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姐(姐弟骨科、1V1)》 ρO1⑧ц.coм 第一回谋大事黄雀在后再回首 谢知方低下头,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姐姐谢知真。 养在幽深宫殿里的贵人,本该仪态万方,尊荣无比。 在这一天以前,她也着实是那样的。 可此时,美人钗斜鬓乱,面色苍白,身体一阵阵痉挛颤抖着。 再也不见一丝往日里的言笑晏晏,从容温婉。 她的胸口,插着数支乱箭。 锋利的箭头,穿透她柔弱的娇躯,又扎进他的身体里。 两个人,像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不合时宜的,谢知方想起这个比方,莫名有些想笑。 他张开嘴,没笑出声,却咳出几口鲜血。 猩红的液体滴落在姐姐身上,她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 没了血色的唇瓣,像过早凋零的海棠花,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气声。 福至心灵,谢知方贴近她冰冷的脸颊,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艰难问道:“姐姐……你说什么?” 他皮糙肉厚,且内功深厚,都疼成这副德性。 帮他挡去大部分伤害的姐姐,此刻又有多疼,他想都不敢想。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滴在被血洇透了的华美宫装上面,将血色冲得淡了些。 但很快,新的血液又涌了出来。 “阿……阿堂……”她气若游丝,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对不住……是姐姐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说完这句话,她无力地垂下了头颅,香消玉殒。 谢知方愣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用力抱紧她。 他低低哽咽了几声,对天长啸,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嘶吼。 哪里是她没有保护好他。 明明是他连累了她。 “啊啊啊啊!”不知不觉,他已泪流满面。 对面那个,他名义上的姐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抬起右手,准备发出第二阵箭雨的号令。 “为什么!”谢知方眸色晦暗无光,显然已是万念俱灰。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成王败寇,我输了,我认栽,哪怕你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无话可说。可她是你的结发妻子!她一直谨小慎微,尽心服侍你,和我的感情极淡,这几年更是甚少来往,为什么你连她也不肯放过?” 坐享渔翁之利的六皇子季温瑜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感情极淡?为了保护你,不惜忤逆于我,不惜舍命相救,谢知方,这也叫极淡?” “你也说了,成王败寇,这样叛党家族出身的女人,如何配做我的皇后?如今,她自愿赴死,也算是识时务,你们姐弟俩,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不是挺好的么?” 说完这句,他毫不留情地挥了挥手。 无数箭镞破空而来,带着致命的杀意。 谢知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紧紧抱着姐姐,把她护在怀里,避免她的尸身再受到额外的损伤。 可到最后,两个人还是被射成了刺猬。 前半生杀戮无数,谢知方自然是不信鬼神的。 然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竟然脱离了那具躯壳,漂浮在半空中。 眼前走马灯似地倒放过他的生平事迹。 异变突生,造反逼宫,党争之斗,官至人臣,名满京华,行伍磨折。 然后是,已经被他抛之脑后许久的,他的少年时。 满脸桀骜的少年,尚未加冠,长发用一根青玉簪草草束起,背着个单薄的包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阿堂!阿堂!你别走!”身后,着一袭青色衣裙的少女气喘吁吁追过来,脸上爬满泪水,“阿堂,你等一等!” 眼皮子越来越重,谢知方却不肯就范。 他吃力地睁着眼睛,竖起耳朵,想要捉住这飘渺的影像,想要再多看一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秀美容颜。 少年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和少女争执了几句,依稀提起“姨娘”、“不公”、“从军”、“出息”等字眼。 别的,他听不清,也记不得了。 少女哭得越来越凶,到底拗不过他,偷偷撇了眼空无一人的宅院,塞给他一荷包自己节衣缩食了不知多久积攒下来的碎银子。 眼前已经一片模糊,谢知方却忽然回忆起,那个荷包的样子。 姐姐绣工最是出众,翠绿色的丝线绣出颇具风骨的修篁竹石。 那个荷包跟了他许久,装过蜜饯零嘴,浸过蛮夷人的污血,到后来他封侯拜相,那方寸布料也跟着水涨船高,装起了金锞子。 一直用到内袋破损,他才依依不舍地把荷包收了起来。 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所以根本没有看到,那愁思满怀的少女,倚着门框,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望了许久许久。 直到暮色四合,她方才无力地滑坐在台阶上,把头埋进双膝,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谢知方终于承受不住重若千钧的压力,闭上了双目。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悲亦可笑。 钻营半生,自诩文韬武略,占尽风流,可到头来,却还是惨淡收场。 他死了,过不了几年,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同僚,那些出生入死过无数遭的战友,便会将他彻底淡忘于沉暗的往事里。 可会有人一直记着他,清明与忌日,给他烧几张纸钱吗?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活人向来健忘,大多凉薄。 那唯一在乎他的姐姐,已经先他一步而去了。 人死之后,真的会有阴曹地府,真的需要走过那座奈何桥吗? 喝过孟婆汤之后,真的能忘却旧事,投胎为新生婴孩吗? 他和姐姐,来世还会重逢吗?他还有机会弥补自己的任性妄为给她带来的灾祸吗? 胡思乱想着,谢知方彻底失去五感,堕入混沌虚无之中。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他忽然听见喧闹的蝉鸣之声。 费尽全身力气,挣扎了许久,眼睛方才张开一条缝隙。 天光乍破,刺得他瞳孔生疼。 浅碧色的帐幔笼住他的身体,从轻纱中往外看,依稀可以辨得房间内的陈设。 简单而不失风雅,疏拓而不显粗犷。 久远的熟悉之感缓缓泛了上来。 他难以置信地半坐起身。 “少爷醒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迎过来,笑嘻嘻的,“离下午上课的时辰还早,少爷再多睡一会子罢。” 谢知方用力抓住他的手,惊道:“小蓝?你不是被你婆娘的奸夫砍死了吗?” “啊?”小厮吃了一惊,“我的天爷!少爷您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魇住了吧?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找大夫!” 谢知方愣了一愣,抓住他不放:“你等等,今年是隆安几年?” “元年啊!新帝刚登基!”小厮几乎要哭出来了,“不行,我还是去请灵隐寺的高僧过来驱驱邪吧!少爷您可别吓我啊!” 隆安元年,也就是说,他才八岁。 依托于强大的心理素质,谢知方快速镇定下来。 到底是南柯一梦,还是上天垂怜,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没事,只是有些睡糊涂了,别怕。”谢知方安抚他,旋即想起那个他亏欠良多的少女,“姐姐在哪里?” “……”小蓝万分狐疑,“小姐当然是在她的流光苑啊,少爷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谢知方翻身跃下床,抓起外袍,趿拉着鞋履往外冲。 他冲了几步,又折转回来,拍了拍小蓝的肩膀:“小蓝,听爷的,以后别娶那个叫彩云的黑心丫头,爷另外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保准比彩云胸更大,屁股更翘!” 小蓝脸色又垮下来,目瞪口呆。 这这这……哪里正常了? 他还是去请高僧吧! -- 第二回歇暑热姐姐亲执扇,恼怠慢弟弟惩恶仆 出了居住的空明居,经过前院与后院之间的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西,一路走到尽头,便是谢知真所住的院子。 短短的一段路,谢知方却觉得长到他无法忍受的地步。 一路疾奔,几乎跑出残影,走到廊下掀开绘着重瓣莲花的竹帘之时,站在大门处值守的仆妇仍未反应过来。 额头因奔跑及暑热渗出密密的汗,谢知方一脚迈进屋子,不见凉快,倒似跳进蒸笼一般。 他横了眉,冲迎上来的丫鬟枇杷斥道:“怎么热成这样?不晓得去找李嬷嬷领冰块么?” 枇杷被他这丝毫不加遮掩的怒气唬了一跳,连忙解释:“少爷,我们这两日已经过去催了好几趟,可李嬷嬷说府里的冰块剩得不多了,余下的那些,需得紧着老爷和少爷那边,只能暂且委屈小姐。” “用完了不会再去买?我竟不知,我们谢家什么时候穷酸到了这等地步!”谢知方气得毛发耸立,五指紧握成拳。 生母早逝,父亲偏爱董姨娘,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 女人得了宠爱,大多要恃宠而骄。 董姨娘自然不能免俗。 这李嬷嬷,是董姨娘身边第一拥趸,因着极擅逢迎拍马,得了掌管府中上下用度的美差,眼皮子极浅,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弄得谢家乌烟瘴气。 不过,她胆子再大,到底不敢触他这个嫡子的霉头,他在府中之时,衣着吃食无一不精,故此并未在意过这等细枝末节。 他竟不知,她背地里是这样苛待姐姐的。 一只欺霜赛雪的皓腕掀开水晶帘,穿着茶绿色绣花草纹样纱衣、同色素面百褶裙的少女露出半张雪白的面孔,笑道:“阿堂怎么过来了?” 只见原本怒发冲冠的少年,立刻换了副乖巧模样,急急忙忙奔过去,扯住谢知真的袖子轻唤:“姐姐……” 能看到她还活生生地立在眼前,谢知方觉得,哪怕让自己再死一万次,也值得。 谢知真比他大了四岁,此时已经显露出女儿家的风流情态,美目流眄,暗藏华光,简直令人挪不开眼。 此刻,她笑着抽开手,指尖轻点他的额头:“都多大了,还撒娇?大晌午的,不好好睡觉,跑来后院做什么?” 谢知方腆着脸跟进闺房,闻到一股熟悉的瓜果香气,甜丝丝,温润润,令人心旷神怡。 姐姐是不喜用香的,室内的陈设也极简,却显得落落大方。 他滚进鹅黄色纱幔裹围着的拔步床里,做出副顽劣模样:“姐姐,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要我了,吓得要命,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姐姐怎么会不要你?”谢知真取了把竹柄绣花蝶扇,坐在他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时辰还早,你在姐姐这儿再睡会子罢。” 一阵一阵凉风送过来,混着她身上的微弱香气,令谢知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他将头偏向床内侧,眼角悄悄流下一滴泪。 这一世,他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甚么太子、叁皇子、六皇子,甚么王图霸业、高官厚禄,哪里比得上活着重要? 他和姐姐,都要好好活着。 远离是非,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迷茫地睁开眼睛,眨了眨双目,又困倦地阖上。 太累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么累。 一只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谢知真吩咐道:“枇杷,去端一碗酸梅汤过来。” 谢知方再度睁眼,看向雪肤花貌的少女,声音微哑:“姐姐……” 前世里,姐姐这无微不至的关心,他只觉啰嗦,从未细细体会过。 如今换了种心境,始觉自己错过的,到底是怎样珍贵的心意。 “阿堂,该起身了。”谢知真这才搁下扇子,悄悄活动了下酸痛难忍的手腕,“申时开课对吧?起来洗把脸,快点过去,不要让先生等太久。” 谢知方“嗯”了一声,翻坐起身,接过枇杷递过来盛在白瓷碗里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酸酸甜甜,还混了些薄荷的清凉,令人暑热顿消。 谢知方意犹未尽,对枇杷道:“再来一碗。” 谢知真止住他的动作,劝道:“到底是在井里冰过的,仔细喝多了胃疼。” 换做以前,谢知方必定要不管不顾地发一通脾气的。 可出乎意料的,这次他竟肯听话,顺从道:“姐姐不许多喝,我不喝就是。”乖得不像话,哪有一点儿混世魔王的样子。 枇杷和一旁侍立的青梅齐齐一愣。 谢知方已经穿好鞋履走了出去,留下句话:“姐姐,我下课了就过来,你等我一起用晚饭。” 弟弟肯亲近自己,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谢知真一路送到门外,直到人影看不见了,这才回房不提。 父亲谢韬是翰林院大学士,为了培养他这个嫡子,特地请了已经告老的周崇周老先生亲自教授课业。 老先生自然是学富五车,只是授课形式极为枯燥,满口之乎者也,动辄引经据典,掌握着催人入睡的独家秘方。 谢知方以手托腮,神游天外,然而到底肚子里装了前一世的经纶世务,周先生提问的问题,倒也都答得上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冲周先生鞠了一躬,倒把老爷子惊了个够呛,忍不住疑心这小子是不是又藏了什么坏水,准备折腾些幺蛾子出来。 无它,实在是谢知方平日里顽劣惯了,突然正经起来,由不得人不犯嘀咕。 回到流光苑,厨娘们正往桌子上摆饭。 一看菜色,谢知方又火了。 一道酱黄瓜,一道鸡汁煮干丝,两小碗红豆粥。 唯一的硬菜,是道香气扑鼻的八宝鸭,性情活泼的青梅小声道:“这还是小姐怕少爷受委屈,掏了体己银子让厨娘们加的。” 枇杷拽了拽她的衣袖,使了个不赞同的眼色,青梅撇撇嘴,到底住了口。 堂堂大学士家的嫡出小姐,竟然吃得比下人还不如。 谢知方抬脚欲把饭桌踹翻,想了想,竟然按捺下来,一屁股坐到桌前,端起红豆粥就喝。 谢知真端着盒谢知方最爱吃的盐津桃干,见他吃得欢快,笑道:“洗过手没有?怎么这样着急?” 谢知方将粥一饮而尽,大大咧咧地抹了把嘴角,道:“青梅,去,把灶上管事的叫过来,就说,爷有东西要赏她!” 青梅脆生生应了,掀帘出去。 谢知真似有所觉,安抚道:“阿堂,你顾好你自己的课业,不必为姐姐烦心,只要你好,姐姐就好。” 谢知方似笑非笑:“姐姐说的是,你且放心,我自有计较。” 不多时,一个肥头大耳的厨娘急匆匆赶过来,点头哈腰:“少爷,小的不知您今儿个在大小姐这里用饭,多有怠慢,求少爷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小的计较。” “没有的事!”谢知方指了指桌上的八宝鸭,“这道菜味道极好,怎么,青梅没把话说清楚么?本少爷喊你过来,是要赏你。” 厨娘偷偷觑了一眼,暗想应当是大小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这道菜是她花钱加的,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腆着脸道:“小的做这些都是应当应分的,多谢少爷体恤,不知少爷是要赏小的什么?” 谢知方猝然起身,撩起衣袍就踹了过去,稚嫩的脸上是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狠戾之色:“爷赏你一记窝心脚!” -- 第叁回巧机辩腹中忽作痛,险逃责姨娘终失策 毫无提防之下,厨娘“哎呦”一声滚倒在地,惊起一蓬飞尘。 只见一张肥腻腻的圆脸上,五官因疼痛而皱在一起,叁分狼狈,七分可笑。 青梅“噗嗤”一声乐了,很有些解气之意。 谢知真被谢知方的动作吓了一跳,拉住他衣袖,道:“阿堂!” 谢知方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姐姐,不妨事,天塌下来自有我来担!” 好半晌,厨娘方缓过气来,暗自纳罕,大少爷年岁不大,为何有这般狠力? 她傍着李嬷嬷得了这肥差,就连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见了她也得客气一二,久而久之,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 这会子被周围的丫鬟婆子们笑话,颇觉下不来台,不由放出狠话:“少爷,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要挨您这样的打,说句不该说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谢知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不屑的气,重又坐回椅子上,夹起块八宝鸭品了品,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你说得对,爷不跟狗说话,没的辱没了爷的身份,教人笑话!青梅,去请董姨娘与李嬷嬷过来。” 厨娘没想到谢知方竟真的要去请姨娘,若是把话说开,她这苛待大小姐的罪名落实,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她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道:“这会子过去,怕是要惊动了老爷,反倒不好……” 她算盘打得门儿清,少爷平时看见老爷,便如同老鼠见了猫,连话都不敢说上两句,如今听到老爷在姨娘处,必定退缩,不敢言声。 孰料,谢知方笑了笑,拊掌道:“正好,枇杷,你随青梅一道去,将父亲也一并请过来,就说我与姐姐有冤屈,求他老人家为我们做主啊!” 这个“啊”字一唱叁叹,戏份颇足,厨娘听了,不知为何抖了一抖。 青梅与枇杷自去不提,谢知真却面带忧色。 谢知方只给她递了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一切有我。 过了一刻钟,门口传来喧嚣之声。 董姨娘虽年过叁十,仍旧保持了少女的聘婷身段,行如弱风扶柳,笑似娇花照水,抢在谢韬之前奔过来拉住谢知真的手,言语殷殷:“真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为何不使人直接报与我?下人们偶尔懒惰些是有的,绝不敢有意怠慢。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做主子的,有时候也要宽和大度一些,和他们这起子不晓事的斤斤计较,没的辱没了身份。”言下之意是在说谢知真不能容人。 她用绣着穿花蝴蝶的帕子拭了拭眼角:“我知道我不是你亲娘,你对我总是有所提防,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出来给你们姐弟俩看,好教你们知道,我真的是一点儿恶意也没有的!”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她的话刚说完,谢韬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开口就斥:“一家人,说什么委不委屈,小题大做!依我看,谢知方,你就是皮痒了!自己胡闹还不够,又来撺掇你姐姐!” 谢知真轻咬唇瓣,欲开口为弟弟说话。 她受再多的委屈不要紧,可弟弟是她心上一块逆鳞,她实在受不得他被人非议。 更何况,此事还是因她而起。 不想,谢知方端正神色,声音清脆:“父亲,在训斥儿子之前,不知可否请您先回答儿子几个问题?” 见董姨娘想要插嘴,他看向对方:“姨娘既说我们不知姨娘的心,何不当众把话摊开了讲?若是我们理亏,我亲自给姨娘道歉,若错在姨娘,自有父亲主持公道。姨娘行得正坐得端,又有何惧?” 董姨娘被他堵得咬碎银牙,却无话可说。 谢韬稍缓神色,拂袖坐于中堂,道:“你问。” “请问父亲,您踏进此屋,是否感觉到有什么异样?”谢知方问道。 谢韬略思索了片刻,道:“似乎比外面热一些。”他看向四周,并未看见冰鉴,皱了眉头,“云儿,天气如此炎热,没有给真娘这里供应冰块吗?” 董姨娘立刻做出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老爷,这两日地窖里存着的冰块不多,妾身自作主张,紧着您和明堂两边儿先用着,忽略了真娘这里,是妾身罪该万死!” 谢韬安抚道:“这倒也不至于,令采办尽快买了来就是。”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他轻轻放过,他看向谢知方:“你还要问什么?” 谢知方冷笑一声:“姨娘说冰块不多,儿子倒有些好奇,不知灵妹妹那里,是否也同姐姐这里一般酷热难消?” 董姨娘膝下只有一女,名唤谢知灵,年方五岁。 闻言,董姨娘支支吾吾:“灵儿这几日身子不适,所以她那边……着实备了一些。” 谢韬确有些偏听偏信,却不是蠢笨憨傻之人,闻言已经明白几分,手指在紫檀木的桌子上敲击几下,不发一语。 谢知方又道:“父亲再看看这桌上的饭食,比之姐姐的份例,您觉得如何?” 谢韬扫了一眼,评价道:“有荤有素,虽说粗简了一些,也算过得去。” “是吗?”谢知方似笑非笑睨了董姨娘一眼,调头喊青梅,“青梅,你跟爷说说,这道八宝鸭,你花了多少银子?” 青梅口齿伶俐:“回老爷和少爷,因少爷说晚上要过来和小姐一道用饭,小姐十分欢喜,命奴婢去厨房加道荤菜。厨房的刘娘子,就是躺在地上这位,收了奴婢五钱银子。” “哦?爷不了解外面的市价,这道菜如若在外面买,是什么价钱?”谢知方又问。 青梅答:“最多一钱。” 刘娘子自知祸到临头,不由磕头如捣蒜:“小的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求老爷饶命啊!” 董姨娘也甚觉没脸,对李嬷嬷斥道:“我平日里是如何再叁叮嘱你们的?真娘与明堂这两处,是比我那处还紧要的所在,万万不可怠慢!如今你们做下这样的糊涂事,我也没话好说,自去领罚就是!” 李嬷嬷长得慈眉善目,弥勒佛也似,闻言躬首肃立:“姨娘教训得是,老奴教管不严,亦有责任,老奴自罚一个月的月例,至于刘娘子……”她顿了顿,想起刘娘子昨日送过来的孝敬银子,“按规矩,本应拿了她管事之权,可念在她伺候老爷、姨娘及少爷、小姐一向尽心尽力的份上,不如再给她个机会,罚半年的月例,令她戴罪立功?” 董姨娘不敢擅专,看向谢韬,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老爷,您以为如何?” 谢韬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就这样办。” 一场风波,就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谢知真与枇杷等人甚觉灰心,但这样的不公之事,已不是一回两回,时日久了,也就渐渐麻木。 谢韬站起身,准备离去,临走之前不忘训诫谢知方:“你虽然年幼,整日里往内宅跑,到底不大像话。有这精力,不如多放在课业上,方是正经!” 谢知方规规矩矩地应了,忽然“哎呦”一声,滚倒在地,嘴里高声呼喊:“我肚子疼!疼死我了!哎呦!姐姐……姐姐救我……” 谢知真花容失色,急急忙忙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阿堂!你怎么了?” 她转过头喊吓愣了的两个丫鬟:“快!快去请郎中!” 谢韬和董姨娘也慌了神,走近前来查看情形。 谢韬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少爷方才可曾吃过什么食物?” 谢知方偎于姐姐怀中,转眼已是有气无力,嘴唇哆嗦着道:“没……没有吃过什么……只喝了碗……厨房送过来的红豆粥……” “又是厨房!”再怎么不喜谢知方顽劣,对方好歹是他目前唯一的嫡子,谢韬动了真怒,阴森森地看了董姨娘一眼,“我将中馈交托于你,你就是这样替我照顾一双儿女的!” 董姨娘素来只见他小意温存,哪里见过这等阴煞模样,当即泪如雨下,跪下来拉住他衣袍求情:“老爷,您是最知道我的,我……” “啊呀!”谢知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滚到谢韬脚边,痛苦万分,“父亲!爹爹!救我!我不想死啊!疼死我了!” 谢韬皱了眉,一脚踢开董姨娘,伏下身抱住谢知方,安慰道:“明堂莫怕!父亲就在这里!”又转头喝道:“郎中呢!备快马,快去请城东的李神医过来!” 谢知真不住地哭,跟着谢韬一起将弟弟送到床上,坐在他身侧,双手紧握住他的手,六神无主,心慌难抑。 今日之事,皆是因她而起,若弟弟有个什么好歹,她哪里还有脸面去见死去的娘亲。 不想,谢韬去门外催问郎中的间隙,本来表情纠结成一团的谢知方忽然恢复原样,对着谢知真调皮地眨了眨眼。 谢知真愣了一愣,檀口微张,满头雾水。 谢知方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他的表演:“疼死我啦!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啊……我好像看见母亲了……娘说,我们姐弟在这个家过得好惨,没人疼没人爱,连饭都吃不饱,早知如此,不如当时把我们一起带走算了!哎呦!我不行了!疼疼疼疼疼!” -- ρO1⑧ц.coм 第四回首交心识得苦衷肠,借 李郎中赶到的时候,谢知方正在床上打滚,谢韬急得额角滴汗,六神无主。 董姨娘早就被吓破了胆,木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不敢言声。 李郎中细细把了脉,眉头紧皱。 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哪有半点生病的迹象? 但谢知方咬死了自己腹中疼痛难忍,犹如蚁咬虫噬,几欲肚烂肠穿。 他看这情形,也不敢大意,只好开了几味缓解疼痛的药,又讨了盛红豆粥的碗,说是要回去探察一二。 连素有神医之名的李郎中都如临大敌,谢韬不由越发着紧,低声问道:“不知先生有几成把握?” 李郎中不敢托大,沉吟道:“老夫也说不好,不如谢大人往宫里求求情,请位太医圣手过来看看?” 谢知方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连忙扯住谢韬衣袖,气若游丝道:“父亲,我觉得似乎比方才好了一些,快些熬药,吃吃再看罢。” 谢韬应了,谢知真立刻亲自过去熬药不提。 折腾到了半夜,谢知方的症状方才有所好转,谢韬放下一半的心,因着第二日还要上早朝,自去歇息。 谢知真屏退下人,将门从里面闩紧,轻移莲步走到床前,对装睡的谢知方道:“阿堂,起来喝药。” 谢知方睁开一只眼睛,打量了下四周,骨碌一下坐起,嬉皮笑脸:“姐姐,这药闻起来就苦得要命,快帮我倒掉!” 谢知真一张俏脸寒若冰霜,低声教训他:“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那样做戏,险些将我吓死?” “是我不好,姐姐莫怪。”谢知方连忙解释,“我也是临时起意,来不及跟姐姐打招呼……” “骗人。”谢知真可没他想象中那么好糊弄,“看见菜色简陋,你的第一反应可不是叫厨娘,而是坐下来喝粥,摆明了是早有谋算。” 弟弟懂了鬼蜮伎俩,她在吃惊的同时,并不觉得嫌恶,反而心怀愧疚。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本应将心思放在修身齐家治国之上,如今却被迫与后宅姨娘玩弄这些勾心斗角,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无用。 谢知方有些讪讪然,抱住她胳膊撒娇:“姐姐,是我错了,我只是怕和你提前通了气,你不肯答应,就算答应了,万一装得不像,露出破绽反而不好。” 他说的话,其实并无错处。 谢知真沉默半晌,忽而滴下泪来。 她这一哭,惊得谢知方手忙脚乱,忙不迭地揪起衣袖给她擦泪:“姐姐姐姐!你别哭!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啊!” 眼泪越擦越多,他索性抓了谢知真的手放在自己颊边:“姐姐,你要是实在生气,索性打我两下解解恨,我绝不还手!” 谢知真并未打他,而是环住他尚且瘦小的肩膀,伏在他肩上大哭起来。 热泪浸透衣料,重逾千钧,谢知方愣愣的,下意识回抱住她。 “姐姐……别哭……”伶牙俐齿忽然失灵,他只晓得重复这几个字,心乱如麻。 谢知真抽抽噎噎道:“阿堂,你做得没错,是姐姐不好,姐姐没有保护好你,还累你担忧。” 谢知方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将从前世便存在心底的疑问说出口:“姐姐,你我本是一体,不必同我客气。我只是想不明白,董姨娘再怎么诡计多端,凡事总脱不出一个‘理’字,姐姐被她欺负到这种地步,为何从不肯为自己争上一争?” 谢知真逐渐平复情绪,捡起一旁的扇子为他扇凉,苦笑道:“是我瞻前顾后,思虑太多。” “怎么讲?”谢知方接过扇子,手腕挥动,虎虎生风,带来阵阵凉意。 “俗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她虽然只是个姨娘,到底担着主持中馈的职责,我们府中上上下下,哪一桩差事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我若出言顶撞了她,她就算当下不发作,日后未必不会抓住机会给我们致命一击。旁的不说,我在闺阁中的名声,以后的婚事,你的前程,以后为你主持中馈之人,诸如此类,她若想横插一脚,多的是光明正大的由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谢知真娓娓道来,面有忧色。 首次与姐姐交心,谢知方意识到,前世里姐姐的唯唯诺诺,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他怔了怔,忽然露出个奇异的笑容:“既然如此,不如就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谢知真被他阴森森的语气唬了一跳,惊道:“阿堂,你可别乱来!” “姐姐想到哪里去了?”谢知方忍俊不禁,“我又不是莽夫,干不来杀人越货的勾当。” 前世这种事情,他倒是没少干。 “我的意思是——”谢知方稚气未脱的脸上带了抹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狠色,“打蛇要打七寸,既然怕她再生事端,就乘胜追击,打得她没有还手之力。” 谢知真犹豫片刻,刻进骨子里的端庄贤淑和爱护弟弟的拳拳之心短兵相接,打得不可开交。 最终,还是弟弟占了上风,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可再鲁莽行事。” 能说动姐姐考虑此事,谢知方已经十分意外,倒不急着讨论出个子丑寅卯。 那位灶上的刘娘子,因着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当日便被赶了出去。 董姨娘也遭了厌弃,禁足于她所居住的兰香苑,闭门思过。 谢知方在姐姐的闺房之中,“病恹恹”地躺了多日,方才渐渐好转。 这期间,谢知真睡在西次间的矮榻之上,两间屋子以碧纱橱隔断。 夜深人静之时,谢知方睡不着觉,便会缠着姐姐追忆一些童年趣事,二人相谈甚欢,越发亲密无间。 白日里,谢韬得了闲总要来探望一二。 谢知方一改之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仗着年纪小,对谢韬撒娇卖痴,见到他的冷脸也不像从前畏惧,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无形之中倒亲近了不少。 兼之谢知真乖巧懂事,为爹爹亲手缝制了两身常服,倒比董姨娘做的要舒服美观许多,不由激起了谢韬的一片舐犊之心,暗中愧悔自己对这一双嫡出的儿女关照太少。 下人们惯是看人下菜碟儿的,见董姨娘失了势,立刻如墙头无根骨的野草,对着姐弟二人,说不尽的殷勤小心,溜须拍马,无所不用其极。 一晃眼到了六月底,谢知方养病养得乐不思蜀,忽然收到好兄弟林煊的拜帖,言说要过府探病。 他这才懒洋洋地换了见客的衣裳,慢悠悠往花厅去。 -- 第五回意气投且贪欢笑,光阴长共游书海 却说这林煊,乃是大理寺卿林大人家的独子,遗传了他爹冷面无私的性情,常年端一张黑脸,出口必冷言冷语,兼之喜服玄色衣衫,远远望去,好似一尊阎罗王。 谢知方这样顽劣不堪的性情,油嘴滑舌,风流跳脱,偏偏长着副堪比女儿家的精致相貌,一笑露出两个浅浅酒涡,甚是讨喜,和林煊本应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极端。 可这两位,见了面却如亲兄弟一般,亲密无间。 “听说你病了,我吓得跟什么似的,从我外祖家一路赶回来,下船连家都没顾上回,便赶着来见你最后一面,可你这不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又装病?”林煊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眼睛里却闪着细碎的光。 谢知方晃了晃扇子,嬉皮笑脸:“瞧你,明明是在关心我,说话怎么这样难听?我是真的病啦,不过如今已经大好,不碍事。” 他毫不客气地打开林煊带来的食盒,欢呼一声,拈起块双糯玫瑰糕塞入口中,毫无形象地大嚼特嚼,赞道:“好吃!” 林煊嘲讽:“吃吃吃,胖不死你!不是我说,你照过镜子吗?你比两个月前胖了整整一圈知道吗?” 谢知方不服气地站直身子:“你没发现我还长高了吗?你等着,最迟到腊月,我一定超过你!” 林煊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看了看门外值守的小厮,放低音量,说起正事:“我这次去外祖家探亲,经过辽东,你猜猜我碰见了谁?” 谢知方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仍旧是没心没肺的笑模样:“难不成是宁王殿下?” “你怎么知道?”到底是年纪小,还不会遮掩情绪,林煊的脸色十分惊讶。 他怎么会不知道? 谢知方苦笑,嘴里的糕点也失去了香甜的味道,变得索然无味。 投靠叁皇子宁王,是他和林煊生命中的重大转折点。 一个通向登天大道,一个通向幽暗冥府。 那年,他不堪忍受父亲的不公正对待和董姨娘的面甜心苦,负气出走,直奔宁王所辖的辽东大营。 林煊也怀着建功立业的大抱负,悄悄离家,和他同行。 所有的少年意气,经过一场真刀真枪的血雨浇袭,立时散了个干净。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一剑贯入那个蛮夷人的胸膛,温热的血喷了他一脸,可那人还没断气,张大嘴巴,露出雪亮的牙,扑过来咬他脖子,打算拖他一起下地狱。 是林煊惨白着一张脸,从背后补了一刀。 两个少年,像抱在一起取暖的幼崽,哆嗦着,煎熬着,互相打气,撑过了大大小小十余场战役。 可是,谢知方永远记得,在隆安五年的腊月叁十,在普通百姓兴高采烈辞旧迎新的那一晚—— 林煊,死在了他的怀里。 敌军突袭,箭矢穿胸。 谢知方此时想道,是否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不然为何,林煊的死法和他一模一样? 宏图霸业转头空。 重活一世,谢知方俱已看破。 林煊正在兴致勃勃地和他讲述宁王是如何的具有天家气度,又是如何爱民如子云云,谢知方笑了笑,并不搭话。 “明堂,你不是一直说很敬仰宁王殿下,想要投奔于他吗?我觉得……”林煊正打算撺掇他和自己一起离家出走,忽听谢知方淡淡说了一句。 “不,我改主意了。” “什么?”林煊愣了愣。 “我说,我改主意了。”谢知方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掏出打姐姐那里顺过来的丝帕,仔仔细细擦干净沾满了点心碎屑的手指,“我不想争那劳什子功名利禄了,我们家虽然不算豪富,产业也算殷实。背靠大树,混吃等死,不是挺好的吗?” 林煊的冷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呆呆的神情。 谢知方看了想笑,却又忍住,正经道:“阿煊,你若想选择从军报国这条路,我不拦你,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们家叁代单传,最好还是不要以身犯险。” “你怎么突然想通了?”没想到,林煊竟然松了一口气,“你以为我多想去吗?还不是怕你自己跑出去闯祸,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走到谢知方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欣慰:“你不去最好!咱俩就留在长安,寻欢作乐,仗势欺人,再快活也没有的了!” 谢知方眨了眨眼睛。 原来,林煊竟是不想去从军的吗? 他陪着自己远赴边关,出生入死,终至将命搭在里头,原来只是为了全这一场兄弟之情吗? 谢知方心头酸涩,竟然讷讷无言。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约定好下次出游的时间,方才告别。 谢知方拿着林煊带过来的话本子,兴冲冲地跑到姐姐面前献宝。 再怎么循规蹈矩,谢知真骨子里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少女,看见神鬼志异之类的书籍,由不得不生出几分喜欢。 姐弟俩头挨着头凑在一起,读了半日的书,谢知方不时扮作鬼怪吼叫说话,惟妙惟肖,逗得谢知真乐不可支。 待到用过晚膳,暮色渐深,谢知方窥得左右无人,拉着谢知真的衣袖,提了个建议。 “姐姐,父亲书房里私藏了不少话本,皆是珍品孤品,这会儿爹爹应当已经歇息,不若我们……”他挑了挑长眉,古灵精怪。 谢知真有些意动,又颇犹豫:“父亲平日里不许别人进他书房,若是被他发现,只怕不太好。” “姐姐放心,我平日里经常偷跑进去看书,从来没有被发现过。”谢知方拍着胸脯保证,“就算父亲真的临时去了书房,里面又有架子又有柜子,想找个藏身之处又有何难?” 在他的一力劝说之下,谢知真毫无立场地妥协,换了轻便的衣裙,避着众多耳目,蹑手蹑脚地和谢知方溜进了书房。 两人绕过宽大的书案,走到尽头的架子处翻找,谢知方手中揣着颗小小的夜明珠,权作照明之用。 翻到某个制作精美的画册时,他的手忽的抖了一抖。 “阿堂,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异常,谢知真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没什么。”谢知方面不改色地将画册卷了卷,塞进衣袖的暗袋中,“看见一本我找了很久的琴谱。” 他心里早就惊涛骇浪: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 父亲那么道貌岸然的一个人,竟然私藏春宫画! 还是画工精美到了纤毫毕现的精品!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谢知方一边鄙夷着,一边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这样的好东西,改天一定要拿给林煊看看,让那个臭小子好好开开眼界。 正寻思着,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谢知方十分警醒,利落地将夜明珠藏进衣襟。 第一次做坏事,谢知真颇有些紧张,下意识地贴近弟弟,低声道:“阿堂……” “嘘——”谢知方带着她往书架底下的柜子里面钻,好在两个人身量尚小,倒也勉强塞得进去。 -- 第六回董姨娘妙施美人计,亲姐弟柜中窥淫戏 却见书房的门被推开,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走了进来。 谢知方从柜子的缝隙里悄悄往外窥视。 其中一个是谢韬,另外一个留着长长的胡须,他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油灯燃起,房间内光亮大盛,谢知真生恐被父亲发现二人踪迹,连忙拽了拽弟弟的衣袖,让他靠得再近一些。 谢知方依言往里又挤了挤,和姐姐几乎是面贴面地紧挨在一起。 姐姐今日梳了双环髻,两束青丝垂在肩上,蹭过谢知方的脸颊,酥酥痒痒里,有瓜果的馥郁香甜。 不知怎的,谢知方恍了一下神。 外面的两个人已经低声交谈起来。 谢知方费力听了好一会儿,依稀听到那人说些“宁王殿下”、“颇为看重”、“奏折”之类的话。 他忽然回忆起来,那个人他在前世确实是见过的。 不仅见过,而且还打过几次交道。 其人姓葛,单名一个镇字,是宁王麾下首席幕僚。 听闻,宁王夺嫡之时施展的许多狠辣手段,背后都少不了他的献言献策。 葛镇又说了些拉拢之语,无奈谢韬颇有些读书人清高迂腐的毛病,嘴上敷衍着,内心却打定了主意要做个纯臣。 说了小半个时辰,两人不欢而散。 送走客人,谢韬站在书案旁吟诗作赋,一时半刻并未有离开的打算。 这可苦了谢知方。 大腿因为长时间蜷缩,已经有些麻痹,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立刻龇牙咧嘴,被那酸麻之感激得险些叫出声来。 谢知真善解人意地伸出一只素手,帮他按摩绷紧的肌肉。 谢知方投以感激的一笑,余光瞥见一道倩影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是已被禁足多日的董姨娘。 她似是着意打扮过,月白色的衫子和纱裙,薄施脂粉,楚楚可怜。 俗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 果不其然,谢韬看见她,手中持着的狼毫笔顿了一顿,却没有开口斥责。 “老爷……”董姨娘娇怯怯地叫了一声,嗓音如黄鹂啼啭,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谢韬低应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却并未追究她擅自走出院门的罪名。 董姨娘心中稍定,轻移莲步踱至谢韬身边,搁下手中提着的食盒,从里面捧出碗甜汤。 她微垂了脸儿,柔媚温婉:“老爷,这是妾身亲手做的冰糖绿豆百合汤,已用井水湃过,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尽心侍奉了自己这么多年,这其中的情意,哪是说舍弃就舍弃了的。 眼看着谢韬缓了神色,一边喝汤一边和董姨娘闲话家常,闷在柜子里已经出了一身汗的谢知真眼神微黯。 这样的戏码,从她记事开始,已经上演过无数次。 父亲耳根子软,不管她和弟弟如何抗争,只要董姨娘的枕头风这么一吹,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她,她望过去,看见弟弟含笑的眼。 好像在说:没关系,你还有我。 是啊,她还有他。 谢知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董姨娘浅笑着,将谢韬扶坐在椅子上,一双柔弱的手放在男人肩头,极有技巧地揉捏起来。 她本是先夫人身边得力的一等侍女,做惯了伺候人的活计,后来趁着夫人怀着谢知真的时候,偷空爬了床,这才一步登天。 如今重拾旧业,自是服侍得谢韬无比舒坦。 捏着捏着,不知怎的,董姨娘便倚坐在了谢韬大腿之上。 谢韬微睁着一双狭长的眼,也有些意动,却不动作。 董姨娘羞红着脸,柔若无骨地搂住他的脖颈,嗲声道:“老爷……您这阵子都没来看妾身……妾身实在想您……” 看着这走向明显不对的一幕,谢知方的眉角抽了抽。 他爹那么假正经的一个人,不会要在这书房公然宣淫吧? 果不其然,谢韬按捺不住,伸出一只手,隔着单薄的衣衫握住了董姨娘胸前的一团,调笑道:“怎么想的?跟我好好说说。” “哎呀……老爷又戏弄人家……”董姨娘不依地在男人的腿上磨蹭,却被他掰起一条玉腿,摆成个面对面骑跨的姿势。 谢韬隔着衣服又是揉又是掐,偏不肯更进一步,逼着妖冶狐媚的女人回答他的问话。 女人被他调弄得脸颊生春,双眸似水,软绵绵回道:“白天想老爷,担忧老爷有没有好好吃饭,在翰林院是否会遇到些不顺心之事,夜里……夜里就更想老爷……” “想老爷什么?”谢韬拉住她腰间的衣带,轻轻一扯,外衫便松松垮垮滑落大半,露出胭脂色绣着交颈鸳鸯的肚兜。 董姨娘羞得不肯答话,只一个劲地扭动娇躯,直扭得男人气息粗重,声音暗哑。 “是不是想让老爷好好肏肏你,所以才巴巴儿地送上门来?”谢韬低下头,隔着肚兜含住翘鼓鼓的奶尖。 这些淫言浪语,是绝对不可能在相敬如宾的发妻面前说的,显得十分不尊重,有辱斯文。 可在这出身低微的姨娘面前,便不必有许多顾忌。 或许这便是男人们嗜好偷香窃玉,连窑子里的姐儿也不嫌脏的一大原因。 “哎呀……老爷……老爷好坏……”董姨娘一边娇吟着,一边挺起腰身,将娇乳更深地送进男人的口腔里,任由他肆意亵玩,“老爷轻一点啊……您弄得云儿好痛……” “痛吗?明明很喜欢吧,不然这里为什么硬成这样?”谢韬用力吞咽啃咬着,一只手急躁地扯掉女人的裙子,另一只手在空着的那一只玉兔上抠弄。 “嗯啊……云儿也不知道……每次看见老爷……那里都会痒……就连下面……下面也会湿呢……”女人将白花花的两条腿盘上男人腰身,缠得死紧,青丝散落下来,铺陈在谢韬刚刚写就的诗文上,粘上些许墨迹。 “是吗?果然是个淫娃荡妇。”谢韬褪去女人的亵裤,双手握住她雪白丰满的臀瓣,大力揉捏几下,咬住她耳朵命令,“帮爷把裤子解开,爷要好好惩治一下你这个妖精。” “云儿好怕……求老爷轻一点肏云儿……”董姨娘偏过脸,和谢韬做了个嘴儿,脸上不胜娇羞,手指却灵活地帮他宽衣解带。 耳边淫靡之声不绝,谢知真这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连忙捂住幼弟的一双耳朵,生恐他学去些不好的东西。 谢知方暗叹口气,他虽然身量尚小,前世里却活了叁十多岁,什么荤的素的没有见过尝过,哪里还会将眼前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但姐姐是大家闺秀,原不该沾染这些肮脏事,他便依葫芦画瓢,将手伸出,蒙住了姐姐的眼睛。 一个是看得见听不到,另一个则恰恰相反。 然而,到后来,到底还是齐齐红了脸。 太尴尬了。 偏偏外面的两个人,因着这不同寻常的欢爱地点,格外亢奋激动,云雨了好半日,仍无停歇的迹象。 谢知方等得无聊,忽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彼时,谢韬正将董姨娘按在书案边缘,捞起她的细腰,从背后重重贯入进去。 女人披头散发,一丝不挂,大张着腿儿,一双浑圆饱满的乳有如玉笋一般,随着男人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在光滑的黄梨木上刮擦。 被捣成黏稠状态的淫液随着他撤出的动作,洒出些许,落在地砖上面,积聚成一小滩。 眼看两人即将共赴极乐之境,忽然,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父亲,你们在做什么?” 谢韬大惊之下,一泄如注。 他面如死灰地回过头,看见谢知方揉着惺忪睡眼,站在他们身后,表情懵懂无辜:“我白日里进来找先生交待必须通读的《中庸》,不小心睡着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说着,他似乎才注意到活像见了鬼的董姨娘,讶异道:“咦?姨娘也在啊。天气这么热吗?你怎么不穿衣服?” -- ρO1⑧ц.coм 第七回遭冷落装病拿乔,揽家 却说那谢韬,一贯自诩为端方君子,却被幼子撞见了书房行淫之事,当时脸色又青又绿,偏偏谢知方又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情状,令他无法发作。 恼羞成怒之下,他拾起董姨娘散落一地的衣物,掷在她身上,斥道:“还不快去!” 美人惨白着花颜,潦草穿好衣裳,慌里慌张遁去。 谢韬强撑着将蔫头耷脑的物事掩好,整了整衣冠,咳嗽一声,努力端出持重的严父模样:“想看什么书,直接管我来要就是!藏头藏尾的,像什么样子?” 谢知方浑然不惧,吐了吐舌头,道:“父亲公务繁忙,儿子怕给您添麻烦,这才自己动手的。对了,您还没回答我,您方才和董姨娘是在做什么呢?董姨娘又哭又叫的,好生奇怪……” 谢韬脸上挂不住,挥了挥袖子:“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歇息!” “哎!”谢知方清脆地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对了父亲,听说您这里有不少上好的湖笔,能不能赏儿子一支?还有还有,儿子贪玩,不小心将砚台摔破了个角儿,不知父亲……” 谢韬哪有耐心听他在这里唠唠叨叨,提起衣袍出了门:“看中什么直接拿走便是,这书房重地,以后不许擅自来去,记住了吗?” 谢知方高声应下,目送父亲远去,这才小心翼翼上好门闩,将仍然躲在柜子里的姐姐扶了出来。 因着空间逼仄闷热,兼之又羞又惧,谢知真出了一身的香汗,伸出玉指点了点谢知方的眉心,半是着恼半是担忧:“阿堂,你行事怎么越发肆无忌惮?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忽然钻出来,几乎将我吓死?” 谢知方捉住姐姐的指尖,拉在手里晃了晃,撒娇道:“姐姐莫气,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吓他们一吓,更何况,若不用此法让他们赶快离开,耽误的时间长了,万一被他们发现姐姐踪迹,岂不于你的名声有碍?” 他毕竟是男子,看见了也没什么,往好听了说叫风月,难听了也不过是顽劣。 但礼教对女子从来严苛,他不能冒这个险。 谢知真听了免不了百感交集,一面欣慰弟弟终于开始懂事,一面又心疼他这么早便洞悉人情百态。 姐弟二人背着众人耳目,悄无声息地溜回流光苑,自去安歇不提。 且说那董姨娘,经了好一番惊吓,颇觉无地自容,索性装病不出。 这一回,一贯对她轻言细语的谢韬也觉难堪,一时拉不下脸去见她,加之公务繁忙,竟然破天荒地晾了她半月有余。 董姨娘不由着慌,蹙着一双柳眉思虑半晌,着李嬷嬷近前,耳语几句。 第二日,暂时主持中馈的李嬷嬷偶感风寒,高热不退,病倒在床,连话也说不出。 等着发放对牌好去办差的下人们群龙无首,面面相觑地坐了半晌,去找谢韬示下。 谢韬分身乏术,焦头烂额,挥了挥手道:“找我做什么?去请董姨娘!” 不多时,小厮前来回话:“姨娘说她头疼得紧,这一时半会儿恐怕好不了,还请老爷另请高明。” 谢韬心中略有恼意。 什么头疼,不过是恃宠而骄的手段罢了。 这样的伎俩,这些年来,董姨娘已经玩过不知道有多少回。 他沉吟片刻,到底不耐和一介妇人多加纠缠,起身前往兰香苑,打算哄一哄她,揭过此事。 没成想,他在半路竟然迎面遇见谢知真。 谢知真落落大方地对着父亲福了一福,声音温软:“父亲。” 对待这个令他颇为满意的嫡长女,谢韬多了几分耐心:“是真娘啊,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女儿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贞淑娴静,他鲜少在后宅中遇见她。 “女儿正是要去寻父亲的。”谢知真腼腆地笑了笑,“听说李嬷嬷身体不适,诸多杂事无人理会,女儿不才,愿为父亲分忧。” 谢韬愣了愣,充满审视意味地仔细打量她。 一转眼,当年垂髫的女童已经亭亭玉立,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风范。 按理说,过两年也该给她说亲下定,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在闺中之时,学习理事管家,算得上是基本功,这方面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太过疏忽。 可是,女儿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他不由迟疑道:“你……” 似是知道父亲心中顾虑,谢知真自信而从容地迎上他的目光:“府中诸事,皆有旧例可做参考,若是遇上女儿也拿不定的,再去请教父亲就是,总不至于出什么大错。” 她这样说来,倒也无甚大碍。 谢韬歇了去找董姨娘服软的心思,对众人道:“自今日起,一切后宅事务,皆由大小姐做主,姨娘既然有病,好好养着就是,不必再为这些事烦心!” 主母去世后这些年,董姨娘得尽专宠,风光无限。 可这一次,从不理事的大小姐竟然毛遂自荐,而老爷也欣然允了她管家之权,对董姨娘颇有些嫌恶之意,众多下人们见了,内心各自将算盘打得啪啪响。 没准,谢家的天真的要变了。 枇杷跟在谢知真后面,等回到流光苑后,方才开口问道:“小姐,您不是一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吗?如今为何又……” 谢知真低垂眉目,长睫有如鸦羽,在眼下刷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之前是我太过狭隘,总想着能忍则忍,左右不会在这个家待一辈子,然而……” 然而,阿堂说得没错,既然避无可避,不如赶尽杀绝。 这些日子,她认真想过很久。 留着董姨娘在,终究是个祸患。 她不怕对方暗中为难自己,却怕她对弟弟下手。 既然弟弟想要彻底挖去这个毒瘤。 她和他……自当同进退。 -- 第八回主仆相商定毒计,姐弟酒后吐真言 得知谢知真主动请缨揽下管家的大权之后,董姨娘当即气了个倒仰。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在藕粉色的面料上留下道道掐痕,一张芙蓉脸又青又白,颜色煞是好看。 李嬷嬷劝道:“姨娘莫慌,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懂些什么?不足为虑。” 董姨娘摇了摇头,道:“我最了解真娘的脾气,面团儿一样,任由人搓扁揉圆,最是好性儿的,如今这么着,我竟有些看不懂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慌……”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嬷嬷不以为然,“依老奴看,此事十有八九,是空明居的那位出的馊主意。” 董姨娘微微皱眉:“你说……是明堂的意思?不可能吧……他才多大?” “八岁也不小了。”李嬷嬷给她递了一杯热茶,“姨娘您仔细想想,之前在流光苑闹的那一场,可不就是因他而起?老奴斗胆猜测,哥儿年纪渐长,如今也开始有心眼了。” “我一向对他客客气气的,从未怠慢过他,他为何会对我这般不敬?”董姨娘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谢知方毕竟是谢家的嫡子,她这肚皮不争气,到现在也没挣出个男丁出来,还真不敢和对方明火执仗地作对。 这几年来,她对谢知方一直是以怀柔为主,也暗地里提点过他跟前伺候的下人们,不管他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想做什么,只要不太过分,一律无条件满足。 养好一个品性端方的孩子很难,但养废一个,可就太容易了。 所谓“捧杀”,捧到最高处,才能一击必杀。 等她生下谢家的子嗣之后,随便找个什么机会,比如往谢知方屋子里安个狐媚丫头,勾着他败了身子与名声,或是引他去赌坊花楼里玩耍,大手大脚散些家财,再使人在长安城里大肆宣扬一二,且看还有哪户好人家的女儿敢嫁他! 如此这般,要不了多久,谢韬必会对这个嫡子彻底失望,到时候她再煽风点火几句,保不齐谢韬会直接将谢知方赶出家门! 可是,无论如何,现在她还未站稳脚跟,根本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啊! 李嬷嬷道:“到底是那位生出来的小崽子,怎么养都养不熟,姨娘还是太心慈了。” 董姨娘呷了口茶,脸色变了变,将茶碗直接掷在地上,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陈茶,也敢拿来应付我?采办上的郑娘子皮痒了是吧?真以为我从此失了宠,整治不了她了不成?” 李嬷嬷“哎哟”一声,连忙拿出帕子,蹲下来帮她擦拭湿了的裙子:“姨娘莫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下面那起子人,惯是看人下菜碟儿的,眼皮子浅得很,您大人有大量,莫与他们一般见识!” 董姨娘越想越心焦,问道:“嬷嬷,难道如今我们只能坐以待毙?” 李嬷嬷沉思片刻,凑到董姨娘耳边,絮絮几句,定下一条毒计。 谢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种种大事小情堆积在一起,乍一看还真令人手忙脚乱。 谢知真年纪小小,倒是稳重冷静,十分端得住场面。 只见她正襟危坐于花厅正中,一边低头翻看账本,一边认真听底下人的回话,有哪里听得不太明白的,便落落大方问个清楚,毫不露怯。 谢知方就坐在她下首,端着盘葵花籽磕得欢快,看似不着正形,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偶尔揪出一两个错处,必定直击要害,步步紧逼,唬得下人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每到此时,谢知真便会温和地打个圆场,叮嘱犯错的回去立刻改正,不可再犯。 姐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两天,便令后宅运转如常,竟似乎比董姨娘管事时,还要有条理一些。 谢韬甚感欣慰,破天荒地夸了谢知方一回,说他生了一场大病下来,竟然懂事了不少,课业也有长进。 谢知真听了欢喜,便拿了体己银子,命枇杷去长安颇负盛名的春风楼订了中等的席面,送到家里来,一是嘉奖弟弟,二也有谢他帮自己理家的意思。 看着满桌佳肴美馔,谢知方食指大动,冲青梅眨了眨眼睛:“青梅,去厨下给爷弄壶黄酒过来,陈年的最好。” 他又转过头来,对穿着妃色纱衣看起来明艳无双的谢知真撒娇道:“姐姐,我今儿个高兴,你就容我喝两杯罢。更何况,今夜有明月清风,有玉馔珍馐,又有美人在侧,单缺美酒一壶,岂不扫兴?” 谢知真拿他没脾气,笑着摇了摇头,对青梅道:“也不必取黄酒,我记得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还埋了一坛去年春天酿的桃花酒,你找把锄头小心挖出来。” 谢知方闻言大喜,招呼小厮道:“小蓝,还不快去帮你青梅姐姐!” 不多时,泥封的小酒坛端了上来。 谢知方用随身带的匕首敲开黄泥,凑到坛子边嗅闻一口,赞道:“好酒!香气四溢,色雅味甘,只是似乎淡了些。” “你年岁还小,喝这个正合适。”谢知真看着青梅为弟弟斟了小半盏,立刻叫停,“余下的都是你的,没有人和你抢,留着以后慢慢喝。” 前世里,品酒、赏鉴美人、上阵杀敌和玩弄权术,是谢知方颇为拿得出手的四项好本事。 而今,过不了酒瘾,他也不生气,而是给姐姐也斟了半盏,举起酒杯:“姐姐,我小时候太过顽劣,害你跟着担惊受怕,生了不少闲气。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全都改了,再也不任性胡闹。这杯酒敬你。” 明明才八岁的年纪,却将话说得如此老成,枇杷忍不住偷笑,遭青梅瞪了一眼。 谢知真却极认真地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颇为伤怀地理了理弟弟有些翻折的衣袖,柔声道:“姐姐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瞻前顾后,行事过于保守怯懦,连累你受了不少委屈。阿堂,姐姐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为了这些后宅之事分心。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若能够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学业,早日出人头地,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欣慰……” 换做以前,谢知方是最讨厌听这些说教之语的。 可是,阎王殿里走过一遭,心境便截然不同。 他格外珍惜姐姐待自己的一片心意,也明白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姐姐对他更好的人。 谢知方一一应了。 出人头地是不可能的,他只打算混吃玩乐,逍遥快活,不过,不像前世那般惹是生非,害姐姐担心,他自认还是可以做到的。 酒过叁巡,谢知真酒量极浅,俏脸晕粉,星眸迷离,已有几分醉态。 谢知方挥退了下人,凑到姐姐身边坐着,低声试探:“姐姐,你可曾想过,以后要找一位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收拾董姨娘已是势在必行,与此同时,为姐姐寻一位情投意合的好夫君,让她远远避开六皇子季温瑜,也该提上日程。 他需要先探探姐姐的口风,了解她的择偶标准,再按图索骥,慢慢留意合适的男子,细细查探对方人品。 谢知真微有羞意,却不隐瞒弟弟,面露些许向往之色:“出身、家世都是次要的,我只盼望那人端方雅正,待我一心一意……” 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脸看向谢知方:“阿堂,我这个要求,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 但凡有些名头的世家子弟,哪一个不是叁妻四妾?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傻话,不但天真得过了头,还会招来善妒的恶名。 谢知方连忙摇头:“不不,姐姐要的并不多。”他们两个自幼一起长大,亲眼看着温柔可亲的母亲是如何在夫君离心离德的痛苦和病痛的折磨中一点点凋零的,自然明白伴侣的一心一意有多重要。 若不是受礼教的束缚,哪个女人愿意忍受分享自己的夫君,咬碎银牙端出正室的胸襟气度,照顾妾室和她诞下的子女,操持庶女出嫁,为庶子迎娶新妇,稍有不完美之处,便要遭受众人乃至枕边之人的指责呢? 世间男子专情者少,但细心留意,总能遇到。 更何况,姐姐温柔大方,心地纯善,本来就值得人全心全意对待。 这个要求并不算高。 彼时,谢知方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 第九回芥蒂深暗行鬼蜮,刃有余灯下张罗 这日午后,多日不曾露面的董姨娘突然到访。 无论私底下有多少龃龉,在待客的礼节上,谢知真是从来不出错的。 神色如常地令枇杷上了好茶并四味精致点心,她坐于上首,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淑雅气质,客气微笑道:“姨娘这一向可大好了?” 董姨娘穿一身素色衣裙,薄施脂粉,我见犹怜。 她收了以往的骄矜之气,言行间透着十二分的客气:“郎中来诊过脉,已经没有大碍。我病了这么久,连累真娘操持府中上下琐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她做了个眼色,示意李嬷嬷将一个青瓷罐子捧上来,笑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胭脂,不值什么钱,胜在颜色鲜艳,气味香浓,真娘如果不嫌弃,就拿去顽罢,当做是姨娘送你的谢礼。” 董姨娘在梳妆打扮上颇有几分本事,但凡长安城中新时兴起来的妆容、发髻和服饰,没有她不知道的。 也因此,鸠占鹊巢、把持谢家中馈的这些年,她虽是不入流的姨娘身份,依然在贵妇圈中搏出几分名气,也结交了几个夫家官职不低的贵妇。 谢知真笑着道谢,命枇杷收下,却半字不提将管家之权交还给董姨娘的话。 董姨娘又暗示了几句,皆被谢知真绵里藏针地刺了回来,脸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心里更将她忤逆自己的行为归结于谢知方的撺掇教唆。 没见过什么世情的深闺少女,一向被她拿捏得死死,如今忽然转了性子,寸步不让,不是无赖鬼精的谢知方在背后出的主意,还有别的可能么? 董姨娘见谢知真无论如何不肯就范,便转了话头:“真娘,我这趟来,除了道谢,还有件事要提醒你。” “姨娘请说。”谢知真不卑不亢地道。 “每一年的七月十八,咱们谢府都会举办清凉宴,宴请亲朋好友。”董姨娘看了面孔白净、眉目越长越像那个女人的少女一眼,心底越加厌恶对方,面上却一点儿不显,“这是你母亲在世时定下的规矩,我管理后宅的这些年,也一直循着旧例,从来没有中断过。” 她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今年,姨娘就偷个懒,看真娘大展身手了。” 这事谢知真却是知道的,且已经在筹备当中。 她微微颔首,并不接话,也不打算向董姨娘请教一应事宜,而是端茶送客。 董姨娘施施然地去了,背地里和李嬷嬷安排下早就定好的计策,暂且不提。 举办宴席之事,看起来简单,其中的门门道道却数不胜数。 宴请人员的名单,各自夫家所任官职,所属阵营,彼此之间是否有什么过节,饮食上有没有什么忌讳,如何安排座次,请哪家的戏班子,点什么样的曲目……如此种种,俱在考虑范围之内。 如今的朝局之上,共分叁个派系。 如谢韬及翰林院大部分官员,都属于纯臣,只忠于陛下,不涉党争。 此外,太子季温珹乃先皇后所出,又是长子,天命所归,自然人心所向。 而宁王殿下季温璟,则是位天生的将才,年方二十便威震四海,手握兵权,杀伐决断,生母丽贵妃又宠冠六宫,因此亦有许多能人志士追随。 最关键的是,陛下仍在春秋鼎盛之年,对年幼丧母的太子虽颇为爱护,待宁王殿下却更亲密一些。 君主态度暧昧,底下自然波涛暗涌,各有计较。 夜晚,谢知真命青梅挑亮灯花,伏案誊写请柬。 娟丽秀美的簪花小楷,一丝不苟地抄写出所需宴请宾客的名字,她一面抄,一面低声和枇杷商议着每位贵妇或闺中女儿的身份、喜好与忌讳。 “许夫人不喜荤腥,刘太夫人这两年也开始吃斋念佛,还有苏家的二小姐,也是自小就发了宏愿要为祖母的安康而茹素的……另外安排一桌全素宴,请庆云寺的大师傅亲自来做。”谢知真写到一个名字,笔下顿了顿,又提醒道,“贺太守家的嫡小姐性情娇纵,宋老将军的孙女又颇有些跋扈之气,记得将她二人的座位远远隔开,同桌之人安排些性情宽和不爱与人争斗的,不过,也不能让旁人受委屈。你专门盯着这两桌,一有不对,立刻来报与我。” 枇杷一一记下,又问:“奴婢查了旧例,前两年,董姨娘总要请陆学士家的叁姨娘、苏家的五姨娘并其他几位姨娘过来相聚,不知今年是否还要给她们府上递请柬?” 她说的这几个,都是当家主母亡故,或者没有陪伴夫君在任上的,和董姨娘志趣相投,自然合契。 谢知真微微皱了眉:“母亲在世的时候,可有请过哪家的姨娘?” “不曾。”枇杷闻弦歌而知雅意,将几位姨娘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 赶在后院上锁之前,谢知方偷偷溜了进来,丢给青梅一只精巧的兔笼,里面卧着两只通体雪白的幼兔。 “今日去街上闲逛的时候买的,给姐姐养着玩。”他嘻嘻一笑,解了外面的大衣裳,没个正形地歪在书案边,一边啃冰镇好的西瓜,一边快速扫过桌上的名单。 俊俏的眉眼皱起,他道声糟糕:“我忘了清凉宴这回事,已经和林煊约好了那日去郊外骑马……” “你去你的就是。”谢知真看着玉雪可爱的兔子心生欢喜,从笼子里抱出一只,放在怀里抚摸,脸上带着笑意,“一切自有旧例,我应付得过来,再说,当天全是女眷,又有许多长辈在场,你最不耐烦应付这些,何苦自寻烦恼?” “那好,姐姐有相中的戏班子没有?当天打算用什么酒?点心师傅可找好了?咱们厨下新换的娘子们硬菜功夫尚可,点心做得可实在没什么特色。不如这几样差事交给我来办,必教姐姐满意。”谢知方自告奋勇,想为她分忧解难。 谢知真见他兴致勃勃,自然不会泼冷水,笑吟吟地点头应了,又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罢。” “养病的这些天,我睡姐姐的床睡惯了,回空明居反倒睡不安稳。”谢知方腆着脸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再收留我一晚可好?” 丫鬟们掩袖偷笑,谢知真既喜弟弟亲近自己,又觉这样不合礼数,无奈道:“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完这话,她转头吩咐下人们为谢知方备洗澡水,亲自将弟弟惯用的凉枕从柜子里拿出来,又令丫鬟把她的床被腾到隔壁。 谢知方看着姐姐忙前忙后为自己张罗,眼睛里闪烁着光亮,唇角悄悄勾起,露出个别无所求的满足笑容。 -- 第十回八面玲珑初露锋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转眼就到了七月十八这日。 谢知真别出心裁,将宴席的地点定在湖心之上的亭子里,隔水搭着戏台子,坐在廊下,清风送爽,瓜果之香浮动,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令人心旷神怡。 她另外安排了几只蚱蜢舟,令健壮的仆妇们撑船,载着不喜看戏的小姐们去湖的另一边采莲蓬、摘菱角,颇有几分野趣。 齐国侯府的大夫人带着嫡女和两个庶女过来赴宴,见谢知真细细叮咛着打算坐船游玩的叁个女孩儿注意安全,又嘱咐仆妇们小心伺候,仪态大方,温婉可亲,不由暗暗点头。 她抬手唤谢知真过来,和气地笑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能一力张罗这许多事,又分毫不错,事事体贴。哪像我们家元娘,足足大你两岁,又是定了亲的大姑娘,到现在还只晓得玩。” 齐大夫人和谢知真的母亲是闺中姐妹,之前也是常来往的,母亲过世后,对方看不上董姨娘的身份,便少了走动。 这会儿,谢知真微微一笑,用的还是小时候的称呼,不动声色之间缓解了生疏:“姨母说笑了,我第一次承办这样规格的宴席,心里慌得了不得,多亏父亲提点、弟弟帮衬,再加上又有旧例,这才不至露怯,哪里当得起姨母这样夸赞?” 她又道:“元娘姐姐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贵不可言,哪里需要操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况且,姐姐如此无拘无束,天真烂漫,还不是姨母怜惜疼爱之故?我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羡慕……” 她这一席话,句句搔到齐大夫人痒处。 先是谦逊有礼,毫无骄矜之气,接着又暗暗夸了回齐家的大小姐被陛下看中,聘为太子妃的贵重品格,末尾自伤其身,勾起齐大夫人对闺中密友的缅怀。 果不其然,素来眼高于顶的齐大夫人越发高看她,态度也亲昵了许多,略微沉吟片刻,主动问道:“我听说你父亲为了明堂的学业,特地请了周崇周老先生授课?你清程哥哥的师傅上个月回家奔丧,且得几年孝要守,他父亲一时间又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也不知道周老先生肯不肯再收一位学生?” 齐国侯炙手可热,权势滔天,哪里就寻不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不过是看在谢知真母亲的面子上,愿意让嫡长子和谢知方来往交际罢了。 谢知真自然欢喜,笑道:“姨母既然开了口,待宴席结束我便求父亲去找周老先生说说,最晚明日给您回话。” 齐大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暗中仔细相看了一回谢知真的容貌身段。 少女尚未完全长开,却已显露出几分倾国倾城的美貌,胸臀开始发育,饱满圆润,腰身又极纤细,尤物一般的品相之上,恰好加持了几分雍容大方的端庄气度,压住了本来可能有的妖媚之气。 她虽然未语先笑,一副脾气极好的模样,但看这不动声色间将一众仆妇们料理得服服帖帖的好手段,端的是聘为正妇的合适人选。 可惜出身略低了些,又自幼丧母,家里有个上不得台面爱搅事的姨娘…… “什么下叁滥的玩意儿,就知道跟风效仿别人,也不想想,学个皮毛学不了内里,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东施效颦,惹人笑话!”一个红装少女坐在她们身后的桌子上,面容讥诮,表情不善,却原来是贺太守家的嫡小姐。 “你在骂谁?”另一个同样穿着朱红色衣衫的少女自角落里腾地站起身,手持鞭子指向她,粉脸含怒,暗咬银牙。 这就是宋老将军家的孙女了,二人家世相当,八字却犯冲,之前在不少场合起过冲突,虽然谢知真特意将位置排开,依然挡不住冤家路窄。 “我在骂我家的丫头眼皮子浅,学着别人做了时兴的衣裳,喜滋滋地穿在身上,却不看看自己的脸黑如煤炭,如何衬得了这么鲜亮的颜色!”贺大小姐以手点着唯唯诺诺丫鬟的额头,指桑骂槐,暗骂宋小姐肤色暗黄。 “欺人太甚!”宋小姐恼极,哪管这里是什么场合,展开鞭子在半空中一甩,抬脚就往这里冲。 “佩如姐姐。”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阻住她的动作,谢知真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你今日贴的花钿好生特别,我瞧着隐隐有光芒闪现,还会变幻各种颜色,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材质?”说着给她做了个眼色,示意她冷静下来。 宋小姐理智回笼,看了看周围身份高贵的长辈们不大赞同的脸色,惊出一身冷汗,强笑道:“是我爹爹请人从南海带过来的螺钿所制,不值什么……” “我看着却好看极了,是如何打磨得这么薄的?上面似乎还绘了花鸟图样是不是?”谢知真心细如发,发现了小小妆饰中的玄机,不仅有效转移了宋小姐的注意力,还吸引另外几个好奇的少女过来探询,周全了她的面子。 看着一群人将宋小姐众星捧月一般簇拥起来,谢知真回头看了贺大小姐一眼,迎上对方不驯的目光亦不回避,反而矜持地点了点头。 既是客气,又是警告。 贺大小姐撇撇嘴,嫌弃她这般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太过无趣,转过脸支着腮专心听起戏来。 旁观了这一场闹剧,齐大夫人暗暗点头,将贺大小姐从儿媳的待选名单里剔除,换上谢知真的名字。 谢知方找的戏班子虽然不够出名,唱的却是新鲜有趣的戏曲,唱功和武戏也好,两折戏下来,赢得满堂喝彩。 他神通广大,竟然请来了京中最负盛名点心铺子里的大师傅,几道点心样式精致,味道又好,谢知真听见不少宾客们赞了,索性安排下去,为每位客人准备一盒子点心做伴礼。 这边厢觥筹交错,其乐融融,董姨娘所居住的兰香园却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风姿绰约的妇人坐在外间,手中捧一碗清茶,直到茶水冷了,都没有喝上一口。 李嬷嬷小步走过来,躬身道:“姨娘,都安排好了,人已经跟着戏班子进了后院,现下就藏在更衣室的衣柜里。” 董姨娘点了点头,问道:“今日来的宾客之数,比起往年何如?” 谢知真坚持不肯放权,她在恼怒的同时,又颇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人情世故?她在长安经营已久,和那些贵妇人、小姐们相处时又百般逢迎,自觉积累了几分香火情。 其中但凡有两叁位为她出头,刁难谢知真一二,便够她吃不了兜着走。 不,或许根本不会有几个人赴宴,如此便可下足谢知真的面子,教她以后再也不敢跟自己对着干。 李嬷嬷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答:“和往年差不多。” “如何会差不多?”董姨娘柳眉轻颦,满脸不信,“我提前给香芝姐姐和媚烟姐姐去过信,她们都许诺绝不会给真娘面子,还有可儿妹妹……” 李嬷嬷硬着头皮回:“姐儿根本没给几个姨娘下帖子……” 董姨娘明白过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这是看不上她们身为姨娘的身份,还是知道她们几个和她关系最好,专程来打她的脸呢? “既然她们几个没有来,为何还会差不多?”董姨娘阴沉着俏脸,听见李嬷嬷报出一连串高贵的头衔。 那些人以往连正眼都懒得看她一眼,如今却纡尊降贵地亲自驾临,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不过就是看人下菜碟罢了。 手中的茶盏被她重重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嬷嬷连忙跪下,小心安抚:“姨娘莫气,没的气坏了身子。待今日事成之后,姐儿在您跟前再也抬不起头,还不是任您搓扁揉圆?更不用说,等您生下哥儿,老爷大喜之下,必定会将您扶正,到时候,她们姐弟俩的婚事也尽在您掌握之中,不怕她们不听话!” 董姨娘心气稍顺,冷笑道:“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安排那几个丫头过去,照计划行事。” ———————— 傻弟弟,你家的白菜被人家看上了~ -- 第十一回心绪不宁中途折返,芳影无踪火上心 这日,去郊外骑马的谢知方总觉心绪不宁。 他骑的白马乃是外祖特往塞外寻的汗血宝马和本地良种母马配种生的,身形高大,足下生风,既可一日千里,又兼备了性情温顺的特质,颇通人性。 坐骑随主人,慢悠悠地走动着,时不时停下来低头吃草,被林煊甩出去一里开外,仍然不急不躁。 最后,还是林煊等不得,扯着缰绳疾奔过来,手拿马鞭指着他怒道:“谢明堂你耍我?说好了一起赛马,你一副半死不活的臭德性,是看不上我的骑术,还是自知技不如人,提前认输?” 谢知方也不恼,唇角翘了翘,道:“阿煊,是我不好,我担心我姐姐,没有心情。” “你姐姐怎么了?”林煊稍缓了神色,听谢知方说了几句清凉宴的事,颇有些不以为然,“你也太婆婆妈妈了些,不过是一场寻常宴席,又是在你家自己的地盘,能出什么事?说句不中听的,知道的明白你是和姐姐感情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偷偷养了个女儿!” “你这嘴是越来越毒了。”谢知方“啧”了一声,和他并辔又跑了会儿,到底心烦意乱,折身回程,“我回家看看,改日请你吃饭。” “哎!哎!”林煊叫了两声,见谢知方决心已定,颇觉扫兴。 他纵马追上他,停顿了会儿道:“家里的教书先生生了重病,父亲打算送我进国子监,我不耐烦去,你家周老先生授课如何?管束得严不严?肯不肯再收位学生?” 谢知方掀掀多情的桃花眼:“国子监有什么不好?学的知识全面,玩的地方也多,又可以交许多朋友,等你往后走了仕途,大有裨益。” 前世里,他从军多年,积累下赫赫战功的同时,心中抱着股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意气,打定主意要挣出个光明前程,给那位宠妾灭妻的“好父亲”点颜色看看,让父亲后悔莫及。 因此,他除了苦练武艺之外,不忘悬梁刺股、废寝忘食地读书,又暗地里学习名门公子必备的六艺,韬光养晦多年,这才修炼出日后游刃有余的翩翩公子形象。 这一世,他虽然打定了主意不再争那些功名利禄,但那是因为他已经深刻体会过个中滋味,享受过众人吹捧、一呼百应的风光,也遭受过倒戈相向、腹背受敌的背叛。 从热闹荒唐的名利场走过一遭,他具备了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能力,可以做到心如止水般甘于凡俗生活,却不能要求林煊和他一样。 身为好友,该劝的话,还是要劝。 孰料,林煊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谁稀罕那些假模假样的公子少爷?再说,我往后是要进大理寺执法断案的,他们成天招猫逗狗、欺男霸女,保不齐哪一个犯在我手里,若是交情太深,到时候反倒不好办,何苦来哉?” 谢知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志向,想了想也觉颇适合他的个性,便不再劝,笑道:“有理。” 眼看快到谢府,他扭头对林煊道:“我回去问问周老先生的意思,应该问题不大。” 林煊点头,又道:“你莫忘了欠我一顿饭,丑话说在前头,低于春风楼档次的酒楼,我可是看不上的!” “好好好。”谢知方笑嘻嘻应了,眼珠子转了转,驱马凑近他,“阿煊,我新得了本稀罕画册,下次你来我房里,咱们一起看。” “什么画册?”林煊狐疑地看向他,听见他低声说了几句话,脸皮蓦地涨红,说话也磕巴起来,“你、你你……怎么能看那种肮脏东西!” 谢知方前世在女色上颇为放荡不羁,军营里一大群大老爷们儿更是荤素不忌,跳进河里洗澡的时候,赤身裸体站在一处自渎,看谁坚持时间最长的事都干过,哪里会把看个春宫图的事放在眼里? 见林煊如此羞窘,谢知方乐不可支,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我都是男人,臊什么?阿煊,待行过冠礼之后,我带你去青楼里长长见识!” “越说越不像话!”林煊面色黑如锅底,啐了他一口,落荒而逃。 谢知方笑了会儿,跃下白马,将缰绳交于看门的小厮,低声问道:“后院一切可好?” “都好。”小厮殷勤地为他推开大门,俯首帖耳,“今日来了许多贵客,伺候的下人们不大够用,就连前院洒扫的丫鬟们都过去帮忙了,若是有怠慢少爷的,您可别见怪。” 府里的下人们是少了些,谢知方暗暗记下,道:“我去看看。” 一路穿花拂柳来到湖心亭,却没看到谢知真的身影。 戏班子正唱到精彩处,武丑插科打诨,和一起子衙役斗在一起,打得好不热闹。 底下的宾客们笑声不绝,纷纷从丫鬟们手里抓起银锞子,抑或直接从手上捋下镯子戒指,掷于台上打赏,洋洋洒洒似落雨一般。 一片嘈杂声中,谢知方皱起眉头,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忙着布置瓜果点心的枇杷,问道:“枇杷,我姐姐呢?” 宋小姐抬起头,看见个身量不高的俊俏男童,长得比自己的幼弟要可爱许多,又和温婉可亲的谢知真有几分神似之处,便笑道:“你是谢姐姐的弟弟吧?方才有个丫鬟笨手笨脚,洒了谢姐姐一身茶水,她去了那边换衣裳。”说着,她指向水边被高大的木兰树掩着的一间房屋。 谢知方心下一沉,立刻发了急,低声问枇杷:“都有谁跟着?你怎么没有随身伺候?” “小姐交待我在这边看着……”枇杷也知道不好,暗悔自己大意,瞥见青梅捧着个盒子从长廊上走了过来,拉住她道:“青梅,不是让你服侍小姐的吗?你去了哪儿?” 青梅抬头看见谢知方森寒阴沉的脸,不知怎么感觉到一丝凛冽的杀气,立时打了个哆嗦,慌张道:“我……何夫人遣我去她的马车上取东西,我刚回来……怎么了?” 她口中的何夫人,原是何侍郎极疼爱的一个姨娘,原配过世后,他不顾岳家反对,执意扶了正,其人妖妖娆娆,和一众出身显赫的贵妇人说不到一起,与董姨娘倒是颇为投缘。 谢知方脸色越发难看,顾不上教训青梅,扭头便往更衣之处疾奔。 刚刚走到左近,便听见里面传来喧哗之声。 -- ρO1⑧ц.coм 第十二回思虑周全两心安,机 走到更衣室门口的时候,谢知真已经察觉出不对。 安排在此侍候的仆妇们不见了踪影,房屋前后寂静一片,颇为异常。 她叫住走在前面带路的眼生丫鬟,问:“你叫什么名字?之前在哪个院子里伺候?” 那丫鬟脸上现出一点儿惊慌之色,很快讨好地笑道:“奴婢名叫莺儿,是前院负责洒扫的,被青梅姐姐临时抽调过来帮忙,难怪小姐不认得。” 她催促道:“小姐的衣裳都湿透了,快些进屋换件干净的罢,若是染了风寒,奴婢万死也难赎罪过。” 谢知真今日穿的是一件粉色的纱衣,夏季衣衫薄透,沾了水更是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里面绣着淡粉菡萏的月白色肚兜,着实不便在外面过多耽搁。 她用帕子掩着衣襟,若有所思地看了莺儿一眼,见对方隐有焦急之态,立于门边微微侧身,沉声道:“我不惯用别的丫鬟,你去亭子里唤枇杷过来。” 莺儿脸上的笑僵住,劝道:“小姐,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枇杷姐姐正忙得脚不沾地,我这会儿赶回去,未必能找到她……再说一来一回的,耽搁时间反倒不好……” 她大胆地抬头看了谢知真一眼,见美人儿粉面桃腮,长睫微垂,辨不出喜怒,便做出副可怜模样:“更何况,今日之事,都怪奴婢笨手笨脚,冲撞了小姐,还求小姐给奴婢一个贴身服侍的赔罪机会,不然的话,奴婢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 等了一会儿,谢知真竟松了口:“也好,开门罢。” 莺儿悄悄抹了抹手心渗出的汗水,殷勤地推开房门。 正打算回身请谢知真进去,后心忽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把不住重心,趔趄着跌了进去。 “吱吱呀呀”,房门重新闭拢。 莺儿内心“咯噔”一声,连忙扑过去拉拽大门,却听见外面响起金属磕碰之声,“咔哒”一下,足铁制的门锁严丝合缝地扣起。 “小姐!小姐!”莺儿汗如雨下,连忙高声喊叫起来,“您怎么把门给锁上了?快放奴婢出去!” “不急。”谢知真隔门回道,声音不急不缓,意有所指,“待会儿自有人过来给你开门。” 这丫鬟行迹太过可疑,青梅和仆妇又恰好被支开,她若真顺了对方的意迈进这扇门内,还不知道要撞上怎样龌龊的陷阱。 就算是她多思多虑,那也无妨。若是一会儿董姨娘没有如料想中一般出现,便证明这一切都是误会,她自然会将莺儿放出。 莺儿急得不行,又叫了几声,里面另有柜门开启的嘎吱声响传来,翁翁的男声低声和她交谈起来,两个人隐有争吵之意。 谢知真了然,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后怕。 这是那位面甜心苦的好姨娘为她精心准备了一位奸夫,专等着她入套,好坏她清誉,令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呢。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之声,谢知真心下一惊,躲到花丛之中,警惕地看过去。 “姐姐!姐姐!”谢知方面色焦灼,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嘈杂声,又见门上拴着把大锁,当即神情大变,快步奔到跟前,抬脚便要去踹。 “阿堂,我在这里。”谢知真及时叫住他,避免他将事情闹大,使得家丑外扬。 董姨娘行事不知分寸倒也罢了,她身为谢家的嫡长女,不能不为父亲和家声考虑,这件事只能遮掩下去,稍后清算。 谢知方回过头,看见姐姐的形容虽然有些狼狈,衣衫好歹还算完整,表情也算正常,大大松一口气。 他避开视线,动作飞快地脱去外衫,隔着花木递给她:“姐姐先披着。”又指了指屋子里面,“这是怎么回事?” 谢知真披好衣服,抬头看了眼正往这边赶过来的谢韬和董姨娘,美眸转冷:“待会儿一起说罢。” 董姨娘正往谢韬耳朵里巧进谗言。 她又羞又臊地道:“李嬷嬷亲自来报妾身,说真娘和外院一个做苦力的下人暗通款曲,今日借着人多眼杂,竟让对方暗中潜进后院里私会。妾身自然是不信的,斥她胡说八道,污真娘清白,可李嬷嬷说……说……” 她红了脸,凑近谢韬,压低声音道:“说那个下人身强体壮,平日里常去逛青楼,有一身床笫之间的好本事……妾身便又不确定了……老爷,您说真娘年幼无知,会不会被奸人花言巧语地哄骗了身子,真的铸成大错?妾身本不该管这种事的,真娘既不会领我的情,老爷或许也会觉得我揭破了丑事,折腾得大家颜面无光,到最后里外不是人……可,可是妾身一直将真娘和明堂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女,实在不能眼看着她行差踏错,也不忍心看老爷蒙在鼓里,看咱们谢家因此蒙羞……” “你做的没错。”谢韬的脸色极为难看,显然已经信了五六分,“没有惊动前面的宾客吧?待会儿若果有其事……” 他的声音略顿了顿,道:“你接替真娘,过去招待客人,对外只说真娘身体不适,务必将此事瞒得严严实实,明白吗?” “妾身知道利害。”董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喜意。 在她的计划里,谢知真进入更衣室之后,莺儿便会从外面将房门关上,溜之大吉。 紧接着,那名提前安排好的汉子就会从柜子里跳出来,将谢知真制住,抱到床上大行奸淫之事。 她带着谢韬撞破“奸情”,谢韬震怒之下,必定喝人将奸夫乱棍打死,她已经提前许诺过那人,到时候会暗做手脚,将人放走,并酬以重金。 既能沾到一个花容月貌大家闺秀的身子,又有银子拿,堪称色中饿鬼的粗俗汉子自然乐意。 而这边呢,谢知真丢尽谢家的脸面,又被她和谢韬抓个现行,自然百口莫辩,十有八九会被送到庄子上,过个几年,随便找个破落人家嫁出去。 谢知方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但一个毛头小子如何斗得过深宅妇人的机心,更何况他又没有证据,无端挑衅为难自己,只会让谢韬心生厌弃,同时对自己更加怜惜。 如此兵不血刃地除去两个心头大患,等到她生出儿子,便能顺利将谢韬的心牢牢拢在手里,扶正之事指日可待。 董姨娘越想越喜,抬头看见并肩站在一起的姐弟二人,俏脸顿时僵住。 -- 第十叁回忍气吞声大局为重,粉饰太平其乐融 她惊疑不定地转头看李嬷嬷,李嬷嬷那张皱纹遍布的脸上也是错愕非常。 与之相对应的,谢韬阴煞的脸色缓和下来,快走几步道:“真娘,你这是怎么了?明堂为何也在后院?” 谢知真拉住弟弟的袖子,阻止他说话,一双美目盈盈含泪,隐忍着粉饰太平:“爹爹,我这里一切都好,不过是丫鬟失手打翻了茶水,过来更衣罢了……” 她发现谢韬的注意力被不断撞击的房门和里面的窃窃私语吸引,有些惊惶地掩饰:“今日人手不够,调了外院的丫鬟过来帮忙。小孩子不晓得事,玩闹起来,不小心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我正打算让阿堂去寻开锁的钥匙呢……” 说的是玩闹,可门是从外面锁的,如此明显的破绽,一看便知另有隐情。 谢韬虽宠爱董姨娘,却不是个蠢的,这一路行来,听董姨娘添油加醋地将事态说得无比严重,这会儿又见谢知真好生生站在面前,生涩地为此地的异态遮掩,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见女儿眼圈红通通的,屡屡拿起帕子擦拭,却不诉说心中委屈,又紧拉着行事冲动的儿子,不许他大吵大闹,竭尽全力顾及谢家的颜面,谢韬一颗心自然偏到了爪哇国去。 他恶狠狠瞪了面色苍白的董姨娘一眼,对几个得力的护院道:“将里面的人抓起来,押到柴房,待宴席散了,我亲自去审!” 又温和地安抚谢知真:“真娘受惊了罢?可还有精力照管宾客?不如……”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 无它,这偌大的宅院,除了居心叵测的董姨娘和单纯年幼的长女,竟无一个可以主事之人。 “无妨。”谢知真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净,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我只是受了些惊吓,歇一歇便往那边去,齐大夫人还等着我陪她听戏呢。父亲公务繁忙,不必为这些琐事分心,有阿堂在这里陪着,应当无事。” 她说着,挪动步子的时候,却虚软地险些栽到谢知方怀里,一看便知是心有余悸,勉力支撑。 谢韬越发心怜,叹了口气,对谢知方道:“不要胡闹,好好照顾你姐姐。” 左右儿子年纪尚小,混在一群女眷之中,也算不上失礼。 那叫莺儿的丫鬟和粗野汉子灰头土脸地被护院们押出来,谢知方叫住护院,示意他们稍待。 他先行进屋子里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再无外人,扶着姐姐进去更衣,这才折身回来,冲着壮汉狞笑一声,扑上去将人揍了个半死。 他虽然年纪尚小,来不及修炼前世那般深厚的内功,到底精妙的招式都烂熟于心,也清楚打哪个位置最能让人疼痛难忍又不致命,挥舞着拳头揍了几十下之后,汉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连求饶的话都喊不出了。 一众护院被他显露出的身手吓了一跳,到这时才想起来拦:“少爷,少爷,您且停手,打出人命来,我们不好向老爷交待啊!” 谢知方喘着气停下,挥挥手示意他们带走,不忘补了句:“等父亲审过他之后,把他带到爷院子里,爷要亲手割了他的子孙根!” 护院们齐齐下身一凉,苦着脸答应,逃也似的跑了。 谢知方回过头,见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衣裳,就站在他身后,立刻吃了一惊。 他担心姐姐嫌他出手狠辣,不给人留活路,绞尽脑汁想着辩白的说辞,右手却被姐姐捧在手心,轻轻柔柔地吹了口气。 “怎么使那么大力气?痛不痛?”谢知真看着弟弟隐隐发青的手,满脸心疼之色。 谢知方愣了愣,咧出满嘴白牙,笑嘻嘻道:“不痛不痛,姐姐吹这么一下,就全好啦!” 谢知真点了点他的额头,嘱咐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吩咐下人做就好,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谢知方自然满口答应。 姐弟二人一起回席,枇杷大大松一口气,青梅却苦着脸前来请罪。 人多眼杂,谢知真叁言两语打发她们继续照管宾客,在自己身边加了个座位,让谢知方坐下吃饭。 他混起来的时候是个十成十的混世魔王,乖顺起来的时候嘴里却像抹了蜜,没过一会儿便将酒席之上众多长辈哄得眉开眼笑。 齐大夫人被他说的笑话逗得肚子疼,握着谢知真的手笑道:“这哪里是你弟弟,明明是孙猴子托生到了你们家里,哎哟,可笑死我了!” “既然姨母这般说,外甥少不得要骗您两个蟠桃,带回去给徒子徒孙尝尝鲜喽!”谢知方做了个鬼脸,从齐大夫人面前拿起两只水蜜桃,竟是将她比作王母娘娘。 众人又哄笑出声。 谢知真挟了一筷子清蒸鳜鱼送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嗔道:“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又夺了谢知方手里的酒壶,另将一盅冰镇过的荔枝饮递给他,道:“下午还上课呢,喝些果饮也就罢了,不许沾酒。” 谢知方也肯听话,给她做脸道:“姐姐说的是,我知错了。” “先生安排的课业都做好了吗?”谢知真习惯性地问道。 “做完了。”谢知方再怎么想混吃等死,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意思意思的,再说,他也不希望再令姐姐伤心失望,“姐姐若是有空,晚上我背书给你听。” 齐大夫人本还担心谢知方太过顽劣,带坏了自己儿子,这会儿见他该说笑说笑,该正经又正经,颇听姐姐的话,学业上并不曾放松,便放下了最后一丝疑虑之心。 她将送齐清程过来念书的事又说了一回,谢知方并无一丝不豫之色,反而拊掌笑道:“那敢情好!林煊方才也说要拜周老先生为师,我下午一并跟先生说说,必能许的!” 他正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准姐夫人选,现成的香饽饽便送到了手里,果真是福星高照,鸿运当头。 前世里齐清程不到二十岁便连中叁元,直入内阁,深受陛下赏识,他潜心于学术,不涉党争,和出身寻常的夫人也恩爱甚笃,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私德上的不妥之处。 再加上齐大夫人又极宽和慈爱,对姐姐青眼有加,这门婚事若是能成,实在是再完美不过的了。 谢知方将算盘打得啪啪响,听见姐姐道:“你私下里去提,显得不够郑重,恐怕会唐突了周老先生,不如先请父亲探探口风,再择良辰吉日行拜师之礼,姨母以为何如?” 齐大夫人笑吟吟地连连点头,谢知方更是唯命是从,依她的意思去办不提。 却说这日晚间,谢府闭门谢客,私设刑堂。 谢韬一声令下,几名护院们将抖做筛糠的莺儿和鼻青脸肿的汉子拖了上来。 ———————— 存稿告罄,明天开始更新的时间和频率就不能保证啦~ -- 第十四回和事老疾风化雨,慧娇娥以退为进 那汉子身形魁梧,本该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却生得贼眉鼠目,气质猥琐。 他先还耍奸弄滑地攀诬谢知真,说什么和大小姐早就私定终身,今日前来私会也是收了大小姐的信笺。 他从怀里刚刚摸出一封信,便被谢知方夺过,拆开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冷笑连连。 “好缜密的心思,连物证都有。”谢知方将粉色的信笺递给谢韬,“且不说这上面甜腻的香味令人作呕,我姐姐可是从来不用这些廉价的香料的,再说笔迹,幕后指使之人确实仿了我姐姐的字迹,可父亲是书法上的大家,一眼便能看出,这一笔一划间流于形式,根本没有丝毫姐姐的端丽风骨。” 汉子面上一慌,急急道:“你为了保护你姐姐,自然不肯承认。可我与大小姐早就云雨过无数次,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否认也无用。不信可请嬷嬷过来验身,是不是处子,一看便知。” 谢知方大怒,一脚踹中汉子心窝,暗中用了巧劲,汉子立刻大叫一声,吐血倒地,没命地抽搐起来。 “验你大爷!我姐姐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由得了你这般折辱?”谢知方眼中杀气毕露,瞪向正打算上手验身的李嬷嬷,声音冷若冰霜,“若是谁胆敢碰我姐姐一根指头,爷今日便取了尔等项上人头!” “明堂。”谢韬见他动不动便喊打喊杀,出言喝止,“君子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样成何体统。” “不是我脾气暴躁,实在是他和幕后之人欺人太甚。”谢知方从腰间拔出锋利的匕首,放在面前欣赏雪亮刀光,“依儿子看,也不必和他说这么多,几道大刑下去,必能一五一十招供清楚。儿子和林煊常去大理寺的诏狱中玩耍,也会几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施刑方式,不如父亲放心将他交给我,最晚明天,必定给您和姐姐一个满意的交待。” 且不说汉子知道谢知方的利害手段,吓得汗出如浆,就连董姨娘也坐不住,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老爷……明堂左一句幕后之人,右一句有人指使,真当别人都听不出来不成?咱们家除了您、明堂、真娘,还有不懂事的灵儿,不就只剩我这一个说得上话的主子了么?”董姨娘着实有一身勾人的好功夫,泪珠子断了线一样掉下来,偏又哭得美不胜收,“妾身早知这浑水趟不得,一不小心便里外不是人……果不其然,明堂将火气全部倾泻在妾身头上,妾身除了含屈认下,换一个家和万事兴,还有别的出路不成?” “好一张巧嘴!”谢知方陡然想起,上一世的时候,便是扶正了的董姨娘一力主张将姐姐嫁给当时颇受冷落的六皇子,从而将姐姐推入火坑的,怒气更盛,一时间失去了理智,抓起茶盏就往对方身上掷去! 他不是没有心机的人,事实上,上辈子做过的不动声色间搅动风云之事不知凡几,今日面对董姨娘上不得台面的陷害手段,也本该有更圆融更妥善的方法去处理。 可是,一旦这件事牵扯上谢知真,他便忍不住气自己前世里愚钝顽劣,将姐姐丢在这吃人的后院里自生自灭,心疼姐姐孤立无援,腹背受敌,恨董姨娘行事龌龊,令人恶心,又恼父亲偏听偏信,色令智昏,几方夹击之下,再难冷静行事。 一只素手轻轻压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动手。 谢知方看着那段皓腕上鲜艳欲滴的玉镯,强忍着气将茶盏收回,提起精神和董姨娘打起口角官司:“在场十几个人亲眼看着,亲耳听着,我何时说过此事与姨娘有关?姨娘巴巴儿的自己跳出来,说了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倒教人觉得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董姨娘哭得越发厉害:“妾身现在不出来为自己申辩,待到这人在明堂的骇人手段之下屈打成招,到时候老爷信了外人的说辞,对妾身喊打喊杀,可还有妾身说话的机会不成?” “这倒稀奇,这厮空口无凭地说和我姐姐有私,李嬷嬷便狗胆包天打算给我姐姐验身,如若棍棒之下,这厮亲口招认,你便又说甚么‘屈打成招’。姨娘到底在怕些什么?你怎知他一定会供出与你不利之事?” “够了。”谢韬被他们两个吵得头疼,开口斥责,“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样难看?明堂身为男儿,平日里应该多将心思放在课业上,不要叁不五时往后院跑,和妇人做口舌之争。” 他又转向泣不成声的董姨娘:“你也莫要再哭,此事我自有计较。” 言语间,竟隐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 谢知方心中一沉,对这位耳根子软的父亲越发失望,正打算继续据理力争,却见谢知真袅袅婷婷跪在堂前,柔声道:“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带累父亲为我受累生气,是女儿的不是,还请父亲息怒,保重身体。” 谢韬的脸色缓和下来,见她这样懂事,对这个素来不争不抢的嫡女越发愧疚,便缓声道:“真娘快起来,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谢韬心中当然明白,谢知真自小的一举一动,皆按最标准的大家闺秀教养,莫说粗俗下流的乡野汉子,便是谈吐优雅的名门公子,也未必能诱动她私相授受。 此事十有八九确是董姨娘指使。 他自是恼怒非常,可一来事情闹大之后,就算确无其事,对谢知真的闺誉也多多少少会有影响,二来,枕边之人的风流婉约、百般迎合到底十分切合他的脾胃,料理了董姨娘,再想找这么一个可人儿,想必不大容易。 因此,谢韬已经打定主意,先安抚了谢知真,再在背地里暗中敲打董姨娘,教她安分守己,便可揭过此事。 没成想,谢知真并不如他所料唯唯诺诺,反而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父亲,女儿一早便说,并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更衣室。女儿想,他大抵是鸡鸣狗盗之徒,趁乱潜进后院,打算窃取金珠财物,被捉住了才胡乱攀咬的,此事本不该扯到女儿清白上去,更不与姨娘相干。父亲问我的意思,依女儿浅见,以偷盗之名将之扭送官府便是,赏多少板子,判几年徒刑,自有明文律法定论。” 谢知方豁然开朗,暗赞姐姐此法精妙,忙不迭添油加醋:“姐姐说得不错,爷方才丢了枚玉扳指,那可是祖母传下来的古物,价值连城,想来就是这贼子偷的。小蓝小绿,你们另去库房取册子,好好对一对更衣室少了几个花瓶,丢了几件古董,一一记录下来,如实报给官差。” 嘴上说着如实,那双灵动跳脱的眼珠子却不停给小厮们做着眼色,示意他们暗做手脚,将损失编造得越严重越好。 果不其然,汉子听见要扭送官府的话,立时慌乱起来,一张脸变颜变色。 他偷偷向李嬷嬷投去求助的眼神,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并无搭理之意,护院们又七手八脚打算将他拖走,咬着后槽牙,把心一横,破罐破摔道:“我招,我全都招了!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粗壮的指节直直指向李嬷嬷,堂下立刻炸了锅。 -- ρO1⑧ц.com 第十五回弃车保帅金蝉脱壳,怒 汉子一五一十地招了供,将李嬷嬷如何安排他潜入后院、躲于衣柜之中,如何耳提面命告诉他大小姐的相貌特征,免得他认错人,如何教唆他适时将人制住,大行奸淫之事,被人撞破之后又如何推诿抵赖的事,细细说了一遍,直说得董姨娘惊惶不安,谢韬面皮紫涨。 董姨娘见机极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至谢韬跟前,拉着他衣袍哭道:“老爷你要相信妾身啊!此事妾身全然不知!奴谨小慎微服侍您这么多年,更是蒙天垂怜,诞下了灵儿,日子过得好好的,何苦施此毒计陷害真娘呢?更何况,若真娘名声遭污,对灵儿又有什么好处不成?” “所以你才暗地里请父亲过来,又故作好意地提醒父亲将此事压下,不要惊动宾客。”谢知方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目的。 谢知真立在堂下,泪光莹莹地看着谢韬,那目光中的惊讶、委屈与难过令他不敢直视,狠狠心抬起脚,将雪肤花貌的一个美人儿踹到一旁。 董姨娘“哎哟”一声,面色惨白地捂住小腹,李嬷嬷却做得好奴才,眼看大势已去,扑上来跪在董姨娘旁边,往自己那张皱纹遍布的老脸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把所有勾当都揽在自己头上:“老爷息怒,此事原不与姨娘相干!是老奴猪油蒙了心,见姨娘每日里长吁短叹,对着旧物垂泪,暗暗思慕老爷,却和老爷日渐离心,便自作主张,安排下这么一场计谋……” “毒妇!毒妇!”谢韬被李嬷嬷的话气得双手直抖,指着她的脸喝骂。 董姨娘眼波微闪,明白了李嬷嬷的弃车保帅之意,做出副惊讶模样:“嬷嬷……我知你全是为我好,可你怎么能去害真娘呢?你……你糊涂啊……” 李嬷嬷扶稳她,对谢韬道:“老爷要杀要剐,老奴绝无半分怨言,只一条,姨娘是何等样菩萨心肠的人,待哥儿与姐儿又是如何视若己出,还望老爷心里有个掂量,万万不可因为老奴的糊涂、因为旁人的谗言而和姨娘离心离德。另有一样,姨娘一直拘着老奴,不许老奴多嘴,如今死到临头,老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谢知方被这老毒妇一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跳脚想要冲上去打她,却被谢知真悄悄拦了,扯住他手不许他动作。 谢韬听出几分首尾,忍着气道:“你说。” 董姨娘装模作样地阻拦:“嬷嬷,不必多言……”说着,嘴里嘤咛一声,捂着小腹瘫倒在地,面上露出难忍的痛色。 “你……”谢韬皱了眉,到底多年的情分在,想要出手搀扶询问,却又碍着一对儿女站在一旁。 “姨娘,您怎么了?可是方才那一脚伤着了?若是因为老奴的糊涂,害得您伤了腹中的哥儿,那老奴真的是百死难赎啊!”李嬷嬷慌忙对着谢韬磕起头来,“求老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因为老奴的过失迁怒于姨娘,为姨娘寻位郎中好好看看罢,一切过错都是老奴的过错,实不干姨娘的事,更不该牵累哥儿啊!” “你说什么?”谢韬愣了愣,转头望向小声啜泣的董姨娘,“云儿……你……有身孕了?” 董姨娘以帕遮脸,哭道:“妾身驭下不严,眼皮子底下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事,惹老爷心烦,也令真娘受了委屈……妾身实在没有脸再见老爷……只是……这腹中胎儿尚不足两月,毕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还求老爷垂怜,给我们娘儿俩找一处房屋栖身,赏妾身两口茶饭,一床被褥,待妾身诞下孩子,便……便自请求去……” 她说不下去,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你……”谢韬面色复杂,虽然对李嬷嬷的话有所疑虑,到底怜惜之情占了上风,转身对小厮道,“快,快去……” “小蓝,快去备马,请李神医过来。”谢知真已经收敛了方才短暂泄露出的脆弱情绪,恢复到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在谢韬开口说和之前,主动给了台阶下,“父亲,姨娘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如今又怀了弟弟,也是喜事一桩,依女儿之见,将歹人和刁奴处置了也便罢了,此事以后无须再提。” 她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话语,引得谢韬越发惭愧,也令董姨娘为李嬷嬷求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得力心腹被拖下去打板子。 谢韬自抱了董姨娘去兰香居,一众下仆哗啦啦地散了,留下姐弟二人。 谢知方咬牙切齿,骂道:“父亲实在偏心!板上钉钉的事,竟然被他如此轻轻放过,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谢知真也觉心寒,听见弟弟说得不像,又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哪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父亲受董姨娘蒙蔽已久,就算养只猫儿狗儿,这么多年也动了感情,如何是想舍下便能舍下的?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谢知方嘴上应了,心下却另有计较。 谢知真看他隐有不平之色,且眼珠子乱转,担心他私底下冲动行事,叮嘱道:“阿堂,无论董姨娘为人如何,稚子毕竟无辜,你做什么决断之前,可否先与我商量?” 谢知方自然满口答应,哄姐姐快去歇息不提。 他来到庭院中,见谢韬安排下的八十板子已打去五十有叁,充作打手的小厮乃谢韬书房里侍候的点墨,那一根板子被他挥舞得如云袖锦缎一般,动作花里胡哨,却看不见血迹迸出的腥艳,听不到筋骨断裂的声响。 李嬷嬷装模作样地趴在矮凳上,嘴里“哎呦哎呦”地叫,脸上也无汗水,也无痛色。 谢知方咬了咬牙根,皮笑肉不笑地道:“点墨,董姨娘若知你这般孝顺,必定愿意将你调到她院子里伺候,不如爷去帮你说说情?” 点墨被他唬了一跳,手下一时失了轻重,打得李嬷嬷惨叫一声,老胳膊老腿不住颤抖。 点墨强笑道:“少爷这是怎么话说的?小的已是用了吃奶的力气,绝不敢随意糊弄老爷,还请少爷莫要取笑。”他虽然暗中收了董姨娘的贿赂,可那位肚子里的是哥儿是姐儿还不好说,即便真是个哥儿,又哪里敌得过谢知方这样占着嫡出的金贵身份?自然明白孰轻孰重。 谢知方抢过板子,将点墨搡到一边,往手心里哈了两口气预热,呼喝一声,“砰”的一板砸下来,李嬷嬷当时就冷汗连连,说不出话。 点墨也被他忽然流露出的悍匪之气吓得发抖,却听见俊俏的小少爷笑嘻嘻说了句:“点墨,好好学着,这才叫吃奶的力气。” 谢知方面上挂着笑,手下却毫不留情,将今日里的担惊受怕和憋屈窝火尽数发泄在李嬷嬷身上,不过十板子下来,老妇人已是血肉模糊,有出气没进气。 他存着打死这老刁奴的念头,一下重似一下,将板子舞得虎虎生风,神威大作。 不多时,李嬷嬷高叫一声,转过头来恶毒地盯着谢知方,骂道:“老奴上得西天去,必求神佛赐下雷霆之怒,好教你们姐弟俩身败名裂,人人唾骂,生不如死,断子绝孙!” 谢知方被她触动前世里的伤痛,心头一跳,手下失了章法,“嘎嘣”一声,打断老化衰颓的后椎骨。 眼见李嬷嬷口吐鲜血,将头往侧边一歪,片刻光景便断了气,点墨亦吓得呆若木鸡,不敢动弹,谢知方这才清醒过来,摞了板子,对着气绝身亡的尸体道:“上西天?且下你的十八层地狱去。我们姐弟日后如何不须你操心,你若有心,还是多陪陪你们姨娘,看看她如此作恶多端,心狠手辣,到最后能落得个什么报应!” 说完这话,他就着水缸里的清水洗干净手上的血污,自往前院去了。 ———————— 久等了。 -- 第十六回换奴仆姐弟清门户遇莽汉淫娃动春心 却说谢知方大怒之下打死了李嬷嬷,董姨娘虽碍于形势,不好说什么,背地里却将姐弟二人恨到了骨子里去。 谢知真借着清凉宴之上,人不够使的由头,奏请谢韬,打算采买些丫头小厮。 谢韬对女儿有愧,自是有求必应。 谢知方亲自坐镇,找了敦厚老实些的人牙子过来,连续相看了几日的人选,挑剔到令人发指。 丫头年纪太大的待不长久,年纪太小的不够懂事,太漂亮的容易不安分,蠢笨的又看着来气,小厮也要灵巧机变又为人忠厚的,面相又要讨喜,一大堆要求砸下来,为难得人牙子叫苦不迭。 到最后,还是谢知真出面干预,亲自挑选了十个十岁左右年纪的女孩儿,八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儿,这才了结此事。 既是姐姐挑的,谢知方也不嫌这个太俊俏那个太愚钝了,皮猴儿似的黏在谢知真身上,胡搅蛮缠道:“还是姐姐的眼光好,帮人帮到底,不如姐姐给我这两个小厮起个名罢。” 谢知真笑着点了点他额头,也不推辞,沉吟片刻道:“依我的意思,你院子里的小蓝小绿,名字实在不太像话,不如一起改了罢。小蓝改叫平福,小绿改叫双囍,这两个就叫安寿与安禄,你觉得如何?” 字字句句,皆是平安喜乐的祈愿。换做前世,谢知方十有八九会觉得庸俗世故,可这会儿,却感慨万千。 他点了点头,小蓝小绿两个立刻乖觉地跪下磕头:“谢大小姐赐名!” 改叫平福的小蓝随主,颇有几分跳脱习气,笑嘻嘻道:“说句讨打的话,少爷给小的起的这个名儿,不知道教人嚼过多少回舌根子,都说像大小姐廊下养的那只学嘴八哥儿的名。小的气不过,告诉他们说,少爷用的是‘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典故,反被他们一通嘲笑,背地里撕掳过好些回,如今蒙大小姐的赏,再不必受那些闲气了!” 谢知方笑骂道:“早你怎么不说,这时候过来编排我,在姐姐面前卖乖!”脸上却无分毫不悦。 谢知真掩袖而笑,众丫鬟也笑成一团。 借着采买下人的时机,谢知真和弟弟将府中众人挨个斟酌了一遍,把年岁大的、不大听使唤的丫鬟们打发了,签了卖身契的交于人牙子发卖,有活契的补了些月例银子,令其归家,常往返后院为董姨娘通风报信的小厮们也料理了几个,来了个彻底的大换血,将董姨娘完全架空。 董姨娘心中不忿,趁着谢韬过来探问的时机,娇滴滴地哭诉了几句,谢韬竟皱了眉头,低声斥道:“你也太过多疑,真娘吃了那么大的亏,不但没有迁怒于你,对于你的病更是小心翼翼,无微不至。每叁日请一回平安脉的事且不说,就连你的一日叁餐,都是她让厨娘拟好菜单,亲自交于我过目了才安排下的。打发那两个丫头走的事我也知道,照我的意思,她们两个早该打发了,往日里背着你勾引我倒还罢了,我请同僚来家议事,那个叫烟柳的竟敢借着倒茶的工夫往别人身上蹭,留在家里,迟早败坏家声!” 董姨娘平白受了这一顿气,恨得咬牙切齿,偏还要强颜欢笑着跟谢韬赔不是。 她被剪去双翼,无计可施之下,竟然请了擅做巫蛊诅咒之事的师婆,用布做了两个小人儿,写上两姐弟的生辰八字,每夜里用银针插上几百遭,方能入眠。 往各院里分派下人的时候,谢知方暗做手脚,给董姨娘的兰香苑里多派了个粗使下人。 那下人生得五大叁粗,孔武有力,长相说不上出色,却也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十分的周正。 董姨娘闲得发慌,走到院子里散步的时候,恰看到男人光裸着上半身,露出浑身黑红发亮的腱子肉,肩上挑了两担水,迎面走来。 她粉脸发红,连忙避让。 汉子吓得了不得,跪倒在地磕头,连声骂自己唐突,不懂规矩,后背上亦是虬结坚硬的肌肉,看得董姨娘呼吸发紧,心头直跳。 尚是黄花女儿之时,她自然仰慕谢韬这样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觉得能得他怜惜疼爱一回,死也值了。 如愿嫁给他为妾这些年,她淫性渐开,于房中每有和美之意,谢韬便一泄如注,将她吊在不上不下境地,方知这等读书人,多数中看不中用。 最苦的便是,每到这种时候,她还要强装出力不能支的柔弱模样,违心地将谢韬赞了又赞,在男人如雷的鼾声之中,拥着冷衾入眠。 因此,见到和谢韬截然不同的强壮汉子,这汉子又老实木讷,不像是会生事的人,旷了多日的董姨娘不免芳心摇曳。 她这一孕,自然是假孕,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钱帛动人心,她拿出多年来所有积蓄,终于买通李神医,帮她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可十月怀胎之后,那该出生的孩子,又怎么交差呢? 如今一败涂地,孩子无异于反败为胜的关键性因素,董姨娘自然不甘心用“流产”来搪塞谢韬,丧失大好机会。 她本想买一个时间对得上的婴儿,可见过汉子之后,连着几日春梦不断,董姨娘忽然生出别样心思—— 借种生子,又有何妨? 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一般,疯狂蔓延。 先是董姨娘往院子里散心的次数多了,时间也越来越长,渐渐的,她干脆设了把椅子,坐在树下看男人劈柴、担水,笑吟吟地和他搭两句话。 汉子哪里见过这样的美娇娘?越发少言寡语,迫不得已说话的时候也面红耳赤,磕磕巴巴,背地里却又忍不住悄悄看她。 董姨娘心痒难耐,有一日特意遗落了帕子,到天晚时分,孤身一人去寻。 汉子正埋头干活,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滑下,浸透了黑色的裤腰带,渗出一片湿迹。 “刘元,你见过我的帕子不曾?”董姨娘的嗓音娇柔婉转,犹如空谷黄莺。 叫刘元的汉子痴痴看着她的娇颜,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月白色的方帕,诚惶诚恐地递上来。 还没触到董姨娘的手,他忽然被虫蛰了似的往回缩,结巴道:“姨……姨娘,这帕子沾了我的汗,已是脏了……我……我洗了再还……还您……” 嗅到帕子上传来的雄性气息,董姨娘已是如痴如醉,闻言娇笑一声:“呆子。”纤纤手指便从男人面前收了回来。 她袅袅婷婷走出几步,回过头见刘元像只呆头鹅,一动不动地依然杵在那里,便压低了声音,道:“快回去洗洗,叁更时分,过来寻我。” 至于洗的是帕子,还是别的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 第十七回荡妇偷欢知极乐孝子配药意绸缪(H) 各位看官看至此处,说不得要发问:这董姨娘也算百伶百俐的一个人儿,如何这般轻易踏入谢知方设下的圈套?却不知她在谢家得意惯了,先是巧言令色,掩袖工馋,使得高门出身的主母抑郁而亡,又暗地里磋磨一对姐弟数年之久,把持后宅,说一不二,时日久了,难免刚愎自用,行事肆无忌惮。 再者,若是刘元刻意撩拨勾引,董姨娘或许还会生出防心,可如今先动情的是她自身,汉子老实听话,任由她摆布,她指东他绝不敢往西,再加上谢知方到底是个不足九岁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的好事联想到对方身上去。 这晚叁更的梆子声刚刚响过,便有人轻叩门扉,声音极低极轻。 丫鬟们早被董姨娘支开,她拢着薄纱织的披帛,内里只着一件桃红色绣鸳鸯的肚兜,隔着门窗娇声询问:“谁?” “姨娘……”男人翁翁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声音一如既往的磕磕巴巴,“我……我洗过了……” 董姨娘打开一道门缝,放人进来。 月色之下,佳人粉面含春,肌肤胜雪,半截子臂膀露在外面,犹如瑶池仙子,汉子看得呆呆的,两只长满了茧子的粗粝大手想要伸过来抱她,却又不敢。 “好看么?”董姨娘媚眼如丝,主动偎进男人怀里,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阳刚气味熏得酥倒了半边身子,“你胆子倒大,居然真的敢来。” 刘元响亮地咽了一口唾液,将雪肤花貌的一个美人儿打横抱起,大步往床帏里走,嘴里道:“姨娘有召……小的不敢不来。” 董姨娘浑身发软,由着他放在铺着锦被的床上,压了个严严实实。 男人体壮如牛,胯下那话儿硬硬的直戳她纤腰,令她春心荡漾,也不觉得他沉重,佯作生气道:“天杀的,你也不怕我叫破了此事,护院们打杀了你?” 刘元拱到她怀里,用牙齿撕裂轻纱,大手一把扯断肚兜系带,捧着一对儿饱满的蜜桃乳吸吮舔吃起来,直吃得董姨娘吟哦不断,一对小脚乱蹬,方才含着樱珠儿含糊回道:“能这般亲近姨娘一回,死也甘愿。” 寻常和谢韬在床笫之中,皆是她小心侍奉,使尽浑身解数哄他欢喜,何曾像这般被男人粗鲁却热情地揉搓玩弄过? 董姨娘害怕惊动旁人,檀口紧咬着帕子,却压不住喉间欢愉之声,玉手推搡着胸膛,怎止得住腿间春水横流,不多时便被汉子剥得赤条条,雪浪浪,香浓浓,软绵绵,玉体横陈。 男人急色,几下拽开裤腰带,放出粗长乌紫的鸡巴,急吼吼要往蓬门里入。 董姨娘欲拒还迎,口中道:“莫急,你慢些儿……”底下已被他不管不顾地入了个满满当当。 从未被谢韬触及的深处遭到蛮横入侵,她又痒又麻,又酸又胀,愉悦至极地哭了出来,到此方知极乐滋味儿。 刘元举高了两条玉腿架在肩头,腰臀深送,阳物猛捣,片刻之间已是上百抽,直肏得美人儿莺啼玉碎,云鬓散乱,方才腾出空儿调弄她,话语也放肆起来:“小的这鸡巴入得姨娘可爽利?姨娘底下怎么像有张小嘴儿似的,咬着小人的鸡巴不肯放?” “你……你……”董姨娘语不成句,抽噎不止,下体却极诚实地紧紧吸绞住这不可多得的宝贝,“不成了……我不成了……啊啊啊……” 将美人干得泄了身,刘元搂着她从侧面肏进去,一边玩她奶子,一边吸吮她口中香唾,“啧啧”与“啪啪”之声混杂,不绝于耳。 “老爷平日里都是怎么干你的?小淫妇这么欠干,一个男人怎么喂得饱你?不若我回去跟几个一同做活的朋友们说说,约他们轮流来肏你?”男人一旦得了手,立刻暴露出粗俗下流的一面,可董姨娘正被他摆弄得欲仙欲死,哪里顾得上拿乔生气? 董姨娘吃他干了大半个时辰,喂进去满肚子的浓精,食髓知味,缠着男人不放,娇声道:“好人儿,时辰还早,你再入我一回。” 刘元玩着她被自己干得红肿外翻的花唇,抹了一手白浊,尽数喂到她嘴里,看着美人乖顺至极地吞吃干净,又来舔他手指,不觉起了性,将她摆做马爬状,从后面肏进去。 紧实有力的腰腹不断撞击丰满的肉臀,他将大手探到她身前,用粗糙的指腹揉捏着鼓鼓的乳珠,另一手探入湿红之处,捉了小肉核不停碾磨,直玩得她哀声求饶,迫她赌咒发誓说些什么“小淫娃以后夜夜都给大老爷干”、“小淫娃要给大老爷生个大胖小子,求大老爷多多地灌精给我”之类的话,这才深抽几十回合,将第二泡精水尽数射将进去。 打这日起,董姨娘常给刘元留门,两个人耳鬓厮磨,欢好了数十回,万幸竟无人察觉。 也是谢韬承蒙陛下恩宠,着他为宫中新建好的摘星楼写词题赋,每日里早出晚归,过来探看董姨娘时,她又推身子沉重,困倦懒怠,谢韬为子嗣想,便不去相扰,转而在正房睡下。 男人恰如爱腥的猫儿,如是旷了些时日,便和一个新进府的名叫瑶琴的侍笔丫头有了首尾,每日里在书房云雨燕好,浑不知董姨娘早给他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在头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知方这边还未收网,那边老爹便收了个新妖精在身旁,气得跳脚大骂不绝。 平福知道主子的心思,小心劝道:“爷也别气,依小的愚见,不若哄老爷将那个叫瑶琴的小娼妇抬做姨娘,和东边院子里那位打擂台唱大戏,那才好看呢!” “你懂个屁!”谢知方作势踹了他一脚,“爷吃饱了撑的看她两个做戏耍猴?耍个一年半载,养出一窝子小猴子来,才他娘的晦气呢!” 平福连忙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赔笑道:“是小的蠢笨,竟然没明白少爷的心思。少爷这心结,说难解着实难解,说简单,倒也有个损阴骘的法子,只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知方斜眼瞥他,平福凑在他耳旁如此这般说道一番,却原来他认得个江湖郎中,专会治别人治不得的疑难杂症不说,还会配一奇方。 依着这方子抓叁服药吃下去,男子断绝子嗣,却不伤身体,甚至于无觉无察,行为举止一如常人,无异一劳永逸之法。 谢知方闻言大喜,忙不迭教他悄悄配了药,又暗使小厮往谢韬书房的冰鉴内多多地放冰。 谢韬毕竟上了些年纪,精赤着身子在书房的软榻上弄了瑶琴几回,果然染上风寒。 谢知方买通郎中,将那叁服药替进去,使谢韬神不知鬼不觉地喝下,从此断了心头大患。 ———————— 在看的小可爱们麻烦动动手指,给我颗珠珠,帮我点亮一颗星星吧~(距离500珠不远辽 -- 第十八回棍棒惊飞野鸳鸯,利刃剜去眼中钉 如是过了两月,董姨娘与汉子珠胎暗结,渐有孕吐之相。 她心下暗喜,请李神医把过脉,又赠了他许多银子封口,这便打算收了淫性,和刘元了断私情,以求个万无一失。 刘元嘴上答应,这夜却照旧潜入她房中,将个裸身而睡的美人儿按在身下,鸡巴熟门熟路地捣入牝中,任凭董姨娘如何挣扎阻拦,一鼓作气肏得她筋酥骨软,春水漫漫,方才摸着她肚子道:“小贱人穿上裙子便不认账,借了老子的种,便想把老子甩脱,哪有那般便宜的事儿?惹恼了我,管你香的臭的,一股脑儿捅出来,看老爷如何收拾你!” 董姨娘教他制住脉门,不敢说难听话儿激他,水穴里又被他搅动得空虚难耐,只好软了声气,道:“好哥哥,是我错了,从今往后都依你便是。你略动一动儿,帮奴杀杀痒,只莫伤了我们的孩儿……” 两个人滚作一团,满口亲亲肉的叫个不迭,把印着龙凤的红烛挑亮,将雪白莹莹的皮肉咂遍,说不尽的风流快活。 却说这日晚间,天色转冷,庄子上使人送来一头幼鹿,谢知方算着到了收网之时,便撺掇着姐姐在院子中炙烤鹿肉,饮酒做耍。 谢知真也有些意动,便令厨下备了些上好的五花肉、牛羊肉并各色蔬果,又使人去书房请谢韬,共叙天伦之乐。 谢韬看着女儿往来忙碌,举止颇有条理,阖府上下亦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心中颇为称意,便扭头转向正指挥厨娘放鹿血的儿子,面孔严肃地提问他些经纶学问。 谢知方心中不屑,却不好惹恼父亲,坏了自己的大计,便忍着不耐烦一一答了,语调流利,分毫无错,令谢韬大喜过望。 他这里滔滔不绝说一些对儿子仕途上的安排,却见谢知方捧了一小碗新鲜鹿血,拿上好的酒兑了,亲自奉上来,笑道:“父亲,近来天寒风凉,喝些鹿血酒暖暖身子罢。” 谢韬这才止住话语,接过酒来喝了。 谢知方看了眼姐姐,略略提高了声量道:“父亲,今夜天心月圆,合该人也团圆。依儿子之见,姨娘一个人在兰香苑养胎,也怪可怜见的,不如一起请了来罢?” 谢韬犹豫了片刻,阻拦道:“她害着喜,胃口不好,吃不得这些荤腥之物。再者,因着前些日子的事,她一直羞愧不安,没脸见真娘,不必费事。” “父亲以为我就不恼她?”谢知方笑了笑,神色间透出几分孩子的纯良,“可话说回来,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终归是一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那桩事也终归要翻篇儿的,依儿子的意思,不若今日就把话说开了罢。” 但凡做家主的,哪有不期盼家和万事兴的?谢韬闻言大喜,又暗觑女儿脸色,问:“真娘肯不肯见她?若是不肯,也不必勉强。” 谢知真最了解弟弟不过,见他这般做戏,想必另有计较,当下却不好多问,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回道:“父亲,我早说过,那件事并不与姨娘相干,一切都是她思虑太重之故。既如此,红杏与绿萼便跑一趟罢,我这里安排人再准备些清淡吃食。” 谢知方却拦住,道:“儿子看姨娘整日里闷闷不乐,寝食难安,我不心疼她,倒心疼她肚子里的弟弟。父亲既有心,不若亲自去接她,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方才饮下的鹿血酒这会儿开始起作用,谢韬颇觉心浮气躁,热血上涌,再加上瑶琴这两日来月事,不便伺候,难免想起往日里董姨娘的诸般温柔殷勤。 虽说她怀着身孕,不便久劳,但董姨娘另有一项不便与人说的妙处,便是极擅品箫,两瓣樱唇一吞一吐,能嘬出人半条命去。 谢韬十分意动,架不住儿子叁劝两劝,便带了两个小厮,自往兰香苑去了。 不多时,鹿肉烤好,谢知方拿起串品了品味道,颇为满意,大嚼特嚼,吃得满嘴流油,毫无形象。 谢知真亲自为他斟了杯果酒,看着弟弟大快朵颐的模样,好奇问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 谢知方故意卖关子:“姐姐稍安勿躁,待会儿请你看场大戏。” 少时,院子东边有喧嚣之声传来,安禄大呼小叫着来报:“少爷,小姐,大事不好!姨娘偷汉子,教老爷捉奸在床,打了个半死,如今正在闹呢!” 他如此这般说着,将谢韬兴冲冲赶过去,敲门久久未开,心生狐疑令护院们把门撞开,恰在被窝里捉住抖做一团的奸夫淫妇,气得暴跳如雷的事,说得活灵活现。 一众丫头们脸上都带出笑模样儿,恨不得拍手称快,青梅叉腰啐道:“贼淫妇,早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可算趁了报应!” 谢知方也笑眯眯的,丢出几个银锞子打赏安禄,拉着若有所思的谢知真道:“姐姐,我们过去瞧瞧罢。” 姐弟两个一路行来,见衣不蔽体的董姨娘缩成只鹌鹑,正被谢韬指着鼻子怒骂,那叫刘元的壮汉趴在条凳上,被几个护院们按着打板子,口中高声呼痛,敲在屁股上的板子却雷声大雨点儿小,看着血肉淋漓,半分儿未伤筋骨。 谢知真看不懂打板子的诸多门道,却敏锐地从汉子悍然无惧的表情里嗅到点儿什么,再转过头看了眼洋洋得意的弟弟,脸色微微沉下。 谢知方一无所觉,走过去惺惺作态道:“父亲息怒,这是怎么了?” 董姨娘见机极快,捂着脸嚎啕大哭:“老爷,妾身根本不识得这人,妾身今日身子不适,早早歇下,冷不防被这莽汉闯进屋来,强夺了清白,老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 刘元不依,隔空对骂:“小娼妇,你敢说不是你勾搭的我?我在院子里劈柴的时候,你叁不五时过来勾引撩拨,又说些什么老爷鸡巴短小,肾虚乏力,喂不饱你的话,哭着喊着求我肏你,还求我带着同伙们来干你,如今反倒颠倒黑白,将脏水全泼在我头上,老子逛妓院都没见过这么淫贱又心黑的娘儿们!” 他说着挣开护院们的钳制,从短衫里摸出件胭脂粉的肚兜,从裤腰里掏出个绘着春宫图的荷包,又从头上拔下两根金丝攒寿字儿的簪子,一股脑儿堆在她面前,质问道:“这些定情信物,难道不是你心甘情愿与我的?” 那簪子谢韬却认得,原是太后娘娘过寿时赏赐给朝臣的,他和董姨娘情深爱笃,便悄悄与了她,如今却插在这粗人头上,人赃俱获,事无可辩,由不得肝胆烧灼,七窍生烟。 他再不顾那些读书人的体面,揪住董姨娘的长发,狠狠抽了她几巴掌,骂道:“贱妇,我一向对你不薄,你竟敢这样丧尽廉耻,罔顾人伦?” 董姨娘自知大势已去,哭得险些没背过气去,捂着肚子道:“老爷,奴知错了!奴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对不住老爷的事,自知罪该万死,只求老爷看在我们孩儿的面上,绕奴一命……” 她不提孩子还好,一提这腹中胎儿,谢韬更加怀疑,提着她头发逼问:“你老实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还不等她辩驳,谢知方却抢先插嘴:“父亲糊涂,李神医亲自诊断的,如何能做得假?依着我说,看在这未出生弟弟的面上,父亲且饶她一回罢。” 他不提还好,一提谢韬便忍不住疑神疑鬼,面色阴沉地命小厮骑快马去请李神医。 董姨娘瘫坐在地,惊慌失措,却又无可奈何。 不多时,李神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见董姨娘满面泪痕,谢韬又面色不善,自知东窗事发,来不及求饶便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是夜,待叁个人一五一十地招供清楚,谢韬亲写了帖子,将李神医送往大理寺交由林煊之父料理,却命下人将一对奸夫淫妇活生生打死,丢于乱葬岗。 天色至暗时分,一辆独轮车“吱吱呀呀”从谢府后院出来,车上卷了张破草席,里面赫然两具人形。 谢知方早在僻静处等待,打发了车夫,将席子一角掀开,对睁着虎目的汉子道:“这一向辛苦刘大哥了,身上的伤可有关碍?能走路不能?” 却说这刘元乃一游侠儿,性好行侠仗义,性情豪爽不羁,偶然经过此地,被谢知方机缘巧合撞见,重金请他做下此局。 刘元从车上跳下,来回走动两步,爽朗笑道:“不妨事。” 谢知方奉上酬金,在原来约定之数上又加了一倍,笑道:“累大哥受惊,这是小弟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大哥不要嫌弃。” 他又看向昏睡着的董姨娘,问:“大哥真要带她走?” “不瞒小兄弟,我也看不上她为人,但这婆娘床上甚合我脾胃,肚子里又怀了我的崽子,若她安分听话,留在身边端茶倒水又有何妨?”刘元虽举止粗鲁,却不是不懂轻重的人,主动发誓赌咒安他的心,“你放心,有我刘元活着一日,必不教她再出现在你们面前,碍你们的眼。” “也好,我自然是相信大哥的。”谢知方并不在此事上过多纠缠,“这女人心思歹毒,行事狠辣,大哥千万小心,不要着了她的道儿。此一去山长水远,万望保重。” 刘元笑呵呵地答应:“她若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老子一顿拳脚打下去,必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说着弯腰扛起董姨娘,放进谢知方提前安排好的马车,拉动缰绳,向他抱拳告别,“小兄弟保重,日后有缘再见。” 除掉眼中钉,谢知方心下轻松,脸上自然带出笑意。 他正打算回房休息,却见枇杷急匆匆赶了来,面色凝重:“少爷,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 第十九回说歪理卖乖卖痴,察端倪愿者上钩 赶去流光苑的路上,谢知方暗地里后悔不迭。 自己实不该得意忘形,将设计董姨娘的事露了点儿话音出去,姐姐那般聪颖,想必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是端方闺秀,自是对这样的鬼蜮伎俩闻所未闻,更不可能赞同。 为今之计,也只有乖觉认错,再撒娇耍赖说些好听话,求姐姐消气了。 谢知方打定主意,将将走进花厅,便滚地猴一般滚倒在地,把引他过来的枇杷唬了一跳。 他膝行着爬到粉面含怒的谢知真面前,涎着脸道:“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与你商议便自作主张,还将姐姐也一并兜揽进来,陪我做戏。姐姐生气原是应当应分,你想打我也好,骂我也成,只不要气着自己的身子,若是饮食睡眠上有个什么差池,弟弟万死也难赎我的罪过!”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做出这副泼皮无赖模样,几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小厮们目瞪口呆之际,想笑又不敢笑,强自忍着,实在忍不得的,便偷偷背过身去,做咳嗽状。 听到他说“死”字,谢知真紧绷着的俏脸终于有所松动,微微皱了皱眉,低斥:“不许胡说。” 谢知方立刻作势打了自己个嘴巴子,道:“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心下却一片暖意。 谢知真屏退左右,在下仆们退下去之前,不紧不慢地敲打他们:“今日在这间屋子里听到的每一个字,须得烂进肚子里去,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明白了吗?” 董姨娘一去,下人们对两位活祖宗更加俯首帖耳,自然噤若寒蝉。 谢知方扒着姐姐的素色挑线裙子,仰着俊俏的脸儿,不要钱似的和她说好听话:“我知道我的手段毒辣了些,可董姨娘那样的人,不下狠手,如何能斩草除根?更何况,人虽然是我派过去的,和刘元眉来眼去、珠胎暗结的事,却是她自己做下的,可没人按着她的头逼她,归根结底还是她持身不正,水性杨花,这才被我钻了空子。姐姐气我不与你商议,可姐姐想想,你那样高洁的品性,如何能使得出这么下叁滥的手段?平白脏了你的手,又教我心疼,何苦来哉?” 他一通歪理邪说,把谢知真说得气又气不来,笑又笑不出,只得狠狠戳了戳他的额头,正色道:“她固然可恨,可归根结底是条人命,更不用提肚子里还怀了一个,你如此作为,手段实在过激了些,有损阴德。” 谢知方贴着她耳朵,将董姨娘与刘元死遁一事说了,道:“我知道姐姐心善,因此留了些余地与她,愿她日后安分守己,莫要再犯在我手里。再说,她青春年少,配刘元那样的汉子也算天作之合,我这叫成人之美,不止不损阴德,反而算是行善积德呢。” 他巧舌如簧,妙语如珠,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可破天荒的,竟没哄得谢知真笑上一笑。 谢知方不由心中打鼓,有意卖惨:“姐姐,我口渴得厉害,前阵子送过来的湖州祁红,你尝过没有,味道如何?可否赏小弟一盏润润喉咙?” 谢知真看他一眼,神色不辨喜怒,指指水晶珠串做的帘子,道:“在里屋桌子上放着,自己去取罢。” 谢知方是给他叁分颜色便能开染坊的人物,闻言大喜,只当她消了气,笑嘻嘻道:“父亲生了好大一场气,想必一时半会儿没心思管束我们。今夜我还在姐姐这里睡,给姐姐讲几个新听来的笑话,好不好?” 他一边厢说着,一边厢撩开帘子,看清地上跪着的捆成粽子的平福,脸色蓦然僵住。 大事不好,阴沟里翻了船。 平福的嘴巴被白布堵得严严实实,满面惊慌,对着他“唔唔”摇头。 谢知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千万种念头,却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说辞,能跟姐姐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已全都知道了。”谢知真的声音很冷,充满失望,“明堂,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我不明白,什么时候你的心性变成了这样?” 谢知方硬着头皮转过身,“噗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青石砖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道:“姐姐既然全都知道了,我也不好再狡辩。那件事确是我做下的,我知道有悖人伦,有违孝道,说不得死后还要受扒皮抽筋之苦,本打算瞒姐姐一辈子的,一切罪孽自有我一人承担,不成想教姐姐知道,脏了你的耳朵……” 谢知真身子一晃,扶着桌子站起来,脸色发白,声音颤抖:“明堂……你……你……父亲他对我们不薄,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谢知方倔劲儿上来,梗着脖子一脸讥诮:“对我们不薄?母亲是因何而病的,我虽然年纪小,却记得分明,那个姓董的贱人妖妖蛰蛰,叁不五时便来母亲面前名为请安实为炫耀,他从来不理会,母亲过世不过两月,贱人肚子里便怀了东院那个丫头,越发的得意忘形。这几年,她明里暗里欺负姐姐,又一个劲儿地纵着我,拿我当自己宽厚待人的招牌,父亲是蠢还是瞎,竟然没有说过半个不字!” 他冷笑道:“他不慈我不孝,我下的那味药,并没有伤他身子,不过是从根本上断了他的子嗣,避免他往后再养出些小妖精、拖油瓶,给我们添麻烦罢了,又有什么错?” 身后的平福抖若筛糠,伏下身“砰砰砰”拼命磕头,吵得他心烦,低声喝道:“爷和姐姐正在说话,你添的什么乱?” 见平福嘴里一个劲地“唔唔”,眼巴巴瞧着他,谢知方不耐烦地扯出他口中白布,问:“你有甚么话要说?” 平福大口吸气,哭丧着脸道:“少爷!小姐确实看出些首尾,私底下询问小的,可药方的事儿,小的半个字都没跟小姐提!” 他哪里想得到小姐这么聪慧,借着董姨娘的事旁敲侧击地审他,他想起下药的事,慌了一瞬,竟被小姐察觉,着人捆了起来放在里屋做饵? 谢知方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姐姐是在诈他! ———————— 谢·不打自招·知方 ———————— 弟弟不是啥好人,喜欢剑走偏锋,以后可能还会继续使不大光彩的小手段,姐姐倒是个正经姑娘。 我瞎jb写写,你们随便看看,这篇文不收钱,纯粹图个高兴。不喜欢就点叉,没必要对我的文评头论足,当然就算说了我也不听。 -- ρO1⑧ц.coм 第二十回推心置腹说忠言,同 他忽然不敢抬头看姐姐的表情。 谢知真怔怔地看着弟弟。 他身量不高,长相俊俏讨喜,虽说顽劣淘气了些,在自己面前一向还算听话,这几个月更是脱胎换骨一般懂事起来,处处体贴,事事上心,令她欣慰不已。 可谁能想到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闷不吭声做下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谢知方心下懊恼不已,拿平福撒气,抬腿踹了他一脚,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 平福“哎”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临走不忘关上门,留姐弟俩慢慢叙话。 静默了许久,谢知方终于憋不住,讪讪然地道:“姐姐,要不你还是打我一顿出出气吧?若是实在生我的气,我这便去庄子上住几个月,待你气消了,着人递个话,我再回来……” 他嘴上说着软话,心里却多多少少带了点儿有恃无恐。 姐姐为了他可以豁出命去,没道理包容不了他犯下的过失。 没想到,过了片刻,面前传来低低的啜泣之声。 谢知方当下还跪着,仰起脸的时候,恰看见幽兰泣露,梨花带雨,当即吓得魂飞天外。 要了亲命,姐姐怎么哭了?! 他“腾”的站起,手忙脚乱地翻帕子,左右找不到,干脆用衣袖替姐姐拭泪,满口好听话哄她:“姐姐,莫哭,莫再哭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混账,我不孝,我丧尽天良,我无可救药……而今那些混账事我做也做下了,姐姐你若实在难以接受,不如把我扭送官府,教判官按律法惩治我,我绝无二话!” 说归这样说,可按当朝律法,忤逆长辈者便要受大刑伺候,更何况他这样断了父亲子嗣血脉的?怕不是要流放叁千里,或是惊动陛下,判个秋后立斩。 谢知真躲开他的纠缠,带着哭腔道:“你不过是吃准了我舍不得,平白放这些狠话,好没意思!” 教她说破心底盘算,谢知方的老脸略红了一红,拉了把椅子挨着她坐下,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眼泪:“我知道姐姐待我最好,你不要再哭了,看见你哭我浑身难受,恨不得出去死上一死……” 谢知真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嗔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收了泪,正色道:“你可明白,我不止气你罔顾人伦孝道,更气你行事肆无忌惮,不择手段?” 她神色哀伤:“母亲临终时,郑重嘱咐过我,教我好生看护你长大成人,不求功成名就,彪炳千秋,但求做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不涉烟花之地,不近奸诈之徒。你近来行事颇为歪邪,手段也过于极端,令人心惊。不过,我仔细想来,或许错不在你,都是我没有好好照管你之故,因此觉得分外愧对母亲的嘱托。” 任谢知方如何刚强,到底被谢知真这一席话化作绕指柔,不自觉地低下头,实心实意认错:“原与姐姐不相干,都是我不成器,我……我满心满眼都是对父亲和那贱人的怨恨,实话与姐姐说,没有要贱人的命,已经是我极力克制了……” 前世里,他名满长安之后,和谢知真有限的几次碰面里,她也曾这般劝告过他,可当时他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只觉姐姐像位迂腐的老学究。如今换了种心境,方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忠言逆耳,这样掏心掏肺的话,除了她,再也不会有什么人跟他说了。 “我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我答应姐姐,此生绝不行差踏错,从今往后安安分分读书,老老实实做人,待行过冠礼之后,或是混个清闲的官职做做,或是回家吃祖荫,等姐姐嫁了人,我也娶了贤妻,咱们往后还要常常往来走动,一起活到长命百岁,好不好?”他握着谢知真的手,郑重承诺。 谢知真本来也没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只求一个平安,听见他这样说了,噙着泪道:“此话当真?” “当真!”谢知方用指腹蹭去她眼角的残泪,又勾了勾她的小指,“我以后若再做错事,姐姐直说便是了,实在不成拿鞭子抽我,你的话我总是听的,只不要再哭了,你这一哭,我的心口都是疼的。” 谢知真被他哄转,破涕为笑,却叮嘱道:“我知道平福打小儿跟着你,你已经使惯了,但他撺掇你做下这样的事,实在不该,且罚他去庄子上住个两年好好反省自身,待心性定下,再召回来不迟。” 谢知方知道她全是为自己好,立时应了,又听她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从此你我都得烂在心里,再不能提起,若父亲有所察觉,恐怕难以收场。” “姐姐放心,我知道利害。”谢知方走到门边要了盆热水,亲自绞帕子服侍姐姐洗脸,旧事重提,“姐姐,今夜容我歇在这里,成不成?我有许多话想和姐姐说。” 谢知真自然应允,唤小厮去前院取谢知方的换洗衣裳,正打算往西次间走,却被谢知方拉住。 “姐姐别急着走。”他用了点儿力气,拉她一同躺在床上,“姐姐对我近来的变化,是否有所疑虑?” 见他主动提起,谢知真也不隐瞒,轻轻点了点头:“阿堂,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何突然和我亲近起来?最近做下的事,说话时的神态,也不大像你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不瞒姐姐,几个月前,我做了个噩梦……”谢知方面色凝重,将前世里的事叁言两语交待了一遍,握紧她的手,“我知道姐姐未必信我,说不定会觉得我在说胡话,可那些事历历在目,由不得我不放在心上。我只希望姐姐能够远离六皇子,寻一位体贴周到的如意郎君,我也不再折腾那些有的没的,咱们好好活着,好不好?” 他的话在谢知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不大信鬼神之事,却本能地相信了弟弟的话,沉吟片刻,低声道:“我晓得了,这些话不要再对别人说起,咱们以后万事小心便是。” 谢知方心下一松,困意紧跟着涌上来,又说了几句话,便紧攥着姐姐的手睡了过去。 谢知真挣不开,又怕吵醒他,只得侧身挨着弟弟,伴他同眠。 -- ρO1⑧ц.coм 第二十一回屡试探高门择妇, 除去了董姨娘后,谢知方的日子堪称春风得意。 林煊与齐清程俱拜在周老先生门下,做了他的同门师兄弟。 林煊自不消说,二人是自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成日里撩猫逗狗,臭味相投,说不出的投契。 这齐清程乃齐国侯府的嫡长子,年岁比谢知方长上数岁,已近弱冠之龄,人生得面如冠玉,气质清润儒和,说话行事俱有大家风范,谢知方越看越满意,觉得他做自己未来的姐夫,已是完全够格。 因此,每日下午的课业上,他收起顽劣习气,表现出十二分的认真,常与齐清程探讨些前朝旧史,借古鉴今,针砭时事,出口每有惊人之语,齐家公子颇为赞许,不多时便与他以兄弟相称。 不止如此,他还在谢知真跟前明里暗里诉了几回苦,说自己每到下午申时便会饥肠辘辘,姐姐果然将此事放在心上,特意着丫鬟趁着课间休息的空隙,往屋子里送些时新果品和亲手烹制的糕点。 齐清程吃了赞不绝口,直问谢知方府上的厨娘是从哪里请来,想要借走两天,在嗜吃甜食的祖母面前尽尽孝道。 谢知方笑而不语,他问的次数多了,方才吊胃口似的婉拒:“齐兄,我府上别的人都可以借你,唯有这位借不得。” 齐清程面露不解,林煊却看不得他那副嘚瑟样子,没好气道:“你不必问他,这点心必是他姐姐所制。” 齐清程恍然,面色略有些赧然,修长白皙的手却又拈了一枚荷花酥。 “确是我姐姐疼我。”谢知方嘻嘻一笑,刻意地抚了抚衣袖上的修竹暗纹,“阿煊,实话与你说,这衣裳也是我姐姐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足足熬了好几个晚上呢!好看吧?漂亮吧?是不是嫉妒坏了?” 林煊大大翻了个白眼,嗤笑道:“成了成了,都知道你姐姐心灵手巧,无所不精了行了吧?我早听你夸了她上万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行行好,饶了我这一回吧!” 二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齐清程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却将谢知方的话暗暗记在心里。 近两年来,母亲一直在为他挑选足以成为齐家未来主母的人选,谢大小姐也在候选之列。 母亲私底下再叁叮嘱过他,在谢家求学期间,务必多加留意观察谢知方的品行和谢家的家风,却不可与谢大小姐私相授受,若对方主动迎凑上来,这婚事却是万万不能成的了。 然而,直到这一年隆冬时节,他的耳朵也被谢知方絮叨得生了茧子,却始终无缘得见佳人一面。 齐清程将提防的心思收了起来,眼见临近年关将要休课,思忖再叁,主动对谢知方道:“谢家弟弟,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 谢知方隐约猜到几分,笑道:“齐兄请说,只要是小弟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辞!” “我家祖母年事已高,近几日胃口也不大好,只想吃些酸甜可口之物。”齐清程从小厮手里拿过一个黑檀木雕大朵玉兰花的盒子,“前日里谢小姐差人送来的茯苓金桔饼,或能合老人家的脾胃,这是一点子谢礼,不知道能不能劳动谢小姐为我祖母再做一回?” 说的是一点谢礼,可齐家炙手可热,风头无两,出手自然是大手笔。只见盒子里卧着一对雪兔皮做的手套,那皮毛通体雪白,竟无一丝杂色,另有两支鲜艳欲滴的青玉簪。 见鱼儿上了钩,谢知方只顾推辞:“既是齐兄所请,我涎着脸去求姐姐一回便是,姐姐素来良善大方,必能许的。至于这礼物,还请收回去罢,她必不肯收,说不得还要责怪我不懂事。” 架不住齐清程又让了几让,谢知方接了盒子,教他在院子里稍待,自己穿了狐裘大氅,亲自往流光苑跑了一趟,过不多时,果然将礼物完璧归赵,笑道:“我便说姐姐不会收的,齐兄且在这里喝两盏茶,姐姐说做好点心立时教丫头们送回来,你趁热带回去给老太太吃。” 齐清程教小厮收起礼物时,不着痕迹地往里面扫了一眼,果见几样东西原丝不动,没有多一样儿,更未少一样儿,对方也没有借机相见之意,便明白这谢大小姐果不是眼皮子浅的人物,更不是那等水性杨花、攀龙附凤的。 她这也算通过了母亲的一项考核。 齐清程暗松一口气,倒不知是满意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谢知方活了两世,对齐清程和他背后的齐大夫人所思所想,自然明镜也似,却并不觉得有甚么。 姐姐那样完美无瑕的一个美人儿,自重自爱,温婉大方,就算配皇亲国戚也是使得的,没道理入不得区区侯府的眼。 过不多时,枇杷提着个食盒进来,另送了半斤七年陈的普洱茶,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道:“禀少爷、齐公子,小姐说了,点心吃多了未免发腻,且老人家不比年轻人,恐怕肠胃上经不住,配上这普洱,倒能消食解腻。不是什么好茶,还请公子莫要嫌弃。” 观仆知主,齐清程见这丫头眉目秀丽,不卑不亢,吐字如珍珠落玉盘,竟然不输母亲身边服侍的一等丫头,对谢知真更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他温言道谢,正打算出门归家,不巧天降大雪,再度留客。 谢知方笑道:“这却是老天不许齐兄走了,不如留下来陪小弟痛饮数杯?”说着吩咐下人传唤酒菜,就近在偏厅设了一桌,又烧地龙取暖。 齐清程从善如流,二人酒过叁巡,谈话越发投机,免不得聊到当今时局。 酒意上涌,齐清程倒去了些老成持重,透出几分少年意气,道:“边疆不平已久,可恨那些茹毛饮血、不堪教化的蛮夷人,竟然屡屡犯我边境,真欺我泱泱大国无人不成?若不是父母不许,我家中又数代单传,子嗣不丰,我真想亲自上阵杀敌,报效家国!” 谢知方教他唬了一跳。 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上阵杀敌不是找死?若是害他姐姐守寡,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连忙劝齐清程:“齐兄此言差矣!你才高八斗,心怀天下,待到状元及第,侍奉于御前之时,用锦绣文章左右时局,惩贪官清恶吏,为百姓谋福祉,难道不是另外一种大抱负?” 齐清程如同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连叫了叁声“好”字,道:“亏我虚长你这许多岁,竟不比你看得明白!为兄自罚叁杯。”叁杯下肚,更引他做生平知己。 到得黄昏时分,雪终于小了些,齐家派下人来催,谢知方便不再多留,亲自送齐清程到廊下,又取了件极为厚实的蓑衣,请他穿上。 地上的雪早落了厚厚一层,却见一个红衣美人,怀里抱着几枝新鲜采摘的红梅,由丫头撑着青碧色的油纸伞,踏雪而来。 齐清程抬头望过去,一时间看得痴了。 谢知方醉眼惺忪,看见来人,口中喃喃道:“姐姐……” 大雪天闭门谢客,谢知真本以为家中没有外人,一时起了兴致,亲往梅林中摘了花枝,过来探望弟弟,冷不防见到一位陌生的公子,心里已经大约猜到他的身份。 她遥遥对着齐清程施了一礼,却避嫌地没有继续上前,而是将梅花交给红杏送了过来,翩然离开。 她却不知,只是方才惊鸿一瞥间,已经摄去了一个人的心魂。 -- 第二十二回暗做手脚恶奴欺主,明伸主张翻倒 除夕之日,谢知方一大早便骑马出去,和林煊逛了半晌的街,买了许多爆竹烟火、玩意儿吃食,又拐到长安颇负盛名的“琼香阁”,挑选时兴的胭脂水粉。 他不厌其烦地问来问去,又亲自往手腕上试香粉的浓淡气味,倒把林煊耗得烦躁起来,催促道:“谢明堂,你能不能快些儿?再晚怕是赶不上击鞠比赛了。” 陛下好观蹴鞠,以太子为首的几位皇子为了尽孝,皆实实在在练了几年,每年除夕这天,都要在城东的赛场上比赛,其时往来观者无数,盛况空前。 谢知方摸摸袖袋里放着的点心,因着贴身捂着,倒还有些热气,嘻笑道:“你自行去罢,我还要赶去当铺门口那家摊子上买几串冰糖红果,去晚了人家要收摊的。” “不过是寻常乡野吃食,犯得着这么巴巴儿地去买?”林煊没好气地说着,还不待他解释,便朝天大大翻了个白眼,“不必说了,又是给你姐姐买的对不对?” “你既知道,还排揎我作甚?”谢知方倒打一耙,挑各类颜色、气味不重样的胭脂香粉,一口气买了十几盒,小心交于小厮双囍拿着,急匆匆往外走,“你自去看你的,过了初五咱们一块儿去庄子上泡温泉。今日着实事多,我还有几样东西未买,待买齐了便要归家,回得晚了,姐姐要担心的。” 林煊抬头看了眼尚在正中的日头,被他气得无话可说,甩了甩袖子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谢知方抢在摊主收摊之前,将剩下的四五串红果一口气包圆,又在旁边买了几个惟妙惟肖的面人儿,捏的是慈眉善目的白玉观音、憨态可掬的弥勒佛和一尊横眉怒对的怒目金刚。 他小心包了,骑马回府,也不用小厮丫鬟们通报,急急忙忙跑进后院里献宝,没成想却扑了个空。 因他近来常在谢知真处留宿,一应衣物用具在这边都备了一套,皆是现成的。 绿萼见他满身寒气,连忙将他在家中常穿的大衣裳取了来,恭敬道:“少爷,奴婢服侍您洗把脸,换身衣裳罢?” 谢知方摆摆手,将冰糖葫芦和面人儿递给一旁服侍的红杏,问绿萼道:“我姐姐呢?” “二小姐发了高烧,小姐放心不下,亲自过去照看,已经去了好半日了。”绿萼一五一十地答道。 对于那位姓董的狐狸精生下的种子,谢知方全无半点儿为人兄长的觉悟。 虽说前世里谢知灵和他素无交集,后来在扶正了的董姨娘运作之下,嫁入了江南赫赫有名的勋贵之家,从此彻底断了来往,无冤亦无仇,但谢知方毕竟存了丝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成见在里头,再加上董姨娘又是栽在他手里,难免先入为主地怀了几分敌意。 “生了病就去请郎中,这样大冷的天气,姐姐冻着了可怎么好?”他抱怨着,连披风都顾不上脱,又折身冲了出去,直奔东院的灵犀楼。 董姨娘与人通奸被“打死”,倒不必主子们发令,下人们自会捧高踩低,偷奸耍滑,他走到楼下,见仆妇只剩一个,正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打盹儿,丫鬟更是通没个人影儿,原来种满了瑞香花的精巧花圃里,不知何时长出一人高的荒草,教两叁个月的风雪摧折得满目枯黄,不胜凄凉。 谢知方循着楼梯“腾腾腾”步上二楼,却见素来温柔端丽的姐姐坐在床头,怀里抱着个烧得满面通红的女童,正在发落下人。 “董姨娘好不好,我这里不论,灵儿到底是咱们谢府的二小姐,怎容得你们这般欺辱?”她生气的时候,说话仍旧不急不缓,但声音里自有一股子严厉,教人心中忐忑。 那负责管事的梁嬷嬷早吓得了不得,伏地不住叩头,道:“大小姐息怒,都是老奴的错,老奴千不该万不该忽略了二小姐这边,倒教一起子下人犯上欺主,委屈了二小姐!” 管着灵犀楼的仆妇通没个眼色,还待抵赖:“小的冤枉!二小姐这病,原是她夜里贪玩,吵着闹着要出去顽雪,这才冻病了的,便是借小的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对二小姐不敬啊!” 谢知灵烧得浑浑噩噩,隐约听见这仆妇信口雌黄,在温软的怀抱里挣扎了两下,声如蚊蚋道:“她胡说……” 谢知真端肃着一张芙蓉脸,字字珠玑:“灵儿年纪尚小,便是贪玩了些,你们这些下人也该哄着劝着,或是使人报于我与老爷,如何能够听之任之?再者,大冷的天气,她穿得这样单薄,你们又偷懒馋滑,连地龙也未烧,即便在屋子里安生坐着,捱得久了,也要生病,与顽雪何干?” 那仆妇还要狡辩:“不是小的不肯烧地龙,实在是买办那里不给炭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的也……” 谢知方最听不得别人对姐姐不敬,闻言恼了,抽出马鞭,冲上去往仆妇背上狠抽了十来鞭,直打得她皮开肉绽,哭爹喊娘,方指着她鼻子骂道:“少在这里胡乱编排,平白污我姐姐清名!梁嬷嬷,把买办的叫来,问问她到底是她有意克扣二小姐,还是这贱妇胡乱攀诬?” 他看向在场诸位下人,冷声道:“我姐姐最是好性儿,和那位的行事不同,从来不屑于干这种暗地里磋磨人的下作事儿,不过,谁若欺负她性子软和,想要将污水泼在她头上,那可是打错了主意!爷可不是好相与的,更不在乎劳什子名声,惹恼了我,一顿鞭子抽得你爹妈都不认得!” 在场无不噤若寒蝉,就连那仆妇也唯唯诺诺,不敢言声。 不多时,专管买办的刘娘子捧着个账本急匆匆赶了来,对仆妇狠狠啐了一口,将账本奉到枇杷手里,恭敬道:“大小姐、少爷明鉴,这几个月府中的银钱往来俱在账上,一条一条记得分明,每月十五日往灵犀楼发放的月例银子和一应用度,俱无拖延,更无缺斤少两之说。上个月这满口谎话的婆子没有按时去领,奴婢还教身边打下手的香儿亲自送了来,香儿和她老娘皆可作证。” 谢知真微微点头,转向仆妇道:“而今人证物证俱在,我却想问问,按例分下来的银丝炭,你用在了何处?给灵儿做的八套冬衣,又放在了哪里?” 仆妇支支吾吾,吃谢知方又赏了几鞭子,方知道利害,伏地叩头,磕磕巴巴道:“小的……小的鬼迷心窍……将炭火拿出去换了银子……冬衣……给小的家里的丫头们分了……” 真相大白,谢知真便不再与她理论,教护院们将人押出去,勒令她补全了亏空,收拾铺盖归家。 却说这边,谢知灵年幼体弱,生受了仆妇们几个月的磋磨,浑浑噩噩中将温柔可亲的姐姐当做救命稻草,只是抱着她不肯撒手。 谢知真心性纯良,自然不会将对董姨娘的恼恨牵连到一个稚子身上,见她生得玉雪可爱,又做出依恋之态,心已是软了叁分,便亲抱着她回了自己的流光苑。 谢知方却不大乐意,一面紧跟在姐姐身后护着,一面抱怨道:“姐姐依旧将她放在这里,多拨几个丫鬟照看也是一样,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他嘟囔道:“大过节的日子,我还想和姐姐多说几句体己话呢。” 如今多了个缠人精,真是大大的不妙。 谢知真笑看他一眼,嗔道:“明堂,你如今都几岁了?怎的还耍小孩子脾气?灵儿是你我的妹妹,我们做兄长姐姐的,理应多多顾惜着些。” 眼看姐姐将谢知灵安排在睡榻上,又着枇杷煎药,红杏绞帕子,谢知方气恨恨道:“那是我的床!姐姐如何能让她躺我的位置!” 鸠占鹊巢,岂有此理! 青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道:“这明明是小姐的床,何时成了少爷的?” 说是谢知真的床,可谢知方一月里倒有半月宿在这边,也不知鸠占鹊巢的到底是谁。 谢知方教丫鬟取笑了一回,越发气恼,偏又赖着不走,拖了张椅子坐在跟前,眼巴巴看着谢知真无微不至地照顾便宜妹妹,目光灼灼,令人有如针芒在背。 谢知真没奈何,转头支使弟弟:“明堂,你替我去厨下看看酒菜准备得如何,若是差不多得了,便去前院问问父亲可回来了,请他过来一同用顿团圆饭。” 谢知方闹脾气道:“我不去!” 谢知真微笑着看他。 不过片刻,谢知方便败下阵来,站起身道:“我去便是。” 他往厨下和前院晃了一圈,见谢韬正在书房待客,便对门口的小厮留了句话,又往后面来。 从红杏手里取过自己一早买得的红果与面人,谢知方掀开帘子,往靠在椅子里发困的谢知真眼前晃了一晃,亲自将红果喂到她唇边,笑道:“姐姐不是说近来胃口不大好么?尝尝这个,酸甜可口,可以生津健胃。” 谢知真也不拒绝,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朱唇榴齿,颊生笑靥,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谢知方正看得入神,却见躺在床上的谢知灵睁开烧得红彤彤的眼睛,对谢知真小声撒娇:“姐姐……我也想吃……” 他忍不住额角青筋暴跳。 反了天了! ———————— 谢知灵:姐姐,这个酸么? 谢知方:(咬牙切齿)酸! ———————— 谢知方os: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连小孩子的醋都吃。 ———————— 开了一个100po币的空白打赏章,放在最前面了,小可爱们有钱的捧个钱场,不方便的多给点留言和珠珠也是一样,爱你们~ -- 第二十叁回其乐融融除夕夜,火树银花不夜天 谢知方强压着性子,看姐姐亲手喂了谢知灵两颗红果,将被角掖好,看着她发了汗,昏昏沉沉睡过去,这才得了机会,强拖着她往西次间说话。 他往红泥做的小炉子里丢了几颗花生并栗子,不多时听见里面传来“噼卟”之声,拿银箸一一拣了,剥与谢知真吃,口中还要争强:“姐姐如今得了个新妹妹,待她真真是关怀备至。若是哪一日,我和她一同掉进河里,姐姐先救哪一个?” 谢知真被他逗笑,嗔道:“你这话问得好没道理,我们居于深闺,等闲不出外门,如何会掉入河中?再者,你别当我不知道,在外祖家时,你常和几位表哥一同去庄子上戏水,他们都夸你水性甚好,怎么可能需要我救?” 她这回答十分不如人意,谢知方生了好半日的闷气,抱怨道:“若是姐姐和别的什么人掉入河里,我必是先救姐姐的,管他们去死。” “大节下的又犯忌讳。”谢知真最听不得他说“死”字,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看天色将晚,吩咐丫鬟们摆饭,这便要起身往正房去。 她轻移莲步,见谢知方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两颊气鼓鼓的,依稀有几分小时候牵着她裙带打滚耍赖的模样儿,不由笑了,亲自走过来拉他,柔声道:“阿堂,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任凭是谁,总越不过你去。只要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让姐姐怎么样都行。” 谢知方得了这话,满脸的笑压都压不住,“腾”地跳起来,拉着她的手嬉笑道:“姐姐在我心里也是一样的,罢了罢了,姐姐既要做菩萨,我也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便容她在这里将养几天。只有两条,其一,待她好了,依旧回她的灵犀楼去,等闲不要在我面前碍眼,我看了心烦;其二,她终究是那位肚子里养下的,往后什么心性儿,谁也说不好,姐姐还是提防些的好。” 谢知真自然应了,和他携手往正房去。 不多时天色黑透,谢韬在丫鬟小厮们的簇拥中走来,坐在主位受了儿女一拜,给他们各包了两个大红封,又赐下两把银锞子,留于他们赏人用。 谢知真将谢知灵病了的事说了,谢韬点了点头:“我这阵子事忙,未及看她,幸好你这做姐姐的有心。”却只字不提要往流光苑看望的事。 谢知真明白父亲对董姨娘之事仍有芥蒂,却不免感到心寒。 各色果品佳肴流水一般呈上来,叁人共叙天伦之乐,一个和颜悦色,一个举止有度,最后一个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勉力迎合,倒也欢声笑语不断,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酒过叁巡,谢韬面色微醺之际,却见瑶琴头戴珠翠,身穿杏色的小袄儿、银红的裙子,外罩缀着狐狸毛的朱红比甲,手里捧着碗醒酒汤,妖妖娆娆地走到他身边,风摆杨柳般跪地,柔若无骨地依偎着他的膝盖,温言软语,小意逢迎。 谢韬最爱女子做出这般柔弱姿态,不由舒展了心神,想起瑶琴昨夜在枕边央他之语,抬眼看了看一双儿女,轻咳一声,打算趁着如今气氛正好,提出将瑶琴抬举为姨娘的事。 还不及他开口,谢知方便与姐姐眼神交汇,心意相通,主动端了杯花雕,掀起衣袍跪在堂前,朗声道:“父亲,儿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韬有些意外,道:“何故行此大礼?是不是你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说着便有些变了颜色。 谢知方眉角微抽,捏着鼻子扮演父慈子孝:“父亲多虑了,此事与儿子无关,倒和父亲有些干系。” 谢知真微笑道:“此事是我二人提前商议过的,说起来倒是桩喜事,也不知父亲允不允。” 瑶琴听她话中之意,不免联想到自己所求之事上,立时七情上脸,喜不自胜。 谢韬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上,正满意于儿女的懂事贴心,却听谢知方道:“我与姐姐眼看着父亲为公务劳心劳力,身边却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相陪,咱们家也冷冷清清,日渐萧索,虽说这后院有姐姐照管,出不了什么乱子,但再过几年,她总要出嫁,到时候谁来照顾您的饮食起居?因此,我们姐弟二人斗胆请愿,盼父亲寻一位名门淑女,明媒正娶进来,不拘她是青春年少,还是再嫁之身,只要能与父亲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便是我们的福报了。” 他说完这句,郑重地磕了个头,谢知真也离席拜倒。 有如兜头一盆凉水泼下,瑶琴立时白了脸色,待扭头悄扯谢韬衣角时,却见他满脸惊喜之色,显然已经被儿女说动。 谢韬迟疑道:“你们……当真愿意?” 亡妻走后这些年,他也体会到诸多不便之处,董姨娘再好,终究是小门小户出身,床上放得开,却无法与她谈论朝中时局、同僚往来交际与教养儿女之事。 更不用提,谢知真眼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女儿家说亲,前前后后怎么也要两叁年,其中琐碎之事更是不知凡几,没个妇人主事,到底不大方便。 却不知谢知方之所以提出此事,顾虑的也是同一件事。 高门选妇,规矩繁多,讲究的是“丧母长女不娶”,因这类人家的女儿缺乏教养,难担中馈之责。 齐国侯府权势滔天,鲜花着锦,齐清程又是长房长孙,挑选婚配对象的门槛更是苛刻,若是他能为父亲寻一勋贵人家出身的女子做续弦,姐姐在这方面的短处便可以补上,教人再不敢轻慢非议。 左右谢韬已经被他下了断子绝孙药,继母嫁进来之后,外可以约束父亲,不再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内可以持家理事,帮姐姐分忧解劳,往后又生不出什么弟弟妹妹来,无异于稳赚不赔的划算买卖。 谢知真答道:“这是我们的肺腑之言,还望父亲应允。” 她考虑的却不是自身,而是担忧父亲晚景凄凉,再加上她出嫁之后,弟弟的婚事和妹妹的教养到底需要有人操持,若是任由婢女姨娘祸乱后院,到底不像个样子。 谢韬大悦,连声道:“好,好,好。”又痛饮数杯,将瑶琴所求之事撇到九霄云外。 及至深夜,谢韬大醉,被满腹怨言的瑶琴扶着进了卧房,谢知方便拉着姐姐来到湖边,燃放鞭炮烟火取乐。 他亲手点燃印信,一时间火光迸射,轰雷震天,银蛾金弹,霞光氤氲,烟雾笼罩万堆霞,灿烂争开十段锦,丈菊烟兰正相对,桃红柳绿共争春,好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注】 谢知真仰着粉白的脸儿,微笑着观看漫天锦簇繁花,却不知她放在心间呵护关照的弟弟,此时此刻眼底心底,统共只容得下她一人。 隆安元年,就这般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尾声。 ———————— 注:烟火部分的描写,改编自《金瓶梅》片段。 -- 第二十四回富贵屏人皆称赞,赏灯宴各怀心思 正月初十,谢知真接到齐国侯府大夫人发来的请柬,邀她元宵节前往赴宴,共赏花灯。 她在花厅看完请柬,脸上并无受宠若惊的失态表现,而是神色淡然地赏了过来送信的两位嬷嬷些新奇果子和样式好看寓意吉祥的银锞子,又托她们将自己新绣得的一架四扇屏带回去,温言道:“烦请嬷嬷们替我捎话回去,姨母有请,我必是要去的。昔年姨母常与母亲一道钻研刺绣,姨母画工卓绝,我母亲则擅长双面绣法,这套花鸟绣作,是我参照姨母的旧画,用了母亲传授我的技巧所绣,班门弄斧,聊表心意,还望姨母不要嫌弃。” 嬷嬷们见这屏风精美绝伦,富丽堂皇,喜得没口子赞了好一会儿,方才恭恭敬敬告退。 她们回去一五一十回了话,齐大夫人对着屏风看了好半晌,想起和谢夫人无话不谈的诸多往事,默默流了会子泪,不免又高看谢知真一眼。 她命人将屏风摆在用来待客的芙蓉居正厅,每有贵妇人赞叹,便要夸上一回,有些灵醒些的,不免看出些首尾,都说这齐国侯府好事将近了。 转眼到了十五这日,谢知方有心为姐姐长脸,特地骑了他那匹高头大马,看着丫鬟们将谢知真小心扶上马车,亲自为她开路。 这马车是他亲手绘制了精巧图样,请能工巧匠打造了两月方得,造型灵巧而不失大方,做工精致又不致奢靡,不失为他的得意之作。 谢知真端坐于软榻之上,手中捧着弟弟为她准备的小暖炉,旁边又有热茶点心,不免觉得窝心。 谢知方御马退后数步,贴着车窗轻声唤她,笑道:“我与齐兄约好了,今日顺便去他家逛逛,赏赏他收藏的字画,姐姐且放心在后宅游玩做耍,遇事遣枇杷或是绿萼去前院寻我便是。另有一事,姨母那待客的院子恰好临街,是观赏花灯的好去处,待到今年的灯魁出场,我与齐兄也要去街面上凑凑热闹,到时候,姐姐记得往楼下看看我。” 他这话说来奇怪,每日里从早到晚,姐弟俩少则见上五六回,多则十来回,如何需要在别人家楼上巴巴儿看他? 谢知真面露疑惑之色,想了会子,依稀猜到点儿什么,俏脸微红,隔窗道:“阿堂,你又在胡闹了。” 她亲近齐大夫人,一是旧日的情分在里面,颇有几分孺慕之心;二来,齐国侯府毕竟权势滔天,经营得当,总不会有什么坏处,或许还能对谢知方的前程有益。 至于他们家的嫡长子,虽然在谢家求学了近半年,间接里也算打过一些交道,她却十分有自知之明,从来不敢动高攀之念。 实没想到,谢知方人小鬼大,竟然暗地里打起这样的主意。 “齐兄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学问、人品都过得去,想把自己家女儿嫁过去的贵妇人们都快要抢破头。”谢知方不遗余力地劝说姐姐,“我没有勉强姐姐的意思,也不是贪图他们家的荣华富贵,打算卖姐求荣。说到底,结不结亲,最关键的还是姐姐喜不喜欢。今日这样好的机会,姐姐从楼上看他一眼又有何妨?你若嫌他丑陋粗鄙,我往后绝不再提一个字,你若觉得他还过得去,咱们再慢慢商议不迟。” “此事于礼不合……”谢知真嘴上拒绝着,内里到底是个不足十叁岁的少女,多多少少被弟弟说动,犹豫起来。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谢知方不以为然,“到时候姐姐只当是低头看花灯,往我旁边瞥上一眼,神不知鬼不觉,就连齐兄自己也未必能察觉,可保万无一失。姐姐便听我一回,就当是小弟求你。” 说完这句,他不等谢知真的回应,便挥鞭走到前面。 谢知真没有料到,刚到齐国侯府不久,她便隔着屏风听到了齐清程的声音。 齐大夫人邀请的女客不少,且都是长安数得上名号的勋贵簪缨之家,十来岁的少女中颇有几个相熟面孔,宋老将军家的孙女宋佩如也在其列。 因着之前清凉宴上的解围,宋家小姐对谢知真印象极佳,亲亲热热地拉她坐在一处,讨论起时兴的衣着打扮,又认真询问她的唇脂是从哪里买的,颜色好生别致。 “这里面掺了一点子橘色,是我弟弟去琼香阁买了两种颜色,自个儿调配的,我先还觉得有些古怪,没想到试了却还相宜。”谢知真温婉地笑着答她。 宋佩如挑眉笑道:“你弟弟便是上次宴席上的那位小少爷吧?没想到他对女儿家的打扮上还肯用心思,不像我哥哥,只晓得教训我。” 她又夸赞道:“也亏得你肤色白皙,驾驭得了这样的颜色,若是换在我身上,那是万万不行的了。” 两人正说着,听见外面响起两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一道温润,一道清脆。 “儿子拜见母亲,今奉祖母之命,过来为众位夫人小姐送些刚从南边运来的金橘,多有叨扰,还望见谅。”听这人的自称,就是谢知方口中的“齐兄”了。 另一个声音谢知真却再熟悉不过,带着呼之欲出的跳脱之气:“姨母这一向可好?怎么瞧着又年轻了好几岁?子侄都不大敢认了。” 齐大夫人看见谢知方便觉得喜欢,笑骂道:“你这猴儿只长了一张巧嘴,我听着清程说你们一向里颇为投缘,怎么平日里也不多来府里走动走动?若不是我把你姐姐请了来,只怕还降不住你这只猢狲!” 谢知方嘻嘻一笑:“姨母莫怪,实是听说府中事多,不敢过多打扰。今日我腆着脸往后院里来,唐突诸位贵人,也不过是想见姨母一面,表表孝心,还请诸位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莫与我计较。” 他说着,隔着屏风长揖告罪,引来年纪轻些的女孩子低低偷笑之声。 宋佩如透过屏风空隙悄悄看他,捂着嘴跟谢知真道:“你这个弟弟好生有趣,我家中的哥哥弟弟们年纪不大,却总爱做出一副黑脸阎王样,等闲不与人说这许多,更别提顽笑话了。” 又有几个女孩儿悄声议论:“都说齐家的公子生得俊,没想到竟是这样出色的人物,潘安宋玉也不过如此罢……”说着个个绯红了脸颊,生出思慕之心。 独有谢知真始终端正坐着,恪守大家闺秀的风范。 齐大夫人悄眼观察她的仪态表现,暗自点头,见谢知方翘首以盼,乔模乔样,忍不住笑骂:“你这哪里是看我,明明是在担心你姐姐。猴儿放心,我这不是吃人的龙潭虎穴,真娘绝少不了一根头发丝儿,你且把心放进肚子里去。” 说着,她对谢知真道:“真娘,你跟你弟弟说句话,安安他的心。” 谢知真这才开口,声音娇柔婉转,如林中画眉,似春日细雨:“阿堂,我这里一切都好。” 齐清程一时听得怔了,直到母亲轻咳一声,方才回神,一张俊脸微红。 谢知方响亮地应了一声,和齐清程一起告退。 他自是明白齐大夫人安排的这一场赏灯宴所为何来。 齐家排得上名号的主子,无不在明里暗里地试探几个待选少女的反应。 太夫人亲自发话,给了齐清程一个突袭后院的由头,他玉树琼枝一般立于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引得少女们隔屏偷看,暗动芳心。 这时,只有矜持守礼的人,才能获得齐大夫人的另眼看待和阖府上下的尊重。 谢知真心性坚定,处事稳妥,果然通过了又一重考验。 谢知方志在必得地往前院走,不忘例行夸赞:“齐兄注意到方才厅堂上摆着的屏风没有?那是我姐姐亲手绣的,足足绣了四五个月,眼睛都熬红了,你看见的这一面绣的是凤栖梧桐、鹤舞当空、锦鸡相对、孔雀开屏,另一面绣的则是牡丹盛放、莲花满池、瘦梅高洁、海棠富贵,不是我自吹自擂,这样出色的绣作,满长安绝找不到第二幅!” 齐清程仍旧沉浸于佳人的婉柔清音中,魂不守舍地道:“母亲特地请我赏鉴过,确是难得的佳作,谢小姐真是兰心蕙质,绮颜玉貌……” 他说完这句,才意识到妄自评论女子的容貌实在唐突,涨红了脸想要道歉,谢知方却像没听到似的,跳起来拂树枝上的积雪,摇落一地碎玉。 齐清程面带留恋地往佳人所在的院子又看了一眼。 ———————— 谢知方:姐姐的婚事八九不离十啦,开心! ———————— 刚码好,算是深夜福利,看看哪位小可爱先发现,嘿嘿嘿~ -- 第二十五回手抄佛经入人青眼,灯下偷窥暗动 宴席之上,笙歌曼舞,酒过叁巡,一个鹅蛋脸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太夫人听闻谢知真书法秀丽,请她过去代为抄写佛经。 长者有命,莫敢不从。谢知真遂对齐大夫人告了个罪,大夫人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在手背上轻拍,以示安抚,又唤身边的大丫鬟桃枝陪她同去。 明眼人观齐大夫人颇有回护之意,言语间不免试探一二,齐大夫人竟未否认,意有所指道:“真娘进退有度,颇识大体,莫说是我,难道你们就不喜欢?若能得个这样的女儿承欢膝下,那才是我的福气。” 是女儿还是儿媳,众人不免暗自忖度。 有爱慕齐清程的少女们试探齐大小姐齐清燕的口风,她含笑不语,问得急了方道:“祖母与母亲已有计较,这却不是我等闺阁女子该过问的事体。” 她们想到齐太夫人方才的召唤,自然猜到几分,又嫉又妒,偏又无话可说。 且说谢知真来到齐太夫人所住的荣安堂,对老太君盈盈施礼,气度从容,仪态翩跹。 她未语先笑,柔声告罪:“听闻太夫人身体有恙,本该早日过来探望,又怕扰了您的清静,直耽搁到这会子,还请太夫人莫怪。” 老太君白发苍苍,精神却还不错,慈爱地招她上前,坐在自己右手边。 “好孩子,不怪你,老身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中用,总给孩子们添乱,你做的茯苓饼我已吃了,普洱也喝了些,倒合脾胃,有劳你费心了。”她说着,暗暗打量谢知真的容貌身段,见她虽尚未完全长成,眉眼已经透出几分艳丽华光,椒乳挺翘,腰肢纤细,身量也高,端的是一副亡国祸水的美人胚子,不由略略皱了皱眉。 齐清程是齐家数代单传的嫡长子,担负了光耀门楣的重任,自小便被严格教养,若是往后沉湎于女色,因妇人流连于后宅之中,则是大大的不妙。 不过,素来苛刻的儿媳将谢知真夸到天上去,说不得对方身上确有些常人家小姐没有的过人之处,齐太夫人也就耐了性子,细细考量一二。 “太夫人太客气了,您若不嫌弃,我明日再做些别的开胃又好克化的点心,教弟弟给您送过来。”谢知真恭敬地回道。 “那个倒不急,你若不嫌老身絮烦,便帮我抄写一卷佛经,放在观音像前供奉,也是你我二人的福德。”齐太夫人这般说着,对一旁服侍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时送上来一卷抄了一半的《金刚经》。 谢知真依言净手焚香,立于书案前,细研墨汁,悬腕抄写。 为表虔诚,抄写佛经时不可坐卧,不可举止不端,不可左顾右盼,不可心神不属,更不能抄错一个字。 齐太夫人此举,不过是考验谢知真的心性,看她是否是个可供调教的中馈之才。 看着谢知真安安静静地抄了大半个时辰,丫鬟们过来换茶的时候,齐太夫人状似无意地提了句:“外面的花灯可都亮了?” “回太夫人的话,灯展已经开始,大夫人领着许多夫人小姐们登上二楼,正往街面上看呢。听说今年的花灯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还有许多西洋那边过来的琉璃灯,会变色会旋转,还能发出声音,有趣得紧呢。”丫鬟不遗余力地形容起灯展的热闹景象,令人颇为神往。 “也不值什么,我记得咱们库房里便存了一盏六角琉璃灯,你去找刘嬷嬷取钥匙,将那盏灯取了来,咱们也在屋里赏玩赏玩。”齐太夫人看了眼神态恬静的谢知真,暗道她倒是稳得住。 不多时,流光溢彩的琉璃灯在屋子里大放异彩,斑斓灯火映在谢知真眼底面上,丫鬟们赞叹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她持笔的手竟没有半分动摇,就连动作也未缓上半分。 又过了半个时辰,谢知真捧着抄好的佛经呈给齐太夫人看,簪花小楷娟丽工整,通篇竟无半分瑕疵。 齐太夫人难免纳罕:“我瞧着你抄写的时候甚少往经书上看,难道在家里熟读过这本佛经不成?”年轻女孩儿喜爱玩乐,更不用提她听说谢知真在家里还要照管后宅,琐碎之事不知凡几,佛经如此枯冗无趣,实不该这般熟稔才是。 谢知真脸上流露出一抹伤怀之色,轻声道:“自母亲过世之后,我每月都要为她抄上一卷《金刚经》,不为别的,只求个心安,天长日久下来,不知不觉便熟记于心。” 齐太夫人沉吟片刻,看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怜爱,将琉璃灯交给她身边的丫鬟提了,又把手上的玛瑙手串戴到她腕上,笑道:“耽误你这好半日的功夫,是我这个做主人家的待客不周。你快去芙蓉居赏花灯罢,往后若有时间,常来走动走动,陪我这把老骨头说说话。” 谢知真一一应了,告辞离开,那大夫人身边的桃枝却落后数步,等太夫人的示下。 齐太夫人呷了口热茶,再次端详起手中的佛经,神色不辨喜怒,过了好半晌,方才对桃枝微微点了点头。 这就是入了眼的意思了。 谢知真抬步上楼时分,耳听得外面一声炮竹震天之响,宋佩如和几个女孩子忙不迭过来拉她:“你来得正巧,灯魁马上就要出来了!” 她站在窗边往下观望,千万盏造型各异的花灯交相辉映,照耀得这夜色如同白昼,一尊足有一人多高、呈八棱花瓶形状的巨型花灯被车马驮着,缓缓而来,面对她的这一面画的是佳期相会,紧邻着的那一侧则是牛郎织女,另有蟾宫玉兔、梨花飘雪等精致图样,看得人目眩神迷。 在女孩子们的惊呼声里,她按捺着紧张,悄悄往角落里看。 谢知方正急得抹脖子瞪眼,见她终于露面,立刻眼前一亮,拉着一无所觉的齐清程往前面站了一站,又抢过双囍手里的灯笼,将佳公子的俊朗面目照得一清二楚。 谢知真头一次做这种不大体面的偷窥事体,慌里慌张看了一眼,便将眼睛移开,重新看向喧闹的人群。 可齐清程清俊优雅的模样和鹤立鸡群的君子风范,还是清晰地刻入了她的眼帘。 她的脸悄悄红了。 ———————— 谢知方:神助攻成就达成!(可把我给厉害坏了,叉会儿腰\(^o^)/~ -- 第二十六回齐大非偶生踌躇,缘分天定聘娇娘 宴席散场,谢知方等不及回府,将白马交予安禄牵着,身子一弯便钻进了马车里。 叁言两语将枇杷和绿萼打发出去,他紧挨着谢知真坐下,急慌慌问道:“姐姐方才去了哪里?可有什么人难为你?齐兄的模样,你可看清了?” 谢知真双颊绯红,低声将齐太夫人唤去抄佛经的事说了,被谢知方缠得实在受不住,方才微微点了下头,脸上现出女儿家的羞意。 谢知方明白这是入了她眼的意思,齐家也有相看之意,不由大喜,伸手握住姐姐的手,在因执笔而微微红肿的地方轻轻揉按,宽慰道:“齐国侯府规矩是大了些,姐姐受委屈了,且忍一忍。待往后成就好事,我寻机会劝说齐兄寻个富庶之地任职,你们俩天高皇帝远,过自己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去,齐兄为人雅正,脾性温和,又无长辈在身边管教,保姐姐自由自在,称心如意!” 谢知真慌得急掩住他口,嗔道:“越说越不像了,莫说八字还没一撇儿,便是真的……” 她的脸颊烧得滚烫,顿了顿方忍羞说道:“便是真的有缘,孝顺长辈、晨昏定省也是分内之事,怎可任性推脱?” 她是经过严格教养的大家闺秀,相夫教子、侍奉翁婆的规矩礼法已经根深蒂固,也明白世上女子多是如此过活,因此从来不敢奢望能够过上弟弟口中的逍遥生活。 谢知方却对诸多繁文缛节不以为然,撇撇嘴道:“姐姐有所不知,后宅妇人争斗之激烈,不亚于前朝权谋,想要磋磨一个新妇,多的是令人挑不出理叫不出屈的迂回手段。齐大夫人虽与母亲有交情,心里也喜欢你,不至于太过难为你,但那位太夫人素以严苛出名,观今日之行事便可见一斑,我却舍不得姐姐受这种苦。” 谢知真睫毛微颤,对这门明显是高攀的婚事起了叁分踌躇,却没有表现出来。 且说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便到了六月上,谢家的另一件好事却近了。 原来自除夕夜后,谢韬便托同僚代为留意,看哪户人家有教养合宜的女子,可堪聘为续弦。 也是缘分天定,都察院御史宋大人家的嫡女二十七岁年纪,为亡夫守寡叁年,于清明时节往泛兰寺祈福,路上马车坏了,正巧碰上携子女前去上香的谢韬,两下里一照面,一个青春少艾,一个风流儒雅,不免各自惦记在心里。 过后不久,谢韬使人打听了宋小姐的身份,请媒人前去提亲,对方果然应允。 宋大人忧心女儿再嫁遭人轻视,亲往御前求了个县主的名号,又备了实实在在的六十四抬嫁妆,风光大嫁,也是喜事一桩。 成亲次日,谢知真姐弟俩联袂而行,一起去拜见继母。 粉雕玉琢的谢知灵也被嬷嬷带了过来,早早在偏厅等待,她一抬眼看见最温柔可亲的姐姐,立时笑逐颜开,蝴蝶一般扑到她怀里,只顾黏着人不放。 谢知方与这位幼妹八字不合,见到她便肝火旺盛,有心将姐姐抢回来,又担心被继母撞见,惹人笑话,只得强自忍了,暗地里磨牙。 不多时,严妆打扮的新夫人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和谢韬一左一右坐在正位之上,受了叁个儿女的茶,笑吟吟地给他们各封了一个大红封,此外又有厚礼相赠。 这位新夫人面若银盆,肤如凝脂,虽不算顶惊艳的姿容,看着却颇和气,令人不自觉地生出亲近之意。 她看向谢韬的时候,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光芒,谢韬也极称心如意,难得的露出笑模样儿,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在偏厅摆饭之时,瑶琴通没个眼色,打扮得华贵美艳不说,又穿了身水红色的纱衣,借着上点心的时候和谢韬打眉眼机锋,表情如泣如诉,又冲新夫人的方向努了努嘴儿,似乎是在求他借机将自己的身份过了明路。 旧爱难敌新欢,谢韬自然装瞎充聋,视而不见。 谢夫人却不是好相与的,来回打量两眼,已经看出几分首尾,却故意装傻,问道:“老爷,这位穿红衣的,长得倒是好模样儿,不知是咱们家甚么人?应该如何称呼?” 谢韬如何有脸说这是自己沾过身的丫头,脸色僵了僵,搪塞道:“不是甚么亲戚,她是在书房伺候笔墨的丫鬟。” “既是在书房伺候的,为何又来摆饭?”谢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把谢韬弄得颇有些下不来台。 谢知真就势交了管家之权:“母亲莫怪,实是我年纪轻,经的事少,这几日忙前忙后,顾前不顾后,下人们便有些乱了规矩。如今母亲来了,我便躲躲懒,好好松口气儿。”说着,她示意身边的嬷嬷将一大把沉重的钥匙交了上去。 谢夫人有些意外,又感念她的识分寸懂礼节,推让了一回,命乳母苏嬷嬷接了,待谢知真越发亲昵,拉着她的手向谢韬夸赞:“真娘年纪这样小,便能将后宅之事打理得这般井井有条,已是不易。妾身十叁岁开始管家,刚开始常出错儿,和真娘是不能比的,后来经的事多了,方才渐渐游刃有余。老爷若不嫌弃,便让妾身与真娘共同理事,必不教您有后顾之忧。” 谢夫人原来的夫家也是满门清贵,她身为长房媳妇,上能孝顺长辈,下能调理仆妇,内外圆融,博得众人赞许,自然有通身的好本事。 说的是共同理事,其实是投桃报李,愿意教养谢知真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后宅生存手段,这却是谢知方穷尽其法,用真金白银也换不来的大礼。 谢知方闻言大喜,暗道这位继母果然上道,不枉自己费时费力在她马车上做手脚,设计那场“偶遇”。 谢韬也颇为满意,连连点头,将瑶琴的事放到一旁。 却说这再嫁的娇娘,于床事之间颇有心得,极擅奇技淫巧,不出一月便将谢韬笼络得服服帖帖,又亲手熬制补肾壮阳的汤药,将夫君调理得龙精虎猛,二人好得如蜜里调油一般。 谢夫人甚懂分寸,一应用度皆紧着姐弟叁人,却放话出来,不需他们日日请安,少了许多面面相觑之尴尬,又毫不藏私地将内宅阴私之事一一说与谢知真听,谢知真天资聪颖,擅长举一反叁,时间久了,颇有所得。 到得暑热时分,谢夫人趁谢韬随御驾出巡的时机,寻了个错处,将瑶琴交于人贩子发卖了,待谢韬回来,已经连人影都寻不着。 他有些气恼,还没来得及说两句重话,便被谢知方插科打诨拐带到了别的话题上,夜里红烛高举,谢夫人又裸着一双嫩白的胸脯儿和他软语赔罪,一番疾风骤雨之后,也就罢了。 ———————— 谢知方继续得意:小爷我吃喝嫖赌样样行,说媒拉纤第一名! -- ρO1⑧ц.coм 第二十七回姐弟临窗叙家常, 一晃眼夏去秋来,十月十五这日,是谢知方的十岁生辰。 姐弟俩一个四月出生,一个十月,恰好差了叁岁半,去岁因着谢姨娘的事,阖家都没有心情操办,今年添了新主母,一切又颇为兴顺,谢知真便坚持要为弟弟好好办一回宴席庆祝。 谢知方这半年像抽苗似的蹿高了一大截,瞧着比姐姐还要高上半寸,每日里溜猫逗狗,胡天海地出去疯玩,人也瘦了不少,两颊上的软肉消失不见,瞧着倒有几分佳公子的模样。 用枇杷的话来说,少爷若是不开口,不上蹿下跳,和那些名满长安的世家公子也没什么两样。 听见这话的时候,谢知方毫无形象地朝天翻了个白眼,翘着二郎腿,“咔嚓咔嚓”将手里的秋梨吃得山响,笑话她:“臭丫头没一点儿见识,爷学他们,根本不必费半分力气!可你去问问他们,能学出我两成精髓不能?”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得意模样。 几个丫鬟被他逗笑,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谢知真坐在窗边,借着光亮往将要完工的袜子上绣精巧花样儿,仪态娴静,朱唇噙笑,端的是一副美人图。 她飞针穿线,转过脸问弟弟:“阿堂,你喜欢竹子还是兰花?” 同色的丝线绣在白色的袜面上,若非定睛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偏偏她在照顾他的事上不分巨细,半点儿也不肯敷衍。 谢知方极受用姐姐无微不至的关心,贴到她身边打量精致的绣工,嘻嘻笑道:“都喜欢怎么办?姐姐肯给我做两双么?” 说着,他将自己吃了一半的梨子递到她唇边。 谢知真也不推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咽下去,笑道:“可以是可以,我先做好一双给你穿着,待把灵儿要的香囊绣好,再给你做另一双,好不好?” “你给她绣香囊做什么?”听到谢知灵的名字,谢知方陡然翻脸,“已是那么大的姑娘了,自己不会学?若是伤着姐姐的眼睛,我可饶不了她!” 说得就好像为他做袜子便不费眼睛似的。 谢知真好脾气地拿帕子擦去他嘴角的梨汁,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又说回生日宴的事情上去:“阿堂今年想要什么礼物?你上次说有个新来的杂耍班子不错,我们便不请戏班子,请他们来助兴可好?” 她又一一说起打算邀请的亲朋好友:“咱们这次不请外人,只请些关系亲近的,坐在一块儿热闹热闹。前几日外祖母来信,说大舅舅不日要来长安述职,说不定正巧能赶上,母亲那边的亲戚也要发几张帖子,多走动走动,早日熟悉起来……对了,齐大夫人那边,要不要递个话?” “依着我的意思,实在不必如此麻烦,只要姐姐还像去年那样,亲手为我煮一碗长寿面,小弟便别无所求。”谢知方的嘴像抹了蜜,又夺过她手里的袜子,给她揉手捏肩,“不过,咱们大半年没办过什么像样宴席,借这个机会热闹热闹也不错。齐大夫人那边自然是要请的,别人我不敢保证,齐兄必会给我这个面子!” 他提到齐清程的时候,着意看了眼谢知真,见她粉脸微红,笑意不由加深,附在她耳边道:“我记得姐姐今夏做了两个扇袋,一个秋香色的,一个墨蓝色的,样式好看得紧。我心疼姐姐辛苦,这第二双袜子便不要了,把那两个扇袋与了我罢。” 枇杷嘴快,笑道:“少爷该不是貔貅托生的罢?成日里净惦记着我们小姐屋子里的东西,什么好物件儿都逃不了您的眼!如今早过了暑热的时候,您要扇袋做甚么用处?” “爷留着明年用不行?”谢知方理直气壮,毫无羞惭之色,又拉着谢知真的手臂耍赖,“我平日里是拿了姐姐不少东西,可在外面淘换来什么宝贝,哪一样不是先送到姐姐屋子里?这丫鬟皮痒该打,姐姐可得为我做主!” 谢知真教他缠不过,果然使绿萼找出那两个扇袋给了他。 却说这日下午,谢知方趁周老先生不查,优哉游哉地从秋香色的扇袋里抽出象牙骨洒金扇,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重又收回去,如是再叁,终于引起了两位同门师兄弟的注意。 林煊皱着眉道:“你又抽什么风?这么凉快的天气扇的哪门子扇子?” 他看清谢知方腰间挂着的扇袋,立时明白过来,冷笑道:“又来炫耀了是吧?不必多说,那扇袋十有八九又是你姐姐做的。谢知方你幼不幼稚?” 齐清程闻言认真看向他腰间,见那扇袋做工精致,上绣闲云野鹤,说不出的自在闲适,难免想起那惊鸿一瞥的红衣美人,一时间看得入了神。 将他的反应一一收在眼底,谢知方和林煊又拌了几句嘴,听见周老先生咳嗽了一声,方才安静下来。 课后,他留住齐清程,邀请对方参加自己的生辰宴。 齐清程自然答应,温言道:“我那里正好有一套文房四宝,说不上多好,倒都是古物,或可放在案上把玩一二,还望谢兄弟不要嫌弃。” 他说得谦虚,可齐国侯府出来的物件,怎会是凡品? “这怎么好意思?”谢知方单等他这句,闻言立刻顺杆往上爬,从袖内的暗袋里摸出绣着青云白鹭的扇袋,“礼尚往来,这件小礼物便送给齐兄罢。” 齐清程见这扇袋除了颜色和图样不同,绣工之精巧和他腰间的那个如出一辙,已经猜到出自谁的手笔。 谢知方年纪小,考虑不够周祥,他却是经过严格教养的世家公子,对于女子所绣之物,本该婉言拒绝才是,不知怎的在这时竟犹豫起来。 “齐兄怎么不接?”谢知方纳罕道。 齐清程又往他手里看了两眼,实在难抵这诱惑,便拱手道:“既是谢兄弟一番美意,为兄便却之不恭了……” 他说着,正要接过来,谢知方忽又将扇袋收了回去。 迎着齐清程疑惑的目光,他笑得无辜又无害:“瞧我这脑子怎么忘了,这原是我姐姐绣给我的物件儿,女子之绣作关乎大体,不宜外流,是我考虑不周,且等我改日另寻合适的礼物回赠齐兄罢。” 齐清程口中道不妨,脸上却露出遗憾之色,谢知方只做视而不见,将扇袋重新塞回袖子里。 其实,他本来是真的打算将扇袋送给齐清程的。 可不知怎的,想起姐姐花费在这样东西上的辰光和心思,又觉得就这么随随便便送出去,未免可惜。 罢了,留到明年夏季,自己用罢。 ———————— 谢知方:姐姐这么好,嫁给别人未免可惜(不是 -- ρO1⑧ц.coм 第二十八回一拍即合好事将近 谢知方生辰前一日,大舅舅宋敬赶至长安。 因着幼妹病逝之事,他对谢韬一直颇有微词,因此并不打算在谢府借住,而是提前派两个下仆来长安打点,挑静僻之所在,买了套极敞亮的五进院落,又使轿子接姐弟二人过去叙话。 宋家是江南大族,门风清贵,书礼传家,宋敬却颇有几分荒诞不经的气质,送了谢知真一条产自西戎的大犬,其毛色乌黑,凶恶擅吠,立起身足有一人多高,美名其曰看家护院之用,又与了谢知方一位剑术师傅。 “真娘,若有什么不长眼的小人招惹你,你只管放这獒犬出来,保管她吓得魂飞魄散。”宋敬生得一副白面书生模样,出口却是悍匪之语。 他用力拍了拍谢知方的肩膀,“上次见明堂还是个小萝卜头,一转眼也有些男子汉的模样了!只不要学你父亲,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用得紧。你往后跟着武师傅好好学学如何强身御敌,舅舅不求你以一当十,出门在外护好你姐姐,这个要求总不算高吧?” 谢知方哭笑不得。 再世为人这一年多来,他虽然逍遥放纵,却也拎得清楚,每日里都会花费两个时辰修炼内功,精进招式。 有深厚的根基在里头,自然事半功倍,如今他虽然没有前世里身手卓绝,应付叁四个这样的师傅,倒也不在话下。 可大舅舅一番美意,倒不好拒绝。 谢知方和姐姐一起向舅舅道谢,陪他吃了顿便饭,毫不客气地收下诸多长辈委他捎带来的礼物,赚了个盆满钵满。 夜里,他赖在姐姐闺房,坐在灯下一一拆看礼物,见着一枚做工精致、剔透无瑕的玉观音吊坠,笑道:“这必是叁舅母送的,舅母素来信佛,出手又大方。姐姐你看,这观音的眉眼倒有些像你呢!” 青梅在一旁核对礼单,恭谨道:“确是叁太太送的。” 见谢知方拿着吊坠在她身前比来比去,谢知真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我已有了一个坠子,这个给你罢。” 她胸前贴身带着个殷红如血的水滴型玉坠,却是母亲病逝时亲手交给她的,等闲不离身。 谢知方高高兴兴地戴在脖子上,小心贴肉放好,依惯例使出水磨工夫,在姐姐房里歇下。 谢夫人颇擅做人,对二人略有些出格的亲昵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右是嫡亲的姐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第二日一早,谢知真便和谢夫人忙前忙后,筹备生辰宴相关事宜,陪早来的女客说话应酬。 谢夫人虽为续弦,身份却很拿得出手,那些个之前不将谢知真放在眼里的贵妇人们不免收了倨傲之色,和她客客气气地寒暄起来。 齐大夫人来得不早不迟,和谢夫人攀聊了几句,将眼神投向谢知真,见她在新主母的调理之下,比去岁更多了几分内敛从容,便将最后一丝顾虑除去,话音里带了些有意结为通家之好的意思,试探谢夫人的反应。 齐国侯府权势滔天,谢夫人自然又惊又喜。 继女得了大造化,她身为娘家人也能沾光添彩,又能得一个宽和恩慈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两下里一拍即合,只等各自说与自家夫君与长辈,行叁媒六聘之礼,便可玉成好事。 前院里来的男客有七八个,皆是和谢知方意气相投的少年郎,谢知真知道他不喜拘束,便安排了他最喜欢的杂耍班子表演些喷火、走索、跳丸等绝技,又腾出块场地,准备好投壶、蹴鞠等诸多器具供他们玩乐,调了几个机灵嘴巧的小厮伺候。 何家的二公子大呼有趣,玩笑道:“谢兄,你这位姐姐真是位妙人儿,如此知情识趣,比我家那些个只知道背诵女德的姐姐妹妹们可亲可爱许多。小弟冒昧,敢问一句,令姐可有婚约在身?” 听见这话,与座的齐清程忽的紧张起来,抬眼看向谢知方。 谢知方砸了口青梅酒,有意端了好一会儿架子,方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道:“你这厮好没计较,我好心好意请你过来做耍,你吃我的喝我的倒也罢了,竟敢肖想我姐姐?” 他生得俊俏,说质问的话时也带着笑,令人不觉冒犯,反而心生亲近。 何二公子立刻作揖告饶,几个人笑闹着揭过此事,讨论起近来兴起的玩乐之法。 齐清程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谢知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我得往后院点个卯,去去就来,你们自吃你们的,不必等我。” 说着朝齐清程做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一起出来。 齐清程略有疑惑,却还是找了个借口出去,站在廊下和他说话。 谢知方低声道:“我近日从大舅舅那里得了个有趣的砚台,从外观看平平无奇,无甚特别,研了特制的墨汁进去,却可见水波浮动,鲤鱼于其中游曳,又有小朵墨莲开放。我有意送与齐兄,却不好教他们几个撞见,劳累齐兄走动几步,跟我去书房取了罢。” 齐清程不疑有它,温言道谢,和他一同往书房走。 书房前面种着几棵石榴树,长势甚是喜人,红彤彤的果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谢知方仰头望过去,笑道:“齐兄且等一等,我摘几个石榴,待会儿也好孝敬长辈。” 他说着,不等齐清程阻拦,便猴子一般攀援而上,身手灵活,从树枝间挑又大又红的果子摘下,丢于小厮安寿。 安寿拿衣襟兜了,不多时便拢了十来个,在底下叫:“少爷,少爷,已尽够了,您快些下来,可别摔了!” “急甚么?”谢知方不以为意地探出半边身子,笑得肆意,“看爷给你表演一个海底捞月!” 他双腿勾住横岔出来的树枝,上半身倒仰下去,伸手去取一个红如彤霞的果子,冷不防树枝禁不住他的重量,“咔嚓“一声齐根折断。 谢知方“哎呦”一声,从半空中跌下,正摔着后腰,疼得满地打滚儿。 小厮们立时慌了,蜂拥上来察看他的伤势,安寿尤其慌乱,满口子“老天爷”,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像在嚎丧。 齐清程面色焦急,拉起安寿道:“先别急着哭,去后院报你家主母,请她过来拿个章程。” 又命另一个小厮去请郎中:“别是伤了骨头,你们莫要移动他,等郎中来了再说。” 谢知方却紧紧扯住他的衣袖,气若游丝道:“不……母亲正在招待女客,若是惊动了她们,倒不好了……安寿……你悄悄去请我姐姐……也莫说是甚么事,只教她赶快过来……” -- 第二十九回牵线搭桥暗度陈仓,以花为媒尘埃 谢知真正陪着几位夫人听戏,枇杷行色匆匆地走到她身旁,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两句,一张芙蓉脸霎时变了颜色。 谢夫人看了她一眼,问道:“真娘,怎么了?” 齐大夫人也望了过来。 谢知真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慌乱焦急,微微翘了翘唇角:“无事,不过是阿堂送我的那只猫儿淘气,抓倒了花架,不知钻到甚么地方去了,丫鬟们找不到它,这才慌慌地报了我。” 她立起身,对着众人福了一福,浅笑道:“姨母婶子们恕罪,我去去就来。” 又转头吩咐枇杷:“去看看厨下的点心做好了没有,让她们快些呈上来。”举止毫不出错,依旧从容大方。 齐大夫人不疑有它,转头自去看戏,过了会子和谢夫人闲聊道:“我倒不知,真娘喜欢养猫?” 谢夫人却知养猫之语不过是说辞,一边心下里打鼓,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端,一边搪塞齐大夫人:“小孩子家家,贪玩些是有的,她那个弟弟又是个混世魔王,见天儿的搜罗些鹦鹉八哥、狸猫大犬来哄她开心。左右女孩儿家也就在闺阁里轻省这两年,我倒不拘着她。” “你是个心慈的。”齐大夫人笑着恭维她,内心却道,在闺中养养也就罢了,可不能把这些习性带到齐国侯府里来,不庄重不说,往后有了身孕,对子嗣也有妨碍。 好在谢知真素来恭顺听话,到时候少不得她多费些心思,管教一二。 却说谢知真甫离了待客的院子,便将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抛诸脑后,也不顾忌会不会遇到外男,步履急急地往前院的书房而去,直走得香汗隐隐,云鬓微乱,明艳无双的脸上泛出薄红,倒多了几分生动,越加令人移不开眼。 她推开房门,看见芝兰玉树般站于软榻之侧的齐清程,顾不上羞,对他盈盈福了一福,便走过去察看弟弟的情形:“阿堂,你伤着了哪里?快给姐姐看看!请过郎中没有?” “谢小姐莫慌,明堂伤到了后腰,我略懂一些岐黄之术,瞧着似乎没有伤到筋骨,便擅作主张将他抬了进来,又使人请了郎中,算时辰也快到了。”齐清程在旁边温言安慰,虽清楚君子非礼勿视,却还是忍不住悄悄往她的脸上看了一眼。 去岁大雪里惊鸿一瞥,令他魂牵梦萦,却总觉得美人如花隔云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今日再见,她脸上盛满了担忧,添了几分柔弱,倒令他越发心折,更生出一种妄念,想要将她捧在掌中,轻怜蜜爱一二,聊解相思。 这几日,祖母和母亲已经透出几分打算和谢家结姻的意思,如无意外,面前的女子,便是他往后白头偕老的正妻了。 念及此,齐清程的态度越发温柔体贴,又亲自搬了椅子,请她坐下休息。 谢知真哪里坐得住,一边埋怨弟弟淘气,一边让小厮们小心帮他宽了外面的大衣裳,隔着帕子掀起雪白的中衣,果见蜜色的皮肤上一片骇人瘀痕,当即就心疼得掉了泪。 她的眼泪落在谢知方腰上,谢知方立刻发了急。 引齐清程来书房是设计好的,摘石榴时跌下也是他故意的,他皮糙肉厚,又懂些功夫,摔下来的时候自然用了巧劲儿,这伤势看着严重,实际倒不怎么疼。 在他本来的预想中,姐姐应该眉带轻愁,软软询问齐清程一二,齐清程自会温柔宽慰,正好培养感情。 可姐姐怎么会如此伤心?! “姐姐,姐姐莫哭!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哪有那般严重?就算不请郎中,将养两日也就全好了……”谢知方涎着脸要挣起身子帮她拭泪,把跪在地上的安寿等人唬得了不得,七手八脚冲上来按住他。 谢知真带着哭音道:“摔成这样,还叫不严重?那我竟不知道怎样才叫严重。早与你说过,行事须得稳重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还要做这种事来气我……” 见谢知方还要挣扎,她恼道:“你再动,我便走了,从今以后撂开手,再也不看你一眼,只当没有你这个弟弟。” 有如被戴上紧箍咒,谢知方立刻老老实实趴在榻上,只腾出两根手指牵牵她的衣袖:“姐姐,我已知道错了,想打想骂都随你,只不要不理我……” 他往痴痴看着谢知真的齐清程方向看了一眼,内心不知怎的有些酸涩,握着袖子的手也紧了紧,却还是尽职尽责地牵线做媒:“姐姐别再哭了,平白的教齐兄看笑话,我往后都没脸见他了。” 谢知真也知道自己关心则乱,情急失态,有些赧然地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看着郎中来到,便避到门外让郎中给谢知方治伤。 齐清程同样避出来,立于她对面不过两步的距离,见她双眼哭得通红,帕子也被浸湿,心下又痒又麻,越矩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将过来。 谢知真犹豫了会儿,到底没有接,微微侧转身子,一抹红痕自脸颊爬到精致的耳珠,又润进浅粉色的衣领里。 齐清程被她这副娇态诱得神魂颠倒,并不勉强,清了清嗓子道:“大喜的日子,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也是我考虑不周,明堂爬树的时候,竟没有在一旁拦着。我与谢小姐赔个不是罢,请谢小姐莫要见怪。” 说着便对她做了个揖。 见少年郎举止从容有度,谈吐温润有礼,谢知真连忙还了半礼,轻声道:“齐公子太客气了,此事本就是因明堂淘气而起,和你没有什么相干。我方才有些失态,唐突了公子,还请莫要见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站在廊下聊了会子,也算相谈甚欢。 门内的谢知方勾着脖子往雕着双鲤戏水的窗格子上观望,活似一只引颈的大鹅。 郎中捋了捋山羊胡,道:“公子腰上的伤倒是不妨事,开几贴活血化瘀的药吃吃便好,只是这脖子……也扭到了不成?” 谢知方什么也没有看清,悻悻地缩回去,胡搅蛮缠着拖延时间:“脖子无事,只是觉得头晕眼花,双腿也疼,你再帮我好好看看。” 过了一刻钟,里面才有动静。 谢知真急着去看弟弟,耳听得齐清程道:“听明堂提过谢小姐喜欢兰花,说来也巧,我家今年从南边移过来十几盆十叁太保,尽数放在暖房里,着花匠小心伺候,养得倒好,如今正值花期,或可摆在案上赏玩一二。过两日,我着人往府上送过来几盆,请谢小姐一同品鉴。” 谢知真莲步微顿,推拒道:“这礼物太过贵重,我不好收的。” 似是知道她心中顾虑,齐清程宽解道:“兰花本不是俗物,自应赠与惜花人。方才是我说得不妥,我与明堂相交已久,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体,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这花便当我这个做子侄的孝敬长辈,给谢夫人赔罪的,烦请谢小姐代为收下。” 他将话说到这份上,谢知真实在推脱不得,只好应下。 第二日,八盆兰花送至谢府,喷清香玉,簪花初绽,端的是神韵非凡。 见齐清程如此上道,谢知方也觉高兴,半靠在床上指使丫鬟们往谢夫人房里送了两盆,谢韬书房摆了两盆,余下四盆尽数抬到谢知真房中,又促狭地看着姐姐,笑得鸡贼。 谢知真教他看红了脸,转过身不理他,对着明窗泻下的日光,继续缝制弟弟秋日穿的衣衫。 十月二十八日,齐国侯府请兵部尚书家的夫人为媒,携了一对鸿雁,一对羔羊,酒黍稷稻米面各两斛,另有蒲苇、卷柏、香草等物,上门纳采,正式向谢家提亲。 ———————— 久等了。 -- 第叁十回问吉凶天作之合,心不足妄念初生 齐国侯府权势滔天,谢韬本打算为嫡女找一个家风清正、人品端方些的人家,倒不求家世多么显赫,再想不到这样好的事会落到自家头上,一时间又惊又喜,颇有些难以置信。 齐清程常来谢府读书,逢年过节也依子侄之礼向他问过安,被他考校过学问,生得一表人才,谈吐矜贵有礼,身为齐家唯一的嫡子,往后又少不得继承祖上的荣光,前途不可限量,实在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好女婿。 因此,谢韬高兴得了不得,立时应下这门亲事。 他将纳采之礼尽数收了,一边厢嘱咐谢夫人好生招待尚书夫人,一边厢着丫鬟去后院请谢知真过来相见,又令管事去库房取珊瑚玉树之物回礼。 听到丫头欢天喜地来报,得知自己终身定下,谢知真微微怔忡,转头望向金桂映在窗棂上的影子,一时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颇为不真实。 时人多盲婚哑嫁,好不好的都绑缚在一起,稀里糊涂过上几十年岁月,妻妾和气,儿孙满堂,便算是大福气。 有弟弟提前打好埋伏,穿针引线,和齐公子见过两次面,聊过几句话,对他的相貌人品有了初步的了解,已经算是侥幸。 齐公子家教严格,温润如玉,待人和气有礼,又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她实在没甚么好不知足的。 谢知真收敛心神,换上蜜合色的对襟衫子,妃色金银线的坎肩,下着十样锦绫裙,一色儿半新不旧,端庄中不失少女的明净活泼,又令绿萼绾好随云髻,这才仪态万方地往正院里去。 尚书夫人爱她颜色好,气质也出众,一迭声赞了好些句,将手上的翡翠镯子捋下来,不由分说戴在她腕上,和谢夫人闲话了些家常,相谈甚欢。 晚间,等客人们去了,在外面疯玩疯跑得满身是汗的谢知方这才归家,一路往流光苑而来,站在门口也不进来,望着姐姐嬉笑。 谢知真教他看得不自在,嗔道:“你这是往哪里去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还不快些进来。” 知道他尚未用饭,她将桌上摆着的细巧果点推给他,又吩咐红杏等人去厨下吩咐传菜。 见四下里无人,谢知方牛皮糖一般缠上来,拉着姐姐的袖子问:“姐姐欢不欢喜?” 谢知真不肯答他,怎么挣也挣不过,方垂下长睫,低声道:“阿堂,我明白这门亲事实在是再好不过,你也费了许多心思在里头……只是,跟你说句实话罢……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有些慌。” 谢知方怔了怔,安慰道:“姐姐莫慌,齐兄是我细细考量过的,心性至纯,胸中装的是社稷苍生,没有那些纨绔子弟们的花花肠子,往后必会一心一意待你。我知道他们齐国侯府规矩大,姐姐心里害怕也是情理之中,但咱们之前不是说过么,任他门第如何森严,只要你两个拿得定主意,寻个外地的实缺放了,往后天高皇帝远,谁管得了你们的神仙日子!” 他早就知道齐国侯府要来提亲,借故躲出去,何尝不是心中不舍难过,又不想坏了喜气的缘故?只是这些话却不好跟姐姐一一说得。 谢知真教他哄得散去忧愁,重又绽开笑颜,亲自绞干净帕子帮他擦脸,将他素来爱吃的菜色用筷子一一挟于碗里,看着弟弟吃下。 过不几日,尚书夫人上门问名,讨了谢知真的生辰八字过去,由齐国侯亲自出面,请陛下跟前侍奉的天师代为测算吉凶,卜出个“上上吉”之兆,说谢知真是极贵重的命格,宜室宜家,上能孝顺翁姑,下能绵延子嗣,主理中馈,贤达通惠,襄扶夫君,直上青云,又和齐清程的八字合了,也是吉兆,端的是玉郎美眷,天作之合。 齐国侯府大喜,挑吉日交换鸾书,只等来年春日里纳征,再行商议婚期。 这桩婚事已成十拿九稳之势,为了避嫌,齐清程倒不好再往谢府里来,另请了位鸿儒做老师,却常记着和谢知方、林煊的交情,叁不五时约他们出去做耍。 因着这一层关系在,谢知方看齐清程越发顺眼,时不时帮他带一些胭脂水粉、香囊团扇等物给姐姐,托辞是自己在外面买的,却要挤眉弄眼地暗示一二,谢知真红着脸一一收了,给他做的点心却比之前加了一倍的分量。 转眼秋去冬来,又是年关。 谢知方的个子已经比姐姐高出半个头,衣衫缝制的速度赶不上他抽条的长势,那些谢知真亲手裁就的、明年已经不能穿的衣裳袜子,却被他使小厮整整齐齐迭好,放在衣箱里收藏。 用过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家人奴仆们散尽,姐弟俩坐在烧着地龙的厢房里,挑灯夜话。 谢知方托着英气渐显的俊俏容颜,痴痴看着姐姐温柔清丽的脸,想到明年齐清程便要行冠礼,姐姐也将满十四岁,已是可以嫁为人妇的年纪,说不得婚期便要定在夏秋之季。 那么,这便是二人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 “姐姐……”谢知方突生不舍之意,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说起孩子气的话,“往后你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和我日渐疏远,甚至再也记不起还有我这个弟弟?” 前世里,他和六皇子季温瑜素来不对付,在长安位极人臣之后,因着派系不同,更是势同水火,自然也就没有和姐姐相见的机会,久而久之,在大朝会之类的热闹场合撞见时,总觉得那个盛装打扮、被众人簇拥着的宫装丽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宫变前夜,他志在必得,却也记得身在敌对阵营的姐姐,托暗卫悄悄送信给她,教她称病不出,安生待在宫殿里。 等事情料理干净,他看在她的面子上,并不介意留季温瑜一条命。 可暗卫一去无回,他苦等不至,眼看时间快要来不及,只得按原计划行事。 一剑斩杀太子,却被黄雀在后的季温瑜坐收渔翁之利时,他曾经疑心过是姐姐倒戈相向,暗地里通风报信,却在她扑过来以身相代的时候,肝胆俱裂。 他知道前世里她视自己如命,不止将自己当做弟弟,更当做最重要的亲人,当做自己身为长姐所必须背负的责任。 可这一世呢?她和齐清程情投意合,鸾凤和鸣,往后还要生儿育女,白头偕老,齐清程可不是季温瑜那样阴险狠毒、心机深沉的人,时间久了,她肯定会将夫君和儿女放在心底无比重要的位置…… 到时候,她还会像现在这般在意他吗? 谢知方十分清楚自己贪婪又卑劣的本性,却控制不住想要把这么好的姐姐,这么至真至纯的疼爱与关心,长长久久留在身边。 谢知真揉了揉他在床上打过滚而有些凌乱的黑发,浅笑道:“不要胡说,无论何时何地,姐姐最在意你。” 谢知方配合地笑笑,将剥了好半天的一把果仁儿送到姐姐唇边,脸往窗户的方向偏了偏,遮掩住自己有些黯然的眼睛。 他不相信。 不是不信谢知真,她说出这些话时的感情和心意都不是假的,只是时移物易,天道无常,往后会如何,实在难说。 他只是不相信诡谲的命运和漫长的时间罢了。 -- 第叁十一回柳莲儿借怜邀宠齐公子寻机私会 转眼到了春暖花开之日,齐国侯府齐备聘礼,当首一对真金打就的金猪,一对通体碧绿的玉如意,珍珠翡翠两套头面,往后八面金丝楠木雕福禄寿挂屏,八只喜羊,另有锦帕、宫花、龙凤双烛等物,行纳征之吉仪。 谢夫人以谢知真亲手所绣的衣衫鞋袜回礼,其中给齐大夫人缝制的一双软底宝相花纹云头锦鞋,针脚工整,配色端庄大气,教齐家几个妯娌们轮番传看,赞不绝口。 齐大夫人微笑道:“真娘素来有心,你们也不必眼红,待到她嫁进咱们家,让她给你们每人各做一双便是。” 齐二夫人出身寻常,闻言惊叫道:“这如何使得?她可是长房主妇,到时候说不得要跟着嫂嫂主理中馈,如何有功夫给我们做鞋袜?” 齐叁夫人听她说得不像,连忙在底下拽了拽她的衣裳,对大夫人谄笑道:“二嫂又说胡话,大嫂年纪不大,身子骨也健朗,如何需要一个小姑娘家家插足家事?依着我说,还是先在大嫂跟前立几年规矩,学学为人媳妇的本分,再论其他的罢。大嫂既开了口,我们少不得腆着脸受了礼,且等新妇进门,也跟着嫂子享享清福!” 叁夫人这话倒说到齐大夫人心坎里去,她脸上的笑容加深,和弟妹们又说了几句话,忽而听见角落里传来隐隐的啜泣声。 她循声望过去,看着坐在底下的那位鬓角簪着白绒花的娇弱女子,不自觉地放缓了神态:“莲儿这是怎么了?” 这女子名唤柳红菡,小字莲儿,乃是大夫人同胞妹妹所出。 姐妹俩同人不同命,一个嫁于显赫勋贵,又母凭子贵,多少年地位稳如泰山;另一个原也嫁了太守之家,无奈夫婿不争气,贪赃枉法不说,前年蛮夷攻城的时候,竟然抛妻弃女乘船遁逃,陛下大怒之下,着人将其捉拿,流放叁千里之外,阖家也跟着败落。 去年年底,那位命苦的妹妹身染沉疴,撒手人寰,临终时写了封血书,将唯一的女儿托付于她,求她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替女儿寻一家境殷实些的人家嫁了,图个终身有靠。 齐大夫人遂遣下仆将柳红菡接进府中,上下以表小姐相称,一应规格与齐家小姐殊无二致,因着她娇滴滴软绵绵,在姨母面前又颇为温柔小意,几个月相处下来,竟然比那些个庶出小姐还要得宠些。 这会儿,听见齐大夫人询问,柳莲儿连忙用素帕拭了拭脸上的泪珠,婉转道:“姨母莫怪,莲儿本也为您做了双鞋子,如今看见未来嫂嫂的绣作,方知什么叫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一时有些难堪,又羡慕嫂嫂的家世与好命,自伤其身,方才哭的。” 齐大夫人怜爱地将她唤至身边,使她身边的丫鬟去取她做的那一双,慈爱道:“你来得晚,所以不知,真娘和你年纪差不多大,自幼便丧了母,家世也并不比你家强上多少,因此实在不必自轻自贱。等往后她嫁进府里,你俩说不得还能成为闺中姐妹呢。” 闻言,柳莲儿露出个羞涩的笑容:“只要她不轻视于我,我必定与她好好相处,一同侍奉姨母,哄姨母开心。” 齐大夫人接过柳莲儿所做的乳烟缎攒珠绣鞋,亲自踩在足下试了试,有意抬举她,笑道:“你嫂嫂做的鞋子样式是好看,却不如你这双鞋合脚。” “姨母喜欢就好。”柳莲儿偎依进她怀里,“姨母的脚码原和母亲差不多大,我在家中时已是做熟了的,自然更合脚些。” 她眼中含着泪,唇边却噙着浅淡的笑,虽不是倾国倾城之姿,却如同小家碧玉,可怜可爱。 却说五月初五端午之日,谢知方不去参加赛龙舟,却死乞白赖地拉着谢知真往山上的寺庙里去祈福。 谢知真是待嫁之身,谢夫人本不待允,被谢知方胡搅蛮缠了叁四日,又请动谢韬亲自说情,只说女儿嫁出去后身不由己,难得松快几日,倒不必太过拘着,这才松了口。 坐在舒适平稳的马车里,谢知真抬头看了看优哉游哉喝茶的弟弟,实在忍不住,问道:“阿堂,你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 谢知方故意卖关子,任她怎么问都不肯回答。 上山之路共计千余台阶,花木掩映,幽静寂灭,鲜有香客踪迹。 谢知真走了过半之路,便有些气喘,拿起帕子拭了拭香汗,对谢知方道:“你先上去,我在这里歇歇。” 谢知方身骨强壮,脸不红气不喘,闻言在她面前蹲下,笑道:“姐姐,我背你。” 就算是嫡亲姐弟,也需要遵循男女大防,谢知真自然不肯,却被这混账弟弟强行背起,叁两步蹿得不见了人影。 一众仆从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追赶过去,却哪里还找得到姐弟二人的踪迹? 耳边风声呼啸,谢知真也有些惊慌,下意识伸出两只玉臂揽住谢知方脖颈,嗔道:“阿堂,你放我下来!” “不放!”谢知方笑嘻嘻地紧了紧已经不输成年人的大手,隐约感觉后背结结实实贴上来两团柔软,心里一跳,根本不敢深想。 他笑容微敛,仗着姐姐不懂身法,暗运轻功,几个起落便接近了古寺入口。 一个长身玉立的俊朗少年正在门边的巨石底下焦急等待。 谢知方将姐姐放到他面前,笑道:“齐兄,幸不辱命,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话赶紧跟我姐姐说。” 谢知真被弟弟不着五六的做法臊得满面通红,跺脚要走,谢知方却手脚极快地溜之大吉,害得她无处可去,无人可喊。 齐清程也是头一回做这样唐突的事体,颇有些赧然,拱手对谢知真行了个大礼:“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和谢兄弟并不相干,谢小姐若是生气,冲着在下来便是了,任打任骂,绝不还口。” 明知过不几月便可与她长相厮守,他依旧难耐相思之苦,想要找机会见她一面,哪怕多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 见木已成舟,谢知真也无可奈何,垂着头红着脸,见他腰间明晃晃挂着自己亲手做的香囊,心里又乱又甜。 察觉到她的视线,齐清程连忙顺着杆子夸她:“这香囊里面也不知装了甚么,不但有提神之效,放在枕边还可驱蚊辟虫,实在是好用得紧。” 他明里夸香囊,暗里却是在说自己夜夜将之放于枕侧,见物生情。 谢知真脸颊滚烫,轻声答:“不过是些艾草、白芷、丁香之物。” 齐清程微颤着手递过来一条编得极为精巧的五色丝绦:“这是我在上山路上买的,不值甚么钱,取个护佑平安的好彩头,还请谢小姐不要嫌弃。”丝绦其实是他亲手编的,废了十几条才得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若不编这样一个蹩脚的理由,他怕她不肯收。 谢知真犹豫许久,到底伸出素手,接了过来。 躲在大树上偷看兼之保护姐姐安全的谢知方觑见这一幕,不知怎么的,笑容收了回去,俊俏的脸看起来竟然有些阴鸷。 他下意识里拽下一枚野果,放在嘴里“嘎嘣”咬了一口。 酸得倒牙,涩得钻心。 -- 第叁十二回傻弟弟苦吞黄连,俏姐姐初试红装 古刹幽寂,二人循着青石铺就的小路慢慢走着,一递一声儿说话。 “前日里借明堂的光,吃了几个玫瑰豆沙饼,外面铺子里虽然也有卖,吃多了总令人觉得发腻,谢小姐做的却与众不同,入口香甜,后味又有几分清冽,令人回味无穷。”齐清程刻意放慢脚步,迁就谢知真的步伐,和她的距离也不远不近,避免冒犯佳人。 “我试着往里面加了点儿陈皮与薄荷汁子,不料公子竟然尝了出来。”谢知真浅笑着,云鬓花鬟,粉面桃腮,绝美不似俗世中人。 齐清程痴痴地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接话:“听闻上个月十五,是谢小姐的生辰,我备了份礼物,婚礼未行,怕你为难,也不好托明堂送予你,等秋日里再补罢。” 他这意思,便是秋日里就要迎娶谢知真过门了。 谢知真脸颊滚烫,不敢应声,偏过头看花圃里盛放的大朵牡丹,心下却感念他如此有心。 齐清程耳朵也有些发热,仰头望碧空如洗,白鹭凌云,心中欢喜无尽,恨不得明日里就将她娶进门。 须臾,他听见她柔柔的嗓音:“听明堂说,齐公子过不几日将行冠礼,我在这里先行恭喜公子,愿你宏图大展,不坠青云之志。” 齐清程喜不自胜,郑重道谢。 他转过头,见谢知方身手轻灵地从大树上跃下,便问:“可是家仆们上山了?” 谢知方的脸色有些冷,下了逐客令:“说话功夫便到,齐兄快从寺院后门离去,毋要教别人看见。” 齐清程明白来日方长的道理,也不敢多耽搁,拱手道:“今日大恩,没齿难忘。” 待齐清程离开,谢知方看着姐姐笑容未退的娇颜,心下酸涩,问道:“姐姐可会怪我擅作主张?” 若是她像往日里一样嗔怪他不合规矩,肆意妄为,也就说明齐清程的分量还不够重,他的心里反倒会好受些。 可谢知真却表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意,一双含情美目斜眄了他一眼,轻轻放过:“罢了,下不为例。” 谢知方如同吞了一整盒黄连,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整张俊脸都垮了下来。 姐弟俩为母亲点了长明灯,在山上游玩半日,方才缓行归家。 谢知真邀弟弟过她院子里叙话,谢知方自然答应,进门的时候还勉强挤出来个笑脸,拈了几颗蜜饯放入口中:“姐姐找我可是有什么好事?近来我的脚似乎又大了些,姐姐若是有空,可否给我再做两双鞋履?” 是他贪心,这几个月找各种由头,请姐姐为他做了四季衣衫不说,连袜子都缝了近一打。 可一想到姐姐嫁进齐国侯府后,再也没机会享用这样的待遇,他便觉得不甘。 几个丫鬟听见他的话,一齐笑了。 青梅嘴快道:“我替我家小姐说句不该说的罢,咱们府里有现成的绣娘,少爷何苦总缠着小姐做鞋做衣裳?前阵子为了给您赶那两套冬服,小姐夜夜熬到叁更才睡,这一双眼睛都熬红了,少爷看着就不心疼?” 谢知方闻言又有些后悔,拉着姐姐的袖子道:“我不知姐姐竟熬到那个时辰,怎么不同我说?何况,家事不是已经尽数交于母亲照管了吗?姐姐为何不在白日里做?”他也是觑着谢知真清闲下来,方才理直气壮地提要求的。 枇杷叹道:“少爷怎么糊涂了?除去您的衣裳,小姐还要赶制自己的嫁衣并新妇过门后孝敬婆婆长辈的针线,更有新姑爷的常服,这些都须得亲力亲为,方能表一片诚心。” 口里的蜜饯,忽然不甜了。 谢知方含糊应了一声,口不对心地道:“若是姐姐事忙,便不必再为我费心。” 对弟弟的恍惚浑然不觉,谢知真笑道:“不妨事,嫁衣已经缝制好了。阿堂,姐姐唤你来,是想让你帮忙参谋参谋,看看嫁衣是否合身,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她去更衣的时候,谢知方呆坐在椅子里,一口明前茶入喉,品不到清香,只有难言的苦涩。 不多时,几个丫鬟嬉笑着簇拥红衣美人走出,甫一掀开珠帘,谢知方便看得痴了。 谢知真寻常惯做家常打扮,淡施脂粉,温柔可亲,每日里看得多了,倒不觉得有甚么,这会儿饰以严妆,绾起青丝,戴上整套的金玉头面,立时艳光四射,贵气逼人。 有诗为证: 吴刚伐树,转头见月宫姮娥;范蠡泛舟,抬眼望西施浣纱。眸横秋水潋滟,唇似春樱初绽,鼻尖青峰攒簇,娇靥巧点胭脂,黑鸦鸦云鬓跌堕,白莹莹玉肤生香,红绡裹身天下艳,粉面玲珑一时绝。 但见她纤腰一束,酥胸高耸,轻移莲步,环佩玎珰,端的是倾国倾城貌,销魂夺魄身。到头来,却落得——莽夫怀中抱,吴王肆意怜。嗟呀!终究是明珠投暗渠,气煞少年身。 谢知真见弟弟脸色不好看,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差池,疑惑地抚摸断断续续花了一年多时间才绣得的嫁衣,问道:“阿堂?可是哪里不妥?” “无事,无事。”谢知方见她满心欢喜,一派少女情怀,如何忍心因不应有的贪念而泼她的冷水? 他挥退左右,从背后搂住姐姐的腰,下颌恰好抵住她的发顶,冰凉凉的首饰硌得肌肤生疼,手臂越收越紧,终于长叹口气:“姐姐,你穿这身衣裳极美,美得我越发舍不得你嫁人。” 谢知真当他耍小孩子脾气,柔声道:“阿堂又说傻话,我便是嫁了人,也永远是你姐姐,你有什么话,都可以来跟我说,有过不去的难关,我总会竭尽所能帮你。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咱们都和小时候一样亲亲热热,好不好?” 谢知方微俯下身子,将脸埋进她颈侧,紧贴着滑腻的肌肤,半晌方闷闷地应了一声。 是夜,他一径里胡思乱想,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胡乱披上外袍,一路飞檐走壁,往林府而去。 在大理寺旁观了一场血腥无比的刑罚,林煊兴冲冲地回来,前头引路的小厮灯笼一晃,照见个人影,吓得尖叫出声,险些没厥过去。 林煊看清来人,没好气地道:“叁更半夜的不睡觉,是来打家劫舍,还是杀人放火?亏得是我,若是护院们见了,保不齐把你当成贼寇,五花大绑地押到地牢里大刑伺候!” “我又不是打不过他们。”谢知方一改往日里的神采飞扬,连斗嘴的心情都没有,无精打采地应付了一句,抢过小厮手里的灯笼,扯住他往外走,“许是白日里睡得太多,走了困,你陪我出去逛逛。” “我外袍上还有血,你等我换件衣裳!”林煊不情不愿地被他拽走,只好招手命小厮回去取衣物并银两。 孰料,这一逛,便逛到了青楼。 ———————— 谢知方你完了 -- 第叁十叁回坊间赏美如鱼得水,凳上遭殃家法 这红粉帐,销魂窟,于前世的谢知方而言,是除去军营之外,最常去的所在。 见惯腥风血雨,戾性与杀气早就浸到了骨子里,便是睡梦之中,也免不了十万冤魂索命,无常阎罗叨扰,只有在这丝竹萦绕声里,横卧于美人膝头,方能获得短暂的安慰与平静。 他前世里无牵无挂,所思所想尽是扬名立万,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为了避免为家事所束缚,对所有上门提亲之人敬谢不敏,就连乐安公主请动陛下赐婚,也被他冒着杀头的罪过抗旨不从,因此直到横死之时,仍是孑然一身。 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自有无边欲望亟待纾解,每到闲暇之时,他便往青楼妓坊里来,不拘是清倌名妓,还是舞女优伶,只要入了眼,皆可春风一度,聊解忧怀。 这一世,为姐姐的婚事绊住了脚,再加上身量尚未长成,他这还是头一回往青楼里来。 带着林煊,犹如带了位冷面杀神,每有妖娆女子想要拉他进楼,被林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瞪上一眼,竟都讪讪然地退至一旁,不敢多加纠缠。 谢知方忍不住说他:“你是来消遣,又不是来断案的,好歹挤个笑脸出来,没的吓坏了她们!” 林煊最见不得他这副怜香惜玉的多情样子,没好气道:“对不住,我打娘胎里出来便不会笑。” 谢知方抬头看见花楼招牌,“唰”的阖上洒金扇,笑道:“明月楼,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干,有趣有趣,就这家了。” 他一边强拉着林煊往里进,一边想道:也不知前世里名动长安的花魁秦曼,如今入行了没有? 那秦曼出身官宦之家,本也是经过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后来父亲因罪被处斩,自己也落了贱籍,胜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柔大方,可亲可爱,开脸不过两年,便勾得长安无数子弟神魂颠倒,为见佳人一面,恨不能一掷千金。 谢知方常恨遇见她的时候,她的眉梢眼底已经带了些风尘倦色,也畅想过美人刚开始接客的时候,是怎样娇弱不胜的动人风姿,这回看见明月楼的招牌,便起了几分兴致,计算着年光时辰,打算先下手为强,拔个头筹。 楼里的老鸨鬓边簪一大红绢花,见两位小公子虽然面生,身上的衣料及配饰皆不是凡品,立时打迭起十二分精神,谄笑着将他们往里迎。 “两位爷来得巧,今日正是我们楼里的秦曼姑娘挂牌接客之日。不是老婆子自夸,这秦姑娘啊,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似的,能诗会画,仪态万方,若不是家里遭了难,便是进宫做个娘娘也是使得的……”老鸨使劲浑身解数吹捧着自家的摇钱树,脸上的褶子一抖一抖,笑得像枚成色上好的文玩核桃。 这正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谢知方立刻来了劲儿,打断老鸨的话,单刀直入:“明人不说暗话,这秦姑娘的初夜,妈妈打算开价多少银子?” 林煊狠狠皱了皱眉,要劝他,又不好在人前驳了他面子,脸色黑如锅底。 老鸨听他口气极大,摸不透水深水浅,眼珠子转了转道:“咱们楼里的规矩,讲究的是价高者得,老婆子方才在户部刘尚书家的公子、何富商家的少爷并几位贵客跟前探了口风,至少也得这个数。” 她伸出两只手掌,在谢知方面前摊开。 “一千两银子?”价钱虽不算低,谢知方这两年暗地里教“被贬到庄子上”的平福另挂了舅舅的名头,往来江南长安两地经商买卖,借着前世里的先知之便,囤货居奇,倒不声不响地赚了个盆满钵满,因此并不将区区一千两银子放在心上。 孰料,老鸨笑容不减,摇头道:“一千两黄金。” “你怎么不去抢?”林煊没忍住,劈头盖脸说道。 谢知方也吃了一惊。 倒不是出不起,只是谢知真婚期将近,他令平福将手中货物尽数换成方便携带的地契房契,又整理了十万两银票,打算悄悄塞进姐姐的妆奁里,做她嫁入夫家后的傍身体己。 谢府于齐国侯府而言是高攀,姐姐嫁过去难免受气,若是嫁妆丰厚,吃喝不求人,腰杆自然硬一些,那些个见人下菜碟儿的主子下人们也不敢太过分。 这一千两黄金,足够为姐姐打几套好头面、做十几件四季衣裳、狐皮大氅,连逢年过节打赏下人的份也尽够了。 花在一夜风流上,不很合算。 大手大脚的谢小公子忽然抠唆起来。 不理老鸨讨价还价的暗示,他挑了间二楼的上房坐了,吩咐道:“请两位唱得好的姑娘过来唱几支小曲儿,再上些点心茶水,这里不需你伺候。” 老鸨愣了愣,暗骂他口气颇大,却原来是个花架子,脸上却恭恭敬敬应了,着两个姐儿进去伺候不提。 两个二八少女轻舒歌喉,款拨琵琶,声音婉转如黄鹂,唱得人身心舒畅。 谢知方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儿,一副标准的风流公子模样,挑开窗子往下观望。 舞台上一位脸上蒙着薄纱的女子正在弹奏瑶琴,其音清越空灵,似有哀怨不平之气,底下却人声鼎沸,数十名男子目光贪婪地看着佳人曼妙的身影,议论着今日哪位客人能够有幸做她的入幕之宾。 林煊不惯这样的场合,越听曲子脸越臭,好不容易捱过一盏茶的功夫,不耐烦地看着那个穿鹅黄衫子的少女:“声音有气无力,软绵绵的,你们妈妈不给你饭吃吗?” 少女唬了一跳,委屈地欠身赔罪。 谢知方扶额叹道:“阿煊你为何这般不解风情?人家这叫娇软可爱,唱的曲子也挺好听的呀!好好说话会死不成?” 他走过去扶起少女,哄道:“我这兄弟没和女子打过交道,不大会说话,快别哭了,瞧瞧,眼睛都红了……”说着便从袖子里摸出帕子帮她擦泪。 少女被俊俏公子的温柔小意羞红了脸,想看他却又不敢看,悄悄用手指勾划他掌心。 自打重活这一回,谢知方还没开过荤,见她做出这副姿态,长得又小家碧玉,我见犹怜,难免有几分意动,凑近她粉颈,深嗅了一口。 嗯,香软馥郁,却不浓烈,是他可以接受的类型。 见他这么见色忘友,为一烟花女子编排自己,林煊不由冷笑连连。 说自己没和女子打过交道?他除了和嫡亲姐姐日日黏在一处,又和别的什么女子打过交道了? 有心想甩袖走人,可看他色欲熏心的样子,若是自己就这么撂挑子走了,保不齐他便会留宿于此地,拥叁五美人大被同眠,着实教人气恨! 林煊将双脚钉在地下,转头看楼下众人竞拍秦曼初夜的热闹景象。 谢知方正恼林煊通没个眼力见,却见小厮双囍在门口探头探脑。 他心下纳罕,招手道:“双囍,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事?” 双囍看见他,愁眉苦脸地滚进来磕头,如丧考妣之色:“爷,您可让小的好找!您怎么、怎么能到这种腌臜地方?快跟小的回家去罢!” 谢知方不以为意:“急甚么?乘兴而来,如何能败兴而归?我明早再回去……” 双囍实在捱不过,小心看了眼和少爷紧紧挨在一起的烟花女子,凑到谢知方耳朵边,极小声地说了句:“大小姐……大小姐发现您不在府里,急得了不得,使府里的护院和下人们都出来寻,听说您来了行院,气得……气得……” 谢知方立时变色,失声道:“姐姐全知道了?” 双囍苦着脸道:“何止知道……小姐不听人劝,坐了轿子出府,就在一条街外的巷子里等着,使我过来捎话,说……说您若是执迷不悟,她便拼着脸面不要,亲自进来寻您!” 谢知方“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慌得手足无措,满地乱走,揪着林煊救命:“阿煊,我我我、我该怎么跟我姐姐解释?” 林煊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冷笑道:“这会儿知道后悔了?东窗事发,你抵赖辩白还有甚么用?说你来喝茶,还是来听曲子?你姐姐又不是无知孩童,她会信吗?还不如老老实实回去认错,方是正经!” 谢知方细想他说的也是正理,跟着双囍急匆匆往外走,嘴里抱怨道:“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使你们悄悄过来寻我就是了,再不济着护院五花大绑把我押回去,何必亲自走这一趟?外面月黑风高,可别遇见什么歹人!你走快些!别叫姐姐等急了!” 林煊跟在后面出去,因想着他被姐姐教训一顿也能老实几天,便乐见其成,自牵了马往家里走。 一路大步流星赶至巷子,远远望见一辆马车,谢知方又心里打鼓,脚步踌躇起来。 还不等他近前,绿萼便隔着窗子对谢知真禀报了句什么,过了会儿走过来,对他传话:“小姐请少爷速速上马归家。” 谢知方如蒙大赦,连忙“哎”了一声,跳上马为姐姐开道。 他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却没想到刚一进府,便被几名人高马大的护院动作利落地捆起手脚,面朝下按在春凳之上。 私底下和他喝过好几回酒、称兄道弟的护院统领顶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拿着根足有手腕粗的杖棍,立在他身旁,铁面无私地道:“小少爷,大小姐有命,令我等施以五十杖家法惩戒,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只听风声赫赫,一记击打结结实实砸在他的后臀。 冷汗瞬时涌了上来,谢知方却还没从这惊变中回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 dbq我好想笑哈哈哈哈哈哈 -- ρO1⑧ц.coм 第叁十四回棍棒教弟且哭且劝 在他原本的设想里,温柔可亲的姐姐要么冷落他几日,要么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浪子回头,而他只要将整件事推到林煊头上,亦或说自己只是出于好奇,便可敷衍过去。 她再生气,也抵不过他装傻充愣、死缠烂打的本事,再不济拼着男子汉的面子不要,趁没人处给姐姐磕几个头,发一回毒誓,再卖卖乖,说说软话,不怕不能将人哄转。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姐姐竟然连一句训斥的话都懒待说,径直让护院们打他! “啊啊啊!”谢知方见机极快,伸着脖子冲向马车的方向,叫得惨绝人寰,“好疼!疼死我了!” 棍棒击打皮肉发出的闷响不绝于耳,他皮糙肉厚,又有内功加持,这五十杖倒也不是受不住,却还是怪模怪样地胡乱扭动,大声痛呼:“姐姐!姐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我一回吧!别打,别打!哎呦喂!” 护院统领被他唬住,疑心是不是自己下手过重,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扭头看向枇杷,低声请示:“小少爷细皮嫩肉的,怕是禁不住这么严厉的刑罚,姑娘不如向小姐求求情,打个一二十杖,也还罢了。” 还不等枇杷传话,一道柔婉动听却分外严厉的声音自马车里传了出来:“家法不可违,五十杖一杖也不能少。” 谢知方愣住,旋即又怪叫起来,一会儿赌咒发誓,一会儿可怜兮兮,口里吐出的话比受的刑杖多了十倍不止。 “姐姐……姐姐你给我个机会解释好不好?哎哎,我的后腰好疼!刘统领你是不是不小心把骨头给敲断了?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不能下这么重的毒手啊!” “姐姐,求你了,让他们住手吧!我的屁股都被打烂了……母亲若是在世,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罢了罢了,在世上受这罪,还不如随母亲一同去了!母亲……哎呦……” 谢知真端坐在马车里,细嫩的手将雪青色的帕子揉成一团麻花,手心有冷汗沁出,一双顾盼含情的美目呆怔怔的,看向幽暗的厢壁。 谢知方每叫一声,她便微不可查地打一个抖,却还是硬下心肠,不做回应。 直到弟弟哀声呼唤着母亲,她才终于受不住,拿起帷帽,遮住国色天香的容颜,扶着红杏走下马车。 终于看见姐姐露面,谢知方如何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趁着众多护院不备,暗运内力,一个鲤鱼打挺,连带着春凳滚翻在地。 被打得青肿的后臀撞上青石地砖,他倒吸一口冷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姐姐……我是真的不成了……求你留弟弟一条命吧……” 纤娜的身形微僵,谢知真透过薄纱看着弟弟凄惨的模样,咬了咬樱唇,狠心道:“将他抬起来放好,继续打。” 姐弟亲密如斯,谢知方观姐姐的态度,便知今日劫数难逃,只得歇了那些投机取巧的心思,用内功护体,闷声受着。 二十七、二十八…… 痛觉渐渐肆虐,令人难以忍受。 额角渗出冷汗,俊俏的脸斜靠在凳面上,左右转动,硌出道道红痕。 他受苦受罪,她心如熬煎。 机灵些的小厮往正院报信,谢韬和夫人急匆匆赶了来,本待教训稚子荒唐,看见谢知方这副惨样,唬了一跳。 谢夫人念了句佛,走过来温声劝谢知真:“真娘,明堂既已知道错了,且饶他这一回罢。眼看天气渐热,若是打烂了皮肉筋骨,不好将养,落下什么暗伤可怎么好?” 谢韬也劝:“小小年纪,便惦记着逛青楼妓院,实在不像话,父亲罚他去祠堂里跪上叁日,再抄半个月的书,真娘看这样处置如何?” 谢知真缓缓摇头:“我意已决,父亲母亲不必再劝。” 直到此时,谢韬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素来温和柔顺的嫡女竟然藏着副坚烈心性。 五十杖结结实实打下来,谢知方犹如在水里泡过一遍,浑身被汗水湿透,脸色雪白,双腿瘫软。 安寿安禄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将他扶起,就近安置在书房的软榻上,早有郎中在一旁候着,为他诊治伤势,开具外敷内用的药物不提。 遭过一场大罪,泼猴似的少年没了上房揭瓦的精气神,趴伏在又厚又软的锦被之上,困意翻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他听见隐忍的哭泣声,眼皮却如千钧般重,怎么也睁不开。 直睡到日头西落,他饥肠辘辘地醒转,看见姐姐连衣裳也未换,趴伏在榻旁的小杌子上浅眠,一双眼睛肿得桃子也似。 谢知方屏住呼吸,见她双眉蹙起,满面含愁,心里针扎似的,一时间连身上火辣辣的伤处也不觉得痛了。 都是他不好。 早发过誓,这一世绝不让她担惊受怕,更不让她掉眼泪的,怎么就犯了混,又惹她生气呢? 谢知真不安地动了动,睁开双目,恰对上他的眼神。 谢知方伸出左手,握住她一根青葱玉指,撒娇似的晃了晃,轻声道:“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消消气可好?” 美人低低叹息,过了半晌方道:“我知道男子流连于花街柳巷是常事,本不该对你如此苛刻。可你尚不满十一岁,这么早就……” 粉脸微红,她顿了顿,含蓄地道:“这么早就做出那种事体,败坏了身子,以后可怎么处?” “我没做……”谢知方如何不知她全是为了自己,紧紧捏住柔滑的手,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完全可以包裹住她,“姐姐,我向你发誓,行冠礼之前,我再也不去坊内,若有食言,教我天打雷……” 谢知真摇头阻止他说下去,看他连翻个身都费力,难免心疼难过:“姐姐的手段或许严厉了些,可我希望你明白,若是我不狠下心管教你,还有谁会管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走上邪路歪路,做出后悔莫及之事吗?” 谢知方心下大震。 他明白她这些话,全是发自肺腑之言,且毫无私心,只为了自己好。 前世里,没有人规劝他,教导他,他野生野长,飞扬跋扈,手握经不起推敲的荣华富贵,得罪了许多权贵显赫,终于走上一条死路。 他强忍着疼,撑起半边身子,用衣袖给谢知真擦眼泪,一个劲儿赌咒发誓,小意宽慰,终于哄得她破涕为笑,揭过此事。 为表自己悔过自新的诚心,他安安分分在家里待了小半个月,陪姐姐做绣工,给她讲笑话逗乐子,同时暗地里将她的嫁妆备得更加丰厚。 也因此,他错过了齐清程的冠礼。 再见到未来姐夫时,已经是五月底。 谢知方贪凉,手捧一碗冰圆子,专捡上面的荔枝、蜜桃吃,招呼下人们给齐清程也上一碗,见他穿着件绣了朱红色云纹的外衫,有些纳罕:“齐兄今日这衣裳倒是十分鲜亮。”和平日里清雅素洁的模样全然不同。 齐清程还没说话,他身边服侍的小厮淡烟便嘴快说道:“谢公子有所不知,少爷既已成人,按我们侯府的规矩,夫人选了两位良家女子给少爷做通房,以便少爷通晓男女之事,这两日俱已开了脸,衣裳上自然要带些喜气。” 谢知方的脸色顿时摞了下来。 口中的蜜桃肉,忽然不甜了。 -- ρO1⑧ц.coм 第叁十五回明质问话不投机, 不止不甜,甚至有些犯恶心。 齐清程见谢知方神色不豫,低斥了淡烟一句,令小厮出去之后,对他做了个揖,玉面泛出薄红:“谢兄弟莫怪,我也不想收别的女子入房,实在是母命难违……” 事实上,他观摩那些春宫画册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谢知真的一颦一笑、风流袅娜,和那两个只能算得上端正的女子行房时,心里也泛起淡淡的愧疚。 可世家子弟皆是如此,他若特立独行,不仅会惹祖母、母亲伤心,说不得还会令她们迁怒于未过门的妻子,认为他被谢知真迷走了心魂,竟敢大逆不道地忤逆长辈,往后给她许多脸色看。 他这也是为了她好。 冰碗被因恼怒而火热的手掌暖透,“啪嗒啪嗒”往下滴水。 谢知方将碗重重掼在桌上,横眉怒对,说话的语气也刻薄起来:“夜驭两女,左右逢源,齐兄真是好生辛苦!我们这蓬门荜户,怎么装得下您这么风流倜傥的神君?还请快些回去罢!” 齐清程眼里的未来内弟,一直是未语先笑的好脾气,就算偶尔跳脱了些,在他和一众长辈面前,也是从来不会犯浑的,因此被他这副模样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张俊脸红一阵白一阵,他也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有心甩手便走,又怕谢知方在未婚妻面前添油加醋地告上一状,徒生误会,遂强忍着气站住,好一会儿才斟酌着措辞,和谢知方好好解释。 “我知你一心向着你姐姐,因故对我有气,可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咱们这样的家族,有几个是能随心所欲的?不提远的,许尚书家的二公子,今年不过十叁岁,后院里便收了叁四个通房,都是他继母塞过去的,别人不说他荒唐,反而要夸他继母贤明;何侍郎家的玉哥儿,和身边的丫鬟有了些首尾,那丫鬟直到肚子大起来,兜揽不住才哭求到长辈们面前,教他母亲一碗堕胎药喂了下去,远远打发到庄子上……这些消息你比我灵通,我只问你,我可算是其中行事出格、贪淫无度的急先锋?”齐清程耐着性子娓娓道来。 其实,不必他说,谢知方也明白,在如今这世道,求一身心皆干干净净的如意郎君,实比登天还难。 可他还是为姐姐抱屈。 单是想想齐清程摸过其他女子的脏手,要狎昵地抚摸姐姐无瑕雪净的肌肤,他捅过其它牝户的腥污阳具,要在姐姐馥郁香软的女儿乡里肆意行凶,谢知方便觉得快要呕血。 脏,脏死了! 脏到他恨不得取一大把皂角,一根丝瓜瓤,将齐清程按倒在这厅堂之上,就地把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洗刷过一遍,直至身躯透出血色,方能稍解心头之恨。 可他能这般任性吗? 不能。 这桩婚事在自己的一力促成之下,两情相悦,皆大欢喜,已成板上钉钉之事,这会儿骤然反悔,长辈那边不好交待倒也罢了,他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姐姐惊诧伤心的模样。 哪个女儿家即将嫁给意中人时不是满心欢喜?他重生之后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姐姐高兴,若是弄巧成拙,打碎了她的芳心,耽误了她的终身,岂不是更加对不住她? 更何况,齐清程方才的辩白,也不是全无道理。 弃了这一个,他也不敢打包票,下一个人选能够在婚前干干净净,不收通房,不沾丫鬟。 说不定对方的所作所为会比齐清程更甚。 事到如今,谢知方却如同被架在火堆之上,上不上下不下,分外难熬。 他脸色无比难看地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既如此,我只问你一句,待大婚之后,你打算如何安置那两名通房?” 通房不比姨娘,身份尴尬,并不敢如何放肆,若是看不顺眼,叫人牙子来发卖了便是,他却不知齐清程有没有抬举她们的意图。 齐清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的表情,温声答:“成亲之后,我院子里所有的事务,自然要交给你姐姐处理,她是打是罚,我皆无二话。” 他心里却道,谢知真温婉贤良,必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往后自可妻妾和乐,如今这般表态,权当是哄有些任性的孩子高兴罢了。 谢知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刺了一句:“你倒打的好算盘,指望我姐姐做恶人。丑话说在前面,我姐姐若是在你家受一丁点儿委屈,我可不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乌龟王八,揪出来好不好的先打个半死,再做计较。” 齐清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还是迁就着哄了哄他,又说了许多好听话,央他不要将通房之事告知谢知真,承诺大婚之前,必想办法将两名女子打发出府,不令新婚妻子碍眼。 怄了一肚子的气,谢知方连晚饭也没胃口吃,颇有些失魂落魄地从前院一直走到姐姐房里,四肢摊开,躺在玉簟之上懒待动弹。 不多时,谢知真款款走来,拈了颗井水里湃过的紫水晶葡萄,喂到弟弟嘴里,笑吟吟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沾了暑热?”说着隔着帕子摸了摸他的额头。 谢知方就势将帕子扯过,蒙在脸上,闷闷地道:“先生废话恁多,听得我头昏脑涨。姐姐,我借你这里睡会子,你陪陪我。” 谢知真也就不再扰他,唤丫鬟取团扇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扇风送凉,又做手势命下人往冰鉴里多放些冰。 薄纱裁就的衣袖中暗香浮动,是最干净的睡莲香气,他隔着帕子,瞥见一段雪白纤细的皓腕,心里越发难过,抬手捉了,贴在脸侧。 谢知真迁就着微伏下身子,殷红如血的玉坠从领间落下,在他眼前轻晃。 她笑问:“到底是怎么了?阿堂,有什么话不能跟姐姐说?” 是啊,有什么话不能告诉她呢? 可这件事,真的不行。 他恼恨齐清程不干不净,更气自己识人不清。 “姐姐,对收通房这件事,你怎么看?”这句话神不知鬼不觉从嘴边溜了出来。 谢知真怔了怔,喃喃道:“什么?” “林煊母亲张罗着要给他纳两个通房,他烦得要死,过来找我抱怨。”谢知方生恐姐姐生疑,连忙搬出背锅专用道具,“我听说世家之中,安排通房知晓男女之事甚为常见,所以想来问问姐姐,过个一二年,你也会为我如此布置吗?” 这一瞬,他甚至希望从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如此,也就说明了姐姐对通房之事没有那么强烈的恶感,一切是他反应过度。 可谢知真想了一会儿,却微微摇了摇头。 “为什么?”谢知方半撑起身子问道,因为动作太过急切,和姐姐几乎脸挨着脸,也因此看清了她脸上滑腻的肌肤和细细的绒毛。 都说灯下看美人,古人诚不欺我,这个昏暗晦昧的角度看过去,姐姐美得勾魂夺魄,令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到时候我已经嫁为人妇,这种事情应该是母亲为你张罗。”谢知真也意识到和他挨得太近,微微往后挪了挪,“你既问我的意思,我是不主张的。” “凡是女子,无论贵贱,都期盼能寻一位全心全意待自己好的良人。你收了通房,却无法给她们上得了台面的身份,天长日久,难免由爱敬生出愤懑、嫉妒之心,因此引出许多波折,伤人伤己。”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伤怀与怜悯,看起来倒有些像救苦救难的白玉观音,“更不用提你往后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满怀欢欣地嫁进门来,想要履行为人妻为人媳的职责,相夫教子,孝敬翁婆,却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还有礼教贤德压着她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强撑笑脸接受和别人分享夫君的事实,时间久了,怎么不积郁于心?” “论理,姐姐不该管得太宽,可我还是希望你后院里干干净净,和弟妹举案齐眉,殊无嫌隙。”谢知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劝说道。 听完姐姐的肺腑之言,谢知方的心口梗得越发厉害。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推说困倦,转身面向帐内,双目怔怔地望着芙蓉色镶金边的宝相花,心乱如麻。 -- 第叁十六回潜心筹谋从长计议,血气方刚食髓 最终,齐清程收通房之事,谢知方还是没有对姐姐说出口。 可心里到底对这桩婚事存了疑虑,他便在谢韬和谢夫人面前说了些不舍得姐姐这么早嫁人的话,又将女孩儿家过早生子、伤身损寿的种种不利之处挂在嘴边,佐以血淋淋的事实依据。 谢韬虽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谢夫人却在初嫁不久折过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那之后经血淋漓不尽,将养了好几年方才有所好转,直到今日也无法再度孕育子嗣。 物伤其类,她便款款劝服了谢韬,一力主张将婚期拖到这一年腊月。 多了半年的时日慢慢考校齐清程的人品,谢知方暗暗松了口气。 他从容筹谋,布下不少人手,着他们仔细打探那两位通房的出身。 几日后,看着调查得来的结果,谢知方一张俊俏的脸皱得犹如青皮核桃。 两名通房一唤红绡,是齐大夫人身边服侍多年的一等丫鬟,另一名唤作水菱,来历更是了不得,竟是齐太夫人亲自遴选出来的、齐家大管事的嫡出女儿,能写会画,擅弹琵琶。 怪不得那日答应他打发两位通房之时,齐清程的表情恁般为难。 这哪里是纳通房,摆明是请了两尊姑奶奶。 婆婆与太婆婆安放在身边的眼线,谢知真进门之后,不但要打落牙齿和血咽,客客气气地对待她们,说不得还要贤良大度地主动将她们扶成姨娘,方能讨长辈们欢心。 还没过门,便给这样的下马威,真真是欺人太甚! 谢知方在这里气得肝火旺盛,嘴边起了一溜的燎泡,在专心备嫁的姐姐面前,偏又不敢露出半点儿端倪,只得强颜欢笑,推说是天热上火,成壶成壶的凉茶往肚子里灌。 灌得多了,又开始拉肚子。 他静下心来沉思许久,觉出是自己想左了,这一世一味的避世躲懒,远离权力核心,却忘了没有强权支撑,便会被显赫之家看轻,连带着牵累姐姐在婆家受苦受气。 若是似前世那般权势滔天,莫说齐清程,便是齐国侯,又岂敢给他半点脸色看! 避又避不得,进又需得掌握分寸,谢知方不免认真思量起,今生要找哪位靠山。 六皇子季温瑜那条路是行不通的,其人诡计多端,心机深沉,势微之时能忍胯下之辱,举贤纳士,叁顾茅庐,一朝得势升天,免不了秋后算账,鸟尽弓藏。 叁皇子季温璟是天生的将才,杀伐决断,快意恩仇,前世里也对他颇有知遇之恩,只是开国之将,未必能为守国之君,加之若是追随于他,少不得要走造反的老路子,危机重重,亦不是一条良策。 思来想去,竟只有投靠太子季温珹这一个法子。 太子乃先皇后所出,本是顺承大位的最佳人选,无奈性情过于良善温吞,又至纯至孝,唯陛下之命是从,对一应趋炎附势之徒皆是敬谢不敏,更不结党羽,不交外臣,长居于深宫之中,实在不好接近。 说句不当说的,谢知方前世里最看不上这等捏着一把好牌,硬生生打出条死路的迂腐之人。 可话又说回来,跟着这样的主子,占着天命之便,倒不必每每刀口上舔血、腐肉里食腥,若是小心襄扶,说不得还能落个从龙之功,封侯拜相,福及子孙。 谢知方下定了决心,便和林煊密议一二,细细筹谋不提。 却说齐清程与未来内弟不欢而散之后,将通房一事放在心上,情知若是不依谢知方所言打发走她们,日后少不得要生许多闲气。 这夜,他正思忖着如何求母亲和祖母收回成命,房门“咯吱”轻响,做妇人打扮的红绡端着盆洗脚水进来,笑吟吟地道:“少爷,奴婢给您洗脚。” 红绡在齐大夫人身边服侍已有五六年之久,到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悉面孔,齐清程不好给她脸色看,便微微点了点头。 她的模样不如谢知真许多,却胜在恭敬柔顺,即便已经被收用过,浑身并无一丝通房的骄矜之气,双膝跪地,乌油油的鬓发垂下,雪白的手探进热水里试了试温度,方才小心地为齐清程脱靴,捧着他的脚放入盆中。 她细心按揉着脚上的诸多穴位,力度拿捏得很好,令齐清程的疲惫乏累之感尽去,不自觉地放松了身躯。 “少爷,您今夜依旧是睡书房里么?少看会儿书,早些睡罢,仔细伤了眼睛,奴婢待会儿给您铺床。”红绡低垂着细长的眼睛,柔声道。 齐国侯府地方极大,齐大夫人给她和水菱拨了个院子,二人各居一间,方便齐清程过去歇息。可自打开过脸之后,他便一直睡在书房,再也没有踏进院子一步。 红绡不急不恼,更没有央求他宠幸之意,就这么低声下气地服侍着他,倒教齐清程心生不忍。 “你既已经是我房里的人,往后便不必再时时以‘奴婢’自称。”世家子弟的教养在那里,他不惯苛刻下人,犹豫了会儿,开口说道。 红绡愣了愣,苦笑道:“不称奴婢,又称什么呢?奴婢是您跟前的一条狗,待少夫人进门,便是少夫人的狗,若是少夫人不喜,撵走或是发卖,说不得明日死在哪里……” “她不是那等心肠狭隘的人。”齐清程忍不住,为谢知真辩驳。 红绡咬了咬唇,后退一步,往青石砖地上磕了几个头:“是奴婢言行无状,冒犯了少爷和少夫人,求少爷恕罪。奴婢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看少爷这些日子通没有个笑模样儿,五内焦灼,总觉得所有的过错全在奴婢和水菱二人身上,一时慌了手脚……奴婢常常想,若是奴婢还在夫人身边服侍,倒还好些,至少能常常见到少爷,时不时还能和少爷说两句顽笑话……总胜过如今这般……” “罢了。”齐清程抬手虚扶了她一把,“不干你的事,起来罢。” 红绡今日穿着月白色的衫儿,水红色的裙子,凑近他时衣袂飘摇,荡出极为清淡的茉莉花香,倒教齐清程晃了一下神。 “你身上……”他静下心又嗅了一口,“用了什么香粉?” 红绡的脸微微红了红,不动声色地又往他身边挨了挨,轻声道:“奴婢不爱用什么香粉,想是去花圃里找姐妹们玩时,不小心沾了些花朵香气……” 谢知真也不爱用香粉,玉骨冰肌里总透着甜丝丝的花香果香,好闻得紧。 齐清程紧了紧手,将含羞带怯的红绡抱进怀里。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纵然抱着的不是心上人,底下那物事依旧高高翘起,精神抖擞。 红绡解了裙儿,褪去里面的裤子,跪在软榻上柔顺地迎他往里入。 齐清程的动作有些生涩,扶着阳物在湿滑的牝户四周摸索了好一会儿,直到红绡含羞带怯地扶着他对准那个小口,方才尽送至根,抽动不停。 上一回她初初破身,他又不得其法,只觉被甬道夹得甚是难受,这一次却渐入佳境,只觉内里又暖又紧,畅美难言。 一只手探到她胸前,隔着衣襟抚弄两团高耸。 红绡主动解开盘扣,扯松肚兜,将雪乳送到他手里,口中发出暧昧呻吟之声,引得少年越发情动。 两个人干了一刻钟,终于云散雨收。 红绡恭顺地伏在他腿间,将腥浓的秽物舔弄干净,红着脸退下。 齐清程清醒过来,对未婚妻多了几分愧悔的同时,又颇有些食髓知味。 却说这妇人并不回自己住处,而是一路穿花拂柳,进了个布置甚为精巧的院落。 见到坐在廊下摇扇的白衣少女,她抑制不住喜意,走过去拉住少女的手,对她行了个礼:“表小姐真真是料事如神,我按着你的意思熏了半日的茉莉花香,果然得了少爷的喜欢!” 柳莲儿掩面而笑:“红绡姐姐客气了,原不值甚么,我不过偶尔听元娘姐姐提起过那位谢小姐的喜好,随口说与你罢了,没曾想真的能帮上你的忙。更何况,红绡姐姐这样的品格,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红绡被她这一席话说得心花怒放,更引她做生平知己,赌咒发誓道:“他日我收拾了水菱那个贱人,诞下子嗣,成为咱们齐府正儿八经的姨娘,必不忘表小姐今日的大恩大德!” 柳莲儿笑着将头上一支银簪戴到她头上,态度亲昵:“既如此,我便提前祝红绡姐姐心想事成、大富大贵了!” -- 第叁十七回白龙鱼服一见如故,借酒撒痴六月 谢知方筹谋良久,最终还是决定从陛下最喜爱、也是太子殿下最擅长的蹴鞠入手。 他骑射六艺无一不精,击鞠更是不在话下,尤擅于马背上腾挪辗转、倒挂金钩,做出种种惊险动作,前世里在陛下面前表演时,每每赢得满堂喝彩。 趁太子殿下白龙鱼服之时,“机缘巧合”让他撞见自己的诸般奇技,果然引来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侍从,捏着嗓子请谢知方上去饮酒叙话。 谢知方故作不知太子身份,谈吐风趣爽朗,举止从容大方,令太子殿下一见如故,态度温和地问他家世出身并素日喜好,颇有相交之意。 恰在这时,林煊借着寻谢知方的由头撞进来,望见太子真容,立时大惊,跪地告罪。 “殿下容禀,我这位朋友自小便是个混不吝的泼皮无赖,每年的大朝会和击鞠盛事,总是躲懒不去,因此并不识得殿下,还请殿下恕他无礼之罪。”林煊的母亲原是先皇后的娘家亲戚,按族中辈分也该叫一声堂妹,父亲又深受陛下赏识,因此往宫里跑的次数比谢知方多了不知道多少回,在太子面前也混了个脸熟。 谢知方也跟着跪在地上,脸上却依旧笑嘻嘻的,没有那起子仆从拥趸的畏缩之气,看着颇为讨喜。 太子和气地笑道:“不知者不罪,林兄弟、谢兄弟快起来罢。”贵胄之尊以兄弟相称,足见他的气量雍容和对二人的抬举。 谢知方越发觉出这位殿下的好处,言行恭谨了些,和太子又攀谈了一盏茶的时间,约定几日后和几位世家子弟一起比赛,方才笑着告退。 带林煊回到谢府,谢知方吩咐厨娘张罗一桌饭菜,又教双囍去姐姐院子里取今春新酿的桃花酒,言说要好好谢林煊一回。 酒过叁巡,他唉声叹气起来,提起困扰自己的心事,骂道:“前几年看着干干净净的一个公子,怎么说脏就脏了呢?我真舍不得我姐姐嫁于那厮,往后净受些鸡零狗碎的闲气,偏偏我姐姐教我叁番两次的牵线搭桥惹得情窦初开,这会儿如实告诉她,难免伤了她的心……” 真真是进退两难。 “怎么一遇到你姐姐的事,你就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林煊的耳朵都被他唠叨得生了茧子,黑着脸埋汰他,“齐清程说得不错,便是换成别家,后院难道就清静了不成?我爹那般凶神恶煞,不苟言笑,后院里照旧养了两位姨娘。便是你,往后难道就能守着一个娘子过一辈子吗?” “若是入了我的法眼,守一辈子又有何难?”谢知方嘀嘀咕咕了几句,想起前世里自己的喜新厌旧,朝叁暮四,又觉得心虚,将话题转到林煊身上,“好啊,林煊,我看你一直不近女色,连青楼都不肯逛,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原来内心也装着这许多龌龊念头。说,你往后打算寻几个通房,几位姨娘?” 林煊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斥道:“胡说八道些甚么!我、我只想继承我爹的衣钵,明察秋毫,为蒙冤之人主持公道。什么通房什么姨娘,麻烦死了!” 谢知方取笑了他一回,喝到七八分醉,着小厮将大醉的林煊抬到自己卧房睡下,头重脚轻地往姐姐的流光苑走。 房中灯火通明,几个丫鬟仆妇们站在门口,见他过来,忙不迭要拦,却被他用蛮力推开,眉眼里带了几分酒后发疯的蛮横:“大胆!我进我姐姐的屋子,谁人敢拦?” 枇杷哭笑不得,凑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谢知方没听真切,挥苍蝇一般摆了摆手,跌跌撞撞地栽进去。 绘着赏花侍女的屏风横展,后面有隐隐的水声传来。 酒意上涌,谢知方走到屏风前面,朦胧中看见熟悉的石青色衣带悬在顶上,捏了两下,叫道:“姐姐,你不要再给那厮绣什么衣衫袍带了,有那功夫,多给我绣几条腰带不好么?” 里面的水声静了静,谢知真强作镇定地道:“是阿堂吗?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先去偏厅等姐姐,姐姐马上过去。” “姐姐还没答我。”谢知方不依不饶地抚摸着衣裙上精致的蝴蝶纹样,“姐姐的绣工越发好了,只是女生外向,近来也越来越不把我放在心上。” 他越说越酸,声音里带出许多委屈:“近日我去郊外骑马,被蚊虫叮咬得厉害,这才想起,今年姐姐竟未给我做驱虫的香囊。凭什么父亲有,母亲有,就连齐清程那厮也有,偏只我没有?” 谢知真从浴桶里站起身,肌肤似雪,胸乳丰隆,水珠顺着漂亮的脊背滑到腰窝,端的是倾国倾城貌,销骨销魂身。 她动作轻盈地扯屏风上挂着的衣裙,冷不防那边被弟弟紧紧拽着,纹丝不动,不由又羞又恼,偏又不好和醉鬼计较,强压着赧意哄他:“阿堂又说胡话,今岁我已给你做了好几个香囊,安眠的、驱虫的、提神的都有,旁人如何越得过你去?” 谢知方皱眉思索了会子,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又摸了摸腰间,果然挂着个香囊,便高兴起来,孩子似的道:“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今晚咱们还和小时候那样,一起睡好不好?我想听姐姐讲故事!” 说着,他朝前迈了一步,整具身子压在屏风上,带着沉重的屏风一并跌倒,摔了个狗啃泥。 谢知真暗道不好,红着脸缩进水中,双手捂住雪脯,却挡不住无尽春光。 枇杷等人听见里头的响动,想进来又不好进来,急得在门口打转。 谢知方摔得七荤八素,头昏脑涨地扶着木桶爬起,趴在边沿,触目所及一片雪白,当时愣住。 “还不……”谢知真俏脸红透,说话都有些发颤,“还不快出去!” 谢知方这才回过神,慌得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扭头往旁边奔,跑了两步“砰”的一声,重重撞在柱子上,额角磕出一个大包。 “你慢些!”谢知真看了担心,出声提醒,“门在这边。” 谢知方又慌里慌张地往回跑,跑到门口倒退回来,脱去外袍,反手披在姐姐身上,不自在地狠挠滚烫的脸颊和脖颈:“姐姐,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话一出,他自觉欲盖弥彰,慌得狠咬舌尖。 谢知真穿上弟弟的外袍,出声唤枇杷进来,在她的搀扶下出了浴桶,湿淋淋地往帐幔里去了。 谢知方站在原地,酒醒了大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活生生变成个泥塑的门神。 过了好一会儿,枇杷才过来传话:“小姐请少爷去书房睡,另着奴婢提醒少爷一句,男女七岁不同席。少爷眼见着大了,需得避讳些男女大防,即便是亲姐弟,也不可举止过密,往后咱们这流光苑,不便再留您过夜了。” 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泼下,谢知方遍体生寒。 -- 第叁十八回犬生恙无妄之灾,诚认错重修旧好 借酒胡闹了一场之后,谢知方自觉无脸去见姐姐,蔫头耷脑地缩在自己院子里,每日里拿小厮们撒气。 安寿上个月不小心摔断了腿,替换进来的小厮名叫安和,倒是个机灵的,见小少爷怏怏不乐,凑过来给他出主意:“大小姐最是好性儿的,如何会真的恼了少爷?您寻个正经由头去见她,说两句软话,大小姐必不会当众驳您的面子。” “说得轻巧,爷去哪里找由头?”谢知方暗恼这阵子府中太过太平,底下伺候的人又太安分听话,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愣是连一处错儿都没揪到。 他气哼哼地躺在床上,手里捏着姐姐为他缝制的香囊,想了会子,忽道:“要不然爷装病算了,姐姐见我生病,定要心疼,哪里还会计较之前那些事端。” 若论装病拿乔,他算是个中祖宗。 谢知方越想越觉可行,不料安和在旁劝道:“小的虽不知大小姐因何事气恼,但少爷装病,须得提前打点好府里常请的几位郎中,又要瞒过小姐、老爷、夫人,万一哪里出了纰漏,教小姐知道,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这么一说,谢知方又犹豫起来。 过了会子,他计上心来,嘴角勾起,道:“爷有法子了。” 第二日清晨,宋敬送予谢知真的那只名唤“乌云”的獒犬忽然生了病,上吐下泻,蔫成一团。 下人们不敢瞒着,急急报于谢知真,请她拿个章程。 这獒犬凶猛,寻常郎中自不敢诊治,更何况人与犬毕竟有诸多不同,不能用一样的药方来治。 谢知真亲来探看,见素来神勇非凡的大犬缩在犬舍之中,她轻轻抚摸它头顶的毛发,它只不过没精打采地掀了掀眼皮,便继续昏睡过去,不由着了急。 红杏收了小少爷的贿赂,自然忠人之事,适时走上前道:“小姐,少爷在外面认识的人多,保不齐有擅于医治兽类的,不若请他帮忙问问?” 谢知真闻言微微点头,着她去请谢知方,另问服侍乌云的小厮:“昨日都喂了些什么饭食?下去查检一二,近来天热,肉食放坏了也未可知。” 趴在房顶偷听的谢知方惊出一身冷汗,暗自庆幸昨夜将加了料的狗食及时换下,来了个“死无对证”。 他素知姐姐聪慧,却不料她居于安乐之中,仍旧谨慎到这地步,一面欣慰,一面心有余悸。 借故拖延了大半日,他这才绕圈兜出府,又从前院不紧不慢地走了来,本打算跟姐姐不着痕迹地套几句近乎,撒一回娇,将之前的事轻轻揭过,却不料来到犬舍,只看见一婢、一犬而已。 “姐姐呢?”谢知方皱了眉。 枇杷将谢知真所请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一遍,恭谨有礼地道:“小姐说此事托于少爷,尽可放心,请少爷速速去请兽医,莫要耽搁。” 谢知方犹不死心,将长安城有名的兽医请了来,开了些止泻的药服下,巴巴儿地跑到流光苑邀功请赏。 “你去告诉我姐姐,乌云已服了药,这会子精神好了不少,教她莫要担心。”他不敢再像以往大喇喇地往里闯,站在门外望眼欲穿。 不多时,枇杷出来回话:“小姐说她已知道了,天气酷热,辛苦少爷跑这一趟,请少爷早些回去休息。” 竟是连门都不肯让他进! 谢知方一阵气苦,往外走了两步,又腆着脸蹭回来,狗鼻子嗅来嗅去,脸冲着枇杷,声量却放得极高,生恐里面的人听不见:“姐姐这里今日用的是什么晚膳?闻着像是粉蒸排骨,是不是还有我最爱喝的酸梅汤?” 枇杷忍笑道:“和少爷房里的晚膳相同,少爷回房用也是一样。” 谢知方站没个站像,吊儿郎当地倚着门框,哭丧着脸道:“我跑了大半日,饿得腿软。不若枇杷姐姐给我搬张凳子罢,我歇一歇,攒够了力气再回去。” 房内,举着银箸的玉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良久,谢知真轻叹了口气,吩咐丫鬟们放弟弟进来。 谢知方吃够了闭门羹,再不敢作妖,刚进门便滚倒在地上,膝行着爬到谢知真面前,伸手轻拉她的裙子,委屈巴巴看她:“姐姐,我已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一回罢!” 谢知真和一屋子的丫鬟都被他这一举动唬了一跳。 她连忙示意众人退下,伸手去夺自己的裙子,轻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只可跪天跪地跪父母,还不快起来?” “母亲去世得早,姐姐养我护我,于我有再造之恩,跪一跪原也没甚么。”谢知方将脸面掷在地上犹嫌不够,还要跳脚踩上一踩,“姐姐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谢知真绷着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冷声道:“我并未生你的气。” 天爷,这还叫没生气? 谢知方索性伸出双臂抱住她的腿,脸贴着玉色纱裙,狗似的乱蹭:“我那日醉得糊涂了,想起姐姐要嫁给别人,气得了不得,才说了那许多混话。我也是读过许多正经书,被先生教化过几年,知道礼义廉耻的,打断姐姐沐浴,还不小心撞翻了屏风,自己也悔得要不得,实没有半分邪心恶念!姐姐气我也好,骂我也罢,实在不行像之前那次,打我顿板子解解气,我都绝无二话,只不要和我生分,好不好?” 说到最后,触动了自己几分伤情,他瘪瘪嘴,声音里带出一点儿哭腔。 见他认错态度极好,谢知真也就心软了几分,沉默片刻,开口道:“阿堂,我不会和你生分。只是男女之大防,往后需得……” 谢知方忙不迭打断她的话:“我省得!我省得!往后我再也不赖在姐姐这里过夜,进门之前必使丫鬟们先行通报!总之姐姐说什么,我一律照办就是!” 见他就差赌咒发誓,谢知真也不好在这些繁文缛节上过多苛责,松了口风,道:“那你还抱着我做甚么?” 守得云开见月明,谢知方立时嬉皮笑脸起来,道:“我这就起来!不瞒姐姐说,这里的饭菜,吃着格外香甜些,明明是一样的菜色,可我自个儿吃便味如嚼蜡,你说奇怪不奇怪?” 他翻身爬起,见姐姐的裙子有些发皱,下意识伸手去抚,指腹蹭过一片温软,鬼使神差地想起那天夜里,浴桶里窥见的一方雪白,心口胡乱撞了两下。 谢知方皱了皱眉,下意识忽略那一瞬的异样,笑嘻嘻地坐在常坐的位置,接过姐姐亲手盛的碧梗米,埋头大快朵颐。 ———————— 乌云:MMP……狗还是你狗 谢知方:过奖过奖 -- 第叁十九回阴差阳错帐中偷欢,泣诉衷情风流 却说自那一日出谋划策帮红绡固宠之后,柳莲儿和妇人越发亲近起来,时不时坐在一处打双陆斗百草,又经常送她些银簪、帕子之物,两个人好得无话不谈。 往妇人院子里去得多了,免不了碰见齐清程,每到那时,柳莲儿便含羞带怯地唤一声“表哥”,退避到一旁,其风流婉转情态,倒教齐清程多看了两眼。 他总听母亲提起这位表妹身世如何可怜,耳濡目染之下,待她的态度也客气有礼,听红绡夸得多了,偶尔也和她闲聊两句,以尽兄长之谊。 沾了女色的男人,将答应谢知方的那些话抛到九霄云外,叁不五时往两位通房屋子里坐坐,留宿更是常事。 他倒也记得雨露均沾,逢二、逢八往水菱院子里去,五、十之日则去红绡房中,大夫人和太夫人见他懂节制,又不冷落二人,颇觉喜欢,往院子里赏了不少东西,以嘉奖她们服侍有功。 这月初八,本是水菱侍寝之日,不等天色黑透,她便喜孜孜地熏香沐浴,又着丫鬟将新采来的玫瑰花瓣撒入水中,取其香气。 “多撒些,少爷喜欢这气味。”水菱含羞带怯地道。 即将进门的少夫人喜欢花香果香,不知何时成了府中众人皆知之事,水菱和红绡铆足劲儿效颦争宠自不必说,就连有些动了心思的丫鬟,也开始偷偷摸摸往鬓间、袖子里藏花弄香,企图吸引少爷的注意。 泡了大半个时辰,不知怎么的,水菱忽觉身上奇痒难忍,伸手抓挠了一会儿,竟然起了通身的疹子。 她大惊失色,忙不迭使丫鬟去请郎中,乱成一团。 齐清程进门时,水菱的脸上也变得红肿一片,实在无法见人,只得隔着屏风推说身子不适,请少爷改日再来。 齐清程温言宽慰了两句,走到院门处,重又折转回来,往红绡的屋子里去。 房中漆黑一片,小丫头躲懒,躺在外间的矮榻上睡得香甜,他不忍惊扰下人,便轻手轻脚地掀开珠帘,踱步进去。 摸黑走到床边,伸手摸到温热的身形,齐清程倒找到些暗夜偷欢的趣味,摸索着解开身上衣带,脱去外袍,躺了上去。 怀中之人好梦正酣,他从背后拥住她,扯松轻薄的纱衣,隔着肚兜握住一团高耸轻轻揉捏,只觉今夜的女子香软非常,多出许多旖旎意味,倒令他想起即将迎进门的正头娘子。 谢知真有倾国之色,体态翩跹,洞房花烛夜之时,不知又是何等的销魂滋味? 齐清程一径里臆想着,将女子当做他心心念念的少女,轻怜蜜爱,渐趋狂乱。 把肚兜扔在一旁,他翻身压住她,一手探进亵裤里,捉着初绽红蕊好一通挑弄揉搓,只听女子嘤咛一声,悠悠转醒,在他怀里轻颤。 正值血气方刚之际,齐清程等不得,急急放出阳物,抵着将将濡出一点子黏液的牝户,一挺而入。 这一入,便觉出不同。 内里紧致非常,无数软肉裹挟上来,死死咬住他那话儿,艰涩难行。 另有温热的液体从里面涌出,发出淡淡的血腥气。 到底是经历过人事的,齐清程立时察觉出异常,脸色白了白,看向身下模糊娇软的身形。 女子轻声呜咽,哭得玉碎花摇,颤巍巍道:“表哥……是我……” 齐清程大惊失色,想要将破了她身子的阳物抽出,却被她绞得死紧。 柳莲儿哀哀呼痛:“表哥……莫要再动了……好痛……” 齐清程只好缓了动作,双手撑住床面,僵硬着身体,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红绡呢?” 说话间,他往旁边摸了摸,果然触到另一具女体,呼吸绵长,睡得正好。 柳莲儿哭道:“我近日里总梦到我娘,整夜整夜的睡不好,红绡姐姐心疼我,邀我同眠,谁知……谁知……” 她忍羞问道:“表哥今夜不是该去水菱姐姐房里么?怎么……怎么来了这里……还认错了人?” 说话间,那方销魂地似是认了主,开始乖顺地吸吮起他硬胀的活物来。 齐清程闷哼一声,见此事确非她设计,加之木已成舟,便有破罐破摔之意,伸手摸了摸她汗湿的发:“事已至此,是表哥对不住你,你莫要惊慌,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柳莲儿闻言颇为感慨,哭得更加厉害:“能得表哥这么一句话,莲儿便是死也甘愿。不瞒表哥,自打进府那一日,莲儿便对表哥心生倾慕,只是我不幸家道中落,原是配不上表哥这般天上的人儿,因此不敢肖想。如今阴差阳错……竟然能将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表哥,奴死也无憾了……只是婚娶之事,奴无福无份,不敢奢想……” 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将齐清程那物事吞得更深,口中痛吟娇呼,引人心怜,说的却是心灰意冷之语:“所幸红绡姐姐未醒,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要对别人提起,平白污了表哥的清誉……” 齐清程有些惊诧,追问道:“你为何说出这般自轻自贱之语?母亲一向喜欢你,将你视为己出,便是真娘……她也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女子,你且忍耐几月,待我将她娶进门,便和她好生说了,纳你为姨娘,永远留在咱们家可好?” 柳莲儿一径里摇头,透出几分风骨:“我也是好人家出身,我家鼎盛之时,并不输那位谢小姐,更何况宁为贫家妻,不为富家妾,表哥未免看轻了我。” 齐清程闻言又愧又悔,沉默半晌,讷讷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 话未说完,只听旁边的红绡说了句呓语,两个人同时一惊,止住话音。 也因此,身下被温热软肉舔吮的感觉越发强烈。 齐清程忍不住,抬手掐住她的细腰,在她惊惶的求饶中吻住樱桃小口,挺身直送进去。 鲜血濡湿甬道,女子由疼痛渐渐情动,抽送也顺滑起来,此中滋味,快美难言。 齐清程担忧动静太大,吵醒了红绡,索性将柳莲儿抱起,边走边肏,女子体软如棉,轻盈柔弱,倒也不算吃力。 到底是刺激得过了头,加之她又欲拒还迎,做出百般娇羞姿态,他很快便忍不得,将柳莲儿抵在床柱上,用力吸吮着她胸前红果,将满满一泡阳精尽数灌进她花壶之中。 事毕,柳莲儿滑坐在地,一边哭泣,一边用帕子擦拭腿间秽物,颤声道:“表哥尽可将我看做水性杨花之人,实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莲儿只恨命不好,不能和表哥一生一世,白首鸳盟,有缘且待来生罢。” 她破身之痛楚犹在眼前,说这些话也不过是秉性太过纯善,怕他为难,倒把齐清程架在火上,进退两难。 做妾她不肯,可谢知真那边他又放不下,难道要逼他做一个不仁不义、始乱终弃之人不成? 柳莲儿撑着身子站起,两腿犹自战战,我见犹怜。 她双目含泪,欲语还休地看了齐清程许久,这才鼓起勇气,踮着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遭受风雨摧残的美人儿低低说了句:“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方才那片刻光景,已足够奴藏在心里,品味终生了。” 说完这句话,她弱风扶柳般地离去,只留齐清程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 第四十回怜佳人探病赠美玉生嫌恶初吐退婚意 阴差阳错破了柳莲儿的身子之后,齐清程恍惚了好几日。 他生恐在母亲或红绡那里再碰到她,到那时徒生尴尬,因此连日里坐在书房攻读课业,母亲使丫鬟请了好几次,皆找借口推脱,不肯露面。 直到祖母六十大寿之时,身为嫡孙实在推不过,他这才携着早就备好的寿礼往后院赴宴。 齐国侯府宴请的宾客甚多,因着结了亲需要避嫌,谢知真并未到访,而是遣弟弟送了幅亲手绘制的八仙庆寿图,画工精妙绝伦,字迹工整秀丽。 谢知方有心为姐姐长脸,又自作主张添了个黄金为枝、白玉为桃的富贵盆景,其做工美轮美奂,也值近万两银子。 齐太夫人见谢知方识礼数,懂规矩,这两样礼物又十分拿得出手,便笑眯眯地赏了他一套南边儿官员敬上来的湖笔,当即命下人们将画儿挂在女客们用饭的厅堂里,盆景则直接搁在手边的案上。 刚进门冷不防撞见内弟,齐清程脸上讪讪,硬着头皮和祖母、母亲说了几句吉祥话,暗地里打量屏风,猜测后面的女眷中,柳莲儿坐在何处,又是否将他做过的错事说于别人听,难免又慌又怕,一颗心犹如煎在火上。 谢知方见他眼神闪躲,再想到安插到齐国侯府的眼线所说的,两位通房仍旧好端端留在府里的事,知道他犯了怜香惜玉的毛病,心里越加不喜。 他是无法无天的人,见齐清程并无攀谈解释之意,更替姐姐不值,也就不耐烦做那些兄友弟恭的假把式,找了个借口出来,甩袖便走。 齐清程神情犹疑,并未追出去,反而站在母亲身边,试探着将话题转到齐家姐妹并柳莲儿的身上。 “太子殿下那边没个正经的长辈操持,年轻人面嫩,不好说什么,陛下又绝口不提婚事,眼看着元娘年纪大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迂回地催上一催?”齐大夫人提起齐家大小姐的婚事,征询太夫人的意见。 太夫人微微点头:“你跟恒儿提一提,教他请几位御史递道折子上去,皇嗣乃固国之本,元娘早点儿嫁过去开枝散叶,于国于民都是好事。”母凭子贵,只有早日诞下嫡子,她这太子妃的位置才能坐稳,齐家才可长盛不衰。 齐大夫人恭声应下,又提起柳莲儿:“最近不知怎么的,莲儿身子不大爽利,连着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郎中开了药服下去,也总不见起色。我心疼她年幼失怙,想请何太医亲自诊一诊脉,又担心逾了礼节,特请母亲垂怜。” 太夫人心情和顺,不以为意地允了。 听说柳莲儿生了病,日子又恰好和上次欢好对上,而母亲对他们之间的事一无所觉,显然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估了柳莲儿的纯善和对他的绵绵情意。 齐清程心中的慌乱不免转成愧疚,回到书房坐立不安,到晚间趁着府中忙乱,提着灯笼悄悄过去探她。 院子里布置得颇为雅致,却冷冷清清,有些幽寂。 他轻轻推开门,小丫鬟们许是出去看烟花凑热闹,都不在屋里伺候,床上躺着个病恹恹的美人儿,不施脂粉,紧蹙蛾眉,一双皓腕搭在薄被之上,风流袅娜,楚楚可怜。 怜惜之心大盛,齐清程走到床边,轻声唤她的名字。 柳莲儿悠悠醒转,刚开始还没认出他,用帕子遮住朱唇,咳嗽了两声,道:“小檀,我口渴得厉害,替我倒盏茶罢。” 齐清程倒了盏凉透了的冷茶,见柳莲儿体软无力,便坐在床头,将她扶在怀中,亲自喂到她唇边。 柳莲儿小口啜饮,回过头看见他,大惊失色,软绵绵地推拒:“表哥,你怎么……怎么来了这里?”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齐清程柔声道。 柳莲儿低头垂泪:“奴不过一条贱命,要死的人了,不值当表哥贵人踏贱地,没的折辱了您的身份。表哥快些走罢,那日的事,我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万一这会儿被人看见,有嘴也说不清了。若是坏了表哥的声名,耽误了你的婚事,那才是教我万死难赎呢。” 齐清程见她一味里为自己着想,心下越发难过,安慰道:“我已知道你的心,更知你是一心一意待我。纳妾的话,是我轻贱了你,那天夜里强迫于你,也是我的不对。” 他低头沉默片刻,语调涩然:“我与真娘有婚约在先,两情相悦,再加上两边长辈在那里,因此委实无法许你正妻之位。可我欠你良多,也知道你这病,多半落在我身上……你且说,要我怎么弥补,才能略略好过一些?” 柳莲儿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良久方答:“表哥能有这个心,奴死也瞑目了,并不求甚么。表哥若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如把腰间这玉佩给了我罢,权当留个念想。待过了年,我便求姨母为我寻个清静些的小庙,从此青灯古卷,了此残生。” 她含着泪挤出个晨露般的笑脸:“表哥无需为我挂怀,等我去了庙里,便每日为表哥和表嫂念经祈福,祝愿你们情投意合,多子多孙,恩爱无限,福寿绵长。” 齐清程心口犹如遭到重击,毫不犹豫地将羊脂白玉雕就的龙凤呈祥玉佩摘下,递到她手里,柔声道:“你是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能说这样灰心丧气的话?莲儿,你且等一等,待我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总不至辜负你就是。” 他忽而想起听旁族兄弟们提过的平妻之事,两位主母不分大小,平起平坐,也是个折中的办法。 谢知真性情宽仁大度,柳莲儿又温婉动人,二人都不是难相处的性格,许能相处融洽,情同姐妹。 只是长辈那边,只怕不好打发,谢知方更是个刺儿头,这事有些棘手,他一时还未拿定主意。 柳莲儿擦着眼泪,柔顺答应,将玉佩捧在心口,不胜爱惜。 却说谢知方气呼呼地回到谢府,摔花瓶砸茶碗地发了好一通脾气,心里料到此事不谐,齐清程是个靠不住的绣花枕头,咬了咬牙,径往姐姐的院子去。 他狠着心将通房的事说了,问谢知真道:“姐姐,我怕你嫌这事恶心,本打算瞒着你,让他悄悄料理了的,谁成想他的耳根子竟软到这地步!姐姐你只说一句,这厮你还愿不愿嫁?你若不愿,我自有一万种方法将婚事搅黄,又教他们家挑不出咱们半分毛病!” 可打老鼠难免伤着玉瓶儿,姐姐的名声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 想到这谢知方便恨得咬牙切齿,一张俊脸也扭曲得如同鬼刹阎罗。 谢知真怔了好半日,低低叹了口气,道:“那日你好端端地提起通房,我便隐约猜着此节。” 她反过来安慰他:“姐姐之前说过的,期盼‘一生一世一双人’,咱们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奢望罢了。齐国侯府显赫如斯,便是走了这两个,等成亲后,后宅里的长辈们还不知道要赐下多少个丫鬟姨娘,我难道能一一拒了不成?得个善妒不容人的名声,多好听么?” 谢知方欲言又止,恼道:“那咱们就不嫁给他!我还就不信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还找不到一个干干净净、只钟爱姐姐的男人?” “又耍小孩子脾气。”谢知真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温柔,“定亲之时,我便仔细忖度过这些。他若待我一心一意,我自然投桃报李,他有所保留,我便也守着本心,关起门来好好过我的清静日子。左不过匆匆几十年,任他多少莺莺燕燕,总越不过我去,许多事情不必太过计较。再者,这门亲事已是箭在弦上,贸然悔婚,对我们谢家绝非好事。往好了想,他齐国侯府毕竟树大根深,等我站稳脚跟,对你的前程和婚事都大有助益,咱们也不是全然吃亏,对不对?” 她如此看得开,又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倒教谢知方心头越发酸涩懊恼,气得用拳头将黄花梨的桌案砸得“砰砰”响,几乎散了架。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把话说死,摞下一句:“姐姐手里的针线活,都停了罢,往后我再也不会替那厮捎带什么东西进来。至于这婚事,左右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且再看罢!” ———————— 又双叒更了,快夸我╯^╰ -- 第四十一回意不平挥金如土,情败露珠胎暗结 不出两月,谢知方便借着击鞠的由头,和太子殿下并身边的几位世家子弟打得火热。 他性格跳脱,又长着根叁寸不烂之舌,无论吟诗弄月,还是吃喝玩乐,没有搭不上话、说不出其中门道的,若是存心打进什么圈子,讨好什么人,简直如探囊取物。 太子殿下颇喜欢他有什么说什么的肆意性情,叁不五时邀他进宫叙话,时日久了,竟然生出请谢韬做太子太傅的念头。 谢韬从谢知方口中听说这件事,犹豫不决。 按大义来说,太子乃国之储君,他既然打定主意要做纯臣,自然应该效忠陛下及太子,为之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可话又说回来,如今圣意难测,太子毫无根基,贵妃娘娘和宁王占尽宠爱,将来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贸然站队,只怕会引来杀身灭族之祸。 知道父亲在担忧什么,谢知方却拿定了主意将自家彻底绑在太子这条船上,叁言两语打破他心中疑虑:“太子殿下欣赏父亲的才学,为表敬重,这才没有请陛下直接降旨,而是使我暗地里先跟您打个招呼,免得您受惊。父亲可别不识好歹,给点颜色就开染坊,驳了殿下的面子!” “孽障!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吗?”谢韬气得吹胡子瞪眼,作势要用砚台砸他,心里却清楚儿子说的并非虚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殿下看得起他,他哪里来的底气嫌弃人家不受陛下宠爱,前途黯淡无光? 不多时,宫中降下旨意,长安大小官员争相来贺,就连齐国侯府,也因此高看他们谢家一眼,使管家送上厚礼。 两家即将结为姻亲,而齐国侯是明晃晃的太子党,更是未来的国丈爷,如今谢家也上了太子的船,往后自要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谢知方对这份厚礼失了往日的热情,不咸不淡地命小厮们将东西收进库房吃灰。 安和问道:“少爷,这里面有一匣子南海珍珠,成色极好,个个儿圆润无瑕,听齐国侯府的管家说,是齐大夫人特地挑出来送给大小姐做首饰的,要不要……” 谢知方凉凉瞥他一眼,道:“什么劳什子珍珠,磨成粉敷脸都觉得刺挠,值当装进锦盒里,巴巴儿拿过来献宝?当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破落户?再者,姐姐喜欢什么,爷不会给她买?用得着他们来献殷勤?” 安和听出话音不对,满头雾水,却不敢多问。 不过两日,谢知真的梳妆匣里便多了满满一盒夜明珠,个个如鸡卵般大小,夜里放进帐中,华光璀璨,照耀得整间屋子犹如白昼。 谢知真颇觉此物奢侈,待要推拒不要,谢知方却拿起两个,放于掌心把玩,漫不经心,唇角含笑:“姐姐若是不喜欢,拿去砸核桃,也算物尽其用。我那里还有两株高逾一丈的赤霞珊瑚,一架西洋来的会报时的精巧时钟,明儿个使人给姐姐抬过来。对了,今秋的衣裳,姐姐不必再费神,我打舅舅那里借了几个绣娘,这两日也该到了,江南新织的云锦也装了半船,到时候好好给姐姐做几身新衣裳。” 谢知真知道他在外面经商的事,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对他奢靡的行为多说什么。 她明白他心里不痛快,破例留他在屋子里用了晚膳,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直到月上中天,方才亲自将他送到门边,着小厮打着灯笼将喝得烂醉的人小心扶回去。 且说齐清程这处,虽是对柳莲儿有愧,因着优柔寡断的性子,依旧用了“拖”字诀,一个多月过去,除了偷偷往她院子里送些滋补养身之物,毫无作为。 柳莲儿的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人也一日日消瘦下来,齐大夫人对这个外甥女倒是发自内心地疼爱,常常去她院中嘘寒问暖。 见到姨母,柳莲儿常常泪水涟涟,不胜娇弱之态,话也越来越少,渐渐连床都起不来了。 齐大夫人看了担忧,再度拿帖子请相熟的太医过府诊脉,却不料那年近五十的何太医隔着帕子细细查了一回脉息,沉吟不已,面有难色,久久不答。 大夫人还以为柳莲儿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一迭声催促,何太医方才屏退左右,低声道:“表小姐这不是病……而是有娠之相,算着日子,大约也有两个月了。” 听到此话,柳莲儿当即昏了过去。 齐大夫人勃然大怒,还以为她被什么歹人所强,抑或是教什么侍卫小厮们哄骗了身子,为着女儿家的名节,封了一大笔银子谢何太医,刚送太医出门,便令仆妇们紧闭院门,搜查门户。 将院子里翻了个底朝天,没有翻出什么腌臜之物,倒翻出了一枚颇为眼熟的玉佩。 这天深夜,一无所知的齐清程被丫鬟们急急唤至母亲的院子,刚一进屋,便被素来慈和的母亲重重扇了一巴掌。 “你糊涂!”视作命根、素来最给她长脸的嫡子做出这种丑事,和他暗通款曲的女子又是她最疼爱的外甥女,齐大夫人气得头晕目眩,强压着怒火将柳莲儿怀孕的事说了,沉声喝问他,“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齐清程立时吓得手脚僵冷,连眼珠也木呆呆的不会转了,倒教大夫人生出悔意,和缓了脸色,道:“程儿,你一向听话,不像是会做这种不光彩事体的人。快些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老老实实对母亲说一遍,母亲想办法为你从中转圜,总不至让你父亲责打你就是。” 若是他私通的是什么丫鬟,好不好的灌一碗堕胎药,自可瞒天过海。 可对方偏偏是柳莲儿,打断骨头连着筋,更何况她那个身子,强行堕胎,少不得要一尸两命,到那时,自己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妹妹? 真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教人进退两难。 喝了一盏热茶,齐清程这才缓过劲儿来,颤着声将如何错奸了柳莲儿,这些日子如何向她道歉,她又是怎么怀着满腔情意,隐忍退让的事,一一对母亲说了,低头垂泪道:“千错万错,都在儿子身上,并不与莲儿妹妹相干,求母亲莫要责怪于她。” 听明白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两个孩子都没有龌龊心思之后,齐大夫人的气消下去不少,叹道:“既如此,我便悄悄将她送到庄子上养着,等真娘过了门,再慢慢跟真娘说,将人抬进门做姨娘,或也使得。只是那孩子,却不好安顿……”到底是嫡亲的血脉,又是亲上加亲得来的,她心中确实有些不舍。 齐清程犹豫道:“莲儿妹妹是品性高洁之人,只怕不肯委身为妾……” 正说着,丫鬟来报:“夫人,少爷,不好了,表小姐趁人不察,在屋子里上吊了!” -- ρO1⑧ц.coм 第四十二回亲上加亲两情相悦 母子二人大惊失色,急匆匆赶了过去。 病怏怏的美人儿刚被几个仆妇救下,纤细的颈间横着道鲜明的红痕,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涟涟泪水自眼角落下,渗进乌黑的云鬓里。 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跪在床边小声哭着,屋子里一片愁云惨淡。 “傻孩子,你年纪小小的,怎么这般想不开?有什么委屈不能同姨母说?”见少女并无攀龙附凤、借子邀宠之意,齐大夫人心中更添几分喜欢,将她扶起,搂进怀里安慰,“你放心,天大的事,自有姨母为你做主!” 柳莲儿睁开眼睛,看见满脸关怀之色的齐清程,大惊失色,急急为他撇清干系:“姨母,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原不和表哥相干。那枚玉佩,是我在花园里捡到的,见纹样好看,这才私藏了起来,并不知是表哥贴身之物,还求姨母莫要冤枉了他!” 齐大夫人屏退左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程儿已尽告诉我了,你不必再为他遮掩。此事本就是他不对,我已训斥过他,必定会给你个名分。” 柳莲儿不喜反忧,挣着身子跪在她面前,哭道:“这些日子,姨母对我视若己出,众位姐姐们有的,我那里都有,众位婶子们看在姨母的面子上,也对我和颜悦色,关心有加,说句不当说的,我在侯府里住着,竟比母亲在世时的日子还要舒坦许多。可姨母对我这样好,莲儿却不仁不孝,不仅毫无礼义廉耻,和表哥在阴差阳错之下做出丑事,又被上天厌弃,怀了这个孩子,实在是没有颜面见人,更对不起姨母的栽培与信重。姨母既不许我死,便赏我一碗堕胎药,允我去庙里做姑子罢……” 齐大夫人皱了皱眉:“你肚子里的并不是什么野种,说起来也是咱们齐国侯府的长子长孙,是下一辈中的头一份,如何是说舍就舍了的?至于做姑子,更是糊涂话,你青春年少的,平白去庙里蹉跎做什么?将来到了地下,我怎么跟你死去的母亲交待?” 柳莲儿咬着唇,明知齐大夫人是要纳她做妾,却死活不肯松口,只伏在地上叩头:“既如此,姨母放了我家去罢……” 她说得情深意切,字字泣血,倒令齐清程越发愧疚,更添敬重,跟着一起跪在地上,对母亲磕头道:“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表妹的心事,儿子也略知一二。她冰清玉洁,谪仙一般的人儿,原是被儿子强迫,才落到如今这地步的,再逼勒她做妾,更教我万死也难赎了。” 他顿了顿,小心觑母亲的脸色,大着胆子往下说:“如今之计,不如将表妹抬为平妻,待真娘进门,二人平起平坐,儿子亦不会亏待哪个,一定雨露均沾,不让她们受委屈,母亲以为何如?” 柳莲儿叩头的动作顿住,单薄的身子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颤抖,不发一语。 齐大夫人心中一动。 齐清程这主意,倒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柳莲儿投奔之时,她还暗地里后悔儿子的婚事定得太早,那个除去出色的样貌身段,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谢知真,和听话体贴好拿捏的外甥女,原是不相上下,甚至于,因着这一层血缘关系,柳莲儿还要更合适一些。 谢家本就是高攀,齐国侯府若是拿定主意为嫡子纳一房平妻,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更不用说,如此行事,柳莲儿腹中的孩子便可名正言顺,以嫡长子的金贵身份降生。 胳膊折在袖子里,总不能真的让儿子身败名裂,或是令嫡亲的外甥女断发出家。 齐大夫人沉吟了会儿,缓了缓语气,道:“地上凉,跪久了伤了我的金孙。程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你表妹扶起来?” 齐清程闻言大喜,连忙走过来搀扶起弱不禁风的柳莲儿,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便掏出干净的帕子帮美人拭泪,柔声道:“快别哭了,母亲素来疼你,总不会委屈了你的。” 柳莲儿轻轻点头,对齐大夫人福了一福:“是我不懂事,给姨母添了许多麻烦,求姨母恕罪,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齐大夫人越发觉得她贴心,脸上带了点儿笑模样:“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做甚么?你且在院子里好好将养,我待会儿教丫鬟送些人参燕窝过来,再请太医开些安胎保身的方子。旁的你不用多想,姨母自会为你做主。” 柳莲儿谢了又谢,强撑着将齐大夫人送到门边,忽感头晕目眩,软软偎依进齐清程怀里。 齐清程将人拦腰抱于床上,说了许多温柔小意的情话,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颇感新奇。 且说齐大夫人觑了个合适的时机,将此事说于齐国侯,素来积威甚重的男人皱了皱眉,顿了会儿方道:“我知你的意思,只是此事需告知母亲。另有一事,谢大人如今贵为太子太傅,倒不好明着打了他的脸面,这消息还是要死死瞒着,待到将谢家的姑娘正式娶进门,生米煮成熟饭,再慢慢说与亲家知道。” 齐大夫人心下不以为然,脸上却笑着应了,道:“莲儿毕竟是我嫡亲的外甥女,母亲那边我不好开口,没的教她觉得是我挑唆了莲儿勾引程儿,此事还须夫君出面。” 齐国侯倒是个疼夫人的,不然也不会养成大夫人数十年如一日的跋扈性情,闻言点头应下,果然挑了个太夫人高兴的日子,将齐清程做过的糊涂事当玩笑一般说与她听。 老人家总是重视子嗣的,太夫人虽然对柳莲儿婚前失贞之事不喜,听说了她身怀有孕,倒也罢了,只是顾着齐家的脸面,更兼不肯给得意惯了的儿媳妇好脸色看,板着脸道:“若她生下的是男胎,抬成平妻倒也过得去,若是女孩儿,也就只配做个姨娘。” 齐国侯立时应下,两头里和稀泥,顿成皆大欢喜之态,只等腊月里迎新妇进门。 不巧这一场风波闹的动静太大,谢知方布下的眼线耳目又太灵,不出两日便传到他耳朵里,惹得本就气不顺的少年勃然大怒。 他捏碎了手中的青玉茶盏,锋利的碎茬将掌心割出道道伤口,流了满手的血,却像不知道痛似的,不住冷笑:“念在姐姐的面子上,爷本不想拿你如何,你自己作死,犯到我手里,可就怪不得我了!” -- ρO1⑧ц.coм 第四十叁回剪嫁衣芳心破碎, 其实,早在数日之前,谢知方便定下一条全身而退的计策,只是缺了个契机,又顾虑着姐姐的感受,不好贸然动手。 如今齐清程自寻死路,造下个孽种,倒给了他个合适的理由,于姐姐、于谢韬那边都好交待。 将手掌胡乱包扎完毕,换下带血的衣衫,他急匆匆往流光苑去,脚步越来越轻快,一腔怒火也转变成难言的轻松与愉悦。 姐姐这么好,多留在家里几年不好么?齐清程那厮原就配不上她,这门亲不成,反是好事。 还是原先那句话,天底下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多了去了,姐姐玉似的美人,性情温柔,举止大方,懂诗书知礼仪,找个待她一心一意的,又有何难? 将齐清程做下的丑事添油加醋对姐姐说了一遍,谢知方有些忐忑地观察姐姐的表情。 谢知真沉默了一会儿,倒没有流露出悲切的表情,那双水眸依旧温温柔柔的,不急不怒。 她轻叹口气,道:“终究是没有缘分,他既另有所爱,我们也不好勉强。” 这是同意退亲的意思了。 谢知方心下大喜,拍胸脯保证:“姐姐放心,退亲之事包在我身上,绝不会伤着姐姐半点儿名声。姐姐且冷眼瞧着罢,往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说着,他的眼眸里流露出几分凶悍的戾气。 谢知真抿了抿朱唇,道:“也不必闹得太难看,他们家毕竟是太子姻亲,你如今又投靠了太子殿下,动静折腾得太大,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父亲也难免受牵连。依着我的意思,把他们家的聘礼悄悄退了也就罢了。” 她懂事识大体惯了,遇事总习惯先考虑弟弟和家人,将自己放在最后。 谢知方露出了多日以来第一个笑容,声音清脆:“些许小事,姐姐不必放在心上,我自有计较。” 谢知真见他年岁渐长,做事也颇有些章法,有心放他历练历练,好早日独当一面,因此也不多加干预,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恹恹的:“既如此,你且看着办吧。我有些乏累,今日就不留你用饭了。” 谢知方见姐姐的脸上并无异色,只当她从未将那见裙子就钻的浪荡公子放在心上,心情又好了几分,也不缠她,告了个揖就往外退:“那姐姐早些休息,我明早再来看你。” 他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所住的空明居筹谋布局,兴致上来,又令小厮取了坛酒过来,边喝酒边使得力的眼线出去打听长安哪家的公子名声好听,家世清白,替姐姐物色下一个适婚对象。 喝着喝着,他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心里“咯噔”了一声。 姐姐今日的反应,也未免太平静了些。 她和他是完全不同的性情,一个喜静,一个好动;一个把所有心事藏在心里,就连最贴身的丫鬟也未必能察觉出半分异常,另一个稍微遇到点儿事便七情上脸,动辄打打杀杀。 到底是定了亲的如意郎君,他又好死不死牵过几回线,姐姐情窦初开,难免被齐清程人模狗样的相貌和谈吐骗住,错付了真心,如今又岂是说收就收得回来的! 她故作云淡风轻,大抵还是怕他这个媒人心里难受,因此强忍着痛苦伤心,粉饰太平罢! 想通此节,谢知方哪里还坐得住? 拖着满身酒气,他连鞋子都趿拉掉了一只,慌里慌张地往后院跑。 走到月门,看到门上拴着把大锁,这才想起前阵子因着他胡闹,姐姐收紧了门户,宵禁之后不许前后院私下往来,他懊恼地锤了锤脑袋,运了轻功纵身而起,一路飞檐走壁,无声无息地飞到姐姐屋顶。 趴在鳞次栉比的屋瓦上,他小心掀开瓦片,往底下看去。 屋子四角放着他送给姐姐的夜明珠,照得室内辉煌明亮,犹如白昼。 姐姐果然还未睡。 丫鬟们都退了下去,谢知真穿着套雪白的中衣坐在桌边,手里攥着团帕子,一动不动。 屏息守了好一会儿,谢知方看见,姐姐终于站了起来。 她走到衣箱前,推开箱盖,从里面取出套做工繁复的红衣,轻轻抖落开,任由长长的裙裾垂地。 是那身她用心绣了许久的嫁衣。 谢知方心里一抽,目不转睛地看着姐姐拿起把剪刀,将凝聚了她无数心血和少女情思的华服一点一点剪碎,最后抱着一堆破碎的衣料,将清丽无双的脸埋进去,无声痛哭。 即使没有任何人看见她此刻的脆弱与狼狈,她仍然习惯压抑所有的感受,双肩剧烈颤抖着,手却死死捂住红唇,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 就是这样的哭法,搅得谢知方心都碎了。 他控制不住去想,前世里他没心没肺离家万里的时候,姐姐孤立无援,在这吃人的后院艰难求生,像这般哭过多少次?姐姐嫁给那个混账王八蛋,和他皇子府里一大群的莺莺燕燕以姐妹相称时,又哭过多少次? 他那个时候,到底他妈的在干什么?! 她不说,他便瞎了眼聋了耳,真的当不知道吗?! 谢知方心痛如刀绞,忍不住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 清脆的声响惊动了谢知真,她抬起爬满泪水的脸,惊问道:“谁?” 行踪败露,又担心吓着她,谢知方只得答应:“姐姐莫怕,是我。” 他从房顶跃下,在门外等了会子,直到谢知真穿好见人的衣裳,亲手推开门,这才一头撞进去。 谢知真已经收拾好情绪,只有眼睛还是肿的,强笑道:“阿堂,这么晚了,你来做甚么?” “姐姐往后若是心里难过,可别再背着我一个人哭了。”谢知方顾忌着男女大防,强忍住将姐姐抱进怀里的冲动,克制地抬手摸摸她的眼尾,“咱们是打一个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本就该同气连枝,有什么委屈不能跟我说?这么瞒着藏着,反倒生分,也教我心里难过。” 他拿起破碎的嫁衣,团成一团扔到门外,又去寻姐姐为齐家众人缝制的针线衣物,拿着剪刀狠下心一一亲手毁掉,好将姐姐因他行事轻狂而付出的心血与感情牢记在心,时时拿出来鞭策自己:“这桩婚事不成,全怪我识人不清,交友不慎。我心里悔得要不的,恨不得姐姐拿刀子往我身上戳几十个血窟窿,也好教我多少好受些儿。姐姐放心,下一个人选,我定会再叁考校,仔细试探,务必寻一个比齐清程好上千倍万倍的端方君子,绝不令姐姐再受今日这种轻慢侮辱!” “不干你的事。”谢知真见弟弟气怒攻心,脸色难看无比,连忙过来安慰他,“我也有许多不是之处。闺阁之中本应谨言慎行,即便他是未婚夫君,我也不该轻易抛头露面,私相授受,平白辱没了咱们家的家声,也教他看轻于我……” “什么狗娘养的玩意儿,还敢看轻我姐姐?惹急了我,一剑要他的狗命!”谢知方蓦然冷了脸,说话也不知顾忌,一派悍匪之气。 说完这话,他惊觉自己露了原形,连忙往回找补:“姐姐莫要再说这种话刺我的心,此事原和姐姐无关。我用性命担保,这桩婚事在一月之内必定会有个了断,往后让他们那家子满肚子鸡鸣狗盗的玩意儿有多远滚多远,咱们再不和他们有半分干系!” 谢知真见弟弟满身是刺,也不敢再刺激他,低声应了,和他一起将与齐家有关的物件儿尽数毁去,放在门外的瓦盆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 第四十四回才子赴宴大放异彩,墙头马上怨偶 且不提齐国侯府众人是如何做着占尽便宜的美梦,单说谢知方这边,自打和姐姐通过口风,便暗中筹谋布置起来。 若按姐姐的意思,将婚事悄悄退了,齐清程那厮肯不肯放过嘴边的肥肉暂且不提,单两边的长辈,便不好应付。 不说出个正当理由,别人难免觉得是他们谢家眼高于顶,抑或恶意猜测姐姐是否有什么隐疾,于名声大有妨碍。 可若将齐清程做下的龌龊事体摊在明面上,不止齐国侯府颜面无光,就连谢知真,也难免被那些个羡慕嫉妒她的世家小姐们暗中耻笑。 还没进门,夫君便离心至此,是多光彩的事么? 世道总是对女子更苛刻些,由不得他不谨言慎行,深思熟虑。 因此,这退婚之事,不能由他们谢家开口,须得让齐国侯府亲自央求。 错处也得由齐清程一力担当,若是敢溅半点儿泥星子到姐姐身上,他就心疼死了。 思来想去,谢知方来了一招祸水东引,将宁王殿下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生性骄横跋扈的乐安公主,定为倒霉的替罪羊。 细究前尘,这乐安公主还和他结过一段孽缘。 他前世里位极人臣之后,仗着自己比别人聪明,极爱卖弄才学,更自诩天文地理,无一不精,好死不死和女扮男装的乐安公主在才子宴上打过擂台,杀得对方铩羽而归,更杀出了一个大麻烦。 乐安公主正值韶华,有沉鱼落雁之貌,又是陛下和丽贵妃的掌上明珠,想要求娶她的勋贵簪缨犹如过江之鲫,可她全不放在眼里,却对谢知方这个才貌双全、文武兼济的长安新贵情根深种。 彼时的谢知方,踌躇满志,野心勃勃,又好往花街柳巷里去,哪里有心思迎一位姑奶奶供在家里?当即避之唯恐不及,硬顶着抗旨不遵的罪过,死咬着牙,也没肯答应这桩婚事。 自那以后,乐安公主便对他因爱生恨,听说时常在宫殿里扎小人、念恶咒,又对长安诸位名门淑女放出狠话,勒令她们不许与他结亲,颇有种想让他孤独一生的架势。 谢知方乐得自在,照旧在宁王殿下跟前效力,顺风顺水,显赫一时。 一边是外表与谈吐颇具欺骗性的花心公子,一边是满心想寻个天下第一才子做夫君的刁蛮公主,堪称绝世怨偶。 谢知方做媒做上了瘾,自觉这两个人实在不能更配,忙不迭做局,引二人入彀。 不日,宫中放出风声,言说太子殿下将亲自开设才子宴,请翰林鸿儒讲学,邀长安才子赴宴,考吟诗作赋,论诸子百家,席间表现优异者,不仅可获得太子殿下赏赐的宝物,更有机会被他引荐给陛下,从此一步登天。 齐清程将来是要袭爵的,因此并不将功名恩宠放在心上,再加上这阵子柳莲儿的身子一直不大爽利,因此本不待去。 不承想,疏远多日的谢知方竟亲自来邀,更是主动放下身段,说什么之前逼迫他驱逐通房之事,是自己钻了牛角尖,请他不要放在心上。 看在谢知真的面子上,齐清程自然冰释前嫌,和谢知方重归于好,携手同行。 太子与宁王殿下分属两派,乐安公主必然向着嫡亲的胞兄,因此虽然对这才子宴心痒难耐,却不好露面,只教身边服侍的宫女们频繁走动,通报盛况。 她戴着满头金玉,穿着华丽宫装,站在廊下心不在焉地赏菊,听宫女小桃来报:“公主,那齐国侯府的齐公子,果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止对出了梁老先生出的千古绝对,在随后的辩论赛中,更将一众学子辩得哑口无言。” 乐安公主耳朵动了动,却不大相信,问道:“这世上真有这般才学出众之人?怎么我从未听母妃和哥哥提起过?小蹄子,你该不会是诓我的罢?” 小桃掩口笑道:“公主有所不知,齐国侯府的大姑娘和那位自幼便定了婚约,跟咱们原不是一路人。因此上,任他如何博古通今,满腹经纶,也入不了咱们娘娘的法眼,自然无人和公主说起。” “你这么说,我倒真有些好奇了。”乐安公主眼珠子转了转,命身边服侍的小太监去取干净的太监服,将钗环卸下,乔装打扮一番,打算照旧从墙头跃下,去验一验这位齐公子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 小桃等人因着这位祖宗的肆意妄行吃过不少瓜落,挨过不少板子,这会儿哪里肯放?在梯子底下死死拽着公主殿下的靴子,哀求她下来。 乐安公主被拉扯得恼了,抬脚狠狠踹向娇嫩的手,骂道:“吃里扒外的狗奴才,还不快放手?惹急了我,不等母妃过问,便先砍了你们的胳膊!” 众人惧怕地松开手,乐安公主半边儿身子吊在外面,冷不防重心前倾,一头往墙外栽了下去! 却说谢知方正拉着齐清程在殿外的宫道上乱逛,笑嘻嘻地恭维了他好些句,直说得齐清程面色赧然,连道不敢。 “方才那个对子,若不是你提示我,我也答不上来。”齐清程想起太子殿下目光中流露出的欣赏,颇为感念谢知方出手相助,又有些疑惑,“明堂,你的才学并不亚于我,方才为何自己不答?” 谢知方一味里和他打哈哈:“志不在此,志不在此。” 开玩笑,他对那位姑奶奶可没半点儿兴趣! 正说着,他眼尖地看见乐安公主出现在墙头。 也是老天帮忙,公主花容失色地从高墙上跌下,他故作无意地撞了齐清程一把,正好让对方垫在了公主身下。 一对少年少女迭在一处,肩挨着肩,腿挨着腿。 乐安公主半撑着坐起,长发从帽子里滑落,披泻满肩,和身下温文尔雅的俊公子对视一眼,脸“唰”的红了。 她生得还不错,也就比谢知真差个两叁分,不说话不骂人的时候,倒真有几分绝世佳人的风姿,身段也前凸后翘,很说得过去,齐清程的神色不由温柔了些许,小心将她扶起,柔声问她是哪个宫里的宫女,又体贴地提醒她快些回去,不要在外面贪玩闯祸,免得挨骂。 眼看两人你一搭我一搭相谈甚欢,谢知方功成身退,悄无声息地折进小路,往宫外去了。 过得四五日,宫里降下圣旨,招齐清程为驸马,尚乐安公主,责令年底完婚。 听完圣旨的齐家众人有如一道惊雷砸在颅顶,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而肚子已经微微凸起的柳莲儿,则直接昏厥在了地上。 -- 第四十五回烈火熬煎求告无门,雷霆雨露皆是 谢知方此举,实乃釜底抽薪之计。 所谓一力降十会,任他们齐家众人将算盘打得多么响亮,任齐清程是怎生见一个爱一个,任那位将齐清程勾得神魂颠倒的表小姐如何机关算尽,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屈尊下嫁,哪个敢给她半分脸色看? 这婚事看着光鲜,对齐国侯府而言,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众所周知,齐国侯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先皇后病逝前,亲自定下了齐大小姐和太子殿下的亲事,更是隐有将太子殿下托于侯爷照看的意思,这么多年下来,早就辅车相依,休戚与共。 可这道圣旨下来,唯一的嫡子尚了宁王殿下的同胞妹妹,无异于将齐国侯架在火上烤,逼他在两位皇子之间重新做一次选择。 一边是嫡子,一边是嫡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教人左右为难。 按理说,扶持君主最忌改弦易辙,齐国侯在太子这条船上不啻为备受敬重的元老级人物,又是他未来的岳丈,实在没有投靠宁王的必要。 可寄予万千厚望的嫡子,难道就这么舍了不成? 就算他真的狠得下心,太子殿下又会不会横生猜忌,认为他有了别的心思,渐次疏远于他? 若是将错就错,向宁王殿下投诚,那边恐怕也会生出同样的疑心,绝不可能重用于他。 总归是里外不是人。 更不用提,依着本朝不成文的规矩,驸马爷为了避嫌,须得远离权力核心,最多也就是在翰林院或是礼部领个闲职,齐清程那些个造福苍生、青史留名的大抱负,是想都不要想了。 齐清程不是蠢人,听完圣旨便面色惨白一片,如丧考妣,连昏倒在一旁的柳莲儿,也顾不上疼惜。 大夫人抱着怀了齐家子嗣的外甥女,面色焦急地命下人速速去请太医,一声一声哭叫:“我苦命的儿啊!” 也不知道是在哭柳莲儿,还是哭齐清程。 过来宣旨的公公是丽贵妃身边的红人,当即撂了脸子,捏着嗓子说道:“侯爷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洒家竟有些看不懂了。咱们乐安公主国色天香,端庄贞静,愿意委身下嫁到你们齐家,实在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好事,夫人哭成这样,可是对陛下的圣旨有所不满?” 大夫人如何敢担抗旨的罪过,当即收了哭声,低头默默垂泪。 侯爷塞给公公一包银子,打圆场道:“拙妻是高兴得很了,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公公掂了掂银子的重量,脸色略好看了些,将圣旨交于侯爷,唱了一诺:“洒家将话带到,这就回宫复命去了。多嘴提醒侯爷一句,这院子里拉拉杂杂、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该料理的便及早料理干净,公主可是陛下和娘娘的心头肉,成婚之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就算是齐国侯府,只怕也担不起雷霆之怒。” 在吃人的宫里摸爬滚打上来的太监,眼睛最毒,一眼就看出齐家公子和柳莲儿的猫腻,连带着将众人的不情愿记在心里,单等回去向主子禀报。 侯爷一一应了,将公公送到门口,冷不防齐清程脚步趔趄着追上来,道:“公公请留步,在下与公主素未谋面,如何能得公主垂青?再者,我与谢太傅家的小姐早已定下婚约,这圣旨是不是传错了?” 公公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并不接话,拱手道:“洒家替陛下和娘娘传过百八十回旨意,从未走错过一家的门,传错过哪怕一个字。侯爷和齐公子若是有什么话,还请面陈圣上,我一个没了根的奴才,可说不上什么话。” 眼看着公公离开,齐国侯府一片愁云惨雾。 齐清程盼着谢知真过门,已经眼巴巴盼了近两年,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何肯甘心,拉着父亲的衣袍跪求:“父亲,儿子并不想娶甚么公主,就算是皇家,也得讲个道理,如何能不由分说地拆人姻缘?若是就这么和谢家退了亲,儿子怎么和真娘交待?世人又会怎么看我们?” 柳莲儿悠悠醒转,听见齐清程张口闭口提“谢家”和“真娘”,不由泪流满面,哭道:“终究是我没福……” 说着,她挣开大夫人的怀抱,朝着桌子角直统统撞了过去。 众人大惊,拉的拉,拦的拦,连齐清程也心生不忍,将娇弱可怜的女子拥入怀里,保证道:“你放心,无论是看在真娘,还是你的面上,我绝不会娶公主!” 齐国侯叹道:“公主哪是那么容易尚的?更何况还是宁王殿下的亲妹妹?可圣命难为,贵妃娘娘那边也得罪不起,这话怎么好说出口?” 端坐于太师椅里,一直捻动佛珠的太夫人动作顿了顿,掀了掀耷拉下来的眼皮子,一如往日里慈眉善目,处变不惊。 她为年过半百的儿子指点迷津:“我们不出头,教谢家去喊冤。” 齐国侯眼前一亮,拊掌赞道:“母亲这招高明!” 这道圣旨下来,最着急的不是他们,而是翘首期盼着乘龙快婿的谢家。 由谢韬出面求情,陛下能收回成命自然最好,就算龙颜大怒,遭殃的也不是他们。 齐清程立时换了衣裳,和父亲一起前往谢府,求见谢韬。 不想,谢韬竟未露面,而是使下人捎了一句话出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竟是不肯出头的意思。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依着谢韬本来的性情,受人撺掇几句,说不定真的会心甘情愿做齐国侯府手中的刀。 架不住谢知方早有计较,在圣旨下来之时,便将齐清程做过的那些丑事跟谢韬一一说了,又与他分析利弊,一力劝他装聋作哑。 虽说舍不得出身高贵、谈吐出色的女婿,可谢知真到底是他的亲生骨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再加上谢夫人驾轻就熟的枕头风,谢韬四五分的恼怒立时涨成十二分,素来斯斯文文的人气得在书房里跳脚,连声骂齐家欺人太甚,居心叵测。 齐国侯没奈何,只得亲自带着儿子进宫面圣,跪在大殿上,硬着头皮将早就与谢家结亲之事说了,恳请陛下收回圣旨。 陛下晾了他们近半个时辰,使太监总管去贵妃宫中,征询贵妃及公主的意见。 丽贵妃到底是过来人,对齐清程的私德颇有疑虑,劝女儿道:“乐安,强扭的瓜不甜,依着我说,天底下文武双全的佳公子多了去了,那位齐公子明明已有婚约在身,却和表妹搅合在一处,实在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配,这浑水咱们不蹚也罢。” 沉迷于情爱中的少女自然听不进去,笑道:“母妃多虑了,他性情温柔体贴,自然容易被狐狸精欺骗。等我嫁给了他,把那些小妖精们的舌头割掉,手脚打断,丢到妓院里接客接到死,教她们再也不能引诱纠缠他,他自然会回心转意,好好待我。” “至于那个谢小姐嘛~”她眯了眯眼睛,“她若老老实实退亲,也就罢了,敢多嘴多舌地闹腾,我便挑个全长安最老最丑最粗鲁的武官,命她给人家做正妻!” 她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丽贵妃见她高兴,也乐意纵容,对太监总管道:“去回陛下,公主说了,非齐家的公子不嫁。” 跪到膝盖一阵一阵往上冒寒气,父子二人终于听见最终的裁决。 陛下漫不经心道:“谢家的亲事,便退了罢。” 接着,他对太监总管道:“你去跟谢韬传个话,告诉他,不拘长安哪家的公子,但凡有他看得上的,直接报于朕,朕亲自赐婚,另有赏赐。” 这是变相给予补偿的意思。 齐清程木呆呆地跪着,手指死死抠进金砖的缝隙里,心痛如刀绞。 ———————— 爽不爽? -- 第四十六回恩断义绝付之一炬,坐收渔利远赴 第二日,齐国侯带着嫡子灰头土脸地来到谢家退亲。 不管他们如何的不情愿,在外人眼里,总是脱不了一个攀龙附凤、背信弃义的名头。 齐国侯的腰杆都弯了叁分,低声下气地和谢韬赔罪,央告对方顺应圣意,安安静静地将婚事退了,莫要大肆声张。 齐清程枯坐于堂下,前几日还风流倜傥的一个贵公子,经过这两日的风雨,已经肉眼可见地颓丧下来,双目无神,面容憔悴。 抬眼看见谢知方着一身红衣,自远处走来,他连忙站起身迎上去,焦急道:“明堂,你姐姐……她是不是俱已知道了?” 大获全胜,谢知方志得意满,看到齐清程这副落魄模样,更是说不出的痛快。 饶是如此,他还要假惺惺地做戏,在对方血肉模糊的心口上撒盐,唉声叹气道:“齐兄,君心难测,此事原不怪你,你可千万不要自责……至于我姐姐,虽说她在家里哭了整整一夜,连眼睛都哭肿了,可到底是有缘无分,如之奈何?” 他说着无奈地摊开手,心里却不住冷笑:就你这管不住下半身的浪荡子,也配污了我姐姐的耳朵? 闻言,齐清程如遭雷击,抬袖拭泪:“都是我对不住她……” “齐兄不必如此。”谢知方好心地安慰他,“做不成姻亲,咱们也依旧是同窗师兄弟,更是知交好友,姐姐那里,容我慢慢劝解,总有想通的一日。对了,陛下不是宣过口谕,说长安的名门公子,尽着我姐姐的心意挑么?齐兄认得的人多,若有合适的,不妨告知于我,也是全了一份关怀之情。” 让他把心仪的女子拱手送到别人怀里,这不是往他的心里戳刀子吗? 齐清程脸色又青又白,偏又挑不出谢知方半分错处,只得含糊以对。 说话间,堂上两位长辈已经交割完毕,谢韬对谢知方道:“明堂,你带几个小厮去库房,把侯府当初抬过来的聘礼尽数退还。” 齐国侯脸上有些挂不住,拱手道:“太傅大人,万万使不得,那些聘礼只当是我们齐家的赔礼,聊表歉疚之情。” 谢知方插话道:“侯爷此言差矣,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咱们两家非亲非故,更是要掰扯清楚。依着我说,择日不如撞日,我带小厮们将聘礼抬过来,侯爷也派人回去一趟,将我姐姐为太夫人、大夫人绘的庆寿图、绣的针线鞋脚,并我们家四时八节送的贺礼一一归还,咱们就在这院子里核对清楚,往后桥归桥,路归路,落得干净。” 谢韬斥道:“孽障,胡说八道些甚么?些许小玩意儿,又不值甚么钱,值当拿出来说嘴吗?” 谢知方摇头晃脑:“父亲这话说得不妥当,虽说是小物件,可样样都是我姐姐耗费了许多心血筹备的,实乃千金难买之物。再者,我这也是为侯爷和齐兄考虑。听说那位乐安公主性情天真烂漫,颇有赤子之心,若是她嫁进门来,见侯府中放着那么多姐姐经过手的物事,婆婆脚上穿的鞋也是姐姐亲手绣的,心里该做何想?这不是给公主添堵,给侯府惹麻烦吗?万一公主因此迁怒于我们家,更是大大的不妙。” 他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谢韬便顺了他的意思,和侯爷就此事交涉起来。 谢知方又指着齐清程腰间挂着的香囊,道:“齐兄,这件东西也还与我罢。” 他从袖中取出一条五色丝绦,交还于齐清程:“这是姐姐托我还给你的。” 齐清程半晌不接,长吁短叹道:“何至于此?给我留个念想也不成么?” 谢知方心里不耐烦,恨不得拿棒槌把他的脑壳敲开,好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却还要强忍着劝他:“你若真心为我姐姐好,往后便不要再提什么念想,更不要将我姐姐挂在嘴边,免得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害了我姐姐的终身。”他实是有些忌惮乐安公主往后找姐姐的麻烦,因此防患于未然。 他放缓了语气,低声暗示齐清程:“妥妥帖帖藏在心里,不好么?” 这是要齐清程对谢知真念念不忘一辈子的意思了。 齐清程果然将他的话听了进去,颇为感喟地将香囊解下递还于他,又把沾染了谢知真香味的丝绦紧紧掖在袖袋里,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了,你放心,也教你姐姐放心。这香囊你亲手交于她,她自然明白我的心。” 谢知方满口应下,又搭着他的肩膀温言宽慰了好些句,一副推心置腹、毫无芥蒂的模样。 送父子二人出门之时,恰遇到宫中太监传旨,那太监却是谢知方识得的,侍奉于太子宫中,名叫明录。 谢知方面色惊诧,和明录打了回眉眼官司,又往他袖子里塞了锭金元宝,试探他所为何来。 明录并不收礼,笑吟吟道:“谢公子莫慌,咱家是来报喜的。烦劳公子将大小姐请出来,这旨意乃是圣上亲赐于大小姐的恩典,需得咱家亲口说与她知道,方是正理。” 谢知方心里一跳,几乎以为那皇帝老儿打算乱点鸳鸯谱,将姐姐随意指给哪家公子为妻。 齐清程也住了脚,双目控制不住往后院的方向看去,有心借机再见谢知真一面。 谢知方亲自去后院请谢知真,姐弟二人和谢韬重整衣冠,跪地接旨。 只听明录朗朗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谢家长女,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着即册封为县主,号惠和,钦此!” 听完圣旨,谢知方心里打了几个转儿,立时明白过来。 陛下着明录来传旨,又给了如此大的封赏,说不得是太子殿下暗中施为,给的第二道补偿。 齐家尚了公主,无异于对太子殿下的背叛,泥人还有叁分土性子,殿下再怎么宽仁大度,与世无争,也忍不了臣下如此放肆。 更何况,陛下对底下的波涛暗涌了如指掌,却仍旧顺着乐安公主的意思,强行拆散了齐清程的姻缘,也拆掉了齐家攀附太子的梯子,简直是明晃晃的偏心与猜忌,怎么能不让太子寒心? 被逼到极致,太子殿下难得的出了手,手段迂回地劝服了陛下,降下这么道旨意。 抬举谢知真,就是抬举谢家,也是狠狠打了齐家的脸。 如今这位陛下,奉行的是制衡之道,再加上又恰逢春秋鼎盛,乐得看儿子们你争我斗,各凭本事,见素来恭顺的太子也伸出了利爪,不怒反喜,也就给了他面子,却教谢家便宜占尽,风光无限。 谢知方不由得对这位殿下有了新的认识,原来的虚情假意,转成两叁分真切的感念。 谢知真面色从容,不喜不惊,仪态万方地叩了头,双手接过圣旨。 新裁就的秋装勾勒得腰肢不盈一握,身段风流袅娜,美不胜收。齐清程远远看着,觉得她比春日里又高挑了些,眉目端丽非常,肤色白皙如玉。 这么一比,柳莲儿那些个小家碧玉的娇弱柔顺,便很有些不够看了。 他心中越发酸涩,痴痴看着再也不可能属于他的美人,却没换来她的半分回应。 谢知真眼观鼻鼻观心,对明录公公行了礼,和弟弟与父亲各说了几句话,便迤迤然告退。 谢知方高高兴兴地送明录出门,托他带话给太子,不日当进宫当面道谢。 紧接着,他送走了魂不守舍的齐清程,安排下人将齐家退回来的诸多物件细细清点了一番,被人穿过用过的便一把火烧了,那幅画却舍不得毁掉,令管家小心收在库房里。 借着炉子里烧得正旺的炭火,他将齐清程托付自己转交的香囊一并丢进去,烧了个干干净净,接着拍拍手,兴冲冲地往后院蹭饭去了。 有陛下的金口玉律在前,又加了个县主的尊贵名号,往后的日子里,饶是乐安公主的婚事筹备得如何大张旗鼓,大大小小的赏花宴、吃酒席上,长安所有的贵妇小姐,都不敢拿退婚之事诽谤谢知真,明面上还要客客气气。 同时,有不少消息灵通的勋贵人家,早早看出谢知方与太子关系匪浅,说不得就是下一位长安新贵,兼之谢韬仕途顺遂,谢夫人八面玲珑,便存了结亲之意,请的媒人恨不得踏破谢家门槛。 经过前一遭,谢知方再不敢贸然做决断,打定了主意要慢慢挑拣人选,细细考察对方的人品。 他看姐姐一直闷闷不乐,有心带她出去散散心,也可借此避过齐清程大婚的风头,离那位不可理喻的公主远一些,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因此,他给大舅舅宋敬去了信,言说打算去外祖家小住几月。 不出半月,宋敬竟然亲自带人来接,将路上一应所需安排得妥妥当当,偏又嫌弃谢韬,不肯进门,七八个凶神恶煞的护卫在门口簇拥着他,不像是来接外甥女的亲戚,倒像是个抢人的土匪山贼。 谢韬气了个倒仰,还是谢夫人出面转圜,请宋敬在门外的茶房里坐了,安排丫鬟们打点谢知真的行装,柔声劝慰:“跟着你弟弟去南边儿散散心也好,那边水土养人,风景也好。只有一样,年关之前可得回来团圆。” 谢知真点了点头,拜别父母,在弟弟的搀扶之下,上了宽敞舒适的马车。 “姐姐坐好,咱们这就出发。”谢知方亲做车夫,笑嘻嘻地挥动鞭子,将马车驾得又快又稳,驶离长安,奔赴江南。 ———————— 小剧场·鞋履 齐国侯派人回府收拾要退还之礼物时,齐大夫人正坐在柳莲儿的房中,亲手喂病恹恹的美人喝药。 “事已至此,你也看开些,平妻之位虽没了指望,待这肚中胎儿平平安安落地,任她再怎么金尊玉贵,身为我齐家的媳妇,总得为子嗣着想,给你个正儿八经的姨娘名分。”大夫人温声宽慰。 柳莲儿有苦说不出,只得偎着姨母垂泪,颤声道:“姨母,我听说那位乐安公主性情跋扈,心里实在是怕得厉害。若是她容不下我和这个孩子,随意寻个错处打杀了我,那该如何是好?不若姨母放我家去罢。” 大夫人也听过乐安公主的威名,闻言心里有些打鼓,踌躇了会儿方道:“我在南郊有个庄子,极是幽静,要不你先去庄子上养养病,暂避锋芒,待孩子降生,我和程儿再从中回转,总不至委屈了你。” 柳莲儿的神色这才松快了些,低头道谢:“如此甚好,给姨母添麻烦了。” 正说着,管家娘子走过来对大夫人耳语两句,言说谢家索要贺礼等事。 说来也巧,谢知真亲手所做的那一双锦鞋,今日恰好穿在大夫人脚上,她闻言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不过是一双鞋子,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的道理?他们这是要和咱们家撕破脸不成?” “他们谢家哪里有这个胆子?那谢家的公子说了,怕公主嫁进门来看见这些旧物,心里不自在,也给咱们两家添麻烦,这才要收回去,侯爷已是同意了的。说起来奴才也觉得纳罕,那谢公子小小的一个人儿,记性怎的就那般好,将他们家送给咱们家的物件列了长长的一个单子,奴才对了对,竟分毫不错。”管家娘子赔笑回道。 不成想,柳莲儿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涌出来,抽噎道:“我给姨母做的那双鞋,姨母怎么不穿?原来姨母和表哥一样,口中说着喜欢我,心里还是偏着那位谢家小姐。她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下的泥,原是比不得的,一切都是我自取其辱……” 大夫人总不好说是谢知真做的更合脚更软和些,只得命丫鬟去取柳莲儿做的绣鞋,将脚上的脱去,交于管家娘子,又哄了她许多句。 好不容易将娇弱弱的人哄睡,她腰酸背痛地站起,刚走到门边,便因鞋子不大跟脚,“哎呦”一声崴倒在地。 -- ρO1⑧ц.coм 番外1:噩梦(上) 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二,乃是钦天监亲口算过的好日子,宜婚娶,宜出嫁,也是谢家大小姐与齐国侯府嫡子成亲的大喜之日。 谢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廊下与枝杈之间,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谢家的小公子犹嫌不够,又亲自领了下人,在各处扯起许多红色纱幔,另命管事娘子为阖府上下主子奴仆裁制新衣,一水儿的大红色,取个喜庆之意。 天还未亮,谢知方便站在姐姐的闺房之外,等她梳洗完毕,好进去说话。 谢夫人请了何知府家的夫人做全福人,为谢知真绞了脸,细细打扮起来。 深闺中的小儿女,戴上满头的珠翠,换上繁复华美的嫁衣,明艳不可方物,华光璀璨,富丽煌煌,绝美不似凡尘中人。 何夫人赞不绝口,对看傻了的谢知方调笑道:“小郎君可是也想娶新娘子了?等再过几年成了人,你也娶一位和你姐姐这般美貌温柔的名门淑女,好教你母亲高兴高兴!” 谢夫人笑得和气,谢知真也抿着嘴笑,招手唤弟弟近前,道:“阿堂,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么早过来作甚?” “我睡不着。”谢知方趁众人不备,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荷包点心,“姐姐,那些个繁文缛节最磋磨人,齐家规矩又多,少不得要闹腾到半夜才算完。这点心你拿着,等进了花轿,多少用一些垫垫肚子。” 谢知真笑着应了,又听弟弟道:“姐姐莫怕,待会儿我背你出门。陪着你过去的许嬷嬷是个老成的,若是有人不长眼,给你气受,你多问问她的意思,想法子化解,再不济便使丫鬟们捎信于我,我必定替你讨回公道。” 依着谢知方的意思,齐清程那厮耳根子软,又管不住裤腰带,不嫁也罢,可到底除去那两个通房,没抓住他其它的不妥之处,姐姐又芳心暗许,也是无可奈何。 谢知真并无不耐之色,一一应了,眼看吉时已到,便弯腰伏在弟弟背上,由他稳稳地背着出了门。 锣鼓齐鸣,鞭炮震天,谢知方走在满天的红云白雾里,不知怎的,脚下如踩了棉花一般,深一脚浅一脚,一颗心也忽上忽下,落不到实处。 “姐姐……”眼看走到花轿跟前,他抬头望了眼穿着大红衣袍、满脸喜意的齐清程,忽然觉得刺眼,喃喃地唤了一句。 要不……咱们不嫁了罢? 这样不可理喻的话当然没有说出口。 谢知真只当他不舍,搂着他脖颈的藕臂紧了紧,在他耳畔柔声说道:“阿堂,我说过的,不管到了何时何地,我总是你姐姐,咱们永远是最亲近的家人。” 将谢知真小心翼翼放进花轿,看着齐清程扬鞭挥马,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往前走,说不出的春风得意,谢知方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说不出的难过。 叁日之后回门,为了给姐姐做脸面,他早早地等在家里,又忍着不耐烦拿出一套极难得的文房四宝,打算送给齐清程,继续维护往日里的兄弟关系,也好教他对姐姐更加温柔体贴一些。 见到谢知真的时候,他极敏锐地察觉出不对。 姐姐梳了妇人发髻,较之以往多了些雍容沉稳之气,是另一种国色天香。 虽然脸上施了脂粉,他心细如发,一眼便看出她眼下有些红肿,似是狠狠哭过一场。 好不容易敷衍过齐清程,捱到姐弟二人独处的时候,他忙不迭抓住姐姐的手,低声问她因由。 谢知真先还一味里粉饰太平,被他逼得狠了,便不发一语,眼圈又有些红。 青梅忍不住道:“少爷您不知道,姑爷不止有两位通房,更和齐大夫人娘家的表小姐有了私情,他们齐家上上下下瞒得死死,把咱们谢家当猴耍呢!昨晚小姐在花园里碰见那位,肚子都有五六个月大了,张口闭口叫姐姐,哭得哀哀切切,好不可怜,姑爷见纸里包不住火,这才认了账。” 谢知方立时炸了锅, ρó18κ.cóм(po18k.c0m)从墙上取下装饰用的佩剑,便要往前院里砍人。 最后,还是谢知真哭着抱住了他,道:“阿堂,你不要冲动,若是闹出命案,姐姐还怎么活?” 谢知方见姐姐哭得伤心,强压下怒火,和她面对面坐着,沉默半晌,忽然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此事全都赖我,如今多说无益,我只问姐姐一句,你还想和那厮继续过下去吗?”少年双目喷火,显然是气怒攻心。 谢知真低头拭泪,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木已成舟,总不能刚刚嫁过去几日,便与他和离,成为满长安的笑柄,少不得忍耐一二,给她个姨娘的名分。” 她没说出口的另一层顾虑是,若是她的性情太过刚烈,难免有碍家声,往后谢韬的仕途和弟弟的婚事,势必会受影响。 两害相较取其轻,齐清程那边,无非是把刚刚付出的真心收回,往后心灰意冷地过自己的小日子,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谢知方却误以为她对齐清程情根深种,唉声叹气了好一回,也是无可奈何。 他这里肯息事宁人,齐国侯府却欺人太甚,过不了几月,便使人过来送信,说是那位表小姐临盆在即,若是生出个庶长子,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相,因此打算抬她做平妻。 作为补偿,齐国侯替谢韬求了个大学士的头衔,又打包票将谢知方送到御林军里历练。 谢知方不住冷笑,将过来送信的人打了个鼻青脸肿,和明显意动的谢韬大吵了一架,骂他是卖女求荣。 父子俩不欢而散。 他就算手眼通天,也管不得别人的家务事,眼看着姐姐在深宅大院里受委屈,气得生了一场大病,搬到林煊家里,将养了叁四个月,方才见好。 这些日子里,唯一的喜事便是——谢知真使枇杷过来送信,说她已身怀有孕,他要做舅舅了。 谢知方好长时间没出门,难得身上松快了些,推开门扉,撞见刺目的日光,一阵头晕目眩,这才想起,时候已经是盛夏了。 他难得提起兴致,带林煊往大街里闲逛,看见什么小孩子顽的拨浪鼓、九连环,都要挨个不重样的买上一遍,又进了有名的银匠铺子,选时新好看的花样,教银匠打一套长命锁并手镯脚镯。 林煊编排他:“还有好几个月小外甥才出生,你着的哪门子急?”嘴里说着,手里却指了指对面的金铺,“既是要打长命锁,怎么不选金的?没得让人笑话你小家子气。” “你懂甚么?金子的太沉,小孩子皮肤嫩,怎么禁得住?”谢知方露出点儿笑模样,泛着病气的脸浮现出一丝往里日的生气。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待会儿陪我再去给姐姐打几套首饰,她不爱金的闪的,翡翠和玉石的就很合适。”谢知方想起自从上次一别,除了书信往来,竟再没有见过姐姐一回,便打算借着送礼的名义,忍着看见齐家众人的恶心,登门和姐姐叙叙话,也跟他未出世的小外甥打个招呼。 还没从银匠铺子走出来,小厮便一脸慌张地来报:“少爷,不好了!大小姐她……她……小产了!” 手里的拨浪鼓“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谢知方愣了一瞬,拔腿便跑。 -- 番外1:噩梦(下) 他见过姐姐的千万种样子。 八九岁的时候,她吃力地抱着胖墩墩的他,听他不懂事地一声声喊娘,耐心地哄着拍着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姐弟俩常常躺在一处说笑聊天,她手持团扇,不厌其烦地给他扇凉,等他睡着,又动作小心地用薄被盖住他的肚子;她满怀期待备嫁的那些日子,是她最美的时候,牡丹开到盛时,令人看久了便觉得心悸…… 可他从没见过她躺在床上,面如金纸、人事不省的模样。 下人们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往外面跑,那颜色看得他眼晕,不多时有个产婆大呼小叫地捧着个已经成型的胎儿跑出来,嘴里喊着:“可惜了,是位小公子!”外间的那些个所谓长辈们便假惺惺地哀叹几句。 他听见齐大夫人质问枇杷:“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这般不小心?” 青梅回道:“是表小姐养的那只猫趴在窗台上,不知怎的看见我们家小姐便往肚子上扑了过来,小姐往后躲,不小心跌了一跤,这才……” “不过是一只畜生,懂得些什么?”齐大夫人听见她攀扯柳莲儿,立时发了急,“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没照顾好自家主子,倒要怪到别人身上去,真是不懂规矩!” 齐清程倒表现出几分关心:“那猫一向温驯,许是受了什么惊吓也未可知,青梅和枇杷平日也是极稳妥的,不过是一时情急,才说了这样的糊涂话。真娘如今正不好,母亲先别动怒,也别怪罪到她们头上,没得让真娘伤心难过,对身子更不好。” 他似是有往里面探看的打算,架不住齐大夫人低低提醒了句:“女人的产房晦气,见了血光,对你的前程有碍,你听母亲的,往那边院子里看看官哥儿醒了没有,那孩子昨日有些咳嗽,许是冲了风,你去瞧瞧情况,若是还咳嗽,拿帖子请太医过来看看。” 她停顿了片刻,道:“既然那猫儿伤人,你劝劝莲儿,狠狠心送人也就罢了,若是以后伤着官哥儿,反倒不美。” 不多时众人散了个干净,谢知方呆呆站在床前,看着姐姐苍白似雪的容颜,心里早被刀子戳了几十个血窟窿,疼得喘不过气。 两个忠心的丫头哭着回来跪在床边,枇杷只顾磕头,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青梅却气不过,冲谢知方告起状来,把所有能说不能说的话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个干净。 “他们齐家狗眼看人低,打小姐进门便明里暗里刁难我们。那位大夫人面慈心苦,日日让小姐在跟前立规矩,叁餐俱要小姐亲自伺候才能吃得下去,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狐狸精反而能坐在桌上用饭。再者,她但凡有个身子不舒坦,便教小姐在跟前打地铺守夜,咱们小姐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在家里的时候十指不沾阳春水,少爷又知道心疼人,哪里受过这等罪?为了个贤名,少不得一一忍了,双腿都站得浮肿,睡多了冷地,又得了腰痛的毛病。这些钝刀子磨人的委屈,小姐因怕少爷知道了生气,勒令我们不许透半个字,每日里只是报喜不报忧……” 青梅越说声音越大,甩开枇杷拉拽她衣袖 ρó18κ.cóм(po18k.c0m)的手,梗着脖子道:“我今日就是要为我们家小姐抱不平,好教少爷知道他们这看着光鲜的齐国侯府背地里是怎样的吃人魔窟!咱们小姐知道那狐狸精是个心如蛇蝎的,千防万防,好不容易等到胎稳,才把这喜讯报于少爷知道,谁承想她寻了只畜生做套,坑害了小姐,大夫人和姑爷又一味偏心,竟无半点儿追究的念头……” 谢知方气得面色青白,抽出腰间佩剑,喘了几口气方说出句完整的话:“我这就杀了那对狗男女,再斩了那个贱妇,为姐姐报仇!” 青梅被他唬住,不敢言语,枇杷跪地死拦:“少爷您醒醒!我知道您一心为了小姐好,可您怎么不想想,若是今日犯下血案,被大理寺拘了去,判个斩立决,待小姐醒来,我们该怎么和她交待?” 这句话成功阻住谢知方的脚步。加裙牢记P/o/1/8/网址导航站:ρ/о-1/8/點/¢/ο/┮M 他咬牙沉吟半晌,将佩剑掷在地上,使枇杷取来严冬穿的大氅,将昏迷不醒的女子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打横抱起,俯身凑在她耳侧,声音哽咽。 他说:“姐姐,我带你回家。” 从今往后,再不教你离开我半步。 我定竭尽所能,护你周全。 那些个欺辱过你的,我必让他们十倍百倍奉还。 谢知方打了个激灵,从噩梦中醒来。 后背早就湿透,心口还残留着清晰的痛感。 他睁着眼睛,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方才那令人肝胆俱裂的场景只是一场长长的梦。 他们已经将齐家远远踢开,这会儿正身处前往外祖家的船上,窗外碧波荡漾,一轮圆月挂在天边。 他仍旧不放心,起身披了件外衣,走到隔壁姐姐的房间。 谢知真正沉沉睡着,他对惊醒的枇杷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出去,接着便坐在地铺上,痴痴看着姐姐安静的睡颜。 不多时,谢知真似有所感,缓缓睁开双眸。 看见弟弟,她微微皱了眉,正打算让他快快回去歇息,却见个头比她还高的少年将脑袋凑过来,不胜依恋地贴着她的手臂,声音里带了哭音。 他低声道:“姐姐,我做了个噩梦。” 像是四五岁时候,姐弟俩刚刚分房而睡,他自己怕黑睡不着,总是拖着满脸的鼻涕和眼泪偷偷过来找她的模样。 谢知真忽然心软,将男女大防短暂抛在一边,抬手摸了摸他散着的发,柔声道:“梦都是假的,有姐姐在,阿堂不怕。” 谢知方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握紧她的手,就这么扭着脖子歪着腰坐着,竟然睡着了。 谢知真无法,使出浑身力气将弟弟拖到床上,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的手,只好分给他一半被子,又用帕子擦干净他脸上的泪。 夜深人静,她困得了不得,听着弟弟平稳的呼吸,渐渐放松下来。 姐弟俩头挨着头,一并睡了。 -- 第四十七回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兄友弟恭另起 姐弟二人随大舅舅陆路转水路,看尽沿途风光,赏遍风土人情,优哉游哉地抵达临安城之时,恰是中秋佳节。 宋太夫人望眼欲穿,两日前便使小厮们往码头上守着,收到宋敬派人送去的准信后,更是命宋家二老爷和叁老爷亲自来接。 也不怪老太太兴师动众,却原来仙逝的谢夫人是宋家最小的女儿,上面叁个哥哥并父母双亲皆待她如珠如宝,要星星不给月亮,衣食住行,无一不精。 无奈女大不由人,刚刚长到十五岁,便教谢韬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白脸哄了去,远嫁长安,不出几年又溘然长逝,老太太伤心得险些哭瞎双目,宋敬更是大闹谢府,险些斩杀了妹婿。 宋谢两家反目成仇,可姐弟俩却是嫡亲的血脉,如何忍心抛却?宋太夫人每寻到什么好物件儿,总要妥帖地收起,待到大儿子去长安述职时,便使他捎去,又令他绘了姐弟俩的画像,留在手边时常观看,只苦于山长水远,不便相见。 因此,知道一双外孙要来府中小住,太夫人高兴得好几宿没睡踏实,一会儿令丫鬟们翻找出库房里压箱底的珠宝首饰,但凡有适合年轻姑娘的,便教她们小心收好,单等谢知真来,一会儿令经商的二儿子宋岐去宋家马场里挑几匹性情温顺的千里良驹,给谢知方预备着,又和几位儿媳一起挑拣衣料,预备给二人裁制秋冬的新衣。 船尚未靠岸,一大群乌压压的人便簇拥着两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迎了过来。 谢知方亲手为姐姐戴好帷帽,遮去越发明艳的娇颜,又不放心地帮她把面纱整理好,命枇杷和青梅两个小心伺候着,这才前头开道,跃下跳板,和另外两位舅舅厮见。 宋家的人生得都好,二舅舅宋岐留着美髯,举手投足有落拓之气,叁舅舅宋璋一手创立了临安赫赫有名的引泉书院,身为山长,温文儒雅,气质清贵。 谢知方的膝盖还没弯下去,便被两位舅舅一边一个死命拦住。 宋岐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行这些虚礼。几年不见,明堂长高了不少,有些男子汉的模样了。”说着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宋璋使两个仆妇过来照应谢知真,笑道:“二哥平日里最是豪放不羁,今日怎么婆婆妈妈起来?明堂和真娘一路辛苦,快些上轿回家罢,老太太在家里等得着急,咱们再不回去,只怕她老人家就要亲自来接了。” 几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谢知方到底还是行了个礼,谢知真也仪态万方地福了一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宋府,太夫人早就站在所居的福寿堂门口翘首以盼,阖家上下的主子们也都到齐,小厮丫鬟们肩并肩挨在一起伺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谢知方小心扶着姐姐下轿,见院子里人多眼杂,便不肯让她取下帷帽,亲拉着她的手走到太夫人跟前,姐弟俩跪在地上,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齐声唤道:“外祖母。” 听到这个称呼,老太太的眼泪瞬间下来,拄着拐杖的手不住哆嗦,连声道:“好,好,好孩子,快起来!” 二人进了屋子,下人们各去忙碌,举目四望皆是血亲,除去太夫人之外,有叁位舅舅并舅母,有宋敬家的两位表哥,宋岐家的一位表哥,宋璋家的一位表弟,年岁都差不了太多,这会儿好奇地望着他们。 宋岐道:“虽说男女有别,可这屋子里的都是自家亲人,真娘倒不必严守谢家的那些个虚礼,和你哥哥弟弟们见一面罢?” 谢知真这才取下帷帽,对众人赔了个罪:“是真娘失礼了。” 耳听得一片倒抽冷气之声,谢知方心里有些不自在,却又无可奈何。 姐姐渐渐长开,有倾国倾城之姿,像怎么也掩不住光华的宝珠,可他总不能将她严严实实藏在屋子里,不许见人。 不止几个少年满面惊艳之色,就连久未见过谢知真的宋岐和宋璋也吃了一惊。 宋岐失声道:“竟和阿翎年少时一模一样!”阿翎便是谢知真死去母亲的闺名。 这话更加触动太夫人的伤怀,她一把将谢知真揽进怀里,哀声恸哭,老泪纵横,满口心肝肉的叫个不住。 众人好不容易劝住,谢知方又插科打诨地说了几个笑话,这才将老太太哄转,一大家子人坐在餐桌上用膳。 叁夫人身怀六甲,和谢知真坐在一处,拉着她的手没口子地夸,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叹气道:“我昨日请大夫号了脉,这肚子里的又是个小子,可见天生没有女儿缘分,若能得一个真娘这样的,就是教我日日给佛祖烧高香,我也乐意。” 二夫人性情活泼些,生得五短身材,面容白净,闻言笑道:“可说是呢,咱们家一窝一窝小子往外蹦,就是见不着个闺女,真真是急死人,真娘这回可要在家里多住几个月,也安慰安慰我们想要女儿的心!” 大夫人主理中馈,忙前忙后地传菜,慈爱地帮谢知真理了理微乱的云鬓,柔声道:“今儿个桌上的菜色,都是你弟弟拟给我的单子,说是你平日里爱吃的,也不知道家里的厨娘做得合不合胃口,你且尝尝,若有入不了口的,便告诉舅母,千万不要客气。” 谢知真闻言过意不去,笑道:“阿堂不懂规矩,给舅母添麻烦了。” 大夫人摆摆手:“我就喜欢他那个有甚么说甚么的脾气,你住久了便知道,咱们家并没有那许多规矩,你那几个表哥都是活泼爱顽的,也就叁弟妹家的阿则,小小年纪便有些文人家的脾性,喜好读书,性子静些。” 谢知真一一记下。 宋家给姐弟俩单拨了两个院子,一前一后,仅有一墙之隔,院子里打扫得干净规整,一应用度俱全,又给谢知真拨了四个十叁四岁的丫头伺候,谢知方那边另有小厮听候差遣。 到了晚上,宋府张灯结彩,在湖边的戏台子前搭起棚子,里面给女眷们设了一桌,外面长辈和小辈各设一桌,中间以屏风相隔,赏月听戏,共度佳节。 老人家连着几日里折腾,今日白天又伤了情,听不了两折戏便打起了盹儿。 谢知真心细如发,见状便和舅母们告了罪,亲自送太夫人回去歇息,又教丫鬟们点了安神的熏香,往老人脚底下放了个小暖炉,看着鬓发花白的外祖母睡得沉了,这才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不过半日的光景,谢知方便和几位表哥表弟打得火热,坐在一处行令饮酒,说不出的快活。 这几位少年和他年纪相当,性情也豁达爽朗,比京城那帮子满腹机心、绕来绕去的公子哥儿有趣许多,他脸上的笑也真诚了不少,只觉浊气尽去,天高地阔。 酒至半酣,大表哥宋永澜邀请道:“我们几个打算明日里去重明山登高赏菊,明堂弟弟可愿同行?” “好说好说,我随船还带了几瓯子上好的金华酒,晚间回来咱们蒸螃蟹吃!”谢知方极为捧场。 “我记得山上有一条小溪,水质极清,游鱼成群,咱们带上钓竿钓鱼去。”二表哥宋永涵兴致勃勃。 “不是我吹牛,我最会钓鱼了,明儿个咱们比试比试,请大舅舅出个彩头!”谢知方无不应允。 叁表哥宋永沂道:“咱们带着真妹妹一块儿去好不好?谢家规矩大,她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怕闷坏了,到了这边,也好跟着咱们松散松散。” 谢知方脸上的笑容微收,扭过头仔细打量这位叁表哥。 少年生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面容俊秀风流,神情坦坦荡荡,似乎半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这个建议有甚么不妥之处。 ———————— 宋永澜:真妹妹性情温柔,可亲可爱,咱们兄弟四个和明堂弟弟一起疼她,好不好? 谢知方:%#¥@…… -- ρO1⑧ц.coм 第四十八回献殷勤各显身手, 谢知方最终还是答应了宋永沂的提议。 此趟探亲,最重要的目的便是陪姐姐散心解闷,出去登高赏花钓鱼,必能令她心境开阔,忘却有关于齐清程的诸多不快。 至于这几位表哥是否别有用心,左右有他在身边盯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比他小了一个月的表弟宋永泽是个文文弱弱的性子,喜静不喜动,出乎意料的,竟然也要跟着同去。 宋永涵笑道:“那重明山高逾百尺,又有诸多险峻奇绝之处,阿则体力若是跟不上,少不得要跟着真妹妹一同坐轿子。”这是在笑话他像个女儿家般柔弱。 宋永泽白白净净的脸红了红,轻声道:“若果真如此,少不得要叨扰真姐姐了。” 众兄弟若有所思。 谢知方眉心一跳。 宴席散了之后,他跑到姐姐的新院子里,打算将这件事告知于她,顺便再跟她说会子话,听枇杷说姐姐正在沐浴,不好贸然打扰,便乖乖坐在花厅里等着。 不多时,一个体态窈窕、眉目间有几分风流的俏丽丫头端着茶盏走过来,说话清脆悦耳,分外灵巧:“表少爷,奴婢名叫红鸾,本是大夫人身边服侍的二等丫鬟,大夫人抬爱,令奴婢过来服侍表小姐,您若有甚么事,直接吩咐奴婢便是。” 递过来的茶也是他素日爱喝的,入口不冷不热,香气袅袅。 谢知方呷了两口茶,点头道:“我知道了,下去罢,这里不需你伺候。” 红鸾眼底浮现出一抹不甘,表面却极乖顺地应了,袅袅婷婷退下。 过了会子,谢知真从里屋走出,头发还是湿的,柔顺地披泻在身后,将素净的衣衫打得半湿,笑容温婉,身段玲珑有致,看得谢知方晃了下神。 “阿堂,怎么还不去睡?脸色这么红,可是喝多了酒?”谢知真柔声问道。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表哥表弟他们几个加起来,也未必能灌得倒我。”谢知方笑嘻嘻地取过枇杷手里的方巾,让姐姐坐下,亲自帮她擦拭乌发,顺带将明日里登高的事说了。 谢知真有些犹豫,架不住弟弟再叁鼓动,终于点了头。 第二日天色将将发白,谢知方便兴冲冲地跑到门外长街里有名的馄饨铺子排队,为姐姐买了早点,一路骑马赶了回来。 他走进院子,见几个丫头正围着一匹深红色的小母马,喂它吃豆子,看马儿喷气尥蹶子,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哪里弄来的?”谢知方将食盒交给青梅,有些诧异地问道。 “是叁少爷遣人送过来的,说是今年马场里新培育出的良种,性情温驯,跑起来又稳又快,请小姐养着顽。”青梅指了指马儿旁边立着的小厮,“连驯马的小厮也一并送了来,说是怕小姐有个闪失。” “噢。”谢知方往屋里走,经过廊下时,冷不防听见一声尖利的怪叫,险些摔了一跟头。 他有些狼狈地扶住柱子,扭过头看见顶上的笼子里站着只近半人高的绿毛鹦鹉,皱着眉问:“这又是哪里来的扁毛畜生?” “畜生——畜生——畜生——”鹦鹉颇通些人性,支棱着巨大的翅膀,混不吝地和他对骂起来,嗓音凄厉,听得人牙酸。 青梅捂着嘴笑:“这是大少爷亲自送过来的,说是打西洋那边重金买的,会说不少吉祥话,给小姐解解闷儿。咱们早上瞧了好一会儿热闹,直到叁少爷着人送马过来,这才凑到那边观看。” 谢知方额角抽了抽,指着鹦鹉道:“这叫会说吉祥话?” 说话间,谢知真穿着身朱红色的骑装从屋里走出来。 这鹦鹉是个见人下菜碟儿的滑头,瞥见正主,立刻对着她点了点头,嘴里叫道:“小姐万福,小姐安康!” 谢知真被鹦鹉逗笑,令红鸾去取些瓜子喂它,转过脸看向弟弟,粉面微红,问道:“阿堂,我穿这身衣裳好看吗?” 谢知方见多了她端庄沉稳的一面,冷不防看到这么副英姿飒爽的模样,一时目眩神迷,直到鹦鹉又骂了几声“畜生”,这才回过味儿来,点头道:“好看,姐姐穿什么衣裳都好看,这是打算跟我们一起骑马过去吗?” 姐姐想骑马出行,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需得戴上帷帽,若是被什么粗野之辈窥去了娇颜,说些不叁不四的话,只怕他会忍不住挖掉那些人的眼珠子,拔去他们的舌头。 谢知真摇了摇头:“抛头露面的,不成体统。叁表哥说,待会儿会安排下人把马儿带到山下,那边有一片宋家马场,他已提前驱散了不相干的人,到时候教我在马场里慢慢骑行几圈。” 她眼睛里涌动着难得一见的雀跃,这才令谢知方意识到,姐姐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平日里再怎么稳重大方,骨子里到底有着贪玩好奇的一面。 谢知真看了看弟弟的脸色,又有些犹豫:“阿堂,你会不会觉得……姐姐这样有些不太庄重?” “怎么会?”谢知方连忙打迭起精神迎合她,“骑个马而已,有甚么庄重不庄重之说?到时候我亲自教姐姐骑马。” 他十分含蓄地提醒了姐姐一句:“表哥待咱们再好,终究男女有别,不若我和姐姐在一处方便。” 谢知真半分都没有往那个地方想,一无所觉地笑着应了,拉着他一起进屋子里吃馄饨。 谢知方这才想起来问她:“对了,姐姐这身衣裳,是哪位舅母为你裁制的吗?” “也是叁少爷。”青梅在旁边回答,“叁少爷知道小姐不会骑马,自然也没有骑装,便连着马儿一并送了过来,说是小姐到家之前便提前准备好了的,昨儿个从老太太那里知道了小姐的尺寸,又请绣娘连夜改了改,极是合身。” 谢知方如临大敌,着意往屋子里打量了一圈,指着多出来的一摞书道:“那又是谁送来的?” 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是小少爷,小少爷担心小姐在屋子里待久了会觉得闷,便送了些临安最受欢迎的话本子过来,每一本都是有名的才子撰写的,图文并茂,好不精美。”红鸾在一旁笑着答道。 一个、两个、叁个的,都争着来献殷勤。 很好,非常好。 谢知方暗地里磨牙,思忖着只有二表哥宋永涵老实些,没那么多鬼心眼儿,倒是个可深交的。 正思量着,隔着帘子有丫鬟来报:“小姐,二少爷不知道打哪里弄过来几只兔子,耳朵长得几乎垂到地上,看起来怪好玩儿的,您要不要出来看看?” 谢知真站起身往外走,低声吩咐枇杷安排回礼,一屋子人都高高兴兴的,眼角眉梢挂着笑意。 只有谢知方黑着脸,将手里的犀角筷子“咔”的一声重重拍在碗上。 岂有此理。 ———————— 祝大家双节快乐。 至于弟弟,依然是糟心的一天呢。 -- 第四十九回姐弟同骑无限亲昵,心猿意马恁般 心里再怎么介怀,因着不想扫姐姐的兴,谢知方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宋府阖家上下对待姐弟二人俱是亲亲热热,挑不出半分毛病。 知道谢知真要同去,老太太着人给她送来新做得的织锦披风,镶边用金线细细滚了一圈,缎面上绣着活灵活现的蝴蝶,又再叁叮嘱宋永澜他们几个好生照顾妹妹,天黑之前务必赶回来。 十来个护卫浩浩荡荡开道,连带谢知方共五个俊俏郎君骑上高头大马,簇拥着一驾精美绝伦的马车,往重明山的方向而去。 到了山下马场,宋永沂早安排下人先行准备,只见七八个健壮仆妇分列于两侧相迎,将谢知真小心接到干净的房舍里休息,解去披风,递上好茶。 宋永沂站在门外,对众兄弟笑道:“你们先行上山顽耍,我陪真妹妹四处散散,晚些赶过去同你们会合。” “怎敢牢叁哥费心?”谢知方也笑得温文知礼,浑不见往日里的无赖习气,“不怕哥哥们笑话,我也是正经学过几年骑术的,姐姐这里,本应我来照看。” “弟弟连日赶路辛苦,些许小事,若还要你亲力亲为,便是我这做哥哥的招待不周了。”宋永沂寸步不让。 “叁哥把我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不成?一路里在船上躺得骨头都懒了,正好借着骑马活动活动筋骨。”谢知方笑嘻嘻拒绝。 到最后,还是谢知真出来解了围:“阿堂,你先上去罢,我们随后就到。” 八字还没一撇儿,什么你们我们! 一股邪火自心头蹿起,转瞬之间便烧了个熯天炽地,谢知方的脸色黑下来,偏又不好发作,半晌方应了一声,跟着宋永澜等人往另一个方向走。 登了数百余台阶,他忽地顿住脚步,对几个兄弟道:“我的荷包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回去找找,过会子赶上你们。” 他左思右想,总觉得留姐姐和那位已经行过冠礼的叁表哥单独相处,不大放心。 罢了,还是回去守着的好。 重新回到马场,远远便看见谢知真骑着那匹小红马,垂着玉白的脸,和站在马侧亲自为她牵缰绳的宋永沂低声说着什么。 少年笑得满面春风,不紧不慢地引着马绕圈子,见路边有一丛粉色野花开得正好,便弯腰折了几支,献于佳人。 男才女貌,说不出的般配。 谢知方的鼻子险些给气歪。 他噔噔噔冲过去,杵在二人面前,好似一尊黑脸门神。 宋永沂“咦”了一声,问道:“明堂弟弟怎生回来了?” 谢知方心里冷笑,想道: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你将姐姐拐走不成? 他脸上挤出个和往日里无甚差别的笑容,看着谢知真道:“我不小心把姐姐做的荷包弄丢了,急得了不得,一路寻回来,竟无半点儿踪迹。” 谢知真闻言柔声道:“不过是一个荷包,不值甚么,我妆奁里还放着几个,回去尽由你挑。” 谢知方这才被捋顺了毛,心口那股浊气也渐渐消散,从宋永沂手里夺过缰绳,笑道:“表哥辛苦了半日,快去山上转转罢,这里有我照看,不必挂怀。” 宋永沂自幼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多了叁教九流,眼界自然非寻常年轻人可比,这会儿已经看出了表弟对自己的防备和敌意,虽然不明就里,到底不好撕掳得太难看,失了待客之礼,便不再勉强。 他对着谢知真又说了几句话,将方才教她的骑马技巧重复了一遍,叮嘱她行动小心,仔细日头,接着叫来随身服侍的几个小厮和丫鬟,命他们在旁边好生伺候。 好不容易等他离开,谢知方撒开缰绳,身手利落地跳上马背,坐在姐姐后面,虚虚揽住她,嘴里抱怨道:“可琐碎死了!” 谢知真嗔道:“表哥待我们真心实意,阿堂怎么这般说话?” “谁知道他安的哪门子心!”谢知方的话音里带着浓浓的火药味,一手搭上她的腰,另一手抓稳了缰绳,心情终于松快起来,“姐姐,我带你去那边的树林里走走。” 谢知真窈窕轻盈,谢知方又身量未成,两人挤在一匹马上,倒不显逼仄。 只是,这样近的距离到底过于亲热,谢知真有些不自在,在弟弟的怀里挣了挣,找借口引他下去:“这马儿还小,怕是禁不住咱们,让马场的人把你的马牵来罢。” “不妨事。”谢知方怕她摔下去,搂着纤腰的手紧了紧,“姐姐别动,我可不放心姐姐自己骑马,若是摔着就不好了。” 他转头令亦步亦趋跟着的下人们退回去,免得搅扰姐弟俩共处的平静时光。 林子里树木参天,幽深静寂,已经变黄了的叶子扑簌簌落下,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马蹄踏过去,有枝叶破碎之声。 谢知方低头嗅着姐姐颈间的馥郁香气,疑惑道:“姐姐不是不熏香的吗?怎么香得这般厉害?” 温热的气息扑在玉白的肌肤上,谢知真敏感地颤了颤,身子往前面挪了挪,轻声道:“并没有熏香,许是方才沾了些花香,也未可知。” 谢知方笑着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闻了一回。 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姐姐的新衣上,不得不承认宋永沂的眼光极好,这身衣裳将少女的清丽风姿衬托得淋漓尽致,既有飒爽英气,又不失柔美。 已经和成人差不多的手掌在收得窄窄的束腰上轻抚,又张开五指,量了把姐姐的腰长,他喃喃道:“姐姐的腰怎么这么细?好似我两只手便能掐得过来似的……” “阿堂!”谢知真按住他不大老实的手,难得出声呵斥,“你越矩了!” 谢知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手脚僵住,不敢再动,俊脸也“唰”的红了。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不再言语。 气氛却不知不觉变得微妙。 过了好一会儿,谢知方磕磕巴巴地出声解释:“姐姐,是我犯浑……我方才没想那么多……” 鬼使神差的,他的眼睛停留在她胸前两团高耸,脑子好像打了个结,开始往乱七八糟的地方跑偏。 你若问他,电光石火间,都想了些甚么? 大抵是—— 日日和姐姐待在一处,说是耳鬓厮磨也不为过,为何他竟没有察觉,姐姐在不知不觉间,长得这般出挑? 模样自是不用说的,她自小便是美人胚子,长大了更是活脱脱的红颜祸水,倾城尤物。 可身材怎么也挑不出半分毛病?丰乳翘臀,细腰长腿,肤色也极白,诸般销魂之处,将来怕不是要让男人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紧挨着姐姐后臀的那个部位,完全不受他控制地,一点点挺立起来。 方才没有想那么多…… 现在却开始想了。 ———————— 鹦鹉(扑扇扑扇翅膀):畜生——畜生——畜生—— -- 第五十回林中遇险公子搭救,祠堂受罚兄弟阋 还没等谢知真感觉到异常,谢知方便意识到自己无异于禽兽的反应,大惊失色之下,身体失去平衡,从马上“噗通”栽倒在地。 后腰传来剧痛,他龇牙咧嘴着痛叫了一声,硬胀的下体立刻偃旗息鼓,蔫巴巴地缩了回去。 谢知真教他唬了一跳,失声唤道:“阿堂!” 那匹小母马没经过什么世面,也被谢知方吓到,前蹄腾空,长嘶一声,撒腿便往树林深处狂奔。 “阿堂,救我!”谢知真花容失色,两只青葱玉手紧紧拉住缰绳,却收不住马儿的野性,娇软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跌下来。 见状,谢知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忙不迭跳起来要追,腰后骨头刺痛难忍,哪里还追得上? “姐姐!抓紧缰绳!不要撒手!”他下意识扭过头呼唤下人,这才想起那些个闲杂人等早被他远远驱散,肠子都悔青,解开腰带胡乱包扎住伤处,减缓了些疼痛,一瘸一拐地往姐姐消失的方向追。 他边追边骂自己混账,心里又急又愧又悔,额角生汗,青筋乱跳。 他皮糙肉厚,尚且摔成这副德性,姐姐那样的纤弱身子,若是从疾奔的马儿上跌下,如何受得住?万一被什么荆棘树枝损伤了娇颜,以后还怎么嫁人? 就算她侥幸坐稳了身子,这林子茂密幽深,如若遇见什么猛兽,抑或撞见个歹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个什么差池,他还活不活? 一口气追了叁四里地,谢知方五内如焚,汗流浃背,终于在一条清澈湍急的河流旁边,发现了小母马的踪影。 马儿背上空空如也,自个儿倒悠闲地低头吃着草,时不时打一个响鼻。 谢知方左顾右盼,瞧不见姐姐的影子,急得两眼发直,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叁两步冲过去,拽住缰绳审问这匹所谓的良种:“我姐姐呢?你把她丢到哪里去了?” 马儿无辜地对他眨眨眼,十足温驯。 谢知方暴跳如雷,往马儿的屁股上狠踹一脚,被它尥起后蹄还击,险些踢断一条腿。 他绕着马儿乱转,如同困兽,强按下焦灼之心,蹲下身寻找蛛丝马迹,一无所获之后,脸色无比难看地看向湍流不息的河水,脱掉靴子就要往里跳。 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叫住他:“阿堂,我在这儿。” 谢知方如蒙大赦,脸色霎时变得轻松,扭过脸正要告诉姐姐自己方才有多担心多害怕,看清她的模样,眉眼又阴沉下来。 他瞧见姐姐的衣衫被水打得半湿,本来就贴身的布料完完全全地伏在胸口腰间,曲线美得惊人,是个男人见了,都要口干舌燥,目露垂涎。 可这还不是最让他在意的。 关键在于,姐姐的身边,站着个年轻的公子。 那公子二十岁上下,生得面如冠玉,衣带风流,乌黑的长发用一只儒冠束着,衣衫虽不十分华贵,甚至有些寒酸,却干干净净,举止也从容得体,很有些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他的外袍披在谢知真身上,勉强挡住了活色生香的身姿,目不斜视,规矩又体贴地伸出一只手臂,虚虚扶着她,温言软语地安慰着受惊的佳人。 谢知方腾腾腾走过去,寒着脸将陌生男子的外袍扯落,用沾染了自己不少汗水的衣裳代替,颇具保护姿态地将姐姐拉进怀里,检查她有没有被登徒子轻薄。 “阿堂,你有没有事?”谢知真也惦记着他的伤势,见他似乎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她客气地对年轻公子福了一福:“多谢魏公子出手相救,今日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又对弟弟介绍道:“这位是魏衡魏公子,方才我险些坠入溪流之中,多亏魏公子从旁边路过,救我一命。” 谢知方此时方觉后怕,失礼地握紧了姐姐的手,调整好表情对魏衡道谢:“多谢魏兄搭救家姐。不知魏兄家住何处?还请留个去处,小弟明日备好礼物,定当登门道谢。” 魏衡虽出身寒门,却进退有度,谈吐知礼,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谢小姐和谢公子太客气了。” 这时,久等姐弟二人不至的家仆们通报了主子,宋家四兄弟循着谢知方一路留下的标记急匆匆寻了来。 宋永澜看见魏衡,讶异道:“这是怎么了?魏兄何故在此?” 谢知方将方才发生的事叁言两语说了一遍,问道:“你们认识?” 宋永泽笑道:“明堂哥哥有所不知,魏兄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和我们同在书院里读书,去年刚刚考中秀才,今年便中了举人,文采斐然,学富五车,父亲常说他是我辈楷模,说不得能够叁元及第呢。”说话间,他满脸崇拜地看着魏衡,显然是极为仰慕对方的才学。 魏衡俊脸微红,道:“阿则弟弟谬赞了,愧不敢当。在下见今日秋高气爽,约了几个朋友来这里散心,不成想还未等到他们,便看见谢小姐纵马而来,满面惊惶,遂斗胆拉住了缰绳,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勿要见怪。”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着,宋永沂却满脸懊恼,走过来跟谢知真赔不是:“真妹妹,都是叁哥不好,这马儿本是我一手驯养出来的,平日里素来温顺,不成想今日竟然如此不驯,我这就把它带回去好好惩戒一番,从今往后再不敢带真妹妹出来骑马了。” 谢知真已经从惊吓中缓过神来,闻言笑道:“叁哥也太小心了,并不干你的事。这匹马我极喜欢,已起了个名字叫做赤虹,你便与了我罢。” 宋永沂闻言笑了,道:“这名字极好,真妹妹既然喜欢,倒也罢了,只是往后为兄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们两个单独玩耍,还是着人在旁边看着的好。你身上沾了水,莫要染了风寒,快些回马车里换身干净衣裳罢。” 谢知方听不惯他那个反客为主的口气,脸色又臭起来,因有魏衡这个外人在场,也不好说什么,便跟姐姐一前一后,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一行人回到宋府,天色已经黑透,老太太听说了放在心尖尖上的一对姐弟落单遇险,谢知方还伤了筋骨,立时动了真怒,教四兄弟往祠堂跪上一夜,除去年幼体弱的宋永泽,每人赏了十大板。 谢知真过意不去,教青梅偷偷送了几盅活血化瘀的当归红枣乌鸡汤,又亲手做了点心,给饿着肚子的堂兄弟们当宵夜。 宋永沂跪姿懒散,拈着个桂花糕送进口中,只觉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低声道:“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都知根知底,我就明说了罢,我喜欢真妹妹,想要娶她为妻,你们眼里若是还有我这个兄弟,就别和我抢。” “叁哥这话说得不对。”宋永泽闻言立时有些不高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凭什么你看上了,就得是你的?我也喜欢真姐姐,我还是你的弟弟,论理你难道就不该让着我些?” 宋永澜和宋永涵一齐点头,宋永澜道:“既这么说,长幼有序,咱们兄弟之间,第一个成亲的人应当是我。大哥的终身之事还未落定,你们做弟弟的如何忍心?”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辩起来,说得好不热闹。 宋永沂道:“罢罢罢,既然你们都有这个心,咱们还是各凭本事。左右他们姐弟俩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了咱们家,且慢慢处上几个月,让真妹妹自己选,这样总成了吧?” 兄弟几个谁都不服谁,只好同意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 最近叁次元事情比较多,久等了,不好意思。 -- ρO1⑧ц.coм 第五十一回失心智拈酸捏醋, 接下来的几日,四兄弟各显身手,使尽解数讨谢知真欢心。 宋永澜和宋永涵倒还好,走的是寻常路子,左不过今日送几个新奇摆件,明日送两盒精巧果品。 宋永沂却与众不同,高举孝顺长辈们的大旗,兴师动众地请了临安唱得最好的戏班子,连搭叁天流水席,专点些谢知真喜欢听的戏折子,诸如《牡丹亭》、《救风尘》、《汉宫秋》之类,又借着给女眷们送点心并打赏银子的由头,叁不五时往看戏的亭子里跑,每回必要和谢知真说上几句话,方才满脸带笑地离开。 这一来一回的,明眼人都看出几分意思,妯娌之间便拿这个说笑。 二夫人乐见其成,笑道:“真娘的人品与模样,实在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我只怕她那样的官家小姐出身,嫁于咱们经商人家,白白辱没了身份。若是沂儿争气,真娘又不嫌弃,我巴不得将她八抬大轿娶进门,从今往后当观音菩萨一样供在家里。” 叁夫人心不在焉,面有忧色,抚着即将临盆的肚子,望着戏台发怔。 谢知方伤了后腰,不得已困在床上静养,委实不放心几位虎视眈眈的堂兄弟,便暗地里交待青梅帮他盯着些姐姐那边的动向。 晚间,听见青梅过来回话,他气得捶床大骂,恨不得立时收拾行李,带姐姐回长安,只碍于老太太那边不好交待,身子骨又不争气,这才勉强忍耐,却借病拿乔,呼疼喊痛地使人把谢知真急急唤了来,赖着她撒娇,不肯放人。 谢知真没奈何,心里又纵着弟弟,便亲自捧着缠枝莲纹瓷碗,将炖得浓白的猪骨汤一勺一勺喂到他口中,又拈着枣泥糯米糕哄着他吃了几块,这才拿起帕子细细擦拭一双素手。 谢知方倚着靠枕,观她肤白如玉,眉目端丽,气质高洁,温柔婉约,心里既像老父亲般生出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又觉得这样绝色的美人,世间哪个男儿都配不上,徒增忧虑。 见弟弟小大人一般唉声叹气,谢知真还当他是在屋子里躺得久了,觉得憋闷,便笑着开解他:“再养上半个月,等骨头长好了,请叁表哥带你去商行里逛逛。听说那里有不少西洋人,个个都是金发碧眼,还留着浓密的大胡子,说话怪腔怪调的,有趣得紧,贩卖的货物里亦有许多稀奇物件,你一定喜欢。” 谢知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话拈酸捏醋:“甚么场面我没见过,稀罕他那个?姐姐现在有了好哥哥,忘了亲弟弟,也罢,你自和叁表哥去外面逍遥快活,我原也不值甚么,就老老实实躺在这里挺尸罢。” 谢知真听出话音不对,收了笑容,蹙眉看他。 刚说出这番话,谢知方便生出悔意,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听听话里的语气,活像个争宠掐尖的深闺怨妇,哪有半点儿男子汉的气度? 更何况,阴阳怪气地挤兑姐姐有什么好处?这不是在硬生生把姐姐往宋永沂怀里推么? 也怪,他本不是意气用事的莽夫,怎么一遇到姐姐的事,就宛如失了心智一般,说话做事都没个章程? “我……”不等姐姐开口,谢知方立刻乖觉认错,“我就是在屋子里闷坏了,见姐姐一直不来看我,心里难过,才满口胡吣的,姐姐千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谢知真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怎么还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叁表哥是母亲这边的亲戚,你却是我的至亲,有甚么好比较的?我知道你无聊,左不过明日不去听戏,早些过来陪你,好不好?” 她这么体贴,谢知方倒不好意思起来,道:“我不过说几句气话,姐姐难得过几日快活日子,不必操持中馈,也不必和那些假模假式的闺秀们敷衍,还是好好松散松散。” 和谢知真又说了几句闲话,他故作轻描淡写地试探道:“姐姐觉得几位表哥表弟的人品性情如何?” 谢知真不疑有他,浅笑着道:“大表哥老成持重些,很会照顾人;二表哥的话虽然不多,也能看出心思细腻,对上对下俱是温文知礼,进退有度;叁表哥性子最随和,对咱们也亲热;四表弟醉心于学业,又有叁舅舅这样的名士言传身教,将来说不得是位翰林簪缨之才。” 明知她素来与人为善,就算对方乏善可陈,也绝不会说出甚么不好的评语,听见她赞美那起子居心不良的表哥表弟,谢知方的心里还是颇有些不是滋味。 可看她一派坦荡,毫无女儿家的娇羞之态,显然是真真正正拿他们当亲戚来往,并没有动半点儿春心,谢知方又不敢明着提醒她,生怕弄巧成拙,反而教她胡思乱想,克己守礼。 撇去诸多糟心事不讲,眼看着她这些日子比往日里轻松许多,脸上也常常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 他们惦记她,并不是她的过错。 捏着鼻子强行忍耐了半个月,这期间宋府的山珍海味、滋补药膳流水般地往他屋子里送,几位舅舅舅母、表哥表弟又常常来探他,就连太夫人都不顾劝阻往院子里来了两回,说是众星捧月,一点儿也不为过。 好不容易熬到出关这日,谢知方活蹦乱跳地往福寿堂向太夫人请了安,刚刚回到院子里,二夫人便带着两个婢女走了进来。 “舅母一向可好?”谢知方笑嘻嘻地对着二夫人施了一礼,见婢女手里捧着一盒新橙,一盒醉蟹,高高兴兴地露出整整齐齐的白牙,“舅母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醉蟹?不怕您笑话,在床上养伤这阵子,我嘴里淡得了不得,想这口想了好些天!还是舅母疼我!” “这孩子嘴可真甜。”二夫人掩口而笑,和他说笑了几句,做了个眼色,示意婢女们下去,远远守在廊下。 谢知方笑容微收,意识到二夫人绝不是过来探望晚辈这么简单,正色道:“舅母可是有什么要紧话叮嘱?” “我就知道你是个富贵闲人的性子,七窍玲珑的心肠,别看年纪不大,什么大事小事都看得清清楚楚,拎得明明白白,偏又会扮拙,把咱们家那几个不成器的都比了下去。”二夫人不掩欣赏之色。 “都是一家人,舅母不必给我戴甚么高帽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谢知方心有所感,表情越来越凝重。 “好,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不是那等喜欢绕圈子的人,这便厚着脸皮直说了。”二夫人觑了觑外面,压低了声音,“我只问你,你姐姐的终身大事,你心里有没有计较?” 谢知方垂了垂眼皮,道:“舅母说笑了,家中尚有双亲操持,如何轮得到我这个做弟弟的,对姐姐的婚事指手画脚?” 二夫人一脸不信,笑道:“你还跟我打马虎眼呢,我实话跟你说,沂儿心悦真娘,已在我和你舅舅面前赌过咒发了誓,说是若能称心所愿,往后必会一心一意待她,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着,绝不教她受半点儿委屈。既然你做不得主,我这便让我家老爷给你父亲去信,探一探他的口风。” 谢知方闻言立刻发了急,斩钉截铁道:“不成!” ———————— 久等了~ 手里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这边尽量多更。 -- 第五十二回大费口舌拒亲事,按下葫芦浮起瓢 二夫人开口之前,便想过谢知方或许会对这门亲事有所抵触,却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 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暗地里庆幸自己没有听儿子的径往长安提亲,而是坚持先来探一探谢知方的口风。 不然的话,若是谢韬那边看在姻亲的面子和丰厚的聘礼上应允了婚事,谢知方这个做弟弟的反而最后一个知道,说不得要大闹宋府,令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二夫人的语气越发随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年纪轻,许多事情或许想不到那么长远。舅母好歹比你多吃二十余年的盐,这便倚老卖老,跟你论一论这桩婚事的诸多利弊,你听完了再给我答复,成么?” 谢知方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冷硬,缓了缓神色,道:“是我失态了,舅母请讲。” 二夫人笑道:“我知道你父亲这几年青云直上,颇受陛下和太子殿下的信重,谢府自然也水涨船高。前面那位侯府家的嫡长子暂且不提,以真娘的样貌人品,再加上县主的封号,莫说达官显贵,便是做皇子的正妃,也是使得的。咱们宋家虽说也是诗书传家,可沂儿自幼志不在此,一心想要随他父亲走这上不得台面的经商路子,打明面上来看,确实配不上真娘。” 她说话如此和气,又不拿架子,倒教谢知方过意不去,轻声道:“舅母切莫妄自菲薄,外祖母慈爱仁和,几位舅舅也光风霁月,府上家风清正,委实没得挑,我们姐弟也不是捧高踩低的趋炎附势之辈,自家人不必说甚么配不配。” 二夫人见他懂礼数,笑容越发和煦:“那好,说完这桩婚事的不般配之处,我便再跟你谈一谈其中的好处。” “不是我自卖自夸,沂儿天资聪颖,又善于机变,这两年在商行里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主意也正,往来应酬虽多,却从不踏青楼楚馆半步,对于那些个不知自重争相献殷勤的商户之女,更是从来不假辞色。这是他第一次将一个姑娘家放在心上,为表尊重,又不敢行什么私相授受之事,巴巴儿地来找我和他父亲讨主意,不怕你笑话,我还从没见过你表哥露出那般着急忙慌的样子呢,好像生怕被别人捷足先登似的,简直一刻都等不得。”二夫人掩口而笑。 谢知方捏着鼻子夸宋永沂:“我知道叁表哥人品出众……” “你且听我把话说完。”二夫人生就八面玲珑的性情,说话做事教人挑不出半分错处,“你表哥对真娘的心是其一;我这个做舅母的且不说,你舅舅待你们如何,你心里想必十分清楚,若是真娘真的能嫁入我们家,我且把话放在这里,谁敢给她半点儿委屈受,便是跟我和你舅舅过不去,你舅舅最是护短,又有许多好手段,必不教她流半滴眼泪,此为其二;这其叁嘛,宋家有家规,所有男丁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甚么不干不净的姨娘通房庶子庶女,都是败家的根本,咱们不兴那一套,退一万步讲,就算沂儿和真娘命里无子,我也是不许他纳妾的,既娶了真娘,便得一生一世对她好,到时候左不过从几个兄弟那里过继个孩子,给他们养老送终。” 她说的诸多理由,尤其是第叁条,简直正中谢知方的心事,教人无从拒绝。 平心而论,宋永沂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家底丰厚,谈吐知礼,风趣体贴,管得住下半身,看起来也是一心一意地喜欢姐姐,又是亲上加亲,少了许多婆婆长辈之间的麻烦事。 可就是这亲上加亲,才令谢知方无法松口。 “舅母,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之所以说这门亲事成不了,也和叁表哥,和您二位无关,实是另有苦衷。”谢知方叹了口气,将内心的隐忧挑明,“舅母有所不知,我闲暇时喜欢看一些旁门左道的杂书,涉猎甚多,前两年读过一本医书,写书之人已不可考,但里面花了不少篇幅陈述表兄妹及叁代以内血亲结亲的不妥之处,女子诞下的子嗣多数早早夭折,活下来的也是身子孱弱,甚或有肢体残缺、多头多手之异状,怵目惊心,令人惶悸……” 他口中的“医书”,自然是随口编造出来的谎话,但所思所虑却是真的,实在是前世里游走江湖、遍访山川,见过不少表兄妹结亲生下怪胎的不幸事,不愿让谢知真重蹈覆辙。 二夫人半信半疑:“哪里有这等事?我活了这大半辈子,还从未听说……” 她忽然想起自己姐姐家的长女前年嫁给哥哥家的次子,年底早产生下一对双生死婴的事,话音戛然而止,脸色惊疑不定。 “舅母若是不信,着人出去打听打听便知道了。”谢知方咬死话音,不肯给她半点儿希望,“不瞒舅母,若他不是我表哥,哪怕出身差一些,家底薄弱些,这桩婚事我也绝无二话,如今却是万万不能成的了,还请舅母莫怪。至于舅舅那里,我亲自去和他解释。” 将失魂落魄的二夫人送出门,谢知方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半晌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宋永沂的愿望落空,借酒浇愁了好些天,好不容易打迭起精神,顶着张颓丧郁结的脸,依旧往后院里走动,和谢知真来往时却正经许多,显然是已经死了心,打算将她当亲妹妹看了。 谢知方的一颗心还没踏踏实实放到肚子里,又迎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叁夫人是江南美人,生得娇弱温柔,挺着个大肚子往他屋子里一站,手捏帕子哭得梨花带雨,把谢知方唬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舅母这是怎么了?可是外甥甚么地方得罪了您?”谢知方寻思着自己这阵子老实得紧,每日里除了和宋永沂往商行里逛逛,和大表哥、二表哥并言谈颇知进退的魏衡喝过几回酒,再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更没有招惹过性子文文弱弱的四表弟,好端端地怎么惹来这么一尊大佛? 叁夫人只是哭,半天也不说话。 谢知方没法子,使眼色让小厮们去请太夫人和大夫人,却被叁夫人慌慌张张拦阻。 她颇为难以启齿,好一会子才挤出一句:“我听二嫂说,沂儿想要求娶真娘,你不同意,是真的么?” 谢知方被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激出叁分火气,也隐约猜到点儿什么,直言道:“我已和二舅母说得很清楚,我们无意结甚么亲上加亲的婚事,莫说叁表哥,换成哪位表哥或是表弟,都是一样。” 叁夫人实在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谢知方险些炸毛,忙不迭退到大敞的门边以避嫌,生恐被甚么人误解他对舅母不敬,紧皱眉头道:“舅母唱的这一出,我竟有些不明白,您到底是在哭什么呀?” 叁夫人满面羞惭,到底爱子心切,咬了咬牙,红着脸说道:“明堂,我把你当自家的孩子,因此也不怕你笑话,这便跟你直说了罢……你阿则弟弟他……因着思慕真娘,害了相思病,已经病倒在床好些天了,我怕老太太生气,不敢跟她说,一直瞒着。如今阿则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连进食都费力,我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来求你……” 她挺着肚子,万分艰难地跪在青石砖上,哭道:“我知道我是在强人所难,可……可阿则的心病全在真娘一人身上,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挂着满脸的泪,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少年郎,辨清他脸上冰冷森寒的神情时,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余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 第五十叁回挟恩求报慈母意,恻隐仁悯菩萨心 “叁舅母这话,我听不懂。”谢知方冷声道。 二夫人提亲之时,好歹光明磊落,做事大方,他明言拒绝后也未生出甚么嫌隙,依旧和往日一般亲亲热热,令人敬服。 可叁夫人又哭又闹,拿着可笑的“相思病”说事,未免有挟恩图报、逼迫他们姐弟二人就范的意思,谢知方便不想再给她好脸色看了。 “表弟身子不适,叁舅母应当去临安城寻医术精湛的郎中,我和姐姐又不懂岐黄之术,如何帮得上甚么忙?”他说话夹枪带棒,分外不给人面子,“至于您说的甚么相思病,更是无稽之谈。众所周知,我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守闺训,淑慎端庄,平素从不与外男交谈,和几个表哥表弟,也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私底下并无来往。” 他忍不住冷笑,道:“表弟喜欢我姐姐,不过如登徒子见到美人一般,爱她的好颜色,可我姐姐并没有任何逾礼之处,也从不曾给他任何男女之情的暗示,您方才的话,倒好像在说我姐姐持身不正,和表弟有私似的,我听听倒也罢了,若是让外人听见,坏了我姐姐的声誉,我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替姐姐讨个清白!” 叁夫人见他声色俱厉,说得严重,吓得面无血色,忙不迭辩白:“明堂,我……我原没有那个意思,你别生气……我明白,此事本不关真娘的事,都是阿则行事荒唐,钻了牛角尖,得了这么个见不得人的病,害得我面子上也讪讪的。可为人母亲的,哪有不疼孩儿的?他再不成器,也是我和你舅舅辛辛苦苦教养大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罢?” “叁舅母到底是甚么意思,恕我愚钝,实在费解。”谢知方火气越烧越旺,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全部堵死,“若您想替表弟求娶我姐姐,不如现在就回去,此事我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且不说表姐表弟的关系在,我姐姐好好的女儿家,便是在长安也是无数士族子弟们争相求娶的,如今却要学乡野村户们‘冲喜’,给表弟治甚么相思病,说出去笑掉人家大牙!叁舅母若非要强人所难,不如一把匕首捅死我来得干净!” 叁夫人被他挤兑得满面羞惭,哭得几乎要倒抽过去,肚子也疼得一阵阵发紧,却咬着牙捂着小腹,死活不肯起来。 场面陷入僵局之时,忽听得环佩玎珰,暗香浮动,佳人悄然而至。 谢知真得了消息,急匆匆赶了来,见弟弟面色奇差地站在门边,叁舅母跪在另一边的地上,哭得好不凄惨,连忙走过去搀扶她,柔声道:“舅母,您这是怎么了?” 叁夫人见到正主,越发的悲从中来,紧紧抓住她的衣袖,放声大哭。 谢知方气得额角青筋暴跳,厉声喝道:“姐姐,你不要理她!” 他又转头喝令小厮丫鬟:“这里是待不得了!速速回去收拾行李,咱们这就辞别外祖母,回长安去!” “阿堂!”谢知真轻斥一声,见叁舅母身子沉重,实在扶不起她,便盈盈福了一福,“舅母,阿堂说话做事都没个分寸,若有哪里冒犯了您,我替他给您赔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要是肯原谅他,这便起来罢,地上太凉,坐久了伤着腹中胎儿反倒不好,您要是依旧生他的气,我就给您磕几个头……” 她说着作势要跪,叁夫人哪里敢承这么大的礼,只得就着台阶下来,在她和几个丫鬟的搀扶下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哭哭啼啼地将宋永泽生病的事说了一遍。 事关己身,谢知真的脸微有些发红,却没有说出什么指责之语,沉吟片刻,道:“白白在外祖母家住这么久,我和阿堂竟不知道表弟抱恙之事,实在失礼。舅母若是方便,不如带我们两个过去探一探他,表弟年纪尚小,偶尔想左些也是有的,言语劝解一二,说不得便能解开他的心结,也好为舅母分忧。” 她话语说得含糊,却有亲自开解宋永泽之意,叁夫人闻言大喜,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好好好,我这就带你去,只要阿则见你一面,心病必能去掉大半,真娘,我和肚子里孩子的命,可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谢知方听叁夫人说得不像,紧皱眉头道:“姐姐,不许你去!” 谢知真无奈地瞥他一眼,扶着叁夫人往外走,走到廊下时,回头见弟弟依旧如一尊门神般站在青石地上怄气,嗓音柔软:“阿堂,你陪不陪我一起?” 谢知方愤愤然地跟上去。 不跟着能怎么办?万一叁夫人猪油蒙了心,放姐姐和那混账小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姐姐身娇体软的,吃点儿什么亏,他岂不是要把肠子悔青? 刚一迈进宋永泽的屋子,便闻到浓浓的药味。 小小的少年躺在床上,确是气若游丝之态,脸色比前阵子白了许多,神情也恹恹的,瞧见玉人到来,这才强撑着半坐起身,眼巴巴地望着她,满脸思慕之态。 叁夫人见状大喜,满口子念佛:“我就知道真娘才是救我儿的灵丹妙药,你一进来,他的精神便比往日里好了许多,若是陪他说会子话,说不得便要大好了!” 说着,她将温热的药递到谢知真手边,求道:“他总不见好,有一多半都是亏在口食上,郎中说,若能喂得下药,吃得进饭,这病便不至于要了性命,若是一直不吃不喝,连年关也过不去……真娘,算舅母求你,你就喂他一回罢,只要是你喂他,他一定一滴不剩地咽下去……” 谢知方挽起袖子:“我来!” 喂喂喂,呛不死他! 一双素手捧住白瓷碗的另一边,谢知真看着弟弟,眸色温柔又不容拒绝:“阿堂,出去等我好吗?我跟表弟单独说几句话。” 谢知方自然不肯:“不行!我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听话。”谢知真微微用了些力气。 谢知方怕她烫着,只好放手,将药碗递到她手里,脸上却依然愤愤的:“我不放心!”语气已经有些像撒娇了,又带着点儿委屈。 他全心全意地为她着想,她却为了个混账表弟,把亲弟弟往门外赶,像什么样子?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养的獒犬都没他这么可怜。 亲眼见这个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混世魔王在谢知真面前乖得跟什么似的,叁夫人暗地里啧啧称奇,却不敢言声。 谢知真无可奈何,想出个折中的法子:“阿堂,你着人搬把椅子,坐在门口如何?我不关门,门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落在你眼里,但有不对,我便高声唤你进来,好不好?” 谢知方眉头紧皱,被姐姐温言软语地哄了好些句,方才勉强答应下来。 退到门口时,他又懊恼起来。 是,他确实能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可他听不到她和宋永泽在说什么! 要了命了! -- ρо①⑧ɡщ.νīρ 第五十四回心较比干多 谢知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嫩白的手隔着瓷碗试了试汤药的温度,柔声道:“表弟先把这药喝了,咱们再慢慢说话,成么?” 宋永泽痴痴地望着魂牵梦萦的玉人,她说出的话,哪有不应的,连忙道:“我喝,我喝!” 说着,他将药碗接过,近乎狼吞虎咽地把乌黑的汁子灌进喉咙,就算苦得面目扭曲,眉头紧皱,依然喝了个干净。 谢知真从旁边的木盒里拣了块饴糖,用帕子托着递给他,微笑道:“表弟也喜欢吃糖么?” “喜欢,喜欢的。”宋永泽欢喜得傻了,忙不迭将糖块送入口中,只觉甜意袅绕,缠绵不绝,将口中的苦味冲散淹没,好半天才想起来问她,“真姐姐说‘也’?” 谢知真点点头,似乎陷入什么美好的回忆中,脸上浮现出暖色:“阿堂小的时候身子不大好,几乎把药当饭吃,他的性子又淘气,总是撒娇耍赖,不肯乖乖喝药,吵着闹着嫌苦。我便跟厨娘学着熬糖块,做好了哄着他喝药,他喝之前要一颗,喝两口再要一颗,好不容易喝完,又缠着我多要几颗,到后来生了蛀齿,疼得夜里睡不着,又拖着鼻涕来闹我……” 宋永泽面露羡慕之色,道:“明堂哥哥真是好福气,能有你这么个好姐姐。” 谢知真笑道:“我也是你的姐姐呀。” 宋永泽的脸色唰的白了。 他很清楚,若论做弟弟,在谢知真眼里,任谁也越不过谢知方去。 这样动听又温柔的话,究其根本,不过是在含蓄地跟他划清界限,教他死心罢了。 “我……真姐姐……”宋永泽又急又气,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得重了,怕她翻脸,说得轻了,她一径里装糊涂,坐实姐弟名分可怎么好? 不过,很显然,谢知真并没有装糊涂的意思。 她正色道:“舅母说你对我相思成疾,这才卧床不起。可我不明白,我们不过于长辈和哥哥们都在的场合里见过几面,说过的话更是十根手指便查得清楚,表弟究竟喜欢我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问他:“是喜欢我这张脸么?还是喜欢我的家世?抑或是少年情窦初开,将朦朦胧胧的好感错当成了男女之情?” 宋永泽听得怔怔的,好半天才用力摇了摇头,道:“我说不清楚,但我很确定对真姐姐的感情并不是姐弟之情,也和你的相貌、家世无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些感觉或许就是这样毫无道理。” 他大胆地正视她如水的明眸,一脸执迷不悟:“真姐姐,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可以在此立誓,今生今世,非卿不娶。” 谢知真并无责难之色,也没有女儿家听到示爱后的娇羞,有的只是看见孩子胡闹时的无奈。 她的目光在他俊俏清秀的脸庞上停留片刻,忽然伸出一只玉手,隔着帕子抚了抚他的面颊。 密切观察二人动向的谢知方“噌”的跳了起来,连带着把椅子掀翻在地,发出“咣当”一声震响。 姐姐竟然……姐姐竟然摸宋永泽的脸! 凭什么?!!! 犹如将奸夫淫妇捉奸在床的绿毛龟,谢知方气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脸色又青又白,拔腿就往里冲。 谢知真收回手,低头细观帕子,并没有错过宋永泽从热切到惊慌的表情转变。 她听到动静,转过头柔柔看了弟弟一眼,出言阻止他:“阿堂,先别进来。” 谢知方又是不解又是恼怒又是委屈,恨恨地瞪着她。 她这是对宋永泽动心了吗?不然为什么要纵容叁夫人的无理取闹,又不顾男女大防地和宋永泽共处一室,举止亲昵?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有什么好?姐姐图什么?图人年纪小?图人会撒娇? 可是,论撒娇的话,他也可以啊!抛开脸皮不要的话,他根本不可能输给任何人! 浑然不觉自己的思绪已经跑偏,谢知方越想越气,双拳紧攥,脊背僵硬地绷直,采取不合作态度。 “阿堂。”谢知真又催促了一句,“你乖一点。” 刚刚还在比较撒娇功力,这会儿听到她哄孩子一样的话,谢知方又没来由一阵气苦。 真真是难伺候的祖宗。 他撇撇嘴,咬着后槽牙道:“我可以出去,但你不能再碰他。” 顿了顿,他又恶狠狠地盯着宋永泽,补充一句:“还有你,也不许动我姐姐!” 宋永泽神情恍惚,根本没听进去。 好不容易将弟弟打发出去,谢知真用食指沾了点儿帕子上的白色粉末,在指腹间捻了捻,又嗅了嗅,声音压得很轻,像在说悄悄话:“是香粉么?” 东窗事发,宋永泽面无人色,钝钝地点了点头。 “甚么相思病,都是编出来吓唬人的么?”谢知真并无气怒之色,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容,“舅母知不知道这件事?” 宋永泽满面羞惭,说话磕磕巴巴:“不……也不全是编的……我确实思慕真姐姐,听说几个哥哥都要跟我抢,心里发了急,这才走了旁门左道,后来知道明堂表哥并不肯与亲戚结亲的时候,戏台子已经搭了一半,我想了想,干脆一条黑走到底,赌一赌姐姐会不会因为我生病而心软……” “姐姐,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想打想骂都随你,你别生气……”宋永泽耳根子红起来,因香粉脱落而显得肤色正常许多的脸也涨得通红,“母亲并不知道我在装病,你不要因此而责怪她……” “你知不知道,方才舅母是怎么求我们姐弟的?”谢知真又叹了口气,出言打断他。 宋永泽愣了愣,隐约猜到什么,嘴唇嗫嚅了两下,却说不出话。 “舅母即将临盆,身子那样笨重,却跪在地上,又哭又求,任我怎么拉都不肯起来。”谢知真近乎残忍地将一个母亲为了孩子而颜面尽失的场景用语言还原出来,“为了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毫无缘由的爱慕,出于一时的任性和自作聪明,让舅母这样担惊受怕,怀着你未出世的弟弟妹妹,低声下气地去求两个晚辈,把脸面掷在脚下踩。阿则弟弟,你真正应该道歉的人,是舅母才对啊。” 犹如当头棒喝,宋永泽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他又羞又愧,对谢知真深深作揖,道:“多谢真姐姐提点,此事是我不对,我这就对母亲全盘托出,请她重重责罚于我。” 谢知真见他已经想透彻,便不再多留,盈盈起身,道:“表弟年纪尚幼,实不该止步于此,不如把眼光放长远些,认真攻读,潜心进学,往后自有似锦前程与如花美眷。你是冰雪聪明之人,别的话不用我多说,自会想明白。” 谢知方急急忙忙迎上来,伸手护着姐姐,犹如身后有甚么洪水猛兽追赶一般,急匆匆往外去了。 -- ρо①⑧ɡщ.Vīρ 第五十五回行酒令海棠醉 那日谢知真和宋永泽究竟说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要对他做出亲昵举动,她自己守口如瓶,任弟弟怎么撒娇耍赖,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不过,一场风波,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宋永泽的“病情”渐渐好转,每日里闭门苦读,轻易不出院子,更不涉足后宅。 叁夫人顺利诞下麟儿,取名叫做宋永洛,小名阿宝,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宋家大摆叁日宴席,谢知真也亲自去探她们母子,亲手做了个绣着小老虎的红兜兜,逗弄孩子时温言软语,殊无嫌隙。 叁夫人已经从儿子口中知道就里,正是又羞又愧之际,见她这样大度,也就减了些尴尬之色,使丫鬟取来一套极为名贵的南珠头面,半求半哄地请谢知真收下。 谢知真也不与她生分,展颜而笑:“既如此,我便再给阿宝做几双小袜子罢,舅母可别嫌我针线活粗陋。” 叁夫人抚摸着肚兜上细密的阵脚,不知道有多喜欢,闻言笑道:“真娘如此自谦,可不要羞煞我院子里这些笨手笨脚的丫头了?依着我说,便是专往宫里供绣品的绣娘,也鲜有几个能及得上你的!瞧瞧这配色,这针法,我白活了这么多年,竟从未见过……” 这边冰释前嫌,谢知方那边可还赌着气呢。 见姐姐不肯与他说实话,他气得了不得,憋着劲儿足足五天都没有往她院子里来。 谢知真却沉得住气,除去使丫鬟们同往日一般按时往他屋子里送点心,寒衣节的时候,又教青梅捧了一套厚实衣物并帽子鞋袜,交到安和手里,让他伺候少爷及时添衣,免得着了风寒。 谢知方皱着眉打量衣袍上的云鹤青松,实在耐不住,趁左右无人试了试新靴子,见尺寸极合脚,底子又纳得软软和和,十分舒服,眉眼便渐渐舒展开来。 晚间,他换上新衣,若无其事地走垂花门来到后院,见谢知真正站在茂盛葳蕤的桂花树下,看几个丫鬟们摘花顽闹。 秋高气爽,金桂飘香,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衣衫,乌发用丝绦简单束着,斜斜簪着支点翠流珠步摇,雪肤玉颜,轻灵剔透,说不出的温婉从容。 单是就这么远远看着,谢知方便觉得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罢了罢了,和姐姐怄什么气?白白浪费了这大好辰光。 谢知方嘴角翘起,对打算行礼的丫鬟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走到姐姐身后,忽然抬起手,蒙住她的眼睛,压低了嗓音道:“猜猜我是谁?” 谢知真先是微微受惊,待察觉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后,便放松下来,素来挺拔的脊背微微后倚,柔软的青丝蹭过少年俊俏的脸,笑着唤道:“阿堂。” 谢知方觉得被她发丝扫过的地方痒得厉害,忍不住收回手去挠,故作生气:“姐姐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好没意思。” “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胆子?”谢知真也不提前几日姐弟之间的冷战,牵住他的袖子往屋子里走,衫裙上沾满了桂花的甜香,惹得谢知方闻了又闻,一脸贪恋。 她回过头,问乖乖跟着自己的弟弟:“晚上吃锅子,好不好?” 谢知方欣然答应,走进屋里,就着点上的灯盏,见桌上早摆好了羊肉、牛肉、豆腐、冬笋等物,锅子里炖着只山鸡,汤色浓白,肉质软烂,散发出鲜美的香气。 食材丰富,分量又足,一看就是早有准备,更不用说旁边又烫着壶黄酒,谢知方奇道:“姐姐早知道我会来?” 谢知真笑而不语,坐下来为他盛了碗鲜浓的鸡汤驱寒。 谢知方一饮而尽,嘴里唠唠叨叨地抱怨:“姐姐只会拿捏我一个人,总是欺负我……” 他习惯了和谢知真无话不谈,冷不丁发现她有了自己的心思和秘密,自然难以接受,耿耿于怀。 “阿堂……”谢知真嗔了他一眼,美目流转,色若春花。 生着张这样美的脸,让人连气都气不起来,只恨不得将她抱在怀里好好娇宠。 意识到自己方才想了些什么,谢知方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是疯了不成?! 谢知真还当他冷,转过头唤红鸾往地龙里再加些炭火,又往汤锅里夹了几筷子羊肉,柔声道:“喝点儿黄酒暖暖身子罢。” 她轻声问他衣裳和鞋子可还合适,谢知方被一闪而过的禽兽想法唬得面无人色,强打着精神敷衍了几句,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渐渐缓过劲儿来。 许是被冷风吹傻了脑子,抑或是这阵子肝火旺盛,猪油蒙了心,才会生出那样荒唐的念头罢。 她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他怎么可能肖想于她? 吃得肚皮滚圆,喝得面色通红,谢知方热得脱去夹棉的袍子,换了身单衣,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和往日里一般插科打诨,哄姐姐高兴。 谢知真被他逗得掩帕而笑,也略略用了几盅黄酒,姐弟二人用过晚膳,令丫鬟们自去歇息,在里间的矮榻上支了个小方桌,猜骰行令。 谢知真先手,谢知方猜是二,果然中了,他便笑着念了句诗,按着方才所定的规矩,诗中须含着方才所掷的点数,又要带一花名:“醉折残梅一两枝,不妨桃李自逢时。” 谢知真饮了一杯,猜是四,谢知方却掷了个五,她只好又喝了一杯,沉吟片刻,笑道:“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 谢知方如有神助,下一回又猜中,他摸着玉石雕就的骰子,笑嘻嘻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谢知真不胜酒力,本待不喝,架不住弟弟又是哄又是赖,将满满一杯酒喂到唇边,只好慢慢咽了下去,一手托着晕红的桃腮,另一手倒了杯清茶喝下,懒懒地看着弟弟掷骰子,口中道:“我再不喝了,头晕……” 这次还是一个点,谢知真又猜错,因着喝多了酒,又是在弟弟面前,便不如往日里端谨,露出点小女儿的娇态,声音又软又媚:“阿堂,我真的不成了……” 谢知方的嗓子不知怎么的有些发干,竟不敢看她,扭过头搓了搓后颈,道:“姐姐只管行令就是,我替你喝。” 他将微甜的酒液咽下,听见姐姐慢慢念道:“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谢知真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伏到桌上,睡了过去。 谢知方是海量的人,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也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他轻轻唤了她几声,见她毫无反应,鬼使神差地凑近,细看她玉白无瑕的俏脸。 姐姐的睫毛很长很长,还有些上翘,鼻形精致玲珑,两颊泛着酒醉的薄红。 他屏住呼吸,伸手往她脸上摸了摸,触手滑腻香暖,令人心神一荡。 若是她醒着,这会儿必要斥他不知分寸,不守规矩。 可她这会儿醉了,对他毫不设防,袒露出最柔软最美好的一面,任由他作为。 谢知方“咕咚”咽了口唾液。 手背不知怎么蹭过她的红唇,染上一抹胭脂。 香艳动人,风流非常。 他捏着手中的骰子,往玉盘里掷了最后一回。 依然是一。 看着桌上趴着的美人,谢知方喃喃念道:“海棠亭午沾疏雨。便一饷、胭脂尽吐……” 他俯下身,动作小心地将谢知真打横抱在怀里,往床帏走去。 -- 第五十六回肌肤细腻骨肉匀,把玩玉笋悖人伦 酒不醉人人自醉,明明没喝多少,谢知方却觉得浑身发软,连回院子的力气都提不起来,给姐姐盖好被子之后,便胡乱滚在她脚边睡了。 睡到半夜,他口渴得厉害,坐起身发了会儿呆,拎起桌子上的茶壶,将凉透了的残茶一饮而尽,冰了个激灵,这才清醒了些,凑到谢知真身边,轻声问她渴不渴。 美人睡得恬静,被他扰了清梦,也不过略略蹙了蹙眉,软软地“嗯”了一声。 谢知方见她脸儿红红,扑鼻尽是花香与酒香,忍不住又伸手往她颊边蹭了蹭,这才趿拉着软鞋,往外间要茶。 值夜的是枇杷,婢女随主,她服侍谢知真多年,也随了主子的几分性情,稳重守礼,见小少爷毫不避讳地在小姐屋里歇下,正觉不妥,这会儿便觑机含蓄谏言:“天色已晚,少爷早些回院子里歇息罢,小姐这边由奴婢伺候便是。” 谢知方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这会儿见枇杷似有所指,便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姐姐已经睡了,还有什么好伺候的?不必麻烦。” 枇杷硬着头皮解释:“小姐的妆容未卸,若是过了夜,怕是要对肌肤有损;再者,每到秋冬之际,她夜里总是手脚冰凉,需得用汤婆子暖一暖,再用加了生姜粉的水泡一泡脚,方能好些……” 她不说还罢,这么一说,谢知方便挽起袖子,道:“拿汤婆子过来,再端盆水,我给姐姐洗。” 枇杷惊得变了颜色:“这、这如何使得?男女授受不亲,小姐她……” 谢知方本是个行事肆无忌惮之人,从不将这些规矩教条放在眼里,之前被谢知真教训,因着她是嫡亲姐姐,倒也罢了,这会儿连个丫鬟都开始拿男女大防说事,不由得激起反骨,偏要做些有悖礼法之事。 也是谢知真醉得厉害,全无意识,他又拿准了枇杷不敢乱嚼舌根,方才如此放肆。 枇杷知道些谢知方的脾气,不好再劝,磨磨蹭蹭地用软布包了汤婆子捧进来,又端着盛满热水的木桶,放在床边。 她跪在一旁,觑着谢知方的脸色,壮着胆子道:“少爷,还是奴婢来罢……奴婢会一些揉按穴位的手法,可以给小姐解解乏……” 谢知方试了试汤婆子的温度,将之放进被衾里,顺势摸了摸谢知真的手,果然有些冰冷。 他暗恼自己还是太过粗心,在这些小事上不够体贴,暗暗记下姐姐的日常习惯,绞了热帕子,坐在床头,帮她细细擦去残妆。 谢知真肌肤细腻,姿色出众,平日里淡妆打扮,令人觉得可亲可爱,这会儿面容素净,不但不减颜色,反而多了几分温婉柔弱。 谢知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娇美的容颜,看了许久,方才回神,嫌弃啰啰嗦嗦的枇杷碍眼:“爷是习武之人,足底的穴位也通晓一二,手法未必比你差。这里有我,你自去歇息罢。” 枇杷正打算说小姐更衣也有诸多不便之处,听到他如此坚持,脸色变了几变,忙不迭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不然的话,万一小少爷犟劲儿上来,非要给小姐宽衣解带,到时候可怎么处? 撵走闲杂人等,屋子里终于清静,谢知方的心气也顺畅许多。 将姐姐半扶半抱着坐起,往她后面垫了两个厚厚的靠枕,他怕弄湿她的裙子,双手环到纤细的腰后,正打算解开衣带,忽然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不妥当,摸了摸鼻子,俊俏的脸悄悄红了。 放下这个念头,谢知方轻轻咳了咳,蹲在她脚边,手捧着一只小脚,褪去雪白的罗袜。 其时礼教严苛,规矩繁杂,女子的脚乃是极为私密之处,除去夫婿,绝不能让任何男子看到,更遑论碰触。 因此,谢知方此举,说是惊世骇俗也不为过。 只不过他性情荒诞不经,不拘小节,谢知真又醉得人事不知,这才发展到如斯境地。 他放肆端详姐姐的玉足,见那处生得骨肉停匀,纤细小巧,极适合放于掌心细细把玩。 一颗颗脚趾如同莹润饱满的珍珠般排列在一起,干净柔软,散发着幽微的香气。 谢知方于床帏之中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癖好,譬如好美乳,喜细腰,除此之外,尤爱玩弄女子双足。 前世里往青楼楚馆寻欢作乐之时,他常常以衣带拴住那些女子们的双脚,高高吊起,一边肏弄,一边拉提其足,欣赏她们乳浪翻涌、金莲乱颤的诸般娇态,看她们在身下哭泣求饶,泄了又泄,方能尽兴。 可他还从未见过哪位女子的脚,生得如姐姐这般美。 有道是:“端正纤柔如玉削。窄袜宫鞋,暖衬吴绫薄。掌上细看才半搦。巧偷强夺尝春酌。稳称身材轻绰约。微步盈盈,未怕香尘觉。试问更谁如样脚。除非借与嫦娥着。” 谢知方的呼吸不由加促了些,小心地握着姐姐的脚,放入温热的水里,忍不住低垂着眼皮,打着揉按穴位的名号,在软嫩无瑕的肌肤上肆意流连。 蹲得久了,双腿有些发麻,他舍不得松手,便就势跪坐在地,动作越来越轻薄,喉结连番滚动,小腹微微紧绷,心浮气躁,热血翻涌。 不知道按到了哪里,谢知真有些不适,低低嘤咛一声,桎梏在少年手里的脚往回缩了缩。 谢知方正在心猿意马之际,冷不防教她挣脱,眼看着一只玉足离开水面,又怕她着凉,忙不迭捉住,捂在滚烫的手心。 “姐……姐姐……”他嗓音干涩,说话也分外没有底气,又慌又乱又惧又馋,试探着她的反应,“你……你醒了么?我、我给你洗洗脚,别乱动……” 欲盖弥彰,透着十分的心虚。 见谢知真没有回答,他响亮地咽了咽口水,盯着手里香软滑腻、泛着淋漓水光的纤纤玉笋,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吻了过去。 刚刚含住圆润的脚趾,谢知方骤然清醒,有如一道惊雷劈在颅顶,惊得面无人色,身躯僵硬。 他强撑着将姐姐的双脚用布巾擦拭干净,抱她躺回去,掖好被子,看着她一无所觉的柔美睡颜,一张脸变颜变色,忽然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巴掌。 眼前躺着的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亲姐姐,又为他死过一回,长姐如母,他若是对她生出什么绮思,与禽兽何异? 前世今世加起来,足有叁四十年的光景,难道他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暴躁地抓了抓胯下不听话的物事,谢知方只觉浑身越来越热,再不敢多留,如丧家之犬一般,潦草穿好外袍,借着深浓的夜色落荒而逃。 -- ρо①⑧ɡщ.Vīρ 第五十七回再做月老试檀 对自己的嫡亲姐姐动了色心这种事,放荡不羁如谢知方,依然无法面对,狼狈逃走之后,好几天都不敢往姐姐院子里去,打定主意要把见不得人的心思死死烂进肚子里。 他把自己不应该有的躁动归结为太久没碰过女人的缘故,青楼虽不敢去逛,却不妨碍去茶楼酒楼点两名歌妓,听几支小曲。 在酒楼里泡了五六天,把临安城数得上名号的姑娘见了个遍,其中生得美唱得好的也不在少数,可不知道为甚么,谢知方总觉兴致缺缺,找不到前世里游遍花丛的风流畅快。 消遣的目标没找着,或可配得上姐姐的男子倒碰着一个。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机缘巧合救下谢知真的魏衡。 魏衡和宋永澜等人颇为相熟,私下里常有来往,几个堂兄叁不五时在谢知方跟前夸赞他品性端方,才华横溢,绝非池中之物,听得多了,便被谢知方惦记上,打算细细考量对方人品。 这日,谢知方睡到日上叁竿,懒洋洋地来到临安颇负盛名的明月楼,赏了伙计一锭金元宝,在顶楼订下雅间,备上珍馐美馔,好酒好茶,又点名要了两个人美声甜的歌妓,懒洋洋地歪在软座上嗑瓜子。 不多时,魏衡如约而来,推门而进时,看见两个仅着轻纱、酥胸半露的妙龄女子正偎依在清贵的小公子身边款拨琵琶,脚步顿了顿,站在门边拱手道:“不知谢公子召在下过来,所为何事?” 谢知方在齐清程那里吃过大亏,这会儿见魏衡不为女色所动,便看他越发顺眼,笑嘻嘻道:“魏兄何必客气?快请坐,我有事求你。” 再叁邀请,魏衡方在他对面坐下,一袭雅青色的夹棉长袍并无繁复装饰,身上也没戴甚么玉佩、荷包之物,脚上的长靴更是不知道穿了多久,明明是有些穷酸的打扮,奈何身姿挺拔,光风霁月,人又生得十分出色,坐在这莺红软绿、富丽堂皇中,竟然不显突兀。 他谢绝了纤纤玉手递过来的美酒,自斟一盏清茶,致歉道:“在下不善饮酒,还请谢公子莫怪。” 明知谢知方出身不凡,父亲居于翰林之位,又是将来的帝师,却无趋炎附势之色,就连称呼也始终客客气气,足见傲人风骨。 谢知方暗暗点头,听魏衡问他所求何事,笑着摆了摆手,道:“不急,魏兄今日可是好福气,兰娘和秋娘善弹琵琶,又会唱好些个风月词曲,有美酒佳肴在此,咱们且慢慢吃着,教她们唱两个来助兴。” 不等魏衡答话,他便拍了拍手,对两名歌妓使了个眼色。 美人颊染双晕,眉眼含春,一个依旧倚着谢知方,青葱玉指拂过丝弦,奏出一段如泣如诉、缠绵悱恻的曲调,轻舒歌喉,唱了首《尉迟杯》。 其词曰:“宠佳丽。算九衢红粉皆难比。天然嫩脸修蛾,不假施朱描翠。盈盈秋水。恣雅态、欲语先娇媚。每相逢、月夕花朝,自有怜才深意。 绸缪凤枕鸳被。深深处、琼枝玉树相倚。困极欢余,芙蓉帐暖,别是恼人情味。风流事、难逢双美。况已断、香云为盟誓。且相将、共乐平生,未肯轻分连理。” 而另一个叫秋娘的,则款款而立,身姿婀娜,绕着谢知方与魏衡翩翩起舞,长裙飘曳,轻纱薄透,雪白肌肤自裙底若隐若现,舞到尾声,不胜酒力般的往魏衡的方向倒去,一对白乳呼之欲出,晃得人目眩神迷。 她本是瞅准了魏衡的怀抱栽过去的,冷不防面如冠玉的公子往旁边移出半尺,藕臂磕在案上,摔得花容失色,娇声呼痛。 魏衡如坐针毡,起身告辞:“谢公子,在下还要回书院帮先生校查学生们的课业,若无要事,这便先行告退了。” “魏兄莫急。”初次考验已然通过,谢知方笑着自身后取出个卷轴并一方锦盒,“既然魏兄有事,我这便有话直说了。我和姐姐客居于外祖家已有月余,舅舅和堂兄弟们都对我们颇为照顾,适逢叁舅舅生辰,我想送些礼物表达谢意,却不知该送什么好。听大堂兄说,魏兄才高八斗,擅作诗词,我这人不学无术,只会画几幅花鸟班门弄斧,这便想求魏兄为我的画题几首诗,画龙点睛,为拙作添光溢彩。” “这是一点小小的谢礼,还请魏兄不要嫌弃。”他打开锦盒,里面满满一匣子雪花银,个个足斤足两,足有上百两之数,令旁边两个妓子看直了眼。 魏衡展开卷轴细观,见六张宣纸上所绘的丹青洒脱疏狂,不拘一格,海棠芳蕊轻吐,牡丹重剪红云,仙鹤引吭高歌,白鹭青云直上,又有野虾潜游,怪石嶙峋,运笔颇见功底,便知谢知方所说的班门弄斧不过是自谦之词。 他小心收起画作,轻笑道:“谢公子有托,在下莫敢推辞。只是这银子,是万万不能收的。山长与我有再造之恩,实不相瞒,我这几日也在为祝寿之礼苦恼,现下机缘巧合,和谢公子说到一处,不如这礼便当做是我们两个一起送的,谢公子以为如何?” 不好色,也不贪财,处事又八面玲珑,在不堕气节的前提下,给足他面子,确实是位妙人。 谢知方讶异地眨了眨眼,又推让了几回,见魏衡坚不肯受,这才作罢。 魏衡并不多留,对温柔多情的歌妓更是不假辞色,拱手告辞。 过不两日,魏衡登门拜访,将画作交还于谢知方,所赋诗作果然文采斐然,暗藏锦绣,字又写得行云流水,容与风流。 谢知方暗暗赞叹,留对方喝了数盏茶,又不露痕迹地谈论了些经纶世务,见他并不是迂腐死板之辈,眼界开阔,谈吐不俗,心下越发满意。 送走魏衡,他揣着卷轴进了许久未曾踏足的后院。 谢知真带着丫鬟们采了晨间竹叶上的露水,取了块二十年陈的普洱茶饼,正坐在小几前亲手烹茶,抬头看见弟弟,含笑唤红鸾去小厨房取点心。 她梳着垂云髻,上着绯色团花小袄,掐出细细的腰身,领口和袖口细细滚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下穿月白色金枝银叶棉绫裙,耳边坠下两串玉色流苏,月貌花容,巧笑嫣然。 谢知方心里发虚,不敢多看,取下厚重的披风,在软垫子上落座,讨了盏热茶,牛饮一般灌进喉咙里,搓了搓手,问道:“姐姐近来可好?” 谢知真往他面前的青瓷莲花芯茶盏里又倒了杯茶,笑道:“一切都好,只是,你怎么总不来看我?” 她素来端方稳重,轻易不出深闺,性子又沉静,弟弟不来,便拘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时日久了,颇觉寂寞。 闻言,谢知方心生愧疚,道:“我这些日子跟着表哥们去商行和书院里见了见世面,又结交了几个好友,一不留神冷落了姐姐这边,是我该打,往后再也不会了。” 谢知真缓摇螓首,道:“男儿志在天地之间,你跟着他们学本事、进学问,自然是再好也没有的,我又不是无知妇孺,怎么会拖你的后腿?只有一条,你须得记着姐姐之前说过的话,切不可往花街柳巷里混闹。” 谢知方心里更虚,满口答应:“姐姐放心,我知道轻重,绝不会让你失望。” 不见她的日子里,虽然心里颇不是个滋味,拿酒当水,喝得酩酊大醉,倒也能捱过去,可这会儿看见她秀美的容颜,再听见她和往常一般说出温柔关怀的话,那些被他强行压抑住的绮思和荒唐念头,便如野草一样再度冒头,好像怎么拔也拔不干净。 谢知方烦不胜烦,皱着眉喝了一肚子的茶水,旁边碟子里的点心,却一块也未动。 谢知真有些纳罕,问道:“阿堂,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谢知方这才想起来意,有心拿出卷轴,好好夸一夸魏衡,手伸到袖子里时,却又顿住动作,脸色忽忧忽喜,变幻莫测。 到最后,还是谢知真看出来些首尾,笑道:“你袖子里藏了甚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 第五十八回锦裆裤里撑头活脑,小施惩戒难驱 谢知方无法,只得将字画交了出来。 谢知真一一展开,细细品鉴,对几张画作夸赞不已,朱唇念出上面所题的诗词,微微颔首,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谢知方紧紧盯着姐姐玉白的脸,试探道:“姐姐,这纸上的画与诗乃是出自两人之手,你觉得哪个更出色些?” 奇怪,明明打算替魏衡美言一二的,听到姐姐夸对方诗做得好,又忍不住心里酸溜溜的,生出攀比的念头,想要和他一分高下。 谢知真沉吟片刻,美目流转,瞥了眼弟弟紧张的神色,猜到什么,指着面前的一首《咏海棠》,赞道:“诗与画各有千秋,本不该放在一处比较,若是非要我品评一二,我觉得,这首诗可堪魁首。” 谢知方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他不服气,皱着眉抿着唇,问道:“难道这海棠画得就不好?” 他作画之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姐姐那天晚上喝醉时的娇美之态,下笔如有神助,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谢知真笑而不答,见青梅捧了盆开得极好的墨兰进来,示意她放在案上,素手轻拢翠浓枝叶,又抚了抚盛放的花瓣。 听不到姐姐的回答,谢知方越想越气,挪到她身边,把那副画铺展,不依不饶地追问:“姐姐告诉我,这幅画哪里不好?” 见他还跟孩童时一般争强好胜,谢知真忍不住笑出声,水眸里带了几分促狭,嗓音悦耳动听:“阿堂,你老实跟我说,这画是你画的不是?” 谢知方愣了愣,明白过来姐姐是在逗他,佯作生气拍了拍桌案,道:“姐姐这是在拿我寻开心?” 他忽的伸出双手,探到谢知真腰间呵痒,逼问道:“姐姐快说实话,到底是我画得好,还是他写得好?” 谢知真怕痒怕得厉害,忙不迭往后躲,笑个不住,连声讨饶:“别……阿堂你快住手……” 她仰面躺倒在软席上,发髻散乱,万千青丝流泻,双目璀璨如星,俏脸白里透红,鼻尖翘挺,朱唇粉嫩,被弟弟牢牢压住,无处可躲,腰上横着他不输于成年人的大手,身子一颤一颤,声音里带了诱人的颤抖:“不要了……阿堂……放过我吧……是你好……” 谢知方脑子里“轰隆”一声,又开始往奇怪的地方跑偏,气血翻涌,呼吸紊乱,直勾勾盯着她毫不设防的娇态。 她拿他当弟弟,和他像幼时一般嬉笑顽闹,全然不知这副任人品尝的模样和很容易令人想歪的话语,对于他的意志力是多么难耐的考验。 放过她? 生得这般美貌,腰肢纤细,胸脯高耸,身子哪哪都是软的,又香得厉害,让他怎么舍得放开手? 是他好? 不,他一点儿都不好,但凡是个人,就不该…… 谢知真笑得脱了力,双手不知什么时候被弟弟紧紧扣住,挣脱不开。 两个人的身体挨得极近,近到他几乎趴在她身上,节奏并不完全一致的呼吸声交错在一处,他的气息扑在她耳边,格外的烫。 她有些疑惑地偏过脸,见弟弟的神色不对,微微皱眉,唤了一声:“阿堂?” 谢知方猝然回神,见了鬼似的急急往后退,满面仓皇:“我、我……姐姐,我……对不住……是我越矩了!” 谢知真也意识到闹得有些过,浅笑着拿出帕子擦了擦他不停冒汗的鼻尖,道:“好了,咱们不闹了,晌午在这里用饭不用?” 她见弟弟跪坐得笔直,双腿紧紧夹着,看起来有些奇怪,问道:“阿堂,你哪里不舒服吗?” 连问了两遍,谢知方才慌慌张张站起来,道:“我……可能是刚刚喝的茶太多了,我借姐姐这里更个衣。” 他急匆匆跑到里间的净房,解下腰带,撩开衣袍,隔着裤子揉了揉里面不听话的物事,燥得脖子里青筋暴起,后背又刺又痒。 怎么会这样? 在酒楼里看着那些姿色不错的歌妓半褪罗衫,唱一些露骨的淫词艳曲,拥温香软玉入怀,底下都没起过甚么反应,怎么一见到姐姐,就开始失控? 谢知方恨得脱掉白绫裤,把神气活现的家伙放出来,对准昂扬的蟒首来回扇了几巴掌,小声骂道:“让你不老实!让你不听话!让你肖想姐姐!禽兽!畜生!罔顾人伦的玩意儿!” 粉色的脑袋摇头晃脑,吐出一股清透的水液,像是在认错。 可阳物依然硬梆梆的,摆出混不吝的态度,拒绝改正。 平息了足有一刻钟之久,胯下才勉强消停下来。 谢知方搓了搓脸,重新回到席间,见姐姐将那些字画规整清楚,回头问他:“阿堂,这些诗是谁作的?你新认识的朋友么?” 他勉强静下心绪,将拜托魏衡帮忙的事叁言两语说了一遍,本来准备好的夸赞对方的话,却没有吐出半个字。 谢知真还记得魏衡,闻言笑道:“原来是他。那位公子是行侠仗义的君子,谈吐不凡,才华横溢,你与他相交是极好的事,我也放心。” 丫鬟们把午膳一一呈上来,谢知方心气不顺,用银箸拣了块腌萝卜放进嘴里,下一刻便“呸呸呸”吐出来,发火道:“酸得要死!厨娘是怎么做事的?青梅,你去问问她,是不是把卖醋的打死了?这醋不用花银子?” 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把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饭后却又舍不得姐姐,赖在她房里的软榻上歇了会儿午觉,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前院。 好不容易瞄上的合适人选,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禽兽念头不了了之,谢知方修身养性了好几天,这才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骑着白马往书院里去,打算细细考察魏衡到底是不是麒麟之才,和同窗们相处时又是不是像堂兄们夸赞的一般谦逊温和,进退有度。 也是他来得巧,还没进书院的大门,便撞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地痞流氓站在院墙底下骂街,指名道姓叫魏衡出来。 -- 第五十九回孙泼皮催债堵院门,魏公子无计度 脸上横着个十字刀疤的痞子被众人簇拥着,这大冷的天气里,却穿着绫罗绸衫,头上簪着支金簪,黄澄澄的,手里学有钱老爷捏着两个文玩核桃不停转动,奈何气质太像屠夫,颇为不伦不类。 “魏衡,魏秀才,魏大举人,别人都说你寒窗苦读,学富五车,我倒想问问,你学的都是些甚么?是怎么做缩头乌龟?还是狗仗人势,借宋家的权势来欺压我们这等升斗小民?”痞子满脸挑衅之色,嗓门奇大无比,闻声过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 谢知方勒住缰绳,混在人群之中看戏,满脸兴味之色,打算看看魏衡那般斯斯文文的谦谦君子,要怎么应对一大群泼皮无赖。 刀疤脸越叫越响亮,又着左右向围观人群添油加醋地述说魏衡之父于生前借贷了他五十两银子的事,连声叫骂:“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便是说破天去,也逃不过这个理!你今儿个要是不还我钱,我便去青天大老爷堂前击鼓鸣冤,请他为我申冤做主!” 见书院大门迟迟不开,他斜了斜叁角眼,笑得一脸淫秽:“别跟老子哭穷,老子可都听说了,你考中举人那日,好几个豪绅富户都去巴结你,上赶着给你送地契房契。再不济,你不还有个风韵犹存的娘么?打扮打扮送到妓院里,定个几文钱的价格,还愁没有客人?天长日久,总有还清债务的一天……” 众人议论纷纷。 站在谢知方前面的大娘连连摇头,叹道:“魏家小后生我见过,好体面的一个人,说话未语先笑,待人客气有礼,学问也是一等一的好,可惜摊上了个烂赌鬼的爹,欠了一屁股的债不说,喝多了酒掉进护城河里,两腿一蹬没了!这孙泼皮可不是好惹的,卖狗肉出身,后来攀附上何县丞,靠放贷发了家,驴打滚利滚利,当初那五十两银子,这会儿不知道要讹上他多少才肯罢休!” 另一个农户打扮的男人小声道:“还不是看魏小公子考中了举人,眼瞅着就要一飞冲天,故意挑这时候过来给他难堪的?要不早两年怎么不来要账?不过,当官的最重风评,无论他要多少银子,魏小公子都得割肉放血,尽早息事宁人,不然啊,就连宋山长脸面上也无光!” 孙泼皮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到时候,老子和几个兄弟一定过去捧你娘的场,听说你娘生得好一双小脚,且让她用绣鞋给爷几个倒酒喝,再唱一首《十八摸》,边唱边给我们……” 厚重的院门“吱呀”一声开启。 魏衡立于门内,面若寒霜,身如玉树,浆洗得发白的旧袍掩不住通体的清贵气度。 孙泼皮挑了挑眉:“哟,魏大举人听到你娘卖屄,终于舍得出来了?来来来,咱们当着乡亲父老,好好算一回账。” 身边的人递上算盘,戴着五个金戒指的大手装模作样地拨弄了几下,孙泼皮拎着印了红手印的欠条抖了抖,咧出满口黄牙,皮笑肉不笑:“隆安二年冬,你爹借了我五十两银子,如今正好两年,按着我们当初谈定的条件,连本带息,共计五百零五两银子。不过呢,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论年纪足以做你世叔,也罢,看在你们孤儿寡母的面上,给你抹个零,你只需还我五百两银子,咱们的债务便一笔勾销!” 人群一片哗然。 五百两银子,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无异于天价。 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下死力气侍弄禾稻,赶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月,一年下来,到手也不过十几两银子。 就算他魏衡考中了举人,无地无产,又没有贵人相扶,一时之间恐怕也不好筹措这许多。 魏衡面色端肃,走近满脸猖狂之色的孙泼皮,自他手中接过欠条细观。 片刻之后,他朗声开口:“这笔债务,我与母亲事先并不知情,但这上面的字迹,确是出自家父之手,孙钱民说的不错,父债子偿,乃是应有之理。” 孙泼皮闻言连连点头,鼻孔朝天:“你认账就好,那便快快将银子交出来罢!” 身边的喽啰们拿出一个棉麻织的布袋,递到魏衡面前,逼他交账。 魏衡微垂眼睫,玉面清冷,腰脊挺得笔直,宛如不慎堕入凡尘、遭猪狗之徒欺辱的谪仙,虽处境困窘,却不堕气节。 他沉声道:“孙钱民莫急,依着欠条上白纸黑字写的日期,距离两年之数,尚有十日。” 孙泼皮嗤笑一声,道:“也好,我便再宽限你十日,又有何妨?只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十日之后,你还不上银子,我便送你娘……” “还请慎言。”魏衡面色愈冷,眼眸也冰冷如刀,一时间竟然慑得孙泼皮往后退了半步,余下的肮脏之语也咽了回去。 他颇感颜面无光,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悻悻然地带着从众们去了。 围观之人渐渐散去,魏衡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子,转过身时,方才发现谢知方的身影。 俊俏的小公子坐在马上,衣饰华贵,冠带风流,代表着他从未接触过的长安气象,是他暗地里向往、却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云端。 他和谢知方对视片刻,展露出和往日无异的温和笑容,拱了拱手道:“让谢公子看笑话了。” 面无窘迫之色,端的是表里澄澈。 谢知方从马上跳下,对魏衡还了一礼,笑道:“不妨事,魏兄若是手头紧,跟我说一声便是,五百两银子也不值甚么,我先帮你垫上。” 说着,他扭头对安和吩咐道:“你这就回去找姐姐兑五百两银子,就说我急着使。” 来到外祖家之后,他将自己私下所置的产业对谢知真交了底,今秋铺子里送过来的银子,更是直接放在了姐姐闺房,交予她代为保管,也好教她在这里住得自在些。 魏衡连忙拦住他,道:“使不得,谢公子无需费神,这银子……我拿得出来。” 谢知方是眼睛多毒的人,立时看出魏衡手头并不宽裕,说这话不过是在强撑门面,却顺着梯子往下滑,不再坚持,笑得天真烂漫:“是真的么?魏兄可别诓我。既如此,倒也罢了。只有一条,魏兄若是周转不开,千万记得跟我开口,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实在不必客气。” 他倒要看看魏衡怎么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和魏衡又寒暄了几句,听到他说打算回家里看看,谢知方丝毫不见外地道:“魏兄若是不介意,我跟你同去拜见令堂可好?眼看快到晌午,我便厚着脸皮上门讨口饭吃,还望魏兄不要嫌弃。” 也好借此机会,考察考察魏衡的家境和寡母的性情。 锦绣丛中长大的世家公子,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然的贵气与从容,说着蹭饭的顽笑话,却让人觉得,能蒙他大驾,实在是蓬荜生辉的幸事。 魏衡的脸色略僵了一下,笑着点头答应。 -- ρо①⑧ɡщ.Vīρ 第六十回家贫如洗不卑不 到了魏衡府上,谢知方这才明白,魏衡的局促困窘所为何来。 临安城南邻码头,满城风华尽聚于此,说不尽的富贵庶丽,珠玉锦绣,而北郊却是下九流居住之地,贼寇横行,暗娼满巷,野狗乱吠,乌烟瘴气。 魏家便居于其中最偏僻之地,院墙被一棵歪脖子树压塌了半边,木门破旧,寒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号哭声。 魏衡推开大门,请谢知方进去。 贵气十足的小公子一脚踏进去,一头灰扑扑病恹恹的猪摇摇晃晃地迎面撞过来,脑袋紧抵在用金线绣了祥云纹的衣袍上拱了两下,蹭了他满身的泥。 “……”谢知方额角青筋暴跳,俊脸瞬时变黑。 这衣裳——可是姐姐亲手为他缝制的! “谢公子,实在对不住。”魏衡连忙弯腰将病猪拉开,用帕子帮谢知方揩拭身上的脏污。 屋子里匆匆走出来一位中年妇人,看得出有几分姿色,无奈长年饱受饥饿困苦折磨,鬓角已经发白,脸上也染满风霜的痕迹。 魏衡对妇人道:“母亲,猪怎么跑了出来?” 妇人打量谢知方的穿着,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表情里立刻带了惶恐,扯了扯浆洗到发白的衣角,讪讪道:“想来是昨夜风刮得太急,把猪圈的门刮坏了,我、我这就去修。衡儿,这位是……” 谢知方不是不识礼数的人,闻言对妇人躬身行礼,自报家门,笑道:“贸然上门,多有打扰,还望伯母勿怪,赏侄儿一口饭吃。” 听到他是京城大官家的小公子,妇人慌得更是了不得,手脚都没处放,语无伦次道:“我先把猪拴起来……不不,我这就去整治饭食……唉,家里没米了可怎么好,我先去隔壁嫂子家借两把米,再借几个鸡蛋……” 魏衡玉面泛出薄红,显然是觉得尴尬,却没有斥责母亲,而是将她拉住,低声交待:“母亲莫慌,谢公子性情随和,有赤子之心,想来不会怪罪我们的失礼之处。猪圈这边我来修,也不必去借甚么米和鸡蛋,我这里还有几钱碎银子,您去买只老母鸡炖上,再买两斤五花肉,配上咱们家房顶晒的笋干,细细地剁了,咱们包扁食吃。” 听了他的话,妇人找回主心骨,连声答应,接过银子急匆匆出门。 魏衡转向谢知方,依旧是不卑不亢的君子气度,温声道:“惭愧,惭愧,家徒四壁,教谢公子看笑话了。” 其实,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反而是抬举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猪圈破了个大洞,里面空空荡荡,仅有的这头猪眼看就要病死;院子洒扫得倒干净,挨着墙根种满绿油油的青菜,看一眼便觉得嘴里发涩发苦。 走进屋子,更是寒酸,破破烂烂的桌椅摆在角落,桌子上摆着一沓最廉价的宣纸,旁边整整齐齐迭着缝了补丁的被褥,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白天相当于魏衡的书房,晚上便是他的卧房。 厅堂左边是只能挤得下一个人的厨房,右边看布置,像是魏母的卧房。 不嫌弃母亲上不得台面,安心屈居于陋室之内,倒是个孝子。 谢知方心下对魏衡的家境颇为不满,觉得若这门婚事真的成了,未免太过委屈姐姐,面上却没带出什么,而是好奇问道:“魏兄,再怎么说,你也是个炙手可热的举人,且不说邻里乡绅之中总有些见识远博、懂得烧冷灶的人,朝廷按例发放的俸禄也有不少,何至于将日子过到这般田地?” 魏衡苦笑一声,也不瞒他:“父亲在世之时嗜赌嗜酒,欠下许多债务,我与母亲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又把俸禄悉数贴补出去,至今仍未填完所有亏空。至于乡绅父老的资助……实不相瞒,豪强劣绅素喜欺男霸女,强占田地,资助我房产银两,不过是另有所图,希冀我将来飞黄腾达,庇佑于他们,此乃违反法纪之事,我是万万不能应的,也有几个宽厚和气的乡绅,没有提出甚么过分的要求,却想把女儿嫁予我……” “听起来还不错啊。”谢知方挑挑眉,一副不食人间疾苦的模样,嘴角微微上翘,“乡绅家的小姐,想来也是经过良好教养的,比乡野村姑要强出去许多,魏兄为何不肯?” 魏衡略皱了皱眉,却没有发火,而是正色道:“魏某娶妻,不论家世出身,只求琴瑟和鸣,若对方知我信我,与我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自全心全意待她,绝无二心。乡绅家的女儿并无甚么不妥之处,不过,我实在不愿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做买卖,用来换取利益。” 瞧起来真是高风亮节,稳得住阵脚,又拎得清是非黑白。 单从为人处世上来看,比齐清程那混球要强上不少,只是这家境,还是要再掂量掂量。 谢知方内心有了计较,便岔开话题,聊些经纶学问、煮酒烹茶之事。 过了一个时辰,魏母将饭菜呈上,虽然简单,倒也洁净美味,人也老实寡言,看起来并不是齐大夫人那样难缠的婆母,无形中给魏衡又加了点分数。 低嫁似乎也有低嫁的好处。 吃得肚皮滚圆,谢知方心满意足地告辞,骑马回府,溜到姐姐房里要茶消食。 谢知真午睡初醒,正对着镜子理妆,云鬓半挽半散,镶着绿宝石的檀木梳握在红鸾手中,一下一下,慢理青丝。 谢知方将梳子接过,另一手托着乌黑顺滑的长发,鼻间隐隐闻到兰花的清香,不由心神一荡。 “姐姐用的是我新买给你的胭脂么?”他眼尖,瞧见眼熟的小瓷盒,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 西洋培育出来的花卉品种,每一株都价值千金,上百朵花瓣挤出的汁子,经过提炼,方能得这么一小盒,染在两颊,可添明媚鲜妍,经久不褪,必得用另一种昂贵的花汁方能卸除干净。 谢知真含笑点头,纵容着弟弟用指腹沾了点胭脂,轻轻抹在她白玉一般的肌肤上,一双美目流光溢彩,柔声问他:“好看么?” 谢知方看得魂都丢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连连道:“好看,好看,姐姐自然是最美的。” 这么好的姐姐,用世间最昂贵最奢华之物来供养,依然觉得不够。 他一个家贫如洗的魏衡,真的配得上吗? ———————— 努力肝了一章。 -- ρо①⑧ɡщ.Vīρ 第六十一回世态炎凉六月 谢知方终于找到正事做,自第二日起,亲自盯牢魏衡的动向,打算看看他如何度过这次危机。 大清早,魏衡亲自抱了几个卷轴,登门造访临安城有名的富户乡绅,瞧着是要出售字画。 谢知方是见过他笔下功底的,看得出经过苦练,又有灵气与风骨,也算上乘之作,只是到底比不得名家老练。 若是遇到爱才之人,或许还能卖个好价钱,但商贾之士见识有限,喜好囤积居奇,恐怕不吃他这套。 果不其然,他从天亮走到天黑,一双手工纳就的布鞋磨平了底子,也不过卖出一副画,腰间装银子的荷包不见丰盈之态,一看便知所获不多。 坐在小茶馆里喝酒的谢知方冷眼瞧着,自斟一壶酒,将花生米抛得高高,张嘴接住,大嚼特嚼。 这么点债务都应付不过去的话,想来也没本事护好他姐姐。 这样的姐夫,不要也罢。 第叁日,魏衡又起了个大早,这天却不拜访商绅,而是前往已经致仕的刘员外家祝寿。 这刘员外年过七旬,在朝时官至叁品,颇受先帝器重,告老还乡之时得了不少赏赐,也是位富甲一方的人物,其人又乐善好施,城中百姓人人称颂。 他前脚刚到,后脚谢知方便使小厮捧了件麻姑献寿的摆件进了门。 那摆件由整块上好的白玉精心雕就,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管事见状面色立刻恭敬许多,态度热切地将他奉至上位,又请自家老爷亲自出面接待。 谢知方转头瞥见衣着寒酸的魏衡,面不改色地对他拱了拱手:“好巧,魏兄也在这里。” 魏衡端坐于中等席位之中,并不因左右之人的华丽衣着而自惭形秽,坦然还礼,温笑道:“谢公子好。” 酒过叁巡,谢知方借口小解,绕到书房的窗下偷听。 魏衡正与刘家老爷叙话,态度不卑不亢地自荐西席,希望能够教授刘家的两位垂髫幼子。 刘老爷敬重读书人,言语间颇为客气,因家中已有先生,婉言相拒,却拿出一张银票,说是当做资助他读书赶考之用。 魏衡犹豫片刻,倒不像谢知方想象中的迂腐,将银票收下,端端正正写了张借条,约定叁年之内还清,并拜谢刘老爷雪中送炭之恩。 他的这一举动,令谢知方冷若冰封的心有所动摇。 接下来的几日,魏衡四处碰壁,吃尽苦头。 可世态炎凉并没有折断他挺拔的脊骨,反而如同利刃一般,快速剔除掉庸碌附累的皮囊,彰显出更为纯粹的内里,如玉如竹的气质变得越发耀眼。 这天傍晚,忽然落起大雪,路上行人稀少。 谢知方撑着把漆黑如墨的大伞,目送一无所获的魏衡进门,见他冻得面色青白,却将油纸伞的大半部分都倾斜在母亲头上,又浅笑着递给妇人一小包卤牛肉,半字不提快要将他逼到绝境的债务和这些日子遭受的冷眼嘲讽。 若是待姐姐也能如此体贴温柔,倒不失为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他若有所思地往回走,却没料到北郊人多眼杂,自己多日来的招摇过市已经吸引了有心人的注意。 五个贼眉鼠目的市井混混在窄巷里拦住去路,当头那人手持一柄大砍刀,狞笑道:“小公子,识相点的乖乖跟我们走,写信给你家人,拿银子来赎你!” 他边说边打量谢知方身上的值钱物件,玉佩通体无瑕,瞧着能卖不少银子,衣裳的料子质地上乘,泛着一层华光,他虚活了小半生,竟从未见过,还有头上的青玉簪…… 真是头肥羊。 长得也细皮嫩肉的,比行院里的阿香都漂亮,若是他家人不肯赎他,哥几个说不得可以借他的嫩屁股轮流泻泻火,再把人卖到小倌坊,狠狠捞上一笔。 怎么算都不吃亏。 混混头子想得口水都要流出来,见谢知方和和气气地笑了笑,心中一荡,伸出肥手就要摸他的脸,嘴里不干不净:“小美人,大爷疼你……嗷嗷嗷嗷嗷!” 只见人比花娇的小美人毫不留情地徒手掰折他的手指,另一手收起伞骨,往他胯间要害处戳了一记。 也不觉对方如何用力,可下体一阵剧痛袭来,鲜血哗啦啦湿透裤裆,浇了一地。 夜色将至,雪中红梅,实在是良辰美景。 见领头大哥倒地惨嚎不止,另外四个喽啰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便仗着人多,团团围住谢知方,掏出腰间凶器,对他呼喝胁迫,却偏偏没胆子冲上来。 谢知方打了个哈欠,道:“天色不早,咱们速战速决罢,姐姐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拍了拍干干净净的双手,自巷子里走出来,冷风拂动衣摆,说不尽的风流姿态。 眼角余光瞥见姐姐亲绣的荷包上沾了两滴血迹,他狠狠皱眉,连忙半蹲在地,抓了把冰雪用力搓揉,见血痕难以消除,气得又拐回去,往横七竖八躺着的混混们身上补了几脚。 这几日天气干燥,谢知真亲自煲了银耳莲子羹,又遣丫鬟买了几只冻梨,给弟弟做饭后甜品。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谢知方火力又足,索性脱去外袍,只穿一身单衣,大马金刀坐在软榻上,用刀子将冻梨切成小块,你一口我一口地喂姐姐吃。 谢知真只用了两块,便不再贪凉,令丫鬟挑亮灯盏,专心看手中的话本。 谢知方瞥了眼,见她读的是卓文君当垆卖酒的故事,正中他的心病,便试探道:“姐姐觉得和人相交时,对方的家世与出身重要么?” 谢知真并未犹豫,缓缓摇头,笑道:“家世与出身只与投胎之时的运道有关,和品格并无关系,阿堂切不可学那等捧高踩低之人,趋炎附势,乱了心性。岂不闻仗义每从屠狗辈?市井之中,多的是快意恩仇的大丈夫。” 她心性从容豁达,眼界开阔旷远,无形中点醒了谢知方。 谢知方暗暗点头,顺手将姐姐新剪得的几朵精致窗花小心迭好,揣进怀里,打算回去之后贴在床榻对面的窗棂上,一睁眼便能看到。 他笑道:“姐姐所言极是,小弟受教了。” 次日,恰好是魏衡与孙泼皮约定的还钱之日。 魏衡穷尽其法,也不过凑了二百余两银子,正发愁之际,谢知方不请自来,递给他叁百两银票。 魏衡有些赧然,正待推拒,却听谢知方朗声道:“我知道魏兄是有大抱负之人,又有君子之节,若没有正经由头,是绝不肯收下这银子的。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只有魏兄能助我,些微银两,算作一点谢礼。” 魏衡观他神色不似作伪,问道:“谢公子所求何事?” “魏兄不知,我这人在衣食住行之事上颇为挑剔。外祖家的宅子虽大,天长日久,风吹雨淋,瞧着有些破败,尤其是这两日降下大雪,有雪无竹无梅,委实不美,就连喝酒都没有滋味。我有心请人主理修缮之事,重整园林,依山造景,引水迭石,却嫌那些管事们的品味太过庸俗,思来想去,只有魏兄这样的妙人方能懂我知我,化腐朽为神奇,只不知魏兄肯不肯拨冗相助?”谢知方真心助他,便扮起全套行头,将这折戏唱得漂漂亮亮,给足对方脸面。 除此之外,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方便全方位地了解他的品行,也省得自个儿风里来雪里去,冒着被猥琐汉子劫财劫色的风险,饱受劳顿之苦。 谢知方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脸上的表情却格外天真,像极了不谙世事、人傻钱多的富贵小公子。 沉吟半晌,魏衡终于点了头。 -- 第六十二回兄长直言善规劝,招人入赘别有心 大雪无声无息地下了一夜,天亮之时,院落里银装素裹,玉树琼枝,不远处的湖面上浮了一层碎冰。 这样大冷的天气里,吸一口凉气,能一路冻到心肺里,让人止不住打寒噤。 魏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不因雪天而躲懒,而是参照江南园林的常用规制,又请教了几位能工巧匠,连夜绘好画卷,袖在怀中,大清早便往谢知方的院子里去。 他扑了个空,双囍殷勤有礼地回道:“少爷在大小姐那里用早膳,临走时留了话,若是魏公子到访,务必留您喝茶,他去去就来。” 魏衡坐在温暖如春的书房里,盯着手上的冻疮出了会儿神。 冰天雪地里,从皮到骨都冻透了,反而不觉得如何难捱,这会儿骤然暖和起来,知觉复苏,伤口便痛痒难忍。 谢知方是十成十的纨绔子弟,手头又松快,所用所食无一不精,书房里精巧华美的摆件bb皆是,哪一件单拎出来,都够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秀才举人们目眩神迷。 魏衡目不斜视,就连桌子上摆着的美味果点都没有碰一下,只端着热茶喝了两口润喉。 等了约有一个时辰,谢知方这才抚着吃撑的肚子进来,对魏衡所画的草图赞不绝口,又拉着他不放,吩咐小厮们请几位表兄过来,就着这眼前雪景吟诗作赋,饮酒行令。 认识的时日久了,魏衡觉得谢知方这人真是有趣得紧,若是论诗情画意、风花雪月,满城的文人们再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的,可行事又不拘小节得很,颇有种魏晋名士的不羁风范,从来不肯好端端坐着,食腥饮酒更是毫无顾忌,举止粗犷,毫无世家公子的庄重可言。 不过,也只有他这样从小众星捧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公子,才能有从容自信的底气,不管做出何等惊世骇俗之事,依然有人争相逢迎。 像自己这样的贫苦出身,自懂事时便谨言慎行,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依然少不了遭人非议鄙夷,受尽冷眼。 命运何其不公。 魏衡并未将这些念头表露出来,和宋家兄弟相谈甚欢,酒量也不错,推杯换盏之际,总能适时地说一些活跃气氛的话,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喝得大醉,方才尽兴而归。 谢知方招呼安和把自己不常穿的白狐裘取出,递给魏衡披上,又使小厮送他回去,脸上带着醉态,笑得没心没肺:“魏兄,我头晕得厉害,这便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些。” 魏衡含笑点头,对醉倒在床榻上的宋永沂拱了拱手,转身走入白茫茫雪地中。 谢知方见宋永沂端着碟谢知真做的蜜饯吃个没完,心气不顺,劈手夺过,仰脸尽数倒进嘴里,嚼得两腮鼓鼓囊囊,含糊不清道:“安寿,送客!” 他心眼小又记仇,对宋永沂肖想过姐姐的事耿耿于怀。 宋永沂“啧”了一声,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将靴子脱掉,歪进松软的被子里,使唤他屋子里的下人:“给爷倒杯茶!” 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 喝下一盏解酒茶,宋永沂的眼神重归清明,谈及正题:“你把魏公子引到府里,所谋为何?” 谢知方嫌弃地把他的靴子踢到一旁,道:“我不是说过了么?请他帮忙修缮园林,也算是尽一点儿我对外祖母的孝心……” 宋永沂嗤笑一声,毫不留情戳穿他:“你这话用来哄哄长辈和那两位哥哥还行,在我这里可行不通。” 谢知方撇撇嘴:“你爱信不信。” “不会是为了真妹妹吧?”宋永沂坐直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难道打算把真妹妹嫁给魏衡?” 谢知方一听他说甚么“姐姐妹妹”就想炸毛,立时冷了脸,不假辞色道:“我姐姐的婚事与你何干?我将话放在这里,无论她将来嫁给谁,你都没有半分机会!” 宋永沂哭笑不得,道:“阿堂,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已经对真妹妹死了心,也在父母面前发过誓,往后只拿她当亲妹妹看待。此事无关私情,但我这做哥哥的必须提醒你一句,真妹妹和魏衡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谢知方逆反情绪上来,梗着脖子和他抬杠,“我看魏兄很好,知书达理,温润和气,家里亲戚也少,没有那许多麻烦事。再者,大哥二哥也常常在我面前夸他,说他虽然吃亏在出身上,却绝非池中之物,将来总有一飞冲天的机会,也不算辱没了我姐姐。” “他们两个是读书人,囿于方寸天地之间,年纪又轻,见识毕竟有限,还不知人心的诸多险恶复杂之处。”宋永沂并无尊敬兄长的自觉,直言不讳,百无禁忌,“都说齐大非偶,在我看来,这个道理用在女子身上同样适用。真妹妹柔明静慎,端懿惠和,身为太傅嫡长女,又有个县主的名号,当初我母亲提亲时尚觉得心虚,生恐唐突了她,岂是魏衡一介寒微之身所能高攀的?” 谢知方皱着眉道:“英雄不问出处,三哥怎么也学那等眼皮子浅的愚人,以一时的光景裁断他的终生?” “我对魏兄本无成见,只是觉得他小门小户出身,等真妹妹嫁过去后,难免受委屈。不提别的,单说侍奉婆母这一桩事,老人家惯于俭省,必然看不惯真妹妹散漫使钱,行动之间多有约束,真妹妹性情柔顺,又逃不过一个‘礼’字,少不得跟着克扣自己。这样大冷的天气,花一样娇弱的人儿,却要居于陋室之中,和他们母子俩一同吃糠咽菜,忍饥受冻,你做弟弟的不心疼,我还要心疼呢!”宋永沂也跟着皱了眉。 “你怎么知道我不心疼?”谢知方最烦他这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闻言满脸戾气,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可没打算让姐姐嫁过去受气,他魏衡家徒四壁,无钱无势,入赘我家不好吗?到时候我分个院子出来给他的寡母居住,再拨十个八个丫鬟好生伺候着,要什么给什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姐姐在跟前立规矩。她们小两口且安安生生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左右有我在旁边看着,出不了甚么事。若魏衡一心一意对我姐姐好,自有他平步青云的大造化,若他敢欺负我姐姐,爷一脚把他踹回土里,教他永无翻身之日!” 宋永沂一脸错愕,道:“阿堂,你这是何苦来哉?真妹妹那样出色的美人,嫁与皇子王侯做正经夫人都是使得的,谢家又有你来传承子嗣,何至于走到招婿入赘这一步?你到底在想甚么?” 谢知方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又青又白。 总不能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他舍不得姐姐,无论把姐姐嫁给谁都不能安心,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魏衡也好,别的出身低微又皮相出色、人品高洁的公子也好,不拘哪一个,只要能让他把姐姐永远留在身边,便算是不辱使命。 可这念头太阴损,又不大正常,不好跟任何人提起。 “我……我再想想罢。”谢知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自私自利,又为辜负了姐姐的信赖而感到惭愧。 宋永沂说得不错,魏衡确实有礼有节,却不是甚么不可多得的人物,和姐姐也并不般配。 为姐姐择婿的初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他现在竟然变得以自己的感受为先,忽略了姐姐的喜好,也从未想过招赘进门后,姐姐即将面对的流言非议与恶意揣测。 人言可畏。 是他太过任性了。ωīй①○.мêй(win10.men) -- 第六十三回贫贱之家百事哀,青鸟传信生事端 小厮安和提着灯笼,毕恭毕敬地将魏衡送至家门口,方才告退。 天色已晚,他定了定神,推开半掩着的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b仄的院子里。 魏母牵挂儿子,还不曾入睡,正坐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缝补衣衫。 听见动静,她转过头来,一双有些老花的眼吃力地看清魏衡身上的狐裘,唬得立时站起:“衡儿,这……这衣裳是打哪里来的?” “天气寒冷,谢公子借给我穿的,明日便还回去。”魏衡神色温和,颇有种宠辱不惊的淡然,解下颈间的系带,将狐裘小心叠好时,白皙的手却下意识地在光滑的毛皮上摩挲了几下。 真暖和啊。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华贵的衣着,可不是咱们小户人家穿得起的。”魏母惊惶不安的表情这才平复了些,慈爱地看着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用过晚饭没有?娘煮了你最爱喝的白糖粥,还留了两个菜,这就去给你热。” 魏衡生性至孝,并未拒绝母亲的好意,将她缝好的衣裳仔细叠好,又把厅堂的地打扫了一遍,洗净双手,坐在桌前。 今日的菜色,对于魏家的家境来说,已经算得上奢侈,一碟炖得极烂的肘子肉,半盘熏鸡,旁边还用油纸包着几块色泽鲜艳的糕点。 魏衡的筷子微顿,妇人在一旁笑着解释:“今日陈员外家的小孙儿做满月,娘过去帮工,员外老爷出手阔绰,赏了我们一人一两银子,又允我们把宴席上吃不完的饭菜打包带回来。” 她知道儿子性子爱洁,言语间颇为小心:“衡儿,这肘子和熏鸡是预留出来的菜,并没有人动过,娘听她们说厨子是陈员外重金聘请来的,手艺极好,想着让你尝尝鲜,这才带回来的,你可别嫌娘丢你的脸……” “母亲多虑了。”魏衡夹了块肘子肉,放入口中细嚼。 里面加了很多冰糖,凉了又热,透出几分苦味,在魏家,确实算难得的美味,可跟他今日在宋府吃的那一桌相b,便很有些不够看了。 贫苦百姓,才会拿大鱼大肉当做稀罕物件,到了宋家、谢家那个阶层,鱼翅燕窝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果腹之物,真正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说来惭愧,吃醉蟹的时候,他险些闹了笑话,看着小厮们呈上来的蟹八件,那么精致小巧的剪刀、锤子、钳子等工具见所未见,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谢知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笑嘻嘻地说什么给众人表演一个徒手拆螃蟹,弄得满脸汁水,还被蟹钳夹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惹几个人哄堂大笑,衬得他不大熟练的动作没那么显眼,无形中帮忙解了围。 “衡儿,好吃吗?”妇人殷切地等待着他的评价。 魏衡笑着点头,给母亲也夹了几筷子,就着甜粥,一口一口将母亲的心意吃了个干净。 落魄只是一时的,总有一天,他能爬到令谢知方都望尘莫及的高度,拥有他们现在肆意享受的一切,扬眉吐气,将所有欺辱过、轻视过他们母子的人踩在脚下。 腊月到来的时候,宋府的修缮工作也进入紧锣密鼓的实施阶段。 谢知方举棋不定,左右徘徊,和魏衡的关系却打得火热,三不五时找他喝酒聊天,到后来看天气冷得厉害,索性在府中腾了个小院子,供他歇脚留宿之用,又拨了几个小厮小心伺候。 宋家上下都拿魏衡当客人招待,衣食用度不敢有怠,谢知真听说弟弟和魏衡交好,颇为欢喜,为弟弟裁制新衣的时候,便顺手多选了几匹稳重素净的布料,令府里的绣娘照着魏衡的身材做了几件冬衣。 红鸾主动揽了差事,往前院去送,见魏衡面如冠玉,说话又和气,全不似小少爷那般喜怒无常,不免暗动春心,自作主张地编排了些“衣裳乃大小姐亲手缝制”、“大小姐常常称赞魏公子品行高洁、绝非池中之物”的谎话,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许久的话,方才红着脸回去。 看着红鸾窈窕的身影,魏衡若有所思。 他不是不通世务之人,事实上,从小到大的困窘经历,让他见遍了世态炎凉,也对人心有着深刻的洞悉。 谢知方的青眼有加,必有所图。 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 红鸾方才透出的讯息,倒给了他一个暗示,但他又有些不太敢相信。 谢知真他是见过的,美若天仙,举止娴雅,有着良好的家世和教养,说是所有读书人娶妻的最高标准也不为过。 除非她有隐疾,或者谢知方瞎了眼,否则怎么都轮不到自己来高攀。 怀着重重疑虑和隐隐的期盼,魏衡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越发谨言慎行,和谢知方相处时滴水不漏,力求维持自己的完美形象,私底下却和红鸾相谈甚欢,时不时送她些首饰香囊,暗暗打探谢知真的情况。 红鸾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又从小少爷三不五时在大小姐面前夸赞魏衡的举动中猜到了什么,将谢知真的三分好感说成十二分,撺掇着魏衡把握难得的好机会,早日玉成其事。 她打的好算盘,自己做红娘有功,将来随着小姐嫁给魏衡,待小姐身怀有孕,不便服侍夫君,少不得她这个贴身丫鬟为主子分忧,赚个姨娘的名分。 若是往后生个一儿半女,也算终身有靠。郎君温柔,小姐宽和,实在是再圆满也没有的。 魏衡被红鸾说动,想着或许是自己机缘巧合救了谢知真一回,对方深闺弱质,单纯不谙世事,对他情根深种也未可知,便越矩写了封书信,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请红鸾做青鸟,代为传书。 红鸾不敢贸贸然把信交给谢知真,试探着替魏衡美言了几句,见她神色淡淡,只好自作主张将书信压下,待魏衡问起时,便胡诌些“小姐看了极是欢喜”、“女儿家矜持,不好回信给他”的话,哄得魏衡如在云端,言语间更是亲热。 不料,到了腊月中旬,谢韬亲自使人送信,催一双儿女回长安过年。 在外面耽搁太久,谢知真也有归家之意,太夫人不肯放人,狠狠哭了一场,姐弟俩没法子,便商定好再留些时日,等过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立刻动身回程。 这些日子,谢知方的脑子清醒了些,意识到宋永沂所言不虚,便是魏衡明年真的中了状元,往后能有什么造化也不好说,他和姐姐的生活习惯、成长环境差异太大,时日久了,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摩擦与龃龉。 门当户对的说法,自有它的道理。 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便提前设宴请客,将准备回长安的打算告知众人。 魏衡本以为自己能抱得美人归,见谢知方只字不提结亲之事,颇为错愕,内心十分惶急,宴席刚散,便急急去寻红鸾。 “谢小姐为何要回长安?我们之间的事又怎么说?”若没有过念想倒也罢了,如今眼看着距离登天梯不过半尺,却要硬生生撤回来,教魏衡如何甘心? 红鸾支支吾吾道:“小少爷向来霸道,小姐纵是不愿,也做不得甚么主,更何况……这样私相授受的事,到底不好跟人提起……” 魏衡皱眉问道:“小姐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 仿佛做了一场美梦,梦醒万事皆空,魏衡心中很清楚,便是他三元及第,到底吃亏在出身上,很难获得皇亲贵胄的青睐,最好的情况便是寻一位身处要位官员的嫡女为妻,至于对方的长相、身段与才学,根本轮不到他挑拣。 可谢知真符合他的所有要求与想象,甚至b他的期望高出许多,如今又与他情投意合,就这么错过,实在可惜。 红鸾抬头悄悄看了看他,凑近一步,低声道:“小姐是没有法子的,一个人在屋子里哭了许久,伤心得了不得。奴婢这里倒有条路子,也不知道公子肯不肯走?” 魏衡立刻看向她,问道:“甚么路子?” 红鸾咬咬牙,以极轻极轻的声音道:“公子不如——将生米煮成熟饭。” ———————— 谢知方:嗯? ———————— 家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这边的更新应该会稳定一点,日更或者隔日更,相对应的,有些章节会实行限时免费,发布之后前二十四小时免费,后面按40po币/千字收费。 所以,想看免费文的小可爱们不要攒文啦~如果能多给我点留言和珍珠,那就更棒辣~ b心~ -- ρó1捌м.νǐρ 第六十四回藏春坞暗度春风 去岁之时,谢知方还沉浸在姐姐即将嫁为人妇的伤怀中,万想不到婚事生变,今年还可以在一处过年,因此倒凭空生出许多欢喜。 他生性跳脱,又有闲情逸致,便在园林的修缮工作上投入了极大的热情,请工匠运来许多嶙峋怪石,在后院的湖边造了座假山,内里幽深曲折,暗藏乾坤,有大小山洞近十个。 谢知方选了个最大的,取名叫做“藏春坞”,用整块玉石凿成床榻,底下烧金丝炭火,上面铺了厚厚的被褥和一整张虎皮,旁边又摆了两个重达数百斤的薰笼,直烘得整个山洞温暖如春。 他闲时便请几位表哥和魏衡在此处饮酒赌钱,还带着谢知真来过两回,谢知真极是喜欢,令丫鬟们常往这边送些时新果点,供宾客们食用。 红鸾和魏衡便将幽会的地点定在此处。 腊月二十三,宅子规模已成,修缮告一段落,谢知方亲自设宴招待了诸位工匠,给每个人发放了数额丰厚的赏银并数斤猪肉,教他们过个好年。 至于魏衡,他自是不会亏待,准备了两套质地上乘的冬衣、一套价值不菲的文房四宝不说,又往冬衣的夹层里放了一百两银票。 没有明着赏银子,而是采取这样迂回的方式周济,足见他是真心与魏衡相交。 魏衡拱手道谢,连称不敢,这夜与谢知方把酒言欢,提及宋府幽静,科举之日又相去不远,请求在此地再住些时日,以便刻苦攻读。 谢知方满口答应,笑道:“魏兄无需跟我客气,便是说到几位哥哥面前,他们也断不会拒绝,你便安安心心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中一般,若有什么短缺之物,直接问管事要。” “多谢谢公子。”魏衡的玉面透出些酒醉的薄红。 谢知方豪气地挥了挥手:“咱们都认识多久了,怎么还如此生分?直呼我明堂便好。往后你做了天子门生,久住长安,我们多的是见面的机会。” 娶姐姐是不成的,但多个朋友多条路子,若往后魏衡真有遇雨化龙的本事,对他而言并不是坏事。 魏衡略犹豫了一下,果然改了口:“既如此,有赖明堂多加关照。”ρǒ⒅.Сσ 又用了几杯女儿红,魏衡推说酒醉,告辞离去。 回到院子里略定了定神,待到夜深人静,他孤身一人往角门处而去,在门上轻叩三声。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红鸾悄悄开了门。 “公子且在假山里稍等片刻,小姐梳洗过便来。”红鸾不敢提灯笼,两个人在黑夜里潜行,步履匆匆。 魏衡往红鸾手里塞了张银票,正是白日里谢知方送给他的。 他低声道:“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红鸾展颜而笑,道:“公子莫要和奴婢生分,待小姐和公子结为百年之好,奴婢也是要随侍左右的,到时候公子若能念着今日的情分,对奴婢照拂一二,奴婢便千恩万谢了。” 魏衡明白她所图为何,虽然满心满眼都是功名前程,又顾忌谢知真的家世不敢考虑纳妾之事,却不妨碍暂时给她点儿甜头吃吃。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道:“若与她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让你叠被铺床?” 红鸾娇羞一笑,又提醒了他几句:“我们家小姐是循规蹈矩之人,若不是心悦公子,万不肯做这种出格事t。女儿家脸皮薄,待会儿公子行动间温柔些,莫要缠着她说许多话,成事之后速速离去,我自会过来接应小姐。” 魏衡一一应了,心中有些紧张,却不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山洞中等候了近半个时辰,佳人姗姗来迟,香风扑面,令他心魂激荡。 魏衡连忙迎上,柔声唤出谢知真的闺名:“真娘,夜深露重,可是冻坏了?” 他越矩地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少女害羞地往回挣了挣,见挣不脱,方低低“嗯”了一声。 魏衡心热如火,将人拥入怀中,切切地说了许多情话。 她并未回应,玉手在他穴口推阻了两下,却没有用力,端的是欲拒还迎之态。 魏衡的胆子越来越大,捧着滚烫的脸颊品咂朱唇,含着她丁香小舌纠缠不止,直弄得两个人气喘吁吁,紧紧拥抱在一处。 “真娘,我真心爱慕于你,迫切想要娶你为妻,你今日便把身子与了我罢?”他一边说着,一边不顾少女微弱的挣扎,把人拦腰抱在玉床之上,剥掉她身上重重叠叠的华美衣衫,俯身压上去,薄唇在颈间、胸乳、腰腹之处肆意流连,极尽温柔。 少女喘得很厉害,低低哭泣了几声,含混喊着:“不要……魏郎……”声音听不真切,很快扭头咬住帕子,害羞得不再出声。 魏衡爱极了她身娇体软的模样,尤其喜欢她不摆大小姐的架子,柔顺娇弱,任他作为。 这样贤淑的女子,将来娶进府中,想来定会同他一起孝顺母亲,对他将来的仕途,也大有助益。 不提别的,单说谢知方那样人脉广博的贵公子,平日里将姐姐当做眼珠子一般尊敬爱护,待自己做了他姐夫,再小心经营一二,不愁对方不为他所用。 山洞里暖和得很,魏衡将两个人身上的衣物脱了个精光,毫无阻隔地覆在她身上,双手掰开轻轻扭动的玉腿,探进隐秘之处,摸到些微湿意。 他附在她耳边调笑:“真娘也是想要我的,对不对?” 沸腾的情意却微微冷却。 身子淫荡至此,只怕不是处子之身。 怪不得这么不知庄重,几封信、两句情话便哄了来,巴巴地与他在这见不到人的暗处私会。 不过,她是千金之t,愿意纡尊降贵地下嫁于他,原也没什么好挑的。 魏衡一早便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便是掉下来,里面多半也夹着沙子石砾。 可有馅饼吃,总b糠粥野菜强上许多。 他扶着昂扬的器物,往少女的腿心里钻。 进入之时b想象中艰难,身下的女子不停颤抖,口中溢出几声哭音。 魏衡心下纳罕,强行挺进去半根又拔出,取下她口中的帕子,往湿淋淋的下体抹了两下,放于鼻下之时,闻到微弱的血腥气,不由大喜。 想不到竟真的让他捡了个宝贝。 他的动作越发温柔,一边操弄花穴,一边在她耳边说些安慰的话。 痛意渐渐退却,少女尝出些趣味,主动揽住他的脖颈,羞怯地迎合。 两个人渐入佳境,快美难言,弄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云散雨歇。 魏衡体贴地帮少女整理衣衫,却将她的肚兜塞进袖子里,笑道:“留给我做个念想,好不好?” 她惊慌地想要夺走,被他摸进衣襟里抓着两团白乳肉弄了几下,立刻软了骨头。 魏衡将染着元红的手帕藏进另一边的袖子,与她耳语约定了下一次的私会日期,又含着丹唇吮吸几口,方才恋恋不舍地先行离去。 那女子初经人事,腰肢酸痛,双腿也难以并拢,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子,方才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出山洞。 -- po18m.vip 第六十五回共度佳节千金不换,东 除夕之夜,谢知方和几个堂兄们在湖边燃放了许多架烟火,将整个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又教姐姐放pa0竹。 谢知真穿着件湘妃色掐腰小袄,领口滚了一层密密的白狐毛,下穿水红色月华裙,直衬得粉面桃花,国色天香。 她有些害怕,却努力维持着大家闺秀镇定自若的表象,直到引信即将燃尽,方才低低惊呼一声,打算把挂着pa0竹的竹竿丢出去。 谢知方及时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捂住她左边的耳朵,嘴角噙着笑,贴着她右边白玉般的耳垂,压低嗓音道:“姐姐别怕,有我在呢。” pa0竹声震耳欲聋,噼里啪啦响个没完,白烟盘旋上升,将眼前渲染得如同仙境。 耳朵被弟弟的手捂得发烫,谢知真有些不好意思,等动静小下去之后连忙往旁边挪了一步,道:“你们先顽,我去后厨看看元宵煮好了没有。” 谢知方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手掌,趁宋永澜等人不查,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鼻下,细细嗅闻。 很淡很淡的香气,虽不香浓,却隽永悠长。 太夫人和一众长辈都熬不住,早早地回房休息,几个小辈们兴致勃勃地坐在一处守夜,令丫鬟呈上金橘、花生、瓜子和点心,打了一会儿叶子牌,又着人烫好h酒,热热闹闹地行令饮酒。 都是男丁,谢知真不好久留,不过坐了小半个时辰,便推说犯困离去。 谢知方打着灯笼亲自将姐姐送回院子,不急着走,反而腆着脸跟她要压岁红包。 谢知真刮了下他英挺的鼻尖,取笑道:“阿堂你今年都几岁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胡闹。” 说归说,她不过略做了个手势,枇杷便捧着个荷包送了上来,一看便知是早就准备好的。ρǒ⒅.Сσ 谢知方心里甜丝丝的,忙不迭抢过去,当面便扯开抽绳细看。 里面装了满满一荷包的银锞子,雕的是蝙蝠、仙桃、灵芝、佛手等花样,工艺十分精巧,取的是福寿绵长之意。 青梅在一旁插嘴:“这些样式都是小姐亲手绘出来,请能工巧匠做的,怕少爷在外面招摇炫耀,引出什么祸事,这才弃了金子选用银子,少爷可别随便拿去赏人!” 谢知真轻斥一声:“压岁钱送出去,随阿堂喜欢,怎么花用都可以,偏你这丫头多嘴。” “哎,青梅这话提醒得对,爷回去便把这荷包连同银锞子藏在枕头底下,早看三遍晚看三回,时时刻刻念着姐姐对我的好。别说赏人,便是给我千金我也不换!”谢知方喜滋滋地把荷包揣进袖子里,又蹭了两盏茶喝,被谢知真催促了好几回,方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浓茶解酒,他站在挂满了灯笼而显得热闹喜庆的院子里,并不急着回去,而是沿着新铺好的石子路散了会儿步,瞥见一丛绿梅临近花期,暗暗记下,打算明天一早选几枝花苞最多的给姐姐送过去。 经过魏衡所住的院子,见里面仍旧灯火通明,谢知方暗暗纳罕,便不请自入,问道:“魏兄不是说今日要回去陪伴母亲么?” 魏衡正坐在桌前读书,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他本就有分颜色,这会儿穿着质地上乘的衣袍,在药膳珍馐的滋补下,气色又b从前强上许多,更显得仪表堂堂,风流倜傥。 看见谢知方,他笑着站起身:“明堂来得正好,我刚从母亲那里回来,带了几瓯子薄酒并一盒腊味,你若是不嫌弃,与我小酌几杯如何?” 谢知方立刻答应,笑道:“好好好,今夜咱们不醉不归!魏兄快去拿酒!” 魏衡点了点头,眼睛下意识瞥了瞥桌案,将手中翻开的书倒扣在左上方一摞书上,有点儿欲盖弥彰的意思。 谢知方敏锐地察觉到异常,面不改色地在他方才的位置坐下,等脚步声远去,好奇地拿起那本书。 是刘勰所着的《文心雕龙》,并无甚么不妥之处。 谢知方暗笑自己多疑,将那摞书挨个翻了一遍,正打算喊小厮再去厨房传几道下酒的热菜,拿起最后一本书时,忽然在底下发现一个墨绿色的锦盒。 盒子不大,做工却很精细,上面绘着凤凰于飞的图样,看起来价值不菲,和魏衡的家境并不相符。 右眼皮突兀地跳动几下,险些抽筋。 谢知方皱了眉,不过犹豫片刻,便推下机簧,打开盒盖。 一条胭脂色的肚兜映入眼帘,布料顺滑,泛着香艳的色泽。 魏衡有心上人了吗?婚前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可不是君子所为。 谢知方盯着那条肚兜看了一会儿,眼皮越跳越厉害,心底浮上不祥的预感。 他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既然有所疑虑,便毫不顾忌地将肚兜握在手中,仔细察看线索。 角落里用浅金色的丝线绣了一丛兰花,绣工不俗,极为眼熟。 谢知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花样。 姐姐的中衣、帕子和罗袜上,绣着一模一样的兰花,他曾经撒娇耍赖想要个同样的款式,还被她取笑了一番。 不过,自那以后,她绣给他的衣物上,总是缀着几棵修竹。 他知道姐姐的意思,这是在期盼他做一个如竹的君子,虽争风逐露,却心中有节。 所以……这是姐姐的肚兜。 太阳x炸裂一般地疼,谢知方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他本能地将肚兜塞进怀里,垂下俊俏的眉眼时,又在盒子里看见一方带着血渍的手帕。 手帕边角,同样绣着兰花。 脸色骤然变得雪白,谢知方的双目通红,牙关不停打战,脑袋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揍了一拳,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思考。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他竟一无所觉? 魏衡是怎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姐姐暗度陈仓的?! -- 第六十六回为大局忍气吞声,听春宫气血攻心 如每一个护短的父亲一样,谢知方自然不会将这桩见不得人的私情归咎于姐姐。 一定是魏衡花言巧语哄骗了谢知真,抑或更严重些,他动用了某种不光彩的手段胁迫了她! 一想到这匹人面兽心的中山狼是他自己引进府里的,他还资助对方银两衣物,把对方当做至交好友,谢知方便气得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 姐姐是花为容玉做骨的人,有秋水之姿,又温柔可亲,必是早就被魏衡惦记上。 深闺少女一派天真,不知世间险恶,被他处心积虑的温雅谈吐蒙骗,丧失戒心,并不奇怪。 可恨的是魏衡那畜生,竟敢做出无媒苟合之事,先行占去了姐姐的身子,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谢知方气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却还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将带着元红的帕子同样塞入怀中,不肯给魏衡留任何挟制姐姐的把柄。 帕子底下,躺着一封还未送出的书信。 信笺上的字迹风流俊秀,约定了下次幽会的日期——正是两日之后的三更时分。 旁边写着一首艳诗,极尽辞藻地描写了女子即将和自己相见时的美丽情态: 花明月暗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谢知方念了两遍,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发出“嗡”的一声震响。 最后的侥幸心理被打破,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 姐姐是心甘情愿委身于魏衡的! 这一瞬间,谢知方内心涌上千万个念头,个个都裹挟着浓重的戾气,淬着刀锋和鲜血。 干脆将魏衡神不知鬼不觉地料理了,大卸八块,再剁成碎肉喂坟地里的野狗,来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姐姐那边脸皮薄,必定不好问的,等过两年情意淡去,他便为她寻一老实些的男子入赘,再动用些非常手段,将对方的身家性命死死拿捏在手里。 届时,便是那人发现了姐姐并非处子之身,想来也没胆子四处宣扬。 或是手段迂回一些,捏着鼻子认下这桩婚事,徐徐图之,用捧杀之法将魏衡捧得极高,要甚么给甚么,再安排几个闲人诱魏衡往青楼赌坊里去,买一两个尤物送与他当外室。 姐姐看清他的真面目,心灰意冷之下,必会与魏衡和离。 到时候,他想怎么收拾魏衡便怎么收拾,而姐姐嫁过一回,伤透了心,自会长长久久地留在家中,和他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总之,魏衡非死不可! 想好魏衡的一千种死法,谢知方定了定神,竟忍着蓬勃的怒气和浑身的抗拒,将肚兜和帕子原样放了回去。 无论要怎么处置魏衡,眼下都不是打草惊蛇的好时机。 其一,大过节的喜庆日子,姐姐方才还高高兴兴地和他一起顽耍说笑,若是魏衡这么个大活人凭空失踪,往后的日子里肯定要愁容不展,以泪洗面,这一整个年节都过不安稳。 其二,谢知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谢知真不会做出这样轻浮的事,打算按捺下满腔的愤怒,细细查探个明白。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区区两天时间,他等得起。 于是,待魏衡取了酒菜回来,看见的是谢知方如常的笑脸。 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疑惑,往书堆底下扫了一眼,拿不准对方到底有没有看到那一方锦盒。 强忍着内伤和魏衡虚与委蛇了小半个时辰,谢知方推说酒醉,起身告辞。 刚回到院子里,他便将满屋子的瓷器茶盏摔了个粉碎,就连椅子腿都踹断了好几条,狠狠发泄了一通火气,又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双目炯炯,毫无睡意。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姐姐房中,站在她身后,面色阴郁得鬼神退避。 谢知真浑然不觉,对着镜子慢理青丝,后颈露出一片玉色,细腻温润,散发着动人的柔光。 握着梳子的手也好看,纤长白皙,嫩b春笋,游鱼一般在乌云中穿梭。 这双手,魏衡那个混账王八蛋也握过吗? 她唇上自己亲手所制的胭脂,被他意乱情迷地吃过吗? 还有……还有这身衣裳底下,连自己也没有见过摸过的姣美身子,都被魏衡色中饿鬼一般地亵玩狎弄过吗? 谢知方越想越气,一会儿想要叫人把魏衡直接拖到院子里,乱棍打死,一会儿又想紧紧抱住姐姐,传几桶热水,亲力亲为地把她身上的痕迹彻底洗干净,就连隐秘的花穴,都得插进去几根手指,好好地捅一捅…… 他骤然惊醒,意识到自己方才动了怎样丧心病狂的念头,脸色更加难看。 他口口声声骂魏衡是畜生,那他这样又算什么? b畜生还不如吗? 谢知方太过托大,这两天时间,b他想象中难熬得多。 好不容易捱到正月初二的晚上,他暗中跟踪魏衡,来到嶙峋怪石堆砌成的山洞时,已经猜出了私会的地点。 牌匾出自他亲手所题的藏春坞。 邪火更盛,谢知方嘴角早起了一溜燎泡,双目发红,眼下青黑,双足如踩进棉花里一般,深一脚浅一脚自山洞的另一头进入,抢在魏衡之前来到坞内,躲进暗处的箱子中。 不多时,有一女子姗姗来迟,魏衡连忙迎过去嘘寒问暖,喁喁私语,一递一声儿唤着“真娘”。 谢知方恨不得冲出去把魏衡的嘴撕烂,听见女子柔婉地应声时,又觉得整个人跌进冰窖里,前x后心塞满了冰块。 他不能撞破他们的好事,到那时,魏衡没皮没脸,光脚不怕穿鞋,姐姐却无颜见人,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他还怎么活? 把下唇咬出深深一排血印,谢知方亲耳听着魏衡如何y弄姐姐,忍受凌迟一般的痛苦。 魏衡颇为体贴,扯松女子的衣襟,埋首在她穴口吮吸了半晌,笑道:“把灯点燃好不好?真娘玉乳之上此刻必定布满点点红梅,可怜可爱,不能亲眼观赏,实在遗憾。” 女子紧张地瑟缩了一下,声如蚊蚋,含混说了句:“不……不要……” 魏衡并不勉强,而是柔情蜜意地将她的裙子褪下,跪于双腿之间,细致舔弄花穴,搅起女子的惊呼和低喘。 两人很快滚倒在玉床上弄起来,魏衡能征善战,女子娇啼不止,肉体撞击声和裹满水液的抽插声重重凿在谢知方耳膜,令他神情恍惚,心内一片冰冷。 喉中涌出甜腥之气,体内真气乱窜,竟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衡和女子一前一后离去,谢知方在箱子里坐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动作滞涩地爬起,扶着石壁一步一步艰难地挪了出去。 萧瑟的叶子在半空中扑簌簌作响,像是在嘲弄他荒唐可笑的心思。 他自以为能够将姐姐好好地守护起来,保她一生安稳,却原来她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弟弟,满心满眼都装着伪善恶劣的情郎。 谢知方对着漆黑的夜色狂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表情越y森可怖,终至呕出一口鲜血。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赤红的双目中,瞳孔幽暗如墨。 ———————— 某些网站,我劝你们收敛一点,我这篇文纯粹是出于自己的喜欢才写下去的,基本不赚钱,刚更到65章,你们就更新到了64章是几个意思?真就不要脸了呗? 盗汶猖獗,欢迎加裙:牢记P/o/1/8/网址导航站:ρ/о-1/8/點/¢/ο/┮M。 也可寻路微博@人见人哎的鸣銮。 -- 第六十七回强解罗衣探春s,隐约兰X暗凝香( 谢知方按着气血翻涌的穴口,踉踉跄跄地往回走,一路上忆起和姐姐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母亲过世的时候,他年纪尚小,谢知真担忧下仆们暗中不敬,便将他带在身边,事必躬亲,无微不至地照料。 前世里他任性不羁,把她留在那等吃人的地方,多少年不管不问,她在皇子府立住跟脚之后,虽然和他疏于来往,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总会按时按点送来,从来没有短过他的。 他那时轻狂,只知道意气风发地往前冲,未曾回头看过她哪怕一眼,更没有关心过她在季温瑜身边过得好不好。 这一世,他以为他可以弥补所有的亏欠,将世间女子所能拥有的一切美好之物全部送到姐姐面前,陪伴她,照顾她,为她寻一位称心如意的良人,看着她婚事偕满,儿孙满堂。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那魏衡有什么好?除了皮相过得去之外,不过是穷小子一个。 不提别的,他知道姐姐喜欢用什么样的胭脂水粉、最适合哪位巧匠打造的首饰头面、四时应当用何种药膳进补吗?他有相当的财力供养她,让她如出嫁前一般鲜妍明媚吗? 如果说谢知方有七八分恼魏衡,剩下的两三分,则是气谢知真识人不清。 齐清程那厮虽然管不住k腰带,好歹家世过得去,说出去很能唬人,从门第上来看,也不算辱没了姐姐的身份。 可魏衡算是什么东西?便是将来考中了状元,距离他认识的那些世家公子,依然差出好大一截。 往后姐姐嫁过去,便只能和一群七八品官员家的夫人应酬交际,每日里陷于家长里短的琐碎之事,听那些个长舌妇们嘴碎唠叨,白白蹉跎了大好青春不说,遇到个稍微有头有脸些的官太太,还要低声下气地逢迎对方,想想便觉得憋屈。 他气谢知真,从根子上还是气自己。 都怪他一而再地引狼入室,给登徒子制造大好机会,又没有看紧姐姐,这才惹出丑事,沦为笑柄。 而今谢知真已经被歹人哄了去,他投鼠忌器,顾忌着姐姐的颜面和感受,根本不敢拿魏衡如何,只能暂时认下这门亲事,再从长计议。 而让魏衡入赘的打算,大抵也是不能成的了。 魏衡有狼子野心,又骗j了姐姐的身子,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珠胎暗结,若是咬死不肯入赘,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为了姐姐的名声一再退让。 怒、恨、恼、悲、酸种种情绪交错在一起,谢知方痛苦得透不过气。 浑浑噩噩地走到院子门口,他忽然定住身形。 方才在山洞里,沉浸于巨大的震惊和愤怒情绪里,他忽略了很多细节,这会儿回过味儿来,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僵立片刻,他撩起袍子,几步冲到院子里,强提一口真气,纵身跃上高墙。 山洞里黑灯瞎火,根本看不分明,那女子和魏衡又一直在窃窃私语,怎么见得就一定是谢知真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能稀里糊涂地吃下这个暗亏。 体内真气乱窜,谢知方跳进姐姐院子里的时候,立足不稳,颇为狼狈地摔了一跤。 夜深人静,他心焦如焚,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疾步走到廊下,用力拍门。 过了许久,红鸾才披着小袄走过来开门,里衣松松散散,露出大红色的肚兜,双眼含媚,脸颊生春。 看见谢知方,她慌乱了一瞬,强挤出个笑脸:“少爷怎么这么晚过来?小姐已经睡下,有甚么事明天再说罢……” 谢知方正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这会儿见她一脸狐媚相,免不了将姐姐和魏衡偷情的丑事归咎在她身上。 枇杷、青梅等人都是从长安带过来的,知根知底,绝不会做出挑唆主子私相授受的事,必是这丫头在中间往来递话,做了牵线的红娘,拐得谢知真走了歪路子! 他一脚踹中红鸾心窝,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气,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哪里受得住,当即惨叫一声,跌出去两三米之远,蜷缩在地上吐血,直不起腰来。 “爷想什么时候过来,便什么时候过来,轮得到你说三道四?”谢知方杀气毕露,恶狠狠瞪了红鸾一眼,抬脚往里走。 红鸾意识到大事不妙,强忍着x骨折断的疼痛,飞扑过去抱住谢知方的腿,尖叫道:“少爷您不能进去!男女授受不亲,便是亲姐弟,也不好如此,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坏了小姐的清誉!”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谢知方冷笑一声,挣开纠缠,顺势往纤细柔嫩的手上重重踩了一脚。 筋骨分离,血肉模糊,红鸾连吸冷气,泪眼模糊地转过脸向闻讯赶来的丫鬟们求助:“枇杷姐姐……绿萼姐姐……快、快拦住少爷……” 她不知道谢知方的脾气,还以为他是那等单纯可欺的官家公子,枇杷等人却是清楚的,这会儿见谢知方满脸y煞,哪里敢拦? 谢知方怒气腾腾地冲进卧室,谢知真早被惊动,拥着被子坐起,青丝如瀑,睡眼惺忪。 “阿堂,你怎么了?”她对弟弟向来不设防,这会儿见他脸色不好,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玉手给他,“你如今都多大了,怎么还如此任性,说闯就闯了进来?可是又做噩梦了?” 谢知方定定地看着她雪白的中衣底下露出的那一截皓腕,神色阴沉。 谢知真面露疑惑,又冲着他晃了晃手:“阿堂?怎么不过来?” 似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谢知方朝床边走了两步,将琉璃灯罩取下,屋子里的光亮顿时大炽。 他抬手掀开锦被,专注地看着姐姐的眼睛,喉结不停滚动,声音嘶哑:“姐姐,冒犯了。” 下一刻,少年猝然发难,将谢知真两只手一并捉住,箍在掌心。 谢知真被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往后躲,失去平衡,躺倒于床榻之间。 谢知方就势将她不停挣扎的双手举高至头顶,牢牢制住,另一只手去扯腰侧衣带。 “阿堂!”谢知真满面惊慌,语气严厉起来,“你要做什么?” “姐姐莫怕。”谢知方嘴上安抚着,手里一抖,把系带拽成死结。 谢知真抬腿踢向他腰胯部位,脸色发白,在他身下不住扭动挣扎:“你放开我!你再这样……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谢知方知道她是误会了,此刻却没心情解释自己的行为,满脑子都是要尽快找出事件的真相。 他夹住姐姐的腿,不让她乱动,见怎么都解不开衣带,急躁地俯下身,用牙齿叼着死结,手下一拉一扯,撕烂了半片衣襟,终于将中衣解开。 绯红色的肚兜,衬得肌肤如玉,颈下锁骨玲珑,一双玉乳高耸,腰肢纤细柔弱,香艳得每一个正常男人看见,都恨不得流鼻血。 谢知方眼神闪烁,不敢多看,在谢知真越来越剧烈的反抗之下,动作极快地从底下掀起柔滑的布料,一路推高到穴口处。 她发育得极好,尚未出嫁,便长成了一副绝世尤物的身子,拥雪成峰,山峦起伏,曲线美得惊人。 两团白嫩嫩软绵绵的菽r暴露在亲弟弟的视线中,被肚兜勉强遮住的红樱泄了一点春色出来,如初绽桃花,似乍擘莲房。 看清上面并无男人亵玩吮吸过的痕迹,谢知方还来不及高兴,便被姐姐结结实实地赏了一巴掌。 -- ρó1捌м.νǐρ 第六十八回释忧疑真相大白 谢知方愣住,探进轻薄布料里的手下意识地捏了捏饱满的r根。 那里的弧度圆润流畅,恰和他虎口的流线吻合,像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谢知方又不是不通人事的毛头小子,方才气急攻心顾不上多想,这会儿骤然松了口气,便脱不了男子的好色本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飞快地往她嫩乳间瞟了一眼,嗓子发g,心跳如雷。 下一刻,他便被谢知真再度挥过来的玉手打醒。 左脸和右脸各挨了一下,他皮糙肉厚,倒不觉得疼,撞见姐姐又惊又怒的美目,望见那里面蓄着的泪水时,这才慌了神。 “姐姐,你听我解释,我……我可以解释的,真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压在她香软身子上的行为有多么不合适,谢知方连忙爬起,顺势跪在她床边,也不等她发话,先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抽完之后,想到和魏衡私会的那个人并不是姐姐,他又忍不住把嘴角咧到耳后根,蹿起来用力抱了抱谢知真,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谢知真被弟弟这一连串举动弄得云里雾里,抓起被子遮挡衣衫不整的身躯,震惊且失望地瞪着他:“阿堂……你……你失心疯了不成?” 谢知方嘿嘿笑起来,像条傻乎乎的大犬,双臂将谢知真抱得死紧,连声否认:“没有没有,我没病!我现在好得很!” 将魏衡的所作所为言简意赅地对姐姐说了一遍,谢知真本来羞红的脸颊逐渐变得苍白。 若是谢知方听信了一面之词,没有确认她的清白,而是为了息事宁人,将她草草嫁了出去,她恐怕自始至终都会被蒙在鼓里,承担莫须有的w名,更不知道自己嫁与的,是一个怎样虚伪歹毒的人。 “姐姐莫气,此事我来处理,必定还你一个公道。”得知谢知真并未被歹人哄了去,谢知方立时找回主心骨,顶着张有些红肿的俊脸站直,这几日的萎靡之气一扫而空。 他转头看向已经安静下去的外间,面色陡然转y,如y煞厉鬼,似无常阎罗。 “阿堂……”见弟弟怒气冲冲往外走,谢知真开口叫住他,低声提醒,“魏公子……魏衡一个人成不了事,能拿到我贴身之物的,只有身边那几个丫头。”ρǒ⒅.Сσ “我省得,从方才我闯进来时众人的反应来看,那人十有就是红鸾。”一想到红鸾吃里扒外,把姐姐的肚兜和帕子拿给外男,又顶着姐姐的名头和魏衡私通,谢知方就恨得咬牙切齿,“我早该看出那丫头心思不正,将她打发出去的。姐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全是我的过错!” 谢知真摇了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阿堂,红鸾再怎么可恨,也是大舅母出于一片好心,赐给我的丫鬟,你多多少少看着些舅母的脸面,莫要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见弟弟明显没有听进去,她沉y片刻,又道:“再者,红鸾毕竟在我身边伺候了一段日子,瓜田李下,清浊难辨,你信我,外人却未必肯信。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依着我的意思,还是不宜大肆声张,更不可闹出人命。” 谢知真与谢知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x。 她心思缜密,处事稳妥,又纯善宽和,对人对事往往留有几分余地。 而谢知方前世里便屡犯杀孽,这辈子更是毫无悔改之意,对于心术不正之人,最喜行赶尽杀绝之事。 可谢知真所忧所虑,并非全无道理。 顾忌着她的名声,谢知方犹豫了会子,点点头道:“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姐姐且安心歇息,今夜我便将此事了结,明日一早过来回你。” 谢知真又唤了一声:“阿堂……” “姐姐还有什么吩咐?”谢知方疑惑地转过身,见姐姐的玉脸有些发红。 “你……你的衣带开了,头发也有些乱,整理好再出去。”谢知真严严实实地缩在被子里,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赧然,微微侧过头去,露出一截泛着淡粉的玉颈。 方才她不知就里,被他的举动吓坏,挣扎得很剧烈,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他哪里。 她脸皮薄,这会儿却不好问的,只能把担心藏在心里。 与此同时,她又觉得有些尴尬。 弟弟是孩子心x,又真心实意地敬她护她,便是行动莽撞了些,她也不该把他往那等肮脏龌龊的地方想。 她们可是嫡亲的姐弟啊。 听见这话,谢知方愣了愣,低头看见自己的衣襟果然大敞,乖乖“哦”了一声。 他系好系带,拢了拢头发,弯腰收拾衣袍下摆时,鬼使神差地想起姐姐一脚蹬在大腿内侧时的模样。 她的力道并不重,玉珠纤细,身娇体软,抱在怀里的感觉简直销魂蚀骨…… 更漏声打断了他的绮思,谢知方收整心神,对姐姐躬了躬身,匆匆离去。 他是雷厉风行之人,见红鸾已经不在外间守着,立刻派了数名护卫搜寻她的踪迹,不多时,便在后院的角门处抓住了她。 从谢知方闯进房中之时,红鸾便意识到大事不妙,借着回去包扎伤口的借口,悄悄收拾了些昧下的金银细软打算逃跑,这会儿人赃并获,自知绝无生理,吓得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 谢知方将她扔在柴房中,着人用夹棍拶指好生伺候着,另使人悄悄去请宋永沂。 兄弟二人将此事合计了一番,定下章程。 魏衡所用的下人皆是宋府的家生子,在主子的授意下,将些微波澜瞒得死死。 天色发白之时,宋永沂亲自上门,言说有要事相商,将魏衡拖住,谢知方则越墙而入,直奔书房,翻出锦盒。 把沾着狗男女污秽气息的肚兜和帕子丢进炭火里烧了个干净,他长吐一口浊气,重新折回去,神清气爽地从正门走进厅堂,和宋永沂站在一处。 早在宋永沂到访时,魏衡便猜到东窗事发,却并不如何惊慌。 打蛇打七寸,他们再怎么恼恨他、鄙夷他,看在谢知真的面子上,少不得认下他这门亲戚。 可谢知方笑嘻嘻说出口的话,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少年毫不气恼,一如既往的热络爽朗:“魏兄,咱们关系这样好,同吃同睡,如手如足,本该无话不谈才对。可你既然瞧上了我大舅母身边的丫鬟,为何不同我说?” “什么?”魏衡皱了皱眉,一脸惊异。 -- ρó1捌м.νǐρ 第六十九回当堂对质滴水不 魏衡自认为,他和红鸾联手定下的这条计谋,实乃万无一失之策。 大家闺秀无不视贞节如性命,既已委身于他,自然任由他搓扁肉圆,百依百顺,不敢有违。 而他故意引谢知方发现那两件要命的信物,则是吃准了对方顾及脸面,不敢大肆声张。 甚至于,为了遮掩这桩见不得人的丑事,谢知方还要忍气吞声地主动提出将姐姐下嫁于他,并馈赠一笔丰厚嫁妆,求他善待谢知真。 可人心难测,他怎么也没想到,红鸾竟有那般的胆量和心机,来了个偷梁换柱,打算两家通吃。 在红鸾的盘算里,魏衡是最好糊弄的,不像宋家那几位少爷和谢知方一样眼高于顶,心眼多得要命。她借贴身服侍谢知真之便,窃取了整套衣物穿在身上,黑灯瞎火地把女儿身交付出去,果然哄得魏衡神魂颠倒,极尽温存。 谢知方那边倒是棘手一些,但他如何敬重姐姐,红鸾是看在眼里的,便教唆魏衡寻个机会,不露痕迹地将谢知真的贴身之物放在他面前,引他发现姐姐和魏衡的“私情”。 至于谢知方会不会发现真相,则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出了这样的丑事,正常人必定会阵脚大乱,急着息事宁人,根本不会仔细察问,更不可能明晃晃地问到谢知真面前,给她自证清白的机会。 可红鸾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 谢知方骨子里并不怎么正常。 他不但没有吃这个亏,还直愣愣冲到谢知真房里,毫不避忌地动了手。 功败垂成,可笑可鄙。 此刻,在魏衡的视角中,还当谢知方不肯将亲姐姐舍出去,便拿个丫鬟来顶缸。 他自是不肯善罢甘休,定了定神,笑得一如既往的温雅从容:“明堂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我竟听不懂?” “魏兄还哄我呢!”谢知方笑着和宋永沂对视一眼,眼底冰冷森寒,“红鸾那丫鬟我是见过的,生得人b花娇,是个伶俐的妙人儿,也不算辱没了魏兄。魏兄既喜欢她,我和大舅母说一声,让舅母把她嫁给你便是,实在不必行这种不光彩的事t,教外人知道了,面子上不好看相。”ρǒ⒅.Сσ 区区一个丫鬟,怎么不算辱没了他? 这是在拐着弯骂他只配和丫鬟成双结对吗? 魏衡面色微冷,道:“我倒越来越糊涂了,红鸾不是谢小姐身边的丫鬟吗?” “没有的事。”宋永沂钟情过谢知真,便是现在死了心,依然极为在意她,因此这会儿内心的怒意并不b谢知方少,“红鸾九岁入府,一直在我大伯母身边伺候。真妹妹打长安带了好几个丫鬟,并不需要红鸾服侍。” 他扭头看向几个小厮,问道:“你们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你们告诉魏公子,红鸾到底是大伯母身边的,还是真妹妹身边的?” 小厮们异口同声答:“红鸾姑娘是大夫人跟前的丫鬟。” 话说到这里,魏衡已然明白,他们兄弟俩这是串通好,打算行颠倒黑白之事,用红鸾搪塞他,保下谢知真。 他图穷匕见,冷声道:“我和红鸾确实没有私情,倒是因一些别的事,多说了几句话。” “宋公子和明堂稍待,我去书房拿件东西给你们看看,你们自会明白。”魏衡说着,转身往门外走。 谢知方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盏茶,又冲着宋永沂晃了晃茶壶:“三哥,这茶不错,要不要来点儿?” “也好。”宋永沂理了理衣袖,气度从容地坐在他身边,端起茶盏慢品。 不多时,魏衡捧着锦盒走近,做出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示意下人们回避,道:“事关大t,咱们还是私下里商量的好。” 下人们都看着宋永沂的脸色,没有一个人动作。 宋永沂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魏公子有话不妨明说,明堂你说对吧?” 谢知方摇头晃脑,笑嘻嘻道:“有理,有理。” 魏衡的面色有些尴尬,想了想横下心来。 世道对男子素来宽容,便是这桩丑事传出去,丢脸的也不是他。 虽说对谢知真名声有妨碍,但若是能借此杀杀谢知方和宋家的气焰,对他也不是坏事。 “既如此,我便顾不得那许多了。”魏衡将锦盒缓缓打开,表情愧疚又深情,“盒子里装着的乃是我和一女子的定情信物,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闹到这个地步……” 他站在二人对面,开启的盒子正正好对着他们。 宋永沂定定地看着里面的东西,想笑又忍住。 谢知方可没那么多形象包袱,“噗嗤”笑出声,两根手指拈着片俗yan的布料,将之从盒子里提起,放在手里看了两眼,将肚兜一角朝向魏衡,道:“想不到魏兄看起来端方雅正,背地里竟然如此喜好风月之事,真真是不拘小节。” 那上面用拙劣的针线绣着一个“鸾”字。 小厮们在一旁窃窃私语,满脸八卦之色,想来过不了两天,这样的桃色事件便会传遍整个临安城。 魏衡的脸色骤然转青,意识到自己上了谢知方的当,大声道:“我要见谢小姐!我要见真娘!” 他万万没想到谢知方竟会隐而不发,暗地里将信物换掉,此刻走投无路,只有将所有的赌注压在谢知真身上,祈盼对方念在数次耳鬓厮磨的情分上,保住他的尊严和性命。 “我姐姐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谢知方骤然翻脸,将手里的茶盏掷向魏衡,这一下用了五分内力,正砸在他膝骨,魏衡惨叫一声,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魏公子这话说得荒谬,我们兄弟二人方才便与你说过,红鸾是大伯母身边的丫鬟,并不和真妹妹相关。你和丫鬟私底下做出苟且之事,视我们宋府的规矩于无物,我们信你重你,并不想就此事深究,反而还打算成全你们这对鸳鸯,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宋永沂笑得如沐春风,语气也和缓,任谁听了都得夸一句君子如玉。 他话音转了转,带出几分警告:“可你若是嫌弃红鸾的出身,不肯担负起男子应付的责任,还想胡乱攀咬真妹妹,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罢?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我们脾气再好,有些事也是忍不得的。” “好脾气”的谢知方恶狠狠瞪着魏衡,一副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的愤恨模样。 膝盖疼得站不起来,魏衡慌乱地看了看谢知方,又看向宋永沂,急急否认:“不是!和我私通之人并不是红鸾,而是……” “把人带上来!”谢知方冲着门口厉喝一声。 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将浑身是血的红鸾拖了上来。 她的双手被拶指夹得变了形,十根养得极好的青葱玉指被连根拔去,血肉模糊,两只脚也被夹棍夹得血浸罗袜,触目惊心。 魏衡见状不免胆寒,却克制着惊惧爬到她面前,摇晃着她的手臂:“红鸾,你快告诉他们,我们之间并无私情,和我有情的人是你家小姐!” 他怕红鸾被谢知方屈打成招,便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别怕,等到事成,我自有法子救你出来,到时候抬你做姨娘,重重谢你。” 红鸾仰头看着他如玉的容颜,张开朱唇,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空洞。 满嘴的牙齿被拔光,舌头也割了半截,她含糊地发出些意义不明的杂音,吐出一口鲜血。 魏衡惊叫一声,往后跌坐,褪去所有血色,哆哆嗦嗦地看向谢知方。 少年y森森地在椅子里坐着,穿一身黑色衣袍,长发束起,满面杀气。 明明是熟悉的五官,可他却好像—— 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 第七十回巧舌如簧忘恩负义,自作聪明笑话一 谢知方冷冷地看着魏衡,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出去。 “魏衡,我一向敬你是位君子,你既收用了这丫头,便将她领回去完婚,读过那么多年圣贤书的人,万不可行始乱终弃之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少年不再叫“魏兄”,而是直呼其名,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嫌恶与鄙夷。 “你莫名其妙提到我姐姐,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翘起二郎腿,唇角轻扯,“我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那日在马场和你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再无瓜葛。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就算是狗急跳墙,想找个别的由头推脱掉这门婚事,也得编个靠谱些的理由,往我姐姐身上泼脏水是什么意思?” 魏衡坐在地上,心里一阵冰冷一阵烧灼,过了会儿,忽然低低笑出声。 他卸掉温文尔雅的面具,将面前这两人愚弄他的把戏拆穿:“我和谢小姐到底有没有私情,你们心里清楚得很,如今倒打一耙,偷换了信物构陷于我,又用这种毒辣手段封住红鸾的口,真当这临安城没有王法不成?” “果然是临安赫赫有名的才子,巧舌如簧,辩口利辞,让人佩服。”谢知方倨傲地俯视着他,欣赏他如跳梁小丑一般挣扎跳腾的丑态,“继续说啊,让爷瞧瞧你这张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魏衡定了定神,忍着腿上的剧痛站起,破罐破摔,将郁结于心的不平之气尽数倾吐出来:“我家境贫寒,十年寒窗苦读,付出了常人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才熬到了和你们站在一处说话的资格。可你们平心而论,可曾有一瞬平等看待过我?哪一个不是暗含怜悯,像同情一只流浪狗一般,拿几两碎银子、两件衣服打发我?” 宋永沂皱了皱眉,道:“魏衡,你太过偏激了。” “偏激?”魏衡苦笑着指了指谢知方,“宋三公子,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弟弟都做了什么好事?我被孙泼皮比得走投无路时,他假惺惺地慰问了我两句,接着,不但袖手旁观,还悄悄跟踪我,看尽我的笑话,真以为我不知道吗?直到最后一刻,才高高在上地施舍给我三百两银子,还把算盘打得响亮,把我当做管事之流,对我呼来喝去,毫无半点尊重。” 若是他一直贫寒困窘也就罢了,人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僵y,反而不觉得有多么痛苦。 可谢知方养大了他的胃口,让他习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富足生活,又给了他迎娶谢知真的希望,如今却出尔反尔,还想在他头上狠狠踩上一脚,实在是欺人太甚。 谢知方连声叫“好”,用力拍了几个巴掌,笑道:“俗语有云‘升米恩斗米仇’,诚不欺我!你这一番话,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得了,爷一晚上没睡,这会儿困得要死,懒得跟你多费口舌。你就给我一句痛快话,到底娶不娶这丫头?” “我承认,我的做法确实有不妥之处,可我倾慕真娘是真,红鸾替我们往来送信是真,真娘也是心甘情愿将身子与了我的。便是你百般折磨我,断我手脚,割我舌头,我也是这般说。”魏衡顿了顿,克制着恐惧直视谢知方冷漠的眼睛:“不过,我提醒你们一句,我再怎么不济,终究是个举人,若是不明不白地在宋府失踪,或是落个残疾的下场,宋家也无法只手遮天。再者,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想必是瞒着真娘的吧?打杀了我,你们将如何对她交待?她若相思成疾,以泪洗面,你们当真舍得?” 他依旧寸步不让,先是用自己举人的身份震慑他们,接着提及谢知真的感受,意图胁迫谢知方就范。 谢知真是谢知方身上逆鳞,他闻言眨了眨眼睛,举重若轻地亮出杀手锏:“魏衡,我很好奇一件事——你为何如此笃定,和你私会的人是我姐姐本人?” “什么?”魏衡深皱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知方笑得乖张恶劣,“昨夜我用多了饭食有些不消化,怎么也睡不着,便沿着湖边散步,走得累了,本打算去藏春坞歇息一会子,没想到撞见一对野鸳鸯,听了场活春宫。” “那男子极为风流浪荡,将女子按在山壁之上,玩弄了许久双乳,还赞她r间的痕迹如点点红梅,可怜可爱。”谢知方缓步踱至奄奄一息的红鸾身边,蹲下去用锋利的匕首割破她的衣襟,笑意加深,“魏衡,你瞧瞧——是这样的红梅吗?” 红鸾袒xluo乳,两团奶子上布满吻痕,右边的那只r首上还残留着男子情动咬出的牙印。 魏衡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死死瞪着女子的上半身。 谢知方又割烂红鸾的裙子和里k,指着被狠狠疼爱过的小穴,笑容讥讽:“魏衡,这里的味道好吃么?” 魏衡明白了一切,俊脸扭曲,挺拔的身躯弓起,将晚间所用的精致饭菜吐了个干净,紧接着疯了似的冲过去,掐住红鸾的脖颈,往她脸上狠狠扇了几个巴掌,骂道:“贱婢!你竟敢诓骗于我!我杀了你!” 就算是读书人,毕竟是个男子,力道并不算弱,不过片刻便将红鸾掐得面色发白,没了指甲的十指徒劳地在他胳膊上捶打,在纯白色的衣袖上染出斑斑血迹。 为免闹出人命,宋永沂及时出手,将魏衡制服,按倒在地。 魏衡歇斯底里地狂叫出声,将市井之间学来的w言hui语尽数倾泻在红鸾身上,唾骂诅咒,嘶吼踢打,全无半分浊世佳公子的风雅气度。 谢知方笑yy地道:“虽然你忘恩负义,吃里扒外,但我念着旧情,还是不想把事情做绝。而且,你方才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你是举人,我们确实不好拿你如何。所以,我还是那个意思,你备好八抬大轿,以正妻身份把红鸾迎回家,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g。你意下如何?” 魏衡如何肯依,口中咒骂不绝,道:“不可能!贱人!荡妇!就她也配进我魏家的门?” “男盗女娼,天作之合,我看你们两个般配得很呢!”谢知方铁了心要做成这桩婚事,哪里管他愿不愿意,“对了,如今天寒地冻,你家的房子实在破败,魏伯母一个人住在那里怪可怜见的,因此,我便使人将她请了来,这会儿已经安置在了后院里。” 魏衡双目充血,恶狠狠地瞪着谢知方:“你要干什么?你抓我母亲干什么?有什么冲我来!别欺负她!” “瞧你这话说得多难听,我帮你奉养母亲,你不感激倒还罢了,怎么这么凶?”谢知方撇撇嘴,做出副委屈模样,“你放心,只要你安分守己,管住你这张嘴,和红鸾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我一定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老人家。若是你听话,三不五时还能放你进府见她一面,这样算不算皆大欢喜?” 打蛇打七寸嘛,他也会的。 ———————— 其实魏衡这个角色,也是比较复杂的,人心难测,很多事情都不能只看表象。 恭喜弟弟做成第二桩婚事。 最后,我想冲一下榜单,如果大家方便的话,请多多留言和投珠珠给我,谢谢。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第七十一回娶娇娘愤愤不平,赴汤泉心痒难耐 谢知方洞悉魏衡心高气傲的x格,因此先是戳穿了红鸾的诡计,将他的自尊心狠狠踩在脚底,接着控制了魏母做为要挟,实乃诛心之策。 魏衡再怎么不甘,也只能就范。 于是,三日后,宋家风风光光地将一个美娇娘嫁了出去。 娇娘性情娴静,不爱说话,生得十分美貌,听说是宋家大夫人亲自调教过几年的丫鬟,比寻常富户家的小姐还t面些,一时间,临安府人人称羡。 也有些妇人闲汉背地里嚼舌,说宋家并不是心甘情愿将丫鬟与了他的,实是他心术不正,暗地里诱骗了那丫鬟的身子,宋大夫人没了法子,只好捏着鼻子认下。 无论真相如何,众人一致认为宋家对魏衡有再造之恩,待魏衡飞h腾大之时,若不好好回报恩师,便是个狼心狗肺之人。 魏衡有苦说不出,当天夜里便将行事歹毒的红鸾撵到外间的冷榻上去睡,自个儿挑灯夜读,单等来年考中状元,早日出人头地,脱离谢知方的控制,好好出一出心头恶气。 红鸾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成了个哑巴,却变作举人夫人,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熄了那些个妖妖蛰蛰的心思,打算嫁j随j,嫁狗随狗,好好服侍魏衡,说不得将来还有机会搏个前程。 可她在宋府过惯了富贵日子,陡然跌入泥土,哪里受得住?第二天早上便发了高烧,躺在榻上挺尸,哆哆嗦嗦着求魏衡去替她请郎中。 魏衡假作听不懂她的比划,去早点摊子上买饭食时,也只要了一人的分量,回去紧闭门户读书,恨不得红鸾早日病死。 这其中的诸般龃龉,谢知真是统统不知道的。 她还有些欣慰弟弟的手段和缓了许多,不再打打杀杀,张口闭口说一些吓人的狠话,在保全自己和宋家名声的同时,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这日午后,她亲自下厨煮了碗酒酿圆子羹,使丫鬟请弟弟过来说话。 谢知方看到姐姐手里拿着件尚未做完的冬衣,颜色是自己喜欢的,尺寸也和自己的身量相合,猜出是为自己做的,笑嘻嘻地坐在她对面,三口两口将羹汤喝完,抹抹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谢知真示意弟弟站起,道:“阿堂,过来试试合不合身。” 他响亮地“哎”了一声,乖乖地将冬衣套在身上。 谢知真站在他面前,弯着腰比了比他的腰身,轻声道:“好像窄了些,我再放半寸出来。” 她蹲下身查看衣摆,长长的裙裾在身后铺成个扇形,片刻之后仰着玉白的脸笑道:“阿堂是不是又长高了?” 谢知方愣愣地低头看着姐姐。 和他相似的眉眼,却多了几分精致与柔美,鼻尖翘挺,靥笑春桃,唇绽樱颗,榴齿含香,秀色如珪如璋。 有一瞬,他鬼使神差地想,往后娶妻也要娶一位姐姐这样的女子,不求如她一般姿容绝世,但求温柔体贴,全心全意爱他敬他。 白日里在外面和刁钻之人g心斗角、斗智斗勇,挟了一身心机和疲累回来,刚一进门,便撞见一张含笑的面孔,桌上有热菜热汤,四时有合适的衣裳鞋履,夜里还有具温热的身子相拥取暖,那样的舒坦日子,真是神仙也不换。 “阿堂?”谢知真见他出神,站起身隔着帕子摸了摸他的脸,表情有些担忧,“这里还疼不疼?可是还在生姐姐的气?” 那夜她一时想左,出手打了他,过后深觉后悔,正打算借这个时机把话说开。 “不疼。”谢知方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脸颊在滑腻的手心里蹭了蹭,“姐姐打得对,是我气急攻心,行事太过鲁莽,让姐姐受惊了。” 他把她本打算规劝的话抢先说完,倒教谢知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红着脸往回抽,谢知方恋恋不舍地在手背上又摸了两把,方才放手。 姐弟二人都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一点微妙。 过了会儿,谢知真开口道:“阿堂,你晚上在不在这里用饭……” 与此同时,谢知方也想到了个打破尴尬的话题:“姐姐,回长安之前,我带你去四明山泡一回汤泉好不好?” 两个人同时止住话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谢知真虽然有些意动,却摇了摇头:“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好去山里泡甚么温泉?你自己去罢。” “不妨事。”谢知方总是心疼姐姐太过拘谨守礼,见状拍了拍胸脯保证,“我前阵子使人在那边买了个山头,里面恰好有几汪泉眼。姐姐若是想去,我这便派人过去打扫干净,再收拾个住的地方,到时候我亲自护送姐姐过去,姐姐在池子里面泡,我便在不远处守着,保证不会出任何差池!” 他说得掷地有声,又一再怂恿,谢知真实在拗不过,便点头答应下来。 说来也巧,第二日便降下瑞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谢知方使人在马车里面铺好厚厚的软垫,放了两个小型的薰笼,又往姐姐手里塞了个手炉暖手。 着车夫小心驾驶,他骑了匹白马在旁边跟着,隔窗对谢知真笑道:“姐姐,下雪天最适合泡汤泉,待会儿我给你烫一壶h酒,再备些果点,你多泡一会儿,好好松泛松泛!” 谢知真笑着应了,因怕他冷,招了招手唤他上去。 谢知方是练家子,前世里从军打仗时,啖雪卧冰是家常便饭,并不把面前的寒冷当回事,却不愿拂姐姐的好意,便从善如流地将缰绳交给小厮,跃上马车,低头钻了进去。 车里温暖如春,他解去披风,抖了抖头上的雪粒,凑在谢知真身边,给她剥栗子吃。 少年身上热得像个火炉,谢知真被他熨出香汗,往旁边挪了挪,他却浑然不觉地紧紧挤过去。 她拿起帕子揩拭脸颊,谢知方殷勤地抢过去:“姐姐,我帮你擦。” 黏人得厉害,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谢知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实在推拒不得,只好由着他去了。 谢知方擦完透着红晕的玉脸,动作渐渐往下。 姐姐颈项纤细修长,无论何时何地总是挺得很直,从骨子里透出种端庄贞静。 领口的雪狐毛也被细汗濡湿了一点儿,乖顺地贴在柔嫩的肌肤上,令他生出种把那些绒毛拨开的冲动,又觉得心尖止不住的痒。 谢知方喉咙干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拽了两下衣领,浑身燥得厉害。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下。 车夫煞风景地用大嗓门喊了一声:“少爷,小姐,咱们到了。”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yūsんūщūм.cōм 番外2:春梦(主角) “滴答”、“滴答”…… 水声滴在嶙峋的山石上,落在谢知方的衣袍上,在铺得平整的地砖上汇成浅浅的水洼。 山洞里y风阵阵,寒意透骨,他打了个寒噤,恍惚间忆起自己这是要去“捉j”。 姐姐和魏衡那混账王八蛋有了私情,约定三更时分在“藏春坞”相聚。 他不死心,非要去捉个现行不可。 熟门熟路地来到宽敞的山洞,洞里和通道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温暖如春,香风阵阵。 谢知方刚往里面走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找地方藏身,便被一具香软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女子柔若无骨,嗓音温婉动听,既熟悉又陌生:“魏郎……” 是姐姐的声音无疑。 谢知方额角青筋暴跳,心下一片冰冷。 她喊得这么亲热,声音柔软缠绵,是平日里和自己相处时完全不同的娇俏模样。 这一瞬,谢知方杀人的心思都有。 可他知道姐姐将他认作了情郎,这会儿发作不得,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演下去。 不然的话,还能怎么办呢?姐姐若是知道真相,恐怕要羞愧得自尽,便是勉强活下去,往后和他也没法子相处,只会日渐疏远。 真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谢知方内心酸成一缸陈醋,呼吸之间都觉得疼得喘不过气,却不敢声张,刻意压低了声线,回了一个“嗯”字。 姐姐紧紧抱着他的腰,过了好一会儿,踮起脚尖,含羞送上朱唇。 他没法子,侧过脸含住她的唇啜吸了一会儿,和她往来哺渡,吃进肚子里许多香唾,心头堵着的冰块又烧成一团邪火,越燃越旺,怎么都浇不灭。 往日里姐姐那般守规矩,自己无意间撞见她沐浴,都被她恼了好些天,哪里敢想还能有这样亲密无间的好时候? 一时间,他倒分不清是福还是祸了。 谢知真被他亲得发软,娇声嘤咛,身子和他贴得更紧,胸前两团饱满沉甸甸地压着他,嗓子里哼出甜腻的颤音:“魏郎……” 谢知方又“嗯”了一声,捉住丁香小舌,吸拽到口中细品,只觉软嫩滑腻,美味无双。 他想,他可能是疯了。 和亲姐姐做这种事,若是列祖列宗们知道了,想必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可他根本停不下来。 眼看着美貌的少女青涩地回应着他,挑逗着他,露出往常绝对见不到的诸般媚态,他便觉得胯下那物事y得发疼,胀得厉害。 大手放肆地覆在她高耸的胸脯上,用力抓肉了两把,手感好到难以想象。 谢知真吃痛,娇娇地求饶:“魏郎,你轻些……弄疼我了……” 谢知方抿紧薄唇,因她频频提起另一个男子而心生不快。 他堵住她的唇,一手探到领口,急躁地解开一颗颗衣扣,另一手摸进里衣,扯松肚兜,三两下掏出个香软圆润的r团出来。 嘴唇在她脸上、颈间流连,含住露在外面的嫩乳,g舔挑弄,品咂之声不绝于耳。 谢知真很快受不住,一边无力地推搡他,一边往下软倒。 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在白玉床上,谢知方挺直身躯,解下腰间衣带覆在她眼上,在脑后打了个结,咬着她耳朵哄:“我把灯点燃,好不好?” “不……不要……”谢知真羞得直躲,被他死死夹住双腿,哪里拗得过? “呲啦”一声轻响,昏黄的灯光照亮躺在虎皮上的美人儿,这情景如幻如梦,显得很不真实。 谢知方喘着粗气,心跳如擂,像匹饿狼一样不停吞咽着口水,一点点剥掉姐姐身上的衣衫,到最后只余一条胭脂色的肚兜和一件亵k。 美人娇羞地并拢双腿,两只玉珠纤细小巧,不安地瑟缩颤动,被他吞进口中,细细品玩。 他觉得眼睛简直不够用,一会儿看她美艳的脸,一会儿赏她肚兜里充血挺立的乳珠,一会儿观她笔直柔嫩的长腿,一会儿又死死盯向濡湿的亵k。 手和嘴更是忙活到了极致,哪哪儿都想舔,哪哪儿都想摸,他吃了几口雪足,便急慌慌地舔舐她的小腿,见她那一对浑圆的玉乳颤得人眼热,就扯断了颈间细细的带子,手掌拢着两团软玉往中间推挤,把整张脸都埋进销魂的沟壑里,深深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谢知真觉得情郎今夜异于往常,有些不安,轻声唤道:“魏郎……是你么?你怎么……” 谢知方幽深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无声地答:不是。 正在肆无忌惮地亵玩你、连皮带骨一寸寸吃掉你的人,是你的亲弟弟。 他不说话,拽掉她身上最后的遮蔽,送一根手指入x。 湿热,绵软,紧致,水嫩,只抽送了一下,便令他魂飞天外,兴不可遏。 他甚至萌生了一个更加丧心病狂的念头—— 早该这样做的。 重生回来的第一天,他就该用这种方式彻底占有她,将她永远锁在自己身边,不给别的男子看见她、觊觎她的机会。 谢知真t质敏感,就这么被一根手指浅浅玩弄,便有些受不住,双手挡在胸前,玉珠在他大腿上无力地踢踩:“别……魏郎……不要这样……” 谢知方失去理智,解开衣袍,放出直愣愣滚烫烫的一根阳物,分开姐姐的双腿,挺腰往里送。 那里紧得很,他入了个头,便觉穴里的软肉疯狂吸吮吞咽,淫液汩汩涌出,连绵不绝。 “疼……”她娇声呼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挣扎着去解眼前衣带,“魏郎,你轻些……嗯……” 谢知方强按住她的双手,咬牙忍住泼天的爽意和强烈的背德感,不管不顾地压着她插进去小半根。 这是他亲姐姐的小穴…… 就这么被他哄着骗着,不管不顾地操了进去…… 这个认知涌到脑海里,浑身的汗毛都惊炸起来,偏偏骨子里又觉出种罔顾人l的疯狂与快活。 血管一突一突地跳动,全部的血液往下身涌去,谢知方克制不住,疯了似的抵着不停颤动收缩的小穴狠狠c到底,小幅度耸动两下,将这一世的第一泡浓精尽数射了进去。 他爽得喘息出声,手下不自觉地卸了力。 终于挣开他的掌控,谢知真的穴里还盛着半软的阳物,抖着手把衣带解开,看清身上之人的面容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谢知方直gg地看着花容失色的姐姐,太阳x忽然一阵抽痛,眼前一黑再一亮,从春梦中惊醒过来。 他坐起身,看着外面因雪色而显得格外明亮的天色,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带姐姐来山上泡汤泉,姐姐有午睡的习惯,去了隔壁小憩,他便躺在床上打了个盹儿。 亵k冰冷一片,他往里面摸了一把,少年的初精多而浓,散发出浓重的麝香气。 怎么会……怎么会做这样荒唐的梦? 眼前一会儿闪过谢知真雪白柔软的欲t1,一会儿闪过最后一刻她恐惧嫌恶的眼神,谢知方面色阴晴不定,觉得头更痛了。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yūs⒣ūщūм.cōм 第七十二回汤泉吐艳镜光 午睡初醒,谢知真慢理云鬓,由几个丫鬟簇拥着出门,见弟弟气色不大好,关心道:“阿堂,可是哪里不舒服?” 谢知方连忙挥散杂乱的思绪,打叠起精神,笑道:“没有没有,我好得很。姐姐,汤池离此地不远,咱们走着去罢。” 他接过枇杷手里的白狐裘,亲自为姐姐披在身上,在前头带路。 为了让姐姐住得舒服,在他的授意下,汤池周围连夜搭起棚子,门上挂着厚厚的帐幕,既能遮挡风雪,又可阻绝旁人的视线。 池子不大,水中白雾氤氲,热气蒸腾盘旋,温暖如春,四周种满各色山茶和绿植,又留有几抔白雪,红白相间,颇有些雅致意味。 再往外围了一圈珍珠帘,谢知方拨开莹润浑圆的珍珠,将姐姐送进去,指着不远处的八仙椅,笑道:“姐姐尽可在里面多泡一会儿,我就在外间守着。” 他挥退贴身服侍的几个丫鬟,道:“这阵子你们也辛苦了,下去松散松散罢,姐姐这里有我照看。” 青梅闻言十分欢喜,枇杷性子稳重,有些犹豫:“奴婢留下来服侍小姐罢。” 谢知真t恤下人,闻言道:“不妨事,难得来庄子上顽一回,倒不必守那许多规矩。” 弟弟安排得十分周到,里间的矮几上摆满了烫好的h酒和鲜果点心,坐在池子里,一伸手便能触及;干净的方巾和换洗的衣衫也已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春凳上,她有手有脚,并不是不能自理之人。 枇杷欲言又止,和青梅等人退下的时候,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谢知方。 小少爷快要成人,这阵子看小姐的眼神总有些怪怪的,举止也越发没有顾忌…… 她不敢深思,安慰自己或许是想得太多了。 谢知真走到屏风后面宽衣解带,不多时,里间隐约传来水声。 “姐姐,水温烫不烫?”谢知方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微甜的h酒,略抬高了声量问她。 一身白玉般的肌肤浸入汤池中,热意迅速传遍四肢百骸,明ya艳无双的脸透出几分红晕,谢知真柔声道:“很舒服。” 为了方便,她今日将长发尽数挽起,梳成随云髻,以一枝式样简洁的金簪固定,这会儿肩膀以下尽数泡在水中,玉手撩起清澈的泉水,轻轻抚过修长的颈项、圆润的肩头,驱散微弱的寒意,又探入水下,碰触饱满的双乳。 她的乳房发育得过于良好,未满十五,便比那些已婚的妇人还要挺翘丰硕些。 谢知真为此烦恼了许久,觉得乳房过大失于端庄,有风骚淫荡的嫌疑,因此不但裁制了许多宽松衣裳,还令枇杷悄悄备了长长的棉布,为自己束x。 束了没多久,谢知方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这件事,用利剪将布匹尽数剪碎不说,又请年长的老嬷嬷告知她束x的诸多弊端,把她臊得了不得,此事只好作罢。 可双乳的生长仍未停止,这些日子总有胀痛之感,有时候碰都碰不得。 谢知真不好对人说,只能借着泡温泉的时候,用热水多泡一泡,忍着疼轻轻肉散里面的y块,过了没多久,便蒸出一身香汗。 谢知方在外间喝酒吃果子,有一搭没一搭和姐姐说着话,好确定她没有什么闪失。 吃得脸红红的,他忽然听见谢知真有些惊慌地喊:“阿堂,阿堂……” “姐姐怎么了?”朝夕相处养出来的默契令他可以清晰分辨她话语里的情绪,谢知方立刻站起身,走到帘子旁边,“可是有事?” 谢知真紧张地看着趴卧在衣裳上面的蝎子,那蝎子似是被高温从冬眠中唤醒,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了上去,个头极大,通t漆黑,挥舞着尖利的螯刺,距离她不过几尺。 “有……有蝎子……”她压住恐惧,动作很轻地往后面缩了缩。 谢知方闻言立刻发了急:“姐姐别动,我这就进去!” “别!”谢知真把身子尽数埋进水里,只露出个脑袋,可泉水太清澈,欲t1几乎一览无余,“你别进来……我……我没穿衣裳……” 谢知方闻言有些心浮气躁,挠了挠后颈,说话也磕巴起来:“那……那怎么办?姐姐你别乱动,万一那蝎子有毒,被它蛰到就不好了!” “你帮我唤枇杷她们过来……”谢知真浑身僵y,怕得要哭。 她小时候照顾弟弟时,不慎被蝎子蛰过一回,伤口肿痛,高烧了好些日子方才醒转,因此对这类毒虫有心理y影。 “不成!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谢知方哪里肯依,想了想脱掉外袍,“蹬蹬蹬”冲进去,闭着眼睛拉开屏风,依着记忆摸索到汤泉所在的方位,轻手轻脚地蹲下身,把衣裳递过去,“姐姐你先披着。”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清晰地响在耳侧,他的脸悄悄红了,心跳加速,脑子发晕,也不知道是生了杂念,还是酒意上头。 片刻之后,谢知真小心翼翼地坐在池子边缘,身上披着弟弟宽大的外衫,蜷了蜷泡在水里的玉珠,小声道:“好了……” 谢知方闻言睁开眼睛,不敢往姐姐的方向看,背对着她跳到汤池对面,出手如电,一刀切去蝎子的螯刺,第二刀斩断头颅,把残尸远远挑开,这才松了口气。 他往后退了一步,踩在湿滑的砖石上,脚下打滑,“噗通”一声跌入热水之中。 “阿堂!”谢知真吃了一惊,本能地扑进水里扶他。 在热气的熏蒸中,满满一壶h酒的后劲上来,头脑昏昏沉沉的,手脚也不大听使唤,谢知方狼狈地扑腾了几下,又呛了两口水,这才抓住什么柔软的物事,浮出水面。 纤细的腰握在掌心,他像只大犬一样用力甩了甩发间和脸上的水珠,看清眼前的美景,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只见金簪松脱,青丝披泻满肩,纯白色的外袍被热水完全打湿,紧紧贴服在肌肤上,少女柔美的娇躯纤毫毕现。 两团饱满的r高高耸立,r心粉嫩的红樱因受惊而微微凸起,散开的衣襟恰露出深邃的沟壑,正对着他的脸,只要稍微往前凑一凑,便能整个儿埋在她穴口。 谢知方呆愣愣地看着那片雪白和两点嫩红,鼻腔涌出热流,滴滴答答落在水面上,开出红色的花。 他流鼻血了。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第七十三回悬崖勒马回头无岸,阴错阳差无巧 谢知真见弟弟鼻下鲜血流得欢畅,疑心他是撞到了哪里,也顾不得那许多,吃力搀扶起他,连声追问:“阿堂,你有没有事?头痛吗?哪里难受吗?” 这两年,谢知方身量渐长,跟成年男子差不了多少,这会儿晕晕乎乎地倚靠在姐姐身上,颇为沉重,压得谢知真喘息出声。 胸膛被两团存在感极强的绵软紧紧压着,一低头便能看见湿漉漉的长发和缝隙里线条漂亮的雪背,耳朵里又充满了她娇弱急促的呼吸声,谢知方像只呆头鹅一般仰着面孔,顶着两管鼻血,凝望碧蓝如洗的天空。 双手抵在纤细的腰肢两侧,他的内心天人交战,一会儿回想起春梦中把姐姐压制在玉床上轻薄操弄的销魂滋味,一会儿又浮现出那双充斥着恐惧和嫌恶的眼睛,十根手指也跟着伸展又紧缩。 在谢知真抬起玉手抚摸他的额头时,他终于醒过神,如同被火烫到一样松开她的腰,捂着鼻子连滚带爬地逃出汤池,挟着满身的水,步履踉跄地往外跑。 “阿堂,你去哪儿?”谢知真一脸莫名,又担心他,也没了继续泡温泉的兴致,用布巾草草擦g头发,换上干净的衣裳,急匆匆出去寻他。 梦和现实毕竟不同,在梦里他可以放肆妄为,可以不管不顾地骗j自己的嫡亲姐姐,现实中却必须谨守大防,不止不能做出那样荒唐的事,就连想一想,都是种大逆不道的罪过。 谢知方坐在背风处的雪堆里,抓一把松软的雪拍在额头上,又化了捧雪水洗干净脸上的血迹。 气温很低,他没披厚实的大氅,外衣又给了姐姐,单薄的里衣浸透了水,这会儿结出一块块寒冰,就算有内力抵御,依旧冷得直打哆嗦。 可裤子里面那根物事却好像不怕冷似的,自方才便一直硬邦邦地翘着,拱得他心头冒火,浑身难受。 疯了。 他真的是疯了。 谢知方本能地逃避这一切,不愿面对真实的内心。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一旦迈出那一步,将会给他和姐姐,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千人唾骂,万夫所指,众叛亲离,无处容身。 他是男儿身,皮糙肉厚,脸皮更是厚比城墙,就算真的被所有人背弃敌对,也遭受得住。 可姐姐呢? 深闺少女,雪肤玉质,心地更是纯善洁净,且不说有没有可能对他产生男女之间的情愫,便是真的动了心,又受不受得住旁人的冷言冷语、恶意攻讦呢? 那条路,与他想要给姐姐的幸福背道而驰。 所以,他必须悬崖勒马,将违背人l的感情扼杀于萌芽之中。 想通此节,谢知方咬着牙又抓了一大捧雪塞进裤裆里,阳物被冰雪一激,立刻蔫巴巴地耷拉下去。 他四肢大张,躺倒在冰天雪地里,闭上双目,任由鹅毛大的雪花落在眉上睫间,心底比这冰雪更冷,丝丝缕缕的痛楚顺着血管流遍四肢百骸,渐渐变得有些难以忍受。 这天下午,奉谢知真之命满山搜寻他的家仆惊呼一声,从雪窝里扒拉出自家的小少爷,见他面色苍白,浑身僵y,吓得险些以为出了人命,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经此一事,谢知方大病一场,出了一身冻疮,等到大好之时,已经过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 谢知真不眠不休地照看了他许多天,无论怎么追问,他都咬死了说是自己贪玩,一不小心在雪里睡了过去,只字不提那天的悸动和慌乱。 枇杷惊喜地发现,少爷终于知道避讳,不再没日没夜地混赖在小姐屋里,说话做事也规矩许多,如非必要,绝不碰触小姐的身体。 她悄悄松一口气,服侍越发尽心。 因着谢知方的病情,原定的行程一再延捱。 正月二十,谢韬又一次使人送信来催,谢知真终于决定动身归家。 宋太夫人大哭了一场,见外孙女去意已决,便命宋敬亲自护送她们回去,又往船上装了几十箱特产土物、首饰布匹、珍奇古玩,直到再也塞不进去,方才罢休。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谢知方竟然拒绝同行。 “我在这边新看了几家铺子,还没谈好价格,另外,太子殿下来信吩咐我帮他办两件小事,也得花几天时间。”他距离谢知真足有两步之远,撒谎撒得面不改色,“姐姐随大舅舅先行,待我忙完了手里的事,骑快马走陆路和你们会合。” 太子殿下并未吩咐他做甚么事,他却打算借此机会建立庞大的情报网,往后三龙夺嫡之时,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当然,这样的计划并非几日所能完善,他之所以借此推脱,不过是害怕和姐姐继续朝夕相处,控制不住自己罢了。 姐姐将满十五,是个大姑娘了,婚事也迫在眉睫,耽误不得。 他打定主意,待回到长安之后,立刻派人手出去细细查探各家公子,寻到合适的人选之后,便将姐姐风光大嫁,好亲手斩断内心妄念。 谢知真不疑有他,柔声叮嘱了几句,在丫鬟们的簇拥中登上船梯。 一路往北行了四五十里地,明月高悬,疏星淡远,周围的人声渐渐静了下来。 谢知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双美目氤氲朦胧。 方才,她梦见了弟弟小时候。 男童白白胖胖的,一双小手跟藕节也似,流着口水要她抱。 她微微笑着,弯下腰抱他,却抱了个空,抬起头看见长大后的弟弟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盯了她一会儿,扭头便走。 谢知真觉得心慌,再也睡不着,坐起身恍惚了一会儿,穿好外衫,披着狐裘,缓步走到甲板上。 客船正经过一个小型码头,夜深人静,岸上的人不多,伙计往来搬运货物,商人讨价还价,一串红灯笼在寒风中飘摇,火光明明暗暗。 她在船尾站立片刻,正打算回房,忽然听见岸上浓黑的深夜里传来喊杀之声。 一个黑衣人身形迅捷地从远方奔来,在闪烁的火把和雪亮的刀锋追赶中,纵身投入冰冷的河水。 “跳下去了,快追!”领头的中年男人衣着整洁,像是有头有脸的管事之流。 “这么冷的天,跳下去肯定被冻死,再说,他还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后的手下们明显不肯以命犯险,犹犹豫豫地劝说着。 “你懂个p!要是他把那事捅到上面,大人和咱们都得一起完蛋!”中年男人闻言大怒,一脚一个,踢了好几个人下水,又命人去找船只。 谢知真直觉这些人不是什么善与之辈,早在他们接近时,便躲在了船舷后面,直到客船渐行渐远,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哗啦”一声,被众人追杀的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抓着船尾垂下去的绳子爬了上来,跌在谢知真面前。 她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正打算喊人,却见那男人捂着不停流血的右腰痛苦地翻了个身,强挣着坐起,扯下蒙面的布巾。 一张俊美到了极点的面孔暴露在她眼前,深邃的眉目带着几分不辨男女的y柔,高鼻薄唇,鬓若刀裁。 “姑娘莫怕,我不是歹人……”他忍疼说着,声音低沉悦耳,自女子的裙裾往上看,借着清冷的月光辨清她的长相时,银灰色的瞳孔忽然凝固。 -- 六皇子前世番外1:我未得势卿落魄,可能俱是 众所周知,六皇子季温瑜是皇室的耻辱。 陛下做太子之时,曾经白龙鱼服,往青楼妓坊里寻乐,偶然遇见一番邦女子,听闻因部落被屠、父兄战死,这才入了贱籍。 那女子貌美非常,性情柔顺,最难得的是生了双银灰色的猫眼,因此虽然不是处子之身,却得了陛下的宠爱,花重金包下她,三不五时往她房中留宿。 说起来,那女子也是个有造化的,如此一来二去,竟然有娠。 陛下虽已有几个儿女,却不好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便给她赎了身,安置在外面的宅院里。 几月之后,她挣命生出来个六斤二两的足月男婴。 生子添丁本是喜事,可坏就坏在那男婴的长相随了母亲,生就一双同色眼眸,一看便知是番邦异国诞育的种子,混淆了皇室血统的纯正。 陛下心生嫌恶,本欲将她们母子杖杀,那女子冰雪聪明,竟然提前感知到他的杀意,卸去钗环,素服赤足在他门前跪了一夜,泪水涟涟地求他饶孩子一命,见他不肯顾念往日情意,第二天早上便吊死在自己房间。 见她死得可怜,临死前又用鲜血写了封情意缠绵的绝命辞,陛下动了一念不忍,加之先帝病重,分身乏术,杖杀之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待得数月之后尘埃落定,陛下荣登大宝,众多妃子也跟着迁入后宫,经身边太监提醒,他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便宜儿子,漫不经心地使n娘将孩子带进后宫,交于皇后安置。 皇后倒是个心慈的,见孩子t弱多病,面色青h,知道是下人们苛待了他,重重责罚了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奴才,将他和太子放在一处教养,又起名叫做“温瑜”,取怀瑾握瑜之意。 可惜,季温瑜生了一双异于常人的眸子,生母的身世又不堪,甫一进宫便注定成为谈资与笑柄,不止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上受尽皇室亲族的冷眼,就连那些没了根的太监,私底下也常常妄加非议,说一些不g不净的话。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养成了阴郁沉默的性情,多思多虑,敏感多疑,像只时刻龇着獠牙的狼崽子,看人的眼神总是y森森的。 就连这样的“好日子”也并不长久,皇后病逝之后,丽贵妃宠冠六宫,三皇子又聪明伶俐,很快,就连占了嫡出之名的太子殿下都自身难保,他的地位更是急转直下,越发难堪。 一日,季温瑜替太子去国子监取卷子,不慎碰翻了三皇子桌上的书籍。 他低着头道歉,被三皇子身边的太监教训了几句,说他竟然不知道下跪,目无尊卑,缺乏教养。 明明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为何他就活该跪着,对方就可以永远高高在上? 季温瑜自然不肯,冷冷地斜了那太监一眼,竟被太监狠狠抽了一耳光。 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强压着他的肩膀和后背,把他按倒在地,太监狗仗人势,唾沫横飞地教训起他,又指桑骂槐地说他不懂规矩,缺乏教养。 三皇子眉眼不动地写完一整张字,这才叫停太监,连一个眼神都不屑施舍给他,说道:“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杂种,你跟他费这么多口舌做甚?没得辱没了本王的身份。” 季温瑜心里清楚,今日这一出,并非冲着他来,而是三皇子瞧太子殿下不顺眼,借着教训他给太子难堪。 可他们兄弟阋墙,为何要拿自己作筏子? 那年他才六岁,年幼气盛,梗着脖子和三皇子理论,说自己也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并不是甚么杂种,却被三指宽的杀威棒重重拍在后背,口吐鲜血,扑倒在地。 秋雨已经带了几分寒意,侍卫们像拖一条死狗一般把他拖出去扔在泥地里,棍棒雨点般落在身上,他趴在泥泞里,耳边是高高在上的同窗们幸灾乐祸的议论声,眼前不远处,是一双绣着螭龙的靴子。 直到被打去了半条命,太子殿下才收到消息,急急赶来相救。 季温瑜的腰背连起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双腿失去了知觉,意识模糊间,隐约听到素来温吞隐忍的太子罕见地声色俱厉,大声和三皇子争论,心里却并未生出感激。 他今日受此大辱,皆拜眼前这二人所赐。 总有一天,他要以牙还牙,百倍奉还。 季温瑜渐渐学乖,不再把满身的刺张开,暴露给人看,而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恪尽职守地做好太子殿下的影子。 先皇后给太子留下的棋子和资源不少,可太子太过迂腐,竟然不肯结交党羽。 这样也好,太子不肯笼络的人脉,他帮忙收拢,太子不肯培养的势力,他很乐意代劳。 羽翼一点一点丰满,他韬光养晦,举贤纳士,耐心等待着一飞冲天的那一日。 可丽贵妃并不肯让他好过,为了间接为难太子,竟然出手g预他的婚事,命令他娶一不入流的翰林之女为正妃。 不受宠的小官之女,和流有污秽血脉的落魄皇子,在世人的眼里是多么般配,又是多么可笑啊。 季温瑜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将谢家的小姐娶进皇子府。 新婚之夜,他强忍着不耐走进新房,本打算走完过场就去书房歇息,在掀开红彤彤的盖头时,却忽然改了主意。 无它,谢知真生得实在是太美了。 眼含秋水,靥生春色,温柔婉转,t态窈窕。 这样倾国倾城的风姿,足以抵消家世低微的不足,季温瑜脱不了男人好色的本性,双脚定在床前,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俯下身,贴近她玉白的脸。 她有些羞涩,还有些紧张,长睫低垂,不敢看他。 “抬起眼睛。”季温瑜命令道。 干净清澈的眸子温顺地抬高,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没有在上面看见半点儿惊讶、鄙夷或者别的什么,便又生出两分满意,指指自己的眼睛,问:“你觉得我生得奇怪么?” 谢知真缓缓摇头,想了想柔声道:“殿下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这两年,他从巴结他的下属官员嘴里也听过许多好听话,但他不得不承认,谢知真说的这一句,是他听过最顺耳的。 他从她的话语里窥见一点儿不大明显的讨好,连日来的愤懑之气忽然消散。 将合卺酒递给她,两个人手臂交错,相挨着喝下,季温瑜挥退下人,脱去外袍,坐在她身边,问道:“嫁给我,你很委屈吧?” 他想,不止他觉得恼怒,谢知真心里肯定也是不甘心的。 皇子正妃说出去好听,可他流着番邦的血,母亲又是个妓女,这么些年在宫里活得像个透明人,嫁给他除了遭人耻笑,实在得不到半点儿实惠。 谢知真又摇了摇头,珠翠步摇在云鬓间轻晃,美不胜收。 “妾身不敢。无法襄扶殿下,是妾身的不是,只求殿下不要嫌弃妾身,给妾身留些t面。”她想必已经觉察出他来者不善,也猜出他不打算在这里过夜,这才含蓄地央求他留宿。 毕竟,在这个世道,新婚之夜夫君便宿在别处,足以令她沦为整个长安的笑话,无颜见人。 季温瑜喜欢她不露锋芒的聪慧和恭顺柔婉的态度。 家世差些不要紧,懂得仰望他崇拜他就好。 他摸了摸她的脸,只觉触手温润柔软,难得的露出一点儿笑模样:“只要你听话,我会好好待你的。” 这夜帐幔低垂,烛影摇红,他将新婚妻子剥得赤条条的,惊艳地欣赏凹凸有致的欲t1,紧接着制住含羞遮挡玉乳的手,颇为急躁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元红初破,花道紧裹,汁水横流,恁般销魂。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六皇子前世番外2:一别经年人事非,云雨巫山 刚成亲的那段日子,季温瑜对这位正妃很满意。 看得出她在娘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嫁妆也就前面的几抬看着光鲜,后面的箱子里装的全是过时的布料和不值钱的首饰。 长安时兴的妆容打扮,她一概不懂;从远洋进贡来的新奇果蔬,这两年已经常常出现在大官显贵们的餐桌上,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吃,跟着他出去赴宴时,乖顺地低着头夹面前的青菜,连碰都不敢碰。 季温瑜不觉得丢脸,反而找到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荒唐了一夜之后,他抱她坐在腿上,效仿张敞,对着铜镜亲自为她画眉,又在眉心绘了朵别致的花钿。 她在闺中没有用过的茶点蔬果,在他的吩咐下,一一摆在桌上。他故作无意地当着她的面示范吃法,闲聊一般讲起盏中这茶产自哪里,如何难得,她聪慧剔透,暗暗记下,又请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规矩,很快成为长安城中一名合格的贵妇人。 许是因为思虑过重,季温瑜有头疼的毛病,每夜总要惊醒两三回,不得安枕。 然而,酣畅淋漓地发泄过欲望之后,搂着绵软温香的美人,他偶尔竟能一觉睡到天亮。 谢知真的性子很沉静,和她相处十分舒服。 他渐渐习惯将公事搬到正房处理,有时候和幕僚们议事到深夜,扭过头看见她映在屏风上的柔美剪影,会觉得心头被什么陌生的情绪侵袭,酸酸涩涩,又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三皇子刚一成年便封了宁王,手掌兵权,炙手可热。 这一年年关,他率兵在辽东大破蛮夷,陛下龙颜大悦,连下十二道封赏令,重赏全军将士,举国欢庆。 季温瑜带着谢知真进宫赴宴,不出所料的,又被安排在末等席位,受尽冷眼。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却敏感地观察谢知真的反应,见她神思不属,面容恍惚,不由生出几分不喜。 等了许久,宁王才带着几个得力的将领姗姗来迟。 他身穿大红蟒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四爪巨蟒,进殿之时,习惯性地往季温瑜这边看了一眼,正打算肆意羞辱杂种弟弟一番,瞧见谢知真的容貌时,却愣了愣神。 不止是他,那几个浑身充斥着杀伐之气的将领也看直了眼。 众目睽睽之中,穿着身白衣的俊俏将军越众而出,对他的正妃唤了声:“姐姐。” 季温瑜不是没听过谢知方的大名,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将对方和谢知真联系到一起。 谢知真有些失态,身子晃了晃,一双美目涌出热泪,好一会儿才语带哽咽地叫了句:“阿堂。” 谢知方有些不满地看了季温瑜一眼,显然是觉得他的身份配不上自家姐姐,却没有和谢知真深聊之意,而是走到宁王身边,和他低语了几句。 宁王极为器重这位爱将,看在他的面子上,并没有为难季温瑜,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知真一眼,走到为他预留的上席。 这天晚上,季温瑜喝了一肚子的冷酒,回去的马车上,见谢知真仍旧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股邪火上来,将她按在胯下,放出青筋暴露的物事,勒令她用檀口服侍自己。 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做不来这样浪荡的事t,谢知真被他声色俱厉的态度比得流泪不止,侧过玉白的脸,哀婉动人地说起自己和弟弟相依为命的过去,乞求能够获得他的理解和同情。 她已经足够聪明,足够温顺。 可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他很不喜欢她将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弟弟,也不成。 “你知不知道,季温璟和我势同水火,早晚要分个高下?”他捏着她玲珑的下巴,迫她仰头直视他。 只有两个人在的场合,他不需要继续扮演那个唯唯诺诺的可怜皇子,不需要再隐藏自己的勃勃野心。 “你弟弟是季温璟的亲信,和我注定成为敌人。”他用的力道很重,娇嫩的肌肤立刻留下红印,她吃痛蹙眉,却不敢反抗。 “真娘……”他贴近她白玉般的耳朵,语调亲昵又危险,“你打算站在哪一边?” 谢知真打了个哆嗦,到底没有犯糊涂,急急表明立场:“出嫁从夫,妾身与殿下夫妻一t,绝不敢有二心。”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季温瑜犹嫌不够,不顾她的抗拒,将繁复华丽的衣裙扯烂,一点爱抚都没有的,从后面用力贯穿了她。 端庄美丽的脸被他的大手压在车窗上,眼泪珍珠一般一串串洒落,玉手在车壁上乱抓,颇为吃力地保持平衡,花穴因紧张和难堪而绞得很紧,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快感和征服感。 听着她隐忍的啜泣和可怜兮兮的求饶声,季温瑜性欲勃发,阳物胀得更粗更y,掐着一把细腰“砰砰砰”一通乱撞,声音大得过路之人能够清晰地察觉出异常,横生诸多淫秽的猜测,也把她的自尊心狠狠踩在脚下。 他捏着她的脸颊,迫她扭过头承受狂乱暴虐的亲吻,在丁香小舌上咬出血珠的时候,从她的眼睛里清晰地看见了畏惧的情绪。 她开始害怕他。 这样很好,不是吗? 这一瞬间,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触手可及的美好事物。 可他很快又确信,她发自内心的敬畏和顺从,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把她操弄得浑身酥软的时候,马车驶进皇子府。 季温瑜不顾谢知真的抗拒,把她光溜溜地抱在怀里,只用一件宽大的披风遮挡,一路边c边走,冰冷可怕的表情比退了所有下人。 害怕掉下去,一双柔弱的小手不得不紧紧攀住他的肩膀,谢知真小声哭泣着,玉乳被他掐得发红发肿,穴里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我不希望你和你弟弟有什么来往,你既然已经是我的女人,就该安安分分地把心放在我身上。”他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他自出生以来最喜欢、也是唯一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玩具,银灰色的瞳孔微缩,“要好好听我的话,记住了吗?” 谢知真的身子敏感得厉害,被他毫不怜惜地狠狠冲撞着,眼看就要到大另一个强烈到可怕的高潮。 她瑟缩着点头,眼尾通红,唇上沾满水色,颤声道:“记住了……殿下,求你放我下来……唔……” 她说不下去,将脸埋在他穴口,腰身和玉腿紧绷着泄了身。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yūs⒣ūщūм.cōм 六皇子前世番外3:一年三 过不几日,谢知方使人送信进来,慰问姐姐这几年的情况。 被季温瑜狠狠立过规矩的谢知真不敢擅专,拿着信请他示下,却不知他早就查看过信笺的内容。 “想回便回罢,毕竟是亲姐弟,总不能教你们断了联系。”季温瑜说得云淡风轻,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和那天夜里y戾粗暴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知真知道分寸,惜字如金地回了寥寥几字,左不过说自己一切都好,请弟弟保重自身,语气疏离而客气。 过来送信的小厮十分机灵,捏着薄薄的信笺,瞥了眼门口的丫鬟,压低了声音道:“少爷知道小姐这些年受了许多委屈,嘱咐我给您带话,董姨娘暗中做过的龌龊事,他必将一笔一笔讨还回来,好好给您出出气。另有些话,须得当面方能讲得清楚,小姐可方便出门?” 谢知真垂着白净的脸,握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轻声道:“不必了,我这里临近年关,事多抽不开身,你教他安心忙自己的便是。” 小厮回去复命,谢知方将信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有些不信,问道:“我姐姐真是这么说的?旁边可有人挟制于她?你瞧着她过得好吗?” 那小厮苦着脸道:“我的少爷哎,小姐再怎么说也是皇子正妃,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好得不能再好,倒是您闹这一出令我有些不明白。您是那位的人,小姐跟着六皇子,站的是太子殿下的队,两边本就水火不容,依奴才的拙见,您忍着点儿性子,少和小姐来往,对您对小姐都好,想必小姐也是这个意思。” 谢知方撂下脸色,想了半天,道:“也罢,等我事成之后,再详细问问姐姐的想法。若她真心喜欢那厮,留他一条命也未尝不可,若她不喜欢,我便向宁王殿下求个恩典,给她另择夫婿。” 自这以后,谢知方每隔一两月便给姐姐寄一封书信,谢知真的回信总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吃亏在出身上,季温瑜一直想要个嫡子,因此夜夜宿在谢知真房中,床笫之间颇为放纵。 谢知真过了年才满十六,哪里禁得住他这样索取,每每被他操弄得力不能支,t软如棉,娇声哀泣着求饶。 灌精灌得多了,举手投足间都带了几分天然的媚意,阳光四s,越发令人移不开眼。 三月十五日,是丽贵妃的生辰宴。 季温瑜带着谢知真进宫贺寿,酒过三巡,丽贵妃身边的宫女过来传唤谢知真,说是让她进去和众位命妇一同观赏新得的金嵌珠石四臂观音。 丽贵妃奢靡铺张,行事跋扈,这些年统管六宫,没少暗中苛待太子,对季温瑜更是不假辞色。 自谢知真嫁与他之后,在大大小小的宫宴中,已经受过许多委屈,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季温瑜手举酒杯,对她微微颔首,谢知真理了理衣袖,起身对他行了个礼,随宫女离去。 他没有料到,宁王的胆子竟然大到那个地步。 没有甚么四臂观音,丽贵妃陪陛下在摘星楼上放烟火,根本无暇召唤一个素来看不上眼的皇子妃。 一个时辰后,随侍谢知真的丫鬟慌慌张张跑来寻他。 他步履匆匆地走进宁王在宫里的住所,看见谢知真蜷缩在床边的地上,云鬓散乱,衣衫破碎,手里紧紧握着枝金簪,簪子锋利的尖端抵在她的咽喉,鲜红的血自颈间无声滴落。 她哭得很厉害,断断续续地说出宁王打算比j她的事。 他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银灰色的瞳孔中清晰倒映出她裸露在外的玉色肌肤、她若隐若现的烟粉色肚兜,还有腕间清晰的指痕。 理智知道他应该说些关心她的话,可有一个问题梗在他心口,不吐不快。 他冷冷地问:“你让他得手了吗?” 娇弱的美人儿脊背一僵,片刻之后,哽咽着道:“妾身以死相抗,并未让他得逞……” 可还是被季温璟亲过、摸过、肉过了吧? 季温瑜将披风解下扔在她身上,“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眉眼间浸了浓重的杀意,扭头问宫人:“宁王现在何处?” 谢知真知道不好,哭着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殿下息怒……原是妾身不够谨慎,才让他钻了空子……您若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妾身死不足惜,却难免伤了殿下的颜面……再者,殿下多年来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吃了那么多苦,如何能因妾身一人之过而功亏一篑?” 她说得字字在理,可季温瑜钻了牛角尖,并不领情,而是冷笑着说出诛心之言。 他说:“真娘,你拼死阻拦我,到底是为我考量,还是害怕这件事被你弟弟知道,毁了他和宁王的关系?” 谢知真愣住,眼泪一滴一滴掉落。 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狼狈至此,依然不掩国色。 可惜,已经被别人弄脏了。 季温瑜蹲下身,近乎温柔地摸了摸她柔嫩的脸,声音低缓:“让我猜猜,季温璟是怎么诱哄你的?他是不是说,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棋子,早晚是要随着太子下h泉的,到时候他可以把你召进宫中,封以贵妃之位?他是不是还说,你弟弟一直为你的遭遇鸣不平,等你成为万民仰视的贵人,他一定会很欢喜,更加忠心效命,你们姐弟二人也可常常见面,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真娘,他提的条件很有诱惑力呢。”指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她唇上花掉的胭脂,他y柔俊美的脸近在咫尺,表情甚至说得上深情,“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大掌渐渐移到纤细的脖颈,一点点收拢力道。 他又一次在谢知真的眼里看到了恐惧,因此十分确定,她感知到了这一刻汹涌的杀意。 可他的正妃没有求饶,更没有惊慌地逃跑,而是又一次给了他惊喜。 谢知真缓缓地低下头,跪伏在地,轻声道:“妾身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任凭殿下处置,不敢有违。” 很好,她学会了把生命交予他裁决,学会了放下尊严,全心全意地臣服于他。 季温瑜本来也没打算和宁王撕破脸,便顺应对方的预期,不声不响地揭过此事,做一只被无数人背地里耻笑的绿毛龟。 只是,和谢知方在朝会上碰见时,看到他浑然不觉地和宁王称兄道弟,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季温瑜总觉得好笑。 他真的知道誓死追随的主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蠢货呢?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六皇子前世番外4:世味年来薄似纱,鸾镜朱颜 季温瑜将所有的牍文搬回书房,如非必要,不再踏进谢知真的房间。 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正妃娘娘已然遭到殿下厌弃,彻底失了宠。 下人们捧高踩低,看人下菜,见主子娘娘失了势,渐渐怠慢起来,饮食上不如往日精心,分内的差事也拖拖拉拉,暗地里偷j耍滑。 谢知真的性子越发沉静,等闲不出院门,每日里坐在廊下飞针走线,为季温瑜裁制衣衫巾袜,细细密密的针脚铺在色调雅致的布料上,辰光便显得没那么难熬。 两个人如胶似漆的时候,季温瑜不止一次夸过她心灵手巧,说她做的靴子逼宫里尚衣监做的都要合脚些,她便殷殷切切地将所有的活计都包揽过来,在季温瑜处理公务的时候,从天亮忙到天黑。 如今出了那样的事,她心里知道季温瑜嫌弃她,却无从辩驳,只能将所有的心意与期待融进针线里,熬了大半个月,做出一整套春衫,鼓起勇气亲手奉到夫君面前,祈盼能够获得些微垂怜。 季温瑜穿了身玄色衣袍,前襟绣着只凶相毕露的穷奇异兽,从头到脚每一件衣饰,都是她全然陌生的。 她心思敏锐,难免觉得难堪,嫩白的手指陷进衣衫里,提前打好的腹稿忽然说不出口。 季温瑜倒没有为难她,做了个手势命身边的太监收下,淡淡道:“爱妃有心了,尚衣监新送了八套常服过来,我瞧着都很合身,往后你无需再为这等事t劳神。” 谢知真的脸色白了白,低声答应。 “对了,怎么不给你弟弟做几套衣衫?”他掀了掀薄薄的眼皮,神色不辨喜怒。 谢知真完全摸不透他的脾气,垂着脸恭顺地答:“妾身不敢。”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季温瑜哼笑了一声,道:“我也不是那等小肚j肠的人,你若有空,便做两身使人送过去罢,说起来也算亲戚,太生分了不好。” 谢知真眼底浮现出一丝喜悦,见他没有聊天的兴致,便转身离去。 刚走没两步,季温瑜在后面叫住她,道:“我打算迎娶两房侧妃,日子定在四月十八,你没意见吧?” 她身形僵了僵,心里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所以并不如何惊讶,就连声调都是平和的:“殿下说的哪里话?只要殿下喜欢,妾身定当尽心c持婚事,必不至委屈了两位妹妹。” 季温瑜的眸色骤然变冷,在日头底下闪烁着寒冰一样的光芒。 等谢知真离去,太监请示道:“殿下,您看这衣裳怎么处置?要不要……” “烧了。”季温瑜瞪着暗紫色的布料,好像看见了什么污秽的东西,牙关暗咬,俊美的脸微微抽搐。 “是。”太监依言将谢知真精心缝制了十几天的衣衫投入火中。 谢知真回到房间,屏退侍女,走到角落里,打开一个沉重的檀木箱子。 里面装着满满一箱子的男式衣衫和鞋袜,尺寸大小不等,皆是她这些年来估摸着弟弟的尺寸,一针一线缝制的。 十岁的、十一岁的、十二岁的……她没有机会送出去,就这么积攒了下来。 一转眼,弟弟长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已经变成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谢知真露出浅浅的笑容,跪坐在箱子前,捧起去年做的那一套,凝视了一会儿,将玉脸贴进布料里,无声地哭了。 世道对女子素来苛刻,可她在未嫁之时,对自己将来的夫君,也是怀有过期待的。 她不喜欢和别人分享同一个男人,不愿意戴着贤良的面具,和心思各异的女子“姐姐妹妹”的融洽相处,她也很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 季温瑜虽然性子阴沉古怪了些,在初嫁进府里那些日子里,对她还算不错,她尽心尽力地侍奉他,全无保留,百依百顺,努力把他当做自己的良人,奢望着可以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现在看来,还是她太过天真了。 她不怪他,毕竟出了那样的事,心怀芥蒂也在情理之中。 她只是觉得难过。 父亲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夫君又离心至此,到头来,她只剩下弟弟一个亲人。 谢知真重新动手,顾忌着季温瑜,不敢绣太复杂的花样,只在靴子底多花了些功夫,过了几日,做出两套式样简洁的衣衫,嘱下人送到弟弟府上。 谢知方收到新衣,欢喜得眉开眼笑,连一刻也不能等,急急忙忙穿在身上,嘴里絮絮叨叨地编排府上绣娘的手艺太差,比不上姐姐一根手指头。 小厮知道他这是心里高兴,在旁边陪着笑,眼看到了出门办事的时辰,却见他脱去外衫小心叠好,依旧换上旧服。 “少爷您怎么不穿?”他不解地问道。 “你懂甚么?我一天跑那么多地方,见的人鱼龙混杂,万一在哪里刮着碰着,岂不辜负了姐姐的一番心意?”谢知方搓了搓脸,把傻笑藏起,换做风轻云淡的佳公子模样,不忘叮嘱小厮,“你把这两套衣裳收好,我以后只在家里穿。对了,前日刘大人进上来的金丝琥珀手串放在了哪里?快快找出来给姐姐送过去,那个好看又不打眼,姐姐必定喜欢。” 四月十八,两顶轿子自六皇子府侧门而入,府中张灯结彩,大宴宾朋。 两名侧妃虽不如谢知真貌美,倒也有几分好颜色,季温瑜挑父亲官职高的曹侧妃幸了,半夜头痛难忍,披衣下床,灌了一壶冷茶。 “殿下?”曹侧妃也跟着醒了,身上只着一件肚兜,裸着香肩看他。 季温瑜转身回去,扯下里k,将半y的物事对准她的脸。 不需要他如何吩咐,女子便温顺地张开嘴,朱唇紧裹,生涩却周到地取悦起他。 季温瑜满意地低叹了口气,阖上眼皮,脑海里却鬼使神差想起谢知真垂目流泪的模样。 第二日早上,他难得的进了谢知真的院子,和她坐在一处,看两位新人敬茶。 谢知真并未为难她们,宽和大度地用了茶,各赏了一套头面、两支金簪,又和和气气地说了几句话,让她们回去歇息。 季温瑜没有急着走,而是捉住谢知真的手腕,看着上面鲜亮剔透的手串,似笑非笑地问:“哪里来的稀罕物件儿?” 许久没有和他身体接触过,谢知真有些紧张,又带了几分怯意,忙不迭将手串从腕上捋下来,道:“不值甚么钱,是阿堂送我的,殿下若不喜欢,我不戴便是。” “确实不值甚么钱。”有意隐瞒了这手串价值千金的事实,季温瑜悠游自在地挑拨离间,“我前几日去古玩街逛了逛,满大街都摆的这东西,十两银子两串,你在家里戴戴也就罢了,出去的时候还是打扮得像样些的好,省得给我丢人现眼。” 谢知真点了点头,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妾身记住了。” 季温瑜又道:“你给你弟弟做的衣裳是不是不大合身?我怎么从未见他穿出来过?”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既厌恶她,又忍不住想见她;既希望她一直安安分分,又每每寻衅挑事,想要把她弄哭。 谢知真沉默片刻,温顺地答:“谢殿下提醒,妾身下回一定更用心些。” 还有下回? 季温瑜额角的青筋直跳,偏又揪不出她甚么毛病。 做衣衫的事是他吩咐的,不合身也是他说的,她按着他的意思改正,错在何处? 季温瑜拂袖而去。 ———————— 明天应该可以结束这个番外。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六皇子前世番外5:落红乱逐东流水,一点芳心 数年悄然而过。 这些年里,皇子府的侧门抬进一位又一位新人,每个花容月貌的美人背后都代表着一股隐秘而强大的势力。 季温瑜如同生于暗处的植株,不动声色地发展庞大的根系,深入到数百米深的土壤中,贪婪地汲取所有的营养和水分,然后慢慢挺直腰杆,从肮脏潮湿的地面爬起。 总有一天,他会露出足以遮天蔽日的真面目。 伸展开的枝枝叶叶间,全部淬着剧毒。 侧妃们多了,总有几个不大安分的恃宠生骄,玩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出乎季温瑜意料的,谢知真竟能弹压得住,虽然偶尔在小事上吃些暗亏,却一直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后宅安定,倒给他省去不少麻烦。 八月十五这夜,季温瑜在宫里的中秋宴上受了宁王和谢知方的闲气,又喝多了酒,便把火撒在了谢知真头上。 许久未得传召的谢知真不敢怠慢,精心打扮好来到他的寝殿,推开门却看见眉目俊美的夫君衣衫不整地斜靠在床上,怀里抱着个赤条条的美人。 那美人是新纳进来的许侧妃,上个月刚满十六,生得水灵灵的,爱说爱笑,娇蛮任性。 谢知真连忙垂下眼帘,轻移莲步往后退,却被季温瑜唤住:“爱妃要去哪儿?进来,把门关上。” 他半阖醉眼打量冷落多年的正妃,见她穿着身月白色的衣裙,乌发高高挽起,用一顶莲花金冠固定,除此之外不见多余的佩饰,清丽雅致,如同月宫嫦娥。 “过来,给我和阿柔倒酒。”他命令道。 许侧妃娇滴滴地笑:“怎么好劳动姐姐大驾?殿下,这不合规矩,阿柔不敢呢。”她一边说,一边用鼓翘的玉乳蹭他胸膛。 季温瑜笑着将许侧妃抱坐在腿上,轻描淡写地道:“床上不分上下尊卑,你们都是我的女人,只要将我伺候舒服,便是有功之人。” 让正妃给侧妃倒酒,对谢知真这样的大家闺秀来说,确实是一种难堪的折辱。 可他心里不好受,总得找个口子宣泄出来。 说实话,许侧妃年纪虽小,容貌身段、气质教养,不如谢知真多矣。 可他看着谢知真发白的脸色,却生出种暴殄天物、焚琴煮鹤的别样快感。 把最无瑕最名贵的玉器摔得四分五裂,让它变得一文不值,躺在w泥里受尽冷眼和嘲笑,就像他曾经承受过的一样。 那样,她和他的距离,是不是就能无限度拉近了呢? 谢知真沉默片刻,跪在地上请罪:“殿下,请恕妾身不能遵从。” 被他晾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学乖;明明已经落魄到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名分,纤弱的身子里却还藏着一截傲骨。 季温瑜冷笑一声,道:“不倒也罢,把衣裳脱光,爬过来。” 许侧妃娇笑着捶了捶他的穴口:“殿下好坏哦!总是喜欢捉弄我们,玩这些羞死人的花样。”一双眼睛却饶有兴致地望向地上跪着的女子。 见过正妃娘娘最不堪最放荡的模样,往后便是她行事怠慢些,对方也不敢责难她的吧? 见谢知真一动不动,季温瑜提醒她:“真娘,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难得的用了旧时称呼,是在暗示她,只要她乖乖听话,他可以忘记之前的不愉快,再次宠幸她,给她正妃应有的所有尊荣和爱护。 可谢知真放弃了这样宝贵的机会,低着头涩声道:“请殿下恕罪。”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辩解或是央求,都没有。 季温瑜彻底冷了脸,道:“那你就跪在那儿看着罢。” 这一夜,他龙精虎猛,换了许多种姿势,将许侧妃操弄得淫水四溅,娇啼不止。 他有意羞辱她,给她看许侧妃在床上是如何含弄阳物、如何y声浪叫的,说她在行房之时简直像块木头,不解风情,扫兴至极。 谢知真一直低着头,不去看夫君和别的女人的诸般丑态,却没办法堵住耳朵,没办法阻止那些w言hui语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割出一道又一道新鲜的伤口。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灰青色的方砖上,洇成一团团不规则的sh迹。 第二天早上,谢知真双腿僵麻难忍,脸色惨白灰败,在侍女们的搀扶下回到院子里。 她对着铜镜呆坐许久。 镜子里的那张脸仍旧是美的,只是双眼黯然无神,瞧着比五六十岁的老妪都要沧桑憔悴。 二十岁的她,本应处于人生的大好年华。 可她放眼以后,看到的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痛苦。 这夜,她卸去所有钗环,长发披泻,不施粉黛,穿着身素服来到季温瑜殿前,自请求去。 季温瑜被她这一出打了个措手不及,神情y戾,脸色发黑:“你要去哪里?” 回到好弟弟身边吗?还是梳妆再嫁,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 她怎么敢? “妾身无德无能,又被歹人w了清白,无颜侍奉殿下左右。”谢知真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能够苟活至今,全赖殿下宽仁大度,有恩不报,与刍狗何异?因此,妾身自请入白雀庵修行,吃斋茹素,日夜为殿下与诸位妹妹诵经祈福,以报殿下这些年来顾念之恩,求殿下成全。” 话说得好听,每一个字都像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 季温瑜勃然大怒,面色狰狞地将她从地上拖起,扛进殿中,扔在与许侧妃翻云覆雨过的床榻上。 三两下扯烂她身上衣衫,大掌隔着肚兜揉捏玉乳,感受着暌违已久的美妙手感,他掐着她精致的脸,咬牙切齿地道:“谢知真!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这是要食言而肥吗?” 谢知真不反抗也不害怕,忍着痛楚轻声道:“妾身去了白雀庵,也依然是殿下的人。妾身已经脏了,殿下瞧着不觉得碍眼吗?” “呲啦”一声,肚兜也被他撕碎,季温瑜恼怒地直奔主题,抚向白净饱满的花户,探出两根手指往里插,却发现甬道干涩,毫无情动的迹象。 不该是这样的,他记得她身体敏感得厉害,稍微摸一摸便会湿滑香软,任他施为的啊。 谢知真轻轻按住他的手腕,提醒他道:“殿下,您忘了吗?妾身已经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您现在这样,又是在做甚么呢?” 都是聪明人,更不用说季温瑜这样自卑到了极点、便更加要面子的x格,立时被她将了军,不好再不管不顾地做下去。 他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放开她,从温软的身上站起,理了理衣裳,却没有松口。 “你是我的正妃,无缘无故去庵里修行,难免遭人非议,此事不要再提。”他心情极差,偏又发作不得,摔门而去。 ———————— 今天双更,第二更在下午四点左右。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六皇子前世番外6:香消玉碎肠Y断,忍赴襄王 出家不成,谢知真心灰意冷之下,将自己关在府中的佛堂里,每日不问世事,为弟弟诵经祈福。 弟弟这些年行事张扬,所犯杀孽太重,她总忧心他将来不得善终,便长跪于慈眉善目的佛像前,乞求能用自己的寿命换他平安顺遂。 陛下渐渐老迈,重用宁王献上去的道士,每日服食大量丹药,以修长生之道,身体却如江河日下,眼看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在季温瑜多年来的推波助澜下,朝中大半朝臣都归顺了宁王,太子殿下孤立无援,越发信任他这个弟弟。 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些声称要誓死效忠于宁王,襄扶明君继承大统的臣子中,到底安插了多少自己的棋子。 暗中经营的罗网渐渐收拢,风云际会,他这只在黑水潭中忍辱负重了多年之久的暗蛟终于等到了化为真龙的时刻。 在外领兵的宁王改头换面,将兵马分散为数gu,秘密进入长安,打算趁陛下病重之时,篡权夺位,诛杀太子。 这些年,在季温瑜的默许下,谢知真和弟弟并未断绝来往,如今,这条暗线成了宁王等人的催命符。 谢知方派人送信过来,表面上是寥寥数句关怀之语,信封上却暗藏玄机,附着夹层。 信上说得隐晦,教姐姐想法子称病,推掉第二日的赏花宴,若是实在脱不开身,届时务必安生待在宫殿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 季温瑜一看便知他们将有大动作,x有成竹地吩咐手下抓紧布置陷阱,联络各方要员。 他移开灯罩,将信件烧成灰烬。 或许是姐弟连心,明明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谢知真却预感到了不祥。 晚间天降大雨,惊雷阵阵,令人心悸。 清瘦支离的美人儿罕见地推开房门,走出佛堂,连伞也不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跪在雨地里,为弟弟求一条活路。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雨水打得透湿的娇躯,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蹲下身去,借着嘈杂的雨声,薄唇紧贴着她白玉般的耳垂,承认了自己的狼子野心:“真娘,你果真聪慧,你我夫妻一t,我不瞒你,明日便是一决胜负的好时机。” 谢知真的身子颤了颤,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你觉得,我会赢吗?”他已经胜券在握,却想听听从她口中说出的奉承。 “殿下天命所归,必能得偿所愿。”谢知真果然说出了比蜜还甜的好听话,可惜后面的几句很煞风景,“阿堂年轻气盛,对殿下多有得罪,求殿下大人有大量,看在妾身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他跟着宁王欺我辱我,可不是一回两回。”季温瑜将手中的黑色大伞扔掉,和她一起暴露在狂风骤雨中,“真娘,我可以饶了他,不过,你得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他抚摸她冰冷的脸颊,将拇指塞进樱桃小口中,颇具暗示意味地顶送两下,诱惑道:“真娘,你知道我想要甚么。这样罢,我应允你,若你乖乖顺我的意,我不止饶过你弟弟的性命,还会赏他一个闲职;咱们过往的不愉快,也可就此揭过……” 他给出一个世间女子皆拒绝不了的巨大诱惑:“待我承袭帝位,你便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和我共享这大好河山,好不好?” 谢知真沉默了许久,终于像一只被彻底驯服了野x的天鹅,垂下了洁白修长的颈项。 季温瑜心跳如雷,几乎一刻也不能等,将湿漉漉的她拦腰抱起,步入寝殿。 他剥去她全部衣衫,只觉她的身子冷得像冰,美得惊人。 谢知真赤身裸体,摈弃了所有的尊严和廉耻,如牵线木偶一般,动作僵y地爬到他胯下,轻启朱唇,裹住粗长到骇人的物事。 季温瑜口g舌燥地看着她,心底被超乎寻常的成就感淹没,头脑发胀,双耳轰鸣,被她吞吐了没几下,便觉小腹发紧,精关险些失守。 他扯住她的长发,带着她放慢速度,又骤然加快,亢奋得发出野兽一般的呻吟,毫不怜惜地拼命操弄她柔软的喉咙。 腥浓的精水射了她满口,他不顾她痛苦的呛咳声,将柔软的娇躯拎到床上,掰开玉腿,往女子的幽秘处抚摸。 “殿下……”谢知真又恢复到新婚时娇怯柔顺的模样,徒劳地挡着丰润的穴口,“妾身……妾身来了癸水,身上不方便……” 手指抠弄两下,果然沾了一丝血迹,季温瑜却毫不介意地俯身压住她,舔了舔她脸上残存的白浊,重新y起来的阳物抵在柔嫩的腿心,声音嘶哑:“无妨,我轻一些。” 多年未曾侵犯的甬道如处子般紧致,加之血液润滑,甫一进入,季温瑜便咬紧牙关,动用全部的自制力与山呼海啸着涌来的快感相抗衡。 她想必是不怎么舒服的,紧蹙着蛾眉,一双美目中含着眼泪,两手要挣扎又不敢,被他哄着攀在肩头。 惊涛巨浪几乎荡碎了雪玉做成的身子,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激狂,她柔顺地迎合着,听他吩咐摆成各种y媚放浪的姿势,让他发泄了个尽兴。 天色发白之时,他餍足地紧拥着她睡去。 ———————— 待会儿还有三更。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六皇子前世番外7:三春已暮花从风,满目山河 赴宴之前,季温瑜将谢知真抱坐在腿上,亲自为她画眉。 谢知真乖顺地一动不动,等他往她鬓间插了支鲜艳欲滴的碧玉簪,这才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殿下,您莫要忘了答应妾身的事……” “你放心,我不会对他动手的。”他亲了亲她带着几分春色的脸,难得的心平气和,“你也要记得我的话,好好在殿里待着,事成之后,我亲自去接你。” 放过谢知方?怎么可能呢? 她跟他犟了那么久,到最后却为了弟弟折腰求饶,这说明—— 在她的心里,弟弟比他这个正牌夫君还要重要。 心腹大患,万万留不得。 至于她这边该怎么交待……左不过说谢知方被流矢所伤,抑或遭太子的亲信斩杀,总之都和他不相g。 笼子里养的金丝雀,给再多吃的喝的,若哪一日忘记关掉笼门,还是会有逃走的可能。 但谢知真不同。 她是屏风上的一只凤凰,自嫁给他那日起,便被金丝银线死死缝在上面,就算年深月久,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注】 她永远都别想离开他。 宁王往陛下的丹药里加了一味猛料,那药遇酒便成剧毒,赏花宴上,陛下饮下一盅桃花酒,立刻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丽贵妃拿出凤符,下令封锁宫门,谢知方领兵自暗道进入宫城,一马当先,弑杀太子,和宁王会合。 紧接着,大半兵马倒戈相向,季温瑜打出“清君侧”的名义,将丽贵妃和宁王投入狱中,沦为阶下囚,却把谢知方围困在大殿之前,意欲赶尽杀绝。 千万支箭镞s向空中的时候,一位红衣丽人忽然冲出,挡在谢知方面前。 锋利的箭头穿透她的胸膛,扎进弟弟的身体里。 银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季温瑜面色僵y,神情冰冷。 迎着谢知方撕心裂肺的咆哮和质问,他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惨死的情状,另一个冷血无情地驳斥对方:“成王败寇,这样叛党家族出身的女人,如何配做我的皇后?如今,她自愿赴死,也算是识时务,你们姐弟俩,h泉路上做个伴儿,不是挺好的么?” 他知道谢知真已经断了气,因此几乎没有犹豫,便抬起右手,下大第二道箭雨的指令。 他想,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 他命人分开谢知真和弟弟的尸t,属下为难地说两个人抱得太紧,被他冷冷地横了一眼。 他亲自动手,砍断谢知方的臂膀,以皇后之礼厚葬正妃,却将她最关心的弟弟晾在城门口示众三日,挫骨扬灰。 大雨连下了五天五夜,几乎将整个长安城淹没,也把所有的腥风血雨洗涤干净。 其后,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鲜妍明媚的美人,后宫佳丽三千,诞下龙种无数。 他游刃有余地治理着这个国家,一手创立空前的盛世,又将那些随他起事的老臣挨个收拾干净,赐死的赐死,告老的告老,只留下一群俯首帖耳、惟命是从的忠臣。 儿子们渐渐长大,开始蠢蠢欲动。 他养蛊般纵容他们争斗,就算哪个死于非命,心中也泛不起什么波澜,直到其中最出挑的三个威胁到了他的皇位,这才悍然出手,圈禁了其中两个,比死另外一个。 一切都很圆满,只除了他日渐严重的头痛病。 或许是思虑过重,渐渐的,能睡一个时辰都称得上奢侈,睡着之后又总是做同一个梦。 梦里,他不耐烦地掀开红彤彤的盖头,看见鲜活的美人儿羞羞怯怯地对他微笑。 许是大限将至,他不如以前那般偏激苛刻,偶尔也会生出种类似后悔的情绪—— 如果当年行事缓和一点,留谢知方一条性命,他和她是不是不至于走到天人永隔的境地? 可是,谁教她不肯听他的话呢? 若是她那一日好好在殿里待着,相信他编织出的谎言,便可和他一起搬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享受万民的膜拜和敬爱。 这样不是很好吗? 季温瑜捏着被他摩挲得油润水滑的碧玉簪——这是她死后,从她鬓间拔下来的。 也是唯一的念想。 回首他这一生,大起大落,险象迭起,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登基之后殚精竭力,爱民如子,又御驾亲征,驱虏平蛮,使四海竞相归服,称得上是一位千古帝王。 若说这轰轰烈烈的几十年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抵就是她了。 身边的美人长着和谢知真相似的容貌,是他派人在民间寻了许久才找到的。 她将苦药递到他唇边,低声道:“陛下,该进药了。” 季温瑜闭上双目,道:“不喝了,没甚么用。来人,拟旨。” 他拟下一道遗旨,指定了太子人选,那是众位儿子中,唯一继承了他瞳色的孩子。 他使人紧锣密鼓地修建皇陵,将谢知真的棺木搬进陵寝之中,下旨待他死后,和她合葬在一处。 在闹哄哄的哭喊声中,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再睁开眼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回到了少年时。 他穿着夜行衣,以黑布蒙面,身后传来喊打喊杀之声,几乎一瞬间便想起,这是他十七岁那年,为了博得父皇的喜欢,白龙鱼服来到江南调查行贿大案、被人追杀时的遭遇。 来不及处理狂喜的情绪,他循着记忆跃入冰冷的河水,奋力游向不远处的船只。 在他印象里,救了他的是一条简陋的渔船,眼前却出现偏差,客船犹如庞然大物,好不气派。 腰腹受了重伤,疼痛难忍,季温瑜顾不得那许多,抓住绳子爬到甲板之上,跌在一位女子面前。 他张口安抚对方:“姑娘莫怕,我不是歹人……”抬起头时,却看到一张熟悉到了极点的容颜。 她比成亲时还要美丽几分,肌肤吹弹可破,身材纤秾有度,美目里盛着惊惧和暌违已久的鲜活。 季温瑜忽然想笑。 他果真是天命之人,上天不但给了他再活几十年的机会,更将谢知真送到他面前,让他填补前世的遗憾。 这一次,他或许可以手段圆融一些,哄她死心塌地爱上他。 ———————— 【注】这句话改编自张爱玲的《茉莉香片》,特此说明。 ———————— 累死我了,一滴都没有了…… 番外结束,明天继续正文。 然后,多给点珠珠可以嘛~马上就要满五颗星了,谢谢大家~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yūsんūщūм.cōм 第七十四回易涨易退山 谢知真不是三岁孩童,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 她又往后退了两步,注意到季温瑜非同常人的瞳色,问道:“你到底是甚么人?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季温瑜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精致的脸,随口扯谎道:“在下姓温,单名一个瑜字,随父亲南北买卖经商,经过此地时,遭山匪劫掠,父亲命丧匪寇之手,家仆护卫也尽数折在里面,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 之所以不亮出皇子身份,是害怕吓着她。 小官之女,没有什么见识,若是知道他是皇室贵胄,必会对他敬而远之,与他亲近她的念头相悖。 “那你为何穿着夜行衣?”谢知真面上的疑色更重。 季温瑜见惯了谢知真逆来顺受的样子,没想到出嫁前的她如此不好糊弄,语气微顿,忍着疼痛将谎话编圆:“他们因我瞳色特殊,便留下我一条活口,说是要偷渡到远洋,卖个好价钱。我趁夜深人静时打晕了看守,换上他的衣服,这才侥幸逃脱。” 他捂着腰,唱起苦肉计:“还请姑娘救我一命,他日必将涌泉相报。” 他打的好主意,趁着谢知真年少无知,心地又纯善,借伤留在船上,两个人朝夕相处,多的是培养感情的机会。 待回到长安,他便去向太子求个恩典,聘她为妻。不过是一个穷酸翰林的女儿,想来不会引起甚么注意,更不会遭到阻拦。 有感情基础在,他再对她温柔体贴些,不怕不哄得她情根深种,誓死不渝。 一想到现在的谢知真还是个尚未破身的深闺少女,更未被宁王染指过,他就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谢知真见他确实伤得严重,无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都不好见死不救,便道:“我去请我舅舅过来。” 季温瑜愣了愣,连忙张口喊住她:“姑娘且慢!” 他心思电转,找合适的理由说服她:“我知道姑娘的所思所虑,可是姑娘仔细想想,若你舅舅见到我,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必定会在下一个码头靠岸,将我送至官府。” “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便是去了官府也能说得明白,又有何惧呢?”谢知真一双美目黑白分明,端的是光风霁月的磊落态度。 季温瑜皱了皱眉,不明白她为何和前世里的温顺模样大相径庭。 也是他当局者迷,彼时谢知真已嫁与他为妻,又无父兄撑腰,只能唯唯诺诺;这会儿她并不认得他,疑心他是j鸣狗盗、杀人越货之徒,之所以故作冷静和他周旋一二,不过是怕他忽然暴起,出手伤人。 “姑娘有所不知,我在匪窝的时候听见几个喽啰酒后议论,说他们的大当家神通广大,和官府老爷搭上了关系,称兄道弟,常有利益往来。若姑娘请长辈做主,将我扭送到官府,我少不得被他们屈打成招,安一个为非作歹的罪名。我一人死了倒也罢了,连累父亲冤情难雪,死不瞑目,才是大大的不孝。”季温瑜稍微松开手上的力道,鲜血瞬间奔涌出来,淌在地上,看起来分外骇人。 他把腰间佩剑取下,远远扔在谢知真脚边,痛嘶了一声,道:“若姑娘坚持如此,不如一剑给我个痛快,也省得我再受许多磋磨。” 谢知真被他说得半信半疑,犹豫了一会儿,将染血的佩剑拾起,以做防身之用,轻声道:“你等一等,我去拿些金创药过来。” 船上卧房狭小,她t恤丫鬟们,并未让她们跟着守夜,因此悄悄地取了一大包金疮药并一卷纱布出来,未曾被人察觉。 将东西远远地抛给季温瑜,谢知真道:“你自己止血包扎。” 季温瑜有心占她便宜,有气无力地道:“我疼得厉害,使不上力气,姑娘帮人帮到底罢。” 谢知真紧握着长剑,坚定地摇头:“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好帮你的。你若实在不成,船上有郎中,我去替你请来。” “……”季温瑜强撑着将药粉洒在腰际的伤口处,看了看船只行驶的方向,“姑娘可是要去长安?我父亲在长安还有几个故交,本也是打算往那边去的,还请姑娘给我安置个隐蔽些的住处养伤,顺路送我一程。” 他从怀里摸出个通t无瑕的流云百福玉佩,递给谢知真:“我如今身无分文,这玉佩权当谢礼,待往后安定下来,再去姑娘府上正式道谢。” 见谢知真不肯走近,他便用了些巧劲,将玉佩轻轻掷在她手里:“我知道姑娘的顾虑,我向姑娘保证,在船上的这些时日,绝不随意走动,更不会让旁人发现,坏了姑娘的清誉。” 谢知真沉y许久,见他确实有些落难贵公子的气度,这玉佩又成色上等,不是寻常百姓家应有的东西,便信了几分,带着他走到船舱底部,打开一间装满绸缎布料的库房,道:“你先住在这里罢。” 季温瑜艰难地挪进去,见她莲步轻移,从上面取了些食水下来,一如既往的体贴周到,身子又发育得好,前凸后翘,心里便生出痒意,有冲动想把她压在这如云似锦的绸缎堆里好好弄一弄,无奈有心无力,只得作罢。 失血过多的人口渴得厉害,看着季温瑜将她端过来的一大瓯子水喝了个干净,谢知真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她瞧着这人有功夫在身,害怕引狼入室,害了满船人的性命,因此往水里下了些软筋散。 这药无色无味,服下之后全身酸软,虽可如常行动,却发挥不出半点内力,与普通人无异,药效可持续十天左右。 说起来,这还是临别之时弟弟留给她的,除此之外还有些五花八门的暗器、毒药之物,说是关键时刻可以用来防身,她本来以为不会有用到的机会,没成想用在了这里。 虽然有些过意不去,可她确实不大放心季温瑜。 季温瑜一无所觉,放柔了声音和她说话,力求留下一个好印象。 谢知真并无和他谈话的想法,谨慎地走出库房,比爱嫩的手指摸向沉重的铜锁,道:“温公子,为防下仆擅入,我将门从外面锁上,往后每隔三天,给你送一回食水和药物,你看成么?” 季温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她这到底是在防下仆,还是防他? 他知道她内心疑虑未消,不好说甚么,强撑着笑点点头,目送她离去。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他处理好伤口,感觉浑身乏力,困意翻涌。 躺在柔软的布料里,他回忆着她方才提防的表情,倒生出几分喜欢。 她和前世里一样贞洁娴静,不会因为他这个夫君的低贱出身而心生嫌恶,也不会因为俊美男子的示好而意乱情迷。 她就该像这样g干净净,如同上好的白绢一般,乖乖等着他涂抹第一抹艳色。 ———————— 跨服聊天。 -- yūs⒣ūщūм.cōм 第七十五回蒙欺辱睚眦必 有如坐牢一般在库房里住了三天,伤口虽然已经结痂,季温瑜仍觉浑身无力。 不过,这状态比他油尽灯枯时的身体要好得多,他已经很满意。 多少帝王求长生而不可得,他却能够拥有死而复生、重新来过的机缘,实在是千古难遇之幸事。 季温瑜的衣襟里藏着一本记录了江南各府要员数年来行贿受贿的账册,证据确凿,足以将半边江山掀得翻天覆地,对宁王麾下最强大的一脉势力重新洗牌。 他还记得,前世里的这个时候,他虽然明面上依附于太子,背地里却一直不甘心,想要凭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番丰功伟绩,让父皇看到他的存在。 因此,他潜伏江南半年之久,以命相博,又不顾虚弱的身体,披星戴月策马赶回长安,无比紧张地将账册献在父皇面前,期待能获得他的另眼相待,或者,哪怕只有一句夸奖也好。 可父皇神色冷淡地翻了两页,便将账册摔到他身上,厉声喝问:“孽子!你罗织这样的罪名,妄图攀诬璟儿,居心何在?” 原来,他的父皇早就瞎了眼,盲了心,刚愎自用,偏听偏信。 他被驱逐到殿外,在滴水成冰的寒冷天气里跪了整整六个时辰。 期间,品阶大小不等的官员往来穿梭,对他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名义上的妹妹——乐安穿着火红的骑装,手里拿着小马鞭,兴冲冲地跑过来找父皇撒娇,瞥见他跪在地上,恶劣地扬起鞭子,往他穴口狠狠甩了一鞭。 他本来就处于强弩之末,生生受了这一记,立刻皮开肉绽,匍匐在地。 乐安咯咯笑出声,语气轻快:“六哥,对不住,我不太会使鞭子,一时失了手。” 她甚少唤他“六哥”,平日里总是随宁王一起叫他“杂种”、“野种”,这会儿这么称呼,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到后来,又是太子赶来救了他,陪他一起跪下求情,更有一众老臣帮太子说话,父皇才恩准他回去。 他登基之后,先是将丽贵妃做成人彘,丢在最肮脏的茅厕里,无论太监或是宫女,但有在她身上溺尿屙便者,便可去敬事房领一两银子。 至于乐安,他笑着使人将她捆在木桩上,亲自动手,用蘸了盐水的鞭子把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抽得血肉模糊,接着把她扔到贩夫走卒们都p得起的下等窑子里,给臭烘烘的男人们c,一次只收一文钱。 宁王是他名义上的兄长,不好撕掳得太难看,季温瑜便教太监们押着他,白天观赏母妃伺候宫人排泄的奇观,晚上便坐在亲妹妹身旁,手里举着个托盘收钱,口中还要感谢那些愿意光顾他妹妹生意的客人,直到收够满满一盒子铜钱,才能回去休息。 如是不出半月,宁王便疯了个彻底。 从回忆中抽身,季温瑜将账册放在阳光底下,一页一页晒g,不打算再做前世一样的蠢事。 他就在这条船上好好养伤,闲来无事逗一逗美人,待回到长安之后,便把这证据呈给太子做大礼,请他为自己做主,早日将谢知真娶进府里。 至于太子拿了这证据,是忍气吞声也好,是跟宁王斗得你死我活也罢,都与他不相g。 是夜,月明星稀,水面上起了一层薄雾,如梦如幻。 季温瑜坐在暗色的布匹之中,身上依然是漆黑如墨的夜行衣,长发简单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脸侧,脸色发白,显出些许憔悴,却更衬得眉目深邃,气质清贵,俊美如同谪仙。 谢知真打开铜锁,站在门边不肯进来,将食盒并包裹轻轻放在地上,客气有礼地道:“温公子可好些了?” 她穿着身月白色的衣裙,披着件白狐裘,g干净净,不染凡尘,令人生出可望而不可即的渺远之感。 季温瑜咳嗽了几声,哑声道:“好多了,有劳姑娘费心,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谢知真轻声答:“我姓谢。”却不肯说出自己的闺名。 “姑娘进来说话罢。”季温瑜诱她进门,“我没甚么力气,站不起来,劳烦姑娘将食水送得近一些。” 谢知真犹豫片刻,借理衣裙的动作摸了摸狐裘内藏着的镂空圆球——那是弟弟赠与她的暗器之一,只要拨动机簧,便会瞬间疾射出十二枚银针,针尖淬着毒药,虽不足以致人死地,却可令对方浑身麻痹,动弹不得。 她定了定心神,徐徐走近,对季温瑜道:“包裹里有伤药和换洗衣物,盒子里是g粮和水,我三日后再来看你。” 季温瑜记得她做得一手好女红,缝制的衣衫配色雅致,极为合身,闻言便有些欢喜,将包裹打开,道:“姑娘不必如此辛苦,仔细伤了眼睛……” 他的话音突然顿住,有些诧异地看着伤药底下躺着的白色孝衣和灰褐色常服,那常服虽然不算劣等之物,但也绝不出色,一看就知是管事之流所穿的成衣。 “这……”他抬头看向她柔美的脸,一时有些适应不了待遇上的巨大落差。 谢知真不明白他为何做此反应,却好脾气地解释道:“温公子不是说父亲不幸丧命于山贼之手吗?我想着你正值热孝,便自作主张帮你做了件孝衣。至于这衣服,是我舅舅为几位管事发放的冬装,恰好多了这么一套,我便悄悄取了来。” 季温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快速调整好表情,温言笑道:“姑娘实在体贴入微,倒教我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好。” 虽说他从来没拿父皇当过亲生父亲,可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他就这么披麻戴孝,实在有些大不敬。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谢知真浅浅地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谢姑娘且慢。”季温瑜不想放过这难得的相处机会,出声唤住她,“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大长安?” “听舅舅说还需要大半个月。”谢知真想起弟弟今日飞鸽传书送过来的信,脸上带出几分真切的笑意,“我弟弟过几日便会过来与我会合,他和长辈不同,是最好说话的,到时候我把你的事告知于他,请他想法子妥善安置你。” 谢知方?按照前世里的记忆,他这会儿不是应该跟着宁王出生入死吗? 季温瑜皱了皱眉,直觉哪里不太对劲。 他看着谢知真生动的表情,试探道:“谢姑娘和弟弟感情很好?” 谢知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他是我的嫡亲弟弟,和我自幼一起长大,情分非同寻常。” 季温瑜眉头蹙得更深,藏在身后的手指轻轻碾动。 他本打算放过谢知方,听到谢知真这样亲昵的语气后,又控制不住地动了杀机。 “不太好罢?你告诉弟弟藏匿外男的事,不会影响你的名声么?万一他误会你我二人有私,如何说得清楚?”他的声调低沉了两分。 “温公子这话说得奇怪,他是我弟弟,自然知道我的为人。我当日对你施以援手,不过是无奈之举,只要和他好好分说,他自然会信我,怎么会生出误会呢?”谢知真从季温瑜的话里嗅出一丝不太友好的意味,表情变得冷淡。 “是我说错话了。”季温瑜见她有些着恼,立刻道歉,“不必麻烦谢公子,我觉得我的伤已经好了不少,过几日便寻个码头上岸,如此也免了谢姑娘多费口舌,跟弟弟详细解释我的来历。” 他和谢知方八字犯冲,见面必会起争端。 他当然不怕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却顾忌着谢知真,不愿横生枝节,徒担风险。 左右婚事要听父母之命,待他回去哄着太子将谢翰林召来,敲定婚事,谢知方不肯也得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他主动表露去意,谢知真自然同意,道:“也好,三日之后,客船将在金陵城外停靠,到时候我去央及舅舅,请他在金陵耽搁一晚,带我四处逛逛,你可趁夜深人静时悄悄离去。” 这么急着送他走,着实让季温瑜心中有些窝火。 他磨了磨牙,微笑着道谢,心中暗道: 不出半年,我必将你八抬大轿娶进府中,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算算今日的账。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第七十六回玉缨翠佩藏枕下,我虽无情君有意 三日后,船只缓缓驶向软红香土的金陵城。 靠岸停泊之前,谢知真将门锁打开,赠予季温瑜十两银子做盘缠,又把佩剑和玉佩完璧归赵。 一身孝服的季温瑜只收下了佩剑,却将玉佩推回去,道:“这些时日多有叨扰,又承了姑娘赠银的美意,这玉佩便当作一点谢礼罢。” 谢知真坚定地摇头:“公子的贴身之物,我不好收的。” 季温瑜无法,便问及她的住址,说是待为父亲洗清冤屈之后,必当亲自登门道谢。 谢知真只不肯说,道:“不值甚么,公子且早些离去罢。” 季温瑜不好勉强,温柔地看了她一眼,道:“也好,若是有缘,必有重逢之日。” 这天夜里,谢知真随舅舅宋敬游玩归来,在枕头底下发现了季温瑜的玉佩。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避开众人耳目,悄悄潜入她房里来的。 她微微皱了眉头,有心想将这玉佩丢进水中,又怕是别人的传家之物,想了又想,只好将之放在妆奁最底下的格子里。 却说谢知方自送走姐姐之后,便觉百爪挠心,日夜不得安枕。 不出五日,他便使鸽子送了四封信,后来实在耐不住,将手头的事胡乱交接给几个亲信,一路快马加鞭追了过去。 临近金陵,他又近乡情怯,缓下脚步。 “少爷,您怎么不走了?舅老爷和小姐这会儿应该刚从金陵启程不久,咱们改换水路,最晚明天就能赶上他们。”小厮安和牵了匹吃饱喝足的白马过来,换下累得口吐白沫的栗色马儿。 “……不急。”谢知方心烦意乱,胡乱找了个借口拖延,“爷还没来过金陵,且在这里耍上两日,也给父亲母亲带些土物丝帛回去。” 他害怕见到姐姐之后,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做下什么丧心病狂的蠢事。 食不知味地勉强捱了两日,他改乘客船,逆水而上。 满怀纠结地一点点接近姐姐时,他在心里想了一千个一万个疏远她的法子,却在看见立于船尾翘首以盼的倩影时,忘了个干净。 “姐姐!”谢知方下意识往前冲了两步,遥遥向她招手,“你往后退一些,小心别掉下去!” 话音未落,船身忽然减速,他心神怫乱,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河里。 一时间,两艘船上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好几个会水的小厮和护卫下饺子般跃进水中,营救自家少爷。 谢知真吓得了不得,连忙取下帷帽,扶着船舷往水花翻腾的地方注目,焦急地一声声唤“阿堂”。 谢知方水x颇好,很快浮出水面,推开碍事的小厮护卫,游到谢知真正下方,抹了把脸上的水,冷得打了个哆嗦。 绳子垂下来,谢知真急得要哭,看见弟弟几个起落,身手灵活地攀爬上来,浑身湿淋淋的跳到她面前。 他嘿嘿一笑,带出几分傻气:“姐姐莫慌,我一时高兴得忘了形,这才跌了下去,就当洗了个冷水澡,这会儿神清气爽,还挺痛快。” 谢知真紧蹙蛾眉,解下身上披风,踮起脚覆在他肩上,满面忧色:“快进去换衣裳,仔细染了风寒。” 她侧过脸吩咐枇杷:“去厨下递个话,煮一碗浓浓的姜汤过来。” 谢知方怔怔地看着她,眼中闪过挣扎,旋即用力晃了晃脑袋,倒甩了谢知真一脸的水。 他抬起手想要帮她擦拭干净,伸到半空又收回去,尴尬地咳嗽两声,道:“我、我先回房,待会儿再跟姐姐说话。” 谢知真拿出帕子擦拭脸上的水珠,总觉弟弟的态度有些奇怪,露出点儿疑惑之色。 过了半月,他们终于回到阔别近半年的长安城。 谢夫人行事妥帖,早派了十几个下人抬轿来接,和随从们站在一处的,还有长高了半个头的林煊。 刚放下跳板,谢知方便第一个跳下去,笑嘻嘻地对林煊道:“阿煊,好久不见,你这一向可好?” “没你在身边聒噪,吃得好睡得香,别提多快活。”林煊不客气地怼了他一句,转过头看见戴着帷帽款款下船的谢知真,脸上的表情倒正经不少,拱手做了个揖,“姐姐一路辛苦。” 他和谢知方平辈,叫姐姐并无甚么不妥,谢知方听着却有些不顺耳,欲言又止地瞪了他一眼。 谢知真端庄大方地回了一礼,在丫鬟们的簇拥下上了轿子。 宋敬是不进谢家门的,殷殷叮嘱了一对外甥几句,使护卫们贴身护送,自回在长安置办的院落休息。 ———————— 今天双更,留言满5860更新第二章,预告:即将交待齐公子的结局(还记得他吗? ———————— 感谢御井烹香太太的推荐,本小透明表示受宠若惊,比心~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第七十七回j飞狗跳家宅乱,付与他人作笑谈( 林煊和谢知方骑着马一左一右,将谢知真的轿子护在中间,隔空对话。 “齐国侯府这几个月闹出不少笑话,阿堂你可曾听说?”林煊的x格一向沉闷,这会儿却难得和他说起八卦。 谢知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顾虑着姐姐的感受,不好说与她罢了。 如今时间久了,情伤淡化,他瞧着姐姐已经缓过劲来,又知道林煊是借这个话头宽他们姐弟二人的心,便配合地接话:“不曾,怎么,齐清程那厮尚了公主还不老实?” 林煊嗤笑一声,道:“刚成亲那阵子还算消停,毕竟齐家改换门庭,投靠了宁王殿下,昔日的对头变作同僚,尴尬之余,不得不夹紧尾巴做人,把那位乐安公主当做观音菩萨供着。” “可公主年纪小小,行事却毒辣得很,刚进门两天,便不顾齐太夫人和大夫人的阻拦,将齐清程的两个通房发卖到了下等窑子,往死里作践。”林煊的口气颇有些幸灾乐祸,“齐清程敢怒不敢言,咬牙忍了,跟着公主长住公主府,平时想回一趟家,竟然还需要向公主请示,真是丢尽了天下男儿的脸。” 谢知方撩开车帘一角,见姐姐安安静静听着,并无伤心之色,随侍的青梅和绿萼更是竖起耳朵贴着车壁细听,满脸八卦,便放下心来,笑道:“那厮本就是个欺软怕y之辈,不足为奇,然后呢?” “乐安公主对齐清程确实是没说的,一颗心尽数扑在他身上,舍下脸面跟陛下又哭又闹,强行求了个户部的闲缺,将他安置在里面。可齐清程不通庶务,满脑子经纶文章,在户部能有什么作为?能力不足,又是靠吃软饭进去的,难免遭人耻笑孤立,他憋了一肚子的闲气,回去又不好发作,便三不五时往齐家的一个庄子上去,说是散心,一去便是半日,有时候夜深了才回来。”林煊撇了撇嘴,满脸鄙夷。 “他该不会在庄子上藏了什么人吧?”谢知方和林煊一唱一和,说得无比热闹,“他那个放在心尖尖上的柳家表妹?” “正是。”林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公主独守空房,难免疑心,派人手细细查探,在庄子上发现了一个楚楚可怜的美娇娘,最奇的是,那娇娘竟已身怀有孕,算算受孕的日子,倒比公主进门还要早些!” 谢知方浮夸地“嚯”了一声,道:“这下可热闹了!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可不是嘛。”林煊连连点头,“公主立刻亲自杀了过去,端起正室的派头,令那女子跪在地上,使宫人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接连抽了几十个巴掌,又亲手将她头发铰了,咒骂不绝,极尽羞辱之能事。” 谢知方啧啧有声,道:“真是可怜啊……”脸上却盈满笑意。 “当天夜里,那女子便流血不止,齐家太夫人并大夫人闻讯赶了过去,又召长安有名的千金圣手施针急救,到底没保住,听说落下来的还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林煊看了看谢知方神采飞扬的模样,眼底浮现出愉悦的光芒,“公主再怎么专横跋扈,也知道子嗣一事对齐国侯府有多重要,又顾忌着齐清程,便低头认了错,忍气吞声地搬进齐国侯府居住,将虚弱不堪的柳莲儿接进府里照看,捏着鼻子给了个姨娘的名分。” “这齐家也是欺人太甚,眼看着在宁王手下得不到重用,公主又安分许多,便狗胆包天地把火气撒在了她头上。太夫人一病不起,大夫人便命令公主在跟前侍疾尽孝,又逼迫公主做甚么鞋袜衣裳,公主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看在齐清程的面子上,少不得一一忍了,日日以泪洗面,手上扎的全是针眼。” 谢知方笑个不住:“真想不到乐安公主也有这一日,若是教陛下和贵妃知道,还不气得降罪重罚?” 他见路边摊子上有卖冰糖红果的,便掏出碎银子买了三串,一串递进马车里,自己和林煊各拿一串,又买了一大纸包的瓜子,抓了把塞给姐姐。 “要么说齐大夫人糊涂,这乐安公主情字当头,每日里浑浑噩噩,可恨亦可怜。”林煊摇头叹息,“齐清程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对流了胎的柳姨娘偏疼着些,还没坐完小月子,便常常宿在她房里,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衬得公主越发凄惨。” “谁成想峰回路转,年关之时,柳姨娘身边的丫鬟偷了些金银细软出去发卖,教公主身边的嬷嬷捉了个现行,一审二审之下,竟然发现了个惊天的大秘密——柳姨娘根本就没有怀孕,她用色相和积攒下来的银子收买了太医和郎中,瞒天过海,又借假流产将公主拉下了马!” 谢知方拍了拍巴掌,连声叫好:“真真是女中豪杰,有勇有谋,能屈能伸!” 连林煊都不知道——那丫鬟原是他离京之前便收买好了的,被公主这么轻易地审问出真相,也出自他的授意。 他早就抓住了柳莲儿的把柄,一直隐而不发,等的就是狗咬狗的这一天。 听到谢知方y艳怪气的夸奖,青梅“噗嗤”笑出声,谢知真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微微翘起。 “这下可捅破了天,公主意识到自己被人当猴一般耍了许久,驸马又偏听偏信,对她不闻不问,当即率人冲进柳姨娘房里,将一对在床上翻云覆雨的狗男女拖到地上,当着齐清程的面杖杀了柳姨娘,鲜血四溅,香消玉殒,齐清程被吓破了胆,竟然落下个不举的症候。”林煊顾忌着谢知真,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两个人生出嫌隙,公主越看他越不顺眼,渐生厌弃,进宫找丽贵妃哭诉了一回,被贵妃娘娘指着鼻子狠骂一通,幡然醒悟。母女二人一状告到陛下面前,陛下龙颜震怒,削了齐国侯的爵位,将齐太夫人和大夫人的诰命一并褫夺,令公主休夫另嫁。” “听说公主心灰意冷,已经熄了再嫁的心思,这两日寻了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在公主府寻欢作乐,说不尽的逍遥快活。”林煊对这一出荒唐闹剧做了归结,“至于齐清程,他在长安已然待不下去,便辞去了户部的职位,寻了个荒蛮之地的外放之缺,这会儿估计正在穷乡僻壤吃苦受罪呢。” 眼看到了谢府,谢知方翻身下马,扶姐姐从正门进去,抬脚迈过门槛时,忽然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姐姐,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便把他当做不慎沾在衣袖上的一粒尘埃,掸在地上,永远都不要回头看,好不好?” 谢知真微微点头,顺着弟弟的意思理了理柔滑似水的广袖,走向站在院子里含笑迎接她的谢夫人。 谢知方和林煊说笑了两句,正打算带他去春风楼喝酒,太子身边的明录骑马而来,拱手行了个礼,道:“谢公子,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劳累您随咱家走一趟罢。” ———————— 本章又名《论一个优秀捧哏的职业素养》、《两个男人一台戏》、《引起极度舒适的吃瓜现场》。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yūsんūщūм.cōм 第七十八回步步为营暗 且说季温瑜和谢知真分别之后,离船换马,赶赴长安,径往宫中觐见太子。 太子季温珹并无同胞弟妹,待他一向宽仁亲和,见他身体虚弱,立刻召来信得过的太医诊脉治伤,又使宫人去库房中取了上好的灵芝、人参之物,命他身边的太监们小心伺候。 季温瑜屏退众人,将自己以命换来的账册交与太子,态度谦恭:“臣弟这些年承蒙皇兄护佑垂怜,心中一直感念不已,此次下江南,机缘巧合之下查出些宁王党羽私吞赈灾之银、霸占田地、盘剥百姓的龌龊事,证据确凿,令人不齿。臣弟历练的事少,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便交由皇兄做主,也算是为皇兄尽一些绵薄之力。” 季温珹手拿账册,犹如拿了个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留下也不是,沉y片刻,道:“六弟一路辛苦,你且安心养伤罢,此事我自有计较。” 季温瑜冷眼看着这个宽和到过了头的兄长,知道以他的个x,十之又是不了了之,却没多说什么,而是顺着话头提到谢知真:“臣弟这一回被那起子歹人追杀,身负重伤,孤立无援,本以为绝无生路,再也见不到皇兄,没成想柳暗花明,竟然被一姑娘所救。那姑娘貌美心善,谈吐不俗,臣弟与她在船上朝夕相处,渐生情愫……” 他说着说着,微微红了脸,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羞涩。 季温珹一直觉得这个弟弟太过阴郁沉寂,这会儿见他情窦初开,显得开朗了些,也为他高兴,连忙问道:“是哪家的姑娘?父兄可有官职在身?” “她父亲姓谢,单名一个韬字,应是在翰林院任学士之职……”季温瑜见太子态度积极,一切尽如他所料,眼底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 “原来是谢太傅。”季温珹恍然大悟,“我记得谢太傅家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年岁尚幼,嫡女倒是正值韶华,想来救下你的便是她了。” “太傅?”季温瑜皱了皱眉,发现部分信息和前世里不大对得上,想了想继续试探,“皇兄甚么时候请了太傅,怎么我竟不知道?又为何会选中谢大人?” “我和明堂——就是谢太傅的嫡子颇为投缘,再加上谢太傅的学问是一等一的好,想来对我的课业大有助益,便向父皇求了恩典。”季温珹凡事都不瞒这个弟弟。 谢知方?怎么又是他? 季温瑜心中泛起狐疑,又打探了些长安发生的新鲜事。 得知谢知真曾与齐清程定亲后,他的脸色蓦然阴沉下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很多事件的发展都和前世里不一样? 说起齐国侯府的事,太子露出些许不豫之色,道:“也不知道怎么的,乐安瞧上了齐家的公子,竟不顾皇家的脸面和公主的庄重,从谢家小姐手里y抢了未婚夫婿。此事说起来是我们皇家对谢小姐有愧,我便向父皇求情,给她封了个县主的名号做为补偿。” 县主? 季温瑜意识到自己和谢知真的婚事因着对方身份的抬升,或许会有些棘手。 “六弟,你先好好养伤,我已尽知你的心思,谢小姐是明堂的嫡亲姐姐,想来也是位惊才绝艳的人物。我找机会探探明堂的口风,再寻个由头见一见谢小姐,你们既两情相悦,我必竭力促成这桩婚事。”他受了先皇后的嘱托,对这个弟弟十分尽心,因此打算亲自相看相看谢知真,确保万无一失。 短短一席话间,太子竟提了谢知方好几回,季温瑜心中警铃大作,在疑团未曾解开之前,倒也不好贸然行动,便点点头道:“还是皇兄考虑得周到,既如此,倒也不必惊动谢家等人,我和谢小姐私下里往来,到底有些不大光彩,若是被她弟弟知道,惹出什么闲气,反倒不好。再过几日不是宫里的春日宴么?到时候召她们姐弟二人入宫,皇兄先见过谢小姐,若觉得她可堪相配,再问过她弟弟的意思,也是一样。” “也好。”季温珹又叮嘱了他几句,教他好好休养,这才离开寝宫,来到文华殿,使明录去传谢知方。 过了一个时辰,谢知方换了身齐齐整整的新装觐见。 他进门先行君臣大礼,紧接着又对太子做了个揖,笑嘻嘻地献上一大堆临安金陵出产的风物吃食,道:“许久不见,殿下一向可好?” “偏你会躲懒,当初说的去两三个月就回,竟然耽搁了近半年。”季温珹私底下平易近人,并不摆什么太子的架子,和谢知方如朋友一般相处,堪称无话不谈。 “实是事多抽不开身。”谢知方从袖子里摸出张十万两面额的银票,交给明录收下,“去岁年景不错,微臣在江南经营的几处产业都得了不错的收成,这是其中的五成利润,留给殿下做日常开支之用。” 季温珹愣了愣,推拒道:“这如何使得?” “殿下莫要与我客气,您久居深宫,处处受丽贵妃掣肘,人情往来又多如牛毛,花销甚巨,长此以往,难免伤了t面。君辱臣死,微臣这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谢知方开着顽笑,字字句句却说到了季温珹的心里。 丽贵妃一手遮天,最擅用钝刀子磨人,这几年太子宫中入不敷出,渐渐难以为继,又不好因这等事t叨扰陛下,年关之时,为了筹措打赏官员和下人的银子,竟被比到变卖先皇后遗物的境地。 季温珹微微红了眼眶,明录身为亲信,更是感激涕零,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道:“奴才说句不当说的,谢公子真是殿下的知心人!” 钱能通神,这雪中送炭的情义则更加珍贵,谢知方敬重太子的为人,更是为自己和姐姐的将来打算,所以献金之时毫不手软。 “殿下且先用着,过几个月我再筹措些银子送过来。”谢知方顺势说起情报网的事情,季温珹听得很认真,连连点头。 他将那本皱巴巴的账册交给谢知方看,谢知方翻了几页,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问道:“殿下从何处得来此物?” 季温珹并不瞒他,道:“是孤的六弟隐瞒身份,冒死换来的。孤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你的意思。” 谢知方心里“咯噔”一声。 他前世是宁王心腹,因此再清楚不过,这账册上记录的鬼蜮交易,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可前世里六皇子没有将账册交给太子,而是直接递到了御前。陛下厌恶六皇子,根本不相信他说的半个字,这账册因此并未翻出甚么风浪。 这一次,六皇子为何将账册安安分分地交了出来,放弃借此邀功的机会? 难道是因为自己重生之后,做了许多和前世不一样的决定,间接影响到了其他人吗? 见谢知方表情有些难看,季温珹问道:“明堂,可是觉得此事为难?” 他叹了口气,道:“我早知三弟广结党羽,私下里做了许多不利民生的事,却不知道他竟然胆大妄为到了这等地步,公然纵容下属搜刮民脂民膏。长此以往,江南必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丽贵妃独占帝宠,宁王步步紧比,他不愿父皇为难,一再忍让,可宁王所作所为已经伤及国家根本,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坐视不理,他实在犹豫。 谢知方回过神,笑道:“其实,殿下心里已经有决断了吧?” 季温珹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凤眸,脸上缓缓浮上一个笑容,微微颔首,道:“三弟这一次确实是过了,为百姓计,我无法袖手旁观。” 他露出几许忧色:“我只怕父皇依旧偏疼三弟,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或降罪于我,连累你们也跟着受苦。” “殿下多虑了。”谢知方直言相告,“陛下一定会站在宁王那边。” 季温珹苦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让我继续装聋作哑吗?” 他已经忍耐了许多年,可近来情形每况愈下,齐国侯先是倒戈相向,没多久便垮了台,他为着先皇后的遗愿,不得不娶一个毫无根基的太子妃,颇有些难堪,陛下却对他的处境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着实令他心寒。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不,是人总免不了分个远近亲疏,为人父母者,也很难一碗水端平。”谢知方靠近一步,将声音压得极低,“江南遥远,陛下没有亲眼看见那里的乌烟瘴气,听见百姓的怨声载道,自然不会有甚么直观感受。便是您将这本账册献上去,最多责问宁王两句,绝不会深究。” “殿下若想彻底铲除这颗毒瘤,须得让陛下有切肤之痛。”他唇角微微翘起,端的是天真烂漫之态,说出的话却鞭辟入里,老辣至极,“眼看春暖花开,殿下可谏言请圣驾南巡,赏一赏江南的好风光。” 季温珹听懂了他的暗示,眼睛亮了亮,又道:“可三弟消息灵通,必定会早早做准备,驱逐闲杂人等,做平往来账务,父皇身边伺候的人又多是他的亲信,只怕很难抓住他什么把柄……” “没有把柄,就做个假的出来。”谢知方眼神冰冷,“我记得陛下南巡时所住的行宫,每年都要花费上百万两银子修缮,这样精心维护的宫殿,想来不会有破损坍塌、伤及龙t的可能罢?” 反之,若是行宫塌陷,使陛下受了惊吓,乃至受些皮外伤,必会引得龙颜震怒,彻查江南官员贪墨之案。 届时,太子再献出账册,暗地里推波助澜,方能使利益最大化,重创宁王一派。 季温珹悚然一惊,道:“明堂,这话不要再提!身为人子,怎么能让父亲亲涉险境?此乃大不忠大不孝之罪!” “在殿下眼中,到底是君重要,还是民重要?”谢知方寸步不让,双目烁烁。 季温珹被他问住,犹豫片刻道:“先贤有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孤省得这个道理。只是,你这法子太过y毒,不是君子所为。” 谢知方淡淡一笑,道:“殿下此言差矣,微臣承认,微臣确实是一个行事不择手段之人,有些做法也落于下乘,难登大雅之堂。可殿下须得明白,想要成为一名贤明的帝王,必须知人善任,了解每一位下属的人品性情,将他们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方能使庞大的国家运转如常。只靠一群光明磊落的读书人成不了事,j鸣狗盗之徒也未必没有他们的长处。” “我本是我,在枭雄的手里,可以成为一柄杀人的利器,在殿下的手中,也可做一把救人的刀。刀剑本无情,端看殿下的本心,端看您到底是想做一个愚孝乖顺的儿子,还是想做一个为社稷苍生谋福祉的明君。” 季温珹心下大震,沉y许久,起身对谢知方行了个大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谢知方连忙起身还礼,道:“殿下既已拿定主意,便需早作布置。微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哪怕染满手w血、受万民唾骂,也甘之如饴。” 季温珹颇为感念,想起六弟所托之事,觉得若能和他这样通透的人亲上加亲,也是一桩喜事,便道:“明堂,这月二十,宫中将举办春日宴,到时候你带着你姐姐进宫罢,咱们坐在一处热闹热闹。” 谢知方不疑有它,笑着应了,自去帽频不提。 ———————— 四舍五入算是双更。 写着写着就成权谋了(不是 -- yūs⒣ūщūм.cōм 第七十九回择佳婿横挑竖 初春天气,乍暖还寒,昨日院子里的迎春刚刚发出嫩芽,夜里又下了一场冷雨,将些微春意比退回去。 小厮双囍抱了满满一怀的画轴,踩过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一路飞奔,来到书房门口时,冷不防脚下打滑往前扑跌,怀里的画卷便骨碌碌滚将出来,其中一幅恰好展开,摊在谢知方脚下。 白色的宣纸上,惟妙惟肖地画着一位蓝衣公子的肖像。 谢知方拾起来扫了两眼,狠狠皱了皱眉:“左眼角有痣,乃克妻之相。” 他将画像抛到一旁,又捡起下一卷:“何统领家的二公子,这人我只见过一回,不知为人如何,但何统领打老婆是出了名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双囍爬起来,跟在他身后接他扔出去的画轴,耳边听得自家小少爷如前两日一般横挑鼻子竖挑眼,左右是哪一个都配不上大小姐。 “宋三公子……可是包了秦花魁的那个败家子?”谢知方嗤笑一声,“这样肮脏的色中饿鬼,底下的人是瞎了眼吗?也敢递到我面前?” 双囍额角滴汗,小心道:“宋三公子去年被宋大人狠狠打了一顿,如今已大改了,听说打算参加今年的科举,说不得能中个探花郎……” “便是中了状元,也改不了他p过妓子的事实。”谢知方冷冷地瞥他一眼,将画像胡乱卷成一团丢给他,“连给我姐姐提鞋都不配。” 挑了大半个时辰,双囍领略到层出不穷的挑剔理由,像甚么“祖籍在东南,饮食习惯不同,姐姐嫁过去难免受委屈”、“母亲善妒成x,说不定连儿媳妇的醋也要吃”、“太过文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根本护不住姐姐”…… 最离谱的是,好不容易碰见一个父母和美、内宅干净,本人也上进争气的世家公子,谢知方憋了半天,竟然挑起生辰八字的毛病,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道:“此人和我姐姐八字相刑,不妥,不妥。” 双囍一脸麻木地道:“少爷,满长安的适龄公子已经过了个遍,真就没一个您瞧得上的吗?” “这就没了?”谢知方诧异地转过头看他,“这届世家子弟如此差劲吗?” 双囍壮着胆子道:“少爷……您真不觉得……是您过于挑剔了吗?” 谢知方的脸色变了变。 “这些公子,无一不是属下们细细查问过品行家世、精挑细选出来的,依奴才的拙见,哪一个单拎出来,都很看得过去。”双囍指了指他手里那张“八字不合”的公子画像,“就说这吕家的大公子,也在夫人的待选名单里,夫人和吕夫人自闺中便情同姐妹,说是知根知底也不为过,连她都没说出甚么不好,想来是极妥当的。” “母亲也在帮姐姐挑选夫婿?”谢知方心里一酸,手指下意识紧攥,将吕公子的脸捏得皱皱巴巴。 “对啊,大小姐到了待嫁的年龄,从下定到成亲,最快也要半年时间,不能再耽搁了,少爷不是也和夫人想到了一处,这才如此着急吗?”双囍回道。 谢知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勉强控制好情绪,将吕公子的画像抚平,又从双囍怀里挑了几个勉强过得去的,步履沉重地往后院走。 谢知真正看着几个丫鬟在院子里逗獒犬做耍。 这半年乌云吃得饱睡得香,长了不少个头,立起来足有一人多高,皮毛油光水滑,性情活泼,又颇通人x,很得众人喜欢。 “乌云,接住!”青梅笑如银铃,将一个五彩碎布缝成的绣球抛到远处,使乌云去追。 “啪”的一声,绣球撞到谢知方的脑袋,砸得魂不守舍的他愣了一愣。 下一刻,身形强壮的大犬飞扑过来,将他压倒在地,叼住绣球兴奋地“呼哈呼哈”,口水淌了他一脸。 青梅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认错:“少爷,对不住,您受惊了罢?” 谢知方将沉重的乌云掀翻在地,推开它热情凑过来的胖脸,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坐在地上看向一步步走过来的姐姐。 他舍不得她出嫁,他想把她永远留在家里。 他还想抱她,想亲她,想对她做很多逾越姐弟界限的亲密之事…… “阿堂,没事罢?”谢知真温柔的嗓音打断他荒唐的绮念。 “嗯,我没事。”谢知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谢知真好奇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画轴:“这是甚么?” 谢知方克制住将画轴抢回来的冲动,端着平静的脸,在姐姐身边细细讲起每位公子的家世性情。 谢知真越听脸越红,将画像塞回去,道:“此事自有母亲做主,你我私下里议论外男,不成体统。” “姐姐这话说得不对,女子嫁人如投胎,自然应该多方查问,三思而行。齐清程空长了副好相貌,当初将我们所有人都哄了过去,谁成想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色中饿鬼呢?姐姐若稀里糊涂地嫁给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岂不白白贻误了终身?”谢知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咱们家不兴盲婚哑嫁那一套,姐姐你仔细看看,若有哪个顺眼的,我亲自去探一探他的为人。” 说了好半日,谢知真实在磨不过他,便道:“阿堂,你帮我挑吧,我信得过你的眼光。” 见她一脸信赖,谢知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闷闷“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明日进宫赴宴,姐姐打算穿哪件衣裳?” 枇杷拿出套天青色的衣裙,颜色素雅,样式简洁,搭配着较为华丽的墨绿色织锦腰带,不至过于平庸,又不出挑,算得上恰到好处。 谢知方点点头,赞道:“极好,丽贵妃和一众妃嫔最喜争奇斗艳,明日必定打扮得花枝招展,咱们不与她们争锋,就这样落落大方的,最合适不过。” 他又对谢知真道:“姐姐不必害怕,明日我陪你一起入宫,如非必要,绝不离你左右。丽贵妃再怎么跋扈,也不好为难外臣女眷的,你在她跟前点个卯,趁人不备悄悄出来,咱们去太子宫中慢慢说话,用过晚膳便回家。” 谢知真含笑答应。 翌日午后,谢知方将姐姐扶进马车,亲自驾马随行,在十余名护卫丫鬟的簇拥下,向龙楼凤池而去。 -- 第八十回贵人暗妒倾城s,青鸟密传云外信 宫城之内不得骑马,不得佩戴兵器,非三品以上官员不得携带随从,谢知方在正艳门外卸去腰间佩剑,扶着姐姐下了马车,将一众下仆留在原地,步入戒备森严的天子居所。 却说这贝阙珠宫,檐牙高啄,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说不尽的富丽豪奢,气象万千。 他侧头仰望朱红色的高墙,只觉两面的墙合围起来,抱成个遮天蔽日的牢笼,压抑得人透不过气。 “姐姐,你喜欢这儿么?”他没来由地想起前世里功成名就后,和姐姐有限的几次见面,似乎都是在这花团锦簇的深宫里。 那时的她高绾云髻,珠围玉绕,腰佩翠琅,腕约金环,皑皑如冷山之雪,皎皎若云间之月,和他之间总隔着无数面目不清的人,连一句t己话都没机会说。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她那时候到底在想些甚么,又是出于何故,愿意为他这个并不亲厚的弟弟放弃尊贵荣宠的后位,义无反顾地奔向绝路。 谢知真却并未对此处的繁华盛景露出惊异或是迷恋之色。 她浅笑道:“梁园虽好,并非久恋之乡。” 谢知方怔了怔,笑道:“姐姐说的有理。” 宴席还没开始,他已经萌生出归家之念。 丽贵妃独占圣宠,掌皇后凤印,因此,举凡进宫的女眷,无论受谁传召,必要先往长春宫中拜见贵妃娘娘。 走在通往长春宫的御道上,谢知方看着汉白玉雕就的方砖,联想起不愉快的经历。 前世里,他和姐姐就死在这附近。 瞳孔有些晦暗,谢知方越矩地拉住姐姐的手腕,脚步顿了一顿。 “阿堂,怎么了?”谢知真心觉有异,并未挣脱,而是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的脸。 “无事。”谢知方深吸了两口气,缓下焦躁的心绪,啰啰嗦嗦地叮嘱她,“待会儿我不好进殿的,若是贵妃因太子殿下或是乐安公主的事难为你,说一些夹枪带棒的话,姐姐千万忍着些,往后我找机会给你出气。” 谢知真忍俊不禁,一一应下。 她进殿觐见的时辰不早不晚,长春宫中聚满了后妃命妇,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谢知真恭恭敬敬地行跪拜之礼,旁边的太监高声唱道:“谢韬谢太傅之长女——惠和县主拜见贵妃娘娘!” 丽贵妃一瞧见谢知真,便想起自家女儿上杆子替她跳进火坑的事,气不打一处来,便存心给她难堪,继续和身边的郑嫔说话,将雪肤花貌的一个美人儿晾在冰冷的地上。 谢知真教养出众,不羞不恼地端端正正跪着,便是遭两侧的妇人们指指点点,依然面不改色。 跪了半柱香之久,丽贵妃这才慢理云鬓,掀起薄薄的眼皮,做出副恍然大悟状:“唔,这不是惠和县主么?你是甚么时候来的,怎么我竟不知道?” 她乜了唱名的太监一眼,指桑骂槐道:“没眼力见的奴才,巴巴地杵在这里丢人现眼!还不快将人扶起来?” 谢知真谢了恩,将手中捧着的匣子献上去,道:“这是臣女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太监将匣子呈到丽贵妃面前,里面是一柄玉如意,通t洁白无瑕,价值不菲,算是件上乘的宝物。 丽贵妃心气稍顺,待看清她的模样时,脸色微变。 不止贵妃,就连离谢知真近些的妃嫔妇人们也是又羡又妒。 明珠临室,衬得一众美人黯然失色。 “县主有心了。”丽贵妃端起一盏兰雪茶,轻啜一口,神色淡淡的,“县主今年多大年纪?可有婚配?” 乐安被齐家坑害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谢知真却全身而退,又生了副这样倾国倾城的祸水相貌,丽贵妃不由得又恼了三分,一边询问着,一边暗地里盘算应该把她配给哪户人家,才能既不教人非议,又能让她吃尽苦头。 谢知真还没答话,一个紫衣太监便从殿外急匆匆走进来,道:“陛下批完了折子,正往长春宫来,请贵妃娘娘准备接驾。” 丽贵妃先是一喜,旋即一惊,飞快地瞥了眼谢知真。 她淡施脂粉,打扮素净,站在一众花枝招展的美人里却格外显眼,透出种天然去雕饰的灵秀明净,将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若是陛下看见她……难保不会生出欣赏之心。 虽说有县主的身份阻碍,可前朝君主连自己的儿媳都能染指,若陛下一意孤行,就连她也未必拦得住。 丽贵妃脸色变了几变,故作若无其事道:“既然陛下要来,你们便移步往梅园赏花罢,这么多人挤在一处,吵得本宫头疼。” 谢知真随着众人走出长春宫,等候多时的谢知方长松一口气,连忙奔过来,问道:“姐姐可有受什么委屈?” 她摇了摇头,取出帕子帮弟弟擦拭额角的汗水。 谢知方虚虚扶着她绕小路往太子的清宁宫而去,低声道:“我生怕丽贵妃难为你,求太子殿下借着向陛下陈奏公务的时机,往御前献了几支绿梅,陛下看见果然多问了几句,听说今日丽贵妃在后宫设宴赏花,便移驾过来。若非如此,真不知道姐姐几时才能脱身!” 他深谙丽贵妃心理,知道她见过姐姐的容色之后,必不敢冒险让陛下看到她。 谢知真将自己进殿后的遭遇一五一十讲给弟弟,听说丽贵妃过问她的婚事,谢知方怫然变色,咬牙切齿道:“她休想g预姐姐的终身大事!姐姐放心,等回家我就去找母亲商量,必会给姐姐挑一个十全十美的如意郎君,把你的婚事办得又快又好!” 谢知真也有些忧心,因此并未如往常一般羞赧躲闪,而是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来到清宁宫时,太子被政事绊住手脚,还未回来。 明录手执拂尘在门口迎接,态度比以往热络许多,笑yy地行了个礼,道:“太子说话功夫就到,酒菜和戏班子也已预备好了,请谢公子和惠和县主进殿歇息。” 两个模样齐整的宫女迎过来服侍谢知真,引着她往偏殿的屏风后整理衣装。 鼻尖有颗红痣的宫女伺候她净手的时候,找借口支开另一个宫女:“采荷,澡豆快用完了,你再去取些新的来罢。” 待那宫女去了,她帮谢知真擦干净双手,福了一福,道:“县主,奴婢名叫采薇,是六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 谢知真听弟弟提起怪帘埔神之事时,对六皇子的诸多狠辣暴虐行径有所耳闻,虽说对前世今生的缘法半信半疑,却还是牢牢记住了弟弟的央求。 她闻言心头跳了跳,收起两分笑容,态度有些冷淡:“我与六殿下素不相识,你找错人了罢。” “绝不会错。”采薇从衣襟内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洒金粉笺,恭恭敬敬地呈到她面前,“六殿下说,他之前迫于无奈,对县主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封信笺里详细解释了前因后果,县主看了必能理解他的苦衷。” 不等谢知真拒绝,她便将信笺塞到白皙如玉的手里,匆匆告退。 谢知真满头雾水,拿着那封信左右为难。 她扔又不好扔的,万一被有心人看见,无疑会引出麻烦,待要拆开又觉得此举有失庄重,犹豫了一会儿,听见弟弟在屏风外面轻唤,只好将信藏进袖中暗袋里。 谢知方带着谢知真来到正殿,正打算拜见太子,看见和他联袂而来的俊美少年时,脸色蓦然变得阴沉。 ———————— 盗汶猖獗,欢迎加裙:牢记P/o/1/8/网址导航站:ρ/о-1/8/點/¢/ο/┮M ———————— 微博@人见人哎的鸣銮γǔsんǔщǔм.còм(yushuwum.com) -- 第八十一回步步紧B其心可诛,见招拆招矢口否 谢知方前世里顺风顺水,风光无限,只在一个人面前栽过跟头。 那个人便是狡诈诡谲、擅于伪装的六皇子。 重生之后,对于亲手葬送了他和姐姐性命的季温瑜,他不是不恨的,也想过将对方大卸八块,除之而后快。 可季温瑜再怎么不受宠,也是位正经八百的皇子,他只有再度卷入皇权争斗的核心,像前世一般位极人臣,甚至b前世走得更高更远,才能获得屠龙的机会。 那条路太难太苦,又势必会带来更多不可预估的风险,他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放弃复仇的念头,和姐姐关起门,过平平静静的日子。 即便后来为了保护姐姐,不得已在太子身边博得一席之地,他也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偶尔提点太子两句,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当然想过离间太子和季温瑜的关系,避免太子重蹈前世的悲剧,可现在显然还不到时候,这事急不得。 因此,他对季温瑜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今晚的宴请,也是听说对方身受重伤,想来应当不会出席,这才大摇大摆地带着姐姐前来。 可眼前这人衣衫清贵,气色红润,哪有半点儿伤重濒死的样子?! 谢知方如临大敌,上前半步,将姐姐护在身后。 瞧见谢知方的反应,季温瑜微微皱眉,不明白这呼之欲出的敌意所为何来。 不过,眼前这人无论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是趾高气扬的边关将军,都一样散发出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放肆,令他打从心底里厌恶。 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季温瑜的眼神从谢知方身上一带而过,长久地停在谢知真那张温婉动人的脸庞上。 谢知方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同为男人,他太了解季温瑜不怀好意的眼神中蕴含了什么—— 觊觎、贪婪、强烈的侵略x和占有欲。 相b起弟弟的紧张,看清季温瑜的模样后,谢知真微感诧异,旋即便很好地收整起所有情绪,对季温珹行了个大礼。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她的仪态恭顺端庄,挑不出半点儿错处。 谢知方这才回过神,躬身对太子行礼。 季温珹并不摆什么架子,笑着向姐弟两个介绍季温瑜:“明堂和惠和妹妹快快请起,这位是我六弟。” 谢知真又转向季温瑜行了一礼,道:“参见六殿下。” 谢知方僵y地对季温瑜弯了弯腰。 季温瑜贪恋地看着谢知真,只觉盛装打扮的她b前世里做他王妃时还要光彩照人。 回长安之后,他着人手细细调查近半年来世家大族的动向,发现除了围绕谢知真的几件事和记忆中有出入,其它事大抵相同,便略略放下心来。 谢知真如今贵为县主,不像前世那般好拿捏,他顾忌着她的感受,便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详细解释了自己隐瞒身份的诸多苦衷,吩咐侍女在宴席开始之前交给她,想来温顺纯良如她,一定能理解他的感受,并对他的悲惨身世抱有同情。 留下良好的印象之后,再请太子做说客,席间含蓄地提几句两个人之前结下的渊源,谢知方年幼无知,不足为虑,谢知真脸皮薄,必定也不好给他和太子难堪,一来二去的,这婚事必能水到渠成。 季温珹吩咐宫人们设席传菜,他是一宫之主,自然居于主位,季温瑜坐在他左手边,姐弟俩则坐于右侧。 虽然对谢知真惊人的美貌颇为赞叹,季温珹却没有生出邪心,将她当做自家妹妹一般对待,示意明录把戏折子呈到她面前,温声问道:“惠和妹妹喜欢看什么戏?且将这里当做家中,挑你爱听的点两出罢,不必客气。” 谢知真站起来行了一礼,这才和弟弟商量着点了一出《南柯记》、一出《长生殿》,又恭谨地请季温珹过目。 季温珹见她和乐安差不多年纪,却进退有度,大方知礼,目光柔和坚定,谈吐优雅不俗,心中十分满意,觉得六弟的眼光不错,两个人称得上是男才女貌,姻缘天定。 珍馐美馔、鲜果时蔬尽数呈上来,戏班子们咿咿呀呀唱念做打,气氛趋于融洽。 季温珹见火候差不多,便举起酒杯和谢知方碰了一回,笑道:“明堂,今夜就咱们四个聚在一处,倒不必拘于那些繁文缛节,我心里拿你当弟弟,这便问句越矩的话,你可别恼。” 自打见到季温瑜,谢知方的脊背一直是紧绷着的,这会儿见太子发话,强挤出个笑容,道:“微臣愧不敢当,殿下请问。” 季温珹看了认真听戏的谢知真一眼,问道:“惠和妹妹可有婚配?” 谢知方额角青筋直跳,几乎要以为太子瞧上了自家姐姐,打算将齐家那位大小姐踹到一边,停妻再娶。 他定了定神,知道太子不是那样色欲熏心的人,回道:“姐姐尚未定亲,不过,家中母亲这些日子正在相看,似乎已经有了眉目。” 季温珹面露疑惑,看了季温瑜一眼。 按照六弟所说,他已经和谢知真私定了终身,可为何谢家却在相看其他人选? 这一回,轮到季温瑜脸色不好看了。 什么相看?什么眉目?除了他,她还想嫁给谁? 她还能嫁给谁? 真是反了天了! 见谢知真神色安静,毫无表态之意,季温瑜便主动出击,端着酒杯站起身道:“谢小姐,我敬你一杯,以谢你那日在船上相救之恩。” 闻言,谢知方勃然变色,恶狠狠地瞪着季温瑜那张颇具欺骗x的脸,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姐姐。 船上?是甚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他竟毫不知情? 到底是季温瑜信口胡说,还是姐姐……还是姐姐真的跟他有了什么瓜葛? 他紧张地在桌下抓住谢知真的手,将柔滑的软玉死死扣在手心,不许她给出任何正面回应。 季温瑜见谢知真迟迟不答,便步步紧b,含笑道:“船上那几日,我伤重难行,若不是谢小姐悉心照料,想来早就命赴h泉。我那时便说过,将来必定找机会向你正式道谢,没成想这么快就有了再见的机会。一杯薄酒,不成敬意,还请谢小姐给个面子。” 手被弟弟握得生疼,谢知真微微蹙眉,却没有挣脱,轻声道:“六殿下认错人了罢?我没有救过甚么人,今日之前,也没有见过六殿下。” 季温瑜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应对,心中生出火气,有心想将她拖进偏殿,好好惩治一二,却碍于此刻二人的身份,不好下手。 他沉默片刻,道:“谢小姐脸皮薄,不肯承认也在情理之中,是我唐突了。” “我姐姐说没有,就是没有!她从来不撒谎的!”谢知方硬邦邦地打断他的话,双目喷火,“倒是六殿下说话没头没尾,令人摸不着头脑,该不是前几日身受重伤之时,做了甚么h粱大梦罢!” 听到弟弟如此维护自己,刚刚撒过谎的谢知真有些心虚,侧过脸轻啜一口茶水润喉。 季温瑜完全无视了谢知方,不依不饶地对谢知真道:“谢小姐不好意思与我相认倒也罢了,我只想让小姐知道,你那日为我亲手缝制的衣裳,我至今还好好地收藏在府里,常常拿出来睹物思人。”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情深意切,真假难辨,不止季温珹信了六七分,就连谢知方的脸色都隐隐发白,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谢知真性情再温柔,也被他的纠缠b出脾气,收起脸上的微笑,冷冷淡淡地看着季温瑜的眼睛,道:“我从来没有给外人做过甚么衣裳,既然六殿下常常睹物思人,还请拿出实物,也好还我一个清白。” 季温瑜回过味儿来,想起那件堪称大逆不道的孝服,额角渗出冷汗。 dáňмèIχ.cОм(danmeix.com) 大家圣诞节快乐哦~ -- 第八十二回一击不成从长计议,香笺落地火冒 见季温瑜拿不出来,谢知方的心踏踏实实落回肚子里,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儿。 上半身放松地往后仰,他翘起二郎腿,在半空中抖得欢快,又十分刻意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抚过上面针脚细密的竹节翠叶,点头道:“姐姐说得极是,她平日里要协助我母亲打理后宅,闲暇时候本来就少,便是我,一季也只得那么四五套罢了,哪里有功夫给不相干的外人做衣裳?” 一季四五套,还不叫多? 季温瑜冷冷地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表情,只觉他b前世里还要碍眼。 他垂下眼睛,手指捻了捻,压下胸臆中浮现的杀念,在季温珹不解的注视下,勉强挤出个笑:“或许是我……认错了人,谢小姐莫要见怪。” 前世里的谢知真不是这样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谢知方没有跟随宁王,反而投靠了太子? 有这么个混不吝的弟弟日日在跟前混闹,谢知真难免被他带坏,这才出言顶撞自己,令自己颜面无存。 孝服一事是万万不能提的,看来,还是得想个别的法子,把她彻底弄到手里。 季温珹适时打破僵局,笑道:“看来是一场误会,六弟当时在生死关头打了个来回,身受重伤,意识不清,记错了救命恩人的长相也未可知。” 谢知方给太子面子,闻言点点头,道:“我方才也是如此说的,只是事关我姐姐的清誉,还请六殿下出门在外的时候清醒着点儿,莫要再说方才那般捕风捉影的话。” 到底是做了大半辈子的帝王,听见他这样夹枪带棒地讽刺自己,季温瑜如何不恼? 他强咽下这口气,含混应了,转过头听台上戏子们吵吵嚷嚷,打打闹闹,脑海里闪过千万个念头,甚至异想天开地猜测—— 谢知真待他如此冷淡,毫无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难道是也带了前世的记忆,心中记恨于他? 如果是这样,所有的疏离,所有的防备,她的不听话、不顺从,她的忤逆行为,还有谢家众人的种种际遇,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毕竟是死在他手里,恼得狠了,伸出爪子挠他那么两下,也不是不能宽恕的事。 不过,换个角度想,同样带着前世记忆的两人,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宴席散场之时,已是月上中天。 季温珹赏赐给姐弟二人几样宝物,季温瑜身为六皇子,自然也有礼物相赠。 他当着谢知真的面将手中锦盒打开,试探道:“这玉簪和谢小姐今日的打扮倒是相配,也不知道谢小姐喜不喜欢?” 盒子里躺着支鲜艳欲滴的碧玉簪,和他前世里亲手簪于她鬓间的那支几无二致,他认真观察着她的表情,希冀能从中看到感喟、伤怀或是惊慌失措等诸般情绪。 可谢知真只是客气有礼地福了一福,淡淡道:“谢六殿下赏赐。” 季温珹皱了皱眉,趁谢知方和太子说话的时机,压低声音道:“我托采薇给小姐传的那封信,小姐看了不曾?方才为何不肯与我相认?” 谢知真八风不动:“臣女听不懂殿下在说甚么。” 季温瑜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觉得她这副闹别扭的样子十分可爱,便大度地原谅了今晚的不愉快,双目含情,轻声道:“你不理我倒也罢了,只是,我送你的那枚玉佩,乃是亡母所留之物,对我而言万分重要,还请小姐帮我妥善保存。” 待将来她嫁进府中时,再当做贴身陪嫁带回来。 谢知真只觉这人一举一动都异于常人,透着十二分的轻浮无礼与莫名其妙,因此理也不理他,看向自家弟弟。 谢知方好不容易应对完太子,扭过头看见丧门星和姐姐挨得极近,那双眼睛更是不怀好意地打量姐姐胸前丰隆,当即怒发冲冠,也顾不得那许多礼节,三两步冲过去,牵住姐姐的手就往外走。 目送谢知真远去,季温瑜长叹了一口气,满脸落寞之色。 季温珹早藏了一肚子的疑问,见弟弟做出这副样子,和小时候被宫人们暗地里欺负时一模一样,心头软了软,走过去问:“阿瑜,你和谢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温瑜摇了摇头,道:“谢小姐既说不认得我,皇兄就不要多问了,此事原是我自不量力,痴心妄想。” “这是怎么说的?”季温珹闻言皱了皱眉,“你是孤的亲弟弟,又是咱们大梁的六皇子,为何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 “皇兄,我说的不对么?”季温瑜看向季温珹,眼眶微红,“只有你拿我当弟弟看待,三哥和乐安他们背地里都骂我是野种,就连太监与宫女都敢非议于我,说得难听一点,我只是这偌大皇宫里的一个笑柄罢了……” 他再度看向远处,苦笑一声道:“许是她知道了我的身份,觉得我这样血统不纯的低微皇子配不上她……也或许是谢公子一力包揽了她的婚事,打算将她嫁给别的名门望族,她迫于家中压力,这才不敢与我相认……不管是哪种原因,总之,我和她是有缘无分,此事强求不得……” 在他的设想中,太子见他如此作态,必定会心生不忍,同时对谢知方不识抬举的态度不满,想法子从中筹谋转圜,总要令他如愿以偿才对。 然而,季温珹沉y半晌,竟然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明堂的为人,他不是这等捧高踩低之辈,便是惠和妹妹,也不像趋炎附势之人。阿瑜,会不会真的是你认错人了呢?” 季温瑜的脸色变了几变,心下暗骂季温珹耳根子软,没有半点儿身为太子杀伐决断的样子,平日里口口声声护他怜他,说到底不过是假惺惺的面子情。 他明面上不好和太子闹翻,只得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良久长叹道:“罢了,此事不必再提,皇兄早些休息罢。” 却说谢知方逃命似的将姐姐带出宫城,扶上马车,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他催促车夫扬鞭策马,加快脚程,一脸晦气地坐在谢知真身边,想了想嗤笑道:“季温瑜那厮该不是被姐姐的美色冲昏了头罢?那般滑天下之大稽的谎话都编得出来,甚么救命之恩,甚么姐姐亲手给他做过衣裳,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差点儿就信了!哈哈哈哈哈!” 前世里他好歹还敬季温瑜是位枭雄,怎么对方十七八岁的时候这么不着调,编瞎话不打草稿,真当他们姐弟俩是冤大头不成? 谢知真欲言又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堂,此地人多眼杂,咱们有话回家再说。” 她扬起衣袖时,一方粉色信笺从袖子的暗袋中轻飘飘地飞了出来,恰好落在谢知方脚边。 “这是甚么?”谢知方疑惑地弯腰去捡,借着灯光打开,往上面看了几眼,立刻变了颜色。 他不顾这是在马车里,腾地跳了起来,一脑袋撞在车顶,疼得龇牙咧嘴怪叫两声,用力挥舞着信笺,失态地大叫出声:“这是甚么!” dáňмèIχ.cОм(danmeix.com) 盗汶猖獗,欢迎加裙:牢记P/o/1/8/网址导航站:ρ/о-1/8/點/¢/ο/┮Mdáймēιχ.οm(danmeix.com) -- 第八十三回问就里未雨绸缪,生疑虑坐立难安 谢知方嗓门太大,吓得疾驰的马儿嘶鸣两声,险些尥蹶子。 谢知真忙不迭拉他坐回去,一只玉手捂住他的唇,轻声道:“阿堂,你冷静些。” 冷静?这让他怎么冷静? 谢知方双目喷火,正打算一五一十问个清楚,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她手心的触感。 玉软云娇,香嫩非常。 昏暗的马车中,国色天香的容颜泛着含蓄却动人的光泽,她和他挨得极近,素手日日用牛r浸泡,养得如酥如酪,就这么贴在他唇边,亲近得好像稍微翘一翘嘴唇,便能尽情舔吻狎玩。 谢知方的思绪卡了一下壳,就连怒气也散成一片一片,聚不成个气候。 他勉强控制住情绪,“唔唔”两声,将手里的信笺抖得“哗啦哗啦”响,催促她给个解释。 “这封信是在太子宫中整妆的时候,一名宫女悄悄递与我的,我并没有打开看,因此也不知道上面写了甚么内容。”谢知真说话不急不缓,透着一如既往的沉静和大方,有效地安抚了弟弟的情绪。 她见他消停下来,便将手收了回去,微微歪头,鬓间水滴状的宝石流苏轻轻晃动,荡出潋滟的流光。 “哦……”谢知方被她这副模样惑住,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一想到舌头舔过的地方残存着她的味道,浑身的血都烧起来。 谢知真挪过来,凑着他的手看向信笺,问:“六殿下都说了些甚么?” 她光明磊落,自问事无不可对人言,因此在弟弟面前表现出纯然的好奇。 谢知方回过神,连忙将信笺肉成一团,想了想仍然不解恨,摘掉灯罩放在烛火边烧了个干净,冷声道:“左不过是巧言令色,装傻卖惨,没甚么好看的!”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脸色也很难看:“姐姐以前见过他?” 季温瑜在信上依旧保持着统一的说辞,先是言辞恳切地感谢了谢知真的救命之恩,紧接着便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说起凄惨可怜的身世,表达了渴望博得父皇重视的心情和不得不对她有所保留的愧疚,打得好一手同情牌。 谢知方不是个傻子,这会儿已经回过味儿来,明白季温瑜方才宴席上所言并非全然的构陷,而是真假参半,有的放矢。 可问题是,他是怎么在自己的严防死守之下,接近姐姐的呢? 谢知真微微点头。 “甚么时候的事?”谢知方心里“咯噔”一声,面孔板得严肃。 谢知真一五一十地回答:“随大舅舅从临安回长安时,有天夜里,他身受重伤,自水中爬到客船上,恰好被我撞见。” “……”谢知方气得咬紧后槽牙。 就那么几天……他就离开了那么几天! 耐着性子听姐姐解释了几句当时的情况,待知道季温瑜编出一套说辞,避开所有下仆,和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谢知方又产生跳脚的冲动。 “姐姐你……”他想指责她不够小心,看着那张温柔的容颜,又说不出口,紧接着生出后怕,恨恨地猛捶自己的大腿,“此事错全在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姐姐。姐姐当时若是吃了甚么大亏,我万死也难辞其咎!” “阿堂,你不必自责,我行事有分寸。”谢知真拦住他自残的举动,把当时所做的防备措施也和他一一说了,“我当时只想着不好见死不救,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不可理喻的人。” “姐姐真的没受甚么委屈吗?”谢知方顺势扣住纤细的手腕,将她的手捧在心口,“他有没有说甚么不g不净的话?有没有借伤重难行让你照顾他、搀扶他,借机摸你抱你?你不要怕,实说于我便是,我总有法子教他付出代价!” 谢知真的脸微微红了,觉得弟弟掌心火热,挣了两下却没挣脱,摇摇头道:“真的没有,阿堂你弄痛我了。” 谢知方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手,想了想又问:“姐姐没有给他做甚么衣裳罢?” 出乎他意料的,谢知真犹豫片刻,竟道:“若细究起来,倒确实做过一件……” 谢知方像个被点燃的炮仗,暴跳如雷,语无l次道:“你你你、你怎么能给他做衣裳!姐姐你该不会是……不成,你绝不能喜欢他!他与我们姐弟二人不共戴天,你可别被那张脸给骗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 如果姐姐再度喜欢上那个狼子野心的混账王八蛋,重蹈前世里的覆辙,还不如、还不如跟了他! 见他声量越来越高,谢知真没法子,凑近前贴着他的耳朵将孝服的事说了,可算把这桶火药彻底熄灭。 谢知方大惊大怒继而大喜,片刻之间情绪跌宕起伏了好几遭,俊俏的脸上全是急出来的汗水。 他惊魂未定地一把抱住姐姐,用力紧了紧怀抱:“姐姐,你离他远远的,咱们都离他远远的,好不好?” 他个头窜得快,已经有几分成年男子的样子,谢知真伏在他肩上,有些不大自在,轻轻“嗯”了一声。 谢知方将姐姐送到后院,挥退丫鬟婆子们,将房门从里面牢牢关上,紧接着在姐姐的指点下,从妆奁里翻出那枚流云百福纹样的玉佩。 “他说是亡母之物,请我妥善保管,这么贵重的物品,留在我这里实在不像话,总要想法子早些归还给他……”谢知真正说着,瞧见弟弟将玉佩握在手里运转内力,不过片刻,价值不菲的白玉便化为齑粉。 谢知方将玉屑撒到盆景里毁尸灭迹,扭过头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从容:“姐姐记住今日在太子殿下跟前说过的话——你不认得季温瑜,没有给他做过衣裳,更没有见过甚么玉佩。” 谢知真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事关重大,点头答应。 谢知方回房之后,回想起今天晚上季温瑜的言行举止,总觉哪里有蹊跷,心神不宁,辗转难眠。 季温瑜极擅韬光养晦,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虽恋美人,却更爱皇权霸业,这样的人,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便一剑封喉。 可宴席之上,他却表现得太过急切了些,带着种视姐姐为囊中之物的嚣张和放肆,被姐姐不留情面地泼了冷水后,又十分错愕,险些失态。 不太对劲。 第二日,谢知方派出人马细细查探季温瑜连日来的动向,紧接着便命双囍将那几个看得过去的公子画卷抱到书房,打算再过一遍,尽快定下姐姐的婚事,避免夜长梦多。 林煊到访时,看见一身白衣的少年正站在书案前自言自语,眉头紧皱,面孔严肃。 “这吕公子好是好,为人太过古板了些,不懂风花雪月,姐姐性子本来就安静,需得找个话多些的才好。”谢知方评价过左边那副,又去挑剔右边的,“宋二公子倒是活泼,可也太聒噪了点儿,遇事毛毛躁躁,不够稳重……” “你一会儿要话多的,一会儿又要稳重的,怎么这般难伺候?”林煊不客气地走过去,自己倒了盏茶喝,“陛下挑女婿都没你苛刻。” 谢知方咧开嘴不屑地笑了笑:“所以挑了齐家那么个活宝呗!你不懂,我姐姐的婚事可不能有半点儿差池。” 他看了半天,将一堆卷轴推开,拎着双囍追问:“满长安的世家公子,勉强过得去的真就只有这么几位?你们再去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漏掉哪个!” 双囍苦笑道:“少爷,年龄相当、又尚未定亲的全在这儿了,余下的便是二十出头、意外丧妻的鳏夫,还有b大小姐小个两三岁的……” “鳏夫不成,八字太y容易克妻。”谢知方心浮气躁,犹如困兽,“小几岁的也不太好,不会疼人……” “你也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是还有句俗话叫‘女大三抱金砖’嘛!”林煊随口接了一句。 “女大三,抱金砖……”谢知方念念有词,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煊。 林煊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道:“谢知方,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阿煊,我怎么把你给忘了!”谢知方跳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家里还没给你定亲,对不对?” -- яоǔщêщǔ9.cом 第八十四回湖心亭春 谢知方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 林煊是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最是知根知底,性子虽然闷了点儿,嘴巴也毒,却没什么坏心眼。 家世过得去,长相端正,不近女色,都是数得着的好处。 林煊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得阴沉沉的,隐隐发黑。 他一把甩开谢知方的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病急乱投医,昏了头了!” 他这么说,谢知方就不高兴了,挑着眉毛理论起来:“我姐姐有什么不好?配个王孙公子都是使得的,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说句不中听的,要不是前有狼后有虎,实在拖不得,这好事也轮不到你头上!” “我没有说姐姐不好的意思。”林煊支支吾吾了半天,脾气有些暴躁,“姐姐就是姐姐,如何能娶进家里做娘子?” 他最后这句话,y错艳差催动谢知方心中魔障。 他根本不知道,谢知方有多羡慕他。 不止是他,画卷上的每一个男子,都令谢知方眼红嫉妒。 这些人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求娶姐姐,向姐姐表达炽热的爱意。 只有自己不能。 不止不能,连想一想,都是种违背人l的大罪过。 见谢知方脸色不好看,林煊犹豫了一会儿,缓和语气劝他:“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婚姻大事也急不来,还是慢慢相看着罢,也多问问姐姐的意思……” “阿煊,你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我姐姐了罢?”谢知方回过神,出言打断他。 林煊愣了愣,迟疑地点点头:“是有很多年了,你母亲病逝的时候,我跟着父亲过来吊唁,在灵堂见过一回,那之后便没有再碰过面。”便是姐弟俩从江南回来的时候,他过去迎接,谢知真也恪守规矩,严严实实戴着帷帽,并未露出真容。 谢知方点点头:“你要还是我兄弟,就和我姐姐见一面再说,此事我来安排。” 林煊待要拒绝,见他倔脾气上来,一脸固执,知道跟这样的混世魔王讲不通道理,只得答应,同时颇有些紧张地提醒他:“先说好,见是可以见,你可别把这消息漏给我父亲母亲知道,不然的话,我立刻跟你绝交!” 林煊的父母觉得他脾气太差,性子又古板,生怕他将来讨不到媳妇,这阵子正托人四处打听合适的名门闺秀,愁得了不得。 他们若是知道谢家有意,必定欣喜若狂,说不定明日便会请媒婆登门,将婚事敲定,连个说“不”字的机会都不给他。 能娶到媳妇就不错了,对方还是位尊贵非常的县主,又是太子太傅家的嫡长女,他还挑剔些什么? 林煊一个头两个大,被谢知方强留在家里用午膳,食不知味,欲言又止。 若是相看过后,谢知真不嫌他年纪小,真的点了头,他却继续态度强硬地拒绝,难免伤了谢知方的颜面,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可勉强答应,又违背本心,也对不起谢知真。 真真是进退两难。 林煊思来想去,决定在谢知真面前表现得差劲一些,无礼一些,最好能教她心生反感,这样才能不伤和气。 用过午膳,谢知方带着林煊坐船来到湖心亭上,又使下人去接谢知真,只说是他请姐姐喝茶,让姐姐务必赏光。 半个时辰后,谢知真着一袭白色曳地广袖留仙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寒梅,手挽同色披帛,头戴珠玉步摇,清丽素雅,恍若神仙妃子,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中下了船。 谢知方上前迎她,接过青梅手里的点心盒,将丫鬟们打发回去,道:“姐姐这里有我,你们自去顽你们的,不必在跟前伺候。” 枇杷这两日告假归家,余下的丫鬟们都是性情活泼的,闻言笑着谢过小少爷的t恤,手拉着手一同登船回去。 谢知真不知弟弟葫芦里又卖的甚么药,笑道:“既要喝茶,为什么不去我院子里?母亲刚送了几两明前茶过来,我尝着味道倒好,你那里有没有?” 谢知方引着她上了石阶,往亭子里去,答道:“自然是有的,母亲向来一碗水端平,从不会短了谁的。之所以请姐姐来这里,是想让你见个人。” 谢知真微微蹙眉:“见谁?” “姐姐莫慌,这人你也是认识的。”谢知方冲亭子喊了一声,“阿煊!” 林煊早站在那里等候,正打算躬身行礼,看清谢知真的模样时,表情瞬间凝固,显出几分呆呆的神气。 举凡世间男子,能对谢知真的美貌视而不见者寥寥无几,他这反应,也在谢知方的预料之中。 谢知方心内又是得意又是酸涩,暗骂林煊口是心非,刚才还义正辞严地拒绝,这么快就打了脸。 谢知真隐约猜到什么,哭笑不得。 谢知方不管不顾地将她推进亭子里,和林煊在一处站着,自己胡乱找了个理由躲出去:“姐姐且在这里稍坐,我去湖面上看看有没有莲蓬!阿煊,你照顾好我姐姐!” 现在才是初春时节,哪里来的莲蓬? 林煊呆愣愣地看了谢知真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有些尴尬地请她坐下,道:“姐姐……姐姐与阿堂长得真像……” 一个多了几分柔美清丽,另一个英气逼人,五官却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便知是亲姐弟。 若谢知方做女儿打扮,想来也是位颠倒众生的绝代佳人罢。 谢知真含笑点了点头,待他很亲切:“数年不见,阿煊弟弟长高了许多,有些大人的模样了。阿堂性情顽劣,总喜欢在外面胡闹,有你在旁边拘着他,我和母亲在家里也放心些。” “姐姐太客气了。”林煊挠挠头,坐在她对面烹水煎茶,又打开点心盒子,将金丝枣泥酥和裹着玫瑰豆沙馅的青团摆了一桌子。 也是合该有事,林煊弯腰给谢知真倒茶的时候,一直贴身戴着的吊坠不知怎么从里衣中滑落出来,在半空中晃了两晃。 那吊坠做工精致,通t剔透,雕成一座白玉观音,眉目悲悯,和谢知真的神态颇有些相似,正是谢知方十岁生辰之时,母家众多长辈们送来的贺礼之一。 谢知真记得,弟弟当时十分喜欢,后来不慎遗失,还翻箱倒柜找了许久。гοùщéńщù9.cοм(rouwenwu9.com) 林煊意识到露了行迹,忙不迭将玉坠塞回去,惊慌失措地看了谢知真一眼。 谢知真微微垂着头,拈了块枣泥酥托在帕子里,神色沉静,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其中端倪。 -- яоǔщêщǔ9.cом 第八十五回数语窥破 这两日天气暖和起来,春光融融,微风拂面,沿湖种的桃花也有了绽放的迹象。 林煊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这会儿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找话题,避免冷场。 他一边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一边在心里把谢知方骂了个臭死,回头往水面上看了好几回,可谢知方也不知躲到了哪里,毫无现身之意。 “如果我没记错,阿煊弟弟和阿堂同岁,对么?”谢知真斯斯文文地吃了半块糕点,用帕子擦了擦朱唇,抬眼问道。 “是,我b阿堂大两个月。”林煊连忙欠身回答,不知怎么的有些紧张。 “算算年纪也不小了,林伯伯和伯母可有为你定下心仪的姑娘?”谢知真问道。 林煊总不好说自己是被谢知方赶鸭子上架,过来和她凑对的,摇摇头道:“还没有,我尚未建功立业,不过是一介白丁,这会儿娶妻,没的委屈了别的姑娘,因此并不着急。” 顿了顿,他怕这么说会引起怀疑,便拉出谢知方当挡箭牌:“阿堂不是也没定亲嘛,想来也是抱着同样的打算。” 孰料,谢知真轻摇螓首,道:“母亲近来正在帮阿堂相看合适的姑娘,我瞧着宋老将军家的小姐不错,天真烂漫,有赤子之心,或可合阿堂的脾气。怎么,他没有同你说么?” 闻言,林煊的脸色唰的白了,踟蹰半晌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既如此,我定要好好……恭喜恭喜他。这人可真是的,口口声声拿我当兄弟,怎么这样的大事都不跟我说一声?姐姐,两边已经换过庚帖了吗?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谢知真手捧着甜白瓷的茶盏,定定地看着他的表情,缓缓道:“不曾,此事本就是我胡诌的。” 林煊愣住,待反应过来她的用意后,冷汗涔涔而下。 谢知真是在诈他! 她通透至极,瞧见那枚玉坠后,立时猜出了他对谢知方的别样心思,因此不动声色地编出这么一套谎话,试探他的反应。 东窗事发,林煊僵立半晌,玄色的衣衫被汗水打得湿透,终于如梦方醒,撩起衣摆,端端正正跪在谢知真面前。 “姐姐,我……我确实有断袖之癖……”林煊说得万分艰难,一想到从今往后可能再也无法和谢知方像朋友一般相处,便觉如坠冰窟,“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断袖之癖,毕竟,我只喜欢过阿堂一个人。” 不管谢知方是男子还是女子,他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的存在。 他喜欢他肆意张狂的性格,喜欢他憋着满肚子坏水的古灵精怪,看到他为姐姐的亲事发愁发怒,便觉得难过,被他推给谢知真时,更是心头酸涩难忍,五味杂陈。 “阿堂喜欢你吗?”谢知真放下凉透了的清茶,面色冷肃,声线也有些紧绷。 她忍不住猜度,谢知方无视男女大防,安排了这么一场会面,难道是和林煊有了些首尾,打算把她这里当做突破口,希冀获得家里人的同意吗? 林煊连忙否认:“不不,姐姐别多想,阿堂并不知道我的心思。” 他苦笑一声:“我也不敢让他知道。” 谢知方有没有这方面的倾向,他再清楚不过。 那人年纪虽然不大,脑子里装的除了姐姐,净是些男欢女爱的风月事,没事便拉着他一起品鉴春宫图,虽然前两年被打了一顿,不敢再去青楼行院里厮混,评论起美人依然头头是道,兴致盎然。 如果被他知道,一定会觉得自己龌龊恶心,连朋友都没得做罢? 谢知真松了口气,也不好教他一直这么跪着,便道:“你先起来罢。” 林煊不肯起身,低着头道:“姐姐让我跪着罢,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些。” 这样荒唐的感情注定结下苦果,他一个人怀揣着见不得光的妄念,夙夜难安,心乱如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倾诉的出口,有了个可以分享秘密的人,竟然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你……”谢知真对龙艳之好倒没有甚么成见,闻言目光中露出悲悯,“阿煊弟弟,你这是何苦呢?你也知道,阿堂是我们家这一辈里唯一的男丁,将来肯定是要娶妻生子,为谢家绵延子嗣的,便是你自己,也不可能一直不娶妻罢?” 父亲被弟弟下过药,于子嗣上是万万不能成的了,弟弟若是再走了歪路,谢家便真的绝了后,往后她们到了九泉之下,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呢? 事关弟弟,谢知真表现出难得的强硬,决不允许他和林煊发展出什么有悖人l的感情。 “我明白姐姐在担心甚么,阿堂当然应该拥有正常人的生活,等他成亲的那一天,我必定备下一份大礼,以朋友的身份恭贺他,至于我自己……我只能向姐姐保证,在真正放下他之前,绝不坑害别的女子。” 林煊抬头直视着眉目温柔却坚定的美人,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我向姐姐发誓,终我一生,绝不让阿堂发现我的心思,绝不做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他的事,我将拼尽全力保护他,竭尽所能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若有违此誓,教我天诛地灭,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谢知方划着船在湖上晃了一大圈回来,看到林煊和姐姐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心里堵得厉害。 将姐姐送回流光苑,他看着林煊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实在忍不住,给了对方一记撩y腿。 两个人动手过招已经是家常便饭,林煊灵活地躲开,往后退了两步,叫道:“谢知方,你又发什么疯?” 谢知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道:“晌午的时候,是谁死活不肯去见我姐姐的?这会儿怎么变了副样子,一步三回头的舍不得走?” 哼,男人的本质都逃不了“好色”二字。гοùщéńщù9.cοм(rouwenwu9.com) “你不要胡乱攀诬,到底是谁一步三回头?”林煊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有意显摆似的,晃了晃谢知真送给自己的点心匣子。 和谢知真把话说开之后,他老老实实把玉坠交还给她,她也答应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谢知方酸溜溜地问:“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若是有意,便早些回去准备三书六礼,不过,丑话跟你说在前头,娶了我姐姐,便不许在外面拈三高四,惹她伤心……” 他想,把姐姐嫁给林煊也好,林煊年纪尚小,这门婚事还能拖个三四年,便是成了亲,也可以三不五时去林家走动走动,常常见面。 更何况,这样无异于给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再上一层枷锁,便是他控制不住对姐姐的绮念,也不能给发小戴绿帽子罢? 林煊答道:“我觉得姐姐极温柔亲切,已说定了从今往后将她当做亲姐姐。” 他看了谢知方一眼,有意气他,补了一句:“说不定往后姐姐成亲的时候,我还能以弟弟的身份给她送嫁呢。” “将她当做亲姐姐……”谢知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指着林煊“你你你”了好半天,气了个倒仰。 我拿你当好兄弟,你却要跟我抢姐姐? 真真是岂有此理! dáňмèIχ.cОм(danmeix.com) 林煊的感情线就到这里,真的没想到会激起这么大的反应。 断袖之情和姐弟不l,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一定的相似x,比如都为世人所不容,都是注定遭到反对和唾骂的,相比较而言,由于封建社会对男性的宽容,断袖的x质可能还稍微轻一些。 这里使用了一点春秋笔法,从侧面点出了姐姐对这种小众情感的态度——没有成见,但是如果我弟弟有这方面的苗头,不好意思,绝对不行。 所以,这段情节在我看来,是合理且必要的,不过,这里不会出现吃醋的桥段,也不是姐姐感情变化的转折点。 -- 第八十六回匪寇猖狂飞来祸,公子侠义别有心 存着十二分的戒心,谢知方在六皇子府周围布下不少人手,密切关注季温瑜的动向,以防他对谢知真不利。 一个月过去,皇子府风平浪静,毫无异动。 季温瑜深居简出,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入宫觐见太子之外,甚少出门,和前世里一样没有存在感。 时日久了,谢知方略有松懈,将全部的精力放到为姐姐挑选夫婿的大事上。 四月上旬,太子向陛下上了一道花团锦簇的折子,极言江南之民熙物高、水软山温,奏请陛下南巡,赏天下归心之盛景,彰爱民如子之仁德。 这嫡长子老实惯了,如今竟学会讨他欢心,陛下新奇之下,颇为受用,立时签下朱批,于四月十八日,携后妃百官并御林军近万数人马,登上龙舟,浩浩荡荡往江南而去。 太子亦在随行之列,谢知方却为着姐姐的事,放弃了在圣驾前露脸表现的机会,留在长安。 五月初二,谢夫人带着谢知真前往长安城郊香火颇盛的招提寺上香礼佛。 说是上香,其实是和吕夫人约好,借个安静的所在,见一见她家的大公子。 谢知真本待不去,架不住谢夫人一再劝说,只好换了身鲜亮些的浅粉色衣裙,淡扫蛾眉,斜挽云鬓,登上宽敞舒适的马车。 谢夫人行事谨慎,带走了府里一多半的护卫,共计二十人之众,又点了四五个丫鬟随侍左右。 刚走出几十米远,谢知方从后面骑马追上来,隔着车窗对谢知真道:“姐姐,我这里被一些琐事绊住了手脚,你和母亲先去,晌午用过素斋后,可在禅房里歇息片刻,我忙完便去接你。” 他本来是打算同行的,也好去见见那位人人称赞的吕公子到底可不可靠,没成想临到跟前,太子宫中的长史送了几本账册过来,请他帮忙核对些数据,说是事关重大,耽误不得,因此只好作罢。 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芙蓉面,谢知真浅g朱唇,盈盈一笑,道:“阿堂,你自去忙你的,不必记挂我们。” 谢知方痴痴地看着她清丽无双的容颜,忽然弯下腰,一只手从窗子探进去,在她耳边抚弄了两下。 “姐姐莫动,你的耳坠乱了,我帮你理一理。”璎珞串就的流苏缠绕在一起,犹如他乱作一团的心事,他耐心地找出头尾,把殷红似血的玉珠一点一点绕出来。 送走了谢知真,谢知方总觉心神不宁,恰好撞见过来找他喝酒的林煊,便毫不客气地将对方充作苦力,拽着一同去户部察验数据。 手握太子给的令牌,出入自然畅通无阻,两个人在堆积如山的陈年旧账里折腾了半日,林煊有些不解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谢知方探头过来问道。 林煊指着书册上的调用记录,道:“你看,早在半个月之前,太子殿下便使人借过这本账簿,这里还盖了殿下的印信,为何现在又要我们来查?可是哪里出了差错?” 谢知方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大变,“腾”的一下跳起。 调虎离山之计! 却说谢知真乘坐的马车行至半山腰,不远处忽然传来喊打喊杀之声,马蹄急踏,地动山摇。 几个护卫在车旁惊慌地叫喊:“是山匪!怎么会有山匪?” 护卫统领也算训练有素,高声呼喝众人将两辆马车护在中间,围成一个圆圈,抽出长刀佩剑,严阵以待。 不过片刻,三四十名匪寇来到跟前,当先那个膀大腰圆,面露凶光,喝道:“呔!我乃黑牢寨寨主熊阔海!识相些的快快放下兵器,交出金银财宝,或可饶你们性命!” 谢夫人隔着车帘对护卫统领吩咐了几句,使丫鬟捧出个匣子。 护卫统领客客气气道:“车里坐的是太子太傅府上的家眷,因是去寺庙里上香,随身只带了五百两银子的香火钱,还请大王收下,给我们行个方便。” 他自报家门,也是为了震慑对方,暗示他们见好就收。 可熊阔海示意喽啰们收下银子,犹嫌不够,狞笑一声道:“堂堂太傅只拿出这么点儿银子,是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吗?车上坐的两位都是女眷罢?受累跟我们走一趟。” 他指指护卫统领:“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准备一万两银子,亲自过来赎人。” 谢夫人和谢知真都是弱质女流,若是被这群贼人掳到山寨里,便是毫发无损,名节也毁了个干净,哪里还有活路? 护卫统领见谈不拢,使两个得力的手下各驾一辆马车,带着夫人小姐往山下逃,自己率领其余人马,和匪寇战在一处。 山路崎岖,骏马一路狂奔,带动得马车颠簸不止,谢知真强作镇定,握紧枇杷和青梅的手,主仆三人紧紧挨在一起。 下山的岔路很多,不多时,两辆马车拐向不同的方向。 十几名匪人追将过来,一个贼眉鼠目的中年男子遥遥看了两眼,指向浅紫色的马车:“这辆!” 他们纵马拦在车前,断了谢知真的去路。 马车忽然停下,谢知真心知不好,将随身所带的一枚暗器藏在袖中。 只听刀兵相接,奏出金石之声,紧接着响起惨叫,那寨主料理了虾兵蟹将,跳到马车上,扯开帘子,邪笑道:“这位就是谢太傅家的大小姐罢……” 他的声音忽然卡了壳,呆呆地望着车里姿容绝世的美人儿,目光中流露出惊艳和垂涎。 谢知真见他身后的强人们个个壮硕健武,实非自己所能相抗,心下一凉,强压着恐惧说道:“不要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我跟你走。” 青梅和枇杷闻言吃了一惊,跪地叩头:“小姐!您去哪里,奴婢们就跟到哪里!” 熊阔海见她身姿袅娜,嗓音轻柔,早射u了半边身子,闻言笑道:“谢小姐愿意配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伸手进来摸她裙摆底下的纤纤玉珠,被她轻轻躲了过去,倒也不恼,收回手放在鼻下,沉醉地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瞥向两个丫鬟:“还不快下去?” 青梅泪流满面,只是不走,枇杷却看懂了谢知真的暗示,狠狠擦了把眼泪,对着她又磕了个头,y拽着青梅跳下马车,快步往山下走。 “我们怎么能抛下小姐?”青梅捂着嘴痛哭失声。 “闭嘴!”枇杷加快脚步,压低了声音斥责她,“咱们跟着也帮不了甚么忙,还不如快些去找少爷求救!” 这雄阔海得了个绝世的美人,欢喜得没入脚处,将车夫的尸首抛到路旁,亲自驾着马车往不远处的密林里走。 他一边走,一边斜着眼打量谢知真,嘴里不三不四地说些荤话,谢知真只抿着唇端坐着,不说话也不笑,紧紧攥着帕子,手心渗出细汗。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带着几名随从追了过来,声音清朗:“尔等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劫盗掳掠之事,还不束手就擒?” 雄阔海脸色一变,从马车上跳下,率众和对方缠斗起来,不料那少年手段了得,你来我往过了十几个回合,一剑刺中雄阔海的心门。 雄阔海口中喷出一股鲜血,错愕地指着少年,嘴唇一张一翕,想要说些什么,被他毫不犹豫地往要害处补了一剑,当即气绝身亡。 众匪寇见势不妙,纷纷作鸟兽散。 少年掏出雪白的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血,走到马车一侧,银灰色的瞳孔专注地看着谢知真,g唇笑道:“我经过此地,听见这起子强人喊打喊杀,心生不忍,便出手相助,没想到被他们掳走的人竟然是谢小姐,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抬脚一蹬,利落地上了马车,不着痕迹地打量谢知真的衣衫发饰,确定她没有被雄阔海占去什么便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柔声道:“谢小姐吓坏了罢?莫怕,有我在此,谁也不敢动你半根汗毛。” 谢知真惊惶不安地看了眼少年俊美的脸,垂着玉白的脸儿,轻声道:“多谢六殿下救命之恩,还请殿下帮人帮到底,送我回家。” 季温瑜见她不若那日里倔强,多了几分柔弱,心气稍顺,笑道:“这是自然。” 他将车帘重新放下,往马背上轻轻挥了一鞭子,驾着马车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不是下山,而是上山。dáймēιχ.οm(danmeix.com) -- 第八十七回天s深强留娇客,幽室暗诡辩机锋( 谢知真很快察觉到不对。 “殿下……”她隔着帘子开口唤他,“臣女的家不在这个方位。” “我知道。”季温瑜唇角挂着愉悦的笑容,“我在这附近有个庄子,此次前来,便是为了取一件紧要东西,谢小姐稍安勿躁,我拿了东西便送你回去。” 怎么能不感到欢喜呢? 便是有个县主的身份又怎样?被山贼掳掠过,又落到了他手里,她的名声已经损毁,他倒要看看,还有谁肯娶她? 事到如今,只有他能够证明她的清白,也只有他愿意接下这个烂摊子,这么浅显直白的道理,她到底想明白没有? 这些日子被谢知方千防万防的恼怒、听说谢家为她紧锣密鼓择婿的气恨,此时此刻,随着她强作镇定却又透出几分怯意的嗓音,冰消云散,一扫而空。 谢知真又不是傻的,自然明白季温瑜居心叵测,可她孤立无援,不好贸贸然和他撕破脸,只能巧妙周旋,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也好,殿下办正事要紧。”她温顺地回应着,悄悄掀开车窗上挂着的布帘,察看四周情况。 季温瑜带了五六名随从,方才和那起子歹人交手时,个个身手不凡,这会儿远远地缀在车后,名为保护,实为看管,便是她从马车上跳下去,想来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他们走的是僻静小道,罕有人烟,偶有一两个樵夫经过,谢知真也不敢呼救,生怕牵累了无辜之人。 她左思右想,将鬓间的珠花、钗环一一取下,只余一支累丝嵌宝石金簪,在马车转弯时,顺着窗户的缝隙悄悄掷到路边的草丛里,沿路留下标记。 马车走走停停,像是在有意拖延时间,直至天色微微擦黑,方才停在一个安静的庄子里。 季温瑜掀开车帘,递过来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含笑道:“谢小姐今日受了不少惊吓,又赶了许久的路,想必十分乏累,不如随我下车喝杯茶,歇息片刻罢。” 谢知真摇了摇头,道:“谢过殿下的好意,可天色已经不早,殿下取过东西,咱们快些赶路罢?家中横遭变故,母亲久寻我不见,这会儿还不知怎样担惊受怕……” 季温瑜定定地看着她身上淡粉色的衣衫,一想到这样鲜亮的颜色,是为另一个男人准备的,便觉火气上涌。 “这个好办,我派人给谢太傅送个消息,告知他你已被我从山贼手里救下,毫发无伤,也好教他安心。”季温瑜又往前递了递手,态度强硬,“谢小姐还走得动么?你是想自己下来,还是由我抱着下来?” 眼看他就要钻进马车里,谢知真实在没办法,只好躲开他的触碰,从马车另一侧下了地,盈盈福了福:“既如此,还请殿下早些给我家里送信,若殿下不方便,让我弟弟来接我也是一样的。” “这是自然。”季温瑜招来一个手下,对他耳语两句,做出副往谢府送信的假象,接着引谢知真往客房走,“谢小姐且随我来。” 入得房里,气氛越加暧昧。 房屋空间b仄,仅一桌两椅一床而已,床极宽大,上面铺着大红的被褥和龙凤双枕,两侧还点着喜烛。 几个丫鬟端上美酒佳肴,为季温瑜宽去外衣,换了身松散些的便服,又来伺候谢知真。 谢知真拒绝了她们的服侍,有些僵y地站在季温瑜对面,垂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项,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季温瑜挥退下人,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笑道:“谢小姐何必紧张?折腾了大半日,坐下来用些酒菜罢。” 美人戒备地往后退,竭力保持镇定,抚了抚衣袖,轻声道:“不必了,臣女不饿也不累,殿下请自便。” 不沾食水,真是对他充满防备啊。 季温瑜欣赏着她小兔子一般胆战心惊的模样,只觉说不出的可爱,有意逗弄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将她b进角落里,笑道:“真娘,你在害怕甚么?” 听他叫出自己的闺名,谢知真吃了一惊,后背贴上墙壁,声线紧绷:“殿下怎么知道臣女的名姓?臣女并不害怕殿下,只是觉得这样共处一室,于礼不合。” “只要想打听,自然打听得出来。”季温瑜见她如临大敌,干脆将话挑明,“真娘,你今日是要去招提寺相看夫婿人选的罢?谁成想半路里遭此不测,被山贼掳走,真是可怜可叹。那位夫人并公子见不到你,很快就会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待消息在长安传开,你再想找甚么如意郎君,只怕难如登天。” “事已至此,只有一招才能破局。”他抬手触碰她光洁美丽的脸,被她抗拒地躲过,也不勉强,转而摸了摸乌云一般的长发,“便是嫁于我为妻。”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我也救了你一回,咱们两相里扯平。”颀长的身躯在烛火的掩映下投射出y影,将她尽数笼罩在里面,“实不相瞒,我对你一见钟情,因此不打算计较你上一次的无礼,还可以许你正妃之位。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对不对?” 见他威b利诱,图穷匕见,谢知真忍住脊背发寒的恐惧,冷冷地直视他银灰色的眼眸,轻声道:“今日这一场闹剧,全是殿下的设计罢?” 季温瑜有些意外地挑挑眉,笑道:“真娘,你在说甚么胡话?” dáňмèIχ.cОм(danmeix.com) 留言满7350加更。dáймēιχ.οm(danmeix.com) -- 第八十八回狗行狼心B勒行J,雪肤花貌难堪摧 谢知真已经看穿了他的龌龊心思,知道无论是顺从还是反抗,都逃不过他的魔掌,索性将y谋拆穿,借此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山贼劫道时,我便觉得奇怪——其一,京兆尹素有贤名,治理有方,怎么可能容许那么一大伙匪寇在天子脚下横行?其二,那寨主听到我们自报家门后,不但不怕,反而越加猖狂,更提出了将我和母亲一并带走的无礼要求,分明是在寻事挑衅,蓄意引起争斗……” 她顿了顿,见季温瑜收了笑容,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其三,殿下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凑巧,寨主被你刺伤时,明显想与你说些甚么,你却直接灭口了事,想必是之前说好要给他一条活路,事到临头却反悔了罢?” 季温瑜从未见过她这般锋芒毕露的样子,只觉颇为新鲜有趣,拊掌以示嘉奖,大大方方地坦诚道:“真娘果然聪慧过人。不错,今日之事,确是我一手谋划。不过,谁让他狗胆包天,妄图沾你的身子?我灭他的口,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细算来,这笔人命债,应当归在你头上。” 谢知真深刻地认识到此人的y险毒辣,冷声道:“殿下强掳臣女,不是君子所为。”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君子。”季温瑜拉起她绣着玉色蝴蝶的衣袖,动作渐渐放肆,“真娘,便是你看穿了我的真面目也不要紧,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早晚要喜结连理,我也没有想过要瞒你。” 他想起她前世里说过“夫妻一t”的话,眉目间泛起些许温柔:“我是不择手段了些,可归根结底还不是太过思慕你的缘故?谁让你不听话,总是对我不假辞色,还在太子面前狠狠打了我的脸面?你但凡恭顺一点儿,我也不至于如此心急。” 谢知真只觉毛骨悚然,用力扯回袖子,态度绝然:“我便是终身不嫁,也不会委身于你这样的卑鄙小人!” “狠话可别说得太早。”季温瑜不赞同地伸出双臂,将她困在自己的怀抱里,“真娘,我再怎么不受重视,也是位正经八百的皇子。你想一想,如今陛下和太子都不在长安,只要我不松口,谁有这个本事从庄子上将你带走?你甚么都好,就是骨子里倔得厉害,总要吃点儿苦头才肯乖乖听话,这毛病从来都没有改过……” 他意有所指地试探她到底有没有前世里的记忆,见她满脸厌恶,并无疑惑或愤恨之色,不由有些动摇。 难道是自己多想了吗? 可围绕她的那些异动,又作何解释? 谢知真听明白他是想y来的意思,手脚冰冷,呼吸滞涩,却强撑着没有露出怯意。 “你到底想做甚么?”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引得季温瑜兴奋难当。 “还能做甚么?”季温瑜俯身凑近,嗅了口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只觉多日以来的焦躁烦怒被奇妙地抚平,表情里带出几分邪肆,“自然是与你结成夫妻之实。接下来这段时日,咱们哪里也不去,就在庄子上好好住着,甚么时候你肚子里怀上我的嫡长子,什么时候我再送你回家备嫁,你说好不好?” 他低头看着她纤细的腰身,因着即将弥补前世里的遗憾,觉得说不出的畅快。 “你若对我……对我……”谢知真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出,而自己根本没有脱身之法,美目里含了泪,勉强躲开他的亲吻,“我弟弟绝不会放过你!” “你弟弟?”季温瑜最讨厌从她嘴里听到谢知方的名字,闻言神色冷了冷,捏住她玲珑的下颌,表情有些狰狞,“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翻出多大风浪?真娘,你未免太过信赖你弟弟。” 她全心全意依赖和崇拜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不要……不要碰我!”谢知真在他的怀抱里拼命挣扎,无奈身娇t弱,这么点儿反抗的劲头不但没有伤到他分毫,反而激得他兴不可遏。 狂乱的吻烙在她颊边颈侧,季温瑜掐住纤细的腰身,将天香国色的美人按在墙上,气息滚烫,动作激烈。 珠泪断了线一般坠落,谢知真反抗了没多久便脱了力,瘫软在他炽热的胸膛,低声哭泣。 “真娘,听话……”过多的血液泵入心脏,季温瑜产生一种飘飘欲仙的不真实感,大手从腰间滑过,一路往上,探向高耸的酥胸。 小手无力地抵在他穴口,却阻止不了越来越过分的侵犯。 她哭得悲悲切切,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唇间的胭脂在挣扎中蹭在他干净的衣领上,又反过来抹在她发白的玉容上,勾出一抹香艳诱人的红痕。 季温瑜意乱情迷,正打算扯开她的腰带,忽然听到细微的“咔哒”声,紧接着,穴口传来刺痛。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见十余根银针密密麻麻扎进胸膛,残留在外面的部分闪着莹莹的蓝光,显然淬了毒药。 身体瞬间麻痹,四肢动弹不得。 谢知真惊慌失措地将发挥过价值的暗器丢在地上,镂空的圆球滴溜溜打了几个转儿,停在季温瑜脚边。 她青丝散乱,衣衫不整,却顾不得那许多,提起裙摆往外逃。 刚逃没两步,便觉双腿发软,气力难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季温瑜自小便偷偷跟着高人习武,揣着一身过硬的功夫,这会儿从惊变中回过味来,立时运转内力b出毒药,捡起圆球看了看,笑容带着玩味:“这是谁给你的?真娘,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出手伤我。” 谢知真浑身燥热难当,明白这状态不对,惊疑不定地转过头和他对视,又看向桌上的酒菜。 似是明白她心中疑惑,季温瑜走过去,扯着她的头发把她重新拽到怀里,打横抱着走向床帏:“你是不是想问,为何你甚么酒菜都没有动,还是会中招?” 他将美人放在红彤彤的床被之间,欣赏着她凹凸有致的销魂身姿和倾国倾城的艳丽容颜,解下腰带,扯松衣领,指了指莲花形状的烛台:“这对蜡烛里添了些香料,有催情助兴之效,你未经人事,想来受不住破身之痛。我真心怜你疼你,这才做此准备。” 他拉下轻纱裁就的红帐,看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子,伸出手温柔地蹭了蹭她柔软的朱唇:“真娘,仓促之间来不及筹备那么多仪式,你且委屈委屈,今晚便是咱们的洞房花烛之夜。” 谢知真的眼眸里涌现出无边的绝望,偏过头不去看他得意忘形的脸。dáймēιχ.οm(danmeix.com) -- 第八十九回千里之恨一旦开,怒随波浪九天来 谢知方和林煊一路快马疾奔,于山脚下撞见灰头土脸的两个丫鬟。 他当即变了颜色,跳下马抓住枇杷追问:“我姐姐呢?我姐姐在哪里?” 青梅闻言大哭,枇杷的态度倒还算镇定,红着眼眶把谢知真被山匪掳走的事说了,指指她们失散的方位:“那些匪徒个个凶神恶煞,身手骁悍,咱们家的护卫根本不是对手。求少爷快快去搬人马,把小姐救回来!” 谢知方一听此言,立时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也顾不上说话,翻身上马,往马屁股上狠狠甩了几鞭,直抽得那匹汗血宝马皮开肉绽,撒腿狂奔,片刻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少爷!少爷!”枇杷慌乱地追了几步,转头看向林煊,神情焦急,“林少爷,我们家少爷根本不是那些山匪的对手,就这么冲上去,必定要吃大亏的!您快拿个主意罢!” 林煊面色冷肃,沉y片刻,递给她一枚玉佩并一包碎银子,道:“枇杷,你拿着这个去大理寺求见我父亲,请他带一队兵丁前来相助;青梅,你速速归家,请你们家老爷报官,带兵过来剿匪。” 他加重了声调,提醒她们:“记住,无论何人问起,你们只咬死了说谢夫人和谢小姐安然无虞,只是受了些惊吓,报官是为了追回被匪寇掠走的财物。” 谢知真被匪寇掳去,凶多吉少,便是侥幸救了回来,清白也已尽失,他知晓事态严重,只能尽力补救,将恶劣的影响降到最低。 枇杷和青梅找回主心骨,连忙答应,拿着银子自去不远处的凉棚雇车马,往两处报信不提。 林煊催动骏马,往谢知方的方向追去,行了约有小半个时辰,见他的马儿站在路边,左侧的山涧中侧翻着一辆赭色马车。 谢夫人额头破了个血洞,用帕子捂都捂不住,鲜血流了满脸,在丫鬟和护卫们的搀扶下从马车里爬出来,迎面撞见脸色奇差的谢知方,立时又急又愧地哭了出来:“明堂,你找见你姐姐没有?” 继母难当,遇见这样的祸事,全怪她照管不力,半路上发现和谢知真失散之后,她心里“咯噔”一声,不顾护卫们的劝阻,坚持折回来寻继女,不料祸不单行,马车出了故障,翻到山涧之中,一行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 谢知方见她这里也没有谢知真的线索,心越来越往下沉,连一个字都不想说,摇了摇头,甩袖便走。 林煊不得已又留下来善后,使丫鬟们找出伤药为谢夫人止血,稳住她的情绪,另点了两个尚且能自如行走的护卫,跟着自己一起往谢知真失踪的地方赶去。 发现气绝身亡的车夫和护卫后,谢知方骇得手脚冰冷,右眼急跳,沿着车辙的方向追出去两三里,却看见了一个彪形大汉死不瞑目的尸首。 是匪寇之中起了内讧,还是被另外一股势力黑吃黑? 姐姐到底在哪里? 谢知方眼前发黑,从马上一头跌了下去。 他压下翻腾的气血,强行保持镇定,掀开那具尸体的衣襟,见伤口断面整齐,有真气灌入,死者表情痛苦非常,便知动手之人是位深不可测的高手。 林煊押着一名贼眉鼠目的中年男子赶来,将男子推到谢知方面前,冷声道:“阿堂,这是我们在路上撞见的山匪,从他嘴里或许能审问出姐姐的下落。” 那男子被林煊活阎王一般的黑脸唬住,跪地磕头,含糊其辞:“小的、小的也不知道那位小姐现在何处啊!我们……我们大王见小姐美若天仙,便打算将她掳回去做压寨夫人,谁成想半路杀出个白衣公子,一剑刺死了大王,我们几个吓得了不得,只好趁乱逃走……再往后的事,小的也不清楚啊!” 谢知方正有满腔戾气无处宣泄,见那人面貌可憎,说出的话更是令他肝胆欲裂,当即拔出腰间长剑,一剑削去了对方的耳朵。 鲜血泼洒出来,溅了林煊一身,男子低头看着草丛里血淋淋的物事,呆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捂着伤处倒地打滚,惨嚎不止。 谢知方犹嫌不够,提着剑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穴口,将剑刃对准另一只耳朵,声音中淬着凛冽的杀气:“那白衣公子长甚么模样?有甚么特征?可说了甚么话?且给我一一招来。” 却原来死去的雄阔海并非甚么黑牢寨的寨主,而是一行走江湖、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面前这“匪寇”是他的心腹手下,对季温瑜和他所做的交易一清二楚。 见长相俊俏的小公子下手b林煊黑心得多,男子再不敢耍花招,一五一十地将季温瑜如何使他们扮作山匪劫路、如何辨别谢知真的车驾、得手之后在何处交人一一招了,畏畏缩缩地蜷成一团,连声求他饶命。 得知今日这一切全在季温瑜的算计之中,谢知方牙关紧咬,面孔紫涨,体内真气乱窜,隐有走火入魔之兆。 他茫然四顾,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自己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局。 姐姐落到季温瑜手里,到现在已有近两个时辰,她孤身一人,不知道怎样惊惧不安,被那人强迫侮辱时,又要怎样的痛不欲生。 为什么……为什么重活一世,依然改变不了残酷的命运? 今日姐姐遭此奇耻大辱,全是他的过错。 他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紧接着又往脸上抽了第二记。 林煊见他状态不对,抬脚狠踹那男子一脚,将对方踢到一边,用力拽住他的手腕,道:“阿堂,你冷静冷静,六皇子这一遭乃是以有心算无心,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事已至此,自责也无用,还是早些拿个章程。你想清楚,姐姐到底还救不救?”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此时已经想通季温瑜绕了这么个大圈子的真正目的—— 无非是坏了谢知真的名声,胁迫谢家将她嫁进皇子府。 她的性命是无碍的,只是必定要受些欺辱。 若谢家吃下这个哑巴亏,以一纸婚书息事宁人,或可请季温瑜出面证明谢知真的清白,保全谢家的脸面,而季温瑜也可抱得美人归,成就一篇英雄救美的佳话。 若谢家不肯,找上门要人,无异于公然和威严的皇权作对,绝对讨不了什么好。 便是他们拼着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受尽众人非议的耻辱,执意将谢知真接回来,那般美貌的人儿想必也已被季温瑜破了身子,再也无人敢娶。 “救……”谢知方从牙缝里b出几个字,找回几分清明,“自然要救。” 他才不管姐姐有没有被那个肮脏恶心的败类染指,便是她瞎了残了,被人毁了容,失去绝世的美貌与风姿,依然是他姐姐。 b他这条性命还要重要的姐姐。 “六皇子府离此地甚远,以我对季温瑜的了解,想必他等不及赶回府中再对我姐姐下手,说不得这会儿就藏在山上某处。”谢知方仰头看向满山蓊蓊郁郁的树木,“不过,为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去六皇子府察看一二。阿煊,咱们兵分两路,我继续在山里寻人,你回城中……” “我省得,听说老王爷家的小郡王和六皇子关系尚可,我在小郡王面前还说得上话,这就去请他出面,亲自过府查探姐姐下落。”林煊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将自己已派人去搬救兵的事说了,担心地提醒他,“听你方才所言,六皇子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你若是发现了姐姐的踪迹,切记不要一个人贸然行动。阿堂,姐姐身陷险境,已经教人心急如焚,你可不能再折在里面。” 谢知方哪里听得进去,胡乱点头应了,骑着马往山上而去。 也是天命垂怜,他行了半里地,瞧见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微微闪烁,走近前查看时,发现一副红樱珞串就的流苏耳坠。 谢知方精神一振,沿着姐姐留下的标记一路追赶,在天色黑透之前来到一个僻静的庄子。 几名护卫守在门口,手持刀剑,脚步轻盈,一看便知是练家子,谢知方不欲与他们交手,将口吐白沫的汗血宝马放下山报信,自提一口真气跃上院墙,飞檐走壁接近灯火通明的客房。 他顺手抓了把小石子,在屋顶倒挂金钩,将石子做为暗器,出手又快又准地击中廊下两个丫鬟的睡x,紧接着悄无声息落地,推开房门。 地上散落着好几件衣裳,那条浅粉色的裙子尤为眼熟,床帐之中传出的娇泣更是直接将他钉死在地。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残忍黑暗的现实拍到面前时,谢知方还是恨得目眦欲裂。 “季温瑜!”他抽出染血的长剑,剑尖在青石地砖上擦出一连串火星,声音尖锐刺耳,“把姐姐还给我!” 床上的女子似乎听出了他的声音,含混地哭了两声,立刻被甚么东西堵住。 季温瑜的身躯动了动,披了件外袍,掀起帐幔一角,将一方沾着鲜血的帕子轻飘飘地掷了过来。 他乌发散落双肩,面容俊美无俦,里衣大敞,露出线条优美的胸膛,神色懒散而张狂,甚至挑衅般地勾起一抹笑容。 “你姐姐已经是我的人了。”他回头往床里看了一眼,心情愉悦,连带着瞧见谢知方都觉得顺眼了些,“回去带话给你父亲,我会对她负责任的。” 每一滴血在身体里翻涌奔流,形成鼎沸之态,谢知方喉咙里弥漫出咸腥的铁锈气,暴喝出声:“季温瑜,我要你的狗命!”dáймēιχ.οm(danmeix.com) -- яоǔщêщǔ9.cом 第九十回闹山庄刀兵 剑气如虹,裹挟着森寒的杀意,气势汹汹地向季温瑜的穴口刺去。 季温瑜没有料到他年纪小小,出手竟狠辣至斯,吃惊之余,颇有些狼狈地向一旁躲去,右臂撞上床柱,疼得俊脸扭曲。 将谢知真抱到床上,正打算入港之时,他高兴得过了头,竟然被她再次挥爪,重重挠了一记。 尖锐的簪尾割破里衣,狠狠扎进臂膀处的血肉里,他疼痛之下,险些扇了她一巴掌,看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脸,咬了咬牙,勉强忍住怒气,冷笑道:“真娘胆子真大,令我刮目相看。” 前世里她软弱顺从,做过最激烈的事不过就是自请出家和替谢知方挡箭那两样,根本不敢伤他分毫。 哪像现在,一身的反骨,还用如此厌恶的眼神瞪着他。 她知不知道,猎物挣扎得越厉害,便意味着血肉越新鲜,将薄薄的皮肤撕裂、血淋淋的五脏掏出来品尝时,不仅会享受到无上的美味,更能获得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谢知真靠这一击短暂脱离钳制,娇软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紧紧拢住衣襟,勉强遮住穴口春色。 她将金簪对准自己的脖颈,白皙的小手因紧张和恐惧而不停颤抖,不慎划破柔嫩的肌肤,一道细细的血线流下,弄脏了雪白的里衣。 声音也是颤的,强做镇定,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你……你再过来一步,我便以死保全清白。” 季温瑜先是有些不喜,紧接着回忆起前世里的事,又生出几分愉悦。 那一年宫宴,宁王bj她时,她也是这样以死相抗,拼命维护他这个夫君的颜面吧? 他的真娘,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总是这么贞烈洁净,这实在是一个数得着的好处。 不过,面对他这个命定之人,实在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如临大敌。 “好了,没必要闹成这样。”季温瑜放缓了声气,暂时稳住她的情绪,用帕子擦拭右臂的鲜血,紧接着从里衣撕了一片布料下来,给自己包扎止血。гοùщéńщù9.cοм(rouwenwu9.com) 喜烛里加的春药对男子的影响甚微,对女子却有奇效,很快,谢知真便如他所料般四肢绵软,连簪子也握不住,星眼迷离,呼吸急促,两颊泛起艳丽的桃色。 将身娇体软的美人儿重新捉回身下,他拉开她的衣襟,正打算去解肚兜时,煞风景的谢知方一头闯了进来。 季温瑜烦不胜烦,见谢知真有求助之意,忽的心生一计,将腰带团成一团,堵住她的朱唇,以自己流出的血充作元红,意图将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小子打发出去,好与记挂多年的女子重温旧梦,一解相思。 可谁成想谢知方听说姐姐被他得了手,立时气得双目充血,竟然不顾上下尊卑,对他刀兵相向? 此时此刻,季温瑜回过神来,避开谢知方的肃杀剑气,动作极快地跃至门边,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利刃出鞘,和对方战在一处。 他自幼便跟随师傅习武,后来得承天运,也未曾撂下这身功夫,又研习了不少秘籍技法,在大内也鲜有敌手,这会儿谢知方竟然能和自己打成平手,过了近百招仍然不见颓势,不由越战越是心惊。 这不是一个孩子所能有的实力。 难不成——和他同样有奇遇的不是谢知真,而是…… 还没想通是非原委,谢知方便兵行险着,拼着被季温瑜重击肺腑的痛楚,抓住一个破绽,往他右手内侧狠刺一记,意欲挑破手筋,断了他往后余生拿剑的机会。 季温瑜右臂本就受了伤,这会儿察觉他的意图,连忙后撤,险险躲开这一遭y招,五指一松,长剑“呛啷”落地。 谢知方一击不成,果断回手攻向他面门,雪亮的刀尖在空气中划出一个流畅的半弧,抵住季温瑜颈间要害。 同时,闻声赶来的护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将房间包围,领头的男子大喝道:“大胆!快放开殿下!” 即将割断对方喉管之际,谢知方往安静下来的床幔处看了一眼,及时遏止了滔天的杀意。 若是就这么杀了季温瑜,固然能够报仇雪恨,可他没有把握在这之后能够带着姐姐突破重重包围,全身而退。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可姐姐的安全,b任何事都重要。 季温瑜惊疑不定地重新打量谢知方,见他面色苍白,伸手抚了抚穴口,忽然吐出一股鲜血,握剑的手也抖了抖,又消释掉三分疑心。 他不知这是谢知方气急攻心、走火入魔之故,还当对方被自己重伤,已经活不了几天。 谢知方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对护卫统领哑声命令:“若想保住你们殿下的性命,立即给我准备一匹快马,其余人退到后院。” 护卫统领看向季温瑜,等他示下。 刀剑临面,季温瑜却并不惊慌,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试图让谢知方认清现实:“谢知方,你姐姐不幸落入山贼手里,被他们下了春药,我偶然救下她,见她深受药物折磨之苦,心生不忍,这才和她成了夫妻之实。细究起来,我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又保全了你们谢家的名声,你不说好好感谢我,反而对我喊打喊杀,未免太过无礼。” 谢知方冷笑一声,并不与他诡辩纠缠,将剑尖往前递了递,割破皮肤,吓得护卫统领连连惊叫:“别、别动手!小的这就去备马!” 谢知方点了他的穴道,暂时封住内力,紧接着勒令两名护卫解去裤腰带,绑住他的双手双腿,手中长剑依旧紧抵着他的喉咙,带着他一步一步往床边移动,另一手掀开床帐,查看谢知真的情况。 美人难受地弓着腰肢,青丝散乱,香汗淋漓,衣襟松松散散地敞着,露出半片香肩,罗袜也被脱去,两只纤纤小小的玉珠在大红的床被之间缓缓蹭动。гοùщéńщù9.cοм(rouwenwu9.com) 季温瑜鲜少落于这样的被动地位,心中很是不悦。 他锲而不舍地刺激谢知方:“你姐姐只和我媾和了一回,身上余毒未清,就这么被你带走,必定要吃大苦头……” 是,他确实没有和她做到最后一步。 不过,她已经被他亲过、摸过、肉过,和真正的交合e没有多大差别。 更何况,就算真的被谢知方带走,不出两个月,他们谢家还是得老老实实把女儿送进府,说不得还要跪着求他给个正妃的名分,以挽回被众人耻笑的不堪家声。 “与你无关。”谢知方解去外袍,覆在小声哭泣的美人身上,将她包得严严实实。 护卫统领将一匹高头大马牵到门口,在谢知方的胁迫中率领众人退至远处,院子里夜色深浓,安静到落针可闻。 谢知方收剑入鞘,反手敲晕季温瑜,弯腰将姐姐小心抱起,翻身上马,跃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将温热柔软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悬了一天的心这才踏踏实实地落回去,他控制不住酸楚愧悔的情绪,低下头越矩地亲吻她的发顶,眼泪顺着俊俏的脸滑下去,渗入她如云的发丝里。 “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说不下去,哽咽了两声,手臂收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整个儿嵌进身体里,融入血肉中。 谢知真嘤咛了一声,在他怀里不安地挣了挣。 “姐姐,你说甚么?”谢知方没有听清,吸了吸鼻子,耳朵紧贴着她的脸,“可是哪里难受?” 谢知真侧坐在马背上,隐隐约约知道这会儿亲近自己的人是弟弟,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松懈,药性便兴风作浪,翻涌得更加厉害。 神智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浑身燥热得厉害,她本能地伸出双臂,g紧他的脖子,声音软得能掐出水,透着十二分的信赖:“痒……阿堂,我好痒……” -- яоǔщêщǔ9.cом 第九十一回娇姿未惯 第一次被姐姐这么主动地抱上来,谢知方愣了愣,嗓子发g,心跳如雷。 男子的外袍太过宽大,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中衣也再度散开,饱满的玉乳仅隔着一条肚兜,存在感十足地抵住他的胸膛。 谢知方的脑子混成一团糨糊,下意识捞起衣裳往她身上盖,一不小心碰触到浑圆弹软的r,慌得五指乱抖,也不知是该摸上去,还是该赶快移开。 素来端庄沉静的姐姐被下三lan的春药b成这样,他又是心痛又是气恨,偏偏摆脱不了身为男人的劣根x,兼之对她一直抱有不大正常的念头,这会儿千头万绪涌进脑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马儿跑得飞快,她和他的身体以一致的节奏上下颠动,挨得越来越近,到最后,柔软的t密密实实地贴住双腿之间那话儿,谢知方低喘一声,迅速地起了反应。 “姐姐……”他昏了头一般,手掌托住那团嫩乳,指腹在柔滑的肚兜上轻轻蹭了两下,声音喑哑,“是……这里痒吗?” 犹如万蚁噬心一般,谢知真浑身都痒得厉害,小声抽泣着,一双藕臂搂得更紧,在他怀里胡乱点头。 不够……还远远不够…… 再重一点啊…… 见姐姐没有排斥他的亲近,谢知方的胆子渐渐变大,五指上移,半包住手感绝妙的玉乳,一下一下肉动爱抚。 荒郊野外,不是做这等事的地方,谢知真深受春药影响,想来也捱不到回家,再加上还有季温瑜那么个不稳定的因素在,因此,他一边肉着亲姐姐的身子,一边四处打量,寻找合适的落脚处。 途径一处农舍,屋子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谢知方勒住缰绳,将谢知真抱下马,依旧将马儿放生,看着它撒蹄子奔向山下,又小心地掩盖住自己的脚印,运轻功来到院门外,出声叫人。 不多时,一对面相憨厚的中年夫妇过来开门,问他所为何事。 谢知方长得俊俏,自带亲和力,只说谢知真是自家娘子,二人来山上烧香拜佛,不料遇到盗贼,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眼看天色已晚,赶路不便,恳请在此地借宿一晚,明日一早便走。 他面容冷静地和中年夫妇交涉着,藏在衣衫下的那只手却不老实地紧紧覆在谢知真穴口,隔着肚兜将小巧的乳珠玩得半y,拇指和食指捻着红樱不住揉捏。 谢知真已经失去神智,十分依赖地偎依在他怀里,对所有的孟浪轻薄照单全收,胸脯剧烈起伏,两条玉腿时不时绞缩一下,体内情潮翻涌,双眉紧蹙,令人望而生怜。 夫妇俩不疑有他,腾出间干净的卧房给二人住下。 谢知方将姐姐放在床上,从袖子里摸出几两银子递给农夫以做谢礼,待他们离去之后,将宽大的浴桶洗刷干净,打了大半桶冰冷的井水。 他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只觉上面还残存着温香的触感,强忍住绮念,折身查看谢知真的状况。 药性极烈,谢知真难受地扯开了身上的外袍,纤纤玉指探进雪白的中衣里,生涩地抚摸着自己的玉颈和胸乳,偏偏不得其法,找不到方才被弟弟肉弄时的舒畅之感。гοùщéńщù9.cοм(rouwenwu9.com) 她偏过脸,眼泪如珍珠一般滑落,尽数渗入床褥之间。 谢知方看了心疼,立时和衣爬上床,将柔若无骨的娇躯抱在怀里,大手再度笼上去,不管不顾地一通揉捏。 指腹抵着敏感的乳珠打转,他自言自语着,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向谢知真解释:“姐姐,咱们、咱们是亲姐弟,不能做这种事……我知道姐姐难过,我的心b姐姐还疼……待会儿我抱姐姐泡泡冷水,或许能好些……” 谢知真一声声哭泣,压根说不出话,腰肢本能地上挺,将酥痒难耐的右r更深地送到弟弟手里,玉手抚上左边那团,学着他的手法自渎。гοùщéńщù9.cοм(rouwenwu9.com) 她生得太美,做出这样放浪的动作也不显得艳俗,反而有种g魂摄魄的妩媚和天真。 谢知方喉结不停滚动,实在忍不住,拉开她的小手,低头亲了上去。 他在前世是游遍花丛的人,自然明白如何才能让女子快乐,这会儿却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忘却了所有经验,直愣愣地隔着单薄的布料含住嫩嫩的乳尖,吃n一般用力吸吮。 “啊……”谢知真忍不住娇吟出声,青丝凌乱,俏脸通红,一双眼睛里蓄满春水,两只玉珠在他身下胡乱蹬动。 她似乎找回一线清明,抗拒地推搡他:“不……不要……” 谢知方本来就心虚,闻言立时吐出樱珠,眼神幽暗地看了会儿被他舔得湿漉漉的烟粉色布料,胯下阳物y得发疼。 他想继续又不敢,深吸了几口气,捧着谢知真深陷于情欲中的玉脸,帮她擦掉所有眼泪,俯下身用力抱了抱她:“姐姐,我先帮你把衣裳脱了,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你别害怕。” 季温瑜行事y毒,必定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姐姐被他强行夺去身子,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 谢知方摈弃心中杂念,将中衣褪下,看见干干净净的亵k时,不由怔了一怔。 他涌现出一个猜测,却又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将双手放到纤细的腰肢两侧,解开细细的衣带,拉着柔软的布料往下扯。 似乎察觉这一举动过于狎昵,谢知真的身体紧张地绷起,小手下意识护住亵k,阻止了他的动作。 谢知方跪在她双腿之间,抚摸了两下滑腻的手背,出声安抚:“姐姐,放松一点,是我。” 让亲姐姐放松一些,配合他把下体脱得赤条条,这样的要求实在荒唐。 可他的声音对谢知真似乎具有绝佳的安抚作用,意识混沌的美人儿犹豫片刻,竟然真的松了手。 谢知方屏住呼吸,看见一副无上的美景渐渐展露在眼前。 平坦的小腹之下,隆起饱满雪白的肉丘,上面干净无毛,竟然是天生的白虎x。 两瓣柔软的肉唇紧紧闭合着,像稚嫩的花苞,一口销魂窟严严实实地躲在里面,藏住了所有春光。被y药引出的汁液早就淋淋漓漓地涂满了整个嫩穴,这会儿顺着身体的曲线往下淌,流过细细的t缝,一路钻进粗布裁成的单子里,留下大片大片的sh迹。 没有红肿,没有血渍,没有任何被男人狠狠蹂躏过的痕迹。 谢知方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生出滔天的怒火。 若他是个受礼法束缚的寻常男子,必定会听信季温瑜的一面之词,忍气吞声地将姐姐嫁过去,贻误了姐姐的终身! 他咬了咬牙,将这口恶气暂时放在一旁,抱着近乎赤裸的美人来到浴桶边,却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将她放进冷水里。 她身娇t弱,这些年被他用花汁露水小心养着,仍然说不上强健,如今身受春药折磨之苦,体内必定燥热难当,再被寒凉的井水这么一激,难保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更何况,季温瑜所说的“余毒未清”明显是谎话,姐姐现在欲火焚身,恐怕不是泡一两桶冷水所能应付过去的。 谢知真出了一身的汗,在炽热的怀抱里不安地扭动,两条雪白的长腿架在少年臂弯里,穴里湿淋淋地淌出一大团黏腻的蜜液,“啪嗒”一声,落进清澈的水中。 谢知方低头看着她美丽的脸,目光中现出激烈的挣扎,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重新将她放回床上。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脱去身上中衣,一边欲盖弥彰地为自己接下来的放肆行为找借口:“姐姐,我、我也浑身难受,想来……想来是中了和你一样的春药……” -- 第九十二回鬓乱钗横,难蝶蜂狂;被翻浪滚, 少年的身量初初长成,手长腿长,小麦色的皮肤底下蛰伏着薄薄的一层肌肉,不过分壮硕,也不羸弱。 双肩还不算宽阔,却已经有了为至亲之人遮风挡雨的轮廓,腰身窄瘦,后t挺而翘,被亵k遮挡着的胯下拱出明显的凸起。 他的头发用白玉冠束着,眉眼俊俏得难以描画,眼睛专注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女子,脸上浮现出薄红,赤着上身,光着双脚,抬腿爬了上去。 姐弟二人四肢交缠,近乎全裸,以前所未有的亲密姿态,紧紧抱在一起。 谢知方结结实实地压在姐姐身上,膝盖用了些力道,顶开软绵绵的玉腿,抵向柔嫩的花穴,蹭了一腿的淫水。 他摸了摸她汗湿的脸儿,低头亲吻紧蹙的眉心、半阖的星眼,依次往下,伸出舌头舔了舔精致的琼鼻,在檀口附近辗转半晌,到底不敢实实在在地亲下去。 她意识模糊,他的神智却是完全清醒的,心里还是藏着几分胆怯。 他转而去舔修长的颈项,瞧见那线被利器刺破的伤口,心疼地吻了又吻,捉着她的小手抚弄自己滚烫的胸膛,同时探一只手到雪背之后,摸索着扯开肚兜的系带。 他的表现并未b春梦中强多少,哪里都想看,哪里都想亲,恨不得立时将她剥个精光,分开双腿用力操进去,好杀一杀骨血里翻腾的可怕痒意,灭一灭暗中烧了无数个日子的欲火。 颈后的带子也被解开,轻飘飘的布料滑落,谢知真尤物一般的身子尽数落在他眼里。 往上看时,酥r浑圆,次第拥雪成峰,有道是:罗衣解处堪图看,两点风姿信最都,似花蕊边傍,微匀玳瑁,玉山高处,小缀珊瑚。 向下细观,腰肢纤细,腿间暗掩风流,却说是:胜如西子妖娆,更b太真澹泞,骨香腰细,不盈一握,花心一点,与郎紧收。 谢知方看得双目发红,呼吸急乱,强忍住欲火覆上那两团嫩乳,爱抚肉弄,力道由轻及重,着意观察姐姐的反应。 谢知真脸儿红透,口中模糊不清地叫着,左不过是一些破碎的音节,一双玉手在少年身上轻轻拂动,端的是欲拒还迎。 “姐姐觉得这样舒服么?”他用了些力气,将玉乳捏成淫靡的形状,又缓缓松开,她的肌肤太细嫩,只这么玩了一会儿,便留下绯艳的指痕,犹如雪中开出靡丽的桃花,每一寸欲t1皆可入画。 “还是这样更舒服些?”他俯下身,伸出灵巧的舌尖轻舔珍珠般莹润的乳珠,唾液涂满淡粉色的肉粒,发出潋滟的水光,双目着迷地看着她沦陷在情欲之中的脸。 “嗯……”谢知真眼前模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清,身子又燥又痒,本能地明白只有眼前之人的亲吻和爱抚,才能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于是,她诚实地给出反应,双臂缠上他的肩膀,将硬硬的樱珠更深地送进他的口中,声音又软又媚:“要……要这样……” 谢知方心跳如雷,下体y得快要爆开,含住玉珠狠狠吸了几口,又打着圈舔舐周围的凸起。 膝盖用了些力道,顶着鲜嫩的花户来回蹭动几下,没有经过人事的美人儿哪里受得住这等手段,当即难耐地收拢双腿,将他死死夹在湿漉漉的腿心里,娇啼不止。 少年将俊脸移到另一侧,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滑腻的乳肉,手指刮了刮刚被自己吃过的乳珠,挟着亮晶晶的口水,顺腰肢和小腹滑下去,摸进散发着幽微香气的穴里。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轻佻,明知故问道:“姐姐这里也痒么?” 陌生又强烈的快感汹涌袭来,谢知真呜咽一声,想推推不开,想躲躲不掉,只能像一只脱水的鱼儿,任由他肆意妄为。 轻拢慢捻抹复挑。 他将她从未被别人进驻过的花穴当做最上乘的乐器,用尽所有耐心试色、调音,将一股又一股香甜黏腻的花液涂满每一个敏感柔嫩的角落,奏出优美动听的乐章。 谢知真哭得嗓子都哑了,玲珑有致的身子在弟弟手里颤抖痉挛,浑圆的玉乳晃出迷人的r波,小腹紧缩,底下喷出大量透明的水液,浇湿了少年赤裸的腰腹。 谢知方不敢破她的身子,只用右手在柔嫩的花心附近来回g挑剐蹭,这会儿见她敏感成这样,实在控制不住沸腾的欲望,弓着腰引性器隔着亵k贴上她的大腿,紧张又亢奋地挺动几下。 他抱住谢知真,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她汗湿的发,贴着嫩白的耳垂问:“姐姐,还难受么?好一点儿没有?” 另一只手还插在湿淋淋的腿心,他没等到她的回答,却感觉到她收紧了双腿,主动用刚刚高潮过的花穴一下一下蹭他,肉唇里那点儿粉粉嫩嫩的芯子像幼鸟的喙,啄得他指腹发痒,呼吸滚烫。 左右已经跨过了姐弟的界限,做一次和做几次、是浅尝辄止还是鱼水交融,似乎根本没有区别。 谢知方深深看了姐姐一眼,为着少得几不可查的廉耻心,用被子将两个人严严实实包住,布满薄汗的身躯一寸一寸往下移动,薄唇虔诚地吻过她的锁骨、嫩乳、腰肢、小腹,最后停在不停流水的腿间,将舌头递了进去。 他前世里眼高于顶,从来没有对女子做过这等事,这会儿却心甘情愿地为姐姐舔x,舌尖在湿滑的沟壑里灵巧挑动,嘴唇大张,整个儿包住柔嫩的花蕊,用力啜吸几口,将香甜的淫液尽数吞进喉咙。 谢知真的双手无力地攥住被角,青丝铺了一床,一双美目氤氲含情,流着快活至极的眼泪,红唇微张,娇喘不止。 香肩和美r严严实实盖在底下,再往下是一大包凸起,少年伏在她腿间,卖力地讨好着她、服侍着她,给她带来持续不断的快感。 谢知方越舔越来劲儿,手掌扣住雪臀往两边掰得更开,“啧啧”的水声越来越响亮,捉着意图挣扎的玉珠,压按在自己勃张的性器上,哄着她在坚硬的肉根上踩踏碾动,两厢里保持着同样的节奏。 这场景太香艳太刺激,她的呻吟又欲媚入骨,谢知方很快就忍不住,抵着柔嫩的足底狠狠抽送几下,酣畅淋漓地射了一裤裆。 精液渗透亵k,蹭得她脚上湿了一大片,他气喘如牛,见谢知真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放肆地从亵k里又掏出一大滩浓精,尽数抹在她白嫩嫩的脚上,捉着两只玉笋架至肩膀,将整张俊脸埋进花穴,近乎凶悍地深舔猛吸,直把少女作弄得连声尖叫。 手口并用地帮谢知真纾解了大半夜,药性终于得到缓解,她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水,浑身布满吻痕和指印,脚上还沾着半g的白精。 在这个过程里,谢知方不知道射了几回,这会儿也有些乏累,躺到她身侧,将香馥白嫩的娇躯紧紧搂在怀里,跟着一起睡了过去。 -- 第九十三回自作自受有口难言,风波未平山雨 天色大亮之时,谢知真缓缓睁开美目。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麝香气味,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她看着陌生的房间,面露茫然,迟滞地转过头,瞧见弟弟酣睡的容颜。 谢知方睡得很沉,眉目俊秀,呼吸绵长,嘴角沾了点儿红色的胭脂,糊成一团,不显滑稽,反而增添了几分风流蕴藉。 她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难以置信地掀起被角往身上看,发现自己不着寸缕,弟弟也只穿了条皱巴巴的亵裤。 一条胳膊垫在她颈后,另一条横于腰间,他在睡梦中还下意识地摸了摸掌中细腻的肌肤,将她搂得更紧。 谢知真惊慌地用力将弟弟推开,裹着被子蜷缩到角落里,眼泪滚滚而下,哭得肝肠寸断。 她渐渐回忆起了昨天发生过的所有事——季温瑜如何设计逼奸、弟弟怎样闯进庄子里和那人大打出手、自己又是怎么在药物的作用下恬不知耻地对亲弟弟投怀送抱…… 从小到大十五年来习惯了的、平静美好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天塌地陷,灰飞烟灭。 农户的床很窄,谢知方昏头昏脑地被姐姐推了一把,“砰”的一声跌落在地,彻底清醒过来。 “姐姐!姐姐你……”他慌了阵脚,忙不迭爬上床,想抱她又不敢,只好跪在她身边,一迭声道歉,“姐姐你先别生气!你先别哭!哎!哎呀!都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是我不要脸!” 他精虫上脑,趁人之危做出何等龌龊下流的事体,便是再怎么厚脸皮,这会儿也有些挂不住,壮着胆子捉住她的小手,放到自己脸上抽打,好让她有个地方出气。 谢知真被火烫了一般将手抽回去,撇过脸不去看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音:“衣……衣裳……” “甚么?”谢知方见她躲避自己的触碰,心里正酸着,闻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甚么衣裳?” 谢知真抖着手去扯被他压在腿下的肚兜,见怎么也扯不动,不由又羞又急:“你……你起来……” 谢知方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俊脸也烧起来,耳朵尖红得滴血,连忙把沾着春液和精水的轻薄布料递给她。 谢知真将肚兜拿到被子里,一边哭一边穿衣裳,动作间被子不慎滑落一角,露出如云的青丝和线条优美的雪背,腰窝处还印着几枚鲜明的吻痕。 谢知方看了心头一荡,不免回忆起昨天晚上将她压在身下舔舐指奸时的销魂滋味,快要射空的物事又开始作乱。 他克制住自己的禽兽念头,从地上捡起中衣披在姐姐肩上,自己也胡乱穿好衣裳,重新跪到她面前,眼神诚恳:“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错,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便是一剑捅死我,我也绝无怨言,只不要气坏了身子,更不要把所有的错处都揽在自己头上。” 他再清楚不过谢知真的性格,知道她又要自责自苦,生怕她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开寻短见,因此一步都不敢离开。 陡然遭此变故,一时把持不住沾了她的身子,谢知方本来坚定的内心又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干脆趁这个机会将自己的心思挑明,问问姐姐肯不肯跟他私奔,两个人远离是非之地,找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安安生生过自己的神仙日子。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谢知真便抽抽噎噎着道:“阿堂,你快起来,我明白,此事不能怪你。” 谢知方愣了愣,情话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半晌方道:“怎么不怪我?我对姐姐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污了姐姐的清白……” 一双美目如被水洗过一样清澈,又蕴含着令人心碎的哀柔,她轻声道:“你也中了春药,一举一动都不是出自本心,何错之有?” 谢知方万没想到她在意乱情迷之际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时面色忽青忽白,说不出话来。 谢知真强忍着痛不欲生的心绪,故作轻松地开解他:“万幸……万幸咱们没有……没有做到最后……” 她脸皮薄,说不出露骨的话,心里却隐隐约约明白弟弟并没有和她成夫妻之实,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呢?”谢知方怔怔地看着她如幽兰泣露的美丽面容,一颗心紧紧攥成一团,疼得透不过气。 “所以……”谢知真蜷了蜷白嫩的玉足,觉得足底黏黏腻腻,有些不舒服,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上面沾着弟弟的精水,立时难堪得浑身僵硬,表情也变得越发难看,“你……你把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都忘了罢。” “姐姐你……”谢知方如遭雷击,欲言又止,过了好半天才想起要问她甚么,“如果我能做到,姐姐可以答应我,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吗?” 忘记他的放肆,忘记季温瑜的侮辱,忘记所有的龌龊和不堪,重新回到正轨上去,像他和很多人期望的那样,寻一如意郎君,做个备受呵护和尊重的贵妇人,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他可以再一次退回到弟弟的位置。 可惜,谢知真虽然善良,却并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她心里明白名声已毁,万万不可能像寻常女子一般嫁人,季温瑜那般阴险诡诈,想必也不肯轻易放过她。 她这会儿心力交瘁,实在提不起精神说些什么,便敷衍着应了,对谢知方道:“阿堂,我想回家。” 谢知方神情恍惚,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闷闷道:“好,姐姐在此处等我,我去寻两套干净衣服,再请人帮咱们雇辆马车,这就带你回去。” 这天下午,心急如焚的谢府众人终于迎回了姐弟二人。 然而,这一场风波带来的恶劣影响,似乎才刚刚露出森然的獠牙。 ———————— -- 第九十四回毕竟有谋兼有勇,单等彩凤入雕笼 谢夫人头上缠着厚厚的布,见到谢知真平安归来后,惊惶不安了一天一夜的心落了地,抱住她放声大哭。 几个忠心的丫鬟也跪在地上,哭成一团。 谢知真忍着难过,柔声安抚母亲的情绪,在丫鬟们的簇拥下离开弟弟,去了后宅。 枇杷取了干净的衣裳,使几个小丫头准备好沐浴的热水,伺候谢知真更衣。 脱掉粗布外裳和中衣之后,她瞧见谢知真雪背上的暧昧痕迹,心里一跳,连忙捂住嘴,压回哽咽之声。 这么好的小姐,平日里从来不大声说话,遇到匪寇还惦记着让她们先逃,却被歹人污了清白,真是天道不公。 她生怕刺激到谢知真,一个字也不敢多问,解下肚兜,见雪脯之上横陈着无数吻痕与指印,两粒樱珠俏生生地挺立着,发红发肿,压根儿缩不回去,不由越发心疼,低垂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掉。 有外人在的时候,谢知真的弦一直紧绷着,这会儿骤然卸了力,方才感觉到双腿酸软,腿间的秘处亦有些不适。 在枇杷的搀扶下坐进浴桶里,她轻声道:“枇杷,你先出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枇杷恭声答应,抱着她换下的衣裳往外走,被她出声叫住。 “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烧掉,此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她知道那些衣裳上都沾了甚么,若是被别人察觉她和弟弟有了首尾,弟弟便没法做人了。 “奴婢省得。”枇杷性子稳重,闻言用外裳将肚兜包得更紧,抬手抹掉脸上的泪,调整好情绪,方才推门出去。 谢知真整具身子都泡在热水中,长发如绸缎一般散开。 她眼神空茫地看着自己的倒影,像失去了灵魂的白玉躯壳,透着绝望又脆弱的美。 找回了嫡女,又从嫡子口中得知女儿并未被山匪玷污,谢韬仍旧唉声叹气,满脸不豫。 林煊一直留在谢府打点上下琐事,这会儿和谢知方一同送走了京兆尹和父亲,又提醒魂不守舍的少年备好银两,打点诸多兵丁捕快,封住他们的嘴,避免走漏风声。 “六皇子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林煊和谢知方联袂往正厅走,开口问道。 “我这就给太子殿下写封信,请他主持公道。”季温瑜再怎么不受宠,到底是位皇子,如今陛下和太子都不在长安,着实不好拿他如何。 林煊点点头,道:“若六皇子对姐姐志在必得,只怕不肯善罢甘休,再者,姐姐被山贼掳去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还须早做准备。” 正说着,他们听见谢韬和谢夫人说话的声音:“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趁这件事还没闹开,必须快些把真娘的婚事定下来!你去给吕家递个话,请他们派媒人上门提亲!” 谢知方呼吸一窒,胸口憋闷得厉害,脚下重如千钧,迈不动步子。 “老爷莫要再提吕家,吕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们遇到山匪的事,今早已经使嬷嬷过来送信,说是给吕公子定了别家的小姐,这婚事是万万不能成的了。”谢夫人本就受了伤,又一宿没睡,这会儿极为乏累,说话有气无力,“依着妾身的意思,这等听风就是雨、凉薄势利的人家,也不是真娘的良配。” “如今她还有甚么可挑拣的?”谢韬气得吹胡子瞪眼,如困兽一般在厅堂中绕了几圈,指着谢夫人的鼻子骂,“我把后宅和儿女悉数交给你照管,你就是这么敷衍了事的?眼皮子底下都能把真娘给丢了?出事的怎么不是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被人拐到山贼窝里待了一夜,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啊?这消息如果传出去,我是没脸见人了!还做甚么太子太傅!” 他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谢夫人听了又气又惭,抽抽噎噎哭得好不伤心。 “闹够了没有?”谢知方冷着脸走进去,挡在谢夫人面前,“我到得及时,姐姐并没有吃甚么亏,这句话到底要说几次你才肯相信?女子的婚姻大事关乎终身,马虎不得,须得细细考察,不是一两天所能定下的,吕公子不肯娶就罢了,我本来也没看上他。” “母亲不是我们的生母,却对我们视若己出,但凡有什么新鲜物件儿,无一不是紧着姐姐和我先挑,昨日遭逢变故,受了不少惊吓,却顶着头上的伤,在山上找了姐姐那么久,不能说不尽心尽力。你身为人夫人父,不想着尽快捉拿那起子山匪,为妻女讨回公道;不想着延医请药,为母亲治伤,为女儿压惊;不考虑如何为我们遮风挡雨,只知道埋怨这个埋怨那个。我倒想问问你,有什么脸在这里指手画脚?” 那几个冒充匪寇的盗贼被林煊暗暗扣下留作人证,谢知方却没有和家人提起季温瑜在中间做的手脚,一是不愿他们为此事担惊受怕,二是防着谢韬动什么卖女求荣的歪心思。 谢韬被儿子的话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指着他“你你你”了半晌,偏又说不出甚么立得住脚的大道理,到最后憋出一句“孽子”,拂袖离去。 谢知方并不理会他,转过身安慰谢夫人,林煊也在旁边说了些劝慰之语。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廊下站着的少女。 谢知真听完父母和弟弟争执的全程,脸色惨白,不声不响地离开。 她下台阶的时候,精神恍惚,一不留神踩空,险些跌倒,青梅连忙赶上前扶紧纤弱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姐……” 性情活泼如青梅,也知道事态严峻,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谢知真安安静静地站着,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回到房中,和衣躺在床上,看着帐子上的宝相花发愣。 却说这天晚上,谢知方写了封信,使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不料竟被季温瑜的探子截获。 季温瑜往信上扫了两眼,漫不经心地移到烛火上烧成灰烬,问道:“谢家姐弟是什么时候回府的?” 昨夜不慎着了谢知方的道,他醒来之后怒不可遏,又有些不放心谢知真身上的药性,便立即着人去追,没成想顺着马蹄印找了大半夜,却一无所获。 “未时叁刻。”探子恭恭敬敬地回答。 “只有他们两个人吗?有没有闲杂人等?”季温瑜疑心病发作,生怕他们机缘巧合遇上甚么世家公子,教别人捡了便宜。 “只有他们两个,谢小姐脸色不大好看,瞧着身体也有些虚弱。”探子将亲眼所见一五一十呈报于他。 想来为了捱过那药性,受了不少罪罢? 不过,这也是她不识好歹,自讨苦吃。 若是乖乖留在他身边,何至于此? 季温瑜放下心来,又问:“我交待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一切已安排妥当。”探子将一份名册呈递上去,“这是我们按着殿下的意思筛选出的名单,不过稍微许了他们一些蝇头小利,他们便满口答应,无不遵从。” 季温瑜满意地点点头,命乐伎奏一曲《十面埋伏》以助兴。 在杀气四伏的琵琶声里,他嘴角噙着愉悦的笑容,看向远处有如实质的黑暗。 真娘,天罗地网已经布下,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早晚还是要束手就擒,回到我的屏风上来。 金丝银线,翠羽宝冠,才是最适合你的归宿。 本章于1.5日首发于po18,如有进度不对者,说明你看的是盗舨。 写书不易,全文限免,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请不要成为扼杀作者积极性的帮凶。 欢迎加裙:ρò①㈧ɡ.còм(po18g.com) -- ρO⒅ɡ.cOм 第九十五回夤缘攀附百虫丛,若 这天晚上,谢知方忙完手头诸事,直入后院探望谢知真。 房中漆黑一片,他放心不下,轻叩门扉。 不多时,枇杷披着衣裳走出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小姐已经睡下,少爷有甚么吩咐?” “姐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心情如何?可曾用过晚膳?”谢知方早就想来探她,又怕她难堪难过,姐弟两人徒生尴尬,纠结了许久方才深夜到访,站在门边絮絮叨叨地询问她的情况。 枇杷满面忧色,也不好和他说起谢知真身上的暧昧痕迹,只含含糊糊着问了句:“少爷,要不要给小姐……熬一碗避子的汤药?” 谢知方的脸蓦然涨红,万幸是在夜里,无人察觉。 他支吾道:“不必,此事我有计较。” 枇杷有些疑惑,却不敢多问,低声答他之前的问话:“小姐在床上躺了许久,不说话也不哭,不知道在想些甚么。奴婢们好说歹说,晚间方才起来进了半碗白粥,那些个好克化的糕点素食,一筷子也没动。” 谢知方想进门看看姐姐,犹豫了许久,又把脚步收回,道:“你们小心照看着,明天早上我去西市买碗酸汤馄饨,早些送过来,她爱吃那个。”来源:ρò1➇ɡ.c◌м(po18g.com) 枇杷连忙应了,送他离开之后,回到房里,走到谢知真床前帮她掖了掖被子。 谢知真翻了个身,怔怔地看向门外。 枇杷小心翼翼地道:“少爷方才来过,听说小姐没甚么胃口,说是明日一早买碗馄饨给您送过来。” 谢知真没有说话,闭上酸涩的双眼。 翌日,谢知方起了个大早,来到西市有名的“王叁馄饨”铺子前排队。 馄饨店的老板舍得用料,定价又公道,因此,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都好这一口,门前常常排起长龙。 连续折腾了两日,谢知方有些没精神,懒懒散散地站在人堆里,袖着手闭目养神。 身后两个大娘凑在一处聊闲篇儿,嗓门极大,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听说谢太傅家的大小姐前日跟着谢夫人去庙里烧香,被山贼掳走,隔了一夜才救回来……” “这事千真万确!我家那个老不死的正好在山脚下的凉棚里打零工,亲眼看见近百名官兵急急忙忙地上了山,听说在匪窝里找到谢小姐的时候啊,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已经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啧啧,真是作孽哟……” 谢知方睁开眼睛,眼底闪过冰冷的杀意。 流言可畏,叁人成虎,他本来就没有奢望将此事彻底掩盖下去,可消息的传播速度,还是大大超出预计。 很显然,季温瑜在背后推波助澜,往他们谢家、往姐姐身上狠狠踩了一脚。 他已经察觉出季温瑜的异常——无论是献出账册的举动、高深莫测的内功,还是对姐姐超出寻常的占有欲,一切都透着诡异,渐渐指向某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可无论如何,季温瑜对姐姐的喜欢……或者说是病态的迷恋,都做不得假,他难道不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可怕之处,难道不明白这样很可能把姐姐逼上绝路吗? 心悦一个人,不应该将对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竭尽全力爱重她、护她周全吗? 谢知方压根不敢深想——前世里,姐姐嫁给季温瑜之后的那么多年,表面花团锦簇的那么多年,背地里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又受了多少难以为外人道的磋磨和折辱。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肺腑之中针扎般的痛楚,挤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脸,扭过头和两位大娘攀谈:“谢家的事不算甚么,另一件事才叫有趣!你们知道张老尚书吗?” “张老尚书?”提着篮子的大娘见他长相俊俏讨喜,也肯搭话,“可是那位执掌户部叁十多年、上个月刚刚告老的尚书大人?” “大娘真是见多识广。”谢知方笑吟吟地点点头,“说起来张老尚书可真是老当益壮,七十多岁的高龄,曾孙子都抱了好几个,却专好干些扒灰之事,和庶长子新纳的小妾有了苟且不说,还被抓了个现行,这两天庶子闹着要分家,老太君气得卧病在床,家里正折腾得鸡飞狗跳呢。” 两位大娘很快被这一桃色事件吸引了注意力,另有几个长舌妇人也凑过来,津津有味地问起细节。 谢知方将张家的闹剧说得活灵活现,又半真半假地掺杂了些其它大家族里的风流韵事,提供了足够的谈资,这才功成身退,拎着食盒回家。 澄清流言何其困难,不如放出更多阴私之事混淆视听,尽最大限度地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谢知方和季温瑜的斗法以这种不易被人察觉的方式拉开帷幕。 近百名拿了好处的叁姑六婆走街串巷,出入市井后宅,大肆宣扬谢知真被山贼掳去污了清白的事,力求所有像样些的世家公子对她敬而远之。 而谢知方则利用手头培植已久的情报网,翻出不少大家族中的丑闻,诸如何二公子房事不谐,借兄长的种使嫡妻受孕;曹押司暗中豢养了不少娈童,连自己的嫡亲孙子都想染指,教儿子撞破之后,恼羞成怒,竟然将儿子儿媳逐出家门…… 这些丑事本可当做震慑和拉拢重要势力的把柄,这会儿他却顾不得那许多,为了保全谢知真,一股脑儿撕掳出来,将整个长安折腾得热闹非凡。 不止如此,谢知方还精心设计了一出捉奸戏码,让在外执行公务的申捕快提前归家,把水性杨花的妻子和油头粉面的小倌捉奸在床。 申捕快性烈如火,听不得几句撺掇,也不许奸夫淫妇穿衣裳,扭着两个赤条条的人儿捆到骡子上,一边吊着一个,公然游街示众。 一时之间,看热闹的人熙来攘往,将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往奸夫淫妇身上砸鸡蛋、菜叶者不计其数,实为百年难遇之盛事。 谢知方冷漠地看着眼前的闹剧,顺路拐了趟东街,买了一包薄如蝉翼的云片糕、两方热腾腾的豌豆黄,抄近路回家。 早上的馄饨姐姐只用了两个便停下银箸,神情恹恹的,推说乏困,不肯与他多说话。 他没理由久留,只好请了郎中给她把脉,巴巴儿地在门口等着郎中请完平安脉,给出个身体康健的诊断,犹嫌不够,又胡搅蛮缠着让郎中开了个安神静心的方子,嘱咐枇杷按方煎药,小心伺候。 这云片糕质地细软,入口即化,她或许能多用些。 谢知方满心担忧地来到家门口,瞧见十来个穿红戴绿的媒婆坐在门房里闲磕牙。 他紧皱眉头,下马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小厮,问道:“这些人是做甚么的?” 小厮知道他的脾气,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是来向大小姐提亲的。” 事有反常即为妖,谢知方一听便知这十有八九又是季温瑜搞的鬼,脸色立时摞下来,抬脚快步往正厅走。 谢夫人扶着额头坐在上席,跟前站着个媒婆。 那媒婆头簪大红花,鼻顶黑痦子,将主家夸得天花乱坠:“我们这位刘老爷,那叫一个家累千金,富比陶卫,良田千顷,米烂成仓,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谢夫人有些不耐烦,出于教养又不好直接赶人,便无精打采地问道:“你家老爷今年贵庚?” “和夫人您差不多岁数。”媒婆说得唾沫横飞,这会儿有些口渴,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捏着大红的帕子擦擦嘴角,“今年叁十有二,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 谢夫人的脸色蓦然难看起来,强忍着将对方打出去的冲动,问道:“之前可有婚娶?家中可有子嗣?” “夫人说笑了,自然是有的,刘老爷先后娶过两房正妻,四位美妾,正妻没福分,过不多久便得病死了,小妾倒是还在,现而今诞下叁男两女,儿女双全,真真是好有运道的一个人儿。”媒婆笑嘻嘻道。 听都没听过的一个乡绅地主,年纪恁大,有妾有子,竟然有胆子求娶谢知真做续弦! 谢夫人气得浑身颤抖,那媒婆犹嫌不够,还要再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阴恻恻的一声冷笑。 ———————— 盗汶猖獗,欢迎关注微博@人见人哎的鸣銮 -- ρΘ⒅ɡ.cΘм 第九十六回世炎凉人情薄如纸 媒婆回过头,瞧见个面容俊俏的小公子,像是从金童玉女画里跑出来似的,说不出的精致。 “哟,这是小少爷吧?好体面的模样!”媒婆笑得像朵重瓣菊花,刚夸了两句,便听谢知方满面阴鸷地吐出一个字—— “滚。”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回头看向谢夫人:“府上也是鼎鼎有名的官宦人家,家风怎会如此不堪?伸手不打笑脸人,老身我走街串巷多少年,从未见过这等无礼……” 谢夫人挥挥手打断她,端起茶盏,对丫鬟道:“送客。” 媒婆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捏了捏袖子里沉甸甸的银子。 她风里来雨里去,跑断双腿说成一桩婚事,最多只能赚四五两银子,昨晚那位公子好生阔绰,一出手就是二十两,点名让她替素有“克妻”之名的刘老爷说亲,求娶谢太傅家的嫡长女。 她当时被唬了一跳,犹犹豫豫地说这桩亲事太不般配,没的找不自在,对方却说本就没指望能谈成,又暗示她把场面闹得难看一些,狠狠下一下谢家的面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在银子的份上,她硬着头皮上门,瞧见谢夫人文雅知礼,唯一的嫡子年纪尚小,想着谢太傅一介文官,必是最要体面的,胆子便越来越大,舍下脸皮往地上一坐,扯高嗓门嚎丧:“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老身好心好意上门提亲,你们不说客客气气地招待着,反而一言不合将我打发出去,真真是好没规矩没教养的人家!”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道:“我呸!真当你们家大小姐是甚么香饽饽不成?被一窝山贼败坏了身子的女人,比千人骑万人跨的窑姐儿强不了多少,往后能不能生孩子都两说!老身提起来都觉得臊得慌,难为刘老爷不嫌弃,家里有钱有粮,又有现成的半大孩子,大小姐嫁过去之后,终身有靠不说,百年之后也有人供奉,你们有甚么可挑拣的?” 谢夫人教她气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也顾不得那许多,重重地拍桌子骂她:“贼没廉耻的老狗骨头,我们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岂容你在这里满口胡吣?”来源:ρò1➇ɡ.c◌м(po18g.com) 她招手唤护卫们进来:“还不快把这嚼舌头的老淫妇叉出去!” 还没等护卫们动手,媒婆便觉得脑后一凉。 她愣了愣,下意识抬手摸向头顶的发髻,感觉上面光秃秃的,回头瞧见四分五裂的大红花和满地断发,吓得大叫出声。 谢知方将长剑横在她脖子上,声音森冷如冰:“再敢胡说八道,断的便不止你的头发了。” 媒婆唬得魂飞魄散,捂着脑袋往外跑,门房里那十几位媒婆见势不妙,一哄而散。 明知季温瑜此举是为了逼迫他们就范,谢知方还是被恶心得够呛。 他拎着佩剑泄愤般地将那朵俗艳无比的红花切成碎片,沉声对谢夫人道:“此事不要让我姐姐知道。” 谢夫人自然知道厉害,点了点头,垂泪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真娘虽不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平日里却知冷知热,最是柔顺体贴,我嫁过来这些年,和她相处得如同亲母女,本指望好好挑一位如意郎君,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谁成想老天无眼,竟然教咱们家遭了这样的祸事……” 哪里是天灾,明明是人祸。 谢知方尚未说话,便见谢韬满面喜意地走进来,一迭声使丫鬟去请谢知真。 他皱了皱眉,问道:“你叫我姐姐做甚么?她身子不适,须得好好将养。”边说边对小厮使了个眼色,令几个下人手脚麻利地把地面收拾干净,免得谢知真撞见了问起,不好回答。 谢韬不肯吐口,只是卖关子,对谢夫人倒难得的露出点儿好脸色,问及她的伤势,听说额头或许会留疤时,眼底闪过不悦。 过了会子,谢知真在枇杷和青梅的陪同下进门,未施脂粉,不戴环佩,一袭浅绿色的衣裙衬得气质出尘,清丽哀柔的眉眼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谢知方克制住安抚姐姐的冲动,不露痕迹地往她身边靠近一步,警惕地看向谢韬:“父亲,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谢韬喜孜孜地看着长女,毫无昨日引她为奇耻大辱的嫌恶,连语气都和善了许多:“真娘,被山贼掳走没多久,你便遇到了六皇子,是也不是?这样大的事,为何不告诉爹爹?” 谢知真脸色一白,纤弱的身子晃了两晃,摇头否认:“没有的事,父亲莫要说笑。” “怎么没有?今日在翰林院偶遇六皇子,他已尽和我说了。”谢韬喜不自胜,抚掌而笑,“六皇子对你一见倾心,挺身救你于危难之中,又恪守男女大防,将你交还给明堂,让他带你回来,实在是位光风霁月的君子。明堂也是,你姐姐受了惊吓,忘记告诉我们实情,你怎么也不吭一声,害我白白和你们母亲生些闲气,出去又遭了许多耻笑。” 他之前没有和那位传闻中的“杂种”皇子打过交道,今日得见,发现对方谈吐知礼,生了一副好相貌,对他又极为客气,不由消了几分成见,听出季温瑜有心迎娶谢知真为正妃时,更是高兴得不知怎么样才好。 季温瑜本就是太子党,和他站在一条船上,政见并无冲突,听说太子极为信重这个弟弟,若是能搭上这条线,对他的仕途大有助益。 虽说对方出身上差了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也是位龙子凤孙,女儿已然声名狼藉,能有这样的大造化,实在是打着灯笼都寻不着的好事,还有什么可挑拣的? 谢知方一听便炸了毛,爆竹一般将季温瑜的阴谋诡计抖落了个干净,只隐去谢知真中了春药的事,连声冷笑道:“那等人面兽心的狗杂种,要嫁你自己嫁去!” 他说的事太过骇人听闻,可证据确凿,由不得人不信,谢夫人脸上便现出几分迟疑,道:“若果真如此,绝不能将真娘送入火坑……” “妇道人家懂甚么?”谢韬低斥一声,显然比起真相来说,更看重面子,“便是六皇子做下的又怎样?归根结底还不是太喜欢真娘的缘故?事态已经发展到这地步,咱们若是和他撕破了脸,真娘这边找不到好人家不说,往后在太子殿下面前也不好看相。依着我说,不如一床大被掩过,落个皆大欢喜!” 见谢韬果然打起卖女求荣的歪主意,姐姐又受到刺激,胸口剧烈起伏,眼尾通红,谢知方理智全无,抄起长剑抵上生身父亲的心口,眼神冰冷,毫无温度:“说人话你听不懂是不是?非要逼我发火是不是?惹恼了我,一剑捅死你,再去六皇子府把季温瑜那个满脑子男盗女娼的狗东西大卸八块,自往大理寺引颈伏诛,以一换二,爷还算是赚了!” 堂上诸人不料他做出如此举动,一齐大惊失色。 谢韬吹胡子瞪眼,指着他“你……你……”了半天,身躯僵硬如石,一动也不敢动;谢夫人吓得连声唤他的名字,想拦又不敢拦;几个管事下人跪地不住叩头,求他冷静一些。 谢知真想哭却哭不出来,好像所有的泪水已经流干,剩下的只有一个空空的躯壳。 她颤声道:“阿堂,你住手,不可胡来……” “姐姐!”谢知方胸腔如沸,血液翻滚,一时间压不住奔涌的杀意,赤红着双眸看向她,“难道你真要嫁给那个畜生不成?” 谢知真跪在地上,一双美目痛苦地闭上,再睁开时,内里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白皙如玉的双手抵住冰冷的青砖,她伏下身,对着谢韬的方向重重地叩了个头,声音抖得厉害,却透着宁死不屈的决然:“阿堂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皆是出于关心女儿的好意,求父亲念在他年少无知的份上,莫要与他计较。至于六皇子,女儿死也不肯嫁给他那等阴险诡诈之人。” 她顿了顿,又磕了个头,语调涩然:“我知道我留在家中,不止令父亲母亲颜面无光,往后也难免影响阿堂和灵儿议亲。求父亲母亲允我剃度出家,就此斩断尘缘,青灯古卷了却残生,女儿愿在佛前日夜祷告,为父母和弟妹诵经祈福。” “姐姐!”谢知方如遭雷击,失声大叫,“你在胡说些甚么?” -- 第九十七回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 谢夫人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忍不住放声痛哭。 她将谢知真搂入怀里,劝谢韬道:“快熄了你的主意!难道真要逼得真娘出家不成?无论和谁结亲,总要你情我愿才能夫妇谐美,强扭的瓜不甜,这样明摆着的道理,老爷怎么犯了糊涂?” 她各打五十大板,教训谢知方道:“明堂,你是嫌现在不够乱吗?在这里犯什么浑?还不快把剑放下,扶你姐姐回房休息?若是真娘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明面上是训斥谢知方,其实还是偏着他,随口说了这么两句便轻拿轻放,省得谢韬拿“大不孝”说事,两厢里闹得下不来台。 谢知方恶狠狠瞪了谢韬一眼,撂下狠话:“姐姐的婚事不许你插手!若是敢瞒着我定了什么人家,我管对方是皇孙贵胄还是名门望族,好不好的一把剑屠他满门,教你跟着我一起担灭九族的大罪过!” “你……你敢!”谢韬气得倒仰,“孽子!混账!我们谢家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不敬父母不识礼数的畜生!” “你尽可以试试我敢不敢!”谢知方嗓门比他还大,这会儿也不耐烦演什么父慈子孝的假把戏,肆无忌惮地露出混不吝的本来面目,“上梁不正下梁歪,大畜生才能生出小畜生,你问我造了什么孽,不如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自然明白就里!” 谢韬一口气没上来,白眼一翻背过气去,谢夫人和下仆们在旁边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水,乱成一团,谢知方也顾不得那许多,将长剑收回,走过来一把扶起姐姐,半抱半拖地往后宅走。 谢知真不惯这样亲密的接触,奈何身子虚弱,挣脱不开,只好出言劝阻:“阿堂,你……你先放开我。” 谢知方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住拥抱她的冲动,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打开油纸包摸了摸豌豆黄,发现早就凉透了,也不敢给她吃,举到嘴边泄愤似的咬了两口:“姐姐快消了断发出家的念头!你以为去了寺庙,那邪皮歪心的贼王八就能放过你不成?到时候无人护在身边,反而更容易遭他毒手。” 这两日谢知真没甚么胃口,连带着他也茶饭不思,这会儿吃了些凉糕,方才觉出饥饿,肚子“咕咕”作响。 他拈了两片云片糕,递到谢知真唇边:“看在我的面子上,姐姐多少用一点儿,长此以往,身子撑不住的。” 谢知真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抬手接过,放在口中细细咽了,耳听得弟弟没完没了地念叨:“姐姐若真想去佛门躲躲清静,也不是不行,只这头青丝养了多少年,就这么剪去未免可惜,还是带发修行的好,也不必严守那些清规戒律,照食荤腥不误,甚么时候想还俗便还俗,依旧回家。” 他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将最后一口豌豆黄塞进嘴里,鼓鼓囊囊着道:“咱们家每年都往仁福庵布施不少香火钱,母亲和她们那儿的主持也相熟,不如就去那儿。我使人在庵后盖个房子,日日夜夜守着你,咱们之间只隔一道院墙,到时候若是有事,你喊一声我便翻墙跳过去……” 他越说越不像,谢知真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一时又说不上来,勉强挤出个笑容,打断他的话:“好了,阿堂,休要胡说。” 谢知方“哦”了一声,乖乖闭嘴,心思却越来越活泛。 季温瑜的手段下作到令人发指,他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无法挽回姐姐的名声,又不可能咽下这口气,随便找户人家把她嫁出去。 眼看着谢知真嫁人无望,之前按下去的念头又浮上来—— 他这几年为了谢知真的婚事多方奔走,殚精竭虑,不能说不尽心尽力,结果却总是不如人意。 高门望族的家族关系网太过复杂,纳姨娘睡通房蔚然成风,绝不可能达成姐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寒门士子犹如过江之鲫,并非人人都有乘风而起的大运道,位极人臣之后能不能坚守本心亦是未知数;便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总有种种不如意之处。 思来想去,除了他自己,把她交付给谁,都无法彻底安心。 他过不去天理人伦这道槛,更怕她反应激烈,伤了姐弟之间的情分,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到最后不仅没有为她谋一个好去处,反而招来豺狼惦记,险些吃了大亏。 这几日里,他五内如焚,六腑俱灼,又时不时想起那夜销魂蚀骨的滋味,本来便不甚坚定的心志不免一再动摇,这会儿受到她要出家的刺激,再也控制不住,一股脑儿分崩离析。 是亲姐弟如何,注定遭到亲朋好友的反对和世俗的唾骂又如何,此时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她,想娶她为妻,想给予她世间任何男子都给不了的呵护与爱重。 这到底是丧心病狂、无耻之尤,还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是臭到家的馊主意,还是不破不立的锦囊妙计,似乎都无关紧要。 最重要的是—— 他已经承担不起再一次失去她的痛苦,更不可能将她从心间彻底拔除。 他不想错过她。 他也不想再做个只知道逃避的懦夫。 “姐姐……”两人走到廊下时,天空正好落下濛濛细雨,他开口叫了一句。 谢知真下意识伸手接住细密的雨丝,一截莹白如玉的皓腕自袖中探出,纤细羸弱,令人想要捧在手心,一寸一寸吻过去,将冰冷的肌肤捂热。 她微微歪着头,愁眉不展,轻声回应他的呼唤:“怎么了?” 谢知方挥退下人,屏住呼吸,像个从未经过人事的毛头小子一样紧张地攥紧双手,浑身僵硬,心脏“噗通噗通”跳到嗓子眼。 事实上,这也是他前世今生加起来的几十年里,头一次对女子表明心意。 他的脑子在“我心悦你”、“我想要你”等诸多情话之中快速盘旋一圈,嘴唇嗫嚅许久,吭吭哧哧憋出一句话:“我……我带姐姐离开这里,去个没有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好不好?” 含蓄到几乎察觉不出其中蕴含的深意。 饶是如此,他的脸颊和耳朵根,依然不争气地红了个彻底。 -- 第九十八回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谢知真怔了一怔,探究地看向弟弟,待看清那双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眼睛里蓄满了无比热切的情意时,娇躯微颤,脸色一寸寸变白。 她不是傻子,正相反,在某些细微之处还颇为敏锐,这会儿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阿堂,你……你怎么会……”短短几日遭逢大变,谢知真本就心灰意冷,唯一信任的弟弟又萌生了这种有悖人伦的心思,无疑给了她更大的打击。 谢知方见她神情有异,急着要跟她解释,因着院子里人多眼杂,不便多说,便拽着她往里屋去。 他刚碰到她的手腕,谢知真便反应激烈地挣扎起来,道:“不……不要碰我……” 谢知方怕她闹将起来不好看相,情急之下捂住她的嘴,将人半抱进屋里,紧紧掩上门扉。 双足刚一落地,谢知真便连连后退,偏偏谢知方像股牛皮糖似的,顺势跪在地上,膝行着追过来,不由分说抱住她的双腿。 “姐姐,姐姐你别害怕,我……我没想对你做什么。”因着下雨,天色昏暗晦昧,屋子里又没有旁人,谢知真表情惊慌失措,身子直抖,弯下腰用白嫩柔软的玉手用力掰扯他的手臂,一副被登徒子轻薄的模样,倒衬得谢知方越描越黑,居心叵测。 “阿堂,你放开我!”谢知真见挣不开他的掌控,满面惊惶,珠泪抛洒,“你疯了不成?” “姐姐你先听我说!”见她情绪失控,谢知方也急了眼,少年情窦初开,关心则乱,竟把前世里哄女孩儿的好手段忘了个干净,死活不肯松手,“我没别的意思,更不会逼迫你欺辱你,只不过是想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过咱们的快活日子!” 手背被她抓出一道道红印,他却像不知道痛似的,把双手收得更紧,仰着俊俏的脸,满目热忱,神情坚定:“姐姐,我这话可不是信口开河,你知道的,我手里攒了不少家底,功夫也够用,咱们小心着些,走得远远的,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买个小院子,远离这些乌七八糟的人与事。往后几十年,我就守着你一个人过,保管不让你再受一点儿委屈,掉半滴眼泪。”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姐姐不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嘛,他前世里虽然荒唐了些,这辈子管住裤腰带还是做得到的。 找什么姐夫?试问这世间万千男儿,哪个能比他对姐姐更好? 耳朵尖不知不觉烧得滚烫,他小心观察着她的神情,留了点儿缓和的余地给她:“我知道姐姐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没关系。等离了这里,咱们暂时住两间房,紧挨在一起的那种,什么时候姐姐想通了,愿意接纳我,我再……我再搬过去……” 说是这样说,可她若真能被他拐走,他自己也没信心到底能把持多久。 到底是沾过她销魂蚀骨的身子,无论如何都忘不掉那天夜里她在身下娇吟哭泣的模样,这两日只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一再回味,越想越馋。 听他说了这么一大堆话,信誓旦旦,掷地有声,表情又极郑重,不似热血上头,谢知真的挣扎渐渐减弱。 她垂着细白的玉颈,看着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弟弟,明明是熟悉到了极点的脸,这会儿却觉出无边的陌生。 “你……”她涩然开口,语调哽咽,好一会儿才强撑着说下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谢知方的回应十分响亮,“姐姐,我今日没有喝酒,也不是因为父亲的反应而说气话。这念头藏在我心里很久了,就算没有遭到这样的事,想来也憋不了多长时间……” “你先出去罢。”谢知真神情恍惚,压根没有心情听他接下来的话。 “姐姐……”谢知方有些难过,却知道她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不敢逼得太过,“姐姐,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左右日子还长。便是咱们要走,也得等太子殿下回来,在他面前将季温瑜的事情分说清楚,向他辞别,也算全了这段知遇之恩。” “姐姐,你一向疼我爱我,念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仔细考虑考虑这件事,成么?”他克制着自己松开双手,帮她理了理裙子上的皱褶,想了一会儿,舍下脸皮给她磕了几个头,“我绝不可能将姐姐嫁给那个狗东西,余下过得去的男子,多数也是偏听偏信,为流言所误的,想必不会真心敬重姐姐,思来想去,也只有我能够照顾好姐姐。我知道姐姐委屈,说起来姐姐遭逢那样的事,全是我不够谨慎周全的缘故,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姐姐离开我的保护范围,求姐姐给我一次机会罢。” 谁不知他谢小公子最要面子,可在心爱的女子跟前,面子又能值几个钱? 只要她能点头,哪怕往后的日子里,天天让他叁跪九叩,他都甘之如饴。 谢知真神情复杂地看了他许久,到最后竟然松了口:“你……你先回去,容我仔细想一想。” 能得到这个答案,谢知方已经喜不自胜,连忙答应一声,从地上爬起,同手同脚地离开。 他是生是死,全在谢知真一念之间,因此丝毫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便跑来院门口等着,手里包子馄饨点心抱了一大堆,袖中还揣着一卷舆图。 谢知真的身子比昨日更加孱弱,眼下红红肿肿,即便用了许多脂粉盖着,依然有些明显。 她强撑着用了半块茶糕,使枇杷将一件灰蓝色的衣袍拿过来,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往上面绣细瘦的竹节。 好不容易迈过这道坎,谢知方心病全消,神清气爽,这会儿见她虽然郁郁寡欢,却没有太过排斥他的亲近,暗暗松了口气,绞尽脑汁地想些话题哄她开心。 他找了个借口将丫鬟们支出去,从袖中取出舆图,摊在谢知真面前,征询她的意见:“姐姐想往南边还是北边去?南边暖和些,山水养人;北边地大物博,险峻之处多有瑰奇美景,各有各的妙处……”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忽然笑道:“要不咱们先去北边玩两年,再往南边去?” 谢知真双目黯淡,在他的一再催促之下,勉强弯了弯唇角:“你拿主意便是。” 谢知方愣了愣,意识到她这是愿意跟他走的意思,嘴角恨不得咧到耳后根,忙不迭应了,凑过来看她手中刺绣:“姐姐这是在给我做衣裳么?” 谢知真“嗯”了一声,将最后一个针脚收尾,抚了抚微有些发皱的前襟,抬头招呼他:“试试合不合身。” 谢知方欢天喜地套在身上,上半身是极合适的,袍子下摆却长了些。 谢知真弯下腰比了比,轻声道:“不妨事,我瞧着你个头还有得长,到秋天的时候,尺寸便差不多了。” 谢知方这才意识到她做的是秋装,疑惑道:“这会儿还没入夏,姐姐如此着急做甚么?” “赶早不赶晚。”谢知真浅笑着解释了句,见腰身处略有些松,示意他脱下来,飞针走线,将那处收紧了些。 谢知方在她屋子里混赖到傍晚,蹭了顿晚膳,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他走出去没多远,谢知真打着灯笼追出来,唤道:“阿堂!” “姐姐,怎么了?”脸上的笑容一直没下来过,谢知方立时转身迎上去。 谢知真将灯笼递给他:“天黑路暗,自己一个人走路小心些。”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摔跤不成?”谢知方失笑,却极受用她的关心,将灯笼接过,手腕抬高,照向她如玉的容颜。 那一瞬,他非常非常想低头亲吻她。 可他知道,这事急不得。 放荡不羁如他,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依然花了许多时日。 更不用说姐姐一向循规蹈矩,端静贞淑。 “姐姐,我走了。”他眷恋地看向她温柔如水的眼睛。 “嗯。”谢知真踮起脚,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阿堂,照顾好自己。” 谢知方“嘿嘿”傻笑出声,拎着灯笼一步叁回头地走远。 踏进院门时,他摸了摸衣襟,“哎”了一声。 今日欢喜得傻了,买给姐姐的玉镯竟然忘了送出去。 “爷,天色这么晚了,您去哪儿?”双囍见他急匆匆往外走,多嘴问了一句。 谢知方想起后院的门怕是已经锁了,拍了拍脑袋,又折回来往后院跑,轻车熟路地从高墙翻过去。 流光苑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听“吱呀”门响,守夜的青梅从屋里走出,打了个哈欠往外走。 另一个小丫鬟正打算回房睡觉,见到她恭敬地行了个礼:“青梅姐姐,可是有事?” “不妨事,你自去睡罢。”青梅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小姐难得有了胃口,想用盏燕窝,又说厨娘做事不仔细,教我亲自去灶上拣一只干净的炖了。” 小丫鬟“哦”了一声,钻进房里,院子重归寂静。 谢知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皱了皱眉,也不叫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姐姐门边,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砰”的一声。 行动快于思考,他伸手推门,却发现房门被姐姐从里面上了闩,压根推不开。 “姐姐!”电光石火地回忆起今日白天谢知真的反常,一张俊脸瞬间褪去血色,谢知方顾不得尚未痊愈的伤势,强运内功,一掌将门劈成两半。 叁尺白绫高悬,一道倩影挂在上面,随着奔涌而来的晚风凄凉飘荡。 芳魂杳杳,不知是生是死。 谢知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 ρO⒅ɡ.cOм 第九十九回纸灰飞作白蝴蝶,泪 眼前一阵阵发黑,谢知方强提一口真气,拔剑出鞘,纵身跃起,一剑将白绫割断。 白衣白裙的少女落入他怀中,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似雪,颈间横着道鲜红的勒痕,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谢知方伸两指到她鼻下,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中,整条手臂都在惊惶地打哆嗦,压根探不出她还有没有气息。 “姐姐……”他哽咽了一声,顾不得那许多,捧着她冰冷的脸颊,嘴对嘴渡真气给她。 寻死之前,她着意整理过仪容,淡施脂粉,浅扫蛾眉,唇上也搽了朱红色的胭脂,这会儿脸上血色尽褪,倒衬得眉目清丽如画,玉容皎净光洁,美得令人心尖直颤。 她是月宫上的嫦娥,是不染凡尘的仙子,他却非要用私心拖她下水,仗着亲厚非同寻常的姐弟感情迫她就范,这才将她逼至绝境。 谢知方五内如焚,强撑着渡了几口纯净的真气,丹田之处痛楚难忍,仓促地别过头,呕出一股鲜血,尽数淋在她雪白的衣襟之上。 长长的睫毛微颤,谢知真悠悠醒转,难受地咳嗽两声。 瞧见弟弟吐血的模样,她的脸色变了几变,到底克制不住担忧的心情,挣扎着坐起身子,轻触他的肩膀,声音嘶哑:“阿……阿堂……” “姐姐若是不肯委身于我,一口回绝也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勉强你不成?”谢知方大喜大悲之下,情绪彻底失控,恼怒地提高了声量,说话间血液自嘴角滑落,双目变得赤红,“何至于哄我骗我,亲手编织这么一场美好的幻境给我,再招呼也不打一声地撒手而去?” 单是想一想若他没有去而复返,明早兴冲冲跑过来,撞见的将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谢知方便难掩后怕,声线紧绷,激动亢越:“遭山贼掳掠时,姐姐没有寻死;落到狗贼手里时,姐姐机敏善变地和他周旋那么久;便是父亲动了将你嫁给他的心思,你也不过是生出断发出家的念头。怎么我一说喜欢姐姐,姐姐便想寻死呢?你是想让我背负害死你的罪孽,在往后的日子里受尽煎熬,永远不得安生吗?还是想让我自刎殉情,和你在黄泉路上作伴?” 眼泪从通红的双目中滚落,他说几句话吐一口血,到最后撕心裂肺地质问她:“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见素来乖巧听话的弟弟声色俱厉,理智全无,谢知真不由得悲从中来,大哭道:“我还能如何?前两年因着你去行院,我狠着心教人打了你一顿,为的就是不想让你年纪小小,被人诱拐着败坏了身子,谁成想到了最后,毁了你的竟然是我自己?我比那些个妓子们还要不知廉耻,连亲弟弟都能勾引,又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心护我敬我,如今不过是觉得我可怜;觉得和我有了肌肤之亲,必须对我负责;或是因着没沾过这种事,一时被色欲迷了眼睛……”谢知真抽泣几声,喉咙又肿又红,体力难支,险些哭昏过去,“你也是没法子,再加上愧疚得狠了,方才出此下策。姐姐不怪你,姐姐很感激你,可我不能纵容你做下有悖人伦的丑事,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众叛亲离,为世人耻笑……” 谢知方被她一堆苦口婆心的大道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满肚子的话堵在喉咙里,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半个字,脸色由白转红,气息忽快忽慢,眼前闪出无数道明明灭灭的光影。 “阿堂……”谢知真泪水涟涟,看着一手教养大的弟弟。 他长得这样好,眉目英挺,腰杆板正,活泼跳脱,能文能武,没有人会不喜欢他。来源:ρò1➇ɡ.c◌м(po18g.com) 他如她所愿摆脱了父亲好色、虚伪、懦弱的缺点,光风霁月,顶天立地,总有一天可以为她们谢家支撑门户,遮风挡雨,成为光耀门楣的合格家主。 他的人生还长,万万不能栽在她这么个身败名裂的姐姐手里。 这是她最后的,最虔诚的愿望。 “阿堂……你就放了我去罢,往后清明祭辰,若是有心,便往我坟前上炷香火,烧些纸钱,也算全了咱们这一场姐弟情分……”谢知真垂首看向地上雪亮的佩剑,声音颤抖干涩,令人肝肠寸断,“一时的行差踏错是有的,还须早些回到正路上去。等再过几年,你娶妻生子之后,便会明白今日之事是如何不值一提,也会懂得我的死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她活一日,谢家便一日逃不过众人的耻笑,父母不偕,弟弟难断不伦的心思,季温瑜也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得还要寻父亲和弟弟的晦气,闹得整个谢家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谢知真死意已决,见弟弟神情恍惚,趁他不备捡起剑柄,不由分说往颈间割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谢知方及时回神,也顾不得那许多,抬手紧紧握住锋利的剑刃。 他再怎么天赋异禀,到底也是具血肉之躯,掌心深深陷进利刃之中,温热的鲜血应声而落,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谢知方唇色发白,眸色如狼,近乎恶狠狠地瞪着姐姐含泪的眼睛,掣着长剑往自己胸口的地方戳,冷笑一声:“姐姐想寻死,不是不可以。来,往我这儿捅一剑,我和你一起走!” 谢知真见他手上鲜血淋漓,又心痛又气恨,哪里下得去这个手,当即松开剑柄,哭道:“你……你这又是何苦?” 谢知方将佩剑掷到一边,犹嫌不够,跳起身泄愤似的往剑身上狠踩几脚,一句一句反驳她方才的话:“姐姐还拿我当小孩子是不是?我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有叁十来岁了,可比你大得多!这一把年纪难道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我分不清什么是色欲,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谢知真嗫嚅了两下,狠心说道:“那等怪力乱神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说不得根本没有甚么前世,一切都是你的黄粱大梦。” 谢知方气得捂紧胸口,弓着腰俯视面比花娇、心似铁冷的美人,手上的血和着嘴里流出来的,将兰青色的衣襟弄得乱七八糟:“姐姐从来没有信过我的话?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哄我的?” ———————— 留言满9400更新第二章。 -- ρΘ⒅ɡ.cΘм 第一百回人生自是有情痴,此 若是不相信他,怎么会放心地将大事小情一应交托于他?怎么会对季温瑜多加提防? 可谢知真咬紧牙关不肯给出任何正面回应。 她无法面对他有悖于伦常的情意,无法接受他的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 谢知方心下一片冰冷,强笑一声,道:“你不相信我不要紧,我自己知道那些事都是真的,直到今日,我依然很感激上天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你说你像妓子,可我对哪个女人像对你这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在季温瑜手里受了折辱,我恼得无数次想要提着剑冲进皇子府,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再以命抵命,要不是怕你伤心难过,怕你无人护佑,你以为我做不出那样的事?” 他俯下身摸她的脸,目光痴迷炽热:“你说我在可怜你,说我只是迫于无奈要对你负责?不,姐姐,你根本不知道我肖想了你多久,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下流,多龌龊。” 谢知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攻击力十足的模样,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往后退了退,避开他的触碰,颤声道:“你……你不要再说了。” “不,我偏要说。”谢知方混不吝的劲头上来,跪在她面前,距离近到滚烫的呼吸尽数扑在她颈侧,手指暧昧地蹭过她冰冷的脸,“咱们往临安去的路上,我梦到你嫁给了齐清程,过得一点儿也不好,我气得要命,悔得恨不能捅自己十刀八刀,醒来时方觉如释重负;误以为你和魏衡私通那夜,我去山洞里捉奸,听完全程气得直接吐了血,闯进你房里强看了你的身子,不久之后便做了这辈子第一个春梦……” 他语调狎昵,沾着血的嘴唇蹭过她的鬓发,嗅到清香悠远的气味,沉迷地眯起眼睛:“在梦里,我把你按在藏春坞的白玉床上,厚颜无耻地骗奸了你,射了好多好多……” 谢知真再也听不下去,抬手用力扇了他一耳光。 “你……你不要脸!”她美目喷火,既难堪又失望。 谢知方仿佛不知道疼似的,顺势握住她的手,侧过脸在柔嫩的掌心轻吻,又倾身过来亲她的唇。 他疯魔了一般,不顾她激烈的抵抗,拥着柔软的身子按在地上,不由分说地含住了那两瓣柔软。 嘴唇相贴,一半是火热,一半是冰凉。 他制住她的双手双脚,整具身体紧紧覆住她,先是沿着她唇角轻轻舔舐了一圈,紧接着便逐渐放肆,湿热的舌尖探进去,试探地刮弄她的贝齿。 谢知真挣扎了没多久便脱了力,鬓发散乱,娇喘吁吁,任由他为所欲为。来源:ρò1➇ɡ.c◌м(po18g.com) 她哭得很厉害,一边哭一边训斥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写着拒绝,却阻止不了亲弟弟的轻薄,连香舌都被他噙住,用超出她接受能力的方式吮吸纠缠。 津液交换,呼吸也混成暧昧的一团。 他手上的伤口很深,得不到及时的包扎,一直没有愈合,鲜血尽数糊在她手上,先是温热,很快就变得冰冷,这会儿凝固成暗红色的污渍,随着挣扎一点点生出裂纹,像不动声色间落下来的天罗地网。 而她——似乎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姐姐……姐姐……”谢知方怎么也亲不够似的,抱紧了她纤弱又香软的身子,声音含含糊糊,像一个迷离幻诡的梦境,“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心……只是想对你负责会这样吗?只是一时意乱情迷会这样吗?” “我喜欢你……我想要你……”他这么表白着,短暂松开她的唇,一路往下逡巡,隔着衣裳吻上她高耸的玉乳。 “不……不要……你放开我……”谢知真像尾脱水的鱼,用最后的力气推搡他,刚刚动了咬舌自尽的念头,便被他先发制人,递了两根手指进来,死死卡住牙关。 “咣啷”一声脆响,精心炖制的燕窝盏落了地,青梅站在半开的房门口,窥见小少爷将自家小姐压在地上淫弄的景象,吓得呆若木鸡。 她反应过来,“噗通”跪倒在地,“砰砰砰”磕起响头,偏又不敢把此事闹大,压低了声音求道:“少……少爷,您这是在做甚么?快放了我们家小姐罢!” 谢知方偏过脸,戾气毕露,喝道:“滚出去!” 他弯腰抱起泪流满面的美人,步履踉跄地将她放在床帏之中,踹掉靴子,跟着爬了上去。 大手在凹凸有致的娇躯上揉弄,他神智昏昧,欲望勃发,不管不顾地撕开她的衣襟,一路探进中衣里,和柔嫩的肌肤毫无阻隔地紧密相贴。 毫无血色的俊脸埋进一对酥胸里,他像只饿了数百年的恶鬼,贪婪地嗅着她身上香甜温柔的气息,汲取着只能从她这里得到的温暖,嘴唇张开,舌头伸出,隔着丝滑的肚兜舔吻嫩乳。 下身硬得发疼,他捉着她的手抚慰自己,给她感受怎么也灭不下去的欲火,怎么也压制不住的妄想,声音发颤,充满孤注一掷的决绝:“姐姐,我试过的……我试过将你推给别人……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求求你,求求你疼我一回……” 温热的眼泪顺着胸脯的曲线往下流淌,渗进她的肚兜里,紧贴着心口,燃起令人痛苦的烈火。 谢知真浑身僵硬,别过脸看向床里侧,狠心得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他。 裙子被他扯落的那一刻,她从牙关里迸出几个字,说得极缓极慢,却如刀子狠狠扎进他心里。 她说:“谢知方,别逼我恨你……” 她头一次点名道姓地叫他的名字,犹如当头一棒,令他从魔障中幡然醒悟。 谢知方哆嗦着直起身躯,瞧见她脸色苍白,衣衫凌乱,手上、胸前血迹斑斑,模样比落进季温瑜手里还要凄惨几分。 他在做什么?! 不是说过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吗? 谢知方见了鬼一般跌下床,僵坐半晌,跪在地上给她磕了几个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青梅还跪在门口,院子里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下人,个个噤若寒蝉,枇杷面色凝重地跟小丫鬟说了两句话,急匆匆往谢夫人所在的正院跑。 看来,今晚发生的事是瞒不住了。 他站在中庭,遭冷风一吹,顿觉头重脚轻,愣了好一会子,又踅回去。 谢知真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蜷缩在床角,抱膝低泣,说不出的哀婉柔弱。 她瞧见他,惊惧地将被子抓得更紧,满脸防备之色。 谢知方心痛如刀绞,及时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她,哑声道:“姐姐,我今日犯下了无可饶恕的大罪过,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若想让我死,尽可寻你的短见,你叁更上路,最迟五更,我必定下去与你作伴。姐姐是知道我的,我说到做到。” 他顿了顿,又道:“姐姐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想个别的法子转圜。” -- 第一百零一回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 谢知真大病一场。 那夜受了惊吓,知道了亲弟弟怀着的别样心思,难免积下心病,又染了场风寒,到不得第二天早上,便气势汹汹地发起高热。 郎中们流水似的往谢府跑,谢夫人守在她房中,搂着浑身滚烫的人儿又是哭又是骂,连灌了两顿药下去,见她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便逼着谢韬往宫里去请太医。 还不等谢韬说话,谢知方就一声不吭地冲了出去。 没多久,太医院有名的陈圣手被他连绑带架地挟了来,胡子花白的老人还没喘匀一口气,便教性急的小公子一把扯进屋里,为谢知真诊脉开方。 他细细地探了一回脉息,摇头晃脑道:“风寒是无碍的,老夫开上几味药,不出两日便能退热。只是……这位小姐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心病无药可医,你们还需多加开解,仔细照看。” 他对谢家嫡小姐遭遇山匪的事略有耳闻,这会儿见她既有西施之色,兼具洛神之姿,愁眉不展,泪水涟涟,不免叹一句天妒红颜。 亲耳听到陈圣手的诊断,谢知方脸色发白,知道姐姐落到这般境地,全是他太过鲁莽放肆之故,因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整个人呆愣愣的,像具行尸走肉。 谢夫人打发了谢韬,将陈圣手客客气气送走,折回来红着眼睛瞪了继子一眼:“少在这里杵着,没的碍了真娘的眼,等她醒来看见你,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儿呢,还怎么养病?自去忙你的去,等真娘大好了,你自己来我面前把所有的事说清楚。” 从枇杷口中听说了谢知方对嫡亲姐姐生出那等大逆不道的念头,两个人在屋里又哭又吵,弄了满地的血,到最后还险些教他成了事,谢夫人大惊失色,偏又明白兹事体大,不敢声张,只好用雷霆手段封住下人的口,更将谢韬瞒得死死,只说是谢知真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借此让他熄了将她嫁给季温瑜的念头。 这会儿见谢知方失魂落魄,谢夫人只觉焦头烂额,也没工夫与他计较,使丫鬟们把他请到门外。 谢知方在院子里站了好半天,方才擦了把脸上的泪,扭头往外走。 谢知真自尽未遂的事,很快传到了季温瑜的耳朵里。 他生出几分不悦,垂首呷了口浓茶。 撇去不太光彩的出身不讲,他也算是位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些日子步步为营,费了多少心思和手段,为的就是让她心甘情愿地投入他怀里,为何她非要视他为洪水猛兽,宁死不肯就范? 嫁给他有那么令人无法接受吗? 布在太子身边的探子传来密报——陛下南巡路上见遍江南之富庶盛景,龙颜大悦,各有赏赐,却不料于行宫小住时,天降大雨,耗费数百万两银子修缮的宫殿竟然塌下去一半,季温珹挺身相护,断了一条手臂,陛下亦受了轻伤。 龙颜震怒,下令彻查,不意牵出惊天大案,为了避免朝局动荡,只好将此事秘而不宣,等回到长安再做清算。因着涉案官员多是宁王党羽,又连下六道召令,命宁王即日启程,自辽东大营赶回都城,将一应事宜分说明白。 季温瑜唇角勾出玩味的笑容。 重活一世,太子有了大长进,也懂得玩弄人心权术,借刀杀人了。 而这背后,同样少不了谢知方的影子。 看来,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谢知方都注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季温瑜手指捻动,杀意涌现。 对方有没有和他相似的机缘,已经不再重要,等他借着太子的手将谢知真顺顺利利娶进门,必要找个法子把那枚碍眼的棋子料理干净,方能彻底安心。 至于谢知真的感受…… 这一回,他小心些也就是了。 逼迫不成,季温瑜收回了全部爪牙,安安分分地待在皇子府,使人重金搜罗了一整块鸡血紫檀,照着先皇后的模样,亲力亲为地雕起观音像,以做太子大婚之礼。 却说谢知方放着肺腑的内伤不理,在书房中枯坐了两日,骑着马急匆匆往外面去,日日披星戴月,脚不沾地,也不知在忙些甚么。 有一回半夜,他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也不进自己院子,径直往谢知真屋里去,枇杷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死都不肯放他进门,对青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向谢夫人求救。 谢知方苦笑一声,哑着嗓子问她:“姐姐醒过来没有?” 枇杷只觉小少爷变了个人似的,说不出的陌生,提起小姐时的神情更是令人心惊肉跳,强忍住惧怕,压低了声音答道:“小姐晚间进了半碗荷叶粳米粥,一块点心,又喝了药,这会儿刚睡下去,求少爷您快些回去罢,若是教小姐听到您的声音,怕是又要不好。” 不怪她反应激烈,谢知真自打退了热,便不大说话,关于谢知方的事更是提都不能提,一听到他就要掉眼泪,谢夫人试探着问了两句,哭得连药都呕出来。 谢知方闻言身形晃了晃,倒没有犯浑,惨笑道:“知道了,你们好好照顾她。” 他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枇杷:“这是春风楼的糟鱼,明儿个使厨下蒸一蒸,给姐姐下饭,或许能多用些。” 他顿了顿,又道:“别说是我送来的,不然她肯定不吃。” 两个大丫鬟目送他步履踉跄地离去,青梅叹道:“不知道怎么的,明知少爷过分,瞧见他这副样子,又觉着心里难过得厉害。” “要是……要是他和小姐不是亲姐弟,那该多好?”她转过头望向黑暗的内室,隐约听到谢知真的咳嗽之声,便知另一个也夙夜难安。 “快别说疯话。”枇杷低声斥道,“小姐和少爷是嫡亲姐弟,血缘上做不得假,此事本就是少爷生了邪心,万万不能成的。” 五日后,圣驾回城,宁王前后脚也赶了来,亲往御前侍疾。 陛下对这个素来宠爱的儿子难得的疾言厉色,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摔到他身上,责令他彻查江南贪墨大案,清理门户,给社稷苍生,也给自己的生身父亲、兄长一个交待。 看了账册,宁王无言以对,连夜召集幕僚,商议此事应当如何处置,第二日又备了厚礼,亲往太子宫中探望。 季温璟走到殿前,明录等人得了消息早过来迎接,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到偏殿。 “太子殿下这会子正在换药,不便见人,还请宁王殿下稍待。”明录呈上来一盏好茶,尖着嗓子解释道。 “无妨,哥哥可好些了?”季温璟惯于做戏,演得好一手兄友弟恭。 “万幸没有伤到筋骨,如今已能自己活动了。”明录似乎格外有谈话的兴致,竹筒倒豆子般有问必答,“说起来六殿下真是没说的,今日一大早便亲自过来熬药,不知从甚么人那里听来一味偏方,竟然从自己臂上剜去一块血肉做了药引,还不许我们跟太子殿下说,直到殿下尝出药味不对,问了起来,实在瞒不过才告诉了他,把殿下感动得哭了一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感喟不已。” 季温璟对那位杂种弟弟十分不屑,闻言撇了撇嘴:“听起来倒是条好狗。” 这话明录没法接,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殿下稍等片刻,咱家去瞧瞧好了没有。” 正说着,一个白衣白靴的俊俏小公子来者不善地闯进正殿,几个侍卫拦都拦不住,刚进去便响起喧哗之声。 季温璟讶道:“那又是谁?” 连太子的屋子都敢闯,好大的胆子。 明录拍腿“哎呀”一声,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殿下久不在长安,所以不知道,那位是谢太傅家的小公子,最是无法无天的,也不知这一遭所为何事。咱家这便去瞧瞧,若是惊了我们殿下,反倒不好。” 他一溜小跑赶了过去,没成想,里面的动静越闹越大,到最后,谢知方竟然当着太子的面,毫不顾忌地和季温瑜打了起来。 ———————— 最新·书·刊:ρo一捌ɡ.coм -- 第一百零二回泄私愤大打出手,生口角君臣离 季温瑜着一身暗紫色的衣袍,右臂剜去一块血肉,饶是裹着厚厚的细布,仍然渗出些许血迹。 面对谢知方气势汹汹的质问,他白着张阴柔俊美的脸,将糊弄谢韬的那一番说辞搬出来为自己分辩,态度斯文有礼,语气真挚诚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发乎情止乎礼的痴情种子,跪在地上再一次求太子赐婚。 不等他演完公子多情的戏码,谢知方便怒发冲冠,冲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一拳挥中面门,第二拳直接凿向他右眼。 季温瑜没想到他胆子这样大,狼狈地躲过这一击,转过头仓皇地向太子求救:“皇兄救我!” 太子尚未换好伤药,裸珵着一侧的手臂,衣冠不整,便遭一介外臣不管不顾地闯了来,本就有些不喜,这会儿见谢知方犯了浑,立时出声呵斥:“明堂,快住手,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 谢知方面目扭曲,冷笑道:“我跟他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没甚么话好说!殿下莫管,打死了他,我以命抵命便是!” 他骑在季温瑜身上,左右开弓抽了他几个耳光,将面白如玉的少年揍得鼻青脸肿,脸上戾气毕露,端的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这一巴掌,为的是你惊我母亲!”清脆的皮肉击打声把殿内的太监和侍卫吓傻,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巴掌,为的是你欺我姐姐!”谢知方咬牙切齿,手下用了十成的力道,狠狠出了回心头恶气,“这一巴掌,为的是你流言惑众,坏我姐姐声名!为的是你恬不知耻,到了这时候还在痴心妄想着娶我姐姐!为的是你巧言令色,工于心计,对太子殿下不恭不敬!” 季温瑜心下怒意滔天,偏又不好暴露出卓越的身手,只好装作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挣扎了几下,借谢知方的力道将臂上刚刚愈合的伤口撕裂,连抽冷气,向太子示弱:“皇兄……皇兄……好疼啊……我真的没有做过他说的这些事……你要信我……” 鲜血奔涌,显得格外怵目惊心,配上他不啻于毁容的凄惨模样,分外博取别人的同情。 太子很快反应过来,对侍卫们大喝道:“还愣着做甚么?快!快把他们两个拉开!” 几个侍卫连忙七手八脚地抱住谢知方的腰腹,把人往后拽。 谢知方犹嫌不够,手脚在半空中胡乱挥舞几下,竟然挣脱他们的掌控,再度扑过来,提起季温瑜的前心,胳膊一抡,将他拎至半空,打横摔向门扉。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修长的身躯砸破雕着螭龙的朱红色木门,跌出去一丈之远。 站在偏厅廊下看好戏的季温璟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是久在行伍之人,一眼便看出谢知方是练家子出身,天生神力,内功深厚,端的是将才的好料子。 单眼前这一手,他身边几个在战场上历练了十来年的副将,也未必能做得如此行云流水,如臻化境。 摔在冰冷坚硬的青砖上,季温瑜口吐鲜血,剧痛难忍,心下也对谢知方恼到了十二分。 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殴打羞辱于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赶着往死路上奔。 他起了杀意,左手暗蓄内力,眯着眼看向一步步朝他走来的谢知方,打算觑个破绽,一掌了结对方的性命,余光瞥见季温璟的身影时,不由浑身僵冷。 季温璟怎么在这儿?! 是了,太子受了伤,他必是过来探视的。 太子和一众太监都不懂武,侍卫们的资质也是平平,他有把握瞒过众人耳目,将谢知方的死矫饰成一场意外。 可季温璟身手不凡,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不,他这会儿未成气候,根本没有和季温璟一争之力,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不止不能还手,还要继续扮演前世里那个唯唯诺诺、卑微懦弱的皇子! 季温瑜咬了咬牙,将将卸去掌中内力,便被谢知方狞笑着一脑袋撞将上来。 他本就有头疼病,如何禁得住这样的重击,当即惨叫一声,七窍流血,仰面躺倒在地。 谢知方一脚踩在他手背上,打着转儿用力碾动,听着筋骨断裂的声音,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快意。 他将整具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脚尖,徐徐蹲下身,压低声音嘲讽季温瑜:“听说你母亲为了保全你,不惜上吊自杀,你说,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如此狼心狗肺,蝇营鼠窥,会不会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 他往季温瑜红肿不堪的脸上啐了一口:“就你这德性,还想娶我姐姐?你连给她舔鞋都不配!” 季温瑜瞧着谢知方高高在上的脸,瞧着季温璟暗含不屑的表情,只觉天旋地转,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趴在泥地里受尽殴打与羞辱的噩梦。 谢知方终于被侍卫们联手制住,强按着跪在院子里。 太子被他混不吝的举动气得直打哆嗦,抱住满身是血的季温瑜,急令太监去传太医,喝道:“谢知方,你放肆!阿瑜是孤的亲弟弟,你打他与打我何异?他素来知礼听话,等闲不与人起争端,如何做得出败人清誉、强抢民女的恶事?你今日这般目无尊卑,信口雌黄,实在是岂有此理!” 季温瑜在太子怀里直抽冷气,神情哀楚:“皇兄明鉴……一定要还我……一个清白……” 谢知方梗着脖子冷笑:“还他清白?谁又来还我姐姐清白?他见色心起,掳掠攀诬我姐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掰扯的?我……” “够了!”太子动了真怒,对左右命令,“赏他五十大板,给我叉出去!” ———————— 留言满10000加更。 微博@人见人哎的鸣銮。 -- ρΘ⒅ɡ.cΘм 第一百零三回聪明反被聪明误 谢知方愣了愣,倔脾气上来:“殿下如此偏听偏信,不问青红皂白地惩治于我,就不怕寒了忠臣良将的心吗?这几年来,我暗中为你做了多少事,往你这宫室里送了多少银子,如今你打算过河拆桥吗?你这样怎么能让天下归心,有什么德能担任国之储君?” “大胆!”明录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生恐被季温璟听出甚么首尾,连忙使侍卫们把他的嘴堵住,“谢小公子,你素来跋扈无礼,诞妄无羁,仗着太子殿下气性好,屡次以下犯上,便是太子殿下容得下你,宫规国法也容不下!” 季温瑜被宫人们抬下去治伤,谢知方趴在地上,手腕粗细的棍棒结结实实落在他后背、臀间,响起令人脊背生寒的钝响,他却像不知道痛似的,口中“唔唔”之声不绝,手脚乱动,七八个护卫一齐按着,都险些制不住。 季温珹转过身瞧见季温璟,有些窘迫地理了理衣袖,缓了缓神色,道:“教叁弟看笑话了。” 季温璟倒着实看了一场好戏,这会儿心中滞涩之气一扫而空,又往谢知方身上看了两眼,笑着和太子携手进入正殿:“不妨事,皇兄可好些了?我带了些对跌打损伤有奇效的外敷伤药,是我在辽东带兵时惯用的,皇兄若是不嫌弃,可以试一试……” 谢知方挨了五十大板,外袍和里衣俱被打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挣开侍卫们的钳制,强撑着爬起,走到殿前的石阶之下,行叁跪九叩之大礼,高声道:“微臣无德无能,不恭不顺,不堪扶持明主,这便向殿下辞别,从今往后,若非传召,再不踏清宁宫半步。” 话说得还像那么回事,但语气里毫无恭敬之意,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太子—— 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错,因着太子处事不公,不肯再为他卖命。来源:ρò1➇ɡ.c◌м(po18g.com) 季温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捧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季温璟假意劝道:“这谢小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皇兄不如给他个台阶下?” “不必。”季温珹恼得将手里的茶泼在地上,看向明录,“让他滚。” 谢知方全靠一口真气吊着,走一步歇一会儿,挺着腰杆艰难地挪到宫门,正发愁自己这模样该怎么骑马回去,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殷勤地跑过来:“阁下可是谢太傅家的谢公子?” 他点了点头:“是我,你是何人?” 小太监亮出腰牌,做了个手势,几个太监立时涌上来,搀着他往轿子里送:“咱家是宁王殿下身边的刘顺,殿下知道谢公子受了伤,怕是不便行走,令小的们在这里候着,送您回家。” 谢知方怔了怔,反问道:“宁王殿下?” 他倒没有拒绝,侧着身钻进轿子里,趴在铺得松松软软的榻上,一摸额头,才发现冷汗早就湿透鬓发。 “正是。”刘顺呈上来一包伤药并一枚玉佩,态度格外客气,“我们殿下听说谢公子是龙驹凤雏,有甘罗拜相之才,早有结交之意,碍着太子殿下,也不好教您为难。如今您既已离了太子殿下,便该多往宁王府走动走动才是,这玉佩是殿下贴身之物,可作为印信,在宁王府自由出入,公子且安心收下,可不要辜负了我们殿下的一番好意啊!” 谢知方手握玉佩,沉吟片刻,倒没有把话说死,从腰间解了装满银子的荷包递给他,咳嗽两声道:“你代我谢过殿下,因着我姐姐的事,我心里乱得厉害,又受了伤,且回家将养几日,待大好了便去拜访殿下。” 见他为人活泛,出手又大方,刘顺忙不迭应了,从轿子里出来,带着诸人亲自将他送回谢府,这才赶回宫中复命。 过不几日,谢知方养得差不多,登门造访宁王,二人相逢恨晚,把酒言欢,说不出的投契。 谢知方将季温瑜一应所为之事尽数倾吐出来,神情愤恨,骂声不绝,又说到自己这些年为太子多方奔走、研桑心计的大功劳,大醉之后,甚至含含糊糊地提起江南贪墨案之所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背后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季温璟越听眼睛越亮,纡尊降贵地问起破局之法,数日之后,力排众议,参照他的谏言,狠心将十余名心腹要员尽数打入大牢,将一应账目核算清楚,又向陛下上了道万余字的请罪折,果然重获父皇欢心。 辽东战火连绵不休,正是用人之际,他舍出几百万两银子填补了江南的亏空,自陛下手中接过兵符时,求了叁道旨意: 其一,令谢知方任参将,领千余兵士,随他出征杀敌; 其二,封谢夫人为诰命夫人,厚加赏赐; 其叁,封惠和县主为公主,入白雀庵带发修行,为苍生社稷祈福。 丽贵妃对谢知真的美貌印象深刻,颇为忌惮,见谢知方投奔了自家儿子的阵营,乖觉地求自己庇护,去了庵里又免去狐媚惑主之隐患,不免神清气爽,便顺水推舟地替她求了个“婚嫁由己”的恩典。 众人心知肚明,她出家是为了避祸,待风头过去,想还俗便还俗,想嫁人便嫁人,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顶着,有丽贵妃和宁王撑腰,谁还敢拦着她不成? 前几日拿谢知真取笑的长舌妇们,一个个慑于天威,噤若寒蝉。 消息传了出去,向来温和从容的太子勃然大怒,当即裭夺了谢韬的太子太傅之职,教他还往翰林院当他的清苦学士去。 志在必得的如花美眷成了名义上的妹妹,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季温瑜怒意更甚,偏又不好发作,气得头痛了一整夜,只好将迎娶谢知真的事放下,全力筹谋皇位,单等来日荣登大宝,到时候管她是庵中修士还是有夫之妇,总要把她重新弄到自己后宫里来。 却说谢韬被嫡亲儿子摆了一道,近在眼前的通天大道消散如烟,孽障却攀上了新的靠山,气得回到家里摔桌子砸碗,和谢夫人大吵一架,当晚便宿了个丫鬟,叫嚣着要将那人抬成姨娘。 谢夫人也不理他,瞧着手中的圣旨,再看看面容冷肃的谢知方,长叹了口气,道:“进来说话罢。”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母子,已经培养出些许默契,她知晓他即将远赴边关,绕了这么大一圈替她求个封赏,既是给她安身立命的底气,也是有事请托。 而那件要事,自然和时至今日依然被蒙在鼓里的谢知真有关。 谢知方沉声应“是”,跟着继母走进去,撩起衣袍,端端正正跪下。 -- 第一百零四回入不言兮出不辞,悲莫悲兮生别 也不知那一夜,谢知方和谢夫人在房中说了些甚么,到得第二日,在谢夫人的安排之下,诸多下仆开始紧锣密鼓地为小少爷筹备远行所需之物。 辽东战事紧急,蛮夷戎狄知晓了宁王不在军营的消息,屡次侵犯边关,因此,宁王安抚了人心惶惶的党羽,往江南因贪墨案而空缺出来的官位上重新安插了许多人手,这便急着动身回去。 临行当日,谢知方左右踌躇,到底按捺不住思念姐姐的心情,使安寿来到流光苑门外探头探脑,打听谢知真的情形。 谢知真昏昏沉沉地睡了许多日,整个人瘦下去一大圈,形销骨立,病如西子。 她隐隐约约听见枇杷和安寿在窗外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一个态度严厉,一个小心翼翼。 枇杷道:“夫人已然发过话,不教我们跟小姐提起少爷打算去……” 她顿了顿,含糊地略过接下来的话,打发安寿离开:“你快回去罢,告诉少爷,小姐这里一切都好,我们会小心服侍的。过几日我和青梅随小姐一道去庵里,必不让小姐受委屈……” 谢知真听出话音不对,心里慌得厉害,强撑着半坐起身,隔窗唤安寿进来回话。 须臾,安寿跪在地上,冷汗直冒,暗暗叫苦。 这趟差事不好当,谢夫人明令禁止府中下人搬弄口舌,打扰大小姐养病,尤其不能提少爷即将亲赴战场的事;可少爷方才虽然没有明说,教宁王府的太监们催了叁回五回,还只顾延捱着不肯动身,那意思也明晃晃地摆着—— 他是想临行之前,再见大小姐一面呢。 “阿堂打算去哪儿?”谢知真病恹恹地靠在绛红色的迎枕上,云鬓半偏,挽成个家常的发髻,雪白的脸儿不施脂粉,清丽柔弱,引人怜惜。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却透着几分遮掩不住的担忧。 安寿不敢抬头,硬着头皮答道:“少爷……少爷要出趟远门……” “去哪里?”谢知真双眉颦蹙,寻根问底,“何时回来?” “去……去……”安寿吞吞吐吐半天,顶着枇杷杀人一样的目光,把心一横,实话实说,“少爷他……打算去辽东!” “辽东?”辽东苦寒荒寥,战火不断,并不是甚么好去处。 谢知真冰雪聪明,几乎立时就猜出了谢知方远行的目的,俏脸变得煞白,撑着孱弱的身子就要下床。 “小姐!小姐您病还没好,可不能出去!”枇杷见势不好,连忙过来跪在床前,双臂张开,拦住她的去路。 她怕的不止是自家小姐体力不支,更怕少女一时心软,教谢知方钻了空子,做出万人唾骂的不伦事。 谢知真美目含泪,质问她道:“阿堂要从军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只是瞒着我一个?” 枇杷无言以对,伏在地上叩头,哑声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们的错,圣旨前几日便传了过来,因着小姐生病,我们一直不敢告诉您。不过,此事已成定局,小姐赶过去也无济于事……” 谢知真充耳不闻,用尽仅剩的力气推开她,一双玉足只裹着雪白的罗袜,恍恍惚惚地往门外走,多日未见日头的眼睛撞到绿的叶紫的花,立时刺痛灼热,幻化出千万道光影。 “小姐!”枇杷也不敢拦,提着绣鞋追上来,跪在她脚边哄着劝着,好歹把鞋穿了上去,又往她身上披了件衣裳,使几个机灵些的小厮抬软轿过来。 时候已经是初夏,热气渐渐泛上来,坐在轿子里的谢知真却冷得直打哆嗦。 谢知方久等安寿不至,实在没法子,带着几个下仆辞别了谢夫人,一步叁回头地往外走。 他带的行李并不多,轻车简从,加起来也不过一辆马车,两个衣箱,衣襟里揣的银票却不少。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拉动缰绳,刚刚控着马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肝肠寸断的呼唤:“阿堂!” 谢知方的眼睛里瞬间迸出亮光,御马回身,贪婪地望着消瘦了许多的少女。 此情此景,和前世里的离别完全重合。 他眼角酸涩得厉害,却强忍着没哭,而是挤出个灿烂的笑容,往谢知真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谢知真拒绝了枇杷等人的搀扶,步履踉跄地走到弟弟面前,伸手牵住缰绳,带着哭音问道:“阿堂,你为甚么要这样?” 对弟弟安危的担忧暂时压过对不伦感情的恐惧和抵触,她顾不得和他冷战,顾不得去想怎么才能让他回到正路上,只是本能地抓紧了缰绳,不肯放他离开。 挺直的腰杆弯下去,谢知方低着头,将这几日的惊心动魄用寥寥数语代过,说得云淡风轻:“我想了个别的法子转圜,背离太子,投靠宁王的阵营,求得他和丽贵妃的庇护。如此,姐姐不需要选我,更不用屈就那个混账王八蛋,便可从这场浑水中脱身。” 他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痛如刀绞,嗓音却前所未有的温柔:“姐姐,别再哭了,这样不好么?” 季温璟毕竟是他前世的旧主,他再了解不过,因此不过小施手段,略吃了些苦头,便顺利入了对方的法眼,改换门庭,将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谢知真一径摇头,珠泪乱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前世里跟着他,不是落了个万箭穿心的下场么?为何这一回要重蹈覆辙?更何况,战场上刀枪无眼,也不是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道,万一你……万一你有个闪失,我怎么跟死去的母亲交待?阿堂,你不需要为了我做出这样的牺牲……” 谢知方眼睛更亮,俊俏的眉眼软和下来,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却小心地没有碰触柔嫩的肌肤:“姐姐心里其实是相信我的,对不对?你放心,我会好好保全自己,绝不至丧命于战场。” 他低叹口气,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情意:“再说,怎么能说是牺牲呢?能换姐姐平安顺遂,远离豺狼虎豹的觊觎,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我乐意之至。” 谢知真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的感情,身形僵硬,双手却固执地紧握着缰绳不肯放手,仰脸央求:“阿堂,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走?” 她生得这样美,语气这样软,眼含秋水,神情殷切,便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动容。 谢知方收了笑容,眼神变暗,沉默了许久,开口道:“姐姐,如果你想要我留下,我当然可以留下。但是,你得想清楚,留下我意味着甚么。” “你知道我的心思,也了解我的脾气,既然迈出了那一步,我便从来没有想过回头。留下来之后,我必然不甘心只做你的弟弟,我要做你的心上人,做你的夫君,我要拥抱你,占有你,对你做很多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亲密事,我还要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你耳鬓厮磨,朝夕相守,不离不弃,白首偕老。” 他说得认真,瞧见她下意识松开缰绳的手,心脏像被什么利器戳开一个大洞,痛得喘不上气,缓了会子方道:“你愿意吗?” 玉手无力地垂下去,鸦羽一样的睫毛不停颤抖,谢知真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如出一辙的固执:“就不能……就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吗?我还拿你当弟弟,照顾你,关心你,你也拿我当姐姐,为我择婿。你就像所有正常的世家公子一样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室,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等咱们各自成家,渐渐老去,依然可以找机会见面,叙一叙姐弟情意。” 谢知方坚定地摇头:“不能,我做不到。” 两人注定没办法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谢知方从她的态度里窥到答案,把最后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挥散,近乎冷漠地转过身,带领下仆和兵士们离去。 他听到她在哭泣,他知道她撑着病弱的身子追了上来,又被谢夫人和丫鬟们拦住,他明白只要答应她的条件,一切都可以回到之前那种皆大欢喜的圆满。 他更清楚,只要他回过头,看见她哀恸欲绝的脸,一定会忍不住跳下马奔过去,忘记所有筹谋与计划。 可他到底克制住强烈的冲动和汹涌却无处可去的情感,快马加鞭,一步步离她远去。 从这一日起,他再度步入这场九死一生的诡谲棋局,执子黑白,搅动风云。 他不想再涉足血腥无情的战场,他厌恶那些肮脏龌龊的手段伎俩,他对心机深沉身手莫测的季温瑜既有着刻骨的仇恨,又有着死在对方手里所留下的心理阴影,重活一世,他无意报仇,只想混吃等死,做一个日日吃喝玩乐、夜夜风流快活的纨绔子弟。 是的,他就是这样胆小懦弱,没有出息。 可是,他最终还是克服了所有的倦怠与恐惧,走向他该走的路。 这一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保护他最在意的女子。 这一回,她不必再做笼中雀,可以变成溪中的游鱼,山间的百灵,可以拥有世间女子皆不敢奢望的无上自由。 他代她堕入修罗战场,万丈红尘,用性命护她一世周全。 -- 第一百零五回少年将军声名鹊起,风流公子鸡 却说谢知方随宁王启程,经过城郊的长亭时,一位身着玄色衣衫的少年纵马急匆匆追了来。 他瞧见那人的脸,走到宁王跟前低声解释了两句,宁王和林煊有过几面之缘,印象还不错,加之知道林父是位铁面无私、不涉党争的纯臣,立时首肯:“去罢,本王正好在此处歇歇脚。” 林煊的脸色比往日更加难看,刚和谢知方来到僻静处,立刻恼得挥起拳头,向他面门处打来:“好你个谢知方!出征打仗这样大的事,为何连说都不和我说一声?还是不是朋友?” 谢知方腰身后仰,灵巧地躲过,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圣旨早几日便昭告天下,你自然知道,何须我多费口舌?我心里还纳闷,你怎么到了这咱晚才来送我?还是不是兄弟?” 林煊被他气得直磨牙,甩了甩袖子,道:“可别提了,我父亲新近破获一桩奇案,拘了许多江湖宵小,我跟着他在狱里连审了七八天的案子,今日刚刚结案,一出门便听说了你随宁王出征的事,这才急急赶了来。” “你来了也好,省得我使人再去给你送信,白费许多口舌。”谢知方笑着招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低声交待了许多事。 林煊的脸色忽青忽白,到最后眼神复杂地看着谢知方,憋出两个字:“……禽兽。” 谢知方早就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闻言厚着脸皮向他行了个大礼,道:“阿煊,我父亲是个不顶用的,我走之后,家中诸事,就全都交托于你了。” 林煊欲言又止,不住摇头叹气,道:“别的事都好说,只姐姐那边……” 他想劝谢知方,又清楚这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半晌方道:“你比我更了解姐姐的性情,你这事是万万不能成的,何苦来哉?” 谢知方勾了勾唇角,眼神坚定,声音沉稳:“事在人为,我偏不信这个邪。” 林煊没奈何,一一应了,自这日起常往谢府照应不提。 一晃眼夏去秋来,北雁南飞。 谢家少爷随宁王出征没多久,嫡小姐便带着下仆们入了白雀庵,法号“惠音”,每日里青灯古卷,闭门不出。 仕途受阻,门庭冷落,谢韬深觉晦气,白日里不过去翰林院点个卯,便钻进书房里看书,两个清秀伶俐的丫鬟皆被他开了脸,随侍在身边红袖添香,颇有些风流不减当年的意味。 他嫌谢知方忤逆不孝,有心趁着年富力强,再生几个庶子好生教养,无奈天不从人愿,折腾了近半年,两个丫鬟的肚子竟无半点儿消息。 谢夫人似是冷了心,也不去管他,每日里照旧主理中馈,仗着有丽贵妃护佑,又假托娘家兄长名义,在长安寸土寸金的地段开了几家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她叁不五时使人往庵里送些衣食用度,逢年过节还会携着庶女谢知灵,一道去探望谢知真。 却说太子那头,失了谢知方这一员心腹,先开始还不显,渐渐的便觉出不自在。 苦心筹谋、不惜身涉险境所掀起的江南贪墨案,确实给了宁王重重一击,却并未伤到对方根本。 没过多久,宁王便缓过精神,底下的党羽们因着太子的异动,表现出比原来更为强烈的敌意,处处掣肘,事事为难,令他寸步难行。 更不用提,失了大笔银子的助力,宫里发的那一点子份例,根本维持不了日常花销,堂堂国之储君,竟然要日日为生计发愁,过得着实窘迫。 明录在季温瑜面前抱怨了一回,还没说几句话,太子怕弟弟多想,立时喝住了他:“乱嚼甚么舌头?左不过是一个不忠不敬的外臣,走了也就走了,值得说这许多?” 季温瑜知道太子这是心生悔意,又拉不下脸面,却不接他的话茬,更不提献金帮他解围,只一味装傻充愣,唯唯诺诺。 眼看谢知方走上前世的老路子,他松了一口气,却又暗自提防。 皇权霸业自然是最重要的,他循着过目不忘的记忆,理出前世里自己苦心经营的关系网,拣最重要的几个,通过不同的手段逐一击破,神不知鬼不觉地拉入自己麾下。 这过程耗时日久,又颇为繁琐,好在,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眼看到了年关,腊月二十叁这日,辽东传来捷报,谢知方率千余兵士月夜发动奇袭,大破蛮夷,杀敌两千余人,活捉夷族二皇子札儿格,掳获牛羊无数,震慑敌军,扬我国威。 陛下龙颜大悦,连下叁道封赏,因着他年岁尚小,并未加官进爵,却赏了谢夫人进宫赴宴的殊荣,又往谢家赐下许多金银珠宝、云锦绸缎。 谢家水涨船高,再次门庭若市,谢韬日日沉迷于温柔乡中,无暇理会诸多应酬,谢夫人又是女流之辈,许多事不便出面,林煊没法子,只得常常站在谢家正堂迎宾送客,背地里没少在写给谢知方的信里抱怨他。 除夕这夜,季温瑜照旧坐在宫宴的末席,因着宁王没有回来,倒未曾受到甚么刁难。 他喝了几盏冷酒,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舞伎们新排的《踏摇娘》,只觉她们美则美矣,不如谢知真多矣,便起了别的心思。 他觑了个空子悄悄离场,带着几个身手出色的心腹,星夜纵马疾驰,直往白雀庵而去。 谢知方那一招借力打力确实解了燃眉之急,但他远在边关,胳膊伸不了这么长,自己悄悄潜入庵里,强要了谢知真的身子,谅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在佛门清净地也不敢大肆声张,翻不出什么浪花。 碍着兄妹的名头,他现在确实不好娶她,可借着她的身子泻一泻火,并不算甚么过分的事。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明月高悬,夜色深浓,庵里静悄悄的,大多数尼姑们都已睡下,只有谢知真所住的静安堂依然亮着一盏灯火。 季温瑜运足轻功,踏雪无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禅房,自腰间摸出一把刀刃极薄的匕首,自门缝处探入,叁两下拨开门闩,抬脚踏了进去。 一名缁衣女子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低声诵经,左手握着串佛珠,右手轻敲木鱼,如云的青丝高高束起,并未察觉他的到来。 有前车之鉴,季温瑜先是往左右打量了一圈,又看了眼她的长发,确定没有甚么可以用来自戕之物,这才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了两步,俯下身去,从后面拥住她,含笑唤道:“真娘,别来无恙。” -- 第一百零六回神女隐于巫山后,一寸相思无著 季温瑜手握剑柄,在这一瞬间起了杀意,很快又清醒过来。 若是闹出人命,谢家必定不肯善罢甘休,说不定还要作假成真,诬陷他逼奸不成,杀了谢家的嫡长女。 谢知真自幼养在深闺,见过她的人本就不多,面前这女子又和她有几分相似,若是谢家咬死此事,他长着通身的嘴也无法自证清白。 心腹听出屋子里动静不对,弓着腰进来察看情形,看出端倪之后,走到季温瑜面前献言献计:“爷,不如参他们谢家一个欺君之罪……” 季温瑜斥道:“蠢货!” 不管谢家有没有欺君,他夜闯尼姑庵都不是甚么光彩的事,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根本落不到一点儿好处。 为今之计,只有吃下这暗亏,安抚了眼前的女子,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慢慢寻访谢知真的真正下落。 这一出金蝉脱壳之法,少不得又是谢知方的鬼主意,一想到谢知真这会儿说不定正在和哪个男人郎情妾意,私定终身,他就觉得说不出的愤怒。 这梁子是结大了。 季温瑜恨得咬牙切齿,俊脸扭曲,却还要强压着脾气递给女子一包金子,封住她的嘴巴。 久在烟花之地的人最会看人眼色,那女子瞧出季温瑜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捏着沉甸甸的金子,胆色又肥起来,得寸进尺道:“公子找的那人想必和奴有些相似罢?奴对公子一见倾心,情愿做个替身,解一解公子的相思之苦。” 她褪去半边缁衣,露出浑圆雪白的胸脯,搔首弄姿道:“公子没听说过么,这女人啊,关上灯都是一样的……” 季温瑜教她恶心得够呛,腹下积累的欲望散了个干净,恼怒地挥开她的触碰,败兴而归。 却说真正的谢知真,早在弟弟出征没多久,便被大舅舅秘密接回了临安城的外祖家,这会儿正和几位舅母围坐在火炉前守岁。 二夫人捏了捏谢知真身上的小袄,又摸摸她的手,慈和地道:“真娘的气色比刚来那阵子好了不少,饮食上还是要多精心些,不可大意。” 初夏的时候,一个花骨朵一样的美人瘦得纸片儿似的,神情恹恹,气若游丝,连下轿子的力气都没有,把太夫人心疼得大哭了一场,自那以后,郎中们往府上跑得勤,各种滋补灵药更是流水样地送进来,好不容易吊住了她的性命,慢慢将养回来,众人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谢知真是来避祸的,大夫人谨慎地再叁敲打宋府下人,令他们守口如瓶,也不称呼甚么“表小姐”,一律改了口叫她“四小姐”,竟是论序排辈,将她当做自家嫡出的女儿一样爱护。 谢知真笑着点头,扭过脸对青梅低声交待了几句,青梅应下,从炉火边拣了几个大个儿的烤甘薯,两大把花生,放在红木托盘中,静悄悄走了出去。 她在廊下站了没多久,一张圆似满月的脸便从屋顶倒悬下来,那女孩儿十五六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又憨又虎,梳着道姑髻,穿着青衣道袍,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指指青梅手中的托盘,小声问道:“给我的?” 青梅招手唤她下来,女孩儿挠了挠头,做贼似的往上面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地落在地上,将将接过托盘,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男声:“十五。” 十五的身形僵了僵,又实在不想错过眼前香喷喷的美食,抱着托盘转过身,讨好地对同样穿着道袍的高瘦男子点头哈腰:“师……师兄,我、我就下来这一回……” “半个月内,这已经是第叁回了。”男子不赞同地用眼神示意她把吃食还回去,“十五,咱们是暗卫,非紧急情况不得现身于人前,你不能仗着谢小姐宽和,便屡屡得寸进尺,坏了咱们师门的名声。” 他似是身体不太好,说话间抚着胸口咳嗽了两叁回,长相普通的脸有些发白。 十五显然很敬畏他,闻言不情不愿地将托盘还给青梅,小声嘀咕了一句:“本来想着你喜欢吃甘薯,还打算给你留个最大的呢……” 青梅笑着缓和气氛:“平时也就算了,这样大冷的天气,又是年节,你们在屋顶上一待就是一宿,也够辛苦的。小姐心中过意不去,这才使我来送些零碎吃食,若是闹得你们师兄妹生了龃龉,倒是我们好心办坏事了。” 经过一场历练,她的性情稳重许多,如今说话行事也有模有样。 男子又咳嗽了一声,对青梅拱手道:“谢公子对我们有恩,又许以重金,这不过是我们分内之事,当不得甚么辛苦。这丫头太过怠惰,需得好好历练,请青梅姑娘转告谢小姐,不必顾念于她,若有甚么吩咐,直接呼唤十五的名字便是。” 这男子名叫初一,听说曾经是江湖上名列前五的高手,七八年前为歹人所害,肺腑受了重创,这才隐退下来,于半路上捡了个天生神力的丫头,带回师门仔细教养,如今已能独当一面。 贴身保护谢知真,便是她下山后接的第一桩任务,初一又当师兄又当爹,操碎了心,生怕她性子莽撞,闯出甚么祸事,因此亲自赶过来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十五扁着嘴、空着肚子自去屋顶的暗处倒立练功,过了会子,瞧见谢知真在几个丫鬟们的簇拥下往自己的院子里走,连忙一骨碌翻下来,如墨滴融入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紧跟上她的脚步。 谢知真回到房中,梳洗过后,坐在铜镜前怔了许久,轻声唤守夜的青梅:“青梅,把邸报拿过来。” 邸报上写着谢知方大破蛮夷的好消息,白日里众人已经传阅了一遍,太夫人又是担心又是欢喜,宋家几位老爷夫人齐声夸谢知方有出息。 青梅依言将邸报取来,挑亮灯火。 谢知真将邸报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每一个字都拿出来仔细推敲,只要一想到在这寥寥数语背后,弟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便觉心痛难忍。 大节下哭哭啼啼的不吉利,她含悲忍泪,这半年来头一次提起弟弟:“他……回家过年没有?” 青梅小心翼翼地答:“听说边关战事连绵不休,少爷脱不开身,并未回长安,倒是又托安寿送了家信过来,随信还有许多珍奇之物,小姐要不要看看?” 谢知方的信和寻常信件不同,半月一回,每一封都厚得令人咂舌,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话可讲,又是如何挤出来那么多时间。 除了信件,送过来的东西也千奇百怪,大到宝马香车,小到和璧隋珠,哪一样单拎出来都是足以讨女子欢心的稀罕物。 然而,小姐一封信都不肯拆,一样他送的物件都不肯用,尽数堆在妆奁和库房里吃灰。 也不能说她不关心少爷,毕竟每个月的邸报抄回来,她的脸儿都会变得煞白,显然是生怕听到甚么不好的消息,待确定少爷平安之后,又要牵肠挂肚,等待下个月的邸报。 不出意外的,谢知真摇头道:“不必了。” 姐弟俩于情爱之事上,表现出如出一辙的固执,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 第一百零七回相思无解过门难入,离别有时思 春暖花开,水面冰融,宋永沂装了十来船的瓷器、茶叶和绸缎,打算出海经商。 他磨破嘴皮子,终于说动宋家众多长辈,得以带谢知真同行。 谢知真本待不去,又怕在临安住得久了,教季温瑜听到风声,反而给外祖家添麻烦,只好点头答应。 临行前夜,谢知方借着为宁王来江南办事的由头,悄无声息地潜入宋家,趁着夜色的遮掩趴在院墙上,遥遥地望了谢知真许久,以解相思之情。 经过大大小小十余场战役,他黑瘦了不少,个头又窜出去一大截,火里血里历练过的人,通身充斥杀伐之气,瞧着稳重了许多,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院子里灯火通明,谢知真站在廊下,看丫鬟们来来往往,往车里装载日常所需之物,低声吩咐青梅去厨下熬些甜汤,犒劳众多下仆。 她穿着浅青色的衣裙,鬓挽流云,耳佩明珰,微风乍过,衣袂翻飞,恍若神仙妃子,一个没看牢,便会飘然而去,羽化登仙。 谢知方没来由觉得心慌,双手扣紧墙头,贪婪地看着她的一颦一笑,脚底被宋永沂用扇子戳了又戳,脾气上来,低声喝道:“叁哥别闹!” 宋永沂没好气地催他:“快些下来,若是惊动了真妹妹,我可不受这池鱼之祸。” 两个人正拌嘴,谢知真似有所觉,朝这边看了两眼,唤道:“十五。” 胖丫头利落地“哎”了一声,身形如电,几个纵起便跃到院墙之上,瞧见谢知方,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道:“主子……” “嘘——”谢知方连忙对她抹脖子瞪眼,将她一把拽下去,猫腰蹲在墙根,藏匿踪迹。 谢知真见十五一去不复返,有些担心,又唤了一句:“十五?” 十五在谢知方的示意下,磕磕巴巴地撒谎哄她:“小姐,不妨事,是只发情的野猫在乱叫,我这就把它赶走!” 谢知方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主子您怎么不进去呀?”十五并不知道姐弟之间的事,只觉这位出手阔绰的主子过家门而不入,实在有些奇怪,“小姐明日就要远行,您再不进去,往后就见不到了……” “呸呸呸!”谢知方发现找来的这丫头功夫虽好,却有叁句话气死人的本事,“甚么见不到?爷和姐姐的好日子,往后还多着呢!闭上你的乌鸦嘴!” 十五老老实实闭上嘴,初一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对他拱手赔罪:“十五年幼无知,口无遮拦,我必会对她严加管教,还请谢少爷勿怪。” 谢知方对他十分尊重,将随身带着的一万两银票递过去,道:“请先生和十五姑娘随我姐姐一同出海,海上多风浪,异域又人生地不熟,难免发生些不在我掌控的事,到时候,千万护我姐姐周全。这是一半的酬金,另一半等你们平安归来,我再亲手奉上。” 初一师门凋敝,师傅已有八十岁高龄,一年比一年糊涂,偏又滥好心,捡了许多娃娃在山上,供养他们的衣食用度、教他们识字习武、为身体孱弱者延医抓药,种种花销耗费甚巨,因此缺银子缺得厉害。 他接过银票,郑重答应了谢知方的请托,又盯着十五把谢知真在临安这半年来的大事小情,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这才告辞离去。 谢知方牵肠挂肚地随宋永沂进了他的院子,还没回过神,便被宋永沂照着肚子狠狠揍了一拳。 “啊!”对方倒是顾忌着没有打他的脸,这一招却正中还未愈合的箭伤,谢知方痛叫一声,踉跄着往后退,衣领遭宋永沂捉住,重重摔在地上。 宋永沂骑在他身上便是一通好打,一边揍他,一边气势汹汹地问:“我早就想问你,你和真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只要一提起你,她的神色就恁般不自在?为何你不敢去见她,却要插手关于她的所有事,连她每日用甚么胭脂水粉都要管?” 他是这一辈里的人精,早从诸多蛛丝马迹察觉出不对,却不敢往那个惊世骇俗的地方想。 谢知方并非打他不过,却咬着牙吸着气,老老实实受了这顿打,直到宋永沂发泄完怒火,方才哑声答他:“叁哥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何必明知故问?” “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宋永沂心下一沉,喘着粗气恶狠狠瞪着他。 谢知方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神色淡定从容:“我喜欢我姐姐,想要挣个前程出来,把她娶回家,姐姐知道了我的心思,这才对我退避叁舍。” 宋永沂被他气得直捂心口,道:“我当时对真妹妹一见倾心,托我母亲向你提亲,你是怎么搪塞我的?说甚么血缘太近,于子嗣有妨碍。怎么,亲姐弟就能正常生孩子了不成?” 此事是谢知方理亏,他抿了抿唇,道:“叁哥,是我对不住你,我控制不住对姐姐的感情,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因此,今日无论你怎么打我,就算往我身上戳几个血窟窿,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已经拿定了主意,绝不可能回头,你也莫要多费口舌劝我。” 他顿了顿,说及子嗣的事:“我对血脉传承并无执念,甚至还觉得是个麻烦,谢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我父亲好色薄情,我也不是甚么好人,到我这里断子绝孙,说不定对世人还是桩幸事。至于姐姐……” 他沉吟许久,说得万分艰难:“若她想要孩子,我……我可以让她选一位如意郎君,和那人结一段露水情缘,生下的孩子,我会当做亲生儿女小心教养。只要姐姐肯留在我身边,让我付出甚么代价,我都毫无怨言。” 宋永沂瞠目结舌,好半晌才道:“我看你是疯了。” “早就疯了。”谢知方苦笑一声,郑重拜托他,“我请叁哥带姐姐出海,一是避免那狗贼找上门纠缠,二是希望叁哥领着姐姐见一见名山大川,赏一赏异域风光。她在深闺里养得太久,难免囿于眼前方寸天地,不得释怀,常往外面走走,瞧瞧西洋人是如何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的,看看异国女子是怎么抛头露面,在大街上自如行走的,心境必能开阔许多,对身子也有益处。” 宋永沂不料他的思虑竟然深到这地步,长吁短叹半天,倒有些欣赏他的光明磊落,顽笑道:“你就不怕我和真妹妹朝夕相处,近水楼台先得月?” “叁哥既有陶朱之富,又有孔墨之德,必不会做这等挖人墙脚的事。”谢知方叁言两语将他架在高台上,目光极为诚恳,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往后这一两年,就全仰仗叁哥了。” 宋永沂教他说得好没意思,摸了摸鼻子,道:“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真妹妹始终对你无意,你不能强迫于她,尤其不要使那些一哭二闹叁上吊的无赖手段!” 谢知方叹了口气,道:“若是一哭二闹叁上吊对她有用,我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从下属手里拿过一个盒子,里面摆满了长安最时兴的胭脂水粉、云翠珠簪,照旧交给宋永沂,道:“只说是二舅母送的,千万别提我的名字。” 宋永沂托着沉甸甸的锦盒,看着他比往日清俊、却不如往日飞扬的脸,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直到送他上马,方才低低说了句:“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必不会让真妹妹有半点儿闪失。” 谢知方重重点头,想了想不放心地道:“我拿叁哥当兄长、当知己、当君子,叁哥千万记得‘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 宋永沂瞬间变了脸色,斥道:“滚!” 叁月十八日,谢知真携枇杷、青梅和几个仆妇,登上大船,驶向蔚蓝无垠的大海。 ———————— 盗汶猖獗,欢迎加裙:叁叁陆零陆玖叁陆捌 -- ЯòùSēωù.Vìρ 第一百零八回登异国天 谢知真头一回坐海船,适应了风浪的颠簸之后,常常戴着帷帽走到甲板上,赏一赏蓝天碧海、白鸥红日,吹一吹新鲜咸涩的海风,滞闷的心情逐渐疏解,看着十五和丫鬟们在旁边说笑顽闹,偶尔还能露出点儿笑模样。 宋永沂为她准备了两套男装,待得海船驶离故土,停靠在接壤的真腊国,便鼓动她改换装束,和自己一道去陆地上看看。 “叁哥,这恐怕不合规矩……”谢知真因着过人的容貌,招了不少祸患,因此这段日子越发谨言慎行,轻易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容,闻言有些为难。 “天高皇帝远,甚么规矩不规矩的。”宋永沂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在家里的时候还肯做做样子,到了这里,立时如鱼得水,笑容都明亮了叁分,“真妹妹别怕,此地民风淳厚热情,与咱们那儿不同,又常与各国商人往来,见多了怪模怪样的大鼻子西洋人,最是开明包容。莫说你换上男装,便是就这么下船,有我在旁边护着,也没甚么人敢打你的主意。” 谢知真教他说动,洗去妆容,卸掉钗环,换上白衣白袍,将如云的青丝高高束起,以白玉冠固定,眉眼俏丽,气质清贵,远远瞧来,和谢知方竟有七八分相像,好一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宋永沂看愣了神,直到下仆们一再催促,这才如梦初醒,小心护着她下了船。 码头往南不远处便是个热闹的集市,正如宋永沂所说,不少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和当地人谈笑风生,他们个头很高,身形也健壮孔武,和长安那些个斯文俊秀的世家公子大相径庭。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许多异国女子也公然抛头露面,招摇过市。 青梅指着一个眉眼深邃、肤色黝黑的异域舞娘,对谢知真小声道:“小姐,你快看那边,那女子裸肩赤足,穿得好生暴露,真是不知羞耻,有伤风化……” 因着只是路过此地,十五倒不用隐匿行迹,这会儿紧跟在谢知真身后,听见青梅的话,艰难地将目光从叫不出名字的糕点上移开,往舞娘身上打量两眼,羡慕地道:“好大……” 只见那舞娘身材丰腴,前凸后翘,每一块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被红纱包裹着的胸脯随着舞蹈左右乱晃,看起来实在馋人。 哪像她,肥肉全长在肚子和大腿上,因着最近伙食太好,又胖了一圈,昨晚练轻功时身形迟钝,还被师兄狠狠抽了顿手掌心,一直饿到现在。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听到十五的话,谢知真玉脸微红,轻斥青梅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她做这样打扮,想来是民风如此,倒不必以咱们那儿的常理猜度非议。” 青梅有些羞愧,连忙整肃神色,道:“奴婢知错了。” 几个人继续往集市里走,初一见这里熙熙攘攘,鱼龙混杂,担心谢知真出什么闪失,便从暗处现身,远远缀在她们后面。 瞧见十五每经过一个吃食摊位,便要恋恋不舍地驻足一会儿,又是啃手指又是咽口水,初一气她不成器,加快脚步追过去,从袖子里摸出几两碎银子,和摊主打手势买了一大块颜色鲜艳的果糕,又要了十几个虾饼,恨铁不成钢地塞到她手里,让她和几个丫鬟分着吃。 十五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抱紧了热腾腾的食物,献宝似的呈到谢知真面前:“小姐,这是我师兄买给我的!您要不要尝尝?” 还不等谢知真婉拒,初一便气得额角青筋暴跳,神出鬼没地来到她身后,捏着肉肉的耳朵往后拽,低声骂她:“谢小姐身子金贵,不能乱用外面的食水,万一水土不服,出个甚么差池,你我担得起这责任吗?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十五捂着耳朵哀叫:“师兄别揪了!别揪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你也知道我本来就笨嘛!” 谢知真见他们师兄妹互动有趣,失笑道:“十五也是一片好意,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这一回罢。” 初一这才松手,抱拳道:“咱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是受了谢公子重托,便不敢有所怠慢。谢小姐宅心仁厚,不与她计较那许多,我身为师兄,却不能放纵她肆意妄为。” 听见他提起弟弟,谢知真脸上的笑容又收了回去,并不接话,侧过脸专注地看向摊位上摆着的宝瓶。 集市里卖甚么的都有,因着真腊国临海,最常见的要数珊瑚珍珠,高逾一人的珊瑚树比比皆是,浑圆莹润的珍珠养在水里,论两售卖,除此之外还有充满异域风情的针织地毯、瓶瓶罐罐,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宋永沂有心哄她高兴,见她往装着珍珠蚌的水桶里看了几眼,笑道:“这蚌是论个卖的,跟咱们中原的赌石一个道理,钱货两讫,摊主现场将蚌壳撬开,开出几个珠子、成色如何全看各人手气,真妹妹……四弟要不要挑一个试试?” 谢知真缓缓摇头:“不必了,我们挑一些大小差不多的珍珠,回船上串着顽罢,另挑几十颗金珠,给外祖母做串项链。” 宋永沂猜出她是不忍杀生,暗叹口气,依着她的意思亲自挑了数百颗质地上乘的珍珠,连还价也不曾,出手阔绰地付了银子,又选了两株颜色鲜红的珊瑚树,使下人们抬回船上去。 谢知真见他说一口流利的番邦语言,和这里的商人们交谈自如,流露出些许羡慕之色。 “所谓技多不压身,四弟愿不愿意跟我学学如何经商?”宋家在此地经营已久,长期合作的商行就在前面,宋永沂护着谢知真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一步步往商行移动。 “我……可以吗?”谢知真有些意动,又觉得身为女儿家,抛头露面不太像话。 “有何不可?四弟只要不嫌弃干这行辛苦,为兄愿倾囊相授。”宋永沂带着她走进商行,和留着大胡子的老板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使下人们将一部分瓷器抬了进来。 谢知真着意观察他和对方如何交涉,宋永沂耐心地将自己和老板说的话向她翻译一遍,给她讲解此地以物换物的标准,教她如何察验香料的成色,又列举了几种做生意时常见的猫腻伎俩。 见她的注意力成功被自己转移,神情也放松了些,宋永沂这才松了口气。 谢知真聪明剔透,学得又认真,过不几日便掌握了许多常用词汇。 人长得好,许多事上也沾光,相熟的店老板们瞧见她,不用宋永沂多说,便自发在原来的价格上再便宜两分,还试探着问她在中原可有娶妻,考不考虑再娶一房小妾,竟似想把自家的女儿一并推销出去。 宋永沂哪里敢应,连忙打哈哈糊弄过去,收整货物上船,带着谢知真往下一个地方去。 这第二个目的地,倒不是宋永沂常去之所,甚至还绕了好大一圈的远路。 大半个月后,十几艘商船缓缓靠岸,谢知真照旧穿男装下船,看到眼前的景象,立时愣住。 却原来此地名为女娲国,长相和语言虽与中原相近,民风却极为开放,罔顾伦常,寡廉鲜耻。 这里不止不禁近亲,就算是亲兄妹、亲父女、叔侄姑甥,只要兴之所至,也会毫不知耻地纠缠在一起,于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交媾,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只见一个左臂有刺青的健壮男子抱着个娇小的少女,两人衣衫不整,腰部仅用白布遮挡,“噗嗤噗嗤”的肏弄之声无比清晰地从中传出,少女浪叫连连,声音酥媚:“爹爹!爹爹!我不成了……啊啊啊!” 又有两位少年少女紧紧搂抱在一处亲嘴儿,男俊女美,眉目颇为酷似,那少年不停揉捏少女快要裸露出来的双乳,央道:“好姐姐,给我吃一口……” 谢知真的脸色变了几变,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子,穿过目瞪口呆的丫鬟们,走回甲板。 宋永沂知道不好,急急忙忙追了过来,拿她说过的话劝解:“真妹妹,这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民风如此,倒不必……” 谢知真的声气难得冷了冷,道:“叁哥,你不用把我当小孩子来哄,咱们之所以在此处落脚,是阿堂的意思吧?” 宋永沂有些尴尬,内心权衡一二,果断卖了兄弟,“嗐”了一声,道:“我早说了这样不行,真妹妹必是要生气的,明堂就是不肯听,喊着闹着逼我干这种里外不是人的事。真妹妹你先别生气,等咱们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 ЯòùSēωù.Vìⓟ 第一百零九回几度梦泪复 谢知真抿了抿唇,问道:“我和阿堂之间的事,叁哥都知道了?” 宋永沂不愿骗她,又怕她将自己和谢知方归为一丘之貉,忙不迭撇清关系:“我也是临动身的时候才知道的,明堂动的念头实在不像话,我看不过去,已经狠狠揍了他一顿……” 谢知真睫毛微颤,眼睛里蓄了泪意:“他……回过临安?” 宋永沂自毁失言,硬着头皮一五一十答道:“偷偷回来瞧过你一回,怕你生气,没敢露面。” “他……看起来怎么样?”谢知真犹豫半晌,方才轻声问起弟弟的近况。 邸报看得再多,终究是冷冰冰的字眼,她无法从中得知他在辽东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有没有受过甚么伤。 那么多封家书倒是一直带在身边,可她总怕拆开来看时,将面对他热忱又荒唐的情意,将被他势在必得的态度再一次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 “黑瘦了许多,个子也高了,乍一看过去有些不敢认。”宋永沂揣摩不透她的心思,只觉她又像百般抗拒,又抑制不住对弟弟的担忧,衡量许久,提起谢知方的伤势,借此试探她,“我揍他的时候,他自知理亏,没敢还手,身上似乎带着旧伤,我也没怎么用力,便流了不少血。不过,瞧着精神还行。” 谢知真的身子晃了晃,脸色发白,一言不发。 “真妹妹,这里也没外人,你介不介意跟我说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宋永沂小心翼翼问道。 谢知真将这话原样问了回去:“叁哥不如先说一说,你是怎么看的?你觉得明堂这样强求对吗?又为何要出手帮他?” 她心结难解,郁郁不安了许久,身边知道内情的人无不战战兢兢,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谢知方的名字,唯有宋永沂既像兄长,又宽和可亲,或许能说几句真心话。 宋永沂干笑两声,怕甲板上风大吹了她,将人带进茶室,使丫鬟煮了壶热热的好茶端进来,带上房门,方才正色说道:“我走南闯北多年,见过的匪夷所思之事不知凡几,然而,猜出明堂的心思之后,还是吓了好大一跳。平心而论,你们是嫡亲姐弟,又是世家大族出身,他千不该万不该对你动了真情,又大喇喇将这份不伦的感情摆在明面上,要是我们宋家出了这样的混账,好不好的先打去半条命,再扔到苦寒之地历练几年,甚么时候改过自新,甚么时候再提回来的事。” “可话又说回来,撇去血缘关系不讲,真妹妹你扪心自问,明堂算不算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配?”宋永沂捏着鼻子为谢知方说好话,心里酸溜溜的,十分不是滋味儿。 他不是没有撬人墙角的心思,谢知真人美心善,又吃得了苦,这些日子跟他在外经商,颇能举一反叁,触类旁通,他既觉她身为女儿身有些可惜,又忍不住更加欣赏她,真恨不得将人拐得远远的,玉成好事,任谢知方叁头六臂,也不能拿他如何。 然而,到底是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人,骨子里自有种坚守,做不来这种趁人之危的事。 更何况,他对谢知方的疯劲儿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对方找不到谢知真,发起疯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六亲不认的事,拿宋家上下开刀,到时候闹得太难看,不好收场。 说起来,不得不佩服谢知方拿捏人心的本事,连他这么精明的人物,也不得不任由其驱使摆布。 谢知真缓缓摇头:“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无法回答你。” 弟弟当然很好,可她不允许自己往超出姐弟关系的方向幻想。 “叁哥,他是不是我的良配暂且不论,我绝对不是最适合他的女子。”谢知真知道宋永沂这是来为弟弟做说客的,因此把话摊开来讲,说得十分直接,“我不愿阿堂上战场,心里却明白,他是天生的将才,过不得几年,必能建功立业,平步青云。到时候,无论他娶哪位名门闺秀,都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何必在我这个亲姐姐身上浪费时间?何必背负众叛亲离、千夫所指的骂名?” 她低垂美目,双眉微蹙:“他年纪还小,如今不过是一时走火入魔,行差踏错。等日子久了,我们姐弟间的情分淡了,自然能够幡然悔悟,浪子回头……” “真妹妹,多余的话不用我说,你比我更清楚,明堂是甚么样的驴脾气。”宋永沂无情地戳穿她的自欺欺人,“他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情根深种,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谢知真嘴唇嗫嚅了两下,没有回答。 “如果他一直不肯死心呢?如果再过几年,十几年,他还是这般迷恋你,思慕你,你又要如何应对呢?”宋永沂轻啜一口热茶,盯着她的目光专注又哀伤,狠着心让她面对眼前棘手的问题,“你我都知道,这是很可能出现的情况。真妹妹,你应该很清楚,明堂是个认死理的人,决定了的事再难更改,若你能过心里这一关,那些外界的议论和反对、那些身份地位上的变化,对于他来讲,根本不算问题。” 这些日子,他考虑了许久,从一开始的不认同逐渐尝试着接受—— 自古红颜祸水,谢知真生就一副绝世姿容,便是当初真的嫁入宋家,举阖家之力,也未必能保她不被恶人觊觎,更无法与皇室相抗衡。 至于别的人家更不必说,名门望族后宅复杂,寒门士子又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之处,他思来想去,发现除了血缘关系,谢知方确实算得上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他足智多谋,小小年纪便修了一身好内功,眼下在辽东渐渐站稳脚跟,运筹帷幄,排兵布阵,将来说不得有大造化。 到时候,他要钱有钱,要功夫有功夫,要权势有权势,又对谢知真爱如珍宝,发自内心地尊敬疼宠,谢知真嫁过去,必可保一世荣华安稳,自己也能彻底放心。 谢知真娇躯僵硬,半晌颤声道:“我过不去这个坎……叁哥,别逼我。” 她知道宋永沂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她也知道只要她松了口,弟弟自会打点好一切,或许还会如当初所说,抛下一切,带着她远走高飞。 女娲国也好,真腊国也罢,天大地大,总有可以让两个人隐姓埋名的容身之所,这个地方露了行迹也不要紧,大不了再换个地方定居。 可她还是没有勇气面对亲弟弟的感情,更没有办法接受和弟弟发生亲密接触,她还是本能地选择逃避,不想不看也不听,捱过一日算一日。 她还是抱有幻想,希冀着弟弟有一天能够被她的冷漠无情伤透心,回到正路上去。 宋永沂知道这不是一两日能想通的事,闻言柔声道:“真妹妹放宽心,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过不去就过不去罢,不必勉强自己。此事本就是明堂非要强求,罢了罢了,咱们不提他。” 他起身往外走,道:“真妹妹不喜欢这个地方,咱们这就动身,往下一个地方去。” 谢知真犹豫片刻,出声唤住他:“算了,叁哥,咱们来都来了,顺道买卖些货物再走罢,空跑一趟,太不合算。” 宋永沂笑道:“也好,都听你的。” -- 第一百一十回购奇香细说生意经,寻高人他乡 这女娲国地产丰饶,万物殷富,百姓衣食丰足,无需为生计忧虑,对宋永沂随船带来的茶叶、瓷器兴趣缺缺,却对中原的绸缎和真腊国采买的针织品表现出极高的热情。 在真腊国十文钱一丈的便宜布料,在这里竟然能卖出一两银子的高价,鲜妍明媚的少女将火红的布匹披在肩上,扭头问身材高壮的中年男子:“舅舅,我穿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男子宠溺地捏捏她的脸,从袖子里掏出五锭沉甸甸的银元宝,对伙计道:“每个颜色各来一匹,帮我送到家里。” 谢知真亲眼见到自己采购的货物变现成银子,眼睛亮晶晶的,向宋永沂提起了解本地特产的事。 闻言,宋永沂有些踟蹰,却不好泼她冷水,一边带着她往集市的另一角走,一边低声提醒:“真妹妹,待会儿若是看见甚么有伤风化的东西,你只视而不见便是。” 谢知真还以为他说的是满街淫乱交媾的场景,微微点头,见一女子趴伏在路边的货架上,自己提着裙子,主动迎凑身后男人的肏干,同时伸长了舌头,和另一男子热情缠吻,不由红了脸,偏过头认真观赏墙脚的青苔。 宋永沂带着谢知真走进一家熏香铺子,店老板生得豹头凹眼,肤色紫黑,斜眼觑见他们两个衣衫华贵,举止不俗,立时打迭起精神,殷勤地迎上来,笑道:“客人要买些甚么?咱们这儿新进了一批好货,全是上乘货色,您要不要看看?” 宋永沂点了点头,老板弯腰捣腾了一会儿,捧出几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着朱红、靛紫、银灰等各色香膏香块,质地细腻,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宋永沂捻了捻朱红色的香膏,放在鼻下细细嗅闻,问:“这香倒是好闻,有些丁香的淡雅气味,又夹杂一丝甜香。” “公子您好眼力!”老板竖起大拇指夸赞他,“此香有个雅名儿,叫做‘宴桃源’。” “作何解释?”宋永沂见谢知真有些好奇,往下问道。 老板笑道:“这‘宴桃源’最适合女子使用,只要放进香炉里指甲盖大的一块,不出半个时辰,女子便会体软如棉,瘙痒难耐,底下流水不止,如同那引人入胜的桃源秘境一样,教男子乐而忘返,销魂蚀骨,因此,咱们这儿的人起了个诨名,叫做‘女儿啼’……” 宋永沂嘴角抽了抽,掏出帕子把手上的软膏擦干净,指着靛紫那块:“这个呢?” “这款名叫‘仙家郎’,对男子有着特殊的效用,既可熏香,也可和酒内服,使用者阳物坚硬如铁,能征善战,便是夜御十女,也不在话下。不怕公子笑话,我家中有一如狼似虎的婆娘和两个青出于蓝的女儿,个个都难缠得紧,要不是这药顶着,哪里喂得饱她们?只怕早就在外面给我赚了几十顶绿帽子……”老板将盒子递过来,“公子要不要试试?” “不必。”宋永沂面不改色地拒绝,又指向最后一块,“这个又做何用?” “这个嘛……”老板看着他和谢知真,意味深长地一笑,“这香名叫‘龙阳好’,我瞧着极适合公子和这位俊俏郎君,用法也简单,取少许送入男子后穴,不多时便能使那里酥软湿滑,散发异香,到时候您……” 宋永沂耳根微红,抬手打断他的话,道:“不必多说,‘宴桃源’和‘龙阳好’各来五十盒,至于这‘仙家郎’,你铺子里有多少,我全要了。” 老板见他财大气粗,激动得瞳孔放大,双手直打哆嗦,将他要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大箱子,又折回后院,取了一本厚厚的画册并一套六个妆盒,笑道:“公子这样大方,小的无以为报,这两样便算作赠礼罢。” 谢知真翻开画册,瞧见这册子笔触细腻,画工非凡,画的却是男女媾和之情状,女子眉目秀丽,身上仅着半透的白纱,坐在花园中的春凳上,两腿大敞,被一俊俏的男子提住纤细玉足,自上而下捣弄,那胯间阳物赤红粗壮,肏得女子淫汁四溅。 谢知真飞红了脸,被火烫到一般松开手,鬼使神差地想起中了春药那晚,和弟弟赤身纠缠在一处的场景。 她当时理智全无,淫态毕露,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喷了好多水,把谢知方的脸颊和腰腹弄得一塌糊涂,可他不仅没有嫌弃,反而荒唐地箍紧了她的腰肢,把那些羞人的东西尽数吞进了肚子里。 她当时……也是这副模样吗? 宋永沂比她还尴尬,忙不迭阖上画册,干咳几声,将天青色的妆盒推给她,转移话题:“四弟瞧瞧这妆盒成色如何?” 妆盒是陶瓷材质,烧得细腻,配色又淡雅,最奇的是一套六个大小各有不同,可以一层层套进去,尽数装进最大的那个盒子里。 谢知真打开最小的那个,看见盒子里暗藏乾坤,底部绘着另一幅春宫图,女子赤身裸体地吊在半空中,男子横躺于其下,二人以性器相接,极尽淫靡之态。 其余几个盒子,不用打开,也能猜到里面绘的是甚么。 老板在旁边嘿嘿笑着解释:“这里面的画和册子上的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人是中原来的,听说曾经是位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善绘丹青,又能吟诗作对,咱们都尊称他为‘越先生’。” 宋永沂眼睛一亮,拱手道:“多谢老板赠我们厚礼,还请老板将越先生的住处指给我们,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在下也想结交一二。” 拿到越先生的住址,他和谢知真一同往外走。 摊子上摆着许多谢知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巧淫具,宋永沂拣做工不错的收了几十个,使下人们小心送回船上。 “叁哥,我有一事不明。”众人皆见怪不怪,时间久了,谢知真也渐渐从容起来,这会儿将心中疑问说出,“方才在熏香铺子里,你为何买那么多‘仙家郎’,难道不怕卖不出去,尽数积压在手里么?” 宋永沂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这种上不得大雅之堂的物件儿,不好脱手?咱们中原女子不比他们这里,个个谨言慎行,对床笫之欢讳莫如深,有龙阳之好的男子也在少数,因此,另两味熏香我只要了几十盒。可这‘仙家郎’,却大有市场。” “真妹妹有所不知,中原男子以斯文瘦弱为美,多数外强中干,又好寻欢作乐,往青楼妓坊里去。届时,我只需要拿几盒熏香出来,送给各家的花魁娘子,她们的入幕之宾尝到甜头,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求购此物,我再推说这东西稀世难得,不怕不抬到千两银子的高价。咱们这趟去寻越先生,也是想请他多做些奇巧物事,到时候连着熏香一并兜售出去。” 谢知真似有所悟,道:“多谢叁哥答疑解惑,小妹受教了。” 二人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圈,经过一片竹林,四周骤然清静下来,鸟语清脆,水声潺潺,有世外仙居之况味。 宋永沂来到越先生的住所,轻叩门扉,不多时,一位叁十多岁的青衫男子从里面将门打开,眉目俊秀,隐有病态。 他吃了一惊,拱手道:“竟然是岳世伯,小侄不知世伯在此,失敬,失敬。” 那越先生还未说话,身后屋顶上坐着的红衣少女便愤愤地拿起一块瓦片,重重砸在他旁边的地上。 那少女娇蛮地喊道:“爹爹,我下不去,你过来抱我!” -- 第一百一十一回父怜母惜掴不得,却生妄念令 却原来这越先生本名岳同光,原是临安城有名的才子,十七岁考中举人,二十岁考中状元,其人风流落拓,浪荡不羁,无心于仕途,倒做了红粉帐中常客,赢了青楼薄幸之名。 他与宋家叁老爷宋璋交好,也曾在引泉书院教过几年书,那时候宋永沂年龄尚小,却也记得他授课时出众的风姿与绝佳的谈吐,慕名而来的学子们比肩继踵,将整个学堂挤得水泄不通,那样的盛况,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遇到过。 岳同光十八岁娶妻,第二年得了个掌上明珠,取名叫做岳新筠,那之后纳妾无数,子嗣上竟再无消息,将娇娇的女儿养到十四岁上,正待为她议亲,不想正室得了重病,撒手人寰,呜呼哀哉。 次年秋,他应邀参加当地才子组织的诗社时,被知府大人家的嫡小姐瞧上,那小姐生得如花似玉,在家里备受宠爱,哭着闹着要嫁于他做续弦,知府大人拗不过,只好请媒人上门提亲。 这岳同光本是位风月老手,惊鸿一瞥间,觉得那位小姐青春貌美,便无可无不可地许了这门婚事,单等良辰吉日完婚。 他千不该万不该出尔反尔,不出一月,竟透露出悔婚之意,又说不出个是非因由,知府大人大怒之下,使官差将他投入大狱,一通严刑拷打,险将才子用以谋身立命的十根手指拶断。 岳家的莺莺燕燕见势不好,纷纷作鸟兽散,唯有岳新筠散尽家财,买通官差,悄悄将父亲救了出去,那之后山长水远,再无消息。 这会儿,宋永沂瞧着岳同光没脾气似的走过去,接住腾空跃下的红衣少女,心里若有所悟,一时间唏嘘不已。 四人在茶室里正式见过,面对面落座。 他乡遇故知,岳同光对宋永沂格外和气,问过他家中近况,又自嘲道:“我和阿筠隐姓埋名,在此处居住已久,前尘往事无需再提。我如今化名越不语,每日里绘些画册,做几个小玩意儿,日子倒也过得。” 那红衣少女古灵精怪,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谢知真看了又看,忽然嘻嘻一笑,道:“这位四公子其实是女儿身罢?” 谢知真有些赧然,微微点头,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被少女一把拽起,飞燕似的往内室走去。 “他们臭男人自去聊他们的去,咱们顽咱们的。”岳新筠抬手将谢知真头上的玉冠摘下,抚了抚她如云的青丝,又瞧着倾国倾城的容色,露出几分羡慕之意,“若我有你七分美貌,必能牢牢拴住爹爹,也省得他叁不五时和那些个浪得没边的骚货们打情骂俏,净给我惹些闲气!” 这话谢知真不好接,斟酌着用词安慰道:“你爹爹能带你远渡重洋隐居于此,心里必是极在意你的,你也不必自寻烦恼。” 岳新筠将谢知真按在梳妆台前,拿着两朵珠花在她鬓间比划,闻言柳眉倒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冷笑道:“他带我远渡重洋?明明是我趁着他伤重难行,五花大绑地把他捆上了船!他心里不定多后悔呢!只是碍着我的脾气,不敢说罢了!” 谢知真从未和这样性情泼辣的女子打过交道,闻言有些吃惊,绞尽脑汁劝解她:“听我叁哥说,你爹爹之所以受那么重的伤,全是因着拒婚之故,他拒绝婚事想必也是为了你,怎么会后悔呢?” “你可真会说话,生得又这样美,我喜欢你。”岳新筠噗嗤笑出声,弯下腰紧贴着她的脸,定定看着铜镜里的倒影,笑靥如花,端的是天真无邪,说出来的话却骇人听闻,“可是,他拒婚并不是顾忌我的感受,全是被我逼得没了法子。” “我从小就喜欢他,趁我娘不注意,叁不五时勾引他,可他总是骂我,责罚我,不肯给我一点儿好脸色看。”岳新筠撇撇嘴,回忆起不愉快的往事,“明明对那些狐狸精温存小意得很,为何就不肯哄一哄我?我娘过世之后,我以为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借口总做噩梦,不敢一个人睡觉,厚着脸皮爬他的床。他明明是有感觉的,被我蹭几下,那里又硬又烫,却还是不肯松口,实在忍不住便找家里的姨娘丫鬟们泄火,偏只在我面前做柳下惠,我呸!” “这……”她越说越不像,言辞大胆,内容露骨,谢知真有些坐不住,正打算找借口告辞,岳新筠却拿起玉梳,动作轻巧地绾起发髻。 “我受够了那样的日子,我讨厌他对别的女子甜言蜜语,更无法接受他另娶一位祖宗供在家里,却骂我顽劣不堪,急着把我嫁给别人,远远地打发出去。”岳新筠挽了个飞仙髻,从匣子里取出一枝金簪,轻轻插在她鬓间,又拉着她挑拣衣柜里的衣裳,“因此,我花重金买了一个方子,悄悄下在他的酒里,哄得他欲火焚身,稀里糊涂破了我的身子。” 谢知真吃了一惊,隐隐从她身上瞧出几分弟弟的影子。 一样的肆无忌惮,一样的任性妄为。 若是……若是谢知方再混账一点儿,说不定真的做得出给她下药,强要她身子的事。 她……她应该庆幸弟弟还有点儿顾忌,还比较尊重她的意愿吗? 不,那样有悖人伦的事,本就是不对的,她不能被这里的氛围所同化,进而提高对弟弟行为的容忍度。 追·更:请支持我们 到首发站阅读此书(àyυsんυщυ.cǒм)ayushuwu.com—— -- 第一百一十二回奔逃千里入汝腹,汝此痴骸阿 谢知真勉强保持镇定,问道:“越先生……不生你的气吗?” “怎么不气?他醒来之后大发雷霆,一脚将我踹到床下,命令我去院子里跪着,甚么时候知道错了,甚么时候再起来。”岳新筠不住冷笑,恼得很了,抓起桌子上的青瓷花瓶重重摔向地面,外间的谈话声静了一静,好一会儿才继续下去。 “我是不怕他的,我把沾满了元红和……和他那个东西的白帕扔到他脸上,讥笑他道貌岸然,夜里却恨不得死在我身上,接着便赤身裸体地走到院子里跪下。来来往往的下人们都不敢看我,他却慌了神,急急忙忙脱去外袍披在我身上,喝令我回屋。哼,我才不回去呢,我偏要跪着,他没了法子,只得亲自将我抱回去,长吁短叹了好半天,知道就算娶了新夫人,我也绝不会让他好过,这才硬着头皮去知府大人府里退亲。”岳新筠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他这下半辈子是栽到我手里了,除非我死,否则他休想再碰别的小贱人!” 谢知真微微拧眉,看了她许久,轻声问道:“你明知道你爹爹不愿与你……却要用这种方式将他留在身边,这样……你真的觉得快活吗?” “当然快活。”岳新筠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只喜欢爹爹,我想和爹爹永远在一起。如今,这个愿望已经成真,不管他拿我当女儿,还是当娘子,不管他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都不可能甩掉我,我还有甚么不知足的?” 谢知真无法理解这种心理。 她无法理解所有炽热到走火入魔的感情,所有强烈到非对方不可的执念。 宋永沂和越先生谈下了长期合作,将他这里所有现成的春宫图和细巧玩意儿尽数买下,又拟了个货单,约定回程之时派人来取。 眼看天色已晚,越先生邀请他们留宿,宋永沂欣然同意,和谢知真分别在客房住下。 半夜,谢知真觉得口渴,起身倒水时,听见一墙之隔的正房内传来“叮呤咣啷”的桌椅碰撞声。 岳新筠尖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嗔怒与掩不住的媚意:“岳同光,你别碰我!啊啊……别舔!不要以为用这招就能消我的气……哼……你白日里站在门口摸那个贱货的手,我可都瞧见了……” “她过来买画,给我递银子,我总不能不接……我的儿,好好的事经了你这张嘴,怎么变得如此不堪?”男人的声音低哑喑沉,中间还夹杂着奇怪的“啧啧”声,“把腿抬高些,让爹爹进去……” 谢知真的脸蓦地涨红,匆匆喝了两口水,忙不迭躺回床上,用被子蒙头,却挡不住越来越淫乱的声响。 “啊啊啊!哈……爹爹的鸡巴好大……快要入死我了……呜呜呜……再快些!再快些!”岳新筠娇吟不止,哭音渐浓,“爹爹肏烂我!肏坏我罢!最喜欢爹爹了!” 越先生暗叹口气,动作反而缓和下来,低声道:“肏坏了你,爹爹可怎么处?我知道你的心思,为着我以前的荒唐,总是不肯信我,这一二年脾气越来越大,摔坏的杯碗茶盏没有两车也有一车。可你仔细想想,自打咱们来到这个地界,我正眼瞧过别的女子没有?” “那是……那是你嫌她们粗俗不堪,若是换个娇滴滴的浪货,甚么知府千金,甚么青楼花魁,怕不得看直了眼去!”岳新筠犹自嘴硬,吃越先生狠狠地干了上百抽,身子渐渐软了,抽抽噎噎地哭了几声,“你心里记恨我下药的事,如今不过是可怜我,不过是没有法子,这才跟我凑合着过日子。我知道我没脸要求你爱我敬我,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根肏过我的鸡巴,若是再敢入别的穴,还不如一根绳子勒死我,大家落个清静!唔唔……” 越先生扯住她的头发,吻住那张既让他爱又让他恨的小嘴,和她唾液交换,直亲得她双目迷离,气息急促,方才往她雪臀上用力扇了几巴掌,道:“我的儿,你是我前世里犯下的冤孽,投胎到你娘肚子里,或许就是来向我讨债的。可叹我处处留情,淫人妻女,到最后奸污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也是因果循环,应有此报。咱们做下这样猪狗不如的龌龊事,全是我对你疏于管教,自己又持身不正的缘故,和你有何干系?快别把所有的罪孽揽到自己头上,有事没事拿出来诛我的心。便是将来到了阴曹地府,一应责罚也都由爹爹来担,只要你别怨我恨我就行……” 岳新筠闻言大哭,叫道:“本就是我痴心妄想,和你有甚么关系?要你巴巴儿地挡在我前面?我只要你把我放在心里,对我略略好一些,便死也无憾了。爹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越先生长叹口气,将沾满透明淫液的阳物抽出,把衣衫不整的少女紧紧拥在怀里,哄孩子一样轻轻拍她后背:“事已至此,咱们好好过日子,忘了那些前尘旧事,你也忘了爹爹对你的训斥和责罚罢。爹爹向你保证,往后不会再看别的女子一眼,无论去哪儿都带着你,心里只装你一个人,好不好?” 一对痴人哭成一团,淫乱的情事中道而止,絮絮说了许久的话,方才相拥睡去。 谢知真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怔怔地看着帐顶,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唏嘘,中间又掺杂了些对前路的茫然,辗转反侧了半宿。 翌日清晨,宋永沂安排下人将货物小心装车,带着谢知真向岳家父女辞行。 岳新筠和谢知真倒是投缘,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又互赠手帕荷包,约定等风头过去,若有机会回到中原,必定登门拜访,一叙姐妹情谊。 送别了他们,越先生走回书房,拿起毛笔。 把话说开之后,岳新筠眉眼间的戾气淡去,走过来帮他研墨。 越先生沉吟片刻,往雪白的信笺上落笔。 “明堂小友: 你所托之事,我和阿筠已尽力施为。不过,情之一字,并非人力所能控制。今日种的因,他日能否结出善果,皆是未知之数。我观谢小姐霞姿月韵,有林下风气,然过刚易折,慧极必伤,望君谨慎筹谋,好自为之。” -- 第一百一十三回百媚生春魂自乱,多情却被无 夏去秋来,一晃眼,到了隆安六年的年关。 谢知真一去不返,若不是散布在各国的探子叁不五时传来她平安的消息,谢知方的这个年过得绝不安稳。 如今,他在宁王麾下已然站稳脚跟,军功显赫,智谋过人,兼之另有一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与军中将领士卒皆可称兄道弟,出手又阔绰,竟无一人说得出他半点儿不好。 腊月二十叁,宁王从长安述职回来,替他讨了个昭勇将军的封赏,正叁品,又分给他千余兵丁,加之原有之数,共计两千叁百人,军中欢声雷动,畅饮达旦。 谢知方是海量,教将领们打圈儿敬了一回,步子竟还站得稳,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大面额的银票,使下属去城里的丽歌院请十几个红姑娘,给兄弟们泄火。 宁王所率之兵近五万人,平日里自有随军的妓子服侍,然那些女子常年被龙精虎猛的兵士干穴,底下早就松松垮垮,哪里比得上丽歌院娇滴滴鲜嫩嫩的窑姐儿? 一众兵丁听了眼冒绿光,连声夸新将军大方,和谢知方相熟的将领笑道:“谢小将军,别光顾着犒劳兄弟们,倒忘了自个儿!待会儿姑娘们来了,你先挑一个!” 另有个虎背熊腰的莽汉顽笑道:“咱们将军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哈哈哈哈哈!” 谢知方也不生气,笑骂一声:“灌了黄汤的混账玩意儿,编排到爷头上来了!爷在教坊里眠花宿柳的时候,你他奶奶的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众人大笑不绝,等十来个穿红着翠的姑娘们进了营帐,谢知方果然挑了个身段最为勾人的红衣女子,推说酒醉,揽着人进了自己的帐子。 那女子花名叫做兰湘,生得花容月貌,身材高挑,肤色白皙,自小被父亲发卖进妓院里,养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常自比为才女,满心期盼着能遇一俊俏郎君,搭救她于风尘之中,这会儿见谢知方白衣白袍,面容俊俏,未语先笑,自是千肯万肯,打迭起全部精神应对。 她殷勤地踮起脚尖,打算为他宽衣解带,却见刚才还风流倜傥的小将军蓦然冷了脸,往后退了两步,拿出方绣着墨竹的帕子用力擦拭碰过她腰肢的右手,紧接着将手帕放进盛着清水的木盆里,抓了把皂角细细搓洗。 兰湘心思敏锐,见状颇为难堪,强笑着福了一福,道:“军爷若是嫌奴的身子脏,奴用别的地方服侍您也是一样的……” 谢知方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叫两声给爷听听。” “甚么?”兰湘闻言一愣,见他将洗干净的帕子抻平,小心翼翼晾在架子上,扭过头不冷不热地瞥了自己一眼,不知为何浑身发毛,立时乖觉地拿出平日里在床上应付恩客的本事,娇吟数声,骚媚入骨。 谢知方满意地点点头,从腰间取下荷包,摸出一把金叶子掷在桌案上,指指角落的床榻:“躺上去,叫够一个时辰,这些都是你的。” 兰湘见他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由熄了攀龙附凤的心思,依言躺在床上,娇滴滴地边叫边喘:“啊……军爷轻些咬……莫要用牙磨奴那处……哈啊……好痒……” 谢知方双耳敏锐,隐约听见账外有窃窃私语之声,知道是同僚和下属们过来听墙角,做了个手势示意兰湘声音再大些,又指指自己。 兰湘福至心灵,咬了咬嫣红的唇瓣,惊呼一声,浪声夸赞道:“爷长得好大驴货,瞧起来怪吓人的……嗯……不……不成……这样粗大,如何进得去?爷饶了奴罢……” 谢知方低笑一声,英气十足的眉目间流露出几分风流蕴藉,看直了兰湘的眼。 他的声音也十足勾人,调笑道:“怎么进不去?若是怕受罪,爬起来给爷品咂会子,多涂些唾液在上面,或许能好入些。” 兰湘得不的这一声,立时跪爬起来,张唇露舌,瞧着他俊俏的脸,做出“啧啧”品箫之声,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她被谢知方叁言两语勾起淫性,解了外裳,只穿条大红绣鸳鸯戏水的肚兜,自抚高耸的酥胸,星眼迷离,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拿出红粉窟中打滚的看家本事,极尽骚浪淫媚,满心期待着能够引他意动,弄假成真。 谢知方立于床前,又和她戏语了几句,将一方乌木雕就的镇纸丢给她,道:“爷最是怜香惜玉,已是够纵着你了,怎么你吃起来没够?真就这般好吃?快些躺好,扶爷进去。” 兰湘见那镇纸又长又冰,棱角坚硬,上方刻有兽形浮雕,暗暗叫苦,却不敢违逆他的意思,颤着手解了裙子和裤子,将镇纸慢慢送入体内,口中淫叫不绝,又是痛苦又是畅快:“哈啊……奴受不得了……真的……真的进不去啊啊啊……要……要入死奴了……呜……” “噗嗤噗嗤”的声响渐渐传出,其声和捣穴声类似,谢知方并不看女子淫状百出的媚态,凝神细听账外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折身于书案前坐下,研墨运笔,往浅金色的信笺上写字。 这信笺遇水不烂、遇火不燃,乃是用极难得的材料制成,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他却为美人一掷千金,囤积了满满一柜子,尽数拿来写家书。 伴着女子逐渐嘶哑的声音,他一会儿拧眉思索,一会儿笑逐颜开,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页,里面既有报喜不报忧、夸大其词的吹嘘之语,又有倾心思慕的肉麻情话,连自己这半个月做了几回春梦,梦里如何搂她抱她,都厚颜无耻地写得明明白白。 临近收尾,他颇为孩子气地警告她务必和宋永沂保持距离,万万不能做甚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写着写着,倒勾起自己的隐忧,又加了几句混账话,像甚么若真有那一日,自己可不管亲戚情分,必要将宋家闹得天翻地覆,断了宋永沂的子孙根,再把她牢牢锁在身边,日日夜夜肏她弄她,教她身上永远没有干净的时候。 在落款处盖好自己的私印,他回头检视,觉得最后一页实在有些骇人听闻,生怕吓着谢知真,犹豫许久,用毛笔涂黑丢到一旁,另取空白的信笺重新写过。 兰湘叫够一个时辰,将半张床浸得水汪汪的,手软脚软地爬起来接过金叶子,向谢知方道谢。 谢知方装好家信,取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托着火漆送进烛火中,待漆块完全融化后,倒在信封的封口处,小心粘好,这才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明白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罢?” 兰湘教他这一系列作为和冷冰冰的眼神唬得大气不敢出,连忙赌咒发誓,一瘸一拐地挪了出去。 翌日,谢知方满意地感觉到众人对他越发敬重,时不时还有人向他打听御女之术。 再也没有人将他当做孩子。 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 ЯòùSēωù.Vìⓟ 第一百一十四回两地挂念 次年四月初二,船队载着满满的货物,平安归来。 这一年的时间里,谢知真见遍异域的风土人情,跟着宋永沂学了不少生意经,又掌握了番邦通用的语言,经过几次有惊无险的历练之后,处事越发冷静沉着,已能独当一面。 相由心生,领略过广袤天地的奇瑰壮丽,她离家之时的悲苦哀绝尽去,取而代之的是豁达从容,个头又长高了些,眉目更加秀美,整个人犹如洗去尘土的宝珠,明媚璀璨,艳光四射,越发令人移不开眼。 重新换上繁复精致的女装,谢知真有些不适应,理了理云袖,坐在妆台前淡扫蛾眉,轻点胭脂,做回那个谨言慎行的大家闺秀。 十五早和众人混熟,这会儿趁初一不在,溜下来抱着枇杷留给她的鸭腿吃得欢实,抬头瞧见谢知真倾国倾城的容色,傻笑道:“小姐可真好看。” 谢知真羞涩地笑了笑,使青梅抓给她一把蜜饯。 十五朗声道谢,将蜜饯尽数装进襟内的暗袋里,用袖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轻轻一跃便消失在梁上。 宋家叁位老爷亲自来接,二老爷宋岐见儿子黑瘦了不少,已然有了顶门立户的模样,颇为感慨的捋着一把美髯,连声赞道:“好,好,平安就好。” 宋永澜和宋永涵两个迎上前,彬彬有礼地和谢知真见过,跟宋永沂笑闹了几句,骑上白马,簇拥着谢知真所坐的轿子往宋府而去。 回到家中,太夫人见外孙女儿毫发无损,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时百感交集,抱住她心肝肉地大哭了一场。 谢知真也跟着流了回眼泪,待老人家情绪缓和下来,方才正式见过诸位长辈,将随船带回来的礼物拿出来分发给众人,就连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也一个不落,一时间屋子里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宋家最小的孩子阿宝已经学会走路,生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在乳娘的搀扶下给谢知真做了个揖,奶声奶气地唤:“姐姐……” 谢知真的心化成一滩水,连忙弯下腰将阿宝抱在怀里,使下人们搬进屋一个半人多高的西洋琉璃座钟,通体翠绿欲滴,到了整点,里面还会钻出七八只布谷鸟,羽毛鲜亮,叫声清脆,端的是栩栩如生。 阿宝喜欢得了不得,咿咿呀呀地叫唤,热情地糊了她一袖子的口水。 一家人用过团圆宴,谢知真回到旧时所住的院子里,见弟弟寄来的家信积满好几个匣子,脸上笑意微收,神色不辨喜怒。 枇杷见她没有拆看之意,连忙将匣子抱走,依着旧例一封一封腾到妆奁内,见底下两层抽屉俱已塞满,暗暗叹了口气,有心想问她要不要换个地方存放信件,又怕给她添堵。 罢了,明日托叁少爷再打个新的罢。 沐浴之后,谢知真散着湿淋淋的青丝,由枇杷用干净的布巾小心擦拭,挑亮烛火,翻看攒了一年的邸报。 她不在中原的这段时间里,谢知方参加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场战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立下显赫军功,官职一升再升,显然是深受宁王器重。 谢知真提着心一封一封看完,见上面并无甚么关于弟弟的坏消息,暗暗松了口气,唤来留在此地看家的大丫鬟红杏,问道:“父亲母亲在长安可好?他……去岁回家过年没有?” 红杏答道:“老爷夫人都好,只是……听说老爷又往家里纳了几房小妾,每日里眠花宿柳,和夫人的关系越发僵了……少爷依旧没有回去,今年二月倒是抽空往临安来了一回,知道小姐依然没有消息,好不失望,在小姐的房间里坐了半日,留下两只毛茸茸的雪兔,当晚便急匆匆地离开,似乎是有要事在身,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 她们都知道少爷的心思,先开始觉得他丧心病狂,心疼自家小姐可怜,可时日久了,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两年,少爷变化极大,城府渐深,杀气凛冽,不像原来爱说爱笑,添了几分阴郁沉默,看人的眼神凉沁沁、阴森森的,唯有对小姐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不提别的,单说他不回长安过年,却披星戴月地一趟趟往这儿跑,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只把小姐在的地方,当做自己的家。 谢知真沉默半晌,道:“知道了。” 第二日,叁夫人带阿宝过来顽的时候,她破天荒地使青梅将两只兔子提了进来。 这雪兔不比家养的垂耳兔,个头极大,皮毛厚实,在宋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吃得肥肥胖胖,憨态可掬,远远看去,像两颗肉球。 它们正值换毛期,身上的毛发一簇白一簇黑,奔跑跳跃时绒毛乱飞,犹如下了一场雪雨。 阿宝咯咯直笑,大着胆子戳母兔圆滚滚的身子,这兔子性情极温顺,不但不躲,还凑过来吃叁夫人手里的草叶。 谢知真拿着细齿的梳子,颇有耐心地帮兔子梳理毛发,梳下来的白毛拢到一起,聚了好大一团,差不多可以捏一只兔宝宝。 阿宝玩得困了,揉了揉眼睛,叁夫人将她交给乳娘抱着,起身告辞。 送走了她们,谢知真嘴角噙着笑,转过身却看见公兔子骑在母兔子身上,粗壮的后腿不住挺动,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交媾起来。 十五从房顶探了个脑袋出来,好奇问道:“它们在做甚么?呀,它摔下去了!” 只见母兔子拒绝配合,挣扎了几下,将公兔子掀翻在地,一蹦一蹦地逃进了笼子里,留给它一个无情的背影。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谢知真的脸色冷了冷,沉声道:“既然阿宝喜欢,你们将这两只兔子送到叁舅母的院子里罢。” 远在千里之外的谢知方还不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鼻子奇痒难忍,“阿嚏阿嚏”连打好几个喷嚏。 他摸摸发酸的鼻子,“嘿嘿”一乐,暗想:必是姐姐有所松动,开始思念我了。 追·更:请支持我们 到首发站阅读此书(àyυsんυщυ.cǒм)ayushuwu.com—— -- ЯòùSēωù.Vìⓟ 第一百一十五回世事如棋 知晓了姐姐平安归来的消息,谢知方归心似箭,恨不得立时插上翅膀飞到临安去,奈何军务繁忙,新近又挑了训练新兵的担子,实在脱不开身,只得秘密增派人手,将宋府里叁层外叁层保护起来,力求万无一失。 这一二年,季温瑜动作不断,照着前世里的老路子暗中拉拢各方人马,玩弄人心的本事臻于化境,动起手脚来自然事半功倍。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他渐渐耐不住性子,加快了夺位的进程,费尽心思寻了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仙风道骨,气度从容,瞧着比前世里宁王献给陛下的那位还能唬人,使了手段将人送到宁王麾下,宁王果然上钩,没过多久便将道士送往长安。 陛下春秋鼎盛,本未到炼丹药求长生的年纪,谁成想这年春天选秀进来的妃嫔之中,竟有一对双生的绝色,生得如花似玉,又知情识趣,陛下难免贪恋美色,连着在她们姐妹俩的合欢宫中宿了十来天,便有些力不从心。 宁王这一着之于陛下,有如瞌睡了送上软枕,来得正是时候。 陛下用了道士炼制的红丸,立时龙精虎猛,如有神助,把两个美娇娘肏弄得晕了过去,犹嫌不足,又去了丽贵妃宫中,将个雍容丰腴的贵妇人干得香汗淋漓,娇啼不止,直颠狂了半夜。 经此一事,陛下龙颜大悦,赏了道士一个正叁品的官职,赐封号为“玄诚真人”,令他每日里在宫中的长清观中炼丹打醮,自此常为后宫诸人炼制一些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丹药,服用者满面红光,健步如飞,不免对仙长的本事赞不绝口。 没过多久,玄诚真人便声名大噪。 因着心里存了提防,他严密监视着谢知方的动向,对方如前世里一样功勋卓着,颇受宁王赏识,除了打的胜仗多了些之外,再也没有出现过异样之举。 四处寻不到谢知真的下落,他心烦意乱,又不能一直空悬着正妃之位苦等,权宜之下,娶了位升斗小官家的女儿,继续韬光养晦,扮演备受冷落的皇子。 那女子的姿色身段不如谢知真多矣,性子也木讷寡言,在床上无甚滋味,时日久了,他的头痛病不轻反重,好不容易熬到正妃的肚子传来喜讯,立时纳了两房姿色出众的侧妃,又使人照着谢知真的模样往民间搜寻替代品。 这些腌臜事,谢知真一概不知。 四月初五,宋永沂手下的几个管事将货物清点完毕,送往不同的铺子发卖。 那些货物大多是谢知真亲自挑选的,如今眼看要变现成银子,她心里有些好奇,便提出想去铺子里看看行情。 宋家诸人一向是不拘着她的,闻言立时备好软轿,二叁十个下人簇拥着,送她往商行去。 轿子走到中街,一位腿脚不大灵便的蓝衫男子忽然从斜对过撞上前头的轿夫,“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谢知真略略受惊,稳住身形之后,听见轿夫和那男子理论起来,男子的声音温润儒雅,听起来有些熟悉。 她微蹙峨眉,掀起帘子一角,隔着帷帽垂下来的白纱往前面看去,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魏公子?” 男人闻声转头,挺起有些佝偻的腰身,理了理洗得发白的袖子,向她作了个揖。 曾经如玉的容颜消瘦了许多,颧骨高高凸起,显出几分苦相,双目也黯淡憔悴,乍一看过去,令人不敢相认。 然而,确是魏衡无疑。 片刻之后,两人在旁边茶楼的包间里落座。 青梅和枇杷晓得他之前做过的事,警惕地紧紧跟在谢知真身边,就连十五也从暗处钻了出来,随侍左右。 更不用提屏风另一侧还站着七八个手持刀剑的护卫,只要一声令下,便可立时冲进来将魏衡拿下。 魏衡苦笑一声,低声道:“自打听说宋府多了位四小姐,我就猜测着,那人或许是你。” 谢知真虽然对他的人品有些不齿,却惊讶于他如何落魄到这地步,微微颔首,问道:“魏公子家中可是出了什么变故?红鸾还好吗?你的腿是怎么了?” 这趟相遇并不是巧合,而是魏衡蹲守了许久,有意撞上的。 当年的心高气傲,在残酷现实的摧残下,早就散了个干净,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籍籍无名的现实,冒着巨大风险找上她,也不过是想跟她求个情,把软禁在宋府的母亲接回家奉养。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她充满善意的慰问,对上她懵懂纯净的眼神,他却忽然生出种强烈的不平之心,想要把她那位好弟弟的真面目撕开给她看,想要告诉她,自己沦落到如今这地步,全是拜她弟弟所赐。 “不怕谢小姐笑话,我家门不幸,原是个无福之人。”魏衡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眼神也阴暗了几分,“红鸾嫁给我没多久,便卷了家中的细软,跟一个屠夫跑了。不过,那样断了舌没了牙的贱妇,想来也落不到甚么好下场。” 果不其然地看见谢知真面露惊讶之色,魏衡低笑一声:“怎么,谢小姐不知道红鸾的事?东窗事发那天,你弟弟动了私刑,对我百般羞辱不说,还割了红鸾的舌头,拔了她满口的牙齿,将好好的一个人折磨得血人也似,又强令我娶了她。” “至于我这腿,自然也和你弟弟脱不了干系。”魏衡满目苍凉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成亲之后,我满心期待着可以叁元及第,早日出人头地,好给谢知方点儿颜色看看,为此潜心苦读了许久,又向邻居借盘缠往长安赶考。没想到他连翻身的机会都不给我,使人在半道下了黑手,敲碎这块膝骨,彻底断了我的前途。” 他看着谢知真发白的脸色,心里既感痛苦又觉快意,大声讽刺道:“令弟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真真是好手段哪!” ———————— 留言满11388加更。 -- 第一百一十六回恩仇一例付云烟,幡然悔悟犹 谢知真沉默半晌,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一阵冰冷,一阵灼热。 她一叶障目,盲目地相信弟弟的话,全然没有料到他在背着她的地方,行事毒辣至此,偏激极端,不留余地。 她没有办法赞同他的作为,却也……不能责怪他。 他当时是何等惊怒交加,狂乱疯魔,她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心惊肉跳。 是了,确实是她自欺欺人,一切在很早的时候,便露了形迹,他那时候看她的眼神、处事的手段,便透着诸多不寻常,早就超过了正常姐弟之间的分寸界限。 他说过,他肖想她……他喜欢她…… 他甚至可以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这样炙热的、纯粹的情意捧到她面前,沾着别人的泪,带着别人的血,是脏的腥的,也是真的烫的,由不得她不信,却也让她打从心底里害怕。 骂不得,推不掉,挣不开,又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魏衡的蓄力一击犹如打进一团棉花里,谢知真缓缓站起身子,敛衽而拜,神色诚恳,落落大方:“魏公子,此事虽是因你而起,阿堂做的也确实是过了,我代他向你道歉。公子若有什么难处,尽可说与我听,我必定倾力相助,也算是我们谢家对你的一点弥补。” 魏衡怔怔地看着少女光风霁月的风姿,有一瞬感觉自己如同碍眼的污秽之物,单是和她共处一室,都会辱没了她,顿了许久,低声将自己母亲的事说了。 谢知真心中的惊悸更添一层,转头向枇杷确认这件事的真假。 枇杷迟疑道:“宋府的花房里确有位魏嬷嬷,为人和气,少言寡语,也不知是不是魏公子的母亲,婢子们这就去打听。” 谢知真点点头,对魏衡道:“请魏公子留个住址,若果有此事,明日一早,我使人将令堂送回去。” “你就不怕失了筹码,我……我出去乱说,坏了你的声誉?”魏衡没有想到在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之后,还能顺利救出母亲,一时神色颇为复杂。 谢知真浅笑道:“我知道,魏公子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我的名声早就毁了个干净,如今也不怕甚么流言中伤。”神色间透出几分豁达与淡然。 魏衡心下大震,想起她被山贼掳掠奸淫的传言,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所有的怨气骤然消散。 他郑重回了一礼,道:“之前的事,是我一时听信了旁人的花言巧语,鬼迷心窍,这才行差踏错,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也觉荒唐可笑。往后,如无意外,应当不会再见,望谢小姐多加保重,早遇良人。” 翌日清晨,谢知真果然信守承诺,使小厮将魏母送了来。 魏母在宋家好吃好喝,闲时侍弄侍弄花草,倒养得富态了几分,临走的时候,宋太夫人赏了她二十两银子并两支金簪、一套银头面,就连四时发放的衣裳,也准她一并带出府。 小厮又奉上一封书信,对魏衡道:“这是我们家四小姐请叁老爷写的荐书,公子拿着这个去金陵城的致远书院投奔李山长,叁老爷和他是知交好友,公子又才华横溢,到那边做个授课的先生,足以轻松度日,将来说不得还能桃李满天下,流芳百世呢!” 他正色道:“我们家四小姐托我带话给您,公子既有鸿鹄之志,又有周公之才,虽然走不了仕途,也不必自怨自艾,止步于此。且将眼光放长远些,左右日子还长,往后遇到甚么样的机缘,有甚么样的造化,谁又说得准呢?” 魏衡拿着书信愣怔半晌,手指颤抖,眼中闪过泪意。 他曾经也是位意气风发、皎如玉树的少年郎,虽然家境贫寒,却才华横溢,又会待人接物,和那些个世家子弟们相处融洽,深受先生们的赏识。 若是按着正常的步调,虽然慢些,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总有一天能够有所建树,拥有无限光明的前程,再娶一位情投意合的如花美眷,将来儿孙满堂,寿终正寝,也算是完满的一生。 一步错,步步错。 他恨红鸾心术不正,鱼目混珠;他恨谢知方给了他一步登天的错觉,又翻脸无情,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他更恨自己利令智昏,自毁长城。 然而,像他这样穷怕了的人,从来没有拥有过甚么,一直在承担、在忍耐、在期待的人,又有几个能够拒绝看似唾手可得的巨大诱惑呢? 他确实不是甚么好人,可也不算坏到骨子里的恶人啊。 而今,看着手里的书信,他隐约觉得失去的尊严和力气,又一点点回到这具躯壳里。 他拥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前路并非坦途大道,说不定还散布着许多荆棘与陷阱,然而,靠自己的本事脚踏实地走下去,总比自高空中跌落,摔得粉身碎骨,抑或继续留在这滩烂泥里,要强得多。 眼泪悄然落下。 这一次,他真正地挺直了腰杆。 首✛ρδ壹8κàň.cδм(po18kan.com) -- 第一百一十七回群狼环伺危机重重,朝思暮想 有关魏衡的事,谢知真约束了身边众人,不许他们传消息给弟弟。 以谢知方的脾气,若是听说了魏衡擅自找上她,还不知道要怎样发疯,到时候不好收场。 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看着管事们发卖了货物,这一趟出海,除去人力物力所耗成本,净赚了二十万两雪花银。 宋永沂有意从中抽取五万两银子当做给谢知真的分红,遭她婉拒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笑道:“要不把这银子当本钱,给真妹妹买几间铺子罢?真妹妹自己决定卖甚么,自己管账,我再派几个老成些的管事过去帮你,赚了的全归你,若是亏了钱,叁哥给你兜揽。” 谢知真有些意动,思虑了会子,点头道:“也好,若是侥幸有盈余,我和叁哥五五分成。” 宋永沂替她出面,选了五个地段极好的铺位,谢知真性子稳妥,开了两家针线铺子、一家点心店、一家典当行,最大的那间做了粮店,定价公道,童叟无欺,虽然不比酒肆客栈赚钱,胜在不易招惹是非,细水长流,半年过去,顺利地扭亏为盈。 这年十月十五,是谢知方的十四岁生辰。 他九月初便传来书信,说是要在临安过生,一家人传看过信件,皆是喜笑颜开,太夫人忙不迭令下人们去明月楼订上等的席面,又使丫鬟们往库房整理这两年特地留给他的稀奇物件儿。 这天晚上,谢知真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了许久。 枇杷静悄悄地走近,往她身上加了件披风,轻声道:“小姐,夜深天寒,早些安歇罢。” “枇杷。”谢知真拢了拢披风,声音轻柔,像四周渐渐弥漫起来的雾气,透着种不真实感,“你说……辽东冷么?” “奴婢不知。”事关谢知方,枇杷下意识紧张起来,小心翼翼答她的话,“听说辽东苦寒,应当比咱们这里冷罢。” “两年多未见,也不知道他长高了多少,模样变化大不大。”谢知真罕见地和她聊起弟弟的事,脸上流露出几分迷茫和脆弱,“我有些……害怕见到他。” 心里隐约知道他初心未改,天长日久压抑的情意一旦爆发,或许会比那个夜晚更加炽热,更加令她无所适从,所以感到惧怕。 可是……她又控制不住思念和担忧。 他从军的这些日子里,她的心始终悬在半空中,无论看多少封捷报都无法安安稳稳落下。 唯有亲眼看到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能说能笑,能跑能跳,她才可以彻底松一口气。 枇杷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沉默半晌,低声道:“小姐若是担心少爷在辽东受冻,不如给他做两套冬衣?前几年的衣裳,想必都小了罢。” 谢知真缓缓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在谢知方坦承不伦念头之前,她自可以坦坦荡荡地为他缝制衣裳鞋袜,打点他一应饮食起居。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便不能再无微不至地关怀他,送他贴身衣物,免得他会错意,抱有甚么不切实际的期望,陷得越来越深。 谢知方朝思暮想,望眼欲穿,为了腾出七八天探亲假,带着数千名新兵没日没夜地训练,将他们折腾得哭爹喊娘,深夜还要拉着几个副将商讨作战方略,连熬了大半个月,依旧神采奕奕,毫无疲色。 临行之前,宁王请他喝酒,故作无意地问了一句:“又去瞧你姐姐?” 他知道谢知真是这位爱将身上的一块逆鳞,听说生得国色天香,性子又温柔娴静,为着防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老六,这两年不知被谢知方偷偷藏在了哪里,护得严严实实,还费尽心思雇了个替身,塞进庵里掩人耳目。 谢知方心头“咯噔”一声,面上却不显,笑道:“是,让殿下看笑话了。” 宁王颇为信重他,知道谢知真婚事艰难,命途多舛,有心借这个进一步拉拢他,拍拍他的肩膀,说得诚恳:“明堂,再辛苦一两年,等咱们成了大事,我不止要重重赏你,还要纳你姐姐入宫,封她为妃,让你们姐弟二人享尽富贵尊崇。” 谢知方眼底闪过寒芒。 他压制住胸臆中升腾的杀意,做出副感激涕零之色,翻身跪倒,朗声道:“多谢殿下厚爱!臣必当肝脑涂地,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哎,不必如此,快起来!”宁王笑着扶起爱将,和他推杯换盏,浑然不知自己从鬼门关滚了一遭。 辽东与临安远隔千里,谢知方一路疾行,吃住都在马上,每过一个驿站,便将累得半死的马撇下,另换一匹新的。 很快,腿间磨出数个黄豆大小的水泡,他竟像不知道疼似的,向店家借了银针,在火上烧得滚烫,亲手挑破之后,继续赶路。 十月十二,距离临安只有两个城镇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缀在身后。 不必说,定是季温瑜寻不到谢知真的下落,阴魂不散,派人密切监视他的动向。 谢知方恨得咬牙,右手握紧宝剑,本欲挑选偏僻的角落,杀个回马枪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料理干净,又顾忌此地离临安太近,贸然出手反而会暴露了姐姐的行踪。 他挣扎了许久,下定决心,忍痛拐了条岔路,将人远远地引开,漫无目的地遛了两叁天,在四百里之外的另一个据点落脚。 使手下调集人手,将他所住的院子严密保护起来,做出副此地大有玄机的假象,谢知方看着桌上的八珍玉食、时鲜果品,再看看空荡荡的座位,低低叹了口气。 是他太过心急,而今前有狼后有虎,并不是和姐姐重聚的好时机。 十四岁生辰,就这么冷冷清清地过去,未免有些太过凄凉。 谢知方站了半晌,扭头钻进厨房里,“叮呤咣啷”折腾了好半天,为自己下了碗寡淡无味的清汤面。 在家里的时候,每一年生辰,姐姐都会亲手煮一碗卧着荷包蛋的长寿面,看着他吃下去,连碗底都舔干净。 谢知方脸色灰暗,强提起精神,清了清嗓子,模拟姐姐的声音,柔声细语地道:“阿堂,快来吃面。” 他一人分饰两角,重新变成自己,“哎”了一声,用筷子挟起几根煮得软烂的面,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进腹中,笑道:“姐姐,真好吃。” 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宋府,一大家子人从早上等到晚上,期盼落空,安慰了谢知真一回,各自回房。 谢知真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一动不动。 “小姐……”枇杷轻声劝她,“少爷想必是因为甚么事耽搁了,天色已晚,咱们回去罢?” 谢知真怔怔地看着摆在对面的那碗面——面条浸满了汤汁,边界渐渐变得模糊,溏心遇冷凝固,唯有上面洒着的葱花还是青翠碧绿的。 没有吃到长寿面,总觉得不是甚么好兆头。 她伸出手,将亲手煮给弟弟的面挪到跟前,拿起银箸,替弟弟一口一口将面吃完。 眼泪落进面汤里,又咸又涩,隐隐发苦。 ———————— 关于魏衡的退场,叨叨几句。 1、姐姐害怕的不是弟弟的手段,是弟弟强烈到非她不可的情意,她隐约知道拗不过他,又不知道怎么接受,所以恐惧。 2、姐姐不圣母,只是手段缓和,擅长以柔克刚。她给了魏衡一条出路,第一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第二是怕魏衡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利于弟弟的事,第叁,将魏衡放在宋叁老爷相熟的书院看着,万一他不知悔改,她也可以从容应对。 3、弟弟不是什么好人,一直都不是,之所以没有要魏衡的命,也是因为当初姐姐说了让他留些余地,为了扮演姐姐眼里的小乖乖(不是),莫得办法。 4、世间不是非黑即白,魏衡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坏人。 首✛ρδ壹8κàň.cδм(po18kan.com) -- 第一百一十八回势微强忍胯下辱,得意倒惹桃 隆安八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陛下重用玄诚真人,服食丹药成瘾,龙体强健,面红体热,便是滴水成冰的隆冬天气,身上只着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冷,令宫人们啧啧称奇。 真人言说陛下有成仙之体,若是潜心修炼,说不得能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荣登大道的帝王,又传授他采阴补阳之法。 陛下依着他的法子,和酒服食过红丸后,夜御十女,非但不显疲态,反而神清气爽,不由大喜,使阉人们搜罗天下美女,流水样的送进宫里。 俗话说得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宁王因举荐真人有功,又积累了赫赫军功,这两年越发受宠。 开春叁月,他带着谢知方回长安面圣,献上两位金发碧眼的番邦美人。 陛下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将谢知方破格提拔为从二品,封号定国将军,又安抚了丽贵妃,将其册封为皇贵妃,距离后位仅一步之遥。 相比起来,碌碌无为的太子便显得格外平庸。 宁王在长安的短短一月,他竟因几桩小事接连遭到陛下申饬,在众多机要大臣面前跪地哀告许久方得赦免,颜面无存。 谢知方风头无两,年轻气盛,记恨着旧主对他的苛待,在殿外拦住太子,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他许久,直气得太子殿下面色青白,拂袖而去。 宁王也肯纵着他胡闹,这晚的宫宴上,特意为爱将出气,当众奚落季温瑜,使人往他面前摆了一把瑶琴,逼迫他配合着异域打扮的舞伎们,演奏《十面埋伏》以助兴,竟是把他当做优伶倡人来羞辱。 季温瑜强忍胯下之辱,将一首杀气四伏的曲子弹奏得畏畏缩缩,毫无阳刚之气。 宁王拍案大笑,公然说自己这个杂种弟弟还不如乐师有血性,亏得是陛下仁慈,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少不得叁五两银子卖进小倌馆,日日卖屁股为生,靠唯一可取的姿色混顿饭吃。 谢知方也跟着笑,看着他的眼神冰冷肃杀,犹如在看一件死物。 季温瑜恨得咬牙切齿,这晚回到府中,压着那个眉眼最像谢知真的侍女肏了半夜,掐着她的脖子逼她哭泣求饶。 那女子怕得浑身发抖,按着他的要求,哀哀央告道:“殿下,真娘……真娘知错了,求您饶了真娘这一回罢……” 她平时安安静静的时候,瞧着还有五六分相像,这会儿哭得涕泪横流,毫无美感,又畏葸瑟缩,全无谢知真的风骨气节,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庸脂俗粉了。 季温瑜骤然失了兴致,扬手抽了她一巴掌,将人拎起来跪在脚边,一边令她用唇舌为自己清洗阳具,一边唤来密探,问起谢知真的消息。 那密探不过二十五六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忍不住朝裸身美人儿身上瞟了两眼,见她被粗长的阳具顶弄得狠了,侧过脸连连干呕,美艳不可方物,立时丢了魂魄,直到听见季温瑜不悦的咳嗽声,方才回神。 他收回目光,一五一十回道:“去年十月,属下们追踪谢知方,一路寻到那个宅院,布下许多眼线严密监视。谢知方在宅子里住了七八天,走的时候一步叁回头,恋恋不舍,又安排了许多兵士留守,不给人丝毫可乘之机。属下们观望了小半年,见那宅子虽然鲜有人进出,每月初一、十五,倒有驿站的人送家书进去,逢年过节,也有打长安过去的马车送些衣裳首饰、山珍时鲜,想来,那里便是谢家大小姐的藏身之处。” 季温瑜微微颔首,碍于谢知方如日中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压的纨绔子弟,只得暂时按捺下思念之情,沉声道:“再派些人手过去看着,等我的号令。” 密探恭声应了,正打算退下,却听阴鸷冷厉的殿下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把手头的事安排好,去找贺七领赏。” 密探喜不自胜,跪地叩谢,将诸事安排利落,领了丰厚的赏赐——黄金百两。 顺带着,留下两颗不大老实的眼珠子。 宁王和陛下、皇贵妃共序了一回天伦之乐,冷不防南边传来个不好的消息——早就归顺于中原、年年纳贡朝贺的苗疆换了位土司,近来颇有些不安分,屡屡滋扰疆界百姓,更是大放厥词,流露出反叛之意。 陛下大怒,放眼朝中群臣,除了宁王之外,竟找不到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武将,沉吟许久,垂问宁王的意见。 宁王存了试探谢知方之意,假意举荐他自立门户,前往南疆建功立业。 谢知方跪于大殿之中,坚辞不受,朗声道:“微臣不过是一介莽夫,全靠宁王殿下照拂,方才有此运道,若是不自量力,接了这个重担,贻笑大方倒还罢了,耽误了军情,乃至影响朝局,那才是万死难赎的大罪过。听闻南疆地势复杂,又多有瘴气毒虫,莫说是微臣这样年轻的小将,便是打过数百场战役的军神名将,想必也不敢贸然深入,求陛下和殿下另择贤能,饶恕臣无能之过。” 宁王见他并不忘本,且颇有自知之明,心气大顺,叁言两语帮他开脱过去,依旧令他站在身后随侍。 冷眼旁观着太子提了几个将领的名字,皆被陛下皱着眉头否认,宁王在心里将满朝文武细细过了一遍,忽然想起个合适的人选,笑道:“父皇可还记得当年一举收复南疆的何老将军?” 陛下眼睛亮了亮,道:“你说的可是何钦?” “正是,老将军虽然已经六十有二,儿子上回偶然撞见,瞧着他身子骨还硬朗,弯弓骑马不在话下,底下叁个儿子也已长成,都是从军打仗的好苗子,再者,他在南疆素有威名,又得百姓爱戴。若是派他平叛,或能事半功倍。”何钦老将军虽不是宁王党羽,却是位刚正不阿的纯臣,将他派过去,宁王倒也放心。 陛下沉思片刻,果然下了谕旨,命何钦带叁万精兵镇守南疆,连声赞宁王文韬武略,既有识人之能,又有忧国忧民之心,免不了又数落了太子一回,说他不成器,不能为自己分忧解劳。 也是合当有事,没了姐姐在长安,谢知方每日里和一群军中的大老粗吃饭喝酒,与旧时好友应酬交际,因着厌恶那个满脑子娼妓姨娘的爹,连家都极少回,每日里恨不得吃住在春风楼里。 这天,他却不过宁王的盛情相邀,捏着鼻子来到红香翠软的红袖招,本打算如往常一般逢场作戏一番,没成想阴错阳差地招惹了一桩桃花债。 -- ЯòùSēωù.Vìⓟ 第一百一十九回相思成痴 谢知方这两年声名大噪,又生得皎如玉树,风姿出众,在花街中走了没几步,便教人认出来,欢声雷动,喜气云腾。 教坊中的女子举止大胆,见了这位炙手可热的白袍将军,无不争相迎凑,笑语殷勤,有赠他帕子香囊的,有请他进屋听曲喝茶的,还有几个穿着半透薄纱的美人儿遥遥在楼上唤他的名字,撒些芍药、牡丹花瓣下来,笑如银铃,颇有当年潘安掷果盈车之盛况。 谢知方压下心底的不耐烦,做出副如鱼得水的风流姿态,大大方方地拱手谢过美人们的好意,抬脚走进红袖招,和宁王并相熟的将领们把酒言欢。 宁王怀里搂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对风韵犹存的老鸨道:“找几个知情识趣的姑娘过来,让我兄弟挑挑。” 老鸨依言叫了七八个楼里出挑的红姑娘,一字儿排在谢知方面前,无不能歌善舞,巧笑嫣然。 谢知方兴致缺缺,勉强挑了个性子娴静些的,使她在一旁递酒夹菜。 不多时,几个粗野壮硕的将军们喝多了酒,压着妓女们就地干起来,言语粗俗,丑态百出。 谢知方也不好太过端着,便煽风点火,鼓动他们每隔一炷香的时辰换个女伴肏弄,看看谁坚持的时间最久,以此较个高低上下。 这玩法新鲜,糙汉子们来了劲头,将身下的美人儿操得娇啼不止,哀声求饶。 瞧着最黑壮的王将军最不中用,刚捅进第二口美穴,便大吼一声,射得酣畅淋漓。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颇没面子地下了场,自罚叁杯,和谢知方坐在一处看戏。 身材精瘦的刘副将枪挑七女,仍无泄意,谢知方见美人们被干得狠了,玉体横陈,力不能支,竟将身边的女子推了过去,笑道:“刘副将龙精虎猛,一骑绝尘,这女子给你泄泄火,待会儿请殿下赏你个好彩头。” 宁王笑骂几句,见谢知方不肯碰那些妓子,心里猜着他到底是世家子弟出身,许是嫌弃千人骑万人踏的女人们肮脏,遂招来老鸨耳语几句,令她备个干净的雏儿,好好犒劳犒劳心腹爱将。 谢知方也听见了宁王的嘱咐,做出副铭感五内的模样,笑道:“谢殿下厚爱,我确实不喜与人分享心爱之物,往日里在军营僧多粥少,只能勉强凑合,这会儿到了长安,便忍不住挑剔起来,还请殿下莫怪。” “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客套话做甚?”宁王笑着摆摆手,示意他自去寻个安静的上房逍遥快活。 这老鸨一边厢将他往楼上引,一边厢解释道:“不是妈妈我有意苛待谢将军,实在是调教好的几个姑娘新近都被破了身,余下的要么是没长成的小丫头,要么是刚买来的倔骨头,贸贸然献上去,白白扫了您的兴致,何苦来哉?” 她停在一间名叫“露凝香”的房间门口,指指里面,将丑话说在前头:“这里面的姑娘是叁天前花重金买来的,不是妈妈我夸口,在这楼里连接客带管事二十多年,我竟从未见过这等好模样儿的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又会写又会画,好好调教两年,做个名动长安的花魁不在话下。只有一样,性子太刚烈了些,每日里哭哭啼啼,不肯就范,我使龟公教她规矩,还没挨着身子,她便要撞墙咬舌,好不吓人。” “我怕这么好的货色砸到手里,如今也不求别的,只求回个本钱。谢将军年少风流,拿出些水磨工夫,耐心哄一哄她,她少不得就从了,若是您喜欢,花点儿银子包下她,抑或给她赎身,才子佳人,也是一段佳话不是?” 谢知方教她一通长篇大论说得直打哈欠,只想赶快找个地方睡觉,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去忙你的罢。” 他推开门,瞧见床上的重重纱幔里缩着个娇小的人影,开门见山道:“爷不做强人所难的事,只是借你这屋子歇歇脚,明日一早便走。” 他大剌剌地在桌前坐下,连灌两盏冷茶解了解酒,正欲拼几张椅子胡乱睡下,却见一张国色天香的芙蓉脸从帷帐里探将出来,那女子声音娇娇怯怯:“敢问公子贵姓?可有功名在身?” 她瞧见谢知方的模样,玉脸浮上两抹红云,踩着绣鞋下了地,对他盈盈一福,烟鬟雾鬓,仪态万方,看起来倒像是好人家的儿女。 那老鸨所言不虚,此等绝色,虽不如谢知真,却有了她七八分的风姿,说是颠倒众生也不为过。 谢知方心里盛着姐姐,自不将她的美色看在眼里,冷淡地点点头,报出自家名姓,拎了几把椅子凑成一列,坐在上面脱靴褪袜。 那女子怔了怔,颇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你真的是那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谢将军?” 谢知方微微皱了眉,问:“你认得我?” “久仰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女子本就爱他风姿俊秀,坐怀不乱,这会儿知道了他的身份,目光渐趋热烈,自腰间解下一枚玉佩,莲步轻移,香风浮动,递到他面前,“我遭歹人陷害,方才沦落于这等烟花之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本以为只有一死以全名节,不期天无绝人之路,竟然得遇谢将军。还请谢将军替我赎身,送我归家,他日必当结草衔环,报答厚恩。” 谢知方最怕麻烦,本待拒绝,瞥见玉佩上繁复的螭龙纹路时,眼皮突兀地跳了跳。 “你……你姓甚么?”他意识到不对,出声问道。 女子有些羞赧,垂下玉白的颈,轻声道:“奴家姓季。” 季乃国姓。 却原来这女子名唤季思敏,本是陛下的庶弟——七王爷的嫡幼女,封号敏宜郡主,自幼体弱多病,寄养在皇寺里,前两年才接回来。 上面叁个哥哥皆待她如珠如宝,王爷和王妃更是将她捧在手心里,难得的是她竟然没有那些骄纵霸道的坏毛病,性情恬静温雅,每日里只爱吟诗作赋,等闲不出王府。 只有一项,她年纪渐长,常从哥哥们口中听说些谢知方在辽东奋勇杀敌的英武事迹,坊间流传的话本里更是将他指挥的战役描写得曲折离奇,天长日久,便添了痴病,总想着要嫁与他这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儿女家的心思,不好说与父兄知道,七王爷一力做主,将她许给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眼看婚事就要敲定,她日夜啼哭,竟然生出满腔孤勇,带了包金银细软,趁人不备逃出府去。 她心性单纯,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花重金雇了辆马车,请车夫送她去辽东,心心念念着要见谢知方一面,没成想车夫见财起意,转手便劫走财物,将她卖进妓院。 老鸨言辞刻薄,龟公满目垂涎,她不敢说出真实身份,生恐污了父兄名声,正值心神惶乱之际,冷不防上天将意中人送到面前,怎么不由惧转喜,心如鹿撞? 知晓了季思敏的真实身份,谢知方犹如接了个烫手山芋,暗暗叫苦。 他本不欲管她死活,又怕她在这里有个叁长两短,七王爷追查下来,自己逃不了干系,只得压下困意,将老鸨悄悄叫回来,讨价还价地交涉了一回,以叁千两雪花银换得她的自由。 季思敏戴上帷帽,逃出生天,坐进谢知方安排的马车里,见他恪守君子之风,并不多看她一眼,不觉痴病又添一重,将他爱到了十二分,声如黄鹂啼啭:“多谢谢将军救命之恩,明日必当登门重谢。” “郡主不必客气。”为免路上再出什么闪失,谢知方使几个心腹小心护送,自己翻身上马,往常宿的酒楼而去。 第二日,七王爷和叁位小郡王亲自造访谢府,谢夫人不明就里,使人将谢知方召唤回去。 七王爷见谢知方仪表堂堂,意态从容,暗暗点头,回赠叁千两黄金并十数抬重礼,言语间透露出结亲之意。 首✛ρδ壹8κàň.cδм(po18kan.com) -- ЯòùSēωù.Vìⓟ 第一百二十回抗旨不遵强 谢韬面露喜色,还未接话,谢知方便拱了拱手,直言相拒道:“郡主乃天潢贵胄,恕在下不敢高攀。” 叁位小郡王护妹心切,不约而同地黑了脸,排行最大的那个说:“谢将军如今是从二品的要员,又战绩斐然,功勋卓着,高攀二字从何说起?难不成是嫌弃我妹妹误入烟花之地,配不上你,这才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 “思礼,不得胡言!”七王爷低声斥责,脸色却也有些不好看。 眼看场面闹得僵了,谢韬连忙跳出来和稀泥:“王爷息怒,这个孽障不省事,最好胡言乱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如何由得了他自作主张?我觉得郡主极好……” “我已有了意中人,发誓此生非她不娶。”谢知方打断父亲的话,面色冷毅,直言相告,“昨夜搭救郡主,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为道。郡主性情贞烈,以死相逼,因此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若是有人质疑非议,请位嬷嬷过去,一验便知,王爷和郡王实不必为此忧虑。” 他这番话乍一听是好意,仔细品一品,便觉出不对。 这摆明了是怕七王爷等人诬陷他污了郡主的清白,强令他负责任。 “你常年在外带兵打仗,连个丫鬟都不带,哪来的甚么意中人?”谢韬不愿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觉得这个儿子越来越不服管教,急慌慌地给他拆台。 谢夫人却知道继子的心思,用力扯了扯谢韬的袖子,不许他多管,和和气气地安抚七王爷,说话虽然含蓄婉转,意思却极明白——孩子已经长大,她做不得他的主,再者说,强扭的瓜不甜,还是要两情相悦,方能长久。 七王爷被谢知方驳了面子,连茶水也未用,便拂袖而去。 谢韬在家里气得跳脚大骂,谢知方教他唠叨得烦了,将腰间佩剑“呛啷”一声撂在桌上,喝道:“说完了没有?在我面前逞哪门子威风?记吃不记打是不是?” 谢韬看着儿子阴沉沉的脸色,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一年被他用剑抵着胸口的恐惧,余下的话堵在嗓子眼,吐又不敢吐,咽又咽不下,只好自认晦气地“嗐”了一声,扭头往书房寻他的美妾去也。 谢知方本以为风波已平,没成想季思敏好梦成空,在家里哭了叁四天,竟然相思成灾,一病不起。 七王爷急得嘴角出了一溜的燎泡,请遍长安名医,依旧不见起色,爱女心切,索性豁出老脸,往陛下跟前求了道赐婚的圣旨,誓要做成这桩婚事。 圣旨传到谢府,谢知方立时大怒,跳上马直奔宫城,在大殿上长跪不起,公然抗旨拒婚。 七王爷这些年谨小慎微,深受陛下信重,手掌叁千禁卫军,镇守皇宫城门,若是能将他拉入自家阵营,将来夺嫡之时,必能如虎添翼。 因此,对于这门婚事,宁王也乐见其成,忙不迭拿腰牌入宫,亲自劝说于他。 谁成想,一向十分得用的心腹爱将这会儿犯了倔,拿出那年当众殴打季温瑜的混不吝气势,梗着脖子道:“微臣已有心仪之人,就算娶了郡主,也不过拿她当个摆设,绝不会碰她一根手指,七王爷忍心让郡主一进门便守活寡吗?” 七王爷被他气得浑身发抖,碍着女儿的心病,少不得忍气吞声,道:“你喜欢哪家的姑娘?娶进来做妾室便是。敏宜心性简单,至纯至善,必不会苛待了她,往后你在外领兵,她们俩还能做个伴儿,妻妾和美,有甚么不好?” “我却不愿让我心爱之人受这样的委屈。”谢知方当着陛下的面,冷冷地看着仗势欺人的七王爷,“王爷若非要强人所难,不如摘了我项上人头。” 他话说得决绝,宁王也不好劝的,又要全陛下和七王爷的脸面,只得训斥了几句,使侍卫们将他拖到殿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百军棍。 谢知方硬气地受了这场刑罚,浑身被汗水和血水打湿,连站都站不起来。 宁王唉声叹气了一回,到底爱惜他的才干,替他向陛下求了情,使人将他抬回家养伤。 谢夫人见了这副惨象,唬得花容失色,暗地里拭了一回泪,实在心疼他,便在给谢知真的书信里提了这件事,试探她的反应。 谢知真看完信,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话,夜里挥退侍女,偷偷哭了半宿。 她本以为那些荒唐的情意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化,然而,无论是弟弟妥善周密的保护、目的明确的安排,还是魏衡话语中透露出来的讯息,都在逼着她面对真相——弟弟的满腔痴心都系在她身上,志在必得,誓死不渝。 听母亲说,敏宜郡主是很好的女子,心思单纯,美貌温柔,极具才情,又满心满眼仰慕弟弟,若是姐弟俩没有发生龃龉,他能寻一个那样的娘子,自己一定会觉得欣慰,往后在九泉之下见到生母,也算不负她的嘱托。 可弟弟为了自己,竟敢公然抗旨,遭了那样的毒打。 她已经相信了他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情根深种,却忍不住自责自苦,觉得他落到如今的境地,全是她的过错。 如果……如果她寻到一个好归宿,他有没有可能逐渐放下这段不伦的感情,和郡主那样秀外慧中的女子缔结连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过了半月,谢知方将伤养好,随宁王回辽东大营。 一辆马车遥遥地在队伍后面缀着,数十名护卫前呼后拥,好不气派。 宁王往身后看了一眼,摇头叹道:“明堂,我那位堂妹似乎跟了上来,莫不是要跟着咱们一块去驻地罢?” 谢知方心里悔得跟什么似的,见敏宜郡主阴魂不散,脸色瞬时沉下。 若早知有此麻烦,当初不如将她丢在红袖招自生自灭。 他一脸漠然,道:“与我何干?” 宁王见他不为所动,揭过这个话头,好奇问道:“明堂,你中意的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从未听你提起?如今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等下次咱们回来,本王为你们主婚可好?” 谢知方勉强挤出个笑脸,敷衍道:“战场上刀枪无眼,我日日在刀口上舔血,万一有个叁长两短,岂不白白耽误了她?还是等到战事平定,蛮夷臣服之后,再请殿下主婚罢。” 且不提敏宜郡主痴心一片,在辽东大营附近买了个小院住下,日日去瞧谢知方练兵,为他送衣物送食水,便是屡屡碰壁,依旧锲而不舍,单说这一年天下大旱,河落海干,到了秋天,百姓颗粒无收,饿殍遍地,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 陛下沉迷于采补之道,无心政事,官员们中饱私囊,尸位素餐,难民阻塞路途,怨声载道,隐有大乱之象。 临安城,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难民挤满了大街小巷,一个个面色青黄,有气无力,被逼得急了,卖儿卖女者也不在少数。 大小官员们一径里装死,富户们闭门不出,唯有宋家有悲天悯人之仁,倾了半数家资,往临近城镇高价采购粮食,在临安设了几十个粥棚,每日两顿,周济难民。 谢知真关了自家粮店,将所有丫鬟小厮们都派出去帮忙,见人手实在不够,自己戴了帷帽,亲自往粥棚里去,和初一十五站在一处,为饿得面无人色的百姓们发放白粥馒头。 她在这里见遍人情百态,有淳厚老实些的,拿了馒头跪地给她磕个头,连声念叨“大慈大悲活菩萨”;有满脸麻木的,拿了粥扭头就走;也有刁钻奸猾的,不止不知感恩,还要横挑竖拣,嫌弃粥里的米太少,馒头不够分量。 有一日黄昏,将最后一个馒头发放出去,谢知真见难民们一个个有气无力,有几个还出现了高热咳嗽的症状,心知大旱之后,多有大疫,思忖片刻,走进斜对面的药材铺,打算买些强身健体的中药,添进粥里。 药材铺有叁间房大小,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檀木格子贴墙摆得整齐,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穿着蓝色布袍的年轻人站在柜台后面,生得浓眉大眼,十分精神。 他手里“噼里啪啦”拨弄算盘,显然是精于此道,听到脚步声,抬头笑道:“姑娘要抓什么药?有方子没有?” 笑容清爽干净,声调也悦耳动听,带着不令人反感的热情。 首✛发:请支持我们 到首发站阅读此书(αyцsんцщц.cōм)ayushuwu.com—— -- 第一百二十一回公子仁义薄云天,兄长画蛇把 谢知真轻声细语地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年轻人愣了一愣,肃然起敬,拱手道:“姑娘宅心仁厚,做的是救人无数的大功德,实在教人敬佩。不过,各人体质不同,所适用的药也不同,加在粥里倒不很合适。” 谢知真虚心请教道:“公子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年轻人笑得舒阔开朗:“这却不难,在下略通些岐黄之术,这便开些常用的方子,照方熬几锅药汤。姑娘施粥之时,若是见哪位身体不适,可使他来我店里诊脉,对症服药。” 谢知真微微点头,使枇杷拿银子给他,他却坚辞不受:“几锅药汤花不了多少钱,姑娘莫要小瞧了我,我虽是坐贾行商之辈,也读过几年圣贤书,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说话间,宋永沂忙完了手头诸事,过来接谢知真回家,撞见年轻人,热络地和他打招呼:“裴兄,许久不见,一向生意可好?” 两边互通了名姓,却原来这年轻人姓裴名举,字景山,早些年也在引泉书院读书,和宋家兄弟是同窗好友,中了秀才之后,不幸家道中落,父亲染了重病,撒手人寰,过不一年,母亲也跟着去了。 他倒不是不通世务之人,见双亲俱丧,幼弟幼妹嗷嗷待哺,果断弃学从商,拿着家里积攒的银子盘了这么个药材铺,妥善打理,小心经营,几年下来,倒也小有盈余。 宋永沂对外只说谢知真是自家四妹,裴景山略有疑惑,却识趣地没有多问,二人攀谈了会子,拱手作别。 自第二天起,裴景山果然在药店门前设了几个大锅,煮起浓浓的药汤。 谢知真远远地看着,见他请衣衫褴褛的难民们落座,挨个望闻问切,神色间毫无不耐烦之意,撞见格外可怜的,还会赠衣赠食,又做鬼脸逗弄一个蔫巴巴趴在母亲肩上的小女孩,偷偷塞给她一大把饴糖。 饥荒越来越严重,涌向临安的难民不减反增,宋家囤积的粮食告罄,这天晌午,谢知真发完最后一锅粥,打算离去时,饿急了眼的难民们将她团团围住,隐有暴动之兆。 “往日里都是两锅粥,今日怎么只有一锅?” “就是!不许走!不许走!” “求求你,再给点儿吃的吧!我给你磕头还不行吗?我们从庐州一路逃难过来,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 谢知真脸色发白,抬手护住帷帽,避免露出真容,在丫鬟们和初一十五的保护下,艰难地往外挪移。 一张张淳朴老实的面孔变得狰狞,无数干瘦枯黄的手臂在空中胡乱挥动,裹满怨气的嘈杂声响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耳朵,空气变得滞涩沉闷,令她呼吸困难。 就在事态进一步失控之际,几个精壮汉子在裴家药店门前支起大锅,一大袋白米倒入清水中,汤勺敲击锅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放粥喽!放粥喽!”响亮的吆喝声里,难民们犹如闻到腥味的饿狼,一哄而上,将药店团团围住。 谢知真重新呼吸着新鲜空气,裴景山快步走过来,虚虚护住她,带着一行人往后巷走,七拐八拐地从后门进了药店,来到二楼歇息。 “四小姐是不是觉得方才的事有些荒谬?”他嘴角依然噙着笑,看着她的目光却带了几分不忍,“虽然说升米恩,斗米仇,自古如是。然而,直面他们的恶意时,还是会觉得心寒罢?” 谢知真理了理微乱的裙裾,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方才确实有些惊讶,不过,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只求无愧本心。” 她对裴景山盈盈一福,道:“多谢裴公子方才帮我解围。”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裴景山连忙还礼,“不瞒四小姐,我在这底下的地窖里也囤了几百斤粮食,四小姐先拿去应急罢。” 如今粮食已经炒出天价,谢知真如何好受他这样重的礼,当即推辞不要,裴景山却道:“你若不肯收,我只好像今日这般,自己施粥了。如此又要花银子雇人手,又挡了我自家的生意,单是想想便觉得头痛。四小姐急公好义,怎么就不能帮我一把呢?” 他这番话巧妙地反客为主,将好大的人情说成请她帮忙,谢知真无言以对,只好应了下来。 裴景山不清楚初一和十五的身手,生怕再出现什么危险的状况,刻意提前了药店关门的时辰,每天傍晚故作顺路,远远地缀在谢知真身后,亲自护送她回家。 他的心思,谢知真洞若观火,却拿不定主意该作何回应,便觑了个空含蓄地询问宋永沂的意见。 宋永沂听懂了她的意思,惊得跌碎手中茶盏,半晌方神色复杂地道:“真妹妹,若是让明堂知道你动了这样的念头,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谢知真玉脸微寒,固执道:“叁哥只告诉我,裴公子这人如何?” 宋永沂心里发酸发苦,却实话实说道:“你问别人,我不好说的,景山这人我却敢打包票,除了家世差了些,再没有甚么不好。品行方正,性情豁达,心思活泛,处事老练,又没有那些清高迂腐的坏毛病。” 另有一项不方便说的好处,便是他父母双亡,家有余财,不拘哪户人家的女儿嫁过去,都不必受伺候翁婆的辛苦,进门即可当家做主。 谢知真将宋永沂的话听了进去,渐渐待裴景山与旁人不同,叁不五时使丫鬟们往对面送些吃食点心。 裴景山如获至宝,舍不得独享,带回家给弟弟妹妹们分食,对着食盒傻乎乎地笑了好半晌,又买了些新鲜果品装进去,回赠给她。 一来二去的,宋永沂察觉出不好,权衡再叁,到底血缘亲情占了上风,将裴景山约出来喝茶,意图打消他不该有的念头。 “如果我没记错,裴兄似乎比我大上两岁,算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婚事可有眉目?”宋永沂开门见山问道。 裴景山满心倾慕谢知真的纯善温柔,有心想往宋家提亲,又恐怕自己身份低微,辱没了她,正在举棋不定之间,听见对方主动递了话头,连忙打迭起精神应对:“不曾,不怕宋兄笑话,我家这情形你也清楚,没有长辈操持,弟妹年纪又小,只我一人勉强支撑门户,婚事着实艰难。” 宋永沂连连摆手,道:“裴兄何必妄自菲薄?你相貌堂堂,自家主意又正,多的是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过去。说起这个,我母家有个表妹,眼看也到了待嫁之龄,你若愿意,不如……” 裴景山闻言脸色白了白,鼓起勇气道:“宋兄,我问句不当问的,四小姐可有婚约在身?” 宋永沂故作惊讶,面露难色,沉吟半晌方道:“若论年纪性情,你与我妹妹也是相配的,只有一样……” 他长叹口气,道:“裴兄尚未见过我妹妹的容貌罢?” 谢知真一直谨言慎行,出入都戴着帷帽,裴景山确实未曾见过她的模样,遂摇了摇头,接话道:“四小姐可是有甚么苦衷?” 宋永沂见他上了钩,愁眉苦脸地道:“我这个妹妹命苦,小时候不幸被滚水烫伤,毁了容貌,身上也有些残缺,自那以后一直体弱多病,父母怕保不住她,将她放进庵里寄养,这两年才接回来。我知道裴兄是什么心思,只不过,我们家早就熄了将她嫁出去的念头,家里并不少这一碗饭吃,强于嫁到别家受委屈。” 裴景山闻言愣住,面露不忍之色。 宋永沂怕他仍不肯死心,又添了一把火:“我与裴兄明说了罢,几位杏林圣手都为我妹妹诊治过,说她中气不足,气血虚弱,就算嫁了人,于子嗣上也有妨碍。裴兄年纪轻轻,实不必为着一时的好感,耽误了自己的终身。” 孟子曰:不孝有叁,无后为大。身为裴家长子,传宗接代确是大事。 裴景山如遭雷击,沉默半晌,失魂落魄地离去。 宋永沂暗暗松了一口气。 裴家的药材铺子关了叁天,裴景山杳无音讯。 谢知真觉得奇怪,回家和宋永沂提了两句,宋永沂心虚地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不料,叁日后的清晨,裴景山将宋永沂堵在宋府门口,本来体体面面的一个人,这会儿胡子拉碴,双目通红。 他郑重地行了个大礼,面色坚定:“宋兄,你说的事我已仔细考虑过,在下并非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就算四小姐丑似无盐,在我心里也美若天仙;至于子嗣之事,所幸我还有个弟弟,将来让他为我们裴家传递香火,也是一样的。我一心仰慕四小姐的为人,想要娶她为妻,恳请宋兄成全。” 宋永沂没想到自己画蛇添足,弄巧成拙,一时僵在那里,接不上话。 -- 第一百二十二回婚嫁由己决心已定,好事多磨 宋永沂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平心而论,裴景山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仍能做出这样的决断,足以证明他确实喜欢谢知真,人品又端方清正,不能不说是一个良配。 因着季温瑜的鬼主伎俩,谢知真这几 年东躲西藏,白白耽搁了大好韶华,如 今年岁渐长,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嫁个她自己喜欢的,实在比和亲弟弟乱伦苟合要强得多。 然而,且不提他内心的酸涩不舍,单谢知方那边,便不好交待。 表弟在辽东声名鹊起,斩杀蛮夷无数,手染鲜血,满身戾气,出生入死地博了个“杀神”的名号,看起来好不风光。 然而,只有最亲近的人知道,他所图的根本不是建功立业,而是早日拥有保护谢知真的底气和实力;他心心念念着有一天,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让谢知真心甘情愿地和他结为夫妻。 若是教他听说了姐姐琵琶别抱的事,莫说裴景山性命难保,他这个负责守护谢知真的表哥也脱不了干系。 宋永沂推说自己做不得主,须和家里长辈商议,将裴景山暂且打发回去,硬着头皮去寻谢知真。 将自己设置的考验和裴景山的态度一五—十说了一遍,他瞧见谢知真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微笑,越觉心惊肉跳,压着嗓子问道:“真妹妹真的打算嫁给他?” “有甚么不好么?”谢知真主意已定,闻言平静地看着他,一双美目黑白分明,“三哥想说甚么直说便是。” “不是不好,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明堂那边该如何交代?”宋永沂有些着急,索性将话摊开来讲,“真妹妹,你了解明堂的脾气,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陛下和皇贵妃娘娘许过我‘婚嫁由己’的恩典,我自己的事,为何要向他交代?”谢知真说话不疾不徐,语气笃定,显然是早有计较,“我这就给父亲母亲写信,请他们出面帮我操持婚礼。至于明堂,他远在边关,战事紧凑,实不必为这种事分心,等甚么时候回来,补一杯喜酒也就是了。” 竟是要先斩后奏的意思。 宋永沂慌了阵脚,这才意识到谢知真经过几年的历练,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逆来顺受的深闺少女,急得站了起来:“真妹妹,你别跟我装糊涂!就算木已成舟又能怎样?你以为明堂干不出……干不出夺人妻女的混账事?等他收到消息赶回来,裴景山轻则断手断脚,重则……重则断子绝孙!就连你也……”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含蓄地提醒她:“真妹妹,明堂虽然纵着你宠着你,可也不是那等没有血性的人。真把他逼急了眼,说不得会对你……对你做些禽兽不如的事,到那时,谁都护不住你!” 谢知真沉默片刻,竟然将这种可能性都算了进去,轻声道:“那么,请叁哥帮我问问裴公子,他肯不肯关了铺子,带着弟妹陪我去异域躲躲?天高海阔,总有容身之处。如此,也省得你们日夜为我担惊受怕,省得歹人贼心不死,胡作非为。” 宋永沂万没想到谢知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竟将谢知真养成这样深思熟虑又大胆固执的性子,额角青筋暴跳,半晌挤出一句话:“真妹妹,你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到底是真的喜欢裴景山,还是觉得这样做对明堂更好?” 谢知真教他一语道出心病,娇颜发白,长睫颤动。 她轻叹一口气,道:“叁哥,实话与你说,这两个原因都有。我觉得裴公子心地善良,处事稳妥,是位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待嫁过去之后,我一心一意对他,日子过得总不会太差。明堂年纪还小,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一直和我这么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早晚会毁了他自己,教我怎么忍心?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趁着这机会将他的妄念斩断。他再生气,再恼怒,也不过难受这几年,等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会想通,到时候无论是娶郡主,还是娶别的好人家的儿女,都是一段佳话。” 宋永沂几乎要被她说服。 手心手背都是肉,同样是表亲,因着藏在心底的爱慕之情,他对谢知真还要更偏着些,这会儿踌躇不定,若不是顾忌着父母家人,真恨不得亲自上场将她拐走,过了好一会儿方长吁短叹道:“罢罢罢,你既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再劝,只希望你将来莫要后悔。” 谢知真轻轻“嗯”了一声,使枇杷取纸笔过来,给谢夫人写了一封家书。 一场大旱,撕破了太平盛世的华美外衣,露出肮脏混乱的本来面目,贪官勾结,匪寇横行,百姓号哭不绝,饿殍遍野,高坐在长安皇城中的帝王,却在醉生梦死,修真炼性,做着羽化登仙的美梦。 看不见的黑手在幕后悄悄推动着这一切,加快帝国衰颓崩塌的进程,短短一月之间,暴动此起彼伏,反民们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占领了嘉兴、湖州两府,自立为王,渐成气候。 陛下终于发现形势不妙,急急整合长安附近几座城池的兵力,任宁王麾下副将扶子晋为将,前去剿杀乱民。 出乎谢知真意料的是,谢夫人的回信里,竟然没有允诺婚事,而是细细问起裴景山的家世为人,又提醒她问问明堂的意思,言语间透露出自己做不了这个主的讯息。 父母皆在,她的婚事为何要征得弟弟的同意?真是好没有道理。 谢知真紧蹙蛾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边至亲不知何时全部倒戈,站在了弟弟那边,就连和她主仆一心的枇杷,近来看到她和裴景山说话时,也藏不住脸上的忧色,许多次欲言又止。 她起了逆反的心思,竟真的拿起毛笔,往素雅的信笺上写了自己要嫁与他人的事,言简意赅,不过半页纸便将事情说了个明白,和谢知方的长篇大论截然不同。 信使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生出悔意,生怕宋永沂的提醒成真,弟弟急慌慌地赶回来犯浑,做出些不好的事,遂命丫鬟们打点行装,打算和裴景山相约着出去躲上几年,左不过晚些时日筹办婚事,总好过闹得两败俱伤,无法收场。 宋永沂拗不过她,还不等和裴景山通信,谢夫人的第二封家书便八百里加急地递了来—— 谢韬在青楼里和妓女欢爱的时候犯了马上风,如今手足瘫痪,重病在床,急召她回长安侍疾。 追·更:请支持我们 到首发站阅读此书(ΓōυSěωυ.VIP)rousewu.vip—— -- 第一百二十三回梦幻泡影倏忽即散,镜花水月 看完家书,谢知真大惊失色。 孝字当前,她只得打消了出海的念头,在宋永沂和初一十五的护送下,日夜兼程,赶回阔别许久的家。 一别经年,谢夫人容貌并未大改,额头上的伤疤已经浅得看不见,因着岁月的洗炼,气质越显雍容华贵,揽着出落成大姑娘的谢知灵,犹如一对亲生母女。 谢知真还未下马车,谢知灵便提着裙子奔了过去,声音清脆悦耳:“姐姐!姐姐!你还记得灵儿吗?” 到底是血浓于水,更不用提这叁年来,总能收到妹妹的书信和亲手做的手帕香囊,谢知真立时红了眼眶,牵住谢知灵的手,柔声道:“自然记得,灵儿长高了许多,在家可有听母亲的话?” 姐妹俩相携着走向谢夫人,谢知灵在谢家并未遭到苛待,养得皮肤吹弹可破,性情娇纵烂漫,闻言笑着答她的话,模样十足乖巧:“当然啦,我新近正跟着母亲学习如何打理后宅,闲暇时候还会练字、做女红,虽不及姐姐出挑,和长安的那些淑女小姐们比起来,也不算差呢!” 谢夫人处事谨慎,示意谢知灵噤声,将谢知真带到后院的正房,母女俩这才正式见过。 谢知真摘下帷帽倒身下拜,还不及跪下去,便被谢夫人一把拦住,两人同时掉了眼泪。 谢夫人将她揽入怀中,哭道:“我的儿,这几年苦了你了!若不是你父亲得了那等见不得人的病症,我怕他万一有个好歹,你们赶不上见最后一面,也不敢自作主张叫你回来。” “母亲在家中过着怎样的日子,我心里有数,每每想起来便觉得惭愧。您不必说这样的话,是父亲对不住您,是我和明堂不孝,惹您忧虑劳心。”谢知真低头拭泪,嗓音微哑,“父亲情形如何?郎中是怎么说的?” “还能如何?他都多大岁数了,家中养了这么多姨娘还不够,夜夜宿在青楼楚馆,把母亲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挥霍了个干净,照我说,这都是报应!亏得那妓女懂些急救的法子,发现他不对,立时用银簪刺破手指,放出淤血,这才捡回一条命。郎中说了,从今往后,走路是不要想了,好生将养着,或许还能多活几年,若是自个儿想不开,也就十天半月的事。”谢知灵对谢韬并无恭敬之意,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口无遮拦。 “灵儿,不得胡说!”谢夫人听见里屋传来恼怒的咳嗽声,无奈地出言制止她。 谢知灵冷笑一声,对谢知真道:“姐姐不知道,那日青楼里的龟公们把他从城南一路抬回来,整个长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咱们谢家这回可丢人丢大发了!” 谢知真满面羞惭,低声道:“子不言父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一向辛苦母亲和妹妹,父亲这里,我来照顾罢。” 她轻移莲步,走进去拜见父亲,谢韬瘫在床上,长发披散,双目无神,被子底下隐隐传来恶臭,哪里还有半点儿风流才子的风采? “父亲,女儿不孝,回来得迟了,您好些没有?”谢知真和父亲并不算亲近,这会儿瞧着他死气沉沉的模样,只觉他可怜。 死鱼一样的眼珠子迟缓地往她的方向动了动,谢韬看着姿容绝色却耽误到现在的嫡女,再想想那个远在边关、不服教化的逆子,流下两行眼泪,号哭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站在门边的谢知灵闻言柳眉倒竖,恨不得冲进去指着谢韬的鼻子骂上一通,教谢夫人及时拉住,拽到院子里耐心教导:“再怎么样,那也是你们的生身父亲,说破天也脱不了一个‘孝’字,你姐姐这是在尽她的本分。倒是你,怎么养成这么个泼猴儿脾气?但凡有一两句不合意,便要喊打喊杀,我冷眼瞧着,竟和你明堂哥哥越来越像,一说起你姐姐的事就七情上面……” “谁和他像了?”谢知灵和谢知方向来不对付,立时恼得跳了起来,“她是我姐姐,我见不得她受委屈有甚么不对?母亲莫要在我面前提起谢明堂,若不是他起了那等龌龊心思,姐姐也不至于离家这么久,丢下我……丢下咱们母子俩孤孤单单,相依为命。” 谢夫人只觉这叁姐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闻言扶额叹息:“罢了罢了,吵得我头疼,你去厨下看看饭菜做得了没有,你姐姐一路奔波,需得进些热汤热食,好好暖一暖身子。” 谢知灵这才消停,往屋子里看了两眼,扭头往厨房走。 且不提谢知真如何在病床前尽孝,单说十月十五日,林煊往辽东大营探望谢知方的同一天,谢知方收到了叁年来姐姐写的第一封家书。 军士们瞧着平日里从容洒脱的将军捏着封薄薄的信,嘴角几乎咧到耳后根去,露出几分傻气,不由面面相觑,惊得大气都不敢出。 “阿煊!阿煊!你帮我看看,这是姐姐的字迹不是?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谢知方挥退众人,笑得更傻更呆,恨不得将书信糊到林煊脸上。 林煊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嘲讽道:“瞧你那点儿出息!还不快拆开看看,姐姐说了些甚么?莫不是她那边出了甚么事罢?” “呸呸呸!乌鸦嘴!我往那边安置了那么多人手,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能出甚么事?”谢知方口中说着,小心翼翼地撕开书信边缘,捧着素雅的信笺如获至宝,“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姐姐必定是被我的诚心打动,打算给我一个机会……” 他看完前两行,脸色瞬间黑如锅底,越往下表情越难看,到最后将好端端的一张纸揉成团,重重掷在地下,抄起桌上宝剑,对帐外扬声喝道:“来人!备马!” 林煊见他反应不对,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姐姐真出事了不成?难道是六皇子……” “出事?我看她好得很!”谢知方拔出锋利的长剑,将面前的方桌砍得四分五裂,死无全尸,又抬脚踹翻沉重的虎皮座椅,“她当我是死的吗?我他娘的还好好的活着,还在这里为她出生入死呢,她想嫁给谁?” 他犹如困兽一般在帐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嘴里神神叨叨地念道:“我让宋永沂带她出海见见世面,本意是想让她看开些,明白姐弟结为夫妻并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谁能想到她竟然学会和别的男人私定终身?是,这是我亲自宠出来的,原也没甚么好说,可宋永沂那两只眼睛是用来喘气的吗?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给我戴绿帽子?” 他越想越气,醋海翻涌,拽着一头雾水的林煊发问:“那个甚么狗屁药店掌柜,有哪一点比得上我?是比我高,比我功夫好,还是比我长得好看?我对她还不够好吗?我就差把心肝脾肺掏出来给她了,她还要我怎么样?你说,她和那人发展到哪步田地了?她们牵过手没有?抱过没有?是不是还做了很多更加过分的事?” 谢知方只觉绿云罩顶,气得理智全无,双目隐隐泛出血色,喉咙腥甜,又有了吐血之症。 “你先别急,姐姐不是那等随随便便的女子。”林煊见他神色不对,连忙出声安抚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展开来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表情也凝重起来,“此事说不定……说不定别有隐情。” “我管她有没有隐情!”谢知方捂着抽痛的心口,声量不受控制地放高,“我这就去临安当面问一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除非她一剑捅死我, 否则休想嫁给别人!” 林煊正待劝他,听见帐外有人禀报:“将军,属下发现了夷族大皇子札儿台的踪迹,距离此地仅二十里远,咱们要不要追过去?” 蛮夷的汗王今年春天得了重病,将一应事务交予大皇子处理,这大皇子生性狡猾,善于用兵,和谢知方你来我往地较量了七八回,竟然难分上下,渐渐成为宁王的心腹大患。 反言之,若是能够拿下此人,一统蛮夷、河清海晏便指日可待矣。 谢知方咬了咬牙,到底按下儿女情长,下令道:“追!即刻整饬叁军,一刻钟之后,随我出征!” 在副将的协助下,他穿好雪亮的铠甲,回头看向满面忧色的林煊,沙哑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滞涩:“阿煊,你在帐中歇息一夜,等打完这一仗,陪我一同去临安。” 林煊郑重点头,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莫要冲动,万事小心。” 据史书记载:隆安八年十月十五夜,定国将军谢知方率兵追杀夷族大皇子,误中敌方埋伏,不幸身死,尸骨无存,一千五百名精兵无一生还。 那一天,恰好是他十五岁的生辰。 首✛发:请支持我们 到首发站阅读此书(αyцsんцщц.cōм)ayushuwu.com—— -- 第一百二十四回古井之下涌暗流,里通外国逞 这天晚上,尚且不知辽东噩耗的谢府一派祥和之气,母女叁人坐在一处用膳,每人面前多了一碗长寿面。 谢知灵知道这是为谢知方祝贺生辰的意思,赌气不吃,谢知真沉默地用完自己那碗,又使丫鬟取了个空碗,另盛一份,银箸挑起几根筋道的面条,慢慢送入口中。 “姐姐仔细吃多了胃疼。”谢知灵又是嫉妒又是心疼,将姐姐爱吃的菜挟到她面前的碟子里,犹豫片刻,主动分走半碗面,“我帮你吃。” 谢夫人见谢知真闷闷不乐,暗叹一口气。 自谢知真归家,谢府的戒备便提高了好几个等级,数十名护卫将她的院子里叁层外叁层保护起来,更不用提还有初一和十五亲自镇守,算得上万无一失。 夜里,谢夫人独自来探她,见继女散着乌云似的长发,穿一袭半新不旧的衫裙,心神不宁地坐在铜镜前发怔,怜爱地拍了拍她的香肩,问道:“真娘,为着推脱你婚事的那封家书,你心里可是在怨我?” 谢知真摇了摇头,半晌又轻轻点头,道:“母亲,我只是想不明白,您为何要帮明堂周旋?裴公子是个不错的人,我嫁与他为妻,对所有人都是好事,便是明堂,也不过难过一时,时间久了,总能想通。” “我知道明堂荒唐,也知道你一直过不去那个坎,不肯接受他的心意,这原也无可指摘。”谢夫人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微冷的手,目光慈和,“可我也是没法子。你可知道,叁年前,他求了圣旨决意出征的那个晚上,主动来寻我,在我屋子里跪了整整一夜,言语间露出恼意,说本来只想救你脱身,没成想皇贵妃娘娘多此一举,为你另求了个‘婚嫁由己’的恩典,生怕他不在跟前看着,你哪一天动了凡心,打算嫁与他人……” 谢知真睫毛微颤,苦笑道:“他连这个都算到了,真是用心良苦……”语气里隐含的情绪也不知是讽刺还是无奈。 “他言辞恳切地求我,说万一真有那一日,你未必会过问他的意思,却一定会告知父母,到那时请我千万拦着你些,务必等到他回来。”谢夫人有些愧疚,“你比我更了解明堂,知道他认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我见他求得可怜,加之又承了个诰命夫人的人情,实在却不过,这才应了下来,可我绝没有偏帮明堂的意思。” 谢知真明白她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因此并不怪她,轻声道:“是我们两个不孝,并不关您的事。来到家里这些年,您受了许多委屈,又苦心拉扯灵儿长大,我心里极是感激您,母亲且放宽心,不必自责。” 谢夫人这才露出些笑模样儿,细细问起裴景山的事,见谢知真连对方平日里喜欢读甚么书、有甚么兴趣爱好都答不上来,略皱了皱眉,好心提醒她:“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向来谨慎,怎么这回如此张皇仓促?婚姻大事,还是要细细考校的好,待你父亲好些,找个机会让我见一见他,也好替你把把关。” 谢知真隐约明白自己这一趟回来,便再难逃出弟弟的手掌心,满心忧虑惶惧,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闻言勉强笑了笑,道:“多谢母亲提点。” 或许是心有所感,这天夜里,她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梦里,她站在风沙肆虐、尸横遍野的战场之中,瞧见一位白袍将军骑在马上,遥遥地向她望过来。 那人身量很高,浑身染满鲜血,俊朗的眉目中暗藏杀意,和她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时,所有的戾气却霎时冰消雪融,转为令人心碎的温柔。 他眼眸微弯,唇角勾起,露出个和这炼狱景象全然不搭的灿烂笑容,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将她从头到脚裹挟,她热泪盈眶,正打算唤他的名字,却看见天边飞来千万支锋利的箭镞,扎入他的身躯。 皮肉被刺破传来的钝响声清晰地传入她耳膜,她心神俱裂,手脚僵冷,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口吐鲜血,痴痴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自马上跌入尘沙,紧接着,受惊的战马惊嘶后退,马蹄重重踏过他插满箭羽的后背,一瞬间,筋裂骨断,血肉成泥。 泪水模糊了视线,谢知真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抬脚想要冲过去,却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 恶魔一样的阴柔嗓音贴着耳朵响起,犹如附骨之疽:“真娘,他变成这样,可都是你害的……” 谢知真尖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湿透中衣,她抓着衾被不停发抖,对枇杷和青梅等人的安慰听而不闻,片刻之后赤着足下地,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口中喃喃道:“我要去辽东……我要去辽东找阿堂……” 她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忽然无比后悔因赌气而写给他的那封书信。 “小姐,小姐您是魇着了罢?”枇杷跪在地上膝行着抱住她的腿,青梅连忙跟过来为她穿绣鞋,“梦境都是反的,少爷在辽东好好的,绝不会有事,您放宽心,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 六皇子府,收到了谢知真回来的消息,而派人密切监视的另一处府邸竟然毫无动静,季温瑜意识到又被谢知方摆了一道,连连冷笑。 都说狡兔叁窟,他瞧着谢知方比兔子要精得多,硬生生逃过他的诸多耳目,将本该属于他的女人藏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潜心筹谋许久,如今,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谢知真已入彀中,他苦等叁年有余,倒不急在这一时,总要先收拾了眼中钉肉中刺,拿下这万里河山,再心无旁骛地疼她爱她。 如无意外,谢知方活不过今晚。 叁日之后,季温瑜从蛮夷派来的信使口中听到了他期待的好消息。 不错,他确实里通外国,和蛮夷大皇子达成了一笔交易——扎儿台替他除掉谢知方,牵制宁王的半数兵力,给他提供起事的条件,做为回报,他登基为帝之后,割让辽东叁个城池,签订盟约,永不相犯。 可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大事已定,鸟尽弓藏也是应有之理。 果不其然,在扎儿台的示弱之下,谢知方被胜利冲昏头脑,孤军深入大漠,遭早就埋伏在那里的敌军包围,埋在风沙底下的上千斤炸药同时点燃,一瞬间天崩地裂,飞沙走石,将他和周围的亲兵们炸得粉身碎骨。 也是天假其便,恰在这时起了一场霾雾,来势汹汹,遮天蔽日,蛮夷勇士们兵不血刃,看着一千多名谢家军覆没于沙尘之中,无不拍手称快。 又过两日,谢知方的死讯传到长安,谢夫人痛哭失声。 谢知真身形晃了晃,一声不响地昏厥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