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 阿富汗往事》 分卷阅读1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 1986: 阿富汗往事 楔子. 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阿尔贝?加缪《西西弗斯神话》) 楔子. 战争是神圣的 作家协会的办公楼是一排土黄色的矮房。那种黄色,用尤拉的话说,就像服役者在农地里流下的汗液一样浑浊。无论天上有没有太阳,它都是这样死气沉沉地蒙着灰,门窗紧闭,只有后面一道小门开着供人进出。楼道臭气熏天,厕所的下水管道爆裂了,却从没人管过。 会议室里架肩接踵,话题无外乎战事,瓦拉波依*坐在长桌的最前面,他的左边是党支部书记,两人一直交头接耳。尤拉猜测他们在说前天头版的战报——据保守统计阿富汗战场的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三百五十八名——听说为了确定358这个数字瓦拉波依在办公室一直呆到深夜。这只是个保守统计,没人知道战场的真实情况。 (*瓦拉波依:时任苏联《真理报》主编) “先生们,请安静。”瓦拉波依敲了敲桌面。 人群安静下来。瓦拉波依清了清嗓子,“请允许我代表书记传达党内领导人和文化部对《晚餐》这篇小说的意见和最后决定,希望各位同仁能够重视。”他站起来,拿着一张文件宣读“明天,”他强调,“在明天发刊之前,对《晚餐》的评论文章必须登出来,要从多元论的角度出发,避免单一的重复论调,深刻!具体!透彻!” 尤拉推了推坐在旁边的《十月》杂志编辑,“不是已经撤下连载了吗?” 编辑一脸倒霉相,“哪有那么简单,文化部的意见是希望各家写出批评文章,要从资本主义多元论的角度,深挖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毒害性和洗脑性,‘避免群众被华丽的辞藻蒙骗心智’这是文化部下发文件的原话,”他压低了嗓子,“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尤拉皱了皱鼻子,“有那么严重吗?” 其实他挺喜欢《晚餐》那篇小说,初读十分惊艳,第三期却突然停载,打电话去《十月》的编辑部问才知道小说已被举报,政治罪名,于是被迫撤下。 有人在讨论《晚餐》的作者卡涅伊—— “听说派过去的一个作家死了,就死在他面前,所以他疯了,才写出这篇东西。” “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不仅仅是作家。” “我听说医生诊断他有精神问题,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他自己也承认了。” “应该送到西伯利亚的劳教营。” “我觉得他写得很好。我们现在需要这样的小说。” 尤拉看了看瓦拉波依的脸色,他觉得《晚餐》不是这次会议的重点。果然,瓦拉波依又开口了,“先生们,基于文化部和党内领导人的决议,我有一项提议。” 他故意话留一半,吊人胃口,人们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将脖子转向他那一边。瓦拉波依缓缓地说,“至今我们已经先后派遣六组作家(包括记者)到前线去了。他们其中有一些人没能活着回来,我很遗憾。但是这件事提醒我们要严格审查派遣过去的作家资质,不能再让类似的事情出现。只要战争没有结束,我们将永远高度警惕混杂在我们之中的苟且分子。” 他的眼睛扫视在场的人,声音十分严厉,“我认为,我们需要进行新一轮内部审查!”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劈下。尤拉的手一抖,笔差点掉在地上。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内部审查”两个字,然后给它画了一个圈,下面用黑色的粗线标记上。 回到杂志社他仍然对着笔记本上这两个字发呆。 编辑部里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高声咒骂,有人轻轻啜泣。这种情况尤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战争一开始的时候,办公室里还不是这样,他记得主编喜欢星期一下午三点的时候开会,因为那个时候是他刚刚睡醒午觉起来,他会端一杯咖啡,拿一块柠檬姜饼到会议室里,一条条题目讨论,然后模仿着党支部书记的口音把那些菜鸟们写的导语全部嘲笑一次。可现在不这样了,他们每天都开会,不论是三点还是五点还是晚上,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开会,不讲笑话,也不说导语,只说战争、战争和战争。 “怎么了?”主编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内部审查是吧?” 尤拉点头,“瓦拉波依认为我们当中有投机分子,需要进行更深层次全方位的内部审查。” 主编拍拍大腿一屁股坐在桌角上,“看来势在必行啊。” 他看到了尤拉笔记本上那个圈圈和下面黑色的横线,低声笑起来,“怎么,吓到你了吗?” 尤拉问,“您认为我们当中真的有投机分子吗?” “别老愁眉苦脸的,年纪轻轻整天皱着个眉头像什么话。”主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将一杯热柠檬水递给他,“投机分子是一定有的。尤拉,敌人是非常狡诈的。美国那些间谍,一个个都防不胜防,就算他出现在你面前,讲十分流利的俄语,你们共同喝一次咖啡你也分不清楚他是美国人还是苏联人。你还太年轻了,哪里懂得这里面的关窍?” “就像当年的谢尔盖?” “是的,就像谢尔盖,谁知道呢?那么好一个小伙子,看上去老实忠厚,却是英国人的间谍。我们要时刻提防身边这些人。” 尤拉心中仍然迷茫,“或许您说的对。” …… 主编摇晃着杯子,“尤拉,你想不想去阿富汗?” 尤拉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什么?” “去前线。想不想去看看?” 尤拉转着笔的手停了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主编要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来。《文化报》也曾派出过战地记者和编辑,似乎去了很久了仍然没有回来,偶尔会有一两封稿子寄回来,那些报道都很精彩,有的写了前线战士的英勇顽强,有的描述军队胜利凯旋的壮观激烈,有的挖掘士兵们对阿富汗人民丰沛细腻的感情。那是两个老编辑了,尤拉相信他们的笔调和能力,那些稿子他看过一遍又一遍,能在头脑里能描摹出具体的细节。 主编说,“我老了,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我一定要去看看的。别听信联合国那些唬人的话,谁都知道那是一帮美国佬掌控的傀儡,美国人要他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的军队在完成他们的神职。我一辈子也想去见证见证历史。” “您说战争是什么样的?” “战争是神圣的。” “我最喜欢吉拉和柯木尔的战地报道,您觉得我有能力写出那样的文章吗?” 主编挑起眉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他忍不住挪揄道,“我还记得面试的时候,你跟我说温斯顿丘吉尔以前也就是个战地记者,他能当上首相,说不定你还能当国家主席呢?” 尤拉有些羞愧,脸都红了,“我那时候刚毕业……” “可就是因为这句话我录用了你。”主编说,“你没叫我失望,尤拉。” 尤拉犹豫道,“我其实……也想去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 看看……” “趁年轻多为国家做贡献吧。这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格局。” 战争是神圣的—— 当天晚上《真理报》的头条标题这样写道。 尤拉带着晚餐买了一份新出的《十月》回到租住的公寓,电视里正在放红场阅兵的纪录片。白色装饰着鲜花的礼仪车上女孩子们笑意粲然,她们都戴着红色的贝雷帽,中间放着列宁的画像。镜头捕捉到一个女孩子因为情绪太激动偷偷亲吻了画框,她显得过于羞涩,反而有点像是在偷偷摸摸做一件坏事。亲吻后她慌张地注意两旁是否有人在看她,随后恢复了笑容朝着道路两旁的观礼人群挥手。 这个可爱的亲吻仿佛是春天里湿润新鲜的水汽润活了尤拉的心灵。 他咬下一口面包,冲着电视机轻轻地说—— “苏联万岁。” 第一章 空气闷热,摇晃的绿皮卡车里尤拉显得十分疲倦。他这几天都没有睡好,一直非常想念公寓柔软的床垫。飞机舱如同一个巨大的集装箱,人像垃圾一样堆在里面。他昨天靠在一个女孩儿身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面红耳赤。他掀开车帘偷偷往外瞄了一眼,长长的卡车队显得黑压压的,货箱全部打开来,上面堆着一个个黑色的长盒,挂着白布。 有人把他的手打了下来,警告他,“别往外看!” 尤拉有些不好意思,向着那个士兵说,“抱歉,我只是想看看那是什么。” “死人。”士兵抱臂,翘着二郎腿,甚至有点得意地说。他笑起来的时候胡子下殷红的嘴唇狮口大开,使脸上浓密的毛发都沾着诡异的红光,“你要是再乱动,游击队一发炮弹下来,咱们倒是还有空的郁金香给你们睡。” 一个女作家往角落里挪了挪,靠近尤拉的旁边低声说,“那是我们的士兵的棺材。他们戏称为黑色郁金香。没想到竟然让我们跟着收尸的车队去军营,以为我们好糊弄吗?” 尤拉只能将自己蜷进黑暗里,默默闭眼养神。 天气尚好,没有风。戈壁滩被连绵起伏的山脉围拢在中间,车队从山口处插入腹地,沿途只有一望无垠的黄沙尘土,夹道偶尔会出现一棵巨大的灰白色的死胡杨,树干粗大矮小,光秃秃的,姿态扭曲奇怪,或站立在岩石堆前,或被连根翘起横在地上,成为哨卡士兵们休息时的座椅躺床。越往前,道路越平坦,车队行至第二道哨卡,已深入山峦的包围圈。 尤拉只觉得屁股被一阵颠簸磕了一下,左边的臀肉重重撞在卡车皮上一阵钝痛。 坐在对面的士兵骂骂咧咧,“操你妈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一声炮轰,如雷贯耳。尤拉惊得睁开眼,挑开帘子去看。后头的车队停了下来。 有人在外头喊:“紧急情况!有袭击!” 隐约有枪声,车厢里顿时乱作一团。车子这时候猛地急刹,一声巨响,尤拉只觉得车厢打斜车头向上腾空,他直接摔到车门边上,胃狠狠撞了一下。 那个苏联士兵把尤拉提起来直接丢了下去,“滚到旁边趴好!” 沙子立刻呛了他一嘴巴,满口土味。尤拉咳了一声,空气里是浓重的硫磺味。火药灼烧的气息如跗骨之蛆,阳光焚热,沙子是烫的,烫得他一刻也不敢停地缩起身体往旁边爬。他抱着自己的背囊手脚并用爬到夹道旁边的树干下,惊惶地抬起眼睛去看,飞扬的迷障一样的尘土中更多人被扔下来,士兵们跑动的身影,有人开枪了,机枪特有的突突突突的声音间隔着炮轰,有人尖叫,短促的、拉长的、破碎的,有人嘶吼,还有人大笑。 “跳车!跳车!”还有人在大喊。 尤拉低着头在背包里找相机,一枚弹片堪堪擦过他的靴子打进了沙地里,他吓得背包掉在地上东西散了一地,往弹片打来的方向去看,正见一枚燃烧弹砸在第三辆运尸车上,陡然间爆裂的轰鸣使沙地震动起来,车辆即刻被轰倒了。黑色的烟朵宛如沙地怪兽即刻吞噬了那辆车,烧红的巨大火焰喷射而出,得意地摇曳。 他死死扣着背包趴在沙面上,浑身颤抖。有极其锋利的东西擦过他的屁股直接铲开裤子钉入大腿后侧。他发出一声惨叫,眼泪顿时流下来。尖锐的疼痛抽打在神经末梢,他咬着背囊面部抽搐一边哭一边大声喘气,身体里都是莫名其妙的愤怒和悲伤。 枪声渐密,缭乱的黑烟里一场狩猎已然展开。 陌生的语言和士兵愤怒的狂吼充斥,一个苏联士兵背上着了火惨叫着往沙地里滚;一辆卡车胡乱地往前冲了大概两百米,车头被炸,腾空一百八十度侧翻在地;裹着短袍满嘴胡须的男人将一个苏联士兵追到路边,用刀割断了他的脖子。士兵的尸体倒在离尤拉不到十米的地方,血流了一地。尤拉躲在树干的背面瑟瑟发抖,士兵的血爬过他的脚边。 所幸枪声似乎反方向而行,追逐游戏也随之渐远。但尤拉很快发现了原因,他趴的地方是顺风向,烟雾夹缠,眼睛熏得睁不开,嗓子呛得疼,他来不及多想,只能往旁边爬去。大腿在涓涓地流血,他甚至不敢往旁边看,拖着背包从黑烟里匍匐开来。 那一段距离并不长,也就是两百米左右。他停留了一会儿,适当呼吸新鲜空气,当他快离开黑烟,迎接他的,却是遍地被爆炸轰击破碎的棺材碎片和断开的尸体。半边身体或者一颗头颅无辜地堆在地上,一条手臂横在最上面,被扯破的军装带着一截军章,上面有三颗银色的星星,可能是个军官。 尤拉瞠目结舌,两腿发软,吓得连退几步。他稍微撑起身体来看看周围有没有活着的人。刚才那个态度恶劣的苏联士兵去哪里了?作家组的其他成员还在附近吗? 被击倒的几辆卡车混乱地撞在一起,棺材、血液、新鲜的尸体和陈旧的尸体散落得到处都是。这些东西挡住了尤拉的视线。他轻声啜泣着支起自己完好无损的那条腿,它打着颤用不上力。他朝旁边吼了一句——“还有人吗!还有人吗!” 远处似乎有脚步声靠近,尤拉眼睛一亮,拖起另一条腿往土坡上爬。他正想朝脚步声的方向示意,脆弱敏感的神经在这一刻捕捉到了外来的语言。他顿时打了个冷颤。 ——不是俄语。那是什么人?阿富汗人吗?那是敌人吗?还是友军? 他不禁为刚才莽撞的呼喊懊恼。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下意识自己接下来的选择至关重要,一步有失将满盘皆输。 背后是成堆的死人。如果躺进去装死能不能逃过一劫? 求生的意志拯救了他。他闭上眼滑下坡道,拉过冰凉的死尸盖在自己身上,咬牙屏息不动。 脚步声靠近了,那是一队反政府武装游击队。他们开着摩托车,配备的是美国人给他们造的机枪,嘴巴里说着阿富汗土话。这群人见到尸体想也没想沿途胡乱扫射开来,持续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这就算检查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 完毕,然后快速骑着摩托车离开了。 尤拉觉得大约地狱也就是这番场景了,直到摩托车的轰隆声完全隐匿,他终于推开盖在身上的死人,从沙地里站了起来。他脸上涕泗横流,下`体失禁,臭气熏天,身上都是死尸的味道,后腿上还残留着伤口。他扒开裤子,那是一枚弹片,他咬牙将那东西拔了出来,撕下袖子简单包扎,再去重新扒拉他的背包。 背包和相机被打坏了,好在笔记本还在,还有一包饼干。 他捡起仅有的东西原地坐了一会儿,等身体不再发抖他沿途查看是否还有活着的人。五百米向前的地方他发现了半小时前还在锡皮卡车里和他抱怨的女作家的尸体。他流着泪将她双眼阖上,取下她身上的笔记本揣在自己怀里。他记得她叫翠娜,是《劳动报》的专栏作家。他读过她的一些文章,反映郊区农村妇女的真实生活,写得很好。 “请安息吧。”他跪在她身边祈祷。 太阳似乎在偏斜,尤拉爬上了土坡,那混乱的战后场景已被他抛在身后。他的头发灰扑扑乱糟糟,被熏得一脸黑尘,身上破碎肮脏的衣物看起来更像是个难民。 他决定沿着大道一直往前走。干燥炽热的风沙从他的发间梳过,目及之处尽是荒芜之地,滩涂上大地的纹路随着风的走势在不断变化,如游蛇的曲线般在细砂的推动下展开内陆深处最大的地理轮盘,一圈又一圈宛如老树年轮。这里是亚洲大陆的中心,真正的一片乌有之乡。 白色的大道自山上而下,仿佛神女的衣带从穹宇抛落,缓缓落在人间。 尤拉却不敢享受神女的照拂。大道上走实在是太显眼,他所幸又爬下土坡,沿着道路往前。他的背包里只有一小包从苏联带过来的饼干。在走了两个小时之后他实在饿得没力气,把那包饼干吃了。路上他遇到了几对摩托车载着的妇女,她们穿着鲜艳的衣服。尤拉却不敢朝那些人招手,他口干舌燥,感觉到自己头发都散发着焦味儿。 又是两个小时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一点城市的影子。这时候道路上的人已经开始多起来,他们说着尤拉完全听不懂的话,没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他们各自走各自的路,只和同伴交谈,有一些妇女带着孩子,成群结队地走,男人们手里推着三轮车,上面是成堆的货物。 尤拉终于挨到了哨卡,他几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走到哨岗的地方,用俄语对那个苏联士兵说,“你好同志,可以带我去找……维克多?叶普拉夫斯基准将吗?” 苏联士兵不耐烦道,“你是谁?” 尤拉掏出了公民证和公函,“我是《文学报》的派遣专栏作家,尤拉,尤拉?库夫什尼科夫。请带我去找维克多?尼克诺夫准将。我们的车队在来的路上遇袭,目前……”他喘了一口气,“目前只有我活下来了。拜托你,同志。” 士兵冷笑,“什么袭击?你说你是作家就是作家?我还说我是党主席呢!滚开,没有通行证一律不准过。” 尤拉绝望地乞求,“拜托你同志。” 士兵立刻托起枪一串子弹打在他的脚边,“再不滚就杀了你!” 精疲力竭的尤拉登时摔倒在地上,如果旁边的人有勇气回头递来同情的眼光的话,能看到他像只蠕虫一样在地上匍匐着蜷缩开来,一脚往后踏空滚下大路。 尽管狼狈至极,却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尤拉只感觉到沙地仿佛没有中午的时候那么烫了,极度的饥饿和疲惫使他当场昏迷。 失去意识那一刻,他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第二章 正当午,苏联驻喀布尔步兵连指挥部。 一个菜鸟士兵被他的前辈围堵在大楼的后门角落。 “喂,这块砖一阿币卖给你。”老兵手里拿着一块土砖。这种土砖在阿富汗到处可见,钢筋混凝土还很稀有,房子都是用这种当地烧制的土砖做的。 菜鸟不是第一次被欺负,但现在玩的是一种新游戏,他还没意识到危险,“可是我不需要砖头,而且……而且我也没有钱。” 老兵嗤笑道,“你没钱谁有钱?”他推了一把小菜鸟,“听说你是从莫斯科来的,首都人不是应该更阔绰些吗?一块砖而已也不贵不是吗?” 菜鸟摇摇头,“不,它对我没用处” 老兵失去了耐心,拿着手上的砖头,兜头就往菜鸟脸上拍,“怎么没用?!怎么没用!这不是有用吗?用它能治治一些蠢货的脑袋,多治一治就好了。” 菜鸟悲鸣,蜷着身体被打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毫无还手之力。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高呼求饶,“钱!钱!钱都给你们!”他把裤子口袋全部掀翻,掉出来零零碎碎一些散钞。 老兵们这才扔下砖头,立刻将钱哄抢一空。 “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自己撞得,听到了吗?” 这群恶棍为非作歹惯了,从不把他人疾苦放在眼里。 那菜鸟被打得一脸是血,十分惨烈,却只能自认倒霉,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是我自己撞得。” 这时候,在他身后的巷子口远远传来战车倾轧的轰隆声。三辆bmp-2战车缓缓驶进军营。为首的那辆顶盖打开,一个带着墨镜叼着烟的壮汉挥舞着帽子,他嘴里还唱着歌,把自己完全打造成一个凯旋的英雄形象。 战车停下来,他双手一撑车中跃出,平稳地落在地上。 这是个典型的南方人*,脑袋大而短,希伯来式的鼻子,松石绿的眼睛十分迷人,毛发浅铜色,说一口南方口音。但他比一般南方人高大壮硕,熊一样魁梧的身量,在身材上已经显示出比普通士兵更强的优势。 (*这里指的是南俄罗斯人。) “奥列格,还好吗?”参谋早早等在会客室了,看到他进来十分高兴。 “不错,任务还算顺利。”奥列格甩开烟,用脚捻灭,他说起话来声音很大,“你应该跟我们去看看,那玩意儿很好用,真的。比他妈的什么坦克好用多了。” 他指的是外头的bmp-2战车。他们刚刚淘汰掉一批bmd-1系列,因为车身太轻,在掩护的时候经常出问题,相比来说,bmp-2的操控性更有优势,而且仰角的角度比坦克要大,更利于山地作战。 “你觉得好就行。”参谋给他倒了一杯酒,坐下来说,“在防御方面,我敢打包票,比轮式装甲车和伞兵战车都强,经过试验它可以抵御23mm高射炮发射的穿甲弹。只要你们不调皮捣蛋硬要伸出个脑袋来往外头看,基本上没有安全问题。” 奥列格很满意,他把两只脚翘起来搭在桌子上,肮脏的皮靴立刻蹭的满桌子泥土,“我说实在的,你要是今天不来,我还要去找你的。你们参谋部那帮子人他妈的太不会做人,我的确不是什么大官,不需要人看得起,但是我奥列格?马尔林?叶罗赫维茨,80年就到阿富汗来了,你们那帮从没去过一线的文官,哪一个比我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 杀的敌人多?” 参谋讨好着硬着脸皮笑,“那当然,你的功劳绝不会有置喙的余地。” “我不是跟你邀功,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男人完全不领情,“我只想说,为了他妈的我们连的补贴,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去给你们那帮子人说软话了。要是在战场上,我从不说话!只开枪!” 参谋递过去一根烟,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你看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来了嘛。就是为了补贴的事情。你和你的兄弟们这一段时间的表现无人质疑,但是还请你谅解谅解国内的情况。新任总书记才上任,压力很大啊,而且经济情况不好……” 奥列格一挥手,“放屁!别跟我说什么经济情况不好。没钱?那些铁皮车哪儿来的?”他还是指外面的bmp-2,“车队都有了,一点补贴发不下来?” “那还是跟外面借的钱!”参谋也拔高了声线,“你知道现在军费占了国家支出多少吗!你知道全国经济为了支援前线打仗国内的同志们过得多么艰苦吗!我妹妹昨天还来信说她已经一个月没见过一点肉了!为了一点兑换券*,多少小姑娘甘愿跑到这鬼地方给你们做‘支援’?” (*兑换券:苏联国内的一种类似纸币的流通劵,有点像是我们国内从前的粮票布票,用来换肉换米及各种各样的生活必须品。) 奥列格冷哼了一声,这让他想起了昨天晚上他床上的那个,看着挺嫩的,真他妈的浪。 参谋一副十分痛惜的模样,“大家都知道军队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是体谅你们前线作战十分辛苦,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他苦口婆心道,“你看你来阿富汗六年了,难道就指望混个连长回去?” 奥列格一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什么意思?” 参谋轻轻笑了声,“奥列格,我可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这坏小子可不是保尔柯察金。” “不不不,你说‘回去’。战争要结束了吗?我可以回苏联了?” 参谋谨慎地四处张望,压低嗓子,“别说出去以免影响军心。但这绝对不是谣言。总书记已经承诺了,尽快结束战争并且撤兵,今年内,我估摸着熬不到冬天,就会有正式发文。” 这个消息实在出乎奥列格的意外,以至于他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战争刚开始不久这个男人就到了阿富汗,这么多年没有人不盼望着早点结束早点回国,可真正撤兵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多年混乱的生活仿佛大梦一场。 “我来是想和你说说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安德烈跟我说,他那儿最近被几波土匪接连骚扰,还偷走了不少药品。现在连绿药水儿*都没有了,后援补给根本跟不上。你再调一点年轻同志过去帮帮忙,医疗救护点还是很重要的。不能总是把责任推卸给土匪。” (*绿药水:一种可消炎杀菌的基础性外用药品。) 奥列格敷衍地回答,“我知道了,我会去看看的。” 参谋知道他没听进去,“这件事情参谋长非常重视,你可别大意!况且在这种地方,什么人都可以得罪千万不要得罪医生,万一有一天躺在担架上被抬到他面前,性命可就捏在别人的手里了。”参谋拍拍他的肩,“看在希施金的份上,你也该尽力。” 奥列格果然收敛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认真考虑起这件事来。安德烈对他挚友有救命之恩,理当泉涌相报,但是最近步兵连人员也很吃紧,要调派人员去护卫医疗站,恐怕要谨慎规划一下这件事情。 “我会去找他谈谈的,具体的方案我会让勤务兵写一个征派文件给你们。” 参谋很满意,“好小伙子,奥列格。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奥列格拿起桌子上的酒瓶,一口闷了干净。高浓度的伏特加灌入他的食道,火辣的灼烧感终于让男人兴奋起来,他朗笑一声,振作了精神,“没问题,我下午就去!” 他的确说到做到,吃过午饭之后,又和几个菜鸟士兵玩了一会儿“一块钱卖板砖”游戏,然后带着几个士兵开着卡车一路飙到医疗站来。 进门的时候一个拄着拐杖的男孩被他撞了一下,跌倒在地上,怯生生地望着他。奥列格沉默地将他扶起来,粗声道,“以后小心点。”男孩万分感激朝他做了一个伊斯兰教的膜拜动作,揣着自己的拐杖一蹦一跳往外面走了。 “你吓到他了。”年轻冷淡的军医安德烈站在药柜前目睹了这一幕。 奥列格不喜欢他,他对外人总说他讨厌安德烈身上那股骄矜高傲的气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种“坏人”对“好人”的讨厌——杀人者和拯救者,天经地义的对立立场。但奥列格究竟心存感激,挚友希施金被子弹打中肋下,险些丧命。安德烈站在手术台前不眠不休六个多小时,将希施金的性命救下。这个清高的医生走出手术室一边脱着手套一边说,杀了这么多人该想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活着。 “是参谋让我来和你谈谈。”奥列格勉强压下心中的不满,“这里需要更多士兵把守。” 安德烈点头,繁重的工作让他每天只能呆在室内,苍白的皮肤毫无血色,眼窝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他的面容俊秀美丽,可也许是因为性格不讨巧,并不招人喜欢。 “是我和参谋长说的,药品和医疗用具都非常紧缺,我已经搞不到更多的东西了。”安德烈扶着太阳穴,他掀了掀桌上那只破口的白瓷杯,里头一口水都没有。他朝外面喊了一声,“卓娅——卓娅——” 一个女护士带着燕尾帽跑了进来,她有一头浅褐色的头发,身材瘦小,眼睛大大的显得十分有神,“是的,我在这儿。” “去给我弄点热水来,难道我们连水都喝不上了吗?”军医皱着眉说。 女护士点点头拿着杯子跑下去了。 奥列格嗤笑,“我们中午吃了非常新鲜的葡萄,或许我可以叫我的士兵们给你送一点。” “那种欺压来的葡萄我一点也不想吃。”安德烈毫无顾忌地说,“什么时候会派人来?”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奥列格翘着二郎腿,“为什么不说点好听的呢?” 安德烈不善周旋,“我真的非常需要人。” 奥列格恶劣地笑起来,“当然,我知道你非常需要人。可是我也需要人。你知道我们的士兵都是要去一线和敌人作战的,现在又是最艰难的时期,我恐怕调派不出那么多人来。” “我会和参谋长再说说,让他给你增派人。” “那没用。”奥列格摆摆手,“征兵虽然不断,可送来的人越来越少。你还不明白吗?国内那些小朋友可不是傻子,死了这么多人了,谁还愿意来充英雄?” 安德烈咬牙切齿,“那你说怎么办?我这里全是伤兵!今天还有药水可能十个里面还能活一个,明天连药水都没有了一个都活不下去!” “别总拿死人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 来威胁人。我可一点也不在乎。”奥列格讥讽道。 那是当然。安德烈阴沉着脸想,我最清楚你们这些恶贯满盈的屠夫们的心思。 女护士把烧好的热水送来,还顺便带了一把水果糖。 这算是稀罕的东西了。安德烈抓了一颗打开糖纸塞到嘴里,甜腻的糖精和人造甜味素的味道充满了口腔。但即使是这种廉价的糖果,也让安德烈的心情愉快不少。他大大方方把剩下的糖果抓起来塞到自己口袋里,全然不问主人的意见,“就拿这些糖果当谢礼好了。”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过几天我会派人过来的,你放心。” 安德烈并不在乎那一把糖果,他总算松了一口气,“谢谢。” 他把奥列格送到办公室门口。女护士卓娅正在等安德烈,“医生,那位作家醒了。” 安德烈点头,“情况还好么?” 卓娅说,“因为脱水很严重所以还很虚弱,腿上的伤口我清洗过了,用旧纱布重新包扎了。”她委婉地说道,“我们没有纱布了。剩下的纱布也许维持不了一个星期。” “我会想办法的。别着急。”安德烈习以为常道,他接过护士手中的资料卡,“尤拉?库夫什尼科夫,《文学报》专栏作家。” 卓娅点头,“是的,已经核实过了,他是《文学报》这次派遣来前线的专栏作家。他说同行作家组还有六位,他们在从机场来市区的路上遇袭,全军覆没,目前只剩他一人。” 奥列格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冷冷地问,“你们在说谁?” 安德烈抬起头说,“一个刚派遣来这里的专栏作家,你认识?” “他叫什么?” “尤拉,尤拉?库夫什尼科夫。” 奥列格皱起眉头来,低声嘟喃,“见鬼,他怎么跑到阿富汗来了?” 第三章 尤拉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 一个战地记者救了他,这名记者刚刚结束采访回到喀布尔城区,在边防看到了昏迷的尤拉。他一眼认出了这名优秀的《文学报》专栏作家,并将人带回了医疗站。 “看开点,如果我再晚一点经过的话,也许你身上的衣服都会被扒走。”救人的记者向他解释为什么背包和口袋里所有东西都不见了,“这里很多难民靠搜刮死者身上的东西为生,路边的或者沿战场一线的地方都会有这些人,他们白天在附近晃荡,晚上干活,可能觉得你救不活了,索性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刮走。” 尤拉躺在两张破椅子拼成的“床”上,隔着僵硬的木椅只有一层薄毯。他睡了将近十个小时,醒来腰酸背疼,却只能庆幸至少没落入敌人手里。护士给他留了个枕头,他把枕头垫上一些,半坐起来,看看腿上新换的旧纱布,遗憾道,“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里面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服。相机早就被打碎了,只是里面有一块手表,那是我爸留给我的。” 记者拍拍他的肩膀,“人能活下来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其他人找到了吗?” “这个我暂时不知道,你们一共多少人?” “七个人。我们坐一辆车过来的,但是我坐在最靠外面的位置,所以炸车的时候,我先跳下来躲过了一劫。后来我在现场找到了翠娜?塔拉波娃,她……”尤拉闭了闭眼,跳过了那个词,“我只能把她的笔记本带回来。可没想到最后还是丢了。” 记者低下头来说,“求主怜悯。” 这时候,门帘被撞开了。一个魁梧的男人走进来。 尤拉空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瞳孔一缩,表情变得惊愕。 奥列格撇着嘴巴,神色有点尴尬,“那个……我碰巧听医生说你在这里,就来看看。没想到你会来阿富汗。” 尤拉咬了咬唇,意思意思活动了一下嘴角扯出笑容来,“是啊,真是巧。” 他连正眼都不敢多看一眼,脑袋里一时间乱七八糟:为什么会在这种鬼地方碰到自己的初恋?还是以如此狼狈的样子重逢,真是倒霉透了。 军医安德烈走过来检查他腿上的伤口,“让我看看你的伤,是自己拔的弹片吗?” 尤拉点头,“是。” “伤口很深,没有及时消炎所以感染了,拖得时间也比较久。我让人已经处理过了,没有大问题,等它恢复就好,药品紧缺我没给你用什么药。请体谅一下吧。”安德烈把纱布重新包好,“我们会尽快联系你的接线人,让他来接你的。” 尤拉笑笑,“不用麻烦了,这位记者同志说他能带我去记者站,我和他一起去就好。” 安德烈点头,“那也好,省了我的事。” 奥列格插嘴,“我送你们去。” 尤拉惊诧地抬头看着他。 奥列格说,“我有车,你不是腿受伤了吗?能走得过去吗?” 尤拉仍然在犹豫。那位记者同志倒是很不客气,“这位是……?” 奥列格上前和他握手,“奥列格?叶罗赫维茨。苏联驻喀布尔步兵连连长。” “你好,同志。”记者向他敬了个军礼,“我看这件事就麻烦你了,谢谢你。” 奥列格志得意满,“没问题。” 因为医疗站不允许任何多余的伤患占位置,尤拉收拾收拾形容从椅子上下来。记者在旁边扶着他,奥列格走过来夹着他的胳膊将他撑起。尤拉身体立刻僵硬起来,咬着下嘴唇低声说,“没关系,我自己来。走几步路还是可以的。” 奥列格的手已经抬了起来,举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当场就想发飙,看到他苍白隐忍的脸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安德烈倒是第一次见奥列格吃瘪,幸灾乐祸地将他们送出门。 奥列格开车,尤拉坐在副驾驶上,那名记者和两个士兵坐在车后箱里。 车子呼啸着开出医疗站,分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滑入城市拥挤的交通道上。 喀布尔每天都堵得非常严重。因为战争,这里有许多外乡来的难民,交通道上密密麻麻的人流挟裹着车辆,车比人寸步难行。偶尔还会从狭窄的巷道里冲出一辆自行车或者三轮车,驾驶者通常自视甚高,依仗精妙的车技见缝插针地穿行,所到之处留下一片乌烟瘴气。 尤拉漫无目的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任由炽热的风打在自己脸上。 城市散发着他想象中的东方异域风情,过路清真寺上开着一排靛蓝色琉璃窗,窗柩用七彩的砖绘装点着,在白色外墙的背景下颜色更加突出;平民住的矮房阳台上挂满艳丽的衣裙,服饰的花纹精致巧妙;一群女人头抱着瓮瓶路过,金色的器皿上描绘着鱼和云朵组成的图案,还有一只古老的生物,人头马身孔雀翅膀,两只眼睛硕大,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burak:伊斯兰教神兽,相传为伊斯兰教创立者穆罕穆德战马。) 车子再一次被塞得停下。奥列格烦躁地拍打了一下方向盘。 尤拉回过神来看他,正撞上他的目光,顿时气氛更加尴尬。 “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 为什么来阿富汗?”奥列格不快地说,“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尤拉张口欲辩,却想起自己不久前经历的浩劫,于是不知从何处开口。他疲倦地望着车窗外,轻轻叹了一口气,“的确,是我把战争想得太简单了。” “……” 尤拉坦白道,“是主编让我来的。我在国内读了很多关于这里的报道,所以想来亲自看看。我以为……”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战争就像电视里那样……” 奥列格冷笑,“你该呆在莫斯科的小公寓里写你的小说,来这里是送死。” 尤拉烦躁地揉一揉太阳穴,他太清楚奥列格暴躁恶劣的性格,这也是他们后来分手的重要原因之一。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也许当初死在那帮袭击者手里也好过现在被这人看笑话。 “记者站还有多远?”他岔开话题问。 “不远了,过几个街区就到。” 车子在盘根错节的巷道里游刃有余地穿行,路旁是晒衣服的木架、小摊小贩以及嬉闹的儿童,也有家庭主妇用大的木桶洗衣服或者搭起临时的灶台烹饪,细小的炊烟升起,飘来食物的香气。尤拉这才感到饥饿,他反应过来身体的虚弱和饥饿也有关系。 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叫了一下,像是猫头鹰发出一声古怪的嘀咕。 他捂了捂肚子,特别尴尬,只希望坐在旁边的人没有听到。 这时一只手递了过来,掌心里有一把糖果,“先吃一点,补一点能量。” 尤拉犹豫着拿了一颗糖,对方十分不耐烦直接将一把糖果全部塞进他的手里,“留着慢慢吃,在这种地方能吃到糖可不容易,你最好期盼着能平安吃到回国的那一天。” 尤拉拆开糖纸,把那颗桃红色的小石头扔进嘴里,过分夸张的甜腻滋润了他的表情。他低头拨弄着漂亮的糖纸,把糖果塞进口袋,“谢谢。” 车子拐进记者站的小院,尤拉扶着车门挪下了车,奥列格叫住他,“尤拉!” 他招招手,尤拉向他走过来,“怎么了?” 奥列格低着头打量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轻轻说,“注意安全,不要轻信任何人。” 尤拉的脸微微发热,不敢抬头看,“好。” 奥列格抢过他手里的笔记本,写了个地址和电话号码,“有事情就打这个电话找我,无论那帮菜鸟对你吼什么,你朝他们吼过去,知道吗?”他把本子丢回来。 尤拉点头,攒着小本子,“好。” 记者在门口叫唤,“尤拉!” 尤拉不知所措地对着挡在身前的高大身躯,讷讷道,“我……该回去了。” 奥列格沉默地让开,尤拉咬咬牙,跟上了记者的步伐。 记者见他面色忧郁关切地问,“怎么了?腿伤不舒服吗?” 尤拉摇摇头,却抑制不住心里莫名的失落,神色十分黯淡。 唯一让他觉得安慰的事情是记者站负责人单独分给了他一个房间,家具俱全,床垫很柔软。但是没有洗澡的地方,一个月才能洗一次澡而且没有热水。阿富汗严重干旱缺水,洗澡是有钱人才能干的事情。 尤拉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本卡夫卡的小说集。他取下来坐在沙发上随手翻阅。第一篇是《变形记》,这个故事在中学课本里就有,他学这篇课文时,正好是和奥列格在一起的时候。 在尤拉的记忆里,和奥列格短暂而激烈的爱情爆发在中学时期,那时他和奥列格年纪都很小,他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借到了一本《白夜》,中午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坐在学校的楼梯间,他给奥列格悄悄念那些诗文一样美丽的句子。奥列格把书扯开,抓着他的头发按下脑袋狂热地亲吻;夏天的时候校服是衬衫短裤,上完体育课两个人躲在厕所里互相手淫,炽热的甜蜜的气息彼此交融。15岁的少年沉浸在纳斯金卡*美梦一般的爱情里。 (*纳斯金卡:陀思妥耶夫斯基短篇小说《白夜》的女主角,她日复一日等待着情人的到来,并向“幻想家”男主角倾吐自己的感情和幻想,她的幻想都充满美感。) 但后来面临毕业,两个人志向不同,奥列格最终选择去列宁格勒的军校,尤拉考上莫斯科大学。两人不在同一个地方,感情慢慢就淡了下去,最终分手。 大约人生就是这样,你遇到一个美好的人,彼此有过一段交往,然后又分开。 尤拉偏着头慢慢把手上的小说看完。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天空透明度很高,戈壁是一种漂亮的金属灰色,它磨砂的质感平衡了灰度与亮度,在冷峻的天光下细小的颗粒状银斑如星辰闪烁。建筑物与植被的黑色轮廓相互勾套,远处有一座特别高的清真寺,圆形的屋顶上一根顶针刺破了最后一道余晖,锐利的冷芒灼伤人眼,人间此时别无暖色。 “很美吧?”记者走进来说。 尤拉愣了愣,点头,“它像个迷人的动物,原始却又神秘。” “是的。这就是阿富汗。”记者轻轻叹息,“我刚来的时候也被这里的美景震撼,它的外表和内在一样充满魅力。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这里大街小巷走走,或者去清真寺里看看,这些东方人的文化有很了不起的一面,玄妙而又丰富。” “你来这里多久了?” “两年零四个月又十一天。我是84年的春天来的。” “为什么会来?” “我是被坑来的。”记者苦笑,“有一天我看到公告栏里志愿前往前线支援的作家组中有我的名字,但我从来没有报名过。后来我知道派来的作家都是这样‘被志愿’到前线来的。” “就连柯木尔和吉拉也是吗?” 记者表情诧异地说,“为什么说到他们?” “我到这里来是因为读了他们的文章,给我很大的激励,”尤拉说,“他们现在也在记者站?平时会经常出去吗?” 记者皱了皱眉,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柯木尔在84年就去世了。” 尤拉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我忘了,这件事是不允许对国内公布的。但是战地记者和作家的死亡率比国内知道的要高得多得多。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不断每年都要派遣新人过来的原因。”记者抬起一只食指放在嘴唇上,“记得要保持缄默,不能说出去,要不然会影响民心。” “可那些陆续发回来的报道呢?难道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不成?” “那些都是后来的新人模仿他们的风格代写的。” “这……”尤拉很难接受,“这有什么意义!人都死了!却还要利用他们的名字!” 记者捂着他的嘴巴,“你小声点!这种事情不要到处宣扬。” 尤拉深呼吸收敛了表情,心里却没那么平静。 “习惯了就好。”记者拍拍他的肩膀,“在这里第一件事是习惯死人。以后你会理解那些士兵为什么脾气这么暴躁易怒,他们不仅要习惯看着身边的人死,还要习惯置人于死地,不是一件容易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 的事情。” 记者很健谈,但尤拉却兴致缺缺。他才来阿富汗三天,对这里就只剩下恐惧和厌倦。 在这样一个极端的环境里,他暴露出一个白面书生所有的缺点来,体弱优柔,敏感消极,肚子里只有空想和真理,却从来没有面对过真正的残酷和真实。他可以与人洋洋洒洒大谈存在主义,分析萨拉马诺和狗*的故事,但哪怕邻居老太太家里的内衣裤晒的往他的阳台稍微越过了一些,他都会无比厌恶敲响对方家的门,责令人家把东西挪回去。 (*萨拉马诺和狗:这是加缪《局外人》里的一个片段,讲老人萨拉马诺养着一条浑身长疮的脏狗,每天对狗动辄打骂,直到有一天狗跑了,老人却担忧狗是否会饿死冻死。) 阿富汗不适合尤拉,奥列格说得对,他应该呆在莫斯科的小公寓里写他的小说。 第四章 当晚尤拉一觉睡了很久,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 下午有人带他去见记者站的负责人维克多?叶普拉夫斯基准将。他们在办公室外面等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男人走出来,他穿一身洁白的长袍,头巾围住了脖子,只露出一张脸。尤拉和他擦肩而过,只觉得这人面熟,禁不住多看了一眼,脑袋里像过电一样想起那个在袭击现场割断苏联士兵脖子的阿富汗人。 尤拉猛地回过头去,刚要开口,被旁边的勤务兵打断了—— “准将阁下,这位是《文学报》专栏作家,尤拉?库夫什尼科夫。” 维克多?叶普拉夫斯基是个有点发胖的男人,头上毛发稀疏,梳了个赫鲁晓夫的发型,他红光满面,笑容亲切,一上来就给人一个热情的拥抱,声音洪亮有力,“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库夫什尼科夫同志。” 尤拉不知所措,只觉得准将微微隆起的肚子撞在他的腹部十分柔软。 他只好讷讷地开口,“很谢谢您,准将。” 准将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实在是很不容易。我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惊呆了,主保佑终于让我们找到了一个生还者。” 尤拉犹自转头去看那个阿富汗人,可对方已经走远。 “怎么了?在看什么?” 尤拉犹犹豫豫地开口,“刚才从您办公室里走出去的那位先生,他是……” 维克多微笑着说,“怎么,你认识他么?” “我……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他。” “是么?”维克多不在意地说,“他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说着他把门关上了,将尤拉带进办公室,“来吧,我们现在要和你的主编联系联系。” 维克多带他去打电话和《文学报》的主编联系,这个过程中他要人拿了一点点心和一瓶伏特加过来,是正宗的苏联产品,“喝一点,这是阿富汗能找到的最好的伏特加。” 尤拉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尤拉感觉很拘束,勉强点点头。 “你喜欢我要他们准备一点给你带回去喝。” 尤拉低声问,“还没有找到其他人吗?” 维克多说,“我们……尽力了。昨天晚上我在办公室里看到那些拍回来的照片……我相信你比我更能理解那种感受,毕竟你在现场。我到现在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 尤拉闭了闭眼,说,“愿主怜悯。” “你多大了?” “25岁。” 维克多挑了挑眉毛,“很年轻。非常有前途。” “谢谢您的谬赞。” “可惜了。”维克多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解释起来,“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这个年纪的人看到像你们这样半大的小伙子到这里来总是会忍不住担心。这里可不像国内,你自己也经历过了。运气不好随时都可能丢了小命。万一有个意外实在是很可惜的事情。” “能得到您的关心,我很荣幸。” “不不不,你别把我当成上面那些嘴脸,”维克多摆摆手,他富态憨实的表情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对当官的多有排斥。你要记着,我可不是那样的人。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兼任记者站的负责人嘛,我喜欢你们这些舞文弄墨的人,你们了解人的内心,”维克多指了指他的胸口,“被理解是一种多么好的特权啊。” “您真的这么认为吗?” “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跟我说的,我深表认同。”维克多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手里的酒杯朝他碰了碰,然后自己喝下了杯子里的酒液,“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尤拉跟着他也喝了一口酒,“我很抱歉。” “这没有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有遗憾。”维克多说,“来,你跟我说说,接下来你需要做些什么,我能给你安排,车辆、人手、设备,我都能帮你搞到。” 尤拉有些不好意思,“主编刚才和我商量了一些具体的工作。我想恐怕要麻烦您帮我搞一台相机来。我的相机被袭击者打碎了,已经不能再用了。” “这没问题。相机不是很难的事情。” “十分感谢。” 维克多给他又倒了一点酒在杯子里,“你说袭击者,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的一些细节吗?” 他这样说,尤拉首先想起了刚才那个男人,他没来由被一种紧张感笼罩住了,脑袋里的念头十分晦涩纷杂,奥列格的忠告突然在心头盘桓——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鼓起勇气,试探道,“刚才那个人,我觉得像是在袭击者中看见过他。” 维克多眉毛一挑,他将酒杯慢慢放了下来,“哦?你确定?” 尤拉很紧张,心底直觉维克多和一个反政府武装分子在一起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样算私下勾结反政府武装吗?那他是间谍或者奸细吗?还是和那场袭击也有关系? “放松一点,孩子。”维克多笑起来,“军方高层和党的高层都已经知道了你们遇袭的事情。两百六十多具黑色郁金香被炸毁,游击队和美国人联手干的,他们连逝者都不放过,这是违逆教义要遭到神祗惩罚的,是一定要受到谴责的。我们要扩大宣传这件事!” 他的语速有点快,尤拉退了一步,“这样会不会太危言耸听了?国内和国际上会怎么看?”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国际上的舆论对我们很不利,联合国里面都是美国人搞的鬼。现在也该他们尝尝苦头了。操控舆论这种事情也不是只有他们会做的。” “这件事确定是游击队和美国人干的吗?” “我们正在调查,”维克多微笑起来,“所以你的回忆十分重要。” 尤拉已经起了警惕心理,到口的话改了风向,“其实,我并不是十分确定。当时太慌乱了,炸车的烟雾到处都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维克多似乎并不在意,点头,“真是难为你了孩子,你知道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无奈的。”他老生常谈似的,“就像战争,总是要牺牲一小部分人才能获得胜利,有时候我们需要学会取舍,只要最终能让大部分人民获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8 益,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接受的,是吧?” 尤拉感觉到自己两片嘴唇都在发抖,“那么……后世会记得牺牲的人吗?” “当然会,我们会永远纪念那些英雄的。”维克多向他举了举杯子,“来吧,为了祖国干杯。” 维拉将手中的杯子碰过去,“是的。苏联万岁。” 伏特加灼烧的味道深入他的身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那道关上的门,心里涌上一阵阵恐惧,他心里不断祈祷,如果能够度过这次危机,只希望能够再见奥列格一面。 奥列格心里重重一跳,他身下的动作加快,仓促地结束在女人湿热的身体里。外头副官把门敲得啪啪啪地响,“报告!警方紧急通知,城郊居住区出现暴力恐怖案件,目前已确定一名孕妇死亡!” 奥列格烦躁地推开身下的女人,迅速穿上裤子打开门,“具体什么情况?”。 副官大概见怪不怪了,只瞟了那女人一眼,说,“二十分钟前,大概五十名暴徒在3号居住区纵火抢劫,对方持有斧头、砍刀、匕首、燃烧瓶和爆炸装置,具体伤亡损毁情况只知一名孕妇死亡,其他尚不确定。当地警方急电请求帮助。” 奥列格点头,“我知道了,我现在跟人过去。你回复他们,说我们马上动身。” “是!” 喀布尔虽然是首都,但治安奇差,“局部地区”尤其惨烈。三天两头就会有一些打砸抢或者暴力事件出现。苏军也曾经想要花费大工夫治理,但是喀布尔人口流动量极大,人员复杂,没有相应配套的人员流动管理措施进行配合,很难从根源上把这个问题解决。 奥列格初来之时是夏季,喀布尔是欣欣向荣的季节,城市美丽而繁华。然而这几年战争带来的伤疤越来越多,时常是旧疾未愈又添新伤,城市变得坑坑洼洼的,居民区生活区尤其被破坏得厉害,成为了反政府武装最爱捣乱的重灾区。 奥列格到达现场的时候场面完全是没有秩序的。车辆交杂在一起,空气里黄土飞扬,不远处一朵滚滚的浓烟升起。人群在街上乱窜,表情惊恐犹疑,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呼喊声。街边的公共建筑已经被毁坏,砸掉的门窗、砖块、玻璃,还有散落的货品拥堵在大道中央,车子根本没办法顺利进入街道。 奥列格与当地警方在街角一家卖生活用品的小店铺顺利接头,大致了解到了现场的情况。所幸现在没有劫持人质的情况发生,只是毫无规律的暴力行为。但暴徒的人数目前还在增加,无法判断他们是否拥有重型武器。 奥列格把带来的人分成了组,他自己带着一队从街区南面往北侧翼巡查。 接下来20分钟内他们救下了躲在地窖里两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房子已经被炸了一半,成堆的石土压在地窖入口处,两个小姑娘已经被关了一早上了,刚出来就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好歹断断续续说是母亲让她们呆在地窖不要动。 因为连年战争,许多喀布尔的人家家里开始配备地窖,里面长期存放粮食和水。奥列格曾经在一个井窖底下救出一个小男孩儿,才五岁,怀里还抱着一个他100天不到的妹妹,被救出来的时候男孩已经饿了两天,婴儿早已被活活饿死。 刚把这两个小女孩让人送走,猛然旁边爆出一声轰炸。 一股不小的浓烟从破败的建筑物中冒出,把白色的天幕霎时染得灰蒙蒙的。妇孺惊恐的尖叫声接踵而至,很快又听到了枪声。 “旁边是什么?”他问。 一个警察回答,“是邮局。” “邮局?”奥列格皱了一下眉头,公共建筑里面人多,目标集中率大,“调一个组的人过来,我们过去看看。” 后方很快有小组跟上来汇合。一行人分两条侧线包抄邮局。其中一队从邮局后门进入大楼顶层,从上往下搜查。奥列格则带另一队在前,由当地警察开路。 邮局小楼套在一个宽敞的院子里,门可罗雀。右侧几辆用来寄送信件包裹的摩托车被炸得面目全非,燃烧得很是彻底空气里浓重的焦土味儿,烟雾弥漫,能见度极差。狙击手就位,透过瞄准镜能看到三个中年男人从邮局门口走出来,人手一把砍刀。 “狙击手看我手势。”奥列蹲在院子门口的墙根下,一截血淋淋的肠子就挂在矮墙上,离他的脑袋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新鲜的血滴落在脚边,腥甜的味道对于奥列格这样的老兵来说不啻一剂兴奋剂,对神经具有极大的亢奋作用。 他停顿了一会儿,猛然隔空切出一记手刀。院子内响起整齐的倒地声。奥列格往院子内看了一眼,招呼身后三个士兵上。他自己跟在后面,刚进院子就看到那截血肠的主人,一个邮局的工作人员,被钉在墙上,肚子划破了,肠子胃袋流了一地。 在解决掉侧门口几个暴徒之后,奥列格进入大楼内,向上排查。这时候另一队已经到了屋顶,向下准备和他们汇合。 楼道里空荡安静,一时间只有厚重的靴子发出整齐而沉稳的脚步声。奥列格的神经被压抑的脚步声震得突突地跳动,左眼皮稍微也跟着那么跳了一下。他的眉头皱起来,似乎有越来越重的不满凝聚在里面。 两队人顺利在二楼汇合。 “怎么样?”奥列格问。 楼顶那一队队长摇摇头,“我们发现了几个暴徒,都是冥顽不化的异端分子,当场解决了。就是…....死伤的人数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 “报告!有房间发现大量罹难者!”这个时候一个士兵跑过来,满脸不可思议。 奥列格的太阳穴狠狠跳了一下。他转身急速往那个房间走去。 门口的两个把守人员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神情,奥列格粗暴地推开他们,猛抽一口气往前去看,也不禁被吓得抽气——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内堆了几十具罹难者的尸体。毫不夸张地说,像是被专门摞成了个小山包一样堆在中间,乍一看像是个小型尸堆,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闷热的天气导致不少苍蝇围绕在上面,那画面实在恶心。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刚才那个队长紧跟在后。 奥列格好歹也当兵有些年了,这样的场景却也不多见。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求主怜悯,回头对那个队长说,“去叫救护车和警方人员过来,你们……再在周围找找有没有遗漏下来的伤者或者死者” “是!”队长似乎很不愿再面对这个房间多一秒,转身就跑了。 正是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大量尸体堆积在一起十分招惹蚊虫。奥列格站在房间外,手里一直握着枪,在原地踱步。 他从震撼的视觉效果中清醒过来,一个问题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为什么要把尸体堆在一起?他知道一些穆斯林民族令人匪夷所思的信仰和教义,是为了集体焚烧?这可能是一种葬礼或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9 者是带有宗教含义的祭典方式。那为什么没有烧掉呢?是因为来不及吗?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走进房间,蹲下来仔细查看那堆尸体。猛然他身体僵住,瞳孔骤然放大。一枚零星大小的红色闪光点从尸体的缝隙中透出来。 他几乎想也没想扯开嗓子大喊—— “全体撤退!是炸弹!” 他几乎是用尽声嘶力竭地喊,“跳楼!不想死的都他妈的给我跳!” 喊完了他反身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对面的房间,毫不犹豫从窗户上一跃而下。在着地的那一刹那,震天的爆炸声响彻整条大街。爆炸的气流产生巨大的冲力打在他身上,触地时奥列格只觉得关节都震得不听使唤。但是他一点也不敢多犹豫,爬起来就拼命地跑。 他连滚带爬跑出大约五十米,还是跌倒在地上,一个回头,邮局大楼外露的承重墙在他的注视下土崩瓦解。一切像是电视里的慢镜头一样,铺天盖地的土石笼罩住了整个天空,让人以为仿佛天空本来就是这样,灰霾而破碎。 剩下整个世界的崩塌声。 第五章 两天后 “27号那天*我在,那个场面至今都记得。你见过像朝圣一样的大屠杀吗?我看到阿明的尸体,他们把他抬出来的,和那些被杀死的阿富汗政府军的尸体放在一起,每一个人,不论是阿富汗人还是苏联人都噤若寒蝉。”车子里的老兵说,“然而晚上我们每个人就领到两瓶伏特加,开庆功宴的时候我看到将军都喝得在跳舞。第二天早上没有人能到操场集合,全部趴在宿舍里,酒气冲天,军营里就像个酒漕一样,深不见底。我当时有一种预感,这样下去,我们一定完蛋。” (*1979年12月27日,苏联军队处决时任阿富汗总理阿明,并扶持傀儡卡尔迈勒上台。) 老兵叹了一口气,一边拨花生一边翻阅着值班日记,他把花生衣搓下来把果仁扔进口中,连同嘴唇上干燥皴裂的灰白色死皮一起咬下来吃了进去。 另一个勤务兵却没心情吃东西,很烦躁,“回国也不会有人承认我们,我们先侵略别人的国家,现在打不赢了只能灰溜溜地回国,不被骂就很好了。” 窗外太阳沉了下去,电话突然响起来。 勤务兵接起了电话,“喂,您好,请问您找谁。” 对方并没说话,只伴随细微的喘息声。 勤务兵又问了一次。一个轻微的青年声音响起来,“我找奥列格?叶罗赫维茨。” 勤务兵说,“抱歉,我们连长现在不在。您是谁?” “我……我必须要找到他,请让他接电话。” 勤务兵有点不耐烦,“连长真的不在,您留个名字,我传达给他。” “那他在哪?我在哪里能找到他?” 勤务兵说,“他在医院,您去医院找他好了。” “哪家医院?地址是哪里?” 勤务兵当他是个恶作剧,“你他妈谁啊?” 对方似乎犹豫了很久,声音陡然飚大,“我不管你他妈是谁立刻让奥列格?叶罗赫维茨接电话!和他说再不接电话尤拉?库夫什尼科夫活不到天亮!” 他喊得非常剧烈,勤务兵吓了一大跳,耳朵差点震聋,他咬咬牙,“你等着!”说完把电话一扣,跑到隔壁休息间喊人。 奥列格从二楼摔下来一只手臂骨折了,轻微脑震荡,刚从医院出来才睡下。被吵醒来火大得不得了,听到尤拉的名字只能按捺火气撑着那只没折的手摸到办公室里,“喂。” 尤拉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奥列格说,“尤拉?是你吗?” “是我。你能不能……来接我?”他语速加快,“我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但是我肯定如果我再呆在记者站绝不会有什么好事,我现在在巴尔集市的西侧入口电话亭。”最后,他犹豫了一下,放软声调,“拜托你,相信我。” 奥列格沉默片刻,“原地等我。二十分钟后到。” 他挂了电话,单手开车横冲直撞开到集市门口,铁灰色的公共电话亭下面尤拉惴惴不安地抄着一个小背包东张西望。他把车窗摇下来,尤拉三两步急忙跳上了车。 “有人跟踪我,我不知道他们在哪是谁。”他通红着眼睛喘着气。 奥列格眼色深沉,“怎么回事?” “先离开这里,我慢慢和你说。” 车子离开集市滑入市区大道,钻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我知道这个人,有一次任务是我们连和炮兵配合,总指挥就是他。”奥列格冷笑,“狂妄自大,极端主义,却被一帮新兵菜鸟奉为神祗一样崇拜。” 他说的是维克多?叶普拉夫斯基。 “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看到一个袭击者。他在我幸存下来的那场袭击中用刀直接割断了一个士兵的头,就在离我躲着不到十米的地方。我看到了他的脸,很清楚。我试探了维克多,但他要么避而不谈,要么直接转移话题。我觉得他有所隐瞒。但是我没有证据说明他是不是和反政府武装勾结。如果是,”尤拉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我怀疑他也和那场袭击有关系。” 奥列格脸色一黑,“这件事你还和其他人说过吗?” “没有。”尤拉摇头,“谁也没敢说。” “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嗯。” 奥列格单手打弯方向盘,“袭击郁金香队伍的事情全军都知道了,我们这些老兵看了都觉得太过了。你怀疑维克多是奸细,为反政府武装提供我军情报,好让他们伏击郁金香队伍?” “我只是怀疑。” 但以奥列格多年的战争经验,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我觉得说不通。我来这里六年了,和他们周旋过无数次。伊斯兰教野蛮,但也有规矩,死者为大,这种事情是违背教义的。如果他们不是疯了,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了解自己的敌人就和了解自己一样,“杀人依靠的是仇恨,但我觉得这种事情绝不会只是为了挑起仇恨。” 尤拉转过头来看他的侧脸,“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维克多是狂热的好战分子,极右。你说他通敌我都不太信,何况干这种事情。” 尤拉叫起来,“我说的是真的!我干什么冒着生命危险骗你!” 奥列格装模作样捂了捂耳朵,调侃他,“宝贝儿,别一惊一乍的,没说不相信你。” 说完这话他就尴尬了。宝贝儿是他从前对尤拉的爱称,熟门熟路到嘴巴边儿上说出来就跟吃饭喝汤似的。尤拉更是脸色当即就不好了,拉开门就要下车,“停车。” 奥列格想都没想抬起骨折那条手臂就去拉他,“你他妈给我回——哎呦!” 疼得倒抽一口气。尤拉一回头才见他袖子里裹着纱布,吓了一跳,“你受伤了?” “现在想着下车了?早打电话那会儿怎么没想?老老实实给我坐着。”奥列格冷酷地说,“是不是真的回去搞清楚就是了,把你那贵公子的自尊心给我收了,命都没了有时间在这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0 儿给我矫情。” 尤拉一句话说不出来,心里生着闷气听他教训。 车子拐过一个街口,奥列格看了看车后镜,眉头深深地皱起来。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尤拉的腿,“腿上伤口还疼吗?” 尤拉哑着嗓子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要紧。” 男人点头,“那把安全带系上。我要开快一点了。” 尤拉照他的话去做了。他听到男人对着后车厢用清晰的节奏敲了几下,然后说,“坐稳,我们被人跟踪了。”他话音刚落,脚踩油门到底,车子如离弦之箭一样射了出去。 尤拉惊呼一声,抓紧了车窗上的把守,风把他的头发糊在脸上,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后面的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奥列格……为什么……” 男人森冷的表情里杀意隐隐绰绰,“艹他妈的一定是美国人,只有他们喜欢开那种没有牌儿的车。看老子干不死他。” 他单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牢牢握着自己的枪,战争让他明白,枪才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东西,时时刻刻不能离身。 车子钻进了更深的巷道里,一连撞开无数晾衣架,惹得鸡飞狗跳。 然而纵使这样后方仍然穷追不舍。两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吉普车疯子一样左右包抄了上来。轰鸣的发动机咆哮着跟进。尤拉感觉到心跳又开始往上飙,他头晕目眩,车子这时猛然打拐七百二十度从十字路口整个滑了出来,他的身体狠狠撞在车门上脑袋重重磕了一下。强烈的干呕感立刻传达到喉咙眼,然而呕吐的动作没来得及,一声尖锐的枪声挑起了他的神经。 子弹擦过车门击打在后视镜上,镜片啪一声裂开,蛛网搬的裂缝爬在镜面上,将画面割得破碎不堪。尤拉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眼眶立刻就红了,求救一般望着开车的男人。 奥列格看一看他,狂妄地笑起来,“怕什么?没那么容易被人干掉。” 他抬起枪对着后面开起枪来,子弹均匀地从枪管里射出带出一连串节奏感强烈的轰击声,细碎的硝烟带着飞扬的尘土从他的手臂上飞过,男人肆意朗笑,将空气中的硫磺味彻底点燃。即使暴戾恣睢,意志在他的脸上生出强烈的美感,他像风一样自由呼啸,像枪一样杀伐快意。 弹雨随即而至,真实地砸在车皮上。那感觉就像被冬天里被西伯利亚的冰雹狂袭。 防弹的车窗暂时能抗一会儿,可尤拉看着扩张的裂纹心有戚戚,他惊叫着喊,“回去!开回大路上!他们就不敢开枪了!” 这一点不需要他说,奥列格已经在做了。他踩着油门没有放,连拐几个大弯将车子飙回大路。果然后面的枪声稍微迟疑,车子却依旧没有离开。尤拉勉强喘了一口气,“我说了有人跟踪。” “不是跟踪,”奥列格回答他,“是要杀人灭口。” 尤拉只觉得浑身发抖,登时噤若寒蝉。 “你要是不跑,可能他们不会这么快下手。估计是看你要跑,所以着急了。我不应该开这个车来接你的,很容易被查到。” “什么意思?” “他们只是奉命要杀人,看着你搭车跑了,所以也开车过来追。我开的步兵连的车,他们回去一查就知道什么人接走了你,现在杀不了人也会知道怎么找到你。” 尤拉倒抽一口气,“那怎么办?” “不知道。”奥列格阴鸷地说,“先甩掉他们。” 他方向盘一转,车子利索地掉了个头直接往来时的路开去。 后方似乎察觉了他们的想法,枪声再次响起来。流动的人群四处逃窜,场面顿时陷入更大的混乱中。奥列格怕撞到人有所顾忌,不敢将车速飚快,却被那两辆黑色越野追了上来,一颗子弹直接打在尤拉旁边的车窗上,车窗哗啦一下顿时碎开。 尤拉只感到眼前掠过一片零星的寒光,一只手压在他后颈上强迫他趴了下去。 奥列格粗暴的声音传来,“趴着别动!” 尤拉仿佛回到了机场上跳车的那一瞬间,苏联士兵也是这样对他吼了最后一声。然后车子炸裂,他再也没能听到他们说话。他哆嗦着将自己蜷缩起来,耳边是奥列格疯狂的开枪声、车胎急刹的尖锐摩擦声已经人群尖叫奔走的吵嚷声。 车子的抖动震得他的背一下下撞在车门上生生地疼,枪声四面八方已经分辨不出从什么地方而来。交叉的弹道擦过防弹车皮上将车皮打得凹凸不平。 奥列格咬牙扯过尤拉,将他拉到驾驶位上,“往前开!不要多想!” 他站起来,将脑袋伸出车窗,手里的枪仿佛是他身上第三条胳膊,灵活自如,生死由他。 尤拉不顾纷乱的脑袋用车子撞开溃乱的人群,只听到后面一声刺耳的摩擦音,后视镜里黑色的吉普车前胎被射中,车身猛然打偏与另一辆撞在了一起,车头直接吻在了侧门上压出一个凹形,惯性带着它们甩了一百八十度才勉强停稳。 尤拉略松一口气却见眼前人群分开现出一道断裂的桥板,底下是城市下水道工程施工。他急忙换刹车,奥列格却怒吼——“踩着油门不要停!” 这一吼他没敢收回脚,一只手这时候轻轻遮了一下他的眼睛,车子腾空越过那道窄小的沟渠,重新落回了地上。奥列格坐回车厢,接回方向盘,对他赞扬地笑,“干得不错!” 尤拉一手的冷汗。 他怔忪地望着前方,天幕低垂,道路平坦开阔,正领着他走向全然未知的方向。 “吓到了?”奥列格将水壶递过来给他,“喝一点。” 尤拉捧着水壶,他拧开盖子,倒映在水面上的一张脸迷茫而失落。 他猛灌一口结果被水呛到连咳了好几声,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样子可怜兮兮的。 奥列格爆出一阵爽快的笑声来,“哈哈哈哈——” 尤拉毫不客气睨了一眼,把瓶子扔回给他。男人一口将水喝光了,徒手抹一把嘴。 “你刚刚说他们是美国人,为什么?” 奥列格说,“美国人喜欢开这种没有牌照的车,这样查不出来是谁。” “不是美国人,是维克多要杀了我。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这招倒是阴,那还不知道美国人替他背了多少锅。”奥列格冷笑。 “那我们现在去哪?” “驻军基地。你暂时呆在那会比较安全。” 第六章 他们刚回到驻军基地,就听到消息全城戒严。 “通知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勤务兵摇头,“没说。” 奥列格到饭堂里找到了几块面包和干酪当做晚餐,面包又硬又干,尤拉烧了一壶热水,两人就坐在奥列格办公室旁边的小休息室里,床边拉一张小圆桌,狼吞虎咽就着热水将食物往肚子里塞,没两下扫了个干净。 尤拉吃饱了往后一倒就躺在奥列格的床上,舒舒服服打了一个饱嗝,摸摸自己的肚子很满足。 天花板上描绘着规则的花纹,四角各一只鸟,中间的吊顶灯被云朵围绕着。他侧过身,轻轻发出一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1 声叹息,闭了闭眼,想起奥列格的手来,“你的手怎么回事?” 奥列格点着烟,“出任务的时候摔的。” “严重吗?” “还行。” “你来这里很久了?” “80年就来了,六年零七个月。” “没回去过吗?” “两年一次年休,回去过两次。每个月可以打一次电话给家里,再写一封信。” “你身上……还有很多伤……”尤拉看着他掀开上衣给自己换药,背上几处浅白色伤疤安静纹在裸麦色的皮肤上,这些陈年的伤口看起来柔和的令人惊奇,它只展现被治愈的那一部分,只有它的主人知道原本可怕狰狞的模样。 奥列格摸了摸后腰那一道,张嘴就是痞话,“被一个骚货划得。浪得很,指甲还特别利。” 他笑得邪恶,尤拉也伸手摸了摸那道细细的疤痕,突然发力狠狠戳在上面。 奥列格怪叫一声收腰退开,横眉竖眼,“你他妈干嘛?” 尤拉冷哼,翻个身不再看他。 奥列格拉上衣服,给他从柜子里找了一套换洗用的东西出来,“去洗个澡,晚上你睡这。我去找人给你烧点热水过来。” 尤拉说,“不用了,冷水也能洗,别麻烦了。”他想了想,“你这儿有电话吧,我打个电话。” “给谁?” “主编。我好几天没联系他了,维克多的事情还要跟他说才行。” 奥列格拧眉,“不行。” “为什么?” “你现在谁都不要联系,去洗澡睡觉。” 尤拉莫名其妙,“为什么?我总得报个平安吧。” 奥列格直接否决,“平安也不行。你谁都不能联系。这里有人问你是谁也不要说。” “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 当兵的只知道下命令,从没有习惯给人解释原因,“没什么意思,照做执行。从现在开始,断绝一切和外面的联系,哪里都不准去,乖乖呆在这里。” 尤拉生气了,“你没权利干涉我的自由!” 奥列格一回身,怒气冲冲把他压在床上,“我没权利?你要不要试试看我有没有?”他下流地用胯部狠狠顶在尤拉的屁股上,“听好了,你除了听我的没有别的选择,要不然你就给我自己从这栋楼上跳下去,摔不死要是死在大街上我也懒得管你!” 尤拉吓得一动不敢动,瞠目结舌看着他。 他这个样子奥列格心里一咯噔,想起来他毕竟不是自己手下的兵,终于按捺下心里的火气,“维克多要杀你,外面都已经戒严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尤拉摇摇头,他没见过这样冷毅凶煞的表情。 “要抓你很容易,他可以说你是叛国贼,是间谍,是叛乱分子,是右倾主义激进派。如果他私下来找你,尚有回旋的余地,但是我怕的是现在全城戒严就是为了抓你,那就意味着你现在不仅仅是和他为敌,是和整个政府军。” 尤拉听懂了,奥列格是在说,他现在孤立无援。 “不要螂臂挡车,你如果还要联系你的主编把事情闹大,被人反咬一口,到时候,你可能会变成国家的敌人。”奥列格告诫他,“你最好自己想清楚,老子他妈的在阿富汗见到十个记者九个都是被坑来的,你那个破主编你自己掂量掂量是不是值得把性命交给他。” 他说完从床上下来,摔门而去。 一个菜鸟打了热水刚走到门口见他满脸怒气地出来,战战兢兢打了个招呼。奥列格懒得理他,点了根烟到楼下去抽。 还没到宵禁的时间,驻军基地后面是一个难民安置点。这里每天都会接收大量涌入喀布尔的各地难民。里面住宿条件简单,伙食水平低,卫生环境差,仅仅能提供温饱。 奥列格敲了敲值班室的门,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开了门,见到他立刻露出灿烂的笑脸,“叶罗赫维茨先生!” 奥列格笑笑,“哟,萨沙。” “快进来,怎么这么晚到这里来?今天没有任务吗?” “前两天受了点伤,暂时休息几天。” 萨沙是阿富汗人,从巴格兰来,到喀布尔已经好几年了,是这个难民营的常驻工作人员。他刚到喀布尔的时候只有七岁,父亲死在老家,母亲来到难民营后在一次骚乱中死亡。奥列格给了这个小男孩一点吃的,让他活下来,还教他俄语。这是阿富汗军营里很常见的事,老兵杀人杀的多,他们私底下资助一些小孩子吃穿,全当给自己积福还债。 “我看看!伤得严重吗!”男孩拉着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小心翼翼拂开他的袖子,摸摸他手上的纱布,“疼不疼?要很久才能好吗?” 奥列格摸摸他的脑袋,单手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萨沙笑得甜甜的,坐在他怀里蹬着腿,“我前两天想给您送一点点心,一位女士做了点心送给我,可他们说你不在,所以我就一直放着,等您来。”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过来,“您带回去吃吧,希望您喜欢。” 奥列格把盒子打开看了看,“你留着,我不吃这种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点零碎的钱塞到男孩的口袋里,“省着点花,需要的时候就来找我。” 萨沙满脸通红推开他的手,“不用了!我现在已经工作了!我自己能赚钱!” 这是谎话。政府每个月会补贴难民营一点钱,但他没有成年,不能算入正式员工,当然是没有钱的。奥列格也不揭穿,把他的小手按回去,“我知道,没事,你拿着。等你成年了我就不给了。” 萨沙掏出那点散钱,摸摸他的手,低声说,“等我成年了,叶罗赫维茨先生还在这里吗?” 奥列格怔忪,接不上话。 “我希望一辈子都能和叶罗赫维茨先生在一起。我每天晚上对着真主祈祷,他能听见我的愿望吗?”萨沙用澄澈的眼神看着身后的男人。 奥列格笑笑,“当然,你是个好孩子,神会听到你的愿望的。” 外头传来一阵哄闹声。萨沙伸长了脖子去看,皱起小小的眉头,“他们又在欺负罗耶。” “谁?” “罗耶是新来的。他的腿不太好。” 萨沙推开门去,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回去睡觉!不然我把舒克小姐叫来!” 外头的孩子一哄而散。奥列格站在身后看,萨沙回过头来对他笑笑,“没事了,如果我看到他们这样会赶开他们的。”他嘟嘟囔囔地抱怨,“总是和那些夫人们说不要到医疗室里看望,她们却不信,这里的人嫉妒心真的是非常重的。” 奥列格搂着他的肩膀,“你以前也会受过这样的欺负吗?” 萨沙摇头,“没有。我比他们都大一些,所以他们不敢欺负我。” 苍莽的夜色只剩下大线条和色块,奥列格点了一根烟,,萨沙睡在他的脚边上,像只小狗一样蜷缩着身体,脑袋垫在他腿上。 奥列格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维持着这个坐姿,直到荒野的边角卷起一点冷冷的青灰色,慢慢的天际线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2 撕开一道隐约荏弱的白光,他才伸展了一下四肢站起来,将萨沙的小脑袋轻轻移开,从温暖的值班室里走出来。 晨风寒峭,他回到办公室里换了一套便衣从后门出去。 宵禁刚刚解除,路上已经有勤劳的小贩拖着笨重的板车和三轮小车穿过大道往集市上走。奥列格离开了大道,绕道一段城市的边界地段,从贫民窟狭窄的墙缝间现出一道破旧的木梯,直上二楼再向下进入地下室,来到一个阴森的地窖。 “还没开始营业哦。”一个笑嘻嘻地年轻人拨了拨鼻梁上的眼镜,懒洋洋从一张没有床架的床垫上爬起来,赤着脚裤腿长长耷拉在地上,“当自己家,随便。” 奥列格抛过去一条烟,“昨晚闹得很晚?” 年轻人打了个哈欠,摸摸烟塞进被子里。他又重新爬上床垫,在枕头边上拽出一只长耳兔抱呕,那只兔子很大,几乎有一个人那么长,红色的眼睛,三瓣嘴。年轻人把脑袋磕在兔子头上,抱怨,“全城戒严啊,生意都没了晚什么晚。你们又闹什么事了?” “暂时不清楚。” “那你还有闲心来我这儿?” 奥列格玩味儿地掂量掂量手里的烟,“你不是没生意吗?送上门的生意不做?” “来我这儿都是晚上的生意。白天来的,”他把眼镜摘下来哈一口气擦擦,懒懒地笑,仿佛在闲话家常,“都是要杀人的。” 奥列格没接话,他从口袋里拨了一个信封出来,“定金。另一半事后付。” “啧啧,”年轻人拨开信封看了看,“倾家荡产啊?什么人这么大仇?” “我要一支没有标号的枪,另外要几个人。具体安排等会儿跟你商量。” 年轻人睨他一眼,“人可以给,出事了怎么算?” “不会把他们拖下水,枪是我自己用,你放心。” “说清楚,你打算干嘛?” 奥列格嗤笑,“你不是知道了嘛,杀人啊。” 第七章 有一天傍晚开始下起了雨,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停。尤拉在窗前写完了第一篇稿子,风一吹,纸张啪一声扑在淌水的窗帷上,打了个透湿,尤拉把它抢救下来,笔迹已经糊成一片,白写了。他也懒得再誊抄一份,把稿子都铺在椅子上吹风。 他把东西收拾好,回身去关窗,余光落在不远处一栋矮楼的楼顶。一个东西从上面落了下去。他没在意,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看稿子,外头聚集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尤拉拿着伞跑下去,拨开人群,一个男孩躺在血泊里。 他看看头顶,那矮楼也就是三层高,怎么就死了呢? “请让一让。”有人推了他一把。 尤拉问那个人,“他是怎么死的?” “从楼上掉下来,摔死的。” 尤拉环顾这个难民营。这里每天有大量的人死去,各种各样的原因,饥饿、疾病、暴力,工作人员见怪不怪。他回头看到一群孩子,各个赤着脚衣衫褴褛,用冷淡的眼神看着同伴的尸体。尤拉走过去,为首的一个年纪看起来大一些,他蹲下来,问,“午安先生们,那个人,”他指了指地上的男孩,“你们认识他吗?” 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尤拉有点为难,他下意识去掏记者证,才想起来那玩意儿早就没了。尴尬之下,为首那个孩子却开口了,“您是记者吗?” “是,我是记者。”他伸出手来用成年人的礼仪讨好这个孩子,“你好,尤拉?库夫什尼科夫,苏联文学报专栏作家。阁下尊名?” 那孩子脸有点红,显然很受用,他伸出粗糙皴裂的手轻轻握了握,“我叫萨沙。” “萨沙,你是苏联人?” “不,我是阿富汗人。这是救我的恩人给我起的名字。” 尤拉在笔记本上写下萨沙,“能告诉我那个男孩儿的故事吗?你认识他?” 萨沙表情很复杂,他牵起尤拉的手,把他拉出人群,“跟我来吧。” 他们走进矮楼,这里面是医疗室,成排的架子床,全是孩子,缺胳膊断腿没了眼睛鼻子耳朵的都有。尤拉边走边拍照,有孩子要上来抢他的相机玩,被萨沙用阿富汗土话呵斥了下去。左边第十七个床位是空的,萨沙过去拍了拍床单,“这是他的床。” “他得了什么病?” “腿疾。医生说他的腿骨头烂了,我不知道是什么病。” “他不能走动吗?” “他有一根拐杖,这么长,”萨沙比划着,“我没见到,也许在楼顶。他的另外一条腿是好的,如果要爬到楼顶也许要花上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不常去那儿,因为之前一个人想要把他从那里推下去,所以他很怕上楼顶。他们一作弄他,就让他爬楼梯,踢他那条烂的腿。” 尤拉坐在床边,写得非常快,“他们是指谁?” “扎克、彼尔德、哈卡尔……他们都是这个医疗点的小孩儿。” “为什么要作弄他?” “因为他母亲常来探望,甚至带些好吃的。这里基本上是孤儿,如果其中哪一个有亲人来探望,会受到嫉妒、排挤和欺负。” “你觉得这和他从楼上掉下来和受排挤有多大关系?” “他曾经也把这件事告诉他母亲,那位夫人很生气,把欺负他的人揪出来痛骂。但自此之后他受到的欺压变本加厉。不排除可能是他们把他从上面推下来的。” “有没有可能,我的意思是,如果他被欺负得太狠了,冲动之下,自己从楼上跳下来?” 萨沙沉默,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冷漠,“这是违背教义的。” 尤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叫什么?” 萨沙用手指在他的笔记本上写,“罗耶,他叫罗耶。” 尤拉又拍了一些照片,包括空的床、残疾儿童、桌子上零碎的锅碗瓢盆、脏衣服……他们走出医疗室,听到一个女人可怕的哭叫声。萨沙停下脚步,指了指那个女人,“那是他的母亲,如果这里的人死了,有亲人来认领的,会把遗体还给他们。” 两人把女人的歇斯底里抛在了身后,深入后面的帐篷区。 “我可以拍照吧?”尤拉抬了抬手上的相机。 萨沙点头,“可以的。有时候会有一些记者过来拍照和采访。” “这里有多少工作人员?” “不包括医护人员的话常驻的工作人员只有五个,有两个是联合国的志愿者。阿富汗本地人只有三个。医护小组是政府派来的,这里是喀布尔第二大的难民营,第一大的在城西。” “你也是常驻人员?”尤拉调侃道,“你还没成年吧?” 萨沙微笑起来,“我七岁就到这里来了,九岁开始在这里工作。今年我十三岁。” “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你很漂亮。” 萨沙脸一红,表情立刻生动起来,从刚才那个装腔作势甚至有点冷淡的小大人面具后跳了出来,把手背到身后去,“我好几天没洗澡,照出来不好看的。” 尤拉莞尔,将他拉到一顶灰蓝色的帐篷旁边,让他站在矮墙下,头顶一行彩色的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3 小旗子,脚边一丛翠绿的爬藤,“这样就可以了,等照片洗出来给你看,保证让你满意。” 萨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神不安地对着镜头,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尤拉倒是很满意,他需要一个讲故事的人,可萨沙之前的表现太过成熟,他讲话振振有词,模式刻板,还带有一点成年人惯有的麻木冷漠。这样不行,故事要有,还要入戏。 雨势开始变小,他们绕着难民营走了一圈回来,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冲得一干二净。 哭叫的女人不在了,人群也散了,一个男人背着枪从院子门口走过来。 萨沙眼睛亮了起来,“叶罗赫维茨先生!”他飞奔过去扑进男人的怀里。 尤拉站在原地很尴尬,“你怎么来了?” 奥列格摸摸男孩儿的头,从怀里抓了一把糖果给他,“我回来听他们说从楼上掉下一个男孩,死了,就来看看。没事吧?” “罗耶死了,我没事。”男孩摇头,小心翼翼捧着糖果。 “萨沙是我资助过的一个孩子。”奥列格说,“你怎么不在房间里呆着?” 尤拉看看那孩子,神色复杂,“我看到那个男孩掉下来,所以过来看看。” “随随便便就从军营跑出来,你以为等会儿还能随随便便进去?” 他这话说得很严厉,尤拉自知理亏,“对不起,我忘记了。” “跟我回去!” 尤拉撇撇嘴,乖乖跟在他身后。奥列格身上血腥味儿很重,但他隐隐觉得这股戾气并不是冲着自己的。 “你今天去做什么了?” “出个任务。” 尤拉犹豫着,边走边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奥列格回头来看他,“没有,你别多想。” “今天上午有人过来找你,好像是个参谋。我在隔壁没有出来。” “这几天外面会很乱,你小心一点。” “什么意思?有袭击吗?” 他们沿着灰色的楼梯往上,窗户在脚边上,蓝色的琉璃映出一前一后的脚步。奥列格打开房门洗了把脸,尤拉从热水壶里倒出一杯水来递给他,“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奥列格摇头,靠在床边上,拍拍身边的床单,“过来,坐。” 尤拉坐过去,手里拿着他刚才洗脸的毛巾。奥列格用柔和的眼神在看他,他抬起手来将尤拉耳边的头发拨到耳后去,“我过几天会出去出任务,去前线,可能半个月回来,也可能一个月,现在还没有定下来。你就住在这里,那段时间这个地方就空出来了,除了日常驻守的勤务兵以外,不会有别人。你和他们一起吃饭,白天要是想出去周围看看也行,我跟他们说说,晚上六点钟之前回来,六点钟过后就不要再出门了。” 尤拉安静点头,“嗯。我记住了。” “我有点累,”奥列格躺下来一点,揉了揉太阳穴,他的声音哑哑的。 尤拉挪了个位置,将他的头垫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温热的毛巾轻轻盖在他的眼睛上,慢慢拍打他的肩膀。从前他们在学校里,奥列格从运动场上下来,累得筋疲力尽,他就这样躺在恋人的腿上,用一条毛巾盖着眼睛挡住阳光,在吹着小风的白桦林里睡一会儿。 那时候爱情是一片干燥温暖的草地,可后来却变成了拖泥带水的淤塘。 “尤拉。”奥列格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想念我吗?” 尤拉的手一顿,他轻轻说,“会的。” 奥列格发出了一个短促的嗯。过了一会儿,他说,“维克多必然要置你于死地,但暂时不能对外张扬,因为他不能说你知道了他和反政府武装分子勾结,所以要杀你。这对你是个好事情。只要他自己不把这个秘密宣扬出来,就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这样至少你不会成为国家的敌人。” “如果你的敌人是这个国家,恐怕回天乏术。但现在你的敌人只是他一个,事情会好办很多。只要维克多死了,你身上的威胁就会解除,这个莫名其妙的戒严令也会撤销。” “他好歹是个准将,怎么可能轻易死掉?” 奥列格舒舒服服换了个姿势,脑袋在尤拉的腿上蹭了蹭,嘴巴里发出舒服的叹息来,他像一只巨大的刚睡醒的老虎一样,优哉游哉打了个哈欠,“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我会帮你解决。” 尤拉听明白了,“开什么玩笑?你要去杀他?” “不然呢?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吗?” 尤拉低下头,他看着那块泛黄的毛巾,想象男人的眼瞳在这块毛巾下泛着幽深的血色,他轻轻地说,“你会很危险,如果被抓了,会死。” “嗯。没事,我自己有分寸。” 男人突然把毛巾摘了下来,灰色的眼睛直直朝着上面的脸,尤拉吓了一跳,头往回缩,后颈一只手将他的脖子往下按,一张嘴就着他的嘴唇大力吮`吸,两瓣嘴唇立刻遭到了轮番袭击。 尤拉闭上眼睛,他吓得一动不敢动,和奥列格分手后他再也没有过其他感情经历,暌违近十年的吻,他连心跳都找不回从前的频率。 奥列格停下,哑音说,“好久没亲你了。” 尤拉的脸红得诱人,他连眼睛都不敢眨,怕睫毛会碰到奥列格的眼帘。奥列格的手顺着他的后劲从耳后摸到他的侧脸,刮了刮他的鼻子,“记不记得我第一次亲你的时候,我咬了你的嘴唇,流血了,你说我很粗暴。” 尤拉满脑子都是这个人要为了自己去送死,根本想不起来粗暴不粗暴的问题。他抑制不住地嘴唇发抖,“记得。” “再给我亲一次。” 尤拉低下头来,嘴唇轻轻搭在他的嘴巴上,他闭上眼,慢慢磨蹭,小心翼翼地吮`吸,奥列格的舌头伸进他的嘴巴里,激烈地搅动,他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软了,身体要压在他脑袋上面,可奥列格没有放过他,他把他的脑袋狠狠往下按,亲他的嘴巴、舌头,舔他的牙齿、牙龈。 尤拉觉得受不了,他推了推,有点喘,“好了,你应该睡觉了。” 奥列格不勉强他,手臂枕在脑袋后面,笑嘻嘻看他一眼,把眼睛闭上了。 尤拉拿着毛巾给自己洗了把脸,簌簌口,把灯关了,他的步子很轻,爬上床,并肩躺在男人身边。他心里不舒服,想了很久还是要把话说出来,“你不要去,我不希望你死。” 男人翻了一个身子,背对他,声音已经充满睡意,“没你的事,睡觉。” 尤拉满心难受,却又发不出来。奥列格干纲独断,一身兵痞气,软硬都不吃,从前是这样,现在只会变本加厉。他干脆也赌气翻身来个背对背,“我不会等你回来的。” 对面轻轻哼了一声,仿佛早就预料到他这么说。 可尤拉说完就后悔了,他有点懊恼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毕竟奥列格是为了他去送死的,这样说好像既不知感恩也没有礼貌。何况他想,如果奥列格死了,他也许会哭得像死了妈。 黑暗里,尤拉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他翻过身去看男人宽厚的背部,低声说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4 ,“如果你回来,我们就和好吧。” 第八章 部队出发前一晚,奥列格的鼾声打得震天响,尤拉却折腾到凌晨天蒙蒙亮才有一点困意。 哨声叫醒了奥列格,他打了个呵欠坐起来,囫囵洗漱了一番,尤拉被他弄醒了惺忪着睁眼,奥列格说,“你睡着吧,没什么好看的,排个队就走了。” 他穿好衣服留了一把匕首在枕头边上,抚开尤拉额前的头发在眉心亲了一下,“留着保护你自己的,备个不时之需吧。我走了。” 尤拉表情很乖,点点头,“注意安全。” 奥列格一出门他又爬起来了,拿着相机撩开窗帘透过窄窄的缝隙往下面看。列队的士兵并不整齐,有的有帽子,有的没穿外套,身高参差错落,有伤兵,有女的勤务兵。这些面孔都是陌生的独立的,没有一张长得和另一张一样。他们大部分只有二十岁出头,表情透着颓靡和一种被什么东西折磨着的焦虑烦躁,尤拉昨天晚上看到有女的勤务兵一个个房间发药片,听说他们很多人都需要吃药才能熬过一天。 最前面那一排士兵年纪最小,看得出来还面嫩得很,他们的皮肤还没有被阿富汗残酷的阳光折磨到发红变色,不像后面的老兵,脖子上全是被晒出来的瘢痕。一开始皮肤会皴裂,然后长出一种红色的斑点,如果挠它们就会发肿发黑,粗糙的风沙能把这些细小的伤口磨出血来,医生会给他们一种非常基础的消炎药水,脱痂后新长出来的皮肤一个个粉红色的原点密密麻麻种在脖子后面,像是老树遭了虫蚁被咬出来坑坑洼洼的小洞。 后面有一排女兵,尤拉注意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她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正悄悄地用一枚发夹把刘海往耳后别,站在后面的士兵抓了一把她的屁股,她回过身去嗔了一眼,却是风情万种。尤拉记得她,奥列格说她在床上很浪。后来他解释,人们总有自己的生存方法,在阿富汗,男人靠吃药,女人靠睡觉。 然后他们开始唱歌,唱国歌,这时战车卷起尘土从院子门口碾出一条路来,后面的人拖着步子哼着歌开始往前走。奥列格坐在最后一辆战车上回了个头,尤拉按着快门的手指微微发抖,但是奥列格不是在看他,而是审视了一下后面的列队,然后快速钻进战车里盖上了顶盖。 城郊,另外一队人也已经出发。一辆锡皮卡车后面跟着拉风的摩托车队驰骋在荒野上。 “嘿,阿卡季,你的那件皮衣呢?”有人问。 戴眼镜的年轻人抱着他的兔子玩偶,正在擦枪,“当了。” “干什么当了?你又缺钱了?” 年轻人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是啊,体弱多病,吃药要钱。” “你得的是什么病呢?” “我看他是神经病。” 阿卡季把枪别在腰间,把兔子枕在脑袋下舒舒服服窝了个位置,“干完这一票老子就金盆洗手专心去治病了,别给我添堵啊。” 他身边坐着一个老汉,看上去十分精干利索,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专心看着手里的一个小册子。阿卡季却靠在他身上像只动物一样撒娇,“伯伊,我觉得头好昏。太阳怎么这么大,好讨厌,不舒服。" 老汉翻出一包药片来,“你最应该做的是搬出你那个地下室。” 阿卡季笑笑,压低声音,“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你担心什么?” 阿卡季揉了揉太阳穴,发出一声叹息,“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伯伊垂下头来,“我劝过你,不要接这次活。” “我缺钱,没办法。”阿卡季晃了晃脑袋,昏昏沉沉的,“这一票成功了我肯定不干了。他抓不到我的。” 伯伊并不勉强。拾荒者里只有他知道阿卡季的完整故事。一个年轻的苏联军官,被被敌军俘虏,佯投在一位贵族门下工作,后来逃了出来但祖国已经将他视为叛国者,于是只能沦落在贫民窟最深处的阴漉地窖里,依靠混入拾荒者的队伍扒死人身上的东西过活。伯伊怜惜阿卡季,因为他那在战火中死去的儿子也不过阿卡季这么大。但他如今年纪大了看开了,不再要求年轻人都按照他的想法去成长。 他们沿着荒谷朝喀布尔北部潘杰希尔河谷走,一天一夜后,才隐约看到军队的影子。阿卡季决定在山脚下停靠休息。几个阿富汗人搭起小帐篷,然后把食物、水和武器拿出来分。傍晚的时候阿富汗人要做礼拜,他们简单擦拭手和脸,铺了毯子在地上,跪向太阳垂落的方向诵读经书章节。阿卡季则靠着轮胎坐在地上看地图,等他们做完了礼拜一群人一起吃晚餐。 “明天坦克部队会到达后方的山脚。我们翻山过去,把东西带齐了。”阿卡季指着地图,嘴巴里叼着一块饼干,"听好,我知道你们都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但不排除会有意外情况,还请各位谨慎行动。" 一个阿富汗人说,“听你的。” "卡车过不去所以留两个人在这里,剩下的人我们晚上出发,在日出之前要赶到山脚做好准备,以我的哨声为口令,不要擅自行动。" 有人说,"河谷前林子很密,视线不好,地形也比较难灵活活动。" 伯伊望了望黑压压的深山林木,“地形我熟悉。要注意的是一些小问题,这个季节动物多,要防备,我建议带点应急物品。看这个天气,我担心会下雨,如果不能在下雨前结束行动恐怕会有很大麻烦。” 阿卡季皱了皱眉,“真的会有雨?” “今天晚上看看云层厚度吧。万一要是出现大雨天气,我建议不要贸然行动,视线不好的情况下很容易失败,偷鸡蚀米并不划算。” 阿卡季咬了咬牙,眼眸里一片阴暗的幽深,“一定要成功。” 一定要成功。 奥列格心不在焉地想着,清点人数稍作整顿安排。步兵部队调动人数并不多,他们不是主要角色,后方坦克部队才是捞功劳的正主。所以奥列格无心战功,他抬头凝望环抱着河谷的巍峨山带,心知这次“剿匪”不会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苏军在阿富汗地区连年的失利胶着和地形有着紧密联系。阿富汗崇山峻岭,城市大多在山谷地带,易攻难守。游击队擅长利用地形掩护作战,偷袭进攻,苏军不能把战车开进山里,只能选择用飞机或者坦克进行无差别轰炸,但收效甚微。 侦察兵回来了,“西南方向沿途有村落。” 奥列格点头,“知道了。” 副官带他去见总指挥官。 “我刚才和几个连长商量了一下,这次前锋恐怕还需要你,奥列格。”总指挥官说,“这里就你资历最老最熟悉了,让他们几个白痴进去我得把那几十号人全赔光。” “我知道肯定是我。”奥列格满不在乎,他大大咧咧坐下,翘着满是泥的靴子,“我没意见。我的建议是从东北边沿河滩走,地形更有利。” “我也是这么想。维克多会带着他的坦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5 克部队过来,我们有足够的火炮,沿途的村落要排查,不能漏掉。” 奥列格冷冷道,“当然。” 他不能说一句反对,面上不能表现出一点害怕。但他这个做前锋指挥的压力很大。为什么?前锋排雷,工兵带着军犬走在最前面,那些狗说是被训练过的,老实说十条里面大概能有一条闻得出硫磺味来就很不错了,绝大部分是傻啦吧唧的畜生,人也不会比狗好到哪去,有时候地雷是串联起来的,踩了一个炸起来一串,人仰狗翻。 后面的人一边走一边收尸,拖一个水缸大的尸体袋,把炸成块的尸体扔进去回头再拼;没被炸的人会害怕,不敢往前走,战战兢兢,连狗都站在原地,这时候他就要一脚把他们往前踹,骂他们是孬货。有的新兵蛋子当场崩溃哭出来,眼泪鼻涕满脸,他拿枪搁在那个兵胸口,只说,你不走现在就死在这里。那个兵后来还是死了,他被炸掉半边脸,奥列格的心里直打哆嗦,他有时候希望那些兵怂蛋地说你打死我吧,其实他也不知道是直接杀了他们好,还是亲眼把他们踹到地雷上看着他们活活炸死了好。 战场上根本没有英雄,也没有神。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很简单的杀人,没有技术含量,无差别杀人,也没有人会去区分村民和匪帮,被轰成焦土的村落里,死的都是骨瘦如柴的老人和奄奄一息的少女,因为他们没力气跑,能逃难的都逃了,只有女人和老人最容易被丢下。 年轻的士兵都是从这里学习关于战争和杀戮的第一课,站在被遗弃的土地上,裹着烟火,满地死尸,一路还有拽着肠子嘶鸣的骆驼和骡子、引火烧身的儿童,这些都要毫不犹豫一枪打死——为了他们好。生灵涂炭。扣下扳机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想,以后一定是要下地狱的吧? 晚饭奥列格吃了一点煮的豆子和罐头肉。罐头肉的味道实在是恶心,像是馊水里面捞出来的死肉一样。他勉强把东西塞进了肚子。 他用无线电话打回军营,尤拉接了电话。 “我到了。” “还顺利吗?” 奥利格点了一根烟,“还行,就是东西他妈的太难吃。” 尤拉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奥列格被这笑声牵动,表情稍微回暖。电话那头尤拉说,“你还好吗?” 奥列格吐了一口烟,“嗯,还活着。” “心情不好?” “你怎么知道?” “你很少抱怨东西难吃。”尤拉慢慢地说,“你对吃和睡的要求从来都不高,如果这两件事出问题了,估计是心情不好。” 奥列格一笑,“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 尤拉不说话了。奥列格起了逗他的心思,“我是不是该把你带来,贴心还能暖床。” 尤拉冷冷道,“你还缺暖床的?” “缺,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找你那些妞去。” “哦,吃醋了?怕别人给我暖床?” “和我没关系。” 奥列格心情彻底明朗起来,“我是去出任务打仗,不是去逛妓院,没人给我暖床。我就是自渎,也是想着你的脸。” 尤拉毫不领情,“千万别意淫我。” “怎么是意淫呢,这么难听,那是想你。” 电话另一端轻轻哼了一声。 奥列格把烟碾灭,“可能这次有点不一样,所以我觉得不太适应,第一次在上战场前有个人等着我回去,我压力很大的知道吧?要是以前死了就死了,无牵无挂。” “什么叫死了就死了?” “还听不出来?我舍不得啊,笨蛋。”奥列格调笑。 尤拉心跳一窒,“你才是笨蛋!” 他啪一声把电话挂了,却因为这句调笑眼眶微红。 他何尝舍得!如果不挂掉电话他怕他会说你不要去了,你叫我如何舍得! 他莽莽撞撞回到房间里,心里一片遗落空寂。 这和学生时代的心态完全不同。他们分手的时候他想又不是非他不可,总是还会遇到更好的人,人生还长。那是一个下大雪的晚上,他和奥列格冷战,奥列格在军校整整五个月没回来,他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满心怨气,等人回来他就只知道吵架,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他都已经不记得了。他把奥列格拒绝在门外,心灰意冷,提出分手,然后就这样分道扬镳了。 年轻的爱情不会不舍,所以可以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互相伤害和矫作里耗尽。 尤拉变得有点焦虑,在房间里踱步。他一直欺骗自己即使奥列格死了自己会永远记着他,会永远感谢他。 可现在他不敢想如果奥列格死了会怎么样。他在这种焦虑里陷入睡眠,一直睡不安稳,第二天起来精神显得更加颓靡。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难民营做采访和拍摄,大量信息收集起来,萨沙帮助他整合资料和翻译,他是个有行动力也有耐心的孩子,对尤拉而言是个非常得力的助手。 偶尔难民会和军营里的军人有冲突,他们的关系非常复杂,不像守护者和被保护者那么简单。尤拉曾经就这个问题和萨沙讨论过,可这孩子并不愿意多说,尤拉猜测这也许夹杂民族感情。 第九章 难民营的经营管理收归政府编制,政府人员会定期视察。一开始会有难民将希望寄托于这些来视察的官员,在多次诉求无法得到采纳后大部分人选择放弃。 当然也有不愿意放弃的人。 "扎哈尔是个蠢货,他昨天向考察组说这里医疗环境很差,非常糟糕。"萨沙搓着手指头说,"市长陪着联合国的考察小组来,结果他拖着考察组的人说了半天,耽误了巡视时间,害得我被骂。我告诉过他抱怨没有任何用。" 尤拉把一颗水果糖给他,"也不一定,不放弃任何一点希望总是好的。" "为了迎接视察我忙了好几天没睡好觉,好不容易收拾得干净整齐像模像样了,给他两句话全毁了。这种事本来走个过场应付应付也就算了,谁会当真啊。" 萨沙还在抱怨,因为扎哈尔告状这个月难民营的补贴被取消了。 但尤拉喜欢他稍微有些刻薄的样子,有时候他表现得像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这和他在奥列格面前刻意装扮的活泼可爱有天壤之别。 “城市管理委员会每三个月会来一次,他们不关心这里的人只问又要花多少钱。带来的补给只是杯水车薪,仍然没有任何帮助。这里的人找不到工作,就没有办法独立生活,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难民太多,喀布尔已经过度饱和。萨沙挠着脑袋,“人们希望得到的不是补给品,而是工作,有工作就可以养活家人。一开始很多人加入拾荒者的队伍,后来拾荒者太多,挣不到钱了,他们就只能闲呆着。有一些人被迫加入游击队或者投入军阀,那里至少能吃饱饭。” 把大量闲置的难民放在一起毫无疑问是危险的,在没有工作全靠微薄的政府支援的情况下,难民的不满情绪在持续积累,这会变成城市里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6 最容易爆发的一个群体,他们的数量如此大,一旦想要干些什么,很容易引发暴动。 “这样很危险。”尤拉问。 萨沙摇头,“对绝望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危险的。” "也许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尤拉说。 这时难民营门口一辆车停下来,两个苏联士兵穿过院落,经过他们身边,说话毫不客气,"小屁股,我们找一个叫扎哈尔的男孩。" 萨沙警惕地皱了皱眉毛,"他不在这里。你们是谁?" 士兵冷笑,指挥他的同伴,"进去搜!" 萨沙跳起来朝着另一个方向就跑,鞋带掉了也没来得及系,尤拉跟在他后面,心情沉底。男孩急切地敲开负责人的办公室,"舒克小姐!舒克小姐!" 一个老修女一样的中年妇人裹着罩袍打开门来,冷淡而倨傲,"萨沙,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苏联人,他们找扎哈尔!" 老修女表情一动,点点头,稍微整理了一下罩袍疾步往医疗室赶。他们刚走到楼下见到人群骚动,根本不止两个苏联士兵,甚至不止十个,也许有三十个四十个。两个士兵驾着一个骨瘦如材的男孩站在院落的正前方。其中一个将男孩踩在地上,他的靴子像铁钉一样钉着男孩的背。男孩尖叫,张牙舞抓。 老修女上前,"尊敬的先生,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舒克,各位有何贵干?" 士兵轻蔑地打量她,"我只是奉命行事。"他说着,向同伴打了个响指。 另一个士兵掏出手枪对着那个小脑袋开了一枪,砰一声。 尤拉吓得往后跌了一步,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他看到血一瞬间从男孩的脑袋里迸射了出来,撒得满地都是。整个难民营的人都看着,一瞬间没有人说话,诡异的沉默如同乌云笼罩在整个院子上。 "这是不懂事的下场。请各位好自为之。"士兵挥一挥手,他嫌恶地看着沾了血的靴子,无可奈何在地上蹭了蹭。然后他招呼着其他同伴离开。 这个插曲把尤拉惊呆了。等到车子离开,难民已经变得出离愤怒。尤拉这才想起来萨沙,他一回头,男孩阴冷仇恨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尤拉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没有那么谄媚,"萨沙,我......" 然而男孩像燎伤的猫一样冲他咆哮,"滚!" 尤拉心都凉了,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这个孩子。 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老修女冷冷地说,"也许你该考虑先离开这里,库夫什尼科夫先生。要不然我不保证这里的人会对任何他们看到的苏联人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 天还没有亮,阿卡季打了个哈欠,慢吞吞检查着弹夹。 伯伊走得很快,一点声音惊不起来,黑暗里他和所有老辣从容的猎手一样对风向的变化了如指掌。阿卡季很高兴他回来了,“怎么样?” “快到了。收拾收拾准备一下吧。” 阿卡季点点头,伸展了一下四肢,开始架武器。他们东西不多,主要是67式迫击炮,82毫米口径,中国货,这玩意儿看着不怎么漂亮,但是好用,特别方便。游击队近几年偏爱中国的东西,弹夹、帽子、机枪,连裤衩都爱穿中国的,因为不勒股沟*。还有一些寻常东西:m72、mp5a3、hg69、有一杆恩菲尔德m1853——自从爱妻去世,它就陪伴在伯伊身边。 (*中国裤衩:此梗源自阿列克谢耶维奇《锌皮娃娃兵》。) “今天你不用这个,”阿卡季收回了m1538,拿了个大的黑色袋子过来,“咱们偶尔弄点贵的东西玩玩。”他笑了笑,把袋子拉开,现出一杆非常漂亮的机枪。伯伊眼神果然一动,呼吸稍窒,拿过来摸了摸。 那是m16,伯伊只在美国人手上看过,据说是最新的东西,从东南亚过来的渠道里偶尔会有一两把这种新颖玩意儿,但是非常贵。伯伊没料到阿卡季能弄来它,阿卡季各种进货渠道总是让人意外,游击队进攻喀布尔的那几个月*,他甚至搞来了两架“毒刺”,大喇喇就放在他的地下室的门口镇门,伯伊和几个拾荒者一进来被两挺防空导弹对着,吓得不轻。 (*1986年游击队曾大规模进攻喀布尔,但由于内部松散指挥不统一,很快就被打散。) “怎么样,不错吧?” 其他几个人也凑过来看新鲜,有人问,“阿卡季,你不会当了皮衣买这个吧?”虽然一件皮衣远远不可能买得起。 阿卡季一笑,“你他妈才倾家荡产买枪。要不是我你们这帮子人都完蛋儿去吧。”他挥挥手,“这个给伯伊用,你们别碰,劲儿大。” 几个人很识趣没再多问。每个人都有保留秘密的权利。 天幕沉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阿卡季站了起来,伸个懒腰,将头顶的帽盖压低了些,一边拨弄着迫击炮上的拉杆。他的眼神悠远安静,仿佛只是一个在野外等待日初的摄影爱好者。然而伯伊知道,他心中的戾气很隐忍,却能刀刀见血。 远方,眺望镜下一枚荏弱的光斑掠过。 年轻的拾荒者两手抵在嘴唇上拉出一声悠长轻亮的口哨。山林在一片杀意中清醒过来。飞鸟被第一声轰炸声惊扰,呼啦啦腾起在天空中盘旋。拾荒者们抬起头来,穹顶在震荡的鸟鸣中裂开第一道晨光。 大道上行进的车队惶惶不安地停了下来。前面的铁皮卡车打了个拐迅速退后躲在了坦克的侧面。维克多就在这辆车子里,他是坦克兵出身,但是指挥官当久了他不太喜欢在那个逼仄闷热的车厢里吃苦,卡车相对来说就舒服多了。他还开着车窗吹着风,带着晨早朦胧微醺的睡意,歪着脖子把脑袋呆在座椅靠背上享受山林纯净的空气。 第一声轰炸他睁开眼睛,后视镜里副官坐在后面明显皱了一下眉头。他才后知后觉问了一声,“什么声音?” 副官把脖子伸出去看,他的脑袋在探出去的一瞬间被第二记迫击炮飞溅的火星燎伤,头皮立刻被铲出长长一道灼痕。他惨叫一声捂着脑袋就往里面缩,砰一声撞在窗梁上,疼得头晕目眩。鬼哭狼嚎的嘶吼吓坏了维克多,他把枪掏出来,命令司机往后退,躲在坦克身侧。 “这些操蛋的游击队,他妈的。命令坦克开炮!” 副官哭丧着嗓子说,“这么黑,朝哪儿开啊!” 回答他的是维克多极其败坏的声音,“不管哪儿!把山炸了也要给我把这些婊子养的弄死!” 坦克调转了炮门方向冲向两岸的山林。 拾荒者们跑得飞快,游刃有余地转换位置。武器很有限,炮火覆盖率低,对于坦克群来说无异于螂臂挡车,可以制造混乱,却没有太大实质性效果。 伯伊拉开保险栓,瞄准中间一名装甲兵,一枪击毙。他笑了笑,看看手里的m16,心想果然是够劲儿。老肩膀被后坐力震得有些酸,他却掩藏不住内心的雀跃。 然而这个笑容并没有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7 持续多久,脚下的土地猛地一抖,他几乎要跳起来,恐怖而沉重的低吼震得他神经一颤,朝着阿卡季喊,“坦克开炮了!” 阿卡季给了他一个飞扬的笑容,点点头。 两人的正前方,两棵巨大的胡杨伴随着炮击栽了下来,长身而立的挺拔躯干笔直地摔在地上。 伯伊跨上摩托车,朝他喊,“上来!” 阿卡季啐了一口利索地翻身上车,吹响第二次口哨。 高速旋转的摩托车胎溅起一阵沙尘车子箭一样射了出去,后方一发炮击正砸在不到十米的地方,巨大强烈的气流将摩托车后尾整个掀起,猛地腾空!阿卡季吓得一把抱住伯伊的腰,大骂了一声。山林冷冽的风拍在他的额顶,如当头一棒,隔着掩映的树林往下看,坦克炮门倾吐的灰烟犹如地狱里徘徊的冷雾吹开了一场血腥杀戮。 “再靠近点!”阿卡季喊,他拉开狙击枪爆掉一个装甲兵的脑袋。 交错穿梭的摩托车如鬼行神游,这是游击队最擅长的作战方式,他们利用天然的地形做掩护不断移动来避免巨大的炮击。伯伊做了一个漂亮的漂移,车子绕着一颗巨大的胡杨滑出七百二十度,猛然停下,阿卡季拉开枪将一发子弹擦过坦克后轮打进地面,后坐力震得他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他把它拨了上去,熟练地换弹上膛,又一击仍然没有打中。 “操!”他扔掉枪,“他妈有没有人把前面那辆坦克给我炸掉!我的m72呢!” 他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一辆摩托车奔驰而来,后座驾着巨大的笨重火箭炮。 来人是个大个子,非常壮实,黑黢黢的和四周环境完美地融合成为一体。 阿卡季擦了擦眼镜,任性地指着下面挡住卡车的坦克,“给我把它炸了!” 回答他的是另外一击扎实的炮声。伯伊一转头,正对面一辆摩托车被掀到了空中,一个抛物线直接甩在了地上嘭一声燃起一簇巨大的火焰来。 阿卡季的双眼迸射出阴森的杀意,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给老子他妈炸了它!” 黑大个毫不犹豫扛起了火箭炮筒。这时候阿卡季看到了对面一个闪烁的光点。 他心中所有关于血腥和杀戮的阴暗情绪都亢奋了起来,拉出一声长口哨。对面闪了两下。 ——奥列格已就位。 黎明近在眼前,可天光并没有如约铺开。伯伊抬头望去,他的担忧成了真,阴云不散,恐怕会有雨。如果再不速战速决,会难以抽身。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袭击坦克部队,只是为了奥列格狙击维克多制造混乱现场。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第十章 “太远了,射程不够。”黑大个插了一句嘴。然而下面步兵已经开始上山,太近的距离会很危险。 阿卡季一咬牙,跳下车,“跟我来!” 他跑得飞快,几个蹿身从狭窄的林木间闪过。黑大个丢下摩托车跟上了他,这是他第一次和阿卡季出来,这个看着文秀绵软的少年身上惊人的速度和弹跳力令人咋舌,黑大个几乎跟不上,他微喘一声心想,这家伙以前不会是职业军人吧? 两人前后扎进低矮的灌木林,视角不好,但是这个距离勉强是够了。黑大个低头装弹,猛然背后一声惊呼,“别动!” 子弹擦着他的耳侧射了出去,他一抬眼皮,一个苏联士兵正倒在他前方。阿卡季人几乎与子弹同时离弦,黑暗里只听到他保险栓喀拉一声响,紧凑的枪声接踵而至,血腥味瞬间撒进空气中,黑大个皱了皱眉头,手上动作没停,装弹完毕。他将自己的背后交给了年轻的拾荒者,转身对焦准备发射。 他的背后阿卡季左右开弓,双枪在手灵活自如,后坐力震得他的两鬓的头发飞起。弹匣一空,他啐了一口,换匣装弹,一手将鼻梁上碍事的眼镜摘了下来,过于精致温柔的五官扭曲出一个险恶的笑容,“一帮杂碎。” 黑大个对准了焦,“阿卡季,可以发射了。” 对方没有一秒迟疑,“炸!” 火箭弹在交相呼应的炮击中无声而走,精准地砸在了坦克上。天空陡然一亮,黑大个猛地抬头,长蛇般的银色闪电劈在远方的山口处,视线乍亮,他没有听见火箭弹轰鸣的声音,因为紧接着天空嗷鸣,雷击轰隆而下,火箭弹同时落地,卷起爆烈的冲击气流,黑大个猛地冲上去将阿卡季按道在地,散射的沙尘和细碎的金属碎片飞旋,他们躲过了一击子弹。 “撤。”黑大个说。 阿卡季点点头,他伏在地上吹了一声口哨,猛地蹿起身撒腿就跑。起来的时候他踉跄了一步,喘了一口,胸腔涌出尖锐的疼痛,他心道,糟糕了。 奥列格的狙击枪就在离他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爆炸冲击到了旁边的卡车,车子直接被气流甩出了大道,猛地砸在土坡壁上。维克多被摔得两眼发蒙,他在最后一刻被司机推下跳车,仍然没有躲过爆炸的冲击,飞溅的火星和碎片如暴雨般砸在他身上,他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嚎叫,像撞断了棘刺的野猪横冲直撞。没有人看到他身上跳动的红色光斑,在奥列格的瞄准镜里,他已经完全被锁定了。 六年的战场实战经验能让奥列格伏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控制呼吸超过四十八小时以上。他可以不吃不睡只靠意志力撑过这段艰难的过程。对他来说最难的反倒不是杀人的这个部分。 爆炸扬起的烟雾阻碍到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拿出红外瞄准器直接往维克多身上对点。耳边他有步兵的脚步越来越靠近,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了瞄准镜上,维克多彻底暴露在空气里,这头野猪正打算爬上坦克。奥列格的意志力逼着他耐心地多等了一分钟,直到野猪的前蹄扒到坦克顶盖的一瞬间,他的指头扣动了扳机。 子弹飞出去,毫无偏差地从后穿入了野猪的胸膛。隔着那么远奥列格听不到他的尖叫,只有瞄准镜里野猪的身体滑落在坦克下,他快速扔掉狙击枪,从灌木丛中滚出。这时候第二道雷鸣响起,宛如午夜逼仄的钟声告诉他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在早上集合之前穿越丛林障碍长跑三十公里回到军营。这段路相当长,而他的身体已经在来时的路上消耗了不少了。 雨声紧密地跟上来。天空仍然笼罩在朦胧而颓唐的深灰色里。 阿卡季没有在预定的地方找到伯伊,他只见到了他们的摩托车。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在这片幽深的山林中恐怕不止拾荒者和苏联人,第三方已经加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有点慌,他的身体消耗过度,而且旧疾发作,两只眼睛发黑。黑大个骑上摩托车,让他坐在后面,穿越莽莽山林按照来时的路与自己的同伴汇合。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一辆摩托车。阿卡季越来越慌张,胸腔里心跳声堪比雷鸣,他觉得眩晕,脑袋里想起一个人来,一个故人,这让他四肢发凉,浑身战栗。 黑大个隐约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8 ,他说,“你还好吗?” 阿卡季勉强点点头,冷汗从他的耳鬓滑下,“还行。” “我应该一个人去的,拖累你也落队了,抱歉。” 阿卡季嗤笑,“不,你是对的。” “嗯?” “如果我不跟你去,恐怕你没办法活着回来。”他闭了闭眼,轻轻地说。他很清楚这个局面,只是个简单的欲擒故纵的伎俩,但是那个人告诉过他,有时候看起来越简单的东西越好用。 黑大个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阿卡季靠在他背上喘了一口气,摇摇头。 在预计的汇合点,他们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六辆皮卡将拾荒者们牢牢围住,整齐而安静的列队悄无声息伫立于山脚下。一个男人,在这乌漆墨黑的天气里,穿一件特别亮眼的月白色长袍,他的皮肤呈现出完美的橄榄色,宽额高鼻,浓密的连眉*,是个标准的阿富汗美男。他的额上有一条金色头带,非常有代表性的特权阶级象征物。 (*连眉:左右眉毛连在一起,阿富汗人以连眉为美。) 阿卡季从摩托车上下来,山风吹得他脸色灰白,呼吸不稳,男人抬手扶了他一把,阿卡季没有挣开,他抹了一把脸,轻轻叹息,“我认输,赫瓦贾。不要为难其他人。” 男人微笑,"我们之间不需要谈输赢。"他说,"放人。" 身后的乌压压军队立即将拾荒者们放开。阿卡季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到伯伊担忧的神情,他安慰地朝对方抛去一个微笑,心里十分释怀。拾荒者们骑车离开,直到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阿卡季才转头低声对男人说,“谢谢。” 男人回答得轻描淡写,"袭击正规军坦克部队的决定很不明智。你退步了,我很失望。贫民窟不仅拖垮了你的身体,连脑袋也没有以前好用了。这个罪名总要有人担。" 阿卡季明白,男人在提醒自己欠了他这次,“我跟你回去,你想怎么样都行。” 男人的目光终于正经落在他身上,神情仿佛稍微满意,“上车。” 阿卡季闭了闭眼,一咬牙,和他跨进了车子里。 尤拉起床晚了,勤务兵见到他递给他一张便签,"连长早上来过电话,但您还在休息所以他没有要我叫醒您,这是他留给您的便签。" 尤拉翻开纸条来看,写着"等我回来。" 军营正准备大扫除,为了迎接"独立日"*。 (*阿富汗独立日:每年八月十九日阿富汗庆祝建国,结束英国殖民统治。) "参谋部的正式文件已经下来了,今年铁定是要游行阅兵了,我估计能赶得上,所以要做准备。"勤务员拿着参谋部下来的文件给尤拉解释,"前几年就说要阅兵,一直没有敲定下来,看来还是要搞,光是打仗就已经够折腾的了,还弄些这种虚的东西。" 他虽然嘴上这样抱怨,但是表情却是开心的。尤拉猜测只要不是打仗,对他们来说就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士兵们也很矛盾,他们的最终职能就是作战,如果不上战场始终就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但是换了谁估计也不会真的喜欢杀人和被杀。 午饭的时候饭堂里的气氛也显得不太一样,尤拉明显感觉到军营在持续苦闷无聊的氛围中解脱了出来。甚至听战报的时候气氛都是愉快的—— "喀布尔河谷坦克部队零零三-二十一;零四零-十五;坎大哈第一〇三部队零零三-五;希尔汗港零零三-六十三;零四零-四;" 零零三是受伤人员数目,零四零是牺牲人员数目。如果没有报零四零就代表没有死亡。这两个编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改一次,如果更改了编号播报之前就会通知。 有人说,"又死了十五个,维克多那个老家伙越来越不中用了。" 尤拉这才反应过来,"你说维克多?叶普拉夫斯基?" "对,就是那个老家伙。我弟弟就在他手下,草他妈的。" 尤拉心里有一点小庆幸,"没有步兵部队的战报,说明没有伤亡?" 一个老兵点了一支烟,笑道,"急什么,剿匪最开始要排雷,总要死那么几个的,下个星期你再听听,保证有。" 几个士兵没心没肺地哄笑。尤拉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这是他在军营里发现的另一项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士兵们对什么都发笑,一个笑话反反复复能讲很多遍,今天在饭堂听到一个上个月就说过的旧段子,这些家伙还能笑得和他们第一次听到时候那样。 老兵说,"放心吧,很快就会结束了。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在门口挂上小旗子。希望奥列格干一场漂亮的,维克多那老家伙看不起步兵,躲在他的坦克里耀武扬威,也该让他吃吃苦头,上个月赫拉特炸掉六辆坦克,没了那堆废铁,维克多什么也不是。" 尤拉心里掂量着这段话。他在里面体会到了一点职业军人的斗志。 午休过后他和这些人一起跑步,做射击训练,然后准备大扫除。要让士兵们接受他一开始不是不太容易,后来他发现也不是无从下手,他只要稍微动动嘴,编一些黄色笑话或者用文字堆砌一些情感故事、阴谋故事,就很容易获得听众,比较出乎意料的是,尤拉发现这些大男人也会喜欢听情感故事,随便编一些上流阶层男女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能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尤拉发现或许他们单纯爱听各种各样的故事,这对他来说可以是手到擒来,只需要一些报社内部各种八卦的边角余料,从来是他们这些文人惯于用来哗众取宠的小伎俩。 河谷口,奥利格摸摸排雷的军犬,"好孩子,你表现得很好。"他说着,然后给了它一小块肉。 总指挥官很满意,"命令大部队向前吧。奥利格,不错。" 奥列格笑笑,接过他递过来的烟。他觉得有点累,揉揉太阳穴,"下次这种事你找别人来做,我不做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总指挥官点头,"我理解,阅兵过后我会向上面通报你的成绩,你别急。" "你们还缺替罪羊?"奥利格毫不客气地问。 军队升职并不代表是好事情,有时候提拔你只是因为你不够级别承担某个罪名。 指挥官看看他,朗笑,"不,你只是个打掩护的。" 奥列格噢了一声,相信他已经为维克多的死找到了担责的人。苏联军队内部的腐败已经烂到了根子里,一旦出现重大失误,上面的负责人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撇清责任找替罪羊,这时候就会有人要被提拔上来,通常的做法是做一批提拔,这样真正的那个倒霉蛋就显得一点也不突兀了,至于最后是怎么死的通常倒霉蛋自己也不太清楚。 "坦克部队最有可能接替维克多的是谁?" "有可能是列夫,也有可能是济维诺。我个人偏向济维诺一点。将军喜欢他。" 奥列格抽了个一根烟出来夹在嘴里,"我是不清楚你们下面这些高层的心思,但维克多有时候搞得太过分,动不动封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9 城戒严,拿人家首都当自己家玩。" 指挥官摆摆手,笑他不通透,"你以为他想高调?上面一直说给他提将军的,好几年了一直等着没机会,他自己也急了呗,觉得再不搞点东西出来人家要把他忘了。" "再搞也没戏。"奥列格啧声,"不看看现在国内反战声音多大,连我手底下新兵蛋子都知道来这纯找死。" "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们又管不着。"指挥官表情神神秘秘的,"说不好听点,他昨天是运气好翻船留有个为国牺牲的名声,真撑到停战,就郁金香袭击那个案子够他吃一辈子瘪。" 奥列格听出了点深意,"什么意思?" "现在说这个就没什么关系了。郁金香袭击那个事情,你等着看,肯定被压下去不会再提了。我本来以为上面要拿这个做大文章的,他们毕竟还是想挽回一点在国际上的声誉。也是上个星期我去总参那边开会专门讨论才知道,维克多自己给钱找一帮游击队搞了那次袭击,和美国人什么一点关系都没有。" 奥列格摔了烟,表情十分冷峻,"够可以啊,自己人炸自己人棺材,然后跑到人家面前装受害者博同情分,他怎么想出来这么个点子的?也不怕人家午夜梦回找他索命?" 指挥官睨他一眼,"现在你知道了,别到处说,这事情到此为止了。" "你放心,我没事瞎嚷嚷什么。"奥列格啐了一口,"诛心。" "仗再打下去没什么意思了已经,耗着只有把国家最后一点东西都耗完。" 这时候,副官跑来报告,"报告!坦克部队已经准备完毕,等待长官下一步指示!" 指挥官灭掉了最后一口烟,敲敲手指,"告诉他们可以往前走了。" "是!" 第十一章 奥列格回来的那天军事基地正在进行月度的大扫除。尤拉被使唤到了二楼仓库里面搬东西,仓库里发现了一个老鼠窝把他吓得不轻,拿着扫帚半天不敢轻举妄动。 “磨磨蹭蹭干什么?不就是几只老鼠嘛,看把你吓得。”新兵笑话他,把扫帚反过来拿着一棍子将母老鼠捅死了,一窝小崽子惊得乱窜,士兵们玩闹起来,一只只用脚踩死。 尤拉灰头土脸地还嘴硬“我不是怕,我就是没想到这里还有老鼠。” 新兵继续笑话他,“阿富汗就没有老鼠了?这玩意儿到哪儿都有。” “来了之后没见过什么动物,猫啊狗啊也很少见。” “战争年代谁家有闲情养猫养狗?” “这些小旗子等一下用来挂的吗?”尤拉转移话题,把箱子里旧的有点褪色的小旗子扯出来。 新兵点头,“嗯,每年都挂,等会儿你爬上去挂一下吧,注意点安全就行了。” 尤拉咋舌,“我…….” “难道你怕老鼠还恐高?” “不是,这怎么上去?” “就窗子旁边水管那儿一个小把手顺手扒一下不就上去了吗?” 尤拉跑回仓库打开窗子,看得有点心惊,但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那新兵已经不在了。他挠挠头有点不知所措,正听到外面儿有人喊,"快看!回来了!这么快!不是说还要一个星期吗!" 尤拉心里猛地一咯噔,把脖子扭过去,因为太过用力导致疼了一下。但他仍然能望见窗外不远处的平原上出现一辆战车的轮廓,逆光而来。太阳离地平线看上去只有一个指节的距离,喀布尔破败的古城墙宛如上古遗落的巨人,它残破的身影沐浴在黯淡的天光下,仿佛随时能被铅色的滚滚云流冲击溃散,焦渴的铁灰色猛兽群从那段缺口碾过,将它远远抛在了身后。 尤拉一把扔了手里的小旗子,飞快地往前跑,什么都顾不上,一直一直跑到军营门口。站岗的士兵已经接到了消息,向他吹了一声愉悦的口哨,"该庆祝庆祝!" 尤拉咧开嘴巴就笑,话都不会接,他觉得自己会成为那道城墙的一部分,他站在那里,像是已经等待了一生。 奥列格拉开顶盖从他面前跳下来,脱掉太阳镜,摸他的头发,"辛苦了。" 尤拉眼眶立刻红起来,他低头咬着嘴唇,轻轻地说,"谢谢你。" 奥列格觉得他晒黑了一点,又瘦了一点,但看着比他走之前要精神了,他知道尤拉能适应下来,但是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他歪笑了一声,操着疲惫的嗓子说,"现在不是说谢谢的时候,宝贝儿,走,陪我洗澡去。"他一把捞起尤拉瘦弱的小肩膀,带着人就上楼去了。 进了房门尤拉去给他拿毛巾,奥列格在他身后扯过他的手,把他按在墙上就吻。 "唔!"尤拉挣了一下,打翻了洗脸盆,吓得他不敢动了,乖乖把嘴巴张开。 奥列格稍退,捏着他的嘴唇,满嘴调侃,"活着回来的士兵该有一点奖励,不过分吧?" 尤拉的脸红透了,他翕和的眼睫轻轻刷在奥列格的鼻尖下,能感觉到男人带着沙漠炽热的气息,奥列格把他手上的毛巾扔掉,牵着他的手环在自己脖子上,低头吻在他的嘴唇上,他的胡渣磨蹭着尤拉的下巴,十分煽情,可嘴巴上的动作就一点也不柔和。尤拉只感觉到嘴唇被吮`吸得发疼,陌生的舌头粗暴地伸进来,用厚重的舌苔刮弄他的牙龈,舔他的牙根弄得他嘴巴发酸,他受不了了,想避开,舌头被奥列格攫住大力得吮`吸,他嘤嗯了一声觉得腰以下的部分都是软的。男人一只手托住他的臀部,牢牢把他抱在怀里。 "奥列格......"他蕴满水汽的眼睛无辜而可怜。 奥列格得意地笑,舔舐他的耳后根,用舌头将可爱的耳垂卷在嘴里含弄蹂躏,"宝贝儿你真漂亮。"他的手伸进了尤拉的衣服,一种久违的触感重新回到他的手上,他满足地叹息。 尤拉轻轻推着他,"别......" "别什么?嗯?" "不要这样。"尤拉别过脸去,"我......你应该去洗澡了。" 奥列格不逼他,只觉得他这样很可爱,他意犹未尽在他的脖子上烙下一个吻痕,吹了声口哨,心情愉快地捡起地上的毛巾去洗澡。尤拉在外面给他整理背囊,里面应有尽有,除了换洗衣物防身武器、生存工具、眼镜、药品,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女人的香水、针线包、小孩的袜子(单只),还有一个小布囊,闻起来香香的,不知道是什么。 "那是种子。"奥列格围着个毛巾就走了出来。 尤拉见怪不怪,他们从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奥列格也喜欢这样。奥列格看起来比以前壮多了,他简直就像一头老虎,尤拉盯着他健壮的胸肌想。 奥列格坐到他床边上,把那个香香的布囊打开,从里面倒出一把褐色的种子,颗粒非常小,表皮光滑有光泽,散发着清幽冷冽的甜馥,“这是阿富汗的一种树的种子,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长在有水的地方,瘦长瘦长的,枝叶很纤细,灰蓝色的不太起眼,但它的果实同时也是它的种子是香的,很好闻。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0 我们这里小姑娘用这个熏衣服和被子。” 尤拉把种子捧在手里面,“种在旱地上活不了?” “阿富汗缺水,你浪费水去种树会惹人神共愤的。”奥列格笑话他,将他的手合拢,“就是摘一点给你玩儿的,我记得你以前喜欢搞这些花花草草。” 尤拉把小布囊收起来去给他找衣服,“那就放着熏衣服吧。”奥列格接过他手里的衣服穿上,从身后抱着他,轻轻嗅他脖子上的气味,“辛苦你了。” 尤拉手上的动作一顿,“还好,我只是做一点杂事罢了。” “没人为难你吧?” 尤拉摇头,在融入环境和人群的过程中的确会有一些困难,但都是可以克服的。这个月他很充实,空在基地里写了很多东西,手上大量采访素材和照片,他还学了一些日常的阿富汗用语,并且准备更深入去学这门语言,为了方便阅读资料和与人沟通。他翻翻自己的笔记本,上面一条条列了很多事项,没打勾的就是还没有做的,计划详细实际。 “萨沙教我了一点阿富汗语,日常和人打招呼或者买东西问路的基本句子。”他回答,“语法有点奇怪,和我们的不太一样,发音也不太习惯。但是有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因为我手上现在有不少阿富汗语的资料可以看,所以我找你们书记官借了一本字典来查,每天还做一点翻译。” 奥列格把脑袋轻轻搁在他的肩膀上,实际上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只是觉得听他说话的感觉很好。 尤拉回头来看他,给他展示笔记本里夹着的乱七八糟的纸条、信笺、照片,“其实不辛苦,和这些人打交道需要花一点耐心。你的这些兵也不难沟通,我现在早上会和他们去跑步,几个老家伙难忽悠一点,”他说到这里笑起来,充满自信,“要不然你以为做媒体的只靠笔杆子吃饭吗?” 奥列格喜欢他的笑,亲亲他的脸蛋,“维克多的事情告一段落,过两天给你主编打个电话,看看怎么安排,能申请回国就回国。” 尤拉转过身来,“我想想怎么和他说。现在回过头来觉得自己太傻了,人家说什么都信,真是什么也不懂。” 奥列格吻在他的嘴上,“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没事。” “战争快结束了吧?”少年站在华丽的窗台前眺望,他身上只裹着单薄的床单,肩膀上暧昧的红痕和淤青略显情色。 男人靠在躺椅上,他身边趴着一头非常漂亮的小狮子,金黄的鬃毛,它还小,牙齿和爪子仍然收敛,只会懒懒地翻着肚皮。赫瓦贾只养这么大的狮子,再大一些他就会把这些狮子送给那些政府高级官员、将领,这些狮子血统纯正,正值青壮年,威仪十足,又被调教得非常好,很受青睐。 但在阿卡季眼里,赫瓦贾对狮子的想法不像人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他是个极为控制内敛的人,老于政治,善权术攻心计,表面上保持着一个贵族的涵养和优雅。他从来不养成年狮子,忌讳那种张扬的放纵的爪牙,刻意保持低调,从来不让人轻易察觉他的野心。 “是的,快结束了。”赫瓦贾回复他。 阿卡季坐在窗台上,太阳晒着他的皮肤使得他心情好一些。赫瓦贾拨了拨小狮子的后颈,于是它抻了抻腿脚,一颠一颠跑到少年面前呜呜叫。阿卡季不喜欢它,一脚把它踹开了,冷冷道,“畜生。” 赫瓦贾笑起来,这男人笑起来很贵气,天生骄矜,“它不比你那只兔子布偶要可爱吗?” “他会咬人,布偶可不会。”阿卡季很不客气,颐指气使,“你把我抓回来我没来得及带东西,你去再给我买一只布偶来,我要抱着睡觉的。” 赫瓦贾亲自站了起来,走到窗台前,掬起他搭在肩膀上的软发,手指划过少年白`皙的后背,抚琴般拨弄他微凉的皮肤,“你可以抱着我睡觉,我很欢迎。我觉得你有必要收敛收敛脾气,烦躁对身体不利,如果你忘了我以前怎么教你控制情绪的,我不介意再教你一遍。” 阿卡季咬着唇表情很隐忍。 一个男佣敲门,“先生,夫人回来了。” 赫瓦贾点头,"我知道了。" 阿卡季的心揪了起来,眼神十分晦暗阴郁。赫瓦贾摸摸他的头,亲吻他的额角,"是我让她来的,一起吃个晚饭,你洗个澡换身衣服再下来。"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这是最后一次,阿卡季。不要惹我生气。” 阿卡季以为他在威胁自己,咆哮着甩开这个男人,"去你妈的一起吃!和我没有关系!你想怎么介绍我?贴身书记官?男宠?逃犯?还是,"他自嘲地笑笑,"还是为了一个一见钟情的男人不惜背叛祖国的白痴?就和你那些愚蠢的狮子一样,只会乖乖贴在你的脚边低头献媚?" 赫瓦贾没说话,他大方站在原地。 阿卡季挥了挥手,"赫瓦贾,你如果不管不顾我会死在贫民窟的地下室,我的身体你很清楚,反正也不剩多长时间。如果你害怕我会泄露你的野心和秘密,那就现在杀了我,如果你想把我关在这里玩弄,真的没有什么意思,你可以去挑更漂亮更可爱的。" 赫瓦贾说,“说完了吗?” 阿卡季刻毒地望着他。 “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染了很多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们的坏习惯。”赫瓦贾说,"让她来是为了要你做个见证,我们正在办离婚。协议已经准备好了,就今天签。她说想见你一面,是我答应她的。我说最后一次就是这个意思,要不然你认为是什么?” 阿卡季怔忪,他以为赫瓦贾会直接发飙。 “我认为对于前妻来说这个要求不算过分。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个时候带你回来?"赫瓦贾笑笑,他走近一些圈住阿卡季的腰,“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阿卡季。下一次,学会礼貌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作为一个有教养的人,我相信对你来说不难。” 阿卡季仍然没反应过来,“你要离婚?为什么?” 赫瓦贾笑起来,"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跟你说细节,我们晚上还有很多时间。现在还是先去洗澡,不要让客人久等了。" 阿卡季擤了一把鼻涕,嘲讽,"赫瓦贾,你什么意思,说清楚。别在我面前装好人。" 赫瓦贾摊开了手,"我没有必要骗你,你可以下楼问她,离婚这么大的事情,你认为我会作假?" 阿卡季一点也不确定。这不是他熟悉的赫瓦贾,他要做一个事情就不会轻易放弃,尤其是和攫取利益相关的事情,更加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动摇心思。他的婚姻就是一桩最大的利益交易,为实现他的野心而完成的最轻松的一次资本积累。他怎么会轻易放弃? "去吧,先去洗澡。"赫瓦贾摸摸他凉凉的肩膀,眼神露骨赤裸,"我倒是希望能让人见到这些痕迹,但我觉得你不会愿意。" 阿卡季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他,扯了扯身边的床单,头也不回跑进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1 了浴室。 他心里啐了一句:他妈的他从前从来不会调情! 第十二章 赫瓦贾的妻子是阿富汗一位将军的女儿。这个女人叫古西,长得并不是很好看,甚至可以说面相十分粗鄙,她颧骨高凸,嘴巴大,而且天生没有眉毛,对于看重眉毛的民族而言这简直就是噩梦。所以当她成年后做的最重要一件事就是去纹眉,但人工添加的东西究竟比不上自然所得,纹眉过后情况更加糟糕,那两条黑色的色块使她的面貌更加粗犷,别人一看到她总是会先注意到她奇怪的眉毛。 也许是为了补偿“天生缺陷”,神给了她非凡的个性以及在某些专业领域极高的天赋。她受过高等教育,精通四国语言,对阿富汗人文地理历史祥熟,在宗教研究上有很高的造诣。十五岁她就被德国高等学府看重,邀请去学习。于是她只身一人远赴西欧完成了宗教人类学博士学位,回国成为阿富汗伊斯兰教领域最年轻的专家。 阿卡季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就知道此人绝非俗物,他只可惜最终她也没逃过赫瓦贾的魔爪。当年的赫瓦贾是个落魄贵族,帝国制度土崩瓦解后赫瓦贾的家族失去贵族名位之实,剩下的只有贵族沿袭下来的文化与教养。到了赫瓦贾这一辈国家连年战争,家族向军阀转型。赫瓦贾在战争初期闷声发了不少战争财,积累了丰富扎实的资本。他认识古西三个月就向她求婚,带着大笔的彩金风光提亲,并且立刻得到了那位将军的支持和赞赏。 古西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单纯女人,她熟悉宗教、熟悉文学、熟悉阿富汗,就是不懂政治。赫瓦贾要样貌有样貌,要内涵有内涵,从里到外都是贵族浸淫过的那套东西,要搞掂她就和玩儿一样。 阿卡季跟着赫瓦贾下楼,在金碧辉煌的餐厅见到古西。她穿着一条端庄稳重的黑色长裙,裙角绣着白色的小花,面罩放了下来,露出一张生涩苍白地脸。她看起来精神很不好,眼下有深重的乌青。阿卡季在心里叹息,他可怜这个女人,却也觉得她很幸运。嫁给赫瓦贾无疑对她的人生是一次可怕的经历,可她终究有选择离开的权利。 “别来无恙,阿卡季。”她行了个礼。 阿卡季走过去签她的手,吻她的手背,“贵安,女士。” 古西幽怨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她轻轻叹息,望向自己的丈夫,“我只是来签字罢了。文件处理完了就走,我还要赶晚上的飞机。” 赫瓦贾点头,召唤管家附上文件,“打算去哪?” 她回答,“回德国。慕尼黑大学决定聘请我做教授。” 赫瓦贾坐在她对面,解释文件条款,“财产清算全部都在附件上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增加的条款,一些大项的不动产转移文件也在后面......” 古西打断了他,“你留着吧,反正我也没用,我爸更不缺这点东西。”她干脆利落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没关系的。” 赫瓦贾不勉强她,“那就按你的意思办。” 古西把文件还给管家,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阿卡季,“如果没有阿卡季,你会不会爱上我?" “不会。”赫瓦贾说,“我不喜欢女人。我很抱歉,古西。” 古西点点头,“我明白了。”她站起来,走到阿卡季身边,深深看着他,“我青年时代最大的梦想是学有所成,归国后在国内深化伊斯兰教教义,普及女性高等教育。没想到回国不久陷入错误的婚姻以致生活完全偏轨。如今家族因为我离婚而蒙羞,我也无法在阿富汗好好生活,只能移居国外。但我想,人生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但一切又仿佛命中注定,不是吗?” 她说,“以后所有关于他的问题都不再是我的问题了,我自由了,而你不一样,你永远无法自由。” 阿卡季被她戳中了痛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古西说,“好自为之吧,阿卡季。”她深深朝他鞠躬,然后决绝地离开了。 同样一顿晚餐,尤拉也没有吃好。 军营的庆功宴就像一场大型的狂欢派对,成箱成箱的酒、大麻、白面儿,后来还有人叫来了一车女人,都是裹着鲜艳纱裙的阿富汗舞娘。她们一进来没多久就开始脱衣服,裙子下面什么都不穿,露出麦色的赤裸皮肤,皮肤上多纹有大胆魅惑的异域图纹,一个女人的背上纹上了整一幅勾缠的红色花信与青蓝色的巨蟒,巨蟒深深隐入股沟之间,她屁股一摇如同蛇尾款摆,把尤拉看的瞠目结舌。 他转头去找奥列格,就见到那个豪放粗莽的男人大马金刀满面春风横在正中间的小沙发上,四肢都抻直了搂着四个女人,喝得眉飞色舞红光焕发。一个女人用硕大的乳`房给他夹了一只烟递过来,他就手捞着人家的腰,脑袋往两块软肉里一埋,把烟叼了出来,惹得美女颤巍巍娇笑。 尤拉翻了个白眼,冷笑着骂了一句,白痴。 他上前拍拍这傻大个的脸,"我吃饱了,我想先回去休息。"言下之意,你他妈赶紧跟我走。 奥列格眯着眼睛,点头挥手,"好好好,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尤拉瞪着他,心头窜火。一个小美女还朝他伸手媚笑,说着听不懂的阿富汗方言。 他气呼呼把门一摔,离开了喧闹的饭堂。 外头有点冷,阿富汗昼夜温差大,晚上的温度有时候会很低。尤拉被风吹得有点哆嗦,双手环抱哼哧哼哧小跑回宿舍楼,翻了半天没找到长袖衣服,就随便套了件奥列格的外套。粗犷的气息登时萦绕到了鼻尖,他吸了吸鼻子,学着那些士兵点了一根烟,浅浅吸了一口,感觉竟然还不错,焦苦的味道在唇齿间滑过一圈轻轻散在空气里,给喉管留下一点遐想。 窗外月亮是一道浅浅的钩,看上去很小也很遥远。灯火稀疏,几不可见。人间就像个摇曳的虚影,投射在尤拉的心头,尤拉从不曾看清楚它的全貌,只是日月更替,在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下捕捉到过一些它的细枝末节,它总是还有其他的样子,总是高深莫测。 过了不一会儿,外头光线变亮。有人点起了篝火,奏响音乐。 舞娘们穿上带着薄薄金片的长裙结成一排唱歌跳舞。她们扭动的腰肢将裙子上的金片震得哗啦啦作响,有两个女人开始唱歌,那轻柔的嗓音仿佛春日里山腰蒸腾的雾气,悠悠飘来,歌声带着隐愁,也许是关于爱情,也许是关于故乡。 尤拉忍不住按下快门的手指,从上往下拍去,镜头里画面呈现出一种近似虚无缥缈的靡丽梦幻,交织的黑色长发与重叠的女人们诡异模糊的身影在烧红的火焰下越发深幽。 "真漂亮。"尤拉不禁赞叹。 女人的歌声隐去,男人们嘹亮粗野的嗓音接了上来,那是一首苏联红歌,歌颂列宁与革命。尤拉好笑,男人们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对天仰唱,诘问的歌声只靠嘶吼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2 ,全不在调上,听着倒也爽利痛快。他看到奥列格已经喝得有点神智不清,拿手不停笔画调子,摇头晃脑装模作样,仿佛十分在行似的,唱到高潮部分,他突然扯起嗓门猛嚎了一句,用力过度立刻破音。 尤拉忍俊不禁,后悔没带个录音机过来把这一段录了事后放给他听。 他趴在窗台上撑着脑袋,愉快地想起当年在学校里,老师挑选合唱班的学生,就在音乐课到每一个班上选人,请有意愿的同学清唱。小尤拉犹豫不决,却又羞于表现,奥列格牙一咬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到讲台上,朝着老师说,"我们俩都愿意!" 可想而知,以奥列格那破锣嗓子,根本就是给他当陪衬的。尤拉毫无意外入选合唱班。奥列格却比尤拉还开心,他喜欢尤拉穿合唱班浅蓝色条纹的制服,里面配的是白色的带花边领的衬衣,每次练习结束他就把尤拉堵在更衣室隔间里,疯狂接吻,上下其手。 当然,这种事情搞多了之后,尤拉肯定是要发脾气的。为了补偿,奥列格捡了半个月的塑料瓶子换钱买了一小束花,在合唱班表演过后偷偷到后台给他。那是一笔花费相当昂贵的浪漫,要知道学生从来是没有零花钱的。 "对我来说,你比任何花都昂贵。"十五岁的奥列格这样评价自己的恋人。 小尤拉心里像浇了蜜一样甜,他揽着奥列格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奥列格抱着他的腰,小小的胸腔里是一种身为男人的骄傲和得意。 尤拉迷迷糊糊地沉浸在回忆里。 直到奥列格拎着外套醉醺醺叫喊着打开门来,"宝贝儿!" 尤拉从他充满浅蓝色梦幻的世界里回来,看到的是个满脸胡渣喝得眼睛都红肿了的狼狈壮汉。这和他刚才想象的画面风格实在是差距太大,导致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心里十分不满奥列格邋遢的模样。他撇撇嘴,下床去给他打了一盆洗脸水来,"还知道回来啊?赶紧洗脸睡觉!" 奥列格跌跌撞撞走过来就抱他,“宝贝儿!” 尤拉一把把毛巾摔在他脸上,“洗脸!谁是你宝贝!四个女人还不够你爽是吧!” 奥列格扳着他的脸就亲,“亲一下!” “唔……”尤拉推不开他,脸上亲了好几下,然后嘴巴也被堵住了。 酒味儿熏天的吻绝对不是什么浪漫感受。尤拉下死了劲儿却推不开。奥列格粗暴直接,单手揽着他屁股抱起来压在床上就扒衣服,动作干净利索完全不是喝醉酒那么回事儿。 尤拉直接一拳砸在他脸上,这混不吝的男人终于清醒了,还笑,“干嘛?谋杀亲夫?” 尤拉气得眼睛都红了,“你给我滚!脏的要命!” 奥列格的手已经摸进了他的裤子,隔着内裤搓弄了两下,低下头就去亲。尤拉吓得一动不敢动了,他没做过这种事情,十分钟前回忆里的奥列格还只是在厕所里亲他,远远没有到口`交的地步。他咬着唇哽咽一声,眼眶立刻刺激地积起水汽来。 奥列格不要命地拿脸蹭了蹭他下`体,顺着他的内裤边亲吻大腿根部的嫩肉,尤拉嘤嗯一声,泪眼汪汪,才想起来去推他的脑袋,手立刻被抓住了,男人一只手能握着他两只手腕,牢牢擒住,像铁铐一样,奥列格猛地朝着那个略微鼓起的头部嘬了一口,尤拉难耐地立刻弓起身体来,脚都弹了起来,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就见男人终于满意抬起头来,将他的手钉在床头,“舒服吗?” 尤拉摇头,可怜兮兮地发出声音来,“不要……” 他不熟悉这样的奥列格,学生时代的奥列格即使粗暴却不至于强人所难。 “乖,我保证,不疼。”奥列格想他想得太久了,分别近一个月,他不能再忍耐了。他手上的劲儿一分都没减,三两下尤拉已经完全勃起了,他羞愤地把头埋进枕头里不想去看,眼睛闭得死死的,想把两条腿并拢,奥列格强势地用膝盖把他一条腿按在床上,还故意凑近尤拉耳边挑逗,满嘴痞话,“上一次我帮你做是什么时候,记不记得?嗯?那年你送我去莫斯科火车站,在厕所里被我怎么玩儿哭的?”说着说着他手上的劲儿更大,仿佛泄愤似的,“老子他妈的一个多月天天想着你,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你这么舒服?谁能让你一分钟内就射出来?” 尤拉轻轻低呼了一声,腰狠狠一弹,直接射在了他手里,满手全是白浊。奥列格志得意满,伸舌舔了舔,很开心,“来,宝贝儿,尝尝?” 第十三章 尤拉对于情欲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因为性向与众不同,他在这件事上格外谨慎敏感。大部分时候他自己解决,过程很温和,刚才的刺激实在是有点过了,让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回过神才感觉到舌尖上自己体液的味道。奥列格的唇舌揪着他的一刻也没有放开,他呜咽一声,刚刚高潮过的身体略有些疲软,纯粹的阳刚的男性气息代替了喀布尔干燥阴冷的空气裹挟着他,使他感觉到安心和信任。 男人轻轻抚摸他额前的碎发,发出一声叹息,“你真漂亮,尤拉。” 尤拉颤抖的眼睫抬起来,满面春潮。 奥列格发出微笑来,他奖励般亲亲自己的恋人,“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尤拉紧张地点头,他鼓起勇气环着奥列格的脖子,用脸颊去蹭他的胡渣。这一点他对奥列格毫无怀疑,他知道奥列格可以为了他豁出性命。 奥列格从扔掉的裤子里掏了一管药出来,抹在他的股间,手指轻轻探入那个柔软的地方,“会有点不舒服,但是不会太疼的。稍微忍耐一下。”他拍拍恋人的小屁股,“第一次?” 尤拉羞愤难忍,不愿意摇头也不愿意点头。奥列格嗤笑,“有什么害羞的,第一次不给我还想给谁?当年莫斯科就应该把你办了。”他手指稍微一用力,猛地插了进去,惊起尤拉的低喘。尤拉求救似得抬着红肿的眼眶望向他,奥列格揉揉他的屁股,“放松,等下爽起来才是求我的时候。” 尤拉被他翻过来趴在床上,他很紧张表情有点严肃,像是在开会。奥列格笑他,舔舐他的背,他扒着枕头轻轻战栗,舒服得一塌糊涂,奥列格的舌头一路向下,湿润的唇舌来到他的私`处,卷进那个小洞里,尤拉呼吸急促起来,喊他,“奥列格!” 奥列格不理他,他舌头技巧丰富,尤拉在他嘴巴底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他就像躁动的小动物一样咬着枕头啜泣,感觉到奥列格粗糙的舌苔刮弄他里面娇嫩的肉壁,强烈的刺激把他的身体感官推到了极致,他拼命摇头,“不要了……奥列格……受不了……” 奥列格得意地收回舌头,毫无预警把自己那个器官打了进去。粗壮坚硬的器官捅得尤拉疼,他立刻不干了,“出去!疼!你骗人!出去出去!” 这时候要出去是不可能的了,奥列格咬着牙,他被夹得也疼,尤拉第一次太紧了,他一巴掌拍在尤拉屁股上,“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3 跟你说了放松!夹那么紧干什么,找操有的是机会!” 躺在下面那个立刻就委屈了。他疼得气都喘不过来,还不要命地扭屁股,“你出去……嘤嗯……你出去……”奥列格没打算在这种事情上惯着他,下手往他胯间摸,那小玩意儿疼得萎靡不振,他安抚安抚可怜的小东西,胯间没有停止动作,小幅度磨蹭着,尤拉前面爽后面疼,眼冒金星,找不着北,一会儿叫这个一会儿叫那个。奥列格闷哼了一声,再也忍不住了,掰开他两瓣屁股蛋子毫无顾忌大力抽插起来。 尤拉的腰狠狠弹了一下,男人粗暴的动作让他措手不及,剧烈的感官冲击撞在他脑袋上,从尾椎神经一路爬上来,他哽咽了一声,死死咬着枕头哭得泣不成声。奥列格的动作越来越顺畅,润滑剂被搞烫的体温融化,沾得股间一片潮湿,猩红的嫩肉被毫不留情地凿开,一寸寸痉挛。尤拉近乎疯狂,他再次勃`起的前身磨蹭着粗糙的床单,即将迎来第二次高潮,奥列格猛地把它掐住,狠狠插进他的身体里,他只能崩溃地求救,“让我射……不要了……让我射……” 奥列格喘着粗气,附身咬他的耳朵,“乖,再等一下,舒不舒服?” 尤拉拼命点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求你……太大了……不行了……” 奥列格则远远不够,他饕餮大开,肆意挞伐,逼得尤拉身体内部一阵阵快感滔天,直到射出来的时候爆发的高潮直接将尤拉打入昏迷。奥列格没忍住深深射在他的身体里,他把他抱起来用毛巾擦拭身体的时候又做了一次,尤拉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他折腾了大半晚上。 第二天早上起床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酸疼感虽然不强烈,但疲乏感过重了。尤拉索性呆在屋子里一天没有出去见人。 奥列格心情非常畅快,连参谋过来找他啰嗦他也尽量表现出耐心。 “基本上确定下来了,独立日的游行之后会有一批新的任命,如无意外你就准备升副团了!”参谋很高兴,喜气洋洋的表情,“我就说当初没看走眼你这家伙,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 奥列格翘着二郎腿剔牙,申请略有些傲慢,“你认为我会看中这个副团吗!老子他妈的在这破地方呆了这么多年,坚守第一线,我会为了这点东西?” “是是是,你当然是名副其实的。”参谋说,“这么多年不容易,也没回几次家。今年趁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申请回去探个亲,也有两年没回去了吧?” “这个不急。”奥列格很想回去,但不在乎一时长短。 “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 奥列格想了想,“有个事情可能要你帮个忙。” 参谋一挑眉,没想到这个兵痞子有说话这么客气的一天,“你说。” “我有个朋友,在报社工作,被主编坑到这里来,不太适应环境。你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把他送回国去,省得在这种地方糟蹋掉性命,白折腾。” 参谋还以为是什么事,“这个不难啊,你和他的领导对接一下不就回去了嘛。飞机我可以安排,时间也不是问题。什么朋友?” “一个老同学,以前还有点交情,碰巧遇到的。” 参谋拍拍他肩膀,“下半年来回流量比较大,名额也有限,你尽早确定下来行程我就给你安排,最好不要拖到过年,那时候查得严不好办。” “嗯,我知道。谢了。” 参谋说,“现在最重要是准备好独立日,过两天总参那边会通知开会。一个是做独立日阅兵游行的部署规划,你这一块儿可能会负责跟进总体控制和安全保障,总参那边的意思是既然总指挥官很重视,干脆也让你们好好表现一下;另外还是你们几个往上升的做个述职报告,你好好想想述职报告怎么说,哪怕自己不会写找个能写的帮着写写也好。” 奥列格一听到这个就头大,“我就是当兵的,你让我写什么?我又不是书记官。” “那就让书记官帮你写!”参谋调侃道,“副团长,你现在是我军中级干部,要提升综合素质,按照总书记的话说,不能只会战斗。笔杆子的能力要抓一抓了。” 奥列格敷衍道,“行行行,我找个人帮我看看。阅兵游行要在城区里面搞吗,封路啊?” “初步方案定下来是要在城区,阿富汗政府军也会列兵。总指挥官和几位将军到时候致辞观看,媒体也会来,我看上边的意思是要搞大,才出了郁金香的事情,怎么也要显示一下我们和阶级兄弟之间的感情还是很好的,挽回一点脸面嘛。” 奥列格冷笑,“扯淡吧。” 从职业军人的经验出发,两军共同阅兵并不能说明什么。事实上苏联军队高层内部和阿富汗政府高层的关系没有任何一点符合“阶级兄弟”特质。纳吉布拉*和卡尔迈勒不同,他是搞情报出生的,此人善于政治洗脑和思想控制,khad*在他手上从一个120人的野鸡团到如今8万人的成熟情报组织,手段可见一斑。他与苏联高层的关系不再是单纯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更像是宠物猫与主人,看似猫是被饲养者,可实际上谁把握着谁真的说不好。 (纳吉布拉:时任阿富汗最高领导人。 khad:阿富汗国家情报总局,前身为阿富汗国家安全机构,由苏联最高将领安德罗波夫大将指命建立,纳吉布拉作为第一负责人直接管理,是阿富汗最大的情报组织机构。由于khad的完善和成熟,使纳吉布拉对于阿富汗民情的掌握和控制达到一定高度,他对任何反对者的残酷审讯和血腥镇压使阿富汗民众极其畏惧,附赠外号“屠夫”。) 早在授意khad成立之时奥列格就知道苏联是玩火自焚。一个极其隐蔽而又无处不在的情报网络在一方面能够控制对手,但在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的局限。巨大的信息量不仅使决策效率降低,而且会使决策变得非常不稳定,一旦上面的决策不稳定会影响到下面人的心理,对于团队的稳定性不是一件好事。再者,只要这个网络出现了一枚意外因素,将会是对苏军队的一次致命打击。 喀布尔khad总部大楼。 “先生,安全检查。”保镖上来阻断了少年的步伐。 赫瓦贾回头,说,“他是我的书记官。” 保镖退后一步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很抱歉。” 阿卡季十分嚣张当着保镖旁边的无烟标示点了根烟,优哉游哉晃了进去。 两人上到中层办公室,里面的格局相当传统,大办公室长条办公桌一张挨着一张,每张桌子上都有两部电话。光线很暗,百叶窗都拉着,褐色的灯光使里面的氛围看起来像是一个档案馆,堆积如山的文件和纸张到处都是,人们很忙,不停接电话然后抄写文件。 阿卡季歪着头走过,他在办公室的门上看到门牌写着:“a308” 他指了指里面,问,“这里面是干什么的?” 赫瓦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4 贾头也不回,“接线组的。” “啧啧,你们这儿接线的设备这么好,两部电话,我们那儿都是自己跑线的。”阿卡季玩味儿地吐了口烟,拾荒者里的信息流通靠自己跑线人,都是赤脚走路,根本谈不上设备。 赫瓦贾一笑,“你喜欢可以试试。” 阿卡季冷冷道,“我不知道你还做上情报了。” “只是兼职,喀布尔水深不好混,总要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才安心,与其白手起家,人家有现成的不是更好用吗?”赫瓦贾说。 “这里头有监听吧?你不怕你的领头老板听到你说这种话?” “你放心,我比你更熟悉这里。” 这个办公楼并不大,左拐尽头就是最大的一间办公室。赫瓦贾脱了西装外套,看看自己办公桌上面几份文件,打了两个电话,然后坐下来跟他解释,“我需要你帮我做这项工作。” 阿卡季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面无表情道,“我不想做。你可以直接杀了我。” 赫瓦贾一笑,“我不会杀你,阿卡季,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我相信我能说服你。” 阿卡季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你知道纳吉布拉上任后每年有多少拾荒者因为流浪罪而被抓捕吗?难民永远无法找到工作、游行者不能上街、失业者甚至不能抱怨炒掉他的老板,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被监视,一旦有任何逾矩就可能被杀。赫瓦贾,助纣为虐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赫瓦贾冷静道,“阿卡季。我不是上帝,也从来不打算拯救任何人于水深火热。我有我的工作和责任。” “你的工作是打算继续害人是吗?” “你可以不赞同,但是你必须服从。”赫瓦贾站了起来,他走到少年身边,居高临下却显得很放松,“你需要我再教你一次怎么学会服从吗?” 阿卡季心里打了个哆嗦,面上冷哼了一句,“你说,要干嘛。” 赫瓦贾摸摸他的脑袋,很满意,“我需要你做的不多,有时候替我传达命令和文件,你知道拾荒者和难民最喜欢做什么事,我会把你派到相关的小组负责接下来的工作,由你直接对接这些人,在独立日阅兵游行之前准备好所有事宜就可以了。” 阿卡季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眯起眼来,“你想做什么?” 第十四章 "你想做什么?" 赫瓦贾解释,“既然你关心难民,那我们从难民开始说。你知道喀布尔现在有多少难民吗?仅仅难民营在册就有15万,算上流动人口与拾荒者足有20万的难民在这个城市里。而驻扎在喀布尔的军队一共也就是20万人。这两个数字非常有意思。”他比划了一下,笑笑,“20万的难民和20万的军队,政府已经开始重视这个比例,并且希望有人能够合理评估20万难民带给喀布尔可能的风险和负担。” 他站起来,展示出身后的喀布尔城市地图,“khad目前已经成立项目,对这20万难民的信息进行收集和把握,然而这是个非常庞大的工程,却又不得不做。因为我们都知道,一旦这个群体爆发,将会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我们的情报人员得到确切材料,部分反政府武装及圣战游击队人员已经充分意识到这部分人的潜在价值,并且在积极介入。如果政府不进行干预,难保这些难民会成为未来反政府武装的中坚力量。大量健康的成年男性和青少年,他们智力正常,体力相当,不需要太长时间训练就可以投入战争,对于武装分子和圣战者来说几乎是取之不竭的后备力量。只消想一想,”他指了指天花板,“那些人就会头疼得睡不着觉。” 阿卡季伸长了腿懒懒靠在沙发上,“所以你们打算消除这个隐患?根本的做法是疏散难民,给他们安排工作,有事情做了他们就不会造反了。” 赫瓦贾莞尔,“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根本的做法。但国家战争时期,哪里有多余精力投入生产和就业?纳吉布拉没有钱,他现在一分钱军费都发不出去,我向你保证,这栋大楼所有的投入和经费都直接报到克格勃,财报表由我审核向上递交,我清楚他每一分钱是怎么来的。” 阿卡季露出了坏笑,“你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大坏蛋。” 赫瓦贾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赞誉,“纳吉布拉直接对克格勃负责,无需越级报告,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克格勃对这个下属机构的爱重与栽培不仅体现在资金投入,在技术与管理上更是倾囊相授。但目前的情况下,纳吉布拉的重心必须向国家事务上转移,他和他的管理团队对khad的掌控远不如从前那样精密准确。” “这就是你能在这里的原因。你在这些人中间是什么角色?” “你以为呢?” 以阿卡季的了解,赫瓦贾不是甘于人下之辈。这栋破旧的小筒子楼更不可能困住他。相反纳吉布拉的处境恐怕并不好,赫瓦贾虽是一方豪强,到底是地方势力,中央如果要反过来拉拢地方,可见纳吉布拉捉襟见肘。赫瓦贾很聪明,khad隐秘低调,符合他一向的行事风格,在这里与其说蛰伏,不如说是khad给了他最完美的保护色。 “难民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赫瓦贾。”阿卡季收敛笑意,“他们很难安抚。政府没有钱提供妥善安置,又清楚一味控制和镇压并不是上策,再加上还有源源不断的难民会从其他地方到喀布尔来。怎么利用他们才是政府现在头疼的问题,一不要花钱,二还要听话。我说的对吗?” 赫瓦贾点头,“接下去说。” “但是政府没有办法。khad本来是用来管控民情,如今尾大不掉。纳吉布拉对全局的掌控力因此更低,khad对他来说如今尾大不掉,而你,”他语速放慢,“你不打算帮他。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帮他和苏联人。你会看着克格勃、军队、khad、难民把他和他的管理团队一点点耗尽,直到你能找到一个契机,一个切点,一举掀翻这个局面,然后,取而代之。” 他冷笑地加了一句,“就像他和他的khad耗尽了卡尔迈勒一样。*” (*卡尔迈勒:前阿富汗最高领导人。) 即使被拆穿,赫瓦贾却非常满意,他摸摸阿卡季的头,赞扬,“不错看来我不需要从头教起了。” 阿卡季甩开他的手,问,“我想知道,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猜猜。” “我不知道。”对赫瓦贾他其实并不能完全了解。 赫瓦贾鼓励似的扔给他一根烟,“胆子大一点,你知道的。” 阿卡季心里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测,他放低了声音,“独立日。你想在独立日做什么?那一天阅兵游行,街上全是政府要员和军队高层,那么多的士兵......”他突然一顿,一个念头飞快擦过他的脑海,将他惊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你想做什么?你要煽动难民在独立日那天暴动吗?那干嘛不直接去暗杀了纳吉布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5 拉更爽快?!” 这话一说出口他就立刻有了答案。纳吉布拉是戈尔巴乔夫授意掌权的,但暗杀了纳吉布拉只能在明面上惹怒苏联人,况且,苏联不缺傀儡,赫瓦贾这么做不过是给下一个傀儡杀了一个替身罢了,没有意义。 赫瓦贾一根手指顶在他的嘴唇上,“嘘......” 阿卡季惊恐地看着他。牺牲自己的平民百姓,利用他们的性命来为自己的王座之路取道,20万没有任何军事经验赤手空拳的血肉之躯,他怎么能做到熟视无睹? 赫瓦贾的唇轻轻搭在他的唇上,他目光柔溺,深情款款,阿卡季不禁浅浅低吟出来,缠绵的唇舌相濡以沫仿佛他们真的彼此深爱。阿卡季感觉到赫瓦贾抚摸他脸颊的手从脖子绕道脑后,手指眷恋般的逗弄激起他皮肤的战栗。他伸手搭在赫瓦贾的双肩上,想要推开他,却被捉住了。 阿卡季打了个冷战。赫瓦贾猛地将他翻过身去,扣倒在沙发上,膝盖顶着他的背,另外一只手利索地将腰间的皮带解了下来。 “赫瓦贾这是你的办公室!”阿卡季叫。 赫瓦贾只当没听见,他抽出皮带甩出利落的一记抽打声,那声清脆的“啪!”仿佛就抽在阿卡季身上,让阿卡季打了个哆嗦。他试图挣扎,但在一个老手身上根本折腾不起一点水花儿来。阿卡季甚至不用回头看也能想象到赫瓦贾脸上狰狞却兴奋的表情。 这才是赫瓦贾真正的面目,一个变态的极富控制欲的冷血独裁者,暴力能让他兴奋。他喜欢玩弄人,他喜欢在床上把人绑起来,把人弄成自己想要的姿势和样子,然后尽情享受。他要又漂亮又听话但不能太笨的情人,完全掌握控制权,不能有一点的出位。以前阿卡季单纯地认为是压抑的家庭环境和身上的重任扭曲了他的习性,但本心依然向善,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男人根本就纵情于此,非常享受。 赫瓦贾的确兴奋了。极致的暴力能产生的美感也是无与伦比的,而这世界上没有比战争更极致的暴力形式,仅仅是听阿卡季那么说,他就能够勃起了。 “赫瓦贾......”阿卡季咳了两声,“我们回去再......” 赫瓦贾摇头,他俯身来亲吻阿卡季的脸颊,略表安抚,手上的动作却很粗暴,阿卡季的裤子在他手上直接变成了碎布,他扶着自己完全勃起的器官在没有任何前戏的情况下直接插了进去。 “啊——”阿卡季的叫声变了调,他立刻就感觉到自己被撕裂然后流血了。过量的痛苦直接逼入感官,把刚才那个吻催生的一点欲望打了下去。阿卡季将眼底泛起的雾气逼走,忍耐地不断调整呼吸。 赫瓦贾将他股间的鲜血沾了抹到他唇上,强迫掰过他的头来和他亲吻,他胯下大力抽插,一点也没有放过阿卡季的意思,粗大结实的器官在逼仄高温的小洞里肆意驰骋了最初一段时间,似乎是爽够了,才放慢了速度。阿卡季终于缓过来一口气,赫瓦贾把自己抽了出来,将他转过来,双腿弯折高举过顶,又插了进去,这一次速度没那么快了,变得特别特别慢,缓缓地磨蹭,一点点厮磨,像是要把里面每一寸的皱褶都要磨平了一样。 阿卡季细细喘着气,他没有尝到任何一点快感。在他与赫瓦贾无数次激烈的床事里,这都只是最普通的把戏罢了。最开始的时候赫瓦贾怕他不适应还会循序渐进的来,搞多了之后,他就再也不吃前菜了,从来直接上主食,而且吃相怎么野蛮怎么来,明明他是个从小接受贵族文化熏陶的人,但在某一些事情上他近乎原始得不像是文明人类。 “赫瓦贾......”阿卡季觉得不能承受更多了,他略带乞求地叫他的名字。 赫瓦贾稍停,摸摸他的额头,继续在他身上驰骋,他慵懒的纵情的姿态倒是十分优雅,“你真紧,阿卡季,简直就和处女一样。”说着他轻轻抚摸阿卡季苍白细腻的胸口,两颗乳头是深粉色,他动手去掐,力道很大。阿卡季惨叫,疼痛爬满了神经末梢。赫瓦贾满意道,“很可爱,亲爱的,也许我会考虑给你这两个小东西做一点装饰。” 他俯身赐予乳头两个亲吻,落实了他的决定。阿卡季却吓得冷汗满背。他只希望这场折磨人的情事快点结束。可赫瓦贾故意拉长节奏,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手帕来蒙住阿卡季的眼睛,说,“你猜猜我最喜欢你身体哪个部位?” 然后他掐他的乳头,把它们拧的充血肿胀、用表带捆住他的阴茎,打他的屁股,用皮带把他整个人吊起来吊在行李架上,抱着他的屁股把他顶在墙上做,又快又狠。阿卡季疯了,他完全看不见,也不知道赫瓦贾下一步做什么,他越疼,赫瓦贾就越兴奋,他哭叫、打骂到最后求饶,一点用处都没有,他甚至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流血就要休克过去。 然而事实是时间只过了二十分钟,他听到有人似乎敲门,“局长。” 赫瓦贾答了一声,“什么事?” “楼下有您的客人,和您预约了三点钟见面的。” “好的,请几位稍等,我马上就来。” “好的,局长。” 门外的人似乎走了。阿卡季满脸涕泗,在他怀里不停地发抖,他感觉到男人在他身上草草抽插了几下,终于射进肠道,然后将他勒得发麻疼痛的手腕解放了出来,他把他抱回沙发上,用一件长大衣盖好身体,然后摸摸他的额头,“你做的很好,阿卡季。等我回来,我会奖励你。” 说完他离开了房间。 尤拉没有联系到他的主编,他尝试打电话回报社,同事遗憾地说《文学报》休刊了,没有直接负责人,再问,则被告知所有关于主编的消息属于保密信息,不能透露。尤拉挂了电话,神色有点凝重。 奥列格问,“怎么了?” “我怀疑,我不确定,但是我觉得可能性很大,主编有可能被抓捕调查了。我来之前瓦拉波依说要进行媒体行业内的内部审查,或许波及了主编。” 奥列格冷笑,“恶有恶报,坑下属到战场来,终有一天自己也被坑了。真是大快人心。” “别急着下结论。”尤拉拉过他的手,“当年我进报社的时候,主编很照顾我。他把我从一个菜鸟带到现在这个位置,能够独立承担一个专栏,我还是很感谢他的。国内审查太荒谬了,我们已经尽量避免政治了。” 奥列格将他搂在怀里,“这不是你们主动避免可以解决的。” 尤拉轻轻叹了一声。 第十五章 当天晚上《真理报》刊登出《文学报》休刊的消息。 《文学报》开刊以来一共休刊过两次,第一次是斯大林期间因为政治审查而休刊长达一年,第二次是因为经济原因休刊整顿。休刊性质严重,要先通过报社内党支部讨论审批,然后走文化部及国家出版委员会报批,最后经由政治部签字审核,并非任意的决定。主编没了可以换,但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6 是如果到了休刊的份上,证明《文学报》本身也有问题。 “它不合时宜的论调就像叛逆期的小孩儿,当孩子太过顽皮,总是要有一些引导他回归正途的措施。”尤拉默默念完那段评价文字,然后啐了一口,“去他妈的不合时宜。” 1981年夏天他进入《文学报》工作,作为一个大学毕业生这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到今年整整五个年头,虽然不能算作是老员工,毕竟是他人生第一份工作,而且他自认为成绩还不错,现在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半失业人士。 尤拉心里有些很烦躁,没有人管他,没有人联系他,回国的计划也延迟。 他厌倦了坐在休息室里那张木凳子上,看着他洗出来的相片打得窗柩啪啪轻响。他所幸把所有照片都收了起来,连厕所里面洗照片的用具也置之不理。窗外总是一样的风景,天空或是蓝色或是灰色或是红色,房子和清真寺的位置也永远不会移动,士兵们在窗户下训练,他们唱歌、喊口号、踢步子,尤拉啪一声把窗户一关,埋首在诗集中。 喀布尔真令人讨厌,他想。 然而并不是只有他为自己的前途而担忧。空闲下来的兵营里,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一些人受得住压力,有一些则选择了放弃。从河谷回来后兵营的自杀率不减反增,前两个救下来了,第三个死得特别决绝,他将一颗子弹直接崩进脑袋里,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深夜里奥列格黑着脸被叫了起来,尤拉跟着他去查看,那个士兵咬着唇,死死闭着眼睛,脸上肌肉还僵硬着,可以想象他开枪前精神多紧张。奥列格草草看了一眼,吩咐他们按规矩处理了,没多停留就回房间了。 尤拉走在他身后,奥列格疲惫的身影让他心里有些愧疚。 他拍拍男人的肩膀,“还好吧?” 奥列格点点头,“没事,赶紧回去睡吧。” “别太大压力,等他们查查自杀原因再说。”尤拉抱腿坐在床头,他想着自杀士兵那张脸睡不着,“可能是一时冲动而已。” “什么一时冲动,就是娇气。这种懦夫我见多了。”奥列格淡淡道,“老子他妈的来这里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我自杀。一点压力就受不了了。” 尤拉只当他不善表达,“好歹也是你的兵,别这样说。” 奥列格挑挑眉,不以为然,“老子他妈的兵多的是,人家能好好过来他怎么就不能了?半大点事就要塌下来一样。当什么兵,跟我们当年比算得了什么?” 尤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焦躁,他聪明地暂时闭上了嘴没有硬碰硬,只拍拍他的背脊,“好了,那就别想了。先睡吧。” 没一会儿奥列格真的睡过去了,呼吸平稳。尤拉睁着眼有点心酸,他吸了吸鼻子,翻过身看奥列格的睡颜。男人抿唇的样子有点像他刚才冷硬的表达。 奥列格不仅仅比学生时代更易暴躁,也更加敏感封闭,他的感情就像火山熔岩,深压在内核,要么死寂,要么爆发,伤害力极大。尤拉注意到过一些细节,他不喜欢尤拉主动碰他,有时候他扣着他肩膀的力道会突然暴增让他觉得疼痛,有时候尤拉半夜醒来奥列格不在,他可能坐在旁边抽一支烟,可能在下面的操场上跑步,可能在难民营的值班室里;他对两个人相互之间的沟通和事务都不太擅长,他可以帮尤拉洗相片,选出他认为最好看的照片,但是和他交流照片的内容和感受,却十分不善表达。 一个人不能是一个只会打仗干活的机器,他要成为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 奥列格为了阅兵演练做准备,军事基地恢复了每日的操练。 尤拉头几天看得十分入神,很感兴趣,这里拍拍那里拍拍,写写画画。但是每天都是同样的东西就变得无聊了。奥列格颇有烽火戏诸侯的精神,为了让他开心,拿着自己的兵在操练场上演练搏击,只为搏他一声喝彩。 “嘿!尤拉!看好了!” 尤拉回过神来,两个士兵正夹击奥列格。身后的那个一段手臂猛然从后面绕过来一下制住了奥列格的脖子,后脚拐过来猛地勾住他的小腿,抬起背来就是一个后肩摔!这个不在意料之中的偷袭让他差点真的摔出去。他反应也快,右脚跨步绕过平衡点,身体一扭脱离了束缚,手刀带着呼呼风声直击对方后颈! 前面的士兵也加入了战局。对方趁他放手急速转身,带出一拳来正好迎向手刀,化掉了那一击的力道。三个人正式打了起来。 尤拉看得兴奋,快门没停过。倏忽见奥列格拦腰一个角度极其刁钻的侧踢,偷袭那个直接被扫在地上,背部撞击到树干骨头脆脆一响,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大概也是听到这个声音,大高个儿表情里稍微显出一丝歉意出来。也就是这一瞬间,奥列格反手扣在他手腕上,往后一带,漂亮的后肩制,前面那个还没反应过来,脖子被人手从后面狠狠卡住! 奥列格的手掌宽厚,多年粗活锻炼出来的,力气大。对这一点尤拉深有体会,他在床上被奥列格折腾的时候,往往是奥列格一只手就能把他整个人拎起来,要是奥列格要掐他的脖子,一只手就能把他脖子围拢。 被他锁喉的那个士兵个头和奥列格差不多高,这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一个,面部五官因为压抑的呼吸而扭曲,形成一个狰狞而怪异的表情。奥列格将他放开,那个兵就整个人颓然倒在地上,抱着脖子蜷在地上疼得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奥列格振臂挥拳,发出胜利的吼叫,活像个野兽似的。 现场犹如古希腊斗兽场,胜者赢来了如潮的欢呼。奥列格挥汗如雨走下场来,见了他笑嘻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尤拉点头,发自真心,“嗯,很帅。” 一个士兵带着男孩萨沙走过来,奥列格把他招呼过来,“怎么回事?” “他想见您,连长。” 尤拉许久没有见到萨沙。在那次苏联士兵处决了阿富汗小男孩后,他就很少再去难民营。虽然在意萨沙的心结,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他无法顾及。萨沙向他投来些许歉意的目光,先开口,“我很抱歉,库夫什尼科夫先生。” 尤拉心中释怀,“没关系,那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 萨沙表现得很乖巧,他也擅长表现,奥列格看不出什么来,“突然来看我干什么?” 萨沙支支吾吾,奥列格以为他缺钱花了,让尤拉去取钱。萨沙摇脑袋,低头拽着奥列格的衣袖,“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说话?” 奥列格环顾四下,此处人多不便说话,他拉着男孩远离了操场,找个僻静的楼梯口。萨沙给了他一封信,“我想离开这里了,我父亲家里的亲戚联系到了我,我有一个叔叔,在昆都士做木工的,他希望我能过去和他学手艺,我想去找他。” 奥列格脸色稍变,他拆了信草草读完,“可信吗?为什么之前他们没有联系你?” “所有人都失散了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7 ,”萨沙背着手,“战争导致我们失散多年,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才在昆都士整顿下来,然后才想起联系我父亲。一开始他们拖人给我的父亲带信,找不到人,才找到了我。我告诉他们,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他们才知道我在这里。” 尤拉问,“你确定这是你叔叔吗?你见过他吗?” 萨沙有些犹豫,“我没见过他。或者可能见过,但是因为当时很小,没有记忆了。但他说了很多我父亲的事情,都是真的,我觉得这算是一个希望,我想去试试。” “不行,你还太小了。”奥列格说,“喀布尔暂时安全,你可以再这里再呆一段时间,如果出去外面会很危险,你有可能到不了昆都士就死在路上。” 尤拉低下头来,眼下藏着阴影,“我知道。” 奥列格在原地踱步,他的影子在两道墙影中间挣扎徘徊,尤拉觉得不宜在这个时候加重他的情绪了。他把萨沙拉到阳光下,单独和这个男孩说话,“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绝望的人不会感觉到危险。但是你要知道,你不害怕危险却会有人担心你的安危。奥列格看着你长大,他也把你当做亲人,如果你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他替你高兴,可是当你离开,他也会难过。” “我不能永远呆在这里。”萨沙说,“叶罗赫维茨先生也不会永远呆在我身边。他会回到苏联去,很快就会回去了。喀布尔让我心烦,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为什么让你心烦?” 萨沙眉间的忧郁并没有因为阳光而消散,他犹豫着开口,“其实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你们,没有人欢迎你们,你们并不懂我们国家的文化和生活。叶罗赫维茨先生救了我并且资助我长大,我也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尤其对阿富汗人。可能从心底我觉得被一个苏联人救助仍然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苏联人还是阿富汗人,我都不想选。” “为什么要做选择?”尤拉尽量柔和地问。 “因为他们在催促我。”萨沙摇头,“难民越来越多,他们的情绪有时候很激动,我只能站在一边束手无策。我烦透了战争,有时候我会想,不管是谁接手这个国家都好,只要能停止战争,我不在乎是苏联人还是阿富汗人统治这个国家。” “他们逼迫你去做什么了吗?” “没有。” 尤拉拍着他的肩膀,“你不需要这样。你还没成年,还是个孩子,没有人会逼迫你选择的。” 萨沙却突然说,“就像你那天看到他们处决扎哈尔。难民很愤怒,我也很愤怒,他们看到你或许会把你打死,我当时站在你面前,我想扔石头把你砸死,幸好我没有,幸好舒克小姐及时让你离开,如果你死了,如果我因为愤怒和仇恨杀了你,也许叶罗赫维茨先生会一辈子也不愿意再见到我。所以我当时害怕了,我没敢向你扔石头。” 尤拉打了个哆嗦,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今天心情特别差。 萨沙平静道,“当时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我意识到我想拿起武器弄死那两个苏联士兵或者什么其他苏联人。我意识到我觉得暴力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他摊开两只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但舒克小姐跟我说,人一旦杀人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厌倦这里,我想离开,我不想杀人,没什么意思。杀人很容易,但是我觉得有时候也许我们要做一些不那么容易的事情。” 尤拉心生愕然,他从没指望从一个孩子嘴巴里听出这样的话来。 萨沙走到那两堵墙中间,抬起头来说,“对不起,先生。”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抖大的泪珠从他稚嫩的脸蛋上滚落下来,尤拉觉得这一次他是真的哭了,他真的在伤心,“我并不是讨厌您才要选择离开的。明明您那么勇敢,我却那么懦弱,我没有办法做出选择,所以只能逃避,我很抱歉。” 奥列格一个大男人被他说得竟然一句话接不上来,他搓了搓鼻子,喉头些微沙哑,蹲下来,好好打量这个小男孩儿,“你很勇敢,很了不起,并不懦弱。”他拍拍萨沙的肩膀,“要选择走一条不容易的路不是懦弱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这件事我要向你学习。” 萨沙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响彻楼道,听得尤拉不由心酸眼红。 第十六章 奥列格把萨沙送到军营门口,孩子一步一回头还是离开了。他决定自己去昆都士,不要任何人帮助。奥列格不勉强他,人各有命,生死在天。 尤拉问他,“为什么不劝劝他,他还那么小。” “不算小了。”奥列格说,“他这么大的孩子在游击队里都可以背炸弹了。因为一直藏在难民营里,成长的过程姑且算是顺利。虽然痛失怙持,但他们这一代,能活下来的孩子本来就不多,战争、饥饿、长途迁徙、疾病,稍有不慎就可能丢掉性命或者从此残疾。” “我救他,本来就不是出于什么善心,也是为了自己好过。他现在大了,我也不应该为了点私心留着他。危险虽然危险,但是在这个地方对他来说不一定就是好事。”奥列格皱了皱鼻子,眯起眼,“难民营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他迟早要出去历练,要面对他自己的生活。故步自封可能会换来更大的灾难。” 尤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你是觉得难民营很可能无法再支撑下去?” “难民营本来就是对难民一种临时性的照顾管理,不可能成为长期的解决方案。根本的办法是停止战争,发展经济,让这些人回到他们原来的家乡。总书记已经答应逐步停战,战争恐怕很快就会结束了。”奥列格低下头踩着自己的影子,“他们虽然活下来,但如何继续生存下去是更加艰难和残酷的事,萨沙的问题在于他没有能够用来生存的技能,我教他读写识字,他才能够在难民营帮助做一些基础的整理工作,但是他没有系统地接受过教育,等到战争结束,他会很难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如果他亲戚真的是做木工的,至少他能有一门手艺,不至于饿死。对他来说才是长远之计。” 尤拉脱口而出,“那你们呢?战争结束了,你们怎么办?” 奥列格一怔,没有回答他。 尤拉懊恼了,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奥列格回过头来对他微笑,揉揉他的头发,尽量不在表情上露出酸楚的情绪来。战争一结束,士兵就没有作用了。苏联对外声称征兵十万到阿富汗,实际数字远远不止。仅尤拉知道的对内的数字就是三十万,实际可能更多*。而死亡数字就差得没边了。 一旦战争结束,这些士兵回到了苏联,退役,他们当中有多少人还能回到正常的生活找一份正常人的工作养活妻儿老小?除却身体上的伤痕残疾,精神上的创伤是不是还能够恢复?苏联人还能不能接受他们?这些都是问题。 一方面,这些士兵在战场上太久,正常生活的概念在他们的身体里慢慢流逝,就像被豁开口的羽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8 毛枕头,战争将里面的那些柔软的填充物全部洗刷干净了,他们需要很长时间重新填充,却永远也不会回到最初那个枕头的质感。战争带来的创伤,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都难以忽视。 另一方面,人民是否接受他们成为正常人尤待考证,而这个期望可以说非常渺茫。国内反战情绪无法压抑,普通人不会觉得士兵们是凯旋而来的英雄,他们都知道这些人残暴冷血杀人如麻。咬过一次人的狗尚且不再被人信任,何况杀过人的人。 尤拉担心奥列格,奥列格在阿富汗六年的军旅生涯他一无所知,尽管他尽量表现得正常,但他敏感暴躁的脾气并不是好现象。 “你别乱想。我是军校毕业出来的正规士官,不至于和他们一样走投无路。”奥列格拍拍手,准备去洗澡,“总有办法解决的。” 尤拉追了一步上去问,“那你心里呢?你怎么想的?” 奥列格嗤笑,“什么我怎么想的。”他开始逃避这个问题,“过一天是一天呗。就你们这些写小说的喜欢这样刨根问底,傻乎乎什么都不知道。” 他啪一声把浴室门关了。尤拉很不高兴。萨沙的心结在于民族感情,那奥列格呢?这么多年的战争生活,他一直逃避的问题是什么? 暮色四合,斜晖烧尽。 阿卡季踏着疲惫的步伐回到贫民窟的地下室。他哗啦一下拉开闸门,门口那架“毒刺”还镇着门,等他的主人回来。阿卡季轻笑着摸摸它的脑袋,低声说,“不好意思啊,回来晚了。” 他咳了两声,在他乱糟糟的床垫上找到了自己的玩具兔子,把脸深深埋进兔子的胸口闻着它潮湿的霉味儿,竟然觉得有些放松。这是伯伊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显然也是不知道从哪个逃难的小孩子手里搜刮来的,尽管脏兮兮的,但阿卡季把它当宝贝儿,整天带着它,还要抱着它睡觉。他旧疾每每复发,这只兔子陪他在这个阴冷湿漉的地下室熬过痛苦的夜晚,迎来第二天的日初。 阿卡季从枕头套里面摸出一把棉布包裹的小刀片来,他揣着这些刀片,有一刻脑回路往偏门上拐,他拿起刀片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了两下,横竖不确定大动脉的位置,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他遗憾地想,随便插两下就完事了。 “别想不开,亲爱的,”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想再回你的故乡看看?斯维斯洛奇河岸的撑船一直摇晃到家门口,不想再坐一次吗?” 阿卡季缓缓放下刀片,没有说话。 赫瓦贾走过去,轻蔑地把刀片踢开,“懦夫才会自杀。” 阿卡季摇头,“也不一定吧。” 赫瓦贾笑,“当然,我的阿卡季不会是懦夫。” “我骗了你。”阿卡季站起来,在箱子里翻找,“我家不在斯维斯洛奇河岸,那是我上学的地方,你没有去过明斯克吧?41年法西斯占领明斯克,烧杀掳掠,将整个城市摧毁殆尽。直到44年苏军才解放它。我父母辈出生的那个时候,明斯克正好在重建,万象一新,生机勃勃。他们那一代人勤劳勇敢,热爱生活,眷恋故乡,我的家是我父母那一辈人辛苦重建起来的。” 赫瓦贾站在他身后听他说。 “德军来过后斯维斯洛奇河岸所有的桥都被炸掉了。国家穷困,为了重修桥梁,我父亲在一次施工事故中去世。他修的那道桥就是我儿时每天上学从家里去学校必经之路。我母亲告诉过我,父亲是建筑师,是明斯克的英雄。他牺牲了,但是从此以后明斯克的孩子都有了上学的路。明斯克政府给我父亲颁发了劳工奖章,我母亲每天早上都给我看,激励我好好上学。”他说。 最终他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份名单,得意洋洋地给赫瓦贾看,“我对我父亲其实没有很多印象,也没有太多的感情。我知道英雄是怎么样的,但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样的。到大了,我开始讨厌英雄这个形象,我想要一个父亲,不想要一个英雄。所以我离开了明斯克,去了列宁格勒,后来又来阿富汗,后来......” 他顿了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赫瓦贾,问“你修过桥吗,赫瓦贾?” 赫瓦贾从他手里拿过那份名单,“没有。我炸过桥。” “切,难怪。”阿卡季白了他一眼,把目光放在了名单上,“这是拾荒者的活动时间和交班顺序,我没有他们所有人的名单,这不太可能。我离开之后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任何变化我就不清楚了,具体情况要联系伯伊,他是最清楚这个情况的人。” 赫瓦贾点头,“我会看看的。难民营的情况怎么样?” “我简单先接触了一下他们的情况,难民营目前的管理非常糟糕,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高兴,他们对人员注册登记的程序既复杂又没什么信息量,他们需要确认公民身份、家庭成员、出生地等等信息,但是最终能够保存下来的原始记录非常少,通常只有名字、性别、年纪和出生地。” 他咳了两声,继续说,“们来自很多地方,有一些偏僻得可能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说话口音也完全不同。男女比例非常不协调,年龄分层也很不均匀,保守估计男女比例大概在4:1左右,老人多,轻壮年龄层减少,而且下降比例非常快。这个是可以预料的,就像你说的,他们迫于生活加入各种圣战组织。这些事目前可以掌握的信息。” “不错,效率很高。” “有另外一件事我想说,我觉得你可能感兴趣。” 赫瓦贾说,“你说。” 阿卡季眼中忽闪过精光,“由于喀布尔严格控制人口流动,导致官方允许建立的难民营注册手续极其庞杂无聊。这些手续筛选了无数真正需要收容的人出去。难民营本收纳照顾难民的作用已经被降到了最低,而逐渐沦为官方利用的工具,这里面还有庞大的利益链条。你知道现在一个准入难民营的名额在黑市被卖到了多少阿币吗?足足400阿币!黑市里每天排着长长的卖血队一百cc卖到7阿币,有的人输血过多休克昏迷为了能够换一个进难民营的名额。” “赫瓦贾,真正的难民不在难民营。”阿卡季说,“要组织统一起这个庞大的群体,我们不能从难民营开始。” “那要从哪里着手?” 阿卡季站起来,展开双臂微笑,“从这里。” 他指的是贫民窟,“喀布尔贫民窟每年在以不惹人注意的速度扩张,我第一年来这里的时候,这里一共还不到五万常驻居民,到目前为止已经翻了三倍。5阿币就能在这里得到一张席子大的地方睡一个星期,再加5阿币就能有一张毯子。有的一家三口挤在别人的床铺下面生活,白天男人出去偷窃抢劫,女人带孩子。晚上回来睡一觉。” “看来贫民窟没有白住。”赫瓦贾满意道。 阿卡季抱臂,“赫瓦贾,他们都是阿富汗普通百姓,有一些人生来贫困,有一些人则因为战争流落。政府失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9 职导致他们的生活每况愈下,现在你要利用他们来实现你的野心,我无话可说。但是我觉得你至少应该来看看这些为了你牺牲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走过去爬上一道梯子打开天窗,白色的天光从头顶落下来,地下室显现出他原来的样子。赫瓦贾目光一震,屋内四壁由整齐排列的火箭筒,黑洞洞的炮口统一而深沉地看着他。阿卡季从梯子上跳下来,将门踢上,两架毒刺炮口一转,正对赫瓦贾。他只需要触发一个扳机,这一屋子的炮火能把赫瓦贾轰成渣子。 “请君入瓮。”赫瓦贾脸色深沉,“你进步了,阿卡季。” 阿卡季的手轻轻搭在毒刺上,“你最好别动,这里一共三十架火箭筒可不是摆着看的。” 赫瓦贾神情冷峻,“杀了我你就真的回不了苏联了。” “那又怎么样?我呆在你这儿就有希望吗?” 赫瓦贾一言不发,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阿卡季并腿坐在毒刺的炮架上,晃荡着腿,显得天真无邪。两人僵持着他倏忽大笑,“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你看看你的脸,和炮灰一样哈哈哈哈……” 赫瓦贾的脸色很好看。 “吓到了吧?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我不打算对你怎么样,真的。”他说,“看着挺吓人的,但是都没装弹的,你放心,不要怕。”他笑嘻嘻地搂着自己的兔子,“每个来我这里的人我都拿这些玩意儿吓吓他,想不到你也被吓到了哈哈哈哈......” 赫瓦贾说,“说吧,你还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想看看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阿卡季拨了拨头发,“我还以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呢。看来也还算是正常人。” “我当然会有害怕的东西。” 阿卡季点点头,“我想说,你看,当你自己被炮火围剿的时候,你能明显感觉到那种紧张感和恐惧,你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刚才那一秒钟里你可能盘算了各种各样逃生和获救的方法和可能性,每一种方法你都估算它们的成功率,并且安慰自己要镇定,要有耐心。是不是?我没有打算说服你,我知道你不太可能被说服。” 他从毒刺上跳下来,走到他身前,低声说,“我想让你体会一下,这些即将被你利用上战场的人们,他们面对苏联人和纳吉布拉的士兵围剿的时候,就是你刚才那样的感受,他们的害怕、恐惧、求生意志和你刚才一样强烈,甚至更强。但他们愿意为了克服这样的恐惧站出来走上战场,不是为了权利和财富,是为了原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家园和亲人。” 赫瓦贾低下头来,吻在他冰凉的唇瓣上,阻止他继续再说下去。阿卡季被迫承受了这个温柔的亲吻。赫瓦贾抚摸他额前的头发,“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样好的口才。看来我让你去和拾荒者对接是正确的决定。”他稍稍离开了几步,“我相信你能很好地完成你的工作。等你做完了这次工作,我会给你一个奖励,奖励的内容你可以开条件。” 阿卡季并没有心动。 赫瓦贾径自往外面走,“走吧,我们回家了。” 阿卡季说,“我的家在明斯克。” 赫瓦贾转身微笑,“你现在的家在阿富汗,亲爱的,你要习惯,以后你的家也在这里。我们应该回去了,再晚就要错过晚饭了。” 阿卡季没有动,他问,“赫瓦贾,为什么是我?” 第十七章 “为什么是我?” 1979年12月,从列宁格勒出发到喀布尔的火车沿途经过苏联国境,雪下得很大,白茫茫的林道两岸积雪深厚,灰绿色的铁轨从狭窄的宛如战壕般的雪墙间拐下,前方陡然变得开阔,车里的士兵们能看到不远处的东方之地,红日站在平原上的正中处,像是车站上的指挥灯浑圆通透。 阿卡季是第一批随军到达阿富汗的书记官。他原来在喀布尔总参部的小办公室和谋杀阿富汗总书记阿明行动的总指挥官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那个时候,苏联最高将领们每天都到那间办公室里开会。他一开始是个看门的,他的工作是记录每一次开会的时间和参会人员。但他还不能进那间会议室里旁听记录,总指挥官的贴身秘书才能进去做会议纪要。 总参部里第一批书记官不乏非富即贵的家族子弟,阿卡季混在这群人中间有点格格不入,他出色的相貌是一个好处,让他容易被人关注。那时候几位将军都知道总指挥官门口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儿,侦查处处长用巴德?舒尔伯格的话形容他——“油头粉面、神采奕奕,好像二流肖像画里的美男子一样。” 因为这句话阿卡季在总参部有时候遭人嘲笑,那些“贵人们”的贴身小厮私下里都叫他“二流美男”,可见当时苏军内部对背景出身的看重。那时人们信奉的是——不是一流的,就是下流的。阿卡季即使美貌,终究不入流,也不会受到重用,他和总指挥办公室的那道墙永远都立在那里,跨不过去。 阿明被刺身亡不久,卡尔迈勒上任。阿卡季随总参谋长出席卡尔迈勒上任的庆祝晚宴。他当时的职责是记下所有的与会人员,跟在总参谋长身后提醒他谁是谁。晚宴上洋溢着胜利者们的欢快气氛,总参谋长被漂亮的阿富汗外交部部长秘书缠着没办法脱身。阿卡季偷空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碰到一位年轻的绅士,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来他叫什么。 “是因为我运气不好,正巧被你挑上?还是你有备而来?” 年轻的绅士叫赫瓦贾 ? 穆尔岑,一位来自阿富汗南部的军官。他笑容亲切温和,说起话来春风化雨,听者无不沉浸在他迷人的风度下。他邀请阿卡季抽烟,两人端着阿富汗自制的葡萄酒聊起来。谈论中他们说到卡尔迈勒这个人,两人意见相当,都觉得卡尔迈勒粗鲁无趣,并不是个当最高领导人。赫瓦贾流利的俄语让阿卡季印象相当好,临走前他留下了一张便签,上面有他的名字和电话。 1980年4月,苏军展开第二次大规模攻势前夕,陆军最高总司令帕夫洛夫斯基在总参部召开统战会议,列席人员多达三十五位。会议召开前,所有人员在门口登记姓名入场,并将羁押证件。第二天早上,这份会议人员记录名单就出现在了赫瓦贾的办公室里。阿卡季战战兢兢给赫瓦贾打电话,他说我害怕,我会遭报应的,赫瓦贾对他说我爱你,如果你受罚我情愿和你一起死。 苏军第二次攻势失败,同年六月第三次攻势仍然失败,被迫停止全面进攻,改变战术。这个时候阿卡季沉迷在了赫瓦贾展开的如玫瑰色梦幻般的爱情里。1982年5月,苏军集结两万进攻潘杰希尔,喀布尔驻军基地空荡而寂寥,午饭过后,阿卡季走出了总参部大楼所在的院落,他和值班勤务兵说去买包烟。赫瓦贾就在对街不到五百米的地方等他,他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0 跳上了车,当时兜里只有一把左轮手枪、两百阿币、一个笔记本和一张他与母亲的合照。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总参部大楼,他无数次经过那个院落,回想起他那间小办公室,和他从来也没有踏进过的隔壁会议室。在赫瓦贾家里,他自由出入,想去哪就去哪,赫瓦贾对所有下属说,见阿卡季如见我本人。 他幻想一个阿富汗人可以帮他施展才能,以为他放弃自己的民族会换来无悔的爱情。直到赫瓦贾将一个女人带到他身前,告诉他我要结婚了。他才明白所谓的爱和希望都十分可笑。那时候他发现自己真正一无所有,没有合法身份,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楚。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别人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却不能是我的? 为什么别人可以活得那么好,我却要沦落?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赫瓦贾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向他伸手,“来吧,我们要回去了。你不是小孩子了,把你的兔子扔了,我会教你怎么养狮子。” 阿卡季眷恋地摸摸兔子,“我好喜欢它。” 赫瓦贾当他在撒娇,有些好笑,“扔了。我会给你买新的。” 阿卡季咬咬牙,依依不舍放开了那只兔子。 暴风雨前的平静还在持续,目前来说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危机。 军营里的气氛虽然不明快却也还过得去。士兵们在不打仗的日子能找到各种乐子消遣,可尤拉却百无聊赖,提不起精神。而且,就目前来看,他在军营的日子恐怕还长——《文学报》休刊后,停止了一切与其对外记者编辑的联系,意味着原本支持尤拉在阿富汗的生活费用也断了,尤拉不可能再回到记者站去,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奥列格向上申请了一个外协名额,将他当做外协人员常驻军事基地。尤拉拿着个外协人员证件不用再避讳,他就一天到晚往外面跑闲不下来。 周末奥列格陪着他去逛集市。坐落在城西的阿尔巴集市周末相当热闹。这里在年初时候经历过一次炮火洗礼,原来的街道已经不复旧时模样,人们用漂亮的白色帐篷撑起简单的棚户区,重新摆上商品,色泽鲜艳的香料和水果用竹筐盛满摞在过道口旁,被蜂蜜烘烤过的蜜饯和干果直接在一片竹席上摊开,堆积成山,大块新鲜的肉和骨架吊起来,背后传来屠夫高亢的叫卖声;再往里面走有鞋子、丝巾、文具、工艺品等等。 一个中年人在他的帐篷下吹玻璃,引来孩子们的围观。尤拉见他满头大汗,只穿一件短衫,围着长围巾,用一根手臂长的金属细棍,一边吹一边用工钳转动调整形态。他稍稍停下来,查看他手上的作品,似乎很满意。 “阿富汗现在还有多少这样的手工艺人吗?” 奥列格说,“不少。但不是从前流传下来的,都是战争年代之后才发展出来的。十年前这里的现代化程度完全可以和莫斯科相提并论,甚至拿去和华盛顿纽约比较也不差,全部都是流水线机械化工厂化生产制作,反倒是这些年传统手工艺和小作坊渐渐复兴,有回暖趋势。” 中年人向他们走来,用阿富汗语介绍他的作品。奥列格和他对答如流,一边向尤拉解释,“他叫坎伯纳,57岁,靠吹玻璃为生,他的玻璃在喀布尔卖得非常好,因为他能吹出半透明质感的玻璃,乍看上去让人以为是陶瓷。”他拿起一只琥珀色的长颈圆瓶,“这个,要做一只成品大概需要一个星期。一个瓶子可以卖到三十到四十阿币。” 尤拉看中了一个装饰盘,只有手掌那么大,以孔雀绿为底色,用了偏暗的金色勾线,中心压花,纹理细腻剔透,隔着灯光看,盘身通体清澈温润,一点杂质都没有,浅金色花枝栩栩如生,宛如标本,浑然天成。 “我要这个!”尤拉爱不释手。 中年人开价三十,奥列格往兜里一掏,一共不到十阿币。尤拉自己也没钱,他在军营蹭吃蹭喝快两个月了,一分钱也没有。他有点不舍,犹犹豫豫放下那个盘子,“那算了吧,不要了。” 奥列格看他那依依不舍的样子,不太忍心,想想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把内袋里一枚奖章掏出来咬了一口,还有点含金量,递给了老板。老板横竖看看,勉勉强强收下了,尤拉又一把把奖章夺了回来,“一个盘子而已,算了。这东西不能给他。” “带着也没用,给就给了,把那个盘子拿了吧。”奥列格满不在乎,“那玩意儿含金量不高,里头都是铜的,外面包了一层金而已。不值钱。” 尤拉更不舍了,“这是战功,盘子哪里都有,以后再说啦。”他把奥列格往外推,“走啦走啦,”一边回头和老板说谢谢再见。 奥列格挠挠头,“你不是喜欢那个盘子嘛?” “我喜欢的东西多的去了,以后再买。”尤拉看看那个小盘子,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我喜欢的人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样想他心里甜甜的,悄悄去勾奥列格的手。奥列格偷笑他的小动作,干脆利落直接把他的手抓到手掌心里,“走了!” 尤拉用他的钢笔换了一点干果和啤酒,两人坐在集市口的墙下一边吃一边晒太阳。奥列格躺在他腿上,树影轻轻摇落在他脸上,尤拉一手拿着干果吊他的嘴巴,捂着嘴直笑,奥列格仰着脸舌头舔到他的手指,尤拉手往回一缩,他没抓到,来来回回好几次,奥列格低吼一声,猛地抬起头一个饿虎扑食把他手里的东西扑进了嘴,囫囵吞了,满足地晃晃脑袋,重新躺下来眯着眼睛养神。 "如果停战了,这里的生活应该很惬意。"尤拉靠着墙,阳光熨帖过的砖石十分温暖,他把胶卷取出来小心翼翼放回小盒子里,换上新的,对着奥列格的脸对焦,“别动,给你拍张照片。” 奥列格砸吧砸吧嘴,挡着脸,“有什么好拍的。” 尤拉把他手挥开,撒娇,“拍一张嘛,好嘛好嘛。” 奥列格歪笑,打闹了一会儿,指着自己嘴巴,“亲我一下,给你照一张。” 尤拉脸微红,嘟嘟喃喃,“哪里有这么多事?” “快,亲一下,要不然把相机没收。你现在靠我养活,我不给你发胶卷我看你拍什么。”奥列格翘起腿来,“我应该好好想想,以后发一次胶卷要做一次......” 还没说完尤拉一巴掌打过来,“有完没完!” 奥列格咯咯地笑,“好好好,不闹不闹,跟你开玩笑的。快,亲一下。” 尤拉望望来往人群,捂他的嘴巴,“都是人!” “那我亲你一下。”奥列格抬起上半身把他压在墙上,就这么亲了过来。 尤拉手抖,差点将相机摔了,奥列格身上都是阳光晒过的味道,嘴巴里还残留着蜂蜜的香气,他嘤嗯一声,微微张了张嘴,迎了上去。两张甜蜜的嘴唇交缠在一起,倒是难分难舍。 “我爱你。”奥列格顶着他的额头,亲吻他的鼻子。 尤拉蹭他的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1 鼻子,像个小狗一样,追着他的嘴唇玩,“我也爱你。” 第十八章 阿卡季醒来,脑袋有点昏。他熬夜工作,一共睡不到两个小时,管家把他叫起来,吩咐先生已经准备出发。 赫瓦贾已经着装完毕了,他难得穿上军装,阿卡季一进来忍俊不禁,对阿富汗军服惨不忍睹。赫瓦贾天生的好皮相,也经不起一身土黄色的滑稽衣服糟蹋。 "这是谁设计的,这么难看?" 赫瓦贾转身,"军装不需要好看,只要实用就行。" 阿卡季白了他一眼,"希特勒不这么认为。" "德军固然卖相好,最终还是毁于自恋。" 阿卡季媚笑,双手挽着他的脖子胯下轻轻磨蹭他,"人类对美的永恒追求是一种本能,就像追求爱与幸福一样。你要是当年穿着这一身去卡尔迈勒的晚宴,我理都不会理你。" 赫瓦贾从善如流搂着他,深情款款,"叔本华说过,美的体验是人类粉饰残酷现实的本能做法。我很赞同,你喜欢美的东西,要懂得接受它的残酷,总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阿卡季笑不下去了,赫瓦贾的变态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他放开赫瓦贾,去换衣服,赫瓦贾给他准备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军装,尺码稍微小一点。阿卡季穿着衣服从更衣室里出来,口气非常差,"你从前从来不用我穿这身东西!"他恶狠狠地扯着身上浑浊的黄色布料。 赫瓦贾微笑,"那是因为从前你不需要站在我旁边。现在我需要把你时刻带在身边,你必须和我保持一致。"他走过来像是安抚宠物一样摸摸青年的头发,给他戴上那顶难看的软帽,"亲爱的阿卡季,忍耐一下,一会儿你会看到更美丽的东西。" 他们出发去市中心广场。 独立日,风和日丽,天高云淡。 喀布尔的主要街道全部封路,昨天晚上洒了两遍水打扫,畅通无阻一览无余。车子在转角口遇到了苏军指挥部的车队,赫瓦贾吩咐了一句,"停一停,让他们先过去。" "你们也不把两边楼整一整,修一下,这个样子多难看。"阿卡季指着道路两旁坍塌的居民楼。 赫瓦贾笑笑,"走个过场而已,两边楼房里所有人都清出去了,不用担心。" 车子又开了起来,道路从残垣断壁间笔直而过。阿卡季无心窗外风景。车子停在了阿富汗联军指挥部后门,赫瓦贾出示证件后放行进入后,把证件抛给阿卡季,"等会儿你就拿着这个提前走就好了。" 两人下车,第一个见到他们的是阿富汗联军指挥部的总书记官,赫瓦贾和他很熟,两人寒暄一番上了楼。书记官把他们往贵宾休息室带,赫瓦贾一看摆摆手笑笑,"我们就不去了,都是大老板,懒得去凑热闹。" 总书记官讨好地说,"怎么能缺了你呢,几位大人物都想见你呢。" "有什么好说的,平时该汇报的都汇报了。" "前几天还听哈德威将军说起你,一直想见就是没机会,跟我抱怨说搞情报从来不清楚人在什么地方,神出鬼没的。" "那倒是劳他记挂,行,我去看看。" 他们来早了,到的人还不多。阿卡季无心在这些达官贵人面前卖笑,找个上厕所的机会溜出来了。他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能在这里看到奥列格,于是躲在厕所门口守株待兔,中途见到一个勤务兵走过来,猛地一把从后面将人勒过来,捂着嘴巴,那勤务兵吓得抖索。他笑笑,“不好意思,别紧张,借个火。” 勤务兵颤颤巍巍掏出火机给他点上,阿卡季吹了一口烟,“兄弟,顺便问一个事。你知不知道奥列格?叶罗赫维茨?我们主任找他,我又不认识这个人,麻烦带个路。” 勤务兵说,“他是安全保障组组长,现在在列兵后方控制车里,不在指挥楼。” 阿卡季点头,“那来不及了,算了。”他把可怜的小勤务兵放了,“回去吧。” 从厕所出来他回到了休息室,赫瓦贾正在找他,“快开始了,去天台吧。” 楼下两列士兵方阵,仪仗在最前面,紧贴三军,后面是坦克和战车部队,乍一看跟乐高积木似的摆得整整齐齐。 奥列格在控制车里做最后一遍安全检查。阿富汗联军派来的总控制组组长和他看不对眼,他去检查阿军的装备情况,被拦下来要求出示证件,把证件递过去,对方看完笑了笑,说,“苏联人的名字真好笑。” 奥列格眼皮跳了一下,觉得很烦躁,他下意识去找媒体队伍,记者们在道路旁的橡树下面,尤拉端着相机在测光,一个记者走过来和他交谈,两个人笑得很开心。奥列格觉得心里安定一些,回到了控制车上,耳机里一个微小的几不可闻的“咔哒”声传到他耳朵里,他皱了一下眉,问,“刚才那个是什么?”对讲机没有任何回答,他也就略过去了。 阅兵在九点钟开始,有人在测试麦克风的性能,广场上蝉鸣和广播的电流声交织在一起。 奥列格的对讲机里礼炮队伍确认时间,"三十秒后第一发礼炮,确认完毕。" 这三十秒显得很长,地面蒸腾的热气也按耐不动,奥列格对着电台分了一下神,猛然炮声砸进他的耳朵,他回神反应过来是礼炮,朝着道路正前方去看,仪仗队炮口一缕灰烟袅袅升起。奥列格的眼皮又跳了一下,他觉得心慌的厉害,下意识问了一句,"刚才是一发炮还是两发?" 旁边的军官笑话他,"奥列格你耳朵没事吧?" 奥列格摇摇头,"我分了一下神。" 话刚落就是第二发礼炮,那声音就像掉在耳旁一样响得可怕。 奥列格又朝尤拉去看,记者们已经上了拍摄车,准备沿途拍摄。三发礼炮完毕,音乐响了起来,阿富汗国歌短促的前奏很有辨识度,奥列格打开了对讲机说,"全体准备,全体准备,面向主席台。" 士兵们调整了面相,一致面向主席台。国歌正好放完,万众瞩目之下联军总指挥官走上主席台,他敲了敲麦克风,刺耳的电流声拉成长长一条音线,他皱了皱眉,看看准备好的讲话稿,先说,"同志们好!" 麦克风的分贝太高了,轻易就破音,媒体车上录音的记者吓得把耳机都弄掉了。有人抱怨,"谁调的声音?" 只有尤拉的注意力不在主席台上,他觉得这个角度拍不到什么,楼上太高了,只要摇臂角度调整好完全没问题,他只想着等一下怎么找人要素材。于是他把镜头对着那些坍塌的居民楼,一栋外表全然剥落只剩下灰色水泥墙的矮楼后半边身体没了,裸露的砖石仍然在间断地掉渣,尤拉把相机放下,眯了眯眼睛,问,"是我看错了吗?那栋楼,怎么还在掉东西?" 他旁边的记者转过来,矮楼太远了,没看清楚,"看不清楚。" 尤拉把相机又抬起来,这一次镜头定焦在楼顶的斜角口,隐约有青烟漫过,尤拉没反应过来,还在想为什么那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2 个地方会冒烟。那个方向正好是步兵连驻军基地,基地空无一人,只有值班士兵在门口站岗。这个兵刚来阿富汗不久,还是个娇气的小少爷,太阳太大了,他站得发晕,抬起帽檐来只觉得全世界都在发光。他眯起眼,一枚红光陡亮,剧烈的痛楚从腹部传来,他低头去看,鲜血涌出来,他吓得从站岗台上掉了下去,脑袋先找地,他连谁开的枪都没看清,就堕入了黑暗。 阿卡季吹了一声口哨,他身后高举着独立日大旗的难民随着大手一挥,呼啦啦如蝗虫过境般涌入了驻军基地。伯伊在他身后,"你还好吧?" 阿卡季心有愧疚,"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控制这件事。" 伯伊摇头,"命运终有他要去的地方。" 奥列格的对讲机已经响了,还不是军营接过来的,是市区城防组,"奥列格,你在哪里?" 奥列格说,"在主席台这边。" "东市大街有大量聚集的平民,我们看到不少独立日的大旗,你调人过来。" 奥列格点了点头,他去接后备部队的线,尤拉的声音插了进来,"奥列格,有烟,主干道南面距离可能七八百米的地方,不是炊烟。你要不要看一看?" 奥列格眉心一跳,他拿着眺望镜去看,还没对准地方,接线员跳起来喊,"连长!军营遭遇袭击!" 驻军基地几乎轻而易举被难民营攻破了,阿卡季熟练找到了仓库,砸开门,让人将里头所有装备缴了个空,独立日的庆祝大旗和阿富汗国旗插到了军营天台。 黑红绿三色大旗展风飞舞,插旗者站在楼顶振臂怒吼,"阿富汗万岁——赶走苏联人——" 人民发出了狂啸,高涨激动的情绪爆发,响彻整条街道。 巡防组的车队追到了驻军基地门口,狙击手只能在车上做准备,爬到楼上的阿富汗人指着院子外大喊,"外面有苏联人!干掉他们!" 难民一涌而出,不知道谁扯开了一颗手榴弹猛的往车子上砸过去,火光乍现,巨响终于惊动了更多的人。后方巡防组跟了上来,两波人马在驻军基地门口正式交火。阿卡季站在二楼冷冷看着。这场决逐才刚刚开始。 主席台上还才讲到苏阿关系源远流长友情深厚,还有一半稿子没念完。奥列格停了一秒,他脑袋里盘算着现在中止阅兵还来不来得及,尽管没有任何细节,经验告诉他必须马上中止阅兵。 他命令接线员,"接通总控制组,告诉他们立刻中止阅兵!" 接线员接通了总控制组,奥列格接起来说,"苏哈,立刻中止阅兵,告诉主席台,停止进程。" 总控制那个阿富汗人也接到了消息,他说,"必须保证阅兵顺利进行,不会中止!" 奥列格发火了,"你他妈现在是拿所有士兵的安危开玩笑!" 阿富汗人说,"我的任务只是保障阅兵顺利进行,如果你要报告主席台,你自己去报告!" 奥列格气得摔了电话。耳机里巡防组队长惊慌的呼救传来,"奥列格!你在干什么!我们被炸了,军营里全部都是难民!停止阅兵!过来支援!"一串疯狂的机枪声从耳机里传来,奥列格听得心惊肉跳,他大喊,"德克!德克!"没有人再回答他,耳机里一个短促的停顿,仿佛喉头里一个哽咽,然后彻底断了声音。 奥列格即刻拨通了指挥部电话,"紧急情况!停止阅兵!有袭击!" 他挂了电话跳下车就去追拍摄车,尤拉看着他跑过来,"你做什么!" 奥列格把他一把抱下来,风把尤拉的头发吹得长牙五爪,他直视尤拉的眼睛,"带着所有记者离开这里,回记者站去,那里安全,乖,等我过去接你。" 尤拉拉着他的手不放,"你去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没时间和你解释,带人离开,就坐这辆车,乖乖的,哪里也不要去,听到没有?" 他这样说尤拉更紧张,眼眶都红了,又说任性话,"我跟你一起。" "你不能跟着我,乖,现在立刻走。"他跑到前面命令司机掉头把车开走。 尤拉还想和他说什么,可奥列格头也不回跑远了。车上的人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尤拉定了定神,只能解释,"可能有紧急情况,要我们先撤离,回记者站比较安全。" 大好的天气,让人忘了这里其实是战区。尤拉拉了拉领口才觉得,气压太低了,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车子在加速,尤拉拨开被风吹乱的刘海,车子开到道路口,他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 这时,耳边是司机仓皇的叫声,"我们出不去了!" 第十九章 凡两条腿行走的都是敌人。——乔治 奥威尔《动物农庄》 阿富汗人披着乌云席卷而来,深灰色的身影犹如奔袭的兽群遍布大地。 尤拉打了个哆嗦。他望到衣衫褴褛甚至脚上鞋子都没有的人手里拿着枪或者闸刀,刀刃上滴着血,有人甚至手上提着人头,地上污浊的脚印一路伴着黑色的血迹。他们面色发黄头发焦黑,眼神阴狠暴戾,高喊口号,犹如一道黑风刮过,以一种极其原始粗陋却又恐怖暴力的姿态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走来。 尤拉毫不怀疑如果这个时候下车,阿富汗人能把他徒手杀死。这和他在难民营里看到的那些饱受折磨的痛苦灵魂不同,他们群情激昂斗志高涨,手上的武器和眼中的残酷一样真实。尤拉心有戚戚,他对"人民"这个词感到害怕,他写文章也很少用,不知道该怎么用,这是个有恃无恐的词,握在手里好像有莫大的权力,大到让人恐惧。 车上有人喊着,"掉头!往回走!" 车子急速倒退,打了个弯疯也似的飙起来。尤拉扒着车后箱的铁板,手被磨擦得生疼,人潮像是巨浪扑上来,下一秒他就被人按倒,"趴下——"枪声贴着他的耳边过去。 车子剧烈颠簸地颠簸,尤拉只敢抬起眼皮,摇臂呼啸着从他头顶甩过,猛地击中了他身后的记者直接将人拦腰撂了出去,那记者惨叫一声腾空往前飞,摔在大道上当场一滩血迹,车子从他身边开过去,尤拉看到他两眼翻白死不瞑目。 有女记者吓得干呕,另外一个人想办法控制可怕的摇臂,他刚要抬起手来,车子被射中了轮胎偏着身子刹出长长一段距离,那人失去平衡撞在车板上撞得头晕眼花。司机吓得方向盘都握不稳,还一个劲儿盯着后视镜哆嗦,"怎么办怎么办………前面就是列兵方阵了!" 尤拉咬了咬牙,匍匐着往前,伸手扯开车门钻了进去,"我来!" 他把相机丢在了一边,脚踩油门飙进了阅兵方阵。主席台上已经撤人了,列兵方阵还没来得及组织,奥列格正在准备士兵迎敌,前方两个方阵被冲入的车子撞得溃散。尤拉漂亮地一个急刹直接停在奥列格面前,打开车门大喊,"奥列格!他们的目标是指挥部大楼!往后撤!你们会全军覆没!"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3 他的话正中奥列格的担忧,然而他没有武力对抗。 阅兵没有真枪实弹,枪膛里都是空的,坦克和战车里也没有填弹。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携带了少部分的弹药,如果没有武器上了战场就是送死。他从司机的表情中看到来自对死亡原始的恐惧,却只能视而不见,"你先走,从院子后面出去。" 尤拉说,"那你怎么办?" 奥列格贴着车门拉他的手,"听话,从后面出去,我要守着这里。" 他话音刚落,枪声已经到了耳边上,尤拉红着眼睛看他端着枪就往前冲,眼泪流了下来。 车后的记者在催促他,"尤拉!走!再不走走不掉了!" 尤拉闭了闭眼,换挡加油往后面走。冲天的叫杀和枪声被抛在耳后,他把方向盘一打,绕进了指挥部后门。后门口等着一个人,一个年轻人悠哉悠哉站在那里,笑笑做了个停车的手势。尤拉以为是检查,把头探出来,"媒体组,请放行!" 年轻人走过来,表情古怪地打量他,"媒体组,你叫什么名字?" "尤拉,尤拉库夫什尼科夫。" 年轻人莞尔,"奥列格的小心肝,难怪这么护着,宁愿自己冲在最前面要让你先走。" 尤拉脸色一僵,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年轻人不和他废话,收敛了表情,拍拍车窗,"时间紧迫,给你一个选择,你走,把他们留下,"他指着车厢后面其他的记者和拍摄人员,"要么,他们走,你留下。" 黑天黄云,血色长空。 奥列格喘着气被逼退到墙边上,眉角的血滴落下来,嘴唇一舔全是猩涩的味道。他肩上中了一枪,不知道是不是打断了骨头,疼得很厉害,几乎抽不上来气。他哆嗦了一下,耳朵嗡嗡地听不是很清楚,机枪声震得他分辨能力已经不太锐利了,他觉得太阳穴抽着疼,鼻子里全部是浓烟的味道,呛得直流眼泪。他背后刚挨到墙,那道可怜的瑟瑟发抖的矮墙浑身一震,随着隆隆炮声,它头顶的砖应声而落。奥列格来不及护着脑袋,侧过身堪堪躲开。 副连长连滚带爬跑过来,"战车装弹……装弹完毕!" 奥列格吼道,"谁让战车开炮的!" "是苏哈!"副连长哭丧着脸,"连长!再不开炮就守不住了!" 奥列格黑着脸,"增援马上会到,前面都是普通平民,这样炸今晚这里就要成乱葬岗!" "那我们的兄弟也不能白白牺牲啊!" 奥列格喘了一口气,猛地扳过副连长的脖子,枪架在他肩膀上就是一枪,将后面那个准备偷袭的男人打倒在地。副连长腿软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口。奥列格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汗水把他的眼睫黏在了一起,他每一眨眼总是很沉重,连带心情也无法轻松。 他往身后去看,高大巍峨的战车前,士兵溃不成形。近万职业军人竟然被打成这样,实在让人失望,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人统一指挥调度,军心涣散,再加上弹药不足,更加让人惶惶不安。奥列格只能咬牙忍耐,军人的意志告诉他必须坚持忍耐,直到接到统一调度的命令一切都会好转起来,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前面的士兵高喊,"守不住了!" 奥列格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战车轰隆开过。 控制车停在他面前,苏哈朝着他喊,"奥列格!上战车!你走前锋!坦克部队马上到!" 一个男人挥舞着闸刀怒吼着向他冲来,奥列格侧身躲过一击扣着手腕把闸刀一把夺了过来,反手刀柄敲在人的太阳穴上,男人闷声倒地。闸刀在他手上挥舞地随心所欲,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倒了一片。一时间不敢有人靠近他,他拄着刀努力站直,刀刃淌了一地血。 战车停在了他脚边,副连长喊他,"连长!上来!" 奥列格手一撑跳了上去,身后战车部队跟了上来。副连长把无线电话接给他,电话另一端是总指挥官的声音,"奥列格叶罗赫维茨同志,辛苦你了,我代表叶普洛夫将军传达统战命令,战车部队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守住指挥大楼!请立即执行!" 奥列格剧烈地咳嗽,嘴巴里咳出一口猩甜来。副连长给他用急救纱布固定肩膀。 "叶罗赫维茨同志,能听到吗?请立即执行命令!" 奥列格定了定神,"收到,保证完成任务!"他挂了电话,思考片刻,吩咐,"前进两百米,守住院墙,等我命令准备开炮。" bmp-2战车厚重的铁甲撕开了前赴后继的人群,从无畏的肉体上直接碾了过去,有人手上的枪没来得及开被轧死在铁轮下,惨叫声隔绝在厚重的铁甲外。难民被这盔甲铁兽吓到了,手榴弹也拿这东西没有任何办法。战车队缓缓后退,坚守在指挥楼的院子前排开,黑洞洞的炮口一致向外,随时准备射击。 "连长,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准备开炮。" 奥列格深呼吸保持沉默,他空洞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难民身上。这些人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们明明互相都不认识,不知道名字年龄和家族,也不知道彼此的故事,脸上纵横的仇恨仿佛没有任何根据和源头,奥列格从一些人的眼睛里捕捉到恐惧和怯懦,他想,明明我们都是这样害怕,为什么要这样置对方于死地?这份仇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移开了眼睛,低声说,"告诉他们,往后退五百米,要不然就开炮。" 副连长愣了愣,点头,去取了一支扩音器对着外面喊,"后退五百米!否则开炮!后退五百米!否则开炮!后退五百米!" 人群中有一瞬间的空寂,这压抑定格的沉默酝酿了两秒,有人爬上花台,高举国旗大喊,"阿富汗万岁——前进——"难民登时炸开,人像扑火的飞蛾包围了上来。 奥列格冷冷地命令,"开炮!" 一切仿佛慢动作的电影画面,还在院子里的步兵抬起头来看,擦亮的明黄色弹火伴随着鲜红的血液飞射开来,天空中炸开了花,黑色的冰冷的花朵,是透明的骨节、断裂的肉块和破碎的灵魂。士兵停下开枪,被眼前恐怖的画面震撼,血与肉从天而降,缭绕的烟雾里天光冷淡苍白,在堕世的飓风中,太阳仿佛是块烧伤的燎痕贴在毫无质感的皮肤上。 人间从此沦为地狱。 "继续。"奥列格吩咐。 副连长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他干脆转过身去背对,喃喃自语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奥列格却必须眼睁睁面对这一切。但是开炮还是有了效果,难民的口号断了,人们不再冒死向前。隔着那道院墙死守的对峙小心翼翼地拉锯开来。奥列格慢慢喘上来一口气,他的心跳变得很慢,视线有点模糊,身体里的力气都在抽离。他咬了咬牙,强撑着睁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画面,那些惨烈的蒙太奇正好刺激他的视觉神经,让他保持清醒。 他休息了一会儿,等待着后方坦克部队接他的手。副连长查看他的肩膀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4 ,子弹击中的地方不断流血,那个位置不太好,有点偏,差一点点就打中锁骨,万一要是锁骨断了很容易刺中心脏窒息而亡,实在危险。 这时候难民中分出一条窄道来,一辆锡皮卡车缓缓开了上来。 奥列格勉强定焦在卡车上,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一个带着摩托车头盔的年轻人掀开顶头的帐布,支出一支扩音器来,奥列格眯了眯眼,尽管对方只露一双眼睛,但他还是认出来了。一股惊悚骇人的冷意爬上他的头皮,"阿卡季?他怎么在这里?" 阿卡季很不客气直呼其名,"奥列格!" 奥列格站了起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呼吸。阿卡季将另外一个人带了上来,推到了前面,"来看看,你的小心肝儿。" 奥列格只觉得浑身血液从头冷到脚,他目不转睛盯着那个人,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没有发出来,可他的心脏和嘴唇一样颤抖,满脑袋都是这个人的名字——尤拉! 阿卡季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尤拉凶狠道,“你干脆杀了我!” "别激动。"阿卡季调侃道,"人家为了救你全副身家都当掉了呢,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 奥列格开了扩音器,"你说,要做什么?" "停止开火,撤出全部战车,我就把你的小心肝还给你。" 奥列格似乎在考虑。副连长在一边问,"连长,那是谁啊?" 奥列格说不出口,他低声呢喃,"是我的爱人。" 副连长大吃一惊,锡皮卡车上那个被劫持的年轻人并不太起眼。 阿卡季倒是很耐心,"奥列格,我的要求不过分,现在让开一条道来,我就把他放了。再拖下去如果后援部队来了,我就直接杀了他。" 尤拉拼命摇头,眼泪控制不住流淌下来。副连长看看奥列格,他知道奥列格现在脑子转不过来,他脑袋转得飞快,把可能的方案都过了一遍,低声说道,"奥利格,我去安排狙击手,你拖一下,耐心一点,我们就能救下他。你不要慌。" 奥列格终于回过神,神色凝重,"好。快去。" 第二十章 "你猜他会怎么做?"阿卡季问。 尤拉决然地说,"他要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算了吧,”阿卡季讥讽,“他真的一句话不说就放弃你你做鬼也不会原谅他。” 尤拉说,"你是苏联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说苏联人就一定要帮着自己人?" 尤拉神色复杂,"那背叛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感觉?" 阿卡季目光一冷,一脚踢在他脚踝上上三寸,"闭嘴。" 尤拉疼得抽气,差点站不稳。阿卡季冷笑,"奥列格会去安排狙击手。这大平道儿上的也真是难为他了。苏联叫得出名字的狙击手十个手指头能数完,这个份儿上了他以为他叫来那些窝囊废能干嘛? " "你很了解他,你知道他会怎么做,可他未必不能见招拆招。" "你错了,"阿卡季抖开外套掏出手枪来,顶在他太阳穴上,"我自己是什么样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何况他?" 说着他重新打开扩音器,"奥列格,考虑好了吗?" 奥列格显得很冷静,"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我需要打电话给指挥官沟通,看看上面的意思。如果上面决定救人质,我们再来谈条件。" 阿卡季很干净利落,拉开保险栓,"那是你的事情,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奥列格说,"如果我不让开,杀了人质你也没有办法攻进来。"他顿了顿,"我想我要说明,我后面有坦克部队,你打算挟持人质再和坦克部队指挥谈判吗?阿富汗人可是不会在乎苏联人质,你需不需要一段时间再去准备一个阿富汗人质?" "你有多少弹药我很清楚,后援没来,我还是有胜算的。" "你怎么知道?你要不要抬头看看?" 阿卡季咬牙,抬头居然看到了直升机的影子映在指挥楼的墙壁上,他关了扩音器,"操,那是雌鹿吗*?老子不要为了赫瓦贾那家伙被炸死。" (*雌鹿:苏联米24武装直升机,1973年正式投入使用,属于第一代专用武装直升机,携带弹药量大,攻击性能强,而且具有运输作用,北约代号雌鹿。) 奥列格挑了挑眉毛,"我想我们还是等等这个电话吧,你也好考虑考虑是不是要被空投炸死。我不想骗你,那上面至少有一百公斤炸弹。" "操,没人跟我说有这玩意儿啊!"阿卡季拉开耳机,对着话筒说,"赫瓦贾,直升机怎么来的?你要把我炸死?" 赫瓦贾坐在宽敞舒适的轿车里,把茶杯放下,调了调话筒,"你稍等,我让人去看看。" 副连长这时候回来了,"狙击手准备完毕,随时可以下令了。" 奥列格问,"直升机的投影可以撤掉了,别让人发现了。" 副连长点头,"已经叫撤了。" "是我大意了,当初就不应该找他的。"奥列格嘀咕了一声,十分懊恼。当初如果不是亟欲除掉维克多,他不会病急乱投医找到阿卡季。阿卡季手上的拾荒者一个个都是能人异士,没有哪个省油,这样的人不应该轻易招惹。但是维克多一役后,阿卡季的消息就断了,他找过伯伊,伯伊什么都没说,他只当那家伙不知道在哪逍遥,没多理会,哪想到他会和难民跑到一起去,这么高调,也不怕仇家找到他吗? 这一念闪过奥列格的脑海,他顿了顿,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一些细节。 高调不是阿卡季的行事风格,他藏匿贫民窟就是为了隐迹遁身,除非不得已他不可能这么干! 奥列格不能让人知道他认识这个暴乱分子领头,他决定赌一把,"狙击手先别动,等我命令。"他打开了扩音器,换上了阿富汗语,"既然谈条件,总要那点诚意出来,能不能先摘下你的头盔让我看看你是谁?" 阿卡季怔忪,没想到奥列格会这么问。一些难民也被这个问题吸引住了。 “你是阿富汗人还是苏联人?”奥列格装模作样地说,"我在战场上碰到过很多俄语说得非常好的阿富汗人和阿富汗语说得很好的苏联人。所以有时候我会搞不清楚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你的俄语很地道,你是苏阿混血?这可是煽动罪,对国家稳定秩序造成威胁,我还可以怀疑你是军事间谍,你自己想想性质。"他意有所指道,"另外,你是不是也能弄得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 阿卡季没接话,他眼神变得幽深阴暗起来。 "我知道你们有诉求,也理解你们的痛苦。但是我们都是生来就是要忍受痛苦的人,'我们周围的空气多么沉重'*,在这空气中呼吸的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命运。你以为我是你的敌人,那只是表象,我们同样受困踯躅,同样面对残酷的现实。我并不是造成你的痛苦的根源。"奥列格莞尔,声音放轻了,"你冷静下来想想,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出自罗曼罗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5 兰《名人传》自序。) 阿卡季咬牙,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尤拉轻轻叹了一声,"你放了我吧,奥列格不会不顾及平民的。只要你们愿意撤退,你们可以提出谈判要求,和政府协商解决问题,不要这样用暴力发泄怒气,不仅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你看看,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阿卡季一笑,拉开耳机说,"赫瓦贾,你看,别人比我自己看得清楚多了。" 赫瓦贾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要忘了,你的朋友们都在我手上,亲爱的阿卡季。伯伊也在,你要不要和他说说话,我们都等着你回去喝下午茶。" 阿卡季轻笑,"是啊,我不会忘的,所以你不要慌,我什么都不会做。" "我知道你最乖的,好孩子。" 阿卡季承认,他一直后悔自己年轻的时候犯了很多草率的错误,这些错误已经导致他的人生完全偏离了正常的方向。他想起自己在总参部被人嘲笑轻视的那段岁月,为了争一口气他背叛国家,背叛灵魂和信仰,可到头来他并没有实现理想抱负,什么都没得到,他受制于人,残害无辜平民,不过是在地狱里陷得更深而已。但世上没有时光倒流的机器,后悔毫无作用,错误已铸成,再无平反可能。 他把枪向下移,顶在尤拉的手臂上,开扩音器,"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看你要什么罢了。别拿你那套糊弄我,苏联入侵阿富汗,也是打着帮朋友的旗帜不是吗?阿富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全拜苏联朋友所赐,我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可我也知道朋友不可尽信。" 奥列格紧张起来了,他打了手势,"狙击手准备。" 阿卡季却没有等他,他嘴角一咧,突然开枪,尤拉猝不及防被射中了手臂,灼烧的剧痛立刻覆盖了感官神经,他撕裂地尖叫一声,猛地咬着嘴唇,剧烈地喘息。 奥列格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被副连长立刻阻止了,"别动!狙击手再等会儿!" 阿卡季说,"奥利格,我没有耐心了。你再不让开,我下一枪就打脑袋了啊。" 尤拉抱着涓涓流血的手臂,咬牙坚持,朝着扩音器喊,"别管我——" 奥列格暴怒地狂吼,"给我把他杀了!" 副连长捂着他的嘴巴尽量安抚他,"连长,冷静!冷静!" 阿卡季的枪缓缓往上移,从尤拉的脖子滑到他脸侧,"奥列格,我的枪口移到他的太阳穴我就开枪了,你不吝惜的话尽管坐着看我怎么杀他。" 奥列格目眦尽裂,他只觉得阿卡季那把枪再往他的心脏上撞,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每向上一寸他就觉得浑身更加冰冷。那简直是要他的命。当枪口一半已经离开了耳朵,奥利格抬起了手指,指尖在颤抖。 成败千钧一发。清脆的扳机声传来,他猛地一挥手,"开枪!" 距离隔着太远了,奥列格甚听不到枪声,他浑身战栗,不顾肩膀上的绷带猛地钻出战车去看,尤拉紧紧扒着车皮,跪在车厢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身边,阿卡季倒在血泊里。 炮声从天而降,骤然炸响,难民们抬头,战机深绿色的魅影在云间穿梭——空投来了。 沙石迸射,粗糙破碎的尘土溅起两三米高,爆发的气流将尤拉撞开,他颤抖着倒在车厢里,抱着流血的手臂伏在阿卡季旁边,视线被卷起的黄土风尘遮挡。阿卡季在抽搐,他勉强笑了笑,是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尤拉才发现他两只手上都有枪,他惊诧地翻过打伤自己的那把,拉出弹夹,空的。阿卡季颤抖着抬起手,放在嘴唇上做出一个"嘘"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说话。 尤拉的眼泪流下来,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为什么?" 阿卡季满不在乎,他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自杀的那颗子弹破坏了他的内脏,导致他疼得浑身没有力气。尤拉去捂他的肚子,可根本止不住血,"为什么要自杀?你一开始就想好的对不对?那把枪只有一发子弹,你本来就不想杀我……" 阿卡季点点头,算作回答他。 "尤拉——" 尤拉回过头去,奥列格从浓瘴般的烟尘中跑来,"下来!尤拉!下来!" 尤拉去看阿卡季,阿卡季朝他抬了抬下巴,哑着声音说,"去吧。抱歉,拖累你了。" 尤拉摇头,他爬到车边,"奥列格,救他,带他一起走。" 奥列格开口就骂,"你他妈有病是不是!下来!"他伸出手一把将他扯下来,尤拉挣扎哭喊,"他是自杀的!奥列格,救他,他还没死。" 奥列格一顿,"你说什么?" "枪,"尤拉泣不成声,"他有两把枪,我没注意,他是用另一只手开枪自杀的,刚才那一枪不是对我开的。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杀我,有人在另外一边监听他,他是迫不得已的。" 奥列格咬了咬牙,把尤拉放回车厢上,"把他拖过来,我带你们走。" 战争终于揭开了它最残酷的一面。空投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 奥列格抱着阿卡季,尤拉跟在他身后穿过疮痍遍地的主干道,那段路只有三百多米,却成为了尤拉一辈子的噩梦。他事后每每回忆起那些细节仍然会战栗。世界是一卷黑白电影胶片,人血和焦土融成了一种颜色,成堆的尸体像是霉菌一般散布在腐烂发臭的大地上,一路都是死不瞑目的灵魂,他们惨白的眼球无力地上翻,徒劳而冷淡地看着天空。天空是熏黑的,乌云遮目,太阳坠落,这饱含千年古老文化的城池终于无声崩塌,毁于一旦。 赫瓦贾收起了耳机,望向窗外,流火连烧,红光倾轧,索多玛在最后的狂欢中付之一炬。他赞叹道,"喀布尔也有这么美的时候。" 司机战战兢兢道,"局长,空投波及范围广,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赫瓦贾似乎有些惋惜,点点头,"告诉游击队,给我盯着阿卡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安德烈眉头皱得很重,眼下的乌青惨烈,看着还有几分滑稽。 医疗点根本放不下那么多伤兵,他干脆申请在驻军基地的院子里搭帐篷,撑开上百张行军床,临时搭建了医疗点。他这几天连轴转几乎没有休息过,等他结束了一场八个小时的手术从帐篷里出来,腿一软栽了下去,把几个小护士吓坏了。 他醒来的时候,护士卓娅说外头的暴乱终于平息了,另外步兵连长奥列格叶罗赫维茨想见他,他从行军床上爬下来喝了一口水抹一把脸怒气冲冲掀开帐篷,正见尤拉在给奥列格倒水,小心翼翼喂到嘴巴边上。奥列格神色开朗,全然不是从前那个凶恶的兵痞模样,"嘿,安德烈,许久不见了!" 安德烈脸黑道,"你每次来总是没有任何好事。"虽然这样说,他仍然尽职尽责为奥列格检查肩膀上的伤口。取弹的过程不是很顺利,骨头差点被擦碎。他绕开纱布亲自给伤口换了药,"不能碰水,不要动,伤口才能好得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6 快。" "辛苦了。"奥列格说,"收了多少伤员?" "目前为止有七百多人,重伤的两百多,很大一部分是空投的时候炸伤的。死亡数据仍然在统计,但是绝对不是个好数字。"安德烈冷哼,"我听说了,阅兵暴动,也真是罪有应得。" "或许吧。"奥列格没有立刻反对他,"看来很难收场了这次。" "还需要很多药品,如果能调一些医生过来更好。" "我知道,我已经给参谋部打电话了,今天晚上会有另外一批药品到这里,医生的事情我会再去沟通的。"奥列格想了想,"我带来的另外一个人呢?" 第二十一章 “我带来的另外一个人呢?” 安德烈没好气地说,“那个军事要犯?” “救下来了吗?” 安德烈摇头,“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什么意思?” “他腹部那颗子弹很深,肠子碎成一截一截的,流血过多,没有那么多新鲜的血给他输,我花了五个小时把那些肠子缝好,找了个小战士抽了两百cc给他,勉强吊回来一口气。但他心脏功能不太好,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什么疾病落下的后遗症。” “那现在怎么样?” “还没过危险期,熬得过今天晚上会安全一点。”安德烈冷眼看他,“最好保佑他心脏不要突然停止,要不然再多的血也供不上来。” 奥列格点头,“他身上有叛国罪,要被送回军事法庭的。” “想逃避罪责所以自杀?” 奥列格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等他醒了再看看吧。” 安德烈巡视了帐篷的其他伤员就离开了。尤拉想去换一杯热水,但是走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个热水炉子,他去问护士,护士都忙不开手,所有能干活的人都在照顾伤员和撒药消毒,偌大的军事基地一口热水都没有。他只好去食堂自己找了一个铁锅烧了一锅热水,带了回来。奥列格的伤也不轻,锁骨下那颗子弹取了出来,但是肩膀暂时不能动,半边身体都是僵硬的,再加上失血过多,奥列格整一天都有点昏昏沉沉。尤拉进帐篷的时候,他和安德烈刚说完话,坐了一会儿又觉得两眼发黑,只能躺下来。 尤拉拿勺子一口一口把水喂给他,“你躺着吧,等阿卡季醒来了我去替你看就好了。” 奥列格用另外一只手摸他的脸,眷恋地摩挲他鬓边的短发渣,目光十分深情。尤拉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有点脸红,“干嘛?” “没什么。”奥列格的声音有点嘶哑,“你很好看。我一醒来看到你好好的坐在我床边上我就觉得我活下来是有意义的。宝贝儿,看到你活着真好。” 尤拉觉得鼻酸,他偏着头在奥列格的掌心里轻轻蹭动,“我知道。” “我爱你。”奥列格说。 尤拉低喃,“我也爱你。”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含爱恋,若溺柔丝,在奥列格的注视下他微微附身亲吻恋人粗糙干燥的嘴唇,直到它们也变得和他一样温暖润泽,才稍稍离开,“你要答应我,我们会一起回苏联。” 奥列格点点头,“好。” 尤拉守着奥列格睡着后,抱起他换下来的脏衣服去洗。他问一个战士要到一个木盆和一块肥皂,打了一盆水,坐在食堂的门口洗衣服。在来阿富汗之前,他基本不会洗衣服,楼下洗衣店帮他做这份活。到这里来,所有生活技能都是无师自通的,他现在会做饭洗衣、打扫修补,这场景要是让父母看见了,恐怕会大吃一惊。 军装的布料又重又粗,尤拉费劲力气将那上面的污垢和血块搓下来,盆子里的水已经黑乌乌不见底了。他于是搬着木盆去换水,来来回回笨拙地撒了自己一身,头发脸上贱的到处都是,衣服洗完了,他自己脏得不像话。 然而这座院子就像尤拉现在的模样,泥泞而疲劳。卫生环境太糟糕了,垃圾遍地,大大小小的污水坑三五步一个,空气里强烈的消毒水味道仍然无法赶走成群的蚊虫,它们缭绕在人的头顶。一个女兵坐在帐篷前用炭炉点火消毒医用器具,她热得两腮酡红,干枯失色的头发上停满了飞虫,密密麻麻,它们啃噬她的头皮,她却全然无知。 食物没有干净的,有的人患上包虫囊肿,腹部隆起,里头肝脏肿得巨大,全是寄生虫。安德烈每天都要摘除那么一两个肝脏或者肾脏,这是目前为止最简单的治疗方法。手术前这些人喜欢要尤拉给他们拍照,全当做是遗照来拍的。相片洗出来里面的人一个个面黄发黑,双手红肿,奄奄一息,尤拉看着不忍心,他就骗人说照片曝光失败了,没洗出来。 每一天日出,护士巡视,把死去的人抬出去火化焚烧。院子旁边一个大坑,窜起的火焰跳得比院墙还高,火苗噼里啪啦地尖叫,尤拉被那声音困扰着,只有睡在奥列格身边才安宁片刻。 他把晒好干净的衣服叠整齐放在奥列格的枕边,帮他把徽章重新穿好,然后到饭堂烧一点热水和早饭过来等奥列格醒了吃。上午两人有时间在院子外面散散步,阳光很好,院墙脚下不那么热。下午奥列格回到办公室处理暴动后续的事情,他坐在旁边写写稿子,或者洗照片。 到了第六天,阿卡季才醒来。 尤拉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有力气睁开眼睛,意识却很清醒。他冲着尤拉笑笑,点头示意他坐过来。尤拉坐到床沿,才看清他眼里极度的颓废和绝望。阿卡季身上有迷人出众的气质,那是一种略带神秘色彩的东西,他像一片荒芜的春田*,徒留一点千金散尽的洒脱肆意,实际上耗尽了内在的养分,早已没有生机。 (*春田:春天为了迎接下一季的播种,农民会把烧田,将田里杂草与上一季残留的农作物烧光,方便新春耕种。) 尤拉知道活下来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感觉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阿卡季微微点头,没说话。 尤拉说,“奥列格说,等你身体再恢复一点,会把你押送回国,上军事法庭裁判。他说,如果你能据实承认罪名或许不会判死刑,何况你救了我,可以将功赎罪。” “我父母家族都因为我被连累,这样回去比不回去好。” “所以你想自杀?” 阿卡季莞尔,“我这样的人还有活下去的必要么?” 尤拉不好回答他,一时间气氛很尴尬。 “我只是想输得彻底一点。”阿卡季叹了一口气,“我年轻的时候总想着要赢,现在我觉得累了,生活为什么一定要赢呢?我就想输一回,未必是坏事。” 尤拉开他的玩笑,“天不遂人愿,你赢了。” 阿卡季也忍俊不禁,刚才那点颓靡有了起色,“也好,死刑不死刑的我不在乎,还能回到故乡看一眼我就挺开心。谢谢党和国家对我仁慈。” 尤拉犹豫了一下,“我可以问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好啊。”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爱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7 他吗?” 阿卡季噗嗤一声,“哈哈哈哈……”他仰头笑了一会儿,笑得脸上都有点红晕,“我以为你要问什么这么小心翼翼。我会啊,”他兴致勃勃地说,“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以前他有多帅,小西装一穿,地道的俄语,会歌剧懂文学,啧啧,风流倜傥一代美男。可惜啊,就是有点变态,所以说人无完人,他野心没用对路子,但是现在想想我和他一样,啧啧,说起来我们俩还是挺配的是吧?” 尤拉莞尔,“我只是听奥列格说的一些八卦而已。” “那是他没和你说细节。不过他也不知道就是了。”阿卡季感慨道,“其实现在想想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生活非常享受。他知道我喜欢枪啊炮啊,给我搜罗各种各样最先进的东西玩儿,当时我们有个专门训练场,归我管,一间大屋子,全是欧美最前端的装备,我生日那天他送我一架毒刺,你知道当时那玩意儿多少钱吗?那时候我就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尤拉静静地听他说。 “当然我现在觉得这点幸福的代价太重了。”阿卡季说,“但毕竟是我自己选的,也不怪别人了。我对自己还是有点自知之明,要重来一遍我还是会爱他的。我现在也爱,和民族立场啊没关系,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漂亮又有趣的东西,也就是他我愿意付这个代价。” “我很抱歉。”尤拉有些愧疚,“不应该问你这些的。” “没关系,我自己有时候想的比你问的还多,”阿卡季说,“奥列格怎么样?” “他还好。” 阿卡季调侃,“那家伙命大,你不知道,84年的时候我们刚刚认识,他有一次被弹片铲掉一片头皮,抬到医疗点的时候都没气了,最后被救回来,他后来老是照镜子,说后脑勺那儿留一道疤不好看,要把头发留长。军队里又不给他留,我让人给他搞了一点土药,就阿富汗女人去妊娠疤的,拿给他抹,抹了小半年差不多没了。” “我没注意到他头上有疤。” “你下次仔细去看看,估计还有一点点痕迹,不明显。” 尤拉低着头,搓弄手指,“有很多事情我不清楚,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他。” “他有什么需要你帮的?” “我……” “他是傻有傻福。”阿卡季说,“一没背景二没靠山,在一线呆了六年了还是个连长,要凭战功,不说将军,混个副师都没有问题了。跟他一届到阿富汗的,要不然升上去,要不然死了,要不然回国,你让他自己数数还剩多少个跟他这样停着的?他干活,人家得功劳,还不一定记得有他这个人,那不是傻是什么?” 尤拉低笑,“他都没生气,你说得那么生气干什么。” “所以也就你这样的小白兔还觉得他好,我肯定是不要这种人的。” “他……挺好的呀。” 阿卡季颇嫌弃,“行了行了,小夫妻恩恩爱爱,祝你们白头偕老啊。” 赫瓦贾按下录音机停播键,笑笑,“还不错,听得挺清楚的。” 跟他多年的秘书察觉到老板的心情似乎还不错,“您放心,阿卡季先生每天接触什么人有什么谈话都第一时间给您送过来。” “这些都是次要的。”赫瓦贾摆摆手,“他的身体我知道,能翻出什么浪出来。” “但是现在那边专人看守,恐怕不好动作,要是把阿卡季先生接回来会不会得罪苏联人?” “他又不是大角色。”赫瓦贾说,“他以前是个书记员。要不是我,他一辈子就是个坐办公桌抄会议材料的。苏联送到阿富汗四十万兵,做叛徒的有多少他们自己恐怕都不清楚。还有那些变相卖国的,暗地里和游击队交好,维克多不就是一例?自己炸自己棺材那还不算叛国?名妓暗娼谁比谁干净了?” “那我去准备打点。” “我写几个名字,你先去联系一下,约约看有没有时间,”赫瓦贾扯了张便条纸过来,写下几个名字,“定下来时间之后,跟我说一声,我告诉你要准备一些什么,到时候我亲自跟你一起去。” 秘书点头,“是。马上就去办。您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赫瓦贾倒了一杯新茶,“暴动后续怎么处理的?” 秘书有些不明白,“其实我一直不明白,难民们最后也没有实质性的结果不是么?” “怎么没有结果?”赫瓦贾一笑,“你和阿卡季一样都理解错了。我们和难民都有共同的目标,就是苏联人尽快撤军。阿富汗内部的事情等他们走了我们怎么搅合都会容易很多,但是有这些外人在家里,事情总是不好放开手来做。要让苏联放弃对阿富汗的野心和控制,这才是我们最大的目标。” “是,但是这一次……” “你看看这一次事情写出去国际上会怎么议论?苏军残杀阿富汗百姓平民,拒绝谈判,狗急跳墙、暴力镇压、死伤无数,死亡数据统计出来没有?一个星期了还给不出一个数字吗?”赫瓦贾冷笑,“戈尔巴乔夫再不宣布撤军,要激起全世界口诛笔伐。” 秘书想明白过来了,“空投就投掉了上万公斤炸药呢。” “找国际战地记者去写,别管写得多夸张,去联系主笔,稿子赶紧发。要素材我们给。” “是,还有不少记者希望能采访您。” “采访我做什么?” “他好奇局里的运作,虽然您一直保持低调,但您的名字毕竟是公开的,也引起了不少关注。” 赫瓦贾骨子里还是贵族做派,总觉得抛头露面的事情下档次,“我不跟那些人聊,说了也是废话。不是废话的也不能跟他们说。但凡有这种事情都给我推了。” “是。” 第二十二章 喀布尔从暴动的噩梦中醒来,已身处初秋。人们在清晨推开窗户,橡树枝头颜色渐深,剥落的果仁铺了满地,孩子们在树下嬉戏,把果壳踩得噼里啪啦响。 奥列格捕捉到凉意。初秋的晨风未见萧飒感觉,却激荡起人们怀旧思乡的情绪。因为这时候正是敲定年尾回家休假人员名单的时候,奥列格想也没想放掉了自己的名额,替尤拉申请回国,一应手续办理妥当才把这件事告诉尤拉,导致两人为这件事大吵一架。 “为什么你做事情从来不和我商量商量,从来不问我的意见?” “我让你回去还不好吗?” “报社审查就快结束了,如果这个期间副刊我可以回去了呢?你不是浪费了名额吗?我上次跟你说让你想办法申请回国,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我是军人,我不是随便想什么时候回去就可以回去的。” “我知道,所以要想办法啊。你想耗在这里耗多久?你以为你有多少条命给你这样耗着?” “你以为我想吗?我说了我是军人!这是我的工作!就和你上班写稿一样,你不想写就不写了,谁给你发工资?” “你本来就有条件可以申请回国的!谁在这里一呆呆那么久,你也不看看别人,能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8 申请回去都申请回去,就你傻乎乎什么都不想!我是替你担心!” “我不用你替我担心!你管好自己就够了!” “那你以后都不要让我管!”尤拉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门一摔跑出去了。 阿卡季笑话尤拉,“你知道他那种脾气跟他较什么劲?你觉得是原则性的问题,我觉得还算不上。军队有军队的规矩,你不要给他太大压力了,他马上要升副团了,以后责任会更大,刚升职就申请回国,我都觉得说不过去。” 尤拉说,“这些我可以理解,我受不了他的脾气,我不是他下属,他让我对他也绝对服从我做不来,他难道以为他是我领导吗?” 阿卡季摇头,“军人都是那样儿的,何况他在战场上呆那么多年。你还要跟他一辈子的,现在就受不了那趁早分了赶紧回国算了。” “他就不能改改吗?” “他要是不这样没法带兵,我真的不骗你。”阿卡季拍拍他的肩膀,“他心里不是不通人情,只是方式不理想罢了,也没必要跟他较真。好好说不就完了。” 尤拉觉得委屈,奥列格的处事方式让他觉得不被尊重,难免就要委屈。 阿卡季只当小夫妻拌嘴调情增加乐趣,“吵个架嘛,多有情趣的事情啊,过几天好了又如胶似漆了啊。” 尤拉仍然皱着一张脸,很可爱。等他离开了,阿卡季伸了个揽腰翻身下床,他现在可以稍微走两步了。护工给他穿鞋子,他低头轻笑,“奥列格从哪找来这么个宝贝,在这种地方谈情说爱也不怕给自己招祸患。” 护工把鞋带给他系好,答非所问,“您还不能剧烈运动,请注意身体。” 阿卡季点头。他突然说,“赫瓦贾让你跟我说什么?” 那护工抬起眼来看他一眼,说,“局长知道您正在康复非常欣慰,他托我向您表达慰问之意,请您安心在这里养病,在一定时机之下他会派人来接您回去。” “他消息还是挺快的嘛,不愧是搞情报的。”阿卡季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是不是变天了?我怎么觉得有点冷?” “秋天到了,如果您觉得冷,我去给您拿件外套。” 阿卡季摆手,“没事没事,我就走一会儿。”他就手把床上的毯子拿过来披着。 外头阳光还不错,他踏着窸窣的落叶散了一会儿步,心里却没有表面那么镇定。 阿卡季在自杀这件事情上耍了一个心眼。他想过如果活下来会有什么可能,一种情况是被苏军带回国上军事法庭,判处叛国罪,一切都在情理之中。第二种情况是在回国之前被赫瓦贾暗杀掉。毕竟他身上有很多赫瓦贾的秘密,随便抖露个什么东西出来赫瓦贾都不会好过。 但不管是被赫瓦贾杀了还是被送回国,他都不可能再为赫瓦贾利用。因为他如今被核实了身份,联军内部都知道他是暴动分子了。赫瓦贾到底明面上还在为纳吉布拉工作,他要是还有一点常识,也该知道不能和阿卡季再扯上关系,要不然会被怀疑和圣战分子有联系。 阿卡季打好了算盘终于可以摆脱赫瓦贾,没想到护工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赫瓦贾要把他接回去。阿卡季好不容易布下的局被打破了。他郁闷地想,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你去告诉他,他要是想把我接回去趁早,要不然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最好是趁我情绪还比较稳定,没想着发疯的时候来。”阿卡季顽劣地说,他一脚将落叶铲起,两处分散的枯叶现出原本泥泞的地面。 护工恭恭敬敬回答,“是。” 奥列格和尤拉冷战了。尤拉在士兵宿舍找了个空床位睡,干脆连房间都不回。奥列格也不来找他,这是尤拉到阿富汗后两人最激烈的一次吵架。 冷战持续了一个星期。此时苏军处在舆论风口浪尖,难民暴动中平民死亡人数达到两百多人,伤患上千,事件后政府没有安排任何救援措施,伤患们蜗居潮湿冰冷的贫民窟里,没有药品没有食物,导致一个星期内死亡人数暴增。国际志愿者终于按捺不下心中的愤怒和同情,对阿富汗政府和苏军进行车轮式的舆论讨伐,他们把大量的救济物资送到贫民窟去,拍摄了丰富的照片和影片素材,并把详细的资料带回了联合国。 苏联方面压力巨大。戈尔巴乔夫终于在一个傍晚宣布将大幅度调整苏军的军事动作频率。消息一出,很多人把这个决策看做了撤军的前兆。但无论人们怎么议论,这个消息对于阿富汗的大部分军人以及普通民众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就在戈尔巴乔夫宣布消息的第二天早上,尤拉看到已经有民众在家门口挂上橄榄枝庆祝了。 奥列格的升职典礼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如期而至。苏联方面为了保持低调,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公开进行授职和颁奖,他们找了一个大会议室,领导轮番讲话之后宣读授职的红头文件,然后颁奖发聘用文书,典礼就差不多结束了。 女兵准备了新鲜的阿富汗丁香。这个季节花早就谢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丰盈的淡紫色花苞温柔可人,用来配英雄倒也合适。会议室里只有几家苏联媒体,尤拉甚至没有看到录像机,看来国内也不打算大肆声张了。他简单拍了几张照片匆匆结束了工作,奥列格本来想找他说话,却被将军拦下来了,错过了一个气氛良好的复合时机。 尤拉走出会议室,楼下的女兵们正在收集榛子仁,她们用藤框把掉在地上熟了的果仁装起来送到饭堂去——今天晚上为了给升职的军官庆祝,饭堂打算加一道榛子糕作点心。掌厨的那对夫妻太太怀了第三个孩子,行动不方便,近临盆期间,她仍然昼夜不歇地干活,连奥列格都打趣说她是模范妻子。 一个军官站在尤拉身后,问道,“你是哪个报社的?” 尤拉认出这个人,是升职军官中的一名,“文学报。” “你好,我叫谢尔盖。” 尤拉和他握手,“尤拉。” “听说文学报休刊了,情况还好么?” “暂时休刊,需要应付一下内部审查。”尤拉笑笑,“很正常的事情。” 谢尔盖脱下军帽放在手里,露出他淡金色的头发,尤拉从他的口音猜测他大概是圣彼得堡一带人氏,他善意地说,“希望我们以后的日子都能好过一些。” 尤拉心里感到一点安慰,“谢谢。” “你们在说什么?”奥列格气势汹汹地赶来。 尤拉觉得气氛尴尬,并不想多说什么,“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谢尔盖向他行礼,“我送送你。” 奥列格冷冷道,“不用了。”他一把扯过尤拉的手腕将他带下楼。 尤拉本来想发火,瞥见奥列格手中盛放丁香花却又不忍心,今天对于奥列格来说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他不想搅黄了。于是他闭上嘴保持沉默。 但是奥列格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人,如果尤拉不说话,他也不知道从何开口。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9 两人僵持着,刚到房间门口,勤务兵过来说,药品用完了,安德烈医生在抱怨为什么没有后续的药品送过来。奥列格眉头扭到一块儿,挥挥手说跟我会想办法。 两句话的事情他暂时把尤拉抛到了脑后头,进了办公室就打电话,尤拉的确没听到对方怎么回答的,但是从奥列格的话里也知道药品供不上来了。奥列格摔了电话犹如困兽,呼了两口气,倏忽把桌子上东西全扫到地上,大骂,“操你妈!” 尤拉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奥列格这时候才想起他来,他一抬头目光和尤拉撞在一起。他本来不想让尤拉看到自己失控的一面,心里猛地一沉,把身体撇过去,抹了把脸。 尤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心生酸楚。奥列格颓丧的背影有些稚气。半晌,上任不到两小时的副团长开口,“你先去休息吧。我把事情处理了再说。” 尤拉犹豫不决,最终鼓起勇气走过去,手掌覆在奥列格的手背上,轻轻说,“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奥列格用力把他扯进怀里,艰难地喘息。尤拉温顺地伏在他怀里,拍抚他的背,像哄孩子似的,“以后我们不吵架了。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我有什么事情都跟你说,你有什么事情也跟我说,好不好?” 奥列格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这让尤拉明显感觉到肩上那种负重感。他吸了吸鼻子,眼眶有点红,连嗓音都哑哑的,“没事没事,我帮你想办法,我们会好好的。” 奥列格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指头把他眼眶里的水迹擦干,“对不起,吓到你了。” 尤拉摇头,“没事。” 他们交换了一个吻,嘴唇贴着嘴唇,轻柔舒缓的,不带一点暴戾的情绪。 “上面不拨补给下来和你也没关系,安德烈会理解的。” “不是他们不给药,是的确没有那么多药了。”奥列格叹了一口气,“国家没钱,没生产力,既没有能力向别人买,自己也生产不了那么多。我就是把他们杀了,也不会有药能补给上来。” “下面还有那么多伤患,难怪安德烈每天情绪都不好。” 奥列格被他逗笑了,“他那是先天性格缺陷,伤患多少他都是那个样子。” 尤拉把东西拾掇拾掇重新放回桌子上面,给他倒了点热水过来,两人舒舒服服在沙发上坐着,尤拉说,“还在想药品的事?” 奥列格摇摇头,把放远的目光收了回来,“没事。” “有事说说,我就当听着玩儿。” 奥列格转过头来看他,“其实也没什么,以前一个朋友,现在回国了,有点想念。” “战友吗?” “嗯。军校里就认识了,一起到阿富汗来的,后来病退了。” 尤拉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的,“嗯哼?然后呢?” 第二十三章 “他叫希施金。80年2月和我一起到阿富汗直到去年他申请病退回国。 去年喀布尔大规模被游击队攻击,"奥列格被水呛了一口,直咳嗽,“城里像打地鼠一样,平民在地下室住了大半年,稍微一停火就探个脑袋出来,开打了又缩回去。打了差不多5个月左右吧,双方都很惨烈,后来因为敌人内讧很厉害人心也散,所以到最后我们转阶段一边防守一边开始全面救援。结果谁也没想到我们连差点全死在那次救援任务里。” 尤拉心里咯噔了一下。 “当时我们包围了一栋居民楼,我和希施金一个小队一共五人进去救援。其他三个到二楼和三楼去检查,我们俩在一楼找地下室的门,到处敲喊,问有没有人。终于在灶炉旁边的煤堆下找到两块活动木板,一打开,里面很深,有个小孩儿在下面说他饿了很多天了没力气起来,希施金就说他下去把孩子抱上来。 我们都不知道下面是个地下隧道,全是敌人。希施金被骗下去之后为了孩子不敢轻举妄动,然后我也被骗下去了。下去就懵了,我到阿富汗那么多年还没过那么大的地下隧道,六十个圣战分子挟持着我们俩,还有三个小孩儿。当时我就明白了,这是他们一个特定的窝藏点。但是谁也不会事先想到,我们都挖过战壕的,很难挖,你想想平地上挖个那么深那么长的沟都是很辛苦一件事,何况是地底下挖隧道,里面一次能装近百人,就在首都城市下面这么长一条道,这是很恐怖的事情。后来去封那条道的时候听说把总指挥官气坏了。” “后来呢?” “我们俩被六十个人劫持着顺着那条道走,里头越走越长,七拐八绕,还不是一条道走到黑,有岔口,还有小机关。我当时预感就很不好,觉得有可能是死路一条。那条道少说三五公里,因为我们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半途中连里的一个小队搜过来,十几个人,当场被全部屠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个都没活过来。” 尤拉噤若寒蝉,面色有些凄惶。 奥列格沉默片刻,神色也变得沉重起来,“希施金当时受了伤,我也不敢乱动,走出地面到了郊外,全是圣战分子,上百人。连里另外一队从地面搜过来的刚靠近就被围剿,三十人打上百人死了大部分,剩下八个。”奥列格长叹一口气,“希施金跟他们谈判,要拖时间,等救援部队,等了很长时间没有来,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我们当时是真的有点绝望,一个连最后只有十个人,如果我们全死在那里估计也不会有人来。” “之后就在那个山林子里被押了足足三天,没吃没喝没睡,精疲力竭,又死了一个。到了第四天早上,这一批圣战分子和另外一派相遇,两派打了起来。我们就想趁乱逃,结果为了救那三个小孩儿,希施金晚了一步。我还有另外三个人出来了。 这三个人里面一个狙击手,一个是我的副连长,还有一个是个菜鸟。” “我们三个也没力气逃,三天连水都没喝,脚都是软的,躲在一个泥潭后面,”奥列格拉过尤拉的手,“泡得满身满头都是泥,臭的,虫子爬着咬,钻到伤口里面疼得两眼发晕,勉强吃了一点青苔和露水,等着看有没有机会救剩下的人。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捡了两把枪防身,但不是狙击枪,射程没那么远,狙击手也没信心。后来你猜怎么成功的?” 尤拉慎重地摇头,“不知道。” “我自己也没猜对。”奥列格微笑,“那个菜鸟说他去引开人,方便狙击手偷袭。那个菜鸟刚到部队不到两年,看着很娇气,我当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哆哆嗦嗦出来说,他要去引开人我以为他是想自杀。我说你胡闹什么,还嫌死人不够多吗?他说,你是连长,他是副连长,你们都不能死,死了这个连就不存在了,我死了没关系。” 尤拉哽咽了一下。 “没办法了就让他去了。一上去就被打成筛子全是窟窿,然后我们偷袭成功了,劫持了敌人的一个领头,跟他们对峙。谈条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0 件是放孩子还是放希施金和其他战友。希施金说要先放那三个孩子。我......”他说到这里停了。 尤拉等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你……怎么了?” “我不想放那三个孩子。”奥列格低下头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我很烦,脑子完全不清楚,不想管那三个孩子。我当时觉得是因为他们仨我们才牺牲了全连的人,我就一个念头,我不想再看到我兄弟死。”奥列格顿了顿,“那三个小孩儿拼命哭,跪在地上求我,可是我就跟狙击手说,我不管什么破小孩儿,兄弟不能死。我不记得他们有没有劝过我,但的确是我下的命令,那三个小孩儿我们没救。然后他们放了希施金和另外两个战友。” 奥列格扶额长叹一口气,“希施金后来在医疗点醒来见都不愿意见我,唾骂我没有人性,说我冷血残暴会下地狱。我也没有任何话可以辩解,我大概生性是这样一个人。”他苦笑着摸摸尤拉的头,“我之所以有点思念他,是因为我觉得你和他有点像。你们俩很正直,因为我做不到这点,所以我特别喜欢你们这样的人。” 尤拉心中大恸,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眶通红。奥列格低下头来沉默。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话,他心里觉得空茫,无所寄托。其实如果放弃孩子的命令再晚一点点下,结局可能会不一样。后方剿匪的坦克部队正巧路过,轰炸随即而至,敌人以为是苏军后援部队到了,紧急撤散。奥列格带着残兵败将沿火线一路残喘苟延终于追上了坦克部队,这才算获救。 全连五十三名将士死亡四十七名,重伤四名。希施金全身伤口大面积溃烂,背脊受伤,手术做了七个小时,总算是被安德烈从死神面前抢了回来,但二次脊柱手术失败,小腿以下瘫痪,只能申请病退回国。和他一同回去的还有其他两名重伤士兵。奥列格的连队在那一役中几乎全军覆没。 奥列格核对过死亡名单之后,才知道那个主动上前引敌的菜鸟叫伊万,他的父亲是列宁格勒军校通讯科教授,曾是奥列格的老师。伊万的遗体最后没有回收成功,他牺牲的消息奥列格亲自写信陈诉了原委给这位教授,老教授没有回信,奥列格也没有再收到过他的消息。其他没有成功回收遗体的士兵如今仍然躺在喀布尔郊外荒废冷清的山谷里。到1985年,阿富汗的山谷已经成为过万苏联士兵的葬身之地。 从医疗点醒来后,安德烈曾经告诫过奥列格,他需要心理辅导。奥列格把这告诫全然当做屁话,他并不害怕噩梦。从来到阿富汗开始他就已经被梦魇缠身,睡着了是噩梦,醒来了还是噩梦。 奥列格把尤拉搂过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轻轻地说,“我可能应该早一点告诉你这件事。它改变了我对于战争、对于我的军队和对人的一些看法。”他自嘲地笑笑,“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安德烈说,像我们这样杀人如麻的人应该好好思考思考是不是有资格继续活着。可能你也要对我失望了。” 尤拉摇头,“不会,我永远也不会对你失望。”奥列格欣慰地笑笑,并没有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尤拉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在意,这让他更加难过。奥列格在这件事上为自己定性了,并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这样的做法不啻自虐。 选择孩子还是战友的问题在希施金看来是职业道德问题,毫无辩解的余地,可尤拉却不这么想。他心里有另外一种猜测。如果那三个小孩儿一开始就不是无辜的呢?他们有没有可能本来就是圣战分子当中的成员?阿富汗童子兵不是传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人体兵器。将儿童全身捆绑炸弹前去诱敌也不是什么稀有例子。如果敌人以三个孩子作为诱饵,将苏军一个连队的人诱骗全歼,这个逻辑并不是说不通的。如果是这样,不救那三个孩子就是正确的选择。 但如果涉及童子军的问题,必然又要在伦理道德上有一番纠缠。童子军的存在究其根本,要攀扯阿富汗国情、民俗政治、宗教信仰等等诸多因素,最后的讨论恐怕很容易迷失初衷。只要牵涉儿童,普通人都会多几分同情,也难免奥列格在这件事上自责这么久。 “你就是想太多了。他自己都不在乎你在乎干什么?”阿卡季安慰尤拉,“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什么定性不定性的事情。在战场上呆了超过三年以上的很多人经历过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伦理道德的问题。战争本来就是反伦理的,杀人啊,有比杀人更反伦理的吗?现在还给你选杀这个还是那个,所以说你单纯,你自己不信,多在这儿混两年就好了啊。” 尤拉神情十分低落。 “好好好,别苦着个脸,给谁看啊?”阿卡季一边啃着一个苹果,一边懒洋洋晒太阳,“我们来解决实际问题,做点开心的事情,可以吧?” 尤拉乖乖点点头。 “药的事情呢,不是没有办法。”阿卡季两边腮帮子嚼得鼓鼓囊囊,他在说军营供不上药品救济的问题,“黑市有,但是很贵,我能帮你弄一批过来没问题,你们准备钱,或者上面愿意拨钱也行。本来呢我还有些朋友应该可以搞到一点便宜点的好东西,但是因为我......嘿嘿,”他不好意思笑了笑,指指腹部的伤口,“不听话,所以我那些朋友可能因为我要吃点苦头了,你估计暂时找不到他们。” “要多少钱?”尤拉问。 阿卡季掰着手指头七算八算,比了个数,“这个数,有吗?” 尤拉一口水差点呛出来,“从哪弄来那么多钱?” “那就没办法咯。” 小白兔的耳朵耷拉了下来,撇撇嘴不高兴。然而阿卡季的同情心并不多,只顾自己在边上啃水果,也懒得理他。尤拉咬咬牙,“这个数的一半,我去和参谋长谈让他拨钱。” 阿卡季挑了挑眉,没有立刻拒绝他,“行啊,看你能搞到多少钱?” 尤拉抱着洗好的衣服嗒嗒嗒跑走了。阿卡季在他后面喊,“动作快点啊!晚了要涨价了!”尤拉头也不回急匆匆的。阿卡季看着他的背影发笑,觉得这兔子不仅单纯而且有点固执的傻气,却并不讨人厌。 护工走了出来,给他披上一条毯子,说,“阿卡季先生,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宜在外面呆太久,到里面去吧。” 阿卡季也不正眼看他,“你跟赫瓦贾说,多给我一个星期,那只兔子不能把钱拿过来我就乖乖回去。要不然我还自杀,你别以为看得住我,我要是真的想死谁都拦不住我。” 护工点头,“是。” 第二十四章 “他这么说的?” “是的。” 赫瓦贾放下报纸,惺忪的睡意还没从他眉间消去,使他的表情看上去放松而惬意。他起床的程序繁琐复杂,报纸只是第一道步骤。接下来他泡了一个药浴,期间吃早餐,然后他做一个小时的运动,最后晨间祷告,诵经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1 、听讲,这样他才算起床程序走完了,可以见外人了。 “那就给他一个星期吧。”赫瓦贾从更衣室出来,他挑了一条赭色的领带,“爱心泛滥的小东西,自己都前程未知还想着去救别人。” 秘书走过来替他将领带整理妥当,“阿卡季先生从前就是这样一个人。” 赫瓦贾笑笑,“挺好的。我很喜欢他这样。” “局长,万涅奇卡将军到了。” 赫瓦贾点头,“请将军稍等,马上来。” 他喷了一点香水,仔细挑选手帕腕表,最后选了一对长筒皮靴配他的紧身裤。衣装完毕他下楼迎客,对方是位第一次登门拜访的客人,赫瓦贾叫人换了阿富汗土茶和粗点,“吃惯鲍鱼肚翅,请将军尝个鲜,阿富汗的特产,很难吃到的农家手艺,我们偶尔也返璞归真一回。”‘ 万涅奇卡吃他这一套,很满意,“谢谢,我很喜欢。” “那就好,将军不用觉得客气。我做人和待客是一样的,我不敷衍应付将军,也请将军直言。” 万涅奇卡朗笑,“那正好,我也懒得客套。你是纳吉布拉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来找你商量这件事,以备万全。” “请讲。” “我们收到了总书记的指示,大部队准备后撤了。”总书记指的是戈尔巴乔夫,“当然不是大规模马上撤回苏联。但为了降低军事行动的频率,我们会分批次调动北上,从喀布尔沿途过巴格兰一路往后撤。这件事现在全军知道的人不超过二十个,赫瓦贾先生,你恐怕是阿富汗人里第一个知道的。我就不用多说这件事的严重性了吧?” 赫瓦贾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戈尔巴乔夫这么顶不住压力。巴格兰再往北很快就是苏联边境,这个指示基本上和撤军没有什么差别了。他说,“看来,苏联朋友们最近是真的不太好过啊。这件事我会保密的,你放心。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我想先问问先生对于全国和解计划*怎么看?” (*全国和解计划:纳吉布拉上台后提出“全国和解计划”,并在1986年9月成立全国和解委员会,旨在协调政府军与游击队之间的矛盾,促成双方谈判协商,最终达到停火的目的。) 赫瓦贾挑眉,“这是总书记最重要的政举,我当然全力支持。” “不,我的意思是你认为全国和解计划能起作用吗?” 赫瓦贾明白他的意思了。纳吉布拉不是一个甘心活在克格勃影子底下的傀儡,他要的是真正掌权管理阿富汗。这份野心可以在全国和解计划上体现,但是苏联保守派并不会喜欢他这份野心,他们怕纳吉布拉真的会促成政府军和游击队的和解甚至是合作,那到时候局势会对苏联非常不利。 “和解计划是一份好的初衷,能不能起作用我也不清楚。”赫瓦贾说,“我说这个话不是敷衍将军,我自幼出生在这片土地上,我的家族失去贵族头衔艰难求存转变为一方军阀,这个过程我比您更了解阿富汗圣战分子大小派系的真正内幕。这不是一个和解计划能理清楚的,将军,政府现在面对不仅是零散狡诈的敌人,我们的局面并不比您容易。” 万涅奇卡姑且被他说服了,“我们并不关心这个,我关心的是和解计划能做到什么程度。” 赫瓦贾皱了皱眉。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您不妨直说需要我来做什么。如果是想要我介入和解委员会,这件事情恐怕不容易。” “如果让你成为khad真正的主人呢?”万涅奇卡说。 赫瓦贾眯起了眼睛,心里敲响了警钟。 万涅奇卡说,“和解计划是总书记默许的。这一点我们可以理解,情势所逼不得不做出一点表示来。但是最近阿富汗政府军的规模长速也太快了,照这个模式,我们不得不担心后撤的这条路是不是安全。” 赫瓦贾心中一震。万涅奇卡是在暗示纳吉布拉私下招募亲兵吗?和解计划提出后,军队招募的难度的确有所缓和,一些平民在这个计划中看到停火的希望,所以加入军队,但这不能证明纳吉布拉是在招募亲兵。赫瓦贾可以理解苏联人恐惧阿富汗军队的壮大,如果真有其事,不怪苏联要做后备方案。 “赫瓦贾先生,khad成立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颓靡过。它曾经也是威赫国内的恐怖组织,几乎能做到无孔不入。可如今,克格勃对它很失望。我们需要khad来保证后撤的这条路安全无虞,这件事情关乎苏联四十万驻阿富汗的将士,请你考虑考虑。”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他要利用khad阻止和解计划的实施。 赫瓦贾直接说,“我恐怕没办法这么做。” 万涅奇卡似乎早有预料,他惋惜似的叹了口气,恶劣道,“那我们换一种方式。你想要的那个军事要犯,叫阿卡季对吧?在暴乱中扣押苏联人质威胁军方的叛国贼,这样的人你居然花大价钱上下打点是为什么呢?” 赫瓦贾脸色变得冷淡厌恶,“您想做什么?” “我们做一笔小交易,你不会亏本的。” 万涅奇卡嚣张的态度让赫瓦贾心情很不好。送走人之后他回到书房打了几个电话,秘书进来给他送茶水,他一个分神没注意把茶杯碰掉在地上,上好的瓷杯摔了个粉碎。秘书战战兢兢,他却摆摆手说,“纳吉布拉在招募亲兵吗?我怎么不知道?” 秘书怔了怔,说,“总书记恐怕也有自己的考虑。局长真的要淌这趟浑水吗?” “你以为我愿意吗?他们以为我不知道?”赫瓦贾冷冷道,“全国和解计划是戈尔巴乔夫默许的事情,他们内讧我可一点也不感兴趣。” 秘书立即领悟,苏联内部恐怕也不是意见统一团结一致的。改革派突破压力决定后撤,可保守派仍然不想放弃对阿富汗的控制。万涅奇卡代表的就是保守派,全国和解委员会的效应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纳吉布拉变得不可信了,他们自然想出另找一人代替的主意来。 赫瓦贾这时候才明白他可能会让自己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如果他再狠心一点早一个星期把阿卡季接回来,就不会落到这么被动的地步。他不担心全国和解计划,他比纳吉布拉清楚,圣战分子没那么好糊弄。这个计划最后一定会付诸东流。但他担心日渐扩大的政府亲兵,纳吉布拉想重掌实权,招募亲兵这一条路成功了会是康庄大道,稍不谨慎就会堕入万丈深渊。 秘书问,“那局长,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再等等,”多年蛰伏,赫瓦贾最不缺耐心,“我需要想想这件事。” 最后一天尤拉终于来了,把一张皱皱巴巴的支票掏出来给阿卡季,“钱,药什么时候能到?” 阿卡季打开一看,还真是参谋长亲笔签名,他吹了一声口哨,对这只小白兔有点刮目相看,“来,坐,跟我说说怎么弄到的?” 尤拉坐下来,想了一下,说,“我找几个采访过他的记者先了解了一下这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2 个人,然后花了两天去和他的秘书勤务兵聊。再然后我忽悠了几个国际志愿者去参谋部门前静坐抗议又是两天,最后一天我扮成志愿者代表带一个美国记者去采访,顺便要求拨款。”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二十分钟,他就签了支票。” 阿卡季简直目瞪口呆,“看不出来,有点本事嘛,你不怕他认出你来啊?” “化了妆去的。”尤拉叹了一声,“不去不知道,他们其实有钱,他秘书喝醉了亲口跟我说的,这点钱根本是沧海一粟,不够他们找女人的。可能我要的的确不多吧对他们来说,所以他签的很干脆。打发乞丐一样就把我们轰走了。” “啧啧,看来奥列格养着你确实不是白养,关键时刻还是能发挥一点作用的。干你们那一行的这么能忽悠人,不错不错。”阿卡季赞赏道,“你放心,三天之内,药一定到。” 尤拉点头,“谢谢你啊。” 阿卡季回头看看护工不在,压低声音说,“有没有烟?” 尤拉悄悄掏出一根给他,点上,“你还敢抽烟啊?” “馋死了,天天都想着它。”阿卡季舒坦地吐了一口烟丝,“我有什么不敢的啊,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反正也没多久,不如尽情开心地过。” 尤拉心生愧疚,“回国之后,看看能不能争取从轻判刑吧。”他灵机一动,“我可以给你写自我陈诉的,这次你帮了我们要来这么多药,也算功劳吧?能当做自我辩护的一个例证吗?” 阿卡季忍俊不禁,“我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 “但是......” “没事。”阿卡季懒洋洋靠着,他的声音随风飘散,“如果以后你愿意记得我,记着名字就好了,其他的都忘了吧。” 第三天上午,两辆大载重的铁皮卡车停在了军营后门。尤拉带着奥列格去组织卸货,满脸得意,“怎么样?我忽悠来的。” 奥列格摸摸他的脑袋,“干得不错!” 连安德烈脸上十年如一日的冷淡也褪去了,不少士兵自发出来搬东西,仓库堆得满满的,全部都是新鲜药品。阿卡季远远在帐篷口看着,面带笑意。 护工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出来催促,“先生,我们要出发了。” 阿卡季披着外套,收回了眼神,表情又变得懒懒的,“嗯,走吧。” 车子等在前门,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们绕过嬉闹的人群顺利上车。阿卡季无心路边风景,心情渐渐沉底,面对前方等待他的未知命运他显得很无力。 赫瓦贾刚好结束会客,日光室里还残留着茶香,瘦长的落地玻璃窗被白色的丝质窗帘装饰着,赫瓦贾靠着窗柱背对他。阿卡季走上去,庭院里的绿绒蒿正迎风摇曳。阿卡季喜欢绿绒蒿,尤其是孔雀蓝那个品种,贵气奢华。赫瓦贾就专门找来雪山草甸种这个花,但养出来的花苞是一种婉转多情的烟紫色,像是有钱家的小姐窗台上用来掷情郎的花。 那时候赫瓦贾还没有现在那么忙,他会自己种花、做木工、贴瓷砖、修庭院。他种花,阿卡季在旁边玩,开花之后阿卡季每天早上摘一小束放在他枕头边上等他起床。他们在这片花丛里画过一副相,虽然完全可以用照相来代替了,但是赫瓦贾喜欢绘画的质感,他找了个一个画师挑了一个晴朗温和的下午,搬两张椅子在庭院前,一动不动坐了三个小时。那幅画当然不可能正大光明挂在墙上,阿卡季却觉得十分满足。 阿卡季来不及感慨物是人非,只听赫瓦贾说,“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看这些花。三个月就要换一次草甸,要不然它们很快就会枯萎。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它们。” 阿卡季恹恹的,没什么兴趣,懒得说话。 赫瓦贾签过他的手,离开了日光室回到卧房。卧房装修过,添加了一些医疗辅助设施的细节。阿卡季看着惊悚,赫瓦贾不会是想在这里把他解剖了吧? “不用担心,我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好好休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你在这里比在别的地方都要安全。”赫瓦贾说,“我会给你安排心脏手术,联系了一位德国医生,效果好的话说不定你能见到自己白发苍苍的样子。” 阿卡季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放在天花板上,“不用了,我也不想活那么长。” 赫瓦贾不接他的话,“再睡一会儿吧。”他打算关门离开。 阿卡季叫住他,“赫瓦贾,你又搞了什么鬼?” 赫瓦贾停了停。阿卡季说,“我是苏联的军事要犯,你怎么把我弄出来的?你不怕别人知道我住在这里,跟你有关系?” 赫瓦贾知道他不得到解释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说,“花一点钱的事情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如果你想出门散步,大可以大大方方去,不用怕,没有人会为难你。这一次你享受充分的自由。” 阿卡季的表情更加阴森,“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很难的事情,阿卡季,对了,”赫瓦贾掏了一张公民证出来,“这是你的阿富汗公民证,你如果出去记得带这个,你现在是阿富汗人,我想你大概不太想改名字,所以名字还是填的阿卡季,后面冠的是我的姓,我很抱歉,你不能有个苏联人的姓氏,这是我没办法的事情。” 阿卡季从床上猛地扑上来掐他的脖子,“你没有权利这样!我死了也是苏联人!” 赫瓦贾抱着他,不顾他张牙舞爪地挣扎把他按在床上,摁着他的嘴唇,“冷静一点,以后你就会习惯了。”他在阿卡季耳边低语,“为了让你享受充分的自由,你现在没有苏联身份了,亲爱的,苏联人阿卡季已经不存在了,你的档案身份以及所有生前的资料全部都会被销毁,现在,只有一个叫阿卡季 ? 穆尔岑的阿富汗人。” 阿卡季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他茫然地睁着眼睛,泪水徒劳地从他的眼角滑出来。赫瓦贾把他搂在怀里,“我会照顾你,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亲爱的,为了你好并且能够活下去,我知道你一开始很难接受,但是你会喜欢这里的。阿富汗是个值得让人喜欢的地方。” 阿卡季双眼的焦点慢慢凝聚在他的瞳孔上,他用陌生的目光看着那对瞳孔里的自己,说,“我恨你。” 第二十五章 尤拉发现阿卡季不见之后有点情绪。 “怎么突然就送走了呢?连说都没有说一声,至少也应该通知你一下啊!” 奥列格隐约察觉其中蹊跷,“我去问问,不要急。”他多方打听,也没有什线索,有人警告他这件事不要再问了,追究下去涉及国家机密。他心里大概就有了底。但他不担心,阿卡季已经习惯被命运揍得鼻青脸肿,上帝有本事就一刀捅死他,要不然他什么都受得住。 尤拉却依依不舍,“以后我还能见到他吗?” “你怎么那么喜欢他?”奥列格问。 尤拉叹了一口气,“我是第一次见到长得那么漂亮心地也好的人。” 奥列格并不意外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3 。尤拉不是和谁都这么亲近,也不会随便亲近人。他喜欢有趣的、特别是身上有故事的人。阿卡季非常符合这条标准——神秘,而且还带有一点忧郁的悲剧气质。但这样的气质很容易对身边人产生负面影响。尤拉似乎没有受到大碍。事实上他到阿富汗已经四个多月了,状态仍然很好。他的精神像山岗处一片云,即使战火的黑烟缭绕,仍然保持干净轻柔。 在这一点上奥列格对他刮目相看。尤拉比很多战场上的士兵更加受得住打击,他惊人的坚定忍耐,又长留着天生的悲天悯人,所以圆融灵通,不执着也不放弃,宽恕得了众生,也放得过自己。命运很少束缚他,更多地展现出保护的姿态。所以他在这片泥泞的土地里好好地存活了下来,而且愈发成长出饱满而茁壮的姿态。 奥列格这边的消息还不算太坏,军队后撤的调动命令下来之后,奥列格作为第一批调任的军官,他原来的连队并入苏联驻巴格兰步兵营,奥列格暂时调任为营长。军队将会在年底之前完成后撤搬迁的全部程序。 "远倒不是很远,"副连长很担忧,“我就是担心安全问题。” 奥列格看着地图,“再晚一点会更危险。” 副连长叹了一口气。喀布尔到巴格兰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著名的萨朗公路。这条路盘山而行,翻越海拔三千米的兴都库什山脉,地势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它也是从后方押运武器辎重以及食物补给的唯一通道,可谓咽喉要塞。1979年苏联军队从此入侵阿富汗,为控制这条兵家必争之路每年投入大量的钱和人命。其中一段萨朗隧道有死亡之路的恶名,埋葬在那里的士兵不计其数。 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天气一冷山中就会下雪,山路会格外难行,积雪深重时常发生雪崩,那地方要是被埋起来了真的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就是苏军急于后撤的原因,在冬天来临之前撤到巴格兰是减少伤亡的最好办法。 “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的?”尤拉问。 奥列格亲亲他的嘴巴,“有一些文书工作要做,帮忙登记造册结算清点,你跟着后勤那边去吧,估计容易上手一些。” 尤拉去了后勤,管档案的是升职仪式当天和他搭话的那个军官谢尔盖。他正埋首在繁琐凌乱的档案里奋战,脸色十分苦。 “嘿,”尤拉背着手上去打招呼,“额,奥列格让我来帮忙。” 谢尔盖很惊喜,“尤拉,你不是记者吗?” “是啊。我现在是军营外协人员,蹭饭的。”尤拉坐下来,看他手里的资料,“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谢尔盖说,“左边柜子里面的是士兵们的档案,中间的是财产账册和财务表单,右边的柜子是战备记录、会议纪要、学习资料、宣传资料和一些零碎的其他东西。里面的房间是涉密材料。” 尤拉瞠目结舌,“全都要带走吗?其他行政人员呢?” “他们在里面,涉密的材料一定是要全部带走的,或者保密销毁,大工程。”谢尔盖叹了一口气,“你来了正好可以帮我一把,我晕头转向的。” 尤拉在凌乱的桌面上翻到了一本罗斯福传记。他拎起来,“你的吗?” 谢尔盖赶紧把书抢回来藏到椅子的坐垫里面,“偷偷看的。” “也没说不能看啊。”尤拉笑他,“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奥列格的书柜还有《货币论》呢,就摆在外头随便人家看。你喜欢罗斯福?” 谢尔盖索性坐在地上,“是在黑市上翻到的好奇就买回来了,我英文也不是特别好,借了本字典过来慢慢看的。不过很好看。”他把书掏出来,上面还有些细小的笔记,“写了他上任不过一百天怎么样逆转颓势,挽救美国,很厉害,伟大的人物。” “他的确是个人物。”尤拉咬着笔头低头随意翻了翻,“‘百日新政’的作用主要在于挽回信心。从前我的主编谈起他,说他是上帝派来拯救美国的。我们当时开玩笑,说胡佛是潘多拉的魔盒打开的恶魔,罗斯福是压箱底的救世主。” 谢尔盖朗笑,"那也是雅典娜的压箱宝。" 尤拉问,“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是啊,我来阿富汗的时候就是档案管理员了。” 尤拉挺高兴的,“这本书好像挺有意思的,能借我看看吗?看完我还你。” “拿去吧。什么时候还都行。” 晚上,尤拉就坐在床上看这本罗斯福传记。奥列格忙完了进来从背后抱着他亲,尤拉的书看不下去了,被奥列格弄得痒痒,他咯咯地笑。两人追逐着打闹了一会儿,有点动情。奥列格把灯关了,抱着他躺进被子里,圆融的空间里两人抱在一起,相互抚慰。 尤拉把头放在奥列格的肩膀上轻轻喘气,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口滚动的蒸汽,从细长的壶鼻里经历漫长的积累,拼命膨胀,身体化成一团饱合的水分。 奥列格把身体低了下去,他温暖的口腔包裹了上来。尤拉腰下一软,伸手去抱他的头。他在黑暗里触摸到一片粗糙短小的草棘,冷硬干燥的触感有些扎手,他哼了一声笑起来,眼角还略带湿气,“你以前的头发就是这个样子的,”他用力挺了挺腰,长吟一声,“嘤嗯......别......别那么用力......” 奥列格低笑,用手指拨弄他私`处的毛发,“你以前这个地方干净的很。” 尤拉羞赧,拍他脑袋,“谁会注意这种地方!” 奥列格的舌头勾着他的赘余的褶皱,嘴巴含着耻毛,弄得水淋淋的,“很漂亮,像不像沾了露水的灌木?” “不要问我!”尤拉撇开头不去看,他不能直视奥列格的眼睛,他怕他会控制不住高潮,“你快点!” 奥列格满足了他,将他直接带上了巅峰。尤拉紧紧环着他,全身舒爽,眯着眼睛,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你的味道很好闻。”他张开双手抚摸奥列格的背。奥列格回抱他,躺在他身侧,亲亲他的脸,“早点睡。” 尤拉往他下巴底下拱,精神的要命,撒娇,“到了巴格兰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我们这样每天打打杂也挺好的。” “估计不会打大仗了,除非有什么意外情况,因为很快就要撤军回国了”奥列格说。 尤拉哼哧哼哧拱上来,亲他的额头,“上帝保佑,一切马上就好起来了。” 外头的风开始变向了,入夜后属于遥远北方的寒意来到这片大地上。窗户吹得呼呼直响,窗栓打在横栏上啪嗒啪嗒,十分清脆。奥列格下床把窗栓吊了起来,声音戛然而止,他回到床上,尤拉已经睡着了。他把人搂进怀里,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个晚上他们还是没有睡好,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外面有人惊呼一声,奔驰的脚步从门外响起来,奥列格猛地一睁眼,尤拉在他怀里不安地蹭动。他下床感觉到寒意,披了件衣服打开门问,“吵什么吵?” 一个女兵头发都没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4 梳好,停在楼梯拐角处说,“卡捷琳生了!”说着飞快地往楼下跑,就听到楼下一声惊叫,那粗犷嘹亮的声音正是饭堂掌勺。 奥列格一挑眉,回房去换鞋。尤拉这时候才从床上爬起来,“什么事?” 奥列格笑起来,“卡捷琳生了,我们要迎来一个新的生命了。” 尤拉来精神了,扒拉件毛衣套上也跟他走,“去看看!” 这是卡捷琳在阿富汗生的第二个孩子了,他们夫妇随军多年,在这个军事基地里很受尊敬。奥列格喜欢这对夫妇,他们总是精神饱满,笑容开朗,仿佛天生就是那样乐观。卡捷琳的嗓门虽然大,但声音好听,听说她当年想去学唱歌剧,却因为没有钱上学不得不做了厨娘,可能上帝也想弥补她不得志的人生,她在厨房里招人喜欢,很快就有了一个对她十分爱怜的丈夫。夫妻俩多年和睦,生活美满。 奥列格和尤拉赶到了产房门口,外面围着一圈人。几个女兵端着热水盆进去,里面传来卡捷琳尖锐的叫声。尤拉听得心惊。一个女护士匆匆忙忙端着血水的盆子走出来,神经质地嘟喃,“年纪这么大还生什么呀。” 奥列格抓着女护士问,“情况怎么样?” "产妇年纪有些大了,使不上力气。胎儿的位置也不太对,我们正在努力调整胎儿的位置,如果不能够正常体位产出的话,可能会危及产妇的安全。"护士抹了一把鼻子,她手上血腥味浓重,沾满了血迹。 奥列格只听懂了“会危及产妇的安全”这几个字,他皱了皱眉头,“她生过这么多次孩子了怎么还会危险呢?” 护士不耐烦道,“孩子又不是生的越多就越安全的。产妇的自身条件和孩子的情况也不会每次都一样,肯定就会有风险,她这么大年纪了早就不是适合生孩子的年纪了。” “抱歉”尤拉插了话进来,笑笑,“这里难得有一件好事情可以庆祝,所以我们都想早点见到那个孩子。我们这些男人不懂所以瞎担心,辛苦你了。” 护士撇撇嘴,“等着吧,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 奥列格还想问,尤拉把他拉住了,低声说,“先别问了,让她进去干活。我们在外面等就好了。你冷不冷,我去拿件外套给你?” 奥列格点头。尤拉回房间把外套拿出来给他披上,大家坐在食堂的楼梯上等待着小婴儿的降生。入秋的夜晚寒风飒沓,穹幕纯澈,星河挂在遥远的山头。这一群星辰的旅行将足迹踏过山川,在稀薄的云翳处大约停留歇息一会儿,尔后向着宇宙的无极飞去。 大地孤寂,飞鸟不鸣,奔袭的夜色空旷无声。尤拉将头靠在奥列格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夜色的沉默和产妇的嘶叫仿佛都从旷野之外传来,他打了一个盹儿,精神暂时离开了这片戈壁。直到炸开的一声婴啼犹如初日旷世而出,他猛地惊醒,叫了一声,“生了!” 一个新的生命,在又一个日月轮回最微秒的开端诞生。 预示着新的希望已经降临人间。 第二十六章 6日晚上,部队离开喀布尔,往巴格兰走。这支队伍包括两架直升机、五两装甲输送车、三辆坦克、五两步兵战车和两辆维修车;一共121人,97名男性士兵,11名女兵,三名外协人员。 天气已经和来时大有不同,空气干冷生硬,风像刀片似的刮脸,士兵们说这是西伯利亚吹来的北风。这些游子把北风当作自己的朋友和亲人。他们讲了一个著名的笑话——游击队不怕苏联的枪炮飞机,最怕的是西伯利亚冷风。冬天一来要冻死很多人。苏阿战争近十年,战死的阿富汗人不及北风冻死的人多。 直升机的声音螺旋桨声盘旋在头顶忽远忽近。输送车里像个闷罐似的,充斥着干燥的犹如动物粪便一样的臊味,只有一道通风管,外面有风的时候里面的声响也很大,那是一种拉长的尖锐的声音,士兵们管它叫塞壬的歌喉。即使这样有人还是能够偷空休息。按理来说是不能睡觉的,于是有人发明了一种睁开眼睛睡觉的方法,他们能目光呆滞如木偶一般站在原地三四个小时,仿佛神智被人偷走了一样,哪怕路途再颠簸,他们也能“睡得”十分安宁。 尤拉收起笔记本,揉揉干涩疲劳的眼帘。他觉得冷,带来的毛衣显然不够厚,脚在靴子里冻得僵硬,一点知觉都没有。坐的时间太长了,他只要稍稍移动大腿,麻痹的感觉立刻传来,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在肢解他的腿。他打了个喷嚏,头有点晕。 士兵们很沉默,刚开车的时候他们因为服药的缘故精神很亢奋,唱歌说笑嬉闹不停,但没过两个小时脸上的表情退化成一种高潮后的颓靡空虚,有些人眼睑深陷,瞳色浑浊,目光空洞无物。副驾驶员叹息道,他们的身体耐药性越来越强,神经类的药物被滥用得已经开始失效。 北风吹不醒一心沉眠的人。可外面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劳作。广阔的戈壁滩上拾荒者们的身影遍布,因为害怕游击队或者士兵的捕杀,他们手里的提灯光线极其荏弱微渺,甚至不及星光灵透。这些斑斓的虫光缓缓向着远处的浅灰色的山脚聚集,覆盖在山前的云翳被照得莹润温和,透过这层薄纱,兴都库什山脉巍峨的身形缓缓显出。 尤拉透过观察镜向外看,崇山峻岭的顶峰只有一点被星光照透的雪色,仿佛清真寺头顶冷烁的针芒。天空从它的身后铺过来,只能在延绵的山岭之间见到一点晨曦的微光。车子开始上行,驾驶员敲了敲车舱,叫道,"我们要到了!" 尤拉喝了一口酒,觉得身体稍微暖和一点,他看了看温度表,地面温度只有十度。登山后温度会越来越低,要是睡过去了肯定会冻生病。 士兵们挣扎着打起精神来。车子停下,奥列格从前面跑过来,"尤拉,出来。" 他跳下车子跟上去,奥列格给他一点热的煮豆子和面包,"吃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就上山。" 尤拉擤了擤鼻子,把面包塞到嘴里,囫囵吞了,"翻过这座山要多长时间?" 风声呼啸,他几乎要用喊的。副连长在旁边看地图,解释道,"山路全程大约540公里,按照50公里的时速,我们估计要走一天。最好的情况是今天晚上我们能翻过去,不要停,如果有其他情况就不好说了,现在不知道山上什么天气,我们最好祈祷不要下雨下雪。" "山上有多少度?" "隧道附近估计最低,肯定会在零度以下。" 尤拉打了个寒战,望着奥列格,"你还有没有衣服?我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我怕感冒。" 奥列格脱了身上的军大衣套在他肩膀上,"忘了给你带一件,走的时候太急了。" 尤拉像是直接被塞进了温室,他搓了搓鼻头傻笑,"晚上实在是太冷了,我不敢睡觉,怕睡醒来就会生病。还好车厢里人多,挤在一起还能熬一熬。" "身体素质太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5 差了,该让你跟着他们每天去晨练的。"奥列格勾勾他的耳朵。 尤拉瞋他,"我好歹也跑了那么多年记者,不差的。" 奥列格低头亲掉他嘴边的面包渣,"好好好,你不差。" 副连长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将视线放在远方的风景上,嘟囔,"他们什么时候到?" 尤拉问,"他们是谁?" "物资运送车队。我们要顺便护送他们过去。"奥列格说,"这条山路现在是我们控制着,每天都会有来往马扎尔沙里夫到首都的辎重运载车队。他们熟悉山路而且经验丰富,我们的司机比不上。带着他们不会是坏事。现在几点?" "六点。"副连长说,"天亮了。" 尤拉把最后一口煮豆子吃了下去,胃部腾起融融的暖意。山的那头太阳同时升起,天色通透,尤拉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兴都库什远比他想象中要美丽,它起于一道削瘦的远峰,线条苍劲,浑身是冷清的鹅白,薄雪泛着稀薄的玉色覆盖了它原来的皮肤,使它呈现出一种肃净的端庄神圣,仿佛神女莅临,不容侵犯。 "你没和我说过她这么漂亮。"尤拉勾着奥列格的手指头,用了女性称呼。 奥列格把他冰凉的手放在掌心里,"美丽的东西总是危险。她是阿富汗东部最大的山脉,海拔最高三千多米,终年一半覆雪,是阿富汗人心中永恒的标志。在79年之前,没有人敢在那上面开隧道,阿富汗人不愿意动她。萨朗隧道是兴都库什第一条隧道,我们开的,为了打通那条隧道我们献祭了将近两百多个年轻男人的生命,才终于窥见了她内部。" 尤拉的头发被风吹得飞起,他吸了一口冷气,"那说明她不是仅仅看起来神圣。" 铅色的山道上一行奔行的动物由远及近,尤拉眯起眼睛来才发现那不是动物,是三辆长卡车。副连长叼着面包兴奋道,"他们到了!" 带队的辎重车停在面前,下来一个带厚毡帽的男人,他的胡渣上冻得凝起冰粒,粗糙起皱的皮肤皴裂得厉害,不少细小的伤口泛红,使他的脸看起来像被啃噬过的老树皮。他呼着一口热气跳下车,对奥列格出示军官证,并且行了个军礼,"您好同志。" 奥列格和他握了握手,"你好。山上很冷吧?" 男人点点头,"你们挑的不是时候,山上小雨夹雪,道路不太好走。我的建议是等到中午看看能不能停雨,温度升一点晒一晒地面再走,要不然这时候道路都是湿的,容易打滑,山道狭窄险峻,很容易一车翻下去尸骨不存。" 副团长有些失望,“奥列格,不能拖太久,交接时间规定了是要在明天晚上之前的。如果迟到要挨批的。” “先等等。”奥列格按着他的肩膀,“要是翻了一车人下去准时交接也没有用。” 然而到了中午,太阳也没有露脸,小雨不歇,丝毫看不到任何停的迹象。奥列格皱了皱眉,说,“这个天气能走吗?” 厚毡帽说,“走当然是可以走,什么天气都可以走。算了,看来这阵雨暂时不会停了,走吧。” 奥列格点头,吩咐副连长,“走吧,再拖了更不好,尽量少走夜路。”他拉起尤拉,“你跟我一起,安全一点。” 尤拉笨拙地爬上了战车,把自己塞进了那个看起来并不是很宽敞的铁盒里。里头的空气非常不好,光线夭暗,仿佛一下子到了晚上。他的腰差点磕了一下旁边的操作盘,脚下因为看不清楚差点跌了一跤。奥列格在下面接着他,两只大手拖着他的屁股牢牢把他固定在自己怀里。尤拉在昏昧的光线里看他,为自己的笨拙感到一点羞涩,“这个东西为什么设计成这样?” 奥列格给他找了一顶备用的头盔以及一副防弹背心,那顶头盔很重,尤拉顶着没一会儿就觉得脖子酸,防弹背心压得肩膀垮下来了,“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只能先委屈一下,你要知道我踢走了一个装甲兵给你腾位置,要是等会儿那个装甲兵死在路上那他就是代你去死的。” 尤拉哽了哽,“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给叶罗赫维茨太太让座,那是他的荣幸。”奥列格理所当然地说。 尤拉脸一红,把头撇过去不理他了。 bmp-2的内舱其实已经很宽敞了,除了前舱稍微憋屈夹在细道之中,后舱的管线并不多,主要设备也比较整齐集中,舱侧左右各有三个射孔和观察镜,看上去格局还是很舒服的。 直升机从头顶掠了过去。车子边走边停,似乎格外小心。等直升机占领制高点后车队才过,这样的走法何止走10个小时,恐怕20个小时都走不完。车舱里的时间很慢,尤拉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但即使打盹也会被忽如其来的颠簸震醒。到后来他的神智很疲倦了,歪着头在座位上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在荒原的一角,大地的纹路犹如掌心的褶线从脚底压过来,他和奥列格往前奔跑,躲避扑来的线条。远处有一棵树,那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一种树,树干是一种浓痰似的灰绿色。树枝光滑,上面有一个个凸起的疖子,很大,刚好一个掌心能包下。叶子很大很硬,上面铺了一层灰。树顶一片白色的小花,花心是温暖的蛋黄色。 奥列格爬了上去,他跟在后面。在主干的第一个分叉口,中间形成一个下凹的摇篮状的树床,他们躺了进去,一抬头,一朵白色的小花正掉在他的胸口。然后起风了,落英缤纷,瘴气般的香气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那是一种温暖的湿润的类似生命的幻觉。 他的灵魂以上帝的视角俯视,一棵树站在辽阔萧疏的平原中心,他和奥列格被埋葬充满白色花朵的树床里。 阿卡季吃完早餐,管家进来通报,“阿卡季先生,医生到了。” 阿卡季擦了把嘴巴打了个轻轻的饱嗝,“请进。” 医生是来给他做身体检查的。管家把人带进房间,自觉退到角落。阿卡季乖乖坐在床上,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赫瓦贾的长袖衬衫,医生将衬衫扣子解开,见到他白`皙的皮肤上新的痕迹,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少年。阿卡季回以单纯可爱的微笑,他抬起一只赤裸的脚,轻轻搭在医生的腰上,说,“都说德国出美男,看来是真的。医生你很英俊。” 医生吓得一头冷汗,他不着痕迹地退开了,“先生,手术是有一定风险的,如果手术失败您可能会失去生命。请您考虑好。” “那你直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如果不做手术,也许一年,也许三年,但不会超过五年。” 阿卡季点头,“那做吧。” 医生说,“好的。手术想要安排在什么时候?” “我随便,听赫瓦贾安排吧。” 医生离开了。管家的脸色很不好,阿卡季经过他身边嗤笑了一声,轻轻掠过去了。他走到花园里晒太阳,现在整座宅邸只有他一个人,他很自由。 赫瓦贾难得言而有信,真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6 的不约束他的行动。他很闲,没有任何事情做,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吃个早午饭,然后出去逛街,花赫瓦贾的钱买一些没有用处的东西回来、喝下午茶、看电影、听音乐会,甚至去小酒吧泡吧都没有人阻止他。总的来说和有钱人家的情妇没有太大的区别。赫瓦贾这次是真的要把他当女人养。 甚至赫瓦贾自己都很入角色,他很忙,不是每天晚上都回来,有时候凌晨半夜阿卡季会因为楼下的脚步声醒来,他在楼梯转角看到赫瓦贾西装都不脱倒在沙发上睡觉,一脸疲惫。第二天早上他很早就消失,阿卡季偶尔问起来一句,管家说局长现在很忙。 有天早上阿卡季终于有兴趣翻翻报纸,他在内页一个角落看到一张赫瓦贾出席全国和解委员会大会的照片。他把那张报纸留了下来,放在枕头边上。 “你最近在做什么?”阿卡季问。 赫瓦贾把他搂过来亲了亲嘴角,“很多事情。你没兴趣知道的。” 阿卡季抱臂,“那什么是我应该感兴趣的?” 赫瓦贾笑着看他的眼睛,“你说呢?” 阿卡季从他眼睛里看到欲望,他把手搭在赫瓦贾胸口,勾着眼睛看他,一颗颗解扣子,抚摸他的胸膛。赫瓦贾把他抱起来扔到床上。两人厮混到大半夜,赫瓦贾沉沉睡去。阿卡季却精神得很,他翻身下床,他走到旁边书房大大方方打开门,把赫瓦贾扔在桌上的公文包打开来,取出文件,一张张纸仔仔细细看。 快清晨的时候赫瓦贾才推开书房的门,他还赤裸着上半身,一点无所谓深秋的寒冷。阿卡季把他的桌子弄得一团糟,文件撒的到处都是,他也毫不在意,“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第二十七章 “看出什么来了?” 阿卡季放下手里的文件,“没有。” 赫瓦贾对他勾勾手指,指指自己的嘴唇,“过来,我告诉你。” 阿卡季背着手磨磨蹭蹭挪了过去,踮起脚在他嘴巴上轻轻碰了一下。赫瓦贾对他刻意的装乖很满意,摸摸他的头,把桌子收拾好,“其实你没有必要知道,因为这件事我没打算让你参与。不过说来听听也无妨。和解委员会目前正在计划组织政府和游击队的谈判,有大量的资料要准备,所以很忙。我说服了纳吉布拉由khad负责全国和解计划的统筹工作,所以现在我非常忙。” 阿卡季坐在他怀里,指着最上面一份文件,“khad正在大量裁员,这也是你的计划?为什么?” “机构臃肿,人员积余会导致组织的效率降低,严重影响到了khad的运转模式。”赫瓦贾说,“纳吉布拉现在埋头于和解计划里,没有时间管他的情报工作了,我必须要对他负责,保证khad的正常运作。” “所以要一次裁掉五千人那么多?” “不算多。khad供职八万多人,这对于一个国家机构来说是不正常的数字。我只裁掉了总数的百分之六,这不算什么。” 阿卡季冷笑,“你在唬我玩儿?khad下辖不仅是情报局,还有武装部队、城市警察、民兵和城防。八万人里做情报的只有不到五分之一,你现在裁了五千,把情报局三分之一都砍了,纳吉布拉不是忙疯了,是要下台了吧?要不然他会让你这样裁他的人?唔——” 赫瓦贾没让他说完就吻在他唇上,大肆掠夺了一番。阿卡季瞪着眼睛生机勃勃看着他,赫瓦贾的表情变得十分柔软,他像逗弄自己饲养的狮子一样挠了挠阿卡季的耳根,“好了,你知道了这件事就可以了。剩下的不需要知道了。听话,这是为了你好。” 阿卡季撇撇嘴,他没打算管,“随便你。” 赫瓦贾把他带出了书房,“你现在只要准备好做手术,其他的不要想。”他洗了个澡然后穿衣服准备出门,阿卡季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出神。赫瓦贾上去打他的屁股,拍的啪啪响,阿卡季差点跳起来和他拼命。赫瓦贾笑起来,把他按好,“今晚我不回来了,你自己睡吧。” 阿卡季用凶狠的目光看他。赫瓦贾知道他不喜欢被打屁股,但这顿教训是一定要给的,他用手包住阿卡季胯下的器官,“别让我再听到你勾`引其他男人的事情,或者你和另外一些人的亲密举动。亲爱的,欠操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们去游戏室好好玩儿,我保证让你满意。” 阿卡季一脚踢在他肚子上,“滚!” 尤拉从噩梦中醒来,战车仍然在平缓地行驶。奥列格坐在他旁边,头搭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尤拉没敢动,他用下巴轻轻磨蹭奥列格的脑袋,把自己脑袋磕在上面,望着透视镜出神。 山壁上积雪很深,嶙峋的枯桠栉比鳞次,这些干枝僵硬黑黢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站着,也可能是山神将牺牲的亡灵遗体立在了这里。山道趋窄,车队的行动变得更加缓慢,一次只能容一辆车过去,地面上倾轧的痕迹错综复杂,一道道分不清新旧。尤拉无聊地数着那地上的纹路玩儿,回想着刚才的梦。 他虽然不是纯粹的唯物论者,倒也对唯心主义了解不多。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本来出生在一个主义至上的国家和年代,然而事实是每个人对于主义其实不求甚解。甚至是本来应该了解这些事情的人最终都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了解。但撇开主义不谈,只谈实际生活,却又好像无所寄托。 至于梦境,说是噩梦,其实只是一场孤独的真正的葬礼,甚至他可以从同葬的仪式里感觉到幸福和安全。尤拉浪漫地想,冬天已经如此荒疏,同葬好像也坏不到哪里去,何况仪式那么美,应该可以死而无憾了。 奥列格低声咳了一句,眼睫挣动,“什么时候了?” 尤拉握着他的手,低声说,“走了三个小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 “嗯。”尤拉摸摸他眼下的乌青,“开了一晚上的车,再睡一会儿吧。” 奥列格亲亲他的眉脚,“可以了,在你身边睡得好一些。”他看了看观察镜,“我看看走到哪里了。”说完他重新回到主控制位,重新投入工作。尤拉抬头看到他的背影,心酸却也欣慰。他稍微振作精神,回到自己的位置。 太阳的地面角度渐渐变小,雨也稍停了。车行速度加快一阵,猛然停了下来。奥列格换了耳机频道,说,“前面敏感路段,工程兵准备排雷吧。直升机先上。”他从主控制下来,带了头盔和防护镜,从后舱门爬出,尤拉在下面拍拍他的腿,“小心点。”奥列格点头,“呆在里面别出来,很快就回来了。” 他刚出去外头就开始炸了,尤拉有一段时间没听轰炸声了,这样密集的轰炸重新回到耳朵里使他有点发愣。他眨眨眼问副驾驶,“为什么要炸?” 副驾驶笑,“不是在轰炸,只是扫射而已,扫到雷了。在这个地方炸,等会让引起山体崩塌我们都要没命的。” 尤拉吐吐舌头,“哦,排雷啊?不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7 危险吧?” 副驾驶说,“说不好,平地上也就算了怕他们那些丧心病狂的圣战分子在山壁上埋雷,那就不好了。” “那也不会接触到就不会炸吧?” 副驾驶只能耐心地给这只菜鸟解释,“地雷不是一个个单体的,可能是地面一个引雷,串联或者并联一串,你碰到一个,炸一片。山壁上埋雷属于串联部位的一部分,爆破力大可能会引起雪崩或者山体崩塌,有时候游击队会干这样的蠢事。现在不好说,因为山上有电台和通讯设备,他们怕会破坏掉通讯线路,到时候他们也很难办。” 尤拉点点头,腼腆道,“谢谢。” 副驾驶吹了声口哨,眨眨眼,开朗道,“放心吧,奥列格经验老道,在这方面他也算是行家了。” 果然外面扫了二十分钟奥列格回来了,喘着粗气,“行了,工程兵牵着狗往前走吧,应该没有大问题了。等会儿车再过,直升机去下一个点。”他们这样顺利过了第一个雷区。 接下来的路按部就班还算顺利,晚上八点多车队终于走到了隧道口。萨朗隧道全长1.6公里,60年代其实就已经动工了,但是由于技术难度较大,最终建成通车是在苏军的主持下完成的。它横穿兴都库什山脉,是首都喀布尔前往阿富汗北部的必经之路,目前内部已经具有完善的通风、排水和防爆系统,苏联人在对隧道的抗震维护工作上十分谨慎,就是怕哪天游击队狗急跳墙要把隧道炸了。 尤拉在奥列格的允许下爬出舱门拍了两张照片。隧道口是一个狭窄的等边梯形,上头的基建土方还十分粗糙,顶头的开口很宽,依靠两边承压,高度不超过三米,刚刚好足够一辆载重卡车经过。坦克的炮口抬高了一点都过不去。奥列格解释修这条隧道花了不少钱,空运了一打苏联的建筑工程师过来这里勘探,最后钱不够了,来不及完善它的外观,只能像个原始山洞一样放着,连块名字的石刻雕塑都没有立。 穿越狭长的隧道,出口处变得十分宽敞明朗,奥列格明显松了一口气,望着前方的路心里有了一点踏实的感觉。尤拉见他神色明显变得轻快了,也高兴起来了。他们在出口换了驾驶,奥列格下来吃了点东西。 “前面还有多少公里?” “不多了,大概两百公里左右就下山了。” “那明天中午之前估计就能到。” “嗯,下了山就快了。”奥列格把嘴边的面包渣子擦了,同一张手帕就去抹尤拉的嘴角,尤拉也不嫌弃,凑过来做了个可爱的表情。奥列格刮刮他的鼻子,“干什么?这么爱撒娇了现在。” 尤拉撇撇嘴,心想不撒娇你又嫌别扭,跟你撒娇你还不乐意了。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小雪这时候开始化了,道路上的水腻腻的,车子打滑不好走,尽量减缓速度之后,奥列格在考虑是不是要让人下去清理一下山路。但是这深更半夜外面没有照明山风又大,基于安全问题奥列格不敢让人下去,这样踟蹰之间,前面一辆维护车滑了下去。 “我刹不住车——”司机惊恐地大喊,“我真的刹不住车,救——” 后面一个字没有说出来,他方向盘打拐车子撞在山壁上熄火了。奥列格气得爬出舱口去看,“怎么回事?” 后面的车不敢动了,两名工程兵下来去查看,电筒照得地面发白,其他的地方都黑了下去,奥列格没来由心里一阵紧张。然后像是呼应这股紧张似的,一个工程兵站起来,拿起对讲机那一瞬间,一声枪鸣破风而出,子弹精准地贯穿了工程兵的脖子。奥列格只敢看他的侧颈射出一道长长的血迹,他似乎下意识抬手想捂一下脖子,眼神向下,但没来得及,啪一声倒了下去。 奥列格抬起手对着血迹射出的反方向就是一枪。 另一个工程兵吓得趴在地上,抹了满手的黏腻液体,他大喊:“别开枪!撒了油!路上都是油!” 但是自己人不开枪,敌人却肯定是要开枪的。暴雨般的子弹落在了地面上,哗一下整条山路烧了起来,那个工程兵没来得及爬开一步大火立刻从他身上烧了过去。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人滚在一片火海里。很快他就烧成了一具焦尸。 尤拉吓得把指甲戳进了肉里,疼得龇牙咧嘴,饶是这样他没把眼镜从观察镜里移开半寸。前方顺风烧出一条长长的火道,窜起足有一米高的火焰烧得通天黑地,山道瞬间被点亮了,蓬勃通红的火苗血口大开,映出道旁密密麻麻黑瘦的枝桠,那招摇的鬼影在火焰上搔首弄姿,要说是地狱景象毫不夸张。 直升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往山壁上扫射起来,奥列格缩回了战车里,脸色青黑,破口大骂:“操他妈的婊子养的孬货!“他拉开对讲机,咆哮,“灭火弹呢!有多少放多少,先把火灭了!” 灭火弹的烟雾很大,砸下来就像砌了一道粉墙,风又大,灭火的效果并不是特别的理想。这时候副连长在对讲机里请示,“奥列格,轰炸的话可能会雪崩,怎么办?让步兵上山吗?” 但这会儿已经没办法了,只能让步兵上山。奥列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游击队的枪虽然是老式步枪,但是射程远,苏军的ak火力倒是大,射程只有400米,在这样的地形下,短距离的射程非常吃亏。他们甚至不知道敌人在确切的什么地方。奥列格下命令,由直升机掩护,坦克开道,尽快过去。 步兵在直升机的扫射掩护下上山了。风把干粉烟雾吹开,烧得焦黑的土地仍然留着火星,副连长接线进来说,“灭火弹不太够,奥列格,这边是顺风向,大晚上的山风这么大,火势扑不下去的。” 奥列格沉默。他心里其实是在害怕,他下了主控制座从后舱爬出去看,身后不远处黑漆漆的隧道还能望见出口。他稳定了一下神智,在心里快速列出几种方案。这个时候前方道路走不了,只能往后退,但他估计后退并不能解决问题,后面一定还有敌人,一旦躲进隧道就如瓮中之鳖只能任人宰割了。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伸向几千米的山下,山路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长长的车队如困兽群被堵在这一段上。再不主动一点,恐怕会全军覆没。 最终他坚定的目光落在了山壁上,回到主控室,他拿起对讲机,沉声,道,“t-26请注意,听我的命令,炸山。” 第二十八章 t-26坦克的炮门转向了山壁。直升机从上俯视,dt机枪猛烈的火力立刻荡遍了山林,赤焰燃烧的山道呈现出太阳内部黑子爆炸的场面来,疯狂的射击将山壁向后推。 奥列格沉着气,一动不动坐在主控制位。他捏着操控感的手用力过度,青筋突起,副驾驶看看他,接过对讲机,“开炮。”山壁切开一个三角形状的豁口来,坦克炮投了出去,脆弱的泥石在轰隆的巨响中坍塌了。 整条山路都在震动,尤拉坐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8 在位置上,非常仔细地体会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全过程。剧烈地震动让他害怕炮击会把路震垮。他牢牢握着把手,嘴唇有点发白。与他比起来奥列格镇定很多,t-26的火力他很清楚,对待牢固的堡垒工事火力可能有点不足了,但是这样松松垮垮的山体还不算太难。他回头看了看尤拉,对他安抚地笑笑,做了个口型。 尤拉收到他的“不怕”,面色勉强镇定。外头坦克炸开了山体,铁蹄从垮掉的山壁上碾压了过去,这时候它就显示出了轻型坦克机动性强的优势来了。 奥列格稍微舒展眉头,说,“继续。不要急,火力不要太集中,免得炸垮了把自己埋进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左侧飞来一枚火箭炮,正砸在第一辆上山的坦克身侧,炮门哐当一声连同舱顶盖直接被掀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前滚翻生插进了前面不远的雪地里。副驾驶瞠目啧舌,“操他妈的这帮人有备而来啊!” 奥列格面带杀意,暴喝,“战车排开,给我他妈的把这群土匪清干净了!” 两架直升机终于返回,左右开道,紧密的扫射从剖开的山道两旁铺了过去,弹雨形成的保护终于让坦克顺利往前。步兵战车听令排开,装甲兵开始装弹发射。尤拉在椅子里一颠一颠儿地,发炮的战车内舱震动很大,他的屁股再不能安静和座椅贴合了,然而座椅上没有安全带,他爬下了椅子,将自己用安全绳绑在扶手上,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安全感。 前方坦克遭到的火力降低,开道的速度开始快起来,奥列格却依然皱着眉头。副连长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焦急,“风小一点了,放发烟罐吧,摆脱这一段路,雪地里不好走,直升机也坚持不了那么久。回到山路上再说。” 奥列格点点头,“放。” 尤拉悄悄问副驾驶,“发烟罐是什么?” 副驾驶说,“烟雾弹,用来避敌的一种东西。你看着就明白了。” 山林腾起厚厚的烟瘴,一时间遮天蔽日。能见度随着弥漫的灰烟降低,视线越不过五米之外。敌方的火力骤减,战车掩护着运输车绕道山林直下往山路上拐。一辆运输车中途被炸掉了一个轮胎,车队不敢稍微停滞,只能由战车挂钩拖着走,前方坦克小心翼翼,这才绕过了火道,得以望见前方冷清的山路。 这段路并不好走,车子颠得尤拉五脏六腑仿佛都换了位置,他忍着胃部的不适和干呕的欲望,咬紧牙关缩在角落里,头昏眼花,他挎着的相机硌得他腰疼。他屈起手摸到镜头盖想相机收回去,一个细小的颠簸让镜头盖扯了下来掉在地上。他无奈地爬过去把镜头盖摸过来,左手刚撑到地上,战车发出低沉的轰鸣整个侧翻了起来!相机从他手里直接抛了出去哐一声砸在车身铁板摔在了地面。 尤拉只觉得肾上腺素一瞬间冲到了脑部,心脏停了两秒,他的身体被安全绳拴着沿四分之一圆弧抛了出去,背部狠狠甩在舱门上,舱门拍得脆响,他疼得直冒生理性泪水,手还下意识往相机上伸。他觉得自己的肚子疼,力道过大的钝击震得内脏疼得厉害。他捂着肚子蜷缩,咬着嘴唇疼得颤抖,脑袋嗡嗡地响。 “尤拉!”奥列格艰难地从位置上爬下来,战车侧翻倒地,刚才那一记剧烈地轰炸导致他的头磕在操作杆上,血从眉脚流了下来。他稳定了视线爬下座位,把尤拉身上的安全绳解开,拖着他回到座位上。尤拉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他真的太疼了,捂着肚子哆嗦。 副驾驶爬出舱门去检查,“奥列格,我们触雷了!要他们往里面再绕!这里是雷区!要不然还会炸!”他拿起对讲机就吼,“t-26侧行!侧行!雷区!这里是雷区!” 前面的维修车还返回来拖车,前轮才往前走了两米不到,地雷炸开了一片,整辆车翻着滚下了山壁,只听到车身摔在山壁上那一击,掉下去后连声音都没有了。副驾驶亲眼看着吓得脸色有点白,断后的车子只剩下他们着一辆了,“奥列格,过不去了!” 然而后面是他们来时的路,敌人紧逼,根本不可能回头。副连长对讲机里吼,“奥列格你还在后面干什么!你还想拖车吗!换车!到我这里来!” 奥列格脑袋一空,副驾驶爬下位置,拉着几个工程兵往外舱门爬,“奥列格,走,换车,我们是最后一辆了,过不去了。快走!” 奥列格扶着尤拉往外舱门走,副驾驶和工程兵先爬了出去。他将尤拉先放在梯子上,抱着他身后,“宝贝,乖,忍一忍,我们先出去。”尤拉咬唇点点头,他手上没什么力气,还是努力把脚往梯子上搭,两步梯子他勉强登了上去,另一只手扒到舱门口,奥列格拖着他的屁股往上推,就听到副连长迎风大喝,“趴下——” 尤拉甚至没看清楚,他本能低头的一瞬间强烈的火药味插入鼻腔,焦热的气流将他的头发灼伤了。他低低发出一声呻吟,来不及喘上来一口气巨大的冲击力撞在战车上猛地把车身推了出去!他的手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量,本能地一软,身体掉回了车厢,重重摔回了奥列格的怀里。 奥列格跟着他一起摔了回去,关键时刻好歹抱住了他的腰。尤拉摔在他身体上面,他摔在椅子背上。车子也不知道被推出了多远,内部是半斜立的,他刚想爬起来,只感觉到后半部分车子往后掉,他冷汗出了一身,一动也不敢动。尤拉这时候回过神来,与他双目相对,立即心领神会,“车子在往下掉。” 奥列格勉强微笑,亲亲他的额头,“乖,没事,我们爬上去就好了。” 尤拉指尖发抖。奥列格把安全绳摸过来,拴在两人腰上连在一起,抱起尤拉摸摸他的头发,说,“宝贝,不怕,我在这里,听话,我们爬上去。”他伏在地上往前面爬,尤拉紧随其后。 他们相当于徒手在光滑的平面上向上爬,没有任何借力的物体。奥列格只有将身体移到了一侧墙壁,扶着墙面的挂钩一把把登了上去。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明显感觉到每向上一点,车子都在往下倾斜。他回头看尤拉,尤拉抓着一个挂钩,白着脸微笑,"没事,我可以的。" 奥列格的身手无需质疑,他终于靠近舱门看到了外头的雪,回头伸了一把手,“来,上去,把手给我。” 尤拉把手给了他,奥列格拉着他的手扶在梯子上,自己往后挪,“乖,抓紧,脚放在这里,对,用力,登上去。” 车子摇摇欲坠,尤拉往下踩,车子咵一声滑出去一截,他吓得腿反射性往回收,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吞咽动作。但他所幸没回头,因为奥列格差点直接掉了下去,车子已经倾斜过大,他双腿毫无借力的地方几乎悬空,只靠一只手抓着扶手,另外一只手还要拖着尤拉的胯部,“没事,来,再上去一个。” 尤拉这时候才回头看,咬牙,“你不准掉下去。” 奥列格目光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9 坚定,“遵命,先生。” 尤拉咬了咬牙,往上又登了两步,头探了出去终于看到了他们恐怖的处境——战车卡在了山口一块石头上,车轮前带被石块卡住了,才没有使车子完全衰落山崖,但它的后半边已经落在了垂直的山壁上。尤拉手脚并用爬下战车,回头拉安全带,“你上来!快点!” 奥列格的手伸到了把手上,勉强稳住身体,脚刚踩到把手上车带磕了下去整个车身完全打直了。奥列格只来得及两手巴着舱门,下半身完全悬空,他感觉到腰上的绳子猛地收紧,尤拉丝毫不敢放手,喘着气,"我拖你上来,没事的,我力气大。" 奥列格回头俯视倒掉的内舱,心有戚戚。尤拉没有力气把他拖上去,他可以自己撑一下翻身跳上去,但是他担心撑的那一下用力车子会真的要掉下去,到时候如果他不幸着地不对,安全绳还会拖着尤拉一起下去,"就你那点力气?算了吧,你把绳子解了,我自己撑一下看能不能跳上来。" "不。" "解开!" 尤拉眼眶红了,哽咽,眼泪流了下来。他沉默地看着腰上连接两人的绳子,轻轻地说,"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奥列格觉得那仿佛像一根针一样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尖锐的疼痛几乎要让他发疯。可他两只手臂已经酸了,快没力气了,他叹息了一声,"我也不想。" 尤拉拽着绳子,"你跳吧,如果来不及,我就和你一起下去。我不后悔。" 奥列格闭了闭眼,点点头,"好。" 尤拉屏息,他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平静,从心底里他觉得两个结局都是好的,同生共死总比黄泉分隔好。他听到一声轻轻的金属被按压的声音,眼前的画面缓慢播放,奥列格的手离开了舱门身体一跃而出,从门口整个跳了起来,车子并没有任何动静,奥列格的脚踩在了车尾搬上,他的身体像弹簧一样登起来,稳稳落在尤拉面前坚实的土地上。 尤拉怔怔看着他,有一两秒钟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的视线落在了奥列格腰身上的绳子上。安全绳完整地连着两个人。他眼眶一热,扑进男人怀里。奥列格接了个满怀,亲吻,“没事了。" 尤拉环着他的脖子,一手都是车带的黑油和泥泞,止不住流泪,激烈地回吻他。奥列格喘着气,吻去他的眼泪,刮刮他的脸颊,“吓坏了,嗯?” 尤拉拼命点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奥列格叹了一口气,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心酸不已。空旷而孤寂的雪地,奥列格的目光越过了车身看向深不可测的山下,他不停地亲吻尤拉的发顶,直到感觉到两人贴合的心跳慢慢趋于缓和,变成一种和谐的统一的节奏。 “奥列格——” 副连长带着人跑来,"怎么样?没事吧?" 奥列格让开身体让他看清楚战车的状况,把这些人吓了一跳,"你们从里面爬出来的?有没有受伤?" 尤拉摇头,已经恢复了镇定,"没事。" 奥列格点头,副连长说,"车子已经开到安全地带了,走。" 一行人回到了车子里。零散的步兵拖着受伤的同伴正在归队,除了那两个工程兵以外暂时没有死亡人员,一部分士兵在轰炸中受了伤。 烟雾正在散去,坦克终于完成了开路的部分重新见到了山路。士兵集合完毕车队重新回到了山路上。此时已经过了午夜,小雪彻底停了,天空晴朗,月亮高悬。夜风冷冽甘甜,尤拉重新爬进战车里,这才想起背包所有东西都丢在了那辆废弃的战车里。奥列格看他表情苦苦的,问,"怎么了?" 尤拉两手一摊,"东西又没了。不到半年两台相机,这样损耗也太花钱了。" 奥列格笑,"相机算什么,你知道半年军队里要消耗多少辆战车?"他指着前面那辆炮门被炸掉的坦克,"你看,一个晚上就毁了两辆。" 尤拉轻轻叹了一口气,"难怪国家负荷不了。这场操蛋的仗还是快点打完吧。" 奥列格一哂,"不错,知道骂脏话了。" "不是,我………"尤拉有点沮丧,他的确还想维持一点文艺工作者应该有的风度和谈吐,但也许在这里呆了一段时他开始感染上士兵们说话的风格了,"算了,我觉得我说话越来越像你了,我以前不说这样的话的。" "那说明你适应生活残酷的现实了,宝贝儿。"奥列格一把将他揽过来,朗笑,"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第二十九章 清晨,他们终于翻过了兴都库什山脉。从山道上下来,等待着天亮的过程他们穿过了哨卡到达普勒霍姆里。这是个巴格兰前最后一个小镇了,从这里到巴格兰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在中午一定能够按时交接。奥列格下令停下整顿,让士兵们能够简单打理一下,顺便修理损坏的战车,然后再动身。 尤拉想去借点水,却败兴而归,"这里断水了,一个星期前空投无差别轰炸把暂时用来取水的水井也埋了,整个小镇都要去外面取水。" 奥列格到处找他没找到,看他回来不免训斥,"谁让你乱跑的?" 尤拉听出了他的恼火,他立刻低下头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去借点水。" "去哪儿告诉我一声,"奥列格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严厉了,他放软了声音,"我不是要骂你,我忘了你不是士兵,军队里的习惯是离队要先报告,主要是为了安全着想。安顿下来之后你想去哪儿玩都可以,行军路上还是别乱跑了。" 尤拉点点头,"好,记住了。" 奥列格说,"你说这里水源断了?" "嗯,整个镇喝不上水。一个老人说他们家孩子去打雪水去了,晚一点回来。" "没事,我们还有点水。" 这时候镇门口一群孩子拎着和等同半身高的水桶回来了。他们每天早上从这里走到两公里以外的山脚下采集雪水,那是最近的地方了。如果是夏天,这段路会更长。他们看到士兵的时候显得怯生生的,不敢上前。 尤拉舔了舔嘴唇,说,"我去吧。" 奥列格来不及阻止他,尤拉已经走了过去,半蹲下`身体,用半生不熟的阿富汗语对着这一群孩子说,"早上好,女士们先生们。" 长得最高的一个孩子走到前面来,显得很冷淡,"您好。" "这么早出去打水,天气还很冷,真是辛苦了。" "您想说什么?" "额,我没有恶意,我想跟你们借一点水。"尤拉指着身后的士兵,"我们从喀布尔来,走了一天了。刚到这里,有点渴,但是没水了,还有一些人受伤了,需要干净的水清理伤口,请问方便吗?" 他说的尽量礼貌温和,可那孩子却很粗鲁,"给你们了我们用什么?" 尤拉怔了怔,没想到他这么大的敌意,"我们不用很多。" 那孩子说,"这桶水刚好家里一天用,没有多余的,你走吧。"说完他带领着身后的同伴离开了。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0 尤拉悻悻然回来了,"看来这里的水比油要贵。" 副连长好笑,"算了吧,离巴格兰不远了,忍一忍到了那儿就有水了。" 尤拉撑着腰啧声道,"我是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奇怪罢了。他们敌意很大。" 奥列格这时候插了一句,"不奇怪,普勒霍姆里是苏军第一个大屠杀的镇子。" 尤拉瞠目结舌,副连长抛给他一个无奈的表情,"他刚刚想阻止你去的,但是没来得及。说实话如果刚才那个孩子直接把冷水倒在你身上我也不会奇怪。" "我不知道,你们什么都没说。" "这是个敏感话题。"奥列格揽过他,两人走到城墙旁边,他掏出一根烟来,"只有一根了,等会儿去买。"一路上都没有任何烟味,奥列格已经馋死了,这时候烟比早饭要美味多了。他低头把烟点上,猛吸了一口,将烟抽出来,堵住爱人的嘴巴,浓烈的烟丝滚入尤拉的口腔。 "唔——"尤拉没来得及准备,但不可否认这个吻的味道比上一次煮豆子的味道好多了。奥列格的舌头裹着丝滑温柔的烟流爱`抚他的口腔,从牙龈到喉腔,他嘤嗯了一声,露出满足的笑容,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 奥列格放开他的唇,顶着他的鼻子,煽情地说,"早饭味道怎么样?" 尤拉凑过来啄他的嘴唇,"手艺不错。" 奥列格将烟放进他嘴里,尤拉吸了一口递回给他。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非常习惯这样分享一支烟,有时候一包烟两个人抽的时间比一个人抽更长更有意思。 "关于普勒霍姆里,然后呢?"作家先生问。 奥列格指了指天上,"上面不愿意士兵们谈乱这件事,"他做了一个滑稽的口型,用哑音发声,"属于妄议政治。" "这么夸张?"尤拉挑挑眉。 "79年苏联从这条公路进入阿富汗,最早进驻的就是巴格兰。在南下的路上他们没把一个小镇放在眼里。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轻敌是大忌。"奥列格酣畅地吐了一口烟,"普勒霍姆里当时的镇长,听说是个退伍军人,总之很血性的一个男人,带人守了三天,居然没让我们攻破这个地方,不过也是有客观原因在的,第一批军队到这里的时候装备火力也不够猛,如果当时是两架雌鹿护航,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 尤拉抱臂,"嗯哼?所以后来怎么攻破的?" "大屠杀,"奥列格看了看他,留着最后一口烟屁股,"还要不要?" 尤拉摇头。奥列格吸完了最后一口,"他们以为这个地方只是个过路小镇,压根没放在眼里,没想到遭到这么顽强的抵抗。后来听说是总指挥下令强行进攻,用掉了比我们想象多三倍的武器,镇长被当众枪杀,然后就是大屠杀,士兵们可以用任何他们希望的方式对待他们见到的任何人。" 他顿了一下,加了一句,"限时狂欢,8小时。因为第二天早上他们要赶路。"他把烟碾灭,笑笑,"虽然没有机会亲眼目睹那场灾难,不过后来刚到军营里总是会听到老兵们说这件事。现在的菜鸟们已经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了,当上面的人意识到这件事争议过大的时候,下令全面封口。" "之后没有任何补助性的措施吗?比如说帮助重建或者是纪念殉难者?" 奥列格忍俊不禁,"宝贝儿,提起这个地方只会让人联想更多。最好的办法是封杀掉,让人完全忘记这里。" "难怪它现在穷困潦倒成这个样子,连水都喝不上。阿富汗政府也坐视不理?" 奥列格摊开手,"你说卡尔迈勒?还是纳吉布拉?说实在我怀疑他们只是长成阿富汗人的样子而已,除了那身皮像,他们完全是苏联制造。" 尤拉听懂了他的暗讽,"好吧,这个我同意。" “国内的情形也不理想吧?报社什么时候才能复刊?” 尤拉说,“主编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暂时没有太大的罪名,还是有可能回来的。他们查不出什么来了,报社这两年没写什么东西出来,战争不给写,核泄漏*更是一个字都不允许提,只能写一些花边新闻和八卦。” (*核泄漏,1986年4月,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核泄漏事件。 奥列格低笑,“我看过几篇你写的文章,这里不是每天都有报纸,82年的时候我拿到一期半年前的文学报,你的专栏在最后一版,我记得非常清楚,一篇关于契科夫《罗特希尔德的小提琴》的文学评论,虽然我没看过那篇小说,但我觉得你写的很好。后来我问人要过文学报,不是每一期都会有你的文章,有时候你写一些会议报道记录,有时候是新闻。我还读过《关于高尔基的遗作处理问题》、《保尔柯察金真人考》。” 尤拉眨眨眼,“你能读懂吗?你以前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上了战场之后你发现除了杀人,你可以对任何东西都有兴趣了。我在阿富汗看的书比我从前十几年上学看的书要多,什么都看,去年在潘杰希尔谷地我们遇到一群美国兵,收拾战场的时候有一本他们的高中文学课本,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我花了一晚上就看完了,我喜欢福克纳的《一朵献给艾米丽的玫瑰》。 尤拉十分惊讶,“你居然会喜欢福克纳?” “我不知道。我没学过文学,我只是单纯觉得他写得好。只有哲学我不看,看不懂,我们从前有一位女书记官在德国留学过,她随身有一本叔本华的书。我曾经翻过两页,一个句子都不明白。” “好吧,看来我写得还不算糟糕,至少能让你喜欢我觉得挺高兴的。” 奥列格深情地说,“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像高尔基那样的大作家。” 尤拉倒是很高兴他的赞誉,他嘀咕,“可现在没人喜欢他。” 他还想说什么,远处一辆黑色轿车远远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奥列格的目光已经被吸引了过去,他顺着奥列格的眼神望着那辆车,“有什么问题吗?” 奥列格翘着脚蹭了蹭鞋子上的泥,“我们打个赌,那辆车,”他指着那辆小轿车,“从巴格兰来。” 那条路的确是从北边来的,“你想说他们是来找我们的吗?” 奥列格的表情变得冷酷,“克格勃,来者不善。" 喀布尔依然闹哄哄的,为了准备和谈事宜赫瓦贾一天到晚开不完的会。他刚刚结束了和一位委员会小组成员的谈话,回到办公室倒头就睡,等醒来的时候天幕已经暗了下来。阿卡季坐在沙发旁边,他穿着一件普通的棉质t恤,下面套着牛仔裤,像个漂亮的留学生依靠着图书馆的小沙发看书。 赫瓦贾动了动手指头,阿卡季抬起眼睫,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把书放下,从沙发上起来,扶着赫瓦贾半靠在长椅上,低声说,“多久没睡了?” 赫瓦贾揉了揉眼睛,“三天。” 阿卡季点点头,他带了一点食物来,“吃点东西。” 赫瓦贾其实没有胃口,但他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1 还是勉强吃了一点,“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睡没多久。秘书说你在睡觉,我就没把你叫醒来。” “家里有什么事吗?” 阿卡季漫不经心地说,“嗯。一个女人往我的汤里面加砷,很少量,管家把人抓了起来却不敢向你汇报,让我来求个情。” 赫瓦贾皱了皱眉,“什么人?” “我不知道,你回去问他吧。” 赫瓦贾揉揉他的头发,亲吻他的嘴角,“抱歉,我太忙了,没顾得上你。” 阿卡季仿佛废了很大劲才将木讷的目光重新转移到他脸上,“我后天下午做手术。” “我知道。”赫瓦贾含着他的嘴唇,“你醒来的时候我一定在你床边。” "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在地狱等我吗?"阿卡季冷淡道。 赫瓦贾笑,"好,如果你死了,我去地狱等你。" 阿卡季给了他一个白眼,压根不相信,"我走了。" 赫瓦贾点点头,"回去好好休息,管家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他看着阿卡季走出门,消失在走廊尽头,把秘书叫了进来,"我需要你查一查家里那些佣人,该处理的处理掉,不要怕错杀。" 秘书领了命令,"是,局长。" 赫瓦贾翻了身整理整理衣物,在落地窗前他看到自己的员工抱着离职的纸箱垂头丧气地离开,"这是最后一批了吗?" 秘书走近了点,会意,"是,今天晚上他们会全部离开。" "办公室空出这么多位置,恐怕很多人会不适应了。" "这是非常时期的需要不是吗?" 赫瓦贾叹了口气,振了振眉毛,沉默了。秘书拿不准他的意思,不敢说话。赫瓦贾说,"我们现在处境比较被动,这也是和谈必须取得阶段性成功的原因。我不打算做苏联人的傀儡,你懂吗?" "我明白,但是阿卡季先生并不知道您……" "他知不知道不要紧,我不希望他参与。"赫瓦贾说,"你听着,尽一切能力保护好纳吉布拉,如果他死了,我们会更加麻烦。" "是,局长。" 赫瓦贾看了看表,"我们约了德内先生几点?" "八点半,您还有一个小时,要不要再休息一会?您已经连续见面谈话一天了。" "还剩几个人?"赫瓦贾让他倒水来。 "明天您还有六位要见。"秘书暗示巨大的工作量。 赫瓦贾点头,"都安排好了就行。我知道你觉得这样很没有必要,但是要确保和谈成功我必须一个个去见,要不然在投票桌上这些人没有任何可信任度。如果你有空的话帮我去办另外一件事。" "好的。我记下来。" "khad现在没有人手了,但我需要现成的人来帮忙。我会写一封信给父亲,让我那几个兄弟来一趟喀布尔。" "我明白了。"秘书点头,"您尽管吩咐。" 第三十章 尤拉久仰克格勃大名,却从来没有真实见到过这个神秘的组织。人们口耳相传,将克格勃的神秘和强大描绘得似真似幻,却从来没有确切的证据。或者说能够确切证实的人绝对不会说出口。 这位自称为康斯坦丁的先生长相十分英俊,五官上看也许还可能是个混血儿。他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领子上别着两枚徽章,一枚是党章,一枚是银色的克格勃kgb徽章,著名的五角星与剑的造型,下面的绶带上印着КГБ cccp的字样。也许是这枚徽章使康斯坦丁看起来像电影里最风流倜傥的反派。他的出场也很拉风,六名保镖左右拥护着走来,尤拉忍俊不禁,没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想到康斯坦丁先向他伸手,一开口就切中要点,“库夫什尼科夫同志,很高兴见到你。文学报正在准备复刊事宜,您可以安心等待回国通知。” 尤拉很惊讶,奥列格打断他准备抬起的手用自己的代替,“您好。” “奥列格,恭喜升职。”康斯坦丁丝毫没有介意。 奥列格歪笑,“谢谢。只要党和国家需要,我会毫不犹豫履行我的职责。” 康斯坦丁点头,“党和国家非常信任你。我来这里是想通知你们暂时驻军普勒霍姆里,巴格兰出现了一些小情况,恐怕要延迟你们的交接时间了。我很抱歉,这是我们都没有意料的事情。” 奥列格挑眉,“小情况?” 康斯坦丁解释道,“我们抓到了一批新的军事间谍,企图盗取军事机密。按照总指挥官的指示,巴格兰目前全面进行军队内部审查,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这项工作。为了不让其他人受到不必要的牵连,只能请各位先进驻普勒霍姆里,等内部审查结束后,再到巴格兰交接。“ 奥列格一笑,这可不是小情况,“要劳动克格勃,情况很严峻吧?” “抓捕很及时没造成泄密。但在军队内部影响很坏。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有线索了吗?” “将军们的想法是内部宣传教育不够,导致这些士兵被本土势力影响。所以政治宣传委员被骂的狗血淋头。” 这倒是符合苏军一贯推卸责任的风格。连奥列格都听出了康斯坦丁有意的讥讽,可想政治宣传部何其可怜,背这么大一个锅。奥列格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问,“本土势力是地方军阀吗?北方贵族现在还这么嚣张啊?” 康斯坦丁叹息,“巴格兰的地方军阀垄断严重,与喀布尔当局的矛盾相当大,甚至联合游击队与政府军相互倾轧,对我军的渗透也相当重视。你别说,有了美国人和英国人帮忙,这些阿富汗愚民倒是进步不少。再过几天我需要去一趟喀布尔,亲自去见见全国和解委员会的成员,谈谈这件事。阿富汗可不止喀布尔,地方势力不容小觑。” 奥列格问,“和解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正在组织游击队与政府的和谈事宜,目前进行到第一阶段的和谈,很快会进行第一轮的停火谈判投票。”康斯坦丁说,“上面很关注和谈的方向。” 奥列格玩笑道,“看来克格勃想要中立很难啊。” 康斯坦丁莞尔,“从来也没有什么永远中立的事情。” 奥列格眨眨眼,“你有烟吗?” 康斯坦丁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来,还没拆封口,抛给他,“接下来恐怕就要委屈你们了。这个地方可不好呆,要小心。” “谢谢。”奥列格说,他拆了包装抽了一根出来点上,“我们刚刚知道这里水源断了,恐怕食物也无法自给自足,如果要驻军,条件是差了一点。士兵们恐怕会有怨言。我们昨天晚上在山上遭遇了一轮袭击,废了两台车,一辆坦克,没有死亡,但是有伤员。” 康斯坦丁说,“物资和补给不是问题,我在意的是安全。” “那也要先填饱了肚子有地方睡觉才能在意这个问题。”奥列格说。 “不要小瞧了这些阿富汗人,他们很狡诈,背后还有美国人帮忙。”康斯坦丁眯着眼,目光有些森冷,“我会让阿尔托洛将军调派人手来帮助你们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2 安顿下来。这期间没有任何任务需要执行,你们只需要好好休息,等待交接。不要过分和外界接触,没有任何必要,这是命令,奥列格。” 奥列格点点头,“当然,我明白的。” “祝你们好运。” 康斯坦丁走后奥列格显得心事沉沉,尤拉说,“你觉得他有事情没说。” 奥列格啧声,“这他妈的狡猾家伙,东拉西扯半天也没有一句重点。” “要呆很长时间吗?” “看这阵势至少要一个月,说不定时间会更长。” 尤拉问,“你觉得巴格兰的情况有多严重?” “嗯哼?难说。” “我可以理解上面的人对于军事间谍的谨慎,毕竟关乎和解计划。政府军和游击队能否促成和谈,关乎到我们是否能够撤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尤拉目光变得锐利,“这时候军队内部审查,抓间谍保证和解计划实施,管它是不是本土势力影响的,至少动作还是跟着大政策的方向走的。如果情况严重,那就说明内部的阻挠势力很严重,不是件好事。” 奥列格觉得有一些道理,“你是记者,你善于理解政策走向。所以你觉得他不是骗人?” 尤拉撇撇嘴,“骗不骗人就不好说了。克格勃要是要骗你你还能看出来不成?那还要他这个搞情报的来干嘛?” 到下午巴格兰驻军到达,军队正式进入普勒霍姆里,在小镇南角的一个废弃工厂安顿了下来。尤拉进去一看,显然是事先安排准备过的,空旷的厂房干净整洁,窗几明亮,有现成的床褥和用具。奥列格单独一间办公室和卧房,尤拉在卧房里还发现了两瓶葡萄酒,这个连水都喝不上的小镇还能掏出两瓶葡萄酒来迎接苏军,恐怕并不容易。 士兵们就睡在偌大的厂房里,架子床一排排摆开整整齐齐上百张床,阳光像学校夏令营里的一样活泼。后勤人员很满意这里,因为空间非常富裕,摆设和格局也能随心所欲。但更让人满意的是女兵们就睡在对面,在没有任何窗帘及遮挡物的阻挡下,男人们可以坐在窗前欣赏着对面房间里的女孩子们。 当尤拉收拾好他和奥列格的东西(事实上也没有多余的行李),他们所有的东西和那辆报废的步兵战车一起葬送在了兴都库什的山腰上。他从房间出来就看到男兵们挤在窗户前大肆吹着口哨欢呼。 “在做什么?”尤拉好奇地挤到了前面去,画面让他脸色通红。 女人们脱衣换洗的画面完整地呈现在窗前。有的男兵兴奋地大喊,“嘿,内裤可以也脱了吗?把屁股露出来看看!” 这些来到阿富汗的女兵虽然已经习惯了男人们粗野鄙陋的个性,但内心仍然还保留着一点耻辱心,她们在试图用床单和暂时遮盖住窗户。可这片厂房的窗户全是落地窗,窗框太高根本没办法把床单挂上去。 尤拉拨开人群找到奥列格,“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找窗帘挂一下。” “为什么?” “你自己出去看。” 奥列格一目了然,吹了一声欢快的口哨,“宝贝儿,美景当前不能浪费。他色眯眯地盯着一个胸部丰满的女兵啧声,“我保证她来之前肯定生过孩子,生过孩子的女人也有他们的好处,特别是乳`房。” 尤拉气呼呼的,“喜欢?好啊,要不要叫一个晚上到房间里去?今天晚上我就不回房间睡了。” 他正准备转身走,奥列格一把将他拉进怀里,“你太不解风情了宝贝儿,做文艺工作的不是应该最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吗?好好好,我不看,除了你我谁都不看,好不好?”他叫来一个勤务兵去找人挂窗帘。 尤拉撇撇嘴,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奥列格仍然不放弃调侃他,“宝贝儿,我们房间好像也有一面这个窗户?要不然我们先不挂窗帘?晚上你在窗户前跳个脱衣舞给我看看?” 尤拉气得跳脚,“谁要跳脱衣舞了!挂窗帘!” “哈哈哈哈......”奥列格朗笑,把他按在怀里,“你真可爱。我就喜欢你这样活泼有生气的样子。” 见鬼的窗户。尤拉嘟喃了一声。他的目光从窗户上移到厂房下的空地。整座厂房一共三层高,是一个长方形格局,上面封顶,中间掏空,像个盒子。四排窗户全部朝里开着,两两相对,顶层呈金字塔状,只有一间很小的阁楼。阁楼四面窗户朝外。厂房所有门都是大的铁闸门,需要输入密码才能进入,地板不是光裸的,上面贴着一层深蓝色的纸,鞋子踩上去很容易留个鞋印在上面。尤拉一开始没有注意,直到他整理奥列格的卧房后,发现踩得满地都是鞋印才觉得有点奇怪。 “你不觉得这个地方的格局有点奇怪吗?”尤拉问。 奥列格没听清楚,“什么?” “这间厂房原来是做什么的?” 奥列格摇头,“不知道。” 尤拉忧心忡忡,“找人问问吧,我觉得这个地方与其说是个工厂,不如说有点像......”他把目光最终放在了顶层那间小阁楼上。 奥列格跟随他的眼神看向阁楼,心有灵犀道,“监狱?” 尤拉与他对视,点点头。 穆尔岑的府邸这时候沐浴在温柔的月光下。 “您该睡觉了。”管家端着牛奶敲门进来,见到阿卡季仍然坐在床前看书。 阿卡季撑着脑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赫瓦贾呢?” “局长今天不一定能回来。” “他说要陪我做手术的。” 管家有些为难,“那我去给局长打个电弧吧。” “打电话给我做什么?”赫瓦贾出现在房间门口。 管家恭恭敬敬接过他的外袍,“局长。” 阿卡季盘腿坐在床上,对他招招手,“你回来啦。” 赫瓦贾看他精神的模样心情很好,走过去坐上床,把牛奶杯子递过去,“来,把牛奶喝了。”阿卡季不喜欢牛奶,他撇撇嘴把牛奶喝了,嘴巴边上一圈白色的奶渍,他砸吧两下嘴巴,舔舔嘴唇,把杯子还给管家,爬进赫瓦贾怀里,蹭了蹭,宣布,“我喝完了。” 赫瓦贾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打发了管家下去。他把灯关了,让阿卡季睡在自己怀里,“抱歉,这段时间太忙了,没有好好陪你。” 阿卡季抱着他的腰,他蜷在他臂弯里,深深地叹息,“我很害怕。” 赫瓦贾摸着他的背脊,动作十分温柔。 “手术要很长时间吗?”阿卡季轻轻地问。 “不会很长时间的。” 阿卡季说,“你能在旁边看着我吗?” “你希望我在旁边看着你。” “不是说医生会剖开我的身体做手术吗?” “嗯。” 阿卡季说,“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心。” 赫瓦贾怔了怔,手上的动作停了。阿卡季的声音像月光一样轻柔,“我自己都没有看过,但是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心是怎么样的。” 赫瓦贾把他搂紧了,“好。” 阿卡季发出满意地低吟,他像个婴儿一样安心地睡去。 第三十一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3 章 阿卡季睡到上午才醒。赫瓦贾已经不在床上了,万涅奇卡突然造访,脸色很不好,秘书来通报的时候显然受了气,神色愤懑。赫瓦贾一边穿衣服一边开玩笑,“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早上不去会场等投票结果吗?” 秘书说,“您没有必要看他的脸色。” “看一看也无妨。投票结果他不高兴,看来和谈第一阶段达成共识取得成功了。现在我高兴他生气,我不介意看看脸色。”赫瓦贾风度翩翩走进会客室,笑容完美,“将军这么早就来了。” 万涅奇卡语气很冲,“为什么和谈会成功?” “和谈成功了?我还没来得及询问结果。您坐下来慢慢说。有什么事情我们想办法解决。”赫瓦贾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女佣端来茶点,“投票结果怎么样?” 万涅奇卡勉强收敛怒气,却仍然把杯子扣得很响,“我不知道那几个委员怎么想的,居然全都一边倒了!那些游击队都是流氓,难道他们看不出来吗?” 赫瓦贾示意他稍安勿躁,“和解委员会的职责在于谈判和沟通,但他们并不充分了解自己的对手是什么样的。纳吉布拉告诉他们必须尽最大努力促成和谈,他们就会尽可能容忍流氓们提出来的条件。这不难理解。和解计划提出来一年多了,如果第一阶段就失败,那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不都白废了吗?” 万涅奇卡傲慢道,“我要提醒你,穆尔岑,你的目标就是打破这个计划。我不管他们多努力,我只要一个结果。” 赫瓦贾露出一个疏懒的笑容,“您愿意来找我,证明我在您眼里是值得委以责任的人。但是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做,现在不是79年了。您在阿富汗呆的时间估计不长,但您觉得目前局面和79年时候的局面还一样吗?” "你什么意思?" 赫瓦贾优哉游哉道,“我举个例子。khad刚建立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快发展壮大?当时阿富汗才多少反政府武装?现在呢?khad当年的繁盛是在对手的弱势下衬托出来的。如今khad疏漏成这样您觉得克格勃没有试图挽救吗?这是他们一手经营组织起来的组织,但如果连克格勃都开始对局势失控,那些坐办公室的委员能做出什么来呢?" 万涅奇卡脸上的怒气显然因为这段话消了不少。 赫瓦贾要忽悠他不费吹灰之力,"我说过,和解计划一定会失败。但我没有向您保证这个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情况。既然您只在意一个结果,我也承诺了这个结果。那么过程中发生什么事情您又何必在乎呢?” 万涅奇卡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赫瓦贾将他送出门。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听苏联人的话了?"阿卡季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赫瓦贾回身,"你听到了?" "我本来想下来找你吃早饭。" 赫瓦贾摸着他轻减的腰部,"那我们现在去吃。"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问了什么?" 阿卡季冷冷道,"你从前说过,苏联人是外人,这个国家的事情不应该让外人插手。现在却又开始听他们的话了,为什么?" "时局在改变,亲爱的。"赫瓦贾说,"所以我也会相应改变我的策略。" 阿卡季抱臂站在原地,仿佛如果赫瓦贾不给他答案他就不打算往前挪一步,"这是原则问题,招惹苏联人不是你的作风。" "那么也许我转变作风了呢?" "赫瓦贾!"阿卡季拉住他,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并且放软了口气,"我听到了那个人的话,他在威胁你,你有什么把柄被他抓在手上了?" 赫瓦贾低下头来与他对视,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你在关心我?" 阿卡季不屈不挠,"我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赫瓦贾放开了他,他随手解开领带和袖口,将他们放在一边,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你告诉我。" 赫瓦贾犹豫片刻,舒展舒展眉头,"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们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亲爱的。这是我能够把你从军事法庭捞出来的代价。" 阿卡季愕然,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你知道了。"赫瓦贾摊开手,他好以整暇坐回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首先是裁员,侵蚀掉纳吉布拉在khad的势力和权力,然后左右全国和解计划的顺利进行。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你。"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小恋人,微微一笑,"要不然你以为我哪来那么大权利让一个苏联军事犯彻底变成阿富汗人?" 阿卡季反应过来,气势汹汹一把揪着他的领子,"你疯了吗?养你那些狮子养傻了是不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他说到这里突然突然嗤笑起来,语言十分嘲讽,"哦对,养了一段时间的病我都差点忘了,你原本就是个疯子!天生的变态!神经病!神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他气喘吁吁,赫瓦贾坏笑着尾巴将他拉进自己怀里,放荡地揉弄他的臀部,"可我不后悔,"他的眼中浮现出阿卡季熟悉的那种诡谲扭曲的欲望,正如他惑人的嗓音一般饥渴,"我一想到你从此以后就能完完全全属于我,只能呆在有我的地方,除了这里哪里也不能去,只能依附我存在我就觉得浑身兴奋。" 他用他的动作完美地诠释着所谓的"兴奋"——他的手包裹住阿卡季的胯部,用力搓弄,另外一只手强迫牵引着阿卡季为他手淫,"去他妈的苏联,还有什么明斯克,去他妈的拾荒者!你哪里也别想去,什么人也别想要,除了我,"他最终攫住了阿卡季的嘴唇,暴戾地亲吻,粗重的喘息从唇缝漏了出来,"我不后悔,只要能让你完全属于我,那些苏联人就让他们去暂时快活一会儿,反正最后他们不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阿卡季被吻的气喘吁吁,他颤抖着只觉得心跳过快,所有血液都往脑袋上冲。下`体喷薄的欲望太过纯粹以至于他一时间连赫瓦贾的话都听不全。他感到赫瓦贾的唇舌在他脖子上逗留,他的手心传来赫瓦贾的体温,他轻轻呻吟了一声,"别……" "你该在叫`床的措辞上创新一下,"赫瓦贾嘲笑道,"虽然听到你求饶也是一种享受,手术之后我保证我会让你好好重新体会一下我们那些刺激的小游戏。" 阿卡季扭动着腰,赫瓦贾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旷日已久的他为这样激烈的快感屈服,"让我射……让我射……" 赫瓦贾没有为难他,他大力捏弄着那根器官的头部,粗糙的拇指在几欲喷发的小口处甜蜜地按摩,阿卡季眼角泌出欢愉的泪水来,他紧紧挺动着腰,在赫瓦贾手上射出来。男人将他靠在自己怀里,几乎同时达到高潮。 眩晕过后的阿卡季没有力气,只能伏在赫瓦贾的身上。他平复了呼吸,咬牙切齿道,“我当初怎么会看不出来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4 你是个疯子?” 赫瓦贾用手绢擦干净两人的身体,“我说过,我们是一种人。” “可能吧,要不然我也不会被你骗。”阿卡季说。 “我以为你会很开心。” 阿卡季偏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目养神,“你会有危险。苏联人不是那么好惹的。裁员、阻止和解委员会,接下来还有什么?这离你的目标偏差越来越远了不是吗?一旦开始为苏联人做事,你就很难摆脱他们了。” “先拖着吧。”赫瓦贾揉了揉太阳穴,“赌一赌,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是我先撑不下去,还是他们先撤军?” 阿卡季睁开眼睛,“你觉得你能有胜算?撤军了又怎么样?你以为克格勃只是个传说?即使他们人不在这里,一样还能有眼线在这里。苏联对阿富汗的控制已久,是从79年打仗才开始的吗?我以为你至少不会傻成这样。” “别替我担心,亲爱的。不过谢谢,你的爱意我收到了。”赫瓦贾亲亲他的脸颊,拍他的屁股让他起来,“好了,现在你该去准备你的手术了,我们先上去吃点东西,医生很快就会来了。” 阿卡季还想说什么,但赫瓦贾在帮他穿裤子,他虽然一向不太有羞耻心,也受不了自己像婴孩一样被对待。他拍掉赫瓦贾的手自己把裤子提上,上楼洗澡准备做手术。 “嘿,还好吗?”尤拉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探个头进去。 年轻人转过身来,惊喜,“嘿,尤拉!进来坐!” 尤拉将书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我来还书的。抱歉,这么久才想起来要还给你。很好看,谢谢你。” 谢尔盖腼腆道,“你觉得喜欢就好。没什么,搬到这里来我也还不太适应。这里太阴暗了,哪怕对于档案馆来说也太暗了。”他指指天花板的灯,“我怀疑这盏灯放到胶片房里也不会曝光过度。” 尤拉被逗笑了,“大家都在抱怨,我知道。” “是啊。”谢尔盖终于整理出一张干净的椅子,“坐吧,我去给你弄点水和吃的。他们昨天在镇上买到一种非常奇怪的糖果,你应该尝尝。” 尤拉很喜欢这个乐观又有点羞涩的年轻士官,也许是因为不用上前线,他和这里其他的士兵不太一样,显得更加开朗阳光一些。谢尔盖拿了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着的糖果,白色的透明质地,有点像玻璃珠,上面沾着一点像糖霜似的的粉末,乍一看很可爱。 “是本地产的柠檬糖,是酸的,一开始吃很奇怪,但是对于加班来说是很提神的东西。”谢尔盖捻了一颗放到自己嘴里,酸的五官都皱起来了,“大概是没有适应新环境,我最近睡得不好,白天工作的时候就靠这个来提神。你试试,味道还不错。” 尤拉丢了一颗进嘴,他喜欢甜食,各种各样的甜食都喜欢,但这个糖实在是太酸了,外面裹的那层粉末并不是糖霜,而是酸的发苦的柠檬粉,他夸张地叫了一声差点把糖吐出来,“这种东西是谁发明的?” 谢尔盖朗笑,“尤拉你真可爱。” “除了整理文案资料你还做别的吗?”尤拉问。 谢尔盖摇头,“我只管档案,已经足够我操心的了。” “我们要在这里至少呆一个月,镇子上什么都没有,管得又那么严格,士兵们会闷坏了去。”尤拉盘腿坐了下来,“你不觉得这里管得严格了吗?我刚刚过来这里找你,被盘问了两轮才能进来。” “的确,我本来想找奥列格反应这个问题的。”谢尔盖探头看了看办公室外面,压低声音,“我每天进出自己的办公室居然都要被搜查一遍身体,我还以为他们是欺负我们,看来并不是?” “奥列格恼火透了。”这才是尤拉为什么来找谢尔盖聊天的原因,奥列格在办公室里发火,谁劝也不听,尤拉把他留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冷静冷静,自己却来找谢尔盖聊天,“但是没办法,巴格兰比我们的级别高,本来我们到那里也是受人家管束的,只是换了个地方罢了。” “我觉得这里就像监狱,你看那些窗户,不像被无时不刻监视着吗?” 尤拉眼睛一亮,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我和奥列格也这么说过。” "我就觉得你会有这样的怀疑。"谢尔盖高兴起来,“你觉得他们是不是在刻意监视我们?我知道这挺起来很有阴谋论的味道,不过我刚好最近在看一本关于阴谋论的书,所以我总是想很多这方面的东西。我是说,假设,从阴谋论的角度出发,你不觉得这件事很神秘吗?” 尤拉想想有点兴奋,一拍大腿,“我先猜!我觉得是......巴格兰的那些人不喜欢我们,所以要先把我们关起来观察了解,摸清楚底细!肯定是这样!” 谢尔盖摇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关于这间奇怪的厂房,它的原形大概是一个蜂巢似的格局,我猜他们想把我们关起来做个游戏,”说着他眼睛亮亮的,“你有没有看过恐怖故事44期的那个《杀人游戏》?我觉得有点像那个!先让我们自相残杀!然后他们坐收利益!” “我看过那一期!我很喜欢!”尤拉叫起来,“对对对!我早就应该想到是《杀人游戏》,这个地方又阴森又诡异,简直就是最佳场所!” “是吧?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想到的就是那个故事,太棒了,身临其境!” 奥列格刚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两个疯狂的小说迷漫无天际地畅游在阴谋论故事里,虽然和主题已经完全偏离走远,但是讨论者丝毫没有任何察觉。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甚至超越了阴谋论,在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和一点带哥特风格的审美中向着宽广的思维极限迈进。 奥列格翻了个白眼,对坐在尤拉对面这个金发蓝眼睛的小男生冷笑。 两个白痴。他想着。 第三十二章 "你们在说什么?"奥列格推门而入。 尤拉笑道,"你来啦,这是谢尔盖,我们在说恐怖故事。" 奥列格挑了挑眉,喝道,"起立!" 尤拉吓了一跳。谢尔盖反应过来登时从地上跳起来,啪一声站直稍息,标准一个军礼。奥列格脸色稍霁,背着手来回打量两圈,"站直了!挺胸收腹,没站过军姿是吧?以为不用上前线就可以懒洋洋的了?见了人也不会行礼,是不是让你出去站三个小时你就会记得了?" 谢尔盖挺直了身板,大气不敢出一声。 尤拉站在旁边很尴尬,他轻声插了一句,"奥列格……" 奥列格斜乜他,语气威严,"没你的事。"他拿起地上那本罗斯福传,问谢尔盖,"你的?" 谢尔盖回答,"是我的。" "值班期间私自看书,还是这种书,我没收了。"奥列格不由分说收了书,"你到操场上去站两个小时,晚上不用吃饭了。" 尤拉终于忍不住了,"奥列格!他犯了什么错?" 奥列格坏笑,"谢尔盖,你来说说你犯了什么错?" "报告!"谢尔盖啪地立正,直视前方,表情有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5 些隐忍,"我……"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奥列格刻意为难,"还是说你认为自己没错?那是我对你的处理有问题吗?嗯?" 谢尔盖大声道,"我错了!我错在见到您的时候没有立刻行礼,破坏军队纪律,值班期间私自看书聊天,对工作责任懈怠,您的处理没有任何问题!" 奥列格笑起来,"很好,看来你的脑袋暂时还没有出问题,要不然我要适当考虑让你清醒清醒脑子。现在小跑去操场站军姿,立刻!执行命令!" "是!"谢尔盖啪地立正,抬起腿小跑下楼了。 尤拉终于找到空插话辩解,"他没有看书,是我来还他书而已。" 奥列格得意洋洋,"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罚他?" "我看他不顺眼,所以罚他,怎么了?" 尤拉有点生气,"他哪里惹你了?现在这个时候出去站两个小时他会冻坏的!" 奥列格眯起眼,猛地扣着他聒噪的小嘴巴,吻在他的唇上。尤拉吓了一跳,挣扎着要推开他,可男人强有力的臂膀将他禁锢在怀里,一寸都不能移动。他狂热的舌头直伸进来,大力地搅动,尤拉吱唔不得,喘不过气来。奥列格扳过他的脑袋,捏地他下巴生疼,涎水从嘴角溢了出来,又被那条情色的舌头舔掉。 "因为我不喜欢他靠你这么近,"奥列格放开他,恶狠狠地警告,"这是只属于我的权利。" 尤拉脸一红,"这是不对的,你在以公谋私。" "对,我就是以公谋私。"奥列格眼中精光闪烁,"宝贝,你不要忘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尤拉懊恼地想,这人又开始发疯了。他倒没有觉得奥列格是个典型的坏人形象。他看过奥列格心情恶劣的时候欺负一些菜鸟玩,故意给他们出难题,或者明抢他们口袋里的兑换券。引用奥列格的狡辩:这是军营,要么变强,要么死亡,欺负是一种变相激励的方式。但尤拉接受这种狡辩。他也曾经是菜鸟,在报社,老编辑也会欺负新来的。所有有人的地方似乎都分享相同的生存法则。这不能说明奥列格是个坏人。 尤拉决定改变策略。 "我不这么觉得。"他鼓起勇气伸手和这个满脸妒意的男人十指相握,"我相信你是好人。" 奥列格满不在乎,牵着他下楼,"那只是对你罢了。" 尤拉微笑起来,"那好吧,为了我你愿意做好人吗?" "那要看你怎么表现了?"奥列格顽劣道。 尤拉踮起脚来亲亲他的脸颊,"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我的英雄。" 奥列格显然被这句话取悦了,"嘴巴什么时候这么甜了?" 两人走下楼,绕过中庭回到主楼,高大的落地窗前映出不远处谢尔盖独自罚站的身影。奥列格挑了挑眉,"为了这个家伙?你以为你说两句好听的我就会为他免刑吗?" 尤拉心里甜蜜,"你吃醋了。" "嗯哼?男人吃醋是很要命的。" "所以你这是在耀武扬威吗?"尤拉笑得很甜,"这样强烈的主权意识我应该高兴吗?" "我看得出来你很得意。"奥列格刮刮他的小鼻子。 "为了一个男人可以这么爱我,这是我的资本。" 奥列格无奈道,"算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让他回去。"他随手抓了一个士兵吩咐了下去。 尤拉挽着他的手执起他的手背落下一个吻,卖乖,"我一向支持你所有英明的决定,团长。" 奥列格搂着他,两人欢笑着上楼。 尤拉为这个事情去和谢尔盖道歉,"我很抱歉,他有时候会这样。" 谢尔盖摇头,"没什么,我可以理解。"他好奇道,"你们俩……我听到一些流言,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我只是想问,如果你把我当做朋友的话,你和他是……恋人?" "嗯。"尤拉承认,"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我不介意的。如果其他人问我我也会这样说。当然我永远不会和我父母说我是同性恋,那对他们伤害太大了。" 谢尔盖点头,"你很勇敢。" "是吗?"尤拉咬着勺子,挖了一口杯子里的柠檬糕塞到嘴巴里,"男校从前有很多这样的事情,我小时候在寄宿学校长大的,24小时和一群男生在一起,互相玩闹调侃的机会很多。不过我是天生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就是天生注意男生比女生多一些。" "没关系,我在大学里也接触过这样的同学。" 尤拉舔着勺子笑,"你是个很好的人,谢尔盖。" 谢尔盖挠挠头显得有些傻气,他手里拿着尤拉的稿件,"这些都是来阿富汗写的?" "啊不是,其实很大一部分已经弄丢了。"尤拉说,"我已经损失了两架相机了,奥列格说暂时他没办法再弄一台给我。所以这几天我无聊的时候也写写东西。有几篇是刚到阿富汗的时候写的,大部分是近期的东西。" "我看看……郁金香,"谢尔盖抽出一张纸,"这是郁金香袭击案,你知道?"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尤拉把最后一口柠檬糕吃了。 谢尔盖瞠目结舌,"你就是那个唯一的幸存者?" "嗯。"尤拉说,"我来阿富汗的第一天就碰到了这件事,终身难忘。不过那篇稿子是扯淡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维克多的阴谋,你别看了,我可以重写一篇。" 谢尔盖说,"没关系,我只想看看当时的一些细节。我知道维克多的事情,在一位将军那里听到的……"他一边翻看着稿子一边说,"对你来说打击很大吧?第一天就碰到这样的事。" "现在想想也还好,没有那么可怕。但是当时真的吓尿了。"尤拉笑,"真正意义上的吓尿了,我昏过去之前全身都发臭,除了尸臭味以外尿骚味让我自己都受不了。" 谢尔盖脸色有点白,"抱歉,我从没见过那种场面。" 尤拉逗他,"在那之前我也没有见过。来之前我以为会循序渐进地认识阿富汗和战争,没想到它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能让人以最快速度全面了解整个情况和环境,毕竟切身所得比道听途说要深刻的多。" "我知道,战争没有什么好处。"谢尔盖摊着手,"说实在的我自己也想不出我为什么要每天呆在这里。我有好几年没回家了,有一年我舅舅写信来跟我说我母亲病了,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后来他回信说病情好转,我才放下心。" "我懂。"尤拉说,"每个人都不容易。奥列格在这里六年了,只回过两次家。" 谢尔盖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上次你说文学报还没有复刊,所以暂时你没有任何收入?我和宣传委员会的关系还不错,他们这段时间需要一个主笔,面试了很多人都不太满意。我想推荐你上去,只要给我两篇稿子,我传真过去,过几天他们就会回复。如果成功,你每个月可以有一千阿币的收入。" 一千阿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6 币折算出来比尤拉在报社的工资要少多了,但是在目前颗粒无收的情况下却是非常诱人的一笔财富。尤拉有点心动,"可以啊,我很愿意。真的,我也不知道报社什么时候复刊。再这样闲下去手会生疏的。" 谢尔盖高兴了,"好的,我挑两篇稿子现在我们就可以发!"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很快。麻醉的时间并不长。" "还顺利吗?" "比想象的要顺利一些。但是他的身体很弱,恐怕需要一段观察期看看是否会出现排斥反应或者其他副作用。如果出现排斥反应,需要他忍受一段时间痛苦。" 赫瓦贾摸摸沉睡的青年的脸颊,"他会熬过去的。对他来说,最痛苦的已经过去了。" 医生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退了下去。 赫瓦贾叹息一声俯下`身体来亲吻阿卡季苍白的嘴唇,拨开他额前垂落的碎发,低喃,"我等不及看到你醒来的样子了,亲爱的。" 直到清晨阿卡季才挣动了一下眼睫,缓缓张开对这个世界的窗口。赫瓦贾躺在旁边的长椅上正在看报纸,他修长舒展的身体对阿卡季来说赏心悦目。阿卡季虚弱地笑笑,轻声道,"嘿,帅哥,早安。" 赫瓦贾放下报纸走来给他一个亲吻,"早安,睡美人。" "我做了一个美梦。"阿卡季凝视他,"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赫瓦贾抚摸他的胸口,"我还担心你的心脏会负荷不了我们的记忆。这里,现在还疼吗?" 麻醉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消散,阿卡季只觉得浑身无力,"我觉得很累。" "你还需要休息。医生说你的身体现在很弱。" "那你陪我。"阿卡季撒娇。 赫瓦贾莞尔,"我一直都在。"他把报纸拿到床头看,让阿卡季睡在他的两腿上,这样阿卡季的脸完全笼罩在被报纸隔成的封闭空间内,这个空间里,只有赫瓦贾。 阿卡季发出嗤嗤的笑声,"你在看什么?" 赫瓦贾一只手蒙住他的眼睛,"你该休息了,亲爱的。" "美色当前,谁有功夫休息?" 赫瓦贾低头乜他,语气温柔,"这是你们军队内部的宣传报纸,我发现有一些文章写得还不错,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尔基。"他刻意放低了声音,"要不要念一篇给你听?" "嗯哼?"阿卡季闭上了眼,等待睡前故事。 "这是一篇杂记。题目叫《玻璃裱盘》。我在喀布尔集市上遇见一件玻璃店,它隐藏在蜂蜜干果仓库香甜的味道后面。一个男人拿着金属棍站在店门口,他大概六尺三,毛发浓密,光着膀子,穿一条短裤……" 一篇只有五百字的小短文很快结束了。赫瓦贾放下报纸,阿卡季又陷入了沉睡。 第三十三章 他也只安静了这么一天。第二天再醒来,阿卡季就说他想吃马肉肠,管家很为难,赫瓦贾咨询了医生,最后给他弄了点马肉糜煮进南瓜羹里给他喝。管家把晚餐端进来,阿卡季像只猫一样蜷在被子里,头枕在赫瓦贾大腿上磨蹭,一头柔软的头发被他弄得乱糟糟的,龇着一口牙咬赫瓦贾的大腿肉,留下一个红红的牙印,他心满意足衔着口水亲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巴。 管家低着头不敢看下去。赫瓦贾把碗接过来,拍拍他的头,“好了,起来吃东西。”阿卡季平躺着张开嘴,指指自己黑洞洞的喉咙,“你喂我。” 管家急忙退了下去。赫瓦贾拿了张报纸过来给他垫着,一口一口喂。阿卡季揪着报纸玩,玩着玩着脸色不太对,有点想吐,捂着嘴巴干呕。赫瓦贾把碗放下,拿着手绢让他吐,只吐出来两口,再喂,又吐,只能不吃了 阿卡季吐得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眨巴着眼睛,“我饿。” 赫瓦贾摸摸他的小肚子,“我去叫医生给你看看。” 医生来看过,记录下情况,“您身体还很虚弱,可能有排斥反应。但是必须进食,如果流食都不能接受,就暂时喝汤。过两天再看看。” 阿卡季为了手术已经节食了一段时间,大怒,伸脚就踹人,“我要吃东西!我不管!”他闹腾起来谁都没有办法,赫瓦贾打发了人下去哄了半天终于哄好了,又要人煮了米汤来终于喝下去了,病人的脸色才稍微好一点。 “我觉得你好像变了。”阿卡季看着窗外的天光暗下去,飞鸟高鸣,显得室内更加寂静。他目光空洞,有些失神,“你以前不会对我这么好。” 赫瓦贾抚摸他的背脊,“这样不好吗?” 阿卡季没有再回答他。他的眼神挪向了报纸,随意看了两段脸色一变,“这是谁写的?” 赫瓦贾把手挪开,“《黑色郁金香》。作者:尤拉?库夫什尼科夫。” “不可能,奥列格的小宝贝能写出这种东西来?”他两只手指把报纸掂起来,挑了个非常肉麻的句子,“‘女神的衣带被烈士的鲜血染红,那是国旗的颜色。’他以为这是真理报吗?他不是写小说的嘛?” 赫瓦贾满怀意趣往下读,“‘战争的残酷并不是通过大量的死亡数字来体现,而是由每一个生命的终止来陈诉。我看到伊芙波娃躺在焦黑的土地上,她身下是积累的士兵尸堆。我只能把她的眼睛遮上。二十分钟前她向我抱怨,她不是好糊弄的。然而我在这里看到的是,生和死都极尽随意。’” “这件事情官方明令不准议论,谁这么大胆子登一篇这么长的文章?”阿卡季问。 赫瓦贾将报纸翻过来,这篇回忆录刊登在苏军内部宣传报纸的内页第一版,占据了整版的篇幅,洋洋洒洒三千多字。发刊日期是今天。 “你应该担心这篇写文章的人,我觉得他可能被利用了。”赫瓦贾冷静道。 但普勒霍姆里并不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它的安静是由内而发,特别在雪后呈现出一种清冷自负的隐士气质。 “79年后这里是苏军第一批占领的城镇,现在常住人口只有两千来人左右。阿富汗征兵严重,这里基本上看不到青壮年男性,孩子妇女和老人是主要人口组成部分。他们大部分依靠传统手工和小作坊生意维持生活。不仅仅是普勒霍姆里,这里附近所有的村庄几乎情形相似,80年到82年两年之间人口消失了三分之二。” 镇上唯一的书记官名字叫阿布拉莫维奇,他个头很矮小,又黄又瘦,身上长着密密麻麻的荨麻疹,他的脸干燥皴裂,毛孔粗大,下巴围着一圈稀疏卷曲的胡子,那胡子像是焦黄的荆棘一样长在一口干涸的池子边上,他的嘴巴,也就是那口池子,看上去也离枯竭不远了。然而当他一开口,所有人都能信服他说的话,与其说是一种个人魅力,不如说他的嗓音仿佛天生带着亲切却又坚定的力量。 他从桌子旁边抽出一捆书本,匆忙拿了一支笔带上,"抱歉,我要给孩子们上课了。"他揉揉鼻子,羞涩地笑笑,"说来我也只有中学的文化水平,但是这里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7 没有人教书了,60年代这里还有成套完备的教育设施。后来受教育程度一代不如一代,老人们是最有知识的。但他们费尽心思找不到一个愿意来教书的。我平时也没什么事,而且我喜欢小孩子。" 新来的宣传员帮他拿着书,"要去哪里上课?" "哦不远,就在勃利克医生家的院子里。我自己可以走过去。"他们穿过书记楼的小院,远远看到新入驻的军队,"这就是你们的军队?" "是的。" 阿布拉莫维奇点点头,他想起来一些事情,"紧急文件会用传真发过来,每天都要记得确认传真机,那台东西和我一样老了,你不每天去看他他会发脾气罢工的。邮局一个星期来一次,信件包裹报纸都会有,去传达室取。 宣传员记下了,"好的。我知道了。" 于是尤拉一个星期后才拿到这份报纸。谢尔盖告诉他登报的那篇文章应该是那篇《关于喀布尔难民暴动的反思》,而印在纸上的《黑色郁金香》是他知道维克多的阴谋前写的稿子。而且那篇稿子是没有写完的草稿,它的末尾三百字以及中间许多评论性语句是宣传委员会着人代笔模仿他的语调临时加上去的。 这已经构成窃用,如果在莫斯科,尤拉完全可以把这个人捉去给警察,然后判处他剽窃罪。 他拿着报纸去找谢尔盖,谢尔盖面容失色,立刻给他道歉,“对不起尤拉,是我把稿子发错了。这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在整理的时候太乱了,没看清楚就发出去了。我不知道他们最后会登上去。” “但是后半段是他们加上去的,甚至没有问过我的意见!难道随意添改别人的文章连原作者都不需要过问吗?”尤拉毫不动摇,他觉得自己被骗了,“我是把你当做朋友才把稿子交给你的。我很失望,谢尔盖。” 这件事导致他们友谊产生了隔阂。奥列格却来不及幸灾乐祸,他心有产生了和和赫瓦贾一样的担心,“他在利用你,尤拉。你又被骗了。” “他说他不是故意的。”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奥列格把报纸摔在他面前,指着那篇报道,“那这是什么?一篇没有写完的稿子难道他们不会有疑问?谁把没写完的东西发给报社?你会吗?他还不是故意的?他在利用你,利用你的笔和文采做宣传。操,这些人永远改不了下三滥的做法。” “但是为什么?” “不知道,”奥列格深吸一口气,“可能是因为有些人被逼急了怕仗打不下去了,也可能是冲着文学报来的,我告诉你,这件事情要是在国内被知道了,你们报社就算毁在你手上的。我一点也不想吓唬你宝贝儿,但是事情真的有这么严重。你最好祈祷他不是间谍,要不然你们报社肯定完蛋。” 他从门外喊来两个士兵,“去把档案室那个谢尔盖给我抓起来,现在!立刻!马上!” 尤拉焦急地在室内踱步,“这篇文章不能传回国内去,更不能给外国媒体知道。我本来就不应该留着它,我总是想找个时间改一改,毕竟是我来阿富汗第一篇回忆录,可一直没有时间。” 奥列格有点生气,“最好他能够交代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要不然你就要想好怎么交代!” 尤拉脸色一白,他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大错了,抿了抿唇,隐忍着受伤的表情不敢动了。不一会儿两个士兵跑回来,“报告!谢尔盖抓住了!” 谢尔盖狼狈惊惶地被捆在小黑屋里。奥列格推开门的时候,他的眼睛被突如起来的强光刺激,发出一声怪叫。尤拉看到他四肢被束在地上爬行,像只焦躁的蠕虫。他不忍地将目光放到旁边去。 奥列格的仁慈则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脚,狠狠揣在谢尔盖的背上,犯人的身体被他的军靴牢牢钉在墙角。奥列格脚下能踢出上百斤力道,那可怜的小细腰发出卑微的抗议,里头的器官被挤压得疼,谢尔盖涕泗横流地求饶,“不——求求你——” “求你自己比较现实。”奥列格说,“那篇报道是谁让你发给宣传委的?” 谢尔盖哭叫,“是我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们会刊登出来!” “嗯哼?”奥列格转动脚尖碾过他的腰椎,“你再说一遍?” 谢尔盖惨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很疼!” “我没有太多耐心谢尔盖,我可以把你的这里踩断你信不信?83年的时候我们曾经抓到过一个间谍,拷问了两天,最后我把他的腰椎捶烂了,用这么大一把铁锤。”奥列格阴森森笑了一下,用手比划着,“他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我让人锤了他二十下,吐血而亡。你要不要试试?” 谢尔盖瞠大眼睛,瞳孔失焦,痛苦地全身战栗,哭得很难看,“我不是间谍,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间谍。我……我82年参军来阿富汗,我的档案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我不知道那篇稿子会有这么大的影响,求求你……”他哭得嗓子一抽一抽的,努力蜷缩身体,“求求你,拜托,我没有骗任何人。” 尤拉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拉开奥列格,“这样下去,你真的把他踩死了,他也说不出任何东西来。让我来试试。” "这不是你会做的事情。" 尤拉拔高了声音,"奥列格!"这才成功让奥列格的目光转了过来,他说,"给我一个机会。" 奥列格勉强收回了脚。 尤拉蹲下来,谢尔盖抱着自己的肚子抖得像个筛子,他嘴巴上沾着粘稠的鼻涕,有点恶心。尤拉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叹息道,“对不起,谢尔盖。” 谢尔盖抬起头来看他,凄哀地乞求,“请你相信我。” “我很想,但是我不能。”尤拉说,“所以很抱歉,这次我要出卖你了。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因为如果我不把你供出来我就会有麻烦,很大的麻烦。这是我自保的唯一方法。” 谢尔盖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 “我只说一遍,我想你要好好考虑你接下来要怎么选择。”尤拉冷静道,“不论你是不是间谍,我们都会说你是间谍,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为了我能摆脱责任,我会向政治部举报你,告诉他们这篇东西所有评论性语句都是你加上去的,我只以当事人的身份描述了场景。你偷了我的稿子,添油加醋发给宣传委,再印出来。” “接下来我会联合宣传委把你塑造成为一个军事间谍。宣传委会脏水泼尽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你的身上,他们甚至可能说你买通了编辑刊登这片文章。我猜会这样,这是做媒体的惯用手法。再然后,他们会刊登文章出来澄清道歉,把你的照片附上,让你亲手写一篇悔过书。就像每个斯大林时期在电视上悔过的间谍和政治犯一样。”尤拉拉起他的手,“你可以选择配合或者不配合,你要自己好好想清楚。如果你不配合,我们的工作量会大一点,要伪造后面所有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8 的东西,然后你会不明不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就在这间小黑屋,可能会在普勒霍姆里干枯的井下,可能会是兴都库什冰冷的山谷里,我不保证。” “不,”谢尔盖拼命摇头,“这件事不是我故意做的!你不能对我这样!” 奥列格站在他身后,眼神隐隐露出鼓励和赞赏的神色。 “我可以。”尤拉笑起来,他露出了来阿富汗之后第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你现在只是个谁都不会在乎的可怜虫,如果奥列格可以现在踩死你,那我这个方案会更加完备。” “你不会这样做……”谢尔盖流下眼泪,“你不是这样的人。” 尤拉定定看着他,良久,他深深叹了口气,“我相信,从前你也不是会把朋友轻易推向深渊的人。” 谢尔盖怔忪,眼泪无辜地垂在脸上。 “好了我要说的说完了。”尤拉站起来拍拍裤子,“好自为之,谢尔盖。” 他走回到奥列格身边,“随你处置吧。” “没问题,”奥列格舔了舔饥渴的嘴唇,看起来像嗜血的野兽。 尤拉向谢尔盖挥挥手,“兄弟,祝你幸运。” 第三十四章 踏出小黑屋,尤拉的表情松懈下来。他抹了把脸,神情透出自嘲的意味。 如果谢尔盖打死不认的话,他做好准备把人交给政治部来自保。虽然追根究底这件事要怪他自己,毕竟是他把稿子拿给谢尔盖的。他轻易就相信了谢尔盖,从没有揣测过身边的人是否会有害人之心。结果出了事,他大大方方就把自己的错误撇清楚了。 以后说不定真的要我杀人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呢。他想。 基地的气氛太压抑,他离开了厂房区沿着外墙散步。旁边就是居民区,这时候正是做礼拜的时间点,街上很安静。清真寺的音乐从远方飘来。 普勒霍姆里只有一间清真寺,还没有驻军的厂房大,外墙没有涂层,走近看能见到褐红色砖头的间缝里水泥干透后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孔洞。它的圆顶是一种老叶的绿色,门柱的框裱上宛如万华镜规则明艳的图案脱落得厉害,残缺斑驳。 尤拉怔怔站在楼梯下听了一会儿音乐。倏忽大门吱呀一声拉开,穿着黑色长罩袍的女人们从大厅步出,她们低垂眼睫,沉默的裙摆带着轻柔的黑风从尤拉身边飘过,没人看他一眼。尤拉恍惚了神情,女人们幽魅的身影阴冷可怖,他惊悚地产生出刹那的错觉,以为这是一种宗教的神秘力量会攫取他的精神和灵魂,将他身体里的力气抽走,才会让他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直到人都走光了,尤拉一身冷汗,他打了个颤,扶着墙慢慢往回走。 “年轻人小心点,上面的牌子会被你弄掉的。”老人的声音出现在他背后。 尤拉下意识缩了缩手,听到脚边清脆的声响。他弯腰捡起来,是一块刻着字的石头。 阿布拉莫维奇揣着书将他手上的石头拿过来重新放上去,“该修一修了。” “这是俄文?”尤拉看清楚了上面的字,“伯里克?耶可夫。是个人的名字吗?” “嗯。”阿布拉莫维奇摸着墙壁凹凸不平的表面,“一共六十一块名字。” 尤拉往后退了两步,整面墙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了他面前。这些承载人名的石片卡在历史破败的砖缝中间,足足有一面墙那么多。他吃惊地摸了摸,它们表面十分光滑,有的刻痕比较浅已经看不清楚确切的名字,有的也许因为墙的塌陷也遭到了破损。 “本来是一面名字墙,纪念79年来这里的第一批苏联士兵,所有在普勒霍姆里战役牺牲的人的名字都在这面墙上。名字是他们战友刻下的,不过现在很多已经坏了。该找个时间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或许能带回国去还给他们家人。”阿布拉莫维奇朝他伸手,“你好。” 尤拉犹豫着和他握了握手,“你好。” “在这里能见到苏联人可不容易。”阿布拉莫维奇一针见血道,“尤其不是军人的苏联人。” 尤拉一惊,目光变得警觉。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阿布拉莫维奇笑起来,“我和军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这点眼光还是有的。迷路了吗?需不需要我送你回驻军基地?在工厂那里吧?” “不,我只是想出来随便走走。” 阿布拉莫维奇朗笑,“很快就会天黑了,外面不安全。快回去吧。” 尤拉点点头,“您是……” “我是这里的书记官。” 喀布尔少说有上百书记官,一个镇怎么着也有十几个吧。尤拉于是没有把这个小老头儿放在心上,“您好。” “您好,”阿布拉莫维奇摆摆手,“阁下尊名?” “我叫尤拉。” “尤拉。阿布拉莫维奇。”他这样介绍自己,“来吧,我送你回去。” 阿布拉莫维奇很健谈,他有点像个导游,对普勒霍姆里的犄角旮旯他都非常了解。路过的人向他打招呼,用阿富汗土话,他也能对答如流。尤拉暗吋,这个书记官并非等闲之辈。 两人从普勒霍姆里的主干道往回,在经过一间杂货铺的时候停下来。 “稍等,我想买点东西。”阿布拉莫维奇道。他很快出来,买了一支笔。 尤拉有点好奇,“难道后勤处不提供笔了吗?” 阿布拉莫维奇笑,“如果等到他们来送物资,我大概可以老死在这里了。” 天色有些沉,尤拉觉得视线晃了一下,他揉揉眼睛,停下来。那是个三叉路口,他记得,他停在路中间。那个位置实在是太显眼了。阿布拉莫维奇站在离他只有三步的地方,他回过头来,向尤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让尤拉觉得他仿佛天生带着属于长辈的令人尊敬的气质。 变化就发生在尤拉把手放下来那一刻,子弹大概是从他身后射出来的,因为他明显觉得有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他的袖子,于是他低头去看,这时候阿布拉莫维奇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叫。尤拉心跳猛沉,他的大脑还没有把这声低吟和一次暗杀事件联系起来。 阿布拉莫维奇的书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尤拉这才抬起头,瞳孔捕捉到老人手臂上的鲜血。他一怔,视线与阿布拉莫维奇相撞。老人双眼微眯,“跑!” 小黑屋里血腥气积得很重,囚犯敖红了眼睛表情狰狞地盯着行刑者。 “怎么了?”奥列格脱下外套,随意擦掉袖子上的血迹。他怜悯地说,“我好久没这么玩儿了,偶尔来一次挺刺激的。” 谢尔盖呸出一口血沫,他不可抑制地痉挛,喘不上气,“你总不能弄死我……” 奥列格吹了声口哨,“嗯哼,但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谢尔盖看了看门口,从门缝间透出荏弱的光线,“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快晚上了,五点二十。” 囚犯翻了个身,他的两条腿都已经断了,使不上力气。翻个身他像只愚笨的乌龟一样和自己的身体做了半天抗争,终于使肚子愉快地朝上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9 暴露在空气里。他餍足地舒了一口气,闭上漂亮的蓝色眼睛,眼泪流了出来。 奥列格恶魔一般的低音出现在他耳边,“你在等谁?” 他猛地睁开眼,扭过头死死看着奥列格。 “我们打个赌,救你的人会不会来?”奥列格说,“我从这里出去,离开一个小时,将所有人调开,没有任何人会来,你信不信?” 谢尔盖摇头,“我并没有等……” “上军校的时候我们去参观过克格勃,里面很多有威慑力的东西,大开眼界。但最神秘最有价值的还是他们的间谍。我的老师曾经跟我说过,克格勃的间谍很厉害,但一流的凤毛麟角。最好的间谍要与死士堪比,即使被抓,从来不会指望有生的机会。宁死不屈,军人的最高意志,苏联人最赞美的英雄品格。”奥列格嘲讽道,“为了信仰和理想献身,在死亡中净化自己的灵魂,可为什么能做到的人这么少呢?” 谢尔盖一笑,“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和厌恶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严重,对生的意志和贪恋也从没像今天这样扭曲。中国人有句古话‘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为也?’为了生存下去不惜一切代价,使‘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作为仅剩的信仰,理想在死亡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那你呢?”奥列格慢吞吞道,“要不要突破一下人类的底线?” “那也要看我又没有这个机会。可惜我只能活着,至少不能现在死。我死了,报纸的事情没有人来负责。” “那可不一定。”奥列格摸出腰间的匕首扔在他手边,“给你个机会,你可以自杀。” “你不担心尤拉?”谢尔盖说,“我死了,没人给他背罪。” “谁说的,这不是还有我嘛。” 谢尔盖一怔,既而爆发出大笑,“我明白了,你才是个可怜虫。” 奥列格没理他,等他笑完,“只有一次机会,过了就没有了。你考虑清楚。” 谢尔盖捡起那把匕首,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还是留下来保护他比较好。” “嗯哼?” 那把匕首被扔到了一边。谢尔盖瘫软在地板上,叹了口气。良久,他突然开口,“报纸,是个信号。” 奥列格颜色倏沉,“什么意思?” “《黑色郁金香》,不是让人看写了什么,而是让人看到它知道该动手了。”谢尔盖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来,“你猜猜,这次的行动要做什么?不过我估计也快结束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说?” 奥列格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早就想好这一步了。” “和你本来就没有关系,你老老实实呆着,什么事都不会有。”谢尔盖说,“我只能说这么多了,算是回报你的。你放心,我会自杀,但不是现在。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奥列格点点头站起来,“行吧,那你就先呆在这儿吧。”他走到门口补了一句,“活着是为了赎罪,不为别的。” 谢尔盖叹了一口气,将自己裹进了彻底的黑暗里。 六点了。奥列格走回办公室。门口值班的士兵正在等他,“团长,关门点名了。” 奥列格接过点名册潦草地签了个字,随口问,“有没到的吗?” 士兵为难道,“有一个。” “谁?” “您的那位朋友,尤拉?库夫什尼科夫。” 尤拉跑得气喘吁吁,阿布拉莫维奇的体力却比他好,他们穿过长长的巷子,尤拉觉得胃部传来刺痛感,书记官的面色却没有丝毫不稳。他警惕而小心地观察每一个过路口,像野生动物一样对空气中的声音和气味十分敏感。尤拉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属于职业军人的气息。 他们背后起码有十来号人,武器精悍,至于是要杀谁尤拉暂且搞不清楚。 “不是阿富汗人。”阿布拉莫维奇稍微停下,背靠一根柱子。 尤拉脸色有点白,喘不上气,“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书记官没有答他,他捕捉到对面一辆停着的摩托车,“你身上有什么武器吗?” 尤拉掏了半天掏出奥列格曾经给他的那只匕首,“只有这个。” “会开摩托车吗?” 尤拉点头,“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开过,去春游。” “很好。你不要怕,他们不是要杀你,目标是我。现在我们需要那辆摩托车,”书记官拉过他的手,“等一下你开车,我坐后面,看看能不能甩掉他们。” 尤拉不太确定,“我不知道能不能……” “你可以。”老人不容置疑道,“走!” 他们抬步子的那一瞬间,敌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子弹擦过尤拉的鞋底钉进地面。尤拉踉跄了一步,书记官稳稳将他扶起,他扑到了摩托车上,“我……扭不开,钥匙!” 阿布拉莫维奇一把将他按倒,躲过一发子弹。他掏出刚买的那只比,把笔芯抽出来往钥匙孔里插,勉强扭动了几下,尤拉急的上火,“不行!下来跑吧!” 书记官咬咬牙,握着他的腰一踩离合,摩托车发出轰隆地闷响,“行了!” 尤拉瞠目结舌,他没时间惊讶,脚蹬油门将车子飙了起来。油表上红色的指针猛地往右一打,吓得他差点没踩稳,对面正走来一个拖着小车的老汉,尤拉惊恐地长叫一声,书记官握着他的手车子一拐,从老人家面前擦了过去,尤拉的身体打侧弯成几乎四十五度角,他只要稍稍伸手就能摸到地面,轮胎划过地面飞溅起高高的尘埃,只听后面一阵枪响,尤拉咬牙往油门上猛地用力,车子打正往前疾驰而去。 “往前开!到你们基地去!”阿布拉莫维奇握着他的腰,“从里面的小路走!” 第三十五章 摩托车破风而出,割开的气流从尤拉的两颊切过,在皮肤上留下干燥凌厉的痛觉。尤拉两眼发涩,粗糙的快风吹得他眼睛生疼。他眯起眼,强忍着不适眼眶通红。 这时候子弹擦过轮胎,摩托车猛地颠簸往前磕去!尤拉惊呼一声,阿布拉莫维奇高喊,"踩着油门不要放!"车子稍微颠起顺着惯性仍旧射了出去,保持着速度前行。 "前面是死路!"尤拉瞠目,"走哪边?" 巷子底两个孩子在搬货物,尤拉没收住刹车摩托车朝着堆积的箱子撞了过去。 "让开!让开!"阿布拉莫维奇喊道。尤拉紧紧闭着眼睛,头一低车头狠狠撞开了箱子分开道路,溃散的重物打在他的胳膊上,巨大的力道直接将他两只手直接从车柄上打掉,车身瞬间失去平衡控制,摆向一边就往侧边甩出去! 尤拉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跟不上车子的速度直接被摔下了车子!他像只回旋镖一样侧身在地上擦了一百八十度才终于停下来。他吃痛地呛出一口土味,在扬起的沙尘里稍微定了定神,脸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他伸手一摸,细腻的血丝渗在指尖上,脸擦破了。 他撑起手肘,正要回头去看,一颗子弹穿进他的腰腹,他惨叫一声,跌回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0 了地上。 死亡的恐惧刹那间笼罩了四肢百骸,他止不住颤栗,眼泪已经先留了出来,一手捂着腰腹,新鲜的血液从他指缝间的褶皱中渗了出来,他只觉得反胃,想要干呕,一开口却只叫出一个人的名字,"奥列格……" 子弹擦着他的手臂纷沓而至,他捂着腰咬牙在地上滚了两个来回,贴墙终于缩进一个死角。后面追缴的摩托车声近了,让他感到更加恐怖的是,纷沓而至的枪声从前后两个方向步步逼近。惊叫的孩童声中,仿佛还有无辜的人中弹。 尤拉抬起头,一个孩子跪在被撞倒的货物前,摩托车从他身边骑过,一声枪响,他脆弱柔软的身体掩埋在凌乱的箱子堆下。 "不要……"尤拉的眼泪流下来。 一只手臂将他猛地掀起来,"走!" 阿布拉莫维奇的力气大的让人难以想象。只可惜尤拉没有力气,他下意识把这个老人一推,"您走!我站不起来了!"他把捂着腰的手稍微拿开,血淋淋的手掌心看着有点恐怖。 阿布拉莫维奇一怔,尤拉将他往身下一拉,"趴下——" 子弹从老人的肩部越过钉入墙面。尤拉被压在身下,他突然产生一种这样的想法——原来我的生命是要在今天结束的。仿佛临死前的平静忽然占据了他的精神,他发出一声叹惋。枪声变得特别激烈,他打了个哆嗦,在沉入彻底的平静前,一道高亢的嘶吼将他的灵魂从受审的阶梯前彻底拉了回来—— "尤拉!"是奥列格狂暴的呵斥。 尤拉猛地睁开眼睛,破涕,"奥列格!" 男人双枪在手,机枪轰鸣声伴随有力而强烈的节奏震得似乎天倾地裂。火光中男人的眼睛烧的通红,他扫荡过敌人脆弱的回击,所到之处无人生还。尤拉光看着止不住颤抖。直到男人 将他身上的老人提了起来,一双惊慌不安的眼睛落入了他的视线。尤拉凄哀地对上这对眼睛,"对不起……"奥列格沉默着把他拎了起来,另一只手扛着机枪,"后面还有追兵,走!" 阿布拉莫维奇尚未受重伤,仍然走得动。尤拉腰间的血止不住,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奥列格扯了袖子暂时扎紧伤口止血,将他半边身子抗在肩上。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根本无路可走。这里本来就是死路,只有一条拐口,就是他们来时的路,如今前后都是追兵,奥列格皱了皱眉,眼神落在了旁边的院落,"先往里面躲好了。我发信号弹出去,马上会有援兵过来。" "这里是从前的普勒霍姆里政府办事处的一栋办公楼。"阿布拉莫维奇说,"地基不稳,塌陷过一次,是个危楼,已经废弃很多年了。" 他们逃到矮楼前,奥列格一枪打开门锁,踹门而入。昏昧的室内散发着浓重的灰尘味道。奥列格打开急用手电筒照了一圈,初步确定安全,将尤拉放在楼梯旁的一张长沙发上。尤拉疼得不自觉蜷身,意识并不是十分清楚。奥列格抹了他额头一把,全是虚汗。 "放轻松,呼吸。"阿布拉莫维奇拉过尤拉的手,"亲爱的,跟着我来,呼气,吸气。" 奥列格不满道,"阁下遵名?" "阿布拉莫维奇。"老人毫不在意地回答。 奥列格一惊,"总书记官,您怎么在这里?" 老人一笑,"看来我还有点名声,不至于所有人都忘了我。" "82年之前您是联军的总书记官,后来说您调任了,怎么到了这里?" "说来话长了。"老人摇头,不想解释,"人生起落,在所难免。" 奥列格说,"这些人来杀你的?" "几位朋友提醒过我这段时间要注意安全,看来是真的。"阿布拉莫维奇坐了下来,他的膝盖受伤了,掀开裤脚磨破了一大块皮,他说,"两个月前我收到戈尔巴乔夫亲自给我写的慰问信,询问我最近的情况,他的意思是他需要人帮他处理阿富汗的烂摊子。我本来告诉他我对这件事情没兴趣,现在我就是个乡村教师,可后来全国和解委员会的人联系上了我,我就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哎呦,真是老了,关节不行了。" 奥列格看着旁边的尤拉,血暂时止住了,尤拉的呼吸稍微稳定了些。 "这孩子是?" 奥列格低声说,"这是我的恋人。" "你们这些年轻人,上战场还带家属。"老人严肃道,"这是违反军队纪律的。" "是特殊情况,他是被报社主编派来的,郁金香爆炸案的唯一生还者。走投无路才让他和我一起,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他呆在阿富汗,找个机会就送回国了。" 阿布拉莫维奇点点头,"国内情况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刚才说到全国和解委员会找到你,然后呢?" "想让我出任委员。我才知道戈尔巴乔夫的意思是希望我重任喀布尔总书记官,处理撤军问题的后续事项。克林姆林宫里斗得很厉害呢,戈尔巴乔夫千头万绪,可惜就是有人不想让他好过,想把这场仗打下去。他才想到我。你想想我那时候在喀布尔多强势啊。" 奥列格很好奇,"那时候您怎么调任了呢?" "其实就是被贬,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契尔年科最后那个样子哪还有时间管阿富汗?他们把调任令拿来的时候,我说我要总书记的亲笔签名,他们说没有,总书记卧病在床没有闲工夫给我签名。从79年开始,喀布尔高级官员的调令肯定都是要总书记签字的,我们都知道。我当时就说那我不服。"老人嘿嘿一笑,"后来想想觉得挺傻的,人吧有时候到了形势面前不得不低头,但就是不甘心,现在再看看那时候的自己也是不值得。" "一开始喀布尔的秩序很好,你调走之后越来越差了反而。" "那看来我还是做了点好事。"阿布拉莫维奇放直了腿。 奥列格继续说,"所以他们要杀你,是害怕你重新当权?" "想让那些老派贵族们放权哪有那么容易,一开始我是没打算掺和这件事的。我在普勒霍姆里呆了三年了,是这里的总书记官,也是唯一一个书记官。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思想上不能接受,精神压力很大,觉得太讽刺了,认定了他们是刻意羞辱我让我继续当'总书记官'。"老人沉吟道,"所以一开始戈尔巴乔夫给我写信,我有点傲气,不想再给这个腐烂的政权分忧解难了。" 奥列格倒是很赞同,"军队士气这两年很不好也有这个原因,军队制度腐化,斗争很激烈。" "但是我现在有点改变想法。"阿布拉莫维奇正色道,"因为个人的挫折而轻易说出什么放弃国家放弃世界这种想法是很幼稚的。人类破坏自然如此严重,地球尚忍受着我们,哪里轮得到我们挑剔这个世界?" 奥列格心中产生了对老人的敬佩,"您说的对。" "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会回信给总书记答应他的信任。"阿布拉莫维奇坦然道,"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还想做点什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1 么。你们这些孩子因为我们这些中年人的不智决定遭遇残酷的战争,希望我能回到喀布尔多少弥补一些,让活下来的人有个妥当的安排。" 尤拉咳了两声,他觉得有点冷,"奥列格,我有点冷。" 奥列格摸摸他的额头,"稍微再等一下,援军马上就能……" 他想说"马上就能到。"门外脚步声响了起来。 奥列格神色一凛。对方直接将门踹了开,阿布拉莫维奇几乎同时开口,"上楼!" 两人撑起尤拉就往楼梯上跑。这栋矮楼只有两层,二楼都是单独隔间的办公室,长长的走廊是封闭式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走到最里间把门反锁好,阿布拉莫维奇将办公桌和椅子放到门口堆高顶好。奥列格掀开窗帘,后院有两个人把守着,院墙外面就连着大道。他又抛了一颗信号弹出去,"这里的下水管道是外露的,我把窗帘扯下来绑着,说不定您可以下去,要不要试一试?从院子后面出去,外头就是主街。我帮您把那两个杂碎解决了。" 阿布拉莫维奇说,"那你和他呢?" 尤拉这个样子自己肯定是下不去了。门外已经听到在搜查的声音。奥列格心一横,"您先下去吧,我看看能不能背着他下去。" 阿布拉莫维奇扯下窗帘,两块布虽然不够长,但二楼一共也不高,绑在下水道管上勉强够用。他翻出窗户扯着窗帘跳了下去,奥列格两枪精准地打进了守卫的胸口,阿布拉莫维奇摔在地上,好歹屁股着地没有大事,脚崴了一下,拖着腿勉强站起来挥手示意。 门外听到了枪声,顺着声音敲门,打不开就开始撞。 奥列格把尤拉抱起来,"宝贝你抓紧我,我们下去。" 尤拉点点头,扒在他背上,奥列格想用皮带将两个人的腰部固定住,但皮带不够长,怎么也扣不起来。一颗子弹钉进了门,将那脆弱的木门撕开了一道裂口。 奥列格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正爬上窗柩,楼下已有追兵靠近,奥列格只来得及对老人喊一句,"跑!有人来了!快跑!" 老人拔腿就走,门外子弹已经打了进来,奥列格僵持在窗口,下面是追兵,门外还有人,他进退不得。尤拉死死抓着他的衣服,高速的心跳贴着背部传来。 楼下有人对着窗户口开枪,子弹打在窗框上,奥列格猛地侧身堪堪躲过一击,回头单手架起机枪摆在窗口疯狂扫射,尤拉只感觉到后座力震得他肩膀颤抖,浓烈的火药迷得他眼睛疼。身后办公室的门已经被打得稀烂,突然射击稍停,奥列格喘着粗气,紧紧盯着门口,眼神锐利。尤拉闭了闭眼,他轻轻开口,想说,"你别管我了。" 但他没能把声音发出来,猛然剧烈的火光从门外炸了出来。尤拉瞳孔放大,他想他大概从没正面过这么强烈的火光,那强光几乎要把他的眼睛灼伤,连奥列格都来不及反应,火箭弹穿透那道不堪一击的木门猛地砸了进来,炸开的木门、桌椅碎片飞射,强大的气流卷了进来。奥列格只来得及将尤拉抱进怀里,两人被整个掀起来撞在墙上摔回地板上。奥列格在震碎的玻璃碎片中艰难地抬了抬头,在他的注视下,窗户缺口处天花板连着墙面裂开一条恐怖的缝隙,他想起阿布拉莫维奇说这是栋危楼。 他一咬牙,拽起尤拉想爬起来,尤拉闭着眼毫无反应。"尤拉……"他拍了拍他的脸,慌乱地不知所措,"不,宝贝,醒醒。" 他的手指触到尤拉鼻尖微弱的进出,他的嘴角抖了一下,头顶轰然一声断裂的巨响,他反射性地身体一缩,用身体完全挡住了身下的人。一块巨石砸落下来,头部狠狠一记重击,他来不及喘上一口气,眼前乍黑,颓然倒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khad办公楼。 这里所有的办公室的百叶窗原来是白色的,现在统一换成了灰色,使窗帘和外墙的颜色融合到一起,视觉上降低了整栋楼的存在感。裁掉三分之一的员工后,大楼里的改变是逐步建立起来的,不仅仅是百叶窗的颜色,赫瓦贾让人撤掉了一半的电话以及吊顶灯,清洁人员也省了下来,员工必须自己打扫办公室和厕所,每层楼只有一名维护工人进行日常设备维护。 这个预算纳吉布拉考虑了很久才批下来。纳吉布拉缺钱,和解计划带来大量的金钱投入,这时候khad愿意在钱的问题上让一步倒是很令总书记满意。让纳吉布拉思虑的是khad缩水后是否会影响到它的工作效率和水平,情报组织越强大,他就越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如今khad不再让他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感了。 赫瓦贾对此心知肚明,他只能咬牙忍耐。纳吉布拉多疑猜忌,手段阴毒,没有人比他更了解khad,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是一项巨大的挑战,赫瓦贾不得不捡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这就是为什么他前段时间亲自会见和解委员会成员。和解计划顺利实施,将纳吉布拉的注意力理所应当地拉到了这上面,长期谈判过程带来的无底洞一般的财力消耗对比khad来说,显然更加让总书记关心。 "局长,克格勃驻巴格兰处长康斯坦丁先生预约了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时间。" 赫瓦贾皱了皱眉,"我知道,你昨天跟我说了。" 秘书说,"这是第一次克格勃直接找上您。" "嗯。"赫瓦贾整理了衣装,"请康斯坦丁先生进来吧。" 康斯坦丁还是一副休闲打扮,明明赫瓦贾和他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看起来像是老友聚会一般熟稔,"来喀布尔后一直没有机会过来拜访,没想到变化这么大。上一次我来的时候乱七八糟的,你整顿以后看上去干净舒服多了。还是贵族的生活习惯好,到哪里都整整齐齐的。" 他不和赫瓦贾客气,赫瓦贾却不敢拿他当朋友,"您谬赞,这是总书记的意思。" "不得不说纳吉布拉是个非常有担当的领导人。"康斯坦丁微笑,"khad是他一手创立的,现在为了和解计划他甘愿牺牲到这个地步。" "钱只有那么多,没办法。" 康斯坦丁看着他办公桌上的珐琅水杯,"杯子很漂亮。" "一个朋友带来的礼物。您喜欢珐琅?" "不是个人喜好。"康斯坦丁说,"克格勃的要求很严格,我们不能收任何礼物,私人的经济状况要随时上报审查,包括家庭生活和家属的私生活情况,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 赫瓦贾点头,"嗯哼,做情报的悲哀。副局长曾经开玩笑跟我说,从前他们想知道贵族的生活都是什么样的,如何穷奢极欲,我说你去查我的私产情况,档案室里全部都有。他查完了回来说,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我说,贵族的钱和普通的钱难道还有区别不成?" "万事总有牺牲。"康斯坦丁言之有意,"如果想要窥视别人,总要做好自己暴露的准备。"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2 赫瓦贾问,"您今天来有特殊的事情吗?" 康斯坦丁摇头,显得很随意,"没有,我只是来看看。克格勃对khad一直非常关心,正巧我这几天在喀布尔,就想来看看。" "我应该带您参观一下,顺便讲解?"赫瓦贾开玩笑。 康斯坦丁朗笑,"不用,我比你熟悉这栋办公楼。"他手指绕了绕圈,指示整栋办公楼,"最初选址就是我选的,整个改造装修工程设计的方案都由我审过。" "那是我班门弄斧了。" "最开始克格勃对khad的间谍训练项目也是我建立起来的。你可能不知道,这栋楼里的元老都认识我。"康斯坦丁露出了一个怀旧的表情,"他们是一群非常有理想和志向的人,吃苦耐劳,筚路蓝缕。我最记得那时候khad还没有那么好的设备,监听器当时做不小,而且接触信号不好,"他摊开手掌,"非常不方便,最初他们用最原始的方法,人工监听,为此死了很多人。" "我知道一些事迹。" 康斯坦丁说,"我们教育这些人,他们是为了国家的未来而战斗,是革命战士、民族英雄。说实在的,我们也知道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信以为真,我们自己也不会信以为真,"他倒是真的坦白,"我们骗他们,他们骗其他人,再由其他人去骗更多的人,这就是做情报。有时候我们也被人骗,关于鉴别真假的工作,老手在这一项上也经常出错。" 赫瓦贾递给他一支烟,"您要烟吗?" "谢谢。我戒了。" "那是我们心里有真和假的标准。"赫瓦贾接下他的话,"说实话,对于情报我肯定没有您专业。毕竟我是半路出家。但有时候经验也会害死人,以我肤浅的观点来看,看起来真的东西并不一定是真的,而我们认定了假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假的,您觉得我这个想法对吗?" 康斯坦丁眯了眯眼,"纳吉布拉挑了你,当然有他的道理。我相信。" 门外有人敲门,"局长,叶普洛夫将军的临时卫星电话,说是急事。" 康斯坦丁点点头,"不好意思。" 赫瓦贾起身给他开门,恭敬道,"无妨,欢迎您随时来。我送您。" 康斯坦丁摆摆手,"没事,你忙你的吧。"他跟着秘书自己下楼去了。 赫瓦贾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目光显得有些忧虑。 "局长,"秘书紧跟赫瓦贾后,"阿卡季先生打电话来说他想要吃棉花糖。" "好,"赫瓦贾说,"帮我联系一下温伯格,另外准备一张去美国的机票。" 秘书说,"您要去美国?克格勃的任务吗?" "我觉得克格勃在怀疑我了。"赫瓦贾说,"康斯坦丁有意试探我,说明纳吉布拉说不定也对我有疑虑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总要做点准备。" 一名高级情报人员神色匆匆走过来,递给秘书一张文件纸,向赫瓦贾鞠躬。他表情十分严肃,“局长,普勒霍姆里刺杀失败。苏军联军指挥部里正在抓人,克格勃从总指挥官办公室里带走了哈德威将军以及总书记官撒米涅夫。我们截下了从克林姆林发来的正式批文,戈尔巴乔夫亲笔签名重新任命阿布拉莫维奇为苏军最高总书记官,指挥部恐怕会发生政变。” 赫瓦贾目光一紧,扯过那张公文,正是戈尔巴乔夫的亲笔批文,阿布拉莫维奇的名字赫然在首,下面盖着克林姆林的红章。他将公文还给秘书,深呼吸,“看来形势注定了。” 还剩下一个星期就是十月革命胜利纪念日,这是整个苏联最重要的一个节日。军队内部早就下发了文件要组织重新学习列宁革命思想和精神,庆祝十月革命胜利69周年。 喀布尔处在腥风血雨的中心,苏军驻喀布尔最高指挥部被带走了一批高级将领,克格勃亲自出马,扫荡了指挥楼办公室,在整个公开抓捕的过程中毫不避讳简单粗暴。没有任何公文解释这些人的罪名是什么,人心惶惶,恐怖的气氛达到了最高点。 一架直升机平稳落在苏军驻巴格兰步兵基地,医护人员拉着两辆担架车从直升机上下来,直接进入隔离好的军事帐篷内。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年人坐在轮椅上由着护士和秘书走在最后,步兵基地总负责人立刻迎了上来,“总书记官贵安。” 戈尔巴乔夫的批文昨天才下达,巴格兰的消息快得让人惊讶,阿布拉莫维奇一笑,“我不要紧,前面担架上那两位,务必抢救下来。” 负责人点头,“您放心,所有医疗设备都准备好了,立刻就可以手术。” “辛苦你了。”阿布拉莫维奇抬了抬手,“克格勃的人要见我?” 负责人让开了身,一个非常年轻的中将站上前来,“这位是舍巴尔申中将,驻伊朗间谍主任。特殊任务目前暂驻巴格兰。” 中将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他递过来一份档案袋,表情不苟言笑十分严肃,“总书记官,这是关于此次刺杀文件的详细资料,康斯坦丁上将为克格勃在此次行动的疏职行为向您转达歉意。喀布尔的抓捕行动已经展开,在您回到喀布尔总书记办公室前,我们会完成抓捕行动。” 阿布拉莫维奇对克格勃很熟悉,这是他们的行事风格,他不便干预,“谢谢你们。替我向康斯坦丁上将和克留奇科夫主席转达谢意。” “是,请您安心养病。失陪。”这位年轻人说完,敬礼离开了,他的行事风格倒是十分简明。 阿布拉莫维奇一哂,“多精神的年轻人,以后会有大出息的。” 尤拉的意识慢慢回到了身体里,他体验到一种全新的感觉,像中学自然课老师所说的小鸡破壳而出的艰难。他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和鬼压床的感觉差不多。他一开始做记者的时候他经常睡不好,后来养成了一种习惯,一旦睡不安稳宁愿醒来也不要陷在噩梦里。他咬牙拼命运动自己的身体关节,手指在床单上敲了两下,终于挣脱了那道软壳,在拉开的一丝细缝中窥见了微弱的光亮。 这时应该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说,“你醒了。” 但没有。周遭是安静的,像密封的一张塑料薄膜。只有中心的焦点处是清晰的,也许是因为他的精神只足够将焦点的一小块投入视网膜,疲劳像一只老鼠,把周围啃得模模糊糊。 他叹了一口气,放弃了那点光亮。这时一只粗糙的手搭在他冰凉的手腕上,有人说,“你该醒了,尤拉,加把劲。” 他抖了一下,忍受着眼帘从下眼睑撕开的疼痛,就像第一次来到这个人间熟悉的疼痛,老人的面容映入。阿布拉莫维奇笑笑,“做得很好,孩子。” 尤拉弯了弯嘴角,张开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从我们被追杀那天开始算,这是第三天早上,亲爱的。” “您还好么?” “我挺好的。谢谢你们。”阿布拉莫维奇拍拍他的手背。尤拉扭头去看旁边的奥列格,老人说,“他的伤比较严重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3 ,但他很顽强,医生说很快他会醒来的。” 尤拉费劲地点点头,努力给了他一个微笑。阿布拉莫维奇说,“我今天要回喀布尔了,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写信、传真或者电话给我,随时欢迎。” “谢谢您。” “好孩子,”阿布拉莫维奇抚摸他的额头,“苦难会过去的。” 尤拉完全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夜晚,麻药过后腰部的痛处让他险些昏迷过去。医生来检查他的伤口,“年轻人伤口好得很快啊,注意腰部不要多挪动,不要沾水就好。” “奥列格的伤怎么样?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他大脑受了重创,很难确定什么时候才能醒。” “伤到了哪里?会有后遗症吗?” 医生犹豫了一下,“他的左小脑的运动神经受到很严重的影响,不排除可能他的右手会残废,具体情况要等他醒了之后才能有进一步确认。” 尤拉心猛地一沉,“残废是什么意思?” “左小脑的运动神经支配右手的动作,”医生比划给他看,“运动神经受创后,人的手就会不听大脑支配,我们叫做运动失调,如果受伤状况轻,可以通过复健来慢慢恢复。但他的左小脑直接受到整块水泥板的重击,情况比较严重,可能导致右手丧失运动功能。” 尤拉直觉双眼一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道深处传来刺痛,如鲠在喉。 第三十七章 尤拉准备好了等待,但奥列格很快就醒了。 护士推着尤拉晒完太阳回来,奥列格睁着眼睛转过头来看他们。医生在他身边做检查。 “好了,”医生将他的手放下,“请不要乱动。” 尤拉将轮椅推过去,“怎么样?他的手还好吗?” 医生拿起病例来,“比想象的已经要好了,至少没有完全残废,但以后不可能拿枪了。”他瞥了一眼阴沉的奥列格,将写完的病例放回原处,严肃道,“叶罗赫维茨同志,我的建议是你申请病退回国。我可以给你开据诊断证明。然后尽快安排入军医院进行康复训练,避免你的手完全残废。” 奥列格握了握麻痹的手腕,几乎感觉不到这是自己的手。他低沉着嗓音犹如受伤阴鸷的野兽,“永远都不可能拿枪了,那我还能干嘛?” 医生回答,“这要视你复健后的情况而定,你的手以后都会存在用力不均无法平衡的情况。我见过很多这样的病例,越早复健恢复的情况会越好。虽然不能干重活,但还有很多工作是可以做的。不要失去信心,也不要情绪太低落,情绪对伤情的恢复也是有影响的。” 但奥列格完全没听进去,他故意用力右手失控往旁边扫去,将一旁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打翻下去。他手上还插着的吊针扯了出来,输液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输液瓶“哗啦”摔得粉碎。一地狼藉。男人怔怔看着,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眼眶有点红。 尤拉眼皮一跳,吓得脸色发白。医生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气氛十分尴尬。 良久尤拉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推着轮椅淌过一地输液,轻声道,“医生同志麻烦你了,这里我来收拾吧,您方便暂时离开一下吗?我想他可能需要一点个人空间。” 医生点头戴着护士离开了隔离帐篷。尤拉费力地将轮椅推到诊疗台,去过输液小车上的卫生棉棒沾了点酒精回到床边,小心翼翼碰了碰奥列格的手,用棉棒擦干他伤口上的血迹。 他抬起头,与奥列格的视线相撞,男人疲倦而狼狈,眼带血丝,眼眶下蕴着浅浅一层及不可见的水汽,使他的眼睛看起来红肿的可怕。 尤拉拉着他的手,合拢在自己的手心,轻轻地说,“我们回家吧,好吗?” 天边的乌云渐渐围拢,只听一声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园丁急忙给绿绒蒿搭起围棚,以免被雨淋坏。 阿卡季站在窗台抽一支烟,被赫瓦贾抓了个正着,“跟你说了不准抽。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丑,我就抽你信不信?”他把烟夺了过来。 “啧啧,”阿卡季叉腰斜倚窗口,“谁又惹你了?火气这么大。” 赫瓦贾一把将他扯过来咬他的嘴唇,吻得凶狠粗暴。 阿卡季喘着气还没开始晕又被放开了。他挑了挑眉,按着心脏深呼吸了一口。赫瓦贾放下他走出门去,只听到背后阿卡季危险的声音,“你要输了?” 赫瓦贾转过身来,“如果我输了,你会怎么办?” 阿卡季坦然道,“我想我可能既无法留在阿富汗又不能回苏联?所以自杀?” “那你放心,”赫瓦贾笑道,“你会好好活着的。” 阿卡季望着他的背影,皱起眉来。 雨下了几天没停,这在阿富汗的冬季很少见。阿卡季心中的担忧如同乌云聚而不散。赫瓦贾越来越少回来,有时候他只停留一会儿就走,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忙碌。阿卡季的预感逐渐清晰,然而现实来得比他想象得更快。 深夜。阿卡季觉得一只手摸在到了他腰侧,冰凉的温柔的一双手。他叹息一声翻了个身来,睁开眼睛,赫瓦贾埋在他的后肩烙下一个浅浅的吻,他甚至能听到那双嘴唇离开皮肤时从唇瓣间发出那一声细微的"啧"声。阿卡季发出一个小小的鼾声,咕囔着伸手抱住他的头,舒服地叹息。 赫瓦贾的嘴唇来到他的锁骨,他两瓣嘴唇轻轻喊着锁骨末端,舌头在那上面勾勒出一圈湿漉漉的痕迹,阿卡季深深吸了一口气,挣动眼睫,他本来想开口,但他低头看到了赫瓦贾的眼睛,那双幽深灰暗的冷瞳犹如雨霁的夜空,足以让人迷失。欲望丛生,阿卡季拱起身体顺从着本能缠了上去。 男人没有施暴,也许是顾及这具术后不久脆弱的身体,也许是他太疲倦没有力气施暴,他的动作像他的甜言蜜语一样充满着缱绻甘美的深情。阿卡季仰起头来眼角微微湿润,他感受到男人潮湿温暖的口腔,那个窄小的骄矜的喉管将他完全包紧收拢,挤压的力道刚刚好,器官迅速充实壮大起来,使他的鼻息跟着不稳,阿卡季做了一个吞咽动作,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急促的快感流连他的下`体,他几乎没坚持几分钟就射了出来。 "哈啊……哈啊……"青年的嘴唇有些苍白,过激的情事不利于他的心脏。 赫瓦贾抬起身体,嘴唇来到他的唇边,缓慢地啄吻,他低沉而温柔地呼吸,耐心反复引导着阿卡季回到正常的心跳。阿卡季显得有些失措,他用鼻子蹭了蹭赫瓦贾,鼻翼的软骨刮在男人脸上有些微氧,赫瓦贾的笑意大了起来。 他的手摸到了阿卡季的身下,另外一只去拿床头柜里的润滑剂。 一场极其循规蹈矩的床事。光是前戏润滑就做足了十五分钟,等赫瓦贾把沾湿的手指抽出来,阿卡季嫌弃地撇了撇嘴,主动抬起屁股晃了晃,放荡地笑。赫瓦贾喜欢他这个样子,他几乎迫不及待将自己送了进去,直到最深处他停在濡湿高温的肠道里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4 ,发出一声叹息来,将阿卡季整个懒入怀里。 毫不夸张的缠绵厮磨。阿卡季甚至觉得赫瓦贾不是想和他做`爱,只是想进入他的身体。然而他们并不是那种用性爱来感受生存之真实的人,在那样漫长的以至于煎熬的性爱过程里阿卡季几欲疯狂,他想要赫瓦贾更快更深更用力,可这次的酷刑不一样,赫瓦贾一直保持一个速度,缓慢的沉重的。阿卡季可以完整感觉到他的空虚是如何被填满,然后又如何回到空虚,就像他的人生,在这个无尽的轮回里永远也无法解脱。 赫瓦贾舔他的耳朵,阿卡季一张嘴狠狠咬在他的肩膀上,两人一同达到高潮。 第二天早上,阿卡季的枕头边上有一束新鲜的绿绒蒿,浅紫色柔软的花瓣正搭在他的脸侧,它带着露水的香气,阿卡季伸了伸舌头点在它的花瓣上,将上面的晨露卷入口中,阿卡季满意地砸吧两下嘴,生出玩闹的心思,干脆咬了一片花瓣放进嘴里嚼,晨起的倦意被苦涩的味道扫荡干净。外头似乎雨停了,有稀薄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照了进来。是个好天气。 阿卡季懒得换衣服裹着睡袍叼着花瓣下楼,赫瓦贾在日光室里看报纸。阿卡季已经不记得他有多少天没有出现在早餐桌的面前了,他跳到他大腿上大大方方索要亲吻, “帅哥,我的早安吻呢?” 赫瓦贾放下报纸,从善如流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睡得怎么样?” 阿卡季蹭了蹭他的脖子,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还不错。你今天不用上班?”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今天可以休息。” 阿卡季把他的橙汁倒进了自己的嘴里,“那你今天负责陪我。” 赫瓦贾轻笑,摸着他纤细的腰肢,“可以啊。” “我们出去玩儿吧,我好久没出去了,喀布尔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好玩的地方?” “司令部的后面开了一间新的电影院,看电影?” “有恐怖片吗?” “那要去看看才知道。你不怕你的心脏受不了?” 阿卡季撒娇,“这不是还有帅哥你在嘛。我们要一个情侣包厢,我要是害怕你就帮我捂着眼睛,我可以学那些小女孩子尖叫,然后你就把我搂在怀里说亲爱的不要怕,我在这里。”说完他笑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比看电影的确是有意思多。从前他们一起去看过电影,阿卡季喜欢看恐怖片,看完了出来还能绘声绘色学恐怖片里鬼怪的动作声音和表情。有一次他们去看夜场,全城宵禁,根本没有人出来。电影院要关门了,阿卡季一定要看,赫瓦贾无奈给他包了场,整个电影院就他们俩。看到高潮部分阿卡季上蹿下跳兴奋得不得了,跑到荧幕旁边学着那些鬼模仿他们的动作,赫瓦贾像看喜剧片一样看完了后半场。 那时候赫瓦贾觉得这样一个人比女人有意思多了,他那么灵动活泼有生机,像是绿绒蒿一样即使身处极寒之地仍然明艳绝丽。婚后古西的刻板保守更加与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赫瓦贾心里很想念,他即使再去小酒馆找那些漂亮的小男孩,他们都不像阿卡季。 一开始赫瓦贾认为如果他要实现自己的野心,一定要有所舍得,他舍了阿卡季是为了让获得古西家族的支持,阿卡季在他的计划中原来就只是一枚小的不能再小的棋子,随时可扔。但当棋子征服了棋手,这颗棋子变得不再能够轻易被抛弃,赫瓦贾也尝了一回什么叫舍不得。 阿卡季嘴巴上沾了一圈奶油蹦蹦跳跳上楼换衣服准备出去玩儿了,赫瓦贾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将他带回来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一个临死之前想起来绝不会后悔的决定。 阿卡季在更衣室里晃了很久,他最终挑了一件草绿色厚毛衣和一条灰色运动裤,他拿了围巾和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子,在穿衣镜前看了看,对这套打扮很满意。门外有车的声音,他以为是赫瓦贾的车备好了,走到阳台上去看。 那不是一辆车,而是十辆车。两辆黑色小轿车带着八辆锡皮卡车将整个院子围了起来,穿着土黄色制服的士兵从车上下来,袖子上别着红色的袖套。阿卡季双眼一眯,侧身躲开窗户从楼梯上下去,在楼梯口撞上管家,管家神色慌张,“先生,局长让我带你离开。我们从地道走。请跟我来!” 阿卡季推开他,“赫瓦贾呢?” 管家从后把他拉住,“这是局长的命令!” “去他妈的命令!”阿卡季怒吼,“赫瓦贾!你他妈的说好了带我去看电影的!” 管家蛮力捂住了他的嘴巴,让待命的侍从拖着他绕道后门。阿卡季歇斯底里地挣扎,侍从差点抓不住他,四个人才把他按踏实了,管家叹了一口气从衣袋里取出一小支吗啡,从他后颈上扎了进去。阿卡季陡然停止了挣扎,他如雏鸟般颤抖了一下,眼泪流了出来。管家不忍心看,撇过了头去。阿卡季柔软冰凉的身体栽进了他臂弯里。 士兵这时候涌入了院子,赫瓦贾自己拉开大门,站在楼梯上,一时间没有人敢靠近他。 喀布尔警局局长分开人流走到了前面,出示自己的证件以及批捕公文,“穆尔岑先生,这是总书记的亲笔批捕公文,请你跟我们走吧。” 赫瓦贾很平静,“我犯了什么罪?” 局长冷笑道,“您犯了什么罪您自己心里最清楚。” “抓我总要给我一个罪名,我好和我的家里人交代。” 局长站前了一步,恶狠狠道,“你的秘书我们昨天晚上就找到了,从他那里我们找到了你和万涅奇卡勾结的证据。昨天晚上万涅奇卡已经被捕。你犯的是间谍罪。先生作为khad的局长,难道还要我向您解释什么是间谍罪么?” 以万涅奇卡为首的好战派在普勒霍姆里刺杀案后被血洗,如今的苏联最高指挥部里让纳吉布拉忌惮的势力已经大大削弱,他终于可以不必顾忌苏联人开始清理自己身边的杂草了。赫瓦贾虽然被迫通苏,纳吉布拉却不会放过他。他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让警察局长将手铐拷在他的手腕上。冰凉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手铐十分沉重。 警察局长大手一挥,“带走!”末了他恶意地笑了笑,补上一句,“从来都是您在khad审人,今天您自己也尝尝khad刑讯的手段,不会让您失望的。” 第三十八章 两个小时后。 一辆轿车驶过金色的滩涂。远处山脉起伏的曲线上,一行骆驼缓慢前进。 管家从药盒里倒出两颗粉红色的胶囊,“先生,你该吃药了。” 阿卡季拨开额前的头发,露出面色惨白的脸。那针吗啡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以为赫瓦贾打算把他杀了。他看看管家,最终把药接了过来扔进嘴里,“要去哪?” “我们在去乌尔贡的路上。局长让我带您到卡兹(karz),到乌尔贡之后我们换飞机到坎大哈再转车。那里是局长的故乡,也是穆尔岑家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5 族的势力范围,您会非常安全。” 阿卡季冷冷道,“后路都安排好了,他人呢?” 管家面色一灰,摇头,“局长还在喀布尔。” 阿卡季问,“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 管家又摇头,阿卡季嘴一弯,阴沉道,“我问你,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 管家低头沉吟,“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阿卡季抱臂,叹了口气,“我82年住进穆尔岑公馆,好歹也住了两三年,虽然对这个家的底细未必完全清楚,但是只看人,我还有几分把握。你对赫瓦贾忠心我知道。他会有今天,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局面。既然在他刚开始错的时候你没有阻止,那么事后也该为他想想。不仅仅是依照他的命令去安排后路,还有他的意志你是否也要替他传递下去。” 管家心里明白,他点点头,“万涅奇卡威胁他参与阻止和解计划的实施。当时为了把您从苏军那里接回来,局长答应了。这些你都知道了。但是这一答应,接下来就没完没了停不下来。局长知道自己在这个局里陷得太深有一天会出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苏军指挥部抓人的事情一上报,他就知道要出事,所以前几天不眠不休的,安排退路。” “他自己呢?” “他走不了。他的家族命运系在他一个人身上。早在万涅奇卡找他的时候,局长曾写信回家,但没有得到确切的恢复。南方家族根系庞大复杂,内部竞争非常血腥。局长也是经过了残酷的角逐才能代表穆尔岑姓氏到喀布尔。他出事了家族不会坐视不管,但穆尔岑内部这时也在进行新一轮的洗牌。局长做好了失去家族地位和所有政治前途的准备。” 阿卡季心情一下变得沉重了。他张了张口,嗓子沙哑,扶了把脸,“所以这些都是因为我。” 管家说,“我跟着局长二十多年了,不能说完全了解这个人。但是我见证了他如何从家族的同辈里脱颖而出、获得权力、到喀布尔为自己和家族博得更大的前景。这些年他在喀布尔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很有钱——你可能不知道他并不是一直都那么有钱,在国外学习的时候他也打零工,在家族里他并不富裕——明明可以享受,但他过着蒸汽机一样的生活。为生存抑制生活,排除一切灵魂里关于诗意的欲望。” 阿卡季怔怔道,“有时候我觉得他的身体里填充着别人的欲望,他像个旁观者在想象中享受。" 管家说,“局长生来就不是能够单纯为了自己的愿望而生存的人。他的人生里注定充满着'别人',充满着'他者',所以他的灵魂必须习惯以旅居的状态生活。” 阿卡季从管家的眼中察觉到一种比悔恨更加深刻的内心斗争,从他深刻粗糙的抬头纹里捕捉到对忧虑赫瓦贾的忧虑。阿卡季心中生出感慨。人生的棋盘上输赢只是结果,国王的存在才是下这盘棋的意义。没有了国王的棋局本身就是一个虚无。赫瓦贾的局走到了最后,他未必是一个好的国王,然而这张棋盘上的所有棋子,包括阿卡季已经深陷局中。 车子平安到达乌尔贡机场,管家找到了接头的人换了两张登记许可证。阿卡季上了机后就睡觉,也不吃东西。他们飞了三个小时到坎大哈换卡车离开城区驶向郊外,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卡兹是座小城,它处在坎大哈郊外的绿洲中,位于波格达尔荒漠的边陲,已经是阿富汗的非常靠南的位置。下车后阿卡季明显感觉到了属于南方的温暖。湿漉漉的风贴在他的脸上,他脱下帽子和围巾,面对完全陌生的地域有那么一瞬间的遗落。 赫瓦贾安排的住处在小城东面的湖边。一栋可爱的小房子临湖而立,里面贴满了温馨的天蓝色墙纸。阿卡季的眼神被一些特殊的装饰品触动。其中壁炉上有一颗足球,上面有一个潦草的签名。 “这里是局长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局长刚上学的时候很喜欢足球,这是他的兄长送他的礼物,是一位局长很喜欢的球星运动员的签名。”管家解释。 “难怪布置得这么可爱。他不和他家里人住?” 管家说,“穆尔岑老先生有许多妻子,并不是每一位都能住在本家。局长小时候和他的母亲在这里住了六年。这座房子完全是他个人的,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天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妈生了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小不点立志出人头地的故事。” 管家笑笑,“可以这么说吧。” “我以后就住在这儿?赫瓦贾要养我一辈子吗?我以后就吃吃睡睡过日子就行了?” 管家沉默地带他到地窖,一开门,里头架子上全是手腕那么粗的金条,满满一屋。饶是阿卡季见多识广也吓了一大跳。管家对他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这是局长的吩咐,您作为穆尔岑公馆的最后一人,享有全部局长的私人财产。” 巴格兰相较于喀布尔的繁华大气,显得精致温和。这里完全被苏军控制,城内的生活秩序井然有条,经济欣欣向荣,颇有生机。 尤拉从集市上买了一束花回来,这个天气里都是棚内种的花,也不知道什么名字,黄灿灿的花苞挂在青嫩的枝头一串串可爱动人。尤拉捧着花刚到帐篷边就听到里面哗啦啦一片响。医生正站在门口,看见他回来对他点点头。 "万事开头难。他不仅要学会控制手,恐怕还需要学会控制脾气。"医生指了指帐篷内。 尤拉透过帐篷的缝隙往里看,奥列格正在进行初步的恢复训练。复健医师让他尝试控制自己的手将盒子里的回形针拿出来,这仅仅是最基础的第一步,但奥列格进行地很不顺利,他根本控制不住他的那只手,将盒子里的回形针撒的到处都是。复健医师耐心地把东西捡起来,然后让他再试,一遍一遍,这个动作已经做了两天了,他没有成功过一次。 奥列格的脸变得铁青,每一次失败都会给他的心中积攒一点火气,直到他控制不住颤抖得如筛子一般的手崩溃发火,把所有东西全部砸到地上。昨天就是以这个结局收场的,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尤拉深呼吸,掀开帐篷捧着花进去。奥列格转过脸来看到他后表情明显缓和。 "买了一点花,我想放在你床头这样心情会好一些。"尤拉抽了抽鼻子,微笑,"天气这么冷,这里头的颜色也太单调了,放一点花缓和一下气氛。" 奥列格伸出另外一只手向他张开,尤拉走过去温顺地投入他的怀抱。他感觉到男人紧紧扣着他的背,给他一个坚定的拥抱。尤拉拍拍他的肩膀,在床沿坐下,打算陪他一起练习抓那些回形针,"没事,我们慢慢来。" 奥列格的手腕没有力气,他勾着手扒拉到那个装回形针的盒子,手腕搭在盒子边上,整只手的重量加在一边导致盒子无法平衡侧翻,他这时候手腕一抖,盒子啪地一声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6 打在桌面上。奥列格皱着眉头甩了甩手,尤拉摸了摸他的手腕给他揉了揉,把盒子扶起来,轻轻地说,“放松,不要太用力了。” 奥列格抿着唇眉毛纠结在一块儿,第二次把手探入盒子。他的手腕这次没有磕在盒子边上,手指碰到了里面的回形针。尤拉抚摸他的肩膀,“很好,加油。”他看着奥列格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盒子里面搅弄那些回形针,指尖抖得根本没有办法用力。奥列格发出啧啧的不耐烦的声音,医生给了他提示,“尝试着用两根手指头把一枚回形针夹起来,试试看。” 奥列格咬了咬牙,他坚持不住自己的手腕,就像绑了上百公斤的铁块一样往下掉,他必须要用尽所有的意志才能控制自己的手腕不去碰盒子边。他的精神没有办法一边控制手腕一边注意自己的手指。尤拉看着他的手腕抖得太厉害,伸手搭了一把抬了抬他的手腕,“没关系。” 奥列格终于夹住了回形针,尤拉没把手抽回来,只抽掉了往上抬的力气,“慢点,我接着,不会掉下来的,你放心。” 回形针在他两指之间哆哆嗦嗦十分不稳,奥列格憋得脸都要红了,他的手肘磕到了小桌板的边角,手腕剧烈地痉挛,回形针掉回了盒子里,他怒吼了一声,左手挥着拳头就往自己的手腕上揍,一只手拦了下来。 尤拉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拿过来给他舒张筋骨,故作轻松道,“意外意外,有进步了已经。先休息一下吧,手麻不麻?” 奥列格脸色并不好看,但他的手的确麻了。 复健医生只能把小盒子收走,暂时留给他一点休息时间。 尤拉倒了一杯热水过来,拿着温热的杯子去熨他皱起的眉头,“好啦,没什么,复健时间可能长一点,但只要没有残废就有希望嘛,你还年轻什么都有可能的。我有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奥列格躺在床上舒展身体,伸出另一只手臂将他揽进怀里。 “你的病退申请批复下来了,再过一个星期我们就能回家了。”尤拉捏着他的手一边按摩一边说,“总书记官有意要请指挥部授予你英雄奖章,但是时间仓促来不及让你去喀布尔受奖,回国之后奖章会寄到家里。不出意外圣诞节之前就能回到苏联,你还能和你家人一起过个节。这样不是挺好的?他们肯定会很骄傲的。” 奥列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暖意,他揉揉尤拉的头发,“你和我一起回去?” “对啊,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是说你和我回家,去见见我的家人。”奥列格低下头来吻他的额心。 尤拉一怔,抬起身体来,“这样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好?” “你爸妈能接受吗?” “总比接受一个残废儿子容易吧?” 尤拉嘟喃,“为什么我觉得接受一个残废儿子更容易。” 奥列格被他逗笑了,仍不改他干纲独断的思维方式,“在这里都没有人敢随意评论我的生活,我出生入死赚着杀人钱给他们,哪里来那么多的废话意见?你跟我回去,要不然谁来照顾我这只残废的手?” 尤拉亲亲那只手,“胡说八道,什么残废,复健之后还是能正常运动的。” 奥列格叹了一口气,把他抱在怀里,低声道,“我只想像从前一样抱着你。” 尤拉心酸地抽了抽鼻子,依偎在他肩头,“可以的,我哪里也不会去。” 第三十九章 回国的前一天,阿布拉莫维奇到巴格兰来探望。 奥列格的脑袋包着纱布,在病床上给他行军礼。 "医生怎么说?" 尤拉切了一盘苹果用来招待总书记官,"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他会加油的。" 阿布拉莫维奇很欣慰,"喀布尔像一团乱麻,我就一直没有时间过来探望,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他们说你们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想着再不来看看要被人说忘恩负义了。" 尤拉笑,"怎么会?如果不是您奥列格也享受不了这么好的待遇。" "那只是一方面,不能这么说。"阿布拉莫维奇一哂,"说实话我这几年在普勒霍姆里呆惯了,到喀布尔也有点不适应。看来确实是人老了,搞得他们都说我没以前那么犀利了。" "您的膝盖还好吧?" "还好。整天都有医生跟着我,晚上还要按摩。" "奥列格前几天跟我提起您的膝盖的事情,看您走路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了。" 阿布拉莫维奇调侃,"要不然为什么当官?还不就是这些好处。"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回去有什么打算?" 奥列格明显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表情。尤拉的面色也有些为难,"奥列格这个样子只能退伍了,以后的方向还没有定,我现在只想着怎么把他的手恢复了,其他的我也不想给他太多压力。我这边报社还没有复刊的消息,先耗着吧。" "有时候要主动一点,不要干耗着。你耗着就等于给别人主动的机会。"总书记官皱起眉来教育他,"多联系联系之前的领导和同事,实在不行立刻找别的出路,不要脸皮薄不好意思求人。两个人都没有工作怎么行?下定决心!生存就是打仗!你死我活的事情知不知道?" "好,我一定按照您说的去做。" 阿布拉莫维奇说,"国家现在处在一个非常困难也是非常特殊的时期。这时候个人的命运和荣辱都和形势牢牢相关。回国之后可能生活并不会特别理想,尤其是奥列格,我见过很多战后归国的战士,因为不能适应正常的生活吸毒酗酒甚至自杀。我希望你们能坚持下来。" "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上的,我很乐意。但是生活始终是要自己去面对的。不要盲目地卷入社会的大潮流,人家做什么你也跟着做什么,被人忽悠着去做梦,做跟别人一样的梦。即使不能独善其身,也要保持清醒,时时刻刻对危机做好准备,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建议。" 尤拉和奥列格对视一眼,感受到了一位来自长者的可贵善意。 阿布拉莫维奇说,"离战争彻底结束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个时间到底有多长我也不能确定。然而战争带来的后遗症已经在国内显现出来了。国家现在不仅仅是穷,它的运营管理机制已经面临全面瘫痪问题。人民的怨气很大,因为上层的斗争越剧烈,下层的百姓就越受苦。我可以很确定地说,你们要面对的可能是苏联建国以来最大的危机,不仅仅涉及到国家最高管理层的政治斗争,而且涉及的是国家未来发展的根本性变化。所以你们一定要做好准备!经济上的困难和精神上的压力都不会小,这将是另外一场空前的战争。" 奥列格眯了眯眼,"您的意思我不是完全明白。国家将有大变吗?" 阿布拉莫维奇叹了一口气,"我们的政权建立如今六十多年,相比帝国时期只能算是短命的。从我们整个民族的历史来看更是沧海一粟。国家命运会有变化也是很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7 正常的事情。" 尤拉的反应就比奥列格敏锐多了,"看来总书记在国内的压力很大。" "你看看还是这个是做记者的。"阿布拉莫维奇笑笑,"我只是站在一个长辈的立场上给你们提个醒儿。" "谢谢您。"尤拉点头,"战争结束后您也会回到莫斯科吧?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还能重逢?" 阿布拉莫维奇开玩笑,"我会努力活到最后的。我的估计,明年开始就会撤军了,这项计划已经在提了,应该不用审议太久就能通过。最晚不会拖到年底。" "会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 "是啊。"阿布拉莫维奇长叹,"让这些孩子们都能平安回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尤拉将阿布拉莫维奇送了出去。 回到帐篷内,奥列格已经睡下了。尤拉整理好了两个人的行李,然后为他打理晚饭。饭后尤拉打开帐篷透了透气,陪着奥列格进行回形针游戏,直到十点钟睡觉。 第二天早上八点,陪护的医生进来带奥列格下床。尤拉搀扶着他走出帐篷外。 奥列格的连队排列整齐侯在外面来给他送行,副连长看到他眼睛有点红,小跑过来行军礼,"团长!祝您早日康复!"奥列格只能用左手和他握手,"谢谢各位。" 他坚持自己走到连队前,中气十足喊了一声,"立正!" 全体立正。他满意道,"今天我回国了,大家好自为之。以后是否能重逢,就靠各位自己努力了。我希望大家都能活到站着结束。"他只说了这么多,没什么想说了,"好了,稍息,副连长带队,全体向右转,跑步回营!"队伍在他的注视下跑步离开。 医生上来说,"车已经好了,走吧。" 奥列格抬头给自己留下对阿富汗最后一次完整的眺望。远处兴都库什巍峨挺拔的身影永恒地立在地平线上,旷野传来军队整齐一致的口号——"一、二、三、四!"那声音极响亮有力,穿透平原。奥列格舒了一口气,觉得胸口的闷气像是被这口号喊了出来一样爽快。 尤拉心有愧疚,"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你能继续实现你的理想。" 奥列格摆摆手,搂着他往车上走,"至少我现在能活着回家。" 两人坐上车,穿越阿富汗褐黄色的土地。不远处的郊外,飞机白色的身影渐渐清晰。 卡兹美丽平静的小湖边,阿卡季重新种上了绿绒蒿。 南方的土地温暖细腻,并不适合这种植物生存。阿卡季也像那些蔫蔫的花朵一样没有光泽,整天无所事事。这里并不是每天都能有喀布尔的消息,赫瓦贾被带走的一个星期里,阿卡季对他的去向一无所知,甚至还是不是活着都不清楚。 这样煎熬的无尽的等待似乎要让阿卡季发疯。圣诞节前夜,阿卡季到小城里疯了一夜,搂着两个漂亮的舞女回来,第二天早上他差点起不来床。管家的脸色很不好看,委婉地提出他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阿卡季撇撇嘴没说话。 还有五天就要过新年了。卡兹开始洋溢出过年的气氛。 某天下午一辆轿车停在小湖边,两名穿着西装的男人按响了门铃。管家带他们到会客厅,阿卡季披着睡袍赤裸着脚一头乱发走了出来,往沙发上一躺,很不客气,"什么事?" 管家站在一旁介绍,"这两位是局长的私人助理。" 男人从西装内侧拿出一袋文件,"khad已经结束了对局长的内部审讯。因与苏联内部叛乱分子万涅奇卡过从甚密,阻碍全国和解计划实施,定性两项罪名——妨碍国家和平罪以及间谍罪。这里有总书记签署的公文。局长被判处流放,恐怕会到边陲地域,具体细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已经是穆尔岑家族努力争取换来的结果。" 阿卡季随意看了看文件,扔在了桌子上,"所以他的家族打算放弃他了?" "现今在喀布尔的穆尔岑公馆将由局长的表兄撒耶?穆尔岑接管,家族事务的处理权也一并转移到了这位先生手上。我们没有联系到他们家族里的任何一位成员,局长的母亲早逝,已经不在家族里了。这个消息是穆尔岑家族的对外公示消息。" 阿卡季讥讽道,"他也有这一天,活该。" 两位助理相继沉默,阿卡季点了根烟在他们面前抽完,问,"说吧,还有什么事?" "局长在阿富汗的所有私人财产都会被查封,包括不动产以及大型物件。年后会有人来这里收回房产的归属权。您恐怕不能随意带走房子里任何一样东西。" "也就是说我以后不能住这儿了?过完年我只能去睡大街?" 律师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标着航空公司标志的信封,轻轻放到了桌面上,"局长在出事前曾经叮嘱我们办理相关手续,并且联系人为您安排了出路,您放心,这是局长最重视的一件事情。" 阿卡季撇了一眼那个信封,下意识没去碰,"这是什么?" 律师说,"这里有一张去波士顿的机票,时间是后天晚上。局长当年在外念书的时候也结交了不少朋友,他联系了一位美国律师为您安顿。那里会有现成的住处。局长在境外银行还有一笔流动资金,已经全部安全转移,相关账户文件在您到美国后会第一时间给您。" 阿卡季嗤笑,"他现在干脆打算把我送到美国去了?他不知道我是苏联人吗?苏联人最讨厌的就是美国,他还希望我去那里?" "这是局长能做到的安排。当然如果您不去,也没有人会强迫您。现在没有任何人有这个能力强迫您去做任何事情了。"律师说,"这是一个个人的选择。因为如果您呆在阿富汗,我们无法保障您的安全以及经济生活,局长也没有这个能力了。" "他现在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了!他那天早上还骗我要带我去看电影,我换个衣服出来他妈的就叫人给我打吗啡然后把我拉来这个乡下破地方,那时候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我要见他人!你们这些人我全都不信!"阿卡季跳起来破口大骂,"老子当年最惨的时候在贫民窟那种地方都活下来了,你以为我他妈的会怕去睡大街吗?想让我乖乖呆在美国一辈子,我操他妈了个逼的怂货!有本事自己出来跟我说!" 助理吓了一跳,"您不要激动,局长现在没有办法见您。他没有办法见任何人。过两天他会被押往流放地,我们目前并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电话呢?传真呢?两个月了!我他妈的什么都没有收到!然后一来就是你们两个我从来没见过面的人掏张机票甩到我面前,装模作样说你只能去美国了,自己想想,爱去不去。有这样做事的吗?啊!我问你你觉得这样做事妥当吗?"阿卡季指着鼻子就骂,"他和他前妻离婚的时候至少还他妈的面对面坐一起签个字寒暄两句呢!" 管家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劝,"先生,请注意您的身体。" 阿卡季颓然地跌坐在沙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8 发里,深深叹了口气,他两只手抵着额头将脸埋在手掌里。其实他本来也没想着要吃赫瓦贾一辈子,如果不是因为没有等到赫瓦贾的消息,他老早就从这里溜了。可赫瓦贾这样的态度他心寒。 律师还是将飞机票交到了他手上,"阿卡季先生,我很抱歉,我理解您的心情,但目前的局面并不理想,请您好好为自己考考虑,不要辜负局长对您的良苦用心。" 阿卡季摆摆手,烦躁道,"行了行了,赶紧走吧,都出去,我自己想想。" 管家将两位律师送出门,回来的时候看到阿卡季在抽烟。 青年显得颓废而沧桑,他吐了一口烟,把那个信封打开来,里面有一张飞机票和一个便签条。阿卡季的眼神一动,他打开那张便签条,里面有一行字—— 有一片田野/它置身于非之外/我在那里等你。 管家认出那是赫瓦贾的笔迹,却没看懂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先生?" 阿卡季捏着那张纸条弯了弯嘴角,"这是鲁米的诗。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第四十章 沿着"神圣陵园"马扎尔沙里夫一路向北,直达阿富汗北境的尽头。在浅白色的山峦间阿姆河平静地东流,它以古希腊的入侵者对河神尊称命名,又有大海的意思。它的蓝考究性感,透亮纯净,河湾细腻的白沙渐层丰富,肌理极好。漫滩两岸遍地芦苇。潇潇的北风吹起雪一般飘扬的芦花,一直吹过河岸。彼端已是他国。 穿过白桦林以后,人迹已经变得极少。荒疏的道陌田地间只有一栋泥屋,屋顶正中间一个大洞,阳光透过,正晒在下头的茅草上。剩下的就只有风声了。 这里是著名波斯诗人鲁米的故居,"它在无识之辈中一名不值,在有识之士中驰名已久。"也是阿富汗人心里最后一片净土,不受任何人控制干扰,是这片大地上唯一一块听不到关于战争、政治、博弈、钱……的地方。 傍晚,田架下一个男人穿着阿富汗农民传统的短袄,头戴粗布巾,蹲在水渠口用小铡刀除草。一个仆人走过来,立在他背后,轻轻说,"先生,阿卡季先生搭乘的飞机从坎大哈出发离开国境,目前已经顺利到达波士顿。温伯格先生发来传真,称已接到人了。" 赫瓦贾抬起头用粗布巾擦了擦汗,点头,"我知道了。"他站起来,把手上的手套摘下来递给仆人,喘了一口气,"行,他过去了我就放心了。" "晚饭时间快到了,您要不然先吃饭吧。" "嗯。昨天让你们看的那几片树林怎么样?" "找了几个这里的农民来看,说那一片的年龄最大,非常不错。" 两人散步登上田架,两百多米的地方是一处乡村木屋。赫瓦贾回到房间里,倒了一点土酒,"我从前在卡兹也有过这么一段这样日子,乡下空气好水也好,倒是挺适合养老。" 仆人伺候他将衣服脱下来,准备热毛巾给他擦拭身体,"晚上这里不安全,您还是尽量不要外出吧。您身上的伤也还没有痊愈。" 长镜中露出男人背上交错纵横的鞭伤,赫瓦贾漫不经心只撇了一眼,换上了干净的睡袍。身体上的伤其实并不可怕,让人不忍回忆的是那些折磨人精神的小游戏。思及此,赫瓦贾叹了一口气,突然没有了晚饭的兴致,他把仆人打发了下去,一个人坐在房间的藤椅上看书。 外头渐渐暗了下去,远处有明亮的篝火和欢快的歌声。 赫瓦贾拉开房门走出去,眯起眼睛看,"那边在做什么?" 仆人说,"明天就是新年了,先生。那是农民在庆祝新年。" 赫瓦贾一怔,"这么快就新年了。" "是的。" 晚上赫瓦贾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他母亲的葬礼。在平静的河面,她乘船而去,头上装饰着灿烂夺目的五彩宝石,用透明鲜艳的橙黄色丝绸包裹着面部,身下是一件孔雀蓝色的长裙,上面粼动的亮片和繁复的花纹代表着她的爱情,那是阿富汗女人出嫁时传统的嫁衣。小船花盛满,她躺在中间,面容平和,顺着河流漂荡离开。 赫瓦贾醒来,外头天蒙蒙亮。 他想起来,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吃过早饭他换上短袄和布鞋,一个人背着铡刀继续去除草。外头的空气寒冷而干燥,他觉得有点晕,视线跌跌撞撞,芒草割伤了他的脚,流血了。他停下来,蹲下查看伤口,站起来的时候喘了口气,差点倒在地上,视线渐渐被雪花填满。一只手扶了他一把,他挣扎着抬起眼睛来,青年漂亮的脸蛋落入了他的视线。 "身体这么弱还当农民,你行不行啊赫瓦贾?"他轻快的口音宛如春天破冰的溪流。 赫瓦贾轻轻笑了一下,视线还没恢复,"我以为你会选择去波士顿。" 那张纸条和飞机票,是一道选择题。是留下还是离开,这次的选择权他给了阿卡季。 阿卡季挽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去了,又回来了啊,拿了点钱回来,怕你吃不上饭。" 赫瓦贾眼前密密麻麻的雪花终于褪去,他眷恋地摸摸阿卡季的脸颊,"抱歉,我还欠你一场电影。下次有机会一定带你去看。" 阿卡季收敛了表情,"你骗了我两次了,赫瓦贾,再有一次我真的会走。" 第一次是初遇时他以爱情诱骗他投敌,第二次是明知要出事还骗他要去看电影。 赫瓦贾虔诚地亲吻他的额头,"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阿卡季满意了,他放开他的手跃上田架,"你他妈的想办法早点给我从这里出去,我不会一辈子跟你当农民的你听见没有!要不然我回喀布尔找伯伊过!" 赫瓦贾没有回答他。他只看到漫天芦花吹落的花雨撒在春天青嫩的田陌间,青年穿着漂亮的蓝色毛衣,头发飞舞,他尽情地笑,像一个真正的新娘。 越过田架,在雪山的另一边,一队反政府游击队正向马扎尔沙里夫驶去。 1987年1月15日,全国和解计划谈判崩裂,穆斯林游击队与政府军发生大规模冲突骚乱,阿富汗结束了短短不到三个月的停火期,再次陷入战争。 这时候,离1988年日内瓦协议达成、苏军撤军,还有一年零四个月。 大地向我们逼近, 把我们推进最后的通道, 我们残肢断腿穿行其中…… 离开最后的疆土,我们该去往何方? ——穆罕默德 ? 达尔维什《大地向我们逼近》 —完— 番外1 战后回忆 86年的冬天,我和奥列格回到了莫斯科。 熬到开春我们已经竭尽全力。 奥列格像丛林中最迅猛的猎豹被抓进了动物园。他很显然在怀念丛林的生活,怀念一个更加简单的世界。国内的环境对于他来说显得过于复杂繁冗,而且太过平静安宁了。 有一天我们到街上去买点东西,他和杂货店的老太太起了冲突,对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9 方骂他是个侩子手,告诉他我们这里是文明世界不是野人部落。奥列格很恼火,差点把店子砸了,老太太报警,他们把奥列格带进拘留所。为了保释他和贿赂警察,我花掉了我将近三分之一的积蓄。 战争声名狼籍,连同所有去过阿富汗的士兵也没有任何名誉可言。 我们像是投入了另外一场无声的战役。奥列格每天都在和他的神经质做斗争。他有一天莫名其妙把厨房的所有玻璃杯都砸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看到玻璃杯里很多影子,像是要杀了他。我无话可说。我们像过街老鼠一样生活,对邻里不敢透露半分我们曾经去过阿富汗的事情。然而奥列格仍然摆脱不了情绪,他觉得所有人都歧视他,可怜他,像看一只有趣的动物一样嘲笑他。 他的手需要六个月到一年的康复期,医生建议他住在医院。然而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国内的物价涨的很厉害,我们没有工作,整个冬天颗粒无收,两个人的积蓄撑不了太久。我找到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勉强先做着,这样一来我不能每天陪他去医院或者呆在家里看他,他要一个人换乘三趟公共汽车穿越莫斯科花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医院,训练完之后再回来。 我总是要担心他会不会在路上和别人打架,或者在医院摔东西发火,有没有按时吃东西……我对电话的声音非常敏感,甚至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一听到它响我就害怕,刚开始的时候我常常接到电话说他又闯祸了。 有一天晚上奥列格告诉我,他觉得他并不适合在文明世界生存。他的灵魂四处碰壁。 他说他的公交车路过一间玩具店,里面在卖玩具枪,他很想要一把,哪怕不是真的,他想要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他说他想回阿富汗,哪怕随便死在什么偏僻的地方也好。 我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非常抗拒。医生说他这是抑郁症,他开了很多药,一回到家奥列格就把那些药全部扔了,他骂我可怜他不理解他,认为他是精神病。我们大吵一架。我离开公寓去学生家上课,到晚上回来我在家里没有见到他,急忙出去找,在两条街之外才听到他凄惶地喊我的名字,他缩在消防栓的下面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脸上脏的要命,我带他回去洗澡,给他热东西吃,抱他睡觉。 那段时间我惴惴不安,一看不见他我就觉得他可能要自杀。我们放弃了市中心的公寓,在离他医院比较近的地方租了一间便宜点的小房间,没有热水,也没有浴室,只有公共厨房和卫生间,但价格非常实惠。 我换了一份送报纸的工作,每天早上五点钟去送报纸,七点半回到家奥列格刚好起床,然后我陪他去医院,他在训练的过程中我睡一会儿或者写点东西,下午我们一起回家。晚饭后我在附近的印刷厂里打工,可以赚一点钱。回家就睡觉,第二天四点半起床。 事情在夏天的时候稍微有了一点转机。 一个叫希施金的人找到了我们。他坐在轮椅上到医院来看奥列格。他们谈了很久的话,奥列格那天显得心情好了很多。希施金表示他可以每天陪奥列格复健,我看得出他是个不为生活发愁的人,于是我答应下来了。他每天早上来接奥列格,晚上送他回来。 这样我的负担减轻了一些。我想起阿布拉莫维奇的忠告,离文学报休刊已经近一年,我需要好好想想我的出路问题,打零工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我向其他几家报社投递了一些在阿富汗写的稿件,经过前任主编介绍,我顺利进入青年报做编辑工作。 收到录用通知的那天我们庆祝了一番。奥列格能抛球了,他的手腕开始恢复力气,他有时候会自己整理整理房间。我买了酒我们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做爱,奥列格抱着我睡觉,我才感觉到那个冬天的寒冷终于过去了。 恢复正式工作之后我咬牙请了一个护工。说实话我很嫉妒那个叫希施金的人。有一次我看到他和奥列格在一起欺负医院里其他的复健军人,我上去说了两句,可他们不以为然,像是站在统一战线的战友。奥列格仍然认为我不能理解他作为军人的理念和生活。我只是有些妒忌,有希施金在的时候我觉得我才是被排挤和多余的那个人。 为此我做了一件龌蹉的事情。我请了一个护工,然后找希施金表达了我不需要他再陪奥列格去医院的意思。他似乎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只是借口不应该麻烦他这么长时间。奥列格知道后与我发生了争执,我只能说我吃醋了。虽然我觉得丢脸,但是总比让我看到他们俩天天腻歪在一起强。奥列格妥协了,希施金只有周末来看他。 87年的列宁纪念日前夕,文学报终于副刊。主编希望我能回到报社,他想聘请我做主笔。我辞去了青年报回到了文学报工作。 圣诞节后奥列格终于完成了他的复健,被允许不用每天去医院了。他想要找一份工作,但这个过程充满了艰难。要不是他看不上别人就是别人看不上他。一开始他去做工厂保安,可他太暴力了,于是很快就被解雇。他仍然要和这个这个正常社会磨合。 我厚着脸皮写信给阿布拉莫维奇,希望他能够为奥列格介绍一份适宜的工作。我们并不要求富贵,只是希望有一份妥当的尊严。他很快回信,并且介绍奥列格到莫斯科青年军校做辅导员。那里都是比他小很多的孩子,他们崇拜他,尊敬他,的确是个很合适的地方。88年的春天,奥列格通过试用期,正式成为了军校的辅导员。 我们搬回了莫斯科市区的小公寓。奥列格用他第一个月的薪水给我买了一双皮靴。这两年冬天我没有换过鞋子,我那双靴子是去阿富汗之前就穿上了的,因为内里的衬毛掉光了,脚上生冻疮很厉害。我很感动,他看上去虽然粗暴,却对我展现了难能可贵的细心。 4月,母校给我们发来同学会的邀请函,我们回到了中学时代的学校参加同学会。 那天早上我起床准备早餐,奥列格打开电视把楼下洗好的衣服拿上来晾。我听到电视机里在说日内瓦协议的事情,我把面包端出来让他去拿花生酱。电视里在放,日内瓦协议达成了。戈尔巴乔夫说,5月就会有第一批士兵从阿富汗回国。画面配着英雄凯旋时夹到两旁百姓迎接的画面,奥列格从厨房出来,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我们战败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我握着他的手说,这不是你们的错,历史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奥列格摇摇头,把电视关了。 我们去完同学会做车回家。莫斯科曾经是个很大的城市,如今对我们来说用走就走的完。 我们怀念阿富汗广阔无垠的戈壁与滩涂,怀念兴都库什神圣庄严的身影,怀念枪林弹雨中残存的纯真与善良,以及人性荒漠里可贵的甘露。战争的魅力是极致的恶与极致的善交相辉映出来的暴力艺术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0 ,它在我和奥列格的生命中已经成为了永恒。 奥列格曾经说,"战争既是一代人永不愿揭的伤疤,也是无可言表的回忆。" 我想他说的是对的。 —完— 番外?二十六小时 戈尔巴乔夫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里,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解决这个烂摊子,你必须做到。” 他坐在我面前,双手微微颤抖。他的私人医生说他最近血压并不理想,他还有肝的问题,他不能摄入过多脂肪……克格勃知道所有关于他的一切,比他自己更加了解。克留奇科夫甚至希望知道他每天掉多少根头发,老实说在这段时间我认为克格勃的水准在降低,它应该是一个为了保卫国家稳定与和平的安全机构,但克留奇科夫把它当作戈尔巴乔夫的大型私人保姆组织。 克留奇科夫是我职业生涯的导师,我还在外交部的时候初次与他会面,他听了我的报告,说,“我喜欢这个家伙。”62年我进入克格勃,近三十年的时间他一手提拔了我。 克格勃的人说我们形同兄弟,虽然性格迥异行事风格也并不一样,但默契度很高。我知道这是他喜欢我的原因,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就像重新培养一个自己出来。我利用了他这样的心理,一直心安理得。 结束和戈尔巴乔夫的谈话,刚过十二点。克格勃内部非常乱,所有人都在找我,但我并不知道怎么做。我的脑袋很乱,没有任何思路。 我对秘书说我可以见任何人,但是我不看文件,也不会签署任何文件。 巴卡京和我吵了一架,我挺欣赏这个人,他有一些我喜欢的正直品性。他认为应该控制内部,限制行动和出入。我告诉他,控制内部没有任何用。这不是克格勃的问题。红场上的士兵不散,那些记者会叽叽喳喳一直吵下去。训练了你们这多年还不会应付记者要你们干什么? 我知道我必须先去一趟“水兵寂静”。* 狱警带我到牢房门口,为我开门。克留奇科夫安静地坐在矮床上,用深沉的目光看我。他白发苍苍,双眼耷拉,两侧的颧骨上印着褐黄的老年斑,比我想象中还要衰败。其实他远远不到风烛残时,连七十岁都还没有,如果他不参与这次政变我觉得戈尔巴乔夫活不过他。他曾经是个风采熠熠的幽默男人,很会调教人,知道如何控制人心并且善于利用。 (*水兵寂静:俄罗斯监狱,以收押政治要犯著名,“八一九事件”后,这里曾关押过原苏联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原苏联国防部长亚佐夫、原苏联陆军总司令瓦连尼科夫等) 我握了握拳头,回应他的目光,克制心脏的颤抖,“这是历史的选择。” “哼。”他低笑,站起来走向我。我忍不住往后退,这几乎成为一种本能,虽然我善于在他眼皮底下耍小聪明,但不代表我认为他好糊弄。这个时候他肯定知道我利用了他。 我感觉到他的手摩挲我的侧脸颊,用一种类似父亲的目光注视我。他总是知道怎么让我情不自禁,这是让我最害怕的地方,也是我不愿意承认的事情——他终究比我老道,在对人的内心的了解上姜总是老的辣。 他温柔地说,“我知道你会来。” 我气得挣扎,“你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想想吗?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他冷笑,“你呢?你以为戈尔巴乔夫会让你好过吗?” 我面无表情,“至少我活下来了。” 这座监狱外,每天都有人流血死去。能活下来就是赢。这是你教我的。 他冷哼,“你怎么知道我活不下去?” 我说,“就算你能活下来还能怎么样呢?你已经这个岁数了,身上有策反的罪名,进过这个地方的人有几个活着出去还有好下场的?” 他伏在我肩上深深嗅了一口,轻轻说,“你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要参与这件事的。” “我不想知道。” “那为什么你要这个时候来?” 我无法对他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承认失去他我就像没有了师长领路的学生。事实上,他一直是我的老师,我一直是他最得意最出色的徒弟。 “我猜猜。”他重新坐回床上,“戈尔巴乔夫让你接管克格勃,你束手无策了?” 我咬牙,难堪的表情暴露了我的秘密。 他笑笑,没有为难我,拍拍身边空出的位置,“来,坐。” 我坐了过去。他问我,“克格勃成立到现在多少年了?” “三十七年。” “嗯,它不是一个时间很长的国家机关。也注定不会长久。契尔年科曾经这么跟我说过,虽然他只在克林姆林呆了很短一段时间,但有时候病人说的话比清醒者更佳透彻。” 他从来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事实上他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这样的话,他总是教育我,克格勃是爱国的一种表达方式,因为这里是最能接触到国家安全的核心部位,守护国家安全就是对国家的最高热爱。这个逻辑没有丝毫破绽。 他笑,“我现在跟你说的话是实话,我以前说的也是实话。你会明白的。”他叹了一口气,“你在外交部呆过,你也知道维护一个国家的尊严不能够只靠外交。外交能解决问题,因为对方是君子。对付小人,就需要我们。这个世界上有君子就会有小人。很多人不喜欢我们,觉得我们残暴阴暗,那是因为他们以为情报就是偷听人家说话,他们不知道我们大部分时间仍然用的很多正当的手段去为国家争取利益。” 我点点头,“是的。” “但克格勃的问题在于它的职能有些过于集中,内部制度也开始僵化,无法完全具备一个国家安全机构的作用。因为国家处在特殊阶段需要它强化集中情报职能,但现在国家正在一个转变阶段的过程,所以它也需要改变,它不能只是克格勃,或者契卡,或者nkvd,我们必须有一个完整的、制度完善的国家安全机构,特别是在国家最需要安定的时候。” 我摇头,"那就不是克格勃了。" 他拍拍我的脑袋,“尼德,”他叫我的小名,“我知道我们从前多么以克格勃为骄傲。它是国家的一把利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情报机构之一,能在这里面工作的人都是世界级优秀的职业情报人员。这份职业的尊严感是至高无上的。但时间过去的太长了,战争结束了,克格勃不能只训练间谍了。它需要内部的改变来适应国家新的需求。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我觉得双手冰凉,“可……我不能想象没有它。” “你不会完全失去它。再说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凝视着我,“当初你不是也一样选择离开我了吗?” 我的嘴唇在颤抖,我不敢看他。 他叹息道,“这是历史的选择。” 我从水兵寂静出来已经晚上八点了。我回到办公室,让秘书帮我拟一份文件。她问,“先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1986: 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1 生,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点头,“去吧,尽快给我。” 我从办公室里走出去,下楼梯,在每一个楼层里巡视。顺着窗户看下去,街道口的灯光昏黄暧昧,有一对情侣在那里接吻。我想起我和克奇留科夫,我们曾经亲密的感情比普通情侣更加深沉。在我娶了尤妮之后,我们仍然保持着这种关系。我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我不仅仅视他为兄长、导师,我把他当做我的亲人,当作我人生中可以分享秘密的人。 在那寂寞的枯燥的"隐身"岁月里,在我身处印度、伊朗、巴基斯坦不知名的荒野上,我知道就算我必须对这个世界保持缄默、无处诉说,还有一个人,他与我感同身受,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用只有我们俩知道的密码传达我的想法。 这就是关于克格勃的魅力。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语言,只属于彼此的电波,一种可贵的特权,彼此理解和共同信仰的特权。 秘书在十一点将文件给了我,我修改过后重新打印一份传真给了戈尔巴乔夫。 然后我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凌晨四点钟我醒来。外面的大街仍然笼罩在霭霭的夜色里,浓烈的雾气飘荡,晚灯仿佛罩着薄纱,那光华更加朦胧。 我抽了一根烟,然后把巴卡京叫醒,让他来办公室见我。我需要交代剩下的事情给他。他显然没有准备好,我的话几乎把他从迷朦的睡意中惊醒。我告诉他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已经将文件发给了戈尔巴乔夫,克林姆林宫一醒来,这份文件就会第一时间放在他桌子上。我们还有六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早上八点半,戈尔巴乔夫打来电话。我们谈了一个小时,确定了最后的结果。 十点钟,我做了最后的修改和整理,再次打印。它完完整整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秘书和巴卡京看着我签字,这将是我在这一天里唯一签署的文件。 十二点钟,克林姆林的亲笔批文和印章盖了下来。我让秘书公布了出去。 巴卡京留在了这里,他问你要不要收拾收拾你的办公室? 我让他给我留一点时间。大部分的东西我都不能带走,甚至克格勃的徽章我都必须留下。我只拿走了克留奇科夫给我的一本字典和一支钢笔。 两点钟我从办公室出来,巴卡京和秘书送我到楼下。 巴卡京说,"您放心,我会妥善安顿好后续的事情的。" 我笑笑,"谢谢。" 他感叹道,"我觉得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它会永远活在我心里。" 我和他们告别,从转角的街口离开。面包店的门口排着长长的等待救济的队伍,人们拿着掉漆的铁壶伸长了脖子盼望着里面的热气。一个老妇向我伸手讨要一个卢布。我给了她,她对我说人民感谢您。 没有人关心,这个国家最伟大的情报机构已经在我手中走向了终结。他们更需要面包热汤和安宁的生活。 也许我签下的那份文件不能直接帮助他们,但我希望我自己做的是对的。 骚乱会停止的,总有一天,光明会来到的。 —完— 分卷阅读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