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二战)》 一 清新而湿漉漉的早晨,她从睡梦中醒来,麻木的睁着眼。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斑驳的、有太多脱落墙皮的灰色屋顶,以及,一盏摇摇欲坠的吊灯;鼻腔里吸着冰冷的空气,脑袋蹭了蹭舒适不失温暖的枕头,她侧过头去。 轻薄的白窗帘被风吹拂得像海浪般浮动,青色的晨光斑驳的印在阴暗的墙壁上,与她面碰面的,是一个熟睡的年轻日耳曼男人。 他真的很年轻,大概只有十八九岁,一张稚嫩却缺少保养的脸:淡金色的头发,卷卷的;长长的眼睛紧闭着,密密的睫毛绒绒的;优美的鼻梁曲线,薄唇。 她坐起身来,看着地上散落的灰色国防陆军短外套,凌乱又张扬的躺在那儿,昨夜是他颤抖着手,一颗一颗的解着扣子,干净瘦削却粗糙的手......一条德国陆军标配的武装带,是她按着他的腰连解带扯下来的,他的掌心全是汗,另一只手还好笑的抓着床单......黑色的皮靴子,一只在床下,另一只却躺在木头桌上,那是昨晚他迫不及待的脱掉的鞋,之后他爬上床,拥向她,她望着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与他唇齿磨蹭...... 她在他睡梦中离开了。 昨夜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的春宵一刻罢了。 一家老式的地下酒馆。 她围着薄薄的纱巾,披着一身泥红色的大衣,扣着一顶贵妇帽子,边点烟边拐了进去。刚下到楼梯的最后一节,便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她用力的吸着烟卷,两腮都缩起来了,翻着眼皮回瞄了那目光一眼,随即走过去坐在那男人对面。 灰色格子贝雷帽,黑色短发,一张还算端正的法国人标准长相,以及一个强壮到把衬衫都撑起来的身体。 还不等她多抽几口烟,对面的男人冷冷的开口。 “你是不是真的认为自己就是个纳粹军妓?” “可能。”她毫不在意的回答。 “那些和你上床的德国鬼子,你喜欢他们?” “还行。” “你现在就是一个死人,一滩臭肉,你知道吗。” 终于,她睁大了眼睛挑高了眉,像是给面部伸了一个懒洋洋的懒腰,随后眼皮和眉毛又很快放下的回到了平时的慵懒样,她弹了弹烟灰,说:“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可以每天那么有生气?” “苏珊娜别忘了你是谁,你是不是不想复仇了?” “复仇?向谁复仇?”她吐出了一口眼圈,平静地说道,“满城的德国人,我没想好先对哪个下手。” 彼得皱着眉看了她这幅无赖的样子好一会儿,说道:“我想我们是找错了人,你不配为我们、为祖国效力。” “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你们组织里的人,好吗。”她在桌子上撵灭了烟头,啐一口烟雾,“你们不过也就看中了我是个婊子,能为你们所用,去做那些你们不耻去做的恶心事,去干那些你们想得到却又不想付出的买卖不是吗。到现在,开始指责我了!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爱过我的国家,可悲是,我的国家从来却不爱我。” 她怒目圆瞪,上下眼白都露出来了的那种瞪,彼得还从她绿色的瞳孔中清晰的望见了自己。 两人保持着这种状态长久的静默。 终于彼得还是先开口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是个危险的人了,你知道的事情不多也不少,所以以后你不光要小心德国人,还要小心我们。” “这是祖国抛弃我了的意思?”她问。 “它只是不再需要你了。”说完,彼得离开了。 她把彼得剩下没喝完的咖啡一饮而尽,这也算是把早饭吃完了。还没走出酒馆,外面却下雨了,苏珊娜没有伞,只得抱着双臂快步穿行于街道中。 当苏珊娜走回自己所住的小公寓楼时,浑身都湿透了。 “你去哪了?” 熟悉的嗓音。 她揉了揉被水模糊的双眼,才看见那男人从公寓楼门的台阶上跃下来,踏着飞溅的水花朝她而来。她以为他走了,像无数个其他人一样。 “遛弯去了。”她答。 “快走吧!”他冒着雨,和她一样。他绷直了比她高一个多头的身体,紧挨着她身侧一手护住她头顶,仿佛这样她就不会挨淋了似的。 两人湿漉漉的挤进了狭小的公寓楼道里。她狼狈的挤着外套衣角上的水,不经意间抬头,发现他还很高兴似的。 “你笑什么?”她抬头问。 “我不知道你去哪了,所以只能在这儿等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冒雨回来了。”他骨节明显的手指插进前额的头发里,大手向后撸了一把湿漉漉的金发,眨着那双灰色的眼睛,抿着唇笑着。冰冷的雨顺着他的发丝滑下额头,再沿着鼻梁,直到在鼻尖滴落下去。 她没理他,径直的往楼上走。他正了正身姿,步伐端正的跟了上去。她在二楼的房间门口翻找钥匙,他安静的站在她身后,等着她找。 “你为什么锁门?”她问。 “我在下面等,怕不安全。” “你是想离开才锁了门,却发现外面下雨了,所以只能一直在楼下等雨停吧。”她找出了那把铁钥匙,插进去拧着它,打开了门。 “没有,然而,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站在门口,有些为难的没有进屋。他是想等她的邀请,这样他才觉得的礼貌。虽然昨夜,他们做了太多“不礼貌”的事情,而现在他并不想让自己给她的印象更坏了。 苏珊扯开湿漉漉的大衣,挂在衣架上,房间里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转过头,她看见在座椅上叠的整整齐齐的铁灰色陆军制服,上面端正的扣着一个同色系的陆军船型便帽。她这才意识到他自始至终都只穿了那件月黄色的衬衫。 “苏珊娜。”她没关门,至于这个小士兵她没想那么多,他爱进不进。她走进了卧室,想要换身衣裳,却发现卧室里被人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鹅黄色的床上没有一丝皱褶的平整,两个枕头并排放在床头,平平整整的;就连那寒酸又破旧的窗帘也被人束的十分规整。 “很好听的名字,”他说——语气温柔,德语口音也很有磁性。他却仍然倚在门口不进来,他大概是等不来她的邀请了,他想,“打扰了这么久,我想我也该回去了。” 苏珊娜没关卧室门,而卧室门斜对面就是门口,小士兵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在卧室里,正背对着她换衣服。事实上也是如此,他看到她白皙又晶莹的后背,半天移不开目光,甚至有那么一会儿连他浑身湿漉漉的感觉都忘了。 直到,发梢上的一滴雨水滑落进他像是陨石坑一般深邃的眼睛里,他窘迫地拢了拢头发。 “我的制服在椅子上,那么,我,进来拿,然后我这就走。”他像是在给自己下达指令似的,断断续续的说完抬起一只湿漉漉的黑皮靴,迈进了屋子。 地板被他踩的嘎吱响。 “你的名字?”苏珊娜披了件毯子站在卧室镜子前梳头发,依旧没有正眼看他一眼。 “埃里希,埃里希·冯·克莱因中士。” -- 二 埃里希离开了。她坐在窗户旁抽烟。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她今年应该二十一岁了,如果弟弟还活着的话,也会像埃里希那样高大又挺拔吧,可惜他再也长不大了。 纳粹对于法国犹太人的政策正在一步步收紧......比如现在在诺斯,犹太人、共产党人以及同性恋都不能参与任何公职和活动。 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幸运的。 苏珊娜的外表没有太随她犹太妈妈的样貌,而更像他的法国人父亲,所以在大难不死后,她隐姓埋名艰难的活了下去,机缘巧合还被抵抗组织安排生活在了德国侵占区诺斯内。 自从法国人引以为傲的马奇诺防线被攻破已经数月过去了,贝当元帅声称为了法国人民不受战火的伤害而选择了投降.....所以首都巴黎已经被宣布为“开放性城市”,所有领导人在巴黎城破的前一晚早已都逃到了图尔市,法国被分割为侵占区——纳粹直属控制区,和自由区——以贝当为领袖的、与纳粹的共同掌控的合作统治区......活着的法国士兵也已在夏天时候在敦刻尔克撤退了......在这片热土上,似乎已经没有人为法国,为法国人民而战了。 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活的迷茫。 但她也有让自己生不如死,却又有坚定地活下去的理由。 她抱着脑袋,将头埋在双臂里。 一夜过去。 第二天一早,苏珊娜骑着属于她自己的破自行车,去几条街区外的花店里上班了。把店面打开,把一头黑发用发带扎好,苏珊娜开始了一天的插花,浇水......店主老婆婆估计还不知道她已经被组织抛弃的事实,所以对她还和平常一样冷淡。这份工作是抵抗组织为她安排的,估计过不了几天,她还得另谋差事。 中午时候,店里来了一位盖世太保和一位少妇。苏珊娜看着那一身漆黑的、束腰的纳粹SD制服,塞进闪亮靴子里的马裤,右肩上的麦穗似的肩章,以及缠绕在他右侧肱二头上的鲜红色的万字符袖标......苏珊娜眼睛不自觉的发直。 “......,宴会还是挺热闹的。”少妇款款走进店内,手指摆弄着台面上的一簇簇花瓣。 “热闹,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他们在诺斯歇脚。他们是想看看六周就沦陷的法国被我们建设的怎么样了吗.......哈哈哈......”盖世太保随着她走,看着少妇挑选着花草。 “我以为有什么大人物......我是说,没有能撑住场子的人,还有什么开宴会的必要。”少妇叹气道。 “似乎是没什么意思......”盖世太保搓了搓手,“那些个自命清高的‘魔鬼之师’的军官,对了,还有党卫军......从西线......”盖世太保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苏珊娜已经听不清楚了。 那个强暴她的男人,指挥部下虐杀她全家的男人,是一位纳粹党卫军人。可惜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部队的名字,只记得他的绿色臂章,那年,他是个武装党卫军少尉......可是,只要让她再看见他一次,她一定能认出来,杀了他! “苏珊娜!苏珊娜——!”店主婆婆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快去给客人插花!” 苏珊娜打了个寒颤,随即奔过去服侍那位少妇,不经意间斜睨了一眼那个盖世太保,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 一切准备妥当,把花按照女人的吩咐包好,苏珊娜有条不紊的把花抱起来,走近这个盖世太保。 “一共120法郎。”苏珊娜说。 “法国人?”他问,说的是拗口的法语。 “是的。”苏珊娜用德语回答。 “这些花是很漂亮很纯正的蓝色康乃馨,不是吗。”盖世太保微微一笑,“就像小姐您的德语一样。” “谢谢您的夸奖。”苏珊娜回以甜美的笑容。 “所以,您的德语为什么会讲的这么好呢?”盖世太保接过了花,看似不经意的问起来。 “我爸爸常常和德国人做生意的,小时候周围也都是德国人。” “您的父亲一定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不然女儿不会如此博学多才,所以小姐您的绿色眼睛和黑色直发也是遗传您父亲吗?”盖世太保缓缓的说着,依旧保持微笑。 “不,”苏珊娜微笑,故作羞涩的抿了下嘴唇,“但我引以为傲,虽然我知道金发很流行,但是我们的元首却是黑发,您不知道我有多么崇拜他。” “如果你是犹太人,金发也许能救你的命。”他平静的掏出钱包,付了钱。 “代我向您父亲问好。”盖世太保简单行了个礼随后带着那少妇离开。 苏珊娜暗暗松了一口气。 下班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苏珊娜来到她平时锁车的地方,却没有看见她的小破车,只剩下一把被撬开的链条锁,正孤零零的挂在绿色的铁栏杆那儿。 她生气却无可奈何。 行走在深秋的街道上,来往行人缩在大衣里,昏黄的街灯下、温暖格调的店铺前,三三两两谈笑风声。墙壁上张贴着巨幅海报和宣传画,内容无外乎歌颂希特勒伟大无私以及贬低犹太人......正如同对英国做的那样,把法国人民食物短缺的原因,扭曲成了英国封锁法国食物而造成结果,德国人甚至太多人喜欢把自己的贫穷与苦难想象成是因为犹太人的贪婪与狡诈...... 她待在这个城市里没几年,有时候却会怀疑这个城市真的是否被敌人侵占了,还是说这里本来就是纳粹的地盘儿。 太多人忘记或是假装忘记,自己活在什么样的时代。 身后突然变得嘈杂,汽车大马力的轰隆声,由远及近!口哨声,还有那些充满雄性荷尔蒙的走调的歌声......最后是一个急刹车,和一长串地道的德语脏话。 她知趣的尽量贴马路里面走,以防止被这些“不长眼睛”的越野车撞死。 闹哄哄的铁皮四驱越野车一辆辆在她身边呼啸而过,泥泞飞溅。每辆车上都载满了衣衫不整的德国士兵,他们有的向路边的女人吹着口哨,有的向街面上的玻璃里砸酒瓶子。 她站在街上,开始烦躁的点烟。 “......你找死......?”“嘿!干什么!”刚从她身侧飞过去的越野车上突然传出士兵的惊呼,伴随着一个又一个急刹车停在前面,不知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她忽的丢了烟快步走起来,越走越快,几乎算是跑了。因为公交车来了。 “苏珊娜?” 身后有人叫她,虽然不是纯正的柏林口音,但足够熟悉,是埃里希。 她依旧快步飞奔上了拥挤的公交车,没有座位,她只得站在靠窗的位置,目光不自觉飘向车外。 她看见马路牙上站着的‘金发野蛮人’。 制服外套被他搭在宽阔的肩膀上,右手紧紧攥着左手手腕,一双修长的腿套在灰色制服筒裤里,脚下蹬着一双严谨的黑色长靴,他站在街道的对面。埃里希张望着这辆公交车,直到他们二人四目相交。 公交车再次开动。 “苏珊娜!”他确定了是她,随即不顾一切的飞奔过来,向她。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追在车后的埃里希,他摆动着的坚实臂膀,迈开大步奔跑着的长腿,被风带动的微卷金发,多么富有生气的小伙子。有那么一瞬间,她把他看成了她早已死去的弟弟。但她弟弟是黑头发。 埃里希一把拽上了公交车外侧的栏杆,双腿一跃,身体灵活的挤上了车。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身躯高大的他在拥挤的车厢里显得十分笨拙,一手扶着车顶向她的位置穿行,另一只手也不放哪儿的贴在自己的肋骨上,生怕碰到其他人的脑袋。 他靠近她,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双颊微微泛红的帅气脸庞。 因为他身后都是人,二人之间距离很近,甚至距离为负,因为苏珊娜已经感受到了来自眼前男人身体的热度。她后退着,可惜腰部已经被身后的扶手隔得生疼。他微笑着,想要低头凝视她,下巴却不小心几次碰到了她的额头,他笑意更深,光与影在他脸上变幻,勾勒出漂亮的眉骨和幽深的眼窝,而他的眼睛更像是狼的眼睛,细长又深邃。 “你这么晚来这边干什么?”埃里希问道,生硬的德语也被他说的像是嚼着棉花糖。 她闻到了他嘴里的酒精味,却没有她想的那么难闻。“我刚下班。” “在哪里工作?”他缓缓低下头,贴近她耳畔,想听清楚她的声音,想闻她身上好闻的花香。 “花店。” “叫什么名字?”他沉溺于她的味道,所以闭着眼睛,假装不小心的厮磨几下她柔软的秀发。 “斐舍。” 公交突然一个剧烈的急刹车。 “唔。”身后人头攒动,他不得已将双手搭在她两侧的扶手上,她现在只能在他臂膀与胸膛构成的弧度里活动了。 阴冷的灯光下,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脖颈,时不时上下移动一下的喉结,还有若隐若现在衬衣里线条明显的锁骨。清晰的闻着他的酒气和烟草味,她有些不舒服。 她挣扎着伸着脑袋,想呼吸更加新鲜的空气。 他感受着她特别的、草木间的清香,若有若无的喷洒在他脖颈里。 “每天都挤公交吗?”他问。 要不是埃里希两只胳膊死死撑着她身后的栏杆,他俩现在就要紧紧贴在一起了。 “是。”她答。 “我以后每天可以送你,用汽车。” “刚才那些车吗。”想起刚在那群德国士兵,她厌恶的语气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包括眼前这个德国小伙子,他刚刚一定也在那群混蛋之中。 “em......”他听出了她的不悦,“对不起。” -- HρΘ1㈧.CοΜ 三(h) 不光是诺斯,法国其他地方的食物供给都被限制了,希特勒将占领区内的全部资源尽可能的送去前线,去支援他的军队。 所以在诺斯,无论大小餐馆里,菜品都是寒酸极了,当然,除非你是一个德国人或是一个有地位的婊子。 “晚饭吃了吗?”埃里希已经赶在苏珊娜身后,走过一个街区了。 埃里希纤长的影子被她一遍遍的快步踩在脚底下,听见他说到晚饭这才感觉到饿了,可是想到附近小餐馆里的食物,闻起来就像是蜡烛她也没什么食欲。昏暗的街道,橙黄色的街灯,她站定了脚回头望着埃里希。 “你不要跟着我了,并且我也不饿。”她看不清他的脸,他站在逆光的路灯下。 “怎么,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他小心地问。 他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和意义,她不想浪费时间。如果她又有和别人睡觉的欲望,她可以再找一个人,无论是谁也没什么所谓。 “如你所见,那天晚上不管和我回家的人是不是你,我都会那样做,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别误会。如果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恕我不能奉陪。” 埃里希双手从身体两顺着腰际缓缓滑进裤兜里,他不以为然:“可是那晚和你回家的人就是我,不是别人。如果可以,我们去吃饭吧,我有些饿了。” 也许就像野狗到了发情的时候,他暂时想找个猎物追着玩玩,那她管也管不了。 “我没胃口,你也知道这的吃的有多难吃。” “我带你去个地方,会让你满意。”他伸出了一只在裤兜里捂的暖和的手在她眼前,手心里捧着月光,“现在请把你的手给我。” 黑夜的城市里,他拉着她的手腕穿过了一条条熟悉或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角落里他带她躲过了检查宵禁的党卫队,他给她讲了他开始因为走路顺拐,而被单独拉到全连面前表演行进的回忆。说罢他松开了她的手,一边假装严厉的连长给自己发号施令,一边又假装是那个刚入伍的自己,难为情的顺拐向她走去,终于把她逗笑了。他再拉着她奔跑着躲过因为不耐他俩吵闹,而从楼上泼下来的冷水。过马路的时候,因为飞驰而过的车辆他一个急刹停下,她的鼻子不小心被重重撞在他后背上,她痛苦的捏着鼻子,他却在笑。 他带她来到了欧洲之光大酒店。当然不会是欧洲之光的正门,而是类似于后院的位置。埃里希让她踩着他的肩膀翻上了院墙,他再自己翻过墙去接住她。她无意中抓住了他受伤的左手手腕让他痛的呲了下牙,这才知道那是他晚上想要追她,跳下正飞驰着的越野车不慎扭伤的。 他引着她往后厨的方向走。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来偷东西?”苏珊娜有种被骗的感觉,想不到她到头来竟然被一个臭小子骗了。 他掏出了枪套里的格鲁手枪,一枪破开了厨房的后门。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像是个正在做坏事孩子一样笑了。他们就像两只进入了奶酪店玻璃橱窗的老鼠。埃里希动作利落的把冰柜里的牛排,架子上的蛋糕,酒柜里的红酒悉数装进一个大纸箱里在一旁的苏珊娜,一边咬着他递给她的巧克力布丁一边喝嚼着还热乎乎的千层饼。 “看得出,你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苏珊娜看着正忙碌装箱的埃里希。 “也不全对。”埃里希耸耸肩,手上忙不迭的继续整理着箱子内的空间——使之尽可能腾出更多空间,“以前我都是一个人来这里拿酒喝。” 微弱的壁灯下,他的额头微微泛着汗水,漂亮又睿智的灰色眼睛正专注着手上的活儿,灵巧的微微瘦削的手打着包,坚实宽阔的背前倾着凹出一个性感的线条。她攥着他给她开好的酒瓶子,边喝边走过去。 她毫不费力的坐在了他面前的柜子上,用力推开了他正摆弄的箱子。他手下一空,正疑惑的抬起头看她,不料被她用一个酒瓶子口堵住了嘴巴。她像是用奶瓶喂食一只小山羊那样,将酒瓶倒拿着并高高举起,强迫他“咕咚咕咚”喝下去。酒瓶里的酒不少,最后,他竟然紧握着她握酒瓶的手,一滴不剩的都喝了下去。 喝完,他舔了舔还泛着水光的嘴唇,天呐,天知道他现在嘴唇有多红! 苏珊娜不怀好意的嬉笑着,她也有些醉了,早已忘记了任何时间地点人物了。她岔开双腿揪着他的领子把埃里希的脑袋拉近,她狠狠的吻了上去。埃里希很喜欢这样的她,他双手捧着她的脸也毫不服输的回吻她的嘴唇、她凉凉的鼻尖、晕红的双颊酒瓶被他甩了出去,摔个粉碎。 苏珊娜在他的食指和中指手指刚触碰她长裙腰带的时候,她像是泥鳅一般从柜子上滑下去站在地上,“咯咯”笑着想要逃走。 “别,别走。”他红着脸,低语,伸手抓住的却是空气。 “我饿了。”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胡乱抹了抹唇边早已被吻花了的口红,倚着橱柜开始掰着大颗大颗的葡萄和柚子,若无其事的吃起来。 埃里希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玩偶人,唯唯诺诺的走过来,有些难忍的揪弄着喉结下的领子和扣子。 他现在,就像是个眼馋别人手里大大棒棒糖可怜巴巴的小男孩儿,想吃却又不敢开口的望着美丽的苏珊娜。 他伸出手去摸着她的下巴,略微粗糙却炙热的指尖触碰她柔软的唇瓣,轻轻拂过她因为咀嚼而动来动去的腮帮子。她边吃边笑,看着他双眼渐渐迷离,动作渐渐不受他自己控制。他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他想要摁她在怀里,想把她牢牢压在桌子上,想把她抵在墙壁上可她就在他眼前,他却不知道自己在踌躇什么,也许是醉了吧。 “你想吃葡萄?” “不,不是。” “那你做什么?”苏珊娜高傲的翘起二郎腿,扬着下巴一本正经的明知故问。 埃里希咬着诱人的下唇,默不作声了。这么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头多的英俊小伙子竟然在她面前说不出一句话了。 “说呀,嗯?” “我想吃你。”他答。漂亮的灰眼睛染上了情欲的味道,此时已经不再冷静或调皮。 苏珊娜将自己光滑的手指塞进他的掌心,反手扣紧他不安分的手按在自己屁股上,很快,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屁股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苏珊娜站起来一头扎进他宽阔不失单薄的怀里,像一只缠人的小猫那样轻笑着,撕扯撩人的咬着他的衬衫,踮起脚尖轻轻吻着他滚烫的喉结;她又步步前进,将埃里希逼至墙角,埃里希就那样没主见的倒退着,直到自己的后背贴到了冰冷的铁架上,发出“咣当”一声。 他禁锢她的腰,却禁锢不了她撩人欲望的双手;困住了她的双手,以为终于可以好好欺负欺负她的时候,却又管不住她抬起、磨蹭在他双腿间,点燃他下半身火的一条长腿。 埃里希受不了了! 他将她抱起,一个转身将她放置高高的铁架上,两手颤抖着解着自己的裤子衬衫早就被她磨蹭开了,好看的人鱼线随着埃里希拉开裤子,像是精美的艺术品雕塑被缓缓拉开了幕布微微泛黄的灯光散落在他健硕的腹肌上,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试试手感他的裤子脱得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那些诱人的肌肉线条也是时隐时现,该看的不该看的她都看过了,怎么这小子现在还害羞了? 他把她抱了下来,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背靠铁架,双腿骑在他坚实又紧致的腰间,双手架在他脖子两侧的肩膀上。埃里希一手托着她的屁股,另一只滚烫的手顺着她光洁的小腿,一路向上,撩开裙子,再顺着大腿直到触碰到了她的底裤。 他的手掌不算光滑,摸在她腿上,麻麻的感觉,她咬着唇,下身也有些动情的在他身上磨蹭。他透过底裤抚摸她的股缝,顺着股缝再向前摸,没轻没重的手指按在上面她呻吟出声,在他耳边。他侧过脸,轻啃她的脖子。 他的手指隔着底裤在她前面,流连忘返这回换苏珊娜受不了了,可她挂在他身上,左右动弹不得,只得做无谓的挣扎。 “乖。”他有些疯狂的咬着她的锁骨,在上面留下他的痕迹她却吃痛的低呼出声。 一根手指,掀开她内裤的底部,塞进湿润的肉体与底裤之间,来回抚弄。他的手指很粗糙,她的嫩肉却依旧贪婪的感受他炙热手指上的纹路,下面那张嘴巴又毫无保留的将他的手指连根吞了下去她难受的想要加紧双腿,却只能更用力的加紧他的腰身。 埃里希抽出了那根湿漉漉的手指,连带着撕下了她的底裤,将她的下身对着自己的下身燥热对着潮湿。 好烫。 这小子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就在这个时候 -- ρο-18,cοм 四 一间位于诺斯贫民区的废弃地下室。 从入口外传来“砰!”的一声,像是铁罐子一类的东西被压扁了。 “有人会通下水管道吗?”彼得的声音从地下室的入口处传过来。 一位女士从地下室内部匆忙跑过来,拉开了生锈的铁门,道:“快进来!”。彼得警惕的四处望了望这才钻进了幽暗的地下室内。二人沿着满是废弃物的长长走廊,走进进里面的一个石砖门洞前,女人拉开了灯。 暖暖的灯光模糊的勾勒出屋内的情景:一张四人的长条铁餐桌,还有若干把风格毫不搭调的北欧风格的木头椅子。屋内还有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普通的市民打扮,有的像是银行会计员,有的则是像普通的街头小贩。 因为德军切断了城市与城市之间的通信,电话就像是没有被发明出来一样,人们只能依靠邮寄德国明信片来传递消息所以,抵抗组织的主要联络方式,就是像现在这样开秘密会议。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就算电话和邮递没有被切断,他们就可以打电话传递消息了。 领彼得进门的女子叫做梅拉,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来不及说废话了,先生们。”梅拉一口标准的伦敦腔把彼得安排着坐下,从旁侧的柜子里拿出了几把小型手枪放在了桌上。 “去罗马尼亚的军事代表团不久后在诺斯停驻,大概是10月20日左右,那时候汉斯少校会为代表团举办一场宴会,地点在欧洲之光酒店。” “所以组织上想让我们做什么。” “代表团里有刚从战场负伤回来的沃尔夫上校,趁着宴会混乱,组织派我们在欧洲之光安装窃听器。” “监听沃尔夫?” “是的。” “可是要怎么做”这回是彼得犯了难。 “你们不是有个专业的线人吗,我记得”梅拉说道。 “苏珊娜?那个所谓你们培养出的专业人员可别提了,”彼得摇摇头,“她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妓女,我还准备将她秘密送走,或是直接” “我们的线人说她昨晚和一个德国大兵被从欧洲之光赶出来了,好像是因为他们两个私自闯进了饭店的厨房仓库。” “真的?呵”彼得顿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欧洲之光那种把手森严的地方,他们是怎么进去的?又怎么会只是被赶出来?正如你所说,那只是一个大兵而已。” “准确的说,那是沃尔夫中校的外甥。他们两个只是被口头批评了,临走前还给他们一些红酒。” “天呢,”彼得不可思议的睁开了大眼,“真不敢相信,至少我要去确认一下,她真的和沃尔夫的外甥搞在一起了?如果是真的,那么舅舅的欢迎会,外甥一定会来!我们可以通过苏珊娜进入宴会,或者直接让她去安装窃听器!” “先生女士们,看来我有大事要干了!” 昨夜,他们从欧洲之光“满载而归”,两个人在冷清黑暗的大道上肆无忌惮的撒酒疯,在街灯下相拥着跳二人独创的“华尔兹”,在塞纳河畔把酒瓶和石头冲着高挂的月亮一个个丢了出去,在欢笑笑声中,她昏睡在他怀里 “我爱你,苏珊娜。你爱我吗,等战争结束,你会跟我回家吗。”他也醉了,自顾自的对着黑夜喃喃自语起来。他双臂抱着她让她脑袋枕在他坚实的肩膀和温暖的胸膛,他抱着她走在洒满月光的塞纳河畔,迎着冷风吹。 “我的家乡很美,有温柔的风,闪闪的星星,就像你的眼睛那样明亮”他下巴磨蹭着她一动不动的额头,再轻轻吻下去。 她闭着眼流泪。 第二天的下午,苏珊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迷糊发现自己正躺在她自家的床上,埃里希已经不知去向,只有他留下在床边的一封信和一大块硬面包以及一盒羊奶。 她披了件毛衣便走去门口开门,无意中路过镜子发现自己的妆容已经花的像是马戏团小丑拉开门锁,彼得带着一身外面的冷气,推门而入。 “听说你和一个德国小子在一起了?”彼得不由分说的冲进了屋里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冲进了卧室。 “你怎么知道他现在不在这儿?”苏珊娜跌进了有些霉味但还算柔软的绿沙发里,翻出一根烟来抽。 “我早就等在你门口了,那个大兵大概早上十点钟离开的,还折回来一趟给你买了点吃的,他才离开。我看的一清二楚。”彼得漫不经心的说着,一双圆眼睛却亮的像鹰眼一样在她卧室里四处搜寻直到落到那封信纸上。 “他什么都没留下,你别白费力气了”苏珊娜依旧在沙发上毫不顾及形象的,摊着抽烟昨天喝的有点多。 “苏,我今天有些事情必须离开了”突然听见从彼得嘴里传出一种奇怪腔调的德语,刚想讽刺一下彼得的德语苏珊娜这才想起那封信,害得她一着急从沙发上一下摔倒地毯上。 “你把它还给我!”苏珊娜怒吼,争抢,可是于事无补,她是争不过一个强壮的法国汉子的。 彼得依旧拿捏着做作的语调读着信,弄得苏珊娜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共进晚餐,今晚五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好吗?爱你的,埃里希。” 信都被念完了,彼得将它还给了苏珊娜。 “你一定要和他吃晚餐,”她没想到彼得会这么说,但他确实这样说了,“他不管做什么你都要顺着他,听懂了吗。” “不好意思,”苏珊娜忽而又回到了往日里高傲的欠抽模样,转身又回到沙发里,“请问你是?” “苏珊娜,我有任务要交给你!过不了多久,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在诺斯举办,你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法国的人民需要你这样去做!” “组织上的任务?” “是的,躺在你床上的那个德国大兵不是普通的一个混蛋,他是沃尔夫中校的外甥!我敢肯定,他不久将会出席这场宴会,而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带你一起去,到时候你只需要在沃尔夫的房间安装一个窃听器就足够了。” 苏珊娜听着彼得的话,在屋子里拿着烟走来走去。 “如果他不带我去呢。你知道,那都是德国人,德国男人的宴会” “那你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彼得一把抢过她手里摇摇欲坠的香烟,放到自己嘴里,“苏珊娜,这次宴会来的人都大有来头,你也许会见到你想见的人我希望你能做一点儿正确的事情,至少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她木讷的点点头。 也许是昨夜的酒太醉人,或者是那男人指尖的温度让她留恋,她有那么一瞬间忘了她到底是谁她是个被德国人摧毁蹂躏一切的犹太混血! 她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彼得的眼睛,然后勾起两边的唇角,僵硬的笑起来,“我一定会尽全力。” 随意整理了一下,她去上班了。也很显然她迟到了一个上午加下午两个小时,而且她为了赴埃里希的约,她还要提前两个多小时下班。就算如此,她还是得去请个假吧 斐舍花店的老婆婆一怒之下扣了她两天的工资。没办法,谁让她自作自受。苏珊娜只能尽心尽力的完成剩下几个小时的工作,工作倒也不算忙只有一束需要九十九支的康乃馨花束,卡片上老太太记录的顾客需求是:99支,尽可能的好看。 多么傻气的留言,苏珊娜想着。 -- 五 晚些时候苏珊娜告假回到家,透过她客厅的大木窗,她看到了那个金头发绅士......一件崭新的陆军制服,银色的领章和肩章,黑色的武装带,黑色的手套和高通皮靴......他将制服帽子端正的捧在左手......埃里希是从一亮黑色亮皮轿车里走了下来的,顺带手向后捋了捋他那一头漂亮的头发,看得出被精心打理过,远远看去,她再也不觉得他是那个只有十八九岁的男孩儿了。 她将一头卷曲的黑发娴熟的盘在脑后,别了一支黑色晶石的发卡,穿上一条她第二喜欢的蓝色连衣裙,没有多余的花纹或蕾丝,这裙子漂亮就漂亮在这仿佛会反光的蓝色布料上,最后将飘带细致的系在后腰......她衣服鞋子不太多,所以她没像大多数女孩儿那样在挑衣服上浪费时间。 五点一到,她走下了楼梯。 出乎她意料,他在傻愣愣看到她后没有说什么赞美的话,只是微笑着,眼睛低垂着。 “请。”他新靴子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很好听,他邀她走到轿车后排,略微僵硬的缓缓打开了车门。 映入苏珊娜眼帘的竟然是一大把粉色康乃馨花束!他弯腰将厚重的、裹着柔美粉色彩纸的花束小心翼翼的抱出来。 还没等埃里希开口,苏珊娜先笑起来,“你知道我今天上班?” “什么?!”埃里希惊讶的睁大了一下眼睛,“你今天上班了?” 苏珊娜勾了下他鼻子,指尖精油的清香在他鼻尖一扫而过,苏珊娜接过了他手里她只能两只手一起抱起的巨大花束,笑道:“怎么样,我插的花,你满意吗。” 多么神奇,自己做好的花束,最后送到了自己手里,就像是因果,就像是......报应。 两人嬉笑过后,埃里希开着车,带苏珊娜来到了繁华的城中心,在一间别致的意式餐馆前停了车。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式约会。 相对小巧的她跟在高大、有着宽阔肩膀的他身后,看着他后腰上扣得端正的棕色武装腰带,灰色制服肩膀上的单星肩章,还有那只褪去手套一直牵着她的大手,穿梭在人头攒动餐厅里,他没回过一次头,她却知道他一直都在在意她。 “克莱因?克莱因中士吗?”远远地有人叫住了她眼前的这个金发男人。埃里希顺势停下了脚步,迎面走过来几个穿着陆军制服的男人。 苏珊娜站在他身后,虽然不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德国士兵,但却是在这么正式的场所,这么通透的灯光下,她不知是自己有些怕了,还是只想这么光明正大的,依靠一下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 所以她没有走上前,依旧站在埃里希的身后,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后背。 “是的。”埃里希笑着回应,“你们?” “哇哦!帝国的英雄!”那群德国佬一下子热闹了,忙不迭的朝他伸过手来,“方便一起坐下来聊聊天吗?” “抱歉,”埃里希依旧没回头看她,只是反手扣住她贴在他身后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前,轻轻搂在腰间,“我今晚都属于这位优雅小姐的了。” “哦——!”男人们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并表现得十分失落,随后开始称赞起了苏珊娜的美貌,最后又纷纷报上了姓名,和埃里希寒暄了几句这才离开了。 “不好意思......”埃里希对她抱歉。 “帝国英雄?”苏珊娜抬头问埃里希。埃里希却躲闪着她的目光,把她拉进了那间他预定好的包间内。 “事实上,我什么也不是。”他替她拉开了椅子,服侍她坐好。 “你杀了很多人,在战场上?”她追问。 “也没那么厉害......”他踌躇的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叫来服务生点好菜,埃里希这才吞吞吐吐的说:“我其实是某个人的外系亲属。” 苏珊娜故作疑神疑鬼,压低了声音,眨着一双透彻的绿眼睛说道:“你是说......元首?” 埃里希这才被苏珊娜可爱的模样逗笑了,爽朗地笑着,说:“不不,元首怎么会有我这么不优秀的亲戚。” 苏珊娜明了的点点头不再问什么,搅着手边的康乃馨花瓣。烛火下,他五官的轮廓更加立体了,他的眼神在多数时刻都传递出了欢快的情感,像一只永远不知疲倦的小狮子,宠溺的看着她。 不出彼得所料,埃里希果真邀请她去参加十月21日在欧洲之光接风罗马尼亚军事代表团的宴会,并邀请她成为作为他的舞伴......苏珊娜欣然同意。 吃过丰盛的晚餐,他俩肩并肩,手拉着手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从街这边走到那边再走回来。在路过一张照相馆时,埃里希拉住了她。 “去留个念吧。”埃里希对她说,“这次宴会后,我也要走了。” “去哪?” “跟着部队,希腊吧。”他牵着她的手在手中,时不时用他粗糙的大拇指磨蹭她柔嫩的手心,痒痒的,像是在乞求。 在他对她说她要奔赴战场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仿佛慢了一拍。她马上又反过来嘲笑自己,怎么可以为一个纳粹侵略者的安危而牵动心弦呢?可事实是,她真的在乎了。 “以后所有孤独夜晚,当我躺在只有炮火声的散兵坑里时,我握着照片,还可以假装你就在我身边。”他平静的看着她,不自觉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不小心发出了那种只有接吻时才会发出的暧昧声音。 她任由埃里希拉着,上了台阶,走进了这家照相馆。 苏珊娜坐在椅子上,埃里希站在他身侧。“这位小姐请开心的笑一下!很好!”两个人笑的很甜......老板边拍边夸赞了二人的气质登对,简直天作之合。埃里希加钱让老板尽快把一张黑白相片冲了两张,一张自己留着一张给了苏珊娜。 当埃里希凝视着照片中的二人时,暖洋洋的笑容爬上了他的脸。 苏珊娜拿着照片一眼都没有看,埃里希的笑容更是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胡乱的将相片收在了外衣兜里。 晚间,他开车把她送回了家。 她抱着怀里的康乃馨,一步一步走上公寓门口的石头台阶,她知道他没走,他正站在车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她忽的丢开了怀里的花,转身冲下了楼梯飞奔过去,像是刚刚放学的小学生见到了爸爸那样,一头扎进他怀里。他被她撞了个满怀,顺势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后背,她的头发,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苏珊娜踮起脚抬头吻他,咬他,甚至把他弄疼了,近乎疯狂的掠夺着他柔软唇瓣的冰冷和浓浓的爱意。 他温柔的回应着她温暖的嘴唇和带有侵略性的柔软舌头......紧紧搂住她在自己怀里。 他是自她落难以后,她第一个想要敞开心扉,第一个想要依靠的人......可他是个德国人,是个和残害无数犹太人包括她家人的恶魔站在同一战线的,纳粹德国士兵。而她,是个犹太混血,是个痛恨纳粹德国的,地下组织的一员。 未来会怎样呢? 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某一天你会杀了我吗,埃里希?她在心底暗暗的问。 -- 六 10月21日,晚,欧洲之光大酒店。 金色的的巨鹰抓紧了同样巨大的金色万字符号,在酒店大堂的背景墙上伸展着翅膀。红底黑字的万字旗飘扬在酒店的每一面空旷的墙,每一盏明晃晃的灯光下,甚至是大厅顶部,那个足足有六英尺宽的欧式水晶吊灯下......洁白的桌布罩在每一个或长或圆的巨大餐桌上,上面载满了可口的水果与名贵的酒水......黑马甲白袖的服务生,端着亮晶晶的红酒杯穿梭在人声鼎沸的大厅里......人群中,有穿着各色制服的军官,还有穿着各式各样时髦款式礼服的漂亮小姐。 “相信我,你是今晚最漂亮的女人。”埃里希附在她耳边低语。他一头漂亮的金发被分成了三七分,梳理的极为整齐,一双细长的眸子比往常多出了几分精干的神色。一身雪白的白色礼服,白色筒裤包裹着他修长的双腿,一条金色链子从胸前的衣服合缝中穿出来,挂在了右肩的黑色肩章上,右胸口——万年不改的那只帝国雄鹰,左胸口衣兜上挂了两个彩色的奖章和一个二级铁十字勋章,虽然她并不知道它们都有什么寓意。 苏珊娜挎着埃里希一条有力的胳膊,走进了侍从们打开的金色雕花大门里。无意间,她碰到了他藏在西装里,坚硬的,枪把。 “别怕。”他低头凝望他身侧的苏珊娜,“我会保护你的。” 苏珊娜抿着红唇给了他一个“我很好”的坚定眼神。 大堂里热闹的就像是火车站,军官小姐们端着杯子,成群结队的聊天。埃里希自然也不会只“属于”苏珊娜一个人。当他二人刚从到酒水桌上拿下两杯白兰地的时候,几位同样盛装打扮的军官们挤了过来。 “克莱因中士。”一个三十多岁的制服军官叫住了他。 ler!”埃里希转身放下酒杯,并立刻绷直了身体,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 那军官随即绷住右小臂,挥了一下手“hitler!”,之后又用他的大拳头狠狠锤了锤埃里希的胸口,发出“砰、砰”的几声闷响,说道:“好久不见啊!埃里希。” 埃里希被这突如其来的几下子打的向后退了半步,依旧微笑着和那些军官们寒暄起来。话题无外乎,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跟家里通过书信,家人怎么样,舅舅怎么样......苏珊娜开始同情起来这个军二代了。 “这位是苏珊娜小姐。”突然,埃里希像是把苏珊娜当挡箭牌一样,把她从身后拉出来转移话题。 “苏珊娜·索默。”苏珊娜尽可能的拉紧面部肌肉,营造出一个尽可能纯良的笑容。她的手被那位军官拉过去,随即一个着尖锐胡茬的吻带落在她手背。 “您简直是我在法兰西见到的最美的......”夸赞的言语如潮水般涌向苏珊娜...... 别浪费时间,苏珊娜...... “不好意思,”赔笑的聊了一些营养的东西,苏珊娜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为难的对着军官们说道,“我有些不舒服,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你怎么了?我陪你......”埃里希立刻严肃起来拿开了她手里的酒杯,双手抱着苏珊娜的肩膀,心疼的看着她因为难受而拧起的眉头。 “不用了,你陪先生们聊,我马上就回来,”苏珊娜勉为其难的微笑,“放心吧,我真的马上就回来。” 苏珊娜快步离开了他,不一会儿消失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 听刚刚埃里希的口气,长官们休息的房间都是豪华套房,她现在就去熟悉熟悉路径,就算确定不了沃尔夫的房间,先摸清逃跑路线和守卫的分布也可以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任务,而不是欺骗埃里希......显然,她的想法太简单了。 旋转楼梯的两侧也都是一些军官,苏珊娜稳住优雅的体态快步穿过;有的在抽烟,有的在看她的胸脯,还有的,在一边抽烟一边看她的胸脯。她把天鹅绒披肩往身上使劲裹了裹。 据她所知豪华套房在三楼和四楼。 她爬上了三楼,稳了稳自己紧张的情绪:她只需要扬起她的下巴,扭着她的屁股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假装是某个军官的情妇就可以了......她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可惜,当她远远的看见那两个豪华套房的门时,她也看清了守在门口的,两对抱着冲锋枪的士兵。这样的话,她一个人根本搞不定呀!四楼亦是如此。而且在楼道里穿行时,她还和三个盖世太保走了个照面,她假装的十分高傲,十分轻松,但依旧有一个盖世太保盯了她的脸好一会儿——因为那家伙在她的花店里买过花! 难办。 她怕埃里希着急,也怕自己一个人在楼上闲逛引起注意,便急冲冲的冲下楼。下到二楼的时候,她听到一楼大厅有人在用金属勺子敲击玻璃的脆响,紧接着一楼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应该是大人物们出场了!也就是说沃尔夫中校他们已经出现了,而且这些人还站在大厅的复式楼梯上,如果她现在出去一定会经过那里,在所有人的面前走下楼梯......不行! 这时候身后楼梯的拐角处,又传来了脚步声!是那群盖世太保!那家伙一定是为她折回来的! 苏珊娜慌不择路,立刻奔出了楼梯间,努力克制自己高跟鞋不要发出太大声音,却不小心崴了脚,重重摔了一跤。 “谁?!”一句字正腔圆的德语从她身后的楼梯间里传出来。 她脱了鞋子,忍痛拖着受伤的腿继续奔跑......就像几年前那个充满雾气的早上......她被那个魔鬼一样的纳粹疯狂追逐的时候,一样。 在尝试过若干个个形状,颜色都一模一样的房门后,她最终推开了一扇没有锁的房门。她胸口起伏着,却依旧抑制自己的剧烈呼吸,直到反手把门紧紧锁上的那一刻。 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房间里剧烈的喘息着。 她没想过她有多么脆弱,直到危险来临的这一刻。 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她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早已湿润的手指尖碰到了类似电灯的开关的东西......但她没敢打开。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房间里由一面巨幅窗户,半拉开的飘沙窗帘以及方形桌子,还有一张大床......轮廓渐渐清晰。 椅子上,窗户旁都没看到人影......似乎是没有人的房间.....如果床上也没有躺人的话。她战战兢兢的朝那张双人床走去...... 这时候,门外也传来了盖世太保敲隔壁屋门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不料,脚下被一个硬皮制的东西绊了一下,身体没了支撑,苏珊娜像一面石板一样直直的拍在了地上,顺带手还揪住了丝滑柔软的床单。 也就在那一瞬间,她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苏珊娜不敢站起来只是匍匐着身体,她默默祈祷身后的人看不到她的存在! 重重的敲门声,也在这一刻传了出来,以及门外盖世太保的问话:“打扰一下,我们是帝国安全警察,请问方便开下门吗。”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掐着苏珊娜的喉咙,她不敢抬头看床上的人......什么人会在沃尔夫中校讲话的时刻,可以避而不见......难道和门外的人一样都是盖世太保吗?!她吓得一个大气不敢出。 “不方便。”一个平静且威严的纯正柏林腔从她身后传出来,语气强硬,语调不留情面。苏珊娜脑袋“嗡”了一声。 门外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安静了几秒。 “是我们打扰了,里希特上尉。” 门外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 七 布莱纳特是沃尔夫中校一手提拔起来的“学生”,是他最钟爱的一个手下。刚来诺斯不久,沃尔夫就执意要给他寻一个好住处,随即让副官在诺斯中区“借用”到了一户法国人的二层独立别墅。不顾布莱纳特的异议,沃尔夫把原住户赶出了房子,还让副官毫不吝惜的好好装修了一把。 所以,暂时的,布莱纳特住进了欧洲之光酒店的218号房间。 这天晚上,他受命去火车站验收一辆即将押运到下一个目的地的火车,一辆装满犹太人的火车。搜查过程中,布莱纳特等人竟然碰到了抵抗组织想要劫囚,为了不耽误沃尔夫中校的欢迎会,他匆忙抽身一个人回来,连灯都来不及开就摸黑冲了个澡准备换衣服。 然后,就冲进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带着强烈的喘息和紧张情绪。他有点疑惑,但此时他上半身赤裸着,下身只覆了一条白色毛巾,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将自己满是疤痕的身体暴露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 那女人径直锁了门,然后朝他床上去了。他警惕的将放在浴室门后的手枪捡起来,黑暗中,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女人的脑袋。而不管是他的新礼服,还是日常制服,都正躺在女人前面的床上,他怎么也拿不到。 这时候,那群在他看来混吃等死、整日游手好闲的盖世太保敲响了他的房门。 ...... “你是谁?”布莱纳特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栓。苏珊娜听过这个声音,清脆又沉重。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指骨的轮廓,缓缓滑下,掉落在地。 苏珊娜缩在地上不敢站起来,身后男人压低了声音质问她,却始终不走上前。 不能慌!镇定!她掐着自己手心。 “我被他们追着......”她身体不断地颤抖着,本来还算流利的德语被她说的像希腊语,“我被,他们......非礼了!” “他们现在走了,你可以离开了。”男人流利的柏林腔和她形成鲜明的对比,语法严谨,像是在给人下命令似的。 黑暗里,她缓缓站起来,抬起双臂张开双手,缓缓朝门口移动过去......两只耳朵静静的等他关闭保险栓的声音,可始终一无所获。 早已适应了黑暗的布莱纳特此时已经确定对方似乎没有什么过激行为,出于对大局考虑,他至少要看清这个不明身份的人长什么模样,他打开了灯。 他看清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的背影:她穿着宝石绿色的露肩礼服,雪白雪白的天鹅绒披肩斜斜的盖住了她一个肩膀,黑色的卷发还算整齐的被盘起,除了几缕碎发落在她晶莹的肩膀上。她身材高挑,皮肤很白,像是刚煮熟鸡蛋青。 她逃出了这间快让她窒息的屋子。 这时候的楼道里,静悄悄的。她站在楼梯口,聆听着一楼大厅的响动——除悠扬悦耳的音乐外再无其他。看来现在是跳舞的时候了。 埃里希等急了吧! 苏珊娜费似得跑下楼梯,穿过旋转的人群,回到了他身边。她蹑手蹑脚的从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埃里希回头,低头看见她他的眼里仿佛那么一瞬间充满了星光。他不由分说的把她拉过来,一手按着她的后腰,一手锢她后脑,深深吻了下去......他力气太把,简直快把她吻得吻折了腰,他的舌头热热的,软软的,撬开了她的唇齿...... “唔......埃里希!”她话语的音节被他咬碎在嘴里。 “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你知道吗,你刚刚离我而去的那一刻,我有感觉,我觉得你会突然离开......永远......”埃里希不知怎么开始有些激动的说起胡话,他认真的看着她在梦幻灯光下变得更加美好的面容,他视线的焦点在她两眼间来回跳动,“今晚,我有......” “埃里希,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舅舅就是沃尔夫中校呢?”苏珊娜知道现在不是和埃里希亲热的好时候,她胸口里藏着的窃听器如果是冰做的,那么现在一定已经蒸发了。 “呃......”埃里希被她质问得一时语塞,“我,对不起......好吧他的确是沃尔夫中校。” “我可以见他一面吗,依靠你的情面?”苏珊娜温柔了目光,双手从埃里希的胸口处顺着微硬的布料缓缓摸上去,最后捧着他的脸。 “他很忙,我想他刚刚出去了。”他偏过脸蹭了蹭她的掌心,双手依旧不放开她的腰肢,“不过他房间就在楼上他总会回来的,我们可以在楼下等他。” “埃里希,我们今夜可以在这里吗?”苏珊娜妖娆的环住他的脖子让手臂上细嫩的皮肤擦过他的皮肤,如同火柴擦过,让他烫了起了;苏珊娜踮起脚尖,让他们二人的气息靠的更近。 “什么?”埃里希现在有点懵。 她侧过头,用湿濡的唇瓣吻他没被衣领包裹着的脖颈,灵巧的舌头舔过他忍不住上下移动的喉结,一只手隔着衣物顺着他的人鱼线缓缓向下,埃里希的身体一瞬间僵硬......在这醉人的灯光下,优美的音乐声中,她说:“我想在你舅舅的房里,偷偷的。” 这饭店的人,无论是士兵还是服务人员,大部分都认识埃里希,甚至是不敢招惹,这是苏珊娜从上次去后厨偷东西被赶出来后认识到的。所以当埃里希将苏珊娜横抱在怀里上到三楼,并走到沃尔夫中校房间的门口时,门口的士兵只是说了句:“中校还没回来。”便给他们让了路。 苏珊娜被抱上了床,她迅速观察起这个房间来,考虑窃听器放哪里比较好。 “你在看什么?”埃里希扯开了自己的上衣,“你只需要看着我。” 苏珊娜慵懒的眨了下美眸,边下床边解开自己的衣服,步步逼近埃里希,她的目标是埃里希身后的那幅巨大画作! 可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无论苏珊娜如何催眠自己。 楼下响起了枪声! 随即灯也都灭了!“停电了!”门口的守卫随即喊了起来。 黑暗!又是黑暗!苏珊娜什么也看不清,包括她对面的埃里希。 “苏珊娜,我得去!”埃里希焦急的声音。 “你......可是,太黑了我......” 他掰过她的脸吻了她,像是往常那样温柔又坚定的吻。 “你在这很安全,等我回来!” 黑暗中门被打开马上又关上,埃里希飞奔着离开了。她摇摇晃晃,仿佛他是她的拐杖一样,失去了他她就再也站不住了。她在担心他,这样的突然袭击她不知道是谁干的......彼得他们? 两边的人都和她有关系,她都有在乎的理由...... ...... 化妆成了服务员的梅拉飞也似的跑到了阴冷的地下仓库里。此时仓库内只有彼得正一个人正焦急的坐在箱子上,看见梅拉来了,赶快站起来。 “苏珊娜没有给我信号,电闸不是我拉的!” 这时候,另一个服务生装扮的男子也跑过了下来,气喘吁吁道:“不是我们的人!是民间组织!”男子身后跟着好几个端着枪,穿着夹克的陌生男人。 “快关门!” 可真正走进了地下室的,只有两个民间抵抗组织的成员,因为德国人的枪子已经扫射到了门框里! “卢卡斯他们还没出来,可是德国人追过来了!我们要不要先离开?” “留下人接应卢卡斯,可晚上我们约定好了还要和苏珊娜接头!”梅拉摇晃着彼得,希望他能冷静。 “我和梅拉留下!”彼得着急的吼了出来,转头又对那两个民间组织成员喊道,“你们难道就没有给设计什么退路吗?!” “我们计划是要死在这的!”一个人坚定的回答。 -- 八 午夜。苏珊娜孤身一人来到了仓库门口。入目的尽是破败的墙壁,被子弹打得像马蜂窝一样的铁门,摇曳的灯光,忽明忽暗......看来是经历了一场恶战的,苏珊娜想。 进入破旧仓库后,她发现灯光很暗,而且尘土飞扬,周围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空气中弥漫着令她不舒服的硫的味道。苏珊娜提着手提包,走进了梅拉所在的阴影里。 “刚刚这里被几个德国鬼子盯上了,好在我们都解决了,但是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快把药品给我。对了,东西放好了吗?”梅拉快步拿起箱子,就要离开。在这不远处的下水道里,好几名组织成员都受伤了。 “放好了。”苏珊娜回答。 “我们和另一伙民间反抗份子撞上了,计划都被打乱了,他们的任务是刺杀......”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德国口音从梅拉身后的角落里,虚弱的传出来: “苏珊娜?是你吗?” 轰!天仿佛一瞬间崩塌! 苏珊娜一下子捂住了口鼻,颤抖着手拨开了梅拉,朝她身后阴冷的角落,小心翼翼的移动几步,她这才看清了:......那是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那是一双岔开的、男人的脚,蹬着一双棕黑色的亮油皮靴,两条笔直的长腿套在白色的筒裤里,阴影里看不清他上半身的样子,但她知道他流了好多血...... 梅拉这才发现这有个德国鬼子还没死,随即拿起了手枪就要扣动扳机。苏珊娜眼疾手快打掉了梅拉的手枪,她表情极为痛苦的看了梅拉一眼,狠狠的摇着头。她双手依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苏珊娜?”埃里希的声音比起刚才,比起以往都低沉多了。他受伤了,而且伤的还不轻,他用手支撑着已经露出转头的墙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梅拉管不了那么多冲入了那阴影,吼叫着:“叫嚷什么!你这德国鬼子在胡乱说些什么!”再用一根不知哪儿来的绳子,毫不留情的将埃里希捆了个结实。 苏珊娜以为自己要崩溃了,她咬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狠狠地留下一道道牙印,她多希望憋住自己一切声音,多希望埃里希没认出她来! 她不敢想,当埃里希知道她是个抵抗组织的一员,知道她是个犹太人,知道她骗了他的时候,他会怎么样!不敢想,想都不敢想! “你是谁?是苏珊娜吗?”埃里希被梅拉一脚踢回了阴影里,跌坐在墙角......他仍不依不饶的呻吟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毫不在乎梅拉对他的拳打脚踢。 苏珊娜跪下了,她无声的爬过去拉住梅拉的脚踝,摇着头流着泪求她不要再折磨他了。 “我听到你的,咳咳,声音了刚才。”埃里希的声音,就像是魔咒,就像是咒语,一刀一刀割她的心! “苏珊娜!”他呼唤。 梅拉将苏珊娜一把从地上提起来,就像是一位教小孩走路的母亲那样,把那把被打在地上的手枪放在了苏珊娜手中,不管她像疯了一样摇着头,也不管那张已经皱巴在一起的苏珊娜的脸。 “认清现实!”她用她标准的伦敦口音,一字一顿的陈述在她耳边。 梅拉提着箱子匆忙离开了。 埃里希也不再说话了。他困了?累了? 如果她刚刚不说话,也许他们今晚会像往常那样躺在一起,或是坐在石头上看月亮。不,也不会,如果她没发现他,他会立刻被梅拉杀死。 她来了,她会保护他的。 她也坐在了地上,和他面对面,两人都很安静。谁也不说话。也许此时的埃里希也和她一样在思考?二人都坐在各自的阴影中,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全凭想象。 过去了半个小时,苏珊娜已经不那么紧张了,她甚至开始说服自己:埃里希根本没认出她来,他只是在胡乱的瞎嚷嚷罢了。她时不时还回忆起了二人以前的小甜蜜,时不时再想想自己一会儿怎么悄无声息的离开,再找人来救他。 可是直到现在,她发现埃里希突然变的暴躁起来。他不说话,只是挣扎,而她仍是不敢发出任何一个声音。 他挣扎的动静很大,似乎那绳子绑的不太牢,苏珊娜有些害怕,她在这种情况下不敢面对埃里希!她提起了全部精神观察埃里希是不是快要挣脱开了,却发现了另一个大问题:在他的腰间,西服不自然的鼓起了一块儿,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她在宴会上无意间碰到的,手枪把! 埃里希身上有枪! 苏珊娜一瞬间慌了,她摸出了那把梅拉留给她的手枪颤抖的握在手中,像是驱邪的十字架一样摁在自己胸口处。 埃里希的绳子的确不太牢固,而他也发现了这点。 埃里希不是这样的,埃里希现在这样子不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苏珊娜的脑海中回荡,他挣脱绳索的样子不对!他太凶猛了,像一只生气的野兽那样,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没对她这么凶过,他现在不是以前那个埃里希了! 她见过德军的暴行,见过他们发狠的样子,见过他们一个枪子打死一排犹太人!他们杀人不眨眼,他们对犹太人简直没有人性可言!就如同现在的,埃里希。 苏珊娜痛苦的摇着头,鼻涕眼泪已经都流出来了:不不不!可埃里希是那个抱着她,迎着月光走过塞纳河畔的温柔男人啊;是那个会拉着她的手,在路灯下跳他们自创“华尔兹”的可爱男孩儿啊;是那个,吻过她眼睛,吻过她鼻子和嘴巴,偷偷问她,战争结束后要不要和他回家的,善良的男人啊...... ......“你的名字?” “埃里希,埃里希·冯·克莱因中士。” ......我爱你,苏珊娜,你爱我吗......他对风低语 ......不好意思,今晚我都属于这位优雅小姐了 ......以后所有孤独夜晚,当我躺在只有炮火声的散兵坑里时,我握着照片还可以假装你就在我身边...... 他不会杀她的,哪怕他有枪! 哪怕他是德国士兵,她是通缉犯! 哪怕她和他的对立面站在一起! 她快要崩溃了!有些问题她死也不想面对,可就是血粼粼的摆在她面前,逼着她面对,并且仅仅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因为她看到埃里希已经要把绳子彻底挣脱开了,再不做决定就没时间了! 他会杀她吗?她思考过无数次这个问题......理智点,清醒点,苏珊娜!理性的思考一下,现在,马上! 她将冷冰冰的枪口,缓缓抬了起来,对准了前面毫不知情,还在苦苦挣扎的男人。 ......“别怕。”埃里希低头凝望他身侧的她,“我会保护你的。”...... 你会吗,埃里希,你真的会保护我吗...... 埃里希如果你现在挣脱了绳子,或者我放你离开,你会不会出卖我,会不会杀了我?!苏珊娜在哪一瞬间,自认为问了自己一个果断而理性的问题。 “砰!” 她睁大了眼睛,开了枪。 打中了埃里希的身体,或是头。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包括苏珊娜的内心。并且周围沉寂的可怕。 缓缓的,滚动的鲜血从那个角落缓缓流淌过来,殷红殷红的。 她踉跄的站了起来,靠近埃里希,小心翼翼的走出她所在的阴影,走向他的。 她确定,他死了。 他死的并不安详,睁着那双曾给她无限鼓励的灰色眼睛,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少了那份精明干练的样子,鲜血从他头发里流出来,染污了他大片洁白礼服,他的双手依旧紧握着绳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了似的......而他的嘴巴,被贴上了一张赭石色的胶布,使他生前说不出任何句子和词语。 她摸向他腰间,去寻找那把她印象中的手枪。 她伸手进了还有体温的,他的西服里,她第一次真实的摸到了那个她要找的东西——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你知道吗,你刚刚离我而去的那一刻,我有感觉,我觉得你会突然离开......永远......”埃里希说那些在她看来不着边际的蠢话,“今晚,我有......”她却没让他把话说完。 可是今晚,埃里希想要给她的,是求婚戒指啊! 她打开那个紧闭着的,黑色皮质包裹着的小盒子,一个白晶晶、亮莹莹的戒指,正高贵而安静的躺在里面。 苏珊娜颤抖着,绷紧了全身上下所有肌肉,喉咙里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她抱着埃里希的上半身,紧紧地搂在怀里不停的摇晃,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活了的那样。 “我该怎么呼吸?怎么继续苟且的活下去?嗯?你来教教我好吗......埃里希!” 只是,她知道,有些决定她只想自己做,她的命运她不想交给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代价和风险超过了她所能承受,她依旧要自己掌握,所以她选择结束了埃里希的生命。 如果让她再做一遍决定,她想她还是会开枪。 而她今生最怕听到的,就是埃里希的答案。 -- HρΘ1㈧.CοΜ 九 沃尔夫中校,失去了他唯一的外甥,埃里希·冯·克莱因中士。据说是被反叛份子在一个阴冷的地下室内,残忍虐杀而死的。尸体被连夜运回了他远在德国的老家汉诺威,没有举办任何葬礼。 但事实上,克莱因家族并没有因此而减员,却迎来了一位新的成员——克莱因中士的遗孀,苏珊娜·克莱因。 她在沃尔夫中校的默许下,用订婚戒指作为凭证,使她和死去的埃里希结了婚,成为了克莱因家的寡妇。 她拒绝和埃里希的尸体一起回到他的故乡去,她想要留下来,留在这片让她和埃里希相遇相知的土地上,守护他们的记忆。 多么感人肺腑的凄美爱情,听过这故事的人无不对她的忠贞敬佩有加。 只有苏珊娜知道,她终究在生与死之间,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天的天气很冷,很凉,空气里混着干涩的泥土味。苏珊娜裹得严严实实的走出了自己的小公寓楼,今天还是要上班的,一切还都在继续着。她缩了缩脖子,将手插进兜里。 不经意间,她在外衣兜里,手指肚碰到了一张硬硬的、冰冷的卡纸。她一瞬间失了神,缓缓的握住那卡纸,再哆哆嗦嗦的抓紧,从衣兜里掏出来,摆在在自己的视线里。 这是一张黑白照片。 拍摄于几周前,位于灯火繁华的街道里的一间照相馆内:在那里,有一把红色的漆木椅子,有一台巨大的会发出巨响的照相机;照片里的那天,男子穿着他崭新的灰绿色制服,她穿着她第二喜欢的蓝色连衣裙。他的淡金色头发被梳理的一丝不苟,泛着光芒,他一手扶着照片中她的椅背,一手自然地垂在一侧 他脸上的微笑,她不知道,竟然比那天他第一次拿到相片傻笑的样子,还刺眼。 “我只想活下去,埃里希。”她啜泣,却依旧努力睁着眼睛,逼视着照片中男子的笑颜,“对不起,但我不后悔。” 太多美好的东西是她隔着玻璃,今生都碰不到的。她看着照片中,笑得甜蜜的两个人,她深刻的明白他们白之间,就是家国之间,就是仇恨之间,根本没有半分人情可言,一切都是她的奢望罢了。 “呼——”身后突然响起了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并且这声音近在咫尺。苏珊娜吓了一跳,迅速擦干了眼泪,想要赶快躲开。 车门打开,钻出了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他用他生硬的柏林口音问道:“请问是克莱因夫人吗?” 苏珊娜吸着红红的鼻子,表情略微犹豫的回过头看他。 这是一位穿着国防陆军灰色制服的男人,长而板正的黑色翻领黑色军大衣衬得他身条更加修长和魁梧,同款色系的制服帽子下,是盖住了他上半张脸的模糊阴影,他的脸很瘦,薄唇正抿着,下巴棱角刚毅。他和她大概隔着一米的距离,正居高临下的审视她。 他一手搭在那辆半敞开的汽车车门上,套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正紧握着车门上沿,他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 她从他的声音辨别出,他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在欧洲之光宾馆里的男人。 “是,我是。”她回答。 他将那扇半开的车门一下子全部打开,退一步立在车门边,微微附身朝车里招了一下手示意她过来。苏珊娜疑惑的看着这个人,缓缓走上前。 “沃尔夫中校有请。”路过他身边时,他回答,声音虽不低沉但毫无生气;待她钻进了车里他为她关上车门,他便转到车的另一面上了车,坐在她身侧,一气呵成。 车子在副官的驾驶下缓缓开动,她拘谨的坐在车后座,不太宽敞的车内,两人之间的距离竟然还能容纳一个小孩子。 一路无话。在她的余光里,身边的陌生人一路下来,似乎都纹丝不动。 车子喷着热气,停在了位于诺斯行政枢纽地带的亚瑟大厦前。放眼望去,红色的纳粹旗子飘扬在宽阔的街道四周,象征第三帝国标志与荣耀的雄壮巨鹰雕刻在大厦正门的墙壁上。没等她下车,两个大兵一下子涌了过来,毕恭毕敬的给他们拉开了车门。待到那个陌生男人下了车,他们又纷纷对他行了军礼。 她想起来了,那几个盖世太保似乎称他为什么什么上尉。 “这边请。”他站在车那边背对她,侧过脸说了一句。他的半张脸很标志,配上这军服,大概可以当做纳粹招兵的招牌广告了。她小跑着跟了过去。 苏珊娜随他在一楼上交了枪械,验明了身份,然后,坐着电梯来到了8楼。自始至终他都压低了帽檐,没看她一眼,她也始终对他的样子十分模糊。 终于,她见到了那位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男人虽然她之前并没见过沃尔夫,但听埃里希对她的描述,他舅舅不过四十岁出头,而现在苏珊娜眼前的沃尔夫中校,俨然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天气冷吧。”沃尔夫中校从办公桌后走出来,邀请她和自己坐在相对的两个皮质沙发上。 屋里很温暖,地上铺着波斯特有的异域花纹地毯,几个像是棺材一样的巨大书柜屹立在看阔的房间内,简欧风格的深色烤漆家具,壁炉里的火在“噼啪”的烧着。苏珊娜脸上开始有了血色,她谦卑的坐在沃尔夫中校对面,收紧了后腰并拢了双腿,尽可能坐得端庄。 “布莱纳特,你先别离开。”沃尔夫中校对着依旧站在门口的人说。听罢,布莱纳特摘掉了制服帽子,顺手从前向后的捋了下他淡棕色柔软的头发,再将帽子和大衣外套严谨的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 是不是经常带制服帽子的男人都喜欢捋头发,苏珊娜瞟了门口一眼,暗暗想着,因为布莱纳特的动作让她回忆起了埃里希。 他走过来,站在她的沙发后,笔直笔直的。 “你说你不想回德国去。”沃尔夫暗哑而苍老的声音响起。苏珊娜回过神来,看向这个德军中校,发现他头顶的头发已经十分稀疏,却仍固执的梳了个背头。 “是的,我更熟悉这里。”她润了润嘴唇,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右手还暗暗的搓了搓她带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听说你在一家花店上班?”他声音不紧不慢,两只小而细长的眼睛紧紧盯着苏珊娜。 “是的。” “以后不用去那上班了。埃里希,他死得其所,所以这里有有一笔抚恤金,我想应该交给你”她留意到当他说出埃里希名字的时候,他有一丝隐忍的垂了下眼睛,声音也变得更加温柔了,“但是,它不够让你挥霍下半生的,所以我给你安排了一处文员工作,很轻松。”沃尔夫中校斩钉截铁的下着命令。 “谢谢您” “你现在住哪里?和父母一起还是?” “我一个人租房子住。” “不要租了,我在诺斯中区给你找了一所房子。”说到此处,沃尔夫中校抬眼看了她身后一直军姿站着的布莱纳特。 “里希特上尉。”沃尔夫中校提高了音量。 “是!” “克莱因夫人将会成为你的邻居,她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你要尽可能的替我帮助她。” “是!” -- 十 彼得说,苏珊娜正在扮演一位可怜的军属遗孀,如果她能利用她对她已死丈夫的感情,博取沃尔夫中校的可怜,并试图与他建立接近亲人的情谊,那就更完美了。并且,抵抗组织迫切的需要她潜伏在诺斯的德军总部。 苏珊娜也确实这样做了。 她现在和一个法国原住家庭——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士和她十岁出头的孙女,同居在诺斯东区的一栋三层别墅里。她住在二楼最大最舒适,甚至是采光最好的卧室里,清晨的阳光总是能透过厚厚的棕色尼龙窗帘,将她晒醒。 就像现在,早晨7点,她准时的带着干涸的泪痕,从羊绒枕套里把脸抬起来。她借着晨光点烟,在裸露的肩膀上披上一件不知哪里来的藕色兔毛毛衣——确切说,是来自于几天前,一辆被几个穿着毒绿色军大衣,带着钢盔的士兵开过来并停在院子里的大卡车。卡车里载满了毛毯,零碎的欧式家具,一些名贵的奢饰品和一些看起来崭新的衣物。但她还是在一件厚实的羊绒衫上面发现了未被清洗干净的血渍。 拜德国配给制的福,法国被严格实行了配给制,使得像是蜡烛这样的东西都变成十分稀罕的东西了,而流通的配给卡就更加难以获得......所以,这一车的家具用品,都是德国人施舍的馈赠,都是沃尔夫中校的心意。 她将烟雾喷洒在带有朦胧哈气的玻璃上,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将视线对焦在远处,她可以清楚的看见隔壁别墅的院子——只属于那位德国军官的院落。那家伙早出晚归,周末闲暇时候偶尔会从屋子里传出来钢琴声,每天早上的7点左右,都有一辆棚顶可活动的蓝灰色越野车停在黑色铁栅栏门口,等他。 只是没想到,那样一位冷漠尊严的男人还会弹钢琴。 那家伙不善言谈,或者说只是不想和她搭钩。在她看来,他分毫没有遵照沃尔夫中校“尽可能替我帮助她”的命令,自二人在沃尔夫中校办公室见面后,她再没和他说上过一句话,甚至除了在窗户后偶尔看见他匆忙离去的身影以外,她没再见过他。他多半是在避嫌吧,苏珊娜想,和一个年轻的、美貌的、还是顶头上司家的寡妇住得近,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也无所谓。 她掐灭了烟,去浴室里洗好漱、坐在梳妆台前化完妆,她拉着她的公文包下了楼。不得不说,这座房子很漂亮、很典雅,楼梯虽然年久失修但依旧可以看出是上个世界古典主义的作品,从墙壁上各种风景画或抽象画的空隙间,可以看见田园风碎花的青色墙纸和木质半包墙。她深吸了口气,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上个世纪。 走到一楼的餐厅里,苏珊娜没看见一个人影,甚至桌子和台面上都空无一物。别说是早餐,就连橱柜上的陶瓷花瓶也是空洞洞的。 她知道她们有多讨厌她。她们从不和她说话,尽可能的不和她待在一个空间里,甚至远远看见她的眼神也是凌厉的、愤怒的。 在她们看来,她一定是一个背叛国家的,出卖肉体来获得舒适生活的,婊子。 无所谓的,她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是,不要再偷偷停掉她的暖气或是她洗澡正洗在兴头上,水却被突然关停了。 她出了门,冷风席过,发现那位女士正在背对着她清扫院落。苏珊娜左转,绕到早已荒芜的小块菜地的后面,将她的自行车——同样是来自于那辆德军卡车的馈赠,推出来,把公文包挂在车把上骑出了大门。 马路两边是幽静的、萧条的一栋栋别墅,其间载满了树叶凋零的大树,树底下或别墅院门口时不时停着几辆德军越野车或是机动摩托......看起来这地段被德国人看上了眼,分分钟就要变成德国人的家属院了...... 骑出了别墅区不过一百米,就碰到了德国人设置的出行关卡。苏珊娜把自己的工作证件出示给了端着冲锋枪的钢盔大兵,就被放行了。进入了亚瑟大厦,苏珊娜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坐在办公单间里面,开始发呆。正如沃尔夫中校所说,她的工作很轻松,薪水虽然不多但是足够她吃饱了。 但今天并不如往常平淡。 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她被一名带着两星肩章的党卫军中尉,拦下了车。 ...... 古朴的酒馆里,他们在随意摆放的原木桌子中挑了一张坐下。酒馆里很热闹,到处是德国士兵和四处巡逻的警察,或在喝酒,或在泡妞。 坐在苏珊娜对面的,是那位刚刚遇到的“党卫军”......他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一头三七分的亚麻色短发,暗灰色的上衣黑色的领子,银色的ss在他领子上耀耀生辉,他的胸膛很挺实,胸肌把制服撑的鼓鼓的。他的眼窝很深,眼睛是青色的,像是黑夜里猫咪眼睛的反光,只是他的眼睛没猫的圆罢了。他抬手伸出三个指头要了三杯酒。 “长话短说,这位是英国派来的专员,以后由你和他们交接工作......顺带说,他的德语很流利就像你的一样。” 那人笑着歪了一下头,朝苏珊娜问好:“晚上好,小姐。”德语。 “你好,军官先生。”苏珊娜撇了下嘴巴,凑活算是个笑容。 “客套话就免了,”梅拉握住两个人的手随即松开,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不光是布朗克被派到这边,还有一个紧急的任务也跟着他来了。据可靠消息,德国人似乎在尝试把大批的的犹太人和战俘聚集起来。” “建造铁路或是当苦力什么的?这不新鲜。”苏珊娜也放低了身体和声音。 “但是现在我们有机会救他们,我们和民间组织已经合作起来了,他们会埋伏在睥斯格,运输犹太人的火车会经过那里,我们有法子把它和另一辆火车调换,只不过我们需要......苏珊娜你怎么了,不舒服?” 苏珊娜打了个冷战。 “民间组织?”她抿了一下嘴巴,随即又故作轻松的笑起来,“他们似乎只会闯祸!” “我知道我知道,卢卡斯死了,你很伤心,其实我也一样......”梅拉点点头附和她的话,随即安抚的摸了摸她的手。 “不,你和我不一样。”她脸上笑的很开心,却没发出一点儿笑声,“是他们搞砸了我们的计划,是他们让现在的街头巷尾都充满了盖世太保,是他们愚蠢的一直在搞破坏,是他们害......!”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的眼泪流出来了。 是他们害死了埃里希。可她说不出口,她喊不出来,没人能真正的站在她的角度看这个世界,没人理解,没人在乎。 “苏,我知道......你很痛苦......” 可是,现在活着的人谁不痛苦? 苏珊娜仰起头以为眼泪可以倒流回去,却是徒劳,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对着身旁的两位说着抱歉。“梅拉你继续说,我们需要什么。” “7.5万法郎。”布鲁克回答。他像是一只躲在洞口的野狐狸那样,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没等苏珊娜反应过来,梅拉接过话来:“苏珊娜,我记得你说过死了的那个德国鬼子有一笔抚恤金吧。” “什么?”苏珊娜皱眉,“可是就算再加上我这个月的工资也不够这么多钱!” “我们尽量,尽自己最大努力好吗。”梅拉温柔的看着她。 来吧,把埃里希最后留在世上的那几个臭钱也都拿去吧! 苏珊娜烦躁叼起一根烟,胡乱的在身上翻着打火机,接着问道:“最迟多久把钱给你?”布鲁克掏出了一只铂金色的打火机起身为她点火。 “最迟这个周的周六。”他答。 苏珊娜咬着烟卷重重的、缓缓的点了三下脑袋,眼睛不再看他们,自顾自的把玩着手边的纸巾。 “顺道提醒一句,你的德语说的一点儿不像德国人。”苏珊娜低头自顾自的说道,“如果你不想让咱们两个人死的快的话,你最好多练练德语和德国人的动作。比如德国人的‘三’是这样的。”烟雾缭绕间,她抬起了左手冲他伸出了拇指、食指还有中指,她记得他坐下后伸出了中指及其左右的两个指头对着那位服务员要了三杯啤酒,她当时心就揪了一下。 “你的手很漂亮,”布鲁克不以为然,“你是说我的德语不都流利?” “不,是你的口音,你的口音太重了。” “哦,”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那我们自求多福吧。” -- 十一 第二日,苏珊娜早早的就等在了亚瑟大厦四楼的财政办公室门口。楼道里没什么人,她看看手腕上的表,现在刚过上班时间没几分钟,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来上班。她呆呆的望着面前紧锁着的玻璃铁门。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有个女人拿着钥匙扭过来,开了里外两扇门,再散漫的打开了小窗口。苏珊娜忙凑上前去,询问她关于抚恤金的事情。 “叫什么名字?” “埃里希·冯·克莱因。” 那位女士翻找着抽屉里的文件,突然手指顿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 “没事!”她抬起头来,从文件堆里直起腰,“那笔钱你现在就要?” “是。” “要来干什么?” “拿来花。” “花在什么地方?” 苏珊娜终于不耐烦了:“这是我的私事。” “我是说你一个人突然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吃喝玩乐,不行吗?”苏珊娜隔着小窗口向她俯身逼视,“你现在到底能不能给我?” “呃......”那位小姐犹豫了一下,“我可以分期给你。但是第一期,只能先发一小部分......” “不行我现在全部都要。” “那没办法,我也管不了。”那女子竟然悠闲的摊在椅子里,还摆摆手让她离开。 “这笔钱难道不是早就应该划到我的账上了吗,为什么还会拿不出来?”可无论苏珊娜再说什么,这个女人都无动于衷,不再搭理她。 苏珊娜生气的离开了。 楼道里这时候来往的人多了起来,苏珊娜便走到楼梯口的角落里,郁闷的掏出了烟叼在嘴里。最近没一件顺心事,在她住的地方那位老人带着她的孙女给她坏脸色看,而在她上班的地方,又没人把她当回事......她勉强算是沃尔夫中校的亲属,但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感情,她知道,沃尔夫中校甚至不太喜欢她,特别是当他了解到她的生活混乱不堪的时候。 进退两难。 不过......也许那个人可以帮助她。苏珊娜两眼直勾勾的,透过玻璃望着楼底下。 就是下面那个刚刚从隔壁A座里走出来,正站在冷风中不知发什么神经的,陆军上尉。穿过那么远的距离,她竟然毫不犹豫的一眼就认出他来了,苏珊娜自己也很吃惊。 此时的布莱纳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陆军制服,正在斜倚在楼底下的黑色大理石柱子旁,一边抽烟一边阅读着手里的几张信纸,这些信来自他家乡柏林。 信上说,他的父亲病情加重,在家无人照顾。 可是,他现在身处异国他乡,执行要务,分身乏术。 他家里还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妹,因为是军人世家的缘故,哥哥们和他一样都没上大学而加入了军校,妹妹则早早嫁去了卡萨尔。 他的二哥是陆军178团的上尉,参与了侵略法国的“黄色行动”,现在驻扎在本土。 弟弟路德维希因为视力原因,不适合打枪,现在在波斯坦地区驻防。 而他的大哥,刚入伍不久后便死于一场越野车和运货卡车相撞的车祸中。当场死亡。 他的父亲是前陆军国防部长,在1930年代时,父亲在军中备受重视,帝国总统兴登堡都曾高度赞扬过他在军队中的威望。再之后,因为希特勒上台后的变故,以及他父亲的反抗倾向,父亲被迫辞职在家,虽然保留将军的军衔,却不可走出自己家门半步,哪怕是像现在这样生病。 他父亲是位值得尊敬的人。 可在父亲年老时,却受到这样的,待遇,这让布莱纳特感到心酸和愤怒,也为自己不能守在病重父亲身边而焦虑。 心中有万千种担忧和着急,却无能为力。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飘入他的耳朵。 “嘿。” 布莱纳特吸了下鼻子,边把烟掐灭边匆忙的把信塞进胸兜里,苏珊娜只当是他感冒了。他抬手揪住黑色制服帽檐正了正帽子,抬眼正视突然冒出来的女子。 哦,是他的邻居,那位值得尊敬的烈士遗孀。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面说话。 苏珊娜期待的看着他。里希特上尉是一位不过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长着一张十分标志的日耳曼男人的长相,脸稍瘦削却棱角分明,清冷的眼神,安静的气质,他的眉骨和眼窝算不上上帝的杰作也可以说是小有成就了,很漂亮只是很可惜的是总被埋没在帽檐的阴影里。 “什么事?”可能是来自于柏林的缘故,他的口音总是很严肃很生硬。他挺直的鼻骨的鼻尖上泛着淡淡的粉色,大概是因为没穿大衣在风中站太久的缘故。 “如果可以我不想麻烦你,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冷风吹起苏珊娜脸侧那些不受束缚的黑色卷发,随风飘舞,她的唇色较他印象里的她很淡,其实只是因为她没补妆,但在布莱纳特看来她大概是生病了。苏珊娜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他,是那么柔软又无助的样子...... 并且,他注意到她的脸色很不好看,惨白的脸色让他想起了他过去在战场上一些不想回忆起的人。 苏珊娜的样子的确让里希特上尉有一丝动容,他本是想请她到一个更温暖的地方继续谈话,可古板如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譬如:要不要去大厅里说话?不行,他想,大厅人太多了,免不了人多嘴杂......要不要去我办公室里说?不不,这太草率了,他又推翻了这一句式,他可不想让她误会他在暗示她什么...... 所以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说。” 苏珊娜哪里想得到布莱纳特在这一瞬间考虑了这么多东西,只听见最后,他毫不温柔的丢给她一个冰冷的动词——“说”。她感觉一个如此冷酷的德国人,大概是不会帮助自己了,但还是低声下气的向他说完了她现在急需埃里希抚恤金的请求,再以她不知如何拿到这笔钱的流程为由,请他帮忙。 语毕。布莱纳特点点头,一双大海般的碧蓝色眼睛坚定的眨了一下,他伸出他还带着灰色麻布手套的大手,向前摆了个请的手势,然后长腿一抬,迈着步子去了。破天荒的,他竟然没有推脱或者是直接拒绝掉!?苏珊娜一看这事有门儿,也赶快跟了上去。 他走得很快,如果她不知道他这是他要去给她帮忙,她会以为眼前的男人是想要赶快甩掉她。直到她几乎小跑起来,直到他二人登上了电梯。 空间不大的电梯里,只有他二人,并且他站的位置离她很远,她看得出他的有意疏离。他这是在假正经给谁看?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至于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她吗? 尽管二人距离很远,但空气中充满他的男子气息,准确说,是男性的烟草味混合着电梯里中淡淡的香水味。布莱纳特的气质很特别,是那种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端正气质,冷静的极致。 只是他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更让她觉得奇怪。 苏珊娜朝后退了几步,与他并肩而立,她将双手抱在胸前,抬起头看身侧的男人,赤裸裸的直视。 布莱纳特浑身不自在起来,身侧的这种他活到现在都感觉未知和费解的生物——女性,到底盯着他做什么? 苏珊娜饶有兴趣的微笑,用直勾勾的视线描绘着他的轮廓:他镇定看向前方的深邃眼眸,他漂亮不失英气的鼻梁线条,他白皙的皮肤,他紧闭的薄唇,他偶尔上下滚动的性感喉结,他的三星肩章,他的黑色领辉,他胸前的铁鹰标志,棕黑色紧扣着他身体的武装带,他铂金色的制服扣子,他没有一丝褶皱的制服上衣下摆......然后,她将视线停止在他的大腿以及大腿之间的位置。 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视奸。 他突然偏过头来,迅速看了一眼身旁的苏珊娜便又马上转过头去,双眼规矩的聚焦在电梯一角。一个女人长时间盯着一个男人的身体,甚至是下体,这种事情应该不是一个正常女人做得出来的吧?苏珊娜与布莱纳特心中那种贞洁忠实的遗孀形象产生了些出入。 “你还好吗,上尉?” 他没说话,依旧目不斜视的看着一个地方。安静的电梯间,她可以清晰的听见他低沉的呼吸声,并且,......在她看来里希特上尉此时的表情有些凝重。 她暗自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布莱纳特从没觉得电梯的运行速度如此之慢。两人间的空气因为长久地等待,连他每次呼吸都觉得尴尬。他抿着唇犹豫了一下,说道: “你最好别碰卡车里的衣服。” 苏珊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摇了下头,电梯门下一瞬打开,他马上大步迈了出去。 -- ρο-18,cοм 十二 苏珊按没有再进那个办公室,而是等在玻璃门外。那位宽肩窄腰顿号身材修长的上尉,正背对她伫立在里面的小窗口前,帮她办理抚恤金的事情。她透过玻璃,看见刚刚那个对她趾高气扬的女职员和布莱纳特说了几句话后,突然变得焦虑和不安起来,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面愁容和害怕。 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她听不见里面说什么,伸手“吱呀”一声推开门,走进去。“怎么样了?”苏珊娜问。她缓缓走近布莱纳特,他居高临下一个回眸,清冷的蓝眼睛看着她,问:“你想什么时候拿到这笔钱?” “现在,马上。” 布莱纳特回过头来,手臂自然的架在窗口的台面上,干脆的说道:“按我说的办。” 一切都很顺利的办好了。布莱纳特从财政室出去后,就和她分道扬镳了,并对于她的道谢表现的十分冷淡。苏珊娜也终于为钱的事情松了口气,接着,她中午时候便从银行取出了这笔已经转换成法郎的抚恤金。 中午用分配下来的配给卡在面包店换了一点些硬面包,苏珊娜便回到自己的小小办公桌里了。 不料一位身着棕色正装的女士急冲冲的跑进屋来,满面春光,等她站定苏珊娜才认出来这位是这里的主要负责人,墨脱女士,是个地地道道的法国女人。 “格林塔,苏珊娜呃,我记得还有谁会说德语来着”她大声的嚷着,并环顾整个办公室,视线在每张疑惑的脸上一一扫过。 “我也会一些德语,女士。”一个男同事站了起来。 “我需要的是女士。”她白了一眼。最后在办公室里面挑出了包括苏珊娜在内的三位年龄均不超过三十五岁的女子。“好了女士们,和我走吧。”她充满干劲的招手。 苏珊娜踌躇,但还是听话的从自己的座位里走了出来,路过墨脱女士时她疑惑的问:“我们要去做什么?” “好差事!”墨脱回答,然后领着她们穿过楼道,前往隔壁A座。出了亚瑟大厦的南门,苏珊娜抬眼看见原本空旷、松散的广场上,整齐的停满了德军装甲车,像是一座座年久失修的小房子,脏兮兮又冷冰冰的耸立在她的视线里,一辆接一辆。密密麻麻。 还有那些毒绿色的钢盔大兵,乌压压的一片,一个个背着黑色长枪,裹着长大衣,正排着列队站在装甲车前面,或者跟着队伍朝一个方向前进。 还有在人群中缓慢行驶的,一辆接一辆的铁灰色卡车。 她抬眼看着卡车再她面前慢慢行驶而过。卡车头后面,大兵们面对面坐在卡车的长凳上,挤得满满的。他们把来复枪放在大腿旁边,正饶有兴致得到四处张望着。他们都是一群年轻的男人,甚至可以称之为男孩,他们的胡子都刮的干干净净,头顶着崭新的头盔,胸前带着闪亮的徽章,精神十足。 他们偶然间看见经过这里的这些女士们,无一不伸长了脖子看过她们来,有的还吹起了口哨。 他们看起来来就是一群和苏珊娜年龄相仿甚至更小的年轻人,喜欢微笑着盯着女孩看的年轻男人。 这定是刚来到诺斯的德军装甲部队。看来德军又一次会师成功了。 “嘿!跟紧了!”墨脱女士穿过熙攘的士兵朝她身后的小姐们喊着。 苏珊娜转过身,赶忙跟了上去,这一路走下来,先是不小心撞到了带着船型便帽的士兵肩膀,之后又不小心被人踩掉了鞋子 兜兜转转,她们终于来到了位于A座里的一间小礼堂附近。苏珊娜发现这里不止她们三个,还有很多很多的女人正排着队,等在礼堂后台的小门里。略显吵闹的礼堂通道里,来回有端着来复枪的大兵巡逻。姑娘们有的小声交谈着,而有的甚至故意用笑声勾搭那些个一脸严肃,正在搜她们身的大兵。 苏珊娜却感觉十分不安,尤其是被陌生男人摸弄身体,本着搜身的名义,实质上占她的便宜。并且,每过个三五分钟,都有德国大兵端着枪从后台的小门里冲外面的姑娘招手,让她们按着顺序走进去五六个 而礼堂里面在干什么,她们都毫不知情。 终于轮到苏珊娜和几个女人了进去了。苏珊娜被德国人用冰冷的枪口顶着后腰,穿过了了礼堂后台,再撩开暗红色的厚重的幕布,走出来。 刺目的灯光从她四面八方照射下来,让她一时间睁不开眼,失去了视力。 光芒中,她听见有德国人从台下高声喊道:“都面向台下!把你们的外套,套装,外衣都脱掉!” 什么?苏珊娜眯着眼努力的想要看清周围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而她身边的女人们也都发出了诧异的低呼。可是德国人不给她们反应或反驳的机会,继续厉声催促她们,让她们赶快脱掉外衣。 苏珊娜听见左侧的女孩,悉悉索索整理衣服布料的声音,很快右边的女孩儿也开始脱了。苏珊娜揉揉眼睛,视力恢复了一些,但她也只能看见台下是黑漆漆的一片,却依旧看不清人影。她心一横,快速的解开自己的正装扣子,麻利的脱掉,再像其他几个姑娘那样扔在地上。 “有人会唱歌吗?”德国人问。 无人应答。 “有谁生过孩子?” 这个问题一出,几声不怀好意的笑声从黑压压的观众席上传出。 苏珊娜的视力恢复了,瞥见身旁的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唯唯诺诺的举起了手。 她再看着台下,稀稀拉拉坐着几位军人,可惜灯光问题,他们在她眼中都只是一些灰黑色的剪影。而她们身后还站着大概十来位姑娘,一个个已经成年了的面庞,却都露出了小孩子只会在课堂上犯了错误的表情。 “谁会用打字机?” 无人应答。 这时候,台下飘上来几句闲散的话:“我说什么来着,大队长,没有女人敢在这种地方主动送上门。”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一声怒吼从台上一位站在前排的女士怒吼出口。 “我们这是在给二级突击队大队长挑选翻译官,小姐。”有人操着浓重口音的法语回答。 “你们这是在羞辱我们,羞辱法国!你们这群德国佬!”那位女士很愤怒。 “我们是绅士。”德国人却并不在乎。 那女人毫不示弱,可能是因为站在台上被他们戏弄的太久了,也可能以为德国人虚伪的笑容没那么吓人,便一股脑的发泄着一切对德国人的不满,放声大叫着。 马上便从台下走上前一位德国士兵,将那女人连推带拉的往台下扯。 可那女人像是疯了一样的挣扎,拼命的用德语辱骂着脏话。无论台上台下,她都成了唯一焦点。 直到“彭”的一声枪响。 死一般的静寂,与之后风暴一般的尖叫。 苏珊娜默默的看着那女人的肉体终究被大兵拎着一条四肢拖下台,再笨重的跌落下去。而台上的女孩儿们随着自己喉咙里不可控制的尖锐叫声逝去,彼此有默契的一般安静下来,屏住了呼吸。 不止苏珊娜,所有女孩都听见了一个德国男人爽朗的声音从台下飘上来:“现在,我知道谁的歌喉好了。” 他站从座位上站起,一步一步像是闲逛公园那样轻松的朝着舞台走来,在惊恐女人的注视下他将那柄乌黑的手枪收回腰间的枪套里。 可是大片的阴影在他上半身,没人看清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 十三 而他的到来,无疑加剧了台上女人的恐慌。女人们推搡着,挤压着,像是一盘与他磁极不符的磁沙,伴随着那军官的一步步靠近,无助的她们拼命地倒退着,有些人甚至险些跌落舞台。 终于因为反方向的大兵拦截,人群在极小范围内一次方向错乱,苏珊娜被旁边的人绊了结实的一跤,她用手撑着地想直其身,却又被旁边的人狠狠地踏上了一脚,苏珊娜吃痛的将手赶忙缩了回来,可等这时候她再想要爬起来时,却发现人群早已离她而去,将她一人亮了出来。 她顿时吓的大气不敢出。人群也都屏息凝视着这一切,现在依旧害怕的女人们又多了几分其他的情绪,比如说好奇,比如说大难不死后的庆幸。 她知道刚才有人提到的那句“大队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党卫军,意味着恶魔,也正因如此,她也不意外刚刚那位女士会毙于台上。 她匍匐在地上不敢动,有关党卫军的不好的过往正席卷着她的大脑,她手指紧紧扣住地面,眼睛带着恐惧,不时大着胆子向上瞟去几眼。 敞亮的舞台上,一个高挑的逆光身影。 苏珊娜缓缓的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光亮的长筒靴子,正一步一步踏着闲散的步子朝过来,往上是一双套在黑灰色马裤里的长腿,石灰色制服下摆,然后是被武装带扣紧的窄瘦腰身......在走到她跟前不过两英尺的距离,他站定了,两手插在裤兜里。 苏珊娜被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她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脸,可还没来得及抬头,她的两边脸蛋就被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手,毫不怜惜的捏紧,再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让她的脸向上抬起来,让她的眼睛直面这双手的主人。 她想挣脱,却无力。 他的脸在逆光里,模模糊糊的一片,隐约可辨的只是他深金色的头发,像是利摩日盘子上的金边那样的金色头发。 一股青柠的味道,飘进她的鼻子里。 他凉薄的指尖没有刻意磨擦她的脸,分明的骨节甚至没有再发力,但苏珊娜却感觉到了更加的生疼。 她没听见他说话,只听他骇人的冷笑了一声,将她的脸掰过去、松开。他直起腰,绕过她,伴着皮靴踏出的响声他从苏珊娜身边走了过去。 她半跪在地上不敢有再多动作,身体不住的僵硬着,此时此刻苏珊娜就像是草原上刚刚被恶狼舔过一口的野兔。 “剩下的人,都消失。” 她听见那个男人站在她身后,背对着她说道。 ...... 刺目的舞台灯都被关闭了,礼堂台上台下的人都被驱散了,地上的血也被擦干净了。苏珊娜跟在一个大兵后面被带到了五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口。 门口站着一位黑衣黑帽的盖世太保。 “你好小姐,我是帝国盖世太保——赫林上尉,请进。”他为她推开了那扇巨大的、包漆的大门,然后还用手压低了帽檐,就像是绅士一样。 她点点头。 那是一间比沃尔夫中校办公室还要大而堂皇的办公室——一张大理石的黑金色办公桌摆在希特勒巨幅画像以及各种各样的地图下面,桌后是一张黑皮沙发椅。桌面上整齐的放置了几叠纸,一台油印机和一台收音机。 而最让她惊讶的,是房间两端长条台柜上放满了食物!一卷卷白布随意盖住的奶酪,各种腌肉罐头还有那些她不曾见过的小食品! 这简直太丰盛了! 苏珊娜迅速收起她多余的目光......可还是被赫林上尉捕捉到了。他微笑着转身走向那些食物,抬手将摆在明面上一个两只手掌宽的亮闪闪的东西拿起来,转身交给她。 那是一块用铂金色锡纸包裹着的巧克力! 她多久没吃过巧克力了?她现在一看到这东西,她的嘴里仿佛都泛起了那久违的、浓厚的甜味,那黑乎乎的硬壳和牙齿咬下去时遇到的单薄阻力,她真想现在就撕开包装纸把它全吃了。 但也只是想想。 苏珊娜将巧克力忽略在余光里,冷静的问道:“这应该不是你的东西吧。” 赫林上尉微笑了一下道:“我相信迪克少校在这么美丽的小姐面前,会比我给予的更多。不过我的这点心意,请别嫌弃。” “谢谢。”苏珊娜礼貌的点了一下头,将巧克力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兜里。 “明天请准时上班。” 赫林上尉细致的交代了剩下的事宜并做了详尽的登记,再带着她去和她现任工作的工作管理处,协商了一下两边的工作时间。赫林便将苏珊娜送出了门口。那时候天已经黑了,苏珊娜没有推拒赫林想要送她回家的好意,就这样赫林开着那辆停在广场门口的梅赛德斯奔驰,将苏珊娜送回她的住处。 “克莱因小姐,你住在哪里?”他边开车,边问道。 盖世太保的职业通病,是不是见到一个人就喜欢开始刨根问底的追问? “中区。” “农场别墅区?” “是的。” “那您的家里是不是还住着别的德国军官?” “没有。” “您的别墅竟然没有被征用上去。” “怎么,你好像很遗憾。” 赫林咧开嘴笑了起来,说:“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本来想说,如果您住的地方离这里太远或是条件艰苦的话,您可以搬过来和迪克少校......” “那不是我的房子,那间房子已经被征用了,我就是征用那个房子的人。” “哦......”赫林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了,已经到了。” “晚安小姐。” ...... 苏珊娜从院子的小后门,往房子里走去。她远远地看见洁白的房子里,一楼的一个小铁窗里亮着一团暖人的灯火......这多么像是有家人在房子里等她会来呀!但她知道这只是那位老人和女孩儿在晚上的习惯,她低头看了看手表——七点多了——过不了多久全城的市民都要按规定熄灯了。她尽量轻的从小门进入了房子,将衣服挂好,她搓了搓手,暗想屋里竟然也这么冷? 她摸黑走到厨房里,很棒,看起来、闻起来、摸起来都没有任何东西可吃。 猛地,她回头,发现那个小女孩儿竟不声不响的站在厨房门口。凭借微弱的淡蓝色月光,她看见女孩儿的脸上满是愤怒,而她仿佛就是一个窃贼。 她直起了刚刚因为找东西而弯下的腰,正大光明的朝那女孩走了过去。 那女孩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像是猫头鹰一样,她的脑袋虽然没动,但眼睛一直定定的看着她,充满怒火。 “给你,吃吧。”苏珊娜掏出了兜里有些温热的巧克力递到女孩面前。 她看得出她看到巧克力的那一刻,就像苏珊娜第一次看到这巧克力时的样子一样。 女孩的脸色变得柔和,眼睛里露出了十岁出头小孩该有的天真,久违的天真......女孩犹犹豫豫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抬起却又放下。 “汉娜!”那位老人突然站在不不远处,吼了她的孙女。 这也是苏珊娜第一次听见这个老人说话,也第一次得知了女孩儿的名字。 汉娜缩回了手,还使劲的攥了一下拳头。最后,她快速的跑开了。 苏珊娜拿着巧克力的手僵持在半空,她甚至感觉到她指腹摸到的地方,里面的巧克力已经有些融化了。 老人也不再说话,转过身去,继续对着炉火拆着那条毛线裤。 苏珊娜耸耸肩收起了巧克力,朝楼上自己的卧房走去了。 可是她的屋里,更冷! 她翻箱倒柜把衣服从大衣柜里全都拿了出来盖在了被子上。 -- 十四 她迷迷糊糊中被这刺骨的寒气冻醒了。 她抬眼看了看窗帘,没有光透进来。时间尚早。 她将那些德国人送的羊绒背心、羊毛毛衣、法兰绒裤子、毛线袜子再加上一床毛毯裹在身上,她这才哆哆嗦嗦的推开房门——天呐,简直是个冰窖! 现在的苏珊娜感到又冷又饿,可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要怎么度过?她回到屋里,拿出了那一大块锡纸包裹的巧克力。 她慢吞吞的、哆哆嗦嗦的走下了木制楼梯,想去壁炉那里暖和暖和。冷清的客厅里,石头壁炉也是冷清的,她伸手扒了扒,甚至没发现一撮还能继续使用的木炭渣滓。她转身又想去厨房,似乎那里就算没有任何食物,也会让她感受到一点满足。 可空荡荡的铁色厨房,就像是冰冷的手术室。她不禁回想起昨天在迪克少校办公室里看见的那些诱人的食物。 天呐,胃更饿了。 站在有些裂痕的厨房玻璃前,她远远的望见了一抹小小身影正在外面越行越远,直至出了院门。 那不是汉娜吗,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 大概是去集市上排队买东西了吧。苏珊娜知道现在的食物用品都很不好获得,她常听同事们抱怨,肉铺的肉常常被德国人一扫而光,留给法国市民的仅仅是些边角料,如果你不提前排队,你甚至连肉渣都没有,不管你有多少配给卡都不行。 汉娜是个懂事的孩子,苏珊娜心底的某一个地方感觉暖暖的,这不就是亲人的感觉吗,老人与孙女相互扶持,在这糟糕的年代里。 她缓缓的掏出了贴在怀里半天的巧克力,盯着它良久。 自从他死后,她一度不想吃东西,甚至不想清醒。照镜子时候,她自己都看得出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可没办法,悲伤的情绪似乎堵住了她的食道,填满了她的胃。 是呀,想想难过的事情,自己就不会饿了。 最后,她将巧克力放入了摆在厨房台子上的木筐里,这个已经空荡很久很久的木筐,转身回去了。 ...... 那个昨日匆匆一瞥的党卫军大队长到现在都不曾露面,这很好,苏珊娜至少可以不那么害怕了。 在他的办公室里,赫林上尉给她了一份手写文件,要她把里面的法语翻译成德文,再用打字机打在纸上。苏珊娜乖巧的坐在位于大办公桌一侧五六码的距离外的小桌旁,认真工作起来。赫林盯了她一小会儿,就离开了。 这屋子的温度比起她的住所来说已经是天堂了,她可以完全脱掉外套而感觉不到任何的寒意。 苏珊娜翻弄着这是些名单,分类分的很详细——这似乎很符合德国人喜欢画图制表的特性。 而这些分类让苏珊娜怔住了,它们分别是: 犹太人,共产党人,共济会会员还有同性恋。 德国人要对他们做什么? 苏珊娜除了叹气以外似乎无能为力,不过在打这份名单的时候,她却惊奇的发现了那个女孩儿的名字,汉娜——汉娜·莫里斯。 她的名字位于犹太人一列。 她和她一样是犹太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能,那她的奶奶难道也是犹太人?如果是的话,那她的名字大概也在这份名单里。苏珊娜停止了手下的动作。 她得帮她们,这是她脑海里飘过来的第一个想法。 可她奶奶的名字是什么呢? “heil !hitler!” 这时候,门口门卫的喊声和并腿跺脚的声音像是警报一样传进来。苏珊娜手抖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办公室的门正在被打开。而她回过头来继续再看向那份名单的时候,竟然找不到她刚刚打到哪里了。 门被打开,接连着一声清脆的关闭。苏珊娜忙不迭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转过身看见一个制服男人的背影。 她表现的很谦卑,一双漂亮的绿眼睛低垂着,长而浓密的睫毛不时微微煽动几下。她把把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腕上,身体在办公桌前站的很直,脑袋却稍微低下。 那个男人什么话也没说,在苏珊娜的余光里,安静并慢条斯理的开始脱外衣。 脱完挂好后,他上身只剩下一件淡黄色的制服衬衫,他转身走过来,匀速的经过她身边朝他的黑金色办公桌走去了,白如美瓷的脸在她脑袋上方一晃而过,任何五官线条都没留在苏珊娜眼睛里。 这就是迪克少校?那个在昨天,当众打死一名法国市民的男人?那个捏着她脸像是看物品一样的党卫军?苏珊娜不自觉手心中冒了冒汗。 男子走到了大办公桌后面,站定在希特勒巨大画像的下方。她侧身朝他,却并不知他在干什么。 只听见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响声,还有椅子挪动的声音。 苏珊娜安静的等待着,不敢坐下。 直到...... “克莱因小姐。”他声音出乎她印象的柔软。 “是。”她声音也尽量温顺。 “为什么不穿制服?” 她感觉到了,一双来自男人挑剔而深刻的注视。 苏珊娜僵硬的保持着自己不卑不亢的站姿。她根本没听过要穿制服或者根本也没有人和她说过。“不好意思军官先生,我不知道。”她声音克制的尽量平静。 他简短的说:“过来。” 她迟疑了一瞬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现在是早晨,屋子里没开吊灯却很亮的原因,是那扇足足有半个墙面大的窗子。窗帘没拉,窗外的涩涩晨光铺满了大半个办公室。 她站定在黑金色办公桌对面,鼓励着自己抬起头,抬起眼。 她看见他修长双臂的肌肉线条在淡淡黄色的衬衫上若隐若现,随着他不紧不慢的单手系着右手腕上的袖扣,柔软的衬衣褶隐约可见。他右手手背朝下放松的悬在胸下,修长的手指随意摆出优美的姿态,白皙的皮肤以及那坚硬的手型,这男人低头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桌上的文件并没有看她。 深金色头发,面相斯文而优雅,双肩宽阔,身材修长......那斯文的气质竟不像是一位军人。 但她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衣服在桌子上,去隔壁换好。”他声音清明,语气和蔼。他也并没有看她。 苏珊娜目光四下寻了寻,看见一叠黑乎乎的东西正方正的躺在桌角,她仔细看了看是衣服的料子,这才敢伸手过去拿了起来。 她稳住步伐端着衣服,穿过书架间隙,拧开了那扇通往隔壁的小门。她回身将门关上,轻轻锁好——但还是发出了不小的金属锁锁紧的声音。她靠在漆黑的狭小室内,什么也看不清,但这足够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些了,至少这里没有人,不是么。 她本不想开灯的,但不巧的发现在黑暗中她完全不会穿这衣服,这件衣服摸起来......有点复杂。她摸索着开了壁灯,要看看这衣服究竟是什么古怪样子。 竟然是一条附带各种绑带的,紧身黑色缎面的裙子以及黑色的丝袜。 她穿这个上班? 不说丢不丢人,这会被冻死吧! 而且这真的是那个男人说的制服?这也太奇怪了吧。 苏珊娜顺从的对着屋内一面梳妆台上的镜子脱掉了自己的连衣套装,换上了这件繁琐的裙子。是的,她还是屈从了。 看起来,这条黑裙子大小还算合适,可它裙子的下摆只到她的膝盖,侧面的开叉更是开到了大腿上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苏珊娜竟然有种自己是应招女郎的感觉,虽然自己以前私生活比较开放,但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中受屈辱的感觉依旧让她恶心,门外男人的用意更让她感觉危险。 这时候,她听见门传来不算小的,锁的声音。 “咔哒。” 这是门上锁的声音! 锁不是她这间小屋的门,而是这间办公室的门! 那男人把门上锁了?! 苏珊娜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但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门外看似斯文的男人为何要锁上门。她艰难的吞咽了下,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外套披在自己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锁骨,肩膀以及上臂上。她用指甲掐着手心,步伐沉重的拧开了门,走出去。 -- 十五 远远地,她看见那个拥有深金色头发的男人正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悠闲的站在她的小办公桌旁。他精致而英俊的侧脸对着她,腰际纤细,肩膀端正,举止间竟有一种皇家贵族的感觉。 仿佛刚刚锁门的不是他......难道真的不是? 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到他身侧。 “你忘记了汉娜·莫里斯,你的室友。”他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好心提醒。威尔海姆侧过脸有意无意的扫了她一眼,发现她正披着套装外套。 苏珊娜一时间没控制好表情,那张因为惊慌而变得更有感觉的脸印在威尔海姆浅蓝灰的眼睛里,他绅士般的额首,优雅的替苏珊娜挪开椅子,在地摊上发出舒服的“沙沙”声。 那张打了一部分的打印纸被夹在他修长食指和拇指之间,递到她眼前,他因为动作而从规整袖口里露出的一小节手腕是那么的白皙和漂亮,骨骼线条也十分明显。 苏珊娜淡定的接过了纸。 “她本来该被打在这里,可您这时候进来了,”苏珊娜委婉的抬头微笑,“我接下来就会把她的名字写上去。” “很好。”威尔海姆说道,一个个淡淡的如沐春风浅笑一晃而过,随即又是那张认真而优雅的脸。 苏珊娜镇定的坐下,在他的注视下,淡定自自若的敲击着打字机。威尔海姆悠闲的活动了一下脖子,动作不大,两只深如海的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盯着,身下女子的脖颈。 像天鹅一样白嫩又美丽的脖颈。 他牙齿不自觉轻咬着自己红艳的嘴唇。 而此时的苏珊娜内心波涛汹涌......这个迪克少校既然知道汉娜·莫里斯和她住在一起,这证明这个人调查自己,并且已经调查足够清楚了!那么,就算他和国防军中校沃尔夫没有交集或牵制,但介于她与沃尔夫的亲缘关系,应该不会太乱来,苏珊娜淡淡松了口气。可他这种调查力度对她隐藏身份来说却是不小的障碍,何况她现在已是他眼皮底下的人了! “和里希特上尉很熟吗?” 她听见他语气平静的问,就像是聊天。 苏珊娜手上摁动打字机的手指没有任何迟疑,她回答:“见过几面。”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您为何这样问?” “你前日提现了一笔他名下的钱。”他声音稍微低沉了些,声音却依旧安逸的像是在给自己的女儿讲安徒生童话。 却不知苏珊娜听的是心惊肉跳。 苏珊娜停下了敲击的手指。 她前日提了里希特上尉的钱?她怎么不记得...... 她前日......的确提过一笔钱,可那不是埃里希的抚恤金吗? 但现在来讲,这笔钱的出处是怎么回事的确值得深思,不过眼下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她怕这个党卫军少校继续追问她这笔钱的去向! “她是个很好的男人。”苏珊娜平静的回答,她意在转移话题注意。 威尔海姆没说话,她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她继续说着:“他帮了我很多,在我最困难的时候。” “你们私交不错?”他说。 “在他住在欧洲之光酒店的时候我们就见过了,”苏珊娜抿了抿唇,两只眼睛很真诚,像是回忆一段往事一样的娓娓道来:“跳舞时间我的丈夫把他介绍给我的,就这样认识了。” 她凭借着残破的、那晚的记忆,编制了一个小小的谎。 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她甚至不知道胸口里这种情绪是自己假装的还是真情流露:她低垂着眼睛一眨不眨,双手无力的在键盘上缓缓握紧,她说:“那也是我丈夫去世的那一晚。” “真遗憾。” 也许是威尔海姆觉得她话太多了,或者是不喜欢看她那张哭丧的脸,他似乎没兴趣和她聊下去了,转身离开了她身边。 他安静的坐在了他办公桌后面,静悄悄的。 苏珊娜僵直了脊背,手上也不敢怠慢的用着那台打字机。她不时回忆着自己的话是否有什么漏洞,或者这个男人正在她身后做什么,但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总让她手底下出错,那就是,她总觉得有一双直勾勾的眼睛正盯着她后背。 黑金色办公桌之后,男人随意拽着脖子上的黑色领带,然后丢在桌上。 他伸出鲜红的舌尖扫了一下下唇,两只眼睛迷蒙的忽闪了几下睫毛,他灰蓝色的眼睛睨着眼前过于“乖”的女人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她太乖了。 ...... 一上午下来,苏珊娜除了感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以外,没有出任何意外。迪克少校也再没和她有过交流,始终安静的坐在他的办公桌后。 而他在下午一点钟时候出去了,并且很久很久都没回来。所以长时间内,诺大的办公室里只有苏珊娜一个人。 如释重负之后,便是好似要冲昏苏珊娜头脑的欲望——她目光炯炯有神的盯准了那些堆满柜台的食物。 巧克力,和昨天那种一样的铂金色锡纸包裹着的美味,一叠一叠的堆在那儿。还有那些看着华丽丽外包装就觉得可口的各种罐,以及奶酪,以及肉类......这些东西真的太多了,像是小山一样在桌子上耸起一个又一个高峰,如果,她是说如果少了几个,应该没人会发现的吧。 苏珊娜倒是胆大。 她快速的走到那些属于这间办公室主人的食物旁,并把手伸向了它们。她快速的抓起那些锡纸巧克力,并回头警觉的看着门口。她把巧克力塞进自己大衣内兜里,各种包装纸互相摩擦、碰撞发出“刺啦”的细碎声音,她手上动作越来越快,顺手还将两个不大的肉罐头塞在裙子下面。 她大概是第一个偷食物的间谍吧。 直到她心慌慌的整理好一切后,还是没有人来,赫林上尉也没有。她的工作都已经完成,她支着下巴开始盼着钟表的时间,直到下班。 太阳消失在天际。苏珊娜拎着手提包走出了A座。这时候,她远远的看到赫林上尉还有几个士兵正和一个女人理论着什么,但很快那个女人就被大兵像是拎小鸡一样被弄走了。 苏珊娜没多想,缩紧了围巾继续走着,穿梭在人群中。可是刚被轰走不远的那女人,却远远地瞅见了她了,她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挡住苏珊娜的去路。 那是一个有着一头褐色小卷发的的女人,不过三十五岁的少妇,长相还算尚可,只是穿的很少很寒酸。她的香水味很浓很浓,浓到让苏珊娜有些眩晕。 “是你吧?”那人问。 “什么?” “迪克少校的办公室好玩吗。”那陌生女人面如死灰的问道。 听得出她是个法国人。 出于她和她同为法国公民的礼貌,苏珊娜答道:“就那样吧。” “恭喜你成为他新的玩物了。”她讽刺的说,并张开双臂迫使苏珊娜不能离开。 “虽然不想和你浪费口舌,”苏珊娜毫不在意慢腾腾的从兜里摸出跟烟来,“但请问你是?” “你现在屁股坐的位置,本来是我的!”女人情绪一下子激动了,仿佛苏珊娜手里火机点燃的是她的仇恨而不是烟卷,她挺身靠近苏珊娜,“只是因为我拒绝了他的一些‘特别’要求,他就把我赶出来了!不过恭喜你,你来接替我了,希望你能替我完成他的要求......” 苏珊娜微微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将一口烟全都喷在女人的脸上,再等它们慢慢散开。“我只是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堕落到现在这个样子的,作为一个法国人?”苏珊娜费解的看着她,但事实上她并不奇怪有这种人的存在。 “呵呵,小姑娘,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你只比我年轻......” “那不还不够吗,女士。”苏珊娜礼貌的假笑了一下,然后背着手离开了。 -- 十六 汉娜·莫里斯此时正蹲在她家狭小的地下储藏室里面,盯着一台破旧的、声音嘈杂的收音机认真的发呆。 四周围都是灰尘,光线昏暗的储藏室里她不住的咳嗽几声。 这时候,收音机终于响了起来!汉娜两眼发光。 “现在是英国广播公司,下面是戴高乐将军发表的讲话......” 汉娜屏住了呼吸细细的聆听着。 “我们政府大多数组成的这一政府,正以投降为由向敌军靠近着......但是,法国抗争的力量就要消失了吗?每一个法国都没有理由让它熄灭.......” 这时候,储藏室的楼梯发出了“吱呀”的响声,有人来了!汉娜手疾眼快的将那收音机关闭,然后一把把它推向酒架底下的缝隙中。 “汉娜?” 竟然是那个女人! 苏珊娜小心踏着摇摇欲坠的楼梯,摸着黑走了下来,她凭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汉娜正蹲在葡萄酒架和木桶之间一片不大的空地上。 她蹲在那儿,警惕的看着她。 “我想你应该知道,德国人是不允许法国人有收音机的,嗯?”苏珊娜缓缓的走近她,像是走近一只流浪已久的小野猫那样小心。 “你都听见了?”汉娜惊慌,“你,你会告诉德国人吗?!” 苏珊娜走到她跟前,弯下腰试图把她从脏兮兮的石头地上扶起来。 “我没想到你年纪还这样轻就比大多数人还清醒,”苏珊娜温柔的看着她,“戴高乐将军是对的,你要相信法国的希望还没消失。” “你......你知道戴高乐将军?”汉娜睁大了吃惊的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曾让她唾弃不堪的女人。 “我不仅知道戴高乐将军,我还知道你是个犹太人。”苏珊娜半弯着腰,看着这个个头儿已经快追上她的女孩道。 “是的,我是,周围的居民都知道我是犹太人,不仅我是,我奶奶也是,怎么了?”汉娜理直气壮的嚷道。 “你们需要搬家,马上!刚刚我已经和你奶奶谈过了但显然没什么效果,所以我来找你。” “为什么?” “德国人在统计犹太人!虽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这一切已经开始了!” “我和我奶奶还能去哪?法国到处都是德国人,哪里不一样呢!” “不不,你没见过他们是怎么队犹太人的!你没见过......”苏珊娜一下子激动起来,她沉重的呼吸着,仿佛这里的空气很稀薄似的。 “也许,”汉娜冷冷的看着她,“你只是想让我们走,就像那群德国人一样。” 苏珊娜狠狠摇着头,握住汉娜瘦削的肩膀,道:“你只是不知道......不知道他们对犹太人做过什么,首先是德国和奥地利的犹太人!然后......” “请你放开我的孙女!”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从她身后吼出来。 汉娜一惊,随即马上挣开苏珊娜,并奔向她身后。 苏珊娜叹着气,回过身来。看着那位一脸严肃和敌意的老人。 “抱歉......”苏珊娜解释,“我只是想让你们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我们是不会离开我们的家的!如果要拆散我们,那尽管来吧!”老人揪住孙女的手腕,离开了这狭小的储藏室。 “对了!还有你的巧克力!”那老人又特意补了一句,“我们不需要德国人抢来的东西!” 苏珊娜落寞的看着祖孙二人离去: “随便吧。” ...... 周六。 一间雅致并历史悠久的半地下书店。柔和的灯光把室内一切木制书柜蒙上了雾蒙蒙的一层薄纱,错落有致的书柜,每一个都可以说是上个世纪的艺术品,还有那座不大的旋转楼梯从一楼盘旋下来,优美的线条让人移不开眼。 这个地方很好,那些整日掠夺法国物资的德国人,几乎不会想到来这里买书作为精神食粮。 所以苏珊娜他们选择了在这里接头。 “我把钱放在维克多大街的2号楼后的下水道里了,一只皮包,你掀开一块黑色的地砖就能找到。” “很好。” “你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消息,无非是希特勒在北非又有了进一步行动,还有英国遭受了大面积轰炸......总之,不容乐观。”布鲁克耸耸肩。 苏珊娜也将德国人在统计异端的事情告诉他。 “我没办法帮任何人,我也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苏珊娜缓缓说道。 “民间组织的人下在偷偷派发传单,我听说前几天有个人被抓了,当场就被德国人处决了,那只是一个十七八岁孩子,比你还要小几岁。” 沉默半晌。 “对了,有个消息需要告诉组织,”苏珊娜冷冷的说道,“我升职了。” “这说明你工作很努力。”布鲁克挑起了他两根浓浓的眉毛,假装惊喜的睁大了他那双野狐狸一样的眼睛,并用书挡住了自己故意张大了的嘴巴。 “我现在是VIIX分区总部突击大队领袖的一名私人翻译了。” “什么?!” “是的,这是真的。” 布鲁克用书挡住了自己的整张脸,压低了脑袋朝她,额首问道:“我的天哪,别告诉我是因为你的德语帮了你,才成了大队长的翻译?你的命也太好了,我是说如果你不是抵抗组织的人,你会很开心吧。但也保不齐,你现在就很开心。” “这重要吗?”苏珊娜翻了个白眼。 “怎么不重要,”布鲁克林狡黠一笑,“如果那个老家伙对你很好,你难道不会开心,不会安于现状吗?也许你的代价就是上个床,但这又有什么呢,作为成为党卫军少校远在异国他乡的婚外恋人的微薄代价......” 苏珊娜一把扯过布鲁克的书,逼着他与自己对视,强硬的说道:“首先,请你清楚你现在是我的接线人,如果你怀疑我的忠诚和意志力那现在就给我滚,如果你想留下就给我注意你的言辞。再次,如果因为你的问题影响到我影响到组织的话,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最后,他一点都不老。” “你的脸很漂亮,”布鲁克把她的话置若罔闻,“怪不得那男人会选你。” 苏珊娜这才感觉两人脸的距离如此至今,甚至能感到对方的鼻息。 她甩手松开了他,不悦的抱着手靠在书架上,头偏向另一侧。 “既然你是大队长的私人翻译,那我想你可以出入更多地方了,不是吗?你应该摸清诸如档案室,装备室一类的地方。”布鲁克知趣的变得正经了起来。 “这个不用你说。”苏珊娜不耐烦的说道。 “如果你需要,我现在还可以给你几个窃听器材。” ...... 只是谁也不知道的是,里希特上尉已经在这间书店里待了许久。他穿着板正的陆军常服,两条长腿随意岔开,弓着腰背坐在台阶上,手里捧着《纯理性批判》正细细的看着。也就是这个理性到令人发指的作者是他的偶像。 可悉悉索索的交谈声,不巧的打扰到了里希特上尉的阅读。 他循着声音望了一眼,想看看是谁在这么安静的地方这样冒失。 可这一看,却发现了个熟人。 他的邻居——克莱因夫人。还有一名列兵。这两人正双双靠在书架和墙之间的狭小角落里,鬼鬼祟祟。 布莱纳特没有兴致观察别人的生活,但接下来二人的动作却让布莱纳特盯了足足几秒钟。 克莱因夫人和这名自己没见过的列兵动作鬼鬼祟祟的窝在一起,面贴面聊的热火朝天,最后,她竟然还把那列兵的上半身拉近了她自己,做着布莱纳特看不见却大概猜到的事情。 布莱纳特眼神凝重了几分,微微叹了口气,换个坐姿不再理会。 可他的思想却不受他控制的随着那女人飘到了别处...... 一个不久前自愿和一具尸体结婚的女子,现在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咬耳朵”。 可是,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对爱情的忠贞,又为什么要选择结婚呢?哪怕对方是一个死人。 布莱纳特本以为苏珊娜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士,尤其是在这样的年代里。在他的发小,也就是克莱因中士的遗体被装进即将远去的车子里的时候,她不流泪的、悲戚的表情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震动,包括布莱纳特,也是很同情这样一位坚强又忠实的女子。 可刚刚那真实的一幕,让布莱纳特对苏珊娜顿时是没什么好感了。 伪装?欺骗? 他控制自己尽量把人往好处想,只奈何事实并非如此。 他低头瞟了眼手里的书,联想到了他的偶像——伟大的康德,终身未婚也许是对的。布莱纳特蓝色的眼睛恢复了往日平静,他收好了书站起来,将书插回了它原有的位置,将军帽扣好在头上,他朝书店门口走出去。 -- HρΘ1㈧.CοΜ 十七 书店门口。 “上尉!” 他身形一顿,却还是不失礼貌的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去。“夫人。” “很巧。”苏珊娜踏着轻盈的碎步快步走来。是呀,真巧,苏珊娜简直不相信竟然还有德国人来这里打发时间。 他抬手压了下军帽,一双干净深邃的深蓝色眼睛瞅着她。 她对于这个冷冰冰的男人没什么好感,却也不讨厌,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来自于他莫名的疏离,也许他冷漠,但至少他看起来对她的身体没兴趣。 “下午好。”他毫无生气的问好。 既然他不解风情,那她就得做出改变,不然这谈话分分钟就能结束。 苏珊娜抿着嘴冲他微笑,眼神无辜又脆弱,却充满了感激的喜悦,她诺诺道:“里希特上尉帮了我的忙,却为什么不说呢?” “什么?”干脆的柏林腔。 “那笔抚恤金,”她微笑着小心提醒,“我去查过了,给我转账的账户是属于你的,虽然不知道那笔抚恤金出了什么问题,但还是谢谢。” 他不再看她那张无辜的小脸儿,随意的看向别处。“没事。” “这怎么行,”苏珊娜恳切的收敛了笑容,认真的说道,“我真很的感谢,你也尽管放宽心,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 “不用了。” 一切的一切果真和苏珊娜料想的一样,她的那笔抚恤金出了问题,而里希特上尉为她垫付了那笔钱。 只是为何?他和她非亲非故,更何况他白日里总是一副严肃又冷漠的模样。 如果苏珊娜不想添麻烦或者惹麻烦,她只需一直装傻就好,但她真的太好奇了,好奇这个日耳曼男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她。 “为什么帮助我?”并且连我拿这么多钱去干什么去都不问? 别告诉她,他真的是因为沃尔夫中校命他尽量帮助她的命令。她可不信一个侵略真能傻到这份上! 她人畜无害的眼睛试图捕捉着他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可他坚定的眼神没有一丝变化,甚至他坚毅的平平的嘴角都像是在阅兵仪式上那样严肃。 “这也是沃尔夫中校的意思。”他淡然的看了她一眼。看着这个看起来纯良的女子。 嗯,纯良。 沃尔夫中校的意思?苏珊娜哑然失笑。 “我还有事。”他压低了帽檐,示意他要离开。 “您请便。” 因为元首对北非的军事行动又有了新的指示,艾尔温·隆美尔走马上任非洲军元帅,一些国防军将官的派遣也随之发生了变动,比如说诺斯分区的沃尔夫中校等人。 然而在整理沃尔夫中校房间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一枚窃听器在元首画像后面的墙壁夹缝中被一名副官寻到了。 这个小插曲让VIIX分区的党卫队帝国保安部和安全保卫部瞬间炸开了锅。因为在党卫队的调查中发现,这幅元首画像是在罗马尼亚军事代表团欢迎宴会前一夜被挂上去的。 如此,宴会那夜由武装分子制造混乱的案件又被提上了办公桌。因为报告显示,当夜没有武装分子出现在沃尔夫中校房间附近,大多数证据使警察们相信,有叛逆分子藏匿于当时的宴会中并且有相当好的掩护。 一场大力度、血淋林的调查行动正在诺斯秘密展开。 当苏珊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她除了祈祷梅拉的电台已经接收到了足够信息以外,便是更加小心和谨慎的游走在德军总部中。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很足,奶白色大理石上泛着刺眼的橙色。她踏着一双稍微蹩脚的黑色高跟鞋,穿着蕾丝裙装,披着外套,抱着一小摞牛皮纸封存的文件疾步在A座的一楼大厅楼道里。 楼道里的人本来就不多,所以那一众肱二头肌上绑着万字符的盖世太保:黑压压的一片,显得格外显眼。 而他们正朝她迎面走过来。 她尽量像平常那样平视前方,两眼聚焦在远处,可还是很容易的发现了一个面如土色的,身穿破旧马甲与条绒长裤的中年男人被他们压迫着、挟持在后面。 “午安!克莱因女士。”是赫林上尉。那张从始至终都充满激情,但看起来令人压抑的脸正对着她。他缓下“哒哒”作响的步子,和她打招呼。 她和煦微笑:“午安,先生们。” “用不用我帮忙?”他看到她怀里的那一小摞文件笑着问。 “不,不麻烦了谢谢。”苏珊娜活泼的歪了一下脑袋示意他身后,“您现在一定有更重要事情要做。” “啊,现在是有些忙了。不过请相信帝国警察的能力。”他和她恭敬道别,“祝您有个美好的一天。” “先生们也是。”她笑得很甜美。 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暂的擦肩。在她即将经过他们的时候,她却鬼使神差的又瞟了那群盖世太保一眼。 也就是那么一瞬。她和一众盖世太保里的一双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交错。 那是来自于骷髅头帽檐下,一双警惕又探究的目光。 她认出了他,那个盖世太保!那个在花店里、在欧洲之光客房楼道里的,紧跟她的盖世太保! 夜晚更加严苛的宵禁和党卫队上下班出入的搜身都没有让她心惊胆战,而这道凌厉又遥远的目光,一瞬间,让她的自信和控制力都颤抖了! 她知道他看到她了!或者说,他是有意识的在看她!说明他还记得她! 他记得她吗?他会怀疑她吗?他会调查她吗?虽然只是一眼,但这之后的事情却是她不能想象的。 她大多数时候是个机警而胆小的人,是个容易多虑或者说悲观的人,所以这意味着每件事她都要做到绝对,她必须把所有的结果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命运。 而现在,她正为自己的安危感到深切的害怕。 她艰难的迈着凌乱的步子,甚至不小心在二楼楼梯上面崴了脚,才发现自己应该去做电梯上楼,而不是爬楼梯。 她暗下决心,不能坐以待毙。 她走在二楼楼道里,尽量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准备去乘二楼的楼梯。 -- 十八 楼道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很匆忙。苏珊娜也马上神色如常的行走在二楼楼道里。远处的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一行党卫队的人正神色匆匆的走来。 是迪克少校。 他身后跟了六个神色严肃的党卫队士官,无言而急促。 苏珊娜远远望去,因为头顶的灯光似乎不怎么好,男人冰冷的铁灰色制服帽子下是一片规整的阴影笼罩在他面部,所以她只能看见——他微纤瘦的下半张脸的轮廓和优美的下巴线条。 他披着厚厚的黑色制服长外套,让他本就修长高大的身材显得更加不可忽视。他没有穿起来,只是那样随意的披在他宽阔的双肩上,外翻着的奢华的短毛毛领子搭在他肩膀,长而厚实的外套垂到他的膝盖处,随着他走动而微微摇摆,一双笔直而修长的双腿踏着黑色长靴,正从对面气势汹汹走过来。 远远看去,气宇不凡。 看得出,他似乎有什么急事。 她以为他会这样一直走过她身旁。她小心的靠着路两旁走去,甚至没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他一样。 直到他走过她面前,一个没有由来的转身,面向她。她一惊。 威尔海姆后面跟随他的士兵停顿了一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目不斜视的继续前行了。 压低的骷髅制服帽子下,她看不清他的眼睛,更想不出那张脸上的表情。他逼近她,高大的身躯压迫她向后退去,如果她不想靠在他怀里,她就得拼命后退,甚至连转身逃跑的时机都没有! 他这是怎么了?他这是要干什么?她后退的不顾一切,直至后腰被门把手狠狠的顶了一下,她皱了下眉。他逼近的很急,黑色皮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传出紧迫的频率,扰了她的心。 威尔海姆抬手,贴着她脑袋旁不到一英寸的距离,用力推开了她身后即将要撞上的门板,在这期间他却并没有停止机械的继续向前走。他快速的把她逼进了这间漆黑的屋子,随手把门再带上。 门“彭”的一声关上,门外看来寂静无奇。 而黑漆漆的室内,苏珊娜什么也看不到。但她依旧紧张的向后倒退着,慌乱的东一脚西一脚的、不顾一切的倒退着,直到撞在一面冰凉而坚硬的墙壁上。 他把她逼再这个角落里。在二人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距离里她丢掉了怀里的文件,抬手撑住他坚实的身体,而他也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他有那个力气再近一步,只有他想,这双抵在他身上的软弱双手简直不屑他一顾。但是他没有。他保持了这个距离。 良久无言,只有她隐忍的呼吸声而已。 看他不在靠近,她那双抵住他身体的手也有些尴尬,所以她缓缓地,的尽量轻的,把双手放松,再滑落下他身体。奈何空间狭小,待她双手艰难的缩回去放下后,这才发觉她已经抚过了他坚硬的制服胸膛,暧昧的感觉充满了她脑子。 而她的面前,像是一堵黑色的墙一样的这身躯,更让她倍感压抑。他宽阔的双肩挡住了她大半视线,他的胸膛几近碰到她鼻尖,铝制单排纽扣蹭过她的胸口,她想逃走,却无能为力。 威尔海姆自始自终没说一句话。 她控制自己不要颤抖,睁着一双什么也看不清的眼睛向上看他的脸,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而包裹她的,都是那些属于他的青柠的淡香。 漆黑,安静的空间里。 只有她不规则的呼吸声。 他悠闲的站在这危险的距离上,不发一语。 他的抬手划过她肩膀,悬在她胸口,然后,摸黑把她胸口蕾丝带子捏在手里,开始认真细致的打结。 一个漂亮的风铃花结。 他慢条斯理的在她胸口系着蕾丝带子,她却紧张到心脏怦怦直跳,她想,他应该也能听的到。 就这样,一个蕾丝花结缀在她胸口,他又细心的正了正。 “克莱因?”他声音婉转,像漆黑深夜里的夜莺歌声,也像是小时候父亲睡前故事的低语。 似在蛊惑她。 “是。”苏珊娜回应。 “你今天很漂亮。” 然后他转身,走向那门,打开,关上。 他走了。 苏珊娜蹲下身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整理好,走出了门。 .......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苏珊娜都心事重重。 此时清晨,她正蹬着自行车去上班。 寒冷的风割着她的脸,朦胧的晨光透过树杈洒在她身上,她呆呆的盯着前面,脚下随意的蹬着自行车。 她在思考一个借口,一个让她洗脱嫌疑的借口。 埃里希死去的那夜,她进入了沃尔夫中校的房间,当时,除了埃里希还有四个卫兵看见了她,不仅如此,埃里希抱着她上楼的一路上,路过的任何一个人就算没看清她的脸,但是,埃里希的脸他们总是有人看见的。 现在,她成了埃里希的遗孀,她和尸体结婚这件事,一定让更多的人认识了她。 还有那个盯上了她的盖世太保。她鬼鬼祟祟的行踪,一定引起了他的注意。 还有她的上司,迪克少校,她知道他的手段,她最不想的,就是引起他的怀疑。 现在沃尔夫中校走了,她所谓的靠山也没有了。 这真的很危险。 越想越烦躁,苏珊娜越蹬越快,一个不留神只觉得后轱辘一沉!一顿!巨大的惯性让她和自行车瞬间分离,屁股离了车座子,全身失重的她跌落下自行车,一下子滚落在地上。 她趴在地上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幸好冬天穿的多。 从地上爬起来,弹弹身上的灰尘,朝着同样摔倒在地的自行车走过去。 这一走不要紧,她的脚踝像是被捕兽夹夹了一下似的生疼。 时间倒退15分钟。 门口的副官已经在院子里等他了。 布莱纳特把自己收拾得和往常一样精明干练,从他住别墅中快步走出来,上了车。 “早上好,里希特上尉。”副官马库斯向他行礼。 “走吧。” 布莱纳特坐在车后座,一双蓝眼睛带着疲惫,他侧过头百无聊赖得望着车窗外,想着,是不是应该在车上打个盹?因为他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 车子发动,持续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在他听来还算助眠。 眼睛将闭未闭,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的身影从不远处骑过去,被他看在眼里——那是他的邻居,克莱因夫人。 这种季节骑自行车上班,也是个坚强的人呢。 他拉下帽子,闭上了眼睛休息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吧,他自己也不清楚,直到他被车子的颠簸震醒了。像是在梦中跌落深渊,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什么情况?”布莱纳特又把帽子戴端正,俯身问向前面开车的副官。 “不好意思上尉,有位女士的自行车横在了路中央,我绕过去的时候大概压到了石头。” 布莱纳特回头望了望,因为冬日的制服披风太厚太板正,他以一个艰难的姿势从后车窗望去,望见了一个黑发女人。她正推着一辆自行车,一瘸一拐的在路旁走着,她头发稍微凌乱,左脚似乎是受伤了。 车子渐行渐远,他沉思着,始终盯着车后的女人。 “停车!马库斯。”布莱纳特说道。 -- 十九(h) 苏珊娜远远地看着那辆越野车,她甚至以为它不会再停下了。她故作矜持的继续保持着那个缓慢的速度一瘸一拐的向前走着。 越野车停了。 越野车开始倒车,单方面的拉近车和她的距离。 车子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看见那个男人从越野车上利落的下来。他帽檐刻意的低,脸色微白,严谨的披着军用披风,铁灰色的制服长裤,笔直的裤线没有一丝褶皱。布莱纳特走过来,站在她的自行车车头,他伸出带着皮质手套的手,一把扶住了她的车把,扶停了她的车。 苏珊娜顿了一下,松开了手。她抬头望着男人平静肃穆的英俊脸庞,男人没有停顿,目光始终低垂,他弯下身一把拎起自行车,利索的把它塞进后备箱。她目睹着他这一系列动作,迅速、利落,侧头凝视他的肩膀和有力的胳膊,仰望着他平坦而宽阔的胸膛,听见他像是下命令似的说道:“上车,夫人。” 就这样,苏珊娜坐在了布莱纳特的车里,他的身旁。 “谢谢,里希特上尉。”苏珊娜为了打破车里凝固的气氛,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甜着一张脸,“今天天气真的很冷,多谢您的搭载。” “没事。” 她偏头看着他的脸,眼睛慵懒的眨眨,微笑爬上了她的脸。清冷的晨光像是假面一样带在他的左脸,而对着她的,是他轮廓深邃的、不苟言笑的右脸。 “怎么了,夫人?”也许是终于把他看毛了,他不自然的吞咽,性感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他咬着自己的舌尖,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空气很冷。 “没什么,我觉得您是个善良的人。”苏珊娜轻松的笑道。 “谢谢。”他看了她一眼,蓝眼睛一晃而过,似乎漫不经心。 “您有伤疤吗?”苏珊娜看着眼前军装笔挺的人,突然计上心头。 “什么?”布莱纳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他没回答。并且他对身侧这个目测“已经出轨的”女人,真的没太多好感,给她搭个便车,实在是因为他的心性善良,或者说是他服从命令的天习惯,是的,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忘记沃尔夫中校那天在办公室对他的嘱托,尽可能的帮助她。 苏珊娜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蠢的问题。“不好意思,”她尴尬一笑,“待会儿能不能在喷泉那儿停车,我有点事情。” “马库斯。”他冲着前面反光镜使了个眼色。 “好的,上尉。” 下车了,苏珊娜从车里走出来。她目送里希特上尉的越野车离去。而她身后正对着的五楼窗子,正是迪克少校的办公室。她是故意让车停在这里的。 上了A座五楼,进入了迪克少校的办公室。 她没有看见迪克少校,便照例去隔壁屋子换衣服——恶俗的蕾丝套裙。一切穿戴好,苏珊娜走出了房间,正巧碰到风尘仆仆的迪克少校进门。 “想吃东西吗?”他摘掉硬邦邦带有银色骷髅头的帽子,之后再脱下党卫队制服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和黑色领带,外套被他扔在沙发上。他低头仔细的调整着手腕的袖扣,侧身背影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谢谢我不饿,军官先生。” “过来。” 他走过去,坐在那座敦实奢华的简欧沙发上,后背靠着有一圈木头包边的沙发背,他坐姿随意却优雅,深金色的头发有几缕凌乱在他额头,灰蓝色的眼睛漂亮又危险,他微微歪着脑袋带着和善的微笑,修长的双腿蹬着黑色长靴,看似无意的向她岔开。 “来。”他见她犹豫,他优雅的扬起手比了一个绅士的‘请’的手势。 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茶几一侧。他慢条斯理的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到茶几上随意堆满的食物上,最后再回到她脸上。 “吃吧。”他说。 这是什么情况?苏珊娜全身都警觉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再看看茶几:什么时候柜子上一部分吃的被人挪到了茶几上?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苏珊娜此时有些心虚,他不会发现她从这里偷走吃的的事情了吧!她此时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她选择了站在原地不动。 直到看到他脸上伪善的浅笑将要消失的前一刻,她“唰”的蹲下去,从茶几上拽了一个东西过来。她再狐疑的看向他。 “请大口吃。” “......”因为茶几高度很低,蹲下去动作实在不雅,她只得跪在他腿前。苏珊娜缓缓用早已准备好的工具敲开这瓶腌制果肉,再用手掏出来湿漉漉的一块,在他深刻的注视下,放进嘴里。 她小心的吃着。 “不够。”他冰冷的命令着。 “.......” “不够。” “......” “还是不够。” 直到她几乎要把自己的嘴撑爆了,她用力的咀嚼着。一双美丽的绿眼睛警惕的瞅着他。 “你做的很好。”他最后夸赞了一句。她只得不住的大口吞咽着,并不停的撕开食品包装袋,紧接着往嘴里塞食物。安静的办公室内,喉咙吞咽东西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明显。 他附身在茶几上,拿起一块巧克力撕掉包装,再把巧克力细致掰碎摊在他白皙的手掌里,像是喂食动物那样,伸在她嘴边。喂她。苏珊娜正努力的嚼着嘴里腌制的果肉,腮帮子鼓鼓的,她晶莹的白色皮肤此时因为张力,似乎变得更加晶莹细腻了。她竭尽全力的嚼着,不住的用手抹掉流出来的果汁,她抬眼看着他高高在上的,危险而英俊的脸,和那只正悬在她眼前的干净修长的手......她不敢让他等太久。 所以在她还没完全咽下自己嘴里果肉的情况下,她毫不犹豫的把脸埋在他微凉的掌心,为了不让巧克力掉落,她轻轻的,用自己的软弱若无骨的双手捧住他的手,四指头轻轻压住他的拇指。她看得出,他对她轻微的触碰没有抵触。她把大块巧克力叼起来,吞入口中,再尽数嚼碎。她大口吞咽着,直到所有大块的巧克力她都解决完了,剩下一些粉末和碎渣。她看到他的手并没有放下。 她就像只野猫。 她埋脸于他手中,用唇瓣和舌头配合着舔干净他手心的巧克力。她像一只小猫那样舔舐,弄潮了他的手。 他认真的看着她,直到她把他手里的巧克力都吃完。 他毫不在意他手掌里她的口水,回身过去自然地拿起一瓶巧克力酱。利落的打开盖子,他将手指直直插进黑乎乎的酱里,再伸出来,送到她眼前。 像是逗弄,他把巧克力酱认真的抹了一点儿在她嘴巴上。她犹豫的看着他。 最后慢慢舔了上去。 只是这巧克力酱不像是固体那样容易吃干净,她小心的舔他手上的每一块肌肤。他的手很凉,她的舌头却是温热的,软软的。 “都吃干净。”她听到他温柔的陈述。 她小心吮着,他的指尖。 “张嘴。”他说。 她扬起下巴,吞了他的手指。 她嘴巴里很暖和,很柔软, 他的手指皮肤很细腻,但他的手指却很硬,他顺势把手指连根伸到她的嘴里,摸着她的口腔内壁,还有洁白的牙齿,从下门牙一直向后......她不想让他继续深入了,嘴里的异物让她不舒服,她却也不能把嘴闭上。他人高马大,手自然也不小,她努力的微张着双唇迎合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沾着黑乎乎的巧克力酱,抹在她舌头上,最后他用力摁着她柔软又娇嫩的舌头,从舌尖到舌根。 她想要吞咽却又不能,嘴里来回动来动去的冰冷手指让她想咽下去却又不能,她表情痛苦,眉头微微皱着,她深深的看着他蓝灰色的漂亮眼睛。威尔海姆却勾起他红艳的嘴,饶有兴趣的回望她。 他依旧像是位绅士,像是那种在周末教堂里很少能碰到的谦卑有礼的绅士。 直到最后,他的手指简直碰到她的小舌,到她的嗓子眼了。她的手不自觉的抬起,想要阻止他,却还是放下了。她想要挣扎,想要发出呜呜的声音,却都不敢。她难受的抓着茶几边缘,试图用可怜的表情乞求他,让他停手。 她怕他,更摸不准他。所以她用自己的可怜和弱小来试探他。 终于,从他优雅从容的微笑中,她看出他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他抽出了手指,带着她晶莹的光。 他没迟疑迅速站起身,优雅的用另一只整理着这只手的袖口,在把它卷高后便离开去往洗手间的方向。 她擦花了自己嘴边的口红,拧着眉头看他的修长背影渐行渐远。 他洗手去了。 -- ρο-18,cοм 二十 这个人到底对她是什么打算? 捉弄她吗?苏珊娜是在摸不准迪克少校的意思,如果是要她陪他睡觉的话,为何到现在迟迟不动手?如果说不是喜欢她的肉体,又为什么要这样逗她? 当一个人摸不准对方意图,不知道自己对于对方的优势和劣势的的时候,是很危险的。 苏珊娜用手纸擦干净了自己的脸,坐在自己的小办公桌旁开始工作。如芒在背。 “heil !hitler!” 这时候,赫林上尉敲门进来了。 他踏着军靴,大步流星的走进门,朝着威尔海姆的大办公桌走去并迅速的行了个纳粹军礼。 路过苏珊娜的时候,他那双精明并充满激情的眼睛瞟了一眼她。 “迪克少校。”赫林一本正经的将几封有些折损的黄色信件递在了黑金色的办公桌上,“请过目。” 在苏珊娜看来,他高挑的、挺拔的背影,像是一条刚刚完成主人任务的黑色拉布拉多。热情又积极。 “克莱因女士。”威尔海姆轻声唤她,“请帮我泡杯咖啡。” 她小心的歪头看了他一眼,他微笑着,双手交叉在下巴前,一双近乎蓝的发白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她。她迅速退了出去。 她的确好奇他们的谈话问题,会不会,有关她?好吧,她也许是太精神紧张了。苏珊娜捏了捏自己的额头,端起自己的刚泡好的人造咖啡往回慢慢走着。楼道里人很多,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 “hallo。”一个女人。 苏珊娜驻足,观测拦住她去路的女人。 一头褐色小卷发,一款奢侈厚实的黑色貂绒披肩,一身艳红色长裙,女人高傲的慢慢翻着眼皮,性感的红唇像是刚刚喝过血似的,个子没自己高,约么三十来岁的少妇。 是那个曾经在楼底下拦过她的可怜女人。 “苏珊娜,对吧?”她用法语轻飘飘的说道。 “我现在没时间唠嗑。”苏珊娜绕过她想走。 “怎么,去给少校泡咖啡吗?” “与你何干?” 她撅撅嘴,故作为难,又立刻趴在苏珊娜耳侧刻意压低声线:“别得意,小妞,你知道和我抢男人的下场吗?” “从你这次和我说话的语气,”苏珊娜厌恶又不失尴尬的微笑,“看得出,您似乎又有新工作了。” “哼。”她冷笑,“我在德国人这里,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说罢,她一把掀翻了苏珊娜一直端在手里的咖啡杯! 苏珊娜翻了一个大白眼,暗道,你还真以为没人治的了你了? “格蕾塔!”这时候一个油腻的男声传了过来。 眼前的女人立马变了脸,甜笑着回过身去,像是个少女般活泼道回应:“我在这儿,古斯塔!” 一个党卫队长官打扮的军官走过来,高高壮壮的,她不太认得出他的领章和简章,大概是从他的袖章判断出,似乎和威尔海姆·迪克属于同一个大编制。格蕾塔小鸟依人的挎在了他臂下,一脸得意的看着不能发作的苏珊娜。 苏珊娜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去捡那些碎满地的陶瓷碎片。 “需要帮忙吗?”男人假惺惺的问。 苏珊娜收拾好了这片狼藉,又泡了一杯端在手里往回走。不曾想,冤家路窄,在迪克少校的办公室门口又碰到了格蕾塔。她没理她,敲门进去后,发现那个军官也在。 包括威尔海姆在内的七八名军官站在偌大办公这中心的战略卓前,正闲聊着。苏珊娜慢慢靠近,看到尘封已久的战略卓上用像是象棋一样的东西,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标记了一桌子。那些战略地图看似杂乱的平铺在了桌子上。 “第一党卫队在巴尔干地区的部署已经完成了,目前下达的命令是想让第三党卫队骷髅师,加速法国和比利时,也就是在巴瑟运河的部署。”威尔海姆弯曲着一条腿,悠闲地靠在战略桌旁说着。 “可是我们的人数达不到满编的标准,一个装甲步兵团,摩托化步兵团,一个坦克团还有一个炮兵团人数都不能达到标准。如果只是说两个坦克营,每个营根本装备不到70辆坦克。”赫林上尉背着手,绕了桌子半圈目光聚焦于地图上的一侧。 苏珊娜怕打扰到他们,小心翼翼的靠近威尔海姆,双手捧着热腾腾的咖啡。 “我们的战争不是靠人数打赢的,上尉。”迪克少校缓缓说道,“更不用说,我们还有营级加强单位的支援服务以及其他辅助单位。哦,谢谢你,女士。”他低头看向她接过了咖啡,她这才发现他带了一副细边眼镜,配上白色衬衫和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斯文败类的气质油然而生。威尔海姆接过咖啡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谁会记得就是这个男人刚才居然用他的手调戏她吃东西? 男人们琐碎的聊了一会儿,那位格蕾塔的‘新雇主’军官先生,被一直在旁边默默无闻的额苏珊娜吸引。 “威尔海姆,”那位军官说道,“这位是你的秘书小姐?我们刚刚见过了。”他上下打量着苏珊娜。 “翻译官。” “很有眼光。” 我的天哪,苏珊娜暗自想着,这都什么和什么关系啊?威尔海姆的前秘书,或者说是前情妇,被无情抛弃后变成了威尔海姆同僚的情妇,并且这俩个男人现在看起来感情还不错,甚至可以轻松的共事? 大概,这就是这些侵略者对待她们法国女人的态度,实际意义上讲,她和格蕾塔甚至是大多数法国女人来讲,都是一样的,一样是的玩具和工具。 忽而,她不由的想到了布莱纳特。看起来,也只是看起来吧,他至少装的很正直。 她又偷偷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斯文的日耳曼少校,他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又将怎么应付以后的日子? “我是古斯塔·埃克,种族与移民事务局。”那军官忽而向她伸出了手。 “您好。”苏珊娜不动声色的微笑并握了手。他碰到她的手,还不忘多捏了两下。 她被这个新奇的机构吸引了,不过很显然她对这个机构不甚了解。所以晚些时候,她在和布鲁克碰头的小酒馆里,询问了他关于这个机构的事情。 “你知道的,德国党卫队全国领袖在战前是主修农业的,他对配种学十分有研究,在养猪场研究过好一阵子”布鲁克耐心的给她解释,“所以,你说的这个机构大概是负责把控审查种族的部门。对于种族,听说希姆莱对内制定的规则,党卫队员的身高要求必须在五点二英尺以上,金发碧眼,并且不能和日耳曼人以外的人种通婚,德国人完全按照牲口配种的方式进行人员筛选和人种隔离。是的,他们就像是畜生一样。” 苏珊娜点点头,道:“一个德国人有这样的思维,并不可怕,但可怕的是,他是党卫队的首脑。布鲁克,你对希姆莱很有研究?” “一般般,我来的占领区前做的功课而已。” “最近风头紧,现在盖世太保在内部搜查的很细致,没有紧迫的消息短时间内不要见面交接了。并且威尔海姆并不让我碰关于军事据点之类的任何信息,现在我负责的只是城镇里的一部分举报信。” “说明他并不信任你。所以,那你处境怎么样?” “很危险,并且有一个盖世太保对我可能不利,我正寻找方法。” “你可以从男人入手,我是说,这个是你的优势。” 苏珊娜听见他说“男人”,脑海中还真的浮现出了一个男人,那个不善言语,表情肃穆的国防军上尉。 “也许可以。”苏珊娜若有所思道,“我试试看。” 两日后。 现在是周末,早上8点,天气阴冷。 汉娜正躺在自己的小卧室里,门窗紧闭,她用枕头蒙在脑袋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个来自一楼的诡异噪音从她发传单回来后就一直在持续。 “当当当!”“当当当!” 汉娜真的忍无可忍,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裹着被子下了床,奔下楼去。穿过客厅和书房,她跑到了浴室门口。 “啊,你回来了?”苏珊娜此时正蹬着个板凳,拿着一个不知道她从哪里翻出来的金属制工具,头上包着一块头巾,微笑的看着气冲冲的汉娜。 “你在搞破坏吗!”汉娜看着苏珊娜头顶那个已经开始漏水的管道。 “放心。”苏珊娜笑了笑,又回过头去继续叮叮咣咣敲打起了那些可怜的管道,“待会儿会有人来修的。” -- 二十一 “这是我们的家,用不用我请你下来?”汉娜真的很生气,她大步跨进了浴室里,想要把凳子上悠闲的女人拽下来。 苏珊娜先一步跳下了凳子,双手扬起来做投降状,说道:“我不弄了,现在你别挡着我的路,我要去找人修理它们了。” 汉娜被苏珊娜推出了门,并关上了浴室门。苏珊娜对着浴室镜子解开衣服和头巾,弄湿头发,撒上一点花精,风骚的理出个造型,再胡乱的披上衣服,走出门去。 她裹着大衣,光脚蹬着皮鞋,跑出了院子。 她后悔了,真不应该在头皮上撒凉水。 她喘着粗气,一溜烟的拐进了旁边的别墅,来到了别墅门前,属于里希特上尉的门前。 她控制好焦虑的情绪,把练了一晚上的难为情的表情挂在脸上,她鼓足勇气摁响了门铃。 一下。 两下。 等了大概三四秒钟。 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格子衬衫,套着深灰色毛背心,顶着一头稍微凌乱又不失英气的金棕色头发的日耳曼男人出现在了门后。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湛蓝湛蓝的,带着惊讶和疑惑,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有那么一瞬间,倒是可爱的像个小男孩儿。只是很快,他那种士兵的威严气质马上又上身,肃穆着一张英俊的长官脸。 “真不好意思,您现在有空吗?”她问。 苏珊娜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大衣随意的裹在她只穿了一件长羊绒衫的身体,她光着的脚已经冻的失去血色,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是一双期待的眼睛。湿漉漉的头发有的已经结冰,散落在她脖颈,紧贴着她白皙的肌肤。 “发生什么了?”布莱纳特问。 “水管不知怎么坏掉了,能帮我修一下吗。” 在这种情况下,她知道他没法拒绝她。 他不再看她满是期待的眼睛,直接走出来关上了门,跟在她身后朝她所住的别墅走去。 “谢谢您。”她雀跃。 他盯着地面,跟在她身后,看见她时不时伸出裙子外面,露出的一小节白色的脚踝。寒风刺骨,他不禁好奇,他一个久经沙场的士兵没穿大衣在外面都觉得有些冷,她穿成这样出来不冷吗?他将手塞进了裤兜,继续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 当布莱纳特走近她院子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他穿着便服,她衣衫不整,两人一前一后还进了她家,这很难不让看见的人多想。 “请进!”她搓着手哈着气,回头对他微笑,那笑容竟然没有一丝杂质。 他抿了抿坚毅的唇,还是走进了客厅,他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在厨房门口恶狠狠的盯着她。 “他是谁?”汉娜愤怒的问出声。她其实知道他是谁,因为她看见苏珊娜去隔壁别墅把这个德国人叫出来的全过程。这个德国人长得很高,白色的面庞,眼窝很深的布莱纳特在她看来像是死神。 他立在门口,平静的回望着汉娜。 苏珊娜脱掉了外衣,冲汉娜笑着说:“我请的‘水管工’。”回眸,对布莱纳特说道:“这边请吧!” 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和布莱纳特在汉娜眼里,简直一对奸夫淫妇。一个侵略者,一个卖辱求荣的女人,站在并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的房子里,现在又鬼鬼祟祟的走去那个狭小又阴暗的浴室,不过,苏珊娜想想还有点小刺激。 他安静的跟在她身后,走进了那间浴室。“哪里?”“就是上面滴水的地方。” 布莱纳特走过去,抬头看着那处流水的地方。 此时苏珊娜心里却有些打鼓,因为那处水管本来是被冻裂了,但是没有漏水,她刚刚又是一顿乱敲,这才把问题严重化。 因为这样才有修的必要嘛。苏珊娜为了掩饰自己心虚,随手拿着旁侧一条有些僵硬的“冻”毛巾,罩在脑袋上,胡乱的擦起来。 他走近站在漏水的水管底下,左右仔细看了看那处漏水的水管,随即撸起了两边的袖子,褶皱的灰色衬衫袖子下面露出了肌肉匀称的小臂,他毫不在意的开始伸手去碰那些脏兮兮管道。阴暗的室内,斑驳的光晕,他展开了宽阔的臂膀,伸直了的脖颈,那些充满男人味的肌肉线条,那个曾经在野外扛枪射击的躯体,现在在给她修水管。 在苏珊娜看来,一切的一切有着说不出的性感。他仰头,用手指敲了敲水管,微微张着嘴,咬着舌头尖,表情平静的像是在看书。 不知不觉,苏珊娜竟然发起了呆。 “这个被人砸过?”他突然回眸问她。 苏珊娜顿时想打自己一顿。她答:“是,因为它冻住了,我就想把冰砸开来着。” 他听了没说话。 她感激他没笑出声,或是露出什么嘲笑的表情。一个女人因为水管结冰,而把水管敲碎了,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想笑。 “真的很麻烦你了,上尉。”此时此刻的难为情,倒是真心真意。 “你需要一个垫圈。”他说。 “嗯......”苏珊娜故作为难,“很显然我没有。” 没等布莱纳特考虑和开口,苏珊娜抓起头上的毛巾走近他,递到他面前。 “太冷了上尉,用这个把手擦干净,我去给你泡杯咖啡吧。” 布莱纳特看了看白晃晃的毛巾,想想自己的脏手还是没接。“不......”用了...... 却架不住苏珊娜嫣然一笑,就将毛巾塞进他怀里,离开了浴室。 布莱纳特怔怔看着手中带着她温度的毛巾,他不走心的擦了擦手指,不自觉,鼻子却捕捉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是属于女人的味道,属于她的味道,慵懒又芬芳的玫瑰花精味。他知道这是她刚刚擦过头发的毛巾,捧在手里,恍惚间,他似乎摸到了她的头发。 天,他在想什么呢。布莱纳特迅速的将毛巾抓在手里,塞在旁边的台子上。 恍恍神,他继续乖乖的立正站在原地。 “只有人造咖啡了,请别嫌弃。”苏珊娜抬着两个胳膊端着两个咖啡杯子走进来,宽松的毛衣垂在她肩膀,看上去是如此柔弱和温柔。 “谢谢。”他上前接过了咖啡,眼睛盯着咖啡再也不看别处。 他接着说:“垫圈的话,我可以......” 苏珊娜站在他身前,笑盈盈的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说关于她的管道的事情......她不禁困惑,这家伙到底是个军人还是水管工啊? “上尉先生,”她又往前靠了靠,“您曾经也是军人吗?” “参军前在读军校。”他这才意识到她并没有认真听关于她家管道的事情。她的重点在哪? “哦,我真的是对这些管道下水什么的一窍不通,您真是厉害。”苏珊娜抿了一小口热腾腾咖啡,“今天看来我是洗不了澡了,也真是麻烦你了。”她踮起脚,仰头看了看水管,不经意间,她与他靠的更近了,她身上的玫瑰花味更明显了。布莱纳特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 他想告辞。 苏珊娜暗地里阴险的勾了下嘴角。 她脚底下忽而像是踩了泡了水的肥皂,左右一个没站稳,她没做多余摇晃直接往前栽过去!双眼睁大,但不能过分,手指要抖,要注意咖啡杯在托盘里摇晃的分寸,跌下去的动作要优雅,但必须真实! 而她前面的,只有一堵人墙。布莱纳特手疾眼快一下撑住了她的肩膀,她的发丝随着惯性飘扬起来,轻轻扫过他的鼻尖。布莱纳特心跳快了一拍,再不看她的眼睛。 苏珊娜小声低呼一声,站稳是站稳了,但是一杯咖啡,却一滴不剩的洒在了布莱纳特的胸口还有苏珊娜身上。布莱纳特的胸前的立刻出现了一片深色的印记,并且因为是整杯咖啡,所以那印记还在迅速扩大。 呼,快瞧瞧姐的技术。苏珊娜暗自得意。 “对不起!”苏珊娜慌了,不顾自己身上的咖啡污渍,抓起旁边的毛巾急忙摁向他胸口去。 手劲要轻柔,姿态要美,表情要无辜! 她偷偷观察布莱纳特的表情,虽然不至于眉头紧锁但表情的确比刚刚冷漠了些。他松开了碰她肩膀的手,抓住了她擦他胸口的毛巾制止了她的动作,他说:“我没事。”没什么语气。 苏珊娜缩回了手,尴尬的悬在胸前,又僵硬的放下去。她默默无语的微微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尴尬的气氛在空中弥漫。 布莱纳特本来也不是很生气,脏了一件衣服而已,顶多就是麻烦待会儿洗个澡罢了。而在他看到苏珊娜孩子气的低下头,矮他一大截的她乖乖的、默不作声站在他跟前,头发卷卷的垂在毛茸茸的白色毛衣上,他认识到其实她并没有平日里那样八面玲珑,她很像个孩子,事实上她也的确很年轻,布莱纳特心里竟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看到她胸前的白毛衣上也是脏了一大片,虽是好心提醒但依旧语气冷漠的说道:“你的衣服脏了。” “那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浴室呢。” 她抬起头,巴眨着漂亮的绿眼睛看着他。 -- 二十二 引狼入室。 布莱纳特现在都有些懵。 这在以前的他,是根本不会相信的。 “你先洗好不好,我现在很冷,你把浴室暖热了才好。”她微微昂头,天真的一张脸,两只漂亮的绿眼睛带着无助,她洁白的小牙齿咬着像是刚刚吃过红草莓的软唇,可怜巴巴的瞅着他。 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她有这样的一面? 他想拒绝,却又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借口。他请她进门洗澡到现在就已经后悔了,他现在只想让她快点洗完然后离开。如果被别的同僚或是下属看到,被嘲讽坏纪律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埃里希的妻子,是沃尔夫中校家的遗孀。 如果他和苏珊娜·克莱因在他的屋子里脱衣洗澡,虽然分了个先后,但布莱纳特始终心里有个坎,若是克莱因中士活着,他作为他的上级要怎么和他解释?带别人的妻子回家洗澡,这多么荒唐的事情。 不能欺负他是个死人。 “我把炉子搬进来。”他转头就要走。 他对她装可怜似乎有些反应,苏珊娜心下了然,原来沉着冷静的里希特上尉受不住的,竟是她这一挂的。 灵巧如她先一步上前,站在他和浴室房门也是浴室唯一出口之间,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羊羔去拦一条巨大的牧羊犬的路,挑眉笑着说道:“怎么,你不会要一直穿着脏衣服到处跑吧?” 布莱纳特没法回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我一会儿换掉。”眼神躲避。 就像是蛇,她好像是缠上他了。 苏珊娜知道再说下去就太无理取闹了,他把她带回了家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当然,她这么诚恳可爱,他会带她回家也在她意料之中嘛。 “那既然是我的错,请让我改正吧,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了。”苏珊娜正色道。 “不用了。”布莱纳特不动声色,试着瞟几眼她,再偷偷瞟几眼她身后的门口,仿佛时刻在找机会逃走似的。 “上尉,你总这样不求回报的帮助我,我真的很不好意思。”苏珊娜为难的轻声说道。 “不用感谢我,这都是沃尔夫中校的意思。”说罢,他拔腿就往外走。是的,现在想想沃尔夫中校那时给他下的尽量照顾她生活的命令,他对自己现在的荒唐行为也就多了一分释怀,帮她,也是命令。 她是想叫住他别去拿什么脏兮兮的炉子了,奈何他跑的太快。 可是可是,她来这里的原因根本不是为了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啊! 不一会儿,布莱纳特就把一个半人高,黑色的蒸汽暖炉抬了进来,她看得出这炉子很重,因为他抬炉子手指都发白了。他倒是毫不在意,将笨重的炉子缓缓放下,他蹭了下自己的鼻尖,蹲下去开始认真倒腾。 苏珊娜看不过去,自己来他家还给他添那么多麻烦。 “上尉别麻烦了,我赶快洗好就离开了,我现在感觉很暖和了,真的。”她贴心的朝他笑笑,怕他以为她是套话,她开始扯自己身上的毛衣假装要脱下去,“你也快去换衣服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他站起来点点头便离开了,顺便还帮她反锁了门。 苏珊娜把热水放出来,开到最大,直到水管发出“哗哗”的巨响。她蹑手蹑脚趴在门后,小心的、尽量缩小音量的打开了浴室的门锁,再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她暗中偷看,偌大冷清的客厅,波斯花样的地毯,干净整洁的复古家具,一架漆黑的钢琴,却并没有他。很好,他应该是去换衣服了。 她蹑手蹑脚的走上楼梯,在记忆中搜寻,从外面看他卧室的位置,她并不困难的一路摸到了他的卧室。 门没关,她远远的就看见门里面洒出来的自然光。她心脏怦怦跳,跪在门口,身体一点一点向门口挪动,再一点一点伸长了脖子,最后,慢慢的露出两只绿幽幽的眼睛。 布莱纳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紧张,仿佛苏珊娜·克莱因在一直盯着自己一样。他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坐在自己的床上,阳光洒进单调的房间,万籁俱寂中唯有楼下像是发了大水一般的水花声。他知道那是她洗澡的声音。 老实讲,是一位长的十分漂亮的女士在洗澡的声音。 布莱纳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因为他不能控制的想到了他楼下的浴室,那个他用过很多次的浴室现在被一个女人使用,紧接着,他又会想到浴室里那个女人,她的笑脸,她的声音,她洗澡的动作,她的肉体。 记忆又飘到了那日在欧洲之光酒店的房间里,仅仅一个背影,他就看见了她的半个肩膀,手臂还有腿甚至是她的脚踝......而他记忆中她的皮肤,是那么的白皙,剔透,像是上好的瓷器。 天呐,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布莱纳特甩甩脑袋,这种思想不受自己理性控制的感觉真是太糟了。 然而,明明只是听到洗澡的水声,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多年的军旅生活他都没有碰过女人,甚至是没见过什么女人,但是和他一起的,是一群荷尔蒙整日分泌过剩的大男人,活着时候聊的大多都是关于女人。那些男人们关于女人的龌龊谈话和想法,不受控制的跑出来,调戏了他的理智。 他不是什么修道士。 布莱纳特猛地站起来,一把拽住自己身上的背心新从头上脱下来,之后是衬衫,胡乱的解着扣子,一颗,两颗,三颗......直到最后一颗解开,他脱下有咖啡污渍的衬衫砸在桌子上,然后开始扯皮带。 而门口的苏珊娜真的是大气不敢出一个,她看到平日里了冷静严肃的布莱纳特,像是吃错药撒气一般的脱衣服动作后,她更害怕了,真是平日里看上去不苟言笑斯文的很,背地脱个衣服也这么不耐烦,不过,要是被他发现她偷看他换衣服的话,他会不会一枪当场毙了她? 她坚守在原地,为了自己,她也不能动摇偷看的决心。她用眼睛仔仔细细的盯住了他宽阔的后背,凭借还算明亮的日光,努力记下他后背上的每一处疮痍和痕迹。 当她看到布莱纳特刚将外裤解开不管,任由皮带耷拉在大腿根,放任裤子就松散的搭在他腰际之下大腿之上,他又开始解里裤。 是了,当奶白色的里裤被解开掉下去的时候,苏珊娜吞了把口水。 不得不说,他的腰线真的太美了,还有他的腹肌,他平坦但充满了力量的腹部......当他修长、棱角分明的手指在他下腰部位置,解开他最后一个裤带的时候,两根白色的带子垂落......苏珊娜差点叫出声来。 原来,男人的肉体可以美到这种程度。 当然,她看到现在依旧不离开的原因,当然不会是为了看他不可描述的地方,她是为了看他的伤疤或者是别的什么几号。 并且,她也得尝所愿了。 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后,她便迅速下楼了。回到了浴室,胡乱的弄湿身体和头发,假装自己已经洗好了澡。 她大大方方的走出浴室,却听见《德意志高于一切》的悠扬乐曲,从楼上的唱片机里传出来。 ...... 苏珊娜从布莱纳特家告辞出来后,一身轻松,以至于忽略了布莱纳特送她出门时,不自在的肢体动作和僵硬的表情。 她轻松,不是因为直到现在,盖世太保对她还没有明确显示出危险信号的而庆幸,而是她已经有了一个下下策,那就是布莱纳特·里希特。她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布莱纳特先生的身体的明显特征,各色疤痕,甚至是那种隐秘部位的。 如果真的到危机时刻,这些说不定可以用来当她威胁他的筹码。 明显的,强奸罪,强奸上级亲属的强奸罪,会让一名国防军人身败名裂。 同样明显的,沃尔夫中校走后,她唯一的,可以说得上话的德国人,就是布莱纳特了,并且事实证明,他也确实忠实的按照沃尔夫中校的命令试图帮助她。 就像那笔抚恤金的钱,她至今都还没还给他。 所以,苏珊娜说这是下下策。 但是为了活命,没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只是可怜了布莱纳特。 苏珊娜吹着口哨就往回走,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在作祟,苏珊娜多看了几眼院子门口那孤零零的铁桶信箱。她走过去开启了信箱,以为会什么都没有的信箱里,出乎意料的躺着一小块红色的方糖纸。 她心里塌陷了一块。 她飞也似的奔进了院子,推出了自己的自行车奔跑着骑上去,飞快地蹬出了院子。 -- HρΘ1㈧.CοΜ 二十三 在一个阴暗的巷子里,哪怕现在接近正午,仍旧过分阴冷潮湿的巷子。这不禁让苏珊娜想到了,她杀死埃里希的那个地方,同样阴森,漆黑,压抑。这让她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远远地,看见一个列兵,蹲在巷尾的大树底下探头探脑。她丢下自行车飞奔过去。男人看见了她,也立刻站了起来。 “我看见你的字条我就赶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苏珊娜和他一起躲到了树后的栅栏下。 布鲁克脸色沉重,眼睛警惕的扫了扫四周,不得不说,他现在真的很像只受了惊的狐狸。他低声说道:“苏珊娜,德国人又有行动了。” “我知道,巷子里的公告很久以前德国人写的很吓人,但这并不表示着我们要如此惊慌失色。” “费舍花店的艾利纹被抓了。” 费舍花店的店主奶奶,苏珊娜以前的雇主。 “什么时候?”苏珊娜瞳孔猛地一缩。她这才真切的意识到盖世太保的魔抓已经朝她近了一步。 “昨天晚上。” “怎么能?”苏珊娜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是说,他们为什么要抓她?他们又是怎么查到的她?!” “我怎么知道?!”布鲁克凝重的脸像是刚从雪地里拔出来一样,“当务之急我们没什么太多选择,艾利纹不是组织里的人这你知道,所以我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来,所以我十万火急的来找你!” 苏珊娜大概知道艾利纹掌握的信息,她不是组织的人,不知道多少组织上的事情,但是她认识她!认识彼得! “慢着!别急。”苏珊娜深刻的明白,此时最重要的是冷静,冷静!她接着说:“盖世太保现在的目标是找到那夜安装窃听器的人,不是艾利纹。他们现在抓了艾利纹,说明有人已经开始注意我了,保守的讲,不光是我,还有彼得。所以,现在彼得在哪?” 和艾利纹有关联的,就只有她和彼得。 “前些日子他跟踪德国运输车去城郊了,梅拉负责联络他,你先别管别人了,你怎么办?” 是呀,她怎么办?而且,盖世太保究竟是从哪里找到艾利纹这条线的呢?如果艾利纹提供了她和彼得两个人的线索,那么下一步,不出她意料的就是要审讯她,对她和艾利纹的口供进行对比。 “我想杀了艾利纹。”苏珊娜头脑发热,她不能暴露,不能死! “太蠢了。布鲁克不留情面的说道,“先不说要去盖世太保总部杀了她有多难,她一死,盖世太保的线索只剩下你和彼得,那坐在审讯部椅子上的就该是你了!” “那要怎么做,我不能逃,不能做什么,难道只能坐以待毙吗?组织对我有什么安排吗?” “组织让你尽力活下去,”布鲁克说到此语气软了下去,眼睛定定的看着苏珊娜有些许期待的眼睛,表明了组织想要传达的意思,“还有,去总部搞到三张通行证,有三位联络员需要离开这里。” 这里当然并不包括她。苏珊娜眼里的光有些暗淡了。她手指有些抖,在衣服兜里寻找着什么,她知道,这是组织放弃她的婉转表达。 “你也要离开诺斯?”像是巨大海啸来临之前,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已经泛滥海滩,而只有自己被栓在了这里,恐惧,无助,焦虑。苏珊娜固执的端着自己的仪态,质问布鲁克。 “不,我不走,我可是帮你收尸的人。”布鲁克苦笑着回答。 他说的的确没错,如果苏珊娜暴露的话,组织不会放任她的暴露而不管,布鲁克就是来替组织善后的。 “也就说,我要自生自灭了?”苏珊娜的语调变得冰冷而僵硬。布鲁克看见她从她衣兜里什么也没翻出来,便自己掏了根香烟,递到她嘴里帮她点燃。 “大家都是这样的,”布鲁克轻松的眨了眨眼睛,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说什么,也只好柔声劝道,“我只能祝你好运苏珊娜,如果你有需要我也会尽力帮助你。话说,你什么时候能弄来那三张通行证呢?组织很着急。” 苏珊娜吞云吐雾,眼皮低垂着,良久才回答:“后天吧。” “很好。” “布鲁克,帮我个忙吧。”苏珊娜依旧低垂着眼睛不看他,声音也沙哑了几分。 “什么事?” “艾利纹是不是有个孙女?我记得他儿子战死了,但是留下了妻女。” “好像是,我似乎听彼得说过。” “把艾利纹儿媳和孙女的地址给我,”苏珊娜双眼空洞,慢慢抬起头,看向布鲁克,“尽,快。” “好。” 坐立难安。 苏珊娜最近在工作中的失误率都在稳步提升。她一有空就会跑到邮箱里查看有没有布鲁克的消息,可都是一无所获。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盖世太保的约谈,迪克少校这几天也不在诺斯,不知去了哪里。说起来她是他的随身翻译,只是他从未在任何场合带过她,这也让她觉得十分奇怪,如果她真的只是他的挂名玩具,他也从没使用过她。 不信任她?还是在等什么? 只记得他走后,赫林上尉便接替她“主人”的位子,时常来查岗。 “唔。”苏珊娜皱眉。这是她两天内第三次被纸片划伤手指了,她烦闷的看着食指侧那一丝红线,使劲摁了摁。 “还好吗,克莱因小姐。”神出鬼没的赫林上尉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他那身黑军装和红袖标让苏珊娜顿时紧张起来。 “我很好。”她没敢看他的眼睛,更没有回头,但话音说的还是很亲切平静的。她手上快速的继续整理那一沓子信件,将它们捋顺,再在桌子上将它们磕齐。 “中午前来我办公室一趟。”他顿了顿。 苏珊娜将自己手中的文件,重重的磕在桌子上,发出了规律的“框框”的声音。 “把这些举报犹太人的报告,交到我办公桌上。”赫林将双手都撑在桌子上,侧着脸望着苏珊娜。 “好,我整理完就过去。”苏珊娜笑着回望他。她完全不知道知道他在想什么,或是知道些什么,这使得她觉得直视他的双眼都无比艰难。 “那待会见。”赫林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往门外走出去。 苏珊娜刚想松口气,却又是冤家路窄的,格蕾塔此刻走了进来,把那股浓郁的香水味也带进了一般文件室。苏珊娜忙将偷出来的一张空白的通行证,在一摞信纸的最后藏好。 “格蕾塔,好久不见。”赫林上尉停下来和她打招呼。 “你也是,赫林上尉。”格蕾塔看似不经意的望了望赫林上尉身后的苏珊娜,她微笑着打招呼,“克莱因小姐?很巧啊!” “哦,你们难道已经认识过了”两个人在苏珊娜身后假惺惺的聊起天来。苏珊娜一脸无奈,小心触碰文件摞最底下的那一张通行证,试图找机会把它藏到别处。 她现在大概明白迪克少校要求她穿蕾丝裙的缘故了,这衣服真的什么东西都藏不了。 格蕾塔这时候却向她走来,将话题引向苏珊啊。 “苏珊娜,你在做什么?”她亲切的呼唤她。 “整理犹太人的举报信。”苏珊娜暗地较劲将手指从信件最底下缩回来,抬着下巴看着格蕾塔。看着格蕾塔谄媚似的一张脸,苏珊娜感叹她变脸的速度和自己有得一拼。 “这不是赫林上尉应该管的事吗?”格蕾塔好像和任何人都很熟的样子,她转身对赫林上尉娇嗔道:“赫林上尉,你自己的事情不做,让人家小姑娘替你?真是会怜香惜玉!” 赫林也并不反感,顺着她的玩笑话,行了个礼故作后悔的说:“我的错,好了,苏珊娜现在把信交给我吧,格蕾塔小姐真是偏心。” 苏珊娜想要拒绝,“没关系,赫林上尉,我喜欢有始有终。” 赫林上尉笑着走近桌子,不顾她反对,将那几摞信件用两只大手稍作整理,眼看着就要一摞一摞的放进他怀里。 苏珊娜忙上去帮助他,接连道谢。格蕾塔看着他二人整理,微笑着过来勾着苏珊娜的肩膀,用那种阴惨惨的,只能她看见的笑脸对着她。她不知道格蕾塔为何要对她这么做,难道是闲的没事在赫林面前作秀? 苏珊娜眼看着那张空白通行证就要被赫林拿走了,而此时格蕾塔两只双眼睛都在盯着她,让她无从下手。苏珊娜焦虑的盯着那摞信件下压着的通行证。 苏珊娜一气之下,将自己手里的所有文件假装不经意统统丢下,掉在地上,白的,黄的,一片一片纸都散落在了地上。 “赫林上尉,格蕾塔小姐,帮我个忙捡起来吧,我的手刚刚划伤了!”苏珊娜一脸的不好意思。 然而蹲下去捡的只有赫林上尉一人。格蕾塔依旧傲慢的站在她旁边,一脸鄙夷的看着苏珊娜。苏珊娜瞅准了那张通行证所在的位置,回过头没做任何停留,反手就将那一沓子信统统摔在她脸上,并惊呼:“你干什么?!” 她手中只留了那张通行证,趁着格蕾塔闭眼,将它迅速转移藏好。 格蕾塔矫情的哼了两声,一脸的不可置信和愤怒,“你?!” “怎么了?”赫林上尉抬起头,看着桌子另一头的两个女人。苏珊娜只是学着格蕾塔脸,做相同的表情就好了。赫林上尉假惺惺的慰问一番,整理好信件,便离开了。 和威尔海姆认识这么久的赫林,深知格蕾塔是什么样的货色,而在他眼里苏珊娜还算乖的但不管她们中谁欺负谁,谁对谁错,他实际上根本就懒得管。 “别客气,”在赫林上尉走后,苏珊娜给她解释道,“为了那杯咖啡。” -- 二十四 两天过去了,布鲁克还是没有来找她。她已经将偷来的那张通行证伪造好,只差交给布鲁克了。当然,说句实话她现在根本心情遗憾通行证只拿到一张,她最最坐立不安的,是艾利纹孙女的地址。 她的孙女是她唯一可以要挟艾利纹的筹码。 而这期间,盖世太保还没有来找她谈话。 她不知道艾利纹是否开始招供。 艾利纹若是招供,又说出了多少。 她停下自行车,远远的仰望着德军总部这座巨大的“怪物”,她自己却不得不走进这怪物的嘴巴里,并且自己并不知道这怪物哪天会闭上嘴巴,让她再也走不出来。 而每天下午下班的时候,她都会侥幸自己又活着熬过了一天。 她面色如常的走进了五楼迪克少校的办公室,空旷安静的奢华屋子里,没有那个男人的存在感觉舒适多了。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回来,所以她照例的要走进那间小屋换上蕾丝纱裙。 她早就奇怪,为什么她在这小屋里找不到顶灯的开关,难道在外面?今个威尔海姆不在,她正好可以好好找找了。 在小屋里摸索了好久,她一无所获,却在小屋门口的外侧墙壁上,找到了一个开关。这面隔断墙很奇怪,有一块和墙差不多大的金丝绒布平平整整的从上面挂下来,罩住了一整面墙。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站在办公室里小屋的门口,摁下了那个开关。 她看见屋里的顶灯亮了。不过不是通过密不透风的敞开小屋的门看到的,而是这一整面墙和布的缝隙里,她看见了光亮从中钻出来。 她拉开了上面是窗帘拉环的布,发现这是一面玻璃。 苏珊娜心里一惊,她奔进屋里,从屋里的墙往外看,它却只是一面墙!是的,从外往里看是玻璃,而从里往外看却是实打实黑漆漆的一片。 威尔海姆要求她,必须在这个屋里换衣服,每天如此,并且,现在想来苏珊娜每次在进入这个屋子里后都会听见门锁或是金属相碰之类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那不是别的什么声音,就是拉开这金丝绒布上金属拉环移动的声音! 所以,每次她脱下所有衣服,再穿上这件暴露的黑丝连衣裙的时候,威尔海姆就拉开绒布,站在她现在的站的位置上,在这奇怪隔断前,将她看的一清二楚! 苏珊娜惊呆了。她完全想不到那样一个看似斯文,开会时会带着金属边眼镜的金发绅士会观看她脱衣服、穿黑丝......并且每天如此。甚至每天可以在观看她换衣服后仍旧道貌岸然,穿着严谨禁欲的军装军帽冷静克制的在她身边正常工作。每天如此。 他在看她身体的时候,又会是什么表情?平日里的从容微笑?透过玻璃镜片安静凝视?或是......猥琐? 她甚至幻想不出他好色的样子,如果不是眼见为实,她真的很难相信。 所以说,男人嘛......苏珊娜冷笑。谁都一样。 这时候,办公室的大门被敲响了。 她吓得打了个寒颤,马上关上了小屋的门拽好了金丝绒布,整理着慌乱的自己,然后小跑着冲向门口。 开了门,是一名面生的党卫队士官,并说道:“古斯塔少校有请。” 古斯塔,听起来这么熟悉......直到她在B座的一间小型会客室里面见到了这个人。 原来是他,格蕾塔的新主人,那个使格蕾塔再度受到德军庇佑,在种族事务所里工作的党卫队上尉。怎么会是他,他找她有何贵干? 男人强壮甚至有些发胖,一张长的还算过得去的脸,看起来三十多岁了。他瘫坐在三人沙发里面,挥挥手遣散了士官,两只圆眼镜直勾勾的盯着苏珊娜。 门被上了锁。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和古斯塔二人。二人之间摆了一瓶威士忌和两只晶莹的高脚杯。 “您好上尉,请问叫我来有什么事吗?”苏珊娜公式化亲切的问道。 古斯塔神秘的笑容挂在嘴边,拍了拍他身侧的沙发,示意她过来坐。 他要干什么?苏珊娜疑惑,尚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她站在原地,说道:“对不起,我还有迪克少校留下的工作没做完,不能耽误太久。” 那男人悠闲的很,一只手臂懒散的搭在了沙发背上,说道:“迪克少校去了西郊的集中营,他今天是不会回来检查你工作的。我们有很多时间,克莱因女士。” 苏珊娜仍旧搞不明白状况,怎么,这家伙想趁威尔海姆不在对她做什么吗? “不好意思,我是没有接到什么消息吗?我不太明白现在的情况。”苏珊娜依旧站在原地冷静的问。 “这没什么不好明白的,只有你和我。” “所以呢?” “所以,你是在和我装傻吗?”古斯塔失去了耐心,他烦躁的叫起来,“就像服侍威尔海姆那样服侍我!现在马上!”他用力拍打着沙发发出剧烈的“砰砰”声! 什么?这是什么情况?苏珊娜有些愣,“服侍”?她“服侍”过威尔海姆?但她并没有和威尔海姆上过床。所以古斯塔这是要和她做爱的意思吗? 可以注意的是,从他的话音可以知道的是他要做的这种事还是有意要背着威尔海姆的。 “我必须这样做吗?”苏珊娜冷静的看着眼前烦躁的男人,“我是说如果迪克少校知道的话。” “怎么,你不想服侍我吗?” “我不太理解‘服侍’的意思。” “好吧,那我这样问,你一次多少钱?” 钱?他把她当作应招女郎了吗。 “你想让我背着迪克少校和您做爱吗?”她不是那种听了下流话就会害羞害怕的小女孩,在这样的年代里,她要是怕羞,那她早就死了。 “是的。” “那我我一次值多少钱?” 古斯塔本来只是想羞辱羞辱或是打发她一些钱,但她竟然问的这么直白,美丽却镇定的女人是有吸引力的。他平静了下,试探的说道:“一百法郎。” 这不少了。 “一百法郎?”苏珊娜轻笑了一声,“顺便说,我还没有和迪克少校做过爱。” 这回换做古斯塔一惊,威尔海姆这家伙还没有用过他的新玩具?他心里暗爽,若是自己先玩了别人的女人,那岂不是更爽? “两百。”他笑着加价。 苏珊娜妖娆一笑,迈着猫步走到古斯塔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婀娜的坐在那儿翘起来二郎腿。她真的很漂亮,他没看走眼。 “五百。”他有些结巴,“算了,你说多少钱。” “八百法郎一次。”苏珊娜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美眸观察着古斯塔的神情,“如果感觉好,我可以陪你三次。” 她很需要钱吗? 在占领区里,作为一个法国人有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所以她并不是为了生计,更不是为了组织,难道为了消遣? 更不是了。 她想还债。 还布莱纳特的债。 目前来讲她处境堪忧,盖世太保不知什么时候会把她带进审讯室,所以她必须尽快找到脱去嫌疑的方法。 威胁艾利纹的筹码迟迟没有送到,她便只剩下了一个下下策了——布莱纳特。所以她可能马上就要恩将仇报了,去用强奸罪威胁他帮她做假证。 而在此之前,她欠他的不多却也不少,一笔钱,一次搭载,一次修水管还有一次借用浴室洗澡。她看得出,他是个还算善良诚恳的男人,即便有些刻板。在她挣扎的生活中,陌生人如他,选择遵守上级那“一句话”的命令,有也只有他,傻傻的相信她撒的所有的谎,并且不计回报的给了她救急的钱。 她答应过他会还钱的,她也甚至以为这是一句空话,因为她根本就没能力还他的钱,然而古斯塔这个机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了她一丝希望。 所以在她和布莱纳特反目成仇的之前,她想清算干净至少在他讨厌她之前,她想做一点对的事,何况这代价听起来也不太大...... 在古斯塔提到钱的一刻,她在脑子里好好算了这一笔账。 可古斯塔哪知道她想了这么多,他现在只知道他面前的漂亮女人很贪婪,不过,八百一次对一个应招女郎来说真的是天价了。 然而其实她并不是,也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应召女郎。 “成交。” 这么贵的服务,他一定要狠狠地“收拾”她。 -- 二十五 黑色的皮面沙发上留下了女人深刻的指痕,像是发狂地猫咪磨过爪子,茶几沙发早已被推的东倒西歪,倒在地面上地地威士忌瓶子里面早已经空了,只是瓶口还残留着丝丝不明的透明液体,还有点点红色的斑驳血迹。 窗外面开始飘雪了,苏珊娜也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 晚些时候,她在和古斯塔约定好的地方交接了一只皮包。古斯塔坐在自己的汽车里,看着冷风里的空旷大街上,瑟缩在衣服里,一瘸一拐的离开的消瘦女人,不禁好奇她带着这么多钱要去做什么。什么事值得在他把她折磨到出血的时候,她都没有喊一声。也是在最后,他才感觉到,她真的很想要那笔钱。 苏珊娜一手提着皮包,一手插进颈间的围巾里,死死锁住像是风口一样一直往里灌冷气的领口。她朝着亚瑟大厦走着,举步维艰。 一辆辆运输卡车又从士兵监守的大入口一辆辆驶入,满载着身穿灰绿色长冬野战衣,头戴钢盔的士兵,一个个都被阴影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鼻子,下巴则缩在高高的领子里。苏珊娜尽量避开这些卡车,沿着广场边沿走向大楼。 到了楼底下,正巧碰到了在布莱纳特身边见过的副官,是那天那个开车的马库斯。苏珊娜捋捋头发,故作轻松的加快的脚步小跑过去,却不想,因为下面的痛自己的嘴角抽了一下。 她笑着迎上去,询问里希特上尉是否在大楼里,对方一见是中校的侄媳妇,也算半个上级了,恭敬的告诉她里希特上尉在里面,不过马上就要出来了。 苏珊娜看了看开始飘雪的天空,让他传话说:“麻烦告诉上尉,克莱因夫人在大厦门口。”罢了,她挪到一旁大理石台阶最高的一级,在人流中开始四处张望。雪花纷飞,开始还是稀稀拉拉的零星,直到现在,雪花已经可以快速落在她肩膀一会儿而不化。他不会让她久等的,尤其是这种天气,她也相信自己可以一看就看到他。 苏珊娜这时候询问了路人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了。 苏珊娜跺跺脚继续等。 总之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下班路过她身边的人都变得稀少,久到,她的头发都有白白的一层霜。她脸色冻得发青,脚趾麻麻的,而两只绿眼睛眼睛却还是不闲着,一遍一遍扫着来往的行人,她再时不时回头盯着大门门口。 可是她就是没找到他的影子。 天色已经发暗了。 她孤零零的像个稻田里的稻草人。 冷的不行,她一咬牙,要不然回家吧,钱明天再说。只是她想当面把钱给他,而不是走账,这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骑着自行车,在结冰的小道上小心的前进着,紧走慢走,好歹是在宵禁前赶回了别墅区,只是这期间她打了不少的喷嚏。远远的,她看见他别墅里一间屋子正亮着灯,她把车停在了他的院子门口。 麻木着的冻僵的身体,她像是用不属于自己的手提着皮包,走进了他家院子。 而这时候,灯灭了。 她揉揉眼睛不死心的上前敲门,然而敲了几次,也没有人回应。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冻傻了,眼花了,也许刚刚并没有什么灯光。 又站了一会儿,苏珊娜只得失落的拉起倒在雪地里的自行车,往回推去了。 然而黑暗中,靠在别墅走廊窗子前的布莱纳特,将指尖的窗帘在攥了又攥,目送她缓缓离去的纤细背影,这才松了一口气。就像是他今天故意从大厦后门鬼鬼祟祟离开的那样,他放开了那段可怜的窗帘,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客厅,他蹲坐在奥布松地毯上,面向闪着火星的火炉,将手朝里面送了送。 屋里一片漆黑,他也不想开灯,甚至说是不敢开,怕那女人再折回来。他看着快要熄灭了的火苗,想到自己刚刚像是紧急戒备那般,风驰电掣的从二楼楼梯上翻身跃下到一层的沙发里,然后,飞跑着关了大厅里的灯。 他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被一个女人弄的连灯都不敢开。 他只是不想见她,对于看见她,聆听她说话,他的内心里产生了莫名的抵触,理智上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和她再有什么的瓜葛了。然而,当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那张标志的小脸,如缎的黑发,两只明亮的绿眸......这时候,他平静的眼神逐渐凝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她是谁,还有他自己的身份,她的身份。 像是上次那样让她进家门的事情,他真的不想再发生了。 他也不是她的谁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们也成为不了朋友。 他更懂得避嫌,明白分寸。 ...... 而此时得苏珊娜已经进了家门。家里还是很冷,像是冰窖,匆匆瞄了瞄一楼的沙发,老人和她的孙女不知去了哪里,她没力气管那么多直径走进浴室,把水龙头开的最大,开始冲洗自己的身体。 这一天,身心俱疲。 ...... 第二天,雪已经停了。日出云开。 路过布莱纳特的院子时候她不忘瞟一眼——他似乎已经走了。 这么多钱,天天带在身上也不安全,可是直到这天中午,她也没有碰到布莱纳特,像是冥冥中的力量时刻在阻挠着她。而就在在她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赫林上尉告诉她,威尔海姆要回来了,请她好好收拾一下办公室。 苏珊娜笑着答应,心里却有些慌乱。那只装了几千法郎的皮包就在威尔海姆的办公室里,她不能再拖了。 心一横,吃过饭她便把那些钱拎到了银行,存到了布莱纳特的账户上。 算是办妥一件事,她安心的回到办公室里,开始认真的收拾屋子。直到迪克少校回来。 “下午好,女士。” 他的影子笼罩着她,从头到脚,而他本人就站在她身后,很近很近。同时她也闻到了一股于往日让人沉醉的青柠味,而是一阵很浓很浓的血腥味。 她缓缓的将手中正整理着的报表文件,放在手下的桌面上,然后故作镇定的回过身。 穿着厚重翻领黑大衣的他,翻绒的毛毛上挂着斑斑冰霜,像是一只狗熊那样高大壮实,高大如他,带着黑色的轻便帽,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藏在帽子里,灰蓝色的眼睛带着戏谑和轻蔑。 苏珊娜抬头恭敬的望向他,他穿的真的很多,这也证明现在的天气多糟糕:厚实的大翻领下面是黑色军装外套的翻领,然后是铁灰色常服以及黑色领带,再之后的,是一块块布满暗红色点点的白色衬衫,以及颈间那一个有暗红色斑驳铁十字金属项章。 她很确定那些就是血。 “您受伤了?”苏珊娜故作担心的问他。 威尔海姆注视着跟前这一张担忧着的美丽脸庞,身后的吊灯将柔软的光洒在她脸上、颈子上,两条眉毛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向下弯曲,眼睛像是池水一样透亮,他有心往里面望了望,甚至能看清他自己在她绿眸中的威武倒影。威尔海姆轻笑了一下,回答道:“别紧张,我很好。” “那您的衣服上这些是什么?”苏珊娜问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轻松地回答:“不是我的。” “那么......”苏珊娜不知道这人又在干嘛,为何一进门就一下子贴过来,也不脱外衣也不着急回家去洗澡,弄得一身子血腥气,“我帮您把外衣挂起来吧。” “我现在味道一定很不好。”威尔海姆看似懊恼的皱了下高贵的眉头,他抬手摘掉了帽子露出那一头被打理很光亮的金发,俯身将帽子放在她身侧的桌子上,微笑着牵起她的一只手。 他的手套不怎么光滑,并且冰凉冰凉的,苏珊娜不知他要做什么,还是象征性的手足无措了一下,她手腕一抖想要缩回去,最后所有的小动作都如她所料的,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掌心很凉,像是下过雪。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段被白色的丝巾包裹着的东西,放在她手里,她看看他温柔眼神的示意,再将丝巾打开。 一支新鲜的、带着水珠的玫瑰花。 -- ρο-18,cοм 二十六 “送给我的?”她惊讶,这种时候了,这样新鲜的花从哪来?她以前就在花店干过,岂不知道这冬日里的玫瑰有多稀少和昂贵。 “是的,再不送就枯萎了。”威尔海姆微微笑了一下,“好了,我还要开会。”他绕过她和办公桌,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把小梳子,然后弯腰对着苏珊娜桌上的折叠小镜子开始打理起自己的头发,认真的拢了拢又捋了捋。 苏珊娜拿着花,望着他宽阔弯曲的背,带着肩章的黑色呢大衣让他的背更加优美和性感,修长的臂膀上紧贴着色银色肩章,弯曲的长腿上的裤线却严谨的没有更多的褶皱。 她不禁冒出了奇怪的想法:被这样一个长相英俊的年轻大佬压在床上换取情报或是信任,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他看起来很温柔。 想到此处,她不禁想到昨天的古斯塔。那个粗鲁的男人发起狠来着实让她受了不少苦。 如果要抱大腿的话,威尔海姆岂不是最佳人选?更所谓,他还喜欢偷看她换衣服? 她轻轻走到他身后,双手摸上他腰际两边,哪怕他外套厚实像是熊皮,她也知道他感觉到了她的触碰。 他没反应。 她双手放松的打开,像是两条灵活的蛇一样从他腰两边向前滑去,最后交叠在了他腹部,锁住了一颗大衣的金属口子。 威尔海姆这才停下了动作,站直了身体,他一手握住她两只交叠着的小手,侧过脸,依旧温文尔雅的面无表情。 “我来帮少校把大衣挂起来吧。”苏珊娜哑着嗓子诺诺的说道。 他没反抗也没多余说什么,苏珊娜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松开了禁锢她的手,开始从上到下的解着自己的大衣扣子。是的,她从他中规中矩的肢体语言里也读不出任何感情。 她也顺势拉扯开了他下腹的外衣扣子,帮他脱下了那件厚重的大衣,抱在怀里。自始至终他没转身,没说话。 苏珊娜也乖乖的抱着衣服走开了。 “苏珊娜。”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声音如此好听,像是父亲或兄长睡前故事那般充满怜爱的声音。 “什么?” 他那双充满危险的蓝眼睛带着认真而温和,平静的凝视她。她变了,她以前在他面前总是那样小心谨慎。他在等她开口。 “少校为什么送我花呢?” “因为您和美丽的花很般配。”他答得轻巧,此时的站姿也是如此笔直,俨然一位神圣不可侵犯的军人,奈何胸前还有斑斑未干的血迹。 “拙劣的借口。”苏珊娜故作生气,她现在已不怕他这种永远都波澜不惊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了,因为此刻她明白,他对她有兴趣,现在他和她只是男人与女人之间。 “对不起少校,我是已婚的女人了,不能接受别人的花了。”她抬着头,两只眼睛无辜的看着他。 “拙劣的借口。”威尔海姆说。 苏珊娜无言,优雅的走开将带着他体温的大衣挂在高大的衣架上。在这之间,她故意选择了木架上最高的地方,这使得她不得不踮起脚,蕾丝裙子顺着她的动作,听话的向上移了很大一截,露出了大腿根上更多的黑丝袜。 她转身,一脸严肃的向他大步流星的走来,凌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惋惜的轻嗅了一下手边的玫瑰,又故作决绝的将花提在两人面前,道:“花很美,但是对不起您还是送给别的姑娘吧,也不缺我一个。”说罢,将花丢在他的桌子上,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他柔软着目光垂眼看着她一颦一簇,嘴角挂着不屑一顾的浅笑,像是在说“别闹了你这小妖精。”不得不说这时候这个金发男人看起来更像个思春的少女,眼里透着贱嗖嗖的沉醉样更像是在说“我已经想象出来你被摁在下面的样子了。”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女人离去的身影,那包裹在黑色蕾丝裙子里的曼妙身体,轻微左右摇晃的臀部,因为生气而快速交替的修长的白色长腿,纤细的脚踝他插着裤兜仰着下巴,两眼轻蔑的看向她已经不在了的门口,舔了下微微干涩的唇:谁也不知道在这之前他已经将自己的牙齿尖像是野狼那样舔过几遍了。 威尔海姆温文尔雅的笑了。 苏珊娜暗自得意,大概没有男人不会和送上门的女人过不去吧。她要让他喜欢上她,沉迷于他哪怕只是一会儿。 然而也就是在苏珊娜离开不久后,办公室里的威尔海姆被通报说,格蕾塔小姐有重要工作要汇报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欣喜的在门口的信箱里得到了布鲁克字条,上面清楚的写了艾利纹孙女和儿媳的地址,以及苏珊娜需要和布鲁克交接通行证的地址和时间。 她欢快的推着自行车跑进了院子。下一步,她就可以拿着这个地址去威胁艾利纹了。 只不过,她要怎样才能见到艾利纹呢? 择日不如撞日。 第二日一早。 她等在大厅里已经很久了。她不知道她这一步走的对不对,现在看来至少是危险的,如果她可以说动威尔海姆去看望艾利纹,那么如她所愿的她可以马上见到艾利纹,并且她和迪克少校之间的感情可以更进一步;如果威尔海姆拒绝了那说明,她还没有向他提任何要求的资格,她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然而,她心里还有一种最大的不安,那就是:艾利纹已经在口供中提到了她。 那么,威尔海姆已经在特别关注她了。 那就太可怕了。 苏珊娜搓着手里的手套来排解她的不安。无意间向旁侧望过去,那些带着黑色钢盔,上面刻着万字符号的党卫队士兵正笑嘻嘻看着她。那些不怀好意的嘴脸,一定以为她是一名“识时务”的法国妇女,正苦等着某位负心的德国军官。 不过仔细想想,苏珊娜也许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低频的谈话声和靴子踩踏大理石的声音很快从楼上传来,德国军官们陆陆续续的从楼上鱼贯而出。 她费力的逆着人群,很快就找到了高挑的他。 金发男人面色如常,穿着和昨日一样的厚实长大衣,佩戴着制服帽子。 “少校,早上好。”她走到他跟前,垂下眼睛假装很不情愿似的说道。 周围走来走去的士兵和军官都在好奇的打量他们。 “好。”男人冷淡的回应一声,然后径直又要朝前走了,连同身后的那个大兵。 苏珊娜一时摸不着头脑,她还在原地聚精会神的演绎着闹别扭的小女人拉下脸来求男人的戏码,这家伙倒是干脆,直接走了? 这感觉不对。苏珊娜心下一惊。但是他的反应也够奇怪的。苏珊娜来不及思考,眼见威尔海姆就要走远,苏珊娜拖着蹩脚的高跟鞋跟了上去。 她跟着他走出了大厅,在广场前的台阶下她终于不顾一切的再次截住他。 “您现在很赶时间吗,我用不用帮您做什么?”从屋里到屋外,严冬的气温一下让两人的脸都变得惨白,而在他眼里她的嘴唇像是刚刚吃过红色汁水的水果一样艳丽。她喘着粗气,呼出白烟,两只眼睛里现在终于出现了一点在他看来真诚神色——紧张。 “克莱因小姐,您有什么事?” 他说话的语音语调没有一点让她感觉不适,只是和昨天他送她花时候却是截然不同。既然她已经追到这儿了,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就不能回头。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边走边说,却再不看她一眼。也许他就是如此喜怒无常吧,苏珊娜安慰自己。他走得很快,挺直的宽阔后背随着走路规律的轻晃着,两边肩头的银色麻花肩章在身后高楼洒下的阴影里,显得十分显眼。 她小跑着抬头看着他没有更多感情色彩的侧颜。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情,可能要耽误您些时间。” “请说吧。” “我以前在一个花店工作,很受店主照顾。可是就在昨天,我去拜访那位可敬的老人的时候,发现她的花店关了好久了,听邻居说是被警察抓走了。我很担心她,您能知道她的事情吗?” “若是警察的事,你应该去找赫林上尉而不是我。”威尔海姆推了下鼻梁上那个完全没有度数的银丝边眼镜,站住了。苏珊娜也马上停下脚步,他仍不看她,只是冷静的站直了身板等着前面阻挡他去路的几辆越野车缓缓驶过。 “于理,这本不是我能过问的事,所以如果我想知道就只能牵扯人情,于情,我想我需要问的,只有您了。”苏珊娜接着真诚的说完她一早准备好的原因。 “你撒谎。”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苏珊娜差点撞在他后背上。 他用那种另她心慌意乱的眼神,居高临下的凝视她,接着轻蔑的说道: “于情,你最应该问的,是灰熊营的里希特上尉,不是吗?” “什么?” 他突然轻松的笑起来,肩膀耷拉下去,两手插着兜,无所谓的朝旁边大兵使个眼色。那人离开了。 “我只是有些疑惑,克莱因女士。”威尔海姆平静的说着。 “您在说什么?”苏珊娜感觉自己搞砸了什么大事,而自己还浑然不知。难道真是艾利纹供出了自己被迪克少校发现了?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何对她避而不见,还有些愤怒? 苏珊娜平稳自己的心态,义正言辞的说道:“少校先生,您又在疑惑什么?” “我在想您是怎样一位女士。”他眨眨眼睛,从容地微笑,“美丽、优雅、聪明甚至还富有经商头脑。” 他在暗示什么? “少校?” “女士,你在成为我的翻译官之后和多少人上过床?”他把如此下流的问题问的彬彬有礼。 苏珊娜瞳孔紧缩,他深邃的蓝灰色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她的眼睛。苏珊娜不自然的吞咽了一下:威尔海姆这是知道了什么?他是指她和古斯塔卖春的事情吗? “您的问题很不礼貌,更何况,您和我只是工作上的关系不是吗?”苏珊娜不能默认不能退缩。 “你我的‘工作关系’还没有发生。”威尔海姆背着手笑看她。 苏珊娜不能判断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他又知道些什么只是她死也不能松嘴。 -- 二十七(h) “不想向我解释什么吗,关于‘背叛’?”他问。 “不,我没有背叛,我更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苏珊娜想让他亲口说出来,他到底知道什么,“您是看见我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吗,我们可能有误会。您这样问我,我真的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件事。” “你刻意隐瞒的样子,不禁让我有了更多的设想。”威尔海姆紧盯着她,上前几步逼近,“你是知道我为什么说‘背叛’的,但是你现在还在纠结,还是说你需要承认背叛的事情有很多,但不知道要向我坦白哪件事。” 他试探着,说中了。 “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活着。”她只能选择打感情牌。 “是为了那个男人吧。”他将锐利的眼神在她两只眼睛之间跳来跳去,他没有生气而是充满热烈感情的笑起来。 “您是在暗示我里希特上尉吗?”她突然想起来威尔海姆有查她账户的前科,意识到可能是昨天中午给布莱纳特存钱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可是他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她接着说:“是的,我昨天存了一笔钱在里希特上尉的账上,那是因为这是我还......” “你把自己作为商品卖给了古斯塔少校,”冷风吹过二人之间,他额前的碎发掠过他英俊的眉眼,他眨了下迷蒙惑人的眼睛,“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 苏珊娜一时哑口无言。 “他是缺钱花了吗,需要你卖身来养他?” 所以他是因为她卖春的事情而变得这么奇怪了? 她很不明智的接话道:“所以您是在嫉妒?”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暗喜了一下。 “是我给了你活着的机会,你却把卖来的钱给了别人。”威尔海姆挑起眉毛,故作为难的说道,“虽然我不那么缺钱,但你把钱给我的话我会没有现在这么感觉不自在。” 苏珊娜再一次语塞。 再没什么话可以辩解,他脸上看不出生气,而他的眼神是一种病态的兴奋状态像是闪着诡异的蓝光。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怎么惩罚她。 “我看看你卖身养的男人会不会救你。”他生硬的丢下这句话。 他的大手一把搂过她的肩膀,将她紧靠在身上,然后带着她大步向广场上走去。她的身体贴在他硬邦邦的怀里,脸一下一下蹭在他胸前的大衣翻领上,擦的生疼,脚下跟不上他大步流星的节奏,只得踉跄的硬跟,到最后简直就是在被他拖着走。 穿过熙攘的人群,他把她塞进那辆静候很久的梅赛德斯奔驰里,这期间他还绅士的用手挡着车顶假情假意的怕她磕到头。 她和他并排坐在后座,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紧紧并在一起的双腿不发一语。威尔海姆下了一句她没听懂的命令,前座的大兵便一脚油门开出好远。 他要做什么?她有些怕他了。 她知道车子没看开多久就停下了,在一处开阔的、类似于中学操场的地方,透过车窗她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下,乌压压几片的德国士兵正在不远处聚集着。 威尔海姆眯眼又看了看,遂令车子再次缓缓发动,停在一处年久失修的白色半人高的栅栏前面。这时候,苏珊娜瞧见了她许久未见的邻居布莱纳特·里希特上尉,他正静静的靠着铁栅栏抽烟。他距离车子,不过几英尺的距离。 “元首的禁烟令他竟然当耳边风。”威尔海姆耸耸肩,然后转头瞧向苏珊娜。 “您带我到这里做什么?”她镇定的问。 他当时没回答,只是将自己这一侧,也就是离布莱纳特抽烟位置最近的那一侧的玻璃摇下来,然后低声说道:“做我们该做的。” 他慢条斯理的将金属眼镜摘下来丢给前座的士兵,然后摘下来黑色制服帽子扔到前座,从手腕上褪去手套......他的脸一直都是平静的,甚至还能看到不明显的嘴角上扬。 苏珊娜预料到威尔海姆总有一天会对她做这种事,如果他感兴趣的事她的身体,那么很简单,她给他就是了,可是她没预料到会是在布莱纳特的面前......虽然他现在还毫不知情的抽烟,但只要他回头,他就会透过没有玻璃的窗子看见她! 她立刻试图打开车门——不出预料的被锁死。前座的大兵面无表情的坐在驾驶座,纹丝不动。 她已然被威尔海姆逼在了死胡同里,哪怕她现在逃出车子去向布莱纳特求救,布莱纳特身为上尉也奈何不了威尔海姆,更何况威尔海姆巧舌如簧,天知道在布莱纳特面前他会把她描述成什么样子。 什么时候,她这么在乎布莱纳特对她的看法了? 这时候,一只冰凉的大手将她两只无处安放的手攥起,威尔海姆用他的黑领带像是勒牲口那样将她两个手腕死死的绑在一起,就像他平日喜好那样,打了一个牢靠的花结。 她没有挣扎。 “趴下。”他说。 她被捆住手,面朝地趴在了车座上,双腿跪在垫子上,因为没有支撑点胸被压的生疼。裙子被撩起,最底线的裤子被从侧边扒开,冷空气刺激。然而没有她预想中的那种侵入的痛苦,身后的男人却客观的检查起她的私密的身体来。 “告诉我,他是怎么对你的。”他声音如常。 她没说话,生怕一丁点声音引起车外面布莱纳特的注意。 好冷的手指! “唔。”她轻哼。 男人就像是在翻弄生肉。 “下面的伤......他用的什么?”他冷静的问。他冰凉的手粗鲁的将她掰开,翻找。 “酒、瓶。”她小声回答。 他用指尖反复起折磨,一遍一遍像是磨坊的石磨,一遍一遍研磨她痛苦的伤口来。苏珊娜十指颤抖,紧接着握紧! “和我讲讲,具体的内容。” “不......唔。”她闷哼。 他用四根手生硬的深入探索。 苏珊娜压着嗓子,吞咽着她的屈辱,喃喃起她和古斯塔是如何做事情的,他对她都做了什么。 “看来最近事务所的工作压力比较大。”他轻蔑的笑笑开始自言自语,“都是那群犹太垃圾......” ...... 她的十指死死的扣住玻璃被缩回去的空荡窗框,她的脑袋深深的埋下藏在车门后,口中的牙齿结实的咬住舌头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剧烈的动作,她趴下的身体一次一次向前冲击,一次一次,几乎要把她的头撞在车门上。 男人俯身像是一堵墙一样压在她背上,在她耳边低吟:“你不打算叫里希特上尉过来看看吗?”她清晰的感受到男人衬衫扣子,一个一个的冰凉突起,烙印在她热烈的后背上。 她咬紧牙关。 “你怕他看见你吗?”他沙哑的轻笑。 “......” “为什么,嗯?” “......” “看你不受控制流出液体的样子,他会喜欢的。” “......” 直到她颤抖着......直到垫子上一片潮汐。 接下来,让她大惊失色的并不是他将一把冰冷骇人的鲁格手枪硬生生塞进去,而是这男人竟然将衣衫不整的上半身探到车的前座,说道:“把前面的上尉叫过来。” “是。”驾驶座位的大兵领命,下车。她硬撑起脑袋,她的黑发因为虚汗而湿润,两只眼睛大睁着注视着车外那个大兵走向还在抽烟的布莱纳特,然后行礼,然后交流,最后一前一后的走向这辆车子。 她不顾一切的将头低下,埋在自己的臂间,直到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什么也看不见,甚至什么也感觉不到,她紧张的身体全部紧绷加紧了双腿,连同身体里的坚硬修长的枪管在那一瞬间似乎也不在了。 “什么事,”她听见柏林腔顿了一下说道,“少校先生。” “里希特上尉吗?”威尔海姆的声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胜过的那样平静,从容。而他的手就不是那样的,它藏在制服外套下面控制着鲁格,狠狠、一次又一次的戳进她柔软的地方。 “是的。”布莱纳特。 可是她偏不发出哪怕是一点声音。 “您这几天一直都有外出任务吗?”威尔海姆。 “不,不全是。” “出于上级考量,您需要向我详细汇报一下。”他手上动作不停,枪口开始在里面胡乱画圈,搅动。她身子一抖。 “今天还有后天。” “很好,辛苦了上尉,顺便说一下,”威尔海姆话锋一转,“烟最好还是不要抽了。”他感觉到她的弱点,找准了地方,一个劲的摩擦那里。 苏珊娜感觉自己的下半身都在颤抖。 “是的,少校。” 苏珊娜在车里依旧承受着煎熬,痛苦又夹杂着奇怪感觉的煎熬,直到现在她经竟再一次有了感觉,在神经快要崩溃的前一刻她从牙缝里轻呼出声。 像是幼猫失去母亲后的声音。 她再一次喘着粗气,在他手下沦陷。 而两个男人也突然安静。可怕的安静。她眼前只是漆黑的座垫,不知道布莱纳特是否在看她——看她乱作一团的黑发,看她一丝不挂的后背。她在那一刻祈求上帝千万不要将她认出来! 时间像是停止了两三秒钟。 “没事了,上尉。” “是。” 威尔海姆拔出了带着她晶莹和血液的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他走了。” 她太大意了,她以为她对威尔海姆来说那么重要或者说他真如表面那般绅士和温柔?......不可置信,他的一枝花就让她错误的想入非非了。 这一步,她走的太错了。 -- 二十八 梅赛德斯奔驰在戒备森严的警察局门口停下了。 苏珊娜像是喝醉酒的女人,从车上跌跌撞撞的走下来,肩膀上披着一件党卫军少校的制服短外套。驾驶座的大兵和小窗口里的士兵行着纳粹军礼,交流了几句。 “他会带你去。”大兵把一个本地警察叫了出来,回头对苏珊娜嘱咐道。 苏珊按脸色可不怎么好,缓缓的朝着警察走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警局,那个大兵面无表情的和她打个照面又钻进了车里,然后,身后的梅赛德斯奔驰发动并开远了。 她被带往关押犯人的地下一层,在进入那间小黑屋子的前一刻,她请求去一下洗手间,然后警察又带着她前往这里的厕所。 她躲进这间压抑又潮湿的厕所里,关好门,酸痛的身体无力的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然后步履蹒跚的走向洗手池。 她两手扒着洗手台,水龙头里的水“哗哗”的向下流着。抬起头,她看见镜子中那个头发凌乱,两眼空洞的女人,哪怕她已经尽力的穿好衣服,可是上衣领口的扣子还是扣错了几颗。怪不得那个警察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 “那个魔鬼。”她狠狠的挤出几个字。她知道她下面受伤了,并且很疼很疼。不管怎样,威尔海姆还是允许了她来见艾利纹,这算是给她的安抚吗。 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不是吗? 苏珊娜迅速的掏出帕子擦拭着嘴边花掉的口红印子,擦掉自己因为出汗而花的妆容,然后掏出口红,抿着颤抖的嘴唇一点一点上色。 ...... 大概十分钟的时候,在厕所门口等着的法国警察终于看见里面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客观来讲,至少比之前体面多了。在她进警察局之前他以为,她是被送来的新的犯人,听德国兵吩咐后才知道这位是党卫队少校的翻译官。他那时候还暗笑,有这样邋遢,走路都走不稳的翻译官吗? 如今见了,她头发被重新梳理了一遍,干净利落,脸上的妆容已经被修饰过了了不少,衬托着她漂亮的脸蛋,妖娆多姿从里面走出来。她披着那件宽大的象征着她背后男人的灰色制服外套,更像是她荣耀的无上披风。 她踏着猫步走出来,斜了斜眼睛,说道:“请带我去见艾利纹。” 小黑屋的门被打开,苏珊娜看见里面,那个蜷缩在凳子上、眼神变得涣散的熟悉老人:银白色的头发,胡乱的盘起在脑后,穿着一件布满皱褶的棕色毛衣,老人脸上没有往日那副精致、骄傲的样子了,两只眼睛惊讶的望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警察替她拉出凳子,苏珊娜大摇大摆的走过去。 “给我们一点时间。”她对警察说。警察便离开了。 艾利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比以前更美丽,更高傲,如果不是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睛,她根本就不会把她和从前花店里的那个女孩联系起来。她披着一件敌人的外套,目光和神态却像是敌人本尊,那样傲慢不可一世。 苏珊娜问道:“你怎么会被抓进来?” 艾利纹吃惊之余,结巴的回答:“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对德国人说了什么?” “没有......” “呵,艾利纹”苏珊娜恶狠狠的说出她的名字,身体向前倾斜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我没有多少时间给你,你现在很危险,而我可能是你能见到的最熟悉的人了,所以你最好对我实话实说!” 艾利纹从没见过这副样子的苏珊娜,她以前是个寡言但听话的孩子,如今却变得像个怨妇。 苏珊娜接着问:“他们都问你什么问题?” “都......是关于反叛分子......”可怜巴巴的老太太回答,“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上帝啊。苏珊娜,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真的,你能帮帮我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艾利纹看出警察对苏珊娜的毕恭毕敬,以及她现在肩膀上醒目的德军外套。 “还有呢。”苏珊娜继续逼问,“有没有询问你身边的人?” 老太太忽然“是的是的......不过......他们有提到你。” “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的法国人......” 苏珊娜心被重重的垂了下,不紧不慢的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看向老人浑浊却泛着泪光的眼睛,苏珊娜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刺进老人的眼睛里,不带一点怜悯。 “苏珊娜......你是苏珊娜。”艾利纹颤颤巍巍的小心回答。 “我是苏珊娜·克莱因,是一位德国军官的妻子,”说罢,她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制服外套,“你要注意你的措辞,你现在在和谁说话!” 艾利纹点点头。这个可怜的老人此时只会点头了。 “你知道的,”苏珊娜继续傲慢的说道,“索菲亚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儿,她应该还不知道她住在诺斯的奶奶已经被抓起来了。此时此刻,她应该在布布尔农舍的家里弹她的大钢琴,无忧无虑的。但是,只需要很小很小的一个举报,或者是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德国人就会立刻把整个农舍都会化成灰烬。想想索菲亚,想想你已经去世的儿子......所以,你要老老实实的,要是说错了话或者对我不利的话,索菲亚......” 她冷酷的在自己下巴下面,用手横向比划了一下,两只眼睛狠毒的看着老人。她怕自己的语气不够将她冷酷的心传达出去。 她真的干得出来,她真的什么都做的出来,谁也不要质疑她的冷酷。 走出压抑的小屋子,苏珊娜像是脱了线的木偶,摇摇晃晃的走出警察局。她下边真的很疼很疼,每走一步都痛彻心扉。她坐在猩红色的公交车上,穿过满是纳粹旗帜的街道,回到了的德军总部。 好巧不巧。 她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让她充满复杂感情的陆军上尉——布莱纳特,正和一些陆军军官从亚瑟大厦往隔壁的楼房走去,他们穿着长外衣,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个或修长或矮胖的灰色长方体。阴影之下,他和其他人一样脸色苍白,清冷着一张脸,走在人群最后,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不开心,如同往常一样。她汗毛倒竖,慌忙把身上披着的党卫队制服外套丢在一边的垃圾桶里。想想自己身上这身衣服他若见了也一定会觉得眼熟吧!苏珊娜立刻不顾伤口牵动,跑到垃圾桶后面蹲下。 她紧张的缩在那里,眼睛看着粗糙的沥青地面,闻着垃圾桶奇怪的异味,感觉自己脑子都是懵的。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军官们开着只有他们自己能明白的玩笑路过这里,走远了。 苏珊娜拎出那件垃圾桶里的厚重外套,往A座继续走着。 前几天怎么等也等不到,现在她这副摸样了,感觉哪都有他! 苏珊娜捂着嘴巴打了个喷嚏。 ...... 下班后,她脱下了那件恶心的“囚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下楼推车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却又开始下起雪来。 她感觉身体有些冷的不正常,不过她也没心情当回事,赶快骑上车回家。 鬼使神差,当她艰难的骑自行车回到别墅区的时候,她定定的站在了那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隔壁的别墅。 黑着灯,仿佛从昨天开始就没亮起来过,他也许大概,不住这了?她丢下车子,直挺挺踏着雪,走过去。 敲门。 果然,他不在。 她以穿戴整齐的样子找他,他又不在? 她狼狈的被人碾压尊严的时候,他像是故意看笑话一样随处可见! 她需要他的时候他狗屎的总是不在!如果不是因为找不到他,她又怎么会去银行存钱,又怎么会被威尔海姆抓住把柄,被他一顿折磨和羞辱!? 她那种委屈的感觉一下子占满了她的思绪,身体的痛苦还有被男人羞辱威胁的屈辱,往事一幕幕,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浑身冷得发抖,更气的发颤。她只是想把他的钱还给他,只是想感谢他,只是想省去别有用心的人查账说不清,她只是想做一点事这一切就那么难吗? 她气她自己如此渺小,气她的命运,气自己受了委屈却无处发泄。 她很大声的骂了一句法语的脏话,声嘶力竭。 然后一脚踹在紧闭的大门上。这一下子更是牵动了她血淋林的伤处,她痛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就再也没有睁开。 她像是盛满面粉的面口袋那样,一头栽下去,倒在地上,甚至将地上的雪震飞了一些,飘飘洒洒。 过了不到半分钟。 门突然“吱”的打开了!里面还未脱下军装的男人一步跨了出来。 “克莱因夫人?”他蹲下去焦急的唤她,旷阔的肩背遮住了她脸上的微光。 ......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世界一半明亮的刺眼,一半静谧的黑。她抵触那使她无处遁形的亮,渴望那充满温暖又可以隐去她自己的黑暗,她身体不住的往那黑暗中蹭去,脑袋深深贴在他胸口,哪怕她的脸蛋上被他胸袋上的铁十字勋章搁出个红印儿。 一度深眠。 迷迷糊中,她听见两个陌生女人在说话,还有浓浓的酒精的味道。 “她只是发烧了。” “不不,卡琳女士,您看她的大腿上有血。” “把裙子撩起来,检查一下。” “哦......” “怎么了?” “下阴撕裂。” “让我看看.......嗯......我的天呐,这些要是不处理会发炎的,珍请把这些都记在病例上吧。” 什么,她这是在哪里......?苏珊娜糊涂的睁开眼,入眼的是纯净的白色天花板,简单的奶白色吊脚,她挣扎着支起上身,紧接着,她看见了白色的墙壁以及地面上浅色木的地板,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她的床边,还有一些清冷的银色铁架子。 “这是哪?”她努力保持着清醒,看向那两个女人——原来她们是护士。 “您生病了小姐。”一个护士在纸上做着记录,另一个则走过来安抚她,“您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已经给您打了针。” 苏珊娜慢慢缓过劲儿来,问道:“我怎么来的?” “是您的德国朋友,上尉先生。”显然因为是德国人把她送来的,这位护士小姐对她没太多好感,可是还是秉持着信念对她予以尊重,只是语气太冷了。 上尉?哪个上尉?布莱纳特?她心收缩了一下,挣扎着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向外走去。 “我刚给您上好药,您不要乱动!”护士一下子急了。 她不听,径直摔向门口,固执的扒在门口向门缝外偷偷望去。 暗淡的楼道里,带着暗纹的马赛克瓷砖铺了半墙,这高度却还不到那男人的腰际。 离这门口不过十英尺的距离,他孤零零的靠在冰冷的楼道里。他像是午夜里的影子那样修长,可他肩膀和胸膛却又那么充满力量和担当,当然那件陆军制服也加了不少分。他后背靠在在走廊的墙上,背着手在胸前,垂着头,像是在浅眠。淡蓝色的夜灯下,帽檐的低垂,使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是他把她送进医院的?而现在还在陪她吗? 往日里的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冷漠的男人,现在竟然为她守夜? 苏珊娜不知道那一刻,她心里有了丝丝平静和温暖。 -- 二十九 “小姐,您快回去休息。”护士搀扶着她,试图让她站立起来。苏珊娜安心的站起来,被护士们扶回了床上。 护士让她保持岔开双腿的姿势在床上静养,并给她盖好了被子。 “那我去叫那位上尉过来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坐直了身体,慌忙喊道:“不要!”可那护士已经带着病历本走出去了。 苏珊娜这才意识到现在她这个样子怎么见他?她怎么能让他知道自己下面受伤的丑事,他会怎么想她!?被威尔海姆狠狠干的时候她都忍住了不发一声,岂能现在功亏一篑! 苏珊娜滚下床,跌跌撞撞装的跑出门去,惊恐万状的看见那位护士刚刚站定在布莱纳特的面前,而他也立刻站直了身体,同时放下了背在胸前手。 她慌不择路,扭头向楼道的另一头跑去! “克莱因小姐!”护士小姐大声呼唤她。 布莱纳特还没搞明白状况,就看见他的邻居克莱因女士,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裙逃也似的跑着,像是一块被狂风卷迅速卷走的白色床单。 他想都没想拔腿追了上去,顺便还不小心和这两名的护士发生了磕碰。 “不好意思。”他边跑边道歉。 可是对于苏珊娜来讲,明显和一名正值壮年的军官赛跑是不明智的,她被撕扯的生疼,强忍着痛苦疯狂的跑着,回头看了一眼,身材修长的男人几个健步即将就要追上她,他的长筒靴踏地面上的声音让她焦虑。 “克莱因?” 慌乱之下,她钻进了临近的女卫生间里。 “克莱因,你要去哪?”他有些着急的问面前跑得呼哧带喘的女人,眼瞧着她进入了女厕所,布莱纳特忙刹住步子,站在门口。 从里面出来的一个女人朝他投来莫名其妙的目光。布莱纳特有点为难,但还是朝里面神色严肃的说道:“您哪里不舒服吗?” 苏珊娜冲进女厕所又摔了一个跟头,像是小儿麻痹的病人那样笨拙的摔倒,苏珊娜脑袋本来就晕晕乎乎现在更晕乎了,身子下的伤口更疼了。她不顾一切的爬起来,朝着厕所深处继续跑着,她现在有且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不顾一切的逃走! 她听见男人在呼唤,在关切的询问她,但是她没办法回答他,她现在身上就是有一百张嘴,也狡辩不清楚。 她蹲在厕所最里面的单间里,瑟缩在那儿,她在想着,等他离开她再出来吧。她现在没有脸见他。 “需不需要我叫护士过来帮您?”男人还是站在门口,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似乎他的柏林腔比起往日听着都要温柔了一点。 苏珊娜咬着一半嘴唇,羞愧的将头埋在双手里。 她脑袋里混乱的很,不受控制的联想能力却变得异常发达,威尔海姆在她身上为非作歹的画面在她眼前闪现,他的体温,他制服裤子与她脆弱的皮肤剧烈摩擦感觉,座垫的质感,那种屈辱委屈的感觉......画面逐渐转变,她似乎又回到了她失贞的那个早上......粗鲁的士兵端着枪追在她身后,在野地的树林里,苏珊娜拉着弟弟跟在妈妈身后,没有目的的跑着。树枝刮伤了她的脸还有她的肩膀,蟹灰色的晨雾四处弥漫。 她碰见了两个同样灰头土脸,带着激烈的目光的党卫队士兵。 “犹太人?”有人问她们。 她努力理解士兵说出的德语,然后她死命的摇头。 然后他们冲向了她们。 一家人的惨叫响彻四野。 这时候护士赶来了,护士小姐站在门外轻敲这小门,问道:“克莱因小姐,您是有什么不舒服吗,我可以帮助您。” 而里面的苏珊娜已经咬着手指,哭的不能自己。 也许真的是烧糊涂了,她崩溃了,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早上,那个地狱一样的早上。 “不好意思,您好?”门口的布莱纳特向身旁另一个护士说道,“克莱因女士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护士却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并听不懂德语。 布莱纳特这下更不知所措了。 “啊!不好了!”这时候厕所里面的护士发出刺耳额的惊呼,“克莱因女士跳楼了!” 他没听懂,只看见身旁的护士冲进去又冲出来,朝他胡乱的比划着,大概是,从他理解来看.......什么东西,垂直运动! 他转身冲进隔壁的男厕所,不假思索的从窗口跳下去。 这里是一楼。 窗户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天地,宵禁早已开始了,什么光也没有。他隐约可以看见前面白乎乎的一个细长身影,正要摇晃得像幽灵一般,他甚至可以捕捉到她沉重的呼吸声。他快速的跟上去。 苏珊娜跌跌撞撞的跑着,大概是物理降温的作用,她身体现在凉了不少,脑袋也清醒了一些,至少她大概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你别过来!”她朝身后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喊着。 布莱纳特听话的停下了步伐。 月光下,她只能看清他的轮廓,模糊的像是一个广告人物剪影。 月光下,他觉得她可能是疯了。冷风呼啸,他没穿军外套都感觉到了刺骨的寒风,苏珊娜只穿了条裙子就跑出来了? “你别过来。”她声音有些沙哑,佝偻着背,握紧着拳头,仿佛它们可以给她勇气似的。 “你要去哪。”他软下语气问。 “你走!” “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你现在必须离开吗。” “你快走!快在我的世界里消失、消失!”她朝他大吼大叫。 “你是认真的吗,我是说,”他毫不理会她的愤怒,“你感觉精神正常吗?”说完他就后悔了,精神不正常的人能感觉到精神不正常吗? “快——给——我——滚!”苏珊娜声嘶力竭的朝他大喊。 他开始试图一步一步的接近她,小心翼翼,像是在做野外侦察活动那样谨慎。 “快给我滚开,你这混蛋!大混蛋!滚滚滚滚——!”苏珊娜简直不受控制的开始破口大骂,“......!” 可还是没什么显著效果。 “你停下来,你再往前走我就跳下去!”苏珊娜向后退了几步,屁股撞在了身后的栏杆上。碰巧,这医院有个已经结冰了的池塘。 她还有威胁人的能力,那还是没有真的发疯,布莱纳特心下了然。随即他不再靠近她,而是开始解自己身上的制服扣子,脱掉,露出里面的领带和衬衣,他将衣服朝她扔过去,“砰”的落在她脚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 她是想自己回家的,可惜德军的宵禁令让她最终还是在医院里度过了一夜,当然,布莱纳特在丢给她衣服之后就离开了医院。她也是这时候发现,已经早晨三点了。 那男人几乎守了她一夜。 迷迷糊糊又休息了几个小时,她蜷缩在临时病床上,心里却不知名的好过了不少,朝男人咆哮的那几嗓子真的让她很舒服。 不过马上,她又要去上班了。 ...... 她从没走过这边的路去上班。 好不容易赶上了有轨公交车,在路过教堂的时候,车子被士兵拦下,她以及在车上的乘客和司机都被几名党卫队士兵驱下了车。一名端枪的大兵把他们和其它一些过路的人一起哄赶进了教堂之间的大理石广场。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民众,密密麻麻的快要占满广场了。苏珊娜挤在人群中,有刚睡醒的孩子,有带着贝雷帽的年轻人也有瑟瑟发抖的老人,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而毫无疑问,同身为法国民众的彼此,只能懦弱的挤在一起。 苏珊娜抬头看看清白的天,初升的太阳隐在云层里。人群的边沿又被新赶入了一些过路的公民。苏珊娜再看看那个高高的,木制绞刑架——很明显这是新建在教堂门口的建筑,虽然它并没有神圣的圆顶教堂那么高而雄伟,但是,它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忽视。 因为她不知道神会不会来,但她知道,死亡一定已经来了。 不出多时,人群在一个盖世太保的喇叭广播下安静了下来,他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法语,左手肱二头肌上绑着红色纳粹袖标,穿着黑色的马裤,站在绞刑架的前面。他抬起手臂,高喊着希特勒万岁。 “我希望这将是最后一次,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还是要提醒你们,不要包庇你身边的敌人,那些破坏公共财产以及人民安宁的敌人!......”他来了一顿洗脑般的冗长演讲。 “......这些人将会是再一次警告!”不多久,纳粹的重头戏终于来了。两辆卡车冒着腾腾的尾气,驶进了广场。这应该不是属于警察编制的卡车,而是党卫军的卡车,上面的数名党卫军下了车,将后面关押的人赶了下来。 一个个双手被束缚在身后的“犯人”,在人群面前,分批次的排队,被压向那个好像高耸入云的绞刑架。 犯人们有老有少,最让苏珊娜吃惊的,竟然还有几个和汉娜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们被士兵用袋子套住脑袋,一排排被送上绞刑架,再一个个套上绳子,掉下去,伸直了双腿。人群发出了惊呼! 士兵们熟视无睹,把尸体拖走,再换上新的人将他们变成尸体再拖走。人群骚动,苏珊娜往人群前面挤了挤,她注视着那些党卫军的手臂,从那一条黑色带有银边的袖标上她看见——Totenkoph。 武装党卫军第三装甲师,武装党卫队“骷髅”师。 这一场无声的杀戮在十几分钟之后就结束了,盖世太保的少校又对着人民思想教育了一番,最后他抬起右臂,向法国人喊着:“Heil !Hitler!”他秃鹰一样的眼睛看着底下的法国人,没有放下手臂。 人民在他的注视下,默默的抬起了右手。 “Heil ,Hitler!” -- 三十 她没有看见威尔海姆,一整天。他突然的人间蒸发,这让她受宠若惊,她一个人在诺大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悠然自得。 不过她以为命运就此放过她了吗。 敲门声顿响,苏珊娜一惊,此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谁还会来?她心里战战兢兢的起身去开门。 “克莱因女士。”原来是盖世太保上尉——赫林。他没有进门,站在门口彬彬有礼的问道:“您现在忙吗?” “不忙,什么事?” “快要下班了,不是吗,”他偏头看看楼道里的钟表,“但很为难,我要带你去做个笔录,并且我不得不这么做。” 笔录?什么笔录要让秘密警察给她做?她有些不安,但还是平静的带着友好微笑的问道:“如果是帮忙,那我很乐意,但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遗憾,”他爽朗的笑笑,随后绷紧了表情,“有一位您的老朋友,艾利纹女士,她昨天自杀了。” 艾利纹自杀了。 “什么!?”她惊诧。 “来吧,我们到了再详谈。”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死了?不可置信。苏珊娜一路上都在摆弄自己的说辞,而盖世太保又掌握多少信息呢?在前往地下二楼的一路上,她紧张极了,她不知道身前的赫林会不会突然一个转身然后把她制服,再拖进密室里面对她严刑拷打。 “请进,女士。”他们停在了一个铁门前面。压抑的灯光,面前男人冰冷的像死者一样的脸,安静得出奇的环境......她进了那间屋子。 “吱——呀。”门打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盏明晃晃的吊灯悬挂在上面,桌面上是几张纸。 屋里还有另一个盖世太保。 “heil !hitler!”那人向赫林行纳粹礼。 赫林抬手象征了一下。 苏珊娜被赫林上尉安排坐下,苏珊娜定睛一看,这可吓坏了,那个盖世太保不就是那个在花店里出现过,在欧洲之光酒店追过她,在A座大厦和她对视过的盖世太保吗! 赫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辛苦。”然后离开。 门一声闷响又合上。 “你好,苏珊娜·克莱因。”坐在她对面的盖世太保说道。 “你好,军官先生。”苏珊娜感觉自己的噩梦要开始了。 ...... “请您如实汇报您当晚的活动以及相应时间......” “您为什么会上楼呢?” “那个军官长什么样子,军装看起来是什么军衔?” “您在中校讲话的时候,您在什么地方?” 苏珊娜看着那张阴森森的脸,艰难的保持镇静。 他详细的质问并记录下了她当晚的全部行程,再让她逆时间复述她的活动轨迹,再循环问她一些关键时间点以及她答案模糊的问题。 “所以,没人可以为你证明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还有在哪?” “能证明的人是我的丈夫,可他在当晚牺牲了。” 她看见他低头画了几笔。 这时候,赫林上尉敲门进来了,“可以下班了,我想克莱因女士也需要休息了。”,他暂时解救了她。 ...... 广场中央都是军人。一列列跑动集合的士兵,一个个站成连队方阵的士兵,士官将官走来走去耀武扬威。莫不是哪里又要打仗了? 她继续走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哪怕是所有人都穿着差不多的德国军装的时候。 人海中,他一个人站在方阵后面,板正的走来走去,步子迈的很规范,上身挺的笔直笔直。他穿的够厚实,灰绿色的军事冬季作战服,作战轻便帽端正的戴在头顶。 几名副官昂首挺胸的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个。 苏珊娜饶有兴趣的望着他肃穆的身影推着自行车继续前行。 他突然定下步子,朝着一旁的中尉比了个手势。中尉发号施令,方阵很快就排成列队,行进,并离开原地。 而布莱纳特则默默走开,低下脑袋,边走还边伸手掏进胸前厚厚的衣服里,摸索着什么。 苏珊娜停下自行车将它靠在一边,便走过去。 “里希特上尉。”她说的轻快婉转,声音很好听。 她快步走过来到他身边,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低垂着眼睛,双手没带手套,紧紧抓着一件灰绿色制服外套,近看的话,可以发现她的手在发抖。 布莱纳特看着她,有些诧异她为何会来,随后又定定神问道:“克莱因夫人, 什么事?” 是呀,任凭哪个人经历了前晚的奇遇,都会这么想。前天那个对他避而不及,甚至大声嘶吼他的女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带着寡淡的妆容和平静的表情。 “啊,”她张了张嘴,又改口道:“能不能去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些私事。” “好,”他环顾了四周,很快做出判断,“去车上说吧。” 小小的她跟在高大的他身后,迈上了他的越野车。他坐在前座,她坐在后座。关上车门,也将风雪隔绝在了外面。 “什么事,夫人?”他侧过头问道。 “我把钱已经存在你的账户上了,你可以查收,还有,这是您外套,谢谢。”她把怀里的外套放在车里。 她心里有一种说不明的复杂感,像是最后的决裂,最后的清算。 “好的。”他没做多余的表达。 “还有一件事......” 苏珊娜摆出了一副足够诚恳,足够乖巧无辜的模样,说“上尉,我真的很不想再麻烦你了,我也知道,你已经帮我做过很多事了......但是,我最近被盖世太保盯上了,他们调查我,甚至威胁我,但问题是我什么也没做。” 她绝口不提前天晚上的事情。 “我能帮你做什么?” 苏珊娜咬了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楚楚可怜的缓缓即将视线与他相交,透过车里的后视镜。 “您一定知道在沃尔夫中校的酒店房间里搜出了窃听器吧,现在盖世太保在全力搜查总部里的内奸。我需要您出面,为我提供一个证明,证明我和那个什么窃听器没有任何关系。” 布莱纳特眨了眨他好看的蓝眼睛,停顿了大概几秒,微微皱眉,说道:“可是,我的确不确定您和那个窃听器没有关系。” “您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埃里希您不会不相信吧,我和他一直都在一起,从没分开过。” “怎么证明?” “如果能,我就不用麻烦您了。”苏珊娜看出,他在踌躇,在思考。 她便又接着说道:“您知道的,我那日还被盖世太保非礼了,他们想要强奸我,而我躲进了您的屋里才得以脱身。” 他没想到她说得如此直白。 “那家伙可能是因为没有得逞,处处与我为难。”她说着,青葱的手指捂了下嘴巴,不曾想一滴请泪已经挂在了眼尾。布莱纳特哪里见过女孩哭,当她把手放下时,两眼眼圈都通红了。他一时语塞,一个大男人一时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愣愣的坐在那儿,看看她,再看看方向盘。 她眨眨眼,故作勉强的抿了一下嘴巴,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上尉,我真的也是无路可走了.......”她声音小小的颤抖着,“你知道的,我是个法国女孩,我的双亲都在战争中去世了,好不容易遇到了可以执手一生的人,却那么早早的走了,现在埃里希的舅舅,沃尔夫中校也被调任了......,我一直一个人艰难地活着......”说到了她的心酸事,她的眼圈更红了,柔柔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忧愁又无辜的看着他,“我知道......这也都不能作为我强迫您做这件事的理由,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我不知道我被带到盖世太保那里我会发生什么,我真的不敢想......我的黑头发或者是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可能会死......” 透过反光镜,他看见她哭了。无声无息,却在他眼里。 他真的很为难。 “但我不能说谎。”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他低垂下眼睛,声音低沉极了。 “我不会让您说谎的。您觉得,我一个法国女子,怎么能轻易进到德国陆军中校的办公室里呢?没有埃里希的允许和监督,我怎么可能进得去呢?”她一面流泪,一面小心观测他的态度和情绪。 布莱纳特不动声色的看着车里的她,那凄楚的模样,忽而又想到了二人第一次在欧洲之光酒店客房里的“尴尬”相遇,不自觉,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日,他打开了灯,原本索然无味的男人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女人。她跌坐在他床下,昏黄灯光下,她凌乱着的黑色头发,露出一半晶莹剔透的肩膀,不盈一握的腰肢......他不自觉有些热。 但是,那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身为帝国陆军上尉,不能贸然下决定,哪怕......是再缓一缓。 “沃尔夫中校房间门口,还有士兵才对,他们会为你作证。” “他们都被调走了,和沃尔夫中校一起。”她止住了流泪,压抑着悲伤。 “我相信,盖世太保有能力还你清白,我只是一名陆军上尉......”他看了看窗外,语速变得快了,声音却比往日柔和多了。 他的肢体语言告诉她,他要逃走。 的确,他的手,无声无息的已经扶在了车门上,并且即将打开它。 “你一定要为我作证明。”沙哑的女声突然从他身后传出来,掷地有声。 “布莱纳特·里希特,你一定要这样做。” 他听见她说,从后视镜看过去,她在垂着头,双手捂着脸,蜷缩在了后座上。 -- HρΘ1㈧.CοΜ三十一 “为什么?”他的语气和往日一样冰冷了,仿佛是在说“凭什么?” “那晚我和埃里希一起去了沃尔夫中校的办公室,这个你可以调查,那晚很多人都看见他抱着我上了楼,我一直都和埃里希在一起。所以你为我作证明,并不是口说无凭。” 不给他时间考虑。 “如果你不这样做,我会告发你强奸我,并且我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这点!”苏珊娜知道,她这样做对帮过她的里希特上尉十分不公平和残忍,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更可况她也是在赌,赌他的人。 她看着他的眉头因为她的话而微微皱起,尤其在她说到“强奸”这几个字的时候,他随意和迅速的翻了一个白眼。直到她说完,他都秉持着那种严肃而深刻的目光,那种看她还能耍什么花招的隐忍着。 她继续说道:“我清楚的知道你大腿上,后腰上,那些伤疤的形状,尤其是那个在你腹部接近大腿根上那个像是玫瑰花蕾一样的” “够了!”他低沉着嗓音说道,他眼神阴暗了太多,以至于苏珊娜不敢再抬头和他对视。但他这句话的声音是沙哑而低沉的,至少比起以前那些没有语气的声音,他这回说的像句人话了。 布莱纳特深吸了一口气。她是怎么知道他身体疤痕的事情的!?而且还那么准确无误,就像是亲眼所见,就像是他现在没穿衣服一样 难道他藏在衣服里只被他妈妈看过的身体,就这样被一个女人看了?看了?看了?他又没在她面前脱过衣服难道,是那天她去他家洗澡? 可这又是什么时候看的? 难道,那天她是故意要去他家,故意让他脱的衣服吗。她骗了他,他还那么傻乎乎的毫不怀疑的相信了! 而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在威胁他,并且这个威胁计划很有可能从很久以前她就开始谋划了,修理水管,借用他家浴室也许就是她计划的开始,没想到,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却还有这种手腕! 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至少超出了他对她的预估。他活了二十多年,没怎么和女人打过交道,更何况是被女人威胁这种阴险的事他都是未曾见过的,这倒不禁让他怀疑,女人难道都是这般狡诈? “这就是你的手段?”他的脸比以往其实差不多,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凉薄的样子,只是那双湛蓝的眼睛此时看起来如同狼目,“如果你真的是抵抗分子呢,你让我立刻死在车里,我也不会为你做任何证明。” 苏珊娜知道她的强硬可能刺激到他了,这时候,她得换条路走,软硬兼施。 她强迫自己看着他那双暗流涌动的深蓝色眼睛,缓缓说道:“沃尔夫中校对你的命令,不就是要你尽力的帮助我吗,现在这件事关乎我的生死,并且你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可以救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眩晕,苏珊娜真的不想让自己再一次晕倒在他面前了。 “我也只是想活下去,所以求求你,求求你。”她留下这句话,便打开了车门,冷空气一下子窜了进来,她走了 她也许就是在等死吧。 早上把所有该说的都一股脑的扔给了布莱纳特,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或是怎么想,但想都不用想的是他一定会讨厌她,认清了她这个不知感恩的狡猾的女人。她站在二楼卧室的窗户旁,望向对面别墅黑漆漆的窗户。 而如今,艾利纹的死,更是让盖世太保把苗头指向了她,她无论如何为自己开脱,都有解不开的逻辑漏洞,如果没有明确的在场证明,她可能就快要见到埃里希,和他在地狱里团聚了。 隐隐约约,楼下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苏珊娜带着疑惑,走出了房间。敲门声规律的持续着,她站在木质楼梯上望着楼下正在烤火的老人,“是什么人?”她问。 没人回答,苏珊娜便循着敲门声走向了门口,只见女孩汉娜正站在门口,身体紧绷着,望着门。 “是什么人在敲门。”她问汉娜。 汉娜回头压低了声音,硬生挤出几个字:“你要是敢开门我就!” “德国人?”苏珊娜也吃了一惊,忙跑去旁侧的窗口,透过窗帘缝隙往外望去。她看见夜幕下,停着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奔驰。 她镇定的回到门口说道:“你要是不开门的话,那更糟。”说罢,她摸向了大门的锁,在汉娜惊恐的注视下,她打开了门。 夜幕下,高挑修长的男人站在门口,黑色的外套披在他宽阔的两个肩膀上,垂到他膝盖以下。他端正的带着他镶刻着骷髅头的制服帽子,果汁色的灯光让他惨白的脸庞上有了些许血色,一对精明的蓝眼睛正炯炯有神的望着她,威尔海姆微笑的像个来体察民情的贵族绅士。 “晚上好,苏珊娜。”他从容的走进了屋子,摘掉了帽子。 “你有什么事吗?”苏珊娜不情愿的缓缓将门关上,看着这个危险的高大男人。他摘掉帽子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对着玄关处那面小小的试衣镜,弯腰仔仔细细的整理了几下头发。 汉娜警惕的望着这个斯斯文文的德国人,紧张的站在那儿。 “犹太人?”忽而威尔海姆转过身来,低头看着汉娜。汉娜大气不敢出一个。 “我刚闻到了很香的味道,今天晚上‘拿’的是什么?”他弯腰和蔼的看着汉娜用法语问道,不过他的法语可真不怎么样,苏珊娜知道他想说的是“吃”这个词。 汉娜机警的看着他什么也没有回答。 他没得到回应却也不扫兴,从翻领的怀中,掏出一个金黑色锡纸包裹的长方形薄片,他贴心的递到汉娜的面前。汉娜不自觉在看到巧克力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起来,但她忍住了没有去接。 苏珊按看见他腰间别着枪。她上前几步站在汉娜前面,遮住了他逐渐充满“喜悦”的目光,并接过了巧克力,“你这么晚来做什么呢?” “打扰了,女士。”他直起身把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脸上。她披着紫薯色的毛衣外套,柔软的黑发海藻般的披在身后,她的脸憔悴了不少,但还是十分养眼,眼睛像是两颗难得的晶石。 “我来看看你。”他回答,撩了撩她脸蛋旁边的头发然后走进客厅。 他穿着满是雪水的长靴,在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泥泞的脚印。苏珊娜戳了戳愣住的汉娜,让她赶快躲起来,汉娜木讷的跑开了。 “晚上好。”他抬手向坐在沙发上的老人行了一个纳粹礼,老人头也不抬的继续烤着火,他不恼不怒,径直走向了沙发,撩了一下厚重的外套坐了上去。他转过头,微笑的对苏珊娜说道:“请过来。” 她走过去,看见他朝她伸出了一个手臂,带着黑色战时手套的手,朝她勾了勾手指。暖洋洋的火光在年轻男人的脸上跳跃,三七分的金色油头闪闪发光,他微笑着搂过她,塞进自己怀里。苏珊娜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这个男人的身体也太冷了,她的半张脸都紧紧贴在他带着雪花味道的胸口,他胸前的蓝色徽章搁的她颧骨生疼。他手圈住她双臂,搂在她腰上。 可是只是接近他,那些不好的记忆就又一起窜了出来。 痛苦的,屈辱的,隐忍的,隐忍的高潮。她攥紧了手,让自己不要再想。 “您不打算给我一杯咖啡什么的吗?外面真的很冷。”他用蹩脚的法语说道。 他没有对怀里的苏珊娜说,而是对着坐在对面的老人。老人不说话,冷着脸,镇定的坐在那。 这已经是苏珊娜带回来的第二个德国人了,还不算她早逝的德国丈夫,老人心里鄙夷。 “我去给你倒。”苏珊娜挣脱他的怀抱,起身要离开。 他放了她去倒咖啡。 “只有人造咖啡,不好意思。”她将热腾腾的咖啡摆在沙发前圆形的小茶几上。 威尔海姆脱了手套,端起来斯文的喝了一口。 苏珊娜坐在沙发上,与他保持了一个人的距离。 “你又去找他了?”威尔海姆开门见山。 “什么?” “在汽车里你们做了什么?”威尔海姆收敛了笑容,平静的,沉甸甸的目光看着她。 “你在跟踪我?” “那你误会我了,我从昨天到刚刚都在做运输工作,然后杀人,运输,杀人,运输,杀人。”他重复“运输”和“杀人”这两个词的时候,还贱贱的摆了摆脑袋,配合他声调的韵律,“秘密警察在大力管控这片区域,所以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 “你未免也太多疑了,少校。”她尽量不去激怒这个男人,“我们只是普通的交谈。” “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可爱。”他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脸,他的手指很细腻,然后温柔的说道,“你们又在交谈什么呢?” 问到关键处了。 “我昨天发烧了,是他碰巧把我送到了医院里,我去是给他道谢。” “道谢需要在车里?”他追问。 “少校先生,我知道您每天很忙,可为什么要和我这样一个可怜寡妇过不去呢?您这是在浪费时间。” “我很喜欢和你聊天,这并不算浪费时间。”他动了动双腿挪了挪位置,和她靠近,然后将胳膊架在大腿上,撑着脸庞目光深情的望着她。 “您这是在钻牛角尖,我没什么能辩解的。”苏珊娜不明白他这么刨根问底的精神是从哪来的,又整天对她疑神疑鬼,话说回来,她又是他的谁,他这么做简直自作多情。 当然了,他是党卫军少校。 威尔海姆看她一副死生悉听尊便的样子,接着说道:“从前,还是在德国的时候,我曾经在集中营守备部队做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像是在温柔的讲童话故事,“对所有事物,感兴趣不感兴趣的,我都喜欢弄明白,也许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 听他语气缓和,也不再追问,苏珊娜小心翼翼的继将话题扯远:“集中营是什么地方?” “我希望你永远都不明白的地方。”他平静的望着她。 她草草点点头。 一时间,客厅陷入了沉寂。老人还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不发一语,低头看着报纸。而这边的两人,一时也沉默了,威尔海姆随意的环顾四周的房间和摆设。汉娜从楼上探出一个小脑袋,偷偷窥探着楼下。 “我想,里希特上尉应该回来了。”威尔海姆打破了沉寂。 苏珊娜还没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只见他抬腿从沙发上站起来了,径直走向厨房,朝着窗户走去。苏珊娜快步跟了上去,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俯身撩开窗帘,黑夜里,远处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院子外面的街道上,隐隐的有车灯的光亮。苏珊娜踮着脚尖,也朝外瞟了几眼,她发现了两件事:首先,威尔海姆的梅赛德斯奔驰竟然已经不见,而另一方面,布莱纳特真的回来了。 -- 三十二(h) 引擎声音熄火。隔壁别墅的灯刚刚亮起。 威尔海姆打开了瞬间灌进冷风的玻璃窗。回身,他低眉,朝苏珊娜狡黠一笑。苏珊娜心里发虚。 他将腰间藏在枪套里的鲁格手枪拔了出来。“你干什么!?”苏珊娜看着黑漆漆的枪口,不住的后退,她害怕这枪! 打开保险栓。他单手握枪,朝着屋里熊熊燃烧的壁炉。 上膛。 开枪。 上膛。 开枪。 上膛。 弹壳跌落在地板上的轻响,还有金属机械飞速运动的声音。 只是,并没有她预料的,响彻夜空的枪声。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爆炸声! 火焰像是活了一般,在炉子里挣扎。 “你干什么!?”苏珊娜听见抢响不自觉的害怕,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危险的男人正握着枪。 客厅里的老人坐不住了,已经害怕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站在原地,听着苏珊娜用德语对那德国男人惊呼。 威尔海姆又开了一枪,打在了不停发出爆炸声的壁炉里,子弹淹没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里。她看见,鲁格上带了消音器。 然后,他大步绕开愣在原地没缓过神的苏珊娜,走到玄关拿起了衣架上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再去客厅,在老人惊恐的注视下,拿起那双皮手套,最后慢条斯理的走回厨房。 等到他把两只修长而有力的手带好手套后,他抬起头,看着她:“你说,他会过来吗?” “不会。”她错愕的看着他那张阴森惨白的脸。 威尔海姆摊了下手,不失礼貌的微笑了下,然后弯下了腰一手揽住她肩,一手伸向她膝盖窝,她一下子失去重心跌在他强壮修长的双臂里,他将她横抱了起来。 双层裙摆散落在灰色制服胳膊上,垂在男人长筒靴中央。 “我没那么在乎他会不会来,其实。”男人低头,埋首在她脖颈,沙哑的说道。 苏珊娜意识到事情不对。这家伙玩她上瘾了吧! 刚才的爆炸声,她相信布莱纳特听到了。可那又怎样,仅仅是壁炉爆的声音,而且是早上还在威胁他强奸罪的坏女人家的炉子炸了,关他什么事? 威尔海姆挺直了身板,嗅着她头顶的秀发,声音像是浓浓的纯咖啡,下巴搁在她头上“你选个房间,一楼还是二楼?” 苏珊娜使劲踢踹着双腿,双手推拒着他的身体,挣扎着。 “放开我!威尔海姆!”她不想再受罪了! 威尔海姆抱着怀里像是海绵一样柔软的小女人,走进了客厅。老人还是不发一语的站在那儿,仇视着这个德国人和这一切。 诺大的别墅里,只有她挣扎的声音。 苏珊娜胡乱的踢打着男人。混乱的声音,引出了楼上汉娜的注意,她看见苏珊娜从那德国人的怀里摔下,跌落在客厅的地上。那男人一脸假惺惺的笑容,苏珊娜一脸惊恐,她看得出,苏珊娜真的很不愿意。而这个德国鬼子,又要带她去哪里? 汉娜皱起眉头,她一方面不喜欢苏珊娜,但她更恨德国人,她走下了楼梯想做些什么,而事实是她连走进这个强壮德国人的身边的勇气都没有。她无可奈何的看看她沉默不语的奶奶,有些焦虑。 “放开我!”苏珊娜想要爬起来。她的开衫毛衣已经耷拉在肩膀下,头发都散了。 她五指手扣着地板,却还是被男人拽着脚腕,拽向了楼梯。汉娜永远都不会忘了苏珊娜那个惊恐又无可奈何的悲伤表情,不同于往日的风情,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她正睁大了眼睛看着汉娜,想说什么却又在脱口而出的前一刻,憋住了。 她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帮帮我。”或是“救救我。”但是她没有,因为她知道在这屋子里的任何人,都帮不了她。 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男人粗鲁的拽着她的脚腕,用力的一拽,她的下半身几近腾空,脆弱的肚子磕在楼梯上,她的手抓住着地毯,地毯也被掀翻了一角。 苏珊娜叫喊着,像是待宰的牲畜一样,挣扎着被拉上了楼梯。老人沉默不语的坐下了,女孩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听见楼上传来卧室门关闭的声音,苏珊娜求饶的惨叫这才几乎听不见。 汉娜心里乱的很,攥着小拳头坐到奶奶身边,看着她比黑夜还要阴沉的脸庞,一同沉浸在这可怕的安静中。 他要对她做什么?她为什么那么害怕?汉娜不明白。 “咚——!” 汉娜看向楼上。应该是椅子倒了。 叮叮咣咣。 声音像是砸在了汉娜心里,无形的力量却又让她动弹不得,只是沉默着,听着,坐在那儿,当一个聋子傻子。 ...... 大概过了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汉娜无法判断。 有人在敲门。汉娜打了一个激灵,看向门口的方向。“别去。”奶奶拽住她的胳膊,死死的。 门外人又敲了两下。 汉娜和老人仍是不敢动。 然后门外的敲门声更重了。 此时此刻,又从屋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汉娜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什么人,并且这人说的是她和老人并听不懂的德语,冷声冷气。 再然后,安静几秒钟。 她以为门外人就这样走了。 从厨房刮进屋里的呼呼风声,像是突然变了风向,铁窗被“唰”的打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最后是以一声马靴落地的闷响结束。 有人从窗户跳进来了。 窗户再次被人关上。 从玄关后面展示柜后面走出一个浑身是雪的男人,深棕色头发,一双安静深刻的蓝眼睛,是一名身形高大的德国军官。他没带帽子,所以头发上还残存着星星点点的银色雪花。汉娜认出他了,他被苏珊娜领来过家里修过被苏珊娜故意弄坏的水管,看得出,似乎是苏珊娜很喜欢的一个敌人。 汉娜紧张兮兮的看着这位面色微微苍白而安静的德国男人,像是恐怖小说中,雪天里阴森的神秘怪人。 他抿着唇,和坐在沙发上的老人和孩子对了下目光,仍旧不发一语,然后他将脚步放轻,敏锐着一双眼睛观察着四周,像是一条闻到猎物的猎兔犬。 那机警专注的样子,就是敌人的样子,就是在他们侵略法国时候,每一名德国士兵的样子。 布莱纳特将怀里的枪掏出来压在手掌下,他侧身探了临近的储藏间,没人,厨房,没人。当他快速步入客厅的时候,却发现了地上斑驳的泥泞脚印。 男人的脚印。 他沉下目光,踏着长靴,顺着脚印的逆方向,他发现了更清晰的脚印。汉娜就那样坐在沙发上,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个低头思考的德国人。 他猛地一抬头,明了手枪,将它抬起来。他走向汉娜和老人。汉娜此时已经害怕极了。 还没等他说出第一个单词。苏珊娜凄厉的惨叫声,飘渺而不真切的,从三人脑袋顶上传来。 汉娜眼前的德国敌人像是影子一样在她面前突然消失,几个健步奔向了楼梯。 “克莱因夫人?”他做好防御姿势,像是灌木中俯下身子的土狼,在房间密集的古旧走廊里悄悄移动,捕捉更多的蛛丝马迹。 ...... 他来了。 当听见他声音的时候,她的脸正快节奏的撞在布满哈气的欧式梳妆镜上,发出“咣咣”的响声。她闭着眼睛,憋着声音。 他还是来了? 他为了什么而来?为了那个要挟他做假证的、有手腕的女人?他图什么?她有时候真的很想掰开他那张僵硬无情的脸看看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她不想承认,她是期盼有人过来的,盼着有人跑过来救她,她甚至不敢奢求是他,像救世主一样把她从魔鬼怀里救走,就像是她发烧的那天夜里一样,他奋不顾身的像影子一样追随她的男人。可是,她也盼着求着他不来,让她在他心中的形象仅仅停留在狡猾坏女人,而不是看着她现在这副失去尊严的样子。 女人光洁白净却布满淤青腿贴着梳妆台,站在那儿,不住的上下摩擦梳妆台的边沿,赤着的双足外八字的踩在地板上,踮起脚尖,脚趾紧绷。后面的,是一双裤线笔直的双腿,下面是黑色的皮质长靴,灰色的钉子鞋底,双脚微微岔开贴着女人的双腿而立,剧烈的律动着。 “夫人?”门外的声音近了些。 她的脸被撞的更狠,更疼了,她艰难的将被黑色领带捆住的双手抵在了镜子上,以防止她的脸与镜面剧烈的撞击发出更严重的声音。 与她身体距离目前为负的男人此时一把薅住她脑后卷曲的黑发,迫使她抬起头,面对着镜子。 他贴过去,像个绅士那样在她耳边谦辞低语:“睁眼。” 她如同他的奴隶一样,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她睁开了眼睛,泛红的脸庞,清白的肉体,屈辱的姿势,还有身后冰凉如魔鬼一般的金发男人,白色衬衫开了两颗扣子,袖管被随意的卷起,一手抓住她的脑袋,另一只冰凉的大手掐住她的腰肢,笑的十分含蓄。 “克莱因夫人?”门外的布莱纳特还在寻找,不过声音似乎远了些。苏珊娜暗暗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在这时候,威尔海姆随手掀开了梳妆台上的一个固定金属盒,因为此时此刻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早就都散落在地上了,他从木盒里拿出一瓶苏珊娜都未曾发现的香水,然后,丢在地上。 “啪!” 香水瞬间碎裂在地。 这个混蛋。 -- 三十三 布莱纳特听见身后房门里的响动,立马跑过去,迅速拧动门把手,不出预料的门却被从里面锁上了。他又狠狠敲了敲,于事无补。 “开门。” 他冷冰冰的说道。 门里很安静。 “再不开门我开枪了。”他确实也已经将枪口对准了门锁的位置。 “等,等一下!” 紧张的空气里,她的声音从门里传过来。声音很轻,音色没什么太大不同,就是比早上那嚣张又决绝的语气软化很多了。 布莱纳特不自觉的翻了下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他却仍将枪口对着门,后背靠在了门侧的墙壁上。 他知道这里面不止她一个人。 ...... “苏珊娜·克莱因?”也许是等太久了,布莱纳特又朝里面问了一句。 顿了几秒。 “......马上,好了。”门里的苏珊娜回答。 白色的液体落在赤足和皮靴之间的地板上,一滴一滴,一片。 苏珊娜被揪住头发一把甩去一边,一个重心不稳,她毫无力气的跌倒在地。 “发生了什么事?”门外的布莱纳特皱眉。 苏珊娜辛苦的从地上爬起来,梳理好情绪,“没事!” 回首再看时,威尔海姆正伸展着双臂搭在雕花床背上,修长的身子依已然斜躺在了双人床上,而高大身材的他衬托的这双人床都变小了。稍微凌乱的金发,自然的遮了遮他的眉眼,却依稀能看见他的嘴角是微笑的。他翘起二郎腿,将一旁的一件外套丢过去,扔在她身上。 可她的双手还被他用领带绑着,丝毫不能挣脱。 到了今天,也没什么可羞恼的了,她就那样赤条条的走过去,走到床前,凝视着床上的男人,将两个被系在一起的手腕伸向他。 他也根本不是平日里,在那群下属面前威严深沉的样子,更不是办公时候精明斯文的样子,他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败类! 他笑的像个无赖!百无聊赖的神情,白色的衬衫领口敞开几颗扣子,露出一部分肌理分明的肉体,下面敞着的裤子,那折磨她的东西若隐若现,他毫不害羞的岔开双腿,翘着二郎腿。 苏珊娜低声下气的开口求他,让他解开。 他饶有兴趣的伸长了手拉住她的手指,在手里小心的揉了揉她的手掌, 他手劲一紧一把把她整个人拽向了床,故意让她摔进他怀里。苏珊娜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她双手本能的抬起想支撑什么,最终摸到了他胸口,身体的重心也完全转移到了他身上。 他用左手撩开她左耳处的头发,别到她右肩,另一只手抱住她一丝不挂的身躯,然后他低头,气息淋在她左脸边直到耳后,他的凉凉的唇碰在她脖子上的细腻皮肤上。 他从没吻过她的。 更没有咬过。 那一瞬间,她简直要被他吻哭了,疼的直想掉眼泪。 最后,他终是放过了她,把那个他打好在她手腕的花结解开了,露出了皮肤上紫红色的深深勒痕。 她顾不了那么多,忙回身穿衣服,最后将手缩进袖口里,紧了紧裹在脖颈处的毛开衫,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脖子上的吻痕露出来。 深吸了口气,断然决然开了门,低着头撞出来,然后反手一个锁门,最后,抬眼。 “上尉。” 布莱纳特看见苏珊娜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她套了件普通的毛衣外套,穿着过膝的裙子,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起床没有梳理,一双眼睛微微发红,嘴角饱满而湿润,脸颊是那种婴儿的粉色。她一手捋着头发,一手拽着外套,他没等她开口,拦过她就要提枪往屋里去。 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抬头望着他,布莱纳特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她手劲倒是不小。而在那一刻,她的眼里带着焦虑还有控制不住的委屈,一闪而过。 布莱纳特困惑的低头望望她,又警惕的看看紧闭的房门。 “请下楼说吧。”身侧紧抓自己胳膊的女人忽而发话了。 “什么?”他仍旧警惕她身后的门。 苏珊娜这时候却调皮的笑开了,声音婉转:“上尉先生,你还想在我卧室里做什么呢?” “你,”布莱纳特被她这扑哧一笑弄乱了神,“到底怎么了?”他绷紧的神经松了一松,但仍留心那门。 “你下楼我就告诉你。”此时已是晚上,复古的烛火光让她明亮的眼睛里像是有星光在里面溜溜的转动,他严肃的盯了她一下,判断不出她到底撒谎没撒谎。 苏珊娜此时也害怕再在这儿和布莱纳特逗留,布莱纳特会不会进去不好说,但威尔海姆一会儿大摇大摆走出来,就更使她无力回天了。 “屋里没人吗?”他纳闷。 “你还想看见谁啊?”她假装生气,“难道我还不够上尉你看?”她假意不再理他,自顾自往楼下走去。 布莱纳特一时被凉在那里,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了,更何况看她的样子也不似撒谎。一时间,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瞧着这屋子的女主人已经要下楼,他再待在这儿也的确不大礼貌。 稍作权衡,布莱纳特还是放下了一些警惕,一步三回头的下了楼梯。直到二人走到在他确认完全可控的安全范围之内,也就是一楼楼梯拐角处,他不再下台阶了,却也收起了枪。 “发生什么了?”他抬头看看二楼,平淡的问她正下楼的背影。 “没什么啊。”她故作轻松的回眸并摇摇头,“一切都好,先生。”她回答的也自然。这男人是忘记她早上对他做过什么吗,怎么到了晚上就好像忘了一样。 “我知道有人开枪了。”他神色俨然的看着她的眼睛,“所以请告诉我,我有必要知道发生什么了。”她的脸似乎比早上更憔悴了,眼里像是雾气,可从她的表情来看并没有什么异常。 “炉子爆炸了而已。”她懒散的挑挑眉,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她不再在楼梯上和他费口舌,转而慢悠悠的走向一楼客厅的沙发。 老人和汉娜还在那里。 苏珊娜漫不经心的走过去,坐在了两人的对面。她想看着两人的脸,却发现并不那么容易,因为两人都在微微低头,盯着壁炉。 “我知道炉子不会发出那么规律的爆炸声。”沙发后的男人说道。 “我能问一下,上尉你是听过多少炉子的爆炸声,才能做出如此高度概括的结论?” “你们现在在这里很安全,不在二楼的射击范围内,”他平静的回望她,“我有义务对任何异动加以观察这不只是针对个人,这是对全局安全的考虑。”他的意思很明确,你现在很安全不用有顾虑,并且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你。 “可就是炉子炸了而已,事实就是事实。” 从交谈中,他注意到她右手紧紧抓住那件松散的外套,似乎很重要的不能让它掉下去似的。 她也同样注意到他默默的正观察她攥着外套的手。 “那你刚刚为什么躲避?”为什么......惨叫? “我在我的房间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很好奇吗?” 她站起身,换了个拉住外套的姿势,上前一步走近了眼前的男人,布莱纳特如临大敌一样顺势向后连退了两步才止步。苏珊娜扬起下巴,盯着他,一步一步逼近。他却又坚定的再不后退了。 窈窕的高跟鞋和厚重的军靴只不过几英寸的距离。 “难道说,你还有别的意思?”她语调慵懒高傲的如同一只优雅的小猫,故意曲解他,将注意力引向别处,“你是对二楼感兴趣,还是我?” “你如此不想让我上楼彻查?”他冷着脸不理会她那些想入非非话语,执着着问。 “我只是不想见到你罢了。”她说,并剜了他一眼。 他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他微张着嘴咬着舌头尖,执着的眼神在她两眼间来回跳动了几次,便偏开头不再看她。 “请回吧。”她看着他郁结的眉头,说道。 他忽而举起了左手,用食指指了指楼上,然后再在他自己的面庞上下比划了一下,最后伸出了一根食指。 他在用肢体语言询问她楼上到底有没有人。 他低头认真的、蔚蓝眼睛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她无意间瞥见他腰间的手枪套还没有扣上。 她有种感觉,只要现在她点头,他就会转身冲上楼去。 她甚至只要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迟疑,委屈,他都会怀疑甚至看出破绽。 自始至终布莱纳特都背朝着二楼,面朝着她,将她挡在了从二楼看下来二楼大部分视线之外。 “哈哈,”她抿唇轻笑,“上尉太操劳了吧,哪有什么人?” 他没回答,没表情,缓缓垂下了手,平静的看着她。 苏珊娜这才想起来威尔海姆没喝完的咖啡还在桌子上,估么着是被他看到了,心生一计,于是随口又说:“刚才只有盖世太保的人来过了,你知道的,他们最近为什么盯我。” 布莱纳特将信将疑。 “他们开枪了?” “好吧,如果你非得知道。”苏珊娜像是鼓足了多大勇气似的深吸了一口气,没了刚刚那般自在的样子,眼神暗淡了几分她扭过头去,“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承认窃听器是我放的,他们会让我承认的。” 她背过身手揉了揉鼻子,似是拭泪。 “那你为什么......”布莱纳特随口...... 苏珊娜转头温和了目光,放松了身体: “上尉先生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好处,我也反省过了,我没权利让你做违背原则的事情,你也没有理由这样做,所以早上的事就当我没说,好话坏话你就当是乌鸦在叫就好了。曾经沃尔夫中校叫你帮衬我,你也早已做到了做够了。只是,我还欠你许多人情,但是现在看来我不连累你已经万幸,怎么能奢求更多?所以谢谢你上尉,真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知足了。而我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夙愿,那就是我们从今天开始就全当不认识!永永远远的当陌生人,人情我尽力还清,也请你千万不必再为我分神,你也更没义务保护我,我们到此为止,好吗。” ‘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这不禁让布莱纳特陷入深深的回忆,他们曾经到哪了?他们曾经又是什么关系? 她这一套着实把这个日耳曼男人说蒙了。 她接着缓缓说道:“如果不久后,我在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了,你也千万不要惊讶,我不希望有人记得我。” “你怎么会消失?”布莱纳特听到这儿已经无力辩驳。他甚至认为自己在和女人辩论这方面有什么缺陷似的。是的,她的意思他已很明白:‘你不帮我,我不怪你,你就看着我死吧!’ 到头来怎么好像他不为她做些什么,就像他错了似的,还有深深的负罪感。 她惨然一笑,说了句“你请便吧。”就不再说话,转身离开去了了厨房。 显然谈话也结束了。布莱纳特也陷入了沉思。 感觉,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夫人,晚安。”最后,他去厨房,看着她背对他热咖啡的身影,默默的敬个礼和她道别。他离开了,没留下更多的表情,不悦,不相信,厌恶?什么都没有。 -- ρο-18,cοм 三十四 上尉走后,她叼着一只香烟,走上了楼梯。 此时已是深夜了,她萎靡不振趿拉着拖鞋,踩在每一节木头楼梯上。 她所能看见的,仅仅是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星星点点的那点洒在楼梯上,因为所有的烛火都已经被老人熄灭。 她吸着冷气,吐着烟雾,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她看不清方向。 她推开了那间房门,早已习惯的双眼,看见床上还躺着那个男人。 月色依稀,暗蓝色的柔光落在他凌乱的金发上,他白皙的额头上,深邃的眼窝里。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睡着,但他就像个婴儿那样放松的蜷在白色的被单里,安安静静的闭着眼,像是死了一样。 她站在门口,抽着烟,看着这间寂静的屋子里,那床上的男人。 他对她在一定程度上是放松警惕的。 她看见他的手枪正在离床很远的椅子上,闪着锃亮的银光。 她走过去,拿起枪,然后朝着他脑袋开一枪,一切就都结束了。然后她要处理尸体,把带血的床单统统烧掉,再把尸体拽下床,滚到一楼,用刀或者斧子把他大卸八块然后埋在花园里,或者丢进火炉里烧掉,然后收拾行李,拿着那张应该早早交给布鲁克的通行证,在天一亮的时候去火车站,从此离开诺斯。 可是这样做,她会成为纳粹的头号罪犯,坐实一切罪名,她的下半生,好的话会一直流亡下去,不好的话,那就是被抓住,然后活的生不如死。 忽而,她听见男人的轻咳。 她知道他不喜欢烟味。 苏珊娜走进屋子,站在床和放枪的椅子中间,直勾勾的看着男人那安详又精致的脸。 罢了。 她丢下快要燃尽了的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狠狠撵了撵。 然后脱下外套和毛衣,踢飞了两只拖鞋,爬上床去,掀开了带着体温的被子,快速的钻了进去。 她就知道他没睡着。 他很温暖,连带他裹在被子下的军装和衬衫都很暖和,她感受到当她钻进他的被单里的时候,男人在肢体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是“惊醒”的肢体语言。 她肩膀从蹭着他的膝盖到蹭着他胸口的衬衫,她爬向床头,黑夜里,她望着他月色逆光下的脸。 他饶有兴趣的用手支起头,看着身旁的她。 “你今天不走了吗。”她声音细细的,像是小猫的嘤咛。 “嗯。”他感受着她的气息在脸边萦绕。很甜,很淡。 两个人都表现出很平静的样子,若无其事的样子。 “要是我赶你走呢?”不似是逼问,倒像是撒娇。 “会那样吗?”他含笑。 “不会,因为我舍不得。” 她听见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可置信的轻笑了一下。 她贴近他的身体,让两人贴在一起取暖,她又像是可爱的小兽那样将自己缩起了来,“你不信吗。” “为什么不信?”他答得轻巧,声音沉沉的。 “那就好。”她喃喃道,“我累了,要睡了晚安。” “晚安。” 她闭上了眼,贴在他胸口,细嗅他身上特有的青柠的味道。 无所谓了,她只是想更好的活下去而已,依靠自己。 一夜过去 当清晨的阳光撒进来的那一刻,她腾的一下睁开了眼。她整晚都没有休息好。乱七八糟的过往和各色想法烦扰了她一夜。 身侧靠窗的男子,还在弓着背面朝她的熟睡着。他整张脸都埋在暗沉的阴影里,深刻的轮廓更加深邃,平静的一张英俊的脸比起往日,令人感到舒心多了,她多想现在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发泄出所有无处安放的戾气,让他在哀嚎中死去。 但她只是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金发。 她脱开被子,俯身趴在床沿去捡掉在地上的内衣。 “嘶。”她的身体脱离被子,刺骨的寒冷立刻袭来。 “这屋子很冷。”身后的男人说。 晨光斑驳的卧室里,还算温和的双人床上,被子里的另一个人也醒了。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温暖而硬邦邦的大手,一把抓住她腰际,把她虏回了被窝深处 他站在明亮的浴室里洗了个冷水澡,之后在七点钟天还是灰暗的时候,穿好衬衫和靴子,武装带斜斜的在肩头挎好,他站在二楼最大的阳台上,喝着人造咖啡。 这里相对光线好一点,但空气也会更冷一些。 “我可以搭你的车上班吗。”苏珊娜缓缓走过去,比肩站在他身旁。 他低头看了看忽然出现女人。这个女人在肉体上几乎对他已经没有秘密可言,细密的黑发缠绕在她脖间,白皙娇嫩的皮肤,两只水汪汪的绿眼睛,总是收着下巴垂着眼一副乖巧的“受气包”模样。她的这份顺从,很多时候都激起了他毁灭的欲望。 威尔海姆回味着她没有丝毫迟疑的这句话,随即回答:“如果你想,我很乐意。” 苏珊娜甜甜的笑了,像是冬日里的一杯热巧克力那样温暖又甜美,不等威尔海姆再回神欣赏风景,她伸手捉住他领子下已经打好的领结。点了点脚尖,满怀着希望和爱意的望着他,说道:“突击大队长先生,我去楼下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他对她眼里看似伪善的“爱意”只是置之一笑。 很快,他的奔驰车又出现在了院子的门口。 她要去上班了,穿戴好大衣和围巾,她准备随威尔海姆出门了。而这个时间,也正好是布莱纳特平时出门的时间。 一切交给命运吧,希望不要正好碰到他。 布莱纳特从门里面出来,关好门。 她也从门里面出来,她跟随着走在前面的威尔海姆。 好在高大的院墙,隔开了两个院子。 他穿着宽厚几乎小腿的灰色军大衣,遮了遮帽檐,平常的走下台阶,走出自己的院落,走向那位士兵和那辆越野车。 她跟着他走下了台阶,走出来院落,走向那辆久候的梅赛德斯奔驰。 士兵向他行军礼。 她微笑,看着士兵向威尔海姆行纳粹礼。 几缕阳光终于从天边露出来。 他不经意间回眸,晨光里,他看见了不远处的隔壁院子门口,那辆梅赛德斯,看见了一名二级突击大队长,还有她。那名突击大队长,有点熟悉。 她忐忑的感受着不远处的他,正投来目光,她却是一个好整以暇的垂眸,从容的钻进了威尔海姆为她拉开的车门里。 他驻足,不顾士兵为他拉开的越野车车门,毫不掩饰的朝着那个方向望着。 已经看不见她在奔驰车里的身影。 帽檐阴影下的眉眼,像是怕阳光刺眼那样眯起,整个人站在空旷的院口,被晨光笼罩上一层不易察觉的光晕,目送黑色的奔驰车远去。 她坐在车的后座,透过车窗,他不甚明朗的身影一晃而过,逐渐被落下。 苏珊娜傍边是两条修长的腿,膝盖几乎顶着前座的后背。她侧脸望了望威尔海姆,但布莱纳特的轮廓却在脑海中越发深刻。 事实上,她已经开始再想一万种向布莱纳特狡辩的理由,但转过来想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布莱纳特对她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苏珊娜看起来轻松多了。 “不打个招呼?”威尔海姆一本正经的轻问。 苏珊娜淡笑无言 她有很多时候她都不明白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勇气走进德军“老窝”的,踏进富丽堂皇的大楼的没一步,都让她感觉到紧张和害怕。尤其是在她前面还站着威尔海姆,更甚的是,威尔海姆的面前还站着那一名即将把她带走的盖世太保。 “这是例行公事,少校。”那名“久违了”的盖世太保说道。 “一切为了帝国胜利。”威尔海姆对他说着,回头别有深意的睨了一眼苏珊娜,“我先去开会了。” “不会的,少校。”说罢,绑着红袖标的黑衣魔鬼走向了她,“请吧,克莱因女士。” 她像是一只羊一样,从一个主任那里转移到了另一个人手里,牵着鼻子走进了盖世太保的专门审讯室。 依旧是那个黑漆漆,冷冰冰的压抑的小屋子。一把铁桌子,两把铁椅子,泛着死鱼鳞片上的光。 而且事情总比她想的要糟糕。 “我和我的丈夫埃里希一直都在一起,这是不争的事实。” “丈夫?您的丈夫是谁?” “埃里希·冯·克莱因中士。”苏珊娜想当然的回答。 盖世太保低头沉思了一下。 “从您的档案来看,克莱因小姐您一直都是单身,你和埃里希·冯·克莱因中士从档案上看完全没有任何联系,除了你们的姓氏有些像。” “什么?他可是我丈夫,看来,你要好好做功课了。”苏珊娜暗想这盖世太保也不过如此,调查信息的能力还是欠火候啊。 “可是,并且据我调查,您从没有结过婚!” “你是在做什么脑力游戏吗,先生?我可是在沃尔夫中校的授意下和他的侄子结的婚,这很多军官都能证实,您调查的档案或许还没有更新或者有别的什么问题吧。” “日耳曼人不能和非日耳曼人结婚,这是第三帝国全国领袖的命令!毋庸质疑!您说你和克莱因中士结婚了这绝对不可能。如果关于这方面有任何疑问,您可以去找种族与移民事务所的人了解一下,我这里就不赘述了。” 苏珊娜脑子“嗡”了一下,这家伙竟然说她和埃里希没有结婚?看着盖世太保一副强硬冷漠的态度,苏珊娜心里也有些细微的动摇,如果德国真的有这样的法律的话,那沃尔夫中校当时答应下二人婚事又是什么情况?他那次接见她,给她住所和工作又是出于什么心理?出于怜悯?还是耍耍她这个无知的法国女人?一个陆军中校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吧! 回忆伊始,重重疑点也被不小心回忆起来比如,她一直没有拿到的结婚凭证比如,很多人都只是称她为“克莱因女士”,特别是威尔海姆对她的称呼似乎一直都只是“克莱因小姐”或是直呼其名。 而真正称她为“克莱因夫人”的,自始至终,似乎,只有布莱纳特一个而已。 不会吧 他这个骗子? 对他的咒骂呼之欲出。 如果,如果这个盖世太保说的是真的的话 那么从没有人戳穿的这场结婚的骗局,简直把她变成了一个众人眼中的小丑。 她曾经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德国的国籍,现在来看,竟然连结婚也都是假的。 而所谓沃尔夫中校这个靠山,一直一直都是不存在的。 她曾经得到的,不过是敌人的施舍。 盖世太保接着说道:“而且,您似乎在欧洲之光被袭后 ,你突然就换了一个名字,你以前的名字是‘苏珊娜·索默’,你的这一举措也十分奇怪。” 她心里打鼓,嘴上却依旧强硬,说:“我和埃里希结婚一切是沃尔夫中校的意思,我也没那么大权力撒谎不是吗。你说的改名字,我不过是结婚之后冠以夫姓,这点很明显吧!” “你最好不要撒谎,克莱因女士。”盖世太保厉声警告她,“日耳曼人是不可能和非日耳曼人结婚的,这是我最后一次重复!而且,你现在很危险,而你一年以前的档案数据有些模糊,我还会再进一步调查,现在看来你也没什么机会说谎了!” 苏珊娜看着盖世太保那张逐渐狰狞的脸,感到大难临头。 “你这样在这里威胁我没有任何作用,我就是清白的人。”她沉下目光却终究钉钉的看着男人的眼睛,不到最后,她都不能放下气势! “清白,现在看来没人能证明你的清白,你说的能证明你清白的人,已经死了。” “所以,现在要怎样处理我呢?屈打成招还是?” “如果可以,我很快会向你的上级部门请示,对你进行隔离审讯。” 苏珊娜紧张的攥了攥手指,脚下的鞋子也无所适从的撵了撵水泥地面。 “我是无辜的!你没有证据,凭什么抓我?”苏珊娜稍微有些激动的厉声回应。 “凭你没有证据证明你清白,没有证明你在遇袭的那夜的在场证明,这并不针对你个人克莱因小姐,所有嫌疑人都会接受这样的审讯。”他悠然自得的平静回答,“如果你真的没有做,那么惩罚永远不会降临,除非,你就是危险分子!” -- 三十五 次日中午。 橡树街,纳粹党旗飘扬在街道上空,下面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 街道一侧,一条毫不起眼的长椅上,正坐着一个带鸭舌帽,读着报纸的男人。他不时哈着哈气,不经意的向四周看看,再搓搓一双冻红了的手掌。 苏珊娜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椅子的另一端,从包里拿出根烟抽起来,两只眼睛放空的望着天空。 “最近太紧了,没办法出来会面。”她说。 “不不,你还活着我就很高兴了。”布鲁克拿着报纸,两眼睛抬也不抬的盯着报纸。苏珊娜无意间瞥了一眼,他似乎也瘦削了些,满脸的胡茬,不认识的话很可能被认为是个上了岁数的人了。 某种意义上讲,布鲁克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和她最亲近的人。他是组织派下来,她唯一的联络人,她的秘密还有她所知道的秘密都应该告诉他。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组织也只是不断地索取,组织能带给她什么? 帮她向德国人复仇吗?短期内应该是不可能了。苏珊娜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她整天站站 兢兢的活在德国人周围,她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吗?没有,她不敢,也没有这个权利,早前她以为迪克少校是个愚蠢的只下半身思考的人,但她错了,他上半身也很聪明也很恐怖。 而她把希望都寄托的组织呢,她明白组织并不是不在乎她的生死,它只是没有能力。 她和组织像是两个糟糕的存在,都没什么用,都没什么希望。 “我想去巴黎。”她忽而开口。 “什么?你要去巴黎做什么?”布鲁克捏了捏报纸,翻了页。 “无所谓,”苏珊娜眼神躲闪摊了摊手,“不是巴黎也可以,我的意思是我想换个地方工作,哪怕是巴黎那样更加危险的地方。” “如果你真的很想走,我会替你向上级汇报,但在这之前你不能轻举妄动。” “需要很久吗?”她吸了口烟,看向布鲁克。 “不知道,至少等个几天吧。你知道的,我得向梅拉汇报,而梅拉需要再向诺斯以外的上级组织汇报请示。” 而要让梅拉出城,离开诺斯,苏珊娜必须把她偷来的通行证交出来。 何必那么麻烦? 苏珊娜吸了吸鼻子,继续吸着烟,“那个通行证的任务,我一张也没有拿到。” “哦......”布鲁克瞥了她一眼。 “对不起。”她又不咸不淡的补了一句。 布鲁克简单交代了下梅拉传递的其他信息,无非就是多观测观测敌人的军事和政策行动,无论大小,边边角角也可以。 “发生什么了苏珊娜?”他偷偷看着旁侧这个翘着二郎腿,眼神落寞又冷酷的吸着烟的女青年,“你到底为什么想离开?” “因为......” 因为她沦为恶魔的性奴了。因为她受不了了,因为她现在回忆起来他和她的每一次都恶心的想吐。 “没什么,就是感觉自己很没用,也没有为了组织和国家做什么有用的事情。”她掐灭了烟头,站起来整理了下大衣,“没什么事我要走了。” “你知道没有通行证,梅拉和其他两个同事可能会死吗。” “知道。”她假惺惺叹了口气,“再见。” ...... 下午,苏珊娜回到了威尔海姆的办公室。 他今天很烦躁。 “坐桌子上去。” 苏珊娜闻言,马上走到他黑金色的办公桌旁,挪着屁股坐了上去。 他见她今日倒是乖乖听话,眉头舒展了一点。 “把腿打开。”威尔海姆摘掉帽子丢在沙发上,转身解开厚重的军事长外套。苏珊娜没有迟疑,打开了双腿,因为是包臀裙,所以黑色的内裤很容易的露出来了。 他脱好了外套,又开始扯领带,最后却独留了那一双黑皮手套。 “再开。”他冷静的瞟了她一眼,随后坐在了面对着办公桌的双人沙发上。 她照做了,甚至还屈辱的带着温柔的浅笑。 “裤内脱了。” 她现在终于知道威尔海姆钟爱这套黑色蕾丝裙的方便了。 她照做了,将它丢在地上。 打开的双腿,暴露的隐私。 “用手。”他说,然后靠在沙发背上翘着二郎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苏珊娜一愣。 但她还是略带迟疑的将纤细的手指伸了出来,放在了裙子里。 “开始动吧。”他催促。 两根僵硬的手指,僵硬的磨来磨去。她甚至感觉到由脖颈开始向上一片热潮,她知道她这是脸红了。这种情况下,一个男人不仅看着你的脸,还看着你的私体,心里再冷静也会受不了吧! 她身体有些僵硬,心脏快速的跳着,除了紧张以外没有任何感觉。 “不会吗?”他有些不悦,放下交叠的双腿,他从沙发忽的上站起来。 一步一步走过来。 她知道他喜欢带着手套弄。 “这里,做了这么多次都不会吗?嗯?” 她简直浑身一个激灵,双手一下抓紧了他强壮的双臂,双腿不由自主的加紧。 苏珊娜拼命地点头,威尔海姆有点烦躁了,甩了手,在她面前看着她动作了一会儿,又径自坐回了沙发上坐着。 ...... 不多时,她几乎是从黑金色的办公桌上跌下来的。他仍是一脸轻松,仿佛是看她泡了一杯咖啡那样的淡然,他揉揉太阳穴,眨了眨蓝眼睛懵懂的像只小狼。 她从屈辱中支起上半身,依旧跪坐在那儿,回望着他,她的脸上除了潮红只剩下平静,和他一样的平静。 就那样一高一低,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视着。 银色的扣子每一颗都扣得一丝不苟,制服V领子下露出的白衬衫不着一丝褶皱,如同他安静又斯文的那一张脸。 “威尔海姆。”她终于开口。 “什么?” 她很少叫他名字的,尤其是这种温柔的口气。 “我很羡慕格蕾塔,很羡慕她。” 他听了这话只觉得有趣,却也不急着问为什么,只是缓缓起身,走到桌子旁拿起了晶莹的玻璃酒壶,不紧不慢的向高脚杯里面倒酒,“你羡慕她人老色衰,终于可以提早体验中年女人无X生活了么。” “我羡慕她有漂亮的新衣服,并且整日里不愁吃穿。” 他顿了下手里的动作,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过了几秒,威尔海姆才接了一句:“但你有我。” 转过身,他的两只蓝色的眼睛像是被放了什么秘密进金属那样精明又明亮,他缓缓走过来端着另一只盛了酒的杯子,蹲下身,递给了她。 “是呀,我除了你,一无所有。”她平静的抬头看着威尔海姆。 “亲爱的克莱因小姐,”他忽而从容的笑了笑,“在我没厌倦你之前,你当然可以向我提一些我要求,只要你开口。” “那就给我点物质上的帮助,我需要很多食物还有保暖的衣服,我不想再在半夜里饿醒了,真的。”说到最后,她坚定的看着他柔软的像云朵的目光,深沉的像大海的眼睛。 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 威尔海姆轻轻的伸手捧住了她的脸庞,娇嫩又无助的脸,让她扬起了下巴。苏珊娜使劲拧了自己的大腿一下,两滴热泪这才在眼眶里打颤。红红的水汪汪的一双眼睛,看向他的眼底。他用还算平滑的两个拇指为她擦了擦眼眶边眼泪,确是徒劳,因为那泪珠只在眼睛里打转儿而已,最后只是揉了揉她滑嫩的脸庞,假惺惺的柔声道:“不错,饿瘦了就不漂亮了。” “威尔海姆,是不是我也有被你厌弃的一天?或是因为变的不漂亮,或是因为没了新鲜的感觉?”她小心的呼唤他的名字,泪眼朦胧中露出了一抹酸涩的笑颜。她虽然不太喜欢这种青春期女孩才喜欢问的蠢问题,但有时候装傻也不是一件坏事。 “你在担心么?”他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很蠢,然后轻蔑的笑了笑。 “担心也没用,因为我知道你总会抛弃我。” “那太遗憾了。”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弱小的女人。 “你对我只是身体上的冲动,我能感觉到,你很克制和我的皮肤直接接触,对不对?”她又撇撇他手上的手套,“你长时间带着手套,很少裸露身体甚至是在做的时候,制服总是厚实又规整,总喜欢带着没有度数的眼镜,这一定程度说明,你抗拒外界,抗拒和人接触和交往。当然,这也可能,你只是怕冷而已。” 他听了,转了转蓝灰色眼镜,故作认真的点点头:“很有道理,女士,我真的越来越喜欢听你说话了。” “终有一天,你会求着我留下来,你信吗。”苏珊娜狡黠一笑,“我这不是在求你。” “好的,我会尽量配合。” 忽的,他一把抱住她在怀里,轻抚着她瘦弱的脊背,又像是一个父亲横抱着一个婴孩那样,轻轻抱起衣衫不整的她,放在了黑金色的办公桌上。 ...... 他逼视着她的眼睛,按住她双肩,一次次的冲击她的身体,他目不斜视。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看着他的“绅士”三七头在额前的几缕规律的晃动,他英气的眉骨和稍微有些“过激”的微笑。 “我爱你,威尔海姆。”她望进他眼里,尽可能的让自己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 当天晚上,她领着一名德国士兵在商业街里好一番的采购,配给卡制度什么的一下子对她失去了约束,一趟下来购买的衣服一辆轿车装不下,士兵临时又调来了一辆越野车,两辆车满载而归回到她的住处。 这一程,她收获的白眼不少,刚开始还是有些怯懦,但后来她想通了就好多了,至少这也是法国人民的一种反抗方式不是吗。 车子很快,穿过一个又一个安静的街区,终于赶在了宵禁钱到达了。别墅的灯全部都打开了,像是有晚宴在举行,远远地还能看见几束未熄灭的汽车灯。 苏珊娜还未进门,就看到毒绿色带着钢盔的大兵从门里出出进进,他们搬着的或扛在肩头的不光是罐头奶酪一类的食物,还有别的一些生活用品甚至是被白布罩着的大东西。 这都是来自威尔海姆的美意。 汉娜和老人站在院子里吹冷风,衣着十分单薄,看见苏珊娜回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抱着礼品盒的德国人,她们冷漠的别开头去,汉娜只是抱着老人的腰瑟瑟发抖。 苏珊娜走向门口,视若无物,大摇大摆的路过她二人。 这是这时候,听见了老人痛骂了一句:“婊子。” 她停下了脚步,回首对着老人看去,就像是她被人所预想的那种样子,得意洋洋的朝老人笑了笑,眼里透着狠辣,“你当婊子的话也没有人要不是?” 她说完就后悔了。但更让她难受的,是她说这话的风凉语气,像极了威尔海姆。 苏珊娜深吸了口气,转身快步走开了。 直到她关上门躺倒在了自己的床上,闭上了眼睛,直到听见楼下说着德语的大兵一一散去,一切回归安静。 她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从床底下拉出了一只她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 看向床头那只蓝色的闹钟,她已经算好了时间,现在是周五晚上7点15分,明天开始是周末,她还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间登上离开诺斯的火车。 纳粹的套索已经收紧,苏珊按知道再也待不下去了。 -- 三十六 别墅区往东,沿着不再规范的马路行个几千米的样子,是一片荒芜的庄园,曾经是某个伯爵的私宅,现在伯爵走了,仆人也早已不在,这栋像是小城堡的废弃庄园变成了德国人的天堂。 天空是青蓝色的,因为积雪成冰,庄园空地上一片巧克力灰色,几辆或卡车或越野车随意的停在铁门里。天气太冷了,所有人都在房子里烤火。 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在东北角的这几个士兵,因为运输卡车突然出了故障,布莱纳特正看着几个大兵在抢修。他没带帽子,一头棕色的短发随风吹拂,他面无表情盯着两双从卡车底部伸出来,穿着作战长筒靴的腿。因为是阴天,冷色的光反射在他碧蓝色的眼睛上时,在搭上他正在走神,远远看去,仿佛是个盲人。 一名中尉带着防风镜,骑着作战摩托风尘仆仆进了庄园,停好车,他摘了镜子,把钢盔挂在反光镜上,快步跑向了庄园。 “上尉!”他差点跑过了,收住了腿脚折回来,望着正蹲在地上抽烟的里希特上尉。 “这什么?”他问,因为长久没发出声音,此时声音低沉极了。 “上尉,这是你让我去医院调的病例。”他从厚厚绿色风衣里取出一个带着热度的纸袋。 布莱纳特并没有露出让这位中尉预料之中的兴奋或是激动,因为当他自己捧着这个看似神秘的黄色纸袋时,心里就早已充满了好奇。 布莱纳特从地上站起来,瞟了几眼这个信封,淡漠的一张脸也不急着接,背着手吐着烟看看向了中尉,“你打开看过了?” “没有,上尉!”他利索的答。 “再说一次。”他不耐烦的掐灭了烟。 “打开了,”中尉绷着脸,眼睛看着地面,“但没看懂!” 布莱纳特拽过了那个薄薄的纸袋子,径自走开了。他走向一辆越野车,利落的钻进去驾驶座,在座位下面摸了摸翻出一本崭新的德法字典。他迫不及待的拆开了纸袋,取出了里面的纸捏在手里,凭借常识他圈定了主要内容部分,另一只手把字典放在大腿上,开始对照着一个词一个词的认真翻译起来。 这是苏珊娜·克莱因的病例。 ...... 越野车一个并不怎么明智的倒车,车尾撞了一下枯树墩,接着一个急刹车之后就是全速前进,朝着庄园门口飞了出去。 “上尉去干什么了?”两个大兵被这猛烈的刹车声从车底下引了出来。 “走吧,他都走了,咱们明天再修吧。” ...... 他开回了别墅,去了她家,敲了半天的门,似是要把门敲出个坑一样,老人这才给他打开,他用生涩的法语询问苏珊娜在不在家,老人冷漠的摇摇头把他关在了门外。 他退了几步,仰头看向二楼的窗子,他皱着眉头盯了好一会儿,却也不想离开。 这时候,汉娜挎着装着食物的篮子回来了。 布莱纳特回身,汉娜显然被这个一身冰冷戾气的军人吓坏了,她退了几步,只见这个人气势汹汹走向了自己。 “苏珊娜,”他看着她,“在哪?” 汉娜惊吓之余,使劲的摇着小脑袋。 ...... 此时已经是早晨七点五十分了。 苏珊娜看着候车亭里面圆形的大钟表,咬牙切齿皱了皱眉眉头,攥紧了行李箱的把手。此时,她正是候车大军中的一员她带着黑色的大檐帽,一身黑色的修身外套。 她已经连续听了约莫半个小时火车的汽笛声了,一开始她还是激动的,这是带她暂离苦海的声音,直到,她听到现在,已经腻味的可以了。 她的通行证已经被德军放行了,只不过在这之后出了一点小问题,一个法国男人因为携带了一只猎枪而被警察带走了,现在她包括在内的所有即将上车的人都要被进行二次严查。 盖世太保在凉亭外一个一个的检查上车人的行李。 有点小麻烦的是,她的箱子里有一个还没安装的窃听器。 这是布鲁克给她的第二批窃听器,一个她已经不声不响的安装在了威尔海姆办公桌底下,另一个还在她箱子里。 盖世太保和法国警察正在四周巡视,眼睛警惕的从他们每个人脸上略过。 她想伸手去打开箱子。 “这位小姐,现在谁都不能动自己的行李。”警察下一秒就发话了,并且,他身后的瞄准猫眼已经对准了她的脸。 “好的,只是我有急性病,现在我想吃药了。”苏珊娜面露难色。 “不行!”警察立刻拒绝。 “没关系,”一旁的一位盖世太保说话了,“如果她想尽快吃药的话,我们可以为她提前检查行李。” “那很好,谢谢你先生。”她平静的笑了笑用德语回答道,站了起来走上前去。 “这是给漂亮小姐的特例。”那个盖世太保在她经过的时候说道。 她走出了候车亭,外面同样拥挤,一个法国警察围了上来,开始打开她的箱子。 “我自己来好吗,一些女士的东西。”她纯良又无害的笑笑。 “请便。” 她蹲下身来,扭开了行李箱的开关,“啪嗒!”,缓缓的她掀开了箱子盖。 入眼的,是满满一箱子的不大不小的纸盒。 每个纸盒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是子弹! 苏珊娜慌了!这并不是她的箱子! “有情况!”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一下子从拥挤的人群中冲出了四五个法国警察,端着枪,指着她。 她刚才就是想检查一下这个箱子,因为她发觉似乎她的箱子有点不一样了。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掉的包?她知道这只行李箱很大众,并且是最便宜的一款,只是没想到这么巧! “我拿错了,这不是我的箱子!” “别动!”一个警察快速的控制住了她的两个手腕,把它们禁锢在了苏珊娜身后。 一名警察弯下腰,开始仔研究她的行李箱。其他人赶快去向上级报告情况了。 苏珊娜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她冷静的看着眼前的警察们,这时候盖世太保又走过来了。苏珊娜简直着急的想要上厕所,她不能就这样被逮捕啊! 她不知道的自己的耳垂因为紧张而漫上了淡淡的粉色。 “小姐,怎么回事?”盖世太保面如铁青。 “不知道,这不是我的箱子。”她回答。 “无论如何,先带走。”他下令。 “警察先生,我还有急事。”她尽量克制自己的焦虑和害怕。她已经是盖世太保榜上有名了,现在又被抓起来,一定会引起盖世太保的怀疑,岂不是加快了死亡的步伐? 没人听她解释。 她被拉扯着,即将脱离这里。 可也是这个时候,她瞟到了另一个人。 布莱纳特。 他正在对面的月台上面,人群的中央。但她没时间想他为什么会在这。 她只想叫他,只想想呼唤他过来,她知道的,就算只是因为表面功夫,他也会走过来。就算帮不了她,她也能有更多周旋的空间。 她咬咬牙,还是放过了他的那个方向。 苏珊娜心理嘲讽自己:不总是自夸自己如何如何果决和务实,怎么现在倒是怂了? 身后的警察拽了拽她,继续前行。 -- ρο-18,cοм 三十七 苏珊娜被带进了火车站里的一间小型休息室里,很显然,这里已经被改装成了一间小型的半开放牢房。 里面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那个被查出携带猎枪的男人。他年纪四十岁左右,胡子很久没打理的样子,穿着狩猎皮袄,闻起来却像是个肉铺屠夫。 苏珊娜垂头丧气的坐在里面的一把椅子上。 另外两人都很好奇,如此一个年轻女子是怎么进来的? 那个有着鹰钩鼻,带着眼镜的男人说道:“小姐请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苏珊娜闻言,转头看向男人,打趣似的说道:“因为我带了一箱子弹药。你呢?” 苏珊娜注意到,她说完这话时候,身侧的“肉铺屠夫”明显惊了一下。 “我是犹太人,”男人耸耸肩,“我没带星星标志,或者说,总有些理由。” 苏珊娜点点头。 “你带那么多弹药干什么?”那个“肉铺屠夫”缓缓说道。 “那不是我的箱子,我的箱子被人掉包了。”苏珊娜烦闷的回答,她现在多想抽一根烟啊。 那人不再多言,一切回归安静。 “苏珊按·克莱因!” 这时候一个法国警察走进来,大声吼着她的名字,并招了招手让她出来。 苏珊娜一个激灵站起来,她不知道即将面对她的是什么。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张,可惜都是徒劳。 她一步一步的走向门口。 只听得后面“肉铺屠夫”低低的说了一句:“谢谢你,姑娘。” 什么? 她已经走出了门口。 警察带着她在悠长而又安静的楼道里走着,在一个墙壁的拐角处,警察停下了脚步,让她自己走过去。 不就是小黑屋吗,她应该去习惯了才对。 她冷静的走过了拐角,逆着早晨的青蓝色日光,她看到了几乎无尽的楼道,还有,一个逆光的身影。 布莱纳特·里希特。 她不可置信的捂了下自己的嘴巴。 她站定了,不再向前一步。 他立在光晕里,那么伟岸的身影却不自知。 怕什么,苏珊娜?她不再踌躇,定定的继续迈开了步子,挺直了腰板。她离他越来越近,他就那样站在原地,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他两手插着兜,压低的帽檐让她只能看清他漂白的皮肤,笔直的鼻子和好看的下巴。 他微微垂着头,安静的呼吸着,看着她走近。 她却,路过了他,没做任何停留。 她听见他轻微而快速的叹了口气。 她背对他继续走着,不紧不慢,该翻白眼的是她才对吧?这家伙什么意思?想跟她说话就叫住她啊,拦住她啊?磨叽什么? 混蛋。 苏珊娜向自己的大衣兜里摸索了一把,掏出了零钱袋,然后,扯开封口只听得“哗!”一声,里面的金属硬币随着小布袋撒了一地。 她假装吃惊,随即停下了脚步,伸手揶了揶大衣的裙摆,准备蹲下身去捡。 如她所料,他快步跟上来,比她快一拍的蹲下身去捡那些硬币。 她看着他蹲在她跟前,长筒靴被折出了褶子,她偷偷满意的瞟了瞟他灰色制服帽子顶上的银鹰,他宽阔肩膀上的麻花肩章,他好看的弯曲的背部。做戏要做全套,她也不含糊,蹲下去,与他在同一高度,麻利的去捡硬币。 他的手型其实还是挺好看的,尤其是在这种清冷的光晕下,皮肤也十分明亮,指尖从灰色的粗糙水泥地上捻起一个个古铜色的硬币。苏珊娜眼疾手快,赶快把零钱袋拿起来。 他把左手收集的硬币都放在右手掌里,两只眼睛认真的向下看着,看看来有没有漏下的。 很快,硬币都被捡干净了。明显认真的男人速度更快,捡的也更多一些,心不在焉的女人则没捡几个。所以苏珊娜先一步站起了身子,活动了下腿,转身就走。 她听见硬币之间的细微摩擦,从她身后,从他手里传出来。 她也不理,直径走。 他快走几步,再横跨一步,终于将她截住,让她刹了车。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将拳头伸出来,摆在她眼前。 “给你。”他说。 算了,谁还和钱过不去? 她指尖轻轻碰上他手背,往下放了放,然后她将零钱袋撑开。 比你白的手,还比你娇嫩,她也着实让这个许久不曾摸过女人手的男人知道了一把何为嫩滑的滋味。所以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手腕晃了下,差点把硬币又扔了。 “谢谢。”她冷漠的说道。 钱也回来了,谢谢也说了,她继续不理他,还想着离开。 他顺着她前进又后退一步,说道:“你为什么来火车站?” “和你有关系吗?” “对不起。”他随口便向她道歉。 “你是应该说对不起。”她冷酷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从他身侧溜过去。 他还不以为然,他以为她只是在和他生那天的气。 “等一下,夫人。”他柔软了自己的声音,连带着轻微的肢体动作,他也在拒绝着她离开。 “夫人?”她饶有兴趣的重复了他的话,随即停下了步子,“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什么?”他摸不着头绪,眨着两只平日里冷漠的蓝眼睛,有些困惑的望着她。她此时此刻正面冲着光明,这使得她精致五官上的表情更加明显,她的冷笑更加让他惊心动魄。 “我根本就没和埃里希结婚,沃尔夫一直在骗我,而你也一样!你们德国人都把我当做小丑吗?好啊,现在笑话看够了吧!” 他明显楞了一下,然后开始眼神躲闪,他没办法面对她凌厉又蛊惑人的目光,最后只能重复那一句:“对不起。” 果真如此。他道歉权当是默认。 “哈”她冷笑,“所以就像那天说好的,别再来烦我!看杂耍是不是还要付钱呢?!”说罢,她将手塞进大衣兜里,绕开了他。 我他想开口,却发现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了,就连继续追上去的资格似乎都已经没有了。 不可否认,他确是是对她撒谎了。虽然堂而皇之的,他可以马上摆出很多这样做对她的益处,但话到嘴边,自己就给自己扣上了伪善和狡猾的帽子,总归他不应该帮别人骗人,只是未曾想要害她罢了。 苏珊娜气哼哼的走开时候,其实还在纳闷,这家伙今天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出现?又想和她说什么? 但看起来,无论是为了什么,他都已经放弃了。不用看,她知道他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那就别再来了,把想说又说不出的话憋一辈子好了,布莱纳特,因为她要走了,要离开这带给她痛苦的诺斯,如果可以,她将永远离开。 空气很冷,时间还不晚,一切还来得及结束。 永别了,布莱纳特·里希特。 她迈着自以为悠然自得的步子,一步步向前,走进光明里。 沉重而快速的皮靴踏在水泥地上,在她身后逼近。苏珊娜明显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正快速向她袭来,那种原始的面临危险的紧迫感!带有侵略性和未知目的的人,近了!又近了! 说实话,苏珊娜在那一瞬间,有一点害怕。所以她下意识、毫无准备的回了下头,一堵人墙就在她身后出现,事实上,她的鼻尖已经蹭在了他的胸口的翻领上,那粗糙的布料擦疼了的她的鼻尖。一股烟草味窜进了她的鼻腔,让她觉得有些迷糊。 转身时候,自己已经蹭到他的身体,所以她快速的退着,撞上了墙,直到她被困在了他和墙之间,他的两条撑在墙上的手臂之间,一切仿佛又瞬间安静下来。 “你做什么?”无论两人在气势上怎么样,她总是能先开口。苏珊娜一本正经的抬头逼视着他的双眼,而此刻她的周围充满了他的气息,帽檐阴影下他的眼窝都是黑暗的,那双蓝眼睛像是邪恶传说中的龙眼睛一样,充满危险的信号。 “我看见他了。”他咬了下舌头,还是低沉的说出来了。 “谁?” “VIIX分区总部突击大队长,我看见他的车停在你门口了。”他松开了禁锢她的双臂,向后退了退,他不得不承认,她的味道很好闻,只是他这个人不喜欢沉溺。 “所以呢。”她平静的回答,她仍旧看着他远去的眼睛。他也看着她,带着一丝属于军人的自律和他性子里的压抑。 “是他害你受伤住院的,对不对?” 他还是问出来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布莱纳特已经知道了多少,但似乎,多或少,都是一样的。 “你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问我这个?” “沃尔夫中校说过,我可以帮助你,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就可以了。” “你是谁啊?为什么要帮助我?嗯?”苏珊娜突然轻松的笑了,“他是少校,你呢?就像你说的,你只是个上尉,你帮我,拿什么帮?你连给我做个在场证明的勇气都没有,还说帮我?” 她的语气尖酸刻薄极了,像是仙人掌的刺,扎在他的心里。 “帮你,不是作伪证。”他严肃的看着她,“事实上我已经和中校联系过了,他答应为你作证,这个你不必担心了。所以,真的是他吗?” 德语里有很多爆破音,本就听起来很生硬,如今从他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一种责备,还是那种老师责备学生的感觉。 苏珊娜轻蔑的翻了个白眼。 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说道:“但是如果使他或者其他什么人伤害你,” 没等他说完。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是从哪听来的?”她惨然一笑,对上他无处安放的目光。 -- 三十八 “我看过你医院的病例。”他平静的说道。 苏珊娜瞳孔缩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气势都下降了几分。 医院的病例,大概是看过“下阴撕裂”这个病了吧。 苏珊娜将所有的气焰化为凄楚显示在眼里,她确实是不想被布莱纳特知道她和威尔海姆甚至是其他男人的勾当,生怕他产生些许的厌恶,生怕她最后的这一根稻草也离她而去。可是苏珊娜现在看他的样子,似乎有想为她出头的样子,怎么,一个侵略者还会为她打抱不平? 但似乎嘴硬下去也没有好处,不如顺水推舟顺着他的想法装装可怜,利用利用这家伙也未尝不可。 “那,你知道那有多疼吗,”她长舒了口气,眼睛飘向别处,一副释怀了的样子,“你知道绝望的感觉吗?” 他知道她指什么。 她将泛着泪光的坚定眼神再看向他,试图把全部的愤恨传达给他。 布莱纳特看到她的眼圈红了,这倒和她微微泛红的鼻尖组成了套装,兔子套装。 只是,这个女人现在看起来很可怜。而她强忍的泪水总能让他有几丝触动,他不知道那种感受是什么,他曾经一厢情愿的把这种感觉称之为“尊敬”。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按字面意思理解的话,他其实很想如实回应:“大概是屁股坐在刀子上的疼?”。 唔。 他倒抽冷气的胡乱想了一下。 但很显然,现在放纵他自己的追问肯定不合适,这样说也并不符合他想帮帮她的目的。 所以,他看着她怨恨的眼睛,又说了一遍: “对不起。” 换来她一声轻蔑的冷哼。 不过她这种既想悲伤的哭出来,又想放肆的嘲笑他不会说话的表情,还真是百看不厌。他面上冷着,思绪却早已随着她的印象飞向了别处。 回想起以往,平日里见她,她都是笑脸相迎,没有任何理由给人去怀疑她的生活有什么不幸,也许清贫但至少她看起来是快乐的。 更何况,有沃尔夫中校的背景,谁敢动她?他曾经这样想的。而他本人又和她非亲非故,帮她,不过是秉着忠诚之心为沃尔夫效力罢了。他曾经一厢情愿的相信她不会出事,直到看到了她的诊断说明。 她为什么会那里受伤呢。那夜在医院,他感觉到了她的崩溃,她的无助,还有她的害怕和挣扎。所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会不会和那个在书店里和她接吻的列兵有关? 还是和那个突击队大队长? 若说是别的男人招惹她,也是很有可能,那个男人会和漂亮女人过不去呢?想到此处,布莱纳特不由得感觉有些不爽。 思绪飘飞。 过去到现在,她三番五次来找他,或者说让他碰见的,都是一些杂事。 而这之中,也让布莱纳特认清了两件事: 一,她很闲。 二,上帝啊,她可真他妈的漂亮! 在欧洲之星遇袭的那夜,在警报还没有响起前,她奔出了他的房间,他望着她离开,回到了绚烂的舞池中央。他穿戴好制服,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追随她离开的轨迹,而在那纷纷扰扰的人群中,他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她的那抹蓝色的倩影,她高傲的天鹅般的气质,美丽的脸庞,动人的身姿,她整个人美丽的好像会发光一样。 他就那样看着她,默默地。 而也是那夜,灯火妖娆,他站在楼梯上,却也失落的发现,她已经有了心爱的人。 再之后...... 直到后来两人再次相遇,甚至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发现自己有些不同寻常,他开始在意她,在意一个和他毫不相关的人。 所以理智的他开始控制他们之间的人际关系,甚至有意切断它。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未来。 他深信她是爱着她的亡夫的,他欣赏的也是她的这份执着和忠诚。他无意摧毁她的这份美丽。 所以, 如果是她自己耐不住寂寞做了傻事惹了祸,中校要是觉得无所谓,那他会替她感觉失落和遗憾,但这就是她的决定,他也接受她就是这样的人罢了。 可是,如果是她被谁欺负了,被谁违背意愿做了什么,那么他的反应就会截然不同了。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而他曾一度固执己见的认为,她没事。 “你知道,我是怎么还你钱的吗?”她忽而微笑着又开了口,那笑容刺痛了他心里某一个位置。 他静静等着她说,她的宣判,他甚至听到了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在“怦怦!”的跳动,一下一下。难道,她的伤和他的钱有什么关系? “我去预支我的工资,想尽快凑齐了还你。但是,我的老板说‘不行,怎么可以?’,于是我求他,无论如何请给我这笔钱。因为我怕你没有钱用很不方便,更是因为我已经答应你要尽快还钱了,我不能食言。何况你不是我的谁,我也跟你没半点关系。钱,我是拼了这条贱命也要还给你,所以布莱纳特,先别急着跟我说你不想要!”她含着泪,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强打起力气说着这段话,“谢天谢地,老板最后同意了,他说‘好吧,除非......’” 她的话戛然而止,她安静了下来,带着复杂的意思,纯粹的用眼神表达给布莱纳特。 布莱纳特觉得那一刻他停止了呼吸,他不知道她将要说什么,或是以怎样一种描述方式说出下面的话,但无论如何,他都拒绝去接受,因为他大概感受到了不妙。 “‘陪我睡觉啊’”她幽幽的说了出口,带着调皮,带着冷酷,然后她笑了,像是一只破碎了的可怜布偶那样咧着嘴轻笑了起来,“事实证明,他是个守信用的人,即便我后来因此去了医院。哦对还要谢谢你,布莱纳特,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所以,她为了还他的钱,去把自己卖了? 蠢死了。 “然而,我并不后悔,布莱纳特,欠债还钱,我到现在都不后悔。”她真挚的看着他。他却躲闪了她的目光,手里的拳头攥的几乎要碎了指骨。他胸口起伏着,嘴巴绷直了线条,事到如今,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爪子掐着,依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她也始终把话说的云里雾里,始终不告诉欺负她的人是谁。她就是要吊着他,让他永远逃不开,永远解决不了。 她推开了他的身体,让开了路。 “他是谁?”他压抑着情绪问。 “有意义吗?”她头也没回的答。 “是谁。”他握住她的肩膀,扭过了身,虽然她并不情愿,但他还是试图让自己温柔一些。 他下一刻就松了手,却迫使自己去看她那双带了“伤”的眼睛。 他现在认真的像一条等待命令的狗一样。 “你很想知道是谁是吗?”她倒是耐下了性子,好言问道。 “是。”他少了丝认真。 “知道了,你会怎样?去批评教育他一顿?” 他没说话,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凝重的。 “那我告诉你,”苏珊娜好笑的白了他一眼,“是阿道夫·希特勒。怎样?” 苏珊娜看着他沉默的脸,轻蔑的剜了他一眼。她知道她没时间和他再耗下去。 他却再一次拉住了她的小臂,隔着他的黑色手套,隔着她的毛制大衣,她的小臂被牢牢攥住。 “那就别蹚这浑水,你没把握的事情就不要管!”苏珊娜决绝的看着他,“你就当我是自愿的,我喜欢他年轻有为,喜欢他的温柔绅士,我已经不可救药的爱上他了才会被他上。” 她旁敲侧击的又提供了一些信息。 是呀,信息还不够明确吗。 他从没觉得她说话会让他感觉到这么烦,尤其是看到她在形容那个伪君子时候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星星。 “那么,前天在二楼的,也是他吗。” “二楼没有人。”她答。 他凝视了她几秒钟,相对的,她也看了他几秒钟。她看到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英气的鼻子近在咫尺,他的睫毛和眉毛都绒绒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冰冷的空气流窜在二人鼻尖。 他不懂她,既然已经意有所指,却为何还要隐瞒? 布莱纳特得不到答案,所以几乎是下意识摁住了苏珊娜的肩膀,呼!他的力气大的可以,几乎给她造成了下一秒就要过肩摔的假象。 当然,最后只是将她摁在墙壁上,让她不能动弹。苏珊娜挣扎,不让他碰自己,却不敌男人力气大。他的冰冷手伸过来插进她脸颊边的头发里,之后扯开了她大衣领子,爆冷的空气一下子窜了进来,苏珊娜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她纤细白净的脖子还有锁骨上,布满深深浅浅的淤青,还有那个,“崭新”的吻痕。 “那这是什么。”他冷冷的说道。 而她刻意隐藏的伤痕,其实他早就看到了。 “你除了揭开我的伤疤,还会什么?”苏珊娜被她控制住,她不服输的看着他,“放开我!” 布莱纳特攥了攥拳头,却仍是不放。不过,对于他暴力的拉开了她的衣领,他才察觉到冒失和失礼。 “都是他做的吗。”他想掩饰自己的后悔,所以继续追问。 所以从他脸上,她看不到生气或是激动,但她能感觉到他一直都在压抑自己的情感。 “你到底是谁啊?放开我!”她吼他。 “告诉我。” 他对于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很有一套,只是猛然间才意识到,自己手下还抓着她羸弱的肩膀,自己手劲多大心里还是有数,便不动声色的松了松。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皮靴踏地的声音,还有闲散的德语交谈声。 他想松开她,却又担心她乱跑。 “别说话。”他终是放开了她的肩膀,警惕的看了看楼道的那一头。苏珊娜没时间整理衣服和头发,就被布莱纳特拉着胳膊拉出了门,藏在旁侧额四季灌木里了。 准确的说,这里是一个干了的小池塘,外面走来走去的铁路工作人员并不多,却有几个站岗的警察在不远处。 他们在几棵枯树的阴影里躲了起来,静静等着那两个盖世太保走过去。 二人之间是尴尬的沉默。 “一会儿躲着点那几个盖世太保。”布莱纳特打破了沉默。 “你还怕盖世太保?”苏珊娜一边整理着衣服领子一边压低问道。 布莱纳特看她一眼却没搭理,继而侧身看着掩体外面的盖世太保走了没有。 她当然知道,他大概是为了她不被发现吧。说起来,他又是怎么把她从“小监狱”带出来的? “不是你凶的时候了?”苏珊娜却来了兴致,她绕到男人面前,看着男人这张似乎很难出现波涛的脸。 他真的觉得女人是奇怪的生物,比如他面前这一只,前一秒还道貌岸然,后一秒又喜笑颜开。 是呀,大多是时候,她都很从容很乐观的。 只是她有资格和他打趣,他却没有。 苏珊娜走近,再走近他,踮起了脚尖,用手指尖勾了勾他的下巴。 嗯,胡子刮得很干净,下巴很硬。 布莱纳特? ? ? ? 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脸不红心不跳的对自己做完这个动作,他下意识向后移一步,安安静静的。他的眼神,不禁让她回忆起小时候家里养的两只公猫,弱小的那只第一次被另一只强上时候的样子。 只见女子翻了翻那双勾人的眼睛假正经的看着他,这时候还是早上,斑驳的眼光下,她披散下秀发,像是一只林间的美丽精灵。布莱纳特只觉得自己的下巴刚刚像是触电了一样,痒痒的。 “你不抓着我不放了,嗯?”她就是那种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的人,看见面前的人似乎弱势了一些,她就要落井下石,“上尉,你不撕我的衣服了?”说罢,她一步一步逼向他,手上随意的弹了弹领子,甚至到最后,她一只高跟鞋都已经踩到了他两只皮靴中间的土地上。 所以然后。 他退无可退,所性翻出了池塘,走了。 一声不吭。 丢下她不管了?? -- 三十九 她不放心,所以才换了另一个站台。难过的是,她的行李不知道去哪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但是离开诺斯的决心是从未动摇的。 她挤上了这辆满载的火车,坐在靠窗的位置,傍边是一位老人。她漫无目的的看着车窗外的拥挤的人群还有警察,思绪却又回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怎么,他表现的好像很在乎她一样。 就算她亲口承认伤害她的人是威尔海姆,他会怎样,单挑吗?哈哈哈哈,她不禁嗤笑。不想了,他们,连同这座城都要被她丢弃在这里了。 不久之后,火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要坐满了。 苏珊娜稍稍松了口气,休息一下自己紧绷的神经。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她有着亚麻色的头发齐耳短发,不仔细看很容易被认为是个男孩子。她那一双机敏的棕色眼睛正机敏在车厢里扫来扫去。 女孩带着格子鸭舌帽,穿着格子外套,从拥挤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着苏珊娜而来。 “你好!”她站在桌子旁看着苏珊娜,声音有些粗,却充满朝气。 “你好,”苏珊娜审视这个陌生女人,“你是?” 女孩随即对苏珊娜旁侧的老人说,“劳驾,能不能换个地儿?”说罢,她放在桌子上了几张纸币,然后指了指身后远处的空位置。钱不多,但老人还是同意了,女孩这才坐到了苏珊娜旁边。 苏珊娜这才看清她脸上长着淡淡的小雀斑。“小雀斑”毫不害羞的凑近苏珊娜,苏珊娜倒也没有躲。 “小姐,你是怎么从盖世太保那里逃出来的?”女孩故作轻松地小声询问,眼睛还飘向四处,“我们明明看到你被警察带走了。” “我们很熟吗?”苏珊娜白她一眼。 “不熟,但是,你的箱子在我这儿。”女孩挑了挑眉毛,煞有其事的说道带着乡下口音。 “呵呵,”苏珊娜不以为然看向窗外,假装打算不再理她,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紧接着,女孩儿在她耳边又说了一句让她不能忽视的话——“你的箱子里有窃听器。” 苏珊娜这才转过脸对着“小雀斑”。 “你是什么人?”苏珊娜警惕起来。 她警惕的左顾右看,然后才开口道:“你的窃听器藏得位置很好,如果不是我的话,估计没人能找出来了。放心啊,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你说,我的箱子怎么会在你这儿?” “因为,是我掉的包啊,”她得意洋洋的笑了下,随后又拉起了苏珊娜的手,“对不起,小姐,我真的也是没办法了,当时查的那么严,我以为你是安全的,换一下也没什么的,当然了本来也没什么,你看我现在都已经在火车上了,而你也安然无恙。” 苏珊娜丢开了她的手,冷冷的看着她。 “你知道吗,盖世太保有一个情报机关,专门训练情报人员,尤其是年轻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让她们埋伏到人群中,时刻观察人们的一举一动,看到异动马上会报告给盖世太保。而有时候,她们也会制造一些小混乱的假象,来掩人耳目,等愿者上钩么。”苏珊娜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说道。 女孩这才收起了笑颜,转而有些害怕。 “所以,你是抵抗分子了?”苏珊娜问。 “不是不是!”她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吓得不轻。 苏珊娜笑了。 之后,苏珊娜才了解到原来这姑娘真的是一个民间抵抗组织的成员,她和她父亲准备逃出诺斯,在索尔镇集结,这不过这个女孩和她的父亲有些不太顺利。女孩的父亲,也就是那个“肉铺屠夫”被抓走了。 而因为窃听器,苏珊娜也无法再隐瞒身份,但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被人拜托送出城而已。” “还真是一个战线的朋友,”西奈尔兴奋的看着苏珊娜,小声说道:“只是,我的爸爸......不知道怎么样。” “他只是带了一支枪而已,”苏珊娜淡淡的道,“但你知道我因为携带子弹,差点被抓起来吗。” 西奈尔撇撇嘴。 苏珊娜一直对民间组织没有太多好感,因为埃里希。 他的死,她始终把责任都归到了民间组织的身上,哪怕开枪的人是她自己。 ...... 十点零五分,诺斯的上空响起了飞机发动机的轰鸣。 空袭警报马上响彻了城镇。 代号“瀑布”的地对空导弹,早已被调动起来,对准了上空的三架英国皇家空军。 也就是在这时候,苏珊娜所在的这列火车还没开出站台,就被叫停。人们惊恐的从可以打开的窗子里探出头去,拥挤着,听着炮弹还有发动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有些人还兴奋的叫着:“飞机!盟军的飞机!”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警报就解除了。 然而,后遗症却是所有火车被限制出站。 乘客们都坐不住了,纷纷着急要讨个说法。在警察的威逼下,人们乱哄哄的又赶下了火车,被哄回了站台。 苏珊娜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往回走着,身边的西奈尔也是一百个一千的不愿意,只是没法。 因为据说,英国飞机被打下来了,而上面的飞行员散落在了诺斯城市里,大家猜测是有降落在火车站附近的了,所以德国人把火车都叫停了。 所以,苏珊娜还是没走成。 运气差,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么,小姐你接下来要去哪?”西奈尔跟在她身后问道。 “你要做什么?”苏珊娜警惕的问。 “现在警察们一定保持紧急状态,我也没地方躲,我能跟你走走吗。”西奈尔为难道。此时正是快中午,金色的阳光就如同面前女孩的眼睛那般充满热情与活力,别看她还长着雀斑,但她的笑容正如冬季暖阳那般温暖,让人挪不开目光。 苏珊娜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年轻,漂亮,纯真。 这何尝不是一种筹码? 从几何时,苏珊娜的眼中,人已经分成了两种,并非男人和女人,而是有用的和没用的。 “你现在不应该去想办法救救你父亲吗?他被德国人抓走了。” “我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办法......我真的......”西奈尔为难起来,“我只能现在开始想。”英气的女孩抿了抿唇,却仍不死心的看了看苏珊娜。 此时,西奈尔的肚子也很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我真的没地可去了。” “好吧。”苏珊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不完全是心软,她只是觉得西奈尔也许还有点用处。 街道上盖世太保的身影越发活跃,连带着当地警察也在满街搜查。苏珊娜领着西奈尔来到一家简单到甚至有些破旧的餐厅,她买了两个干面包,二人一人一个捧在快要冻僵手里,并肩瑟缩着外衣走在大街上。 “你多大了?”苏珊娜侧头望着身旁的女孩,看着她的深色鸭舌帽下红彤彤的耳朵。 “十七岁了。你呢?” “比你大四岁。”苏珊娜缩了缩手,此时正顶着风,所以她把面包收起来了。而旁边的西奈尔却浑然不理的大口嚼着。看起来她是真的饿了。 在走到一处苏珊娜熟悉的巷子口前时,苏珊娜停下了脚步。 “你是有什么事吗?我看你很着急。”西奈尔注意到了苏珊娜脚步匆匆,而此刻又突然停下。 “是的,”苏珊娜点点头,指了指巷子深处随即嘱咐道:“这里面的尽头有一处报废的地窖,你无处可去的话可以在那里待着,很安全。” “我直接走进去就可以吗?” “是的,没有锁。”说罢,苏珊娜便匆匆离开了。她不太想久留,因为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太特别了。她总觉得埃里希还在那里面等着她,坐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注视着她的方向,哪怕她现在只是站在巷子口。 只是,她也只能先把西奈尔藏在这里了。苏珊娜匆匆跑开了,上了公交。 因为飞机的事情事发突然,她有义务关注一下,至少看在她还是地下组织一员的份上。 她匆匆跑去找了布鲁克,公交车驱散行人,停到了他的公寓楼前。刚下电梯,还没来得及跑到门口,布鲁克就打开了房门,一把把苏珊娜拉了进去。 “是皇家空军,现在上级需要我们转移幸存的飞行员!”布鲁克焦急的往自己身上套着皮夹克,都没空看苏珊娜一眼,很显然这家伙已经等了她有一阵了,“话说,你怎么这么慢?警报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了!” “今天加班,一时走不开。”苏珊娜随口说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做?有没有什么明确指示?” “我刚刚被告知行动暗号是‘小侏儒。’,仅此而已。”布鲁克说着那个奇怪的英语单词。 “什么东西?” “小侏儒!那是一首英国儿歌!” “无所谓了。”苏珊娜摆摆手,因为她完全念不出那个奇怪的发音,甚至听了布鲁克的发音后有点想笑,她也疑惑拥有如此怪异名字的儿歌会是什么样呢? “所以你现在要去哪?”她又问。 “去找他们!” “诺斯大了去了,怎么找?” “跟着我!”布鲁克回眸冲她狠狠的比了比手指,他的眼神中透着些许的不耐烦,因为他看出了苏珊娜的冷漠与散漫。 她紧紧跟在大步向前的布鲁克身后。 从坐电梯到楼下,再到大街上,布鲁克终究不发一语,快步走在前头,她从没看过他这么着急。不过想来,也应该着急,他们的任务很危险啊! 苏珊娜望着他冷漠的背影,忍着没说话,因为她知道一部分飞行员大概在哪,至少火车站附近是不会错的,不然所有火车不会被勒令停下。只是如果她这样说了,那么布鲁克下一步就会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个,那她就是自找麻烦了。 “你知道具体位置吗?”苏珊娜小心的问。 “你难道不知道吗?”布鲁克忽的停下脚步,一个转身,冷面对着她。 “我当时在屋里,我不知道。”怎么,她应该知道吗? “在亚瑟大厦那边,他们想撞德军总部,可是失败了。”转而他语气变得轻蔑,“你在那里加班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真的不清楚,我不是从亚瑟大厦来的,我外出去做了翻译工作。”苏珊娜装傻到底。 他迅速的点了几下头,说了句:“很好。”然后继续朝前走着。 -- ρο-18,cοм 四十 不久,他们便赶到了亚瑟大厦附近。此时的这里,虽然说不上被帝国警察为了水泄不通,但大队大队的黑衣德国人已经封锁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随意进出。 “我会在后门接应你,别忘了暗号。” 苏珊娜整了整大衣,面色如常的走向大厦群。而远远的,盖世太保的目光也慢慢聚焦了过来。 “后退!”走近时,有人用蹩脚的法语想要呵退她。 “我是这里的员工!!”她用流利的德语回应,“我要找盖世太保赫林上尉。”她仍被拦下了。 “他不在这里。” “我是威尔海姆·迪克大队长的私人翻译,”她从兜里摸出了工作证拿给大兵看,“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A座了,大队长让我来取。” 士兵思忖了一下,终是放行了。苏珊娜在广场上漫不经心的看了看周遭境况,每个大厦门口都要相当数量的警察,她无法判断飞行员到底藏匿在了哪个楼上。 没法喊,没法叫,那些飞行员也不认识她,他们唯一的联系就是那首英国儿歌,现在她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并且,现在是在德国人的地盘上。 苏珊娜放慢了前往亚瑟大厦的步子,心里着急的想着。 一开始自己并不太想来救什么飞行员,简直是危险又不讨好的事情,如果不是火车,她现在早就跑远了,哪里还用着这个急! 只是现在她已骑虎难下。 如果广播发送暗号呢? 可是要怎么进去广播室?那太难了,也太容易引起注意! 想要用暗号引出飞行员而又不引起德国人的注意,这太困难了! 往常很远的一段路,她现在感觉一下子就走完了,现在,她已经站在了亚瑟大厦的一楼大厅里。 等等! 目光看向红色抬高的小舞台上,她眼睛一亮:钢琴! 她飞也似的跑过去,坐在了琴凳上,哆哆索索的掀开那架黑色钢琴的盖子,好重!她很欣赏会钢琴的人,却并不会弹琴,虽然小时候父亲曾给她请过钢琴家教,但可惜她没有丝毫天赋。 现在,不会也得弹。“小侏儒”虽然名字怪异,但它的音符倒是不难,几个简单的音,她拆开了记,死马当活马医。紧张的将手指落在冰冷的琴键上,一个音,再一个音,突兀而响亮,却并不连贯。 她紧张的弹了一个调子几遍,甚至,已经还算连贯,至少能让听过人认出来。 可是,周遭没有任何回应。这里是一楼,除非飞行员在这附近,不然谁也听不到。简直是大海捞针! 苏珊娜放弃了钢琴,不再在这浪费时间,挣扎着起身,离开了一楼。迎面遇到了一队盖世太保,她低头走过。 要不然去顶楼看看?苏珊娜登上了上行的电梯。而她面前的电梯里,还站着一个盖世太保中尉。苏珊娜屏息凝视着地面,不敢露出一点其他的神色。 现在要是有个大广播喇叭就好了!在楼顶广播,一定很容易被听到!苏珊娜脑子飞速的转着。 儿歌儿歌音乐! 若是去乐团的地方,弄一把长笛呢!?她可是会吹长笛的!小时候爸爸督促她练习的长笛,终究是派上用场了! 待盖世太保走后,她又飞速的下楼,去礼堂。 百转千回,她偷偷从正在为德国人排练圣诞夜乐曲的乐队里,顺走了一把长笛。她把银色的长笛插在怀里,用大衣盖上,背着手快步溜走了。苏珊啊不敢坐电梯,只得从边侧的小楼梯一直向楼顶上跑着。 混蛋! 有德国兵! 待到气喘吁吁的到了顶楼的楼梯下,她看见了一队德国士兵正从楼顶上下来。他们略带疑惑的看了看她,终还是没理她。 最后,她飞奔上了楼梯,打开了敞亮的通往天台的大门。呼!这冷风。 正午的太阳高挂,而四周的楼顶天台都平平无奇,很显然,德国人已经将最有可能藏匿的楼顶清洗过了。皇家空军们,自求多福吧! 她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水箱后面蹲下,两眼警惕的看着周围大楼,她将已经温热的长笛拿出来,迅速的放在嘴边,笛身斜在一边,手指轻起,清脆的音节从管子里发出。 简简单单的一小段,她足足吹了小十遍,她不知道楼下的德国人什么时候会突然冲上来,她也不知道德军总部这边到底还有没有活着的,没被抓住的皇家空军飞行员。 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在未知的焦虑和恐惧中进行着。 这时候,她的眼睛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处窗户有不寻常的亮光闪过!一下,两下!像是镜子的强烈反光。 那是A座11楼的位置! 她迅速收起了长笛,离开了那里 来到A座11楼,凭着记忆和分析,她大致来到了那个位置。 她哼着歌,一遍又一遍,在楼道里假装闲逛。 终于,在11层的电梯通道里,通过狭窄的通风小窗口,她听见那里面传出“小侏儒”的口哨声音。 “小侏儒?”她扭着舌头说出了这个英文单词。 “小侏儒!是的是的!”黑漆漆的小窗口传来回应! 来不及想别的,她吩咐里面的人别急着出来,她让他们站在电梯上头,而她则进入电梯把电梯降到了地下二楼的位置。 凭她对这里的了解,还不算费劲让电梯在两层之间出了它的老故障,以此,苏珊娜从地下二楼上到地下一楼和他们会和。他门站在电梯上面,正好对着地下一楼的通风窗口,苏珊娜赶到所在房间,将他们两个拽了上去。 终于,苏珊娜见到了这两位皇家空军真面目。 两人身材适中,穿着同样显眼的棕色夹克还有皮裤。而他们身上都受了伤,一个人的裤腿甚至还破碎了。他们一个年轻些,一个老一些,年轻的那个,一头金发顶着飞行员的帽子,他正面无表情的捂着左手臂,棕色皮夹克上面殷红一片。被另一个搀扶着。而年纪稍长的那个英国人,留着一把英式大胡子,正搓着乌黑的手掌,他的飞行员帽子不知去哪了,只是身上还缠着的几根白色的细绳。 “谢谢你小姐!原来你就是联络员。”“大胡子”激动的说道,不顾肩膀上靠着的年轻人,粗鲁的上前和苏珊娜握了握手,“你好!我是托马斯中队长。” “苏珊娜·克莱因。先生们,你们先跟我来!”苏珊娜不敢贸然带他们出去,只得先把他们塞进了就近的柜子里。 “别出声!我马上回来。” 约么十来分钟,她就带着两件男士衬衣和裤子回来了——来自于威尔海姆,他前天让她拿去熨烫的两套衣服。 两个英国人分别从柜子里钻出来,年轻的那个甚至是狼狈的滚出来的,带着滴滴鲜血留在地上。她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但凭借他沉重而快速的呼吸声判断,应该不轻。 她帮他摘掉了带着汗的飞行员头盔,靠近他才问道一股血腥味,她没迟疑直接把头盔扔进了柜子里。“快把衣服换上,应该合身!”苏珊娜忙不迭低头去擦地上的鲜血。 “好的,女士!”托马斯中队长赶忙扶住年轻的飞行员,帮他脱外套。 “中队长先生,如果可以快把胡子遮起来!” “好的。”托马斯正焦急给年轻人套着衬衫 “女士!雷金纳德伤的太重了!我想这会把衣服弄上血。”托马斯突然说道。 苏珊娜抬起头,对上了年轻人那张惨白的脸,冒着虚汗,两眼平静的看着地面。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都变得湿漉漉的了,几缕几缕的贴在额前,年轻人的瞳色很浅,就像他现在的嘴唇一样。 苏珊娜看了看,眼前的托马斯中队长已经穿戴整齐,哪里都合适,只是这肚子有些突兀他努力的扎了扎腰带。而雷金纳德,仅仅草率的披上了衬衫,并且他已经不能直立了,他深弯着腰。 更糟糕的是,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快把他藏进柜子里!”苏珊娜小声说道。 “砰!”门被打开。 一名盖世太保走了进来!他背着手,审视着屋里的人——苏珊娜和托马斯。 “小姐,我看你急冲冲跑下来,是在干什么?”一个盖世太保问道。 “我们在吵架,警察先生。”苏珊娜淡定自若,“这是我的丈夫。” “那么,他为什么要捂着下巴?”盖世太保转而将目光锁定在托马斯的脸上。 “因为,因为”托马斯开始结巴,并往门口默默走了几步。 苏珊娜意识到不妙,刚想继续解释的时候 “老子是英国人!”托马斯说罢,拿着降落伞匕首冲了上去,一下刺进了那人的脖颈。那人张开大嘴似乎是在试图吐出音节,他捂住脖子挣扎了一会儿,两只眼睛蹬的大大的。苏珊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后退着撞到了铁柜,上面的箱子都滚了下来。 那德国鬼子没来得及出声,就倒在了血泊里。鲜血刺痛了她的神经,让她发愣。 “我们得赶快走!”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的人,发愣的说道。托马斯中队长把尸体拖到柜子里,再和苏珊娜一起用死者的衣服尽力清理现场。 “那雷金纳德怎么办?” “我先送你出去,我会回来找他。” “我可以背着他!”托马斯中队长显然不想这么轻易放下战友。 “我们会遇到德国人,他身上的血会暴露一切!还有先生,请尽量隐藏身份,这里到处都是德国人,不要再冒失了!” “好的,女士可是,也许还要别的出口呢?我们能不能带着他,留下他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不想死!”苏珊娜直白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托马斯中队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二人搀扶着雷金纳德到隔壁的空屋子,把他放进了衣柜里。 “中队长,”他虚弱的望着托马斯,紧紧攥住他的手,“你一定要逃出去。” “放心吧!雷金纳德,我会在外面等你!”托马斯微笑着,坚定地望着年轻人的脸。 “我还不想死中队长。”像是哭泣中的微弱呻吟。 而下一瞬,雷金纳德却伸手撤下了脖子上圆形的身份盘,一把都塞给了托马斯,然后推开了他,并“磅!”的一声关上了柜门。 苏珊娜还听见了反锁的声音。 “走吧,中队长。”她说。 -- 四十一 就这样,苏珊娜带着托马斯中队长从地下二楼的下水道里,偷偷摸摸的往外走着。她并不知道这下水道通往哪里,但至少看起来还算安全。 一路上,托马斯没开口说一句话,苏珊娜也一直很安静的在前面带路。 下水道里很黑,二人贴着潮湿的墙壁,快速前行。 好景不长,在漆黑的下水道里。隐隐的他看见了几道手电的光,并且听到了敌人的声音。前面走不得了,只能后退,或是从旁边的井盖上去! 苏珊娜决定赌一把,便带着托马斯中队长,爬上了旁边的梯子。托马斯中队长执意要自己先上去,苏珊娜便跟在后面。 他小心翼翼的推了推,再慢慢挪开,探出头去,最后从这漆黑的下水道翻了出去。 “是哪里?”苏珊娜抓住托马斯伸出来的手,被拉扯出来。 “好像是放道具的......”托马斯捋了捋脸边的大胡子,环顾四周。苏珊娜待眼睛适应了光亮,这才大量起周围。很多的道具服装,很多的厚重的布,有的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 而隐隐的,似乎是从隔壁,传来了激烈的声音......是德语。 天呐,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这是后台!”苏珊娜低声惊呼。 托马斯镇定的问道:“那么,咱们可以从哪里去?” “你听,德国人正在台上演讲,下面肯定坐满了德国军官,我们想要出去必须经过舞台......或者,我们只能走楼梯,只要咱们动作小一点,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 “很好!你是个很好的向导!” 随即,苏珊娜起身往门口走去。 “等等!克莱因小姐......哦,我说的正确么......”他忽然叫住了她。 托马斯中队长已不那么年轻,可他的笑容却带着顽皮和豁达,“你不用跟着我了,我自己出去吧。” “为什么?”苏珊娜疑惑,“出去之后我们还要和组织会和!” “那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你告诉我怎么走吧!你是个很优秀的联络员,你和我不一样,你还要继续保存身份,不能暴露!你要活着,救更多的人。” 这世上,难道还有人在乎她的生死吗?也真是......稀奇了。 直到刚才,她都还十分抵触甚至厌烦这个转移飞行员的任务,她给与的标签就是累赘,多余。就像是被留下柜子里等死的雷金纳德一样,她八成是不是回去找他了,总体来讲,这些飞行员活与不活有什么意义?除了对于他们自己那些求生的本能以外,对大局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甚至对于她,更是完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每天都有陌生人在死去,而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如今她不得不为为陌生人赴汤蹈火,她无时无刻不在嘲讽自己:简直就是闲自己活的长了。 可是,这个陌生人,竟然不想让她死。 “谢谢您。”她愣了一会儿神,随即笑着望着他。她执意走向了门口,带着他走向二楼的楼梯。 托马斯中队长摇了摇头,又叹了口。 ...... 二人俯下身子,在二楼楼梯上缓缓移动,活像两只大老鼠。剧场的二楼说是二楼,不过是一个悬在高空的天梯,很窄,很高,视野却是很好,可以俯瞰整个观众坐席。当然,苏珊娜现在可没闲工夫往下看。 苏珊娜在前面爬,托马斯中队长则跟在后面。每每到楼下演讲停顿处,二人都会默契的停下脚步。 眼看着,二人马上就要爬出去了。 “下面,有请威尔海姆·迪克少校做一些补充!” 楼底下的主讲人说道。 随即是大面积的掌声。 本来,这会是他们加速爬行的很好的机会,只是苏珊娜突然停住了。这害的托马斯中队长差点撞上去...... “怎么了?”中队长低声问道。 前面的人却不说话。 苏珊娜感觉心中有一团火,在胡乱的烧着。她腾的一下直起上身,趴在天梯扶手上,从上往下望去。 除开暗淡的观众席,她一眼看上那明晃晃的舞台。从台下从容走上去,那个穿着灰色制服,带着金属眼镜的金发男人就站在舞台中央,而他旁边的,还有古斯塔!他们正其乐融融的站在一起。 而除这两个恶魔外,甚至说是更多的敌人都坐在下面! 他们都毫无防备,现在只要一发子弹,就可以结束他一个人的性命! 往事一幕幕,重回她的脑海里。他们侮辱她的样子,让她趴在地上像是母猪一样的样子。 这,是个难得机会啊!她真的太想见到威尔海姆被打的血花四溅的丑模样了。 可是,如果开枪,她和身后的托马斯中队长一个也活不成,这次营救计划也将全部泡汤,甚至牵连更多的人。 可是,机会,真的难得。 要怎么做!? 她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台下的人,那个衣冠禽兽! 国仇家恨也许都不重要,她只知道,眼前这些人曾经虐待过她,而她现在有机会结束他们的生命。 托马斯看着苏珊娜一动不动的侧脸,她的眼睛无比的冷酷的盯着楼下,她的手指正紧紧地扣住栏杆。托马斯不懂她看见了什么,便也直起上身,缓缓向下张望过去。 却听见,前面的苏珊娜默默的,用英语说道:“对不起。” “什么?” “把你的手枪给我。” “为什么?” 他回头再看她时候,她已经平静如常了,只是她正伸手过来要他的配枪。托马斯看向她波澜不惊的绿眼睛,犹豫不决。 “想逃出去吗。就把枪给我。”她义正言辞的说道。 托马斯中队长还是把手枪掏了出来,递给了眼前的女子。 只是下一幕,就让他后悔了。女子接过枪,熟练的打开了保险栓双手握住手枪架在栏杆之间,眯起一只眼睛瞄准台下! “女士?”托马斯中队长一下子惊了。也许刚刚还搞不懂她要做什么,但现在他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准星晃来晃去,她紧张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你疯了?!”托马斯低声急呼,他起身就要扑上去。 可是已经晚了。 “砰!砰!砰!”她情急之下慌忙开了枪!后坐力的影响,手枪又叮叮咣咣的撞在栏杆上。 而台下,一片混乱。 德国人叫喊着,像是一群失了方向的蚂蚁,从观众席上乱窜。 而台上,她正紧紧盯着台上的威尔海姆和古斯塔,手枪一直瞄准着他二人开枪!当然,她第一个要瞄准的,就是威尔海姆! “砰!”火星四溅。 她打中了!只看见威尔海姆跌跌撞撞的翻滚到了演讲台后面!只可惜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 她又接着打古斯塔! 他太笨重了,他摔倒了,之后忘记开了多少枪了,直到他再也没站起来。苏珊娜杀红了眼,转身到另一边,又朝观众席胡乱的开枪。 托马斯中队长一看事已至此,也不再阻拦,一把抢过去枪,瞄准着楼下继续开枪,他看出苏珊娜并不怎么会瞄准。 直到子弹都已经用尽。 楼下开始有人反击,朝着她们所在的楼梯上开枪。“磅磅!”子弹砸在楼梯骨架里发出爆裂的声音,苏珊娜甚至感觉到了楼梯的震动,下一秒就会塌陷了似的。 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了。任由枪林弹雨,听着敌人的子弹无情的扫射。苏珊娜缩紧了身体,她看着被子弹打穿的楼梯,不敢想若是打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滋味。 全完了。 苏珊娜以为自己可以坦然赴死,却不想真正到了这时候,她有多么的害怕和后悔!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可身体却抽搐着,她不知道的,她的眼睛开始不自觉的湿润了。 罢了!能和恨的人同归于尽,也算值了。 乱境中,她看到对面的却是一张出乎她意料的平静的脸——托马斯中队长。 他掏出了一把匕首,明晃晃的,看了看苏珊娜。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楼下的德国人的大概是发现他们没有子弹了,便向他们的位置大胆的追过来。 托马斯中队长跳起来,一把勒住苏珊娜,将她摁倒在地。苏珊娜的脑子早就不转了,胡乱的挣扎着! 他力气很大一把困住她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将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他带着她快速的后退着。 此时,盖世太保已经从另一边追上了楼梯。苏珊娜用余光看着对面气势汹汹的警察,脖子上的刀刃已经陷进了肉里,她不敢动。 但是她已经明白了托马斯中队长的意思。 她哭了。 身后的中队长大声吼着英语,让德国人别过来,然后后退着。德国人紧追不舍,枪口冲着他们。 “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苏珊娜开始用德语放声大叫,“警察快来救救我!” 托马斯中队长默契的用英语假装怒斥她,让她不要乱动。 她看见领头的盖世太保中尉在和旁人窃窃私语了几句后,却并没有要救她的意思,似乎下一秒她就会和这个飞行员一起被打死了。 “待会我假装手滑,你快跑。”托马斯中队长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救救我!求求你们了!”她凄厉的呼喊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盖世太保们不认识她,随即端起了枪口。 “砰!” 枪响了。 苏珊娜闭紧了双眼。 肩膀上却是一轻,脖子上的刀尖一下子弹了起来,刮到了她的下巴。身后一凉,托马斯中队长就那样直直的倒下去,她回头时候,他已经像是一个面口袋那样,从楼梯上掉了下去,摔在了下面的深渊里。 她无力的跪了下去。 “Heil !Hitler!”她对面的盖世太保们却齐齐的朝她行了纳粹礼。 -- 四十二 她瘫坐在地上,无助的朝身后的方向望去。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黑色的优雅长靴,灰色的笔直库管,修长的身姿,一头偏分的金发。从上到下,他的制服还是那样规整,他带着眼镜,一只手握着手枪自然的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正摁着他那侧的脖子。 他笔挺又自负的影子印在她身上。 所以她看见了她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而此刻,她正战战兢兢的等着这个人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脚步很轻,很平缓,踏在不稳的楼梯上他依旧淡定自如。最后,他站在她身前。 他竟然没有死!? 苏珊娜简直要悔恨到吐血。她看着他一尘不染的黑皮靴子,那上面细密的纹路近在咫尺,苏珊按捏紧了手指,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让旁人看出有一点不正常。 身前的他叉开腿蹲下,看着她木讷又可怜的样子。苏珊娜低着头,不与他对视,只是感受到他遮蔽了那侧从舞台上射来的燥热灯光,带来了阴凉,闻着他身上特有的青柠的味道。 他看着这个此时内心正对他充满恨意的女子。 “我找到你了。”他声音很轻,很轻。威尔海姆轻轻捋了捋她脸上占着的湿发,把它们轻柔的挂在她耳后。她的脸被他的手指碰到,她吓坏了,甚至打了一个冷颤。 威尔海姆的手指顿在了半空。最后收了回去。 他伸手到她后背,扣住了她的肩头,搂住她靠在他的胸膛里,他的胳膊还是那么有力,抱起她来毫不费劲。她的身体悬空,双脚离地,她紧张的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睁着大眼睛低着头,发着呆。 他竟然没有死!苏珊娜愤恨在心底。 “我接住你了,宝贝。”他在她头顶低语,碎碎念着,“我接住你了。”像是梦呓。他的体温,他的声音却丝毫触碰不到她的内心。 她只想他死。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走出了一片狼藉的礼堂。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 抬眼,她看见他的脖子在流血,他的表情却很安详。 只是她的枪法真是烂到家了!她恶狠狠的盯着他的脖颈。 他的喉结上下活动了一下,听见他说: “那个空军的枪法,很烂不是么。” “没事就好了......”她唯唯诺诺的说道。 他把她放在了男洗手间的洗手台,冰凉的黑色大理石上面。他在一旁对着镜子,自顾自的开始清洗起自己的伤口。 苏珊娜不敢轻举妄动,偷偷望着镜子中的他。 威尔海姆松了领带,扯开衣领,看着镜子里那子弹的擦伤,看着那刺目的鲜红染红了的白衬衫。 “那家伙怎么穿着我的衣服。” “我拿去熨烫的时候,被他胁迫了。”说罢,她眼里又开始流泪。此时此刻装弱最好。 威尔海姆看了看她,不再言语。 ...... 陆陆续续,从亚瑟大厦周围又被或捉或杀了几名皇家空军,而现在,远远近近依稀还可以听到枪声。想来苏珊娜再救剩下的皇家空军,已是难上加难。 回到了办公室,他一手用白色纱布押着脖子上的伤口,蹲下身,另一只手在黑金色的办公桌后面翻找东西。苏珊娜坐在沙发上,自始至终他都没叫她过来服侍他。直到,他将自己的脖子处理好了,不会再流血了。 他找到了盛满酒精的玻璃瓶,走过来沙发前,他将酒精悉数倒在了干净的纱布上,然后递给了苏珊娜。 “你的精神好多了。”他瞟了她一眼。 “谢谢。”她接过了纱布,她知道自己的下巴被刀子刮伤了,却也不想用酒精去擦,那太疼了! 威尔海姆直勾勾的透过镜片看着迟迟不动的苏珊娜。苏珊娜被他看毛了,便随意的用带着酒精的细腻纱布沾了沾下巴。 他会不会在怀疑她?苏珊娜怔怔的回望着他,看着他细腻又精致的眉眼,却找不到丝毫的温度。 他的感觉,让她压抑。 “你怎么了?”她问。 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目光却骇人。苏珊娜不敢轻举妄动了,放下了手中的纱布捏在手里。威尔海姆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微微勒紧,苏珊娜不敢挣扎着,只是伸直了脖子,抬起下巴继续看着这个危险的人。 他的手指很细腻,却很硬,拇指抚过了她破裂的伤口,她痛不感呼,只能用剧烈起伏的胸口回应了。 “你在哪里被他挟持的?”他摸着她脆弱的脖子,就像是猫玩弄着将死的老鼠。 她艰难的吞咽,“在一楼......” 他却似乎发现了更好玩的东西,女人伸长脖子后吞咽时脖子会有微小的变化,就像男人的喉结移动那样。他用拇指找了找女人的喉结,捋了捋她已经很艰难的气管。苏珊娜想咳却不能,憋得脸微红。 “他想杀我,对不对?”他冷酷的微笑着。 “我不知道。” “那你都知道什么?”威尔海姆阴狠的眼神透过透明镜片,被苏珊娜看了个清楚。她被迫仰着头,对视他的眼睛。 “你想杀我吗?” “不......”苏珊娜使劲摇头,却被掐在脖子上的大手克制住了。缓缓的几滴清泪,顺着她脸颊,落在他坚硬的手背上。 他又好整以暇看了看她这张委屈又美丽的脸。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他掐住她的脖子,丢到一边。 她逃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她不知道威尔海姆是否对她产生了怀疑,甚至,是否对她起了杀心。但至少,他还没有一下子杀了她。 她心乱如麻,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她没有离开大厦,转而顺了一些在会客室未被收走的吃的,裹在怀里奔向了地下一楼,去找那个还在柜子里的皇家飞行员。 屋里冷冰冰的,因为这里没有暖气,她推开了那间屋子的铁门。 静悄悄的,屋内如常。 找到了那个铁皮柜子,她轻轻的哼唱起“小侏儒”。 背的烂熟的调子,哼了两遍,她眼睛几乎要把蓝灰色的柜子望穿了。 他死了么? 苏珊娜有些失落。如果他死了,那她今天真的是失败透了,一件事也没干成。 她不死心的又哼唱了一遍。 万幸。 微弱的口哨声,还是传了出来。断断续续而欢快的调子。 她激动地打开了柜门。那个斜靠在柜子里,脸色惨白的年轻人正虚弱的睁着眼睛。她拉了拉他带血的手臂,他倒吸了一口气。最终,在她的搀扶下,他跌跌撞撞的从柜子里走出来,像一具还没硬透的尸体那样,他一屁股跌在在地上,背靠在墙壁上。 冰冷的房间里,散发着暗青色的灯光。 “女士,谢谢你。”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话。她忽而发觉这声音很像一个人。 苏珊娜不敢怠慢,马上把水送到他嘴边喂给他喝。他一把握住杯子,竭尽全力的坐直身来,他的气息还是很沉重,她想,他的伤口一定还很疼吧。苏珊娜看了看他金色的脑袋顶,蹲下身在他身边,柔声说道:“你伤的怎么样了?” “我中弹了。”他差点呛了口水,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使他牵动了还在开裂的伤口。苏珊娜看着他痛苦的表情,遗憾的说道:“我们一时半伙走不了,你要在这儿多撑一会了。” “我还可以忍,女士。”他说话的方式很英国,相比之下,声音相比那个人又低沉而粗犷。飞行员擦了擦脸上的汗,努力的睁了睁他的大眼睛。他的瞳色很浅。 “好。” 可是这里也并不安全。 苏珊娜只能费力的搀着这个英国人往下水道的方向走,阴暗潮湿伴随着恶臭的的下水道,他们缩在角落里以防被发现。话说这家伙好重啊,流了那么多血也不能轻点? 飞行员还是强忍着剧痛,掏出了配枪护在身侧。他强睁着眼睛,看向漆黑的四周。习惯了黑暗的双眼,苏珊娜渐渐能粗略能描绘出他的大概轮廓。 大眼瞪小眼。 最后想来,她陪着他干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去闯一闯,万一德国人已经走了呢。 她只身一个人去前面探路了,她没有手表,只知道摸黑走了好久好久,比上一次幸运太多的没遇到什么巡逻队,并终于找到了亚瑟大厦后门树林里的下水道口,她兴冲冲的钻了出去,发现天已经是猪肝色了。 而布鲁克也按照约定还在这等着。 “苏珊娜!” “没时间解释,快跟我下去抬伤员!” 雷金纳德终于被救出来了。布鲁克不知从哪里弄出来的车,二人合力将他抬上了车的后座。布鲁克开车,苏珊娜坐在他身侧。他二人也是老乡见面,分外亲切。 “坚持住!”布鲁克透过反光镜看着士兵虚弱的脸。 “我们要赶快去找个医生,不然他有生命危险。”苏珊娜说道。 “现在去医院就是找死,他是中弹了吗?” “是的。” 汽车马力开足,布鲁克急转方向盘开出了树丛,“让我来吧。” “梅拉她们在火车站那边救了两个飞行员,正送往修道院,我们也得赶快赶过去。” 这时候,雷金纳德挣扎着坐起身子,虚弱的说道:“中队长,托马斯中队长在哪,是先走了吗?” “什么中队长?”布鲁克斜眼问了一句。 “他死了。”苏珊娜淡淡的开口,看着前方的路。 车内陷入沉寂。 车子疾驰,在路上遇到了几次拦截,但都被布鲁克的假身份蒙混了过去。一行人终于在宵禁前,赶到了修道院。和事先联系好的修女们合力,把受伤的人藏在了储藏室的尽头里进行救治,苏珊娜和其他地下组织成员则一起待在储藏室的架子后面。 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从储藏室的尽头传出来。 她知道现在物资短缺,他们并没有麻药和食物。但是出奇的是,苏珊娜忙活了一整天却没什么食欲。 说起来,这阵子她似乎都对吃提不起什么兴趣,有时候甚至一闻见食物的味道就没有胃口。 “苏珊娜,好久不见。”苏珊娜正坐在炉子边烤火,这时候,梅拉走了过来。 “你好,梅拉。”苏珊娜无精打采的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的一边头发乱糟糟的盖在她的脸上。 “很幸运,我们竟然都还活着。”梅拉微笑着坐在她身边,在膝盖上交叠双手。 “对不起,我没有弄来通行证。”苏珊娜假装遗憾的看着梅拉。她那边脸怎么了? “没关系,”梅拉温柔的拍了拍苏珊娜的肩膀,她知道她在看她的脸,“现在火车站被封锁,有通行证也出不去的。” “你的脸出了什么问题?”苏珊娜问。 “我瞎了一只眼,在一次行动中。”梅拉大大方方的回答。 “对不起。”苏珊娜敷衍。布鲁克曾说过,没有通行证有人可能会死......所以梅拉没死,却瞎了眼吗? “没事的。”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转移这些伤员呢?”苏珊娜的耳边依旧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惨叫。 “开车走小路,或者,先藏一段时间。” 她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彼得呢?我好久没看见他了。” “他被抓了,但是不知道被法国警察还是德国人,也不知道被关在哪了,只知道他去了城西的郊区再也没回来。”梅拉皱了皱眉眉头,“当然,但是我们也不太肯定,他也可能是死了。” “好吧。”苏珊娜继续两眼无神的看火苗。 “你怎么还不离开?你要在这过夜吗?” “没来得及走,而且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了。” 梅拉扯了扯眉头,没说什么。 “苏珊娜。” 这时候,布鲁克浑身是汗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两只手猩红一片,连带着肚子上的衣物也都有血迹。 “怎么样了?”苏珊娜问。 “我们没有药,只是把子弹取出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布鲁克把手伸进水槽里面,涮了涮。 “你辛苦了。”苏珊娜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的储藏室的尽头。而梅拉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奶油黄色的光亮在木窗上摇曳,一个冒着热气的火炉正摆在屋子中央,几把简易的木头桌子,上面铺着白布,躺着伤员,苏珊娜走来走去,找到了雷金纳德。他正赤裸着上身,腰间缠着浸了血的白纱布。他小麦色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肌肉线条还算明显,苏珊娜走过去,年轻人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淡绿色的瞳孔在火光下变成了近乎灰色,他的睫毛和眉毛都是金色的,毛茸茸的像头小狮子。 像一头可爱的小狮子。 “你还好吗?”她随手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他脸上的虚汗。他的鼻子和额头都是湿乎乎,亮晶晶的。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微弱的点了点头,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看得出,他很痛苦,并且在强忍着。 “他这样不是办法。”苏珊娜侧头对梅拉说道。 “这里受伤的不止他一个,可是,我们都没有办法。” “你和民间组织的人有联系吗,我们可以让他们找可靠的外科医生或是药品。” “可是现在也联系不上。” “啊!我知道了。”苏珊娜这才想到了还在巷子地下的西奈尔!她拔腿就跑,差点撞上了迎面走过来的布鲁克。 “你这么急冲冲的去哪?”布鲁克一把拎过她的后衣领。 “我去找医生!”苏珊娜揪住他的手,挣脱开。布鲁克不置可否,还是松开了她,任由她去。经过这么多事情,他相信她已经足够成熟了,至少不会做傻事。 他走过去,看了看伤员的伤口,又紧紧了纱布。 “他长的很像一个人。”梅拉手指托着下巴,突然若尤其是的说道,“我说看着有些熟悉。” “谁?”布鲁克随意的问。 “苏珊娜死去的德国丈夫。”梅拉淡淡的看着眼前躺着的雷金纳德。 “那个中校的外甥?” “是的。”梅拉点点头,“还有,你知道吗。” “什么?” “他是被苏珊娜杀死的。” 布鲁克呆愣了一下,梅拉缓缓转身,看着布鲁克有些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所以别小看她。” -- ρο-18,cοм 四十三 她从修道院借了自行车,为了避开巡逻队,她绕了个大圈才来到了巷子里。她匆匆藏好了自行车,寻着月光,她潜入了那个废旧的仓库。 熟悉的硫的味道还在,墙壁上的弹孔还是一个也不少,甚至颜色调子还是那样的令人厌烦。她心情压抑急了,她真的不喜欢这里。 而她不承认的,是她压抑的愧疚感。 “西奈尔?”她呼唤女孩的名字,“你还在吗?” “西奈尔?” “西奈尔?” “苏珊娜!”那个明朗的短发女孩很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似乎刚刚在睡觉,西奈尔揉着迷蒙的眼睛,“我睡了太久了我是说这里很好,很隐蔽,以后我可以常来吗?” “都可以这里报废了。”苏珊娜说着,没心情搭理她别的事,“西奈尔,你认识医生吗?”苏珊娜焦急的看着西奈尔。 “医生?”她搓了搓手里的鸭舌帽,“有人受伤了吗?” “是的,我们的人受伤了。你现在能很快找到医生吗?” “我的旧邻居就是一名医生,他是犹太人,虽然一直在家待业但是医术还是可以至少感冒什么” “很好,我们能现在去找他吗?他现在在哪?”苏珊娜打断了她的话。 “他住在城郊,可是我们现在走过去可能会慢,而且还有巡逻队。” “谢谢你西奈尔!”苏珊娜一把拉过女孩,“我骑车带着你,你指路就好。” 苏珊娜载着西奈尔风风火火的从城的这边,一直走到城的那边。有好几次巨大的探照灯就在不远处晃悠,苏珊娜还是咬牙溜过去了。 西奈尔搂着她的腰,不时惊呼:“苏珊娜,你可真勇敢。” 迎着冷风,苏珊娜并不太想说话。 她勇敢? 她只是敢于伤害相信自己的人罢了。 她只是自私罢了,懦夫罢了。 压在心底里一天的感觉,终于稍微的释放出了些。 托马斯中队长赴死前的脸,在黑夜中挥之不去。那如炬的坚定目光,敢于牺牲自己的勇气,是她这种懦夫不能想象的。 她曾经为了自己,而杀掉埃里希,残忍的杀害了这个深爱她的男人。自此,她学会了冷酷,学会了虚伪。 而托马斯中队长,却为了她,为了一个陌生人,为了一个陌生人的一意孤行,葬送了自己全部的生命。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现在怎么会有人这么想? 苏珊娜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她只觉得头痛,寒风刺骨。 终于,他们来到了城郊的这片黑森森的小房子前,拖着酸痛的腿,苏珊娜随着西奈尔的指引来到了犹太医生门前。 西奈尔摁着门铃,等了好久,窗子里面才终于有了灯火。悉悉索索后,开门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瘦弱男人。苏珊娜连说了几个对不起,加上西奈尔的恳求,犹太医生终于答应了她。 “西奈尔委屈你了,我只能带一个人”苏珊娜把自行车推过来。 “没事的苏珊娜,我可以借助他家的阁楼将就一晚。” “真的谢谢你,西奈尔。你帮了我大忙!”苏珊娜挤出一个还算和善的微笑。 “快去吧!病人要紧,”西奈尔说道,“只是明天我可以去哪找你吗?没有爸爸,我家肯定也不安全,我明天一早能不能去找你?” “好的,就在池塘底修道院。” 就这样,苏珊娜又载着老医生托着零碎的药品,一路猛骑,到了修道院。 “在哪里?”医生推了推眼睛,从自行车上下来。 “这边。”苏珊娜放好自行车,抬腿要走,却发现腿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为了赶时间,蹬那自行车几乎是拼了老命。 将犹太医生引进了修道院的储藏室,苏珊娜这才累的一屁股坐在了巨大的南瓜上面。布鲁克披着皮夹克坐在她对面,揉了揉她的脑袋,苏珊娜不悦的撇开头。 “你去哪找的医生?”布鲁克笑嘻嘻的问道。 “一个刚认识的女孩。”苏珊娜气喘吁吁的夺过了他手中的水杯,事实上那杯水就是给她倒的,只是布鲁克想逗逗她罢了。 她微愠的瞪了眼布鲁克,然后大口的喝起水来。 在他眼里,她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孩子气。 “我困了,要睡了。”苏珊娜喝足了水,起身走到一处木箱堆积的地方,扫了扫土便躺了上去,“我先睡了,晚安。” “晚安。”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很恐怖,很血腥有很多人,有的认识,有的却不认识她走了很久很久,丢了很多东西,弄丢了很多人身后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时刻跟着她。 她很害怕,随即加快了脚步,在扭曲的楼道里跑了很久很久,虽然很快忘记了是什么那么害怕,但她依旧在梦里面惊恐万状的奔跑着。 “苏珊娜” 她忽然听见有人在轻轻呼唤她,一个久违的声音。 “苏珊娜快醒醒”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很温柔,很怜她。她挣扎着想从梦中醒来,可失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苏珊娜?”那人还不死心,开始轻轻摇晃她的身体。 是他吗。苏珊娜似乎知道是谁了。 是那个一头金发的小子,穿着白礼服,灰色的眼睛带着稚气却又深沉的情谊,他总是浅笑着呼唤她的名字。他被她揉乱的头发,像是一头可爱的小狮子。 “埃里希!”苏珊娜挣扎起身,抓住她身边的这个白色人影。真实又遥远。 他穿着印象中的白色礼服,淡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他的手指很长很白正紧紧握住她的双肩。他却偏开头,不去看她。 “埃里希。”她回应他,手抚上了他的脖子,细腻的皮肤很凉很凉。 “是你吗,苏珊娜!”声音突然变粗了,变冷了,变得愤怒了。她将身前的人抓紧,努力看向他的脸——却是一张惨白的、没有五官的脸。 “是你吗!苏珊娜!”他在质问她。 “是你吗!?”重复着他死前问她的问题。 她不敢回答,只是发狂的尖叫着 早起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储藏室里一片朦朦胧胧的,苏珊娜托着酸痛的躯体从箱子上面坐起来,揉着眼睛。 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还在睡梦中时她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响动——其他成员都早早的离开了。 她摸黑爬下箱子,抚摸着木头箱子上粗糙并刺手的质感,看着窗子缝隙中灰蒙蒙的外面,鼻子里吸着冷气,感受着这真实的一切。 她蹑手蹑脚的绕过还在椅子上沉睡的梅拉,裹了裹外衣走向储藏室的尽头。这里头的温度明显比外面好一点,炉子还在烧着,发出“呲呲”的细响。 一位白衣修女正在一个放伤员的桌子旁打瞌睡,医生也已经离开,苏珊娜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回去休息。她告诉苏珊娜病人们醒来后该吃药了,便回去了。 苏珊娜细心的帮每位躺在桌子上的家伙收了收被子,看了看他们情况,又从外面打回来的清水。 这时候,大多数人已经醒了。 苏珊娜站在他们床前准备水还有药片。 “女士,早安。” 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后面那堆半死不活的伤员里传出来。她循着声音走过去,看着那个平躺的男人。“需要喝水吗?”她问。 “是的,谢谢。”雷金纳德说道。 苏珊娜转身去倒水。 “能告诉我,中队长是怎么死的吗?”雷金纳德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眼前冷静的女人。他的精神好了一些,可是浑身依旧是滚烫的。 苏珊娜转过身,递过来一只盛满水的金属杯子,将他后面电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让他靠着,之后在他的注视下,从容的坐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她刚刚碰到了他的皮肤,像是一个小火炉一样烫。 “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他为了救我,假装我是人质,然后他就被德国人打中了身体,掉下了楼梯。” 她想告诉他真相,想向他坦白,因为这会减少他的负罪感,只是她没有勇气说出口。看着雷金纳德那张和埃里希略微相像的脸,她的负罪感更甚。 他的眼睛从她脸上转移到了别处,他的神情渐渐暗淡。 “谢谢你。”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苏珊娜回忆起了托马斯中队长,带着淡淡的遗憾和敬畏,“他在没有子弹的时候,还那么冷静,让我非常吃惊。他甚至可以在生命最后一刻,维护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个有意牺牲他人性命,完成自己夙愿的女人 她多想就那样把一切说清楚。 “他的确很勇敢,我比他差多了。”雷金纳德看着地面,放松似的舒展了一下眉头,但他的眼睛依旧无神。 “对不起,我没有把他带回来。”这句话,她是发自真心地的后悔。 如果可以,他立刻揍她一顿,或者就此把她杀了,该多好。 她带着怜惜和自责,看着身旁这位失去战友的年轻人。她不但没有杀掉威尔海姆,还搭上了托马斯中队长的性命。 她算不算凶手? 他没再看她,只是淡淡的说道:“没事的,女士。” 她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离开,临走时她关切的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需要。 “你们需要什么吗,我可以从外面带回来。” “没有的。” 她走了。 -- 四十四 这几日,苏珊娜几乎一得空就会跑去修道院里,她总是能拿回来很多食物给伤员吃。而旁人也大概能猜到,大多是从德国人那里冒险偷出来的吧。 德国人也曾来搜查过一次,修道院的修女们给他们剃了胡子,化了妆,穿上了不大合身的修女服,好歹也蒙混过去了。 这天,雷金纳德的精神已经很好了,可以慢悠悠的下床活动了。苏珊娜便贴心的搀着他,在储藏室后院里走一走。 今天的他,已经可以站直身体了,她小心的扶着他的胳膊,分担着他一小部分重量。 “天气很晴朗,不是吗。”苏珊娜放松的抬头看着天空。 雷金纳德抬头看着天空,幽幽的说道:“好天气的云都很漂亮。” “云是什么样子的,我是说当你在天上看的时候?”苏珊娜抬头望着他也正昂起的下巴,他面目棱角变得更深刻了。 “像一片陆地。”他低头看着她,那里面似乎就有一片云海。 “累的话,就回去吧。”苏珊娜看出他有些力不从心。 “我很好,”他对她笑笑,“谢谢你,苏珊娜。你对我很好。” 苏珊娜没回答,只是继续搀扶着他走着。 “是因为你的亡夫吗。” 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了。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奇.......”雷金纳德连说了几个对不起,但从他略微粗壮的声音里,他没有太抱歉。 “我没有什么亡夫,都是假的。” “但你爱他。”他说道。 她看向他笃定的眼睛。他的神情和埃里希是截然不同的,他充满自信,那种天生的自信,他的眼睛也没有埃里希干净,他的眼睛里有复杂的故事。 只是,如他所说的,她真的爱他吗。她不知道。 “我只是后悔认识他。”苏珊娜淡淡说道。 “但看的出,他对你很重要,不然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对我好。”雷金纳德欣慰似的笑了笑。 “那你知道,也是我亲手杀了他的吗。”她声音冷极了,也是她刻意将自己的神情变得冷漠和残酷。 她想让面前的这个男人更多的看到她的冷漠无情,看到她的阴暗面,而不是像埃里希一样,死之前都认为她只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所以,他死了。 “他是德国人,你杀了他无可厚非。”雷金纳德平静的说道,“因为他更有可能先杀了你。” “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苏珊娜说道此处,有些激动,但她还在努力控制,“无论他是谁,他总有一重身份是,在我面前他就是一个赤裸裸的相信我的人。而我背叛了他的信任,以一个罪犯的身份杀了他。” 她的情绪外泄,气氛有一点尴尬。 所以雷金纳德沉默了一会儿,开始着手打破沉默: “我像他对不对?” “是有点。”她也挺坦诚。 形似,神却不似。 他忽而一把抱住她,手搂住她后背,把她牢牢地抱在胸口。苏珊娜一开始还不理解他的意思,只是生怕压上他衣服下的伤口,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轻轻撑着他的胸膛,“你干什么?” “我原谅你了,苏珊娜。”他低头沉吟。 苏珊娜哑然失笑。 “他只会说德语。”她抬起头望着这个风趣的男人。 “那德语应该怎么说?”他也饶有兴趣的低头望着这个终于有些放松的女人。 “IзЩ·ΡO-①8丶COM vergebe dir.” 他努力的学了一遍,可惜结果不佳。 她笑了。他却还不放开她,只是在她头顶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句极其不标准的德国话。 她缓缓的抬起了双臂,环住他有力的腰际,将脑袋深深埋在他胸前的夹克里,笑着笑着,眼睛却湿润了。雷金纳德默默搂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我真的原谅你了,苏珊娜。” 她努力呼吸着,试图让自己真的从他身上找到一点关于埃里希的东西。 是你吗,埃里希? ...... 过不了几周,圣诞节就要到了。 而这些日子里,她隐约的觉得,威尔海姆对她的兴趣好像也减淡了许多。在他的办公室和楼道的卫生间,她撞见过两次他和女人鬼混。 而她为他提供服务的次数也少了。 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他兴趣的终结,会不会意味着她生命的结束? 或者,她也要像格蕾塔那样赶快找一个下家做靠山?虽然,古斯塔被她杀了,她也好久没看见格蕾塔的身影了。 以往,威尔海姆从不带她参加任何酒会,不带她外出工作。而这次在她的央求和竭力乖巧的服务下,破了例。他送了她很多套崭看起来新的裙子还有首饰,他答应她,要带她去参加一个小酒会,在圣诞节前夕。 他没有带她去大的地方,见更多的人,只是她也很满足了。 一个私人的欢迎会。 在夜幕下的一个小城堡里面举行。那天晚上,天已经黑了,那个二层城堡伫立在了这较为偏远的郊区,一排一排不大的拱形窗户都是橙红色的,像是着了火。 车子停下。 终于停了,苏珊娜舒了口气,恶心的感觉却仍萦绕心头。 身侧的威尔海姆合上了一封刚刚收到的文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文件丢到了前座。车门被下属打开,苏珊娜和威尔海姆一同从奔驰车里下来。他今天褪了军装,穿了一身漆黑的礼服,文质彬彬的走到她身前,弯起那边的胳膊。苏珊娜很自然的挎着他的手臂,两人一同向城堡内部走去。 一路无话。他只是在她身边走着,迈着他平时从容的大步子,从院口到门口,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厌倦她了么。 可是,既然厌倦她了,为何还要带她来参加这个私人的酒会。苏珊娜抬头看着这个现在看来有些严肃的男人侧脸,他今天的头发梳的也有点斯文禽兽的感觉,一丝不苟中又带着一些随意的凌乱。他目视前方的眼神总是故作从容和善,却终究盖不住他内心凌厉和狠辣的气质,看透了才发觉,他就像是一条故作优雅的野狗罢了。 直到跨过侍者们恭候的大门,苏珊娜几乎是被他强拽着走的,苦了她还要时刻保持微笑。 进入到了酒会的主场,各色的先生小姐们都在半复式的大厅一楼愉快交谈着,满眼是花花绿绿的裙子和晶莹的酒杯。 “Heil !Hitler!”因为是私人宴会,所以看不出任何人的军衔,苏珊娜只是待着各色的人和身旁的威尔海姆互相行礼后,她再不失礼貌的问好。 并不意外的是,不管威尔海姆到了哪里,他都能混的如鱼得水。在酒会上,他的笑很容易便能出现在脸上,从容不迫又充满真挚,就像是提线的木偶一样,拉一根丝线他就进入状态,然后转过身却是一脸冷漠或是鄙夷。 这倒和她有点像啊。 苏珊娜看着威尔海姆低头把嘴里的酒吐回杯子里,再一股脑的倒在花瓶里,若无其事。他不抽烟,竟然也不喝酒。 而且他不喝酒,竟然也不让她喝一口。 “你可以把酒给我喝。”苏珊娜说,“这样太明显了。” “我怕你醉。”威尔海姆安静的给自己倒了半杯红色的果汁,又给了苏珊娜一杯。 苏珊娜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假惺惺的家伙。 而她此行的目的是,如果可以,她想认识更多的、有背景的人,和他们搭上关系,在威尔海姆完全厌倦她之前,她可以有下一个归宿。只是,如果要攀关系,这里乌央乌央都是人,她拿不准主意。 更何况,她没有理由离开威尔海姆的视力范围。 终于,到了主角登场的时候了。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面容刚毅,留着和希特勒同款的分头,一丝不苟的都贴在头顶上,身材健壮。他穿着格子西装,从二楼的房间里走出来,站在二楼额复式层上,敲了敲杯子示意大家安静。 “叮,叮!” 众人们放下各自的谈话,抬头望去。 -- 四十五 “女士们还有先生们,谢谢大家,我的老朋友还有新朋友们。”他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苏珊娜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既然作为宴会主角,来头应该不会太小。她带着疑惑的望了眼旁边的威尔海姆,只可惜对方一点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满眼是内敛的热切。 他那样子,总是有点恐怖的。 带着疑惑,她一直等到那男人的讲话结束,一直到音乐轻起。灯光变的稍微暗淡,却迷离。周围又围过来了几个男人和威尔海姆嘘寒问暖,随意交谈着。苏珊娜这时再看威尔海姆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似乎和这些人是旧友吧。 “你的脖子怎么贴着布。”一个人眼尖看向威尔海姆的脖子,随即开起玩笑,“是这位小姐的杰作吗。” “哦,人不可貌相。”威尔海姆笑起来,宠溺的挑了一边的眉毛,看向被他搂着腰的苏珊娜,又说了一个词。 她没太听懂,大概就是‘坏雏儿’一类的意思。 “总督来了!”一个人低声说了句。几个男人赶快转身过去。 苏珊娜回头望去,只见那个刚刚在二楼的男人走过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位高雅的夫人。原来他是总督啊。 “Heil !Hitler!” 威尔海姆一行人和对方打着招呼。苏珊娜默默的听着男人们谈话,心里小心的算计着。从他们的谈话中看出,他们和威尔海姆以前认识,只是不太熟悉,因为总督开始并叫不出威尔海姆的名字......而现在看来,威尔海姆在总督面前有急于表现的嫌疑。 “谢谢,不过我的家已经完全搬过来了,事实上你们不用再费心了。”总督看起很和蔼的样子,端详着面前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们,“威尔海姆,我看过你的那篇关于集中营的报告,令人印象深刻。” “谢谢。”威尔海姆不以为然,“一切为了帝国的胜利。” “这位小姐是.....?”总督的目光很纯粹,很干净,就那样直勾勾的看过来,没有一丝柔和的笑意,灰灰的眼珠。 也许是苏珊娜长时间盯着总督和他夫人的缘故,总督终于开口询问到了这位女士。 “这是我的翻译,克莱因小姐。”威尔海姆在她的腰际推了一把。 “你好,小姐。” “您好,总督先生。”苏珊娜大方的微笑,“晚上好,夫人。”然后和夫人行了礼。 “是个翻译?那么小姐会什么语言呢?”总督夫人突然来了兴趣。 “法语,德语还有英语。”苏珊娜如实回答,“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夫人?” 还真有! 这时候,总督夫人释放了一个令苏珊娜兴奋的信号,她念叨起来:“我们搬到这里,孩子们正好缺少一名外语家教,但是我更偏向让他们学一点意大利语。” 苏珊娜犹豫,这意大利语她可是一点不会,夫人虽是随口一说,可是家教的机会若是成真了......那简直是太幸运了。 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候,威尔海姆却开口了:“既然来了法国,学法语也是必要的,毕竟法国人是朋友,”他看了看苏珊娜娜,“她的德语说的就像德国人一样,沟通起来绝对没问题。” 她没想到,威尔海姆会推波助澜。 “让我试试吧,我很喜欢小孩子。”苏珊娜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所以她看了看夫人犹豫的脸,又看了看总督先生。 夫人有点犹豫,总督看到有些冷场,便道:“可以,你去和施泰因迈尔,我的管家约定时间吧。” “谢谢,总督和夫人。”苏珊娜只觉得好运终于眷顾了自己。 她要离开,威尔海姆却默默的拽住了她,回身和总督他们道歉:“我带她去找施泰因迈尔,先失陪了。” 然后分别了人群,苏珊娜不得不跟在了他身后。 威尔海姆到底是何打算? 在大厅中央,穿越男男女女之间,他回身站定了,嘱咐道:“你如果真的很想当总督家的家教,就先去和他三个孩子打好交道,这是我给你的建议。”然后他偏头示意了一下门口,他接着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孩子们在门外,你去吧。” 说完这些,他走了。 苏珊娜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搞不懂他究竟在计划什么——大概是为了讨好总督吧。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苏珊娜接受他的建议,一头扎向门外。 这扇门后是一个小型的室内喷泉,有绿植,有咖啡桌椅,还有一架巨大的三角钢琴。门口两名侍者打扮的人恭敬的给她行礼。 屋里没几个人,三两个坐在桌旁攀谈的男女,三两个坐在喷泉池子上不怕冷的男人。苏珊娜很容易的就锁定了两个正站在柱子前的半大孩子,一男一女。是他们吗? 男孩一身燕尾服像是个小绅士,女孩则编着两个浅栗色的麻花辫编,穿着质地上乘的白色长裙。他们推搡着,说着只有他们能听懂玩笑话,咧着嘴嬉笑着。 苏珊娜缓缓走过去。事实上,她真的不太太喜欢孩子。 就像现在这样,她既追不上他们,又怕被他们一屁股撞倒了。 “你们好。”她还是扯着温和的邻家大姐姐般微笑。 那个穿着长筒袜背带裤的男孩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被穿着礼服的女孩拉扯着,快速跑远了。很显然他们现在有更有意思的事情要忙。 和一群年轻的孩子拼体力,也显然是不明智的。苏珊娜默默愣在原地。 没关系,不是说有三个孩子吗。 在询问过这里的女佣后,苏珊娜被带到了二楼一间房门外。“小少爷来到这里后喜欢一个人待着,有可能不会出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 然后她开始敲门。 没人开,没人应。 “伦纳特?”她轻唤他的名字,“我是你的家教老师,开开门来认识一下?” 没人搭理。 “伦纳特,你是睡着了吗?” 没人搭理。 “伦纳特?”苏珊娜不死心。 门里还是没有声音。 苏珊娜也不再说话,而是以退为进,等了好久不出声,然后突然快速的敲着门,嘴里焦急的说着:“里面有人吗?快救救我!敌人来了!” 然后疯狂的敲着门。 “救命啊!啊——” 终于,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矮了苏珊娜两个头的高度。他有着棕黑色的短发,白皙的皮肤,穿着格子背带裤还有藏蓝色的毛线袜子。而他正以看一个骗子的那种眼神,带着害怕和不高兴的神情,看着苏珊娜。 “伦纳特,你好,我是苏珊娜。”苏珊娜眼疾手快一把摁住门,以防这个小孩把门突然关上。 小孩撇了撇嘴,随即转身走向了屋里。屋里黑黑的,还没有外面的天亮,唯一的光源仅仅是射进来的几缕白月光。 苏珊娜小心的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满是书柜的房间,中间里面有一张立在厚实波斯地毯上的沙发椅,再后面,便是一个宽大的窗口平台。男孩正裹着毯子,呆呆的坐在上面,望着窗外。 从他的背影看起来,还是一个挺落寞的样子。 她穿过书架,缓缓的接近他。 “你来干什么?”小孩突然回头,看着她,他还没有开始变声,听起来嫩嫩的。 “没有人和我玩,”苏珊娜蹲下来将落在地摊上的书,捡了起来,放在男孩身旁,“所有人都在楼下和朋友玩,只有我没有。我问了管家,谁现在还没有玩伴能陪我玩,他告诉我二楼的这个房间有一个人可以,所以我就来了。” 男孩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苏珊娜,随即开口:“你当我是八九岁的小孩吗。阿姨怎么会喜欢和年轻人玩?” 我天,苏珊娜简直被一瞬间重伤了,这就是她讨厌小孩的原因。 而且这完全不是她预想中和小孩子的相处模式啊! “所以你几岁了啊,年轻人。”苏珊娜耐着性子问。 “9岁。” “你知道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去战场上为国效力了,而不是在被窝里面看月亮。”苏珊娜故意逗他。 “我只是不想而已,有爸爸和哥哥姐姐就够了。”男孩似乎被说中了痛处,声音开始逐渐变小。 苏珊娜看了看男孩,随即试探的问道:“你为什么不和你哥哥他们玩,他们看起来精力充沛。” 男孩不说话了。 “我知道了,”苏珊娜笑笑也坐到窗台上,在他斜后方,背对背,“伦纳特,你是不是体育不好啊,所以追不上他们。”她有意无意的伸头看了看他露在外面的腿。 “你干嘛。”男孩不悦的拉着长音,看向这个不还好意的家伙。 “所以,你为什么不出去玩?” “他们不带我玩而已。”男孩气鼓鼓的说道。 “为什么?”苏珊娜随意说道,“就因为你腿短?” “我不要和你说话了,请你出去好吧。”男孩用被子蒙住头。 “我错了,年轻人,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苏珊娜故作内疚,“那,作为补偿,我陪你说说话,玩玩游戏怎么样。我什么游戏都会玩的。”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钻出了毯子,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苏珊娜:“我们玩什么?” “你想玩什么都可以!”苏珊娜坚定的说道。 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真的是太看得起自己的体力了。 -- ρο-18,cοм 四十六 另一边。 威尔海姆和管家约定好了家教访问的时间,便走向了喷泉屋,却只看见那两个假装大人那样,正耍着红酒酒杯的孩子们。他大步走过去,一个孩子不小心碰在他身上,他本人纹丝不动,孩子却险些摔倒。他扶着男孩的背将他拉起来。 “看见没看见位绿眼睛小姐,士兵?” 男孩转眼看见这个高大拥有深金色头发的年轻男人,从严肃的面部表情,一秒变成人畜无害的微笑。 “是的,她跟女佣走了。”男孩愣了愣。 “好的。”他友善的摸了摸男孩的头。 之后,他来到二楼,站在伦纳特房间门口,他轻轻敲了三下门。侧耳聆听,只听见里面叮叮咣咣的乱响,还有小孩子开心的大叫。 “等一下,伦纳特,有人来了,我得先去开门。” 他听见苏珊娜的声音,可这是这语气他却没听过,像是母亲或是长姐那样既无奈又宠溺的语气。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冷静,无情,最多的也只是害怕了。 门被打开了。 他迅速捕捉到门后的女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威尔海姆微笑着问道:“和小少爷玩的怎么样?” “很好。”她脸上的笑容简直是在那一瞬间弹出来的。 “是谁呀,苏珊娜?”伦纳特在门里面边跑边问。 “是个老爷爷。”苏珊娜回身打趣的说道。 “老爷爷?” 伦纳特停下了步子,走向了门口来看这位苏珊娜口中的“老爷爷”。门口身材修长高大的金发男人,映入男孩眼帘,男孩走了几步就顿住了。 “晚上好,小少爷。”威尔海姆也不恼,依旧温和的看着门里的小孩。 “这哪里是老爷爷,分明是个哥哥。” 苏珊娜好笑的低下头看着这个小家伙,说道:“你这小家伙数学是自学的吧,我是‘阿姨’,他可比我大了不止七八岁,怎么就是哥哥了呢?” 男孩不理苏珊娜。直径走向威尔海姆,问道:“能陪我玩一会儿吗,阿姨好像是不行了。” “我的荣幸。”威尔海姆被男孩拉着手,拉进了屋里。 这小家伙玩疯了倒也不认生了,苏珊娜整了整头发和礼服,关上了门。有威尔海姆和她共处一室,她总是拒绝的,心里只想着不要和他有更多不必要的接触,万一惹他不高兴了对自己也没好处。苏珊娜索性在屋里忙起来,把刚刚伦纳特撞在地板上的书本都一一捡起来,插好放回书架。 只是她不知道的,威尔海姆一直在默默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男孩有模有样的立正站好,伸直了右臂,对着威尔海姆高喊着;“Heil !Hitler!” “Hitler!” 威尔海姆找到了方法,直接坐在了椅子上,也不用站起来了,他抬了下右臂,说道:“报告飞行任务!” “报告长官,我刚刚顺利结束了飞行任务!” “报告内容。”威尔海姆看着这个小家伙还挺有意思。 “我发现三千米处有敌人飞机!” “有几架?” “嘟嘟嘟嘟——”男孩鼓着嘴,假装飞行状,并用手比了一个望远镜,“很多架!” 伦纳特闹了威尔海姆好一会儿大概也是累了,蹦来蹦去,最后一头扎向了书柜。还好威尔海姆手快,起身一把把男孩捞了起来,抗在了肩头上。 男孩嘴里却还不老实,一直“嘟嘟嘟”个不停,双臂大大的张开,像是一架出了神经故障的小飞机。 “小飞行员,你好像被击中了。”威尔海姆看着肩膀上这个小家伙,略带遗憾的说道。 “是的,长官!”伦纳特摇晃着身体,随即哈哈哈笑了起来。 威尔海姆轻柔的将男孩放了下来,随即蹲下去和男孩平视,“你多大了,飞行员?” “今年10岁,长官!” “再过几年年你就可以转入元首青年团了。” “是的长官!” 远远看去,他们真的就像是一对普通的父子一样,那样开心的玩着,苏珊娜站在一旁胡思乱想。 “所以,你要跟着苏珊娜小姐好好学法语,”威尔海姆看着男孩坚定的眼睛,“将来成为一名全面发展的、优秀的纳粹党员,要不然你就要被送进国防军服役好几年,退役还会被社会组织控制,永远都完不成你的梦想了。你明白?” 伦纳特听听着威尔海姆洗脑似的说辞,愣愣的点着小脑袋。 终归两个大人躲在房间里也不体面,在苏珊娜的哄骗下,小男孩也同意下楼去看看了,三个人就这样下了楼梯,来到了喷泉屋里。这时候,人也多了起来,主要是总督夫妇都在这里! “谢谢你,迪克少校。”总督夫人笑盈盈走过去,摸了摸伦纳特的脸,“和克莱因小姐,迪克少校玩的很不错吗,伦纳特?” “还好,妈妈。”男孩被妈妈拉过去,擦着脑袋上的汗水。虽然总督和夫人口头上都还没有答应,但是苏珊娜觉得自己的胜算已经很多了。一行人欢快的交谈着。 似乎到了乐曲助兴了时刻了。她相信在这间屋子里的会弹琴的人一定不在少数,但是谁让威尔海姆把总督的儿子哄高兴了呢。侍者们将角落的钢琴抬到了屋子的中央,众人也渐渐都围了过来。 “威尔海姆,”一个似是威尔海姆的朋友上前行了一个绅士礼,“请吧。” 在总督的默许下,威尔海姆也没什么可谦虚的,径直走向那架钢琴,搬开琴凳,优雅的坐好。 “克莱因小姐,”他忽而绅士般优雅的回眸,看向人群中的苏珊娜,“我带了一把长笛,能不能请你合奏一曲?” 他这是在说笑吗,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提到长笛? 好啊!好啊! 周围人都在起哄。 但只有她,只有苏珊娜,知道威尔海姆在说什么。大概和天台上的笛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吧。 她的天仿佛一下子, 塌了。 “对不起,大队长先生,我不会吹长笛,太对不起大家了。”苏珊娜假装为难,脸不红心不跳的对众人抱歉,为了不让总督和总督夫人扫兴,苏珊娜又接着说到;“我能否用歌声代替笛声呢?” 她在故作轻松的看向威尔海姆。 他没有表情。 没有情绪。 没有情感。 他只是贱兮兮的歪了下头,隐晦的勾起唇角。 众人欣然同意。 她大大方方的站在钢琴前,看不到威尔海姆的脸,但她却感觉被他支配的恐惧无处不在。她面向众人,看着每一张或期待或平静的脸,等待着威尔海姆的第一个钢琴音节。 音乐的前奏很欢快,很活泼,很符合当时的氛围,可是却都一下一下重重的砸在苏珊娜的心里。 苏珊娜用微笑掩饰自己的慌乱。 她的歌声不是很尖锐,也不太低沉,不能说好听,当然也不难听,算个模仿原唱比较中肯的水平了 “这什么酒,这么难喝。”门外的布莱纳特正艰难的咽下那一口苦涩的奇怪液体,将杯子放回托盘里。他微微鼓着两腮,微微皱着眉,看着旁边的同事。 灯红酒绿间,他飘忽不定的眼神和淡定的气质,和这里格格不入。 “据说是总督的珍藏。”旁侧的同僚查尔斯特勒普耸了耸肩膀。 这时候,悦耳的女声配上欢快的曲调,从门外传了进来,幽默又别致。 布莱纳特眨了眨眼睛,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来吧,去看看是个什么女人。”同僚们来了兴致,大家推搡着离开去寻找这今夜歌唱的女郎。 布莱纳特也有些好奇,顺便自虐的又喝了一大口那难喝的“总督珍藏”,没有咽下,只是闭紧了嘴巴含着。 他们走到喷泉屋的时候,人已经挤满了,他看不清里面,看不到谁在唱歌,只是这歌声,有点他妈熟悉啊。 “漂亮啊!那妞!”身旁的一个家伙摁着查尔斯特勒普的肩膀,努力向前面张望着。最后,下面的查尔斯特勒普受不住力,挣脱了,上面那家伙便下来了。 “挺好看的!那白花花的胸!”那家伙像是刚刚看了什么不得了的画面,激动地用力锤了锤最近的布莱纳特的胸口。 他差点呛死! -- 四十七 一曲作罢,众人起哄又唱了一曲。 威尔海姆自如的活动着双手,在键盘上弹奏着悠扬的音乐,他的姿势很漂亮,他的神情太专注,有太多女士的目光被这位金发绅士吸引了。威尔海姆抬头望了几眼,那在钢琴前随着因为微微扭动的身体,便又将注意力又转移回琴上。 他大概是在思考今天晚上的姿势吧。 几首音乐都在愉悦的气氛中结束,时间也不早了,总督的离开宣布酒会的结束。伦纳特跑到了苏珊娜跟前,和他告别。 “苏珊娜,那我们周末见!” “好的。”苏珊娜试图把今夜她最真的感情,都留给这个小家伙,她微微笑着看着他。 “那哥哥会来吗?”他偏头看向钢琴旁正和人微笑交谈着的威尔海姆。 “他太忙了,怎么,我一个人还不够?”苏珊娜故作生气的睨了他一眼。 “他简直太厉害了,”小男孩一脸憧憬的看着旁侧威尔海姆高大的侧影,“他人这么温和又友善......而且,他似乎知道很多事情,还会会弹钢琴......” “看一个人不要只看表象,年轻人。再说,会弹钢琴没什么了不起的,很多人都会的!你以后学一学肯定比他弹得好太多。”苏珊娜说着,忽而她想起,自己在家的周末,偶尔会从隔壁别墅传出来的钢琴声。 一个直白却内敛的军人的钢琴声。 那琴声很美很静,像是大海,像是天空,她甚至感觉自己可以看见一些美妙而放松的大海。 那是他的内心吗。 “苏珊娜,那再见了。”伦纳特朝她挥了挥手。 “再见。” 苏珊娜直起腰和男孩道别。 她发自心底的善意微笑还没从脸上褪去,分别了伦纳特,她回过身来走向威尔海姆。作为威尔海姆的“宠物”,她需要有他的命令才可以有下一步行动。 只是,似乎他现在遇上了什么要紧事。 他忽而冷着脸对几个男人说着话,语速很快,手指在半空中随意划了两圈。他面前的男人们则一个劲的点头。 苏珊娜走过去,却也不走近,她知道他最反感女人知道太多。 百无聊赖中,她向四周望了望。总督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剩下不多的几位先生小姐还在道别。 苏珊娜有些累了,在一旁随意的活动起肩膀和脖子。 这一活动不要紧,扭向一边的下巴僵在那里,她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嘴巴。因为她看见了布莱纳特。 她几乎没认出他来。 暗蓝色的西装,翻领的外套披在他肩头,他的头发偏分规整的梳起,少了几分军人的内敛和刚毅,多了几分文质彬彬商人似的精明。他正和旁边的几位先生小姐聊着什么,他随意的站在柱子下面,弯折一条腿,背顶着柱子。 她早就说过他的眉骨和鼻子很好看,只是没想到在这夜色下,在这暧昧的灯火下,他的眼窝像是禁锢的深渊那般深邃,他的眼睛就像是深渊里纯澈的欲望。 冷而真诚。 他没有更多表露情绪的表情,也没有刻意看她的方向。可苏珊娜就是自作多情觉得他在偷偷的看她,在这直白的角度和距离上。只是他并没有打招呼,甚至他根本就不想表现出他认识她。 他一定是听过她唱歌后散场的观众之一吧。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既然已经发现对方的存在,打招呼也是情理之中吧。苏珊娜看了看威尔海姆这边还没有要完的意思,自作主张溜掉了,走向布莱纳特。 清脆的高跟鞋声愈来愈近。 “我会把您的话带到的,放心。”布莱纳特两只手插着兜,漫不经心的点着头,两只眼睛像是发呆一般看着面前夫人的脚尖。 那位妇人则是很欣喜的样子,拍了拍他肩头,说道:“你去那边也要小心,毕竟是前线......” “在说什么呢,里希特上尉,这么开心。”苏珊娜几乎是插着腰走过来的,像个娇气的小公主,她的下巴简直要扬到天上去了。她刻意拉低低胸的礼服胸口,故作高雅的捻着复古黄色的裙摆,凑到他面前来。 他抬眼看过她的脸,让她失望了。奶油色的灯光笼罩着面前的男人,让他看起来变得多情,放荡、甚至是暧昧......没有预想中如痴如醉的痴傻......他只是眨了眨眼,平静的看着她,他甚至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苏珊娜又动了动红唇,这才看向身旁另一位女士,这一近看,才发现她年纪已经不小了。莫非是布莱纳特的亲戚? 总不会是个富婆吧!? 苏珊娜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 “晚上好,夫人,我是苏珊娜·克莱因。”她友好的伸过手。 “你好小姐,我是阿尼幕伯爵夫人,”夫人很快接过了话,“你就是刚才唱歌的小姐吧!你表演的很不错。” “谢谢您,您今天也很美。”苏珊娜假笑,又把目光转移回布莱纳特脸上。她咬着红嘴唇,娇嗔道:“上尉有没有觉得不错呢?” 布莱纳特看看她,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说了句:“很好。”不咸不淡。 完全冷场。 “你们认识?”夫人看出了点端倪。 “我们住在一起。”苏珊娜抢先回答道。 布莱纳特斜睨了一眼她,忙不迭追加了一句:“邻居。” “哦......!”夫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了一下。 这时候,苏珊娜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来不及回头,腰上已经搭上了一只坚硬的手,手指一用力,她便被向后带去,靠在一个带着青柠味的身躯上。苏珊娜忙回身,腰上的手却不许她动。 此时威尔海姆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搂过她来,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宝贝,在车里等我。”声音不大不小,面前的三个人都可以听清,动作利落,就像是习惯。 然后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有点凉,有点敷衍。 她整个人却都怔住了。威尔海姆转身,跟着另几个军官走了。 他从没吻过她脖子以上,吻脖子那次还是带血印的。 夫人继续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着。苏珊娜整个人要石化在原地了,她尴尬额看向布莱纳特。 他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再看着这一切结束。他的唇角平平,每一个眨眼的动作都那样轻松,眼睛里看不到半点阴霾。 一切都是那样的简单明了。 她会陪他来参加这么私人的酒会。 会陪他和各色人打交道,两个人在总督和夫人面前如鱼得水,相辅相成。 会和他在舞会上琴瑟和鸣,大放异彩。 说他二人天生一对,都不为过。 他想过,只要是她的选择,那么他真的就无所谓了,对她这个人亦是。 他带有遗憾和嘲笑意味的点点头,敬了一个军礼。 “晚安,女士们,我得回去执行任务了,失陪。”他轻松的离开。 别走,布莱纳特! 苏珊娜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当然,她现在已经确定威尔海姆离开了。她提起两边稍微厚实的裙摆,追出了屋子,他却根本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继续不顾一切的继续跑起来。石头地面很冷,她光脚在上面踩着,又疼又冷。 他穿过长廊,她也穿过长廊。 这里人很少,灯火也不通明,就像是舞台的后台一样,是个不被聚光灯照射的地方。 “布莱纳特·里希特,你给我站住!”她第二次直呼其名,因为第一次的时候,他确实 没有离开。 他蓦然回首。 她一看还有转机,便气势汹汹的跑上前去。 “请听我说几句话好吗?他就是我的上司,可是,你知道我无法......” “我现在还有任务,无论您有什么事请以后再说,好吗。” 他眼里没有温度,没有星辰,没有她了,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漆黑的夜色。从前太多的只言片语和往事回忆,从脑中一一划过。 故事的开始是那样的独一无二,而结尾又是那样的老套。 她犹豫着,看着夜幕下,他阴郁的脸,还是硬生生挤出了那个“好”字。 凛冬已至,风雪已至。 “也,请你,”他顿了顿说道,“别再说‘可是’了。”他背对她。 最后离开了。 -- 四十八 梅赛德斯奔驰的门被侍者拉开,钻进来了一位穿香槟色礼服的女人。她仔细整理好裙摆,以防它们被车门夹住。 苏珊娜的脸色很不好看,透过车内的后视镜,她看到了那个画着精致妆容,表情厌倦的自己。 车内除了她,还有坐在驾驶位置的司机——威尔海姆的副手。司机很安静,双手握着方向盘,低着头像是睡着了。 苏珊娜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威尔海姆还是没有来。 车窗外的其他车辆走了一辆又一辆。而车内的她在只能看看这,看看那,再看看这,看看那。 望眼欲穿。 终于,注意力被那一封文件样的东西吸引了——它们是下车前被威尔海姆丢过在前座的一些纸。 是关于什么的纸? 苏珊娜看了看司机的背影,小心聆听他的呼吸是否均匀。渐渐的,她胆子大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起身,将手探向前座,摸向那薄薄的几页纸。 上面有表格,也有文字,苏珊娜有些紧张,她极少看威尔海姆未经他允许看的东西。双手捧着纸,而慌乱之中,她却看见了她的全名,出现在封面的最上面。 “克莱因小姐。”司机突然坐直了身体,看向苏珊娜。 苏珊娜丢了下文件,摊开手表示她不会再动。 在车上又等了一会儿,威尔海姆终于来了。他坐进车里,她的旁边,带着浑身的冷气。刚刚光脚跑了那么久,她本身已经有些冷了,他一进来,她就有些不舒服。 只是坐定后,他便鬼使神差的脱下了满是冷气的外套。 车子发动了。 看来他并不是对她失去兴趣了,他是在调查她的档案!这说明威尔海姆已经开始不信任她了,联系起今夜在酒会上他问她会不会长笛......苏珊娜后背开始冒冷汗,被他查出丝毫端倪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她沉默的坐在他旁边,不去看他一眼,甚至不敢有任何多余的目光。 她也知道,她去和布莱纳特交谈很可能会让他感觉不适,至少,他已经用行动宣布了他对她的主权。 余光里,他岔开的修长双腿几乎顶到了前座的靠背上,他也只是不舒服的换了换姿势。 一路上他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在把她送到家的时候,他还神经兮兮的摇下了车窗,说了句——“好好休息”。仅此而已。 ...... 这一周下来,她觉得身体上放假了,心灵上却没有。因为威尔海姆。 他开始一定程度上冷落她。 甚至,她再一次在办公室里,看到了那个女人。姿色嘛,和苏珊娜比也只是难分上下的程度。她平静的看他们交配的全过程,三个人倒也都不见外。有些的意外的是,那女人并不会说德语。 长得漂亮就行吗连沟通都省了,苏珊娜暗自打算着,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既然他对她这个旧人已经失去耐心,那新人是谁,是不是都无所谓了? 事后,威尔海姆甚至也懒得和她说话。 她真害怕他一个不高兴或者是对她腻歪了,就将她置于死地。 直到...... 家教日。 现在是早上八点多,威尔海姆特意遣人将她送到了总督的宅邸,也就是开酒会的这个小“城堡”里。 她规规矩矩的坐在偏厅的欧式沙发上。这里布置的极具奢华,繁复的墙纸,殷红的地毯,勾勒着各种花纹和图形的雕花出现在每一件家具上,华丽又让人透不过气。 “孩子们还在吃早饭,马上就下来了。”夫人坐在她对面喝着咖啡。总督夫人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看得出她应该比总督小不少岁。她是个很精致的女人,从衣着到妆容,从端着咖啡杯的优雅手势,到腰背颇有韵味的弧度,她浑身散发着高贵的味道。 “好的,夫人。”苏珊娜乖巧的回答。 “你有过什么教孩子的经历吗?” “没有,但是我有过教成人法语的经历。”苏珊娜不敢太胡扯,却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没经验。 “谁?”夫人却笑了,“是迪克少校吗。” 威尔海姆的法语大概是意大利人教的吧......苏珊娜心里翻了个白眼,只是,值得她注意的是,夫人八竿子打不着的提到了威尔海姆。 “是的,但看起来他没什么语言天赋。”苏珊娜也随着夫人笑了笑。 这时候,楼梯上“咚咚咚”的传来散乱的脚步声。 “他们来了。”夫人带着温柔的微笑,看向楼上。只见三个孩子在两个女佣的簇拥下,慢悠悠的大踏着楼梯走了下来。 “快点,艾瑟,埃尔维,伦纳特。”总督夫人招着手,眼里满是温柔。 女孩和男孩们并排站在桌子前,打着哈欠,他们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或挠挠自己的脑袋顶,或是玩着衣服上的纽扣。 “你们好,我是苏珊娜·克莱因。” 苏珊娜和三个孩子被送进一间有着露天平台的书房里,女佣替他们关好门。苏珊娜这才放下了一些戒备和紧张,至少现在面对的仅仅是孩子了。她把椅子推到壁炉旁的躺椅前,让孩子们坐在躺椅上,自己面对他们坐在椅子上。 看得出,三个孩子兴致都不算太大。大一点的男孩和女孩看起来大概十四岁左右,和汉娜差不多大的样子。女孩卷着自己的浅栗色的麻花鞭,不耐烦的看着天花板的巨大吊灯,那个东西明晃晃的,真讨厌。 苏珊娜友好的做了下自我介绍。 “事实上,克莱因小姐,我并不准备学什么法语。”艾瑟,也就是总督的女儿开口了。 “为什么?”虽然苏珊娜能替他们想出一百种拒绝学习的理由,比如懒,比如枯燥,但她还是问了。 “法国已经被德国人占领了,一个失败的国家,它语言还有什么传承的必要?”她在阐述事实,“我为什么要学它?” 苏珊娜一时被问的哑口无言。 一旁的伦纳特也安静的支起了下巴,等着苏珊娜回答。 “更好的管理法国,也许。”苏珊娜试着回答。 “我以后不会留在法国的,我是不是可以不学了?”女孩脸上闪过一丝激动,期待的看向苏珊娜。 “这个你可以和你妈妈商量。”苏珊娜谨慎回答。 “那我也不学了!我以后要当飞行员!”伦纳特也兴高采烈的一下子从躺椅上跳下来,“噔噔噔”的开始到处跑。 只有剩下一个男孩了,他看起来和艾瑟一样的年纪,所以苏珊娜猜想,大概两个人是双生子......他没有说话,还算稳重的坐在那儿,黑棕色的小头发被修剪的很整齐。他抱着膝盖,微笑着,安安静静的看着伦纳特在屋子里乱走。 “埃尔维?”苏珊娜试着叫出他的名字。 “是的,克莱因小姐。”他把目光回过来。他似乎处在变声期,声音很粗狂和低沉,如果不看他还带着稚气的脸,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你想不想学法语呢?” “虽然我以后可能用不到,”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但是我愿意试试。” “好的。”苏珊娜不动声色的将刚路过她旁边的伦纳特一把薅回来,安放回躺椅上。 “我知道你们以后很可能不留在法国,现在看来完全用不上法语......”苏珊娜放松又和蔼的看着这三个孩子,“但是,你们知道吗,在我小时候,我妈妈会说一口流利的外语,并把它毫无保留的都教给了我。我那时还想,这些外语大概只能在和妈妈说悄悄话的时候才用得上吧。而现在来看,这些外语救了我的命。” “万事皆会有意外。”苏珊娜认真的说着。 伦纳特听得认真。 “那只能说明你的国家被侵略了,而第三帝国则永远不会。”艾瑟坚定的看着苏珊娜,像是任何一个德国的激进分子一样,“它会千秋万代。” 苏珊娜不想反驳,随即坐直了身子,微微一笑:“那就算帮我一个忙吧!教授法语是我的工作,你们上完了今天的课,如果觉得不好或是不喜欢,就和总督夫人说吧,只是请给我一个机会,谢谢大家了。” 女孩朝埃尔维无奈的撇撇嘴,然后靠在后背上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你们新搬过来这附近没什么年纪相仿的孩子可以玩,我们先放下法语,先来聊聊天。”她看向艾瑟,“我听到你刚才说,你不会留在法国,你长大以后想去哪里呢?”苏珊娜转移路线。 “跟随元首的号召,当一名护士,一名战地护士。” “为国效力。”她继续问埃尔维,“你呢?” “当一名战士。” “他,可是所有人的希望。”艾瑟接话道,似乎带着点不悦。而埃尔维则是一脸自信。 “他在希特勒青年团全国体育竞赛上获得过第三名,”艾瑟接着说着埃尔维的故事,“爸爸妈妈都以他为傲。” “没有。”埃尔维听出了艾瑟的酸味,赶忙回身说道,“我可不止是因为这一件事被他们引以为傲。” 艾瑟翻了一白眼,埃尔维只是慢悠悠的、得逞的笑笑。 “你呢?”苏珊娜看向最小的伦纳特,“我知道,一定是飞行员对不对?” 伦纳特也坚定的点点头。 “他懦弱的很,连一只小兔子也不敢杀!”艾瑟似乎被勾起了聊天的欲望,激动的笑出了声音,“他甚至连埃尔维的小口径步枪都不敢碰。” “我不是懦弱!”伦纳特气鼓鼓的说道,“我只是不想!” 埃尔维一下子抱住了要起身争辩的弟弟,宠溺的拍拍他的后背。 ...... 就这样,一天下来和男孩们相处还不算太难,虽然到最后他们也没学会几个法语词汇,但是她哄得孩子们很开心。 “不太喜欢法语是真的,但是你能经常来陪弟弟也是好的,因为他实在是太闹了!”在下楼梯喝下午茶的时候,艾瑟说道。 苏珊娜友善的点头。 “如果可以,你可以带我去逛街吗,我从德国带过来的衣服都穿过了,”艾瑟犀利的看着苏珊娜,“我看你的裙子挺好看,我也想要。” “如果你母亲同意的话。”苏珊娜温和回应。 ...... 看着三个孩子下楼梯的背影,苏珊娜的笑容逐渐僵硬。让苏珊娜感觉心里阵阵寒意的是,这些看起来和任何国家的普通孩子一样,或带着青春期的叛逆,或依旧稚气未脱,如此平凡却又不凡的他们,也正是第三帝国的继承者。 和总督夫人又闲聊了两句,晚饭前,总督终于回来了。而有些奇怪的是,车不是从院子外面开回来的,而是院子深处的树林里。 他带回来一大盒银色铁皮盒子装的巧克力,还有一束干花。上面印着小熊图案的巧克力,拿给了孩子,干花则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的总督夫人。 “谢谢。”夫人笑着接过了花,然后转手拿给了女佣,“插上吧。”她的笑有些疲惫。 在这之间,他没看苏珊娜一眼。 “克莱因小姐。”总督,那个年近五十的男人,他的身体稍微走样,哪怕穿着板正的制服,和总督夫人站在一起也是有些不般配。 “总督先生。”苏珊娜微笑着起身。 “叫我贝克先生就可以。”他礼貌性的微笑一下,“我忘了你今天会来教孩子,所以回来迟了,不好意思。” “没事的,贝克先生。”苏珊娜恭敬的回答,“一切都很顺利。” 总督的口音很重,这使得有些字她听得不是很顺畅。 “克莱因小姐会的语言很多,还这么年轻真的很厉害了。”总督夫人拍了拍苏珊娜的肩头。 “她还会吹长笛!”这时候,在一边正大口嚼着巧克力的伦纳特插嘴。 这个不长眼的小家伙,苏珊娜暗自咬牙切齿。是的,她为了能讨好艾瑟,她甚至承认了自己还会吹长笛,并答应偷偷教给她。 “是么,小姐,”总督微微一笑,“您会说这么多语言,还会乐器,一定受过很好的教育吧。如果历史也精通的话,我都不想再请别人了。” “看得出,父母一定很用心。”总督夫人也来附和,她的笑容很美。 架不住总督夫人的强烈邀请,苏珊娜留下来和这一家子一起用了晚饭。 话题很贫乏,菜品却很丰盛。 晚些时候,在总督夫人的要求下,总督派了车送苏珊娜回了她住处。 -- ρο-18,cοм 四十九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中午。 今天依旧是周末! 她照常带了很多食物来到了池塘底修道院。当她停下自行车在修道院后门的时候,一位修女便熟练的走出来,来帮她拿东西——为了伤员,她总会给修女们很多好处。 “苏珊娜来了。”有人开始往里面通风报信了。她每次都会带来吃的,所以伤员们都很高兴。 她走进去,来到储藏室内。这里很黑,唯有那窗户是亮的。雷金纳德正无聊的坐在高高的窗户上面,悬着腿,吹着欢快的口哨。他土黄色的系带靴在上面晃呀晃的,见到她来,雷金纳德便小心的开始往下爬。 “身体还没好,爬那么高?”苏珊娜有些担心。 他还算轻松的呼了口气,慢悠悠的从箱子上面走下来,“我好多了。” 她招呼大家来吃东西,大家围坐在木箱上,借着日光。 “你们正准备什么时候走?”苏珊娜好奇的问这些皇家空军。 “现在还不好说。”一个空军如实回答。 “好的,我希望我能帮得上忙。” “谢谢你苏珊娜,”雷金纳德看着苏珊娜,手里利索的用匕首开着铁皮罐头,“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我最近胃口不好,不用了。”苏珊娜抬手拒绝了划开的铁皮罐头,事实上,她闻到肉的味道就想吐。 “我觉得你也瘦了好多。”梅拉坐在一旁说道,“是不是太累了?” “可能吧,”苏珊娜点点头。整日里忧心忡忡,不瘦才怪。 和众人闲聊了一会儿。 “苏珊娜,我们和上级已经协调好了下一次行动计划。”梅拉一边削土豆一边说道。 “什么?” “虽然我们和联络员失去了联系,但是现在德国人开始放松管制了,当下我们手里正好还有一些可利用的炸药,我们计划要炸他们个措手不及。” “那太好了,在哪里行动?我能帮上什么?” 梅拉并没有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只是让她把最近德国人开宴会的时间地点尽可能多的 报给她,以及德国人的守备情况。毕竟,马上就要过圣诞节了。 苏珊娜点头领命。 这时候,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影,急冲冲的。几个男人急忙站起身,警惕的看着这个人。 “西奈尔?”苏珊娜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她还穿着那天的冬季套装,高高瘦瘦的一个女孩子,带着同样的鸭舌帽,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所。 “苏珊娜。”她顾不得脸上的灰,焦急的走过来。 “我们去一旁说。”苏珊娜并不想让梅拉他们知道太多,回首说道,“你们吃吧,我不饿。” 她拉着西奈尔走出了仓库,绕到了仓库后面。 “苏珊娜,我爸爸被枪决了。”西奈尔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然后眼泪就跟着掉下来,落在那张长着淡淡雀斑的脸上。 “什么?”苏珊娜假装惊讶,却也不知接下来怎么安慰她,“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她一把抓住了苏珊娜,像是救命的稻草那般,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和德国人有些关系,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苏珊娜看着她那张因为悲愤而褶巴的脸;“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你说吧。” “让我加入你们!一起对付德国人!”西奈尔用胳膊使劲擦了擦泪水。用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看向苏珊娜。 她有多绝望,她大概能体会到,亲人被杀的仇恨,苏珊娜知道有多疼。 而仇恨会冲昏人的头脑。 “加入可以是可以。”苏珊娜试图让面前的女孩冷静一些,“但是,我这个组织联络信号基本被切断了,刚刚还在商量要不要做最后的打算总的来说,它在短时间里,完成不了你的复仇计划。” “那怎么办!我不能坐以待毙!”西奈尔又一次急哭了,“他们就是在广场上杀的人,你知道,我当时就在现场我想哭,想叫,却不能!”她痛苦的趴进了苏珊娜怀里,哭到打嗝。 “我知道,”苏珊娜小心的搂着她,“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她眼神开始发虚,因为一瞬之间她脑海中那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形。 西奈尔再也憋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想哭就放心的哭出来吧!”她安慰着,话锋却又是一转,“只是,你知道枪决你父亲的人是谁吗?” “都是德国人,但我记不住他们的脸!” “别担心,西奈尔,”她抚了抚她的后背,“我知道是谁。” 西奈尔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着苏珊娜这张冷静异常的脸。 “那个人杀人成性。据我所知,一天的时间他就负责清理掉了好几个运输队的反对分子,有老人还有小孩。他是诺斯负责这方面的重要人物。” “他是谁?!” “你还没有准备好知道他是谁,”苏珊娜冷漠的看着她,“你现在太激动,太愚蠢,甚至不够漂亮。” “我会准备好的苏珊娜,求求你帮我复仇!” “你父亲的死,他绝对脱不开关系,只要你想,我也一定会帮你,只是,西奈尔这件事不能和任何人说,因为太危险了,知道吗?” 西奈尔擦了擦已经红肿的眼睛,狠狠的点了点头 周一。又下雪了。 苏珊娜像往常一样出门,上班。而看起来,隔壁布莱纳特的宅子则冷清极了,想来,已经几日没见过他了。“什么我现在有任务,能不能以后再说”,苏珊娜翻着白眼回想他说过的话。 男人的谎言。 他又像人间蒸发一般,已经一周了,也不过是远远望见他回家几次,或是偶尔听见他弹钢琴。 他却总是选择忽略她。 莫不是,一切真的回不去了? 视野里白茫茫一片,一路上,苏珊娜的手脚被冻的通红。还没走到办公室里,她就接到威尔海姆留下的命令,让她赶去郊外某地点给他翻译点东西,所以很快她被人带进了一辆轿车里,车子不一会儿便开出了市区。 今天的雪很美。 她哈着手,望着那些追随在车两侧的、被溅起的雪花,很漂亮。圣诞节将至,在这种时刻,没人不会回忆家的感觉。而此时此刻,就应该和朋友们痛快的打一场雪仗啊!痛痛快快的玩耍,在雪地上打滚!然后回家,和家人团聚,吃着热乎乎的食物,守着热乎乎的暖炉,有妈妈,有爸爸,还有弟弟,一家人一起装饰圣诞树,一起度过这平凡的时刻。 她伸手摸着玻璃,却碰不到任何一片雪花,一切曾经的温情似乎都与她失之交臂。 车子大概开了十几英里的距离,可以说是相当远了,远到她怀疑这种荒凉的地方会不会有建筑物。 黑色小堡垒一样的地方,污渍似的,突兀的耸立在白雪中,像是一块很大的黑森林蛋糕。它后面围合的场地很大,因为她根本看不到铁丝网的尽头。 她裹好了头巾,下了车,跟在穿长衫的士兵身后,在雪地里“沙沙”的行走着。雪下的已经很大了。 和传达室接应过,士兵带她走了这个黑堡的正门。她边走,边擦着身上雪,路过层层守备,进入可使五人并排通过的走廊,冷白色的灯光刺目的在头顶爆炸着。而两侧的德国士兵的脸看上去毫无血色,她不敢看他们的眼睛,那清晰又木讷的眼神着实有些可怕。苏珊娜觉得头晕和恶心,不过她真的庆幸自己不是在这里工作。 士兵把她带到了一个黑色门前——众多黑色铁门中的一个,让她等在那,士兵则先一步敲门进去了。 他没有很快出来。苏珊娜就蹲在墙边闭着眼睛,因为长时间出于过于闪亮的环境里她真的感觉很不好。 身体上感觉难受,但心里的算计还不能停。 威尔海姆怎么开始让她接触他的公务事了?因为看起来这里不会是一个私人会所,而是像一个德国官方的秘密基地一样。重兵把守,却冷清的可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苏珊娜艰难的睁开眼,看向水泥地面,每一条被白灯照亮的缝隙。 终于,旁边的铁门打开了。苏珊娜慌忙站直起腰来站好。 两个带着钢盔穿着长衫,和这里其他士兵无异的士兵出来了,他们弓着身体,两人一头一尾拎着一个长长的、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苏珊娜捂了下嘴巴,因为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白布下的一节手臂,正托着地手指是青色的,指甲很黑,很脏 白布上有着斑斑血迹,集中成一团。 士兵祖鲁的抓着尸体的一个部位,将它抬出了门。后面的那个家伙甚至还说笑着,轻松地腾出一只手,将身后的铁门又一次推上了。然后二人,踏着快速的步子,离开了这里。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里难道是医院吗?苏珊娜紧张的看向身边的铁门。 很快,门又一次打开了,走出了那个带她来的士兵,他面色依旧铁青。 “进来!” 苏珊娜不敢怠慢,硬着头皮跟进去了。 一股刺鼻的药水味扑面而来,辣辣的,一直窜进肚子里。苏珊娜的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艰难的压下心头的恶心,苏珊娜打量起这里来:这里的装修明显好一些了,至少有了黑色方形地砖,不像外面的水泥毛坯房,只是这里的灯光依旧刺眼。屋子很空旷,有很多出入口,而且门长的都一个样,又黑又宽。屋里还有四五个士兵,待命似的并排靠墙站着。 远远地,她听见了威尔海姆的声音。 “再去拣三个过来,快点。” 然后一个士兵就小跑着从里面的房间出来了,擦过了苏珊娜肩,带着泥土味。 “克莱因小姐到了。”身前的士兵走进那个房间打着报告。 说罢,那男人便出来了。 他没带帽子,没带眼镜;打着黑色板实的领带,收腰灰色制服,他双手插在腰身的裤兜里,正微笑着站在门口。 “早上好,克莱因小姐。” “早上好。” “来。”他空出一只手,招呼她过来。 进去了才发现没有想象中的满地担架、铁床,或是满地死人,只是整齐的摆放着几张桌子,上面堆满了文件或是草稿纸,还有一些年纪不小的男人们,正互相比划,交谈着。 威尔海姆站在前面,对那几个男人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的这位翻译小姐。 她哪里也不敢多看,只是看着前方,看着他的宽阔的灰色后背,还有侧对她,插着裤兜的一只手臂灰色粗糙的质地,很平整,只是在他肘关节弯曲的地方出现了几缕简洁的折痕,柔软的几缕阴影。 -- 五十 这几个老男人,不是普通的老家伙,他们似乎都是某一方面的学者。而苏珊娜就被派来充当了他们之中一个法国人的翻译。 虽说有些专有名词她翻译的有些吃力,不过还好,反正她翻译错了也没有人发现,毕竟小错怡情。 而他们围在桌前,一起讨论的内容也不过是学术内的事情,什么繁殖,细胞之类的,她似懂非懂。这样的学术氛围不会让她更放松,却能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个,在门口的死人。 威尔海姆站在她身侧,时不时问一些问题,关乎实验的资源和资金,以及适时地提及元首的一些政策和命令......看起来他更像是投资公司的股东和监督者。 时间很快过去。散会了。 威尔海姆告别了那些老学者,或是老博士,穿好长到膝盖以下的厚重军事外套,带好帽子,他带着她往外走。 刺眼的走廊里,让人感觉不适的重复铁门,一扇一扇的在身侧路过。他肩头的两块银色的肩章,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真的有些扎眼,她低着头跟着他,一直走出了来时的门口。 “不舒服?”威尔海姆见她低头很不舒服的样子,上前为她拉开了车门。 “没有。” 两个人坐在后座,副官开车将两人送回了大厦。 车子停在了大厦中央的广场上,两人先后下车,一同走回A座。 而苏珊娜走到广场西侧的草坪边上就不再走了。 和她并肩的威尔海姆疑惑的斜了她一眼,停下脚步。 “现在是午休时间,我想在外面站一会儿。”苏珊娜大口的呼吸着新鲜但冰冷的空气,满眼是皑皑白雪,还有匆匆的行人。 他想了想,也没有走。 “不冷?”他好奇的低头问身侧的小姐。 “冷。”她低沉的如实回答。苏珊娜转身面对被雪覆盖的草地,闭上了眼睛,努力平复自己胃里恶心的感觉,因为如果再不控制她觉得自己真的会吐出来的。 并且冰冷的空气会暂时让自己清醒一些。 “难受?”他站在原地问道。 苏珊娜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走开了。雪依旧下着。 她钻进了人流,朝着风口走,寒风吹起了她卷曲的黑发,冻红了她的双颊......其实她只是想去街边买点东西喝。 寒风刺骨,她稍微眯起了双眼......而思绪不可控制的又回忆起了早上看见的那个死人.......它的指甲尖划过水泥地的声音。她一想到死人,又想吐。 她艰难的捂着胸口,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脑子里却还是不断回忆那令她心惊肉跳的画面。 他/她是谁?为什么会死在屋里? 他/她又是怎么死的? 苏珊娜难受的打了个冷颤,在人来人往的人流中,哆嗦着放缓了脚步。她觉得胸口很堵,几乎要喘不上气,脑子里也乱作一团。 真难受。 这时候。 谁拍了她的肩膀。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回头的,然后强打精神看向来人。 那个人是威尔海姆。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解开了他自己长而厚的军外套,也不知道他解扣子时候的样子有多斯文或做作。让她意外,并受到惊吓的是,他敞开了他的外套,将温暖的外套拥抱给了她,把他温暖的胸膛给了她,虽然他里面的金属制服扣子有些硌她胸口。 所以她努力控制的表情在那一瞬间,破功,她睁大了眼睛,惊悚的抬头看着他。 隔着黑色皮手套手套,隔着层层的衣物,他居高临下笑望她,环住她身体身体的双手只是紧了紧。 雪还在下,让两个伫立在雪中的男女浑身换了颜色。 暖和,她承认这样是很暖和,并且她现在身体真的很不舒服,而他的怀抱,像是一双救赎的翅膀包裹她这个可怜人,只不过翅膀的主人是个恶魔。 “疯了吗?”她下一瞬问出口,立刻后悔。她强打着精神。 他不语,嘴巴依旧抿着,勾勒出一条平缓的弧线,飘雪中的他,在坏笑,可那双多情的灰蓝色眼睛里,却满是虚情假意。至少,苏珊娜认为那只能是虚情假意。 周遭人来人往,很多不解或是探究的目光投过来。苏珊娜有些难为情的看了看四周,慌了神,回眸时,却发现这个男人还在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他还在低着头,还搂着她的腰,那认真的眼神让她不敢回望。 “还冷吗。” “不冷,你快放开。” 他抬起头,露出了久违的,稍微真挚的笑容,他百无聊赖的看向四周的人群。 “会被人看到的!”苏珊娜按耐不住心中的焦虑。 他依旧不以为意,带着得意和轻蔑的样子,看向周围来来去去的人群。他搂在她腰间的一只手,缓缓上移,将她的后背死死的摁在自己胸口。 二人贴的更紧了。她趴在他厚实的胸口,却听不到他的心跳。 她怎会不知反抗,只是她双手都被困在他温暖的大衣之下,动弹不得,她只能怨念的抬头看着他高傲的下巴,还有喉结下面那个红色的铁十字奖牌。 “被看到怎么了。”他说。 “你难道不觉得失礼吗?”她知道和他辩驳没太大意义,还是努力尝试着,“身为少校级别的人,会被人说没有教养的。” “可我本来就没什么教养啊。”他轻松回答。 来来去去的人依旧,在路过他们身边,好奇的打量从不会缺席。 苏珊娜随即又换了一副面孔,因为和他硬碰硬从来都不是办法。她舔着脸含笑。 “我说,”苏珊娜不再挣扎,转而将手搭上了他的腰际,摸上他光滑的武装带,“是因为,里希特上尉在这附近吗。” 又是作秀。 她笃定,也早该猜到了,无缘无故对她好,不就是为了气布莱纳特吗?他这个人心怎么这么小,小到可笑,苏珊娜暗自嘲讽。 这么活着不累吗。 威尔海姆低头,看向她已经掩藏起一切的眼睛。 她甜甜的笑,接着说:“我对你的忠诚,不需要放在任何人面前来证明,也无需做给任何人看。”她顺从的站在那,不再反抗。 “所以我不冷了,真的,你可以放开我了,我不想让你在下属或是上级眼里是一个放荡公子,更何况是里希特上尉,那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说的明明是顺从他的好话,她却总觉得什么东西被她这一番话打破了。 她说错了什么吗? 因为威尔海姆没回应她任何一句话,他脸上的愉悦减退了一些。空气也变冷了。 “好。”他松手。 他放开了她。 所以果真被她说中了,布莱纳特刚刚在这附近...... “吃饭吗。”他在一旁整理外套。他额前的碎发被寒风吹乱了,在额前凌乱的飘摇,倒让他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两人身上的雪已经不少,路人依旧匆匆,是呀,谁会像威尔海姆,疯子一样的在雪里站这么久。 “不了,少校先生。”她对他毕恭毕敬,“我只想自己待一会儿。”这个恶心做作的人,真的是,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任谁都能听出她驱赶他的意思有多明显了。 “好。”他随即又放松似的舒展了下眉头,他抬手挪了挪帽檐,“明天见吧,小姐。” 明天?她以为是他口误。 “下午放假半天。”他不带感情的说完,迅速的转身走了。是被她戳破了他的小心眼,所以落荒而逃吗,看着他远去的黑色身影,苏珊娜暗想。 ...... 她什么也没吃感觉快要饿死了,但就是什么也吃不下,喝了一杯牛奶,便像是一直揶在食道里下不去似的难受。 她没有急着回家,转而去了礼堂剧场,那个她刺杀威尔海姆失败的地方。不为别的,只为了捡回那个落在角落里的银色长笛,她怕夜长梦多。。 这么多天了,可得好好保养保养了。苏珊娜想着,把它藏进了大衣里,回到了别墅里。 而到了家门口,她这才知道,原来布莱纳特一整天都没有出门。 他的车安安静静的停在院子里,带着厚厚的积雪。 所以,威尔海姆今天为什么不反驳?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想不通,威尔海姆的心思她真的想不通,到现在她也懒得想了。 她将自行车缓缓停在别墅下。悦耳而悠扬的钢琴声,从隔壁别墅传出来,似乎今天布莱纳特的心情不错啊,都有心情弹钢琴了。 她想过去敲门,好好解释一番。 可是,怎好打断他的琴声? 她停好车,回到了楼上。这里似乎,声音更清楚一点。她在卧室里换好了室内穿的毛衣,这期间,她终于想起了他弹的这首曲子的名字。 她拿着长笛坐到窗边,拉开了洁白的古旧窗帘。 她随着他的钢琴声,开始小心的跟着吹起来,一开始声音还很小,直到后来她自信的找回了感觉,开始放肆起来。 笛声婉转,琴声恢弘。在这冬日的午后,飘雪中的两栋别墅间,声音如风雪中的枝干摇曳,却又跳脱在这寒冷的世界里,带着彩色的生机。 期盼阳光,期盼温暖。 两个不同的声音穿过玻璃,穿过木头构架,穿过风雪,在空中交缠。从陌生,到和鸣,再到互不相让。 她吹的很尽兴,就是不知道对面的家伙什么感觉了。 一曲毕。 她握着长笛,独坐在此等了很久,很久。 钢琴声却都不再响起了。 -- 五十一 笛子被丢在了床铺上,她早已“噔噔噔”的跑下了楼梯去。 她下楼跑去找到他,去敲他的房门。 布莱纳特依旧,没有理睬她,任由她在在门外等了几十分钟。 苏珊娜沮丧的回去了。 而两个小时前...... 布莱纳特刚刚收到了从家乡的来信。 他刚进门便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封,站在门后,借着窗户外的灯光。 原来是家里的妹妹回到了柏林,正在位于彩林道夫的家中照顾父亲。她来信说,父亲的病已经好多了,让她这几个哥哥们不要担心,几位将军也不时来看望父亲,父亲的心情还不错。 匆匆读下来,布莱纳特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他也知道,父亲同自己的性格一样——固执,他认定的事情很难会改变。 所以他认为父亲不会真的“心情不错”。 因为父亲孤注一掷的民主政治主张,让他在军中的地位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动摇,在保守派军人和纳粹党人的两面夹击下,过的很辛苦,甚至曾经十分看中父亲的兴登堡总统也对父亲失去了耐心。 父亲孤立无援,两度被迫辞职,十分抑郁,现在又被囚禁在家中,生病是自然的事情。只是现在好了,妹妹回来了,至少有人可以陪陪他了。 布莱纳特收好了信封在抽屉里,在客厅里悠闲的烤了烤火,一直以来对父亲的牵挂也放下一些。 最后他悠闲的走到了钢琴旁。 好久没弹了,他想着。 弹了一会儿,却意外的发现了另个一声音,从屋外飘来...... ...... 苏珊娜悻悻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布莱纳特的冷漠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她想引起他注意,却又怕加深他对她的讨厌,只是如果就此放手的话,那就真的没有别的可能了吧。 ...... 所以,在当天晚上十二点钟的时候,她拉开了自己卧室的窗子,玩命的吹起了长笛。在这之前,她早已锁好了门,以防汉娜冲上来骂她。 再优美的笛声,在夜里吹,也会遭人怨恨。更何况是她的隔壁邻居呢。 她不怕死的吹了好久好久,直到她自己困得睁不开眼,直到自己被窗外的冷风吹的瑟瑟发抖。可对面的窗子依旧黑漆漆的,就像是没有人住一样。 她就披上大衣,围好头巾继续对着窗子外面吹。 最后在夜里三点多的时候,她关上了窗子,倒头就睡了。 ....... 她就是这样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人。 只是她不知道,布莱纳特就这样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苏珊娜带着重重的黑眼圈,又被车子拉走了,去了那个位于郊外的黑色堡垒里。 只是这次,她带到了一个独立的小型堡垒里。格调依然阴森压抑,铁门依旧是那种黑色的铁门。她站在漆黑的甬道口,等着威尔海姆出现。 终于,他来了。在敞亮的甬道尽头,门打开,包括他的在内的几个身影出现了。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厚实军外套,几乎垂到了靴子以下,这让他们看起来有些虎背熊腰。威尔海姆最后一个从门里匆匆走出来,正和其他人一样,带着一个古怪的防毒面罩,两个透明大玻璃洞在面罩中央,下面是突出的一个像是猪嘴的金属壳。如果不是他面具上头的一头金发,她真的认不出他来了。 其他人都很快离开了。 威尔海姆伸手一把扯下了防毒面具,走过来,发型都被面具的绑带弄乱了。 “这是在做什么?”她问。 “做实验。”他答。 “顺利吗?”其实,她更想问他,到底是什么实验。 他假装努力的回忆了一下,然后笑着回答:“还好。” “我给你买了很多词典,也许你用得上。”他一边解衣服扣子,一边带她来到了隔壁的小办公室。 兴许,他已经发现了她翻译时候的些许破绽,倒也没有责备她。只是这词典也太多了吧,苏珊娜望着堆满办公室桌子的书山。 带回别墅烧火的话,也能坚持好几天吧,她想。 这时候,一个士兵从门外,报告着进来了。他凑到威尔海姆耳边说了几句话。苏珊娜努力去听......依稀听见什么人很生气...... 威尔海姆的脸色没那么从容了,灰蓝色的眼珠不时错错,渐渐的,他精明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一把火。士兵说完,他便将防毒面具一把塞给士兵,他大步往外走去。 “苏珊娜,去把那个法国人的论文翻译好。”临出门,他不忘嘱咐她,直到这时候,他脸色还是比平时严肃一些。 “出什么事了吗。”苏珊娜故作担忧的问。 “好着呢。”他说完,便走了。 之后,苏珊娜随便挑了基本关于生物学的专业性强的词典,按照吩咐去找了昨天那位法国博士,翻译他的论文。坐在一间小屋子里,明晃晃的吊灯下,那位有些苍老的博士,正在静静的等她。 一上午的时间,苏珊娜都是在他的帮助下翻译他的论文,有很多词她不懂、不认识,和这位老先生几番沟通学习下,她也明白了不少,渐渐的和这个老先生也熟识了些。 “‘迪克’在德语里是什么意思?”马克博士闲下来时,忍不住问道,“我听他们总叫他迪克什么什么。” “是胖的意思。”苏珊娜如实回答。 “那他可不胖。”老先生微微笑下。 “迪克是他的名字。” “我知道,他是个少校。” 苏珊娜看出,她似乎可以在马克这儿问出点什么,他人看着还不错。 “他是军人,为什么整日会在这里,和你们做研究吗?”苏珊娜问。 “如果他申请的这项研究得到批准,那我想他很快就会晋升。”马克博士告诉苏珊娜关于威尔海姆对这项实验的期望。 “什么研究?”苏珊娜好奇的问,“就是关于我在翻译的这个吗?” “差不多,这只是一部分。”博士点点头,“我的一部分。” 苏珊娜点点头,继续在纸上奋笔疾书。 “人体实验。”博士突然加了一句。 苏珊娜停下了钢笔,有些惊讶的抬头问道:“人吗?” 马克博士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天花板。 “哪里的人?俘虏?犯人?” “被关在这里的人。”马克博士深吸了口气,看得出他被困在这里也有太多无奈,“别问了,年轻姑娘,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苏珊娜作罢,却还是有很多问题想问。这里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她不敢深想,因为她现在翻译的这篇论文里,有太多关于“婴儿”,“怀孕”的词汇。 “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苏珊娜诚恳的望着马克博士,“您是个法国人,现在却在为德国人工作,而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己。”也许拉近两人的关系,会让马克博士多一些好感。 博士挑了挑眉,看着苏珊娜有些释怀的说道:“没有办法的,但是,我还有你,比太多人活的好太多了。我们已经很幸运了。”他的话别有深意,只是她一时听不懂。 苏珊娜良久凝视这位博士宁静的脸,就像是托马斯中队长一样,如此宁静的脸。 “刚才,迪克少校那而似乎出了什么紧急的事,”苏珊娜安慰道,“也许是他们上级紧急叫停了实验了也未可知。” “不会的,”马克博士摆了摆手大手,“这是希姆莱联合克劳伯格的研究项目,他们只是在内部争抢实验先机,但无论结果如何,实验都会进行下去,无论是谁都一样。” 下午,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分别了马克博士,苏珊娜被送回德军总部的A座。那时候,大概是下午两点多钟吧。 她知道,威尔海姆一定出了什么事,他的亲信一个都不在,甚至他的梅赛德斯奔驰也不见了踪影。而且,令她振奋的是,她被告知明天一天都不用来上班。不过这也好了,她可以在他的办公室里好好搜刮一波儿了。 下午。她又满载食物的去了池塘底修道院,卸了货给修女们,她又陪着雷金纳德在院子里走一走。其他人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都一副或羡慕或坏笑的看着他们两个。 但她怕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目光。 “你们计划好什么时候走了吗。”她问他。 “梅拉说,大概下下个周吧,因为下周就是圣诞节了。”雷金纳德回答。他还穿着那件皮夹克,上面的皮子已经磨的不像样了,灰白的一块一块,苏珊娜有点心疼。 “为什么下周不走?正好趁着德国人过圣诞节。” “你忘了吗,下周要进行一次大反击。” “你也去吗。”苏珊娜忽而有些担心,他伤成这个样子还没好利索,又要去冒险吗。 “能拿枪的,没有意外都要去的。”雷金纳德平静的回答。 “这是要干什么?”苏珊娜有些着急的看着雷金纳德,“都是残兵弱将,做无意义的牺牲,这是要干什么?” “这不是没有意义。”他的声音很温柔,语调却很坚定。 “如果我送你走呢。”苏珊娜不理他软弱的辩解,“如果我再更努力,也许真的有办法,我能送你离开这里呢!” “你那才是在送死,并且没有意义。”他温柔的,像是个大哥哥那样看着满脸着急的苏珊娜。 “你让我试试!” “如果你真有办法,不如让梅拉和里昂尽快离开,他们更有价值。” “他们不值得。”苏珊娜坚定的、直勾勾的望着雷金纳德,“在这里没有人是我在乎的,说实话,我只想送你走,你是我冒死救出来的,是托马斯中队长命换回来的。” 没什么可掩饰的,她的真实想法也就是如此。 “苏珊娜。”他平静的叫她的名字,像是在叫醒她,“你应该放下了,苏珊娜,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也没有人是任何人的影子。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在做傻事。”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想让我的良心得到安慰,就够了。”苏珊娜回答。 “我不会走的,就算你摆平了路,我也不会离开。”他摇了摇头。 苏珊娜很生气,真的,她不想看着他送死,白死,她认为他愚蠢极了。他们只有炸药和一些小型枪支,而面对的德国人装备精良,人员充足......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雷金纳德顿了顿,又望着她充满怨言的眼睛,平静的说道:“如果你有办法离开,我最希望的,其实是你能离开这儿。” 她有些惊讶,“为什么?” “你很痛苦,苏珊娜。” “你太累了,在这里,”他静静的看着她脸部的线条慢慢放松,“你不该活成这样的,也许你真的是时候离开了。” -- 五十二 她应该活成什么样啊......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甚至有点委屈。 整日提心吊胆,算计亲近的、不亲近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有怨的、有恩的......她活成了什么样子啊。 “我听见你和西奈尔的对话了。”他忽而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只是......但我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想让她接近德国人,对不对。” 苏珊娜眼眶有些湿润了,却也不说话。 雷金纳德也不说话了,就那样默默的看着她憔悴的一张脸。他眼睛近在咫尺,却又是那么遥远充满隔阂,她有点害怕。 “我是有我的算计。”苏珊娜冰冷了目光。 他听了,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苏珊娜别开了目光,像是在等他的批判。 “那你们小心点,好吗,我期待我们能在战争结束后再见面。” 这时候,她听见谁的脚步声。苏珊娜揉了揉眼睛,稍微平息了不安的情绪。 “苏珊娜,雷金纳德!”梅拉的声音从屋子传出来。 只是让她颇感意外的是,她不光看见了梅拉身后的西奈尔,她还看见了汉娜,汉娜·莫里斯。 汉娜也惊奇的发出的声音! “天呐!苏珊娜!”汉娜被惊得话也说不全了,“你 ,你?” “你们认识?”西奈尔也十分惊讶。看起来西奈尔清瘦了些,眼眶也有些凹陷,只是脸上的雀斑淡了很多。几天不见,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沉稳多了,也没准是因为她正包着一块蓝格子方巾,只露出前面亚麻色的头帘儿......一眼望去,少了初见时的英气和活泼,多了几分内敛。 “我是她家的房客。”苏珊娜回答。 原来,汉娜和西奈尔都是自发参与民间抵抗组织的成员,大概半年前就认识了,而汉娜在组织里面年龄最小,平时的任务是发一些抵抗类的宣传传单。 怪不得她总是早早的就出门去了,不见踪影。苏珊娜还算友善的拍了拍汉娜瘦弱的肩头,回以微笑,汉娜依旧是不可思议看着她。她对苏珊娜的印象一下子也颠覆了,她竟是抵抗组织的一员!? ...... 而现在,西奈尔的父亲没了,所以她没有悬念的加入梅拉他们,也就顺手把汉娜拉过来了。 “世界真小,相同目的人总会走到一起!”梅拉看起来很高兴,“那以后,汉娜就和苏珊娜一起工作吧!苏珊娜如果忙的话,可以让汉娜来传递信息。”梅拉很热情的拉过了苏珊娜,迫切的望着她。说是迫切,更不如说是不容拒绝。 “好啊。”苏珊娜爽快的点点头。 她心里却不安起来。 汉娜和西奈尔都知道她去过火车站的事情,汉娜还看见她提着行李箱离开,而西奈尔更是知道,她都已经坐上了火车,甚至是行李箱里装满的生活用品她都一清二楚。 而且现在,说是让汉娜和自己一起工作,换句话来说,这不是一种监视吗。 怎么,梅拉,你不相信我么。 几小时之后。 “你如果想复仇,就听我的话,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的苏珊娜。”西奈尔点头,“你放心,我全听你的。”稍微暗淡的光线下,西奈尔看着苏珊娜高傲的侧脸。 二人正并排坐在一家小酒吧里面,一个偏僻的及角落。而此时,已经接近黄昏了。酒馆里德国人很多,也许是临近圣诞的缘故,德国人们一个个喝的正高兴。 “你能陪你恨的人睡觉吗。”苏珊娜直接了当的问。 西奈尔沉默了,紧紧抓住酒杯的手使劲握了握。 “要是犹豫的话,就别勉强了。” 她听见西奈尔小心的、深吸了一大口气。 “我行的。”西奈尔回答,“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这个。” “好。” “但是你要保证,我能杀了他。” “这要看你我共同努力,我会尽快安排你见他,该怎么做,我会教你。” ...... 回家。 天已经暗了下来,却奇怪的透出一种很好看的紫红色。 跑跑颠颠一天,苏珊娜也累坏了,路过隔壁布莱纳特的屋子时,发现里面亮着灯。但她知道,她就算现在把他的门砸烂了,他也不会出来见她。 她回到了屋里,在床上躺着。汉娜不一会儿也偷偷跟了过来,站在门口。 “怎么了?”苏珊娜问。 “对不起......苏珊娜。”女孩红了脸,低着头,手紧抓着门框。 苏珊娜仰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奶奶不知道你做这个吧。”她问汉娜。 汉娜点点头,然后有些焦虑的看着她,“你别告诉她好吗......”语气中充满了哀求。 “我不会说的。再说她也不不信我的话。”苏珊娜依旧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谢谢。” 隔了好一会儿,汉娜又说:“你想吃东西吗,我去给你拿一点。” “不了,”她翻了个身,“你去玩吧,我要睡觉了。” 她也真的就这样睡着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很嗜睡......说起来,她的身体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反常...... 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吵醒了,强迫自己趟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了便坐起身来。她下了床,透过玻璃窗,看向楼下的车灯。 斑驳的雪路上,布莱纳特的车子正在路边启动着。这么晚了,他这是要去哪? 只是一想到他把她当成透明人,苏珊娜就生气。如果他今天还在这睡,她也要吵他个不得安宁,她不信他就这么能忍,始终不过来与她争论。 只是,他现在要走了。 苏珊娜悻悻的的下楼梯去,想找点东西吃。她在厨房里,借着月光,找到了一点奶油土豆。顺便说一下,因为威尔海姆不久前开始的优待,苏珊娜直到现在的伙食都还不错,甚至她可以吃上比较上乘的牛里脊了。 端着一个盘子,勺子在上面胡乱的搅来搅去。只是苏珊娜不管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 不光食物,人也是如此。 她其实有感觉,布莱纳特对自己是有好感的,至少有那么一点吧,或者是一点的一点。哪怕是现在,如果他真的不在意,就不会故意忽视她。 不冒险做点事情的话,就没有回报。 当她刷好盘子,走出厨房的时候,她看见老人劈木头用过的斧子没有被收起来,正靠在火炉旁。 明天都不用上班的啊,她突然想起来。 ...... 她在午夜的时候,用梯子翻进了他家的院子,用斧子撬开了布莱纳特家的后窗。窗户玻璃被敲了个稀巴烂,她小心翼翼的翻了进去,这期间还是被玻璃茬子割破了手指。 她心里还是打鼓的,万一布莱纳特忘记拿什么东西了,现在折回来了怎么办?要是屋里还有他别的同事怎么办? 或者说,屋里有个他的老相好...... 她翻了个白眼给思绪不受控制的自己,开始打扫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因为是联排别墅的缘故,所以房屋内的布局都差不多,她很容易的在储藏室里找到了工具,将玻璃茬子清理干净。 提心吊胆的在屋子里蹑手蹑脚的走了一圈,她这才确定了,诺大的房子只她一人。原本想等他来面谈,可是自己头脑一热现在就闯进来了,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要不先回家睡觉? 却发现墙太高了她回不去了。 她百无聊赖,点燃了客厅的壁炉,乖巧的坐在沙发上烤火。既然是来解释误会的,还硬闯他的家,就不要太放肆了。所以在一开始,她还是足够乖巧的坐在沙发上的。 然后她就睡着了。 醒了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还有点迷糊,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环顾四周,布莱纳特还是没回来,她便有自作主张的走进了他的厨房,找了点干面包和果酱制作早餐。怕他早上回来,所以她精心的为他又做了一个。 说实话,他家里的吃的还没她家里的多。 可是直到,中午他也没回来。 她又开始无聊起来,却也不好动他家的东西......虽然她已经祸祸不少了...... 她坐在客厅里的钢琴前,轻轻抚摸着钢琴的琴盖,光滑又冰凉。这就是他每次使用的钢琴啊。她幼稚的试图在上面寻找他的温度。 ...... 晚上,她做好了十分简易的晚餐在餐桌上,依旧等他。一盘奶油土豆,还有一盆蘑菇汤。 只是他还是没有回来。 一开始她还是有些紧张的在等,到最后,她在他的家里,肆无忌惮。打开了唱片机,在屋子里无聊的转圈圈。 她困了想躺一会儿,就上楼的房间去找被子或毯子,却发现所有房间都上锁了,甚至,门把手上都落灰了.......似乎,他并不想打扰这座屋子里的一切,与他无关的一切。 所以,唯一没锁的是他的卧室,也是他在二楼唯一使用过的房间。 推开门,干净的房间里,窗户紧闭。白色的床单一尘不染,甚至没有一丝明显的皱褶。窗下干净的棕色写字台上,一盏绿色的台灯,仅此而已。椅子背上挂着一条黑色的武装带,那上面的银色金属扣闪着冰冷的光。 刚开始还不想动他的被子来着,可是真的太冷了,而且她用了他那么些东西,也不差这一床被子了。 抱着被子下了楼梯,在暖融融的炉火光里,拉开了他整的方正的被子,盖在身上,她蜷在了沙发上。 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和感觉,只是她闭上眼睛,听着烧焦的声音,沉甸甸的被子包裹着她......就像是一个人的怀抱那样温暖,安逸。 她双腿夹着带有干草味的被子,缩紧身体在沙发上,将脸埋在有些过分柔软的被子里,她深深的呼吸着。 就像他也在这里一样。 -- 五十三 布莱纳特已经两天两夜没闭眼休息一下了。 嗯,前天晚上因为噪音,在床上睁着眼静躺了一夜。 而今天又外面奔波了一天,晚上,在关卡附近他们遇到了炸药的偷袭,索性没太大伤亡,只是炸药放在了自己的越野车底盘而已。他命大,晚上了一步车子,可是那两个上尉却被当场炸死了。 最近真是有点危险。 而直到刚刚,自己被车送回家的路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也有一些坚硬的小碎片扎在肉里,摘了手套一摸,衣服上全是湿哒哒的血。 帽子遮了眼,在车上眯了一小会,越发觉得浑身上下冰冷一片。 他真的很累,很困。 强撑着身体进了门,扶着门板靠了一会儿,他有些迟钝的没有开灯。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如常。 摇摇晃晃的走进了浴室里,点了根蜡烛在镜子旁边,借着火光他艰难的看到了胳膊上大片大片的血迹,他开始隔着衣服,挑那些碎片。 身体一阵一阵发冷。布莱纳特索性从柜子里取了酒精,往胳膊上倒去...... 他痛的肌肉都绷紧了,不过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找新衣服。 他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或者两天的不眠不休让他有些吃不消,他此时整个人都感觉很冷。想不了太多,他晕头转向的走向自己的卧室里,路过客厅时,他甚至没有察觉到炉子还亮着。 卧室的门被“砰”的推开,布莱纳特带着沉重的呼吸声走了进来,直奔衣柜。 此时此刻,苏珊娜早已从睡梦中惊醒,黑漆漆的屋里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她看到他的人影在客厅门口一晃而过。她小心翼翼的下了沙发,悄悄的跟了上去。 他在衣柜里快速的翻了几下,就拽出一件白衬衫,回身开始摘帽子,扯领带。 不过一会儿,他却僵在了那里。 甩了甩脑袋,布莱纳特还有些不敢相信。 有个女人正站在他面前,穿戴整齐的毛衣和裙子,留着一头漆黑的卷发。布莱纳特下意识的打开了手边的壁灯。 苏珊娜·克莱因。她正双手交叠在肚子附近,一张脸略带疑惑的敷衍笑容。 “啪。”他又把灯关了。 “啪。”他又打开了。 可面前的女人还在。反复几次,他这才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苏珊娜却差点被他闪瞎了眼睛,也不明白他这个奇怪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里希特上尉?”她小心的叫他。 “你怎么在这?”他微微皱着英俊的眉头,费解的看着她。当他想再一次开灯的时候,却发现......灯失灵了...... “你不听我解释清楚,我就不走。”黑夜里,苏珊娜看不见他手臂上的伤口正在流血,也不知道他现在有多虚弱,只是几步跑去了门口,把门利索的反锁上了。浓浓的酒精味在空气中飘摇。 “你要干什么。”他问。沉下心性,他为了不惹更多麻烦耽误时间,还是耐心的听她说的话,只是身体下一刻就处于防御状态中。 “你别紧张,”苏珊娜回身坐在了他写字台前的椅子上,面向他的方向。她以为是因为她靠他太近了,他才这么严肃和警惕,她忽而觉得好笑:“我先道歉,我不管因为什么都不应该私自闯进你家,并且弄碎了一块玻璃,不过上尉你放心,应该多少钱我都赔给你,非物质损失我也可以赔。但其实,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句话。” “别。”他下意识的回答。 “上尉,也许上尉你会觉得无所谓吧,但我真的记挂在心里了,很困扰很困扰,我想解释的就是那天总督家酒会的事情,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她还是以前的套路,在他面前装无辜,装弱小。 “你是觉得,我是好利用的人吗。”意外的,他很快就回了这样一句话。他站在衣柜前,她看见他的手默默的背在了胸前。他这是要数落她吗? “是呀。” 她说完,还笑了。 月光下,布莱纳特不想再看她那张脸,哪怕是心酸的笑容也让他觉得可恨。 “因为你是好人,我请你帮什么忙,你都答应,我说什么,你都相信,哪怕是为我做伪证。” “别说了,请你离开吧。” “但我没有害过你。” “如果欺骗不是伤害的话。”他只想尽快结束战斗。 “骗?我骗你什么了?再说,何尝不是你骗了我,我根本不是什么克莱因夫人!”她想到这个有些生气,冲他反驳。因为她真的没想过,他会骗她,应该只有她骗他的份儿啊! 这点,他的确不能否认,便也不再说话。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感觉有点缺氧。 空气有点冷,有点尴尬。 “好,我承认,那天晚上,是他强暴了我,而你就在一门之隔的门外。你可以救我,但我都一声不吭的忍了。”苏珊娜回忆着往事的一点一滴,那些痛苦的痕迹,“因为我死也不想让你看见,那样的我。所以我才骗你,骗你说楼上没有人,这就是我唯一欺骗你的事情,如果让你觉得受伤的话,我道歉。” 她一脸义正言辞。 他不说话,依旧冷冷的看着她,后背上早已一片冷汗,可还是忍耐的站在那儿,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酒会上的回忆伊始......她和那个男人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愈发深刻。 但他不得不说,那个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对她很温柔,他很年轻,很英俊。并且不可否认,他们两个人很像,很默契...... “现在一切很清楚了,我被迫当了那个人的情妇,而你却一厢情愿的相信,我是自愿的。”苏珊娜有些艰难的皱了皱眉头,“凭什么布莱纳特?因为我圆滑事故?因为他表面上假情假意?还是因为我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当敌人的狗?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她看出他在回忆。 他能回忆什么呢,她八九不离十猜到就是那次酒会。 “所以,你想说什么?”布莱纳特没有表现出太多不耐烦,只是冷漠的背着手,背靠在了墙壁上。他语气和肢体语言依旧在表达疏离,冷漠以及不作为。 “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去火车站吗。”她继续说着,“因为我受不了了,我要离开这里,就像你在我身上看到的那些伤痕,我真的不想再受折磨了。可是防空警报响了,火车停了。如果我真的像你看到的那样,过的那么风光,那么悠然自得,我会想要走吗?” “克莱因女士,我真的不想听你的分析。”他终于开口回答,他依旧阴郁着那张脸,甚至比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表情更冷酷无情。 “为什么?” “你是什么样的人,”他忽而轻笑似的开口,“我真的看不清了。”月色模糊了他的目光,不知是深潭还是冰窟。 “我该怎么解释你才明白?”一开始就不应该给他那个楚楚可怜,纯洁无瑕的乖女孩印象,现在反差太大,真的很难解释清楚。 “你为什么要解释,”他又冷淡的开口,“你为什么要向一个侵略者解释这些,你以为我还会帮你吗。” 苏珊娜心一沉,简直就是陷进去一大块。 “因为我在乎你的感受,”苏珊娜让自己底气更足一点,“因为你和我遇见的人都不一样,你会送我去医院,给我钱花,你会追问是谁伤害了我。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会为我做这些了。” 她诉说着回忆,自信的笑着,往事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她不知道回忆这些往事他的心是否化开,哪怕是一点。但她的心,是有所动容的,也许是平日里太多的阿谀奉承还有虚情假意让她麻木了对他的感谢之情,但在这一刻,理性和感性都让这份感动流露了出来。 她湿润着眼睛,望着他,然后抹了抹眼眶。 “说爱,太沉重,但你我最相信的人,是我唯一敢把我的软肋露出来的人。”她说出这话,倒也不难为情。 “你要是相信我就应该在那时候告诉我,他是谁。”他说。 “爱”,她竟然提到了这么“可怕”的字眼,但他并不认为她知道那到底有多沉重。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不想让你做艰难的选择。” 他昂起了头不去看她那张让他困惑的脸,像是叹息;“克莱因,我想你真的很会说话。” 他依旧无动于衷,就像是不认识她一样,那么陌生。 “我说这么多,你还是不信对么。”她看了看他依旧平静到冷漠的脸,长呼了一口气,然后使劲眨了眨眼,也看向窗外的寂静。明明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黑夜。 “我不知道。”他换了条支撑身体的腿,依旧斜靠在门旁的墙壁上。她看得出,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回答,他只想让她尽快离开。 “我说这么多不是想你再帮我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没有帮助一个欺骗你的人,并且那个人,她从没想伤害你。”她沮丧的下了床,走向门口,“虽然现在看来,我是什么人,都无关紧要了。”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她平静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风平浪静的脸。夜色里,深色的眼窝,湛蓝色的眼睛,就像是无风的大海,他正看着窗外,然后垂眼与她对视,顺便轻蔑了眨了一下。 就是这样,男人有心情在乎你的时候能追你到火车站,甚至把你从小黑屋里弄出来。 当他厌了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是,说什么都多余。 “厨房里我做了些吃的,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吃,还有就是,对不起。”她道了歉。为了什么呢,一切一切吧,终归是他好事做的多。 她也不该是这样死皮赖脸的人。 这一夜,风雪很静,月亮很明亮,却照不到她的心里。她走出这间几乎要冻死她的卧室,离开了那个已经陌生了的人的身边。 她一只脚踩上下楼的楼梯,紧接着另一只脚,脚步太沉重,她不懂为什么心里的失落,会比她预想的要多得多,她甚至有些难受的喘不上气。 因为她就此失去他了。 不止是一根稻草,还是一个男人。 她沉重的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一步一步响起。她想着,要不要把他的被子抱走洗了,他如此厌恶她的话,应该不会容忍他的被子被她用过吧...... “跟我走吧。” 他说。 声音很轻,却像是过了电流一般在她心上。 她怔住了。下楼时正抬起的右脚,悬在了楼梯上,她甚至有些站不稳。她激动的思考着,激动地转过身去,摇摇晃晃。 去哪? 他刻板的柏林腔,依旧像是在发号释令,却带了几分无可奈何。 “别惊慌,”他站在门口的位置,还是背手在胸前,他的脸埋没在黑夜里,凭借月光的描绘,她只能依稀分辨他修长的身形轮廓,以及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际...... “什么意思?”她问,依旧站在楼梯上。 “如果你真的在这里无法生存,”他继续说着,“你可以离开。”他的声音慢慢柔和了一些,一个个单词,像是羽毛落在她心里。 离开。 这个词多么奢侈啊。 她真的做梦都想离开。 “好......”半个音节吞在了她喉咙里。 “别急着告诉我答案。”他从她的肢体语言里就可以看见她很激动,很兴奋。 “十三天后,我会离开诺斯。早上9点整的火车,我有权利让你登上那次列车,它会路过很多城市,你可以选择任意一站下车。” 她听着他的话就像是做梦,就像是故事,她甚至激动地说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此时此刻,他在她心里面真的是她的神,而且是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神。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来。这也说明,你更希望继续留在这里。”他冷静的说完了全部的话,表明了他的意思。 “我做梦都想离开。”她回答,笑容控制不了的浮现在脸上,她高兴地向上走,向他走,“你真的会带我走吗......谢谢,谢谢你......” “多说无益,克莱因。”他冰冷的语气再一次叫醒了她,停止了她向前的步伐,“我不想听多余的话了。” 他们俩还没好到这份上,所以请别再靠近他。 “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停下了脚步,一个劲的点头。 “来或者不来都在你,火车不会晚点,我也不会多等一分钟,”他放下了背在胸前的手,走向她,楼梯的方向,直到站在楼梯口,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再见或是,永别吧,克莱因。” 她点点头,道了句“晚安。”他们之间的空气像是有千斤重,明明空荡荡的彼此之间,却感觉十分拥挤,隔着玻璃。 最终......她走下了楼梯,离开了他的家。 她明白,他对她依旧是怀疑的,困惑的......可是,他闭着眼睛,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会不紧紧抓住?她终于可以放下一起远离这里了! 也许现在他们还有隔阂,等到那天,她会用她的行动证明她没有骗他,她愿意和他走,哪怕是任何地方。 她向上帝发誓,她不会再对他撒谎,即使是小小的一句谎话,她也不会了。她要试着用真心回应他,也只是对他。 -- ρο-18,cοм 五十四 那个威尔海姆的新欢,今日又被苏珊娜看到了。 在他的奔驰车里,透过车窗,她看见了她的脸,她也同样看到了她。那女人带着一顶漂亮的普蓝色礼帽,半边脸的黑纱。 两个女人就那样对视着,当时苏珊娜正楼底下在抽烟。 虽然看不清脸,但她知道那女人正朝她友好的微笑着,因为她鲜艳的红唇真的太显眼了。苏珊娜就那样盯着她抽完了一整根烟。 她随后,回到了办公室里,开始给她的翻译文件归类,再放到威尔海姆的桌子上无意间,她再次瞥向窗外,楼底下的梅赛德斯还没走。 她在等威尔海姆么,苏珊娜站在落地窗边想着。或许他们正在车里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 想到曾经的画面,她就有点恶心。 甚至她真的就那样干呕出来了,她艰难的扶着黑金色的办公桌,干咳了好几声才好。她心里烦闷,便摸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再从口袋里搜出打火机点燃。 深吸了好几口,她双手撑着窗台,看着外面雾蒙蒙的天空才感觉好些。 这时候。 无意间的一个低头。 那个带着党卫队制服帽子的金发男人,一身暗灰色戎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奔驰车旁边。 苏珊娜远远看去,居高临下,楼下的他正双手插着腰站着,仰望她的方向。 威尔海姆! “**!”苏珊娜忙不迭说了一句脏话。她慌忙丢开了香烟,她不确定他是否能看清五楼的她在抽烟,但是他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她,这让她有些害怕。 莫名其妙看了一会儿,他伸手正了正帽檐,然后走开了,朝着办公室大楼的方向走来。 他这是要上楼来了? 苏珊娜慌忙的开始打开所有窗户,把那根还在燃烧的烟头碾灭藏在地毯下面。她知道他是不抽烟的,更不喜欢烟味,虽然威尔海姆没有明确说过不可以在他办公室里吸烟,但终究,她不想惹他不高兴。 稍后。 苏珊娜再次试探的深吸了几口空气,似乎没有烟味了,她自欺欺人的又把窗户都关上了。 这时候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了,规律的脚步声响起。 “克莱因小姐。”想都不用想,这人就是威尔海姆,“早安。” “少校先生。”她局促的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前面半尺的地毯。 她听见他轻咳了几声,脚步将近,直到踏着黑色的长靴的双腿进入她的视线,踩在面前的地毯上。 “对不起先生,我不应该抽烟。”她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确实。”他点点点头。 他上前几步,微微俯身,隔着苏珊娜打开了她身后的窗子,冷风一下子灌进来。尤其当他身体凑近她的时候,她在他身上闻到了一阵陌生的、淡淡的女香。 “烟呢。”他低头问。 “我扔了。”她乖顺的答。 他冰凉的指尖,扳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他的眼睛。 “所有的烟。”他看着她的眼睛,带着侵略和逗弄。 她像是个小孩子做错事一样,她扭了下脑袋,倔强的不去看他的眼睛。此时此刻撒娇还有用吗? 所以她假装赌气又无意的狠狠咬了下嘴唇。心里却慌得不行。 “呵。”他看着她的脸,轻笑了一声,伸手就去掏她的衣服兜,从上衣兜摸到了下衣服兜,从外衣兜摸到了内衣。 半包香烟,他顺着窗户,扔了。 一个漂亮的金色打火机,顺着窗户,扔了。 苏珊娜心疼的不行,看着一个个带着她体温的东西飞出窗外,她侧头绝望的看着楼下面。 “别让我再看见。”他在她耳边威胁,又轻轻问道,“好吗。” 苏珊娜乖顺的点头,了无生气的看着这位元首的禁烟斗士。 “很好。”看她没有反驳,他微笑着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脸,相信她不会违背他是的似的,“我今天送了一些东西给你,”他平静的说着,目光缓缓的转向明朗的窗外,他清白的面容也染上了几许暖光,“我想现在应该已经摆在你家的客厅里了。” “谢谢您少校,总是对您的善意无比感激。”苏珊娜尽量在脸上拉出一个笑容。 他理所当然的挑了下眉头,无辜道:“圣诞节快到了,我希望你能开心,苏珊娜小姐。” 你死了我才开心。 “您也是,”苏珊娜盈盈笑道,“希望您圣诞快乐。” 她目送他离开,看着车子离去。 所以? 他特意跑上楼来扔她的烟和打火机? 莫名其妙 时间就那样平静的过去。 不日,她在家门口的门缝下,收到了一个洁白的信封。干净简单,是那种随处可见的白色信封。 里面是一张平整的火车票以及一张通行证。 日期是1月1日,早上7点整。 一切都有了期限,黑暗中有了转机,她捧着信封,双手微微颤抖,就像是冬日里捧着一块烤土豆,笑容不自觉爬上她的脸。 她把他给她的希望,她牢牢的攥在手里。 “你在干什么,苏珊娜?” 汉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没事。”苏珊娜将信封偷偷揶进怀里。 时间很难熬。苏珊娜掰着手指过着一天一天。 事实上,她已经决定了要和布莱纳特离开这里。那么她走后,这座城里发生的任何事,任何人都不会再和她有关系天呐,真是想想都激动。 虽然有的仇未报,虽然有的人被她永远的落在了这里 但不管了,好好活着才最重要。 而她要离开这件事,是除布莱纳特外谁也不能知道的。那么,做戏要做全套,不是吗。 这日,要去总督家教授那几个孩子法语了 今日天气看不出好坏,只是很干净,天很干净,白白的,地很干净,白白的,空气很干,没有风。 到了总督的宅邸,却被女仆告知,总督夫人,也就是安德丽亚女士今天并不在家。苏珊娜进门的时候,直接被女仆领到了后院的厂房里。“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苏珊娜问那个神色有些木讷,皮肤暗淡的女人,“那么,施泰因迈尔先生呢?” 而对方却只压抑的看着她,没有回答。 那里脏极了,苏珊娜被迫绕进铁门里。 哦,还真是别有洞天的脏和乱啊。叠成山的轮胎还有木头,没规律的摆放在里面,灰尘像是雾气一样弥漫。不过这里的温度还可以,几个贴墙的金色炉子烧的正旺。 未见其人,先闻其香。 不知总督这是用了什么香,不怎么浓郁,给人以清朗的感觉,就像是今天的的天气,清明又平静。 她远远看见总督,还有三个孩子正在堆起来的废料堆上蹲坐。难道在为圣诞节做准备? “贝克先生?”苏珊娜假装并不介意这里的灰尘和泥土,她大方的走上前去。 那个头发有些凌乱的男人抬起头,看得出,棕色的胡茬还没刮。 “嘿,”总督正穿着居家的衬衫还有款式有些老土的褐色毛背心,挽着袖口和裤脚,站在长桌旁鼓弄着一块巴掌大的木头。他抬头看了看苏珊娜,又平静的低下头去继续倒腾起来,“早上好,苏珊娜小姐。” 他真的有口音,有点靠近意大利那边的感觉。 三个孩子正围着他坐着。伦纳特从高高的木头架子上面朝她挥了挥手,旁边是他哥哥埃尔维——同样在摆弄一些木头和钉子。 “早上好,苏珊娜。” 艾瑟则裹着毛毯,一脸痛苦的坐在她爸爸身旁。 “这是在做什么?”苏珊娜看着旁边一些被锯好的木头不禁发问,“圣诞树?” 总督依旧低头认真做着,答道:“一些小机器。”时不时,再用脏手擦擦脸。她发现他金棕色的头发顶已经稍微有些稀疏了,“我正带他们做点奇怪的东西。”随即他低沉的干笑了几声。 “苏珊娜快带我们去上法语课吧,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裹着紫色毛毯的艾瑟厌烦的祈求道,说着便站了起来。 “好,”没等苏珊娜开口,总督说话了,他放下了手里的活,将伦纳特和埃尔维招呼下来,“克莱因老师,您带他们去吧,一切请随意。” -- ρο-18,cοм 五十五 玩玩闹闹,从天南聊到了海北。 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又教会了孩子们一些的简单的的句子。 “你们的爸爸在和你们做什么机器。”隔着玻璃,苏珊娜看向楼下。她看到贝克先生穿还是在室内里穿的那套衣服,正在对着一棵干枯的、没有任何枝叶的树干,抽着烟。两眼发直,显得无聊又寂寞。 “他在试图用木头做一个可以自己呼吸的灯。” “什么?”听了伦纳特的回答,苏珊娜有些没懂。 “一些毫无用处的发明罢了。”艾瑟一听到这个就是满满的怨念,“说真的,我宁愿上历史课我也不想做那个没用的东西了。” “哈哈,很有趣的东西,不是吗。”苏珊娜只是没想到,总督还有这等情致,“你们的爸爸很有意思,并且,他是位很和蔼的先生。” “凑活吧。”艾瑟翻了个白眼。 “我还见过他抽打驴子。”冷不丁的,伦纳特突然说了一句,“用鞭子。” “伦纳特!”这时候,艾瑟大叫出了伦纳特的名字,她脸上带着愤怒。而一旁的埃尔维更是从身后一把捂住了伦纳特的嘴。 气氛有点尴尬 “所以快成功了吗,你们做的机器?”苏珊娜又把话题撤了回来。 “不好说,有些钢铁架子需要焊接,还有些零件需要用丝线穿起来。”埃尔维一本正经的回答。 “天呐,这得是多么复杂的工作啊。” “苏珊娜,你要不要帮帮我们?”埃尔维认真的问。 “嗯”苏珊娜反应了一下,“好啊。” 贝克先生很高兴苏珊娜的加入,他微笑着连说了几个“很好!”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正眼看了看苏珊娜。 老实讲,苏珊娜刚开始还不是很感兴趣这个工作,至少它看起来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但看了看两个男孩憧憬的脸,苏珊娜还是接受了,并且怎样打发时间不是打发呢。 贝克先生翻出了大量的草图,苏珊娜初步了解了这个机械的原理后,她很快便上手了工作。埃尔维和伦纳特则在料堆下锯木头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远远看去倒也颇有点大人的样子。 “贝克先生,我们遇到麻烦了!”苏珊娜伸出双臂,向碎料堆下面的贝克先生呼唤。他猛地抬头,像个孩子那样,微笑着,踏着碎步子就跑过来了。 “什么?”他几下便爬了上来。 “丝线会有弹力,它拉不起灯的底部。”苏珊娜把丝线递给他。 接触了小半天下来,她能感受到贝克先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或者说他根本不像是是个军人,更像是个会技术的工人。 他蹲在她和艾瑟旁边,扣了扣手指上面的灰,安静的思考起来。这份认真的样子倒是和伦纳特如出一撤。 “我想我有更好的材料。”他想了想后回答,“我现在去仓库拿过来。” “辛苦了先生。”苏珊娜微笑着回答。 她感觉还不错。 她认为现在这种和谐的环境很好,很安逸,很正常,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和老师同学一起学习,工作的情景。 没有明天,没有未来,只有眼下的课业,眼下的开心,眼下的无忧无虑。 “顺便说,”贝克先生没着急离开,“那不是‘灯’。”他试图再次纠正她。 “但它和灯没什么两样。”苏珊娜也像个调皮的孩子那样和他辩论。贝克先生随即笑了,无奈的耸下肩膀。 “你觉得这个有意思吗,苏珊娜,我觉得这个东西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你为什么会喜欢它?”艾瑟等爸爸离开后,忍不住问正在给“灯”拆线的苏珊娜。 “你没有看你爸爸的草图吗,我觉得理论上它可行。”苏珊娜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原本漂亮的一张脸蛋,现在也染了灰尘,两个可爱的麻花辫也感觉雾蒙蒙的染了尘,她虽说不情愿,但还是不停的帮苏珊娜在穿针引线,更可怜的是,她两个指头不知已经被扎了多少个小窟窿了。 “这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艾瑟拧着眉头,揉着自己的头发。 时间就那样在平静中流淌。天暗了,雪花却更加晶莹。 晚饭前,女仆过来通报,说安德丽亚女士回来了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冬季套装,正站在在客厅的炉子前面烤火。 也许是苏珊娜过于敏感的特质,跟在总督还有孩子们身后,一直从后院来到客厅,来见安德丽亚女士,她心里始终有一丝忐忑。 她在内心深处担心安德丽亚不悦,怕她责怪她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和她的男人相处一天,还相处的那么开心。 她为这一天的轻松快乐,这少有的安逸而感到害怕。 火红色调的客厅里,为了圣诞节,看来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 “晚上好,”贝克先生接过来女仆递过的毛巾,自顾自站在餐桌旁擦手。“你今天回来的很晚。” “妈妈!”伦纳特兴奋跑了过去,扑向他的妈妈。艾瑟和埃尔维,也走过抱了抱他们许久未见的母亲。 “和伊娃多说了几句,”安德丽亚款款转过身来,她面容娇丽,皮肤白嫩,一双眼睛满是温柔的望着三个孩子,“今天过的好吗。” “不坏。” 两个人相敬如宾。 这时候,安德丽亚才回眸,看向后边灰头土脸的苏珊娜。 两人眼神交接。 安德丽亚的眼睛很惊艳,是那种让人一眼忘不掉的美艳,很有女人该有的味道,还有女人该有的危险。却没有,苏珊娜预想中,她所畏惧的责怪,一丝一毫也没有。 “晚上好,总督夫人。”苏珊娜镇定的走过去,笑盈盈的假意想要拥抱,却又赶忙缩回来,“我现在太脏了,对不起。” “没关系,苏珊娜。”总督夫人也是和蔼的看着她依旧过去吻了吻她的脸颊。 “我想我得赶快回家洗个澡,”苏珊娜满脸抱歉的微笑,“那么,”总督和夫人晚安没等她把话说完。 “天气很糟糕。你!”安德丽亚轻轻握住苏珊娜的手,微微侧身大喊着身后女仆,“快去把热水准备好,苏珊娜小姐需要热水。” “孩子们也需要先洗澡,让他们去洗澡吧,谢谢夫人您的好意。”苏珊娜想委婉的拒绝。她是真的觉得没必要,她也不想在这里洗澡。 “不,”安德丽亚看向她的眼睛,“外面的天气很糟糕,你真的需要再等一等。” 苏珊娜不明白,安德丽亚为何执意要留她。 要知道,再晚一点,就要宵禁了。 “事实上,迪克少校还留给我一些工作,我还没完成,我需要赶快回去了。”苏珊娜歪了下脑袋,不好意思的向安德丽亚笑着说,“再次谢谢您的好意。” “那就不留你吃完饭了,”贝克先生说话了,他拉开了椅子,自顾自的坐在了餐桌旁,“路上小心。” “等一下。”安德丽亚女士又一次拦住了她。她让女仆安佳取过来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大概有手掌大小,浅蓝色的盒盖还有金色的蕾丝带。 “圣诞节要到了。”安德丽亚温柔的笑着,“圣诞快乐。” “呃,”苏珊娜张了张嘴,把手往后缩了缩,有那么一瞬间的无措,“谢谢你夫人,谢谢大家。圣诞快乐!”苏珊娜还是感动的接过了礼物,“我没有准备礼物真是抱歉。” “没关系的,只是一个小东西。”她友善的回答。 安德丽亚女士竟然还给她准备了小惊喜,这真的让苏珊娜没想到。 “好的,那么再见先生和夫人,”苏珊娜有些念念不舍的再看看这三个可爱孩子的脸,“艾瑟,埃尔维,伦纳特,咱们下次再见。”也许,这就是永别吧。 “再见,苏珊娜。”伦纳特过来抱了抱她,苏珊娜也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 而苏珊娜,却听见他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下次,我会偷偷告诉你那个秘密。” 哪个? 苏珊娜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 也许,就没有下次了吧,对不起,小伦纳特。 -- 五十六 很快。 圣诞节就到了。 而下周的差不多今天的时候,就是她离开诺斯之时。 虽然战火还在某些地方烧着,但诺斯城里却嗅不到一丝战争的味道,没有一丝反抗的情绪,一座乖顺的城,一只脖子上挂着万字符的高卢母鸡。 昨夜是团聚的平安夜。今天早上的时候,大人们带着家里的孩子出门采购,为今天的圣诞节做最后的准备。红红绿绿的店铺,张灯结彩。脸被冻的红扑扑的孩子,在商铺门口追跑。值得注意的是,禁止犹太人入内的牌子,也已经不算少数了。 现在是早上九点钟时,苏珊娜来到了马克博士的办公室里,准备和他一起工作。有些阴冷的、没有窗子的办公室里,就算是晴朗的早晨,也会让人感到压抑。 “圣诞快乐,马克博士。”苏珊娜脱掉带着冰雪的毛大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早上好,克莱因小姐,圣诞快乐。”老博士正在泡咖啡,抬眼看了看苏珊娜,发现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长条礼盒。 “这是给你的。” “谢谢你苏珊娜,”随即他优雅的笑了笑,“你看我整天被困在这里也去不了商店,你看我桌子上有什么是你喜欢的,你尽可以拿走。” “那大可不必。哈哈......” 就这样,苏珊娜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也许是因为今晚,德国人有个隆重宴席的缘故吧,譬如威尔海姆这样有身份的人,从白天开始就见不到人了。所以,今天的苏珊娜比往常也放松了不少。 “我刚才听见,有猫在叫。”苏珊娜回想起刚进铁门时,那撕心裂肺的猫叫声,“真是可怜。” “我想...那应该不是猫。”马克博士冷不丁说了一句。 “那是什么?” “这话就长了......” 从谈话中得知,和威尔海姆抢夺这次实验成果的弗兰茨中校,已经被提前审批下来了一部分项目资金,这让迪克少校很郁闷,所以他在前天的时候,枪杀一部分实验体。 “而新的实验,需要重新......”马克博士在空中胡乱晃了晃手,“重新操作一下。” “杀了以前的‘实验体’有什么用?发泄吗?” “不,我想他是想吓唬我们,”马克博士轻松的呼出去一口气,“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她看出了马克博士陷在回忆中的心有余悸...... “到底是什么实验,能跟我说说么,我真的很好奇。”苏珊娜越听越觉得这个实验非同小可。 “听着,克莱因小姐,我只知道这实验的一部分,但是,泄露出去的话,这些足够你我被枪决了,况且,你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而且迪克少校郁闷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认为我们中间有人有可能泄露了实验资料。”马克博士别有深意的看了苏珊娜一眼,不再说话。 “等等,您是说,他可能在怀疑我?”因为她的确是,为数不多的,几乎每天都进出这里的人。 “我只能说有可能,他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的想法总是足够吓人。” “您说得对,为了我们的生命考虑,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老实说,苏珊娜直到现在也并没有掌握什么核心的信息,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个实验到底是干什么的。 大概在两三点钟的时候,一名党卫军上尉在办公室里把苏珊娜带了出去,送上了奔驰车。 因为威尔海姆和她说好了,要带她参加今夜的宴会。 只是没想到他派的车子会来这么早。 她穿着他送她的红色长裙,坐在梳妆台前,精心的花了个妆,随后,在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再次被车子接走。 一个没什么圣诞味道的宴会,因为纳粹永远是主旋律。红色的巨幅万字旗凌空垂下,下面的是紧凑的、一条一条长餐桌,井然有序的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餐椅,桌上相互紧挨的光洁餐具,泛着香槟色光。 挂着彩灯的圣诞树,从阴影中伸出来茂盛的枝叶...... 此时还没有开餐。 她一人站在支撑二层露台的柱子下站了好久,却一个熟人也没碰到。原本还想着,要是看见了布莱纳特就好了...... 也许来了没看见,也许他根本没来。谁知道呢,苏珊娜叹了口气。 人们进场的差不多了,各种勋章,各色的军官小姐......在互相攀谈的杂乱人群中,终于,她眼尖的看到了赫林上尉。穿过人群,她想问问赫林上尉,威尔海姆去哪了。 可好巧不巧的,她这才认出来和赫林上尉正在交谈的女人,不就是威尔海姆的新欢吗。苏珊娜的脚步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停下。 因为她听见,那个女人正在背对着她说道: “所以,还是我比那个婊子漂亮不是吗,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出现在我眼前。你知道吗,那天她站在门口看起来有多穷酸......” “你这是,哈哈哈哈哈哈......” 一字一句,全数被苏珊娜听了去。 “赫林上尉,”苏珊娜沉住气,走过去,“晚上好。” “克莱因小姐!”赫林顿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下亮了,像是在看好戏,“您今天穿的很漂亮。” “谢谢上尉,这位小姐是?”苏珊娜温婉的稍微屈膝,随即看向旁边和她平视的这个女人,“您今天也很美丽。” “这是贝纳小姐。” “艾丽莎·贝纳。”女人笑着。 “我时常听迪克少校提起你,”苏珊娜撒谎道,“那么,有谁看见迪克大队长了吗?” “我还真没看见他。”赫林四处望了望回答。 “好的,那先失陪了。”苏珊娜退后,离开。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苏珊娜提着裙子快步在连接两个大堂的走廊上穿行,她需要尽快确定威尔海姆的位置,可人海里她根本找不到他的影子。从侍从那里问了下时间,苏珊娜又赶忙溜进了楼下的洗手间里。 这里人不太多,路过正在镜子前涂口红的女人们,她镇定的,进入了从一开始就探好路的小门里。 在洗手间的下水道入口,她把藏匿在此多时的西奈尔拉了出来。今天的,她美丽的像一只沼泽地里的白天鹅。原本她都打算放弃用西奈尔去和威尔海姆周旋,但是怕引起西奈尔怀疑,所以一切都还是按二人计划进行的。 苏珊娜快速的弯下腰替西奈尔整理着白色的裙摆。她亚麻色的短发已经被染成金发,脸上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脖颈间一条漂亮的珍珠项链......倒真的看不出那副假小子的样子了,配上这一身优雅的白礼服,只会让人觉得灵动可爱。 “别害怕西奈尔,”苏珊娜围着他转了一圈,“我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西奈尔不紧张那是假的,她只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不大会说德语。”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他会说法语,这个别担心。”苏珊娜继续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生怕有什么破绽。 西奈尔深吸了几口气:“好的好的。” “快去把鞋擦干净,你的脚上都是泥巴。”苏珊娜焦急的看看她,又走到门口帮她把风,“别慌。” 西奈尔慌乱把脚踩在马桶坑里,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冷水浇在了她的脚面上。 苏珊娜看外面没什么人了,便将自己肩头的毛坯披肩披在眼前少女的肩头,嘱咐了最后几句,两人先后出了洗手间。 ...... 距离表演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大堂里黑漆漆的,唯有洁白餐桌上的白色蜡烛亮着,人已经陆陆续续就坐在椅子上。 苏珊娜从洗手间出来后,终于在餐桌旁看到了威尔海姆。 那个贝纳小姐依旧跟在威尔海姆左右。她忙不迭走楼下,走向那对狗男女。 挺有意思,一个宴会请了两个女人,会玩啊。 金发碧眼的男人笔直的坐在椅子上,低头,把刚摘下的眼镜用手帕细致的擦了擦,他正听着邻座军官在说着什么,脸上时不时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也许是什么东西实在听不下去了,威尔海姆随手把手帕叠好,塞回兜里,侧头带着那种玩笑的口气回应了几句,随即周围军官也跟着笑起来了。他俯首,肩膀宽宽,露出脖子上明显的筋络,肌理分明。 贝纳小姐坐在他身侧,看着他,看的入迷。 只不过苏珊娜的关注点是:从她懵懂的脸上看出,这女人应该听不懂德语。 冷淡公式化的向威尔海姆问了好,苏珊娜便又亲切的夸了几句贝纳小姐的优雅气质。 威尔海姆似乎没打算搭理这两个女人,只是平静用他湛蓝的眼睛,看了看苏珊娜。 在他毫不避讳的注视下,她表现出很喜欢贝纳小姐的样子,并且,苏珊娜当着威尔海姆的面提议,要带贝纳小姐一起交流交流感情,嗯。 贝纳小姐还在犹豫,她试图拒绝,假装软弱的看了看在一旁的威尔海姆。 “对了,苏珊娜。”威尔海姆突然叫住她,“你希望她和你一起工作吗。” “那没什么不好的。”苏珊娜从容的答道。 “好。”他望着她波澜不惊的脸回答,“去吧。”威尔海姆用法语对贝纳小姐说道。 ...... 欢快的人群中。 “圣诞快乐,夫人。” 安德丽亚女士正和几位女士端着酒闲谈着,苏珊娜带着艾丽莎上前打招呼。 “圣诞快乐,苏珊娜,”总督夫人看见苏珊娜也高兴的回应她,“这位是?” “她是迪克大队长的舞伴。” “哦!”安德丽亚的脸有一瞬间的怪异,随后干笑了几声。安德丽亚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苏珊娜,又看了看一脸懵懂的贝纳小姐。“看起来,她听不懂德语?” “是的。” 艾丽莎看见总督夫人在看自己,忙不迭的说了一句极不标准德语:“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哈哈。”安德丽亚回答。 “孩子们没有来吗。” “这里不适合小孩子,他们太吵了。”安德丽亚优雅的饮了一口红酒。 “哦对了,”安德丽亚接着说,“我收到你的圣诞礼物了,我和孩子们都很喜欢,谢谢你。” 苏珊娜自如的客套起来,最擅长这种没有营养的客套话了...... “嘿,你们聊吧,我要回少校身边去了。”艾丽莎站着怪尴尬的,她也看出苏珊娜并没有什么事找她。 苏珊娜一把死死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然后和言语色的用法语说道:“你没发现少校根本没空搭理你吗,你不蠢的话给我好好待着。” “怎么了,苏珊娜?”安德丽亚问道。 “她累了,夫人,咱们去圣诞树那而坐会儿吧,给孩子们挑点纪念品。”苏珊娜在身后死死攥着艾丽莎的手腕。 -- 五十七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五十八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五十九 Empty reply from ser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