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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宰执天下 第32章 金城可在汉图中(22)

第32章 金城可在汉图中(22)

    天快黑了。

    贺胜正站在敌楼上,拿着他还不熟悉的器物,透过透明的镜片,观察着城外远处的敌营。

    辽军是直接将营地安在县城附近的村子里。从千里镜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几处离城最近的村子里面,进进出出的全是细小如蚂蚁的身影。

    从地理位置上看,村庄一般都会建在高地上,以防雨后积水。同时村庄直接连接道路,交通也便利。又有房舍,免得搭帐篷。再从防御上,有坚固围墙的村庄也远比临时搭建的营地更为可靠。要是村中再有食水,更是绝佳的落脚地diǎn。现在也只不过缺粮草水源罢了。

    镜筒的一端紧贴着一侧的眼眶。贺胜他之前自是没有机会接触千里镜这样的贵重军器,只是听説这样的一具千里镜,随便在哪个地方,就能价值百贯以上。拿着黄铜镜身的双手,就像守财奴死死攥着金砖一般。攥着镜筒的手也让黄铜镜身变得温热起来,掌心渗出的汗水润湿了镜筒,贺胜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手,蹭去了汗水,又紧紧的攥住了镜筒,盯着人头攒动的敌营。

    从下方扫过贺胜的眼神中,多有带着羡慕和嫉妒的。

    贺胜靠了姓名讨了巧,现在在人们眼中贺胜不是那个傻愣愣的小赤佬了,而是标准的祥瑞。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他出事。否则在战阵中他中上一支流箭,那可就是大吉转大凶了。

    本有人提议给贺胜一个小官,提拔到制置使司中,不过给韩冈否决了,甚至不同意将他调离城墙,以防坏了军心。无功提拔并非治军之道,韩冈在这方面极有原则性。但又要保住他的安全,所以还是有人想了办法,让贺胜做了望远观风的斥候,拿着千里镜在飞船上向着敌阵远观。

    飞船的安全性其实很不错,只是曾经摔落下来的遇难者实在太有名了,让许多人对跨上飞船都有一份畏惧。贺胜战战兢兢的上了狭小的吊篮中,只是还没到黄昏,空中的风就变大了许多,飞船在天上被刮得看着都快横了过来。守御这一段城墙的将校连忙下令收起了飞船,差diǎn连苦胆都给吓出来的贺胜也终于被放下来,改在了敌楼上侦查。不过这风刮得也不尽然都是坏处,辽军的飞船同样也没办法使用,探查不到城中的动静。

    整整半日多都在拿着千里镜,贺胜已经是双眼花。酸涩的眼睛眨了又眨,突然有了现,村庄中的那些蚂蚁一般的黑影正在一批批的离开他们的营地。

    “辽……辽贼那里有动静了!”贺胜眼睛终于离开了镜筒,回头在楼中大叫起来。

    “辽贼攻城了?!”就在敌楼中的一名军校一步跨了过来,劈手抢过了贺胜手中的千里镜。

    “好像是走了……”贺胜在已经举起千里镜的军校身后小心翼翼的説着。

    ‘果然是去找水了。’敌楼中的其余十几名官兵,立刻就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也许是撤退呢。没水没粮,这样根本没法儿攻城。’

    ‘真能那样就好了。’

    “胡説什么?!”军校回头过来一声吼,铜铃般的圆眼在楼中瞪了一圈,让敌楼的最高层陡然间安静了下来。伸手将千里镜塞回贺胜的手中,他便往楼下走,还不忘丢下一句,“走的是马,不是人!以后学着分辨。”

    贺胜拿着千里镜,愣愣的diǎn头,就听见噔噔噔的下楼声,急促的消没在楼下的最底层。

    ……………………

    “辽人有动静了!?”

    “有大批的战马离开?”

    “只是战马?”

    普慈寺的大雄宝殿中,一群人围着一条长桌,沙盘、地图,城防模型都被放在一旁。十几对眼睛望着赶来报信的军校,

    黄裳、田腴,还有太谷知县一个接一个出声问。

    在韩冈的幕府,或者説参谋本部中,来来往往的人很杂。有韩冈带来的幕僚,也有军中的将校——八九品的小使臣、甚至还有没品级的指挥使——另外,太谷县本地的官员,知县、县丞、县尉、主簿都参加过韩冈主持的军议,并且还被允许言乃至提议。

    韩冈这样的做法极少见,大多数将帅都是依靠自己和幕僚制定计划,征求各方面的意见,然后分派命令下去,以求将资源和信息全都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如韩冈这样集中不同方面的负责人来集中参与决策,本人只单纯的控制着战略的大方向。

    稳定城内,共抗外虏,军民一心是守住太谷县的前提,而要将事情做好,则需要所有人的通力合作。韩冈制定的一系列计划,少不了本地官员的配合。单纯的下令,最多也只能让人将事情做到七八成,如果是本人参与到其中,事情就不一样了,最明显的就是主动性大大增强。最后得出来的方案,不能説是最好,但在韩冈的控制下却是最稳妥的。

    “只是战马,随行的骑兵并不多。”那名军校给了太谷知县肯定的答复。

    “看来是准备将战马拉走了。”一名参加军医的将领説道。马要是没水喝,死得有多快,稍稍熟悉马性的人都知道。

    “既然不敢在河中饮马,想来辽人本身也不敢喝水。”黄裳回顾韩冈道,“这比预计得还要好一diǎn。”

    韩冈还没説话,太谷知县就立刻道:“辽贼敬畏枢密如神,自是不敢拿性命。”

    韩冈笑而不言。心中却道‘哪是畏我,是畏疾疫啊’’。

    试问谁能不畏疾疫?谁敢不畏?辽人也一样是人!”

    为了污染河水,粪尿,甚至腐尸都往水里倒。不论敢不敢喝,即便流水冲得再干净,这个心理压力是免不了的。现在连马都牵走去逐水草,辽人当然更不敢去喝河水。

    如今世上对疾疫的认识,基本上都出自韩冈的一系列防疫防病的科普书。而对名为病毒实为细菌的致病源,一知半解反而更让人增添了恐惧之心。对疾疫的恐惧是来自于牛痘在辽国国中的推广。如果换在过去,河流的一diǎn脏水真的不至于让他们干挺着。

    “有看到炊烟吗?”陈丰忽然问道。

    “有,不多。”军校回答道。

    韩冈明白陈丰的用意,对太谷县丞袁介diǎn头赞许道:“袁县丞,这事你做得好。”

    太谷县丞是个五十多岁、没功名的老官僚,听到了韩冈的夸,脸色一下涨得通红,下巴哆哆嗦嗦,都结巴起来。

    当然值得夸奖,能将太谷城周围的村民都安然撤入城中,并且销毁了无法带走的柴草秸秆,整套工作都是这位县丞来主持的。想对他的经验和能力,进士出身的太谷知县就差了许多。

    “看清辽人的马了吗?”一名与会的武官问着。

    “千里镜可看不见,要问出城的游骑了。”太谷知县笑道。

    黄裳立刻接话上去:“不用问了,游骑之前的回报中,很多都説了辽人探马的坐骑掉膘掉得厉害。”

    “不掉膘才不正常。”田腴説道,“寻常的年景,北虏哪有春天出兵的道理。这一回回去,还不知要死多少马匹。”

    要不是形势使然,耶律乙辛也不会出兵南下。哪个契丹人不知马性?消耗了一个冬天,马匹的体质下降得厉害,就是顿顿精粮,用黄豆好生将养着,也一样填补不了消耗的体力。春天时一千里两千里的远距离跋涉,体质稍差一diǎn的战马都撑不过去。

    “只是离开的只是战马而已,大部分士兵都留了下来,看起来打定了主意,可能是要准备攻城了、”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方才你们也听到了。”

    “辽贼会怎么攻?”

    “依靠人数垒土成山不是难事。而且攻城材料并不缺,有房子就不会没木料。太谷县城的城墙并不高,稍长一diǎn的梯子很容易就能搭上来。而且还有城外的那一片屋舍呢。”

    “……”太谷知县沉吟着,最后diǎn了diǎn头。

    太谷县是位于要道上的县城,人烟辐辏,商旅往来频繁。这一diǎn便使得太谷县与边境上的军城,以及太原那样的战略要地有了决定性的不同。

    太谷县有城壕,很算得上宽阔,可其中有很长一段已经壅塞了很久,城门外跨越濠河的也是宽阔的石桥而不是防御性质更浓的吊桥。

    自城门延伸出来的官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酒家,以城门桥外最为密集,甚至形成了一座比城内还要繁华的商业区。而在城墙内侧,也多有紧贴着墙修造的房屋,这样能省下一面墙的砖石和人工,但对守城来説,实在是糟透了的一件事。

    贴着城墙内侧的建筑使得调兵遣将和运送军资必须通过城墙dǐng端的通道,同时攻城时往城中射些火箭进去,是人人都会保留节目,这些建筑还会因为太过靠近城墙而成为火灾的源头。而外侧成百上千的店铺屋舍,更是会成为辽军攻城时的隐蔽物和攻城器械的资材来源。

    不过这件事在众人眼中还是很好解决的,城内的另説,至于城外的那一片建筑,“不过是一把火的事。”

    説出这句话的并不是韩冈,而是秉承了他心意的黄裳。

    打仗没有不牺牲的,不过是些房舍,人都躲进城来了,有什么不敢烧的?黄裳跟着韩冈,可以説是老行伍了,人都杀了成千上万,烧个几百间空屋自不会多眨一下眼。但在正常情况下,这件事都只会放在心里,打仗的时候什么事都能生,没必要明着説出来。

    “如果辽军想借用这些屋舍,直接diǎn火烧了便是。”黄裳低声道,“我们主动毁屋,怨恨就归结在我们身上。因为辽人开始攻城,而百姓就自然归怨于辽贼。”

    城外的屋舍可能会被辽人拿来当做攻城的跳板,或是拆卸下来分解为物资,今天晚上一把火烧了,自然就不用再担心。若是能连着辽人在一起烧了,就更好了。那时候,可就不是简单的大捷了。

    想起朝廷对军中的赏赐,众人一时浮想联翩。

    “都准备准备吧。”这一次军议上韩冈是第一次开口,沉稳的声音将众人散出去的心神拉了回来,“多半就在今晚了!”

    “那今晚城下可就能多上一堆旺火了!”黄裳语气昂扬。

    ……………………

    夜色渐浓,灯火如星,绕着城墙的dǐng端串了起来。

    远眺着暗夜中的太谷城,城下的连片阴影远比城墙更加深黯。

    “知道什么叫灯下黑?”萧十三收回了投向远方的目光,回头问着。

    早已将今夜的任务分派下去,萧十三的身后只剩下他的亲信将领。本等着最后的吩咐,但一群将领没想到萧十三会问出这一句,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十三紧抿着嘴,但嘴角的笑纹却分外狰狞且得意,“亮者越亮,暗者自然就越暗。如果不diǎn灯,暗处的的东西还能勉强看见轮廓,但diǎn了灯后,不受光的暗处却会更加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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