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热》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1章 一生就是一窝 这年八月,赵慈失恋了。 午后的烈阳烤得人心焦,他独坐在阳台上吃冰糕,化了的糖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滴滴哒哒的。 摔烂的手机撂在垃圾桶里,挖空的半只西瓜躺在脚边。 赵慈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视前方,觉得刚才好像是瞧见敲锣打鼓的海市蜃楼了。 赵家的三位兄长心系胞弟,他们扶着门框探完病情,决定合伙给赵慈打一剂强心针。 被推举为慰问代表的赵二哥,生有一双薄情阴毒的三白眼。 然而他不似大哥只会过嘴瘾,他若要帮忙,就一定能具体到项目,落实到岗位。 半小时后,他稳稳地端了半只冰西瓜走进来,把勺和瓜都呈到赵慈面前。 “拿走,我不吃。” “矫情。这可是我亲手从大哥嘴里夺下来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慈抓起勺子,一抬臂将它插进了瓜瓤里。 “ 还难受呢?” “嗯!” “阿慈,这事很好解决,你暂时避一避,明天我亲自登门找阿云谈判。到时候老三也去,看在我俩的面子上,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这次说什么也没用了。我现在就是后悔,刚才真不该威胁她的。” “别后悔,死马当活马医,试完了你才知道成不成。再说谈一次不行,我们可以每天每夜地堵着 ” “死缠烂打不会有好下场,这不都是你教我的话?!” “我说的话是圣旨吗?阿慈你也这岁数了,不会独立思考?来,先把瓜吃了,吃完我陪你练拳。” 赵慈脸上挂着两行泪,猛地抬头看二哥。 “明天再谈也太迟了,等会儿练完拳我就去找她。” “找。” “你们谁也不许拦着。” “不拦。” “那你陪我一起去。” 二哥点头。 “记住了阿慈,我就是你的胆。” ▔▔▔▔▔▔▔ 坐言起行的赵氏四兄弟,来自潭城著名的刀客世家。 此族常年盘踞在城东,男丁兴旺,一生就是一窝。 他们和某种大型犬很相似,身材高大威武,文化素养较为低下,道理一般讲不通。 有其父必有其子,四弟固然根不正苗不红,可他骨相皮相生得好,俊得教人过目难忘。 赵慈肤白,眼型锐而扬,一张潇洒英气的瘦脸从十二岁开始就再没长歪过。 众人皆知这男娃不挑食,好养活,哪怕喝凉水都蹭蹭地往上长个子。 赵慈从来不吃钙片,但他发育过剩,除了天生的窄腰长腿之外,还会提笼换步打八极拳。 据说,这种野性耐操的形与神,是得了列祖列宗的组合型真传,一点掺不得假的。 ▔▔▔▔▔▔▔ 想当年,赵慈的太爷爷威风八面,一身反骨且是二刀流,江湖人称豹哥。 赵慈的爷爷先天弱视兼有反社会倾向,他身高一米八五戴个圆框眼镜,进进出出得人唤一声清叔。 斗转星移,转眼间改革的春风吹遍大地,像赵氏这种靠着砍人发迹的世家,亦不得不面临转型的危机。 既然挑断手筋脚筋之类的活儿已不能再随便干,赵慈他爹便一拍脑袋转了行,做起了殡葬服务和精品肉铺的生意。 得了此种家风的庇佑,赵家的儿子一个更比一个猛,堪称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四大天王。 尤其是赵慈,他八字不俗,是鸭群里的天鹅,鸡棚里的仙鹤。 在抓周仪式上,赵慈和前头三个哥哥都不一样。 他大气,视金钱为身外之物,回回都紧抓那本旧版《天龙八部》。即便它被长辈搁在房间的犄角旮旯了,他也要爬过去把它抱在怀里。 他爹感怀不已,只摸着下巴说,这孩子是赵氏的希望之光,将来恐有大出息。 ▔▔▔▔▔▔▔ 希望之光身为老幺,在兄长们的关怀下茁壮成长,从幼稚园开始,武僧便是他的代名词。 他一战成名,二战成神,到了第三战,他就自然而然地收起了保护费。 赵慈的武侠小说没有白抓,他古道热肠且有自己的坚持。 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时,通常不会直接上肘子,而是以理服人,对歹徒实行先文后武。 当然,这样一位不凡的仙人,亮相时也力求尽善尽美了。 他怕冷,因此常在赤裸的夏季嘚瑟,在臃肿的冬季蛰伏。究其根源,赵慈使出来的一招一式,皆以美观耐看为主,杀敌致命为辅。 然而一物降一物,即便是再难搞的小赤佬,也有被妖精下降头的那一天。 人强,强不过命。 赵家的阿慈中了邪,踩了坑。 他竟然恋爱了。 -- 第2章 有我就有叉烧 在赵慈的小世界里,自从七岁那年对邻居尚家的姑娘动凡心之后,他就不是个自由人了。 赵慈觉得脖子上多了副带链儿的项圈,走到哪里都惦记牵着另一头的她。 他日日闹不住,但他每每卧在她脚边就很心安。 赵慈想,它大概就是爱情了。 不怪他想法多,因为世间万物皆有灵,尚家的家徽上就画着三条链子。 这个高门大族历史悠久,祖上专攻降魔镇妖。 他们靠着一张正气凛然的真诚脸,赚得盆满钵满,被客户赞誉为潭城的康斯坦汀。 魔和妖不分东方与西方,只要下凡了,就一律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做生意讲诚信,这群伏魔战士一旦带着管制刀具出征,任谁附了体都可以保证手到病除。 奈何盛极必衰。 在不幸被衙门以封建迷信组织之名取缔后,家主为了继续发扬家风,痛定思痛,只得改换了顶级风水顾问的名头重新上阵。 幸运的是,适逢潭城旧区改造,真真假假的投资一窝蜂地涌进来。东家压桩,西家沉井,潭城日夜尘土飞扬,市面上不仅缺搬砖的,也缺能瞅懂格局和三煞的人才。 尚家可算是赶上了扒分的好时候。 他们带着一众家丁白天黑夜地踩点,琢磨龙脉,短短数年之间,就在潭城的黄金地段置办了新宅。 ▔▔▔▔▔▔▔ 如此,赵尚两家便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密友。 隔壁邻居的小孩赵三哥早熟,崇尚玄学,顶喜欢掐指瞎算。他拜尚老爷为师,总爱拉着四弟一起去尚家贡献零花钱。 上至前生今世,下至彩票选号,他们席地而坐,一只耳朵听师傅絮叨,另一只耳朵听远处时不时飘来的琵琶曲。 这么一来二去的,就把赵慈彻底拐到沟里去了。 单亲爸爸尚老爷精打细算,连大佬的儿子都敢坑,他闺女却是另一个极端。 尚云非但样貌俊俏,更弹得一手好琵琶。小姑娘瓜子脸,留直发,身材瘦高纤弱,心眼不多且极好糊弄。 五年级时,赵慈曾深情地问她将来能不能嫁给他为妻。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退而求其次,问可不可以做他的女朋友。 漂亮的女娃捧着饭盒瞪他,眼神震动,一脸吃到屎的惊愕。 “云云,适可而止。如果你再不答应,以后我就不给你带叉烧了。” “...... ” “叉烧好吃吗?” “好吃。” “有我就有叉烧,你自己选吧。” ▔▔▔▔▔▔▔ 赵慈从少时起和尚云做邻居,做玩伴,也做她身后隐形的披风。 因为他脸长得好,所以这位喜欢跟踪尾随的小孩便不能叫痴汉,而是无证上岗的保镖。 保镖的工作,他从小学开始做,年复一年的也不嫌苦。 赵慈很有韧劲,待到他和尚云转进了同一所高中后,谢天谢地谢人,他和她之间的关系终于发生了实际性的转变。 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成功上位了。 赵二哥摇摇头,说这关系有个学名叫倒贴,说他们家的男人不做这种缺德事。 “阿云眼光高着呢,她早晚会看上别人,到时候有你哭的。” “三哥算出来我这辈子只结一次婚,我信他的邪。” “他还算出来咱爸会给我买布加迪呢,阿慈,你不要太天真了。” 赵慈天真,手也是真巧。 他转身就躲在屋里自制了两枚小徽章,他一枚,女朋友一枚。 尚云问赵慈徽章上画的到底是啥,他说是一个是凤爪,另一个是龙爪。 取龙凤呈祥之意。 “看着怪吓人的。” “吓人就对了,光是草稿就打了三小时。” “为什么给我龙爪?” “傻,哪有在戒指里刻自己名的。” 他们互相看看,低头把徽章仔细地别在书包上。 “云云。” “嗯。” “如果你嫌丑,别在里层也行。” “没关系,阿慈,反正书包天天背在后面,我也看不见这个章。” “...... ” ▔▔▔▔▔▔▔ 都说青梅竹马是难解的缘分,可不知为啥,他俩之间好像总差了那么点火候。 她对他好,她也还算温柔。 唯独在和他四目相对时,眼里少了一点点光而已。 赵慈很委屈,因为他既没强扭这颗甜瓜,也不是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尚云不能像他那样,在这段关系里爱得死去活来。 现实一点讲,她与他之所以能发生亲密关系,实属近水楼台兼半推半就,算不得一顶一的灵肉交流。 但赵慈不这么想。 那夜拉了灯,他在热汗淋漓的粗喘中,从男孩成功地变成男人。 高潮过后,赵慈思绪起伏,竟悄然生出了某种从一而终的古早思想。 -- 第3章 居然睡完了他就想跑 这间房和这张床,意义重大。 它见证了历史,待到金鸡报晓之后,赵家最后一只雏,也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 不过赵慈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 他在兴奋之余亦很疑惑,不明白为啥这感觉和二哥教的完全相反。他不丧,他简直想要当场跪倒与尚云拜堂成亲。 卧房里,赵慈那冲动退却的身体和她紧贴在一起,汗津津,湿漉漉的。 他用胸肌挤着她,强行对心上人一诉衷肠。 “疼不疼?” “还好,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那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尚云点头。 “择日不如撞日,这周六我们就把正事办了吧。” “什么正事?” “订婚啊,我对你负责,你也得对我负责。云云,你总是要嫁给...... ” “嘘,你听...... 门外好像有动静。” 赵慈皱一皱眉,伸着脖子努力听。 “没有,我什么也没听到。对了云云,刚才我说...... ” “不着急谈婚事。来,先喝口水,瞧你嗓子都哑了。” “...... ” 别,别慌。 这节骨眼上女孩子总归腼腆,但凡没明着拒绝,就是答应他了。 次日清晨,侍完寝回家的赵慈强忍着胯下的不适,在笔记簿上挥毫了几百字的失贞感想。 那份真情跃然纸上,他捂住心口对文学之神坦言,这辈子就只想和琵琶精云云拴在一起。 然而人生是如此残酷。 赵慈霸着一亩三分地苦苦耕耘,却在七个月后的今日,收到了尚云发来的最终通牒。 ▔▔▔▔▔▔▔ 他挥汗如雨在前线英勇奋进,她扑棱着蒲扇在后院给他煽风点火。 一五一十专心数保护费的赵慈恨得咬牙切齿。 她铁石心肠,她是狠人,居然睡完了他就想跑。 当然了,这个指控是极其不实的。 看似拔腿无情的尚云还算仗义,曾好心给过他两回软着陆的机会。 当初她第一次提分手,赵慈压根就没信。 他叫她闭上嘴少哔哔,傍晚照样在校门口等她回家。 到了第二次提分手,赵慈死猪不怕开水烫,只干脆地送了她四个字,白日做梦。 这次尚云终于学聪明了。 她借着暑假在老宅消夏的便利,直接拨了一通电话过来通知他。 真别怪赵慈气得挠墙。 就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也太他妈欺负老实人了。 ▔▔▔▔▔▔▔ 傍晚,和二哥练完拳的赵慈洗了个冷水澡,换过一身齐整的行头,终于决定主动出击去。 没承想,赵慈雄赳赳气昂昂的,那放话说要陪着一起迎战的二哥却失约了。 热风习习,赵二哥一头汗地坐在花园里,他弓着背,正对听筒另一头的姑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赵慈听得几句,意识到这人又被捉奸了。 二哥面相毒,脾气也不大好,恋爱倒是永远也谈不完。他四脚着地,一口气能踩四条船,平时最爱干的事就是搞别人家老婆。 赵慈唯恐这电话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只能咬咬牙,开始蹲在兄长面前打手语。 他不怕披荆斩棘,不怕斗恶龙,他很怕孤孤单单去她家送死。 赵慈表情刚毅,对着二哥上下左右挥胳膊。 “你就是我的胆!这不你说的吗?” “...... ” 在激烈地打满五个回合后,赵慈总算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人心叵测。 信啥,也别信二哥这张嘴。 -- 第4章 今天就是五盒也不顶用了 虽然没人壮胆,赵慈仍是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去了。 鉴于尚家的老宅建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便用五百块大洋召唤出了自家的扫地僧,桐叔。 对方转了转刺有纹身的长颈,叼着烟看他。 “晚上开山路不安全,你爸要是知道了...... ” 不废话,赵慈再拍五百。 “你会在那里过夜吗?” “我倒是想,但是她肯定不让。” “那行吧。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上,跑一次一千五,一分不能少。” “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数。” “我什么都知道,走不走?” “走!” ▔▔▔▔▔▔▔ 月黑风高,专车司机桐叔一脚油门踩到底,甩着尾直奔目的地而去。 这段路确实不好开,赵慈的心啊肝的自然也不好受。幸而桐叔艺高人胆大,紧赶慢赶,一个半小时后就把车停妥了。 赵慈直起腰来,假模假样地开始理袖子,理完左边,理右边。桐叔一根手指不断敲着方向盘,和他一前一后地坐在车里对峙。 “阿慈,你打算坐到什么时候,我屁股都麻了。” “再等五分钟。” “我丑话说在前头,再等下去,一千五就不够使了。” “...... ” 赵慈赶紧掏出手机给尚云拨了过去。 明人不说暗话,他压着声音告诉她目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她火速下楼来见他,二是他翻墙爬楼去找她。 “别爬。我爸新装了防盗系统,带倒刺的,你上墙不安全。” “...... ” 赵慈听了很感动。 姑娘终究心软,是自己人,没白疼。 大约七八分钟后,尚云就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跑出来了,她对蹲在墙角的他招招手,呼哧呼哧地喘。 尚云穿一件很薄的白衬衫,长发束在脑后,落下几缕丝蜷在衣领里。 赵慈出门前才吃过姜汁撞奶,他盯着她的锁骨看,很快就看出了甜蜜的生理反应。 他想起她布满汗水的脖子,想起她的体温和香味,他被热风一吹,一下子想起了埋藏在暗处的艳事来。 赵慈自惭形秽。 她担心他被倒刺戳了腿,他个贱人却只想撑着门板用后入式干她。 ▔▔▔▔▔▔▔ 既要打开天窗说亮话,赵慈便领着姑娘去了宅子旁边的小树林。 在大门口谈这种事,他觉得不够慎重。 万一自己膝盖一软的场景被她爹瞧见,他就不能继续苟活了。 夏夜的树丛里响着虫鸣,尚云跟在赵慈屁股后头走啊走,绕啊绕,最终拐到了安宁的小河滩。 她四处看了看,发现这回是彻底孤立无援了。 不过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尚云把布袋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两盒冬蓉老婆饼来。 那精装的礼盒在月色下闪烁冷光,自带杀气。 它可不是普通货色,而是尚老爷的爱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了应付不知啥时就会降临的取缔与灾祸,他们家里常年囤吃囤喝,也囤这玩意。 对尚云来说,世上本无难事,一盒老婆饼不能解决的困局,两盒或能破解。 赵慈和她渊源深厚,他曾收过许多盒,当然知道它的意义。 “云云,老实告诉你,今天就是五盒也不顶用了。” 大危机。 尚云没吱声,向后退了半步。 这个见外的举动让赵慈心疼地死去活来,他看着她戒备却不失凛然的表情,隔了几秒,只能上前将礼盒抢过来。 “云云,我真不是来找事的。大晚上特地叫你出来,就是为了把问题妥善解决了。” “...... 我知道。” “总之待会儿我问什么,你都一定要跟我说实话。开诚布公,明白吗?” “明白。” 行了。 要的就是这两个字。 赵慈和她在河畔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肩蹭着肩,膝碰膝,两人都对着面前的水流发呆。 他们是很有默契的。 为了把谈判顺利地进行下去,他低头拆了老婆饼,她则从袋子里取出了橙汁。 彼此左手换过右手,他们啃着饼,拉开了这场夜谈会的帷幕。 -- 第5章 其实我的婚姻大事也由你做主 赵慈是有备而来的。 在出发之前,他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仔细翻阅了风靡潭城的问答网站,期待偶遇一位免费指点迷津的好心人。 赵慈是个瓷实孩子,他把那些点赞超过千数的答案翻来覆去地读,沙里淘金,居然也给他看出了门道。 他们说,自古男女身心有别,且这份鸡同鸭讲的隔阂,比地球和冥王星之间的距离更遥远,更教人捉摸不透。 他们说女人想法多,隔三差五地提分手,根本就和晨勃一样正常。 他们还说,虽然现在崇尚自由恋爱了,但也免不了家长从中作梗。有时候对方口是心非,痛下杀手,其实和原生家庭脱不了干系。 赵慈认为此言不虚。 他看看手里的饼,想起了满嘴跑火车的尚老爷。 他觉得尚云之所以挥泪斩情丝,一定有难言的苦衷。赵慈光是闭上眼睛,都能看到她抱着那枚龙爪徽章痛哭流涕的模样了。 于是他定了心,柔肠百转地扭头看她。 “云云。” “嗳。” “...... 你这么坚决,是不是因为你爸以命相搏,死活不同意我俩订婚?” ▔▔▔▔▔▔▔ 林子里突然起风了。 当然,这应该不是杀气。 尚云放下老婆饼,非常真诚地与赵慈对视。 “阿慈,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我爸说过的,他不掺和这事。” “真心话?” “嗯。” 赵慈眼睫缓缓一扑。 “云云,那今天我就交个底。生杀大权在你手里,其实我的婚姻大事也由你做主。假如你有顾虑,觉得我们家的生意不吉利...... ” “阿慈,你听我解释。” “...... ” 完球了。 解释就是婉拒,婉拒就是末日。 脑袋冒青烟的赵慈当即对她竖起一只手,他是习武之人,内力深厚,那一巴掌倏地停在她眼前还卷起了风声。 “...... 阿慈。” “别说话,你先让我缓缓。” 尚云哦了一声,又开始盯着脚下的石滩子发愣。 赵慈仰起头看天,眼角有泪的他看到夜星,也看到了悲惨的亲命。 可是他真不想跟她分手。 下辈子也不想。 ▔▔▔▔▔▔▔ 半盏茶的功夫后,赵慈好容易稳定了情绪,他一把拽起她的手合到自己掌心间,摩挲来去。 尚云没挣扎,她只是很小心地蜷起了手指。 赵慈的体温很热。 而她知道,他一直都这么热。 夜幕下,赵慈用那副好听的男中音告诉她,只要不分手,那么除了肉体不能重铸之外,他豁出一张脸皮去,什么都可以为了她改。 赵慈和颜悦色,完全不见先前电话里的低气压。 他原以为这么说就会有效果。 但尚云只是把另一只手盖在他手背上,用更轻的声音劝他。这姑娘一张口就是扯淡,还是他最不爱听的那种。 她让他啥也别改,这样就挺好的。 “哦。我哪里好了?你倒是说几条出来品品。” “...... 你长得好看,身体健康,还会打拳。” “还有呢?” “我想想。” 尚云翻着眼看天,赵慈也妇唱夫随。 然而他细细数了五秒,发现她那里依然没动静。 “...... 那我问你点儿别的。” “也行。” “这些年来,我让你受过委屈吗?” “没有。” “对你好不好?” “好。” 赵慈身子一抖。 “云云,你现在真也没从前老实了。既然哪里都好,你为什么不要我?!”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6章 阿慈你技术挺高 林子里,又起风了。 如今喂完了饼,喝完了橙汁,她的布袋子里是再也变不出降魔宝物来了。 尚云试图把手抽回去,赵慈憋着一口气,死也不撒手。 “云云,我来给你拓展一下思路。” “ ” “暑假前,你们社团办演奏会,我见你总和老梁挨在一起练二重奏,是不是在那段时间里练出感情来了呢?” “梁社长眼里只有二胡和钱。” “正面回答!” “我不喜欢他。” 赵慈的屁股往她身边挪了半寸。 “是不是因为我不会拉琴,你觉得没有共同语言?” “我堂哥会拉琴,我和他就没话说。” “行,摸着良心讲,你难道不嫌我笨吗?” “你不笨。那时候我爸非说你前世是红孩儿,你不也没信。” 被现实打成筛子的赵慈不依不饶,他一遍又一遍拉着尚云剖析来去,最终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五个大字,他俩不合适。 “具体点,到底是哪部分不合适?我一直觉得我们俩非常和谐!” ▔▔▔▔▔▔▔ 姑娘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赵慈的自尊瞬间崩塌了。 她不是个随便沉默的人,她一般有问必答。 赵慈脸红脖子粗,攥紧她的腕子疯狂摇摆,问是不是因为他的技术不够高级,总爱用同一种体位和力度操,所以她觉得腻味了? “阿慈你技术挺高级的,一点也不腻味。” “ ” 这风是真妖,拍得树叶子和他的前列腺哗啦啦地颤。 赵慈呼吸一滞。 “我的意思是,分手和床没关系。” “我懂。” 他艰难地把二郎腿翘起来。 “ 云云,你要是真看上老梁以外的人,完全没必要藏着掖着。我是讲道理的人,绝对不会对他实施打击报复。” “我没看上别人。” “所以你就是单纯地对我没感觉了?!” 尚云看着他,缓缓点了个头。 这微幅的一低一抬,几乎把赵慈的眼泪给点了下来。 他心如刀割,感觉是什么,能当饭吃能换钱吗? “你,你平时 感觉那么多,万一过几天又回来了怎么办。云云你要冷静,我们先互相反省一下,把这个难关熬过去再说。” “我很冷静,我也不想吊着你,阿 ” 赵慈一听,急了。 “什么话?!你就吊着我,我自愿的。至于你想要用什么法子吊,准备吊到什么时候,我都没意见。” ▔▔▔▔▔▔▔ 赵慈指着天发誓,自己不会有意见。 他开出来的优惠条件,咸甜苦辣样样都有,他本领高强,在威逼利诱之际又让人难以抗拒。 但熟知对方的尚云思虑再三,并没有吊着他的打算。 不多时,她爹就嗅出了大难临头的糊味。 老头子爱女心切,只旁敲侧击地劝说,赵慈并非善茬,万一恼羞成怒跑来尚家找事,她这辈子就再也弹不出调子来了。 “阿慈不是那种人。” “他现在肯定不是,以后可保不齐。你看看他家里的男人,那身板那气质,每一个都是精钢打的。” “ ” “听爸爸的,你不要道德感这么强,总想着跟他一刀两断。那些劝你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刀又没架在他们脖子上。” 尚云听完,只当她爹是杞人忧天。 她心意已定,所以赵家的三位哥轮番上阵求和时,她也不为所动。 他们带着厚礼和重兵前来,恳请她万万手下留情,给彼此都留条活路。老四瞧着矫健,实则脑筋很死。 他认准的东西,哪怕是躲到天涯海角都能给揪住了。 “你想被他揪住吗?” “ 让我再好好跟他谈一谈。” “阿云,谈话都是假把式,你要务实。假如你对老四暂时提不起兴趣,把他当做备胎也行,你俩年纪还小,慢慢熬不着急。” -- 第7章 身披金甲,脚踩彤云的空降兵 尚云摇头,她不能让他当备胎。 此类损人不利己的头衔隐患无穷,她很怕将来东窗事发,这位超级备胎会揭竿而起,把她和情郎齐齐剁成残疾。 可是尚云完全低估了赵慈的执着。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转眼又近开学季。据说已经分手的他们藕断丝连,在精疲力竭的沟通里你追我跑,搞到最后,她夜夜做梦都能幻听到阿慈的男中音。 “云云!躲什么呢,你赶紧走出来。我站在这儿都能看到你的书包了啊,右排第二棵树!” “...... ” 在赵慈失恋的那些个日夜里,他每天都往尚家的邮箱塞信,他一笔一划地以看图猜话形式,阐述了自己为什么不能没有她。 赵慈的字写得方又正,画起图来更有神笔马良的风范。 那一纸的赤橙黄绿,远看时很像国际刑警组织下发的通缉令。 赵慈说,如果未来都不能摸她,他就要去死。 ▔▔▔▔▔▔▔ 他当然没有去死。 在以死相逼失败后,赵慈转换策略,改在夜半翻到她家的院子里静坐示威。 他啥也不说,就坐在那儿捧着平板电脑看《JoJo的奇妙冒险》。 三更天,荧光照着一张惨白脸,尚老爷每回打着哈欠起夜,都能看到院內盈盈发亮的鬼火。 “...... 天哪阿慈,是你吗?!” “爸!是我。” “...... ” 这个抗议活动的效果还不错,才坐了一个星期,赵慈和尚云就顺利达成了停火协议。 根据甲方拍板的第二百五十一套方案,他俩分心分身不分家,尚云从内定的四少奶奶直线降级,成为了他所谓的终身挚友。 悲痛的赵慈两根手指哒哒地敲着桌子,表情十分严肃。 “终身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你能体会吧。” “能。” 她竟能体会。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不可以再奢求更多。 ▔▔▔▔▔▔▔ 然而谁也没想到,赵慈的命数竟会如此多舛。 安稳的好日子才没过几天,只闻平地一声惊雷,半道上竟杀出来了一位妖人。 这位身披金甲,脚踩彤云的空降兵姓程,单名一个策字,号称是程氏建设集中火力培养的独生子。 同为转学生,程策并没有重读一年。 他本事大,主张什么年纪读什么书。 当天作自我介绍时,程策身正背直,看起来严肃又正派,比一旁的班主任更显威严。 坐在最后排的赵慈双手抱胸,嘴角歪歪地斜着。 他有经验,知道模样再正派也没用。他们班是闻名遐迩的重点模范班,各路牛鬼蛇神横行,真吃素的一般没机会分到此地来。 赵慈的确没看走眼。 高贵的程少爷严重偏科,且不知悔改,刚来一月有余,就和国文老师斗得水火不容。 两人在走廊里见了面,会主动别开锐利的目光,然后在擦肩而过之际,同时回身瞅对方一眼以示震慑。 程策脾气铿锵,更患有一定程度的心理洁癖,他裤兜里成日里揣着两条手帕。 上午一条,下午一条。 擦桌,擦手,偶尔也弯腰擦擦鞋。 ▔▔▔▔▔▔▔ 可能是相由心生之故,此君的面相亦十分清秀寡淡,并不是那种惹人注目的类型。 程策留侧分头,眉心有明显的两条竖纹,高瘦的他穿学园制服时,很像一位下乡视察的年轻干部。 传闻程策的二舅曾是城郊地下摇滚的中坚力量,大家翘首期盼,都很期待他也能拨拉两下贝斯。 可他特别谦虚,表示自己才疏学浅,不曾学过西洋乐器。 “真不会?” “嗯,不会。” 程策的性格古怪,话从来也不肯说全了。他这样神神叨叨,越发挠得女学生们心里七上八下。 教室的小板凳还没坐热,他已经收到十来封桃色的情信。 她们非常含蓄,只在信里说是互相了解一下,绝对没有旁的意思。 程策讲究礼尚往来,他仔细阅读完,一一谢过,然后再小心地将它们打包送进了可燃垃圾箱。 通常来说,能空降到这所私校里的人,背后都有着不可告人的黑暗势力。 但程策并不和那群臭小子同流合污。 他初来乍到,也不怕落单,在午休时常常一个人塞着耳机,听盛小云和高博文的《长生殿絮阁争宠》。 教学楼空旷的天台上,这位欣赏评弹的少年双手抄兜,迎风远眺。 把躲在角落苟且的两个学生吓得瑟瑟发抖。 -- 第8章 我要求发展下线 程策脱离群众,搞特殊化,那麻烦自然也找上门来了。 赵慈最见不得这种假装高深莫测的孙子,他手痒,渐渐生出了给人搞搞路子的心思。 虽说现在太平盛世,也不时兴在校内拉帮结派了,但如有需要,大家仍可以在体育器材室对上暗号。 赵慈先找了五班的冬子,对方面露难色,表示自己要潜心学习,家父的经济管制至今未解,他现在每天吃的拉条子只能浇鸡蛋西红柿,肉燥都没有了。 于是赵慈又找了本班的吊车尾小屠,对方听到程策的名字,抿着嘴,用手轻轻地向后耙了一下头发。 那假惺惺的腔调,和坐镇办公室盖章的老屠如出一辙。 “这事不好办?” “嗯。” “程策到底什么背景。他爸要是真有本事,还能把他塞到我们学校来?” “赵哥,你想拿文凭吗?” “...... 想?” “那今天放了课,你跟我走。” ▔▔▔▔▔▔▔ 出乎赵慈的意料,程策貌似孤僻,心肠竟比他更热。 偏科的转学生脑子极其好使,不愿在八股文上下苦工,只愿钻研自己热爱的科目。 因此,程策利用课余时间,创办了一个完全介绍制的补习班。 班里傻子多,他看到了机遇和挑战,决定在致力课业的同时,唰唰割一波韭菜。 程氏小灶只有理科,走精品路线,它的质量极为扎实,很快就收获了一批忠实信众。 赵慈在上线小屠的引荐下,抱着小本本坐进去免费观览了一回。 教室里,程策穿着衬衫和黑色羊毛背心,袖管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精实的小臂来。 程老师的身形不十分雄武壮实,胜在神髓与众不同。他单打独斗,面对一众假装听懂了的大个子时,他在气势上东风压倒西风,丝毫不见怯意。 无论程策说啥,他们都点头如捣蒜。 赵慈偷偷琢磨了一下,认为此君的身材比想象中好很多,或许没有那么容易被蒙面暴徒摁倒。 赵慈一握拳,当即决定放弃偷袭行动,把怀里揣着的虾兵蟹将都遣散了。 ▔▔▔▔▔▔▔ 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程策不仅会教,耐心还特别好。哪怕救治对象的水平烂到了芯子里,他仍能不厌其烦地教导。 整堂课里,赵慈双目圆睁,被程策唬得云山雾罩,他在弹性碰撞和非弹性碰撞里来回激荡,最终获得了大和谐。 “...... 小屠,这人可真能扯啊!” “声音还特别好听。” “是。” “赵哥,你想进来补课吗?” “想。就是怕他不肯收我。” “程哥心善,按时把钱缴足了,啥都收。” “实在。如今这样的好人真是不多了。” 一周后,赵慈喜提一枚珍贵的学员证。 他的钱没白交,那是个挺括的塑胶片,有挂绳,比银行卡厚,非常上档次。它的正面贴着大头照和姓名,反面印有程氏建设的徽标。 赵慈十分满意,特意邀请程策一同吃个便饭聊表谢意。 程少爷原本是要拒绝的。 但他才刚张了嘴,就听到赵慈说尚云也会来。 他立刻把嘴闭严实了。 “大程,我要求发展下线。你能不能好事办到底,把她也一起收编了?”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9章 这姑娘的脸越看 这日正午,下线兼终身挚友的尚云一路小跑赶到了餐厅。 她先前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一顿数落后,她是委屈又羞耻,面子上看着有点窘。 “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事,我们也没等多久。” 赵慈守着一桌菜,笑眯眯地看她。 程策没吭声,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打量尚云。 他平时没什么机会和她近距离接触,不想现在面对面的,竟发现这姑娘的脸越看越上头。 程策态度严肃,几乎要把她瞧出两个洞来。尚云的心扑通扑通猛跳,觉得他应该是在责备自己不守时。 于是她挺过意不去地对他微笑示好。 这一笑不要紧,程策清冷的白脸反而更白了。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愣了一会儿,同步拾起手边的筷子开始埋头吃饭。 赵慈照例把大份的黄焖鸡推到尚云面前,叫她慢慢吃。 他的姑娘爱吃鸡,但今天她非常秀气,并没有显出特别欢天喜地的劲头来。 主要原因是,程策正端坐在对面瞪着她进食,尚云不太好意思按照以往的幅度扒饭。 外头谣言漫天飞,都说程同学是个朝南坐的,脾气邪得很。她想尽快搭上共同进步的顺风车,期待能给他留个好印象。 尚云的额角突突地冒汗,吃个便饭也穷讲究,她一派小家碧玉,半只巴掌大的鸡胸要分成三口咬。 而程策亦同样思绪万千。 少爷想象力丰富,奔驰呼啸犹如脱缰的野驴。他一旦意识到这位貌美的女学生即将归入麾下,被他日夜鞭挞,胸中不知怎的就燃起了一把火。 熊熊的。 烧得他心发慌。 ▔▔▔▔▔▔▔ 三天后,尚云顺利收到了自己的学员证。 她成绩烂,待遇却和那些一米八几的男渣子都不一样。她的证,是由程策加急制作并亲自送到手里的。 当时尚云刚测完长跑,腿抖手抖,虚弱地按着肚子独自在操场上梦游。眼瞅着她步子越拖越重,就在即将原地卧倒之际,突然被某人拉住了胳膊。 “小心。” 好心人看着瘦,力气倒挺大,光是那一下子就把她稳住了。 尚云晕乎乎地抬头,眯着眼唤了一声程策。 她脑子里嗡嗡的,他脑子里也嗡嗡的,程策本想专门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他被她一唤,那些提前准备好的破词就全漏完了。 程策拉着尚云,表示时间还有盈余,他可以陪她走一走,刚跑完先别急着坐。 他的低音飘过来,好像离她很近。 但他非常规矩,并未和她有更多的肢体接触。 顶着大太阳,程策像押解犯人似的带着尚云慢慢朝前走,一直挪到另一头的树荫底下,他才请她坐好了。 理论上,程策是碰巧路过跑道,顺手救了美。 但他未雨绸缪,出去遛弯也全副武装,兜里居然要啥有啥。 程姓小叮当解开手里攥着的塑料袋,取出矿泉水和柠檬糖递给尚云。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她闻到了一股相当提神的味道。 正在喝水的尚云看到他平伸出两只手来,左边是叠成四方的帕子,右边是学员证和虎标万金油。 那都是顶实用的好东西,一点也不花里胡哨。 她的救星一脸平淡,表情肃杀好似秋风扫落叶,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话语。 她坐着,他站着。 然后,一袭微凉带甜的风,就那么浅浅地拂了过来。 -- 第10章 在馕包肉和拉条子里沉浮 尚云正式加盟后,也没过多久,程氏补习班就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新改革。 为激发渣子们的学习主动性,程策破格提拔,先让赵慈出任纪律管理小组长,然后又给尚云按上了宣传组干事的头衔。 赵慈十分激动,在就任仪式上结结巴巴的。 “大程,我何德何能...... ” “我说你能,你就能。” 实在人。 没啥说的。 赵慈一高兴,回家连夜咚咚咚地造了两枚大号的徽章。 清晨,邻居尚云一推开阳台的落地窗,就看到栏杆上吊着一只超市塑胶袋。 里头有章,还有一团纸。 上书“纪律管理小组长亲赠”九个大字。 根据赵慈的说法,图样是优雅的白天鹅,龙凤胎,巴伐利亚血统,戴着金王冠。 尚云对此有不同意见,但她没费事沟通,而是干脆地把它别到书包上了。 “云云,是不是很气派?” “气派。” ▔▔▔▔▔▔▔ 可想而知,戴着冠和章的尚云此生头一回当大官,自然决心做出一番事业来。 她本着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理念,火速收割了四棵美艳绝伦的韭菜。 这些姑娘来自民乐社团的姐妹单位,舞蹈社团。 她们的腰一个比一个细,无疑给这只黑咕隆咚的大肌班带来了新色。 每逢开课前,程策夹着册子走在前面,后面呼啦啦跟着一群脑子有坑的潘安和西施,颇有三楼楼长携眷查房的气势。 他面上增光,底下的人也悄悄动起了脑子。 学员冬子曾明里暗里批评程策乱涨价,呼吁群众一起搞抵制。然而他在振臂疾呼罢课之余,居然一节课都没舍得落下。 深陷经济管制的冬子手头紧,每日的午晚饭仍在馕包肉和拉条子里沉浮,可是生活再难,他也要谈恋爱。 所谓人穷志不短,就是这个道理。 冬子很快和一个女下线发展出了友谊,他自尊强烈,自己没钱开房,也不许姑娘买单。 “真的,前后五分钟的事,没必要花那钱。” “...... ” 两人一拍即合,手牵手,头抵头,时常躲在僻静的花房你侬我侬。 他们在爱里徜徉,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那一个暴雨天,被植物保护社团的林社长举着铁锹双双活捉了。 ▔▔▔▔▔▔▔ 这事最终闹到程策这里。 他考虑到冬子瞎胡搞的对象并不是尚云,便大发慈悲,自掏腰包解决了花和盆的赔偿问题。 此番壮举赢得了少数派的信任票。 他们说,以后他指着南,大家明知有药也坚决不向北。 程策则坦言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冬子经济状况堪忧,身为同窗,岂能白白看着他在油里煎火里烤。 而林社长那边收完了巨款,推推眼镜,厉声要求程策把手下的垃圾管一管。 他当即表示OK,用力捏着冬子的脖子往下摁。 “道歉。” “我错了,下次保证不在花房搞!” “...... ” 经此一事,程策认为是命运给他敲响了警钟。 队伍日渐壮大,人杂,确实不好管。 于是程策一拍脑袋,暗箱操作强行分出了高级班和中级班,周四周五分开补课。 大家拍手称赞,因为这立意一下子就拔高了。 谁也不低级。 该举措获得了赵慈的强烈支持,当时他是拍手拍得最给劲的一个。 “大程,高级班就放在周五吧,这样下了课我们三个正好去吃香酥鸡。” “你在中级班。” “凭什么?!” 赵慈瞪着眼等来等去,见程策压根没有解释的意图,他立刻一个箭步跨上去拦住了人家。 “...... 痛快点,我加钱升级。” “揠苗助长对你没好处,现在成绩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了,慢慢来。” “我自己长,直了还是歪了都不怪你,赶紧开个价!” 也成。 程策遂伸出左手,五指俱张呼在他面前。赵慈咬咬牙,黑着脸转账完事。 他要面子,并未当场发作。 但赵慈越想越气,放课后他躲在角落里摁计算器,终于把程策令人咋舌的周薪给算了出来。 ▔▔▔▔▔▔▔ 那些零齐齐整整的,震得他眼睛疼。 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想体面地和她多待一会儿,都要花这老鼻子钱了。 赵慈铁青着脸,一回了家,就撸起袖子对着花园里的苹果树猛开老拳。 很不凑巧,那时恰逢树主赵三哥凭栏眺望,他正捧着热茶赏果,瞧见了此情此景不禁大惊失色,指着赵慈的方向叫对方站稳了不要跑。 护苗心切的三哥扣好睡衣睡裤,光脚飞奔下楼,一个助跑就斜着踹上去和四弟干了起来。 “......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小事不顺心就要打,太伤和气。” “对。” “阿大,这回真得好好管一管。” “没事,他俩打着玩的,死不了人。” “怎么不会死?你想想,等将来阿慈接管了肉铺,万一因为缺斤少两和顾客打起来,他手里可是握着家伙的。” “...... 有道理,吃完就管。” 赵大哥和扫地僧桐叔并排站在落地窗前,以光速咔咔吃完手里的瓜后,一人抄起一柄六合花枪加入了战斗。 -- 第11章 一人单挑七个大汉 姜到底是老的辣。 赵慈双拳难敌六手,不懂为什么那两位新来的爷只围着他一人打。 好在他年轻,身手矫健,抹着汗蹲在树上一直熬到炊烟袅袅升起,总算把劫难给渡过去了。 这次交锋赵慈毫发未伤。 但他灵光乍现,想到一个舍生取义的绝好点子。 为了在尚大小姐面前装一回可怜,赵慈腆着脸,特地恳求二哥赏自己一拳。 “阿慈,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志气。别怪我毒,哪怕你今天挂在墙上了,阿云也不会哭。” “…… 我挨揍又不是为了看她哭!” 二哥摇头。 摇来摇去,没完没了的。 “哥!” “嗯。” “别光摇头,还打不打了?” “那究竟该打到什么程度才好呢,阿慈。” “我见犹怜那种程度就行。” “万一没收住...... ” “你弄不死我,尽管放马过来。” “好。” 两人面对面研究了半天角度和力度,虚虚实实的手刀劈来劈去,眼看就要成事了。 可惜赵慈非常疙瘩,嫌这样不美,那样也不够俏。 于是,不耐烦的赵二哥就地运气,最终以一套改良版的真·升龙拳解决了难题。 ▔▔▔▔▔▔▔ 不得不说,实物的完成度是很高的。 因为那张脸实在太可怜,赵慈一人单挑七个大汉的谣言不胫而走。 区区几日的功夫,他出手搭救的姑娘,也渐渐从制服少女,演变成了美艳的丧偶少妇。 冬子和小屠在体育器材室对赵慈表完忠心,恳求他改日出去巡街可别忘了兄弟们。 “赵哥,万一下回遇上更好看的呢?人多力量大,你说对不对。” “...... ” 赵慈一时风光无两,成了最神秘的无名英雄。 既是英雄,那待遇也肯定不同了。 周五下午的高级班放课后,程策第一次主动掏钱请他吃了回香酥鸡,赵慈捧着鸡,暂且把这份热乎乎的怜悯理解为惺惺相惜。 而比起铁公鸡程策的小恩小惠,尚云给的东西就很实在了。 ▔▔▔▔▔▔▔ 华灯初上,三人并排坐在街心公园的长凳上消食,她突然从书包里取出一枚小锦袋来,侧过身和赵慈眼对着眼。 这个动作幅度不大,但落在程策眼里堪比宇宙爆炸。 他好容易消化完了,酝酿了满满一肚子话要跟尚云说,哪能料到她无情地把背影留给他。 “...... 出啥事了,你这样看着我。” “阿慈,以后可不能再强出头了。七个人!你怎么打得过呢?” 赵慈吸了一口气。 “你说得对,都是我的错。” “如果情势不妙,你一定先报警,别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等着被人砍。” “是我考虑不周。” 尚云仔细端详他的脸,语调稍稍软了些。 “嘴角还疼吗?” “不疼。真的云云,这点子小伤我还受得住。” “…… 那你把它收好了。” 坐在旁边的程策脑袋没动,只挪了挪眼珠子,一脸深沉。他日夜忙着数钱,竟差点误了大事。 程策内敛自强,并不知道原来装可怜也能讨赏。 他爸爸从来没教过这个。 另一边,被留牌子赐香囊的赵慈浑身热血沸腾,他巴巴儿地望着尚云呈上来的宝贝。 “云云,这,这难道是...... ” “是我爸亲自上牛头山请来的护身符。” “...... ” ▔▔▔▔▔▔▔ 牛头山,吴道长,护身符。 那曾经被三大法器支配的童年,一瞬间全糊到了他眼前,湿漉漉的。 完球了。 这得花多少钱。 赵慈呼吸粗重,脑门青筋爆出,他最近手头不宽裕,也不知道够不够回尚老爷的厚礼。 “...... 太贵重了,怎么好意思?!” 尚云摇摇头,郑重地将它拍到赵慈掌心里。 那意思很明白了。 正宗免费赠品,老爷子绝对不会秋后算账。 “这是我爸坚持给的,你收下了我们才能心安。” 尚云还告诉赵慈,德高望重的吴道长新卜了一卦,说他将来定是要在潭城干大事的。 干大事的人,怎能没有一道灵符傍身。 太不慎重了。 赵慈听了她的话,眼眶和小腹顿时一热。 他不要脸。 他想干的其实不是大事。 -- 第12章 你看我下回多加钱行吗 当晚,程策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他记得尚云在公园里说过的每一个字,认为她的眼光简直恶劣到令人发指。说起干大事的潜力,他难道不比赵慈强? 她的成绩蒸蒸日上,全靠他在下面忘我地托举。 所以他的护身符在哪里。 在哪里呢? 程策越想越恼,一腔怒火从脚心直冲上来,他暂时没找到别的发泄方式,因此洗澡的时候左手就稍微多费了点儿劲。 等他垮着一张脸走出来后,即刻一头歪进了床铺里。 冷静下来的他脑子里糊糟糟,白茫茫的一片,一点也不想重温刚才撑着墙粗喘的贱样。 程策自认是个觉悟很高的人,一般很难对钱以外的东西产生兴趣。 但他近来常有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自己会一头栽在她身上。 永无出头之日的那一种。 ▔▔▔▔▔▔▔ 显然,程策的爱情并不走寻常的老路。 他一个大好青年,在那方面不讲究势均力敌,而是更加注重精神扶贫。 他身不动,心猛动,对功课不灵光的漂亮女孩子情有独钟。他和尚云朝夕相对的,补课竟补出了难解的刻骨相思来。 但凡民乐社团搞排练,程策总能找到最黑暗最隐蔽的角落偷听。 隔着一堵墙,一扇窗,一道门,他不必看,光靠耳力就知道那人是她。 程策闭上眼睛,在隆隆的心跳声里看见了尚云。他闻到她发梢释出的香气,亦触到了她微笑时浅浅漾开的唇纹。 程策心头端着的稳,或许并没有想象中坚定。 他一念到尚云就通体过电,整个人轻飘飘火辣辣的,喝再多的洋甘菊茶都压不住。 她伶俐会弹曲,那首《浔阳月夜》一声清一声浊,如珠玉迸落,似秋花带雨。 可她也很笨。 那副绞尽脑汁都做不出题的样子又靓又憨,教他撑着桌板两眼向上翻,气得恨不能当场把自己的DNA掰她一半。 “来,快喝口汽水缓缓!程策你别生气,这里是真的没搞懂...... 你看我下回多加钱行吗?” “...... ” 做人太难了。 他在苦苦找寻机会减免她的学费,她却总是当面拿大票子砸他。 程策捏着那一沓血汗钱,自觉卖艺又卖身,每时每刻都被一种激越的耻感折磨着。 ▔▔▔▔▔▔▔ 当然,这还不算完。 托尚云的福,程策的洁癖亦彻底根治了。 他兜里的手帕不再是擦桌擦汗的利器,而是某种表达至高情意的信物。 程策每天都把它熨得服服帖帖,叠得四四方方,唯恐它的出场不够完美。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揣着帕子等啊等,一直等到课间的零嘴时刻,等她咔擦咔擦地吃完那袋薯片,他再偷偷地回过身去。 尚云心满意足,窸窸窣窣地收拾好包装袋,正欲低头去翻餐巾纸,左前方猛然间捅过来一只男人的手。 “尚云。” “嗳!” “保护环境,不要浪费纸。” “...... ” ▔▔▔▔▔▔▔ 让程策失望的是,尚云对这条珍贵的帕子根本不上心。 她不晓得,他曾盘腿坐在客厅一针一针地绕,把那个稳重又不失秀美的C绣进了小角落里。 程策的手和赵慈一样巧,只是精进的领域不同。 电器和马桶之类的固然不会修,但他擅长女工。亲娘从伦敦皇冠大道十八号订来的头饰和帽子,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都主动接活,不劳张管事费心。 不过他耐心虽好,也架不住手帕多,真在每一条上都绣个字,那工程量也是很大的。 程策绣得直冒冷汗,原以为尚云会看到他的姓氏首字母,会在使用的时候,心尖啾地颤上一颤。 凭良心讲,他要求真不高。 然而她的心尖颤了,却没看到那个C。 尚云在他肃杀的瞪视下胡乱擦完了手,立马诚惶诚恐地把它返还回去。 “...... 这就擦完了?” 肯定没有。 她摇头,赶紧再细细地捋两遍。 “对不起,下次一定不浪费纸...... 程策,我只是不习惯用手帕。” 他捏着帕子抖了抖,正言厉色。 “这不是借口。” “你说得对!” “尚云,遇事不要怕麻烦。我这里什么都有,你可以从现在开始习惯起来。” -- 第13章 千万别怕那个姓赵的来找事 他这里什么都有。 即便没有,他也可以披荆斩棘创造条件,让她躺着拥有。 奈何程策把话暗示到了这个份上,尚云依然没能及时跟上他的步伐。 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 程策屡屡出师不利,遂决意放下顾虑和矜持,去走最艰难的那条邪道。 校庆晚会的海选活动即将到来,他想全力以赴搞个大事,以求在尚云面前一鸣惊人。 周五夜里,程策躲在储藏室里翻箱倒柜,终于把那只蒙了尘的琴盒给取了出来。 他对着它轻吹一口气,空中霎时扬起了一阵白雾,有点呛人。 旧物,旧念想,它亦是他的旧手艺。 二胡。 的确是好久没练过了。 程策缓缓蹲坐在地,抚去了那层细薄的浮灰。他记得上一回见着它,还是在爷爷临终的病床前。 自那以后,他就将它束之高阁,再也有没多费一份心。 ▔▔▔▔▔▔▔ 程策大约从四五岁起,便跟着老人家听曲了。 但听是一回事,并不代表他一定喜欢奏。 程氏的列祖列宗并不知,他们默默守护着的阿策,不过是个兴趣平庸的男孩。 他长相和性格皆清淡,鲜少有激情澎湃的时候。每逢周末,程策只想安安静静地去打击馆练几局棒球,或是登个山。 唯此而已。 然而他从前有多埋怨,今天就有多感恩。 如果不是被爷爷吹胡子瞪眼地鞭挞,他如何能出此奇兵。 程策想起赵慈那张人神共愤的脸,想起了今天下午尚云给他俩拍的庆功合影。 破格提拔的小组长赵慈举着试卷欢天喜地,笑得嘴角一直咧到耳朵根。在尚云跟前,俊美如他或许从未真的留意过角度和幅度,但程策却不同。 面对镜头,他如临大敌,只觉那快门按下去会生生夺了他的精和魂。 头型没梳好,衬衫扣子没系全,两只手到底该摆在侧边还是正面。 被她的手机一照,程策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起来了。 ▔▔▔▔▔▔▔ 深夜,他抱着琴盒走在长廊里,在转角处和刚偷吃完宵夜的张管事打了个照面。 两人狭路相逢,一个往后退,一个向前进。 “佑叔。” “...... ” 他们是上下级,是舅甥,但张佑从来不允许程策叫自己五舅。 因为那称呼太接地气,太缺乏风格,听着特别显老。 张佑看到程策眼底燃烧的绿光,直言已经没有白饭了,如果肚子饿,他可以临时煮一锅泡面来。 “好,打两个蛋,放点青菜。” “阿策,冰箱里最后两个蛋也被我吃完了。” “青菜还有剩的吗?”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在锅里看到绿的东西,我给你撒一把香菜。” ▔▔▔▔▔▔▔ 也可以。 临危受命之事,不能太吹毛求疵。 十五分钟后,这对舅甥捂着肚子,双双撂了筷子。 吃完佑叔特制的猪食,程策被他押回房冲热水澡。外甥站在卫生间门口脱衣服,张佑再弯着腰一件一件捡起来。 “又要练二胡了?” “嗯,暂定每天练四小时。” “你哪来的时间练?!” “少睡一会儿不就行了。” “...... 这个弹琵琶的女孩子到底有啥本事,能让你天天起早贪黑地瞎折腾。” 程策抿嘴,只默不作声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腹肌。 它们坚硬如铁,共计六块,形与态皆符合国际标准。 可惜他此刻仍无能为力,还没有办法合情合法地让她摸到这些宝贝。 “...... 阿策,真不是鸡蛋里挑骨头,按照我的审美,那姑娘脸长得就还凑活吧,又不是倾国倾城的那型。” 往腰上围浴巾的少爷轻哼一声,委婉地表示了不赞同。 “能让你天天赶着补课,脑子肯定也很够呛了。” “差不多。” “我懂了,你已经和她...... ” “还没有!” “那你究竟图啥呢?!” 程策捏紧拳头,不耐烦地闭了闭眼睛。 “阿策,既然喜欢,就要趁热打铁。你现在磨磨唧唧不下手,将来还会有别人惦记她。” “你的意思是...... ” “豁出脸去,好歹先把坑占了。千万别怕那个姓赵的来找事,男未婚女未嫁,你正大光明的,又没有挖墙脚。” 程策看看对方,眉梢翘着,而他的舅则一脚将他踹进了卫生间。 张佑信誓旦旦地说,赵家男人威名在外没错,可程宅里的五个舅舅也不是放着看的。 “阿策,我们都支持你上。”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14章 咱们不要以卵 程策当时没有表态,但他其实很感动。 那五个吃白食的舅舅个个儿出挑,全是一米八五以上的大汉。 他们虽然不及赵氏兄弟武艺高强,却也曾为了保护年幼的他,和邻居家的三条哈士奇殊死搏斗过。 程策至今无法忘怀,他的五舅是如何地英勇,如何无畏地挡在他身前用破音大声疾呼。 “阿策快跑!这狗子发情了啊!” 程策不是白眼狼。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他都懂。 他就爱听五舅的话。 因此,在被张佑鼓舞了士气之后,程策抱着二胡,一个猛子重又扎进了民乐的海洋。 他废寝忘食,夜夜精进技艺,仅仅一星期之后就让全府上下魔怔了。 程策毅力顽强,说好四个小时的练习时间,即便练到手抽筋,也绝对不会提前一分钟下岗。 在午夜琴音的感召下,讲究养生的程先生重返996工作制,爱搓麻的程太太开始正大光明地夜不归宿。 他们抱歉地说最近太忙,忙到没时间多陪伴家人,只请他乖乖听候张管事发落。 程策点头说好。 非常不幸的是,短短三天后,一向能屈能伸的张管事也阵亡了。 “阿策,我仔细想了想,你说民乐社团里什么高手找不到?” “有话不妨直说。” “二胡啥的她听得还少吗?来,你先歇一歇吃口瓜,来日方长,咱们不要以卵击石。” ▔▔▔▔▔▔▔ 程策崩溃了。 他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对他充满敌意。 想他白天卖力读书,傍晚卖力教课,深夜卖力拉弓,临了,居然连个愿意坐下来听曲的知心人都寻不到。 程策积怨成疾,突然在半夜里发起了高热。 张管事手忙脚乱掏出体温计一测,不多不少,三十九度五。 “走,我送你去医院!” “不去。” “程策你烧傻了吗?” “我不傻,我就在这里等着她。” “ ” 高烧的程少爷白天睡不醒,夜里睡不着,就好像中了邪那样古怪。 此番的病症来势汹汹,不仅恶心呕吐,还兼有梦呓和盗汗。一心扑在补习班上的程策连休四日,做梦也想把学员们呈上来的折子批一批。 然而比起他为之卖命的事业,他更担心这操淡的病毒会把尚云给撂倒了。 “佑叔,她要是来看我,你一定不能让她进门 会传染的。” “没问题阿策,但是她今天也没有来。” “ ” ▔▔▔▔▔▔▔ 现实残忍。 可他坚信只要一心向善,幸福就会在不意之间降临。 周六下午,桐叔驾着锃亮的十二缸越野车,将赵慈和尚云齐齐送到了程家大宅探病。 那车,那人,那腿和腰,还有那浓烈的酱香味,都说明赵氏男丁和邻居家供养的哈士奇不是一路货色。 纵然程宅里五个舅舅排着队擦拳磨掌,可黑社会终究是有好人的。 高壮的张管事看到桐叔脖子上的纹身,屁都没再多放一个,赶紧笑容满面地把客人迎进了门。 赵慈左右开弓提着食盒,身后的小姑奶奶紧抱一束红配绿的花,俏得人移不开眼。 可见,送温暖的或许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 有时候还可能买一赠一。 “张叔叔好。” “ 好。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叉烧,酱牛肉和卤豆干,都是自己店里做的。” 瞧瞧。 赵氏家风淳朴,这孩子一点儿不虚头巴脑。 张管事将他们引到楼上,叩了两下门。 当时程策正歪斜地靠在床头翻漫画书,乍一听了尚云的声音,整个人猛地就坐直了。 -- 第15章 又骚又精神 他在这里等着她。 如今姑娘来了,他却不能立刻跳下床跪迎她。 程策紧张得呼呼喘,他一边和候在外头的张管事隔山打牛,一边翻出镜子和梳子来打扮自己。 当卧房门徐徐开启时,张佑倒吸一口凉气,发现外甥把那件崭新的睡衣套装给穿上身了。 那是他亲赠的圣诞礼物,意大利货,又骚又精神,在外面套个大衣就能去公司指点江山的那一种。 程策嫌弃它太花哨,曾义正言辞地说,这玩意不适合他的穿衣风格。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可见他和他爹的确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赵慈搓着手打量了一遍程策后,一勾臂就抱住了他,又捏又拍的。 然而程策只当对方不存在。 他眼里两道激射的光直接穿透人体,落在了站在后方的尚云脸上。 几天未见,他觉得她更美,更见风韵了。 不知她是否也这样想他。 ▔▔▔▔▔▔▔ 在妥善安置了赵慈和尚云后,往咖啡机里放胶囊的程策对张佑使了个眼色。 很明显,外甥要留客。 但是程宅的厨房从来都不是重中之重,它其实是此地最简陋的所在。 张佑迅速在脑中清点完冰箱里的存货,艰难地抹了一把脸。 没办法,今日诸事不宜,唯有摸着石头过河。 “...... 时间不早了,不如你俩留下吃晚饭吧!” “不用不用,我们坐坐就走。” 开玩笑。 程家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别客气,今晚他爸妈都不回来,怪冷清的。要是你们愿意留,我给做咕咾肉和三杯鸡。” 有肉,还有鸡。 不晓得尚云是怎么想的,反正赵慈是愿意了。 他咬咬牙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用一条简讯和一笔安置费请桐叔赶紧回家。 眼见危机解除后,程策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他弯下腰,首先把它递到了女学生面前。 程策的两条腿还有点儿发软,但他靠着内力站得极稳。 尚云忙不迭地去接,指尖在触到他手背的瞬间,程策没有躲,反而更加往她手里送去了。 他望着她,清瘦的病容逐渐腾起了一缕光。 那时,她悄悄抬起眼,一下子就和程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 卧房里的气氛,是温馨而从容的。 张管事轻声退出去,他一关上了门,就拔开长腿往楼下窜。 在他看来,这顿晚饭的重要程度堪比国宴。做得好,小姑娘以后会常常惦记着。要是做不好,管事的地位就有可能不保。 张佑在三个小孩面前夸完海口,立刻赶去和厨娘商量对策。 她摸着下巴听他说完,表示咕咾肉和三杯鸡都可以去杨伯的店里买现成的,然后再回笼一热,岂不美哉。 “...... 上回的鱼丸也不是你手打的了。” “哈,不是哎!” 世风日下。 这些家伙拿了钱,都不肯好好办事。 他心急火燎地扣好头盔,背上方形保温箱,踩着那台黑色Venge ViAS就飞了出去。 风烟渐晚,程策翘着二郎腿在屋里和尚云亲切交谈,张佑弓着身子在风里连过三辆货车。 他们不是父子。 但他们比父子更心连心。 哪怕现实再难再苦,也没有办法斩断这份孽缘。 -- 第16章 改天我再让他们换口大点儿的锅 英俊体健的管事张佑今年三十有八,身高一米八八,净重八十二公斤,是程宅里最好看的男人。 鉴于张管事穿正装时,比程先生还像一家之主,所以他一般夹着尾巴做人,只穿软趴趴的运动服,不与明月争辉。 张佑是程太太的五哥,他心气高却生不逢时,家道败落之后,树倒猢狲散,该有的关系是一个也托不上了。 他读冷门专业,成功地避开了所有就业大潮,名校毕业后立刻失业,一度陷入了借酒浇愁的自怨自怜中。 也就是那时候,五哥的救星驾到了。 如果不是程先生在酒局后一发入魂,把刚满十九岁的情人肚子搞大,张佑可能还在暴雨里骑着电动车送外卖。 ▔▔▔▔▔▔▔ 得知六妹怀孕,他揣着身上仅剩的盘缠跑去庙里求签,希望这一胎是个能破解困局的男娃。 因为只要赖上姓程的,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天天吃上卤肉饭了。 或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苍天,六妹不仅怀了龙胎,她睡的男人还是个耿货。 旁人都劝程先生多长个心眼,张家小妹不检点,万一喜当爹可如何是好。 这番话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程先生不是一般人,他穷得只剩存折,身高和样貌都属中下之资。凭借这样简陋的配置,他就敢去骑俱乐部里最靓最野的公主。 如此无所畏惧的男人,怎会轻易被谣言所左右。 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挑起东西两头的大梁,他在未知男女和DNA的情况下,一意孤行地踏进了这个无底洞。 定情的那夜,程先生撑一把黑伞站在酒吧后门和她见面,姑娘为了讨生活工作勤苦,浓妆也盖不住面子上的憔悴。 前来救苦救难的饼脸骑士将伞移到她头顶,他轻声说家里亲眷多怕什么,他有钱,将来不管是烧鹅还是盐水鸭,大家都热热闹闹一起吃。 ▔▔▔▔▔▔▔ 程太太捧着肚子里的元宝入驻程宅后,五哥张佑便以高级男保姆的身份上了岗。 对程策来说,只要张管事不哔哔,他就是半个爹。 他们的养父子关系时温时热,好在大部分时候,它是甜的,是粉红色的。 是夜,为助自己的半个儿子一臂之力,张管事重操旧业,他似闪电侠一般自由来去,准时准点地摆齐了好汤好菜。 在饭店颠勺的杨伯听说今晚的规制是喜宴,遂带着两个徒弟连轴转,爆炒出了毕生绝活。 程家这张长条餐桌上一时南北串联,中西合璧,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赵慈扶着椅背发愣,他问程策是不是每晚都这么丰盛。 “差不多。” “...... 你爸妈经常不在家?” “对,你们要是想来陪,随时欢迎。毕竟一个人吃也很无聊。” “不是假客气吧,我真信你的啊。” “当然不是。你们饿了,打个电话就行。” ▔▔▔▔▔▔▔ 他着重强调了你们,因此赵慈在点头的同时,尚云也跟着一起点。 这一回,洗得香喷喷的程策坐在她身边,的确像个干大事的男人了。 他扫视过一桌的花花绿绿后,对躲在门缝外偷窥的张管事点头致意。 尚云的喜好,程策早已烂熟于心,所以赶在赵慈下筷子之前,他就强行把整锅三杯鸡怼到了她面前。 那铸铁锅很沉,但他操作起来如同行云流水,轻松地好似在弹棉花。 “饿了吧?都是你的,假如不够吃,改天我再让他们换口大点儿的锅。” “...... ” 他给她盛汤,为她倒饮料,也劝她多吃些蔬菜。 程策完美把控全场,他看起来相当节制,语重心长的模样比她爹更显长辈风采。 当时,赵慈正捧着碗埋头扒饭。 他专心致志,并未留意到半空里幽幽地飘起了男狐狸的骚味。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17章 他是如此下贱 摸着良心说,这顿饭的效果是极好的。 它是那样地好,简直远远超出了程策的预期。 待到他病愈后,每周五下午补完了课,尚云和赵慈就会默默地跟着他回家蹭饭。 行动暗号很简单,只需在男厕并排小解时,与赵慈交换一个眼神即可。 “吃不吃?” “吃!” “但是今天没有排骨。” “也行!” 程策是不幸的。 因为据说正在疯狂长身体的两位饭友,脑子空空,肚子也空空。 程策亦是幸运的。 这对饮食男女颜正条顺,一前一后连成线地往校外走,让大步流星带路的少爷非常有面子。 程策单手抄在裤袋里,他提着书包,眉头拧得死紧,心尖悄悄开出了一朵随风摇曳的小黄花。 ▔▔▔▔▔▔▔ 只要想到身后跟着一个她,他就觉得这条路上铺遍了玫瑰枝,洒满了糖霜,四周莺啼蝶舞,连空气都是草莓味的。 程策抬着下巴,感觉背后张开了燃着赤炎的翅膀,他可上天揽月,亦可下海捉鳖。 时间太有限。 而他想做的又太多了。 如果可以,程策想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堆在尚云面前。 掺了冰糖的麻油杏鲍菇,抑或是蘸了蜜的南乳烤鸡。他杀鸡宰羊,愿意为她日日上满汉全席。 早已驾鹤远去的爷爷曾教育孙子,钱能通体,胃能通心。 爷爷是智慧的。 程策听老人家的话。 他是铁公鸡没错,但他甘愿为尚云拔毛。 一撮接着一撮,直拔到心疼肝疼。 那里也隐隐肿着胀着疼。 ▔▔▔▔▔▔▔ 如此,这个聚众吃白食的项目,就在程策和张管事的联手合作下,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了。 他们心在一起,劲儿也往一处使。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每周五早晨五点半,张佑便会顶着鸡窝头站在卫生间镜前,歪着脖儿细细地刮胡子。 按照程策的指示,他们舅甥俩务必以最亮丽清新的形象出车,出人。 每回临出门,通体发亮的张佑都想一头撞死。 “阿策,你竟不晓得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的道理?” “晓得 哦对了佑叔,你这个头型不对。蹲下来,我再给你梳梳。” “ ” ▔▔▔▔▔▔▔ 或许是本着抱团取暖的宗旨,程策一般和饭友挤在汽车后座。 大方的东道主坐镇中间,装模作样地捧着雷马克的《里斯本之夜》阅读。 至于那字里行间到底描了什么金,他一概不知。程策斜着眼,注意力全集中在尚云的裙子上。 托校长的福,那格纹短裙不十分长,亦不十分短。 当她们坐下来的时候,可以恰到好处地露出半截大腿,还有过膝长袜的边缘。 这本不是多么香艳的画面,全校女生都这样穿。 可他是如此下贱,回回蹭着了她的腿和袜,就会想到H,铐子,зЩ·ΡO-①8丶COM toe还有Gang bang。 滑溜溜,黏糊糊,水乳交融的剧情一发不可收拾。 他正襟危坐,急火攻心,那一处翘首挺胸向着太阳,邦邦硬得像复活节岛的石像。 程策越看越烦,最后不得不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褪下来给她。 “尚云。” “嗳!” “盖着腿。” “没事,我不是很冷。” “不冷也盖着,听说过老寒腿吗?” -- 第18章 阿策,你真是深谋远虑 日升月落,随着饭友做客频率的逐渐增高,程策又琢磨出了一个新福利。 他慷慨解囊,非但拒收饭费,还大手一挥把他俩的补课费给全免了。 此等天上掉馅饼的吉利事,让小组长赵慈眉飞色舞,喜不自胜。 他固然心生疑窦,但他并不愿多嘴。 老赵说过,面对那些个难以置信的独家利好消息,你千万莫问逻辑,两眼一抹黑跟着领头羊走就是了。 老赵是智慧的。 赵慈听他爹的话。 因此他在体育课后找到程策,真诚地问对方在生活上是否有额外的需求。 赵氏讲究礼尚往来,可不能白白占人便宜。 赵慈表示自己年纪小,资历尚浅,暂时还不是灯神。 但一搓就硬的老赵是。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如果程家有什么业务和人际方面的困难,老赵可以帮他们疏通疏通。 难得大家有缘,大事小事皆可求。 无非是麻袋一兜头外加一棍子的功夫。 “赵慈,我爸是正经做生意的。” “就你家正经。这是我家祖传多年的老手艺了,桐叔下手有轻重,点到即止。敲山震虎你懂不懂?” 正午时分,程策和赵慈坐在餐厅里,一个聚精会神地剥茶叶蛋,一个捧着热腾腾的腊八粥。 程策听完了有缘人的唠叨,没有立刻说懂,也没有说不懂。 他只是抿着嘴,把自己面前完美的成品推给了赵慈。 “大程,这是你的...... ” “是你的蛋,吃吧。” ▔▔▔▔▔▔▔ 用蛋摆平赵慈后,程策又迎来了那位揣着十万个为什么的大小姐。 宣传组干事尚云不及赵慈站得稳,看得远,她闻讯后大惊失色,不知这免费授课的福利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课间,她把程策拉到走廊里,急切地问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是因为她的成绩彻底没救了。 要破罐子破摔? 程策将食指竖在唇上,请她小点声。 “福利是真的,就只给你们两个免单。” 天哪。 他态度真和蔼。 他居然还没有放弃她。 “我...... ” “不高兴?” 程策面色温和,声调平缓,看起来文雅又亲善。 他仔细观察尚云恍然大悟的表情,小心地对她伸出右手来。那动作和姿态很有礼貌,似乎他是毫不在意的。 然而当她终于和他握手致意时,程策却死死地攥住了。 他没有风度。 并不肯立刻松开。 就在那一两秒的接触里,程策心驰神往,口干舌燥,已经把胸中荒草丛生的旷野刨成了热带雨林。 ▔▔▔▔▔▔▔ 日历一页一页地撕,转眼间这白食项目也迈过了试运营。 本地供货商杨伯的小馆子点钱点到手软,他们鸟枪换炮,不仅里外整修一新,还特別聘了两位专攻炸酱面的师傅一起加班加点。 根据程策的情报,武僧赵慈的生长节奏和别人不一样。 无论给多肥的肘子,多浓的汤,他都能按时消化。 赵慈天赋异禀,他胃口奇大无比,光长肌肉不长膘,越喂,眼神还越发明亮了。 程策说,要是每顿都给上大鱼大肉,这条可持续性发展的道路一定走不下去。 毕竟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往保温箱外掏食和碗的张佑闻言,点头如捣蒜。 “炸酱面顶饥。一碗不行,还能来两碗,佑叔你说是不是?” “阿策,你真是深谋远虑。” -- 第19章 心碎的小王子 程策这边对赵慈克扣粮饷,那边一转身,就用小棍子吊着烤春鸡,在尚云眼前晃来晃去。 丧心病狂的他告诉她,程宅专聘的厨娘有三宝。 手打鱼丸,皮蛋瘦肉粥和什锦豆腐脑。 程策异常认真地看着尚云,希望她能体会自己的苦心。 比方讲,他腆着脸信口雌黄,其实是在暗示她若有想法,不妨周末来这里一起饮早茶。 但程策很快发现,话不说敞亮了,姑娘就没反应。 她一没反应,他就失眠盗汗。 张管事每每在夜半溜去厨房吃宵夜,总会看见操练完二胡的外甥坐在那儿,对着一锅泡面长吁短叹。 他穿格纹睡衣睡裤,耷拉个脑袋,活像心碎的小王子。 “阿策,你还好吧?” “不是很好,你让我静一静。” “...... ” ▔▔▔▔▔▔▔ 他不好。 他怎么会好。 放眼望去,这锅里有红,也有绿。 程策看着看着,就想到了尚云探病时送的花。它们长得鲜艳却缺乏基本审美,很可能是花店留存的滞销品。 但他不嫌丑,反而每天都会去探视它。 早晨捧出去晒太阳,晚上捧出去晒月亮。程策端着一杯热巧克力坐在它旁边,低声喃喃自语。 他有很多脏兮兮的小秘密,就只说给它听。 幸而那花比尚云伶俐,被他的废话辛勤浇灌,终于在神圣的月圆之夜发了芽。 裹着睡袍的专家张佑捧一本植物图鉴,神情严肃地蹲在盆儿前面,一只手不停地捋,几乎要把下巴捋脱型了。 “佑叔,它到底是什么?我觉得看起来很不凡。” “...... 阿策,这颜色太渗人了,我怀疑是境外来的新品种。时间还早,或者你打个电话问问她。” 程策板着脸,他说一问,就显得他特别无知。 “无知啥呢?!问完了花,你可以借题发挥,聊点儿别的...... 举个例子,昨天阿云书包上新挂的徽章就很好看,红红火火的多喜庆,你正好问问她是哪里买的。” “...... ” “阿策,你这是啥眼神?” 程策咬牙切齿。 他抡起胳膊,一拳就把张佑手里的图鉴捶到了地上。 ▔▔▔▔▔▔▔ 对尚云来说,程家的饭好吃。 但那份爱上吃白食的感觉,是有罪的。 在和老父亲促膝长谈之后,她决定跑去牛头山拜会吴道长,为她的大慈善家请一枚护身符以作回礼。 虽然山不高,路不远,也有司机接送来回,可心意最珍贵。 那夜吃过晚饭,程策站在桌边替赵慈打包剩菜,尚云突然就走了进来。 他心一沉,原以为她是来告别的。 “等一等!外面下大雨,不着急现在走。” “不走,我们先写会儿作业。” “对,等雨小了再说。” 程策说完,鼻尖禁不住一阵酸疼。 雨不能变小。 因为它一小,她就要走了。 天知道,他是多么希望这场豪雨能坚持下去。 永不停歇,永无止境。 其实,如果按照他的真心思来,程策更希望此刻山洪爆发,大堤冲垮。 白昼变成黑夜,黑夜变成炼狱。 届时赵慈是在水里飘着,还是在岸上歇着,他管不着。 他的小船,就只带尚云一个人走。 程策把着舵,与她在末日的激流中乘风破浪。他指向东方,发誓要让自己的女人看见新大陆升起的第一道曙光。 到那时,天地之间,就他们俩。 他和她以天为盖地为庐,捕着鱼打着猎,在院子里种种花,晒晒枣子,从此过着男耕女织的...... “程策。” “...... ” “程策?!” “在。” ▔▔▔▔▔▔▔ 尚云见程策的瘦脸忽明忽暗,忽喜忽悲的,多少有些忐忑。 然而她在进厨房之前就已定了心,无论这回他如何推脱,她都要把正事办完。 “...... 请,请你看看这个。” 他边系塑料袋边走神,眼睛胡乱一瞥,耳朵忽然就发热了。 天哪,是错觉吗。 为什么这东西瞧着如此眼熟。 “尚云...... ”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也不信邪...... 这只是一点小心意而已。” 程策是很意外的。 共处这些日子以来,他已万念俱灰,不再对钱以外的回礼抱有希望。 更可怕的是,在互相交流了几句后,程策竟意识到它是姑娘不畏艰险,跋山涉水去请的。 这礼的分量有多深重,他完全感受到了。 程策脑筋一抽,还没等尚云说完,闪身就将护身符抓到了手里。 由于这个擒拿的动作太不风雅,所以他在愣足了两秒后,尴尬地对她解释说,只要不是钱,自己就没有心理负担。 他感谢她的深情厚谊,他非常愿意收她的礼。 “......真的吗?!” “当然。” 教他如何不感动。 将心比心,符是批发的没错,但它上头打了尚云的烙印,而不是她爹。 这代表什么? 这就代表,他的位分比赵慈高。 -- 第20章 阴陵一夜楚歌声,独有美人骏马伴平生 和鸡飞狗跳的赵家相比,空旷简洁的程宅总是显得较为冷清。 尤其在程太太去南部探望娘家人后,此地变得越发空落落,连说话也好像有回音。 程策每次和饭友们道别时都扒着门框,像个老父亲一样依依不舍的,看得人心焦。 他不畏寒,即使下冻雨也穿得单薄,那副冷面书生的潇洒样儿,让裹得像只抱窝鸡似的赵慈眼热。 “...... 大程,不怕冻坏吗?” “从小就这么穿,习惯了。” 程策披一件宽大的深灰羊毛开衫,先将分装好的饭盒递给赵慈,再叮嘱尚云早些休息,别为了做题熬夜。 如今他也是有符有身份的男人了,免不了要为自己人着想一番。 程策说,反正再怎么熬,她也做不出来。 何必憋着一口恶气,去争那一时的长短。 这场景的毒性很强,久而久之,尚云在羞愤之余也不由得感动了。 他是一位多么无趣又正派的独行侠啊。 她从来没见过这个类型的。 于是,为了给孤独的恩师解闷,尚云有时候会把琵琶带来,美美地吃完了白食,她再搬个椅子奏曲报恩。 程策受宠若惊。 他压根没想到喂饭还能喂出彩蛋。 ▔▔▔▔▔▔▔ 为表尊重,程策和赵慈都不愿跟尚云平起平坐。 大屋里有沙发有板凳,他俩非要坐在地上,非要抬着下巴仰视她。 程策面僵嘴牢,心里却十分欢喜。 因为只要有她陪着,他就不寂寞了。 这低眉扫拂的弦声,时而水云涓涓,时而百马群策。 阴陵一夜楚歌声,独有美人骏马伴平生。 程策暗想,赵慈不够聪明,心思不够玲珑,理应是听不懂这些东西的。 然而昨夜程策偶然间侧过头,竟发现对方脸上露出了几许迷蒙又期待的幻光。他那样专注,就好像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一样。 程策认得这表情。 它是万里挑一的特供品,只与尚云有关。它在赵慈这里就是一颗雷,随踩随爆。 尽管她已不再属于他,他仍在顽强地坚持着。 程策敛下眼睫,他看到了赵慈置在膝头的手。 修长十指紧紧绞在一起,它们的主人用尽全力攥着,指节泛青,像是在祈祷奇迹发生。 程策想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把视线移开了。 他是好人,光明磊落的,本不该生出那邪恶的心思来。 但程策祈祷,无论方才赵慈对她许了什么愿,它都会坠入虚无。 它永远都不能被实现。 ▔▔▔▔▔▔▔ 很快,在程策执着又热切的期盼中,校庆晚会的节目海选正式启动了。 他日夜勤练,密谋的二胡独奏项目亦有了大起色。 可是光有起色还不够,程策面前仍然横着一道重要关卡,民乐社团的社长梁喜。 传闻说,老梁不放行,谁也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糟蹋民乐。 这话不是假的。 皮肤黑似狗蛋的梁社长五岁开始修炼,他技艺高超,被全校师生奉为新 · 二胡的传人。 这个新,体现在他的扮相和演奏风格上。 虽说一白遮百丑,但梁喜是颗正宗的黑珍珠,在生长过程中萃取了他爹和娘的日月精华。 一米八二的梁喜头型极圆,剃板寸,演出时常穿黑T黑裤和黑匡威。 他出身传统音乐世家,却偏偏热爱重金属,即便在台上拉二胡时,梁社长也一样激情奔放,仿佛是铁娘子乐队附了体。 程策从尚云那里旁敲侧击地了解到,若想通过走后门的方式入社,梁喜一定会先扒人一层皮,绝不手软。 皆因此君眼高于顶,无法被言语和痴情感化,基本只能用钱砸。 同坐在花圃旁的长椅上,尚云捧着盛满土豆烧鸡的饭盒,对程策谆谆教导。 他边点头,边给她递帕子。 “我懂了,听起来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对。如果技术实在不行,梁社长就只收钱,不收人。” -- 第21章 姑娘已经很久没有瞧过他的身子了 事不宜迟。 隔天,程策便揣着手艺和钱袋子,在背地里跟梁社长接上了头。 他苦干实干,赵慈也没闲着。 校庆面前无课业,大伙儿都扔了书和本,撸起袖管开搞文艺活动。 眼看民乐社团天天凑在一起闭门造车,他和拳友们切磋完了,见缝插针,竟也找不到机会跟尚云说上几句话。 因此,为了主动制造出场机会,赵慈对外宣称自己准备了几个绝活。 他想给全校师生洗洗眼,洗洗脑。 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中华武术。 赵慈说大话,他更有特别的考量。 旧人添新色,他的体脂比从前低,体能方面亦水涨船高。他闲得头上长草,最近正在琢磨如何用胸肌绷开衬衫扣子。 姑娘已经很久没有瞧过他的身子了。 他觉得,应该适当地给她回回炉。 ▔▔▔▔▔▔▔ 为求全情投入,积极备战,赵慈暂时卸任了综合格斗社团的名誉社长兼顾问。社务太繁忙,他表示在其位谋其职,坚决不干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事。 更衣室里,赵慈围一条白浴巾,单手叉腰对着光溜溜的拳友们慷慨陈词。 他坦言世道艰难,如今做什么事情都要搞宣传。 所谓酒香,也怕巷子深。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次校庆晚会,就是他们大放异彩的好时候。 遥想棒球队和篮球队搞友谊赛,回回有穿热裤背心的女学生扭腰踢腿。 可怜他们每次集体卖艺,除了抱拳绕场一周感谢江东父老之外,就再也找不到一个母的靓的来捧场。 赵慈讲到痛处,低下头,猛地击出一拳砸在柜门上。 ▔▔▔▔▔▔▔ 他告诉大家,求人不如求己。 因为命运本来就是不公的。 在座的弟兄们徒有理想抱负与一身绝世好功,却生不逢时,被苍天囚禁在了这个治安极好的高尚城区。 它绿化覆盖率超强,空气清新,满街拉着七彩的横幅,一派鸟语花香。 且令人叹惋的是,放学时校门口停的全是扎实的德系座驾,仿佛潭城早已全面迈入了小康。 乱世才出英雄。 环境这样安逸,如何才能搞出大名堂来。 赵慈说,他决意在海选活动里豁出去,搞个黑的,狠的,限制级的。他定要为这个前途风雨飘摇的新社团,谋一席之地。 他实在无法理解,格斗明明可以强化五行,养性健体。 为啥那个秃头理事长咣咣地拍着台子,威胁说要把他们一锅端了。 赵慈标致的男中音掷地有声,话音刚落,数十位个头和色号不统一的肌霸哗哗地鼓起掌来。 大大小小的毛巾掉了一地,群情激昂。 “赵哥,干他娘的!” ▔▔▔▔▔▔▔ 好。 接下来,就是怎么干的问题了。 赵宅的客厅里,可教的孺子正在眼前巴巴儿地跪着,诸位兄长掐来算去,只缺一位经验丰富兼德高望重的教练点拨一二。 是夜,经过激烈的角逐,嘴角挂彩的赵二哥荣幸地拔得头筹。 他深感肩上担子的沉重,野炮也不打了,剑指苍穹说要和四弟练出一座新宇宙来。 二哥无疑是个对体位和力度要求很高的男人。 他不说停,那就是天塌下来也要继续搞。 “哥,我溜边儿躺一会儿...... 真干不动了。 ” “阿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假如现在下面横着的不是钉子,而是你婆娘呢?” 赵慈喉头一哽,艰难地抬眼。 只见他哥正用两只手,在空气里上下比划着妖娆的葫芦形。 “你说,你敢腆着脸告诉姑娘这就干不动了?歇菜了?!” “...... ” 教练呼来喝去,常把四弟练得生不如死。 不过自古严师出高徒,他们合作完成的节目,最终获得了大哥和三哥的一致好评。 他俩心悦诚服,啪啪啪地使劲鼓掌。 “阿慈,我不信有哪个女的看完这个,还对你没想法。” “我就知道!”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22章 百花齐放,雅 如此,赵慈便怀着一颗志在必得的心送死去了。 可惜的是,为节目把关的女干事在津津有味地欣赏完以后,扭头红笔一批,竟把它们给统统枪毙了。 赵慈在午餐前收到速报,火冒三丈地跑去找人理论。 “阿梅你玩我呢?早知道这样,我还脱什么衣服!” “演也演了,半路叫停多不礼貌。赵慈,主要原因还是你这些节目太刺激,我怕同学们受不住。” “当初你不是拍着胸脯说百花齐放,雅俗共赏吗?” “对。但也不能太俗了,要把握一个度。” “合着俗不俗全靠你一个人说了算。” “赵慈,别乱给我扣帽子,你瞧瞧咱的名单,百来号人 ” 满头大汗的赵慈眼一瞪,猛地把本子抢过来。 “ 我说,程策的名字为啥会在上头?” ▔▔▔▔▔▔▔ 神不知鬼不觉中。 他那清新脱俗到只喝露水的大程,竟一声不吭地打入了校庆晚会的演出名单。 且不是合奏,他大招一憋,憋出个元宝,一登场就是万众瞩目的独奏。 这对赵慈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也不知道程策私下里塞了多少钱,在这个向各级校领导深情献礼的盛大晚会上,人家的表演积极乐观,奋发向上,他入选的曲目是刘天华先生所创的《悲歌》。 这节目非但不符合晚会的核心价值观,赵慈更有个大难题需要她给答疑解惑。 他用手指戳着名单,怒斥阿梅大搞暗箱操作。 “扯淡呢,他会拉二胡?!” “能把老梁整哭了,你说这得是什么奇才。” “ ” “赵慈,咱们学校藏龙卧虎,你应该觉得幸运才是。快,不要喘了,我去给你泡杯茶压压惊。” “停下,你站住!” “ 其实我也知道你有想法。但是今年不行,你可以等着拼明年。晚会年年有,说不定下回的主题更适合你。” “我不等明年,我今晚就写信跟上面反映情况。” “好,那我说句公道话,这个综合格斗社团能在校内注册,已属法外开恩。现在你居然还企图在公开场合荼毒群众,是不是想让我先把你举报了?” 赵慈闻言,当即主动与阿梅握手言和。 他说,大家都有难处,何必搞得剑拔弩张,不共戴天。 伤和气了哟。 赵慈笑得像朵苦菜花,甜甜地问对方是否能宽大处理,看在不闹事的份上,让他混进去当个志愿者。 他手脚勤快,眼里有活,自己不求曝光率,但求给诸位登台表演的新老艺术家,提供一些个端茶送水的方便。 “ 痛快点,你到底想伺候谁。” 赵慈吭吭唧唧,对着阿梅搓手。 ▔▔▔▔▔▔▔ 当日放学后,被梁喜紧急叫去共商大计的尚云,从赵慈那儿获悉了一桩新闻。 他的志愿者申请,经过层层审批,历时三小时之久,终于通过了。 尚云震惊万分。 “小屠那个背景都被涮下来,你怎么能上?” “ 云云,你渴不渴,想不想喝汽水?我去小卖部转一圈。” “可时间快来不及了。” “来得及,老梁跟你开会,我也有话要问他 往哪儿跑?你站稳了!我去去就来。” 五分钟一晃而过,赵慈火烧火燎地抱着汽水和薯片赶回来,他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塞给尚云。 然后,他向她展示了崭新的志愿者臂章。 赵慈请她尽管专心练琴,他是组委会指定分配给她的助理,各式瓜果零嘴,特约化妆师和车夫,都由赵氏友情赞助。 “ 阿慈,你说的化妆师是王叔吗?” “傻,我能让王叔给你画?!多不吉利。你放心,是王叔他侄子阿强,专科进修七年,刚拿到毕业证,那手艺没得说。” -- 第23章 几个箭步飞了出去 就在尚云和赵慈前往目的地的途中,程策正倚着自动贩卖机闭目养神。 他本不该呆在这里耗时间。 他的原计划是赶回家陪他爹吃晚饭。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之前他洗完手,站在镜前检查头型,竟意外偷听到了后排隔间里讲电话的内容。 那声音很好辨认,它分明是梁喜略带沙哑的低音炮。 社长富有强烈的责任心,轻伤不下火线。 即使深陷便秘的绝境,他依然心系社务,痛苦地憋着劲儿给社员指导工作。 程策屏住呼吸,伸着脖子,恍惚听得四个大字。 阿云。 开会。 他将它们在嘴里一过,此地沁人心脾的五味顷刻间便消散了。 ▔▔▔▔▔▔▔ 佑叔说过,凡事要趁热打铁。 而他现在浑身发热,已经在熊熊的渴望中把他爹抛在了脑后。 当隔间里传出冲水声时,程策一激灵,赶紧几个箭步飞了出去。 就是这样,梁喜黑着脸刚一走出男厕,便和碰巧路过的二胡圣手撞上了。 社长痛并快乐着。 大号没能憋出来,好事却在不意之间翩然降临。 择日不如撞日。 圣手感谢黑珍珠的知遇之恩,决定给他临时来一场仅限VIP的免费音乐会。 “梁社长,《江河水》行不行。” “你说啥就是啥。” 根据程策定下的规矩,开奏前他需要冥想整整一刻钟,空一空脑子,也空空魂。 大师之所以被尊为大师,就是因为他们事儿太多。 梁喜看了看表,一拍大腿说这真叫一个巧,六点开演是不是?不如等尚云来了,大家一起欣赏可好。 “她也会来?” “会...... 当然了,你要是介意,我叫她在外头等着。” 程策摇摇头。 他客气地告诉梁喜,大家都是民乐同好,欢聚一堂,还分什么彼此和你我。 他一点也不介意。 ▔▔▔▔▔▔▔ 临近六点,天色终于暗下来了。 走廊地板上铺满了格窗洒下的树影,它们簇簇地凑在一起摇,直摇得程策心驰神往。 最近,一遇到这种安静平和的傍晚,他总感到心里沉沉的,闷闷的,几乎不可能集中精神。 从前的他,倒不是这样的。 程策耐心好,他很会等,曾在许多个走廊里冥想过。 学校,医院,酒店,还有程氏建设旁边的商城里。 那时候,程策常能静下心来,只消堵上耳朵,就可以在黑暗里畅想几分钟属于另一个时空的生活。 比方讲,他长大了。 娶妻了。 变成了顶天立地的二代程先生。 他的人生是那样按部就班,一眼望得到头。 他应该和父亲一样,每天都忙到脚不着地,三过家门而不入。 可是,程策并不期待百分百的子承父业。 他贪心,仍怀有几分妄求,他希望自己也会是个顾家的男人。 无论境况有多难,日程有多紧,他也要努力匀出时间,去看一看他的妻儿,还有他的屋。 ▔▔▔▔▔▔▔ 妻儿。 想到这里,程策换了个站姿,把钱夹从裤袋里摸了出来。它是他的十三岁生日礼物,是程先生一掷千金定制的孤品。 它很贵,但它非常丑。 程先生顶着一张象征十全大补的饼脸,他定制出来的东西,也处处透着圆满喜庆的精和髓。 钱夹的外层是黑色的,低调朴实,而那花里胡哨的真功夫全都下在里头。它令人过目难忘,教他每次打开它刷卡时,都自觉有罪。 他爹常说俭以养德。 程策深以为然。 其实只要能忍住花钱的冲动,他就不会看到这些骚细节。 然而,就在这一秒,程策真正想与之相会的,并非是他爹留下的念想。 他有很多小秘密。 自从遇上了她,它们就日涨夜涨,多得教他不知如何是好。 程策小心地将手指探进去,从夹层里抽出了尚云亲赠的那枚护身符。他捏着符凑到眼前,颠过来倒过去,反复闻了又闻,看了又看。 然后,他低下头去,偷偷把它贴到了自己的嘴唇上。 -- 第24章 都一样美,都是他的娃 程策想念他的女学生,想念她的笑容和她的娇。 她只要笑一笑,无论练习题有没有做出来,他回家都能多吃一碗饭,多温一会儿书。 他想见她。 非常。 在这渐行渐远的美梦里,尚云就坐在街角的咖啡店外等他吃午餐。 没有赵慈,没有梁喜,他眼前全然不见那起子外人,唯有一位婷婷的内人而已。 程太太早已不是十七八的姑娘,而是二十七八的少妇。 她左手无名指上套着程氏的传家宝,身旁倚着两位乖巧的小女孩。 她们穿白裙和小布鞋,一个叫程爱云,一个叫程想云。两人个头一般高,都一样美,都是他的娃。 “爸爸。” 程策放慢了脚步,禁不住眼眶一热。 她们叫他爸爸。 原来,这家主之位是如此来之不易。 除了算计柴米油盐,更要兼顾风花雪月,确实是太难了。 即将奔三的二代程先生被事业操得像条狗,可他在见到主子时,瞬间便燃起了昂扬的斗志,自觉还能再接再厉多干五十年。 说实话,他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地疯狂搞钱,为了啥呢。 就只为了这三个女的。 “爸爸。” “哎。” “...... 爸爸!” “哎。” 走廊里,杵着高壮幽冥的笛王兼副社长,阿魁。 他以结实如猿的左臂撑着自动贩卖机,柔情似水地与程策脉脉相对。 “...... ” “我说兄弟你哎哎哎个鸡八。老梁扒着门框喊你三遍了,赶紧跟我进去!” ▔▔▔▔▔▔▔ 他进去了。 可是出乎程策的意料,爱云和想云她娘竟迟到了。 六点过了五分,尚云仍未出现。 程策瞪着坐在梁喜右边的阿魁,不知道是该开拉,还是开溜。 毕竟如果她不来,他还费事嘚瑟个什么劲儿。 “程策,你面子大。” “...... ” “说口渴,可乐请你喝了。你要冥想,咱也同意了。我今天真没别的要求,只想听听你水平究竟有多高。” 是个痛快人。 他要识相,可再不能往下出溜了。 于是程策不再搭理对方,开始低头做准备工作。 他是懂道理的人,他并不责怪阿魁。 程策理解,这位威武的副社长讲话夹枪带棒,骂爹又骂娘。 其实也属事出有因。 ▔▔▔▔▔▔▔ 阿魁浓眉大眼,身世凄凉,他曾揣着一颗向往唢呐的童心,在家母的棍棒和拖鞋下苦练吹笛整十载。 然而他爹却骨骼清奇,数度举着高尔夫球杆追着打,要求他老老实实把书读完,再回来继承自家的餐饮连锁。 阿魁怒了。 他是要当笛王的男人。 他不要当饺子王。 此次校庆晚会,就是阿魁最后的倔强。 他打算凭借《鹧鸪飞》一举夺了梁喜的社长之位,并让坐在VIP赞助商席位的老爹回心转意。 他发着梦,哪里能想到那早已内定的名额,竟然可以临时匀给这一掷千金的孙子。 阿魁眼红地盯着程策。 他遵纪守法许多年,但他亦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只待今夜听完了曲,明天他就把赵慈约到体育器材室见上一面,畅谈古今。 他要购买一个加强版的套餐。 从变声电话到匿名信,从麻袋到棍子。 他统统都要程策尝一尝。 ▔▔▔▔▔▔▔ 单论技术,程策或许不能和梁社长比高。 但他显然是祖师爷赏饭吃的天赋型选手,一招鲜吃遍天,专搞精准打击。 程策心理素质上佳。 台下的火烧得越旺,他拉得越带劲。 第一声入耳时,阿魁抖着的腿停了,歪着的头亦忽然扳正了。 他在震怒中咬紧牙关,仍死死抓着那份笛王梦不肯撒手。 可是他越往下听,越明白这条道路曲折难行。 天外有天,峰外有峰。 即便有心踏破万里云和千重山,他也只能在那遥远的天际尽头,看到自己握着金剪刀给饺子馆剪彩的身影。 而和泪流满面的阿魁相比,门外的两个人显然平静了许多。 迟来的尚云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与程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她扶着墙,在他的运弓之间听到了秋江坠雨,花凋零,帘垂地。屋里暗潮汹涌,只是一进又一收,就让她误入了烟苍云阔的薄暮洲头。 她不够了解他。 她又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很久了。 曲终,程策微微抬起眉,无意之间居然和立在阴影里的尚云对上了眼。 那时候他在明处,她在暗处。 他一个人,而她正站在赵慈身边。 程策静静的目光仿佛是正在发芽的春枝。 它小心翼翼,隔着老远,就一寸一寸地向她所处的方向探了过去。 -- 第25章 五行涉黑,命里带刀 秋江雨停了。 尚云站在虚掩的门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 她暂时猜不出程策在想什么,所以当他重又低头回避时,她下意识地往前进了半步。 这应该不是好兆头。 因为她一般不随便冲动。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闯进去了,要如何体面地跟他搭讪,也是很伤脑筋的事。 然而尚云在这里犹犹豫豫,进退两难,旁边有个人本着兵贵神速的宗旨,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肩。 他大约比她更迫不及待。 这一掌用足了十成十的内力,排山倒海的,震得尚云几乎背过气去。 ▔▔▔▔▔▔▔ 或许是光线不通透的缘故,一向外放的赵慈看起来很冷很淡。 他只低声叫了一声云云,就用力将她整个人往后倒拖了两步。尚云身体一歪撞进他怀里,然后又在接触的瞬间,被赵慈迅速扶正了。 心率失调的他手很痒,实在很想趁机一把抱上去。 但他不能平白占她的便宜。 赵慈唇线平直,抿着嘴往下看。他俩心有灵犀,他仅仅花了一秒就看透了她。 在这节骨眼上,他想赶快对尚云道一声对不起。毕竟在赵慈看来,她的胳膊和肩膀要比他矜贵百倍万倍。 而如果此刻的气氛允许,他甚至打算讲几句玩笑话圆个场,让她知道那根本不是自己的本意。 可惜赵慈憋到胸闷气短,却连半个好听的词也蹦不出口。 他不愿仗着力气大就强迫她。 且他也知道,树要皮,人要脸,他再不能继续拉着她不放了。 赵慈动了动嘴唇,最终在静默里松开了手。 他一言不发地替尚云把扯歪的领口整理好,随即移步走到侧边,为她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 这是她的阿慈,她身后甩不脱的影。 他们是一棵藤上的苦瓜,风吹藤动铜铃动,风静藤停铜铃静。假如一切顺遂,这份可贵的和谐,通常没什么机会被外人徒手劈开。 记得小时候,她常常坐在屋里,而他总爱站在门外,边挖冰糕边看她练习。 对没见过世面的他来说,这就是小区里的仙女。 她是嫦娥,她会飞,会弹琵琶。 她也很有可能会跑。 那时尚云抱着琴沉浸其中,并不知道男孩嘴里含的糖水,最后没有往下走,而是统统倒灌进了脑子里。 一曲终了,仙女放下琵琶,从茶盘里掏了一把水果糖,再对他平伸出手。 糖纸黄灿灿,绿油油的。 他的表情忽地转危为安,笑得整张脸都开了。 在起步向她跑去的途中,他脚下生风,一意孤行地把这份友情的柠檬味,看成了喜糖。 ▔▔▔▔▔▔▔ 这位自定娃娃亲的漂亮邻居,穿白衬衫和铅灰色短裤,两条细直的腿上沾满草叶和创可贴,左脚的鞋带总是系不好。 他爱跑爱笑,他也爱制章。 男孩胸口别一枚圆形徽章,上面画着两把交叉的砍刀,他对她说这代表力量,代表他是第四雷神军团的指挥官。 他剥着糖纸,喜滋滋地开口请她做自己的女祭司。 她诚惶诚恐地问祭司一般干点啥工作,他说职位全是噱头,那就是军团的吉祥物。 等他骑着二哥举着棍子,与驾驶大哥出征的三哥正面交锋时,她站在后头美美地吃哈密瓜就行。 尚云同意了。 因为赵家的瓜确实很好吃。 ▔▔▔▔▔▔▔ 不承想,上岗刚满一周,指挥官同志就天天爬树往她窗户里扔塑胶袋。 那黢黑的袋子一次比一次沉。 投点更是一次比一次掷得准。 这个突发情况,给尚家的日常生活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勤劳的尚老爷白天出门,点头哈腰道尽天机,晚上回了家,还要捧着闺女的脸蛋子,安慰她莫要怕,赶紧去卫生间洗洗。 阿云,做人应当常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最近小区里来了一批砸车闯空门的,闹得人心惶惶。 爸爸工作忙,平时没空陪你。 但是只要有阿慈蹲在树上站岗放哨,咱们基本可以做到夜不闭户,你说对不对。 父亲语重心长,解释说隔壁的男娃之所以这么瞎鸡八搞,皆因他年纪小,还没有学会飞檐走壁的赵氏真功。 “阿云你看看,袋子里装的是巧克力和徽章,又不是粑粑。” “...... ” “你记住,爸爸这辈子行得端坐得正,不畏强权。但为了稳妥起见,赵家的巧克力还是不要随便往垃圾桶里扔比较好。” 大屋內,父女俩一站一蹲地执手相望。 “你我相依为命,因此我们有时候需要辩证地看待危机...... 浪费食物是有罪的,阿云你要犯罪吗?” ▔▔▔▔▔▔▔ 爸爸说得有道理。 于是她肿着眼睛坐在阳台上,迎着风把巧克力掰开吃了。 所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她曾是这样一个鼠目寸光,听风就是雨的姑娘。 所以现在的她,才会端坐在魁魁饺子馆的包间里,和四个饿疯了的男学生一同捧着海碗原汤化原食。 阿魁豪爽,他不计前嫌,当场亲赠了程策两本八十岁阿爷手绘的礼券。 据说这个白食券只在家族内部流通,一经出示,不仅可以召唤出菜单上没有的VVIP套餐,还能把成天躲在后门抽烟的首席师傅逼回厨房。 程策恭谨地以双手接过,翻开来看了两页。 “宝刀不老,好笔法。” “...... ” 阿魁一激动,再给程策多拍了两本。 他握住对方的手,说以后大家以琴会友,常来常往,这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尚云幽幽地放下碗,与对面的赵慈面面相觑。 酒足饭饱,这位自称好相处,讲道理的终身挚友,明显还带有一点点小意见和小情绪。 但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 当他终于摸一摸鼻尖,歪着脑袋对她笑,尚云想起了家父敲着碗说的逆耳忠言。 尚老爷参透人生,曾断言她五行涉黑,命里带刀。 因为这是命,不能治。 故此,她才会在心思活络的时候,被狗急跳墙的阿慈狠狠翻出一掌摁踏实了。 -- 第26章 潭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作之合 这是一个踏实的夜晚,也是一个腾飞的夜晚。 赵慈生着闷气回了家,为求发泄,他假借切磋之名跟二哥真刀真枪地干了一架。对方刚哼着歌洗完澡,身上水珠子还没擦干,就被迫进入了作战模式。 他俩从洗手台扑棱到床头柜,在千钧一发之际齐齐抵在窗前,一个锁喉,一个咣咣地猛拍墙。 赤身裸体的二哥走位骚,他腰部发力将四弟往后拖。 “哥。哥!我的裤...... ” “你还知道裤衩,说!下回再敢这么整?!” 赵慈咬牙切齿地保证,说他再也不整了。 赵家武斗的战场撤了兵,那隔壁邻居尚家则以文斗为主。 难得失眠的尚云深谙求人不如求己的真理,她在半夜调了满满一茶缸安神散,独自一人抱着它咕咚咕咚喝了。 至此,唯一没能歇下来的人,就只剩程策而已。 ▔▔▔▔▔▔▔ 他浑身是汗,像个大虾似的蜷在床上。 程策彻底放弃了,因为他闷哼着折腾了老半天,依然对这副身体无能为力。 他有点委屈。 自己之所以会这样卖力,无非是想早点合上眼罢了。 虽然夜已深,但打了鸡血的程策仍然死性不改,他想编几条简讯跟尚云聊聊音乐人生和理想。 可他编了又删,删了再编,最后只得拖着残躯叩响了张管事的卧房门。 “佑叔,我睡不着觉。” “等着,我有药,一粒就倒。” “我不吃药,我想跟你聊聊。” “阿策,你睁眼看看现在几点。再不睡,鸡都要叫了。” 程策不吭声,他霸着门,左脚往房里挪了一步。 满面倦容的张佑打着哈欠捏住他的后颈,按了两下。 “想她?” 沉默。 沉默是金。 “十五分钟,挑重点说。成不成?” “成。” 于是张佑泡了两杯姜茶,盘腿坐在床尾,耐心地听外甥把情况汇报了一遍。 ▔▔▔▔▔▔▔ 显然,世间的好男儿都志在四方。 他们常常有了媳妇,就忘了娘。 看起来异常平静的程策告诉张佑,他现在感觉很奇妙,尽管累得浑身都好像散了架子,那股精神气却始终吊在那里。 他说,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睏。 张佑抓抓乱发,安慰他前夜的占星节目说近期天象不佳,大凶伴大吉,再如何脚踏实地的人,总也有个变异的时候。 “你不知道,其实赵……” “阿策,姓赵的男娃有多骚,我体会到了,接下来你能不能挑重点说,比如阿云的动作神态,我好帮你分析分析。” “行。” 程策遂直起腰来,详细描述了对阵双方当时的心理活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淌过去,他目不斜视,只当床头那口钟是假的。程策事无巨细,大开上帝视角,在讲到高潮部分时,更激动地解开了睡衣领口的木扣子。 “阿策...... ” “别急,我马上就说完了。” ▔▔▔▔▔▔▔ 他没有说完。 如果给程策一个直抒胸臆的机会,他可以不喘气地说上一天一夜。 天道酬勤,有志者事竟成。 她不仅对他的手艺给予了高度赞扬和评价,还与他其乐融融地同桌吃了饺子。 他心里又甜又酸,只觉碟子里黑乎乎的蘸料,也是玫瑰味的。 程策自认是个不会讲笑话的人,可姑娘心善,无论他说多么无聊的话题,她都能笑盈盈地为他捧场。 这是微末小事。 而程策记得清清楚楚,连一个标点符号也没错过。 尽管他明白,当时包间里笑得最大声的是赵慈。 尽管,整顿饭的时间里,虎视眈眈的涉黑小组长都梗着脖子瞪他。 但程策毫无惧意。 他视死如归,硬着头皮坚挺地保持了应有的风度。 他不怕。 五舅说得对,男未婚女未嫁,他又没有偷挖大佬的墙脚。 他挖得光明正大。 ▔▔▔▔▔▔▔ 一晃到了凌晨三点,程策的情况是愈发不好了。 因为根据张佑的分析,他不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在犯贱。 她分明就对他有那个意思。 程策双眼涣散,心跳加速,自从被军师踹回屋后,便横在被窝里挺尸发呆。 这一躺,又是一个多小时。 他在黑暗里翻出手机里的聚餐合影,眯眼用两根手指缩小放大。 程策干涩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光是看着她的笑脸,他那颗飘飘然的魂灵头已然扎上了红绸结,骑着高头大马迈过了熙熙攘攘的市集。 街头巷尾锣鼓喧天,五音齐鸣。 大家高声喝彩,都说他们男才女貌,是潭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作之合。他感恩地对群众招手示意,恨不能立刻快马加鞭,一鼓作气扛着她回家把正事办了。 天哪。 这照片的站位太美好了。 高手在民间。 不想魁魁饺子馆的师傅颠得一手好勺,连摄影功力也毫不逊色。 程策捧着手机,瞪到眼冒金星都舍不得放下来。 眉开眼笑的尚云就站在他身后。 他们离得不近不远,她垂下来的发梢正好落到了他肩上。 原来如此。 难怪他当时气血上头,脊椎麻麻的。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27章 空手套白狼 好花不常开,好事不常有。 一朝得道的程策揣个闹不住的兔子,云山雾罩地回味了整整三天。 很快,新的挑战就又送上门来了。 民乐社团紧锣密鼓的内部会议结束后,梁喜在阿魁的点拨下,意识到趁这波余韵还没过去,他们应该当机立断对程策下手。 社团的活动费月月紧张,他们不仅缺人,还常常缺钱。 梁喜从尚云那里了解过程策的私人情况后,回家对症下药,精工慢活地编出来一份新版入社申请书,以及一项社团新福利。 至此,秘密武器都造出来了,只剩调兵遣将。 梁喜苦苦琢磨了一宿,把这个任务派给了尚云。 他在电话里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仨,只要少讲废话,多笑,就能事半功倍。 “不如请阿魁去试试吧,毕竟我人微言轻 ” “阿云,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不信阿魁,我就信你能治得住姓程的。” 尚云固然对社长的分析不敢苟同。 但这话听着,倒还挺顺耳的。 ▔▔▔▔▔▔▔ 恭敬不如从命。 各位社友聚在一起,认真学习了梁喜下发的文件,大家纷纷表示只要能一网兜住程策,社团的春天就来临了。 一晃到了出征当日,早晨五点刚过,心里有事的尚云就起床洗漱打扮了。 她埋着脑袋翻箱倒柜,先在头上试了几只钗和发卡,又把它们一一收好,换成发带和头箍。 这样折腾了大约四十五分钟,她痛定思痛,决定还是披着头发更加自然。 尚老爷清早打完太极拳回屋,看见闺女霸着玄关的穿衣镜不肯走,来来回回地踱方步,便问她是不是放了学要去约会。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摸着她的脑袋,说恋爱可以谈,关系可以发展,但不管看上了谁,都要循序渐进。 切莫把车开快开急了,让阿慈逮着机会一脚踹出轨去,闹得车毁人亡。 “ 昨晚那娃在院子里练功,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 “阿云,他这个年纪已经可以不喘气地连劈四块砖,爸爸真的有点担心。” “爸,阿慈去年就能劈四块,今年只是再多劈一层而已。” “原来是我看岔了,其实昨晚劈了八块。” “对。” “多一层,你都不怕吗。” 尚云想了一会儿,说她不怕,他劈他的砖,他们过他们的安稳日子。 因为她根本没想跟谁发展关系。 她没看上别人。 ▔▔▔▔▔▔▔ 下午,程策破天荒地收到了尚云的邀约简讯。 她说想跟他商量个事,与民乐社团有关,希望他不嫌烦,能抽空来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一趟。 程策读完它,心中一动,默默回头看了眼赵慈。 只见那手掌劈出老茧来的小子,正塞着耳机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一脸高深莫测。 于是他又默默把头转回来。 怎一个惨字了得。 都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居然还有空瞻前顾后。 那一刻,程策意识到在胆识和胸襟方面,他跟他爹差了何止几十个身位。 按说虎父无犬子。 是他给爸爸丢脸了。 ▔▔▔▔▔▔▔ 程策牢记来时路。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么造出来的。 想当年,他那仙姿玉色,年轻有为的娘,每逢一三五六,都会在俱乐部穿着小皮裙挥小皮鞭,为张家日渐消薄的银行存款添砖加瓦。 她干一行精一行,手气顺的时候,能把三个四十不惑的CTO抽到跪在面前嚎啕大哭。 可是功夫再深,她也架不住逆来顺受,下体有骨的铮铮饼脸侠。 程策明白,他爹是真·CEO,是愈挫愈勇,越抽越硬的铁汉。工作压力巨大的他打落了牙往肚里咽,皮开肉绽摸着了彼岸花,也誓把调教进行到底。 奈何程策并没有这么刚。 姑娘还没摸着他,还没开抽,他已经高潮了。 为了迎接这个预计耗时二十分钟的约会,程策以四乘一百米接力赛的速度,在东头和西头两个小卖部各转了一圈。 爸爸教过的,空手套白狼,是万万使不得的。 他置办了整整一袋子垃圾食品,仔细清点了一遍,犹嫌不足。程策火速折返回去,啪啪啪地拍着柜台,问大娘还有没有葡萄汁。 他记得尚云抱着它连喝四天,如今好容易盼到独处的机会,他不能委屈她了。 “来晚啦,前天就卖完了。” “ ” “别着急。你看这个新出的胡萝卜汁也挺好,比葡萄味的贵四块五毛,阿姨打包票你女朋友一定爱喝。” 程策边点头,边挎着袋子刷卡。 他说贵点儿没关系,赶紧给他来五瓶。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28章 响应号召,为 终于,激动人心的会面到来了。 程策紧赶慢赶,比约定时间提前五分钟抵达花园。 尚云还没来,他就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两眼紧盯花园的入口处,以便随时起身迎宾。 这回,他是彻底定心了。 程策已做足了一切准备工作,他梳过头,洗过脸,甚至躲在卫生间里,仰着脖子把牙细细刷了两遍。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虽冰清玉洁十数载,然而男女之间那些擦枪走火的破事,他到底懂一点。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程策依然在发梦,依然有所期待。 期待她会把持不住。 毕竟这里有花有草,气氛佳,旁的不提,万一这话说着说着,她突然凑上来亲他怎么办。 到那时,他是该回避,还是勇敢地迎头而上比较好。 不,回避肯定不行,太立牌坊。 可是迎头而上,又显得他太轻浮,太容易被推倒。 程策低头抚着左侧裤缝,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真的。 要点脸。 这边嘴还没亲上,他就又硬了。 ▔▔▔▔▔▔▔ 尚云是准时现身的。 她一路走,一路摸制服。三分钟里,她左右开弓地把头发顺了五遍。而当她隔着树丛看到程策时,心中那只卧着吃草的兔子禁不住又蹦了起来。 尚云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这样一位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仙人,会下凡到他们学校与狼共舞。 他翘个二郎腿坐在花下,那超凡脱俗的模样,真是再稳当没有了。 推开栅栏门,她朝他走过去,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互相挥挥手,一个笑,一个瞪。 程策并未立刻站起来,他只是把二郎腿换了个左右。 “坐吧。” 他咳了一声,意思意思地往旁边挪了挪,将仅存的空档留给尚云。 那里齐整地铺着他的制服外套,根据程策的说法,铁椅子太凉,女的坐久了会肚子疼。 他见她微微发愣,慌忙解释说这些妇科知识都是家母传授的。 他无知。 他原本啥都不懂。 ▔▔▔▔▔▔▔ 他们就那样傻乎乎地并肩坐了几秒。 直到程策从袋子里掏出薯片和饮料递过去,才算打破僵局了。 他请她尽管吃喝,不要假客气。这包东西看着多,也不全是给她一个人准备的。 “你和梁社长搞排练辛苦,休息的时候一起吃。” “ 谢谢。” 程策替尚云拆了包装袋,卸了瓶盖,告诉她如果一时半会儿谈不完正事,改天他还可以请她吃香酥鸡和小馄饨,大家再接再厉接着谈。 务必把问题谈深,谈透了。 程策的话说到这份上,她确实不好婉拒了。 何况她也根本不想拒绝。 于是尚云捧着胡萝卜汁,开门见山地问程策,有没有兴趣入伙本校的民乐社团。她说,他们诚心诚意邀请他来,都期待他早日加入这个大家庭。 程策怔怔地看着尚云,那些冠冕堂皇的劝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他神思恍惚,他耳背,直接把他们听成了她。 大家庭。 所以一旦入了伙,他和她就是一家人了。 ▔▔▔▔▔▔▔ 她仍在说话。 他也在想事。 程策盯着尚云露出来的左耳垂瞧,它没有打洞,小巧地躲在黑发后面。它随着她的动作幅度时显时隐,皎皎的,形状很像西窗外挂着的半轮月。 有窗。 有月亮,就有床。 就有床下两双鞋和后院池塘里的并蒂莲。 程策在即将吹灯就寝的憧憬下,恶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他疼得眼冒金星,尚云的声音猛地又回来了。 她正和善地对他讲,入社百利而无一害,绝不会吃亏。他们社团获奖无数,活动众多,每周有茶会,每月也集资搞团建。 大家冬去敬老院和干休所送温暖,夏去棋牌俱乐部办巡回演奏会。 风雨无阻,深受各部离退休老首长的青睐与好评。 她向他保证,只要肯入社,梁社长即刻免除三个月社费,并特别赠送限量版的社团影集与音乐节文化衫一件。 听到这里,程策脑子嗡地一声,忽觉脊梁和那一处开始发烫发麻。 他的脸板下来,表示文化衫之类的自己毫无兴趣。他只想了解一下那本影集里都会有哪些内容?! “噢,是梁社长请了资深摄影师,给女社员拍的艺术集锦。目前还在筹备中,成品预计零售价一百八十八元,这是今年新出的福利。” ▔▔▔▔▔▔▔ 艺术集锦,限量版的。 程策五体发硬,头顶青烟弥漫久久不散。 他正派,可他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那些弹曲奏乐的女孩子善良无知,她们为爱奉献,也响应号召,为爱宽衣解带。 天底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那个炭烧的无良狗辈,皮黑心更黑,他为了赚钱,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出卖她的身体。 程策太阳穴青筋一爆。 “你们 ” 尚云怪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 我们抽签排位,这次时间紧任务重,篇幅有限,我只轮到一张照片。不过摄影师大爷说了,琵琶怎么拍都好看,叫我不要有心理负担。” 他几乎要腾空发射的身体霎时低了下来。 “你穿 ” “穿校服,这是最便宜的套餐。哦对了,也有社员加钱穿改良旗袍的 程策你不舒服吗?出这么多汗。” 程策抖着手掏出帕子来,他说非常舒服。 他没事。 -- 第29章 规矩又不失放荡 这份异常舒适的感受后劲强大,尚云备好的台词才刚倒出去一半,程策便诚恳地对她说,入社完全没问题。 不必三顾茅庐地请,他这就跟她走。 自己虽然手艺不精,但他承蒙诸位厚爱,非常愿意和她做一家人。 “请问接下来该走什么流程?是你直接给我...... ” “不是我,梁社长会带着入社申请书亲自来找你。” 啧。 怎么又是那个男的。 程策有些不高兴了。 “这事不用麻烦他专门跑一趟,其实申请书你带过来也行。” “他想慎重些...... 再说上面印的那些条条框框,他怕我讲不清楚。” 一个社团,还能搞出什么条框来。 程策扬了扬眉梢。 但他好说歹说,面子上稳住了。 老梁黑,可老梁比他有本事。程策自认这辈子清汤寡水的,既没搞过社团,也没搞过自己以外的人。 所以还是谨慎低调些,比较安全。 ▔▔▔▔▔▔▔ 搁下这个话题后,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尚云点开手机里的相册,给他看社团演出时的视频和相片。程策事儿多,他皱着眉眯着眼,佯装看不清楚。 “屏幕反光,我再坐过来点行吗。” “...... 行。” 那时候,他竭尽所能,不想让她察觉到自己古怪的呼吸。 因为它们又沉又乱,完全摸不着规律。程策庆幸这是在室外,否则这差不多可以称得上是低喘了。 他很烦,很想表现地再客套冷静一些。 可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只一味地朝她倚过去。程策自觉贪心不足,他读圣贤书,但他根本不乖。 她的手指划过屏幕。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侧脸。 程策怀疑,假如再这么贴下去,尚云会嫌他不知好歹。 她一定会看低他。 ▔▔▔▔▔▔▔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走过去了,不知好歹的他继续靠着她。 时间越过越慢,脉搏越来越快。 她或许未曾察觉到什么,而他却悄无声息地,在她身边经历了一场安静的风暴。 程策不晓得尚云用哪个牌子的洗发水,但他吸一吸鼻子,便好像闻到了家的味道。 它是甜的,香的。 是他和她的家。 雾蒙蒙的画境里有光,有灯火,还有怀旧温馨的屋和人。 远离尘嚣的它不太豪华,院子也小小的。 屋外偶有肃风拂林的沙响,时近时远。摆在窗台上的罗勒盆栽散发浓郁香气,收音机里放着侬软的《莺莺拜月》。 尚云陪着他,那台手机仍握在她手里,上面花花绿绿的图片搅乱了,揉碎了,仿佛晶脆的琉璃散了一地。 心猿意马的他看不清图片,他只看到她微翘的眼尾。 于是程策恍惚地问尚云,这张照片是在哪里拍的。 他撒谎说自己喜欢。 可惜姑娘没办法立刻为他答疑解惑。 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肤色白浅的手背上。 尚云很窘。 大家还没好好说上几句话,她就张口结舌,脑子一片空白,连演奏会的场地也彻底浑忘了。 ▔▔▔▔▔▔▔ 他们机械性地一问一答,天边染成橙色的云悄悄散开了。 它缓慢地移动着,而程策的魂也跟着游来游去。 他以规矩又不失放荡的姿势坐在尚云身边,神情冷峻,声音沉着。 由于他坚决不肯往旁边多挪半寸,他们两个便始终紧紧挨在一起,西裤裤缝贴着过膝长袜,鞋带蹭着鞋带。 热热的,黏黏的。 一度一度向上烧着火。 如果不是当时尚云的手机铃声大作,程策原本还打算多拖延些时间,问她一些关于团建和影集的事宜。 比方讲,团建一般怎么搞,地点是在温泉旅店还是湖景度假村,有没有一去就是三天两晚的周末套餐。 再比方讲,限量版影集的封面人物,能否通过不记名投票的方式决定。程策忿忿不平,觉得那个叫阿玉的扬琴公主私下搞小动作。 她确实天赋异禀,胸大得四只手罩不过来,但那也不是她独霸封面的理由。 他坚决不服。 他要跟梁喜投诉。 奈何程策在那里思绪万千,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让尚云听见这些心声。 因为电话另一头正在疯狂呼叫母星的人,是赵慈。 ▔▔▔▔▔▔▔ 今晚气温较为适宜。 广播里说,潭城空气新鲜,运动指数为一级。 感谢赵慈的及时现身,原计划的二人转一下子变成了三人行。这边尚云刚讲完电话,一抹长影就出现在了花园的栅栏口。 它又黑又高,热气腾腾。 看着倒是很眼熟的。 那是重返荣誉社长头衔的赵慈,他刚在社团训完新人踢完腿,换了身黑色兜帽卫衣,模样瞧着坏得很。 赵慈仔细打量过花园里的情况,他面无表情,只在半空里对尚云压了两下手。 她看懂了。 意思是免礼,平身,坐稳,别跑。 尚云立刻放弃抵抗,右手把裙摆一搂,重新坐下来等待他向她靠拢。 然而,眼看这根高壮的柱子渐渐逼近,贴着尚云的程策坐不稳了。 他长相像个实在人,可他浑身都是经验。 程策眼珠子四下一转,发现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来不及收拾的骚证据。 她屁股底下垫的外套。 她手里抱的瓶。 还有她嘴里嚼的薯片。 程策双手握拳,正襟危坐,陡然生出一种悲壮又不祥的情绪来。 注:《莺莺拜月》,为苏州评弹《西厢记》选段。推荐侯莉君先生的版本。 -- 第30章 谁能扛得住 赵慈那张英气的阴沉脸背着光,程策自然也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 不过他并未浪费宝贵的缓冲时间。 他没有放空。 此刻程策脑子里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竟忽然记起了五舅平时爱看的网剧。 创作来源于生活,生活却总比创作更黑。 他想起剧里的大佬是如何敏感脆弱,如何地容易受伤。他们看着刚强,可是一旦让冰清玉洁的惯三踩着了尾巴,手起刀落一口气能把地球干开瓢了。 不怪程策瞎想。 只怪导演没有心。 怪他给市民洗脑,说世间的青梅竹马都不得善终。 当那棵尽心尽力拱大的靓白菜翅膀硬了,开始向着太阳迎风招展,就会被空降的痴汉一锄子撬走。 平心而论,遇到这么刺激的编排,谁能扛得住。 ▔▔▔▔▔▔▔ 痴汉有钱,有文化,还是个企图揣着贞洁上位的心机雏。 如今什么都讲时令,讲新鲜。 于是青梅便包袱款款跟着野男人跑了。 亲历此情此景,那些被尊称为哥和爷的青年企业家,当然是集体患上了狂躁症。 正因身世复杂的他们横跨黑白两道,脚踩生死两界,所以才能凤凰涅槃,幸运地在复仇的火焰中重生。 程策记得,那男主演每一集都会鼓着雄壮的弘二头肌,紧抓初恋的肩膀疯狂地往墙上撞。 导演说她不走寻常路,视金钱为粪土,因此她的王冠和假睫毛怎么撞也不会掉下来。 暴怒的竹马一问她为什么要对隔壁老王微笑,二问她个贱人怎就不能消停点,天天夜夜光想着出墙,老老实实刷他的百夫长卡享受小确幸不好吗? “回答我,大点声!” 天哪。 他好恨。 他拿她当宝护着,她却大鸣大放地拿他当狗使。 英俊的五舅裹着睡袍横在沙发上,眼里噙着泪花,他告诉坐在一旁冷笑的外甥,这才叫难分难解,才叫势均力敌的真感情。 爱而不得最是难忘。 她越想脱离组织,那个男的越要揪着她往怀里刨。 ▔▔▔▔▔▔▔ 刨。 没错,刨是一回事,更麻烦的是孤男寡女的,刨到抱在一起以后怎么整。 毕竟人家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也曾两小无猜,花前月下。 在程策看来,她的邻居兼终身挚友赵慈不吃一般的醋,他更不是一般的备胎。人卧薪尝胆,是胎中翘楚,是倍耐力的P Zero Corsa。 一旦备下了,性能超强的他就能蝉联数届,驮着姑娘跑出个新世界来。 程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滴冷汗顺着脖子淌到锁骨,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移,以一种老鹰护小鸡的姿态往尚云身前遮去。 不是错觉。 这回是真的稳了。 ▔▔▔▔▔▔▔ 他暂不奢望天长地久,但求赵慈赶紧冲上来震他一肘子。 揍得越狠越好。 他咬咬牙,一定能把这场劫难挺过去。 因为,只要竹马的铁拳落下来了,鼻青脸肿的他就站到了光明的那一边。 她和赵慈有多年交情的确不假,但爱情又不以年份长久辨高低和真伪。 程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不是王婆卖瓜,他觉着以长远计,自己比赵慈更适合她。他走正道,将来是穿三件套,站在六十楼办公室里指点江山的贵人。 他才不是哪个地下组织的哥和爷。 “赵慈!我...... ” “我的天,大程你也太客气了。入个社,还破费买这一堆的补品来,多不好意思。” 说时迟那时快,那道煞气腾腾的黑影突然一拐弯,笑呵呵地弯腰拆了椅子上摆着的塑胶袋。 程策已经拉开了金刚护体的花架子,赵慈眼都没抬,轻松向后面一推一挡就把它化解了。 他半跪下来,开始埋头在袋子里扒拉,呲呲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大约两三秒后,赵慈掏出个玻璃瓶在手里掂了掂。 “对,这胡萝卜汁挺好,就是贵了点,浓了点...... 不过老梁和阿魁他们一定爱喝。” “是。” “大程。我渴,我也来一瓶行吗?” -- 第31章 是不是被姓赵的抓了现行 程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同时掂起一瓶,卸了瓶盖。 两人不言不语,当着尚云的面争分夺秒地把饮料干尽了。 不想,在灌完一肚子胡萝卜汁后,他们又出奇兵,为了谁去丢垃圾而推搡起来。 尚云奋力挥着胳膊,调停的结果是保护环境不分先后,一起去。 赵慈抢先一步折返回来,提起那鼓鼓囊囊的零食袋抬腿就走,他说时间还早,他陪她到民乐社团跟老梁请个假。 今天天气好,生命在于运动,别老憋在室内吹拉弹唱。 尚云和赵慈互相看了看,他眼睛微微一瞪,她就坡下驴,说没问题。 赵慈随即把目光转向程策。 “你呢?” “今晚我没事。你们说去哪,我就去哪。” ▔▔▔▔▔▔▔ 程策慢条斯理地拾起椅子上摊着的制服外套,将它挽在臂弯里,赵慈横了他一眼,没吭声。 如此,在给民乐社团的乐友送完温暖后,他们三人便踏上了向西行军的征程。 这条道路,是相当漫长的。 他们结伴跨过了四个街区,逛了三栋商城,又绕着潭城最大的中心花园转了一圈。 终于,在路过前边弄堂口的小食店时,累到小腿抽筋的赵慈突然伸手一指,说他饿了,掏钱请大家吃好的。 精疲力竭的程策听见这话,立马去摸裤袋,对方却把他的手按回去,请他不要推来推去的,教人难堪。 “咱俩谁跟谁,别跟我客气。” 赵慈笑得有点渗人,他告诉程策今天真是个值得庆贺的好日子。虽说自己胎教落后,不通乐理,但他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功夫还是有的。 民乐社团在老梁的操持下,能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小作坊,变成今天的合作社。 为什么呢? 就因为他们心黑思路活,广开门路搞扩招,不拘一格选良才。 “大程你说是不是?” “...... ” 赵慈抬眼瞧店铺上方的看板,说不如来个精选香酥鸡套餐,吃饱吃爽了。 “云云!你挑。” 后面一声吼,趴在柜台旁探头探脑的尚云即刻反身回来,她将一个手写的纸牌牌怼到他俩眼前。 “什么东西?” “老板娘过生日,特惠大酬宾。加三块钱就能把套餐里的矿泉水换成奶...... ” 两位男学生异口同声地打断她。 他们态度和蔼,只简简单单回了一个字。 加。 ▔▔▔▔▔▔▔ 斜阳西沉,饭香四溢的弄堂里,一户一户接着亮了灯。 尚云捧着香酥鸡慢慢走,后面两个伙计嘴里咬着奶茶吸管慢慢跟,保持特定的距离和身位。 那根绿色的塑料管子在赵慈嘴里折过四遍,它不安分地转来转去,锐角猛地划到了他的舌尖。 这奶茶是贼难喝。 不甜,不浓,兑的水太多。 可他必须承认,前头带路的那一位,是很馋人的。 赵慈盯着尚云随风飘起的裙摆瞧,它一起一落,一左一右,摇得人一会儿软,一会儿硬。 他斜眼看程策,发现这人竟意外地正宗,单手抄在裤袋里,低眉顺眼,直愣愣地盯着路面看。 赵慈想了想,看在他没随便乱瞟的份上,好生把拳头收回去了。 ▔▔▔▔▔▔▔ 程策确实没有瞟。 他心里正五味陈杂,七上八下,后悔以前为什么要拒绝他爹给安排的防身术课程。 他到底目光短浅了。 哪怕学点皮毛,也能在关键时刻死得伟大光荣。 之前在中心花园里,程策伺机给张佑打了通电话,他说今天有重要安排,会很晚回家。 见过大世面的五舅接旨后,踩着拖鞋一旋身躲在墙角,他压低声音问外甥为啥听起来这样丧,遇到麻烦了? 阿策你老实说,是不是被姓赵的抓了现行。 记住,抓到也千万别慌,先把阿云护稳了,我马上给你想办法。阿策,有困难你吱一声,没困难就吱两声。 …… 喂。 喂?! 程策胸中暖流涌动。 面对张佑关切的低吼,他迟疑地吭了三声。 -- 第32章 哪家臂力强,花就落谁家 他们仍保持着距离,继续向前走。 可程策感觉自己离她似乎没有刚才那么远了,他望着她的背影,抄在裤袋里的手慢腾腾地捏起拳头来。 他那样使劲地捏着,片刻过后,再轻轻放开了它。 这一夜,程策吭的三声,就像是芝麻开门,把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世界给解了锁。 他拖着残躯回到家,洗完热水澡,立刻翻出纸和笔,靠着床头开始编台词。 五舅常催他早点把坑占了,他总不信邪,以为她会被他挠得主动出击。 如今看来,是他思想太单纯了。 照这个速度发展,等她出击的那一天,他一定已经出家了。 ▔▔▔▔▔▔▔ 和所有的电信诈骗一样,一套扎实的话术套路是必不可少的。 程策望闻问切,耗费近两小时,终于根据赵慈的个性设计出了方案。 他不爱麻烦,亦不愿给尚云制造麻烦。程策习惯性地端着架子,他讨厌让她看到争风吃醋的丑态。 眼下,唯有早点跟对手挑明了,他才算师出有名,家里五个舅舅才能摆出铜人金刚阵来为他保驾护航。 因此,无需威逼利诱和钓鱼执法,程策就坦白地跟赵慈表了态。 他时间掐得好,选择在凌晨一点进行沟通。 白天他是肯定干不过这小子的。 但晚上可以尽力一试。 不耐烦的赵慈起先还躺着,五分钟后,他就迷迷糊糊,结结巴巴地坐起来了。 少爷在午夜电话里情真意切,引经据典,他的声音斯文如水,透过电波像是加了磁和药,连些微的停顿都教人颤心。 赵慈越听,脑门青筋爆得越多。 他竟差点忘了。 他的大程,一直都很能扯。 那副温雅的好嗓子,连哄带骗的,直把他扯得满屋子乱窜,错觉自己是那个企图霸占民女的黄世仁。 ▔▔▔▔▔▔▔ 难题就摆在眼前了。 无耻如他,却咬着笔杆无从下手。 现已知貌美心慈的姑娘单身无主,幼时由于父亲未能效仿孟母三迁,只顾赚钱,不顾教育,致使她的童年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别人家的竹马会吟诗诵词,随机分配给她的那位会隔山打牛。 她头脑简单,一心向善,奈何身后常年拖着一枚依依不舍的隐形备胎,日夜举步维艰。 她太可怜了。 而他又太贱了。 今时今日,他竟仍幻想顶着终身挚友的头衔,伺机与她行夫妻之实。 赵慈回想自己曾经对尚云许下的诺言,发现这题已然无解。 做人讲诚信,他的云云当然是自由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掐指一算,将来半路杀出来的狐媚子即便不姓程,也有可能姓王姓沈。 与其和不熟悉的外人斗,好像还是先把眼前的孙子踩踩实,比较有可行性。 面对赵慈无尽的叹息和沉默,程策抱着手机,幽幽地来了个会心一击。 他暗示她精力有限,为完成学业就已耗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做什么还要持续不断地给她创造问题。 爱是无私奉献,是造福,是腆着脸自己动。 何必闹得鱼死网破。 大家和平友爱地竞争上岗不好吗。 ▔▔▔▔▔▔▔ 天亮以后,他们都长大了。 这个大,主要是心大。 程策窝在被子里抱着那枚护身符说悄悄话,越说,他越觉得尚云对他的意思,貌似又涨了三两。 赵慈跟二哥开完肘子,站在淋浴间里对着花洒张开双臂,他脖子仰着,喉结梗着,情潮汹涌宛如肖申克的救赎。 行。 想通了。 其实,她那么懵,她的感觉根本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大小姐正骑在墙上腹背受敌,如今只看哪家臂力强,花就落谁家。 他俩一旦开了窍,都擦拳磨掌,激动地夜不能寐。 程策每天顶着两团黑眼圈去学校报到,他精神虽不佳,但学习不能掉链子。他奋笔疾书,坚强地熬过了每一个上午,中午和下午。 没过几天,程策便被国文老师叫去谈话了。 对方第一回夸了他,甩着卷子说这篇感人的小作文《心中的彩霞》,写得实乃情深似海,一点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思。 程策眼眶一热,他说文中那团老是变色的霞云,是有原型的。 “哦,是谁?你母亲吗?” “...... ” 话不投机半句多。 程策木头木脑地接受完表彰,再木头木脑地走出办公室。 然而才在走廊里迈了几步,他就迎头撞上了梁喜。 两人左左右右地闪着,试图一举突破彼此的屏障,但梁喜的决心比他强。 “老程,别急着回家,借一步说话。” “我要去厕所。” “走。一起去,大号小号我都等你。” ▔▔▔▔▔▔▔ 他等的就是这个男人。 昨晚梁喜在客厅里踩着单车,顺便拿出计算器噼里啪啦一顿操作,他数完个十百千后,给副社长阿魁发了条私信。 “啥好消息?是不是演出名额又还给我了?!” “白日做梦,那是留给财神爷的。” “...... ” 梁喜安抚阿魁,请对方把笛王梦暂时搁一搁。 他说只要程策正式签字画押,他们下个月的团建,就去邻城的顶级农家乐来个三天两晚。 可带家属,指哪儿打哪儿,三餐全包,还有专车接送一日游。 从前活动费紧张,大家难免早去早回。 现在带资进组的来了,那还不赶紧一刀砍上去。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33章 十年磨一剑 梁喜深思熟虑,特意将商谈的地点选在教学楼天台。那里视野开阔,想必再如何小心眼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释放胸怀。 待程策坐稳,梁喜首先把音乐节的文化衫递上去了。 “谢谢,这图案很好看。” “是我爸亲自设计的,他属牛嘛。” “ 竟然是牛。” “对,你得反过来看 屁股,尾巴,这不是两颗蛋吗?” “还真是牛。行,梁社长你说吧,我听着。” “好。” 本着丑话说在前头的契约精神,梁喜表示咱这个社不仅女社员多,事多,经费也委实有点儿困难。 没办法,受众小,缺乏拨款扶持,拨开光鲜的皮子,一眼望进去简直是千疮百孔。 他看程策听完,并没什么过激反应,便放心地将入社申请书和水笔递到对方手里。 “来,签字。签完咱就是一家人了。” 程策哦了一声,请他稍安勿躁,随即从包里掏出来一只铁皮铅笔盒。 他咔啦咔啦翻了翻,将便携放大镜捡出来,然后对准申请书底部的蝇头小字,仔细地移来移去。 他看得认真,直接把黑珍珠给急白脸了。 ▔▔▔▔▔▔▔ “你咋还带着这玩意?” “当然要带,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良久,程策放下了申请书和放大镜。 他轻舒一口气的同时,梁喜那颗悬着的心也重重地捶到了地上。 “ 有什么问题吗?” “梁社长,容我问一句,这个带括弧和星号的强制性赞助费是怎么回事。” 梁喜疯狂搔了几下脑袋。 “梁社长?” “你也太正宗了。那东西不算数,其实你完全可以选择不交。” “还能选择?条款就是条款,白纸黑字写在这里。” 程策指着它,一脸求知若渴。 梁喜两只手在大腿上来回地搓。 “老程,你这个态度,就是见外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你我签了字就是一家人。” “ 想听真话吗。” “想。” ▔▔▔▔▔▔▔ 真话不好听。 可真话容易打动人。 绝望的社长吐露心声,说他家到底也是正经搞音乐创作的,家教甚严,既不贪小便宜,也绝无害人之心。 “是,我信你。” “你不信我。你要是真信,为啥还要把那面破镜子掏出来?” 痛心疾首的梁喜凑到程策跟前,紧抓着他的手腕晃了两下,这份沉重的感情,让他们都有些难过。 “是我态度不好,跟你道歉。” 梁喜摇摇头,说自己之所以把条款印这么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坦言时代在变,兴趣在转移,民乐之路竟是越走越窄了。 吉他社团那帮男的拨拉三五个月,就能冒充唱作人出去骗姑娘的心和钱。 而他们拜师学艺,十年磨一剑,孤单地熬过了严寒与酷暑,却不能真的收获多少认可与掌声。 为了走出潭城,迈向世界,搞文化输出,热心肠的大伙免不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比方说尚云吧,她入社时就捐了两千块和一只吉祥葫芦。喏,牛头山开过光的。” “她有心。” “可不是?!” ▔▔▔▔▔▔▔ 程策若有所思。 “我明白了,这种情况,收赞助费是应该的。只是要麻烦你给解释一下这行字 每个季度上缴的培训费和服装费,是说社团还有统一演出服吗?” “ 有。” “怎么从来没见尚云穿过呢?” “这个费用是预缴的,正式服装还在打样。” “究竟什么时候能做出来,男的穿什么我暂且不问,女社员配的是不是旗袍?请哪家裁缝给打的样?” 梁喜手掌一使劲。 “老程。” “请讲。” “只要今天签了字 ” “嗯。” “你让她们穿啥,她们就穿啥。” -- 第34章 晃得新老客户魂不守舍 程策签字了。 他抿着嘴,提笔龙飞凤舞地比划完大名,尚云很快便收获了梁喜的贺电。 她是被吉祥葫芦亲吻过的孩子,所以不需要知道太多内幕消息,就能保平安。 据说社内骨干们连夜开会讨论,各抒己见,最终一致通过了决议。本期限量版影集的封面,撤了内定的阿玉,换她上。 当时尚云正坐在餐厅喜滋滋地扒饭,因为太过震惊,她手里握着的勺子应声而落。 “我上?” “你上。” 她对着面前黄灿灿的海南鸡饭,顿时胃口全无。 尚云相当过意不去了,她自觉德不配位,无法承担重任。 就算按时按需发展了一条下线,也不代表这份苦劳能撼动阿玉的地位。扪心自问,哪个人入社时没发展过下线呢? 她以为这里头有药。 “...... 梁社长,决定不急着下,或者你们再讨论讨论。” “不必费那事,就你最合适。哦对了,上封面不穿校服,你爱穿啥就穿啥。” “不用加钱?” “阿云,你这叫个什么话?非但不用加钱,我们还要赠送你一只纪念大礼包。能者多酬,不能白干了。” 尚云悲喜交加。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药味已经渗透到骨子里去了。 ▔▔▔▔▔▔▔ 尚云会这样想,也实在是情有可原。 因为这回被她一举干趴下的扬琴公主阿玉,天生不是当替补的料。 大小项目临时撤谁,也不能撤了她。 算起来,自打入了校,她就不曾尝过被冷落的滋味。 阿玉眼高于顶,习惯朝南坐,她婀娜多姿,其实是本校操场上一道不容忽视的风景线。 这位姑娘丰满标致,周身散发柔软的母性光辉。每回轮到她测长跑,都有尼康和佳能的长枪短炮架在远处跟踪拍摄。 他们来自全员雄性的野生鸟类观察社团,平日里除了拍鸟,也肩负护屌的重任。 抓拍项目由社长亲临现场督导,阿尔法小队主攻攀爬匍匐与踩点,贝塔小队负责按快门和制图。 该社学习气氛和谐友善,大伙连夜赶工,造出来的电子相簿一传十十传百,那高清特写的两只半球裹在紧身T恤里,青春饱满,时常晃得新老客户魂不守舍。 ▔▔▔▔▔▔▔ 阿玉是很美的。 她不但琴技上乘,那一对纯天然的蒲团更是民乐之光。 阿玉乐善好施,校服衬衫扣子从来没扣全过,她勤勤恳恳地,隔空奶大了每一位斜着眼咽唾沫的男社员。 他们练琴多年,只闻曲中自有颜如玉,何曾真的见过这种媲美巴西选美皇后的尺寸。 因此,为了留住招新招财的看板娘,梁喜和阿魁一个鼻孔出气,常顶着压力事事给她开绿灯。 尚云对社团的内部矛盾心知肚明,她琢磨着,自己什么好处也没塞,什么贡献都没有,就能上位,这太不科学了。 “阿云,不要妄自菲薄,你贡献还少么。” “...... ” “排练数你最认真,团建的零食和饮料你包圆了,还经常留下来打扫练习室。说真的,要不是阿魁他爸能来事,那副社长的位置其实是你的。” 可以。 差不多得了。 社长扯淡扯到这个份上,她再不领旨谢恩,就太不懂规矩了。 ▔▔▔▔▔▔▔ 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尚云发展的下线程策不苟言笑,个儿高腿长,他更是个深藏功名的正版长腿叔叔。 他忍痛捐了大票子,所以他说这里得有沙发,见风使舵的梁喜就不会给他摆板凳。 一脚踏入是非门后,程策祭出魁魁饺子馆的白食券,请梁喜连吃了两顿好的。 在饭桌上,他俩就团建与影集的若干问题进行了深入研讨,梁喜捂着一肚子热乎乎的饭食说,如果自己有兄弟,他就想要程策这样的。 自律,知书达理,还特别大方。 两人客客气气地以茶代酒敬了一杯,然后梁喜掏出手机,让对方浏览里面的相簿。 据说这归属于秘密社务,一般不轻易对外公布,但看在他俩是兄弟的份上,秘密也可以稍微漏一条缝。 “老程,社团演出服的样稿出来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梁社长你拿主意。我外行,对服装设计不是很了解。” 梁喜把手机往他眼下送了送。 “不了解没关系,你眼光犀利,好歹替阿云掌掌眼呗。” 程策皱着眉,上下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 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默压力强大,梁喜肠胃一梗,觉得自己突然就顶食了。 -- 第35章 你们社团到底是个什么神秘组织 程策眼光犀利,他这个人也疙瘩。 他前后翻了两遍相簿,嘴上没明着批评,心里却嫌梁喜呈上来的样稿太俗。 梁社长的精神领会到位,赶做的也是旗袍,但颜色不对。 仙女是飘逸的,是清雅的,她怎么能穿那个色呢。 程策考虑再三,决定去找张佑商量对策。 他舅可怜,活到今日就没轮到过几件好事。人大汗淋漓,呼哧呼哧地跟着视频练胸肌,乍一听了这话,一身奔腾的热血瞬间逆流了。 “阿策,你们社团到底是个什么神秘组织,扔多少银子也听不见回声。” “...... ” “才缴过赞助费,怎么又要花钱了。你消停点,反正那演出服又不是给一个人做的,看着凑活就行了。” “可我不喜欢红旗袍。” 张佑猛又急出一脑门的汗,他抓过毛巾擦脸。 “红的怎么了,你妈就最喜欢穿红的。我跟你讲,你年纪还小,没经验,其实这颜色最安全,什么年纪的姑娘穿都镇得住。” “...... ” “别瞪我。再瞪,我也没钱赞助你。” ▔▔▔▔▔▔▔ 程策蔫了。 他闷闷地走回卧室,把门一锁,开始埋头做题。 苦干实干的他不吃宵夜,也不肯理张佑。夜半他饿昏了,就盘腿坐在地上吃饼干。 少爷板着脸咔擦咔擦咀嚼,他面僵心冷,仿佛下一秒就能灵魂出窍。 张佑心软,他最受不了孩子为了屁大的事折腾自己。 这夜,他费劲煮出来一锅喷香的乱炖,端着它叩响了房门。 “阿策,你赶紧开门看看锅里的东西。” “我不看。” “那你钱也不要了吗?” “...... ” 正直壮年的张管事白瞎了这脸和身段,他被外甥下了降头,自愿自发地把积攒多年的老婆本贡献出来,让孩子看到他的诚意和决心。 程策震惊地瞪着手机屏幕,对五舅的敛财技能佩服地五体投地。 他心情复杂而沉重,不知家里另外四个舅舅是否也一样闷声大发财,在暗地里拼命搜刮他爹身上的油水。 “佑叔,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别急着谢,这笔钱不白给,算是养老金投资,你将来要加倍还我。” 程策紧绷的脸暖了一些。 说到这个加倍奉还,他就不由自主地惦记起爱云和想云了。 ▔▔▔▔▔▔▔ 重压之下,张佑请上蹿下跳的外甥安心念书,后勤方面的要务由他来处理。 什么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他当年在爱情上吃过的大苦头,栽过的大跟头,今天都要化为动力和爱心回馈社会。 程策说胸口沉甸甸,暖洋洋的,有自家人两肋插刀,他觉得和她处对象这事已然八字有了一撇。 如此,在网上订购的包裹抵家后,两人热火朝天地拆出来满满一书房垃圾。 他们思来想去,将那块锃亮的白板摆在了书房的落地窗前,张佑弓背屈膝,抱着板疯狂写作,事无巨细地按照时间线排出一个计划表。 在程策的提议下,行动和游艇一样,得有代号才顺风顺水。 晚餐前,他问张佑《九号行动》怎么样。 干脆,响亮,还好记。 他舅系着围裙在厨房备菜,听了以后满意地一歪头,大赞这名字听着就高级上档次,像从军情六处和摩萨德泄露出来的那种。 程策一怔,忽然停止了切葱的动作。 他默默举起手里的厨刀往墙上一指,让张佑看到月历上用红笔圈着的数字。 厨房里安静了两秒,然后重又响起了有序的剁菜声。 ▔▔▔▔▔▔▔ 与世间所有的秘密行动一样,九号行动的作战会议,一般在夜半开幕。 每到午夜零点,这对穿同款睡衣的舅甥,便会蹲在白板前畅所欲言。他俩一起投资,一起骚,已经携手跨入了以眼交流的境界。 比照甲方提供的照片和资料,三脚猫绘师张佑趴在桌上依样画葫芦,凭空造了几套旗袍出来。 它们质地轻柔,色调保守,看起来却十分挠人。 程策望着张佑画的时装草图,欢喜地说每张都好看,尚家小姐穿哪一套都漂亮。 张佑耳朵一竖,他敏锐,顿时嗅出了阴谋诡计的味道。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36章 剃刀党 程家的男人浑身是毛病,通常不喜形于色。 他们一旦正面赞扬了,随之而来的就是疾如时雨的无影脚。 张佑警惕地提醒程策,如今钱袋子是鼓了,可钱要花在刀刃上,选A就不能选B。 再说,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跪着求来的那位设计师,虽说以友情价接了单,可她正猫着腰磨刀霍霍,断不是什么讲诚信的好鸟。 程策横眉冷对。 “我不懂。” “你有啥不懂的?” “既然签了合同,这个女的就不能事后跟你涨价。” “你不了解具体情况。当初咱俩闹分手,她没烦得一刀砍死我就已是万幸,现在她愿意多收点钱,我心里反而踏实。” “为什么。” “ 那就说明她对我彻底没有意思了。” 程策眼冒金星,被张佑的屁话激得胸膛剧烈起伏。 “阿策,沉住气。” 张佑愧疚地一掌摁在他肩上。 “裙子再好看,咱们也得循序渐进,慢慢来。初级阶段你不能搞特殊化,社里女孩子那么多,总不至于每个人都来五套吧?” “ ” “一碗水端平,咱可不敢厚此薄彼,否则别人会在背后说你贱。” 五舅讲得对。 他贱。 但他同时也需要冷静,毕竟站着上位,总比跪着上位体面。 面对闹不住的赵慈,他不能硬碰硬,唯有笑而不语,坐在那里耐心地绣花读书,才能把自己的通情达理凸显出来。 这种事,格调是第一要务。 ▔▔▔▔▔▔▔ 程策慧根深,他算得一点也不错。 因为赵慈的耐力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这几天,他发现好端端的姑娘像是中了邪,入了魔。她吃饭时会走神,练琴时会流泪,那股难掩的愁滋味渐上心头,正和他唠着嗑,眼神突然就漂移了。 人,要心胸宽广。 偶尔一回两回的,他咬牙也就忍了。 生活不易,学业难修,谁还没个低潮期。 可今天赵慈竟意识到她每回漂移,都赶上姓程的仙人走过路过。 他黑着脸,不动声色地挪着屁股,试图以血肉之躯阻挡她的视线。 然而这纯粹是自取其辱,她嘴上迷迷糊糊叫着阿慈,身子却在往旁边歪。 “云云。” “嗳。” “云云!” “ 是,阿慈,你说得对!我听着呢。” 她不要脸。 她信口雌黄。 这哪里是低潮期,她分明在和对方激烈地神交。 ▔▔▔▔▔▔▔ 忠贞不二的赵慈怒了。 神交事小,高潮事大。 他裸眼视力优良,亲眼见证了程策的改变,还有背地里使的袢子。 那孙子越活越滋润,每天神清气爽地散发花香,他把头型梳得像《浴血黑帮》里的剃刀党,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假把式。 由于嫌弃校服衬衫设计太朴素,程策已经全面改穿了挺括的法式衬衫,赵慈扳着指头算算一周五天,人家佩的袖扣都不带重样的。 赵慈狠得牙痒,他每每见了这位爱装相的男学生,都想冲上去一把扯下对方的假面。 他怀疑程策根本就不是雏。 试问哪家的雏这么能撩。 ▔▔▔▔▔▔▔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程策面相清淡白净,他不仅比程先生长得好,还多了军师张佑辅佐。 赵慈的愤怒不无道理。 因为他家貌似人多,后援多,可他们双商低下,眼看着他在火里烤,就只会请他多喝热水勤健身,哆哆嗦嗦摸着石头过河。 尤其是话糙理不糙的赵大哥,他常在饭后总结发言,给诸位弟弟洗脑。昨晚,他还教育赵慈,说咱不能跟姓程的比脑子,难道还不许比脸。 赵慈信他哥的邪,这话刚听完,脸突然就亮了。 不过,会看相的三哥却持有反对意见。 他捧着茶杯慢吞吞地说,要是论身材,那个男的跟老四各有千秋。更何况,人脸长得也还行。 “桐叔拍回来的照片,我仔细研究了一下。” “怎么说?” “再多发育两年,他可了不得。那副半死不活的腔调穿个三件套,他都不用主动,女的就倒贴。” 资深倒贴专业户赵慈听完,脸突然又暗了。 -- 第37章 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 赵慈愤怒,他也委屈。 他惦记着她。 惦记着将来真的干成大事以后,就花钱给她整个镶钻的琵琶。 赵慈的痴情鬼神可鉴,天晓得他回回见了她,都柔情万种地拔不出眼,走不动道。 可这个水性杨花的姑娘是怎么报答他的。 赵慈急得心力交瘁,晚饭时不免霸着锅多喝了两碗汤,他那副穷凶极恶的腔调,让大哥很担心。 “阿慈,你和阿云闹矛盾了吗。” “没有。” “那怎么这两天都不出去练拳。我可听老三说了,下周红鸾星动,宜出行和嫁娶。别老躲在屋里折腾,赶紧把衣服脱了,制造机会让她多看看你也是好的。” 赵慈眉头紧锁。 “我是卖肉的么。” “阿慈...... ” “就算我卖肉,也没说非得卖给她一个人看!” “...... ” 他哥原想再多劝两句,但赵慈不耐烦地推了碗和筷子,独自回房去了。 ▔▔▔▔▔▔▔ 四弟有难,赵家自然是八方支援。 妇女之友赵二哥经验丰富,一见大哥出师不利,便亲自出马去找赵慈谈心。他耐着性子砸了半天门,终于在威胁使出绝招之际,听到了里头转锁的声响。 “记牢了!下次再敢锁,我...... ” “哥,你踹不死我。” “...... ” “我已经死了。” 赵二哥闻言,大惊失色,一胳膊撂开他就闯了进去。不得不说,当时四弟屋里的场景,是非常令人心焦的。 卧室里乱糟糟地摊了一地的照片和卡片,赵慈站在门口,耷拉个脑袋。他面无表情地指着它们,说这份两小无猜的感情早就没有指望,早完球了。 赵慈指责尚云出尔反尔,他无论如何也整不明白,曾经拍着胸脯说好的终身挚友,终身制的! 这才过了多久,她就准备另起炉灶了。 二哥蹲在旁边收拾垃圾,他坦言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万万不能把一盆屎都扣到阿云头上。 “小点声!什么叫当着你的面偷人?她不过多瞅了两眼而已,毕竟那人的三庭五眼跟你不一样。” 赵慈瞪着地板。 “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 二哥一愣。 他抬头和赵慈对视着,忽然琢磨出了大事不妙的话外音。 “你想干啥?” “...... ” “我提醒一句,千万别溜坡去走歪路子。难道你还想打击报复那个男的不成?” “哥!” “阿慈,咱爸上岸不容易,眼看城北的分号就要开张了,你以为这些好事都是棍子敲出来的吗?” ▔▔▔▔▔▔▔ 赵慈沉默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二哥说得对,分号开张,以后就归他管。 赵慈想,他这种身份的贵人,为了一个女子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确实太缺乏格调。 他定要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让她真正感受到爱的召唤。 于是次日夜里,在阳台上做完拉伸运动的尚云,就收到了赵慈发来的微弱信号。 信号之所以微弱,是因为她在无意之间瞥到左侧栏杆旁,被人绑了一只象征飞镖传书的塑胶袋。 它黑乎乎的,非常隐蔽。 他可能是在考验她的诚意与眼力。 假如没细瞧,她就把这要命的信号给漏过去了。 这回亮相的袋子不是超市来的,而是赵氏精品肉铺前一阵子新定制的环保产品。上面印着一个圈,还有一个隶书的赵。 横看成岭侧成峰,它雄浑震慑,与清兵制服上的勇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尚云探出身去,扒着栏杆往隔壁的赵家楼瞧。赵慈的卧室静悄悄,乌漆墨黑的,一点灯火也不见。 对,他和拳友练了一天套路,一定是累坏了。 已经睡了。 尚云小心地将袋子解下来,掏出了里头装的纸条打开读。 这次他没有赠予她徽章。满是折痕的纸上,只用红笔描了两行字。 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 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字。 落款处盖了个新鲜的红泥印,尚云凑近看,依稀辩出来一个狗头。 怎么会。 阿慈居然刻了个狗头。 她心中慌乱,赶紧再认真分析了一遍。 好险。 原来是虎头。 ▔▔▔▔▔▔▔ 她鬼鬼祟祟地拆了他的塑胶袋。 她一脸懵懂,颠过来倒过去读了他的信。然后,她屋内的灯光就熄灭了。 赵慈放下手里的单筒望远镜,垂着脸一屁股坐进了沙发。 他在等她。 从天明到天黑,再从密麻的星光候到初阳浮出地平线。 简讯,电话,一个都没有。 他辛辛苦苦趴在小桌上抄了诗,她却是个这样无情无义的女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爱。 赵慈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分不出红和绿,黄和紫。 这朝霞漫天的世界是黑白的,悲哀的。 谁又能想到,他一个身体健康到可以去当飞行员的男人,竟然活生生地被她逼成了色盲。 注:“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字。” 出自唐代诗人任氏的《书桐叶》。 -- 第38章 再苦的瓜也给扭甜了 这日清晨六点十五分,赵家的饭厅又再度忙碌了起来。 巨大的圆桌上白雾熏天,摆着两盘酱肉包子,还有一摞热腾腾的黄金烙饼。 在它们周围,众星拱月地溜了一圈儿配菜,白花花,金灿灿的一片,缤纷璀璨仿佛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玫瑰窗。 虽说宅子里每个人的饭点,都不太一样,但掌勺的康师母仍喜欢在同一个时间把菜上齐了。 她当差多年,深谙与雇主讨价还价的精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说,男娃的规范和纪律,必须从小抓起。 康师母称该举措借鉴了海豹突击队的管理秘籍,实则是为了赶去城南的中心花园,跳集体舞。 由于她天生长了一张宿管员的脸,更是个精通劈挂掌的行家里手,因此,赵宅上下没有一个跳出来说反对的。 ▔▔▔▔▔▔▔ 当指针指向六点三十的那一瞬,数位统一着装的高个儿男人争先恐后,踩着拖鞋鱼贯而入。毫无悬念的,领头羊依然是睡到头发倒毛的赵二哥。 他神思恍惚,潜意识却十分警醒。 被康师母洗脑多年的他,牢记先到先得的宗旨,闭着眼率先一个箭步跨上去,把三只肉包抓在了掌心里。 最后赶到的赵慈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温豆浆。多年来,他之所以能填上肚子,全得益于康师母独创的英才培育计划。 早餐若是没有干的了,稀的管够。 ▔▔▔▔▔▔▔ 猛灌豆浆的四弟无疑是家里的奇迹。 他早晨坐在饭厅嚼的是草,晚上蜷在床上挤出来的是精和血,他能进化到这个级别,全靠一己之力茁壮成长。 “别慌,下星期我掏钱,拜托她再多烙几张饼。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可不能饿着了。” 二哥嘴里鼓鼓囊囊地安慰他。 赵慈摇头,他说钱可以补贴,但如果多烙了饼,慢吞吞的师母就赶不及去跳舞。 坐在对面的三哥边点头,边附议。 他坐着点头不腰疼,因为他正美美地往饼里卷火腿和鸡蛋。 五分钟后,二哥囫囵吞完包子,他才总算有了心思打量身旁乖巧的四弟。 “阿慈你咋了?” 赵慈闷闷地别过头去。 “没事,我好得很。” “转过来我瞧瞧。” “吃你的包子,别管我!” 二哥最爱管闲事,他伸手扳过对方的下巴,用劲一转。 两人对上眼后,都倒吸了一口气。 “眼睛怎么了,咋肿成这模样。” “熬夜看了部法国电影...... 还挺感人的。” 二哥难受地捧着他的脸。 “阿慈你不要担心,这回哪怕事情再难办,哥都替你做主...... 说白了,不就是想跟人处对象吗?!等着,我今晚就去找她爹谈话。” 赵慈狠狠地拧一拧眼睛。 他大声说才不屑跟她处对象,总之,谁也不准去尚家闹事。 ▔▔▔▔▔▔▔ 赵慈的人生,是高开低走的。 他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模样能倾倒一个屯,但世上就是有不知足的坏女人,喜欢退而求其次。 他一缸接着一缸喝热水,亦不分寒暑地练了数不尽的拳法和套路,可他命苦,没能在最好的年华赖上自己的爱人。 赵三哥见小弟成日丧里丧气的,难免心尖抽抽,于是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只牛头山特制的签筒来,说要让赵慈试一试手气,算一算桃花。 这宝物是他从吴道长那里请的,曾多次化解了二哥恼羞成怒的螳螂拳。 “得了吧,上回你说的红鸾星就不靠谱。” “老四,星在你头上照着,那叫锦上添花。但你要是自暴自弃,再好的运气也吓跑了。” “让它跑,反正我的运气早就用完了。” 三哥一把攥紧了赵慈的胳膊,他说命理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咱家绝处逢生,死马当活马医的传奇,难道还少吗。 他小声告诉赵慈,说前阵子拜托吴道长施展的和合术,在大哥身上就逐渐显出灵验的苗头来了。 ▔▔▔▔▔▔▔ 这钱砸得狠了点,但它花得特别值。 得亏道长的法术庇佑,再苦的瓜也给扭甜了,再没戏的爱情,也能双双在庚帖上摁手印。 稳准狠得你都不敢信。 比如那位自由搏击运动员出身的准大嫂,人看着瘦,力气不输男的。她之前还跟大哥在街头对劈手刀,威胁说如果再带着礼来提亲,就要从自家三十楼的阳台跳下去。 可咱大哥见惯了世面,根本不怕这些虚的,他说你跳我也跳,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么死了一起扎堆当比翼鸟。 赵慈抓抓脸。 “...... 那后来怎么样了,你所谓的灵验到底体现在哪里。” 赵三哥说,吴道长的法术素来讲究以柔克刚,一顿叨念后,刚又硬的汤小姐现在竟也心软了,识大体了,会主动给大哥送爱心午饭。 今天是宫保鸡丁,明天是家常豆腐,他曾腆着脸尝了几口,味道可香可棒。 赵慈表情严肃。 “...... 哥,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才熬了多久,她的态度就变化这么大,你们难道都不怕吗?” “哈哈,怕啥哟。” “那爱心午饭里头,会不会搁了大料。” 赵三哥惊出了一身白毛汗,登时飞起一巴掌甩在赵慈后脑勺上。 他瞳孔震动,压着嗓子低吼大哥是千金之躯,人中之龙,岂能轻易被那个武装婆娘做的鱼香茄子药死。 -- 第39章 当代学生朝阳般火热的精神面貌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 赵慈没有反驳,没试图回手,他就呆在那里不说话,好像被拍傻了似的。 “...... 是我下手重,老四你还成么,脑子疼不疼?” “不疼。” 赵慈倚着桌吭了一声,然后拾起了压在角落的旧相框。 昨天,它还在垃圾桶里埋着,今天就又重见天日了。足见境况再苦再难,他仍狠不下心,仍舍不得丢。 哪怕失手把照片剪碎了,他也会熬夜好好地补全它。 那眩光严重的画面上,尚云扎马尾,穿一身白T白裙,站在午日的网球场上对着他招手。 他很喜欢这张照片。 赵慈知道她穿白的最合适,知道她技术烂得发指。 也知道,她是真戳他的心肝。 所以他每次都让球,假装被她抽得满场飞,假装滑倒或是崴了脚,他不为别的,只为让她给自己的伤口涂药水。 ▔▔▔▔▔▔▔ 往事不堪回首。 那时候,他还能抱着她胡乱地蹭,还能枕着她的腿,在树荫下懒懒地翻漫画书。 至少那时候,她还是他的。 当赵慈重温老时光,回味起属于他的温馨片刻,总觉有人往他太阳穴上狠狠揍了一拳,半点都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他原和大哥半斤八两,都一样的有勇无谋,一旦认准了,就恨不能把所有的里子翻出来给人家看。 他们不怕丢脸,所以才会一次一次被击倒,再拍拍屁股重新站起来,佯装什么糟心事都没发生过。 而当他终于咬咬牙,好容易把那阵绝望压过去以后,他只想砸烂了时光机,跑回去抓着那个傻瓜的衣领拼命地摇。 他要赏那家伙一套伏虎拳,揍得他落花流水,让他再也发扬不成风格,再也不能假装大度和她做朋友。 同样姓赵,他怎就不能向勇敢的大哥看齐。 为什么不能做到两眼一抹黑,明知笑里藏刀,饭里有药也能吃得下,睡得着。 ▔▔▔▔▔▔▔ 赵慈有点怕。 他害怕自己会比大哥惨,害怕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怀疑到了今天,可能什么法术,什么签,都救不了这个场。 他看着照片上的尚云,就想起了曾经拥有的疼和甜,想起了那啥也不知道的傻瓜在琴房外执着地等她。 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以为每天都能牵到她的手。 索性牵他个二十年,或是五十年。 牵到入土为安,一起挂在墙上为止。 记忆里,他的宝物也曾背着琴在马路对面喊他的名字,面前车流来来往往,她踮着脚和他对打手语,那热烈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巴巴儿地等她跑过斑马线,立刻张开手臂将她搂到怀里去。她拍着他的背问到底等了多久,他说才刚到几分钟,她就来了。 他记得自己发凉的嘴唇压在她颧骨上,又冰又热。 他留恋地把脸埋进她的长发里,呼着吸着,讲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沉。 他在寒风里呵出白气,抱紧她微微抬头向上看,他乐淘淘的,恍惚之间觉得远方缀着的星和月仿佛都炸碎了。 它们很亮,很让人怀念。 它们陪他跨过了一年又一年,最终幻化成今时今日她卧室窗里的一盏灯。 他抬头仍能看到。 唯独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变亮,然后再度熄灭了。 ▔▔▔▔▔▔▔ 赵慈低头把相框放下后,走过去拿起签筒仔细研究着。 等到心焦的赵三哥意识到情况有变,立刻坐正了。 赵慈瓮声瓮气地问吴道长施的和合术有什么讲究,多久能见效,他哥捋了两下头发,表示心诚则灵,法术只讲缘分,不讲疗效。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兄弟俩都用求救的目光瞪着对方。 最终,忍无可忍的赵三哥搓着腿,说其实非要讲疗效也行,无非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按高中低分三个档,最贵的《百鸟朝凤》套餐见效最快。 “...... 大哥买的就是那个。” “嗯,你知道他在姻缘上从来不含糊。不过老四,你还真没到那走投无路的地步。咱先别盯着远的,现成的好东西就在跟前放着,你说是不是?” ▔▔▔▔▔▔▔ 赵慈艰难地熬了几秒,问这个签具体要怎么求。 “跪着。摇。” “对着东边还是西边。” “你几时能开窍,当然是对着阿云的照片。” 三哥比他早一步出世,人多吃的那几年饭到底不是假的。 赵慈抹了一把脸,茅塞顿开,赶紧一个猛子扑到书桌前,他奋力扒拉出抽屉里的相簿,一页一页地向后翻着。 真是要了他的命。 里头的每张都上头,每张都是精品。 事到如今,他挑花了眼,竟不知该对着哪一张跪。 赵慈花了五分钟选定照片,再郑重其事地将它抽出来摊在地上。 三哥扶着膝盖倒吸一口气。 “老四,这张照片你是怎么拍到的?” “...... ” “咱丢不起这人,下回可别干这种事了,不道地。” 屋里顿时响起了咔啦咔啦的噪音,不道地的赵慈病急乱投医,他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 他肌肉紧绷,使出浑身的力气,终于把那只签筒摇出了叠影。 ▔▔▔▔▔▔▔ 三哥是有远见的。 他精准打击,以一支吉签就搞定了赵慈。签诗写着“夫妇也,昆弟也”,这恰恰说明,月老已经把红绳拴在了她的脚脖子上。 赵慈说不出自己是高兴,还是悲哀,但吉总比凶的好。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信三哥,他也要相信尚云。 相信她再如何变心,感觉再如何漂移,她也不会真的狠心抛弃他。 不会的。 于是,第二天去学校报道时,赵慈昂首挺胸,仿佛前途光明灿烂,再也没有痛苦了。 然而这支签带来的不全是好运。 因为就在当日上午,尚云为校庆晚会精心准备的礼服,被组委会枪毙了。 据说这操淡的裙子正面看挺好,挺正派,但不轨的心思全在反面。它整块后背都是露的,口子开得低,两只腰窝一清二楚,瞧着太有伤风化。 噩耗由任劳任怨的女干事阿梅亲自转达,她严肃地教育尚云,晚会着装要求积极向上,要体现当代学生朝阳般火热的精神面貌。 尚云垂死挣扎,她指着照片,表示不服。 “怎么没有充分体现呢,你看它还是个大红色的,就像太阳。” -- 第40章 如兄如父 女干事拂袖而去,她让尚云别光顾着顶嘴,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态度。 不幸的是,她没能找到空档反思。 组委会分配给她的赵助理在听说这事后,强烈要求跟她开个小会,自查自省。 阿梅是恩人,给他开了绿灯,因此赵慈不想贸然地寻衅滋事。要是人家在盛怒之下,把志愿者臂章给他撸了呢。 本着公平妥当的原则,赵慈首先问尚云裙子究竟长什么样,为什么会被烙上有伤风化的印记。 他知道,自家的A罩姑奶奶在这方面一向有分寸,她对置装毫无兴趣,也从来不搞招蜂引蝶和搔首弄姿那一套。 “露胸吗?” “不露。” “那是露腿了?” “也还好。” 他稍稍安了心,安慰她说学校来来回回就那点旧招式,重大场合但凡能走传统路线,就别老想着创新。 毕竟有时候他们枪毙你,跟暴露与否完全没关系。 “行了,你把裙子的照片找出来。我给你参谋一下,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 ” “快点。” 尚云面露难色,不声不响地把手机递给赵慈过目。 ▔▔▔▔▔▔▔ 这一看可了不得。 他眯眼打量完,裤子里蜷着的东西刹那间就绷成了桩子。 这妖物赵慈从来没见过。 他真是大意了。 他原以为对她了如指掌,却没想到人家在长身体的同时,也在暗暗长胆子。 赵慈热血沸腾之余,亦有可悲的自知之明。他清楚地明白这件战袍跟他没关系,她才不是穿给他看的。 当时的气氛有点诡异,他和她一起扭头看向窗外,眼神空荡荡的。 他看到了树上结的果子。 那果子红扑扑的,迎风晃悠,就快要被野鸟叼走了。 冷静下来的赵慈说裙子挺好看的,去戛纳走红毯勉强凑活,上台给领导表演就有点那什么。 “或者我穿去年在居委会演出的那套,肯定符合晚会规定。” 赵慈心一沉。 他霎时想起了那花里胡哨的袍子,它由尚老爷亲自拍板,据说是潭城某新锐设计师打造的孤品。 它远看像大虫,近看似拖把,它用料扎实,披披挂挂,且有着反人类反宇宙的色彩搭配,整晚都晃得他眼睛疼。 “...... 它倒是挺有风格,可看在这次登台机会难得的份上,不如我陪你去买件新的。” “其实再难得,演一次也就过了,没必要多花那个钱。” “是,你也知道演一次就过。” 赵慈冷冷地瞪她。 “那你告诉我,这条没几尺布的红裙子是怎么来的?” ▔▔▔▔▔▔▔ 此事发酵了两节课。 它后劲很大,闹得他浑身冒杀气。赵慈强忍怒火,化悲痛为力量,他认真听讲,午休时也没留下来搭理尚云。 他觉得她思路太邪,再不能继续这么惯着了。 然而,他低估了另一个男人削尖脑袋钻空子的能力。 体察到尚云的烦恼后,程策显得异常平和,积极正派的他,并未对被枪毙的裙子作出任何不妥评价。 因为在他眼里,这就不叫事。它跟程太太一口气开到肚脐的晚礼服比一比,距离有伤风化还差十万八千里。 他从小见得多,口味不是一般二般的重。 如此,程策又多劝了几句,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桌,他迅速返回座位取出一只布包,再当着她的面一片一片打开来。 ▔▔▔▔▔▔▔ 那玻璃盒子四四方方的,掀了盖子,里面是切得整整齐齐的草莓和猕猴桃。红配绿有点俗,可它很好吃。 程策固然不是刀客出身。 但他贤惠细心,曾抽空对着主妇频道,认真学习了如何给自己的旦那制作便当。 那些太太穷讲究,雕来刻去的,备的都是猫食,而他不愿委屈了尚云,所以斟酌着加了点儿量。 程策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张佑给他准备的爱心套餐,今天不小心,手一滑备多了,偏巧他又没啥胃口。 浪费食物是不对的,如果她不嫌弃,拿去吃了也算积德的好事。 程策将手抄进裤袋里,一脸如兄如父的忧心忡忡。 他说最近学校线上线下任务繁多,秃头理事长举着喇叭动员全体师生连轴转,力求奏响主旋律,再创辉煌。大家忙得急火攻心,更要留意补充维生素C和E。 那时候,程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出现在教室门口的赵慈。 他的白脸忽然拢上了一层圣父之光,闪闪亮的。 程策告诉她,盒里的水果记得匀一半给赵慈吃,他在社团带头习武,还要参加强制性的晚会志愿者培训,简直是苦上加苦。 等他回来了,正好他俩凑个双数,一起好好地补一补。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41章 或低头找钱, 这之后,程策就歇了。 做好事还留名的他腰杆挺得直,笔记写得飞快,没再试图跟尚云多沟通。 他心态好,无视赵慈如獒似虎的激越目光,趁着课间空档,礼貌地回收了那只空荡荡的食盒。 赵慈感谢他的慷慨,大赞张管事刀工细,眼神好,果子一粒一粒那样小,切得这么精巧竟也不嫌麻烦。 程策谦虚地摆手,他说那天看赵慈在餐厅削苹果,削得特别漂亮,不如下回教教他。 “到底是教你,还是教张叔。” “教了我,张叔也受惠。” 他们就刀工粗细与手劲大小的问题聊了两句,气氛十分友好。 程策就这样平平安安地,一直熬到了放课。 ▔▔▔▔▔▔▔ 赵慈向左走,急着赶去参加志愿者培训,而他向右走,跟梁喜联络上了,他说若是在晚自习前有空,不妨出来吃点喝点,叙叙兄弟情。 梁喜体会完他字里行间的意思,火速赶到了指定地点。 “你说巧不巧,我也正想着你。” “确实巧。梁社长你想要什么,我来买。” “来个橙汁吧!” “光喝不吃?” “有道理,再来两只茶叶蛋。” “这点东西怎么够,我怕你饿着肚子没法专心自习。” “ 其实那叉烧包也挺好。” 程策干脆地买齐了香喷喷的食,跟梁喜一起溜达到树下,并肩坐着赏花。 他们一黑一白,讲起话来也是声东击西。 程策绕了半天弯子,从晚会问到社务,再从社务问到琵琶,奈何梁喜抽一下动一下,嘴里喊着包子真香,眼睛瞟着路人手里的香肠。 眼看两人吃到山穷水尽之际,他不得不去小卖部多进了点好料,才从梁喜那里掏出来几条内幕消息。 ▔▔▔▔▔▔▔ 吃饱喝足的社长当他是亲兄弟,程策便得幸观赏了几张高清无码美图。 那显然是请专业摄影师拍摄的硬照。 社团之光阿玉穿一袭藏蓝色曳地长裙,或低头找钱,或仰望星空,每个动作都衬托出了她罩不住的胸怀。 程策抱着手机,疯狂地缩小放大研究,梁喜见了此情此景,边吃包子边哼气。 什么君子,什么雪莲,他看着再正经,终归也逃不过这两团球的召唤。 “你的意思是,晚会当天她穿这个上台。” “对嘛。” “那我想请教一下,如果她的裙子能过审,为什么尚云的不行。” “ ” “梁社长?” “哦,可能是那些负责审批的干事 觉得阿云的背,比阿玉的胸更刺激。” 梁喜上下左右地翻着眼珠子,试图转移话题,但程策不肯放过他。 “的确很刺激了,你现在就把图发给我。” “ 兄弟,我多嘴问一句,收了图,你要做啥。” “这你不用管。” 开玩笑。 他岂能不管,这胆大包天的孙子,竟想拿着他提供的证据去举报。 生怕被兄弟拉下水的梁喜摇头,护命似的护着手机。他自称只想安心拉琴,安心念书拿文凭,这些露背露胸露屁股的破事,跟自己没关系。 他一介屁民,职权有限,他啥也没听说,问就是不知道。 ▔▔▔▔▔▔▔ 当晚回了家,程策揣着一堆熊熊燃烧的惊叹号,咨询了张佑。 他舅坐在沙发上给他熨衬衫,坦言穿成这样还能过审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光瞧见人家胸前的沟,人家背后的靠山你看见了吗。 程策听完,面冷心更冷,双手抱胸往沙发背一靠。 他说万万没想到,这破学校竟然比从前那所更邪门。他们光明正大地搞特殊化,竟也不怕底下的学生造反。 “反啥,万一在档案里留污点呢。阿策,现在也只是一条裙子而已,以后就是一封推荐信,一个名额,那糟心的事天天有月月有,可你看看我,不是照样坚挺地活着。” 张佑放下熨斗,捞起衬衫甩了两下。 他劝外甥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切勿螳臂当车。 于是程策想了想,给尚云发了条慰问简讯,问她心情有没有舒坦一些,如果还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他有空,可以代为心理辅导。 她回复一切都好,表示自己已经反思过了,彻底想通了,不会再跟组委会对着干。姑娘特地给他看了去年在居委会演出时的照片,她说,就穿这袍子登台。 它端庄大方,稳重且不失创新意识。 据称这是潭城本地的高定,面料和做工都没得说,可以和迪奥纪梵希打擂台的那一种。 程策拧眉看手机,等五脏六腑都咯噔完了,立即高度赞扬了准老丈人不凡的眼光。他说没想到尚伯父非但精通五行,神机妙算,对服装设计竟也有着别致而独到的见解。 尚云一激动,把这条简讯给亲爹过目。 尚老爷仔细读了三遍,戳着屏幕说这小伙子他看行。 -- 第42章 敢问你是什么程度 安抚完尚云后,程策立刻拾起便条簿和原子笔,跑上楼砸开了程太太的房门。 他看起来很慌,只说有几个关于女士服装以及女性心理的问题,想紧急请教一下专家。 正往脸上糊泥的程太太非常困惑。 她以为他早已是半个无师自通的专家,早跟那姑娘处上对象了。 “不,还没有。” 程策烦躁地用笔尖敲着便条簿。 “还差一点火候。” “...... 阿策,火候再熬下去,锅里的东西可要稀巴烂了。这方面你真得好好跟你爸学一学。” 程策哼一声,他骄傲地说自己就喜欢默默关心,日久生情,慢工出细活。 程太太警告儿子不要自我感觉良好,独力养家的程先生看着挫,可他该快的地方快,该慢的地方也不含糊。 她说得很对,是他飘了。 有坚韧不拔的男主人在前方开路,程家当然是和谐的。然而程家的不和谐,亦与那热爱鞭忏和苦修带的程先生脱不了干系。 压力越大,罪越多,极乐越不容易抵达。如果伤口隔夜就能痊愈,那么这些快慢冷热交相辉映的折磨,还有什么意义。 程策虎着脸,瞥了一眼墙上规矩庄重的家庭合影。 算起来,他那被小皮鞭抽到伤痕累累的爹,又快五天没着过家了。 ▔▔▔▔▔▔▔ 是夜,在参观完里三层外三层的衣帽间后,程策对家里近期的资金动向有了新的了解。 他爹的钱,自然不是大风刮来的。 但他娘一旦敞开了胆子刷卡,就好像那些鞋帽衣衫和首饰,是仙女棒点出来的。 程太太扭着腰如数家珍,在细细地讲解了一圈面料和剪裁以后,更提供了几个可攻可守的必胜款型供他参考。 它们乍一看,十分素雅文静,却又在那份含蓄之中,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忍不住上手撕的热烈。 程策认为,这和尚家小姐的气质是一个路数的。 他反复研究,将最终选定的图片展示给张佑过目,两人窝在沙发里畅想未来,都觉得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鉴于筹备时间确实太有限,张佑紧急编排,约莫十分钟后,就说解决难题的方法已经制出来了。 ▔▔▔▔▔▔▔ 它的宗旨,是倒贴。 路线是温馨而不失体面,目标是让她一分钱不多花,就能在晚会上大放异彩。 不仅如此,他们还不会得罪老丈人,因为她之所以能穿上漂亮的新裙子,仰仗的全是天意和运气。 张佑搓着手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眼下仅需收编一位动手能力强的友军即可。毕竟夜深露重,大家都乏了,一时也缺乏精力和体力,造不出那个可以扭转乾坤的抽奖箱来。 程策的白脸瞬间就黑了。 “不需要帮手,我自己就能造。” “你绣布袋子凑活,做这种活儿肯定不行...... 真不是我偏袒,你看赵慈的手多巧,上回不是还把咱家劈了叉的椅子腿修好了!” “...... ” 程策眨眨眼,突然掀了手里的杂志。 ▔▔▔▔▔▔▔ 虽说睏得人仰马翻,可该吵的架一顿也少不了。 他舅当初捶着胸说不要怕姓赵的来找事,请他放开手脚搞革命,如今却为了稳中求胜,要求他看清形势,尽量和对方搞好关系。 张佑拍着台子说,初心的确不能忘,但当初他打嘴炮也算情有可原,毕竟他还没把大额养老金捐献出来。 他拜托程策长点心,多关注一下最近的风向。 赵家在城北新开张的肉铺分号,天天上本地新闻,那排场,那价格,一看就知道潭城的精神文明建设还在初级阶段,黑社会还没有彻底消灭完。 阿策,你是独生子女,不了解兄弟姊妹情,小时候我被班里的母老虎追着打,最后举着铲子冲过来的就是你四舅。 咱舍得一身剐,能扛得住阿慈,可咱真扛不住他的三位哥。 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 程策耳朵嗡嗡的,平静地被张佑押解回房,歇息下了。 过了没多久,他又起身靠在床头,捋了一遍前因后果,提笔新编了一份加强版的套路和脚本。 然后,他拨通了赵慈的电话。 ▔▔▔▔▔▔▔ 这回不是凌晨一点通话,而是凌晨两点。 聆听最高指示的赵慈揉揉眼睛,一边摸腹肌,一边打哈欠流泪。他的大程是午夜之声,低音之王,温温柔柔的,人一开口,就让他有了不祥的预感。 基本上,本次沟通和上次没有差别。 赵慈那个清水咣当的脑子很快就沸腾了,高潮了。 “不是,等一等,你挑重点说,她的裙子到底露到什么程度?” “我不能接受的那种程度。” 赵慈抓抓头发。 “真也不是瞧不起你,我俩的程度肯定不一样。” 程策说了句稍等,以最快的速度描了一幅神似阿玉的简笔画。 “大概是这样,敢问你是什么程度。” “...... ” 收到图的赵慈瞪着屏幕,他背后蹭蹭地烧火,心说这姓程的孙子真是十项全能,连画个小黄图都那么传神。 “我要写信跟校领导反映情况,这也太欺负老实人了。” “赵慈,写信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为什么?” “因为根子就是烂的。何况你去举报,万一他们打击报复,胡编个理由把尚云的节目撤下来怎么办。” “...... ” 说得好。 这话听着暖心又暖肺,像自己人,没白忍。 赵慈喉咙一哽。 程策看了眼柜上摆着的钟,请赵慈赶紧喝口水润润,别喘坏了身子。 他说,危机面前讲究众志成城,两根筷子比一根耐折,双打总比单打稳妥。 赵慈歪着脑袋,双目圆睁地哎了一声。 程策说,他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 第43章 浑身上下哪里都是禁区 正如程策所想,赵助理是一位心灵手巧,眼里有活的勤快人。 结束通话后,他设定了四点半起床的闹铃。 眼睛一闭,又一睁,铃声大作的刹那,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赵慈环顾四周,伸着懒腰,左右摇了两下疏散筋骨,然后他光脚走到窗前拉开了帘子。 再有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而他有强烈预感,今日吉星高照,一定干什么大事都能成。 铺床,洗澡,准备衣物,外加整理床头柜上无法名状的垃圾,统共费了二十分钟。 紧接着,赵慈去储藏室翻出工具箱和材料,开始趴在书桌前画图纸。 虽说没人站在后头监工,可他给自己下了死命令,发誓若不做出真正的精品来,就坚决不收手。 ▔▔▔▔▔▔▔ 这间逐渐忙碌起来的卧室大小适中,拥有暗中透光的绝妙视野。 尽管它是赵宅朝向最凶的那间,但它亦有可取之处。假如难解的相思病起了,透过床尾的那扇小窗,他即可隐蔽地观察到隔壁邻居的最新动向。 她站在阳台上伸懒腰,刷牙,望天,或是美滋滋地剥桔子。 他打小卧在这里,已经与此屋此景融为一体。 想来,只要尚家一天不卖房,他的命就能多续一天。 他为她卖苦力,为她晚睡早起,他并不想大鸣大放地邀功,只盼她能与他心有灵犀,改日再续前缘。 赵慈时而操起剪子拆硬纸盒,时而卖力地举着榔头猛捶。他造得一脑门汗,折腾完了,再扒着窗户看一眼尚云的屋,作为辛勤劳动的犒赏。 天哪,太阳晒屁股了。 犯懒的姑娘还没起床。 好在他是热爱发梦的男人,他不需要举着望远镜,就能想象出她缩在被子里的模样。 它妖娆似葫芦,是他婆娘该有的形状。 赵慈捂着扑通乱跳的心口,才思泉涌,他想着心中的太阳猛搞创作,把程策委托的任务超额完成了。 ▔▔▔▔▔▔▔ 之后,两位精神面貌姣好的男学生,在学校门口见了面。 号称要去社团练拳的赵慈,斜背着一只硕大的黑色运动包,而程策今天的头型,还跟昨天一样服顺。 他们并肩向前走,亲切的寒暄坚持了将近十分钟之久。 这副异常融洽祥和的画面,莫名透着一种二郎神牵着狗子出来巡街的潇洒。 尚云跟在后面,塞着耳机听英语,她的目光在赵慈和程策的背影之间跳来跳去,偶然间发现,右边的男学生,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点。 这可能是一种毛病。 他长个子,她心里暖暖的。 他说两句话,咳一声,她亦觉得有理有情。 她不是他的姆妈和姐妹,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惦记上了他的轻重与高矮。 ▔▔▔▔▔▔▔ 尚云垂着脑袋,边想他边往前走,她像根甩不脱的尾巴,固执地跟在两根柱子后面转悠。 很快,她听到赵慈的唠叨拐了个弯,渐渐远了。 而另一个低音近了,近了。 更近了。 她没能及时刹住车,仿佛一颗出膛的炮弹,一头就狠撞上了前面那人的背。 这江南水乡出来的姑娘只弹琴,不习武,可是她天赋异禀,那天然的力道迅猛激烈,全然不似她的外表袅袅婷婷。 心思多的程策背后有眼,被那小尾巴跟得身子发酥,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遭遇重创的他惊恐地往前一冲,先斜走打撗裆步,没稳住,再硬着头皮直走打弓步,一番飘逸的走位后,好容易扶着墙定住了底盘。 “程策!” “...... 嗯!” “你还好吧?疼不疼?” 他睁大眼,说不疼。 尚云急得哒哒哒绕着他转了一圈,鞠躬道歉完,又伸手去摸他的背和腰。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不过考虑到赵慈正在男厕解决内急,他就勉为其难地,闭着嘴让她多摁了一会儿。 ▔▔▔▔▔▔▔ 据说,孤男寡女的腰和头,那是禁区,不能随便碰的。 程策觉得这全是扯淡。 他洁身自好许多年,浑身上下哪里都是禁区。但如果举着大刀闯进来打劫的人是她,那么想上手碰哪里,他都可以,都勇敢地敞开衣襟凑上去。 “是不是闪着这里了?” “再上去点。” “这里?” “...... 还是再下来点吧。” 爱情是有魔力的。 她之前那么刚,现在就能那么软,这飘飘然的推拿搞得他云里雾里,只觉再来几下子,他就在神圣的小教堂和她吻上了。 尚云见程策的站姿正在逐渐变僵,赶紧加重了手上的劲。她一边揉,一边急切地解释说自己的头打小就特别硬。 想当年念幼稚园时,她失手从秋千上摔下来,把大石头磕裂了,那盛况吓得老师差点跪在地上,没承想哭着把学生送去医院检查完,结果竟一切安好。 “一切...... 安好吗。” “嗯!” 医师说她脑袋结结实实的,就像戴了一只小钢盔。 -- 第44章 不跟我们吃,你要跟谁吃 整个上午,尚云都想把自己引以为傲的钢盔头拧下来。 她临场反应太差,她答得不好。当时程策那张被雷劈中的脸,大约是被她的蠢话吓傻了。 尚云憋屈地想死,而这份憋屈,又在极致的压力下转化成了潜力。比方说,上回绞尽脑汁怎么解也解不出的数学题,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答案。 她操着粉笔,站在黑板前一气呵成,被老师夸得禁不住悲喜交加。 说真的,自从程策入伙以后,尚云就日常性地陷入了患得患失的苦痛之中。 他已是她的家人,但他总不教她省心。 民乐社团一眼望过去,全是腿和裙。此地藏龙卧虎,前有胸比屁股大的阿玉,后有爱在公众场合下腰劈叉的小蓝。 还有那常来串门的舞蹈社团,姑娘们又妖又媚,是她当初亲手为他发展的下线。 不知是卷子太难做,还是他太有耐心,妖精们抬眉眨眼,总爱咬着铅笔头劳烦程施主,问他此地的ABCD究竟该怎么走。 待他趴在桌上解完题,她们更一屁股坐下来,与他凑在一起研究直角以及各类拐弯抹角。 ▔▔▔▔▔▔▔ 天渐渐热了,大家的衬衫开始透了,胸衣也都换成前扣的了,诸如此类刺激的场景总是会让尚云心惊胆颤。 她抱着琵琶,捧着书,或坐在墙角,或站在窗前,凝视着围绕在他身边叽喳的环肥燕瘦。 他看起来眼神清澈,口味清淡,模样比阿慈老实,一定食草。但她害怕他长大以后,就会爱吃荤的。 因为姐妹们都有一手二手绝活可以露,可以蹭,唯独她的上围缺了几两肉。 她被逼得腹痛胃痛,心眼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由于担心程策被那些胸和腚忽悠瘸了,常在洗澡时罩着玲珑的胸脯子唉声叹气。 它们太小了。 就连阿慈的胸肌都比她的大。 而绝望的她,也曾在夜半扒着窗框,对月亮许愿,她希望满月之神能听到爱的呼唤,让她能够堂堂正正地挺胸抬头。 但是天神很务实,从来不昧着良心施法。 ▔▔▔▔▔▔▔ 尚云操心课业,也操心程策嫌她不够软。 她艰难地捱到午休,为避免再出词不达意的岔子,尚云找了个借口,试图婉拒和他们一起吃饭的安排。 但赵慈不由分说地拦住了她,他一张口,就把她唬愣了。 “不跟我们吃,你要跟谁吃。” “...... ” 轻伤不下火线的程策站在旁边捂了一下腰,再看了眼表,尚云立即意识到自己的不得体。 也不瞧瞧几点了。吃个饭而已,推三阻四的。 矫情。 于是她立刻调转马头,迈开腿跟着他俩风风火火地往餐厅跑。 因为今天来晚了,抵达现场时,那队伍已经长得两眼望不到头,赵慈饿得腿打颤,赶紧从兜里掏出巧克力来救命,但他发现尚云也在默默哆嗦。 还能怎么办。 饿了谁,也不能饿着她。 “云云。” 他用巧克力捅捅她的肚子。 “没事阿慈,我不饿。” “拿着,我保证吃了不长肉。正宗牌子货,我爸去南美考察带回来的。” ▔▔▔▔▔▔▔ 尚云继续摇头。 不出意外的,当轮到她点单时,照例只挑了一盘炒青菜,还有一小份白饭。降级减量,临时抱佛脚,和同校的其他女生走同一条路线。 落座后,尚云被他们面前的肉菜闪得眼冒金星,但她硬着头皮说自己挺好,不饿! 赵慈心疼得死去活来,他捧着碗说何必为了个破晚会节食,像她这种随风倒的柴火棍儿,无论上谁的镜头都不会发福。 程策爱走和平路线,他没从正面劝,只说了一个简短而惊悚的小故事。 那是程太太的牌友,据说这位貌美动人的阿姨为了减肥,每天只喝一杯黑咖啡,吃一只苹果,她每天都问镜子谁是小区里最好看的女子,最后由于营养不良而变成了秃子。 尚云沉默了。 倒不是被秃子的故事给吓倒,而是程策才絮叨完,就给她推过来了一碗香菇滑鸡。 他意志坚强,强忍着鞋尖上越发用力的踩踏,悉心教育她,说健康比美貌更重要,比方讲,以他个人的品味来看,就觉得她不像柴火棍儿。 她明明很苗条,很均匀,看着非常舒服。 踩踏完的赵慈见状,立刻松开了腿,他探过身去抢来她的碗,像个姆妈似的往里头一块一块码排骨。 “来,多吃点肉。” 他把堆成小山包一样的碗递过去。 “云云,我前面说得不好,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也觉得你很均匀,看着舒服。” -- 第45章 横在榻上,等着她来强 在他们的关照下,看起来很舒服的尚云吃撑了。 然而她还没消化完肚里的饭食,就接到了社团菁英群发来的好消息。 该群有个别名叫A组,里头只有精选高级社员,群标是妖艳的粉色月季花。 大家的琴技比课业出色,日夜心系文化输出,目标是在走出潭城后把民乐之种洒向五洲四海。他们自带披风和背景音,气质威武神似亚瑟王的圆桌骑士,实则是本校饱受压迫的民间游侠。 因为众卿家手艺佳,心肠善,一忽悠一卖惨就上贼船,那赞助费和杂费自然也缴得最多。 不过,如有内幕消息和重大福利,他们一般比B组先接到情报,足见漠视和侵害群众利益之类的事,也终有个底线。 根据群主梁喜的说法,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大抽奖活动,是为了迎接校庆而特别设立的。 它奖品众多,获奖率超高,几乎到了伸手一掏就能中的地步。 程策十分震惊,他告诉尚云,自己竟不知梁社长还有拔毛的时候,她点头,表示深有同感。 而梁喜发完了感言,更把奖项清单给列了出来,那是个制作精良的PDF,金红相间,很有公司尾牙海报的质感。 群里的激昂气氛顿时烧红了半边天。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大家第一次觉得从前交的赞助费,都真正回馈到了每一位社员头上。 ▔▔▔▔▔▔▔ 安慰奖的奖品五花八门,囊括小额超商礼券,高级原子笔,卡通擦镜布,运动水壶,风景台历等常见滞销产品。 但是粗体加下划线的前三等奖,是实打实的真福利。 它们来自潭城著名的高端百货,按奖项高低分为精品店购物券,顶楼餐厅的晚餐券,以及一个疗程就可年轻十岁的美容美体券。 众人皆知该百货楼高入云,矗立在江畔,它坐拥南北两翼,横扫欧洲美洲大洋洲的奢侈品牌。通常情况下,只有市民不敢妄想的,没有他们进不到的货。 本校的民乐社团作风低调,每逢开会必提情怀,责任与使命,一般不当众走布尔乔亚路线。 正因如此,他们一旦咵咵走起来了,那场景就像高压锅炸了一样壮观。 ▔▔▔▔▔▔▔ 平日里衣着简单素净的大伙都擦拳磨掌,剑指头奖。 尤其是阿魁,他家的两位家长管得严,为了培养出个根红苗正的新一代饺子王,补习教师每周上门四次,每次要亲自送进车里,再双手奉上小红包。 到了夜里,房门不准锁,业余活动只许吹笛,备战托福,以及阅读祖传食谱。他的内裤和袜子只有黑白两色,下筷前得等他阿爷颤颤巍巍把言发完。 由于身心健康和繁衍后代贵为第一要务,所以看片撸管是罪,妈妈说既有精力对着那些雌雄难辨的妖怪撸,还不如订下一位大家闺秀,好好培养感情,早些开花结果。 阿魁憋疯了。 他说要是这回手气旺,就揣着购物券去TOM FORD置装,他特别钟意里头那些坐地起价的亮骚货,说要穿着它们壮胆,要去夜之魔都狩猎,一鼓作气把这一夜八次的破身子交出去。 同样排队等着交身子的程策听了,腹肌一紧,他认为阿魁眼神没那么好,应该不是在针对自己。 因为他一低头,就想起了内裤腰上那稳重简朴的七个字母。 ▔▔▔▔▔▔▔ 少爷年纪小,不懂事,这些护蛋守贞的贴身衣物,全是张管事给他挑的。它们的颜色和款型皆保守低调,却又不失道貌岸然的成熟之味。 他舅是过来人,告诉他好男儿不抽烟,不酗酒,不乱交,但一定要每日沐浴熏香,时刻准备着。 世事难料,万一擦枪走火,在某个温暖的夏夜被胆大的姑娘摁倒了,欲迎还拒的推推挡挡之间,至少那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清爽的,体面的。 至少让她看了,就脑浆沸腾,就有冲动扯了裤衩一把握上去。 程策想,如果不是每天都默念一遍这档子事,他一定没办法继续施行文火慢炖大法。 等待是幸福的,也是煎熬的。 他已经武装到了牙齿,只待水到渠成那一日,横在榻上,等着她来强。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46章 老熟人的手艺 眼看在抽奖活动开始前,时间还略微有点儿盈余,程策便忙里偷闲,又抽空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 他体念长工赵慈造箱子辛苦,请他吃了热乎乎的咖喱鱼蛋,还将珍贵的帕子递给他擦嘴。 “拿走。” “我也不想给你用。但是不擦的话,看着就像刚吃过屎。” 赵慈斜着眼,左右抹完了嘴,低声说上头一股妖里妖气的香水味。程策青筋一爆,刚准备为他舅打抱不平,却又听见赵慈问他帕角上那个C是谁绣的。 扎实,精致,挺有风格的,他很喜欢,瞧着像老熟人的手艺。 “是张叔绣的吧?” 程策眉心一跳。 “不是我偏袒,张叔那手是真巧。还记得上回我在你家修椅子么?要是没他蹲在旁边指导,我早把你爸的龙椅给锤烂了。” 程策黑着脸抓回他手里的帕子,心上像被人打了一枪。 突突冒着小喷泉,血窟窿挺大的。 而赵慈这边打完了暗枪,低头看看表,说自己得赶紧去参加培训了。 虽然他胸中那股恶气还没消,但现实残酷,组委会是没有道德底线的,他若无故缺了席,指不定那帮狼狈为奸的干事们能做出啥坏事来。 程策点点头,表示理解。 “早些去,别让他们趁机把你的志愿者臂章撤了。” “ ” 分手前,两人深深地互看了一眼,然后各自别开头走了。 ▔▔▔▔▔▔▔ 很快,翘首以盼的大抽奖,正式在活动室拉开了帷幕。 制作精良的抽奖箱端正地摆在桌上,底下铺着红绸布,掌控大局的主持人照例是社长梁喜,他说你中,你就中,公平正义,诚信友爱。 且为了给紧张的气氛增添一些情调,避免干坐着无聊,还有背景音乐助兴。 它由稍后第二批抽奖的社团B组倾情演奏。 B组是副社长阿魁亲自操刀,特别扩招进来的,组员们水平有限,胆子却不小。 大家一旦激动地起了调,二胡就开始猛抢跑道,后头的锣因为高兴又敲得太急了。这首歌颂春天的曲子在无序中透着淡淡的绝望,教人推开门踏进去,就以为误入了白事现场。 然而A组们的大师都很有风度,情绪稳定,室内秩序极其良好,他们面带神秘的微笑,每人手持一枚号码牌,坐姿十分端庄。 尚云抱着牌,挨在后面等着。她看起来严肃,其实心情倒没有非常忐忑。 不为别的,只为她有点儿信赵慈的邪。 下午,他俩一起趴在教室窗台旁复习雅思词汇,互相督促着习完书,就进入了无拘无束的畅想时刻。他问她期待得哪个奖,让她敞开思路想一想。 她挺不好意思地说还没开抽,就瞎做梦,似乎不太好。 赵慈轻叹一口气,抬头望天。在日光下的照射下,那侧脸显得深沉持重,貌似看破天机的崂山术士。 他遥指远处悠悠飘过来的云,让她品。 “云云,你看它像什么。” “像猫头鹰。” “ 往哪儿看呢?左边那团,仔细看。” 他们都聚精会神,眼神发力,而她看着看着,朝气青春的脸蛋子突然漾开了笑。 “有点像 一?!” “这就对了,我觉得你能抽上一等奖。” ▔▔▔▔▔▔▔ 赵慈是个吉祥的孩子。 他说她能得奖,她就真的得了奖。 更了不得的是,世外高人程策竟也是一位手气旺盛的主,他看似不经意地一抽,居然抽了个二等奖。 当时的现场气氛抵达了一个小高潮,尚云是带头鼓掌的那个。 荣获三等奖的阿魁砸吧着嘴,他望着弃之可惜的美容美体券发呆,客气地问梁喜能不能换成超商礼券,至少那是真金白银,多少可以换点吃的喝的。 这个提议被梁喜大手一挥拒绝了,他呵呵笑着说这是安慰奖中的战斗机,岂能轻易出让,自己一会儿就揣着券,去囤一批零嘴来。 阿魁恼火地抓着他的后领子不撒手。 “为什么不跟我换?!这券就适合你,做完以后又白又嫩。” “ ” 欺人太甚。 社长一脚踢翻了板凳,与副社长低喘加咆哮,胸贴着胸在活动室外扭成一团,那姿势,那色彩与构成,活像被牛奶泡软了的奥利奥。 程策看见了,并没有上前劝架。 他在围观人群中找到尚云,平静地拽着她的书包带子往后拖,一步三回头,把拍手叫好的准少奶奶悄悄带离了犯罪现场。 -- 第47章 金斧子银斧子,哪柄是她的斧子 火热的抽奖活动结束后,一家欢喜几家愁。 尚云问程策借来便携放大镜,仔细研究了购物券背面的小字。研究完了,她小声说好多牌子自己都不熟悉,真是孤陋寡闻了。 程策请她别急,他眼尖地挑了几个事先复习过的品牌,详细介绍了一遍,这位乐于奉献的男施主态度和蔼,声音抑扬顿挫,像坐镇中央台的播音员。 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从女装面料侃到经典款型,直侃得她眼珠子都不转了。 在好容易认完品牌的ABC和意语发音后,尚云又和程策去小卖店买齐了饮料和小食,一同赶往志愿者培训中心,去跟赵助理接头。 好事要一起分享,他们都很惦记仍在前线奋战的他。 也不知他还能不能挺得住。 ▔▔▔▔▔▔▔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赶到时,那间敞亮的大阶梯教室热闹非凡,正在往外疏散人流。 门玻璃上贴着宋体打印的标语,门里头掌声雷动,很像大型传销现场。 该培训中心由秃头理事长亲自部署调度,每次开讲前与散会前各点一次名,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纪律意识淡薄的落后分子。 久而久之,落后分子赵慈也学乖了。 他都抢坐在第一排正当中,抬头听讲,埋头抄写,且对当日新出炉的套话倒背如流。 他仍是男孩,还未能在潭城真正立足。 他也是男人,为了自己的女人,而对黑暗势力低下了倔强的头颅。 ▔▔▔▔▔▔▔ 灌了一脑子浆糊的赵慈背着包,提着学习材料,像头丧家之犬似的走出来,然而他在看到程策暗暗做了个OK的手势后,面子上的愁云立刻散了七八分。 他从尚云手里接过塑胶袋,往里瞄一眼,就知道这是她亲手给挑的提神小礼包。 赵慈拆了包装袋,欢喜地往嘴里塞吃的,他对程策扬扬手里的袋子,告诉他这东西自己吃了好多年,再累再睏,一吃就精神。 程策抿着嘴嗯了一声。 他心情还不错,但他不是很喜欢对方话里耀武扬威的“好多年”。 待赵慈狼吞虎咽地补充完能量,他们三个一合计,决定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晚就把这购物券消灭了。 拿主意的程策说时间还早,不如先在服装店转一圈,再去顶楼的餐厅吃晚饭。 尚云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唇,她说就这么办。 ▔▔▔▔▔▔▔ 这种铺张浪费的集体活动,他们三人第一回搞,两位护法心中多少没有底。 尤其是程策,他始终在注意控制步幅,跟得太近,怕野心昭然若揭了,跟得太远,又怕让赵慈占了好位置。 幸运的是,赵慈根本就和他一条心,于是他俩步履不停,就像两块砖一样夹着她,把姑娘给强行架去了位于三楼的目的地。 感谢张管事和程太太的悉心照拂,程策一进了精品店,那些在家抱着便条簿练过的一言一行,就像是指路明灯一般,照亮了尚云心中昏暗的小道。 摸着良心讲,她爹靠一张嘴颠倒黑白与生死,确实挺能赚。可每次父女俩进了服装店,都是当日顾客名单里的老大难。 据说,男人置装的眼光也分直与弯,但她爹显然处于不直不弯之间。 尚云的衣柜里存货不多,却实乃藏龙卧虎,强中更有强中手,里头每一件都是精品,每一件都能镇住全场。 有这样独特的品味加持,她很快就甩开赵慈的挟持,溜去了换季特价商品区那一块。他急得一个回身跟上去,手向前一捞,没捞住。 尚云如鱼得水,在那里左手一件右手一件舍不得放,挑得津津有味。她告诉旁边扑了一身衣架子的赵助理,如果省着点用,她手里的券至少能买十件五折靓货。 “阿慈,这件怎么样?红的,多好看。” “...... ” 赵慈抱着十数条花裙子,扭头看了一眼程策。 白面军师一瞅这情况,赶紧对那位特别关照过的女店员使了个眼色,她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即刻满面春风地迎了过去。 女店员待尚云像自家小妹,在她强有力的手劲下,尚云火速闪离了危险地带,并被她一脚踹去了更衣室。 “小姑娘,你试试这件。” “好的姐姐,稍等,能让我先看看吊牌价格...... ” “不用看,购物券买了这件还有剩!” ▔▔▔▔▔▔▔ 女店员老谋深算,她说还有剩,的确就还有剩。 “快,这双鞋你也试试。” “...... 这个跟太高了,我怕走不稳。” 女店员哼了一声,说就是要不稳,不稳才给劲。穿这样的裙和鞋,旁边都得杵个搭把手的人,走一步停半步,震慑威严状若出巡的东宫娘娘和贴身太监。 她凑过去小声问尚云,外头两个人,究竟谁是男朋友。 尚云瞄了一眼,挺伤感地说都不是。 “怎么可能?再想想。” “真的,都不是。” 尚云眼睁睁看着女店员横眉冷对,像个河神似的飘出去了。 都怪她不好。 人家好心地掂着金斧子银斧子,问哪柄是她的斧子。这种时候还要什么脸,直接扯谎说左边那个正经严肃不爱笑的归她管,不就得了。 -- 第48章 怪物 事实上,她心中的金斧子,并不是个容易令人产生亲近感的男孩。 他清高难搞,远不如想象中那样神秘有趣。 即便在他们这个年纪,正是每天都会有一些变化的时候,他依然稳得像一尊石像,纹丝不动,宛如美第奇小圣堂里低头沉思的洛伦佐二世。 当年程策读幼稚园时,这古怪的性格就特别不讨喜,幸而随着年岁渐长,他不拐弯的臭脾气开始蓄力,开始释放能量,它逐渐树起了金字招牌,男女通吃,老少皆宜。 因为压根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打算出什么招式。 对于摸不透底牌的怪物,从正面攻击总会比较危险。 ▔▔▔▔▔▔▔ 在与尚云相遇之前,稳准狠的程策,曾在学校棒球队担任过一阵子的替补游击手。 这成日绷着脸的小孩闷闷的,静静的,看起来文质彬彬,运动细胞不够饱满,然而他那惊人的爆发力和防守意识,却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战斗天赋。 和队里诸多飞扬跋扈的大明星相比,程策显得较为冷淡无趣。 通常情况下,他不参与训练之后的聚餐和活动,在面对场边飞舞的裙摆时,亦可保持心如止水。 傲气的程策在那里还算吃得开,毕竟他五官端正,条件不错,不拧着眉瞪人时,有点像高塔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王子。 ▔▔▔▔▔▔▔ 但是烟火一般都在暗处爆发,此起彼伏地,照得人无处遁形。 只需稍稍深入了解一下,她们就会知道他的父亲虽是财经杂志常客,那布光完美的内页特写,却怎么拍都像搞诈骗的。家世优越的程先生脸大,爱给后辈做榜样,在谈及平衡工作与家庭时,总是轻轻松松的两手抓,两手都很硬。 而那被他从泥潭里拯救出来的程太太容色惊人,越熟越美,不必动刀打针就能素颜出街。奈何这样一位美人命中常有劫,她年轻时犯浑的照片,隔三差五便被缺钱的旧友贴出来鞭尸。 收款时不限具体币种,总之能榨多少,是多少。 ▔▔▔▔▔▔▔ 程策是继承大统的独子没错,但他平日里关系最亲的战友是五舅,每天回家能见着钱,唯独瞧不见人气。 这是秘密,是众人皆知的大秘密。 因此校内常有传闻,说程策患有自闭症,抑郁症,还有各种老中医无法解释的疑难杂症。 那所学校师资力量强大,屡获殊荣,然而团队里某位读过《动机与人格》的优秀青年教师,仍会在茶余饭后高谈阔论,评价这姓程的男学生自命不凡,说他看人的眼神异常冷漠,青少年时期若不加以管教,长大后可能会走上智慧型犯罪的歪路。 幸运的是,这些难听的流言一般会在友谊赛之前销声匿迹。 因为再如何诋毁,也架不住这位病人心理素质和技术过硬。 两位教练打着灯笼,削尖脑袋选拔英才,竟也找不到能替补他的正常人。 ▔▔▔▔▔▔▔ 友谊第二,比赛第一,谁都不跟集体荣誉过不去。 先发游击手倒下了,久久未能归队,只剩他还顽强地坚挺着。领导急得拍大腿,拍脑袋,最终一致通过决议,说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鉴于是临危受命之事,那么人格方面的问题,大约也可暂时放一放。 托领导的福,当委以重任的程策穿着队服立在风中,用手往下压棒球帽檐时,心散神也散的队友们便觉得找到了主心骨。他们以为这位眼神锐利的男孩在思考宇宙级难题,是在研究对手要走哪种野路子。 但程家的少爷是那样朴实无华。 他凝视着球场外飘扬的大红旗帜,一张瘦脸若有所思,他之所以能保持这份宁静致远,只因突然想起了早晨的天气预报。 美丽的播报员说,今日多云转阴,有雨,东北风稍后会转成西南风。 ▔▔▔▔▔▔▔ 那时他对风向和冷暖的认识,还不够深刻。只晓得专心做替补,完成教练派下来的任务即可。 他专心致志,不曾想过,那恼人的畔脚石很快就从路边滚出来了。 程策始终记得最后一次光荣出赛,下场后,一身汗的他不幸被健美操社团的台柱堵在了更衣室外。 她向前进,他向后退,在退无可退之际,平静地听她倾诉那积累了数月的情肠。 他敞着衣襟,被人家从锁骨到腹肌看了个精光,他没忍心立刻打断她,只是缓缓眨着眼,走着神,耳朵里不知怎的就响起了长篇评话《醉打蒋门神》。 而她唠叨完了,凑过去问他是否愿意和她处对象,只要他点个头,今晚她就跟他走。她看起来开放随便,其实毫无经验,这回不求别的,只想与他携手共探人体的力与美,情到浓时不惧上下正反,拉不拉灯都没所谓。 程策站直了,轻轻扳开她几乎戳到胸肌上的手指,他感谢她的盛情,但无论开房或是处对象,他都没兴趣。 哦,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你看不上我? 对。 台柱倚上去,笑着问他是不是在搞欲擒故纵那一套,她最讨厌男的耍心眼,口是心非,如果他嫌今晚再约太迟了,现在就想在更衣室里提枪上阵,直说也无妨。 她能理解,亦不嫌他脏。 程策扬起眉,没吭声。 于是恼羞成怒的她猛地抢过他手里的瓶子,把透心凉的冰水兜头给他浇了上去。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49章 死是她的鬼 台柱很美,回家后边哭边摔盘子的模样,也实在让人心疼。 她的父亲是一名资深干部,老来得女,作风清廉且从不懒政,他一旦发现让闺女受严重情伤的垃圾,务必重拳出击,坚决予以铲除。 他要让程策知道,谦逊的公仆一朝揭竿而起,开始当家做主,那猛虎下山的气势摧枯拉朽,背景不过硬的普通市民确实没法挡住。 转学前,程家男孩是不解风情的硬石头,是泰山顶上一棵孤零零的青松,他双拳难敌四手,曾被副局长千金的扛把子表哥带着人围堵在墙角,被警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而待到转学后,他一夜之间开了窍,除了预判风向的功力大涨之外,还晓得主动替女孩子分担压力,抢着干杂活。 ▔▔▔▔▔▔▔ 那晚他出钱又出力,陪大小姐逛完了精品店,又横扫了一遍饰品区。这位不苟言笑的高级男仆肩上挎着四只大号纸袋,手里提着蛋糕作坊的小兜子,竟一点都不嫌麻烦,不觉得累。 他训练有素,不但懂得关照身后夹着三个书包的赵慈,也借着站位的便利,抢着替她拧水瓶,推玻璃门和拍照片。 当他看见尚云站在热闹的冰淇淋柜台前流连忘返,更一步跨上去强行挡到她身前,像大爷护着嘴馋的孙女,对店员大哥说那六种味道,麻烦给她各铲一个球。 看着自己亲手挑的对象捧着大纸杯专心下勺,他心里暖暖的,略微有点甜,一时也顾不上饭前空肚子的养生原则。 多跟这姑娘相处一天,程策就勇敢地从山顶往下出溜,底线日跌夜跌,如今他不仅抢着吃敬酒,也愿跪着吃罚酒。 入夜的餐厅里,他慢悠悠地喝橙汁,眼睛透过杯壁看她挖小蛋糕吃,他面色波澜不惊,心里只盼时间永驻此时,希望这座城永远不要打烊。 他喝的不是酒,但他以为它非常上头。 他想,她真不该住在赵慈隔壁,她应该和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那样他们就可以一起回家。 那样,她就不能抛下他。 他很烦恼,觉得自己像午夜零点就被打回原形的灰王子,到了时间,他就得说再见,目送她被擦拳磨掌的魔王劫走。 于是一整晚,程策都小心地察言观色,斟酌措辞,他既想标新立异把赵慈比下去,又怕讲出来的话没把握好火候,闹得她不肯再对他笑。 因为赵慈对她知根知底,永远不会真的说错话,而他不同,里外多少掺着点生分。 还隔着十几层怎么捅也不肯破的窗户纸。 ▔▔▔▔▔▔▔ 他忧心忡忡,就这么抱着遗憾回了家。 然而,或许是量变产生质变,窝在床上做了几宿狂梦的程策,居然在晚会前夜收到了尚云打来的电话。 它出现的时机不算上佳,因为五分钟之前,他刚在一片叫好声中敬了本日寿星两杯白酒。程策把礼物递上去,一愿四舅身体健康,永葆青春,二愿他心想事成,早日找到真正的灵魂伴侣。 杯子小,心意大,这酒也是真的猛。 话音刚落,程策就被对方抱住了。不知不觉中,他便在四舅溺死人的目光里,感受到了某种不能言的绝望。 “难道又 ” “嗯。” 家里人都知道,这位身材健美的中年俊男热爱旅游和烘焙,他心思恪纯,常常被人睡了卖了,还替人摆摊数钱。 胡子拉碴的四舅刚从南欧徒步归来,他接连三年跑去那里净化心灵,寻找自我,先去斯波莱托参观圣母升天主教座堂,后去圣地亚哥拜访了圣玛帝诺修道院。 据说沿途有吃有喝,好山好水,光长肉不伤脑,腿脚并不会太辛苦,非常适合拖家带口一起逍遥。 正因如此,健步如飞的他才会彻底放松了戒备和警惕心,在某个风景优美的庇护所后院里,被一位绿眼睛的法国女斗士骑了。 ▔▔▔▔▔▔▔ 他吃大米和干炒牛河,她吃生蚝和马赛鱼汤,论思想觉悟与口味,的确有所差别。 深更半夜,醉酒的她咕咕哝哝地靠过来,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大胆地对摇扇纳凉的他袭胸兼掏鸟。他哆哆嗦嗦向后退,低呼使不得,对国际友人摆着手说No,她却邪魅一笑,说既然不肯搞,怎的还能这么硬。 他被她气得热血沸腾,一听这话竟然翘得更硬了,当时情势危急,唯有就坡下驴,眼睁睁看着她一边驾驾驾,一边Oui, Oui, Oui地强暴了他。 更糟的是,骑完以后,次日清晨翩然离去的她,在餐巾纸上写了句Je suis désolée放在床头,并在上面压了两个橙子,就算完事了。 …… 阿策,这对不起和橙子的组合是啥意思,为啥是两个而不是一个呢,会不会有什么特殊含义,比如说两心相知,比翼双飞? 哦,可能是担心只给你留一个的话,显得太小气了。 ▔▔▔▔▔▔▔ 挂着庆生横幅的餐厅里闹哄哄的,程策头晕脑胀,耐心安抚完寿星的他强行保持镇定,他紧紧握着手机,认为此刻的不对劲,应该跟四舅的遭遇没有直接关系。 他想,四舅命苦,但自己一定不会走对方的老路。 他到底不是一个随便被人骑的男人,朱砂痣还完整地点在腰后,如果她胆敢跨上来摇,那么不论事后写多少遍对不起,不管她压几筐橙子,他都死是她的鬼。 如此,程策回味着纸条和橙子,强忍着心慌,与尚云在电话里亲切地寒暄了几句。当他听到她说刚吃完饭,正陪着她爹在小区里散步时,他便开始信口雌黄,试图借题对心上人抒发感情。 他一问她晚饭吃了什么,二问那文采斐然的老丈人新书筹备得怎么样了。 “ 你知道这事?” “是听赵慈说的,我后来回家查了查,发现尚伯父之前写的《住宅风水一本通》非常有可读性。” 她相当不好意思。 “其实那本书 吴道长出工出力也帮了很多,可惜卖得不好。” 程策对着空气摇头,他说曲高和寡,它原本就不算通俗读物。能慧眼识珠,主动放进购物车的人,都是天字一号的有缘人。 -- 第50章 依你的意思看,我吃两粒还是一粒 他神神叨叨耍了一套飘飘拳送上去,姑娘显然很受用。 她说一定会把这些话转达给吴道长,爱写作的老人家当初看了网上的读者差评,气得几天没吃饭,徒弟们都敲锣打鼓,以为师父终于要成仙了。 不幸的是,大约说到此时,尚云的声音就听不太清了。 程策隐约听见她又讲了些什么,但由于餐厅里越来越热闹,他弓着背低着头,左摇右晃地请她重复,也没办法继续沟通。 程策正急得拔头发,想挪个清静点的地方再叙,却意外收到了她击来的退堂鼓。 尚云说知道他正忙着,她不想打扰,何况自己也没什么十万火急的话题要聊,有些事不如等明天在学校见了面再谈也行。 程策微微睁大眼,白酒的后劲一下子就轰了上来。 今日事,今日毕。 她竟舍得让他熬到明天。 没想到短短几日功夫,灰王子的待遇直线下跌,还未到午夜零点,她就要急吼吼地把他踹下马车了。 “不行!你别挂。” “...... ” 完了。 吓坏她了。 程策艰难地向上翻了两下眼。 “我的意思是有话慢慢说,别急着挂,反正现在我也没事做。” 尚云轻轻嗯着,听起来貌似不是很买账。他唯恐她不肯听话,抢答了一句稍等,就抓起腿上摊着的餐巾往桌上一摔,起身跑了出去。 ▔▔▔▔▔▔▔ 人不可貌相。 这貌美文弱的姑娘真是实打实的手里有活,四两拨千斤,每次都能逼得他上蹿下跳,又急又喘,像架在炭火上烤到滋油的全羊。 那走廊很长,两旁喧嚣的乐声和人声于他而言只是擦肩而过,当他斜着撞开木门的刹那,风猛地灌进衬衫领口,把脑子吹得更糊了。 小院里空无一人,低头只见白石路,抬头就是星空。 它非常安宁,是此刻最好的避难所。 程策捂住听筒喘息,他趁着这间隙拼命安抚自己的情绪,然后装模作样告诉尚云,现在安静了,可以说了。 她在那头愣了一会儿,终于迟疑地开口问他,明天登台会不会觉得紧张,她以一个老社员的身份,关爱新社员,认为有必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程策听了,原想照实说一点也不紧张的。 但待到话出口时,他口风一转,坦言心情确实大受影响,昨晚就慌得没睡着,孤单地对着星星呆了大半宿。 如他所料,尚云立刻启开了话匣,她抱着手机滔滔不绝,从赛前心理建设到古法饮食解压,统统给他讲了一遍。 她还说,明天要给他带一种了不得的丸药来,它由牛头山常住人口吴道长亲手炮制,纯天然,无副作用,开过光,吃一粒能有效舒缓神经,吃两粒就可活血明目,激发潜力。 虽说她也不信这些邪乎的,但谁又跟口彩过不去呢。 “好的,那依你的意思看,我吃两粒还是一粒。” “两粒吧,稳一点...... 哦对了,你喜欢什么味道,我这里有桃子味,苹果味...... 还有哈密瓜味的。” “我不太懂,你推荐哪一种。” “哈密瓜最好,闻着怪怪的,不过吃起来特别香。” 程策抄在裤袋里的手握成拳,他手痒,有点想捏她的脸。 可是她一无所知,还在继续说傻话。他闭起眼睛听她讲,那缓缓而至的一字一句敲在耳朵里,仿佛她正低伏在他肩上一样近在咫尺。 好容易斟酌着选完了口味,他由衷地感谢尚云,说大晚上的还要麻烦她做心理辅导,真是对不住了。 “...... 我不怕麻烦。” 她顿了顿。 “只要能帮到你,我就放心了。” ▔▔▔▔▔▔▔ 他的心脏骤然往下坠去,烧着火,沉甸甸的。他怀疑是四舅买的酒有问题,或者,是他太会做阅读理解了。 然而她不肯放过他,紧接着又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块砖。 尚云说还有最后一件事想问他,并着重强调了,真的只是随便一问。他嗅出她话里的药味,不由自主地改换成立正的姿势迎接挑战。 “那个...... 不知道这个周末你有没有空,我...... ” “有!” 他脑子一热,抢先打断她,这时候才突然想起忘了问究竟是周六还是周日,时间空出来以后,到底要做些什么事。 程策烦躁地踢着脚下细碎的小石子,用鞋底狠狠捻着它们。 他好恨。 这有问必答,一下钩子就扑上去咬的态度也太不持重,太随便了。 好在尚云压根没功夫理会这个,她从口袋里掏出事先编好的便条簿照本宣科,说上回他和赵慈费心费力,陪着买裙买鞋,至今还没郑重地答谢过,如果不嫌弃,这周六夜里她想在家做点好吃的招待他们。 假如他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她想提前记下来。 程策愕然地半张着嘴。 这是什么路数,刚才还要给他喂糖丸,现在就要为他做饭。美好的未来不是梦,原来每晚抱着护身符祷告真的有效,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对他下狠手了。 程策绕着树愣愣转了一圈后,很快做出了严正声明。 他告诉尚云,自己不忌口,不挑食,不管那晚她给上什么菜,他都能吃。 -- 第51章 就在今天晚上 当天深夜,程策一回到家,就将自己锁进了卧房里。 随着生日宴的酒劲越来越强,他已把四舅卖身所得的两个橙子抛在脑后,即将热烈地张开双臂,迎接属于他的鸿门宴。 他独自在房间里踱步,没头没脑地,活像上足发条的机器人。然而在七八个来回后,他就冷了,那股高兴劲就被一种灰扑扑的丧给压过去了。 程策想起赵慈,想起了他口中那些打情骂俏的曾经。 它们透着难以言传的爱与温情,一听就知道不是对方的脑子能瞎编乱造出来的。 他固然讲原则,一般不轻易相信赵慈的扯淡。 但他有辨别真伪与好歹的能力。 ▔▔▔▔▔▔▔ 传说,那身强体健的家伙也曾患病卧床在家,早晚食欲不振,像害喜似的,一闻康师母做的汤就想吐。 他原本烧得糊里糊涂,可是再邪门的症状,一旦吃了隔壁云云送来的十全大补粥,就垂死病中惊坐起,精神了。 尚老爷出门应酬未归,把富有创新精神的闺女留在家,她担心竹马营养不良,遂手起刀落,说要让他尝尝新开发的药膳。 他问是怎么开发出来的,她说跟着网络视频走步骤,自己还斟酌着加了几味料,补血又补气。 那雪中送炭的场景是非常动人的。 他揭开锅盖后,抄起调羹试了两口,眼角突然就有盐水流了下来,它咸咸的,苦苦的,来势汹汹,也不晓得究竟是生理性的,还是病理性的。 他浑身打摆子,问她晚饭打算吃什么,她怔怔地举着调羹,指指锅,说就跟他一起吃这个粥。 于是,他一个浑身冒蒸汽的病人,被她吓得跑下楼在厨房里又切又炒,肩上搭着茶巾,腰上围着兜兜,颠出了两碗热乎乎的葱花蛋炒饭。 赵慈敲着桌板得意洋洋地说,假如没有这饭解毒,他当晚就得被桐叔送去急诊室。 如今程策回想赵慈说那话的语气,真是气得牙痒。 其实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好容易才能挨上一顿的赏赐,搁在人家那里,只不过是感冒头疼时的常规待遇。 ▔▔▔▔▔▔▔ 程策越想越光火。 云云长,云云短的。 他尤其讨厌赵慈叫她云云,每听一回,他都觉得胸口发闷,想挠墙,也想揍人。 程策铁青着脸,向后狠狠耙了两下头发,他站在床尾发完呆,随即走到书桌前,将最底下带锁的抽屉转开了。 那里头码得很工整,并没有金灿灿的所罗门宝藏,仅仅堆着几套本子和一些难以论价的旧玩意。 程策垂着头坐在床沿,把那本崭新还未拆封的社团限量版影集置在大腿上。 天可怜见,自从收到它,他就没舍得翻。 每次有了冲动,他都觉得开封仪式不够隆重,害怕心思不干不净的,会玷污了尚云。 可是今晚他哪顾得了那么多。 他听过她的声音和承诺,再念起赵慈与她之间的距离仅存一墙之隔,他就心里硌得难受,嫉妒到发疯。 他青白的瘦脸上融了一层病色,忽然得寸进尺,想把那个厚此薄彼的云云召唤出来,想让她单独陪一陪自己,聊聊天,顺便再做一些私事。 偷偷摸摸,拉拉扯扯,坏心眼的。 不够体面的私事。 ▔▔▔▔▔▔▔ 午夜,封面上那位什么也不知道的姑娘挽着发髻,容色净白,只浅浅地扫了一层胭脂。她不过是对他笑一笑,就把他拽进了月胧香凝的幻影里。 他用指腹拂过她的眉眼,借着床头灯昏暗的光线仔细瞧。 这时候,她屋里的灯应该熄了。 应该已经睡熟了。 他羡慕赵慈的运气,那人不仅头铁,命还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老天开恩,他也想做她的竹马,想清早只要一推开窗,就能对她打招呼。 春去秋来,冬去夏至,他陪她温书,陪她练琴。当他们并肩捱过了盛暑,到了除夕夜,他将一支烟花塞到她手里,替她把围巾系紧,然后低头亲吻她的长发。 守岁后,他挽着她,在僻静的走廊转角与她交头接耳。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听下去,一直听到她哈欠连篇,迷迷糊糊地歪倒在他臂弯里,问阿策现在到底几点了。 ▔▔▔▔▔▔▔ 她会乖乖地叫他阿策,不是阿慈。 她也不可能看上别的男人,因为他不但会加倍努力,更深谙治标治本的真理,他很会折腾,可以折腾到让她在万花丛中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他看似与世无争,可他竟非常贪心,始终绕着某个挥之不去的想法,而这想法就像一头永不知足的怪兽一样,已经膨胀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 他想,她该只和他在一起,就只归他管。 任谁来了,都不能把她抢走。 不能。 程策将影集往枕头那里推,他翻了个身,面朝下伏卧,深深呼吸着被单散发出来的味道。 那是不带一丝暧昧的柠檬清香味。 不甜,不柔,也不暖。 那不是她的味道。 ▔▔▔▔▔▔▔ 他捂住脑袋,傻乎乎地把短发弄乱了,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刮着头皮。 这么粗鲁的动作,他应该会痛的。 但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不乖,是心存恶念的坏人,所以再疼再难受也是他应得的,程策的喘息逐渐加重,他移了移腿,左手指尖碰到正在发烫的西裤裤缝。 就是那里,在图书馆后面的花园里,她的过膝长袜曾贴着他。 程策实在是很愧疚的。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时候他在想什么,想要对她做些什么。 它们很脏,很过分,难堪地见不得光。 当她微笑着眨眼,对他打着手势比划去年冬假里的某场演出,当她的长发飘过来,蹭到他的嘴唇,一本假正经的他就中了邪,看不清,也听不见。 在那暧昧不明的迷离时刻,他愿意俯首帖耳,成为被她指使的仆人,在静默幽沉的阴影里,他更渴望把她囚在身边,想彻底变成她的男人。 他想见她。 就在这间卧室里,就在今天晚上。 -- 第52章 斯文暴徒 于是他在床上调整了个姿势,闭上眼睛,试图与她再一次故地重游。 他开始搜肠刮肚,遐想关于她的一切微末小事,他的记忆力和想象力是那样好,一桩接着一桩,一幅连着一幅,仿佛这本徐徐翻开的邪恶之书永远没有终章。 床上冒出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它短促而急切,是皮带金属扣解开时发出的声响。当程策终于想得疯了,像困兽一样难耐地蜷起膝盖,那期待已久的画面才点亮了卧室的壁角,才在烛光中如愿出现了。 花园里,旧时花草的香气仍然随风绕在他们之间,他倚在她身边,一起等待夕阳沉下去。她手舞足蹈说着小时候的故事,他不插嘴,每听一句都点头,正大光明地笼着一脸藏不住的纵容。 再次起风时,他轻手轻脚拂掉她发梢沾上的碎花,然后把它悄悄藏在手里。而那些亮晶晶的粉色叶瓣在风里舞着舞着,变暗的天空突然就落起了雨。 他抬头看天,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猛地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一起踏着雨滴四溅的水洼朝图书馆飞奔而去。 滴滴哒哒,踢踢又踏踏,他在奔跑时恍惚看见了站在雨中的赵慈。 雨势越来越大,对方穿着眼熟的黑色卫衣,兜帽罩住头,面上看不清是喜是悲。 程策别开眼。 他明白那只是一道影子,而那影子最后并没有追上来。 ▔▔▔▔▔▔▔ 窗外的雨水流泻在玻璃上,他们窝在自习室的墙角,紧紧握着手。他低下头看她,把她眼前的湿发拨到耳后去。 尚云。 嗳。 他想了想,决定试着改口叫一声云云。 那瞬间,她的嘴角微微朝上弯起,似乎在笑。他感动地将这个表情视为鼓励,忍不住用手背去触她的脸颊,温柔地,恋恋不舍地沿着轮廓往下滑。 云云...... 他用更低的声音唤着,觉得光是咬一咬她的小名,心就快要烫化了。 他靠过去,呼吸温浅地掠过她的睫毛,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击又一击,响得震耳发聩。 她被他重重压进角落里,长发就绞在他的指缝之间。制服衣襟凌乱地敞开着,一支裹有蕾丝背心的细腰在他掌心下蹭来蹭去,这触感一点也不陌生,就好像它从很久以前起,便是归他独占的专有之物一样。 ▔▔▔▔▔▔▔ 当他用捕猎的手势控制着她,当他再也无法恪守规矩和本分,她才总算喘息着抬起头来,露出求饶的神情。 她开始碰他,把他的衬衫下摆从腰间抽出来,由下至上一粒一粒解开纽扣,探进去轻轻抚摸他的锁骨和胸肌。 她温热的食指划过皮肤时,他酥得半阖起眼睛,喉结动了一下。 他喜欢被她碰。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那么容易满足的人。 程策环住她的腰,轻松一提就让她脚尖离了地。他一言不发,抱紧了走到靠墙的长条书桌前站定,他踢开旁边碍事的椅子,让她乖乖坐在桌上别乱动。 随后他半跪在地,替她将黑色过膝长袜缓缓褪了下来。 她抽着气,一个劲地向后缩,可能是在嫌他手凉,他倒也不够怜香惜玉,就攥着她的脚踝往身边拖。 橙黄色灯光透进窗户,他在阴影浓重的暗笼里强迫她半抬起左腿,那片微凉裸露的皮肤在掌心里温着,他俯下头亲吻她的脚背,一寸一寸沿着小腿向上攀。 甜蜜的耻感在齿间蔓延,他低喃着拥紧她,说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 程策感觉到跳痛的太阳穴,感到紧绷到几乎爆裂的裤链,但他没打算解开它闯进去。此时此地,这档子事与他无关,只与她有关。 他想让她快乐。 至于那方法究竟能有多脏多贱,都不是要紧事。 于是他一意孤行地凑上去,很快把脸埋进了她的裙摆底下。 他正在亵渎她,可她并没有真的推开他。 她非常热,那里更热,教他鼻尖蹭着蹭着就泛潮了。他偏过头舔舐,舌尖贴在核珠上轻扫来去,由浅至深,直至尝到了那种灼烧的滋味,他一时也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兴奋,只懂得张开嘴,本能地在她腿间擦着火。 地上散落的衬衣和发带镀了一层青色的光泽,它们被外面飘进来的雨沾湿了,潮乎乎地堆在一旁,好似一滩融化的蓝莓冰霜。 他的短发不停地扫过她平坦的小腹,书桌在他一进一退的动作里开始移动,浪荡的,有节奏的,最后变成尖锐失控的拖响。 他原本什么也不懂,但他又什么都懂一点。 星和月升上穹顶,汗珠撞落下来,沿着下颌淌,粼粼地游离在锁骨,一滴连着一滴,淅淅沥沥宛如江雨连绵。 他捏着她的腰,用力把她的身体往自己脸上按,暖流奔泻而下,在激烈的摩擦之间把桌板彻底濡湿了。 ▔▔▔▔▔▔▔ 云云。 他低哑地呼出两个音节来,汗湿的喉结滚动着,颈侧汹涌的粗茎一根根爆出来,事到如今他根本没法停下动作,他越来越放肆,舒服到以为自己会在下一秒横死在那里。 云云。 云云...... 在卧室里,程策一手按住那本影集,额头抵在封面上,另一只手探进西裤野蛮地握住分身抽动。 他闷哼着弓起背,仿佛是正在乞求主神赦免的斯文暴徒,他觉得这快感强烈地让人头晕目眩,除了一遍遍喊她的名字之外他无能为力。 在这方甜美的化境里,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他脑中卷起了千里尘万里沙。 时明时暗的星火疾速坠落,像敲琴键那样,叮咚咚地砸在他低垂的后颈,亮如白昼的眩光里,她忽然将十指没入他的短发里抓紧,那一瞬间又疼又酥,激得他腹肌剧烈收缩痉挛。 程策拧着眉,凶狠地张口咬住自己的手指,而她的味道仍在往下撒,余温未尽,泛滥到铺天盖地,直到床单溅上了一股一股向外溢出的黏稠液体,直到他汗水淋漓,身体重重往下一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 沾着汗的影集还躺在那里,但他已经碰不到云云。他被巨大的疲倦击倒,高频锐利的耳鸣声盖过了心跳。 程策伏倒在床上,微张着空洞的眼,眨了三两下。 他慢慢将影集勾到怀里,用尽全力抱紧它。那一刻,他眼前密麻麻的全是流影,好像又重返了那座花园,树下的池塘里浮满了粉色叶瓣,它们在夜幕下渐渐变暗,最终与背景融为一色。 雨快要停了。 他陪着她站在图书馆的屋檐下,她身上的制服整齐如初,过膝长袜仍在原位,她不曾去过那间自习室,不曾咬破他的嘴唇,她只是期待地将手平伸出去,探了探外头的雨势。 程策侧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他看到她勾起的嘴角散发甜味,它形状美好,似乎与他贴得亲密,却又遥不可及。 夜雨漆黑,而旧梦是金色的。 他看着她。 他始终在看她。 一直看到这逐渐崩塌消失的幻境模糊起来,在即将坠入黑暗的刹那,看见云云往身边挪了挪,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衣袖,伏在耳畔对他慢声低诉。 她说晚安,祝好梦。 只要熬过今晚,明天他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因为她是他的。 其实她也正悄悄地爱着他。 -- 第53章 坏胚 这是近两个月来最闷热的一天,外头一丝风也无,烦得人心神不宁。 赵慈在床上趴到凌晨四点多,一种压不住的焦躁愈来愈烈,从小腹直接涌到了耳根。他辗转反侧,被这怪天气和噩梦搞得胸闷气短,终于伸手揪住睡衣领子兜头拽掉了。 房间依旧是暗的,窗帘没完全拉好,一束微光斜着透进来,在他布满汗水的肌理上印出一条细细的白痕,又静又阴沉,像是一尊切割过的雕塑。 赵慈没好气地抓着睡衣擦汗,擦着擦着,就把那团湿漉漉的东西给狠狠掷了出去。 睡衣砸在书桌上,一下子带倒了两只相框。他斜眼睨着,在即将跳下床把它们扶正之际,忍痛把视线收了回来。 他该忍住。 别急吼吼地去犯贱。 相框怎么样并不重要,反正都是死物,且里面笑着的那个人,也早已不和他是一条心。 倒了就倒了,真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他才不在乎。 ▔▔▔▔▔▔▔ 赵慈裸着上身坐在床边喝水,一直坐到闹钟响起时,他忿忿地向后一倒,重又想起了之前那个非常操淡的梦。 梦里有她和他,挤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却没料到在临近尾声时,猛地杀出来一名不速之客与他叫板。 对方一脚踹开门,手持棒球棍,身手不是一般的矫健,乍一看很像没戴红头套的闪电侠。而他穿T恤短裤,光着脚,赤手空拳,既要护着抓着被单嘤嘤叫的姑娘,又要与那人隔空过招,真是雪上加霜。 赵慈在热醒之前,没看清侠客的长相,但他心里有数,知道那一定是老熟人,是他淡泊宁静的大程。 如今,只有大程敢跟他抢人。 敢不打一声招呼,就跑来梦里来膈应他。 ▔▔▔▔▔▔▔ 赵慈拖着步子去卫生间冲了个澡,站在水气弥漫的镜子前,他摸摸额头,再摸摸剧烈搏动的颈侧,只觉身上又冷又热,很可能是真的发烧了。 足见三哥没说错,星确实在他头上照着,腆着脸扯谎是会遭老天报应的。他昨晚真不该为了一时二时的不痛快,把尚云骗到屋里来探病。 怪他贪心,因为只要她一出现在床前,他就不想讲信用。 不想让她走了。 当看见邻居站在阳台上捂着小腹说胃不舒服,又捂着胃说腰子有点麻时,她尽管面露难色,仍非常积极地回屋翻出小药箱,亲自上门问诊。 这是他的云云,跟小时候一样,又笨又聪明,心肠硬中带软,一糊弄,一叫唤卖惨就不会弃他于不顾。 她很了解他,不仅带了药箱和新买的漫画书,还顺便从厨房抱了一只喷香的白兰瓜来,说药补不如食补,等会儿她陪他一起吃。 他硬着头皮送她上楼,越往上走一步,脸色越暗。 共处于这间屋里,赵慈呆望着阅读药片说明书的尚云,在心里补了几出悲喜剧。他将那些癫狂的痴男怨女调度来去,暗暗埋怨她已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坏女人。 天知道她在他身边坐得越久,他越找不着北。 赵慈甚至闪念,索性在周六夜里的饭局上闹出点动静来,假装还病着,再扮一回可怜,让程策睁眼看清楚他俩之间非同寻常的交情。 就算他已在她的世界里渐渐过气了,他亦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急也要急死姓程的。 可是赵慈一转念,又实在于心不忍。 赵家大哥看得透彻,曾说隔壁这没有娘疼的女娃,是聪明面孔耿肚肠,如果不好好护着,将来只怕要被社会上的野男人欺负。 大哥说得多有理。 对着这样又耿又乖的姑娘,他哪能真的对她使坏。 ▔▔▔▔▔▔▔ 所以在告别时,赵慈笑着说一声谢谢,佯装不经意地抱了抱尚云,他温热的肌肉紧绷着包围住她,像一头小兽圈着主人不给放行。 这次他没下楼送客,只倚着门框对她挥了两下手,他大度地拍拍胸脯让她放心,说明天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等演出完了,他就带她去麻子叔的会所免费享受一夜,痛痛快快吃顿庆功夜宵,做个推拿,再捧着零嘴看部私场电影。 那一刻,尚云的嘴唇动了一动。 赵慈留意到了。 于是他赶紧补充说,这种天大的好事必须把程策也叫上,人多才热闹,二哥都事先打过招呼了,他们只管跟着享福就行。 她似乎有点尴尬,直勾勾地瞪他。 赵慈轻笑一声,按着尚云的肩膀,将她向前轻轻一推。 “嘘,别瞪我...... 行了,回去早点睡,明天七点在楼下等你,别迟到了啊!” “...... 那我走了。” “走,赶紧的。” ▔▔▔▔▔▔▔ 她离开时,他脸上那副不温不火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暗岑岑的。 曾经,这心里没烦恼的男孩笑起来又俏又纯,小区里遛狗的妇人们见了心软,私下都说他将来不愁出路,再不济也能靠脸吃饭,走赵家祖传的歪门邪道未免可惜。 可如今他一咧嘴,在假意的灿烂后面,就好像躲了一个正在苏醒的坏胚。 那坏胚不服管,认死理,却也时常暗自忧郁着。他掏心掏肺,勤恳地演完了独角戏,再目送那唯一的观众提前离场,消失在楼梯转角。 那时候,他原本是打算回房的。 可是,在听到玄关处传来的关门声时,已经心灰意冷的赵慈没能熬住,他突然拔腿奔到走廊尽头的窗前,侧过身趴着玻璃上往下望。 他以前也常这么做。 但他都快不记得上回站在这里窥视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赵慈看到尚云提着小药箱,慢吞吞地走出院子,他心中燃有一缕微弱的火苗,摇摇晃晃的。 他祈祷她会定一定脚步,会抬头回看一次。 哪怕一次都是好的。 然而她一点也没有犹豫,只是微微转过头,把院门彻底合上了。 -- 第54章 家世清白的男学生 好事多磨,在节目删删减减,再私下约见了几位落后分子谈话之后,这场雷声大雨点也大的盛会,终于在晚间七点正式开幕了。 五彩的礼堂里横幅旗帜连绵,人声鼎沸,一眼望过去,仿佛是第九十九届一中全会现场。 两旁夹道欢迎的志愿者不分男女,统一着装,白衬衫黑裤外加一双系带皮鞋,左胳膊上一只鲜艳的红臂章熠熠发光。 虽然以貌取人有违纪律准则,泄露出去会引发群众的骂战,但本次立在大门口打前阵的菁英小分队,确实都是仪表堂堂的特选男公关。 他们梳侧分头,肤色统一,宽肩窄腰,身高误差不超过两点五公分,个个儿腿型直得令人困扰。 带头的赵慈精神抖擞,抬头挺胸,衬衫的贝母纽扣系到喉咙口,每见一位路过的领导都笑出一口闪亮白牙,和宣传部制作的学生风采海报如出一辙。 ▔▔▔▔▔▔▔ 危难时刻才见真章,谁经得起组织考验,一目了然。 队内谁人不知,笑中带泪的赵慈,是在开幕前才被临时提拔为队长的。 当时他正提着两袋水果,打算脚底抹油去找尚云,岂知竟在走廊里被两位干事一左一右截住了。 他们说选他当出头鸟也实属无可奈何之事,谁让红旗手老郑得意忘形,见缝插针地和女朋友在无人的阶梯教室卿卿我我,让巡查的理事长逮了个正着。 “老赵,你说哪儿不能去呢,人非要在志愿者培训中心的讲台上整。” “...... ” 男干事摇摇头,抬着腿,双手撑在墙上,做了几个违反人体工程学的挺胯动作,他现场示范完,说那姿势难度老高了,腰眼没劲的绝对站不稳。 赵慈条件反射地竖起大拇指,不禁对老郑肃然起敬。 他没想到那个浓眉大眼的先进分子竟也管不住裤裆,被拉下水了。 ▔▔▔▔▔▔▔ 如此,在上级猛如虎的操作下,赵慈连升三档,一下成了当晚的红人。 他用秃头理事长的思想武装精神,用二哥亲赠的衫裤鞋袜武装肉体,他双手交握于身前,气质出众,仿佛是黎凡特刺客兄弟会里走出来的豪杰。 教育局空降的杨姓领导对此表达了高度赞扬,他说该迎宾队的队长眉是眉,眼是眼,面相绝好,积极向上地教人一看就高兴。 理事长搔搔头,嗯嗯啊啊地走过去了,但杨同志闹不住,他动了心思,并没打算把这事翻篇。 老杨家有两个闭月羞花的闺女,擅长踢毽子和朗诵诗歌。她们跟随调任的父亲一起来到潭城,早已被他一顿乾坤大挪移,破格转入了第六女中。 它历史悠久,校规森严,以培养大家闺秀闻名城内外。据说不管多野的丫头送进去,最后从流水线出炉时,一定会是稳如磐石的大房料子。 这位领导眼光毒辣,在一群家世清白的男学生里,他竟一眼就相中了最黑的那个。 不过赵慈的命好。 他爹,他大哥和二哥的光荣事迹始终被互联网铭记,在搜索引擎上深入调查一下,就能在法治专栏的“警钟长鸣”区块里,找到删帖时遗留的蛛丝马迹。 于是,经过理事长一番推心置腹的相谈,这个姓赵的美男子很快便被领导遗忘了。 ▔▔▔▔▔▔▔ 就在赵慈点头哈腰给人当牛做马时,他的姑奶奶正在卫生间里趴着洗脸。尚云抓着毛巾又擦又抹,伤感地看着自己那张白净的脸,知道再过一小会儿,它就会变成鬼画符。 但她十分勇敢,再难也咬牙挺住。 做人要讲义气,她不能让阿慈为难,更不能让介绍人王叔为难。 排长龙的女厕门外头,端正地站着目不斜视的哼哈二将,他们是化妆师阿强与发型师卷子,是赵慈特地为她请来的救兵。 这对背靠背的好兄弟打小就住在同一条弄堂里,平均身高一米八六,精通双截棍和子午鸳鸯钺。 可能是人以群分的关系,他们在外形上亦有着共饮一江水的特色。 阿强和卷子都是长脸,眼距极宽,不说话时活像两条忧伤的比目鱼。 他们一起在专科学校研习美容美发,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拿到盖了章的真文凭。 可惜大功告成之后,却又因为长相磕碜,手劲太大,且坚决不肯使用花里胡哨的洋名出道,而在找工作这件事上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但天无绝人之路。 他们是上头有人的那种幸运儿,王叔在赵氏旗下的殡仪服务公司就职多年,他看准这个机会,一举把侄子糊到了赵慈脸上。 当尚云用皮筋扎好头发,提着洗漱包走出来时,两位心灵手巧的壮汉立刻迎了上去。她抬头看他们,指指自己的脸,问准备工作这样做行不行。 “行,行!” 阿强点头,手艺行不行暂且不提,只消一看到四少奶奶毫无瑕疵的俏脸,他就知道这回能成事。 ▔▔▔▔▔▔▔ 整个上刑过程里,尚云都坐在化妆室的折叠椅上,时不时地盯着镜中的门缝瞧,像是在等着谁。 她很平静,尽管耳边时不时传来诸如“我日,这颜色太重了”以及“哎嘿,咋还擦不掉呢”之类的低吼,她依然稳如泰山,没有试图挑战专业人士的权威。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即便化成鬼她也一样上台。 尚云绞着手,始终在心里默念一个人的名字,他带给她力量,在慌得不行的时候,对方四平八稳的声音总能抚慰她。 她与他心有灵犀,是有缘人。 事实上,在那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的确杵着一道长影。 程策一身白衫黑裤,神似山寨的志愿者,他举一束娇小如西兰花的花束,下巴颏埋在里面,盯着眼前行色匆匆的牛鬼蛇神发呆。 绿脸的树精,蓄着胡子的唐吉坷德,还有留齐耳短发的女特务,他眼珠子从左向右移,再慢慢移回原位,心里咚咚地打鼓。 他不怕上台献丑,他就是摸不准该在哪一刻闯进去见她才叫最佳时机。 所幸这时候,爱管闲事的女干事阿梅瞧见他了。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啧啧啧地双手抱胸走到程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伸着脖子朝化妆室的门缝里看。 “为什么不进去,你时间很多是不是。一会儿不上台了?!” “...... ” “要我帮你叫她出来吗?” 程策不悦地敛着眼,沉声表示她误会了。 这破花压根不是他买的,而是他五舅。且自己之所以候在此地,只是为了和民乐社团的梁社长见面。 他眉心拧出一个深刻的川字,辩称世界之大,学校之大,难道往走廊里一站就是在围堵尚云,不一定吧!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55章 康定斯基 他义正辞严,但女干事阿梅比他更有能耐。 程策在走廊里捧着花与她对峙,这势不两立的态度一直持续到她伸手抄进花束里,将那张精致的白卡片给抽了出来。 他微微一怔,没来得及拦住她。 猛然间,周遭的乐声和笑声突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响彻天际的防空警报,那警报一声高过一阵,一位正在振臂疾呼的小人站在高塔上,疯狂打着旗语要他稳住,稳住,千万别漏了气。 一定要把高贵的头颅抬到最后一秒。 少爷皮肤白,眼型也偏长,这副清静平淡的模样常常带给他气势上的便利,让人遥遥一见就觉得浑身清凉,膝盖发软。 然而此刻,程策并不能真的把格调持住。 当他愣愣地看着阿梅挥了挥它,把上头的留言念出来后,他的耳根子一下子就烫炸了。 这张卡片纸短情长,由某人以黑色钢笔书写,精炼,雄浑,只有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以及一朵素描向日葵。 尚云,加油! 程策闭上眼睛,他血冷了,魂也已经死透了。 “ 老程,这样吧,我先替你敲个门壮胆,一直在过道里傻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 ” “数到三,你敲还是我敲?” ▔▔▔▔▔▔▔ 连续三下的叩门声传来时,尚云猛一扭头,惊得发型师卷子差点把那支钗插在她额头上。 门虚掩着,对方听到里头的应答声后走了进来。 她先看到那人手里扎着缎带的花,然后视线跟着它往下降,再一抬眉,终于见着了躲在花后面的那张脸。 两人对上视线的瞬间,尚云在程策脸上找到了一种大惑不解的迷惘。 她想,这可能和阿强使的眼影有关系。它是一顶一的高级货,用料扎实讲究,唯一的问题是色调严重偏红,画手的刷子又扫得有点儿重,这么两坨东西糊在眼皮上,让她看起来犹如刚刚哭倒长城归来的孟姜女。 不过程策并没有拆台脚,他适时地对一旁眼睛发力的阿强送去了关怀。 他说,这妆虽浓,配色却相当高级,里外透着俄罗斯画家瓦西里·康定斯基的风格,很有那套《构成》系列的神髓。 丧着脸的阿强一听什么斯基,什么构成和神髓,就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 那时候,好兄弟卷子眼中也燃起了希望之光,他悄悄把尚云的脑袋往程策的方向掰了掰。 但十分遗憾,少爷没有对他改造的头型发表任何高见。 ▔▔▔▔▔▔▔ 稳定了一下情绪后,程策开始像个机器人似的往外蹦词,他用干涩的嗓音告诉尚云,这花是之前张管事特地送来的。 它代表了他六妹和妹夫的心意,他们事务缠身,无法亲自到场观览,唯有以一束小花和一张卡片,诚心祝愿孩子们演出成功。 他主动把卡片递过来,尚云瞪大眼一瞧,上头写着再加工过的六个大字,以及一朵向日葵。 阿策,尚云,加油! 那两个硕大的“阿策”非常有性格,与后面高贵的小伙伴拉开了距离。它们以大红色水笔书写,龙飞凤舞,急躁凌乱,仿佛主人正咬着牙编纂临终遗言。 “ 谢谢!” “不客气。” 程策在扯淡时眼神坚定,胸有成竹,是因为这些谎言里掺了苦痛的真相。 花买小了,但张佑已尽了力,他气喘吁吁地跑了附近四家花店,也没能顺利完成外甥交代的任务。 他有钱没地儿使,那些朝南坐的店员们都乐呵呵地搓着手,表示今天情况特殊,艳丽饱满的大部队已被一位老板包圆了,若想给女朋友整一束体面的,新鲜的,只能徒手去树上摘。 程策思咐,这种土味很浓的妖异之兆,应该与贴身伺候领导的那位男公关,有脱不了的干系。 他查过赵家二哥的资料,知道护弟大佬身怀绝技,不仅爱操城里最野的姑娘,也爱造城里最大的排场。 论起脸皮厚薄,他那单身的五舅是扇着翅膀也追不上的。 ▔▔▔▔▔▔▔ 就这样,程策憋着一腔怒火,好容易磕磕绊绊把临场发挥的台词蹦完了。 他见尚云打算起身去接花,顿时做了个手势让她坐下别动。他说时间也差不多了,先请大哥把头型做完,这花等一会儿演出完了当道具用,拍照片时捧着。 可以。 他说捧着,她就捧着。 哪怕那花小得像朵蘑菇,她也捧着。 尚云忙不迭地点头,她指一指堆在角落里的书包,说里头有吴道长搓出来的丸药,让程策取出来吃两粒压惊。他说了声谢谢,人没动,仍然站在原地望着她,一副反应迟缓的呆样。 视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阿强眼珠子左右一转,嗅出了怪味道来,他背着身假装整理化妆箱,至于后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两个小孩在造什么孽,他一清二楚。 阿强忠诚,他立场一直很坚定,始终站在赵慈那一边,但他更明白成人之美是积德积善的大好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四少奶奶大约是要挎着包袱漏夜出墙了。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56章 我就喜欢蹲着 是夜,在全体师生的摇旗呐喊中,这场群魔乱舞的晚会连轴转整整三个小时,才圆满画上了句号。 前十排观众按照领导指示,起立鼓掌三遍,雷动的掌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最终在金蛇狂舞似的乐声里渐渐消去了。 随后,秃头理事长发表了饱含深情的长篇感言,再伙同几位VIP赞助商们,向获奖的同学颁发了奖状和礼包。 台上一排站着领奖的成员里,最让人意外的是程策,据说他若能得奖,动物科学社团豢养的老母鸡就能上树。 目睹一切的笛王阿魁悲愤交加,他运出内力,把手里的玻璃杯给捏爆了。 不过,大家虽有意见,这座仅限一名的特别大奖,于程策而言却是实至名归的。 他的节目短小,胜在力量强悍。当时,舞台顶上一柱灰白色的射灯打下来,全程照着他埋头拉琴。吃了两粒丸的程策超常发挥,将那曲《悲歌》演绎得淋漓尽致,声声血泪的凄凉调子,让曾经受过迫害的局长一下子就哭出了鼻涕泡。 他噙着泪花,说这孩子是个有故事的。 局长说他有故事,即便没有,也一定会有。 荣获评审员最受欢迎奖的程策看起来非常震惊,他从虎着脸的理事长手里接过奖状,表示自己一定会再接再厉,在他的指导与关怀下,奏出更多符合时代特征的曲子。 ▔▔▔▔▔▔▔ 散场后,程策在现场伸着脖子张望了半天,没有看见尚云。 礼堂东头是梁喜与阿魁接受校报记者的专访,西头是赵慈带领男公关团队,站在门口热烈送别领导。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发现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粗又硬的垃圾,一点子云云的香味都没有。 程策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赶紧给尚云打个电话问她在哪里飘,可他又怕这么追着赶太紧迫盯人了,不够游刃有余。毕竟今晚他们会在赵氏旗下的私人会所开庆功宴,她往哪里跑,也不可能翻出那座建在荒山野岭的碉堡。 于是程策定了心,一溜烟跑去门口专设的储物台,将事先寄存的背包提出来,再一甩手背着它开始了温暖人心的寻妻之旅。 这条路不容易走,千里迢迢,难度胜过西天取经。 究其缘由,主要是因为负责调度的那位干事是个拍脑袋的行家里手,在他的部署指挥下,熙熙攘攘的人潮一堵就堵一窝。大家挤在一起,男男女女背靠背,心贴心,各种频率的低喘和哼哼声此起彼伏,各类粗细长短的家伙撞来戳去。 程策背着包,眼下涌上两道阴影,他如狼似虎的眼光在走廊里横扫来去,第六感告诉他尚云就在附近,他已经离她很近了。 他只是不晓得她的前胸后背正贴着哪个狗辈。 ▔▔▔▔▔▔▔ 对尚云来说,程策的出现是天赐的福气。 当时群情激昂,都急着抢下楼梯,她一手护着那顶高耸入云的头型,一手提着裙摆,既要担心头上插的钗掉下来戳到无辜路人,又要担心被哪个狂放的男学生踩坏了礼服裙。 天地良心,它贵得她心痛,哪能只穿一次就被扯烂了。 尚云是幸运的,就在她护不住裙,也护不住自己的当口,有一道影子从天而降罩住了她。 “是我。” “ ” 救星的声音听起来像霹雳,滋滋啦啦闪着火光。 感谢发型师卷子改造的头型,一路上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女学生,他没费太大劲儿就认出了尚云。程策暂时也顾不上礼节了,他侧身一边低吼着借过借过,一边铆足了蛮劲猛冲上去揽着她的腰,稳稳地收了进来。 他身上没有功夫,却有如神助,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瞬移过去的,而找回重心的她目瞪口呆,以为世上这么大的手劲唯独赵慈才会有。 当她的后背与他做了最亲密的接触,程策那张脸便绷得更严肃了。 他叫她别乱动,自己倒在拼命乱动,腰上扎实横着的胳膊箍得她差点岔了气。 “程策,我的 ” “等会儿再说!” 尚云的脸烧得呼呼直冒蒸汽。 她心想,那就再麻烦他多搂几分钟,一会儿再说! ▔▔▔▔▔▔▔ 考虑到路上人太多,程策没跟自己假客气,他光明正大地圈住尚云,护着她一路向下走。当他们终于顺利挪到底楼时,他喀嗒拧开了右边那间空教室的门把手,将她一把拽了进去。 这种情况下,普通男人拽个姑娘,都得一旋身狠狠怼在墙上,但他非常正宗,只与她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说是在这里等人潮疏散些了再走。 尚云未有异议,她一脸坚定地拥护他,说安全第一,她不怕等。 “坐吧。” 程策将椅子拖出来放在她面前。 “ 没事,我站着挺好。” 他伸出左手按住她的肩。 “坐。” “好!” 待尚云坐端正了,程策借势在她面前蹲下来,上下扫视了一遍。 他本来并不想这么做,她坐他站是常态,有为人师表的风范,而她坐他蹲,则缺乏格调与气质,像狗。 但他没办法,因为裤裆里横着走的兄弟正在茁壮成长。它破土而出,正兴奋地摁着主人的脖子问你看我硬不硬。 这就很伤脑筋了。 “程策,你不坐吗?我给你拉个椅 ” “不,我就喜欢蹲着。” ▔▔▔▔▔▔▔ 程策黑着脸摸了摸下巴,眼神锐利,宛如一位正在望闻问切的老大夫。如此观察了大约五六秒后,他才开口问她刚才有没有被挤疼了,脚有没有崴到。 尚云干脆地摇头,但她还没找到机会往外抒发半个字,程策就蜷起指关节敲了敲她的鞋尖,责备她为什么散场时不跟他打声招呼就走了,穿跟这么高的鞋,摇摇晃晃挤在人堆里走楼梯多危险! 她啊了一声,他立刻竖起手掌,要她别废话。 程策沉痛地谈起了程太太的另一位牌友,说那位平衡感很差的阿姨由于爱逞能,不幸崴成了骨裂。 他言之凿凿,似乎他母亲的每一位牌友都曾背负悲惨的过去。 尚云耷拉个脑袋,她想反驳,她也很委屈。当初说这鞋美轮美奂的是他,坚持要她用购物券买下它的人是他,如今说它是个炸弹的人,还是他。 然而这还不算圆满,少爷苦口婆心地教育完内人,转身把背包捞过来,他拉开包链,从里面掏出一双簇新的塑胶拖鞋递给了她。 ▔▔▔▔▔▔▔ 黑白条的,三道杠,可下海摸鱼,可上岸纳凉。 这宝贝与他的气质严重不符,有一种白衣剑仙举着酱肘子,问她馋不馋的违和感。 尚云抖着手接过它,仿佛收了什么西域进贡来的珍宝货。 程策的脸色则不太好,阴晴不定的。他解释说这宝物是他母亲出征晚宴的必备品,家道中落的程太太读书少,但她有大智慧,从来也不肯委屈自己的脚。程策告诉尚云,本来想在演出前就给她的,怪他之前忙得四脚朝天,给忘了。 她激动地抱着拖鞋,心潮澎湃,连声道了三句谢谢。 程策点点头,表示心领了。 “ 我现在就穿行吗?” “现在不穿,你想什么时候穿。” 尚云便没再吱声,坐在椅子上弯着腰埋头脱鞋,而他也没闲着,顺手将她褪下来的高跟鞋用手帕擦过,郑重地收进了背包里。 然后他抬头望她,眉心稍稍舒散了些。 尚云晕得七荤八素,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今夜她只踩着这一双塑胶拖鞋,竟也踩出了焦糖和水晶鞋的甜味来。 “舒服吗?” “ 舒服。” “这样穿,脚会不会冷?” 他语气平缓,更用眼神让她意识到那两只光脚丫是罪过,于是尚云迟疑地说好像有一点点? 有备而来的程策显得十分笃定,随即从背包的侧袋里取出来一双深灰色羊毛袜,他请目瞪口呆的她别忙着弯腰瞎折腾,太辛苦,况且她脑袋上顶的鸟巢也快散架子了,刚才那只龙凤钗就差点戳瞎他的眼。 在接收到尚云诚恳的歉意后,程策打蛇随棍上,坦言自己蹲着也是蹲着,不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他欺身上前,举着袜子对姑娘说。 “先给我起左脚。” -- 第57章 熊熊又雄雄的荷尔蒙之光 走出大楼后,他们按照事先约定的计划前往停车场。 这段花草林立的小径还算好走,人群已经散去,偶尔有骑车的学生从身边越过去。两旁高大的灯柱延伸到远处拐角,当微风拂过,地面上铺着的碎花瓣也一同荡了起来。 程策跟在尚云身后七拐八绕,她几度欲言又止,他也是。 他望着她的背影出神,闻着弥漫在空气里的香味,在明暗交替的灯光里错觉他们正漫步在法布利街,他陪她吃完樱桃冰淇淋,拐出了旧宅区,朝横跨威尼斯大运河的里阿尔托桥走去。 奈何现实比梦想残酷,他在甜蜜的欧陆夜风里思绪万千,另一头的姑娘却置身于脑内光明灿烂的东方朝阳里,她显然非常高兴,在前进的途中脚下生风,甩着裙摆吧嗒吧嗒几乎要走得飞起来。 尚云想,既然穿上了他给的拖鞋,那么距离牵手和拥抱应该也不是很遥远了。从今天起,定要稳扎稳打,要听她爹的话,万不能把小火车开急了。 程策安静地尾随其后,没开口让她走得慢一点。 他肚子里藏着许多话,还有很多爱,那一双眼里闪闪亮的,也不知道泛的是泪花,还是熊熊又雄雄的荷尔蒙之光。 ▔▔▔▔▔▔▔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赶到了指定接送地点,站在越野车外吞云吐雾的桐叔一见尚云的影,立刻把烟掐了,他习惯性地在原地跳了几下扩散烟味,顺便整了整头型。 当她踩着拖鞋跑过去对他笑,说自己来晚了,小时候代替尚老爷接她放学回家的零星片段,就又重返眼前。桐叔看看她,转身从车里取出小毯子扔给尚云。 这热爱抽烟纹身的大叔一直很邪,他对赵家的男孩棍棒伺候,唯独待尚家女孩最是温柔。他和赵老爹一样,早已上了岸,却也曾悄悄告诉年幼的尚云,如果学校再有人敢多嘴讹传她爹和她的坏话,不要忍,他可以想办法。 …… 不行桐叔,打死人要坐牢的。 好孩子,你心思倒是狠!但叔叔为什么要打死他?我打残他。 在尚云看来,桐叔的车技和棍子厉害,眼睛也特别毒。 因此寒暄的过程中,她始终挡在程策面前,不肯轻易放他一个人和桐叔对峙。 “阿云你先上车。” “...... 没事,我们就在外面等。” 程策较为警醒,扭头和那男人相视半秒,心里大概有数了。于是他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地把尚云请了进去,在弯腰为她掖好裙摆后,他主动与外头候着的桐叔握手致谢。 程策表示自己暂时不上车,而是要出发去找赵慈,晚会志愿者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他过去帮着打扫一下,多少节省些时间,完事了再一起回来与他们会合。 尚云听得浑身发热,自觉配不上这位思想觉悟高大的仙人。而桐叔则以很微小的幅度点了头,忽然抬起一巴掌拍在少爷的手臂上。 根据力道的轻重,程策晓得这位脖子上有刺青的大叔,已经与他再无隔阂了。 ▔▔▔▔▔▔▔ 暂别尚云后,他一路跑,一路跟赵慈通电话,那头的兴致明显不是很高,背景吵杂,人声呼来喝去乱得够呛,赵慈不耐烦地让程策等在停车场就行,他搬完东西,扫完地就来。 谁知按了电话也才三分钟不到,他的大程就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赵慈戴一只黑口罩,正撅着屁股卖力地擦灰,那架势活像个落难的灰姑娘。 劳碌命的他一抬眉,和高洁的王子对上了眼。 “...... 啧,我说你怎么来了!云云呢?” “在车里坐着。” 程策边说边卸了袖扣,开始卷衬衫袖子,赵慈见这情况,赶紧上前挡了一把。他说这衣服一瞧就死贵死贵的,搞脏了多可惜,他手脚快,用不着外援。 但程策没理他,人家整理完仪容,就抄起拖把加入了火热的清洁大队。赵慈冷笑一声,摇摇头,不过他嘴上吭吭唧唧的,那擦桌抹椅子的劲头反而更加高涨了。 完工时,两位组委会负责卫生的干事适时走进来,领头的眼镜兄挥着手要求大家聚聚拢,说有一段新下发的最高指示要传达。 程策的脸唰地就黑了。 干事们气味清新,一滴汗没流,倒是挺会享受胜利果实。天晓得他一颗红心,两手两脚都准备着,倘若继续容忍这帮垃圾啰嗦下去,他哪里来得及为今晚做准备,难道澡不洗了,行头不换了吗? 程策牙一咬,捉住赵慈的胳膊就拉着难兄往外走。岂料预备大佬一脸万万使不得的惊讶,瞧着竟像个货真价实的良民。 程策担心他这么纯,以后怕是握不住赵伯父手中的接力棒。 “哎你俩往哪儿去?站住!我正讲着话呢。” 被拦下来的程策猛一回身,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非同小可,比秃头理事长更显天威。眼见两位不思进取的男学生破门而出,剩下的志愿者也纷纷撂了手里的家伙,骂骂咧咧地散了伙。 ▔▔▔▔▔▔▔ 他们两人大步流星朝前赶路,程策说背包里有事先备好的拖鞋,让赵慈等会儿换上,疏通疏通血脉,他到底也穿着皮鞋站了一整天,大概脚都肿了。 这孙子欠揍,也是真体贴。 赵慈相当感动,他神色诡异,低声称赞程策想得周到。 不幸的是,这份廉价的感动,又在见到尚云的脚丫时,演变成了一种黏糊糊酸唧唧的愁滋味。 他难受,为着那显而易见的原因。 但他亦心存奇妙的欢喜,因为它们居然是情侣款的,一黑一蓝,他大她小,和谐地好似夫妻档。 车子行驶途中,罪魁祸首始终规矩地坐在副驾驶位,一点也没有多余的情绪要表达,仿佛后座发生什么惊天大危机,都与他无关。 程策平稳地熬过了前头十分钟,随后开口问了桐叔几个关于驾驶技术和棍术的问题,这位效忠赵氏的资深打手一开始并不愿多废话,但鉴于程策提到了程宗猷的《少林棍法阐宗》,他便没能憋住,一泻千里地打开了话匣子。 赵慈盯着程策边听边点的后脑勺看,不知究竟该拿这人怎么办。他在苦思冥想里煎熬,只觉自己很病态,可能兼有疑似受虐狂的倾向。 他拳头硬,然而他心软。 要是当真耐不住性子,一肘子搞残了人家,只怕云云要伤心死了。 赵慈的表情一会儿S一会儿M,他呆坐在车里,两手握成拳置在膝上,木头木脑地像只鹅。 “云云,这拖鞋...... ” 果真,他身旁的姑奶奶闻言喜不自胜,啪啪啪地拍着他的手背,凑到面前小声问。 “怎么样阿慈,是不是穿着特别舒服!” -- 第58章 姐姐我不渴,我也不饿 麻子叔的据点,坐落于城郊鸡头山,其地理位置易守难攻,是一家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入口的私人会所。 它的直属上级与精神核心为赵二哥,自设立之初起,就肩负着抚慰集团成员的重任。 此地可以聚众打桥牌,搓麻,提供无限量畅饮且有相声专场。 赵氏旗下的殡仪服务公司,以及精品肉铺业务繁忙,弟兄们上班时又是遗体告别,又是剔骨扒筋的,心情十分沉重,下了班以后,难免想要寻个温馨的港湾靠一靠。 因此,日常节目除了笑到病除之外,更特意招募了一批内外兼修的女性工作人员驻场。她们的年龄介于十九至二十五之间,分散在各个岗位,勤奋敬业,就像永不生锈的螺丝钉那样发挥着爱与热。 然而,为了便于文明管理,E罩的仙女是断断不会轻易被摁倒的,如果大家实在憋不住想日,可通过内部微信预约排位,和剃头店一样明码标价,按技术水平分为首席,艺术总监与资深操作员等。 近期暂居头牌的那位姑娘叫香香,她不仅会看男人的相和心,还拥有一舌一喉的上古绝技。 她在应聘时,曾被赵二哥问及未来三年的职业规划是什么,香香顶讨厌这些虚头巴脑的花招,她咵咵几步走过去撩开他手里的册子,只跪了两分钟,就把身经百战的面试官给绞射了。 目前她在会所的地位仅次于麻子叔,进进出出得人唤一声二嫂。 今夜二嫂也在那里蹲守,主要是为了替尚云把关。 赵二哥心思活络,已知四弟讨媳妇的事大约是黄了,但他生怕隔壁女娃受委屈。 他担心,那姓程的是个真人不露相的假正经。 ▔▔▔▔▔▔▔ 在桐叔的带领下,黑亮的越野车队很快就开到了外围。 程策原本以为只有他们这一台车,但他天生拥有强烈的反侦察意识,早在后视镜里认出了半途陆续跟上来的另外三台。 他数完车,面子上十分平静。 程策想,这绝对是在拿他当自己人,一路上咋拐的弯,绕的道,完全没遮没掩,假如真不信他,早就兜头给罩上麻袋完事了。 随着目的地逐渐逼近,赵慈不禁坐正了身子,他清清喉咙,把重要的注意事项交代了一遍。尚云和程策跟着复述完,说没问题,记牢了。 该会所的风水格局由来自牛头山的高人指点,在外头看不出什么妖异,唯有在通过一道隐蔽关卡后才会显山露水。 除了三层铁将军把门,还必须把脑袋伸出去,对着视频头正面侧面各来一下,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暗号每周都会更换,咯咯愣愣对不上的直接拉到地下车库拷问。 尚未正式开幕前,赵慈曾跟着三哥来过一次,优先享受过里面弹眼落睛的硬件设施,当时麻子叔给他安排了两位非常可人的导览员,说她们貌美心善,识数,会看眼色,来这里工作纯粹是为了拯救失足青年和壮年。 赵慈听了此话,全程保持警戒。 导览员给倒啥饮料,给上啥点心,他都摆着手说姐姐我不渴,我也不饿。 ▔▔▔▔▔▔▔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有这份心跳回忆打底,赵慈就不怎么慌了。 但他没想到程策看起来比他更淡定,如此邪门的流程,人一点也没露怯,在铁门口停车时,程策降下车窗,把脑袋探出去,对着视频头规规矩矩说了一句“您好,我想放大一张我表妹的照片”。 继全车人成功对上暗号后,铁门徐徐移开,他再将车窗升回原位,镇定自若仿佛一位久经考验的卧底。 车队七拐八绕地,终于在夜幕中驶入了一座寂静的庭院,掌事的麻子叔正从主屋跑出来,预备迎接他们。 这庭院别有风情,眯眼看是巴蜀的,瞪大眼看就成了苏式的,赵慈上回来的时候,它还堆着砖头和沙堆,由内而外散发一种烂尾工程的味道。 待停妥了车,赵慈抢先一步跳下去,跑过去和前辈热烈拥抱,麻子叔拍拍他的背,摸摸他的头,小声说那些玫瑰都用木板托着,布置在后院了,按照赵二哥的吩咐,摆了个巨大的心型。一会儿把房间安顿好,就领尚姑娘去那里开眼。 赵慈眼珠子一瞪,他低吼怎么弄成心了,不是说好围成圈就行了吗? “阿慈,我琢磨着,围成圈总归不大吉利!” “...... 反正心肯定不行,不合适,让云云误会我还对她有那个意思。” “我日,阿慈你对她没有那啥意思吗?!” “麻子叔!” “那你说咋办?实话跟你讲,那蜡烛那花摆得连我都心动,万一临时改糊了,只怕前功尽弃。” 赵慈回过头,看到姓程的婊子正猫着腰替尚云拍照片,于是他一把拽住麻子叔的袖管,说他有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好办法。 ▔▔▔▔▔▔▔ 在掌事的亲切引导下,他们眼睛一闭一睁就办妥了入住手续。 负责开路和介绍设施的是二嫂香香,她化淡妆,穿黑色套裙,高贵禁欲宛如金装女律师,她将尚云和赵慈分别领到位于东翼的客房里,交了钥匙抬腿就走,轮到程策,却事无巨细地把会所的前世今生都给讲了一遍。 约莫十分钟后,她从程策的屋里退出来,给赵二哥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 二嫂说根据她的近距离观察,这男孩是不掺水的真君子,他身正不怕影子斜,眼神清明,今夜能屈尊下凡到他们这块犄角旮旯小憩,就像在化粪池里插了一株洁白的风信子,太他妈不合适了。 赵二哥那头喘了两下,直接一甩臂摔裂了手机。 而在跟香香道完谢谢和再见后,洁白的风信子仔细地上了防盗链,又推了一只厚重的咖啡桌抵在门上,然后,他放心地按照侍寝的标准洗了个热水澡。 程策上上下下洗特别认真,皆因他有强烈预感,等会儿说不定会发生些什么无可挽回的龌龊事。 少爷实乃胆大心细之人,他虽身在赵家的地盘上,但这并不妨碍他做粉红色的大头梦。 今日早些时候,张佑曾拍着他的背,说等明天回了家,专门给炖一锅鸽子汤补肾,这对相依为命的舅甥满脸皆是无限憧憬,他们用力地抱了一下彼此,算是加油鼓劲。 程策的黑色背包里,有张佑专程放进去的无价传家宝,以及各类保险措施。 他怕纯良的外甥手忙脚乱,临阵搞不清楚状况,还特地在清晨的书房里举着粗黄瓜演示了一遍。 注:“我想放大一张我表妹的照片”,该暗号出自1972年的南斯拉夫影片《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 第59章 通天的巴别塔 程策记得那根黄瓜很直,搭配上头捋着的螺纹套子,显得威武雄壮,像通天的巴别塔。 他那里硬,嘴巴更硬,程策听了一半就不耐烦地打断张佑,他说自己没吃过猪肉,却看过猪喘,具体操作流程和运动原理他都懂,到时候她扑上来了,他一定不辱使命,奋战到底。 怀着这样坚定不移的信念,程策费心费力地将身体刷干净了,之后,他依照张佑的嘱咐,换了一套朴素的格子衬衫和布裤,把用手帕包起来的传家宝揣进了裤兜。 他严阵以待,预备用最纯洁老实的外表做掩护,跪在床上为她掏最刚最野的枪。 离开房间之前,他扒着镜框,和穿衣镜里的男人做精神交流,来来回回三四遍也不嫌够,程策严肃地告诉对方,他准备好了,有献身的觉悟了。 如果她对他笑,他也笑,如果她请他去房里小坐喝口茶,他就一屁股坐在床沿不挪窝,直坐到她心领神会,走过来对自己上下其手。 他胆大包天,赤脚不怕穿鞋的,已经决意把珍藏多年的贞操,拍在这间鸡头山的会所里。 ▔▔▔▔▔▔▔ 程策安心地锁好门,跟着走廊里的指示牌往西翼的后花园走。 然而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分钟。 他英勇献身的觉悟和澎湃的士气由高转低,由热转凉,最后直接疏通进了下水道。 程策自认是个方向感很强的男人,但他竟被这神奇的牌牌给绕晕了。 此地门多,岔道多,一扇连着一扇,一关接着一关,肃穆沉重的长廊深得好像这辈子也走不完。更操淡的是,那看似通畅的路口,竖有“闲人勿入,违者必究!”的告示牌,灯火通明的过道拉上了铁链,说是“施工重地,当心触电!”。 惜命的他绕了一圈,又鬼打墙似的绕了回来。 程策走得心发凉,于是他站定在无人区的中心,掏出手机,按下了赵慈的大名。 ▔▔▔▔▔▔▔ 赵慈的裤袋嗡嗡地震,但他不在屋里,也没空接电话。他当时杵在后花园里,以一己之力单挑八个女妖精。 理论上来讲,这是粗活,没人肯大晚上地折腾,不过今天在小院里站岗的每一位员工,都事先从赵二哥那里领取了加班费,因此当赵慈面露难色地说出诉求时,大家都表示愿意干,愿意听指挥。 “真的吗?!你们愿意?” “傻话,姐姐一言九鼎,不就是把爱心调个头么,小事一桩。” 她们忽闪着眼皮上的金粉,甩着水葱似的手指,说在开搞之前,是不是能先拍照留影,毕竟这寓意花好月圆的图样和蜡烛,是姐妹们呕心沥血摆出来的,弄乱了难免心痛。 赵慈被前排领头的高妹瞪得直咽口水,他语无伦次地给她打手语。 “朱姐,拍照片这事能不能免了,我们时间有限,万一搞到一半云云就闯进来了怎...... ” “不要怕,铁链子和告示牌都给堵上了,哪怕是一个屁也不能漏到这里来。” 眼看朱姐爆裂的胸脯就要挤过来,赵慈边后退边点头,随后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又蹲又起地给她们一一按妥了快门。 “朱姐,现在可以搞了吗?我实在等不下去了。” “搞!” ▔▔▔▔▔▔▔ 楼下,赵慈撩起袖子推着木板,和八位姐姐干得热火朝天。楼上,尚云穿着浴袍,坐在客房的椅子上吹头发。 和后花园一样,她住的高级雅间也是着意打点过的。 床尾的落地窗外视野开阔,对着一大片黑黢黢的林子,闭眼深深吸一口气,就能尝到山村老尸的甘味。 床头柜上置有三只金边相框镇邪,里头是会所各部的风景照片,分别为蔬菜大棚,禽蛋中心以及后山的一座小型仿古建筑。 尚云抱着相框研究了一番,意识到时代在进步,道士也下山,德高望重的吴道长应该是会所的常客,他不在道观里移魂施法的时候,就会跑去那座建筑,和失足女青年搞双修。 吹完头发,她换好衣服走到床边,捞起了被套上摆着的粉红色锦袋。尚云抖了抖,通过重量和声响猜出了里头放置的宝物。 如她所料,拆开束口一倒,吧嗒掉出来两条精装巧克力,还有一枚画有金冠美人鱼的圆形徽章。 她的竹马下笔如有神,也不知这简笔小黄图的神髓是跟哪个流氓学的,鱼的胸比头大,徽章的尺寸比他巴掌大。当胸针戴,像挂了个照妖镜,别在书包上,又显得太情色了。 于是她当机立断,把徽章收进行李袋,打算将它钉在自家卧房的墙上,以示郑重。 这次赵慈走实用主义路线,他没有抄诗,没写字条,只留下了简简单单的零嘴。 她握着巧克力摩挲了一会儿,小心地揭开了包装纸。 那纹路齐整的黑色方格很规矩,和送礼的主人完全不一样,尚云闻一闻,然后将它凑到嘴边咬了一口,她咀嚼着,在吞咽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 恒久不变的老配方,来自不离不弃的老相识。 苦苦的,辛辣的,回味也不会是甜的。这味道她很熟悉,它令人怀念,仿佛昙花一现的魔法之羽,把她带回了那些细碎温情的旧时光里。 她了解他,这人送不出新意,他始终爱送她同一款的。 从前,她坐在阳台上握着它迎风流泪,模糊的眼角余光晃一晃,就能看到隔壁院里的男孩扒着墙沿,露出半只脑袋对她眨巴眼。 他的眼睛很漂亮,会说话,眉来眼去之间,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赵家的巧克力是贼难吃。 但她忍痛对着那个脑袋点了一下头,表示味道很好,她很钟意,下回再接再厉。 再稍微长大些以后,他不再扒墙头,而是在花园里强行教她学骑自行车。 待到呼来喝去地教会了,他便带着她去小区外头转悠,去街心公园里转圈,他们一次比一次跑得远,也会在临近初夏时待在湖边看漫画书。 他摆下备好的午餐盒,她掏出昨夜冰好的甜茶。 他们脱了鞋子,光着脚在草地上踩,正午时分的湖水不那么凉,他和她坐下来,四条细腿浸在里头晃来晃去。 而他好端端坐着,突然间就一惊一乍地开始叫唤,说有鱼在咬他的脚趾,她闻言大惊失色,紧张地在旁边拾了个小棍棍,插在水里拼命划拉。 她怕他受伤,也对他这张口就来的习性没什么好感。 可是,只要在教室里发现有人往赵慈课桌上画脏东西,她都会板着脸拿个橡皮擦给他抹干净,省得他看了心里膈应。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说他爹不是好鸟,亦说她爹不是好鸟,所以他们在桌板上画的鸟都很大,粗粗的一根,有蛋有筋有阴影,立体感十足。尚云当时不屑一顾,觉得这玩意未免太夸张,毕竟它跟美术馆和画册里看到的都不一样。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隔壁的阿慈是伟大的魔法师,他能屈能伸,彻底伸出来时能吓破她的胆。 原来他不计成本地给她免费送叉烧,送巧克力,送瓜送温暖,那每一次看似赤胆忠心的馈赠,都是要在床上讨回来的。 ▔▔▔▔▔▔▔ 往事不堪回首,她这样默默想着他曾经埋的雷,下的套子,扯的淡,咔擦咔擦吃完了一条巧克力。就在她准备手贱拆第二条时,却不幸迎来了横眉冷对的二嫂香香。 对方严厉批评了她,火速把零嘴收缴了,香香说夜宵在桌上摆着,此时下楼正合适,否则那两个死活不肯先动筷子的傻蛋,就快要坐出蘑菇来了。 尚云暗吃一惊。 她赶紧抓起梳子梳头,在穿衣镜前转了半圈,然后一路小跑地赶往了那座据说是重中之重的后花园。 园子本身不是开放式的,得解锁一道隐蔽的木门,走过幽暗的通道,才能见到庐山真面目。 她踏着石子路向前进,终于在尽头和良辰美景照上了面。 那是一个令人永生难忘的场景,很像某种邪恶召唤术的施法现场。园中央燃有齐齐整整的蜡烛,伴有红粉相间的玫瑰花团,中间徒手掏出一块空档,竖着个小牌牌,用黑色记号笔写着“热烈祝贺尚云演出圆满成功”字样。 它们簇拥着组合成一只敦实的大桃子,或许是怕造型落了俗套,人更在桃子的屁股缝里插了一支棍。她眯着眼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它周身之所以散发诡异的酷感,是因为它和扑克牌里的黑桃标记是一家亲。 她想,这一定是赵二哥的主意,身为赵氏桥牌俱乐部首脑的他,玩一行爱一行。如此宏大的排场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能设计出来。 尚云僵硬地别过头,见到了石桌左边坐着摇扇子的赵慈。 他之前刚窜上楼花了五分钟洗澡,现在里外都在蒸腾,整个人热得像刚出笼的花卷。 他必须感谢程策,因为如果不是误闯花园的少爷出手相救,他根本来不及把棍儿和牌牌支好。 该救星脑子转得比闪电快,临场反应一流,他没有问为什么和怎么做,马上就提出了解决难题的方案,他见赵慈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便打发惨兮兮的长工赶快回去洗澡,这里有他顶班就行。 赵慈震惊地问他是不是真的行,程策一听这话,火气就窜上来了。他最讨厌别人质疑他的能力,他行不行,能不能搞,难道他自己心里没数。 和火热的赵慈相比,深藏功名的程策坐在石桌右边,他平静如凉开水,在看到尚云出现后,只轻轻抖了一下手里的男装杂志,佯装潜心阅读来自佛罗伦萨和罗马的头型特辑。 赵慈摇着扇对姑娘笑,一脸大功告成的喜样。 “你可算是来了,坐吧,牛师傅马上就把鸡斩好了。” “...... 阿慈。” “哎!” “花。” 尚云指着院子。 “花好像烧起来了。” -- 第60章 先摁快门,还是先救火 他们三人保持这样的姿势,大概过了五秒有余。 握着杂志假扮知识青年的程策本想再等一等,但鉴于今晚风向有异,现场的火势突然有了越来越大的嫌疑,他不得不把相机扔给一旁的炊事员牛师傅,请他趁热拍几张集体合影。 师傅心急火燎地抛下斩了一半的白切鸡,不知该先摁快门,还是先救火。 “我不太懂摄影,小伙子你快告诉我该怎么拍!” “横着一张,竖着一张,给他俩拍一张,再给我俩来一张...... 哦对了大哥,我们这个院里有灭火器吗?” “...... ” 尚云惊恐地立在当中,她在赵慈的强烈要求下,以双手捧住一只装点着琵琶和凤凰的五彩蛋糕,据说这是赵二哥特别为她定制的,花老鼻子钱,浪费了要遭雷劈。 “云云。” “嗳。” “背后是不是有点热。” “热,不过牛师傅马上就拍好了,别怕。” 合影成品出炉的刹那,原本负手而立的程策一个箭步跨上去,抢过了炊事员怀里的灭火器,开始对着那团火焰猛烈喷射。 尚云捧着蛋糕站在后面,激动地看出了神。 她以前只知道恩师做题拉琴时有腔调,没想到他边射边喊尚云小心的时候,更有让人心动的味道。 ▔▔▔▔▔▔▔ 今夜是神奇的,那皎皎的月高高地悬着,仿佛永远都不会落下去。 明明起早贪黑地折腾了一整天,他们依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完全感知不到疲倦。风卷残云地吃完夜宵后,三个人又拍着肚子结伴去了位于地下一层的小影院。 它挂着便民电影阅览室的烫金牌子,根据一三五和二四六排片,分别播放R级美式枪战片与NC17成人枪战片。 会所领导班子的初衷是很好的,奈何为了确保卫生达标,以及迎接赵二哥的突击检查,哪怕银幕上枪战再激烈,再热血沸腾,也不许把裤裆里的家伙掏出来撸。 因此,这间配备顶级设施的影院,很快就沦为了无人问津的自由活动室。 随来随用,无需特别预约。 赵慈在宽大的长沙发上靠稳以后,把点片单拿给尚云看,他说麻子叔交代过,里头全是得过国际金奖的杰作,每月翻新,入选影片由高标准严要求的赵二哥亲自把关,就没有不好看的。 尚云深表同感,她一页一页往后翻,发现内容都是法语和西班牙语的,她双目圆睁,一个字不识,但她不能在程策面前露怯。 “阿慈,我们看这个吧,片名挺有艺术感的。” 赵慈睨了眼片名,再睨了一眼,他脑袋上插着三个问号,死活没看懂。 “行!就它。” 那时,程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一会儿这里摸摸,一会儿那里掀掀,宛如卫生局派下来的检查组干部。他时不时扭头看眼她的背影,面子上又铁又冷,心里却火光冲天。 他知道再过几分钟,自己就会与她挨在一起共赏佳片。 他们枕着松软的垫子,跷着腿,他会在黑暗中不小心触到她的手指,然后在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之际,悄悄地把额头抵在她肩上。 程策衷心希望那是一部喜剧片。 他已很久没大声笑过了。 ▔▔▔▔▔▔▔ 当这间放映室安静下来后,程策偷瞄了几次尚云。她相当专注,貌似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渴望。 这让程策有点失望。 他已全副武装,已不再要脸,他等不及想要和她好好发展一下关系,让她看一看程氏的传家宝,可姑娘一整晚都没怎么对自己上过心。 或许是赵慈享有主场的便利和光环,抑或是那家伙太会来事,在吃夜宵时,赵慈因为吃得太快呛着了,她立马撂了碗,一下一下地给他拍背,拍得赵慈又咳又笑,也拍得他额角青筋爆出。 大道理他都懂,那动作实在是再正常也没有了。 但程策不喜欢,他觉得受了冷落,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孩一样生闷气。他嘴角紧绷,手抄在裤袋里,紧紧攥住那团裹着宝藏的手帕,他很急,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她真正地独处。 程策一脸忧郁,窝在尚云身边昏昏沉沉地想着心事,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一直持续到她挑的电影开始播放片头。 ▔▔▔▔▔▔▔ 那是一部看起来挺传统的爱情片,谈不上多喜兴。开场画面里有炽烈的艳阳天,镜头掠过,一路摇出了法国南部的乡间风景。 他看见穿碎花裙的年轻农妇坐在柠檬树下休息,她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眯眼看着叶缝里透下来的碎光。胡子拉碴的丈夫从屋里走出来,弯腰拢着妻子的身体,低头吻住她。 程策拳头一紧。 真是活活要了他的命,怎的一上来就亲嘴,他隐约感到今晚的挑战似乎有点大。 但可怕的还在后头,那个吻深入浅出,舌头搅啊搅的,居然带出来一缕丝。程策心头万马奔腾,只觉这咸湿的拍摄手法,和他从前观赏过的小视频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根据赵慈的说法,它正儿八经得过国际金奖,又不是MarзЩ·ΡO-①8丶COM Dorcel出品的大片。 他认为导演这么瞎搞,可能自有深意。 ▔▔▔▔▔▔▔ 然而片子劲儿大,进度条越往下走,程策掌心里的汗冒得越多。他笑不出来,他那铁骨铮铮的兄弟正在裤子里偷偷哭泣。 程策之前热切盼望电影开场,现在竟期待它能早一些结束。 天可怜见,他快要到临界点了,再多来几个镜头,他简直想扑上去把旁边丢了魂的姑娘就地正法。 托赵二哥的福,两位胸大腚更大的法兰西乡民犹如亚当夏娃转世,他们拥抱自然,在草地疯狂野合,亦光着屁股在河畔嬉水,掐指一算,这间湿漉漉的农舍就没有不能操干的角落。 摸着良心说,尽管这电影开局恶俗,艺术性却强烈地教人摸不着头脑。它曲折离奇,高潮迭起,集惊悚悬疑以及艳情于一身,在尾声之前,更安排那美艳的农妇与邻居鳏夫来了一段肉汁四溢的六九。 危机当前,程策正襟危坐,不言不语,他用靠垫捂着小腹,妥妥当当地坐到了黑屏出演员表。 做人但求一个稳字。 这既是尚云挑的片,那么他哪怕硬到爆炸,也要坚持看到最后一秒。 ▔▔▔▔▔▔▔ 从影院活着出来后,惊魂未定的赵慈绞尽脑汁苦想了两分钟。 他眼眶发红,精神情况不太好,可是他仍然大赞尚云眼光独到,赵慈哑着喉咙说这片子真是太跌宕起伏了,自己千算万算,也没能想到六九到一半,她那据说已在战场牺牲的丈夫,竟一丝不挂地闯进了卧室。 聊天聊到这个份上,就彻底说死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之后操翻天的三人行剧情,面色青红不定,脑子里热热的。 尚云瞄到程策迷茫无助的侧颜,她难受地想死。 如此道地正宗的人,这样高贵洁净的灵魂,就被她白白给玷污了。 道别时,赵慈用袖管擦着汗,说要回屋看会儿漫画压惊,程策则平静地说那股睏劲早过去了,他睡不着,准备去后花园坐一坐。 她抬眼,发现程策也正在看自己,但他立刻就别开了目光。 好像是在怕着她似的。 ▔▔▔▔▔▔▔ 互道晚安后,尚云拖着残躯回到客房里洗脸,她趴在洗手台旁,不断地往脸上泼水,一直泼到领口都湿透了,才静静地伸手关停了水龙头。 待她再次踏入后花园,天边已经燃起了一条泛金的细线。 那时候大约是凌晨五点,程策仍旧孤单地坐在秋千椅上,他鞋尖点地,前后微微晃着。他坐了很久很久,从五分钟数到十分钟,再到半小时,数得几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因此当后面传来脚步声时,他就像触电一般回过头去,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尚云被他吓了一跳,她支支吾吾地指指天,再指指地,自称是过来散步醒神的,万万没想到他还在这里。 程策机械地眨着眼,一张不苟言笑的瘦脸忽然变得有些柔,他赶紧起身往旁边挪了挪,那动作的幅度委实有些大,摇得两根粗壮的秋千链子都丁零当啷地响。 他倒也不觉尴尬,只用掌心重重地擦拭椅面,示意她过来歇一歇。 ▔▔▔▔▔▔▔ 尚云照做了。 他们并肩坐着,向前看两眼,再向下看两眼,也不晓得该用哪个话题打开突破口才好。 程策鼻尖沁出汗来,他只恨电影的后劲太强,此刻脑子里旋着的画面还是湿的,肉色的,太不安全了,于是他就继续保持缄默,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尚云痛苦地熬了一会儿,发觉此君稳如泰山,敌不动我不动,她便主动地谈起了周六饭局的事。 她到底不是来散步的。 她只是怀疑再不开口说话,天就要大亮了。如果天转亮,那朦朦胧胧的好气氛要再去哪里找。 程策的心跳声砰砰直响,他恍惚听到她说菜单已经备好,如果他有兴趣,她想找出来给他看看,讨论讨论。 “...... 行。” 他惜字如金,对她点点头,身子仍僵得像根木头。 尚云从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搜索里面的记事录,她故意多翻了十来秒,主要是为了给自己长点可悲的士气。因为有那么一瞬,尚云觉得他压根不想让她留下来,她误闯了,而偏爱清静的他,仅仅是为了不让她难堪才做出了邀请。 不过她已想清楚了,并没打算现在就打退堂鼓。 她想留下来。 哪怕什么都不说,她也要留下来。 然而,就是在这百般委屈的瞬间,在她准备将手机屏递过去给他过目时,身旁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 程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可能是忍得太久,连脑筋都不清楚了。 但这里没有别人,这里只有他和她,要是再不动手动脚,程策猜想她一旦给他看完菜单,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是他舍不得让她走。 至少这一次,他办不到。 当程策逐渐收紧手中的力道,他看见尚云痛得缩了一下,他意识到她大概在害怕,却并没有立即挣开他。 他缺乏实战经验,但他认为这勉强可以视为吉祥的好兆头。 她至少没气得拿钢盔脑袋撞他,他还有希望。 还能努力拼一次。 程策盯着她的眼睛看,心脏剧烈搏动到要爆裂开来。他气息急促,已经失去该有的理智,他更知道只要再多熬一秒,自己就会落荒而逃。 他要勇敢,不能当逃兵。 不能。 于是程策怀着必死的决心,猛凑过去吻了一下尚云的左颊。 ▔▔▔▔▔▔▔ 他是真的铆足了劲,在一刹那的冲击里把她整个人都撞懵了。 “...... 程策。” 他哽了一声,没说话。 问天问地,这时候究竟该讲什么才会显得比较高尚。 对不起之类的托辞肯定不行,他明人不做暗事,坦荡荡的,就是憋不住了想亲她,这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怪只怪他没亲好,没亲出风度来,这才是让他心焦的大问题。 爱纸上谈兵的他曾对五舅口出狂言,他的经验比海深,胆子有宇宙那么大,他沐浴熏香,甚至连献身的准备都做好了,可是事到临头,他却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口。 “程策。” “...... ” 程策干巴巴地瞪着眼,依然紧捉住她,他那总是四平八稳的脸浮起惊恐来,好像担心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直觉这下子完蛋了。 彻底的。 她一定会憎恶他,觉得他是个轻浮冒失的,经不起刺激的可怜虫。 程策手脚冰凉,他喘息着,用近乎绝望的表情对着尚云。他以最微弱的声音唤了两声她的名字,然后心一横,说他喜欢她。 他难堪地顿了顿,大约是嫌弃喜欢两个字仍不够强烈,又略略提高了音量,说他非常,非常喜欢她。 ▔▔▔▔▔▔▔ 情真意切的大实话出口之后,程策即刻便后悔了。 他彻夜未睡,在这凌晨的后花园里蜡烛一头烧,他拽着她又亲又喘的,顾左右而言他,居然都没敢趁热打铁,问她是否也喜欢自己。 尚云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他们的鼻尖相距至多几公分的距离,她听得到他的呼吸,它和她的一样慌张,一阵越发强烈的噪音笼罩下来,震耳欲聋,仿佛积蓄能量的魔焰冲破结界,轰隆隆地炸裂在头顶。 程策见尚云那边几乎没有反应,瘦脸上的血色霎时就褪去了。他发自内心地乞求上天多多眷顾他,因为他不能承受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假如她讥讽他,打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么他宁可立刻变成聋子,也不想听到有关拒绝的半个字。 可她竟乖得吓人,根本都没有与他争辩理论的意图。 她只是迟疑地抬起右手,将它轻轻按在他肩上,她温热的手指很快从那里往上移,指尖滑过颈侧,最终落到他的耳后。 宛如梦境重现,亦比梦里更暖。 一股令人战栗的满足感顷刻间贯穿他的身体,程策对这动作和画面无能为力,唯有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近,眼看着天使偏过头去,低吻在了他冰凉的嘴唇上。 -- 第61章 坚韧不拔的狗尾巴草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挡不住命,他终于还是被轻薄了。 这或许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好事,但程策竟揣着欣喜若狂的幸福,任由姑娘家扣住他的后脑勺下蛊。在那晕陶陶的过程里,他睁着眼,矜持地微张着嘴,大气不敢猛出,两只手亦不敢四处乱摸。 程策甜得七荤八素的,怀疑是遇上了降龙伏虎的高手,因为吻着吻着,意志坚定的他居然没能抗住诱惑,酥到闷哼了一声。 这又欲又沉的喉音略微有些哑,非常不正经,听起来就像他正在享受似的。程策窘得想狠扇自己两个耳光,那是个什么声,那不是他应该发出来的声。 她会不会瞧不起他,嫌弃他放荡。 可他已经快要把持不住,要休克了。 这姑娘实在太会亲了,他再如何正宗稳重,也架不住她嘴上功夫深。 ▔▔▔▔▔▔▔ 危机悄悄地降临,防空警报拉得整座银河系都在颤抖。程策那钢铁一般的意志正在消亡,她随手一勾,他就入瓮,牌坊砸了个稀巴烂也不自知。 此番献身之旅充满艰险,路漫漫水迢迢的,才刚刚跨过第一步就喘成这样,倘若真被她一把握住,他岂不是要当场交代在人家手里。 程策蜷起手指,攥成拳,他像一株坚韧不拔的狗尾巴草那样挺着,多进一步怕把美梦戳破了,后退一步怕她误会自己欲迎还拒,不肯继续搞他。 程策呼吸粗重,血液奔腾,错觉喷薄的极乐就近在咫尺。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尚云裸露的膝盖,那里小小的,圆圆的,窝在他的掌心里,柔得像一团融雪。 他生怕摸重了,担心咬狠了,他自顾不暇,仍舍不得弄疼她。 可她才不心疼他,就在程策放胆张开嘴迎上去的瞬间,那又软又暖的小东西得寸进尺地游进来,当它愈来愈烈地与他亲密接触,他脑子里那根保险丝瞬间便熔断了。 程策突然反客为主,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秋千不间断地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她被压在椅背上,由于无法保持平衡而揪紧了他的衬衫领口。 程策青涩的亲吻堵得她上气不接下气,他托住她的后颈,仔细绕着嘴唇和面颊吻了一圈。然后他垂眼望她,目不转睛的,他温柔地为她顺着长发,微凉的指腹梳过去,由轻至重,直到在那双眼睛里找到了他日夜奢求的东西。 ▔▔▔▔▔▔▔ 好容易熬过这阵难解难分的折磨之后,他们在秋千上多歇了一会儿。 程策额角都是汗,他握着尚云的手,强行与她十指交握。他觉得自己病了,快要翘辫子了,就是现在,他即将出窍的魂抖得厉害,冷冷热热的,说不上是幸福还是惶恐。 他有很多话想问她。 比如说,她先前这样激烈地扑上来撩拨,是不是代表她也喜欢他,也渴望和他处对象,愿意在不久的将来嫁给他,跟他生一双娃,想给他一个家。 他虽知书达理,可他这个人思想非常不开放,很封建,他坚决不接受模棱两可的态度。 如果她胆敢在他欢天喜地给铁板钉钉的时候,说这一切的发生皆因天干物燥,是冲动使然,可怜他才赏的一个吻,那么他这辈子就会恨死她,就会终身不举,终身不娶。 程策的喉结滚了一下。 天晓得他的问题多得几台重型卡车装不完,被她这么一亲,他置办好了鲜花环绕的三层小楼,连爱云和想云的研究生学费都咬牙攒出来了。 ▔▔▔▔▔▔▔ 程策沉迷于越走越野的幻觉中,他害怕自己马上就要因为心动过速而猝死。 学坏容易,学好难。被她强吻的滋味容易上瘾,妖里妖气的,有种两眼一抹黑往深渊里出溜的堕落感。 但他要坚定,还不能对她摇尾巴,摇白旗,他仍有任务在身,该说的话和该表的态,都不能稀里糊涂地混过去。 “尚云。” “...... ”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完了,就知道他要开讲堂。 尚云垂着脸,想也没想就说没问题,她洗耳恭听。 怪她,说好的匀速小火车,还是没能忍住,一不留神开脱轨了。他会说什么,他会不会看低她,觉得她轻浮不守规矩。毕竟他再怎么撒野,也只是纯洁地亲个脸而已,她就敢上房揭瓦,扣着脑袋去堵人家的嘴。 程策聚精会神地瞪着正前方的一棵大树,他希望大树能赐予他力量,至少在说完那些话之前,保佑他坚强地撑到最后一秒。 ▔▔▔▔▔▔▔ 朦胧的曦光洒下来时,尚云被程策死死拽着手,听他用最动听的声音给她洗脑。 程策先发制人,问她亲嘴到底代表什么,尚云一愣,用做阅读理解的劲头分析完他话里的意思,诚惶诚恐地回答说,不为别的,就因为她也喜欢他。 “...... 哦。” “嗯。” “你也喜欢我。” “喜欢。” 话音落地时,周遭的气息亦安静下来,她看看程策,再看看树,遂学了他的样子,望着树杈上站的两只鸟出神。 它们旁若无人,凑在一起啄来啄去,激烈中不失温馨,当它们开始抖着翅膀引吭高歌时,程策忽然把她的腕子抬起来,低头一口亲在手背上。 亲完以后,他将它放到自己大腿上按着,心里啪啪地开出了成片的喇叭花。那一刻,程策意识到他已不是自由身,他有女人了,有主了。 他无趣的日子总算有了奔头,他不再孤单,从今往后他可以逮着她说亲就亲,想抱就抱。少爷越想呼吸越烈,这运气旺得难以置信,天上不断掉下来的馕和饼几乎砸晕了他。 “...... 尚云。” “嗳。” 程策两眼向上看,望天。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那你愿不愿意让我...... ” “愿意。” -- 第62章 别怕,是假的 她说她愿意。 这爱抢答的姑娘脑子比他还热,勇往直前,浑身是胆。指令没听完她就扛着枪向前冲锋,连一点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 程策不禁忧心如焚,千挑万选的内人居然和四舅是同款的,她会不会被卖了,还给歹徒端茶送水上点心。 他不安地盯着大树发功,劝她暂且稳住,先别急着下决心,像这种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大事,务必慎重地考虑清楚了再回复。 毕竟男女关系什么的,不比同窗情和社友情,保质期何止是一学期或是一学年,对他来说,一旦处上对象了,那就是要开花结果,要奔着长长久久去的。 她耳朵一竖,听出了话外之音。 “程策,我想多嘴问一下,那个开花结果...... ” “只是一个比喻。” 程策瞄了她一眼,他心里软得流糖,外头罩着的空壳子却非常坚硬,依然是一副八百年收不到租的地主爷腔调。 尚云点点头,说原则方面的道理她都懂,长长久久也是她努力的目标。为了表明立场,她更焦虑地举起手对他保证,自己刚才之所以那么鲁莽,跟气氛与冲动毫无关系。 她这个人的本质并不随便。 “...... 好,我知道了。” ▔▔▔▔▔▔▔ 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天开了,地裂了,程策头顶噌地轰起一朵蘑菇云。 他顺利抵达精神高潮,身体腾空跃起,一晃神已经坐在小教堂里暗暗流泪,亲眼目睹捧着养大的闺女找到了如意郎君。有惊无险地,爱云和想云长大了,看上的男人样貌体面,品格高尚,比她们的亲爹更能赚。 他已圆满。 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稳住澎湃的心潮之后,程策从裤袋里掏出了扎成小包的手帕,再认真地当着尚云的面拆开它。 里头躺着一枚硕大如鹌鹑蛋的宝石戒子,年代久远,有些旧,细看成色不像真的,不过他家那位压根没有眼力见,她被尺寸震撼了,眼睛瞪得比鸡蛋大。 万万没想到她的男人气质不凡,镇得住场子,他更视金钱为身外之物,几克拉的宝藏也能随随便便地往裤兜里一塞。 “这!” “别怕,是假的。” “...... ” 程策用两根手指捉起戒子,说虽然这东西瞧着不值几文钱,却是当年他那爱玩的爷爷,在古董集市给他奶奶买的,它是珍贵的定情信物,有一颗永流传的纪念意义。 如今他把它交到她手里,希望她能感受到自己心中那份厚重的情谊。当然,他决计没有空手套白狼的意图,将来等他有了能力,必定倾囊而出送她一个真的,闪的,他都查好了,海瑞温斯顿就很适合。 程策的语调听起来不温不火,只问尚云比较喜欢哪种切工,他可以留待参考,她眼眶潮潮的,表示切工什么的真不太懂,他拿主意,他说该怎么切就怎么切。 二代程先生讲起话来像是在打太极拳,教她听了半天,觉得那意思好像又绕回来了。尚云在天上飘着,她被他唬得云里雾里,把两只手在裙子上擦干净,接过了定情信物。 原来如此,她没理解错。 将来,他们还有将来。 “我懂了,所以你刚才说的开花结果...... ” 程策叠着手帕,声音低低的。 “尚云。” “嗳。” “假如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不拦着你。” ▔▔▔▔▔▔▔ 朝阳升起来时,程策说这个时间她大概肚子也饿了,不如他先送她回房休息,然后他去弄点吃的来。 程策见尚云嗯啊着,貌似没有什么大意见,就放心地把她送到了房门口。他站在后面,看她犹犹豫豫掏出房卡,刷开了门锁。 “在里面等着。” 他摸了一下她的长发,手势像她男人,表情像她主人。 “我马上就回来。” 她没点头,也没吭声,程策心脏咚哒哒地跳,高贵脱俗的贱气由内而外地发散着。亲过嘴以后,他开始贪图安逸,被彻底腐蚀了,竟希望她能再猛扑上来唐突自己。 而他正想得美,袖管突然一沉。 一沉。 再一沉。 走廊里,孩子她娘毅力十足,她别的闲事不做,就一个劲儿地拽他衬衫袖子。那两只大眼睛忽明忽暗地闪,有光,有委屈,还有一股惹人上脑的,企图逼良为娼的魔性。 尚云小声说她不饿,吃不吃早饭也无所谓,不如她泡茶给他喝,绿茶红茶白茶样样齐全,夹心小饼干也很好吃。 她问他,想不想进屋来坐坐。 ▔▔▔▔▔▔▔ 于是他就坡下驴,跟着她进了屋。 关好门后,程策紧急向两旁张望了几眼,发现窗帘合着,床在右边,沙发在左边。那时尚云忽然回过身来,对着他,满脑子废料的程策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倒退半步,后背猛地撞上了木板。 该来的总算来了。 她要对他下狠手了。 程策很勇敢,像根桩子似的站着,他一脸视死如归,飞快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装备,那都是五舅给挑的精品,它们为他保驾护航,专攻良家妇女。 绝对错不了。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尚云之所以回身,只是为了开灯。 灯。 对,还有灯。 难道她把他请进屋,就是为了摸黑喝茶吗。 程策目光震动,他口干舌燥地问她,是不是嫌屋里太暗了,不方便行动。其实他这个人视力极佳,现在的光线瞧着刚刚好。 “...... 你说得对,不开灯也行。” 尚云楞了一下,这样对他说。 程策激动地不能自已,她摆个小媳妇脸,轻轻吭一声,诚实的他立刻就起反应,裤子里的枪霎时绷得笔挺,挤到他生不如死。 不过,比起这根家伙带给他的困扰,程策又陷入了更深层的苦痛中。 他后悔地想死,他为什么要说自己眼神好使。 不开灯固然安全,朦朦胧胧的,比较适合他这种没有实战经验的新兵。可是如果不开灯,黑灯瞎火的,他的胸肌腹肌和弘二头肌岂不是白练了。 程策胸腔剧烈起伏,在开灯和不开灯之间反复横跳,已经把一脑子的肉色废料从一颗鸡蛋,炼成了养鸡场。 万幸的是,心善的姑娘在此时拖起了他直冒冷汗的手,她带着他往里走,最终在沙发前站定。 她捏捏他的掌心,抬头问他想喝绿茶还是红茶,她这就去准备。 “...... 什么都行。” 程策直勾勾地瞪她,保持立正的姿势。 “你泡什么我都能喝。”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63章 黄瓜是黄瓜, 在沙发上坐稳后,程策伸手到裤袋里掏了一把,他趁着尚云转身拆茶包的空档,将两枚螺纹安全套狠狠地往深处捅了捅。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程策愁眉不展,竟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是怎么想的。黄瓜是黄瓜,他是他,第一回裸奔上前线,他居然就有信心连干两场。 若非人家及时放下屠刀,放了一条生路,他现在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惨状。因为光是回味一下她的吻,他就刺激地快不行了。 啪嗒一声过后,电水壶跳停了,站在长桌旁的尚云开始往杯里倒热水,她歪着身体,短上衣的下摆也跟着提了起来,早已冷静下来的程策原本在后方坐得端正,那脖子却不由自主地斜过去,他一看见她纤细的腰线,就眼冒金星,立刻想到下三路,想到两只手捏着它前后耸动。 这腰,是他的。 这人,以后也归他管。 当梦想终于成为现实,他突然不敢继续往岔路里跑下去。它们来得太快太好,呼啸着朝他轰过来,程策很怕会乐极生悲。 他告诫自己,大事要求稳,不该急。 他们才刚刚起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耗,只要能这样安宁地待在一起,想浪费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都可以。 ▔▔▔▔▔▔▔ 尚云端着茶盘转过来时,程策仍安安静静地坐着,他一脸生无可恋,已在脑内完成了激越的大和谐,把她弄脏了。 他面部线条紧绷,庄严持重,像纪检组组长一样盯着她,尚云呼吸一滞,她揣测,之前在花园里稀里糊涂的,如今大家都回了魂,他一定是觉得她身上的战袍有点短,不成体统。 不过程策态度还算和蔼,只低声问她这么穿会不会肚子受凉,他刚才不小心扫了一眼,发现她一抬手,那衣裳短得都能瞧见肋骨了。 尚云想了想,说不冷,不过她现在就去找件罩衫披着保暖,他讲得有道理,身体健康最要紧。 “先不着急,一会儿再找 你过来。” 程策举起右手,在半空里对她比了个手势。 “坐在这里。” 言简意赅,一步到位,是她平时熟悉的老配方,尚云眨眨眼,顺从地走过去了。 他照例用掌心替她抹了抹沙发垫子,那已是条件反射的动作,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坐垫都不够干净,都不配让她的尊臀临幸。 程策随后拿起遥控器,前后换了几个频道找节目。他是不爱看电视的,他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转移思路的出口。 “ 动物世界行吗?” 她不假思索,说行。 他正襟危坐的模样很乖,但她不乖。 当尚云弯腰将茶盘放在案几上时,眼神犀利的他,立刻透过领口看到了姑娘精挑细选的内在美。 正红的蕾丝,薄薄一层,像一团妖雾似的托着她。白和红反差强大,中间的沟还很深,宛如利刃一样划开血肉,笔直地插进了他的腹肌里。 ▔▔▔▔▔▔▔ 姜是老的辣,五舅是多么有经验。 曾经他在家瞎嚷嚷着不辱使命的口号,对方只轻笑一声,说起了远古时代那湿哒哒的老黄历。 想当年,张家五弟还是个钻研植物生理学的三好学生,心无杂念,从早到晚没怎么想着抽来插去的活塞运动。可惜再心如止水,也挡不住爆乳学姐撩起裙摆,让他欣赏到大腿上金红相间的吊袜带。 张佑说,使命是一回事,辱不辱的全靠天命。倘若时间和地点都对,碰上妖精蓄意勾引,那自尊,牌坊还有定力都喂了狗,思想斗争一秒之后就能抱着人家啃,就脱裤子,就会流着泪高潮。 程策寻思,当时自己未免太骄狂,他在听了这个悲惨的故事后,竟告诉张佑他有眼有审美,首先,尚云是大家闺秀,她作风正派,无乳可爆,不是妖精。 其次,他对大红色的吊袜带也没感觉。 他喜欢黑的。 ▔▔▔▔▔▔▔ 做人不该把话说满。 程策有所不知,她是个如假包换的A,却怀有一颗F的心,她把胸脯子勒成这模样,断然不是为了舒适,而是迎着风站在山包上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二代程太太命中带刀,是一代的加强版,具有很强的操作性。她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亦不会使小皮鞭,却能在无形中抄起琵琶打折了他的腿,奸得他体无完肤。 摆好茶杯后,尚云直起腰来,那动作瞬间带起一股香风,把程策彻底吸晕了。 他们规矩地坐在沙发里,凝视电视屏幕上那头正在疯狂动腰的公狮,它是自由的,毫无顾忌地在草原上操着爱人,而程策是不自由的,他明明就和爱人挨在一起,却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窗外是光天化日,屋子里昏沉沉的,屏幕发出的白光投射过来,略微有些刺目。程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苦的茶味渗到呼吸里去,他将它放回去,趁机抓住了尚云的手,程策低头看着它被他轻易掌握,干净小巧的手型,像一瓣叶子似的捂在下面。 他看着看着就想,如果现在得寸进尺,她是否会埋怨他太粗鲁。 ▔▔▔▔▔▔▔ 在节目切入广告时,程策侧过身捏住了尚云的下巴,他用鼻尖轻轻地蹭着她的侧脸,耳垂,还有鬓边的碎发,然后他把脸埋进了那片泛着花香味的黑色波浪里。 尚云没有推开他,她环住他的背,手心上下移动着。 程策越发依恋地倚着她,当他的喉音又冒了出来,她才渐渐意识到他是在发抖。 于是她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她听见他一边低叹一边叫她尚云,他的身体在发生显而易见的变化,呼吸沉重,体温骤然升得很高,她感觉程策的手在后腰游移着,因为那上衣很短,他丝毫没有费力就触到了皮肤。 它非常光滑,柔柔的,像温热的丝缎一样贴着他。 程策想到了她的胸衣,那红白相间的画面在脑中逐渐变深,他忽而受了大刺激,身子猛地向前倾,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坐垫上。 他在心里对她说着难以出口的情话。 他在她面前保持缄默。 正当程策准备再次压下去时,单调响亮的手机铃突然闹起来了。 那个人想必很固执,追命似的一连打了三遍,每一遍都坚持到底,像是在跟他较劲。 程策咬牙切齿地去案几上捞机子,这种打法,压根无需看屏幕就晓得是谁。 他原本是不想理的,但他还不算太蠢,马上想到假如置之不理,很可能会激发意料之外的困境和新难题。 而那会是什么,他暂时还不知道。 因此程策收拾好领口,慢慢地坐回原位,给赵慈重新拨了过去。 赵慈当时正在秋千上坐着摇,他佝偻着背,卫衣的兜帽盖下来遮住侧脸。他开门见山,先问程策昨晚睡得怎么样,絮叨了几句后,也问对方想不想去禽蛋中心转一圈,顺便提点土特产带回家尝尝。 赵慈还说可别把尚云叫过来,请她再多躺会儿,反正她家那份他一起包圆了,老规矩。 程策闭了一下眼睛调整呼吸,随即表示没问题,问在哪里见面。 另一头静了静,大约余出三秒的空白。 “程策。” “嗯。” “你现在从她房里出来就行,二嫂等在楼梯口,会带你过去。” 这句话讲完,赵慈就挂了电话。 ▔▔▔▔▔▔▔ 如果硬要为本次语音服务出一份评鉴,那么他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 勉强可以打到七分。 因为整个通话过程中,赵慈都抓紧秋千链条,攥得指节发白,尽最大的努力确保了情绪和语调一如往常。 此刻他除了眼睛红一些,耳朵热点儿,其他的毛病一概没有,他平淡地吓人,似乎之前在健身房上演的全武行未曾存在过。 都是他的臆想。 说实话,赵慈原也没想搞出那样大的动静来。 潭城早已全面开展依法治城,而赵氏在知法犯法的道路上不断进取,他们自我总结提炼经验,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赵慈他爸爸以身作则,教会四个儿子要经得起肃清和强台风,拳头再硬,也要落在敌人身上,而不是自家人身上。 哪怕他恨得想以头抢地,也绝不该在二哥投资的会所里,没轻没重地搞打砸那一套。黑社会也是社会,那都是二哥辛辛苦苦抢来的钱,他个当弟弟的既没本事开源,至少也得懂得节流。 所以一开始,大汗淋漓的赵慈只是站在重训架旁边,忍着火气喝完了一瓶矿泉水。 可是水冰冰凉的,对着他的喉咙灌到底,很快泛起了一种近乎灼烧的快感。 那快感与她有关,只与她有关。 赵慈被冰水激到发僵,他愣头愣脑地抓了两把湿漉漉的短发,用掌心来回擦拭它们,直擦到发根生疼。 就是那时候,绕在他眼眶里的水珠子一颗一颗砸了下来。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64章 如果我不在乎 赵慈睁大眼,看到了镜子里的人。 时过境迁,他仍然爱着隔壁那姑娘,这一点,赵慈可以对天发誓。 然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白天黑夜地对她撒谎,这事从一开始就无解,因为他根本没打算跟她好聚好散。 赵慈想一辈子赖着尚云。 一直赖到她走投无路为止。 今日的一切很可能都是自找的,他既口是心非,所以他便不能心存妄念,在目睹她与程策抱成一堆时,就冷得浑身发颤,想要冲出去找她讨个说法,厉声质问她怎么狠得下心这样对他。 赵慈多希望尚云在花园里主动亲吻的人是他,他做梦都渴望她和自己一样念旧,一样抓着回忆和初心不撒手。 她让他疼。 疼到皮开肉绽也不愿放开。 他这么想着,那股渐起的怒火就烧透了身体,由里到外,把那些与她有关的大事和小事都毁成了灰烬,可是成了灰,他也照样忘不掉,那要命的东西深入骨髓,只要他还在呼吸,它就死灰复燃。 简直比他更顽强固执。 ▔▔▔▔▔▔▔ 这是一个浪漫到近乎荒唐的清晨。 当她窝在楼上的客房里与人卿卿我我,他正在楼下的健身房里发疯。 巨面玻璃砰然碎裂的瞬间,镜中人的脸被切割成了无数个破面,丑陋的,可憎的,像画书里的千眼怪物一般惹人生厌。 赵慈不喜欢它,它让他想起了之前偷窥时见到的片段,她向后垂下的长发,叮铃摇晃的秋千,还有她被程策环住的肩膀,几束细光透过云层投下来,给他们的轮廓扑上了一层浅浅的金粉。 他看见他们在一起,就又重回了老时候。 他抱着她在房间里转圈,他俯下去胡乱地吻她,那时心头暖融融的,欢喜地都不晓得该从哪里开始亲。 ▔▔▔▔▔▔▔ 赵慈在健身房里虚弱地低喘着,他没有顺着回忆想下去,而是再次弯腰拾起了脚边的重物。 做事讲究有始有终,更要心怀仁慈,他该砸碎镜子里的脏东西,彻底杀死它。他不能心软,仍放任它一个人在不见天日的暗处苟活。 那太残忍,不作兴。 这一次赵慈用尽了全力,刺耳的巨响过后,他心头始终守着的某一块角落也被湮没了。他摸了摸潮湿的脸,以为一条一条往下淌的水痕不是眼泪,亦可能是汗。 他不是爱哭鬼。 他每一次哭都是为了她。 赵慈用力捂着眼睛,他张了张嘴,好像那样做了,水就不会流下来。 怪物死了,他还体面地活着,其实只要能够硬下心肠,他便有力气踩着它的尸体继续走下去。或许将来某一天再与它的分身相遇,他仍可以像今天一样手起刀落,再杀自己一遍。 环保,高效,不会伤及无辜。 还特别锻炼人格。 发泄完的赵慈靠着墙喘气,他抓起毛巾擦脸,擦头发,然后,他那可悲可叹的勇敢很快便又回来了。 他假装从未来过这里,从没见过那个场景,他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赵慈有自己的坚持。 比如说,他就坚持把这碎了一地的狼藉称为爱情。 ▔▔▔▔▔▔▔ 临近傍晚,采购了一堆蔬果禽蛋的大部队,终于预备启程返家。 按照赵慈的意思,尚云和程策坐一台车,而他跟着桐叔走。赵慈眼睛稍稍有点肿,一个劲地用纸巾擦着鼻子,他告诉尚云,昨晚开着窗睡觉,好像有点受凉,怕坐得太近会把毛病传染给她。 她问他有没有发烧,他就捉起她的手盖在额头上,轻笑着说什么大事也没有,瞧瞧,他真的没有寒热。 赵慈把尚云往后面推,叫她快些去车里待着。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已不是单身一个人,她有男朋友了,跟那人同进同出自然是天经地义。 赵慈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恼怒与不悦,和当初拍着台子要她写保证书的腔调截然不同。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真正做到了心平气和,不砸锅摔碗地搞打击报复。 他表示她高兴,他就高兴,别的男人不敢说,大程到底还是挺正宗的。只要是真心喜欢,他都支持,都祝福。 他那煞有介事的模样装不出来,连他自己都信。实际上赵慈根本不用演,他眼角一弯,春风般温暖的瞎话张口便来。 直听得她心尖发颤。 赵慈戳戳尚云的肩膀,说前后多少年的交情了,他俩谁跟谁。假如她不能幸福,那他一定会比她更加不幸。以后但凡有什么心事和烦恼都不许瞒他,不管怎么讲,多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他罩着她,不会让朋友受气受委屈。 …… 记牢了没? 嗯,记牢了。 ▔▔▔▔▔▔▔ 当天吃过晚饭,赵慈发起了低烧,他头铁嘴硬,非说这烧跟尚云没关系,生龙活虎的赵三哥当然也是这样想的。 摁着脖子给四弟喂上药丸后,兄弟俩捧着茶杯坐在沙发上看电影解闷,他们嘴里嚼着花生,神情严肃,乖巧安分地让路过的大哥都不得不服。 可是这电影真操淡。 越看,闷没解成,下腹的火苗却窜得越旺盛。 屏幕上,那背着长刀的疤面大侠轻功了得,他赶得可巧,刚出手搭救了一名被乞丐围困的女子。 她穿红肚兜,抹着眼泪说自己与相亲相爱的表哥一同出来采药,怎知表哥没盼回来,倒把掏着鸟的登徒子给盼来了。 月黑风高,大侠心疼地将披风褪下来罩住她,两人互相望着,嘴唇逐渐接近,突然一黑屏,再一亮,说是第二天了。赤裸的大侠和女子依偎着躺在草垛子上,明显激战了一整晚。 赵慈冷笑一声,说采药的表哥生死未卜,她又差点被强暴,惊魂未定的,咋一转眼就和这人干上了。讲好老少皆宜的古装电影,思想为什么这样开放。 赵三哥教育他不要满脑子封建糟粕,爱情不讲道理,它由天定,有时候不是拉过勾睡过觉就算数的。 女人不分古与今,她们瞧着弱,胆子都比男的大。看对眼了,人样貌再普通也愿跟,若是看不对眼,脸长得再好也不肯嫁。 况且她们一旦狠了心,九十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绝对的拿得起放得下,才不管你跪在地上哭成什么狗样。 ▔▔▔▔▔▔▔ 杯里的茶有些凉了,三哥的话倒是适时添了柴火。 “ 哦,狠什么心,你是说云云吗,她要嫁给谁?” “我谁也没说,无非是借着电影抒发一下而已。真的阿慈,你咋这么敏感,刚才看康师母整个鸡蛋灌饼也能想到阿云。” 赵慈扬着眉梢,不吭声。 他恨那只饼。 如果不是它,他又怎会想起以前贴身护送她上下学的好日子。当年他胸中有爱,手里有饼,怀里抱个她。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眼光要放得长远些。没有阿云,将来还有阿雪和阿花,你只要点个头,老二就给你张罗新的,他手里的人全是精品,那胸大得四只眼都顾不过来。” 三哥用手在半空里刨了一下,像抱了个大娃。赵慈身为赵氏的高岭之花,捋了一下头发,说这尺寸一听就想吐,他喜欢贫的,他压根没兴趣。 他哥气得哆嗦,坦言这尺寸一听就想日,介绍给他也是暴殄天物。 “不用介绍,好意我心领了。哥,主要是我想单身一段时间。” “阿慈,做梦得有时有晌,到这会儿是不是也该醒了?其实你一直都单身。” 此时,电视忽然变了色,红红火火的,在雄浑的背景乐下,大侠和女子骑着马往夕阳深处奔去了。 屏幕上打出了一个硕大的“完”字。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点悲凉。 额头上盖着冰袋的赵慈握紧拳,终于没忍住,一个猛子飞扑了过去。 他们互相骑来骑去,在地毯上翻滚,在充斥风花雪月的电视前粗喘咆哮,最后由闻讯赶来的桐叔狠下一棍子,结束了战斗。 ▔▔▔▔▔▔▔ 祖传的棍法到底不是假的,一敲上来就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赵慈接受完再教育,洗了个澡,他虎着脸靠在床头,拿球成团的餐巾纸堵鼻子。桐叔给他量体温,发现吃过家伙的野小子这回彻底不烧了,体温过低,三十六度一。 “阿慈,你能不能消停点。” “ ” “之前又扒着墙往她院子里扔什么垃圾?” “没什么!” 赵慈甩手把纸团摔在地上。 “她有眼光吗?那样好的东西送给她也是糟践 我又给捡回来了。” 桐叔的五官皱在一起,一脸恨铁不成钢。 而赵慈显然还在气头上,他举起两根手指在眼前戳了戳,说他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尚云现在不过是贪图新鲜,再过一阵子也就厌了。 她对程策只是好奇,谁让她打小没见过这种类型的! 见桐叔继续沉默,赵慈便跷起了腿假扮理中客,他说姑娘是被洗脑了,被渗透了,这属于激情犯罪的范畴,他看得明明白白,她和程策搞对象,不出三两月就得散伙。 “阿慈。” “嗯。” “跟我出去遛弯。” “不去!”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我肯定不愿意。可我怕你闲不住,这边躺得好好的,一扭头又要背着包袱翻人家的墙。” “ ” 夜半出车的桐叔这次没提钱,他也没提究竟要带赵慈去哪里。 他只转身多取了件外套,说是最近天气怪里怪气的,白天热夜里寒,好歹捂一捂,虽然退了烧,身体还是虚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男人最怕腰子着凉。 赵慈以为桐叔说得很对,车子启动时,他都不敢看尚家的屋。 不过外头冷些,腰子疼点儿又有什么好怕的。 心寒才最要命。 ▔▔▔▔▔▔▔ 原本,是说好绕十五分钟就回家的,他们却一路驶过隧道,开到了江畔的大道上。 车厢里暗岑岑的,车窗留了一条缝,赵慈被微凉的风吹得发软,他揭开身上盖着的外套,伸了个懒腰就斜着靠了过去。 他调整完坐姿,萎靡地请桐叔调响了广播音量。 “或者我索性关了,你好好睡一会儿。” 赵慈摆摆手,说爵士乐挺好的,喜兴。反正自己犯懒,听着听着也就睡过去了。那时,他听见男主持人用沙沙的低音介绍,说这首是墨迹乐团的《如果我不在乎》。 四十年代的老古董,历久弥新。 赵慈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着,他对它的节奏很熟悉,亦有一些怀念。多年前学校搞的圣诞晚会上,他与尚云也就着类似的曲子一起摇过。 彼时赵慈还不会跳舞,只是仗着运动神经发达,跟师哥临时学了两天步,然后在那晚走到她面前,假装绅士地伸出手来,压着嗓子问尚小姐是否肯赏光与他跳一支舞。 他们笨拙地牵着手,撞到头,互相踩脚,把爵士乐蹦跶成了潭城的乡村摇滚。跳了没多久,赵慈开始有意识地带着她边转圈,边往舞池外拐。 在少人的走廊里,他掏出一把精致的兔头软糖来,说这是他爹去英格兰考察带回来的,味道绝好,他愿意无偿赠予她。尚云看着那条纹彩纸包着的糖闪闪发光,慢慢伸手去拿,却被赵慈一巴掌拍掉了。 他骄傲地扬着下巴,说她手伸得快,竟不知基本的礼数。 …… 阿慈,不是无偿的吗? 你好意思? 谢谢你送我软糖。 谢谢就完了? 赵慈指指脸,瞪她。 又亲。 呵,说得好像你亲过似的。 他态度不大好,于是她四处看了看,冲过去贴了一下他的脸。 …… 这是个什么玩意? 亲了。 谁教你的? …… 电视上西班牙人见了面,都这么亲。 云云,我土得很,不晓得什么西班牙人!总之你得使劲,做事不要瞎凑活。 赵慈自觉得了选择性失忆,因为那段往事每每到了这里就停了,他不记得她有没有亲上来,也不记得那把兔头软糖最后去了哪里。 然而赵慈确信她一定亲了他。 假如没有,他也不至于每次回想起来,都甜得像浸在蜜缸里那样。 赵慈清楚,自己原是很容易记仇的家伙,他小心眼,爱吃味,什么微末的细节都在乎。 他知道云云才不是顶坏的姑娘。她爱弹琴,喜欢听老歌,东西旧了也舍不得扔。 她并不心狠。 她唯独不钟意像他这样的老人。 -- 第65章 你不要总跟狗过不去 由于赵慈忽然得了急症,原定周六在尚家开席的晚餐,也一并取消了。 尚云得知消息后,请他务必专心养病,吃饭的事下回再说。其实她熬了两宿搓出来的四喜丸子特别丑,拿出来招待也确实不妥当。 赵慈握着手机靠在床头,腿上倒扣一本翻烂了的漫画书,他在电话里发扬风格,说请饭只请程策也行。 “云云,你和他谈恋爱,不用每个活动都拽上我。” 赵慈似乎在笑,但语气很淡,显冷。他不必多说,意思都赤裸裸地摆在那里,只等她把话茬接过去。 于是尚云说算了。 大晚上的,她这一句算了让他很高兴,满心咕嘟咕嘟冒着小人得志的雀跃。 ▔▔▔▔▔▔▔ 接下来的几天,赵慈没再叨扰尚云,他只是穿着神似病号服的睡衣套装,在阳台上多看了几回风景。他叉着腰,挺着胸膛,像个忧心忡忡的城主一般眺望远方,赵慈的侧脸看起来十分忧郁,偶遇阴天或是打雷,也会骑在栏杆上练功,看得左邻右舍心惊胆颤。 当然,赵家人办事向来讲究双管齐下,四弟努力造势,赵三哥也没闲着,貌似与世无争的他常穿一件白背心站在院中央,迎着傍晚火热的夕阳挥汗如雨,背影瞧着像山寨的布鲁斯李。 不知道他和四弟达成了什么合作协议,反正,那摞好的砖头一劈就是三层,劈完以后,他再夹着双截棍耍几段套路以示震慑。 尚老爷静心在花园里打太极拳,总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喘息声,纯雄性的,野味十足。 他意识到当年那个被自己骗光零花钱的老三,已是货真价实的七尺男儿,看到痴心四弟为情所困,每晚以泪洗面,他岂能坐视不理。 老爷觉得,当前的情况可能比想象中更糟,为以防万一,他特地把尚云叫到书房里,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一顿。 ▔▔▔▔▔▔▔ 他开门见山,坦言闺女新找的对象非常靠谱。 程策家教良好,稳重踏实,然而智商这么高的人,想必眼光一定也很高,很挑剔了。尚云听出言下之意来,遂表示有话不妨直说,她时间有限,卷子做了一半,琴也还没来得及练。 于是她就听到了来自父亲的大实话。 据说,邻居阿慈虽然性格毛躁了点,但他与她少时相识,那份坚定的执着与捉急的双商,早已对她的性格和人格造成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老爷寝食难安,担心她以后真嫁去程家当媳妇,只怕天天被才高八斗的官人吊起来打。 …… 阿云,或者你再认真考虑几天。嫁汉嫁汉,未必要嫁最聪明的那个。 爸,你说过的,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 没错,但是隔壁的老三今天劈了四层砖。 尚云说哪怕赵家四兄弟摆罗汉阵,劈十层砖,她也不动摇,对象这件事没什么好问的,问就是程策,她已经收了人家给的宝石戒子,木盒子里藏得好好的,没打算退回去。 这之后,父女俩冷战了整整两日。 到了第三天夜里,尚云才端着宵夜来求和,她费尽心血制了一碗葱油拌面,请她爹歇一歇,新书的稿子等会儿写,先尝尝她的手艺。 尚老爷用筷子搅拌均匀,尝了一口。 他咀嚼着,伸着脖子咽下去,然后他慢慢把碗放回原位,直言这熟悉而铿锵的手艺,让他想到了她娘。 老爷摸着闺女的脑袋,说阿慈心善,是个好男孩。 即便身在病中,他也护着她,假如周六的聚餐如约举行,她这一锅铲下去,非得把那清秀内敛的程姑爷药死不可。 ▔▔▔▔▔▔▔ 实事求是地讲,这一次赵慈的病症确实急了点,不过他要么不病,一病就走特色路线。 不吐不泻,不发烧,唯独火气和饭量奇大。 赵二哥工作繁重,带领手下的“飞沙走石特别行动组”在潭城日夜耕耘,他穿上裤子与贤人谈生意,脱下裤子日生意伙伴的姑娘,这样一个日理万机的男人理应指哪打哪,然而他竟也拿四弟没办法。 为了防止在过招时,被赵慈踹断了珍贵的命根子,二哥自掏腰包拜托康师母专门给他单做早饭,说是鸡蛋灌饼管够,想卷几根火腿肠就卷几根,方圆十里没人敢跟他抢。 赵慈感激了他的盛情,毕竟上回砸镜子的事,自己还没好好地结过账,这紧接着就又让他破费了。但二哥表了态,说如果将来还想去会所消遣,千万不要有思想包袱,想怎么砸就怎么砸,砸完找他报销。 赵慈抓抓头,说他这辈子也不想重返那个鬼地方。 再去,他就是狗。 “阿慈,你不要总跟狗过不去。给你透个底,大哥已经决定了,他的订婚宴就在那里搞。” “要脸吗,戒指没送,婚还没求成,就开始妄想订婚宴?!大……” 二哥一巴掌呼在赵慈脑袋上,他说求婚的吉日早就请吴道长算出来了,一击必中,任凭哪个母的都扛不住,压根不存在婉拒那档子事。 兄弟俩互相瞪着,赵慈突然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哥,我随口问一句,你别往心里去。” “说!” “...... 吴道长那个《百鸟朝凤》套餐大概多少钱,要是大哥把我介绍过去,会不会有第二人半价的优惠。” “哦,你也想来一套?可是阿慈,你哪来那么多钱呢?告诉你,这套餐不打折,也不适合学生,真的。” 赵慈恼羞成怒。 “我问你借钱了吗,我就想问问管不管用!” 赵二哥闻言,笑出了一口白牙,他说最好管用,倘若不管用,他和大哥就要带着人和畜直奔牛头山,彻底把它给铲平了。 赵慈听得瞳孔涣散,默默转身回了房。 -- 第66章 当然有人陪 兄长的大实话字字锥心,在郁闷地苦熬了两周后,赵慈的背上终于急出了疹子。 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喊痒,西装革履的赵三哥去城西收租,夜半归家见了这惨状,立马绞了个冰毛巾坐在床边给他冷敷。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铁汉柔情之味,像是在照顾起了妊娠纹的媳妇。 “别怕,明天早晨我带你去见老常,保证药到病除。” “哥,常叔手艺不行,我们去正规医院瞧病成吗?” 铁汉火了,一巴掌呼在他头上,给打老实了。 次日,诊所的国医圣手常大夫亲切接见了他们,他把赤裸的赵慈翻来覆去地看过一遍,用笔尖敲着桌板,说是精神压力过大,如果不注意休息和调养,使劲钻那些不该钻的牛角尖,接下来说不定还要得斑秃。 “阿慈,头秃就不好看了。你说你年纪还小,长得又俊,能有啥烦恼?是不是尚家的姑娘又欺负你了?” “...... 矫情,他不缺吃不缺穿,哪来的烦恼,老常你别瞎扯。” 赵三哥扫了一眼赵慈的苦相,大声说这不是快到暑假了,怕孩子精力旺盛要上房揭瓦,刚托人给安排了为期三周的雅思全封闭训练营,如今四弟一心扑在学习上,夜夜做题到凌晨两点,真没有时间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赵三哥啪啪地拍着腿。 “是不是阿慈,嗯?!” “是。” 赵慈听他们讲话,慢慢扭着衬衫的扣子,他脸上无光,眼里也缺点神采,可是当他感觉到手机在裤袋里震了两下后,整个人都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仿佛头秃不秃,背上痒不痒的,都不叫个事。 赵慈急切地推说要上个卫生间,小跑着出去了。 ▔▔▔▔▔▔▔ 来常大夫这里求医之前,他给尚云发了一条简讯,问她在哪里。现在,隔了十几分钟,她回复的答案是在外头吃饭,没有多余的情绪抒发,还挺简单的。赵慈没在意这些细节,只低头快速打字,让她赶快发个现场照片,让他瞧瞧都吃了些什么好东西。 七八秒后,她的照片就传过来了。 看环境,是一家朴实的小餐馆,铺着浅绿色的格纹桌布,摆了几碟卖相普普的家常菜,还有两杯橙汁。 她不是一个人,她当然有人陪。 赵慈眼尖地看到角落里的一只手,他不仅认得它,也认得对方腕上的表。正在走桃花运的程少爷神清气爽,衣裳日日翻新,那块表却是价值连城的积年旧物,按照冬子和小屠的说法,是低调中透着一股子冲天的骚气。 坏话听了一时爽,可真堵到眼门前了,他竟有点受不住。赵慈面无表情地盯着照片看了良久,挑了个大笑的动图发过去。 他没指望她立刻回复,他觉得她最好永远也不要回这条消息。 赵慈将手机按掉,背靠着墙发呆,然后,他在低头的瞬间,发现自己的衬衫扣子完全系岔了。 左右两边,一高一低地揪着,看着就像个猴急的二傻子。 ▔▔▔▔▔▔▔ 周日中午,赵慈陪好事将近的大哥去挑了钻戒。 在海瑞·温斯顿的铺子里,他恭维兄长眼光独到,说成色什么的他不懂,但大总比小好,想必嫂子看在尺寸的份上,也会给个台阶下,不至于在餐厅里掀桌子。 赵大哥深深点了一个头,表示这话他爱听,到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下一跪,看她能拿他怎么办。 赵慈附和着笑了一声,不很情愿。 这日铺里喜事多,随便张望几眼,都是出双入对的欢喜人。左侧的落地窗外绿草如茵,他心里暴雨倾盆,浇得整条街都湿漉漉的。 假如一心向上,乖乖地把该念的书念完,这些好货他以后大约也能买。然而,想跪着讨好的人,已不会低头看着他微笑,叫他阿慈,说她愿意嫁给他。 那天以后,赵慈不再跟尚云一起坐车去学校。 ▔▔▔▔▔▔▔ 她不需要他,她和程策的船驶出去很远,徒留他一人在水里浸着,如果再不识相,他大概连岸也扒不到了。 于是,在与程策通完气后,站在她身边护航的后勤部长,一夜之间就换了新人。 周一到周五,程家的车子都会过来接尚云,那台稳重的黑色轿跑物似主人型,外表看起来很闷,精巧的心思都埋在最里头。 其实,按照路程远近来讲,程策没必要特地绕过来,但他一接到赵慈的电话,就说没问题,绕点儿路根本无所谓。 程策不曾接过哪家姑娘。 而这家的姑娘,从前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所以从现在开始,他就要把那些缺失的片段都给补全了,一样少不了她的。程策告诉自己这叫为爱奉献,只谈付出,不求回报。他暗喜地准备了几盒子水果糖,打算每接一回,给尚云拍两粒,像待小女孩那样待她。 第一次来接人,程策客气地请赵慈也上车一起走,但对方浅笑着,说一会儿桐叔送他,不麻烦。 “你俩好好坐着,我不掺和。” 赵慈是这么说的。 这些漂亮话发自肺腑,他爱笑,亦常常拉得下脸皮,但他并不真的傻。待她将他杀得片甲不留,待到该退居二线把新伤旧伤一起疗透时,赵家老四也知趣,不敢贸然给心上人添堵。 他仍对她很好,对她爹很好。尚老爷在院子里打完太极拳,偶尔会看到隔壁的男孩站在门口,捧一只大号的食盒问候两声,潭城的气温眼看着一天比一天高,他说这些糟毛豆和酱牛肉正好当下酒菜。 那天分别时,赵慈失口叫了一声爸,而他并无犯窘的机会,因为尚老爷下意识地就应了下来,就像从前一样。 当时两人站在门口,都有些愣神。 赵慈抬眼,恰好看到尚云站在阳台上,他笑着对她招手,她也是。尚老爷见状,邀请他进去坐一坐,赵慈摇头,说下回再来做客。 因为他还挺乱的。 怕一旦进了这屋,就再也没办法走出去。 ▔▔▔▔▔▔▔ 三周过后,那恼人的疹子总算消退了。 可是祸不单行,到了月末,赵慈又伤到了右臂,一连几天,白纱布缠了几圈,配合那张看什么都不耐烦的脸,倒和他太爷爷豹哥有几分神似。 赵慈告诉尚云,是他帮着大哥往储藏室搬箱子时,脚下没留神,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伤到手已是万幸,要是当时没撑住,他今天就挂在墙上了。 清晨的教室里,他挽起袖管,将纱布揭开给她看,那两道狰狞的口子触目惊心,像是被獠牙刨开了一样,尚云倒吸一口凉气,她给出的反应完全符合赵慈的期待,让他觉得可怜没白卖。 小屠攥着曲奇饼,大惊小怪地问赵哥疼不疼,会不会留疤,他叫得欢,嘴里的饼渣倒是一口也没剩下。 那时,程策是最安静的一个。 他不言不语地趴在桌边,替轻伤不下火线的赵慈分类课业笔记。这等积德的善事一回生,二回熟,到了第三回就成了他的分内之事。 程策埋头誊写,目不斜视,照理来说,他应与赵慈各自为阵,他也无主动需承担额外的责任,但程爷爷把孙子教得好,说越是特殊时期,越不能眼高于顶,乱摆姿态。 那样不道地,容易让有心人惦记一辈子。 ▔▔▔▔▔▔▔ 在誊写笔记的过程中,程策听见尚云讲话的声音,也听见了赵慈的笑声。 那声音非常好辨认,标致的中音,大部分时间听着挺正经,然而一旦笑起来了,就会透出一种懒洋洋的酥,勾人得很。 幸运的是,他确实没白白浪费了这副天赐的好嗓子。 午休前,学校的流行音乐社团贴出海报招新,男男女女群情激昂,赵慈亦擦拳磨掌,揣着一首深情的粤语老歌预备去参加初试。 至此,歌有了,人有了,只缺个摇旗呐喊的。 可惜每逢关键时刻,总有群众掉链子,号称忠心耿耿的小屠脚底抹油去温书,冬子约了个新人去花房共商裙下大计,大家都不得空,于是赵慈跑到男厕里张望了一眼,看见程策正站在水池旁洗手。 “就一次,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找你!” “我要写作业。” “作业重要还是艺术重要?” “你唱,又不是我唱,赶紧给我起开。” 赵慈虎着脸瞪他。 由于房梁顶上的破灯管不停地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好像泛起了雾,程策一看这情况,默默擦完手,拽着赵慈的胳膊就往外走。 -- 第67章 其实我不怕苦 当天,程策替赵慈揣着两只胆,陪他去了小礼堂。 流行音乐社团的扛把子老徐是评审,一见他俩走过来,脸突然拉得老长,浑身倒毛,由内而外散发一股不共戴天的凶狠。 程策认为那眼神内涵深重,很不简单,于是他火速跟赵慈了解了一些情况,听完以后,他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 程策问赵慈辛辛苦苦跑来这里卖艺,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方倒也实在,说忙中偷闲放松心情,是为了卡拉OK。 这卡拉OK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还没正式开嗓,就玩球了。只因赵二哥和老徐他哥曾有渊源,当年潭城警方重拳出击,在打黑除恶的小高潮中,把慢半拍的徐大哥整进了局子。 “人捞出来了没有。” “嗯。” 程策抖了一下手里的校报,说老徐问题也不小,冤有头,债有主,岂有一恨就是一窝的道理。赵慈对程策竖起大拇指,表示这种毫无怜悯的,天然型的反社会意识,和他爷爷很像。 他们互相恭维了两句,程策拍拍赵慈,说赶紧去后台准备吧,反正今天横竖进不了第三轮,务必放下包袱,唱出心中所想来。 赵慈嗤了一声,走了。 ▔▔▔▔▔▔▔ 在所有赏曲的群众里,程策无疑是席间最冷静的那个,不喊不笑,不激动,无论多激烈的旋律,多美的高音,他都跷着二郎腿读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然而就在赵慈开唱的刹那,他无声地把报纸扣了下来。 或许是歌词动人,抑或是情真意切,吹毛求疵的程策张着耳朵,一直听到胸中生出了火。 他虽缺乏鉴赏艺术的品味,但他亦觉不公平。程策想,团里的扛把子老徐算什么东西,台上那个男的,才是社团未来的希望。 可是,这份诡异的自豪感很快便褪了色。 程策不喜欢赵慈的游刃有余,也不喜欢那张射灯下无可挑剔的脸,他坐在椅子里,目光从头扫到脚,一种隐秘的,益发强盛的妒忌渐渐升了上来。 它不断壮大,宛如林火蔓延,只在区区一首歌的时间里,就把周遭的暗角落都点亮了。 ▔▔▔▔▔▔▔ 放学时,赵慈得到了结果。 他不出意外地被老徐列入黑名单,扛把子有自尊,说坚决不忘前耻,哪怕态度再端正,以后也不给唱。程策一句安慰的话没多说,掏钱给买了一支小卖店最贵的雪糕,以资鼓励。 近来,他俩这诡异的组合逐渐成为了常态,身为尚家未来的姑爷,程策爱屋及乌,待她隔壁邻居的态度,也比从前更和蔼了些。 程氏精品小灶原本只管理科,但是,在阅读过赵慈费心撰写的雅思小作文后,他坚决地把文科的大旗也扛了起来。 现今赵慈和程策是班里互帮互助的典型,顶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帽子,被痛心疾首的教师队伍批判为“灰指甲,一个传染俩”。 他们的关系不好不坏,比同窗深点儿,离兄弟相隔甚远。程先生听过张管事的近况汇总后,告诉程策人心隔肚皮,最好与赵家的孩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客客气气,在学习上相互交流就成。 狼窝里出不了绵羊,真要做交心朋友未免太危险。 程策说,他对赵慈没有兴趣,至多只能称为熟人,而不是朋友。 他交心的唯有一个人,她叫尚云。 ▔▔▔▔▔▔▔ 两天后,从不轻易交心的程策,带了个便携药箱来。 考虑到赵慈手臂上的伤不方便,天又热,每天中午换一次药折腾十来分钟,还包得歪歪扭扭像狗啃,不如由他帮忙解决问题。赵慈一开始并不肯,他嫌程策假惺惺,说这些真善美的表面功夫,都是做给尚云看的。 程策没有反驳,他只说,人假,可药是真的,爱用不用。 “上药收钱吗?” “你要是想给,我也可以收。” 赵慈抬头看天。 “...... 假如包得好,请你喝可乐。” “本来也没指望你请别的。” 吃过午饭,赵慈坐在花圃旁边,捋起袖管,忿忿地将那只胳膊伸出去给程策瞧。 他没想到程大夫手上功夫细,清洁伤口和包扎一步到位,搞出来的成品干净齐整,赏心悦目,比常氏诊所的男护士还有水平。 …… 你学过护理不成? 昨晚学的。我看效果挺好,你觉得呢。 ▔▔▔▔▔▔▔ 今天的天气不错,蕴了一丝暑气,有风,不算太闷。 喝完冰可乐,他们坐在一起,一个低头看手机,一个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城际线。风声伴着楼下球场的人语,与白衬衫上游过的云影混在一起,赵慈理了理头型,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他向后倒去,枕着那只完好无缺的左手闭目养神,程策回头睨他,也一起躺下来。 如今,除了面部轮廓不同之外,他们的身高几近一致,甚至是体格方面的差距,亦比年初那会儿小多了。充沛的日光下,两件深色校服西装外套甩在一旁,赵慈的那件盖在最上头,晒到发烫。 他们各自酝酿了片刻,终于开口聊起了暑假的学习安排,还有可能的出游计划。 赵慈说,如果咬咬牙,把封闭训练营顺利熬过去了,他就能从他爹手里收获价值不菲的奖励,大号的胡萝卜吊在眼前甚是诱人,他的学习热情从来没那样高涨过。 “你怎么说,还是家教?” “七月初开始,请了两个。” “家教管不管云云?” “管。” 赵慈摸了摸鼻子,问程策补完了课,打算去哪里消遣。 程策没回答,欲言又止似的。 “说吧,就当是随便聊聊。” “怕说多了,你惦记。” “怎么会?别先入为主,我不是那种人。” 赵慈故作大度地拍拍他。 于是程策提到了四舅定制的最新南欧徒步计划,他说这一次的行程比前几次都靠谱,是为强身健体与锻炼意志的完美结合。 “享受就是享受,不要搞个锻炼意志的噱头。为什么不去牛头山徒步呢,那里三天三夜绕不完。” “因为牛头山只有招待所。” 赵慈的脖子渐渐拧过来。 “招待所怎么了,那是吴道长他妹夫开的,真三星级标准。” 程策说如果是他一个人短期出行,对设施并无讲究,能睡就行,但这次拖家带口,一走就是两个多星期,住招待所总归不太方便,不够私密。 赵慈瞪大了眼睛。 “...... 拖家带口?” 程策说准备邀请尚云同去,正在改良行程,他想把路线定得轻松一点,以寓教于乐为主,怕姑娘渴了累了走不动道。 他们并排躺着,扭着头,眼睛发力。 “其实我不怕苦。” “...... ” “把我也带上。” 程策将两手交握置在小腹上,平静地像个正在祷告的牧师。 “我也想锻炼意志,你告诉我,徒步一回要花多少钱?” “刚才说好的,不惦记。” 出尔反尔的赵慈怒了,他挪了挪腿,膝盖猛撞到程策的,对方并未躲开,两个人的膝盖就那么贴在一起。 ...... 喂。 嗯。 出远门人多才安全,我正好和你四舅搭伙,四个人一起走,互相照应。 你能照应什么呢。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不能扛的。总之你把我带上。 ▔▔▔▔▔▔▔ 这是非常伤脑筋的事。 倘若不是碍于情面,程策连四舅都不想带,何况是赵慈。 他想了想,怕夜长梦多,直接回绝了。程策说徒步到底不比西天取经,没说非得凑满师徒四人才能齐步走。赵慈听了这上头的屁话,大道理全混忘了,使劲踩他的鞋。 一下,两下,又来了第三下,程策警告了一回,但他没理。 他开始动手了。 说起来,尚家那姑娘总是带给他惊喜,和新对象才相处了这些时日,距离去深山老林双宿双栖,竟只差临门一脚了。发扬风格须有底线,赵慈没法再往细里想,因为细节都是湿的,黏的,喘的,那方远离尘嚣的乐土有彤云笼罩,有溪流涓涓,也有正撑着树桩子强暴夏娃的亚当。 赵慈不依不饶的,非要程策松口说行。 他是家中老幺,通常情况下,只要把动静闹猛了,从大哥嘴里夺瓜,或是从三哥嘴里抢肉也并非不可能。 然而,老实的狗急了能跳墙,老实的独生子少爷一急,就急出了意料之外的武力值。程策忍无可忍,突然狠狠地横开一肘子,给赵慈震懵了。 …… 你打我? 打了。 ▔▔▔▔▔▔▔ 这依然是个美好的晴天,唯独天台上两道高壮的黑影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地翻飞。 赵慈以为程策是食草的,没承想这家伙揣着勇武的战斗天赋,力气不输他的,更难得的是,人在干架时也一副清心寡欲的死相,看着瘆得慌。 小打怡身,小闹怡情。 原本赵慈只是发急,气不过,脑子发热的他仍心存和平,并没有在此地战个你死我活的决心。 奈何推着搡着,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怒就占了上风。赵慈意识到刚才自己又忘了形,又在没事找事地犯贱了。 他不想去徒步,他只是单纯地想糊在她身上。 更糟的是,当他与程策近距离面对面,那些平日里刻意忽略的细节重又送到了眼前,比方讲,她的男友外表看着斯斯文文,骨子里却相当野,他天生不是坏小子,可他嘴巴又硬又坏。 程策异常冷淡,说再折腾也没用,这事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对。” 他占据下风,却仍然不为所动的表情点燃了一箱子炸药,赵慈气急败坏,他不知程策哪里来的胆子跟自己这样讲话。 而比起这要命的态度,赵慈又看到了程策的手,这双手比什么重型武器都有效,一想到它们可以对她做出的事,以及那些即将做出的事,好容易压下去的恶气便喷薄而出,地动山摇的,再也挡不住了。 旧伤疗到今日,他已不再怪她。 他以为这全是程策的错。 ▔▔▔▔▔▔▔ 二十分钟后,两人回到教室,乒乒乓乓地撞到了椅子。 趴着做题的尚云一抬头,发现程策的衬衫灰扑扑的,印堂发黑,燃着生人勿进的戾气。她震惊万分,心中的拳头暗暗捏了起来,学校之大,竟不知谁有虎胆欺负她的男人,可是她的拳头很快就收了回去。 因为尾随其后的赵慈仰着头,正用纸巾堵着鼻。 尚云前后张望了两遍,脑门上的问号倏地变成惊叹号,她书读得不怎么样,规矩和道理都懂,她立刻低下头继续做题,两只眼疯狂在卷子上来回地扫。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劝的不劝,尚云瞄到程策独自坐了一会儿,随即掏出本子和书摊在桌上,他没回头看她,也没有解释事情原委的意图。 ▔▔▔▔▔▔▔ 他们三人就这样各自为阵,闷闷地熬到晚自习结束。 尚云洗完手从女厕出来,在不远处见着了程策。他提着书包倚墙而立,校服西装搭在臂弯里,情绪不高。 走廊里只剩三三两两的学生,她没有见到赵慈。 “他二哥来电话,说有事让他先回去。” “...... 哦。” 对比赵慈泛红的鼻头,程策脸上干干净净的,似乎毫发无损。但她觉得他看起来比赵慈惨,黯淡消沉,像是被抽尽了魂一般盯着她。 “上回说过的,怎么不听话。” “什么?” “一定要擦干了再出来。” 程策拉起她潮湿的手,用手帕裹着捂了几下,然后放开了。她问他中午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讲,他摇头,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大事,他俩纯粹闹着玩的,切磋手艺,以武会友。 尚云信也不信,不过她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无用。 程策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 “...... 现在就想回家吗?” “不想。” “那我们去吃烤串,我饿了。” 她欢喜地说好。 他牵着她,一起往楼下走。程策不再搭话,尚云为了活跃气氛胡乱扯了几句,他也兴味平平,除了嗯,就是哦,好像根本没把她的努力放在眼里。 他们安静地一步一步踏着阶梯,最终在尽头缓缓停住了脚步。 尚云仍想继续向前走,是他执意留住她。 程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用那种直白且肆无忌惮的眼神注视她。今天的他和从前不一样,须臾之间就将她看了个底朝天,仿佛衣裳都融化了,掉在地上,嘶嘶冒着烟。 程策这样观察了几秒,随后拉着尚云往侧边的暗角走去。 当她的背脊触到墙壁时,他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小声说话的动作。 -- 第68章 不似从前善良 他一本正经的,好像把她困在此地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看着她开了又合的嘴唇,观察她假装胆子大的傻样,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其实都由他做主。 她背后是坚固的墙,面前是他,夹在中间的她弱得不堪一击,他以为压得再重一点,她就会被挤散,像嘭开的羽毛那样飘起来。 程策很不舒服,他呼吸困难,一肚子心事憋在体内发酵,它们疾速膨胀,最后化为尖锐的长刺戳穿了他的身体。 嫉妒是低劣的,是不道德的,它不仅有毒,传染性也足够强烈。程策憎恶赵慈在天台上卑微的剖白,他记得每一个字,记得对方由于愤恨而吼到沙哑的嗓子。然而,他在憎恶的同时亦悄悄起了怜悯,只因程策听着听着,竟也有了感同身受的绝望和疼。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害怕,害怕将来有一天也会接了那家伙的班,变成被人遗忘的过去时。 程策想,要是这坏运气当真降临到头上,他大概不会比赵慈做得更好。假如有谁敢觊觎她,企图强占了他的位置,那么他绝对不会摇着祝她幸福的小旗子,去当一个好人。 因为好人不易做,假如内伤憋得太久,就会在开闸时像野狗一样发狂乱吠,白白把里子和面子都给丢尽了。 ▔▔▔▔▔▔▔ 在尚云看来,楼梯后方的这块暗角安全又隐蔽,但今夜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很不安全。 他们抱着吻了一会儿,程策抬头,与她隔开一点距离,他问尚云是否能碰一碰她。这话似乎有点过火,是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不过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欲。 于是她抓起他的手,将它按在衬衫领口的黑色缎带上。程策低垂着眼,看自己的手背,看她湿润的眼睛,他认为姑娘揣着的这份勇敢其实很没有道理,她都不晓得他要对她做什么。 …… 解开它,行吗。 行。 他家小姐说行,所以他就像个男仆似的,很有耐心地替她抽开缎带,再捏着最上面的圆扣子,一颗一颗往下解。他的手指不断向下移,最终在她的肚脐处停下了。紧接着,程策以左腿挤开尚云并拢的膝盖,确保她只能在这里待着,哪里都去不成。 他们四目相对时,他看起来很饿,略微有些凶,她猜想他应该不是真的想吃烤串。 那时候,尚云想到了鼻血淋漓的赵慈。 她不知道赵慈和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也根本不想知道。 她急速呼吸着,胸脯起伏,程策的目光绕着那块裸露的皮肤打转,气息越来越重,他可能是承受不了这香艳的刺激,是真的无法忍下去了,竟突然撩开她的衣襟,将手掌敷了过来。 ▔▔▔▔▔▔▔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碰她,而她适时给予了鼓励,暗暗将身体往他手里送,程策一点一点加重力道,开始没有规律地揉动它,把那团东西挤成别的形状,然后他低下头,粗暴地把她的嘴唇撬开了。 他在吻她,又好像在咬她,动作相当放肆,仿佛是在确认她的底线在哪里,是否会在紧要关头推开自己。 他探进她凌乱的衬衣里,环住她,不停地摩挲后背两块飞起的蝴蝶骨。他埋头在她的颈侧,反复舔吻那里,很用力,几乎要把她弄破了。 …… 疼吗,我弄疼你了没有。 她眯着眼睛,撒谎说不疼。 他相信她,事实是,这种时候她说什么他都信。他被她骗到目眩神迷,头钻得更深了,那些沿途做出来的红记号犹如莓果,靠的不是技巧,只是执念和本能而已。他很倔,很小心眼,倘若时间地点允许,程策甚至想在她全身都标满记号。 …… 抱着我。 尚云,抱着我。 他吻得口齿不清,一味地往她身上压,像融进吐司纹路的黄油一般,细细地渗到了她的最里头。程策俯在她耳畔,低声说她是他的,就是他的,他边吻她,边没头没脑地重复同一个破碎的短句。 尚云觉得他听起来像是在生气。 她觉得他在生她的气。 他们紧紧纠缠在一起,出于体型上的差距,她不得不奋力地攀住程策的肩,才不至于滑下去,她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能感到某个发热的硬物正抵着下面,温度透过西裤料子散出来,贲张粗野到不配他那张脸。 他抚摸她的大腿,掌心轻贴着往上移动,那种情色暧昧的抚摸方式很像恶劣的坏男人,她只有闭着眼睛专心致志,才能认出这双手其实属于程策。他托起她的腿,托到她主动环住自己的腰,她抬头迎接他的吻,在喘息的间隙失声叫了他的名字。 他闷哼着,让她再叫一声,多叫几声,他想听。 那一瞬,他的身体显然比刚才更兴奋,像狩猎的兽那样充满攻击性,他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腰,摩擦的瞬间她知道那一处的布料已经浸透了。他腾出一只手来取悦她,拇指在沾湿的棉布上按着,滑着,频率由慢至快,直到在暗处响起了要命的拍水声。 程策想自己做得应该不算太坏,因为她虽然在颤抖,却没叱令他立刻把手指挪开,且他懂得,那婉转的呻吟听着也不十分痛苦。 很快,几股黏滑的体液沿着指缝淌下来,她猛地抓住了他的制服领带,又拽又扯,用尽全力,仿佛是在摇着铜钟的钟绳对他投降。 嘘...... 他像哄孩子似的轻拍她,让她别发出太大的声音。 他告诉尚云,一切都结束了,别怕。 在这进一步就是天堂的时刻,程策捏紧她的臀,一言不发地等待呼吸平复下来。 谢天谢地,他的理智距离耗尽还差半截芯子,他必须见好就收,否则在这里大开大合,被人撞破了,她爸爸一定会带着从隔壁雇来的打手,冲到程宅来敲折他的腰和腿。 程策把荡在外面的衬衫下摆重新收回原位,之后,他半跪在地,窸窣地替她整理衣物。与衫裤齐整的他相比,她非常狼狈,裙子歪着,头发翘着,底裤的位置也不对。 它披披挂挂的,什么也没能罩住。 程策对女式内衣毫无研究,最深的见解仅限于会员视频,他皱着眉将它前后左右转了几个方向,随后,他一丝惊慌也无地把西装外套绕在她腰上,打了个结。 他说,裤子坏了,被他彻底扯烂了,烤串的计划暂且搁置,他这就带她去百货店买两套耐穿的赔罪。 ▔▔▔▔▔▔▔ 这夜,尚云很晚才到家。 零点差一刻,赵慈抱着书窝在单人沙发里,越坐越发疯,他几乎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十分钟后,他听到了楼下的动静,立刻扔了书跑到窗前张望。 程策站在门口,他把四只挺括的购物纸袋递给尚云,好像是给她买了什么高级货。他们拥抱告别,程策目送她进屋关门后,忽然抬起头,朝赵慈所在的方位看了过来。 他的视线始终定在那里,脸上没有表情。 这份冷淡是刺骨的,赵慈思咐,正午天台上的阳光想必很强烈,烈到连那点仅剩的自尊都烧得没了影。他早已不是小孩,但他那不合时宜的孩子气总教人难堪。 当时每一个从他口里蹦出来的字,都带着最诚实的恶意,直白地简直不堪入耳。它们比末日的海啸更凶狠,一浪接着一浪向前翻涌,越来越激烈,直说到程策脸上血色尽褪,一把握住了他悬在半空里的拳头,告诉他到底为止。 赵慈扎扎实实挨了一拳,踉跄着向后退。他并不疼,还笑得出来,天知道他故意挨揍,是因为那样他心里才好受,才觉得那一箩筐妒夫似的恶语罪有应得。 不过,赵慈认为程策揍得还不够狠。 她看中的男人很稳,特别守规矩,那么难听的东西,都能忍耐着听到句号收尾再发作。它是难能可贵的美德与品格,大哥没有,他也没有。 而当冷静下来的程策将手帕递过来给他擦脸,问他需不需要去医务室时,赵慈就明白,这场低贱又荒唐的单恋,是再也没法回头了。 ▔▔▔▔▔▔▔ 程策离开小区后,赵慈又洗了一遍澡。他毛躁得很,没拿毛巾擦干身体,只穿着一条睡裤在房间里来回走。 那时已是凌晨一点半,尚云屋里的灯仍未熄灭。 也不知是嗅觉太过灵敏,还是他出现了幻觉,与她隔着几道墙,赵慈依然能闻到空气里那股熟悉的香味。他对着半空探出手去,轻轻拢了一下,那不可见的形态与她的腰线一模一样,很瘦,瘦得人心疼。 他握了一次空拳,然后展开来,发现自己都快要记不起它的触感了。 赵慈想,如果他推开面前的小窗,就能穿梭到尚云的卧室里,就像从前,在暴雨天搂着她躺在床上,耍赖地用腿缠住她的腰,压低嗓子给她讲坏心眼的鬼故事,那么他便不会这样难过。 他至少能摸一摸她,能尝到她的味道,他贪心,但他要的剂量其实也不大,刚刚好能让他把持住,不至于在嫉妒到发疯时越了线就成。 赵慈常标榜自己明人不做暗事,然而今夜的他卑鄙又讨嫌,因为他竟渴望她会吃着碗里望着锅里,也会斟酌着给旧人一些甜头尝尝。 婊不婊的,他不在乎。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哪怕在玻璃上留下一缕光,让他看到希望,也是好的。 ▔▔▔▔▔▔▔ 赵慈这么想着,把桌上的练习册重新摞整齐,伸手关了台灯。 等眼睛完全适应黑暗,他拨通了尚云的号码。他的脸正对着那扇适合偷窥的小窗,赵慈看到她屋里的光晃了晃,他想她是听到了铃声,两秒不到的空隙之后,电波如愿接通了。 她如同往常一样,叫了一声阿慈,这个细节没有改变,但他却不似从前善良。 她问他怎么还没睡,家里一切都好吗,他说都挺好,没什么大事,是二哥主持的饭局缺人,找他凑数去了。赵慈告诉她,自己做题做得脑子疼,想找人聊聊天,不知她是否愿意匀出十分钟给他。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主动问尚云放课后又和程策编排了哪些节目,问她爹的新书写到哪一段,又着急地问她如果自己从封闭训练营毕了业,她会送什么大礼。他的问题没完没了,一声更比一声高,她愣了愣,说都不知该从哪里开始答。 …… 那你就慢慢讲,我有时间。 好。 赵慈倚着窗,手机摁在耳廓上,然后用右手把那根彻底绷直的热物掏了出来,他将它握在掌心里,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前后撸动着。 赵慈认为自己很贱,或许是吃糠咽菜太久,他不再需要额外的刺激,已经可以心安理得地对着一扇窗自渎。 可是这扇窗确实很不寻常,教他多看两眼,就伤透了神经。他的分身出人意表地硬挺,那股癫狂的快感蔓延到指尖,它很快变湿了,每滑动一次都会冒出细微的声响。 赵慈肌肉紧绷,泛青的细小血管在腹肌上爆出来,她天南海北地聊,他不多搭话,只低沉地应着,他手里的动作逐渐加快,湿润肿胀的顶端一下又一下地戳着窗玻璃,在上面散出一团温热的雾气来。 他幻想他们仍是一对,幻想只要他去叩门,叩窗,她就会开。他所迷恋的一切还在原位,她在电话里的声音依然很好听,他异常艰难地与她搭话,在听到她发出笑声时,他就变得更野蛮。 挂电话前,赵慈痛苦地仰起脖子,把差点脱口而出的秽语埋进了平静的应答里。 她说过再见,切了线,他闭上眼睛继续折腾自己,直到痉挛着将精液喷在了玻璃上,它们黏稠地叠在一起,齐齐向下滑去,坠到了窗框的边缘,孤零零地停留在那里。 赵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窗边靠了多久,反正,待到她屋里的灯熄灭以后,他依旧固执地守着。 当时天还是黑的,而他身上挂着的热汗,已经快要凉透了。 -- 第69章 看在我将来回乡建设的份上 这一夜翻过去之后,赵慈对手机,也对那扇窗产生了强烈的心理阴影。 趁着周末陪大哥逛街购物的机会,他换了台新机子,还问三哥讨来一张风景海报,把它贴在玻璃上,阻挡尚家飘来的煞气。 每当他又想念她,又思恋成灾时,赵慈就会看一眼海报,扇一巴掌。 然而这个自虐的行动是短命的,不可持续发展的,很快,他就因为舍不得这张脸,而默默地把耳光收了回去。 赵慈想,脸要是真肿了,纯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亲者痛仇者快。倘若他容颜不再,那姓程的孙子一定会感激上苍有眼,高兴地满屋乱转,夜不能寐。 赵慈坚决无法容忍此等惨案发生。 纵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也不能放弃自我修养。如今,既已不能再做她身边最贴身的保镖,那么他便退而求其次,立志做她平生见过的,最靓的那个男人。 ▔▔▔▔▔▔▔ 跨进七月后,日头一天天毒起来,距离去全封闭训练营的日子也更近了。 考虑到四弟长这么大,第一回独自离家取经,赵家另外三位哥都很烦躁,像缺了粮的狼狗一样上蹿下跳。 他们告诉赵慈,此去山高水长,ABCD整不明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别在那里来事。只因营地负责督导的汪主任,与赵二哥有过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 这位数学老师退休前,曾在那所臭名昭著的寄宿学校屹立多年,他责任心极强,是一位拿过金质奖章的体罚老能手。 主任个子不高,偏瘦,地中海头型,爱穿蓝白条运动服,他白天和蔼地劝女学生多喝热水,晚上瞪着霹雳眼查男学生的房。数年来,被他收缴的各色淫秽制品,以及便携电磁灶等小家电不计其数。 捧着茶杯的赵二哥说到此处,表情深重,哀伤中挟着无限怀念。赵慈没敢开口细问,他只隐约觉得,该训练营背景不简单,很可能是二哥投资入股的三产。 ▔▔▔▔▔▔▔ 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赵慈在卧房一角摆了两只大行李袋,思路上偶尔蹦出什么火花,他就往袋子里塞点儿秘密武器。零嘴,包了封皮的漫画书,风油精,强效安眠药,当然也少不了吴道长和徒弟们亲手搓的聪明丸。 这是为了惠泽潭城的莘莘学子,特地赶在暑假前推出的灵丹。 几天前的内部试吃大会上,程姑爷也作为特邀嘉宾到了场。他不是空手来的,后备箱里塞得扑扑满,给道观里的每一位师父都带了一套小礼品。 它们的外壳不起眼,看着像压箱底的程氏建设台历,揭开盖子瞧,却是一部簇新的手机,带Pro,标着Max,不锈钢的。 由于程策坚持要求亲手赠送,以示郑重,当时的现场气氛热烈而融洽,掀起了一阵阵高潮。吴道长竖起大拇指,跟尚云说这小伙子瞧着冷淡,内心雄壮似火,他面相不凡,以后定能在潭城大展宏图,比打砸抢的阿慈更有出息。 程策张着顺风耳,全听了个明白,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礼貌地与道长的四眼大徒弟合了影。 “小兄弟,以后常来常往,就当自己家。” “多谢钱师父。” 慈善家做事稳当,嘴巴自然也不赖了。 当每人一颗聪明丸发完以后,程策捏着它往嘴里一塞,只静静地含着没吞下去,就点了个头,说他已经感受到了效力。 坐在旁边的赵慈咧嘴一笑,歪过去低声问他,究竟吃出来什么宝藏效力,是不是耳聪目明,浑身发热,哥德巴赫猜想也有新思路了? 程策抬起胳膊,一掌拍在他背上。 正是这一掌,让赵慈意识到这人的手劲,可是比从前更大了。他心里难受,七上八下的,他突然想到了一推就倒的云云,也想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那种关上门瞎胡搞的,与床帏有关的束缚之事。 ▔▔▔▔▔▔▔ 这天晚上,赵慈的爹风尘仆仆地从机场赶回了家。 他已不再年轻,但是这位逐渐走向幕后的大佬,非常喜欢去外头考察。他的足迹遍布四海内外,买回来的纪念品常常带给家人强烈的耻感。 今次也不例外,美美地吃过韭菜盒子,他从旅行袋里掏出四件真丝花衬衫,叠在腿上整理。赵二哥的身体抖了一下,毕恭毕敬地以双手接过去了。 “爸,这衣服料子好,在家穿着舒服。” “还是你识货,贵得我都心疼。不过这么贵的衣服不要只在家里穿,否则钱白掏了。” 在父亲的坚持与强迫下,他们当场脱掉居家服,然后把衬衫罩上了身。 衣裳的图样和颜色皆喜人,有狮有虎,赤橙黄绿,老大到老四穿好了一字排开,像一道艳丽的彩虹。 绿油油的赵慈不停地抚着面料,他喉头梗着,说上头印的八岐大蛇真是栩栩如生。三哥狠捶了他一把,说他没眼力见,南美人知道啥子大蛇,那坨东西明明叫美杜莎。 ▔▔▔▔▔▔▔ 是夜临睡前,赵父截住了蹲在院子里吃瓜的赵慈,说有几句心里话,想跟儿子讲讲。 “爸,你就在这儿讲,我时间紧,还得回去做听力。” “嘘!是正经事,小心隔墙有耳。” 赵慈耳朵一红,赶紧把瓜吃完了。 这是一场佯装不经意的暗访,在赵慈极不情愿的指引下,父子俩一起参观了卧室。扭亮顶灯后,他爹看到里头清新大气,桌上堆着书和笔记,竹筒里插着尺子,窗台上还放了一只绿色盆栽。整个空间干净朴素,仿佛踏进了圣方济各会的修士乐园。 在赵三哥的谆谆教诲下,赵慈不敢造次,时刻准备着,他对今晚的状况挺满意,但他爹依然能挑出刺来。 “收拾得挺好,比你三哥当年本事大。” 赵慈傻笑。 “...... 可我就是想再多劝一句,阿慈你看,你都能把屋扫成这模样了,为什么不能利索地放下隔壁的女娃呢。” “我早放下了,昨天云云打电话来,我都没接。” “你要是心里没有鬼,真把她忘了,为什么不接?你这个较劲的态度就很有问题。” “...... ” “阿慈,世上有缘无分的事多得数不清,千万莫强求,因为强求就要花冤枉钱。” “...... 其实我能理解大哥,他那也是馋得实在没办法了。” “所以你不要步他的后尘。情啊爱的,你越求,她们越不肯理你。现在真不时兴死缠烂打了,你一定要站起来,不要跪着。” 赵慈捶了一下胸口。 “爸,我站得好好的。说实话,现在我谁也不想,只想做题。” “既然只想做题,那昨晚躲在厨房里边吃边哭的人是谁。” ▔▔▔▔▔▔▔ 就在羞愤的赵慈悬梁刺股,绑着头带苦苦做题之际,赵家突然传来了一条劲爆喜讯。 得亏吴道长神机妙算,他那花了老鼻子钱乞求天赐良缘的大哥,总算和大嫂修成正果了。 据说,求婚现场的气氛十分动人,一股温情的家常味道,完全没有喜极而涕,或是砸盘子扇耳光之类的戏剧化场景。 赵慈收到兄长发来的照片,看到了大嫂无名指上的钻戒。男事主由于太激动,它稍稍有点儿糊,晃出了叠影,但即便是质量如此低下的摄影作品,依然扎了赵慈的心。 他记起尚云锁在保险箱里的木盒子,上回要她拿出来看一看,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儿,简直像要了她的命。 他唾弃尚云,唾弃程策,那是个什么玩意,一颗花里胡哨的假石头而已,她竟也如获至宝,低头拿个小绢子擦来拭去,怕他不小心碰坏了。 ▔▔▔▔▔▔▔ 傍晚的餐桌上,赵大哥笑得合不拢嘴,他幸福地回首过去,又展望未来,仿佛异口同声叫他爸爸的三胞胎,已经生出来了。 大哥兴奋地告诉赵慈,说自己因为太紧张,戒盒从口袋里掏出来没拿稳,咕溜溜地就落到了汤小姐脚边。 当时他正愁是直接给她跪下,还是用脚把戒盒勾回来,不想这女人却相当伶俐,居然主动弯腰捡起了它。 她打开盒盖,眼皮一掀,瞅了两眼,然后把它稳稳地套在了手指上。 “...... 这,这就成了?!” “可不是!” “那么大一个戒子,她竟然都不震惊?” “呵呵,震惊啥哟,吴道长早就说过,咱俩心有灵犀,光靠眼神就能交流。” 赵慈嘴巴微张,咬了一半的饺子应声落下。 ▔▔▔▔▔▔▔ 为着这件事,赵慈两宿没睡好。 于情于理,他该为兄长高兴,但他心里堵得慌,笑的时候也不由衷。 而当喜上眉梢的赵大哥悄悄给他打了一笔专款,说大家同喜时,赵慈巴巴儿地望着数字,第一次觉得钱真是个好东西。 他哥语重心长地说,无论是在营里,或是在城里,都要牢记使命。眼看家里的生意越做越黑,外头的风声越来越紧,二哥和三哥本事再高,难免也有个看走眼的时候。 虽然赵家的学习气氛从来都不够浓,但他们愿意往那方面凑,愿意支持他向高等学府继续挺进。唯有把知识学透学精了,才能真正地为建设家乡出一份力,从而多维度地推动组织发展。 “阿慈,这是先期百分之五十,激励你专心念书。等你八月回家来了,我再给你拍剩下的另一半。” 赵慈感动地望着他,飘摇的希望又燃起了火苗。 “...... 哥,我愿意好好念书,那今天你就跟我说句实话,这个数字够不够来一套《百鸟朝凤》。” “揣着买冰砖的钱,想要去整一艘航空母舰,你说合适吗阿慈。” “看在我将来回乡建设的份上,钱能不能先赊着。” 赵慈紧握住大哥的手,他说自己就是有病,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但心病需要心药医,假如吴道长的邪术试完了,还跟从前一样没戏,他就再也不去叨扰隔壁的姑娘。 “阿慈,你为啥不懂得成人之美。我看她和那孩子谈得正欢,男才女貌挺合适的,像咱们这种带着病的,就不要横插一杠子了,你说呢?” “懂了,我不能插一杠子,只有你能!”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场对话很快在扭打和低喘中结束了。 接到速报的桐叔踩了一双塑料拖鞋赶来,他在半空里跃起,旋着腰狠狠再下一棍子,把赵慈横着敲回了卧房。 -- 第70章 手中有利剑,身侧有铁拳 这心如死灰的苦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终于,在一场持续了两天一夜的暴雨后,盛暑如约降临了。 对赵慈来说,它和从前一样,亦不一样。虽说有康师母熬的绿豆百合汤,也有尚老爷送来的自制橘子棒冰,可是无论吃多少冰,洗多少回澡,他都觉得酷热难耐。 论起课业,确实比往年紧张,任重而道远的他,脾气见长,桌上堆着的习题和资料也突然多了数倍。它们望不尽,做不完,经常散发一种令人烦闷的墨臭味。那干净的粗体黑字印在眼底,有时多读几遍,他就突然发起火来。 还有五天便要出发,他居然还在想她,念她,跪她。 怎一个狗字了得。 ▔▔▔▔▔▔▔ 这天,在院子里吃完瓜,赵慈把牙一咬,心一横,去叩了二哥的房门。他哥转开锁的瞬间,就看到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了下来。 赵慈抬着头,他哥低着头,目光所及之处电流滋滋作响。他俩一高一低地互相研究了一会儿,赵二哥弯腰把四弟从地上扶起,告诉他有话慢慢讲,世上没有啥跨不过去的坎,赵家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千万别随便发软。 “哥,这个坎,我一个人真跨不过去。” “傻话。只要有我在,你什么坎,什么河都能跨过去。” 进屋一坐稳,赵慈立刻把来意阐述清楚了。他动情的中音抑扬顿挫,讲到高潮,更难过地别过头去,一脸强忍悲恸的倔强。 他攥着纸巾声情并茂,然而那预备驮着他过河的二哥,却越听越为难,二郎腿不停地换着左右。换到最后,兄长直言自己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那种劳民伤财的大动作一回还成,两回就有点捉襟见肘,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何况,吴道长的套餐现价几何,他也不知道。 赵慈相当震惊。 “现价?这连半年都不到,他竟然还有脸涨价了?” “有。” “为什么?!” “因为市场经济。” 于是赵慈做了个抱拳的动作,又风风火火地去叩了三哥的房门。对方低吼一声,隔了好久才来开门。 赵慈乖巧地候在原地,低头看自己的膝盖。 不过他的运气不差,这次还没彻底行完大礼,赵三哥就眼明手快地架住了他。 “哥!” “别说了,我都知道,进来。” ▔▔▔▔▔▔▔ 第二天,赵三哥和赵慈五点起床,一起做了晨练,开了个小会,然后在康师母的监视下,把新开发的营养早餐用了。 三哥一勺子抄下去,从牛奶里捞起满满的核桃仁来,他艰难地咀嚼着,问是不是超市的核桃仁在搞促销。 康师母说阿慈读书辛苦,这是给他补脑用的。赵慈没吭声,他咔擦咔擦嚼着核桃仁,抱起海碗喝完了牛奶。 兄弟俩辜负了师母,他们沐浴更衣,彻底把脑子扔在了家里。两人抬头挺胸,揣着一颗红心,踏上了攻克牛头山的征程。 为示诚意,他们带了一些鸡头山会所出品的土特产,以及两位身手矫健的弟兄,以防万一。这是从二哥领导的小分队里临时抽调来的,一个顶俩,壮胆亦是双份的。 司机桐叔身为总调度,戴着一副造型威猛的墨镜,出发前,他坐在车里将行动纲领给大家重温了一遍。 此行既然是去求人的,那么就不能摆高姿态,务必本着五个坚持的原则,把任务妥善完成了。赵慈举手,甜甜地问到底是哪五个坚持,却被不耐烦的桐叔呵斥,说大人好好讲着话,小孩子别打岔! 桐叔表示,他们怀着积极向善的心态,是去牛头山探望老熟人,顺便放飞一只和平鸽。尽管他们手中有利剑,身侧有铁拳,却有极强的组织纪律性,绝不会砸坏道观里的一花一木,也不会伤及里头扫地的小师父。 总之,到时候不管道长怎么喊,怎么吼,他们都只认准一件事。那就是先施法,账赊着,事成之后连本带息加倍奉还。 赵慈听得脑浆沸腾,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对,我们不能白占吴道长的便宜!” ▔▔▔▔▔▔▔ 大约十点左右,赵慈在桐叔的护送下,顺利抵达外围的停车场。 道观最近正在装修关圣殿和重阳殿,外头堆了不少建筑垃圾。他们身负大包小包,擦着汗,跟着安全施工的指示牌绕了半天,爬了两段小坡,最终在一个绿漆的木门前站住了。 这是厨房的后门,窄路旁杂草丛生,一般没点儿脚力的都不从这里走。但今天不知怎的,上天就把他们指引到了此地。赵慈舞着扇子,气喘吁吁地伸出手去,准备拍门。 然而他的手仍停在半空,里头的人就给吱呀开了条缝。 问好的正是笑容可掬的四眼大徒弟,他一额头汗,笑起来时一如既往的假,挺吓人的。他见赵慈发愣,遂指指上面,让他们看到了高墙上安着的摄像头,那东西非常隐蔽,不细看以为是一个鸟窝。 “新装的,这几天正在调试。” 赵慈很担心,他一步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臂抖了一下。 “太太平平的,为什么要装这种东西。难道是有人想来找吴道长的麻烦吗?” 话音刚落,大家都有些沉默。 大徒弟拍拍赵慈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他锁好门,然后热情地把一行人迎进了左侧的厢房。 那里置了一台收音机,放着一首由花腔女高音献唱的曲子,它华丽优美,但在阴凉的厢房里坐着听,总觉十分不祥。 很快,三位年轻的小师父捧着托盘走进来,给倒好冰茶,摆上了几碟小点心。随后大徒弟告诉他们,今天中午有小鸡炖蘑菇,还有干煸笋片,再多歇息一会儿,他们就赶上饭点了,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叙叙旧。 赵三哥一握拳,是再也忍不下去了。他焦躁地问吴道长在哪里,说今天特意前来拜访,其实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与他相商。 大徒弟哦了一声,他掏出上回程姑爷赠送的高档机子,打了个电话通报。 “是这样的,道长正在内院研...... ” “行,那我现在去院门外候着。” “外头大太阳,中暑了怎么办?” 三哥摇头说不热,他这个人天生阴气重,不怕晒。说完,他回头看了看四弟。 赵慈看懂了。腰里缺钱,没关系,他们不仅有强壮的身体,钢铁般的意志,更有两块坚不可摧的膝盖骨。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71章 正在敬礼的白 跪,是可以的。 但究竟应该怎么跪,却讲究方式方法。四眼大徒弟很体贴,抱着两块软绵绵的蒲团,提了一袋子冰矿泉水,跟在后面慢慢走。 前来求缘的兄弟俩穿着同款的白T恤和深色布裤,这套夏装看似普通,却非常有辨识度,它是赵氏今夏特别出品的限量版文化衫,由赵三哥亲自设计。 T恤背后印着一只精神抖擞的鸽子,据说象征和平与希望,代表他们响应潭城政府的号召,坚决铲除和谐社会的毒瘤,决意跟黑暗势力战斗到底。 但是因为角度和姿势的缘故,弟兄们私下里琢磨,说这图样瞧着味道不对,像正在敬礼的白鸽探长。 ▔▔▔▔▔▔▔ 赵慈和三哥顶着烈阳走到了院门口,接过蒲团往地上一撂,做起了伸展运动。 他哥身强体健,更拥有一双鹰的眼睛。他叉腰扭脖,扩胸压腿,嘴里喊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始终死死地盯着上方的一只摄像头。 这功夫隶属于隔山打牛的旁支,后劲比较足。在赵三哥的努力下,眼中两道旺盛的火苗很快传递到了摄像头的另一端,就在他扎着马步运气之际,吱呀一声,芝麻开门了。 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师父探出脑袋来,说这可太巧了,道长刚研习完,请他们进去坐一坐,喝点茶。赵三哥双手抄兜,对着那黑洞洞的监视器点头示意,他的内力不及大哥深,但他能感受到对面磨刀霍霍的气息。 “阿慈,一会儿我说话,你别插嘴。” “哥,我都听你的。” ▔▔▔▔▔▔▔ 在赵慈的记忆里,吴道长从来没有这样和蔼过。 他不慌不忙,只要求他们放下心理包袱,畅所欲言。于是勇敢的赵三哥腆着脸,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交代了。 他很过意不去,毕竟大哥走正道,人真金白银地砸下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把媳妇娶回了家。他们却给大哥丢脸,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妄想打着真爱的幌子吃白食。 然而道长听完诉求,非但没有生气,反笑着安慰说如今世道艰难,即便家大业大,谁又能真的花钱不眨眼呢。 因此,为了回馈社会,给更多的人民群众造福,他已经推出了分期付款业务,日夜勤点鸳鸯谱,力求让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爱。 赵三哥大赞分期付款的想法好,他说自己一言九鼎,该给多少钱都记在心里,断不会打马虎眼蒙混过去了。三哥摸着赵慈的头,表示四弟年纪小,还是个孩子,他天天想隔壁那姑娘想得睡不着觉,急得嗷嗷叫,才出此下策,请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吴道长说岂敢岂敢,随即从文件夹里取出来一本装订好的小册子,将它推到赵三哥面前。他代为翻了两张,每页印的字不多,黑体加粗的段落不少。 道长解释说,购买套餐的善男信女们都希望这事死无对证,所以上头没有具体写出项目名称,简而言之,就是个正规的欠条。 “欠条。” “嗯,咱们讲情分,也得讲信誉。来,签完字以后,请在这里摁手印。” 赵三哥又摸了摸赵慈的头,把那叠纸挪到对方手边。 他说你也长大了,不是个孩子了。法术在你身上施,老婆是你讨,难道连签字画押这种大事,也指望哥替你背锅吗。 ▔▔▔▔▔▔▔ 于是赵慈捧着册子,仔细阅读了相关条款。 它们是汉字无疑,但凑在一起就让人云山雾罩。赵三哥等着等着,有点不耐烦了,他一把抓起水笔递给四弟,语重心长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为了真爱,这点儿债何所畏惧。 正式签完合同后,赵慈扒着门框与三哥暂别,然后跟在吴道长屁股后面,没头没脑地绕起了迷宫。他们沉默着走了一小段,推开门跨出去,只见四周古树参天,郁郁苍苍。 赵慈不禁浑身发冷,美人鱼小姐用金嗓子换大长腿的惶恐感油然而生。 他边走,边问这法术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副作用,比如说保质期。万一款还完了,幸福地过了几年好日子,她突然清醒了,认清了他的真面目,要离开他呢。 吴道长说假如尚云真有火眼金睛,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一开始就不会为了几盒叉烧做他的女朋友。 “您连这个都知道。” “阿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山上山下又有谁不知道呢。记着,今天我帮你绝不是为了钱,假如你俩当真不般配,我也不能这么使劲是不是。” “大恩大德,永世难报。” “按时缴款就行。别的,不多说了。” 站在铜门前,胸中充满爱的赵慈抬起脸,看了看上头挂着的匾额。 那时,他用力抓紧了背包的带子。里面鼓鼓囊囊的,装满了与尚云相关的小物,能见人的,见不得人的,都有。 赵慈告诉自己,以吴道长的法力,定能给他俩连上线。无论这条未知的路上会冒出来哪种妖魔鬼怪,他都咬牙抗住。赵慈相信很快就能和她再续前缘,一同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他已经等不及看程策痛哭流涕的苦相了。 ▔▔▔▔▔▔▔ 这场隐秘的邪术,最终持续了两小时。 双腿发软的赵慈被两位小师父架着,一路跌跌撞撞地搀出了吴道长的小院。 他脸色发白,眉眼之间缠着一股消不去的茫然。外头的鸟叫声一遍又一遍地冲进耳朵里,赵慈断续地抽着气,恍惚闻到果树飘来的香甜,那味道和斑驳光影一起落下来,洒在他微微发颤的肩上。 这会儿比之前更热,但他什么感觉都没有。相反,他手脚冰凉,一点儿大功告成的喜悦都没有。 赵慈胆战心惊,他有很多话,很多疑惑,想跟吴道长问个究竟。 比方讲,在施法的过程里,他始终感觉后背发凉,指尖发僵,他头痛欲裂,眼前模模糊糊的,仿佛灵魂即将出窍了一般。他觉得屋子在变形挤压,窗户忽然变得特别亮,好像有人在外头点了一把火。赵慈的胃里翻江倒海,他怀疑再摇晃一会儿,他就要当场昏死过去。 而随着那光芒越来越刺眼,他终于开始后悔,后悔跑来这里找罪受。真正的爱情不该是这样的,他以为可以在终点看到金光,感觉如释重负,感觉重生。 他竟以为它会是温柔的,就和她一样。 “道 道长,我绝对不是在质疑您的水平,但四十九天以后她还是死活不肯瞧我,那可怎么办?” 赵慈看起来非常惊恐,眼尾发红。 这是实话,他一直没脸跟父亲坦白。当她谈着天作之合的恋爱,日夜浸在蜜糖里时,他都在痛苦,都有冲动扎小人。 “想想你大哥,他成了吗?” “成了。” “戒指给人套上了?” “ 套了。” “阿慈,四十九日一过,她要是不往你身上扑,你尽管来找我。”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72章 小心翼翼 赵慈钦佩不已,他想,这大概就是艺高人胆大的典型了。 吴道长用袖子抹了汗,表示需要即刻回屋把真气补一补,今天的午饭怕是不能陪着吃。于是赵慈没敢多耽误时间,哭哭笑笑地道完再见,独自飘回了西厢房。 当时赵三哥正靠在椅背上看手机,他抬眼瞧了瞧四弟,发现男孩子晃着身体,眉眼晦暗,一副魂飞魄散的死相。仿佛刚才不是去求了情缘,而是被人割了蛋。 赵慈轻声说这就完事了,一切都结束了。但他没有胃口,人不大舒服,小鸡炖蘑菇下回再吃,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家躺一躺。 “进去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不舒服?” “不知道 哥,我有点想吐。” 负手而立的四眼大徒弟反应机敏,他一个箭步跨上去,一手抓起宽口花瓶递给赵慈呕吐,一手按住了即将腾空发射的赵三哥。 他大声劝众人莫要慌乱,吴道长经验丰富,功力深厚,他施的大法和搓出来的补药是一回事,磕了以后都会出现头晕恶心的副作用。好比说上回赵大哥折腾完,就在长板凳上大汗淋漓地趴了整三小时。 他指指赵慈,说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即便撑不住,照样能原路走回来再吐。 “来,你吸两口风油精试试。” 赵慈抱着花瓶,眼下发黑,凑着大徒弟的手猛吸了两口。 “爽不爽?” “嗯。” “你看,这不就没事了。阿慈底子好,耐抗。” ▔▔▔▔▔▔▔ 纵然情况有异,但少主的家人强忍怒火,秉持五个坚持的原则,没有在厢房里闹事。面如土色的赵三哥和桐叔一抱拳,离开了这座承载四弟毕生期望的道观。 回程途中,赵慈倚着车窗,数度把手机掏出来看,末了,又伤感地放了回去。三哥问他是不是在等尚云的消息,他说没有,自己不着急。 因为按照道长的说法,四十九天一到,云云就会被他迷得找不着北,情意绵绵的电话煲不完,抱在一起如胶似漆的,到时候他只怕烦得抱头鼠窜,压根甩不脱她。 “没错,梦想还是要有的。” “哥,这不是梦想,它已经是现实了。吴道长要是没点真本事,我也不会在欠条上按手印,对不对。” “阿慈,你能这样坚定,我就很放心了。假如到了这节骨眼上,你还不下狠心好好念书,套餐的分期付款得还到你入土。” ▔▔▔▔▔▔▔ 出发去训练营的前夜,年纪轻轻便背了一身巨债的赵慈,跟尚云在超市收银台撞上了。 他已有好几天没正经跟她说过话,为顾及自尊和脸皮,即便两人面对面瞧见彼此,他也傲气地摆一张黑脸,不肯多搭理她。 超市里冷气很足,刚走出来就轰了一脸热浪,尚云手里提着个塑胶袋,在她腿边晃来晃去。赵慈抬着下巴,勉为其难地与她寒暄了几句,他问买了些什么,她说是冰汽水,一会儿回屋做题时醒神喝的。 尚云说话时,赵慈的目光始终定在她身上,小心翼翼的。 “那也给我一瓶。” 她把袋子撑开,让他挑口味。赵慈探头一瞧,发现她连常喝的牌子和品种都换了,里头堆着的东西他从来没碰过。 “葡萄味的呢,卖完了?” “ 其实这个西柚味的不错。” 她将它捞出来递给他,赵慈故意触到了她的指尖,一瞬间麻得他心疼,喝什么十全大补的饮料都无济于事。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回走,快到家门口时,他抓抓头说今晚打算熬夜,不如再多溜一会儿弯,放松一下神经。 可惜赵慈的意思没能表达完,因为就在那时,他突然看出了她的为难。 “ 怎么,你不方便吗。” 尚云抬腕看表,说大约再有十分钟,程策就该来了,不过她可以跟 “他倒是会挑时间上门,这都快九点了。” 自从有了法术壮胆,赵慈连发牢骚时都掷地有声。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欠妥,话里话外酸溜溜的,听着太不是玩意了。因此他没等尚云回话,匆匆道了句我回屋了,便转身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门合上时冒出响亮的金属震动声,非常不客气。 赵慈捂着脸,在玄关处站了片刻。可叹的是,当他的脑子渐渐降了温,妒意悄然退散之时,他便又开始后悔,日复一日的,从无例外。 ▔▔▔▔▔▔▔ 十分钟过去,程策准时出现在楼下。 赵慈知道,她的书生男友是个聪颖文雅的好人,他衣着简素,一般不空手上门。无论是顶着什么借口跑来找她,他都显得坦荡荡。今晚也没什么不同,程策肩上背着砖头似的学习材料,右手提着礼品袋,礼貌地对她爹说伯父晚上好,叨扰了。 赵慈倚窗而立,他两眼盯着上面糊的风景海报,看到的东西却不能叫风景。他捏紧手中的书,越来越紧,直到原本夹在内页的书签忽然掉了下来,发出短促的吧嗒声。 但他依旧那么站着,没有弯腰捡起它。 第二天刚蒙蒙亮,赵慈收拾好房间和行李,连饭也没吃就坐上了桐叔的专车。车子启动时,赵慈降下窗看了一眼尚云的屋,再升回原位,算是跟她补了一句迟到的回头见。 他很惦记她,会每天在营地里扳着指头数日子。其实仔细想一想,四十九天,一晃也就过去了,他可以等。 ▔▔▔▔▔▔▔ 就这样,属于赵慈的暑期修行正式揭幕了。 他一心求学,将爱情暂时压进了箱底,且为求上进,他更把那台新置不久的手机留在家里,改用了诺基亚。 而办完手续,正式入住雅间后,赵慈又对该训练营的情况有了更深的认识。 以住宿条件来讲,比他想象中略微好一点,比二哥宣传的差一截。景观高级双人间没造假,开窗就是墙,上头画着希望的田野。中西自助餐厅也是真的,种类丰富,荤菜主力军是鸡蛋和蟹肉棒。 虽说正值盛暑天,赵慈也洗冷水澡,但高强度地求知了一整天,难免想要热烘烘地舒坦一下。奈何一号楼的热水供应时断时续,男学员们每晚顶着满头满屁股的泡沫,总被那突降的温度整得骂娘。 不过赵慈的适应能力特别强,很快便琢磨出了一套高效健身方案,每回练完都汗流浃背,站在冷水下冲得非常畅快。 如此,他日日五点一睁眼便只剩感恩,再也没有怨言。赵慈将这个耗时半小时的套路改编成简笔连环画,互为传阅,一时激起全楼健身的狂潮,并收获了Master Zhao的美称。 他思想先进,行动亦不落后,每当汪主任前来查房,档案上用红笔加下划线的赵慈总是奋笔疾书,那一分钟掰成两半使的奋斗劲头,仿佛熄灯是掐了他的命根子。 于是,第一个星期还没迈过去,他就被光荣地评为了一号楼的明星学员。 ▔▔▔▔▔▔▔ 明星学员天天向上,烦恼也是有的。 与赵慈共享高级双人间的室友姓方,他一身牌子货,每天敷面膜,据说摸底考试时口语得了四分。此君身材魁梧,比赵慈还高半个头。由于饭量一样大,肠胃功能一样强,热爱洗澡的习惯深入骨髓,他俩经常为了一间浴室和一只马桶大打出手。 然而,当赵慈亲眼目睹方同学翻墙出去私会女友,而被守株待兔的汪主任活捉时,他竟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情谊来。 主任宝刀不老,一顿原汁原味的粗口教育,把方少爷从身到心都训懵了。 赵慈安慰憋屈的室友,说一切都会好的,眼看还剩两星期,咬牙熬一熬,等结业后再跟女友和和美美地团聚不好吗。做人不要主次不分,来营地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是翻墙。 方同学瞪着两只核桃似的肿眼睛,说这栋楼里难道还有好鸟,他就是手脚慢了点,运气差了点而已,谁不晓得大斌昨晚吃上了亲姐送来的麻酱凉皮。 “ 比烂有意思么?” “换成你能憋住?!” 赵慈说能,他不仅能睡板床,能咽下食堂供应的猪食,还抗得住美色。有鸳鸯大法加持的他边说边拍腿,一副刚毅坚定的模样。 岂料,就在两天后的傍晚,赵慈接到了一条来自程策的简讯。对方言简意赅,问他是否想念家里的卤牛肉。 这问题瞧着古怪,很像某种不祥的暗号,赵慈大惊失色,焦急地问他是不是新一轮的打黑除恶又开始了。 程策说根据他的观察,近期组织一切安好,大小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刚从康师母与尚老爷那里收了一些真空包装的美食,问赵慈愿不愿见一面,他给专程送过来打打牙祭。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能把书念好。 “不吃!你留着自己用吧。” “好,那我跟她说一声,不用费事打包了。” 赵慈将手机换了个耳朵听,压低声音。 “ 谁打包,你要跟谁一起来?” “尚云。” -- 第73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因为是她来,所以枪林弹雨或是刀山火海,他都可以去闯。 约定见面的那晚,一号楼的明星学员霸着卫生间的镜子,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了一遍。尽管重金购买的套餐还未起效,她仍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但赵慈一丝惧意也无,他明白好事多磨的道理。 他都想好了,待到乾坤大挪移的那一天,他要摆足功架,先冷冷地晾尚云三天,好让她也体会一下,那种被当成狗屎撂在一旁的苦楚。 赵慈这么想着,嘴角翘起来了,对镜梳头的劲儿也更大了些。可惜的是,这种不道地的想法,很快就被那熊熊燃烧的爱意浇灭了。 姑娘大老远地跑来探望他,给他送吃送喝的,他竟不懂得感恩,满脑子农奴翻身当家做主的落后思想。 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赵慈一脚踹开卫生间的木门,看见姓方的室友赤裸上身,穿浅蓝条纹裤衩,正捧一本《三十天攻克雅思口语》,面对墙壁嘿嘿傻笑。 他搔着头说Thats an ing ion,并坦言最想在新闻里见到的人,正是他爹。 ▔▔▔▔▔▔▔ 又疯了一个。 赵慈看了看室友背上连成北斗七星的蚊子块,摇摇头,他把习题册和笔袋塞进背包里,一脸雪莲似的清高。 如今,大伙在营地里度日如年,口音浓重的老方仍不见多少长进,然而赵慈却胸有成竹。他觉得经过这次短暂的分离,自己好像成熟了一点,身材更好了些。 赵慈一脸神往,每当他的想象力一路向北狂走,那鹤立鸡群的优越感就又冒出来了。 “咦,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去底楼的自习室,不耽误你练习,想念多大声我都没意见。” “你不知道自习室的电扇坏了么,大晚上的跑那儿去受罪干啥?我念得轻一点就是了。” 赵慈皱眉,他指指耳朵,说轻啊重的都不是要紧事,反正横竖是一个死字,他宁可热死。 “行,你走吧!有本事一晚上别回来。” “要不是为了这张床,你以为我还想回来?!” 赵慈收拾好衣装背起包,骂骂咧咧摔上门,那一声震天响,显得特别理直气壮。随后,他四下张望了,化为一道遁入暗影的黑色闪电,猫着腰窜进了楼梯间。 ▔▔▔▔▔▔▔ 赵慈在原地跳跃,压腿疏筋,做完全套热身运动后,单打独斗地开始了向外突破的艰难行程。他意志顽强,徒手攀爬的功夫亦十分高深,上回室友被活捉的点位,几乎没费劲就越了过去。 赵慈蹲在墙头擦汗,一脸喜不自胜。他知道自己看见曙光了,自由之路就在前方,海蜇头,糟毛豆,干煎带鱼和卤牛肉正等着他,在向他挥手。现在是脏了些,道黑了点,但等他一见着了她,一切就又会有颜色了。 赵慈撑着墙缘侧翻出去,稳稳地落了地。他低头拍掉裤管上的灰,一溜烟冲破绿化带,最终在街对面的车队里,找到了那台眼熟的黑色轿跑。 程家的车比从前亮,也比从前更骚。 赵慈一握拳,他得再忍一忍,眼看这孙子的好日子快到头了,他不跟人一般见识。 ▔▔▔▔▔▔▔ 总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是这好几日。 车厢内放着古典音乐,很轻,像是为了避免尴尬而特地调出来的背景音。 今晚行动的总指挥程策穿得挺随意,亚麻衬衫有一些皱,袖管翻起来停留在肘关节处,赵慈粗粗地扫了眼,留意到他的手臂被抓伤了。 这伤痕挺暧昧的,隐约飘着脂粉香气,赵慈是过来人,他猜想罪魁祸首应该不是野猫仔,而是隔壁那犟不过就瞎挠的姑娘。 他们互相点头示意,寒暄还算友好,程策递过去一听冰可乐,并从脚边的纸袋里取出一件T恤,让灰头土脸的赵慈换上。 赵慈能够理解这份体贴,他也不想脏兮兮地去见她,但他仍然嘴硬。 “吃完就走的事,换这个做什么...... 云云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程策把那衣服往赵慈怀里一扔,他说尚云跟张佑在后边的空地上摆折叠桌椅,再歇一会儿就可以开饭。 赵慈嗤一声,揪着领子将上衣褪了下来。他换完装以后敲敲腕上的表盘,说训练营军事化管理,自己时间紧迫,怎么还慢悠悠地摆上桌子了! 程策扬着眉梢,似乎很瞧不上这个说法,他表示所谓的军事化管理噱头挺大,根本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固。比方讲外头停的那一排车,其实都不是本区居民,而是前来救苦救难的学员家属。 据称,张管事为了抢个好位置,就差点和一个蓝头发的爆乳女流氓吵起来。 ▔▔▔▔▔▔▔ 赵慈摸摸鼻子。 “...... 那是大斌他姐姐,她怎么又来了。” “哦,原来是熟客。我看她那么有经验,也确实不像是头一回。” 赵慈问这次她是否还给亲弟送麻酱凉皮,程策回忆了一下,说这位满嘴妈卖批的家属动作麻利,往不锈钢小盆里扣鸡丝黄瓜丝,浇汁淋麻油,戴着手套拌面三不误。 情况汇总完毕,车厢内有了几秒钟的寂静。 程策瞧见赵慈的灵魂正在出窍,遂安慰虎着脸的明星学员,凡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他们就有经验了,会早点过来占位。他还说,自己前两天刚研制出了一种荤素搭配的凉拌菜,伴着自制辣椒油特别香,尚云挺爱吃的,一下筷子就是两碗起步。 今天特地带过来,让他也评鉴评鉴。 “大程,你现在的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什么歪门邪道都会一点儿。这次是凉拌菜,下次就能造火箭。” “活到老,学到老。” “没错,我要向你学习...... 对了,你刚才说云云爱吃是不是?” “嗯。” “老实告诉你,大夏天的,她那个人每回辣子吃多了,背上就要长痘。” “怎么会。昨晚我看干干净净的,一粒痘也没有。” -- 第74章真正的男人 赵慈没接茬,只是别过头看向窗外,程策也是。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同时推开车门跨了出去,一路无言。 顺利抵达家属团的大本营时,赵慈的嘴抿得更紧了。他想起入营当天激昂的纪律教育,想起了那个攥着拳头宣誓绝不违纪的自己。 在程策的带领下,赵慈终于领教了传说中气势宏大的盛况。此地不仅有聚众吃哈密瓜的,也有滋溜凉面和啃鸡爪的,大伙脸上洋溢着笑容,仿佛踏进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世外桃源。 他黑着脸跟在后面走,沿途认出了为亲姐削水果的大斌,以及二号女生楼的明星学员小曹。程策好心地告诉赵慈,收摊回宿舍时可走正门,别翻墙爬洞,怪辛苦的。 其实那位拿着对讲机的门卫老伯很好说话,不收烟酒,只收钱,叁户以上抱团亦可打八折,非常便民。 “你们叁个该不会...... ” “没有,这种便宜我们不占,按原价给的。” 赵慈不吭气,疯狂呼掀手里的折扇,于是程策便不再说话了。 ▔▔▔▔▔▔▔ 当然,话可以不说,路还是要赶的。 他俩像两颗出膛的鱼雷一样向前挺进,很快和自家勤劳的小厨娘见上了面。她扎着高马尾,正认真地往碗里分装葡萄和切好的蜜瓜。姑娘脸长得好,就是数学捉急,摆完了还要一二叁四五地点着数一遍,生怕厚此薄彼。 那一刻,赵慈觉得这块犄角旮旯升华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只瞧见她,还有她抬头时眉眼弯弯的笑脸。 当赵慈从尚云手中接过那盒卤牛肉时,他顺势拽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身边拉了拉。他低声问她怎么晒成煤球了,人也饿瘦了,赵慈关切的语气和动作合在一起看,并不显得过分,好像是在关照小妹那样寻常。 “...... 黑吗?” 她挺不好意思地笑出一口白牙,眼神亮晶晶的。赵慈心里一抽,没敢多做视线交流,埋头就开始吃饭。 今晚尚云穿一件松垮垮的长T恤,两条细腿露在外头,脚上那双黑色系带凉鞋显然是新买的,瞧着不像她的品味。 赵慈想到这里,情绪忽而又暗了。他看见程策揽在尚云腰际的手臂,那互为依靠的姿势相当自然,毫无任何不协调的刻意,仿佛他们早已抱过了千百次。 ▔▔▔▔▔▔▔ 十五分钟后,赵慈将吃干抹净的饭盒扣好盖子,放进了一旁的超市提袋内。 整个用餐全程里,他都保持乖巧的坐姿,给水就喝,给菜就说谢谢,只因程策自制的凉拌菜,他一个人不喘气地吃了叁盒。赵慈忿忿不平,怀疑那东西里头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料,否则也不至于吃了第一口,就想第四口。 不过他十分倔强,揪着一点儿芝麻大的纰漏,告诉程策这东西看着挺好,就是不健康,太辣,上火。对方歪着脖子睨他,压根懒得反驳,只说下次注意调味。 回营地的途中,尚云走在正中间,左胳膊时不时蹭到赵慈,痒痒的。他被她折腾得体温上升,口干舌燥,他觉得这生理反应不是很科学,亦不明白她的身体为什么可以越来越软。 赵慈不断掐着大腿醒神,他想自己一定是在铁窗里关了太久,她光是蹭蹭不进去,他就快高潮了。 分别时,赵慈和程策拥抱,然后也假模假样地抱了一下尚云。她的呼吸拂过来,在他耳畔散发着一种类似蜜瓜的甜味,因为他执意不放手,他们的侧脸离得很近,好像再近一些就可以吻在一起。 于是尚云向后退了半步,拍拍他的背,说了一些祝福考试顺利,以及注意休息的吉利话。 但赵慈全都听进不去。 他有多喜欢她,此刻就有多讨厌她。赵慈觉得那都是套话,不是真心的。 ▔▔▔▔▔▔▔ 顺利回到宿舍后,赵慈对室友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将大份的程氏凉拌菜和可乐取出来放在桌上。他说慢慢吃,吃完再继续练口语,再打开电视新闻看爸爸。 赵慈一边脱衣服,一边说自己洗洗先睡了。 这敷衍的态度显然不能安抚老方,他骂了一声操,把书一扔,指着赵慈的鼻子就开始日你娘。 然而面对室友脸红脖子粗的咆哮,赵慈显得十分平静,他一个过肩摔把人摁在床上,锁得对方咯咯愣愣,猛拍床头柜说天一亮就去找汪主任,要把他们这群阳奉阴违的违纪份子一锅端了。 老方声嘶力竭地大吼,说人在做,天在看,区区一份凉拌菜岂能收买他的良心。 “过嘴瘾没有意思,你尝一口。” “我不吃!” 赵慈没心思反击,径自跳下床去卫生间刷牙了,留下室友衣衫不整地横在床上,筛糠似的发抖。 转眼到了第二天清晨,赵慈洗完澡站在窗前擦头发,眼一斜,看到床头柜上摆着那只洗干净的空饭盒和一包奥利奥,下面压了个纸条。他抄起来瞧,发现纸上描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开胃爽口,色香味俱全。 谢谢! ▔▔▔▔▔▔▔ 不管赵慈愿不愿承认,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程策最近手气确实很顺。 程家请来的补习教师不仅矫正了尚云的歪路子,他偶尔下厨,炒个菜炖个蛋,也把她蒙得五体投地。程策心灵手巧,他亦分得清主次,在给尚云改小作文时,他可以忽略她靠在肩上蠕动的脑袋,不为所动。 程策目前唯一的烦恼,是她的胆子还不够大,不够野。稳当如他,也会有渴望,渴望她做题做累了,就主动坐到他大腿上撒娇地摇一摇。 他一直没能告诉她,其实在冷淡的表象下,他外硬内软,敏感地一摸就会炸。 在外,程姑爷清高斯文,风度翩翩,不知素股和Femdom为何物,是如假包换的真君子。在内,他常常对着抽屉里那一盒保险套暗自神伤,害怕因为缺乏经验,坚持不了多一会儿,而让她失望。 五舅张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今他的鸽子汤炖得炉火纯青,壮阳壮得教人一喝完就流鼻血,奈何它如此立竿见影,却依然没能把外甥的狗胆补大了。 身为这栋宅子里的管事,他常在遛弯时看到程策盯着尚云的背影发愣,愣完了就低头捂脸,活像心事被戳穿的朱丽叶。 张佑非常心疼,他觉得孩子也是馋得不行了,快憋疯了。 ▔▔▔▔▔▔▔ 因此他挑了个适当的时候,委婉地问程策恋爱谈得是否顺利,假如遇到什么心理上或是生理上的难题,不要憋着,一定要说出来。 真正的男人,硬了又软,软了还能再邦邦硬。第一次失败了不要紧,下回咬牙好好干就行。 程策抬头想了想,说自己并没有失败,他压根还没开始。况且暂时不开搞那档事,只是害怕影响尚云学习,怕她分心。张佑恼了,他用大汤匙铛铛铛敲着锅盖,说屎盆子不要扣在阿云头上,他看那姑娘日日吃香喝辣,养生学习两手都抓,挺投入,挺专注的。 “阿策,我只怕再憋下去,会影响你的学习。” 张佑苦口婆心,说既然是真爱就要趁热打铁,月老已经赐予了热,现在铁就横在你裤裆里,要不要打,全靠自我觉醒和狼性。 程策默默听到这里,陷入了无尽的反思中。毕竟他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确实每天都有机会对她奉献贞操。 张佑见他正在动摇,遂提醒说下周他们就要去拜访吴道长,为即将到来的雅思考试讨口彩,机会难得,为什么不乘势讨个双喜临门。 上回在鸡头山的会所里没能干成的事,说不定这回在牛头山的招待所,就成了。 -- 第75章 短发 双喜临门固然好,但在招待所奉献贞操,不是他的计划。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然而事到临头,程策竟对那没有挂牌的老旧建筑挑三拣四起来。他担心招待所隔音不好,光线不柔和,更担心床板吱吱呀呀地不扎实。 他害怕真拉开架子干上了,那间房会发出了不得的大动静。 程策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吴道长的为人他略知一二,而道长妹夫是什么来头,他并不敢往深里想。 该招待所是牛头山绝无仅有的老字号,在山上过夜,除了它,没有第二家可以睡。它血统纯正,驰名潭城内外,无需提前订房,随到随住,曾连续三年上过本地晚报的“火线曝光”专栏。 据说里头特聘的前台接待员,炊事员以及安保师傅,都是自己人。大家有钱一起赚,有赃一起分,相亲相爱就像一个和睦的大家庭。 程策认为在那里办大事,怕是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难题。可是,他抱着护身符躺在床上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经历过大风大浪,没什么好怕的。 说起狼窟虎穴,难道它还能比鸡头山更危险。 ▔▔▔▔▔▔▔ 当程策把决心迎战的好消息告诉张佑时,对方激动地吼出了破音。 “想通了吗阿策?” “嗯。” 张佑一高兴,宵夜多给外甥加了一个蛋。他坐在桌边看着孩子吃面,陡然生出了男大不中留的哀伤。 出发去牛头山前夜,他给程策准备了出征的行囊,即便只住一晚,他也塞进去了三天的分量。 为防万一,睡衣专门备了两套,一套骚的,一套老实的,根据现场情况随意更换。这些东西整齐地叠进了旅行袋,带着长辈拳拳的心意,张佑一巴掌拍在程策的腰上,说胜负在此一举,他爷爷和他爹都不是好鸟,他理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知难而上的少爷受了激励,当夜特意抽出一个钟头的功夫,把明晚可能发生的事情在纸上演练了一遍。尚云虽不在他家,但每下一笔,他眼前都晃着姑娘的影。 程策挥洒自如,笔走龙蛇,最终成品出炉时,他端正地坐在书桌前,只抓起本子扫了一眼,就把自己看硬了。 ▔▔▔▔▔▔▔ 第二天正午,张佑开着车将外甥和甥妇送到了牛头山。 看透红尘的管事并没有在山上过夜的打算,他说安排好一切就回家,这样做是为了不给程策增加心理负担。 “佑叔,辛苦你了。” “辛苦不辛苦的,不要光靠嘴巴说,要拿出实际行动来。懂吗阿策?” “懂。” 下了车,他们瞪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互相一合计,决定暂不办理入住手续,先去拜访吴道长。 好巧不巧,今日道观里又编排上了小鸡炖蘑菇的午餐,盛情难却,大家便其乐融融地坐下吃了一顿便饭。 饭后散步消食时,四眼大徒弟告诉程策,他们都是潜心修行之人,平日里吃得非常简朴,一般是素的,或是稀的,只有贵客来了才给上大菜。 程策脑子一热,刚想夸赞道长神机妙算,却忽然意识到所谓的贵客,很可能是那位正从内院走出来的女施主。大热天,她戴着口罩墨镜和一顶遮阳帽,全副武装,一步三回头地对吴道长挥手告别。 程策的头跟着对方一路移,终于认出来她是前不久以一部《我睡了你爸爸之双龙戏珠》,而荣获金凤奖最佳女主角的青年演员。大徒弟夸他眼力过人,程策说那是因为她走路的姿势令人过目难忘,抬头挺胸,外八字,威风凛凛犹如御马监的马天君。 经过一番你问我答,程策了解到这位演员不为求签,而是专程赶来还愿的。 “...... 前阵子为了她闹自杀的那个煤二代,说非她不娶的,记不记得?” “记得,出院了没有。” “昨天刚出来,反正口子割得也不深,拿个创可贴就能止住,纯粹是吓唬他爸爸的。” 程策表示理解,这也算是世间难得的真爱,浪子回头金不换,那千人斩的煤二代扑腾了许多年,总算找到了温馨的港湾。大徒弟听了,按着他的肩,压低声音说这港湾温馨没错,却不是谁都能停。 “怎么说?” “...... 实不相瞒,她能和那小子订婚,就是道长使的劲。” 一股热风吹过来,吹乱了程策精心梳理的短发。他看过内院紧闭的大门,然后踌躇地朝前进了一步,表情凝重。 “钱师父。” “嗯?” “敢问这个劲,具体怎么使。” ▔▔▔▔▔▔▔ 受四眼大徒弟的邀请,程策去道观里的事务办公室走了一趟。他们关上门,沏好茶,开始了长达二十分钟的相谈。 完事后,大徒弟伏案写下一串数字,告诉他如果程先生或程太太的朋友有爱情方面的烦恼,可以拨打该私人电话谈心。一周七天,朝九晚五,业务咨询是免费的。 程策将卡片细心地收进钱夹里,说真是可惜了,这么优质的服务只能依靠口耳相传,却不能正大光明地推广开来。 “可不是?你也知道上月刚发了整治封建迷信内容的公告,说是要重拳出击,加大力度。” 程策没耽误功夫,立刻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 取完经后,他走出办公室,在太阳底下独自站了一会儿。说实话,他有点懵,也有一点兴奋。程策暂时无法形容现在的感受,仿佛铺天盖地的炎炎热浪与他无关,他立在山巅自自在在的,只要一挥手,这鼓噪吵闹的蝉鸣便会瞬间消失。 有了那张卡片垫底,程策身体一晃,凭空摇出了十个胆。 假如大徒弟所言属实,那么他接下来的人生,将永远春暖花开。因为钱能解决的问题,不叫问题,钱能买来的钟情,爱着才让人心里踏实。程策始终认为感觉那东西太玄,太飘忽了,它今日向东,明日又向西,怎及真金白银沉甸有分量。 他深吸一口气,背着手眺望远方。原来福气到了,真就是挡不住的,今天发生的一切岂止是双喜临门,这简直可以称为三阳开泰了。 ▔▔▔▔▔▔▔ 将前因后果想透彻以后,程策走去西厢房,在那里找到了盘腿做笔记的尚云。 姑娘啥也不知道,她身在牛头山,心在不列颠,正埋头对着《二十天攻克雅思作文》抄得不亦乐乎。他站在她身旁看着,心里的幸福满地要溢出来。 一想到人家的未来即将在他手里捏着,程策顿时觉得肩头的担子更重了。他一定要护好她,像养花那样养着她,白天黑夜辛勤浇灌,让她过上最好的日子。 程策候了几秒,随即撑着桌面弯下腰去。他与尚云面贴面,用右手轻轻抚着她的背,那衣服料子特别薄,他掌心的温度一阵一阵地随着动作透进来,很热。 从前他一般不这么瞎胡搞,但今天不同,他有底气。光天化日之下,他不害羞,顾不得廉耻,就晓得往她身上凑。 尚云往旁边躲了躲,程策便猛地发力扶正了她。他顺势坐下,问她抄到哪里了,有无遇到什么难题。如果遇到了,别藏着掖着,告诉他。 …… 没。 这里呢,有没有。 也没...... 有。 她急促凌乱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挠他,程策闭上眼,只觉那亲密的触感快要把他整个人烧化了。他继续贴着她,直到她被欺负地发了急,两只爪子又作势要舞起来,程策立刻将它们按在坐垫上,一本正经地望着她。 他看起来无辜又正派,而尚云在奋力挣开之后,一把揪着他的衬衫领子就亲了上来。 他差点忘了,她的胆子总是比他大一些。程策意思意思地挣扎了两下,然后扣住登徒子的后脑,给她助了一份力。 ▔▔▔▔▔▔▔ 在西厢房面红耳赤地折腾完,程策与尚云一同前往招待所,办理了入住手续。 前台嗑瓜子的大姐瞧着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眼神像六十的。她说小伙子对不住,今天情况特殊,两间大床房是没有的。 先前强吻的余韵还未过,程策的血压挺高,现在一听这话更加爆了表,他按捺着激动澎湃的心情,又问那么两间双床房呢。 “也没有。” “请问你们有什么?” 大姐眼皮一掀,把壳儿呸在塑料袋里。 “一间大床房。” 他回身瞄尚云,她很干脆地点了个头。 于是程策不再废话,签字,付押金,拿钥匙一气呵成。随后他左右开弓提着两人的行李,去了那间位于三楼的至尊山景主题套房。 -- 第76章 一团麻 推开门后,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主题二字,终于得到了解答。 它并非货不对板,正因主题是山景,所以开窗时才会看到砖墙上的爬山虎,不算太没有良心。 不过,客房虽无景可赏,却是个清静的所在。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人语声,好像那薄如纸板的墙壁外头有结界,真的可以隔音。 放妥行李,尚云立刻躲去了卫生间洗手洗脸,程策则以双手捧住换洗衣物,立在床尾,盯着那张意义深重的大床发愣。 张管事说得不错,程家的男丁没有好鸟,他们住大屋,从未缺过钱,失贞的场合却都是城市的暗黑角落。 他爷爷的第一次,是野合,他爸爸的第一次,在公共厕所。时代在进步,如今轮到他,好说歹说升级到了招待所。此地不仅有热水供应,有中央空调,亦有扎实的席梦思。 这么好的条件摆在眼前,他岂能再有怨言和犹豫。 ▔▔▔▔▔▔▔ 当晚用过简餐,程策与尚云在外绕了一圈,双双牵着手回招待所歇息了。 一路上,他经过了幽静的小林子,亦走过了投币也不给发手纸的公厕,他想着爷爷和爸爸,胸中的竹林生得越发茂盛。 回屋以后,程策立即锁好门,并插上了链条,他表情严肃凛冽,像个干大事的男人。他客气地请尚云先去洗漱,随后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她未有异议,很快便进了浴室。 然而可能是他耳背,总之,自始至终,程策都没有听到浴室门上锁的声音。 尚云这一去,就是整整半个小时。他坐在床沿发愣,越坐越紧张,最后不得不站起来在房里踱步。期间张佑发了三条简讯过来,他一条也没回。 程策不想看屏幕,他根本紧张地快要吐了。 好在姑娘也没太为难他,约莫再多等了五分钟,尚云便出了浴室。当她歪着头对他微笑,程策正襟危坐,酥地连眼珠子都不转了。她的脸蛋蒸得红扑扑的,头上包着高耸的白浴巾,尚云解释说洗澡水调了好一会儿才转热,她很抱歉,让他久等了。 “...... 没事,我不着急。其实这电视剧挺有意思的。” 程策指指电视,一脸平静。而在她转过身去找吹风机,掀起的沐浴露香味飘过来时,他的耳廓突然就烧红了。 ▔▔▔▔▔▔▔ 程策洗完澡出来,大约是九点。 尚云靠在床头换电视频道,她已吹完头发,可能也擦过了面霜和润唇膏,他离得不近,却认为她闻起来很香,模样也比刚才更好看。 程策穿着那套保守的藏蓝睡衣,纽扣系到最上面,那颜色衬得他皮肤更显白,在这湿热的夜里,多看几眼就觉得素净清新。他体贴地倒了两杯水放在床头柜,然后在另一边坐下来。 床垫往下沉的时候,她闻到他身上微浅的香味,它一点也不柔软,透着一种英气的爽冽,搅得人心猿意马。 之后,他们规规矩矩地又多看了会儿剧,里面战火连绵,炮弹横飞,与爱情和温存毫无瓜葛。尚云心跳加速,她看一眼电视屏幕,再用眼角余光看两眼程策,她比突击队的士兵们更急,她始终在琢磨,他为什么还不熄灯。 ▔▔▔▔▔▔▔ 她焦虑地等待着,等待着,直至身边的正经人默默拿起遥控器,摁了电源键。屋里彻底静下来的刹那,这张大床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吱呀声。 “...... 明天还要早起。” “是。” “我们早点睡。” 她抿着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被她一瞪,背上的汗噌地就起来了。 “尚云。” “嗳。” “如果你不睏,我包里还有两本小说。” “...... ” “你想看吗。” 程策望着尚云,声音有点哑。 他说话时,低敛的目光游移在她的嘴唇,还有她胸前没完全扣拢的衣襟,它只是一层单棉,落在灯光下宛如两片半透明的薄翼。程策的脑子糊糟糟,视力却没问题,他能看出来那里面是真空的。 方才剧里说了什么台词,他已没印象,现在他甚至连那台电视机也看不见了。 程策的呼吸渐渐变沉,他想象着她刚才在浴室里往胸口涂沐浴露,想象她沾满泡沫的手可能去向的地方。 就在此时,他僵直的上身忽地一抖,仿佛催眠术失效似的,他强行把目光拉回来,只因尚云毫无预兆地,将手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 台灯还亮着,她虚掩的衣襟已经被他扯开了。 程策昨晚在纸上写得清清楚楚,他的原计划是人手一本小说,阅读十五分钟,熄了灯,再见机行事。然而她竟无视规则,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摸男人大腿,教他怎么忍得下去。 他翻身将尚云压在床上,试图用膝盖控制她的身体,奈何今晚的他动作走形,并没有那么多巧劲可使,但她有。因此程策先前占据的主导,一晃便成了下风。当她吻上他的喉结,箭在弦上的他根本受不了那种刺激,整个人忽然往下一沉,竟呻吟出了声。 他当然不想这样,但不出声就会死。 程策无能为力,因为姑娘确实很会接吻,她深谙以柔克刚的精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穿透了他。 不过几个回合,他便放弃了抵抗,程策的背脊与床单紧贴在一起,眼睁睁看着她对他使坏。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她的手除了弹琵琶之外,还能做那么多,那么多的事,巧得简直让人热血沸腾。 ▔▔▔▔▔▔▔ 警铃大作的危急时刻,程策大口喘息着叫暂停。 他扶着尚云的腰,让她坐在身上别走,紧接着,他开始解自己的睡衣扣。但是他太紧张了,一想到她正居高临下看着他,这一颗扣子就解了三秒多,程策气得头昏脑胀,胡乱扯了两下,没弄开。 他挫败地看了她一眼,于是她移开他的手,慢慢地为他解纽扣,到最底下那颗为止。程策低沉地呼吸着,他躺在那里,抬起一条手臂遮着眼睛,他知道裤子里目前是什么状况,理智告诉他,最好别再乱动了。 但他又没办法不去碰她。 他抚摸她的小腿,膝盖,再到大腿内侧,她的体温与他一样热,正顺着他拿捏的强度向前倾。他的理智已彻底燃尽了,乱得像一团麻,程策想不起今天是礼拜几,亦不晓得男人的第一次该在上面,还是在下面比较好。 他只知道假如再不进去,自己就得疯了。 ▔▔▔▔▔▔▔ 程策坐起来,将她身上那条不成样子的睡裙扯到腰间,随即把脸埋在她的胸口蹭着吻。他齿间的力度一次比一次更用力,直到尚云抱住他的头,微微发起颤来。 她借着他扣在腰间的力道,在他腿上缓缓移动着,绵薄的底裤擦着睡裤,潮湿淋漓,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抬头问她能不能做下去,她一点就透,直接用嘴堵了他。 进行到这一步,程策艰难地把保险措施取了出来。可怜他对整套流程烂熟于心,待到真刀真枪上了战场,情况却比他想象中曲折百倍。 他的心跳从来没那么快过,当程策扶着那根坚硬的热物摩擦她时,他能感到自己粗暴直白的欲望。它像热带雨林里的怪奇植物,壮硕凶狠,它要突破她,亦可以制服她,热硬的它固执地抵在入口处碾磨,几乎要揉坏她了。 他不断亲吻尚云,在她肩颈处做了许多记号,刺刺的,麻麻的,并未让她觉得疼痛。 她被他小心地托着后脑放倒在床尾,长发散在白床单上,宛如一团墨徐徐晕开。尚云向上弓着身体,双膝拱起,她听到布料窸窣的声音,还有一股异常钝重的蛮力正朝她顶撞。 就在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单手撑在她耳侧,猛地挺身撞了进来。 ▔▔▔▔▔▔▔ 说真的,过于华丽的纸上谈兵,容易误导人。 此刻他深埋在她体内,感觉到解了封的分身被牢牢地箍在甬道里,它的意志力比他薄弱,正一抖一抖地颤着,颤得他心慌意乱。程策抬起青筋粗涌的脖颈,又叹息着垂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尚云伸手抱紧他,由上至下轻抚他的背肌。 她的本意应当是好的,但她不知道这么做只会让他更头大。 苦熬了几秒,他总算又咬着牙重新摆起了腰杆,他在慢速的抽动中托起她的臀,带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向上耸着。程策知道那么个捏法,是有可能捏疼人家了,但他暂时不能放了她,因为如果不控制幅度,他就会立刻被她绞出来。 …… 这样做行不行。 告诉我。 卖力耕耘的他竟还有力气问,她却微张着嘴,快出不了气了。 他逐渐加重腰间的力量,亦找到了加速的窍门,尚云涨红的脸偏向一侧,低吟着攀住他紧绷的手臂。 那根坚挺勃发的东西邪恶地搅动她,它并不如男主人那样斯文,它正在兽化,就像找到归宿似的拼命往她身体里钻。 ▔▔▔▔▔▔▔ 客房里,那行将失控的喘息变成呻吟,越来越重,当她用长腿环住他的腰,程策突然咬着她的肩膀,开始不管不顾地向前撞击。到了这节骨眼上,他不再讲究所谓的节奏,每一次他完整地进入再抽出来,都带出绵绵的白沫,床单狼狈地晕了一片,濡到他的掌心也湿透了。 因为拼命忍耐,所以他出了很多汗,成股的汗水沿着下巴淌到她脸上,小滴混入大滴,融进她鬓边的湿发里。 程策认为自己再也不能继续坚持下去,他不行了,他忍不住了。缴械投降的念头一旦冒出来,这副身体忽然变得异常诚实,他抽送的速率越来越急,活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兽,最后,他野蛮地将自己撞到了最深处。 他终于闷哼着射出来,在射精的同时仍缓慢地抽动着,他的腹肌剧烈痉挛,它们纠结紧绷,汗津津地染了一层水光。这过程持续的时间比他预计中更久,仿佛把脑子全都掏空了。那时候,尚云听到程策在毫无意识的空白里说他爱她。 …… 云云。 云云。 我爱你。 尚云想,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小名。 狂欢烟消云散之际,程策笨拙地抓着袖管给她擦汗。他低头对着她的脸,又亲又蹭的,尽管这时常摆一张严肃脸的男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却觉得自己能明白他有口难言的一切。 他在她身上多趴了一会儿,然后虚脱地翻到一旁,捉住她的手摩挲。他们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撕坏的衣物散了一地,床头柜置着的水杯不知何时被打翻了,他的手机正浸在水滩里,可怜兮兮地蒙了一层潮气。 程策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喘息,那片纯色忽明忽暗,犹如月华泼了一片,白晃晃的,好像他还绕在绝美的梦里没有醒过来。 -- 第77章 这孩子也太老实了 这个晚上,程策几乎没睡成。 尽管他累极了,下床倒水时大腿后面的肌肉都在颤。他喉咙干得冒火,觉得屋子里太黑太沉,好像长夜永远也不会转亮。 程策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碰了一下喉结,他俩重新洗过澡,那些地方早没了汗渍,干干净净的。然而他计较细节,因为她吻过了,他就认为它们摸起来,似乎也跟从前不同。 程策躺回尚云身旁,他闭着眼,听她清浅的呼吸声,听了一会儿又再次沉沉地睡过去。 大约凌晨四点的时候,他被山里激昂的鸡叫声给闹醒了。 嗷嗷的,响遏行云,仿佛把山都叫开了。一日之计在于晨,程策顶着两团黑眼圈,支起上半身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形。昨夜在他怀里颠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尚云睡得很香,且她那个不设防的睡姿,像是完全没有心事似的,教他羡慕。 他将手指悬在她的轮廓上方,像画图那样沿着曲线起伏下移,最终定格在臀部。那一处被薄被遮了大半,露在外面的部分隐约能看到四五道指痕。 程策皱着眉,像个忧心忡忡的老医生一样凑过去研究。抵赖不得的,那无疑是他留下的东西,带着战利品似的骄傲,却让他心里不舒服。 他张开五指,看了掌心一眼,这么红的印子,彻夜未消,他难道还是人。可她怎能这样老实,痛也不吭声。 他偷瞄她的睡颜,发觉尚云仍保持原有的姿势一动没动,于是程策迅速低头吻了一下那道痕迹。 吻完,他伸着脖子看她。很好,还睡着。 ▔▔▔▔▔▔▔ 六点整,程策知道没法继续在床上留下去了。 公鸡打完鸣,他壮阔的晨勃也赶上了趟。现在裤子里的生理反应起得惊天动地,几乎到了见缝就想插,见洞就想捅的地步。可他舍不得再折腾她,那份伟大的善意压过了渴望,他觉得至少得让姑娘休息一会儿,回点血。 因此他蹑手蹑脚爬下床,在卫生间里洗漱完,给尚云留下一张字条后,独自去了底楼。 虽说不是蛮荒时代,他也犯不着起早贪黑地觅食,但此地实属荒郊野岭,山上山下唯一的正规营业饭堂,恰好就在这间招待所里。根据前台标明的住宿收费标准来看,他俩的房费含餐,饭点为早晨六点半至七点半。 这一个钟头非常珍贵,昨夜晚餐的经历告诉他,饭再烂,也是饭,不能轻易浪费了。 “大姐早上好,请问早饭在哪里吃?我刚才去看了,一楼的食堂没开门。” 该招待所的工作强度很大,班表排得满,今日前台的接待员又换了一个人,长得和昨天那位挺像,应该是姐妹。她嘴巴里瓜子磕得劈啪作响,依然喜欢在迎宾时往塑料袋里呸呸。 “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神神叨叨问啥食堂呢,早饭当然是在房里吃。” “...... 什么?” “我说,在房里吃!” 大姐翻着白眼,把一张纸拍到程策眼前。 “在上面画叉,饿了就打这个电话,小唐会给你们热乎地送过去。” 老实的程策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认真拜读了两遍,看见底下白纸黑字地写着“节约粮食从我做起,每位客人限点一样”,末尾还标了三个惊叹号。 于是他默默地在荠菜肉包和皮蛋瘦肉粥上画了叉,将单子交回给大姐。对方啧了几声,又提笔给他多勾了四个菜。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 “...... ” 程策没敢多逗留,木头木脑地往楼上走。 他身体敏感,心思也敏感地要死。程策怀疑是昨夜搞得太大声,让见多识广的大姐见笑了。他越想越尴尬,走到房门口时,一张白净的瘦脸已经熟透了。 ▔▔▔▔▔▔▔ 掏出钥匙打开门,他发现屋里仍旧没动静,尚云显然还未醒。 他走到床边,将落在地上的薄被拾起来抖了两下,为她盖上了。这里没有室外景观,大白天也很昏暗,她以那么个半裸的状态横在他面前,瞧着又艳又柔,程策弯腰观察了片刻,早饭和回血的事刹那间就浑忘了。 他轻手轻脚靠过去,帮她把睡裙歪斜的肩带拢回原位。 “...... 嗯?” “是我。” 谢天谢地,她终于醒了。尚云揉着眼睛看他,起身时那肩带又落下来,程策用手背蹭她的脸蛋。 “想喝点水吗,我给你拿。” “想。” 他将水杯递到她口边,她大概是很渴了,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整杯。他拭掉她嘴唇上的水迹,和她一起倒回床铺里。 两个人仰面躺着,他静了静,开始卷她的睡裙下摆,一点一点往上卷,直到露出肚脐来。然后他将手指贴在她腿上爬来爬去,俏皮得很,像坏孩子似的折腾她。她很痒,嘴角翘着,并没有躲,甚至还给他行了个方便。 程策受到鼓励,心里一暖,转身便朝尚云怀里拱,他抱紧她,亲吻她的肩膀和锁骨。 她以手心贴住他的胸膛,那里的搏动非常激烈,比摇摆乐的鼓点更吵闹。程策低敛着眼睫,大方地任她抚摸自己。他仍沉默着,却祈祷尚云能像昨晚那样,解开他的扣子,将手探进去。 他想被她碰,他只想被她一个人碰。 幸运的是,她有读心术,立刻就这么做了。 -- 第78章 得寸进尺 他生有一张清平的瘦脸,衣料下掩着的体格却完全相反。 她望着他,手指游过他的肌肉,像丝缎一样温柔地滑过去,然而纤细的它们始终在同一个区域打转,像是在故意跟他玩游戏。 玩不起的程策忽然叹了一声,他得寸进尺地抓住尚云的手,带着她往别处走。 在他的引导下,她的食指沿着胸肌的线条往下落,拂过坚实的小腹,然后触到了那个散发高热的硬物。为了不让她看到自己酥到失神的表情,程策执意与尚云互抵着额头,他呼出来的热气断续地喷在她颈上,把她也搅乱了。 他很好学,胆子似乎也不小。他显然在急速进化,已不是昨晚在高潮时不知所措的新手。 隔了一夜,他都会因地制宜为她翻花样了。 程策主动解开了裤链,他看起来较为平静,脸上笼着一股子欲迎还拒的倔强。这是什么意思,她明白,他更明白。就是因为太直白了,他才觉得羞耻。 天可怜见,他正使劲摇着尾巴,要她摸他。 如此,裤链拉到底了,家伙绷得直挺挺的,比石柱子更硬,程策竟又后悔了。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不晓得现在叫停还有没有救,她会不会认为他这个人满脑子废料,嫌他很贱很脏。 可他的女朋友最不爱来虚的。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接球,她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实干派的姑娘。 ▔▔▔▔▔▔▔ 当感到她柔软的手心圈住他时,程策头皮都炸了。 他释出一口气,所有的注意力都汇到一处去。在她的抚摸下,那东西青筋凸爆,明显比之前更壮了些。他唇线抿得平直,明明兴奋地想往她手里送,却敛着眼睫,仿佛不屑一顾似的。 程策保持这样傲气的姿态,直到她逐渐加重握力。 那时,他像是被锁在一间烧红了的铁屋子里,她每动一下,温度就上升一度,他在她手里进到底,再原路退出来,反反复复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程策一开始并没有主动送腰,但矜持和体面总也有个极限。 舒服就是舒服,毕竟命在她手里握着,他又不是圣人,可以与本能对峙。 快感腾腾地从底下烧过来,他喘着气,额角淌汗,把压在侧边的衬衣也弄湿了。在这时紧时松的折磨下,一种疾速向外放射的畅快电过了脊椎,他突然开口说,请她别弄了。 …… 要我停下来? 对,停下。 可他口是心非的坏毛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她才刚一松了手,他就疯了。 程策一把抓紧她,要她别走,腰间摆动的幅度甚至比刚才更急。他觉得这座山里的空气不对头,不知为什么,他吸着呼着,就像磕了猛药,只晓得低头一个劲地往她手里撞。 ▔▔▔▔▔▔▔ 那过程里,他嘴巴闭得很牢,半个词也不往外蹦,好像在跟她赌气。 就在快要射出来的时候,程策粗喘着按住了她滑动的手。他告诉她,自己有一个不太好的想法,可能会比较讨嫌。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他缺乏经验,或许会弄疼她。 她问是什么,他将手掌捂在了她的小腹上,直截了当地说了,声音很轻。 …… 能做吗。 嗯。 真的? 真的。 尚云听他的话,顺从地闭上眼,她对他保证不睁开。脑仁缩到米粒大的程策姑且信了这话,但他又担心起她乱挠的爪子来。 他从裤袋里摸出方格手帕,说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给她加个保险。一听上保险,她紧张了,摇着头说坏事可以做,蒙眼睛怕是有点...... 程策说别怕,他为人敞亮,坚决不干那种偷偷摸摸的事。 他只是绑个手而已。 ▔▔▔▔▔▔▔ 他拉起她的双手,将帕子缠在细腕上绕了两圈,再把它们压到她头顶,与床柱绑在一起。那绳结打得很松,防君子不防小人,她真想退出来几乎不必费劲挣扎。 基本上,究竟要不要用武力逼他退散,全靠自觉。 他脱掉她的底裤,一直褪到她踝关节处,布料软软地趴在她脚背上,有点潮。他与她约法三章,说自己随时随地能停下来,难受了一定要告诉他,不勉强。 尚云点头说好,尽管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撒谎。 程策跪在她身前,手势轻柔地除掉她的睡裙,然后他将脸俯了下去。 他开始舔她,蹭她,鼻尖抵在那块湿漉饱满的地方。他以指腹为舌尖开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地观察它,他将嘴唇贴在上面,从缝隙底端轻柔地往上舔舐。 很快,那里变天了,温温的一潭水震动着,犹如天旋地转,在倾斜的世界里颠出了不歇的雨水。程策把她的大腿架在肩上,他掐紧她,张开嘴,顾不得狼狈,只顾埋头继续往深处进攻。 在他的努力下,她哀求着发出口齿不清的哼声,身体向上挺动。她挣扎的节奏越跳越快,呜咽就盘旋在他头顶,直到愈发汹涌的浪花溅起来,扑了他一嘴的水。 ▔▔▔▔▔▔▔ 她从未说停,他也没打算放过她。 尚云终于叫出声来,她惊惶地睁大眼睛,那张被汗水浸湿的脸布满迷幻的光,好像她刚刚惊醒,刚从异世界的暴风雨里逃出来那样。 程策抬起头,重新悬在她身上。在开饭之前,他检查了一下那条手帕,发现它还行,没彻底散开,仍留有一丁点残存的用处。 他单手抓住她绑在头顶的双腕,一点一点朝她身体里推进去。 他温和地磨了两三个回合之后,就像失控的机器一样向里抽送起来。拍成沫的液体随着动作溅在西裤裤料上,白点变暗,圆点变成流痕,它们越来越浓稠,最后化为晶亮的细线荡在他与她之间。 他们紧紧缠在一起,在狂暴的快感里互相迎送着。他知道她的身体正在痉挛,沾湿的黑发贴在她唇边,半截含在口里。 他看见那张熏红的脸漾着失控的快乐,程策一想到这快乐与他有关,摆腰的力度便更野了一些。此时此刻他不想吃饭,不想喝水,他自觉有不死之身,可以接着再做整整三天三夜。 他凭借本能往深处撞击,每一下都直接进到底。他的脖颈低垂着,汗水淋漓地鎏过背肌,沿尾椎往下坠。 她太热了,而他太舒服了。程策轻轻松开牙关,真想就这样在她身体里生根发了芽。假如这份狂想可以再往歪门邪道里走,他更想把她藏起来。 从今往后人是他的,就连那些曲,也只弹给他一人听。 ▔▔▔▔▔▔▔ 或许是他顶撞的幅度太大,动作太野蛮,尚云开始语无伦次地求他,她微颤的乳尖前后碾着他,它们浸在他的汗里,最终被他温柔地捂进了掌心。 她在极乐中急喘着,要他停下来。他听见了,态度和善地哄她说好,再一心一意继续干下去。 程策托起尚云的后腰,调准了角度,扎扎实实地一下接着一下往里撞。他撞到她整个人都往床柱的方向耸,她枕在脑后的长发绞成一团散乱的黑雾,身体被他拉锯似的扯回怀里,再持续不断地冲出去。 他和昨晚不一样,已经学会用最细最磨人的功夫料理她。 好在快到终点的时候,程策总算善心大发,他暂缓了抽动的力度,悄悄贴着她的耳廓说了几个字,为她续命。 那些东西由他平静的低音说出来,胜过最强烈的禁药。它们略微有一点脏,与她的小名混在一起时,味道邪得不得了。 他分明在伺候她,勤勤恳恳的,从不曾怠慢。 可她却恍惚觉得这一边对她耳语,一边送腰的好男人,其实始终戴着假面,他根本就是一个深谙欲擒故纵的坏胚。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79章 爸,你看我这 从牛头山回来以后,程策去尚家做客的频率大涨,直线上升为一周五趟。 他被她一睡,睡出了一种自甘堕落的新思想。让程策烦恼的是,这种事做一次就想两次,做过五次,有时倚着窗刷牙,听个天气预报也会硬。 他瞧不起自己,因为每每跟她独处,他都控制不住视线,总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腿和屁股发愣。这种如狼似虎的邪门眼神,搭配那张不耐烦的清淡脸,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原有的气质。 小区内遛狗的妇人们窃窃私语,说这男孩看着像好人,其实不是好人,远不及英俊的赵家老四厚道实诚。 ▔▔▔▔▔▔▔ 她们固然是墙头草,随风倒,口味说换就换。不过程策懂得人言可畏,如果放任不管,话传着传着就会变味。 因此,他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制定出来一套自我拯救的计划。 该计划在笔记簿上洋洋洒洒码了四页纸,带下划线,由荧光笔作高亮,主攻面子工程。照方抓药之后,程策的自律性有了极大的提升,为顾着内外兼修,他在勤于学业的同时,更加讲究作息与饮食,连宵夜也忍痛戒了。 大半夜,失宠的张管事常捧着小锅,在厨房里独自对着手机屏幕食面,非常孤独。 除此以外,他亦留意到外甥对衣橱里的东西挑剔起来,趁着国庆节,七夕节或是圣诞节给孩子送的意大利货,人板着脸晃衣架子,竟嫌它们还不够骚。 更操淡的是,平日里好好穿个白衬衫,花头越来越多,从前只懂得对袖扣挑挑拣拣,现在却指着男装杂志说,佑叔这个领针不错。 张佑嗅到后院起火的味道,他说这叫得意忘形,路子走歪了,将来一定会被反噬。专心以色事人的程策一边做平板支撑,一边听西班牙语播客,没有理他。 张佑蹲在旁边跟着听了一会儿,火了。 “这么高深的内容,我就问你能弄懂吗,在这儿si, si, si的?” 程策摇头,说当然不懂。他就是想练练语感,等拖家带口去加利西亚的山坳里徒步时,能在乡野餐厅里,替云云点个烤鸡腿。 ▔▔▔▔▔▔▔ 程策如此努力,没过多久,他所期待的三阳开泰便应验了。 那晚,他一如往常背着学习资料和礼品来探视尚云。这没有问题,大问题是在他准备告辞之际,遭遇了一场凶残的特大暴雨。 程策平静地往包里塞书,磨磨蹭蹭在卫生间里洗完手,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尚云面前,扶着她的肩说他这就走了。 姑娘两只大眼睛瞪得水汪汪的,最受不了他用这样轻的低音说话,眼见大官人就要抬腿跨出房门,她几步便猛冲上去,环着他的背死活不撒手。 这凄凄惨惨的画面,恰好被尚老爷撞见。 他想闺女还是长大了,以前只见隔壁阿慈往她身上扑,哪能见到她主动往男人身上扑。于是老爷大手一挥,说尚云对门那间房,以后就留给程策,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身份做什么事,他们还是学生,学习最重要。程姑爷每夜披星戴月地来回赶,太辛苦了。 “孩子,我不知道你爸妈有没有意见,反正我没意见。” 程策站在里头环顾四周,胸膛微微挺起来。可惜这间房没有连通小阳台,否则,他简直想叉着腰,踩着栏杆,嘚瑟给赵慈瞧一瞧。 他捂紧一颗感恩的心,表示一定会加倍督促尚云,他回头就制定加强版的学习计划,推着她共同进步。 老爷摸摸程策的头,对这精致的头型赞叹不已。 “ 对了,我橱子里有两件新T恤,马上就给你拿过来,洗完澡换上。” 程策感动地说没关系,随即转身拉开书包,从里面取出了叠成四方的睡衣套装,以及一只鼓鼓囊囊的洗漱袋。 “爸,不费事。你看我这里什么都有。” “ ” ▔▔▔▔▔▔▔ 赵慈包袱款款从训练营返程的那天,成日浸在盛暑里的潭城,难得起了风。 他装着一脑袋临时抱佛脚刨来的知识,骄傲地像个将军一样从越野车里跨出来。在那里熬了三星期,赵慈人瘦了点,皮肤也黑了不少。据说这是每日早晨做集体操,他都不巧站在大太阳底下曝晒的缘故。 赵二哥看着他饱受摧残的肤色,说这晒痕还带着汪主任宝刀不老的烙印,罚站就罚站,老老实实的,为啥要腆着脸拿做操蒙人。 赵慈蹲在地上,往旅行袋外掏脏衣服,他坦言自己也不想信口雌黄,但不这么做,他担心爸爸会不给发绩优奖。 “不跌份吗,真没想到如今这点钱你就算计上了。” 赵慈说肉末也是肉,等今晚热乎地入了账,他立马就给吴道长把钱打过去。 “阿慈,那事你别担心。这些天我手头松点了,分期付款有我替你撑腰,怕啥呢。” 赵慈望着兄长那张永远没句实话的嘴,额骨头烧得冒青烟,他本想强硬地拒绝,以突显自尊与骨气。 可是他转念一想,人穷志短,做什么要跟钱过不去。 ▔▔▔▔▔▔▔ 到了傍晚,赵慈主动给尚云打了通电话。 他从赵三哥处挖到消息,知道尚老爷最近谈上了恋爱,隔三岔五往外跑。赵慈靠在沙发上问她晚饭是不是又没人管了,如果肚子饿,别叫外卖,他下午刚做了炸鸡,请她吃。 她那头静了两秒,赵慈觉得姑娘听起来矜持,实则是在咽口水。 “ 当然,假如你有安排了,我就不来打扰你们。” 尚云说没什么安排,程策今天跟张管事去牛头山办事,说好八点半才到这里。 赵慈眉梢一挑。贱人就是贱,回回都掐着夜深狗静的时候上门,野心昭然若揭,生怕姑娘不留人似的。 “哦,办事?不能是给张叔求姻缘吧。” “天哪,你猜得真准!他就是这么说的。” 赵慈看过手表,再低头看着脚尖。 “ 这还得等一个多钟头,你能扛得住?或者我现在把鸡送过来,正好陪你看会儿动画,吃完了我再回去做题。” 尚云直勾勾瞪着眼前的书页,说好。 “云云。” “嗳。” “除了炸鸡,还要别的什么吗?素的没有,但我能给你切一盒牛肉。” 如他所料,这个绝妙的建议立刻被采纳了。他与她道过回头见,喜滋滋地按掉手机。 赵慈借助背板的反光照了照自己的脸,扒拉了两下头型,然后他一把抓起旁边的衬衫外套,光着脚往楼下厨房冲去。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80章 身体是革命的 不出意外的,前来接应的是尚老爷。满面红光的他穿得像个青年小伙子,说今天有事会很晚回家,让孩子们好好看着门。 赵慈嘴角一斜,笑了。他坦言别的不敢打包票,看门绝对是自己与生俱来的强项。 在他的坚持下,尚云抱着平板电脑一路跟去了小厅,两人同坐在地板上,盘子垫子和杯子都铺在面前,颜色红红火火的。晚餐全是荤菜,一片绿叶不见,且那动画的内容也不算新鲜,他早把剧场版给补完了。 不过赵慈却觉得,这是自暑假开始以来,最让他高兴的一天。 他与她挨着肩,对着屏幕笑得前仰后合,战况激烈时,他差点激动地踢翻了那一大瓶可乐。 赵慈趁着这难得的独处机会,乘势推了尚云几次,揉了几回她的头发。她回击的时候,他兴奋地浑身都在发热,像个火炉子一样朝她扑过去,说你打,来,打吧,让我看看你到底长了多大劲。 她那点软乎乎的手劲,当然打不痛他。 但奇怪的是,她每次一挨到他,就像刀子一样割在皮肤上,好似把血珠子都给拍出来了。 赵慈握着尚云的手腕,甩了甩,说她和程策在一起以后就越来越瘦,干巴巴的,真没从前好看了。她瞪着他,他便笑嘻嘻地用手指戳她的额头,动作很轻。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欺负她。 ▔▔▔▔▔▔▔ 赵慈数着时针,分针和秒针,他看见窗外的天色变浓,暗透了,然后,他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程策。 他们在玄关照面,赵慈站在尚云身后,由于灯光的关系,那张晒黑的俊脸瞧着暗岑岑的,蒙着一层呼之欲出的愠怒。可是在她回头望他时,他的招牌笑容立刻条件反射似的漾了起来,半秒误差也没有。 这一晚,赵慈穿着白T恤和格纹布裤,熟门熟路地进出宅子各处,他手头忽然冒出了大把的时间,吃完就回家做题的承诺,仿佛已经抛在了脑后。 他闲得无聊了,便蹲在地上,抄起小扫帚扫地。隔了十来分钟,他又走去厨房麻利地把碗碟收拾干净了。 赵慈双手抄兜四下巡视,姿态懒懒地,他无拘无束,就像这一户的男主人。 程策坐在沙发上喝水,他静静看着,只觉那格纹布裤很扎眼。他认为它的图样跟尚云的连身短裙,根本就是同款的。 ▔▔▔▔▔▔▔ 十点半,代理男主人赵慈打包了一堆垃圾,表示他该告辞了。 一头扎进爱河里的尚老爷依然没有回家,而他觉得再陪着尚云熬下去,也是枉然。 无论时间早晚,程策总归要留下来。 赵慈知道,反正一会儿睡在她房里的,又不会是他。 然而,可能是牛头山往返了一趟,中暑累着了,今夜程策的状态委实不太好。自打进了门,他就没好好说过几句话。他出了不少虚汗,精神萎靡,脸色煞白的,打打杀杀的动画看到一半,居然头一歪,直接睡了过去。 他很快陷入昏迷,枕着尚云的肩膀睡得死沉,模样不大对头。她担心他,又摸额头又捏手的,好容易弄醒了,她问他要不要去楼上躺着。 不用。 或者我给你量个体温,好不好? 没必要,我没发烧 我们就这样待着,挺舒服的。 彼时赵慈安然地咀嚼薯片,对此种情情爱爱的画面视若无睹。他比一潭死水更静,亲眼瞧着她和别人靠在一起,只以为都是假的,是在看爱情电影。 他的心那么大,或许是因为答案早已握在了手里。赵慈觉得这份踏实感无可比拟,他完全体会不出妒忌,他心里连半点波澜都没泛起来。 在玄关换好鞋,赵慈甚至主动抱了程策一下。他关切地说最近天气挺奇怪的,务必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害了病还怎么拖家带口去徒步呢。 “真的大程,瞧你这张脸,在牛头山见鬼了么。” “放心,我没事。” “那就好。你听我说,有吴道长帮忙,张叔这回就稳了,四十岁之前保准能请上喜酒。” “谢谢,承你吉言。” 程策眼下发青,表情阴阴的,魔怔了似的瞪着赵慈的脸。 ▔▔▔▔▔▔▔ 当晚,满怀憧憬的程策什么大事也没干成。 早晨上山时,他是人,下山时他是鬼。在牛头山度过生不如死的几个时辰后,如今只要想到那间道观,他就心里发怵。 程策忘不掉院外天旋地转的树林,也记得一切终结后,他终于忍不住趴在卫生间的水池边,弓着背剧烈呕吐。他双膝发软,直到把胃都挖空了也没能止住那份恶心。 回城的途中,程策仰着脖子靠在座椅背上,闻着车窗外呼进来的热风,错觉自己已是个散了架子的老人。尽管他安抚张管事说并不难受,没有大碍,但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疼得烧心,被颠簸的山路震得直哼哼。 可是,情况会演变到这程度,并不能责怪吴道长,只因人一开始特别讲原则,根本不愿答应他。 程策很生气,他甚至刻薄地认为对方语重心长,不肯轻易松口,只是在伺机抬高价格而已。 …… 孩子,贪心不足蛇吞象。都已经在一起了,何必折腾这个? 程策琢磨着,当时忠言听着刺耳,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很有些道理的。 ▔▔▔▔▔▔▔ 深夜,被尚云喂过安神丸和维生素后,程策裹着薄毯子窝在她身边,沾了枕头就再次睡死过去。 他睡得昏天黑地,哪怕想起来喝口水也使不出劲。 程策就这样蜷缩着,浸在一身湿冷的汗水里,于凌晨时分梦见了一场热闹非凡的舞会。 那环境非常陌生,窗玻璃上粘有恐龙和大象的卡通贴纸,两面墙扯着金红相间的横幅,写有圣诞快乐的英文字样。他扭头,看见竖在角落的高大圣诞树,它通体缠着发光的小灯泡和银铃铛,喜气洋洋的。 屋里气氛摇摆得很,放着三四十年代的爵士乐,他张着耳朵听,猜是那首《你伤了我的心》。 程策在此地转了两步,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高度不对。他缩小了,还变矮了,看那些东西都得抬着下巴。他狐疑地望着这一屋子又叫又笑的傻孩子,移动脚步朝外廊摸索。 那时他察觉到裤子侧袋里鼓鼓地,每走一步都擦着腿,很不舒服。他便站定在门口,将手伸进去掏了一下。 他是对的,那里头的确有东西。 程策握成拳抽出来,然后把掌心摊开在眼前。几颗以条纹彩纸包裹的兔头糖,悠悠地晃着,他莫名其妙地看看糖,再抬起头,和啪啪啪拍着他肩膀的女孩子四目相对。 漂亮的她喘着气,比他略矮一些,正呼哧呼哧抓着两袋曲奇饼。程策的目光绕着她上下绕了一圈,再绕了一圈。说真的,细瞧之下,她眉眼之间的味道确实让他怀念,特别像尚家那姑娘。 程策突然激动起来了。 他惊讶地张开嘴,因为他能确定,这就是昨晚抱着睡的熟人没错。然而女孩子却没给他抒发情绪的机会,她把袋子往他怀里一塞,笑得他心尖发颤。 云 阿慈你看,牛奶巧克力的!幸亏我手脚快,给你也抢了一袋。 -- 第81章 套娃 他不知自己是否还睡着。 睁开眼以后,这间房比他想象中更亮一些,浅灰色的窗帘遮在那里,没有彻底拉拢,透出几缕白光。 天已经亮了,但他总觉得还是夜里。 赵慈用双手揪住领口扯了两下,他呼吸困难,睡裤绷着腿,浑身都是黏的,仿佛彻夜浸在水里那样难受。 赵慈知道,他又盗汗了。 奈何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因为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了一个直通天灵盖的温柔女声。赵慈听到她问他舒服些了没,还犯恶心吗。与此同时,她将手捂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叹了一声。 “还好,还好...... 没有烧。” 赵慈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将嗡嗡作响的脑袋朝旁边转过去。 今天究竟几月几号,他是晓得的。赵慈非常确定,约定的四十九天没到,想他每夜都揣着一颗扑通的芳心往日历上画叉叉,还能不识数了。 “...... 云云。” “嗯。” 她浅笑着,用手指描他的眉型和脸颊,力道柔柔的,让人脊梁发软。赵慈眯着眼,亲昵地往她的手心里蹭。 他不想说煞风景的废话,不想离开她,他想永远被她这样摸下去。 “你别走。” “走哪里去?我就在这里。” 她真好,就像仙女一样。赵慈捉住她的手,按在嘴上吻。 “...... 我们不分开。” “嗯。不分开。” “那你掐我一下。” 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地开始摇头,轻声说不行,住手,别掐。赵慈很害怕,害怕一掐就会醒。 好在仙女没在意,她用宠爱小孩子的表情望着他,随后顺势将手抄进他的鬓发里,压过来吻他。赵慈倒吸一口气,他忽然向后缩去,说自己浑身是汗,脏。 “傻话,我不觉得脏。” ▔▔▔▔▔▔▔ 这可能是床上最动听的情话。 赵慈乐淘淘的,幸福地快要昏死在她面前。 他手头紧,尚未办理提前还款,月老却已把她和他连在了一起。时候未到不要紧,人竟能慷慨地让他先在梦里体会一把。 赵慈撩起尚云的睡裙,掌心敷在她的胸口,迟疑而生涩地按揉着。他的指腹抵在乳尖顶端拨弄,很快就让它们挺立起来。他太久没碰过她了,天晓得他自从离了她,哪家姑娘的身体都没碰过。 他敷着她揉动,由小心翼翼变成放肆,他终于把她捏出声来了。听着尚云的声音,赵慈脑中生出了火,他知道最好的梦在他身边,就握在他手里。 他永远也不跟她分开,永远。 一想到此处,那份空落落的兴奋突然就被充满了,它逐渐变大,膨胀庞大宛如正在徐徐升空的热气球。 赵慈捏着尚云的下巴吻下来,他觉得那滋味很甜,亦苦得发懵,熬过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竟连最基本的功夫都快忘光了。可是她却没嫌他笨,一只手游在他的胸口,软硬相交,擦着他的汗水,成功地把他难忍的喘息给摸了出来。 他猛一翻身把她压在下面,她软软地勾住他的脖子,竟没有推开他,还主动缠了上来。天哪,这梦手感真好,就像真的一样,她的嘴唇软得像棉花糖,吻技亦比从前更厉害。 赵慈将腰压低,一下又一下往上蹭着她的身体,他们之间隔着一条睡裤,也幸亏还隔着它,否则他现在就能射在她小腹上。 她扶着他挺动的腰,忽然开始摩挲他大腿后紧绷的肌肉。赵慈酥得仰头呻吟了一声,老天爷,她太会摸了,摸得他快受不住了。 他想,活既做到了这个份上,何必再苦苦忍下去。赵慈急切地将手伸进裤腰里,试图握住自己。然而,就在他准备把硬邦邦的铁兵器掏出来之际,一个意料之外的重物像炮弹一样撞过来,瞬间击中了他的臀部。 ▔▔▔▔▔▔▔ 那掌法亲切中带着歹毒,若无内力护体,是要出大乱子的。 赵慈整个人往前一冲,发现尚云突然不见了,像一阵烟似的,无影无踪。他抓着床柱子发傻,心说自己的梦境是套娃,左右开弓一层又一层的,简直没完没了。 他又气又急,也不知道捶完屁股以后,还能不能顺利回到前面那一层去。 “阿慈,你还好吧?屁股疼不疼。” “...... 哥。” 坐在床边的人是赵三哥,他穿着白背心和短裤,肌肉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竖起的铁沙掌散着青烟。 兄长满怀歉意地说,之前在外头砸了半天门也不应声,以为是出什么大事了。没承想,待到把门板踹开后,却见他在薄被里侧卧着,一边粗喘一边颤抖。 赵慈恼羞成怒地揉脑袋。 “不是,发个抖而已,你使那么大劲捶我做什么,腰坏了你赔?!” “都是误会,我以为你在那啥。行了,这事翻篇不提了...... 现在跟我下楼吃瓜吗?” ▔▔▔▔▔▔▔ 为着一只冰西瓜,赵家屋消停了。 可惜,尚家的小楼却不平静。 大白天的,眼看火已经烧到了家门口,就要赤裸裸地短兵相接了,只见这男人忽地身子一抖,像散了架子似的把全身重量压了下来。那动作里外透着一种不祥,尚云慌了,她怕他又会像昨夜那样昏迷不醒。 可事实是,程策正用两只空洞的眼睛盯着她的脸。 他在努力聚焦,然而那副无辜又惊讶的模样,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香艳之事都是梦,都是割裂的。程策呆呆地望着,大约过了十来秒,他才重新听到她的声音。 梦里的女孩子一夜之间长大了,她没在笑,那只左手亦没有攥着曲奇饼,它正压在他的颧骨上,慌张地拍来拍去。 现场的气氛看起来不太妙,姑娘一丝不挂,胸口印着吻痕,她眼睛里雾蒙蒙的,一边拍一边问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吓唬她。 程策没回答,他也不十分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尚云见他还涣散着,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她激动地说昨晚一宿没睡稳当,因为他一直在哼声,怎么推也不醒。她似乎是憋了很久,不带喘气地埋怨完,又猛地抱住他,把脸往他颈窝里埋。 程策原本还想多问两句,但他被尚云捶得身子骨发酥,脑子直冒泡,什么问题也酝酿不出来。他用力环着她,低声说他知错了,下次再也不这么做。 清晨的卧室里,程策是这样信誓旦旦对她保证的。 危机当头,他依然稳如磐石,踏实得很。 尽管他自始至终都没闹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张开眼,会一手提溜着她的底裤,另一只手牢牢地握着那杆雄起的铁枪。 -- 第82章 等着她回家 隔天下午,赵家爆出了一条特大喜讯。这喜讯和赵慈没有关系,它来自于大哥。 他媳妇是位务实讲效率的好女人,重压之下,她坐在马桶上不喜不悲,只举着手机给验孕棒照了个相,然后将两条杠的它传给他瞧。 彼时他正和赵二哥凑在一起,指导新一轮的利剑行动,看到杠杠以后,赵大哥脑子一热,给在座的每一位弟兄发了现金红包。虽然领证的黄道吉日未到,喜酒也未办,但这并不妨碍他日夜操练她。 有志者事竟成,他终于要当爹了。 吃晚饭时,全家上下都为了这尚未成形的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荣升四叔的赵慈自然也不例外。 他最近练出了一种皮笑肉不笑的高级功夫,只要一咧嘴,就像积极向上的接班人,一点负能量都没有。 赵老爹说如果是男孩,就叫赵阳,女孩叫赵月。好记,大气,宛如称霸东方大陆的雌雄侠客,倘若赶上了龙凤胎也能用。赵二哥不是很满意,说如今不时兴这么古早的名字了,他翻着白眼,问假如一下子整出来三胞胎呢,要叫什么。 “叫赵星。” 这一夜,赵星的四叔失眠了。 他抱着小本本躺在床上,手边摊开一本词典,涂涂画画设计了几套过耳难忘的好名字。它们不仅古早响亮,还处处体现了他对她的爱。赵慈摸摸脸,想他跟尚云养出来的孩子肯定比大哥的聪明,也更漂亮些。 最好是个姑娘,就像她娘那样。 赵慈从十一点涂到凌晨一点,越涂越高兴。最后他决定,冠名的权力还是交给尚云比较好。 不管怎么说,爱妻的文化素养,都比他高那么一丁点。 ▔▔▔▔▔▔▔ 他揣着美美的梦,满足地睡去。眼睛一闭再一睁,黢黑的天便又晴了。 孩子的名字没想出来,是男是女,到底生两个还是三个,赵慈暂时仍理不出头绪。但眼下铁板钉钉的事确实有一桩,再有几天,程家那支整装待发的徒步小分队就要出征了。 当然,这是孩子她娘与另一个男人的花好月圆,没他什么事。 不过赵慈都跟尚云打听清楚了,他知道机票是从潭城飞往马德里的,在那里暂住调整,再坐火车去萨里亚。至于徒步的路线,要在哪个镇子过夜,他亦一清二楚,早已在电子地图上标了小旗子。 他对西语一窍不通,心却细,连镇上的警局地址,医院电话都做了备注。 赵慈温书累了,幕间休息时,也会取出架子上新买的西班牙旅行指南,翻到加利西亚那一章读几页。 他一页一页翻着,看到相片上绿色的丘陵,还有乡间小道两旁的花簇,他就想到尚云,想到她会欢欢喜喜地走过那些地方。而赵慈亦十分操心,姑娘体力一般,嘴巴也有点馋,下大雨淋坏了,或是脚上起水泡怎么办。 即便程策勤快地像个骡子,把两人份的行囊都背在身上,他也担心她吃不起苦,不能把这段一百多公里的路走完。 赵慈揉揉酸涩的眼睛,将书合起来放回书架。 他勒令自己别再继续往下想,如果想得太多,他今晚又免不得要把手伸到裤子里去。 射精伤脑,禁欲养生。 他现在要把精气神养起来,毕竟考试才是第一要务。 ▔▔▔▔▔▔▔ 然而,或许是精气神养得太足,身体胀得吃不消了。这晚七点多,赵慈躲在卫生间里,忍不住对着她的照片凶狠地来了一发。 尚云穿T恤短裤站在溪水里,对他摊着手笑,阳光明媚的,而他却在只有月光照明的暗室里对着她粗喘。他将那照片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握紧了自己撸动。他低着头,眼睛微微向上看,视线与她的笑纹绞在一起。 他很快就射了,接连冲了三四股,湿淋淋地全部溅在瓷砖上。爆发的时候赵慈偏着头去吻她,照片冰凉的触感贴在嘴唇上,刺激得他手都抖了起来。 一切结束后,赵慈把烂摊子收拾干净了,走回卧室歇了一会儿。 约莫二十分钟过去,楼下传来了意料之中的动静。他从椅子上起身,立在那张糊了风景海报的小窗旁边,偷瞄程策与尚云在门口拥抱。 ▔▔▔▔▔▔▔ 孙子心思奇巧,将一束小花藏在背后,再一本正经地把它竖到她面前。它瞬间点燃了粉红色的炸药库,女朋友开心地又笑又摇,挽着胳膊使劲把他往里拽。 赵慈一看这情况,便知道程策今晚依然不会走,一定会留下过夜。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骚,若是进了屋,关上门以后,还不晓得要怎么搞她。 赵慈重新洗了把脸,然后走到床边坐下,低头在日历上多画了一个红叉。她与程策双栖双宿的假期即将开始,但他已不再生气,反而希望她会在那里过得开心快乐。 因为,只要把这最后的苦日子熬过去,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时代就来了。他不闹事,会很乖。 他安安静静的,就在这里等她改邪归正,等着她回家。 ▔▔▔▔▔▔▔ 出发前一天,为了给旅途求平安,也顺便为赵慈的雅思考试求个吉利,三人约好一起去牛头山,早去早回,办完事就走。 这是人家第一次结伴徒步,却不是他第一回考试。 赵慈神算子附体,对结果是心里有数的,他之所以同去,只为见吴道长,探讨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私密难题。比如说,为什么每天早晨起床时,都有一种神游太虚的飘忽感,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仿佛在梦中裂成两半了那样。 他之前在百科上查过,按着症状仔细对照,发现自己是重度精神分裂,已经是活死人了。好容易被赵三哥押去常大夫的诊所瞧过病以后,对方抖着腿说这就不叫事,纯粹是青春期强烈晨勃造成的幻觉。 赵慈跟三哥交心,表示常大夫的手艺越来越糙了。同样是长辈,他更相信吴道长的水平。 他就这样捧着一颗急于求知的真心,赶到了道观。 与六神无主的赵慈相比,程策挺踏实的。他告诉四眼大徒弟,多亏上回道长相助,他在考试时下笔如有神,思路从来没有那么清晰过。 站在他身后的尚云附议,说一气呵成,作文写得飞起来。赵慈听了这夫唱妇随的屁话,眼睑抽搐了两下,没吭气。 之后,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尚云先行一步,在大徒弟的陪同下,去殿里求了一支签。 ▔▔▔▔▔▔▔ 当时她全神贯注,想得比较远,比较野。 而这道观的确是一块福地,她如此诚心诚意地求,自然遂了心愿。签条落地时,尚云忽然觉得殿内的势也不同了,一凝再一冲,有种威猛刚劲的霸气绕在周身。 她的感觉是对的。 因为签文明明白白地预示她鸿运当头,不仅要行大运,更会在不远的将来抱大娃。 尚云感动不已,她虽然年纪还小,资历尚浅,却暗暗怀有一颗当娘的心。大徒弟聆听了她的心声,说她一定会心想事成,望她今后稳扎稳打,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钱师父,谢谢你。” “客气什么呢?走,今天中午我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 他俩有说有笑地回了西厢房。然后,在一推开门的刹那,就看到屋角的长板凳上,正直挺挺横着两个男的。 蹲在旁边扑棱扇子的小师父见主心骨回来了,一抹额上的汗,惊慌失措地解释说,之前好好坐着喝茶看书,两位男施主不知咋的中了暑,身子甩着一软,突然就晕过去了。 -- 第83章 六块九毛 室内有一秒的寂静。 四眼大徒弟瞪着长板凳上的两道影,眼珠子上下左右震动。他劝尚云莫要惊慌,八月是啥,是盛暑,山里太热了,日头太毒了,他俩年轻火气旺,中暑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说完,他立刻快步走过去,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再从兜里取出来风油精,用手指沾着往赵慈的人中上点。 钱师父跟在吴道长身旁研习多年,深知此类邪门的症状,全靠民间古法医。一套流程下来,仅需六块九毛,国货,水仙牌的。 如此等了大约三四秒后,赵慈那边就先起了反应,他睫毛颤着颤着,突然扑腾一声坐了起来。 练过功的男人,那支腰是没得说,说起就起。 ▔▔▔▔▔▔▔ 他垮着肩颈,坐在板凳上回神,很快和一旁边揉脑袋边抽气的程策对上了眼。 面对大徒弟焦虑的咆哮,以及尚云的十万个为什么,他们显得木头木脑的,乖得吓人。给倒上冰茶后,赵慈捧着杯子咕咚咕咚饮尽了,他抹了脸,开始磕磕绊绊描绘起方才在梦里见到的奇景。 他说这座道观不一般,可谓圣灵之宝地,因为自己不仅看到了海市蜃楼,还看到了太上老君。 赵慈手舞足蹈地说,那是个仙气十足的独门小院,两层白楼,门外参天大树环绕,花瓣飘得满院都是。风里站着一位拄拐的白胡子老头,穿长褂子,可惜隔得太远,脸瞧不清楚。 那时,程策扭头看过来。 “...... 你怎么知道是太上老君。” “人怀里还揣着一个拂子呢。” 程策想了想,迟疑地说那应该不是拂子,而是猫。 话音落下,赵慈猛然开悟似的一拍腿。他十分震惊,问对方难道也在那小院站着,也梦到一块去了。 程策微微扬起下巴,面色比刚才更白了些。 他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将该话题深入进行下去。他否认了赵慈的讲法,说那些猫啊狗啊仙的玩意,都是自己胡乱瞎猜的。 ▔▔▔▔▔▔▔ 把这场劫渡过去后,他们留在道观里吃了一顿清淡的午饭。这回桌上摆着的全是素菜,据说是四眼大徒弟倾情奉献的手艺,专门给孩子们压惊的。 整个用餐过程,气氛较为轻松,可是他俩显然没什么胃口,大部分时间都捧着碗直勾勾地看她。 尤其是程策,那眼神几乎是在吃人了。 饭毕,赵慈与程策要求与吴道长见面,并声明这是私人会谈,必须一个一个进。 赵慈问他究竟有什么要紧事问,程策说只是一些日常性的人生相谈,他平时想得太多,偶尔被道长点拨一两下,有些弄不清楚的问题就清楚了。 赵慈额头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就瞎扯淡吧六个大字,但他沉重地捶了一下程策的胳膊,说自己也是去人生相谈的。 ▔▔▔▔▔▔▔ 这两场谈话耗时不长,大约过了半小时就完事了。 赵慈咨询的项目与程策有所不同,大部分属于男科门诊的主攻方向。比方讲失眠,眼花,多梦,盗汗等。吴道长虽然不是扁鹊再世,却耐着性子,一一作了解答。 待到握手道别时,两位男施主脸上都染了一层只能意会的暗喜。赵慈千恩万谢地走出来,他一抬头,眯着眼看天,觉得此刻拉弓搭箭,立刻就能射下九十九个太阳。 程策略微正常些,欢喜归欢喜,外头的壳子依然平淡如初。他一看到塞着耳机站在树下听英语的尚云,心里就胀得满满的。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伸手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 赵慈远远瞧见这场景,忽觉那巨大的疲劳感再度涌了上来。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很急,咚咚作响,它钝重沉闷,仿佛木桩子正在往身体里砸。 ▔▔▔▔▔▔▔ 事实是,即便他再不情愿,该来的总会来。 程家的徒步小分队出发当日,受了一点点情伤的赵慈也一起跟去了机场。 航班是深夜起飞,他们在傍晚时分就赶到了。为了多拖延一些时间,赵慈请饭,买饮料,还帮尚云把旅行注意事项又温习了一遍。 他啰啰嗦嗦往她脑子里塞东西,她笑着说都记牢了,不会忘。他拍她的背,叫她别不耐烦,他还没说完。 正式分别时,赵慈和桐叔站在一起,他双手抱胸,看起来挺骄傲,挺不在乎的。他没有与他们拥抱,只是口头说了再见,道了一声旅途平安而已。他的手指紧紧掐住肌肉,指节泛白,是怕一松手就又要忍不住抱她。 赵慈这么坚强地屏着,直到尚云挥手离开了视线范围。那一刻,他的肩膀猛地往下一沉,竟觉整个人从头到脚是僵的,彻底凉透了。 “...... 阿慈。” “嗯。” “为什么不把记事本送出去,辛辛苦苦做了好几晚,不嫌可惜?” 赵慈斜着眼。 “她一天山路走下来,觉都来不及睡,还能有力气写旅游见闻了。再说那本子放在包里怪沉的...... 识相点,不给她增加负担。” “你说得对。昨晚拴在她阳台上的袋子也拾回来了?” “...... ” 赵慈一想到这茬事,恼了,板着脸扭头就往外走。 这之后,他们重新回到车里坐好,赵慈面无表情地倚在车窗旁,他的脑袋轻轻蹭着玻璃,听着上方由近及远的巨响,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停车场。 他对着漆黑的天空看了一会儿,终于抓起座椅旁的薄毯,用它把眼睛蒙了起来。 ▔▔▔▔▔▔▔ 赵慈明白,她这就轻轻松松地走了。 假如法术不起效,那么即使他在阳台上拴了个发光的金元宝,她也不会看见它。毕竟在地上待着时,人就没怎么想着他,一旦上了天,她更加不会惦记他。 赵慈猜中了一,没猜中二。 这段冗长的航程自登机起便麻烦不断,在精神和体能的双重打击下,再好的休息室和舱也挡不住黑眼圈,尚云顶着一头乱发,踩着拖鞋,甚至没怎么跟程策说话。 他们拖着残躯在法兰克福转机,历尽艰辛,最终成功抵达了马德里市中心。 下榻的酒店毗邻格兰大道,三人订了两间房,身为队长的四舅舒舒服服地一个人睡,他说清心,还禁欲,并悄声告诉外甥,待到安顿妥当了,务必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徒步辛苦,不靠精神意志和口号,靠两条腿。 程策说大道理他都懂,没什么难的,关键时刻他把持得住。为了帮助她顺利完成任务,他的行囊里什么都有,连按摩霜都带着。他计划每天睡前给她按一按腿,消乏解闷。 “这我就放心了。” “放心吧。” 入住套间后,彻底放下心的程策里外仔细逛了一遍。 把布局研究清楚了,他洗脸洗手,拧开矿泉水瓶仰头灌了几口,两只眼睛开始上下扫视站在落地窗前的尚云。 因为疲倦,她扒着玻璃,看起来有点丧。可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程策隔着那一身宽松的衣料,硬是瞄出了底下的曲线来。 他一激灵,突然就把持不住了。 ▔▔▔▔▔▔▔ 程策走到尚云身旁,慈祥地看着她,然后一把就搂起她的腰来,带着她转了一圈。 姑娘倒也不怕,惊叫一声后,按着他的肩膀与他对视。斜射的阳光下,她的眉眼渐渐弯成月,猛地低头抱着他叭叭亲了两口。 她一亲,他就炸了。 原本还想咬牙忍一忍,现在简直硬得能把地球杠起来。 “…… 我们再绕一圈行吗。” “不行。” “就一圈。” 他表示额外的服务也可以,不过做完了他是要问她讨账的。她点点头,说怎么讨她都受得住。 于是他抱着女朋友又转了一圈,闹得她一边笑一边打他的肩膀。 程策想,她的胆子是太肥了。当他像个圣人似的平躺在机舱里时,浑身的细胞都在沸腾,都在思念她的屁股。 她笑得这么快乐,他却为她伤感。 因为他觉得她一定受不住。 -- 第84章 后果自负 转完圈,尚云双腿环在程策腰上,在窗前缠成一道长影。男朋友看起来静静的,连眉梢都未挑。 他并没有笑,但她听见了。 “先洗澡,还是先下楼吃饭。” “洗澡。” 他又问她想吃什么,他翻出地图查一查。尚云说不如等休息完,跟领队的四舅聚在一起商量。 程策表示这可是多虑了,因为他舅趁着登记入住时的闲工夫,已经通过手机简讯,与一位热情好客的拉丁妇女接上了头。该地陪叫玛利亚,二十六岁,留短发,住在彩虹旗帜飘扬的楚埃卡区。 上回徒步时,她看到男人捧着两只橙子唉声叹气,曾坐在床边,一边摸他大腿,一边语重心长地安慰过他。 据说,是个对东方文化非常有兴趣的国际友人。 ▔▔▔▔▔▔▔ 尚云在淋浴间里洗澡,程策倚在洗手台旁看手机。 这是她主动要求的,要他陪着说说话,唠唠嗑。湿漉漉的美人当前,程策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上下翻着附近的餐厅推荐,时不时看她被乳白色泡沫冲过的腰窝。 然而看着看着,他就放下手机,低头开始卷衬衫袖子。 他是实干派,其实不太喜欢瞎唠嗑。 当她用浴巾包着头发,推开玻璃门走出来,他凑到跟前,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下去。他的技术一天比一天高段,直吻得她思维涣散,双腿发软,身子往下顿的刹那她被他稳稳地托住,两个人喘息着靠在瓷砖墙上,她晕陶陶地扯他的衬衫,想把下摆从裤子里拽出来。 程策按住她的手,说不行,自己还没洗过。 可是...... 没有可是。你现在转过去,听话。 他让她面朝瓷砖站好,在她身后跪下来,捏着那两瓣湿润的臀细细吻了一遍。然后他掰开它,把嘴唇敷了上去。 ▔▔▔▔▔▔▔ 十分钟后,他陪着她多洗了一遍澡。 射灯投着蜜色的光,他们躲在玻璃后面纠缠,把四周游动的白雾搅散了。 热水冲过后背,发亮的珠子撒在高速运动的肌肉上,散得四处都是。他的腰生得好看,线条结实流畅宛如贝尔尼尼凿出来的雕塑,他单手撑着墙,不停地带她往前撞。 她的后脑枕在他手背上,觉得热水和他相比,也只是温的而已。 这个澡最终洗得人精疲力竭,好像把未来几年的力气都耗尽在了淋浴间里。 尚云最先跨出来,之后是程策。他腰上围着浴巾,身上的水珠没擦干,湿淋淋地从浴室光脚走到卧房里。他站在窗前端着水杯一口一口喝水,胸腔剧烈起伏着。那时,尚云看见程策背肌上纵横的浅红色抓痕,新鲜得很。 她知道刚才把他抓疼了,但错不在她,因为当时他死活不让她停,只咬住她的肩,低喘着告诉她不要紧。 他不怕疼,他只希望她能再快一些。 ▔▔▔▔▔▔▔ 在马德里留宿的第一夜,他们去了一家平价的本地菜馆吃晚饭。馆子不在大路上,躲在小巷深处,电子地图标不准方位,找得人急出一身汗来。 好容易落了座,程策捧着仅限西语的菜单,用临阵磨出来的本事把单点了。他的水平纵然有限,那浓眉大眼的侍应生却全都听懂了。 桌子上摆满了缀着红椒的碟盘,章鱼块铺在切成片的马铃薯上,浇了橄榄油,还有虾仁和红葱腌制的开胃菜。菜馆里气氛浓,但他们没有喝酒,就喝了点橙汁助兴。 结账时,程策比尚云抢先一步抽出信用卡,并将事先备好的现金夹进了本子里。 他对侍应生道过谢,转而问她还有没有胃口,时间还早,他们再逛逛。她点头,撑着下巴对他笑,用一只裸露的膝盖蹭他的裤子。程策双手抱胸向后靠在椅背上,说现在收手就给买冰砖,否则...... 否则? 他抿着嘴端详她,然后轻声说否则后果自负。 姑娘心眼大,当然没听他的。而他心知肚明,本来也没指望她会。 于是在离开餐馆后,他与她去了位于奥尔塔雷萨街的冰淇淋店。程策单手抄兜站在柜台前,说要榛果味和薄荷巧克力脆片的。 走在人潮汹涌的街上,她抓着小勺一下一下舀,他就揽着她的腰,边走边说一些从四舅那里套来的旅行见闻。 程策觉得她没有仔细听。 因为每次他低头偷瞄尚云,都发现她也正喜滋滋地望着他。 ▔▔▔▔▔▔▔ 逛到夜里十点回酒店,程策冲完凉换了睡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看书做笔记。 今夜是满月,白玉团似的挂在远方。虽说不是中秋,但偶尔一抬头,看着还是挺感慨,挺想家的。 程策写到一半,心里闷闷地一沉,记起了赵慈梦到的太上老君。他把水笔尖按在纸上,磨了两下,突然就写不下去了。 牛头山的道观灵气十足,他也料不到,自己想再次与之相会的人,竟跑去了别人的梦里。他没敢拉着赵慈多问,他只晓得那些微末的细节都对,就连颜色和款式,也是旧日里对方爱穿的。 ▔▔▔▔▔▔▔ 程策想起炙热的八月天,常过来陪着说话下棋的唐太太,以及蹲在角落种菜的韩叔。到了傍晚,稍微凉一些了,他也坐在院里吃大桃子,瞪两只眼听他爷爷胡扯。 那是个爱玩的老头,面瘫的孙子却老老实实,没摸过女孩子的手,一点不像程家的种。 爷爷告诉他,当初自己和奶奶不是真爱,纯属一脚踩进了粪坑里。他根本没玩够,还不想成家生子。奈何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掏钱给她买了宝石戒子,娇气的唐家大小姐竟翻脸说这可不是生日礼物,而是订礼,她跟定他了。 热闹的古董市集里,她眼眶泛着泪花,情绪说来就来,急得他连一个不字也说不出口,光顾着替她抹眼泪。 …… 既然是粪坑,为什么要答应下来。这样做岂不更误事了。 不误事,其实当时她已经怀上你爸了。 除了祖传的惊悚故事,程策也记得那只拂子似的猫,它总窝在老人家怀里,爱理不理的。 他晓得它喂不熟,隔三岔五搞离家出走。它脾气特别硬,一直熬到死,也没喜欢过他。 程策默默地想着,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呆坐在沙发里,笔尖无意识地刻出来几道纹,把纸划破了,皱巴巴的白与黑交错在一起,就像乱麻。 尚云刷牙刷得满嘴泡沫,半只脑袋从卫生间门缝里探出来,发现自己的男人正垂面对着纸本出神,侧边的头发荡下来遮住眼睛,整个人黯黯的。 她便又悄悄缩回脑袋,把门关上了。 ▔▔▔▔▔▔▔ 快到十一点时,他们熄了灯。 尚云并没有等来所谓的后果,程策不过是在睡前用按摩霜给她按了腿,仅此而已。她被他按得昏昏欲睡,迷糊地看到他坐在床沿设定手机闹铃,再掀开被角钻了进来。 他们并排朝天躺着,什么坏事也没做,那自然而然的架势很像老夫老妻。 良久,他感到左肩一沉,尚云朝他蠕动过来,将额头抵在他肩侧。她说抱着他睡一会儿,行不行,她不闹。程策拍拍她横在身上的手臂,说行,她想怎么睡都行。 他闭上眼睛,闻着她发梢散出来的香味,就这样和她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 这回,他一夜无梦,闭上眼就陷入深度昏迷,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清晨的卧房里,手机闹铃正滴滴哩哩地响,音量比他平日里调得轻。程策伸手去床头柜摸,却不巧把一瓶水打翻在地。 瓶子落下来的时候,那意料之外的巨响,仿佛铺着的地毯一下子变成了地板。程策揉揉眼睛,满怀歉意地侧身去摸旁边的尚云,但他扑了个空。 那里什么也没有,一丝温度也无,似乎她后半夜就没在被窝里睡着。他狐疑地再摸了两遍,上下,左右,被子里外,最后终于被一种不祥的直觉给吓醒了。 闹铃还在响,可是他两只手四处瞎找,找不见手机,只在枕头旁边触到了一张相片。 程策身子腾地挺直了,一把抄起它来。 房间拉着窗帘,光线微弱,可他瞧得真切。那是一张充满了大爱与小爱的相片,摄影师眼光独到,水平高超,将窝在被子里熟睡的姑娘拍出了暧昧的模糊与颗粒感,有森山大道的风格。 他看到她脑后的虚景里有一盏落地灯,灯罩很好认,与这间卧室壁角的那盏,是一模一样的。 程策细细盯着品了,眯着眼拿近,再拿远,然后将照片倒扣了下来。 ▔▔▔▔▔▔▔ 惊喜多了点,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很有限。 尽管程策脑子嗡嗡乱成一团,但他警告自己得稳住阵脚,千万不要打摆子,不要发狂。他也算见过世面,试问这种令人通体发冷的迷幻感若不是梦,还能是什么。 他要冷静。 十五分钟后,程策火热的身体渐渐冷了下来。他环顾四周,意识到这屋显然不是酒店,而是熟人的老巢。 再见白说了,飞机白坐了,此时此刻他不在马德里,一拐弯又回到了潭城。 他身边没有睡美人作陪,只得一张旧照片,就连他身上罩着的睡衣,也不是昨晚的款。白T恤和格纹睡裤,这格调,这颜色和图样,眼熟地渗人。 他一定是疯了,大白天犯浑,竟梦见了赵慈。 然而,这并不是最渗人的。 程策很快便瞧见了睡裤裤裆里支起的帐篷。凭良心讲,他对这个高度和倾斜的角度不陌生,从理论上以及尺寸上来评判,这可以是他的枪。 但当他慢慢将裤腰拉离小腹时,他却看见一条陌生的平角短裤。裤子是白的,就因为是白的,那翘着头的昂物包裹在底下,才显得特别触目惊心。 ▔▔▔▔▔▔▔ 程策太阳穴青筋爆出,他睁着眼,鼻尖冒汗,顷刻间周围的家具和摆设,都变成了空白和虚影,他现在只看得到它。 这不是他的屋,他的裤,他的腹肌,他的枪。 他粗喘着,一时不确定该不该先扇自己一巴掌,醒醒神。只因他活到今天,长这么大,还没有如此真实地梦到过男人的鸟。 眼神失焦的程策把裤腰重新放回去,坐在床铺里僵着。片刻之后,他呼吸吐纳,决定闭上眼睛,试着冥想一下,好歹先把大鸟的魔障给越过去。这段日子梦多,汗多,脑子糊,幻觉一茬接一茬的,很难说不是肾虚的缘故。 能怪别人吗,不能,只怪他不懂节制。 不幸的是,程策才刚盘起腿,摆好功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激烈凶猛的砸门声。对方十万火急似的,一边砸,一边雄浑地低吼。 “我去,阿慈你扒开眼看看几点了?!” 那是望弟成龙的赵三哥,他打扮得山清水秀,手里攥着车钥匙。他说康师母特制的补脑套餐已经搁在桌上,假如再不起床,雅思考试就要赶不及了!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85章 干不过去的坎 如果可以选择,那么他不想去考试,他想和她睡觉。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异常残酷。众所周知,赵家男人的身板和脑筋都是铁打的,他们不喜欢讲道理,为求省事,一般能拿拳开路的事,他们不多动嘴。 当赵三哥没能顺利拍开门时,他扎稳步子,就地运气,直接把门干开了。 这块坚强的木板饱受摧残,常年被旋踢飞踹,被人用手和脚强暴,它无疑是沧桑老成的。可今日门里护着的主人却沉静痴呆,他乖得像只猫,眼神迷茫,嘴巴微张,喉咙里不断发着单音节的噪声。 兄弟俩隔着一段距离互相看着,看着,交错在一起的目光略显凝滞,带几分痴缠,然后三哥大步走到床边,照着四弟的脑壳就来了一巴掌。 ▔▔▔▔▔▔▔ 这个清晨注定是不寻常的。 他的身,埋在炙热的地中海,他的魂却在家乡的璞江里游荡。那条江把潭城隔成了东与西,也将他割裂成了两半。它们被窗外拂进来的晨风亲吻,干巴巴,兼又死气沉沉,就像两条咸鱼。 程策原很天真,他以为扇过,踹过,就会一个激灵从噩梦里醒过来。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除了挨揍,挨熊,脑壳疼之外,没有见到任何奇迹。 他被赵三哥强行揪出床铺,横着踹进了浴室。对方恶狠狠地抖着食指说,十五分钟以内必须背好书包下楼来,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四个字掷地有声,于他而言,熟悉又陌生。他一想到它们,就又回到了抱着尚云转圈的午后。不过现在他没空想她,他只有十五分钟,假如不出去,那个力大无穷的男匪就要踹死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 唯有把命留下,才有解开谜团的可能。 ▔▔▔▔▔▔▔ 站在浴室里,程策脱了T恤和裤子,与镜中的美男子面对面。 有一说一,这人长得确实好看,晒黑了更好看。哪怕一脸死相,乱糟糟翘着头发,也是落难的黑马骑士。 但程策却无心欣赏,因为就算他能稳住阵脚,暂时将错就错,先替人把试考了再从长计议,却坚决不能给狗辈搓澡。 要他上手摸,他宁可脏死。 奈何就在此时,那位在外头坚守阵地的哨兵,又开始咣咣拍浴室门了。 “阿慈!” “ ” “五分钟了!我看你还能磨蹭。” 有道是兄弟情,比山高比海深,他一个孤单的独生子,未必能真的体会。 程策并不清楚对方是否会再次破门而入,因此,为了避免光着身子被赵三哥捶胸捶屁股,他火速踏进了淋浴房。程策杵在花洒底下,刺激的凉水猛地顺着肌理冲下来。 那时他双目圆睁,胸腔剧烈起伏,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 吴道长说过,恶有恶果,善有善果。 赵慈对此深信不疑,他一直都是个善良纯真的人,知道播下了爱,砸狠了钱,紫气自会东来。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种瓜得豆,种甜的,来咸的,会大清早坐在马桶盖上,盯着小腹下头那根钢铁一般的擎天柱发愣。 这原本是美事,是好梦一日游。 他于考试前夜把她的照片压在枕下,心想事成,眼睛一扒开,竟如愿看到了半裸的姑娘。赵慈感恩月老,感恩吴道长,他当机立断,决定吸取上次的教训,抓紧时间,少搞前戏,亲一亲,蹭两下就开始干。 否则他担心三哥的拳头又会捶在屁股上,生生给他捶醒了。 然而当他欢喜地抱着她吻,将她整个人翻过去,压在背上准备往里挺进时,却听见尚云叫了一声别人的名。 这声音不响,略微有一点儿娇,它霎时腾起冲天的蘑菇云,不仅一下子给赵慈戴上了墨绿色的酬宾大礼帽,还把他给彻底轰软了。 ▔▔▔▔▔▔▔ 整个早晨,赵慈的情况都不是很好。 由于她给的刺激太深,他先硬再软,一张脸呈现出深沉而哀伤的白,与月圆之夜写笔记的程策完美重叠,看得她心疼。 尚云担忧地抱着他,亲他的脸颊和嘴,试图让他放松下来。这是个人美心善的姑娘,晨起迷糊之际,她新买不久的底裤被扯坏了,还差点被这男人按着脑袋以后入式操干,依然可以不计前嫌,笑笑地待他。 如此,被她又套又摸,赵慈当然又硬了。 但他是有骨气和自尊的,只消一想到她刚才叫唤的一声,那根钢筋便再次软了下去。 挺伤和气的。 这之后,蔫巴巴的赵慈去了卫生间。 他知道这是噩梦,可是他没想到梦里的卧房会这么难走。也不晓得是谁的屋,他磕磕绊绊撞着墙,踩着衣物,终于踢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 因为从小被三位哥拍脑袋,被隔壁女娃当成狗屎垛在一旁,论起生理和心理的承受能力,赵慈稍微比程策强一点。他到底是个见过世面的,普通的魔障一般吓不倒他。 然而赵慈还是吓得差点把拳头伸进了嘴里。 他照镜子,下意识地躲避,向后倒退一步。再照镜子,震惊,兼有心动过速。最后他扒着镜框,低头抬头猛照镜子,急得双手齐上阵,把身体疯狂摸了一遍。 如果这是梦,那为什么他动,敌也动。情急之下,赵慈立刻比划出了金刚八式,这一比划,他便发现镜中面相清秀的反社会少爷,一夜之间就成了一代宗师。 有气有势,绝对不是花拳绣腿那一型的。 “ 程策。” 他试着唤了一声,可惜卫生间里只有回音,确定不是他的声。 ▔▔▔▔▔▔▔ 赵慈扑通一声坐在了马桶盖上。 他陷入沉思,想了足足十分钟。他将所有的遭遇串联起来想,想得脑子发胀发疼,快要爆炸了。 梳理情绪期间,唯一陪伴他的忠仆,是裤裆里的棍子。 赵慈与它抬头不见低头见,大眼瞪小眼。都说物似主人型,可是这个天生一张食草脸的白面书生,却揣着一根如此雄伟的家伙。 该海绵体带有人工智能,可根据现场情况自我修正错误路线,它十分敏感,能体察主人最细小的心理活动。他心跳快一点,它就硬,他气得直冒冷汗之际,它竟懂得迎难而上的道理,比之前更硬。 那刚强的姿态,仿佛在对他说,稳住,别怕,有它在,难道这世上还能有干不过去的坎。 -- 第86章 姐妹城市 意料之外,亦是意料之中。 这激情四射的一天,很快就在加速度的狂奔中,彻底走野了。 程策胡乱冲了个凉水,哪里也没有搓。他木着脸擦干头发,穿上衣服,随即下楼与候在饭桌旁的康师母见了一面。 她和蔼可亲地说多吃点,一定要吃饱,待会儿才能做出题来。她抚摸他的脑袋,坦言雅思考一回不便宜,不养家不知柴米贵,可不能又白白把机会浪费了。 上回,上上回,还有上上上回,这些钱若是加起来,已经可以整出一个加强排的烤全羊来。他浪费机会,就是浪费食物,要被天打五雷轰。 …… 阿慈你说是不是? 是。 核桃粥好喝吗? 好喝。 康师母笑了,她啪啪拍着他的背,说就知道他喜欢吃,真乖。 听着这份贴心的教导,感受着师母强悍的通贯手,吃了一肚子稀巴烂糊糊的程策,不禁对赵慈生出了一份怜惜感来。 ▔▔▔▔▔▔▔ 由于他俩的乾坤大挪移,潭城与马德里瞬间结为了姐妹城市,两地在加强文化交流之余,还增进了更深层次的相互了解。 比方讲,同样是冲澡,赵慈搓洗的范围就大多了。 尚云倚着门刷牙,她穿一件单薄的睡裙,含情脉脉地盯着他洗澡。她见大官人呆愣地站在花洒下头不动弹,把那心如死灰的深沉,误会成了无声的邀请。于是她胸中一热,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请求。 她说,不如她也进来一起洗。 她可以帮他。 赵慈一听这个,气息粗重,两眼涣散,立刻抓起浴球上下左右使劲搓了起来。他说大白天的,不费那事,他马上就洗好了!赵慈背对尚云,身下那根东西兴奋地翘着,它沾着沐浴露的白泡沫,抖啊抖的,明显跟他不是一条心。 ▔▔▔▔▔▔▔ 它想被她洗,他又何尝不想。 然而它并不懂他的痛。 赵慈无疑是坚强的,在跨出淋浴房后,白脸已经染上了视死如归的丧气。他的手不干净了,钢铁般的意志被暴击了,他整个人由内到外都死透了。 赵慈腰上围着浴巾,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而尚云却不让他省心,她漱完了口,转身一个猛子就扑进了他怀里。姑娘欢喜地环住他,脸蛋贴着他的胸膛蹭,问今天什么安排,是去美术馆,还是逛广场吃冰砖。 她的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背景里。就在此时,赵慈想起了吴道长。 人本事大,果然诚不我欺,一五一十收下了巨款,这四十九天还没数到,她就主动自发地往他身上扑了。 ▔▔▔▔▔▔▔ 趁着尚云洗澡的空档,赵慈成功解锁了程策的手机。 他虽不是解密高手,但对敌人还是很熟悉的。他满怀信心地试了尚云的生日,毫无悬念,一次就进去了。 赵慈百感交集。他想,如果不是心连心,背靠背的好兄弟,又怎会一觉醒来换身体。 人跟他的设定一模一样。 在拨打语音电话之前,赵慈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想点开相册,也很想把程策与尚云的聊天记录翻出来,好在他最终忍住了这股冲动。 他到底还不想死。赵慈知道,那里一定会有把他反复杀个千百遍的证据。 他做什么要虐待自己。 算了。 这样想了一会儿,他开始找起吴道长的踪迹来。冤有头债有主,他必须先跟人问个清楚。 出乎意料的,程策跟道长见了面熟络宛如忘年交,私下往来的简讯和电话却几乎没有,有一股阅后即焚的怪味。赵慈对着那空白的界面,哆嗦地发了五个字过去,上书吴道长,您好。 艰难地等了两分钟,没有回应。 于是他一气之下拨了国际长途,这一拨不要紧,他竟发现对方进入关机状态了,干脆利落,难怪不回信。赵慈喘得七窍生烟,猛抓了几下头发,转而又鼓起勇气联络程策。 大程就是大程,确实胆子大。他立即接听,说了一声喂,连半点缓冲的时间也没给。 ▔▔▔▔▔▔▔ 那边是下午,这里是清晨。那边把雅思考完了,这里把澡搓了。 论起办事效率,大家半斤八两,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拾起了脑子,没有腿一软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抹眼泪。 程策挺冷静的,表示长话短说,他现在和赵三哥在鸡头山的会所里,今晚要留宿,算是考完试的犒赏。麻子叔手下的师傅们杀鸡宰羊,忙得不亦乐乎,他正躲在厨房外面的空地上,马上还得进去帮赵三哥拍视频。 赵慈幽幽地问具体拍什么内容,他说人准备现场展示如何优雅地料理走地鸡,待会儿炖了给他补身子。 “是,应该的。” “...... ” “辛苦你了。” 这四个字一出,程策又开始沉默。 赵慈很愧疚,非常小心地听着听筒另一头的动静。都怪他,读书少脑子笨,如今人财两空,被老头子骗得里子也丢光了。 思前想后,终究是他对不起程策。 赵慈禁不住恶从胆边生,他已决定,等这事熬过去,他就要抄起家伙铲平牛头山。 打黑除恶他不怕,顶风作案他认了,反正这事没得商量。 赵慈翻着眼睛看天花板,静静地憋了几秒。随即他客气地问程策今天究竟是什么安排,到底上哪儿玩,去哪儿吃,因为尚云马上就从浴室里出来了。他更严正声明,说自己是个作风正派的男人,该坚守的底线,他绝不含糊。 话音落下,大家都陷入了沉思,隔着遥远的距离,深深怀念着姑娘的屁股。 面对窗外越来越灿烂的城景,赵慈告诉程策,坎就搁在眼前,当务之急是摒除偏见,先齐心协力把今天给熬过去。这事显然是反人类的,因此他们就该勇敢地走进科学,相信科学。 他有预感,到了晚上眼睛一闭再一睁,他俩就又换回来了。所以这事暂时先瞒着尚云,毕竟说了她也根本不信,只会给纯良的仙女徒增烦恼和困难。 …… 大程,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 第87章 七七四十九年 程策听到这里,确实挺过意不去的。 但他无暇考虑赵慈的说法,只因今晚吴道长也被临时叫来了鸡头山。 程策五味陈杂,并不想在电话里讲太多。如今赵慈傻乎乎地蒙在鼓里,他便衷心希望这男人能一直蒙下去,永远笑呵呵的,永远不知道真相的脏。 世间爱情无价,全靠真心与勇气浇灌。他却是个妄图花钱买爱的恶人,这或许是上天的报应,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程策强行定下心,详细地为赵慈提供了第一手资料,他千叮咛万嘱咐的,然后挂了电话。 是夜,程策给赵三哥拍了杀鸡视频,与厨房的师傅们合了影,还帮着勤劳敬业的女职员们搬了箱子,挂上横幅,布置了场地和花团。 下个月,赵大哥的第一场喜宴即将在此地举办。她们挺高兴,说根据上头下发的消息,届时会有一个仅限内部人员的盛大联谊会,同喜同乐。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能在该会所欢聚一堂的诸位,都是人中之龙凤,男的会舞刀,女的会撸枪。大家不妨交流一下感情,假如聊下来感觉得劲,立刻就能在雅间里配对。 程策表示这个想法很妙,他认为兄弟姐妹们至今仍单身,就是被繁重的工作耽误了。活动既然好,以后就应该多搞,真正让人享受到赵氏大家庭的实惠。 朱姐听了非常感动,拉着他的手,说阿慈能讲出这样的贴心话来,真是长大了。 吃过晚饭后,心灵手巧的程策坐在小板凳上,一只接一只扎着气球。他与旁边那位美艳的大婶相谈甚欢,对方盛赞他暑假还没过完,就生出了领导气质。 今夜的他气质非凡,眼神震撼,举手投足都露着凛冽的杀气,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料。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比他爹强。 他俩正你唱我和地说着话,二嫂香香推门走了进来,她告诉他,吴道长已到,正在后山小院里躺着吃瓜。 ▔▔▔▔▔▔▔ 长夜漫漫,一个人睡难免凄苦。 吃完瓜的老头子爽利地洗了个热水澡,撒了古龙水,准备甩着裤腰带出征,拯救中西合璧的失足妇女。 然而他一脚踏出来,就见卧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爷,斜斜地跷个二郎腿,双手抱胸。 阴暗凶险,像座山雕。 “...... 我的天,阿慈你咋来了呢。” “吴道长。” 这一声唤出口,室内悬在半空的气与势突然给搅混了。壁灯的光挺弱的,门锁着,窗帘拉着,之前倚在榻上候命的璐璐和安吉拉,也不见了影。 吴道长倒退一步,程策则按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 ▔▔▔▔▔▔▔ 他们在房里踏踏实实谈了十五分钟。 尽管占着赵慈的身体,程策的态度却十分客气,至高无上的铁拳就在他手里攥着,紧了又松的,可是他心善,最终没有落在老头子孱弱的肩上。 他对道长坦诚相待,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杀千刀的套餐,他也不会坐在鸡头山,为赵家大哥的喜宴扎气球。 他虽然年纪小,但依然是个男人,受不起那绿油油的委屈。想他花了大钱欲与爱人互许三世终身,却不料赶上了来自牛头山的资深诈骗犯。托道长的福,现今她正在海的另一边,跟别的男人逛美术馆,靠在一起吃冰砖。 到了晚上,他们一起回酒店,洗完澡刷了牙,躺在床上看过电视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他或许可以暂时压住火,相信赵慈的为人,不往下头想。 不过,今晚他有一句话,是一定要问个清楚的。 “吴道长,七七四十九天的起效期,我就不追究了。但我和他这个情况,总不能坚持七七四十九年吧。” 对方摇头摇出了叠影,说哪可能换这么久,不会海枯石烂的,哈哈孩子你放心。 吴道长解释说套餐本身没问题,可惜不凑巧,月圆之夜阴气重,而他是人中之龙,阳气太盛了,正因它在逐步吸收日月精华,所以才会发生这种科学难以解释的情况。孩子你想想,法术如果不妖,还能叫法术吗。 程策忍不住了,他一把按住老头子的膝盖,低声问到底什么时候能换回来。他时间紧,任务重,他等不及回去见她。 “你得给我时间,让我算一算。” “现在就算。” 道长眼珠子震动,说他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空间。 “你先出去,我马上就好。” “浴室空间大,您去那里算,我在这里等着。” “你还怕我跑了不成?瞧瞧这屋,严丝合缝的,我能往哪儿去呢。真的,你先在廊外坐一会儿,这事必须得静下心来做才行,否则结果会出现偏差。” 程策看着他,敲着表盘问十分钟够不够。 “够!” ▔▔▔▔▔▔▔ 三十分钟后,穿花纹平角裤的吴道长被人押解回屋了。 他灰头土脸的,身后一字排开站着四位彪形大汉护体,都是程策事先挑好的种子选手。 “明人不做暗事,好好谈着话,为什么要跑。” “...... 今日既然落到你手里,那你说啥,就是啥吧!” 支援该捕猎行动的幕后功臣是二嫂香香,通过旁敲侧击的聊天,程策了解到该会所的安保系统虽已十分完善,却仍在精益求精。 近期,为了抵御当地公安系统的暗夜追缉,他们发挥了愚公移山的专业精神,力求赶在国庆之前,给每个要塞都打通地道。 它们四通八达,条条通向罗马与自由,被赞誉为鸡头山的贤者之途。 届时,哨子一旦吹响,各位大佬即刻放下手中的凶器,以及怀里的胸器,奔至指定地点把壁灯一旋,然后勇敢地跳进地道里,开始超级马里奥之旅。 这间小院,正是第一批试点单位。 老头子辛辛苦苦一顿跪爬,刚顶开盖子冒出个头来,就给守候在那里的小分队按住了。 程策由衷感谢了敬业的大汉们,随后再次与吴道长坐下来,促膝长谈。 本次谈话的效果不可谓不好,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之后,程策仔细地把它收进了裤袋。根据吴道长的坦白与供述,他知道那笔购买套餐所斥的巨资,很快就可以回收了。 “道长,最后还是得麻烦您一回。” “...... 但说无妨。” “只要再多熬一天,我们就会各归各位,您刚才是这个意思吗。” “对!” ▔▔▔▔▔▔▔ 今天的马德里艳阳高照,吸一吸鼻子,处处能闻到吉祥之味。 赵慈用冷水拍脸醒神,亲切问候了道长的祖宗,然后他坚强地一握拳,开始了好梦一日游的征程。 为了完成陪尚云逛街的任务,他顶住巨大的心理压力,忍着巨大的心理创伤,从程策的行李箱里翻出了那一件又一件的亮骚货。 衬衫,长裤,内衣,鞋袜,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颜色只有黑白灰。它们是最简单的款型,剪裁和质地却一看就很贵,属于大哥平时舍不得买的那种好东西。 赵家有四个儿子,程家只有一个,赵慈不愁吃穿,没真的缺过钱,但从穷养富养的级别来看,程策能调动的额度明显比他高几个档次。不过,衣服倒也罢了,人还有那块表。从前他也没近距离研究过,如今戴在腕上一瞧,精致低调,确实有银河系财团CEO的腔调。 而更让赵慈恼怒的是,尚云在他面前自由自在,什么顾忌都没有。 她穿个背心短裤,撅着屁股在箱子里翻东西,摇啊摇的,而他站在后头叉腰打量那两瓣桃子样的屁股,就有冲动扯了短裤,当场把她撞一顿。 可惜他是人,不是狗,既是做人,就要有原则。 要他拿这根枪搞她,他一愿流落江湖,二愿遁入空门,三愿以死明志。 ▔▔▔▔▔▔▔ 按照程策给出的计划,赵慈带着尚云去了普拉多美术馆。 当他切实站在人潮里时,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梦,它已经成真。逛街时,她挽着他的胳膊,说说笑笑地往他身上蹭,她本事大,一家伙给他蹭硬了。 这奇异的快感非常屈辱,根本无法用自尊与意志镇压。 老天待他不薄,体念他读书辛苦,一挥手给他赠送了西班牙深度游的大礼券。心心念念的恋爱重新谈上了,孩子她娘对他又抱又搂的,一点不矜持。 赵慈一开始还能保持戒备,心如止水。然而过了三个小时,从美术馆出来后,他就不再总是板着脸,偶尔也会跟她聊两句,摸她的头发。 他再刚,也刚不过她求爱的信念。 在马约尔广场,尚云小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为什么今天都不愿理她了。赵慈一看就明白,她对早晨发生的一切仍耿耿于怀,不过她很乖,没直接提。 “...... 程策,你不舒服吗?” 他抿着嘴,也不晓得自己是否舒服。 赵慈看尚云,眉心还是拧着的。那时尚云踮脚凑上来吻他,他没心理准备,当然被她亲了个正着。赵慈呆立在那里愣了两秒,完全笑不出来。可她没有消停,见亲过嘴还是没反应,当街就抱住了他,两条细胳膊环在他腰上,越收越紧。 “程策。” “...... ” “程策,你说句话。” 为了让尚云立刻消声,别再叫唤那孙子的名,赵慈猛地捧住她的脸,低头堵了她。他压着火,就只轻轻擦了一下,没张口,没伸舌头。 “...... 想吃雪糕?” 她的鼻尖点着他的,眼底浮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想!”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买。” ▔▔▔▔▔▔▔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从烈日当头一直走到了华灯初上。 晚餐候到八点半开门营业,饿得饥肠辘辘,总算在牛排馆里坐下了。赵慈翻了两页,习惯性地想给她点单,可他转念一想,又把菜单递给她,说自己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他试图模仿程策,但他学不像,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对她有强烈的意见。 点完单,尚云身体前倾,握住了他搁在桌上的左手,与他十指交握。她脸上无妆,但瞧着脸蛋还是红扑扑的,好似抹了胭脂。 餐厅里很吵,音乐压不住人语声,他能看出来她滔滔不绝地说叨,是绞尽了脑汁,尴尬冷场也不怕,她很努力地想让对面这个男人高兴起来。 赵慈望着尚云,听她的声音,方才被天气烘热的心忽然就冷了。 他之前很饿,现在只觉反胃。隔壁桌的男人正在切开半生的牛排,每一刀下去都见血,仿佛是割在他身上。他像被罩在了玻璃缸里,能看见希望,可真章是永远摸不着的。 与她相识,前后加起来好多好多年了,而赵慈知道,她从来都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一次也没有。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88章过一过二不过三 回到酒店后,赵慈直接去了卫生间。 他的脸色比吃晚餐时难看,只撑住门框说是累了,要先洗澡。尚云握着从超市买回来的冰可乐,挺尴尬地站在一旁,她没追着问,点点头放他走。 “没事,你慢慢洗,我看会儿新闻。” 赵慈一听这声音就心软,他原想去摸她的脸,可他没力气伸出手来。 关上门后,他扭开了淋浴房里的强力花洒,它霎时喷涌而出,溅了一头一脸的水珠子。他睫毛也打湿了,在白雾里缓缓地扑着,脸上又热又凉地淌着水,沿下巴落下来,砸到鞋尖上。 他倒是离她很近,不过隔着一扇门而已。 但他走不出去,只能在这里浑身发抖,木头木脑地盯着地砖出神。 ▔▔▔▔▔▔▔ 赵慈感谢尚云没有来催着敲门,问他是否一切都好,假如她真的敲了问了,他就会忍不住,会叫她滚。 这居然才是第一天。 还没完完整整地迈过零点,他就要发疯了,快到极限了。 下午在冰淇淋店排队的时候,赵慈没能忍住好奇心,把程策的钱夹翻了一遍。手机也罢,他没有胆子。可他没想到就连这钱夹,也藏着人家甜蜜蜜的证明。 隔层里有一张照片,有她。下雨的街头,她亲昵地挽紧程策的胳膊往前走,撑一把黑伞的他大概没想到会被人抓拍,抬着眉,表情错愕又无辜。 赵慈认为它是张管事的作品,这中年男人除了管家务事不太行,其他的歪门邪道,都会一点儿。 照片拍得太好了,无声胜有声。他只需闭着眼睛,就能听到她的笑声,还有那座城里的雨声,哗啦啦的,震耳欲聋。 ▔▔▔▔▔▔▔ 赵慈从卫生间走出来,已是四十五分钟以后。 尚云闷闷地趴在床上看电视,她没立刻看他,手里拿个遥控器不停地换台,他晓得她是有些不高兴了。 之前那股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的黏糊劲受了冷落,心里不痛快,如今一张脸蛋子憋屈着,忿忿地,好像他欠了她五顿烤鸡腿。 一想到烤鸡腿,还有她欢喜地捧着饭盒的样子,他就不落忍。 赵慈在她身边坐下来,她眨了眨眼,依然没搭理,默默往旁边扭了半寸,仿佛下决心要跟他划清界限。于是他弯着腰去瞧她,好容易对上眼神,她又给狠心地挪开了。 “云云。” “ 嗯。” “吃草莓吗,我去洗。” “不吃。” 他将手放在她背上,刚准备慈爱地捋两下,却发现她忽然来了劲儿,又要往外扭。赵慈恼了,他翻身跳上床,锁手扭胳膊一气呵成,像压制犯人那样把尚云捂在下头。 她的侧脸贴着他,耳朵红扑扑的。即便如此,她仍倔着不愿跟他说话。赵慈腾出一只手在她腰上摩挲,这方面他太有经验了,不到叁秒的功夫她就气喘吁吁地讨饶,说痒。 “这里痒。” “ ” “还是这里。” 尚云使劲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翻过身,跟男朋友面对着面。她那么嗔怪地望着他,赵慈便知道她从来就没舍得生气。 “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你别 ” 可以想见,他的道歉还未说完,她就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把嘴唇按了上去。 赵慈哼了一声,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可他最终在天人交战的痛苦里,鬼使神差地张了嘴。他将手探到她脑后,揉着那把凌乱的长发,动作缠绵又轻柔,好像害怕弄疼了她。 他们在床上蠕动着,他很快找回主动权,急切地吻她的额头,眼睛还有耳垂。她跳动的脉搏就贴在他唇上,一声又一声敲得他想对她投降。 事实是他摆明了不想离开她,也根本没有勇气拒绝。这副发硬发疼的身体与她揉在一起,蹭得很热,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撞到最里头,把她捣出汁来。 其实只要他想,就能这么做。 管他什么程策,什么承诺,他的愿望再简单不过了,他就只想和她在一起,谁也不能阻止他。 在即将失控的紧要关头,赵慈猛地掐住了大腿。 他手下得重,差一点把眼泪水逼出来。这甚至不是他的身体,掐上去却钻心似的痛。他把脸埋在被单里喘息,含糊地说明天要早起,要早起。他握住她四处乱摸的手,把它从睡裤腰里捉出来。 赵慈像在祷告一般,不断重复着这些话,他低沉地喃喃,一直蒙头说到连他自己都信了。 ▔▔▔▔▔▔▔ 临近午夜,尚云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实在是个好哄的姑娘,按康师母的说法,云云当初肯下凡到他的狗窝里,给当他女朋友,简直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分。 赵慈搂紧尚云,两只闪闪亮的眼在黑暗里盯着她瞧。 待到终于瞧累了,他才扭头去摸床头柜上的闹钟,挺好,距离零点还差十五分钟。 他已与她度过难忘的一日,纵然再舍不下,他也必须得回家。 赵慈亲吻她的额头,给她掖好被角。他想只要闭上眼睡过去,这独一份的戏梦就会拉上大幕,曲终人散了。 它终究不是现实,它只是他卑微的幻觉。 ▔▔▔▔▔▔▔ 零点。 过二十。 赵慈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大大的,炯炯有神。 他醒,是因为手机正在嗡嗡地震动,震得人心慌。他试着动了一下,发现已经感受不到手臂的存在,那玩意就像个枕头似的被她压着,血脉不通。 赵慈脑门上汗津津的,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来,随后他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机子。上头明晃晃两个大字,不是幻觉,实打实标着他的名字,赵慈。 事态比想象中危急,看来老成持重一如程策,也憋不住了。 赵慈一边甩胳膊,一边溜去了卫生间,弓着背坐在马桶盖上聆听最高指示。 “喂。” “赵慈,是我。” “ ” “我这儿的太阳升起来了。” 赵慈抓抓脸,他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是。 “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生理上的。” “ 没有。” “做梦了吗。” “正准备做,给你闹醒了。” 程策穿T恤和短裤坐在椅子上,他佝偻着身体做心理挣扎,背后那只白鸽侦探一会儿挺胸,一会儿收腹的。情急之下他开始不停地揪头发,不住地叹气,每一声都叹在了赵慈的心尖尖上。 “大程,别慌。” “ ” “依我看,不如我们咬咬牙挺住,踏踏实实再熬它两天,你看成不成?” “怎么说。” “过一过二不过叁,这句老话你没听过吗?” ▔▔▔▔▔▔▔ 第四天。 零点。 赵慈平躺在小村庄的乡野旅店里,双手紧紧抓住被子,他听着尚云均匀的呼吸声,禁不住汗如雨下。 事情发展到今天,吴道长的遗像,已在他心中的灵堂挂起来了。 在赵家艰难度日的程策,可能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平静异常,没有再半夜打电话过来询问生理反应。赵慈想,对方必定是心灰意冷,彻底被现实击倒了。 但他不怪人家,这么刺激的事,换成谁能抗住。 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点亮了卧房,勤劳又认命的赵慈一个鲤鱼打挺,起床了。 他的魂是赵家老幺,身是程氏独养子,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这档子事,他轻轻松松地就办到了。 赵慈面容坚毅,低头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姑娘。 他得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可不能也软乎乎变成一滩稀泥了。 因为除了今日的二十公里之外,他还有接下来的九十公里要挑战。同样是过暑假,程策可以在赵宅里躺着吃瓜,吃康师母做的鸡蛋灌饼,他却是要吃苦的,拖家带口来徒步的。 ▔▔▔▔▔▔▔ 赵慈首先把提前打包好的行李箱推到楼下,挂上附有邮资的小纸袋,他跟前台打哈欠的老伯道过一声Buenos dias,然后回屋洗了澡,躲在卫生间里跟程策开会,互通消息。 他咬着笔盖,腿上摊着小本本,一笔一划记下了那些最高指示。 他俩经过连日的坦诚沟通,已经有了惺惺相惜的战友情。距离产生美,一东一西,隔山望海,大家都体会出了做人的不易。而在纸上列出详细的优劣势后,他们更痛定思痛,决定继续合作下去,毕竟叁日不成,还有七日。 根据网络文献的研究显示,七也是个很关键的数字。 他们一心扑在各类邪典文化里,读得废寝忘食,云山雾罩,却都自信地觉得七天以后,肯定能一家伙变回来。 ▔▔▔▔▔▔▔ 收好笔记走回卧室,赵慈坐在床边,推醒了尚云。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他已能抛弃成见,仔细地刷牙,洗脸,洗澡以及上厕所。当他决定扔掉面皮和自尊,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粉红色的,金光灿烂的。 “云云。” “嗯。” “别睡了,起床吃早饭。我给你削水果。” “ 有什么吃的。” 赵慈从脚边的塑胶袋里取出苹果和小点心,说先垫垫肚子,午饭请她吃香喝辣。她懒洋洋地眯眼看他,手指不安分地摸索他的膝盖。 他抓紧苹果,心中激动到万马奔腾。那时她凑上来嗅他的颈窝,说味道真好闻。 “你喜欢吗。” “嗯,喜欢。” 赵慈垂着眼看尚云,仍固执地要她起床,他开始说一些煞风景的话,她却将手伸进他的T恤下摆,手指点在腹肌上来回游。 大清早,他被她折腾地七荤八素,他们热烈拥抱,一下子翻倒在床铺里。他刚才放在旁边的苹果,已经滚落到房间一角去。两扇窗敞开着,他的心在烘热的晨风里变成灰,被她狠狠捏碎,一抛就消散了。 “程策,我们 ” 赵慈突然一把抱住尚云,将她从床上提了起来。他说别闹,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总之洗澡吃饭一样不能少,徒步不靠嘴走,他不许她坏了规矩。 她一副不太信的样子,作势又要去吻他,赵慈向后一倚,躲开了。 他把她的头死死按在胸口,要她听话。 ▔▔▔▔▔▔▔ 这天下午,赵慈背着行囊走在前头,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 他已和这具身体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它亦不教他失望,无论是体能,还是耐力。 爬坡时,旁边路过的情侣跟他打招呼,赵慈点头示意,然后回头看了尚云一眼。他心里不好受,却并不孤单。别人出双入对的,他也有她陪。 虽然里子破烂不堪,至少面子上,还算光鲜体面。 赵慈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一路上,他和她互相帮衬着越过树丛,走过小溪上方咯咯吱吱作响的木桥。途中落雨了,他们又一起躲在大树下,淋到彻底没了脾气。 他在休憩的餐厅排队买大号的牛肉汉堡套餐,狼吞虎咽地吃完,他再替她擦防晒霜,给她按摩小腿,烈阳的碎光沿叶缝落下来,晃得人心神不定,她小心地将剥好的橘子瓣塞到他嘴里。 “ 好吃吗?会不会太酸了。” 他摇头,说很好吃,特别特别甜。 赵慈原本觉得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是酷刑。 但当他们系好鞋带再次启程,当她软软地挽住他的胳膊,把头靠在肩上蹭时,他那颗早已化为飞烬的心,便又在山风雨雾之间悄悄地旋起来,重新凝成了一座塔。 -- 第89章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天黑,天又晴了。 当清晨的闹铃再一次响起,程策伸手按掉了它,然后翻身下床,捧着事先备好的衣物去了浴室。 他醒了,可他已经死了。最近,此类富有哲学意义的想法,一直在他脑中回旋,久久不散。 程策打开窗,头探出去吸了一口属于潭城的夏味,随后他扭开广播,开始对着镜子做起了剧烈运动。这套非常燃烧卡路里的特制早操,是他在油管上找到的,据说仅需练三天就能提炼内力,慧根深的用户,甚至可以徒手劈砖。 程策不想劈砖,不过身处这个高手林立的狼窝里,他在专心学习之余,也必须增强防身的意识。 内力出不出来暂且不提,他只盼练完全套,就能抗得住康师母的通贯手了。 ▔▔▔▔▔▔▔ 程策出了一身大汗,踏进淋浴间打开花洒,他敛着眼,使劲往掌心里挤着洗发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自尊不能当饭吃,因此他的人生信条不该变,哪怕境况再艰难,个人卫生也要搞好,每天都清爽地迎接朝阳。 此间浴室里的瓶瓶罐罐,已按照他的喜好重新排列过,毛巾和肥皂换了新的,就连瓷砖墙和瓷砖地,他也仔细地跪着抹过一遍。 凡事以己度人,这洁白素净的墙上到底沾过什么东西,他是很清楚的。 而除了日常性的大扫除,程策也坚持翻阅尚云的社交账号,了解最新情况。他发现奋勇徒步的赵慈精神抖擞,目光炯炯。人头型服帖,穿他的衣,戴他的表,到了夜里,还与他的女人同床共枕。 赵慈过着神仙似的日子,也像一头勤快的骡子。在尚云充满爱意的镜头下,他身上背着两份行囊,拄着登山杖,在山坳里伸手指向前方,宛如一位智慧潇洒的革命者。 程策琢磨着,这人瞧着如此利索,想必早已把他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也把他的身体,给彻底搓透彻了。 ▔▔▔▔▔▔▔ 自从迈过心中最后的魔障,他们俩开始了每日三回的远程会议。 偷偷摸摸,男中音对男低音,一如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身体是别人的,脑子和技术却是自己的,有时候装着装着,确实也怕露出马脚来。所以,某些内部消息的及时互通很有必要。 赵慈告诉程策,赵家人身强体健,天生的,然而再耐打的铁骨,总也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他们有钱没处使,亦配有一位所谓的私人医生,此人姓常。 常大夫定期上门给赵父检查身体,这儿敲敲,那儿听听,以庸医的手法,收华佗的资费。 他水平粗糙,眼神却十分锐利,不能正儿八经地对着看,会心虚。 “常大夫来了,你最好不要在家,出去逛一圈再回来。” 程策轻轻出了一口气。 “其实他一个外人,又能看出来什么,连你哥都没认出我。” “他表哥是潭城中心医院的精神科主任,我这不是怕多说多错,万一他瞧出问题来,把你介绍给他表哥,那可怎么办。” 程策一般不听傻子的话,但这回他听进去了。 ▔▔▔▔▔▔▔ 常大夫提着药箱上门造访那天,程策衣装整齐地提前出门遛弯,赵三哥拉着他,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让老常也给他诊疗一下。盗汗梦遗啥的,一瞧就妥。 程策拒绝了,他扫过来的眼神非常冷,看起来凉飕飕的。赵二哥望着小弟离去的背影,说老四在想啥他还不知道? 这蔫不拉几的死相,就是又想云云了。 程策闷闷地戴好头盔,骑着自行车拐去了潭城商业街后面的公园,他掏钱买了一盒榛果味的冰砖,坐在草地上揭开了盖子。 味道很好,很甜,可他却吃出了耐不住的委屈。 这里欢声笑语,有热闹的人群绕着跑跳,拖家带口其乐融融的。他只有一个人,孤孤单单,也不知道她是否吃得好,睡得香,不知赵慈有没有给她好好按腿。 一想到这里,程策又觉得自己是太爱管闲事了。 那人不仅会按腿,还会跪着伺候。在态度方面,赵慈待她一如既往,忠诚坚挺地像一尊方碑。 他在对方的卧室里住了这些日子,是能够体会的。 ▔▔▔▔▔▔▔ 就在程策准备起身离开公园之际,有一只皮球踢了过来,嘭的一声,把他搁在脚边的头盔撞歪了。 他惊得猛一抬头,脸色不大温柔。两个小姑娘见状,就怯怯地杵在远处,进退两难的,不晓得该不该去拾。 程策抓起它,掂了两下,然后松手给她们滚了过去。 他原也没当回事,可她们的妈妈却弯腰教育说,拿了球,怎么就要跑了?快点回来,谢谢大哥哥。 于是她们哒哒哒跑到他面前,异口同声说了一声谢谢。 白裙,红扑扑的脸,小天使一样的,就像爱云和想云。程策点点头,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他说去吧,去玩吧。 她们叫着跑远了,而程策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他无趣,都不会笑,他起初还怕这一勾会吓着姑娘们。 可是他给忘了,这张脸是老天赏饭吃,哪怕扯出再歪再坏的纹路来,也是好看的。 ▔▔▔▔▔▔▔ 晚上,程策陪同赵三哥参加了一个文艺活动。 通常情况下,他们不参与文体方面的项目,但这间主攻抽象画的小画廊,是赵氏新置办的联络点,他们扯着艺术创作的旗帜,背着潭城治安分队大搞地下通讯。 它位于一处新晋艺术园区,内里有不少旧厂房,空荡荡的,满地宣传单,连内部电梯都不是很好使。赵三哥经常来此地晃一晃,混个眼熟,他说自己在这里买过油画和雕塑,都是一顶一的实在货,价钱还开低了,他心里不落忍。 “阿慈,我藏了一个好的。等你将来跟阿云成了亲,就把那东西放到你俩的新房里。” “她...... ” 赵三哥满目慈爱,抓住他的手,狠狠拍了两下。 “哥都知道。” 程策禁不住为赵慈的白日梦捏一把汗。 他没忍心再说下去,他觉得那男人非常可怜。 ▔▔▔▔▔▔▔ 下车以后,他们顺着黑乎乎的走道弯弯绕,一路绕到B区三栋。 程策抬头看到门上贴有白纸,用毛笔描着画廊名,闻着还有墨味,明显刚写不久。里头候着的是一位中年男人,精瘦,两鬓发白,看着很精神。 他笑眯眯地观察程策,然后把手伸了出来。程策一握,就知道对方是有本事的,正宗白骨爪,攥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嗯,阿慈有段时间没练功了。” 这话一出来,程策的心突然往下一沉。他有不祥的预感,可他还年轻,没琢磨出来那究竟是什么味道的,会在哪个时刻降临。 “陈站长,他最近功课太忙,确实没工夫练。” “要练,出国以后更要勤练,千万别荒废了,武术贵在坚持。” “可不是?!但您不要看他现在这副软劲儿,我打包票,该有的技术都还在。” 赵三哥搓着手笑,随即向后倒退一步,他双手在身前一压,再一握拳,直接照着程策的门面来了个旋踢。 -- 第90章 与土狼共舞 天无绝人之路,程策是如此坚信着的。 他以为坏事到此,再也不能往下出溜了。可他依然太天真,不知道地狱十八层下头,还有十八层。 在赵家,赵三哥的功夫隶属于第三梯队,但若想让狗辈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并不算太难。 亲密接触的那一刻,程策像一颗炮弹似的飞了出去。凌空,慢镜头,大气完美宛如巴祖卡火箭筒射出来的玩意,在落地的瞬间,轰隆隆把屋角的一堆纸箱子压瘪了。 他原以为,武打电影里那些捂着胸咳嗽,说师父我不行了的镜头,都是假的。 他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 程策最终被送去了常大夫的诊所。 他是个没用的男人,不必像赵慈那样扛着厚重的行囊在烈日下徒步,他好好在潭城躺着卧着,享受着空调的凉风,竟也能闹出这动静来。 他让赵慈失望,他终究没能避开老常的魔爪。 由于赵三哥急得大呼小叫,常大夫和两位雄壮的男护士推门闯了进来,他们撩起袖管,三下五除二就把程策扒光了。 大家表情凝重地摸来按去,再将衣服撂在他身上,从头至尾都没管过患者青红相间的俊脸,非常无情。 “阿慈没事吧?” 赵三哥握紧医务人员的手。 “没事,好好的。” 常大夫摇头叹气,说孩子也是不如从前了,以前多皮实,多耐打。 程策躺在那里,抱着衣服盯紧天花板上的裂纹看。他眼睛酸涩,睫毛上沾了一点水。他用力地盯着,直到把那条纹路看成了恶龙与荆棘。 这究竟是第几天,他已不再记得。 然而踢成这模样都不能把魂震出来,他便晓得回去见她的事,是彻底黄了。 ▔▔▔▔▔▔▔ 程策在赵家养了两天,期间康师母对他嘘寒问暖,赵三哥亦被众人一一捶过。 他跪在地上抱着大哥和二哥的腿哭,说可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他们揪起他的领子前后疯狂摇摆,说你也知道疼?阿慈难道不疼?看看他那个苍白的狗样,他要是不小心给踹坏了,你就会被挂在墙上,知不知道老三。 程策捂着心口,像个病西施似的扒着门框,透过门缝目睹了全程。 眼见为实,原来只要这帮男人想,是真可以飞起来的。他回想当初试图与赵慈对抗的片段,心里多少有点难受和后怕。 拳怕少壮,他并未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与土狼共舞。 程策默默扶着楼梯栏杆上楼,回到卧房锁上门。他想,那个男的果真人如其名,面对他几次三番的挑衅,即便身怀绝技也不肯真的捶他。 是人美心善的典型,太慈悲为怀了。 ▔▔▔▔▔▔▔ 一万公里之外,慈悲为怀的赵慈正站在山腰上,一手拄着登山杖,一手叉着腰极目远眺。 他热得汗流浃背,眼冒金星,或许是酷暑导致的幻觉,他耳朵动了两下,觉得刚才好像听见程策呼救的声音了。 “阿策,你怎么还不肯理我,都好几天了。” “...... ” 四舅赶上来和赵慈搭话,不停地捋他头发。 “还生气呢?你放心,我已经和那个叫玛利亚的彻底断绝来往了。” “别出声。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叫救命?” “没听出来,阿策其实...... ” 赵慈狠狠瞪了四舅一眼,一边喘一边往回走。 他确实还有些恼火,不想理这个男人。长得好有什么用呢,狗改不了吃屎,不洁身自爱。 ▔▔▔▔▔▔▔ 赵慈是很有责任感的。 在马德里,他曾拯救四舅于危难之中,面对玛利亚手中二十公分的玉杵子毫无惧色。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西班牙人手里会有这种古老的东方宝器,但被下了药的四舅正撅着屁股跪在床上,事不宜迟,他抄起电水壶就抡了上去。 他心怀仁慈,并不想出拳,主要还是怕捶出人命,惊动大使馆,整出国际事件来。 而救完了人,他在下一站又盘腿坐在乡野旅馆的小床上,细心地为程家未来的儿媳妇做推拿。姑娘刚洗完澡,香喷喷的,光晓得往他身上扑。赵慈忍着胯下的充实感,一顿倒腾,给她按踏实了。 “...... 这就睡了吗?时间还早,我不睏。” “云云!明天的路比今天更不好走,早点休息。” 他给她盖上被子,吻她的额角,然后抬头看窗外的夜星。 这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天晓得他每天都硬,都想插入。前入,后入,进进又出出,然而他从未真的如愿。 每一个夜里,他闭上眼睛,待到再睁开它们,明天的太阳又升了起来。 他充满了希望,也满怀绝望。 他非常想念三哥的巴掌,康师母糊弄鬼的早点,赵慈想念他的小屋,他的身体,还有那扇被海报糊上的小窗。 虽然她就在旁边躺着,和他牵着手,但他宁可一个人留守在老家。 那里才最踏实。 才是他最该去的地方。 ▔▔▔▔▔▔▔ 很快,从赵三哥的旋踢缓过劲来以后,程策去商场买了新的床上用品和必需品。他不是豌豆公主,但他觉得赵慈的被套确实糙了点。 在卧室拆包装盒的程策说,如果内衣裤穿着心里膈应,不如也买些新的吧。 赵慈却懂得勤俭持家的道理,他回答说不膈应。 “算了,那些牌子多贵呢。何况你箱子里的每一条都跟新的一样,扔了太可惜。” 程策没继续往下劝。挂了电话后,他又把之前扔进垃圾袋里的东西捡出来,坐在床沿一条一条叠好了。 临睡前,他照常给尚云发了一条问候简讯,问她在做什么,有无新鲜事分享。她阅读了,一如既往地干脆,丝毫没有与他深入谈话的意愿。 她十分忙碌,总在刷牙,洗澡或是吃饭的路上,她说旅途见闻之类的详细情况,等回了国再跟他谈。 “云云,今天我和...... ” “阿慈,都这个钟点了,你还不睏吗?” 于是程策依依不舍道了晚安,祝她下一站顺利。他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熄灯卧倒。 程策发自内心地佩服赵慈,敬他是条汉子。 他能忍,面对姑娘如此操淡的态度,竟也能一条道走到底,坚持十数年不动摇。 -- 第91章 这事你看着办 房间的软装修改换一新,程策总算找回了当家做主的感觉。 此前,在不幸迈过了五和六以后,他怀着渴望的心情指着七,但第八日近在咫尺了,他依然在潭城扒着镜子练习“您好,我是赵慈”。 深夜,赵慈用愁中带泣的声音说他们还有救,还有九。 “九是什么?” “九九归一!” 于是程策在入睡前,都会在心中双手合十,满怀憧憬地说一声“变!”。可惜他心诚却不灵,待到入了夜,他又老老实实穿着T恤和裤衩,与赵家三位哥蹲在一起吃瓜。 ▔▔▔▔▔▔▔ 那时程策一般不多作评论,他靠听。 近期,潭城日报常说经济正在高速发展,在一路脱缰飞驰,要求市民群众抓紧扶手,别给晃脑震荡了。但根据赵氏兄弟的说法,他们已经挂在车厢外摩擦了。 葬仪服务公司的生意,确实不如前一阵红火。现今大家一踏进门,直奔最便宜的套餐,说就是它了。无论服务专员如何推销化妆师王叔的绝妙手艺,他们都不松口。 除此之外,肉铺新分号的情况,也不及刚开张时热闹,真是愁得很。 “阿慈,你要是有什么看法,不妨说来听听。” 程策慢慢地从瓜里抬起头来。 “如果没有实地考察就...... ” 赵二哥对程策竖起大拇指,紧接着一巴掌扇在三弟脑壳上。 “听见没?光纸上谈兵有用吗,得实地考察!” 凡事赶早不赶晚,在二哥的安排下,程策实地考察了肉铺,捧着小本本记录店长与店员的心声。此外,他还去了一趟王叔的办公室,领教了对方越发传神精妙的化妆术,并在假人模特前合影留念。 ▔▔▔▔▔▔▔ 程策涉足了赵氏的家务事,更抽空给赵慈传达了福音,他表示穷家富路,钱尽管花,不要省。 但那男人嘴上答应了,仍然不会随便浪费子弹和食物。 尚云吃不完的菜,赵慈都用面包擦着盘子给包圆了。四舅被树枝拉坏的运动裤,他也坐在小板凳上给缝好了。 他精益求精,考虑到绣花是程策的强项,便痛下决心,为了这条运动裤耗费心血。最终制出来的成品非常可爱,破洞补得像菊花,有一种质朴的芬芳之美。 而为了给程策留点脸皮,赵慈更坚持每天涂抹防晒霜。 奈何西班牙夏日的太阳太毒了,皮肤再白也架不住这么晒,他很快就变成了十八铜人之首。 ▔▔▔▔▔▔▔ 这天,赵慈在一家小食店补充能量,跟当家的本地卷毛小伙攀谈起来,两个人连比划带猜地沟通,让赵慈意识到原来盛暑天拄着拐来走o,才是真正的信念之旅,苦行僧之旅。 他刚强地点头,对店主说Si,然而心中那头晒疯了的野骡子,却在仰天长啸。 扯淡的改良版徒步计划,他被程策坑了。 可是,他又没办法真的恨人家。 待到他抱着两瓶冰茶走出店铺,尚云立刻迎了上来。她捧个万金油给他擦太阳穴,擦人中,再擦后脖子,柔情似水地教他心神荡漾。 “热坏了吧?来,我给你按按肩膀。” 他还能说什么,当然是从了她。 尚云一边给他按,一边跟他唠嗑,说之前赵慈刚跟她联系过,互通了一些消息和照片。 “...... 他还好吗。” “好。” “怎么个好法?” 她笑一笑,说赵二哥又要陪着赵慈习武了,作为出国前的特训,每周三回,九月开始。 ▔▔▔▔▔▔▔ 赵慈吓得健步如飞,背着行囊在山道上走出了叠影,一口气把当日剩下的路给赶完了。 他知道程策已到极限,上回给三哥踢飞,勉强还能咬牙忍一忍,疗疗伤。可一旦二哥出拳教导,那个男的就会横着进火葬场。 赵慈跟程策紧急联络,但人没有任何情绪,像个答录机,无论如何安抚,就一直重复一句话。 “赵慈,这事你看着办。” 于是赵慈在满头大汗徒步的空隙里,又给自己新添了一个任务。 他在小本本上画了一些飞檐走壁的草图,是集防身术,散打与传统武术于一体的套路,对症下药,专攻赵二哥脆弱的下体。 在徒步的休息站,在大树下和教堂外,人们都会看到一道严肃而认真的长影,他时而遥望远方,时而奋笔疾书,浪漫深沉,宛如一位东方来的年轻诗人。 回到宿点,赵慈将精心制作的图画拍下来,发给程策看,对方半天没吭声。 “大程你说句话,哪里看不懂我给你解释。” “这个戴头套的人,在第二十六式的时候,是飞起来了么。” “...... 硬要说飞,不如说是滑翔。其实你把前头二十五式都练出来了,自然就会到这一步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说是不是?!” “好,明白了。赵慈,明天我就找个清静的地方自尽,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 赵慈把图从本本上撕下来,揉成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 摸着良心讲,九月不远了。 眼看吴道长已然指望不上,赵慈在不得已的境况下,终于开始了临时抱佛脚的修行之路。 晚上洗澡前,他铺一条毛巾在地砖上,跪在卫生间里咚咚咚地磕头,翻着眼珠子恳求玉皇大帝和基督耶稣,保佑他和程策早日各归各位,各回各家。 然而他心诚,东西方的诸神却都太忙了,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他仍然没有见到回魂的迹象。 赵慈深陷其中,唉声叹气,尚云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裙,在他面前绕来又绕去,他只当没看见。赵慈满脑子转着那个在赵宅受苦受难的男人,每时每刻都为他祈祷念经。 赵慈忧人又忧己,是因为在祈祷的同时,他也想起了人家手里握着的绝活。 这天下午,他们路过一处民宿,恰逢院子里头有人吹竖笛。 尚云挽着他的胳膊驻足听了一会儿,说可惜不能背着二胡和琵琶来走这个道儿,否则他们也可以搞场演奏会,给世界人民宣传一下传统民乐。 她崇拜地抬头望他,语气非常温柔。 但他却在低头对视的那一刻,听到了蛋被狠狠捏碎的声音。 -- 第92章 白沙 那天小雨凉快,赵二哥带程策跑了一趟鸡头山,说是视察工作,看一看“贤者之途”挖得怎么样了。 为避免再出岔子,程策背了一袋子习题册过去。 他想得很清楚,但凡他们再来事,要他耍拳,攀爬,踢树桩子,他就坐在椅子上写作业,用知识武装自己,用文艺而柔软的方式击退敌人。 不过,他纯粹是多虑了。 这份下基层视察的任务,一做就是大半天,压根没时间搞别的。跟着赵二哥的步伐,程策戴着安全帽,背手站在地道入口,他那副冷飕飕的神经样子,让一些老人想起了赵慈他爷爷清叔。 “娃儿长大了,你瞧眼神都不对劲,狠啊。” “可不是?” 赵二哥很得意,他抄起两把铲子,对四弟说来,咱们合个影。 程策站在黑黢黢的洞口,一手撑着铲,一手叉着腰,和二哥靠在一起完成了天作之合的虎狼兄弟情。闪光灯照得他眼晕,周围鼓掌叫好的声音更加不真实。 他按照鸡头山摄影协会会长的要求,挥舞着铲子,象征性地来了两下,在长枪短炮里留下了高伟的倩影。那时,监工麻子叔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长辈们哈哈笑着说,你看咱老四这腰瘦的,这腚翘的,真的好生养。 ▔▔▔▔▔▔▔ 回家以后,貌美宛如男模的程策把头型梳好,去探望了尚老爷。 经过鸡头山的洗礼,他认为与其成日担惊受怕,不如借着这个身体做点儿实事,比如说,陪老丈人吃一顿晚饭。 他本身刀工不赖,再加上躲在厨房里练了几宿,现在已经能把卤牛肉切出花来。 当晚,程策捧着两饭盒的下酒菜,叩开了尚家的大门。他陪尚老爷在后院同坐,小木桌子铺着盘和杯,树影静悄悄的,月亮升起时就点在枝梢上。 它早已不圆,正在渐渐变瘦,和他干瘪的心情一模一样。 “孩子,你最近瞧着忧郁得很,都不爱笑了。如果有啥事想不开,你说给我听,两个人商量总比一个人憋着好。” “我很好,没事...... 就是不知道她在西班牙玩得怎么样了。” “咋能不知道呢?是不是她又不接你电话了阿慈。” 安宁的夜,他丈人一脸深沉,浓浓的关怀之意荡在眼里。程策从那目光里琢磨出亲情来,真心实意,不掺水,他忽然觉得对方挺看重赵慈的。 至少比他想象中重视。 ▔▔▔▔▔▔▔ 出发去终点站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当天,赵慈与尚云起得很早。外头还非常暗,他们已背起行囊离开了宿店。 绕出住宅区不久,就是一片黝黑的森林,并肩前行时,尚云去碰赵慈的手背,他低头看了一眼,抓住她摩挲。 “这么凉,是不是穿得太少了。” “我不冷。” 她专注地望他,眼神热得确实能冒出小火苗来。 于是他捏紧她的手指,将它们拉到嘴边亲吻。 这条漫长的林道异常忙碌,不断有人越到他们前头去,尚云窸窸窣窣剥了一颗薄荷糖塞给他,赵慈张嘴含住了。那一刻,他的舌尖蹭到她的指腹,他怀疑姑娘是故意往里捅的。 她笑笑地告诉他,今晚的庆功宴由她请客,餐厅早订好了。赵慈问到底吃什么菜,尚云便朝他靠过来,说是惊喜,正宗本地馆子,就连菜单都拿字典对照着一一确认过。 反正,一切的一切,她来拿主意。 他看着她那喜形于色的傻样,眼睛被风迷了,有一点潮。 旅程刚开始时,赵慈没功夫想别的,只盼着睡一夜,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他一门心思,抱着那样坚定的决心,与她同吃同住,跨过日出和日落,走过了一镇又一村。 然而路短情长,好容易走到今天,他却生出了许多的舍不得。 ▔▔▔▔▔▔▔ 伴着午日的骄阳,他们跟随徒步大军入了城。 中心街区热闹非凡,游客擦肩接踵,赵慈拉着尚云在巷道里穿梭,不经意地一抬头,就望见了大教堂的尖顶。 那就是终点了,它看起来十分平凡。 他之前曾设想过很多种激烈的情形,可惜当一切正式告结时,他也只是混在人群里,安静地站着,一时间什么感触都没有。 人山人海的广场上,有乐队在唱老歌《Piel ela》,男主唱至多二十出头,留卷卷的褐色长发,一边摇一边笑着唱。飞出来的歌词里说我只在乎你,只在乎你,除了你之外,再也不会有别人。 赵慈看着前排听众摇摆的样子,想起再过几小时,自己就会收获一张写有程策名字的朝圣证书,并与尚云拍一张纪念合影。他会被她轻轻吻在嘴角,听她对他说那些从来没敢奢想过的话。 这样美好的情与景犹如回旋曲,一遍又一遍地绕着他转,直到夜幕重又降临,白沙一样的星星洒满了整座城。 ▔▔▔▔▔▔▔ 吃过晚饭,他们搂在一起,开始绕着城区散步。 逛到观景台看夜景时,赵慈从身后抱住尚云,下巴搁在她肩上,说他特别喜欢那碗炖牛颊肉。她倚着他,突然扭头寻到了他的嘴唇,一股带有果汁香味的呼吸喷到他脸上,赵慈沉在幸福里,听见她唤他程策。 他闭起眼睛回应她。 她的吻很甜,比从前的味道更好,于是他扣住她的后脑深吻,不停地叫她云云。 难舍难分之际,他鼓起勇气问她是否爱他。 她说爱。 …… 真的? 真的。 她边说,边将手指梳进了他的鬓发。 他被她吻着,被她深深爱着。他也在这个属于加利西亚的夏天里,在她怀里,又一次失恋了。 ▔▔▔▔▔▔▔ 回酒店后,尚云累得猛打哈欠,她趴在床尾看电视,没多久就睡熟了。赵慈抱起她,把她塞回被子里,再一个人悄悄去了酒店外头散步。 他边走边跟程策讲话,问是不是打得太早,对方迷糊地揉着眼睛,说没事。 这里的夜要黑透了,另一边正在奔向黎明。 赵慈走在石板路上,自称已经会讲一些简单的西语,字正腔圆,纯正潭城口音。等明年毕业了,他可以当领队,大家结伴南下去安达卢西亚。 程策听着,只沉沉地嗯了一声,也听不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赵慈摸摸鼻子,在橘子树下的长椅一角坐稳,他仰着脖子看上头的累累硕果,很希望果子能掉下来砸醒他。 …… 大程。 嗯。 假如明天变回来了,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变不回来,真的。有这时间做梦,还不如回屋休息一会儿。 可是回屋就见着她了。 你不愿意? 不愿意。 说实话。 实话是我不愿意。 ▔▔▔▔▔▔▔ 听到这里,程策就不讲话了。 赵慈静静等着,也没开口催。无风的夜里,有一群群的醉酒游客路过,他们对他吹口哨,对他飞吻。 他很羡慕,因为他知道等他们回了公寓,回了酒店,推开门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床。但是他不愿回那个幸福的屋,如果可以,他想在这张长椅上躺一宿,不和她待在一起。 “赵慈。” “嗯。” “回去睡吧,这里五点了,我再补一小时觉。” 赵慈问是什么安排,程策说要跟赵三哥搭伙,去参加小区内新搞的暑期义卖活动。由于是第一届,大家报名踊跃,名单长得都写不下。 “这个想法好,积德积善。怎么我们小区也搞起这事来了呢,谁给提的建议?” “是我。” ▔▔▔▔▔▔▔ 这是她的男人,天天顶着被踹死的压力,顶着另一张脸,与心上人相隔万里远,仍未被魔幻悲哀的生活击倒。 程策正在孤军奋战,试图独力从沼泽地爬出来。他并不是一个淳朴的好人,心思也多,不过真到了这节骨眼上,他却不曾揪着细节计较过。 旅行途中,赵慈每天都给他发照片汇报情况,比如旅店后面种着蔬菜的小院子,草场的牛群,以及跟尚云有关的片段。程策看过,就只回复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哪怕再不痛快,再难熬,他的态度始终不温不火。尽管他也同样心灰意冷,也一样的撑不下去。 ▔▔▔▔▔▔▔ 回去睡下后,赵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站在落雨的夜花园里,手里没有伞,浇得里外都湿透。漆黑的天,只有前边落地窗透出来的灯光是暖黄的。 这是一座陌生的大屋,而在客厅坐着看书的人,是尚云。 她在那里并不奇怪,在他看来,她天生就该住在那种地方。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敲窗,跳着做动作,她都未能察觉他的存在。 赵慈抹掉脸上的雨水,贴着窗,满怀期待地望着她。他意识到她成熟了一些,稍嫌陌生了一点。 他觉得,这时的她已经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窗内的世界越来越暖,客厅的门被推开,尚云回头瞧了一眼,然后撂下书,朝那人走过去。门板挡着他们的身体,赵慈看见揽在她腰上的男人手,还有缀在白衬衫袖管上的袖扣,细长形,黑白相间。 他们终于开始接吻,由浅至深,是她主动的。 他一急,又使劲地敲玻璃窗。他一直敲,拼命敲,不停地叫她的名字,从低喃到声嘶力竭。 …… 云云。 云云。 云云! ▔▔▔▔▔▔▔ 赵慈猛地睁大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并不晓得自己究竟是被吓醒的,还是被气醒的。 他盯着天花板喘息,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外头传来人语声和搬运物体的噪音,似乎很热闹。他将上半身撑起,习惯性地去看旁边睡着的人。 然而那一处是空的,凉的,只捂着一团白色的薄被而已。赵慈摸摸薄被的料子,再摸了摸脸,睁开的眼睛又重新闭了起来。 他就那么呆坐着,听着屋外越发热烈的谈话声,直到彻底坐醒了。 ▔▔▔▔▔▔▔ 这间卧室看着比从前大,或许是窗帘的颜色换了,灯具和书橱的位置调整过,且屋角堆着的漫画书,也变成了白色储物箱。两只同样尺寸的上下摞着,分别贴有手写的简易标签,“已阅”以及“待阅”。 窗台上的植物多了一盆,挨着原先那盆放着,它修剪整齐,里头插着小木牌,写有一个名字和日期。透明塑胶喷壶摆在书桌角,下面垫一块叠成方块的帕子。他翻开桌上的纸本,这是他的课堂笔记,错漏的地方已被人修改过。 赵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推开卫生间的门探进去瞧。检查完毕后,他退出来,拾起了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十三天过去,密码没变,壁纸却变了。 上面是晒成碳的尚云,扎马尾,歪斜地戴一顶遮阳帽。坐在餐桌旁的她灰头土脸,正捧着碗喝汤吃面包,一副护食的傻样,瞧着特别香。 赵慈都快想不起这张照片是哪一天拍的了。无论是室外的小木桌子,或是背景里的老树,他曾每天都路过类似的。 就因为他已经太习惯,太笃定了,所以昨晚临睡前,他没有吻她。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93章 咯吱咯吱 他返家了,他也回去陪她了。 在潭城,小区的义卖活动正搞得如火如荼,赵慈站在遮阳伞下,给顾客递去了一条镶着珠珠的手工链子。 依照程策编纂的台词本,赵慈告诉她,假如再加两块五毛,就能收获两本绝顶精彩的刀客传记,八成新,为支持传统武侠文学尽一份力。大娘听了十分感动,她给他多拍了十块,说手链确实卖便宜了。 “哎,徐大娘!小说呢?” “不要,谢谢。” 该手链是今天的热门货,统共二十条,造型没有重样的。盒子外插着一块“七彩变身仙女手链,限量版”的纸牌,上头画了一匹独角兽,左下角印有红泥章,一个大大的“慈”字。 这是个做事不含糊的男人,在赵宅假扮四少爷时,坚持日行一善,极大提升了正主在小区里的形象。 他也是一个懂得见机行事的男人,早晨一睁眼,好容易渡过了劫后余生的狂喜,程策立刻躲进卫生间里,与赵慈简短地沟通了两句。比起想象中的欢欣,他们的声音冷静异常,死气沉沉,听不出情绪波动。 按掉电话,程策再次回到卧房,上床脱衣一气呵成,他抱着尚云,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蹭着。他闻她的味道,右手抄到她前胸,悄悄探进睡衣里揉动。 没多久,她就被这些下作的小动作弄醒了,她试图转过身去吻他,程策却箍紧了,不肯让她回头。 他的掌心往下游,含糊地说他非常非常想她,白天是,一到了夜里就更加受不了。她顺应他的手势,向后仰起脖子。 他听到她说,可是他们每天都在一起。 ▔▔▔▔▔▔▔ 程策突然捂住了尚云的嘴,他将睡裤腰拉下来,握住绷直的性器重重地抵在她臀上磨。 他利用体型优势压实她,和她缠在一起,推拉了几个回合后,他就挺身冲进去,扎扎实实地把早晨给操醒了。 酒店大床咯吱咯吱作响,姑娘眼前的景象一前一后迅速移动。 她盯着那块剧烈抖动的床板,心潮澎湃,情绪相当复杂,所以她一会儿紧,一会儿放松,把卖力耕耘的男朋友绞得生不如死。 按理说,他找回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腰,自己的枪,他就应该好好干,然而精神高度紧张的他太敏感,一下子就射了出来。 好在他和枪很快就适应了回家的感受,折腾完一遍没够,程策擦擦汗,喝口水,又换了个幅度和姿势,挺着腰来了第二遍。这次他的熟练度和战斗力明显升了级,激战正酣时,他猛地一巴掌拍上了尚云的屁股。 那一声非常响亮,把她拍懵了,也把他拍射了。 她本不知道斯文人还能搞出这动静来,他也不晓得原来一拍就更刺激。完事后,程策趴在她背上,咬着她的耳朵低声说对不起。 听起来倒像是真心话。 不过她丝毫没介意,仍乖乖窝在他身下。他们享受了一会儿属于贤者和贤妻的美好时光,又亲又蹭的,那时她对他坦白,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他的做法。之前,每晚都被迫端坐在床上冥想十五分钟,清心禁欲,的确是为了健康考量。 如果没坚持住,破功了,他们怎能顺利地把一百公里走完。 她说得满腹柔情,才刚说完,她发现侧耳倾听的他喘了一声,又硬了。 ▔▔▔▔▔▔▔ 当程策再度揭竿而起,尚云默默抓起他的睡衣遮在屁股上,扭头给了一个哀怨的眼神。 他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被他弄疼了。 姑娘瓷实地摇头,说挺舒服的,主要是她饿了。 于是他一把扯了那件遮羞的睡衣,又勤勤恳恳给她来了个十全套餐。她被他折起来搞,翻过去搞,绑在床柱子上搞,直搞到支支吾吾,脚尖抽搐。 下楼吃早饭时,她两眼发黑,双腿哆嗦,像一头行动迟缓的绵羊,由程策架到餐桌前坐下了。 尚云闻着饭厅的烤面包香味,眼珠子一动,又颤颤巍巍撑着桌子作势要起身。 “别动,我去给你拿吃的。” “ 多拿点火腿。” 程策捏她的脸,说好。 ▔▔▔▔▔▔▔ 扫荡完早饭,程策再架着她回套房。姑娘在床尾站着,他蹲蹲起起,三下五除二又给她扒光了。尚云瞪视前方,她正在做艰难的心理挣扎,小声问他难道还有力气搞吗? “不是,我给你洗澡。” 他没食言,洗得她浑身发软,一歪头就倒在他怀里。 她被他从浴缸里捞出来,裹上浴巾抱到床上,擦头发,吹头发,外加涂身体乳。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之前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男人,是不同的。 这些天,她的爱人来了一场漫长的月事,今天不合适,明天也不太合适,出太阳了不能干,下雨了也万万使不得。每次她满怀希望地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他就像个圣人那样开始念经。 起初她以为是推推挡挡的情趣,后来才发现他是真圣人。 白天,他站在窗前,边赏风景,边替她削水果。当他转过身来,与一丝不挂的她四目相对时,他无奈地把刀放下,把果子塞到她嘴里,然后拿被单裹住她,说早晨的风总还有些冷,光着身子会着凉。 入夜,他靠在床头陪她看书,侧影蒙了一层微弱的暖光,她情人眼里出西施,总觉得他的肢体语言看起来不似从前规矩,道晚安时的眼神,也稍嫌直白热烈了一些。为此,她常常受到错误的鼓励,勇敢地去偷袭他。 他的身体总对她有反应。 可惜他一直讲规矩,死活不许她上手套。 ▔▔▔▔▔▔▔ 下午三点半,义卖活动正式结束后,赵慈受到了居委会冯大妈的高度赞扬。他和滔滔不绝的赵三哥并肩站着,接受了干事们的采访,他对着镜头笑,仿佛什么心事都没有。 当一切恢复原样,他意识到自己接受事实的能力,确实比想象中更强。比方讲,这一次他眼睛里压根就挤不出水来。 吃晚饭时,赵慈穷凶极恶像狼一样,一个劲地往嘴里塞东西,他不饿,他只是机械性地咀嚼着。 他玩命似的折腾自己,那只胃袋也是受不了的。赵慈趴在马桶旁把东西全吐出来,舒坦完了,他再回到卧室里躺了一会儿,手里抓着台灯开关,一开,一关的,像在打信号。 期间程策又打电话来过,一连三通他都没接,最后只用简讯回了。他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合适,因此他祝对方一切顺利。 赵慈想,到了这个钟点,她应该早就和程策真正庆祝上了。他们抱在一起,吻在一起,他们可以在那张大床上做任何事。 任何事。 或许是赵慈想得太多,刚过零点不久,潭城就下了一场小雨。 雨丝飘在玻璃上,窗外沾湿的树叶随风一阵一阵地摇着,它们晃得屋子忽明忽暗,就像与她分别那晚,餐馆里点亮的烛火。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94章 飞船与火箭 尚云和程策回国那天,赵慈去接机了。 他细心梳好头型,穿一身简素的夏装,远远看过去像程策的兄弟。 这些东西都是新货,是他去精品店照着记忆买的。从前,赵慈对面料并无讲究,但在西班牙试过程策的行头以后,他就知道见识少了。棉也分档次,人的档次是一穿上就不想脱下来,舒服地让他满地打滚。 当然,由于资金确实有点紧,所以他咬牙只买了一套。 赵慈捧着花站在外头等,客潮涌出来时,他几乎没费多大劲就认出了尚云。她看见他,也歪着身体对他挥手,赵慈伸长脖子,笑得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嘴。 当她走到面前,他一把就搂住了她,左摇右晃舍不得放。尽管他晓得程策就在后面,可他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觉得,那人一定能够理解。 ▔▔▔▔▔▔▔ 车子快驶到程家时,尚云弯腰从提袋里翻出来两个小盒子,把它们递到赵慈面前。 两对袖扣,造型是飞船与火箭,挺俏皮的。 她说转机时逛店,正巧看到它们摆在橱窗里,导购大叔表示是本季新款,特别适合年轻小伙子。 “阿慈,你来选一个。” 她这样对他说。 赵慈望着它们,再抬眼看尚云,他夸她眼光好,不管哪一款都好看,他都喜欢。 “云云,你帮我挑吧。” 于是她举着盒子一左一右在他身上比了比。 “ 飞船好不好,彩色的,更适合你。” “好。” 他接过礼物,笑着对她说了声谢谢。低头的瞬间,赵慈眼里含着的光终于散去,黯透了。 都说梦是反的,但他偏不信。 他不喜欢彩色飞船。他想要的,是那对黑白相间的火箭。 ▔▔▔▔▔▔▔ 到家后,程策先行一步进屋摆行李。路过饭厅时,他瞥见里头乱糟糟的,一地赤橙黄绿。戴塑胶手套的女佣十分平静,她一边听马三立,一边握着扫帚清理盘杯的碎片。 程策瞥了一眼笑容满面的张管事。 “ 爸呢?” “在外头待了两宿,明晚估摸着能回来。” “我先去看看她。” 张佑一胳膊拦住了程策,说才刚吃了药,睡得昏天黑地的,没有大碍。她哇哇地哭出鼻涕泡,砸了一地杯子盘子,只是气不过这一个只有十九罢了。 “又是模特?” “这回不一样,是潭大的学生,人小,胆子可大。” “他 ” “阿策,会回家的,放心。” 程策听了,放心又不放心。 他想,这回的确不一样。他娘是一位耐受性较强的美人,她对家和万事兴有别样的理解,通常不靠吃药降压消火。况且之前他爹弄出这档子事,最晚隔天就会带着厚礼回来赔罪,是真正的床头吵架床尾和。 数年来,程策曾领教过许多次他们的情比金坚,从不觉得这情形有多么难以忍受。他一直知道这对夫妻分不开,哪怕日子再丑再难,他们也撑得下去。 无论中间隔了多少个十八九的姑娘。 ▔▔▔▔▔▔▔ 进进出出搬完行李,赵慈在客厅里陪着小坐了片刻。 他与程策面对面,衣着相似,表情南辕北辙。赵慈似乎很高兴,可是他为了热络气氛而讲出来的笑话,一点也不对另一个人的胃口。 程策认为它们并不好笑,但他没有打断对方。 因为尚云抱着水杯昏昏欲睡,眼皮半耷拉着,依然能对那些内容做出适当的回应。她不仅能听懂,甚至能顺着赵慈的话头临场发挥两句。 那时,赵慈脸上总会冒出来一种幽暗的欣喜,睨几眼程策。 他在炫耀,但他注意分寸。 程策想,这大约是一种相识十几年后生出的默契。在她那里,赵慈的一言一行已经变成习惯和下意识的反应,他一个半路冒出来打家劫舍的人,怎么可能理解。 所以他不该生她的气,默默在一边吃味。 ▔▔▔▔▔▔▔ 是夜,程策搂着尚云在客厅里看电视,他貌似全神贯注,却根本没看进去,而她在犯懒,倚着他闭目养神。 约莫九点半,程太太下楼来打招呼。 准备出门赴约的她两只眼睛还肿得很,脸上的妆一点不含糊,满是我见犹怜的韵味。她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随后,郑重地给尚云赠送了礼物。 程太太爱买好货,这镯子也是货真价实的宝贝。给学生戴显得太华丽,按价值和造型来辨,它更适合年轻的新妇。 “来,阿云,试试看,也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她把盒子递给程策,让他帮着戴上。 他没犹豫,研究了一下构造,仔细照做了。这之后,程太太忽然来了劲,开始抓着尚云的手絮叨。她说了许多与程策有关的旧事,幼稚园的毕业典礼,小学运动会,还有在校队打棒球的老时光。 程太太的本意想必是好的,然而那个喜欢独来独往的男孩,在她口中并不十分可爱,反而有种冷淡老成的熟味,一言一行,都像尚云的大爷。 程策很窘,他觉得她说得太多了。 “妈 ” “别急,我还没说完。” 或许是受了十九岁大学生的刺激,他娘的语序有些乱,翻来覆去宛如祥林嫂。不过,内里的宗旨没有变,她滔滔不绝,只为推销自己的儿子。 程太太告诉尚云,程策从来也不懂花里胡哨的招式,他靠得住,有责任心。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一心一意,忠诚踏实。他将来必定会对她好,永远不教她受委屈。 ▔▔▔▔▔▔▔ 深夜,忠诚的程策为着这些话辗转反侧。 尚云已经在隔壁的房间睡熟,可他睡不着。为了消磨时间,他做平板支撑,做卷腹,最后大汗淋漓地倒在地上,心跳重得可以砸穿地板。 他裸着肌肉纠结的上身,睡裤腰挂得很低,变深的皮肤与某些部位明显的晒痕凑在一起,瞧着就像个野男孩。 可惜这份原汁的蛮味,与他毫无关联。 在徒步证书上,程策看到他的名字。登记处工作人员的笔迹龙飞凤舞,仿佛能跃出纸面飞起来。 但他不记得旅店里那条叫卢比奥的狗,据说退房当日它曾追着他跑,久久不肯离去,在小巷的尽头它奋力跃起,人与狗紧紧抱在一起。 还有挨着农舍的饭馆,老板娘就是厨娘,吃完套餐,又免费送了两份自制的焦糖布丁,他馋,却舍不得多挖,就来了一勺,其余的全让给她吃了。 程策对它们一无所知,也根本不愿听尚云如数家珍似的叨念。然而她不放过他,临睡前还与他靠在床头,把胜利之夜的庆祝视频重温了一遍。 热闹的餐厅里,程策看到自己的脸,看见赵慈被她搂着。旁边的食客在起哄,又笑又叫,程策听了只觉头疼。 视频全程,赵慈都显得十分局促,小心翼翼的,刻意地回避她的触摸。 快到尾声时,她问他有什么感言,他没立刻回话,坐在那儿踌躇了好久。赵慈低头想着,想着,肩膀忽地往下一沉,像松了口气似的。 然后,他重新面对镜头,轻声说自己别无所求,他只希望将来的某一天,还能有机会,再陪着她把这段路走一遍。 -- 第95章 伯明翰 开学当天,潭城电闪雷鸣,炸得乌云都是金灿灿的。 程策穿着制服,提黑书包,撑黑伞,他走在尚云身旁保驾护航,阴沉宛如一尾土狼。两人刚进教室就引起强烈反响,这主要归功于他晒成碳以后,擦光了那份清淡的书生气,气质瞧着比赵二哥更黑。 下午他去参加民乐社团的例行会议,把黑珍珠似的社长衬成了汉白玉,笑得人合不拢嘴,要阿魁给他们多按两张合影。 散会时,暑假期间也坚持上缴社团赞助费的程策,被梁喜留了下来。 对方搓着手说,十月的团建,他们去城南老年活动中心搞演出。如果程策愿意,届时可安排他与尚云合作压轴,再将宣传部的新锐摄影师大董请来,拍些艺术照,发布在中秋特刊上,以示妇唱夫随,琴瑟和谐。 “阿魁新造的古装大片,站在垃圾桶上吹笛子的,就是他的作品。” “那艘龙船竟然是垃圾桶。” “可不是?人修图水平没的说,葫芦也能修成黄瓜。” 程策立刻将好消息跟尚云分享了。 两人坐在长椅上,遥想了一下那美妙的场景。随后她轻轻靠在他肩上,说董干事摄影技术高超,刀子也磨得快,不知这回得费多少钱。 “别担心,还是那个数。梁社长快退了,他说执政为民,今年坚决不涨价。” ▔▔▔▔▔▔▔ 两日后,剪了新头型的赵慈作为名誉社长,参加了本学年的第一次社务会议。 按学龄和资历来算,他已是一个俊美的老帮瓜,而新头型一亮相,社员们更是倒吸一口气,哗哗鼓掌说赵哥风度翩翩,一股子伯明翰黑帮的领袖之味。 当时,副社长拍得最起劲,大声说尽管式样是照抄那个姓程的,但论气质高低,明显赵慈更胜一筹。 赵慈的脖子慢慢转过去,盯着对方看了两秒。 然后他按着桌板起身,说综合格斗社团讲究动手,不整虚的,他这就跟副社长合作来一段狠的,让大家开开眼。 “...... 现在就来?!” “来。” 本次会议在掌声中开始,在掌声中结束。众人欣赏完精彩绝伦的切磋,涌上去问跪在地上的副社长,要不要去医务室瞧瞧。 他摇头,对着空中一抱拳,说一个暑假过完,赵哥的功夫真是越发妙不可言了。 ▔▔▔▔▔▔▔ 周末,尚云和程策应邀出席了赵大哥的喜宴。 这是一个明月当空照的良夜,抬头一望,几乎是正圆了,寓意新人百年好合。可惜日子虽美,红娘吴道长却因感染风寒的缘故,无法一同前来。 赵慈得知后有些过意不去,特地给老头子打了个慰问电话。他说老账已经算清,合同撕了,套餐的资费也要回来了,请务必放下顾虑。 满心顾虑的吴道长观完天象,盘腿坐在床上,对着窗外的圆月淌汗。 他告诉赵慈,自己折腾了半天,只把赵家阿大推上了幸福的宝座,并没能助老四一臂之力。他十分愧疚,决定好好反省,闭关修炼一段日子,就从今晚开始。 “阿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来找我。修炼时被人扰了,要走火入魔。” “可是道长,我挑了些伊丽莎白瓜...... ” “从今往后,我不收你的钱,也不收你的瓜。” ▔▔▔▔▔▔▔ 红娘缺席了,这场喜宴的滋味依然浓得很。 新郎赵大哥走家常路线,号召大家不要乱花钱,他对服装没有要求,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整那些西装革履的玩意。 奈何当晚没有弟兄听他的,遍地跑的男人们咵咵开着屏,站在台上望下去,眼花缭乱,一时竟找不见新郎高大伟岸的影。 赵慈正装出席,为了闪亮登场,他这身行头造了二哥不少银子。深色粗花呢三件套,配单头阿尔伯特表链,站在那里宛如二十年代的英伦之光。 自打下了车,他就和程策夹着尚云,一人挽一条胳膊,说怕她鞋跟太高,会崴着脚。她的保镖团步调一致,贴得近,紧实沉重就像两块切糕。 这里是赵氏的主场,所以赵慈没有跟程策太客气,他是她的尾巴,是炯炯的探照灯,她去哪里,他就跟着一起挪,追得她无处遁形。 然而,这样一个不识相的家伙,却在舞会即将开始时走开了。 赵慈说脚踝有点不舒服,可能刚才一个姿势没摆对,扭到了筋。尚云弯腰去看,手还没碰到裤子,他就轻轻一巴掌拍了她。 “摸什么摸,男女授受不亲。” 他眉梢一高一低,她也是。对视片刻,她指指右后方,说去那里帮他搬把椅子过来,坐一会儿,休息休息。 他被这贴心话哄得热乎乎的,抬起手刚想揉她的头发,又给收了回去。 “傻,我还能让你搬?” “一把椅子而已,别乱动,我马上回来。” “云云!” 赵慈猛地拽住她。他的手掌很烫,接触的瞬间,温度立刻渗进皮肤纹路里去,和他的笑一样暖。 但他推她走。 赵慈指指被赵三哥按在身边的程策,说那家伙急得眼神都涣散了。 “去吧,我坐在这里等你。” ▔▔▔▔▔▔▔ 待到灯光暗下来,赵慈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目睹尚云搭上了程策的肩膀。 冰水是冷的,他的眼睛却热。他对台上的致辞,以及哥嫂感天动地的相识片段没有兴趣,当歌声与琴曲奏起,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他眼里只有一个影子而已。 她和程策跳舞,浅蓝小礼服的裙摆轻轻晃着,两条长腿时不时蹭到他的西裤,在舞池里转圈时,赵慈觉得她像八音盒上的仙女。 他想把她抓起来,蒙了眼睛,藏到口袋里。 赵三哥见四弟巴巴儿地望着前方,俯身揽紧他的肩。 “...... 阿云穿这个颜色好看。” “她穿什么都好看。” “那你傻乎乎较啥劲呢?” “我脚疼!” “阿慈,其实何必在这节骨眼上去找吴道长的麻烦,你俩那事还差几天就起效了,功亏一篑。看看大哥,难道不羡慕吗?” “哥,云云和大嫂压根不是一回事。” 赵慈转着手里的杯子,说他终究没法下狠手,把她和程策拆散了。 ▔▔▔▔▔▔▔ 他撒谎,他也是真的累了。 苦熬了这些天,赵慈想彻底放下她,渴望变成一个自由人。 可他甚至没有勇气扔掉她的相片,仍浸在回忆里不肯爬出来。 那副身体的主人和他视力一样好,所以他看得很清楚。她爱用他的淡香水,入睡前,会悄悄喷一点在颈侧和胸口,她也是个不太矜持的姑娘,常在夜里偷吻他的嘴角。黑暗里,她抚摸他的头发,鼻梁,还有滚动的喉结,动作柔得他浑身发烫。 她小声问他想不想要,要不要,程策。 而他低喘着移开她的手,用各种滑稽的借口婉拒她。 他坚持着,坚持到天亮了,天暗了。然后,当新生的日光把昨夜扫开,他的幸福就被戳破,重重砸在地上变成一滩泛沫的肥皂水。 它太疼了,他当然会撑不住。 热闹的喜宴上,看着她伏在程策怀里的样子,赵慈就重回了牛头山,与握着棒球棍的自己再次相逢了。 那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夜晚,椅子踢坏了,瓷瓶残片溅到半空中,扯碎的白纸嘭地扬起来,就像天女散花那样壮观。 他对一切愤怒,对她愤怒。他可能是真的气疯了,竟在砸完东西后揪着老头子的衣领问,既然法术能让他变成那个人,为什么不索性将错就错,为什么还要变回来? 赵慈说自己演得起劲,正在进入角色,他每天都能摸到她,被她爱着。他是这样一个不知悔改的傻子,一旦发起疯来,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舍不下她。 他觉得那时的他们非常幸福。 -- 第96章人定胜天 喜宴散场时,是晚上十点半。 圆月当空,花园里只剩一地破碎的彩纸,在微风启停之间扑扑地跳着。 赵慈趴在客房窗边,塞着耳机听深夜调频。此前,他在二哥房里喝了些酒,当时并不觉得醉,但现在脑子却很热,仿佛在里面烧了一团火,把周围的一切都照亮了。 赵慈将手探到窗外,五指张开,对着悬在上方的月亮抓了一下。 它白白的,非常美,所以他就想起她的笑来。 与程策跳完舞后,尚云如约到场外寻他。赵慈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见她走近了,立刻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她一抬手,接住了它。 多年前,他仍是男孩时,总能给她变出糖和巧克力。如今他的形貌已经是个男人,老习惯依然没有变。她立在他身后休息,手就搭在椅背上,呼吸里转着一股子橙的甜味。 她告诉他,这糖真好吃。 “好吃吧?” “嗯。” “香不香?” “香。” “出门前在抽屉里翻到的,也不晓得保质期过了没。” 他抬眉向上看,那时她也睨着他。 “真的云云,你这个坏习惯要改。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太危险了。” “...... ” 见尚云没吱声,赵慈便抓起她的手腕,往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 他一直爱做讨打的事,他只怕她没兴趣惩罚他。 这之后,赵慈拉着尚云往身边拽,待她弯腰贴过来,他伏在她耳边说脚踝不疼了,又有干劲儿了,看在终身挚友的份上,能不能也好心赏他一支舞。 ▔▔▔▔▔▔▔ 那首曲子节奏很快,是赵慈要求的。 他脱了西装外套,衬衫马甲的造型看起来英挺又精干,她笑笑地站在他面前,就像一段柳,细而柔。场外有人在拍照片,闪光灯忽近忽远,赵慈听见响亮的口哨声,满满鸡头山之味,是赵二哥的绝活。 尽管没有事先说好套路,可赵慈只消搭了尚云的背,就能体会她想跳什么。 他的视线始终绕在她身上,他跟着她,和她一起跳跃,移步,转身,他知道她的小动作,知道几时该给她依靠。碎彩似的光斑伴着鼓点,跃过发梢,晶晶亮的,犹如黑湖里荡起的阵阵白粼。 他们不在屋外,但他听得到拂林风声。 他仍是她的邻人,曾是她的情人,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做她的亲人。 可惜,他只得一支曲子的时间与她终老。 音乐戛然而止时,赵慈握住尚云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重重喘着气笑。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很紧,好像再紧一些,就会把她绞成两半。 “云云。” “嗯?” “我能亲你吗。” 她一怔,试图回身看他,但它不是一个问句。 场内灯光熄灭的瞬间,他突然低下头,将嘴唇贴在她肩部裸露的皮肤上。这礼貌又不礼貌的吻温热而轻浅,在那里停过半秒,就悄悄飘走了。 ▔▔▔▔▔▔▔ 这一夜,赵慈合衣睡去,窗都忘了关。 越临近午夜,他的神志越糊,太阳穴跳疼,像是有人在反复牵拉那根筋。赵慈原以为是耳机塞了太久,伤到耳朵了。然而他才刚准备撑着床沿坐下歇歇,就眼前发黑,扑通一声向后栽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赵慈想到那瓶酒。 他认为二哥能那么大方,所谓的白州二十五年,应该又是假货了。 酒精伤身,也伤脑。他这一觉睡下去,便不知今夕是何夕,再一睁眼已是日上叁竿。 赵慈面朝下俯卧着,他左右动动身体,伸了个懒腰。 此刻,他一点不觉得衣服绷得紧巴巴,反而通体舒畅,什么束缚也没有。 赵慈满足地把脸埋在枕头里蹭了蹭,就在那时,有一只温温的手触到他的臀,用十分情色的方式摩挲着。 ▔▔▔▔▔▔▔ 一日之计在于晨,他亦是个爱做白日梦的热血男人。半梦半醒之间,那只天外之手撩来又撩去,一会儿虚,一会儿实,绝非良家妇女惯用的手法。 妖得吓人。 不过,再妖他也不怕,他脑仁缩没了,却有腆着脸自己动的勇气,他坚信人定胜天。 赵慈眯起眼睛,喘息着送了一下腰。 “...... 嗯。” “这样可以?” “嗯,云云...... ” 他配合她的动作,继续向前挺腰,为她省点力气。 这个清晨很硬,很舒服。可惜当他抓着妖女的手往别处引的时候,她说了两个字。 赵慈长得好看,五官配置相当高,性格却不疙瘩,是一位对床事要求非常低的老实人。不管梦里的姑娘如何犯懒,如何插一下才哼一下,只要她不瞎嚷嚷别人的名字就行。 谁知她冷酷无情,竟连这点微小的愿望,都不给他实现。 “程策。” “...... 嗯?” “程策。” “...... ” 赵慈猛地睁大眼睛,眼珠子上下左右震动。 他看到的第一样物件,是搁在床头柜上的男士手表。它寒光凛凛,物似主人型,就像那家伙的眼睛。 这不是他的屋,不是他的表。 所以,这一定也不是他的屁股了。 ▔▔▔▔▔▔▔ 十分钟后,赵慈回到原来的窝。 他与程策并肩坐在床沿,双双瞪着窗外的山景发愣。这间屋的门锁,已经被浑身倒毛的赵慈踹坏了,为了装装样子,暂时拿咖啡桌抵着。 一身衬衫西裤的程策没有任何表情,他弓着背,捧一只茶杯,脸色黯得不像活人。赵慈翻着眼,瞪视天边缓缓移动的云。之前他走得匆忙,没穿鞋,衣襟敞开,他的脑子裂成两半,仍在默默回味尚云摸屁股的手法。 显然,住在他家隔壁的琵琶精云云长大了,成熟了,已不再是朴实无华的好姑娘。只要她想,就可以把男人摸得死去活来,无论多么清平的假正经送到床上,她都能治。 赵慈扭头看了一眼程策,对方也望着他,眼下泛青。 “赵慈。” “嗯。” “怎么又变回来了。” 赵慈一哽,哑着嗓子说自己不知道。 程策别开眼,对着越来越明亮的山景沉思。在那过程里,他们始终保持沉默,直到程策的呼吸逐渐急了起来,它由轻喘变成低喘,最后化为声声入耳的粗喘。 “不能又是十叁天吧。” “...... ” 面对如此高难度的问答题,赵慈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用双手搓着脸,使劲搓,然后将十指插进短发里,开始一撮一撮用力揪着。 程策以眼角余光瞥见了,他眉心一紧,立刻出手制止。 “赵慈。” “什么?” “不要拽我的头发。” -- 第97章鲜肉大包 十月中旬,潭城起风了。 今年秋天来得早,早起推开窗,才收拾过的花园又铺了一地叶子。 赵慈洗完澡,擦干了短发,然后从衣柜里取出昨夜备好的衣物,一件一件往身上套。张管事熨的衬衫平整服帖,西裤裤缝笔直锋利,还有领带和长袜,细节里挑不出半点错来。 他站在镜前,双手抄兜左右看了看。 他们学校名声不太好,出品的制服剪裁没得说,这一套秋装穿齐整了,只要身材撑得住,再淡的脸走出去也像男模。 比如说,全身镜里这个孙子。 赵慈将一切收拾妥当,提着书包下楼,在拐角处跟他神出鬼没的爹打了个照面,互相问候。父子喜相逢,话倒也不多,都是废的。 您吃了吗?吃了。 你正要吃呢?是的,爸。 在程宅蛰伏这些日子,程先生那张过目难忘的饼脸,以及风味很浓的气质,总能戳到赵慈柔软而母性的神经。 经过近距离观察,他竟发现程策的体魄和神髓,与亲爹毫无关系。 ▔▔▔▔▔▔▔ 挥别外出养家的父亲后,赵慈被张管事推进饭厅。 今天的早饭一如既往地美好,昨天他不过随口提了一点微小的建议,菜包就给换成了肉包,油条旁边,也多附了一碟酱油。 这种帝皇般的待遇,他在自家从来没享受过,免不了每天都握着汤匙感激上苍,不肯浪费一粒粮食。 然而他左右开弓,嚼干的,喝稀的,一旁陪吃的张管事闹不住了。 “阿策。” “...... 唔。” “最近你吃得香,我们很高兴。但饭量是不是应该控制一下?再好的底子,也架不住这样吃,每个人的消化系统都有极限,这方面你别跟着赵慈学。” 赵慈合起半开的嘴,虎着脸,好说歹说放了鲜肉大包一条生路。 他在长身体,可他命途多舛,在赵家吃不爽,在程家竟也无法如愿。 ▔▔▔▔▔▔▔ 离开饭厅,赵慈照例坐车前往尚云所在的小区,接别人的女朋友一起上学。 期间他们通了电话,禁欲十数日的她开门见山,问他今晚想不想去看电影,她来买票。赵慈深吸一口气,说不如把这档子好事放到明天,届时他们不仅可以看电影,还能在散场后吃烧烤。 “程策。” “什么?” 她嗯了两声,最终没把实话说出口。 赵慈耳力威猛,一听她呼吸的节奏,便晓得姑娘受打击了,情绪萎了。所以他又低声哄她,说吃完烧烤,要是她愿意,他就在她家过夜。 “我愿意!” 她停了一下,声音比刚才轻很多。 “...... 可是我不想等。” “云云,听话。” 赵慈垂下眼,盯着自己的系带皮鞋看,他这样静静候了片刻,她就又高兴起来了。 “那就是明天。” “嗯,明天。” “可不能再赖掉了。” “不赖。” ▔▔▔▔▔▔▔ 十分钟后,车子泊停在楼下,尚云一见他的影,提着书包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她的头发比前月更长了,跳起来左右一晃一晃的,配着那身制服,朝气地教他心发颤。 赵慈降下车窗,抬眉看见正倚在阳台上喝茶的程策。那人单手支着脑袋,领带挂在脖子上,衬衫没有全收到裤腰里,半片衣襟荡下来,腔调痞,容色倒是很正经的。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点头致意,程策对他举了举茶杯。 赵慈眼眶热乎乎的,竖起了拇指。 盼星星盼月亮,十叁天又要到了,他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而程策每到最后一日,都是吊儿郎当的歪样子。 赵慈懂得,小别胜新婚,明晚这满面春光的姑娘会遭殃,会被假正经架着火箭筒炸出眼泪来。 尚云上车前,扭头对沐浴晨光的好邻居挥手告别。他俯视她,上下打量着,回礼后便转身进了卧房,似乎不是很高兴。 果然,车子驶出小区时,赵慈收到程策发来的简讯。 他说天越来越凉,风也大得愁人,尚云却反其道而行之,裙子越来越短,记得让她添衣服,千万别冻病了。 ▔▔▔▔▔▔▔ 这份命令送下去,是有效果的。 次日傍晚,魂归原位的程策,在电影院里见到了改良版的女朋友。开场前,她说要去卫生间梳个头,洗把脸,他就买了零嘴和饮料,规规矩矩窝在角落的休息区等。 然而人一步踏出来,就吓硬了他。 不晓得她对那格纹裙做了什么手脚,瞧着竟比白天时更短了,黑色过膝长袜贴在大腿上,边缘微微勒出来一圈暧昧的弧度,香得他眼珠子冒火,没办法立刻站起来。 “走吧。” “等...... 一等,你再去柜台看看,还有什么想买的。” 她对他笑。 “我想吃的,都在你怀里了。” ▔▔▔▔▔▔▔ 他心头叭地开出一朵小花。 她嘴甜,这话真好听。 但话茬只是开端而已,等他们好容易挪进座位,他马上感受到了尚云指尖的温度。或许是和赵慈做了太久邻居,她隔山打牛的功夫日益见长,只消摸一摸他的膝盖和脸,血液瞬间直达小腹,巴比伦塔一秒就建好了。 好多天没被她碰过,程策怀疑她手指再下点功夫,他会哼出声。 “...... 云云。” “嗳。” “我们好好看电影。” “嗯,我听你的。” 她胆子大了,已经可以当着他的面扯淡。 而他捏紧扶手,茫然到无法聚焦。黑暗的影院里,程策低下头喘息,一声一声特别沉。待他意识到自己舒服地快不行了,这么做根本是在纵容她作恶,忽然摁住那只爪子,将它从危险地带捉了回来。 “...... 停,别碰了。” “好。” “听话。” 他抿着嘴调整呼吸,她静了静,把头靠在他肩上,默默蹭两下以示知错了。 电影开始播放,尚云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很乖。程策忍了一会儿,便也伸出手,将她的手背压进掌心里摩挲。 “云云。” 她猛地抬眼看他,是在期待他的下文,于是程策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先把电影看完,我们回家以后再做。” 她忽闪着眼睛,小声问具体在哪儿做。 “...... 你来拿主意,我怎么样都行。” -- 第98章两把一起干 当晚,程策跟着尚云回了家。 小楼暗暗的,空无一人。据说他的岳父又出去夜会女朋友,谈得正欢,无暇关顾小孩的身心健康。 尚云把程策好好请进门,反手喀嗒一声上了锁。 那时候,他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觉得自己像入了瓮的王八,除了听她的话,往里钻,他想不出别的招来。 “程策。” 他回头看,她的意思很明白,不挑地方,就在这里做。 天晓得,之前他信誓旦旦保证过,让她拿主意的。可事到临头,被她这么一瞧,他的脑子就化成了水,什么风格也顾不上了。 ▔▔▔▔▔▔▔ 程策一把托住尚云的腰,将她撞到墙上吻,动作凶得她都傻了。可她不怕,紧紧勾住他主动向前送。两个人抱在一起缠,她扯他的衬衫,还有皮带扣,她的手势比想象中更难抗拒,还没真的开场,他就忍不住喘出声来。 他撕歪了她的裙子,手探到深处,拉着底裤的边缘往下拽。紧接着,他捏住她的臀,开始一遍一遍粗暴地向上挺腰,最初的几回非常用力,像往她身体里压桩子那样狠。 他是不够客气,却记得对她道歉。 而她咬他的耳垂,轻声说她就喜欢这样。于是他退出来,又缓缓推进去,反复再反复。 …… 这样? 嗯。 这样是不是。 待他第二次问她时,正经的语气就变得很歪,尚云断断续续说是,一句话统共叁五个字,也都给他捣碎了。她搂着他,用气声把剩下的要求灌到他耳朵里。 程策受了大刺激,刚才憋着的那股劲一下子爆了。他让她攀住自己,攀牢,然后没有停顿地对她快速送起腰来,一次比一次重,几乎颠疯了她。 她两条腿张开悬在他腰侧,跟着他挺动的幅度摇晃,他将脸埋进她颈窝里啃咬,全身肌肉绷得像一头兽,胸膛上下蹭她,西裤链贴着她潮湿的皮肤,磨得要喷出火雨来。 他陪她癫狂,含糊地叫她的名字,问她喜不喜欢。她说喜欢,很喜欢,不安分的手指绞住他后脑的短发,弄得他又疼又酥。 快感爆发时,程策眼前绕着的雾团瞬间散了。他很累,可他没有立刻停下来,仍依依不舍堵着她继续挤进挤出,他抱着她发颤,方才冲高的神志疾速坠入黑境里,它一直坠一直坠,根本摸不到底。 他被她碰了,他应该是很高兴的。 然而当他好容易找回理智,却发现自己的脸湿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眼睛眨着眨着,就被那串温热的水珠子烧疼了。 ▔▔▔▔▔▔▔ 掐指一算,这已是第叁个月。 十叁天的魔咒自盛暑发芽,它坚韧不拔,并未被秋风吹散,反而愈发准时了。 魔咒无疑属于东方,圆月象征团圆和美满,他俩与祖宗背道而驰,从中间一剖为二,裂成了两个半球。这咒也属于西方,七七四十九抗不住,偏偏是十叁,非常不吉利。 为了世界和平,家庭和睦,亦为了不使貌美心善的姑娘受惊,赵慈和程策站在潭城植物园的千年古树下缔结盟约,结为真正的互助对子。 大家有钱一起花,有苦,赵慈吃,假如她给发了糖,全记在程策的账上,归他一人所有。 那晚,他俩坐在小食店外面吃烤串,吃爽以后,憋疯了的赵慈对程策掏起了心窝子。 他拍桌子,拍腿,一副快要窒息的惨样。他说赵氏世代与棍棒打交道,培养一个拿笔杆的文化人不容易,不管事态如何发展,他都要揣着程策给考的雅思分数,真正地走出潭城。 他的人生才刚起步,并不想办理休学,被家人送去潭城中心医院的精神科,并在常大夫表哥的引荐下,躺在私人疗养院享受电击。 而程策没喝酒,讲的话却上头。 他表示知识就是力量,书肯定得接着读。尽管他一人分饰两角,初心仍没有变,他有意到了年龄就跟尚云扯证,与她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至于该怎么用这副定期变形的破身子,和那个定期分裂的破屁股,清清白白地在床上伺候她...... “...... 别说了,大程。真的,这事我实在不能再往下想了。” ▔▔▔▔▔▔▔ 赵慈不敢想,他也挣扎过。 为求尽快逃出生天,他曾挑了个月黑风高的秋夜,背着家伙独闯牛头山,将道长从密室揪到卫生间审。审完了,再把人斥巨资新装修的卧房,砸了个稀巴烂。 他亦试图拨打封建迷信活动举报电话,给牛头山派出所的警察同志们,提供一些个工作上的方便。 但他一想到大哥来之不易的花好月圆,又放下了听筒。 花钱买爱的大哥还未正式当爹,已梦到了第二胎,万一道长那里出了幺蛾子,导致大嫂一朝顿悟,背着包袱漏夜离家出走,那就彻底完球了。 赵慈日夜犯愁,程策那边也一样不顺利。由于素来讲究稳扎稳打,所以他秉持的正义晚到了半步。当他坐着火箭赶至牛头山,扫院的小师父笑说,道长和钱师兄刚去了美利坚合众国。 国际道教论坛,潭城唯二认证代表,他们有言要发。 一身风衣西裤的程策气得双目紧闭,待到再一睁眼,已经变成了赛亚人。他猛地抢过小师父手里的扫帚,双手握紧它横在身前,然后抬起右腿,往下狠狠一压,当场给它干折了。 院里静了几秒,突然爆发出掌声来。 “程大哥,你要不要试试两把一起干?” ▔▔▔▔▔▔▔ 托月亮的福,赵慈年纪轻轻,血压每天都很高。 他的饭量进行性增大,整个人显得十分亢奋,且因为郁闷和欲望难解,他常在夜半对着卫生间的墙说悄悄话。 在赵宅夹着尾巴做人的程策,情绪相对稳定一些。大鸟的魔障再度降临,他并未被它吓倒,反倒更加坚挺了。 他恨这只鸟,但鸟的主人待他不薄。 考虑到赵二哥主理的拳术小灶强度太高,可能会再次弄出惨案来,赵慈告诉他哥,该练的套路,他死也会练,不过日期得由他来定。二哥一开始不肯,然而赵慈把雅思分数糊他脸上,说这全家几辈子没见过的高分,不是靠打拳考出来的。 程策听取了赵慈的汇报,说谢谢,好意心领了。随后,他坦言综合格斗社团的社务太繁重,每次去开会,副社长都用饱含深情的眼神仰视他,恳求他不要光站在旁边看,最好能下场给大伙来一套狠的。 赵慈说别怕,那孙子再仰望,也不会把他怎么着。尽管放心站着就好,背着手,抬个下巴,越深沉,越唬得住人。 万一...... 大程,哪来的万一呢?不要怕,其实这方面你比我有经验,当初你不就是这么唬云云的吗。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99章她想见他 他俩为这句话闹了一天矛盾。 不过,冷战状态很快便解除了。因为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通消息,不接电话太危险,容易闹出人命事故来。 用两听可乐恢复纸糊的友谊后,程策告诉赵慈,他决定开办乐理知识补习班,一周两回,象征性地收点辛苦费。 程策说,拳从小学,琴从小练,如今大家已然到了这年纪,二胡是不指望赵慈拉了,但一些必要的基础,了解一下总没错。 民乐社团即将开拍的纪念摄影特辑,他是主角之一,因此他要求赵慈务必把功架学像了,至少一站出去,就能体现艺术家的精气神。 “搞笑,这破补习班要是倒贴我还能考虑考虑,你竟然还想 ” 程策没给对方讨价还价的空间,立刻改口,表示只要肯来上课,他每回补贴一包奥利奥,还有学校小食店的精品茶叶蛋叁颗。 “打发叫花子呢,叁颗蛋就 ” “不如这样吧,下回月亮一圆,我就去找你二哥单挑。说不定肉体灭亡了,你我的魂也就回家了。” 赵慈掏出了小本本。 “大程,咱们这个课几点开,我记一记。” ▔▔▔▔▔▔▔ 乐理知识补习班设于程宅,老师不仅倒贴了奥利奥和蛋,还给送晚餐。那时,尚云窝在小厅里埋头写作业,他俩躲在书房,一站一坐,敲着白板瞎胡搞。 程策教起来很有耐心,他绕着赵慈左转圈,右转圈,拍完背又拍腰,矫正个没完。 “不是,非得这么拿二胡吗?” “你想怎么拿。” “既然是拍写真,我觉得可以适当艺术化一些,你看这个造型行不行?” 程策一边喝水,一边敛着眼睨他武松打虎的姿势,由于那眼神太邪门了,赵慈闭上嘴,虚心接受了再教育。 “都记牢了?” “妥妥的。” 影集拍摄当天,赵慈将大师的教导抛在脑后,站在镜头前抬头挺胸,把那柄二胡握出了凛冽的剑气,看得尚云两条腿直打摆子。她围着男朋友拍了很多花絮照片,用其中一张做了手机壁纸。 程策看到了,板脸说这张拍得不好,二胡不是这么拿的。 “阿慈,你怎么又懂二胡了呢。” “ ” 同坐在餐厅里,尚云替挚友剥着茶叶蛋,嫌弃他外行又没有艺术气息。她说这造型才叫东方风情,帅得要死,就像大侠。 ▔▔▔▔▔▔▔ 大侠风情万种,大侠的日子却难熬。 他们白天被学业逼得找不着北,到了夜里,更睡不着觉了。 程策扒着小窗,苦苦思恋隔壁屋的姑娘,急得裤子里一会儿硬,一会儿软。而赵慈不幸在错误的时候,出现在错误的地方,他窥见了程太太用高跟鞋踩踏丈夫屁股的画面,惊得彻夜未眠。 虽说变身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叁回能升天,但他们的神经都有些绷不住了。 好在赵慈是一株越捶越刚的野草,他顶着巨大的生理压力和心理压力,仍未被现实操死,努力学习之余,他抬首仰望星空,低头挑灯夜读各类中外邪魔读物。 那夜月圆,他被智慧的闪电插了脑袋,遂火速收拾好一只小书包,背着它爬上了程策屋外的阳台。 赵慈蹲在那里,拿自制的改良版摩斯密码一顿猛敲。 “给我开窗!” “ 为什么不堂堂正正从正门进来,我们家有人敢拦你吗。” 赵慈蹲了两秒,说可能是常年攀爬尚家的楼,习惯成自然了。 ▔▔▔▔▔▔▔ 程策将他引进来,泡茶递点心,然后给电脑里打开的彩色视频网站点了个叉。他问大晚上的,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商量,赵慈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子,说今晚就在此地留宿,不走了。 程策慢慢抬起头,试图用眼神震慑敌人。 不过赵慈没有理会,他抖开书包,给屋主展示了自己的睡衣和牙具。 赵慈两只眼珠子来回晃,大声说月亮圆了不要怕,他们不会变身。因为钢铁般的意志能战胜一切,他决心与天试比高。 程策听了,眼里闪出一种奇异的水光。 “赵慈,你大老远跑来也累了,早点歇吧。” “你干什么去?” “你睡床,我打地铺。” 赵慈摇头,取出习题册和笔袋,往茶几旁边盘腿一坐。他邀请程策一同加入战斗,今晚死也睁着眼睛,只要把黑夜熬过去,黎明就会到来。 “算了吧,从前又不是没试过。这日子情况特殊,我没有一次能熬过零点的。” “今晚不一样了。你看,这是我拜托常大夫开的秘制特效药,只要吃下去,再强的瞌睡也能抗住。” 程策提着枕头和被子,没吭声。 “大程,你就再信我一回。” ▔▔▔▔▔▔▔ 第二天。 早八点。 程策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打开赵慈的小书包,抽出换洗衣物穿好了。他对着镜子,拿起梳子把头型梳顺,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出神的男人。 “快去洗洗吧,我先走了。” “ ” 程策弯腰系好鞋带,背上包,迎着晨光踏进阳台。他坐了几套伸展运动,热身完毕后,撑着栏杆翻了出去。 他相当平静,仿佛已经得了道,成了仙。 这是他第一次大白天翻自家的墙,也是第一次背这么难看的小书包。上面画有一个秃头鹅蛋脸的男人,披着披风,一脸死相,在他背后一颠一颠地扫视众生。 程策怀着锻炼身体的心情,一路匀速小跑,成功回到赵家的小区。 周六上午,他看到在院里练太极拳的尚老爷,也望见了站在阳台上沐浴阳光的尚云。她拢一件睡袍,头发四下翘着,满面起床气,正倚着栏杆将电动牙刷插在嘴里搅。 程策躲在树丛后头,漏出半张脸瞧她。 光天化日之下,他的精神和荷尔蒙皆异常,竟觉得她是那样美丽,不遮不掩,模样温馨又居家。 他简直不想再跟她谈恋爱了,他现在就想娶她。 ▔▔▔▔▔▔▔ 程策的愿望十分美好。 然而由于迟迟找不到破解的方案,娶妻成家的幻想始终在天外飘着,定不下来。 很快,这份错乱把尚云也给感染上了。 中午叁人一起吃饭,她喜滋滋叫了声程策,说这块红烧大排给他吃,坐在隔壁的赵慈耳朵一竖,感动地把碗伸了过来。 傍晚上自习,她捧着闹不懂的问题去问男朋友,人瞪着本子仔细阅读,随即挥手喊来赵慈,请他当场给她示范一下解题思路。 深夜洗完澡,她靠在床头打电话,问程策明晚来不来家里学习,他亦显得清淡克制,告诉她正因学习要紧,所以自己不能来。 一见侧面偷袭不成,尚云立马改成正面攻击,问他究竟几时能来过夜,给个具体日期,她想见他。 那头一怔,然后传来了六,七,八,九的低音。 她抱着手机细心聆听,发现对方是在数数。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100章是个S 好容易捱进十二月,读过万卷书的赵慈,终于有了大动作。 他截住程策,说已找到5.0版本的破局手法。既然他俩能在月圆之夜同步变身,那么也可以通过同步刺激,再一家伙变回来。 “不是电击。” “必须不是。你信我,绝对的安全无副作用。” 该方案记在一个本本上,以画图为主,文字为辅。如果第一项措施不行,立刻翻篇画叉,开始第二项,不必重复撞南墙。 事不宜迟,他俩即刻开展了一系列双人行动。 它们毫无科学依据,还有可能伤到筋骨和自尊,比如一起站在跳台上往池子里跳水,一起倒立,盘腿念经,或是一起跪在地上磕头等等。 身为独生子,程策第一回感受到了兄弟情深,他并不孤单,面对艰难挑战一点也不哆嗦。 并肩做热身时,赵慈握拳说他有预感,这次能行,一定能。 “赵慈,你爱讲满话的习惯要改一改,一次两次不起效,第叁回就没人信你。” “这样看不起我,你怎么还肯回回听我的呢?” 程策不吭声。 “大程,跳不跳?” “跳。” ▔▔▔▔▔▔▔ 他们跳了,跑了,撞了墙,然而天道酬勤只是梦想,结局总教人长记性。 当程策和赵慈偷偷摸摸溜遍了校园内外的每一个角落,该来的,依然会来。今晚他在清冷的程宅辗转难眠,一觉睡醒,又站在热闹的赵宅,刷起了赵慈的牙。 程策想,或许这是上天赐予的试炼。 尚家的家徽在发光,祖宗在召唤,只因发誓要做她一辈子的男人,所以他注定不会平凡。 那份深沉的爱,让他裂成了潭城的世外高人,他脚踏赵程两家,精通中华文化,他是社团的二胡之光,也是出身刀客世家的四少爷。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很可能余生的每个月都会变身,无法用意志自控,比月事更准点。 超人撕开衬衫是个S。 而他,穿上裤衩就是赵慈。 ▔▔▔▔▔▔▔ 这些天,气温一日一日往下降,没过多久,北风席卷潭城,第一场雪悄悄来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由于赵慈和程策成日同进同出,学校起了比从前更难听的传言。 最初的版本以程策为中心,据说他人模狗样,却是个心肠歹毒的骚家伙,自打入了校,他先以一柄二胡抢了赵慈的女人,再糊着兄弟情深的白脸,企图把情敌弄死在游泳馆里。 综合格斗社团的副社长满怀忧虑,抓住赵慈的手掌上下摇,说那跳台多高啊,赵哥你这么跳,不要命了吗? “…… 没看见我俩拉着手?他不怕,我也不怕。” “拉着手也抗不住!” “我勒令你,现在就放开我的手。” “赵哥!忠言逆耳。” 赵慈深吸一口气,一肘子给他干到墙根卧着。 然而光以武力镇压,根本无法平息人民群众传播谣言的欲火,这操淡的言很快就转移到了尚云身上。 女学生说她外表清秀体面,里子可脏。无论上课,吃饭,自习或是社团活动,只要她一出现,左右就出现两道潜水艇似的黑影,肉夹馍的叁人行,感情深得劈不开,烧不死。 她们说她胸小胆子大,她一人单挑双龙,上一次床,能同时睡两个男人。 赵慈听说此事后,嘴里咬着铅笔,对着尚云的屁股出神。 他无法反驳,他认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 被谣言戳爆心肝后,程策屹立不倒,他甘当潜水艇和左护法,还顺便给肉夹馍多加了点料。 那天,他对同样在火里烤的右护法说,自己想学点儿真材实料的防身术,以备不时之需。赵慈被谣言气得夜夜盗汗,讲出来的话就不怎么好听。 “防谁,我还是我哥?” 程策脸一黑。 “不过大程,要我说,就数你想得周到。你兜里这么多钱,万一将来有人绑架你呢?学好了技术,至少能跟歹徒过几招,拖延时间。” 他们板着脸,又准备闹矛盾,但架不住尚云端着一锅宵夜进了书房。 她拿起勺子哆哆嗦嗦分好叁碗,按需分配,隔壁邻居那份多一个蛋。赵慈望着面汤里的溏心蛋,满脑子晃荡糖浆。 “快吃,吃完接着做题。” 她一声令下,他们就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猛下筷子,唏哩呼噜,把杀千刀的歹徒忘球了。 ▔▔▔▔▔▔▔ 赵氏防身术教学班第一回开课,是个艳阳天。 程策认真抱着本和笔,还没写上两个字,就被迫欣赏了一段师父上树的示范教学。 爬完以后,赵慈说如果周围找不着树,也可以通过这套招式攀爬建筑物,总之,蹲在制高点拨打幺幺零,比徒手搏斗更有胜算。 学生坐不住了。 “原来交钱就看爬树。” “你爬得比我快?” 程策原地起立,脱下校服外套一摔。 五分钟后,赵慈啪啪拍起了巴掌,孙子确实爬得没他快,却爬得有型有风度。 由于学生不好糊弄,收钱消灾的师父琢磨了四天,给程策递来一本精美图册。 “ 这是什么东西。” “给你量身定制的,都是基本功,照着图练就行。” 程策皱眉翻了半天手绘小人书,把它甩到旁边。 “赵慈,我付这么多钱,不是为了学基本功,我要见效快的。” 赵慈恼了,运出一掌拍在花园的木桌上,把五个花盆给拍跳了。然后他缓缓释气,对着程策的脸捏起了拳头。 他说这就是基本功的威力,不练踏实,他不收徒弟。 ▔▔▔▔▔▔▔ 自古严师出高徒,当月亮又圆了一回,坚持练习的程策已能徒手劈木板。他在激动之余,问赵慈是否给木板做过手脚,对方坚决予以否认,表示明人不做暗事,有多大手劲,劈多厚的板,一分汗水一分收获。 “大程,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 于是程策没再挣扎,又多缴了一个月学费。 奈何这种见啥劈啥的好日子总是苦短,眼看寒假渐渐逼近,程策忙得日夜颠倒,一心多用,只觉肩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 学业很紧张,他与赵慈伏案做题,夜夜悬梁刺股,直做得不知姓啥名谁。 社团活动也紧张,赵慈端坐在椅子上,聆听阿魁扩招进来的C组给大家演奏,梁喜问他感觉如何,他点了个头,说尚可。 “老程,你最近也是心软了。他们调子跑这么远,你也能忍。” “这里是中央音乐学院吗?大家聚在一起练琴,只为锻炼情操。何况社团建设费,他们每回都超额缴。” “你的意思是 ” “以鼓励为主。” 课后,汗水飞溅的体锻训练室里,程策穿T恤和卫裤,握着行者棒站在副社长身边,观赏社员们喝哈喝哈地练习十八罗汉手。 他们用毛巾擦汗,围着名誉社长问感觉如何,他板着脸,在空中咵咵劈了两下手刀,低声说练习的力度还不够狠。 群众纷纷请示,说赵哥,不如你给我们耍一段吧! 程策瞪了一眼副社长,眼神瞬间穿透了灵魂,人对着右上方一抱拳。 “ 扯淡!赵哥什么身份,他是猴?你们说耍就耍?” ▔▔▔▔▔▔▔ 许是因为压力太大,脸太绿,寒假刚开始,程策就病倒了。 咳嗽,发烧,还大声讲梦话。赵慈在两天后的月圆之夜握住了接力棒,他意志刚强,仍抗不住病毒侵袭,说出来的新版梦话让人心焦,一张口就是云云,我要回家。 程策很过意不去,他每天都跟尚云提着慰问品上门看望赵慈。病号身体固然不适,可一见姑娘坐在屋里,就非要撑着床起身请安。 所幸他确实没劲儿,起来又倒下去,看得女朋友心焦。 “云云。” “嗯?” “你们不用每天来,跑一趟多辛苦 打个电话就行。” 尚云责备他净说傻话,又俯下身替他压被角,摸他的额头。她告诉他,每天过来看一眼,自己心里踏实。 趁她去厨房舀粥的间隙,程策对病恹恹的赵慈伸出手,两人紧紧握住,一热一冷。 “坚持,再撑几天。” “ 真撑不住了,大程,我想回家。” 程策告诉赵慈,尚云生日,他订了本城一座难求的着名闽菜馆,只要病好透,他们叁个人一起去。 赵慈眼中射出了光。 “ 我也能去。” “能。” “这好像不太合适吧,当电灯泡,碍事。” “的确碍事,但我没有别的办法。赶紧起来,先把药吃了。” ▔▔▔▔▔▔▔ 练武之人内力深厚,赵慈为了这餐天价私房菜,生生急出了一身真气。叁日不到,他就能出去晨跑了。 聚餐那晚,程策来小区接尚云和赵慈。 特意饿了一天的饭友们衣着十分厚重,赵慈裹得像抱窝鸡,棉服帽子,围巾挡住半张脸。寿星的装束更显眼,长筒大衣,扎鲜艳的头巾,十八的姑娘像大娘。他俩顶着缓缓落下的雪片站在门口迎宾,隔着车玻璃对他挥手。 尚云坐进来时,程策把毯子捂在她腿上,问她为什么要傻站着等。 “没有傻等 你看,我们堆了个雪人。”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院子里卧有一尊艺术品。 她解释说是天使,虽然没安翅膀,却可以坐着底下的云彩飞到天上去。造型由她拍脑袋设计,徒手刨的是赵慈。 听到这里,赵慈迅速咬下手套来,对尚云伸出五指晃晃,说自己为了把天使胸前的沟凿出来,可冻坏了。那时,她去捏他发僵的指尖,倒吸一口气,赵慈陪着笑,耳廓很红,目光烙在她脸上。 程策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将它递给赵慈。 “喝两口,暖暖。” 带有柠檬香的热气散到鼻下,他俩隔着白雾对视,程策表情温和,稳重地渗人。赵慈心里咚咚打鼓,对方却眉心一动,夸赞雪人做得漂亮,下回他也来造一个玩。 ▔▔▔▔▔▔▔ 这顿生日餐最终吃了叁小时,直把寿星喂得不能动了。 赵慈送的礼物是围巾,一看货色,就知道他哥又捐了钱。赵慈说英国冷,这东西最实用,款式花色也容易配衣服。程策给了项链,亲手替她绕在脖子上,当她欢喜地对他笑,他的心忽然变成了炭盆。 他们所在的包厢外头有园景,瞧出去茫茫一片,衬着屋内的暖光,好像那些纷纷扬扬散下来的白点全是金花。 结账前,程策问尚云吃饱了没,她点头,他轻声说那下回再来,筷子下得稍微慢一些,侍应生大哥都看傻了。 她再点,笑着把头抵在他肩上。 那过程里,从洗手间归来的赵慈站在门外,透过门缝,他看到程策亲吻她的发顶,欲言又止似的,所以他就耐心多等了一会儿。 他不想打搅她,至少不是今天。 ▔▔▔▔▔▔▔ 回家途中,雪比之前更大了。 他们挤在后座,懒洋洋地挨着唠嗑,比如社团水涨船高的建设费,鸡头山会所的新项目,还有八字没一撇的毕业旅行。他俩一唱一和搭她话茬,赵慈说得手舞足蹈,好似这里的冰早融了,一眨眼已是夏天。 夜色渐深,车子继续在雪路里前行,两旁的路灯一柱一柱迅速向后越,他们还说着话,而尚云听到一半就睡了过去。 车厢里终于安静下来,她歪倒在程策怀里,两人睡得昏天黑地,什么也不晓得了。赵慈盯着尚云的脸看,然后他握住她垂在一旁的手,小心捂起来。 被他轻轻一碰,她就动了一下,但他知道她没醒。 因为假如她醒了,一定会抽开它。 他一点一点焐热她的手背,就这样倚着车门假寐。 摇摇晃晃进入梦乡时,赵慈弯起了嘴角。在那里,他见到真正的花好月圆,有一栋隐在雨中的大屋,有窝在沙发里读书的她,他回家一推开门,就会看到妻子飞扑过来抱他,她的眼睛闪闪发光,笑容甜到他心也化了。 车里正淅淅沥沥下小雨,车外的街道碾出了厚实的白泥。 她睡在那人身边,也陪着他,他们离得很近,连头发和呼吸都缠在一起。他枕着她的胳膊,与她十指紧握,那姿势安宁坦然,仿佛今晚和从前的生日夜并无两样。 他们还在一起,仍是一对,从来不曾分开过。 -- 第101章酒香也怕巷子深 稍稍转暖后,趁着周末,程策去了趟墓园。 它位于潭城郊区,一路上会经过几座新出的施工地,尘土飞扬,远远望过去满是黄褐色的浓雾。从前这里还很安静,是一片绿野农田,遇上好天,仍能见到余晖飞过树林。 前往墓园的途中,程策靠在座椅背上,回味曾经简单的好日子,他试图从片段里找出甜味来,可惜画面在脑子里一帧接一帧过,最终留在嘴里的,只有薄荷糖的味道。 辣到人不得不醒。 车子泊停后,他一个人走进去,足足待了半小时才返回。他不孝,扰了爷爷的清静,把这地方当成免费心理咨询所。程策说了许多话,声调很平,几乎没有情绪。 因为是真心话,所以并不全是好听的。 这些脏东西大部分与赵慈有关,它们不善良,坏得要死,如果不小心让尚云听见,程策想她一定会发疯,再也不要他了。 他边说,边跪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头半垂着,仿佛她就在面前,用那只很小的手抚摸他的短发。 他被她轻轻按着,听见她安慰他,别说了,程策,我都能理解。程策痛并快乐着,对此话持怀疑态度,他觉得寻遍整个银河系,都找不出能够理解这茬事的姑娘。 于是他重新抬起头,张开眼,然后,他看到面前灰色的石料上盖了一朵花,浅黄的,在微风里一跳一跳。 程策将它收进手帕里,小心包好,放回大衣口袋里。 “我懂,您终于嫌烦了。” “...... ” 这大约是某种来自天庭的预兆。 耳朵起茧子的爷爷赐了花,因此他又被光明亲吻,又能回到现实里,继续跟赵家老四穿同一条裤子,一起扛着枪上战场。 ▔▔▔▔▔▔▔ 两星期后,程策收到战友打来的电话。 赵慈每天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留学的捷报等到了。 他做人脚踏实地,申请的都是脚踏实地的学校,他从不激进,他是来自潭城的保底之神。 尚云去哪座城,他自然也想办法去。虽说它的全名发音不够响亮,一口气讲完,就像念了什么芝麻开门的上古咒语,但全家高兴坏了,杀鸡宰羊忙得不亦乐乎。 他爹打了笔数字吉利的巨款,并于晚餐时分发表了激情感言。 想当初,在抓周仪式上,他就晓得老四能读书。大家长一口干尽杯中酒,紧紧握拳,大声说学校没名气有啥关系呢,它所在的城市出名就行,有拿过英冠的球队! 程策对空气点头,感受到那份充满凝聚力的家常风味。他顺着赵慈的话头,说了些天道酬勤,以及有志者事竟成之类的套话,之后,他便陷入沉默里,不主动吭气了。 “怎么了这是,听着挺消沉的,我告诉你,云云可高兴了,还给我订了个蛋糕。” “我也高兴。” 赵慈不依不饶的。 “大程,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大家在一个地方,每月来那档子事,我俩换起来多方便...... ” “行了,别说话,你让我静静。” ▔▔▔▔▔▔▔ 这桩大喜事刚过叁天,恰逢民乐社团的梁社长预备过十八岁生日。 他大手一挥,头回自掏腰包请大伙吃饭。地点设在他家,菜品由魁魁饺子馆提供,没用打折券,全款支付。 梁喜请了几位中坚分子,并诚邀程策给大家奏上一曲。对方在电话里一口答应下来,相当干脆。但到了真正见面那天,说好要演出的大师吊了一只胳膊,与保镖赵慈并肩站在门口,一同对社长打招呼。 “我的天,老程,你这是咋了。” “站在椅子上拿东西,椅子劈了。多亏赵慈及时送我去医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劈叉的时候他就在边上?” “嗯。” 梁喜拍拍他,看了一眼他身旁负手而立的拳王。 可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他最近总能在赵慈身上,嗅到一种文质彬彬的雅气。这味道邪门,总让他想到曾经埋头演奏《悲歌》的程策。 梁喜怀念旧时光,他认为程策自从跟尚云谈上恋爱,就变样了。他眼瞅着这位书生一点一点由白转黑,再一举变成灰不溜秋的赵程氏。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梁喜以为是那位魔性琵琶手的锅。 但凡跟她沾上边的男人,再高大威武,最后都有点神经兮兮,活像被脏东西附了体。 ▔▔▔▔▔▔▔ 如此多熬了一月,程策萌生了离开社团的想法。 他切蘑菇刀滑了,走路撞杆子了,体锻测试受了伤,据说吃个火锅也能烫破皮。 虽然他两只手结实,可以劈开薄如草纸的赵氏特供木板,却成日信口雌黄,以创可贴和绷带做掩护,欺骗群众和女朋友。程策身累心累,他自觉在潭城的艺术之路,已然走到尽头了。 周六夜里,尚云穿着小裙,提了两袋慰问品登门拜访。 说是要给他加油鼓劲。 她显然非常担心他,嘘寒问暖的,大眼睛里蒙了一层哀伤。然而她前脚说否极泰来,一切都会变好,后脚就鬼鬼祟祟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 云云,我的手。” “你看,我的手还好着。” 程策不知探病还能探出这种操作,眼见她跨坐到他腿上,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撑不住了。 “稍微慢一点。” “好,不会弄疼你的。” 他们吻了一会儿,难舍难分的,然后他犯贱地捉住她的手,将它按在腹肌上摩挲,她即刻心领神会,替他解开了衬衫纽扣。她似乎很好心,动作却缓之又缓,急得他青筋直跳。 尚云十分冤枉了。 “...... 你刚还说慢一点的。” 程策无言以对。 于是他单手松开皮带,轻拍尚云的臀,示意再往前坐一点。他们开始隔着布料摩擦,前后,前后,直到磨得他低吟出声。 透过后方的镜面,他能看到她不断扭动的腰肢。格纹裙摆在他裤子上耸动,长发垂在背心一荡一荡的,程策盯着看,很快便不行了。 他就这样被她蹭到高潮,射精时埋在尚云胸前大口喘息,整个身体都在发抖。那些变凉的稠液渐渐溢出来,把她的长袜也搞脏了。 她扑上来搂紧他,脸颊发烫,一副终于知错的傻样。 程策好容易缓过劲来,他轻拍尚云的背脊,说假如下回探病再这么搞,他就要对她不客气。 姑娘刚才还蔫着,这会儿突然精神了。 “...... 打屁股吗。” “打。” “那你现在拍一下试试。” “...... ” ▔▔▔▔▔▔▔ 由于女朋友路子越走越歪,生活越来越刺激,一个月总要禁欲十叁天的程策,开始在练琴时出窍。 他惦记尚云的身心健康,顾着赵慈,当然也没忘记手下的弟兄们。 他人在民乐社团,眼前是二胡圣手梁喜筛糠似的炫技,魂一下子飞出窗户,飘到了综合格斗社团,俯瞰每一个正在挥洒汗水的社员。 赵哥。 赵哥! 那是一群多么单纯质朴的人,回回仰视他,闪烁一脸嗷嗷待哺的渴望,仿佛他是绝无仅有的大救星,一肘子下去就能解决宇宙难题。 程策知道该社的副社长心善,侠肝义胆,相当维护赵慈。无论冒名顶替的他几多扯淡,人都一口一个赵哥,你累了吗,你饿了吧,你看我们这套路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 忠诚地教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 程策心事多,日日消沉,待到周五的例行会议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与梁喜恳谈的准备。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会上,社长敲着锣,宣布了一个伟大的计划。 为热烈迎接毕业,他们将举办一场超豪华版的演奏会。所谓豪华,不仅在于阵容,更有宣传部的干事专门制作精美海报,以及各项周边产品。 梁喜说,酒香也怕巷子深,他们身怀绝技,始终赶不上摇滚社的一半热度,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从前的宣传力度远远不够。所以这次他豁出去,为了艺术,彻底不要脸了。 大伙热烈鼓掌之际,资深赞助商程策感知到社长的目光。 他面无表情,继续跟着一起拍巴掌。程策知道,那八十米的晃晃大刀,又一次横空出世,架在脖子上了。 -- 第102章金童玉女 钱花下去,弹眼落睛的演奏会海报制出来了。 它颜色鲜艳,在张贴栏里显得又俗又醒目,确保走过路过不会错过。 各位大师们的名字旁边标有括弧,内里是自己想出来的称号。诸如潭东笛王,霍尔果斯之筝,以及混沌的二胡猎手等等。 由于时值校内音乐文化季,社团众多,就连只有四位好汉的口琴社,也腆着脸加入了争夺战。因此,想早些把合适的场地定下来,必须主动出击,绝不能傻乎乎地等待领导分配。 下午放课后,尚云和程策梳好头,擦过皮鞋,揣着钱和胆,一同出征看房去了。 他俩实打实是停在杠头上,被群众亲切地称为社团内的金童玉女,这艰险的任务不交给他们,还能交给谁。 ▔▔▔▔▔▔▔ 此行美其名曰一个选字,其实撇去前头几个打马虎眼的破烂地,真正可以办事的,只有思源楼后边的十四礼堂。 它位置较为偏僻,前星期搞完先进思想学习特训班后,一直无人打扫。桌子板凳横在那里,加粗的红白口号挂在台上,荡下半截来,一副刚被打劫过的惨样。 程策环视四周,眉头皱得紧,似乎不十分满意。 然而尚云拉拉他的袖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内人眼睛长得美,会说话,望进去全是实诚的肺腑之言,于是程策立刻对干事伸出手,牢牢握在一起。 “谢谢你周干事,百忙之中还领我们参观这么多好地方,辛苦了。” “客气啥呢,瞧着满意不?” “是,我们很喜欢,现在就打款吗?” “赶紧的。” ▔▔▔▔▔▔▔ 可惜,这桩大事搞定后,社团又遭遇了意料之外的重击。 虽说本次演出是回馈听众,免费,还给提供精装老婆饼和各式茶水,但群内群外搞了几次民调,结果都不是很乐观。大家纷纷点赞,高呼要去要去,到了登记时,都哑火了。 他们说,摇滚社新来的女主唱美丽丰满,唱到高潮处,不仅会疯狂蹦跶,还会当众扒衣服。 梁喜的心一点点往下坠。 他们尚有底线,是坚决不能扒衣服的,但他也意识到如果不搞肮脏的小动作,届时上座率将非常惨淡。 社长着急,吃不下,睡不着,一下子急出了斑秃。周六夜里,梁喜紧急召开小范围视频会议,试图找出周期短,见效快,立马能炒旺人气的方法来。 二胡猎手程策坐在书房里,表情严肃,他面前放着书本和吃了一半的挂面。梁喜过意不去,说把饭吃完了再谈,他先跟尚云联系,了解一下她的意见。 程策将摄像头一歪,让对方看到身边的尚云。她面前也是一只海碗,一边咀嚼,一边举起手对社长晃了晃。 这时,梁喜看到了后方捧着碗,闪进又闪出的半张俊脸。 “老程,你们仨感情真是好,外头传言那么难听,照样天天在一起。” “在一起难听,分开也难听,我只能顾一头。” 梁喜摸摸鼻子。 “那个,我多嘴问一句...... 反正今年你们都去一个城市呗。” “是。” “...... 肯定打算住一栋屋了。” “出门在外,假如能互相照应,我看没什么不好,省事还安心...... 梁社长。” “嗳。” “再说下去,我的面要泡糊了。” ▔▔▔▔▔▔▔ 程策为演出烦心,另一边的赵慈,则提前开始了家庭煮夫的自我培训。 即将与心上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他,既不是通房伙计,也做不成书童。不过赵慈并未在乎名分,他得意地告诉叁哥,一切尽在掌握,无非脸皮厚薄的问题。 叁哥气得戳他的脑袋,说不就是个住家保姆么,嘚瑟啥呢。 “...... 来,哥,你尝尝。” “怎么,你还会做麻婆豆腐了。” 赵慈低头解围裙,陪着笑。 叁哥舀了两勺吧唧吧唧,然后把他拉到跟前。兄长拍他的腰,拍他的脸,说这副身材,还有这个手艺,到了英国,完全可以另起炉灶。 素闻不列颠缺吃少喝的,哪家的姑娘饿昏了,不往他身上扑呢。为啥非要委屈自己,跟隔壁阿云住一栋屋,她成日和男朋友搂搂抱抱,撞见了不闹心? “阿慈,我觉得姓程的有毛病。” “什么毛病。” “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答应跟你合住,这里头是不是有药。” 赵慈听了十分闹心。 他不想吃药,可每月到了那个点儿一睁眼,他就必须去不同的学校报道,读另一个专业的课本,如果不住一起相互督促,他害怕给程策倒腾挂科了。 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在昨天,赵慈还对程策举起叁根手指发誓,说一定好好读书,坚决保级,让大家都能顺利拿到文凭。 赵慈回忆自己的豪言壮语,满面愁容,一勺一勺将麻婆豆腐往食盒里盛,最后他松手撒了一把葱花,好好扣上盖子了。 “...... 哎老四,要去哪儿?” “找云云。” ▔▔▔▔▔▔▔ 是夜,尚云专心扒饭时,赵慈就坐在她对面看。 他歪歪地支着脑袋,问她淡了还是咸了,她咕咕哝哝说正好。他眯起眼睛笑,揉她的头发。 “这几天没睡好吧,眼圈挺重的。” “嗯。” “我听说老梁死活拉不到人,急得头都秃了。” 尚云慢慢放下碗,坦言社长确实很难,每天都找他们开会。且因为急火攻心,起先后脑勺只秃一块,现在已经发展到叁块,非常匀称,阿魁说远看就像奔驰车标。 “...... 哦,没人来,那周边也卖不出去了。” 尚云看了赵慈一眼,然后带他上楼,拉开书桌抽屉展示了五沓明信片,以及数迭闪闪发光的贴纸。 “又是内部消化?” “...... 最后一次了,我就多买了点。” 尚云眼睛向上看,赵慈向下看,火花擦得呲呲啦啦的。 谁又能想到,他一个住家保姆都不是的人,正在操天王老子的心。 眼见她忧心忡忡,赵慈即刻拍胸脯,表示这事包在他身上,绝不教大伙儿对着空荡荡的座席白拉琴。 他说,当年她在居委会演出,他给她来的那套豪华流程,现在照原样让民乐社团享受一回。 到时候他不但把一身正装的大部队拉来,还会安排热情观众为艺术家献花,死拽着手求合影,以及拿本子索要签名等环节。 “云云,你说好不好?” “好!” -- 第103章光 次日午休,赵慈找到程策,把该项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 或许是天晴,风清,空气好,程策的态度十分友善,边听边点头,并未对他进行说教。 “大程,我还以为你会不同意呢。” “只要尚云同意,我就没意见。” 赵慈一抱拳,立刻带着程策去开会。 综合格斗社团的副社长亲切接待了他们,说好久没承接过业务了,欢迎欢迎。他掏出纸和笔来,开门见山地问甲方具体需要多少人,出场服装是什么规制,以及活动资金怎么算。 此外,他更将明星社员的照片展示给程策看,指着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说,上台送花,索要签名的露脸差事就交给他们。 程策听到这里,不大高兴了,他说以貌取人是陋习。 “未必浓眉大眼才叫好看,我觉得虎子就很不错,清秀周正,还特别有礼貌。” 副社长心里一咯噔。 “你...... 你咋知道虎子的?” 赵慈双眼涣散,猛一巴掌拍在腿上,大声说他们虎子虽是新兵,可脸长得就像画轴上的古人,辨识度很高。且他有礼有节,干架前都要自报家门,鞠躬问好再抄着家伙冲锋,这种能干大事的气性,当然是一传十十传百。 程策斜眼看赵慈,再慢慢把眼珠子横着挪回来。 由于担心多说多错,接下来的相谈里,他异常爽快。原本赵慈还提议,事成以后再给百分之五十的,岂知程策大手一挥,表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应该直接打全款。 分别前,副社长扒着门框悄悄告诉赵慈,说尽管与程策只有几面之缘,但近距离一接触,感觉他除了脾气怪点儿,本质纯良,是好人。 “赵哥,这位兄弟太实在了,我觉着做事的风格跟你特像,举手投足啊,处处有你的影子。” “...... ” ▔▔▔▔▔▔▔ 合同签完后没两天,程策背着手夜观天象,决定不再磨蹭,周末就约尚云去看海。 毕竟禁食前,他必须吃饱,吃好,才有力气把那十叁天熬过去。 程策为人实在,在电话里直言来回赶路太辛苦,不如就地住一夜,问她同不同意。不料尚云比他更实在,说假如周五放课坐车赶过去,就能住两夜了。 既然要看海,索性把它看个透。 于是程策火速预定了一个海景套房,还抽空去理发,买了身新衣服。 他心思奇巧,不仅给女朋友备了小礼物,更有详细日程安排,比如去哪家餐馆吃饭,去哪处看日出日落之类的。 然而事实证明,所谓的精心准备压根没鸟用,他俩甚至没有功夫去看太阳。 因为办完住宿手续,刚刷开卡进了门,尚云就窜上来把他吻精神了。 ▔▔▔▔▔▔▔ 她朝前推,他顺着她的意思向后退。两个人跌跌撞撞,把边桌上的杯子瓶子也扫了下来。 程策步履不稳,呼吸急促,一边解扣子,一边将皮带抽出来握在手里。他的本意是先跪着伺候尚云,但她比他脑子更热,很快将他扑倒在后方的大床上,隔着衣料从胸肌摸到腹肌,再到大腿。 姑娘的动作不客气,他也没遮遮掩掩的,嘴里发出的动静教人听着脸热。在被刺激的过程里,程策仰着脖子粗喘,他半阖起眼睛,一暗一明之间,就能看到落地窗外颠倒的海潮向他涌来。 当她的手指一寸一寸爬进裤链里,握住他时,他越发亢奋,腰部不由自主地朝上挺去。此时此刻,它强烈勃起了,粗壮坚硬一如阿蒙神庙里的石柱,它主动献身,在她手心里耸动,由她控制进退的幅度和速度,仿佛奴隶一样言听计从。 ▔▔▔▔▔▔▔ 太舒服了。 他快被她弄死了。 可舒服是一回事,现在还不到摇白旗的时候。 程策猛地翻身制服尚云,将皮带绕在她腕上,狠狠抽出一个结。然后他脱了衬衫,扯了她的连衣裙,全部扔到远处。他俯身吻她,垂荡的短发一路下移,它们痒痒地拂过她的胸口,肚脐,还有膝盖,最后他扳开她的双腿向上推。 他挺进去,压着她缓缓抽送,最初的节奏很慢,犹如海水一遍遍刷过沙面。这样做了一会儿,程策终于托起了尚云的腰。 那个角度刚刚好,能让他完全凿到最里头,严丝合缝的,于是他开始猛烈撞她,撞进再退出来,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在颠簸中看到她的长发散在白枕头上,铺得到处都是,像淬了光的黑沙那样闪闪发亮。 他始终保持同一个频率,直到小腹突然痉挛,被一股狂喜的战栗刷过脊椎。 那时,海浪仍在荡着,渐圆的月亮睡在天边,净白无暇的。 他埋在她身体里叫她云云,她就一下又一下轻抚他的背,他剧烈呼吸着,余震尚未过去,他还不想离开她。 …… 云云。 嗯。 再等两分钟,我就起来。 她哄他,说没事,等多久都行。 ▔▔▔▔▔▔▔ 这一缠,又是半小时。眼看外头夜越来越深,程策放尚云去洗澡了。 “你先去,我收拾屋子。” 他之前才干得要虚脱,现在已有力气搞卫生,待尚云洗完澡回到卧室,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最醒目的,是床单上摆着的一只纸袋,把手处横有一枝淡粉小花。 又土又可爱。 她打开它,从袋子里掏出一副毛线手套,款式是幼稚园孩子戴的,中间连一根绳,颜色倒稳重,一看就是奔着天长地久去的,朴实,耐脏。 尚云将它们挂在脖子上,扭头看站在窗前的程策,他双手抄在裤袋里,背影瞧着十分坚强。 他说,英国太冷了,风太大了,光有围巾还不够,他认为手套更实用。何况它们还是他亲手织的,私人作坊的精品,用料扎实,跟她生日时赵慈送的牌子货不同。 解释的全程,他都没回头看她,好像这份礼并不重要,根本没费多大劲。 可是尚云却看出了温柔似春草的慈母心,她欢喜地戴上手套,跑过去抱住他的背。 “谢谢你,我每天都戴着。” “...... 每天戴,很快就弄脏了。” “脏了我会洗。” 程策摩挲她绕在腰上的胳膊。 “云云。” “嗳。” “就是考虑到会弄脏,我还抽空给你织了一副备用的。” “...... ” ▔▔▔▔▔▔▔ 俗话说,井没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 他是个重压之下,仍能屡出奇兵的男人。 程策扳着指头熬过十叁天,再次脱胎换骨,开始为进入倒计时的演奏会操心。 他早晨五点起床练功,洗漱更衣,给尚云准备水果和点心。上午到校念书,中午与赵慈捧着茶叶蛋,开下月作战会议。 放课后他埋头练琴,幕间休息时,再举着一块生姜给梁喜擦脑袋,治疗社长的斑秃。而到了夜里,程策还有补习课要上,真正做到了日理万机。 生姜是常大夫推荐的方子,据说民间广为流传,但有没有效果,就听天由命了。 然而梁喜信得很,每天带着新鲜生姜来学校,那副渴望早日治愈的表情十分邪门,让程策以为下一秒他就会从书包里掏出葱和鸡来。 “...... 其实阿魁也能给你擦。” “求过一回,他嫌我的脑袋恶心。老程,你心善,来,生姜拿好。” ▔▔▔▔▔▔▔ 梁喜是板寸,皮还黑,那泛白的患处非常明显,怪吓人的,把后桌的韩姓女学生看出了鸡皮疙瘩,好一阵没搭理他了。 他急得满地打滚,想早点把形象重新竖起来。 “老程,女孩子就是事多,心思多,她故意不理我的。” “梁社长,你秃成这样,就是因为想太多。” 一时间屋里只剩擦头皮的声响,梁喜气得抹脸,说他很喜欢小韩,今年他俩去同一所学校,他打算到了英国就对她...... “既然喜欢就要早一点下手,一旦到了那里,就没你什么事了。” “有道理,就像你跟阿云,哈哈你这一手抄下去...... ” 程策正在擦姜的手一停,他沉声说他俩的情况不一样。尚云没有不理他,自始至终,都是正宗的两情相悦。 -- 第104章终点 正因两情相悦,所以他们同心,连轴转起来都是双份的。 这天下午,尚云被指派为代表,去了一趟综合格斗社团,她左右手满满两袋子点心和汽水,慰问即将参与该项支援行动的社员们。 长廊里激荡着吼声,鬼哭狼嚎的,她倚墙听得心抽抽,等了片刻再推门走进去。那时,一阵热气轰地扑面而来,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亮光光的肌肉。 这群爱舞棍弄枪的男孩们长大了,每年一到夏季就疯狂发育,窜个子,身材也越发结实,哪怕张嘴喝风,也能催发生长激素的分泌。 “阿慈!” “...... ” 握着棍子的赵慈压根没想到她提前来了,四目相对之际,他一双手开始上下摸,没摸出钱来,倒是攒了满手的汗。他一个劲儿地往后退,说等一等,云云,等一等!我换件衣服就来。 副社长见状,赶忙搬了板凳,用抹布擦两下,再拧开冰汽水,让尚云坐着歇会儿。该配套流程深入骨髓,是接见名誉社长夫人的规制。 夫人咚咚灌了两口汽水,对着面前上蹿下跳的社员们出神,副社长心头一热,他指着队伍,说这是赵哥新编排的套路,问她意下如何? 尚云眯眼观察,竖起一只小巴掌,跟着节奏在半空中嗖嗖劈来劈去,然后她表达了歉意,说这不像赵慈设计的套路,气啊势的,她愣没看出那股爽味来。 “...... 怪我没把话说全。其实赵哥是顾问,我担任总设计。” 此时换了件T恤的赵慈走回来,副社长立马起身迎过去,握拳说尚姑娘真是火眼金睛,见微知着,识人!啥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赵慈嗯了一声,用毛巾擦头发。他打量尚云的俏脸蛋子,看到她笑着对他扬扬手里的老婆饼,心里不落忍了。 这么好的女孩子,他个贱人竟忍心披着一张狼皮天天骗她。 他觉得自己简直不是玩意。 ▔▔▔▔▔▔▔ 演出当日,赵慈在走廊里见到了西装革履的副社长,神清气爽,梳背头。两人相见欢,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互相打量着。 “赵哥,这身打扮你看还凑活吗?我爸说很帅。” “确实帅...... 好了,赶紧把人叫出来,我们马上找个教室开会。” 由于今天是盛大的活动日,人山人海,临时竟找不到可用的空房间。一群衣着统一的男学生跟在赵慈身后,宛如被老鹰护着的小鸡,队伍蛇行向前,成了一道黑亮的风景线。 他们身强体健,气质出挑,但他们是精神文明建设的污点,四处踩点无果后,大家索性在操场上开起了会。 很快,维稳的干事们接到群众举报,风风火火赶过来,要求示威队伍立即原地解散,不许聚众搞事。 “你们一个个穿成这模样,拿着棒子,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阿梅,你看,这是大号荧光棒,不能打人的。” 副社长见不得赵慈低声下气,他一步上前,腆着脸展示了其他道具。诸如各色看板,充气式加油棒,以及会发光的定制发箍等等。 “梅干事,我们是来支持民乐社团,支持传统文化的,绝对没有动歪脑筋。” 副社长义正辞严,当场将发箍扣在脑袋上,赵慈眼睛斜过去,发现人头顶竖着两个大字。 云云。 ▔▔▔▔▔▔▔ 点头哈腰摆平干事后,赵慈赶到了演奏会现场。 尚云已被造型师卷子收拾一新,正摆足功架接受摄影师的咔擦。宣传部的董干事预先收了她男人的大额保证金,他背两台相机,或蹲或站或趴,把这位琵琶手拍出了天庭乐师的仙女味。 但是赵慈依旧被她的形象震惊了。 他以为这次看着比上回更磕碜,一只头型横看成岭侧成峰,像天外来的星际女战士。赵慈将驻足欣赏的程策拉到旁边,一下子急出了意大利手。 “你没有审美吗,怎么也不吭声?” “那是你请来的人,我怎么好意思指指点点。” “你连我都不怕,还能把我请来的人放在眼里了?” 程策静了静。 “之前我和梁社长在一起,等赶到化妆室,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再说为什么要拦,卷子大哥给我看了杂志图,真的一模一样。” 尚云听到动静,朝他们看过来,她抱着琵琶,指指自己的头,笑得比花灿烂。 顷刻间,她的头型不见了,卷子的手艺升华了。赵慈和程策望着尚云,仿佛那一眼怎么看也看不完似的。 于是他俩双双耳朵一热,隔空对她比出了两根大拇指。 ▔▔▔▔▔▔▔ 演奏会开始后,入座VVIP席位的赵慈戴上了发箍。 他不孤独,也不丢脸,因为周围的弟兄们都这么干。副社长想得十分周到,定制发箍囊括全体艺术家的名字,尽最大努力保全了赵慈的面子。 而当扬琴公主阿玉举着话筒报幕,底下除了荧光棒,还冒出一堆狼性的绿光来。她穿得少,壮阔的胸围随着呼吸和动作起伏,在射灯下犹如涛涛白浪,把一群铁汉奶得直言唾沫。 “赵哥,我一直想问,这个女的和六班的王麻子分手了没有?你看我今天这形象,要是去找她,能成吗?” “白日做梦,只要麻子他爹还在位,她就是王家的媳妇,不会答应你的。” 副社长奉献童贞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他低头窸窸窣窣翻起了书包。 “嘘!翻什么呢。” “...... 赵哥,我刚好像听见你肚子叫了,你吃巧克力不?” “不吃。” “核桃酥呢?” “没看见老梁准备登台了?赶紧收回去,叫他们都不许吃。” ▔▔▔▔▔▔▔ 赵慈知道这是梁喜在本校的最后一次演出。 他也知道此位新 · 二胡的传人,曾梦想靠音乐吃饭,被人尊称为梁老师,就像他父亲那样。不过如今他早认清现实,把大头梦好好埋了。 梁喜选的《烛影摇红》调子轻快,却没多少喜感。他看起来很平,很沉稳。十八岁这年,激昂的铁娘子乐队已不再附他的体,他坐在那里,穿白衫黑裤,有气有势,宛如一名真正的演奏家。 一曲终了,梁喜呆了至少五六秒没动弹,下头掌声雷动,巴掌拍得他眼眶都发热了。 他望见观众席后方闪光的大牌子,不知由哪位好汉举着。上头写有斗大四个字,贤者之弦。 他爹敲着他的脑壳说这称号太傻,太二,但梁喜相信世间自有真情在。因为牌子上居然画了柄卡通二胡,简直二到他想跟设计师拜把子。 梁喜扭头看向侧边,暗处正站着他同样不受宠的兄弟姐妹,程策在鼓掌,阿魁在挥拳,尚云和小蓝举着小旗子摇,于是他鼻子一酸,眼泪就没能憋住。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陌生黑影突然窜上台,体贴地用一捧花挡了他的尴尬。 梁喜将脸埋进玫瑰花里,心里暖洋洋的。 “干!” “啥......?” “兄弟,你的水平我看行。实不相瞒,我长到这岁数,还从来没哭那么大声过。” “...... ” ▔▔▔▔▔▔▔ 这是属于民乐社团的良宵,他们一向听众少,可他们特别能来事,比如潭东笛王阿魁,专门聘了霹雳舞社的两位姑娘,跟飞燕合德似的在后边给他伴舞。 还有一米八四的霍尔果斯之筝,弘二头肌结实,穿着定制长衫扫了一曲《林冲夜奔》。他爆发力惊人,听得副社长拳头紧了又松,问这个男的身体到底怎么练的,太他妈发达了,一会儿得去讨讨经。 然而这些都不是演奏会的高潮,当压轴的尚云上场时,赵慈第一个起立拍手,拍得手都麻了,一时间,台下雄浑的呼声和长枪短炮的咔擦声不断,激情澎湃,仿佛在座的个个儿都是真乐迷。 副社长力赞尚云的头型美妙绝伦,夸完,他又让赵慈看到一旁待机的虎子和大明,两个短跑健将揣着硕大如盆的花束,已经做出了起跑的姿势。 “赵哥,咱们花多,不如先冲上去送一轮怎么样?” “开会时我怎么说的?立刻把他俩摁住,等云云弹完了再送。” 赵慈猛地举起右手,在空中握拳,犹如一股劲气振出去,周围霎时安静下来了。 ▔▔▔▔▔▔▔ 他是终身挚友,是她的忠实听众,关键时刻勉强能守住规矩的那种。 不管她在哪块犄角旮旯奏曲,是老年活动中心,抑或是拉着彩色横幅的新春联谊会,无论她是不是主角,人气旺不旺,他就只捧她一人的场,倒贴也坚持到底。 今晚尚云弹的依然是《寒鸦戏水》,这曲赵慈听过许多回,而他每次听,都觉得一柱光投在她头上,整个潭城都是他俩的主场。 他没有音乐细胞,但他是艺术家背后的男人,有组织有纪律,自给自足,从不轻易给她添麻烦。 他跟踪她,支持她,安慰她,当然也妄想娶她。 自幼年到少年,从盛暑直至霜花点地。他们曾背着琵琶走过潭城的大街小巷,早餐连锁,拉面馆,还有那间被政府吊销营业执照的香酥鸡店。她被老师教育,说技术行,够努力,可惜缺了一道味儿,再想往深里走是很难的。 电扇呼啦啦的店内,尚云捧着拉面碗喝汤,淅淅沥沥,眼泪水都流到碗里,看得赵慈拳头发硬。 …… 扯淡,往深里走?云云,你都把我走穿了,还要怎么个深法? 阿慈,你小点声。 怕什么,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那是一个很艳的春日,他替她背琴,一路高谈阔论,一路抱着纸巾盒给她擦脸。赵慈记得临江的大道笔直向前,似乎永远看不到终点,身边的尚云穿衬衫仔裤,没扎好的长发被江风撩起,糊了他一脸。 他陪她走,走啊走,忠贞不二,一不留神就走到了今天。 台上,尚云的曲终于停了,而赵慈伸手摸脸,不晓得又被什么玩意糊了一脸。 他认为她有天赋,他希望她能一直弹下去。别管什么前途和门派,从心从情,索性弹到七老八十。 届时,他白发苍苍,穿一身粗呢叁件套,揣个怀表,照样带着七老八十的弟兄来,老老实实坐在底下为她捧场。 -- 第105章十四行诗 潭城连降了两场暴雨后,天气变得更闷了。 最近天象不吉利,人也是。谁都没有料到,毕业典礼才刚过一月,尚家就遭了贼。 不晓得尚老爷得罪了哪路神仙,贵重物品扫个精当光,床铺里泼了骚乎乎的玩意,还拿红色喷漆在白墙上写了大字报。 有娘,有生殖器,更在末尾画有冲天的大屌,全文读起来优美流畅,说父道女,深谙十四行诗的精髓。 歹人手艺高强,精心踩点,耐心候到一个周全的好时机才破门而入。尚家父女去了农家乐欢度周末,赵氏父子在鸡头山的会所召开内部会议,等两户人回来一瞧,黄花菜已经凉透了。 此事在小区引起了不小反响,仅仅一个下午,流言蜚语就漫天窜,话说得难听,仿佛这全是他们自找的。 而身为邻居的赵家,成日在黑与白之间横跳,自然也被一道骂了进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是以讹传讹,必当一盆屎端平,大家左右都沾点儿。 ▔▔▔▔▔▔▔ 不过赵慈他爹并未在乎传言,他一边呸呸瓜子,一边告诉四个儿子,话伤人没错,可嘴在别人身上,咱还能得空一张张撕了吗。 “爸,您的意思是...... ” “命重要,名声先搁边上,立刻把人接过来住。一会儿我就跟老许联系,让施工队抓紧时间整修一下他们的屋。” 不幸刚换了身子的程策,正穿着T恤裤衩蹲在地上吃瓜,他听到这个,一口气没捋顺,大声咳了起来。 赵二哥拍着他的背,同时举手表示反对。 “可阿云到底是程家媳妇,咱们主动接管是不是有点...... ” “你晓得姓尚的老小子做了啥?他胆子大,尽干断子绝孙的缺德事。万一现在住过去,再让那帮龟儿子红漆一喷,画个屌,岂不是把亲家也得罪了。” 大家沉默了片刻,然后赵二哥抓着头,说阿云住在此地确实安心,毕竟谁敢来抄他们的家,唯一的问题,就是怕她男人有意见...... 程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将瓜皮狠狠一摔,说自己没有意见! 他哥吧唧吧唧嚼着瓜瓤望他,又多给递了一块瓜。 “...... 瞧这傻孩子,气儿都不顺了,还他妈做梦。” ▔▔▔▔▔▔▔ 安全第一。 所以当举着棍子的邻居从天而降时,尚云就住过来了。 考虑到赵家有一窝男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因而为了避嫌,她住的房间位置易守难攻,想要突破,必须先把守城的赵慈干趴下。 不仅如此,她房门口还支了个虎头屏风挡煞气,左右两盆蝴蝶兰,很上档次,就像东宫娘娘烙大饼的寓所。 这是程策费心安排的,获得了全家上下的一致好评,叁位哥哗哗鼓掌。 “老四的艺术细胞没得说。” “可不是?我觉着比姓程的强。” 程策早晚都去请安,他武功日渐高深,神不知鬼不觉,就出溜一下子去了屏风后头。他一般端着早饭或是水果,在外高呼云云开门,是我。 规矩正宗地教人潸然泪下。 程策坐在床沿安慰尚云,说东西丢了怕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好。 他切的果子好吃,他说的话也有道理。 可是她一想到遭了劫的宝石戒子,就止不住一阵难受,她本不该把程家的祖传信物藏在保险箱里,她就该在花园里挖个坑,给它埋得深深的。 还有赵慈送的大小徽章,他手写的条儿,画的本本,抄的诗,一样一样码得整整齐齐,摆在上锁的箱子里,也给人一锅端了。 他们一定以为里头有宝藏,因为她在雕花的盒盖上粘了一溜宝石贴纸,黄白相间,闪闪亮。 程策摸她的头。 “别担心,戒指没了他会再买。至于那些章...... 我以后给你做更漂亮的,好不好?” ▔▔▔▔▔▔▔ 这日,制章能手赵慈又来了,他穿得山清水秀,背了七八个纸袋,说是程太太给她买的新衣服和饰品,希望儿媳妇换换心情,压压惊。 程策瞄了一眼,见全是贵妇牌,他想他娘又刷狠了。 然而他爹又何尝不是。 据说,就在今天早晨,他们仨念书期间的住宿问题已妥善解决,位置佳,邻里清静安全,开窗就是鸟语花香,还带个小院。 出资人程先生雷厉风行,他想谈的合同,喜欢的女模特,看中的屋,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落实,从不浪费时间。 赵慈代为展示了照片,每往后滑一张,大家的呼吸就粗一些。厨卫,卧室,书房,哪处都好,简洁又别致,能当婚房。 只可惜,得叁个人一起挤。 这是好事,亦是坏事,如今他们有了金屋,也有了娇,却只能偷偷摸摸伺候她。因为他俩背靠背,心连心,就要让好姑娘在花一样的年纪,被迫享受齐人之福了。 “云云,这间给你,我挑的,外头风景最漂亮...... 你看,还有两棵苹果树。” 一大一小,就像树下的你和我。 赵慈含情脉脉地望着尚云,脑子里水位直线上涨。 程策的脑袋横着一点点移出来,慢动作,目光如炬,于是赵慈咽了口唾沫,把手机给收回去了。 ▔▔▔▔▔▔▔ 一晃到了午饭的点,赵慈接收完来自程策的指示,假模假样起身说得下楼弄吃的,材料他都带来了,全搁在厨房里。 尚云一听,也要跟去,但程策一掌摁住她,说马上就回来,她在旁边闹腾容易教人分心。 “...... 那你们做饭,我就着看,保证不吭声。” 程策摇头,赵慈也摇头。 他俩眼神躲躲闪闪,说厨房重地闲人勿入,态度极其神秘,宛如前来报恩的海螺姑娘。 “最多半小时,饭就好了...... 你坐在这里,不许动。” 稳住尚云后,赵慈和程策火速窜下楼,关上门一个煮,一个切,速度倒是快,没多久就端着托盘回了房。 ▔▔▔▔▔▔▔ 叁碗直冒热气的鲜肉小馄饨,里头搁了紫菜虾皮还有蛋丝,凑到鼻下一闻,便闻软了她的心。 这是前一阵在程家吃过的好东西,程策亲手下厨,光靠馄饨,就把她骗去了书房受罚。 尚云抬头看男朋友,痴痴地,男朋友也回望她,藕断丝连。一旁顾着托盘的程策胸中生火,熊熊燃烧,点亮了赵老四英俊的脸庞。 他是伙计身,少爷心,他端着饭,就想到了那张湿漉漉的书桌,窗外扑进来的热风,她身上被汗浸到半透明的男式衬衫。 那都是他的,馄饨,桌子,衣服,汗,还有人。 程策板脸,用肘关节拱了一下尚云。 “云云,别看了,吃饭!” -- 第106章风声 捂着肚子推了碗和杯,已是下午叁点多。 程策见尚云对电视机犯睏,便关了窗,在地毯上摆好靠垫,叫她躺着闭目养神。 “你们去哪里?” “哪儿也不去,陪你。” 他知道这些天她睡得不好。 夜半常去厨房发呆,发到深处,就会打开冰箱埋头翻吃的。他数次躲在门后偷看尚云,非常有冲动进去抱住她,告诉她别怕,一切都会变好,等下月去了英国,有他在,有他们在,不管哪国来的流氓都不能欺负她。 他想对她发誓,挺胸抬头,像一位骄傲的骑士那样。 然而程策最终只是转身离开,爬回卧房里去。 每逢夜深人静,他总想和她在一起,躺在一张床上,给她说故事听。他的心愿美好,唯独不是以这具身体,不是在她脆弱的时候。 程策害怕尚云会靠过来,怕她会倚着他,说一些他根本不想听到的话。 他相信她。 但感情的事,还是不要轻易测试比较安全。他这个人看着坚挺,壳子一戳就碎,只怕到时裂得稀里哗啦的,丢人。 拉拢窗帘后,程策席地而坐,没有贴着尚云,略微保持了一点距离。他替她把毯子掖好,说一旦睡熟人就放松了,容易受凉。 她摇头,说左右两个火炉烧着,怎么可能会冷。 于是程策和赵慈一起躺下来,那时,左边掀起一阵淡香味,把她迷糊的神志搅得更迷糊了。 ▔▔▔▔▔▔▔ 或许是日日常相见的缘故,她最近竟觉得赵慈和程策越来越像。衣着,发型,小动作,眼神,甚至是身上的味道。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从未真的长久过。 就好比前天下午,程策来看她,趁赵慈下楼取饮料时,原本平静的他突然伸手把她勾进怀里,搂得死紧,勒到她骨头发痛。 他的冲动来得毫无征兆,迅猛又粗鲁,教人招架不住。他相当着急,不停地吻她的脸和耳垂,因为用力过大,他更不小心扯疼她的头发,嘴唇也差点咬破了,两人的牙齿互相碰着,刺激到头皮都发麻。 他不管不顾的样子,仿佛他们正在站台道别,这只是短暂的久别重逢,吻过抱过,马上又要相隔万里远,再也碰不到了。 她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但才刚一摸他的背,他就炸,反应大得简直不可理喻。程策表情凶狠,好像再多摸一下,他便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不可理喻。 尚云想到这四个字,心里悬空,晃得荡悠悠的。 她端详那张脸,却看见另一个人。一个总是偷偷摸摸,爱爬墙叩窗的老相识。他仍在楼下开汽水,还未归来。 她觉得当时的自己非常可笑。 因为这是妄念,是错的。 ▔▔▔▔▔▔▔ 很快,在赵家的鼎力相助下,尚家的屋赶着进度整修完了。 重新入住的那晚,赵慈被推举为代表,给尚云送去了一幅风景挂画。它是赵叁哥从艺廊里买来的至尊好货,给他们添添平安和喜气。 叁个人叮叮咣咣敲着墙,把它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随后尚老爷取出相机,说要给他俩拍合影。 “爸,这也太隆重了。” “隆重啥呢,赶紧的。” 赵慈笑得脸都开了,他揽住尚云的腰,停了片刻又转念将手向上移,按在她肩上。她抬头看过来,他就晃晃她,说看我做什么,看镜头。 他是很上镜的,她也是。 但他们从小到大的合影,始终缺些暧昧与情味,灿烂温馨一如兄妹。这让赵慈伤脑筋,他最讨厌程策屋里摆的相框,不知为什么,她只要跟程策站在一起,无论怎么拍,都有夫妻相。 “爸,您瞧这个姿势怎么样,像不像杨子荣?” “得劲,阿慈你站稳了。” 尚老爷绕着拍了好多张,赵慈上蹿下跳,最后才把尚云拉到身前抱着,下巴颏抵在姑娘头顶,就像一头温柔的大熊。 天晓得他一碰她,整个人就融了,化了。 可他留在相片上的身影总是利落,坚强明亮地找不出一丝破绽来。 ▔▔▔▔▔▔▔ 当机票上的起飞日期正式进入倒计时,打包行李的工作也临近收尾了。 赵慈无疑是叁人中境况最难的那个。 他的两只大箱子,在屋里摊了一月有余,但实际上,每隔几天,都会有人往里头扔点儿宝贝,满得压根合不起来。 即便如此,大家仍每夜开会,声称自己放进去的才是必需品。 “阿慈,都是好东西,都带走。箱子不够装,咱们再给你多整两个。” “爸,其实每年我都回家。带这么多,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屋里的热情冻成了冰。 “孩子没良心,还没走,翅膀就硬了。” 于是赵慈又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塞回去。 然而没过多久,他发现两只铝镁合金箱子已经扣起来了,完美无缺,竖在那里宛如黑钢战士。 赵家人多,心也多,到了最后,大伙又悄悄路过,漏夜把没用的东西顺了回去。 说是轻装上阵,既有信用卡在手,孩子啥不能买。 康师母小声告诉赵慈,她准备的小包裹里头有干木耳和干香菇,每周叁个人炖汤喝,健康热乎,女孩子补血,男孩子补肾。 “补高了没处撒气,您这就是活活要我的命。” “怎么没处撒,学校里没别的姑娘吗?阿慈,我是劝你尽早找下家,只要有了新人,你就能把阿云放下了。” 赵慈瓮声瓮气地说凭什么,他偏不找,他就给她添堵。 ▔▔▔▔▔▔▔ 比起师母,大哥二哥的行前辅导较为干脆,没二话,直接给钱,他俩伸出手说每月这个额度,尽管刷,哥替你还。 至于叁哥,走文艺路线,送了一支钢笔,助他学业飞黄腾达。它是定制款,金色笔身,镶宝石,粗粗大大像金刚杵子。 “哥,神笔马良吗?现在都靠打字...... ” 兄长兜头一巴掌。 “马良马良,你知道这破笔花了我多少钱?” 他爹阔绰,出手就是一块豪表,说养好了,将来留给小辈。就跟那表的广告宣传图一样,父子俩并肩站着,一股子百年传承的温馨之味。 “哪来的小辈。爸,我决定不结婚,就一直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不给政府添麻烦。” 他爹兜头一巴掌。 “阿慈,天亮了,梦还没有醒?!你打算一辈子等着她?” “什么梦?她是谁?!” 面对鼻孔喷火的老父亲,赵慈抬起胳膊挡风。 “我说过要等云云了?我堂堂正正单身,自愿的,不结婚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们父子痛痛快快干了一架。 由于干输了,赵慈被罚饿一顿晚饭。但宝刀不老的拳王在离开前,留下了逆耳忠言。 “真的,你放阿云和那小子一条生路,要有器量。” “我又没赖着她,多个人多条路,这不都您教我的?假如她将来在家受气受委屈,至少还有我给出主意。” “扯淡,姓程的就差给她跪下了,他还能让她受委屈。阿慈,凡事适可而止,往后人家还会惦记你的好。” 话不好听,却没错。 可他是真正的男子汉,一年年让她钝刀子割肉,习惯了。 他才不怕疼。 ▔▔▔▔▔▔▔ 出发前两天,赵慈受邀去尚家吃晚饭。 论起饭点的规制来,他觉得晚总比午要高级些,更郑重一些。 比方讲,她是在程家吃的午饭,叁点多就回来了。赵慈算着时间,以为这不是自己过于敏感,而是真正的亲疏有别。 他到底是她的老人,和程策不同。 她还是很疼他的。 尚云站在阳台上打电话,说了菜谱的大致安排,赵慈回话的态度很平,却偏躲在屋里偷偷看她,心扑通扑通跳。 “...... 喂,今晚你可不要拿个酱油荷包蛋糊弄我,没八菜一汤我不来的。” “怎么会?有正宗四喜丸子,做得最好的一次。” 他嘴角翘老高。 “嗳云云,你觉着我是不是应该穿个衬衫西裤,这破破烂烂的,怕配不上你搓的丸。” “阿慈,短裤拖鞋就行,大热天的别折腾。” 他嗯嗯啊啊的,应付过去了。 去做客前,赵慈欢喜地满屋子乱转,摊了一床衣服,挑出来一件件往身上比。 他试得满面春光,仿佛高头黑马就候在楼下,连夏夜的风声都烙着玫瑰纹,它们会载着他一骑绝尘去她的城堡,吃完就被她留下来,再也不必走了。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107章一钱不值 这个夏夜闷热潮湿,小雨下下停停,空气里全是叶泥和花汁的味道。 赵慈换好衣服,刚准备下楼去,却收到尚云打来的电话,她说大餐正在华丽收尾中,让他迟一刻钟再来。 “云云,我一整天没好好吃饭了,就指着你这顿。” “ 放心,肯定不让你失望。我爸光是闻着味,都说撑不住了。” “行,为了四喜丸子,我再坚持坚持。” “多谢。” 为消磨时间,赵慈左翻翻右翻翻,最后打开了书桌左下方上锁的抽屉,从里头取出一本旧笔记来读。 它很厚,做工扎实,是他亲手制的。从中间翻开来,彩绘和贴图五花八门,华美缤纷犹如那本珍贵的《温彻斯特圣经》。 赵慈倚在窗边翻,一页接着一页,摩挲发出沙响的薄卡纸。这是他的宝贝,写写画画,记录的都是与尚云有关的东西。 她曾经演出的剪报,在晚报角落小小的一块,跟豆腐干似的,他也剪下来好好贴上去了。还有她回给他的字条,笔迹娟秀,见字如见人,上书六个字。 那我们就试试。 ▔▔▔▔▔▔▔ 纸短,情却长得望不到头。 赵慈觉得当时尚云一定是没辙了,他天天堵着她,倾诉衷肠,给她递条儿,说天大地大,能做邻居和同窗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 云云,跟我谈恋爱,百利而无一害,你追求艺术,我就是你坚强的后盾,你只管弹琵琶,其他杂事我都给你包了,保证利索。 可是阿慈,我现在还不想恋爱。 做人不要这么武断。云云,我的爱和别人不一样,你试了就知道。 他告诉她,他的爱不一样。 他并未欺骗她,放眼潭城内外,确实没几个人比得过。何况在他看来,忠诚和醇酒一样,都讲年份,纵然程策痴心,赵慈也觉得对方及不上他五分。 一年两年,或是叁年的喜欢,哪能叫爱。 它们易碎易折,都经不起时间考验。 奈何他忠诚,亦把心剁碎了给她喂到嘴边去,她仍然摇摇头,说不要。实事求是地讲,他也是个有自尊的男人,像这样狠心的姑娘,他早就不想爱她了。 可赵慈熬啊熬,也没熬到出头之日。如今,他们已经成年,就要一起出去念书了,赵慈仍然犹犹豫豫,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因为家里家外的人都说,最坏的时候过去了,未来很美好,必定充满希望。 阿慈,你要加油。 ▔▔▔▔▔▔▔ 他们描绘的景象妙不可言,仿佛一揭开糖罐盖子,胳膊伸进去,就能挖出满手的蜜来。 然而他需要付出代价。 代价是永远不可以有妄求。 如果没有意外,余生的每个月他都将受刑。它刚开始时,他幸福地可以当场死去,而到了告别之夜,他就生出最坏的念头,希望它变成十四天,十五天,变成永恒。 到那时,他就带着她远走高飞,在另一座城过小日子,当真夫妻。他心善,也心凶,他有胆子,能确保世上再也找不到那个叫赵慈的家伙。 他愿意骗她一辈子,他会拼了命让她幸福。 虽然他的爱于她来说一钱不值,但他新瓶装旧酒,照样顶着假面,给她哄得快快乐乐的。 赵慈想,假如他运气再好点儿,他还能在她身上留下记号,永生难忘的那一种。 他妄想他们会有孩子,叫他爸爸,叫她妈妈,叽叽喳喳地扑在他身上笑。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妄想可能也谈不上什么背叛和欺瞒。因为不管结果是女孩或是男孩,都将带着程策的基因。 他们一定像她爱的男人,如假包换。 ▔▔▔▔▔▔▔ 当晚,赵慈踩着时间叩门,给尚云摆了个很大的笑脸。 他穿白衬衫和笔挺的深色西裤,戴着新手表,素净又周全,几乎瞧不出男孩气来了。 “白川二十五年,真货来着。来,拿好,给爸的。” 他笑嘻嘻地,她便伸手接过去,招呼他赶紧进屋坐。 赵慈换了拖鞋,走到客厅一瞧,发现乱得像鸡窝,沙发地上一山包的衣服,他认出来都是尚老爷多年来的心血,鞋裤裙,真金白银的潭城高定。 据说前几天她爹都很正常,照常吃饭喝酒,出门遛弯,偶尔跟她分享一下新闻。但到了昨晚,他就不那么正常。 他说衣服没带足,缺药,钱也是,他担心她在英国水土不服,要吃苦头。晚上十点多,他去她屋里搜罗了一橱子东西,摊在客厅里一件件选。 “一直选到凌晨叁点,我死活给劝住了 然后到了今天中午,又骂了我一顿。” “骂得好,你怎么舍得把它们留在这里,应该都带走。” 尚云看赵慈,他坏笑着捏她的后颈,说没事,一会儿他陪着喝点酒,安慰几句,老爷子就想通了。 ▔▔▔▔▔▔▔ 晚饭时,赵慈陪着喝了很多酒,他推心置腹一番劝解,眼眶红通通,也确实把老爷子说通了。 可是他没说通自己。 收拾过碗筷,看了半集剧,赵慈起身去了洗手间,这一去就是将近半小时。 他在走廊里揉着脑袋,看起来很晕很难受。可是他没说要走,只靠在墙上喘气,垂个脸,一言不发的。尚云看看横在客厅沙发里打呼噜的爹,让赵慈上楼歇着,她去切碗蜜瓜给他醒酒。 赵慈一把拉住她。 “云云。” “嗳。” “我现在不想回家。” “不回家,走,我扶你上楼。” “我不想吃东西 你就陪我待着不行吗?” 她拍拍他的胳膊,说自己马上回来,哪怕不弄吃的,她也要给他泡壶茶。 “否则一会儿胃更难受。阿慈,别忘了,明天晚上还得坐长途飞机呢。” “ 那我等你。” 她点头。 赵慈看着尚云消失在转角,双手抄在裤袋里,在走廊左右飘起来。他对这屋太熟悉了,当然知道该去哪里躺,但他坚决不去客房。 那样太见外,不符合他的身份。 ▔▔▔▔▔▔▔ 赵慈最终推开尚云的卧房门,缓步走了进去。 前几日,他都没功夫仔细打量,但今晚一看,他必须承认这里的氛围早就变了。 许师傅的装修队做事到位,墙壁刷了新色,挂了画。窗帘,吊灯和书橱,也比从前漂亮许多,更有格调些。他倒是喜欢,唯一可惜的是,把那些旧情也一起擦没了。 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从今往后只会留在他的脑子里,被他一个人怀念。 赵慈特别难受,他想,没被歹徒打砸之前,这里至少还有属于他的角落。 在书架上,有送她的各种手工品,给她做的幸运章,参赛奖状和大大小小的相框摆了一溜。赵慈最喜欢那张旧照,尚云梳两只小髻,穿一条碎花裙,初夏时节,他背着琴,拿塑胶勺子喂她冰砖。 她比现在更瘦,晒得黑黑的,蹬一双浅色帆布鞋,鞋带的颜色左右不一,和他脚上的是同一个款。 曾经的她可好哄了,他捧着叉烧,冰砖,或是草莓大福往她面前一搁,说啥就是啥,可以亲完左边,再亲右边。 周末下午,他们骑车绕着潭城的中心公园来一圈,说绕完再回家,然后他就能把女朋友堵在郁郁葱葱的林道里吻。她踮着脚,他低着头,他抱住她摇啊摇,踩着树丛后面的广场舞拍子踏来踏去。 就像两个傻瓜。 赵慈撑着床沿坐下,来回抚摸被单,摸着摸着他就躺下来,一遍一遍轻抚枕头的形状。又柔又软的布料蹭着掌纹,一如他正梳进她的指缝里那样。 赵慈阖上眼,不知不觉中,屋里的灯光就彻底熄灭了。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108章远方 他想到那一晚,空气也是这么潮,这么热的。 他们进屋后没多久,雨点就密麻麻砸到玻璃上。 他跟她道了叁遍晚安和明天见,仍坚持留在她眼前不肯走。赵慈握着门把手不放,他看过表,一说想喝茶,二说想坐下来看球赛。 车轱辘话道了一茬又一茬,啰啰嗦嗦,宗旨只有一个,尽管夜很深,尽管他的屋就在隔壁。 可他就是不想走。 赵慈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他觉得哪怕再多坚持几分钟,也叫胜利。于是两人手牵着牵着,他就和她贴在了一起。 赵慈把尚云抱在怀里,告诉她自己非常非常喜欢她。他说傻话,说这辈子就认她一个,他发誓要娶她为妻,跟她住在一栋大房子里,养狗养猫,也养爱打拳和弹琵琶的小孩子。 他会对她好,让她拥有很多爱。 然而赵慈回想着,认为这些话都太孩子气了,让尚云误会他是在兴头上,趁机对她大开空头支票。 因为她表情迷茫,看起来似乎是不信的。 ▔▔▔▔▔▔▔ 当时他还戴着她送的旧卡通手表。 是生日礼物,有刻字,大写的Y和C挤在一起,好像永远都不可能分家。 赵慈捧住尚云的脸,她垂下来的长发就覆在表盘上,它们触到他的皮肤,痒痒的,泛着暖。赵慈猛地低头吻下去,吻得昏天黑地,把呼吸都抽透了。 他已吻过她许多次,放课的自习室里,走廊拐角,花前树下,也在这间屋里,但是哪一次都不及这次放肆。 赵慈说他想留下来,不走了。 他的声音很沙,哑得怕人,且他其实也无需多说,亢奋的身体相当诚实,就那么戳着她,藏也藏不住。可他仍希望听到她主动说一回阿慈,你留下来,别走了。 …… 云云。 嗳。 我们不勉强,你要是不同意,就推开我。 因为害怕,赵慈的鼻尖沁出汗来,手心也是,狼狈地不像样子。他那样静静候了几秒,就在心灰意冷的时候,她倚过来,把头靠在他胸口上。 ▔▔▔▔▔▔▔ 他们倒在床里,他第一次解开她的裙子,平日他眼神好使,到了这节骨眼上,搭扣和拉链竟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扯才对。 除掉她的内衣后,他揪住自己的T恤衣领子褪下来,傻乎乎地抓着它发愣。男孩劲瘦结实的肌肉在夜色里起伏,蒙了一层冷光,他的目光从她的小腹开始移动,最终停留在那张脸上。 她没有用双手遮挡,坦荡和他对视,但赵慈明白她和他一样紧张。 她的轮廓又细又弱,和他完全相反。赵慈撑在尚云上方,头低着,姿势仿佛是一头豹。他亲吻她的眼睛和嘴唇,她的呼吸特别热,与他擦出火光来。 …… 别怕,我们慢慢试。 我不怕。 她这样对他说。 于是他和她赤裸裸贴在一起,尽管他硬到发抖,仍不敢用力,怕她不舒服,要半途喊停。 ▔▔▔▔▔▔▔ 而当该来的终于来临,赵慈握着自己,试图一点点朝里推进去,在那艰难的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定在她脸上,说云云,云云 这么做疼吗? 她和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脸涨得通红,尚云绷直身体,她紧张,皱着眉说是有点疼。他屏住呼吸,推得更慢了,随即他们都意识到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得快一些才好。 赵慈毫无经验,手里没有半点活,可他记得书上说过,第一次都疼,只要熬过去,下一回就好了。 他想他们还有下一回,很多很多回。 所以他更加用力吻她,腾出左手摩挲她的侧脸,他没再给她打预防针,只狠下心向前一挺,然后他听到呜咽声。 她掐紧他的手臂,张大眼睛,不断向里抽气。他的汗水沿着下巴落在她身上,湿湿滑滑的,他彻底胀满她,再停下来就是要命的事,但他又唯恐她要流眼泪,只晓得一遍一遍说对不起。 …… 云云。 嗯。 现在好一点了没有。 …… 我不知道。 现在呢? 嗯。好 好多了。 赵慈本来不信她的承诺,可尚云对他点头,轻按他拧紧的眉,说是真的,她不疼,能忍。 他往后抽出一半,再向前挤进去,他反复这个动作,一直做到呼吸困难,腰摆得越来越快。 赵慈觉得尚云确实好受些了,她已经有力气出声,她正抱紧他的背,抓着,又麻又刺激。 …… 别这样,云云。 疼吗? 赵慈咬牙说不是,假如再抓下去,他就要出来了。 他兴奋到疯了,她断续渐强的呻吟擦过去,耳朵贴着耳朵,汗碾在一起,淌得到处都是。他的喘息比她重百倍,野蛮沉闷,全都热热地埋在她颈窝里。 他在床上,却以为自己在海上,浪头剧烈翻起,高得快要把他颠昏过去。他伸出手握牢前头的床柱,腰部发力往她身体里碾,撞得整个世界都地动天摇,落下倾盆大雨来。 ▔▔▔▔▔▔▔ 赵慈记得这一夜所有的细节。 她肯要他,他就没遗憾了。 每当他又难受,又开始自怨自怜,他就把它挖出来想,一想便好受许多。尽管床铺另一侧总是空的,但她的影仍与他拥抱,在最后定音时,他能被她紧紧环在怀里,一次又一次变成她的男人。 然而这一回不同,落幕散场后,他还听到她叫他的名字。 阿慈,阿慈。 声音由轻至响,听起来越发真实。 它们炫着明亮白斑,仿佛灯塔的聚光朝他照过来一样。 “阿慈。” 吧嗒。 灯亮了。 赵慈睁开眼,他正侧卧在床铺里,蜷着腿,满头满脸的汗。尚云蹲在他面前,怀里抱个大碗,一股熟透的蜜瓜味。 她去摸他的额头,大约想测个温度,他却像被电了似的躲开她。 “别碰我。” “好。” 她回得干脆,完全没有在意。 赵慈头晕目眩,用手心挡眼睛,尚云立刻把灯调暗了,从碗里叉了块蜜瓜送到他口边,说吃点凉的醒醒脑。 他受宠若惊,在她的催促下张开嘴含住它。 “甜不甜?” “ 嗯。” “你带来的这个酒,劲太大了,你听听 我爸还在打呼噜,怎么推也不肯起,他说沙发比床舒服。” 她笑着,眉眼弯成两道月。 赵慈眨了两下眼,睫毛湿漉漉的,揪住毯子瞪她。 他神经紧绷,裤子也紧绷,那里雄赳赳气昂昂,正随着梦里的后劲一搏一动的。 尚云见他木头木脑没反应,解释说其实刚才就进来过,见他蒙头睡得香,就又退了出去。 赵慈慢慢撑着坐起来,用手指按太阳穴,尚云马上捞了个靠枕垫在他身后。 “够厚吗,不够我再多 ” “够了,正好。” 她扶稳他,顺便去卫生间绞了一条毛巾,迭成条递过去。 赵慈板着脸,一动没动,只低声说你给我擦。尚云就将凉毛巾按在他的脸和脖子上,沾掉那些汗珠子。 ▔▔▔▔▔▔▔ 她手势温柔,正在做好人好事,而他嘴里含着蜜瓜味,舌尖苦得倒胃。 赵慈也没想到酒劲能这么大,久久不散,一觉睡醒后反而更浓了。 此刻他窝了一肚子旧情和实话,随着执念愈涨愈高,堵得慌。他特别不舒服,只想找个机会把它们全都吐出来。 不管她爱不爱听。 “阿慈,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想吐?不如我扶你去卫生间趴一会儿,好不好。” 他急促呼吸着,一巴掌拍掉她的手,说不想吐,他也不离开这张床和这间屋。话说出来后,他们对着彼此,气氛逐渐尴尬起来。 “ 或者我给你找件T恤换上,你看都湿透了。” 见尚云又要跑路,赵慈迅速压住了她的腿。 “你别走。” 他表情阴阴的。 “不用麻烦,我不换衣服。” “那我 ” 赵慈上身前倾,他抓紧尚云,不让她再往外窜。 她点头,还是挺镇定的,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她在想别的了。 那表情赵慈非常熟悉,每当他又犯贱,又被狗皮膏药之神附身,姑娘就有类似反应。他懂的,她并不算太笨,懂得察言观色,她无非是在想什么时候能抽身出去。 怪他太天真,之前还想着亲疏有别。如果躺在床上的人是程策,她才不会摆出这副态度来。 她老早按捺不住了。 这坏念头一占上风,赵慈突然拔高了声音。 他告诉她,不要老是找借口走! “我没有。” 他笑一声。 “云云,你看我多好骗,你瞎说什么我都没意见,都信你。” “ 阿慈,你喝多了。” 赵慈扬起眉梢,问喝多怎么样,她是不是要赶他走。 她望着他,嘴唇动了动,他一看到这个表情就更光火,索性手臂一收,把她拉过来搂严实了。赵慈胡乱地在尚云背上乱摸一气,动作粗鲁像在抓什么救命稻草。 他摸到她的蝴蝶骨,内衣搭扣,还有凹陷的腰窝,那件薄衣裳揉出撕裂的横纹,就快揉破了。如赵慈所料,尚云总算回过神来,试图挣开他,她一推,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床上。 ▔▔▔▔▔▔▔ 赵慈从未想过要强来,天晓得他都舍不得弄疼她。 可是今晚什么都不对头,烈酒壮胆,他的怒意空前高涨,看她哪里都是错的。他不喜欢她脖子上的项链,她穿的格纹衬衫,也讨厌她不听话。 由于悬殊的生理差异,赵慈根本没费劲就制服了尚云。 她被捂着嘴,被威胁不要乱动,她的脸涨得很红,瞧着比那一晚更红。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自己。尚云看了一眼,几乎没停留,立刻又敛下去了。她在生气,他更是。 为什么不看我? …… 我刚才看过了。 赵慈气得倒吸一口气,俯身去强吻她。他毫无疑问地遭到了抵抗,但她终归拗不过他的力气,让他托着后脑吻了个扎实。赵慈觉得自己疯魔了,他竟以为她发出那种难受的声响,是在迎合他。 他用膝盖控制尚云扭动的双腿,扯了她的衬衫扔到床下,他两只手都在发抖,又一把抓住她的睡裤腰准备往下扯。他自我催眠,说只要真的做了,她就会回来。 她一定会回来。 ▔▔▔▔▔▔▔ 赵慈悬在上方,粗喘着,他脑内天人交战,透过水雾看到身下的俏脸,它变糊了,变形了,不清不楚的。 同样是这张脸,在不久之前还曾对他笑过,亲昵过,并不像现在距离这么远。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赵慈集中精神,便又能听见楼下尚老爷轰天响的呼噜声了。他终于想起今晚原是个好日子,她亲手做了饭,给大家斟酒,为他切了蜜瓜,怕他不舒服,还说要给他取干净衣服来。 她是个好姑娘。 所以他就可以得寸进尺,这样报答她。 ▔▔▔▔▔▔▔ 赵慈悄悄松开手指,将毯子捞过来,用它盖住尚云赤裸的上身。 他替她把边边角角都掖好,她稍微动一动,他就往下压,用蛮劲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然后赵慈将那件格纹衬衫攥在手里,垂着脸,半个词也说不出口。 他以眼角余光看见她的嘴巴在动,对他伸出手来,盛暑天,尚云的手心冰冰凉,应该是被他吓的。 她仍在说话,她甚至捂着毯子坐起来了。但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耳朵里嗡嗡作响,浮在半空中,像远方的雷声落在脑里,一阵一阵滚着。 赵慈用尚云的衣服重重抹一下脸,说他走了,以后都不来烦她,他们从此一刀两断,再不用做什么骗鬼的挚友。 他说,当初真该听她的,见好就收。 尚云瞪大眼,倾身抓了一下,没抓住。 赵慈走得很急,步履不稳绕着楼梯往下跑,肩膀砰砰地撞到墙壁。他穿过走廊,匆忙换上鞋子就打开了门。 湿热的夜风扑在脸上,他向前冲了几步,又慢下来,再也走不动了。他佝偻着背,忽然蹲在草地上,把脸拼命捂进她的衣裳里。 ▔▔▔▔▔▔▔ 赵慈孤单地蹲在那儿,也不知道蹲了多久。 直到一股茶味飘过来,幽浅温柔,洋甘菊味的。有个人踩着草地,走到他身边蹲下来,用温热的杯子碰了碰他的胳膊。 这一碰不要紧,赵慈脸上的水更多了,他粗声粗气说自己正在反省,要她别管他,就让他自生自灭! 那人说不能不管,因为他躲在她的院里,哭坏了尚家得负责。 赵慈身体一抖,说他不要她负责,他也不喝茶! 她便又窸窸窣窣掏半天,换了个冰凉的东西贴他。 “嘶 ” “不喝茶,喝可乐吗?” 尚云披着外套,脚边躺一只鼓鼓的小袋子,散发水果香气。她将长发扎成松马尾,脸上干干净净,不像他,脏兮兮的。 赵慈握着冰可乐,看见尚云从袋里掏出葡萄和柚子来,都洗净了,搁在玻璃饭盒里。她将它们放在他面前,说是醒酒利器,比蜜瓜更管用,潭城百科上说的。 “来,擦擦脸再吃。” 他望着她,接过小毛巾往脸上按。 “ 云云。” “嗳。” “我又做梦了。” “没有,你醒着,好好的。” 她抽出他怀里的衬衫,抖了两下,塞进袋子去。 她问他为什么要抱着这玩意跑出来,赵慈巴巴儿愣着,解释是想拿回去洗洗搓搓,毕竟给她搞脏了,都是他的汗手印。 他面红耳赤的,拿纸巾擦鼻子,说以后会守规矩,再也不扯她裤衩了。 她抿嘴看他,他也是。 “ 阿慈。” “嗯。” “我们以后不提裤衩的事了好不好。” 两人互相打量着,最后是赵慈先低下头去。 他看到尚云露在长裙外面的脚踝,它很细,上面有几道深痕,是他抓的。赵慈默默朝她身边挪了一点,和她胳膊碰着胳膊。 他问她,能不能把头靠在她肩上。 “就一会儿,保证不乱动。” 尚云听了,只用肩膀拱他,嘴巴闭得牢牢的。于是赵慈将额头抵过去,碾着她,他很用力,好像要把他的魂都碾到里头。 那时已近午夜,小雨不再飘,洗净的天空像一块深丝绒,拉着一片微弱星光盖下来。 赵慈熬着熬着,鼓起勇气去摸尚云的手指,成功触到的瞬间,他后悔地想死,只觉刚才信誓旦旦的保证都喂了狗。 但她轻叹一声,反手握住他了。 -- 第109章一定会惯坏他的 因为情之所至,赵慈的肿眼睛,在次日夜里更肿了。 前来送机的家属把孩子团团围住,千叮咛万嘱咐。叁个人去叁所学校,赵慈去的那所最次,不过大家都满怀希望,紧紧握拳,坚信他也有美好灿烂的未来。 “阿慈,你记住,英雄不问出处,别人怎么看你我不管,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咱家的龙。” “哥,你揍我吧,狠一点。” “为什么。” “...... 我不想当龙,我不上飞机了行不行。” 赵二哥猛地抱紧四弟,两行泪流到赵慈头发里。 赵慈很难,尚云也是难的。正式分别时,她突然挣脱程策的手,扭头跑回去,扑进她爹怀里抱着久久不撒手。 现场人来人往的,老父亲强作镇定,笑得比哭难看。 “傻不傻,都看着你呢。” “爸!” “放假就回来了,算算时间也没多久,何况有他俩陪着你,我放心。” 她从小就是个读书有困难的姑娘,过考或是入校都得费点儿功夫,丢人,也花钱。然而这一回,尚云哽咽着说她会拼命,不教他失望。 “阿云,拼啥命呢,不要有心理负担。那个岛上啥也没有,你能保重身体,吃好喝好,平平安安的就行,爸爸不指望你当科学家!” 这番异想天开的劝话,戳人心肝,赵慈站在边上听,之前好容易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又喷了出来。 ▔▔▔▔▔▔▔ 挥别大部队,他们仨擦着脸,踏上了前往异国的航班。 在机场时程策态度平淡,几乎没红脸。他沉得住气,是一直等到空姐送餐时才有反应的,他也不哭,就怔怔坐着。程策看着舷窗出神,想起他爹说十八岁成年了,要脚踏实地,做真正的男人。 阿策,我们都等着你回家。 程策叹一口气,往杯子里倒饮料,偷偷看了一眼赵慈的座位,但见那位眼睛红肿的仙人正喝酒吃肉,狼吞虎咽,貌似已经没有痛苦了。 他想,哪怕长征再难,天都塌下来,只要有赵慈顶着半边,他一定能站稳。 ▔▔▔▔▔▔▔ 熬过磨人的长途飞行后,他们空降到了这座着名港口城市。 飞机晚点近叁小时,但程先生安排好的接机人员精神抖擞,高举着牌牌,对他们说这边请。领头的是一位年轻姑娘,至多二十,她美丽高挑,一身牌子货,T恤仔裤的尚云站在边上,就是她的丫鬟。 她自我介绍姓贺,是程策的学姐。 程策原本还挺高兴,与她寒暄问好的,可他眼尖,没过多久就看出来人脖子上的项链,和他母亲新得的那条一模一样。 去往住宅区的途中,他坐在车里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就握紧尚云的手,非要她紧挨着自己坐。 赵慈对这场景视而不见,光倚在车窗旁玩手机,一条便签写写删删,编辑了几十遍,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打来打去,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气得他抹一把脸,又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去。 ▔▔▔▔▔▔▔ 下午两点多,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小楼比照片更漂亮,院里也确实有两株苹果树,一眼望去,特别温馨家常。 放下行李后,贺学姐为他们展示了各项基础设施,冰箱里已备足叁四天的蔬菜水果,刀具和锅盆簇新锃亮,厨房窗台上还摆了一盆小白花。 尚云跟赵慈睁大眼四下张望,哪里都摸一下,拉开看看,程策兴致不高,但道别时依然感谢了对方的帮助。 学姐轻笑,摇着手说程先生什么都给安排好了,她不过是遵命办事而已。在他们这群学生眼里,他就是个活菩萨似的人物,当初来英国出差时,忙里偷闲,还给他们系的小陈牵线搭桥,找了份实习。 程策觉得这倒也算实话,他爹的强项就是体贴入微,随便一拐,就走到人家心里去。无论姑娘缺钱或是缺爱,在他那里都能收获应得的那份。 临别前,贺学姐告诉他,明晚她在新房办乔迁派对,会有一拨同学来捧场。如果他们有兴趣来的话,务必跟她联系,不仅可以锻炼口语,更能顺便认识一些新朋友。 “大家都在一个学校,早晚会碰到的,先混个脸熟呗。” “是。” 她顺手给程策展示了以前的活动照片,他一看,学姐品位高,朋友都是一顶一的美男子,金发褐发,蓝眼睛绿眼睛,在二十来度的英式夏日里露八块腹肌,穿沙滩裤给大伙烤牛肉堡。 她说金发的是阿尔方斯,老家在里昂,那是杜乔,撒丁岛乡民。程策看得眼花缭乱,拳头硬了。 “...... 明晚这些同学都带女朋友来吧。” “傻话,他们都是单身。” ▔▔▔▔▔▔▔ 这之后,程策就浸入了沉默模式。 临近晚饭点,赵慈饿坏了,他将冰箱里的菜和果都掏出来,跟尚云站在一起吃香蕉,他俩一边埋怨水果没有香蕉味,一边把旁边的柿子扒拉开了。 “大程,你不吃吗?瞧你脸绿的,多补点维生素。” 程策摇头,说要上楼洗澡,让他们先补着。 他脱掉衣服,站在花洒下思索,摸了摸自己的胸肌,腹肌,还有弘二头肌,然后再度陷入沉思。 前后冲了差不多叁十分钟,程策围着浴巾走出来,刚巧收到来自程宅的慰问电话。 视频里,大家都欢欢喜喜的,他也就陪着多夸赞了几句。按照要求,程策靠在窗前,把手机视频头绕着房间转了一圈。思念外甥的张管事又哭又笑,拿手纸使劲擤鼻涕。 程策说,目前一切都挺好,虽然城市瞧着灰扑扑的,但胜在气温适宜,比潭城凉快,此外,明晚他们还获邀去参加派对,刚落地就要忙起来了。 “什么派对?” “学姐搬新家,说认识点新朋友,我想练练口语也是好的。” “男的多吗?” “嗯。” “那你赶紧把东西给阿云。” 程策一听,耳朵烧红了。 “...... 不着急,才刚落地,她脑子还糊着。” 张管事说脑子糊才好。 “阿策,外头的男人路子就野了,摸不准脾气,你要先下手为强。万一明天新朋友对阿云有啥想法,人一看她的手,就晓得姑娘是有主的。” ▔▔▔▔▔▔▔ 五舅说事不宜迟,他是信的。 程策立刻从行李里翻出好东西,对着镜子练习了两遍台词,裹一件睡袍去叩了尚云的房门。 她已经洗过澡,正坐在椅子上用面霜搽脸,一屋子香喷喷的味。 “给我也涂点。” 程策双手抄在衣兜里,对着那摊满一妆台的瓶罐扬扬下巴,随后他走到尚云面前,半蹲下来和她平视,相当听话的样子。 她以指腹沾了霜往他脸上点,再把它们轻轻推开来,这样来回几趟,程策身体就软了,呼吸沉沉的。 当时他很想告诉她,以后每天洗完澡,都给他搽面霜。 “...... 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喜欢。” “那我每天都给你搽。” 程策凑过去吻她,低声说他没这么大脸,要她天天伺候着,还是等他再老一些,皱纹多一些时,再麻烦她。 假如现在就来,一定会惯坏他的。 “那就惯坏,我愿意。” 他抬手捏捏她的脸,含糊过去了。 程策垂着眼,短发还有些湿漉漉,水珠子沿着发梢滴到胸口,尚云替他抹了两下,说要去拿吹风机,程策摇头,要她坐在这里别动。 他突然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她大腿上,嘴唇蹭着她仍有些潮的皮肤。 “云云。” “嗳。” “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在哄孩子。 “不做坏事?” 他说是好事,别紧张。 于是她闭了眼,乖乖坐着,然后她听到衣料摩擦的动静,他小心展平她的手指,将一个微凉的环状物套了上来。 它造型简朴,细细的,没有镶石头,银白色衬她,尺寸也正正好好。 尚云像被雷劈了似的看戒指,再看他,脸涨得通红。 程策的模样倒还算平静,说这是上月陪他娘逛街购物时,刚巧遇上店家搞促销,他认为它简洁大方,什么场合都能戴,什么衣服都能配,且价格也挺实惠的,就买了。 “有多实惠?” 他将先前藏藏掖掖的左手竖起来,让她瞧。 “...... 买一对,给打九五折。” -- 第110章就你有情欲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赵慈昨晚睡得不好,今日早晨起床气较为严重。 然而,他午睡后的起床气更厉害,在厨房好好做着叁明治,竟失手摔裂了两只盘子。 当时程策并未多说什么,只蹲在地上拿小扫帚扫碎片,他们这样一高一低对峙着,直到赵慈又扬手砸了一个碗。 “赵慈,有完没完。” “没完。” 阳光晴好,尚云在花园里迎着风做操,他俩在客厅里干架。 气氛热火朝天,从门里踢到门外。赵慈醒着神,光捶身体,没打脸,程策怕他打脸,缩手缩脚,没能干出应有的风格来。 将敌人逼到退无可退之际,赵慈锁住程策的手腕,举到眼前低吼。 “…… 你有闲情,还得空买上戒指了。这事没解决,你竟然就有胆子说要娶她?做什么白日大头梦!” 程策听完,忽然将横在地上的拖把一脚踢起来,握在手里自卫。 他脸都憋青了,说难道一辈子不解决,他就一辈子不娶妻?他到底是个正常男人,有七情六欲,如今每个月都当十叁天孙子,战战兢兢的,怎么,还不许他怀有幻想了,有天理和王法?! “…… 谁是孙子。” 程策不吭声,喘粗气。 “你有种再说一遍,谁是孙子。” 赵慈指着院里做跳跃运动的姑娘。 “全世界就你有情欲,我没有?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每天每夜都想不通,忍什么忍呢,换来换去还不都是你的身体,云云也瞧不出真假来对不对?不如这个月我就跟她把那事办了,让她评评谁的技术更强!” 嘭。 随着拖把干折的声音,厨房烧热的电水壶也跳了。 做完操的尚云用毛巾擦脸,走回屋,看到一地狼藉,两个男的并肩站在一起,沏茶切橙子,你擦杯来我洗刀,兄友弟恭的。 她指着地,问碎渣渣是怎么回事,赵慈抓抓头,笑着说是脚下一滑摔裂了。 程策将切好的橙子递给她,说之前拖地没拖干,确实太滑,这绝对不是赵慈的错,都怪他做事不利索。 ▔▔▔▔▔▔▔ 傍晚,贺学姐开车来接他们。 她穿得比昨日更漂亮,像叁四十年代的女明星,程策发现项链换了新的,今天最出挑的是耳环,一对浅绿色坠珠,随讲话幅度微微荡着。 那明艳的模样,和他娘年轻时很像。 可惜的是,留给程策感慨的时间不多了,因为就在这时,副驾驶的年轻男人探出头来,精准打击,就对着尚云咧嘴笑。 “你好,我是杜乔。” 他显然是昨天照片上的撒丁岛乡民,操一口意式英语,褐发绿眼睛,像猫科动物。程策一看这魔障似的俊脸,即刻一步上前挡住尚云,跟对方问好。 他有礼有节,自称姓程名策,九月即将入校当学弟。随后程策一欠身,表示这位姑娘叫尚云,他的女朋友。 尚云与杜乔亲切握手,人就笑眯眯望她,表情挺危险的,把程策生生急出一手汗来。 赵慈仍在气头上,没能顾着这头,他先拉开车门坐进去,与贺学姐聊开了。她健谈,一夸他生得俊,二说他身材好,问是否单身。 “单。” “好办,我给你介绍呗,喜欢什么样的?” “...... 贺姐,我暂时不想谈恋爱。” “急什么,哪儿那么快谈上,先交个朋友,能不能发展看缘分。” 于是赵慈睨了眼尚云,说自己在交异性朋友这方面没有偏好,他经验少,且一直是个要求很低的人。 ▔▔▔▔▔▔▔ 乔迁派对的所在地并非市中心,车子开上小路,绕过幽静的林荫道,驶入了一栋老式住宅。楼的外貌旧,却打扫地干干净净,门口摆着两盆黄配绿的景观植物。 “来,先进去坐一会儿,八点多人就会来了。” 这屋里头比外头更有风情,客厅两扇大窗悬着浅色窗帘,一张木质长桌靠墙摆,上面七零八落置着画框和花瓶,插稻草,有一种家居杂志的艺术美感。 程策觉得这品味挺熟悉,但他及时打住,不愿往下想了。 他拉着尚云走到长沙发边,挨着坐在一角,对面叫杜乔的意大利男人跷着二郎腿,依然在笑。 赵慈独自占一只摇椅,摇啊摇,挺悠闲。他们喝着柠檬汽水,用手语和英语互相交流,说音乐,天气,还有撒丁岛热闹的旅游季。 这些都很好,唯一让程策不舒服的是,杜乔的眼睛始终定在尚云身上,打量完一轮,又是一轮,绿眼珠子像鎏了金的翠玉,亮得吓人。 他听说她曾去西班牙徒步,笑到整间房里都开了花。 “我爷爷在拉科鲁尼亚有房子,下回我们几个结伴徒步,然后去那里住几天,客厅对面就是海。” 赵慈听到此处,椅子咔一声突然不摇了,汽水也不喝了,就瞪着国际友人。程策看他那副恶狠狠想上手剁的态度,搭在弓上的箭又收了回去。 同为潭城人,共饮一江水。 初来乍到,他人生地不熟的,双拳难敌四手,多个火力猛的友军照应总没错。 ▔▔▔▔▔▔▔ 八点半,这屋终于被占得水泄不通了。 外头几台车停着,人潮窜进窜出,晚风还有些冷,却个个儿穿得清凉,像在加勒比度假。 在学姐的介绍下,衣着朴素的赵慈很快成了本日明星。 据说他是家中老幺,来自美丽的潭城,父亲是一位相当有魄力的实业家,生意横跨食品加工和生命礼仪,年年开分号,稳扎稳打,切实带动了一批再就业。 赵姓小兄弟不但会武术,拿过大小奖状无数,他动手能力还很强,平日里不沉迷电脑游戏,就爱埋头制章画绘本,是个难得的老实人。 赵慈听完学姐的发言,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他觉得简介没掺水,他就是人中之龙,怪只怪尚云有眼无珠,不识货。 ▔▔▔▔▔▔▔ 置身于室内悠扬的乐声里,赵慈迎来了今晚第四位倾慕者。 她姓房,与他同岁,烫一头大波浪,亦有一对大波浪。青春动人的她说自己是邻城的,一直想去潭城旅游,到着名的大剧院看场戏。 “...... 潭城没什么好看的,再说那剧院也快倒闭了。” “不看戏,我们还可以逛商场呀。” “其实我不太懂牌子。” “我懂。” 赵慈瞥到她弹跳的胸脯子,向后退了半步,可是她比之前那几个更有决心,说不如去楼上的书房谈话,这里人太多了,讲话听不清楚。 赵慈原本是想婉拒的。 但他刚巧看到尚云端着杯子,和几位客人聊天。她似乎在比划什么,眉飞色舞,他们听完一下子大笑起来,程策顺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亲昵又自然。 “赵慈。” “...... 嗯。” “走不走?” 赵慈收回目光,他接过房姑娘递来的金汤力,对她点点头,说走,这就去书房。 -- 第111章对不起 这是一间略显空荡的书房,仍处于装修初级阶段。 它尺寸大,家具却没有几件,木地板上铺了两块单色地毯,天花板垂下一台巨大水晶吊灯,散发蒙了尘的暖光。 赵慈走到书架前,用手指拭了拭隔板,扫一扫书脊,他嘴巴闭得牢,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肯往外蹦。 然而他新得的女伴却滔滔不绝,她铺开来的话题五花八门,比如自家小猫在出国前跑丢了,去年寒假和朋友去叁山谷滑雪摔伤,末了,当然也夸赵慈两条腿长又直。 她爱笑,话也够多,但他偏偏心不在焉。 ▔▔▔▔▔▔▔ 赵慈的好耳力在此刻发挥到极致,他举着杯子越喝越清醒,即使站在这里,隔几堵墙,也能听见尚云的笑声。 尽管他都明白,音乐和人语吵得头疼,这显然是他的幻觉。 不过他最近一直半疯半醒的,能听到,总比听不到更好。 “嗳,我能摸摸你的鼻子吗?” 突如其来的问号吓了他一跳,赵慈以为听错,他懵懵地问她为什么。 她对他笑,说是因为实在太挺了,跟雕塑似的,她想感受感受。 “就一下。” 她没等他回话便偷袭了。 赵慈低敛着眼,被她刮了个正着。见他木头木脑的,她便越发胆大地挽住他,说坐下来慢慢聊。 赵慈将手臂抽出来。 “...... 对了,你渴不渴,我正好下楼拿点水。” 她拽住他。 “赵慈,你该不是在怕我。” “不怕。” “这就对了,来,到那边坐一会儿...... 瞪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呀。” 在她的坚持下,赵慈被拖到窗台旁,和她一左一右坐着聊起来。 她说他听,边听边点头,漫不经心的。这间书房灯光昏暗,他那副歪着脖子发呆的样子显得很痞,容易教人心软腿软。 于是,一只手在合适的时候,摸到了他的膝盖。 赵慈的表情忽而变僵,他咬着牙,一脸戒备的作战姿态,她却并不在意。 “说老实话,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怎么没有?” 她的手仍按在原处没动。 “那个叫尚云的,不管她走到哪里,你都盯着她。” 赵慈移开腿,说盯着瞧没什么了不起,今晚这一屋子人他只跟尚云和程策熟,不瞧他们,要瞧谁。 何况她是前女友,是相识多年的隔壁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他待她就像待妹妹,早没有那种情和爱的心思了。 房姑娘长长哦一声,尾音翘起来,她啜一口酒,眼珠骨碌碌绕着他。 “那你喜不喜欢跳舞?” “不喜欢。” 她将酒杯放到地上,对他伸出手来。 赵慈眨了眨眼,推说自己很笨,不会跳舞。 “我会,我教你。” ▔▔▔▔▔▔▔ 当时,楼下正在播放贝西伯爵的曲子,绵软无骨。楼上无人打扰的书房里,她环着他,一步一步慢慢摇。 赵慈挪动脚步,节奏紊乱,他的协调性不见了,就被她推着动。她不断轻拍他的背,要他放松,可他只能直勾勾看着前方,对白墙上镶嵌的大镜子发愣。 他懂欣赏,认为姓房的女孩其实非常漂亮,她身材丰腴,舞跳得好,就连穿衣品味也无可挑剔,比另一个她高级千千万万倍。 赵慈抬起胳膊,看眼前的陌生女孩大笑着转圈,她有陌生的气味,她用茉莉香水,摇摆时层层漾出来,一不小心就把他拉进了花影里,仿佛整个人都飘在温香馥郁的潭城之春。 说起潭城,他就想到尚云。 赵慈讨厌恋旧,他知道这是一种治不好的坏毛病,不是赵家男人该有的品质,它懦弱,活该让人瞧不起。 可是他又特别想念她。 哪怕她就在楼下,相隔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 “...... 对不起,我踩你的脚了。” 赵慈低头道歉。 女孩抬眼,对他笑,她潮湿的嘴唇微张着,就表情来看,并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她倚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发现每一声都慢。 他不急,他像个空壳子,压根一丝兴奋的情绪也无。 就在曲子快到终点时,她蹭着他,主动勾住赵慈的脖子,踮起脚吻了上来。 十几年里,他从未吻过别人。 十几年后,他也没想过要跟别人在一起。 虽然二哥曾说身体和感情可以分开,世界之大,谁离了谁不能活。但赵慈偏不听,偏就紧紧贴着,不肯漏一条缝。 他是她的,昨日,今日,也算上许多个明日,即便隔壁姑娘已不再需要他,早把那扇门给他封死了。 当渐近的香风冲到鼻息里,赵慈微微偏开脸去。 他与对方保持安全距离,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我得走了。 ▔▔▔▔▔▔▔ 就这样,赵慈在异国求学的日子正式拉开帷幕。 可以想见,它的开端并不美好,落地第二天,他把好人缘的房大小姐得罪了,待到第二个月,他又惹恼了另一位姓翁的美人。 他们就读于同一所学校,常在餐厅碰面,她见英俊的他穿衬衫西裤,低调不来事,总是一个人吃饭,每回点同样的菜单,瞧着像位安稳度日的二代。 是她喜欢的那一型。 翁美人五官清秀,扎马尾,她作自我介绍时,一张笑脸把赵慈看晕了。 他觉得她跟尚云很像,至于到底有几分,他讲不上来,像就是像,哪怕只得两叁分,也能忽悠住他。 “我坐在这里可以吗?吃饭,人多才香嘛。” 他愣了一下,说可以。 ▔▔▔▔▔▔▔ 她开始与他结伴吃午饭,一起温书。 他们的同窗友谊发展顺利,唯一的麻烦事,是他总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矜持地要死,连手也不给碰。 某些日子,他对昨天才谈过的话题显得十分迷茫,不愿多搭理她,而到了另一些日子,他又会对她客气了。 她认为他或许比想象中更有经验,时动时静,难以捉摸,像故作深沉的坏男人。 这是种令人着迷的怪脾气,仿佛勾一个人,就勾了俩。 于是没过多久,借着维修卧房窗帘杆的契机,她连打几通电话向他求救,发图发表情,好说歹说把赵慈请到家里来了。 ▔▔▔▔▔▔▔ 外头阴云密布,怪脾气的男学生姗姗来迟。 她看得出他不情愿,因为之前在电话里,他的态度就犹豫地教她尴尬。然而再尴尬也没关系,她觉得只要今晚他来,就不会走。 “来,喝口热茶。” “谢谢,我不渴。” “吃水果吗?” “不吃。” 赵慈脱掉风衣挂在衣架上,说现在就带他去看看那根掉下来的窗帘杆。 “幸亏你来了,要不然我都不敢开灯。你晓得吧,对面住的邻居眼神怪怪的......” 她指指自己,让他浏览身上的低胸睡裙,他瞥了一眼,表示理解。 “你穿得严实点儿,他们就不看了。” “...... ” 赵慈走进卧室,见高窗的视野一览无余,厚窗帘垂在地上,杆子斜着。他卷起衬衫袖管,搬过椅子来,一句废话也不多说便干起了活。 他想早些完工,那样他就能早些回家。 “赵慈,你看今晚能不能修好?” “能。” “假如修不好的话,不如你就...... ” “我刚才说了,一定能修好。” ▔▔▔▔▔▔▔ 本着修理就要修到位的原则,赵慈专心致志,没留意到穿着睡裙的女主人正站在后面,上下打量他的腰背臀。 而当他擦了额头的汗,跳下椅子收拾工具,说都妥了,是该告辞的时候了,她面露难色,问是否可以留下来吃饭?她已经炖上土豆牛腩,炒个素就能开饭。 “你看,外面雨下这么大,现在骑车不方便。” “我不怕淋。” 赵慈走到玄关换鞋,他将头盔扣在脑袋上,说今晚是室友的做饭日,有他爱吃的四喜丸子,所以就算外面下刀子,他也要回家。 女主人一听,脸唰地黑了。 相处这些时日,他家小楼里是什么情况,她听说的香艳传闻得有几箩筐。 她苦口婆心,劝他回头是岸,说现今异性室友之类的名号,全是噱头,她身为女人,那方面的事看得比他透彻。 “哪方面?” “你别装傻。” 翁美人态度不客气,她要他多长点心,别被耍了还替人数钱。 “真的,脚踩两条船的事我见得多了。你难道不觉得尚云是在占你便宜吗?” 又来一个教他学做人的。 他们都看得透,都很聪明。 赵慈将鞋带狠狠抽紧,然后转过身看她。他歪着头,眼里空荡荡的,脸色比屋外的雨势更凶。 “那就让她占便宜。” “...... 什么?” 赵慈握住门把手一转,用指腹摩挲着。 他认死理,爱撒谎,且水平相当低。他固执地要死,任谁劝都不会听。 “其实她怎么待我都行。好了坏了,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轮不到外人来管。” -- 第112章这个大侠以后给你做老公好不好 入冬后,这栋小楼的花园里也铺上了一层白霜。 由于家里有两个饭量奇大的男人,专门负责周五晚饭的尚云,很快搜集了几套食谱。 有鸡有鱼有肉,煎炒或是水煮都还不赖,在程策和赵慈的评测下,她的手艺日日精进,已经可以开门宴客。有时一条动态发出去,就能招来七八位思乡又手笨的同窗。 经过数月的试运营,它斩获殊荣,被赞誉为本城的Hell’s Kit。 尚云严格按照配比,精心调味,常常一锅铲下去,就能让程策感动地苦干实干一整晚,几乎到了把底子都掏给她的地步。 虽然温度一天天往下降了,但入夜后,她的卧房里仍然热得像沙漠之昼。她已被他训得很妥帖,知道他发疯的时候,窗外通常挂着一轮圆月。 斯文的他看起来很难过,声音和动作都是。 他不停地撞她,在她肩上留下齿痕,程策总跟她道歉,她总说没关系,自己不疼。 她懂事,明白怪他也没多大用。反正到了第二天,他就又从情人变成室友,早早起床,在楼下给大家煎黄金饼,那一桌鲜亮的好颜色,就像赵府的康师母附了体。 “吃吧,不够锅里还有。” “...... 程策。” “说。” “昨天晚上我...... ” “云云,昨晚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 对。 官人说得对,大清早的,她竟不懂规矩,净提湿哒哒脏兮兮的床事。 尚云脸一烧,捧起碗就喝豆浆。她用眼角余光偷瞄,发现他正撑着脑袋看她,目不转睛的,于是她又赶紧把眼睛低下去了。 “瞧什么呢云云?” “没事。” 她咕哝着回答,手里的碗越抬越高,遮住脸。 然后她听到对面的男人释出一口气。 或许是看出她在闹情绪,他拾起筷子开始替她卷饼,抹酱,当然也陪她聊天。 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他的语调和表情就软了。 尚云想,这可能是因为他提到的大部分情节,都是旧事。 它们很旧,甚至远远超出了程策与她相识的时间线。比如她小时候逞能爬树,骑在树杈上下不来,急得穷抹眼泪,撕心裂肺干嚎赵慈的名。 他详尽描绘了许多细节,语气很得意,直到她慢慢放下大碗。 尚云很窘,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赵慈曾对天发誓,说绝不告诉第叁个人。 “...... 阿慈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看她,又扭头看饭厅门口站着听的家伙,脸突然白了。 刚下楼的赵慈头发乱糟糟的,满脸起床气还没消。他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很没好气的样子。 他一边往饼里卷火腿肠,一边大声说自己就是这种不讲信用的渣子,要她吃一堑长一智,别轻易相信男人的嘴。 他们都是大骗子,不管脸长什么样,瞧着多老实。 ▔▔▔▔▔▔▔ 圣诞前一周,他们合伙把小楼打扫了一遍,除旧迎新。 因为要去伦敦过节,尚云紧赶慢赶,给家里两位满嘴跑火车的老实人,提前派发了礼物。 吃过晚饭,程策回房换衣服,看到床柱子上挂着红袜子,鼓鼓囊囊的。 他拆开看,见里头是卷成条的黑色羊毛背心,附有一只手绣的福包,红黄相间,捧在掌心里,就像碰了一团火。 程策知道手工是尚云牌的,福包的针脚太糙了。 自然,另一间房里的赵慈也有惊喜。他从袜子里掏出了马克杯,定制款,上面印有他小时候摆拍的照片,迎着阳光,横空飞起来,宛若布鲁斯李。下面是加粗的“Master Zhao”,字体和他的功夫一样扎实。 这照片是全家的爱物,亦是隔壁邻居的。 赵慈记得尚云站在旁边啪啪拍巴掌,记得大哥问她,阿云,这个大侠以后给你做老公好不好? 他当然也记得,她说不好。 ▔▔▔▔▔▔▔ 之后,他们仨收拾好行李,暂别小楼,南下去了伦敦。 住宿的酒店在利德贺市场旁边,一出门就入了灯火之海,人挤人,热闹非常。 赵慈遵从二哥吩咐,找到指定餐馆走进去,还未张头四下打量,角落位置就扬起两只胳膊,竖得老高,使劲晃悠着。 “这里!” 那是远道而来的赵二哥和尚老爷,程策一看这老牌阵容,难免有些失落,然而他刚落座,便认出对面椅背上搭着的外套,是张管事的。 顷刻间,他灰不溜秋的瘦脸,一下子又点亮了。 “来,快坐,你舅还在洗手间捯饬。” 赵二哥笑着招呼程策。 “不是我说,大张做人真叫一个讲究,随身还带把牛角梳子,掏出来跟枪似的,吓死我了。” 揣着拳拳心意,青中老叁代男人漂洋过海,由翻译兼导游张佑带队,有惊无险地于叁日前降落在希斯罗。 启程日期由尚老爷指定,据说是千载难逢的黄道吉日,旺己,还旺人。 掏钱请客机票的赵二哥旅游经验丰富,英语水平捉急。他跟尚老爷疯狂购物,全程喜笑颜开,不管哪家店员问好,刷卡时,都用标准的潭城口音大声回应,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尚云和她爹紧挨着,问怎么不落地当天就跟他们联系。他摸着闺女的脑袋,说爸爸年纪大了,长途飞机顶不住,刚落地时丧得像赤佬,怎么好意思来见你们。 赵慈笑得比花灿烂。 “爸,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才是赤佬!” 程策斜眼看他,赶紧起身给岳父斟酒,说爸爸这新头型真是帅得惨绝人寰,话还没说完,赵二哥忽然一拍腿,响得隔壁那桌食客侧目。 “可不是?咱爸问礼宾部哪里能剪个好头,人给推荐的特洛菲特,手艺没得说,整完就是科林·菲尔斯。阿慈,你说对吧?” ▔▔▔▔▔▔▔ 这个冬假雨雪交加,但有亲爱的潭城来客作陪,又何愁找不到爸爸。 他们六人抱成团,在伦敦欢欢喜喜满街转悠,去看博物馆,逛美术馆,亦没有放过堆满金山银山的古董市集。 程策脱离大部队,兜兜转转,在摊位上相中一只戒子,镶着粉色石头,旧是旧了些,胜在小巧可爱。 从前那枚弄丢了,他想给她补上。 他想,如果内人这回仔细收着,几十年过去,说不定也能传给孙辈。 程策扭头看到尚云正在隔壁摊位挑花瓶,立刻掏钱买了它。这东西小小的,然而程策捂在大衣口袋里,竟也焐成了烫手的宝藏。 他的肢体语言极其紧张,宛如灵魂正在出窍,她跟着走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他不大对劲了。 她问他,兜里是不是藏了吃的? 程策左右看了一下,把它摸出来,给她瞧。他说六七十岁的摊主极力推荐,热情地教人不好意思,他就买了。 假如她不嫌弃,可以戴着玩。 “云云。” “嗳。” “要我给你戴上吗...... 否则我怕一会儿搞丢了。” 他的未婚妻裹得里叁层外叁层,戴着他给织的手套,还有赵慈送的大围巾,迎着寒风笑出白气来。 ▔▔▔▔▔▔▔ 赵慈当时并不在旁边,他在不远处的人堆里站着。 市集人来人往,彩灯闪烁,他握住两杯热饮,沾了雪片的黑发也跟着一亮一亮的。 盛满热巧克力的纸杯很烫,正腾起白雾,将他的脸掩住了。赵慈在原地多站了片刻,等他们凑着头做完仪式,才移动脚步向前走。 大家相距不太远,所以他走得特别慢。赵慈利用有限的时间,想尽所有办法,想把这一幕从脑子里擦掉。 有志者事竟成,他做到了。 当他立定在她面前,重又恢复了之前的笑脸。赵慈鼻尖冻得有些红,脸非常白,但他眼角弯着,也在笑。 他用戴手套的左手蹭尚云的脸蛋,拂开她额角落下的碎发。 他说这下子可好,她一爪子伸出去,珠光宝气,土了吧唧的,确实像万里挑一的程大奶奶了。 ▔▔▔▔▔▔▔ 家属离境那天夜里,伦敦的大雪总算歇了下来。 圆月皎皎,天幕也比昨日明亮。笑呵呵的尚老爷大手一挥,坚持在市中心说再会,他说难得欢聚一堂,别又一伙人躲在机场抱头痛哭,没意思。 尚云舍不得,仍然想去,赵二哥悄悄劝住了她。 “阿云,听话,老爷子昨晚才哭过。” 分手时,张管事和外甥紧紧拥抱,说下回得空再来,要他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才几个月,就瘦了这么多。 新上岗的赵慈被张佑捂在怀里,一个劲点头。 张佑要他在此地安心过日子,家里一切都好,他娘的战力比从前更强,稳坐东宫,狐媚子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且他爹最近在替他琢磨婚房的事,他们都认为明年,最晚后年,找个机会带着尚云回潭城正式订婚,早点把人生大事定下来。 赵慈嗯了一声,说他一定尽快办。 “佑叔,你放心。” ▔▔▔▔▔▔▔ 从伦敦返家不久,赵慈就收拾了一遍卧房。 主要是扔了些旧货和旧衣,她趁着生日或是节假送给他的,夸过好看的,情侣款的,都被他保管得很好,干净整洁,带着骄傲的时代烙印。 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穿它们。 抽紧黑色垃圾袋,摆到屋角,赵慈掏出钱夹,将尚云的相片从隔层里抽出来。他盯着看过几秒,贴在嘴上亲吻,再上下左右撕成四瓣,扔进了书桌下面的废纸篓。 雪化了,冬假悄然离去,气温开始逐渐转暖,天却仍是灰蒙蒙的。 接连好几个星期,他们都被冻雨包围,每天一睁眼就是湿漉漉的园景,赵慈望见此情此景,问程策这破日子何时是个头。 晨起,他俩裹同款睡袍,穿拖鞋,头发一左一右翘着,身形高大挺拔,像两尊门神。 “赵慈,你为什么要踮脚。” “从来不踮脚,一直都踏踏实实站着。” “哦,那你好像又长个子了。” “长了也没用,她就喜欢你这种已经发育完了的。” “...... ” ▔▔▔▔▔▔▔ 隔月,刷脸上岗后的第四天,赵慈接了程策的班,跟一帮男人去湖区度周末。 学长阿东新得驾照,喜提一台路虎,预备狂奔叁百公里,热热身,顺便把那家着名的鱼薯店扫荡一下。 当日清早,程策骑车去图书馆参加学习小组,赵慈则打理好了背包。兄弟团于下午一点来接,尚云坚持要他吃过饭再走。 “程策!” “嗯。” “我给你放了折迭伞和雨衣在袋子里,万一变天,你们多少能挡一挡。” 她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听着倒像是个妻子了。 赵慈穿上外套,绕到尚云身旁,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冰箱贴好不好?” 她摇头,说什么都不用,他多拍些照片回来就行,她上周在网店订了相框,准备抽空重新布置客厅。 赵慈浅浅笑着,用茶巾擦拭刚沥干的玻璃杯。 厨房里,尚云罩了一件宽松款亚麻衬衫,系着围裙。她背对他,站在灶台前掀开锅盖,拿起长柄木勺在锅里轻轻搅拌,一搅,番茄的甜味就冒了出来。 那是他曾经提过的炖菜,不过随口一说,她就记牢了。 他都很惊讶,从来不晓得她这么能记事。 “来,尝尝咸淡。” 尚云将勺子递给他,赵慈就着她的手试了一口,说好吃,问她下回能不能再做。 “小事一桩,即点即做。” 她转去操作台洗欧芹,他斜倚在后方,看她低垂的颈,后脑盘起的长发。屋里灯火通明,充满食物香味,窗玻璃染了一层雾,温馨安宁,被热气熏成了他梦里的午日。 赵慈走到尚云身后,张开双臂抱住她。 他拢紧她的腰,几乎把浑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她被他蹭痒了,笑着躲他,水珠子溅到他的衬衣袖管,也溅湿了她的围裙。 赵慈侧头看向大窗,那里有他们亲昵的影子,像画一样。 他出神地望着,从眉型,鼻梁,再到眼神。 然后他低头吻在尚云的发顶,一下,又一下。它们带着不被需要的爱,还有她最熟悉的温度,满满溢出来,终于把她的呼吸淹没了。 -- 第113章依然是个三儿 这年深秋,又长一岁的赵慈成功考出了驾照。 家里人听说后都高兴坏了,因为同期备战的程策技术到位,奈何缺点儿天时地利,未能过关。 “爸,您放心,有我在,他下回肯定考得出来。” “阿慈,你这是读书读傻了?我放什么心,他又不是我儿子。” “...... ” 赵父喜滋滋地在电话里说,既然有驾照了,总得来一匹千里马,好马配好手艺。他问四儿子是否想要跑车,他改天给挑挑。 赵慈婉拒,说他想要SUV。 “…… 阿慈,你离成家还早,开那种车多没意思?” “现在确实就我一个,可是将来云云有了孩子,跑车就坐不下了。” “不是,阿云和程家男娃好好处着,人有主!她吃饱了撑的,为啥要带着孩子坐你的车?” 话不投机半句多。 赵慈粗喘叁声,撂了电话。 ▔▔▔▔▔▔▔ 很快,在簇新的SUV落实以后,赵慈再添一桩喜事。 他正式加入了学校的武术俱乐部。 该俱乐部几乎没有历史,是仅有七人的小团体,成员来自五湖四海,没一个人的国籍是重样的。部长叫迪克,本地新生,身高一米九,眼睛蓝得像精灵。 他口音彪悍,语速极快,申请书上自称精通四地方言的赵慈,张着耳朵细听,也常常听不懂。 但这不是要紧事,男人之间的交流不靠嘴,靠行动。 入部考核由叁位元老坐镇,肌肉邦邦硬,都穿唐人街买来的练功服。现场气势虽高,流程却异常简单,来一段双截棍就成。 赵慈非常可怜他们,因此他就穿一身衬衫西裤,当面耍了叁哥传授的套路。耍完,室内寂静非常,没人拍手。 事后,根据部里另一位巴伐利亚点穴手的说法,他的水平根本是舰长级别的,迪克部长想收,又不想收,一副怕被人抢了头衔的怂样。 “他算盘打得好,可我们都说你是人才,假如不收,天理不容。” “马克思,不是我吹,你的思想境界比迪克高。” 两人坐在餐厅里互相吹捧完了,赵慈表示自己耍的套路,都是传统庄稼把式,华人的种族天赋,街头随便拉一个来,都这水平。 比方讲他室友,看着斯文,其实也是深藏不露的一代宗师。 “赵,你把他拉来,我们瞧瞧。” 赵慈低头翻阅月历。 “下周四晚上,埃弗顿公园见。” ▔▔▔▔▔▔▔ 为了大爱和荣誉,程策同意陪他去赴约。 他觉得这也算积德的事,以武服人,涨士气,给后面新来的学弟学妹们行个方便。 名声一旦造出去了,下回本地小兄弟再想挑华人打劫,需叁思而后行,毕竟有潭城的武宗凝视你。 出征前,赵慈埋在衣柜里扒拉半天,终于翻出来一条顺眼的西裤,然而他正美美地往腿上套,程策一拳砸在橱门上。 “赵慈,你现在就给我脱下来,不要穿这条裤子。” “为什么?” “怕你动作太大,踢坏了。” “身外之物而已,你有钱,再买。” “这不是一般的裤子,是云云刚给我买的。” ▔▔▔▔▔▔▔ 当晚,部长迪克盯着面前穿藏蓝风衣的书生,只觉对方文质彬彬,貌不惊人,遂提出过叁招,感受一下。 于是书生点头,脱掉外套扔在地上,做过几套热身运动,然后慢悠悠地定住脚步,摆出了阴狠的起手式。 一夜过后,这对从潭城走出来的夺面双雄,化身为本城传说。 由于没有武斗视频,全靠口耳相传,所以半个月后,连带着尚云也讹传成了峨眉山的母老虎。 据称俏姑娘瞧着瘦,却会四两拨千斤,一人降俩魔,最好别瞎招惹,否则一脚飞起来踢断你的命根子。 他们说,女侠握着锅铲的样子很不凡,走路带着风,笑里也藏刀。而当她穿旗袍弹琵琶时,数弦齐发,活脱脱是古老神话里的东方持国天王。 ▔▔▔▔▔▔▔ 感谢此前打下的良好基础,该栋小楼在第二年,毫无意外地成了一座孤零零的碉堡。 比方讲,那些试图给尚云送花邀舞,拽着红杏出墙的狗腿子,都教他俩重拳出击,统统打折了。 撒丁岛乡民杜乔曾数度制造偶遇,希望美人可以赏脸,去吃一顿饭,陪他说两句知心话。 他长得好,从小到大都是家乡的明珠,他恋爱经验丰富,是个撬墙角的行家里手,但他并不知道,面相简素净秀的程策,也是靠撬墙角起家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杜乔最终没能再更进一步。 因为在那个飘着小雨的夜,他尝到了她男人的中国功夫。 地道潭城风味,赵氏的。 ▔▔▔▔▔▔▔ 在赵程氏的强强联合下,尚云成日被金钟罩稳稳罩着,中西合璧的痴汉都扛不住他俩。 而单身汉赵慈的日子也难熬,他靠脸吸引来的女人,又一一被程策魔性的眼神吓了回去。 曾受过情伤的翁美人耿耿于怀,她在新春聚会上和姐妹们团团围坐,说赵慈的英俊高伟全是假象,他表里不一,芯子很贱,是个伺机上位的叁儿。 …… 你们晓得吧,前天我在玛莎买面包,看到赵慈蹲在地上给尚云系鞋带,那表情绝了,狗一样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程策偶然听说了这些坏话,气得夜里睡不着觉。 他白天心系学业,放课后挎着小篮买菜挑肉,他花自己的钱,给自己的女人系鞋带,心甘情愿,凭什么要跟狗拴在一起。 人言可畏,世界是如此不公。 曾经在潭城,尚未换脸时,他被人叫叁儿。 如今换了脸,跨过了大洋,他依然无法洗脱污名,依然是个叁儿。 -- 第114章世界上第二幸福的男人 跨过农历新年,参加完学联的晚会,又近春暖花开。 眼看复活节假期近了,经过几夜不眠的摸索与涂涂改改,赵慈收获了一张七彩的旅游行程初稿。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拖家带口搞自驾,赵司机非常重视,从景点门票价格,住宿地,再到加油站和野餐点,他都做了详细记录。 尽管心上人对此一无所知,但他仍干得热火朝天,并决意在最终成品出炉前,对姑娘保守秘密。 没承想,赵慈日夜捂着自己的小秘密,羞答答的,却突然收到了大哥再次当爹的消息。 ▔▔▔▔▔▔▔ 大哥从不来虚的,他腰力强,摆起来速度快得像闪电侠,他夜夜扛枪上战场,一口气甩开了四弟几十个身位。 根据赵叁哥的速报,大嫂此次妊娠反应凶猛,火气旺,清早眼睛一扒开来就对亲夫动手,抄锅抄瓢往死里殴的那种。 不过大伙对此类鼻青脸肿的家务事视而不见,私下只说怀的肯定是女娃,天生大佬。 “娃的名叫赵亚莉珊卓。霸气,女大帝似的,整个潭城找不出第二个来。” “听着确实挺有肌肉感的。” “可不是?” “...... 大哥竟然同意了吗?” “傻子一开始不信邪,据理力争,教大嫂一家伙打老实了。” 叁哥描绘大哥幸福的婚后生活,问赵慈是否在英国憋坏了,是否也想享受一回花前月下,被爱人时时刻刻挠着惦记着。 “阿慈,劝了好几年,该收心了。其实你大嫂手里有人,都是朴实的好姑娘,她们看过你的照片,愿意见面。” “哥,我跟爸说过了,不结婚,再说你和二哥不也没动静。” “我们不结婚,可活儿没闲着干。你又算什么玩意呢阿慈,难道要为她守贞一辈子?” “什么守贞,你这都是老黄历的说法。哥,我有原则,不喜欢的人我坚决不上床。” “可是你喜欢的,又不肯跟你上床!” 赵慈沉默了,狠狠一脚蹬在桌子腿上。 隔着电波,叁哥意识到弟弟正在伤心,于是他静一静,低声说男人就要拿出男人的样子来,不要总是跪,拿热面孔去贴冷屁股。 天天看得见摸不着,早晚憋出生理和心理问题来。 “阿慈,再这么单下去,人家夫妻和和美美,你就会终身不举。” ▔▔▔▔▔▔▔ 电话讲到此地,差不多就断了。 忠言逆耳,叁哥讲出来的大实话,都不对赵慈胃口。他将手机扔回书桌,看看左手,再看右手。 他才不单,不是孤家寡人,难熬时总有它们作陪。 且他每每在深夜时分想起她,一旦举起来了,家伙胜过钢筋铁骨,再牢固的盾也能戳穿。 赵慈久病成医,觉得自己压根没问题,他精神抖擞,吃香又喝辣,留学期间,身高甚至还多窜了两公分半。 天晓得他每月都能碰她,抱她,更趁机偷偷吻她。 他课业突飞猛进,厨艺也是。他早起给她做蛋包饭,为她养的小盆栽浇水,傍晚提早回了家,还会坐在沙发上替她把烘干的衣服迭整齐。 他是她的港湾,她的仆,她忠诚的守门人。 只要魔咒罩着他,那他就不苦,不委屈,就是这世界上第二幸福的男人。 ▔▔▔▔▔▔▔ 托月亮的福,两周后,赵慈摇身一变,成了世界上第一幸福的男人。 周五下午刚放课,假扮知识分子的他,就一路小跑去了尚云的学校门口蹲她。 多亏武术俱乐部临时搞聚餐,否则他也没机会和她单独约会。赵慈感激部长迪克,此君思想境界低,却是一位关键时刻不掉链子的友军。 每逢部里搞聚餐,在前往餐厅的途中,那厮都要用祖宗也听不懂的乡音做一番讲演,有关东方文化的历史与传承。 此地不是潭城,满目皆亲友,如今走出去了,国际友谊是第一要务。 因此赵慈听得拳头发硬,仍能健步如飞,和马克思一起鼓着掌,说部长讲得有点儿意思。这样做的结果,是他没有一回能在十点前赶回家。 赵慈看表,琢磨着这个钟点,程策胸中的死水应该已经沸腾了。 ▔▔▔▔▔▔▔ 在校门口又多等了些时候,赵慈跟尚云接上了头。 一看到她对他招手,他脑里的枯藤也发芽开了花,迎风招展着。 尚云一路走一路掏,最终从衣兜摸出一张披萨打折券来。她说今晚她请客,管饱,吃完再去影院看一部新上的恐怖片。 前行过程里,姑娘挽住他的胳膊,把影片简介给他讲了一遍,她全程声调偏低,面色怯怯的。 但赵慈知道她越长大,心思越不老实。 他是过来人。 当初谈恋爱时,都得他来挑恐怖片,腆着脸和良心往她怀里扑,说自己害怕,紧张地快要翘辫子了。 而她总是那么勇敢,一边捋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一边双目圆睁瞪着银幕,从来舍不得漏掉半分钟的爆浆片段。 …… 不好,阿慈,你赶紧闭上眼睛! 为什么? 接下来要锯人了。 ▔▔▔▔▔▔▔ 赵慈觉得她表里不一,但他能够理解。 就好比他明面上嘴硬如铁,暗地里坚持为她站岗,风吹日晒在所不辞,哪怕主人已提着裤子走人,没有意愿再付他加班费。 然而叁十年河东,叁十年河西。 今夜,他那无情的主人挽着他,亲亲热热的,走走又停停,没喊累,一直逛到了饭点。 马路渐渐热闹起来,人潮汹涌,城里却忽然阴云密布,下起了大雨。 飞快往来的车轱辘碾着浪头奔驰而过,他俩抹掉脸上溅到的水,弓着背踏过湿漉漉的石板路,朝商店街去了。 当路口的红灯转绿,尚云抓紧他的手,拖着他跑过了斑马线。 她进两步,他跨一步,那时赵慈更加用力地反握住她,浑身都是轰热的。他对此情此景莫名眼熟,仿佛天生就注定该过这种日子。 他去接她放学,陪她逛街,挤在一起看恐怖电影,眼眶里饱含惊恐又幸福的热泪。 赵慈想,或许他才是正主。 他光明磊落,并没有偷窃属于另一个人的生活。 因为从身体到精神,他竟连一丝一毫的违和感都察觉不出来。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115章变形金刚 他们最终在那间爱放老片子的影院里,坐到真正散了场。 银幕上滚动密麻的字幕,一拨又一拨人潮往外涌,几乎快要走空了。 他怀里的爆米花剩了大半没吃完,可乐掺的冰块也全化成了水,尚云靠着他,一根食指游过来,爬上膝盖,挠得他心猿意马。 这条西裤料子薄,他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她指尖传来的温度。 比他记忆中的约会热很多。 赵慈在旧时空里游荡,尚云却把他拉回现实,她对他道歉,小声说电影确实特别难看,让他失望了。 他捉住她的手指,将它凑到嘴唇上,按了两下。 …… 傻话,我觉得特别好看。 不用骗我,后面的大婶都打呼噜了。 云云。 嗯? 我没骗你。以后我们还来这里,还选这个位置。 赵慈偏过脸看尚云,看到她的衬衫领口半开着,露出脖子和一侧锁骨来,细细的,飞起一道漂亮的阴影。 他凑过去闻她,像小狗,从脸蛋到耳垂,最后轻轻一口咬在她的锁骨上。 他发觉她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 赵慈猜,它可能是个好兆头,因为他从前最爱这样咬她。 他想她至少还记得。 ▔▔▔▔▔▔▔ 他们走出影院,在少人的转角处,赵慈突然停下脚步,捏着尚云的腰把她抱了起来。 他看得懂她的表情,意识到程策一般不在外头搞这一套。 但是他的时间不多了。 路灯的暖光照下来,扑了她一头金橙色,发梢拂过他的鼻尖,闻着就像夏风。他望着她,目光绕住五官打转。 他问她,喜不喜欢今天的他。 她眨眨眼,说难道还分哪天哪月?她每天都很喜欢他。 赵慈把尚云圈得更紧。 回答我…… 比较喜欢今天的,还是昨天的。 她听完,脸忽然变得很红,腾地烧烫了。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东西,昨天深夜他就在她的卧房门口,捧一杯茶,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茶水彻底凉透。 然而今宵不比昨日。 他已改头换面,不是偷听墙角的小人了。 在他的催促下,尚云将脑袋埋在他耳边蹭着,说自己更喜欢今天的他 真的吗? 她凑近他,呼吸里有爆米花的奶油味,还有可乐的甜。 她说是真的。 ▔▔▔▔▔▔▔ 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赶,城里的气温终于升起来了。 仿佛是一夜之间,白昼就变得特别长,晚上八九点也是明晃晃的,好像太阳永远不会落山。 周六下午,程策陪尚云去商场买新餐具,赵慈衣服都穿好了,临到出门却又主动留下来,说他来做晚饭。土豆炖鸡,炒茄子,等他们回家就能吃上新鲜的。 此外,他还有个惊喜要公布,跟假期有关的。 程策听到惊喜二字,用如兄如父的眼神凝视对方。赵慈拍他,说别怕,是特大好消息。 “大程,逛去吧,热菜热饭等着你们,早点儿回来。” ▔▔▔▔▔▔▔ 六点多,他俩提着大包小包回家了。 因为楼里统共叁口人,所以碗勺碟都是一套叁份,程策还挑了只铸铁烤盘,说烤鸡排烤虾都好使。 赵慈系着围裙,把漂亮的新碗取出来洗了,然后他狠狠压满叁碗饭,往玻璃杯里倒黑啤。 程策一看要喝酒,就明白赵慈给的惊喜会上头。 “ 赵慈,赶紧把消息宣布了,再开饭吧。” “不行,炖鸡得趁热吃。” 程策抓住他。 “你不说,我也没办法安心吃鸡。” 于是赵慈低头在围裙兜里掏掏,将打印好的两份自驾行程取出来,分别放在程策与尚云面前。 ▔▔▔▔▔▔▔ 他异常严肃,纸张拍在桌上时,甚至带起了一股风。 该行程单图文并茂,五颜六色。题头是加粗黑体,印有经典乡村十日游,专车,全程星级住宿,含餐含保险,领队服务等字样。 团员只要出人即可。 油钱和旅费,都由司机兼领队倒贴。 程策读完,眼神发力,赵慈把面皮豁出去了,也对着发力。 尚云左右扫了两眼,举起手。 “ 阿慈。” “说。” “这么长的路,你开得动吗?” 赵慈的脸拉下来。 他的耐力她有所不知,他卧薪尝胆,变形变到今日都没出过大岔子,区区一个自驾何所畏惧。 赵慈安慰她,说虽是平生头回开长途,但他走走停停,绝不疲劳驾驶,第一天无论怎么算,下午四点前都能登记入住。 他打包票,胸膛拍得砰砰响。而程策则表示慢慢挪,哪怕叁小时的路开成六小时,也没关系。 “赵慈,坐你的车,我放心。” 赵慈听了很受用。 然而晚饭后,他捂着肚子回房换衣服,竟透过门缝看到尚云在磕头。 月光洒在信女的背脊上,一颗钢盔头砰砰砰地磕出了迭影,她虔诚的模样感天动地,可赞可叹。 赵慈的拳头硬了。 他的技术DVLA认可了,连敌人都信任地把命交到他手里。 岂料他的半个未婚妻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恳求大帝保佑他们出入平安。 ▔▔▔▔▔▔▔ 潭城着名的问答网站上说,漂亮的女人都是无情种。 赵慈以为这话相当有道理,他想她以后一定会下地狱,会继续跟假扮变形金刚的他俩再续前缘。 他气得牙痒,但出发当天清晨,万恶的地狱之女早早起床,给旅友们做了饭。 她在厨房洗洗切切,煎蘑菇香肠,香葱炒蛋,堆了满满叁盘,赵慈那份多两根肠叁勺蛋,小山一样的。 显然是长途车司机才能享受的待遇。 这一桌饭食,把满脸起床气的赵慈看感动了,昨夜滚烫的铁拳也不冒烟了。 他抓着乱发站在尚云身边,吸吸鼻子,一时也不晓得说啥才好。 于是赵慈酝酿了一会儿,傻乎乎地说她给做好吃的,他无以为报,今天自己一定文明开车,遵守交通规则,坚决不瞎胡搞。 “云云,你要相信我的技术。” “我相信。” 她回头看他。 就那么浅浅一笑,一扯淡,他睡裤里好容易压下去的兵,又噌地竖了起来。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116章我不嫌你脏 到了八点,程策下楼了。 他将行李堆放在玄关,再悄悄伸脖子看了眼厨房,发现尚云还在榨橙汁。 于是他掏出一个彩纸小盒来,迅速塞到她的袋子里,就埋在换洗衣物下面。 那是他给她买的口红,一共七支,据说都是热门颜色,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的。 店员热情,不厌其烦地在他手背上试了,说小伙子你瞧,这个色,和模特嘴上的是同一款 买给女朋友的吧? 女朋友叁个字触到他脆弱的神经,程策摇摇头,蜷起的手指立刻平伸,当场在柜台前持戒上岗。 他说是未婚妻。 ▔▔▔▔▔▔▔ 程策藏好礼物进厨房,尚云刚把越洋电话接起来,她应着声,绕着操作台走来走去。 他盯住她的两条长腿看,它们裹在深灰色烟管裤里,而她光着的脚丫,就吧嗒吧嗒踩在地砖上。 程策不大高兴了。 地砖阴,她竟不懂得养生,不怕着凉。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要光着脚,讲多少遍,买多少双拖鞋都没用。 “嗳,爸要和你说两句。” 尚云伸出手,将机子送到程策面前。 她听见他问候的话音渐渐变远,然后,又一点一点朝她靠近。约莫叁分钟后,她那务实的未婚夫就又出现了。 程策歪着脖子讲电话,手里抓两只羊毛袜。 “脚。” “ ” 她在操作台旁洗杯子,他蹲着帮她套袜子。尚云金鸡独立,依样先抬左脚后抬右脚。 完事了,程策捏一捏她的脚踝,起身去吻她。 ▔▔▔▔▔▔▔ 那时赵慈正立在楼梯上系衬衫扣子,手指没停,一颗一颗慢慢拧。他垂着眼皮,视线始终向下,并没什么反应。 扣完,赵慈倚着楼梯扶手,站得还算稳。 而他所在的位置也不错,不显眼,大概能看到他俩的半边轮廓。 尚云前几天剪了新发型,长度变短了些,发尾戳在锁骨上,那模样让她看起来俏皮许多,尤其是抬脸看人时,衬得两只眼睛又大又精神。 程策应该是很喜欢的,每回看电视,就老爱玩她的头发。 手指绕住几缕,又松掉。 就跟现在一模一样,和她紧紧缠着,分开,又缠在一起了。 ▔▔▔▔▔▔▔ 这天他们准点出发,没耽误时间。 赵慈踩着油门一路狂奔,驶过小镇和热闹的森林公园,看见远处绿蓝色湖面上满是白船,沿途不管往哪里瞧,都是欢喜的一大家子人。 他想他们仨这组合,算勉强沾了边。 赵慈精神高度紧张,握着方向盘,就像把着船舵,除了偶尔讨论路线,他基本没跟副驾驶座的程策讲过闲话。 今天早晨他受了一点打击,偶尔戳一戳,还挺疼的。 然而赵慈自我催眠的本事日益高深,不过是重新洗了脸,就把它忘掉了。 他明白事到如今,尚云一定会嫁给程策,而只要他俩结了婚,签字画押,就等于他娶了亲。 届时他虽不能与她行夫妻之实,却能在那间地处黄金地段的婚房里自由进出。 他们与他打招呼,唤他程先生,而她就是他的程太太,挽着他,爱着他,每月都有十叁天追在他屁股后头叫老公。 赵慈已别无所求,他想不出世界上竟然还有比它更美的梦。 ▔▔▔▔▔▔▔ 这段路开得很顺,他们只停了两回,比预定时间早二十分钟抵达目的地。 下了车,眼前就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草场。 天苍野茫,统共四栋度假小木屋,互相隔开一段距离。 他们合伙把行李搬出来,赵慈指着左边的白屋,告诉尚云她跟程策住那儿。宽敞,明亮,里头的靠垫和床褥有小兔子的图样。 赵慈说,这是当初订房时,专门为她选的。 因为可爱。 她在笑,不过他知道她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是她的旧人和姆妈,记忆力过人,总还记得尚云曾经爱用的铅笔盒上,就画着小兔子。 尽管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 尽管她后来又喜欢过小鸭小猫,还有小恐龙。 当他滔滔不绝交代着注意事项,她就立在面前边听边点头。赵慈念高中时常在社团搞演讲,不容易怯场。 可也不知是怎么了,说到最后,连两只耳廓都烧成了粉色。 他越来越不中用。 从前胆子还大,皮也厚,现在他最怕她这么盯着自己看。 一看,心脏就蹦得受不了。 ▔▔▔▔▔▔▔ 各自回屋安顿下来,赵慈冲了个热水澡,他算一算时间,随即抓起手机给程策连打五通电话。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他终于把那对颠鸾倒凤的夫妻给拆散了。 程策单手撑在床单上,一接起来就问到底什么事?!这操淡的语气让赵慈满心喜悦。 他甜甜地说趁天色还早,别老憋在屋里,不如大家出门拍些珍贵的集体照。 程策使劲憋着,良久,闷闷嗯了一声。 赵慈隔空望闻问切,觉得另一头好像有什么精气散出来了。 “ 我打得不巧,是不是正忙着?” “没有。” “那你喘什么。” “我在举铁。” 当老朋友背着相机赶过来时,举出一脸杀气的程策给门开了条缝。 “ 她刚进去洗澡。” 赵慈看看程策歪斜的衣领,上下对不齐的衬衫扣子,一副刚侍完寝的丧,他抬手敲敲门框。 “大程,一会儿你搬两把椅子出来,我们就在门口拍。” “谁站着?” “说你思想僵化,你还别不信。轮流当家做主,当然是轮着站。” ▔▔▔▔▔▔▔ 半小时后,尚云打扮完走出来,见门口只有铺了坐垫的木椅子。 她罩着眼极目眺望,发现车子后头躲了两人,脚步凌乱,不晓得在搞什么。 “程策!” “快好了,马上就来。” 拍照片,又是这种极富纪念意义的,他们如临大敌,都霸着车玻璃不肯走。 程策从洗漱袋里掏出梳子,左一下右一下,梳得赵慈心焦。 …… 大程,快,梳子借我用用。 你屋里也有。 来不及拿了,没事,我不嫌你脏。 待他们再次绕出来见人时,等到天荒地老的尚云已经坐在椅子上,弓着背嗑起了瓜子。 ▔▔▔▔▔▔▔ 她浑身洗得香喷喷,妆也上了,原以为自己是主角之一。 但事实上,她只是个道具而已。 为了制出一张精品来,他俩在野外以各种姿势,各种排列组合按着她的脑袋拍摄,从风静拍到风起,丝毫没有让她歇一歇的意思。 他们事先商量好,集体照讲究雨露均沾。毕竟今天你是你,我是我,改天被月亮一照,我就偷偷成了你。 于是她坐下,与赵慈挨在一起,笑容标准,代表友谊万古长青。 她又站起,双手搭在他们肌肉梆硬的肩上,意味不偏心,一碗水端平。 她当然也被程策打横抱起,快门启动的瞬间,无情大风糊了她一头一脸的头发。 “云云。” “ 嗳。” “还行吗?” “我觉得不太行。” “再坚持一下,这就是最后一张。” ▔▔▔▔▔▔▔ 临近七点,天边起了一点蓝紫色的云。 树林里的风静下来,忽然降临的小雨飘在窗上,很快又停了。 尚云和程策煮晚饭时,赵慈就在旁边导照片。他腿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一张接着一张移过去,她在笑的,发呆的,替他把头上沾到的叶子拍掉的。 每张都很好,他都喜欢。 在餐桌上,赵慈提议他们每年聚首,拍几张集体照留念。 “就像一家人那样。” 他看着她说。 吃完饭,赵慈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然后他提前告辞,没留下喝茶吃点心。 尚云追出来,把装有小蛋糕的盒子递给他。当时天已黑透了,木屋门廊上方悬有一盏复古圆灯,亮亮的,隐约能看到旁边跳出来的野兔影子。 “云云,我不吃,你拿回去吧 记得早点睡,明天八点我来这里找你们。” “行,你好好休息。” 和在潭城一样,他们的房子离得近。 她曾送过他许多回,他也是。 赵慈跟尚云暂别,步下台阶,他走出一小段距离以后,忍不住扭头往回看。 那栋屋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她捏住门把手,正站在原地望着他。他不动,她也没动。 赵慈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并不晓得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继续等。 他经常自作多情。 他知道她从来没有真的等过他。 而就在他改变主意,准备反身跑回去找她之际,门廊上那盏明亮的圆灯,突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 第117章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灯灭了。 唯独门廊变成空的,黑的,她的脸和身体也消失不见,像被夜幕埋了进去。 赵慈觉得这场景很不祥。 他僵在那里,浑身发冷,却忽然听见男人的呼声。 云云! 云云,你在看什么? 程策啪地推开窗,将头探到外面瞧。他的口吻很冷,不十分客气,他要求她别愣着,赶紧过来。 光是隔着距离,赵慈都能听出那份不容分说的狠劲。 他们就这样交谈了几句,随即程策对黑影伸出手。出乎意料的,她竟没立刻搭理他,等了足足有叁秒多。 但今晚依然没有奇迹。 她最终还是让赵慈失望了。 他看到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程策将尚云拉至面前,捧着她的脸说话,再一把搂紧她。 他抚摸她的背,箍着,捏着,姿势很用力,仿佛想把她直接从窗户外拉进去似的。 赵慈盯着对方低伏在她肩上的脸看。 看了一会儿,他用鞋底捻了捻地上的草泥,转身离开了。 ▔▔▔▔▔▔▔ 他们的屋有光,他的屋是黑色的。 锁上门,他的手指已摸到电灯开关,又渐渐放了下来。赵慈闭着眼睛喘息,后脑一下一下磕在门板上。 他将右手抄进裤袋里,摸到里头藏着的东西。 为拍照片,尚云带了很多小玩意来,项链,手链,还有发圈。傍晚,他在她屋里溜达,摸这里,翻那里,最后立在床尾望着她的袋子发呆。 赵慈发誓,之前真没想过要偷。 毕竟爱人的物品,拿了就是代为保管,怎能叫做偷。 但她偏偏那时候来叩门,叫他去洗手,要开饭了。 于是情急之下,他连款式和颜色都没看清,就胡乱抓了一条链子。 只怪他贪心。 现在的它简直热得烫手,留不是,丢也不是。 ▔▔▔▔▔▔▔ 赵慈低声叹息,他摸到坚实的小腹,它正迅速起伏着,在颤抖,好像有什么怪物快爆出来了。 他想到她被程策扑倒在床上。 他们都不必拉帘子,四周除了野兔就是野鸟,哪怕想趴在窗上做,也无人看得见。 他把手往下伸,发现那个正在搏动的家伙已经很热很硬。 它永远诚实,不像他这么难搞。 苦说成甜,疼也可以忍。 他握住它,感觉包裹物并不是自己的手心,而是她的。 她就在他身边,额头抵着他的胸口。 赵慈喜欢这个姿势。有时回家见了他,她会跳着奔向他,借着惯性撞到他的身体,属于程策的身体。 她环住他的腰,问他今天做了什么,晚饭想吃什么。 一张笑开的脸对着他晃,她站不稳,一个劲地挤,全身的重量都压过来。 她压过来。 压到他发了疯。 赵慈屏住呼吸,拭着握紧抽动两下。它干涩得很,一点也不舒服,神经都麻了一样。 可他不能停。 因为一停,这里就再次变暗,变成背景。 又是空的了。 ▔▔▔▔▔▔▔ 第二天早晨,赵慈在白屋见到尚云。 她背对他洗菜,水声哗啦啦的,右边卧室的门缝半开,程策裸着上身,正在擦头发。 厨房里的尚云看起来干干净净,和昨晚他怀里的女人不是一个样子。 赵慈深呼吸,试图把脑子里转着的脏东西撤掉。 他整理了两遍衣领,拭过裤缝,才与她正式打招呼。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他笑出一口整齐白牙,脸色比天更晴,她也是笑眯眯的。 今日气温比昨日更高一些,尚云却围了条丝巾,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他知道,她真是很忙的。 一个晚上两头兼顾,既陪他,也陪那个人。 赵慈很想扯开这花花绿绿的破玩意,看一看程策到底给她烙了几个印。 “...... 喂,今天有什么吃的?” 尚云翻了几勺锅里的番茄和红椒,拿起两只鸡蛋敲,她介绍说是摩洛哥炒蛋。赵慈捏她的后脖子,说别的没学会,扯淡的本事一套又一套。 尚云边炒边躲,要他赶紧收拾一下饭桌,她再做两个火腿夹馍,就能开饭。 “做什么馍,不嫌麻烦?真的,你越来越能干,我怕你提前把他惯坏了。” “是给你做的。” “...... 给我?” 她笑着敲敲脑子。 “行程单上写的我都记着呢,今天可比昨天跑得远。” “怕我没力气踩油门吗?” “那是,你饭量比他大。” 赵慈默默,捧着盘子说不出话来。 试问这不是真感情,还能是什么。 他主外,当长工,跑长途,跑得屁股都发麻。 她主内,给他准备司机专享早饭,昨天煎香肠,今天还做馍。 想到此处,他心中那位对她男人猛开老拳的小师父,一下子吸气收势,低头鞠躬,礼毕了。 ▔▔▔▔▔▔▔ 整个下午,他们迎着骄阳行驶,途径几座乡村小镇,遭遇满街遛人的狗子。 在野餐点补充完干粮,也顺着游客潮,去参观了指南上标记出来的纪念碑。 这是个风景秀美的好地方,站在高地往远处眺望,有大块渐变的草绿色和住宅区,落在半山腰,连成片。 从男厕洗完手出来,赵慈指着最大的一栋,对程策说以后他也要买那种式样的。清静少人,早晨捧着杯子喝豆浆,推开窗就是湖景。 院里有树,有花,娃和大狗遍地跑,和蔼可亲的赵叔叔在旁边烤牛肉堡,都是自家铺子出的高级货。 “你的娃。” “我孤家寡人,哪里来的下一代,那屋就专门招待你跟她的孩子。” “我们的。” “嗯,你们的。” 赵慈对程策咧嘴笑,说云云喜欢小孩子。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希望她梦想成真,最好生个女孩,眉和眼,都跟着娘走。 程策听了,就该话题发了会儿梦。 他不比赵慈差,亦是个很敢想的男人。这样一来二去,原本冷冰冰的白脸稍微有些血色了。 “说得对,女孩不能像我,一定要像她。” “是吧?” “是。” 赵慈搓着手。 “大程,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 “摸着良心讲,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叁庭五眼,还有身高,基因还凑活吗?” “...... ” -- 第118章优生优育,科学养娃 他没有摸到良心。 他摸到了铁拳。 程策板着脸,张着耳朵,越听,肌肉越硬。 一时间,草编的铠甲也上身了。 他有一颗求知的心,钱也多得没处撒,时至今日,仍不间断地每月给赵慈缴费,学习糊弄鬼的防身术。 经过艰苦的操练,他已是个会些叁脚猫功夫的十九流侠客。 走在街头巷尾,一旦路遇不平,立刻能摆出武宗也看不懂的招式来,专门吓唬本地盲流。 然而赵师父看得上他的钱,却看不起他这个人。 相识数年,有过命的交情,仍想偷偷弄死他,总有这般那般的大胆想法。 他已不要脸,身体占不占的,也就忍了。 没承想,这头魔鬼竟惦记上了他的孩子。 “...... 大程,你怎么不吭声了。” “我正听你说。” 程策对着那张天真无邪的俊脸,气到体温骤然升高,后背火焰熊熊燃烧。 奈何赵慈标致的男中音,仍铿锵地敲着他的脑壳。 “哦,是这样的,如今你我月月变,年年变,眼看也没法破解了。” “差不多。” “事先声明,你跟云云结婚,我给予全心全意的祝福,甘愿两肋插刀,为你们保驾护航。” “谢谢。” “你俩婚后的第一胎,肯定是该怎么整,就怎么整。不过,假如你跟她有创造第二胎的意愿...... ” ▔▔▔▔▔▔▔ 话到此地,就停了。 两人互相瞪着,瞪着,然后程策低下头,开始整理袖子。 “赵慈,如果你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别藏一半在肚子里,一定把话讲完整。” “保证不生气?” “尽管畅所欲言。” 赵慈朝程策身边挪了挪。 “大程,政府宣传优生优育,科学养娃。你看我不抽烟,不酗酒,作息规律,饮食均衡,视力也很好。” “嗯,瞧出来了。” “我琢磨着,这副身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年轻,做点儿力所能及的小事。” “好事不分大小,你举个例子。” 赵慈压低嗓子。 “比方讲,在某些必要的时刻,忍痛借给你...... ” ▔▔▔▔▔▔▔ 一刻钟后,尚云从人山人海的女厕挤出来,并未看到程策和赵慈。 她四下张望,末尾排队的金发女孩叫住她,问是不是找两位个儿高的东方男性。 尚云点头。 对方当即竖起大拇指,大呼Awesome! 她条件反射,立马回赠了一个大拇指,一脸震惊。 而根据某位来自国内的围观大娘反馈,刚才俩小伙子突然跳起来,揪领子,掐脖子,扫堂腿,对劈了几十招中国功夫。 现场气氛十分火爆,大有横扫千军的气势。 尚云眼冒金星,通体发冷。 “不好!” “咋不好了。” “...... 大娘!后来呢?!” “咳,还有啥后来,都是花架子。折腾完又回男厕啦,你快去门口蹲着吧。” ▔▔▔▔▔▔▔ 尚家小姐的保镖团艺高人胆大。 自从变了身,做了兄弟,智商就进行性交替下行。 他们不仅拥有强健的胳膊,更有死不开窍的脑筋。 白天,在公厕外头,为了不知谁才是真爹的二胎斗殴。到了夜里,又在宿点的卫生间里,抢着帮她洗脏衣服。 他们每天都精力旺盛。行程过半后,已经不再假客气,会为一条开错的路,一个拐错的弯,展开激烈争论,进而动手。 据说男人心思少,吵架通常直奔主题,从不翻旧账。 但不知为何,他俩总能绕到昨天,前天,甚至是大前天的陈芝麻烂谷子。 比如瓜挑生了,肉不新鲜,蘸酱太辣,或是她新买的牛仔短裤太短,跪下来看,都能瞧见半只屁股,容易让陌生男人上火。 “那么多角度,你为什么偏要跪下来看她?” “我在系鞋带!” “赵慈我告诉你,天热,她爱穿什么穿什么,用不着你管。” 尚云扒着门框偷听,然后回到卧室,在热裤外套好宽大的睡裤,再塞上耳机做操。 尚老爷从前教过,家和万事兴。 因此当她又听见不该听到的东西,再次上了路,她总牢牢绑着安全带,双手握成拳置在膝头,保持镇定,保持缄默。 停车跑厕所,上车看风景。 从不给司机和副手添麻烦。 ▔▔▔▔▔▔▔ 旅行进行至第七日,天公作美,他们在热闹的湖区小镇,遇到了传说中的高温。 大约跟潭城的春末一个度数。 可湖边已躺满了半裸的游客,常年不见太阳的岛民们都高兴坏了,扒光了,仰着晒,翻过去晒,烤得红彤彤。 人家亲子,兄弟姊妹相亲相爱,踢着皮球,相互抹着防晒霜。 他们共妻,一个在餐店排长队买牛肉汉堡,一个在树下咬着皮筋,给姑娘扎头发,说吃午饭时别又被风糊了脸。 “云云,你看扎起来多凉快。” 赵慈掏出手机,用背板给她当镜子使。 “阿慈,这两个揪是不是太高了...... ” “你就说舒不舒服吧!” 她表示确实凉快,只是有点儿羞耻。 这玩意小时候才扎,以她现在的年纪,瞧着不大合适。 “才二十岁,哪里不合适?我看你再年轻没有了。” 赵慈替尚云按摩肩膀,说就算她叁十,四十了,依然可以随心所欲扎出花样来。 他代表程策,代表这个小集体,全身心地支持她。 -- 第119章三好丈夫 返程前日,他们住进一座真正的城堡。 办理完入住手续,赵慈抓紧时间,把设施享受了一遍。 他冲过热水澡,躺进正对园景的浴缸里,左手一杯冰可乐,右手握着机子,跟在鸡头山会所享受推拿的二哥通话。 赵慈说这里一切都好。 车好,景好,就连他那逐渐升温的友情,也在发芽。 她每天都主动搭理他,早起给做好吃的,晚上送他到房门口,叮嘱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接着开长途。 话里话外皆是诚意,完全没有敷衍的意思。 更令人惊喜的是,她待他的态度,肢体语言之类的,亦不及从前纯了。 …… 怎么个不纯,难道她主动摸你? 哪能那么明显呢,云云不是这种人。我跟你说,她的心思都藏在眼神里了。 阿慈,不如我试试你的眼神。 行。 你看,这是陈站长的远房侄女,漂不漂亮? 漂亮,但我还是那句话,不谈朋友。 你说谈,就能谈上?人家是高材生,未必见一次就相中你。等暑假回国,先吃个便饭,熟悉熟悉。 …… 哥。 阿慈,程家快把婚房装修完了。等阿云领了证,生了孩子,你还能继续跟她住在一栋屋里? ▔▔▔▔▔▔▔ 按掉电话,赵慈在浴缸里坐着,一直坐到水凉。 然后他换了身衣服,去另一间套房做客。 尚云喊一声,冲出来应门。她用白浴巾包着头发,满身沐浴露的热香味,睡裤的裤脚松垮垮荡在脚面。 赵慈上下打量,发现她这次不再光脚丫,被两只棉袜好好护着。 他推着她走进去,见程策端坐在露台的椅子上,正往沙拉碗里倒酱汁。小圆桌摆有超市买来的烤鸡和饮料,已按叁份摆整齐了。 通常,在干活时,此君很难分心。 他抱着碗,拿勺搅拌,左叁圈,右叁圈,循规蹈矩。哪怕旁边群魔乱舞,他亦巍峨不动,相当无情。 是一位年纪轻轻,就富有叔味的男人。 ▔▔▔▔▔▔▔ 今晚,是旅程的最后一夜。 晚饭有烤鸡和凉拌菜,外加一部老电影。 里头的笑料很老套,赵慈记得他俩念初中时就看过。可如今拿出来温习一遍,他的嘴角咧得比从前更高。 赵慈认为自己会这样高兴,前仰后合的,是因为喝多了酒。 除此以外,他找不出旁的借口来。 这间套房很宽敞,贴有火烈鸟图样的壁纸,巨大的木框窗户拼有彩色方格,光透进来时,白床单也染花了。 深夜,把纸盘和包装袋收拾干净,灌了一肚子酒水的他们,腿一软,懒洋洋地倒进大床里。 床垫一沉,再一扬,身体也撞到一起。并不疼,还挺酥的。 她依然在中间,被他们挤着。 赵慈伸完懒腰,绕过尚云的脑袋,戳了一下程策。 …… 时间过得真快,明天就回家了。 嗯。 意犹未尽是不是? 没,我想家了。 …… 对了大程,你将来买车,也跟我买一样的吧,你瞧这趟长途跑下来,多皮实啊。 赵慈,我要皮实做什么。 你...... 我要买更贵更漂亮的。 ▔▔▔▔▔▔▔ 程策喝高了。 但一跃而起的赵慈,没来得及跟他开打。 只因尚云察言观色,忽然清清嗓子,说她想为大家唱首歌,一为感谢司机,二为活跃气氛。 …… 云云,能不能点唱? 不能。 赵慈嗤一声,老实了。 醉酒的业余女歌手一开嗓,镇住了全场。 比她弹琵琶的水平低很多。 然而,也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寻来的调子,拐来拐去,倒是挺有宁神效果的。 赵慈听得脑子热,耳朵也热,再度挨着她躺下来。 夜里的光是深蓝的,和她睡衣印的格纹是同一个颜色。它们随呼吸起伏,他盯着瞧,眯起眼,就以为自己是在水里。 很冷很冷的水,一阵,又一阵,像海潮似的扑着他。 他听见她的歌声逐渐变低,变哑了,最后收尾时,装模作样说了句谢谢收听。 程策和赵慈用力拍着床板,啪啪声一片,以示鼓励。程策拍得尤其响,他也是第一个开口评鉴的。 云云。 嗳。 唱得真好。就是调子串得厉害,我猜了半天,没猜出究竟是哪首歌。 赵慈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 大程,这叫个什么话?我看你是真喝高了。 我好得很,醒着。 云云,你别听他瞎扯。我知道的,是不是《何日君再来》? 屋里突然安静了。 一时只有女歌手委屈又急促的呼吸声。 …… 我重新来一首,就刚才即兴创作的,保证不串。 赵慈伸手在空中甩了两下,道了声“起!”。 于是那一头清清嗓子,东西串联的小调又开了头。 他耐着性子听了,只觉这首也很像《何日君再来》。 为把调子重新寻回来,他就跟她一起哼,没过多久,程策也加进来了。 一副从没练过的低音沉沉的,温柔地陪着她,一点不喧宾夺主。 赵慈哼着唱着,便觉得魂荡到了半空中,浑身软绵绵。好像外面淌进来的月光变成微风,从发梢一直刷到指尖。 他们造出来的歌好听,却根本没有词,几时累,就几时停。 当夜幕终于黑透,屋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人鼓掌了。 那时,唱累了的尚云早横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程策也差不多。 赵慈起身给她盖好被子,握住脚踝将它们塞进去,离开前,他低头吻她的额角。 云云,我回去了。 …… 嗯,晚安。 晚安。 她这样模模糊糊应了几声,他的眼尾就又弯起来了。 ▔▔▔▔▔▔▔ 回家后,他们把房子重新布置了一遍。 程策订了躺椅和太阳伞,图案是小小的浅绿色棕榈树。他告诉赵慈,原想找火烈鸟的,可惜没找到。 “大程,棕榈树好,看着更像夏天。” 赵慈这么说。 鉴于白昼越来越长,他们有时也在院子里吃晚饭。 鱼香茄子,拌面,或是红烧肉。 待到唏哩呼噜食完,撂了筷子,叁个人就躺在那里,伸着腿犯懒。 夜里八点的阳光投射下来,已经变凉了。 那柄太阳伞却是温的,它在皮肤上映出热带植物的形状,光是看着,就能闻到凤梨可乐达的香味。 好像他们已飞过海峡,到了千里之外的远方,又在度假了。 ▔▔▔▔▔▔▔ 隔月,程策从赵慈手里抢活,全权接管了整理花园的差事。 每逢休息日,他就打扮地干干净净,拿着喷头浇花浇草。 勤劳,朴实可靠,活像婚龄五年的叁好丈夫。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实诚人,每次去浇水,都能不小心把衬衫彻底喷湿了。 可能是操作不得当,也可能是树和花的形状不友好。 总之,湿得很有风情。 而待他狼狈地回了屋,并不急着去卫生间,总是顶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在内人面前飘来晃去。 他长得像羊,心中有狼。 脱衣服时还会左顾右盼,低声咳嗽,仿佛再不及时关怀一下,他就要得大病,要昏过去了。 于是尚云将大毛巾拿来,一边用力擦拭,一边瞪着他潮湿的肌肉看。 毛巾是软的。 他是硬的。 一来二去,楼里的叁好丈夫便半推半就,被她牵到某个暗黑角落里,堵着嘴,办了。 -- 第120章永远在路上 除去暗角里湿漉漉的情事,厨房窗台上的盆栽,也比从前多了些。 六只盆高矮各不同,品种繁杂,由赵慈抚养,程策挂名监督。 此外,在群众的诚意推举下,只看不养的甩手掌柜尚云,荣幸当选了盆栽之母。 赵慈说,此地就叁人,没宠物,没孩子,只有草,所以它们就是心灵的寄托。 听闻孩子两字,尚云耳朵红扑扑的,瞅了一眼程策。 但他并未感知到她的深情。 他正低头研究自己平实的小腹。 被赵慈的话一刺激,程策浑身发热,一脸为父则刚。 那幅《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标语,立刻就在心中的礼堂挂起来了。 ▔▔▔▔▔▔▔ 六只盆,是六个娃。 因此父亲们以猜拳和出拳的方式,给娃起了名。 一番激烈的比划之后,赵慈拍拍裤子上的土,喜提特等奖和二等奖。 最壮的叫大慈,最美的叫小慈。 小慈底子好,样貌雅致,花枝香香的,白白的。 每回摆拍菜品新作,小慈的干爹程策都将它搬过来,跟喷香的麻油鸡,啤酒鸭放在一起。 是家里上镜率最高的明星植物。 小慈原本有个暗搓搓的小名,唤作小云。奈何干爹脾气倔,一次,在偶然间听到赵慈对着花倾诉衷肠时,他挺身站了出来。 程策当机立断,把小名枪毙在了摇篮里。 他直言此名太不吉利。 万一花养坏了,小云也就没有了。 赵慈活活吓出一身白毛汗。 “...... 大程,你可真敢想。” “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封建又迷信。” ▔▔▔▔▔▔▔ 那天放学,尚云揣着他俩拍的旅游相片集,拿去店里打印。 根据摄影师们的供述,全是精品,张张掰开来瞧得见心血,就没有不好看的。 因成品实在太多,她临时加买了几本厚相册。深夜,尚云窝在沙发一角,给封面仔细标上年份,粘好彩色贴纸。 一圈亮晶晶的,又土又好看。 她揉揉眼睛,说今年还未过一半,这册子竟就装不下了。 赵慈趴在桌旁写作业,他翘起嘴角,对她承诺明年会更多。后年,大后年,他们每年都结伴出去旅游。 等程策把驾照考出来,他俩带她去更远的地方,看更美的景。 沃德斯登庄园,布莱顿码头,也去切斯特绕一绕古城墙。 他说,日子很长,时间很多,只要她愿意,他们就可以永远在路上。 ▔▔▔▔▔▔▔ 周五傍晚,赵慈去参加武术俱乐部的聚餐,地点设在部长迪克的老巢。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每人准备一道菜,东西南北,什么花式都有,酒水由迪克他爹提供。 他们喜迎一位新成员,老家是泰国的那空沙旺。 男学生平头,话少,脚力凶猛,据说入部考核时差点把部长踢残。 不过这回领导班子学乖了,本着识才尊贤,百花齐放的宗旨,照样纳入旗下。 目前,他的武力值排名,就在赵慈后头。 快到撤盘子时,部长举着啤酒罐子起身发表感言。 现场气氛极其热烈,赵慈坐在对面,他刚吃了一肚子牛肉腰子派,胃里暖烘烘的。 他嫌感言啰嗦,却很安心。 至多再过半小时,他便可以回去,回到他和她的家。 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他又能和她在一起了。 可是赵慈心花怒放,笑嘻嘻的,还没来得及想完好事,一股意料之外的钝痛就袭上了后脑。 ▔▔▔▔▔▔▔ 它的劲道相当大,几乎给他疼懵了。 赵慈抬手慢慢按摩头皮,想把它熬过去。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是无用功,越是等得久,胃里也开始疼,翻江倒海的。 恶心,剧痛,就连面前的人影都变了形。 他猛地抓住椅面边缘,试图保持平衡。 可惜无论怎么眨眼睛缓解,他都能看见那道爆裂的白光,一次更比一次亮。 白光。 赵慈艰难地张开眼,被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吓傻了。 他是见过它的。 当初也这么难受,生不如死。 他想起上一回与它相遇,还是在牛头山。 盛暑天,淌了一身冷汗,在天旋地转的咒术里摸不着边。 他曾是一个人,并不幸福。 每当又想她,想得受不住了,除了一张压在枕头下的旧照,除了在梦里常相会,他其实一无所有。 他记得自己低着头跪在道观里,对吴道长说,这辈子只想跟她做夫妻。 为了实现愿望,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可以承受任何结果。 然而他的心不诚。 因为他说满话,态度那样斩钉截铁,却从头至尾,就没想过会有另一种结果。 ▔▔▔▔▔▔▔ 这夜,在离家大约五百米不到的距离,程策停住了脚步。 他不能再忍。 实在是太疼了。 如果坚持走下去,他一定会当场昏死在林道里。 程策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半跪在地上。他脚边散了一地书和水果,从塑胶袋里滚出来的橘子,一颗一颗溜去了草丛。 他撑住地面粗喘,对着那片黑灰色干呕。 他很热,很冷,牙关咯咯作响,太阳穴散发一种剧烈神经痛,像通了强电,迅速蔓延至脊椎。 由于太用力,小碎石磕破了膝盖,星点的血渍渗到裤料外头,他竟也无知无觉,身体的重心仍然在往下坠。 他被蛮力推着,在扭曲的通道里横冲直撞,肩膀疼,腰疼,浑身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他突然弓起背向前一凑,一股发苦的液体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它们越来越多,泄闸似的。 程策不停地拧眼睛。 但他仍看得到浓雾。 遮天蔽日,顷刻间又被风吹散了。 而待到风静的时候,他终于重逢了记忆里的旧人。 那个贪心执着的傻子,特别勇敢,发誓说只要结局是美好的,他就愿意,再如何煎熬的过程也能忍。 他希望她永远不会离开。 今生今世,都困在他身边。 ▔▔▔▔▔▔▔ 第二天早晨,城里起了狂风暴雨。 雨点拍着玻璃,吧嗒吧嗒,生生把赵慈从昏迷中拍回了现实。 头晕脑胀的他窝在被子里,抄起闹钟瞧。 八点了。 差不多睡了十个小时。 昨夜他硬撑着回家,衣服都懒得脱,就一头栽进了梦乡。 睡得沉,也梦得昏天黑地。 他很难解释那些忽快忽慢的场景是什么。 许多人,许多话。 笑的闹的,哭的。 比如前一秒还在吹生日蜡烛,拍着手唱歌,后一秒,就移去了医院。 那不是他的生日蛋糕。 它太漂亮了,雪白精致,像给王子准备的。 而医院,也根本不是常大夫的诊所。 窗明几净,布置素雅又简洁,是宽敞的独立套间。 午后灰蒙蒙的天,病床上的人捏住他,摩挲着,嘴里絮絮叨叨。 就脸色而言,瞧着是快不行了,只剩眼底两道浊气吊着。赵慈仔细端详,忽然意识到从前是见过这位老爷的。 那时他还像仙人,还不枯。 他穿长褂,怀里有拂子猫,站在飘花的小院里远目。 …… 阿策。 阿策。 爷爷累了,你明天再来吧,明天我们接着说。 赵慈抚摸老爷的手背,紧紧握住了。它是冰凉的,毫无生机。 他沉默着,半个字未回。 当然也不知明天究竟来了没有。 因为在那以后,梦境就变成黑色。 好似被人合上了拉链,嘶啦一声,什么画面也看不到了。 ▔▔▔▔▔▔▔ 起床后,赵慈下楼去厨房找吃的。 只有程策在餐桌旁坐着,单手握一本杂志读。两人对上视线的时候,都迟缓地眨了几下,没说话。 赵慈拉开冰箱,取出番茄和火腿来。 菜谱就在心里摆着,敲叁个鸡蛋炒一炒,混着豆浆灌下去。 周六犯懒,他偶尔也这么对付。 赵慈站在操作台旁切切弄弄,眼皮始终垂着,呼吸有些乱。 理论上来说,今天和昨天并无什么不同。天气同样糟糕,天空亦是同一个灰调子。 但他越切,越觉得不对劲。 比方讲,双手的形状,皮肤的纹路,视角高低,还有...... 还有本该套在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它不见了。 那里空荡荡,连些微的白痕都未留下。 这不对。 他已把昨夜熬过去。 为什么他依然能看到程策的脸。 赵慈手指忽而一松,厨刀敲在案板上,左右摇了两遍。他猛抬起头,跟不远处的男人相视。 对方也望过来,怔怔地。 赵慈伸手摸自己的脸。从额头开始,鼻梁,嘴唇,再到下巴,然后他将右手放回原位。 他在强作镇定。 然而他是这样没出息。 十指的指尖正在发麻发抖,已经没有温度了。 -- 第121章一双高大强壮的蔫人 他们都说,人在做,天在看。 多行不义必自毙。 但此话摆在吴道长身上,是不够贴切的。 因为天谴并未降临,这位乱点鸳鸯谱的罪魁祸首,还没有彻底告别。 道长属龙,生来是个命大胆大的男人。 叁十六度,酷热难耐。 他无惧鸡头山蒸笼似的高温,依然咬紧牙关,甩着裤腰带出征,一口气点了两位新人。 那是赵二哥扩招的精兵,年轻体健,花样翻得屌不暇接。 她们是姐妹花,是破解版的卞赛和卞敏。 会写现代诗,会唱民歌,也在专业上精益求精。 当得知吴道长是鸳鸯大仙,是常客后,她们双双握拳,对会所领导表示,一切尽在掌握,必当不辱使命。 先礼后兵,先冰后热。 榨透他。 搞死他。 ▔▔▔▔▔▔▔ 得益于此种指导方针,老头子竖着进屋,横着出屋。 待急救队伍跪在地上搭脉时,早已面如纸色,再也不省人事。 然而他命不该绝。 根据赵二哥的说法,如果再晚一步,道长就被当场挂在墙上了。 远在不列颠的赵慈满脸水痕,疯狂抓着头发。 他问现在治疗情况是好是坏,病人的命能不能保住,昏迷这些日子,究竟还会醒吗?! “阿慈,情况很不乐观,但我们会尽力,绝不轻言放弃。而且事出在会所里,闹大了对咱们,对道长家属的影响都不好。” “对,不能闹大,不能放弃!” 赵慈点着头低吼,吼完,猛然心里一咯噔。 他想到耗费重金购买套餐的大哥。 想到了正在大嫂肚子里,拳打脚踢的赵亚莉珊卓。 ▔▔▔▔▔▔▔ 没错,他才不是唯一的苦菜花,后头还有个垫背的。 比他资格更老。 赵慈不知那未出世的侄女,到底糟了什么罪,竟要降生到这个即将瓦解的家庭里。 她将来是要当女大佬的。 难道命运的试炼从娘胎就开始了。 “对了,大哥他还好吧,他是不是跟大嫂...... ” “我的天,老四,你俩可真是心连心。” “...... ” “那傻子不晓得咋想的,天天夜里念经,生怕这买来的姻缘,也跟着道长跑了。” “大嫂竟然还爱着他?没带着娃跑吗?!” “开玩笑,套餐一次性付清,是真金白银娶回家的媳妇,怕什么!你不知道,她模样瞧着不乐意,其实待咱哥好着呢。” 赵慈挂了电话。 然后单击鼠标,给电脑里的经书网页,狠狠点了个叉。 ▔▔▔▔▔▔▔ 道长爽到了,倒下了。 可他留下了未尽的事业和烂摊子,把那群为爱而生的男事主,整得哭哭笑笑,夜不能寐。 简直到了上房揭瓦的地步。 比如说,那位与牛头山有缘的一等善男,他姓程。 千里之外,老头子横在床上,毫无反应。 程策自然也陪着一同发愁,吃晚饭时,他常怔怔地捧着碗出神,看起来丧得很。 然而,他的眉梢上,难掩辛酸的暗喜。 它在暗处静静燃烧,犹如路西法的恶魔之光。 他表面平淡慈祥,脑内漏夜狂奔五百里,鞭炮放得震天响,只盼乡亲们都到家里来喝酒。 他意外,没想到当年痴迷封建迷信的债,会以这样的方式一笔勾销。 苦熬许多个日夜,咒,破了。 他的脸和屁股,定了型,再也不变了。 阴差阳错下,程策成功逃出生天。 可是另外两位,就未能与他同样幸运。 ▔▔▔▔▔▔▔ 造访过牛头山的二等和叁等善男,他们都姓赵。 正为了同一个套餐,茶不思,饭不想。 这真是很伤脑筋的。 一夜之间,赵慈挪移乾坤的超能力消失了,可他依然倔着,没有办法忘掉自己的爱人。 他所有的苦痛,皆因此而起。 今时今日,再想摸她,吻她,折腾她,已不再合情合理。 若实在憋不住,想来强的,他不能斗胆挑战刑法,只能干回万年老本行。 浴室。 照片。 左手。 握紧。 然后闷哼着用力抽动,额头抵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叫云云,一边把子子孙孙,都射在瓷砖墙上。 ▔▔▔▔▔▔▔ 世事难料,他曾是个勇往直前的猛士,窝着熊熊怒火,做梦都想一棍子送道长上西天。 而现在,后怕的他吃斋向善,每夜合十祷告,乞求月亮赐予他力量。 高人歇菜了,一不小心把他干大事的黄粱美梦震醒了,可以体谅。 那高人要是没挺住,走了呢。 放眼全宇宙,还有谁能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老天爷,他根本不敢往下想了。 因此,除了操持繁重的课业,赵慈更积极投入了自学成才的大流。 他奋笔疾书,挑灯夜读植物人的护理守则。 他也注册网站会员,研究海内外医学奇迹,以及各类中西方民间宝典。 赵慈暗中发力,只盼有朝一日,那位神游大地的病人,可以找到回家路。 待醒过来,康复了,能再度重返道观呼风唤雨。 把之前断了的红线,给他重新连上。 ▔▔▔▔▔▔▔ 赵慈是顽强的,忧郁的。 他五行缺金木水火土,才这个年纪,就被几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 他不服输,铆足了劲,要用意志和脑电波跟程策对抗。 他还觊觎朋友妻。 还妄想一家伙变回来。 赵慈成日忧心忡忡,活得像个饱经风霜的老者。 有时双手抄兜,站在院里远眺,一股子邪门的叔味,便幽幽冒了出来。 这些时日,犹如行尸走肉的他,给别人的未婚妻写了很多封信。 它们都是大白话,赤裸裸的实话。被他码得整整齐齐,在精致厚实的纸张上黑白分明。 无论他怎么编排,结尾就只有一段字。 云云,今天我也很想你。 写完,赵慈读过一遍,将信封口仔细封好,在心口捂一捂,再仔细收进一个小袋子里去。 它们藏得很深,不会被公布,不会被热泪盈眶的主人寄出去。 所以它们是幸福的。 永远不可能受创伤。 ▔▔▔▔▔▔▔ 今年暑假,注定是不平凡的。 叁位归国探亲的学生刚下飞机,昼夜晨昏还没倒过来,就一起坐上车,去看望与死神搏命的老斗士。 在赵氏的安排下,医疗资源充沛,资金富裕。唯一的憾事,是人基本上,就这个样儿了,无非时间早晚的问题。 …… 桐叔,未必吧,奇迹还是有的。 阿慈,奇迹不奇迹,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老吴是回不来了。 显然,在这件事上,两拨人,分立为现实派与幻想派。 据说大徒弟钱师父为此操碎了心,他对天发誓戒荤戒色,并每周作法叁次,次次累到昏过去。 驾驶座的桐叔叹息,表示那个四眼瞧着不忠,实际上,是很敬爱师尊的。 ▔▔▔▔▔▔▔ 前往目的地途中,赵慈和程策正襟危坐,都绷着脸,各自别着眼。 他们心情沉重,五味陈杂,竟不知还有什么好交流的。 算一算,该秘密结社,也运作了好几年。 从不凡的高中生,到不凡的大学生,这段夺面双雄之路,走得太辛苦了。 诚然,托鸡头山会所姐妹花的福,如今再及月圆之夜,脸不变了,实为可喜可贺。 但他们低估了牛头山的灵气,以及法术失效的后遗症。 长期的。 因为每月到了那一夜,两人都头晕目眩,脑子疼。 他们准点同步呕吐,跪在马桶旁,虚弱地直不起腰来。 吃啥吐啥,闻到鱼味肉味就打恶心。 不折腾半小时,压根缓不过来。 可吐的是自己的胃液,苦的,是自己的身体。 放心,踏实。 他们很快便接受事实,认为做人贵在知足,不能太吹毛求疵了。 ▔▔▔▔▔▔▔ 如此,新版秘密结社,又多添了一位女干事。 拜他俩所赐,就在回国前,尚云无证上岗,光荣地成了一名赤脚医生。 一到点,她便提着药箱,在两间卧室里来回转悠,安慰完这个,安慰下一个。 她是位可怜的姑娘。 曾经,一看到大月亮,她知道会被官人折起来操。 今时,再看到大月亮,她便想到呕吐物,两个盆,一双高大强壮的蔫人。 赵慈面色苍白,仍不忘叮嘱她,要她别为这破事累坏身子。更重要的是,务必保密,别让家人知晓。 那群虎狼找不出好法子来,一急,就只能给他拉到常大夫那里,剥光了羞辱。 云云,你一定要答应我。 …… 我答应。 行了,我没问题,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不行,阿慈!我先去给你换个盆。 这情况是很惨烈的。 她明白,他们平日有多刚强,那夜就有多软。 尚云被这古怪又强烈的症状惊出一头汗。 夜深人静,她终于也病急乱投医,爬上了潭城百科疯狂查询。 赤脚医生逐条对照,一目十行。 如此努力求知的结果,是她发现他俩竟然怀孕了。 ▔▔▔▔▔▔▔ 尚云怕得日夜磕头。 但去医院化验扫描后,显示指标正常,肉体一切安好。 若非说有什么问题,应该是精神科的专项了。 “孩子别怕,他们根本壮得像牛。” 她闻言,留下两行清泪,觉得那蓝眼珠子的庸医信口雌黄。 都病成这样了,还笑容满面地说少瞎想,多喝水。 可程策却坚信医嘱没错。 窗外明月皎皎,他打着摆子,喝了内人给泡的红糖水,就乖顺地趴在她大腿上歇息。 病西施发育良好,腰细腿长,一米八十四点五,横在那儿非常可观,像大猫。 他直言不难受,只要她多陪一会儿,自己就能挺过去。 ...... 真的,云云,我很久没这么舒坦过了。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122章独角戏 程策是舒坦的。 跟火里煎熬的赵慈相比,他挣扎扑腾着,在水面抓到了浮木。 为着这个缘由,此次回国,他与赵慈之间的交流,明显比从前少了。 偶尔夜里发条简讯,打通电话聊一聊,都客客气气的。 无论谈及什么好玩,或是好吃的话题,统统以“下回有机会一起去”作为结尾。 至于下回究竟是哪回,他们都没接茬。 电话这头语调平,那一头,更平。 曾经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热络与默契,突然消失不见。 仿佛他们是做了一场很长的兄弟梦。 剧终,情也就散了。 ▔▔▔▔▔▔▔ 这样熬了两个星期,赵慈主动约程策出来吃午饭。 地址选在魁魁饺子馆,说是给老同学捧个场。好久没吃,也不晓得味道还在不在。 “就我们俩,不用叫上云云。” 程策说好。 当时他正在整理房间,搜罗出一堆宝贝,全部进了黑色垃圾袋。 既已重获新生,他便不再需要那些回忆时刻敲打了。诸如赵慈的书,写的本子,甚至是穿过的衣服。 然而临到给袋子束口,程策在地上蹲了很久。 他对着它们发呆,眼睛干涩。 真也是奇怪的,明明不是月圆夜,他胃里却一抽一抽地不舒服。 像被人狠狠捶了两拳。 慢慢绞着痛。 但程策坚持告诉自己,闭上眼,不用多想,扔就是了。 他生来就是独子,没有兄弟。 他终于又变成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今生今世,都不必穿着T恤裤衩,再蹲在赵家大院吃瓜。 也不会和几位哥指着地图,握住铲,操心鸡头山的贤者之途了。 这根本是天大的喜事。 他做什么要不痛快。 ▔▔▔▔▔▔▔ 见面当天,程策提前十分钟抵达餐馆。 他原本打算在外头晃一晃,候到准点再进去,但大玻璃窗后头,突然有一个男人跟他招手。 动作很大,很雀跃的样子。 程策定睛瞧,发现对方的脸晒黑了,轮廓消瘦了,头发剪得非常短。 唯独笑容还是老配方。 这日阳光强烈,透过餐馆窗子投进来,把赵慈的脸剖成两半。 一半深,一半亮,连带着眼瞳颜色也变浅了。 今天的他穿白衬衫,但熨得并不平整。两只袖管胡乱挽起,半高不低,像刚下乡回来似的。 程策看到他手腕上有晒痕,脖子也是。 由于皮肤变黑的关系,那口牙更白了,笑起来明晃晃,几乎在发光。 这具身体对程策来说,是有些陌生。 从前每个月都见面的老朋友,隔了好些日子,他觉得赵慈身上,忽然多出一股野味。 压不下,拴不住的那种张狂。 赵慈说自己这几天都在鸡头山,陪着二哥叁哥搞活动。程策嗯了一声,没多嘴问活动具体是什么内容。 “大程,你瘦了不少。” “你也是。” 赵慈依然在笑。 “对了,什么时候带我参观你俩的婚房?装修完了,一直想去瞧瞧。” 程策看他,再看表。 “其实今天就行,瞧完了,晚上我请你吃烧烤。” “ 喔,明天怎么样,你有空吗?今晚我有约会。” “约会?” “二哥给介绍的,讲好一起吃个饭,逛逛街。” “ 你要开始谈朋友了。” “什么朋友,也不知道成不成,反正他们让我试试。” 赵慈向后靠在椅背上。 程策将双手交握,两根拇指绕着打转,正反,转啊转。 “晚上跟人约会,你午饭点韭菜馅的。” “大程,不要看不起韭菜,这东西杀菌。” 赵慈指指餐牌。 “一会儿我再来个糖蒜。” ▔▔▔▔▔▔▔ 下午挥别程策后,赵慈依照家人指示,整了整衣装,顶着大太阳,徒步赶赴约会现场。 他一顿好走,逛公园,看市集,挤来挤去,把身体蒸透了。 最后,他掐分掐秒,于六点整跟女孩接上了头。 虽说那是陈站长的远房侄女,但两边人都事先打过招呼,说勿要有心理包袱,行就行,不行就再见。 千万别强扭不甜的瓜。 “哥,你放心,我一定超额完成任务。” “这就对了,你多跟她谈谈文艺的东西,越飘忽越好。” “为什么要飘忽,脚踏实地不好么。” “你念的什么大学,咱们心里有数,怕你一谈实在的东西就露怯。阿慈,我主要是担心她嫌你文化水平低。” “哥,总之我少说话,多点头。” “对,你想想程策,那一套高深莫测假正经,唬女孩子最管用。” “懂了,我向他看齐,尽量表现得上档次。” 该预防针打得很有效果。 当夜,这对承载希冀的金童玉女,光是隔着人潮一对眼,就知道喜事坚决成不了。 男方乱发黑脸,衬衫布裤帆布鞋,领口歪歪开着,叼一支烟。 女方不施脂粉,上身T恤,下身宽松中裤,脚蹬一双人字拖。 “你好,我是赵慈。” “你好,就叫我阿冰吧,省事。” “行,我们先逛街,还是先吃饭?” “先吃再逛,我想给表弟挑两件衣服 哦对了,赵慈,既然不会抽烟,就别老叼着了,怪浪费的。” ▔▔▔▔▔▔▔ 由于衣着太简陋,形象太磕碜,他们没有去订好的餐厅。 赵慈请阿冰吃了酸辣粉,对着江风啃了两块鸡排。她过意不去,也掏钱请他吃雪糕,以示有来有往。 大家如此其乐融融,赵慈不禁有些心软。 “阿冰,实在对不住。大热天的,我这一身蒜味,对你太不礼貌了。” 她露齿一笑。 “我什么也没闻出来。” “不用骗我。” “为什么要骗你,我午饭吃了俩韭菜盒子,表弟亲手烙的。” “ 现在的小孩真能干,味道怎么样?” “外酥内嫩,香。” 开诚布公之后,雌雄韭菜侠结伴去了大卖场,给能干的表弟买衣服。 考虑到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季季有变化,买贵买小了,多少心疼。 于是他俩一头扎进去,在标有《暑期清仓,一件不留》的区域,抢得不亦乐乎。 阿冰以赵慈为模特,不知咋搞的,无论哪件花里胡哨的垃圾,往他身上一比,都是范思哲。 她简直喜出望外了。 “天哪,赵慈,我以前竟没发现这牌子有这么多精品。” “可不是?!” ▔▔▔▔▔▔▔ 他们满载而归,拖鞋,T恤,裤子,满满四纸袋。 赵慈拎着它们走出来,见还有半小时余量,提出不如去麦当劳坐坐,一会儿到点,他送她回家。 阿冰摇头。 “不用麻烦。咱俩憋着也是憋着,我自己叫车走。” 她告诉他,这种相亲式的见面,今天就是最后一次。 万望赵慈回去以后添油加醋,为她美言两句。嘴巴坏些没关系,总之能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就好。 她是有朋友的,暂时不能见光,仅此而已。 他拍胸脯,说包在他身上。 届时一套狠话撒出去,保证她将来情路坎坷,只有那见不得光的对象,才敢娶她。 “阿冰,今天得亏遇到你,否则 ” “哪来的否则,其实你跟尚云那事,谁不晓得?” “你晓得什么!我俩早就完蛋了。” “完蛋了你还跟人家住一起?真的,我不服你,我就服她男朋友。” 赵慈不吭声,虎着脸。 “ 行了,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天太热,早点回去洗个澡,好好歇着吧。” ▔▔▔▔▔▔▔ 赵慈回家歇了一宿,想了一宿。 他想很多事。 容易,不容易,与程策有关的,与她有关的。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家都太不容易了。 比如上回,赵慈跟尚云去探望吴道长。夜里返家途中,他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鼓起勇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不是他的女人,不该随便乱碰的。可他心活,胆大,皮厚。 赵慈想得周到。 握手难免唐突,搂腰太放肆,手腕,是最安全的部位。 他紧张得要死,两眼瞪着前方,聚焦困难。 十字路口就快到了。 他暗暗给自己洗脑,想着如果她不高兴,要挣开,他就说是过大马路危险,他带着她走。 可是尚云始终没有挣开。 她甚至连犹豫一下的不悦都没有。 ▔▔▔▔▔▔▔ 这出乎赵慈的意料。 他越等越兴奋,心跳擂得震天响,几乎要炸开来。 天晓得他们粘在一起的片刻里,他和她的孩子便茁壮成长,一眨眼已然两岁,会说爸爸早上好了。 绿灯亮起时,他牵着她过马路,那时他眼里只有冗长的斑马线,向远处纵深。 黑白,黑白。 没有行人,没有车。 只剩他,她,外加渐远的明暗数条线。 然而当他终于放开她,他才了解到她为什么乖乖的,也不挣扎。 他实在太用力了。 一路死死攥住,把她的手腕勒出红痕与白痕来,一道一道的,特别渗人。 赵慈揣摩着,她不吭声,一定是在怕他。 毕竟出国前夜,他也那样粗鲁地待过她。 扯衣服,咬嘴唇,就像个不开化的野蛮人一样,恨不能把她揉碎了,吃下去。 这事他至今没忘。 想必,她也还是记得的。 因此他拉着她,就在马路边道歉,结结巴巴。 “对不起,我下手没轻重。” 她摇头。 “云云,下次你要打我。” “…… 阿慈,竟然还有下次呢?” 他听了,完全笑不出来,但他仍然扬起嘴角。 它两头上翘的弧度几近完美。 随着年纪越往熟走,就越英俊。 可惜,那已经不再是她会关心的事了。 ▔▔▔▔▔▔▔ 第二天,赵慈挂着两团黑眼圈,跟程策去参观婚房。 或许是为了热烈迎接暑假,程家又给独养儿子换了台新座驾。 依然是黑的,外形骚得合不拢腿。 当它泊在赵宅外头时,后座戴墨镜的程策降下车窗,抬着眉,严肃中带点儿邪。 赵慈打量着,知道如果这人愿意,肯豁出去,确实容易招惹女人。 可他偏偏忠诚得教人心痛。 目不斜视,现下时兴的陋习一样都没有。 赵慈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肯跟着他爹学习,不肯遍地开花。 为什么,就只死盯着这一亩叁分地耕耘。 ▔▔▔▔▔▔▔ 走走停停,锃亮的新车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婚房便到了。 在赵慈看来,这是块货真价实的宝地。 他对风水没多少透彻理解,不过一跨进去,就觉得周围的气都顺了。赵慈问程策,是否得了岳父的指点。 “家具方位,院子里的树种哪儿,全是爸指点的。” “我就知道是他。” 赵慈背着手,开始在大宅里转悠。 他打开客厅落地窗,花香调子的热风灌进来,他探出去四下扫视一圈,看到不远处簇成团的蓝雪丹,颜色瞧着特别凉快。 紧接着,赵慈又上楼,去主卧走一走。 他弯腰抚了抚精致细密的床品,它们是纯白的,没有多余装饰,跟男主人干净的脸差不多。 他一间一间看过去,客卧,分开的书房,以及属于她的琴房。 最后,赵慈独自站在了主卧卫生间里。 房子大,他看累了。 也看得没了脾气。 他撑着洗手台,反复擦拭两下,热烫的掌心触到石料,凉凉的。 赵慈暗自比划着,认为此台高度适宜,干活趁手,若有什么香艳的风景,也能确保一览无余。 他歪着头看镜子,开始走神,开始深深想念一个姑娘。 于是他就望见了尚云。 ▔▔▔▔▔▔▔ 婚后,她的清晨将从此开始,会站在这个位置刷牙。 她翘着头发,耷拉着脑袋,而她的丈夫会从背后抱住她,咕咕哝哝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 他们缠在一起接吻,撞来推去,站都站不稳。 她吻技好,所以她一定会反客为主。 压着他,轻轻抚摸他绷硬颤抖的腹肌,一块一块摸过去,摸下去,摸到他张开嘴喘息。 在被她吻到透不过气的时候,他托起她的臀,将她抱上洗手台,向两边扯开睡袍。 那姿势很便利,角度很合适,她往哪儿躲都不行。 张开腿,就只能落到他怀里。 他重新找回主导,便可以用双手撑住台子,开始摆着腰往里撞。 透过她背后的镜子,他能看见她露出来的肩膀,扭动的背脊,蝴蝶骨,呻吟,还有镜中消瘦的男人脸。 男人脸。 ▔▔▔▔▔▔▔ 赵慈猛地闭上眼睛,捏紧了洗手台边缘。 他血液澎湃沸腾,冲高,一瞬间又被刺骨冰水激过,凉透了。 可是今天他命好。 当他在此地深深自虐,又跌入无底洞时,一双手适时抓住他,把他的半截身子拉到光亮处,透了口气。 “ 赵慈。” “在!” 程策的声音由远及近,随后是尚云的。 她脚步凌乱,很高兴的样子。 赵慈一听她在讲话,血霎时又活起来,眼也亮了。 “阿慈!你饿吗?我在杨伯的店里买了拌面,快下来吃。” 她一早去了牙医诊所。 看完牙,顶着骄阳,排队买了他爱吃的东西。 他个贱人却躲在卫生间里,披着她男人的皮,活活操了她一个早晨。 赵慈垂着头静了好一会儿,终于重新睁开。 然后他蜷起手指,用指关节敲敲镜面。 叁声,不多不少。 他凑近了,告诉镜中的家伙,如果他的福气没用完,如果,她偶尔也会想念他搏命演出的独角戏。 那么下回,他们还在这里见。 -- ΓòυSんυwυ.ΧyΖ 第123章布莱顿码头 这段假期是短暂的。 很快,赵慈又背着补血补气的干货,早尚云和程策一步,搭上了前往孤岛的航班。 经由赵二哥费心调度,他从那栋小楼搬出来,住进一间公寓。 两室一厅,带阳台。 他独自一人待着,倒很清静自在。 邻里有几位同龄国际学生,都是千万年的孤家寡人。 兄弟们常结伙出去下馆子,健身,没过多久,赵慈便收获了大慈的爱称。 大慈英俊,心善,会照顾人,出手阔绰。受过刺激之后,也懂得一掷千金捯饬自己了。 因此聚会时,总有对往事一无所知的新学妹,试图攻克他。 奈何赵慈是只热一季的货色。 一旦试过深浅,就无人再有兴趣搭讪。 ◆◆◆ 他有钱,样貌身材挑不出错来。 至于家世背景的问题,似乎也可以暂时放一放,她们只知他将来回了国,要接管自家旗下的精品肉铺连锁。 往贵里看,总裁夫人的称号怕是有难度。 若往亲民的角度看,肉铺老板娘,未尝不是一条好路。 可他根本不是卖肉的料子。 聚会上,除去聊天,赵慈就坐在那里,喝各种凉水和热水,谈各类招式和拳法。 他态度客气,笑归笑,从不给姑娘拍拍打打,上手摸的机会。 他的表情很假,笑容完美,但不够真诚。 赵慈不谈恋爱,不情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提起尚云的名字。 久而久之,关于他的传言也变得丧起来。 他们说,这位学长软硬不吃,并非薄情,实属为情所困。 他亦曾与某人花前月下,对她钟情许多年。 然而他被那坏女人伤透了心。 如今,已是个无欲无求的怪物了。 ◆◆◆ 他是怪物。 一个温柔的,仍然在等待奇迹发生的怪物。 几月过去,气温骤降,大风再次冲进这座灰蒙蒙的城里。 虽然分家了,但赵慈每周都去看尚云和程策。 雷打不动的周六下午,他去玛莎超市,买上几袋子好吃好喝的,然后给她打个电话,问现在过来行不行。 她总说行。 外面刮风下雨,赵慈坐在车里,听见那头传来隐约的乐声,她一惊一乍的呼声。 …… 云云,他欺负你吗? 他在打虫子。 我的花没养死吧。 健康茁壮,今天早晨小慈还冒新枝了。 他笑着,说自己马上就到,过来验收成果。 对赵慈而言,周六是最幸福的。 只要她接起电话,道一声阿慈,他立刻就安心了。 到家了。 ◆◆◆ 春节前夕,赵慈在厨房窗台上新养了两盆花,正红,是尚云喜欢的颜色。 一盆难免孤单,他喜欢两盆,互相作伴。 而每天睡前,他也坚持写日记。 内容平平淡淡的,就是日期,天气,外加几行流水账。 比如他买了她爱用的香水,藏着,不送她,只为给卧室添点女人味。 又比如,周日开车出去玩,看到小镇街头牵着手的男孩和女孩,他就想到尚云。 他们走过许多路。 一起坐渡轮和火车,睡在晃荡的双人卧铺里。 窗外昏暗山景呼啸而过,她躺进他怀里,十指绞着,很紧,然后分开。 他的手很大,包住她的拳,一会儿就给她焐热了。 他从未让她冷过。 尽管他一直孤零零地站在雪水里。 ◆◆◆ 叁月的第一个周六,赵慈收获程策发来的喜讯。 他顽强,屡败屡战,终于把驾照考出来了。 赵慈在电话里显得相当高兴。 他问程策接下来是什么安排,想去哪里开路练手,其实往远跑,他觉得天空岛就很好,还能顺道搞搞摄影。 赵慈滔滔不绝,几乎快把自己讲烦了。 可他并无特别心得,那样啰嗦,无非是想掩掉突如其来的失落感。 ◆◆◆ 他曾是一位勤奋的好演员。 曾是她生活里秘密存在的一部分。 他夸过海口,说未来的每一年,他们都结伴出远门。 可是今非昔比,他已成为额外的负担。那人也有了证,拖家带口的自驾,是再不必捎上一个多余的了。 不想,就在挂电话之前,程策突然告诉赵慈,下月假期由尚云拿主意。 原本他提了十来个备选方案,她统统不喜欢。 她一根筋似的,非说想去布莱顿,看码头。 “赵慈。” “ 嗯。” “假如你有兴趣,我们就一起去。” 程策的好意难得。 更难得的,是她竟然没忘掉他说过的话,还记着。 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夜里,他对她承诺,说只要她愿意,他们仨就可以永远在路上。 那是他许的诺。 不是程策。 只此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赵慈挂掉电话后,就高兴到满屋乱转,眉飞色舞。 像个喝高的傻孩子一样。 ◆◆◆ 同样是叁人出游,今年他们不自驾,而是选择一起坐火车过去。 尚云说当司机辛苦,手乏眼酸,屁股麻,赏不了景,且她待在后座也无聊得很。 急于表现的程策拗不过她,赵慈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拗。 “云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跟他不一样,保证不给你来事。” 他捂着胸,表示服从命令听指挥,他跟着领导走。 开完小组会议,尚云即刻下单,她买齐叁张车票,赶早出发,中午十二点前能到。 她将彩色行程单摆在桌上,让他们仔细研读,尽管提意见。 题头是加粗黑体字,写有含车资食宿,包门票,以及中文导游服务。 旅行团的团员逐行阅完,竖起大拇指,说没意见。 单子就是最高指示。 ◆◆◆ 就这样,他们再次出发了。 依据行程单的安排,留宿六晚的酒店,距离码头不过几分钟步程。两个套间,阳台对着海。 抵达当日,有庆祝晚餐,管饱,吃爽,不醉不归。 除了例行游程,还附带阿伦德尔城堡一日游,以及刘易斯小镇观光。 她说想看的东西太多了,可惜时间不多,只能走马观花看一回。 不过没关系,他们以后还能再出来玩。 去切斯特,沃德斯登,去多佛尔。甚至,到了十一月,再回刘易斯参加焰火之夜的庆典。 她说的计划太美好了,简直不像真的。 赵慈听得心往下沉,但他选择相信她。 他永远相信她。 ◆◆◆ 那天,叁人收拾好行李,于清晨时分,登上了前往乐园的火车。 在车厢里,他们遇到一对双胞胎男孩。 褐发,灰眼睛,手提大包小包的父亲满头大汗,在后面压着嗓子叫名字。 卢克,莱利。 坐下来! 爹绝望了,要给跪下了,两孩子终于不情不愿地跌进了座位。 他俩晃着腿,伸出脑袋来四下张望,研究另一边的东方客人,还有他手里的武侠小说。 封皮上有人物水墨画,溜边竖着叁个中文字,一股侠气。 他们盯着书,再盯赵慈的脸,四只灰眼珠子瞪大了,炯炯有神的。 …… 这是你的武功秘籍吗? 不,是我师兄的。 你师兄是谁? 瞧,这个男的。 赵慈头一歪,让出半个身体,让他们看到靠着窗,认真读报的程策。 …… 你师兄是个很凶的人。 嗯,他凶,不过他功夫很好。 那你也会功夫吗? 会一点儿。 我们想看看。 于是身怀绝技的赵叔叔倒扣下书。 他竖起一只手掌,在空中舞了几招,挟风带雨,力道劲得让小把戏目瞪口呆。 然后他收势,舒气,对他们眯眼笑。 车厢里响起同步的拍巴掌声,噼里啪啦。赵慈看了看对面举着杂志的尚云,伸腿踢踢她的脚尖。 那时,始终憋着气的她,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 他逗她笑。 他使出浑身解数,只愿意逗她一个人笑。 还跟从前那个男孩一样,没长进。 但赵慈亦长大了。 他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力,尽兴,好好把假期用完。 他的数学从来都够呛,可他算得出来,这份叁人同行的快活,是有时效的。 到了明年,他们毕业回国,她就该嫁给那家伙了。 他要珍惜现在的每一刻。 事实摆在眼前,从小到大熬了好多年,他至多只能修炼到这一步。 为她当一回伴郎。 就在出发之前,赵慈曾想,程太太的新生活里,哪怕能有百分之五空出来给他,也算得上喜事一桩。 但今晚,他连那百分之五,也不是很想要。 ◆◆◆ 晚餐过后,她的伴郎喝醉了。 所以他突然生出胆子来,敢为了心上人,展望一回未来。 光明灿烂的,没有她陪的未来。 夜里风大,人多,赵慈挽着尚云,挽着程策,在布莱顿布满小碎石的沙滩上行走。 海水浮涌,翻起的白沫溅湿了裤脚。 他俩穿款型相似的西裤,鞋也像,步幅跨出去,同步迈的左腿。 赵慈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吃饭的口味,说话的断句和调子,也跟着程策跑了。 不知不觉中,他已变得像另一个人,越发像她喜欢的男人。 可这远远不够。 否则,为什么她依然不要他。 ◆◆◆ 沿着海岸,他们勾肩搭背向前走,跌跌撞撞。 说了一路废话。 也踢了一路石子。 当时天仍未暗透,深蓝,浅蓝,一段隔着一段,与厚实的云层缠得分不开。 近处有游客欢唱的歌声,远处,有仅剩废墟的西码头。赵慈仰起脖子,呆呆看了好一会儿后,说明天会下雨。 之后,他再低头去寻尚云的眼睛。 如他所愿,她也正望着他。 大而黑的瞳,闪亮的,透着光,和从前并无两样,教他一看就心软地受不了。 但她已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子。 赵慈凑过去,迅速吻了一下尚云张牙舞爪的头发。 它们被风吹得很乱,带着海潮的味道,在他嘴唇上停留片刻,散去了。 ◆◆◆ 从布莱顿回来后,赵慈减少了去小楼做客的次数。 他变得很忙。 周六夜里,亦常常不得空。 秋季学期开始后,又多一批新朋友。每逢周末,他便开车四处转悠,独行的,叁五人结伴的,或是几台车约好了一起走。 接连几次电话约不到,尚云和程策也就不再总是找他。 不过他忙归忙,念想是不会断的。 每月至少有一天,赵慈给她寄束花,或是亲自送一只小邮包到门口,撂下就走。 他隔着老远,看她走出来张望,再蹲在地上拆包裹。 都是些小心意,和小玩意。 护手霜,新上市的小说,亲手做的书签,或是水果盒子等等,等等。 他手写的字条迭成方块,埋在最底下。 叮嘱她注意休息,劳逸结合,下回见面,他给她带自己卤的牛肉来。 新配方,跟老味道不一样。 尚云阅读字条时,赵慈总是等在那里,一直等到她重新抬起头,他才发动汽车离开。 ◆◆◆ 转眼,当冬假再次来临,赵慈依照指示,回国陪着他爹和叁哥去看房。 就快毕业了。 他们盼望新房,新气象,能顺带着给他旺一旺事业。 对家人来说,四弟的宅子里有没有女主人,已不是什么要紧事。 在谈恋爱这件事上,他倔,九头牛拉不回来。 他们认为他需要反省。 时间能抹平一切,能把一个上杆子倒贴的天真青年,活活熬成叔。他们只等着那一天到来,现在,劝话多说无益。 而赵慈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整个观览过程里,他就没说过几句话,只顾着点头,微笑。 “阿慈,到时候你在花园这个角,种点儿菜,西葫芦我看就挺好。” “行。” “瞧瞧,这间,可以当健身房。” “对。” 绕到最后,叁哥问他意下如何,有无当家做主的感觉。 他说很好,这屋他中意。 站在阳台上,拿着望远镜眺望,遇上天晴,空气质量好,还能瞧见尚云将来居住的小区。 赵慈拍一拍墙,说就是它,不用再费事找了。 ◆◆◆ 他想着她。 很想。 因此傍晚回家,在等候红灯时,他便与预备过斑马线的尚云偶遇了。 那一处人山人海,而她裹得严严实实,围巾绕了两圈,普通人几眼都未必认得出来。 可他认出来了。 她站在那里,手里提着几只精品店纸袋,身边没见程策的影。 赵慈倚着车窗,假装漫不经心,两眼却瞪得发直,几乎把玻璃钻出两只洞来。 人潮涌动,尚云起步走,就在队伍的前头。 长大衣的衣摆一浮一落,黑色仔裤,帆布鞋,她这样走着,根本没留意到车队里有一双望眼欲穿的眼睛。 赵慈目送她穿行到另一边,脖子伸长了,再慢慢将目光收回原位。 车子重新前行时,叁哥一脚踩在他鞋面上,挺重的。 “ 阿慈。” 赵慈抚了抚裤缝,耳朵发烫。 “怎么样,人瞧够了?” “嗯,够了。” ◆◆◆ 这可能是赵慈记忆里,正事最多的一次冬假。 虽然道长那边仍未见起色,但他在异国的学业异常顺利,返乡探亲后,更一举成了有房人士。 兄长说,按照这条路走下去,他即将给家族旗下的精品肉铺事业,注入新鲜热忱,却极度缺乏经验的血液。 大伙翘首以盼,就等着在鸡头山设宴,喜迎四弟学成归国。 话,都是好话,但赵慈左耳进,右耳出。 什么都没记在心上。 为了继续洗脑,周末,大哥强行把他叫去家里吃饭。 夫妇俩苦口婆心,软硬齐上阵的结果,是赵慈捧着碗,把明天的剩饭也扫荡完了。 “哥,道理我都明白,好不容易团聚一回,能不能来点高兴的事?” 大哥点头,撤了碗,把口水涟涟的女娃塞给他。 “来,阿慈,抱着,这就是高兴事。” ◆◆◆ 赵慈在大哥的指导下,抱着侄女轻轻晃。 “哥,你去陪嫂子吧,我管着她。” “抱牢了。” “摔了我,也不能摔了她。” 沙发一角,被抱了个扎实的女娃睡得香。 她不懂安全感从哪里来,亦不晓得那位体贴的四叔,正是潭城第一石人。 他固执,所谓的高兴事,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存在。 因为他的单身,是终身制的。 赵慈都想好了,单就单着,他不怕。 尚云生日时,他已告诉过寿星,将来她怀了孕,他就来做干爹。届时他拥有的一切,都是那孩子的。 铺子,票子,房子,还有爱。 他是坚强的后盾,是她们背后的小披风。 假如哪个狼子野心的家伙,想空手套白狼,用一盒叉烧骗干女儿入瓮,他第一个冲上去摁死对方。 …… 阿慈,万一是小子呢?万一是他拿着叉烧,骗别人家的姑娘。 云云,说过多少遍了?你好好学习,不要为了这种没谱的破事操心。 可是阿慈。 没有可是。 他摸摸尚云的脑袋。 …… 如果你生了小子,那我来教他做叉烧。 ◆◆◆ 夜深了,赵慈低下头,摇一摇怀里轻声呼吸的宝贝。 她还睡着,没管过他的挣扎和死活。 可赵慈憋不住了。 他有好多小秘密,现在就想讲给她听。 他说,四叔不是凡人,非但帅得惨绝人寰,体内更常常奔涌无限神力,他能感觉到,它还在那里。 撑着,没有散。 赵慈问她,这辈子,红鸾星到底还照不照四叔。 他是否仍有一线希望,能再与云云挤在一个屋檐下,为她做饭,陪她说话,过那些寻常又不寻常的小日子。 “ 嗳,你说会不会?” 或许是他的拥抱太舒服,太暖。 抑或是方才做了场好梦。 这生来没烦恼的小孩,突然撇一下嘴唇,点个头,浅浅笑了。 注: 焰火之夜,Guy Fawkes Night,以英格兰Lewes镇举办的庆典最为着名。 -- 第124章殊途同归【终章1/4】 盼星星,盼月亮,赵慈盼来了丰饶之夏。 在英格兰悬梁刺股四载,迈过九九八十一难,他终于取得真经,成了一名合格的毕业生。 隔着大洋,赵慈与家人通话,讲到情深处,他爹禁不住流泪了。 这位扎根在潭城数十载的霸王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他连年砸了几箩筐英镑下去,就知道老四会是一颗金蛋。 “阿慈,庆功宴你拿主意,想吃啥,麻子叔就给你上啥。” 金蛋美滋滋地点头。 他挂了电话,立刻把前来送花的尚云拽到一旁。 赵慈告诉她,他为人简朴,要求不高,只想在同喜的日子里,热乎乎吃一顿家乡饭。 “云云,我要吃饺子。” “走,现在就去中超买菜,晚上给你包。” ◆◆◆ 他们当场抄了食谱,揣在兜里,一起风风火火奔赴华人超市,为晚餐做准备。 特约毕业照摄影师程策左肩挎相机,右臂挎一只菜篮子,他手里掂着大葱,问赵慈到家以后怎么分工。 “大程,你手劲大,你和面。” 于是,在开着广播的公寓厨房里,赵慈抱着盆调馅,程策擀皮,尚云扎上了棉布头巾。 他们说她手巧,能化腐朽为神奇。 能捏出花来。 被委以重任的琵琶天王听了,非常受用。 她坐在桌旁,脸上沾着面粉,拿出女娲捏人的劲头来,干得热火朝天。 可惜巧妇心灵,最后制出来的成品,都像大包。 下锅前,尚云望着一桌白又胖的墩子,非常过意不去。 “对不起,一下子没收住,包大了。” 程策安慰她,他说没事,饺子也分大小和中西。 大说明什么呢,说明圆满。 赵慈握着笊篱附议。 说最多一会儿下筷子的时候,他俩把嘴撑大点。 ◆◆◆ 就在距离回国还有一周时,赵慈与武术俱乐部的同好们联系上了。 他说这次走,也不知几时能够再聚,想请客吃个便饭。部长迪克说不费那事,他掏钱买披萨套餐,在家宴客。 “什么套餐?” “达美乐,管饱,我一堆七折券用不完。” 聚餐当晚,赵慈带着好酒,还有一袋子礼物登门拜访。 那是大礼,是由赵叁哥亲自设计的练功服。 其用料讲究,颜色素雅,款型集百家之长,罩在身上就是七剑下天山。 一群壮汉激动坏了,逮着赵慈问,不知衣服背后那个圈里的汉字是啥。 形态飘逸潇洒,犹如龙腾虎跃,酷得让人打摆子。 部长迪克大手一挥,要求各抒己见的部员们肃静,他坦言这字他刚巧认识。 它念Zhi,四声。 智慧的智。 赵慈指着那个草书的赵字,敲了敲,他甜甜地说它念Wu,叁声。 精武门的武。 ◆◆◆ 送完礼后,部长与赵慈握手,合影留念,并问他是否愿意拿出真本事来,跟大家干一架。 以示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具体怎么干?” “组队吧,你来挑人。” 巴伐利亚点穴手马克思听了,抬起下巴,对大师挺一挺梆硬的胸脯,像一头威武的斗鸡。 “赵!选我。” 但赵慈指着倚在窗边翻白眼的泰国拳王,说干真家伙,得选趁手的。 技术第一,友谊第二,就是他了。 战帖一下,一众南北武师,再聚埃弗顿公园。 在见证过历史的大树前,大伙互相抱拳问好。 当迪克压压手,掏出草稿纸,打算做战前演讲时,俩穿黑T恤的东方男人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们直接一个助跑,横着踹了上去。 穿赵氏练功服的部长惊呼法克,瞬间单膝跪地,一个金刚护体,没挡住。 他挨了一腿一肘子,横卧在草地里,用乡音指挥部下继续冲锋。 十五分钟过去,这场切磋,在白旗挥舞中结束了。 部长蹲在树上用袖管擦汗,而被操成鸡窝头的马克思,跌跌撞撞跑来,一把抱住了赵慈。 小伙子饱含深情,说打得好舒服,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神清气也爽。 他告诉赵慈,若下次再有机会团聚,请一定来他的家乡做客。 看看他,顺便看看他们村。 “赵,我爷爷做的白肠,味道全村第一,吃一根想两根。你要是来,一个电话,我就去机场接你。” 赵慈很感动,他将自制的叉烧谱传过去。 “马克思,照着这个做,你不用漂洋过海,就能尝到我的肘子了。” ◆◆◆ 毫发未损的赵慈,勾肩搭背拍俱乐部集体照时,笑得像花。 可是这朵花,在之后的几天里,也被即将到来的现实,逼成了一只闷葫芦。 他常站在默西河畔发呆,怀里整袋的有机鸟食掏着掏着,就塞进自己嘴里。 吧唧。 吧唧。 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因为今年夏天,他最亲的爱人,就要在庚帖上落印了。 预备在胸前绑红绸结的新郎官姓程,独子,身世体型皆可,属内外兼修的典范。 以赵慈的眼光来看,脸淡不淡的暂且不提,最紧要的,是履历清清白白,忠,还贞。 此外,那根东西的尺寸,亦相当可观。 能伺候人。 赵慈琢磨着,尚云虽是忍痛下嫁,不过那个男的,勉强算是一位良人。 ◆◆◆ 这天清晨,收拾完行李,赵慈独自坐在公寓里,穿得衣帽整齐,给自己拍了张纪念照。 然后,他与待了四年的英伦雨城正式告别,扛起大包小包,回了国。 抵境当日,赵慈和前来接应的二哥热烈拥抱。 没承想,他满脸喜悦的泪水,还顾不得多抒发两句,就被桐叔捏着后脖子,按上了车。 据传鸡头山会所红火热闹,大伙准备敲锣打鼓,夹道欢迎,让大学生好好享受一下家的味道。 长假为期八天,吉利数字,消遣和学习两不误。 “哥,八天有点长,我跟云...... ” “阿慈,毕业了,你也算是个顶事的了。事业第一,不要再成天云云长,云云短的,别人家的媳妇饿了渴了,都跟你没关系,懂吗?” 赵慈坚强点头,说他懂! ◆◆◆ 长途跋涉抵达会所后,返乡的小伙子收了花和贺卡,也收到一张黑白打印的日程单。 上面标示的重点大多朴实简单,一眼能望到头。 除了一日叁餐,准点起床,到点拉灯之外,就是跟着麻子叔学习管理经验,听取员工们的心声与建议。 “哥,你不是说新人新气象,要我大刀阔斧搞改革吗?麻子叔的经验也太...... ” 他哥照着脑壳就是一巴掌,给改革家扇老实了。 说起来,赵慈不在潭城这些年,里外的变化,还是比较多的。 比方讲,市“打黑办”的领导阶层,固化了,一位更比一位头秃,资格老。 而鸡头山的姑娘,却飞跃了,一位更比一位青春,长江后浪滚滚推前浪。 二嫂香香带的队伍日益壮大,每天早晨,大家都迎着朝阳跳操,上文化课,学习琴棋书画。 力求踏稳节奏,与时俱进。 ◆◆◆ 这些新老员工们,十分欢迎清纯的四当家莅临视察。 她们对他掏心窝子。 意见一提,一比划,就直击灵魂,直说得他双目圆睁,面红耳赤。 吃晚饭时,麻子叔瞥见赵慈小本本上涂画的东西,给受惊的孩子多添了一碗饭,压实了。 “阿慈,她们跟你开玩笑。人体有极限,那种姿势一瞧就知道,是绝对凹不出来的。” “...... 麻子叔,我觉得她们没有极限。” “是不是你阿朱姐又当场示范了?” 赵慈嗯了一声,低头扒饭。 好容易把八天的日程熬过去,四当家觉得自己又沧桑了些。 从前,他在身体上是成人。 如今,经过对会所各项业务的系统性研习,他在心理和精神上,已是一位百岁老人了。 ◆◆◆ 下山那天,学了一脑子硬知识的赵慈,在停车场跟麻子叔,以及几位员工代表告别。 她们都夸他路子正,富有同理心。 说他将来当了领导,比赵二哥更有人味。 午后渐强的山雨搅起雾来,闷热难耐,拢了一身的水,黏答答,挺难受的。 但谁也没嫌热,话倒是越说越多了。 离别总是伤感,车子发动时,二嫂香香依依不舍,撑一把伞站在雨里,跟赵慈说下次再见。 她告诉他,回家好好歇着,准备着,安心给阿云当伴郎。 世事难料,说不定在婚礼上,他就遇到天赐的良缘了。 赵慈望着她,眉头舒展,好像是在微笑。 “我的良缘,在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阿慈,放得下放不下,你都得记着,阿云嫁了个好人,她福气长,以后会越来越幸福。” “...... 二嫂,那你看看我,以后也会幸福吗?” 香香隔着雨幕对他笑,她说会。 殊途同归。 大家都会的。 ◆◆◆ 接下来的几天,潭城进入了不眠不休的雨季。 通常持续数十分钟,或是数小时,紧接着,又放晴了。 周六中午,等马路稍微干一些后,赵慈就叫了隔壁邻居,一起骑上车出去绕圈。 “快要当新娘子的人了,别老待在家里,出去锻炼锻炼。” 尚云刚练完琴,边跑,边咬着皮筋扎头发。她穿T恤仔裤,系带凉鞋,仍像个学生。 赵慈双手抱胸坐在车上,笑她太朴素,一点不像程太太。 可是,待姑娘走到近前了,他才发现她手腕上多了只镶钻的镯子,绝非一般货色。 他心里七上八下咯噔,她却轻描淡写,丝毫不在意。 “做工是不是很好?” “...... 好极了。” “阿慈,就知道你也被骗过去,程策说看着亮,其实是假的,让我戴着玩。” 赵慈没吭声。 他觉得那位兜里有金山的好人,已经病入膏肓了。 ◆◆◆ 聊完天,撂下程策给的绝版镯子,赵慈戴上头盔,与尚云踩着脚踏车,迎风骑了出去。 她乖乖跟在他后头,左转,右转,滑行。 沿途经过旧学校的大门,他们发现那里又提前拉上了横幅,附近的小食店,也多了好几家。 “云云,不瞒你说,我是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 “老地方好不好?” “行,我请你。” 于是赵慈先行进店,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尚云去柜台买了两份凉面套餐,端过来,两人对着不远处的教学楼大钟,唏哩呼噜吃了。 之后,赵慈带尚云去看了自己的新窝。 那里已不再灰扑扑,快装修完了。他跑进跑出,跑上跑下,给她展示了所有房间,一个犄角旮旯也没放过。 每一间,每一寸的功能,赵慈都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他即将带着一支队伍住进去。 “你瞧,往远看,还能看到你们小区。” 尚云遮着眉,踮脚往远方眺望。 “...... 在哪里?” “那里。” 他和她一起伸长脖子和胳膊,隔空指指点点。 遗憾的是,或许是能见度低的关系,到了最后,赵慈也没能真的把那栋屋指认出来。 他特别失望,拉着脸。 可是尚云拽住他,信誓旦旦地说,她看到了。 ◆◆◆ 离开新房,他们一直在外头逛到夕阳西沉,才终于推着车,往家的方向走。 两人路走得极慢,话说得快。 他们讲了很多计划和安排,工作的,生活的。说着说着,都觉得未来一片金灿灿,美好得简直像梦。 就连鸡头山紧密筹备中的新项目,也突然洗得白又净,不像顶风作案了。 “云云,你知道,这种大事我也只能跟你说。换成别人,我都不放心。” 她骄傲地挺起胸脯子,对他捏拳。 “我懂,阿慈,这事到我这里,就进死胡同了,不会漏风声出去的。” “连程策也不告诉?” “不告诉。” “这就对了,怕他知道太多...... 不安全。” 她小声安慰他,其实程策对他这个人的底,一无所知。她有分寸,好多东西都藏在心里。 从脑到鸟,早已脱底许多年的赵慈眯眼笑。 他问她,尚同志嘴巴这样牢,到底能藏多久,有年份期限吗? “你说几年,就几年。” “真的?” “真的。” 赵慈推着脚踏车,低头打量尚云。 在外游荡了大半天,她扎的马尾松了,几缕头发落在白T恤领子里。 她身上有一种令人怀念的,湿热的香味,很浅。 她嘴唇上搽有新买的口红,豆沙色,他没见过的那种。 他一步一步往前迈,盯着她飞舞的生动手势,大声笑着。 他看着她,直至街道上方的光线变暗,转深,彻底掩去她的眉眼。 ◆◆◆ 他们这样慢吞吞散步到家时,星光已经亮了。 赵慈将脚踏车停在一旁,他走到尚云面前,掏出纸巾替她擦汗,再把她额角的湿发绕到耳朵后面。 然后,他用力抱住了她。 他一言不发。 她也是。 两个人在门口告别,说是告别,姿势却更像是重逢。 良久,赵慈沉沉叹一声,说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的功夫,竟然就翅膀硬了,要嫁人了。 云云。 嗯。 我有几句话交代。 说吧,我听着。 嫁了人,就好好跟他过日子...... 假如,我是说假如,将来他不小心学坏了,回家欺负你,一定得告诉我。 阿慈,你要...... 傻,我能做什么坏事呢?当然是坐下来,跟他讲道理。 尚云闷闷的,没回话。 赵慈摇了摇她,说听见了怎么也不吭一声,哪怕点个头也是好的。 这年头,对天发毒誓的男人容易寻,忠心耿耿还免费站岗的保镖,磕头也求不来。 尚云用双臂紧紧绞住他的背,形态像一只十字,那时,她埋在他胸前的脸蹭了两下,大约是在点头。 “都记牢了?” 再蹭两下。 他环紧了她,浑身烫到冒火,仍舍不得放开。 赵慈原以为尚云会受不了,会推开他。 他在等她开口,说她要走了。 但她什么都没提,他们就保持原样,在暗影里站着,直到再也找不到继续抱下去的理由。 -- 第125章谁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终章2/4 扳着指头数,过不了多久,就是尚云和程策领证的吉日了。 她男人走稳妥路线,坚持先领证,再办婚礼。 所谓法定夫妻。 法一锤子定了,跟她真正拴在一起了,他这个婚礼,办着心里才踏实。 父母的婚姻已有榜样,程策不敢不把教训记下来。 人生风雨几十年,一只黑手,一位年富力强的狐媚子,都是要加倍小心的沟沟坎坎。 假如将来程太太觉得日子过腻味了,他的淡脸看烦了,要换人,笔在他手里握着,他就稳坐泰山。 坚决不签字。 说实话,自打从魔咒里逃出生天,程策痛定思痛,早已下定决心,把封建迷信抛在脑后。 但有些大事,要事,他唯一的引路人,是岳丈大人。 黄历不作数,他表示只信爸爸算的。 因此领证的日子,由资深算手尚老爷亲自指定。 据传,丈人活活折腾了两宿,耗了九成九功力,才算出来。 老实的程姑爷听闻后,感动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内敛,嘴巴上没多表态,瘦脸上却疯狂滚动着大红标语,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掰开来字字能看见血与泪。 比如,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 ◆◆◆ 然而爸爸赏的吉日虽美,渊源也是有的。 因为曾经的首选,并不是这一天。 在那个定夺乾坤的夜,他亲闺女得了吉数,埋头查阅月历后,一张腾飞的笑脸就垮了。 她想起了逢圆必吐的官人。 她要挺身而出,保护他。 不能让他在喜日子的夜里,抱着桶,趴在她腿上淌冷汗。 “爸,月圆不行。” “花好月圆,怎么不行?” “总之我觉着不合适。” “傻,你懂五行八卦?你能有我算得准?” 尚云说她不懂,但她也坚持不在月圆那天领证! “那你说哪一日?” “...... 爸,往后延一天呢,日子挨在一起的,说不定也沾点喜气。麻烦您给算算,吉不吉?” 神算手虎着脸,紧盯电视机。 “爸!” “行吧,那你就第二天领,反正也是吉的。” “没算就说吉?” 她爹往塑胶袋里呸呸瓜子,闭上眼,叁秒后,再嘭地睁开来。 “阿云。” “嗳。” “大仙托话了,吉!” “...... ” ◆◆◆ 而就在摆平闺女之后,尚老爷更郑重地走访了亲家母。 他说此日领本本,可保一世顺遂,夫妻和睦,财源广进。 眼皮浮肿的程太太感恩不已,问亲家公是否也能算一算自己的姻缘路。 自打嫁入程家,她年年与十九岁的狐媚子徒手搏斗,现在,真也斗累了。 “你俩,这辈子就是想断,还断不了。” “...... 当真吗?” 一老一少,两双手握在一起。 “孩子,他再翻,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程太太对此深信不疑。 程策也是。 深夜的卧房里,他坐在床沿,给母亲调制安眠药水。他面色平和,说爸爸最近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这说明什么问题? “...... 说明他还惦记我。” “对。” 程策将水杯递过去。 “爸爸最惦记的女人,就是你。” ◆◆◆ 安慰过母亲,程策想起了他最惦记的女人。 为把丑话说在前头,确保尚云知道自己即将踩进什么坑里,程策挑了个艳阳天,登门与她进行商谈。 他一身正装,提着精品店纸袋,表情严肃。 她穿超短连衣裙,笑笑地待他,请他去书房小憩。 看着她端来了茶水和点心,裙摆飘忽来去,程策悄悄合上门,反手摁了锁。 整个商谈的过程,耗时十五分钟。 谈完事,他头发翘着,端坐在沙发里,怀里窝一个披西装外套的赤裸美人。 她身下的情况不大好,黏糊糊的,他嘴里全是她的味道,湿哒哒的。 以现场状况来看,很难说刚才究竟是谁,欺负了谁。 程策瞧尚云喘啊喘的实在可怜,遂拧开矿泉水盖子,给累坏的她喂了两口。 她抱着瓶咚咚咚喝,水都漏到胸前,他用袖管替她擦干了。 之后,他捉住她的手,送到嘴边亲。亲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为她讲解售前服务。 云云,如果你现在有犹豫,后悔了,还来得及。婚姻大事,是应该慎重一点的。 她抬起头,观察他的脸色。 程策。 嗯。 …… 我觉得已经来不及了。 程策对着窗外的树影远目,点点头。 他认为爱妻平日里脑筋质朴,懵了些,可一到关键时刻,就心思通透得令人敬佩。 其实是一位相当有眼力见的女将。 ◆◆◆ 收获尚云的准信后,程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他是个心思很多的男人。 心中的石头和砖头,积年累月,一块又一块,从来也没有真正落完的时候。 而喜事一分一秒迫近,他在记事簿上标注的重点,也渐渐多起来。 领证前两天,程策坐在书桌前,起草了一份五年计划。 整四页纸,里头的条条款款,基本上是拿人当骡使。 不过他以为自己年轻,事业初期阶段,辛苦点没关系,毕竟谁也不嫌钱多。 如果再努力些,他甚至能提前退休,弄个乡间别业,种点菜,带着她和孩子...... 啪。 越想越热的程策扣上笔盖,将记事簿合起,塞进抽屉里。 他靠着椅背沉思了一会儿,给赵慈打了通电话,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吴道长。 话筒另一头传来吸凉气的声音。 “真巧,我和我哥就在医院呢。” 赵慈说自己留着等他,待探望完病人,他俩正好去他的新居吃晚饭。 ◆◆◆ 半小时后,提着服装店袋子的程策,出现在休息区。 赵慈独自一人,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他看起来很累,手机搁在腿上,几乎快要滑去地板了。 程策将那台手机摆到茶几上,然后在对面坐下,挑了本杂志读。 大约十分钟后,赵慈一激灵,动了动腿。 他闷哼着伸懒腰,见人正举着杂志,立刻将鞋尖凑过去,轻轻踢了一下。 “喂,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程策移开书页。 “我刚到,看你睡得挺香,不想吵你。” “...... 袋子里是什么?” “给你的,我妈买了两件衬衫,说我们一人一件...... 哦对了,吴道长的情况怎么样?” “就那样,没什么起色。上午钱师父来过,我陪他聊了几句...... 他现在是牛头山的一把手,新收了两个徒弟,忙得很。” 程策嗯了一声,按着沙发扶手起身,说去门口望一眼。 他话音才落下没多久,赵慈就像猛然回了魂似的,弹起来了。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程策斜眼看他,没出声。 ◆◆◆ 他们就这样并肩走到病房前,脑袋凑一块,透过小窗观察。 赵慈看看卧在床上的道长,眼珠子再慢慢横着挪,溜到程策脸上。 非常凑巧,那人也正横着眼珠子,狠狠瞪他。 “赵慈,你在想什么东西。” “...... 大程,上个月,你吐得还行吧?” “比前月更舒坦一些,十五分钟就完事了。” 赵慈眨着眼。 “还真是,我的胃也没以前疼,你说会不会是吐得久了,产生抗体了?” 程策转过身,对着他。 “...... 你每月都问我一遍,这里头,是有什么说法吗?” 赵慈禁不住汗如雨下,他说只是随口问一问战友,痛苦不痛苦,绝没有旁的意思。 程策一掌按在战友肩上,表示自己不痛苦。 如今,他不过是每月煎熬一晚而已。 想一想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想一想不省人事的道长,这点小折腾,根本不足挂怀。 何况,尚云是位多么善良淳朴的姑娘,潭城满街身强体健的男人,她竟甘愿受委屈,跟他这样一个瑕疵品凑在一起。 他很感恩,趴着,吐着,没有怨言。 赵慈竖起大拇指。 “大程,要我说,就你思想境界高。走,上我家吃饭去。” “吃什么?” “都是好东西,后天我不在潭城,没法到场祝贺你俩。今晚这饭,就当是提前庆祝了。” ◆◆◆ 当晚八点,吃了一肚子好饭好菜的程策,站在阳台上,眺望夜空里接近正圆的月亮。 他背着手,感受到远方徐徐吹来的热风。 或许是晚饭太美好,他觉得自己的新生活,也香得快要溢出来了。 赵慈提了两瓶可乐,启了盖子,递给程策。 “晚上没安排吧?” “没,陪你多坐会儿。” 于是他俩就跷着长腿,像大爷似的倚在躺椅上犯懒。 赵慈告诉程策,眼下,良辰美景的好事,全让他一个人占了。 因为明早,自己就要跟着家人,出发去鸡头山了,一走就是十天。 通常来说,赵氏男人集结起来,齐上山,绝非响应政府号召,大搞健步行,而是摆明了要去移山的。 程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怎么,山里又要开工了?” “是真正的大工程,难度很高...... 至于具体的项目内容,我就不跟你详说了。” “明白。” “其实本来不叫我去,可没办法,缺人手。我在脑力方面没什么好贡献的,就给大伙出个体力,权当锻炼了。” “真不容易,大热天的,还要干重活。” 赵慈仰着脖子看天,说这就是他的命。 “...... 有时候想想,云云跟着你挺好,以后过清静舒坦的日子,安安全全的,不用担惊受怕。” “赵慈,这话你可是说重了。” “重什么呢,今晚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嫁了别人,我都信不过,你,我觉得行。” 程策扭头跟赵慈对视,眼神沉重。 隔了两秒,他开口祝愿对方此行万事大吉,圆满平安地完成项目。 两人同步探出手去,牢牢握住。 赵慈说,祝他们后天领证一切顺遂,和和美美。 等下了山,他再给新人补一份禽蛋中心的土产大礼。 “大程,回头见。” “好。” ◆◆◆ 于是,赵慈就挥挥衣袖,暂时放下心爱的姑娘,跟随大部队去了鸡头山。 众人统一着装,都穿赵叁哥新造的夏季文化衫。 这回背后不印白鸽探长了,干净利索,只有一柄铁锤。 抵达目的地后,赵慈刚用完卫生间,就被二哥掐着,拖去那间挂有烫金牌子的便民电影阅览室,开会。 “阿慈,咱爸说了,你也得发言。” “...... 今天这场面,我能发什么言?!” “自由发挥,随便讲两句,谁都是从无到有的。再说你资历浅,原也没指望你鼓舞士气。” 赵慈赶紧拿出本本来,奋笔疾书,临时写了一段稿。 写完,他默念了一遍。 啰嗦,不大气。 像粑粑。 可时间有限,他唯有硬着头皮上,坚决不能在长老们面前露怯。 ◆◆◆ 下午,好汉云集的阅览室里,星光璀璨。 赵爹,陈站长,桐叔,以及四兄弟等前后辈,一一上台发言。 赵慈撑着讲台,认认真真把两页稿纸念完了。 底下反响不错,都说老四的形象和声音,比内容扎实。现在确实嫩了点儿,但假以时日,孩子能成大事。 会议尾声,由赵二哥挥着拳,慷慨激昂做了总结。 大伙神情严肃,知道这一次,跟前头几次没有区别,依然时间紧,任务重。 无论如何,都得赶在国庆扫荡前,把固若金汤的地下保险库给落实了。 图纸与规划,由赵二哥及其团队设计并制作。赵慈仔细阅读过手册,说要冲在前线,跟施工团队并肩作战。 “说得好,阿慈,就指着你出力了。今晚你早点休息,明天七点整,我们再开个动员大会。” “哥,我们能不能少开会,多干实事。人齐了,直接搞动土仪式。” “...... 我也不想来虚的,可咱爸有话要讲,你就让他过把瘾,成吗?” 赵慈用力点头,说成! ◆◆◆ 明天,是吉日。 而一个吉日,它有两种作用。 爱人在民政局领证的那天,他就将在鸡头山,穿一身正装,为开工祈祷上香了。 是夜,赵慈早早回房洗了个澡。 他边擦头发,边抬头望天,只见夜空澄澄,月亮又圆了。 赵慈想,眼下苦一苦,吐一吐,明日便能大展宏图,他以为这预示苦尽甘来。 其实非常有意义。 锁好房门,他照例做了几套拉伸运动,然后在马桶边摆好小板凳,拧开广播,一屁股坐下来。 赵慈心态积极乐观,富有操作经验,更是个爱干净的男人。 事前,洗个澡。 事后,再洗一把澡。 怎一个爽字了得。 他深吸一口气,抬腕看表,知道差不多是时候开吐了。 赵慈闭上眼,扶着墙,做好了起飞的姿势。 然而滴答滴答滴,十五分钟一晃而过,他脑壳不疼,胃也不难受,他的神志异常清晰,目光竟越发炯炯了。 这不大对头。 若说抗体生出来了,它是不是也太能抗了点。 赵慈额角沁出冷汗。 他斜眼,死死盯着表盘看,再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对照。 他意识到数字没错,准点,准时。 但是他的恶心迟到了。 ◆◆◆ 他忍着。 忍着。 又使劲多憋了十五分钟。 这一憋,赵慈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他慌。 所以他得找点事做,把这股劲抗过去。 于是赵慈抄起刷子,跪在地上,刷起了马桶。 嚓嚓嚓。 嚓嚓。 清洁员的心脏剧烈搏动,像东非的动物大迁徙,千万只蹄子踩踏着,轰隆隆,震得整个草原都在颤抖。 怎么回事,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该来的,没来。 他竟好好的。 耳聪目明,人不虚,腿不软,后脑勺安安稳稳,寻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来。 赵慈好容易刷完马桶,就垂着手臂,呆坐在卫生间里。 一坐,便是一个钟头。 快到十一点时,他终于认了命,回到床上躺下。 他踌躇再叁,没敢打电话给程策,询问新郎官今夜吐得怎么样,得不得劲。 因为他连拨号的勇气和力气,都拿不出来了。 他很倦。 很丧。 从来没这么累过似的。 脑筋一抽一抽,浑身疲软,抬不起手来,好像下一秒,全身就该散了骨架子。 赵慈明白,这回是真的完球了。 他慧根深厚,已经拨开命理之雾,看见明晃晃的镰刀,感觉到了死亡的召唤。 陷入黑沉睡境前,赵慈满面泪痕,止不住的水珠子浸湿了头发。 他想,应该是医院出了事。 念想彻底断了。 唯一残存的希望,被鸡头山的妖风刮得一片不剩。 那信口雌黄的老头子,定是再也无法坚持下去,撒手抛下他,悄悄驾鹤仙去了。 ◆◆◆ 第二天。 早六点。 幸福的新郎官程策,睁开了眼。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他平躺着,面容安详,却从头到脚都发热,好像就快要烧起来了。 他左右晃了两下眼珠子,然后,又死死闭紧了它们。 昨晚,他非常健康,居然没有吐。 实属可喜可贺。 当时,程策是十分激动的,他独自坐在马桶旁喘息,恨不能立马套上球鞋,撒丫子绕城狂奔一圈,广而告之。 有志者,事竟成。 不想他忍辱负重多时,夜夜握着她给的护身符祈祷,竟活活把后遗症熬到了终点。 程策感动地不能自已,光脚跑下楼,偷偷从他爹的柜子里,顺来一瓶陈年好酒。 他盘腿坐在地上,举杯向月,咕咚咕咚连干五杯。 从今往后,脸是脸,屁股是屁股,胃也不痛苦了。 这必定是上天的馈赠,在为人夫的前夜,他竟获得了赦免,他再也不是瑕疵品,再也没有暗黑肮脏的小秘密。 他就要敞开胸怀,光明正大,拥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新生活了。 喝高了的程策爬回床,举着一面镜子摇晃。 他凝视它,问谁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镜子说,是他。 是他。 就是他。 他正是抱着如此坚定的信念,还有对未来的憧憬,乘着酒劲,徐徐陷入了梦乡。 然而不知怎的,今晨一醒,就被一股强电贯穿全身,五感突然敏锐了。 剑气。 煞气。 还有熊熊的元气。 灌得人几乎要腾空跃起。 犹如武神转世,仿佛此刻掀被起床,披上斗篷,抄上家伙,就能大杀四方。 ◆◆◆ 他慌。 是因为他的视力,明显和从前不一样。 不是弱,它更强了,明亮又锐利,宛如电眼。 他接着慌。 是因为他的裤子,和昨晚不一样。 临睡前,他穿了睡裤。而现在,指腹摸一摸,竟只有一条平角短裤陪着而已。 平角短裤。 不。 他是一个人睡的。 任凭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扒了他的睡裤。 他握紧拳头,再松开。 程策闭着眼睛坐起身来,将薄被揭了一个角。 他在心中双手合十,激烈地祷告,待到念出一头汗后,再瞪大眼,直视自己的小腹下方。 ◆◆◆ 说实话,程策很难形容此刻所想。 这等硕大坚硬的魔障,于他来讲,已是上辈子的旧事了。 他将它悄悄埋葬在心底,竖了一座碑。 上书原鸟归原主,原汤化原食,后会无期。 所以它就该乖乖待在老地方,不该赤裸裸蹿出来,吓唬人。 可是,被主人长时间凝视着,它攒足了劲,竟主动自发地生了根,发了芽,与他迅速融为一体。 不当场认领,还不行。 显然,春去秋来,冬去夏至,再聚首,这已是一只发育过剩的成年大鸟了。 它与他有缘,是老朋友。 曾给过他难以磨灭的阴影。 许久不见,它和他一样,也成熟了些。 主要是壮了。 形状更下流,颜色更深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它的精神面貌,比新主子美好,正以雄浑的姿态挺立着,撑在白色平角裤里。 由于长度可观,刚好从裤腰冒出半个头来。 眼,对着他的眼。 抖了抖。 是在跟他打招呼。 在说早上好。 ◆◆◆ 程策与它对视着,喉头一哽,重新把薄被拉回来,默默给它盖住了。 回忆呼啸而来,他想起遥远的鸡头山。 想起给赵大哥喜宴扎的气球,吴道长曾经爽朗的笑容,还有灰头土脸的贤者之途。 他在客房里,与穿花裤衩的老头子面对面,听长辈给他洗脑。 人请他冷静。 说屁股换一时,不会换一世,七七四十九年,归根结底只是幻想而已。 …… 你仔细想想,法术如果不妖,还能叫法术吗? 不会海枯石烂的,哈哈孩子你放心! 程策呆坐着,汗如雨下。 良久,他狠狠抹了两遍脸,决定先不急着上房揭瓦,甩着老朋友跑出去撒野。 必须稳住底盘,给鸟的主人打个电话咨询一下。 但他翻身下床,脚尖刚刚点地,门外就传来了猛烈的砸门声,还有男人的低吼。 “我去,阿慈你扒开眼看看几点了?!” “...... ” 那是一身正装的赵叁哥,精神抖擞,头型梳得像阿尔·帕西诺。 他咣咣砸着门板,说大家都衣帽齐整的,坐在楼下饭厅准备用餐。假如再不起床,动土仪式的吉时就要赶不及了! -- 第126章小慈【终章3/4】7000字 太阳升起来了,屋子逐渐转亮。 他醒着,梦着。 他杵着,也卧着。 赵慈直挺挺立在床边,手僵,脑也僵。 起初,他几乎不能聚焦,连呼吸都成问题。捂着脑袋喘了好一会儿,慢慢地,他才勉强从高频的耳鸣声里解脱出来。 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 他却经历生生死死,短短二十来年的日子,过得像人又像树。 时过境迁,裤子里的老朋友依然认得他,依然有人工智能,他变成熟,它何尝不是。 眼神交汇之际,它绷得更直了,模样又雄又挺。 时间可以磨灭苦痛,软化记忆,如今再亲眼一瞧,他以为程策的家伙,的确长得比从前更像武器了。 赵慈移动目光,由下向上欣赏完他新得的枪,对着空气唤了一声。 “...... 大程?” 音色低沉,略微有一点哑,一股子道貌岸然的傲味。 果然不是他的声。 ◆◆◆ 赵慈看手掌,看脚,摸脸揪头发,花了十分钟,说服自己这已是现实,不是妄想了。 他剧烈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单音节的噪声,笑得就像哭。他抬手拼命揉眼睛,那里忽然变得非常潮湿。 有那么一瞬,赵慈感知到某种阴暗的狂喜。 不过,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作不得数的。 很快,他压过了喜悦,陷入沉默与丧。 赵慈将刚强的老朋友塞回裤子里,跌坐回床沿。他弓着背,眼珠子从左绕到右,环视四周的摆设。 他是幸运的。 这间房,具有强烈的镇定效果。 高窗,灰调子,线条硬挺,骨子里透着无欲无求。 教人一看,只觉不管接下来会遭遇多难的关卡,都能轻轻松松,跨腿迈过去。 ◆◆◆ 程策卧室里的陈设简洁冷感,纤尘不染。 床头柜上照旧摆着腕表,手机,水瓶。铺得整整齐齐,不见纸团子,闻不出一丝暧昧的味道。 而揭开枕头,下面压着一枚护身符,以及未婚妻的照片。 夏日花园的躺椅上,她头发湿漉漉的,穿宽大的男式白衬衫,笑着伸出五指去挡镜头。 拍得真好看。 他光是吸吸鼻子,已经闻到夏草和柠檬水的味道了。 在这方面,屋主比他讲究,照片不是光纸,还给搁进了一个精致的金边小镜框里。 无论睡姿如何变幻,上头的姑娘都将保持原样,不会皱。 赵慈伸出食指,点住尚云的手心。 然后他将相框放回原处,起身去衣帽间走了一趟。 如他所料,那套英挺的正装,已被挂在了醒目的地方。 正中桌台上,摆有一只深色长型盒子,一封信。在封面的左下角,用黑色钢笔写了两个字。 云云。 信,赵慈没动。 他就把盒盖挪开,望了一眼里头价值连城的宝藏。 被炫得金光满面之际,再抖着手,合上了它。 ◆◆◆ 回到卧室,数度呼叫程策无果后,赵慈没有继续留恋,直接撂了手机。 他学着那人的样子,盘腿坐在地上,试图理理思路。 但他未能把哲学进行到底,因为操碎心的张管事带着早餐,还有剃须套装来了。 对方明显没睡好,眼皮微肿,一脸起床气,穿黑色睡袍和拖鞋,两根腰带紧紧打了个结。 因着这身装扮,赵慈意识到他失散多时的舅没有变老,那肩宽腰细的好身材,简直熟得飘香了。 “佑叔,我...... ” “别废话,赶紧坐下。” 剃刀在人手里握着,明晃晃的,赵慈便并拢双膝,没多打岔。 ◆◆◆ 领证当日,他闭着眼,脸上蒙着散发热气的毛巾,享受了一回五舅的好手法。 论舒适程度,跟伦敦寇松街九号的名店相比,一点也不逊色。 这位心思胜过姆妈的中年男人,为着外甥出阁的事,辗转难眠,昨夜坐在床头翻了一宿家庭相册。 每张都有故事,都让张佑回味了育儿的温情。 娃娃照,幼稚园,以及不苟言笑的棒球少年。 相片上,有头一回穿学园制服的阿策,一身衬衫黑裤练二胡的阿策,他静静地,瞧不见喜怒哀乐,始终平平的嘴角,好像不会笑。 可是长大以后,貌似清汤寡水,什么情事都不可能上心的他,也会背着女朋友的琴,跪在地上为她绑鞋带。 张佑很担心。 他从小看到大,最舍不得的男孩,才刚恋了一回,就认准了。 是个在女人身上没吃过苦头的傻蛋。 张佑害怕将来出了坏事,大坏事,傻蛋承受不住,要钻牛角尖。所以他一边下刀,一边灌输临时急出来的婚姻教育。 他谈程先生,谈程太太。表示程家祖传的婚恋状况,可以蔑视,但必须在战术上重视起来。 “阿策,你得知道,结婚这件事,未必是一辈子顺风顺水的。” “...... ” “我问你,假如几年以后,你俩感情淡了,不小心闹矛盾了,冒出个新鲜人跟你打擂台,你打算怎么办呢?” 新鲜人。 十九岁,T恤球鞋,瞪着纯情大眼,甜甜说阿云姐,你教教我的那种吗。 赵慈想得浑身热血沸腾,拳头硬了。 张佑看他青筋爆出的模样,停了手。 “瞧,我就知道你沉不住气。” 赵慈干瞪着眼。 “阿策,如果真有困难,先回来跟我商量。我和你四舅舍得一身剐,女狐狸摁不住,男的,咱们总有办法治那个狗东西。” 赵慈感动,情绪亦复杂,他也不知道狗东西的定义,涵盖的范围究竟有多大。 包不包括自己人。 全套的刮胡修面服务完结后,赵慈扬着光洁的下巴,左看右看,再对举着镜子的张佑点头。 “阿策。” “嗯?” “不是王婆卖瓜,以我的审美,你这张脸可比赵慈耐看多了。” ◆◆◆ 赵慈想念自己的脸。 它不仅耐看,还老少皆宜。 他当然也想念尚云。 虽然今天要娶她的人不是他。 但天命难违,他就要借着这副身体,与她结为夫妻了。 出门前,一身正装的赵慈坐在沙发里,捧着程策压在枕头下面的相框看。 他打开后盖,将照片抽出来。 如他所料,闷人闷骚思想多,它背面写有一行小字,没特意标明日期,是程策的笔迹。 “云云说,她也喜欢女孩。” 赵慈将照片倒扣在膝上,对着前方空白的墙壁,想象尚云在镜头前生动的笑脸,还有听见她说这句话时,程策会是什么表情。 他默默想着,又重新将它塞回了相框。 ◆◆◆ 这年八月,赵慈娶妻了。 出人意料的,神圣的仪式是如此简陋,一进,再一出,就成了法定丈夫。 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烈日曝晒的民政局外,他瞪视前方,仿佛看到了在云雾里敲锣打鼓的天庭乐师。 他们吹箫,吹笛,吹唢呐,都祝他新婚幸福,与她白头偕老共渡此生。 赵慈曾有大梦想。 他的梦想,是娶她为妻。 美梦成真时,赵慈很难说自己不高兴,不幸福。 但他确实没有笑出来。 此刻他左手握着本本,右手握着太太,脑子里一片空白。 尚云在他身边,衬衫布裤,系带皮鞋,脖子上套着那条光芒万丈的钻石项链。这身打扮不优雅,土中露富,俗俗的。 不过赵慈以为很美。 她是胖是瘦,上妆脱妆,穿衣有无品味,他都觉得美。 这一天,他替程策领了证,也替人送了礼,递了信。 “给我的?” “对,给你的。” 她小心翼翼拆了壳子,里头就是一张纸,折成两半,居然还没写满。 而尚云读完,表情怔怔地,并没有意想中的涕泪横流。但赵慈明白纸短情长,平平静静反而好,他猜程策写的全是真心话。 那人天生不爱乱煽情。 ◆◆◆ 之后,赵慈陪尚云去逛街。 人山人海的商区里,她挽着他,指着不远处的肯德基,说她饿了。 他以为这主意好。 大喜的日子,就该吃大喜的家庭套餐。 也就是那一刻,听着吵闹的乐声,闻着空气里浓重的烘焙甜味,赵慈才寻回了一点真实感。 “云云,你去找座。” 她说好。 走前,她又抱了抱他的胳膊,他垂面望她,说乖乖坐着,他马上就来。 当她离开时,赵慈心里始终憋着的一团暗云,渐渐散了。 他决定高兴起来。 他想要全心全意地,陪她过完这个好日子。 一生一次的机会,他不能浪费它。 ◆◆◆ 餐厅里,赵慈挤在人堆中间排队等餐,而尚云在讲电话。 她趴在桌上,对着空气摇头晃脑。他与她对上眼神的刹那,她就指着手机,笑开了。 是阿慈! 隔空,他读出她的唇语。 看到尚云兴高采烈的模样,赵慈的丧脸忽然暖了。 他端着小山似的餐盘走到她身旁,边拆蘸酱,边留意她的语调和脸色。鸡在面前晾着,她没碰,正叽叽咕咕像他妹一样,嘘寒问暖。 “...... 你先吃,我再说两句。” “没事,慢慢跟他讲,我等你。” 赵慈没有妹妹,没有爱人。 可是,他兜里装着各占一半的她。 即便他的出身黑不见底,从小被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家里往上数叁代,全是劳改犯的料子,她亦不曾在乎过。 每逢新年上山祈福,赵尚两家结伴同行,就属这姑娘磕头磕得最响亮。 大人问她念念有词说的是什么,她两条辫子松了,摇着钢盔头,说是秘密。然而一转身,被赵慈用瓜啊果的一哄,就全给倒出来了。 她没有求考试过关,而是祈愿大仙保佑赵氏开工大吉。 赵慈震惊,问她怎么会晓得这些破事。 太危险了,云云。 她坐在他身边,捧着比脸大的瓜瓣啃,含糊说不危险,这是赵叁哥来家里请她爹算吉日时,她不小心听到的。 …… 阿慈你放心,我能保守秘密。 你能? 能。 ◆◆◆ 她说能。 赵慈信也不信。 但今时今日,他不可以质疑程策的水平。 那人经得住风浪,再黑的秘密,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赵慈啃着鸡腿,一想到被月老发配到鸡头山的程策,心里就不落忍。 赵家,一直在动土,或是预备动土的路上。 这份铁锤交织汗水的执念,深入骨髓,所以多年后的今日,尚家小姐亲手选的丈夫,才会蹲在工棚里,捧个杯子遥望山景。 程策戴着安全帽,汗流浃背,喝一口水,再咬一口香蕉补充能量。 根据岳丈的说法,婚后,他的未来将一马平川,基本可以做到指哪儿,打哪儿。 这话不是假的。 就在刚才,他揣着人定胜天的信条,认真做了笔记。 赵二哥的黑手指哪儿,程策就在哪儿摁枚彩色大图钉。 他学业有成,事业尚未正式起步。 但他已深不可测。 他正是战斗在第一线的真假四当家。 夸父追日,他追月,马不停蹄地,摇身一变成了挥汗如雨的赵哥。 赵哥长得好,命却苦。 也就是到了这个钟点,他才刚能歇一歇,吃点儿东西,跟总工聊两句接下来的安排。 顺便,也问一问爱妻,这结婚证领得怎么样了。 ◆◆◆ 程策曾是一位坚强的青年。 今日,已是一位耐操的汉子。 绝苦的逆境中,他站稳了。 面对赵叁哥直击腰眼的老拳,他华丽一旋身,成功避开了。 清早眼睛扒开来,程策已经撞过墙,洗过澡,感受过动员誓师大会,并被他爹点名,再次上台给大伙来一段演讲。 前夜,他只知道鸡头山要开工了。 待到阅览过整套计划,他才晓得赵家的铁汉要背着政府,干什么勾当。 程策震惊。 不过他没有慌神。 下头黑压压的人头,他独自站在话筒前,清清嗓子,一开口,就是今天我准备不充分。 先给大家随便讲两句。 ◆◆◆ 程策心如死灰,心里一个完型的词,一段整句都找不出来,因此语调起得比较平。 然而鸡头山是块宝地。 再平再静的好人,只要来了,被现场气氛一激,就抱着杆子往深渊里出溜。 程策搞不懂为什么,似乎越讲,气越顺,口齿亦越发伶俐了。 这狼窟本不是他的家。 他亦很久没回来省过亲了。 但他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适应了此地的空气。它不安全,不老实,和他的人生隔着几辈子的距离。 可它曾是他的一部分。 连根拔起,还带泥的那种。 满员的阅览室里,统一着装的铁汉们抬着脸,表情真诚,等着他说话。 那阵仗,好像不管他胡扯什么,他们都能捧场。 都会猛拍巴掌。 于是程策做了两遍深呼吸,把临时编的稿纸揉成团,搁到了讲台角落。 他挽起衬衫袖管,调整过话筒高低,转而谈起了曾经,比如,与潭城警方的数次交锋。 他一谈,台下就响起了惊异的抽气声。 不过程策没受影响。 他总结惨痛经验,理论和实际齐下,而受到现场气氛的鼓励,他更斗胆把当初没来得及提的建议,给大伙交了底。 程策握着拳,抑扬顿挫,把自己讲得脑子发热,更把群众讲感动了。 他的哥,热泪盈眶,欣赏四弟一夜之间就开花结果的领袖风采。 赵爹正襟危坐,抖着手指说陈站长,怎么样,这才是老四的真本事,平时他都藏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撒出绝招给人看。 演讲完毕,台下掌声雷动。 大家起立呐喊,山呼讲得好,抄铲,开机,干他娘的! ◆◆◆ 当夜,干了一天活的程策,给尚云发去了他辛勤劳作后的生活照。 一个晒成碳,累成狗,晚餐吃了四碗盖浇饭的英俊男人。 点击发送后,他表示有来有往,要她再把结婚证的全貌发给他瞧瞧,最好举着自拍。 大约五分钟后,她发来了持证照,并为他带来了最新进展。 吉日吉人,喜事成叁。 道长醒了。 这已不算新闻。 但被她这么一提,程策仍是没撑住,他腿一软跌坐在床沿,胸膛剧烈起伏。 他想着道长,慢慢攥了个实心拳,横着猛击在墙上,捶落了些许白墙皮。 斗转星移,咒,又回来了。 牛头山出品,一次播种,终身受惠,完全无需二次施法。 高人一旦睁开了眼,那么说好的大变活人,连半分钟的缓冲,都不会给。 “阿慈,你怎么不说话了,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 顺利。” “别太辛苦,慢慢刨,会成的。我和爸都为你祈过福,一定平安顺心,马到成功。” 程策抓抓头发,抿着嘴。 当尚云埋怨他怎么又不出声时,他终于干巴巴地问她新郎在哪里,自己正好有些肺腑之言,想交代两句。 ◆◆◆ 新郎刚在尚家吃过晚饭,陪岳父喝了几口酒。 听得程策有话交代,赵慈便握着手机去了书房,锁上门。 两人都愣着,光喘粗气,最后还是赵慈憋不住,先开了口。 “...... 大程。” 话筒传来叹息声,千言万语,全埋在里头了。 “大程,你别急。” “哦,我已经不急了。你听,我还是很平静的。” 赵慈心跳加速。 他觉得程策疯透了。 但对方讲起话来,一二叁四五,条理都非常清晰。谈到痛处,甚至连十叁天的老法,也敢搬来压惊镇邪。 赵慈听了,只一撮一撮揪着头发说嗯,对,有道理。 而当他刚想开口问程策,万一这次事态有变,不是十叁天了,可怎么办才好。 那人却像通了读心术似的,突然把他的心之所想,道了出来。 程策说自己困在山里,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回家了。 可做人总得有点盼头。 眼下,他就靠这十叁天,勉强吊着一口气,一条命了。 电话打到此处,气氛还是很祥和的。直到快要收尾时,程策才向他扔了一枚炸弹。 他低声问,现在告诉尚云实情,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她是个心善,且思想瓷实的好姑娘。如今结了婚,夫妻同心,说不定能够理解他的处境。 “哦,实情是什么呢?不如你把我当成她,练一练。” 程策顿了四五秒,大约是在组织句子。 “我说了。” “来。” “...... 云云,其实我不是普通人,我能变身。每次月亮圆一回,我都会变成赵慈。当然,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区区十叁天以后,就又变回来了。” 话音落下,赵慈抹了两遍脸。 “你觉得这是正经人说出来的话吗,大程。” “...... ” “还有,你现在告诉她,目的是什么,是想让云云把我俩的肉体一起接受了?” 大约没有比这更肮脏的事了。 他谈精神,那厮大放厥词,跟他谈肉欲。 程策无言以对。 这通电话最终不欢而散,直接打进了死胡同。 ◆◆◆ 如此,扣着安全帽的赵程氏憋在山里,每天每夜,窝在单人床上数日子,从一,数到七八九。 终于,刑满释放的那天到来了。 待车队携着土特产返城后,程策顾不得别人冷暖,先去找了尚云。 下午四点半,他一脸汗水站在门口,木头木脑,还未张口打招呼,她就将他拽进去了。 “阿慈,快,先去洗把脸,我给你弄些凉的来。” 程策在玄关放鞋,一抬头,见斜阳投进窗里,把屋子晒成了橙黄色。 今天,暂时就她一人接待他。 据说新婚的男主人神出鬼没好几日了,陪他娘,陪他爹,陪岳丈,陀螺似的转,就是很少陪她。 在他们的婚房里,程策看着尚云进进出出,给他倒冰茶,切水果,几乎没怎么跟她搭话。 他打量客厅四周,看见长柜上,就摆着他和她上回在家拍的合影。她靠在他肩上,眉目弯成月,甜得教他移不开眼。 半晌,程策低下头,将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 当满屋子绕着青柠味时,尚云端着茶盘朝他走过来。 她在对面坐下,替他摆好杯子和碟子,再看了眼挂钟,说最多再等一小时,程策就回来了。 自打入了屋,每次听到她念他的名字,程策都觉得恍惚。 为了把面子上的冷淡盖过去,他慌忙捧起玻璃杯喝。 可是冰茶水沿着杯壁淌下来,掌心滑溜溜的,他一失手,就将杯子砸在了地板上。 褐色液体溅脏沙发和她的棉拖鞋,哗啦一声巨响,激得他脸都发白了。 “别动阿慈,会割手,我去拿扫帚来。” 她拦住他,语气像在安慰一个犯错的小孩。 程策好久没有回到这副身体里。 他懵懵的,如梦初醒一样。他们在成长,她也是,而她私下里,已用这种态度待赵慈。 或许在她眼中,他天生是男人,赵慈则永远像男孩。 可现实是,姓赵的比他高,更比他野。 那也是个男人,早不是什么老实本分的邻家少年了。 程策觉得自己发呆的模样很狼狈,但尚云显然没当一回事。 他看到她脸上的纵容。 似乎这野家伙再怎样不小心,碰坏这个,弄脏那个,她都不会介意。 ◆◆◆ 帮着尚云把碎玻璃片收拾完,程策的情绪更低了。 可她仍笑眯眯的,同他分享各种新闻旧闻。她告诉他,自己又跟梁喜和阿魁联络上了,大家正准备找机会再聚,等阿魁回国,有意集资搞个乐团。 他说这主意好,问她谁来当团长。 她歪着脑袋瞧他。 “...... 这回,我想争取一下,你觉得好不好?” “好。” 程策望着尚云,朝她伸出手。 他是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准备把她勾到怀里去的,但这只右手最终僵停在半空,落下来了。 他咳了两声,改问她,是否能在沙发上歇一小会儿。 “阿慈,你会不会是中暑了?” “...... 没,只是觉得累。” “那你赶紧躺着,我给你拿条毯子。” “我不冷。” “不冷也盖着,空调风凉,吹感冒了怎么办。” 她很快捧着枕头和布毯走回他身边,同时,还揣了个小纸袋来。 “你看,我去店里新配的薄荷茶。” 他打开袋子闻味。 “每月你不舒服那晚,喝这个试试,前天我让爸和程策尝了,他们都说味道很好。” 世上的可怜事之一,是他俩已能上山打虎,下海捉鳖,已不会再吐了。 而她,还活在两只桶的老黄历里。 ◆◆◆ 这天下午,累极了的程策,就在他的屋里,伴着他女人在厨房洗洗弄弄的声音,沉沉睡去了。 她给的毯子很香,有种身体乳的甘味。 程策抓住它匀速呼吸着,他阖上眼,也没过多久,便乘着这股味道,躲回了那栋留存在记忆中的异国小楼。 他需要找个安静的角落想一想。 所以他就追着她的影子,回到了老地方。 他们曾在那里,度过留学的最后一年。 屋子大,只有他和她两个人,赵慈很少来。 花园里有山茶,绣球,醉鱼草,它们被木栅栏围着,风雨一打,地上就铺遍了颜色。 程策披一件外套,坐在台阶上看书,看尚云埋头打理盆栽,有时候两人一下午都不说话,却完全不觉得闷。 周末的傍晚,他与她站在厨房操作台旁切菜,聊昨夜看过的电影,而他眼观六路,偶尔也发现她对着窗台上的小慈发愣。 那时,程策不会主动问尚云在想什么。 他敏感,不愿就着她脸上的愣劲,细细往下琢磨。 花不是人。 她亦不爱那个人。 然而睹物思情在所难免。 他这样告诉自己,偷偷把心撑得很宽。 ◆◆◆ 可是他忘不掉泊在拐角的车,忘不掉那个放下包裹,就跑走不见的男人。 她站在门口读字条时,并不总是孤身一人。 他们都在看。 看完,又都悄悄离开了。 遇到夜里睡不着时,程策也去书房。 他在书架上认出她新得的小说,翻开来,扉页下角印着一只卡通红泥章,糊糊的,像猫又像虎。 临近终章的部分,夹了一枚手工书签,顶端附有浅蓝色缎带,制得精巧秀气,确实费了大心思。 与尚云有关的事,程策的记性总是很好。 其实什么细节和情绪,都留得住,辨得清。 他怀有隐秘的妒气。 他从未告诉过她。 沙发上,睡到迷迷糊糊的程策伸手去揽,去抓,喊她的名字。 云云。 嗳。 …… 云云,你陪陪我。 他忘记自己究竟是谁,她清楚是谁在找她。 梦里,程策感觉有人靠近了,熟悉的温存带着热度,宛如薄毯一样盖住他。 她陪着,被他捉住手,轻轻按在脸上。 程策并没能立刻醒过来,但他知道她就守在那里。 一直在,寸步未离。 -- 第127章旅人【终章4/4】1万5000字 他从下午开始睡,直到夜幕沉沉。 程策从那栋遥远的小楼里跑出来,推开一扇门,两扇门,最后看着她的脸埋进黑暗里。 他用毯子蒙住头,在沙发上躺了两个半小时。 时间不短,但人没休息好,生生睡出两团浓重的黑眼圈。 来之前,屋子被暖光笼罩,此刻是墨蓝色的。 程策能闻到一种微甜的炖菜香味,但他没看到归家的男主人,只有蜷在单人沙发里的尚云,陪着他。 她的手垂在一侧,身上敷有一件男士薄羊毛开衫,被人贴心地捂住两侧肩膀。脚丫上,还套了两只大号厚袜子,松垮垮垂着。 程策撑起上身,观察她的睡相。他将目光往下移,总算认出那件开衫,是他的。 他迭好毯子,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俯身过去,轻轻吻在尚云的额角。 + 如他所料,操心她冷暖的赵慈,早就回家了。 推开厨房门,程策见他正端着茶杯,跟帮佣说话。 赵慈穿一条宽大的格纹睡裤,衬衫下摆荡在外头,论衣着和形貌,像是在此地住了好几年的男主人。 他们打过照面,彼此都露出迷惘的神情来。 “云云醒了?” “不,还睡着。” “ 没事,等会儿我们再叫她,这个放凉些更好吃。” 赵慈搁下茶杯,走到灶台旁,拿起长柄木勺慢慢地搅拌锅中物。 室内的空气醺热湿润,是香甜的,但并不流通。 那杵在中间的帮佣很有眼力见,她捧着茶盘走出去后,替他俩把厨房门关严实了。 + 赵慈熄了火,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谈不上最佳,白里透点青色,教顶灯投下的阴影一遮,好似一尊石像。 屋子里温度还算适宜,但程策觉得似有冷风从四面吹来,身上发凉,额头发热,半截身体在冰水里浸着似的。 他望着赵慈,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 他说,自己不想回家。 赵慈扬眉,笑了。他指一指脚尖,说大程,这里就是你家。 话并没有错,这里和那里,都是他的家。 他们的家。 一边有妻,有人疼。另一边空荡荡,屋主是位不够快乐的单身汉。不用细想,他们就知道该留宿在哪里。 完全是凭借本能,做出来的选择。 当夜吃过晚饭,赵慈在卫生间门口,堵到了程策。他说尚云正要开始练琴,电视节目又无聊,不如他俩开车出去兜风。 “天气挺好,索性跑远一点,大程你看呢?” 程策拿干毛巾抹脸,左右横擦,手势下得特别重,鼻尖都擦红了。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几分,也搞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算姓赵,还是姓程。 但他没费事遐想,只抬眼对着那张脸,回覆说没问题。 跑得越远越好。 + 近年的潭城,能在饭后散心的地方并不多,跟老时光大不相同了。 从前起了风,打开窗子,能瞧见卷着尘土味的草叶飞在半空里。 如今,就只剩尘土味。 他们在高速上一路疾驶,最终出了城。 赵慈挑的地方,是今年新设的大型游乐园项目。 其施工进度走精致而舒缓的路线,进一步,退两步,初春新堆的架子,初夏时又拆了。 它十分有名,已成为一座享誉城内外的装置艺术作品。 他们把车停在附近,两人并肩坐着,瞪视那堆纵横如同素描稿的钢筋架。 赵慈说,自己一周里,来了叁回。 自从结了婚,他的失眠症一日比一日严重,吃什么药都不见好。 而这座工地就是他的救星。 它让人静心,尤其是太阳落山,让暮色染一染,仿佛又回到了布莱顿的西码头。 + 赵慈说得对,程策也有相同感受。 隔了好久,他一看到层迭的架子,仍能闻到海水的腥味,醉言醉语,沙滩上拖下的叁尾长影。 当年人,当年情。 它们是柔的软的,然而此刻程策的表情,再硬也没有了。 他一言不发,安坐在赵慈旁边,看到脚手架尽头升起星光。他就这样静静等着,终于等到赵慈主动谈起吴道长。 疙瘩结在那儿,既然躲不掉,就还是要放开胆子谈。 可是,当吴道长叁个字朝他戳过来,除了多眨两下眼之外,程策发现自己什么异常反应也没有。 他呼吸顺畅,连心跳都维持原速,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显然,他躲在鸡头山与家兄并肩奋战时,赵慈已跟尚云去医院探视过。 理论上来讲,人是醒了。 但理论与实际相距甚远,至少,距离他们预想中的康复,还差十万八千里。 奇迹有极限,老头的脑子坏了,把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且以后能撑多久,可以恢复到怎么一个程度,也无法太乐观。 目前能做的,就只有尽力而为。 这句话,程策以前听过许多次,无论哪次的结果,都不是很好。 他扭头看赵慈,说躺那么久,人能醒,已属老天开恩。但眼下,其他喜兴的话,他实在也说不出口。 “…… 还是等变回来了,再谈后面的事吧。” “行。” + 他们的话题就从这儿绕出去,绕到无害的日常琐事上。 程策问赵慈,书架旁,那只上了密码锁的铝合金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指望对方把答案送过来。 可是赵慈没有犹豫,立刻就回了。 “是给云云的结婚礼物。” “ 首饰,还是别的?” “大程,我这身份,就不送首饰了。再说你挑货的眼光,总比我强。” 赵慈说箱子里装的是珠宝盒。 是他在英国时,委托设计师定制的孤品。 至于怎么找的人,款式几何,究竟费了多少银子,程策没顺着问。 他只知道赵慈把钱砸狠了。 这时不时卡壳冒烟的交流,暂时就停到此处。 就在程策觉得谈不下去的时候,那边练完琴的尚云,刚好追来一只电话。她说已切好瓜,调好饮料,就等着他们一起看夜场电影。 赵慈低声问是什么片,她说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黄金叁镖客。 等回了家,让他俩先洗把热水澡,再舒舒服服地躺在客厅观影。 “慢慢开车,别急,我在家等你们。” “好。” 重新启动车子之前,赵慈握住方向盘长叹一声,整个人漏了气,往下矮去一截。 程策扣好安全带,伸手重重捏一把他的肩,说了六个字。 “走,我们回去了。” + 当晚,他们叁人窝在长沙发上,看完了一场电影。 程策洗过澡,穿着自己的睡衣,坐在妻子身旁,安安静静的。 这片子他从前看过,跟张管事一起。当初他年纪小,只觉吵吵闹闹,很无聊。今天再来一遍,他全神贯注,连卫生间都舍不得去。 电影精彩,且他也不想离开客厅。 不想跟她分开。 次日清晨,赵慈送程策回去。 他们在玄关穿鞋,尚云撑开一只大纸袋,急匆匆去厨房装新买的点心,每种口味她都抓了几只,说不甜,吃多不会腻。 她像姆妈一样小声唠叨,劝他注意休息,劳逸结合,在鸡头山干了十天重活,人都累瘦了。 程策留意尚云忽明忽暗的表情,读到一种怕他饿了渴了的担忧。 跟张管事瞧他的方式很相似。 她已婚,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不可能是赵慈的家属。 但她将永远惦记他。 程策知道,这份怀念和关照,与其他人无关。 始终,就只是那两个人才懂得的事。 + 晌午,程策到家后,由屋主陪同,把宅子的里外走熟了一遍。送走赵慈,他未歇上一歇,立刻把尚云给的点心拆开吃了。 他没泡茶,没倒水,就干嚼完,再干吞下去。 他认为它们的味道确实很好,好到快把这些日子里受的难,给淡忘了。 他捞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换了几个台,死死盯着里头的痴男怨女瞧。 他们哭,他脸上挂着笑,手里不停,拆了一只,又一只,地上渐渐堆起蓬松的包装袋,绕了大半圈。 随后程策抹了嘴,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吃下去了。 他走去厨房,取出尚云给的薄荷茶,仔细研究袋上标注的字迹。电水壶跳停时,他将热水灌进马克杯,一股香气腾空而起,扑到鼻息里。 程策拧一拧眼睛,指腹上沾了水珠。 他捻开它们,看着,觉得并不像是泪水。 + 这副身体是赵慈的,是铁打的。 可当夜临睡前,程策就开始咳嗽,声音忽然变得很粗,怎么清嗓子都没用。 他翻出体温计测试,叁十八度整。 或许是急火攻心的缘故,病气来势汹汹,药压不住,隔天反而愈发严重。 然而没过多久,这份头疼脑热的苦,就离他而去了。 熬过十叁日的期限,他如约回了家,他们都回了家。 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 依旧是熟悉的老配方。 赵慈从云端坠入地洞,重新认领了这具抱恙的身体。 他头晕眼酸,一伸手,打落了床头柜上成板的药片,还有揉成团的信纸。展开看,上头涂涂改改,是各种大小的云字。 程策起床,身不在主卧,而是书房。 他发现左手掌破了,层层绕着纱布。他脑筋动得快,转眼就在垃圾桶里,找到被男主人砸碎的玻璃杯和餐盘。 睁开眼,他俩再次回到原位。 不算太意外。 照旧刷牙洗脸,健身,晨跑。 仿佛这变来变去的大麻烦,只是吃饭喝水那样寻常的事。 + 但人总也有意难平的时候。 练到大汗淋漓的赵慈站在镜前,兜头脱了T恤,他摸着下巴,摸砰砰搏动的颈侧,对着自己的脸端详。 前一秒仍是平静的。 后一秒,他突然就抓起旁边的瓷瓶,摔进了水池里。 洗手液溅出来,浅绿色的,像爆浆怪物一般沾满他的腹肌,黏稠地挂着往下滑,嘀嗒,嘀嗒。 他想如果尚云在身边,如果他还是程策,她一定会咣咣砸着门,问他是不是摔倒了。 可惜他在这里。 是一个人。 所以赵慈就独自收拾残局,将碎瓷片捡到塑胶袋里,再打开龙头洗手。 他用香皂粗暴地抹着,对伤口冲一遍水,两遍水,细细冲到水流里不再混有粉红色的痕迹。 + 赵慈就以这样的状态,迎来了尚云的婚宴。 病是没好透,但他在这天早晨,浑身又鼓足了力气和希望。仿佛在心上打了一针封闭,什么痛感都没有,爽利得很。 赵慈带着厚礼前去赴宴。 一众宾客里,他外貌出挑,身份也是。在人前拍照,他规规矩矩,跟新娘并无肢体交流。 人后,赵慈在书房里,亲眼看尚云拆礼物。她绕着那貌若古董的珠宝盒惊呼时,他嘴角也弯起来,浅浅地。 “喜欢吗?” “喜欢!” 赵慈凑过去,让她看到底下露出来的暗格。 他说此处是秘密的所在。 专门给她藏心爱之物,存无价之宝。 他们趴在桌上,比划了两下,讨论来,讨论去,也不晓得到底该往暗格里放什么才叫好。 尚云紧紧抱着礼物。 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说盒子太精致了,她很怕把无价之宝搁在里头,又会像上回那样,给入室盗窃的歹徒,连盒带宝一锅端了。 他轻敲她脑壳。 “傻,喜日子,说什么一锅端。你倒是告诉我,有谁敢来偷它。” “阿慈 ” “云云,你就放心大胆地摆着。等再过两年,我给你搞个更漂亮的,好不好?” 她听了,笑眯眯的,点头说好。 + 她说好,那执着的伴郎,便坚持为她站稳了最后一班岗。 他终于亲眼目睹她穿上白纱,做新娘子了。 当她捧着花束,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时,赵慈听见心跳,一声,又一声,钝重的,宛若雄壮破空的鼓音。 他望着尚云,看见她的笑,她对丈夫伸出的手。 他等着,默默等着,等到程策揭开她的头纱,捧住她的脸吻下去。 赵慈忽而想起小时候她在家里练完琴,抓一把水果糖,对门缝外偷听的他,慢慢平伸出去的小巴掌。 他没有变。 曾经,他满心欢喜,就只看得到她。 而时至今日,他竭尽全力,依旧无法收敛住自己的目光。 + 身体累,不比心累费精神。 折腾一天,到了夜里,赵慈实在是有些萎了。 他到底还病着,撑到这会儿已近极限。跟尚老爷唠完嗑,赵慈从人堆里走出来,去花园一角站着透风。 他一身正装,样貌英挺,脸色却黑黢黢的,站在树下用手帕捂着嘴。 大约一刻钟后,他身边多了个伴。 长发,白裙,像仙女。 他呼吸急促,并未奢望今夜她还有空陪他。 “ 阿慈,还咳呢?” “嗯。” 赵慈简短地应了,低敛着眼,没去看尚云。 她打量他,随即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她回屋,隔了一会儿,又小跑着回来了。 她给他端了一杯冲剂,掰出两粒药丸,盯着他喝下去。 赵慈很倔,他死活憋着,不肯吃程策留给他的几大盒灵丹,他就只吃她现场给喂的。 “多少天了,这感冒怎么也没见好呢。阿慈,你每天都吃着药吗?” “当然吃。” 他皱眉,往后退一步。 “我每天定时,一顿没漏。” “那你等一等,我再给你量个体温。” 见尚云要走,赵慈恼得喊了一声,要她乖乖站住,不许跑。他没出手去抓,他觉得她的礼服太漂亮,怕不小心搞坏它。 “云云。” “嗳。” “ 你陪我说两句话,我就不闷了。” + 于是她便没有跑。 就乖乖陪他站着,一起抬脸远目,吹小暖风。 赵慈时不时咳两声,他很努力地自控着,说不要碰她,一定不要碰她。到了忍无可忍之际,他要求她与自己隔开一条小臂的距离。 赵慈瓮声瓮气地说,病毒飞得快,手帕遮着也不顶事。 她却挺起贫胸说她不怕,这点毒,能抗住。 “你抗不住,离远点!” “这样?” “ 云云,你这一步跨得是不是太大了?再稍微站回来点。” 尚云提着裙子来回移,问这距离,究竟以谁的小臂为准,她的,还是他的。 毕竟长度很不一样,阿慈! 赵慈睨她,板着面孔,作势就要弹她的脑门。他一只手蓄着力,在半空中抖啊抖,她眯起眼,睫毛不停地颤。 “怎么样,怕了吧?” “不 怕。” 纵然嫁了人,她还是老样子。 叫他不省心,不放心,舍也舍不下。 他觉得她即使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也依然如初。 赵慈想,只要有他在,有他们在,她这辈子就不会受委屈,不会烦恼。 亦不需要变成别的样子。 + 他们是她的。 买一赠一,荤素皆宜。 在榻上过了两天香淋淋,湿漉漉的好日子,程策尚未从新婚之喜中回过神来,便套上防风衣和登山鞋,跟赵慈联络上了。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较之从前,略微正常一些。 他应该可以心平气和地,与身体的另一半,开诚布公谈谈未来。 为了达到目的,将形式主义贯彻到底,他们决定开车去湖边小镇,过一过自力更生的露营生活。 男人之间的对话,就要用天苍野茫的背景板。 在大别墅里捧着茶,跷着腿谈,太安逸了,不合适。 + 为了露一手,户外野炊的锅和盆,刀和勺,赵慈装了一堆。他自称野战经验丰富,在营地,他就是大厨。 到时候传照片给尚云看,馋死她。 程策默默点头,掏出新置的尼康来,长枪短炮齐全,一如高中时,叱咤学园的野生鸟类观察社团成员。 传说,他们都是动手能力强的菁英。 要搞荒野求生,要馋死她的。 所以到了容易抑郁的夜晚,他们坐在岸边,将沸水倒进杯面里,用两本武侠小说压好,数时间。 “ 大程,这有点太素了,要开罐午餐肉吗?” “费劲,算了。” 闷头唏哩呼噜吃面时,在外会友的尚云发来一张合影。 他俩的杯面里有脱水蔬菜,而她的碟子里,是冒着热气的猪肉白菜饺。 显然,数年过去,娶了老同学的梁喜更黑,更漂亮了。他已不留板寸,而是梳背头。 阿魁理了短发,体格更结实了些。在美利坚狩猎多年,这位副社长吹着魔笛,边走边撒钱,有时候一个晚上,就能掳走叁位本地姑娘。 今晚,在魁魁饺子馆里,前民乐社团的扛把子,为了新乐团的事再聚首。他们挨着坐,叁张脸,叁个色号,都笑出一口白牙。 照片拍得喜气洋洋,程策盯着手机屏看,良久,将它按灭了塞回裤兜里。 + 他和赵慈就着乐团的话题,顺势聊了两句,把泡凉的杯面吃完了。 之后,他们继续留在湖畔发呆,中间隔着一只大号塑胶袋,一张折迭小桌。 对岸是黝黑高大的山影,脚旁,是草丛里窸窣的蹦跳声,还有虫鸣。 夜里温度降得快,程策将外套拉链合起来,他起身说自己要去走一圈,散步。 “大程。” “嗯。” “事呢,我俩的事,不谈了么?” 程策垂眼看赵慈。 他吃过了饭,胃袋撑开,脾气也比刚才壮了些,他不是很喜欢赵慈此刻小心翼翼的态度。 “我俩,谈不谈都一样。” “怎么说?” “你应该已经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天黑,他无法百分百确认赵慈的表情,但他知道气氛急转直下,比之前僵。 程策拧着眉,声音升高了。 “只要吴道长眼睛一闭一睁,该变的,就还是会变。这事其实轮不到你我做主,对不对?” + 赵慈抓着椅子扶手,缓缓坐正了。 他呼吸有些急,并未贸然开口反驳。说来可笑,之前为了让程策放心,他还酝酿了一肚子保证书。 但赵慈也是在这时才想起,放什么心。 尚云根本不爱他。 他能做的太有限,即便月月顶着程先生的皮囊演大戏,他也学不到精髓。 那些君子保证,没有效力,没有用,假如真说出来,让程策听见了,才叫自取其辱。 “大程,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 ” “你上回提过,吴道长康复治疗的情况,是尽力而为。” “ 对。” “我想,这事就按尽力而为的标准办。” 程策将双手抄进防风衣侧袋里,他打量着赵慈,觉得那人此刻的模样,就像一头受惊的大猫。 于是他转身迈出去两步后,又皱着眉,停了下来。 程策说,如果嫌泡面堵得胃胀,也想去湖滩绕两圈消食,他俩可以搭伙。 一起走。 + 日子,是要一起过,才走得远。 道长和他的家属,或许能揣着逐渐好起来的希望,日夜绕住那张病床苦熬。 可今天的赵程氏,已不能再慢慢等下去。 因为成人是一夕之间的事,早晨一睁眼,个子不再窜了,肩膀却会往下沉一点。 工作,养家,兼有变身,忙里很难偷闲。 夏秋一晃眼便过去了,冬至那晚,潭城降下一场大雪。 尚云跟梁喜跑了一趟文化中心,为着新乐团的筹备事项,见了两位前辈,梁喜他爹倾力引荐的。 回家前,她去超市买速冻汤圆。 晚上赵慈来吃饭,凑个热闹,明天他便要陪着赵叁哥和陈站长出城。这回尚云没问办什么事,她现在都直接磕头祈福,一般不多嘴。 准备提着篮子去结账时,她刚好看到旁边的货架上,摆有两排促销的膨化食品。 它是老牌子,已改换了新包装,上面不再画卡通图案,而是印着一位雌雄难辨的美男子。 曾经她在尚家老宅过暑假,做作业时,圆桌子上就摊着它们。 赵慈一包接一包吃,他总说这个提神,吃了就会把题解出来。 …… 云云,来,你也吃两片。 不吃。 这么香的东西,你竟然瞧不上。 她一脑子甲地乙地的浆糊,刚撂下笔,就被他塞了一嘴。 她知道他们即使吃爆肚子,亦解不出题。但尚家父女,仍认准老牌子,一箱一箱地往家搬。 尚云站在货架前,仰头对着袋子上的美人出神,她抬手抓了四包下来,放进购物篮。 她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给赵慈买过它了。 也不知道他是否还爱吃。 + 这晚,赵慈早早就到了。 他没空手来,带了饮料和水果,一样一样替她往冰箱里塞。他挺抱歉地说,自己不能久留,至多待一个小时。 “明天的雪比今天更大。你们出城,开车要小心。” 系着围裙的程策往碗里舀汤,他说话时没抬眼,只是多给对方盛了叁粒圆子。 赵慈咧嘴一笑。 “放心,桐叔开车,技术好。” 坐在桌边吃完团圆饭,屋外已笼了一层厚厚的雪霜。赵慈在玄关穿外套,眼前照例飘来一只纸袋。 每回分别,她都给他装一整袋好料。 他接到手里,掂一掂,跟尚云挥手说回头见。 赵慈提着袋子坐进车里,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抱住它愣着,双臂收紧了,将牛皮纸挤出皱来。 那一刻,他看到底下翻上来的东西。 新包装,老口味。 是当年在尚家老宅消夏时,他一人独享的零嘴。 她好久没给他买过了。 就为着这孩子气的提神小礼包,赵慈的耳廓烧成红的,发热发烫。 他低头,把脸扑进纸袋里去,他与它们亲昵地贴着面,就像与她贴在一起。 + 很快,随着赵家编排的新日程渐渐步上正轨,赵慈出城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 感谢道长扎实且充满弹性的命数,始终罩着他们,因此程策也得幸出征了两回。 赵慈非常紧张,总会给斯文的战友做行前辅导,他恨不能抛家弃妻,蒙上面,揣着管制刀具随队同行。 但程策要他别怕,说自己应付得来。 太平盛世,是谈生意,又不是去打砸。 “对,大程,我们家的确是正经做生意的。可是那一头,就不怎么讲道理了。” 程策按下赵慈急出来的意大利手,安安稳稳,继续对着镜子打领带。 他说程氏的传家宝,就是动嘴皮子,讲道理。 且这副身体,他会爱惜着,有借有还,绝不会搞出人命事故来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记得么。” 赵慈蹲在地上揪头发,说他记得,一个字也没敢忘。 + 程策的嘴皮子,在重大场合,比管制刀具好用,获得了兄长们的一致好评。 两次试运营之后,赵慈发现这人在商场上,极其不讲道理。 他问对方,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程策表示负负能得正,他爷爷和他爸爸教过,看结果,不看过程,最后把事谈成就行。 谈判能手把大话放出去了,但为了保证一切事务有条不紊地进行,程策会定期去心理师那里点卯。 该救星是张管事的旧友,五官端正,收费合理,是一位受过正统训练的野路子。 根据心理师的报告,年轻的程先生身体康健,脑子里转的东西,却总在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与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之间徘徊。 办公室里,他常眼下发青,正襟危坐,坦言自己又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关于罪与罚,红与黑。 天使与魔鬼。 + 每个月圆夜,程策心头都横着一把刀。 滴滴哒哒的血珠子,从公司一直淌到爱妻的床榻。 熬到第二天,他掀开被子下床,拉筋伸展,洗漱更衣,按照赵慈编纂的新版拳术百科,练一段山寨的十八腿和连环步。 练完,他举着望远镜,站在阳台往远方眺望,看一眼昨晚睡过的屋。 一般在二十分钟以内,程策会接到赵慈的简讯,互相汇报情况与进展,有关昨天,今天,和明天。 每天,都是崭新的。 未来,据说是美好的。 当月光晒成日光,他俩不可思议的双面人生,又开始车轮滚滚地向前赶。 这边,程策套上卫衣球鞋,一派亲民装扮,他进进出出,得人唤一声赵哥。 他驾驶越野车奔向鸡头山,与大部队在会所的阅览室里,齐聚一堂。 他开会,做讲演,彻夜奋战在一线二线,以及叁线和火线,为应付即将到来的新一轮打黑除恶,做充分准备。 那边,赵慈穿上叁件套,准点走进院子里,听司机唤一声程先生早。 他会先扣上安全带,与父亲并排坐在汽车后座,低眉顺眼,聆听总裁的例行呵斥。 那位大叔脸长得不行,手下也不留情,张口就问他打小耳濡目染,怎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 为什么前天能够左右逢源,昨天就忽然跌了智商,像被雷劈傻了一样。 气急败坏的爹念到动情处,痛斥儿子胃口日涨夜涨,脑子,竟像风干的酱肉,每天都缩点儿水。 赵慈沉默,呼吸吐纳兼运气。 他暗念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边点头,边把羞愤的铁拳收回去了。 + 人生苦乐事,赵慈提前饱尝了滋味。 程策也是。 赵慈在程家受尽非人的折磨,程策在赵家,却被深深地爱着。 生日当晚,他被赵二哥领到了保险库里。 对方鬼鬼祟祟,哆哆嗦嗦,芝麻开门似的,为胞弟展示了一系列珍宝。 每一件,每一款,都能照亮他俩罪恶的白脸。 “阿慈,怎么样,美不美?哥专门给你留的。” 程策失语,是被那只瓶的气质震撼了。 他小心打量着,摸一摸,触手生润,居然不是赝品。 “你看,有了它们,你下辈子也不愁吃穿。万一哥出了事,我那份,也全是你的。” 他哥深情款款,教他眼眶禁不住泛潮。 兄弟俩的大手握紧了,都抬起脖子仰望保险库的天顶。 程策寻思,万一将来真出了事,他们兄友弟恭,下辈子非但不愁吃穿,也会携手,将潭城第四监狱的牢底坐穿。 + 程策的生活,内忧外患。 他操持内外叁份家业,每月到点一睁眼,就从身后摇出来五个舅,叁位哥。 年少时,他曾怪责父亲的瞎忙。今日,他终于也子承父业,披星戴月,快要顾不上家了。 可是他的妻,日复一日的毫无怨言,反而待他越发柔情似水。 每到月圆之夜,她都穿着白睡裙,宛如月光女神,香喷喷地飘进卫生间去。她替官人摆好凳子,漱口的杯子,以及擦冷汗的小毛巾。 她安慰他慢慢吐,不要急,她就在卧房等着他。 关于这个问题,两位苦主在书房,进行过商讨。 赵慈主张告知尚云,他们已经痊愈了,不恶心了。她无需担忧,也不必费事查偏方,调配各种药茶。 程策摇头,他说婚姻的真谛,是以不变应万变。 现在固然好着,万一吴道长那里出了新版的幺蛾子,吐劲又回来了,他基本可以做到无缝衔接,不至于连累尚云再操心。 何况,他人在马桶前坐着,却也没有浪费宝贵的时间。 他把文件带进去读,掐表到了钟点,洗澡刷牙,再干干净净回屋睡觉。 “ 大程,你真是深谋远虑。” + 就是这样,深谋远虑的他捧着文件,与赵慈背靠背,又熬过了一个盛夏与深秋。 他们心系鸳鸯大仙,当然也上牛头山,造访过四眼新掌门。 此君跟在吴道长身旁,从小钱熬到大钱,再到老钱。 钱道长新带了两个徒弟,道务繁忙,但他去医院,比道长妹妹去得更勤快。他每月师父长,师父短地问候,一头黑发也早早熬成灰的了。 道观里的西厢房,还是西厢房,那间内院,早已物是人非。 偶尔,程策和赵慈会在下山前,去院门口坐一坐。 看日薄西山,看影子拉长。 + 他们年轻体健,或可秉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方针度日。 可是吴道长不同。 待到次年春节假期,病人那一波叁折的康复治疗,遭遇了新危机。主任坦诚相告,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一年更比一年少,要认清现实。 他们甚至不知道,他能否挺得过除夕夜。 赵慈听完,铁青着脸闷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下楼去。他哥低吼一声,没能拉住。 说实话,赵慈也不晓得该往哪里跑。 他出了楼,就站在日光底下晒,十指微微颤着,凉气从指尖窜到脚心。 天晓得他的欲求日涨夜涨,依然怀有见不得光的奢望。他企盼奇迹,期待月月都能回那个有她的家,陪她吃饭,听她说话。 他难受,亦很难接受事实。 但当天中午,赵慈及时把消息带给了程策。 对方正坐在书桌后低头写字,听完了,笔尖敲在纸上,嗒嗒两声,很重。程策说下周五,他跟尚云一起去陪,给道长加把劲,添把薪火。 赵慈没回话,就那么望着他。 程策抬眼,立刻又低下去。 “我这里暂时忙不完了,下午两点你送云云去排练,行不行?” 赵慈点头,很用力。 “行,我在外头等着,结束了再接她回来。” “多谢。” + 程策的一句谢,大约有千斤重。 赵慈便没有多废话,只按计划,把该办的事,一一办妥了。 程策忙,跟着他爹连轴转,所以在那场慈善民乐演奏会的筹备期间,赵慈也抽空送过尚云两回。 一路上,他保持缄默,不主动搭讪,不多笑。 她说话,他就回一个嗯和哦,只顾专心当司机。 此外,赵慈还坚持着,每月去瞧两次吴道长。有时候,尚云或是大哥陪着他,有时,他就一个人。 而根据护工的证词,一直坚称没空的程策,其实也来。 赵慈必须承认,这些时日,他一听到程策的名字,从护工和医生嘴里冒出来,心里就发怵。 他知法,不常犯法,是位敞亮人。 但他有阴暗想法。 最近,赵慈常常梦到对方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戴着口罩潜入病栋,激情犯罪。 可是护工说,程先生脾气怪,并不肯踏进去。 他只是站在病房外面,隔着一扇门窗,看看就走。 不过他会送花,带好吃的来,也给红包,拜托大家多费心,照顾好老爷子。 “赵哥,那是个真善人,模样生得俊,面相好。” 这是赵慈第一回听到有人说程策英俊。 他确实受了些小惊吓。 怪不是滋味的。 + 与那位英俊冷酷的善人不同,赵慈每次来,都会待得比较久。 他捧着书,给神志渐行渐远的老病号,念一段小故事,或是放点儿喜兴的音乐和视频。 偶尔,赵慈也默念着,说一些心事。 关于他,关于尚云和程策的。 比如,每月都有十叁天,他得穿一身萨佛街定制的叁件套,站在办公室的巨幕玻璃前,替人指点江山。 月亮照一照,程先生的头衔来得容易,但那小子的生活大不易。 隔行如隔万重山。 赵慈在程策的监督下熬夜学习,手脚齐上阵,脑力仍然不够使。 他被家父板着饼脸训斥,被新聘的秘书骚扰,被一套接一套的合同和文件,逼得举不起来。 而等回了家,想多吃几碗饭压惊,也是不行的。 只因他那常来做客的五舅,为了让他保持体型,继续以色侍人,凌空伸出一巴掌,就盖住了饭碗。 + 月有阴晴圆缺。 赵慈和程策,却都找不着松口气的时候。 这头刚刚放下西装和文件,那头,又要领着赵氏的弟兄,前往潭城郊外的肉联厂视察,与工作人员亲切握手。 时过境迁,现在就连最年轻的赵家老四,也拥有了自己的小分队。 队员们身高和头型皆统一,背景过关,忠心耿耿,都是一次干死七个的菁英。 是由程策握着花名册,亲手挑选的。 可惜,在他俩齐头并进,颠倒日月的努力下,精品肉铺的名声,仍没有从黑心肉,变成放心肉。 铺天盖地的舆论,伤透了两位青年企业家的赤诚之心。 树大招风,程策亦有幸顶着赵慈的脸,上过几次潭城晚报的“火线曝光”专栏。 市民同志们都说,他穿衬衫西裤,双手抱胸的歪模样,很像从卡拉布里亚来的反社会。 + 对于被迫反社会的程赵氏来说,婚后的日子,每天都过得特别快。 仿佛只是转眼之间,厨房墙壁上挂着的月历,就耗掉了两本。 赵慈留着它们,他悄悄收起来,拿回家,藏在储藏室的箱子里。 这些年,关于他们的片段,他搜罗了一堆。 赵慈将照片打印出来,整理了十几本相册。它们厚厚的,翻得发旧,却每回都能翻出点儿新东西来。 那里有当年民乐社团的散财童子,与前社长在公园练习的合影。 程策跟梁喜分坐左右,腿上两柄二胡,脚边两瓶水。弓弦一挪,舞剑练拳的大爷们便撂了兵器,背着手围成半圈,摇头又晃脑。 册子里亦有尚云亲手做的生日蛋糕,朗姆芝士,朗姆搁多了。它竖着一块巧克力片,描有秀气的“慈”字,和她的笑脸凑在一起。 除此以外,还有春末夏初,叁人飞去加利西亚,重新拿到徒步证书的庆祝之夜。 曾经吃过的餐厅,又造访了一回。 多年后,它已由店主的小儿子接管。菜单变了,烛光不见了,连音乐都换成了电子曲。 唯独远道而来的叁位旅人,没有变。 开完白酒,赵慈站在尚云和程策身后,他像大家长似的,双手按住他们的肩,抬眉对着镜头笑。 当他不是她的丈夫,当他又回到那栋无人等候的大宅,赵慈就取出这本相册,看一看,想一想。 通常情况下,那一天,他会睡个好觉。 会梦到她。 + 绢婚纪念日的夜里,潭城又下了场暴雨。 去年也是这样。 风劲雨大,把整座城的街景,都浇成了彩绘玻璃。 赵慈从邻城返家,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快到客厅时,他看见尚云侧卧在沙发里,电视调成了静音。台灯的光是暖黄色的,敷在她身上,像洒了一层金。 上月分手那天,他走得匆忙,并没有时间好好陪她说几句话。 但这不要紧。 因为就在昨夜,他盼着,盼着,又把月亮盼圆了。 赵慈走到沙发旁半跪下来,抚摸尚云的后颈,背脊,以及隆起的小腹。 他捧住她的脸,望着她,望到心都快要化成泥。 那时,他的妻子也对着他。 她揉揉眼,说阿慈来过,这会儿应该快到火车站了。 对方忙得脚不着地,仍不忘送来补品,满满一后备箱鸡头山的土特产。 据称在弟兄们不眠不休的操持下,禽蛋中心的鸡扑棱着翅膀,诞下新品种。 她收了礼,还留他吃了简餐。 …… 蛋的味道好吗? 香,我俩吃了八个。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把菜热一遍。 别动,躺下。 真没事,老躺着也乏。 尚云小心地撑起身体,行动迟缓。赵慈扶着她的胳膊,帮她坐正了。 云云。 嗳。 阿想今天好不好? 她听到阿想两个字,就对他笑,开心地不得了。 …… 来,你听听看。 赵慈蹲下身,握住尚云的手,将耳朵贴到她肚子上听。 里头有动静。 越听,越热闹。 “她在跟我说话。” 尚云揉他的短发。 “嗯,她每天都跟你说话。” + 这是他的干女儿,叫程想。 当初,为了起个好名,赵慈与程策耗尽了心血。 可惜他们的提案,都被倔强的程太太否定了。 尚云捏着赵慈呈上来的本本,念了一遍,在“程云慈”上面,画了一道粗杠。 干爹眼眶泛红,他委屈,还憋屈。 他说云,代表孩子的母亲,慈,代表慈爱,仁和,全是铁打的好词。 赵慈举着叁根手指对天发誓,表示明人不做暗事,这个慈,跟他本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奈何抗议无效,她捂着肚子,不理他。 枪毙一个后,程策闷乐着,将记事簿递过去。 但她念完,又在遒劲的“程爱云”上面,画了一道杠,笔触略微细一点,温柔一些。 自信的程先生很受打击。 他在吃晚餐时,恼得都不肯添饭了。 不过程太太以柔克刚,她主动抢过他的碗,握着小饭勺,给他压米饭。 她告诉他,其实单名就挺好,简单,好记,她已经有主意了。 …… 叫程爱吗? 不,叫程想。 程策喜欢这个名。 赵慈也是喜欢的。 想。 想谁呢? 谁都可以。因此赵慈决定在心里,叫她“想慈”。 他知道想慈是尚云的孩子。 只要是尚云生的,便也是他的心肝了。 爹不分亲疏,他永远护着她。 + 深夜,匆匆吃过几块点心,赵慈洗了个澡。他换好睡衣睡裤,坐在床边,开始给尚云按摩腿脚。 这是个起早贪黑,幸运又不幸的年轻男人。 不过现在的他,没工夫去理会那些不幸。 赵慈感恩,至少他还有奔头,有时间,仍能回到这间屋里,来探探她的情况。 他爱她。 每天,都更深一些。 他也陪着她,目睹她一点一点变成另一个人。 怀孕后,月份越往上走,体力也消耗得更快。 今时,她软软地瘫在床头,身体曲线已和上月不同,但赵慈觉得尚云更好看了。 “云云,这个力度行吗?” “挺好的。” “或者我再重一点 这样呢?” 她点头,说确实更舒服。 做完了事,赵慈去卫生间把按摩霜洗掉。他细细地冲水,关停龙头,然后抬起头看向镜子。 在壁灯的光照下,那里映出来一个面型消瘦的男人,瞧着冷又硬。 赵慈与他对视了几秒,将左手攥成拳,探向镜面,轻轻碰上了。 + 今晚临睡前,赵慈照例是要给阿想念故事的。 他从书房拿着图画书过来,却见尚云倚着靠枕,快要入梦了。 “睏了是不是?” 摇头。 “还听吗?” “听,你念。” 她伸出手,抚摸他的脸。 而他凑过去,用鼻尖蹭着她的,眼尾忽而隐出浅浅的笑纹。 她很倦,她的丈夫也是。 但他显然非常高兴,眉梢间染着小男孩似的雀跃和新鲜。他指腹的温度很高,眼神是烫的。 此时此刻,她对着他,就像在观赏一套被玻璃柜锁住的旧照片。 它们在她眼前铺开,毫无保留。 看得清,却摸不到。 漏了光的细节一瞬即逝,仿佛再多琢磨几回,什么细微的蛛丝马迹,都能给瞧出来了。 然而,就在快要狂想到一发不可收拾时,他拉起她的身体,将她抱在怀里晃。 他问她这么出神,到底是在想什么。 在想谁。 尚云盯着他。 半晌,她才摇一摇头,说什么也没想。 + 于是他揉揉她的头发,翻开书,为她和孩子讲故事。 这副身体的低音尤其好听,无论念什么,都柔情万种,浓得教人嫉妒。 他给她们读《称心如意的汉斯》,一段又一段,绘声绘色,读那个满足的傻男人在返家途中,遭遇的好事与坏事。 故事行至终结时,汉斯到家了,双手空空的。 但赵慈以为,自己与那人不一样。他拥有很多,待到推开家门时,兜里简直满地装也装不下了。 他看了尚云一眼,捻着书页,又缓缓念出第二个故事的名字。 赵慈的声音越来越低,而她和阿想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 + 格窗外,夜雨快停了。 屋内,捧着图画书的影子低伏下来,替妻子掖好被角。 他在她耳边印一个吻,随即起身,关掉了台灯。 她方才应该是没有意识了,但她仍精准地捉住他的手,不肯放。 “就五分钟。” 她咕哝着。 “行,我陪你。” “ 我睡着了,你再走。” 她张开眼,忽又多加了一句。 “真的,不耽误你工作,我马上就睡着了。” 赵慈用手背蹭尚云的脸,点点头。 黑暗里,他躺在左侧,掌心敷在她小腹上。他陪着她的时候,卧房内唯一的光,是数度亮起,又黯去的手机屏。 近来,赵慈已经很习惯失眠。 好像每次一回这个家,他就丧失了入睡的能力。 但今夜稍稍有些不同。 他躺着,伴随尚云轻浅的呼吸声,阖上眼一动未动,没过多久,便隐入了旧日少年的梦里。 + 他最想她。 他便知道自己会梦到她。 披着夏风和秋霖,再双双踏过冬日里,被夕阳洒成粉橘的雪地。 他们去潭城的滨江大道,花叶乱舞的中央公园,还有,英伦雨城永远潮湿的灰色石板路。 幻梦里,尚云陪着他。 她总是很乖。 就像今晚,他固执地拉着她,又偷偷回到他珍藏的老地方,那间前往异城的午夜车厢。 他们一起坐火车,去离潭城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们手牵手,是不可能分开的一对。 他枕着她,用手指绕她的长发玩,阅读灯的光投在黑白画页上,好似把它们都照活了一样。 她替他按太阳穴,问怎么又看这本,快翻烂了,还翻。 …… 喜欢的,我就一直翻。 不会腻吗,阿慈。 他说不会。 就像天天对着她这张脸,一晃好多年了,他竟也没觉得腻。 嗳,这是不是一种毛病呢,云云。 她一拳头捶在他肩上,他笑着喊疼,没有躲。 + 这里的时间过得很慢。 这里的夜非常暖。 是双人铺,他们也非要挤在一张床上,像连体人那样绞着。摇晃中,他环住她的背,与她十指交握。 他们的目的地,就是终点站。 而这座空间里,只得两件行李,两道影,还有一个吻而已。 夜幕黯去,月光涌出来,窗外是挟着风声的山雨。 在半梦半醒之间,赵慈听到一个声音,正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它很微弱,从远处跌跌撞撞奔来,一步一步迫近了,最终跌进他耳朵里。 他的爱人离他很近。 很近。 她被他牢牢枕在梦里,于是,他便也潜入了她的。 在那里,他们同样靠在一起,一路向南而去,刷过夜雨的列车高速行驶,宛如银箭一般没入隧道。 即将离开黑暗时,她被他搂紧了。 他是烫的,像火炉。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一只手捂住她隆起的小腹,他低声哄她,说假如再不睡,他就要咬她。 她知道这是阿慈没有错,可他的声音很低,很沉。 跟程策的一模一样。 + 上一回,她梦到赵慈,天边挂着的月亮也这样圆,形状就像海船的舷窗。 梦是短的,摇摇晃晃,并不十分安稳。 他们仍是少年,步履不停,好像总是在路上。 景物一帧一帧过,速度飞快,教她也辨不清是在水面,水下。 山里,抑或是山外。 她爹曾说,她命里带刀。 而这把刀,从七岁开始,始终背在她身后,出鞘入鞘无数回,一回也没走丢过。 婚礼后的数年,她的伴郎,已成为程氏的半个家庭成员。每逢节假日,依然风雨无阻,老爱给他们送吃,送喝的。 他来得勤快,但她承认,最近,更常在梦里接待他。 有时一觉睡到天明,她抓着被角,两眼茫茫,也不晓得究竟在记挂什么。 好比说今夜,赵慈陪她同桌吃了晚饭。 半小时的功夫晃一晃,很快便过去了。 她将父亲请的护身符交给他,说这次的比较厉害,要他务必揣着它上火车。 …… 别担心,这次不办大事。 阿慈,你每次跟二哥出差,办过小事吗? 看着他将护身符收好后,她撑伞送他出门,就立在那里,对着他的车尾灯挥手。 一直挥到再也听不见轮胎碾过石子的声响。 帮佣走出来,在后头焦急地唤太太,她才回过神,放下手,拉拢薄外套的衣襟。 黑伞下,她表情闷闷的,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那么久。 事实是她一次更比一次等得久。 尽管他会在离开时,降下车窗对她说,别傻站着,赶紧进屋去。 下次,他再来看她。 可她偏偏不听他的话。 + 轰隆轰隆,这段冗长的黑暗捱过去了,列车终于驶出隧道。 周围开阔的田野随着雨幕向后移,速度忽然慢下来,车厢安安静静的,仿佛他们不在卧铺,而是在卧房里。 赵慈的身体猛地动了一下,像被人踢醒似的。 他闷哼着坐起来,怀疑是阿想赏他的无影脚。 虽然补过觉,但他头还是很晕,睏得很。赵慈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捞到眼前,按亮了看时间,发现只睡了半个多小时。 由此可见,他的失眠症依然没有救。 不过尚云已经睡熟了,就在他身边乖巧地窝着。 赵慈替她捂好被子,轻手轻脚走出卧室,关上门。 + 他睡不着。 他还有好多事要办,有五六个程策加急发来的文档要读。 用冷水洗完脸醒神,赵慈走去衣帽间,提前把明天早晨的衣物挑出来。 这并非什么难事。 那些式样素净简洁的高级货,换汤不换药。衣裤鞋袜,无论怎样搭配,造出来的程先生都是同一款的。 做完这份功课,他在里头多逗留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去了尚云的地盘。 通常,赵慈不会贸然迈入此地,探头探脑的。 他的胆大与坚强,从来都敌不过她,他也会担惊受怕,怕被某些新鲜东西刺激得心率过速。 可是他现在特别想她。 他忍不住,也顾不上了。 他要来这里闻闻她的味道,看看自己不在的时候,她又添了什么新玩意。 + 毫无疑问,程太太掌管的衣橱,远不似他的无聊清淡。 这是魔幻之境,什么风格都有,什么颜色都不缺。 托尚老爷的福,每一季,她仍会收到家父一掷万金搞来的潭城高定。 它们是像雨披的风衣,像斗篷的连身裙,赤橙黄绿的,与另一排柔软温雅的丝薄之物相望。 那些是程策的口味。 它们很漂亮,很贵,亦很容易被撕坏。 赵慈向前走,用食指扫过一件件裙装。行至尽头,他停下脚步,握住一双红底高跟鞋,替女主人摆端正了。 + 最后,他来到她的妆台前站定。 坛坛罐罐一堆,新品不少,他抄起一瓶看,字母太多,眼晕。扭开闻,他便又高兴起来。 方才她脸上的味道,就是它。 赵慈沾了一丁点儿,在手背上涂开,他欢喜地闻着,突然瞥到他为她定制的珠宝盒,就放在右侧柜中。 射灯打在上面,那模样,真像一只锁着宝藏的魔物了。 赵慈将它取出来摆在妆台上,启开,粗略扫了一圈。 属于她的珠宝盒,里头的好货,自然是程策给的。 他看到新欢,旧爱,看到多年前在伦敦过冬假时,程策在市集里买的古董。 那会儿,她还不是程太太。 而他曾站在远处,隔着热饮散发的白雾,看程策为她套戒指。雪片落在她的笑脸上,冰也化成了温水。 他记得这场景。 他想她一定也记得。 + 赵慈一层层看过去,摸过去,错觉那些闪亮的石头发了热,犹如烧红的炭,彤彤的,把他的眼睛也烧疼了。 他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良久,他决定把它锁好,回书房干活去。 然而就在即将合起盒盖时,赵慈停了手。 他抿着嘴,重新将它的内层展开,直到露出底下的暗格。 劳碌了一整天,他已经乱得什么头绪也理不出来了。为了老老实实回去工作,他需要加大剂量,迎接她给的最后一击。 他暂时不需要幻想,他要百分百的清醒。 哪怕一秒钟也好。 如赵慈所料,暗格里不是空的。 灯光下,一只针脚粗糙的浅蓝色锦袋静静躺着,是她的手艺。而根据形态来判断,里头藏的东西,倒有些像纽扣。 他眨了眨眼,把锦袋的束口松开了。赵慈低下头,抓着它往掌心里倒,一块金属物抖落了出来。 正圆的造型,有几道细微刮痕。 他怔怔地盯着,屏住呼吸,然后将它翻转至正面。 这是旧物。 是孤品。 但它与金银无关,只是一枚画有红色龙爪的小徽章而已。 【完】 注1: 萨佛街,Savile Row,位于伦敦梅费尔区,以定制西服闻名。 注2: 卡拉布里亚,Calabria,为意大利南部的一个大区,黑手党组织“光荣会”起源于此。 注3: 《称心如意的汉斯》,Hans im Glück,德国民间故事。 更┊全┊小┊说:oo18.vip -- 《已阅,写得害行》?【一发入V】专用章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它......是一个草莓味的【感言】 连载八个月,《水深火热》正式完结了。 小说共计127章,30万字,全文修订已完成。 为了热烈庆祝完结,咱们这个文,也一家伙入了V。 具体怎么入呢? 阅读终章后,请耐心,定心,继续往下翻。 这时,您会看见一空白VIP章节。 名为《已阅,写得害行》,零售价2000币。 读完全本,且评语为【害行】的读者,或可猛击订购按钮,协助本文坐着火箭【一发入V】。 除去在po18挑灯夜读,修订过的连载版全文,也已留存在草莓炒糖的WordPress 地址见下 lt;a href=<a href=https://tonicton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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