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闻》 分卷阅读1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1 书名: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文案 王图霸业,史书上寥寥几笔,佳人一曲,终此生能闻几回 天下与所爱,如何取舍 本文须知:bl古代架空文 内容标签:强强 恩怨情仇 天之骄子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金堂,陆回青,言穆(兰瞻) ┃ 配角:闻楚,霁安,韩碣,简荣月 ┃ 其它:兰矅 ☆、锦城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将略修前文,故希望诸位于晋江观文。因为未经同意便转载的地方不会同步修改啊啊啊。 锦城,昭国之旧都。 正值夏日,蝉躁声声,压抑而闷热,城门口站着许多人,却是鸦雀无声。蜻蜓低飞过芒草,盘旋在肃立的士兵官员身边。这些人已经在烈日下站了一整日,个个汗流浃背,双目难睁,却无一人退下歇息,只因今日,刚刚受封锦城王的六皇子兰瞻将至。 当今圣上为宣肃帝兰定,其在位三十余年,共生得十三位皇子,三月前,太子兰眏病逝于京城太子府,国不可后继无人,丧事过后,众臣上书,急立太子,皇帝再无嫡子,二皇子兰睦便顺位入住太子府,自此,凡是成年的皇子,已封王的,自回封地,未封王的,此次也俱受了封,从速离开京城。 这一位锦城王兰瞻,虽然向来不受皇上的宠爱,但素来有性情难测之名,故而锦城从属,无人敢怠慢,礼仪排场,皆齐备妥当,只待君来。 日薄西山,疲惫不堪的众人被一声宏亮的马嘶惊起。 抬眼望去,马蹄隆隆,尘埃缱绻,高大的骏马通身漆黑如墨,载着一个笼罩在黑色披风斗笠下的人,自地平线炎炎的波折中疾驰而来。他身后虽无一人,却好像领着千军万马,他座下虽唯一马,却好像腾云御龙! 白发苍苍的锦城令孙庭业揉了揉眼睛,看那份气势,道必是兰瞻来了,便当先跪下,颤巍巍呼道:“恭迎王爷!” 众人随之跪倒一片,齐声见礼,“恭迎王爷。” 骑马之人毫无减速的意思,那黑马便如野牛群一般,带着滔天的气势,直向着孙庭业而来,饶是孙庭业老成持重,也不由闭上了眼睛,抬手欲挡,喉咙里发出一声吸气声,身子向后倒去…… “啪”得一声马鞭,清脆地如同抽打在人们心上,黑马发出一声嘹亮得马嘶,四蹄飞跃,如乌云一般遮蔽了孙庭业头顶的天空。尘埃之中,隐隐可见长靴上绣着云雷暗纹路,错金的马鞭耀出一道炫目的金光。 “轰隆”,黑马重重落地,绝尘而去。 孙庭业倒在地上,面如死灰,眼睛仍直直地追随那道身影。 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之后,骇出一身冷汗的人们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扶起孙庭业,口齿还是混乱的,“孙大人,那,那就是六皇子吗?” 老大人擦了擦额头的汗,腿肚子还有些哆嗦,“定然是,定然是。” “真是好骇人的气势……”官员正叹着,便见远方夕阳之下,露出旗帜的一角,渐行渐近,渐近渐明,终于叫人看清上头金底红纹的荼蘼花来——那是昭国皇族的标志。 “这是?” 孙庭业喃喃:“这定是王爷的随行队伍。” 言语间,却有一黑甲侍卫策马先来,猿背蜂腰,双目炯炯,勒马队前,长剑在腰,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扬声道:“锦城王到!”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孙庭业回头看了一眼城门,那黑衣黑马之人早已没了踪影。 不愧是官场老人,孙庭业整了整衣冠,面不改色地跪下,喊的还是同样的话,“恭迎王爷。” 闹不清楚的官员守卫们哪里敢多言,亦随后高呼。 兵卒在先,盔甲鲜明。 宽乘朱漆的促榆木马车在城门前停下,孙庭业不敢抬头,只用眼角余光瞧见马车上走下一人,青缎粉底的朝靴一尘不染,衣摆上绣着四海潮平水纹。 那人站定在马车前,似是在打量他们。 孙庭业按住自己不自觉颤抖的手。方才那黑马豪客必然是王爷门客,连一个手下都有如此骇人的气势,他不敢想象,这位正主会是什么模样。 “诸位,请起吧。” 孙庭业愣了愣,不是因为这一声是如何的气势雄浑,相反的,这一声实在不如他所想,极柔和的声音,带着点儿病弱气,仿佛一道清风,将炎热的空气也吹凉许多。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先前出列的侍卫出声了,“王爷让你们起来,都聋了吗?” “韩碣。” 带着些勒令的语气,孙庭业终于确定那柔和的声音就是锦城王兰瞻的。 “谢王爷。”他深深一拜,在旁边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这下子,无数好奇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一处,视线中心的男子一袭月白华服,眉如墨画,鼻如悬胆,萧然似带霜雪姿,凤目却含三春情,这哪里是个挥斥方遒的王爷,分明是个戏文中的佳公子。 如此美色,便叫女人见了也歆羡…… 想到这儿,孙庭业被自己吓了一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位爷在京城素有性情莫测之名,说不准,便有几分是应在了面貌的阴柔上,他赶紧低下头,不让自己直视锦城王的目光。 稍作平缓,他硬着头皮开口,“锦城令孙庭业,参见王爷。下官已备了酒宴为王爷接风洗尘,还请王爷移驾。” 那锦城王淡淡一笑,“本王倒是极想与各位大人聚聚,奈何长途跋涉,身子有些不适,这洗尘宴便算了吧,等本王精神稍长,再与各位大人把酒言欢。” 孙庭业抻了抻脖子,“是,王爷身体为重,下官这就带王爷去锦城王府。” 于是,这劳师动众的迎接,便因为正主的一句话,云淡风轻地略过。 护送锦城王来的卫队依然一丝不苟,王爷一进府,就极快地将王府四周戒严起来。 孙庭业小心翼翼地引着锦城王入府,提着心一一介绍,生怕自己说错什么,锦城王倒也是彬彬有礼,有回有应,走至前厅,锦城王在座首的太师椅上坐下,貌似漫不经心道:“孙大人,可见到一人先于本王,骑黑马入城来?” 孙庭业心中一颤,又想起那黑云压城般的一幕,忙不迭应道:“见过,不知那黑马壮士是?” “那是本王的侍卫,名叫言穆。他替本王办事,素来得力,若以后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孙大人,还望大人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见谅一二。” 他拿起一杯香茶,浅浅地刮着水面,一双眼睛虽仍是淡淡的,却透出些严厉的光芒来。 孙庭业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下盘算,有多了一个惹不得的人物来,躬身道:“王爷放心,下官明白。” 锦城王笑了笑,“好了,本王有些乏了,孙大人请回吧。”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2 “下官告退。” 孙庭业一步步倒退着出去,刚走到门口,眼皮便跳了跳,下意识地向街口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匹雄壮的黑马。 不似初来时的如火如电,它打着响鼻,温顺地走着,马上之人身姿挺拔,压低的斗笠下只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来,坚毅的唇角不带一丝笑意,在逆光之中,好似一尊魔神降世。 他看得入神,不妨马上之人昂起头来,两者目光便撞在了一起。 孙庭业慌张移开视线,用一阵激烈的咳嗽掩饰自己的窘态,马蹄的声音哒哒的往前来,不久,便有粗重的马的鼻息却喷洒在他的颈间,孙庭业咽了咽唾沫,让自己离这匹黑马远一些,眼睛却不得不盯着马的主人,“言,言侍卫。” 那人似带了一点笑意,一个利落的翻身,从马上跃下。 斗笠揭开,露出一张邪魅莫名的脸来,不知是错觉还是夕阳的余晖,孙庭业竟看到他的长发与眸中,都泛出深沉的红色。 “孙大人。” 言穆紧抿的唇露出一道声线,清如水,稳如山,又因长途跋涉带着些模糊的沙哑。 门卒走过来,恭敬地候着。 他将视线移到黑马上,轻轻拍打着,“逐厄,我去了。” 黑马扬了扬头,似乎是对他的回应。 他将马缰递道门卒手中,最后看了一眼孙庭业,阔步进入锦城王府。 孙庭业还要看,朱漆的大门已经缓缓闭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大汗。 王府之内,言穆一边走着,一边随手将斗笠、披风尽数扔下,露出一身玄色蟒袍。 走到前厅,香茶依然冒着热气,饮茶人却不见踪影,他眸中露出笑意,继续向里走,果然在书房找到了他。 站在窗边的男人,手中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点灯,就着窗外不甚明亮的光线,看得专心致志。 言穆缓步走过去,穿过他的腰际,将他揽进了怀里,怀中之人并未反抗,他便埋首在他的颈肩,细细嗅着他身上墨香同药香交织的味道。 “在看什么?” “《锦城志》。” 随意哦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言穆轻轻吻上他细白的脖颈,一路从颈间吻到耳边,留下暧昧的水痕,怀中的人终于没有办法专心看书,微使了力气,想要挣开他的怀抱。但一旦入了他的手,又岂是轻易能挣脱的,有了反抗,他的吻反而加重了力道,带着些噬咬的味道,逼着他仰起头,漏出一声无奈的、难掩的□□。 “王爷。”他喊,努力地探出手去,将那本《锦城志》好端端地放在书架上。 爱书如此,言穆轻笑一声,手已经探到了他的身侧,一颗颗解开他的扣子。 “闻楚,本王后悔让你穿这一身了。” 在京城时,他每日都只穿着极为“方便”的衣裳,想这里,浑身就好像被烙铁烫伤了一般,他费力地抓住了那双作怪的手,“王爷就不累吗?” “你累了?”虽是这样问,但亲吻和抚摸还是没有停下。 闻楚感受着身后男人火热的气息,不得不转而伸手抓住了窗框以维持平衡,“闻楚是担心王爷骑马太久,需要休息。” “哦。”四海潮平水纹的锦袍被粗暴地脱下,里头白色的中衣早已凌乱不堪,那双手径直向下探去,他的呼吸微有些沉重,“本王不累。” “王爷!”几乎要被吃干抹净的人转过身来,将面前之人推拒在一掌之距,气息不稳,神情倦怠,“闻楚有些累了。” 高大的男子微微眯起眼睛,手停留在他细滑的腰间,好像一匹狼在审视它妄图挣扎的猎物。 闻楚不敢与之直视,认命般地做好了他用强的准备,谁知他沉默片刻,却是慢条斯理地为他整理好了中衣,又拾起地上的水纹锦袍,披在他身上。 见他如此,闻楚反而有些错愕。 言穆的手抚过他潮红的脸颊,将他的长发从袍中捋出,随即回身,点亮了桌上的灯。 暖色的烛光映照着他眸中未熄的欲望,他淡然地坐下,双腿架上书案,“既然如此,本王就陪你看看书吧。” 闻楚迟疑地将先前放下的书握在手中,却没有打开看。 那一点灯火,照得一室融融,想了想,他阖上窗扉,屋里便越发静谧。 在他想要的时候顾惜到他的意思,这还是第一次。为着行动方便而叫他在锦城从属面前假扮王爷,自己便可行动自如,闻楚怅然,果然,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是有些优待的吗? 身上的温度逐渐降低,他拉了拉锦袍,拣了不远不近的软榻坐下。 映着那一点烛火,他努力静下心来,书页一页页地翻过,过了一会儿再抬头,便见言穆阖着双眼,呼吸均匀而绵长,烛光将他的半边脸映在光明中,又将他的半边脸融入昏暗,纯洁地像个孩子,又阴暗地如同魔鬼。 可他知道,只要他一醒来,就是个孩子般的魔鬼,这样的魔鬼,才最可怕。 他向来将自己的野心伪装地很好,在皇上面前,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儿子,在朝臣面前,他更是默默无闻,却能让几个皇子都以为他和善可亲,让不少俊杰为他出生入死。 故太子的死九成九与他脱不了干系,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怀疑到他头上来,皇上将诸皇子封王迁出,又立了那么一个无能的二皇子,稍有点按捺不住的皇子便蠢蠢欲动了,他却甘之如饴,轻车简从,只带了一个韩碣过来,却将其余的下属都留在京城。 闻楚知道他想夺嫡,也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培植势力,到最后,却发现自己这个枕边人竟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几分实力。 他只知道,只要是言穆想要的东西,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一定会得到。 ☆、发作 作者有话要说:  真王爷=兰瞻=言穆。 替身王爷=闻楚。 这个千万不要混乱起来。 一城之内,一夜之间,无人不知锦城王兰瞻到了,还是个万中无一的美男子。 大街小巷,皆炸开了锅,只因这锦城王已是嫁娶之年,却连侍妾也无一个,早有数不清的人家,做着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美梦,想要将自家的女儿送进锦城王府,就算做不了正妃,做个侧室也是了不得的荣光。 热闹感染了一座城,城中心的锦城王府,却肃穆依然,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些日夜巡视的士兵。 主卧之内,晨光透过白纱,照着锦帐之内沉睡的人,他纤细的胳膊露在外头,便有一双手,轻轻地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许是这一番动作惊到了他,闻楚睁开眼睛的同时,下意识地反握住了那双将要离去的手。 那人的动作一顿,继而笑了,带着些宠溺的味道:“王爷,该起了。锦城官吏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3 皆在府外候着了。” 听清了声音,闻楚如梦初醒地地丢开他,撑起了身子,“此时无人,王爷这样叫我,闻楚承受不起。” 他浑不在意,仍是戏谑的语气,“那么,属下就在外头等王爷吧。” 说完,他果然退了出去,闻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头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言穆总是炙热如火,而他,总是寒冷似冰。 冰与火,岂得善终? 眸中光芒一黯,他调整了神态,揭开锦帐,海青色的锦袍就放在一边,玉冠环佩精巧夺目,皆是任他取索,闻楚的手抚过空气,遥遥虚触之时,他忽而有些想笑,难道穿上这身华丽的衣裳,带上这些累赘的宝物,他就真的是锦城王兰瞻,而非一个玩物了? 沉寂片刻,他还是将自己穿戴地整整齐齐,至少,他还有一身体面的衣服,这已经,好了太多了。 打开门来,“言侍卫”和韩碣都肃立在侧,两人皆穿着同样的侍卫劲装,但那一身玄色在言穆身上,便平白生出几分凛然的气质来。 闻楚扫过他们,面无表情地开口,“言穆,韩碣,去将诸位大人请进来,本王要设宴款待。” 言穆自然是不动的,韩碣独自领命而去。 四下无人,闻楚低了头,悄悄的问:“待会儿,你要我说些什么?” “王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哦?”他看他一眼,难道,还真的要放权给他不成? 言穆压低了声音,眸光中透出邪意,“只是,王爷的表现,可别太出彩。” 闻楚点点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太子死得蹊跷,此时新储虽定,但皇上正卯足了劲观察着他这些个儿子,做一个浑浑噩噩平平无奇的封王,实在比大张旗鼓笼络人心安全许多。 “走吧。” 言穆不动,闻楚身形一滞,终于超过了言穆。 准备了各色礼物,久待在锦城王府门前的官吏们,终于等到了韩碣出来,孙庭业是认得他的,也不敢有所怠慢,主动迎了上去,“韩侍卫。” 韩碣点头,目光扫过这一群人,“王爷要在府中设宴款待,诸位大人请随我来。” 孙庭业顿时喜上眉梢,拱了拱手,“那就麻烦韩侍卫了。” 虽说是设宴款待,但锦城王府也不是是个官就能进的,入府者一共八人,一个接一个,跟在韩碣后头亦步亦趋。 酒菜早已备好,大人们在前厅饮了半杯茶,锦城王就从后堂转了出来。不同于昨日的简装,海青色的锦袍大气得体,黑发束在玉冠之中,眼角眉梢气质出尘。 刚想恭维几句,看见他身后的言穆,孙庭业就把话咽了下去,只能说出一句“参见王爷”来。 闻楚微微颔首,步向宴席,“诸位大人也入座吧。” 这圆桌一圈,不多不少,个个望向他,等着他说话。 一地封王,一地之主。 王爷初来,少不得要将权力一一接管,他们也俱是识时务者,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只待他一开口,就要前仆后继,巴巴让权,争取新主的欢心。 扫视一圈,闻楚神色淡然,言穆在他身后站定,稳如泰山,直到紧张的气氛快到了顶,闻楚方才微微一笑,道:“本王上承圣恩,受封锦城,恐怕是要在这儿安度余生了。” 他面目清秀,说这句话,竟带了几分怅然的意味,几位等着他说些豪言壮语的大人一听,心里七上八下起来,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 闻楚似看出他们的心思,继续道:“照道理,父皇将瞻封到锦城,是希望瞻有所历练,为国尽力,瞻岂无此心?”他微低下头,面露忧色,“但,不瞒各位大人,瞻素来气血不足,从前在京城倒还好些,这几日到了锦城,却觉越发严重了些,故瞻虽是一地封王,却着实无甚精力管理锦城诸事,以后,怕是仍要劳烦各位大人。”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无一不是劝词,“王爷乃锦城之主,无王爷号令,我等如何行事?还请王爷尽力承担,使我等不致惶恐。” 本以为只是谦让之词,不想苦劝三番,闻楚听着,依然摇头,十足的有心无力的样子,他们再劝,闻楚便叹,“本王岂无为民之心,实在是无力操劳啊。托付之词,实非谦让!” “这……” 几位劝得都没词了的大人惶惶四顾,也不敢应。 闻楚便皱了眉,似是极勉强的,“好罢,诸位若是实在心下不安,就仍将诸事汇报给孙大人,不决之事,再告知本王,如何?” 孙庭业骤然被提及,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他实在是看不出,锦城王这番让权之词是真心假意,犹豫之中,闻楚看向他,眼带希冀的,“孙大人,本王说的,你可赞成?” 这下子,孙庭业觉着是没假了,再要推脱,倒显得他不愿效力似的,赶紧诚惶诚恐地跪下,“老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王爷重托。” 闻楚点头,眼角余光中的言穆毫无动作。 他放柔了声音,“既是如此,孙大人就请起吧,尝一尝桌上的饭菜,府中的厨子,可都是本王从京城带来的。” 孙庭业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谢王爷。” 酒宴开动,虽然多有拘束,气氛倒也算和睦,没吃几口,闻楚却忽而神色一变,放下了筷子,额上的冷汗极快地冒出。 几位大人低着头倒是尚未注意,言穆却早将他的一举一动瞧在眼里,见他神色有异,立刻低声问道:“王爷可是乏了?” 孙庭业咽下半口汤,也发觉了他的异常,心说这锦城王爷的托病之言难道确是真的?当即识相道:“王爷若是乏了,大可进去休息,千万不要勉力支撑。” 闻楚勉强一笑,声音漂浮,“本王确实有些乏了,诸位大人自便吧,韩碣会照顾好各位的。” 他站起来,身子微微有些摇晃,言穆探过一只手来扶住了他,触手冰凉。 “王爷小心。” 闻楚点点头,离开了他的手臂,步伐虽缓,不失沉稳。 这儿不是京城,但他还是依着从前的习惯,下意识地往书房去,仿佛那一方散着墨香的小小天地,才是他的归宿。 进了房门,却终于支撑不住,几乎是倒在了软榻上,瑟瑟发抖。 言穆后脚迈进门里,转手将门关上,看他面色白得发青,几乎真如冰雕玉琢的一般,让整个屋子里的温度也骤然下降。 “怎么又发作了?”他将他整个搂进怀里,丝毫不顾他身上让人悚然的寒气。 闻楚抓住他的衣领,勉强维持却又显得不以为然,“又不是第一次突然发作了。” 言穆皱眉,三年前他来到他身边,身上便是带了这寒疾的,这三年来他想尽了法子,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试了多少方子,皆称无法可解,只有偶得得那位神医,可开出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4 些抵御的方子,每次病发服一丸。 原本只是三个月发作一次,近来,倒是越发不规律了。 御寒丸乃是从京城带来,那位开药的仁恕先生再三吩咐,这药需得贴身存着以保持药力,却又不能放在病主身上沾惹寒气,否则,药效便要大大的减弱,所以言穆向来是放在自己身上,此时取出来,木制的瓶身还带着他的体温。 取出一丸来,闻楚迫不及待地含进嘴里,一股温热便从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快要冻僵的身子放松下来,言穆的手不断搓揉着他的身子,好让他的血液加速流动。 只有这个时候,他的抚摸才是不带□□的。 闻楚疲惫地笑笑,放任自己窝进了他的怀里,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好歹在发作之前交代完了事情。” 那人的声音就在头顶,“你做得极好。” “真的么?” 那人轻柔地抚过他的面颊,声音闷闷的,吻在他的额头,“真的。” 闻楚呼出一口闷气,纠结的眉头舒展开来,王爷,说他做得极好…… 眼皮那般沉重,他努力想维持清明,却还是身不由己地昏沉睡去。 言穆低头看着他,他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脆弱的阴影,好像一片冰凌,随时都会融化。三年了,他还是初见时的模样,怎么那么多锦衣玉食都不能将他养得健壮些呢? 言穆静静地看了他一时,缓缓将他放在软榻上。 离开他的刹那,睡梦中的闻楚似是蹙了眉,却又在薄被的覆盖下重新舒展。 博山炉燃起有助安神的香料,房门开合,归于寂静。 韩碣疾步而来,“王……” 府中的人手尚未全换成心腹之人,言穆目光如炬地扫他一眼,他便低了头,改口道:“言,言公子。王爷如何了?” “无碍。”他抬头望了望天色,“韩碣,我要出去一下,你在这儿守着他吧。” “是。” 言穆放轻了语气,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语,“安心地亲近我,是一件很难的事么?” 不待韩碣反应,他已经步入了长廊,一道道光与影在他身上变幻出种种形状,不知是哪一道阴影过后,他身边忽而多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影子,仅仅是刹那的闪现,就失去了踪影。 韩碣回想着他的自语,想了一时,便垂下头来。 安心地亲近他,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只因天生王者,岂是凡人可为伍。 这一点,韩碣和闻楚都已清楚。 走出王府,门卒牵过黑马,言穆翻身上鞍,也不挥鞭,任逐厄缓步走着,到了无人的地方,脑海一幕幕的,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正在担忧着闻楚。 但,这也是短暂的,很快的,他的脑海重新被另一些画面填满,唇角勾起微笑,他勒马,偏头,似是对着空气发问:“他在哪儿?” 一旁小巷内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来,“城南,春常街,快绿阁,金堂。” “金堂?”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微微催马,逐厄打了个响鼻,四蹄发力,如箭一般蹿出。 ☆、金堂 作者有话要说:  金堂=闻金 别问我为什么一个人总有好多身份和名字,我不知道! 欲寻春无尽,自有销金窟。 就算言穆在京城长大,也通过戏言笑语,听说过这锦城春常街的鼎鼎大名,这快绿阁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春无尽处,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销金窟。半世身家散尽,换取美人一夜的人,不胜枚举。 纵使是白天,也不妨碍这一条长街花红柳绿,莺飞燕舞,灯笼纵不点着,也有人如有明灯,半梦半醒寻摸而来,揽得美人在怀,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快绿阁正处在春常街的正中,阔气的门面,挂着崭新的牌匾,红墙绿瓦,好不显眼,就算站在门外,也已经感受到了其中的美妙,更何况还有两列如花似玉的姑娘、小倌,露着白生生的胳膊,漾着水一般的柔情呢? 一声马鞭的脆响,惊扰了这一街的春意,人们连滚带爬地闪开,那黑马没有一点减速的意思,一路风驰电掣而来。 到了快绿阁门口,马上之人一勒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嘶鸣震云,而后复落下来,盘旋不定。 目光扫过门口的男男女女,好似君王俯视臣民,言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眉,翻身下马,也没有托付马匹的意思,只将缰绳随手钩挂在马鞍上。 这样的地方,他怕脏了逐厄。——只希望,他要找的人,只是这里的销金客。 见此等客人,便知不凡,左列的小倌、右列的姑娘,皆走出一个最美的,都带着如花的笑颜。 姑娘媚态横生,小倌清秀可人,若是寻常人,少不得偏取其一,或者两者尽收,但言穆面上的冷厉如刀锋一般,让他们只敢靠近到三步之外。 耀眼的日光在他的发髻上投下一圈光晕,叫人看了,徒生自卑,言穆却是一点也不在意周边的目光,大步自姑娘小倌之间穿过,带起一阵迟滞的风,也让那两张如花的脸僵硬了几分。 快绿阁里头,又是另一番景色。 右手边楼上的女子搔首弄姿,倚栏挥帕,左手边楼上男子腰肢细软,面如春水,正中一道古朴的石桥,桥下碧波粼粼,两边百花齐放,笼中雀鸟翻飞,行走桥上,落英缤纷,馨香扑鼻。 也难怪那么多人在此流连忘返——“骑马倚斜桥,满楼□□招”的风流,当真是被用到了极致。 而在言穆踏上石桥的刹那,这偌大的阁子便静了下来,瞬息过后,便是无数的呼唤挑逗之声,条条手帕自楼上飘落,楼上一阵银铃摇晃的声音,言穆抬起头来,便见石桥正对的两座小楼顶层冷冷清清,与别的楼层殊异,有了那一阵银铃摇晃的声音,其余楼上的姑娘小倌便都呈现出失落嫉恨的神色,和他一样,皆望向那两座小楼的顶层。 这是快绿阁的规矩,花魁姑娘和小倌并不轻易见客,若他们看上了想见的客人,就在小楼摇铃,出来相见,能住到这两座小楼顶层的,无一不是倾国倾城貌,他们出来了,哪里还有这些寻常姿色的事儿呢? 在一片屏息之中,右手边的门打开,当先的侍女,已是容貌如花,银铃声停,便闻佳人轻笑,鹅黄的曳地长裙,如梦似幻。 一双软若无骨的柔荑扶上栏杆,倾城容貌的女子,好像古画中走出的仙子,带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圣洁,远远看来。 言穆的眼神与其对视片刻,微微一笑,既然这楼中人皆跑出来看他,他何不以逸待劳,就在这里,等他出现? 他没有等太久,一阵金铃急响,这满楼的人,又是一阵哗然,他傲然昂首,含笑以待,他有预感,这一次,来的一定是他。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5 伴着金铃的响声,左手小楼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道道窗后可见人影跑过,一气呵成的,小楼的门被推开,来者似乎刚从床上起来,长发散乱,中衣微皱,金色的华服半穿半挂,拖了一半在地上。 随意的将金衣拉上肩头,却是惊人的潇洒的笑容,慵懒的口吻:“好歹是赶上了。” 只这一眼,言穆的瞳孔便收缩起来,记忆跑跳如兔,狡猾如狐的面容,与小楼上这张重合起来,那眼下一颗泪痣,他曾亲手抚过,又在年复一年的离别中铭刻。 闻金,闻金! 他在心中念着他的名字,胸膛里又被那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激荡填满,是他,是他…… 似乎是他毫不避忌的注视让小楼上的人产生了兴趣,在一片静穆之中,那人半身探向栏杆外,略微偏头,眼神清亮而笑容魅惑,问:“公子,可有主了?” 不等言穆回答,大把金叶便从他手中纷飞飘落,在尖叫和争抢中,言穆静静地看着他,他在金叶构成的雨中笑得快活极了,这世界多少嘈杂,唯有他的声音不偏不倚地传进他心里,“我看公子值这个价,不如今夜,便从了我吧?” 闻言,言穆不禁失笑,旋即却又苦涩,喜的是他终于找到了他,苦的是——他并非销金客,而是笼中雀。 是自己的错,是的,是自己没有早一些找到他…… 见言穆动容,右手小楼的花魁女子早已失了淡然,也不顾还在伪装的优雅,隔着一道珠帘,狠狠地瞪向金堂,金堂倚在栏杆上,似是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地伸出手,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扔了过去,“这个,还是补偿琼烟姐姐的。” 说完,他向言穆招了招手,径自离去。小楼门闭,金铃声歇。 未几,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到言穆面前,憨直却又机灵的模样,乐呵呵做一个揖,“这位公子,我家主子请公子楼上小坐。” 争抢金叶的人失了伪装的和气,彼此撕扯得披头散发,他淡淡一笑,点头应允。 金堂的屋子就在小楼顶层,小厮在门口停下,“公子请进,主子就在里头。” 言穆推开门,这里极为明亮,没有外头的脂粉气,反而是一股清新的草木香,叫人闻了头脑一清,从窗里看出,才知道这儿可以看到后院,一株梧桐正对着窗子,枝繁叶茂。 珠帘响动,金衣之人莞尔一笑,将手中的茶盘放在临窗的案上。 “公子,喝杯茶吧。” 他自顾自在桌边坐下,看着外头的目光带着几分骄傲,“怎么样?这地方好吧?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得了这屋子。” 他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偏头看来,言穆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如火。 “公子,这样盯着我做什么?”他勾唇一笑,笑得风华绝代。 他难道不知自己有多诱人么?言穆压制住自己体内的冲动,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端起其中一杯茶,茶盖划过水面,飘起清香,他细细闻了闻,有些意外,“是花茶?” 而且,是金盏花。 金堂眨眨眼睛,“公子喝出来了?” 在这里喝过茶的客人不少,可没有几个进了这屋子还尝得出茶是什么味儿。 言穆心头雀跃,微笑道,“你喜欢喝花茶?” “倒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我看楼下的花那样多,不想辜负了花期。”他狡黠一笑,“反正,许多客人并不在乎自己喝的是什么。” 言穆会意,“的确,有金老板这样的佳人陪他们喝茶,纵是白水也生香,自然不必在乎喝的是什么。” “公子说得十分合我意。”他点头笑着,毫无谦意,“在下金堂,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言穆略略振袍,“在下言穆,一言九鼎之言,穆如清风之穆。” “原来是言公子。”金堂抿唇,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勾得言穆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微偏着头,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着杯沿,却抬眸,一笑倾城,“只是在想,言公子一言九鼎,我方才花了那么多金叶,还没有得到公子一句金口玉言呢。” “你想要什么?” “我要买公子一夜,公子,还没应呢……” 极是妩媚的声调,言穆定定看着他,心中不喜反悲,方才的烦躁感又涌上来些,他将茶杯推开一些,声音虽轻,却没有温柔,“你也是这样对付其他人的?” 金堂微微偏头,眼中透出些新奇的笑意,手指在茶盏上敲出一声清响,“一个杯子,盛几次茶,重要吗?” 话音未落,手便被钳制住,那人深深地望着他,神情严肃地可怕。 他不闪不避,只撒娇似的一笑,“疼。” 这样的客人,他见的多了,你若以为在乎他和几个男人睡过就是关心他,那就是天真过了头了,他们,不过是不愿知道自己的食物被他人品尝过,然而最终呢,现在的这一个也会成为过去的那一个。 所谓恩客,一夜夫妻一夜恩。 他仍带笑,言穆漆黑的眸子恍若闪过幽暗的红芒,声音中透露这不容抗拒的威严:“你只能属于我一个。” 又是这一出呢…… 金堂勾起唇角,眼角的泪痣格外诱人,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覆上言穆的手,方触碰到,钳制他的力道便消减了许多,他终于抽出手来,揉了揉发红的手腕。 “公子若想独占金堂……”他踱至窗前,半倚危栏,目光落在那颗枝繁叶茂的梧桐上,“霁安会领公子去见绮绣大公的……” 说到底,还得落在钱字上。 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门打开,方才的小厮便推门进来,作了一揖,“公子请随霁安来吧。” 言穆看向金堂,见他长发散至腰间,优哉游哉,像片浮云,飘在窗口。 是吃准了他会为他一掷千金么? 那么,他赢了。 他早已打算,为他倾尽所有。 “明日,我再来看你。” 看来,又钓上了一条大鱼,金堂回眸一笑,抽出发上一支错松绿石的金簪来抛给言穆,“定情信物,言公子可要收好了。” 言穆将簪子收进怀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梧桐莎莎,隐隐露出一间小屋的一角来,金堂的目光透过枝叶的缝隙,仿佛能看到其上小小的窗,这屋子,是关押驯服新人的囚室,此时虽是空的,但要不了多久,少不了要填满新的罪恶。 静立片刻,霁安抛着两个金裸子回来了,“主子说得没错,那人果然是个豪客,已经付了一年的银子,将主子包下了,光赏赐我,就给了两个足金的裸子。这消息还未传出去,要是让隔壁的琼烟姑娘知道了,指不定把鼻子都气歪了呢。” “是么?”他随口应着,将视线收回,桌上的花茶还冒着热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6 气,“一言九鼎,穆如清风?我看是贵不可言,物穆无穷。” ☆、回忆 逐厄还在门口等着,左右无人敢驱。 言穆阔步走出来,翻身上马。 快绿阁的牌子与他的视线几乎齐平,晃得他心烦意乱,干脆便闭上眼睛,任凭逐厄时疾时徐,颠颠颤颤,在锦城里自由穿梭。 晚风拂在他的面上,好像带着金盏花的香气,方才,他不止尝出了那是花茶,更尝出了那花是金盏花,他说只是看楼下的花开得繁盛,怕辜负了花期才用花泡茶,可他分明记得,楼下那许多花里,并没有太多的金盏花。 这,该不是巧合吧? 心中多了一丝希望,言穆勾起唇角,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他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母妃和唯一的亲弟弟兰矅,甚至连一个理由也没有得到,好像世上从来没有过他们的存在,他独自一人住在飞星殿中,压抑在浩繁的卷帙之下,小小的年纪,已如暮年。 父皇不允许他离开房里,也从不来看他,他看不到颜色,也感觉不到冷暖,世界好像一片荒芜的墓园,他步向他的坟,无人在意。 直到有一天,窗扉被敲响,老成持重的皇子在经卷中抬起昏沉的眼,便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孩子撑起窗子,透进一片耀眼的光。 “你是谁?” 外头的人稚嫩的声音传来,好像唤醒黑夜的晨光,“我叫闻金,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笼子里呀?” 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有人直截了当地将皇宫称为笼子,犹豫片刻,他回答:“有人不许我出去。” “是谁这么坏?”他嘟起嘴,义愤填膺的模样,“你就不会逃吗?” “逃?”兰瞻并不太明白这个字的意思,疑惑地看着那孩子,“该怎么逃?” 他似乎要回答,外头却忽而传来了人声,那孩子哎呀一声,窗子落下,断绝了光明。 屋里静悄悄的,巡逻守卫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终于归于死寂。 他走了…… 兰瞻垂下眼,心里有些失落,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好好地交谈过了。 “喂!”窗子又打开了,这下子,探进头来的孩子高了许多,显然是垫了什么东西,他打量一下屋里,笑嘻嘻地向兰瞻招手,“你过来。”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光线盛极而转暗,他这才看清,这孩子有那么明媚的笑眼,再灿烂的阳光,也比不上他眼中的光彩,只是,他的眼下有一颗泪痣。 一生流水,半世飘蓬。 兰瞻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这句话。 那孩子眨眨眼睛,哼出长长的故作玄虚的调子,下一个瞬间,便变戏法似得从身后拿出一朵桔黄色的小花来,满是卖弄的喜气,“你瞧,外头有这么好看的花儿,你也出来吧。” 他将花朵递给他,那笑颜映进他心里,一生都无法磨灭。 娇嫩的花瓣微带着潮湿的水汽,金盏花的香气刺激了他的嗅觉,是这个瞬间,让他的世界活了过来,他仿佛能看见,外头开满了这样的花,仿佛能闻到,空气中浮动的花香。 “快出来呀。”孩子一边提防着四周,一边催促他。 “好。”他点点头,下定了决心跑到门前,拉了几下,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门锁上了,我怎么出去?” 闻金哎呦一声,一脸嫌弃的模样,“你就不会搬张椅子,从窗里爬出来吗?” 兰瞻将那朵金盏花放在书案上,吃力地搬起椅子,闻金在外头看着他,恨不得能将自己的力气加到他身上。 好不容易将椅子搬到窗边,兰瞻已累得气喘吁吁。 闻金一手撑着窗子,一手探下来,两手交握,共同用力,兰瞻终于和他处在了同一高度,抬眼望去,是他不敢置信的景色。他好像从来不记得飞星殿前有过这样绚烂的金色花丛,蝴蝶在其间翻飞,夕阳深深浅浅地勾画梦幻般的轮廓。 “漂亮吧。”闻金得意洋洋,好像这片美景是他创造的一般,眼珠一转,带着无比的狡黠和灵动,拉着他的手再度用力,“傻站着干什么,快爬出来呀,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兰瞻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站在一张凳上,也不知是从哪儿偷来的。 闻金松开手,一个纵身跳了下去,见兰瞻还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叉腰仰头,认真道:“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父皇严厉的面孔好像就在眼前,兰瞻甩了甩头,深吸一口充满金盏花香的空气,“我不怕。” 他笨拙而果断地从窗户里翻出来,踏着凳子,安全着陆。 闻金笑眼咪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对。他们要是再关着你,你就这样偷偷跑出来,我爹关着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凳子藏在花丛深处,“可别被发现了,回来的时候还需用呢。” 嘟嘟嚷嚷地准备妥当,他拍拍手上得灰尘,顽皮一笑,“走,我带你去看金池子。” 金池子?兰瞻满腹疑惑,皇宫中何来的金池子? 可脚下还是情不自禁地随着他去,小心翼翼的,好像做贼一般,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闻金忽而一拉他,“看!金池子!” 他抬眼望去,果然看到了一池碎金,却是夕阳的粼粼波光映在御花园的水面上,极致灿烂,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我发现的,我决定就给它起名为闻金池!” 孩子眉飞色舞,豪情万丈。 其实,这池子原有许多名字,兰瞻第一次觉得,给这皇宫里诸多景致命名的先王前人全都胸无点墨,这池子,再寻不到一个比闻金池更好的名字。 “怎么样,很美吧?” “嗯。”兰瞻含糊应着,看看闻金池,又看看闻金,目光落到他那张灿烂的笑脸,就再也移不开了,闻金尚未察觉,仍兴高采烈地说着许多话,兰瞻心中一动,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抚上他眼下那点泪痣。 闻金被吓了一跳,立马跳开,“你做什么?” “我……我……”兰瞻手足无措地低下头,只觉得指尖在发烫,他在做什么呢?或许仅仅是想触碰他,或许,是想遮住那点泪痣,遮住那句总是冒出来的“一生流水,半世飘蓬”。 他该永远拥有那样的笑,不是吗? 来不及多说什么,便听一声暴喝,“金儿!” 闻金气势顿萎,缩了缩脑袋,眼珠乱转。那声音的来源是个穿着三品官服的男人,那眉眼,闻金和他,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好,我走了!”闻金如见阎王,撒腿就跑,可哪里是他父亲的对手,三步两步,就被追上,一把抱在怀里,“小狐狸,你往哪里去!” 远远地瞧见宫人跑了过来,兰瞻只得最后看了一眼这金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7 池子,还有池边鬼哭狼嚎的闻金。 他必须赶在宫人发现他之前回到飞星殿。 他以为,以后,总是有机会见到的,却没有想到,这一别,便是十年。 后来,他终于不用再偷偷跑出去,却再也见不到那个古灵精怪的孩子,只是听说,闻大人犯了诛灭九族的大罪,其幼子闻金被流放,却在路上不知所踪。 那偌大的皇宫里,冬雪夏阳,只有闻金池陪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到今年,已是第十年。 - 不知不觉,就到了锦城王府,逐厄停下,长长马尾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 言穆沉寂在回忆之中,连韩碣的请安也未留意,浑浑噩噩地走近王府,径直往书房去——闻楚果然在哪儿,除了夜里休息,他好像从来不会离开书本,在这里是这样,在京城也是这样。 看见他回来,闻楚将书搁在一边,为他倒了一杯茶,嘴唇张合,似乎在叫他的名字,而后皱眉,慢动作般地走近他,手贴在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病了。 言穆握住他的手,眼睛看着他,心却穿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那人眼角一点泪痣,笑得狡黠如狐。 “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带着笑意,眼中竟含了迷蒙的水汽,手指抚上他的眼角,细细地摩挲,“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 “啪!”清脆的耳光落在脸上,燃起火辣辣的疼痛。 言穆回过神来,看见闻楚站在他面前,面色苍白如纸,双唇颤抖了许久,也未发出一点声音。 他眼下,没有泪痣。 韩碣出现在门外,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又退了下去。 言穆摸摸火热的脸颊,微微低头。 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转身离去,却未看到闻楚站在屋中,倒退几步,流下滚烫的泪来。 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玩物,主子心情不好时将他弃置不顾,但总有那么些时刻,主子是喜欢他的,哪怕一丝一毫,一分一秒,他如今才知道,这些年来,他不过是看着他,想着另一个人。 他并非玩物,而是替身。 ☆、骤雨 快绿阁左楼的金铃被取了下来,整座城便都知道,有人包下了快绿阁第一小倌金堂。 见绮绣大公笑得合不拢嘴,琼烟的笑僵硬了几分,销金客们便知道这消息是真真切切的了。一年尽付,那该是多么大一笔银子啊,纵是买个金人也够了,楼里议论纷纷,皆想知道这一掷千金的豪客是个什么人物。 第二日,言穆如期而至,方进得阁里,金堂的贴身小厮霁安便迎了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领着他穿过了石桥,直往左楼顶层而去。 是时,孙庭业正与一班同僚在楼上雅间寻欢作乐,听说包下金堂的客人来了,皆是好奇,醉眼微醺,推窗看去,正好看到言穆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这一眼,惊得孙大人几乎跌下楼去,酒意皆醒,逃之不及。 从此,言穆言公子的名字响彻了锦城。 会有人不知道不理世事的锦城王兰瞻,却绝不会有人不知道一掷千金的言公子。 他的风流,他的俊美,他的豪爽,都好像神话一般,成了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谈资。 对于这一切,言穆是不在意的,金堂,就更看不出态度,言穆日日来见他,却只是喝一杯花茶,小坐片刻,闲谈几句,有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金堂趴在窗边儿瞎哼哼,他就望着他的侧脸,从晨至昏,默然无言。 终于有一日,言穆忍不住问他,“你在看什么?” 金堂依着窗子,头也不回的,“看风景。” “是什么样的风景?” “四时皆有的风景。” 言穆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边,想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却发现他空濛的眼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在虚耗些日子么? “金堂。”他喊着他的名字,心中莫名的疼痛。 是谁夺走了他的笑容,让他的眼中有了这样潜伏的哀伤? 只这一个瞬间,金堂抬头,脸上已经换上了不正经的笑,“怎么?” “以后,有我在。”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似是感激实则淡然地笑了笑,“多谢言公子。” 言穆伸手去握他的手,他知道他现在是不信的,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会是他的依靠,永远的依靠。 “告诉我,你的从前。” 金堂微微一滞,笑得极空,“我的从前,实在没什么意思。” “我要你说。” 金堂笑着半躺下去,懒懒觑他,“好吧好吧,既然言公子想知道——我自小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家伙,四处混着长大了些,为了讨口饭吃,进了快绿阁这个好地方,而后靠着许许多多的恩客,快快活活地活到了今天,又遇着了您这尊大佛,容我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他停了下来,只因言穆看他的眼神,已经涌起汹涌的起伏。 “公子还想听我说说那些个恩客么?我第一个客人……” “够了!”言穆松开手,霍然而起,深邃的眉眼蛰伏着滔天的怒火。 金堂依然淡笑着,依然是懒散的姿势,金色的长衫曳在地上,他连看也不看。 沉默片刻,言穆蹙着眉,细细看他,“你是故意惹我生气么?” “公子说笑了。”他眯起狐狸眼来,“是公子想听的,不是么?” 言穆看了他许久,终是一声轻叹,能让他束手无策的,也只有他了,难道,他就一点也认不出自己么?或者,他从来就没有记住过…… 但无论如何,金堂已经成功地让自己再也不想询问他的从前了。 金堂看着外头,忽而开口,“似要下雨了,公子该回去了。” 果然,天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大片的阴云遮蔽,狂风纵横在天宇,风雨欲来。 不等他回答,金堂径自站了起来,取了一把油纸伞,边向外走边说:“金堂就不送公子了。” 如此寡淡么? 言穆站在窗边微微有些出神,带着些潮湿的闷热空气吹在他的面上,丝丝的雨滴从空中飘落,润湿了他的前额,视线忽而被一道桔黄色吸引,梧桐树下,原来,还放着一盆金盏花,开得正是灿烂的样子,却在风中身不由己地飘摇着,那么渺小的一点,一不小心就会错过。 心中一紧,豆大的雨滴就已经先声夺人地砸了下来,夏雨来势汹汹,从无到有,瞬息之间,已经是决堤之势。 那一株鲜艳的金盏花,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正当此时,油纸伞迎着大雨出现在院中,他眯眼看去,瞧见持伞的人在梧桐树下矮下身来,伸出的手修长干净,全然不顾那宽大的金色衣袖落上深深浅浅的雨痕。 油纸伞移开的时候,花盆已经不见了踪影,那人也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8 不回来,反而好整以暇地停留在梧桐树下的石桌边,淡黄的油纸伞好像另一朵金盏花开在雨中。 光是想象,也可以知道他现在必然一手握伞,一手懒懒地撑着下巴,半睁半闭地眼睛望着面前的金盏花,明明不舍得它受一点雨打,却满是漫不经心的神情,仿佛只是偶然路过,看见桌上放着盆花儿,便坐下欣赏片刻而已。 “闻金……”默念着他的名字,言穆勾起唇角,他还是他,他还记得! 言穆情不自禁地迈动脚步,他想要下去,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自己是谁,又寻找了他多久,但一转身,却见到韩碣站在门外,浑身湿透——“闻先生他……” 言穆瞳孔骤然缩紧,低头看了一眼院中,油纸伞依然静静地开着,雨那么大,大得他莫名心慌。 一声宏亮地马嘶响起,油纸伞下的人微微抬头。 暴雨如注,他眯起眼睛,透过雨幕,看向自己屋子的方向——窗已经关上。 “怎么会想起那小傻子?”他自言自语着,摇头轻笑。 面前的金盏花摇曳生姿,无声无息。 - 潮湿的脚印在青砖上印出一个痕迹。 言穆走得很快,一身的雨水滴滴答答,还未走到书房,就已经听到来一声压抑而痛苦的生意,眉头微蹙,他加快来了脚步,一把推开房门,地上赫然蜷缩着一个人影,瑟瑟发抖的身子下洇出一圈水痕。 “闻楚!” 闻楚闭着眼睛,好像一块儿冰块儿似的,连嘴唇都泛出冰白色。 担心潮湿的衣衫加剧他的寒毒,言穆三下五除二将两人的衣裳脱了个干净,同是□□的身子,一具线条分明,一具瘦骨嶙峋。 那木刻的小药瓶也湿了外壳,他皱了皱眉,打开一瞧,幸而,里头还是干的。 “张开嘴。”他捏着药丸,却喂不进去,只因闻楚已非双唇紧抿,而是牙关紧咬。 这模样,分明是要寻死! 韩碣追来进来,递上柔软的毛毯。 “这是怎么回事?”言穆厉声质问。 韩碣单膝跪地,“属下该死,没有看好闻先生,昨夜,他穿着湿衣裳睡来一宿,无论如何也不肯换衣服,方才,又冲出去淋了雨……” “怎么不早告诉我!”听到这里,再顾不得许多了,闻楚的温度已经低到了让他都难以触碰的地步,毫不犹豫的,他将药丸含在口中,压上他怀中人苍白的唇。 没有任何柔情可言,舌头粗暴地顶开他紧咬的牙关,药丸随之落入。 正要答话的韩碣低了头,“闻先生不让我禀报王爷……” 言穆直起身子,手掌仍然托在闻楚脑后,声音却冷得像刀子,“再出差错,你的命也不用留了。” 韩碣身子一颤,“是。” “退下。” 韩碣无声地行一礼,快速离开。 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言穆皱着眉,尽力将闻楚包揽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也不知过了过久,闻楚微微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唤,“王爷。” “你想死么?”冰冷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闻楚虚弱地笑了,笑得流出了泪,“我还以为王爷不会管我的死活了。” 言穆身子一顿,微微偏过头去,“本王还没有让你死。” “可是,王爷不是找到了吗?”闻楚攥紧了毛毯,缺氧似的张了张嘴,眼角渗出泪水,“我,还留下做什么呢?” 那滴泪的温度太过滚烫,滴在言穆的手臂,好像一个烙印。 心中沉沉的,无法疏解,言穆抬手,揭开了毛毯,让他嶙峋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闻楚看着他,毫不反抗。 言穆的手迟疑地扫过他的锁骨,他的胸口,又探向更深的地方。 “是要这样吗?”他问,眼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闻楚不答,他便欺身压了上去,明知他无力反抗,却还是将他的手腕牢牢桎梏在头顶。 他的唇粗粗扫过他的耳畔,呼吸灼热,“这样,够了吧?” 闻楚感受着他粗暴的抚弄,忽而凄惨一笑,笑在言穆看不见的地方,他微仰起头去配合他的动作,口是心非的“是”说出口,痛楚便被缠绵的温度冲淡。 ☆、解围 历经一夜大雨,世界焕然一新。 早早的,霁安就端着早点走进了主子屋子,果不其然,金堂还卷在被子里呼呼大睡,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主子,该起了。”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霁安打开窗子,“主子,该起了。” 床上的人哼哼唧唧了两声,赖着不动。 霁安凑到床头,比了个大喇叭在嘴边,深吸一口气——冷不防被一根手指戳在肚脐眼儿上,“噗”得泄了气。 纱帐后隐约晃起一个披头散发的影子,又是伸懒腰又是打哈欠,似乎方才那根手指是什么幽冥鬼手。 纱帐揭开,金堂一脸惺忪,打着哈欠,“这么早,叫我做什么?” “主子,不早啦,要是从前,你早起来在楼里晃悠一圈儿啦。” 金堂嘻嘻一笑,“今时不同往日,你主子我现在也是有主孤魂了,还闲飘荡个什么劲儿?” 霁安睁大了眼睛,“你还真将言公子当了归宿啦?”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金堂横他一眼,藉着鞋子走到桌前,嗅了嗅早点的香气,“不过,就算当不得归宿,当个客栈还是不错的。” 霁安松了口气,递上温热的毛巾,“那就好,我还当主子您真不务正业啦!” 金堂白他一眼,“我就是真不务正业,也饿不死你个小王八蛋。” 他转回床上,扒拉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拿去拿去。” 霁安打开瞧了,笑嘻嘻的,“主子的床是吸金聚宝的不成,什么时候都能变出银子来。” 金堂忙着吃早点,只能用眼睛瞪他以示不服,霁安将钱袋揣进怀里,忽而道:“言公子在楼下等你。” 金堂一口水将将没被呛着,“等了多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嘿。”金堂放下茶杯,横眉竖眼,“你怎么不早说!” 霁安振振有词,“我一盏茶前就叫了主子,主子说待会儿就起,我一转身,主子又睡了过去!岂能怪我?” 金堂扶着额头,噎了一会儿,挥挥手,“罢罢罢,可怜我劳心劳力,养活你这小王八蛋,果然老了,根本记不得这茬。” 他对着镜子匆忙梳理,忙活了半天,想起什么似的问:“言公子怎么不上来?” “言公子说,今日天气晴好,邀主子去外头游玩。故而在楼下候着。” 金堂跌坐凳上,望着自己的宽衣博带,似笑非笑,“霁安,你过来。” 霁安吐吐舌头,转身就走,“小王八蛋老了老了,好不容易才想起这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9 茬。” 没过一会儿,他却又转了回来。 金堂正忙着换衣裳,斜着眼看他,“言公子又说什么?” 他一摊手,“言公子走了。” 趁着金堂还没发飙,他赶紧补充,“他说想起些东西忘备上了,先去安排,一会儿再来接主子。” 金堂点点头,走到柜边,突然“噌”得抽出一把凌凌长剑来,正指在霁安心脏位置。 霁安吓了个腿软,以为他是记恨自己不好好说话,正欲求饶,不想金堂哼哼了两声,舞出两朵剑花,利落地回剑,笨拙地入鞘,向他道:“怎么样,你主子我拔剑的气势不错吧?” 霁安擦擦额上的冷汗,“这是哪儿来的剑?” “鉴宝楼的钱四爷送的,我一直瞒着你,生怕你抢了去。”他眉飞色舞地将长剑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欣赏地点头,“宝剑配英雄,果然不错!霁安,以后你若不听话,就拿你试剑如何?” 他心情极好地走出去,许是太久未见他出来,围在走廊上争着与他打招呼的人比往日都多,他笑着一一回应,如同花丛中飞舞的金蝶。 远远的,瞧见绮秀大公正同几个龟奴念叨什么,金堂拉过霁安来,“老乌龟又在算计什么?” 霁安心虚四顾,压低来声音,“礼部左卿陆世泽锒铛入狱了,他一家老小却似早收到了风声,早早逃了,可运气偏不是个上佳的,又被官差逮住,皇上龙颜大怒,让陆大人的公子回青……” “哦——”金堂点点头,若有所想,“陆回青,是那个花都七子之一的陆回青么?” “没错,就是他。” 金堂笑笑,“一子落了难,却不见其他六子出手相助,看来七子之名,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正说着,便瞧见一个清俊的青年,长发散乱,面有伤痕,双手似被绳子缚在身后,好似待宰的牛羊。 他一边儿被龟奴推搡着前进,一边儿还在奋力地挣扎,好像就算把手腕挣断,也要从那束缚里逃出来。 这人,就是陆回青? 金堂伫立不动,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忽见他闭上了眼睛,神色灰败,嘴唇微张。 他要咬舌!金堂心中一惊,长剑已随心意出鞘,也不知怎的,分毫不差,恰恰指在他的喉间。 快绿阁门前霍然安静下来,霁安已惊得合不拢嘴,陆回青也睁开眼来,略有诧异地看着他,金堂挑眉,暗暗感慨着自己天赋异禀,大庭广众的,他是不好说自己是为了拦着陆回青咬舌才拔剑的,只好勉强做着自然的样子,笑嘻嘻道:“哪里来的小美人?” 陆回青不答话,看他的眼神更是极为奇怪,金堂暗囧,心想自己莫不是会错了意,被他当成疯子了吧?所幸,他对于自己的相貌还有着几分信心,虽是心虚,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一步台阶,质问道:“你看什么?” 陆回青仍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傲气。 这样的神情,倒是许久没见了,金堂起了调笑的心思,便从容了许多,戏谑道:“莫不是爱上了本少?” 果不其然,周围的人皆哄笑起来,他没想到,陆回青性子竟这么烈,只是一句戏言,便二话不说,直直朝他剑上撞来,幸亏他及时收了宝剑,否则,快绿阁门前的朱漆定能焕然一新。 瞬息沉默,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调笑,想来,从云端坠入谷底的滋味,是极不好受的吧?他试图从陆回青的眼里瞧出些什么,但倔强和戒备让他一无所获,只好笑着替彼此解围,道一句:“莫不是想一死了之好让本少愧疚于你?” 心知此人是个难惹的主,保不齐下一刻又要寻死,金堂略加思索,转头吩咐:“霁安,你盯着他,不许叫他出一点儿事。” 霁安无辜地眨眼,一脸不情愿,但终于还是摄于他的淫威,认命地应了一声,乖乖走到陆回青身边,一本正经地盯着他,就差把自己的两颗眼珠子贴在他身上了。 这小王八蛋,总算还听话。 金堂颇为欣慰地回剑入鞘,忽觉这宝剑在此刻烫手不已,实在应该早早丢掉,以免掌控不好,徒生是非。 忽听有人唤他的名字,金堂循声望去,见软轿压下,走出来一个身穿华服,腰佩美玉的高大男子,嘴角噙着微笑,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金冠中,一派贵公子的风度。 不是言穆是谁? 他还从未见过他如此考究的模样,砸了咂舌,将宝剑随手扔给身边的人,心想那锦城王有这样夺目的手下,也不知会不会觉得相形见绌。 走出两步,却被陆回青的眼睛勾了回来,他微微一笑,“我回来再同你玩。” 言穆牵着逐厄过来,眼里全无旁人似的,只望着他。 “言公子。”金堂勾唇一笑,觉得脑后那道目光,莫名地强烈。 仿佛他是纸片儿似的,言穆一手在腰,一手在膝,微微发力,便轻松将他抱上了马,无多余的话,言穆翻身上马,将他搂在怀里,呼吸就在他的耳边。 今天,他的呼吸极为平缓,好像一潭深水,让他心中忐忑,金堂微微偏了头,却被言穆勒着马缰的手更深地揽进怀里。 此时,应当是高兴的,荣华无限的,他心中却忽而有些惆怅。 既然躲不了,那就受着吧。 他宽心地舒展了,大大方方地靠在言穆怀中,一回头,看到陆回青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笑声便不觉漏了出来。 言穆问他:“你笑什么?” 他只好回答:“离了那笼子,自然开心。” 那笼子……言穆的声音极低,“你就不会逃吗?” 路上那么多行人投来目光,有的是羡艳,有的却是鄙夷,金堂坦然受着,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随口答道:“没了翅膀,逃去哪儿?”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刹那,只觉得身后的身子僵了僵,然而抬头去看他,他又是如常的神色,轮廓英俊到邪魅。 鞭子狠狠抽打在空气中,逐厄骤然加速,金堂缩了缩身子,闭上了眼睛。 - 直至言穆与金堂去得远了,霁安方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公子是吧?小的霁安,请随我来吧。”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不知道霁安的主子金堂风头正劲?牵着绳子的龟奴自然是不敢阻拦,任凭他接了绳子过去,也不敢多问。 然而陆回青却是不受这好意的,定定站着,好似生了根一般,只以漠然而戒备的神色看着他。 龟奴瞪了眼睛,又要动手,霁安摆手喝止,转向回青柔声道:“我家主子常说,死在快绿阁门口和死在快绿阁门内没什么区别,但横着离开快绿阁和竖着离开快绿阁有很大的区别,公子以为呢?” 陆回青的脸色登时变了,确实,他现在纵使死在了这里,也是清水里加了墨,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10 再也清白不回来了,况且,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他暗地握了劝,磨破的手腕早已疼至麻木,只能感觉到血液的腻滑。 面无表情的,他迈进了那道门槛,阳光从他的发上坠落。 谁能想到,这一步,便是一生。 绮绣大公正从门口出来,看了这幅情景,便是一愣,“霁安,你怎的没随金堂出去?” 霁安扬了扬手中的绳子,“主子说让我看着这人,不许出一点差错,我正要带他去主子房里呢。” 绮绣的目光在陆回青身上上上下下剐了一遍,“这是陆回青?” “确是。” “金堂管这人做什么……”他微微皱眉,碍于言穆和金堂的面子,还是勉强点头,“那我等金堂回来再去找他,人你收着,可得看好了,若是逃了,拿你是问!” 霁安笑嘻嘻作了个揖,“大公放心,小的明白。” 他们没有走斜桥,而是直接往一条幽静些的小路行进,但仍不免遇到些醉醺醺的客人,见了回青,个个眼冒淫光,恨不得扑上去将他就地正法。 回青满心烦躁,不由加快了脚步,便听霁安在后头开解,“陆公子不用不好意思,在快绿阁里,少不得有这些场面。” 不好意思?回青心中暗唾,那分明是厌恶! 转过曲折回廊,迈过一道圆门,混账客人便都不见了踪影,两座小楼亭亭的立在眼前,与别处殊异,再往另一边看,隐隐可见一颗梧桐,枝繁叶茂的。 “左手的小楼住着花魁姑娘琼烟,右手的小楼才是主子住的。”霁安一一介绍着,“公子无事,可别乱跑,琼烟姑娘,不是好相与的主。” “那是后院?”回青没有关心他说的话,只是望着梧桐所在的方向发问。 霁安笑了笑,“那是不是后院,都是逃不出去的。” 回青眼神闪烁了一下,闭上了嘴巴。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登上小楼的最高层,霁安推开门,眼前的情景倒是让回青有些意外——墙上挂着书画,架上放着清雅的瓷器,书柜中的书虽不多,却罗列地整齐,几乎,便是一个雅士的居所了。 霁安客客气气地招呼他在桌边坐下,又客客气气地将他捆成了个粽子,“主子没交代让你去哪儿,陆公子,你可得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别让我难做呀。” “这是你主子的屋子?”按照他的想象,这里头该是靡靡奢华,俗不可耐才是。 霁安嬉笑道:“陆公子若是喜欢,说不定也会变成陆公子的屋子。” 回青皱眉,只觉得他满口胡言,便眼观鼻鼻观心,不欲再与他多言。 ☆、自由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暖暖的风与暖暖的怀,催得人生困。 等到从半梦半醒中霍然惊醒的时候,金堂才发现他们已经停了下来,言穆仍维持着拥着他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连忙坐直了身子,下一瞬,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是一片缤纷的色彩,初看时以为是被搅乱的彩虹,再看时,以为那姹紫嫣红的,皆是盛开的花朵,但一阵风拂过,那花海却泛起了道道涟漪。 原来,这不是彩虹,不是花海,却是一个堰塞湖,那水中缤纷的色彩,是漫山树木花朵色彩的折射。 深谷中时光静谧,言穆的呼吸起伏在他的耳边,“喜欢么?” 金堂左右四顾,不敢相信,“这还是锦城吗?” 言穆笑着,“逐厄虽然一日千里,但你还没有睡满一日。” “我怎么不知道锦城周围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他揪着马鞍,迫不及待地要下去,言穆首先翻身下去,向他张开了手臂。 金堂看了看高度,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腿,犹豫道:“言公子,我可不像琼烟姑娘那么轻飘飘的。” 言穆不语,笃定地等着接他。 金堂只好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侧过身子,逐厄也是乖巧的,维持着不动。 朝下看一眼,他吐了吐舌头,“乖乖,这马竟这么高。言公子可得站稳了。” 说完,他眼睛也不眨一眨,纵身一跃,直直地坠进言穆怀里,言穆稳稳接着了,一个旋身消去力道,却不放开他,而是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那样深邃的眼睛里,只倒映出他的影子。 金堂勾唇一笑,“我脸上开了花吗?” 言穆却忽然伸出了手,在他来不及躲闪的时候,覆上了他的眼底,略微粗糙的手指划过,带起异样的触感,金堂淡淡一笑,不闪不避,貌似坦荡地站着。 “金堂……” 他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好像在念一首诗。 手指描摹出他并不阴柔却极为美丽的轮廓,扫开额前的刘海,有一朵朱砂绘的细小红梅半隐半露,在白皙的肌肤上如血鲜艳。 好像又看到了闻金池边小狐狸般的孩子,天生就该活在明山艳水之间,天生就是那般自然无束。 十年,他找了他,整整十年。 曾在心中无数次地描摹他的模样,唯恐自己忘了,却无可避免地在无情的时光里一年年模糊,只记得他的笑,比十月的阳光还要灿烂。 他是多么得怕自己真的忘了他的样子,才会在闻楚出现的时候,如获至宝。 仅仅是因为,那个人和他有着五分的相像。 如今,他终于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两个人,共享这画意诗情。 金堂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却看清了他眼中柔情,那是一潭深水,如果跌下去,就会溺亡的深水。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言穆眼中的情绪似是落寞,似是顾忌,手无力垂下的同时,发出一声几步可闻的叹息,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雕细刻的匣子来,“送给你。” 光是从上头的精细雕刻来看,便知道里头的东西价值不菲,金堂打开一看,登时眼前一亮,大呼小叫地举起里头的东西——是一支簪子,纯金打造,嵌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 “公子果然是金堂的贵人。”他极开心地笑着,当即将冠上的簪子拔了,换上这一支金簪,“如何?” 他眉宇飞扬的神气,在金簪的衬托下格外鲜明,“极好。”言穆答。 金堂眉开眼笑,“多谢公子啦!”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送你簪子么?” 金堂眼珠子一转,反问道:“公子想说么?” 言穆便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你明明是不在意,却要显出善解人意的模样。” “谁说我不在意的!”他眯起眼睛,好似一只狐狸,“谁要是跟我抢这簪子,我定然是要跟他拼命的!” 明知道他是在装傻充愣避重就轻,言穆也不追究,只是认真端详了一番他戴着簪子的模样,说出四个字来,“定情信物。”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11 金堂的反应也是极快的,立时便笑了,那一日,他的确随手给过一份定情信物,可哪里值得上这金簪万分之一,“都说都说投木报琼,送公子东西,果然不赔本。看来以后,我还该多准备些东西相赠。” 言穆微微昂首,“我确实想要金堂一样东西。” “好呀,我有的,公子尽管拿去。”他甩了甩袖子,笑得狡黠,“反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要你的心。” 他一点也没有说笑的意思,凌人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将这几个字说的格外凿凿。 金堂讶然,而后默了默,“这倒是个赔本买卖。所幸——我没有那东西。” 言穆挑眉,握住了他的手,认定了般的语气,“你有!” 金堂慵懒地笑着,也不挣扎,顺着他的力道,引导着他的手,按向自己心脏的位置,“公子既然不信,那就剖开来瞧瞧吧。” 心跳的声音,顺着手掌传递给另一个人。 明明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却无法让它为自己跳动。 不知是不甘还是愤怒,言穆用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逼得金堂不得不抓住他以维持平衡。 “言公子?”金堂有些无奈地笑着。 片刻,言穆却放开了他,只是他的手指抚摸着他颈间的勃勃血脉时,依然如同蝙蝠渴望血液一般。 “我迟早会得到的。”他说。 金堂连连点头,笑得极为开心,“对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死皮赖脸的要掏心掏肺,公子记得狠狠骂我,报尽今日之仇。” “你总是这样。”言穆温柔地看着他,嗓音清和,“今天你是自由的。” “真的?” “真的。” 金堂欢呼着蹦了起来,将衣衫尽数脱了,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好似一尾鱼儿,在七彩的长虹上游着。 言穆便站在岸边,久久凝望。 这一日的自由,便令金堂欢喜如此,那么,如果给他永远的自由呢?可是,他没有把握,能确保金堂在得到自由之后还会乖乖地呆在他的身边,所以,他唯有和快绿阁那些人一样,将他高囚笼中。 这话说来可笑,可偏偏唯有如此才能叫他安心。 或许,等到天下在握,他才可以真正安心地给他自由吧。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天,不会太远。 ☆、留下 傍晚已过,快绿阁点起一盏盏灯笼,满楼辉煌的时候,金堂还没有回来,回青静坐了许久,听着外头到了生意最好的时候,喧哗之声渐高,他便渐渐有些后悔进这楼来,本是期望金堂能助他逃跑的,现在越想,越觉得这念头可笑,若是能跑,他自己为什么不跑? 霁安接了厨房送来的饭菜进房,左看右看,一脸苦恼的模样。 回青心里烦躁,皱眉道:“做什么?” 霁安将托盘放在桌上,似是回答,又似自语:“我是给你喂饭呢?还是等主子回来让主子给你喂呢? “把绳索解开。” “那可不行。”霁安断然拒绝,“我可不想挨打。” “谁会打你?” “你呀,你要逃跑,自然要打晕我,可我这个人最不容易晕,打一下不晕,两下不晕,那可怎么办呢?”他可怜巴巴地摊了手,“我怕你出手重了,就将我打死了。” 回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傻子似得看他,“你那主子也和你一个德行吗?” 霁安便笑了,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主子笨的很,哪儿有我想得这么周到。”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坦然,好像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回青眼珠一转,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既然这么聪明,可知道怎么逃出快绿阁?” 霁安笑嘻嘻的,“我虽然聪明,但从不被聪明反误,你明明是挖了大坑,想让我跳进去,我才不会上当呢。” 他这似傻非傻,似智若愚的模样,叫回青失了主意,知道逃跑是暂不可行了,只好放低了姿态,柔声道:“我想解手,你总不会不许吧?” 霁安苦着脸站直了,“除了我弟弟妹妹,你是第一个要我擦屁股的人。” 回青气结,“罢罢罢,我不解了,你主子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他再不回来,我就要被生生困死了!” “这可说不好,说不准下一刻就回来了,说不准今晚也不回来了。”说着,便听外头一声大喊,喊的是“霁安!倒茶!” 霁安笑了笑,“你瞧,说曹操曹操到。” 他没有给金堂倒水,反而是退了出去,溜之不及,恰与金堂打了个照面。 金堂一手胡乱解着衣衫,一手揪住他耳朵拉进来,“小王八犊子,又偷懒?” 乍一眼看见回青,他似是吃了一惊,过了一秒,便甩开霁安,露出魅惑的笑来,“怎么,小美人是在等我?” 回青黑着脸看他,哪里有人会被捆成粽子似的等人么? 霁安揉了揉耳朵,委屈提点道:“主子,是你叫我看着他的。” “哦!”金堂恍然大悟地点头,旋即话锋一转,欢天喜地地在桌边坐了下来,“饭菜都备好啦,总算你个小王八犊子还有点良心。”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陆回青注意到他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未干透,不觉皱起了眉头。 霁安倒了杯茶,左右看看,“主子,陆公子饿了。” “嗯?”他困惑地望了一眼回青,咧嘴一笑,“哦!别客气,一起吃呀。” 回青欲拔地而起,奈何直不起身子,只好重重坐下,眉目狰狞。 金堂不以为意,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发出一声惬意得长叹,“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啊!” 悠悠哉哉地喝完了这杯茶,他方才放下筷子,半撑下巴看他,眼睛忽闪忽闪,好不无辜,“你这样的态度,客人可不喜欢。” “哼。”回青终于是忍不下去,怒极反笑,“早知道便死在快绿阁门外!” “年轻人,动不动提死做什么。”金堂站了起来,改了认真的模样,“况且,死是那么容易的事么?” 他已步至回青背后,声音不高不低,“就算你咬断了舌头,也会有人帮你止血,就算你想不吃不喝,也会有人强掰开你的嘴往里灌汤水。想要以死明志?快绿阁是绝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退一万步讲,你真的死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死人的吗?” 回青的目光惊疑不定,这个漂亮草包的气势,在此刻如此凛然。 霁安悠悠接口:“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金堂绕了个圈儿重新坐下,面容平静,“听说你还有个不足五岁的妹妹没有被抓到?” 回青一下子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 “知道便是知道,你却知不知道,没了你,她该如何生活下去?” 回青本不想回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12 答,但他戏谑的模样,似乎是一种嘲笑,让他一股热血上头,脱口而出:“乳母自会照顾她!” “哦?”金堂微微一笑,“这句话,不要再向第二个人说了。” 回青一怔,方才明悟他方才那句话里,已然泄露了许多信息。 重新审视面前这个衣衫华丽的男人,他压低了眉,“你要帮我,还是要害?” 金堂苦恼地撑着下巴,长长得睫毛投下一片优雅的阴影,“这个问题,肚子饿着,实在考虑不出结果。” 他勾了勾手指,霁安走了过去,解开束缚回青许久的绳索。 他的手早已充血,又磨破了许多地方,好好的一双手,弄得惨不忍睹地模样,霁安为他拭了手,嘟囔道:“什么结都敢挣,也不怕先断了手。” 金堂瞄了一眼,随即移了位置,拉他坐下,“来来来,你手不好,我喂你。” 回青侧目而视,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怎么了?能和我吃饭的人不多,你是第一个不付钱的,该感到荣幸才是呀。” 话说着,一筷子米饭就递到了嘴边,回青略加犹豫,他立刻大嚷着手酸,无奈之下,回青只好乖乖张了嘴。 太久颗粒未进,软硬适中的米饭在咀嚼中释放出淡淡的甜味,他长蹙的眉头舒展开些,一口一口,接受着金堂的好意,霁安打个哆嗦,大声抗议,“这里还有个人呢!” 金堂扫他一眼,全将他当了空气,不多时,一桌子饭菜便七零八落。 金堂扔下筷子,登时眉开眼笑,“这下好了,霁安,去换桌好吃的来!这桌太难吃了!” 正打算道谢的回青皱了皱眉,活似吞了只苍蝇,只得耐着性子等金堂吃完另一桌饭菜,而后问道:“这下子你可思考出结果了?” 金堂拍拍滚圆的肚子,“吃饱了犯困,你且安心呆着,等我睡上一觉,再告诉你结果。” 陆回青冷笑一声,“若不愿帮,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拖延时间。” “你在京城,也是这样说话么?” 回青板着脸,“什么意思?” “这样的脾气,也难怪那其余六子连一个出手相助的也没有。” “你!”回青涨红了耳朵,却说不出反驳之词来,他素来以为那几位好友皆是高义之人,落难时不能不说未对他们怀过几分期望,哪怕是向皇上上书求情也好啊,可偏偏,现实残酷如此,直到如今,他们也无半点反应。 金堂叹了口气,能落到如此地步,恐怕是他在无意中得罪了人却不自知吧,呆成这样,也是不易,看他又是恼又是恨,便劝慰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必在意。说实在的,我倒是极想帮你,只是你这事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想必你先前逃亡时也该体会到什么叫举步维艰,在昭国,我纵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帮你了。” “这么说,还是无法?”回青急急站起来,几欲拼死夺门而出。 “也不是绝无生路,我不是说了,在昭国,我纵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帮你,可见,你的生路,唯有一鼓作气,逃出昭国,改头换面,重新过活。” “逃出昭国?”回青苦笑,“你既然知道我在昭国举步维艰,又何谈逃出昭国?” 金堂拍拍胸脯,“正因艰难,所以,你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失败,便永世不得翻身了。此事,我自有谋划,你若信我,我必不辜负。” 回青游移许久,忽而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金堂勾起极妩媚的笑,“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怜香惜玉咯。” 回青无可奈何,长叹一声,“我便信你一次。” “既然如此,就来睡吧。” “睡在哪儿?” 金堂拍拍床榻,“自然是这里,我的床宽敞得很,多睡你一个也不挤的。” 回青语噎,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却发现在此情况不太合用,左右看看,见一张软榻,便说:“我睡那儿就好。” “那怎么行呢?”金堂腻着声音,柔着眉眼走过来,一手勾上他的脖子,俯下了身子,陆回青僵直了身子,瞪大眼睛看他,他的面容逐渐放大,倏忽一偏,停留在他的耳边,“哟,小美人,耳朵都红了呢?” 回青一惊,猛得推开他,憋了半响,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此人之厚颜无耻,实在令人发指。 金堂哈哈大笑,滚回床上去。 ☆、贿赂 言穆回到锦城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一盏孤灯如常亮在书房。 他习惯性的推门进去,埋首看书的闻楚抬起头来,神情寡淡,“王爷。” 他点点头,径自在一旁的软榻躺下,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一些时间,将白天的一幕幕细细重温。 一时安静,烛火摇曳,闻楚终是忍不住问:“王爷去了哪儿?” 言穆没有回答。 他便低了头,翻动一页书,“难道王爷真的要安居锦城了?” 闻言,言穆终于睁开眼睛,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锦城王府,该有一位女主人了。” 闻楚的手颤了颤,几乎连书也拿不住,明明心如擂鼓,偏还要尽量平稳声线:“王爷,要纳妃了?” “你知道,本王也不想……” 苦涩蔓延在唇齿,闻楚垂下了眉眼,以他对言穆的了解,此时他心中应当已经有了人选,既然有了人选,又何必说得如此勉强呢? 言穆叹息一声,他如何会不知道闻楚所想,反正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人罢了。 两人静默片刻,闻楚整理好情绪,勉强问:“那么,是哪家小姐有此殊荣呢?” 这原不是他该问的事,但言穆还是告诉了他,“是简家的三小姐荣月。” “北伏戎蛮简家郎,西御鬼夷赵家娘。” 简家一门男子皆武将,赵家素以巾帼英雄闻名,从军事力量考虑,这两家的确是极好的助力,只消得到其中一方的支持,争夺皇位便添了许多胜算,闻楚苦笑一声,“王爷从定北将军家选妃,不怕惹得皇上猜忌吗?” “此举,定然会惹得皇上猜忌,但,本王必须得到简家的支持,所以,这险是不得不冒的。”他一番思量,吩咐道:“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日我就要动身去寻定北将军,你和韩碣留在这里,替我好好看着锦城。” 闻楚的指节握得发白,正如他的面色一般。他多么得想挽留他,但,王爷决定的事,是从来不会轻易改变的,所以,他只消安安静静地等着,等着王爷娶了简家小姐回来,自己则重新做回闻先生吧! “王爷放心,闻楚必安分守己,不让人生疑。” 言穆点点头,“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他起身欲走,不妨闻楚叫住了他。 “王爷,那简小姐,你可见过么?”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13 言穆笑笑,“见没见过,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要娶的,不过是简家那些拥有生猛战斗力的军队罢了。 闻楚似是早料到了这个答案,恭声道:“祝王爷,马到功成。” - 言穆离开了,金堂便无所事事了下来。 这一日懒懒的地滚在床上,探着手与阳光玩耍,忽有人敲了敲门。 陆回青一直是呆在他屋子里的,此刻正在桌前看书,听得这声响,他抬眼去看金堂,却见他瞬间如死尸一般地躺着,一副酣睡至昏迷的模样。 安静了一时不得人应,敲门的人咳嗽一声,“金堂啊。” 他越是叫,金堂便越是毫无反应,甚至翻了个身捂上了被子。 回青终于忍不住道:“他正睡着,你有什么事?” 门便被推开了,来者是个妆容浓妆的中年男人,一进门便左右四顾,瞧见回青,似是讶了一讶,“你?” 回青登时便认出,这不正是那绮绣大公? 正尴尬,床上忽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两人齐齐转过头去,看着笑得在床上连连打滚的金堂。 绮绣脸色黑了黑,“金堂!” 金堂揉着肚子爬起来,还是忍笑的模样,嘴巴却甜,“诶~绮绣大公,今儿怎么有空来呀?” 绮绣似嗔似怪地瞄他一眼,“你倒是还记得我这个大公啊?” “怎么能不记得。”他扫了扫凳子,“大公快坐。” 他们说得亲热,回青却是僵硬的神色和动作,手中的书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何尝不清楚,大公是个什么角色,于他,又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一开始便被霁安带进了这屋子,没有出去过一步,尚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厉害。 这次,绮绣显然是冲着他来。 他合上书,却未起身,只是端坐着,隔着那一道帘子观望他们。 金堂半屐着鞋子,倒了一杯茶推给绮绣,“大公,喝茶。” 绮绣顺意接过茶杯,刚凑到嘴边,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把茶杯一放,瞪眼道:“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 “我怎么了?这茶可是言公子新送来的呀,绝差不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呢。” 提及言穆,绮绣的气势顿时短了一半,语气也放缓了,“言公子虽待你好,你总留着这人也不是个事儿啊?” 金堂大为委屈的模样,声音凄切,“大公要让我兄弟二人骨肉分离吗?” 绮绣和回青俱是僵了僵,绮绣不敢置信地问他,“你说什么?” 他半掩着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声音催得人心软,“我与陆回青心意相合,已经决意结为兄弟!大公要分开我俩,怎么不是骨肉分离?” 回青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金堂会说出什么他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这样的鬼话。 绮绣僵硬的脸上面色变化几重,皮笑肉不笑的,“既然金堂你当他做兄弟,大公我也定然好好提携他……” 他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要让回青挂牌接客。 金堂睁大了眼睛,好像听不懂他的意思一般,感恩戴德道:“那就谢谢大公了。” 他这幅模样,弄得绮绣又是一愣,下意识地站起来,“那我就带他走了……” 金堂笑眯眯的,“大公不用操心了,我会在屋里给他准备一张床的。” 绮绣张大了嘴巴,“金堂?你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啊。”他站起来,穿过珠帘,亲亲热热地牵起回青的手,那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弄得回青暗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表面上还得维持着淡定,听他理直气壮,娓娓道来:“大公既然同意我俩同居一处,我一定看好他,不让他给大公添乱。” 绮绣捂着额头,一副头痛的模样。 任他阅人无数,也实在没见过金堂这样爱死皮赖脸装傻充愣的人,偏偏他还是他打不得骂不得的摇钱树。 眼看着他就要爆发,金堂适时地抽出发上一支金簪子来,上头嵌着上好的夜明珠,“金堂身无长物,也只有这点东西好感谢大公了。” 簪子在空中徐徐划了一道抛物线,不偏不倚落进绮绣怀中,好像一贴灵药一般,登时让他多云转晴了。 举着金簪子,嘴巴同时张大,绮绣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既然你高兴,那就多住几日,多住几日。” 他掩着嘴退出去,哪里还记得什么陆回青。 回青挣开被牵着的手,站到书案的另一边, “方才那簪子,不是言穆送你的定情信物?” 金堂捂着心口,痛心疾首,“没错,这下你明白我对你是何等的情深意重了吧,连那宝贝簪子也不得不舍了。” “哼。你能有那么好心?况且,这簪子你就这么给了别人,言穆回来,还不要了你的小命?” 金堂眼珠一转,软在椅子上,半仰着身子,笑得轻松,“我正是要他来要我的小命啊。” 回青心中一动,已然明白了几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问:“言穆去了哪儿?” “我怎么知道,那日出游之后,他就不见了踪影,总之,我知道他会回来便是。” 回青冷哼一声,“你倒是很了解他。” “呦。”金堂邪邪笑着,拖长了调子,“小美人,可别告诉我你是在吃醋。” 回青登时寒了脸,那日被调戏的窘迫又回忆起来,便干脆一脚踹在椅子腿上,报那一戏之仇。 金堂措不及防,几乎没跌下去,幸亏抓住了桌沿,嘟嚷道:“还真是开不得玩笑。” 回青不再理他,他百无聊赖的,就移着椅子坐到窗边看景,不多时,竟自顾自唱起曲来,仔细一听,却是“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样的曲词,回青心中知道这曲词脱胎于“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表情便有了几分不自然。 唱了一会儿,金堂似越发来了兴致,进在他那口硕大的柜子前摸索了一阵,找出一根竹笛来。 回青面色微红,难道这厮还要吹曲助兴么? 他背对着回青,仍是临窗而坐,蓦得一声笛响,却叫回青吃了一惊。 他此时所吹,乃是悲凉无双的《将离》,传说中,这首曲子的创作者是一个侠客,他所倾慕的女子生长于铸剑世家,一生立志收集天下神兵,回炉重铸,成为旷古烁今的神器,因此疯魔。 侠客为了得到王室收藏的宝剑,答应去刺杀敌国皇帝。 临行前吹奏此曲,绕梁三日,让疯魔的铸剑师重回清明。 这首曲子,他在京城时曾经听过京城第一乐师杜老儿演奏过,其悲其伤,他曾以为,没有三五十年的人世沧桑,绝不可能驾驭的了,却不想,金堂竟然会,虽然没有杜老儿吹得那么高妙,却也是勾人落泪。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14 静静听完一曲,已不觉潸然。 “啪”得一声,金堂随手将那笛子掷在桌上,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中已多了一盆金盏花,他将花盆放在窗脚下,说一句:“这天似要下雨了。” 果然,外头的天已经阴沉了下来。 回青看着他,只觉得看不透,他却倏忽伸了个懒腰,大喊起霁安。 霁安瞪着眼睛走进来,“鬼吼鬼叫的做什么?” 他一脸严肃,指手画脚,“本公子肚子饿了,立刻给我准备你们店里最贵的美酒!” 霁安嗤之以鼻,“饿了喝什么酒。” 说着还是转了出去,比个鬼脸儿,“我这就去厨房偷两只鸡腿来。” 金堂笑嘻嘻的,“还是你贴心。” 待霁安出去,回青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将离》?” “什么?” “那首曲子的名字,你不知道吗?” 金堂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什么将离,这是我偶然听见,照猫画虎吹的。” 回青见问不出话,便沉默下来,半响,问道:“你有箫么?”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欣喜,“小美人要给本大爷吹曲儿吗?” 他又钻进他那硕大的柜子里翻了一通,倒真取出一根竹箫来,递给回青,“喏。” 回青疑惑地看他一眼,“你那柜子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 “你猜。” 回青摇摇头,他手腕的伤痕还未好透,结了一层薄痂,但拿到竹箫的刹那,便如将军拿到了宝剑一般,整个人的气质便沉了下来。 他用袖子郑重地拂拭一遍箫身,“你可曾听过此曲以箫吹奏?” 金堂眼珠一转,“不曾。” 回青便闭上眼睛,青莹莹的箫身在他手中如同流淌着灵气,那一个个音符犹如高山流水,连绵不绝,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如鸿雁孤飞,修长的手指在箫上翻飞若舞,神情专注。 他并未看到,金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中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这一室空气,仿佛也随着他的箫声轻轻颤抖,曲至□□,似乎能看到荒草斜阳,剑客的背影渺远如沙,而疯狂的铸剑师清泪滑落,重获新生。 但,就在这刹那,箫声却戛然而止。 回青握住竹箫,神情怅然,“我曾向杜先生求艺,但无论如何,他只奏前半段,也只肯教我前半段。” 金堂无言,径直站起来,一把拉开了房门——霁安正呆愣在哪儿,碗里装着两个鸡腿,显然是听得呆了。 他接过那两个鸡腿来,自己先咬了一口,又将另一个凑向回青,含糊不清道:“你吃么?” 回青半是好笑,半是好气,摇了摇头。这样的曲子,连霁安也听得入神,他却满心食物,果然是对牛弹琴么? 金堂嘟嘟嚷嚷地走向自己得床铺,鞋子一甩便爬了上去,帐子放下,听得他在里头嘀咕, “吃饱喝足睡觉,人间乐事。” 两根光秃秃的骨头被扔出来,霁安咬牙切齿,“你自己打扫!” 金堂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是在咀嚼,“去吧去吧。” 谁也瞧不着,他努力咽下满口的鸡肉,脸上笑着,眼角却红了一片。 他并非不曾听过以箫吹奏,只是,上一个用箫吹奏这曲子的人,是他的父亲——闻席。 - 那一日飞来横祸,圣旨几笔,销了他一族八十七口性命。 官差到来之前,父亲牵着他的手,笑容苦涩,“金儿,以后爹爹不再身边,要照顾好自己。” 他不太明白父亲为何这般模样,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穿着奶娘儿子的衣裳,他只是天真地仰起头,蹙着眉,一脸不舍地问:“爹爹要出远门了吗?” 父亲便笑了,“是金儿要出远门了。” “我哪儿也不去。” 但容不得他决定,闻席将他抱起,用力地他不能喘息,这短暂的亲密后,又将他塞进奶娘怀里,“走吧。” 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不开,只好放声哭起来,企图用这惯用的法子让父亲留下他。 闻席站在庭中,目光哀伤。 奶娘安抚着他,又捂住了他的嘴巴,匆匆地将他带离了闻府。 最后的时刻,他听到这曲《将离》,自此在每个梦里都会响起。 他甚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家,明明去宫中觐见的时候,皇上还微笑着说他聪明伶俐,以后一定是国之栋梁。 但无可改变的是,闻氏一族,自此在朝堂失去了踪迹。 这首曲子,他的确不曾学过,只是凭着印象吹奏,这些年辗转流离,始终不曾忘记,也始终不敢真正用箫吹起。 陆回青口中的杜老儿,他也认得,是他父亲的一位故友,多年未见,不知近况如何。 闭上眼睛,隐约听见回青关上窗子的声音,果真,是要下雨了。 ☆、习字 轰隆一声巨响,惊雷落下,正在写字的闻楚笔尖一顿,当如悬针的竖便歪出一道丑陋的痕迹,他放下笔,走到门口,拉开门来,风立时灌了进来,将他的袍袖扯到身后。 守在外头的韩碣正抱着剑仰头望着天宇,滂沱的雨砸在地上,溅得老高,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一杆标枪。 有许多时候,王爷都会吩咐他守着自己,那些时候,他便是这样不分晴雨昼夜地站着吧? 闻楚上前一步,“韩侍卫。” “闻先生。”韩碣放下双臂,半欠着身子,“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吧,外头风大,别受了凉。” “这么大雨,也不知王爷可带了雨具。” 听到这句自语,韩碣低了低头,“王爷会照顾好自己的,闻先生不必担心。” 他的声音在风雨里有些模糊,闻楚看看雨势,把住被吹得乱打的门边,“韩侍卫,不如你进来守着吧,这么大的雨,就算你站在檐下,恐怕还是会被打湿的。” “属下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是王爷。”闻楚微微一笑,“况且,你一个人站在外头,岂不显得我不近人情?” “这……”韩碣还在犹豫着,闻楚已走了进去,“快些关门,别放了湿气进来。” 雨顺着风飘进檐下,韩碣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是。” 他轻轻关上门,却不坐下,仍是站在门前,紧握着手中的剑,直视前方。 闻楚换去那张写废的纸,“韩侍卫不必如此拘束,坐下喝杯热茶吧。” “属下不渴。” 闻楚便不再勉强,重新提起笔来,沾足了墨,将要落笔,又抬起眼,“韩侍卫学过书吧?” “学过一些。” “闲来无事,韩侍卫,你过来,写一张让我看看可好?” 韩碣略加犹豫,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献丑了。”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15 毕竟是习武之人,他行笔极快,短短几下,便搁下了笔,闻楚一看,“是个忠字?” 韩碣微有些羞赧,“这是家父教我的第一个字,不知怎的就写了它。” 闻楚点点头,“你的笔力倒也不错,尤其这一竖,倒真是如万岁枯藤……只是,你下头这个心字……” “怎么样?” “忠者,心无二物,丹成相许也,其心定当稳如泰山,坚如磐石,你的心字,却并不稳当。” 韩碣一愣,有些慌乱地收起那张纸来,“是属下学艺不精,让闻先生见笑了。” 闻楚和善地摇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为山九仞,岂一日之功。写不好没有什么,多练习便是了。” 韩碣沉默一下,“那,属下斗胆,可否请闻先生示范一二?” “我?”闻楚提起笔来,淡淡一笑,“示范倒是不敢,权算交流吧。” 笔尖重新占满墨汁,他聚精会神地起笔落笔,墨黑纸白,历历分明,若说风格,他的风格倒颇似右军之飘逸秀美,但笔画之间,却更有险峻之姿,一字书成,确是稳如泰山,坚如磐石。 韩碣细细看了,忍不住感慨一声:“闻先生果然的字果然是力透纸背。” 闻楚拿起纸来,“你若不嫌弃,不如便送与你?” 难得的,韩碣没有再拒绝,只是收了字后,有些小心翼翼地请求:“闻先生能否不要告诉王爷?” 闻楚望他一眼,“为何?” “属下应当守在屋外,哪里能向闻先生求字呢……”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王爷。”他又换上另一张纸,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或许,等王爷回来了,也不再有心思听我说话了。” 他提笔,写下一个深深的“兰”字. 与此同时,鹿鸣山的幽静,被达达的马蹄声打扰,远远地望见了寺庙的一角,这就是上一代的定北将军简章平归隐之处么? 玄衣之人翻身下马,徒步而上,隐隐约约,可听梵音絮絮,更为这座古寺更加的神秘, 这样的地方,却有一个女孩子鬼鬼祟祟地溜出大雄宝殿,如脱离苦海般感天谢地。 爷爷要来寺庙便罢了,偏偏每次都要带着她来,说什么女孩子正该听听佛经,陶冶一下性情,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在她听来都似苍蝇嗡嗡一般,哪里能陶冶情操了,还不如路边这些花花草草,开得娇艳,看了还能赏心悦目。 她信手摘下一朵来,嗅了嗅其上的香味,真是出了奇了,连这花儿,也似带着悠悠檀香。 她有些懊丧地叹了口气,一抬眼,便看到一个玄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圆门。 这山里,除了和尚,便是和尚,哪儿来的男人,难不成,是来出家的?回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似乎,还是个挺英俊的男子呢…… 这样子出家,实在是可惜了! 她扔下花朵,朝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匆匆追去,可那人却似化成了空气全无踪影,简荣月一路找寻,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幽僻之处,正有些意兴阑珊,不经意间,却又瞥见那男子走过列满经幢的长廊,转响阵阵空明之声。 她急步追赶,却只能在一道道经幢的间隙中,看见他斜飞入鬓的眉,冷傲如星的眼,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不真切的红。 忽而,经幢停下,她也已经跑到了长廊的尽头。 那男子站在半明半暗的长廊下,注视着她。 离得近了,更觉他浓长的眉好似出鞘利剑一般,端方高挺的鼻梁透出男子的刚毅,深陷的眼微带些异域风情,无端叫人心跳加速,她有些责怪自己的鲁莽,便站着,只等着他先开口。 “简小姐跟着我做什么?” 她吃了一惊,审视地看过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眉梢飞扬,明明没有笑,眼里却自有璀璨,“佛说我与小姐有缘,方才在我耳边,说了小姐的名字。” “佛祖,还管这等闲事吗?” “这对佛祖是闲事,对你我,可不是闲事。” 呼吸莫名地困难,她沉默一刻,“你这胡言乱语去和主持说吧,我要走了。” “简小姐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 这句话一下子勾住了她的心,她停下来,手指把玩着腰间的穗子,他的身影半明半暗,那么的不真实。“你是谁?” 似乎能看到他微微昂起了头颅,刚毅的下巴投下深刻的阴影,唇角微勾,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我是你未来的夫君。” 她的心蓦得漏了一拍,啐道:“你胡说什么!” 再无心多问,她快步离开,耳朵却热了起来,听见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说:“这也是佛祖告诉我的,他还说,下次小姐见到我,一定会嫁给我。” 她忍不住停下,回首时,那里却已经没了人影,光线一道道,照见尘埃飞舞。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 ☆、婚事 简家的宅子就在鹿鸣山脚下,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闺阁位于后方,简家三小姐简荣月正在房中看书,说是看书,却半天也没有翻过一页。 自那日鹿鸣寺中一见,不过三日,可这三日,却成了她人生中最漫长的日子,心中千般劝解自己不去想他,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他站在半明半暗的长廊下,说下一次见到他,她一定会嫁给他的情景。 懊恼地呜咽一声,将书盖到了脸上。 门外却忽而传来咳嗽声,她慌忙放下书,瞧见二哥简荣铎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迈进门来,“三妹,你这是怎么了?我看自你上次和爷爷去了寺里,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 反正也看不下去,她将书一合,懒懒丢在一边,“二哥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被爷爷拉着练武吗?” “本该是这样,但,今日外头有客来访,爷爷正在会客,让我自己练习,我就偷空跑来看看你。” “会客?”简荣月疑惑道:“爷爷不是许久不见客了?来的人是谁?” “谁知道呢,听黑伯说,是个贵公子吧!也不知这回他又是从哪儿知道我们的住处,这班子权贵啊……”他话还未说完,简荣月已经跑了出去,荣铎一个恍惚,才发现地上一双绣花鞋,她竟是连鞋也未穿呢! “三妹,你干什么去?”他朝外头大喊。 简荣月却是顾不得了,此刻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来的人,一定是他! 一声嘹亮的马嘶传来,来者恐怕是要走了,她心中焦急,别无他法,唯有向望台跑去,在栏杆边停下,远远瞧见一匹雄壮黑马踽踽而去,似有所感,马上之人回过头来,那么远的距离,甚至连眉目都看不清,简荣月却似看见他淡淡笑了。 是他!——那个,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16 说会成为她未来丈夫的男子。 荣铎拎着一双绣花鞋追来,“三妹!什么事急得连鞋也不穿?”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赤着双足,继而莞尔一笑,“二哥,以后我恐怕不能陪你玩儿了。” 荣铎瞪直了眼睛,张口结舌,“你说什么?” 她不再回答,径直往前厅跑去,桌上的茶水还未撤下,简章平捻须坐在堂上,若有所思。 “爷爷,方才来的是谁?” 简章平扫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请爷爷告诉月儿。” 老爷子皱了皱眉,却还是回答了她,“是锦城王兰瞻。” 她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大声宣布,“爷爷,我要嫁给他。” 简章平同追来的简荣铎俱是一惊,荣铎疾步上来,“三妹,你疯了?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点点头,“我当然知道。我要嫁给他——兰瞻。” 简章平猛得站起来,他虽已归隐多年,气势却不减当年,“胡闹,婚姻大事,岂容你儿戏?” “我并非儿戏,我是千真万确地喜欢他。爷爷,你上次不是还说,盼着看到我早早嫁给喜欢得人?如今我找到了,就是他。” 他惊异地倒吸一口凉气,似是明白了什么,“你,你见过兰瞻?” 她想据实说,但话到嘴边,却没了底气,反道:“我见没见过他又有什么关系,总之,我现在认定了他。” “啪”,简章平一掌拍在桌上,竟将那桌子拍出一道裂痕来,荣月与荣铎皆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半步,简章平胡须微颤,“倒真是极好的打算,明知我不会同意,便先从你下手!” “爷爷!”她不愿别人将兰瞻说得那般难堪,尽管,她并非意识不到,那日鹿鸣寺与兰瞻的相遇不可能是偶然。 “你喜欢他?傻丫头,你只是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了,你还小,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爷爷不必这样说,荣月已经长大了,自然明白我的婚事并非我一人之事,也关系着整个简家的利害。”她顿了顿,“那么,我情愿以一个平民女子的身份嫁给他的话,爷爷是不是就会同意了?” 荣铎厉着声色打断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那兰瞻是对你施了什么法术?难道我和爷爷还有整个简家在你心中,还没有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重要吗?” “二哥。”荣月微低下头,“你们在我心中的分量一点也不输于他,我正是为了不让你们为难才这么说呀。” “够了!”简章平拍板,“此事,我绝不会答应,荣铎,把她带回去,没有我的准许,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爷爷,月儿她……” “二哥,你不要为我求情了,这个决定,我是不会更改的。” 荣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几番,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三妹虽是个女孩子,但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却和老爷子如出一辙,两边儿这么对峙着,岂不是要他左右为难?在京中的父亲和镇守边疆的大哥若是知道了,恐怕又要骂他。 耷拉着脑袋,荣铎小声道:“爷爷,我先带月儿下去,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又向荣月:“还不快跟我走?” 兄妹二人皆是沉默着往荣月房里去,只是荣月的沉默透着倔强,荣铎的沉默却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劝服妹妹,直到回到房里,也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踌躇了一下,荣铎关上房门,锁门之前,他向门里道:“三妹,你好好想想,爷爷是绝不会害你的。” 门里静静悄悄,没有回应。 叹了口气,荣铎只好离开,想着从老爷子那边下手或许还容易些。 屋中,荣月在桌边坐下,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哪里不知道爷爷不会害我呢?” 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荣铎回到前厅,老爷子仍在生气,见他来,怒道:“那丫头可服软了?” 荣铎避而不答,试探道:“爷爷,月儿要真是铁了心要嫁给那什么锦城王,您会同意么?” “铁了心?什么铁的心,都得给我拧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朝廷的形式,皇上病颓,却还一意独揽大权,对我们简家早已生了打压之心,若非边关那三十万简家军不是轻易能易主的,别说你父亲兄长,就是你我,此刻恐怕也难安生。先储方薨,新储无能,你看这些个皇子现下虽然平静,但日后,指不定斗成什么样,庶子登位,先前也不是没有过。我简家,还需维持中立,方可度此难关!” 荣铎沉默片刻,“爷爷当真以为维持中立便可安然无事吗?” 简章平瞪大了眼睛,“你有他想?” 荣铎深深一礼,“孙儿斗胆。我简家传承数代,在新君即位之时素来便是持的中立态度,但此时情况却有所不同,爷爷难道忘了,当今太子妃的母舅一家,亦是武将,太子上了位,他们觊觎我简家兵权,也非一日两日了,说句不敬的,其他皇子登位倒还好,虽各有心腹,却也不会轻易染指远在边关的简家军,但假使这位太子爷登位。”他顿了一顿,“孙儿倒不是怕简家失权,忠君爱国,绝无怨言。只是——新君无能,外戚势大,简家若失,国将危矣!” 简章平皱眉,“新君无能,外戚势大,简家若失,国将危矣?那,照你看来,简家处此风雨飘摇之际,该当若何?” “孙儿不敢说。” “有何不敢!你身为男儿,竟如妇道人家般婆婆妈妈的,爷爷平时教你的都白费了吗?直言无妨!” 荣铎抬起头来,“孙儿以为,简家当拥贤主!” “你是说兰瞻?” “孙儿并清楚兰瞻贤否,孙儿只知道,月儿倾心要嫁之人,必非凡夫俗子。” 简章平沉吟,片刻,望了他一眼,抬起手来,却又放下,“不可,不可,我简家素来忠君爱国,若参与皇子夺位之争,无论成败,岂非英名尽毁,到了九泉之下,祖上问我何以置数代先祖于不顾,老夫何以对之!” “爷爷!” “不,你不必再说,此事,绝无商量余地。” 正当此时,简家的老仆人黑伯快步走了过来,“老爷,铎少爷,月儿小姐自己把门从内反锁了,说是老爷一日不应,她就一日不食!” “大胆!”简章平怒发冲冠,“她竟敢绝食相挟?那就让她绝,黑伯,荣铎,你们一个都不许去管她,我看她能坚持几日!” ☆、私奔 一连两日过去,简荣月将自己反锁屋中,果真如自己所言,老爷子一日不应,她就一日不食,荣铎在老爷子和荣月之间两头奔波,想尽了办法,磨干了嘴皮子,也没能说动任何一个。 到了黄昏,饿得昏沉的荣月听见敲门声,便知道是哥哥又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17 来了。 “二哥,爷爷同意了么?” 荣铎叹息的声音传来,“你先把门打开。” “我说过了,爷爷一日不应……” “信哥哥的,就把门打开!” 荣铎的声音听起来严肃无比,荣月挣扎着扶着墙壁走过去,开锁的手颤抖得几乎拿捏不住,开了好几次方才把门打开,荣铎站在门口,手中一个托盘,托盘上一碗清粥,两样小菜。 “我不会吃的……” 荣铎迈进门来,将食物放在桌上,并不劝她吃,只是道:“月儿,二哥问你,你可是认定非兰瞻不嫁?” 荣月惊疑片刻,“是。” “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好。喝完这碗粥,你去找他吧。” “二哥?” 荣铎笑笑,“黑伯告诉我,兰瞻临走之前说他会在十里外的八角凉亭等你三天,我已经帮你备好了马。” “真的?”荣月又惊又喜,转而沉静下来,“我走了,爷爷那里怎么办?” “爷爷自有我来顶着。”他如同小时候一般拍拍妹妹的脑袋,“这么大人了,还闹绝食,以后嫁人了,可不能这么任性。” 荣月瘪瘪嘴,不禁有些鼻酸,“都怪二哥宠坏了我。” “是啊,是啊。”荣铎含笑,“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骑马。” 荣月摸索着去拿勺子,饿得手软,几乎要把粥洒出来,荣铎接过,摇了摇头,“让哥哥再照顾你一次也好。” 他舀起半勺热粥,在碗沿搁过,悉心地吹了吹,送到她的嘴边,荣月张开嘴,热粥的温度传遍全身,粥过半碗,她道:“我这样出去,怕是一时半会儿无颜回来了。” “你放心,我会替你向爷爷求情的,过不了多久,爷爷自会想通的。” 荣月低下头,“真的会吗?” “当然会。你要记得,无论在外头发生什么事,简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荣月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二哥,我走了之后,你替我照顾好爷爷,就说月儿不孝,忤逆了他的意思,求他老人家原谅。” “我会的。” 粥碗渐渐空了,荣铎放下碗勺,“时辰不早了,你走吧。” 荣月最后叫了他一声“二哥”,不舍而去。 屋子里静静悄悄的,荣铎站起身来,走到简章平的房间,老爷子背对着他坐着,声音有些沙哑,“丫头她,走了?” “是,按爷爷的吩咐,假装是我偷偷放跑她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子怅然长叹了一声,“女孩儿大了,就是留不住啊。” “月儿若是能得到幸福,也不枉爷爷一片苦心了。” 简章平点点头,取出一封信札来,“给你大哥的书信我已经派黑伯送去了,这封信,你亲自送进京里交给你父亲,即刻就动身吧。” 荣铎接过信来,“爷爷考虑清楚了?真要这么做?” “废话!还不是你小子逼的,比起一世英名一朝丧,还不如让荣锋和旭先急流勇退,或能置身事外,躲过一劫也说不定。” 荣铎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行礼辞去。 简荣月骑在马背上,心中有多焦急,马的速度就有多快,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她已远远望见了那座八角凉亭的一角,可举目四顾,却不见兰瞻的影子。 难道,他已等不及走了? 她翻身下马,在空无一人的八角凉亭下痴痴地等着,她不信明明说了会等三天,他会背义轻诺,黄昏,一点点逼近了,远山压着沉沉的黑边,林中升起雾气,她抱膝坐在阶上,只有马儿陪伴。 兰瞻,你去哪儿了? “哒哒,哒哒”,她抬起头,见雾气中一点红光由远及近,黑马穿过雾气,马上的人玄衣黑发,手中提着一盏纱灯,烛火暧暖,他略带歉意道:“我怕你来得迟,特去取了一盏灯笼。” 不知是喜,是悲,她干涩的眼中源源不断地冒出泪水,怎么忍,也是止不住地流,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而她强忍的泪霎时肆无忌惮。 “跟我回锦城吧。” 她模糊着泪眼抬起头来,望着他沉沉的眸,“如果我不是简家的女儿,你还会娶我吗?” 他轻声笑笑,“会。” 红纱的灯微明地点在黑夜将至的黄昏,照亮现在,照不亮前程。 ☆、耍赖 安生的日子总是不长久,这日一早,霁安慌慌张张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猛得掀了金堂的被子,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火烧眉毛了?” “比火烧眉毛还急,言公子来了!” “来就来呗。” 他闭着眼睛,奋力地想要倒回床上去,霁安狠命拽着不放,大声道:“言公子瞧见了你抵给领翠大公的定情信物,当场拔了簪子,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呢!” 金堂立马精神了,慌张地张罗衣裳,“快快快,帮我找找鞋子。” 他主仆二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回青早已起了,在旁冷冷道:“若是抵挡不住,就将我卖了吧。” “你放心,我一定会的!”他正披上外衣,门就被推开了。 言穆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嵌着明珠的金簪子,果真是要吃人的模样。 绮绣大公披头散发地追来,边哭边求饶,他看也不看,迈进门来,扬起下巴对着回青,“他是谁?” 金堂站起来,极为认真地拉过回青,“我前不久认的兄弟。” 言穆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他散乱的衣裳,又扫过室内添置的那张床,隐含杀气,“兄弟?” “没错,霁安可以作证,我们兄弟之情,天地可鉴。” 霁安哭丧着脸,“没错没错,我保证,陆公子看不上主子。” 言穆的目光收回到陆回青身上,“陆世泽的儿子,陆回青?” 回青不卑不亢,坦然站着。 言穆上前一步,眼中几乎要喷火,“就为了他,舍了这簪子?” 金堂讪讪一笑,“因为我知道言公子必然会替我讨回来。” 言穆默然立着,攥着那簪子,一瞬不瞬地看他,金堂摊开手站着,任他打量。 “好。”言穆微微一笑,看不出情绪,却还是冰冷的声调,随时能将人冻结,侧头命令绮绣,“退下。” 绮绣早已哭花了妆容,闻言如逢大赦,忙不迭去了。 而霁安,还不待言穆发话,立刻挣脱了金堂的牵扯,紧随着绮绣逃了,临了,还不忘把门给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似乎是发现了自己和回青站得太过近了些,金堂咳嗽一声,穿过两人中间,站在一个不偏不倚得位置,朗声道:“今日天气不错。” 无人回应,他看向言穆,“言公子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18 这几日去了哪儿玩?” 言穆看他一眼,余怒未消。他也不要他回应,自顾自说下去,“我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着实无趣,亏得回青陪我闲谈几句,想来好久没有练字,全是因为霁安那小王八犊子太懒,不肯如回青似的给我磨墨。”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话,自然而然地牵住言穆的手,“来来来,看看我写的字。” 言穆僵直着步子走过去,本是极差的脸色,一看见那几张纸,神情却忽而放松了许多,抬眼瞥了金堂一眼。 金堂得意洋洋地笑着,“如何,我的字还入得眼吧?” 言穆火山般的怒气,竟也“嗯”了一声。 回青不禁有些好奇,难道金堂的字还是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金堂趁机道:“不如言公子就让他留下给我做个书童吧!”他补上一句,“要是能让他滚出我的屋子另住就更好了,公子不知道,这厮睡觉打呼吵得很,隔那么远都能觉得震动。” 回青听到这里,只觉他果然是什么谎都能说出口。 又叽叽歪歪地说了一通,言穆叹了口气,将簪子戴回他髻上,“你知道再犯的后果。” 金堂摸了摸簪子,笑得灿烂,“若非情非得已,我是连睡觉也不肯摘的。” 言穆捉住他的手,“我才刚回来,王爷还等着我回去复命,你在这儿乖乖等我回来。” 金堂连连点头。 言穆扫一眼回青,声音冷硬,“书童不该在主子房里休息。” “是是是,有言公子的意思,那抠门绮绣也不得不腾出一间空屋子来了,没准儿一高兴,再建个小楼也说不准……” 他说得欢畅,冷不防言穆面向他,极为严肃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愣一下,重新笑道:“怎么?” 言穆扫一眼陆回青,又摇了摇头,似是叹息,“你的确是该有人陪着。” 他这话说得奇怪,金堂眨了眨眼睛,也没回过味儿来,他低头,手按在书案上,“有空,多练练字。” “那是自然!” 出乎意料的,言穆没有再多说任何话,径直去了,只是这一次,金堂总觉得他的脚步竟是出奇的沉重。 他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他留下陆回青了? 是不是,太过轻易了…… 他原本以为,少不了要好一番功夫才能达成目的呢,看来,自己是太过高估了言穆的占有欲。 陆回青绕过他走到书桌边,面色登时一寒,那一张张纸上,赫然皆写着言穆二字。 好一番思量…… 那言公子……好一番情深…… 他回首扫一眼金堂,后者正呆立着,回青握紧了拳头,昂首走了出去。 无论如何,有了言穆的金口玉言,绮绣暂且是奈何不得他了。 呆立了一会儿,霁安走进来,在他眼前摆摆手,“主子?” “嗯?” “您老魂飞去哪儿了?” “去。”金堂踱开两步,发出一声长叹。 霁安如见了什么稀奇事儿,叫道:“主子也有烦心事儿啦?” “你不知道。”他望向窗外,“这言公子,恐怕太过真心了。” “真心,不好么?” 真心,不好么? 金堂苦笑一下,“于我,恐怕是大大的不妙。” - 言穆回到锦城王府前,抬头看了看高悬的匾额,这里,即将有一位女主人了。 他翻身下马,心里沉沉的,脚步便沉沉的,还未走近书房,闻楚便先拉开了门,四目相对,闻楚不觉移了视线,朝他身后看去,“王爷回来啦。” 那么,王妃呢? 言穆抬手在他肩膀上抚过,停留在他的小臂,用力握了握,“王府的厨子都是吃干饭的吗?” 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又瘦了,闻楚略低了头,“王爷进来吧。” 短短半月未见,这屋子里有淡淡的熏香味,陈设似乎也变了,原先的软榻换了新的,书籍的陈列似也多了许多,言穆走近些,便发现添的多是些志怪野史类的书,随手翻了翻,“你不是从不看这些书?” “嗯……”闻楚顿了顿,“要是王妃喜欢看呢?” 言穆扭头看他,他这是,打算讨好王妃么?将荣月安排在海棠别院,便是怕两方相见,徒生什么事端。 “闻楚。” “嗯。” 他略加沉吟,“你不要怕。” 闻楚不作声,抓着桌沿,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言穆扫视了一圈,“还是恢复原样吧,以后我将这一片划给你,她不会来。” “王妃,什么时候入府?” 言穆偏过头,“还需等圣上的旨意。” 闻楚点头,只盼着,这一天,越迟越好。 ☆、婚讯 不期然,言穆回来未几日,纷纷嚷嚷的消息便飘进了快绿阁,究其意旨,便是——锦城王向圣上上了折子,请娶简氏三小姐简荣月为王妃。 圣上本有犹豫不决之意,但简家家主简旭先入宫一番后,竟很快准了下来。 于是,锦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做王妃的梦落了空,转将兴趣投向三个月后的良辰吉日,誓要看看这位简小姐究竟是什么模样。 说起简氏一族来,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多年以前,昭国还是胥国的时候,即与别国殊异,以女子为尊,男子为卑,国事家法,悉皆如此。 胥国历500年,国主百里靖传位男后兰晏,晏帝改国号为昭,女尊时代结束,但毕竟曾有过那样一段历史,昭国虽再也没有出现过女帝,却仍然保留了女子可以为官的传统。 国有“北伏戎蛮简家郎,西御鬼夷赵家娘”之言,这赵家,是一门巾帼英雄,能与赵氏平分秋色的,只有简氏一门。 人人皆知道简氏家主简旭先在京城,却鲜少有人知道其父上一代定北将军简章平归隐何处,自然这位跟随爷爷长大的简小姐,便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金堂听说了,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自然少不了巴望从言公子这层关系上探听出些□□消息来,比如说,那简小姐美不美,还有,那锦城王又是如何与她勾搭上的。 这不,过几日言穆一来,金堂便格外热情地泡了茶,送上糕点,笑盈盈地坐下,摆好了听书的姿势。 言穆看他一眼,“唱哪出?” 他眼睛亮亮的,顺势接道:“锦城王和简家小姐的戏码?” “你。”言穆微微抿唇,“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这不是因为有你?”金堂眼珠一转,“你前些天出去那么久,莫不是替着王爷往简家提亲去了?” 言穆沉默一下,并不否认,“你倒真是个会猜的。” “果真如此?哈,那你定知道不少王爷和简小姐的故事。”金堂摩拳擦掌,“在这笼子里呆得极闷,你同我讲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19 讲吧?我发誓不告诉别人!” 言穆抿一口花茶,“王爷和简小姐……” 金堂全神贯注。 他却放下茶杯,问:“若有一天我要娶妻了,你,会如何?” “我?”金堂不妨此问,竟愣了愣。 言穆摩挲着杯沿,眉目沉沉的,“你会如何?” 沉默片刻,金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倒没瞧出言公子有娶亲的意思……唔,不过,言公子要是娶亲了,我一定备了贺礼去恭贺。” 言穆有些勉强地笑,“我还以为你会来抢我。” “哈,这个主意也不错。”他歪头,似乎在想象那个画面,忽而看他,极妩媚地一笑,“我若来抢,言公子,会跟我走么?” 言穆屏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哈哈大笑,言穆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有些失神地低了头,金堂笑眼弯弯,“言公子,该不会真的在考虑跟不跟我走吧?” 言穆不答,伸手捉了他的手在手里,握得极牢。 半响,他说:“你要记得,我心里,你占着顶天的一块儿地。” 他的神色那样认真,金堂眨了眨眼睛,便有些不详的预感,片刻,言穆放了手,极颓然地站了起来,“王府事忙,我该走了。” “慢。”金堂站起来,难得地有些认真,“言公子,该不会真要娶亲吧?” 言穆略展了眉头,含笑去碰他发髻上那支定情的簪子,“你也会舍不得我了?” 金堂笑笑,“我素来舍不得言公子。” 言穆凝眸看着他,走近了一步。 他眨眨眼,神色无辜。 “金堂。”他轻呢着他的名字,略低下头,金堂睁着眼睛,竟没有想去躲。 他的唇便印了上来,浅浅的,潺潺的。 “哐当。” 两人分开,金堂朝门口看,便见陆回青呆站在那儿,地上落了一方砚台。 “回青来啦。”金堂笑嘻嘻的招呼他。 言穆眼中闪过不悦,不得已放开了金堂,这下,他真的该走了。 走过陆回青身边时,他停下来,冷声道:“陆少爷是将这儿当做自己的书房了?” 陆回青极难看的脸色,僵硬地低头。 言穆走了,金堂若无其事地将陆回青拉进来,顺带捡起地上那方砚台,“这又是什么好玩意儿?” 陆回青不答,直勾勾地看他。 金堂笑着摸摸脸颊,“我脸上开了花儿?” “你怎么能那么……” “什么?” 陆回青皱眉,似是在想一个合适的词语,半响,道:“下作。” 金堂的笑容便僵在面上,沉默地回望他,他绝想不到,会从陆回青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回青偏了头,“我瞧你那砚不太好,想给你换个端砚来。” “哦。”金堂点点头,恢复如常的神色,平静地把那方砚台放在案上,又将旧的拎起,似是要扔,顿了顿,却又放下,同那新砚放在一处,“好,多谢了。” “金堂……” “陆少爷,还有什么教导”他笑盈盈的,姿态翩然。 回青看了他几眼,摇了摇头,“赧颜苟活,不如一死。” “嗯。”金堂继续点头。 “如果是为了我,那就更不必如此……” “我想。”金堂打断他,眨眨眼睛,勾起一丝媚笑,“陆公子,既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在下。” 回青不语,默立片刻,走了出去。 金堂沉默地立了半响,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下作么? 清了清嗓子,他大叫霁安,不一会儿 ,霁安嘟嚷着走了进来,“又鬼嚷个什么?” 金堂吩咐道:“你去租一条画舫,再告诉言公子,明日我请他游湖,请他务必要来。” 霁安睁大了眼睛,“你打的什么主意?” “还能打什么主意?”金堂笑笑,“自然是打人的主意。” ☆、游湖 金堂相邀,言穆没有不来的道理。 这天天气竟出奇地好,整片天空见不到一片云朵,天蓝得好像晕开地蓝色颜料,画舫悠悠地飘荡在灵龟湖上,金堂和言穆对坐在船头的矮桌前,金堂只是看风景,言穆只是看金堂,他俩不嫌闷,候在一边的霁安却无聊得几乎要打哈欠。 这么过了好久,金堂的视线才收了回来,灿烂一笑,“言公子觉得此处景色可还好么?” 他分明一点也没有关注景色,却认真地点头,“只是,你怎么想起邀我游湖?” 金堂眨眨眼,随口寻个由头,“上次言公子带我去了那么个好去处,金堂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就这么简单?” 金堂肯定地点头,执起酒壶来替两人满上,“说起来,言公子初到锦城,究竟是怎么知道那地方的?” 言穆端起酒杯,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他当然不可能告诉金堂这些都是闻楚从书上看见的,只好撒了个谎,“是听说的。”末了,又补上一句,“孙大人同王爷说起的时候,我恰在一旁。” 金堂本是随口一问,见他如此,反有些生疑,便笑道:“孙大人一把年纪,想不到还是个好游山玩水的。” 言穆便察觉自己的话有些漏洞,却也不肯轻易承认,面不改色地应下去,“想来他那样得年纪,哪儿有什么精力亲眼去见,多半,也是从别人那儿口口相传的吧。” 金堂与他对视一眼,瞧不出端倪,便也端起酒杯来,“我敬言公子一杯。” “为了什么?” “非要为了什么吗?”金堂看看周边,“为这湖光山色如何?” 言穆举杯,干脆饮尽,“好,就为这湖光山色。” 古人云,酒不醉人人自醉,三杯过后,金堂笑眯眯地站起来,脚步有些不稳,似乎是喝醉了,霁安伸着脖子,紧张地叫:“主子!” 金堂晃晃酒壶,哈哈笑着:“我没事,我没事,我还要再敬言公子一杯!”然而身子一倾,竟径直栽进湖里去,溅起好大的水花。 这是金堂早想好的计划,他虽然没说是为了什么,霁安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还不是为了看看这言公子究竟看重他几分,那言公子若是个会水的还好,若是个不会水的,哪里会有人傻乎乎往下跳呢? 他觉着,自家主子这次少不得自己灰溜溜地游回来,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扒上船舷,拉开嗓子喊,耳边一道劲风,再一看,言穆竟已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奋力地往金堂那儿游。 他倒真是个好样的! 霁安还来不及高兴,心中就是一紧,言穆有模有样地打着水,身子却毫不给面子地往下沉,短短一会儿,他已经沉了几次头,可偏偏如着了魔一般,紧抿着唇,一点没有撤回来的意思。 这是要出人命了! 霁安急得跺脚,忙拉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20 开嗓子大喊,“主子!言公子是个不会水的!” 金堂本就是假醉,听到喊声,连忙朝言穆游去,他们落水时间相差无几,金堂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绕到了言穆身后,想要抱住他的脖子。 他已考虑到了落水之人都会抓住一切救命稻草,却没想到混乱之中言穆先他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双腿还在乱蹬,金堂措不及防,被牵连着呛了一口水,幸而两人的姿势都是正的,金堂顺势搂住他的脖子,不顾胳膊上传来的剧痛,奋力带着他往画舫游。 好不容易将言穆拉了上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的手拉开,只见他空濛的眼微张着,只随着金堂的移动而移动。 “这下怎么好?”霁安惶急地擦拭着言穆面上的水,没了主意。 金堂左右四顾,“这儿离岸不远,你快去吩咐船家靠岸!” 无计可施,他只能用那一只自由的手,一下一下地按压着言穆的腹腔。 “言穆,言穆,你倒是快醒过来啊!”金堂一拳头锤在言穆身上,不觉急得红了眼眶,他不该!不该想出这么个馊主意验什么真心! 许是那一拳起了作用,言穆皱了皱眉,竟咳出好几口水来,吐出水,便是没事了,金堂把他扶起来,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原来在他也不知道的时候,言穆在他心中已有了原超出他料想的地位。 幸而,幸而,没有失去他。 他扶着言穆坐起,言穆的目光上下扫过他,手上愈加用力,短暂地咳嗽之后是一声暴喝:“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金堂揉揉眼睛,哈哈一笑,“你难道忘了,我水性好得很呀?” 言穆一愣,仿佛才想起似的,缓缓松开了手,一眼又看见他抓过的地方,留下了清晰的红印,发现了自己的恶果,言穆柔下声来,“痛么?” “不痛,不痛。” “怎么会不痛!”他举目四望,“船上就没有药酒么?” 金堂自后扑住他,他立刻便顿在了原地,偏过头来,金堂软糯着声音,下定了决心似的,“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痛了。” 言穆愕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抬起手来,果真将红印凑到言穆颊边,言穆迟疑地低头,试图确认金堂的意图。 金堂笑嘻嘻的,又将手凑近了些,言穆不再迟疑,在上头轻轻一碰,旋即望向别处,一本正经的样子,眼中却禁不住流露出笑意来。 金堂得了逞,晃晃手腕,眯起眼来,“你知道这一下值多少银子吗?” 言穆挑眉。 “千金不换。”他拉近言穆,将呼吸洒在他的耳畔,“所以,你得把自己押给本少抵债。” 隔着湿透的衣衫,似乎能够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言穆心头猛得一颤,抬眸,见他眼角明媚的笑意,知道是真的开始接纳他,不由地勾唇,道:“言穆,心服口服。” 两人就此相拥着,霁安领着船家风风火火跑来,见了这场面登时站住了脚,反了方向,将船家连拖带拽地拉走。 片刻,言穆的声音响起,“你的簪子不见了。” “是么?”金堂抬手去碰,果然不见了金簪,四下环顾,也没有踪影,想来必是落在了水里,湖那么大,要寻是不可能的了,不禁惋惜地叹了一声,这簪子倒是个可怜的,先前不过可有可无,如今有了别样的地位,却无缘享受了。 言穆显然也想到了,眼睛在水面扫视着,金堂拉过他,“丢了便丢了,你再送我一个便是,这回我吃亏些,不要你金的银的,嵌玉的镶珠的,只要一支你我喜欢的,我保证,丢了性命也不丢了它,你可安心了吧?” “一支簪子,哪里值得你用性命保证。”他最后望一眼涟漪道道的湖面,牵住他的手,承诺似的,“以后,我定然把这世界上最好的簪子拿来送你。” “是嘛。”金堂含笑以对,“我可不会客气。” ☆、病了 金堂穿着一身半湿衣裳回到快绿阁,陆回青站在他房门前,似是等了许久,不知怎的,满心的喜悦便淡了些,他放慢步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方才走过去。 陆回青盯着他,说不出的怪异眼神,他倚在门边,微微一笑,“在等我?” “我听说你和言穆出去游湖……看来,你们很是尽兴。” “是啊。”金堂抖抖衣角,“灵龟湖的风景的确不错,陆公子也该去看看。” 陆回青面色难看极了,“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陆公子说的什么话,金堂风尘中人,行事向来从心所欲,无所顾忌,游湖不过是兴之所至,若是哪里惹到了陆公子,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当真喜欢言穆?” “为何不会?言公子待我极好,得他照顾,是我的福气。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陆公子,若非陆公子出言点拨,我还不知道珍惜这福气。”他笑容虽是温和的,眼中却带着芒刺,陆回青想起那日他说出“下作”二字时金堂的神情,认输似的闭了眼,“好,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多言了。金老板怎么高兴怎么来,只盼你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金堂眯起眼睛,“陆公子放心,我既应了,必然尽力而为。” 陆回青再不多言,大步离去,自上回得言穆首肯,绮绣就将金堂旁边的房间腾了出来给他,如今低头不见抬头见,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金堂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心情也是糟透了,衣服也不换,没干没净地躺在床上,望着四四方方的帐顶。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错,他的确是在冒风险,他不过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不想就此放弃了,至少,那人从未向他说出“下作”二字,明明不会水却傻乎乎地跟着他往湖里跳,他要赌一把,看看平生第一次地想要把自己的心交到另一个人手上,究竟会不会输。 散开失了簪子的发髻,长发铺了满床,随便拉过被子来拥在怀里,似乎就能得到一点安慰。 言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许是累了,这一睡,竟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要不是霁安进来喊他吃饭,他恐怕还要继续睡下去。 金堂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头脑昏胀,口干舌燥,便吩咐霁安倒杯水。 霁安应声倒了杯水,一扭头看他,眼珠子瞪得极大。 “你这么死盯着我做什么?”金堂不甘示弱地回瞪他,“想比比谁眼睛大吗?” “谁和你比眼睛!”霁安“咚”得一声把茶杯放在桌上,水花四溅,“你瞧瞧你的脸色,成什么鬼样子了!” “有么?”金堂心虚地摸摸自己的脸,“我是有些不舒服,也没你说得那么恐怖吧。” 霁安拿过镜子放到他的面前,“你自己瞧瞧,我还比你好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21 看些呢。” 金堂一看,果然镜中的自己脸色蜡黄,眼圈深重,活似什么痨病鬼,霁安已探过一只手来覆上了他的额头,一碰,就缩了回去,“你是偷偷用它烙过饼?” 金堂不服,还要争辩,一张口却咳得惊天动地,霁安嫌弃地指着他的衣服,“落了水连个衣服都不换就睡了?当真是叫我操碎了心!” 说罢,就把金堂赶到了一边,手脚麻利地换了干燥的床褥,“换身衣服上床躺着去,等着我叫大夫来。” 金堂含笑,“霁安,是谁眼光那么好,做了你的主子?” “呸,你个不要脸的。”霁安大步走出去,刚到门口,又折转回来,“不如我去告诉言公子,顺带让他将你赎了出去好好照顾?” 金堂不料他会这么说,徒自想了想,“不可。” “为什么?白日不都试了,言公子的真心,瞎子都看见了,你还怕他负心薄幸?” 说起来,金堂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打算倾心托付了,可一说到赎身出去,心中却是虚的,“我倒不是怕他不肯……”他支吾着说出这几个字来,就再也说不下去,懊丧地捂了额头,“我如今什么也想不了,你自去请你的大夫便是!我烧成了傻子,什么都白谈!” “你们这些人哟……”霁安嘟嘟嚷嚷地走出去,“言公子也是,白花了一年的银子,就不知道干脆赎了你去?” 金堂张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病势,胸口似堵了什么,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发现自己果真病得不轻,连手都是微颤的。 是啊,既然一开始就是真心的话,为什么不将他赎了出去…… 他喝一口茶,徒自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初见时不甚了解还需观望,或许,是他的银子并不够将他赎走,或许…… “哐当”一声,茶杯落到桌上,茶水顺着桌沿躺下,他气喘吁吁地站起来,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他乖乖地换上干净的衣服,窝到了床上,新换的被子久藏于柜子,有股淡淡的幽香,他拉上些被子,遮住半张脸,等着霁安带着大夫来救他。 而霁安不止带来了大夫,也带来了言穆离开锦城的消息。 “为什么?他又有什么事?” “谁知道呢?我只看见他和王府的侍卫打马从街上跑过,一路往出了城。我还想喊住他,他却是骑得飞快,一转眼就不见了。” 金堂默默地望天,好歹他们这也算热恋刚开始,言穆竟然这样就出了城,连说也不说一声?还有没有一点身为他的人的自觉性了?还没想完,外头就来了报信人,霁安听了回来,双手一摊,笑嘻嘻道:“得,言公子奉了王爷的差遣,即刻入京了,主子您这病,怕是得自己消受咯。” “入京了?”金堂一阵眩晕,三天两头的让言穆东奔西跑,这锦城王还真是拆散他们的一把好手。 他无力地眨了眨眼睛,语气楚楚可怜,“霁安,你主子我就只能靠你了。” “哼,现在知道我好了吧?”霁安神气活现的,“大夫,我主子死不了吧?” 大夫擦擦额上的汗,“金老板并无大碍,只是落了水受了寒,吃几帖药,调养调养就好了。” “好,我跟大夫去拿药,你可给我老实呆着,再敢出什么幺蛾子,我就往你的药汁里加酱油!” 金堂咬牙切齿的,挤出一个媚笑来,“知道了安爷~” ☆、和好 言穆此去,倒并非计划之中,只是他回到王府,换下湿衣,才发现贴身存放的闻楚的御寒药,已经进了水,尽数毁了。 这药千金难求,每次皆由他亲自去取,这一次,也不例外。 唯恐闻楚支持不到下一次拿药,言穆换了衣裳,即刻召过韩碣来,两人立刻动身,回京城求药,有闻楚这个假王爷在,在不知真相的人看来,他们不过是两个侍卫奉了王爷的命令进京办事罢了,其危险程度要小得多。 至于金堂,言穆唯有暂且将他放在一边了,正好,此次进京,处理一些事宜。 他并不知道金堂病了,金堂也就怪不得他,只好哼哼唧唧的在床上躺着,一顿一顿,喝那极苦的药。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口中如生了火,他咳嗽一声,“霁安,霁安,给我倒杯水!” 叫了半天,却也不得回应,正觉得自己要死了。门推开,陆回青僵着一张铁板似的脸走进来,倒水,递水,转身。 “诶!” 陆回青转身,冷冷瞥他一眼,“还要什么?” “我饿了。” 转身,走出,走进,放下食碟。 “喂!” “嗯?” 金堂看了他一时,肩膀开始颤动,从微弱到剧烈,最后竟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陆回青的冷淡挂不住了,“你烧傻了?” 他笑得几乎要岔气,咳嗽几声,道:“算了,怕了你了,怕了你了。”他直些身子,展颜一笑,“陆回青,我们和好吧。” “和什么好……”陆回青别扭地转过头去。 “你随身带着我给你的箫?” 回青低头看了一眼,物证赫然,无可抵赖,“那又怎样?” 金堂笑眯眯的:“我想听你吹曲子,欢快些的。” “恕不奉陪!”他转身欲走,不妨被金堂牵住了手,陆回青忙不迭地撒开,“你干吗?” “我都病成这样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又咳嗽起来。 回青皱了皱眉,走到桌边坐下,从腰间抽出那根竹箫来,微微瞥了一眼金堂,后者倚着床柱,洗耳恭听。 曲调一出,金堂便笑了,这倒真是欢快的曲子,就是酒席间用来助兴也使得,叫人听来只觉得身上都轻快了许多。 总这样多好,他想,回青并不是瞧不起他的人,只不过书读多了,难免清高自傲些,若自己不与他和好,也不知道两人还会冷战到什么时候。成日地面对他那张铁板似的脸,还真是不好受的。 如此一人吹曲,一人倾耳,时光悄然,岁月静好。 曲毕,陆回青无声欲去,金堂轻声喊住他,却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我想沐浴。” 回青愣了愣,“霁安他,出去了。” “不是还有你?” “我……不帮!”他逃也似的走出去,丝毫没有给金堂死缠烂打的机会,在屋里静坐了一会儿,便见两个小厮提着热水去了金堂房里。 他拦住一个,“霁安回来了?” “还未呢。” “那谁在侍奉金堂?” “金老板让我们都退下了,就他自己呢!” 回青徒自踌躇了一阵,硬着头皮敲响了金堂的房门。 “谁呀?” “是我。” “进来吧。” 回青等了片刻方才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22 推开房门,本已经做好了看见些什么的准备,却见金堂只穿着中衣,懒懒地伏在桌上,“你来啦。” “你不是要沐浴?” “是啊。”他笑眯眯的,“这不是在等你?” 回青感觉到上了当,语气不善,“我看你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 “你以为我等你干什么?”他狡黠一笑,“我不过是想让你守在这里,水凉时为我添些水罢了呀。” 回青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金堂忍笑抚着胸口,缓缓地走到屏风后头,声音微哑:“小美人,你可别偷看。” “谁要看你!我这就走!”脚步声传来,金堂急忙探出个脑袋来,“别。”却见回青端坐凳上,跺脚而笑。 金堂叹了口气,“美人啊,就是惹不得。” 两人不再调笑,金堂脱衣之声清晰可闻,回青背向屏风,金堂入水之声响起,回青站起来,从书架上挑出一本书看,金堂惬意地□□了一声,陆回青觉得室内逐渐闷热起来,便将窗子打开,纳纳凉气,想起金堂正病着,又急忙将窗子关上,对着窗格徒自念叨:“心静,心静,心静自然凉。” 金堂竖起耳朵听了,忍不住要笑,咳嗽一声,作怪似的道:“热了?实在委屈你啦,沐浴时屋中是要热些,我又病着,开不得窗。” “无妨,无妨。”回青擦了擦额上的薄汗,仍拾起那本书来,艰难地看下去。 过了一会儿,里头喊,“小美人,水凉了,来给我添些水。” 回青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被搅成了一江春水,“霁安就快回来了。” “你要我在冷水里泡着吗?” 回青提起水桶,不就是男人吧,谁还不是啊,不就是光着吗,谁还没光过呀,不就是添些水吗,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他迈动了步子,门打开了,霁安愤愤地将什么甩在桌子上,“琼烟的嘴太碎啦,竟将言公子进京说成是避着主子您,她老相好的回去陪老婆的时候,主子爷可没这么诽谤她过!” “你小着点儿声。”金堂懒懒的。 “主子……”霁安一转头,便瞧见回青提着桶,额上汗湿,颊间飘红,呆愣愣地看着他,他讶了讶,“主子人呢?” 回青回过神来,尴尬地咳嗽一声,放下水桶,“他在沐浴,正好你回来了,给他添些热水,我先走了。” 霁安疑惑地望着他离去,一下子把琼烟的事儿忘了,“哗哗”往桶里倒热水,“陆公子干什么了热成了那样?” “许是清心咒念多了吧!” “清心咒?” “你买了什么回来?” “四喜楼的猪肘子。” “大夫不是说了我忌食油腻?” “对呀,我买来自己吃的!你喝清粥!” ☆、京城 这边,言穆也到了京城。 他是秘密回京,除了几个心腹,并没有人知晓。 表面上,他和韩碣是锦城王进贡队伍的开路先锋,言穆让韩碣先往京中准备,掩人耳目自己只身一人直奔了城北无盟山——能开出治疗闻楚之药的神医,正是结庐此山,这神医说来奇怪,言穆初见他时,他是个道士,自称道号云游子,后来结庐无盟山,却又变了儒生模样,自称仁恕先生。 言穆曾问他如此反复变更称呼,后人何以铭记。他抚须笑曰:“风无定,人无常,人生如浮萍,聚散两茫茫,我自随风归去来,何求留名天地间。或百年以后,离儒归释,未可知也。” 山路难行,到了一定时候,言穆不得不下马步行,草庐前的桌上放着酒杯,屋顶上冒着袅袅炊烟,似是在做饭,言穆还没出声,一身文士长衫的仁恕先生便走了出来。 “六皇子,你来啦。”他将手中的两样小菜放下,态度亲切地好像久未谋面的老朋友,“来来来,与老夫共饮一杯。” 仁恕最爱吃鱼,向来是无鱼不欢,为此,言穆还特命人私下经营,保证日日向无盟山送于来,可这两道小菜,一个是清炒菜心,一个是文思豆腐,言穆在座上坐下,微微一笑,“先生不吃鱼了?” “六皇子还不知道我吗?人可一日不饮水,岂可一日不吃鱼!”仁恕哈哈大笑,转回屋里,端出一盘豉香黑鱼片,一盘清蒸鲈鱼,一盘西子醋鱼来,热情地招呼言穆,“无需客气,动筷,动筷!” 言穆便不推拒,夹了一筷醋鱼,其味酸甜清香,口感爽滑柔嫩,不由赞道:“先生好厨艺。” “好吃吧。”仁恕扶着胡须,眼睛微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六皇子可尝出来?这一盘,可是真正的西子醋鱼。” 言穆一个转念,“这么说,鱼儿取自西子湖?” 烹鱼需以活草鱼烹制,而西子湖距京城需十数日路程,路上又要维持鱼儿不死,其用心不亚于进贡之物,仁恕鲜少下山,这么说,必是有人送来的,而这个人,必定不是自己手下。 言穆心中虽有疑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爽然道:“先生若是想吃,本王大可让人日日送来。” 仁恕本就算他的人,闻言抚须大笑,“六皇子慷慨,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吊着您的胃口了——这鱼儿,是九皇子亲自送来的。” “九弟?”言穆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英武少年的模样,皇九子兰睽年方十五,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儿子,先太子薨后,朝中曾多有传言皇上会破嫡长之制立他为太子,最终却立了二皇子,这个弟弟,他素来很放在心上,两人之间的关系倒也不差,只是兰睽一派天真,没什么争权之心,无端端的,怎会来拉拢仁恕? 仁恕看出他的疑惑来,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他要我验一方药。” “什么药?” “皇上所进补药!” 这补药言穆的确是动了手脚,但他自负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察觉其中的门道,更何况问的是仁恕,颇为放松地问:“先生验了吗?” “验了。” “哦?”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过眼神,俱是明了,仁恕笑道:“那补药好端端的,什么事也没有!” 言穆端起酒杯,“我敬先生一杯!” “好说,好说。”仁恕一饮而尽,惬意地捋捋胡须,“说来,老夫倒是颇为好奇,那补药——究竟是何人的杰作?” 两人相视而笑,言穆没有回答,转而道:“我此次来,是想向先生求药。” “哦?”仁恕皱了皱眉,“上次不是给了你足够的药?” “不小心落了水。” 仁恕一改之前的爽快,抚着胡须并不言语,言穆道:“只要先生能及时制出药丸,本王必将竭尽所能满足先生的一切要求。” 仁恕这才舒了眉头,“六皇子能在京城呆多久?” “三日。” “三日?”仁恕站了起来,“三日时间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23 ,老夫可办不到。” “那最快需要多久?” “至快,七日。” 言穆索眉思索一番,“好,七日就七日,到时,自会有人拿着我的令牌来取药。” 他站起身来,“小王还有些事,不能与先生一起享用这西子醋鱼了。” 仁恕含笑点点头,眼神意味深长。 言穆骑着逐厄离去,无盟山再度静谧,仁恕拿起筷子,悠悠尝了一筷子西子醋鱼,“西子湖的鱼儿,的确是很鲜嫩啊。” - 言穆回到京中府邸,京中心腹早已齐聚一堂。——韩碣的兄长韩砾跟随他最久,当先迎了上来,言穆与他们简单见过,韩砾一脸严肃道:“我前儿递出去的消息,王爷可收到了?” “出了什么事?”他仓促进京,恐怕那消息是要送到闻楚手中了。 心腹们对视一眼,韩砾道:“赵家,恐怕有变。” “赵家?”言穆也凝重起来,他根基未稳,现在出什么事,极不利他的发展,“说清楚,赵家怎么了?”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王爷知道,赵家家主的长女昕小姐是嫁给安国公的大公子的,可是,最近昕小姐突然死了,安国公府的解释是昕小姐是因病而死,这事若真是如此那也没什么,可不想月后昕小姐的陪嫁丫鬟竟逃回去一个,原来那昕小姐并非病逝,而是,自尽而亡。” “赵家女儿,素来刚强,好端端的,如何会自尽?” 韩砾道:“这就是了,原是有一日安国公的大公子同四皇子厮混,两人一同回的安国公府,四皇子许是喝得神志不清了,竟闯入了昕小姐的卧房,若是寻常情况,那倒没什么,偏偏昕小姐正在沐浴,几乎叫四皇子毁了清白,亏得下人听见喊叫赶来救下了。此事,四皇子和安国公府俱想隐瞒,但昕小姐那样的出身,岂是肯受此大辱的,痛骂夫婿一番,当场就抹了脖子。” 言穆叹道:“可惜了一个烈女子。” “赵珏赵老太君素来最疼爱这个孙女,听闻此讯,气的当场拔了剑,怒骂:‘不杀此子,岂有脸活。’一来,四皇子为进贡进京,本早该走,拖延未归,已是有罪,二来,四皇子犯此大错,却未主动请罪,而是连夜逃回了坞城封地,罪上加罪。事情败露,皇上极力压制了消息,一边安抚赵家,一边下旨让四皇子负荆请罪。” 言穆微微一笑:“以四哥的性子,绝不肯出来自首。” “王爷说得没错,四皇子却被骇破了胆,躲在坞城,抗旨不出。皇上本是大怒,几欲派兵,但被四皇子的生母端贵妃吹了几日枕头风,竟平了火气,改了意思。临了,只给赵家赏赐了许多珠宝银两,又将安国公府一家做了替死鬼,倒放过了真正的凶手。赵家几番上书,皇上倒似和赵家卯上了劲,巧言回转着,就是没有处置四皇子的意思。” “父皇忌惮赵家的势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次多半是让端贵妃提醒了,想要让赵家知道知道天威难犯了。”言穆勾起轻松的浅笑,“却不想,赵家要反了?” “也无确凿的证据。只是密报说赵家近日和一些官员将领,来往有些密切。属下以为此事必须谨慎,故急报了王爷,现在王爷既然回来了,正好请王爷定夺。” 言穆沉吟片刻,神采飞扬,“就算赵家不反,本王也要逼他反!只是,这时间,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 韩砾问道:“王爷对简家,十拿九稳了?” 想起简荣月来,言穆笑了笑,“本王要做的事,什么时候做不到?” 几位心腹俱是低声欢呼,喜不自禁,有了简家的兵力,他们几乎可以看到自己封妻荫子的一天了。 韩砾喜而不露,恭声道:“那等王爷求皇上赐婚的折子到了,我等必尽力保证妥当。” 正说着,韩碣从外头走了进来,言穆看他一眼,“好了?” 韩碣点头,“都办妥了,贡品再过三日就会送到京城,折子已经先递了上去,皇上看了,并没有什么疑窦。” 言穆意气风发地站起来,“是时候去一趟定北将军府了。” 他秘密进京,并不好准备什么礼物,只是知道简旭先好收集玉石棋子,先代兵书,便投其所好,两样各备了一份,随身也好携带。 韩碣先去通报了,不出所料,允了言穆入内,只是不允许带其他人,韩碣便先回府中候着,言穆坦然进了定北将军府,见到了威名赫赫的儒将简旭先。 “六皇子。哦,不,应该称您王爷才是。”简旭先当先开口,神情怡然。 “将军多礼,小王承受不起,还请将军直呼小王名字便可。” 简旭先微微一笑,“王爷,还是先坐下说话吧。” 两人在座上坐下,下人端上茶来,简旭先安然地品茶,不骄不躁,气度沉稳,一点也没有一般人家面对未来女婿的过分操心,言穆便也以不变应万变,待简旭先喝过了几口茶,方才呈上了先代兵书,“小王素来敬仰将军,知道将军喜好收藏,这一棋一书,还望将军笑纳。” 简旭先看过礼物,也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而是将他们放在了一边,“王爷,月儿,过得好吗?” 言穆答道:“月儿十分思念家人。” 简旭先淡淡叹息了一声,“月儿自小失了娘亲,我又不在她身边,她像她爷爷,性子素来倔强,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王爷不要责怪她。” 此言既出,便是托付之意,言穆立时站起来,鞠了一道长揖,“将军放心,小王全心全意对待月儿。” “王爷不要高兴得太早。”简旭先目视前方,“月儿要嫁给你,我做父亲的,必当尽力成全,可与此同时,我也是为人臣子的。或许你知道一些消息之后,就不会这么高兴了。” “将军言下何意?” 简旭先面目冷肃,“我早已进宫面圣,要将简家的兵权,尽数交出来。你与月儿成亲之日,便是简家卸甲之时。”顿了一顿,“如何?王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言穆不想简家竟会如此决绝,沉默了一刻,越发坚定道:“不论月儿是谁家的女儿,不论简家有没有兵权,她都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简旭先看了他许久,目光凝重地点了点头,“还望王爷说到做到才好,否则……”停顿了一下,他和善一笑,“王爷秘密进京,不宜久留,老夫就不留王爷了。” 这是下了逐客令? 言穆唯有恭声告退。 交出兵权?且不论此言是否为计,就算是真的交出兵权又怎样?军心不失,星火燎原! ☆、惊喜 金堂的病在回青同霁安的照料下一日日好起来。 等言穆回到锦城的时候,金堂的病已经尽数好了,外头前来通报言公子到了,他躺在床上,也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24 没起来,言穆走进来,带着笑道:“日上三竿了,怎么还赖在床上?” 几日未见,言穆的脸上带着些疲惫,眼下乌青一片,显然是赶路赶得急了,又没有休息好就跑了过来,他本就不打算责怪言穆在他病时离去,看见言穆的疲态,就连那一点小性子也省了,一下子跳起来,“你就不知道好好睡上一觉再来见我?这幅灰头土脸的模样,也不怕毁了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 “灰头土脸?”言穆摸摸自己的脸颊,的确是有些胡渣,他笑一笑,“金堂难道没有听说过——思君令人老?” 金堂呵呵一声,把言穆推倒在床上,“哄人的话少说,快在这儿睡一会儿。” “金堂!” “闭嘴!” 言穆无奈地笑笑,“可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从京城带回来的礼物?”金堂撇撇嘴,还是有些气他走得突然,“我可不稀罕。” “你不要?” “不要。” “真的不要?”他笑吟吟地从怀中取出一支金簪来,上头嵌着的明珠依然闪烁着莹润的光。 金堂直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这可不就是那定情的簪子?“它,它不是落进了灵龟湖里?” “是啊。可是后来我派了数十个弄水好手,没日没夜地打捞搜寻,又给找了回来。” 他这话说得轻巧,金堂不禁咂舌,那偌大一个湖,找这一支小小的簪子,何异于大海捞针!金堂拿过簪子,在手中把玩着,不能说没有感动。 虽说是不在意,可哪有一样新的能抵得上旧物的意义? 如今簪子回来了,就好像他们的感情,始终圆满。 言穆半撑着身子含笑看他,金堂回过神来,握住金簪,问:“说起来,我送你的那支簪子呢,怎么从不见你戴?你该不会是瞧不上我的簪子,转手就丢了吧?” “哪儿能。你送我的簪子,我收在王府呢。” “真的?”金堂逼近他。 “你不信我明日带过来给你瞧瞧。” 金堂眉开眼笑,“好啦,本少知道你的心意了,安心睡吧。” 言穆趁势抓住他的手,“你不陪着我?” “陪陪陪。坐在外头陪你。” 金堂挣开,走出两步,却又转回来,抓住言穆的手,上身倾斜,极快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得了,爷赏你的。乖乖快睡,不足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言穆心满意足地躺下,裹着带着金堂味道的被子,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习惯性地去取贴身存放的御寒丸,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仁恕的药还没有送来,他松开被子,有些后悔没有先回一趟锦城王府,假若闻楚突然发病了怎么办? 然而,想到金堂就在外头,他平躺下去,还是决定不走。 金堂在桌边坐下,回首望一眼帘后的言穆,欣然而笑,将那簪子插上发髻,恨不得抓过霁安来炫耀一番。 傻笑了片刻,却又虚给了自己几个巴掌,“呸呸呸,这么点东西就把你打发了?没出息的。” 然而,唇角的弧度还是忍不住上扬。 他又把簪子拔下来,生怕自己是做梦似的反反复复摸了好久,才最终安心下来,不再折腾簪子,心情极好地移了凳子趴在窗口,看那朵放在梧桐树下的金盏花。 花早已谢了,但迟早有有一天里头会重新钻出嫩芽来。 他想起童年时记忆里那张模糊的孩童的脸,那样小老头似的孩子,曾被他用一朵金盏花勾引出来呢。幼年时不懂,后来想来,能在宫中出现的孩子,不是皇亲,便是国戚吧。 他如今这般的境地,这辈子恐怕是无缘与那孩子相见了,只是可惜,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小傻子。 金堂碰碰眼下的痣,那孩子不像他有颗痣做凭证,就算相见了,恐怕也认不得了吧。 不觉又要伤感起来,金堂急忙调转视线,转去看天边的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院中囚禁不听话新人的小屋竟透出幽暗的光。 又是谁落进了火坑? 他站起身来,听言穆的呼吸渐渐平稳规律了,方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敲了敲陆回青的门。 一下,两下,无人来开,金堂手心渗出汗来,握了拳头要敲,门开了,陆回青皱眉看着他,面色不善。 金堂舒了口气,“还好你在。” “你不是在陪言穆?来找我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言穆来了?”转念一想,回青就住在他隔壁,哪里会有不知道的道理,金堂咳嗽一声,四下张望着,“你看见霁安了没?” 陆回青斜着眼睛看他,“你找霁安找到了我这儿来?” 金堂耸耸肩,“既然不在就算了。” 陆回青的房门在身后哐得闭上,他退慢一步,恐怕就要夹了他的手。 金堂望着他的房门沉默片刻,继续去找霁安,终于在楼下找到了他,“霁安,你可知道后院那屋子里,又来了人?” 霁安眨眨眼,“知道啊。”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做什么要告诉你,主子救了陆公子也就算了,难不成这一个也要救?” 金堂蹙眉,“就算不救……我去说一说,让他少受些苦也是好的。” “我的主子爷哟。天下那么多人,您哪儿能个个管过来哟,得了闲,还是和言公子出去游个山玩个水吧!” 金堂瞪眼,“小王八蛋,倒管起我来了?快说说,那新来的,是个什么身份?” 霁安苦着脸,“没什么身份,是个外乡人,在客栈里欠了钱,叫人赶出去,又被街上的混子骗着签了卖身契,转手就卖进了楼里,昨晚才打了一顿,现在,且晾着呢。” “这些个混子,就想不出别的法弄钱了?”金堂哼哼两声,转身要走,霁安拉住他,“主子,您干什么去?” “放心吧,我不杀人,也不放火,就去看一眼。” 霁安揪住他不放,“我倒不担心您杀人放火,我担心您一个心软就放了人走。不成,我得跟着去,否则你闯了祸,还不是我来擦屁股?” 金堂微微一笑,“那就来呀。” 后院不比前头,清静地很,几间屋子,一间用来作仓库,一间用来作牢房,一间用来堆柴火,除了守门的,白日里并没有什么人。金堂常将花盆放在院里晒太阳,也算是这儿的常客,故而不闪不避,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也没人拦着,直到他走到了囚室,从窗户缝隙里往里瞧,把门的龟奴才半拦着他,却不敢高声,只讨好地说:“金老板别往里瞧,脏了您的眼。” 里头光线虽不甚明亮,但那一眼,还是让金堂看到了与想象相差无几的画面——一男子被绑在柱上,头低垂着,身上满是伤痕,拳打脚踢的淤青和鞭子抽过的血痕皆有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25 。昨夜没有听到动静,显然是他们动手时把那人的嘴巴塞上了。 神态自若的,金堂道:“开门,我要进去。” 守卫愣了愣,“大公吩咐了……” 金堂二话不说,递出一锭银子,漫不经心的,“大公说什么了?” 守卫瞬间眼放绿光,把银子塞进怀里,拿出钥匙,“金老板快些出来,别让小的为难。” 金堂矮着身子进了屋子,立刻就被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臭味冲了鼻子,皱起眉来,被囚之人迟缓地抬起头来,鼻青脸肿的,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 他大概还不知道,这还只是最轻微的吧…… 金堂在心中叹息一声,取下他口中的布,“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哑着声音,近乎嘶吼的,“放我出去!” “我在问你的名字。” 金堂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实在看不过去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将那布沾了水,想替他擦一擦。 那人如惊弓之鸟的闪开,金堂的手缓缓落下,不轻不重地落到他脸上,既不叫他觉得疼,又能擦去那些干涸的血迹。 他眼中透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不再闪躲,片刻后,金堂扔了湿布,取笑道:“这下可好,打成这样谁也认不出你了。” 那人略微平复了情绪,“你们,又在耍什么花招?” “他们哪里稀得同你耍花招。”金堂嗤之以鼻,“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难道还要我再问一遍吗?” “……林均和。在下林均和。”他慌忙应答,而后满怀希望地问:“你是来救我的吗?” “救你?”金堂的目光淡淡扫过他,“我来劝你束手就擒乖乖听话。” 林均和愕然,继而是明显的厌恶,咬紧牙关的模样,竟有几分像回青,金堂习以为常地耸耸肩,“假如真的不愿意的话。”他压低音量,“那记得要死得早一点。” 不欲再多言,他将布塞回林均和口中,毫不停留地离去,只留下林均和尤自惊疑不定,这个人,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金堂出入囚屋的举动尽数落在陆回青眼中,等金堂回了房里,回青后脚便下去了。 毕竟是权贵公子的出身,他往那儿一站,说一句:金老板叫我来的。再递出一块儿银子,守卫不敢阻拦,也放了他进去。 林均和见又有人来,并不主动发声,而是审视着来者。 回青看了他一会儿,心中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对这地方的厌恶更甚,取下他口中的布,直问:“方才来的那人同你说了什么?” 短短一会儿功夫,他被两个人莫名其妙的人问了两次,这一回,林均和看着他,不肯作答。 回青继续问:“他有没有说会救你?” 林均和摇头。 回青面沉如水,握紧了拳头:“他不救,我救!” “你,怎么救我?”林均和终于开口。 回青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只要你喊一个人,喊得越大声越好。” “谁?” “言公子。” ☆、赎身 于是,言穆还沉浸在美梦中,便被一声惊天动地的“言公子救命”吵醒。 坐着的金堂猛得站起来,听出那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救命声还在继续,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言穆利落地起身,倾耳判断着声音的主人,却听不出是谁,推帘走出来,问:“怎么回事?” 外头已经有了喧哗的声音,金堂眨眨眼,霁安就守在外头,会在他们离去之后指点林均和找言穆求救的,也只有陆回青了,若是让绮绣知道陆回青生了这事,少不得要麻烦许多,他站起身来,将麻烦往自己身上揽,道:“我有一件事求你。” 言穆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喊叫声上,闻言,侧过头来凝眸看他,“你的主意?” 金堂硬着头皮点点头。 “一个陆回青还不够做你的书童?” 金堂僵笑,不答。 言穆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拉开门,朝外头的霁安吩咐:“让绮绣把人带过来。” 霁安与金堂对视一眼,后者一副去吧去吧活该我倒霉的表情。 林均和听了陆回青的话,豁出去的喊着那个他都不知道是谁的言公子,当先闯进来的龟奴大骂着,一棍子呼在他的脸上,将他打得满口鲜血,就在他被打得几乎坚持不住的时候,领翠大公一脸阴沉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霁安。 “怎么回事?” 那守门的看看霁安又看看绮绣,唯有自认倒霉,跪在地上筛糠似的抖,求绮绣饶过。 绮绣又去看霁安,霁安低垂着头,权当做没看见,无可奈何,绮绣只能将火全撒在守门的龟奴身上,痛骂了好一顿,方才吩咐:“将人押着,带到金堂房里去!” 他千算万算,又岂能算到林均和谁也不喊,偏喊的是言穆? 只要言穆插手了,这事儿,半数已由不得他! 好好的屋子,带进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人来,气氛顿时一滞,言穆悠悠看了绮绣一眼,登时将绮绣看得汗毛倒立脊背发凉。 说起来这人已经签字画押,卖了身就是他的人,可到了言穆面前,便一点底气也无了,若是言穆在锦城王面前说上几句坏话,封了他一个快绿阁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绮绣刚想陪着笑说些什么,言穆已转而看向金堂,“金堂,你想怎么办?” 绮绣的脸登时稳不住了,他才是快绿阁的大公,言穆这么问,当真是一点场面上的面子都不给了。 咳嗽一声,绮绣道:“这人是签了卖身契的。” 言穆微微一笑,“哦?” 一不做二不休,金堂腆着脸,不顾绮绣的脸色,干脆道:“金堂想请绮绣大公高抬贵手,让我替他赎个身!” 闻言,气息奄奄的林均和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盯着他不放,这人之前还劝他乖乖束手就擒,现在,却又要替他赎身? 金堂在心中暗骂:要不是陆回青,我岂会揽这些麻烦。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大公开个价吧,只要金堂出得起,就是把这些年的棺材本豁出去也无妨。” 话说着,他伸手去握言穆,言穆似笑非笑的接了,在他的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有他在这里,绮绣哪里敢要他倾家荡产豁出棺材本呦!他这是吃准了一方不会拦,一方不敢喊,将绮绣拿捏地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张口结舌了一会儿,绮绣微有些恼了,“金堂,放过这一个倒是无所谓,只要你给大公一个准话,这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了吧?” 金堂目不斜视的,“当然。” 假若不是陆回青,这一个,他也不会出手。 但若陆回青再生事……他望着言穆笑一笑,大不了就多麻烦几次言公子了,总之,有言穆在,他便是得了免死金牌,除了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26 那深居简出的锦城王,怕是没有人敢动他了。 言穆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做个见证,绮绣大公出价,金堂交钱,这人的卖身契,便交予我到衙门勾了去。” 叹了口气,绮绣张开巴掌。 “五百两?”林均和大惊。 “你哪里值那些价。”霁安嗤之以鼻,也张开巴掌,“大不了也就五两银子。” 绮绣的脸越发寒了,金堂笑道:“五两也太少了些,怎么说,大公也费了不少气力,要我看,往上加个数。” 绮绣眼巴巴的,“五十两?” “六两。”他当即掏出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塞进绮绣手里,“大公,收好了哟。” 绮绣深呼吸了几次,才算忍下了吐血的冲动,偏偏言穆还为虎作伥,一本正经道:“这个价格倒是公道地很。” “大公,卖身契呢?”金堂眨眨眼,就差没有上下其手自己来摸了。 绮绣哆嗦着在怀里掏啊掏,掏了半天才掏出来,卖身契刚露了一角,就被金堂抽了过去,交到了言穆手里,“麻烦言公子了。” 言穆配合得接过,在手上晃了晃,晃得绮绣心都在滴血。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了?” 金堂笑眯眯的,“去吧。” 这一回,倒是让言穆心情极好,他走过绮绣身边,随意道:“大公不一起出去?” 绮绣一愣,含恨低了头,拍拍脸上几乎快绷不住的粉,强笑道:“是了,还有其他事等着我呢,金堂,大公我走了,你在这儿,好好的!” 金堂酥声应着,笑得跟弥勒佛似的,林均和挣扎着站起来,还没有道谢就被推推搡搡地拉了出去。这几人一走,金堂的笑就垮了,一脚踏在凳子上,怒气冲冲地卷起了袖子,“本少非教训教训陆回青不可!” “陆公子!陆公子!”霁安鹦鹉似的,张口就喊。 “谁让你真喊了!”金堂急忙去掩他的口,正闹着,门吱呀推开了,陆回青站在门口,“你找我?” 霁安挣脱了逃出去,“我可不掺和你们的事!” 金堂无奈地摊开手,“我没有找你。” “你不想和我说什么吗?” 金堂沉默一下,“我说了,你会听吗?” 回青不语,的确,假若再遇到一个林均和,他还是会这么做,只因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别人落进这样的火坑而无动于衷,所以,他帮了林均和,所以,现在他主动来了,想让金堂训斥他一番。 金堂淡淡笑笑,“不要再有下次了。” “为什么帮我?”陆回青站直了身子,目光灼灼,“不愿意帮别人,却又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问题,在最初见面时就已经问过,那时候金堂不正经地笑着,说:“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怜香惜玉。”现在,他又问了一次,金堂看着他,依然是不正经的笑,“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不如你美。” 两厢沉默,回青望着他,他也回望过去。为什么要帮他?他自己也不知道,若非要找个理由,那或许就是,他不忍如此清傲之人,死在这样一个污浊的地方。 有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希望与理想破灭,其残酷程度,并不亚于酷刑。 ☆、别院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还有五万,不想更了。暂停一下。冷静冷静。最近有点急了。那俩收藏的客官,我不会坑的,放心。 言穆回府,见出来迎接的韩碣不慌不忙,心中便安心了许多,以防万一,还是问:“可曾犯病?” “不曾。” 得了确切的答复,言穆点点头,便不急着进去,将林均和的卖身契拿出来,“你去衙门消了此人的贱籍。” 见言穆勒马回头,韩碣忙道:“闻先生在等您。” 言穆皱了眉头,往门内望了一眼,“我去趟海棠别院,片刻便回。” 说罢拍马而去,却并不知道闻楚从府中走出来,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徒自苦笑。 快绿阁,海棠别院,王府,这便是金堂,简荣月,他,在言穆心中的地位么? 海棠别院在城外僻静处,不住人时便由三五家仆看着,一来,是不想让简荣月同闻楚过早见面,二来,是女子尚未过门,不可混居一处,于是便将这院落清理出来供简荣月暂住,又调来几个侍女服侍,说来,除了初时带着她来这里,这次,只是他第二次踏足。 言穆进去的时候,不经意一阵歌声随风而来,侧耳细听,竟是荣月的声音,唱的是民间流行的小调,歌声舒展而轻柔,隐约听见夹杂的笑声,走到院中,见海棠花下,人比海棠春。 两三个侍女散坐一地,坐在中间的荣月笑颜明媚,倏忽看见了言穆,却又状如惊鹿,“呀”了一声,歌声便断了,侍女们扭头看见言穆,皆是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这样一来,倒是他搅了这美景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言穆含笑而歌,注视着荣月,荣月脸颊微红,侍女们的鼓舞下,亦起歌而和之。 低沉的男声同轻妙的女声缠绵相和,袅袅直上九重天。 歌毕,侍女们意犹未尽,却不得不行礼退下,荣月站在树下,含羞却坦荡着看他,言穆走过去,拂落她肩上的花瓣,她昂起头,“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 “我去了京城。” “去了京城?”荣月眼睛亮亮的,“你去见了父亲?父亲还好吗?” 言穆点头,“简将军一切都好。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闻言,荣月微微红了眼眶,“父亲虽然一直不在我身边,可他素来很疼我,每年,他都会命人送许多东西回来,有些连二哥都没有,只给我一个……” 言穆轻柔地将她揽进怀中,“以后,我们可以时常去看望简将军。” 静谧无声的,唯有花瓣徐徐飘落的痕迹。 许久,荣月抬起头来,脸上又是明媚的笑颜了,“你难得来一趟,不如在这里吃顿饭吧,我亲自下厨。” “你会做饭?” “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荣月牵着他的手往厨房去,“在鹿鸣山的时候,爷爷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 男子的手和女子的手果然有很大不同,这份盈盈不足一握的感觉,是男子无论如何无法比拟的,他不动声色,仍她拉过去,心中却有些不喜这样的感觉。简荣月兴致勃勃地洗菜做饭,他便立在旁边,做出感兴趣的样子看着。怎么说,这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就算自己不喜欢她,也不是她的错。 所以,能补偿的,还是要尽力补偿。 简荣月果然没有吹嘘,不多时,红烧肉的香味就已经扑鼻而来。 她忙得满头是汗,却很高兴,说着:“很快就可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27 以吃了。” 言穆走过去,自然地擦去她的汗水,她的脸立时更加红艳了,笑容却是幸福的。 记忆之中,母妃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她面对父皇的笑,总是浮在表满上,轻而易举的,就可以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言穆微微有些恍惚,可是荣月她,只是这样,就可以满足了吗? 有时候,他几乎要不忍欺骗她了。 我是永远不会爱你的啊。 “兰瞻,兰瞻。”简荣月端着烫手的盘子过来,素白的瓷盘里盛着色泽鲜亮的肉块,肥的层次分明,瘦的鲜嫩柔糯,酱汁上头撒了青翠的香菜,让人看了便食指大动,“可以吃了,你尝尝?” 言穆回过神,顺从地尝了尝,肉香浓郁,肥瘦相宜,是宫里的厨子也做不出的味道,“很好吃。”他发自内心地说。简荣月立刻笑了起来,得意道:“你去做着吧,我再做两个菜让你饱饱口福!” 这时候,该是花言巧语大加赞美的,言穆却皱了眉,好像才想起似的道:“我忘了还有些事没有办。” 荣月大失所望,“你要走了?” 言穆点点头,“事情很急。” 他是怕和她呆得越久,简荣月就会越喜欢他,以后,少不了要煎熬许多,还不如让分离成为惯常的状态,这样她一个人,也不会太过孤独。 简荣月痴痴看着才动了一筷子的红烧肉,喃喃:“可是你还没有吃完呢……” “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要成亲了,成亲以后,我可以天天吃你做的菜。”他安抚似的抚过她的胳膊,“我真的要走了。” 简荣月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好吧!就当你欠我的,以后,一并还了。” 言穆点头,他何止是欠下了一顿饭。 简荣月直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骑马离去,一跑出了她的视线,言穆便停了下来,回首望那看不见的海棠别院,心中无限怅然。 倏忽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靠近,言穆敛了神色,漠然而立。 黑影停下,是一个全身裹挟在黑袍中的身影,看不见面目,连手上带戴着黑色手甲,他习以为常,问:“药呢?” 黑影便将御寒药同言穆的令牌一同奉上。 “九弟可再去找过仁恕先生?” 黑袍下发出沙哑的声音,好像岩石在沙地上拖过一般,“找过,这次是想请他入宫为皇上看病,仁恕先生拒绝了。” “九弟真是孝顺。”言穆微微一笑,将御寒药放进怀里,“好了,你去吧!” 一眨眼,黑影便好像融进了风里,失去了踪影。 ☆、卖傻 言穆为闻楚好,是从不告诉他的。 就像这次他并未告诉闻楚他是为了御寒药进京,闻楚便不知道。 晚间言穆打马回府的时候,他已经在影壁后头侯了一日,远远听得马蹄声,想要回去,而腿已麻了。 言穆不知他已经站了一日,加上累日的疲惫奔波,倦意浓重,只向他点点头,道一声:“我回来了。” 闻楚点点头,装作在看园中的树石,“王爷快去休息吧。” 言穆不禁多想,便真径自回了房。 他一走,闻楚便矮下了身子,熬过钻心的麻痒,半响,双腿缓过劲儿来,他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回到自己的那一方小小天地。 他在等着言穆,是从不需要言穆知道的。 - 第二日,陆回青正在屋中看书,便听外头敲了敲门,霁安大大咧咧走进来,“陆公子,有人要见你。” “谁?” 外头便迈进一个人来,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猪头的脸,不是林均和是谁,只是,这回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勉强也能入目。 “陆,陆,陆公子。” 回青皱起眉来,不知道有什么能让他激动地结结巴巴,满面通红的,“你有什么事?” 他这话问地冷硬,却不妨碍林均和感恩戴德的说:“我是来谢谢陆公子的救命之恩的!要不是陆公子,林某现在恐怕还在黑屋子里关着。” 回青冷冷地打断他,“是金堂赎的你。要谢就谢他去。” 林均和无辜地看向霁安,霁安摊了摊手,“看我做什么,陆公子不待见你也不是我的错。” “还有事么?没事就送客吧。” “不不不,我还有话没说。”林均和急忙梳理着顺序,“我是想告诉陆公子,官府给了我一点儿安家费,我打算用那钱开一家书铺,地址都选好了,就在春常街不远……” “在这种地方不远开书铺,也亏你想得出。” 林均和被噎得面红耳赤,喏喏道:“假若陆公子有什么书想的,就托人给我捎个信……” 回青不理他,他尴尬地做了一揖,“那……我就先告辞了。” “不送。” 临走,林均和鼓起勇气,“等我赚到了钱,一定来替陆公子赎身。” 回青看他一眼,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是不能被赎身的,敷衍着点了点头,倒让林均和倍受鼓舞的模样。 片刻,霁安送了林均和回来,笑嘻嘻道:“陆公子,我看这姓林的是瞧上您了呢。” “胡言乱语。”回青皱眉,“金堂还在睡着?” “可不是嘛。雷公爷打不醒,风婆婆刮不走。可偏偏到了饭点儿,又饿得比谁都准时。天生的猪猡习性,无药可救也。” 回青被他的话逗乐了,转念一想,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的金堂?” 霁安掰着手指头,“少说,也有三年了。” “三年,三年前他就在快绿阁了?” 霁安眨眨眼睛,不说话了。 回青无奈道:“每次想问些正经的,你们主仆倒像,不是装疯,就是卖傻。” 霁安笑起来,“主子爷说了,在一处地方就做好一处地方的事,空想那前尘往事,徒添烦恼,能不提,就不要提为好。” “那金堂做到如今的地位,一定吃了很多苦?” “那是自然……”他张口闭口,“这个,主子也不乐意提。” 回青没辙,挥了挥手,“罢了,我不问便是。” 霁安笑嘻嘻道:“或许有一天主子哭着喊着要告诉您也不一定。” “哼。那除非哪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也对,要哭着喊着也得对言公子……”霁安尤自喃喃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回青的眼刀骤然杀到,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想那时候主子刚遇上言公子,还说言公子的真心于他是大大的不妙,不想才过了多久,主子爷竟也沦落到痴心一片的地步,上次竟还留了言公子在这儿稍事休息,这你侬我侬,真是羡煞旁人……” “霁安……” “说起来,其实跟了言公子也好,那么个有钱有势俊朗年轻的,恐怕是再也碰不上了,以后言公子把主子爷赎出去,两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28 个人一起过段神仙似的日子……” “霁安!” 霁安困惑地看着他铁青的脸色,“怎么了?” 回青咬了咬牙,轻柔道:“我好像听见金堂在叫你。” “有吗?”霁安竖起耳朵,一本正经地听了听,而后断然道:“什么声儿也没有。陆公子是出现幻听了吧。” 回青臭着脸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一把甩了出去,“明明就有,回去仔细听吧!” 他“砰”得关了门,霁安在外头“啪啪”敲着,“陆公子,我忘了说,主子爷昨晚说要在王爷大婚的时候出去看热闹,问你去不去。” “他倒是想去啊。”绮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霁安受了惊吓地闪到一边儿,绮绣悠悠道:“陆回青是朝廷钦犯,没有上头的命令,死也是要死在快绿阁的,你们主子还想带他出去看热闹?告诉金堂,别让大公我操心了,看在言公子的份上,让陆回青不用接客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霁安刚要说什么,回青“哗”地开了门,“大公放心,我哪里也不去!就是哭着喊着求着我去,我也不去!” “那样最好。”绮绣挑眉瞪眼的,哼了一声,扭着腰走了。 霁安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这绮绣大公走路也没个声响,吓死我了。” 回青又要关门,霁安忙道:“陆公子,你当真不去?” 回青冷着脸,“不去!” “哐当”又关上了门,震得灰尘簌簌落下,霁安揉揉鼻子,含糊道:“可是主子爷都订好屋子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嗯。恢复更新吧哈哈哈。 ☆、大婚 转眼到了锦城王大婚的日子。 是日,高轩华盖,锣鼓喧天,不得不说,是极大的排场。 金堂本说要在送嫁队伍必经的街上包下一个视野好的房间看热闹,但一是绮绣无论如何不肯放陆回青踏出快绿阁半步,二是回青也不知犯了什么牛脾气的不肯出去,金堂也只好讲义气地做了罢,只是那房间却已定了,便交代霁安去看,回来同他们讲热闹。 大家都看热闹去了,快绿阁的客人似乎也格外的少。 金堂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好像没了骨头,只睁着一双眼看回青在书案前读书。 “陆回青。” “嗯?” “书有什么好看的?” 回青一本正经地答:“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没听说过么?” 他眨眨眼睛,“能有我好看么?” 回青忍不住白他一眼,不搭理他,继续看书。 他反而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直对着回青,“你说,是我好看还是书好看?” 回青瞄他一眼,不得不说,他是极风流倜傥的眉眼,这么散坐着,也是王孙公子都学不来的气度,左右不能顺了他的意,回青略低了头,闷闷道:“书好看!” 金堂失望地哀叹一声,歪倒在床上,胡乱用被子蒙头,一会儿,又连声嚷嚷:“没意思,没意思。” 回青不觉便蹙了眉,脱口道:“想听有意思的,何不去问言穆?” “嗯?”金堂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眼珠一转,似又要笑。 回青生怕他说出什么来,在他开口前便站了起来,喝道:“收起你那些疯话!” 金堂笑得愈发灿烂,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门便被哐当一声撞开,霁安没头苍蝇似的冲进来,旁的不论,抓起金堂就走。 “你不是去看热闹了么?来抓我做什么?我鞋还没穿呢!”金堂抓着床沿不肯撒手。 “呵!”霁安大嚷,“亏着我去瞧了,你知道那新郎官儿是谁?” “锦城王兰瞻咯。” “屁!”霁安瞪大眼睛,“那新郎官分明是言公子!” “什么!”金堂跳起来,顿了顿,又疑惑地看着霁安,“你是发烧了还是做梦了?” 霁安跺脚,“你要不信,就等着瞧吧!” 他急又要冲出去,反被金堂拖住,“我信,我信,我的安爷,我这就随你去瞧!” 他蹦跶着套上靴子,边向外走边对回青道:“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两人循着锣鼓的声音,急急忙忙地往锦城王府去。 远远的,瞧见一片喜红,金堂跳下轿子,快走两步,睁着一双眼在人群里搜寻,没有言穆,没有言穆,哪里都没有言穆。 新娘的喜轿华丽气派,落地时却是轻巧平稳。 金堂往前去,再往前去。 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身长玉立,却不合时宜地带着斗笠,霁安挤过来,“听说王爷受不得风才带的斗笠,别人认不出来,我岂能认不出来的,主子,你瞧,这……” 金堂不出声,却是煞白的脸色——他何须要看那张脸,只这身形气度,赫然便是言穆了。 霁安观察着他的神色,知道十有八九是确定了,不禁有些后悔起来,一边在心里骂言穆,一边悄声安慰道:“方才隔得远,我也未瞧得分明,说不定……” “好了,好了……”金堂摆摆手,只觉得这人潮汹涌,气闷极了。 霁安不安地搓着手,“主子,您别难过。” 金堂挺直了身子,“谁难过了!” 他拨开人群往回走,那人群却是如此的挤,好像怎么也冲不出去,裹挟着他往他不愿意去的方向去,惹急了,他站在原地,反手拔下头上那支嵌着明珠的金簪子,高嚷:“嘿!谁掉了价值连城的金簪子!” 周围一圈儿人的视线便纷纷聚集到他的手上——就连言穆,也望向了他。 霁安在底下使劲拽他,“主子,言公子看你呢。” 明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尽收眼底,金堂还是做了个蓄力的动作,奋起一跃,狠命将那簪子高高抛起,“谁抢着算谁的咯!” 所有人,都伸着手,张着嘴,瞪着眼,往簪子的方向扑,金堂在人群里趁乱瞧向言穆,他果然在看着自己,两人的目光交汇到一处,金堂便一阵眩晕,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若来抢,言公子,会跟我走么?”听见言穆的声音说,“你要记得,我心里,你占着顶天的一块儿地。” 你果真要成亲了,如今我在这里,你跟我走么? 他平生未曾怀过那样大的希冀,才会在言穆平静地牵过新娘红绸的瞬间,心如刀绞,两人携手的每一步,都好像对他的嘲笑一般,嘲笑着他痴心妄想,竟想得那什么白首不负一心人。 这赌,终究是输了啊…… 金堂看着他和新娘走进王府的大门,他要把这一幕刻在脑海里,好提醒自己永不要再犯这样的傻。 霁安被他的神情吓着了,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金堂眨眨眼睛,忽而便笑了,笑完之后甩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难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29 不成是疯了?霁安扫一眼哄抢金簪子的人群,终是跺了跺脚追了上去,“主子,那簪子可值不少银子!” “那又怎样?” “就算得不到人,得些银子也好啊,否则不是白费了您一番情义……” 金堂顿住。霁安哑了声,见他慢慢转回脸来,目眦欲裂,“老子什么都卖,就是不卖情义!” 霁安吓得顿在原地,等他走远了,方才回过神来,啪啪给了自己两嘴巴,“哎呦,我这张臭嘴!” 他急急追回快绿阁去,却不想金堂并未回来,他不敢叫绮绣知道,怕以后言穆果真不来,绮绣又要作怪,便又要奔出去找。 陆回青拦住他,“那娶妻的,果真是言穆?” “还能有假,若不是他惹得主子伤心,我何至于在这里奔波!”他夺门而出,“我出去找他,你可呆在这里,大公若来了,你得帮着应付着些!” 等着,他哪里等得下去! 回青坐立不安的,屡屡瞥向外头,见那天边的一线乌云,正随着夜色,徐徐遮蔽天空。 风雨欲来,风雨欲来! 锦城王府里。 外头是热火朝天的祝贺和豪饮,一地封王的婚事,自然没有不热闹的道理,连孙庭业都豁出去地喝酒祝词,老脸儿热得通红,满口的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只有书房里,冷冷清清地亮着一点孤灯,和这个繁华的世界格格不入。 闻楚推开窗子,一阵大风呼啸而来,案上的烛火挣扎了一下,便归于暗黑。 风雨欲来,他静静地张开双臂,在狂风中昂起头,若能乘风归去,何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他这一生,向来一人。 出生后不久便是父母双亡,在舅舅家中寄养到六岁,便因为闻家的罪过被视为不详,舅舅家想将他交出去,老家仆事先知道了,带着他逃进山里与世隔绝地住了近十年,一年大雪,压塌了他们的屋子,那老家仆已葬在了雪里,他也因此而染了一身寒疾。闻楚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六皇子府上,他成了言穆的娈童。 幸而,是唯一的娈童。 他曾偷偷的庆幸,至少有这么一个人,和他一样,只有彼此。可如今呢,他找到了他所替代的那个人,他娶了对他最有用的妻子,他前途坦荡,必然荣登大宝,他那么高高在上,让他连仰望都窒息。 若身下是万丈深渊就好了,只一步,就可以不思不想,不痛不念。 是啊,若死了便好了…… 他睁开眼睛,迈着蹒跚的脚步,孤魂似的,往府中最高的玉宇阁去,轰隆一道雷响,照亮他面颊的泪痕。 正要迈入洞房的言穆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望了望天,“韩碣,你去看看闻楚。” ☆、醉酒 外头下起了大雨,霁安和金堂,都没有回来。 回青握紧了拳头,坐立难安,忽听外头有人来访,便高兴地立起来,然而,进来的,竟是林均和。 他身上的伤都好了,穿着得体的衣裳,手中握着一把油纸伞,倒也是仪表堂堂的人物,回青心下烦躁,连带着语气也透出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 林均和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无措道:“我……我来看看你。” “我不得闲!你请回吧!” “你,是在等人吗?”林均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得小心翼翼的。 回青皱眉,“与你何干?” 他便低下头去,喏喏的,“那我便告辞了。改日,改日……” “且慢。”回青灵光一闪,快步走过来,站到他的面前,“我要你帮个忙,你可愿意?” 林均和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点头,“愿意,自然愿意!” “好,我要你替我把金堂找回来。” “金堂,又是金堂。”林均和眼中的光彩瞬时便暗了,回青挑眉,“你应是不应?” 林均和脱口而出:“你喜欢他?” 回青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头滚动了一下,生硬道:“没有的事!” 他侧过头去,烦躁地走到窗边,敲打着窗框,“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飘进的雨落在他的发梢上,林均和看了他一时,声音沉沉的:“我这就去。” 房门忽而被撞开,金堂浑身湿透,烂泥似的倒在地上,怀中还抱着那盆金盏花的花盆,落了水,泥浆沾了他满身。 回青忙跑过去,浓重的酒味传来,也不知他究竟喝了多少酒。 “金堂!金堂!”他倒来一杯水,却无法让他张开嘴。 林均和低声,“看来是不需要我找了。” 回青哪里有心思理他!林均和苦笑一声,悄然离去。 “上酒……上酒……”金堂含糊嚷着,揪住回青的衣襟,“大爷我有的是钱,你去向言公子要,去向言公子要……” “金堂,是我。陆回青。” “嗯?”金堂勉强睁开一线眼睛,看见是回青,哈哈大笑起来,“回青,我告诉你一件事……言穆娶妻了,他,他是锦城王,他一直在骗我。回青,我好傻啊!” 分明见得他眼中有泪光闪烁。回青沉默不语,费力地要将他扶起,金堂却是烂泥一片,用力一拽,连他也摔倒。 两人面对着面,相距不过一寸,金堂紧皱的眉,弯曲的唇角,悲伤的眼角逐一放大,似乎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痛苦。 原来,言穆成亲,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事么? 心中莫名涌起苦涩,让他不受控制的理开他散乱的发,低声呢喃,“可你还有我。” 本以为他醉了,可下一秒,他却睁开了眼睛,极清明的望着他。 四目相对,一时静默。 金堂曲起身子,湿漉漉的发扫过他的脖颈,回青僵硬着不动,竟不能呼吸。 推开他啊,推开他啊,他在心中命令着自己,手脚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堂支在他身上的身子缓缓压下,喷洒着酒气的唇也几乎要触到他。 “啪”一声脆响,金堂被拍翻在一边,陆回青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已经脸红到了耳朵根。 方才他是疯了么,差一点就…… “你这家伙,喝那么多酒做什么,一个言穆,还值得你为他如此失态?” 金堂蜷缩着身子,头埋在乱发之下,勾起些许苦笑。 陆回青偷眼看见他的表情,只好若无其事道:“若是没有醉得动不了,就起来换身衣裳吧。若是生了病,别再叫我伺候。” 沉寂片刻,金堂咽下一口唾沫,如同咽下一口苦涩,他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展开手脚,“你帮我换。” “自己换!” 他一骨碌滚在地上,抱了胳膊,“我要睡了。” “无赖!”回青咒骂一声,只好将他拉起来,他倒是出奇的乖顺,并未出什么幺蛾子,很快便换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30 好了衣服,可到回青自己换衣服时,他却又巴巴地站在一边。 回青解开腰带又合上,“你就不能一边去?” 金堂拨浪鼓似的摇头,回青将屏风移了移,背过身去,金堂倚着胳膊,安静地看着他,双眼无辜又清澈,好像一个孩子。 “陆回青,你可有喜欢的人?” “没有。”他飞速地褪下衣衫。 “我听说你曾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婚事?是打娘胎就定下的?” 猛然被提及这件事,回青扫他一眼,“你倒是知道的多。那也是从前的事了,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哪里还作数的。”肩膀上猛得被拍了一下,他大惊得瞪向金堂,“你干什么?” 后者满面醺红,望着自己的手,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拍蚊子。” “不劳烦你!”回青咬牙切齿,费力将他推出去,他扒着屏风,硬是不肯走,回青无奈,只好把他扔在屏风后头,愈发快速地换衣服。 片刻,听见金堂含糊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陆回青……你,你知道我和言穆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没兴趣。”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是在我六岁,不……七岁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被关在宫里,连个玩伴都没有。我把他勾出来玩儿,你知道吗?那天的夕阳很美……就好像碎金一样落在水面上……” 外头的雨声让他的声音悠远朦胧,陆回青唯有假装没有听见他的哽咽,放慢了穿衣的速度,金堂望着金盏花的花盆,低声呢喃,“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陆回青,若你重获了自由,你会去找你那订了亲的妻子么?” “不会。” “为什么?”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既落了难,何苦再去拖累人家?若是早知今日,我连婚事都不会同意。” 金堂含糊笑着,“是啊,是啊,若是早知今日……早知今日他现在骗我骗得这么惨,我就不带他一起玩儿了。” “自作孽,不可活!”回青冷着脸出来,将他推到椅子上,给他灌下一杯茶。 “是啊,自作孽,不可活。”他含笑却带泪,始终隐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回青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凄凄切切的。” 金堂伏在桌子上,委屈地像一只小兽,“只今夜就好。” 回青看了他半响,无奈地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他在桌边坐下,不妨金堂抓住了他的手,力气大地让他抽不出来,他恼恨喊道:“金堂!” “给我牵一会儿吧。”他含糊地念叨着,越发用力地将他的手拉进怀里,宝贝似的抱进了怀里,“只今夜就好……” 回青挣扎了两下,宣告失败,而金堂枕着他的胳膊,竟似已沉沉睡去。 外头雷声隆隆,夜雨风寒,回青叹了口气,用尚能活动的手脱过一件衣裳来替他盖上,另外那只胳膊,今晚是注定要废了! ☆、洞房 雨点在风中身不由己地坠落,落在闻楚的发上,衣上,靴上。 他踏过一个个水洼,从脚底冷上心头,没有灯,眼前漆黑一片,唯有靠脚步试探,而心跳隆隆的,犹如擂鼓,放大在耳中,嗡嗡作响。 终于到了玉宇阁,他颤抖着双腿,摩挲着推开门,循着楼梯向上。 守夜的人也去参加宴饮了吧,四周静谧无声,唯雨声如碎,雷声狂肆。 他睁着被雨水蒙了的眼,努力在一片黑暗中,寻找新人喜房的烛火,他们,大约已喝过了交杯酒吧?他们,大约已互换过与子偕老的誓言了吧? 皆大欢喜,他不该如此扫兴,若大喜日子里见了血腥,实在是不太吉利。 含笑地张开双臂,他倾身向前,可至少,他会永远留在他心中了吧? 身子如同枯叶坠落,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去阴间与忘故的父母一家团聚了,爹娘大约会怪他没有出息,这样轻易地,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都顾不得了。 身子一顿,手腕上覆上一个灼热的温度,坠落的趋势骤然停止,“闻先生!” 他循着牵扯的力量向上看去,垂直的雨幕下,韩碣靠着栏杆,半边身子几乎倾出来,奋不顾身地抓着他的手腕,他焦急地几乎狰狞地面孔,在雷电交加之中,清晰可辨。 以这样扭曲的姿势,他奋力地将他向上拉,额上青筋突爆——很明显,他要救他。 “放手吧。”他毫不配合的,感受着因雨水的湿滑而逐渐微弱的力量。 “闻先生!你快抓住我的手!” “放手吧……” “我求你了,快抓住我的手!”他愤怒地嘶吼着,不得不放弃了扶住栏杆,而用两只手来抓他。 “我说,放手吧!”胸口剧烈起伏着,寒气似乎侵入了骨髓。 韩碣紧咬着牙关,将全身的力气用在一双手上,“王爷,没有让你死。” 他的喉间发出一声似是冷笑又似是哽咽的声响,“可是,我撑不下去了啊……韩碣,我没有办法,看着他娶别人……” 栏杆嘎吱作响,闻楚抬起头,面上不知是泪是雨,“放手吧!我不想害你一起死。” 韩碣缄默着,手上握得愈发紧。 要死,就一起死! 他怒吼一声,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闻楚猛得往上一拽。 栏杆坠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而闻楚和韩碣,摔倒在滂沱大雨中。 终于,救下了他。 韩碣站起来,又重重地单膝跪地,声音穿透雨幕,“王爷离不开先生,还请先生珍惜自己!” 闻楚苦笑,“王爷已经成亲了,难道你要我看着他和王妃夫妻恩爱却装作若无其事吗?” “那又怎样。只要能陪在心爱的人身边,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他的眼睛好像黑夜中闪闪发光的宝石,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但当闻楚想要仔细分辨其中的光芒时,他已经低下头去,隐藏了神色,“王爷吩咐我看着先生,若先生有个三长两短,韩碣无颜苟活,就算是为了韩碣这条贱命,也请先生千万不要自寻短见。” “韩碣……”闻楚停顿半响,“你好残忍啊……” “韩碣,谢过先生。” 他面无表情地抱起闻楚,一直知道他很瘦,却不想抱在怀中,轻地好像没有分量,“韩碣送先生回房休息。” “等一等。”他望向茫茫夜幕,找到卧房的光芒,执着道:“我要看着灯灭。” 明明知道会心痛,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韩碣将他放下,脱下外衣为他遮雨。 那一点橘色灯火那么温暖的模样,却让他身上的寒冷愈发剧烈,闻楚尽力缩紧了身子,痛与爱交织,画地为牢。 - 言穆端坐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31 在燃了一半的红烛边,他的新娘坐在喜床上,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如此良辰美景,他的心却不知飞到了哪儿去。 站在人潮人海中的金堂,以失望和希望交织的眼神望着他,最终又化为绝望……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闻楚,在书房里添置了许多本不该有的东西……八角凉亭下倔强等着他的少女,见他来了,却又忍不住哭…… 一负,便负了三个人。 可为成大事,总是要有所牺牲的。 他站起身来,拿起玉制作的秤杆,挑落了久待的新娘蒙着的喜帕,荣月重见天日,忍不住要笑,却又想起丫鬟们说的,嫁作妇人就要矜持,于是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装作心无旁骛地样子直视前方的空气。 “你穿喜服的样子很美。” 只这一句话,荣月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言穆拿过酒壶和酒杯,为自己和妻子满上,喝过交杯酒,就算是礼成了。言穆的手顿在空中,转头笑道:“我们来比比谁的酒量好?” 荣月正有些羞涩的,闻言,立刻表示赞同,在她想来,若是喝醉了还最好,那样,就不会那么羞人了吧…… 一杯一杯的,言穆不喊停,荣月也不喊停,他们倒不像是成亲,却像是斗酒。 酒过三巡,荣月已经有几分醉意,可言穆却越发清醒起来,荣月的姿态越是媚人,他便越发疯狂地想念起闻楚冷淡的眉眼,闻楚瘦弱的身子,闻楚的总是带着墨香的气息。 他唯有一再一再地举杯,嫌这酒不够烈,恨自己没法醉。 终于,简荣月的杯子“叮咚”坠在地上,整个人醉醺醺地伏进言穆怀里,言穆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荣月?” 没有回应,他的表情逐渐冷漠,将这个已经是他妻子的人放在床上,沉吟良久,抽出了一柄匕首。 - 烛火终于熄灭了,闻楚筋疲力尽地倒地,立刻又被抱了起来,韩碣的步伐轻快有力,带来规律的震颤。 “先生的病发作了?”韩碣责怪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竟纵容他在雨中呆了那么久。 闻楚却在想,今夜是言穆的洞房花烛夜,那么,是不是不会有人给他送来御寒丸,将他拥在怀中取暖了? 这样,他若死了,言穆就怪不了韩碣了吧? 而韩碣却忽然停下,半响,艰难地叫了一声“王爷。” 闻楚望去,见言穆手拿着大红喜服,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站在长廊的那头,目光晦涩不明。 韩碣的手略微放松了些,“闻先生发病了。” 言穆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将御寒药放在地上,“你好好照顾他。” 他要走,韩碣似是微微舒了一口气,而闻楚却挣扎着站起来,大喊着:“王爷!” 下一个瞬间,那湿漉漉,冷冰冰,却真真切切的瘦弱身体脱离了他的怀抱,飞蛾扑火般地扑向言穆。 雨下得那样大,就算站在长廊下,也依然会被打湿,韩碣望着他们,他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却看见王爷最终还是回抱住了闻楚。 他的任务,完成了。其后再发生什么,不是他一个属下应该过问的。他的职责,他的使命,便是忠于主上,别无他想。 而反复强调的坚强,却还是在推门看见案上那张挺秀的“忠”字时裂出道道缝隙。 其心,因他而偏! ☆、天亮 次日,简荣月从沉睡中醒来,首先便注意到了自己□□的身体,她一个激灵,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耳根子却不自觉地发热,这,是圆过房了?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都怪昨晚喝得太多。 她满屋子寻找,却不见言穆的踪影,只好自己穿起衣服,不妨外头传来敲门声。 “谁呀?”她手忙脚乱地找衣服,外头答道:“奴婢来伺候王妃娘娘起身。” 她放松下来,理一理中衣,“进来吧。” 接着便是一队侍女鱼贯而入,为首的一个看着颇规整稳重,向她施了一礼,“奴婢叶眉,给娘娘请安。” 荣月应了离了床,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衣,“王爷呢?” “王爷一早得了信,说是娘娘母家的二爷已带了人来看望王妃,顺带等三天之后迎王妃回门省亲。现在正在前厅会客。” “二哥来了?”她立时欢喜起来,“走走走,快带我去见他。” “娘娘莫急,娘娘梳洗完毕,奴婢自会领着娘娘去的。”叶眉向床榻走去,当着她的面,从底下取出一条沾血的帕子来,荣月哪有不明白那是什么的道理,脸一别,假装没有看见。 女儿家发髻改挽成了妇人该有的高髻,简荣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撅起嘴,有些不习惯自己的模样,叶眉走过来,柔声道:“娘娘生得美,梳什么发式都好看。” 她说话温柔亲和,叫人听了,平白生出好感。 荣月高兴地看着她,“你说真的?” “奴婢岂敢欺骗娘娘?” 荣月满意地点点头,再看镜子里的自己,似乎也顺眼许多,晃了晃脑袋,她站起来,元气满满,“好,就信你的,去见二哥去。” 她脚步欢快地直往前厅去,叶眉便一路相随,到了前厅,坐着的荣铎立刻站了起来,“三妹!” “二哥!”荣月欢喜地迎上去,“你怎么不告诉我就来啦。” 荣铎扫一眼言穆,半真半假的,“这不是怕你在这儿受委屈。” “我可没有受委屈呢。”她微有些羞赧地瞄了一眼言穆,脑子里又想起那条沾血的帕子来,言穆含笑道:“假使我欺负了月儿,二公子少不得替她讨回公道,我哪里敢呢?” “是呀。”荣月笑眼弯弯地点点头,“我一定叫爷爷父亲,大哥二哥都来打他。” “只怕你舍不得呀。”荣铎笑笑,拉着荣月坐下。 “爷爷在家还好吗?” 荣铎点点头,“爷爷很好,只是十分想念你,所以特命我早些来,确保你回门无误。” “他不生气了?” “傻妹妹,爷爷哪里会真的生你的气呢,你不知道……”他还要再说些什么,看了一眼言穆,却又转口道:“哥哥远道而来还没有吃早饭,你快去准备些吃的,我要你亲手做的!” 荣月并未多想,高高兴兴地便去了。 荣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中只有欣慰而不舍的光芒。 “这下,二公子该放心了?”言穆含笑。 荣铎点了点头,“我本还担心简家让权,你就会对我妹妹弃如敝履,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 “我早已在简将军面前说了,不论荣月是不是简家的女儿,她都是我的妻子。二公子以后,大可安心将她交给我。” 荣铎叹了口气,有些不舍的,“这次回门之后,就是我不想把月儿交给你,也不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32 得不交给你了。父亲和大哥辞官的折子已经公布出来,我现在只盼着他们能安全回来,以后清贫无事,便安步当车,不去想太多,可就怕……” “二公子放心,将军和大公子虽然离职,简家军却还是简家军的,父皇也不会轻举妄动。” “但愿如此。”荣铎站起身来,深深施了一揖,“但若有万一,别的不求,还请王爷务必保全荣月。” “唇亡齿寒。就是二公子不说,本王也会尽心竭力。” 两方坦荡,荣铎一扫之前的凝重,笑吟吟道:“唠叨许多,王爷想必饿了,我们还是去等着月儿的早饭吧,王爷或许不知道,我这个妹妹做饭好吃,却是极少肯亲自动手的,方才我一说她便应了,想来是托了王爷的福。” “月儿的厨艺的确很好,本王有幸,尝过一回。” “哦?”荣铎咽了咽口水,“说得我都迫不及待了。” 一番早餐过后,简荣铎自和荣月谈天叙话,言穆寻了由头出去,悄悄往快绿阁去。 他不是没有想过金堂会是个什么反应,或许会打他,骂他,同他恩断义绝,同他老死不相往来,却万万想不到,他会若无其事地在屋里练着字,见了他,还笑盈盈道:“你来啦?” 他去看霁安,霁安也如之前那样,一脸真诚地仰着头看着空气。 心下便忐忑起来,“金堂。” “总叫我做什么,叫着叫着,还能分出两个不成?”他指了指凳子,“坐吧。” 言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好像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可金堂只是专心地低着头,在纸上一笔一划。 “在写什么?” “佳偶天成今朝成,琴瑟和鸣万春鸣。”他搁下笔,吹了吹尚未干透的墨迹,“原就说要送礼物给你,实在没有什么好送的,这幅对联送给你,也算是一点心意。” 言穆按住纸张,“你若是有火,尽管发出来。” “我有什么火?”金堂巧笑,“恭喜言公子成亲还来不及呢。” 言穆自怀中掏出那只被弃置在大婚现场的金簪,小心地拂拭着,去看金堂的神色,“这簪子,我派人找了回来。” 金堂微笑着撑着桌子,难道到了今天,还期盼着他因为一只金簪欣喜若狂不计前嫌吗?“言公子日理万机,还有心思管这等小事。” “怎么会是小事?你知道……” “言公子!”他郑重道:“新婚燕尔,家中妻子还在等你吧!” 言穆挑眉,“我一直记挂着你。” 金堂沉默地看着他,许久,发出一声嗤笑,随即掩了口,笑得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 “我笑言公子演得好!”他取过那金簪,反塞进言穆衣襟里,轻轻拍了拍,“这簪子,就当我赏你了。” 言穆恼羞成怒,“你不信?” “信!我信了!我真的信了!”他认真地睁大眼睛,他的确信了他,只不过,这份信任被辜负了,往后,就再也得不到了。 言穆紧紧攥着拳头,“别人不懂我没关系,你该要懂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娶妻生子,是为了和我在一起?伪装身份,是为了和我在一起?金堂一个风尘里小人物,恐怕担不起这样的厚爱!言公子还是回去陪懂你的人吧!” 金堂寒了脸,毫不客气地顶回去。他何尝不曾和他在一起?是他,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你……”言穆的神色变化几番,终于试探道:“你想赶我走?” 金堂的笑容有些苦涩,几乎是颤抖着说:“我哪里有那样的资格,言公子是付了钱的贵客,快绿阁欢迎的,金堂自然也是欢迎的。” 这一番话生疏至极,言穆咬牙看着他,眼中光芒闪烁,手中的金簪因为用力而弯曲。 金堂侧过头去,不再看他,两人之间的气氛紧绷到了极致。 “咔擦”一声,上好的明珠竟然裂出缝隙,言穆松了手,毁于一旦的金簪落在地上,他的手滴下点点鲜血。 “我不要走。”他竟微微红了眼眶,握着拳头,呼吸急促,“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金堂禁不住发出一声冷笑,死死抓住桌角,用迟钝的疼痛,让自己清醒。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娶妻!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早告诉他他就是兰瞻!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带他离开这个地方! “言穆……”他的呼吸闷在胸口里,“你不要逼我。” 言穆张口语言,却终究是低了头,“我过几日再来。” 他走出去的那一刹那,金堂的手猛然用力,用尖利的桌角擦出一道血痕。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作者有话要说:  浪里格朗,浪里格朗,各位乡亲大家好,在下么顾不听,今日与君歌一曲,欢迎各位看我文。 热烈庆祝本文已发了过半!热烈庆祝作者君还坚强的活着!热烈庆祝剧情疙里疙瘩地行进中以后陆金的□□要浮出水面然而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写□□,哭。大家将就看吧。抹泪。 ☆、门客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梦醒天明,方觉罗衾寒。 闻楚醒来,恍如做了一场梦,梦中的言穆温柔地不像他,每一个亲吻和触碰都那样小心翼翼,但醒来,照旧的,他已经不在枕边。 是的,他是王爷,他该陪在王妃身边。 闻楚抬起手,看着白皙地近乎透明的手腕,上头有一道明显的淤痕,是昨夜被韩碣救时弄伤,还是后来和言穆在一起时的痕迹,他分辨不清了,但身上的吻痕,清晰地彰示,昨晚是言穆的新婚之夜,而他在他身边。 这样,是不是可以说,他和他有了一场洞房花烛? 心中被甜蜜的苦涩充满,无力的手几乎不能好好的穿衣,忽而听见外头传来细微的声音,他忍不住道:“谁?” “是我。”是韩碣的声音。 想起昨夜韩碣奋不顾身地相救,闻楚安下心来,微有些羞赧的,“韩侍卫,可以麻烦你进来帮我穿衣么?我的手实在是没有力气。” 微顿了片刻,门开了一条缝,“属下进来了。” “嗯。” 接着,韩碣便走了进来,只匆匆扫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几乎是在用记忆走到他的面前,凭猜测为他展开衣裳,指尖偶尔碰到他的身子,便可感觉到韩碣整个人都高度紧张了起来,几乎连呼吸也迟滞了。 闻楚笑道:“韩侍卫看着我也无妨的。” 韩碣神色微有些不自然,但仍然没有抬头,飞速地替他穿好了衣裳,又将他的长发自衣内理出,行礼,告辞,一切公式化的无处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33 可挑。 “昨天。”闻楚道。 他停下脚步。 “谢谢你。” 似乎看见他点了点头,“闻先生不必客气。” 韩碣大步迈出去,方呼出一口气,便听见了简荣月和荣铎的声音,他们怎么会走到这儿来?闻楚现在身子不好,情绪也不稳定,现在让他们见面,恐怕又要激动。略加思索,他提了提精神,快步朝声音的方向走,果不其然撞见了两人,荣月和荣铎走在前头,叶眉领着两个侍女尾随其后。 “二公子,王妃。”韩碣主动行礼。 “韩侍卫。”简荣月看起来十分高兴,“在这儿遇见你了呢,正好,我正带着我哥哥参观王府,这里我没有你熟悉,不如就由你带着我们转转吧。” 这请求正和了韩碣的心意,他转了方向,想要避开闻楚那儿,“二位请跟我来。” 简荣月乐呵呵地要跟着他走,荣铎望了一眼韩碣来的方向,止步不前,反笑盈盈问:“那里是什么?” “那里……是王爷一位门客的居处。” “哦?”荣铎似乎很感兴趣,“我还从未听说这锦城王府里还住着什么门客,住的是位先生?” “是,姓闻,闻先生。” 荣铎眼珠一转,“想来能让王爷青眼有加的人,必不是凡夫俗子,不知荣铎可有幸拜会一二?” 韩碣做出为难的样子,希望他们知难而退,“这位先生喜好清静,王爷吩咐了,一般不许去叨扰……” “诶,兰瞻此言差矣。纵是世外高人,清静久了也难免孤寂,荣铎既到此,便是有缘,或许与之一见,彼此相见恨晚也不一定。若与世隔绝,岂非枉然错过?” 韩碣皱了眉,想要推拒,他又道:“我也并非粗蛮无礼之人,韩侍卫,你只向里通报一声,若这位先生说不见,荣铎便不再强求如何?” 他面上虽然带着笑,但这笑在韩碣眼中实与笑面虎无异,略加思索,躲是躲不过去了,他唯有应了,“韩碣这就去通报。” 荣月悄悄扯扯哥哥的袖子,“都说了那先生喜好清静,哥哥非要见他做什么?” “傻丫头,你难道就不好奇你夫君在王府里养的门客是什么样的人?”他压低了声音,“若是金屋藏娇,我立刻就把你带回鹿鸣山!” “二哥!” 荣铎整了整衣裳,“走吧,不管是不是,乘此机会,总要把这宅子摸清楚了才能安心把你在这里。” 韩碣飞速地进屋通报了,静默着等闻楚的意思,沉默良久,闻楚尤在出神,韩碣小心翼翼道:“要不然,就由我回了他们去,只说先生不欲见客,他们也定不会强闯……” 闻楚寡淡地一笑,摆了摆手,“既然来了,见就见吧,反正,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迟一日早一日,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勉强地站起来,对着镜中的自己,束上玉冠,穿上锦袍,系上环佩,拾掇完毕,喃喃自语:“这样子,该有些像个门客吧?” 韩碣引了荣月荣铎进来,一进屋,便见闻楚正在焚香。 淡淡的幽香自熏炉中散出,他专注而淡泊的姿态叫人不敢打扰,清俊出尘的模样不似返程中人,简荣铎眼睛扫视一圈,见并无女子所用的东西,疑虑便打消许多,加之闻楚姿态高雅,的确像是值得僻屋而敬的谋士,倒真真不敢轻慢,轻声道:“在下简荣铎,打扰了先生清静,还请先生恕罪。” 闻楚看向他们,男的俊目修眉,器宇轩昂,女的顾盼生姿,大方得体,的确不愧是简家子弟,他点点头,既不冷漠,也不谄媚,“在下闻楚。室内清寒,二公子和王妃若是不嫌弃,还请坐下吧。” 简荣铎与荣月对视一眼,两人坐下,闻楚为他们端过茶来,上好的毛峰,闻之神清气爽,尝之甘苦怡人,荣铎酝酿一下,主动开口:“我听韩侍卫说,先生是王爷的门客?” “算是。” “先生是锦城人士?” “小生在雍州长大。” “雍州,那怎么会随着王爷来锦城?”荣铎疑惑:“雍州在京城附近,先生不远万里到锦城来,难道是因为妻儿家室在这儿吗?” 闻楚笑笑,“我素来一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此言既出,荣月暗暗瞪了荣铎一眼,恨不得立刻提溜着他出去。 荣铎感叹一声,“先生一心追随王爷,令人佩服。” “二公子过奖了。闻楚孤身一人了无牵挂,王爷于我有知遇之恩,古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尚不足以报之,我不过背井离乡,何足称道呢?” “二哥,我就说吧,言穆做的事,必然有他的道理,他看中的人,又岂会错的?”荣月向闻楚略一抱拳,很有点将门儿女的豪气,“荣月替夫君谢过先生的报效了。” 她那样骄傲而坦荡,以自己为当家主母的模样,让闻楚的心中传来一阵钝痛,这钝痛由内而外,引得呼吸一阵迟滞,韩碣注意到他皱起的眉头,当即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二公子,王妃,闻先生身体不好……” 闻楚虚弱地扶住桌子,还要强撑,简荣月和简荣铎哪里还好意思呆下去,纷纷站了起来,“先生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了。” 两人离开,简荣月有些怅然道:“这样的人物,偏偏弱不禁风的……” 荣铎侧首嗅嗅身上沾惹的香气,看不出深意,淡淡道:“天妒英才,向来如此。” “叶眉,你替我吩咐府里,多照顾些闻先生,若是他有什么事,王爷无暇处理,就来告诉我,知道吗?这样的人物,二哥都赞不绝口,咱们切不要怠慢了。” 叶眉点头称是,简荣铎笑道:“这么快就开始替你夫君笼络人心了?还有,我哪里就赞不绝口了?” “二哥嘴上说出来一句,心里不知道夸了多少句了呢。”荣月高兴道:“走吧,咱们继续往前转转。”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告诉你们,伦家觉得简荣铎可好了。理由不解释。 不可理喻的作者啊,最爱竟然不是主角!(然而我有时候会分不清主角是谁= =这是病,得治) ☆、逼反 到了傍晚,言穆才回王府。 堂上早摆好了桌椅,简荣铎和简荣月俱在座上,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平常人家那样热热闹闹地等着开饭,他心中稍舒,悄悄隐藏了手掌上被金簪刺出的伤口,泰然自若地走过去,“我回来迟了。” “不迟,不迟,菜才刚做好呢。”荣月点点头,叶眉自去传了菜上来,荣铎张望一下,向韩碣道:“闻先生怎么不来?” 言穆眼皮一跳,侧目去看韩碣。 韩碣道:“闻先生的饭菜,素来是厨房另做了送去的。” “倒是可惜了。”他笑一笑,转向言穆,“闻先生风姿高雅,见之忘俗,王爷真是私心,竟将他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34 藏在府里。” 言穆不动声色地笑笑,“闻先生不喜喧闹,我也是顺他的意思。” 简荣铎长叹一声,“只是可惜,明日我就要带荣月回鹿鸣山了,否则倒想与闻先生多呆几日。” 言穆顺势客气道:“二公子何不在府里多住几日,月儿才刚刚过门,也不舍得离开王府吧?”他含情脉脉地去看简荣月,倒真像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的模样。 荣月被盯地不好意思,嗔怪地推了他一下,“回门省亲,哪里好拖延!况且,你又不是不去。” “说得也是。”他开玩笑的道:“上次登门拜访还被老将军赶出去,这次带着他孙女回去,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哼,你敢跟爷爷得意,就等着被爷爷打板子吧,你现在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王爷,你是我简家的女婿了!” 言穆顺意笑着,“夫人说得是。” “咳咳。”简荣铎看不下去了,“你们夫妻,在我面前恩爱什么!”话没说完,就叫荣月扬着拳头威胁了一番。 言穆哈哈一笑,以主人之礼道:“大家都动筷子吧。” 简荣月夹了一块儿肉到他碗里,“上次你只吃了一块儿的红烧肉,今天要多吃点。” “哎哎哎,真是羡煞旁人啊。”荣铎叹息着转过头去,又叫荣月一通好踹。 言穆看着碗里的肉,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筷子,无可避免的,简荣月立刻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伤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言穆安抚地笑笑,“是逐厄下午惊了,我不小心伤了手,没有什么大碍的。” “你那匹龙驹骏马,不是向来很听话?”简荣铎随口带过一句,提点道:“虽然是小伤,但也马虎不得,妹妹,你还是给他上些药吧。” “二哥说得对,走,这就去上药去。” “不用麻烦了。”言穆推拒着离了座,“这点小伤,我自己去后头上些药就好。你们先吃着,别让饭菜凉了。让韩碣随我来就行了。” “真的没事?” “没事。”言穆看向韩碣,微微一笑,“韩碣。跟我来。” 简荣铎看着他们离开,什么都没说。 月光投下稀疏的影,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两人一路无话地走着,言穆皱着眉,走得极快,脚步声便有些杂乱,韩碣心中忐忑,不知言穆会不会发一通火,毕竟,他是没有料到简荣月会这么早见到闻楚的。 行至半途,言穆终于停了下来,声音冷得好似严冬的风,“他们见面了?” 这话说是疑问,不如说是在质问他怎么会让两人见到。不知怎的,韩碣很想问一问他,两人相见,他更担心的,究竟是谁会受伤,是闻楚,还是简荣月? “王妃带着二公子四处逛时恰好逛到了闻先生那里。我问了闻先生的意思,闻先生说迟早要见的,不如早见。” “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更关心的,应该是有没有泄露他和闻楚的关系吧,韩碣摇摇头,“只是闲话了几句,闻先生身体不适,并没有多聊下去。二公子和王妃,都只以为闻先生只是您的门客。” 言穆沉默着望着地上树叶的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韩碣提醒道:“王爷还是快去敷药吧,王妃和二公子还等着您呢。” “韩碣。”他恍然地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本王这么做没错吧?” 对与错,只在自己思量,岂是他人能指点。韩碣依然按捺不住,想要说,或许现在收手还不算太迟,但一阵风响,言穆惊了似的看向别处,旋即道:“有消息来了。” 两人快步朝着鸽笼走去,果然有绑着信笺的鸽子停在上头,言穆摘下信笺,只看了几行,脸色便变了。 “王爷,出了什么事?” 言穆揉了纸条,神情严肃,眼中却闪着雀跃的光,“赵氏,就要反了!” 韩碣也是一惊,此事非同小可,若赵家反了,无疑是昭国势力重新洗牌的最佳时机,若能趁乱拉拢人心,聚集兵将,九五尊位,指日可待!他急问:“这次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我那雄心未已的父皇,竟然下旨让赵家幺女赵璇嫁给四哥。”他冷哼一声,“赵家大小姐的死因早已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父皇此举,分明是在逼着赵氏造反。他以为简家因为我的事上交了兵权,赵家就是瓮中之鳖了?却不知赵家看着憨直,这些年父王压得过火,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哪里有不留后手的。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放。我便等着看他究竟藏了多少势力了!” “可,赵家用什么由头起兵?总不能是因为抗旨拒婚?” “赵家没那么傻,找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还是不难的。”他眼珠一转,勾唇笑道:“韩碣,父皇近来,还宠信天玑子吧?” 韩碣心领神会,“王爷是说——清君侧?” 点了点头,言穆重振了精神,手上那点伤,似乎也不觉得疼痛了,简简单单上了些药,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饭桌上,简荣铎依然乐呵呵的,看起来并不知道这个消息,言穆自然不会主动去提,一顿晚饭相安无事,只等着明日回鹿鸣山省亲了。 夜里头,言穆假做体贴,不过与简荣月睡在一张床上,却并未发生什么,他心中记挂着生气的金堂,又不时为闻楚的身体烦忧,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荣月从背后搂住他,轻声道:“在想什么?” “吵醒你了?”他有些抱歉道,“也没想什么,就是明日就要去鹿鸣山了,有些担心老将军对我不满意。” “爷爷看着脾气暴躁,其实对身边的人可好了。”她轻轻拍拍他的背,好像母亲安抚孩子一般,一个念头闪过,忍不住自己笑了出来,“要是他真的为难你,我就再和你跑一次好了!” 言穆心中有些触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荣月……你待我太好了。” “以后,你还要对我好一辈子呢,这些小恩小惠,就先给你好了。”她贴近些言穆,“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言穆望着洒落满地的月光,恍惚不知所想。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简荣铎可以叫荣月三妹吗?可以吧。(⊙v⊙)嗯。应该可以吧。那简荣铎可以被称为三小姐吧?可以吧。(⊙v⊙)嗯。应该可以吧。 ☆、悲曲 锦城王省亲的队伍终究还是走了。 简章平隐居山林,不喜打搅,王府便也是轻车简从,低调行事,有多半的人,甚至还是隔了半日才听说的这个消息。 有些人,口口声声说着爱,却又将为了自己的事奔波忙碌。 金堂算是看清楚,言穆心中假若有他,也只是可怜的一块儿位置,可怜的一点分量,什么也比不上权力的重要。 他在桌角上擦伤了手,霁安给他包扎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35 的时候,他看着地上言穆留下的点滴血迹和那只报废的金簪子,倒觉得正因为手上擦了这么一道痕,他也算得上是抵平了言穆的伤。这痛,也就不那么痛了。 一直恍惚到了晚上,一直在昏昏沉沉之中时醒时睡,一直缄口不言两耳不闻。 这样的安静,倒是极少有。 霁安安分地呆着,没有来吵他,任他枯坐着,傻站着,呆愣着。 金堂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后院里,桌上放着他曾经栽种金盏花的花盆,花谢了,还会再开,土洒了,还可以再填,情丝断了,该怎么续结。 他对着空空的花盆坐着,很想要一场雨,给这世界一个淋漓干净。 月上柳梢头,独坐梧桐苑。清秋洒落,不知何处吹箫,将他从浑噩中惊醒,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那扇言穆曾站过的窗子,陆回青站着,手持竹箫,箫声正是从他指缝间流出。 他难道不知道,寂寞时候,最听不得悲曲么? 金堂缩着脖子,觉得心里酸酸的,眼里涩涩的,嘴巴里,全是苦味。 这么些年了,还不曾为了一个客人如此失态过,是的,一个客人。金堂反复地提醒着自己,言穆,只是一个客人,他看走了眼,想错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罢了。 失态过一夜,一天。 这是最后的期限。 明日,就放下他。 他该是见钱眼开的金堂,他该是乐不思蜀的金堂,他该是没心没肺的金堂,他是霁安的主子,还得老老实实赚得钱来养他的小王八犊子,他是陆回青的救命稻草,还得想着法子将他送出昭国。 这幅模样,像什么样子。 鼻腔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他重重地按在手背的伤口上,让原本已经无恙的伤口继续流血,疼痛,是真实的,刺激的,鲜明的,这痛让他的脑袋一点点清醒过来。 面前的花盆,不是什么往日回忆,它里头曾栽过什么花,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它只是一个花盆,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装。 他伸出手,用那只渗出血痕的手,触及了花盆粗粝的沿,一番流连,而后猛然发力——花盆在地上粉身粹骨,金堂闭了眼,睁了眼,矮下身,拾起一片梧桐落叶覆在碎片上。 到此为止。 就在花盆碎裂的刹那,空中浮动的箫声骤然停下。 金堂抬起头,向着陆回青所在的方向,勾起一丝邪笑,夜风缠绵,拂过他眼角的泪痣,拂起他肩上的发,拂起他金色的衣袍。 陆回青远远的望着这个如金似玉的男人,发觉自己中了毒,这毒叫他没法移开视线,叫他心如擂鼓,叫他口干舌燥,叫他仓皇地,想要逃。 背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攥紧竹箫,试图抵御脑海的眩晕。 满满的,都是一片灿金,无论黑夜白天,都熠熠夺目。 陆回青,你怎敢有这样的邪念! 他如同梦醒,砰得关了窗子,隔绝了金堂的视线。 假使关上窗子就可以断绝念想,那万水千山,岂会见证那么多千里相会? 金堂踏过浮土,昂首挺胸,神采风流,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小楼上挥洒金叶的潇洒小倌儿,霁安含了极悲悯的神色在门口,说起话来却热热闹闹,麻雀似的,“主子,中秋快到了,您今年给些什么赏啊?” “本少岂差过你的?”金堂倨傲地负手而立,“今年,准你个假如何?” 霁安眼珠一转,“好啊,霁安就不打扰主子爷和陆公子了。” “机灵鬼。”金堂拍拍他的肩膀,眼中有些光芒闪烁,这样默契地不提伤心事,也只有霁安了。 走廊那头传来一声轻笑,“怎么言公子不来陪着金老板?” 是琼烟。 霁安暗暗朝金堂斜了斜眼,大大落落地挡在金堂前头,动作夸张地朝琼烟拜了一拜,几乎没把琼烟撞到,“琼烟姑娘好~” 琼烟白了他一眼,“没眼力的,不知道让开些?” 那样仙子似得美貌,那样小姐似的气质,总能被灵活地演绎出丫鬟的感觉,也算是罕见,金堂笑一笑,把霁安拉到身后去。“什么风把琼烟姑娘吹到左楼来了?” “我家小姐这不是听说金老板刚和言公子掰了,赶着来安慰金老板么?” 琼烟同她的丫鬟彩云对了个眼神,满是得意道:“彩云,怎么敢在金老板面前无礼,那哪里是掰了,有些个误会,彼此冷静冷静,那也是常有的事,我分明是久不见金堂,中秋又快到了,来给他送一份礼,联络联络。” 她笑吟吟地招招手,彩云端上一个看着挺气派的大盒子来,“彩云不会说话,还请金老板不要怪罪。这是京城来的马老板送给小姐的,小姐特来送给金老板呢。” 霁安从后头探只手,上来就把盒子打开了,“呦,我道是什么珍宝,主子爷,原来是盒月饼呢!改明儿我也去街上王老汉那儿买盒送给主子表表心意!” 琼烟张了张嘴,想说这可不是普通的月饼,是马老板请了皇城里头的名厨做了专门送给她讨她欢心的,金堂才不在乎她是什么金的银的吃的喝的,半只脚已经迈进门里,漫不经心道:“谢过琼烟姑娘了。今儿乏得很,改日再去道谢。霁安,收起来。” “好嘞,主子爷。” 金堂歉意地笑了笑,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琼烟就这么被敷衍了过去,一点儿热闹也没有看到还损失了一盒月饼,气得脸色也变了,彩云怯生生喊了她一声,立刻被她炸了回去。 好死不死的,霁安又开了门,从里头丢出一截子不知道什么东西来,“咚”得落在地上,“赶早不如赶巧,主子说了,这个,算是给琼烟姑娘的回礼,就不改日再道谢了。” 他一气儿说完,一气儿关了门。 琼烟挑眉瞪眼,“什么破玩意儿也是能抵的?那盒月饼……” 彩云从地上拾起那东西举到她眼前,“小姐,金簪子!” 琼烟立刻哑了声,定睛一瞧,可不就是个实打实的金簪子,虽是折了,上头又缺了珠嵌,金子总还是金子的价的。“这……这就是他扔出来的?” “是呢。” 琼烟脸色变了几遍,悄声道:“你明日就将它融了去,打个好看的金镯子回来。” 霁安趴着门缝听了,毫不客气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将琼烟骚得扭头就走。 “主子,她竟真好意思拿了去。” “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白有那副好皮相了。”金堂悠闲地坐下,“反正是无用的东西,给了她,全算扔了,倒也干净。” “主子说得是。”霁安指着桌上的月饼,“那这月饼?” “谁知道她有没有在上头加什么料,你丢得远远的,也别叫她看见了。”金堂哼了一声,“想在我面前炫耀新客,也不下点儿本钱拿些值钱物件儿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36 ,这抠门也算是抠到家了。”他喝一口茶,想起什么似的问:“街上王老汉家的月饼很好吃么?” 霁安猛点头,似乎随时能流出口水。 金堂砰得放了茶杯,横眉竖目,“你又瞒着我出去吃好吃的!” “我我我……” “别我了!”金堂笑得奸诈,“只要你中秋时给爷买几份,爷就绕过你!” 霁安臊头耷耳的,唯有应下。 “回青睡了么?”他问。 “他?不知道。”霁安试探道:“要不,我去帮您瞧瞧。” “不用了。”金堂玩弄着桌上的茶壶,想着什么,又顿住了,不自觉地笑了笑。 霁安挑眉,“真不用?” 金堂站起身来,“你下去吧。” 霁安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到了半道就听见主子屋子里头传来悦耳的笛声,嘿,以曲传情呢,我懂! 回青早已上了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听见了这声音,倒逐渐进入了梦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停的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金堂已经端了早饭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向他道了早安,径直走进房里。 “昨晚睡得好吗?” 回青不答,审视着他,“你干什么?” 金堂无辜地摊手,“这还看不出来吗?给你送早饭啊。” “为什么?” “哦,也不为什么,送完我就走了。”金堂果真朝门外走去,回青也忘了拦他,临关门前,金堂探进脑袋,眨眨眼睛,“昨晚的曲子外加这顿早饭,就当给你的回礼和利息。” 还不等回青反应,他已经关门走了。 好半响,回青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嗤”了一声,给他什么他就还什么,那要是给个人呢? 呸! 陆回青狠命甩了甩脑袋,又是邪念!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电脑坏了,修好之后丢了很多东西。没错!丢了很多存稿!= =我正在努力劝服自己重新码出来。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兰睽 京城。 九皇子兰睽生母在盛宠之时早逝,他不仅是除太子之外,还留在京城的皇子中最年长的,也是最受皇上喜爱的皇子,故而,他的府邸建得距离皇宫极近的,为的就是让他多多进宫陪伴圣上左右。 锦城王成婚的第二日,兰睽如常进宫面圣,却在承安殿前被拦了下来,殿前摆着个硕大的鼎炉,里头插着三柱长香,地上飘散着朱砂黄纸,几个道士和皇上素来宠信的那个天玑子站在殿前挥舞着拂尘,念念有词。 兰睽奇道:“他们在做什么?” 宫人答:“回殿下,天玑道长在为皇上祈福。” 兰睽本就不喜父皇宠信道士,甚至还曾因疑心皇上的补药有问题而去向仁恕先生求教,如今亲眼见他们在这儿弄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将皇宫弄得乌烟瘴气,面色就愈发沉了些,低声问:“除了那方补药,他还给父皇进过什么东西没有?” 宫人胆怯地摇了摇头,“奴才不知道。” 这时天玑子忽而睁开眼睛,望着兰睽的方向笑了笑,弄得兰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甩甩拂尘,天玑子悠然踱步过来,向兰睽念声无量寿佛,问:“九皇子来见皇上?” “正是。” 天玑子点了点头,拂尘又从面前甩过,弄得兰睽鼻子发痒,“九皇子随贫道来吧。” 兰睽皱眉,什么时候他见不见父皇,还需要靠一个道士引领准许了? 所幸进了殿中,发现久病的父亲竟是难得地精神振奋,兰睽心下稍安,欢喜喊道:“父皇!” 见他来,皇上也是大喜,即招手道:“睽儿,快到近前来。父皇有个好消息。” 兰睽笑着靠近,“是六哥传回了什么好信?” “老六?”皇上好像才想起这一茬来,勉强点了点头,“倒也算是有他的功劳。” 兰睽心中微寒,他一向是知道父皇不太喜欢他这个六哥的,但六哥一向待他宽厚,他并不能理解父皇为什么不喜欢他,现在,连他大婚的事,父皇也好像忘了一般。 皇上并未注意到他的感慨,稍微示意,宫人呈上案盘来,上头蒙着帕子,皇上两眼放光地盯着,连音量都提高了几分,“睽儿,你猜猜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兰睽仔细看看,见并没有什么起伏,只好摇头,“儿臣猜不出。” 皇上也不卖关子,扬手就揭开了帕子,黑红交错的铜兽静伏其上,兰睽惊得跳起来,“是简家军的虎符?” “不错。父皇要说的好消息正是这个,简旭先竟为了将女儿嫁给老六,亲自呈了这虎符上来,缴了北边三十万的兵权。哈哈哈,睽儿,你说,这是不是好消息?” 兰睽急问:“那少将军呢?少将军也同意了?” “简荣锋,他自然是随他父亲的意思,他们两人,已经辞官回家去了!折子一早就上了,只不过是等老六成婚才执行罢了。这虎符也是今早才送达的。” “父皇!”兰睽百骸俱震,颤着声道:“北方戎蛮尚在,简家父子一去,边关何人来守?” 皇上浑不在意,“朕已派了谢进去接手,不日就要到任了。” 谢进乃是太子妃的表兄,近年来虽多有战绩,但民间皆传他好大喜功,报的那些个功绩也不知究竟有多少是他的,兰睽只觉心如蚁爬,顾不得御前礼仪,大声道:“简家素来忠心为国,北御戎蛮,不曾有过,昭国上下,无不敬服,简将军和少将军更是国之栋梁,千金难求,纵使他们自己要交权卸任,父皇又怎能答应!” “大胆!”皇上一声怒喝,“你这是在责备朕吗?” 兰睽跪下,“儿臣不敢。只是天下太平,匹夫有责,此事事关重大,儿臣不能不坐视不理。” “你年少无知,哪里知道怎样才能真正天下太平。”皇上冷哼一声,攥紧了虎符,“唯有将天下的权力,全掌控在朕一人手中,方可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天下太平,永无后患!朕告诉你,不仅是简家,就是赵家,朕迟早也要拔去他们的蟹鳌,叫他们听召即令,别无二心。” “父皇……” “九皇子。”天玑打断他的话,仍是笑面菩萨般的模样,“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兰睽还欲说些什么,皇上已经极为不悦地挥了挥手,“念在你一心为国,朕不罚你,你速回府去,好好想想朕说的话!” 兰睽沉默片刻,谢恩告辞。临走之前狠狠地瞪了天玑一眼,天玑微微欠身,恭恭敬敬。 他走后,皇上睁开假寐的眼来,摇了摇头,“睽儿究竟还是稚嫩了些。” 天玑子道:“九皇子心怀国家,直言不讳,是国家的幸事,日后,他定会明白皇上的苦心,感激皇上今日的作为。”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37 皇上叹息着点点头,“天玑,你替朕祈福,祈得怎么样了?” 天玑笑道:“臣夜观天象,昨夜双星抱月,是为大吉,今日焚香祷告,香气直顺,直达天庭,皇上必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皇上咳嗽一声,抚了抚胸口,“那为何朕的身体还是不好?” “这……”天玑欲言又止,皇上道:“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不知为何,皇上属星之侧,竟有一颗小星,隐隐有冲撞帝王星之势。” 皇上坐直了身子,“有人与朕相冲?此人是谁?” “或许是贫道算错了,或许这颗小星冲撞不到皇上……” “此人是谁?” 天玑缄口不言,殿内一时沉默,皇上左右看了看,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告退,天玑又上前一步,贴耳相告,皇帝眼中露出一丝阴狠,“竟是他?你没有算错?” “贫道并不敢胡言乱语,上天是怎么指示,贫道就怎么向圣上禀告。” 皇帝正了正色,“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中秋 言穆和简家兄妹动身前往鹿鸣山的第二日,便是中秋。 此时当时人月两圆的日子,言穆在歇脚的旅店中望天边那轮月亮,想起过去三年的中秋,都是闻楚陪着他度过的。 今年他终于找到金堂,却没有办法和他一起度过一个中秋。 他却不知道,此刻金堂正拉了陆回青到屋里,要和他一起欢度中秋。 亲人都不在身边,陆回青本只打算将这个夜晚当一个平凡的日子过,被金堂突然地抓过来,又听他说要和他一起过中秋,便见鬼似的望着他和桌上那些个吃喝,“言穆走了,你连一个别人都寻不到了?” “瞧你说的,爷可是欣赏你才邀你一起过中秋!不感激涕零也就算了,还敢跟我提言穆?” “有什么不敢。”陆回青哼了一声,“你花盆都砸了,簪子也丢了,还有什么不能提的?” “好好好。能提,能提。”金堂眨眨眼睛,“可是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提他,也太煞风景了不是?” 这话倒说得倒是很容易叫人想歪,陆回青不知如何作答,望了望门外,“霁安呢?” “今天是八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要团圆的日子,你以为霁安也像我们俩似的孤家寡人吗?” 第一次见面时便是知道霁安有弟弟妹妹的,只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回青感到受了金堂的嘲讽,斜着眼看他,“你说话就不能不这么讨打?” 金堂笑嘻嘻的,“正所谓沆瀣一气,近墨者黑,正是此理。” 回青扫了扫凳子,正欲坐下,金堂急忙拦着他,“坐下干什么?” “你习惯站着过中秋?” “呸,本少才没那样的怪癖,你一个读书人,怎么就没有点诗情画意?” 回青看着桌上的酱肘子皱眉,“怎么诗情画意,要对着酱肘子吟首诗吗?” “啧啧啧,孺子不可教也。”他一手拎个食盒,一手端起酱肘子,“把剩下的都端上,跟着本少来!” 回青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一路尾随着他下了楼,直往后院儿去。 也不知是因为中秋佳节还是因为金堂的安排,往昔,也少不得有几个闲杂人等在这儿,今儿却是静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金堂把东西在梧桐树下的石桌上一溜摆开,指了指天上,“你瞧,这样子赏月,是不是诗情画意了许多?” 回青仰头去往望,果然见一轮明月挂在天上,从这个开阔的角度看,更衬得夜空如洗,深邃浩远。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金堂摇头晃脑地念一句诗,戳了戳回青,“你也背一首?” 回青不假思索:“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金堂微笑,知道他多半是在思念自己的妹妹,举杯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回青,我敬你一杯。” 回青嘴角微露出点儿笑,接过一杯酒来,有点不放心地问:“这是什么酒?” “桂花酒。” “这里虽然没有桂树,有这么一颗梧桐,倒也不错。”他浅浅尝了一口,还微带点儿甜味,他喝完一口的功夫,金堂已经一整杯下了肚,回青敲敲桌子,“饮酒需适度,我可不想再看见你耍酒疯。” “人生难得一场醉嘛。”金堂不听,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回青按住他的杯口,将杯子同酒壶一同拎到自己一侧,“既然这样,你就别喝了。” “陆爷~” 陆回青大义凛然,不为所动。 金堂嘿嘿一笑,打开食盒,竟又拿出一壶酒来,在陆回青眼前得意地晃了晃,也不用杯子,仰着头直往嘴里倒,回青扑身过去,一把夺过,“不许喝!” 金堂到嘴的酒被抢了,气得跳脚,“陆回青!” 回青本没有别的意思,被他一喝,突觉有趣极了,便在他面前仰了头,将凌凌酒水往嘴里倒,他平素是个极端肃的人,偶尔起了玩心倒也可爱,金堂抱着手臂看着他,竟没有想去拦,等到他意识到回青这样子喝是极容易醉的时候,陆回青已经满面绯色,身形摇晃了。 “陆回青!”金堂急忙去抢他手中剩下的半壶酒,陆回青使劲拽着,抢夺中洒了一半。 回青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都怪你!” “是是是,都怪我!”金堂连忙承认错误,将酒壶放在桌上。 陆回青哼了一声,醉眼朦胧地站起来,举着个杯子面向月亮,“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他一口气将全篇的《将敬酒》背了三遍,金堂还没有抢到他手里的杯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的手一推,连杯子也碎了个彻底。 回青大愕,义愤填膺地指着金堂的鼻子,那架势就好像包公要轧陈世美了一样,“都,都,都……都怪你!” 金堂刚要应,回青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后倒去。 金堂手明眼快抓了他的手,将他拉向自己,回青便逃过了摔跤的命运,撞进了他的怀中,金堂只听回青一边喃喃着都怪你,一边歪了脑袋,过了一会儿,竟不动了。 他全身的重量都倚在金堂身上,弄得金堂哭笑不得。 一边不许他喝多,一边自己又喝多,究竟是谁照顾谁?这赏月还没开始,看来就要结束了,枉费了那些个好酒好菜。 王老汉家的月饼,他还是特意叫霁安买来的呢! 回青伏在他身上,显然已经不省人事,金堂试着抱了一下,这家伙看着瘦弱,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38 体重倒是不轻,思索了一下,唯有叫他伏在石桌上,唯恐他不舒服,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予他垫着,再回楼上,拿了厚重的披风来。 做完这一切,他在回青对面坐下来,叹息一声,就着丝毫未动的小菜慢慢喝那剩下的酒。 回青睡着时极安静,乌黑的发,散在颊边,随着呼吸略有起伏。 金堂看着看着,不觉就笑了,假如让陆回青知道自己喝醉了是这个德行,他恐怕会杀了自己灭口。 隐约听见陆回青又在含糊念叨什么,金堂凑近了听,又是含含糊糊的“都怪你。” 看来,陆回青对他摔了酒的怨恨还不是一般的大啊。 心中有些好笑,刚要直回身子,便听回青说:“都怪你叫我起了邪念。” 他这句说得极轻极快,若不是金堂贴耳听着,定然会错过,听到这句话,金堂一愣,坐回了座上,缓缓端起酒杯来,略加思索后,唇边抿出一点笑来。 起了邪念? 他邪恶地瞄了回青健韧的腰肢,该不会是那样的邪念?说起来,还真想看看陆回青这样一本正经的读书人在床上是个什么模样呢。 不自觉地便笑了起来,那样子,一定很有趣吧。 心里痒痒的,他半倾着身子,将唇贴在他的耳边,试探地唤他的名字,回青哼哼了两声,挪了挪身子,金堂作恶似的抚上他的背,若有若无地在他的脊背上扫荡,贴在他的耳边问:“陆回青,你对我起了什么邪念?回青没有回应,金堂的手碰上他脖颈间的肌肤,引得陆回青皱了眉,面上泛起潮红,连呼吸也似乎急促了些。 原来陆公子那么敏感啊?金堂邪恶地想,假若直接探进手去,他今晚该不会要做春梦吧? 究竟还是开玩笑罢了,他适时的收回手,打算让陆公子在梦中继续享受。 陆回青在昏沉之中,只觉得身上燥热无比,好不容易稍冷下些,又有一双手扫在他的背上,不轻不重,若有若无的,带着调戏的味道,耳边喷洒的呼吸更好像是火上浇油,让他的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那么直接地僵硬起来。 他好像看见金堂走近了他,带着熟悉的魅惑的笑,却又有不那么熟悉的打量,好像自己已经看清了自己心里的所有想法。他很想维持冷静,金堂却向他招招手,他控制不住地走过去,便被扑倒在床上,金堂的手枕在他的脖子下,热得好像烙铁。 他一动也不敢动地看着他压下身子来,刚要触上,金堂便消失了,空空的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金堂!” 他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色微明,金堂正伏在石桌上睡着,他看着金堂,想起方才的梦,庆幸金堂是睡着的,否则一定会看见他的窘态。 难道真的是起了邪念了? 回青摸摸自己依然在发烫的身子,觉得过去那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金堂在这时不巧地醒过来,一大早的就看见回青微红的脸,上头出了好些汗,不禁愣了一下,“发烧了?” 回青赶忙给自己扇着风,“只是太热了。” 在外头睡竟然也能热成这样,金堂暗想,他该不是真的做了春梦吧,视线便悄悄地向下,想要瞄一眼某人两腿中间,陆回青却噌得站了起来,毫不停顿地往回走,“太热了太热了。我回去喝口水。” 金堂看着他紧张到僵硬的步伐,不禁笑了。 看来,果然是做了春梦啊。 ☆、省亲 中秋在路途上度过。 几日奔波,言穆一行人终于到了鹿鸣山。 听简荣铎说,简家大公子简荣锋和其父简旭先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言穆期望在简家见到他们,又期望在简家见不到他们。 简家宅子依然是那么平平无奇地坐落在鹿鸣山下,黑伯已经在门口迎着,对着言穆低低地叫一声:“姑爷。”自己便笑了起来,裂开满脸皱纹。 言穆因为这一声姑爷心情亮了许多,携着荣月一进去,就看到老爷子正襟危坐在堂上,一双眼睛精亮精亮的,虎踞龙盘般的气势。 荣月“噗嗤”笑出了声,悄声说:“爷爷吓唬你呢。” 她离了言穆,亲亲热热地跑上去,叫一声:“爷爷!” 果然,老爷子脸上的威严登时便变成了疼爱,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遍,忍不住要问开家长里短,又见言穆还站在堂下,便生生忍住,拾回一些威严来,“兰瞻,你坐吧。” 简荣月站在老爷子身边,冲言穆顽皮地挤挤眼。 言穆顺意坐下,老爷子咳嗽一声,一改他心中严肃老将的形象,对他们夫妻二人也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全然是将他当做家中晚辈来疼爱的模样。 闲话了一阵子家常,顺理成章的就该准备晚饭了。 这时候言穆才被荣月带着离开老爷子的视线,去早已为他和荣月准备好的卧房。 依然是女孩儿闺房的模样,只不过添置了一些东西,荣月无比怀念地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抚了抚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看着她从前用过的东西,半是喜悦半是怅然地:“终于又回来了。” 言穆走过去抚着她的背,“你要是舍不得这里,我这就吩咐韩碣把王府里的卧房改成你这儿的布置?” “不用了,娘家之所以好,哪里是因为一个卧房呢。” 外头传来接话的声音,“娘家之所以好,自然是因为有哥哥我在了。”简荣铎笑眯眯地迈进门来,“方才大哥和父亲传了信回来,说明晚约莫就能到了。爷爷让我来告诉你们,顺便看看你们在这儿可还缺些什么。” “我自己的屋子,缺了什么哪里用二哥添置,我自会去跟黑伯说呀。”简荣月故意撅起嘴来,“爷爷都没将我当外人,二哥倒生份起来了?” “你个小坏蛋。”简荣铎宠溺地笑一笑,“好,既然你不缺,我也不在这儿碍眼了。” 他来了又走,言穆问:“二公子从小和你在鹿鸣山长大么?” “他可不像我几乎没离过这里,我们跟爷爷住到鹿鸣山之前,二哥一直是随父亲和大哥在军营里生活的,后来我娘故去了,父亲才把二哥和我送到鹿鸣山教养。” “那二公子怎么不从军?” “不是有大哥在吗,沙场上是多么危险的事,家中总不可缺少男儿的。况且,爷爷总说二哥功夫不扎实,才不许他出去显身手呢,可我觉得呀,二哥的武功练得,恐怕都要比大哥好了。” 言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没有多问下去。 晚饭的时候,简荣铎一直热情地为座上几人夹菜盛汤,活脱脱一个孝子贤孙的形象。到了夜里,简荣月自去铺床,言穆望着外头,叹道:“今夜真是好月色。” 黑伯送了银耳莲子羹过来,言穆尝了两口,觉得不错,顺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39 口问:“二公子那儿送去了吗?” “正要去送呢。” “正好,我要去和二公子聊聊天,黑伯,你把东西给我吧。我会送过去的。荣月,二公子住在哪儿?” “这个时候,二哥该在武场练武的。” 言穆便循着她指引的方向,径直往武场去。 简荣铎正在练武,神情肃然,丈八的长矛,在他手中如同灵蛇,所过之处,皆掀起一阵劲风,他舞得极为专注,一招一式都一丝不苟,一看就是正统的习武人家的子弟,对于基本功的要求那是非常高的。 言穆在旁边看了许久,觉得他这样笑面虎似的人物,又有这样的武功,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简家二公子,实在是屈才了。他恐怕也有几分明白老爷子为什么总不让简荣铎出去,他这样的人,如豹如狐,轻易放了,恐怕就难以掌控了。 正当这时,简荣铎一手将长矛甩出,一掌击在其尾部,一眨眼的功夫,那长矛已经不偏不倚地钉在了箭靶的红心处,此举不是寻常路数,在实战中必能出奇制胜,言穆忍不住鼓掌:“好!” 简荣铎这才回过神来,面上的肃然又变成了微笑,“是你啊。”他擦擦额上的汗,“白看了我练武,下次可得管你要赏钱。” 言穆道:“赏钱倒是没有,银耳莲子羹倒是有一盅,你要不要?” “当然要!怎么让你给送了过来?”简荣铎将长矛放回架上,兴冲冲地端起莲子羹。 “黑伯先送到了我那里,我便为二公子送上一送了。”他的视线转了一圈,状似不经意道:“二公子这样的身手,不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实在是可惜了。” “哈,我这点儿花拳绣腿。”简荣铎将莲子羹一饮而尽,“也不过对着死靶子发威罢了,王爷可别抬举了我。爷爷上次还说我武功不到家,要我每天再扎上三个时辰马步呢。” “我哪里是抬举二公子,是二公子确实有这样的本事我才这样说。”他顿了一下,“二公子就没有想过上阵杀敌吗?” “那当然想过。”他将盅子放下,“只是现在连父亲和大哥都辞官回家了,我又何必去想,悠闲地过我的山里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言穆靠近一步,低声道:“那假若有这样的机会可供二公子驰骋呢?” 简荣铎安静下来,盯着言穆,微微一笑,“我更愿意等你和月儿有了孩子,做一个演武逗孩子笑的舅舅。” 言穆亦挂着明朗的微笑,“是吗,那我和月儿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 简荣铎不再与他直视,伸展一下筋骨,“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睡了,你也早点回去陪着月儿罢。” 他走出几步,听见言穆低沉的嗓音:“千里之马,不以千里称。” ☆、起兵 第二日,简旭先与简荣锋到达鹿鸣山,同时带来的,还有赵氏以清君侧的名义领着十万军队起兵的消息,皇上已经即刻宣了旨,将赵氏列为乱臣贼子,格去和西将军的职务,令其速速束手就擒,另派了谢仝作为总将调度各方军队全力围剿。 简章平听着,两道皱纹紧得可夹死苍蝇。 简荣锋颇有乃父之风,英武沉稳,道:“如今我和父亲辞了官,这事原本已与我们无关了,但是战事一起,百姓难安,爷爷您看,我们可要做些什么?” “既是为着明哲保身退的,皇上也难得得没有为难你们,简家就不可再贸然掺和进去。如今是男人的天下,赵家是迟早要倒的,这仗也迟早是要打的,我们也管不了许多。唯一担心的只是赵家千万不要联合了西边白夜国来个里应外合。”简章平沉吟一二,“旭先,你即刻休书一封,给裕州徐子平和梁州范偕,让他们时刻注意,一旦赵家有此趋势,立刻发兵截缺,切不可让西门大开。” 简旭先应声而去,荣锋问道:“爷爷以为,赵家若是联合了白夜有几分胜算,不联合白夜,又有几分胜算?” “联则六分,不联则三分。” 简荣铎插嘴道:“要依我看,联则三分,不联则六。” 简章平略加思索,点头道:“是了,铎儿说得是,她不联是起兵谋反,联了可就是通敌叛国了。看来,边关虽有危险,但也是外敌趁虚而入,赵家不会轻易放贼入关了。” 言穆道:“我以为,他联则七分,不联则五分。” “哦?兰瞻,你又是什么道理?” “赵家久驻幽州,不反之时,他是国之良将,昭国莫不敬佩,兴兵之后,他在一些人眼中是乱臣贼子,在另一些人眼中还是清君侧的义军,但无论如何,他在白夜国眼中,都是积累了世代仇恨的眼中钉肉中刺,此仇不早报也是要晚报的。赵家若是不想腹背受敌,就必须安定后方,以图谋发展,所以,我认为不管赵家用什么方法,什么条件,是图谋一时还是思虑长远,都必然要和白夜联合,不求他出兵相助,至少要他不在背后捅刀子。加之赵氏在昭国的地位几乎与简家不相上下,老将军既然可以休书一封,令人听命,他又如何不可勾连旧部,里应外合呢?” 简章平听得酣畅淋漓,几乎禁不住要抚掌叫好,“我倒真是老糊涂了,这些思虑,没一点可以比得上年轻人的。兰瞻说得也很对,联与不联,各有利弊,现在只看皇上是不是一早想到,将赵家的翅膀剪了多少了。” 昭国461年,赵氏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幽州,同月,裕州副将江驷杀徐子平,和赵氏,溯洲纳兰衎起兵,和赵氏。 言穆便未急着回去,眼看着简章平望着外头的眼神一日日重了。 只是,简章平大概怎么也不会料到,在此国家危难之时,还会有一队军马,带着一份密旨,来鹿鸣山,请简家二公子简荣铎进京。 士兵将简家围得水泄不通,鹿鸣山的鸟儿都不敢鸣叫,简家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堂,钦差大摇大摆地站在最前,用鼻子看着堂下跪着接旨的简荣铎。 简旭先问:“皇上召犬子进京做什么?” 钦差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奉命前来宣旨请人罢了。具体的,到了京里,自然就知道了。” 简荣铎面色凝重地接了旨起来,谁都知道,这时候宣他进京,总不可能有什么好事了。 简荣月笑道:“大人累了吧,客房是现成的,大人今晚就在这儿好好歇息歇息,明日再上路……” “多谢王妃了。”钦差眼睛猎鹰似的紧盯着简荣铎不放,“可皇命紧急,二公子还是即刻与我动身比较好。” 简荣铎环视一圈众人,僵硬地点点头,“好,我这就是去收拾。” “收拾也不必了,缺什么东西,到时候再添置就是了。”钦差做了个请的姿势,竟是半分也容不得迂回。 简章平的脸色微微涨红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40 ,想要说些什么,言穆站了出来,“我恰好也要进京拜见父皇,同大人一起动身,这一路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应该没有问题吧?” 众人皆愣了,钦差迟疑了一下,“王爷要进京……自然是没有什么关系。” “好。”言穆丝毫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向简章平道:“老将军请放心,我随着二公子进京,有什么消息会尽快传回来的。” 简章平沉吟一番,郑重地点点头,“难为你了。” 言穆淡淡一笑,望向荣月,荣月紧攥着衣角,向他报以安心的微笑。 唯有简荣铎的脸黑黑的,“王爷与月儿新婚,就此进京,不会舍不得佳人吗?” 言穆知道他素来最关心荣月,不愿意他同他一起上京冒险,便道:“我自然舍不得月儿,所以,还要快去快回才好。” 钦差提醒道:“二位既然要走,还是速速动身吧。” 言穆便当下去牵逐厄,简荣铎走出两步,回首看一眼简荣月,微微笑了笑,“妹妹放心,我一定看着兰瞻,不让他在外头拈花惹草,早点回来陪你。” “二哥。”荣月忍不住眼角的湿润,“你也是。” 荣铎点点头,向父亲爷爷行了礼,快步离去。 事情紧急,这队兵马显然也没有打算给他们乘着马车慢悠悠进京的打算,言穆骑着逐厄,简荣铎骑一匹额上有白色菱状的棕红马匹,两人被军队裹挟在中央,马不停蹄的就赶起路来。 逐厄是千里良驹自不必多言,简荣铎的这匹棕红马显然也不是凡马,两匹马被军队的普通马匹拘束着显然很不舒服,时不时地暴躁地嘶鸣。 言穆向那钦差道:“你们的马慢了些,我和二公子走在前头如何?” 事实也确是这个状况,那钦差尴尬地点点头,“请王爷慢些,不可离得太远。” 言穆点点头,向简荣铎示意了一下,两人就驱马超越了他们,走到了最前头。 他们果真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钦差和军队也就不做计较了,假若他们要逃,靠这些马匹是绝对追不上就是了。 马蹄声杂乱,这时谈话并不担心被他人听见,言穆问:“二公子的马好生神俊,可有名字?” 简荣铎一直沉黑的脸色缓和了些,手抚过马儿的鬃毛,道:“叫做燕。”顿了顿,他补充道:“名字是月儿起的,她的马叫做飞马。” “飞马踏燕?”言穆笑出了声,“月儿真是顽皮。” “每年她都要和我赛马,却总是输给我,就只好在名字上撒撒气了。”荣铎抚着燕的鬃毛,声音怅然,“今年还没有赛过。” 风拂着路边的野草莎莎作响,言穆回头望一眼,悄悄驾马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二公子该知道此行的风险?” “岂有不知之理。”都说伴君如伴虎,此次如今,便是往虎口里走了。 “那么,二公子真要乖乖去京城么?” “岂得不去之理。”他握紧了马缰,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身后的军队,“我若抗旨,这些个军队,恐怕当场就要不客气了。” 言穆微微一笑,“那么再行一段路,二公子有什么打算?” 简荣铎薄唇紧抿,望向言穆,“你认为呢?” 两人目光交错,言穆勾唇一笑,“二公子若是愿意一搏,本王担保二公子还可安然回去与月儿赛马。” 简荣铎没有说话,死,他不想死,反,他不想反,明明已经愿意深藏山林隐却锋芒,可皇上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远方的山峦如同兽脊起伏,他重重叹了一声,露出点苦涩的笑容,“愿听王爷安排。”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言穆取出一枚小哨,含笑道:“要开始了。” ☆、截杀 哨声在林樾间穿梭,引得钦差紧张地四顾,但见言穆不紧不慢地吹着哨子,神情又那么轻松,似乎只是嫌赶路烦闷,吹个曲儿解解闷罢了,何况,身边这些真刀真枪的士兵可不是吃素的,他乐得自在,不多时,还跟着曲调哼哼了起来。 就在他优哉游哉的时候,这支排列整齐的队伍却从队尾开始,以叫人难以察觉的速度,逐渐削减,人与马,皆被一柄玄色匕首切下头颅,连一声喊也发不出来,等前一人察觉后人坠马的时候,前人的头颅也已经移了位置。 路上,洒下一路鲜血,迎着夕阳晚照,尤为鲜艳。 等到那钦差大臣猝然滚下马时,这队伍,已只剩了一个寥寥十几人的先头,他狼狈地跌在地上回望,一全身隐在黑袍下的人脚不沾地,如鬼魅般靠近,玄色的匕首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队伍大乱,言穆收起哨子,向不敢置信的简荣铎微微一笑,“二公子请。” 简荣铎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哨曲,便是他施令的手段,哨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然开始行动了,百人的队伍,在不知不觉中覆灭。这份胆量与谋算,令人胆寒! 残存的队伍没有拼死一搏,犹如惊兽般紧缩在一处,言穆与简荣铎悠然驾马从他们面前踱过,简荣铎仔细地看着那些死尸的伤口,皆是平滑无比,伤口乃至死状都整齐划一,不禁多看了那黑袍人几眼,当看见他手上那柄匕首时,立刻忍不住脱口而出:“无常刃!” 传说古时有一铸剑师融了先代神兵而重新锻铸,终成了十样神兵,这无常刃便是其中之一,一直是在昭国的神秘杀手组织花暝手中,以诡变无常著称,想不到竟在此看见了。 简荣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好向言穆求证,“那果真是无常刃对不对?” 言穆点点头,吩咐道:“乌叶,将无常刃给二公子一看。” 那语气就好像在说:“韩碣,将新上的茶叶给二公子尝尝。”他以为自己已经高估了言穆,谁承想,竟是大大地低估了他!单凭这一个顶尖高手,天下有几人可抗其索命? “花暝五色杀手之一的乌叶,兰瞻,你究竟还藏着多少手段?”简荣铎苦笑一声,自己跃下马去,恭恭敬敬地接过无常刃,见其通体玄色,柄短刃长,在手上沉重无比,略加挥舞却觉轻盈如羽,尾端一根近乎透明的长线,隐隐没入乌叶指间。 他全身都隐在黑袍下,唯有一双眼睛,好像狼眼,就算他们此刻站在一方,也好像随时会要人的命。 简荣铎心中一颤,走开两步,随意捡起地上的刀剑与之相触,无常过处,削铁如泥。 “真乃神兵也。”他赞叹不已,终是将之送回了乌叶手中,见他身材高大,便道:“我听说乌叶是一位女子,原来是谣传么?” 言穆代为答之,“上一位,的确是。” 他看向那已经吓得要尿裤子的钦差,柔声问道:“大人高姓大名?” “小的古……古煜。” “哦,古大人,皇上召二公子进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41 宫,究竟为何事啊?” 古煜早已被骇破了胆,问什么,没有不答的,急忙道:“小的也是听说,说宫里的天玑道长算出,二公子的属星……冲撞了帝星!” “命犯帝王?”简荣铎冷冷一笑,“天玑道长还真是抬举我啊。除了带我进京,皇上可还交代什么了?” “皇上说,若是二公子抗旨不遵,那就……” 简荣铎语声危险,“就什么?” “就……屠灭满门!”古煜看着他沉黑的脸色,狗似的爬在地上摇尾乞怜,“可二公子,小的从不敢起这样的心啊!都是皇上,皇上他……” 简荣铎手起刀落,已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既然如此,言穆也没有什么好等的,向乌叶做了个手势,这余下的人马,便只有做砧板上的鱼肉的份了。 弃了沾血的刀,简荣铎厌恶地擦去手上的血迹,他什么都可以忍耐,唯一不能忍的,就是威胁到他家人的人。 他面向了言穆,以主仆之礼叩拜,声音在暮色里掷地有声,“从此以后,简荣铎但凭王爷差遣!” 言穆含笑扶起他来,“本王但荣,简家亦荣。” - 暮色彻底降临的时候,简家的气氛也沉得好像这夜色一般。 简章平双手张开按在桌子上,整个人就好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饭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开动的。 简荣月勉强笑一笑,开口道:“大家先吃饭吧,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说不定二哥此去只是皇上一时兴起想见一见……” 话说到这儿,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这劝慰在众人皆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未免太生硬了一些,她提起精神,道:“兰瞻也跟着去了,他一定不会让二哥有事的。” 老爷子叹息一声,“兰瞻虽是个王爷,谁也知道他不受皇上的宠,连锦城王这个封号也形同虚设,就算他是个有心的,恐怕在皇上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我倒真是有些后悔,至少该逼问出些眉目,才好让他们上路的。” “父亲别太过担心了,我们虽然不在京城,但昔日的旧友还是有些的,假使皇上想对荣铎不利,我们一定会事先知道。况且,荣铎素来没有干过什么招人注目的事,皇上既然放过了我们,又何必拿一个毛头小子开刀。” 荣锋也附和道:“爷爷稍安勿躁,我也相信,皇上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二弟的。” 正说着,黑伯擎了一封书信进来,立刻将几乎要平静的氛围打破了,简老爷子取过信来,急问:“是谁送来的?” “老爷的旧友,庆国公。” 草草读过,老爷子一掌拍了桌子,怒道:“快快快,你们都去,将铎儿和兰瞻给我追回来!” 简旭先拿起信纸看了,上头赫然写着天玑所言有人命犯帝王的事,与此时对应,说的必然是荣铎了。 众人心中俱是紧张,荣锋已二话不说取了方天画戟,就要去追。 荣月微红了眼眶,“我也去!” 方走到门口,却听外头言穆的声音,“大公子去哪儿?” 她不敢置信地跑过去,见言穆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似乎刚从马上下来,她控制不住地扑过去,“你没事!” “我没事。” “那二哥呢?”她四下张望,“你回来了,二哥怎么没有回来?” “二公子也没事,只是他现在有别的事忙,暂时无暇回来,特让我回来报个平安的。”他安抚地牵了她的手,向荣锋道:“大公子,我们进去说。” 三人入了里头,老爷子迫不及待问:“出了什么事?” 言穆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请老将军原谅兰瞻和二公子!” 老爷子大惊,“该不会是铎儿他……” “路上我们无意得知宫中天玑子向皇上进谗言,说二公子命犯帝王一事,瞻以为二公子决不可进京,否则必然有性命之忧,情况紧急,便自作主张,已经将那一队人马,尽数斩杀!为此,兰瞻求老将军原谅。二公子没有回来,是因为他已经赶往边关,持了皇上要灭简家的消息,去劝那三十万简家军起兵!为此,二公子求老将军原谅!” 简章平听他一气儿说完,惊得目瞪口呆,“铎儿,已经去了?” “正是,此事已无回转余地,皇上一旦得到消息,必然震怒,故兰瞻此来,是为了将将军一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事情已成定局,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简旭先出了口气,“至少铎儿无事。父亲,皇上既然已经起了杀心,我们也不能在期望置身事外了。” 沉吟良久,简章平怒目圆睁,“好吧,既然铎儿已经去了,我这个做爷爷的,也只得豁出去了!收拾东西,咱们立刻动身!锋儿,你立刻去边关……” “老将军且慢。”言穆打断,“瞻以为,除了二公子以外,简家的人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为何?那三十万军队向来是由旭先和锋儿掌管的。” “老将军难道不知道哀兵必胜的道理?只有你们不知生死,简家军的战斗力才会更高。” “你……”简章平跌坐在凳上“究竟还是落到了你手里。” 言穆没有辩解,沉默着站起来,简荣月看着他,眼中光芒闪烁。 当初嫁他时,早已想过今日,只是不想,来得这样快。 她随着言穆出去,留父兄冷静冷静,言穆一直没有说话,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和二哥,真的都没有受伤吗?” “没有。” 他毫无细致解释如何将那队军队轻易除去的意思,荣月咬了咬唇,“那二哥可还说了什么?” 言穆停了下来,语气温柔了许多,“他让你不要担心。” “只有这个?” 言穆看着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荣月紧紧地抱着他,言穆便知道,她的心里很乱,却还在努力藏着。 简荣铎离开之前并不止说了那些,他还说:“兰瞻,我知道你未必有多喜欢荣月,但月儿是真心喜欢你。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之前说想要做个演武逗孩子笑的舅舅,是真的。就算皇上没有召我,只要你需要,我还是会帮你,用整个简家帮你。你明白么?因为只有你好好的,月儿才能好好的。我希望你能对月儿好一些,就算不是真的,骗骗她也好,她向来很傻,你骗一骗她,她就会很高兴了。这样,也就够了。” ☆、风云 京城收到派去鹿鸣山的军队不知所踪的消息的时候,派去北边儿的谢进已经被斩了,简荣铎披挂为帅,领着三十万简家军起兵拥护六皇子兰瞻继承皇位。 兰睽知道了这事儿,连夜进宫,大将军谢仝正从殿里退出来,满脸的怨戾之色,看见兰睽,却很快换了副神情。 “九皇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42 子。” “谢将军。”兰睽朝殿内看,“父皇可还好?” 谢仝正要回答,已经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和皇帝的怒喝。谢仝拱了拱手,“下官还有急事,就先告退了。” 兰睽叹息一声,也顾不得他,急忙进殿。天玑子和太子兰睦俱跪于御前,宫人使了个眼色,兰睽便只能一并跪下。 本以为父皇会因为简家的事开罪天玑子,却不想他开口说的却是:“先生说得果然没错,那简荣铎果然命犯于朕,早知如此,当初便不理会简家往日功绩,直接兵发鹿鸣山,将他们尽数杀了!如今赵氏未伏,简荣铎拥着那逆子兴兵造反,睦儿,睽儿,道长,你们说,朕该如何化解?” 兰睦向来无能,哆哆嗦嗦的,半天也支吾不出个所以然,皇上怒哼一声,“要你何用!” 太子骇得连连叩首,反反复复念叨,“儿臣无用,儿臣该死。“ “二哥。”兰睽劝慰地拍拍他,向皇上道:“儿臣以为,六哥不会无故谋逆,简家更不会无故而反,这其中必有误会,既有误会,就该解清。” “你……你也是个草包!”皇上狠狠地捶在床沿,又引得胸口一阵起伏。 天玑淡然地抬起头来,“皇上息怒。贫道以为,简家虽然反了,但毕竟还不会弃边关于不顾,日后还有招安的可能,倒是赵家,极有可能博个鱼死网破,将白夜鬼夷引进昭国。故而,皇上宜应全力剿灭赵家,稳住边疆,一边发下诏书,安抚简氏,等赵氏伏诛,简家也兴不起风浪。” “安抚简氏?你要叫朕眼睁睁看着那逆子领着三十万军队称王称霸?” “不然,不然。”天玑悠悠道:“六皇子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依然在位,做儿子的,又如何能逃过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越矩而上呢?他现在名义上虽有那三十万的军队,却也不过是因为简荣铎效力于他,说是效力,贫道以为,说是将六皇子作为傀儡也不为过,最终的祸患,还是简荣铎。皇上以父亲和君上的名义布令,他们若是听从最好,若是不听,也失了民心。无论如何,于皇上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皇上按住了额头,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父子君臣!他们要是还知道一点父子君臣之礼,就不该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朕……朕的头……” “父皇……”兰睽正欲上前探视,天玑挥挥手,“皇上的头疼病又犯了。” 不多时,宫人即呈上一碗汤药,皇上一饮而尽了,片刻,自胸腔里发出一声畅意地叹息,这碗药缓解了他的头疼,却也夺去了他的精神,他只有倦怠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此事,听道长的便是……” 太子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只恨自己没多生两条腿,天玑子站起来,见兰睽还跪着,便提点道:“九皇子,皇上倦了。” “儿臣始终还是觉得,简家不会无故谋反,还请父皇仔细考虑,和二公子……”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皇上的鼾声已然响起。 无奈地顿了片刻,兰睽谢恩起身,天玑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亲兄睦友,仗义执言,九皇子极好的品行。” 兰睽扫他一眼,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而出。 宫殿的大门在身后徐徐关上,朗朗明月照耀大地,天玑子眯起眼睛望着兰睽远去的背影,心想若是九皇子成了皇上,必然是一位仁君。 - 昭国陷入一片混乱,连带着锦城的守卫也森严了几分,言穆表面上的亲信军队不过是三千王府亲兵,平时默默无闻地驻扎在城外,此刻却以虎狼之势迅速控制了锦城。 四面八方的,言穆布置下的小队伍陆续赶来,转眼已有了两万人,皆由言穆亲自操控着。 锦城那一点守城的兵马早已叫韩碣控制起来,简家一门进城的时候,却还是能见到人来人往车马喧嚣的景象。人便是这样,无论外头打成什么样,战火烧不到家门口,也就罢了。 一行人马在士兵的护卫下到达王府。 言穆众所皆知的手下,如韩砾等,皆已经从京城接了过来,与韩碣一起在门口迎了,众人见一见,算是认识了一条船上的盟友。 韩碣暗地和言穆交换个眼色,意思是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将闻楚迁到了海棠别院。曾经住简荣月的地方如今又住了闻楚,说来还真有几分讽刺,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言穆可不想再从老爷子或者简旭先父子口中听到什么赞叹闻先生风姿的话。 简家几人也并没有什么心思游览王府,各自认了屋子,就此住下。 言穆已经离开锦城许久,想着金堂应该已经不生气了,便独自想着取一支名贵簪子,再送过去。 事情交代韩碣去做了。他便不急着去快绿阁,先往海棠别院去了,闻楚站在窗下读书,同样的海棠花,映着他,便寡痩清雅。 言穆想起上次来海棠别院时与简荣月高歌相和的情景,便折了一支开得还好的海棠,□□屋里的空花瓶里,情不自禁就吟出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来。 闻楚悠悠看着他,也不说话,言穆便走过去,将他揽进怀里,久违的墨香萦绕鼻尖,他深吸一口气,“可想我了?” 闻楚乖顺地反抱住他,听着他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失神。王爷离他的大业又进了一步,他却离王爷又远了一些。这样偷偷摸摸的相见,从前该不屑才是,不知道为何,如今竟也贪恋起来。 言穆离开的时候,韩碣便时常过来,他知道言穆是担心他发病,将御寒药留在了韩碣那里,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一是不想用别人那里存着的药,二是不想让言穆在分身乏术的时候还要被他的病打扰。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从前时常能见着倒不觉得,现在不得不聚少离多,倒开始领会其中的滋味来。 言穆和简荣月做久了假夫妻,这么抱了一会儿,竟被撩起心头久压的火来,伸手去揭闻楚的衣袍,闻楚毫不反抗地任着他作为,很快身上就被捏出了道道红痕,他穿得文质彬彬,此刻却衣衫半褪,眼眸低垂,好似小兽般惹人怜爱,言穆的手自上而下,循着他的骨头,一点点探寻撩拨,到了关键的部位,彼此火焰,都已经被燃了起来。 他再难温雅,反转了闻楚,压在书柜上,便开始攻城略地。 …… 不知不觉的,眼泪便滑落了,夜里睡觉,越发寒冷难眠了,他这样的身子,还能有多久命活,还能与言穆有几次鱼水之欢呢? 想到这里,他努力地挺了身子,去配合言穆的动作。 …… 再度云雨过后,言穆穿戴整齐,向疲惫地窝在榻上的闻楚点点头,“我改日再来看你。”迈出一步,又顿住了,“韩碣以后恐怕也会很忙,我另派了一个人来照顾你。” 闻楚一直睡到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43 了天黑,等他精神稍霁,才想起言穆临走前说的这句话,打开门来,当即愣住了——一个身形极似言穆的青年正候立在外,看见闻楚,微微一笑,这样一来,便连神情气度,都有几分相似,他自我介绍道:“小的燕鹜。是王爷派来照顾先生的。王爷让我转告先生,平日里若有外客来了,皆称小的是言穆。” 用此人来乱人耳目么?的确是再好不过啊。 闻楚淡淡地点了点头,燕鹜又道:“先生可饿了,小的已吩咐厨房备了饭菜。” “不必了。” “那先生可要沐浴……” 闻楚蹙眉看他,他低了头,“小人没有别的意思。” “我需要什么,自会跟你说,其他时候,无需多言。” 燕鹜微不可查地牵了牵嘴角,低低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被锁了好久= =只好把某些情节删掉咯。 ☆、表白 快绿阁里。 霁安得了言穆回城的信儿,急忙地去报给金堂。 这些日子他们日日在院里的梧桐树下下棋,今日也不例外,他一口气说完了,金堂懒懒听着,懒懒应着,忽而精神一振,却不是为了答复,而是兴冲冲地拿起一枚棋子,啪嗒按下,“我赢了!” 陆回青笑道:“你哪里赢了,你再仔细看看?” 他便认认真真地看了几回,呀了一声,颓丧地将棋子丢了,“罢了,又是你赢,不玩儿了。” “下棋切忌焦躁。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多输几次,一定能有长进。” “那我赢了你,你拿什么输给我?” 陆回青毫不客气,“想要奖励?赢了再说吧!” 他二人你来我往说得热闹,霁安习以为常地耸耸肩,正准备哪儿凉快儿上哪呆着去,陆回青问道:“他回了锦城,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要来快绿阁?” “那倒是没有。” 金堂撑着下巴看着他,“小美人巴不得言穆来找我?” 陆回青不语,开始收拾棋子。 金堂跟着收拾了一阵儿,将一颗白子丢进罐里,道:“或许我可以不见他。” 陆回青看他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的确是不可能。但我也的确是不想见他。” “这些事,总要了结的。”他放进最后一个白子,拿着棋盒走了,金堂在经纬交错的棋盘上描画着,眉头微皱,为今之计,他还是该想想怎么先把陆回青送出昭国为好。 至于言穆,错过的永远不能重来。 将夜的时候,言穆带着斗笠,秘密来到快绿阁,如今简家都在锦城,他并不想节外生枝,霁安认出他的时候也是一愣,旋即又露出讨好的笑来,替他遮掩着上了楼。 其实霁安是个极聪明的,他想。 金堂显然已经料到他会来,端坐在桌前,严阵以待,言穆的愧疚感便起来了,他觉得自己是将金堂看得最重的,却在他最生气的时候因为简家的事不在锦城,回来了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回来找他。 方才和闻楚的种种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觉得此刻站在金堂面前的自己无耻极了。可他最爱的依然还是他啊,那么数十年的感情,是超越了利益和肉体的。 金堂看起来似乎已经不生气了,神态自若地看着他笑,可他的心中却有些不安起来,这种感觉缘何而起,他不知道。 “金堂,我很想你。”他这样说着,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附和。 耳朵里的声音和心里的声音一重合,他觉得自己的底气足了些。 “我也很想你啊。”金堂这样说着,用他与客人最常用的语气。 然而,他的身子却没有一点动作,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悠闲地好像在品茶。 看着言穆有一些疑惑的眼神,金堂觉得自己的服务似乎不够到家了一点,于是他走过去,亲热地挽着言穆的胳膊,将他按在凳子上,“言公子出去了那么久,可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言穆并未料到金堂不生气地那么彻底,甚至连一点怨气都找不到了,他离开的那几天不是去游山玩水,来这儿的时候也是匆匆忙忙,因为并没有带礼物,听金堂这样说,他还是很高兴金堂能向他要些什么,于是他掏出了钱袋,很情愿地将其全部送给了金堂。 钱,没有人不爱的,金堂看了很是心动,但想起回青,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于是他故意冷哼了一声,离开了言穆,“言公子把金堂当什么了?” 言穆有些惶急,直接给钱,的确是有些轻慢的,“我这次来得急,你想要什么,下次我给你带来。” “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我有。” 金堂故作思索,片刻,道:“我想不出要什么才合算,言公子肯不肯承诺我一个愿望?” 言穆有些意外这个主意,却也没有拒绝,哪怕他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不介意叫人去寻登天之法,“好,就依你,我许你一个愿望。” 金堂的目的得逞了,心情也好了许多,出于场面,他笑道:“多谢言公子了。” 他依然是用从前的笑容,从前的语气在说这句话,可言穆听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假若从前的金堂是长在悬崖的花,用心攀爬,总是能靠近的,现在的金堂却像是天边的云,看起来很近,其实相隔万里。 这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伸手去握金堂的手,想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些,金堂的手畏缩了一下,却没有真的躲开。 或许,他只是还有些气自己娶了简荣月。言穆这样安慰自己。 “当年在宫中见过你一面之后,我一直在找你,我娶她,只不过是为了她家的兵权,没有告诉你,是害怕你伤心。”言穆低声道,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否则总是觉得不安。 金堂点点头,表面上像是在认真听,心中却在说,无论什么时候讲这些,其实都已经没有用了,他真正在意的并不是他娶了谁,而是他给了自己他可以全部属于他的幻想,却又在实际行动上欺骗和辜负了他。 金堂忽而有些同情言穆,假若他是娶了简荣月再来坦诚地见他,或许他就可以同时拥有一个好背景的妻子和一个傻乎乎的情人了。 然而,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如今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已经取得了对简家军队的控制,等情势明朗了,假若你无法接受荣月,我可以……” 金堂歪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什么?” 他在心中想,假若他说他可以休了简荣月,他就立刻给他一巴掌。 幸而,言穆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让她住在别处。” “为了我始乱终弃,不太好吧?” “我并未与她有夫妻之实,如果她愿意,我甚至可以让她改名换姓,再嫁他人。” 金堂点点头,真是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44 好大的恩赐呢,毁了一个女子对爱情的所有期待,又允许她再嫁他人呢。 “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你的大业还未完成不是么?”金堂抽出手来,“你该专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这里,你不用多来。” 这话听着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宽容体贴,言穆却有些说不出的烦躁,他皱了眉,问:“你还在生气么?” 或许生气这个借口可以让他对他的疏远顺理成章些,所以金堂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言穆叹了口气,“我以后会尽量多来的。” 言穆走了,金堂望着方才被他握过的手,上头曾为他划出的伤已经好了,只是肤色还有些淡淡的不同。 感情真的是等不及,错不起,曾经那样疼过,现在也无动于衷了。 金堂的心情很差,大白天的,独自喝起闷酒,喝着喝着,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陆回青开心一下,这些天他发现,逗弄那么一个正经人其实也是很有意思的事。自从他中秋节时喝醉了酒狂背《将进酒》之后,他每每想起来,总是心情会好一些,于是他提着酒壶,去敲回青的房门,打算把他灌醉玩儿。 往常陆回青总是会问是谁,这次却直接道:不要进来!那声音中透出紧张,他觉得奇怪,越发紧促地敲了门,竟从里头,听见了女子的声音。 金屋藏娇么?他想也没想就推了门。 陆回青伸着一只手愣在当场,显然是想来锁门,他身后一个女扮男装的人站在那儿,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容貌,倒也很不错呢,只是神色太倔强了些,并不像是个贤妻良母。 陆回青原来好这口,金堂撇了撇嘴角,“好啊,金屋藏娇叫我发现了。” “金堂。”回青很无奈地喊了一声,似乎很怕被人发现,直接将他拉进来,关了门。 金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一直以略带敌意的眼神看着他的女人,笑眯眯问:“姑娘生得好容貌,敢问姑娘芳名?” “我。”那女子看了一眼陆回青,坦然道:“小女子姓付,名唤落英。” 金堂愣了一下,姓付,好像记得陆回青那个未过门的妻子,也是姓付来着,他用询问的眼神去看陆回青,回青点点头,表示了默认,“我也想不到她会来寻我。” 千里追夫的戏码?金堂眯起眼睛,这姑娘,不是一般女子啊。 “你知道回青现在已经进了快绿阁,他……不可能再娶你吧?”金堂带着那么些不怀好意的笑问她。 付落英很坦然,“我永远是回青的妻子。” 她看着回青的眼神很是炽热,金堂耸了耸肩,无不嘲讽道:“那你打算嫁给回青,在这里给他生一窝小崽子?” 付落英有些脸红,回青忍不下去了,“金堂,别胡说八道!”他面向付落英,“我已经进这地方了,不可能跟你走,我早已说了不想耽误你,你来寻我,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了,落英,你还是快走吧,这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 “你不走,我是不会走的!回青,你也不该呆在这里!”话说着,她扫了一眼金堂。 金堂觉得自己很无辜,怎么好像在她看来自己就是该呆在这里的人一样。 回青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投回付落英,皱着眉头,显然是极为头疼这个曾经的未婚妻,有些无力地说:“我说过了,你在这里呆着,很危险。”他可不敢保证让绮绣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 “我也说过了,你不走,我不走!” 金堂在两人之间来回瞄着,觉得陆回青这回麻烦大了。咳嗽一声,他说:“付姑娘住在这里,的确是很不合适的。” “不用你这样白日饮酒,放荡形骸的人管!回青和你不是一样的人!” 金堂愣了愣,白日饮酒就是放荡形骸了吗? 回青眉目沉沉的,一把夺过金堂手中的酒壶灌了个够,喷着满嘴酒气向付落英说:“我和他,就是一样的人!你赶紧走,不要给我添麻烦!” 陆回青在付落英心中的形象显然很是高大,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陆回青,“你从前,不会这样的。” “从前从前,从什么前!”陆回青一把砸了酒壶,“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陆回青吗?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倌罢了!” 付落英眼眶微微红了,“你只是被逼无奈进来的而已……我们之间,是有婚约的。” “那也早不算数了!” “如何能不算数呢?” 回青愣在当场,似乎在想理由,片刻,他一把搂住毫无防备的金堂,大声道:“现在我龙阳之心,已无可逆转。这下子,你总该死心了?” 金堂片刻惊讶后的反应便是忍俊不禁,但是付姑娘在这儿,他又不能笑,于是他只好顺势抱住了陆回青,将头埋进陆回青颈边,一边强忍笑意,一边深情款款道:“回青,你终于说出来了,其实,我也早已倾慕于你……” 回青的身子一僵,低头扫了他一眼,继续向付落英道:“你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在他的印象中,付落英一直是死心塌地地崇拜着她的小妹妹,性子倔强,是从来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的,此刻却是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神情逐渐逐渐地失望,眼眶逐渐逐渐地变红。 他在心中有些叹息,假如自己没有落到这个地方的话,或许真的会和她共度一生的。 付落英终究还是没有哭出来,只是狠狠地抿着唇,低着头走了出去。 她离开的刹那,回青松了口气,想要放开金堂,却发现金堂搂住自己腰背的手依然用力,埋在他颈间的头若有若无地喷洒着热气,叫他瞬间浑身僵硬了起来。 “金堂,你在做什么?” 金堂凑到他的耳边,“你说你的龙阳之心,无法逆转了?” 回青勉强身子一颤,勉强维持着镇定,“那只是情急之言而已。” “这么说你不喜欢我咯?” “我……”回青以为,正人君子是不当说谎的,但是他还是说:“我与你患难之交罢了。” 金堂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再没有说话,叫回青有些忐忑。 片刻,金堂说:“其实你不必把话说得那么狠,或许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与她双宿双飞了。” 或许是回青听错了,他言语中的落寞,那么鲜明。 金堂离开他的身子,“本来是想找你调剂调剂心情的,现在看来,你也不好过。” 他想要走,回青捉住他的手,整个人都陷于高度的纠结中,半响,他说:“或许我可以不走。” 金堂眯起眼睛,“嗯?” 回青握着他的手用力了些,头却垂了下去,“我龙阳之心,已无可逆转了!” 陆回青说完这句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放开金堂的手,连道:“你走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45 吧。” 金堂看着他根本不敢抬的头,面露喜色,反过来捉了他的手,“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不对,你刚才说了什么?” 回青被逼得急了,干脆挑了眉,“是你先说倾慕于我的!” 这么快就要急于抢回上风了么?金堂贴近他,很无赖地说:“本少就是倾慕于你啊。” 回青显然适应不了他的节奏,有些结结巴巴地问:“你不是在配合我演戏吗?” “第一句是配合你演戏,刚才那句不是。”他笑眯眯地靠近他。 回青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那被称为感情的鬼玩意儿,谁在乎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十年之情不一定长,一日之爱不一定短。或许是从第一眼,或许是从某一刻,金堂很干脆地回答:“我不知道。”而后反问,“你呢,你是从第一眼就倾慕本少了吧?” 回青大窘地偏过了头,他还真是不擅长说谎的人。 金堂凑在他的耳边,声音暖暧,“我不仅知道你从第一眼就倾慕于我,还知道中秋那晚你做了一场春梦,梦里有我,对么?” 回青的脸几乎红得跟煮熟了一样,他努力平稳气息,找回自己平素的冷静,“那又怎么样?” “承认了?”金堂越来越开心了,他在想回青的那场春梦中到底是谁上谁下呢,于是他也很不要脸地直接问了。 回青回忆起自己在梦中被金堂扑倒的那一幕,张口结舌,半响才答:“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哦——”金堂拖了长长的调子,眼睛里亮闪闪的,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回青被哦得很不好意思,于是狠狠踹了他一脚,“收起你的贱样。” 金堂很高兴,所以他一点也不介意被踹,反正陆回青的两只手还是在自己掌控之中的,他利落地将陆回青逼到了墙角,打算用另一种方式报那一踹之仇。 眼看着金堂的脸越靠越近了,回青屏着呼吸,眼睛瞪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小。 忽而外头传来霁安的声音,随即门被推开了,回青慌忙去看,便见霁安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然后闭了嘴,很果断地转了身,顺手关了门,就差帮他们锁上了。 回青感觉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这么一朝丧了,于是他心情很不悦地开始挣扎,“走开!” 金堂哈哈大笑,也没有急于求成,乖乖放开了他,雀跃地准备回房,临走的时候指了指桌上的酒,“回青,想不通的话就借酒消一下愁吧。反正就在隔壁,我不介意等你喝醉了过来照顾你,又或者,你想酒后乱性也可以。” 回青狠狠地瞪他一眼,恨不得把酒壶砸在他脸上。 ☆、愿望 付落英失魂落魄地离开陆回青的房间,一点儿也不知道她走后两人发生的事,现在她心中满满都是愤恨和不理解,恨的是让回青落入快绿阁的皇上,不理解的是昔日志向高远的陆回青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她本是混进快绿阁的,这样肆无忌惮的走,姣好的容貌很快引起了客人们的注意,一个胖子将她拦下,目露淫光,“大爷我无趣的很,姑娘可有空陪陪我?” “滚开!”付落英厌恶道。 这胖子是街上的一个混子,来这儿寻开心,哪里容得她一个小姑娘说滚,当即就变了脸色,不依不饶地捉住了她的手,“出来卖的还敢叫大爷滚,你他妈是活腻了吧!” 付落英又岂是好惹的,当即一脚踹上了胖子的命根子,趁着他剧痛弯腰的当口挣开他跑了出去。 胖子的伙伴追过来,在胖子的指使下朝她追去…… - 陆回青独自呆在屋里,对着金堂留下的那壶酒,想起自幼时起与付落英的点点滴滴。 他们家是门当户对的诗礼之家,两人的母亲曾是好友,所以小时候就给两人定了亲事,只等着水到渠成,娶她过门。 对于付落英,他不能说不曾动过一点男女之情,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将她当成一个朋友,连妹妹都谈不上——付落英的性格向来好强,假若不是她的父亲不喜她抛头露面,她会在朝堂崭露头角也说不定。 如今将话说成了那样,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只期望她离了自己,一切都好吧。 他现在,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地留在快绿阁,与金堂在一起,假若要走,也希望能与他一起走,现在言穆成了佣兵而起的六皇子,靠他离开看似容易了,实际上却更难了些,如果以后他真的成了皇上,谁能逃过一国之君的天罗地网? 金堂也是这样想,他想着要在下一次见到言穆时动用那一个愿望的机会,向他要求和陆回青一起离开昭国,但随后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要他放走陆回青或许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要让自己也一起走,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他唯有考虑着先将陆回青送出昭国,自己,再行谋划就是了。 说做就做,他没有告诉陆回青,只是在言穆再次来到的时候,向他提了这个要求。 言穆有些诧异地审视着他,道:“你要那一个愿望,就是为了让陆回青离开昭国?” “我原本的确没有想好要什么,不过,愿望是我的,你既许了,难道又不肯实现吗?” “送陆回青离开昭国倒不是什么难事。”他淡淡道:“可如今战事四起,边关动荡,你真的考虑好了要将他送出去?” 金堂微微一笑,“我觉得与性命相比,他更想要的是自由。” 言穆点点头,算是应了,金堂暗自出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酸涩。不能与他一起离开,是一种遗憾。 言穆很快就走了,金堂平复了心情,很好地掩藏起离别的情绪,带着一脸笑容,敲开回青的房门。 陆回青眼里光彩明亮,微笑地看他,“言穆走了?” 金堂点头,回青笑道:“我们倒有些金屋藏娇的意味。” “可觉得委屈?”陆回青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是不会喜欢这种境况的吧? “总比两地分离的好。”回青的笑容很温和,金堂的心便被融化了那么点,他执起陆回青的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回青只以为他在说一时的偷偷摸摸总会过去,便坚定地握了他的手,作为回应。 “陆公子。”霁安好巧不巧地推门进来看见了,又要往外走,金堂叫住他,“什么事?” 霁安眼珠一转,“主子爷的情敌姑娘要见陆公子。” “什么情敌?”金堂问着,很快反应过来,“付落英?” “落英还没有走?”回青问,“她在哪儿?” “我让她在后院等着呢,她倒像是真病了,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回青看向金堂,金堂大方地放开手,顺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46 带掏出一个钱袋,“将这个给付落英吧,她一个姑娘家,也是不易。” 回青并不推拒地收了,随着霁安下去,付落英背对着他们站在院中,背影很有几分萧索,回青轻声唤道:“落英。” 付落英回头,脸色苍白地不像话,眼里满是血丝,与上次相见简直判若两人,陆回青被吓了一跳,急忙走了过去,边走边说:“怎的脸色这样难看?霁安说你病了,你去看过大夫了没有?” “回青!”付落英忽而扑进了他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陆回青本想推开她,听见她这一声唤中似乎带着哭腔,不禁便心软了下来,“究竟怎么了?”他低头,不经意看见她露出的脖颈上几道鲜明的痕迹。 回青一愣,那分明是…… “落英,你身上?” 话还没问完,付落英的哭声便响了起来,陆回青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付落英只顾痛哭,她哪里说得出口,告诉他,自己已叫人污了清白? 那日她慌忙逃了出去,不多时便被一伙人追上,在挣扎中被打晕了过去,醒来时,便已经是衣衫不整地躺在破庙之中。 “回青,我无处可去了。” 陆回青的心乱得很,不用她明说,也已经猜出了几分,怀中的人哭得极伤心,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此刻的无助与绝望,他唯有反抱住付落英,轻轻拍着她的背,却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娶她吗?不可能。收留她?也不现实。 半响,他道:“你先随我来。”转而向霁安道:“你去把林均和叫过来。” 金堂依然在屋里等他,见他带了付落英上来,便困惑地去看陆回青,回青向他摇摇头,示意以后再说,而付落英却好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指着金堂嘶声道:“他为什么在这里!” “落英……” “让他走!让他走!”付落英疯狂地吼着,回青无可奈何,只好歉意地看向金堂。 金堂也瞧出不对来,自动走了出去,路过他们身边时,依然能感到付落英仇恨的目光。 回青关上门,付落英依旧颤抖着,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回青不敢太直接地去问,只好拐着弯道:“你可受伤了?” 付落英紧咬着牙关,并不言语 “那,你可认得那人……” 付落英眼睛通红,嘶声道:“化成灰我也认得!” “你放心,我必然替你讨回公道!” 付落英忽然紧紧注视着他,“你真要替我报仇?” “那是自然……” “好!你立刻与那姓金的一刀两断!” 回青讶然,“这和金堂有什么关系?” “我要你娶我!没有了他,你还是从前的你。要不是他,你之前怎么会向我说出那样的话,我也就不会……” 回青盯着她,慢慢变了颜色,他很愿意照顾她,只是因着过往的情谊,但假若她非要将此怪罪到金堂头上,那便无疑是无理取闹了。 “我原本以为你已经懂了我的意思,没想到你还是不懂。”尽管这时候说这些话太过不合时宜,但回青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究竟是因为我不爱你罢了!有金堂时不爱,没有他时也不爱。落英,我素来只将你当做朋友。” “你……” 付落英的神色一点点变冷,眼眶一点点变红,有隐隐的泪在她眼中闪烁,回青偏过头去,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做这样伤人的事呢? 很快,林均和被霁安领着进来,回青如遇救星,“你们终于来了。” 林均和看看回青又看看付落英,“陆公子,出了什么事?” “你莫问。我有一件事烦你——这是我的朋友付落英,让她,在你那儿暂住。可方便吗?” 还不等林均和回答,付落英已站了起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赶我走?” “林老板是可信任的……” “不必了,我再也不会来自取其辱!”付落英说完就夺门而出,回青急道:“霁安,林老板,你们快帮我追一追,她现在情绪不稳,千万别让她做什么傻事。” 两人急忙追了出去,半响,却一无所获地回来了,回青急问:“她呢?” “她一出门就没了影子,我和林均和找了半天也找不见她,只好先回来了,要不,我去请主子爷过来商量一下?” 回青心烦意乱,找金堂,难免就要麻烦言穆,他虽然不想让金堂和言穆多做接触,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林均和轻声道:“霁安说,那付姑娘你有婚约的妻子?” “曾经。” “她千里迢迢地来找你,你却不为所动,看来,你是认清自己的心了?” 金堂正迈进门来,向林均和一笑,林均和有些怅然地点点头,“若有什么事,再找我就是,我一定尽力帮助的,现在,就不打扰二位了。” 他倒是真心无怨无悔尽力帮助,回青轻声道:“谢谢。” 林均和走了,金堂在回青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付落英找不着了?” “是,我怕她有什么危险。你能不能……” 金堂点头,“我已经让霁安派人去找。” 回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知道他是在疑惑自己没有去找言穆求助,解释道:“在锦城混了这么些年,人还是认得一些的。” “那,能查出是谁做了恶吗?” “或许要那么几天,但应该不难,总而言之,我会帮你处理好的,你放心便是。”他深深地看着陆回青的眼睛,再过几日,或许言穆就该准备好了一切,他就要离开了,到时候付落英的事,就让他替他处置吧。 “谢谢你。”自己总是给他添麻烦,却不能给他分忧。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呢,你好,便是我好了。”他心中想着不日便要离别,怕自己露出破绽来,便劝慰道:“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有消息传来,我再来通知你。” ☆、报仇 付落英茫然地走在街上,鞋子有些破了,走着并不是很舒服,她的衣服也脏了,身上只有一个包袱,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街边的包子香气扑鼻,她捂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眼睛不经意地注意到两个高个儿的男人向她走来,状若不经意地打量着她。她已经吃过一次亏,看见这种人就害怕,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那两人立刻追了上来,付落英脚下发虚,很快就被他们追上,推进了小巷。 外头有路人探了探脑袋,被豹头环眼的男人一瞪,马上装着什么也没看见走了,付落英咽了咽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打颤,“光天化日,你们要干什么?” 那两人上下看了看,彼此点了点头,最壮的男人上前一步,抓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47 住了她的胳膊。 老虎和羊的抗衡,毫无悬念的,付落英被制住了,她涨红了脸,张口就是救命,那人掐住她脖子,粗声喝道:“老实点儿,少让哥哥们折腾。我们没打算动你,你安生,我们也安生,知道了吗?” 付落英瞪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终于点了点头,那人松开她的脖子,另一人开始上绳子,她咬牙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有人花了银子找你。” “是谁?” 那人没有多做解释,扛着她就上了一边儿的马车,一个驾车,一个在车里盯着她,根本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付落英沉默下去,只能走一步看不一步。 她万万想不到,这些人带她来的,竟是快绿阁。 绳子极紧,手臂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她咬着唇,想起那一日梦中的恐惧,想起无法挣脱的痛苦。 大汉带她走向熟悉的方向,敲门道:“金老板。您要的人,我们给你找来了。” “哦?”门里应了一声,立刻就走出了金堂。 “哈。你们办事还真是快啊。” “呸!”付落英啐了一口,恨不得将金堂生吞活剥,假若不是他,回青一定会恪守约定娶她,哪怕是不爱,他们也会如亲人般相伴一世。 “还用了绳子,这也太过粗鲁了。”金堂笑笑,掏出两张银票将他们送走,亲自解开了付落英的绳索,“付姑娘没事吧?” “假惺惺!”付落英扬手要给他一巴掌,却被他抓住。 “付姑娘,对在下成见太深了吧?”金堂一触就松开了她,好脾气地维持着微笑的模样。 付落英瞪他一眼,不再言语,又要出去,金堂抬臂拦在她面前。 “你要干什么?” “我,自然是要把你交给回青。”他正说着,陆回青推门进来,无暇旁顾,一把抓住付落英的手,“落英!你去了哪里?知不知道这样多叫人担心。” “哦?你还会担心我吗?”付落英咬着嘴唇,指向金堂,声色俱厉,“你心中不是只有他吗?” 金堂不屑地耸耸肩,这个小姑娘,难道人美魅力高让陆回青喜欢上了也是他的错吗? 回青皱眉道:“你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付落英恨恨地要挣开,“好。我便不要你的担心!” 回青一个脑袋两个大,还不得不抓紧了她,“你现在这幅模样,我怎么能让你走?” 她徒自紧咬着嘴唇不说话,金堂觉得这个场合自己还是退避一下好,免得被付姑娘的怨气误伤,只在走过回青身边时,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算是对他的报复。 回青扭头瞪他一眼,他笑嘻嘻地退出去,回青又好说歹说,才勉强把付落英劝下。 两人对坐,回青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的未婚妻,不由叹道:“落英,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就算不能做夫妻情侣,难道就连守望相助,朋友之谊也没有了吗?” 付落英沉默不语,其实她受了那样的委屈,也只能来找陆回青了,若是以残破之躯回到家里,一定会被父亲打死。 看她的神情似有所动,回青道:“金堂已经探听到了那伙人的消息,你可想亲手处置他们?” “真的?”付落英握紧了拳头,语气中的狠毒丝毫不像个女孩子,她说:“我要杀了他们!” “这……”回青皱眉,若弄出人命,难免对金堂不太好,可若是不让付落英出了这口恶气,恐怕她以后再难平静,他只好折中道:“只要不杀了他们,随你处置可好?” “你要我放过那些人?” “落英,这天下,可不是你我可随心所欲的。”能放任她处置,已经是仗着言穆做靠山,出了事也不怕。 付落英偏过头去,终于妥协,“好,那我要一个人去。” 回青怕她依然芥蒂金堂,便只叫霁安领着她去,金堂抓紧一切机会和回青呆在一起,他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走了进来,对着陆回青闲闲笑道:“这付姑娘对我的成见可够深的。” 他那样尽心尽力地帮着与他毫无关系的付落英,还要遭到付落英的无端迁怒,回青十分不好意思,便主动牵住他的手,道一声多谢。 这几日回青一直为付落英的事焦心,人都瘦了,金堂想让他放松一下,便故意笑着揽住他的腰,邪笑着,“光是说一句谢谢就够了吗?” 回青板起脸,企图用自己的严肃吓跑他,“你还想怎样?” 金堂掰正他的头,不许他闪躲退缩,在他唇上重重一记,陆回青的脸立刻变得红中带青,金堂哈哈笑着放开他,“这样才够。” “无赖!” “这就无赖了?还有更无赖的,你还没见识过呢。” 回青的脸色变化了许久,理智分析认为再斗嘴也只有自己吃亏的份儿,干脆闭了嘴,不做回应。 金堂松开手,道:“我已经给付落英订了一个客栈,她不愿意住到林均和那里,你等会儿好好劝劝她,只说那屋子是你订下的便是,她一个女孩子,受了那样的委屈,也是怪可怜的。” 回青点头,霁安跳进门里,抱着胳膊,好似很冷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们可怜的付姑娘呢?可别告诉我又丢了?” “哎,主子爷,可别提了,你说她可怜,我看,那几个混子也是可怜极了,进门就被她举着棍子打,打得牙都没了,就是亲娘来了也认不出来,我看,后半辈子,指不定就这么废了呢。” “她真的……”回青皱了皱眉。 “没事,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只要打不死就好。”金堂笑嘻嘻地宽慰他。 “打死也没事儿,不是还有……”被金堂眼刀一瞪,霁安猛得捂住自己的嘴巴,“啊,我再去看看她打完了没有。” 依仗着言穆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回青面色又沉了下来。 金堂扫他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回青叹了一声,“我真后悔当初进了快绿阁。我早该在我还不是戴罪之身时,就到锦城来把你赎出去。” “世上难买早知道,况且,若真是像你说的,你我哪里还会有这些缘分?”金堂笑着劝慰道,随口岔开了话题,“嘿,若是恢复了自由,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想干些什么?” “我?”陆回青略加思索,“我本志在庙堂,但如今,若是能和你寻个风景秀美的地方教书赚钱,安然度日也不错,如果能将妹妹寻回来,那就最好了,我离开她那么久了,她一定长大了不少。” “她也一定很想你。” 回青注视着他,柔和地笑笑:“是啊,她一直十分粘我。” 话说着,回青渐渐低了头,金堂只得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劝慰似的说:“会有这一天的。” 回青点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48 。 过了一会儿,金堂笑道:“付姑娘大概快回来了,我还是先回去避避,免得她余怒未消,连我一起揍了。” 回青目送他离开,又等回了付落英。 她手上都带了血,衣服上也溅了一些,可郁结之情似乎消了许多,回青便将多余的话咽了下去,只将在外订了客栈的话向付落英说了,好歹是得了她的点头,但不论他怎么说,付落英都坚持每天要来快绿阁看他一回,回青也只好先让她安顿下来再考虑该拿她怎么办。 ☆、离开 言穆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头一天晚上打发韩碣过来说了事情,金堂听了,不动声色,怔怔的出了好久的神。 天黑了。他在屋中兜了几个圈子,却不想点灯,从窗户里一看,隔壁是亮的。 他便安下心来,微微笑了笑,带了点苦涩。 他不是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找过陆回青,只是这一次却有些控制不住,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久久不肯挪窝,回青察觉了,笑问:“我脸上有饭粒了?” “是啊。” “是?” “在这里。”金堂靠近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位置,回青下意识地要去摸,却被吧唧亲了一口,“好了,我帮你吃掉了。” “恶心。”回青很嫌弃地皱了眉。 金堂笑起来,“今晚我和你睡好不好?” 回青张了张嘴,耳朵快速红了上去,似乎要拒绝的样子,金堂摆摆手,“只是一起睡,不干别的。” “你,你还想干什么!”回青一书敲下来,金堂手明眼快地接住,顺手夺过,扔到了一边,另一手抓住回青的手,“不早了。” “你……你真的要在这儿睡?” 金堂推开被子,“不然呢?”他毫不客气地爬了上去,立时躺了下来,拍拍身边的空位,笑得柔柔的。 回青站直了别扭了一会儿,“霁安他……” “他不会来找我。” “绮绣大公……” “他不会知道的。”金堂笑道:“你要不要干脆把楼里所有人都杀了以防万一?” 回青瞪他一眼,坐在了床沿,“安分些?” 金堂点头,回青脱了鞋,和衣躺了下来。 “不脱衣服?” “你不也没脱?” “你要我脱?我……” “诶。”回青赶忙阻止他,“不要了,我们就这样睡吧。” 金堂没有再坚持,胳膊直接搭了上来,搂住了回青,回青僵硬了一下,却是没有拒绝,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并没有做什么,回青的呼吸却渐渐紊乱了。 感受着他越加僵直和发热的身体,金堂“噗嗤”笑出声来,“我又没动,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话说出来,却觉得底气不足,他勉强解释道:“热。” “热就脱呀。”他的呼吸洒在回青耳畔,带了点诱惑,“要不要,我帮你脱?” “不要!”回青断然否决。 “真的不要?”他含笑问着,手已经不请而动。 回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再闹就滚回去自己睡!” “好了好了,我不闹了。我就知道你是打算把自己憋死的。” “胡说八道。”回青低低骂了一声,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他不得不承认,就是什么也不做,他的身体里也燃起了一把火。 金堂在他肩膀上蹭蹭。 “陆回青。” “嗯?” “你的龙阳之心,是无可逆转了吧?” 回青嘴角一歪,不做回答。 金堂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是吧?” “你是聋还是失忆?” “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回青翻了个白眼,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 “我要听你说。还要加上几个字。” “什么?” “我要你说,金堂,我对你的龙阳之心,已经无法逆转了。” “……你今晚吃多了吗?” 金堂哼哼两声,“我没吃晚饭。你要不说的话,我就只好吃点东西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上了回青的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两手分别抓住回青的手。 “下去!” “不下,你能怎么样?” “你!”回青刚刚举起一点的手又被按死在床上。 “啊,看来你真的很想让我吃点什么嘛。”他慢慢俯下身子,回青几乎都要感觉到他的呼吸了。 “啊啊啊,死混蛋金堂,我对你的龙阳之心,已经无法逆转了!” 回青几乎是喊着说了出来,金堂满意地笑了。 回青愤愤地瞪他,“这样够了吧?快放开我。” “唔。鉴于你做的很好,本少决定给你一点奖赏。” 不容反驳,他的吻就落了下来,回青想喊,却被钻了空子,连舌头都被勾去,金堂深谙此道,转眼之间,就将他吻得七荤八素呼吸不济。 一吻结束,回青脑海一片空白,听见他伏在耳边说:“我们明日出去玩儿吧。” 他点了点头,竟觉出困来,就此沉沉睡去。 简荣铎在北边一路打过来,倒是势如破竹,战无不胜,言穆的心情极好,本不打算来送陆回青,但后来又思念起金堂,便独自带了斗笠,也未骑马,往快绿阁来。 金堂以出游为名,哄着回青上了马车,回青抓着帘子,“你不上来?” “这么舍不得我?”金堂笑着指指后头,“我坐那一辆,就在你后头。” 回青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另一辆马车,便点了头,坐回车里。 车夫是早已交代好的,金堂冲他点了点头,马鞭一扬,车辘辘行进,那第二辆空着的马车也随之出发。 金堂站在快绿阁门前的阴影里,遥遥望着马车远去,握紧了拳头。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表情都落在了言穆眼中,他在那儿站了多久,言穆便盯了他多久,等他终于怅然若失地回去,不多时,又见一个女子径直走进了快绿阁,言穆随后进去,心中装了些疑惑,却不想在金堂门外,便听见了争吵的声音。 一个女声说:“你凭什么不说一声便将回青送走,你有问过回青的意见,问过我的意见吗?” 金堂的声音难得得冷厉:“我何必要问你的意见,我送他走,自然是为了他好。若是问了他,他又怎么肯走?” “无论你将他送去哪儿,我都会找到她。”女声尖利,似乎还砸了什么东西,随后,先前看见的那女子冲了出来,几乎撞到言穆。 “让开!”她推了言穆一把,跑下楼去。 言穆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进门去,金堂本是沉郁的脸色,看见他来,硬生生挤出些笑来,却是生硬而空洞的。 “陆回青走了?”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49 金堂点头。 “你很舍不得他?” “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总是有些感情的。” 半响沉默,言穆看着他,声音有些缥缈,“那他要是死了,你会很伤心么?” 金堂暗地握紧了拳头,眼睛也不眨一下,“我随后就死。” 言穆心中一颤,又见金堂笑了起来,仿佛刚才的话只是开玩笑一般,说:“怎么可能呢,他若死了,我们朋友一场,我少不得要替他报仇,岂能那么容易随他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言穆伸手搂住他的腰,“那我要是死了呢?” 金堂笑得很谄媚,“言公子贵不可言,自然长命百岁。” 他无心听他的好话,手中紧了紧,“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随我去?” 金堂的狐狸眼中勾起魅惑,声音轻软,“言公子死了,我自然活不了,不是么?” 言穆一时失言,随即轻声一笑,放在他腰间的手松了,却顺着他的锁骨描画,“说的不错,我若死了,定然要你随我而去,不管你愿不愿意。可我还是想知道,你会不会心甘情愿陪我?” 他的手在金堂肌肤上若有若无地勾画着,金堂仍然笑眯眯,“等到那一天,言公子自然会知道的。” 言穆注视着他,目带审视,手放到金堂的腰带上,只要轻轻一勾,就可以解开,此时的姿态,暧昧至极,金堂身子僵硬,皮笑肉不笑的:“言公子该不会想……” “是又如何?说起来,咱们到现在,还没有真的成过好事。” 金堂若无其事地“哦!”一声,知道自己不那躲,这时候躲了,就显出自己的心虚来了。在陆回青还没有安全之前,哪怕言穆现在霸王硬上弓他都不会反抗,这样的□□他并不陌生,真要伺候起来也不是不行的,只不过都是客人罢了,他主动将身子放软,勾住言穆的脖子,言穆看来是起了疑心,他便赌他不会真的要他。 言穆直视着他,“你不愿意?” 金堂很是委屈地看看自己,好像在说:这哪里是不愿意的样子了? 半响,言穆轻轻搂住他,好像在搂一件一碰就碎的珍宝,细细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你要知道,我绝不会强迫你。” “嗯。”金堂暗暗松了口气,拖长了声调应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而情感却遥不可及,心不在焉,不需要天赋异禀也可以感觉得到。静静地抱了一会儿,言穆松开手,“你若是想离开快绿阁,现在就可以跟我走。” “去哪儿?您的王府么?还是什么别院?王妃他们,应该不会想要知道我的存在吧?” “可若是你想,我可以不叫他们发现。” 金堂咧开笑容,“多谢言公子,我在快绿阁呆惯了,暂时并不想搬到什么人迹罕至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做您的情人。”话脱口而出,转眼看见言穆注视着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失望,金堂叹了口气,单手抚在太阳穴上:“我今儿有些头疼,这事儿咱们改日再谈吧。” 言穆微微皱了眉,终是快步走了出去,在门外,还能听见他吩咐霁安,“金堂精神不太好,你要叮嘱他好好休息。” 金堂一叹再叹,这时候关心,还有什么用呢。 他的心,已随着陆回青的马车去了。 ☆、燕鹜 言穆恹恹地回到王府,正看到韩硕韩碣正与简章平在一处说着什么,看见他来,韩硕韩碣行礼,言穆笑笑,“在聊些什么,怎么看见我回来就不说了?” 简章平抚须,“也并未聊些什么,只是听说你有一员得力干将,叫做言穆的,怎么,近来不曾见到?” “他……”韩硕上前一步道:“他平日里在外替王爷办事,今日正巧回来了,老将军若是想见他,不如让韩碣立即叫他过来见见。” 简章平看他的眼神带了点审视,却很快恢复了常态,“也好,也好。老夫的确有些兴趣,见见也好。” 众人在堂上等待,不多时,韩碣上前来,身后跟着一名身姿提拔的劲装青年,双目炯炯,甚是英武,正是派去照顾闻楚的燕鹜。 “你就是言穆?” 燕鹜单膝跪地,面不改色地应着,“回老将军,正是属下。” 简章平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向言穆,捻须笑道:“倒有几分样子。” 做事如何能不想周全,早在言穆打算用侍卫的身份行走的时候,就早已准备好了这个人,无论从身形气度,还是言谈举止,都另其效仿言穆,等的便是今日,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倒也是没有让言穆失望,当即含笑谢道:“老将军谬赞了,小人已久仰将军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简章平也不过是偶然听见这言穆的名声,如今一见,倒真觉得不差,想起那些传言里说他喜好男色,便动了规劝之意,却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训斥,只旁敲侧击地问:“小兄弟可娶妻了?” “小人年纪尚轻,且立志为王爷效命,故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男子汉大丈夫,的确该有些志向。”简章平抚须,似是颇为赞同。 言穆笑道:“老爷子别信他的,他性子野得很,之前还跟我说想做只野鹤,无拘无束呢,哪里就是为了效忠于我。” 这话倒将简章平逗乐了,“谁年轻时性子不野呢。” 燕鹜与言穆对视一眼,俏皮道:“多谢老将军替我说话。” “好了,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吧。”言穆挥挥手,燕鹜等人都退了下去,简章平略加踌躇,低声道:“兰瞻,你可知道外头传的这言穆的事?” 言穆微微一笑,“多少知道一些。” “他的名声,倒是比你还大了。只不过,是那样的名声,哎,若是真的,实在是可惜了这一表人才。” “他浪荡惯了,又是少年心性,所以,只要他不出格,我便也不怎么管他。” “话虽如此。”简章平顿了顿,“他毕竟是你的下属,传了出去,于你的面子也有损,我看,你多少得让他顾忌着些,若能转了性子,早些娶妻生子,那也是好的。” “是。我会找机会说他的。老爷子放心。” 言穆笑得一点破绽也没有,丝毫不像是刚刚从快绿阁见完相好回来的人。 简荣月从后头走出来,后头跟着几个下人,“爷爷,夫君。你们在这儿啊。” 言穆看她的神情有些焦急,便问:“怎么了?” “我惦记着好些日子没有看到闻先生了,今儿特去瞧他,下人怎么说他已经搬走了?他身体那样不好,你让他搬去了哪里?” “是闻先生自己要出去的,他说怕王府里人多了吵闹,我就让他搬出去住了,你放心,衣食住行,下人都会伺候好的。” “你们是在说府里那位门客吧?”简章平道。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50 “正是。老爷子也知道他?” “铎儿跟我说起过,说是像是个人物。” 简荣月嘟了嘟嘴,“何止是像是个人物!可惜他搬出去了,不然,爷爷见了他,肯定也和二哥一样欢喜。” 言穆低声道:“以后,会有机会的。” 燕鹜与韩碣走至僻静处,韩碣停了下来,低声问道:“闻先生的药你有记得随身带着吗?” “带了。”燕鹜从怀中掏出那个木瓶,“王爷的吩咐,属下一刻也不敢松懈。” 韩碣打开来看了看,点了点头,将他递还给燕鹜,“闻先生他还好么?” “劳烦韩侍卫惦记,闻先生甚好。”燕鹜灿烂地笑着。 “看来你做得不错。”韩碣略加沉默,“时间不早了,你不能离开闻先生太久,快点回去吧。” 燕鹜快马加鞭回到海棠别院,他来这里这么些天了,尽管费心讨好,却始终不得闻楚的青睐,往常闻楚皆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今天他却破天荒地开着门,燕鹜想着他必然是知道自己去了王府,等着听消息,便兴冲冲地走了进去。 他虽没有犯什么错,闻楚却一直因为他与言穆有几分肖似而不愿亲近他,见今日天气晴朗便开着门看书,见他冒冒失失进来,微微地皱了眉,道:“什么事?” “小的今天回了王府,想着闻先生或许想知道王爷的消息,特来禀告的。” 闻楚的眼神落向空气,喃喃道:“是啊……好些日子没有见过王爷了……”知道了也只是徒增忧思罢了,他苦笑着向燕鹜摆摆手,“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必禀了。” 燕鹜愣了愣,他是领教过闻楚的冷淡的,虽然被泼了冷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闷闷地要退下,闻楚叫住他:“我的药是在你身上吧?” “是……” “分盛在两个瓶子里,一个你仍收着,另一个拿来给我。” “您的药我一直小心看着……况且王爷吩咐……” 闻楚打断他:“不论王爷吩咐了什么,自有我担待着,你照做便是。” 燕鹜不甘心地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闻楚倦倦地低下头,有些昏昏欲睡,明明阳光极好,却从指间到身子俱是冷的,冷得他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天凉还是身凉。 有人站在门口,影子投到了他的脚下。 他以为是燕鹜来送药瓶,抬头一看却吃了一惊,“韩碣。你怎么来了。” 他展颜笑了,韩碣将手中的药瓶举起示意,神情有些复杂,“先生为什么要随身备药,您身子凉,药效会打折扣的。” 闻楚将药接过,若无其事道:“我近来感觉好些了,不想太过麻烦别人。” “为您效力,何谈麻烦?”他低低地说着,视线模糊不清地投在闻楚身上,这些日子没见,他似乎更瘦了,瘦得如纸片一般,风来了也唯恐他禁不起,他忍不住问:“您的身子真的好些了吗?” 闻楚顿了顿,竟一下笑了,“其实不大好。” “这些日子我的病已经发作了好几次,但每次都没有从前凶猛,忍一忍,就可以过去,可是……平常不发病的时候,我的身子也越来越冷了。你知道的,仁恕先生说过,我这病最严重的地步,是全身冰僵……” 他语气轻缓地说着,将瓶塞打开来看了看,手指有些僵硬,试了几次也塞不回去,韩碣心中一痛,上前夺过,替他塞了进去。 闻楚就站在他的身边,低低地呼出一口气,“韩碣,我大约要死了。” 手中的瓶子几乎要跌落,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匆忙地接上话:“我这就回去禀告王爷。” “不用了。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帮我将仁恕先生请来,我想知道……我还剩多少时间。”韩碣猛得抬起头来,见他微微笑着,唇色微有些发紫,“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吧?”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闻到闻楚身上的药香,韩碣的嘴唇有些颤抖,王爷早就警告过他不可再瞒着闻楚的事不报,可如今闻楚将实情全告诉了他,是对他莫大的信任,权衡再三,情感已经冲动地应下,甚至没有给他反悔的余地。 他吩咐了燕鹜安分守己地看好海棠别院,便立刻地派出自己最得力的下属连夜赶往京城去请仁恕先生。 ☆、决定 北边儿简家军听说战得得意,人皆称,那一位简家二公子竟比他兄长还能征善战,治军又严明,所克之地,惩恶扬善,百姓皆安,主动向简家军送粮纳税,这样的人才,先前,竟是埋没了,其人又忠心不二,日日都要向锦城方向遥拜其主锦城王爷兰瞻,让那几十万军队皆以兰瞻为神人。 人们对简家军的动态的关心程度,一日日的,胜过西边儿赵家的动态,也听说,赵家和朝廷的大军僵持着,毕竟数量少,一日日,逐渐衰颓了下去。 若不是还有简家军这支反军,西边的战事倒是不足为虑,皇上几次三番向简荣铎下招安令,简荣铎一边向京城的来使表达自己仍忠于皇上的心,一边又向自己的军队大数朝廷之劣政,一路加紧行军,摧枯拉朽似的接连战胜,其实,也非是朝廷政治太过糟糕,只是简家世代的功勋名望,从未出过罪臣,简荣铎一路的战事,又从无败绩,叫原本就游移不定的人心隐隐向简家偏了。 市井上又不知何时起了这样的说法:说兰瞻乃天命所归,简荣铎便是天上的战神转世,生来就是为了辅佐兰瞻荣登九五的。 这说法越传越真,渔民在河中捕鱼,还捞上来一块儿石碑,上书:将星护主,皇天庇佑。 石碑连夜就被皇宫来人抬了进去,渔民因此而死,却仍阻止不了消息传出去。 兰瞻为主,简荣铎为将星,与此,不正是对上了? 皇上气得几乎没吐出血来,拿着宝剑恨不得将这石碑劈成碎块,他哪里不知道这是兰瞻故意为之,可百姓是不知道的,外头传什么,他们便信什么。 九皇子闻听外头一日日的战报,也不得不信他这位素来叫人尊敬的六哥,是真的反了。 内心的第一反应,竟是茫然地回顾了童年的日子——总是充满算计和勾心斗角的宫廷,他虽然没有母妃,却在父皇的宠爱下安然长大,兰瞻在一夜间失去了母妃和亲弟弟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闹着要找父皇,却在殿前看见了这样一幕:兰瞻跪在地上,不要命似的磕头,父皇阴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命令侍卫将兰瞻带下去。兰瞻拼命喊着“饶了母妃和矅儿吧父皇”,小小的身子却根本无法从侍卫手中挣脱。 他红红的,流血的额头,脸上闪闪的泪痕,都印在兰睽脑海中,他想要为这个哥哥求情,却看见父皇在兰瞻被带走之后愤怒地砸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51 了案上的东西。 “孽子!” 兰睽回过神来,老迈的帝王靠着龙床喘息,“朕早该把他和那个女人一起杀了。就当没这个儿子。” “父皇……”兰睽张了张口,想要问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究竟是没有这个胆量,他鼓起勇气,“儿臣斗胆,想去找六哥谈一谈,请父皇恩准。” “找他做什么?你还指望和他促膝长谈一番就能让他罢兵就擒吗?” 兰睽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他只是觉得,曾经那样为母亲和弟弟求情的人,不该干出谋逆这样的事…… “九皇子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天玑直视着兰睽,眼中带一点笑意,好像在给他机会似的,兰睽挺了挺胸,略带犹豫道:“儿臣……若是六哥真的不听劝告……儿臣,会替父皇……大义灭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四个字几乎微不可闻,皇帝的神色却欣喜起来。 “你下得去这个手?” “儿臣说到做到。” “好!”皇帝宣来纸笔,咳嗽着断断续续书完了一道圣旨,将他赐予兰睽。“睽儿,这道圣旨,给了你斩杀逆贼的权利……见旨如见朕,你,莫要让父皇失望。” 兰睽郑重地接过圣旨,手微微颤抖着,真的,要带着一道催命的圣旨去见兄长了?他暗暗地想,若是大皇兄没有死就好了,帝位会顺承,一切都顺理成章,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兰睽退了出去,皇帝的气消了大半,天玑微微笑着,“九皇子长大了。” 皇帝没有说话,眼神却是欣慰的,他挥了挥手,众人都退了下去。 - 天一日日寒了,世上大概没有言穆这样谋逆王爷,到现在为止,他一直安居在锦城,仿佛外头高歌凯奏的军队不是他的手下,只有平日里与韩硕等人在书房议事时的肃穆气氛,才显示他仍是战局的操控者。 “王爷,有消息说京城里派了一只万人的队伍直奔向锦城而来,您怎么看?” “万人的军队?锦城有青江这道天险,别说是万人军队,就是再多些也不足为惧。”言穆看向站在一边的韩碣,后者眼睛直直地看着空气,韩硕咳了一声,他方才回过神来。 “议事之时,你魂游什么?”韩硕厉喝一声,他对这个弟弟向来严厉。 韩碣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怎么能告诉王爷,仁恕替闻楚把脉之后留下了一些药就走了,而他问闻楚,闻楚却什么也不肯说,只是那沉默里,是透着绝望的。深吸了一口气,韩碣忍下心中的千头万绪,抱歉地低了头,“韩碣知错,只是有些乏了。” 韩硕看着他的确面色不好,便只责备地看了一眼,议事继续进行,言穆偶一扫向韩碣,见他仍旧怔怔的出着神。 议事结束,只有韩碣依旧侍立在侧,言穆喝一口茶,打量着他的神色,悠悠道:“说吧。” 韩碣愣了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言穆眯起眼睛,“刚才众人皆在我没有问你,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方才为何事出神,总该说了?” “属下……”韩碣跪了下来,“属下在想……前几日王妃说要去看望闻先生,后来私下问了我闻先生住在何处,属下以王爷吩咐令闻先生静养为由婉拒了王妃,在想这样做是否妥当。在王爷面前失仪,请王爷责罚。” “是这事。”言穆略加思索,“这样说就很好。免你失仪之罪。” 韩碣暗暗擦去手心的汗水。 “说起闻楚,我许久未去看他了,等会儿,你就和我一起去一趟海棠别院吧。” 话虽如此,言穆先去的,却还是快绿阁,韩碣远远候着,言穆轻车驾熟从小门进入,上一次来还是送走陆回青的时候。 金堂望着马车远去的眼神始终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每当他想到金堂,就会看到那双眼睛。 金堂周围的小倌都已经被搬到别的屋子,整座小楼,几乎就是金堂主仆二人的地盘,还未至楼上,便听见一阵笛声,透着说不清的寂寥,听到这曲调的第一刻,言穆脑海中便闪电般地划过一些他极不愿意想起的场面——他听见年幼的弟弟呼喊着皇兄,着急地要追出去,却被宫人拦着,只来得及看到弟弟满面泪痕,被侍卫毫不客气地架走…… 他摇了摇头,将这画面甩出脑海,淡淡的苦涩却还是挥之不去。 也不知听了多久,霁安走了出来,一下就看见了他,张着嘴望了望里头,似乎想喊,言穆摆了摆手,脚步轻缓地走过去,金堂依在窗边,金衣垂地,手中把玩着一根竹笛。 直觉告诉他,那并不是简单的眺望…… “听说京城杜老儿奏乐的本事天下第一,不知比不比的上你。” 金堂似乎被吓了一跳,几乎没把竹笛丢了,用责怪的目光扫了霁安两眼,便展颜笑了,“我也想知道,以后言公子得了天下,让他来和我比试比试好了,说不定,我也能得个天下第一玩儿玩儿。” 言穆站在原地,忽而轻声道:“我若得了天下,你愿与我共享么?” “公子的天下,该与夫人共享才是。”金堂微微笑着。 言穆微微勾起唇角,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寒意,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不用说,也知道其中必是一根珍贵至极的簪子,这几乎已成了金堂每天必收到的礼物。 “我的耐心足够好。”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这,才轮到闻楚。 一路上,言穆一言不发,韩碣亦无心猜测他的所想,直到进了海棠别院,言穆方才略略恢复了几分兴致,见到草木萧疏的庭院,便随口吩咐:“在这儿多栽种些常青花草。” 韩碣心里想着不知道闻楚现在怎么样了,闷闷地听着,眼睛四处搜索着那一道单薄的身影,没有看到闻楚,却看到一脸欣喜的燕鹜迎了上来,看见韩碣,却是顿了顿,表情有些不自然。 韩碣不动声色的,“王爷来看闻先生,先生在哪儿?” “在书房看书。”燕鹜很守规矩的答了,一句废话也没有多说,自觉地站到了言穆身后。 韩碣扫了他一眼,见他并无多嘴的意思,也就暂且不顾。 走到书房前,房门关得紧紧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韩碣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言穆却已经先他一步推开了房门,闻楚站在书案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脚下茶杯的碎片。 不等言穆吩咐,燕鹜已经主动上前替他收拾,闻楚平静地看向韩碣和言穆,“王爷。韩侍卫。“ “本王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近来可还好吗?发病了不曾?” 正收拾着碎片的燕鹜低呼了一声,手上被割出了一道血痕,他抬头看了一眼言穆,遇上他后头韩碣危险的目光,立刻匆匆收拢了碎片,退了出去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52 。 “发过两次,燕鹜给我服了药,没有什么大碍。”闻楚淡淡地回答着,语气忽然有些忧伤,“王爷的确好久没来了。” 言穆笑了起来,阔步走向他,韩碣早已习以为常,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只是,这一次,却是心如刀割。 他并不是怪闻楚依恋着王爷,也不是怪王爷将闻楚当做金堂的替身,他只是害怕了,怕以后连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也不可以。 三年前他被派去接一个人,漆黑的夜,连星光都没有,他拉着马站在风里,火把被吹得倾斜,马车自夜雾中碌碌而来,没有马夫,他停下马车,揭开帘子,车里的人蜷缩在软榻上,白衣胜雪,清秀的眉眼仿佛散着月光。 他的身子颤抖着,韩碣上前查看,刚触到他被救命稻草般的抓住,贴上身来的寒冷让韩碣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在第一时间要推开他,却被死死地搂住,闻楚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不断喃喃着“冷”。 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充斥着马车和韩碣的鼻间,两个人的心跳贴在一起,隆隆地震颤着。 那是韩碣第一次被人抱,拥抱的感觉实在太好,他不知不觉地放弃了挣扎,随着闻楚倒在软榻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闻楚几乎是整个人巴在了他的身上,他怕腰间的剑隔到他,还特意解了下来,放到了一边。 车里很安静,风呼啸的声音都在车外,那是闻楚第一次病发,韩碣没有告诉任何,甚至连闻楚自己也不记得。 但他永远记得那夜,自己出奇地任他拥着,一边责怪自己越矩,一边暗地享受着,这样笃实的拥抱,逐渐复苏的温暖。 日暮时闻楚送言穆出来,站在门边,淡淡微笑,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王爷若是得空,就多来看看我吧。” 言穆回头一笑,“好。” 韩碣随着言穆出去,不敢做任何告别的举动。 “派人杀了陆回青。”他平静地吩咐着,就好像在说:“在这儿多栽种些常青花草。” ☆、皇位 过了几日,消息传来,说那只万人军队在隔江而望的敷城驻扎了下来,又有消息说,那万人军队实际有三万,且不日就要攻来了。 言穆听了哈哈大笑,照旧稳如泰山,一点急色都没有,反而吩咐下人打扫屋子。 韩硕问及,他只说:“马上要有客到。” 至一日清晨,他终于迎来了他要等的人——兰睽双手抱臂站在他的床前,一手还握着剑言穆伸了个懒腰,半坐在床上,笑道:“九弟,你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 “那一万人的障眼法,你用得不错。” 兰睽沉默片刻,“既然这样,你也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是来恭喜我大业将成的吗?” “六哥……”兰睽似有不忍,“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我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你从未看清罢了。” “你当真,全无悔意?如果你现在收手,我还可以……” “在父皇面前替我求情么?”言穆突然冷笑,眼神变得狠厉,“你太天真了!九弟!” “我天真?”兰睽似不敢置信地点了点头,“好!我本来还希望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现在看来,是没有了,你放心,我会永远记得那个好的六哥!” 话未毕,他手中的剑噌然出鞘,言穆眸光一寒,然而不闪不避,剑急速而来,只消轻轻一下,战争就完了一半。 一个人死,总好过千千万万的百姓受苦……兰睽咬紧牙关,才没有让自己的手停下,然而就在剑触到言穆衣领的刹那,一道寒光飞来,“叮”的一声,兰睽只觉得虎口一震,剑已脱手而去,下一刻,脖子上已经架上了别人的剑。 那是怎样的一柄剑,雪白的剑身仿佛浪潮暗涌,不消见血便可感知的剑刃的锋芒,剑柄看起来沉如千钧,握在人手上却似浑然天成,他很想看一看是谁握着这柄剑,然而却连眼珠子也不敢转动,那柄剑似乎是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的,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呼吸乱了,就会立刻死在剑下。 言穆微笑着看向持剑人的方向,悠然地站起来,取出似是早已准备好的锁链,将兰睽锁上。这锁链沉重无比,兰睽身子一滞,费尽全力才挺直了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柄如浪如潮的长剑已经不见了,可脖子上如针扎的感觉却还没有消失,兰睽快速地环视了一圈,屋子里除了他和言穆还有一个人——那人穿着雪色的素衣,死气沉沉却又气质高贵,阴森可怖却又静若初雪,长剑不在他手里,也不在兰睽视线之内的任何地方。 “他是谁?”不知怎的,兰睽从这个人身上感到了熟悉。 言穆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笑容里有一点狂热的邪气,“你可以猜一猜。” 那人抬起头来,惨白的面具毫无生气,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股熟悉感越加强烈了几分,兰睽脱口而出:“我认得你对不对?是了,我一定认得你。” 那人点点头,“我也认得你。” “可你到底是谁呢?”兰睽深深地皱着眉,企图从脑海中寻找能与之对应的名字,可想来想去,却什么也找不到,“怎么会,我觉得认得你,却不知道你是谁?” “那是因为你认识的我早已经死了。” 那人淡淡丢出这一句,似乎带着嘲讽,言穆和他并肩站着,莫名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和谐,兰睽看着他们,好像抓住了什么,又什么也没抓住。 “好了九弟,看来你是猜不出来了,不过你放心,等时候到了,我会让你知道他是谁的。”言穆拍拍手,韩碣从外头走进来,极快地看了看当前形势,见皆已安定,便道一声:“九皇子。” “韩碣。”兰睽苦笑着应了一声,上次相见,还是言穆封王离京时他去相送,彼时饮酒送别,此刻,两方却已敌对。 轻叹一声,兰睽转向言穆,却发现那雪衣的神秘人已经不知去向,没有一点声响,仿佛随风化去。这样高的武功,分明可以让他在进入王府的第一刻就身首异处的,看来,他们早就准备守株待兔了。心情愈加低落,兰睽努力挺直了胸膛:“你准备拿我怎么办?杀了我?还是用我去向父皇交换什么?” “都不是。我会好好待你。让你安然无恙,亲眼看着我一步步把你的父皇推下高台。” “为什么?” 他微微上前,在兰睽耳边道:“你难道不知道么?父皇一直想将皇位传给你呀……想想看,他最属意的继承人回不去了,他该多伤心啊,嗯?” 言穆哈哈大笑起来,兰睽连连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二哥已经是太子了。就算他不做太子,还有三哥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53 ,四哥,怎么可能选我!父皇从没有那样说过。你妄想用我打击父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父皇既然让我来,他不会不做好失去我的准备的。” “那个位子,多少人都觊觎着?如果他明说了要让你继位,你哪里还活得到今天?”言穆冷哼一声,“你以为二皇子真的能顺顺利利地当太子,当皇帝吗?他不过是父皇给你准备的挡箭牌和垫脚石罢了。” “垫脚石?” “没错!”言穆激动起来,“除了你,这世上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可以抛弃的棋子!我,就是要让他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滋味,我要让他满盘皆输!至于当今太子,他迟早,是活不成的,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太子妃,他太子妃的娘家,都会在你上位之前,被连根拔掉,就是为了给你——兰睽。开路!哪怕牺牲他所有的儿子,也在所不惜!” “我不信!”兰睽梗着脖子,“父皇不会那么对二哥,他知道的,我不想当皇帝!” “你不信?”言穆向韩碣点了点头,韩碣出去了,片刻,就从外头拖进三具尸体,兰睽只认得其中之一,是常年在御前行走的侍卫,并不甚起眼,只是看得多了,有些印象。 “看看吧。这些人就是他派来暗中保护你,如果有机会,也会顺便杀了我的暗卫,他最放心的护卫们。”言穆抱臂冷笑,“只不过,你还没从敷城离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我抓了。不然,他们怎么会让你孤身一人到锦城来呢?现在,那一万军队应该已经发现你不见了,不日,恐怕就要派大军来攻打了。” “我……”兰睽张口结舌,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 言穆满意地点点头,“信了?悄悄告诉你,父皇早就写好诏书了,就藏在崇天殿的匾额后面。你想不想看看写了些什么?” “你在宫中。有内应?”兰睽艰涩道。 言穆哈哈大笑,毫不遮掩张狂,“父皇赐给你的那道圣旨,你是放在敷城了,还是带来了?” 兰睽顿时如同被烫了一下,拿出那道圣旨来,“是天玑?是卢公公?还是别的谁?”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兰睽颓然地松了手,圣旨落在地上,他如今,已是砧上鱼肉了,“就算父皇真的想传位于我,你抓了我,他也会换个人选的。” “或许他会的。”言穆微笑着,“可是只有你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目的 兰睽被秘密关起,由韩碣亲自看守,钥匙只有一把,言穆自己收着。与此同时,一万驻扎在敷城的军队发现他们护送来谈判的九皇子失踪了,敌方送来书信,说兰睽在他们那里,随书信送来的,还有兰睽常戴的玉佩。 信中向皇帝索要敷城内的十万担军粮以换九皇子不死。 他们岂敢懈怠,当即将书信玉佩送往京城。 皇帝看了书信,半响没有言语,眼中的杀气却是越来越浓,等着命令的将士忐忑万分,在听到皇帝一句“给他”的时候,浑身一震。 “是!”士兵接了命令快速离去。 皇帝仍握着信纸,只是已经被攥得稀烂。 “皇上……”贴身太监卢公公低声唤道。 皇帝抬眸看了他一眼,惨白的脸色渗出冷汗,“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一宫登时大乱,又是宣御医又是递锦帕,天玑被人请过来的时候,皇帝已经昏迷不知人事,他亲自给皇帝搭了搭脉,也是一脸凝重。 “皇上怎么样了?”卢公公问。 天玑摇摇头,“公公请借一步说话吧。” 他将卢公公带出去,卢公公擦着眼泪,“皇上究竟怎么样了?御医们虽然不说,我也瞧出不大好了,道长,您医术高明,可千万救救皇上啊。” 天玑念一声“无量寿佛”,叹道:“皇上这是急火攻心,血气逆行,甚是危急啊。平日里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日突发此症?” “这原不是我该说的。道长,您不知道,九皇子他,让兰瞻他抓啦。皇上听了此讯,方才发病的。您也知道,九皇子,那就是皇上心头一块儿肉啊,抓了他,不就等于往皇上心上割了一刀吗?” “哦?”天玑锁眉,“竟出了这样大的事。也难怪……但皇上病得太重,说实话,老道怕也是……” 卢公公悲咽一声,禁不住捂了嘴,默默垂泪。 等了一会儿,天玑方才安抚道:“公公莫急,俗话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依贫道所见,为今之计,只有将九皇子救回来,方可有一线转机啊。” “可,可九皇子在兰瞻手里,要怎么救回来?” 天玑上前一步,悄悄俯首在卢公公耳边,“我知道公公一心为了皇上,如今皇上昏迷不醒,事急从权,不知道公公肯不肯替皇上下一道圣旨。” 卢公公心中一颤,世上绝无替皇帝下圣旨的说法,如果真有,那就是欺君,尽管如此,他还是低声道:“道长先说,是什么样的旨意?” “先派人去锦城谈判,看能不能赎回九皇子,再将对付简荣铎的军队也调去攻打赵氏,一鼓作气将赵氏消灭,到时候赵氏灭了,若是兰瞻不从,您就将全国的军队派到锦城去,逼着他不得不放了九皇子。您看,这样可好?” 卢公公思索良久,终是下定了决心,“好,就依道长所言,就算是皇上醒了要了我的命,也无话可说了。” “公公放心,您是皇上身边的人,现在皇上昏迷的消息还未走漏出去,只要您将消息封锁了,传几道旨意,是易如反掌的事,就是皇上醒了,也会念在您一心为主,既往不咎,要是九皇子回来了,或许,还会赏您呢。” - 敷城连夜筹措的十万担粮送到了锦城。 一艘艘运粮船越过青江,又组成庞大的车队绵延进城,道路两旁的百姓睁大了眼睛,皆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皇帝,给造反的送来了十万担粮食?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言穆站在高楼上,满意地注视着这一切,对他来说,这不是十万担粮食,而是那高高在上的父皇第一次被他逼得低了头。 韩硕站在旁边,作为少数深得言穆信任的人之一,斗胆问道:“您没有打算放了九皇子吧?” 言穆看他一眼,心情明快地微笑道:“是啊。” “您可以用他换更多东西的。”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韩硕沉默,时至今日,他越来越不懂自己的主上了,一开始他以为他是为了皇位,他也一直是朝那个方向努力辅佐他的,可现在,他却发现言穆似乎并不急于一步登天,他不像是为了皇位而去,倒像是将此当做了和皇帝的一场博弈——他有信心让皇帝输,又不要他输得太快。 “简荣铎怎么样了?” “已经按您的计划,打到了宣州。投军者众,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54 已有二十万。简将军正加紧操练他们。” 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伴随着最后一辆运粮车进城,一只鸽子落在窗沿,梳理着羽毛,言穆一手捉了,一手解下它腿上的字条,似乎是传来了什么好消息,韩硕看见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将纸条递给韩硕,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韩硕打开字条一看,上头写着一行蝇头小楷:皇上昏迷。 - 囚禁兰睽的笼子坚固无比,兰睽一直悄悄地努力,试图逃出生天,却只是白费功夫。 脚步声传来,他镇静地盘腿坐下,不出所料,来者是兰瞻。 “你来干什么?” “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是你的好消息,还是我的好消息?”兰睽质问。 言穆毫不在意地笑了,“我就要下令暂时休战了。” 兰睽愣了一愣,片刻方才确定自己听清楚了这句话,“为什么?你到底用我向父皇要了什么?” “也没要什么,只不过是十万担粮食罢了,可惜父皇坐拥天下,却因为这一点点粮食气得吐血昏迷了呢……”他低低地笑起来,微挑的眼角满是邪气。 兰睽明知道他在瞧着他的反应等着他发怒,却还是忍不住扑了上去,将将铁笼撞得砰砰作响,几乎是吼一般地说道:“你还有没有良心,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父亲!” 言穆微微勾了勾嘴角,“我怎么没有良心了?我正是怕父皇死得太快,才要下令休战的。” “你……”兰睽攥着栏杆,好像每一次见到这个兄长,都会觉得陌生几分。“为什么……你明明可以让上次那个神秘人杀了父皇……你明明可以让他杀了阻挡你的所有人……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言穆只是冷笑,没有回答,在欣赏够兰睽的表情后径直走了出去。 兰睽重重地一拳,砸在不可冲破的牢笼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有必要把大背景再定一定,正在谋划中,不是快得起来的事儿。所以呢,以后是肯定会对前文做小修改的,但不会影响大剧情,就是细节再细化下。嗯,已经完结的《花事了》也是这么打算的,毕竟他们是一个系列嘛。 向看到这里的朋友说声(????)??嗨。 ☆、领翠 皇帝突然下旨令攻打简荣铎的军队转去围剿垂死挣扎的赵氏,当此大好时机,简荣铎却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奉着言穆的意思停在了宣州,两边都不约而同的暂停了动作,让昭国上下都摸不着头脑。 这对昭国来说是大事,快绿阁的大事则是近日又来了一个新人,此人花名领翠,本就是一个小倌,生得美且魅,会跳异域狐舞,从西边儿打仗的地方逃过来,到了快绿阁重操旧业,将多少商人富贾迷得团团转,把琼烟都气得牙根儿痒痒。 按说照他的风头,本有资格争一争小楼的花魁高位的,但有金堂在,他也是根本不用想了,绮绣有安抚之意,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就在金堂的楼下。 这人也不是个不识趣的,还亲自备了礼物上金堂屋里拜访,只可惜金堂一点儿应付的兴致也没有,随便说了两句,就让霁安送客了,领翠也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来时笑吟吟的,走时仍笑吟吟的。 “这样子才是个有潜力的呢。”霁安点评着。 “你巴不得他顶了你主子的位置,抢了你主子的屋子是不是?” 霁安忙不迭地拍马屁,“跟琼烟比是个有潜力的,跟主子爷您比,那能算什么?况且有言公子这座靠山,您就算把这屋子清空了让给他,他不敢收啊。” 金堂敲了敲他的脑袋,“我明白了,你是巴不得我在言公子这座大山上生根发芽。” “也不是那个意思。”霁安连忙解释,“只不过……陆公子已经走了,言公子也不像是会放您走……不是我说,主子,假如有法子逃,就是让我死了也愿意,可……言公子的身份……” “够了够了。”金堂挥挥手,站到窗前,不多时,哀哀地叹了一声,就又出了神。 霁安吐了吐舌头,看着都替他着急,前头的人又来喊他去接言穆送来的礼物,他捧了一大堆回来,最上头的照例是一支簪子,他怀疑,言穆大概是把世上所有的好簪子都一股脑儿地搜罗了来了。 “主子,其实言公子也算是尽心了……” 金堂毫无反应,霁安叹了口气,“早知道还不如让陆公子留下呢,您看您,魂都没了。 “算算日子,他也该到边关了……”金堂突然开口,吓了霁安一跳。 “您终于回魂了啊!我算是记住了,以后但凡您丢了魂,就提陆公子的名字帮你找回来!” 金堂白他一眼,转眼扫见桌上这些东西,叹着气捂了额头,“隔三差五的就送东西来,也不嫌烦……拿进来干什么?你就不能机灵点卖了去?我不想看见他们。” “可总卖了,也不太好吧。这多少的好东西,咱那么贱卖,当铺老板看见我嘴都合不拢,我都替您觉得亏啊……” “那就换家当铺!卖贵些!”金堂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径直往外走,霁安在后头喊:“您干什么去?” “转转!” 后院里的梧桐凋零了,天天扫,黄叶子还是落了满地,他扫了扫树下的石凳坐下来,支着下巴长叹一声,成日里这么呆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真是无趣极了。 脖子上是刺了妓子印的,他抬手摸了摸,这平时几乎被忽略的烙印还是在提醒着他的身份,想到在他的保护下至少陆回青没有受这个侮辱,他禁不住笑了,脑海里仿佛又看见初见时陆回青那一副恨不得把头昂到天上去的模样。 很久以前,他自己也是那副可恶的模样,后来因为进了这地方不得不低了头,好像连清高都不会了。 这念头若是叫陆回青知道了,一定会嗤之以鼻吧。 一片黄叶飘落在他的面前,生机已然逝去茎叶纹路却有天然之美,金堂捏在指尖,思绪又飞到了天边。 霁安正嘟嘟囔囔地收拾着东西,忽然一双靴子映入眼帘,他心里抱怨着自己命不好,脸上飞速地换了笑脸:“言公子!” 言穆点点头,目光四下搜索,霁安道:“主子爷刚下去转悠,要不我去把他叫回来?” 言穆走到窗边,握住了窗框,“不用了。” 霁安偷偷地瞄着他,果然看见他的脸色越发的不好,心中哀叹着,也不知道主子是不是又在犯相思病。 心惊胆战了片刻,言穆寒着脸戴上刚刚摘下的斗笠,大步离去。 霁安扑到窗前,看见金堂手捏着落叶,带着一脸惆怅的表情发呆。 言穆走的是快绿阁的小门,可一出去,就被一个穿着男装的女人拦住了,显然是久候多时了,敢来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55 堵他的人还没有几个,他透过黑纱望着她,她昂着头,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恍惚记起是见过的,“你是?” “你便是言穆言公子吧。小女子付落英。是陆回青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 陆回青指腹为婚的妻子,言穆暗暗地笑了,如无意外,陆回青现在应该是死尸一具才是。 “我知道回青是多亏了您才可以离开这地方。”付落英毫不知情地继续说着,言语中丝毫不掩饰对此地的鄙夷,言穆的心里便有一些不快,她继续道:“可是我是他的妻子,我想知道,回青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就凭我和他有婚约啊……” 真是个傻子……言穆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径直走过,却听她跺了脚大声道:“你难道愿意金堂面对你时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吗?” 见言穆果然停了下来,付落英虽是有些忐忑,却也不得不继续说:“如果有我陪在回青身边,他们,就不会有什么了……” 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只因一动不动的言穆逐渐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手上的骨骼因为用力而微微作响,付落英站在他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见他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 “言公子……” 言穆没有等她说出什么,抬步就走,烦躁地招一招手,随身跟着的探子凑了上来,“禀告主上,陆回青在半路逃了,马夫害怕责罚,逃回了老家,我们已经除了他,陆回青尚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言穆猛得停了下来,旋即发出了一声冷笑。 “逃了……好啊……好。三天时间,把他找出来。”略一停顿,他转向付落英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笑,“陆回青,你怕是要殃及无辜了。” - 付落英漫无目的地走着,却忽然看见一个酷似陆回青的青衣男子转过街角,她顾不得许多,急忙冲过去,抓过那人一看,却是个陌生男子。 她失望地松开手,却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眼前顿时一黑。 再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所处是一个牢房,地上铺着新鲜的干草,桌上放着食物和水,她惊恐地扑向牢门,除了墙,什么也看不见。叫喊,就只有回音。 突然,脚步声想起,暖色的灯火照在墙壁上,她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烛火明灭,身着侍卫劲装的身形逐渐映入眼帘,“姑娘醒了?” 付落英愣了一下,,尽管不敢确定,却还是认出了他来,“你……你是……王府的侍卫?” 韩碣淡然地放在手中的食盒,将一盘盘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从缝隙里递进去,“姑娘该吃饭了。” “我做了什么?你们为什么抓我?” “姑娘在这里好好呆着,假如我们用不着姑娘的话,自然会放姑娘出去。”韩碣一边说着,一边一盆盆地塞进去,付落英不接,那就任由饭菜掉在地上,递完最后一盆饭菜,便如来时一般提着灯笼离去,将付落英重新扔在黑暗和寂静里。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正是如此。 怪只怪她自己跳出来同陆回青扯上了关系。 ☆、回来 付落英还是个好处置的,九皇子的事才让人头疼,王爷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这事恐怕会更加火上浇油,他小心翼翼进门,道一声:“属下有事禀告。” 言穆靠坐在书桌上,看也不看他,“说。” “九皇子他……”顿了一顿,“九皇子绝食了,他说不会让王爷拿他威胁皇上。” “是么?”言穆转过头,眼中露出嘲讽的神色,“那你就去告诉他,他一顿不吃,我就让人杀一个皇子,从最小的杀起,他要是不在乎,大可不吃!” 果然是撞在了刀口,韩碣不敢多言,即刻要去办事,假如事情能少些,他或许还可以抽空去看看闻楚,刚迈出门槛,便看见简荣月从那一头过来,看见他,似是很高兴地笑了,韩碣心里叹了一声,不欲与之多言,远远地行了个礼,加快脚步去了。 简荣月进门的时候,言穆正站在书柜前,背对着他们看着什么,专心地连他们来了也没有发觉,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便见他手中握着一支错松绿石的金簪子,眼神空洞,好像在想着什么,她轻轻地喊:“夫君。” 言穆猛得回过神来,慌忙地要收,似是察觉不妥,又放慢了动作,放进一个盒子里摆到了书柜的最高处,“你怎么来了?” 简荣月好奇道:“什么宝贝,还不给我看不成?” “寻常物件。”言穆随口带过,微笑道:“上次我送了你一支象牙整雕的簪子,喜欢吗?” “很喜欢。”简荣月最后扫了一眼书柜,将视线转回到自己夫君身上,这些日子言穆一直很忙,他们不仅白日里见不到面,言穆连睡觉干脆也睡在书房了,爷爷还曾私下问她是不是夫妻间吵架了,她一再否认了,却终究自己也有些忐忑,终于忍不住到这里来找他,语气绵绵道:“好久没见到你了……” 话未说完,眼圈已有些红了,言穆全然没有哄她的兴致,却还是不得不示意叶眉领着下人退了下去,房门关上,他捏着简荣月的胳膊,柔声安慰:“都是为夫的错,忙于公事,冷落了你。” 简荣月并不是让人太过烦心的女人,这也是她的优点之一,得到了一点温柔,她就擦了擦眼泪,“我没事。二哥那里怎么样了?我听说他停兵不前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是我让他停的,战事很顺利,我让他休整休整。”言穆回答地漫不经心。 “没事就好,那今晚,你回来吗?” “自然回来。”语音未落,便看见简荣月微红的耳朵,明白了她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有些不自然,便移开了眼睛,简荣月微微羞涩地笑着,声音低得跟蚊子似的,“爷爷说……咱们……” “好了。”言穆状若不经意地打断她,随手取过披风,“我有一件紧急的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简荣月还没说出的话就这么烂在了喉咙里。 言穆的心情很乱,他怎么会不知道简荣月要说些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明白,成婚半年多了,的确该有个孩子了,他打下来的天下,也终究是需要人来继承的。 一径策马来到了海棠别院,原本是想在闻楚这里疏解疏解,却意外地看到燕鹜正在舞剑,修长又矫捷的身影,是极为吸人眼球的,闻楚拥着雪白的狐裘坐在亭中,似乎看得很认真。 他并不是不知道闻楚不甚待见燕鹜,也正是知道方才放心将燕鹜放在这里,此时兀的看着这幅场景,心中生出些不快来,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闻楚看了过来,连燕鹜也停了下来,似乎有些慌乱,收剑站在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56 一侧,“王爷,您来了。” 言穆并不理他,径直走到闻楚面前,替他紧了紧衣裳,话却是向燕鹜说的,“这么冷的天,你就这样让闻先生坐在风里吗?” 燕鹜低了头,“都是属下的错,属下这就去领罚。” “何必呢。”闻楚道:“我还没有那么虚弱,是我实在闷得紧了,燕鹜才给我舞剑的。” 言穆不说话,气压却是极低的,燕鹜小心翼翼的,闻楚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便退了下去,闻楚看着言穆黑沉沉的脸,好笑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多久没来了,一来就黑着脸么?” “他很讨你喜欢?” 言穆暮得打断他。 闻楚一愣,展颜笑了,引得几声咳嗽,言穆轻抚着他的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小家子气了,便牵起他的手,“手这么冰。进屋去吧,外头凉。” 闻楚摇头,“我不想进去。” 言穆皱了眉,即刻命人取了暖帐来将亭子围了起来,又生起火炉,端来热茶让闻楚捧着,“你身体不好,平时要注意着些。” 闻楚含笑点头,言穆又道:“我好些日子没来看你,燕鹜说你这些日子都没有发病,可是真的?” “是啊。”闻楚移开眼睛,呷了一口茶,“或许是快好了吧。王爷可以不用为我担心了。” “那我派人把仁恕先生接到锦城来替你看看。” “不用了。” 他拒绝地过于果断,言穆顿了顿,“为什么” 闻楚放下了茶杯,身子微微坐直了,“我已经让韩碣派人替我请了仁恕先生过来。” 言穆一愣,眯起眼睛来,“哦?此事,本王怎么不知道?” 空气渐渐地凝滞,闻楚跪了下来,“王爷恕罪,是我求着韩侍卫不要告诉王爷的。” 言穆一掌拍在桌上,勃然大怒:“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本王?” 这已经不是韩碣第一次因为闻楚的事瞒着他,上一次,他就已经警告过他,没想到这一次他的胆子更大,竟连仁恕先生都私请了,得亏是韩碣此刻不在眼前,若是在眼前,言穆必定立刻处置了他。 闻楚攥紧了衣角,“此事皆是我的责任,与韩侍卫无关,韩侍卫对王爷忠心耿耿……”话还没说完,言穆已怒吼着打断了他:“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替他求情?” 闻楚滞了滞,语气酸涩:“不错,我什么人也不是,王爷若是生气,就是杀了我也不算什么。” “杀了你?”言穆冷笑着:“你以为本王不会杀你?看来本王是对你太好了,好得你都忘了自己的身份。” “闻楚从没有忘记过自己只是一个替身罢了!” 那两个字格外刺耳,听在言穆耳朵里,就好像在嘲讽他在金堂面前的失礼,言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不错,你只是一个替身罢了,你既然知道,就该给我安分守己地待在这里,而不是教唆我的下属瞒着我做事!” 闻楚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干脆低了头,静静地承受着,这举动反而更加激怒了言穆,他粗鲁地拽起他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闻楚垂着眼睛,言穆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不服气?” 他用的力气不算太大,闻楚却委屈地直想哭,他拼了命地把视线移开,又被以为是闪躲,两个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如此明显,言穆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让他的挣扎都徒劳无功,不用想也知道,等放开之后他的手臂上一定会留下淤青——就好像最初的时候他们的每一次那样。 自始至终,全无改变。 言穆霸道地吻上来,闻楚不得不承受着,闭上眼睛的时候却有潮湿的痕迹弥漫眼角。 这或许,就是他存在的唯一价值了…… 疼痛之间,他抱紧言穆的头,透过暖帐看向外头高远的天…… 晚霞初现,天色旖旎。 ☆、何往 傍晚的时候书铺的客人向来不多,林均和从货物间抬起头,天边的晚霞已渐渐消退,忽有人走了进来,一身青袍甚是眼熟,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人就已经走到了近前,低声道:“是我。” 林均和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陆公子……” 他的面色差极了,连唇色都是发白的,一身沾着泥点的青衣难掩狼狈,却依旧是清亮的眸子,透着孤高的傲气,林均和是他走后才知道他的去向的,这时候看见他,又是惊,又是喜,见他不欲声张,便急忙关了铺子,拉着陆回青到后堂去,“你怎么回来了?金堂不是说,言公子安排了你离开昭国?” 回青的面色愈发差了,“他是想让我走。” 林均和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怒气,猜到他们之间恐怕有什么误会,忙道:“能出去就是好事,做什么又回来?” 回青抿了抿嘴唇,半响才低低道:“他还在这里。” 林均和愣了愣,又看见他的靴子磨损地极是厉害,也不知道是走了多少路回来的,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累了吧,我先去给你准备吃的。” “等一下。”陆回青抓住他,“不要告诉别人我回来了……” “放心。” 林均和取了干净的衣裳和一些吃食来,看陆回青狼吞虎咽,不禁问道:“难道金堂就没有给你些银子吗?” 回青头也不抬,“我没要。” “这是怎么回事?”林均和眼尖得瞧见他手腕上隐约露出一道青紫,想要撩开,回青已转了个方向,云淡风轻道:“没什么,一点小伤。” 他什么钱财也不带,又是个文弱书生,想想也知道他这一路走回来受了多少苦,林均和叹了一声,唯有等会儿帮他取些伤药来,等回青吃完了去洗浴,他收拾着东西,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金堂?” 屏风后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林均和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还是不得回应,便低着脑袋退了出去。 陆回青浸在水中,看着自己身上此一处彼一处的伤痕,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一日他出城了方才意识到不对,想让马夫停车,马夫却根本不听他的,甚至秉着金堂的意思把他给打昏了,再醒来就离锦城远了,手脚也被缚着,一心一意地要将他送出昭国,直到了半路上,方才被他找到机会逃了出去,就这么一路走回来,路上自然是少不得受些欺负,多亏了都无甚大碍。 秉着一股执念一路不肯放弃,如今真的回到锦城了,除了藏起来在暗处观望,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进快绿阁,无异于羊入虎口,他又没有足够的银子赎出金堂,就是有——金堂如今,还是一个可以赎出的小倌么? 这座城的实际掌权者霸占着金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想和金堂双宿□□的想法都是白日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57 做梦。 沾了水的伤口又开始红肿,他草草擦了擦身子,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就开始出神。 回来了,近在咫尺了,却远在天边一般。 思虑许久,他才站了起来,双腿已经麻木了。 现在,唯有使得自己足够强大,方可与之抗衡。 连一晚上都没有停留,陆回青让林均和草草准备了行囊,就立刻告别了他,临行的时候,林均和犹犹豫豫地问他还会回来吗?回青看了一眼快绿阁的方向,微微一笑:“你说呢?” ☆、死讯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言穆离开海棠别院,又在外头喝了许多酒,实际有七分的醉意,尽管只表现出三分,酒味却是瞒不了人的,简荣月早已在等着他,言穆朦朦胧胧地望见她迎了上来,又吩咐侍女叶眉去煮解酒茶,丫鬟端上热水,她亲自取了布帕,替他擦拭手脸。 “怎么突然喝酒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言穆不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简荣月微微一笑,“怎么了?” 她眼中过于明亮的光让言穆如鲠在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张开口,“荣月……你真的想要我回来吗?” “我怎么会不想你回来呢?真是醉话。”简荣月好笑地摇了摇头,将布帕在水中投了投,却没有注意到言穆眼中挣扎的挣扎。 猛的,一股大力抓住她的手腕,来不及呼一声,水盆倾覆,水花四溅,她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毫无征兆的,激烈的吻暴风骤雨般落下。 “兰瞻……”她试图得到缓冲,却根本无法逃脱环绕在腰背间的臂膀。 有丫鬟听见声音进来看,又急忙收拾了水盆跑出去,顺带将门带上。 简荣月一下子羞红了脸,干脆闭上了眼睛,双手不自觉地搂紧了言穆的背,直到她快要窒息,言穆才放开了她,她早已浑身无力,软软地勾着他的脖子。 都已经是夫妻了,这样的感觉也该习以为常才是,可为什么今天如此陌生,她无力地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抱起自己,轻柔地放在床上。 言穆沉默着解开了自己的外袍,简荣月害羞地闭上了眼睛,这好像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亲密,简荣月心中也并不是没有犯过嘀咕,但一看言穆终日忙于指点江山,她又能说什么呢,就是白日里的试探,也是因为爷爷最近几次三番地提醒她该要个孩子了。 丈夫无暇管这些儿女情长,她不怪他,假如能养育着他们的孩子长大,她就会安于这样简单的幸福。 当解开简荣月腰间的系结时,言穆也闭上了眼睛,那一片雪白在他眼中不是诱人的美食,而是一面镜子,映出他丑恶的嘴脸。 他有心想温柔以待,却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仿佛在这样的时候,说什么都更加虚伪,他在脑海中想象着闻楚的样子,耐心地做着前戏,在沉默中聆听身下之人微妙的□□。 这样的感觉越发奇怪,明明已经喝了酒,明明是该糊涂了,脑海中却一片清明。 简荣月玉藕似的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面上一片绯色,一声闷哼,她骤然睁开眼睛,痛得几乎要落泪,言穆哑声哄着:“没事的……没事的……” 这一夜漫长地恍如一个世纪,简荣月沉沉睡去,言穆彻夜难眠。 天还没亮,他就起床离开了,他并不是不知道简荣月醒来后看不见他必然会失落,可是,与不爱之人说温存话,实在是一种折磨。 清晨的街道仍有微微薄雾,人们大多还在梦香,也就显得清静,他刚刚从王府出来,想起海棠别院,便想起上次与闻楚不欢而散,韩碣私自请了仁恕的事也尚未处置,顿觉无处可去,略加犹豫,还是缓缓往快绿阁来。 这等地方夜里才最热闹,他悄悄走到院里的梧桐树下,遥望向金堂的小楼——窗扉紧掩,必是还未起来,目光略往下移,下一层,倒是开了半扇,里头亮着烛光。 忽而有人影略过,一男子着碧衣,正在跳舞。 极长的发,旋转时环绕在身侧,极柔的腰肢,后仰时如同垂柳,每一个舞姿都透着妩媚,尽管看不清他的脸,却也可以想见是何等的佳人。 一室的烛光翩然,言穆看着看着,不觉带了笑意。 一段青绸从窗中飘出,领翠扑至窗前,青红绸不偏不倚,落在言穆眼前。 他带着分明的邀请的笑容,笃定自己能钓上这条大鱼,院中的人动了,领翠的笑容便更灿烂了几分,然而,言穆一脚踩在了青绸上,刹那间将领翠的笑脸踏地粉碎。 他虽然喜好男风,却不是什么男人都入得了他的眼的。 言穆将郁气发泄在这一脚上,又重重地碾了碾,丝毫不顾领翠的脸色由青转白,他那样惊惶又强作镇定的神色,仿佛已经在想该如何求饶一般。 在此刻,他对金堂的思念分为浓郁。 金堂睡眼惺忪地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言穆,他的脸色如同结了寒霜,暮得让金堂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金堂……” 言穆念着他的名字,轻轻地迈进门来,将他揽在怀中,头顺势埋进他的脖颈,炽热的呼吸带来微痒的触感,金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强笑着问:“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推拒着,却难以真的抵挡言穆步步紧逼,两人之间的温度直线上升,言穆半睁半闭着眼睛,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一直被逼到了墙壁,金堂被锁在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只有被吃的份。 言穆想干什么,显而易见。 并不是没有在想象中预演过这样的场面,金堂深深地呼吸着,努力让自己跟着他的节奏来,可在外衣被褪下时,却还是忍不住惊呼。 “言公子!” 他的呼声里充满了抗拒的味道,言穆却置若罔闻地将他的手按到了一边,几道深吻落在他的锁骨上,疼得让他直吸气。 那吻越来越往下,金堂忍了又忍,终于咆哮了出来,“住手!” 言穆抓着他的手兀的紧了紧,倚着他的身子重新站直了身子,在他耳边沉沉的喘息着。 “怎么了?” “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 “是啊。我说过……”言穆的声音缥缈地好像在天边,“可你为什么不愿意呢?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等了你那么久……” 金堂别过头去,声音倔强,“你不是在等我。” 言穆愣了愣,有点委屈地低了低头,下巴搁在金堂的肩膀上,“我一直在等你啊……是你……金堂……闻金……” 听见这个名字,金堂一下子红了眼眶,他太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久的,都快忘了。 “晚了……你明白吗?我错过了你,你错过了我。我们都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了。”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58 “怎么会晚?”言穆一下子急切起来,“金盏花还会开,飞星殿没有变,闻金池也没有变,你送给我的簪子,我也珍藏着,等我打下了天下,我们还是可以回去……” “言穆!” 一声大吼,屋子里顿时静得吓人。 金堂闭上眼睛,声音让人心碎,“我知道你看出来了……又何必自欺欺人……” 言穆屏住了呼吸,手上的力道紧了又松,金堂甚至能感觉到他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却因为相拥的姿势而始终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样子的言穆是让他心疼的,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双手的自由,揽着他轻轻地拍着,“这不怪你,也不怪我,只是天意弄人,我们有缘相识,无缘相守……” “那你和陆回青呢?” 金堂愣了愣,“什么?” 言穆的脊背重新直了起来,一点点离开金堂的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彼此的眼睛里倒映出对方的影子,“你以为,你们就可以相守了吗?” 不祥的预感再度袭满全身,金堂握了拳,逼视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穆缓缓勾起一丝笑意,朝霞似火,在他眼中泛出一道红光。 “他死了。” “我派人杀了他。” “尸骨无存。” 金堂如做梦般地听完这三句话,颤抖着嘴唇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死了!” 金堂的眉目刹那间狰狞无比,怒拳高起,言穆不闪不避,这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到他的脸上,嘴角破了,血流下来,言穆擦了擦,微微一笑,“替他报仇?嗯?” 当初陆回青走时的对话尚历历在目,金堂赤红着眼睛,还要再打,霁安闻声冲了进来,抱住他就往后拖:“主子,这是怎么了这是?” 金堂如野兽般咆哮挣扎着,言穆在袖间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根簪子,“送你的礼物。” 簪子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仿佛在嘲笑金堂的弱小。 金堂怒吼一声,猛然发力,将霁安推倒在地,抓起久置架上的宝剑,一道寒光,仿佛将空气也破开裂缝。 言穆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滴血,语气却故作调侃,“怎么,要杀我?这回我可不会让你。” 金堂逐渐抬高了剑锋,眼神中却逐渐露出笑意,那样子,让霁安也忍不住汗毛倒立。 “我不是说过吗?我少不得要替他报仇。” 他带着报复的笑意,将宝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言穆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他要用自杀,完成对他最大的报复。 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他一直将之当做奋斗的动力的人,他几乎恨不能将全天下给他的人,已经在他的心上抓出了一道血口,还要彻彻底底将它割开。 “金堂……” 他乞求似的唤着他,不知该用什么方式让他放下手中的利剑。 金堂闭上了眼睛,没有一点犹豫地牵动了手。 霁安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言穆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他的脖子上蜿蜒而下,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襟。 一生流水,半世飘蓬。 他一直想给金堂一世安然,此刻,竟害死了他。 言穆脑中嗡鸣,那个笑得像狐狸一般的孩子灿然一笑,跌落血如残阳下的闻金池…… “当”的一声,宝剑被击飞出去,金堂的身子晃了晃,旋即被一个雪衣人接住。 那雪衣人点了金堂的穴道,又为他施药疗伤……霁安哭得泪人似的,一边按照雪衣人的吩咐奔前走后……韩碣带着士兵来了,将小楼整个封锁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言穆只是站在一边,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会死。”雪衣人临走之前,只留下这句话。 从清晨,到黄昏。 仿佛与世隔绝,仿佛五识被封。 霁安给屋里添上灯,韩碣倒来一杯茶,放在言穆身边。 一盏孤灯,半杯茶冷。 一窗剪影,独待天明。 金堂稍稍转醒的时候,言穆离开了这里。 “霁安,你告诉他,他不可以死……因为,陆回青没有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好像忘记设置停更了= =发完这一章再停好了。 ☆、亲临 金堂在昏迷中度过一夜的时候,陆回青在山路上跋涉着,他要往北方去,试图找一个机会。曾是戴罪之身,又恐有人追来,他不敢走大路,一直挑人迹罕至的小路走,有时候走上半天也未必会有一个人影。 所以可想而之,他突然听见几声老人的咳嗽,是怎样的吃惊了。 前路并没有一个人,陆回青紧张地回头,也不见一个人,他唯恐是什么山贼劫匪诱敌的伎俩,抓紧了包袱,加快了脚步。 那声音却如影随形,“年轻人,年轻人,且停一停,停一停。” 被喊得烦了,陆回青干脆停了下来,向着空气问:“你是谁?” 那声音似是笑了,“有人在找你呢,你该停下了。” 陆回青心中一颤,料想来追他的必然不是什么朋友,不再理他,埋头就走。 老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必跑,不必跑,终究是殊途同归。” 猛得一个趔趄,回青从梦中醒来,额上已出了一头的汗,旁边的火堆还燃着,荒郊野径,一个人都没有。 他长出了一口气,翻身坐起来,刚擦了擦冷汗,后颈便挨了一记重击,隐约听见一个人喃喃着:“三天……正好。” - 一骑绝尘。 言穆离开了锦城,奔赴千里之外的宣州。 简荣月不知道,闻楚不知道,金堂也不知道,等他们知道的时候,言穆已经走得远了,让简荣月没有机会追随,让闻楚没有机会不舍,让金堂没有机会冷语。 除少数知道言穆真实身份的人外,外头的人都只知道,王爷搬到别处小住,自言穆起兵后一直顶着有名无实的锦城令官位的孙庭业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消息中的意思,遥遥指向海棠别院。 简荣月偷偷地拭泪,爷爷皱着眉看了,抚着花白的胡子暗暗叹息。 闻楚依然在海棠别院静静地看书,坐在阳光里,感受着身上的寒冷,等着他某一天回来。 金堂沉默了许多,日日按部就班地吃饭喝药,其余时间皆是翘首以待,他知道的,言穆会把陆回青送回来,一个完好无缺的陆回青。 简荣铎居于宣州军营主帐,他是元帅,身系战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本一直暗中保护言穆的花暝杀手乌叶,也被派来保护他,也幸亏了有他,才能几次三番的从死神手下逃脱,可总是亲自冲锋陷阵,也难免受伤,半年的时间,他身上已经添了大大小小的伤疤。 挡在前头的就是岷城,岷城四面环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59 山,难以攻克,加上言穆停战的命令,他已经在此盘踞了半个月,日日都在思量如何以最小的伤亡攻下岷城。 言穆来得突然,报信的人日夜兼程,消息送到简荣铎手里,言穆距这里也不过半日之距。 “胡闹,简直是胡闹。”简荣铎皱着眉揉了信件,“要来督战也就罢了,怎么可以如此孤身前来,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置大局于何地?” 乌叶周身隐在黑袍之下,沙哑的声音似乎从虚空中传出来,“纵有鼠辈,也只是送死罢了。” 闻言,简荣铎抬起了头,从他的话里,仿佛世上没有谁可以伤得了言穆,“我曾以为像花暝这样的组织,本不屑与朝廷牵连,可你却听从王爷的调遣,如今看来,你并不是个例,难道花暝五杀,都在王爷左右?还是花暝,就是王爷的布置?” 乌叶桀桀地笑起来,“花暝存在了多少年,连我也不知道,若说是王爷的布置,那王爷必吃过长生不老的仙丹。”顿了一顿,他低声道:“我并不是听从王爷的调遣。” 话说到这里,乌叶的声音戛然而止,紧张地瞧了瞧四周。 简荣铎还想再问下去,看他的样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多说了。 世上还有人能让执掌无常刃的乌叶噤若寒蝉?如果说有,那就只有一个人了——花主。 相传花暝历代花主皆是五色杀手出身,他们做杀手时就已经难逢敌手,继承花主之位后武功更是会高到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层次,数百年前曾有一任花主堂皇宣称要杀死一国之主,皇宫里聚集了多少高手军队,却还是被他杀到了君王面前。 其武功之高,令人发指。 假如说现任花主要帮王爷,他想不出,王爷的敌人如何才能活下去。 从猜测中醒来,简荣铎急忙召集三军,准备迎接言穆。 旌旗猎猎,朔风呼啸,层云之下,所有军队严阵以待,整个军营鸦雀无声,突马蹄声,扬鞭声传来,一骑黑马,仰天长嘶。 言穆解下斗笠,长发立刻随风飞扬,他两道剑眉下压着不怒而威的眼眸,缓缓扫视一圈,无形的威压便降了下来,简荣铎急行至前,单膝跪地,打破了这难捱的沉默。 “恭迎王爷!” 训练有素的军队紧随着简荣铎齐声高呼。 他仿佛生来便惯看了千军万马,举止间不带尘埃,单手扶起了简荣铎,与他共同步上阵前高台,台下的士兵皆昂首挺胸,目光炯炯。 根本没有简荣铎所担心的服众问题,因为任何人站在他身边,无论愿不愿意,都已经自动化为了背景。他是那样的泰然自若,就像泰山,从不需要向小丘证明自己的巍峨。 简荣铎从万千思绪中定了定神。 在万众瞩目之中,言穆朗声道:“诸位本戍于边域,舍生忘死,保家卫国,累累功勋,有目共睹!简氏一族世代武将,忠心昭然。然父皇听信谗言,唯恐功高盖主,竟于赵氏叛乱,国之危时,将简将军父子□□放逐,我虽为皇子,闻之惶恐,知失此忠门义士,如同自断双臂。若功盖天下却不赏,勇略盖主则身危,那为君者哪里值得将士们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这番话说到了将士们的心坎上,大家都是激愤的表情,大声道:“不值!不值!” 言穆道:“在愧疚之情,无以言表,本王在此,向诸位将士一拜,向简将军一拜!” 向着千军万马,他竟真的跪了下来,简荣铎要拦,却没有拦住,言穆的膝盖“咚”得落在地上时,简荣铎看他的眼神变了。 忠君爱国,遭皇帝忌惮,并不是没有委屈,愤而起兵,与本国军队交战,并不是没有无奈,这一跪,多少人私下谈天时也曾肖想,但何曾期望过为主上的会真的纡尊降贵。 军队皆寂,言穆起身,转向简荣铎,两人的目光对视,言穆的眼睛里真挚地没有一丝做作,“请将军受我一拜。” 简荣铎没有让他跪下,他用单手扶住他,自己抢先跪了下来,吼声响彻天地:“效忠王爷,万死不辞。” 军队喧然,震枪,齐呼:“效忠王爷,万死不辞。” 澎湃的声浪回响在辽阔的天空下。 言穆笑了起来,扶起简荣铎,在众人面前握拳宣誓:“三日之内,本王将取岷城之印,与诸位归来痛饮。” 看着他肃然的面孔,没有人怀疑他说得是假的,每个人心里都描摹出了拔起占城,畅快豪饮的场面。 演兵,观阵,整齐划一的呼喝显示出这支军队过硬的素质。 简荣铎低声道:“王爷决意推进了?” 言穆转向简荣铎,沉沉的眸子中看不出深浅,极为冷静的语调却显示出不容置疑的信心:“是时候结束了。” 大风吹过,简荣铎的脊背一阵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两章出来以证明本王并未弃坑。 ☆、亲征 “回青……陆回青……” 恍惚中又听见了他的声音,是梦么?一定是吧,每次醒来,都会落空的梦。 陆回青睁开眼睛,脑袋仍然隐隐作痛,朝思暮想的面孔就在面前,只是脖子上缠着绷带,唇色苍白得吓人,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却还是没有变,闪着明亮的光,好像在笑。 “金堂。” 是他的屋子,是他。 陆回青匆忙地抓住递过来的手,真实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金堂将他狠狠地揽进怀里,嗅着他的味道流下痛泪,“你恐怕是走不了了。” “其实,我也不想走了。” 金堂几乎要将他揉进身体里一般,声音似是调侃似是哽咽:“那好,喜欢上我,算你倒霉,你就一直倒霉下去算了。” 他的呼吸从耳边逐渐移到颊边,在他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 这一日,宣州下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寒风裹挟着落下,言穆骑着逐厄,身披金甲,随着军队的前进缓缓移动,眼神中没有丝毫情绪,三十万简家军倾巢而出,如乌云压向岷城。 简荣铎驾马在旁边看着他,心中总觉得忐忑。 岷城之前是岷山关。 高高的城墙依山而建,光是远观,便觉得坚如铁壁。岷山关守将名为高丛,而立之年,善使大刀,亲自驻守在城墙上,倒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城下逆贼,弃械投降,保尔不诛!” 高丛的声音响起。 言穆抬手示意,令官连呼三声:“投降不杀!” 敌我分明,无话可说。高丛下令备战,士兵皆张弓搭箭,预备滚石。 言穆倾过身子,向简荣铎低声道:“请将军在军中坐镇,无论发生什么,都请按兵不动。” 简荣铎看了他一眼,勒马转身,奔赴中军。 战鼓一声一声响起,雪落在鼓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60 上,随着节奏震动,如同人的心脏,搏动在胸膛,唯有在此时,人方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活力,给与人痛与乐的源泉,生生不息。 言穆抬手,下令强弩上膛,木料被绷到极限的声音吱呀作响,再举手,就是放□□——刹那间数百只强弩划破苍穹,在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逐厄长嘶一声,言穆已冲天而起。 一人,一剑,乘着强弩的去势,刺透长风。 言穆的举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高丛毫不犹豫地下令放箭。 三军悸动,战马嘶鸣,简荣铎恪守着言穆的吩咐,下令按兵不动。 如雨的箭矢从岷山关上喷薄而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那道金色的身影,心提到嗓子眼上。 不自量力,或是送死? 他们不敢奢望奇迹,却又不由自主地期待奇迹。 就在箭与弩在空中交汇的时候,言穆的身影也仿佛化为了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可突然之间,风雪仿佛一下子加强了,就在某一个眨眼的瞬间,言穆身边出现了一道缥缈的人影,他仿佛是雪中来的仙人,以最优雅的姿态,踏着飘零的雪花,向着面前的箭雨,拂了拂袖。 狂啸的大风狠狠刮在人们脸上,也让那些箭雨的速度似有减缓,言穆手持金剑,一往无前。 时空仿佛静止在这一刻,雪花聚向一处,一道纯白的屏障出现在言穆身前,将所有的箭矢都裹挟其中。 没有一点声响,雪墙碎裂,被无形的气浪推动,坠向人头攒动的岷山关。 岷山关上的士兵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所有的箭矢都泥牛入海般扎进了一道仿佛凭空出现的雪墙,接下来,便是高丛扯着嗓子无限惊恐的高呼:“小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雪墙崩裂的刹那,已经注定了他们的失败。 甚至没有来得及闪躲,他们射出去的箭就已经折返回来,刺入了他们自己的胸口。 刹那间,岷山关上血流成河。 潺潺的血与在纯白的雪上蔓延,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在血色的中心,有一处未被染红的空地。 岷山关的守将高丛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场面——那个恍如魔神的男人穿着一身金甲,面无表情地眺望着绵延无际的尸山血海,他身后,一个雪衣的男子轻轻飘落在城头,与其相视点了点头,旋即飘向空中,转瞬间消失不见。 岷山关破了。 那个昙花一现的人影,有人说是神灵,有人说是巫师,有人说,那只是幻觉。 岷城街头出现了一个形容污秽的疯子,成日里疯疯癫癫地说他是岷山关的守将高丛,说着岷山关一战发生了什么,说他曾亲眼见过那个雪衣的男子,但没有人相信他,大家都知道,高丛已经死在了岷山关的城墙上。 赵家被诛灭了,但已经没有军队敢于言穆交战,言穆的军队没有丝毫停顿地一路进军,沿途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 昭国西边的白夜国皇宫里。 身着白色皇袍的君王看完战报,向身边的国师道:“朕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让朕趁机机会进军昭国了,和他这样的人做敌人,朕必寝食难安。” “没错,陛下,所以,我们要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那个人死去。” ☆、深宫 接连捷报传回锦城,一派欢喜。 不日,锦城王就要做皇帝了,他们也会跟着荣耀起来。 金堂的伤养好了,只是留下了浅淡的疤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闲暇时,他们会在梧桐树下吹箫侍笛,并不是吹奏《将离》,而是曲调欢快的曲子。 梧桐树枯而复春,时光在指缝间溜走。 这是他和陆回青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半年之后,言穆的军队攻破了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所有拼死抵抗的军队毫不留情地被消灭了,然而,他们所效忠的皇帝,却是名存实亡,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卢公公仍然照顾着他,竭力维持着他奄奄一息的生命,只是不再告诉他外头的消息,所以,当言穆推开宫门时,这个宫墙里的小世界依然是一派安详。 就好像是他无数次地走过这里一样,依然以一个皇子的身份,去见他高高在上的父皇,尽管这个父皇并不喜爱他。 卢公公早早地候在寝宫之前,见他来了,欢天喜地地迎上来,深深地行了个大礼,恨不得把自己的腰折到地里去。 “恭喜王爷终成大业!” 言穆笑了笑,这个人一直照顾着皇帝,可以说,所有的皇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公公辛苦了。” “老奴为王爷效力,不敢言苦。” 言穆点点头,“公公去内务府领赏吧。” 卢公公连连谢着恩,脚步却没有移动,言穆看出他的踌躇,便和颜悦色道:“公公还有什么事吗?” 卢公公左右看看,凑近了他,“王爷,自前几日起,天玑就不知所踪,老奴看管不力……” “哦,是这件事啊。我知道了,你去吧。” 卢公公再三看了言穆的脸色,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终于放下心来,心想自己暗中为他递了那么多消息,终究是有几分功劳的,他笑着道:“多谢王爷。” 他走过言穆身边,听见言穆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父皇他,今日还精神吗?” “回王爷,皇上还在睡着。” “嗯。好。” 说完这两个字,他再没有别的吩咐,卢公公兴冲冲地去了,言穆看着他的身影走远,缓缓将配剑解下,放在了寝宫门口——御前不允许私带武器。 这是封王那么久以来的第一次会面,他可是看重地很呢。 清了清喉咙,言穆朗声唱道:“六皇子兰瞻觐见。” 没有人回答,他一个人,一丝不苟地唱着独角戏,候立了一会儿,方才推开了宫门,尘埃在空气中飘扬,如同飞雪。 人说山中无岁月,宫中又何尝不是。 再站在这里,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许多事。 “父皇……无论母妃和皇弟犯了什么错,都求父皇饶过他们吧。瞻儿愿意替他们死!” “他们的罪,是你一条命可以抵过的吗?来人,把六皇子押回飞星殿,没有朕的吩咐,不允许出来!” …… “来人啊……来人……卢德川……卢……” 几声咳嗽,沉重的破风车般的喘息,虚弱的呼唤从重重的帷幔后响起,仿佛可见他干燥地没有一丝水分的嘴唇与浑浊眼中微弱的光,那是,他父亲的声音,无论苍老了多少,都能轻易认出。 “卢公公不在这里。父皇有什么吩咐?儿臣愿意效劳。” 言穆自认已是彬彬有礼,帐中的人停顿了一下,猛得揭开帷幔,比想象中更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61 加苍老的眼睛带着血丝,“你……是你……来人啊,来人……” “不会再有人来了。”言穆打断他的呼喊,平静地陈述:“父皇,儿臣已经攻破了京城,这座皇宫,没有会再听您的吩咐了。” “你,你说什么?” 皇帝似乎才看清他身上的金甲,颤抖着张了张嘴,眼中愈加盛烈的怒火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半响,迸出一句:“孽子。” 言穆叹了口气,“父皇还要这样叫儿臣吗?” “朕不该对你手下留情,朕早该将你处死,是朕给了你性命,是朕让你活到了今天,朕还将你封为亲王,你……” 言穆静静地听着这早已熟稔的斥责,静静地垂下头。 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恩赐么? 封王,是恩赐么? 活着,是恩赐么? “儿臣谢过父皇。” 这突如其来地谢恩令皇帝止住了责骂,眼前的人低垂着头,如同年幼时一般,但不知何时,他已经有了那样凌人的气势,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由地感到胆寒。 他看着这个他最不喜欢的儿子缓缓地抬起眼,看见他的眼中没有一点谋逆成功的得意,有的,只是浓重的痛意,好像夏天将雨时候,悄无声息地夺走人胸腔中的氧气。 “儿臣谢过父皇不杀之恩。也幸亏父皇没有杀我,我才能和阿矅重逢。” 皇帝愣了许久,仿佛没有听清他的话,他仓皇而又呆滞地问:“你说什么?” 言穆昂起头颅,“父皇没有听清么?您的儿子,我的亲弟弟,矅儿。”话说着,他勾起一丝戏谑的微笑,“父皇那么久没有见他了,一定很想知道他如今过得怎样吧?” 皇帝终于回过神来,用尽了力气吼着:“不可能。朕明明下令杀了他,和那个贱人,他也不是朕的儿子,他……”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父皇难道就是那么看母妃的吗?” 在他不可置信的表情中,一身素衣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死气沉沉却又气质高贵,阴森可怖却又静若初雪,与言穆对视一眼,抬手摘下那惨白的面具,露出一张与言穆有七成相似的脸面孔,只不过他看上去年纪更小些,然而眸中却已经有了如同实质的寒冷。 面目相似的两人并肩站着,有着兄弟之间特有的和谐。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朕的儿子,朕亲自与你滴血验亲过……是那贱人背叛了朕,是她……” 兰矅没有说一句话,抓起皇帝的手,取了一滴血滴在水中,然后划破了自己的指尖,血液坠下,他将水杯放到皇帝面前。 事实胜于雄辩。 片刻,皇帝已是浑身颤抖,泪满眼眶,哆嗦着抬起头,企图抓住他的衣角,却在他后退之时,推翻了水杯。 血浓于水,顷刻无迹,就如同喉咙中挤出的那一声低呼一样空荡无力,“皇儿……” “我此生最大的不幸,便是有你这样的父亲。” 从头到尾,兰矅都没有看他一眼。 这样显而易见的疏远,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并不是来认祖归宗重聚天伦的蒙冤皇子,他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要让他万劫不复的白衣无常。 门轻轻叩响,乌叶走了进来,将一个盒子放在视线可及的地方,打开盒盖,退了出去,皇帝一眼望去,便看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赫然,便是刚才还在邀功请赏的卢公公。 “他……” 尘封十年的宫闱秘史在此刻揭露真相,言穆的眼中星火燎原,“十年之前,皇宫里进了刺客。父皇下令彻查,却在我母妃宫中,发现了与宫外之人的信件,母妃的侍女向皇后告发母妃,说那刺客,是与母妃私通之人。我母妃极力否认,父皇却对她起了疑心,皇后说,唯恐皇室血脉不净,请父皇滴血验亲。我兄弟二人,于熟睡之时被人私取了血液。父皇亲自坐观,结果,皇后买通了卢公公,换了矅儿的血,结果,我的血融了,矅儿的血却无法相融。父皇当即下令,封锁了消息,赐我母妃,三尺白绫。” “琳妃她,为什么不向朕说……” 言穆低低笑了一声,眼中有道道血丝,“母妃说了,父皇,听了吗?她一直等着您来,等到了最后一刻,您知道吗?我母妃并非自缢而死,而是被皇后派来的人生生勒死!她一直相信您,可你为什么不信她?” 皇帝并无力辩驳,唯有流下悔恨的泪水。 “为了不让矅儿的血脏了你的皇宫,你竟命人人将矅儿带出宫外活埋。矅儿一直相信着你,你又是怎么做父亲的?花暝杀手蓝光,也就是您口中母妃的奸夫,救下了阿矅,一年之后,阿矅才传信进宫,我才知道,他没有死。您知道,那之后的十年,矅儿和我,是怎么过的吗?” 尽管极力忍着,言穆眼中依然闪烁着泪光,“我们没有一天,不想着报仇。你知道吗?你的身边,早就都是我们的人了。可我们不是为了杀了你,而是要让你好好的活下去,要让你看着你最为珍视的天下一点点被夺走,要有一天站在你面前!告诉你,你肮脏的宫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够了,够了……” “不够!不够!”言穆目眦欲裂,他的恨,还没有平。 拍了拍手,韩碣带着一个人进来,那人年纪轻轻,相貌英武,肤色因为常年见不到光而苍白如纸。 皇帝挣扎着坐起来,同时喊出了他的名字:“睽儿。” 兰睽喊了一声父皇,想要冲上来,脚下沉重的铁链却闲置了他的行动。 言穆指向他,“你最喜欢的儿子,是不是?在你心中,你只有这一个儿子,是不是?” “老六……”皇帝急促地喘息着,巨大的情绪波动,已让他无力多言,“放过睽儿,放过他……” “我也曾求你放过阿矅,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呢?” 兰睽怒吼:“兰瞻,你要杀就杀,不用那么多废话!” 言穆轻蔑地笑了一声,走到他身边,手如同附骨之疽般搭上了他瘦削的肩膀,“我记得九弟的生母安妃娘娘暴病过世的时候,他才到我胸口高。躲在花园里偷偷的哭,问我母妃去了哪里?我告诉他,所有过世的人,都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仿佛在讲述一个故事,五指捏住了兰睽的左肩,狠狠一错,兰睽便是一声痛呼,左臂软软地垂下,竟是被生生捏碎了骨头。 皇帝痛苦地拍打着床沿,一声声地叫着睽儿,兰睽咬着牙,艰难地挺直了胸膛,他最不想看到的,是父亲为他担心。 言穆缓缓地移向兰睽的右肩,一边将视线投向皇帝,“父皇,儿臣不知,安妃娘娘,是得了什么病?” 垂垂老态的帝王闭上了眼睛,一道道泪痕蜿蜒而下,濡湿了胸前的衣裳。 兰睽满头大汗,尤自坚持着:“你有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62 什么,都冲着我来!打扰逝者,算什么本事?” 言穆摇摇头,“九弟,我是在告诉你,你的父皇,究竟有多疼爱你啊。”他的手已捏住兰睽的右肩,只要轻轻一用力,这条胳膊,也会如左臂一般。 一个双臂俱损的人,无疑就是一个废人了。 兰睽屏住了呼吸,仿佛已经准备好承受那撕心裂肺的痛。 “是朕的错……” “是朕的错……这一切,全都是朕的错。”皇帝睁开眼睛,望着这兄弟相残父子相逼的一幕。 “父皇……”兰睽呼喊着,“您是九五之尊,不要为了我,向这禽兽低头。” “睽儿啊,朕的睽儿。”皇帝身下的床褥因为用力抓扯而破损,老皇帝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个残忍的事实:“是朕决意要让你做昭国江山的继承人,为了防止外戚做大,赐了安妃毒酒……” 在他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言穆折断了兰睽的右臂,兰睽没有喊,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只是觉得全身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身体沉重地让他不得不跪在了地上。 言穆收回了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兰睽的眼珠乱转着,他想要看清这个世界,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突如其来的一阵寒冷,冷得他的牙齿都在打架,他看看自己曾经最为亲近的皇兄,又看看自己最为敬爱的父皇,他仿佛看见言穆眼中有那样感同身受般的疼痛,那疼痛却是冷漠而麻木的,他仿佛听见父皇离得很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睽儿……你不要怪父皇,父皇这么做,都是为了昭国的江山……” “为什么?”眼前的世界被泪水模糊成朦胧一片,“为什么?”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起伏,如同疯了一般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昂起头,赤红着眼睛撞向言穆,这样的攻击构不成一点儿杀伤力,言穆轻轻松松地躲过,一脚踹在兰睽的膝盖,骨头应声而碎,兰睽也倒在了地上。 皇帝挣扎着想要阻止,但那半截入土的身体只能让他狼狈地跌在地上。 兰睽四肢已断其三,却仍想凭着那最后一条腿站起来,他的头抵在地上,冷汗濡湿了华美的地毯,言穆抬起脚,对准了他最后一条好腿。 “老六,停下……” 言穆认真地看着皇帝眼中的乞求,这样的绝望和痛心是他也曾有的,如今他终于不再居高临下,颐使气指,他只不过是一个老父亲,求着保全他钟爱的儿子。 言穆没有停下,他不允许自己停下:“不让你尝尽我所尝之痛,我怎么能停?” 毫不犹豫地,他重重落脚。 …… 皇帝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天宇,却逐渐成为嘈杂的背景音,言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自己唯一的亲弟弟,“阿矅,我们做到了。” ☆、言穆 言穆没有杀兰睽,这是他和兰矅为数不多的独处的机会,也是他们兄弟二人自幼时分别之后第一次并肩行于宫中。 兰矅看这里的眼神并没有多少激动,就好像只是个客人来参观主人家的花园,言穆毫不在意,热情高涨地带着他走走停停,沿途指出哪里是哪里,他知道弟弟离开这里久了,但他一直都在期待着他回来。 “还记得御膳房的如意糕么?你小时候最爱吃,有一个御厨做得顶好,前几年告老还乡,我一直替你留着他。” “御花园里那片母妃的芍药花群,皇后给毁了,后来,我在我的王府里养了许多,以后都可以迁进宫来。” “这片荷花池……”言穆停了下来,如同从前每次站在这里一般,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闻金池……” 粼粼波光,从未变过,言穆凝望着眼前的美景,廓而忘言,兰瞻望了一眼自己的兄长,“皇兄若是喜欢他,为什么不将他抢过来?” 言穆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放青棘走了?” 这个名字,在别人眼中是闻风丧胆的花暝杀手之一,在兰矅这里,是最不愿被人提及的两个字,若是别人这样贸然提起,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可亲哥哥说起了他,兰矅毫不避忌道:“我放他一时欢愉,是为了让他余生更痛。我得不到的,就要毁了他。” 兰矅用最轻柔的语调说着最狠毒的话,言穆听着,倏忽笑了,“小时候你也是这样,同我抢吃的抢不着,干脆就将整盘食物掀翻,还要狠狠踩上几脚,让谁都吃不到。有一次父皇赏了我一块麒麟玉珩,你也砸碎了,为了这件事,母妃生了好大的气,罚我们将《棠棣》抄写了一百遍,要我答应以后都照顾你让着你,又让你收敛脾气,这才早早替我们取下了字。” 顿了一顿,言穆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珩,中间有一道裂缝,修补得极好,不是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断过,拇指在上头轻轻抚摸着,久违的称呼脱口而出:“子穆,你还记得吗?” 兰矅与他对视着,两人都仿佛在彼此的眼中看见自己小时候的影子,许久,兰矅一直平静的眼中浮动些许波澜,“当然记得,孟言皇兄。” “回来吧。子穆。” 这句邀请,兰矅已经等了十年,被父皇下令活埋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突然之间,平时毕恭毕敬的侍卫粗暴地抓走了他,骨肉分离,天上地下。刚刚被那个代号蓝光的男人带走的时候,他也曾哭着喊着要回来,回到这个有疼爱他的母妃和皇兄的地方。 但如今,母妃已经不在了,他也已经帮着皇兄来到了帝王的宝座面前。 再接下去,他已经找不到留下来的意义,沉冤昭雪,封王封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并不是他要的。 “皇兄,我已经是江湖中人了。”兰矅眺望着远方缥缈的云,神情平静,言穆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失落地说不出话来。 片刻,兰矅笑了,“但你需要我的时候,不论我在哪里,都会回到你身边。” “弟弟……” “皇兄都是要做皇帝的人,怎么还能如此性情呢。”兰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过半个月就是荼蘼节了。登基大典,就选在那一天吧。等你登基了,我再走。”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昭国462年,帝废太子,改立锦城王为储君。 朝廷上得病的、告老的、守丧的官员忽然多了起来,皇上自然令其归家。 是年,荼蘼节。 宣肃帝兰定正式让位,成为太上皇,六皇子锦城王兰瞻即位,年号穆恒。各地亲王来京觐见,同时主动请求取消亲王护卫,未许。 新帝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已故的七皇子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63 兰矅追封为永穆王。 简荣铎被封为镇国大将军,简旭先依旧为定北将军,简荣锋官复原职,回北疆戍边。简荣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国之后。 韩碣为羽林卫统领,协领京畿兵马,韩硕为当朝丞相。 其余人等,亦论功行赏。 局势稳定地很快,并没有太多的血腥,或者,只是那些血腥并未让众人看见。 与此同时,一道密旨,降到了锦城。 金堂静静地听完亲自跑来的锦城令孙庭业的一番话,得出了大概的意思:皇上的侍卫言大人请他进京相聚,怕他路上不安全,令孙庭业和官差保护着,即日进京。孙庭业的后头还跟着一位前来传旨的官兵,姓岳,名义,不苟言笑的模样。 “带队的是岳大人?” 岳信道:“正是下官。” 金堂点点头,“岳大人年轻有为。” 他转而看向陆回青,陆回青坐在他对面,始终看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堂拈了颗葡萄丢给他,回青回过了神,好像在用眼神问他怎么办,金堂笑着说:“我要走了,再给我吹个曲儿吧。” 回青微微怅然地缄默着,过了好久,才看看他,又看看巴巴候在一边儿欲言又止的孙庭业,看他的样子,似乎巴不得金堂立刻就随他们走。 “孙大人,不急于这一时吧?” “是是是,下官也需准备些东西,金老板请便,下官下午再来接金老板。” 孙庭业退了出去,岳信扫了他们一眼,也并未多言,陆回青站起来,左手拿着竹箫,右手牵着金堂,两人来到院中的梧桐树下。 金堂笑眯眯地倚在石桌上,陆回青用手抚过箫身,开始吹奏。 笛声潺潺地流出,奏的是《将离》。 他们谁也没有抵抗一国之君的能力,他们拥有的只是此时此刻,坦然地接受离别,并且相信,他们终究会重聚。 在房中打扮的领翠停了下来,听着箫声,怅然无言,突然,箫声中有笛音渐起,由弱至强,与箫声相辅相成,相伴相合,交织缠绵,互为依托,他虽然恨金堂占着言穆的宠爱,却也不由长叹了一声:“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曲……又能有几回闻呢?” 这座烟花场,忽然因为这首曲子多了许多寂寞。 曲毕,金堂进京,特意将霁安留下照顾陆回青,他现在并不担心言穆会加害于他,却不得不防这楼中的龌龊心思,霁安在,就代表他在,凭着这一点威慑,谁也不敢将陆回青怎么样了。 没有太多的依依惜别,好像金堂只是去街上玩一趟便回来,只是他走了之后,屋子寂静地可怕。霁安看着陆回青望着窗外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您这幅模样,同当初您走了主子爷的样子,那是一模一样啊。” 陆回青听见了他的话,偏过头看着他,“那你以为,我回来,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您问我?我以为,主子爷开心是最重要的。” “可是,如果这份开心非常短暂呢?” “一辈子那么长,哪儿能天天开心,有一段真开心的时候,也就够了。” 回青笑了笑,“你倒是比谁都看得开。” 霁安俏皮地鞠了个躬,将滞涩的气氛冲淡许多,“是主子爷和陆公子教导得好。” “其实我也并未后悔过,只是贪心了些,盼着我们这辈子都不分离才好……”踌躇一下,他道:“哪怕相隔霄汉,只可远观……” ☆、进京 护送金堂的队伍显然将这个任务当做了顶天的大事,从领头的到小兵,整个队伍的弦都绷得紧紧的,没有任何娱乐就不用说了,连高声说话的都没有,金堂偶尔掀起帘子透透气,还要被紧张万分的孙庭业追上来劝说小心着了风,一个堂堂的锦城令卑躬屈膝成这副模样,要不是年纪实在悬殊,金堂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这门侄孙了。 倒是那岳信,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好像全然不知道言穆和他的关系。 第二天时,韩碣出现了。 尽管只是快马而来,又只是短暂的一个照面,金堂还是认出了他,韩碣和善地过来说了两句话,解释自己另有任务在身,又匆匆走了。 可金堂看他的模样,却想到归心似箭这个词。 他去找谁呢?难道他在锦城也有什么放不下的老相好? 金堂想着,徒自笑了。 韩碣的确是归心似箭,或者说心急如焚也不为过,他奉命押解九皇子进京已离开有数月,临走之前他前去与闻楚告别,闻楚正睡着,这别就没有告成,之是吩咐了燕鹜传讯,并另其有事即刻禀报。 没有音讯,全无音讯。 这本该是好事,他却难以静心,皇上也没有提及,等他终于按捺不住在皇上面前提及闻楚,皇上的反应却像是言及一个路人一般:他?就让他在锦城静养吧。 他没有让闻楚进京,转身却一旨诏书,要召来金堂。 韩碣主动请命前去接他,接令之时,言穆高居御座,处理着公文,漫不经心。他不信,不信皇上会不知他想要去接的是闻楚,他不信,不信皇上会真的将闻先生弃置锦城。将接金堂的任务交给岳信,他一乘轻骑,奔赴海棠别院。 已是春夏之时,本应万物俱荣,院中竟似冬天,几株盆栽恹恹地垂着脑袋,半死不活的。 下人似乎更少了,见到韩碣,颇有几分惊讶,韩碣无心理他们,依着从前的习惯,先往书房去寻,推开门,竟是尘埃飞舞,看起来,也有些日子不用了。 韩碣的心猛得便沉了下来,若非出了什么事,闻楚是绝不可能任凭书房这样荒废的。 走廊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韩碣一回头,就看见了燕鹜,“韩统领。来了怎么也不先说一声,我好去迎接呀。” “闻先生呢?” “先生在卧房。他近来有些受凉,一直在床上休息呢。” 韩碣暗暗松了口气,快步往卧房去,燕鹜紧跟着,不断解释安慰,韩碣也没听进去多少,任他请了多少大夫,又有谁能治好闻楚的寒疾? 屋子里还燃着炉子,却好像又不知何处来的风,让暖意无法聚集,闻楚消瘦的身子裹在纯白的衣袍里,斜倚着床柱,半阖着眼睛,手中一本看了一半的书,听见有人来,他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清亮透明,还未说话,便先笑了。 “韩碣。”他的声音很轻,足见他的虚弱,却是欣喜的。 韩碣心中一片柔软,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只是强忍着不肯表露,因这一个笑,因这一声唤,他千里奔走的执着,便都值了。 他要带他去京城,因他知道他想在皇上身边,哪怕没有皇上的旨意,哪怕那是个吃人的地方,他护着他,不顾一切。 “我听说先生病了,可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64 有大碍吗?”韩碣在桌边坐下,当着燕鹜的面,并未说破。 “还好,只是病了,行动也乏力了,只可懒倚着,连书房也无力去了。” 韩碣看向他被子下的腿,知道那寒疾,已僵了他的腿。 “等先生去了京城,那里名医云集,总有法子医好的。” “去京城……这是,皇上的旨意吗?” 韩碣顿了顿,点头。 闻楚垂下头,“其实,在此终老,也没什么不好,又去京城做什么呢。” “先生风华正茂,怎言终老,此生还漫长地很呢。” 闻楚笑笑,“你和燕鹜去准备吧。” 韩碣见他乏了,不再打扰,与燕鹜出去,燕鹜喜不自禁:“韩统领,许久不见,皇上可好,您可好?” “都好。”韩碣随意地应着,脑子里却在想该如何妥当地将闻楚送入京城,连后面几句话都没有听见,到最后,他吩咐:“你去将先生上京要用的东西备齐,马车一定要舒适,可让先生坐卧自由的。所需银两,皆从我这里支。” 燕鹜不答话,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韩碣怕他看出来什么,肃了面目,喝道:“还不快去。” 燕鹜这才领命去了,韩碣在原地想了片刻,又去了书房,选了几本闻楚常看的书。 这些书,闻楚看过不下十遍,边缘都有些磨损,很容易能分辨出来,韩碣看了看书名,皆是治世经国之道,想来他这般爱看书,只不过是因为在皇上身边无以自处,生怕成了无用之人,才尽力饱学,好有一天为皇上出谋划策吧。 可惜,皇上从未在乎过他的用意。 书上似乎还带着闻楚的药香,韩碣靠近了,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整个胸腔,都充满了那略带苦涩的气息,他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摩挲过书卷,翻来覆去好几遍,这才将其中一本《麟经》收进怀里。 这些举动,皆落入了燕鹜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出去玩儿。你们咧? ☆、峄城 闻楚的马车刚刚出发,岳信的队伍已经沉闷地走了两天。 第三天开始,金堂开始各种耍着无赖的要求欣赏沿途的风土人情。 初时,岳信一直无动于衷,走到一座城边时,却下令停止,金堂问怎么了,他道:“公子不是一直想游览一二?就此处如何?” 金堂远远一看,见是峄城。 “听说峄城乃是征兵重地,恐怕民风彪悍……”孙庭业抚着胡须,还没有说完,金堂已经脚步轻快地奔着峄城城门去了,可与他同时动的却还有前后左右八个士兵,个个面目严肃,气势如虹,能把要进城的路人吓出八丈远,胆小的小摊贩更是吓得收了摊子就跑,生怕殃及无辜。 金堂无奈地停下,扭头向岳信道:“岳大人,你这样,让我怎么游玩?” “公子不会武功,还是小心些好。”岳信道。 金堂暗暗翻了个白眼,叫一声:“孙大人!” 一把年纪的孙大人就从后头的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上来,“金老板?有何吩咐?” 金堂指着周围一圈儿空档和远处指指点点的人们,咬牙切齿道:“皇上给您的不是密旨么?您瞧咱这么大张旗鼓的,是想让全天下都知道?” 孙庭业很委屈,心说要不是你要出来看风土人情,我们连人面儿都不见直接就奔京城去了,哪儿还需要弄出这阵仗?两边儿不能得罪的,他只好顺着岳信的话说:“这也是为了金老板的安全……” “孙大人没听过树大招风?”金堂斜觑他一眼,又像是说给岳信听,“罢了,我也知道两位大人的难处,没理由你们一心为我好我反让你们为难的。” 孙庭业喜形于色,刚想说:“那,咱们回去?”又听到金堂悠悠道:“假如岳大人不放心的话,就由孙大人陪着我就是。” “啊?我?”孙庭业大惊。 岳信扫了他们一眼,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孙庭业往后缩了缩,“这恐怕不妥吧,老夫也不会武功……” “大人谦逊,您是做了多年官的人,又何须武功防身,就凭您身上那股官威,一般人就不敢近身了,若是遇上实在不长眼的,您不是还有衙门的令牌?拿出来亮一亮不就得了?这样你我也高兴,兄弟们也轻松嘛。岳大人,您说是不是?” 他拿眼儿瞄岳信,岳信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孙庭业看了看自己花白的胡须,毫无底气的样子。 “大人就别担心了。我就进去转一圈,绝不出了什么事儿。”话还没说完,金堂的人已经飘远了,八个士兵面面相觑,岳信也不发话,孙庭业跺了跺脚,一挥袖子,“罢了,老夫跟他去便是。”说罢赶紧追了上去。 “大人?”士兵凑上前。 “无妨。”岳信抬手,打断他的话。 峄城不算个大城,繁华程度也十分有限,金堂却兴致盎然,时不时地走进哪家店铺买些什么——当然,付钱的都是孙老大人。转来转去,民风彪悍没有觉出,索然无味倒是真有一些。 金堂转将目光投向提了两手东西的孙庭业:“您还说怕此处民风彪悍,我看阳气不足还差不多,街上皆是女人,男人倒不多见。” 孙庭业擦擦额头的汗,“这这这……” 他这了半天也这不出什么,金堂耸了耸肩,信步而行,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倒渐渐偏离了主要街道,到了住宅区,金堂停了下来,自语道:“此处,倒真有些不同。” 孙庭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一道矮墙背后,屋子虽尚算整齐,来往的人却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好像世界之外的人一般,他如见被人瞧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十分紧张地说:“金老板,咱们还是回去吧。” 金堂扫他一眼,不以为意:“再热闹的城里,也有几处穷人集聚的地方,大人害怕我受惊不成?只是……”他徒自喃喃,“看这些屋子,又并不像贫民。” “这,这……”孙庭业结结巴巴的,脑门子出了一层薄汗。 金堂歪着脑袋看他,“大人知道?” 孙庭业唬了一跳,忙说:“不知道不知道。” 金堂见他不肯说,更加断定其中有什么隐情,便昂首阔步,要亲自去问,孙庭业赶忙拦住他,“金老板止步,那地方还是不去为好。” “你既不说,我又不解,自然只好自己去问咯,你若说了,我自然便不去。” 孙庭业支支吾吾的,半响方憋出一句:“这些怕是战殁军士的家眷。” “烈士家眷,怎会这样形容憔悴?” 孙庭业更加结巴了,“这……家中男丁去了,妇孺相依,难免艰苦些。” 金堂追问:“朝廷不是有抚恤?” “抚恤……自然是有的,只是,他们少些……” “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65 他们少些?为什么,不是一样为国而死?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差别不成?” 孙庭业叹了一声,终于坦白了:“这还要从先帝时说起,那时先帝与峄城王争夺太子之位,峄城倾力而助,后来先帝登基,此处的兵役便倍重别处,牺牲之人的抚恤却半于别处,虽不是先帝下的旨,却是先帝许的意,这规矩已延续数十年,众人也习以为常了,故而此城男子一代少于一代,农业家事皆少人操持,自然穷苦许多。” “倾力为主,可错之有?竟然累及世代?” “话虽如此……”孙庭业摇摇头。 隔着矮墙,一个小孩儿发现了他们,踮起脚尖来看他们,眼睛里露出好奇的光,金堂将方才买的东西取过几样,将一盒糕点打开了放在最上头,悄悄地递给他。 那孩子见了糕点,眼睛亮亮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儿,提着东西跑了。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灰色背景里,就像金堂的微薄之力,帮的了一个,帮不了一群。 停顿片刻,金堂扭头就走,孙庭业紧紧地跟着,不知他要去哪儿。直到一处酒楼前,两人才停了下来,这酒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同方才的情景对比,天上人间,金堂一副已经忘了刚才的事一般,笑眯眯道:“孙大人累了吧,瞧这满头的大汗,正好这儿有间酒楼,咱们进去坐一会儿歇一歇脚就回去吧。” 进了店又哪里能是坐一会儿那么简单,孙庭业心疼荷包里的钱,正要说不累不累,金堂已经先他一步进了楼里,拣了个雅座坐下。 “小二,还不快帮这位老爷把东西提进来。” 金堂一吆喝,小二就忙不迭地凑了过来,孙庭业苦着脸把东西交给小二,摸摸瘪了不少的荷包,心想今儿恐怕是要大出血。 金堂眯着眼睛看了看墙上的竹排,似是张口就能要五桌子菜一般,小二在一边儿一脸喜气地等着吩咐。 孙庭业被吓得发虚,忙开口道:“金老板……老夫不甚饿。” “哦?您不饿?”金堂叹了口气,“好吧,我本还打算多点一些的,既然如此,就少点一些吧。” 孙庭业还来不及点头,金堂已经一口气报出五只菜来,全是本店最有名气的菜,小二笑得合不拢嘴,连忙传菜去了,孙庭业眼前发黑,颤巍巍道:“金老板……说实话,老夫今日带的钱不多……” “无妨,无妨。我岂能用老大人的银子。” 孙庭业一愣:“不不不,老夫岂可让金老板破费。” “谁说是我付钱了?”金堂将眼神一递,孙庭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有几个穿着富贵的公子哥,正巴巴地往这边儿瞧着,见孙庭业看过去,不避反笑,隐隐有污言秽语传来,仔细一听,竟是将孙庭业同金堂搅成一潭浑水了。 “岂有此理。”孙庭业老脸发红,气得胡子抖,作势要起,金堂忙拦下他,“大人不必着急。” 孙庭业涨红了脖子,半是羞,半是怒,“金老板难道没有听见他们说些什么,这些人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本官定要教训他们。” “教训当然要教训,尤其是送上门来的,更加要教训。”金堂笑眯眯的,“不过,等吃完了饭再教训也不迟。” 孙庭业不解,恰一道菜端上来,叫做锦烩鸽子,香味甚浓,金堂尝了一口,笑逐颜开:“果然是鲜嫩可口,大人快尝尝。” 他一口一口吃得欢畅,孙庭业也只好暂且压下狐疑,却是被那些富家子弟时不时地哄笑弄得食不知味。 菜接连不断地上上来,一会儿功夫就摆了一桌子,金堂食指大动,神情好不享受,他这陶醉的样子,就更落了富家子弟们的话柄,眼瞧着更难听的话都要说出来,连周围的人都逐渐把目光投了过来,孙庭业如坐针毡,三番两次瞪过去,试图威吓他们,皆招来了更大的嘲讽,好像他们并不是在此吃饭,而是专门来看戏调笑一般。 “啪!”孙庭业忍无可忍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尔等再敢出言不逊,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那些富家子弟又岂会怕他一个看着面生的老人?但凡富极无趣,招猫逗狗,寻衅滋事,他们是再高兴不过了,当下其中一个湖蓝绸衣的公子哥就踹开了旁边儿一张凳子,斜着眼睛觑他:“你这一把年纪的老匹夫,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带这么个狐狸似的男人出来招摇过市,就许你做得出,还不许我们说得出不成?” 金堂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吃着喝着,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好戏, 孙庭业气得胡子抖,“老夫与金老板清清白白,岂容你信口雌黄?” “是不是清清白白,我们又不曾听过墙角,怎能知道?”绸衣公子嘿嘿了两声,与同伴交换个猥琐的眼神。 孙庭业并不擅与人争吵,情急之下,拿出那套官腔来,质问:“你姓甚名谁,老夫非要治你不可!” “我是谁?”湖蓝公子哥哼了一声,“你连少爷我都不知道,也敢打峄城过?” 一边儿的狐朋狗友笑起来,“我说这老匹夫怎么敢和张大少叫嚷,原来是个不知事儿的。” “凭你是谁!”孙庭业刚想袒露身份,酒楼掌柜已赶了过来,拉住他就道:“老客人,你不要叫嚷,这位张大少不是好惹的,你让他一言,切勿生事吧。” 孙庭业的眼睛瞪得比铜陵还大,他为官这些年,卑躬屈膝也是有的,可也从未有这等平民敢叫他忍气吞声,今儿出了自己的辖区,倒受了这些气,他自恃是秉着皇上旨意,金堂又在眼前,听了掌柜的话,一下挣开他,“本官倒要看看,他是有多大的本事!” 听见这“官”字儿,张大少的狐朋狗友略有惧色,张大少却一脸不屑,“官?什么官?这峄城的官吏没有我不认得的,莫非你是衙门里新入的师爷不成?装腔作势也得看看地方。” 孙庭业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块儿令牌来,大声道:“都给本官看清楚!” 张大少离得远,难以看清,可待那掌柜念出“锦城令”三个字,整个酒楼的人皆是面面相觑。 谁不知道,新君穆恒帝,先前就是锦城王爷来着?这锦城令所代表的含义,自然非同一般,惹了他,无异于踢了铁板一块。 张大少咽了咽唾沫,他本是惯常取笑罢了,也是看着他们面生年老方才欺负,哪里能想到这样厉害,顿觉如遭雷击,连腿肚子都打起颤儿来,“您老……真是锦城令孙大人?” 孙庭业怒哼一声,将令牌收起,蹦出三个字:“不敢当!” 张大少冷汗连连,一下子换了面孔,“方才不知,冒犯了大人,实在是无心之失啊,求大人大人不记小人,全当我放了个屁吧。” 孙庭业余怒未消,板着脸全无饶了他的意思,向掌柜道:“你去将峄城令姜大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66 人找来,本官要问问他,如何放人在街上乱放屁!” “大人饶命啊!”张大少“噗通”跪了下来,连带着他后面那群狐朋狗友也跪了一片儿,得罪了皇上面前的人,就算他们家再有钱,也难保峄城令不将他们严惩以明哲保身。 正当酒楼里饶命声响成一片的时候,有人轻轻叹了一声。原是金堂夹着片儿雪菇,正在自言自语:“这道菜做得真好。” 张大少并不是个蠢极的,见孙庭业盛怒难消,这位金衣公子似乎与其关系不凡,赶紧膝行着上前来:“公子喜欢,就由我来替公子付账,公子还想吃什么,买什么,全算在我账上,求公子开恩,替我向孙大人求求情。” “饭菜虽好吃,吃不下了又有什么用呢?就像有再多的银子,没命花也是无用,张少爷以为呢?” 张大少愣了一下,也无暇细究其中的深意,连连道:“公子说得对。” 金堂笑眯眯的将筷子放下,“既然这样,我见城中有许多战殁军士所遗孤儿寡母,他们家的男子都在战争中牺牲了,日子过得清苦,我看张少爷家境殷实,又有善心,不知张少爷愿不愿意捐出家产,救济他们的生活?” 张大少一口应道:“我明日就去施善粥。” 金堂摇头,“光施善粥怎么够?张少爷该将全部家产都捐出才是。” “什么?全部?”张大少跌坐在地上,眼神放空“给了他们,我怎么办?” “张少爷觉得这个法子不妥?”金堂抿了口茶,“在下无能,那还是请孙大人和姜大人商量吧。”他将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孙庭业,孙庭业踌躇了一下,还是顺意说下去:“好,本官亲自去峄城衙门。” “不不不。”张大少哭丧了脸,“捐,我捐。” “口说无凭。张少爷立个字据吧。”金堂一招手,小二就捧了纸笔过来,金堂龙飞凤舞地写完了,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字据轻飘飘地放到张大少面前。 张大少已经出了一头一声的汗,看见这张字据,如同看见了催命判官。 “张少爷?” 张大少一抬头,就看见金堂笑得如狐狸一般,可这笑容背后蕴藏的威胁,不言而喻,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沾了印泥,在空中悬了老半天,还未落下。 金堂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孙大人,我有些困了,咱们去峄城衙门逛逛吧。” 张大少狠狠咬了咬牙,重重地按了下去,红印子一落,金堂便笑了,“掌柜,烦您将这字据送入峄城衙门,这桌子饭钱,您方才也听见了,张少爷说,他替我们付。” “金老板,这就走了?”孙庭业有些不解。 “他都倾家荡产了,也差不多了,我在字据上给他留了百两银子,也饿不死他。况且,大人忘了?咱们出来,不易大张旗鼓。” 孙庭业这才想起自己是奉了密旨,本应该低调行事,现下出了这桩事,连令牌都亮了,不禁有些怕皇上责怪,金堂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此事咱们都别提起就是了。” 孙庭业点了点头,两人很快出了城,士兵们早已翘首以盼,岳信上下打量了一下金堂,道:“公子无事吧?” “没事,没事。”金堂笑眯眯地看着他,“还要多谢岳大人让我们见识此地风土人情。” 岳信不咸不淡地点点头,“请公子上车吧。” “好。”金堂边应着边往马车走,帘子揭了一半,又停下来,“我入京得见皇上,当言此事。” 岳信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下令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看文的人多起来啦 ☆、执念 长途跋涉,终于到了京城。 不愧是一国之都,尽管经历了战乱不久,但都中人的脸上,并没有惊惶的神色,队伍有些亢奋,速度也加快了许多,中央的长街走了一半,金堂喊了停。 孙庭业凑上前来,“金老板有什么吩咐?” 金堂望一眼远方,“前头,就是皇宫了吧?” “没错。” “那……”孙庭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他再出什么幺蛾子来,金堂笑了笑,“继续走吧。” 帘子落下,孙庭业看着静悄悄的马车,有些摸不着头脑,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示意车队继续上路,一行人到了皇宫前,守门的士卒照例上来询问,还不等孙庭业开口解释,皇宫里便走出一个人来,仔细一看,算是认识的,正是当朝宰相韩硕。 瞧见孙庭业,韩硕全无惊讶之色,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孙大人。” “韩相。”不等孙庭业行礼套近乎,马车一阵响,金堂已经跳了下来,拍打着身上的衣褶,等发现韩硕在看他,便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笑意盈盈道:“在下金堂,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这是,宰相韩大人。”孙庭业连忙介绍。 韩硕微微皱眉,“你就是那个……” 他并未说出后面的话,金堂却是浑不在意的样子,笑嘻嘻作个揖:“正是小人。” 韩硕不语,似乎在打量他,岳信几步走到了韩硕身后,似乎是听令与他的模样,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金堂眼珠子在几人之间转了几圈,忽而笑道:“大人难道不想问我来此做什么?” 他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朝韩硕走去,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儿道:“大人听好了,是皇上喜欢我,召我进宫陪他……” 他这几句话说得又轻又软,语气要多暧昧有多暧昧,音量偏又不限于两人,韩硕急忙喝断他,严厉的目光扫过,见周围的人皆是好像没有听见的模样,只有孙庭业微微低下了头,韩硕扫了金堂一眼:“你随我来。” 他走在前头,金堂走在后头,走到了确定旁人听不着话头的地方,韩硕劈头盖脸道:“先前在锦城,皇上还是王爷,有燕鹜作挡,你攀结王爷也就算了,现在皇上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你怎的还敢魅惑主上?” “大人果然是在等我。” 韩硕滞了一滞,有些惊讶于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半响才道:“你既然看出来,我也不瞒你,我确是在等你,可我原盼着等不到你——你但凡知道一点儿军国大义,礼义廉耻,就该宁死不从,怎敢进京来?你可知道,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会给皇上造成多大的影响?你刚才竟然还敢在人前言及,你不怕给自己招惹杀身之祸,就不怕给别人招惹杀身之祸吗?” “杀身之祸?”金堂直视着他,有些诧异:“知道这件事,就要死?” 韩硕眉头紧锁,没有正面回答:“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金堂眯起眼睛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在风尘之所时,人常说他是个祸害,他不服,现在与君王沾了关系,倒真的是个祸害了。“大人想要杀谁?” 韩硕没有回答,只是移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67 开了眼神,金堂顺着他的视线回望一眼,见孙庭业正探着脑袋往这边望,“为什么是他?” 话一问出口,却有闪电般地划过他带着岳信前来说的话,想起这一路上孙庭业龟孙子似的伺候着他,想起他方才试探之时,孙庭业不自然地低头。 原来,他这官的确不是白当的,金堂和皇帝的关系,他就算不知道得十分清楚,恐怕也猜出了几分,处处顺着他,是为了巴结他。 可是,皇帝却也已经料到了他猜到。 这一场护送,不过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陷阱。 只怕,孙庭业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金堂冷笑出声:“大人何不干脆杀了我?” 韩硕皱着眉凝眸看他,半响,方道:“你以为本官不曾想过么?只是皇上待你甚厚,怕你若死,累及更多。现下都已经到了皇宫门前,你进宫是免不了了,现下,我只叮嘱你,切不可再胡言乱语,做任何事,都要掌握分寸,你若是安分守己,本官也不多言,你若是敢做越矩之事,祸及国家,就是皇上降罪,本官也必将你斩草除根,你听见了吗?” 金堂呵呵笑着,“我还以为大人眼里不会容这种沙子。没想到我竟只要安分守己,便可在宫中安然度日。为官之道,便是如此吗?” 韩硕沉默了,半响,方道:“本官所顾天下,非顾宫中。” “看来,还真是无路可走,非走不可。”金堂拂袖而去,快步回到宫门前,孙庭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面色不善的韩硕,试探道:“丞相大人没说什么吧?” 金堂盯着他,好像要数一数他脸上有多少道皱纹,孙庭业被看得发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老脸,金堂忽然问:“大人今年高寿?” “六十又二。” 金堂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柳扇坠来,“我就要进宫了,怕是无暇为大人祝寿,这小玩意儿,权作贺礼吧。” 他将那一柳扇坠塞进孙庭业怀中,疾步向皇宫走去。 快走两步,快到宫门的时候,他终于在孙庭业的注视中回过了头,孙庭业恍然看见他神色悲哀,留下了歉意的一笑…… 皇宫的大门开了又合上,光线在门缝中断绝的时候,一路将其护送而来的士卒已经将他的手押到了背后…… 帝王清名之后,是累累白骨。 金堂听见孙庭业最后一声高呼,隔着宫墙,听得并不真切,他摇了摇头,把叹息咽回肚子里,沿着中央的御道,一路向前。 走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大殿之前的明黄色身影落入眼中,遥遥的,露出一个微笑,就像这皇城,尽管富丽堂皇,却叫人望而却步。 “闻金。你来了。” “皇上还是叫我金堂吧。” 言穆满是宠溺地笑一笑,“好。”他双手负于身后,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帝王的霸气,仅仅是一个眼神,就示意金堂随着他而去。 似乎是特意遣开了人,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人,言穆没有说话,金堂便也不说话,不用猜,他也能隐约知道自己在往哪儿去——两边草木渐荣,假山树石,曲径通幽,逐渐将他引往一个记忆中的地方。 闻金池依然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不管金堂是不是记得,言穆都把一切恢复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样子,甚至连岸边的树木也依稀是那年的姿态,时候还没有到,岸边已经备好了桌椅茶点,言穆与金堂坐了下来。 “这一路可还顺利吗?” 这一问让金堂想起峄城兵役之事,但想到自己才初到皇宫,他便摇了摇头,答道:“顺利。” “霁安没有随你来?” “是。” “等你在这儿住惯了,再接他来服侍你也不迟。” 金堂因他言语中那种笃定了自己飞不出去般的语气而有些生气,虽然知道那极可能是真的,但依然不愿顺着他的意思来,便笑道:“还是我回去见他吧。” 言穆笑一笑,权作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昂起下巴指向湖里,“朕在湖边为你收拾出了一幢阁楼,名为横波阁,站在上面,可以看到这湖,你暂住在那儿,以后朕打算在湖心为你起一座小楼。” “皇上刚刚登基就这样大兴土木,还是为我,不太好吧。” 言穆极温柔而威严地看着他,“正因朕已登基,才要把这天下最好的给你。” 金堂心中一阵悲凉,帝王的疼爱,有许多人拼命地求,求而不得,他不想要,却偏偏恩宠加身,这宠爱与累赘何异?不过是华丽笼中的雀鸟罢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言穆对他的感情已然是执念大于真情。可又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放手? 太阳渐渐西沉,金色的光芒洒满湖面,又逐渐暖成了橘色,起风了,粼粼波光如梦如幻,言穆看着金堂俊秀的侧颜,发誓要将他和这景色永远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我国庆会乖乖码字你们信吗 ☆、改日 与金堂在横波阁□□用晚膳后,已是明月高悬。 言穆披上披风,打御花园走过,荼蘼花闭了,白日的娇艳不复存在,回到宸安殿,便听太监前来禀报,说韩碣已经在宫外侯了一天。 言穆思索了一会儿,道:“就说天晚了,令其明日再来吧。” 韩碣得了言穆的口谕,终于不再等候,打道回府。 皇上赐给他一座府邸,此刻,闻楚便被他安置其中,他打定了主意,要将闻楚送进宫去,奈何言穆无暇见他,也只好将灰心丧气掩饰起来,换了身衣服,方才去见闻楚。 燕鹜立在门口,颇为尽责的模样,韩碣问:“先生可用过晚饭了吗?” “用过了,正在读书。” 韩碣点点头,“你下去歇着吧。” “大人。”燕鹜叫住他,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希冀,“大人见过皇上了吗?” “皇上今日事务繁忙。” “哦……那,还烦请大人见到皇上时,稍稍提及小人……如能有机会面圣,小人定然感激不尽。”他试探着说着,韩碣听完了,片刻,道:“你若尽心照顾闻先生,我自然会在皇上禀报你的功劳。” “是是是,谢大人,小人定当尽心竭力。”表完忠心,燕鹜方才退了下去,韩碣整理了衣襟,敲了敲门。 “进来。”闻楚不太响亮的声音响起,韩碣轻轻地推开门,屋子正中燃着一盆碳,饶是如此,闻楚依然盖着厚厚的被子,寻常人走进来,皆如同入了火炉,韩碣却是面不改色,“先生这里,可还缺些什么吗?今日皇上事务繁忙,我恐怕要明日才能进见。” “哦……”闻楚点点头,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笑着说:“你这里很好,我若是在这里打扰了久了,你可不要厌烦。” “怎么会呢。”韩碣心说,只有求之不得罢了,“先生冷不冷?我命人将炉子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68 燃地旺一点吧。” “不必了,你都出汗了。” 韩碣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妨事,先生能暖和最重要。” “我……”闻楚顿了顿,“这样就很好。” 韩碣继续道:“先生舟车劳顿,恐怕精力有损,明日我先请一位大夫来,替先生把一把脉可好?” “好。” 韩碣走了,不一会儿,又遣下人送来了暖炉,闻楚揭开被子,镇静地敲一敲自己的腿,不出所料,依然全无知觉。 - 这一日,皇上下旨,正式将御花园中的池子赐名金水池,却不许人轻易靠近,有人说,是因为金水池边的横波阁新入了一位美人的缘故,皇上藏着人,不许叫皇后娘娘知道呐。 流言终日在宫中飞舞,终究是传到了简荣月耳朵里。 长长的裙摆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一层一层的用华美的装饰堆砌出高贵的美人,此刻,昭国的皇后却以她不应有的匆忙步伐,行走在偌大的宫廷,侍女叶眉追在后头,不断道:“娘娘慢些。” 她又怎么慢得下来!皇上都已经将人放在宫里,放在她眼皮底下了,整个皇宫都知道了,都在看她的笑话,皇上却连商量也未和她商量一下,难道她身为皇后,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这份委屈,她受不了。 她来势汹汹,守门的太监见势不妙,赶紧向里头通报。 言穆正在看折子,听太监这样说,也不慌不忙,只静等着她来。 “皇上。”迈入大殿的刹那,尽管气愤难平,但一看见自己的丈夫,简荣月的声调还是柔了下来,她并不是没有做好皇上纳妃的准备,从决意嫁给他那一日起,她便一直在为这必然之事做准备,她自认,并不是不识大体之人。 “皇后来找朕,所为何事?” 简荣月走近了两步,又将叶眉等人屏退,这才调整了语气,尽力平静道:“臣妾听说皇上有意纳妃?” 言穆笑了,“皇后怎么会这样问?朕从未有这样的打算。” 简荣月本就存着一丝希望,听见他这样干脆地否认,立刻有些高兴起来,期盼着那美人之言只是以讹传讹罢了,稍加犹豫,她问:“那横波阁中,住的是谁?” “是一位乐师。” “乐师。”一位乐师,也值得那样礼遇有加吗?简荣月疑惑盯着他的眼睛,企图从其中得到更多的确定。 言穆毫不避让地点点头,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说法:是一位乐师。 简荣月压在肩上的无形重压倏忽减轻了许多,但仍然有些不确定:“既然是位乐师,想必技艺高超,不知臣妾,是否有荣幸听奏一曲?” 言穆没有拒绝,当先走在了前面。 那日他将金堂送到横波阁,没有表现出求欢的意思,只是问他:你想以什么身份呆在宫中?金堂明知道他想要什么回答,思索过后却还是答道:就以乐师之名吧。 此刻,金堂表现出了一个乐师该有的姿态,手持竹笛,在横波阁前等候,他并未穿着在快绿阁时常穿的宽袍广袖,中规中矩的衣衫,倒也显得他英俊文雅,水光潋滟,与他的笑容应和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美景。 简荣月上下打量着他,惊异于他的美貌,却也放下了忧心,这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就算再美貌,又能对她有什么威胁呢? “金乐师,皇后想听听曲,你便吹奏一首吧。” 言穆吩咐着,与简荣月双双坐了下来。 金堂应了一声,抖擞了精神,开始吹奏。 简荣月并非真心听曲,自然也不在乎他吹的是什么,但金堂还是特意选了一首悠扬清远的曲子,且吹奏地极为专注,这不仅证明了自己的本事,也安下了简荣月的心。 “金乐师果然本事了得,听完此曲,本宫心中,倒似乎平静了不少。”简荣月微笑道:“也难怪皇上如此欣赏。” “娘娘过奖。” 简荣月看向言穆,见言穆正一派淡然地喝着茶,便呼出一口气,“既然这样,本宫也不敢多打扰金乐师,就此回宫了。” 言穆点点头,并不相送,简荣月回首看他一眼,目有不舍之意。 金堂看着尾随她而去的长长队伍,带了些同情道:“皇后娘娘,是个极好的女子。” “何以见得?”言穆随口问。 “看得出来,皇后娘娘极为信任您。” 言穆一滞,眼神变化几番,终是语气淡淡道:“三日后峤国来贺,如无意外,朕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哦?是什么?”金堂笑道:“不会还是簪子吧?” “到时你就知道了。” 金堂沉默片刻。 “那在那之前,我能否求向皇上提个请求?” “什么?” 金堂叹了一声,“我来京城这么些日子了,还没有好好游玩过呢。” 言穆知道他是想出宫去了,略加思索,倒也点头答应。 又待了好一会儿方从横波阁出来,太监凑了上来:“皇上,有人于宫外求见。” 言穆早已知道今日韩碣又来求见,此刻正在宫外候着,闻言,立刻不悦地扫他一眼,那太监立刻惶恐道:“那人自称燕鹜,拿着皇上所赐的令牌。” “燕鹜?”言穆想起那个被自己作为以防万一的替身的男子,当初在锦城时,的确曾赐予他一枚令牌以防闻楚出事,虽然自己并未传唤于他,然而想来他素来似有些心思,闻楚都到京城了,他岂有不跟来之理?只不过,竟敢未经召见擅自求见,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让他去御书房候着。” ☆、告密 言穆素知其人并无大才而爱自作聪明,又恶他夤缘攀附之心甚重,故而有意晾了燕鹜一个时辰,方才姗姗来迟。 燕鹜见君,立刻大行三跪九叩之礼,言穆端坐座上,有些不耐地看着下头这个满脸写着谄媚的人,不等他抬起头来,便厉声喝道:“朕不是让你守着闻先生,你怎么到了京城来,还敢进宫求见?” 燕鹜眼珠一转,自以为发现了什么,道:“难道不是皇上下旨令韩统领接闻先生进京的吗?” 言穆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原来是想以捅破韩碣的罪过邀功请赏么? 他故作吃惊道:“朕何曾下过这样的旨意?” “哎呀。”燕鹜忙做惶恐状,“小人以为这就是陛下的意思,方才由着韩统领接了闻先生进了京来呀。竟然并非皇上的意思,那韩统领岂不是……岂不是……小人实在不知,误入京城,求皇上责罚。” 虽未言明,却一下子就给韩碣扣上了假传圣旨的罪名,此刻的燕鹜在言穆眼中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般,正假惺惺地以请罪来加罪他人。 韩碣的确做了他未吩咐的事,可是,效忠了他那么多年的人,尚轮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69 不到一个小小替身在此算计。 接闻楚进京一事,他也曾想过,只是依然恼怒他私令韩碣将仁恕先生请去却不让他知道,后来又起了冲突,一时不愿提及,况且他现在一心要将金堂的人与心都留在宫中,自然更不愿意在这时见他,但如果自己不许可,谁又能逃过他的法眼私自接入闻楚呢? 言穆顺着燕鹜的愿望说下去,“你说是韩碣去接的闻先生?” “这……小人要不是亲眼所见,又岂敢胡说。” “他当真敢说是朕的旨意?” 燕鹜满脸无辜地点头。 言穆在心中冷笑一声,表面上佯怒道:“好啊,韩碣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想来是朕素日待他太好了,连这样的事都敢做出来,此番,朕必定要重重地责罚他。” 尽管努力掩饰,燕鹜还是喜不自禁,这个韩统领,自己已经屡次三番请求他为自己在皇上面前说话了,可看起来,他始终都未曾真的在皇上面前提到他,这个样子,又敢肖想皇上的人,就怪不得他摆他一道以求自己露脸了。 言穆冷眼瞧着他,正想告诉他如果要处罚韩碣,那先处罚地定然是他,燕鹜却迫不及待道:“其实,韩统领假传圣旨之事,小人并不知情,小人这次来,实在是有重要的事要禀报皇上。” “重要的事?”言穆瞥一眼他伸向袖中的手:“何事?” 燕鹜的手心冒出汗,他手中攥的,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出来的东西,如果把这件东西呈上去,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怒的,“小人明知此事不该由小人多嘴,却还是看不下去,不得不说,可说了,又一定会冒犯陛下,还请陛下,勿要怪罪小人。” 言穆看他脊背挺直,紧张的样子并不像是装的,终于有了一丝认真,亦按捺下想要揭穿他的自作聪明的打算,道:“究竟是何事?朕恕你无罪,你但说无妨。” 燕鹜闻言,左看右看,宫人都留在御书房外,故此处并无他人,他方才将袖中的东西呈了上来,“皇上一看便知。” 言穆一看,见是一张纸,似是从某本书中裁下来的一页,上头还有些蝇头小楷的批注,显然看书之人,颇为认真。 言穆拿起书页来仔细阅看,“这是《麟经》中的一页,你拿给朕看,是有何意?” 燕鹜伸着脑袋看着那纸页,脑门上渐渐渗出薄汗,“皇上难道不觉得,上头的字有些眼熟么?” 言穆又看了看,“是有一些。”细想之下,似是觉悟了什么,“这是闻先生的字迹?” “不错,皇上既然认出来了,也无需小人多言,皇上可知道,这本《麟经》,此刻在何人手中?” “何人?” 燕鹜凑上一些,低声道:“皇上,这是小人,在韩统领那儿无意发现的。” 他的语气说得极尽暧昧,任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言穆心中涌起一阵滔天怒火,却还是若无其事道:“闻先生藏书丰富,韩统领又与之相识。借看一两本书,有何稀奇?” 燕鹜咧嘴笑了,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既然是借看,何苦精心收起,宝贝似的放在暗格之中?” 言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皇上,不仅是这本书,小人还在那韩统领的暗格之中,发现了几样闻先生的东西,试问韩统领身为护卫,理当一心负责主上安全,却人不知鬼不觉地藏起闻先生的东西,将之视若珍宝,皇上不觉得奇怪吗?” 言穆没有说话,燕鹜便自以为得手,“小人虽然愚笨,却也知道该如何忠于主上,韩统领深蒙圣恩,却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辜负了皇上的恩情啊……” 他自顾自唱着戏,偶一抬头,却发现言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笑容让他不寒而栗,“暗格……你方才不是说,是无意中发现的么?韩统领竟如此粗心大意,暗格中藏着这样的东西,竟也能被无意中发现。” 燕鹜方知自己的话中有纰漏之处,连忙补救道:“是小人早就察觉到韩统领的异状,想要禀告皇上,却又唯恐空口无凭,这才多加留意,发现了这个暗格,但其中的物件,确是闻先生的无疑啊。” 言穆冷冷一笑,“是闻先生的又如何?” 燕鹜立时懵了,在他的设想中,皇帝现在应该是勃然大怒,立刻将韩碣追捕下狱才是,难道,皇上竟然连别人肖想他的人也不在意吗? 言穆的眸光刺在他身上,“你以为,你知道了什么?” 燕鹜惶恐不已,立刻俯首叩头,“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竟敢在他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现在说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言穆站起身来,“来人,将此疯言疯语之人,割去舌头,投入大牢。”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出去,丝毫没有理会燕鹜拼了命的求饶,手中,暗暗攥紧了那张书页,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之摧为粉末。 “韩碣还在外头候着吗?” “回皇上,是的。” “令他,立刻进来见朕。” ☆、质问 韩碣本以为今日也是无功而返了,想不到宫中突然出来一位公公,令其进宫面圣,神色中,略有仓皇之色,韩碣心中疑惑,却也不便询问,一路到了御书房,皇帝正背对大门,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形,投下一道深色的阴影。 “微臣参见皇上。” 行了礼,却没有得到免礼的吩咐,韩碣就只好继续跪着,足足跪了有半个时辰,皇帝一言未发,韩碣心中越来越沉,隐隐有不安之感,忍不住微微抬眼,见言穆背着的手青筋突爆,似是正大力隐忍着什么。 “皇上……” 言穆转过身来,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那一双眼睛盯着他,好像蕴藏着一座蠢蠢欲动的火山。 韩碣不由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之直视。 片刻,言穆勾起了一丝全无笑意的笑,“韩碣,你做的事,你做得好啊。” 韩碣以为他在责怪自己去接了闻楚,忙道:“臣自知既奉圣旨而中途改道,实为忤逆圣意,不敢争辩,唯请皇上责罚。” “知法犯法么?”言穆的声音顿了顿,“看来你为了闻先生,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韩碣心中一颤,急忙解释:“臣,是臣擅自揣摩圣意,以为皇上是想让闻先生进京的……” “你是说,是朕想让闻先生进京,你却不想闻先生进京?” 韩碣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半响方战战兢兢道:“臣不敢撒谎,闻先生深得陛下宠爱,臣自然希望他能陪伴在陛下身边。” “是希望他陪在朕的身边,还是陪在你的身边?” 韩碣咽了咽唾沫,“皇上,这是何意?” 言穆怒极反笑,将那已经揉成团的书页掷下,“朕是何意?你自己展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70 开来看看,证据确凿,还要在朕面前装傻充愣,等着朕夸奖你一心为主么?” 韩碣愕然,不用展开,便已从那零星的痕迹认出了这是什么。 脑中嗡地一声,便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怎么会呢?明明小心地藏于暗格之中,怎么会落入了皇上手中。 言穆高高在上道:“是燕鹜送了这东西来,不过你放心,他现在,是再也没办法揭发你更多了。” “皇上……”他急忙张口,想要辩解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因他自己清楚,自己心中,终究是有愧的啊。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皇上。”颤抖许久,韩碣重重地叩头,“请皇上责罚,要杀要剐,臣绝无怨言。” “你……”言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眯起眼睛,似是不敢置信,“你竟是承认了。” 韩碣跪伏不语,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言穆似是嘲讽又似愤怒地笑了一声,“枉朕一直相信你,你竟有这个胆子,难怪你肯为闻楚违抗朕的命令,难怪你一直想将闻楚接入京中!” “皇上,臣虽然起了不该起的念头,但绝无半点付诸实践的心思,微臣将闻先生接入京中,真的是为了让他与皇上相伴啊。” “敢起此念,便已是死罪!”言穆大喝,眉目狰狞。 “臣知错。”韩碣的身子颤抖着,“实在是,是臣控制不住自己,是臣对不起皇上的信任。” 言穆咬牙切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青,“告诉朕,你和他,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韩碣猛得抬起头,“是臣痴心妄想,闻先生他,毫不知情,也绝没有对不起皇上啊。” “毫不知情?毫不知情,他会安心交托你那么多事,又确定你一定会去做?” 韩碣哑然,半响方道:“那是先生信任韩碣,而韩碣,也愧对先生的信任。” 他深深地低下头去,语气中充满了悲伤,言穆不愿再看他一眼,背过身去。 两人一跪一立,君臣之分,愈加明显。 寂静之中,韩碣轻声道:“韩碣不求陛下饶恕,只求陛下看在微臣这么多年效忠陛下的份上,最后听微臣一言,臣将闻先生送入京城,这其中固然有臣的私心,但更多的是因为臣知道,闻先生只有在陛下身边才会开心,而陛下,陛下一定会后悔。” “后悔?朕有什么可后悔,难道缺了一个闻楚,还会天下大乱不成?” “天下不会因为缺少了闻先生有丝毫改变,但陛下扪心自问,假若闻先生明天就死去,难道陛下,当真能无动于衷么?” “你!”言穆怒目而视。 韩碣挺直脊背,目视前方。 言穆冷哼一声,“朕现在就告诉你,假若闻楚明天就死去,朕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臣再无话可说,只求陛下赐臣速死。” 言穆看着眼前这个一心求死之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想死?朕偏不要你死,朕还要你看看,闻楚死的时候,朕究竟会不会后悔。” “皇上不杀微臣?”韩碣昂首,“难道皇上要降罪闻先生?” “朕何必降罪于他?”他挥了挥手,“你走吧,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不再说话,迟疑许久,韩碣方站了起来,默默地退了出去。 言穆微微低头,看着那张皱成一团的《麟经》。 “后悔?朕绝不会!” - 韩碣心情沉重地回到府中,下人迎了上来,道:“丞相大人来了。” “兄长来了。”韩碣略加思索,“就说我……” “就说什么?”不知什么时候,韩硕已经站在了庭前,蹙着眉望着自己的弟弟,韩碣见再无可推脱,只好行礼道:“兄长。” 韩硕缓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韩碣一番,“怎的脸色这么差,莫不是生病了?” “只是连日奔波,没能好好休息,故而脸色稍差吧。” 韩硕略带责备地叹了一声,“就算你累了不愿奔波,怎么回了京,也不知道派个下人去相府说一声?” 韩碣勉强一笑,“这才方在皇上面前报完事,本想着面圣之后,再亲自去见兄长。” 韩硕点点头,“我听说,你府中来了客人?” “哦,是,是来了位客人。”韩碣的目光微微涣散,“此人是我的朋友,他身体不好,我请他来京中看病。” 韩硕微微皱了一下眉,旋即又舒展开,“哦,是这样。既然见到了你,我也没什么事,这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不要累出病来,知道么?” “嗯。知道了。” 韩硕走了,韩碣站在原地,怅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连兄长都说脸色极差,这幅样子去见闻先生,一定会被看出什么吧。既然皇上都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 呆立了半响,韩碣方对下人吩咐道:“去向闻先生禀报,说燕鹜被我派出去做事了,以后,应该不会回来了,照顾他的人,我会另外补上。” “是。” “我为闻先生请的周御医可到了?” “到了。” “带他去为闻先生诊脉吧,就说我今日事务繁忙,无暇过去了,等的了空,再向周御医询问详情。” 吩咐完毕,他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那一道暗格,仔细翻看,果然在《麟经》中发现一页缺页,处理地极为小心,不仔细看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不做亏心事不怕,不怕鬼敲门。 做了亏心事,就算藏得再好也没有用。 烛光摇曳,他眯起眼睛,一遍遍地摩挲那粗糙的边角,过了许久,却还是沉默着将它放回了原处,那张写着“忠”字的宣纸,似乎在大声嘲笑着他的顽固。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是有人看的,为什么没有人评咧?就算是吐槽我也好啊。 如果今天有评的话,明天就双更好咩。 ☆、出宫 金堂并未料到,言穆会舍下朝政不顾亲自陪他出宫,他一边跟着言穆从角门出去,一边儿心想着这算不算韩硕所谓的蛊惑帝王。 只不过,皇帝今日的心情,看起来可不是太好。 无论怎样,总算出了宫,金堂左右四顾,想着还是得对这位掌控着他人身自由的陛下态度好些,便笑道:“我听说京城这两年过荼蘼节愈发隆重了起来,怎么这荼蘼节才过了不久,却见不到许多花呢?我记得从前寻常时候,街上的花都比现在多些。” 言穆本有心改一改从前的制度,削减荼蘼节的排场,是特意授意从简过节的,听见他这样问,知道他喜欢,便说:“明年的荼蘼节,一定热闹非凡。” 金堂笑一笑,眼神有些迷茫。 言穆问:“你想去哪儿?” 金堂思索了一会儿,方说:“我想去犀渠街。” 言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71 穆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金堂一家,从前便是住在这条街,他在少年时去过一次,想要看一看金堂曾经居住的地方,然而,那里便早几次三番地换了他人居住,甚至重新修葺过,连从前的痕迹都不曾剩下了。 尽管如此,言穆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领着他,往犀渠街的方向去,金堂跟在他后头,安安静静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轻快了许多。 言穆觉出他的高兴来,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渐渐略好了些。 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条条小渠便出现在了眼前,金堂兴冲冲地跑过去,孩子似的鞠了一把水,“就是这里,小时候我还往里头撒过尿。” 言穆微笑着,看着他脚步匆匆,一边走,一边四下搜索着旧居,可,明明已经走过了闻家的旧址,金堂却还没有停下,言穆顿了顿,跟着他继续走。 “在哪儿呢?”金堂嘟嘟嚷嚷地念叨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犀渠街的尽头,几个小童蹲在地上玩儿着沙子,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 他终于停了下来,看一眼沉默不语的言穆,又折返回去,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了些。 “我记得门前有两座石狮……” “屋角上缺了一块儿,是被我砸的……” “院中有一株红杏,堪堪出墙……” 他诉说着记忆中残存的东西,寻找的脚步越来越快,来来回回将犀渠街走了三遍,他还是没有认出旧址,倒是那几个玩沙的小童注意到了他们,攥着沙子笑嘻嘻地问:“大哥哥,你们在找什么?” 金堂犹豫着问:“你们知道,这里从前有户姓闻的人家,是做官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小童已经拨浪鼓似的摇头了,奶声奶气地说:“这里才没有什么姓文姓武的人家呢。” 金堂急了眼,“你们才多大点儿,怎么能知道?” 那小童被唬得十分委屈,他也顾不得哄,救命稻草似的揪住一个路人,“兄台,这里曾有一户姓闻的人家……” 那男子连连摇头,径直走了。 “就是没有姓文姓武的人家嘛……”那童子嘟着嘴嚷嚷起来。 金堂失神地站在原地,这是他出生的地方,这里曾有他的家人,那么多的记忆,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言穆牵过他的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他径直往一个方向去,没走多远,便走到一户人家面前,叩响了门环。 门开了,言穆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官府的令牌,简单说了两句,那户人家便自觉让了路,金堂站在门口,左看右看,又看向言穆,眼神中充满了询问。 言穆向他点点头,“你们走后,这里换过几次主人,一切,也都重新修葺了,你认不出,并不奇怪,或许里头的格局还没有变,你看一看,或许还有几分相似……” 金堂在他的话里埋下了头,半响,又抬起来,故作无所谓的说:“既然一切都变了,还看些什么呢,不必打扰人家了,我们走吧。” 他说完便自顾自地离开,言穆微微叹了口气,也跟了出来,便听见金堂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变了就变了呗。” 言穆忍不住道:“我命人将这宅子收回来,再修葺成原来的样子?” 金堂回头看了他一眼,“变了就是变了,就算修葺成一模一样的,又有什么用呢?” 将要走出犀渠街了,金堂终于还是停了下来,遥遥望了一眼那不熟悉的景物,露出一个笑容,“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带我来。” “何必言谢。”言穆叹了一声,温柔地望着他,“你还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陪你去。” “我还想去哪儿呢?”金堂眸光暗淡,他发现自己在京城,竟是无处可去。 “你不是很想会一会杜老儿?”言穆提议,“我这就带你去拜访他?” 金堂歪头想了想,提起了些兴致,“也好。” 他还想问一问杜老儿,他是为何为吹奏那首古曲《将离》的呢。 - 杜老儿的名声虽然响亮,家里却是穷得叮当响,据说这并不是因为邀他吹曲的客人出不起价钱,而是他总是一转手,就将那些钱用来求购形形□□的乐器,又在家中修了一座“半入楼”用以存放。 杜老儿今年七十许了,出去奏乐表演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家中欣赏藏品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的面前却还是门庭若市,京城权贵,皆以能请到他出山为荣。 尽管听了言穆的诉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到了他家门口的时候,金堂还是被那络绎不绝的车辆吃了一惊,“乖乖,这么多有钱人,这杜老儿倒是顶过一个快绿阁。” 他又望望门口长龙般的队伍,见他们多捧着各式各样的盒子,一边的人兴冲冲地交给门童,一边的人灰头土脸地抱着盒子离去。 “那盒子里,都装些什么?” “是乐器,每个邀请他表演的人需奉上一件乐器,杜乐师若是看得上眼,便收下以作奏乐之酬谢,若看不上眼,便退还主人,以示婉拒,有时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有一件能令杜乐师看上眼的东西。” “这老家伙的规矩也多了起来,当年他整日缠着我要给我吹曲儿听,我还捂着耳朵不稀得听呢。”他笑着说着,问:“那么,你是打算入乡随俗,还是干脆显露身份,令其接驾?” 言穆摊开两手,“我和你出来,可什么都没带。不过……”他顿一顿,“我想杜乐师知道是你来了,一定高兴还来不及。” 金堂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赌你说得对极了。” “不过,咱们得先进府。” “不,得要他出来迎接才好。” 他顽皮地眨眨眼睛,取出随身携带的竹笛来,一首曲调特异的小调便潺潺而出,好似荷花荡漾在碧波中,游鱼戏于莲叶之下,然却并非江南风情,而是异域之歌。 这小调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大家皆忘了言语,入迷地听着,猛得,大门“砰”一声撞开,一个极为瘦高却又精神矍铄的老人狂奔而出,大声喊着:“小狐狸儿,可是你来了?” 乐声戛然而止,金堂放下笛子,握在手中扬了扬,“老儿先生,我在这里。” 杜老儿瞧准了目标,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好似一根搭着布条的竹竿,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热情洋溢地张开了手臂,给了金堂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好像那首小调就是金堂最好的身份证明一般。 金堂被他拥在怀里,几乎只能到他的下巴,满脸无奈的笑,好一会儿,杜老儿才松开他,低头道:“小狐狸儿,长高了。” 金堂微笑着,“老儿先生倒是矮了许多。” 杜老儿毫不介怀地大笑起来,“老了,老了。半截身子,已往土里去,如何高得了。” 言穆暗地吃惊,这杜老儿已经比金堂高出一个头,金堂却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72 说他矮,难道他年轻的时候,比现在还高许多不成? 杜老儿牵起他,“走走走,小狐狸儿,咱们里边说话。” 金堂一边走一边说:“这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杜老儿看也不看一眼,只说:“一同进来,一同进来。” 金堂冲言穆眨了眨眼睛,言穆便乐得沾光了,那些久候的客人好不容易见到主人出现,纷纷试图凑上来搭话,杜老儿两眼一瞪,赶苍蝇似的挥挥手,“都回去,都回去,今儿闭门,谢客!” 众人皆是哀怨而已,唯有一人站了出来,怒气冲冲道:“我们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杜乐师却连个机会也不给我们,哪有这样的道理。” 言穆回头,想要看看这意图在杜老儿门前说理的家伙是哪家权贵,一看,却是个不认得的黑脸后生,并且,他手里头什么也没有。 杜老儿本不欲理会,金堂却笑道:“你两手空空,还需什么机会?” 那黑脸后生反诘:“你手中那支竹笛,看起来也宝贵不到哪儿去。” 金堂便道:“你知道我是谁?” 那黑脸后生将眉一挑:“你知道我是谁?” 金堂来了兴致,干脆和他耗下去,“你倒是说说,你是谁?” “他是我家的仆人。” 声音自不远处传来,熟悉地让言穆心中一惊,他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便见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慢悠悠走出来,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双眼睛,却是洞若观火一般明亮。 “少爷。”后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那男子抬手止住他,向言穆歉意地低了头,彬彬有礼道:“不想这么巧,在此处遇到了您,下人无礼,冒犯了您,还请您恕罪。” 他态度恭敬而不卑微,又全程都没有提及言穆的名字,金堂立刻意识到,此人是认识言穆的,而且,来头不小。 金堂眼珠一转,故意拉了拉言穆:“言穆,他是谁?” “言穆?”男子一愣,眼神百转千回,旋即变得锐利无比,锐利到金堂似乎能感到他眼神中四溅的火星了,而言穆状若漫不经心地扫过金堂的那一眼,又让金堂明白了自己似乎成功地闯了点祸,但这都是呼吸之间的事,不到一秒钟,那男子就已经恢复了方才的模样,含笑道:“在下简荣铎,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听到“简荣铎”三个字,金堂终于明白自己给言穆制造了多大的麻烦了,镇国大将军,又是皇后的兄长,应该同皇后娘娘一样并不清楚皇上的喜好吧。他不禁有些兴奋地想,这样子,是不是犯了韩丞相所说的谨言慎行呢? 虽然内心隐隐雀跃,巴不得告诉简荣铎自己是皇帝的相好的然后用他的压力让言穆把自己赶走,但是表面上,金堂还是装作极为惶恐地看了他一眼,又满是无辜地看向言穆,仿佛不知道如何应对一般。 难得言穆还能面不改色,“这是闻金,闻乐师。” 金堂微有些惊讶,在简荣月面前,言穆尚称他为金乐师,怎的到了简荣铎面前,反坦诚他本名来? “姓闻?”简荣铎点点头,随意道:“不知这位闻先生和那位门客闻楚先生有何渊源。” “门客?”这下轮到金堂愣住了,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姓闻的,这显然,不是巧合,他看向言穆,言穆十分平静的目视前方,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只好苦恼地低头思索这其中的联系,一时间甚至忘了说话。 三人面对面站着,却又同时沉默下来,杜老儿瞪大眼睛,大喝一声,“都在想什么,还进不进来了?” “进,进。”金堂转向简荣铎,“简公子也一同进来吧?” 简荣铎看向言穆,显然是在征询他的意思,言穆便说:“既然有缘相逢,一起到杜乐师府上开开眼界也好。” 简荣铎这才道:“那就打扰了。”他转向黑脸后生,“敬存,你先回府罢。” 黑脸后生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风风火火地去了。 金堂听见言穆轻声道:“他是黑伯的儿子吧?”又看见简荣铎点了点头。 三人不再说话,尾随着杜老儿进了杜府,这次,总算没有人出言阻拦了。 杜老儿毫不设防地将金堂直接拉到了他存放藏品的半入楼,言穆也终于明白金堂所说的“当年他整日缠着我要给我吹曲儿听,我还捂着耳朵不稀得听呢”是个什么缘由,只因杜老儿一谈起乐音便停不下来,手舞足蹈地跟他介绍这些藏品不说,还时不时地拿起来或吹或奏,演示一二,每每还非要金堂夸赞几句方才罢休。 金堂嘻嘻哈哈,时而顺着他,时而逆着他,两人凑在一块儿,好不热闹,倒是言穆与简荣铎形同虚设,跟在后头,两个人都不说话。 转了一半,金堂回头看他们一眼,笑道:“你们是影子不成,一路走来,一声不发?” 简荣铎微微一笑,“这半入楼中如此多奇珍乐器,我实是惊得忘了说话。” 杜老儿哈哈大笑,“小伙子好会说话。你若是喜欢,以后常来我楼中观赏便是。” “晚辈先在此谢过杜先生了。” 言穆依然没有说话,杜老儿斜眼觑着他,“那你呢,你以为我这楼中所藏如何?” 金堂笑道:“你不能问他。你这些宝贝在我们这种凡人眼中尚入得眼,在他眼中,恐怕不值一提,没得伤了你的心。” “还有这样的事?难道是什么大罗神仙,见的全是神仙宝器不成?” 金堂点头,“与神仙也差不多了。” “哦?”杜老儿捋一捋胡须,“那老儿倒非要听听不可了。” 言穆略加沉吟,“先生真要听我评价?” “那是自然。” “那还请容许我回到开始的地方重新欣赏一遍吧,只因我方才,一眼也未看这些乐器。” “什么?”杜老儿勃然大怒,“我这里如此多的宝贝,你一个也入不得眼不成?” “先生息怒。”言穆微微一笑,缓缓道来:“再好的乐器,如果没有一位好的乐师掌控,与朽木烂砖何异?我虽然不曾看这些乐器,却一直在看最好的乐师,既然最好的乐师就在面前,又何须看重这些仅仅作为辅助的器物呢?” 杜老儿被他的话愣了半响方才倒吸了一口凉气,冲金堂道:“小狐狸,你的这些朋友,怎的一个比一个会说话?老儿我虽然气他不看重我的宝贝们,此刻心里却喝了蜜一般甜。” 金堂哈哈大笑,“谁说他夸的是你,保不齐是看的我呢?” “你这小狐狸儿。”杜老儿宠溺地摇摇头。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花了半天的功夫方才把半入阁赏了个通透,天色将晚,金堂告辞,杜老儿尚依依不舍,“小狐狸,何日再来啊?” 金堂看向言穆,笑道:“这可由不得我。” “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73 你若是想来,以后,我可以经常陪你来。只要杜乐师不觉吵嚷就好。” “哈哈,不怕不怕,你们尽管来就是,老儿我,随时欢迎。”杜老儿又将目光凝注在金堂身上,“你们切莫糊弄我,老儿可等着你们来。” 不知是否是光线的缘故,他瘦削如骨的手缓缓的抚着胡须,俯视地姿态既亲切又庄重,金堂心头一晃,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又不甚明了,只得连连道知道了。 三人走出一段儿,金堂忍不住回过头去,见杜老儿正要关门,然而那视线,却是依然在他身上,沉静非常。 “看什么?”言穆亦回头,然而那门已经关上了,“舍不得?” “是啊。舍不得。” “虽然失礼。”简荣铎指着通往另一个方向的路道:“但我需从这条路回府了。” “哦!”金堂笑眯眯挥挥手,“简公子再会。” 简荣铎亦露出了微笑,“再会,闻乐师。再会,言公子……” 金堂忍不住立刻去看言穆的反应,便见言穆十分坦然地点点头,“二公子再会。” 简荣铎往另一条路去了,两人继续往宫中走,言穆便如同闷葫芦一般一个字也没有,见四下无人,金堂终于忍不住道:“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他隐隐是期望言穆责备他几句,但言穆扫他一眼,便将目光投向远方,声音却还是清晰地传来:“不,你没有错。” 不知为何,听他这样说,金堂反而愈加不安了,踌躇许久,他才敢继续问:“那他所说那位名叫闻楚的门客……” “这个。”言穆停下来,“我也会让你知道,不过不是现在。” 金堂便不再说话,脑中却在思索着,假如简荣铎不傻,就该看出他们关系非凡,但他身为镇国大将军,又是皇后的兄长,却没有多问一句,这究竟是因为他并不在意,还是另有谋划?而言穆在简荣铎与简荣月面前以两种姓名介绍他,又是为何?是不必瞒,还是瞒不住?而杜老儿从头到尾没有提及父亲半句,是怕他难过,还是,不便在外人面前言语?方才那丝朦胧的感觉,又是什么? 那曲《将离》,金堂在心中叹了口气,半路杀出个简荣铎,竟让他连这件事都忘了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言穆:朕昨日下旨有评论者赏赐双更,可有人揭榜请缨? 作者:回皇上,并无。 言穆:什么! 作者:皇上息怒…… 言穆:念在你尚且勤恳,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此章再无评论——你就自己哭去吧。 另:消息零零碎碎比较麻烦,读者君们也看不到,所以我以后还是在微博上统一更新写文动态吧,什么断不断更加不加更都会说。微博名和笔名一样:顾不听 自即日起耍起微博,想了解的同学敬请关注。 ☆、纯白 终于在日落前赶回了皇宫。 “朕送你回横波阁。” “不必了,我认得路,可以自己回去。皇上已经陪了我一日,再这样陪下去,不怕宫中谣言四起,皇后娘娘闻风而来吗?”他正混说着,冷不防言穆抬起了手,伸向他的肩侧,金堂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的手便僵在了空中,旋即,是一声轻轻地叹息。 “你肩侧有些白尘……” 金堂眼低头一看,果然见衣裳上灰白了一道,他慌忙去拍,一边拍一边嘀咕:“也不知是哪里蹭上的。” 言穆静静地看着他拍打着,道:“朕还有些事要处理,明日再来看你。回去的路上不要乱逛,仔细天黑迷了路。” 他叮嘱完,双手负于身后,缓缓地往反方向去。 金堂撇了撇嘴角,耷拉着眉眼回横波阁去。 他自顾自走,没有注意到言穆已经停了下来,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方踱向御花园。 他需要一些时间,什么也不想。 天色已经昏了,白日盛开的花朵大多收了骨朵,在夕阳晚照下婀娜而有静谧地蜷着,几只蝴蝶在其间时飞时落,色彩缤纷的翅膀,皆被融成暖色,没有人声,没有风,整个世界,静得仿佛即将陷入一场沉睡。 言穆背着手,顺着石子铺就的小径走走停停。 竹的青,花的红,皆在他眼中映现而又消失,一点痕迹也未留下,他静静地走着,没有思绪,没有方向。 不经意间,眼角略过一角白色。 言穆迈出去的脚步顿在了原地,视线之中,清瘦的男子静静坐在轮椅上,纯白的衣,纯白的发带,被一层一层不合时宜的纯白貂绒包裹着,仿佛一朵盛放的曼陀罗华,是那样纯粹的白,甚至让言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触目惊心。 他不敢置信地蹙起了眉头,迟疑的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想要喊他的名字,却又生生止住。 两人相距不过数十步,言穆没有出声,却没有办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他竟已那样的瘦,那样近乎透明的苍白,甚至无法以雪以冰形容,而只是一滴泪,在坠落的过程中,便会化为乌有。 他微微地低着头,有着他固有的宁静。 一只蝴蝶翩翩然挥舞着翅膀,翻飞盘旋在他的身边,他的唇边露出了些许笑意,盈盈的眼波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似乎是觉得没有危险,蝴蝶飞舞着,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夕阳晚照,为这幅美景添上朦胧的暖色。 他眉眼温柔,微微偏过头,对蝴蝶说了什么,声音很轻,却还是飘进了言穆的耳朵:“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对吗?” 言穆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握紧了又松开,踌躇半响,终于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足以让闻楚看见他。 蝴蝶惊飞,闻楚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璀璨无比,可是,他还来不及说一句问候的话,还来不及仔细地看他一眼,便被言穆冷漠的语气和比语气更冷漠的话语打入寒潭。 “你来做什么?谁允许你进宫的?” “我……”他浅淡地,带了些歉意与悲凉地一笑,“看来韩碣又骗了我。” 这个韩碣,难道真的不怕死么?言穆握紧了拳头,他很想问问他,究竟是不是对韩碣的心思毫不知情。 闻楚继续道:“他说,你想见我。” “朕从未这样说过。” “是啊,是啊……”他喃喃的,“我想也是这样,皇上怎么会想见我呢……不过,万一是真的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唇角的悲伤的笑却始终不变。 言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克制住了自己冲上去拥抱他的冲动,为什么?为什么看到他这样清瘦会觉得心痛,为什么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便可惹得自己心潮起伏,他明明只是个娈童,他明明害得自己最忠心的侍卫辜负了他的信任,他明明,微不足道。 沉默之中,闻楚柔声道:“我养在王府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74 的那些芍药花也搬进宫了吗?” 言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他们面前,正是一片芍药花丛,当初在王府的时候,他养了许多,大多数,都靠闻楚照料。 “不是,这些都是新入的花。” 闻楚望了他一眼,带着淡淡的笑容,“是么。” 言穆不愿被他看出破绽来,冷着脸不愿再多说一句。 闻楚低下头去,一阵微风拂过,他竟有些咳嗽起来,言穆想要不去注意,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当初在锦城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现在连风也吹不得了? “你从前的身份,毕竟是朕的门客,若是就这么将你驱出宫去,倒显得朕无情无义,也罢,看在你身体不好的份上,朕不追究你冒然入宫的罪过,以后,就以客卿的身份,暂住宫中希古院吧。” 闻楚勉强止住了咳嗽,含笑道:“谢皇上。” 言穆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却又回头看了一眼闻楚的腿,但究竟,什么也没有问,韩碣一定不会走远,他何必为他担心。 - 第二日,韩碣送闻楚进宫。 冒险将闻先生私运进宫终于奏效了,他就知道,皇上多少还是在意闻先生的,这一次,他不需要利用自己的职权以权谋私,这一次,他亲自送了闻楚进宫。 听下人说,昨晚闻先生辗转了一夜,他暗自猜想,那该是因为喜悦吧,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 后宫自有后宫的地方,以御花园分割前后,闻楚一个外男,同金堂一样,都只可住在皇上规定的地方,无旨,不可乱出,希古院与横波阁呈对角线,处在极为幽僻的角落,如无意外,两人绝不可能相见,尽管如此,言穆还是在希古院前多放了两队站岗的士兵。 是为了保护先生,还是防着先生? 韩碣收回目光,亲自推着闻楚的轮椅进到希古院,身边跟着他专门为闻楚挑选的侍从小缅。 此处绿竹青翠,极为雅致清静,除正常的台阶外,还铺了一道缓坡,两边设有栏杆——轮椅在其上通过,甚为方便。 “皇上还是十分体量先生的。先生可在此安心住下。”韩碣低声道。 闻楚笑了笑,没有回应。 小缅不过十三岁,却已经长得十分挺拔,一进门就跑了进去,进入屋子的时候,里头已经燃起了暖炉,茶杯里倒好了热水,挺直了腰板候立在一边儿。 见他行事利落周到,韩碣颇为欣慰道:“小缅,你一定要照顾好先生,知道吗?” “小缅知道。” 韩碣看了一周,“今日阳光甚好,你先将床上的被子报出去晒晒,晚上先生休息时,可以和暖些。” “是!” 小缅登登登跑了出去,韩碣低声道:“我虽为御林军统领,却也不能轻易见到先生了,假若先生有什么事,就叫小缅传信给我。” 闻楚抬起头一笑,“好。” - “希古院那边,可安置好了?”言穆站在高楼上,眺望着远方,周围没有一个宫人,阳光灿烂地有些刺眼,他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方能看清这一座宫城。 简荣月居于后宫栖凤宫,金堂住在金池边上横波阁,闻楚的希古院远离尘喧,三方,恰成鼎足之势。 一声沙哑的“好了”响起,乌叶依然一袭黑袍,又是隐在阴影里,不仔细看,几乎要以为言穆正自言自语。 “那朕让你去查的事?” “闻先生在皇上离开锦城时便已出现了行动迟缓的症状,到如今双腿已无知觉。” “什么?”言穆一惊,猛然回身,“他的病,怎么会严重到这般田地?你先前不是说,他只发了一次病么?” “在此期间,他的确只发过一次病,冰僵的症状又是一日日逐渐加重的,故而,倒是在不知不觉中的事了……” 言穆眉头紧蹙,冰僵之症是仁恕先生早就和他说起过的,可他岂能料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让闻楚的病到了如此境地,昨日见到他,心中虽然疑惑,却还只以为他不过是因为虚弱无力不便行走才坐的轮椅,心中一时烦躁不已,有些懊恼自己的忽视,又更气闻楚竟不来禀报。 “已经到了冰僵的地步,那仁恕先生呢?仁恕先生去了哪里?” “闻先生将所有的御寒丸尽数毁了,在那唯一一次发病时服的,据说便是仁恕先生临走前留下的药,仁恕未曾透漏行踪,我们也已派人四处追查,但他如人间蒸发一般,毫无音讯。” “毫无音讯,什么叫毫无音讯?”言穆一拳砸在栏杆上,几乎克制不住地吼道:“竟然连一个老儒都找不到,你们花暝不是最消息通达的吗?” 要知道,那几年里为了治疗闻楚的寒症,早已请遍了天下的名医,全都束手无策,不得已时,甚至连花暝最擅医药的紫湘也奉着兰矅的命令前来诊治过,也不过开出了调养拖延之方,现在闻楚的病情如此严重,若是找不到仁恕先生,岂不是断了闻楚的生路? 勉强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眉头却依然不展。 现在,唯有一线机会可能能救闻楚了,一拂袖,“你们继续找仁恕,朕这就去索要仁恕留下的药,你送到紫湘处,让他看看可有解救之法。” 他就不相信,仁恕会平白换药,又平白消失! 可走出几步,他却又顿在了原地,想起了韩碣的断言。 陛下,一定会后悔。 这就后悔了么?不。 他为什么要这么紧张?一个闻楚,只不过是看在他曾陪伴三年的情分方才略加关切,就是救不了,又能如何?金堂才是他最想得到的人,不是么? 他没有后悔,没有后悔。 脖子上如同被绳子绞着呼吸困难,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乌叶神情戏虐地看着他的身影,明明心急如焚,却偏要显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同花主,还真是亲兄弟呢。 张扬的风掀起帷幔,言穆的血一点点冷下来,凝眸望向希古阁的方向,眼神中,满是犹豫与困惑。 片刻,他决绝地吩咐道:“朕不想见到他,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乌叶咧开一个无声的笑,一闪而没。 ☆、探望 希古院中,也平添了住客。 宫女将这个消息告诉简荣月时,叶眉正在为她梳头,皇后的发髻高贵却繁复,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一一插上,将镜中的人,修饰地如花似玉。 “什么?闻楚?”听到这个名字,简荣月一下子回过了头,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欣喜的笑,“原来是闻先生进宫了,叶眉,快去准备些珍贵的药草,等会儿咱们去探望闻先生,他身体不好,顺带给他带过去。” “等会儿就去?可皇上晚间还要过来用晚膳呢,娘娘不是说,皇上难得来一趟,您要亲自下厨。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75 ” 被提了个醒,简荣月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是啊。皇上难得来一趟。” 她看了看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当初皇上还说要每日吃她做的饭呢,如今,却是十天半月也难见一回,每次,不是忙,便是累,好不容易来一趟,自己怎么能不好好珍惜呢。 叶眉见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惶恐地唤了一声:“娘娘……” 简荣月拍拍她的手,安慰地一笑,“那,东西先备着,咱们明日再去。你先去吩咐一声,让他们好好照顾闻先生,切不可怠慢了。” “是。” 简荣月继续面向铜镜收拾打扮,眼神却逐渐放空了。 晚间,言穆果然如期而至,宫人将诸色菜肴端上,简荣月手持银筷,亲自为皇帝添菜,就是这样简单的相伴,她的脸上也洋溢着一片幸福的笑。 “皇上尝尝这个,石耳肉片汤,最是清热消暑了。” “这道香酥里脊,极是松脆鲜嫩呢。” “还有这个……” 简荣月说得热闹,转眼一瞥,便见言穆虽然吃着,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为了填塞进去而已,喜悦的感觉一扫而空,心中失落不已,却还要强笑着问:“是菜不和胃口么?臣妾久未下厨,或许是手生了……” “皇后做的菜,怎么会不合胃口。”言穆温柔地笑了笑,盛了一勺汤,“这道汤就很和朕的胃口。只不过你已经贵为皇后,不必再自己操劳了,以后这些事,还是交给御膳房吧。” 简荣月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为皇上做饭,是臣妾的荣幸,哪里会辛苦呢。” 言穆点点头,简荣月继续添菜,随口道:“听说闻先生住进了希古院?” “是啊。”言穆不觉皱起了眉头,几乎连继续吃饭的心情也没有了,“他的身体越发差了,毕竟是追随朕的老人,放在宫中有御医照看着总要好些。” “皇上说的是,本就该这样。臣妾想,改日去探望闻先生,皇上可要同去?” “你去看他?”言穆扫了她一眼,“也好。去便去吧。朕就不同你一起了,峤国使团后日便要到了,朕还要许多事要忙。只是不要呆得太久,你是皇后,他纵是乏力了也不好说出来的,无端损耗了精神。” “臣妾可不是喋喋不休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席间总算有了几分轻松融洽。 - 次日,简荣月果然带着许多礼物去了希古院,门前两列士兵目送着她进去,继续巍然不动地把守着,叶眉随口道:“皇上还真是重视闻先生呀。这样子,生怕谁劫了他去?” 简荣月也注意到了,略想了想,道:“闻先生身体不好,在锦城时皇上便不让人打扰,如今派些人守着,也稳妥些。” 闻楚不期言穆会准许简荣月过来,一时没有准备,闻了声已经迟了,只能让缅儿推着,匆匆从内屋里出来迎接,见她虽然仪表高贵了许多,但那亲切的态度还是没有什么改变,心中便松了许多。 “不知皇后娘娘驾到,闻楚有失远迎,更兼无法行礼,还请娘娘恕罪。” “先生哪里的话,您能出来见我,已经让我很高兴了。”简荣月看向屋中的暖炉。 闻楚忙道:“娘娘热了吧,小缅,快把暖炉撤去,将窗子打开。” “无妨。”简荣月制止小缅,“先生既然畏寒,若是为着我着了凉,岂不是叫我良心不安。就这样说话吧。” 叶眉递上手帕,简荣月擦了擦汗,细细地打量着他,见他穿得保暖,肤色却还是泛寒的苍白,不禁暗自心惊,“自锦城一别,不过半年未见,先生怎的如此消瘦?难道就没有请大夫调理?” 闻楚苦涩一笑,并不隐瞒,“如何会不看大夫,只是,这膏肓之症,大夫也没有办法,如今,捱过一日且算一日罢了。” 简荣月愣了一下,知道他并非说笑,一时不觉有些心酸,半响也忘了言语。 闻楚见她为自己如此伤感,又想到两人之间因着言穆存在的那份关系,她虽一片赤诚,自己却并不能真正坦诚相待,不禁也生出几分感慨,“娘娘这样,倒是折煞了我。” 见引得闻楚动哀,简荣月连忙调整了情绪,指向带来的那些珍贵药材,“这些都是本宫那里的珍贵药材,先生看看,若是有用得着,那是最好,若是缺了什么没有,请先生尽管派人到本宫这里支取,千万不可客气。” “闻楚先谢过娘娘了。” 简荣月想起言穆叮嘱的不可过多打扰的话,闲话两句便起身告辞,闻楚让缅儿将他们送了出去,望着那各式药材,心中百感交集。 缅儿走进来,毕竟是少年心性,忍不住道:“没想到皇后娘娘这样平易近人。” “是啊。”闻楚长长了叹了一声,皇上会准许她过来,不也是因为皇后娘娘心地善良,不疑有他么。 此刻横波阁中。 “皇上,皇上?” “嗯?”言穆回过神来,见金堂正扬着手中的笛子,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午膳之后皇上就到了我这里,我和皇上说话,皇上却一直魂游天外,金堂真是好奇,皇上在想些什么?可是在想皇后娘娘?” “哪里。”言穆矢口否认,可事实是,他的确在想着简荣月,只不过是不是想着简荣月本人,而是在想,今日她要去探望闻楚,如今正在说些什么。 金堂一脸探究地看着他,他补充道:“朕只是有些倦了。” “方是中午,皇上便倦了?既然如此,皇上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金堂放下竹笛,走到书桌边,开始摆弄纸笔,“反正我吹奏了什么,皇上也是无心细听了。” “你怎的总想赶朕走?” “敦促皇上好好休息,也是臣民的本分之一呀。” 言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忽而想起什么,问:“你昨日在杜宅前吹的那首小调,朕听着颇为奇妙,能不能再吹奏一遍?” “那可不行。”金堂随口拒绝,“那可是我和杜老儿的独门暗号,只要一听见那小调,他就知道是我来了……” 说着说着,他停了下来,望着空气发愣。 “金堂?” “嗯?怎么了?” “你怎么了?” “哦,我在想……”金堂低着头,在纸上随意勾画着,“小时候杜老儿在我面前卖弄本领,我就即兴吹了那首小调,结果弄得他非要收我当徒弟,我死活都不愿意,父亲说我轻狂,还训斥我一顿。”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昨日离开杜宅时杜老儿的动作,时间太久,他究竟是有些忘了,竟没有看出他临走时杜老儿捻须的手势,分明代表着有事要说,而他在杜宅那么久,杜老儿也没有提及半句正经话,显然是在提防随他同去的人。 言穆并未起疑,慢条斯理地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76 喝着茶,金堂眼珠一转:“皇上。我明日想去见杜老儿,想请皇上派几个护卫送我过去,可以吗?”他这样的请求,是为了避开言穆,争取与杜老儿独处的时间。 “明日?” “是啊。明日皇上要接见峤国使团,我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 言穆略加思索,“好吧。路上小心些,早些回来就是了。” “多谢皇上。”金堂笑得兴高采烈,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平静,依然在纸上勾勾画画,笔下无意识地便勾出了墨竹几枝。 言穆凑过来看了看,一时来了兴致:“想来,朕也许久没有画画了,不如趁今日,为你画上一副?” “画我?”金堂眨眨眼睛,“好啊。皇上的墨宝,一定十分值钱。” 令太监准备好了画具,金堂在椅子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言穆没有急于动笔,而是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每一寸,本是为了观察他的样貌,谁知看着看着,却又有些出神,他和闻楚,果然是有些相像啊。 金堂咳嗽一声,“皇上是画我,还是看我?” 言穆一笑,将注意力凝聚到笔尖,最后看了一遍金堂的样貌,便提起了笔,从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起,便如墨喷,再无停顿,整幅画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不过花了一盏茶的功夫。 言穆的笔停了下来,却依然对着那幅画发怔。 “皇上,画好了吗?” 言穆没有说话,金堂又叫了一声,他方回过神来,眼神却有些闪躲,“还没有。” “我来看看。” “朕还没有画好,你怎么能先动了?” “反正皇上也不看我,有什么紧要?”金堂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儿走过来,“我听说作画之高手,皆是将所画之物盛于心中,但凡动笔,便一气呵成,今日看了皇上作画,真是敬佩不已。” 他说着走到案边,已将将要看到那画,言穆却猛地将一张白纸覆盖其上,只能依稀透过纸张看见一个人的大致轮廓。 金堂疑惑不解地抬起头,言穆略加沉吟,道:“朕觉得今日的画画得不好,还是待改日,再重新画过吧。” 不待金堂同意,他便白纸连同画像一同卷起。 金堂大为不解,方才尽管只是匆匆一瞥,其上人物,却明明已是栩栩如生了啊,况且若是要重新画过,又何必将废画仔细卷起,他默默地退开一步,理智地选择了不去深究。 至少,得先确保明日出宫无碍。 ☆、密信 言穆手拿着那幅画立了片刻,便寻个由头离开了横波阁,径直入了御书房,大门紧闭,没有带一个随从,谁也不知道,皇帝这股无名火是怎么来的。 画像摆在桌案上,这屋中唯一可以赏画的人却离得它远远的,仿佛那画是什么洪水猛兽,只要一靠近便会被吞噬进去。光芒透过窗格一棱一棱地照在渐渐展开的宣纸上,他背于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剑眉之下的眼睛里,是沉得不能再沉,又乱得不能再乱的情绪。 怎么会画了他? 怎么会画了他? 他猛得回身,几乎是粗鲁地展开那副画,画上的人手中持笛,言笑晏晏,金衣耀耀,风华绝代,一切都无可挑剔,可,却是那样文弱清瘦的面孔,淡泊如水的气质。 他的眼下,也没有泪痣。 言穆的手自上而下地划过,带着些许沉迷,却在如梦初醒之后,一把执起笔,毅然决然地在画中人的眼角加上一点泪痣。 仿佛这样,就可以改变什么。 言穆丢下笔,几乎要把拳头握断。 - 栖凤宫中,叶眉端着茶托,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走到皇后娘娘身边,将茶杯放下。 “娘娘,喝茶。” “嗯。” 简荣月随手拿起杯子,却是触手冰凉,盖子揭起,也没有热气飘出,简荣月略有诧异地扫了一眼叶眉,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下,“本宫有些倦了,叶眉,你留下服侍着,其他人,都去外头守着吧。” “是。”宫人齐齐应了一声,低着头走出去。 叶眉检查了一下门是否关好,又将简荣月扶到床边坐下,简荣月已迫不及待地问:“二哥有什么信要传,竟要弄得如此隐秘?” “娘娘看了便知道了。” 叶眉自袖内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小筒,交给简荣月,上头的封条还完好无缺,简荣月自内抽出一张纸条,稍加浏览,脸上立刻露出吃惊与不解的神色,她与叶眉几已情同姐妹,就是叶眉没有问,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二哥要我小心提防金乐师同闻先生,最好能找机会除掉他们。这……这是何故啊?” “上头就没有写原因?” “没有。” 叶眉也吃了一惊,“二公子一向温和,怎么突然提到除掉这么严重。又叫娘娘小心提防,莫不是……他们会对娘娘不利?” “怎么可能。”简荣月斥道:“那金乐师我不敢说。闻先生是早就认识的,他的性子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又是那样的体弱多病,还能如何不利于我?” “许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简荣月摇摇头,快步走到烛火边,将那张纸条烧了。 “此事,我需当面向二哥询问。” “明日就是峤国使团进宫之日,娘娘也是要出席的,不如就在那时候以难得见到兄长,心起思念为由,请皇上恩准二公子入内相叙?” 简荣月思忖了半响,方才点了点头,“也就只能这样了。叶眉,你还是服侍我小憩一会儿,不可叫人看出端倪。” “是。” 简荣月躺到软榻上,眼睛虽闭上了,脑中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缠绵病榻的谋士,一个曲艺高超的乐师,是为了什么,非要他们的性命不可? - 希古院。 “闻先生,天晚了,您早些休息吧。” “小缅啊。”闻楚往后靠了靠,“明日,峤国的使团是不是要进宫了?” “是啊。先生,小缅还记得韩统领说起过,他们会带来一件宝物阳燧珠,于先生的病大有益处呢。” “阳燧珠。”闻楚长长地叹了口气。 ☆、峤国 是日,峤国来朝,礼物甚多,听说其中有三件最宝贵的礼物,两件已经公知,分别是阳燧珠、吉光裘,阳燧珠入手升温,吉光裘遇火不焦,皆是稀世珍宝,然而这最后一件,听说是其中之最,其珍倍于前面两者,然却最是神秘,民间甚至有赌坊设了赌局,将天下至宝罗列了大概,要猜这至重至宝之物,究竟是何。 要上朝的官员皆在一处候着。 韩硕为文官之首,简荣铎为武将之首,两人同站在最前,按照往常,彼此相见,难免要打个招呼,闲叙几句,可今日,简荣铎却格外沉默地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77 站着,仿佛周围没有一个人,甚至连一丝多余的目光也没有投向别处,明明是盛夏的天,他却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气。 韩硕虽觉得奇怪,也没有去打扰,刚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便有官员悄悄凑到他身边,问:“丞相大人,你可知那第三件宝物是什么?” 韩硕扫他一眼,见是工部的侍郎,笑道:“马大人莫不是也参加了坊间的赌局?就要上朝,还如此急切。” “大人说笑了,下官为朝廷官员,怎么能参加那种赌局,只是有些好奇罢了。”那官员连连否认,韩硕朝简荣铎的方向昂了昂头,“马大人何不去问问简将军?” “简将军知道?” “好奇心人皆有之,简将军若非已经知道那最后一件宝物为何,又怎能如此镇静?” 听到了这句话,简荣铎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偏过头来一笑,先前的寒气荡然无存:“韩相说笑了,荣铎岂能知道那最后一件是什么,我不过是有些事不解罢了,正想向韩相请教呢。” 此时,上朝的时间到了,众人皆往大殿走去,韩硕与简荣铎并肩而行,一边问道:“将军有何不解之事?” 简荣铎微微一笑,“还是等日后荣铎登门请教吧。” 他们到了大殿上,不过一会儿,皇帝便在宫人的簇拥下步上殿来,简后随列其后,朝臣俱安静了下来,简荣月和简荣铎目光触到了一起,她自然是欢喜,但却又存有疑虑,简荣铎的眼睛里,却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很快移开了视线。 皇后按照规矩坐在皇帝右边,一切就位,会见也就要开始了。 简荣铎略略压低了眉,看起来,荣月并未动手,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若真的动手了,也就不是他认识的妹妹了,不过,就算她不能动手也没关系,他自然会替她除掉那两个人,那两个,享有了不该享有的圣宠之人。 自上次在杜宅的偶遇之后,他就察觉到了言穆对金堂关系的暧昧,甚至,连闻楚也似乎牵涉其中,他也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可派人搜集的蛛丝马迹和种种迹象加在一起,无一不表明,这一切,就是他所猜测的最坏的结果。 他花了一日一夜来思考这件事,所有的方案,都是为了不伤害他唯一的妹妹,可所有的方案都避无可避地会伤害到她,最终,他只能选择一个能把对荣月的伤害降到最低的方案——以他人的死,来掩盖这个秘密,来警告当朝的皇帝。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风险,言穆那样的人,纵使有扶他上位的功勋和简氏一族的兵权在,也无法给他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如果触及了言穆的逆鳞,就算是拼着朝野动荡,天下唾弃,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加以报复吧。 将忧虑小心翼翼地尽数收敛,简荣铎昂起头,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时辰已到,礼部大臣按照礼节,有条不紊地引入峤国使者。 朝堂之上,应需肃穆,但一看到那使者,便有大臣忍不住惊呼起来。 “天,天玑道长……” 曾经深受太上皇信赖的天玑,在新君入京之后便不知所踪,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有人说他已被秘密处决,有人说他早已逃之夭夭,版本虽多,却叫人怎么也料不到,会在这等场合,以峤国使者的身份见到他,认得他的人,自然是瞠目结舌,不认得他的,亦从周边的惊呼了解了一些。 一时之间,朝堂沸然。 “峤国使者天玑,参见皇上。” 他未拿拂尘,所着也不是道袍,但那形容相貌,无一不证明他便是曾经大受宠信的天玑道长,大家都看向皇帝,见皇帝和善一笑,“免礼平身。” 那姿态,竟全无一点惊讶之色。 天玑鞠了一躬,高声道:“皇帝陛下登基,我峤国国主特命我送上贺礼,以示我峤国友好之意,请陛下过目。” “朕早就听说峤国准备三件至宝给朕,已期待了许久,还请使者介绍一二吧。” 天玑微微欠身,招手示意。其后端着礼物的蓝衣侍者便走上前来,盘上驾着一件展开的短衣,通体素白,难辨其质,恍如天衣无缝,又如静水无波。 “此为吉光裘,传为神兽吉光皮毛所制,入水不濡,入火不焦。” 他一抬手,那侍者点燃一道火折放在袖子底下,火折燃尽,衣服也未烧焦半分,他又端起一碗清水淋下,水珠皆滚落盘中,果然是一尘不染。 见如此奇妙之物,众人因天玑而起的惊讶也被掩盖,无不转移了注意力,啧啧赞叹着,韩硕眼睛一瞥,却见韩碣心不在焉地盯着外头,似是在期待什么,他这样出神,分明于礼不合,韩硕不禁皱了眉头,却又碍着人多,只好装作没看见。 此时,言穆道:“便将此物,赐予皇后。” 简荣月莞尔一笑,谢恩受纳,简荣铎静静听着,不言不语。 宫人领着那蓝衣侍者下去,又有一红衣侍者上前,他手上的托盘上放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绛色玉珠,隐隐有氤氲空气之波折,让人感觉到蕴藏其中的无穷热力。 韩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听天玑道:“此物为阳燧珠,乃天外陨石之心,入手升温,佩之不寒。” 他拈着那珠子在朝臣面前走过,朝臣皆感一阵暖意,到了韩硕面前,韩硕道:“使者大人,不知可否让在下细赏一二?” 天玑笑道:“自然可以。” 韩硕接过那珠子,眼角状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弟弟,见他双目炯炯,显然对此物颇有兴趣,甚至连自己的扫视也未察觉。 心念一动,韩硕拱手笑道:“臣早年曾受大寒,双膝在阴雨之时常觉疼痛难忍,今见此宝物,斗胆在大殿之上,向皇上求取。” 他早年曾入水牢浸泡,受寒之事也是众人皆知,当下便并未起疑,言穆的目光直直地投向韩碣,他还以为,会是韩碣求取阳燧珠呢,他这个大哥,倒真是宠爱自己的弟弟。 心中虽有些不悦,但是韩硕提出的请求,倒也不好在众人面前驳回,当即应道:“宝物无尽,贤臣难求,卿便不说,朕也是要赐予你的,就此收起吧,只是病须常养,你身为朝中肱骨,又时常不顾自己的身体,朕特此下旨,这阳燧珠,你可得日夜佩戴,片刻不能离身。” 他最后的一番话,让韩碣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白。 帝王御赐之物,一般情况下定然是收藏起来,只要不涉及金钱,友人之间私相馈赠也不是不行,但加上了这句话,虽然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出来,但若较起真来,亦是口谕无疑,他本暗喜以后还可从兄长手中求来那珠子送给闻先生,现在看来,皇上是有意要断了他这个念头了。 韩硕略有迟疑,立刻笑应:“臣领旨,谢恩。” 天玑拍了拍手,“皇上如此体恤下臣,实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78 在是昭国之福啊。” 他的笑容一瞬即逝,转为一丝神秘,阴测测地挂在嘴角,“前两件宝物皆有所属了,不知这最后一件,皇上将赐予谁人。” 话毕,最后一位玄衣侍者入内,此人生得体貌魁梧,络腮胡子,铜陵大眼,让人望而生畏,他手中捧着一道匣子,漆黑透亮,描金贴翠,一看便是稀世珍宝,他脚下生风,阔步进了,截然在殿中站定时,一路带起的风方经过众人,一股似能安魂摄魄之香立刻浮动在人们鼻尖。 “这是沉香匣吧?”沉寂许久的简荣铎终于开口。 “不错,将军好眼力。” 简荣铎谦虚地低了低头,如果连这点准备工作都没有,他怎么为月儿争取匣中之物? “使者大人,此物虽然珍贵,却万万比不上前两件奇妙,假若本将军没有猜错,峤国要献的宝中之宝应该不是它,而是内里之物吧?” “简将军说得不错,比之内里之物,这沉香匣,不过是引玉砖瓦罢了。” 他这样说,众人也都屏息以待。 天玑整理了衣襟,方缓步走到匣前,郑重其事地打开了匣子——一道璀璨的白光便瞬间炫了众人的眼,兼有凤鸣之声盘旋殿内,然而不待众人看清发生了什么,白光便暗了下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是那沉香匣也仿佛经过了重新打磨,光彩照人。 天玑的手凌于半空,这时方才落下,两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支簪子来。 这簪子约莫一掌长短,坚实而温润,细腻而圆润,通透无暇,凤凰九尾相互缠绕,凤眼处殷红如血的一点,焕然若生,叫人一见,意志坚的,心神震颤,意志不坚的,几乎禁不住生出顶礼膜拜之意。 天玑奉之过顶,“这最后一件。九尾鸣凤簪。” ☆、至宝 九尾鸣凤簪乃是前朝女帝所制,原有十尾,为帝所佩,□□立昭国后,为雪前耻,便将之赐予皇后,然却断其一尾,以示帝后之别,又命人制九爪升龙簪以彰帝位,然自百年之前,已不知所踪,而今竟又完璧归赵,单是这一件礼物,便比之前所有加起来都要重了。 “不愧曾是女帝之物,天下至宝,莫过于此,有生之年,还能见龙凤成双,真乃吾辈幸事。”简荣铎一边说,一边望向那御座上的两人,面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此刻,言穆冠上,正是那九爪升龙簪,玄玉幽隐,凤簪皎皎,似乎正遥相辉映。 简荣铎微微眯起了眼睛,只要皇上还有半分理智,此物,就不能不赐给皇后。 言穆挑眉一笑,“呈上来。” 天玑将鸣凤簪放回沉香匣中,宦官万分小心地捧着,奉之御前。 简荣月虽然还维持着端庄的姿态,眼角眉梢,却都透出喜悦,龙凤呈祥,实乃吉兆。 所有的朝臣都看着御座上的两人,等着那预想的一幕出现,然而言穆把玩了一阵之后,便将它重新放回了沉香匣中,面带微笑道:“此物乃我昭国世代传承之物,偶然遗失,已有百年,峤国将此物完璧归赵,朕十分欣慰,待来日……” 言语之间,却是半分没有赐予皇后的意思。 简荣月望着自己的夫君,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与疑惑,如此顺理成章之事,他不做,是因为什么? “此物如此宝贵,是该择吉日迎入才是。”简荣铎迅速地□□话,面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只有皇帝和皇后可以看到,他的视线冰冷,如利剑一般从眼中射出。 这一刻,简荣月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看一看言穆波澜不兴的侧颜,又看向自己的兄长,两人的目光交错,简荣月微微垂下了眼帘,旋即,又抬起眼,用眼神进行劝阻。 无论是什么原因,朝堂之上,君臣岂可无序? 简荣铎明明看到了她的眼神,可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改变,假如他连鸣凤簪都不能为月儿争取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争取到什么。 终于,言穆微微笑了,“简将军说得不错,朕也有此意。就在三天后,盛礼迎回如何?” 他还是没有说要将鸣凤簪赐给简荣月,简荣铎定定地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似欲勃发。 简荣月笑着应和着:“本宫也赞成。” 他毕竟是皇上,不能急于这一时。 简荣铎低下了头,听见言穆不紧不慢道:“晚上,朕会在宫内设宴,款待峤国使臣,诸位爱卿,亦需在列。” 九尾鸣凤簪撤了下去,天玑昂首道:“我还有一件事,受我峤国国主之命,要与皇上商议。” “使者请说。” “我峤国愿自即日起——”天玑直视着言穆,“向昭国称臣!只要皇帝陛下答应一个请求。” 一石激起千层浪,谁也想不到,作为实力不弱的峤国的使臣,天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称臣二字,可不仅仅是山呼万岁,从此以后年年进贡,诸事受左,绝不是好玩的。 言穆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不动声色问:“使者所说的请求是什么?” 所有人都紧盯着他,想听听这能换取一国臣服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天玑微微一笑,仿佛成竹在胸,“只要皇上许诺,与我国皇室联姻。” 联姻……在朝的官员有的呼出了一口气,旋即欣然雀跃起来,自古以来两国联姻交好,那也不是什么奇事,峤国虽是一个位于昭国东北的多山之国,实力也远不如西边白夜国与北方大昰国,但能有这样一个国家的帮助,至少,北方就会安定许多。 任凭是哪一位大臣做主,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那御座上的人的气压却仿佛突然低了几分,沉沉的眸子叫人不敢与之对视,正要开口提倡的大臣立刻闭紧了嘴巴,果然,皇帝的声音淡淡的,显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温度,“使者难道不知道朕尚无皇嗣?还是朕误解了,使者是想求取哪位宗亲之女?” “不,皇上没有误解,我国殷切盼望的,是一位陛下所出的公主,我们也知道陛下初登大宝,尚无皇嗣,但我国愿意等到皇上有小公主的那天。” “皇上……”简荣月终于按捺不住,低低地唤了一声,天玑口中的小公主,极有可能是她的女儿,她做母亲的,又怎么能忍心女儿远嫁他国?就是想想,也忍不住焦急。 言穆安抚的目光扫过她,简荣月立刻安定了下来,从他的眼睛里,她知道他绝不会同意。 果然,言穆道:“我昭国的公主,就那么让峤国求之若渴?尚未出生,就要先定婚约,也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吧。” 他言语中分明有不愿的意思,天玑却还是不愿放弃,“此乃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皇上何乐而不为?” 有百利而无一害?用他的女儿,去换那所谓的两国交好么? 言穆冷哼一声,从龙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79 椅上站起来,目光威严,难以直视,“朕之儿女,乃皇天贵胄。莫说俯首称臣,就是将峤国拱手送来,朕也绝不会看上一眼。使者大人,你听清楚了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天玑亦忍不住微有失色,“臣不急着要答案,皇上何不三思?” “三思?朕从未思之,何谈三思?” 天玑的笑容彻底垮了下来,凝眸注视着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这样大的诱惑,就一点也不动心么?实在是可恶。 两人目光交战,可苦了满堂的大臣,连个大气也不敢出。 哎,皇上也太不知变通了,虽然昭国比峤国强盛,但毕竟是一方国家,就是要拒绝,也该委婉些,万一惹得峤国恼羞成怒,两国交战怎么办? …… 几位大臣对视一眼,便知彼此都是这样想的。 沉默良久,天玑终于出声打破了寂静:“陛下的意思,小人明白了。” 他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没有料到,言穆竟会如此看重他的子嗣,甚至连一国臣服的条件都不能诱惑到他一丝一毫。 现在看来,唯有日后再做打算了。 言穆也微笑起来,如同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大殿上凝滞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官员们暗地擦了擦汗。 “那么,就在晚宴时再与使者相见了。” 天玑深深地鞠了一躬,等抬起头来,皇帝与皇后皆已离开了大殿。 他的目光不经意瞥见了脚步极为缓慢的简荣铎,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将离 一早,金堂便在四位便装护卫的陪伴下前往杜宅。 时辰尚早,求曲的人还没有来,门口清静地很,金堂深吸了一口气,叩响了门环。 杜宅的下人上次已经见过他,金堂表明了来意,便客客气气地迎了进去,在前厅等了没一会儿,杜老儿便大步迎了出来,“小狐狸儿,你可算来了,让老夫好等啊。” “虽然来得迟了些,总好过不来吧。”两人的目光一交错,杜老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咦,今日,怎么不见上次那两位公子啊?” “他们忙着呢,可没那个闲工夫来你这里。” “哦,那我新入了个宝贝,他们倒是无福赏鉴了。” “你那些宝贝,恐怕也只有你自己当成宝吧。” “你敢小瞧我?走,我这就带你去看。”杜老儿抓着金堂的手便往里去,径直往半入阁去,那四个护卫自然亦步亦趋,到了半入阁前,杜老儿瞥一眼他们,见他们并没有止步的意思,便皱起眉来,“你们几个,又是干什么的?” 金堂道:“杜老,他们都是我的护卫。” 杜老儿嗤之以鼻,“到了我杜宅,还要什么护卫,难道我这里,还有人会加害你不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儿的规矩。我告诉你,这些人,就算是你带来的,老夫的半入阁,也不会让他们进一步。” 金堂转向他们,“你们听见了吧?不是我为难你们,只是杜乐师的规矩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他可小气得很,轻易是不肯将他的宝贝示人的,若是不小心打坏了什么,他定然要找人拼命,几位大哥实在是不方便进去,不如就在这门口守着,我片刻就出来,可好?” 四人对视一眼,“我们奉命保护金公子的安全,本是片刻都不能离身,但杜乐师这里的规矩,我们也是知道的。一盏茶的时间,公子不出来,我们就要失礼了。” 一盏茶,你们怎么不说一弹指,金堂暗自腹诽,这时间可掐得真是紧啊,真以为他能长翅膀飞了不成,“好,一盏茶就够了。几位大哥请放心,我一定尽快出来。” “一盏茶,也就够看个皮毛。”杜老儿满是不悦地哼了一声,拽着金堂进去,大门关闭地刹那,他也换了一副严肃面孔,果不其然,此处是有密道的,两人的默契不需要再多说什么,金堂毫不迟疑地跟着他下来,暗门封闭,将两人关于一处密室之中。 时间紧迫,两人没有多做废话,一连串的快问快答。 “上次同你来的人是当朝皇帝?” “是。”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幼时遇见,彼此记得,如今么,他求我不得,我欲逃无门。” “你和他?” 金堂苦笑:“实不相瞒,我在入京之前,是锦城一个小倌。” 杜老儿脸上充满了震惊与痛惜之色,“想不到你失踪之后,竟有如此遭遇。” “杜老儿,你以暗号为示,该不是只为叫我来叙旧吧?你要是只有这些话,我还有许多事要问你。” “如今时间紧迫,暂抛开那些不理,也没工夫答你什么。”杜老儿连表示同情都顾不上,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走到壁架边,取下一支玉箫,连语速亦快如吐珠,“你父亲有一首曲子,要我教给你。你天资聪颖,我示范一遍,你且用心记。” “莫不是那首古曲《将离》?我听父亲吹过,记得一点。早就想问你……” “闭嘴,仔细听!”杜老儿一声厉喝。 下一瞬,他已经举起了玉箫,开头的调子非常熟悉,正是《将离》。 金堂望见周围墙壁似乎不同寻常,料定这里必然是用了特别的材料制墙以防泄音,便安下心来,全神倾听,一开始的曲子,的确是他记忆中的无疑,但方过了第二节,曲调中便多了许多细小的差别,而这些几乎难以察觉的差别,竟让这首曲子焕然如生,金堂眼前,甚至可以看见铸剑庐前飘落的雪,看见在夕阳晚照下剑柄上的光,看见铸剑师恢复清明时泪珠滑落的痕迹…… 不仅是焕然如生,应该说是,仿佛那个故事里人,就活在这首曲中,从来都没有消失一般。 而这首曲子,就是唤醒他们的钥匙。 这是金堂从未有过的感觉,他紧紧盯着杜老儿翻飞的手指,似乎那里,会飘出未灭之灵。 周遭一切,皆不在眼中,一曲终了时,金堂竟忍不住潸然泪下,他急忙擦去眼泪,一抬头,方才发现杜老儿竟不知何时,额头青筋暴露,面上冷汗连连,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似乎吹奏这首曲子,需要消耗他极大的力量。 “杜老儿,你怎么了?” 杜老儿虚弱地摆摆手,“你可记住了?” 金堂回忆一遍方才听到的,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曲子?” “就是《将离》。”杜老儿喘息了几下,“真正的《将离》。” 这才是真正的《将离》?那么父亲在最后时刻吹奏的、陆回青从杜老儿那儿习得的,难道都是障眼法不成? 这显然是父亲的主意,这样煞费苦心,连他也瞒到现在,究竟是何用意? 他还来不及问,杜老儿已一把抓住他的手,以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道:“现在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80 没有时间解释,但这首曲子,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藏在心里,知道吗?” 金堂点头,“是,我知道了。” “这些个烦人的奴才,也盯得太紧了些。”杜老儿嘟嘟嚷嚷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粉盒,一边往脸上涂抹掩盖苍白的脸色,一边道:“一盏茶的时间就要到了,咱们快快出去,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跟你解释。” 金堂扶着他离开密室,走到门口,方这才松开了他。 以眼神征得了杜老儿的同意,金堂调整一下状态,笑着打开门,“还说是宝贝,我看,还不如你之前收藏的那些,难道你年纪越来越大,眼光反倒越来越差了不成?” “你这家伙,一来就惹我生一肚子气,你看我以后,还让不让你进这个门。” “金公子。”护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杜老儿,见并无异常,便默默退到了一边。 又逛了一会儿,护卫道:“金公子,咱们该回去了。” 虽知他的催促必然是言穆早已吩咐的,然却仍要装出不情不愿的样子:“这才呆了多久?” 那护卫低着头不答话,金堂叹了一声,“杜老儿,看来我又得告辞了。” “唉声叹气的做什么,以后有空再来便是了。” 杜府门前已有了排队求曲的人,杜老儿便将他们自偏门送出,下人方打开门,数道破风声便呼啸而来。 “小心!”金堂一把将杜老儿扑到一边,若是再晚上一步,恐怕他们都要像那下人一样被扎成了刺猬,四个护卫利落地抽出剑来,挡在他们面前替他们格开了□□,头上一阵风响,数个蒙面杀手从天而降,他们人多,交战不久,便有一名护卫被夺了性命,正倒在他们面前。 剩下三人将金堂与杜老儿护在中间苦苦鏖战。 “杜老儿,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三个撑不了多久,咱们一定要找机会冲出去。” 话说着,又有一个护卫受了伤,金堂抓过那已经殉职护卫的剑,只在空隙间,专朝那些杀手的下盘扎去,一个护卫见状,立刻和他打起了配合,一时倒也伤了两个。 金堂正要趁此机会带着杜老儿逃出去,冷不防一支冷箭射来,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过去,射进另一个护卫背心。 四个护卫,已折其二。 他们本都是皇宫中的高手,谁能想到,有人会在这里埋伏下倍于他们的杀手,一时那剩下两个亦是换了不要命的打法,只求替金堂他们开出一条道来。 “妈的,到底是谁要杀我们,这也太狠了。” 杜老儿被吓得不轻,却还能勉强保持镇定,“你想想谁会要你非死不可?” “我怎么知道。”金堂紧紧跟着那两个护卫,眼睛四处乱瞥,“小心些,只怕还有冷箭。” “金儿。”杜老儿猛得抓住他的手,往他的袖中塞了什么,“虽然冒险,也不得不在此时给你了。” 金堂还来不及说一句话,杜老儿已经一脸视死如归地表情迎向了朝金堂刺来的剑锋。 “杜老儿!” 金堂情急之下,唯有一脚踹在他的膝窝,逼得他跪了下去,那剑锋几乎是擦着杜老儿的头皮过去,直直刺向金堂的胸膛,周围刀光剑影,金堂已是连躲的余地都没有。 这叫什么事儿,不明不白地就死在这里? 金堂咬牙,架起手中的剑试图格挡。 “当”得一声,虎口一阵麻木,接着是血气翻涌的感觉,再一看,手中的剑赫然已经断成了两截。 金堂愣了愣,看着面前的刺客倒下,他的胸口,被洞穿了一个可怖的血洞,血不停地往外涌。 一道黑影如同旋风穿梭在杀手之间,只是几声惨叫,便不断有人倒下。 仅存的护卫也受了伤,举着剑站在金堂旁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身上虽然鲜血淋漓,金堂却笑了。 他们得救了。 最后一个人倒下,那黑影也显露出原貌,是个裹在黑袍中的男人。 他低着头审视了一会儿尸体,方才看向金堂,咧开一个有些恐怖的笑容:“金公子,陛下派我来接你。” ☆、隐瞒 “简将军。” 将出宫的时候,内监方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将军,皇后娘娘请您入宫相叙,皇上已经恩准了。” “好,烦请公公带路吧。” 内监领着简荣铎往内宫去,路过金池边,简荣铎远远望了横波阁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 走了片刻,简荣铎停下来,“公公不是领着我去见皇后娘娘么?这条路,似乎不是通往栖凤宫吧?” “是,陛下说,先带将军去御书房,陛下有事交代,等交代完了,再领将军去栖凤宫。” 简荣铎略加迟疑,还是跟着内监来到了御书房,言穆挥挥手,示意下人出去,等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简荣铎道:“不知陛下找微臣来所为何事?” “那要看二公子要和皇后谈什么。” “想来,亦不过是兄妹闲叙罢了。” “是么。”言穆漫不经心地低下头,“这么说,二公子是不打算和荣月谈及金乐师和闻先生的事咯?” “臣与他们虽有一面之缘,但并不熟识,又能与皇后娘娘说他们什么呢。” “我想也是,二公子如此疼爱妹妹,又怎么说些让她伤心的话呢。”感受到简荣铎略微锐利的目光,言穆笑了一下,“二公子可以走了,见过月儿,恐怕还有许多事等着二公子处理。而朕,要去横波阁听金乐师吹曲了。” 简荣铎却没有走,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言穆淡淡地望着他,“二公子还有什么事么?” 简荣铎这才行了礼,慢慢退了出去。 - “二哥,你上次传来的信……”简荣月不放心地望了望四周,一再压低声音,“究竟是何缘故?金乐师我不知道,但闻先生,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取他的性命。” 简荣铎端起茶吹了吹热气,“是个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这般严重。 “嗯。是个误会,如今我已经查清了,你不用问,也不必再挂在心上。” 简荣月沉默了一会儿,“二哥什么时候,也会犯这种错了。”简荣铎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只好揭过这一页不提,“那今日二哥在朝堂上,我看二哥竟有与皇上对峙之意……” “月儿啊。”简荣铎突然唤她的名字,“朝堂上的事,不比家事,我同陛下有时意见相左,也是在所难免,这些你都不必管,你只管在宫中安安心心地做你的一国之母,外头有什么,就全都交给二哥操心便是,知道么?” “我知道哥哥疼爱我……”简荣月面有忧色,她怎么能说,自己在宫中,也并不是那么开心。 “时候不早了,我得出宫去了,还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81 需换身衣服,准备参加晚宴。”简荣铎站了起来,“娘娘在宫,多加保重。” “二哥也请保重。” 简荣铎走了,栖凤宫中,再度安静地没有一丝声响,兀的一阵凉风吹过,叫她抱紧了手臂。 - “金堂,今天,吓到你了吧?” “多谢陛下关心,我倒是还好,杜老儿才是真的吓得不轻,几乎叫人给架回去的呢。”金堂一边说着,一边模仿起杜老儿的样子。 “本来,朕势必要追查出幕后指使之人,严加惩处,可惜乌叶下手狠了点,没死的也在口中藏了毒,竟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只好委屈你了。” “有一个放冷箭的,也死了吗?” 言穆点点头,“是啊。” “既然凶徒已经全部伏诛,我也没有什么好委屈,只是有些奇怪,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民,对方竟然派了这么多高手来埋伏,也实在是太瞧得起我。”略加停顿,“不知对方这次失手之后,还会不会再来。” 言穆摇摇头,“朕想,对方明知你没有武功,身边又只有朕派给你的四个护卫,却还以倍于你们的刺客出手,看来,是务求一击必中的,由此可见,对方应该也是个聪明谨慎之人,此次失手,短时间内,他定然不会再贸然出手了。” “明的不来,不会来暗的吧?”金堂环顾四周,颇有些不放心,“我虽然身在宫中,周围全是皇上的人,但对方似乎实力不弱,难保不会有鱼目混珠的,我这条小命脆弱得很,捱不得刺也捱不得毒的。” “不会。”言穆信心十足地断言,“你这儿小至一个打扫的宫女,也都是朕精心挑选,意志坚定的忠心之人,他们的家人也都俱在朕的掌控下,况且,朕早就告诉过他们,但凡你出了一点事。朕定然要全宫之人以及他们的家人陪葬于你。” 金堂已骇然失色,他继续道:“这么多人,祈祷你平安还不及,你猜,他们会不会在暗中下毒手?” 金堂勉强挤出些笑容,“我倒是不知道我个人的安危这么重要。看来以后是不能到处乱跑了。” “是啊。假若你失踪了,一样是他们的罪过。” 金堂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了。 言穆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朕还要去参加晚宴。” 皇帝的队伍一径远去,金堂跌坐在椅子上,他一个人竟然牵扯着那么多人的生死,这不是又给他加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吗? 颓然地坐了许久,掌灯之时,他方才记起遇袭之时杜老儿塞给他的东西。 ☆、晚宴 “二公子,真的不用我陪您进宫吗?”简荣铎的脸色难看得很,也难怪敬存如此不放心,他们派去刺杀金堂的那支队伍全军覆没不说,坊间甚至连一点儿传言也没有,也实在让人心惊了些。 简荣铎无奈地笑了笑,言穆这样的举动,等于是承认了他和金堂的关系,同时,也是在在告诉他:我知道是你做的,但妄想杀他,那是不可能的,这一次不与你追究,不代表下一次不追究,你最好也瞒住皇后,才是对皇后的保护。 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在宫中过着那样充满欺骗和冷淡的日子,他的心中如同针扎。 假若知道言穆是这样的人,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荣月去见他。 “不过一个晚宴罢了,主角也不是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敬存点点头,“那我在宫外备车候着您。” - 简荣铎到达宫中时,韩硕业已到了。 看见了他,便问:将军之前说有事要请教我,怎么下朝之后,也不见将军来访?我可是一直在府上等着将军呐。” “下朝之后便被皇后娘娘召进了宫,实在是无暇拜访,让韩相费心了。” “无妨,本官是随时奉陪的。” “那荣铎先谢过韩相了,对了,怎么没有看到韩统领?” 韩硕一下子变了脸色,他这个弟弟,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不顾皇帝的意思,一下朝便来向他借阳燧珠,问他缘故,他便说是要给一位朋友治病,却不肯说得详细,韩硕本有相帮的意思,但看见他那副毛毛躁躁的模样,禁不住火大了起来,当场训斥了他一顿,将他魂落魄地骂走了,到现在也没露面。 咳嗽了一声,韩硕道:“我也没有见到他,许是在宫中巡逻吧。” 简荣铎一笑,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一放下酒杯,便见天玑在对面的位置落了座。 简荣铎与韩硕对视一眼,低声道:“韩相有没有觉得这峤国使团有些古怪?” “他本是太上皇面前的人,如今竟能以峤国使者的出现,又岂会是简单之人,不过……”顿一顿,“他们所提出的那个以臣服求取联姻的请求,才是最让我想不通的。若是见我昭国强盛有心依附,何必非要求亲,若说想以求亲换取两国和平,又何必非指着要那尚未出生的小公主?他们峤国已经有了公主,嫁一个过来,不也是一样?陛下拒绝之后,他们也不再提别的方案,倒像是专门冲着未出生的小公主来,臣服不过是个叫人难以抗拒的诱饵。哎,这其中打的什么算盘,实在是叫人看不透啊。简将军,你素来有勇有谋,此事,你怎么看?” 简荣铎摇摇头,“此事,我也想不透。不过大人说得不错,他们的确像是冲着未出生的小公主而来,可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就算是陛下的女儿,又有什么非娶不可的原因?” “会不会是什么障眼法?实际上有别的目的?” 对面的天玑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笑着打了个招呼,简荣铎眯起眼睛,“无论他有什么目的,总会露出狐狸尾巴,咱们先静观其变就是。” 整个晚宴,推杯换盏,言穆面带笑容,简荣铎没有提起九尾鸣凤簪,峤国使者,也没有再不长眼地提起一句联姻。 丝竹歌舞上来,气氛愈加和乐,和乐得,几乎叫人沉醉了,皇帝端起酒杯,“韩硕,朕敬你一杯。” 韩硕起身,可清晰见到他腰间用络子装起来的阳燧珠,“皇上乃九五之尊,先敬臣下,岂不是折煞了微臣,还是臣敬皇上,祝皇上圣体安康,国运永昌。” 言穆颇为高兴地喝了酒,脸上也微微有些泛红,“韩硕,这珠子可暖和啊?” “回陛下,暖和得很,臣都有些冒汗了。” “那就好啊,可见是有效果的。”言穆呵呵笑着,“使者大人,朕敬你一杯,你可得接着,感谢使者,给我朝进献了这样的珍宝。” “陛下不必客气。”天玑端起酒杯,朗声道:“望峤昭两国,能相互扶助,世代交好。” 言穆连声说好,看起来极为高兴的样子,简荣铎端起酒杯,“既然气氛如此热烈,臣也敬皇上一杯吧。” “好啊。” “臣祝皇上英名永固,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82 百世流芳。” 言穆笑盈盈的,简荣铎看一眼皇后,仰头饮尽了杯中酒,亮出一个空底来。 “简卿果然海量。你所祝的,朕受了。” 酒过三巡,各自散去。 临别之时,简荣月望着与自己背道而驰的言穆,忍不住问:“皇上去哪儿?” “朕去横波阁听会儿曲子。皇后可要同往?” 自从金堂入宫以来,皇帝一有闲暇,必然是泡在那里,简荣月微微低下头,鼓起勇气道:“皇上刚喝了酒,金池边风又大,恐怕着了凉,何不去臣妾那里坐坐?前儿供入的茶叶,臣妾觉得甚好,正好可以解一解酒。” “好,朕迟些便去。” “皇上。” 言穆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简荣月望着他,又望了望天上的星月,“已是这个时候了,再迟些,恐怕就耽误皇上歇息了。” 言穆看了她一时,松口道:“朕现在就去。” 帝后二人回到皇后的栖凤宫,叶眉端上茶来,屏退了下人,言穆端起茶杯,浅浅的刮过水面,两人之间蒸汽氤氲,还没有尝一口茶,简荣月问:“皇上,您真的没有考虑过与峤国联姻之事么?” 言穆微微一笑,“朕若有了女儿,珍惜宠爱还来不及,怎么会用让她做联姻的棋子?” 简荣月的心稍稍安定下一些,却仍旧踌躇着,很想问一问那他打算将那九尾鸣凤簪如何处置。 言穆浅浅尝了一口茶,道:“不错。” 简荣月笑笑,终究没有勇气问出口,“臣妾送一些到皇上宫中。” “好。”言穆说着,放下了茶盏,“茶也喝过了,朕就先走了,你早些睡下吧。” 简荣月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挽留的话化作一声叹息,她呆愣愣地看着言穆用过的茶盏,许久许久,手不自觉地伸出去,碰到了茶盏,就好像碰到了他。 他的温度也是这样么? 似乎,已经许久不曾感觉了。 她太过入神,甚至连叶眉走进来也没有发现。 “呀,娘娘,您怎么了?” 叶眉拿着帕子过来,她才发觉,自己不知怎的,竟落了泪。 “没事,没事。”她急忙擦去脸上的泪痕,“是沙子迷了眼。” - 时辰的确已经晚了。 月亮被云朵遮蔽着,没有半丝光芒,全靠宫女在前头打着灯笼,方才照亮周边一片,太监试探道:“皇上,是回宸安殿,还是?” “去横波阁。” “这么晚了,金乐师恐怕也睡下了吧。” “你倒是贴心。那你先去,吩咐下去,都静静悄悄的,不要打扰了他。” 太监领命而去,言穆便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踱着,等到了横波阁前,果然见到楼上已熄了灯,太监总管正在门口候着,言穆露出一点笑容,“没吵醒他吧?” “没有。” 言穆快走几步,端起一个小烛台,“你们都在下头候着。”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金堂的卧房,听屋中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响,以为他已睡着了,更唯恐吵醒他,便将那小烛台放低了,又用手半掩着,不让它的光太过突兀,这才慢慢走近,金堂侧身向内睡着,只能看见一点侧颜,呼吸很是平稳。 言穆不觉笑了笑,见他的被子低了,便轻轻地替他拉上一些。 做完这些,他静静地端详了他一会儿,便端起烛台,按照来时的路走了出去。 房门关闭的刹那,金堂睁开眼睛来,朝那儿看了一眼,确认了他已经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消息 锦城令孙庭业,年六十又二,病逝于面圣途中。上隆恩甚厚,令其遗体归故里安葬,赐金数百,慰其家人。 孙庭业的灵柩回到锦城,少不了带回了许多京中的消息。 霁安在外头跑了一天,也没有探听到半分关于金堂的消息,好像京城从未去过他这个人一般。 一边喝水一边将此事告诉陆回青,陆回青沉默许久,“又有什么奇怪呢,言穆既然将金堂接入宫中,必然是做好了要永远留下他的打算,一时的全无消息,是为了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他如今越是全无音讯,便可知言穆越是蓄势待发。” 霁安愣了愣神,“这样说,主子爷不是一点回来的希望也没有了?” “从那位手中逃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抚摸着随身携带的竹箫,“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嗯,我也相信,主子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 此时此刻,金堂正痛苦地捂着额头,杜老儿塞给他的纸条,他本以为上头会是什么惊天大秘密,谁知只是一句不知何意的话:人间哭转回。 纸张早已被他吃掉以毁尸灭迹,他在脑子里想了几日,从字面意思到拆开重组的意思全都想了一遍,也没能领悟出什么深意。 这就是生死关头杜老儿塞给他的东西,他莫不是真的被吓昏了头吧? 金堂觉得,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清楚。 外头传来皇帝驾到的消息,金堂撇了撇嘴,十分不情愿地起身迎驾,日也见晚也见,当皇帝的,怎么就这么粘人! 摆出大大的微笑的同时,言穆也正好走了进来,似是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陛下。”金堂腆着脸往前凑了凑,“草民想去看杜乐师了。” “今日,朕怕是不得空啊。” “皇上乃一国之君,当然要以国家大事为重,杜宅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你不怕死了?” “额……”金堂正想说可以派那位武功高强得不得了的乌叶保护他,转念又想他似乎是皇帝的暗卫,就这样借走似乎会欠皇帝很大的人情,而且乌叶看起来也不是好糊弄的样子,没准和杜老儿单独相处的时间都没有,反而会被他看出什么来,一时便没了声音。 言穆笑一笑,“朕派人将杜乐师请进宫如何?” 金堂眼珠一转,“也好。”虽然身边都是言穆的人,但好歹名头上他也是横波阁的主人呀,说起话来,应该会方便些。 “杜乐师怕是轻易请不动,金堂,你写封短信叫他们带上吧。” 金堂照他的话做了,方想起来问:“皇上今天想听什么曲子?”转眼看见徐瑞手中捧着一个匣子上来,“咦,这又是什么?” 言穆笑而不答,将他按到镜前坐下。 金堂正不知何意,言穆便打开匣子,刹时间,白光与凤鸣齐兴,天地亦为之黯然,一股难以自禁的膜拜感传来,金堂咽了咽口水,巴巴地望着镜子里言穆的手,“这是……” “还记得朕说过,会给你世上最好的。” 言穆甚为满意金堂的反应,正要将那簪子插入金堂冠中,金堂猛得闪躲了一下,“我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83 不能戴!” “为什么?” “那是皇后的制式。” 言穆似乎觉得很有趣,轻声笑了笑,“就算戴上了,也没有人会叫你皇后娘娘的。” “皇上。”金堂离开他的手下,接连后退着,满脸的拒绝。 这种充满了意义的东西,可不是言穆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的。 言穆眯起眼睛,“过来。” 金堂连连摇头。 言穆大步流星地追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全然不顾金堂几乎要把自己脖子扭断的闪躲,一下将簪子插了进去,顿时,金堂感觉自己脑袋上顶了个随时都会落下的闸刀,连哭都哭不出来你了,言穆还一脸认真的样子,盯着打量了一会儿,方才放开了他,“这簪子,你戴着很好。” 金堂想要抬手去摘,被他一声喝止,“除了睡觉,没有朕的旨意,不准摘下来。” “那……那我去睡觉。” 言穆哈哈大笑起来,金堂哭丧着脸,“草民觉得横波阁里服侍的人太多了,请求削减些。越少越好。” “放心。他们不会乱说的。” “那要是皇后娘娘过来……” “皇后……”言穆沉默了一会儿,“她来了,就摘下吧。” 皇帝到底还是有些在乎他那个形同虚设的皇后娘娘的,金堂在心中暗暗盘算,要是这簪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得出现在皇后宫中,那皇帝总不好意思再要回来吧。 言穆昂着头打量他,“你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金堂咳嗽几声,心念一动,觉得这机会难得,可以同皇帝说些会让他不高兴的了,“皇上要我戴着它也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别人求还求不来,你还要跟朕讲条件?好,你说来听听。” “皇上还记得孙庭业孙大人吧。” 果然,言穆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悦,却也没有阻止他,而是示意他说下去。 “我提起他也不为别的,只因他有一心愿未了,我想请皇上替他了结。” 言穆侧目看着他,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你说。” “我们在进京的路上,路过峄城,那里兵役沉重,阵亡将士的家属日子过得很艰难,孙大人很是同情他们……”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看他的表情,金堂便松下一口气来,知道此事必然成了,言穆悠悠道:“太上皇加重峄城的兵役是为了惩罚他们,如今朕已经登基,也是该广施恩德,饶过他们,不算什么。” 金堂笑逐颜开,“多谢皇上!” “这下你肯乖乖戴着这簪子了?” “那是自然。” 看皇帝心情尚可,金堂踌躇了一会儿,试探道:“我出来也近两个月了,原本说好到了京城就要给霁安传信保平安,到现在还没有办呢,恐怕他在锦城等得着急,不知皇上可否准许我寄封信回去?” 言穆意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请求倒是多啊。不用着急,过一阵子,霁安自然会知道你的消息的。” “皇上的意思,是您派人传信回去?” 言穆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问:“有什么不妥吗?” 金堂一边讪笑一边暗自腹诽,你说有什么不妥!你传回去的信,能比得上我亲自写的吗? 越想最近的种种迹象,越觉得泥足深陷,他正了正颜色,正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转念想起杜老儿的信,顿时又萎顿了下去,过了许久,方问:“皇上,可曾查过我父亲的案子?” “关于你的事,我自然查过。” “哦?” “当时父皇加给闻大人的罪名是大不敬之罪,这罪名说重便重,说轻便轻,实际上是个遮掩也未可知,但父皇的旨意下得坚决,且不许百官上书,否则便以同罪处,故而大多数人,对这件事的实情都知之甚少。太上皇还未移居泰安宫时我便问过他,但他依然坚持说闻大人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那位被软禁泰安宫的太上皇么? 皇上还留着他,或许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着这件事吧。 “朕已经是九五之尊,太上皇就算再不情愿,以朕对他的了解,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他还是会以实情相告的,只是要委屈你再等些时候了。” 金堂细想着这番话的意思,总觉得有些不安,含糊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言穆便离去了,金堂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还是拔了下来,不知是何种玉石所制,它竟能蕴藏那样轻柔而灵动的光,就连断尾处,亦是光滑无比。 “小狐狸儿!” 杜老儿略显虚弱的呼唤传来,金堂急忙出去迎接,便见杜老儿的脸色差得很。 “你这是怎么了?病了吗?” 杜老儿哼哼唧唧的,“不打紧,还不是被那事给惊的。” “可是……” “别可是了,快扶我进去。” 金堂只得闭了嘴,搀扶着杜老儿进去,又指派着人去取这取那,好不容易得了空,他使了个眼色,假装扶着他躺下,听见杜老儿低声而快速地说:“闻氏乃百里氏的后人。” 百里氏,莫不是先朝的那个百里氏? 金堂心中一惊,不待多问,杜老儿便继续哎呦起来,两个侍女走了进来,将东西放下,侍立在一边。 金堂不动声色地与杜老儿闲话着,脑袋却在飞速地转动着,假如他们家是百里氏的后人,那么太上皇要诛灭他们,是为了斩除先朝血脉?那么,“人间哭转回”又是何意?那首真正的将离…… 脑海中灵光乍现,想起关于古曲将离的那个传说来。 他们只知道剑客离去,铸剑师重回清明,难道这之后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小狐狸儿,同你提起过的那首顶妙的曲子,你还记得吧?” 金堂回过神来,知道他暗指的是将离,便笑道:“都记得呢,我的能耐您还不知道?我这就吹给您听一听。” 曲子一响起,却又是从前所知的《将离》了。 杜老儿躺在软榻上,欣慰地看着他,“很好。很好。更多的,我也无法指教你了。” 他语气中有些伤感,金堂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师傅领进门,以后我自然会自己修行。” 杜老儿叹了口气,又苦笑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异常,半响,他说:“你同你父亲很像。”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结局了,最后一章会求个意见,一定要回复我啊!我是认真的! ☆、我凑 这世上的事,但凡发生过,必然有迹可循,金堂打定了主意,将那五个字烂熟于心,便披着斗篷,跑到皇宫里头的藏书阁,几乎是废寝忘食地看书,反正只要他一口咬定想看书罢了,旁人也没办法奈何他。 迎入九尾鸣凤簪的仪式如期举行,只不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84 过沉香匣一开始便是打开的,故而并未出现凤鸣光灿之景,皇帝又是亲自端着,没有人得以近观。 只是庆典一结束,韩硕府上便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简将军,您怎么来了?” “韩相。”简荣铎微笑着,脸色却不太好,一番寒暄之后,简荣铎瞥向韩硕腰间的阳燧珠,“今晨颇冷,大人穿得这样单薄,真是多亏了它啊。” 韩硕极为自然地点点头,“是啊,这珠子是暖得很。” “可是,大人的手,怎的有些青冷了?” 韩硕顿了一顿,他自以为已经装得很像,甚至不惜冒着初寒穿得如此单薄,却还是被他看出了破绽么? “将军不会想向皇上禀报吧?” 简荣铎慢悠悠地喝着茶,“我自然不会那样做,一颗小小的阳燧珠也算不什么,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真的对大人怎么样的。不过,大人难道就真的那么放心地将阳燧珠交给了韩统领,却不关心他转赠给了谁?” 韩硕扫了他一眼,他自然会去查韩碣是为谁求的阳燧珠。那人是皇帝的人,他自想,韩碣多半不过是奉着皇帝的意思来求罢了。 简荣铎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思,低声道:“我若说皇上绝没有索要阳燧珠的意思呢?” 那,就是韩碣自己的意思了。 韩硕的表情略微沉了下来,“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大人应该明白了。”简荣铎勾起一抹微笑,“我想今天的庆典,大人也应该察觉到了一些吧,不知那支九尾鸣凤簪,会花落谁家呢?” 他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多谢韩相的茶了。” 现在,有些事,不必他出手了。 韩碣回到自己住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兄长正面色阴沉地坐在前厅等他,他虽然有些不安,却还是若无其事地问好。 韩硕抬起眼睛,以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问他:“你将阳燧珠给了谁?” “兄长不是知道的吗?是我的朋友……” 韩硕暴喝着打断他,“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韩碣便沉默下去,知道再也瞒不住了。 韩硕暴躁地在厅中走来走去,“韩碣啊韩碣,我不知道,你会犯这样的大错!你知不知道,皇上若是知道了,会怎么处置你?” “皇上已经知道了。” “什么?” 韩碣平静地重复:“皇上已经知道了。” 韩硕愣了半响,只是说不出话来,半响,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你我为韩家挣下的荣耀,恐怕迟早是要毁于一旦啊。” - 金堂沉溺书海,苦苦寻了数日,终于从书中找出了一点痕迹,是一首古乐曲,曲谱已失,曲词也已零落不全。 (此处为曲词,没想好,任性地空着。) 他默念了几遍,记在了心里,又将那曲谱放回了原处,另寻别的书看了几日,方才装作兴致减淡的样子,逐渐往藏书阁去得少了,但有事没事,还是会往藏书阁去。 言穆将他的动向了如指掌,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峤国要求联姻之举背后的目的。 峤国使团尚且留在京中的这些天,他派了人多方打探,却也没有知道地更多,似乎是峤国国主一点也没有透露给底下的人一般。 再过几日,便是峤国使团离开的日子了。 天玑十分耐心地等待着,却最终没有等来任何人,就连最后前来送行的韩硕,也并未多提联姻之事。 将他们送走,韩硕进宫复命。 他心中装着韩碣之事,便不禁多了几分紧张,言穆却一直是如常的态度,漫不经心地问:“天玑说了什么?” “除了那些场面话,他说他十分佩服陛下的耐心,且说峤国求亲之请,还请陛下时时放在心上,若是改变了主意,是两国的幸事。” 言穆笑了笑,“朕也十分佩服他们的耐心。” “臣以为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天玑作为峤国使者,应该是知道内情的,虽说两国相交,不动来使,但陛下就真的这么放他回去了吗?” “不放他回去又能怎样?”言穆慢条斯理地说着:“他代表峤国前来示好,朕没有动他的理由,路上若是出了事,也都是我昭国的责任,两国利益在前,不可用武。若说让他自愿说出峤国的秘密,无异于叛,人要叛,自然是为了利益,论色,他是道士,不沾女色,论名,他是峤国国主的心腹,更无以诱,论权,你觉得,他像是想要权力的人么?他在昭国潜伏这么多年,父皇当年是何等宠信他,朕也曾暗地接触过他,这些东西,他一概都不放在眼中。” “那,他又为何那么死心塌地地为峤国效力呢?难道他同峤国国主,有什么渊源不成?” “此人表面温和,实则冷酷无情,亦不像是为了情,当年我曾令花暝去查过他,但也没有查出半点消息,他好像凭空出现,无亲无故,行事亦不可捉摸,实在令人看不透。” “来时无踪,去时无影……世上竟有全无痕迹之人?” 言穆顿了顿,望着博古架上的翡翠鲤鱼,微微眯起眼睛,“这样的人,除了他,朕倒是还认识一位。” “皇上是说……仁恕先生?” 当初言穆封王离开京城时,京城诸事便是由他总理,故而对这个人也有些印象,可是也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医术高明,酷爱食鱼,后来,也是不知去向。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我这就加派人手去找他。” 言穆摇了摇头,“如果能找到他,朕早已找到,何待此时。既然说来去无踪,他不出现,你自然是无处可寻。罢了,朕也无意与峤国联姻,暂且搁下不提吧。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皇上。”韩硕拜下去,“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此事本不当由臣多言,只不过,民间有些话,恐怕是没有人会告诉皇上。若臣不言,又恐有损皇室的威名。” “哦?”言穆笑了笑,“那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话咯?你说来听听吧。” 韩硕低下头去,“是关于皇后娘娘。” 言穆的笑容退了下去,语气冷冷的,“你说什么?” 韩硕将头埋得更低了,“他们说后宫中仅有正宫娘娘,皇后与陛下成婚已有两年,却无所出,加上这次峤国求亲,陛下厉拒,有人说……” 他言而又止,言穆脸上已有怒色,“说什么?难道还成了皇后的错不成?” 韩硕不语,答案已经很清晰了。 “这班刁民。说朕什么也就罢了,竟敢擅议皇后!”言穆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韩硕极少看见他如此暴怒的样子,知道自己已经切中了要害,忙劝道:“皇上息怒。此事,还是应当尽快寻找破解舆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85 论之法,以免皇后娘娘枉受委屈。” “怎么破解,难道他们那么说,朕就非得添立后妃,或是立刻拿出个小皇子出来吗?” “臣明白陛下的心情。”韩硕顿了顿,“可皇上,国,确不可后继无人啊。” 言穆不语,背过了身子。 “如果皇上以为皇嗣之事言之过早,那……九尾鸣凤簪……” “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言穆打断他,“此事,朕自有应对。” “皇上……” “私议皇室之罪,有法可依。你若再听见有人议论皇后,就立刻投入大狱。” 韩硕在心中叹了口气,“是。” “下去吧。” 韩硕一走,言穆便召出了乌叶,“仁恕先生,还没有消息?” 乌叶沙哑的声音带了点笑意:“皇上刚才不是也说了,他不想出来,我们绝对找不到他吗?” 言穆站直了身子,冷冷地注视着他,“你们花主走后,你是越来越不拘礼数了嘛。” 他的武功虽然不及乌叶,但凌人的帝王气势却能轻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乌叶微微有些色变,神色也认真了许多,言穆冷哼了一声,“闻楚的事呢?” “仁恕留给他的药我偷偷取了一丸,已经送到了紫湘那儿,紫湘尚在研究,还没有答复。” “他还好吧?” “平时依然是那样。我去取药的那一晚,他睡得很早,却几乎都是在假寐,似乎是因为太冷了,也可能是因为冰僵的缘故,很难睡着。” 言穆的目光望向放着画像的地方,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吧。” ☆、转回 金堂自那日寻出一本古乐谱之后,便再无收获。 正巧泰安宫中传来太上皇病重的消息,金堂便大着胆子,向言穆请求要随他去探视。 言穆并未拒绝,只是让他装扮成侍从的样子,且不许他随意言语。 从泰安殿的一应陈设、仆役来看,言穆倒也并未委屈了自己的父皇,只不过殿内,还是充斥着一股病人专有的阴暗陈腐之气,金堂偷眼去瞧,幔帐半揭,卧榻上的老人半张着嘴,神思萎靡,若无周围这些人的簇拥,与乡村野老几是无异。 看着他,金堂很难与记忆中的模糊而又高大的帝王形象重叠道一起,亦很难,将他满门尽丧的仇恨加注到一个垂死之人身上。 尽管如此,胸膛还是抑制不住地涌起了一股热血。 感受到了言穆投来的一道目光,金堂呼出口气,放松了下来,静静站到了一边。 宫人端来凳子,言穆在太上皇床边坐下,轻声地唤着,唤了有一刻的功夫,老人方才睁开了眼睛,却还是目光涣散的,几乎没有焦点。 “父皇,皇儿来看您了。” 他轻声说着,太上皇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似是认出了他来,又等了片刻,喘息便粗了起来,宫人将他扶起一些,为他抚背顺气,方才好了些。 “睽儿,睽儿他……” “父皇是想问九皇弟吧,他很好,皇儿已经封了他为王,只不过,他身子不好,依然住在京中修养。父皇,不必担心。” 太上皇微微平定了些,言穆看了一眼金堂:“皇儿今日探望父皇,父皇可有什么想对皇儿说的吗?” 太上皇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父皇没有什么想对皇儿说,皇儿倒有一件事想要问问您。”他凑近了些,低声道:“父皇还记得闻席闻大人吧,皇儿想再问一遍,当初,父皇是为什么要诛灭闻家?” 听到这个问题,金堂忍不住迈出了一步,并未察觉,自己已经到了可以被看见的地方。 太上皇睁开了眼睛,他一直涣散的目光一下聚集起来,却受了惊似的试图坐起来,将手指着金堂的方向,颤颤地欲说些什么。 是认出了么? 金堂迟疑着,不知是否该上前去。 言穆按下父亲的手,示意徐瑞将金堂带下去,金堂抓住他,不肯离开,只是往后退了一些,言穆也不再强令,柔声安抚着太上皇:“父皇怎么了?” “那里,他……” “父皇看见了什么?哪里什么也没有啊。”他凑近了老人的唇边,听见他惊恐万分地说出了闻席的名字,他呼出一口气来,“现在,父皇还没有什么想对皇儿说的吗?” 老人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他的胳膊,再三往金堂的方向看来,却什么也看不到,最终,他在喘息中平定下来,“这件事,孤本不愿告知你……但无论怎么说,你已经成了我昭国的皇帝,这件事,也迟早要告诉你。你该知道,前朝的开国女帝……” “皇儿知道。” 老人点点头,“她曾经铸造了十样神器,有些流散在外,不知所踪,其中一件,历代由百里氏的后人保管,叫做转回箫。” “父皇。”言穆打断了他,略微示意,金堂根本来不及挣扎,便觉眼前一黑,顿时人事不知。 言穆道:“父皇可以继续了。” 待金堂醒来,已是阳光明媚,言穆负手立与窗前,正凝眸望着远方,水光敛艳,在他的面上映出道道波折。 “你醒啦。” 金堂不言语,他转过身来,笑容在逆光中看不分明。 “怎么不说话,在气我命人将你打晕?” “皇上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妨将太上皇说了什么告知于我。” “太上皇说,你父亲是个精通音律之人。” “就只有这么多?” “他还说,有一首曲子,他一直很喜欢,只可惜无缘听你父亲演奏了。不知道你会不会?” 他尚未言明,金堂便想起杜老儿所交给他的那首将离,故作认真道:“皇上也知道我幼时便离开了父亲,不过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能知道些。” 言穆坐了下来,“叫做将离的。你可知道?” 金堂心中一颤,长长地“哦”了一声,“虽然父亲不曾真正教给我,但我离开他那日曾听过,记得一些。 他低下了头,玩弄着衣上的穗子,言穆轻声道:“金堂,你可恨我父皇?” 金堂一再忍耐,却还是微红了眼睛,强笑着看着他,“皇上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你若是想亲手报仇,朕可以成全你。” 金堂愣了一愣,言穆面不改色,似乎在等着他的答复。 他的神色那么认真,但转眼又付诸一笑,“那曲子,改日吹给我听听吧。” 金堂坐在远处,心如擂鼓,方才,他真的是挣扎与说是还是否了,因为他从内心深处相信,只要他说是,言穆是会安排好一切,让他进入泰安宫杀死自己父亲的人。 那么一点血脉亲情,大概根本不曾落在他眼中吧。 过了几日,言穆果然来听曲,金堂正欲开始吹奏,言穆却拿出了一支从未见过的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86 玉箫。 “我还是惯吹笛。”金堂别着脑袋,晃晃手中的笛子。 言穆笑道:“偶尔也可试试别的。” 金堂接了过来,见此物通体翠色,流光溢彩,不似凡品,拿在手中,更有一种血脉相亲之感,他心中虽有疑惑,却并不表现出来,拿起玉箫试了几个音,便呜呜地吹奏起并不完整的《将离》来,只不过偶尔在不经意处,略试以真正曲调,立刻觉得魂思震颤,不敢表露更多。 一曲完毕,金堂心中已明白了几分,此刻他手上拿的,多半便是太上皇所说的转回箫了,虽然并不知究竟有何玄妙,令他不惜剿灭闻氏满门,但想来,言穆特意让他用此箫吹奏将离,必然有他的用意。 饶是他并未吹奏真正的将离,言穆亦有些魂不守舍,喃喃道:“这就是将离么?” “我已经说过了,父亲并未亲自教授我,我所记得的这些,也不过是个大概,或许有些差错的地方,也无从查证了。” “那也未必。”言穆笑道:“杜乐师既是个中高手,又与你父亲交好,知道些你不知道的,也未可知。” “皇上说的极是。改日我也要问问他。” 言穆一笑,抬手碰了碰他顶上的九尾鸣凤簪,金堂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今日,他望着这件宝物的神情格外专注,不知是否与转回箫的事情有关,便试探道:“皇上是不是想收回去?” 言穆立刻否认:“不。朕既然赐给了你,又怎么会收回。”他略一示意,徐瑞便上前将转回箫拿走了,金堂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它,只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却终究不能追出去看看它放回哪里。 等皇帝离开,金堂记挂着太上皇所言的只言片语,再向藏书阁中寻找关于先朝开国女帝之事,但年代久远,记述模糊不说,就是有,也是将开国之前的事一笔带过,几乎没有提及什么神器,他再向野史杂记中找,也多是怪力乱神之语,他以为不足以信,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一点猜测,亦缺乏转回箫的验证。 曾在闲谈时得知言穆将他当初赠与他的那支簪子放在御书房,这一日,金堂终于决定铤而走险,决定到御书房去找一找转回箫。 ☆、寻找 他最是能声东击西插科打诨之人,并未多难,便以去藏书阁看书为名,偷偷溜了出去,这宫中他虽然不熟,却也是早就打探好了路线,故而并未废太多功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御书房。 正要探头,不妨一队巡逻的士兵恰好路过,金堂赶忙缩了回来,躲在角落,大气也不敢出。 听见带队的士兵指示:“往这边。”声音颇有些耳熟,倒也未细想。 等整齐的脚步声逐渐远了,他左右四顾,确定了没有人,方才飞快地闪身进了御书房。 着急忙慌地在偌大的博古架上找了一圈儿,也未找见转回箫,正要往别处寻,不经意瞥见书案上有一卷画,似乎颇为眼熟,便不自觉地走了过去,展平一看,倒是大大地让他吃了一惊。 画上的人金衣耀耀,姿态风流,分明画的是他的装束,可画中人的容貌,虽与他有几分相似,却明显并不是他,而是个更为寡淡病弱的青年,那眼角的泪痣,倒像是后加的,看上去与他颇不相融。 金堂一下便明白这便是当日言穆为他画了又没有给他看的那张画像,再联系种种事情,他立刻猜到,这便是简荣铎曾提及的闻楚了吧。 他看着这画,不禁喜忧参半,喜的是言穆心中似乎更为喜欢这位画中人,忧的是言穆自己似乎还执迷不悟。 但无论如何,他算是多了一点希望。 在御书房中又找了片刻,不见转回箫,金堂听了听外头,没有动静,便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要走。 眼前一道身影一闪而过,伴着一声低低的“别说话”,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的同时将他推了进来,门依然关上,金堂暗想你都捂住我嘴了我还怎么说话,一边又觉得这声音颇为熟悉,似乎就是方才带队路过的那个士兵。 他定睛一瞧,竟是接他入京的那个岳信! 岳信松开手,寒着脸问他:“你在这干什么?” 见他并无恶意,金堂虽然庆幸,但想起孙庭业的事,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便斜着眼睛看着他,反问:“你在这干什么?” 岳信“哼”了一声,“若不是我方才模糊看见是你,指派他们离开,你早就被抓了。” “你看见我啦?”金堂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你在这里当差,怎么不抓我,还替我遮掩?” 岳信皱了皱眉头,“下次就抓了。” 金堂猜想他多半是因为自己办成了峄城兵役之事心怀感激,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你啦。我也没干什么,不过是闷了想到处转转,你知道,皇上不许我到处走。” 岳信似乎没有兴趣听这些事,硬邦邦道:“那就快些回横波阁吧。我走了。” 金堂一念又起,赶紧拖住他,岳信颇为不耐烦地看着他,“做什么?” “我看你的职位不低,想请你帮个忙啊。” “我凭什么要帮你。” “就凭我搞定了峄城的兵役啊。” 岳信黑了脸看着他,似乎想说刚才不是还了你人情?金堂洞察先机,无限厚脸皮地计算:“我看你就是峄城出生吧?我请求皇上减轻了峄城的兵役,让多少人家不用骨肉分离,那么大的人情,你不会觉得刚才没有逮我就还清了吧,怎么说也得再帮一次啊。” “我不是峄城人。”岳信否认了,语气却有些松动。 金堂拖着他的手死皮赖脸地求,“你就帮我一次,就一次!” 岳信别过头去,“什么事?” “我要去希古院。” “你去那儿干什么?”岳信微有些诧异,紧接着皱起了眉头,低声道:“皇上对希古院看得很紧。” “我……我听说皇上很看重他,自然要去会一会,万一是情敌怎么办?” 他一句话,已经让岳信冷了脸,颇为麻木地站着,一副别说了我根本不想知道也不想管的样子。 尽管如此,半个时辰之后,先溜回藏书阁掩人耳目的金堂还是再度溜了出来,这一次有了岳信的帮助,他很轻易就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远远地便看见希古院前的守卫,金堂正想说怎么进去,岳信就带着他绕到了竹林之中。 “准备好了吗?我事先声明,我只等你一盏茶的时间,超出时间我就走,出了任何事也与我无关。” 金堂点点头,又摇摇头,疑惑道:“我要怎么进去?” 岳信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腰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落到了希古院中的草坪上。 “没想到你的武功这么好。”金堂捏着嗓子,惊魂未定地拍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87 拍胸口,眼前有假山树石遮挡,这个落点甚为隐秘,金堂矮着身子偷瞄,见一个病弱的白衣青年正在窗前读书,一个仆人装扮的少年立得端端正正地在门口守着。 “我去啦。” 金堂低声告别,一扭头便见岳信正仰着头,大有里面的人一叫起来,就丢下他翻墙逃跑的打算。 他做了个鬼脸,蹑手蹑脚而有迅捷无比地朝闻楚的屋子蹿去,脚步轻盈,竟是一点声音也未发出,眨眼间就成功蹿到了闻楚的窗前。 屋子里没有声音,应该是在默读,金堂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以防万一的纸,又捡了块石子,想一想,换了个小些的,再想一想,干脆将石头放下,将纸揉成了一团,悄悄瞄准了扔了进去,不偏不倚,恰扔在闻楚的手边。 闻楚突然受此袭击,不禁有些讶异,望窗外看了看,见一根树枝正在那儿摆啊摆的,显然是有人在那儿,怕吓到他,故意先不露面,一会儿又伸出一只手,示意他看纸团。 他展开纸团,上书:“在下闻金,即是横波阁乐师金堂,想来你应该对我有所耳闻,望能与你私谈。” 是他…… 闻楚微有些晃神,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写了几个字,将纸团掷了出去。 金堂见答语为:“公子请进,仆人不得吩咐,不会入内。”便利落地翻了窗进去。 他不同金堂,他是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不免凝了眸,仔细地打量着,见他翻窗的动作很是灵敏,落地之后,先咧开大大的笑容同他点了点头,然后搬了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便知道这个人乃是豁达潇洒之人。 他病入膏肓,对言穆宠爱的希求之心也淡了许多,虽然还有些不好受,倒很快散去了,更兼两人本就是亲族,面目又有几分肖似,越看,便越生出亲近之感来。 金堂知道他不久,也是第一次见他,自然要拿他同那画像比较一番,心中暗暗下了个真人比画中还要弱不禁风的结论,倒也无意多关注他的样貌,只是他眼眸的清澈,风采的出尘,还是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两人虽是初见,倒似故人相逢一般,半分隔阂之感都没有。 时间紧迫,金堂很快收回目光,压低了声音,直截了当问:“你可是十年前被诛灭的闻氏族人?” “祖父闻炳。” “哦,原来是炳叔祖那一支的。”金堂点点头,“我想你应该也很好奇我们为何遭此灭顶之灾吧?我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可能是如今的太上皇为了抢占我们闻氏守护的一件神器,也可能是为了得到其他一些东西,以后我若是弄清了,会想办法告诉你。我今天来,是有其他的事与你商量。” “请讲。” “陛下十分喜爱你,我希望你……” 闻楚一怔,旋即笑了,金堂停了下来,“你笑什么?” “金兄……是在揶揄我吗?” 金堂挑眉,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不觉得陛下喜爱你?” “金兄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陛下身边?”他淡淡地说着,难掩苦涩,“陛下一直告诉我,我不过是你的替身罢了。他对你恩宠有加,从未来看我一眼,你却说陛下十分喜爱我?” 金堂皱了皱眉,“他真的这样对你?” 闻楚苦笑了一下。 “我想你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金堂认真道,正欲将画像之事告诉他,窗□□来了一颗石子,金堂怔了怔,赶忙站了起来,“我得走了。” 他毫不迟疑地翻窗出去,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跑到墙边,还未站稳,便被岳信捉着,跃出了墙外。 院里传来了通报之声,金堂才知道是皇后来了。 他已知道皇帝与闻楚的关系,颇有些诧异皇后怎么会来,但从皇后的神色来看,便知道她不仅不清楚那两人真正的关系,而且还和闻楚的关系不错。 想来也是,皇帝如果真像闻楚说的那般冷淡,皇后自然不会起疑了。 皇后的队伍一过去,岳信示意他跟上,疾步而走,他是熟悉宫防之人,一路避着巡逻队伍走,很快就将金堂送到了藏书阁外,金堂还来不及说声谢谢,他便大步离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金堂无奈,只得自己摸了回去,倒也有惊无险。 ☆、盒饭 他既然已经知道言穆对闻楚的感情,自然想要以此为切入点寻求破解之法,最好是言穆放弃他珍惜闻楚,放他回锦城去见陆回青,可一来言穆早已说过让他不要问,二来平白无故的,也不好提起,身边这些下人,又是绝不肯多嘴一句的,也就只好暂且按下不提,每日埋头苦思。 一连数日过去,他正望着金池发呆,便有人急匆匆地冲进来,“宫外传来的消息,杜乐师病逝了。” 金堂本没有注意,愣了一愣,让那人又说了一遍,顿时怔在了原地,“什么?”他冲过去,几乎是一把抓住他,“你再说一遍,谁?谁病逝了?” “杜老儿,杜乐师。” 金堂如遭雷击,上一次见他,他还好好的,怎么短短数日未见,竟病死了? “不,我不相信。”他大嚷着朝外头冲,冷不防撞在一人身上。 “金堂。”那人抓住他的手,声音威严。 “皇上,您来得正好,他们说杜老儿死了,我不信,我要出宫去见他。” 言穆摇了摇头,“杜先生,的确去了。” 金堂愣在了当场,言穆继续道:“我虽然让人传信过来,但还是怕你禁不住,所以特意赶来看你,据说,杜乐师自上次的事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最后一次进宫来见你,也已经有些勉强了,回去之后,他病情日益沉重,很快就已经不能下床了,他没有派人告诉你,或许,是怕你担心……” 而此刻,金堂已是神思恍惚,他记起那日密室吹奏之后杜老儿苍白的脸色,记起杜老儿说的“再也无法教导你更多”,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早已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因为那首曲子,需要他以生命来吹奏。 “为什么……为什么……”他徒自喃喃着,言穆也皱起了眉头,他本来还打算从杜老儿那里知道些东西,可他就这么死了,真是太过突然。 可是,自己为什么没有事?金堂看着自己的手,是因为未曾吹完全曲,还是…… ——闻氏是百里氏的后人。 金堂恨不能立刻吹奏完整的将离以验证心中猜测,可言穆就在眼前,假如他知道自己还有事瞒着他,自己是否也会落得如父亲一般下场呢? 他深深地低着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言穆拍了拍他的背:“杜乐师高寿而终,你不要太过伤心了,他的丧事,朕会派人照看的。” - 一连半月,金堂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88 都沉默不语。 言穆以为他是因为杜老儿的故去悲难自禁,不忍打扰他,来得便少了。 眼看就要入冬,有一天他再来看他,金堂却已整肃了衣衫,跪在他的面前,向他问道:“皇上之前说若是我想要亲手报仇……那话,可是当真吗?” 言穆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沉默了半响,方问:“你想好了?” 金堂无言地点了点头,他只有这个机会,能去向太上皇问一问关于转回箫的事情,杜老儿已经死了,他必须要解决自己的疑惑。 言穆没有亲自陪着,徐瑞将他带到了泰安宫,周围,无半个人影,果然如金堂所料,他也没有跟进来,只是给了他一个药瓶,瓶中,装着一丸□□。 毕竟是太上皇,还需留些体面。 金堂回想着徐瑞告诉他的话,脚步沉重地走向太上皇的病榻,尚觉得恍然如梦,而心中,却有些想笑。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王者,在一道圣旨诛灭他全族时,大概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闻氏的后人来取他的性命,并且,是经过他亲生儿子的同意。 还是因为那一层,上不得台面的关系。 屋中尚未燃起暖炉,老人盖着厚厚的锦被,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幔帐静静地垂在地上,金堂在距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似乎是意识到有人来了,他的眼皮动了一下。 “太上皇。” 老人在他的呼唤下悠悠睁开眼睛,一看见他,立刻如上次一般,大惊失色。 “太上皇不用怕,我不是闻席。”他微笑着,尽力露出没有威胁的笑容,老人却没有平静下来,金堂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喃喃道:“他倒不知道我和我父亲如此相像。” “你……你……”老人的眼睛四处瞥着,似乎在找宫里的人,金堂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太上皇还记得我吧?我小的时候,入宫面过圣的。那时候,您还夸奖了我,说我一定会是国家的栋梁之才。” 老人连呼吸也急促起来,金堂有些怅然地摇了摇头,“看来太上皇并不喜欢怀旧,更不喜欢见到我啊。既然这样,我只好识趣一些,快一些了。”他盯着他的眼睛,“太上皇,我今天来只有一个问题,我们闻家,究竟为什么而诛?” 他认为自己已经算得上是态度温和,语气诚恳,然而太上皇拼命要喊的,不过是“来人”二字。 可不管他怎么喊,也没有人应。 金堂摇摇头,有些替他悲哀,“假如未经皇上的允许,我又怎么能来到这里呢?太上皇还想在皇上的宫里,叫来谁呢?” 老人一下子愣住了,但显然,他也比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颤抖着喃喃着:“他竟然,他竟然真的……” 金堂想来是听不得老人的呜咽的,此时,却没有别开脸,而是认真地问着刚才的问题:“我闻家,究竟为何而诛?” 老人大口地喘着气,含混着答道:“因大不敬!” 金堂再问了一遍,依然得到了这个答案,事到如今,他唯有取出那个盛着毒丸的药瓶,“既然太上皇坚持这样说,那我不犯些大不敬的罪,还真是对不住那些死去的亡魂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老人拼尽了力气,嘶吼道:“就算他要杀孤,他也是昭国的君主,孤也不会告诉你,他不会告诉你,我昭国的天下,会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你什么也别想知道,你什么都别想知道!”他转向外头,“兰瞻!杀了他!杀了他!”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金堂抬高了嗓门,摸出那颗毒丸,慢慢靠近了已没有躲开能力的太上皇,“太上皇为什么就是不肯了我这一点心愿呢?” 求生的欲望涌了上来,老人闭紧了嘴巴,使劲地往后退,仿佛这样,就不必服下那颗剧毒的药丸一般。 金堂冷笑一声,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是不是因为,杀光了闻氏一族,就再也没有人能发挥转回箫的作用了?” 老人在刹那间睁大了眼睛,就趁着他这一刻的松懈,金堂将□□喂进了他的口中。 他睁着一双眼睛,几乎要把眼眶撕裂,张开的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毒性已然开始发作,他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而金堂,也不再需要他说什么。 毒性很烈,他挣扎的时间并不长,金堂就坐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原来杀人,这么简单。 不知什么时候,言穆走了进来,搀起了已经的僵硬的金堂。 自己毒杀了他的父亲,他竟能那么平静,平静地没有一点波澜起伏,金堂忍不住问:“言穆,你知道些什么的,是不是?” 言穆顿了顿,没有答。 “你不会告诉我的,是不是?” 依然是一片死寂,金堂盯着他:“方才他让你杀了我,你听见了,是不是?” 言穆终于看向了他,仿佛在告诉他,又仿佛在向自己立誓一般:“我不会杀你。我绝不会杀你。” 金堂被护送离开泰安殿,言穆转过身,亲手,阖上了亡者的眼睛。 他站在那儿,静默地如同一尊雕塑。 徐瑞走了过来,心疼道:“皇上,您不要难过,若不是您一直为太上皇延医开药,太上皇,早在几年前,便已经活不下去了。永穆王派来的医者也说了,太上皇无论如何也活不过半月了,您只是结束了他的痛苦罢了。” 言穆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眸中的哀伤一闪而过。 ☆、丧期 太上皇薨了。 消息在宫中一层层递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金堂自然也不例外地收到了消息,麻木地听完,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言穆真的让他杀了太上皇,他真的亲手杀了仇人。 各级皆忙着准备丧事,简荣月受了召命匆匆忙忙赶到言穆身边,他已换了缟素之服,冷面立着。 拿捏不准他此刻的心情,简荣月唯有唤了一声:“皇上。” 言穆转过身来,久久地凝望着她,似乎带着些困惑与怜惜,这已经是许久没有过的了。 “皇上?” 言穆垂下了眼睛,再抬起来,那些不确定的感情便已无影无踪,“太上皇新薨,这段时间事情会很多,你第一次经手这些事物,要小心料理,不要出什么差错。” 简荣月一一听着,等他说完了,不觉一怔,就这么多么? 而言穆似乎已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那,皇上保重,臣妾,先告退了。” “皇后。”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忍说出口,“朕打算恪守古制,为太上皇守孝三年。” 帝王乃国之至尊,纵使为太上皇守丧,一般也只需斩衰三月,食素禁酒,不听演乐,不近女色,他与太上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89 皇的关系,她心中有数,如今他说有意为太上皇守孝三年,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了。 简荣月低下头,控制不住地红了眼圈,半响,方才答道:“皇上恪守孝道,依循古制,乃是国家的幸事。” 话毕,她便大步迈了出去。 “荣月……”言穆瞧着她的背影,低低呢喃着:“对不起。” 这三年,他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入后宫,没有子嗣,就是文武百官,也没有办法将罪名怪到她头上了吧。 简荣月强忍的情绪,在离开宸安殿时,终于崩溃了。 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她倚着柱子,感到一阵眩晕,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让自己的丈夫想尽办法要躲开她,三年,每夜的寒冷和孤寂,她还要一个人再忍受三年吗? 叶眉想要劝慰她,却又无从下手,想到娘娘对皇上情深意重,日日翘首以盼,皇上却这样待她,忍不住心头一酸,几乎也要落泪。 “娘娘。” 韩硕原本想要走过来,看见了她们,立刻放缓了脚步,轻声问叶眉:“娘娘怎么了?” “是韩相啊。”简荣月急忙擦去眼角的泪水,勉强地笑了一下,“没事,被沙子迷了眼睛。” 虽然明知必不是她说的那样,韩硕还是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道:“今日的风是大了些,娘娘快些回宫吧。” 简荣月在叶眉的搀扶下离去,那难掩的憔悴就是韩硕看了也忍不住叹息,他也没有想到,太上皇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病逝,简荣铎不方便出面,只好由他进宫来,想要趁着尚未公告出来,将皇帝的这个主意驳回去。 “臣听闻皇上有意为太上皇守孝三年,可确有其事?” 似乎是早就料到他会来问,言穆表现地很镇定,“怎么了,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么?” “皇上守孝,乃是天下人的表率,的确是好事,但这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些。” “你的意思,朕明白。但朕心意已决,你不用多说了。” 韩硕自知无法改变他的决定,本也没有报多大的希望,听他这样说,只好放弃了。 皇帝冷不丁问:“简荣铎对此事有什么反应?” 韩硕没有料到他会向自己询问简荣铎的反应,不禁愣了一下,“臣还没有见过简将军。不知他是何反应。” “是吗?”言穆笑了一下,似是随意道:“朕还以为爱卿入宫前已经与简卿商议过了呢。” 韩硕大骇,连忙跪了下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臣一向忠于皇上,字字句句皆是为了社稷考虑,所说的话绝不曾受旁人影响。” “朕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嘛,爱卿何必如此当真呢?”言穆依然微笑着,可是看他的眼神却仿佛洞察了一切,“好了,爱卿退下吧。” 韩硕被骇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干预皇帝的私事,果然是危险,言穆又是个软硬不吃、翻脸无情的人,除非他愿意,否则谁又能左右他的意见呢。 自守孝开始,言穆就如同忘了转回箫的事一般,再也不曾向金堂提起。 宫中不许演乐,多半时候,言穆也不过来小坐一番,并不久留。 有一天,他带来了一封信,署名霁安。 金堂大吃一惊,问:“你当真给他传信了?” 言穆看他一眼,严肃已久的脸上略带了一点笑意:“难道你觉得朕只是说说而已么?” 金堂正高兴着,也不同他多言,迫不及待地拆信看了,里头满篇尽是他对自己的思念之情,絮絮叨叨,没头没脑的,倒也是他的风格,只是金堂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关于陆回青的只言片语,登时大失所望,闷闷地坐着。 “想他了吗?要不要将他接进京来?” 金堂将信放下,是疑问又是质问:“是皇上让他不许提起陆回青的吧。难道我身在京城还不够吗?皇上连他的只言片语也不给我?” “金堂。”言穆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你最好当作世界上没有他这个人,这样对你,对他,都好。” “当作他不存在,所以就可以安安心心地永远留在宫里了是吗?” 九五之尊终于露出他至高无上的权力,“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必须留在宫里,必须留在朕的身边。” 被逼无奈入宫的委屈,生生分离的痛苦,还有提线木偶般被控制而不知实情的隐怒,都在此刻喷薄欲出,他横了一条心,“那要是我执意不肯呢?皇上是打算用横波阁的人威胁我,用霁安威胁我,用陆回青威胁我,还是干脆杀了我?” “朕说过了,朕不会杀你。” “不会杀我,是因为皇上自信我再也出不去了,是吗?” 言穆放下了茶杯,虽是克制,却还是透出怒意:“金堂,朕一直在努力保全你。” “保全。”金堂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点了点头,看来他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只有他一个闻氏的直系后裔有使用转回箫的能力,甚至连闻楚也不能,所以他的确考虑过杀了自己,不过是因为确信他再也逃不出去,兴不起风浪,才留着他的性命。 皇帝的表情有了一丝软化,金堂苦笑着,“皇上真是深情厚谊,不过,您的情谊真的是对我的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堂上前一步,逼视着他的眼睛,“皇上此刻想到了谁?” 言穆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问话的意思,金堂凝眸望着这个眼睛里充满迷茫的男人,或许这些迷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你看着我的时候,想起了谁?” 这回,言穆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迷茫的表情很快掩盖在毫无破绽的笑容之下,好像是金堂顽皮地开了个玩笑,而非他有何问题,“朕什么也没有想。” 金堂也微笑了,他几乎可以看见,言穆对他的执念裂开了一道口子,这道口子越来越大,他决定再往前走一走,将这道裂缝撞得越来越大,“皇上不用回答我,不如问一问自己,为什么想起了那人。” 言穆不再说话了,笑容虽然还在,却已经没有温度了,甚至散发出叫人害怕的寒气,“你要朕想什么呢?朕已经说了,朕什么也没有想。” 再没有什么想说的,金堂抽出笛子,“国丧期间不容演乐,陛下可以治我的罪。” 乐音绵绵而出,如同花瓣落于溪流,随水而下,一路颠簸,然无悔意。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待到春寒花尽时,遍寻无处觅芳华。 言穆站了起来,不说一句话就走了。 金堂放下笛子,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那背影是威严的,沉稳的,却也是孤独的,迷惘的,他甚至,从未真正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这样的一生,何其悲哉。 - 闻楚不曾想到自己会这样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90 突兀地见到言穆。 他只身一人,没有带半个太监侍卫,缺少了雉尾扇与华盖的衬托,他缓缓走来时竟有些寂寞,这寂寞其实并不难看出,从前他熟睡之后,便时常在睡梦中透出那样的寂寞来,抓紧了他的手,抱紧了他,或是浑身僵直地冒着冷汗。 每当那时候,他便紧紧地抱住他,听着他的呼吸一点点规律起来——这样的机会其实并不许多,一年里也不过两三次,更多的时候,他都一个人入眠。 闻楚想着自己应当要行一个君臣大礼才是,但碍于自己的腿,他只能苦笑一下,道一声:“皇上恕罪。” 言穆缓缓地踱步过来,眼神有些游移,直到他走到距离闻楚十步远的地方方才定了下来,带着那种深沉地审视看着他。 十步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人安安静静地对视着,看得见彼此头顶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也不知过了多久,言穆的表情似有一些松动,他向前走了一步,好像会一直走到闻楚面前来。 但是,言穆的表情突然变了,一刹那的惊疑之后是愤怒,愤怒之后是压抑,最后,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冷笑转过了身,步伐间带起的风,又重新回到了疏离冷漠的帝王的节奏。 闻楚好像做了一个梦,这梦短暂地太过,还没来得及记住,就已经忘了。 他看着那半开的院门,仿佛那里已经长满荒草。 许久,门再度推开了。 韩碣走了进来,看了看门,又看了看他,“是有谁来过吗?” “没有。”闻楚摇头,“我让小缅开着的。” 韩碣走了过来,替他将大毡拉上了些,“这阳燧珠可还暖吗?” 闻楚低头看了看握在手中的阳燧珠,露出一个微笑,“暖。暖。” - 言穆以为,自己输了。 输给了韩碣,输给了闻楚,或者说,输给了他们。 假如说世界上有什么他不能承认,那就是他的失败。 他离开了希古院,乌叶来禀报了什么也未听见。 直到徐瑞前来询问晚膳之事,他方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乌叶,你方才说什么?” “紫湘传来消息,说已研究出了一部分的成分……” “不必了。”他冷冷地笑了,“不必再研究,也不必再告诉我关于他的任何事。” ☆、采儿 自那以后,言穆去横波阁的次数反而愈发多了。 “陛下,见过闻楚了吗?” 言穆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再提他。” 他对那日的争吵绝口不提,只是静静地坐着,就好像在锦城时,他们一个望着窗外,一个望着对方一般,金堂不知道发了什么,只是越来越觉得,他看他的时候,已不再是在看他了。 “你真的不能忘了陆回青么?”他突然这样问,神情平和,是少有的宁静,金堂不紧不慢地答道:“并非不能忘,而是忘不了,虽然我身在京城,但梦回时还是在锦城与他作伴。” “若是他已经忘了你呢?” “我相信,他不会。” 他这样直言,言穆竟没有生气,只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金堂以为他想通了些,暗暗有些欣喜。 果然,他有好几日未曾来横波阁,金堂打算着偷偷去见见闻楚,探听探听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溜了过去,便见希古阁前的侍卫多了两队,绕着整个希古院,巡逻不停,但凡靠近的人,都会被拦下来盘查一番。 “这是防死我了啊。”正躲在树后面喃喃,背后冷不丁传来重重地脚步声。 金堂吓得汗毛倒立,缓缓扭头,便见岳信皱着眉头,面露警告,却不上来说话,又往别处去了。 他不能出来得太久,只得灰溜溜地溜了回去, 暗的不行,干脆来明的,虽然皇帝已经说过不要再提他,但金堂还是很不怕死的提了,话音一落,便见徐瑞悄悄地摇头,皇帝的脸色寒地像铁,扬手就将刚沏好的茶泼了出去。 “这茶是谁沏的?这么烫!” 一个宫女颤颤巍巍地出列下跪,连声地求饶,在皇帝面前,只要一个小小的过错就足以要了她的性命了。 金堂不知道那杯茶是不是烫了,但言穆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在无辜者的性命面前,他唯有让步。 “陛下。放过她这一次吧,以后她不会再犯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放下茶杯走了。 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要他的言行,承担着他人的生死? “金乐师。”徐瑞看着面前面露痛苦的人,低低叹了一声,“以后,千万莫再犯了。” 这几日陛下的心情差得出奇,也只有在横波阁才会好一些,金堂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帝方才的举动,在他眼中,已经算得是隐忍了。 “多谢徐公公。”金堂笑得很勉强。 徐瑞见他依然有怨气难以纾解,忍不住道:“陛下其实是十分看重您的,您又何苦……” 何苦这般不识好歹,辜负圣意呢?金堂苦笑了一下,。 看来,道理他都懂。徐瑞行了个礼,缓缓退了出去。 那小宫女这时方才松了口气,一下瘫软在地,几乎没有哭出来。 想她不过是一个宫女,却被自己牵连着吓成这样,金堂向她笑了笑,柔声道:“你没事吧?” “奴婢没事。” “声音都吓得抖了。”金堂向她伸出手,“地上凉,先起来吧。” 宫女仓皇地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脸颊不由自主地红了红,连忙自己爬了起来,蚊嘤似的道:“不敢劳烦金乐师。” 金堂见她惊吓未平,微有羞色,模样实在可爱地紧,不由露出了微笑,自己是在外头浪荡惯了,平素想不到什么男女大妨,却不想这个小宫女脸皮如此之薄,顺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采儿。” “采儿。”金堂念了一遍,随手将桌上的糕点端过一碟,笑盈盈道:“刚才吓着了你,实在不好意思,这些就当做是赔礼吧。” 采儿如惊弓之鸟,连声地说不敢,金堂抓起她的手,将碟子往上一放,“拿着吧,就当我赏你便是了。” 他本就是一笑倾城的人物,在宫里郁郁了许多时日,也不常言笑,一时温言细语,飒踏风流,竟叫采儿盯着鞋尖,脸红地几乎滴出血来。 看她如此好玩,金堂心中的郁闷疏解了许多,抖擞精神,往藏书阁查找有关百里氏的古籍去了。 既然出不去,无论如何总得做点什么不是吗? 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却发现采儿在旁侍候时常不自觉地盯着他,一遇上他的目光便惊慌地收了回去。 金堂从那样的地方出来,怎能不懂这样的痕迹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91 代表了什么,第一个念头,是觉得有趣,第二个念头,则是想到人假若动了情,是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第三个念头,则是嘲笑自己被困疯了,什么卑鄙无耻的主意都冒了出来。 摇一摇头,便按照从前的法子,视若无睹也就罢了,又何况,宫中规矩森严,原本就连多一句话也说不得。 - 也不知是不是在朝堂上有什么不顺,言穆的脾气越发暴躁起来,一言不合,便拂袖离去。 这天又突然离去之后,采儿趁着周围没人,终于忍不住道:“金乐师,您得顺着皇上的意思。” 金堂不以为意,是皇帝非要来的,又不是他求着来的,“没事儿,我又没真惹着他,他发不出火来。” 采儿左右环顾了一下,“您不能总这么不注意,我听说昨儿连韩统领都被陛下训斥了。” “韩碣被骂了?”金堂眨眨眼睛,满脸好奇,“为什么?” “谁知道呢,只听说陛下生了好大的气,还是韩相求了情才饶过了。您还是小心着些吧,千万别再惹陛下生气了。” 韩碣……这个忠心不二的闷葫芦能让皇帝生什么气?金堂眼珠一转,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注意便是了。” 一直将目光放在言穆身上,倒是忽略了韩碣,那日在希古院也曾看见闻楚握着颗珠子,一见他便收起来了,那时不曾留言,现在想来,倒是明白了几分。 连岳信都能帮着他在宫中行走自如,韩碣身居要职,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必然顺畅许多。 金堂打了鸡血似的,巴巴地跑去找到岳信,要他作牵线搭桥的使者。 岳信看怪胎似的看着他,“我与你不是早就两清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何况韩统领事务繁忙,岂是你相见就见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安安分分地待在你的横波阁吧。” “谁说我要见他了。”金堂将一张纸塞给他,“你只要帮我将这字条交给他,便是我的恩人了。出了什么事,都有我担着。” “不行。宫中严禁私递消息。” “岳兄弟~” “不行就是不行。”岳信铁面如山,大手一挥,“再不退开,便别怪我叫嚷了。” 金堂后退两步,咬牙切齿,“真的不行?” “不行。” 金堂的眼睛瞪得老大,似火山喷发,突然,却又卸下劲来,“算了,不帮就不帮,耽误了救韩碣,你也能快点儿晋升。” “救他……韩统领有什么要你救?” 金堂将笑冷冷地噙在嘴边,“你可知道昨日他为何被陛下斥责?” 岳信犹豫了一下,“昨儿恰是我当值,隐约听到一些。不是希古院那位先生病重,韩统领请陛下去见,陛下不肯么?与韩统领的性命有什么关系?” 金堂没有料到是这个缘故,不觉愣在了原地,岳信自知上当,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原来不是因为在朝堂之事,而是因为闻楚病重…… 金堂下意识地便想去劝言穆,但一想到上次采儿的事,便又不得不停下脚步。 谁能令言穆回心转意,谁能令言穆做他不愿做的事?唯有他自己! ☆、绝情 这天夜里,言穆突然驾临,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喝酒,到了夜深尚未有去意,金堂见他醉眼迷蒙,渐渐不安起来,知道他心情不好,生怕他突然发作。 “金堂,你过来。”他说。 金堂呼吸一滞,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夜深了,陛下该回去了。” 他不再废话,干脆捉住了他的手,将他往怀里拉去。 “陛下。”金堂连忙往后挣,不知是力气使得大了还是言穆有意为之,顺势便跟着他往后倒去,将他扑在了地上。 金堂正欲推开他,便见垂着的眼皮下一双眸子邪佞无比,一下子忘了推搡,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心中一个激灵,暗叫不好,来不及反应,门外便是一声痛彻心扉的大喊:“兰瞻!” 敢在宫中直呼帝王名讳的人没有几个,女人就更少,金堂急忙扭头,便见简荣月正站在门口,满脸震惊的表情,而泪水,徐徐蓄满她的眼眶。 金堂想从他身下逃离,言穆却抓住了他的手臂,这一举动已在无声之中表示了他的选择,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沉默地与她对峙着。 想也不想,便知这事是皇帝故意为之,金堂眼瞧着面前女子的眼泪几乎就要落下,却还是强忍着,可想而知她此刻的痛心,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神更是碎了一般。 “原来九尾鸣凤簪是给了他。” 金堂更是恨不得捶胸顿足,早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该收下这簪子,现在这帐算是算在他头上了。 言穆依然沉默着,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娘娘,您听我说……” 简荣月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身便跑,仿佛再也无法在这里多呆一秒。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言穆方才放开了金堂,目光却还没有收回来。 金堂唉叹一声,揉揉被捏疼的手腕,翻身坐起来,“明明是守孝期间,明明有三年的时间,为什么要在现在这么做?” 言穆沉默着撑起身子,有些疲倦地坐在凳子上,自斟自饮了一杯。 “没有人可以成为朕的弱点。”他说,眼睛里有着令人恐惧的疯狂。 金堂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已经不见闻楚,如今又让皇后亲眼见到了真相,绝的情越多,只会换来更疯狂的反作用而已! 而皇帝已经惨笑着走了出去,下令将横波阁封锁。 从那以后,接连月余,皇帝没有来这里,这是从未有过的。 金堂如同困兽一般,被看得死死的,连横波阁也出不去,就更别说去向皇后解释,或是探望闻楚,所幸外头尚且平静着,不像是皇帝的秘密被揭穿的光景,他只能偶尔拜托着采儿去太医院探听一点闻楚的消息,获得的形容词也不过就是流于表面的“不容乐观”。 “金乐师不要担心,或许等到开春就好了呢?”采儿这样说。 或许熬等到开春就会好了。金堂也这样安慰自己,心里却还是被强烈的不安笼罩。 一日傍晚,采儿正服侍着金堂的晚膳,忽然听见瓷碗碎裂的声音,转首便见金堂一脸凝重地望着外头诡谲地天空,仿佛预见了什么。 - 小邱子今年十五了。 他师父就是太监总管徐瑞,训了他许久,前儿才将他从见不着皇上的地方给提上来,今儿,是他第一次在御前值夜。 这一晚,皇上独寝在飞星殿。 师父说了,在皇上跟前当差就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是皇上用得好,少不了好处,要是皇上用得不好,很可能丢了小命,故而,到夜半时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92 ,小邱子还是睁大着眼睛,不敢有一点儿懈怠。 再一看师父,他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半闭着眼睛,正在假寐。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半夜的时候,韩统领来了,说要来接手飞星殿的护卫,让他们走。 师父同他对视了许久,终是让开了路,却没有让小邱子也退开,小邱子想了想,还是告诉他自己是在御前值夜的,一步不能离开的。 韩统领不再多言,神情凛冽地拍了拍腰上的刀:“让开。” 他的脸色黑得比这夜晚还黑,小邱子唯恐损了自己的小命,唯唯诺诺地让到了一边,韩碣一点儿也不防他,矮下身来,捅破了窗户纸,取出个管子向里头吹了什么,小邱子一惊,想起戏文里总说的迷烟。 难道韩统领要谋逆闯宫了? 小邱子心惊胆战,看韩碣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怪异,想向师父求主意,徐瑞已经再度闭上了眼睛,立着不动了。 幸而,韩碣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他只是走到了暗处,小心翼翼地推出一个人,小邱子耐不住好奇,偷偷瞥去,见那人坐在轮椅上,雪白的裘衣,雪白的肤色,连瞳孔的颜色都浅浅的,好像一座冰雕人。 从头到尾,他好像只有那双眼睛是真的,小邱子不小心和他对视了一眼,却能感觉到他笑了一下。 到了门口,韩统领抱起了他,他也没有任何的反应,那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路过小邱子身边时,有隐隐的药香。 “先生,好梦。” 他最后说了这句话,推开了飞星殿的大门,皇上并没有醒来,看来,方才的确是迷烟。 小邱子很想逃跑,又很想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他斗着胆子偷偷趴着缝隙看,就见韩统领揭开了窗前的帷幔,然后,将那冰雕般的人放在了皇上身边。 站了一会儿,又把皇上的手,盖在了冰雕人的手上。 做完这一切,他再度放下了帷幔,小邱子急忙站回了原位,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韩统领走了出来,脸色还是很难看,他沉默着站在一边,小邱子连大气也不敢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邱子眼瞅着地上突然湿了一滴,然后,是两滴,三滴。 下雨了? 他迷惑地抬起头,就看见一向沉稳严肃的韩统领脸上晶莹一片,他慌了神地张了张嘴,不知道韩统领是怎么了,可又觉得,这个时候,似乎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想起师父的教诲,他干脆把头埋进胸口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可眼角的余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地上的湿痕。 一夜的时间,平静如水,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亮的时候,皇上照常喊人侍起,小邱子看了看一动不动的韩统领,他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只是眼睛红得吓人,又偏偏瞪得极大,好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韩统领不说话,师父睁开了眼睛,向小邱子点了点头,小邱子只好按着本分走了进去。 皇上已经起来了,背对着龙床立着,面色平静。 小邱子很守规矩地不往龙床上看,低着头替他逐一地穿衣,等玉带扣上的时候,皇上突然说:“等朕上了朝,再叫醒闻先生。” 原来他就是闻先生。 小邱子总算对上了号,认认真真地答应着。 皇上穿戴整齐走了,可韩统领还没有走,他好像已经被定在了原地,再也不会有别的动作了。 大人物之间的事,他不懂,他只是听着皇上的吩咐,静静地守在床前,等着过一个时辰,叫醒闻先生。 可一个时辰过去了,闻先生还没有醒。 他可睡得可真沉啊,帐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声都没有。 小邱子眼珠转了转,偷偷地用手指挑起一点儿,闻先生果然睡得很沉,他可真好看啊,细长的眉,浓密的睫毛,精致的五官,就连睡着都这么好看。 可看了一会儿,他觉出不对劲儿来,闻先生胸口的被子连一点起伏都没有。 他不是睡着了。 小邱子吓得跌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朝堂上的大臣们正一个一个地汇报着事情,皇帝听得很认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到了最后,韩硕手持象笏出列,“禀皇上,青江连日大雨,河堤崩塌,灾民无数,臣以为当立即拨款赈灾,请皇上准奏。” 没有声音。 “臣请立即拨款赈灾。” 依然没有声音,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臣……” “韩相。”简荣铎出言提醒,神色一片凛然。 韩硕抬起头,声音哑在喉咙里——皇帝赤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远方。 所以人维持了一致的沉默。 ☆、替身 暴风雨前往往最是平静。 皇帝退朝,回宫,看书,批折,沉默着忙到黄昏,方伸展了一下筋骨,靠坐在软榻上,示意小邱子替他松松筋骨。 小邱子诚惶诚恐地凑了上去,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双手上。 皇上的目光定定的,很安静很安静地望着门外,过了许久许久,他示意小邱子停下来,柔声吩咐道:“备驾吧,朕要去看看闻先生。” 小邱子张了张嘴,想说闻先生已经去了,尸骨是韩统领看着收敛的,已经移回了希古院停着,皇帝没有旨意,明日就要移出宫外下葬了,皇帝这时候去,并不适合。 但紧接着,他发现他们去的方向却并不是希古院,而是横波阁。 横波阁的主人金乐师小邱子也是第一次见,却颇觉得眼熟,仔细一想,倒似闻先生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连走路也忘了。 皇帝却似很高兴的样子,唤了一声:“闻楚。” 这下不光是小邱子,连出来迎接的金堂也愣住了,皇帝自顾自地坐下了,似乎全然没有觉得那里不对。 金堂正疑惑间,眼角扫见徐瑞轻轻摇了摇头,登时心头一震,看向言穆——他仍然面带微笑,自顾自饮着茶,时而含笑看他一眼,金堂从没有见过言穆这般模样,不禁低下了头,说不出一句话。 气氛一时诡异地凝滞起来,皇帝开口了,语气极为温和,“怎么了?” 金堂二话不说跪了下来,大声道:“我不是闻楚!” 言穆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金堂抬起头直视着他,“从前皇上将闻楚当作我的替身,如今他去了,你就要我做他的替身吗?我不愿自欺欺人,也不愿看着皇上这样,哪怕皇上要治我的罪,我也只能这样说。逝者已矣,皇上不在他还在时珍惜,现在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难道这样子,陛下的心里就能安心了吗?” 言穆听着,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方才移开了眼睛,望着外头高远的天空,一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93 点一点失了神。 金堂以为,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接受这个事实的,可言穆却突然摔了杯子,嘶声咆哮起来,“你怪朕没有珍惜你,你又是怎么对朕的!” 他冲过来,一把揪起金堂,“你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金堂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水光,众人皆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劝着,言穆丢下他,仰天大笑起来,一边喃喃着什么,一边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未到门口,便突然晕倒在地。 一直绷着的弦,终究是断了。 皇帝就近在横波阁休息。 多日未见的皇后娘娘终于前来探望,一见金堂,便倨傲地昂起了头,似乎不愿意看见他一般。 她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只是看向昏迷中的皇帝时,还透出掩盖不住的关心来。 “陛下怎么样?” 太医诚惶诚恐地答:“稍事休息,醒过来就好。” 简荣月似乎并无心深问,又略略叮嘱了几句,便要起驾回宫,金堂知道机会难得,取了九尾鸣凤簪在手里,急忙追了出去。 “娘娘且慢!”外头极冷,身上的温度几乎一下子就被消弭了,金堂快步走过去,却被叶眉挡住,简荣月没有让他过来的意思,他只得喊道:“娘娘真的不听我说几句吗?” 皇后停下了脚步,示意叶眉挥退众人,金堂直直跪了下去,行了标准的叩头大礼。 “听说金乐师在陛下面前都无需行礼,这又是做什么呢?”简荣月嘲讽道。 金堂挺直了身子,正色道:“草民这一跪,是因为我的确有愧娘娘,但我要说的话不是对不起,而是这件事的解决之道,娘娘若是对皇上还有半分不舍,就请给我一个机会。” 皇后终于转过了身子面对着他,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还是昭示着她对他的厌恶。 金堂暗暗地松了口气,只要肯听他说话,事情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他将九尾鸣凤簪奉起,“草民愿将它献给娘娘,以显示我绝无争宠之心。” “九尾鸣凤簪是陛下给你的,是你说献给我就献给我的吗?别人的东西,我是不要的。” “娘娘是陛下的妻子,除了娘娘,还有谁更应该得到这簪子?假如我说我并不想要它,娘娘一定不信,或许还会觉得我是在炫耀。我知道,这样的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但我敢以性命起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绝无虚言。娘娘若是还不信,就请听我将这件事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讲出吧。” 皇后沉默了片刻,走进了横波阁的前厅。 金堂关起门来,长话短说地将两人之间的关系从头讲了一遍。 一开始,简荣月尚能保持镇静,但当她听到闻楚的事情时,还是忍不住惊道:“你说什么?闻先生也……”旋即又惨笑着喃喃自语,“是啊,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待他那般不同,更在他死后便突然昏厥,枉我那般敬重他,没想到,他也是这样的人。” “逝者已矣,多说无益。草民说了这么多,想必娘娘也看出来了,我并非真正得到皇上圣心之人,自己也心有所属,所以,我和娘娘,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但也绝不是朋友。”简荣月冷笑一声,“你说这么多,只是为了求我饶恕么?还有什么目的?一并说了吧。” 金堂欠了欠身,“其实,娘娘也明白,陛下一日不圣心回转,谁都不会好过。而我,便是陛下的那道执念,原本我期望闻楚能开解陛下,但如今他去了,陛下又要将我当作他的替身。所以我想,只有连我也死了,陛下才能破除执念,才能重新正视娘娘对他的情义。” 简荣月沉默了片刻,灰暗的眸中浮现起一丝亮光,金堂知道,那是因为她对皇帝还有希望。 “难道你要叫本宫杀了你么?” “不,草民一点也不想死,草民还想好好活着,回到锦城,快快乐乐地活着。” “你是说,假死?” 金堂笑了笑,“娘娘聪慧。臣听闻西海有一种假死药,服之可令人一日无息,状同死人。” “就算真的有这样的药,又从哪里得来?” “宫中自然没有。”金堂微笑着看着她,“简将军就在京中,以简家的力量,找来一份假死药不是难事吧?我会先请求陛下将我安葬宫外,待我死后,陛下定然会遵从我的遗愿,此药还需及时服下解药才能苏醒,到时候就麻烦娘娘了。” 他说得恳切,似乎是将一切尽数交托的语气,简荣月挑眉,“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帮你?若是本宫将你的主意泄露给陛下,或是让你的假死变成真的呢?本宫已经说了,你和我,就算不是敌人,也绝不是朋友。” “娘娘将门出身,自有将门之风。况且简将军就在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事,简将军也不曾有所动作,可见娘娘顾念大局,不愿闹大。若非笃信娘娘的品行,金堂怎么敢在皇后面前开口。” “二哥哥……”提起简荣铎,简荣月似有些动容,这些天她情绪不高,虽然已经极力隐瞒,但简荣铎还是发现了端倪,甚至在密信中透露出了只要她快乐便可以不惜一切的意思,皆被她挡了回去。 “金堂,你说得不错,本宫乃一国之母,就算有天大的委屈,又怎么能不顾大局,哭诉娘家?更不可能让天下人知晓。这回,本宫就孤注一掷,依你一次。最好你我各取所需,以后再无瓜葛。” “金堂谢过娘娘。” “那九尾鸣凤簪……”简荣月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透出坚毅来,“你戴回去吧,本宫的地位,不需要这些东西来证明。” ☆、假死 皇帝醒了过来,却依然将他当做闻楚,徐瑞千叮咛万嘱咐着求他不要驳,金堂既然已经同皇后商量好了计划,便也尽力按捺着,见他乖顺,皇帝的态度一日温和过一日了,笑的次数比什么时候都多,他这幅模样,让金堂既同情又不安,也更加确定了自己没有办法作为某个人的替身活着。 人的一生很短,他想和自己所想的人一起生活。 出宫之事,势在必行。 金堂开始为假死做准备。 他曾在医书中看过几处会令人身体虚弱的行穴之术,此时毫不留情地使到了自己身上,一开始推说无事,后来推脱不过,太医来诊,虽知病理,却难寻缘由。 太医一边儿忙着治他,金堂就使劲折腾自己,一来二去,反而更真了几分。 皇帝每天沉这着脸,盯得太医院的太医们无一日不为金堂暗暗祈福的,不想也知,假若金堂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陪葬的一定是他们。 金堂便常常一边极力虚弱地喘气,一边还要安慰这些可怜的家伙,同时在心中暗暗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94 地期望简荣铎快些找来假死药,好让大家一起解脱。 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发怒之后,言穆驱散了太医,蒙住了他的眼睛,带进一个人。 他并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是何身份,只觉得一阵异香轻飘飘近前,腕上清清凉凉一点,不多时,重获光明,皇帝和那人都不在眼前。 他向皇帝询问,也只是得到了是位江湖郎中的答案。 每日所喝的药变了味道,每日也有固定的一段时间被蒙上眼睛,只是不仅是诊脉,还有推宫过血,不到半个月,他自己作践下去的身体便身不由己地好了起来,金堂知道遇上了对手,但也知道人不欲活,无人可救,干脆便从里到外地萎靡下去,毕竟谁也不能代替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这下子,就算是那神秘的江湖郎中也无计可施了。 一日诊脉结束,金堂正自鸣得意,便听耳边有人轻轻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悦耳的男音一消即散,诊脉的手收了回去,金堂急忙扯下遮眼的黑布,只看到一角紫衣一闪而过。 金堂呆了半响,才知道他早已识破了他的打算,之前已经证明了他医术高超,后来,不过是配合着他演戏罢了。 虽然猜不透那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动机,金堂还是高兴起来,一是不必再对自己这么狠了,二是知道有他的配合,自己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简荣月终于送来了假死药——小小的一颗,极容易隐藏。 金堂捏在手里,舒展了许久不曾舒展的眉。 第二日,金堂开始咳血。 第三日,金堂开始昏迷。 病情如此急转直下,太医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皇帝的怒火更是与日俱增。 第五日,饿得头晕眼花的金堂喘着最后一口气“回光返照”,一睁眼便见皇帝红着眼睛坐在他的床边,正牢牢地牵着他的手。 “他醒了。”他十分激动地向外头说了什么,金堂也终于没有被蒙住眼睛就接受了那神秘人的搭脉。 是个姿态极为风雅的男子,紫色的绸衣,上挑的眼角,异香从他身上飘散出来,叫人陶醉,只不过,他蒙着面纱,金堂还是没能看见他的真面目。 两人之间早已有了默契,他认真地诊脉,金堂认真地虚弱。 没一会儿,他抬了手,下了最后通知似的摇摇头。 显然言穆十分信任他,见他如此,眼神立刻就涣散了。 江湖郎中走了出去,似乎要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他们。 虽然觉得自己这么做非常的不道德,金堂还是使出了毕生的功力来饰演一个垂死的病人,他甚至觉得,假使自己在快绿阁应付客人时也有如此尽力,恐怕不等遇上言穆便早已被痴情恩客买走了。 “陛下,我死后请将我葬在宫外吧,以后再也不要去锦城了,好好对皇后娘娘,她是个好女人……” 言穆双眼无神地看着他,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想起最初的时候两人的情谊,金堂心中涌起一些苦涩的浪花,“陛下不要难过,等到京城开满花海,我就会回来的。” 男人的眼里闪烁着泪光,好像忍泪的孩子一样,金堂虚弱地笑了笑,“陛下,我渴了。” 言穆失魂落魄地为他倒水,趁着这个功夫,金堂飞速吞下了假死药。 …… 一炷香后,皇后驾临。 没有人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只是出来的时候,皇帝面无表情,而皇后娘娘,却红了眼睛。 横波阁中再无笛声,只是偶尔,皇帝还会来这里坐坐,望着夕阳下碎金似的金池,神情时而温柔,时而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认真地征求意见:大家觉得把这章当结局好吗? 我还有一章,是金堂和陆回青的一点交代,是放进正文里还是放到番外里呢? 求回复求回复求回复! ☆、番外一 一切还没有结束。 金堂睁开眼睛,木材阴冷的味道充斥鼻尖,面前是乌漆漆一片。 成功了? 他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似乎有人在哼哼。 突然想到自己没吃解药是不会醒来的,金堂用力地抬了抬棺木,果然开了一线。 皇后是派了哪个不靠谱的来救醒他啊。 金堂一边吐槽一边哼哼唧唧地从棺材坐起,刚探出个头,就被惊呆了——一个极为俊美的紫衣男子坐在棺盖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你醒啦?睡得好吗?” 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可见此人多半不是正常人,哦,不是常人,从外形来看,假如他没有认错的话,这个家伙应该就是言穆请来的江湖郎中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没有感觉到威胁,他也的确不像是来抓他的样子,金堂还是很不高兴自己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是在宫里见过的人,“还有,我在哪儿?” “你在我下面。我来等你睡醒。” 金堂翻了个白眼,忽略他第一句话,努力地从那道不大的缝隙里挤出来,“皇后派你来的?” “不是啊,他派来的家伙已经被我赶走了。” “为什么?你不是皇后派来的人干嘛在这儿等我醒?”金堂戒备地看着他,“你不会要把我抓回皇宫吧?” “当然不是啦。我都配合你放你出来了,怎么会把你再抓回去呢。” “说得也是。”金堂好不容易整个钻了出来,心情愉快地伸了个懒腰,便听他优哉游哉道:“我不过是要陪你回去罢了。” “你说什么!”金堂差点儿没闪了腰,“陪我回去,哪儿?” “锦城呀。快绿阁,没错吧。” 金堂蹦出棺材,在距离他十步远的地方站住,“你是谁?” “我是谁……”男人低头沉思了一下,以毫不介意人家知道那是假名的表情和语气道:“你可以叫我慕容紫,或者叫紫爷也可以。” “你为什么帮我假死?” “那是我的任务啊。” “什么任务?” “帮你假死。”慕容紫耸耸肩,开始掰手指头数数,“陪你去锦城。在你乞求我帮助的时候对你施予援手。在恰当的时候离开。” “那不用了。”金堂大步往外走,“我不需要你陪我去锦城也不需要你施予援手!你可以进行最后一步了。” 那阵异香倏忽飘近,邪恶的笑闪至眼前,“你落了东西。” 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金堂立刻跳了起来,“九尾鸣凤簪,转……我的箫!快还给我!” “你不是让我走吗?我这就走了呗。”他将双手往后一背,得意地笑着。 “慕容紫!” - 金堂终于回到了锦城——与一个自称慕容紫的怪人,他发誓此人绝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奈何根本甩不掉,屡次逃跑都被轻而易举地赶上,顺便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分卷阅读95 还嘲笑一下他的速度太慢。 他已经是已死之人,不敢以真实身份露面,慕容紫丢了张面具给他,让他扮作老人。 为了怕回青着急,他事先写了一封信寄出去,顶着这张面具进了快绿阁,他满心都是对久别重逢的憧憬,回青应该很想他吧,霁安还是那么不着调吗?想着想着,唇边便浮现出笑意。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见到这样一幕:陆回青膝上坐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付落英笑语嫣然地挽着他,腹下微微隆起,三人正说着什么,未曾注意到外面,一派和乐融融。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看再看,只能更加痛心的发现,陆回青的脸上竟然也有笑意。 “这位老爷,您站在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一扭头,便看到霁安笑眯眯的模样。 “他们……那孩子……”他语无伦次,甚至不知道该问些什么,镇定了一下,方问:“快绿阁中,还有夫妇?” 霁安瞥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快,“他们不是夫妇。大些的那个是我们公子的妹妹。” 陆回青找回了妹妹?金堂还来不及高兴,他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肚子里那个的确是他的。” “你,你说什么?” “这其中说来话长,老爷,您若是寻欢,还请到前头去吧,这里不接客的。” 金堂立着,没有动。 霁安又说了一遍,他仍然没有动。 屋里的人终于注意到了他,陆回青放下小女孩,又安抚地拍了拍付落英,方走了出来,打量了面前的老人几眼,“老丈是来找我的吗?” 金堂不答,陆回青笑了笑,“我们,是认识的吗?怎的有些莫名的熟悉之感。” 金堂点了点头,“我们的确认识。” 这下他并未掩饰自己的嗓音,陆回青和霁安都变了脸色,付落英牵着小女孩从里头探出头来,“回青,怎么了?” “没什么。这位老丈找我有事,我去去就回。” “走吧。”霁安低声道,金堂死死地盯着她的肚子,直到霁安再度碰了碰他,方跟着他们离去。 他原以为陆回青会有什么解释,哪知他开口便是:“你还回来做什么?” 金堂笑了笑,心被刀扎似的疼,回来做什么?这么说,他不该回来? “打扰了陆公子与佳人相伴么?我知错。” 陆回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你看见了,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只想问你,是不是你杀了我爹?” 金堂一愣,“你说什么?” 霁安凑了上来,“陆公子的胞妹婷儿是被付落英寻回来的,付落英说上面有人让您在自己的命和陆老爷的命之间选一个,您选了自保……” “这是什么鬼话,付落英怎么说你就怎么信吗……”他刚要发怒,霁安拉住他,“不光是付落英,陆公子画了您的画像,婷儿看了哇哇大哭,也说是您杀了他爹。” 金堂冷笑,“你们信了?” 霁安拨浪鼓似的摇头,“打死我我都不信!” 金堂注视着陆回青,“你信了?” 陆回青偏着头,“就算落英会骗人,难道婷儿也会骗人吗?杀父之仇,可不是玩笑。” 金堂倒跌了一步,不敢置信道:“你信了。” “我觉得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霁安念叨着,被金堂一声暴喝打断:“你别说话!” 自己千方百计地回来,还以为他会等他,谁知,竟是这么个结局。 “婷儿还是孩子,我不知道她见到了什么,但是你!假使你信我,就是亲眼见我杀人,也该知那不是我!”他赤红了眼睛,将牙齿几乎咬碎,“陆回青,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是不是你杀的,已经无从证实了。”他微微垂下了眼睛,“婷儿视你为杀父仇人,你不能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什么意思?” “此生此世,不复相见。” 金堂怔在了原地,他没有料到陆回青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陆回青,你说什么?你胆敢再说一遍?”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我说——此生此世,不复相见!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陆回青!” 他喊住他。 他立在了原地,以一个疏离的背影对着他,甚至连头也不肯回地问:“还有什么话,最好也一并说了。” “付落英,她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他平静的语调没有一点起伏,“她怀了我的孩子。多余的,似乎不需要向你解释。” 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金堂禁不住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捂着肚皮滚到了地上。 霁安手足无措地立在旁边,而陆回青,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便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霁安,你听到了吗?”他紧紧抓着霁安的手,紧紧抓着这唯一的一点支撑,“他竟然说不需要向我解释,那我算什么,我为什么回来……” 笑着笑着,他忽然停了下来。 “言穆,你好狠,你好狠啊……” 无边无际的天空好像一张大网覆盖下来。 - “我早就说过你会用到我吧。”慕容紫悠悠地为他擦拭脸颊,旁边,放着一张更为精致细腻的面具。这短短的几日,金堂便恍如苍老了几岁,面无表情的,让他连逗弄的兴趣都没了。 “想好了吗?” 金堂点了点头。 “我早说你会需要我帮助嘛。”慕容紫笑了笑,用镊子将那张面具捏起。 “慕容紫,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男人停了下来,“你说。” “帮我把霁安赎出去吧。” 几日后,一个姓金的老头成了快绿阁的杂役。 “有样东西要送给你。”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些温柔的笑意。 陆回青在那一瞬间无法呼吸,死死地克制着自己回头的欲望。 那人脚步轻缓地靠近了,将什么东西插上了他的发髻,“它叫落钱簪。” 回头的时候,只有一片斑驳的阴影。 言穆做了一个梦,梦见金堂替陆回青戴上那支九尾鸣凤簪,陆回青笑着问他这簪子的名字,金堂说,叫落钱簪啊,带上它,天上就能落好多好多钱,这可是我从前最大的心愿呢,现在送给你,我的愿望已经变了。 就在这时,簪子浮现温柔的白光,如心跳般跃动着,金堂的笑脸一点点模糊,那颗泪痣又清晰起来。 突然白光暗落,一片漆黑。 作者有话要说:  好,那我就把它扔到番外好了。 分卷阅读9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