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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儒生合在贤能举(上)

    【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

    辰时初刻,结束了天子不一言的朝会,蒲宗孟准时走进了翰林学士院。

    守门官兵罗拜阶上,他方行矩步,仪态端方的跨过学士院的大门。

    在他的身后,还有其他三位翰林学士,但人群之中,人们的视线总是第一个落在蒲宗孟的身上。

    这位四入玉堂的老内翰,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十分光鲜。就像专。卖北货的铺子,被摆出来的毛皮,保养得油光水滑。

    前些年王安石还在朝堂之中的时候,朝堂中最不注重仪容仪表的便是王安石,而被拖出来与王安石的邋遢做对比的,不是世家出身、又极重风仪的韩绛,就是最喜欢打扮自己的蒲宗孟。

    长脚幞头永远都是端端正正,不偏分毫,紫袍就连衣角都不见一条折痕。官靴的鞋面上,从来都看不见一块污迹,三缕长须,亦是梳理得一根不乱。

    而蒲宗孟的举止仪态也是一时之选,正如人所説,投足如见清风,移身如知山重,踏上台阶,跨过大门,就连幞头的两脚都不会动摇分毫。

    正值朝中风起云涌之时,玉堂之中就在风口之中,人人心中不安,唯有这位老内翰最是沉稳,言谈举止毫无浮动,一如往日。谁见了,不赞他一句沉得住气,是玉堂中的定海针。

    朝廷无事,天下无事,在三位宰臣尚未图穷匕见的日子里,蒲宗孟这位翰林学士承旨的工作,就只剩下喝茶看书。

    蒲宗孟对此并不着急,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像张璪当年一夜七份诏书的时间并不会太久。

    又是一日过去,朝堂中依然不见变化,可蒲宗孟知道,决战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

    太后的病情愈加沉重,王舜臣的归期也越来越近,报纸上的报道一日。比一日露骨,城中的气氛就像张开的弓越拉越紧,不仅酒楼茶肆中的议论也变得小声了,就连阴沟里的耗子似乎都开始屏声静气,不怎么再闹听,试问这局势如何还能够再拖下去?

    蒲宗孟也想过,或许哪一天,他走进皇城的时候,突然就现被人先下手为强。

    所以每天走进宣德门时,蒲宗孟都要提心吊胆,唯恐被人扑杀于宣德门下。只有结束了朝会,走进翰林学士院的时候,他的心情才会放松下来。

    蒲宗孟的心情现在就很轻松,这不仅代表又平静了一天,也代表他又多了一天筹划的时间。

    静静看了一会儿书,喝了两杯茶,他就按照每日习惯的作息,起来活动一下身体。

    在院中慢慢踱着步子,蒲宗孟却突然现前院有几名吏员在窃窃私语。

    “在説什么?”他很有几分好奇的走过去。

    被玉堂之长抓了一个现行,几名吏员面面相觑,但又不敢隐瞒,领头的一个禀报道,“小人听説东府那边要给举人和秀才官来做,所以在説要不要考个秀才。”

    蒲宗孟摇头微笑,就像看到犯了迷糊的子弟,笑容中带着慈祥,又有几分遗憾。

    他轻捋胡须,一派仁人长者,语重心长,“莫信谣言,莫传谣言,尔等身居险要之地,不可不谨言慎行。”

    信谣传谣的吏员头diǎn得如同小鸡啄米,蒲宗孟带着欣慰的笑容,心里却在冷笑,

    在话説出来之前,总该多想一下,这可能吗?!

    拿边疆的土地给给举人和秀才空头奖励,那是韩冈想要加强朝廷对边疆的控制。

    很有些人拿韩冈拟定的制度来打趣,可怜的举人和秀才,在韩相公的心目中,就跟犯人和乞丐一样。还有人故意调侃,万一秀才犯事要配,就可拿一倍的地了。

    从这个角度来想,韩冈的确会想办法给举人、秀才多一diǎn好处。但再大的好处,也不能是给他们官做。朝廷要设多少官位,才能安排得下十万举人,百万秀才?

    或许是韩冈准备给举人多一条出路,每年再拿出百十个官职来收买人心。然后就以讹传讹的……

    蒲宗孟又摇摇头,如果真有此事,他肯定会早一步收到消息,不会比吏员更慢。

    正想着这件事,蒲宗孟就看到了王居卿。

    这位兼职的翰林学士难得来到玉堂,蒲宗孟略提声,“寿明,你来得正好。”

    待招呼了王居卿过来,蒲宗孟就带着笑把这件事当笑话説了,也试图就此试探一下王居卿。

    听了之后,韩冈的这位党羽眼神微微变了,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怜悯,“这事倒有八分是真。虽然不是给举子、秀才们官,不过也差不多了。”

    蒲宗孟那一副八面来风巍然不动的姿态终于保持不住了,就像汝州出产的绝品瓷器上陡然裂开了一条缝。

    八成是真?还跟做官差不多了?

    蒲宗孟茫然不解,但更多是恐惧。

    为什么韩冈敢这么做?

    还有,为什么自己到现在才得知这个消息?

    没能从口风甚紧的王居卿嘴里得到更进一步的消息,蒲宗孟恍恍惚惚的回到自己的公厅,苦思冥想也没有一个头绪。

    也不知一个人在房中坐了多久,一名胥吏进来通报,“承旨,东府遣了人来,説苏平章有要事相商,请承旨至东府商议。”

    苏颂?有要事相商?

    蒲宗孟依然恍惚的站起身,他的确要到东府去探个究竟。

    只为了探明这件事,他就连心中的胆怯都不顾了。

    ……………………

    王居卿难得看到蒲宗孟如此失态,但他并没有向蒲宗孟透露更多。

    虽然东府那边很快就会公布,但自己不能没得到韩冈的同意,就对外泄露出去。

    不顾蒲宗孟的询问,王居卿回到自己常年空置的公厅。

    空寂无人的厢房内,韩冈昨日的话,仍历历在耳。当时的惊讶和混乱,也同样刻画进了心底。

    不过看到蒲宗孟的惊讶之后,王居卿的心情终于像是得到了安慰。

    自己只是惊讶,而蒲宗孟则是完全被蒙在鼓里。

    一远一近,一亲一疏,同为韩冈一系,自己却比蒲宗孟更得韩冈的看重。

    在一diǎndiǎn惊喜之余,王居卿对资历极老的蒲宗孟,也有了一分居高临下的同情。

    不过説到真正的居高临下,王居卿想,还是韩冈更适合这个词。

    韩冈的视角一直都是居高临下,他的计划可谓是高屋建瓴。

    在得到韩冈的知会之后,王居卿是彻底的放心了,不用在为自己所持的立场而担心日后。

    完全不是世人预想中的那般争执于朝堂,而是欲以大势相逼。

    韩冈之前埋下的伏笔,这一回终于亮了出来。

    王居卿觉得,朝廷或会因此而乱,但人心必将大半归附。

    议会。

    这是韩冈对今日朝堂疑虑的回答。

    想必很多人会大吃一惊吧?

    不由自主的暗笑了几下,想着接下来的几天,可能会有的变局,王居卿开始仔细盘算着自己的应对。

    沉思中,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学士,苏平章遣人来,説是有要事请学士到政事堂商议。”

    王居卿霍然而起,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句了。

    ……………………

    议会。

    因为这两个字,李承之连着两天都没有心情去处理公事。

    丢三落四让家里担心,拖着公事没有处理,则让吏员们议论纷纷。

    但李承之对此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前日韩冈透露的一干细节,让他震惊不已。

    没想到从一开始,韩冈就在为如今的局面做打算。

    但他这么做,就像是把

    从李承之的角度来看,韩冈的方略对自家没坏处,甚至有好处,但对朝廷的统治却没什么益处。

    予士人以议政之权。

    但何为议政之权?

    人多嘴杂,治政上只会添乱。

    一旦韩冈之策得到施行,朝廷政令就会越的难以执行下去。

    可只要看看如今议政重臣的声威,还有朝臣们的羡慕,就知道韩冈的计划必然会实现。

    最有可能反对的人,一个不能理政,另一个也不能理政,三位宰臣齐心合力,又能深得失心,

    “枢密,时候差不多了。”身边的亲信轻声提醒着。

    李承之随即起身,整了整衣袍,举步出厅,“去政事堂,不要让人久等了。”

    ……………………

    保慈宫中,赵煦正在外殿抄写着金刚经。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每一笔都一丝不苟。

    虽不是用舌血,但每个字看起来都是凝聚了赵煦全部心力。

    即使笔画再多,赵煦都没有草率。

    一部金刚经只抄写了一半,宫中的里里外外就有天子一片纯孝的赞许。

    赵煦得此回报,自然是更加用心。不管心底是怎么想,他都会将面子上的功夫给做好。

    不得不説,太后的重病让宫中人心涣散,而她现在所使用的药物,更是将她逐步推离权力的宝座。

    失去了掌控天下的能力,原本因权力聚集在她身边的人,自是如大树倾颓,使猢狲散尽。

    一竖一勾,拿笔蘸了蘸墨水,赵煦换了一页继续抄写着。

    现在还有苏颂、章惇和韩冈在外主持朝政,镇压人心,在内还有王中正和章韩党羽统领禁中兵马,他不能不小心从事,也必须有耐心。

    韩冈那个贼子,更是在等待王舜臣回来。

    一旦那个凶星回京,韩贼必然会以其为刀,大肆屠戮朝中忠臣。

    只要再忍一段时间,每天都如常上朝,待所有人都对太后的病情失望,又习惯了自己独自御殿,赶在王舜臣回来之前,就可以轻易赢下此局。

    一diǎn,一横。

    赵煦的笔在纸上留下一个个端端正正的小楷。

    自己是皇帝,正如那一位与自己联络的忠臣所説,一切都是名正言顺。

    除非韩贼能当机立断,废掉自己。可他既然去招王舜臣,就绝不会在王舜臣回京之前动手。

    朝廷养士百余年,赵氏的人心绝不会因为几个乱臣贼子而在数年中沦丧殆尽。

    只要自己能够稳得住,乱臣贼子就无计可施,否则韩冈为何要调走表兄,调回王舜臣?

    可见就连他的表兄都不支持他!

    人心向背,乱臣贼子如何能蒙蔽得了天下士民之心?

    “官家。”

    一位小黄门进了门来,走到赵煦身边,附耳低语。

    对这位小黄门的耳语,赵煦身边的内侍已经视而不见。

    但赵煦听了之后,手中的笔一抖,刚刚写好的一页纸就此作废。

    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

    赵煦脑中尽是回响着这四个字。

    ‘招议政重臣于东府。’

    赵煦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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