了形，变成了一只猴子。

    她把人描述得和猴子一样。

    但她忘了告诉我，人是没有尾巴的。

    ……

    我说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可是没有猴子愿意相信。

    后来他们找遍了花果山，也找不到我的父母。

    而我又带着他们看了我原本身体的碎渣。

    他们不情愿地相信了。

    猴王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石猴”。

    他说，像我这样，就是天生地养，天为父地为母。

    我问，然后呢。

    猴王拍着我的肩膀，他说我来头大，将来肯定是大人物。

    我苦着脸说，可我是一只猴子。

    他愣了半晌，说，那，那将来也是只大猴子。

    白天，我和猴子们一起玩耍嬉戏、吃大桃喝清泉。晚上，我就回到原来的山头，蹲在小草旁边，做回一块石头。这次，我不压她，她也不顶我了。我告诉她，我今天如何如何，她静静地听着，话比以前少了。

    有一天，我们的地盘上，突然来了一只老虎，他偷袭了一只小猴。

    他把小猴咬在口里，准备拖回去再吃。

    在所有的猴子瑟瑟发抖时，也包括我。猴王掰了一根树杆子，把老虎砸得头破血流，救下了小猴子。

    猴王能伤到老虎，是因为出其不意，因为老虎根本没想过有猴子会蹦出来阻拦他。他愤怒了，猴王很快就吃了大亏，被老虎一巴掌拍翻了好几个跟头，站都站不稳。

    老虎一步一步地走向猴王。

    他的眼里充满了蔑视。

    猴子们都惊叫着，有的捂上了眼睛，有的往远处逃窜。

    而我则睁大着眼睛。

    我不明白，猴王为什么要跟老虎拼蛮力。虽然猴王是我们猴子中最强壮的。可是那也只是和我们猴子相比，不能和老虎比。

    老虎停在猴王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听说你是‘王’。可在我眼里，你只是只自不量力的蝼蚁。

    然后，张口就要吃掉王。

    我冲了上去。

    攀上老虎的背，把手伸进老虎耳朵里，用指甲使劲地抠，老虎吃痛，可王还愣在原地，我大声喊，叫他快逃，他才如梦初醒。

    我和老虎打了起来。

    开始我还有些害怕，慢慢地我就游刃有余了。

    他个子大，没有我灵巧。他力气大，但他打不着我。我飞快地在他身上游走，见缝插针，揪他耳朵，抓他眼睛，扯他尾巴，拨他虎毛。

    我们打得鬼哭狼嚎。

    最后我大胜而归。

    晚上回小山包，给小草讲今天的事，她哭着问我受伤没，又骂我多管闲事，说，人只要管好自己就行。

    我说，可我不是人。

    那只老虎第二天又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把他一顿好耍，毫无疑问，他又败走了。

    我没想到，那只老虎是个倔脾气。第三天、第四天……他跟我卯上了，不打败我不吃掉我他就不罢休。

    一天一天下来，我的身手越来越好。老虎就不一样了，气色越来越差，日渐消瘦。而且毛都快被我拨光了，我都担心他会不会感冒。

    花果山的雨季来了。

    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天，一只在大树下躲雨的猴子被雷劈死了。

    有老猴说，他兴许是做了什么坏事，雷公发怒惩罚他。

    我问雷公是谁。

    老猴说，是天上的神灵。

    我说，那他肯定是眼瞎了，那只猴子才出生不到一个月，他唯一做过的坏事就是在他娘身上撒尿，在他父身上拉屎。可这关天上的瞎子什么事？

    晚上，我为小草遮风挡雨。

    我把这件事说给了她听。

    她告诉我，花果山有一个洞府，那里淋不到雨，雷也劈不着。

    我领着猴子们去寻那洞府。

    洞府在悬崖的对面，离我们四五丈，还有瀑布遮挡着，瀑布下面是万丈深渊。

    他们都不敢跳。

    他们表示怀疑，当然更多的是害怕。

    只有我对小草的话深信不疑。

    我找了一根蔓藤，荡秋千跳过了悬崖，钻进了瀑布中。

    就这样，我为猴子们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这里叫“水帘洞”。

    花果山的大雨整整下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雨过天晴。

    那只倔强的老虎再也没有露面。

    后来听人讲，他被一只曾经被他欺负过很多次的狼给吃了。

    我为此难过了很久。

    又没过多久，猴王也死了。

    他和老虎打架时留下了伤，又遇一个月雨水，寒气入体，死了。

    不过，他临死前把王位传给了我。

    给我起了名号，叫“美猴王”。

    因为我长得比他们都好看。

    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

    小草枯了又长，长了又枯。

    身边不断地有小猴老去，老猴死去。

    只有我。

    时间好像忘了我，不老不死。

    我是猴王，也是花果山的王。

    那些个虎豹豺狼，没一个是我的对手。

    当我觉得这日子过得有些腻味时，我听到小草说了句梦话。

    她说，她也想化形。

    那一整晚我都没睡，我想了很多。

    我问了花果山最有见识的长者，他说想化形，得修炼。但是在花果山不能修炼。不知多少年了，花果山都没一个能成精成妖。

    没过多久，我告别了小草，不顾她撕心裂肺的挽留。

    我砍了竹筏，漂洋出海，要去求仙问道，学那变化之法，帮小草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