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古风艳情话本】》 第一回奉观音夫妇喜得女见不平行仗义 人世情缘天作定, 岂由人力谋求和? 有缘千里来相会, 无缘对面不相识。 这四句俗语,说的便是世上婚姻一事,实乃命中注定,前生缘法,绝非人力所能勉强。要论他错配的多,只消看那丑郎配娇妻,美男逢悍妇的,都是有苦难言,无病投医,叫人不能无恨。 如今我说这一部小说故事,便是桩意外姻缘,出在了北宋仁宗年间,适时国泰明安,风调雨顺,能人辈出。 此间政史暂且不表,单说两浙路湖州府内有个归安县,早年间属钱镠吴越国,后因归顺赵氏,奉还王土,故以归安为名。 这县中的父母官姓沈名润卿,表字临甫,原是河北贝州府清河县人士,流寓江南。此人年少成名,锦绣文心,更难得为官清正,听讼明决,治下民安盗息,人人称颂。 他浑家孟氏,小字燕绥,生得如花解语,b玉生香,更兼才思敏捷,文采斐然,是个难得的玲珑心肝。 润卿本与她情意相投,两心相印,只可惜归家数载,唯有一条不甚如意,便是膝下犹空,依旧无男无女。 所幸归安县外不出十里有座灵泉寺,背依山色,面朝湖光,供奉的送子观音香火鼎盛,听闻极是灵验。夫妇二人算计一番,挑拣日子沐浴焚香,备上纸烛前去求祷。 到得宝殿,果见法相庄严,莲座下一排泥塑娃娃有男有女,各个圆润润可爱的紧。孟氏看得心喜,当即便盈盈拜下,一片真心诚敬,嘴里念念有词,过后又让近旁仆妇添了好些香油,才相携去了。 过上几月,果然邀天之幸有了身孕,等到十月胎满,临盆之际得了个娇娇女儿,生得粉团模样,玉雪可人。父母爱在心头,唤她弥真,又取了个r名叫做阿含,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又怕碎。 这般如珠似宝地娇宠着长大,等到弥真三四岁上,已会趴在母亲膝头调弄脂粉,又常效着父亲y咏诗词,一派天真烂漫惹人怜爱。 哪知道好景不长,莲诞日里跟着仆从挤了会热闹,待要回转却不见了身影。一行人将城中里巷颠倒翻遍,心已凉下半截。显见得是被哪个天杀的拍花子拐了去,泥牛入海,怕是凶多吉少了。 孟氏得了消息便一头栽倒,醒来哭着要找女儿,闹个不住。沈知县心下亦是沉痛,只因还要兼顾公务安抚妻子,面上虽不显,没过两日却生了白发。 且说这一天,县衙外来了个癞痢和尚,破衣烂衫一身酒气,嘴里颠来倒去几句疯话,徘徊不去。有人见他可怜,便施了些米面,那和尚却一概不受,反倒仰面倒地,撒起泼来。眼见着人群拥簇指指点点,门上没了主意,赶忙转头进去报给主人知道。 沈知县整顿精神转出门来,竟也不嫌和尚腌臜,亲自扶他起来,口中道:“老师父,可是有甚难为处?何不随我入内小坐,闲叙片刻,也好助你脱困才是。” 这一片拳拳切切的爱民之心,怎不令人感动?那癞痢和尚不免点头笑了,却并不作答,只晃荡着身子不住咏唱,踉跄着往北边去了。 众人仔细分辨,却是:“下菰城外古渡头,晓月轻风伴孤舟,莫问娇儿何处去,可向莲台座下逢。” 有道是好心接好报,夫妇俩得了指点,只不知要往哪处宝刹去寻。孟氏却忽然想起那一段求子得偿的往事来,心里想着莫不是大士显灵,不忍我骨肉分离,故而显身相助。 此番念头作定,便再坐不住,一叠声唤了仆从套车,要往灵泉寺去。 这一路思绪万千暂且不表,却说弥真那日与家仆走散,不消片刻便被一个头裹青布慈眉善目的老媪抱将起来,嘴里塞了颗裹了蜜的糖丸子。 到底年幼无邪,不知人世险恶,小女娃儿只当又是个新奇的游戏,加上口中甜滋滋的,反倒拍手嬉笑起来。俩人一路赏莲一路走远,到得天色将暗,一乘孤舟衔明月,驶向太湖山水深处,再寻不见踪迹了。 弥真这时方知道个怕,哭喊着讨要爷娘,少不得暗地里挨上几个巴掌,才勉强忍住哭腔沉息睡去。 一夜沉沉浮浮,到得三更头,那老媪爬起身来梳洗一番,将弥真一身绸缎衣裳尽数换了,权扮作祖孙模样。只等天亮上岸,便要在平江府内找户暗娼发卖出去了事。 此一遭打算原是她做老了的,却不想y沟里翻船,栽了大大的跟头,此乃后话。 这里先说太湖风光,虽b不得西子湖婉约多姿,却也明媚开阔。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广为三万六千顷,其内洲屿星棋分布,美不胜收,曾有诗云:“四八云端岛,峰连七二葱;湖平天宇阔,山翠黛烟朦。” 湖上有个古渡,不知建了多少年月,每日里南来北往客商不断,是个顶顶热闹的所在。 这一日天刚破晓,一队人马轻车慢行,正打北边而来。到得渡头,那车上下来个面貌端丽的妇人家,一双妙目隐隐含笑,甚是可亲。手边牵着的小郎君看似不过七八岁年纪,却老成持重不苟言笑,可喜生得朗眉星目,俊秀非凡,想来日后必是人中龙凤。 岸边看客啧啧称羡,那边厢妇人说道要往南去,予了一角碎银,赁下条船来。一行人安排妥当歇息片刻,便计较着上船起行,却不想那小郎君倒住了脚,只把一双眼睛转向个抱着女娃儿的老媪。 此二人正是弥真和那夭寿的拍花子。小人儿在船中晃了一夜,此时上得岸来,所见所闻全然不识,眼眶里便泛起泪花,扁了嘴嚎哭起来。那老媪做贼心虚,一面避着人眼专捡女娃儿腰臀处的软肉拧了一把,一面腆着笑脸跟周遭的船客搭话:“瞧我这小孙女,头回出门子,闹个不休,可要累煞我这一把老骨头了!” 听者不免笑言几句,又见弥真团团可爱,反而赞了又赞。两厢里闲话说尽,互道个别,自要去了,却不知这一番作为正被个小郎君瞧在眼里,疑心顿起,遣人拦将下来,倒也不提旁的,只说看这女娃儿面善,像是哪个亲戚人家的娇生小姐。 那老媪先是一惊,到底不动声色,只笑道:“这位小爷莫不是看差了?咱们乡下人家,皮糙肉厚的,哪能跟闺阁里的千金小姐b?” 说完便掉头要走,不想又被个高壮的仆从堵在面前,一时又气又急,竟顶头闹起来,破口骂那小郎君仗势欺人。挣扎间倒将随身系着的褡裢抖落开来,露出弥真那一身换下的绸缎衣裳。 这老媪原想着将这衣裳送到当铺里也能典得几个钱,却没料到此时倒成了落脸的把柄,一颗心揣在怀里怦怦直跳,当下便撒了孩子转头要逃,被人一把按住动弹不了。只一张嘴还得自由,一径赌咒发誓,说自个儿是在路边捡了这女娃,见着可怜,绝口不提拐卖之事。小郎君哪里肯信,径自捆了送衙,了却一桩官司不提。 来往行人将这一场变故看在眼里,无不拍手称快,又见一旁缩着身子蓬头乱发的小人儿,一张玉润小脸泪痕斑驳,瞧着好不可怜模样,幸而聪明伶俐,一根指头向着南边,知道要坐船家去。 那小郎君便央了母亲,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带着弥真南下寻亲去了。гǒǔгǒǔωǔ.νǐρ(rourouwu.Vip) -- ⓎùZⓗāǐωù.AsǐA 第二回险失孤知县遇旧交 一路上顺风顺水,正是船在水中行,人游画境中,倒是惬意得很。却没想到甫一临岸却下起雨来,瓢泼泼稠密密,留人停驻。 正无计可施,恰见近旁竹木掩映,曲径通幽,一座古寺沐在雨中,宛若世外仙境。 仆从上前轻叩山门,出来个身着衲衣的小沙弥,一时问明来意,将他们迎了进去。 是晚,一行人皆宿在寺中。那妇人家本是个信女,见着菩萨没有不拜的,倒也如意。只一样挂在心上,便是这际遇堪怜的小女娃儿,不知能否寻着双亲,放她归家。念头一转,又想到自己有子无女,今日雨中投宿,不意竟撞到送子观音座下,莫不是天意为之? 一夜辗转,天光大亮,屋外已是晨钟声声,梵音绕耳。妇人装扮停当,推开门来,就见院中绕花扑蝶的两个无猜小儿,不觉眸中带笑,喜染眉梢。 不多时,仆从来报,说是已将一应行李收检妥当,顷刻便能上路。主人家自然吩咐动身,临行前将那住持谢了又谢,复敬上清香三支香油几钱,聊表心意。正待辞别之际,却见一对夫妇携袂而来,俱是面容憔悴,步履匆匆。 这便是酷暑遇凉风,寒冬送暖衾,怎一个巧字了得? 沈知县夫妇煎熬了两日,方一入山门,就见自家娇女正俏生生立在那里,一时且惊且喜。孟氏哪里还忍得,冲上前一把抱住,心肝肉喊个不停。弥真见着娘亲,一双丹凤眼儿盈如秋水,满脸孺慕,直看得众人心酸不已。 那妇人家少不得宽慰几句,又将一番原委如此这般分说个清楚,倒引得孟氏又哭了一场,千恩万谢不在话下。 两厢语毕,眼看日头高升,母子二人便要启程。沈知县感念大恩,再三留客,却架不住去意已决,无奈之下难免问起往来去从。 不曾想,竟又牵扯出一段旧日情谊来。 原来这妇人姓梅,乃是京城人士,父亲在朝为官,颇有贤名,早年间榜下捉婿,嫁得一个如意郎君,便是如今的扬州知州,名唤陆修文的。 这陆知州祖籍永嘉,世代耕读。梅氏此行,并没甚要紧事,只为回乡省亲。 沈知县与陆知州俩人本不是同年,年少时偶得一见,倒甚为相惜,也曾把酒言欢对床夜雨。如今一别经年,他乡遇故,怎不令人欢欣?再看那谈吐斯文举止从容的小郎君,确有旧友昔日风范,于是愈发喜上心来,将这一桩事t悉数说与梅氏听,免不了又惊又叹,笑了一场。 这正是因祸得福,巧结善缘。夫妇二人携着娇女将那梅氏母子一路送出老远,回转时依旧连连称奇,感慨万千。 经此一事,孟氏越发地娇宠女儿,教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个“谨”字牢牢记在心中。 这般养到十三四岁,弥真出落得日渐娇妍,虽生在书礼富贵之家,却不喜矫妆艳饰,平日里除却女红针黹,倒有大半时间用来读书习礼,琴棋书画亦是样样得宜,正如那画就的仕女,再没有逼她更端秀的了。 沈知县夫妇眼见女儿如此明事,心下满怀安慰,又念她年将及笄,芳心易动,闲暇之余难免挑拣起婚事来,如此倒引得县中的媒婆险不曾把那门槛踏破。 只可惜美眷可期,佳婿难得,来去几月竟无一人堪配。倒有不少官家纨绔、富商子弟前来求亲,皆被沈知县婉言拒了。 其间有一人姓潘行六,是个家道颇丰的白丁,上头几个叔伯兄弟登了仕路,姑且亦算做个宦家子。 此人生得长眉凤目,面若好女,更且神采英拔,器宇轩昂,端得是俊秀非凡。只是这玉着的人儿偏巧生了副龌龊心肠,平素里最喜眠花宿柳,与县内的一班游手帮闲狼狈为j。久而久之,县中人便送他个诨号,叫做“潘六螂”。好人家的女儿远远见了他,必要躲开才好的。 这么一个胡横惯了的霸主,偏偏被那沈知县下了脸,自觉面上无光,思来想去哪能甘心,遂起了个不良之念,直道:“必要叫这小老儿生受一番才好!” 他手下几个无赖子弟纷纷帮腔,又有出谋划策的,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哄得这厮开怀,至晚拉了众人往酒肆去,几杯h汤下肚,醉倒一片。 这潘六螂本是海量,见众人醉态丑陋,酒气熏天,心下颇为嫌弃,兼又腹下鼓热,想是酒足饭饱思淫欲,便踉跄着往外去了。身边几个小厮随他久了,晓得些事t,自然不跟去碍眼。 一路月朗星稀,小子跌撞着行远,倒也不辨方向。远见着前头巷弄偏僻处的角门上挂着盏红灯笼,上面墨书个“沈”字,一时竟有些灵醒,脑中思索一番,随即有了主意。 只瞧他鬼祟着在门外屈身,捏鼻噘唇,学那虫鸣犬吠,时断时续,不一时便听那角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道这是个什么缘故? 原来这潘六螂素来风流,平日里惯会遣银子打点富户人家守偏门的婆子,留他方便。也亏他行事谨慎,人才俊秀,稍稍手段便干得那些个丫鬟小娘魂不附t,恨不得与他厮守白头才好。 因而这边厢他甫一入门,脚下的鞋便似鱼入了水,竟会自个儿往前游去。一路上少不得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及至摸进了后院,寻到个玲珑精巧的绣楼,内里灯火通明,暗香浮动。 潘六螂心知这必是沈府娇客的居所,把个眼儿凑近了纱窗,朦朦胧胧间倒也看得分明。 只瞧那屋里热气蒸腾如云仙雾罩,有一面若桃花的小娘子正沐浴净身,随侍的丫鬟不时往她颈上撩水,水珠儿顺势往下滑落,堪堪悬在那樱红色的乳尖上,把个胀卜卜的奶儿润得如蜜桃般可人。 弥真哪里晓得自己这一番娇态早落了人眼,等到浴毕起身,又把个光洁无毛的牝户显露出来,真个是通t雪白,美不胜收。 那潘六螂本就色心正炽,美色当前哪里把持得住?裤裆里的尘柄y翘着,顶端沁出些前精,手上火急火燎地撸了片刻,最后泄将出来,倒把衣袍濡湿了大半。гǒǔгǒǔωǔ.νǐρ(rourouwu.Vip) -- ⓎùZⓗāǐωù.AsǐA 第三回惯讨巧小厮弄风月 话说潘六螂自那夜暗窥得弥真沐浴,一时被美色所迷,整日里情思恍惚,心神不属,只恨不得觍着脸再求上门去提亲。 这般颓靡了几日,他身边一个名唤来禄儿的小厮与他说道:“六爷若要心想事成,倒也不难,这里有一计策,可保个长久姻缘。” 潘六螂闻之大喜,忙问道:“怎生行事?”那来禄儿惯是个伶俐乖觉的,应道:“小人有一相好,唤作碧桃,自幼卖身在沈府当差,如今恰是那小娘子的随身使女,平日里领了差事少不得出门采买花粉胭脂。小人与她勾搭了些时日,早知这女子不是个贞洁的,六爷何不使些好手段诱她上手,待成事之后再做图谋,里应外合,岂不便宜?” 如此腌臜手段在风月场中早算不得新鲜,那潘六螂果然直呼好计,又恐生差池,特使唤手下人去药铺买了些生痒的y药,只等寻着机会便要下手。 这日恰逢初一,五鼓钟鸣,归安县中街市俱开。来禄儿起了个绝早,在沈府后门外僻巷处静守了片刻,不一时果见个年方二八,粉面桃腮的俏丫鬟提篮出来,远远见了情郎便飞红双颊,只把一双脉脉含情的妙目看住了他。 来禄儿与她不知做了几遭夫妻,见这情状倒也有些意动,当下“好姐姐”、“好妹妹”地叫了一通,搂作一处对了个嘴儿,过后复又牵引她拐入个窄弄,寻到处荒弃已久的破屋走了进去。 那碧桃哪里晓得男儿心怀鬼胎,见左右无人,倒大发娇嗔:“你这冤家好狠的心肠!想是另有合心意的姊妹,绊住了手脚,这才许久不来寻奴。” 话音未落,便不知被甚么东西罩住了面门,待要疾呼又被块绉纱汗巾子堵了口,挣扎间只觉身后靠上来个高壮的汉子,一只大手上下摸索,把那两个奶儿揉搓不停,另一手往下分了玉腿,搅弄花心,径直把根搽满y药的粗指儿喂进了穴里。 此般手段便是那g栏院里的花娘尚捱不得,更不消说这情窦初开的小女子了。不消片刻,那y药发作,不待潘六螂去操弄她,碧桃自个儿倒添了许多骚兴,把那阴户大敞,欲t1轻偎,嘴里呜呜咽咽地不知说些什么。 那潘六螂本就绝了几日荤腥,见这淫态哪里还忍得?只权且把这碧桃当做那受慕的佳人,好生轻薄了一回。 待得娇花吐蜜,云收雨散,那尺来寸粗长的阳物软滑出来,顺带引出团浓浊的白精,颤巍巍地堵了穴口,看着着实可怜模样。 潘六螂此时方生起些怜香惜玉的心思,将那汗巾子与遮面的衣裳一并去了,又把双招花惹草,惯弄风月的眼儿相觑,两个揽作一处,少不得拿些软语情话喂她。 这碧桃虽从来只相好了一人,到底是个色系女子,哪有不爱郎俏的?经此一遭倒也引出些春情,索性破罐破摔,浮浪起来,嘴里“冤家”、“好人”地唤,淫穴上来,凑手去抚弄那驴样的物什,又跨坐在上面,胡蹲乱丢,套弄个不住。 那来禄儿站在一旁看了好一场春宫,色心骤起,腰下直竖竖坚硬,再忍耐不得,越x上前去助兴,一面轻拢慢捻,肉弄奶尖,一面骂道:“个小淫妇,六爷可操的你爽利吗?” 碧桃正在兴上,哪里能应他?又怕隔墙有耳,教人听去,只得将一节素白的玉指含在嘴里,嘤嘤娇啼。 自此后,这主仆二人倒成了床上兄弟,把个好端端的女儿家调教成了淫娃荡妇,此乃别话。 却说这一日三人又聚在一处取乐,潘六螂眼见着碧桃食髓知味,色授魂与,便拿话探她:“桃儿可愿与我做个长远夫妻么?” 那碧桃自然无有不可,娇声道:“奴家微末出身,哪里配得上官人?若得怜惜,赎出府去,不拘做个什么,全依官人就是了。” 听此一言,潘六螂便知所图之事已成七八,当下笑道:“我如今尚未娶得妻室,不好讨你回去做个二房,倒有条妙计,你可要听么?”碧桃心里怦怦乱跳,口中只应道:“官人但说无妨。” “前些时日,府上县爷传出话来说要做亲,如今这般光景,我若把那小娘子娶了在手,卿卿随她家来,挨上一年半载抬了房,岂不两便?” 诸位看官,这碧桃若是个好的,听了此话自知端的,怎奈人心不足,欲壑难填,丫鬟存了害主的心,倒b那青蛇竹儿口、h蜂尾后针更显y毒,但听她道:“官人此计甚妙,只是那县爷夫妇素来爱惜女儿,立誓要与她寻个锦绣才子,文章魁首,待得日后登了仕途,好受个现成封诰,官人此遭若要成事,不如使些手段。” 那潘六螂心知她有了主意,倒也不急于一时分辨,兀自伸手探她牝户,摸得满掌濡湿,调笑道:“这般手段如何?” 碧桃得了趣味,哀哀气喘,又拿粉拳轻砸他数下,接着道:“那小娘子便是个玉做的菩萨,空长了副好皮囊,整日介读书习字,固守礼仪,无趣得很。官人既想她的帐,只需在众目睽睽下叫她丢了清白名声,到时鱼肉刀俎,还不任人处置么?” “妙极!妙极!只是如此行事眼下却无趁手的良机。” 碧桃笑道:“合该是天赐的姻缘,这月十九恰是观音诞辰,又逢城中新造起个放生池,紧挨着龙溪河,景致甚美。县爷夫人是个信女,当日必要携女同游。想那老少丛集,游人四顾,稍有不慎错足跌了进去也未可知……” 话未说尽,尚留三分余地,潘六螂敛眉思索一番便得个毒计浮上心来,凑到碧桃耳边如此这般分说了一通,直听得人内心火动,暗暗咋舌。 不题潘六螂这番计议到底如何行事,且说这日晚间沈知县夫妇卧床夜语,谈及才将收到的一封家书,叹了几叹。 原来沈知县还有一兄长,名唤潋卿,长他几岁。俩人本是同胞,又且父母俱亡,撑持度日,故而感情甚笃。 那潋卿生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虽于进学上没甚天赋,倒早早走上经商一途。累年辛劳,竟也攒得家财万贯,良田百顷。 可惜他命里孤苦,妻子早早亡过了,独留下个女儿,恰与弥真同岁,唤作琼真。 这琼真又与别个不同,自幼不识女则女戒,性子更是伶俐跳脱得厉害,时常扮作个小郎君跟随父亲外出走商。积年下来,辗转红尘,见惯风浪,全无半点闺秀模样。 潋卿本意与她招个赘婿上门,哪想到这当口上却逢了意外,琼真一双妙目失了光彩,竟再不能视物了。 父女俩个此时耽搁在平江府中,写了书信来,只道要在江南徘徊些时日,寻访名医。 孟氏一片慈母心肠,哪听得这个?寻思再三道:“十九那日观音诞辰,龙溪河边放生有趣,莫若备上些水货香烛,做些好事,也与侄女儿求些功德。” 沈知县点头允了,是夜吹烛分帐,歇下不提。гǒǔгǒǔωǔ.νǐρ(rourouwu.Vip) -- 第四回诡计多英雄难救美结善缘娇儿觅佳姻 却说那孟氏既存了善心,第二日便遣人买了好些墨龟锦鲤,暂且养在院中。 不觉光y过隙,捻指已是十余日光景。看看天气,连日来斜风疏雨,四下乱红坠坠,鸟雀啾鸣。孟氏这日里与女儿对坐廊下听了场雨,免不得叹道:“这雨不知停歇,明日可怎生是好?” 弥真方描就个雨打芭蕉的花样子,闻言笑了一笑:“母亲尽管宽心,我瞧着云舒日见,想来也下不到明日去。”果然那雨止到一更时分,次早水光潋滟,山色空蒙,一派天朗风清的好景象。 孟氏早起推窗见了,当下喜得念了句佛,妆扮妥帖后取个帷帽与女儿戴了,又命两乘轿子伺候,一路晃晃悠悠,直抬到桥边,下了游船。 母女二人自坐一桌,几个随侍的丫鬟分立两侧。其中一女恰是那碧桃,俏生生地靠了窗檐,一双眸子先时倒还收敛,片刻后便频频侧顾,直望向近旁一条满聚了粉头的画舫。 只见那舫上香风阵阵,红袖招招,粉的、绿的凑做一堆。几个浪荡子弟或卧或坐,各自怀里兜着个花娘,一面调笑取乐,一面擎着嘴儿贴唇相亲。 正中有一郎君着了身鸦色锦袍,头戴软翅纱巾,鬓边别花,手上支着把红骨细洒金的纸扇,一面搔弄花娘的奶儿,一面挑眉看了过来,端的是富贵风流,潇洒无边。 这般人物,不是潘六螂又是哪个? 只是此番轻浮作态恰被那孟氏瞧在眼里,自然满心不欢喜,生怕歪带了女儿。转回头来又见自家使女神色飘飞,更是不悦,少不得随口点她几句。 那碧桃诺诺地应了,面上一副受教模样,心底里反怨毒上来,只暗想:“有道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j,今日偏要叫你这乖乖女儿折在这里,且看你还抖得起来么?” 不说碧桃与潘六螂这场眉眼官司,单论龙溪河两岸芦荻丛丛,鸥鹭翩翩,河上游船如织,陌间行人似缀,来往男女络绎不绝,都往那放生池去,果然好一番胜会。 孟氏忙命艄公点蒿,家下仆从抬了水货,一行人下得船来,抬眼便见前头好大一座牌楼,上面刻就几行短诗,恰是: “茹素亦茹荤,凭我山有野味。不杀亦不放,任他海阔天高。” 弥真驻足看了片刻,深觉佛道至简,禅理奥妙,正心中默念,却见近旁人群拥簇,几个身着布衣直裰的文客行将过来。 内中一人笑道:“子冉兄且观这水乡景致,b之扬州如何” 那教人点了名的郎君应道:“世间美景千万,莫不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如何b得?倒是此地民风淳良,百姓向善,令人可亲。” 听此一言,弥真心弦稍动,抬手撩了纱帷,把眼看向那人。 只见他约莫十岁年纪,身段颀长,质若松雪,眉眼生得极清极俊,嘴角微含笑意,一派萧萧肃肃的文士之风。 弥真愣了一瞬,只觉自己仿佛在哪里遇过这人,还待细看,恰逢他侧转身来,两厢里正正打了个照面。 一个是翩翩少年郎,一个又是懵懂女儿家,弥真一张粉面霎时红透,忙不迭落下手来,缀在孟氏身后快步走远了。 那班文客眼见个美娇娥婉转蛾眉,羞得去了,一时哄闹开来,不住打趣。谈笑间,不觉放生已毕,堪堪日过正午。 众人俯仰四顾,但见池面波光粼粼,远山空翠欲滴。那溪河两岸聚了不少红男绿女,有俯就喂鱼儿的,有垫足攀花儿的,有临水自照b美的,有随x荡舟遣怀的,更有设席饮酒,击鼓为乐的,真个畅心悦目,美不胜收。 娱兴正酣时,忽见那河上停就的画舫不知怎的撞将过来,众男女忙忙避了,险不曾跌落下去。 有那气燥的,耐不住便要高声喝骂几句。正吆呼不停,不妨那舫上冲下来几个子弟,与岸上众人纠扯在一处。慌乱间,你推我搡,有人便迎面扑在条游船上,惊得船中人啊一声喊叫。 艄公赶忙扬蒿,哪里及得?眼见个着粉衫白裙的小娘子站立不稳又拉扯不及,竟从船头直直掉落下去,咚一声溅起好大水花,身子在波澜间沉沉浮浮,顷刻便要没顶。 船上女眷早唬得一跳,口里没命地喊“小娘子”、“我儿”,不一时又唉唉哭嚎起来,听的人揪心不已。 正没奈何,那画舫上、河岸边齐齐跳下来两个高壮男儿,一人着锦袍,另人穿布衣,几个起伏便游到近处。 只是那锦袍男儿力有不逮,又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到底落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旁人英雄救美,自己图谋不果,恨得险些把牙咬碎。 而那布衣郎君甫一上岸便被人群团团围将上来,面上湿漉漉的,被水泽润得愈发俊美,与正昏迷不醒的小娘子一处,宛若神君仙子一般。 有识得人的,便低语道:“那游船中的是县爷的家眷,这小娘子样貌不俗,衣饰华美,想来应是女公子了……” 正悉悉索索议论不停,就见个妇人家跌撞着过来,扑在女儿身上哭个不住。好在还有个晓事的婆子,急急遣人去县衙里报给沈知县知道,又忙命家下仆从携了母女二人返还归家,方才朝那郎君再三言谢。 这里沈知县得了消息便骇了一跳,赶忙转回后衙,果见他浑家一双眼睛肿的蟠桃也似,失魂般呆坐在女儿床前,见他来了,耐不住扑进怀里,口中啜泣道:“官人,女儿若有个闪失,我便随她去了罢……” 沈知县心痛难抑,揽着妻子安慰了半晌,等到郎中上门搭了回脉,知道女儿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夫妇二人心中一颗大石方才落地。 只是这场祸事不大不小,孟氏想到女儿终身大事,不免又忧心起来,说道:“如今出了这样事t,女儿家清白有w,如何再寻得好亲事?“ 沈知县叹道:“便是没有缘分,便把女儿留在家中又有何妨?” 不题夫妇俩这一番思绪,却说弥真第二日上便醒转过来,孟氏这边厢正端了汤药喂予她吃,却见个婆子匆匆赶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孟氏听了倒有些纳罕,及至转出后院,入了花厅,就见个鹤发童颜的老妇人正坐在下首,沈知县一旁陪客,两人均是言笑晏晏。孟氏连忙紧走几步上前纳了个万福,口中道:“晏妈妈向来少见,今日如何有空得来?” 原来这老妇人夫家姓晏,乃是吴地的一方大儒,夫妇俩无子无女,平日里隐居山林,煮酒论茶,弹琴养鹤,久不沾人间烟火气,是以孟氏倒不知这位寻常人家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今日为着何事登门。 那老妇人眉眼弯弯,未语先笑:“老身此番来,却是要做一回月老,牵根红线与你家的小娘子。” 男主之一总算出场了,我这里先颁给他一个“见义勇为好青年奖“~гǒǔгǒǔωǔ.νǐρ(rourouwu.Vip) -- 第五回沈潋卿携女下江南顾百拙行善终得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沈知县兄长潋卿累年行商,攒得家资颇富,可惜早年丧妻膝下无子,单一个女儿,名唤琼真,爱得如珠似宝。 这位小娘子时常跟随父亲在外行走,养得性子百伶百俐,待到十三四岁,莫说拨算珠理账,就是要她撑起间铺面来,也绝不在话下。 潋卿欣慰之余,又见女儿一日艳似一日的娇容,难免挑拣起她的婚事,只是那才高的嫌她铜臭,憨实的又惧她泼辣,来去几月竟无一人堪配。 那潋卿虽不以为意,一心要她顶立门户,却把个从小随侍的r娘愁得昼夜忧心,逢着初一十五便要去进香许愿,盼着琼真觅一个良人,日后两心相悦,圆满安乐才好。 这一日正逢佛诞,主仆二人备了香烛牲礼,又唤一乘轿子伺候,一路晃晃悠悠,往城外去了。 一行人绕林过桥,眼见日头高升汗如雨下,正盘算着歇息片刻,却见一旁山头上冲下来一群蒙面大汉,手上白刃晃眼,嘴里呼呼喝喝,顷刻间便把一众仆从吓破了胆,纷纷抱头鼠窜去了。 慌乱间好一阵拉扯,免不得左脚绊右脚,把个轿子拦倒在地。可怜琼真心窍玲珑,到底是一介女流,软绵绵的身子颠将出来,一头磕上块石头,立时便头破血流,人事不知了。 那r娘一个妇人,见这情状也只顾扑在琼真身上哭个不休,哪里有什么转圜的法子。好在还有几个善武的护卫,与那些山匪纠缠片刻,又把随身带着的财物尽数抛去,方才勉强护着主仆二人逃脱了出来。 这一回可谓九死一生,琼真负伤昏迷,长睡不醒。家人与她延医问药,又在花园拜斗,所幸心诚所致,神佛显灵,琼真倒也慢慢醒转。 只是那一磕到底伤了根本,淤肿难消,一双凤目自此失了光彩,竟再不能视物了。 她自己本是个好强的性子,如今陡遭此祸堕了心志,一连哭了三日不止,听者无不伤心垂泪,叹她命苦。 而那潋卿眼见女儿郁郁消沉,日渐清瘦,想起亡过的爱妻,越发愧苦难当,整日里求医请药,不惜费去多少银钱。 哪曾想眼疾未愈,反倒引得许多杏林中人上门,皆是个毛遂自荐的意思。只是但凭他登门时说的天花乱坠,及至访实,都无甚医才。 其间有个姓罗的道医,惯来游走江湖,不知见过多少疑难,诊治之下虽也束手无策,却语态恳然,仙风道骨,潋卿便敬他几分,言谈间文辞切切,求告出路。 那道医见他一片慈父之心,难免动容,便叹道:“令千金之疾,若要它痊愈,非名医不能,在下学艺不精,有心无力,好在云游几载,见过不少能人异士,如今倒可为你指出条明路来。” 潋卿闻之大喜,当下便备齐酒菜,好一番答谢,宴上又听他细细分说,娓娓道来,方知那隐世高人乃是一江湖术士,人称云中君的,远居长江以南,太湖山水之间,素来喜怒莫测,踪迹难寻,即便是那有缘相见的,也大都无缘相识。 这本就是桩说不准又料不定的难为之事,换做旁人恐怕断不会信,只是潋卿救女心切,听了满耳已是信了十分,果真振奋精神做起打算来。 不出半月,清河县中的沈家商铺便通换了牌匾,偌大的宅院朱户紧闭,只留些许仆从留门看守,主人家早已将一应事务打点妥当,携着娇女并一队人马,南下投医去了。 此去山高路远不消细说,所幸那琼真自离家后眉目渐舒,随着父亲游历吴越山水,遍访前朝古胜,虽则依旧眼不能视,身有不足,倒也心怀开阔,常有笑意了。 潋卿满怀安慰,也留意着要寻那世外高人,心切难得。正是: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话分两头,再说平江府吴江县内有户豪绅闻名乡里,主人家姓顾名佰岩,祖上原是太湖两山人士,假舟楫善货殖,来去风波间,惯走八方四路。后来家道渐殷,一代富似一代,传到他手里,已算得上平江府内头一个富商。 只是人无完人,这顾员外虽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却偏偏生了副极丑的相貌,不说臼头深目脑满肠肥,却也面貌粗陋身材五短。有那好事促狭的,便给他取个别号,叫做“顾百拙”。 本是个嘲讽的意思,哪曾想“红颜多薄命,福在丑人边”。他连娶七房,皆是那有才有貌的绝代佳人,平日里妻妾和睦,夫唱妇随,羡煞旁人。只可惜命中无子,前头虽也生了六个女儿,却迟迟凑不来一个“好”字,因而每每思量,以为有命,唯恐自身德行不修,天绝后嗣,平日里便将“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这八字视为箴言,少不得布粥施米,扶贫怜弱。久而久之,远近乡民倒都赞他是个一等一的大善人。 不期一日那顾夫人吴氏夜间发梦,周身迷雾环伺,转瞬却又拨云见日,有一玉燕自东南飞来,口中衔一桃枝,投入她怀中,再寻不见踪迹。及至醒转,那梦中所见依旧历历在目,更觉吞气馥郁,口舌生香。 吴氏心知这梦兆必有一验,倒也不曾与人说起。过了数月,果然贪酸嗜睡,日见惫懒起来。郎中上门搭脉,见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自是连声道喜,得了好大一封赏银。 如此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却是银牙咬青丝,绣鞋尽挨尘,辗转一夜方诞下个白胖男婴。只见他俊眉修目,耳圆面润,眉心天生一点红痣,不似凡夫俗子,倒如那座下仙童一般,引得众人连连称奇。 顾员外本有隐忧,如今得此娇儿,竟无半分像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只当是天可怜见,自己行善积德有了好报,故取侞名叫做见善,另有个学名,写成云昭二字。 自此以后,再无烦事绕心头,不觉光y迅速,一晃十数载。 如今那小儿业已长成,果真是年少春衫,跨马斜桥。另有一诗赞他俊俏,不知何人写就,倒在坊间流传开来,正是:翩翩顾郎,琉璃之子,年十有五,如日在东。 只是这顾家公子纵有千般好,终被娇宠得过了。父母长辈自小溺爱,上头几个姐姐也一味偏袒,以至于文不成武不就,混成了脂粉堆里的常客,牌九场上的英雄。身边几个常来常往的同道,又有哪个真心待他?莫不是当面逢迎,背后奚落,只管叫他“善财童子”。 顾员外夫妇见他实在不像,虽有意管束,却终究y不下心来。便是被气得狠了,也只能抚膝跺脚,长叹一番罢了。所幸他秉x纯良,倒也不曾惹下了不得的祸事来。 忽一日春深澄明,杨柳依依,吴氏拜客归家,路遇骤雨,便在近旁一处弃庙暂避,适见一个布衣草鞋的苦行光僧,孑然一身,瑟缩在一处打坐。 吴氏本有向佛之心,又见可怜,遂想施些糕饼银钱予他。哪曾想那老僧却推却不受,只躬身合十,称念圣号,含笑道:“女施主,当年那玉燕衔桃,投怀而来的贵子可已长成了?” 听闻此言,吴氏惊了一跳。她本是个聪慧女子,昔年梦兆未与人言,便是存了几分避祸锋芒的心思,万没想到今日竟被这素昧平生的光僧一语道破,一时思绪万千,心中长叹,欠身道:“老师父既有此问,想必早已了然于心……小儿顽劣,这吴江县中谁人不知?岂敢妄称贵子……” 老僧但笑不语,只将一枚红笺奉上,并无别话,披蓑携杖,孤身走入那愈轻愈缓的烟色雨幕中,踪影渐淡了。 吴氏目送他行远,回神间恍若梦醒,垂眸看向指尖拈着的这枚明蝶也似的纸笺,却见上面写着几行短偈,正是: 情劫易渡,美眷可期;得意逢妇,前程有缘。 —— 我爱的顾小官人来了!预计下章解锁新人物,再炖点肉吃。 非常感谢酥izo小仙女对本文的喜爱与支持! -- ⓎùZⓗāǐωù.AsǐA 第六回柳少尹临别托明珠 却说吴氏弃庙避雨,得遇行僧相赠红笺,一时又惊又疑,日日记挂,成了心事一桩。 顾员外瞧在眼里,想她生辰将近,便做主设席,邀了县中不少富户登门,又请那当红的戏班唱曲,可谓胜友如云,高朋满座。 吴氏另在后院排酒,适逢菡萏竞盛,临着水榭凉风习习,倒也快意非常。往来的贵妇人、娇娘子或立或坐,也有那团扇遮面的,眉目流转间巧笑嫣然,远望去果真鬟鬓如云,香风似雪。 但见其间一个生得眉清肤白、体质纤弱的小娘子,正挨坐在吴氏身旁,粉颈低垂,玉手落膝,通身毓秀,令人见之忘俗。 因这一张面孔,竟是往日里未曾见过的,又是正逢婚龄的闺秀,自有人去探她身世,访她名姓。 原来这小娘子姓柳,名从玉,正值二八芳华。母亲王氏女,与顾员外乃是姑表至亲,早先不幸亡过了。父亲行伍出身,官至少尹,此前因往广南路上任,携女途径平江府,被顾员外留住,宿在府内,盘桓数日。 那柳少尹本是个粗汉,教不得女儿,又恐她青春蹉跎,临去前便把这千金骨肉相托,再三拜谢,泣然泪下,说道:“弟此去,关山重隔,并无别挂,只这一颗掌上明珠,仍未有撷,终身无靠,我便是身死,也无颜去见她母亲。” 吴氏一片慈母之心,又喜爱她聪慧内秀,越发怜爱,当即便拢了在怀,只应道:“妹丈无需忧心,甥女如此品貌,合该配个如意郎君。我今日承托,定要选个佳婿予她。” 既有此诺,此番宴请吴氏便引她见客,自有几分相看人家的意思。 只是这柳从玉却有些心不在焉,手里的帕子被颠来倒去肉了个遍,眼睛频频望向近旁一个月门,面上很有些急切。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个使女匆匆赶来,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柳从玉闻言立时变了脸色,一张俏面染了愁绪,两道弯眉轻蹙,追问道:“此话当真么?” 那使女低声应道:“哪里有假?奴方才亲眼见着小郎君又随那班子弟出门去了,嘴里直说要去寻什么月娘子还巾帕,想来是哪个门户人家,专g爷们儿的魂呢!” 这一番话下来,柳从玉半晌无言,失魂落魄般呆坐了片刻,便跟吴氏告罪,只称身子不爽利,要回房中歇息。 吴氏自然应允,虽有些纳罕,到底人多口杂,不便深究。只是此番作为落在旁人眼中,自当这小娘子虽面貌柔美,性子却很是乖张,即便先前有心结姻,此刻也暂歇了心思。 不提这柳从玉因何事失魂,且说众女眷席上饮宴,一时花簇锦攒,传杯弄盏,又趁着酒兴行令,直耍到暮色四合,方才散场。 吴氏应酬了半日,兼贪杯了些,靠在美人榻上靡靡欲睡。正要吩咐拢被安置,却见她的贴身侍婢掀帘子进来,口中急道:“娘且慢些,外院伺候哥儿的怀安递话来,说是有事要禀。” “可说了何事?莫不是那混账魔星又惹了祸!”吴氏本还有些醉意,听了此话倒灵醒了大半,一叠声要唤人进来问话。 不一时那怀安躬身进了院门,头不敢抬,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颤声道:“烦娘做主,郎君此刻耽搁在双香楼中,遣小的来取银钱,说是要……要替那唱曲的月娘子赎身。” 吴氏哪里想到,这笺诀竟应验的这般快,想她那顽劣的小儿,向来溺于玩乐,却少染女色,此番要替个门户女子赎身,实是不寻常得很。细想来不免酒气上涌怒气攻心,也顾不得那许多,只扬声要人去将他押了家来。 好歹被身旁的婆子拉住,劝道:“娘子莫要急躁!咱们哥儿是个乖巧和善的,此番想是另有缘由,何不听怀安将前情后果论清楚?” 怀安是家生子,和顾家郎君一同长大,平日里最是伶俐听话,唯命是从,只是兹事t大,吴氏又早有吩咐,他哪里还敢隐瞒,索性一股脑全抖落了出来。 倒也不是什么w遭事,论其缘由,还得从此前的云岩寺一游说起。 这云岩寺建于前朝,依山傍水,风景秀美,每年春深漫山山樱竞开,乃是吴江第一盛景。近寺数里遍植花树,或粉或白,如云似烟,一路春意拂面,淡香扑鼻。 花期正盛时节,城中秀士文客多设雅集,游人无数。天长日久,那寺前檐廊两壁便写了不少题咏,既有古诗,亦有词赋,多是先辈巨公、当朝名士的笔墨。 一月前,顾云昭与县中的一班子弟前去赏花作乐,不想行至半程倒遇了急雨。 众人纷纷进寺躲避,转过长亭却见几个少年围在檐下的粉壁前,中有一人正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少顷落笔,纷纷挨拢来看,只见其上写道: “十日山樱作意开, 绕花岂惜日千回。 今昔风雨偏相厄, 谁向人天诉此哀?” 那题字的少年人负手昂头,边走边咏,待一诗咏毕,见周遭同窗皆深赞“好诗”, 正心中窃喜,却听近旁有人竟“嗤”地笑出了声来。 __ 大家元旦快乐~ 2020年的最后一天我在码字,不知道大家都在做什么? 希望我们在新的一年里都能万事如意,平安快乐! 2021年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码字。 写这篇文存粹为爱发电,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如果喜欢请多多给我留言~ 这章写的比较仓促,还没有写到肉肉,下章一定! -- ⓎùZⓗāǐωù.AsǐA 第七回俏郎君强作词赋人 顾云昭懒着身子靠在廊柱上,嘴里叼了根谷莠子,把眼睛一一扫过面前的这班文客书生。 只见酸的酸,腐的腐,俱都人才平平,无甚出彩,内中惟有那题字咏诗的少年面貌俊秀,润b明珠,可惜未免有些恃才傲物,目下无尘,着实令人见之生厌,嗤之以鼻。 那少年转过头来,恰巧瞥见顾云昭嘴边的笑意还未及散去,正饶有兴致地瞅着自己。他倒也不着恼,反而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有何高见?” 顾云昭不习诗文,不通笔墨,哪里有什么高见?当下也不去理睬,手中晃着腰间别的流苏小香缨,大摇大摆地要往里去。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县中的仙童,顾家的小官人啊!” 听了这话,顾云昭便住了脚,回过头来看那说话人。 却见说话的正是一个形容清瘦的布衣书生,此刻满面怒容,素脸握拳,一副誓要为同窗出头的姿态。见他回头,全无惧色,反倒忍不住又迈前一步,放声道:“顾小官人家学渊源,文采斐然。我等才疏学浅,所作诗文想来入不得眼,如此何不以文会友,切磋一番?” 顾云昭听他一口一个小官人地叫,心中早不耐烦了,索性又转过身来倚柱抱臂,反问道:“这有何难?不知此诗花费多少功夫得来?” 那题诗少年道:“在下不才,此乃随x而作,所费约莫一盏茶功夫。” “既这般,我便用半盏茶成诗,如何?”顾云昭眉眼弯弯,信势满怀,面上一派从容,倒叫人心中火起,疑他是故意为之,存心折辱,正耐不住要争论一番,却听他又道:“小爷我正要如厕,便劳诸位在此等候片刻,待我折回罢。” 说完也不去看众人或青或白的面色,径自晃着身子往里去了。 怀安匆忙跟上,见自家郎君一副成竹在x的模样,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小心翼翼道:“爷,咱们莫不是要从茅厕翻墙……” 话未说完,便被赏了个栗暴,“翻什么墙?不就是作诗吗?小爷我信手拈来就是好诗!” 顾云昭指了指廊前栽种的一株随着风雨正簌簌摇落的山樱,随口道:“一朵二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九朵十朵千万朵,落入烂泥光裸裸。” 一诗y毕,怀安张着嘴不敢言语,又实在难以恭维,正苦着脸不知所措,却听一道凌凌轻笑从近旁的花墙镂窗外传来。 主仆二人循声望去,透过花窗只隐隐瞧见一高一矮两道倩影正挨着头笑说些什么,其中一女身着黛绿襦裙,披帛委缀,背身而立,身姿极为窈窕。另一女想是侍婢,见惊动了人,便匆匆携了娇客,执伞转过月门,匿了踪迹。 如此惊鸿一瞥,连那女子的面貌都未看分明,待回过神来,周遭只余稀稀落落的一片雨声,水汽织就的薄雾密密匝匝地笼着庭院,恍若坠入仙境。 顾云昭疑心自己是花了眼,鬼使神差地随去,也顾不得细雨打湿衣袍。只是那月门外哪里还有人影?所幸徘徊间拾得一方素色巾帕,其上绣了几行诗,正是: “山深未必得春迟, 处处山樱花压枝。 桃李不言随雨意, 亦知终是有晴时。” 顾云昭字字念来,只觉应景得很,又见下题“清月”二字,听来颇似女儿家的闺名。正暗自思索,却见天上云烟渐舒,雨过天晴,日光斜斜洒落,极目望去无尘无垢,花柳色新。 适逢一个洒扫寺僧行过,面朝二人施了一礼,便被叫住。待问及这寺中随喜的女香客,那寺僧只道今日雨急,游人无几,女客更是少见,唯有城中双香楼的月娘子前来礼佛,又添了好些香油,适才已去了。 这却是,无巧不成书,无缘不相逢,因这一方题诗巾帕,倒牵扯出好长一段故事来,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怀安说到此处,抬头觑见吴氏脸色缓和了些,便接着道:“郎君他拾了那帕子,与人斗诗时便随口硬了出来,却是把人惊了一跳!可恨那班酸腐书生满心不服,只称断不信此诗是郎君所作,吵嚷个不休。” 吴氏问道:“既如此,又是怎般收场?” 怀安道:“郎君便直言作那诗的实则是个小娘子,只因见不得有人矜才使气,才叫他代笔……没想到此话一出更是叫人恼羞成怒,到后头纠扯起来乱作一团,不知哪个出了拳,那书生便嗳呦一声扑倒在地,半边脸肿起好大一片,活像只乌眼j。” 这般绘声绘色,听得吴氏再绷不住面,到底忍不得笑出了声。 那之后的事t倒也不必细说,无非是g了仗又伤了人,更且扰了佛门清净。流言蜚语辗转传到顾员外耳中,惹得他大怒,自觉平日里对这幼子放任太过,遂狠下心来拘了在室,要他自省自新,戒骄戒躁。 只是今日府中宴请,吴氏本就怜爱儿子,万难忍心教他禁足,私下里卸了钥匙予他方便,却不料这前世的冤家竟是片刻不得消停,生生又惹出这场事来,细想来不免叫人长吁短叹。 吴氏身边的婆子惯会瞧眼色的,忙宽解道:“依老奴之见,咱们哥儿也未必就是对那女子钟情,许是有缘,又见她沦落风尘,可怜罢了。” 怀安亦帮腔道:“那月娘子是个苦命人,听闻原也是好人家女儿,可惜家道中落,又被亲眷哄骗着卖入门户做了养女,生死全不在自己手中。郎君他最是心善的,方才见她身不由己,倚门献笑,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便要赎身……” 吴氏心中叹了又叹,到底招手命那婆子附耳过来,细细吩咐了一番。 婆子领了差事,脚下直如装了两个火轮,少不得同怀安一道,赶往那双香楼去了。 不提此番如何了局,却说这院中一举一动,透过遮头片瓦,恰落入了一人眼中。 此人身高膀阔,面貌英武,腰间束一条搥带,项下生一圈虬髯,魁梧不凡。只见他身轻似燕,足尖在暗夜间轻点数下,便翻身跃入个小院。 这小院临着水榭,内中遍植翠竹,微风掠过飒飒作响。此时月色朦胧,竹苑深处亮起灯烛,男子探窗而入,顿觉周身立时笼了阵似有若无的杜蘅香。 寻香而去,却见层层纱幔后摆着张雕花拔步床,床上垂挂红绸,系于两端,有一小娘子正跨坐其上,身下花穴裸露,玉股微张,磨蹭着红绸前后摇摆,淫靡非常。 再定睛去看,那可人儿钗环早卸,一张粉面脂粉未施双颊酡红,r前半遮一件合欢襕裙,动作间两团软肉呼之欲出,诱人采撷。 不一时,那双奶儿便如愿被人拢进掌中,男子从后贴上娇躯,隐忍着在玉白肩颈间轻吻数下,笑骂道:“我的好玉儿,这般骚浪可如何是好?” —— 我不是故意卡在这儿的,原谅我…… 文中这几首诗皆有出处,这里我就不一一说明了。 -- 第八回过江龙小试鱼水情女校书暗垂离人泪 原来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寄住在府中的柳家小娘子从玉。 柳从玉母亲早亡,父亲粗莽,自幼缺了管束,早早便习得了男女情事,食髓知味。昔日尚在家中时,院中的小厮与她多有首尾,如今离家在外,每每长夜寂寞,少不得自行纾解,以慰春心。 而那夜探香闺的男子,复姓尉迟,单名一个肃字。此人原是太原府人士,年少时行走江湖,轻功了得,人送个绰号,叫做“过江龙”。后因私窃大内财物,引得朝廷悬赏通缉,迫不得已隐姓埋名,投入柳少尹门下,至今已过三载。 此次柳少尹奉命上任,把这护卫留给女儿差遣,哪里想到却成就了二人好事,如今俨然已是入幕之宾,裙下之臣。 只见柳从玉转过身来,软下腰肢便往男子胸前靠去,一面伸出玉臂g搂住颈项,一面又吐出香舌索吻。 尉迟肃被她干得腹下鼓热,情难自禁,立时噙住那软嫩小舌又吸又吮。待过足了瘾,耳边听得佳人娇喘吁吁,不免惬心一笑,扯开襕裙,耐着性子往下舔舐,直至唇舌攀住那颗颤巍巍红透的乳尖,便如饿虎扑食般满口含下。 柳从玉娇呼一声,虽眉间轻蹙,却不觉挺了挺x,将那团软肉又往前送了几分。如此淫靡艳色浮浪姿态,惹得人色心愈炽,恨不得把这玉瓶般的美人肉成齑粉,嵌入体内。 可怜那双奶儿,被玩弄得红卜卜涨挺挺,上头吻痕遍布,好似撒了胭脂一般。尉迟肃看得心痒,将她从红绸上一把抱下,扑入被褥之中。 柳从玉软着身子伏在榻上,润白圆t高高翘起,回首笑道:“好哥哥,这便等不得了么?” 尉迟肃多日不与她亲热,此时再忍不得了,也不去理会这话里的调笑,只把眼睛盯住那微陷的腰窝和软腻的花穴,一把扯下搥带,露出腹下的粗壮物事来。 “小娼妇!待爷好好堵住你下头这张嘴!”尉迟肃说着话便把住肉棒在花穴处蹭了蹭,直等那娇儿耐不得痒摇摆起t来,便一鼓作气直捣h龙。 如此肉肉相贴深插浅送,柳从玉只觉花穴深处又酸又软,快意非常,不觉控着腰肢前后迎合,一时间帐中只听得女子沥沥娇吟,似痛似欢,宛若仙乐。 直待绿暗红飞,雨散云收,窗外水静风清,月已中天。尉迟肃伸臂将那可人儿揽入怀中,又贴唇在她汗湿的额角吻了一记,笑道:“乖心肝,今夜怎的这般情热?” “白日里多饮了几盏凉酒,不想入了夜倒有些烧心……”柳从玉嘴角含笑,半卧在男人胸前,手指顺势往下抚摸,在堪堪触及肉茎之际却被人一把握住。 尉迟肃将那葱白的指节抵在唇前摩挲,瞳仁中映着眼前人依旧酡红的面颊,说道:“怕不是凉酒烧心,而是求而不得,借酒浇愁吧?” 柳从玉抬眸瞧了他一眼,心中虽知这话和了些醋意,嘴上到底不动声色,半真半假道:“我那舅母眼中的良婿,俱是些只知伏案的书呆子,着实无趣……我瞧这府中的哥儿倒好,一来模样俊秀,二来性子落拓。我若嫁与他,倒也不图甚么两情相悦闺帷之乐,只求日后相敬如宾,莫要碍着你我姻缘长久罢了。” 听了这话,尉迟肃心中自有计较,又想起适才私窥所见,不免凑到她耳边说了一通。 柳从玉哪里晓得后头竟还有这番原委,只咬牙暗想:“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既起了这般心思,便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她x中怒火熊熊,面上却不漏一丝一毫,只软着嗓子道:“这女子有些蹊跷,你且盯紧些,若她阻了我的事,便……” 说到此处,柳从玉笑了一笑,这言语间的未尽之意不言自明,尉迟肃心领神会,自是无有不从。 一时话毕,欲念又起。尉迟肃捱过身来,就手抚弄起那两团乳儿,只觉满掌腻滑如酥,爱不释手。摩弄半晌,两个揽做一堆,嘴对嘴含吸咂吮,下身牢牢砌在一处,捣耸间水泽点点,情液泛泛,正是: 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上游。 隔间外伺候的婢女听了一夜壁脚,免不得春心荡漾,y门处酸痒作怪,好似小解般湿浓浓一片,没奈何索性伴着那床棱摇戛的声响摸弄了一回。 直至五鼓时分,天色将明,听得房中窗棂吱呀作响,一道黑影掠了出去,起落间便不见了踪影。 闲话休叙,且说次日一早,前夜里双香楼中的艳闻便已在旧院妓家流传开来。 那些束了发还未曾破瓜的清倌人聚在一处,说起这桩事时,无不津津乐道。有人心中好奇,因而发问:“听闻那月娘子本姓戚,原也是富家女眷,却不知到底生得怎般模样,竟惹得顾小官人动了凡心,要为她赎身。” “便是生得貌美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落得这般境地……” “哎,哪曾想竟是这般无福,嫁不得俊美郎君,反倒被个远行客商截了胡,日后离乡在外,颠沛辗转,着实可怜呐!” “我倒听闻这客商虽年岁大了些,家资却厚,双香楼那老货悭吝得很,惯是见钱眼开的,哪里管咱们女儿家爱俏?” 这边厢众人唏嘘一阵,添了好些谈资。 那里戚月娘已枯坐一夜,面上泪痕g了又湿,看得人心酸不已。 “娘子莫要哭了,那刘大官人过午便要来接人,到时瞧见这副模样,反倒不美。”惯常伺候的小丫鬟正举着梳子给她通头,眼见这般,心中有些怜惜,免不得多嘴提了一句。 戚月娘哪里听得这话,泪珠儿便如断线般往下坠,直落到膝上那方题了诗的素帕,顷刻间洇湿了大半。 她将这帕子捏在手中呆坐半晌,转过身来攥了那小丫鬟的手,求道:“好妹妹,姐姐今日托你一事……你拿着这帕子,去寻顾小官人,求他……求他务必再来见我一面。” “娘子好糊涂啊!莫说这帕子并非出自你手,是那顾小官人寻错了人……即便是你所遗之物又如何?你与他不过一面之缘,若真有情,昨夜便不会由着旁人替你赎身了!” 这小丫鬟心中灵清,虽一再劝慰宽解,又哪里架得住人苦苦哀求?思忖片刻后只得将那帕子揣进袖中,又借着采买的由头转出了门,脚下不停,直奔顾府而去。 不题戚月娘这场伤心,却说那顾云昭昨日里偷溜出府去,不消片刻又惹了此番桃色官司在身,直把顾员外气得跳脚,当即便请了家法,将他背上抽得皮开肉绽,方才作罢。 因受了这伤,顾云昭倒也暂歇了玩乐心思,只懒着身子歪在榻上,手中捧了个小金笼,里头盛着两只新得来的促织儿。 正斗得欢,却见院外一人步履匆匆,穿堂而来,及至凑到跟前,却不发一言,只从袖中取出件物事,呈到眼下。 顾云昭抬眸瞥了一眼,当下便“咦”了一声,问道:“这帕子怎的又到了你手中?” 怀安苦着脸道:“这是那月娘子遣人送来的,还递话来,说是,要再见郎君一面,小的不敢隐瞒……” 顾云昭敛眉思索了一阵,撑起身来便要吩咐更衣,把那怀安急个不住,忙道:“我的郎君哎!难不成真要去见?昨夜那客商虽是急寻来的,可胜在身家清白,家底殷实,月娘子此遭随了他去,日后也算有了倚靠……您若还有甚么吩咐,尽管差遣小的便是!” “既如此,便去送她一送罢。” 说话间,顾云昭早已穿戴妥帖,一手执扇,一手掀帘,朝外去了。 —— 顾小官人:我脸上写着人傻钱多好骗这几个字吗?!(宝宝生气了.jpg) 女校书:唐代名妓薛涛懂诗文,多与当时文士交往。有人赠诗,诗中有“万里桥边女校书”的句子。后世因称有才学能诗文的妓女为“女校书”或“校书”。гǒǔгǒǔωǔ.νǐρ(rourouwu.Vip) -- 第九回揽春s古寺觅高人渡太湖舟中遇匪盗 话分两头,再说沈潋卿携女南下投医,行至平江府地界,正值春光烂漫,芳草蓊郁之时,满目望去繁花似锦,游人如织。 父女二人一路赏玩,一路打探那湖上公的踪迹,寻访月余,不觉春色渐深。 正徘徊不定,恰听闻城郊有座云岩古寺,寺中禅师法号“慧因”,不单精研佛道,更且深谙艺茶之术,因而与那湖上公倒有些往来,交契颇深。往年清明时节,春茶试新,这慧因禅师少不得扫榻倒屣,备上一盏清茗,以酬知音。 如今岁时已近,沈潋卿得此消息便紧赶着往云岩寺去。一行人入得山门道明来意,那禅师一片慈悲心肠,遂将人留在寺中,一晃半月已过。 却说这日一早轻雷作响,山雨忽来,云间丝缕飘然落下,浮于青瓦之上,好似烟雾缭绕。而那院中几株山樱,却如豆蔻女子般不胜娇弱,临着风雨簌簌摇落,待得雨过天晴,只余枝头花褪,满地残红,一派落花伤春之景。 累累花树间,但见一高一矮两道倩影正缓步而来。打头的女子身穿黛绿襦裙,头缠珠玉丝绦,一张俏面莹如秋月,两弯柳眉不点而黛,正是: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只可惜如此佳人,那双眼儿却似两潭死水,虽则依旧楚楚动人,到底了无生气,令人叹惋。 一旁的婢女细心引着她转过院门,进了客舍便收起油伞,觑见四处无人,再忍不得笑出声来,说道:“不知那郎君师承何处,竟作出这样的歪诗来!好在遇着了娘子,那巾帕上所题诗句正可解他燃眉之急。” 琼真亦想起适才所闻y咏之声,不免弯唇一笑:“此人虽无甚才学,举止却很是坦荡,b之那些恃才傲物的酸腐书生反要强上许多。” “娘子所言甚是!奴婢方才匆匆一瞥,见他身量颀长,风姿翩翩,确是个俊朗非凡的少年郎。若是娘子你扮上男装,或可与他争个高下……” 话未说完,那婢女便见琼真眉尖若蹙隐隐含愁,自知失言,忧心她勾起往事,慌忙捂住了口,扶着人迈入厢房,暂将此事按下不提。 荏苒之间,一月倏忽,山中景致几经变换,到了晚间又添许多虫鸣,转瞬将入盛夏。 只是眼见品茶之期早过,那湖上公却迟迟未见踪影,沈潋卿心中难免忧愁,暗自思量道:“那高人既无音信,我等就在此恋着也是无用,罢,罢!不如就此辞去,再往南边去寻,顺道走一遭湖州府,探一探我那兄弟也好。” 主意已定,次日一早沈潋卿便向慧因禅师言及辞别之事。禅师面上含笑,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去意已决,老衲自然从命,只是就此一别,再会实难,这里有一道签诀,乃是今早福至心灵所得,便赠予施主罢。” 沈潋卿将那签诀接过,敛眉细看,却是: 急水滩头放船归,风波作浪欲何为;若要安然求稳静,等待浪静道此危。 这几句签诀,读来文义浅显,沈潋卿虽才学不济,倒也略知其意,心中自有计较。一时念头作定,又拱手谢过禅师,吩咐仆从携了行李,领着女儿望南而去了。 行过半日,不觉落日熔金,暮云合壁,前头已到吴江县外,太湖之滨。 沈潋卿乍见水域宽绰,车马难通,遂在近处寻了个酒栈。吃过晚饭,又吩咐店中伙计,交他去湖上雇一条船,到明早好走水路。 那伙计领命而去,不一时便领个乌衣大汉入了店来。 只见这大汉身高丈二,膀阔三挺,项下生一圈胡须,却如钢针一般。他阔步走来,见了沈潋卿,便把双掌抱拳,躬身问道:“大官人雇船是往何处去?” 沈潋卿道:“正要往湖州府去,只是今日天色见暗,暂且歇息一晚,明早再行罢。” 那大汉道:“大官人有所不知,咱们湖上讨生活的,行船不论昼夜,只要顺风。今夜湖面无浪,风势又顺,正合渡船。再者,方才有一客商已雇下半条船去,只等片刻便要起行。依小人之见,不如一道渡了过去,这几十里水路,不到天明便可至南岸。若等到明日,倘没了顺风,岂不耽搁行程?” 沈潋卿听得在理,便着人打发了饭钱。一行人收整行囊,同那大汉上了大船。 此夜正是十五之期,风轻云淡,一轮圆月悬于上空,皎皎如同白日,照得整个湖面如横素练一般。只是不料那船行至半程却迎了阵打头风,目之所见水势汹涌,抬眼望去,只余云层厚叠,星辰惨淡。 琼真卧在舱中床榻之上,耳中灌进水浪拍击船舷的声响,忽想起这一路行程艰难,而自身前路未卜,福祸难料,不由一阵心酸。 正辗转难眠,却听舱外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间或夹杂兵刃挨擦之声。她心中警觉,慌忙去推正睡在踏板上的婢女,只是那双手还未及伸出,鼻尖已笼了股稠烟,霎时便觉浑身虚软,困意袭来。 朦朦胧胧间,只听一艄公说道:“今夜合该咱们兄弟发财,待g完了这一票,老子要去秦淮河边包个花魁娘子,g他娘的一整夜!” 另一人桀桀一笑,道:“何必等到那时?这舱内几个小娘皮生得如此貌美,乘此刻无人,还不任你我处置么……” 说话间,琼真只觉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接着便有双粗手顺着她面颊急切地摸下来。 她心中又羞又怒,只恨自己中了迷香,却要任人施为。正待使力挣扎,恰有个大汉探头进来,朝那两人喝骂道:“闹些甚么!成事不足的东西!这小娘们留着还有大用,若要泄火,那客商的小妾赏了你们便是。” 这两人虽欲火熊熊,到底不敢不听他的,只得在琼真身上狠狠揉捏几下,又将她发间戴的钗环首饰一道顺去,方才作罢。 这一场下来,琼真心头狂跳,背上不知出了几遭冷汗,正软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便觉头脚倒悬,那大汉将她一把掇到肩头,又急走几步挟于舱外。 可怜她,看又看不见,挣又挣不动,被人望地上一丢,昏沉沉痛了半晌,便人事不知了。 —— 下章上肉!гǒǔгǒǔωǔ.νǐρ(rourouwu.Vip) -- ⓎùZⓗāǐωù.AsǐA 第十回两艄公戴月效鸾凰 且说琼真一时晕厥过去,再醒转时只觉头目森然,通身疲软。正欲挣扎呼喊,却被人将脸儿一抬,口中满塞了布巾。 她心下着慌,兼又记挂父亲安危,愈发扭动身来不愿就范。那人失了耐x,挥掌便抽在她面上,口中道:“你这小娘子好烈的x!再这般不老实,老子剥得你赤条精光!若乖乖不动,待船靠了岸,少不得送你去个销魂所在。” 琼真听他说话,晓得此人正是方才出口喝骂那俩艄公的大汉,多半也是这舟中的匪盗头子,心知无可奈何,只得由他缚住手脚,提溜起来扔进个黑黢黢的舱房。 这般蜷在地上捱了片刻,忽听得那舱门被人一把拉开,有一女子跌扑进来,抖着嗓子又哭又叫。只是还未喊得几声,那嘴儿便似被甚么东西堵了去,呜呜咽咽地句不成句,只留唇舌交缠,津液流转的黏腻声响。 琼真身子一僵,暗道不好,心头咚咚跳了一阵,果然被双粗手缠上脚踝,将那绣鞋绫袜一一褪去,露出白生生一双玉珠,捧在掌心不住摩挲。 她羞怒交集,喉头哽咽,厌恶地几欲呕出来。谁知那人反凑到跟前,笑道:“小娘子,你今日既落了难,便是插翅也难逃!我那大哥打得好盘算,不许兄弟们沾染你,要将这清白身子卖入门户,日后做个瞽妓,倒也真是奇货可居了……” “说这废话作甚!快些来搭把手,待你我好好演一回春宫,也叫这小娘子长长见识!” 话音未落,便听得“刺啦”一道脆响,那女子尖叫出声,上下失守,顷刻已被剥得精光。 此时夜色至深,舱外临着水泽寒意沁人,舱内却是情兴正浓。只见两个壮硕男儿裸着半身,把个娇滴滴的女子夹在中间,一人捧着香面游戏唇舌,一人自后拢住两团嫩乳,挑弄不停。 这女子消受不住这般手段,心中悲切万分,哑着声儿连连讨饶。那两人哪里听她?反倒使力扯开一双腿儿,举着一点烛火,去看那新新鲜鲜避人的宝货。 乍见之下,两个久不沾荤腥的糙汉便似雪狮子向火,身子先酥了半边。一人急不可耐,先勾着手指望她y门一摸,只觉毛发细软,花穴湿黏,那两瓣阴唇羞答答地半遮半掩,红艳艳如琼ba0一般,虽不似h花女子玉洁冰清,倒也又紧又乾,勾人得很。 一时眼随心动,手口并用,慌乱间把住那半软半硬的物事,一鼓作气嵌了进去,大肆出入。另一人瞧得眼热,腹下尘柄昂然坚硬,急于寻个软嫩所在,索性挺腰凑t,紧推双股,要把这头粗根细的话儿塞入檀口。 那女子先时不肯,摇头晃首挣扎不停,至后被人连顶花心,又酸又痒,情知无力回天,面上缓缓垂下两行清泪,到底软下身来含了那物,前后吞吐,直晃得两团奶儿有如玉杯将倾,红樱坠坠。 这边厢三人大被同眠,y声乱发,好一场双龙戏凤,那里琼真听得满耳污秽,恨不得立时聋了去。 正咬牙暗忍,却觉一人摸索过来,y笑道:“小娘子,且来与我对个嘴儿,哄得爷开怀,一会儿便给你松了手脚……”一面说,一面去了她口中布团,俯身欲吻。 琼真心中大骇,抬首便“呸”一声啐到他面上,又乘愣神之际猛地撞将过去。那人骤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地,身下y货受了惊吓,竟就这般软倒下来,雄风不振。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自觉失了颜面,心中大怒,爬起身来便伸脚欲踢。 恰是紧要关头,忽听得甲板上传来一阵打斗之声,一时船身摇晃,站立不稳。这俩人对望一眼,再顾不得其他,慌慌忙忙套上衣衫,闪身往外而去。 听得如此情状,琼真暂稳下心神,越发使力挣那麻绳,只把两个腕子磨得伤痕累累。 正丝丝呼痛,但听舱外有人呼喊她名字。她心中一喜,急忙应声,将那人引来一见,恰不是旁人,正是其父沈潋卿。 却说沈潋卿同琼真一道,中了贼人迷香便昏睡过去,醒来后已是手脚被缚,不得动弹。再看一旁几个护卫随从,身上兵刃早被缴去,俱是与他一般无二。 他心知此番怕是遇了匪,念及云岩寺辞别之时那慧因禅师所赠签诀,正是船行急滩之象,暗怪自身行事不谨,才遇此祸。一时又担忧女儿安危,急得满头热汗。 好在男儿不b女子,终究有些气力,几个护卫习武之身,不消片刻便挣脱了去,一行人赤手空拳,方出得舱门,恰遇着几个强人手执刀剑,一见之下便向众人斫来。 沈潋卿常年走商,倒也会些拳脚,只此时不去恋战,反转身入内,连连呼唤女儿,心急如焚。 所幸天可怜见,此遭琼真虽鬓发凌乱,唇色苍白,面上却一派凛然,并无泪痕,潋卿一颗心总算落肚,也顾不得那瑟缩一旁正暗自饮泣的女子,只把女儿负在背上,疾步往外去了。 只是他救女心切,不妨有人竟躲在暗处窥视,眼见二人已步出舱门,趁其不备便朝他面门挥来一刀。 潋卿躲避不及,连连后退,胸前蹭过利刃,立时便破开一道血口。他忍着痛意抬眼去看,见面前立一大汉,正是方才酒栈中所遇之人。 这大汉此刻浓眉倒竖,全无半点善意,大喝一声又接连劈来几刀,刀刀切中要害,把个好好的人儿伤成了挂血的葫芦,待到支撑不得,终是倒下身来。 琼真两眼不明,只听得父亲闷哼几声,没了言语,又闻鼻尖血腥之气渐浓,知道不好,心尖痛得没了知觉,扑身过去便要拼命。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那湖面上“嗖嗖”几声,s来几支点了火的流矢,虽则没个准头,胜在运道绝佳,又恰巧顺了风势,便直直射到那大汉头顶发髻之上,霎时便如g草遇明火,熊熊燃了起来。 那大汉没有防备,一惊之下手脚乱挥,引得通身是火,没奈何间只得弃了刀刃,一头扎进湖中,不一时便没了挣扎,命归水府。 而那些强人,眼见船上顷刻间燃起大火,亦是金命水命,走投无命般跳窜入湖,各自逃生去了。 琼真心中恨极痛极,欲诉无门,只当父亲已然身死,虽觉周遭火势滚热,却已没了求生之志,全身之力甫一卸下,便是万事皆休,软倒在地。 昏沉间,但觉一道松木香气扑面而来,一节如寒玉般温凉的手指凑到鼻下,探她气息。 正不知此人是谁,却听适才那受辱的女子扑到跟前,哭喊道:“顾小官人!” 诸位看官,你道这顾小官人是如何寻来的? 原来他白日里得了戚月娘的口信,便赶往双香楼去。却不料楼中的鸨儿一见他面倒连声告饶,直说月娘子已先一步被那刘姓客商领去,如今显是早出了城门,望渡头走了。 顾云昭思索之下便命怀安牵两匹快马,主仆二人扬鞭催促,行了一程,到得渡头之时已是乌金西垂,薄暮冥冥,湖面上漾起一层波纹,极目望去尚能见着一条大船正顺风向南,渐行渐远。 怀安见这情状便劝道:“月娘子既已登船而去,留在此地也是无用,郎君不如早些回府罢。” 顾云昭点头应下,此时方觉累了半日肚中饥饿,又见近旁一个酒栈灯火通明,虽破旧了些,倒有阵阵饭食香气飘散出来。 他举步往里走去,随口吩咐伙计端上好酒好菜,与怀安二人寻张空桌便落了座。 环顾四周,见往来男子,大都布衣短褐,身材壮挺,应是湖上的渔夫、艄公之类,平日里并不多见,不免多瞧了两眼。 但听一人吹嘘道:“老子今日得了桩好买卖,少不得要请诸位兄弟喝上一杯!” 有人便问道:“许三哥向来少见,今日怎的不去渡船?倒来与我等喝酒,莫怪嫂夫人知晓,夜间不许你上榻。” 众人一听皆哈哈大笑起来,那名唤许三的面上捱不过,借着酒劲大声道:“还管那些作甚!我那条船被人买了去,得了这个数!”他将手掌翻了一翻,过后似是想到些事,又凑近了低声道:“只是那买船的汉子面色不善,身旁伴一伙强人,适才我见他领了几个客商登船,却不知要做些甚么……” 顾云昭将这些话听了满耳,心中大惊,只怕戚月娘才离虎口,又入狼袕,当即把那许三叫过一旁细细盘问,少倾又交怀安雇一条小船,自己往马上取一个箭囊并火折子,姑且负在肩上。 事急从权,这主仆二人顾不得填肚,当下便架船追赶。行至夜半时分,方见得前头大船悬在湖心,其上烛火明灭,打斗之势愈演愈烈。 怀安骇了一跳,面上险些落下泪来,正颤着腿儿发抖,却见自家郎君自肩上取下几只羽箭,拿火折子一一点了,胡乱射了出去。 这一桩拔刀相济之事,正和了俗语所言,乃是:吉人自有天相,歹人何愁枭首。 —— 今天是有肉有泪,有惊有喜的一章,顾小官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桃花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很有意思的是,码这章的时候我看到了各位小仙女的评论,尤其是牛皮糖922写的长长的一段话。 我本来打算这章就让沈老爹领盒饭的,但是想想这一家子确实有点可怜了,而且好巧不巧我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到了来自鳏夫的呼唤,于是……他起死回生了,后续还会给他安排一个如花美眷,这或许也是没有大纲没有存稿的唯一一点好处吧。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гǒǔгǒǔωǔ.νǐρ(rourouwu.Vip) -- 第十一回随晓雾迷途水云乡逢渔父误入桃花源 潇洒太湖岸,淡伫洞庭山。鱼龙隐处,烟雾深锁渺弥间。 这几句长短词,说的乃是太湖山水,浩瀚缥缈。而此间大雾弥漫,横塞湖面之景,又以昼夜将合,晨曦微现之时最盛。 然则景致虽美,船行其上却多有不便。暂不论方位难辨远近不识,单说那濛濛雾霭水汽氤氲,沾得衣裳眉梢尽皆湿润,便教人不胜其苦。 恰如此刻,顾云昭立于船头,悬荡湖心,任由小舟随波逐流,不知飘到何处才是底止。 他极目望去,只见烟笼寒水,茫茫然一片,心中叹息一声,又觉眼睫上顷刻间便凝了层水珠,正欲伸手去拂,却听一旁炭炉哔啵作响,戚月娘提着铜壶斟了杯热茶,将个小盏递到他手中,嘴上说道:“小官人快些暖暖身,这湖上湿寒,可别风邪入体才好。” 怀安冷眼旁观,瞧她如此殷勤,鼻下暗哼:“若非你作妖,我家郎君何需受这苦!如今这般境况,回府后少不得挨顿板子……” 正腹诽间,那舱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两个身姿曼妙的小娘子。其间一人生得华若桃李,如琬似花,可惜面上含几缕忧丝,眉间蹙一点清愁,眼皮红肿,双目更好似蒙翳般无光无神,显是患有目盲之疾,不免教人叹惋怜惜。 但见她面朝船头,敛衽施礼,哑声谢道:“今得义士搭救,不啻重生,此番大恩,杀身难报,日后若有差遣,小女子绝无二话!” 说话之人正是琼真,前夜里一场祸事临门,沉家一众仆妇随从,连同她那养娘在内,死的死,逃的逃,一个不剩,唯独婢女香如,无意中滚落床底,凑巧躲过一劫。如今主仆二人已然脱困,琼真虽负了些伤,到底无性命之虞,只是想起昨夜光景,心中念着父亲,想他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万般忍耐不得,适才已在舱中哭过一场。 而顾云昭听她这一番信誓之言,不似一般闺阁女子,倒有些江湖侠气,不免抬起眼儿把那眸光又从琼真面上细细逡巡过一遭,只觉甚是合缘,仿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一时愣神,竟浮了团红霞在面上,虽明知她眼瞧不见,心中却霎时慌乱,连忙让礼:“娘子不必言谢……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又都是琼枝般毓秀的人物,落在旁人眼中怕是赏心悦事,却不想这片言只语起涟漪,倒把一人惊得瞪圆了双目。 原来昨夜又惶又惧,那香如并未看得分明,此刻借着晨光去瞧,只见这少年郎立于船头,身着水色锦袍,额系玄青束带,虽则衣料被灼去几个窟窿,面上亦沾染些烟灰,眉目却衬得越发分明,端得是皎如玉树,天质自然。 如此俊俏少年,只消见过一面便绝不会错认,她敛眉想道:“云岩寺中做那歪诗的郎君,莫非就是他?” 正暗暗思索,乍听得欸乃一声橹响,忽见凉风骤起,水势渐涌。而风过之处,竟隐隐现出一座湖心岛,四周水泽泛泛,芦荻丛丛,唯有正中山峦墨染,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那湖岸边斜荡一条小舟,其上依稀坐一老翁,头戴箬笠,腰间别篓,正自垂钓。 怀安惯来伶俐,当下便摇着浆儿靠到近处,开口相询:“这位老伯,借问一声,此处离吴江县有多少路程?” 那老翁听在耳中,却只捻须一笑,并不作答。怀安不想他好声好气问来,倒落了没脸,正要发作,却被自家郎君止住,只得垂下头来退在一旁。 顾云昭抱拳一礼,又观这老翁童颜鹤发,颌下垂着美髯,飘然有出世之姿,手中虽执一竿,下头却无钓线所系,心中纳罕,随口便问了出来。 老翁听罢放声一笑,只道:“无便是有,有即是无,机缘到时,愿者自来。”话音方落,但见他将钓竿一甩,一尾青鲤蹦跃出水,竟直直落入竹篓之中。 “好极,好极!今日酬客佳肴已备,这便回转罢。”说话间,老翁径自立起身来,摇着橹往水径深处摆去,待到船身渐没在濛濛雾霭之中,只听他长叹一声:“傻小子,还不快些随我来,却是在等甚么?” 那声音缥缥渺渺,落入耳中,众人方如梦初醒。怀安此时也不需旁人催促,使力摇起浆儿便往前追去。 两艘小船时起时伏,不片刻便涉过丛丛芦荻,飘荡入河。再抬眼看时,只见地势平坦,足有百余亩宽阔,河道两岸峰峦层迭,树木蓊郁,时节虽已入夏,此地却依旧春光烂漫,各种名花异卉,烂如锦屏般不胜枚举,真若四时八节,不谢长春。 那岸边建有一园,周围编竹为篱,篱下遍植芳草,门内铺就一条石子小径,直通向正中叁间草堂。 堂虽草创,胜在清雅别致,纤毫无垢,此时檐下立一妙龄女子,见有船来便移步迎将出来,一面接过老翁手中渔篓,一面弯了眉眼,邀人登岸,口中道:“此地偏僻,不想今日倒接连有客登门,阿爷果然神机妙算!” 这一路奇景不迭,恍若仙境,那老翁与这女子又容貌过人,举止不凡,顾云昭心知今日一遇,必有缘故,当下拱手道:“不知老人家引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不待老翁答话,那女子先自抿唇一笑:“你这郎君倒是个急性子,莫急,自有你的好处!”目光流转,又看住琼真主仆二人,温声道:“小娘子南下一路辛劳,何不随我入内小坐?”说罢,便引着人往里走去。 琼真又惊又讶,正不知她因何知晓自己来历,心中却恍然想起父亲先前苦寻的世外高人,思绪万千不足道,只得扶着香如随她去了。 一时众人入得园来,鼻尖霎时便笼了层异香,待得转过草堂,又现精舍数间,四周花木环绕,斜风起时绿暗红飞,清幽非常。 疏林掩映间,但见那门边坐着个垂髫小童,正敛眉凝目,摇晃着蒲扇煎药。也是凑巧,这一时片刻恰熬得了一碗,于是忙忙取个瓷盅装了,掀帘子进了里间。 琼真一行少不得缀在他身后,入内只觉苾芬扑鼻,再细看时,又见墙上挂几幅山水小画,近旁摆一架竹屏并镂花桌凳之类,色色洁净如洗。屏后更设一张白木卧榻,榻旁博山炉中如有兰绮,此时朱火青烟,袅袅升腾,宛若流云。 而那榻上竟仰卧一人,虽双眸紧闭,面容苍白,却依稀可辨其眉目,乃是个清隽端方的须眉男子。 琼真眼不能视,自然不知,只是婢女香如一见之下倒惊了一跳,大喜道:“娘子,是咱们东家!” -- 第十二回隔花墙红袖诉衷肠 àǐρδ㈠⒏.cδ 话说香如一眼识得那榻上之人,正是家主沉潋卿。 昨夜他负伤昏迷,被强人投入湖中,只当魂归水府,谁知命不该绝,恍惚间似有神明护持,竟漂流至此。眼下他浑身是伤,兼又气血两亏,以致沉睡不醒,教人观之不忍。 琼真挨在榻边坐了半晌,心中一时念起父亲舍身相护的情境,一时又忆及连日来所遭的变故,不觉悲极而恸,泪从眼落,不住地呜呜啼哭起来。 正哭得伤心,却见适才那老翁信步而来,通身已换过装束,没了箬笠遮挡,更显须发苍白,面目清奇。他身穿幅巾道袍,手执竹杖,捻须叹道:“你这女娃娃莫要吊泪,老夫既救了人,便断不会叫他殒命。” 诸位看官,你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老翁一介凡胎,何来如此大的口气? 原来此人姓钱名元珣,乃是昔日吴越国国君钱镠之子。传言他降生之时云落八丈,有鹤来迎,因而八岁能文,十四能武,及至长成,更是雅修彭聃之道,兼得药理之通。可惜他生逢乱世,极厌兵起民变,索性抛却红尘俗世,自号青云子,放舟太湖,寻一处隐逸所在,名曰春流渚,自此合则见世,不合则隐,恍然已逾百年。 远近百姓虽不知其来历,却广受恩惠,又见他不单精于岐黄之术,更且善卦,通晓过去未来诸事,便人人播扬,处处传说,尊称一声“湖上公”,只当是个得道真人罢了。 而那面貌姣好的妙龄女子,本为弃婴,尚在襁褓中时被人置于木盆逐流水上,所幸逢了造化,竟被这高人捞救上来,想是有缘,便取了若素二字做名,恰合“上善若水,安之若素”之意。 二人祖孙相称,扶持度日,不觉光阴荏苒,弹指十余载,若素已是十八岁了,真个是秀靥比花娇,玉颜艳比春,又因朝夕受教,聪明胜人,渐通百家经籍,颇具咏絮之才,正是:扫眉才子女相如,旧掌芸香四库书。ωóó13.cóм(woo13.com) 她另有一条好处,便是兰质熏心,博施济众,最是心肠绵软的,此时眼见琼真哭得可怜,少不得温言宽慰:“小娘子切莫伤怀,我阿爷应承下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你身子不好,需多加保重才是。” 听了这话,琼真到底收敛了思绪,起谢再叁,感念之情溢于言表,只是想到自身不过一介弱女子,兼又眼盲,正如云边孤鸿,水上浮萍,漂泊不定,如今虽承了大恩,除了言谢亦无计可施,不觉微微一叹。 香如自然知晓主人家的心思,朝那高人躬身一拜,说道:“老丈有所不知,我们本是清河县人士,家中行商……”一时悲悲切切,将琼真陡遭意外双目失明,父女俩南下投医,并湖中遇匪之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通,过后又恳切相求:“老丈今日既施了援手,还望添恩到底,替我家娘子医治眼疾,我虽为奴,身微言轻,也甘愿典身相报,伏侍恩人。” 青云子听罢颔首一笑:“你能有此心,可见事主之诚,只是世间诸事皆有缘法,老夫救人,全凭天意,若要强求,怕是枉然,再者……”说到此处,他复又抬起眼儿看了看琼真,接着道:“我观这小娘子面相,乃是福泽深厚之人,她的眼疾可医,但时机未到,缘分到时,自有巧宗儿候着她,届时或无需老夫出手,便不药而愈了。” 这一席话玄之又玄,香如听得一知半解,还待细问时,却见琼真跪下身来,循声俯首,以额触地,恭敬道:“多谢老丈一片慈心,既得知父亲下落,已无别挂,旁的事,唯有随缘二字……想来这人世繁华,烟火众生,不拿眼看时,应也别有一番趣味。” 接连几月舟旅劳顿,险象环生,琼真先时常常自怨,愁绪满怀,如今大难不死,受此点化,顷刻间倒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执迷之事甫一放下,脸上便带出了几分笑意。 青云子亦暗暗点头,知晓这女子是个聪慧的,遂不再多言,只吩咐道童备下齐整肴馔,又洒扫屋舍数间,权作待客之用。 当日晚景不题,琼真主仆二人初识高人,不知他的神通,哪里料到今遭所言俱有深意,日后竟一一应验,此乃别话,暂且按下。 却说那顾小官人本是个锦绣堆作的公子哥儿,平素肩不挑手不提,这般颠簸下来,身上鞭伤隐隐作痛,倒也未曾喊得一声苦,只是夜间卧于榻上千思万想,久久无法入眠,念着那似曾相识又际遇堪怜的沉家小娘子,一颗心仿似被浸在水里泡过一遍,只觉又酸又软,面上热烘烘的,更觉恹恹不乐起来。 他不晓得此乃相思之症,疑心自己患了伤风,辗转难眠间透过镂窗适见月挂枝头,林木当风,索性披衣坐起,推门而出。 才行过几步,就见那精舍外花墙下立了一女子,正暗自饮泣,声音呜呜咽咽,听来好不哀楚。 顾云昭借着夜色看清她眉目,心下纳罕,当即便问:“月娘子为何事伤心?竟还不曾睡,倒立在风露之中。” 戚月娘闻言忙拭去泪珠,侧过身来施了一礼,启唇道:“教小官人见笑了,只是昨夜那伙强人诸般恶行,此时想来仍觉后怕。如今这般境况,那刘大官人多应是死,奴家无依无靠,无处可奔,思量着不如爽利些死了,也免得活着受罪。” 顾云昭听得皱眉,劝道:“娘子万不可这般,你若轻生而死,终究无济于事,待返还后,我自会命人送你归家,无需忧心。”说完似是想到些什么,从袖中掏出块帕子,递予她道:“那日承蒙娘子赠诗,还未郑重谢过,今日物归原主,也算全了你我相逢之缘。” 这话本是好意,字字真心,句句肺腑,怎奈那月娘子听罢复又潸然泪下,更作出一派梨花带雨的楚楚姿态,近前一步扯住他衣袖,说道:“奴家父母早亡,亲眷又似虎狼一般,哪里还有可归之处……若官人不弃,奴家愿托付终身,侍奉左右……” 尚未诉尽衷肠,那顾小官人便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慌忙使力挣了挣袖子。可怜他,分明一个初尝情滋味,不惯害相思的愣头青,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嘴里结结巴巴地说些推拒之言,全没了平日不拘绳墨之态。 正摆脱不得,忽见个丫鬟疾步而来,将两人一把掀开,叉腰便骂:“恁不知羞!你二人做这丑事,为何要用我家娘子之物作伐?” 原来这丫鬟正是香如,才将伏侍琼真歇下,不想出得门来便见这男女仿佛搂抱在一处亲热,那郎君手中捏着一物,恰是此前云岩寺中遗赠的巾帕,当下火冒叁丈,怒道:“好哇!亏得我家娘子赞你坦荡,怕你丢丑,还好心赠诗与你,原来也是个风流成性的,竟拿着旁人之物去兜搭女子,还不快些还来!” 此言一出,顾云昭立时愣了,任人将那帕子夺去,没了言语。 见他这般,香如只当默认,说犹未了,却听屋内依稀传出摸索踢踏声响,不一时便见个窈窕身影倚在帘后,虽未见其人,但听她道:“香如,快些住口,怎可对恩公无礼?”说罢欠身一福,温声告罪几句,款款而去。 香如固然不解气,到底住了口,轻哼一声甩袖作罢,徒留顾戚二人伫立无言,心中各有计较,皆是好一阵烦恼。 那戚月娘哪里料到竟有如此巧事,见这光景,知道遮掩不住,虽觉懊恼,却无悔意,盖因风月场中历过一遭,练就了一身滚刀肉的本领,当即跪伏在地,声泪俱下:“小官人恕罪,只怪奴一时鬼迷心窍,急于脱身从良,方才出此下策,如今多说无益,任凭打骂,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有一桩,还需奉告小官人,昨夜之事恐非意外,而是贼人有心为之,奴虽中了迷香,一双耳却还听得分明,那伙强匪不知受了何人指使,只当奴是您的……心上人,说要远远发卖出去了事……” 顾云昭听罢先是一叹,后又一惊,不曾料到这场祸事竟是源于己身,那沉家原是受了牵累,才落得如此地步,细想来心中愧意更甚,是夜寝不成寐,辗转至天明。 这般盘桓了数日,身上伤痛虽早见好转,面上倒越发愁眉不展,意欲将此事原委与琼真道明,却又不忍,唯恐她自怨生恨,乃至终日闷闷不悦。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急怒交加,暗自咬牙道:“定要将那主使之人揪出,方可解恨!” 怀安哪里晓得主子心中煎熬,一心惦着此行仓促,这般迟迟不归,音信全无,只怕府中早已乱作一团,因而心急如焚,不时催促,却也仅被当作耳旁风罢了。 -- 第十三回顾云昭携美归吴江 àǐρδ㈠⒏.cδ 这日一早,顾云昭早早梳洗妥当,便与怀安行至前堂,适见琼真已端然在座,正与那青云子饮茶闲谈。 但听琼真说道:“幸得老丈援手,叨扰多日,心中实在感激,只父亲重伤未醒,虽无性命之虞,到底教人挂心。如今我渺渺一身,更且眼盲,既无归处,倒不如就此遁身入道,寄身老丈门下,做个女弟子,一来照料父亲,二来亦可推却我当境苦趣……” 青云子道:“老夫久弃尘缘,不问俗世,身如野鹤,无拘无系,方能为此。你如今虽说深陷泥淖,后边福禄正自无穷,怎可因今日之祸,误了终身前程?”他说到此处,恰见门边正自呆立着的俊美少年郎,复又捋须笑道:“只怕即便我应了你,恐也有人不依的。” 顾云昭听此一言,霎时福至心灵,当下迈步入内,朝上首端坐的青云子行了一礼,过后又望琼真面上看去,只见她鸦鬓轻分,娥眉淡扫,端的是姿容款款,玉质亭亭,无异新蕖出水。他胸中思绪万千,已隐约探得自身心意,爱怜之情愈盛,脱口便道:“娘子既无可归之处,不若随我返回吴江安置,家父家母素来心善,定然应允。过后……过后娘子若有打算,再做计较不迟。” 琼真自眼盲后,嗅觉益发灵敏,当下只觉一道熟悉的松木气息扑面而来,不由晃神,过后竟又听他道出这么一席话,心下顿惊,忙起身推辞:“此番已是连累了恩公,我心中本就甚觉讨愧,怎好再去府上叨扰?”ωóó13.cóм(woo13.com) 顾云昭早知她不同于一般深闺女子,怕是不惯寄人篱下的,正待再劝,恰听那青云子叹道:“有道是‘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这世间芸芸众生,聚散皆随一个缘字。你二人命中有此一遇,想是有缘,小郎君既有相济之心,你这女娃娃亦有燃眉之急,莫若随他去罢。眼下虽浑噩不知最终,焉知非来日福之所倚?若耽搁在此处,终究无益,至于你父亲,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知你为他蹉跎青春,只怕亦会反躬自责。你若忧心寸草春晖,返哺之恩,只需记得,血缘亲情未绝,还怕日后无重逢之期吗?” 琼真初时尚且敛眉垂首,黯然不语,细听之下不禁抬起脸来,目中含泪。只那两滴珠光,到底未曾从秋波里泻下来,反转涕为笑,朝他深施一礼,复又欠身面向那少年郎,哑声道:“恩公高义,万谢难表……既如此,一切便都仰仗于你了。” 此一番形容作态,恰如微云出岫,雨过天青,皆是画中妩媚,诗里轻盈,半分造作也无的。顾云昭失了心神,手忙脚乱地作揖还礼,又因胸中揣着情思,一张俊俏白面竟红成蟠桃也似,所幸尚留叁分清明,温声道:“娘子言重,在下万当不得恩公二字,不过是幼承家训,待人为善,予己为善罢了,若能相助娘子分毫,便是再好不过了。” 怀安哪里见过自家郎君如此端方模样,这些话往常怕是打也打不出的,一时瞪圆了双目,只晃着脑袋在二人间来回逡了几遭,愕然间不妨撞进香如怒气冲冲的眸子,慌忙不迭垂了头,暗想道:“郎君啊郎君,这小丫鬟怕是个厉害的,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可要苦煞我了!” 且不论此番几家欢喜几家愁,却说既这般议定了归程,到次日便要动身。琼真临去之际在父亲榻前拜了叁拜,种种离别情状难免伤怀,只她本性刚毅,经此一遭又更沉稳了些,倒未在面上显出丝毫来。 一行人依旧如来时一般登了小船,沿着水径驶入太湖。因是日间,微风徐徐,水波不兴,远望去竟如洗般清明,而那湖岸遍植垂柳,柳下种五色莲花,此时正值盛季,满湖锦云烂漫,香气袭人,更有渔人偎船竞渡,倚船晒网,采菱女荡浆放歌,欢笑之音不绝于耳,真个是“暑气随风减,花香入船浓”。 不一时那船傍了岸,怀安因受主家之命,领着月娘子归家去了。哪知她这一去,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憾事,却又牵扯出另一段故事来,此乃后话散言,暂且不表。 且说这顾小官人得偿所愿,携美同归,心中畅意自不消提,却不知家中因他这一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奇遇,早已七颠八倒,乱作一锅粥。 原来母亲吴氏自他离家后失了音信,不免惴惴不安,昼夜挂心,如此心志郁结不得解,竟生出一场大病来,不几日便面如金纸,药石罔效。府中女眷没了主张,少不得要各庙许愿,求神拜佛。 内中唯有一人,虽也是终日愁眉,笑颜不展,确乃是因做下亏心之事,故而提心吊胆,坐立难安。此人便是柳家小娘子从玉,前遭她妒从心起,支使那过江龙好生处置了戚月娘,不曾想机关算尽,竟牵累得顾家郎君失了踪迹,不知生死。 她虽行为偏僻,轻浮了些,本性却不坏,吴氏往日待她如亲女一般,人非草木,焉能无情?故而此番亏心是真,悔过亦是真,特命家仆备下香烛各类,早起沐浴焚香,说道要往佛前请香愿,唤一顶轿子伺候,晃悠悠往城郊一座名唤“莲华庵”的寺院去了。 此庵依山势而建,门楼高敞,殿宇巍峨,又因乃是远近皆知的“女众十方丛林”,往来香客皆是老少女流,并无男儿,便更添几分秀美。那庵边有一宅院,原是前朝翰林私宅, 内里遍植梅树,故又名“疏香馆”,是个林下优游之所。如今楼宇虽多,但多已残落,只余少数几间厢房,稍加整葺,权作梵刹待客之用。 是夜那柳小娘子随着比丘尼诵经祈福,及至玉兔渐升,恰是二鼓时候,便与婢女二人提灯行至此处,欲作歇息。 时值夏初,山间水流潺潺作响,虫鸣之声时起时伏,愈显夜之寂静。主仆二人正待转过篱墙,竟见前头闪过一影,身披缁衣,头戴僧伽帽,虽作出家人模样,却身长八尺,体格魁梧,显见是个男儿身。 那婢女本就惧黑,更疑心是遇了鬼,催促着从玉入了厢房,自个儿挨在脚榻下闷了头睡,不一时倒也起了鼾声。 只是从玉自幼胆大,兼之方才一双眼睛看得分明,心中难免起了窥探之心,遂整衣下榻,循那人所经之路摸索而去。 不消片刻,果见古树掩映处现一青瓦白墙的阁院,四周甚是寥落,此夜月华轻流,寄无人声,只余那窗牖间隐约透出几点烛光,其上映两个绰绰人影,正交迭相拥,哝哝絮语。 从玉本是个风月场中人,心知这应是对偷欢的野鸳鸯,正欲近前暗窥,不妨那窗竟被人从内推开,她忙避了身影,借着树木遮挡,倒也看得清明。 只这一见之下,倒不觉惊了一跳。 —— 下章上肉 -- 第十四回娇娘子暗中窥云雨俏尼姑月前寄情深 话说柳从玉因心中含愧,前往莲华庵敬佛请愿,哪知好不作怪,竟叫她撞见一对偷欢的野鸳鸯,少不得避了人眼,暗中窥视。 当夜万籁俱寂,月色溶溶,却见两公母立于窗前,恰如交股绳般搂抱一处。 那男子约摸弱冠年岁,身段颀长,面白无须,想来是个文士,只此刻假作毳客,大敞着怀,颇有倜傥风流之态。而他怀中女子生就一张玉质团团的鹅蛋脸,近二十多年纪,眼含秋水,眉插春山,本应是道不尽的千般窈窕、万种风姿,偏生青丝剃尽,受具足戒,乃是弃了红尘的出家人。 从玉看得心惊,认出那俊俏尼姑正是庵中的弟子,日间曾领她礼佛拜忏,法号净凡二字。 要说这莲华庵,历来收容的都是无家可归的苦命女子,只净凡不同,她俗家姓容,小字双英,生于书礼传承的仕宦人家,年少时遵从父命,许给了母家表哥,因而远嫁吴江。哪知好景不长,夫婿重病而死,独留她一个无子无女的妇人家,夜夜独守春闺,改嫁不成,不得已禀了舅姑,落发出家,至今已逾叁载。 闲话休絮,且说这边厢从玉惊得瞠目,一颗心揣在怀中怦怦直跳,那边厢净凡已被调弄得衣衫凌乱,现出白松松一双臂儿,竟似藕节一般。又见胸前油光水滑一对酥乳,翘挺挺如覆玉杯,前头半遮半掩一件抹肚,也仅虚虚悬在颈上罢了。 但听她娇嗔道:“冤家!前遭为何言不应口,害奴家空守更余,掉了不知几番眼泪……” 那男子一手揽了佳人在怀,另余一手轻拢慢捻,流连于娇嫩腹乳之间,闻之笑道:“却是小生之过,今夜如何,但凭娘子吩咐就是。” 说罢便垂下头去,隔着布料将那一颗半硬不软、娇小可爱的乳果衔在唇间,伸舌逗弄,吞吐吮咂,真个是惯家老手。 净凡哪里消受得住这般手段?一时沥沥娇啼,支着雪藕玉臂紧勾了男儿颈项,欲拒还迎间愈将乳儿高高挺起,诱人采撷。 那男子眼见如此浪态,胯下阳物昂然坚硬,直往净凡腹下左蹭右擦,急待寻个门户息脚。净凡亦是欲火焚身,阴门处淋淋漓漓,濡湿大片,恨不得教他立时叁刻捅将进去,好杀一杀痒。所幸灵台尚且清明,断续道:“快……快些闭窗,可羞煞奴家了!” 这本是闺阁秘事,羞于曝露乃是人之常情,哪知那人竟轻笑一声,反将她仅余的抹肚一把扯落,露出一身粉捏似的细皮嫩肉来。 净凡不妨他如此孟浪,娇呼一声,挺着两只隆起的奶子便往男子怀中扑去,一时滑腻腻软温温,敏感处肉肉相贴,激得身子又颤了几颤。 “娘子如此艳质,合该邀明月共赏才是,若遮了去,岂不无趣?” 净凡一张粉面早酡红大片,闻言更如吃醉了酒般,一时意乱情迷,纤纤五指向男儿脐下摸去,将那鸡卵大小的龟头控在掌中不住把玩,随即又躬身俯首,一面把那肉茎含入口中,一面抬了美目,望着眼前人前后吞吐起来。 那男子被吮吸得肉茎愈发粗大坚硬,阵阵酥胀,突突颤跳,欲禁不住,喉中“嗬嗬”几声,忙将射意忍下,好歹守住精关。 从玉在暗处只听得津液交缠,男女喘息之声渐盛,虽不知内里具况,却也十分兴动,不知咽了几遭唾沫。 她本不是个清心寡欲的,此番又因做下亏心之事将那过江龙打发出去避祸,身边没了贴心人,着实素了些时日,故而这般呆看了半晌,不觉一阵热流从阴门处溢出,探指一摸,早已湿浓浓的。她暗笑道:“连我这件东西,也作怪起来。” 一时淫兴倍炽,正分了腿磨蹭着指尖解痒,却见那俏尼姑净凡已被提臂拉起,此刻如小儿把尿般背倚在男子怀中,上身全无遮挡,胸前香汗淋漓,润滑如油,半爿酥乳倾压在窗檐上,动作间磋弄着顶端一点嫣红,瞧着好不可怜模样。下身两条腿儿被人架在臂弯上,玉足高高翘起,足弓时绷时舒,随着娇吟声起起伏伏。种种妖娆姿态,直看得人情兴勃然。 同是女子,从玉难免起了相较之心,凝目便往净凡阴门处细看,瞧见那地方竟如新剥鸡子般白嫩无比,又高高突起好似馒头一般,着实可爱。只是如此娇嫩所在,中间两瓣阴唇却好似蚌蚧肉儿般不住吐水,淫液直流。 “好人,快些入了进来罢,奴家不成了……”净凡两眼朦胧,香腮红透,伸臂往后摸索,扶住杆硬挺挺的肉棍便要往阴户塞去。 从玉只瞧得一眼,不觉腹下火热,穴中“咕”一声吐出淫水,把一条裤儿都湿透了,水浸一般。 你道怎的? 原来那男子竟养了好大的龟,肉棒直坚约长尺许,周身布满青筋,有儿臂粗细,龟头略翘,圆鼓鼓紫涨涨,被纤指控着,也好似馋的紧了,溢出些前精来。 “唔……娘子想要如何,自己动手便是。”那男子一面含吮着佳人赤白的颈项,一面微微挺腰,就势剐蹭着粉白也似的穴口,片刻间肉茎便如老马识途般直溜至根,紧抵花芯,间不容发。 净凡攸然一爽,不由引颈弓腰,双眼滑泪,咬唇哼吟出声:“嗯啊……” 不待她回神,男子便腰送臀动,急捣狂抽,耸得一片响。这般下顶上呷,直弄得净凡四肢瘫软,呜声不绝,两瓣粉肉儿如唇般紧含着肉茎,吞进吐出,汩汩作响。 直抽了百余下,那男子方歇了气力,随即将净凡侧压在身下,任她双臂撑着窗,把一只腿提起,自后推送着孽根尽力狂捣,直顶花蕊。净凡正在酣美之际,口中呵呀连声,身子摇摆不定,牝户里更添一份胭脂色,上头一点阴蒂,恰如新剥鸡冠腥红逗人。 男儿看得心痒,不由并着两指捏弄赏玩,激得净凡“啊呀”一声,脐下直缩,宫口处紧箍肉棒,泄了阴精,兜头兜脑淋在龟头之上。 一时那肉棒好似被泡在温水中一般,畅美难言,纵是大罗神仙亦按捺不住,何况一介凡俗,自是精门大开,刍了一席浓白精水,从花穴处颤巍巍悬滴下来。 正是:涓涓露滴花心,点点白流窗前。 可恨的是寂寞更长,欢娱夜短,不过一场情事,却已四鼓时分了。净凡举着汗巾子拭了自家牝户,又来抹那爱杀人的肉茎,口中尚且气喘吁吁,叹道:“晏郎,真个快活死奴了,若当初与你做了夫妻,便是缺衣少食,又有甚要紧?可怜如今你我,倒要在这荒郊野店,做这见不得光的事体。” 净凡蹙眉说了一阵,目中泪水涟涟,把那尚未软倒的肉茎偎在脸上,吮吸一回,咬咂一回,抽噎着道:“奴家听闻你将娶妻室,却不知那顾家的千金,到底生得怎般模样……奴家别无他求,只盼晏郎你勿要忘了往昔恩爱……” “娘子不需叮咛,小生不是薄幸之人,一有空隙自来会你。”两个不忍别去,语到浓处,兴又勃发,少不得再把那柄儿送将进去,乱颠乱耸起来。 —— 尒説+影視:ρó㈠捌мó.cóм -- 第十五回多情女自有多情恨伶仃人强却伶仃愁 这里有情人你侬我侬,温温存存,却苦了从玉,当晚回去,睡卧不着,只想道:“那人不过一介文士,竟藏了如此宝货,他那话儿,若是入了进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想了半晌,把一个枕头儿拥定,亲一会,摸片刻,不觉牝户发痒,着实难熬,只得勉强按定,叹了口气,痴痴迷迷,半睡不醒地过了一夜。 到次日清晨起身,已是旭日当窗。从玉用过早膳,步出门外,因心中念想,便又从那阁院前过,只见门棚残颓,窗扉紧闭,四周苔封石径,草木摇落,好不萧条。从玉立在日光之下,恍然不知昨夜种种,究竟是幻是真。 正疑神间,忽又想道:“昨夜那净凡呼他晏郎,又言说将娶妻室,乃是顾家千金,若果真如此,何愁日后无相见之机?” 自此念头做定,回府之后便只在院中焚香,半步不出,旁人只道她是吃斋念佛,潜心祈福,一片诚心可敬,哪里知道这小娘子实是生了春情,正茶饭无心,暗愁无处话相思。 这般过了几日,不觉半月有余,正是: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时移。 这日下晌时候,天气闷热得紧,从玉正倚着水榭摇扇纳凉,却见使女步履急促,脚下生风,及至到了跟前,气未喘匀便道:“娘子,小郎君他回了!” 原来那顾小官人春风得意,携着琼真渡太湖归吴江,不过半日便已到了府门前。守门的老苍头一见之下不免喜出望外,赶忙进去报了主人。 一时间顾府上下皆得了消息,或惊或喜,自不必说。就连那卧病在床的主母吴氏都震了精神,竟片刻也等不得,强撑着下了床。 从玉匆匆而来,才入花厅便见吴氏脸上泪痕宛然,对着那混账魔星一面哭一面笑,又到底气不过,扬起手来欲狠狠打他,好歹被众人劝住。 正在闲絮,只见一人,轻移莲步,袅袅婷婷,携婢从侧边廊庑走进房来。举目看时,但见她蛾眉淡扫,粉颊轻匀,上着淡罗衫,下拖八幅裙,纵然素淡,又极清艳。 此人正是琼真,因方才闻得母子团圆,感人至深,故未露面,此时上前见礼,纳了万福,垂首笑道:“还请夫人勿要怪罪,若非恩公搭救,小女子与父亲只怕早已身死。”说罢便把湖上遇匪并得遇高人之事讲了一通,只听得众人瞠目咋舌,啧啧称奇。 顾云昭眼见母亲病容憔悴,皆因他之过,本已自愧难当,此时听得琼真如此说来,虽不过陈情,却分明为他辩白,面上不禁露了喜色,将吴氏扶至上首落座,随后深揖一礼,敛袍跪地,说道:“母亲有所不知,沉娘子本是贝州府清河县人士,此行南下,乃是为了寻医问药,医治眼疾,今夕之祸,实属难料。父亲时常教导儿子,要谨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八字,此番既有此遇,便断没有坐视之理。只儿子身为男儿,内宅女眷之事多不尽心,恐有怠慢,故此劳烦母亲,日后沉娘子一应事体,还需您多加照拂才是。” 那吴氏听了他这一席话,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想道:“不想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今日倒能说出这样话来,实在稀奇。”忍不住又拿眼儿望琼真看去,只觉这般玉样的美人,虽则盲了双目,却也着实难得,暗道:“莫非那行僧所言的美眷良配,就是她?” 当下已有叁分信,忙命仆妇好生洒扫一处院落,又撑着病体与琼真叙话良久,方才放她去了。 不题吴氏这般郑重其事,在场众人心思各异,却说香如随琼真一路而来,原只当少年孟浪,兼之寄人篱下,不想这顾府主母竟如此通情和煦,心下稍安。 一时主仆二人随着引路婆子进了内院,一路分花拂柳,满目富贵。不一时便见一处清雅小院,屋内画帘半卷,绣榻临窗,香案边挂一轴佳人晓妆对镜图,窗外盆花争艳,斑竹摇曳,果真是铺陈潇洒,点缀不俗。 香如把床上的淡花纱被,翻了几翻,又把绣面软枕,看了一会,一颗半悬的心总算落定,合掌叹道:“菩萨保佑,此番定要顺遂些才好!” 琼真听她发愿,不觉弯唇一笑,然心中到底不安,对香如道:“恩公至诚之心,虽家中豪富,咱二人也不好白来吃他,我身边还余些首饰,你上街换些钱来,可供平日支用。再者,此番本要往湖州府去探望叔父,如今这般境况,合该递信予他才是。” 香如道:“娘子所言甚是。”当下铺纸研墨,代笔家书一封,只等寻隙便要差人送往归安县去。 是夜主仆二人早早歇下,过得几日,香如果真选了两颗上好美珠,裹了巾帕揣在袖中,出府径往东去。 这吴江不愧为江南钟毓之地,自步出东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那些当垆的酒旗高展,卖茶的红炭满炉,真个是店铺云积,游人若织,风景似画。 香如走了一程,见有一茶亭竟盖在水中,以石桥连隔,颇觉有趣,遂上前吃了碗茶,又买了几枚处片*嚼在口中,倒也极有滋味。待吃饱喝足,往前走过几爿桥,转弯处立着一座楼阁,左右青帘飘扬,墨书“解”、“质”二字。 原来宋时将那典当铺称作“解库”,江南地界亦有“质库”一说,历来有本万利,最能敛财,可谓“锦千箱,珠论斗,米盈仓”。只是光顾此地的皆是走投无路之辈,乡间贫户若熬不过灾年,也只得典东典西,鬻儿卖女,实则乃人间之凄惨地也。 香如甫一入门,便见一老妪正与那掌事攀扯,面上泪水涟涟,但听她道:“这绣画乃是我家娘子的陪嫁,平日最是心爱,若非转圜不得,断不会以此为质……” 掌事道:“此画既非出自名家,又无死当,一贯钱已是好价,你这老妇若再胡闹,休要怪我无礼!” 老妪无法,想来境遇不堪,只得允了死当,多得两贯,揣在怀中黯然而去。 香如探前看那绣画,不觉“啧”出声来,心中直叹“可惜!可惜!”只见那画上满绣青竹,得风而笑,清翠欲滴,竹间栖一双白头翁,交颈缠绵,姿态逼肖,绒羽间掺杂金丝银线,鲜明炫目,虽称它作白头丛竹图,亦有“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之盼。 如此佳品,实在难得,这般贱卖,怎能不恨?香如再看那掌事时,不免愤愤,恐他故技重施,便肃起脸来,将手中巾帕展开,一时珠光炯炯,险些晃了人眼。 昔日海上人有“明珠作烛”一说,这两颗美珠产自合浦,极为夺目,即便有光华更胜的,却不及它圆润;若有更圆润的,又无这般宝色,且成双成对,因而“物以稀为贵”,价值不菲。琼真本欲将其制成耳珰,奈何逢了变故,才来换钱。 那掌事果然瞠了双目,捧在手中细看几番,爱不释手,直言愿出十贯。香如自幼伴在琼真身侧,眼界焉是常人能比?当下也不言语,只柳眉一竖,将美珠拢了在袖,告辞一声,便要离去。 铺中当值的伙计待要拦她,恰见几个鲜衣少年,装扮甚是齐整,簇拥着为首一人入得门来。 伙计一见之下,弓腰相迎,口中唤道:“少东家!” *** 处片*:其实就是处州(今浙江丽水一带)出产的笋片、笋干。 复更啦!感谢大家的支持,无以为报,唯有多更。 第十六回贪朝奉积年剥贫夺弱沈青天坐堂雪冤 第十七回真美艳冒雨救无盐伪君子摇船捉醉鱼 话说怀安迳投归安县来,不意竟逢着命案,那苦主是个姓杜的秀士,他浑家花氏为人所杀血溅叁尺,惊动邻里,吓得胆裂魂飞。恰逢县尊升厅,走去喊冤,一时哄然,街上看客不计其数,险些将那县衙的门槛踏破。 这里润卿听他回话,见言辞凿凿,温文有礼,不由点头,命书吏接过呈词,铺在案上,细阅之下见其上写有“夤夜入院,执刀劈砍”几句,暗暗吃惊,张口问道:“那冯生与你夫妇可有宿怨?如此癫狂,显系仇谋。” 杜师愈道:“虽也识得,却无仇怨。”说罢捋起袖来,露出臂上几道血痕,淋漓可怖。 众人观他惨状,纷纷交头接耳,骂那冯生狠毒心肠。正聒絮间,外头一伙应捕缚着一人进来,押在堂下,禀道:“大人,嫌犯冯生在此。” 你道是怎样一个人物?但见他,面如锅底,眼似铜铃,虽不十分丑陋,却也难称标致。与那杜师愈相形起来,俊美的越觉增辉,泥涂的一发无色了。 世人眼孔浅的多,堂中男女老少,一见之下莫不颠唇簸嘴,批点说果真面目可憎。内中却有晓事的,只暗道:“此人是个省油灯,从不与人交恶,怎会杀人害命,稀奇稀奇!” 原来这冯生自幼长于归安,在道仁桥东堍开得一个生鱼行,因为人公道,利心颇轻,是以生意尽好,囊中充实。他父母在时,为他聘得邻近焦秀才的女儿为妇。那焦氏知书识礼,姿容甚美,兼又资性贞淑,极为自守。虽自家生得有些颜色,却不嫌丈夫貌啬,两口儿如鱼似水,你敬我爱,羡煞旁人。却不知此番究竟为着何事,倒把个泥人儿逼出叁分土性。 润卿问道:“你如何杀了花氏?” 冯生本跪伏在地,听此一问,抬起头来,眸中露出两点凶光,咬牙道:“杀便杀了!我只恨一时失手,没教他公母俩共入黄泉。” 如此滔天恨意,直把众人惊得瞠目,润卿亦是讶然,到底不动声色,复又问道:“凶器何在?” 话音方落,应捕便呈出柄利刃来,只见刀头略尖,刀身宽绰,虽则白光晃晃,尚且血迹斑斑。这冯生原是杀惯了鱼的,哪里料得倒送了人命。 眼见亲笔供招,凶器俱获,细问缘由,却似锯了嘴儿的葫芦般,一字不漏,反以头抢地,把个额头磕得伤痕累累。润卿无法,心道:“好一条硬汉!” 正待出一只火签,下在囚牢中,却听堂外有人喊屈。及至入内,竟见一个美妇人,生得好似海棠着露,菡萏经风,正是:从纵画工描不到,漫疑此是美人图。 但听她道:“青天老爷明鉴,奴乃冯生之妻,他虽罪无可赦,却也并非蓄意害人……”话未说尽,泣如雨下。那冯生与她盈盈相望,面上柔情一片,心动神痴,眼里止不住就滚下泪来。 润卿见哭得可怜,道:“有何冤屈,尽可呈报。” 焦氏便止息了些,边泣边诉。哪知她说出一番话来,竟累得满堂皆惊,替她称冤叫苦。 却说月前,正逢端阳,阖县男女俱往苕溪游船,竞看龙舟。彼时河上盈舟满载,焦氏并一个小丫鬟亦随了众人夹在士女之中。 正看到热闹之处,不想忽作狂风,河面掀起几道波浪,俄顷更下起一道骤雨。那摇橹的按捺不定,便叫及早下船,仓促间,这些女眷却似蜂攒蚁聚,莫不擎伞遮扇,一窝蜂地往岸上去。 内中有一妇人,年纪二八上下,身姿窈窕之间,她虽无伞可擎,倒把一张荷叶覆在头上,露出半边粉白面颊,好似落水芙蕖一般。只是到底被打得湿透,几层衣衫黏在肌肤之上,把个丰若有余的身子透露得明明白白。 近旁几个轻薄少年见着美色,纷纷顿足回首,赞道:“好一个淑丽!” 那妇人听见,羞得满面通红,待要疾趋而过,谁想竟被烂泥糊了脚尖,一朝跌绊,仰面朝天,露出那一半教荷叶遮挡的面容来,登时惊得人人掩口,个个低头。 你道为何?原来这妇人竟是个无盐之女,半张面上生了好大一块红痣,肤色愈白,越发狰狞起来。 先前那些赞她的少年,此时反背过身去,暗说:“好不晦气,青天白日见了鬼。” 那妇人羞耻不过,欲要爬起,终究力怯。正无望间,恰逢焦氏行过,见她可怜,走来相扶,二人合擎一张雨盖,径往近旁一处亭台避雨去了。 经此一遭,俩人倒相识起来,却也凑巧,家下相隔,不过一街之距,只因妇人家等闲不肯出门,竟未曾见过。因这一桩缘分,焦氏时常邀她家来走走,知她姓花,年少几岁,便称为妹妹。久而久之,越发投契,冯生不在家时,花氏自来作伴。 只是这花氏因面貌丑陋,自小便有些乖张,虽感念焦氏仗义相助,到底嫉妒她生得娇艳,心中有恨,面上反笑。 一日午后,暑气渐浓,空中无半点云翳,两个妇人撒发披襟,只在敞轩内侍弄花草。正值瑞香竞开,甚是烂漫,焦氏剪来几支浸在玉壶春瓶内,又见花氏光着四鬓,与她一朵,簪于云鬓之旁。姊妹二人说笑一番,不觉日影渐西,焦氏起身送她出去。 也是合当有事,在自家门首立得片刻,竟见一人行将过来。只见他唇红齿白,眼秀眉清,正是花氏之夫杜师愈。此人长于寒门,虽有些才学,到底无堪大用。及至娶妻,得了个东施嫫姆,深以为耻,平日里只在外眠宿花柳,倒在人前装得君子一般。 两厢里本不识得,焦氏慌忙掩门而去,却不知有心之人早将她形容看得分明,暗道:“竟不曾见这般标致娘子。”当夜回去念念不忘,辗转难眠。 花氏见他不过一面,便害相思,愈发悲从中来,只把一片冰心顿萦着万般邪念,与杜师愈道:“你若要谋她,却也不难。”说罢附耳低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筹得好一个毒计来。这一对夫妻,正合俗语所言,乃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过得两日,花氏复又登门,说道:“明日乃我生辰,家中亦无旁人,姐姐若不弃,可来喝一杯水酒。” 焦氏自来心思单纯,不知人心险恶,满口应下,到次日一早装扮妥帖,领了丫鬟,径往杜家来。 酒过叁巡,饭菜不曾吃得几口,一张粉面已似云蒸霞蔚,更觉天旋地转,呵欠连天,不一时便软倒在椅子里,人事不知。花氏见果真得手,将人抗到床上睡着,小丫鬟哪里晓事,只当无事可做,自去玩耍了。 那杜师愈一早躲在房中,此时掀帘细看,只觉越发可怜可爱。 她上身着一条银白纱衫并妃色抱肚,因醉得紧了,微微一扯便敞了怀,真个是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胸前两点红蕊,仿佛莺桃一般,伸舌咂弄几番,更有一股幽兰香气,盈在鼻尖。 一时淫兴如火,揭起湘裙,将内罩着的月白纱裤儿轻轻褪去,露出玉骨冰肌,日影中玲珑剔透,恰如美玉在怀,不见一丝杂色。 杜师愈再忍不得,忙爬上身,急把两腿挨开,先往阴门一模,只见略有几根细毛,生得肥肥净净,中间红鲜鲜一条缝儿,好似花朵吐蕊,将露未露。 这人却有些癖好,专爱舔弄女子牝户,一看之下竟把嘴儿贴上前去,婉转缠绵,做那吕字。 焦氏虽动弹不得,朦胧中,却也略有些知觉,只当是与冯生云雨,下面骚水汨汨溢出,啧啧作响,醉梦中且哼出声来,唤道:“官人……” 杜师愈听她呼唤,心中不乐,暗道:“听闻那杀才甚是粗陋,怎的如此好命?气煞我也!” 就着一腔不忿,径把阳物插入牝中,乱抽起来。抽到二千余,焦氏已皓体全酥,舌尖忝吐。杜师愈见她内中紧窄,妙不可言,遂又款款轻轻,行九浅一深之法。及至阳精欲竭,一泄如注,焦氏香汗如珠,“嗯啊”一声娇啼出声。 行事已毕,酒劲未散,佳人醉颜残妆,鬓乱钗横,尚自海棠春睡,杜师愈越看越爱,不忍离去,两个偎脸入睡,相枕而眠。 第十八回沈知县秉公成铁案义夫妇绝处又逢生 午醉醒来迟,无人梦自惊。 焦氏一朝酒醒,不知今夕何夕,混沌间只觉通身酸软,甚是疲乏。待神志清明些,见身旁卧一男子,自家衣衫不整,下体湿浓,急坐起来,叱道:“你是何人!” 杜师愈见她这般,却不慌张,犹自敞着怀,说道:“娘子勿怪,自上回一遇,实是朝思暮想……求娘子可怜则个,救在下一命罢。” 焦氏见他转过脸儿,方才认得乃是花氏之夫,心中一痛,又听他说得荒唐,脸上不禁滑下两道泪来,口中不答,只抖着手提起裤儿穿了,略略整理仪容,径往外去了。 待走到家中,一发没了精神,只将房门紧闭,那小丫鬟见她不乐,哪里还敢上前。焦氏一人呆坐半晌,定性了些,回想醉中光景,依稀记得,更不消说阴门处淋漓一片,显是失了身的。 她目中噙泪,咬唇想道:“我虽无甚酒量,却也不至于这般醉死,想是那夫妇二人设计害我……”心中越发恼恨,深觉无颜见人,索性扯条白绫挂在梁上,欲要自尽。 正要悬梁,恰逢冯生归家,推门进来,惊得大叫一声,慌忙将人搂住。那焦氏望见官人来了,脚下发软,两眼通红,好似溺水之人得遇浮木,痛哭出声。 冯生见她如此,心痛难当,不知究竟为着何事,待要细问,却听焦氏哭诉:“官人,奴家自嫁于你,恪守妇德,未敢懈怠,如今大罪加身,只求一死,方能解脱……” 冯生道:“何至于此?竟说这些不祥的话。” 焦氏只当死别,便把花氏如何哄她软醉,杜师愈如何乘醉迷奸一事坦言相告。 冯生听得又惊又怒,哪里忍得,但心中到底怜惜妻子,道:“此事不怪娘子,只恨歹人奸毒。”说罢将随身负着的白刃击在桌上,咬牙道:“如此大辱,若不雪恨,枉为男儿!” 那之后的事体不消细说,冯生因恨行凶,却闭口不谈缘由,皆因顾念妻子,而焦氏不忍丈夫含屈,将这般丑事曝露人前,单求一个公道。如此两情相待,感人至深,竟惹得满堂看客暗暗坠泪。 润卿听罢亦觉痛惜,将焦氏所言问过四方邻舍指证明白,又唤仵作一人,应捕一行,将三人押至道仁桥,检验了花氏尸身。 却也可怜,那花氏身上几处刀伤,极为可怖,尤其颈间一道血痕,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冯生一见之下,心中讶然,不禁眉头深锁。及至复往县衙,呈堂立案,仵作上前禀道:“小人已查验尸身,那花氏确系死于刀刃,只一点可疑,颈间致命之处与其余伤口似非一人所为……” 话音未落,杜师愈已慌了手脚,矢口道:“大人,冯生行凶,确乃在下亲眼所见,不敢欺瞒,何来第二人之说?” 润卿见他神色慞惶,心下起疑,又命差兵将那杜宅仔细搜过一遍,果然查获一枚小刃,其上依稀有些血迹。四下众人见了,尽说:“果真有些隐情,莫非是他害了人命?” 润卿当下喝教把人夹起,那杜师愈是个银样蜡枪头,受不得痛苦,见大势已去,只得一一招供。原来那花氏本未死绝,因他居心不良,又素来厌恶丑妻,竟狠下心来了断。他自恃无人看破,又弄出好大声势,句句喊冤,欲算计冯生负罪,再去谋他的家财妻子,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终究是:福善祸淫,昭彰天理,欲害他人,先伤自己。 当下润卿叫取长枷,且把人枷了,收在监内,又写一道申解公文,只待押往湖州府申请发落,不在话下。 那冯生与焦氏二人既无罪,便当堂释放。只是经此一遭,坊间百姓纷纷传说,虽报了仇恨,到底落得丑名难免,夫妻两人只得将家产变卖,打迭行李,不日雇了条长路船,往他乡去了,自此音信杳杳。 闲话休叙。且说润卿公事了讫,吩咐退堂,正欲转回后衙,却见一青衣小厮,手捧书信,跪在门首禀道:“平江府顾员外有信,问候老爷。” 润卿却不识得这顾员外,心中纳罕,叫仆从接了信,吩咐来人伺候,进到后衙内,一面脱去官服,一面拆信来看,只见其上写道: 平江府商户顾佰岩顿首书奉归安县公台览:平素不曾识君,冒昧致信,望勿怪罪。兹因湖匪猖獗,连累令兄长并侄女,所幸性命无虞,今寄寓吴江,不敢慢怠……言不尽意,草书得之,不宣。 这里润卿看完了信,不免惊了一跳,又将琼真家书读过一遍,知道不假,赶忙吩咐仆从道:“方才那小厮何在?快些请他进来。” 不多时,怀安自阶下走上来,两厢见礼毕。润卿开口问道:“不知我兄长侄女境况如何?” 怀安道:“大人勿忧,沉大官人逢了高人,想是无碍,沉娘子一应安好,只心中挂念叔父,这才命小人前来送信。” 说罢,只见润卿竟湿了眼眶,垂手顿足,好不悲伤模样,心道这沉青天倒果真是个重情之人。 当夜怀安便在沉府歇下,到次日早,正要启程返还吴江,却被润卿叫到花厅内,细细嘱托,如此这般:“我这里写得一封家书,还需劳烦你交与我那侄女。另感戴顾员外高义,备得谢礼若干,一并奉送,待我这里安排妥帖,不日定然登门拜访,亲自言谢。” 原来这沉知县通一夜不曾睡着,只在书房内走动,忧上加忧,愁闷不已。孟氏见了,便宽慰他道:“官人不可焦愁至此,如今既知晓这般事体,不若往吴江一趟,将侄女接了家来,也好过寄人篱下,反倒不美。” 润卿道:“娘子所言甚是。” 这般定了主意,将公事暂托了县丞处置,不日携了仆从上平江府去了。 *** 不好意思大家,前几天家人住院,实在无心码字,鸽了一段时间。 说个有意思的事。其实冯生、杜师愈的名字是我乱起的,但写着写着突然发现,冯生就是“逢生”,所以就给了这对夫妇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第十九回绮纨郎巧设占风铎痴情种喜结鸾凤俦 话说怀安催马回程,到吴江时正值日落西山,满目金波,残霞夕照,有殊胜之美。 琼真与香如坐在檐下纳凉,暮风骤起,吹动院中一排疏竹,竟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琼真不解,问道:“这是何音?” 香如笑道:“是顾家郎君送来的占风铎,说是效法前朝岐王,在竹林中悬碎玉片子,待听到玉石相触,即知有风,有趣得很。” 琼真不觉弯了眉眼:“果真巧思,风来本无处,偶然振玉声,这乐音实乃天作。待明年春回,何不在园中纫红丝为绳,密缀金铃,系于花梢之上,每有鸟鹊翔集,花动铃响,想来更有意趣。” 香如见她开怀,心中欢喜,暗想:“那纨绔子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主仆二人正谈笑间,却见怀安负着毡包*进来,及至跟前,俯首一礼,恭声道:“小人已将家书带到,沉大人回信在此。”向袖中取出,递与香如。 拆开观看,其上絮絮数言,满怀殷切,教人鼻尖一酸,香如哽声笑道:“娘子,二爷要来接您家去!” 琼真听闻亦是展颜,命香如取出些银钱来,朝怀安道:“多谢你,一路跋涉辛苦,些许谢礼,还望收下。” 怀安既知晓自家郎君的心思,哪里敢收,只把身子更伏低些,讨巧道:“娘子哪里话?小的此行非但不辛苦,还长了见识,合该谢过娘子才是。”说罢便将沉知县如何升厅审案,为冯生夫妇雪冤一事绘声绘色讲了出来。 香如还是小孩儿心性,听得入迷,抚掌而笑:“这莫不是话本中的青天大老爷!娘子,咱们二爷可真是厉害。” 琼真此前也曾听父亲说起,知道二叔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只是清河归安两地相隔甚远,竟从未见过。如今自己颠沛至此,再听得亲人消息,不免生出几分孺慕之情来,盼着早些相见。 这般过得几日,暑气渐消,恰逢云收夏色,一场夜雨吹过南楼,早间平添一丝新凉,正是立秋之际。 琼真晨起用过早膳,正倚在美人榻上听风吹玉振,忽见个小丫鬟匆匆而来,脆声禀道:“沉娘子,今日有贵客到,家主母请您往花厅去呢。” 知晓应是叔父到了,琼真面上不禁露出喜色,略妆扮一番便与香如往角门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润卿携仆从行至吴江,入了东门,迳往顾府而来。门首报了管事知道,又请出家主来,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一行人进了仪门,只见坐北朝南三间敞厅,青石栏杆,朱红檐柱,屋脊上有鸱吻、脊兽,山花面带悬鱼、惹草,其后花木亭台,一望无际,果真是富丽清雅两相宜,教人见之不忘。 润卿抬头见花厅正中悬一匾额,上书“燕游”二字,很有些风雅,心下不免点头。两厢里礼毕坐定,各叙寒温,润卿方提及琼真之事,复深揖一礼:“顾兄高义,在下感佩于心,今既知侄女下落,自当代父之职。顾兄府上虽好,却不便多加叨扰。” 顾佰岩听他这般说,与吴氏对望一眼,还礼道:“沉知县言重,顾某虽在吴江,却久仰沉青天大名,如雷贯耳,只是无缘,不曾拜识。此番不过举手之劳,万不敢居功,反倒有一不情之请,惟君图之。” 话音方落,恰逢琼真主仆打从侧边走进房来。润卿举目看去,只见好一个貌美女娘,再细看时,更觉五官神性颇似兄长,忙起身趋行,不待琼真拜下,便一把扶住,颤声道:“琼娘,我是二叔啊……” 自春流渚上拜别父亲,琼真从未饮泣,听闻此言却不觉两泪双流,几于失声。叔侄二人说到苦楚之处,众人悲叹一声。吴氏在一旁亦湿了眼眶,将琼真扶至椅上安坐,与她拭泪,连声宽慰:“我的儿,休要伤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万事顺遂,一切皆安。” 琼真道:“小女子来到府上,得蒙大娘子关怀,感激不尽,来日定当报答。” 吴氏转涕为笑:“若真要报答,倒也不难……”正欲提求亲之事,却听外头脚步急促,不一时便见个少年郎掀帘入内。但瞧他,身穿紫绫深衣,额系玄色丝绦,两眉轻蹙,脸颊微红,气息尚未喘匀,双眼似含秋水,真个是宛卫玠之清,俨潘安之妙丽。 此人正是顾云昭。自前遭阴差阳错查了那解库的帐,顾员外有心历练他,便将库中诸事尽交与他管,因此一日到头忙得不可开交,眼见着性情果真沉稳了些,不想今日又莽撞起来,不等吴氏开口,竟朝那沉知县一揖打底,敛袍跪地,朗声道:“晚生姓顾名云昭,年登一十五岁,不曾缔姻,今拜见大人,乃因倾慕沉氏娘子已久,愿央媒行聘,永结鸾俦。”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了一跳。顾员外夫妇不意这愣头青竟这般直喇喇说出来,急得额尖冒汗。润卿虽讶了片刻,到底见惯风浪,将这少年仔细打量,最后望进他眸中,含笑问道:“就是你在湖上救了琼娘吗?” 云昭并未避开目光,应道:“却非晚生救了沉娘子,不过机缘巧合,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润卿见他不居功不谄媚,心中满意,正待说些什么,却听琼真急道:“此事不可!我双目有疾,不知痊可之期,顾郎君人才出众,心地纯善,何苦来的?” 听闻此言,云昭膝行几步,满目柔情望向琼真:“娘子怎可自轻?于我而言,再没有比娘子更好的女子。你若一日看不见,我便做你一日的眼,你若一世看不见,我便做你一世的眼。” 琼真心下感动,又想起院中那些迎风作响的占风铎来,铁石心肠也化作柔情万千,只到底还有顾忌,嗫嚅道:“婚姻大事,本该遵父母之命……” 吴氏忙笑道:“我的儿,你才将说要报答,何不应下,好做我半个女儿。” 润卿亦道:“琼娘勿需担忧,二叔自当为你做主。” 如此这般说过几遭,琼真终是点了头,把顾员外夫妇喜得手舞足蹈,忙唤仆从,吩咐备饭。当日筵席俱开,五色果品,三汤十菜,添案小吃,摆满了桌子。 次早,润卿与琼真辞别回归安去,过得数日,顾府择了吉时,央请吴江县中一位颇有声望的老者为媒,由管家持帖,与云昭去往沉知县府上求亲。 待回了允帖及庚帖,到第十日,顾府办齐金银珠翠首饰,并绸缎绫罗衣服,另有羊酒、羹果、茶品,共是几十抬,行过礼去。 因琼真年岁尚幼,沉知县不忍她早嫁,便说盘桓一载,选定来年八月仲秋为花烛之期,正是:纵许玉杵千金聘,更有红绳两足缠。 —— 毡包*:毡制的包儿,古时外出用于盛放衣物。 顾云昭:恋爱脑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第二十回观胜会游憩酬佳节仲秋夜姊妹畅谈心 话说叔侄二人回到归安家中,润卿领着琼真先拜了叔母孟氏,然后与弥真相见。孟氏问过年庚,还是弥真为长,琼真居幼。两人虽相隔遥远,不曾会面,但亲情来历却甚是熟悉,更且一见如故,志趣相投,自此姊妹相处,情谊越发深厚。 时节如流,转眼已至仲秋。沉宅中几颗木樨渐次开花,满园暗香浮动,闻来心旷神怡。 这日孟氏与姊妹二人坐在敞轩中品茶,见眼前秋光甚好,忆及昔日尚在闺中时也曾与三五密友折桂行令,辞青游玩,当真好不快活,再看如今徐娘半老,虽夫妇情浓女郎乖巧,到底青春已逝,令人嗟叹,于是笑道:“你二人来年便要出嫁,往后不在家中,似这般辰光想是难觅,合该好好珍惜才是,今日便不必拘着,且去坊间赏灯凑趣罢。” 弥真因先前那一番遭遇,平日鲜少出门,一听之下虽有些意动,到底心有余悸,又担忧琼真不便,只顾犹豫。不想琼真却道:“早便听闻江南玩月之会异于他乡,可惜不曾赏游,今夜适逢良辰,阿姊何不与我同去?” 弥真再无别话,欣然应允。是夜姊妹二人妆扮整齐,并不乘车坐轿,只携婢女仆从往闹市街巷漫游而去。 正是金风荐爽之际,玉露生凉,银蟾光满。县中的富家巨室莫不登楼、临轩赏月,或开广榭,团围子女,以酬佳节。居陋室贫巷之人亦解衣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是以街市两旁买卖热闹,那些酒肆皆卖新酒,门前彩楼结络,色彩一新,更有时令果品若干,如螯蟹,石榴、榅勃、梨、枣、栗、葡萄、弄色枨橘,比比皆是,令人目不暇接。 琼真二人方行出东市,乍见前头有一铺面人流攒动,摩肩接踵,心中纳罕。一旁小厮是个伶俐的,见状笑道:“娘子有所不知,那是县中有名的糕饼铺子,今日恰逢中秋,正贩节食呢,坊中人家唤作‘月团’的。娘子们若不嫌弃,小人这就去买了来,也好尝个新鲜。” 不一时果然买了那月团来,只见状若玉盘又拟团圆之月,麦香扑鼻。琼真拈指尝了一块,舌尖霎时盈满甜香,便笑道:“这饼子添了油酥和糖饴,滋味甚好。” 弥真亦接口道:“这名字也有趣得很,有诗云‘小饼如嚼月’,今日月圆,食这饼子最是应景。” 二人谈笑一番,分食了月团,复又相偕往河坊走去,所到之处入目景象又有不同。那两岸人家竞挂灯笼,河边酒肆热闹非凡,不少支摊卖河灯的小贩正扯着嗓子使劲吆喝。 原来归安此地因多水泽,自来便有中秋放河灯以酬水神的旧俗,那河灯用羊皮制成,小巧玲珑,中间点起一根红烛,名曰“一点红”,飘荡入河,浮满水面,远望去色比霞映朱泼,烂如银河倾落,真个是美不胜收。 琼真立在岸边,只听得耳边众人连呼“好景”,不觉亦放目望去,竟于一片漆黑中瞧见隐约红光,如霞雾一般,一时又惊又喜。再要细看时,却又陷入黑暗,她心下失望,敛眉垂首,悄然不语。弥真观她行止,知她心事,不免怜惜,却也只得假作不知,如常谈笑起来。 姊妹二人在这厢赏景,其乐融融,哪里晓得这一番形容恰被一人收入眼中,正是那求娶不成的潘六螂。 此人千般毒计,万般谋划,却付诸东流,本怀恨在心,待查探明白,终究忌惮陆府之势,兼被家中长辈敲打,倒有些收敛。今日本在酒肆逍遥,席上妖童媛女,丝竹乱耳,不想于窗中随意一瞥,竟又见美色,暗呼“冤家”。 他那小厮来禄儿见状附在耳边低声道:“听闻沉府来了位小娘子,乃是沉知县兄长之女。此女容貌甚美,虽说是个瞎的,却有些机缘,已许了人家,正是吴江县富户顾佰岩之子。” “哦?果真不俗……”潘六螂把眸光在两女面上逡巡过一遭,少不得心潮浮动,将杯中酒仰面饮尽,半晌不言。 不提这段孽缘错遇,却说琼真弥真尽兴而归,是夜同宿一室,又命丫鬟把床前的木窗掀起,只留幔帐遮挡,好教那月华倾洒,当下皎皎白光,恍若雾起。 弥真支肘侧卧,不知想起什么,竟轻笑出声:“我素来是个胆小的,只知躲在家中,从不知外头这般有趣。” 琼真闻言亦道:“民风民俗,自然热闹,往年我随父亲外出走商,最爱去乡野坊间凑趣。阿姊可知何为‘摸秋’么?” 弥真只答不知,琼真便道:“有一年中秋我与父亲恰行到淮河,夜间借宿在老农家中,听得屋外窸窣作响,只当有贼人,不敢轻心。待一夜无事,次日早问起老农,才知竟是女伴秋夜出游,于田野瓜架、豆棚下暗中摸索摘取瓜豆。若得南瓜,则为宜男之兆,故名‘摸秋’。” 弥真抚掌笑叹:“果然有趣,想我朝国土辽阔,风光民俗迥异,可惜我为女子,身在闺阁,又无妹妹这般胆魄,怕是无缘游历山河,过一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了。” “阿姊此言差矣,隐于山林是为道,落入红尘亦为道。再者,更有如叔父这般彰于庙堂之人,既为父母官,便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不教他们含冤叫屈,着实令人敬佩。来世我若为男儿,定当以此为志。” 姊妹二人抵足长谈,直至窗外月上中天,方才靡靡入睡,次日醒来天光大亮,云头艳艳,已过辰时。 外院侍候的丫鬟前来打门,弥真尚未梳头,散着发唤她在窗下问话。那丫鬟道:“家中来了客人,乃是陆家郎君身边的长随,大娘子使我来请,想是有话要计较。” 自沉陆两家定亲,陆府主母梅氏已多番送来节礼,只陆家郎君是个极端方的性子,虽已结姻,私下确无授受,故而弥真听了这话,不觉贝齿咬住唇瓣,一面打发人梳妆,一面端起一盏热酒饮尽,脸上霎时浮上两团红晕。 一路分花,行至后堂,只见父母俱在,一眉清目秀小厮模样的少年正垂首立在一旁,风尘仆仆,面色戚戚。 那少年俯身一拜,哭说:“近日朝中,外家老太爷因废后一事庭辩。圣旨下来,被贬谪离京,知陈州。此事一出,家中老爷亦遭调任,不日便要往河中府任通判。此番郎君本应亲自前来,却逢大比之年,待要下场,无暇分身,故命小人携了书信来,大人一看便知。”说罢便向袖中取出,递与沉润卿。 润卿拆开观看,眉头渐锁,到底长叹一声,将信又递到弥真手中。弥真一目十行,再抬眼时已面白如纸,眸中泛泪,抖着唇道:“爹爹,女儿不愿。” 诸位看官,你道这小娘子因何至此?原来此番庭辩虽因废后而起,实为党争,盖因章献太后刘氏之故,官家对朝中大员积怨已久,故而雷霆万钧,天威难测。陆清举在信中言明:“晚辈前路未卜,亦心知如今之事少不得要牵累门下亲族用事人等,惶惶不安。沉陆之姻,本为佳缘,假使因此妨碍沉娘子终身,晚辈万死难辞其咎,若世伯应允,晚辈愿退还庚帖……” 润卿在堂中踱了几步,略加思索便提笔草书一封,朝那清秀少年道:“速速送去,告知你家郎君,切勿忧心,一切如旧。” 听了这话,少年破涕为笑,深揖一礼后便径自出门,跨马扬鞭往永嘉去了。 第二十一回陆清举喜得金花帖苏梅生献艺 po1 出归安,往南经临安、会稽、天台等地,一路秋景如屏,风光旖旎,及至温州府,控山带海,利兼水陆,是为东南之沃壤,一都之巨会。 陆氏本居吴郡,乃江东大族,先祖陆逊曾入孙权幕府,于夷陵之役中火烧连营,大败刘备。至西晋朝,陆机陆云二子北上洛阳,负其才望,志匡世难,可惜时逢八王之乱,接连遇害,吴郡陆氏因而湮没无闻,待到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为避王谢锋芒,举族南迁,中有一支避居永嘉,世代耕读,远近村人慕其家学渊源,纷纷投靠,久而久之,人烟阜盛,谓之“桃源乡”。 这日天色已暝,桃源百姓渐入梦乡,陆宅中守夜的老仆正支首欲睡,忽听得门外马蹄得得,不一时便有人上前叩门。他起身掀开木栓,见一负着毡包的少年快步进来,忙弓腰笑迎:“游小哥儿好快脚程,想来路上不曾歇息罢。” 陵游脚下不停,虽面带倦色,眸中依旧清亮,问道:“郎君何在?” 老仆提着灯笼,缀在他身后照路,答道:“郎君昨日方出了场,今朝不曾会客,只在房中看书。”说话间已到了后廊,步出角门,便见南边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四周遍植草木,中有一棵银杏,不知何年何月栽得,如今高久出檐,枝叶繁茂,随风簌簌摇落,遍地铺陈,色比黄金。 那檐下立一青衣小童,约莫十岁年纪,头顶两个总角,手捧一碟果食,正吃得两颊微鼓,见了来人,立时咧嘴:“陵游哥,你可算回来了。” 陵游顺势捏了捏他愈发白胖的面颊,笑道:“决明,若郎君再纵着你吃甜,只怕要胖成一颗球了。”说罢打门进房,入目一张黑漆博古架,上陈翰墨、酒盏、拂尘、如意,件件精微,旁设琴案、香几、熏炉、藤床,处处雅致,间隔一架绣面屏风,其后烛影摇晃,一人本伏案执卷,见状抬眼看来。 你道他生得怎般模样?有诗云:“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陵游俯身一拜,说:“郎君,信已带到,回书在此。”言罢复又抿唇一笑:“我观沉公高义,沉娘子亦非趋炎避凉之人,郎君尽可安心。”夲伩首髮站:po18az.com 陆清举闻言展信细看,见其上絮絮数言,皆是暖语,想那事后亲朋故眷莫不利尽交疏,心下感动,眼中不觉浮出一点笑意来,温声道:“你一路辛苦,且回去歇息罢,明日不必上房伺候。” 陵游禀了差使,心无挂碍,是夜一头栽倒,自是好眠。 时光易过,倏忽之间,已到揭榜之日。陵游领命往府城看榜,才去不到两个时候,只听一片锣响,三四名头扎红巾,高擎锦旗的壮汉骑马而来,口中高呼:“快些请陆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左右邻里知道消息,索红封赏者险些踏破门槛,簇拥过来观看那金花榜帖,见其上写道:“报贵府老爷陆讳清举高中解试首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一时啧啧称羡。 决明还是孩童心性,兜里揣着两把喜钱,奔前跑后地应酬,热得满头大汗,待要歇上一歇,觑着空儿往嘴里塞了一块蒸酥果馅饼儿,方嚼得两下,就见几顶轿子到了门口,乃是地方乡绅及同宗亲戚,往日里不甚熟络的,亦或是为避嫌不愿往来的,如今都情真意切地贺上门来,教人唏嘘。 陆清举面色不改,少不得个个俱要打点,这般迎来送往,应接不暇,直忙乱到入夜,众人散去,徒留满室纷乱。正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话休饶舌。且说桂榜题名,次日便要作鹿鸣宴,除新科举子外,还有内外帘官,人人拜见,莫不深深打恭。 清举既中解元,依次叙礼,坐在州官下首,不一时酒菜上来,先绰边儿放了四碟果子,一壶四明碧香酒,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鲜,却是:微糟而带生的洗手蟹,香喷喷油炸盘香蝉蛇,滤蒸的海月江瑶柱,清炒带壳赢蚌。落后又是四个影青釉瓷盘,盛着一尾新煎鲥鱼,一瓯儿水晶蹄膀,一瓯儿山药烩红肉圆子并一只干蒸劈晒鸡。 席上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小丫鬟撤下碗筷,又拏了茶来,或是紫笋、阳羡,或是双井、日注,配着各样细巧果仁,样样精致。 这厢众人正说着话,却听那屏风后头传来几道拨弦声。循声望去,见影影绰绰一道袅娜身姿,侧坐在竹椅上,胸前环抱一把阮琴,粉颈低垂,五指纤纤。 少顷,轻拢慢捻拨弹起来,嘈嘈切切如珠滚玉盘,但听她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一曲已罢,众人拊掌大赞。州官本好音律,便教人撤去屏风相见。不多时,只闻环佩叮咚,兰麝馥郁,那小娘子捧着阮琴款款下拜,如花枝摇飐一般。细看她眉眼,却是瓜子面、远山眉、樱桃口、粉颊桃腮,再看她装扮,乃是淡黄衫子郁金裙,头上宝髻堆云,只簪几朵木樨点缀,清雅脱俗。端的是: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 州官问道:“这位娘子上姓?” 她答道:“奴家姓苏,小字梅生,家在清溪桥边住。”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原来那清溪桥乃是出了名的勾栏后巷,舞榭歌台日日常欢,不知造就多少美妓名伶,自然也引得那些个游人浪子,终日流连色阵,骨醉神飞。这其中有处旧馆,主人家姓苏行九,原也是朵无赛的琼花,奈何上了年纪不愿从良,索性自赎自身,赁下个小院教养起女儿来,每日里摆酒会茶,靠着粉头过活,倒也如意。 早听闻她膝下出了个花魁娘子,不单生得风流俊俏,百伶百俐,更难得色艺双绝,善诗书,通女红,双陆棋子不消说,还会弹一手好阮琴,便是眼下这位苏小娘子了。 在场皆是读书人,最好风雅,当下已有人道:“苏娘子好才情!何不再唱一曲?” 苏梅生莞尔一笑:“今逢良辰,奴家便献一曲‘喜迁莺’,为各位老爷助兴。”说罢将阮琴跨在胳膊上,边弹边唱: “文倚马,笔如椽,桂殿早登仙。 旧游册府记当年,衮绣合貂蝉。 庆天申,瞻玉座,鹓鹭正陪班。 看君稳步过花砖,归院引金莲。” 这词曲寓意甚好,更兼歌喉婉转,声如枝上流莺,直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只不知为何,那歌声中竟似有万般愁绪,无尽哀思,教人心生怜惜。 席上有晓事者,见这苏娘子单把一双秋水妙目望定一人,正是高中第五名经魁,姓谢名怀信的,便知这其中自有一段爱恨纠葛,不免暗叹一声:“怎睹多情风月标,教人无福也难消。” —— 洗手蟹:宋朝名菜,即生腌蟹,盥手毕,即可食,曰为洗手蟹。 蝉蛇:黄鳝 地名(桃源乡)是我乱写的,诗词均有出处,切勿考据。 素太久了,下章吃点好的。 第二十二回饮中仙矢心觅妇花间客巧智迎郎 书接上回,话说苏梅生献艺鹿鸣筵,满座俊彦,却独对一人青眼相加。 此人姓谢名怀信,表唤德彰,祖居永嘉积榖山下,乃昔年康乐公谢灵运之后嗣,年登二十一岁,生得面白唇红,神清骨秀,更且胸罗二酉,学富五车。其父母在时,甚善经营,攒得家资颇厚,可惜十五岁上,接连谢世,留下兄弟三人,分家迁住。 怀信年纪最幼,又因才气凌云,自小受宠,上头两个兄长亦怜爱他,故而从来不知疾苦,整日里放情山水,眠花醉月,或暮舞朝歌,或呼卢喝雉,虽则不善作家,最好把酒持螯,得送诨号“饮中仙”,常与人言:“人生能有几?不乐是徒然。” 这般徘徊到十八岁时,合他同龄男子俱已做了新郎,夜夜花开并蒂,只他一人形单影只,虽前呼后拥,到底孤枕难眠。远近有遣媒来撮合的,怀信却又不允,只说:“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父母俱亡,便无需遵这些陈规,若要结姻,自要寻个合我心意的。” 旁人问:“你属意为何?” 他道:“要她才逾班昭,貌比王嫱,蕙心纨质,善为乐方。” 听他这番言语,众人当面不语,只暗里议论:“偏生出些不着边际之款儿来!莫非是神君降世,当真要娶个仙女儿家来?” 也有借机与他玩笑的,道:“这却不难。那清溪桥边苏九娘家有个养女,名唤梅生,出落得十分好颜色,不单能写会画,还知音识曲,如今年届及笄,正待初张艳帜。苏九娘惯来怜惜女儿,效法比武招亲,竟设下个‘以文会友’的擂台来,誓要寻访一位堪配的郎君,你若有心,何不一试?” 怀信怎不知他语含讥诮,不以为意,反暗思道:“果真如此,一试何妨?” 不题谢怀信这番计较,且表苏梅生之来历,亦教人叹惋。她生于残冬时节,在怀抱时就丧了父,母亲因要别嫁,把她抛撇在城外梅花圃内,径自弃家而去。所幸吉人天相,恰遇着伴客出游的苏九娘,怜惜她孤存一身,无处着落,遂收容膝下,待如亲女,抚育长大。 到十岁上,梅生已是花容婉约,身姿窈窕,更兼性情聪慧,竟成个不折不扣的才女。九娘虽心中欢喜,到底不忍她堕落风尘,身居下贱,便道:“我儿年岁渐长,不若离家投往别处去,耽搁在此处,终究无益。” 梅生不依,道:“母亲说哪里话?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更遑论母亲于我,恩同再造,我若一去了之,只怕心中难安。” 听此一言,九娘心下动容,她本性潇洒,身为欢场中人,自不比寻常闺秀,遂道:“自古女子立世之难,三分时运,七分为情,你既心念已定,索性游戏红尘,来日不论与那些恩客如何痴缠,不可动心用情,切记切记!” 少女情窦未开,尚且懵懂,只把头儿一点,应允下来。 风尘天外飞沙,日月窗间过马,荏苒间梅生已一十五岁,眼见天葵初至,愈发标致起来。那些青云贵客慕其才名,都备着厚礼求见,欲要梳笼她。 梅生不为所动,只道:“我虽沦落烟花,却有三不许,乃是不许有妇之夫,不许亡赖之徒,不许寒门之士。” 有人听了,不解其故,便问:“前头两条倒有些道理,只是那寒门之士,如何不许?” 梅生道:“寒门子弟,未堕其志,怎不教人感佩,如若流连风月,日久年深,只怕囊中无钞,腹中亦无书矣,岂不可惜可叹?” 众人闻说,恍然大悟,皆深赞其高义,因而处处传扬,人人称道,呼她作“花魁娘子”。苏九娘听得这些风声,放出话来:“我门户女子,纵无嫁娶,不甘低就,若有那等未娶的翘楚,文试过了,概不贪他白镪缠头,只图春宵一度,反奉送妆奁若干,权作嫁资。” 古来勾栏千金买笑,耗费不知凡几,此等事体闻所未闻。那些自视才高的少年,一发踊跃不过,吟诗念字,日日临门;更有自诩风流的,戴帽簪花,留恋不去。这般声名渐彰,及至开幞之日,竟轰动一时,引得个个心痴。凡过往绅衿商贾,无不登门赏游,膏梁公子不消说,坊间百姓亦兴致勃发,待要鉴一鉴这月里嫦娥,究竟作配怎一个英才。正是:香车纵横过清溪,金鞭络绎向娼楼。 却不知这妓家又与别处不同,真个是雕梁画栋,玉宇琼楼,花木荟萃,迥非俗尘。一到晚来,自有一番佳致,那院门上铜环半启,珠箔低垂,升阶至院中时,又见狗儿吠客,鹦鹉唤茶,几个鲜妍小婢鱼贯而出,或浅斟低唱,或妙舞娇歌,一时水陆并至,丝竹迭奏,熏风袭来,衣香满室。 其夜天公不美,淡月疏星,所幸纱灯照耀,灿如白昼。众看客把个宅院挤得水泄不通,久等花魁不至,见那绣楼上门扉紧闭,楼下庭中倒摆着小小一张花桌,上陈三个封儿。 九娘笑道:“如今有三个试题在此,唯三试皆中者方可登楼。” 一听之下,满庭才隽纷纷擦掌,另有一副成竹在胸,说道:“我等俱是笔墨客,区区几个试题,何足惧哉?” 旁观众人愈发兴浓,挨拢来看,见第一个封儿内写着两句诗谜,乃是:“倚阑干柬君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须得猜中谜底,另和颈联尾联两句,方为中试。 此题不甚难,实为牛刀小试,怎料却若浪里淘沙一般,甄别出大半西贝货来。内中独有一人,文思甚敏,脱口便道:“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个知心。”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那谢怀信。他前遭听人言语,已有意动,今日到此,心说姑且一试,不想倒拔头筹。再看庭中,不过余下八人罢了,一时意气扬扬。 正踌躇满志,却见一壮仆扛着个八面平香桌过来,落后两小鬟各提一坛玉醅酒,摆在桌上。却不知是何缘故,但听那苏九娘道:“这第二试乃行令,每人作诗两句,需得触犯刑律,且罪在徒刑以上。”说罢将封儿拆开,见其上写着个“月”字,是为“月字流觞”。 原来这酒令源于“曲水流觞”,实乃文人墨客之雅事。令官需先说起个“月”字诗,数到哪个,便是哪个饮酒,再来唱酬,若作不出诗来,算不得中试,亦得罚酒三杯。 九娘自作令官,喝了一杯令酒,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此句中“月”字行七,顺饮数到第七位才隽,便见他自斟自饮,随后道:“持刀哄寡妇,下海劫人船。”唱酬已罢,又行令道:“明月逐人来。” 其后第二位才隽亦满饮一杯,思索一番,方说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似这般行过几轮,两坛酒已喝尽了,桌上众人都漫醉起来,撇去落试者不题,唯余三人尚且清明。怀信本是海量,故而只面上有些红晕罢了。 九娘暗暗点头,命仆从将杯盏撤下,复抬上一个壶矢来,说道:“此为第三试,投壶是也,技高者登楼。” 当下有看客蹙眉道:“此事最需手稳、眼平、心静,如今教人喝个半醉,如何中得?” 眼见头一位郎君已是醉眼朦胧,未将箭矢投出,反倒向前跌扑而去,摔了个“狗啃泥”,逗得众人捧腹而笑。第二位郎君亦在伯仲之间,所幸有些运道,竟叫他中了,喜得手舞足蹈,只当胜券在握。 怀信不露声色,反将眼一闭,两指拈着箭矢背过身去,随手一抛。只瞧那矢如雨集,正中壶心,更激得壶中箭出,单留一支。如此工巧独步,直看得众人瞠目结舌,击节称赞。 九娘见了,冁然而笑,手捧湘竹承盘,献上红梅,口称:“才子还请簪花,权当赏劳。”说罢亲自伏侍他登楼。 怀信正自春风得意,怎不从命,将那红梅簪在鬓边,朝众人深揖一礼,于哄闹声中甩袖上得楼来。 恰听得吱呀一声,房门大开,出来个掌灯小婢,道声万福,引他入内。映目便是一幅天青纱帐,其后摆一盏银着小炉,燃着袅袅心字篆。香气弥漫间,一女子正秀颈低垂,调弦转轸,不一时手抚阮琴,弹出一曲。 怀信听见,叹道:“此曲若风拂绮席,尘落雕粱,隐有幽沉之意,娘子可有心事未平?” 话音方落,却见她抬眼看来,玉手微抬,把那纱账轻掀。怀信不觉垂眸,于帐下瞥得半截儿秀足,足上裙裾逶迤,坠一袭梅染印花褶裥裙,行动间层层迭迭,衬得一把纤腰,似花枝一般,其上另着一件荼白襦衣并鸦青抹肚,曲线玲珑,丰腴有致,正待吐蕊。 怀信此时心如擂鼓,定了片刻才将眼儿往女子面上看去。只这一见之下,二目相对,竟皆痴了去。正是: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 谢怀信你小汁是有点东西的! 氛围烘托到这了,下章周五或周六更。 第二十三回痴儿騃女娇做态露水鸳鸯共风流 楼上观山,城头观雪,灯前观月,舟中观霞,花间观美人,月下观君子。 这世间所逢美景佳事,大抵需得在那别致处赏鉴,方才有些滋味。便如此刻,梅生望着眼前之人,只觉煞是可爱。 他生就一张极俊俏的脸儿,神仪明秀,器宇轩昂,那双眼睛灿若星辰,盈盈望着人时只觉情深似海。梅生抵挡不住这般目光,先自垂下眼来,问道:“郎君雅姓?” 谢怀信如梦初醒,慌乱间手足失措,竟有些结舌:“小生,小生姓谢,家住积榖山下,年逾十八,未曾毕姻……” 话音未落,便听近旁小婢笑出声来,霎时面上羞红一片,与鬓边那枝梅花相辉,更添一分艳色。 梅生亦宛然失笑,好歹忍着,吩咐人备上酒菜。少顷之间,丫鬟抬下一张八仙花案,几碗时新果子并一架攒盒佳肴,虽未入口,香气扑鼻。 一时小婢取过阮琴,二人入席对坐。席间赏花论月,闻香品韵,倒十分相契,及至谈琴论道,不想声气相求,恩德相结,更引为知己。 苏九娘自外间瞧见,心念一转,交小婢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通,小婢会意一笑,不片刻捧着银壶过来,将美酒满斟,献于梅生,口中劝道:“如此良夜,娘子且饮此杯。” 梅生不疑有他,一饮而尽。二人杯酒酬酢一番,谈兴正浓,不觉月上枝头,万籁俱静。小婢复又提着行灯过来,福身说道:“浴汤已备,还请客官移步。” 怀信适才顽闹过了,身上有些酒气,唯恐唐突佳人,不敢推脱,就着澡豆香汤,好生洗了一遭。 待他回转,只见室内不知何时竟灭了灯,徒留床头两支龙凤红烛。火光摇曳间,拔步床上的锦帐也透出一片红来,其后隐约可见一人,身段起伏若春山一般。 怀信缓步走近,撩帐细看,见女子侧身卧着,身下压着锦被,手指搭在额尖,动作间衣袖已褪至肘处,臂膊白润丰盈,浑如藕段一般。她好似有些醉了,驼红着颊,双眼朦胧,半睁半合,不曾卸头解带,只躧脱了罗袜,翘着白生生一对玉足,半掩在裙裾之内。 美色当前,怀信只觉脐下鼓热,暂且按耐住,又凑近了些,唤道:“娘子可是醉了?” 梅生隐约听见,答应道:“我没醉,只是有些热。”说罢将衣襟又扯松了些,敞着半片胸脯。不一时那嫩肉上便泌出些香汗来,濡湿了抹肚。 你道这是何故?原来梅生未曾破瓜,虽长于勾栏,于情事上尚且懵懂,九娘爱女心切,不忍教她受苦,便命人在那酒盏上抹了药,唤做“舌底藏春”的,女子服下立觉飘然若仙,更且身娇体软,淫兴备至,管教那男儿爱若珍宝,食髓知味。 果不其然,怀信此刻再忍不得,喉头轻咽几声,捱上床来。但见他舌尖轻勾,舔去几滴香汗,口中喃喃道:“娘子莫急,小生这便为你解忧……”说罢将那抹肚一把扯下,露出两颗嫩粉色奶尖来,在注目下竟渐渐玉立,如新荷一般。 怀信忙用两手捧住,伸舌舔吃,一时吞进吐出,啧啧有声,直舔得梅生吟哦出声:“郎君,不可……” “今日乃你我洞房之夜,有何不可?”怀信笑道,抬起眼儿细瞧梅生,见她樱桃小嘴,舌尖忝吐,玲珑鼻尖,楚楚动人,甚是爱煞人也,遂又捧过脸蛋儿凑将上去,含住粉唇,狂咂起来。 顿时酒香、花香混作一团,梅生只觉浑身酥软,阴门处已是湿浓一片,春情荡漾间忍不住探出小舌迎合,口中哼哼不停。 怀信见骚得可爱,淫兴大发,伸手将她腰带解去,指儿移至胯间,捏弄不止。霎时便觉手指滑腻无比,低头一看,见小小一个肚脐儿,那脐下生的肥肥净净,隐约几根毛影,亦被淫水润得湿透,帖服在一处。那中间红鲜鲜一道缝儿,只露一半。 梅生已被挑弄兴起,但到底是黄花女子,有些羞怯,掩面道:“羞人答答的,郎君快些住手。” 怀信哪里依她,反掇起一双玉腿,往两侧掰开,现出那牝户来,却见上头缀一颗圆润花蒂,尚且闪着珠光,其下梨白桃红,如春花般靡丽无比,中间一个小孔,随呼吸一张一翕,淫水汨汨流出,润湿锦被一片。 怀信忙把鼻孔向着花穴轻嗅,顿觉兰麝馥郁,香气袭人,连声道:“妙物!妙物!”边说边把舌头放进,如嚼牡丹般舔吃,恨不得拆吞入腹去,一时帐中只闻女子娇吟声,似痛非痛,婉转缠绵。 待得梅生小死过一回,怀信方才抬起头来,见眼前佳人已是眼眉低横,秋波斜视,愈发爱上心头,抬起一只小足,在那脚背上轻轻一吻,搭在臂上,随后便用肉棒对着牝户,轻轻往里一送。 梅生立时低呼一声,探手握住那物,只觉坚硬无比,六寸有余,二指难围,心中害怕,道:“郎君,你这物事太过粗长了些,若入了进去,岂不吃痛?” 怀信仅将龟头纳入,已是爽得打颤,恨不得一插到底,只咬牙忍着,笑道:“娘子不知,愈粗长愈爽利,如若不信,且试上一试。”一面说一面将肉棒耸了几耸。 不消片刻,梅生已觉出趣味来,阴户中酥麻难耐,又有一种痒意涌上心头,恨不得他尽根入来,好杀一杀这痒。 怀信见她得趣儿,便缓缓抽送,及至没入,两人皆吟哦出声来。待抽得百余回,梅生渐入乐境,双手先时勾着男儿脖颈,随后往下抚摸,抵着怀信的臀儿,向前迎凑,恨不得埋进他身体里去。 似这般大抽大送,曲意奉承,直至梅生丢了身子,怀信亦低叫一声射出精来。将那肉棒拔出一看,见方才尚且嫩红的一朵花儿已艳如桃李,臀下濡湿大片,猩红白浊,狼藉不堪。 再看梅生面上,已是星眸微展,双颊晕红,虽口不能言,嘴角自带笑意。正是:两朵桃花上脸来,眉眼施开真色相。 怀信见此,自是又怜又爱,念及初次,不堪承受,便抽出汗巾子替梅生揩了牝户,又随手将自个儿那物事也清洁一番,是夜两个抱作一团,并头而睡。 自此为始,怀信只把那花柳情怀一担儿挑在梅生身上,夜夜同睡,少不得重赴阳台。一个是初尝滋味,芳兴甚高,一个是幸窃新欢,春心倍炽,二人情好愈密,朝欢暮乐,真如夫妇一般。 倏忽几月时光已过,一日怀信往院中来,携了一张螺钿紫檀阮琴,要赠予梅生。 取过一看,只见琴身浑似满月,琴腹上刻一幅四人奏乐图,琴颈和琴轸上镶有螺钿,琴箱背板上更嵌出花枝图案,并有两只飞翔鸟雀。其工艺之精细,造型之秀美,世所罕见。梅生爱不释手,当即转轴拨弦,弹唱道: “曲巷斜临一水间,小门终日不开关。 红珠斗帐樱桃熟,金尾屏风孔雀闲。 云髻几迷芳草蝶,额黄无限夕阳山。 与君便是鸳鸯侣,不向人间觅往还。” 怀信听她借曲送情,一颗心满涨如春水一般,只觉便是即刻死去亦是意足。却哪晓得,自古情之一字,莫不是爱它情真,恨它情浅,亦或是情到浓时情转薄,直教人扼腕叹息。 —— 下一章周二或周三。 第二十四回浪子回头金不换逝水桃花无转圜 话说谢怀信自梳笼了梅生,二人如鱼似水,终日相守,燕尔之时自是海誓山盟,各无他志。可惜这世上之事,甚是难料,更遑论露水姻缘,幻梦实多,不过半载光阴,梅生其心依旧,怀信却已徘徊。 初时三五日一叙,床第间还有些恩爱,过后一旬再聚,已觉生疏。梅生虽隐有所感,只眷恋旧情,不忍道破。但有富家巨室,闻得花魁娘子之名,屡屡遣人来约,未曾识面,便托故推辞,非止一次。 才闻梅开腊底,又早天气回阳,转眼时节已近清明,屋外绿荫冉冉,花色如霰。这日天朗气清,日照春空,梅生正坐在屋内描花样子,听得墙垣外竟喧闹起来,一时好奇,教小婢去探听消息,自个儿支竿撑起帘子,探头观看。 却见那街巷两旁观者如市,人声鼎沸。忽一人喊道:“楼娘子来了!”众人循声望去,恰见一绯衣女子正身骑白驹缓辔而来,前有青衣小童开导,后有浮浪闲客随逐,左右美鬟捧琴执扇,所经之处,高楼远阁,绣幕如云,真所谓万人海也。 梅生放目看去,正逢那女子抬眼望来,艳光极盛的一张脸,扮着珠翠盛妆,在日光下甚是晃眼。二人四目相对,皆微微一怔,梅生冲她颔首一笑,径将帘子垂下。 不一时小婢前来回禀,说起这其中事,才知此女姓楼,小名叫做宛娘,乃是间壁花茶坊新得的艳妓,因容貌娇媚,舞技倾城,甫一露面便引得那些少年狎客意荡情迷,不过一夕温存,甘愿豪掷千金。其间有个恩客,最是风流阔绰,为博佳人一笑,竟造下这场声势来,所费缠头,不知凡几,教人咋舌。 梅生听罢,知这欢场中人,爱浓之时自有千万般好处,遂一笑置之,依旧坐在菱窗下描画。无情无绪间,心中念起谢怀信,不免又爱又恨,搁下纸笔,用纤手向头上脱下一朵花来,试打一个相思卦。正是:众中不敢分明语,暗数簪花卜远人。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又过半月有余,看看季春天气,连日雨水缠绵,墙角新苔愈见翠色,耳中听风听雨,满目烟笼雾罩。 一日早间,院中一垂髫丫鬟正倚门闲看,见间壁朱栏内走出个身穿袍衫的文士,一个女娘,乱挽乌云,手执油伞,缀在后面相送。到了门首,二人尚且恋恋不舍,情意绵绵。这勾栏中的丫鬟,年纪虽小,已颇知事体,怎不晓得这些烟花行径,便偷眼觑之。哪知这一觑之下,大吃一惊,赶忙回去报了九娘。 原来此二人正是谢怀信与楼宛娘。可怜梅生苦等情郎不来,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依旧杳无音信,哪料得男儿竟已移情,新欢在抱,乐不思蜀。 这边厢苏九娘听得消息,恨得银牙暗咬,好歹顾念梅生,忍下气来,交丫鬟勿要张扬,权且瞒住,却不想桃花运转,合当变更,半月之后,生出一件事端来。 话分两头,且说谢怀信自那日为始,每日踅过这花茶坊来,和楼宛娘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不消几日,勾栏邻舍都晓得了,有那等好事的子弟,便与人玩笑道:“莫非那花魁娘子是只花木瓜,空好看?如今裙下无臣,若还有个千人爱万人贪的宝货,怎生熬得这些时痒?”夲伩首髮站:i52 yz w.co m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常言道:好话不出门,恶言传千里。这些风话辗转传到梅生耳中,便似轰雷炸响,酷暑之天降下一场骤雨来,教她一副火热情肠霎时凉下半截。只是她本性多坚,面上虽未见伤心,夜间抚琴,却声多哀婉,教人闻之心碎。 九娘每每听得,心中难忍,只不知如何劝解,忽一日听她指下“刮剌”一声响,曲犹未终,琴弦断去一根。 梅生手捧阮琴呆愣半晌,终是泪如雨下,痛哭出声。自此后,便将那架紫檀阮琴束之高阁,有客求见,欣然相接,覆帐之后,宾客如市。不过几月,身价愈重,盛名之下,你争我夺,真个门庭闹如火,钱帛堆成垛。 其间有一客商姓陈,端的身材凛凛,相貌堂堂,独爱清标,闻得她诗词俱佳,且好美景,便说请去湖上游船。那时正值七月初旬天气,画船荡至湖心,乍见云生东南,雾障西北,狂风潇潇,雷声隐隐,俄而大雨倾盆,湖上水色漫天,正是: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梅生心中大畅,倚在舷边观雨,不觉衣衫半湿,发黏双鬓。她不甚在意,指着远山回眸而笑,一副铅华洗尽的娇态被人看入眼中,心动神痴,脱口道:“梅娘子若有从良之心,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梅生讶然,虽知买笑追欢的乐意,却不晓得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怜香惜玉的真心,福身一礼,苦笑道:“大官人是个志诚君子,只是奴家烟花贱质,既已身在风尘之中,便无回还之日了。” 那人还待再劝,却逢云收雨色,船已临岸。梅生道声告辞,下船登岸,教人扶着上了轿,一时轿夫抬起,望清溪桥而去。 行至半程,乍听得外面沸腾一片,掀帘一看,见沿河一处酒肆外竟围着好些人,一华服少年领着七八个狼仆,正对一人拳脚相加,口中兀自乱嚷乱骂。 梅生既被挡住去路,少不得歇轿观看。但见那可怜人衣衫褴褛,落魄不堪,身上虽伤痕累累,尚且紧咬牙关,不愿低头。梅生心下暗叹一声,待看清他眉目,认得此人正是谢怀信,不觉额尖一跳,怔在原地。 诸位看官,你道那谢怀信本是富家子弟,怎的落到这步田地?原来他自与楼宛娘绸缪,终日只与倡优辈狎戏,一应相知亲友,尽数断绝。初时撒漫用钱,大差大使,自有人胁肩谄笑,奉承不暇。不想日往月来,耗费殆尽,家道式微,渐至手不应心,典鬻产业,僮仆星散,衣饰荡然。 他那两名兄长,顾念手足之情,欣然相帮。谁知那些钱财,到他手中,仍葬烟花,怒其不争,骂道:“妓妇之中,薄幸者多,哪有一份真情予你?你若仍不检束,沉湎不返,我纵有家财万贯,也不与你填此欲海。”怀信无法,四处求告无门,只得栖身于破庙之中。 古人云:“以利相交者利尽而疏。”那楼宛娘本就志尚风华,心图美利,见怀信这里无利可图,心意已怠。不出几日,又接了个豪富少年,宴游极侈,宠赠尤多,好不开怀。怀信闻得,肝胆俱裂,苦楚无状,待要闹将起来,可惜孤身一个,反遭一顿好打。 众人见此光景,有骂他的,有嘲他的,有叹他的,更有拿他作伐训责儿女的,却无一人慈心怜他。 正伏地不起,却闻一阵香风冉冉而来,少顷见一女子鞋弓微抬,与婢女扶掖至前。怀信不敢抬头,口中呐呐无言,不想那女子竟俯下身来,将个茄袋递到他手边,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郎君若有心改过,不若闭门苦读,他日簪花在迩,自可偿报今日之愤。”说罢复又携婢而去。 听此一言,犹如当头棒喝,怀信不禁抬眼望去,只见轿帘一晃,隐约窥得半张芙蓉花面,却乃旧识,愣了一瞬。及至将那茄袋拆开,见里头陈着几铤雪花白银,心中更觉五味杂陈,羞愧无地。 自那以后,谢怀信便往山中做个香火,每日借住僧家,苦读不辍。闲时也作些字画卖钱,在清溪桥边支得一个摊子,却不叫卖,只舒着头四处张望,十次中倒也有一两次遇着梅生,见她浑身雅艳,遍体娇香,近旁常伴几个少年,皆是风流才子,心头难免又苦又涩。 这般过得两载,至大比之年,运当亨泰,下场一试,果登桂榜,中了第五名经魁。那些曾刻薄他的见了,竟全然忘了旧事,又来媚他,怀信一概不去理会,心中只念着梅生。 正是心有所念,必有所响,鹿鸣宴上二人再遇,怀信见眼前女子手捧阮琴,歌喉婉转,不禁想起当年初识之日的情状来,喉头哽热,险些落下泪来。是夜独坐灯下,情难再禁,提笔修书一封,教人送往旧院。 次日梅生得信观看,见其上写道:蒙卿厚情,救我于穷途之际。今日高中,皆卿赐也。此去春闱,若侥幸题名,愿娶卿为室,保身以待,决不相负。 梅生看罢摇头一笑,眸中隐泛水光,却到底未置一词,只将这信纸凑着烛火燃了,过后依旧日日宴饮,捱三顶五,不得空闲。 这里怀信久等回信不至,险把眼儿望穿,不得以日造其门,哀请再三,终无一见。不觉半月有余,秋意渐深,不日便要动身上京,正无可奈何,忽听小婢唤他进去。 入内只见苏九娘俨然乔坐,身旁并无他人。怀信心中失望,揖礼道:“苏妈妈向来可好?” 九娘哼笑一声:“难为谢郎君还记得老身姓苏!我本不耐烦见你,只因我行户人家,前门迎新,后门送旧,你日日耽搁在此,着实有些妨碍。若仍计较着要见梅生,我奉劝早些死了这心,她必不会见你了!”说罢取出一架断了弦的紫檀阮琴来,递与怀信道:“这些旧物,你且拿去罢,梅生心意,尽在还琴二字了。” 怀信听得这番说话,正如冷水往顶门里一浇,顿时心灰意懒,捧过阮琴出得门来,口中尚且喃喃道:“还琴……还情……” 经此一遭,怀信便知他与梅生终做了逝水桃花,再无转圜,不免心黯神伤,枯坐数夜。过得几日,自恐深陷情淖,不可自拔,便收拾盘费,领一书童侍候,迳往京师赴考去了。 路上不期然遇着新科解元陆清举,同行一路,畅谈诗书,倒颇为投契。只是那陆郎君身旁伴一小童,年纪尚幼,很有些率性,常常私下发问:“郎君作何背着阮琴上路?” 怀信每每听见,心中仍有隐痛,不知作何解释,只得一笑置之罢了。 * 怀信和梅生的故事到此为止。 在写之前,我脑海中其实只有八个字——怀信失信,梅生梅死。梅生的结局本来是有些悲惨的,我很纠结,觉得自己好残忍,于是写着写着觉得这样也很好,就让他们相忘于江湖吧。 下章回归正题,周六更。 宝子们多多留言啊,爱看。 第二十五回侠客舞剑过人绝儒士片言睹青云 风起小池寒,露湿莲房卸。陆清举与谢怀信一路北上,连赶了几日旱路,一直走到钱塘地界,不觉秋色愈深,冬寒将至。 清举思量着要往归安走一遭,便与怀信作别,约定京师再叙,另雇了一只小船,改走水路。下午自清波门登船,摇着行了几十里路,眼看日影西沉,薄暮冥冥。 此时正值秋末冬初,昼短夜长,不一时月上云头,朦胧光华映在河中,如陈素练。小船摇着橹走,船桨破开月色,泛起层层涟漪。看看一更多天气,清举主仆三人正坐在船中,忽听一片声,打得河路噼啪作响。陵游拿眼往板缝里张一张,见须臾之间,天上竟洒起雨滴来,不一时那雨越发下得大了,刷剌剌漫空障月飞来,一点点击得船板声碎。艄公见势不好,只得住了桨,喊道:“客官,这雨太大了些,不若上岸躲躲罢。” 所幸此处泊岸是个村集,沿河开得几家酒肆,专供行路客歇脚的,一时艄公开了舱板,清举三人撑着雨具上得岸来。却是不巧,因这场豪雨,那酒栈中已坐满了人,只有一个少年独据了一桌,开店的道:“客官,且与这位小哥一席坐罢?”清举便与那人施了一礼,去对席坐着,哪知这少年竟像是全然不见,头上毡笠儿垂着,连眼皮也未曾抬得一下,直把陵游决明二人气个不住,拿眼瞪他。 但见此人约莫十七八岁模样,面容也算清俊,只装束气质,带着些武气,身旁摆一柄细长剑刃,剑鞘半脱,寒光凛凛。店中那些客人虽不敢去招惹他,只在背地里交头接耳,胡猜乱语,清举只作不知,吩咐店家整顿饭菜。 待吃罢了饭,门外雨势渐歇,那少年忽然站起身来,抖了抖袖子,口中喃喃道:“忘带了钱来,怎生是好?”周围人听见,都笑将起来,低声道:“看他模样,原以为是个绿林侠客,哪知竟是江湖骗子。” 那店家听见这些言语,一径扯住他不放,发作道:“好没脸的小子,难道由得你吃白食不成?” 少年不以为意,尚且漾起一丝笑来:“今日不曾带得钱来,下次十倍补还就是。” 店家哪里肯信,嗤道:“哪个认得你是谁?若实在没钱,把这剑赔了我也罢。” 少年一听之下不觉蹬了双目,怒道:“这剑乃是我的手足,如何能给你?” 正难分解,清举走上前来劝道:“我观这位郎君,是个磊落君子,岂是要贪这一餐饭食的?想必是当真失带了钱,何苦这般催逼于他?”说罢往腰间摸出一吊钱来,说:“我且替他付了便是。”店家这才罢了手,心里尚且不甘,却不好再说什么,算一算账,收了钱去。 那少年见状,走到清举跟前,抱拳道:“愿闻郎君大名,好加倍奉还。” 清举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且不必放在心上,姓名也不必晓得。” 少年大笑一声,道:“既如此,且作一段剑舞,供郎君赏来。”说罢手持宝剑,走出门去。 众人见了,都一拥出来观看。此时那雨渐渐止了,轻云之中,又有些月色上来。少年将剑鞘拨开,一拂而过,便是雪亮的利刃。待舞动起来,霎时光芒闪烁,不片刻已舞出许多分身来,至酣畅之处,只见冷森森一片寒光,恰如银蛇乱掣,及至后来,却如一条白练,半空飞绕,水泼不进,亦不见有人。 须臾,听他大喝一声,寒光乍散,还是一柄剑刃执在手里,面上无波无澜。众看客只觉毛发皆竖,如何不慌,暗道:“这样神技,倘若是个不良之人,只恐吾命休矣。” 一舞既罢,那少年又叫一声多谢,笑道:“在下聂十八,今蒙郎君一饭之恩,日后定当偿报!”言罢腾身而起,跃上房檐,少顷举步如飞,只听得一片瓦响,在林间轻点数下,无影无踪去了。 清举这一番路遇,虽行了善,过后却并不曾放在心上,哪料得二人缘分匪浅,聂十八来日果真加倍奉还了今夕之恩,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那小船摇撸行了一夜,次日清晨已至归安县外。清举主仆三人取水洗了面,又吃了些茶水果子,吩咐艄公住船伺候,走上岸来,一路沿着龙溪河行出不远,到了云巢山下。 此山峰势盘旋宛如华盖,又因历来多云气,四周群山缭绕如垣,日出之时云气渐收,唯此山独迟,故而得名“云巢”。山中本人烟稀少,不过几户人家,草草几间茅屋,修得甚是清爽。其中一户屋前种了修竹并满丛菊花,屋后另栽了两棵枫树,经霜后艳红如春花一般。 陵游上前扣了扣门,不一时里间走出一个老妪来,见了来人,立时笑道:“原是子冉来了,怪不得今早枝头喜鹊叫得甚欢!”一面说,一面将人迎了进去。 清举面上含笑,揖礼问道:“师母近来可好?” 老妪甚是开怀模样,说道:“一切都好,若无旁人气我,怕是还更好些。” 正说着话,屋内一老者负着手踱来,口中道:“你这老婆子好没道理,怎的还跟子冉说这些。” 清举抬眼看去,见来人穿一身布衣道袍,已浆洗得发白,头上虽发丝如雪,面色尚且红润,神采奕奕,一副仙风道骨模样,连忙深揖一礼,叫道:“老师。” 原来这老者正乃吴地大儒,俗家姓晏,无儿无女,晚年携妻归隐山林,取得一个别号,叫做“醉吟居士”,盖因平生最好饮酒。 故清举此行带得几坛美酒,待午间治饭时与晏公畅饮一番,两厢开怀,又问起秋闱之事,清举如实相告,虽中解元,却并无半分桀骜之气。 晏公心下点头,知他胸有丘壑,心地仁善,是个可造之材,有意指点几句,便道:“当今圣上亲政不久,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此番春闱,若得高中,来日青云之路尽在足下。只老夫听闻圣上属意礼部侍郎欧阳公为主考,此人素来不喜卖弄才学,最好朴实文风,所幸你长于草野,不习时文,倒是正中其怀。” 清举听了,点头道:“老师所言,弟子谨记。” 晏公适才多饮了几杯,已有些醉态,闻言复又捋了捋花白美髯,正色道:“还有一条你需记在心中,不论日后如何,旁人问起时,依旧不得称我为师。”说罢不待他回话便摆了摆手道:“你且去罢。” 晏妈妈亦道:“既来了归安,合该去沉知县府上拜访才是。” “师母所言甚是,正有此意。”临去前,清举敛袍跪地,朝上首拜了三拜,虽未置一词,至诚之情,已溢于言表。 出得门来,心中怅然,立了一会儿,三人依旧原路而返,回到船上,进城去了。行了几里路,见河上好些运租米船,挨挤不开,更有络绎小舟,载着三五妇人前来进香,真个行人若织,热闹非凡。 决明此前未曾到过归安,眼见这鱼米之乡,很是新奇,趴在舱板上直往外望,忽见得前头桥洞下系着一只卖菱小船,船上一个孩童正扶窗叫卖:“买菱角!买菱角!” 一时口水直流,正要央着自家郎君买些解馋,却见那桥上竟直直坠下一人来,扑通一声巨响,泛起好大水花。 抬头看那桥上,一个身穿锦袍,头系玄色丝绦的少年郎正单脚踏在阑干上,眉眼生动,意气风发,正是: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胁插翼白日飞。 —— 两连襟头一次见面,真是好大的水花。 下章周三更新。 第二十六回瞽先生卦问财运傻帮闲使势行凶 话分两头,却说顾云昭自与琼真缔下婚约,便似一下长出了七八个心窍,自觉一无是处,恨不得将往日未读的诗书一股脑儿塞进肚中,平日里朝晨起早,晚夕眠迟,竟比那些考学的士子还要用功。 只是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每每执卷,不消片刻就双眼迷蒙,昏然欲睡,叫人哭笑不得。顾员外见了,劝他道:“我的儿,你生来不是笔墨客,这般白费力气,何苦来的?不若多花些心思于经商一途,来日我这偌大家业,也好托付。” 云昭听了,深以为然,心道:“如今虽有千金家事,却是祖上遗下,非我挣得的,若做个守成的富家翁,有甚趣味?”便合计着要做买卖,只一时不知从何入手,好不烦恼。一日,正在街上闲晃,恰听得近旁当当作响,一个瞽目先生敲着“报君知”走将来。二人本是擦肩而过,哪知这先生竟将人袖子一把扯住,非要送他一卦,口中还道:“我观郎君器宇不凡,生来便是有福之人,他日必成巨富。” 这几句话,说得人心头一跳,云昭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眼中只白不黑,果真盲了双目,便问:“先生双目既失,如何观得?” 他道:“郎君有所不知,我们修道人家,早脱了肉眼,方能观世人不可观之事。” 云昭听得有些道理,心说且扯他一卦,问问财运看。一时卦出,那先生将几枚铜钱摸过一遍,笑道:“此卦非凡,言郎君运主东南,遇水则发。” 云昭听得开怀,虽尚不解其意,仍往袖中摸出一吊钱来,抛进了卜卦的龟壳里。 那瞽目先生喜得什么也似,再三谢过,待云昭走远,转过脸儿将眼睛一翻,露出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来,目露精光,把钱往手中一抛,大摇大摆地去了。 原来此人乃是实打实的江湖骗子,专挑涉世未深的富家子弟下手,口中胡乱说几句好话,哄人顽的,说完便忘,却不想云昭深信不疑,日后竟一一应验,真所谓时也,运也,命也! 暂不提日后如何,且说这日早间,顾员外正在自家米铺里和管事的对账,恰见云昭走到门首,掀开帘子,便点点头儿,唤他进来说话。 “苏、湖两地今岁丰稔,只怕朝廷不日就要派人南下籴买米粮,我与你薛二叔商议了,明日一早往湖州府庄上走一遭,趁着米谷价贱,且囤上一些。你此次跟着一道去,也好学着如何行事。”顾家祖上原是惯走八方,贩卖粮食的,这薛二叔单名一个贵字,排行数二,因是家中积年的老管事了,故呼他做薛二叔。 云昭听罢,点头应是,次日二人便乘船往湖州府去了,一连忙了几日,待将那些添价散籴的粳糯运上粮船,一路复回旧路而来,途径归安之时,因云昭左顾右盼,坐立难安,薛二叔便笑道:“既已办妥了差事,我等便先回吴江复命,少东家不若往沉知县府上拜访,想来盘桓一两日亦无妨。” 云昭正有此意,粲然一笑,与怀安下得船来,走了里把多路,见沿河接连几个酒肆挂着透肥的羊肉,柜台上盘子里盛着滚热的蹄子、鸡鸭、鲜鱼,蒸笼上蒸着角儿,顿觉肚饿,便进去吃了一碗茶并一扇笼三十个肉角儿,颇有些滋味。 吃完出来往前走,远远望见河上架一座宽绰石桥,两旁高高下下许多房子盖着漆瓦,沿河曲曲折折无数栏杆。怀安遇着一过路的问道:“前头是甚好顽的所在?”那人道:“转过去便是仪凤桥,尽是做买卖的,怎不好顽?” 说着话,却听得桥上喧闹起来,近前一看,见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领几个如狼似虎的壮汉,正手拿鞭子驱赶摆摊的小贩。 其中一个少年有些血性,说道:“好好一条路,你走就罢了,行凶作甚!” 那男子道:“瞎眼的贼囚,好没眼色,你且看看这是哪家的地界!” 少年道:“我倒不知这仪凤桥竟被人买了去。” 眼见众人哄笑起来,男子不免恼羞成怒,骂道:“左近多少店铺都是潘六爷的,县中谁人不晓得!你们倒敢在此铺摊做买卖,今日且拿绳子来栓了,明日送到衙里打上几十板子再讲!” 个中有识得人的,暗想:“这干人,哪一个是有良心的?无非是撞尸游魂,靠傍着那潘六螂生活的,整日里正事没有,到处刮涎,恃强凌弱,总来不过是使势而已。”不提旁的,就说这领头的男子,原姓陈,双名若虚,本是个仕宦出身,因自幼失了父母,游手好闲,又好赌博,丢了前程,专一跟着富家子弟帮嫖贴食,在院中吃些风流茶饭,浑名叫做陈白嚼,讽他是个帮闲勤儿,吃白食的。 此时他话音方落,几个壮汉一拥而上就要绑人,被一声喝住,抬眼看来,竟是个十六七岁的郎君,通身贵气,俊美不凡,一时愣了片刻,但听他道:“好壮的威风,莫非那县衙是你家开的不成?” 陈白嚼不想有人出头,一发怒从心起,当下挥过鞭子朝人面门劈来。所幸他本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镴枪头,到底力怯,反被揪住鞭绳一把扯住,朝前踉跄了几步,不妨腰背抵在阑干上,混乱中教人一推,竟似倒栽葱般直直坠进了河。 围观众人只觉解气,哪个去帮他?待他在河中好生扑腾了一会儿,上得岸来便抖着嗓子大骂:“狗养的奴才!你且等着!”说罢便缩着身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去了,那些壮汉面面相觑,眼见讨不得好,亦是一哄而散。 云昭立在桥上往下看,观这狼狈模样,摇头一笑。桥下河道中不少乘船的过客知道些始末,纷纷叫好,他不期然与其中一人对了个眼儿,见是个质若松雪,眉清骨秀的文士,于乡野难得一遇,讶了片刻,到底不曾识得,便未放在心上。转过头来又见适才出言的少年正搀着老父收拾摊子,免不得上前帮衬了一把。 经一番纠缠,那摊子已是七零八落,云昭拾起一物,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咦了一声,问道:“这是清铜照子不是?” 少年道:“正是。” “怎的皆是素面?”盖因时下照子尚袭汉唐遗风,多为圆形且雕刻繁复花纹,专供富贵人家,民间百姓所用甚少,故而云昭有此一问。 “郎君有所不知,若精雕细琢,自然美观,只是工价上涨,坊间人家如何舍得买去?” 云昭恍然大悟,见手中小小一枚菱花照子,虽素面无纹,但胜在工艺甚精,返璞归真,倒颇雅致,爱不释手,问道:“小哥贵姓?” 那少年抿嘴一笑:“小人姓石,祖上皆是匠人,权且做些小买卖谋生,今日幸蒙援手,这枚照子便送予郎君罢,若觉着好,日后还望多多照顾小人生意。” 云昭盛情难却,也着实心爱,便收下了,一路往沉府走去,手中尚且摩挲不停,想道:“说不准倒是桩好买卖……” 一时走到门首,怀安上前望着守门的老苍头唱了个诺:“吴江顾员外府上来拜。” 守门的听了,知是亲家,不敢怠慢,报了主人,迎入府中不题。 —— 宝子们,前几天身体不适,没更的一章之后会补上。 清铜照子:铜镜。宋代因避赵匡胤祖父赵敬名讳,将镜改为“照”或“鉴”。 第二十七回罗帷里战酣绣榻漏窗外戏听豪言 话说顾云昭至沉府门首投帖拜见,守门的认得人,赶忙通报。润卿听得消息,传言:“快请。”当下主仆二人步入中堂,一眼看见堂中立着一人,人物轩昂,衣冠济楚,却是方才桥上见过的文士。 正心中纳罕,便听润卿笑道:“我早有心引见,不想今日两位贤侄竟不期而遇,真是快心之事!”叙礼已毕,润卿看椅上坐,清举与云昭二人自谦幼辈,昭穆坐下。 一个是皎皎秋月,美若琉璃;一个是潇潇琼树,俊如锁玉。润卿眼中看着,肚里暗暗喜欢:“这般俊才,堪配我那两颗明珠。” 一时坐定,各叙寒温,先是清举开口,称说父母一应安好,日前已到河中府任上,只是外祖父上了年纪,身怀微恙,且经此一遭,难免心有戚戚。润卿叹了一回,知他此次上京赴考,虽高中解元,恐怕亦少不得受些白眼,便道:“贤侄此去京师,且平心以待。”清举揖礼称是。 适时家仆献了茶来,各饮一回,润卿又问云昭:“家中可好?” 云昭将近况说了一通,又谈及买卖之事,兴致甚浓,道:“当今圣上宽宏,颇重商贾,晚辈连日观之,那坊间贩夫贩妇比比皆是,人流熙攘,热闹非凡,可见营运甚利。只我朝国土辽阔,却不知北地边境、南方海市是何境况。晚辈愚钝,虽不及祖上经营之才,亦不甘耽于温柔富庶之地,来日必要闯荡一番才是。” 清举听他一席话,心下点头,暗道:“这少年胸有壮志,且观事入微,更难得他眸中清亮,是少有的赤子之心。” 润卿亦感欣慰,心道:“这番脾性,又好经商,倒有兄长昔日风范,若他在此,定然十分欢喜。”叁人说着话,不一时日影渐西,仆从在堂中拽开桌子,排下五色细巧菓菜:一槅鲜莲子儿 ,一槅新核桃穰儿,一槅鲜菱角,一槅鲜荸荠,一槅木樨银鱼鲊,更有四碟素菜儿,四碟案酒,一大深碗八宝攒汤并一坛乌程酒,顷刻间,摆满了桌子。 你道为何如此顺当?原来自古丈母娘疼女婿,皆是诚心实意的。那孟氏在后院中闻得两位郎君到来,也伏在遮帘后头张看,见二人一表人才,语言响亮,自家更有十分中意,故早早备下筵席,待得治饭时便流水似地搬出来。 席间一边谈笑,一边饮酒,直吃到红日衔山,叁人面上皆有醉意,润卿便吩咐仆从备好厢房,意欲攀留几日,清举与云昭二人自然从命。 是夜润卿夫妻两口,卧在榻上,直说了半宿。孟氏道:“两位贤婿都是难得的俊彦,既已定亲,明日便教女儿们见上一见,纵于理不合,想来亦是无碍。” 润卿笑道:“年少慕艾,人之常情。娘子可还记得?当年我为与你一见,还曾攀过墙头哩,不想教师父发觉,狠抽了我十个手心……” 孟氏原是书院山长之女,与润卿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听他如此说来,一时忆起旧事,不觉展颜,将身子靠至丈夫胸前,微微抬头,看向眼前之人,伸手抚过他鬓边几缕白发并眉心几道丘壑,知是多年来为民操劳之故,心中又酸又软,怎不怜惜,半嗔半恼道:“可惜当年琼树玉枝的檀郎,如今怎的变了模样呢?” 润卿闻言眉眼俱笑,捉过妻子的手,凑在唇边轻啄片刻,眼中一片柔情,叹道:“我观娘子美貌一如往昔,珠玉在侧,为夫自是形秽。”说罢情意渐涌,脐下鼓热,将床前的幔帐垂下,俯身吻去,遂成云雨。 灯光影里,但见妇人摊开罗衫,露出香馥馥一片酥胸,任凭男子用口舐之。少倾,又把两只白生生的腿儿扛在肩上,将那件物事插入牝户中,一时玉臂忙摇,秀足高举,任其莺恣蝶采,尽谤抽送,未肯罢休。待到灵犀一点,只闻莺声呖呖,燕语喃喃,雨意云情,美爱无加。正是:?纱窗外,白溶溶月转花梢;罗帏里,笑盈盈似漆如胶。 不题这边厢夫妇恩爱,却说次日天明,清举与云昭早早起身,梳洗既罢,方用过朝食,便见两个扎着总角的小童先后进了院来,行过礼后,先朝清举道:“我家老爷新得了一幅字画,要请陆郎君过去品鉴。”说罢又与云昭道:“家主母才收了几块美玉,要请顾郎君过去掌眼。”二人对望一眼,疑上心头,只不动声色,各随着去了。 清举往前行过几步,见一个小小花斋,四面垂垂帘幕,潇洒雅洁,尘嚣不入,心知这是书斋了。抬步入内,又见一架花鸟屏风,其后影影绰绰立着一个女子,不敢细看,连忙把眼垂下,叫声告罪。 那女子转出屏风来,手中尚且执着一柄团扇,半遮着脸儿,福身一礼:“弥真见过郎君。” 清举此时已认得这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只是虽已定了亲,年少时有些渊源,更曾数次相救,到底会面无多,少情可叙。 弥真自幼时遇险,便被教导一个“谨”字,清举又是儒家秀士,再端方不过的君子,因此两人甫一会面,共处一室,面面相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看小女娘面上先是通红一片,过后见那郎君一言不发,渐渐敛眉,无端失落起来。 清举更觉手足无措,起身一礼,道:“在下不知沉娘子在此,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不说还好,一说弥真越觉羞恼起来,少不得暗骂一声“呆子”,笑道:“郎君不必如此,只因父亲忙于公务,教我先取字画来,郎君且稍侯片刻罢。”说罢便福身退出门去,身影穿过回廊,再看不见了。 陵游与决明二人本隐在暗处,见状皆是摇头叹气。决明素来是个口无遮拦的,说道:“陵游哥,你说咱们郎君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这显见着是沉知县撮合小两口见面来着……”话未说完便被陵游赏了个爆栗:“你小子!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决明捂着脑袋愤愤道:“我哪里说差了!郎君他如此不解风情,只怕沉娘子已是恼了。哎,若咱们郎君日后情路不遂,如何是好?可愁煞我了!”陵游听他小小年纪,倒操着七老八十的心,不觉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里两个小厮为主忧心,那边弥真领着婢女往后院去,尚且闷闷不乐,想道:“虽说我二人已有婚约,却不知他心中究竟如何想,若当日救我,无关情爱,只为道义,如今这般岂非是害了他?” 一时胡思乱想,却不知如何是好,烦恼间,恰透过漏窗看见园子里一对男女,正坐在树荫下说话。 那少年半侧着身子,面若美玉,眸似灿星,痴痴看着面前之人,嘴角不觉勾出笑来。只是女娘无知无觉,一双眼茫然望着虚空,脸色有些迷惑,但听她道:“叔母想是有事耽搁了,顾郎君勿怪。” 顾云昭越发觉得可爱,笑道:“不妨事,咱们先说说话。”便把近来与薛二叔收粮运米的所见所闻讲给琼真听,又提起昨日在仪凤桥上偶遇的石小哥儿,接着道:“那清铜照子虽粗陋了些,倒也素净雅致,且如今民间所用甚少,我欲投些本钱,与那小哥儿合伙开一个铺子,想来应是有利可图。”一面说,一面将得来的照子塞进琼真手中。 触手凉润,久握又有暖意,琼真道:“确是好物,早听闻霅溪水好,利于制鉴,果真名不虚传。只是这照子到底不若米粮、茶盐那般,是个长久营生,初时人们或瞧着新鲜,待热闹劲儿过了,又该如何?” “娘子所言极是,若只做这一处的买卖,自然不成,到时大可贩给过路的客商,又或是自组商队,北上榷场,连同香料、罗绮、瓷器、茶叶、米谷等,贩给辽人、西夏人……” 琼真点点头,边笑边赞:“郎君已有筹谋,又志在四方,他日自成豪富。” 云昭道:“便承娘子吉言。” 一时二人言笑晏晏,弥真站在漏窗外,不想恰将这番壮志听了满耳,亦弯了眉眼,过后叹笑一声,轻移莲步,从侧边往绣楼去了。 第二十八回仪凤桥行商坐贾崇政殿唱第传胪 有道是:月有盈亏,花有开谢,人有离别。时光匆匆而过,相聚不过几日,清举云昭二人便作别北上,各奔前程。 半月之后,云昭与怀安主仆复往归安而来,又过仪凤桥去,却见那处已空无一人,心下诧异,相问路人。路人道:“这位郎君有所不知,前些时日那陈白嚼又领人来闹,砸了好些摊子。有一姓石的小哥儿气愤不过,与那伙人纠扯起来,反折了手去,可怜可怜……”云昭听了,又怒又愧,无计可施,只得沿着霅溪寻访。 走了约莫十数里,见左手樵径上有一老叟,髯垂玉线,发挽银丝,箬冠野服,徐步而来。怀安向前施礼,问道:“老人家,请问此处可有一户人家姓石,乃是制鉴的匠人?” 老叟道:“此地东去五里,有处村落,第八家就是。” 云昭二人谢过,往东行了五里,果见鳞次茅庐,依河而建。怀安数到第八户人家,上前叩门,不一时便有个垂髫小童前来应门,见来人衣饰华美,又有小厮随侍,只当是欺人的权贵,竖眉喝道:“莫非就是你们伤了我大哥?今日又来作甚!” 云昭闻言愣了一瞬,正要分说,却见门内出来一人,右手教两块木板夹着,拿布条吊在颈上,面色苍白憔悴,尚有病色,正是那石小哥儿。但听他道:“叁郎不得无礼!”说罢朝云昭告罪一声,欠身将二人迎进屋去。 一时坐定,云昭便细说来意,将合伙开铺子一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通,直言道:“本钱一事,石兄无需忧心,且先将养身体为重。” 这石小哥儿听罢先是一惊,忙说:“小人在家中行长,郎君唤我作‘大郎’便是。”过后思索一番,面露难色道:“承蒙郎君抬爱,本不该推辞,只是如今归安县中,商贾多以那潘六螂为首,小本经营的,只怕这铺子还未开张便教人砸了……” 云昭道:“若为着此事,我自有办法。咱们不单要开铺子,还要做仪凤桥最大的商号!” 石大郎见他眸光灿灿,意气洋洋,也不觉笑出声来,应道:“好!” 这茅庐中一番畅谈,虽不过是两个少年人的拳拳壮志,却不想日后果真如愿,此乃后话,暂且按下。 却说陆清举一行上京赴考,朝登紫陌,暮践红尘,待到东京,正是十一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四下彤雪密布,叁人进了城门,先投梅府而去,只是如今梅公已知陈州,梅老夫人早前病故,家中独留下舅父梅钦若,因荫补了太常寺奉礼郎,携妻小暂留京师,支应门庭。 钦若乍见了外甥,喜不自禁,见他主仆叁人风尘仆仆,满面风雪,忙引着入内,让至中厅,礼毕坐定,各叙了寒温,钦若笑叹:“一别经年,子冉竟已长成这般俊彦!”。未几,仆从奉上茶来,二人饮了一杯,钦若道:“厅中冷落,难以久坐。你叁人一路辛劳,不如先行安置,明日再细论衷曲。”清举道:“如此,多谢舅父。”于是钦若又引着往前院去,一路走,一路说:“日前收到你母亲书信,便早早教人洒扫了一处书斋,你且瞧瞧合心意否?” 清举四下一看,见果然雅致,俯身一礼:“劳舅父费心,此处潇洒雅洁,甚合我意。”是夜主仆叁人各自归寝,次早掀窗一看,见天上又纷纷扬扬洒下一场瑞雪来,银妆世界,玉碾乾坤,正是:琼花片片舞前檐,飞盐撒粉漫连天。 陵游看看天色,与决明叹道:“所幸赶在隆冬前到了京师,不然如此大雪,耽搁在途中,怎生是好。”说罢小厮两个往房中簇了一盆炭火。 清举正坐在桌前看书,一双手早被冻得僵直,见状笑道:“外间寒冷,你们且在此处向火罢。”二人忙应一声,自个儿掇条凳子,近火盆边坐地取暖。 如此日往月来,光阴似箭,清举足不出户,在家肄业,不觉冬尽春回,已来到省试之期,随众应试,叁场既毕,看榜已开,果真福慧双修,高中第六名。 谢怀信亦在榜中,名列第叁十叁名。那些富家豪绅见他年少俊俏,又知不曾结姻纳室,放言愿赠千余缗,以钱为饵,求其俯就娶妻,自揭榜后日日登门,竟将个小小客店挤得水泄不通。怀信不堪其扰,适逢清举相邀,便暂且在梅府住下,相伴读书。 过一月有余,正是叁月十九殿试之日,二人进了皇城,依次入崇政殿,见殿两廊张挂帷幕,内里排列数席二尺高的小桌,上头贴着姓名,摆设御赐笔墨纸砚,皆是上好贡品。 待点名、赞拜、行礼后,官家上座,殿试官列于东西两阁。及试诸科,散下试题来看,乃是诗赋论各一,诗为《膏泽多丰年诗》,赋为《应天以实不以文赋》*,论为《水几于道论》。清举通览一番,心中思索,已解其意,自然文思奔涌,下笔如神。 及至散场,又过得几日,殿试官评出等第名次,将前十名奏请圣裁。是年赵祯不过二十四岁,亲政不久,满怀壮志,亟待选贤举能。他将诸生试卷翻过一遭,见其中一赋,破题写道:“天灾之示人也,若响应声;君心之奉天也,惟德与诚。固当务实以推本,不假浮文而治情。” 不免暗暗点头,通阅之,见其后又广列去岁大旱、河东地动、今春雨冰等灾事为证,直言当今要务,惟修德修政,变灾为福,抚掌盛赞:“此子确有大才!” 赵祯私心欲擢其魁天下,只是不知器识风度如何,便教人将弥封都拆了,勾出其中四人,对左右道:“召此四人。” 圣意下达,少顷诸生便罗贯入殿,但听赵祯问道:“陆清举何在?” 清举闻言,上前一步,拜道:“学生陆清举参见陛下。” 原来宋时科考举子若得高中,皆为“天子门生”,既不曾解褐授官,自称学生倒也不错。 赵祯将他打量一番,见器宇轩昂,俊秀伟岸,甚觉眼熟,问道:“可有长辈在朝为官?” 清举道:“回禀陛下,学生外祖父梅如晦,父亲陆修文,皆在朝为官。” 赵祯恍然:“原是梅卿外孙,朕听闻你外祖昔年即中探花,文采斐然,俊秀不凡,夸官*之时更是掷花盈袖,如今见你,才知此言非虚。”说罢又叹道:“犹记朕年幼时,梅卿任太子舍人,于朕确有师恩,如今年迈,却贬知陈州,不知心中可有怨怼?” 清举忙道:“外祖父曾言,为官之人,功在社稷,利于千秋。此番知陈州,亦如老骥伏枥,壮心未歇,但求舍身求法,为民请愿。” 赵祯闻言,动容道:“好一个功在社稷,利于千秋!”又听得梅如晦赴任途中身怀微恙,当即赐下药来,教人快马加鞭,送往陈州。 经此一遭,因清举文才器识皆合圣心,果真擢为状元。待到唱第日,皇帝临轩,宰相进一甲叁名卷子,唱其姓名,阶下卫士六七人,皆齐声传名而呼,正是:殿上胪传第一声,殿前拭目万人惊,名登龙虎黄金榜,人在烟霄白玉京。 —— 《应天以实不以文赋》*:原是北宋庆历二年的殿试赋题,历史上王安石参加了这一年的春闱,文中摘录的是欧阳修写的议政赋。 夸官:士子考中进士或官员升迁时,排列鼓乐仪仗游街,谓之“夸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