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皆殇》 第1章 第一世 生死劫 佛说,六道轮回中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 生命如车轮般周而复始,我们无不在轮回之中。 …… 记忆里,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在唐晓晓的有生之年从来没这么冷过。 那光秃秃的树枝,那灰蒙蒙的天空,那白花花的积雪,那一切都让她记忆分明,惟独那个站在雪地上的男人。 他英俊无边的笑容,整齐洁白的牙齿,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是让她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仿佛他和她之间隔着一层不见光的雾。 但,她还记得,他对她说的一句话,他对她说:“唐晓晓,我要娶你,你做我老婆吧!” 他眸中带笑,柔情似水。 她眨巴一下清亮的眼睛,很快就答应了他,并且穿透浓厚的迷雾,用力扑到他的怀中,撒娇似的捶打着他的胸膛,一边跺脚,一边大喊:“李云扬,你要说话算话,你要一辈子对我好,否则我杀了你!” 他痴痴地笑,用力抱紧她,抱得她肩膀都疼了。 雪地上,炽烈的气息几乎融掉了四周的积雪。 他和她紧紧拥抱,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 李云扬记得很清楚。 那一年的冬天真的特别冷。 迷失在雪原上的他在濒死之际被人救起。 那双素白的纤手为他盖上厚厚的毛毯,将滚烫的鸡汤一点一点的喂进他嘴里。 李云扬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 “千万要小心,绝对不能露出破绽!”意识混沌的时候,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 他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费劲千辛万苦接近了这个盗墓团伙,只要唐晓晓相信自己,那么这次的围剿行动就会有成果,但他还是太小看了唐晓晓,也错估了形势,现在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被感情困住,困在扑朔迷离的爱情之中。 —— 唐晓晓第一见到李云扬时,是在回家的路上。 她刚刚留洋归国,阿爹让三哥四哥去港口接她。 他们又搭乘了三天三夜的马车。 在马车驶入邙山境内的时候。 她看到了李云扬。 他冻僵在路边,可怜的像一个快要饿死的乞丐。 三哥四哥他们不让救来历不明的人。 可是唐晓晓坚持要救。 擦去了他脸上的雪泥,她看到了他清秀的鼻梁和好看的轮廓。 可是唐晓晓心中也有疑虑,李云扬醒来以后像个没有表情的木偶人,别人问他什么,他只字不答。起初她怀疑他是哑巴,直到那一次,她带他去后山上取水,她失足跌倒,被他一把扶起,她终于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简短而温馨:“小心。” —— 用三哥四哥的话来说,李云扬来历不明,身份可疑,根本不能进入唐门。但唐晓晓喜欢他,坚持要他留在这里,唐易川拿这个宝贝女儿没办法,又不忍忤逆她的意志,只得答应下来。 李云扬在唐府里安顿下来。 起初几个月,唐易川还安排老三老四暗地里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是慢慢地发现李云扬并没有任何不端的行为,他性格沉静内敛,虽不爱说话,但脸上总挂着谦逊温和的微笑,对下人态度极好,唐门里大多数人被他平易近人的性情收买。再加上李云扬又精通琴棋书画,乱世沧流,翩翩佳公子一个,唐晓晓每天陪着他,他们一起弹琴,一起写字,一起画画,日子如神仙眷侣一般,惹得旁人好生羡慕。 终于有一天,老四看不下去了,禀明唐易川,希望拉李云扬入伙。 唐易川有些迟疑,他看得出女儿是坠入了情网,而他一直希望女儿远离这一行,清清白白幸福美满地生活,以他积攒下来的家业,足以让女儿女婿一生衣食无忧。 但是老四说:李云扬要在这里扎根下来,就必须要适应这里的生存方式,唐门里不能养什么都不做的闲人。况且,只有拉李云扬入伙,才能避免他日后生变。 唐易川思忖一番,觉得老四说得有一定道理。 是夜,他将李云扬叫到了自己的书房,简要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李云扬起初表现的有些吃惊也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坚定地答应下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章 生死劫 拜堂 —— 今天是邙山派盗墓一族的大喜日子。 相比于现代年轻人喜欢的西式婚礼,这一对新人却偏偏选用了风格古典的旧式婚礼——拜堂成亲。 其实,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大都不喜欢洋玩意儿,他们发扬传统文化,倡导旧俗风尚,越古老的东西就越受到推崇。老三老四他们忙活了好些天,终于为小师妹唐晓晓和老八李云扬筹办了这场别开生面,热热闹闹的婚礼。 此时此刻,唐门大院里张灯结彩,红红的囍字贴得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灯笼映照得灰蒙蒙的天空像鲜血一样明亮。 杯盘交错,灯影幢幢。 美酒伴着佳肴,在夜风中浓浓飘散开来。 前来参喜宴的宾客们来自大江南北,各大帮派很有名头的人物。 新郎倌李云扬和几位师兄弟在前院里招呼客人,忽然瞥见一位秃头和尚站在门口,兴冲冲地朝里探望。那老和尚年迈七旬,脸上皱纹横生,一身破旧袈裟,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只有手中持着一串碧玉念珠,竟是晶莹剔透,耀人眼目,发出淡淡的青光。 老三老四脸色不悦,疾步走过去,一挥手想要将那叫花子和尚赶走,谁知那和尚一看到他们,立马双掌合十,恭恭敬敬地一作揖,淡淡地道:“阿弥佗佛,两位施主稍安勿躁,贫僧有话要说。” 老三瞪了老僧一眼,拉了拉老四的衣角,道:“这老和尚古里古怪,咱们别理他。” 那老僧一脸严肃,抬眼看天,双眉越皱越紧。 远方青山上只剩下了一片朦胧的阴气。 “盗墓一族惊扰亡灵,罪孽深重,不仅生死薄上阳寿短暂,即便死后,也一样要遁入无涯的苦海中备受煎熬,待到罪孽偿清,才可再入轮回……今晚这里必定有血光之灾!几位施主——” “滚!滚——!” 不等那叫花子和尚说完,老三早已脸色大变,双手一推,将他大力推出了门外。 老四一抬手,在旁劝道:“好了好了,今儿个是小师妹大喜的日子,以和为贵,来者皆是客!拿些酒食打发他就是了!” 老三哼一声,不予理会。 老四微微一笑,冲那和尚道了一声失敬失敬,便折身回去,拿了些干粮和酒出来,双手奉上。 “善哉善哉!”那和尚念了声佛号,将酒食揽入怀里,笑声夸张地离开了。 宾客们纷纷于各自的酒席中落座,兴致高昂地恭贺着谈笑着。每个人应该坐在哪一张酒席,邻近的酒席又应该坐什么样的人,邙山派的掌门唐易川都安排得极有讲究。否则,如果素来不和的圈中朋友们坐在了一起,就算碍于唐门的面子不至于惹出什么事端来,可也十分没趣。 唐易川这时也在前院里,他里进外出、热情洋溢地招呼完了几个熟识的老朋友,便撩起袍角,快步往后院的厢房走去。 厢房内。 翠儿和平儿正在为小姐梳妆。 鲜红的嫁衣,摇曳的凤冠。 唐晓晓羞涩紧张的坐在紫檀靠椅上,浓密的长发梳理得很整齐,垂落至腰际。 唐易川推开门走进来。 望着女儿。 他拂着胡须笑,那笑容简直是夸张的,脸上的那一道刀疤似乎都消失在了那慈祥无比的笑容中。 翠儿和平儿扭头看了看老爷,又回头望了望身边的新娘子,笑道:“小姐,你看,老爷今天笑得多开心,好像年轻了几十岁咧。” 唐晓晓抿一下朱唇,站起身走到父亲身旁,抓住父亲的手臂撒娇道:“爹!你是不是巴不得女儿嫁出去呀!呜呜!我很伤心呢!”说着,调皮地做抹泪状。 唐易川呵呵大笑,他抬起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朗声道:“乖女儿,你是爹最疼爱的心肝儿宝贝,你的所有愿望,爹都会帮你实现!” 唐晓晓抬起头,嫣然一笑道:“谢谢爹。” 第3章 生死劫 婚变 —— 半个时辰后。 大院里的宾客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 “吉——时——已——到!” 伴随着十三弟那一声喜气洋洋的宣告,喜宴的气氛随即推向了高潮。 落雪的树梢、屋檐被红彤彤的灯笼映得火红火红。 深冬的积雪仿佛醉了般美艳动人。 铺着红地毯的大道上。 唐晓晓和李云扬穿着大红色的喜服。 晓晓的新娘嫁衣上绣着金灿灿振翅欲飞的凤凰,缀满珠玉的凤冠流苏若隐若显的遮住了她英秀的容颜。 李云扬那一身红色喜袍,昂藏七尺,俊美非凡。 他挺拔硬朗的身姿,幽黑发亮的眼睛,怔然带笑的唇角,随风飘扬的头发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十三弟率领着村里的小孩簇拥着这一对新人,他们一边笑着起哄,一边将小米、花生、花瓣、糖块向新人的头上洒去…… 欢喜悦耳的笑声和连绵不绝的恭贺声在庭院里如潮水一般响起…… 唐易川朗声大笑…… 红色的绸带连着唐晓晓和李云扬,绸带中间,挽了朵花。 在众人的一片贺喜声中,他和她慢慢走来。 一直走,一直走。 跨过门槛。 走到了张灯结彩的明堂里面。 那里,金碧辉煌,喜烛高燃。 一朵霏霏的雪花悠悠飘来。 落在了李云扬的肩头。 “一拜天地!” 唐易川呵呵大笑,连连点着头,满足与欣慰之情溢于言表。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静立在侧,唇边清淡的笑容是对小师妹和老八的祝福。 十三弟他们跟着村里的小孩子起哄,让夜晚忽然变得喧闹起来。 李云扬在行礼时,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她站在喧闹的人群外。 隔着五步的距离。 李云扬的心猛一沉,漆黑的瞳孔慢慢紧缩。 “二拜高堂!” 李云扬和唐晓晓同时向唐易川屈膝拜下。 唐易川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嘴。 “夫妻对拜!” 在十三弟的带领下,村里的小孩们更加起劲地哄闹,有胆大些的孩子们伸出手去,要把新郎倌往新娘子身上推。 漫天忽然飘起了大雪。 庭院中璀璨的灯火骤然一暗。 紧接着。 寒气逼人的刀光一闪。 一把杀气十足的匕首直直刺向了新娘子唐晓晓的胸口! 电光火石间。 众人惊呼。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 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唐晓晓头顶鲜红的喜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隐隐约约看到李云扬抢身上前,一把护住了她。 匕首“当啷——”的一声,跌落在青石地板上。 李云扬的右臂渗出了斑驳的血迹,他眼神冷酷,徒手抓住歹徒的胳膊,用力一掷,那歹徒狼狈地摔跌在地上! 唐晓晓在震惊之余,猝然抬手,揭起了红盖头。 只见那跌倒的是一名女子,身影单薄而凄凉,披风裹着她娇小的身子,仿佛一朵稚嫩的小雪花。 满堂宾客一阵阵愕然。 那女子挣扎着抬起头,泪流满面,她的眼睛在红彤彤的灯笼下有惊人的恨意。 李云扬居高临下,冰凉的眼神里克制着一抹细微的颤动: “是你。” 清澈的泪水淌过女子的下巴,她凄然一笑,讥讽道: “云扬哥,你的心中,不是只有我吗?我才是你的未婚妻,你忘了吗?” 李云扬的唇角忽然紧紧抿住,神情变得孤煞而绝狠,身子在寒雪中似乎也僵了僵。 “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你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忘了你自己应该要做什么吗?”伏在地上的女子凄婉的看着他,一声接着一声的提醒他,那瑟瑟发抖的话语里夹杂着悲愤的控诉。 风雪浸湿了他的红衣,李云扬慢慢闭下了眼睛。 第4章 生死劫 沉沦 —— 唐晓晓呆呆地凝视那泣声婉转的女子,慢慢地,一股烈焰焚烧般的痛楚自她的心口撕裂而下,她又望了一眼身旁的李云扬,脚下一晃,忽然有些站不稳。 李云扬一惊,连忙扶住了她,晓晓闭下眼睛,靠在了他的怀里。 庭院中。 诡异的死寂。 晶莹的雪花在肆虐的寒风中摇曳飞舞,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廊檐下的大红灯笼被寒风吹灭。。 宴席中的宾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有些古怪。 唐易川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不悦。 老四老三走上前,想要将闹事的女子带走。 女子紧紧咬住嘴唇,唇片上绽出了一片鲜血,她惨笑着,突然抓起地上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道:“谁赶拉我,我就死在这儿!” 老三、老四低低地冷笑。蠢笨的女人,若不是婚宴的缘故,她现在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就算她真的血溅当场,见惯死人的‘江湖中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老三和老四他们上前,抓住了那女人,想要将其拖走。 女子拼命地挣扎,一头扑到了唐晓晓脚跟前,她扯住唐晓晓的嫁衣袍角,凄婉地哀求道:“唐家小姐,云扬哥和我自幼指腹为婚,青梅竹马,我们俩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无法拆散的,求求你把云扬哥还给我!!” 大红色的嫁衣上。 金灿灿的凤凰振翅欲飞。 珠玉璀璨的凤冠下。 唐晓晓的身体簌簌地颤抖起来,她轻轻地推开了李云扬,扯掉了红盖头,然后双手一抬,将凤冠轻轻摘下。 李云扬惊呆了,一把抓住唐晓晓的手。 唐晓晓手一松。 珠玉璀璨的凤冠当空落下,砸在地板上。 挽着红花的绸带也垂落在地。 飒飒的风雪将唐晓晓的长发吹得胡乱飞舞。 云扬摇摇头。 “晓晓,你别听她的,我根本不认识她!!”他慌乱地开口解释。 唐晓晓没有反应。 那女子似乎万万没有料到李云扬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有些惊慌,泪水如小河般淌下: “李云扬,我愿意用死来证明我和你的关系,但是你敢用死来撇清我们的关系吗……”说着,匕首一用力,慢慢地刺进了胸膛,泊泊的鲜血喷涌出来。 李云扬眼神儿飘忽而疯狂,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唐晓晓不放。 唐晓晓轻轻一笑,一双沉郁的眼睛,淡淡望住李云扬,道:“我想听你解释!” 婚宴变成了闹剧。 众宾客都倒抽一口冷气。 漆黑的雪夜。 冰冷的雪花叫嚣着扑向苍茫的大地。 仰望雪空的李云扬忽然坚定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你,我爱的人是晓晓,我要娶的人也是她!” 冰冷如刀的几个字眼。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女子面孔惨白,呆若木鸡,浑身簌簌颤抖起来,慢慢地,一股强烈的恨意从她清莹的眸中迸射出来! 她咬牙切齿的纵身飞扑向李云扬孤冷的身子,大吼道:“李云扬,你忘恩负义!你不是人!我要杀了你。” 愤怒的匕首转而刺向了男子的胸膛! 满场惊愕。 当唐晓晓惊醒时。 那把寒光潋滟的匕首已经到了李云扬的手中。 女子瞪大泪眸,绝望恐惧地尖叫。 李云扬面色孤冷,蓦地闭下眼睛。 刀光寒气逼人,切向女子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 “你放开她。” 一个清丽绝决的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响起。 第5章 生死劫 决裂 “你凭什么在这里杀人!” 灯火辉煌的明堂里。 一身鲜红嫁衣的唐晓晓。 飘逸的长发在身后胡乱飞舞,嘴唇倔强地微抿,她扶住那女子颤抖的身躯,握住李云扬拿着匕首的右手,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要是杀了她,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李云扬震惊。又很快,似乎明白了什么,默不作声。 唐晓晓却不看他,她凝眉掉头,将那泣不成声、身受重伤的女子交到了三哥和四哥手上,低低道:“给她收拾一间屋子,让她今晚先住下!” 三哥四哥看着小师妹点点头,便搀扶着那受伤的女子去了。 事态的发展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众人强按住震惊,目光皆望向一言不发的唐易川。 唐易川神色沉郁,他凝视着僵持的女儿和女婿,眼中有着无人能解的复杂。 “晓晓——!”李云扬未及开口解释,就看到唐晓晓满目泪水,飒然离去。 “晓晓——!晓晓!”男子面色凄苦,一叠声地痛喊,举步要追上去,却被一个高大的身躯冷冷拦住。 “你站住——!”那人厉声喝住他。 李云扬双手发抖,眼神悲怆狂乱,他脚步虽停下了,孤煞的目光却魂不守舍的四下游离。 老四残冷地勾了勾下巴,愤恨地挥起一拳,将他重重地打倒在地。 “我说过,你要是敢让晓晓伤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他语气阴森,失去了以往的清平之气。 见李云扬半响回不过神,老四劈手揪起他的衣领,又是一拳打过去。 李云扬受击倒地,紧紧闭下眼睛,眉宇间纠结痛闷,嘴上却大声叫喊:“我爱晓晓,我爱她,我比任何人都爱她!”他用拳头捶打着身侧的雪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举止像一个疯子。 老四咬咬牙,俯下身揪住他,将摇摇欲坠的他从地上提起来,正要再打。十三弟大惊失色地冲过来,拽住老四的手臂,劈头盖脸地喊:“四哥,别打了,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老四的拳风停在半空,怔了一怔,横眉喝道:“你走开。” 十三弟不听,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倔强地说:“四哥,你打伤了云扬,晓晓一样会很伤心,你快点住手。” 天空飘着鹅毛般的雪花。 漆黑的雪夜。 寒冷的风。 老四呼吸艰难唇角微张,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良久之后,他挥起的拳头颓然地慢慢地垂下,用力掷开了李云扬,扭头大步离去。 雪地上留下一连串深刻的脚印。 十三弟久久凝望着四哥的背影,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方一回头,却看到八哥李云扬身姿踉跄,快步的往后面的厢房奔去。 —— 唐门里渐渐安静下来。 大红色的灯笼在树梢屋檐下疯狂地摆动。 唐晓晓奔入房中,掩门而泣。 李云扬追至房门外,听见里面阵阵的哭泣声,又急又痛,拍着门道:“晓晓,你别哭了,你开门听我给你解释。” 唐晓晓稍止哭声,抽抽噎噎地大喊:“你走啊,我不想再看到你!” 门外的李云扬摇摇头,满眼焦急:“晓晓!晓晓,你要相信我,我跟那个女人是清白的。”他用双手不停地拍门。 唐晓晓闭下眼睛,脑袋微微歪斜,样子疲惫极了,她极轻极轻地笑,苍白的脸上滚落下一串串清泪,她只是摇头,一个劲地摇头,仿佛对方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 —— 新婚之夜。 大红喜字贴满了唐门的各个角落,红灿灿的惹眼。 然而。 这里却没有往日的欢闹声。 有的只是冰冷的雪,安静的风。 天空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攥住,紧绷着扭曲着,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整个时空里一片漆黑。 只有。 一个地方灯光很亮。很亮很亮。 出了唐家堡的后门,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梅树林。 鲜红的梅花开满枝头。 树梢上挂着精致的小灯笼。 橘黄色的灯光透射出来,映照着每一朵霏霏的梅缨。 好美好美。 李云扬站在那一大片暗红的梅树林中,孤身一人。 他轻轻阖下眼睛,一只手扶着树干,慢慢地,他转过身,身子慢慢滑落,跌坐在落满梅缨的地上。 迷蒙的光线下。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手臂上的伤口不断有鲜血溢出,浸染了他的喜服,一片斑驳的褐色,似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缭绕在他周围。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似笑非笑。 雪花落满肩头。 寒冽的夜里。 空气显得分外稀薄…… 忽然。 “着火了,快救火啊——!” 一声嘎然的惊呼划破了漆黑的长空。 李云扬思绪放空,呆呆地扭过头,无意识地望着唐门的方向。 透过那两扇敞开的木门。 他看到唐门里已经乱作一团,有很多人提着水桶东奔西跑、慌慌张张。 李云扬极轻极轻地笑,仿佛已经置身事外。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 漆黑的雪夜。 唐家堡忽然发生火灾,熊熊的烈焰烧炽了邙山的天空,惊动了全村的人。 没有人知道这场火灾是怎么开始的,它来得突然,又在漆黑的深夜,令众人根本措手不及;虽然唐门里的所有壮丁都起来帮忙灭火,但火苗蔓延的速度太猛太快,加上东风助虐摧扇,致使一切的努力,都挽救不了唐门。 火舌哧啦啦啸响,一发不可收拾。 顷刻之间,就以风卷残云之势,舔尽了这里的一切富贵与辉煌。 幸运的是,先前发现着火的老四,警惕性高,及时奔走叫喊,唐门上上下下总算在这场大火中幸免于难;不幸的是,等待他们的还有更可怕的灾难。 梅树林中。 微弱的火光若隐若现。 李云扬的眉头皱了起来。 “砰——!” 不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紧接着。 是翠儿和萍儿的尖叫声。 李云扬惊怔,半响,他平静地站起身来,被火光映照得鲜红的积雪“簌簌”自他的肩头滑落。 “砰——!” “砰砰——!” “砰砰砰——!”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枪响,叫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一片片深褐色的血光,盈盈地,漫漫地,在地面上流淌开来…… 李云扬眼底一片寒冷的冰河,唇边却掠过一抹浅浅的冷笑。 第6章 生死劫 尾声 轮回 …… 一年前的今天。 满树梅缨。 落雪无声。 挂满小琉璃灯的梅树下。 他和她相视而笑,全都羞涩得不晓得手脚该往何处放,涨红的面颊似乎可以将深黑的天空映红。她白衣如仙,被他拥在怀中,紧张紊乱的呼吸在他耳边响起。 她很紧张。 其实,他也很紧张。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 心脏跳得好似要蹦出喉咙! 忘记了那时她在他怀里有多久。 只记得,他像孩子般奢望,就让时光死掉,就让这一刻永远永远停下来。 …… 唐门的院子里。 从烟雾缭绕的厢房中被救出来的女孩轻轻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 唐易川倒地而亡,嘴角泊泊地流出鲜血,一个警察跑过去,踢过他的身子,劈手夺过他手上的枪,然后俯身用手指试探他的鼻息。 唐易川颧骨阴青,大睁着眼睛,瞳孔已然涣散,顷刻间咽气而亡。 唐晓晓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像是被重锤狠狠地击了一下,身子猛地一颤。 “爹——!”她惊痛地哭喊,提着红艳的裙摆,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在这时。 近距离对准了她。 “晓晓,当心!”四哥在身后惊喊,纵身飞扑过来。 唐晓晓被他扑倒在地,惊吓之余,蓦地扭头大望。 金色的子弹带着呼啸刺耳的风声,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砰——”一声打落了悬挂在树梢上的红灯笼。 所有的唐门弟子都被围困在院子里,四面八方都有便衣警察持枪而对。他们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和畏缩,执手相看,哽咽无语。 落梅如雪的庭院里,大量的古代文物被揭开了白色的帷幕,从地底下的暗室里抬了出来。其中不乏一级国家文物,世界名画,还有前一阵子轰动全国的故宫博物馆失窃案中遗失的几件青铜国宝。 有几个专家走了过去,对缉获的文物进行仔细的盘查清点,他们表情严肃,不停地点着头。 唐晓晓伏在地上,没来得及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刚一抬起头,就看到了后门外,梅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亮亮的火光,将长长的影子投在冰冷的雪地上。 孤冷的背脊。 鲜艳的喜服。 李云扬。 不冷不热的看着她。而他的身边,站着那个在婚礼上闹事的女子,唇边笑容甜美无边,一脸得意的,同样望着她。 “老八是奸细,是他出卖了我们。”唐晓晓听到大哥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咆哮,拼死向前,却被一个警察喀喇一下扭住了手臂摁倒在地。 再回头看看李云扬透着距离的身影,她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都冰冷凝结。 “不,不是这样的。”低声喃喃。 她不愿相信。 唐家堡的其他人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张大嘴巴,开始东逃西窜。 门前的警察反应非常之快,两三下过去就把企图逃跑的老九老十他们按倒在地。 唐晓晓又看到。 可爱活泼的十三弟。 十三弟的身体呈不规则扭曲状趴在地上挣扎,可是他的背部和大腿被警察用膝盖抵住,其中一个警察拼命地用手把十三的头往地上摁,拼命地摁。十三的嘴被磨出了血,然后,他们抓住十三的手用手拷拷住,再把他拎起来,一人一边按住他的肩往门外的警车走去。 每一个细节,唐晓晓都看得真真切切,痛彻心扉。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几个人,几个最爱她的人,这样屈辱地、毫无尊严地被按在地上,被拎起来,被扔进车里。 唐晓晓站在原地都没有动。她娇丽的脸上挂着泪水,犹如玉壁染霜,玫瑰初露,她只是傻傻地笑,傻傻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出搞笑的话剧。 —— 寒风凛冽,警车的呼啸声响彻了邙山的天空。 老三老四他们也被警察带走了,他们在踏出那道门槛前,吃力地回过头,忧心忡忡的望着不谙世事的小师妹。 唐晓晓隐隐约约的看到有两个警察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乖乖地伸出双手,等着被拷上手铐。 然而。 却忽然听到他低沉沉的声音: “我想和她单独谈谈。”李云扬说。 身旁的一个警察看了看他,脸上洋溢着一种复杂的敬畏,淡淡地点头道:“好吧,你抓紧时间。” 直到那两个警察离开,唐晓晓的双手还依旧保持着滑稽的向上抬起的姿势。 “我知道你恨我,其实,我也恨我自己。”李云扬低着眼睛,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像雪光一样惨淡,“晓晓,我明知道不能爱上你,可是——!”他苦笑着,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神情抑郁,呆呆地凝视着她。 她肩膀轻颤,低低地冷笑起来。 李云扬惊怔,然后,他道: “晓晓,我知道你是无罪的,我会尽量保你周全。” 她只是笑,心却一点一点堵了起来。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她眼神荒芜,直盯着他。 他沉默。 “你接近我,就只是为了完成你的工作,把我的家人统统送进地狱,是吗?”她喃喃地问,“如果是这样,请你也把我送进地狱吧!” 他依然沉默。 “我曾经以为你是爱我的,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好傻?真的好傻!”她笑容凄苦,却依旧美丽动人。 他身子一震,眼中迸出厉芒! “晓晓,我是真的爱你?!” “那她呢?”她苦笑,平静地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一年前,我在后山上见过她,你们两个才是一对吧!” “不是。” 他摇头,话语中透出一丝凄迷,坚定地握住她的肩膀,怔怔然:“晓晓,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她笑一笑:“何必这样为难自己?现在你已经不需要敷衍我了。” 漫天的雪花骤然狂乱。 唐晓晓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冰冷的匕首自红艳的绫罗袖口滑出,落入她手中,刺骨的冷。 她没有任何迟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匕首狠狠刺入李云扬的心口。 李云扬惊栗地瞪大眼睛,蓦地嘶吼一声,脚下连连后退。 晓晓没有松手,她泪流满面,紧紧握住匕首,那一刀的力度是刻骨的恨,蚀骨的毒。 鲜红的血濡湿了李云扬的胸口,由于突如其来的剧痛,他面孔发白,紧皱着额头,却依旧用执拗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唐晓晓。 唐晓晓却在这一刻选择放手,纵向扑向一旁的那口千年枯井。 这口井到底有多深,唐易川说过,凡是掉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上来的。 寒冬的飞雪将李云扬的身子冻凝起来! “不要——!”他额头大汗淋漓,忍住痛扑上去,伸出手要抓住她。 她嘲弄地笑,绯红色的衣衫在他痉挛的手指尖节节寸断,终于消失不见。 风,彻骨的冷。 深深的井口。 李云扬一袭红衣,洁白的雪花在他的身后摇唱,他面容煞白,嘴唇渐渐张大,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身子摇摇晃晃,似乎站不稳, 渐渐地。 他表情扭曲,发疯似的咆哮一声,整个人忽然往井里栽去。却被身后飞奔而来的女子死死拽住。 “云扬哥,不要啊!”女子大声哭喊,企图唤醒他的意志。 李云扬趴在井边,低低的哭,低低的笑,举止诡异,已然疯癫了。 第7章 第二世 两生花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 —— 轩辕殿大殿之上,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玉塌上的雕龙栩栩如生,不经意间焕发出一股幽幽的冷气。 楼澈一袭白衣,潇洒不羁,巍然正坐于上,唇边还是那漫不经心的永恒微笑。慢慢的,他腕骨白皙的右手轻轻抬起,手指修长匀称,抚弄着龙塌旁一个紫色的水晶沙漏。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 远远的,内廷太监的禀报声尖细刺耳,破空而来,一声高过一声: “传楚国使者与舞阳公主觐见——” 大殿上的文武百官闻风而动,屏息凝神,纷纷扭头望去。 一片万籁俱寂的等待声中,似乎隐藏着不祥的预兆。 绚烂的朝阳顷刻间洒满了大殿。 美丽的光雾中。 少女轻纱遮面,莲步姗姗。她的身旁跟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楚国使者。 大殿上的文武百官目瞪口呆,失神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赞叹之声:“好美!” 少女恬静妖娆,一步一步,动人的朝他走来。 高高的龙座上。 楼澈清瘦的身影笼罩在暗暗流淌的光影里,他怔怔地绷紧了下巴,似乎在笑,一张绝世的俊颜却表情空空。 —— 楚国使臣远道而来,不仅带来了楚国国主司马玉龙的美言诚意,还特意为北汉天子楼澈进献了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女。 舞阳公主长得非常美,白色的霓赏飘逸出尘,婉然若仙,一双明明亮亮的大眼睛里更是承载着万千清澈的光芒,她美得就像月宫里的嫦娥。 楼澈似是心情很好,当夜便大摆酒宴,盛情款待使者。 是夜,月光如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舞阳公主上前给楼澈敬酒。 长长的眼睫毛,漆黑夺目,历历可数。香气萦绕的发顶上点缀有几支色彩斑斓的翎羽。纤美的手腕上带着一串晶莹冷艳的珠子,细润中透出一点翠绿,珠联璧合,闪烁其间。 她举起酒杯,笑容可掬的冲楼澈敬了敬。 楼澈望着她:“素闻楚国的舞阳公主国色天香,貌美非凡,舞技更是曼妙如仙,世间一绝,你可否愿意为本王跳一支舞。” 舞阳温顺地垂下眼睛,嫣然一笑,屈膝行礼,“能为皇上献舞一曲,舞阳荣幸之至。” —— 云袖起舞,白纱覆面,浅眸吟笑间,顾盼流离。 舞阳赤足在大殿之上翩翩起舞。 鼓声不断,竹乐清脆。 舞姿时而如惊鸿飞燕,时而如芙蓉出水,动静结合间,怎一个妙字了得。 王亲贵族们对这来自异国的舞蹈表现出十足的痴迷,赞不绝口。 舞阳倾尽一切,用优美的舞姿尽情绽放着自己夺目的美丽,伴随而来的哀伤和绝望却如绵绵不绝的洪水一般,淹没了她的心脏。 轻踮的脚尖传来隐隐的钻心的痛。 即使旧病已经发作,她仍旧忍着疼痛朝楼澈微笑。 可是,此时此刻,高高在上的他,却并不看她一眼,他的怀里拥着另一个女子,乌发盘鬓,碧齿珠唇,肤泽通透,只是表情冷淡无光。 她叫倾城,是当朝皇后,主管三宫六院,是楼澈名媒正娶的妻子。而她,只是一个,一个…… 一想到自己的身份,舞阳无声地流下泪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差点跌倒。 这时。 一道残冷的箭光势如破竹。 飞快地朝高台上的楼澈射去。 舞阳大叫一声,拼命冲了过去,谁料双腿越来越重,没多久,便不省人事了。 第8章 两生花 宿命 —— 舞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窗外,朝霞如画,东方的天际一片妖艳的血红。 房间里很安静。 舞阳昏昏沉沉的躺在绮罗红帐的大床上,皱着眉,隐隐感觉到左肩上刺骨的寒痛。 楼澈就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就这般怔怔地望着她。 这样的情景多次出现在舞阳的梦中。 而如今他真的就在她旁边,柔柔的温度在他和她的手指间默默传递。这种细微的碰触令她不能言语,只是睁着一双迷离的眸子,只是痴痴地看他。 见她醒来,他只是温柔地微微一笑,然后揽起她的身子,一勺一勺地喂她吃药。 舞阳没有动,无声地流下泪来,任由酸苦的药汁自汤勺滑入喉中。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看着她的眼神仿佛也很轻很轻,似乎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舞阳睁着眼看他的手指,修长匀称,关节处高高鼓起,透出一股肃穆的威严味道。 就是这双掌控一切的手,将她带入一场万劫不复的爱情。 楼澈笑着说:“丫头,你立了大功,所以我要给你赏赐。”他宠溺地捏住她的下巴,轻声耳语道:“我封你做我的妃。” 原来昨日大殿之上刺客行刺,是舞阳扑上去替楼澈挡下了那一箭。 箭锋在刺到她的瞬间,带着一丝残酷的不忍,愤而偏向一旁。 那一箭射穿了她的肩膀,却总算没能要她的命。 而正是这种危难关头,拼死一搏的壮举令楼澈看到了这个柔弱的女子,她秀美的容貌和毅然的表情。 他要封她为妃。 舞阳将头靠在在他怀里,心头却不由掠过一丝冰凉的战栗。 这一切均是算计好的,先是她的入宫,再是刺客,到她的封赏。这是牵扯到两国利益的阴谋,是她不可逃避的现实。 可她没想到,北汉的国主,竟然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十岁那年,下着大雪,舞阳从梅树上跌下来,额头磕在石块上立刻渗出血丝,从未受过点滴苦难的小公主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服侍她的宫女们怎么哄也哄不住。 忽然间,一个白衣锦冠的少年从梅树后面走出来,他俯下身,一只消瘦的手伸过来,用蓝色的帕子轻轻擦净她的脸。 她的眼泪,在那一刻神奇的止住了。 少年抬起好看的手指刮了一下她清挺的鼻子,笑着说:“乖,不哭了,等你长大了我就骑马来娶你。” 只一句,胜过天地盟约,亦化做心间烙印令舞阳每时每刻都在等待。 —— 第二年,蜀国灭亡,父皇母后惨死宫中,年幼的舞阳跟随姐姐逃亡到了异地。 集市上,她和姐姐被人群冲散,一位流浪的年青人收留了孤苦无依的她,他教给她美妙的舞蹈,交给了她高超的武艺,给予她生存的能力,他是她的主人,她的再生父母。 所以他叫她前去刺杀北汉国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谁能料到重逢的方式有千万,他们竟然遭遇了最最悲惨的那一种。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份和任务,舞阳的绝望便像洪水一样涌了上来。 —— 皇帝册封一个妃子是宫廷内常有的事。可是这种事一旦发生在楼澈身上,满朝文武百官在欣喜之余却多少有些意外。皆因楼澈与倾城感情极笃,死生契阔,在皇上的心里似乎只容得下皇后一个人。 舞阳的出现是一个未解的谜。楼澈对她的宠爱亦是一个古怪的谜。 但舞阳一直记得年幼时在蜀国皇宫里楼澈许下的诺言,数次纠缠哀求之后,楼澈叹息一声拍拍她的手,总算勉为其难地笑了笑,答应像娶皇后一样为她举行盛大的婚宴。 那一瞬间,舞阳心痛如绞、泪如泉涌。 一个女子的一生,不外乎两个字,爱情。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拥有一刻的幸福,这一生也足以。 可是舞阳心里总有一块冰,时不时散发一阵寒气。所以她的手一直很冰凉,捂的再紧也不增加一点温度,冷得让人心碎。楼澈每次来看她时,都会拉住她的手,心疼的说她是冰雕出来的美人。 其实只有舞阳自己明白,身体内的寒毒越来越猛烈是主公给她的警告,提醒她时日有限。 第9章 两生花 婚夜 —— 婚娶那一夜。 皇宫里张灯结彩,喜幡招展,热闹非凡。 太监、宫女们穿梭往来,迎接着千载难逢的喜庆日子。 空旷的殿前广场,雕梁画柱,数十盏水晶绣球灯被点燃,橘黄色的光芒迷蒙而刺眼。 丝竹乐器之声缓缓响起,身着鲜艳羽衣的宫娥们甩动着云袖,盈盈走上场中央,翩翩起舞。 四周宴桌密集,人生鼎沸,文武百官们谈笑风生,一边欣赏着歌曲,一边邀杯痛饮。 云髻高绾,珠萦玉绕的皇后倾城由丫鬟搀扶着,也袅袅娜娜的出现在婚宴上。 她送给了舞阳一件礼物,是一串来自南蛮的项链,珍贵罕见。舞阳接下的时候嘴角蓦地露出一丝震惊之色,她豁然抬起头看着倾城。 倾城微抿的唇角似乎在笑,淡淡的眼珠子却漠然的没有一丝笑意。 就是这样一双冷冷淡淡的眸子却是是勾人的蛊,一旦被迷惑轻易是解不了的。其实舞阳并非歹毒之人,只是女人之间的战争,往往比沙场来的更残酷。 行婚嫁之礼时,倾城突然轻掩额头,说身体不舒服想回房歇息。凤冠霞披下的舞阳还未来得及说话,一身大婚吉服的楼澈便弃下她匆匆扶着倾城离去。 舞阳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蓦地跌坐在地上,心里一阵刀绞。 皇后果然不简单,竟然在婚宴上公然绊她难看。可楼澈,在他心中,她到底是什么地位? —— 夜深人静的时候。 舞阳的寝宫内燃起了袅袅的熏烟。 那股沁心的香气一直渗透到了人的心底。 古典的轩门一层一层地拉开。 宫女和太监齐齐欠身致意。 楼澈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太监和宫女们纷纷撤去。 “泊泊”的倒酒声。 楼澈坐在案前,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窗外的月光流淌在他雪白的衣衫上,他的神情落寞而忧伤。 身后的大床上。 舞阳静静地端坐,她凝望着楼澈的背影,低声问:“皇后的病情怎么样了?” 楼澈没有说话,眼睛清冷迷朦,又静静地饮下一杯。 舞阳垂下眼睛,一颗受伤的心仿佛坠入无渊地狱,受尽百转煎熬,却难以自拔。 她知道,她不能和皇后争宠。 寝宫内,烛光隐隐跳跃。 满屋红色,纱帐,窗帘,被枕,蜡烛,灯笼都是红色的,只有楼澈的衣服是白色的。 少顷,他握了握手,慢慢起身,静静地朝舞阳走了过去。 那一刻,舞阳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紧紧揪住床单。 楼澈皓然玉立,驻足在她的面前,修长匀称的手指微微向前探出,似乎想要触碰她光洁娇嫩的脸颊。 轻轻跳跃的烛光。 舞阳屏住了呼吸,颤抖着闭下眼睛。 然而,对方的手指却并没有触碰她。 楼澈神情阴郁,目光复杂,也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只精致的红色香囊,双手一圈,轻轻戴在了舞阳的胸前。 舞阳一怔,婉约的目光连连闪烁,好奇之下,拿起香囊细细地瞅了瞅。 楼澈看着她笑,很温柔的笑,却带着一丝深邃的凉意,让舞阳捉摸不透。 他说:“丫头,以后不要把这个香囊摘下来,我希望你能永远戴着它。” 舞阳满心欢喜,忙不迭地点头。 —— 舞阳病了,病得很严重。 这场病来得过于突然。楼澈宣太医为她诊病,可是连鼎鼎大名的傅太医也诊断不出玉妃娘娘病症何在。 舞阳浑身冒冷汗,一天比一天虚弱,她浑浑噩噩的躺在帷帐内,像个即将死去的睡美人。 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一次又一次将酸苦的药汤喂进她口内,她干涩的唇因此散发出温润的光泽,眼角痛楚的泪花也因为那双手的抚慰而慢慢止住。 舞阳忽然感觉不到痛了,满心的甜蜜,满心都是他的好。 女人就是这样容易满足,一个拥抱一句话便可过一辈子。 舞阳很不幸的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生存的理念,现在的她,似乎没有他就不能存活。 入夜的时候,夜空中绽放出一蓬绯色的烟花,异常夺目。披着衣裳站在轩窗前的舞阳随即浑身一抖,情绪大动。 主公的信号令她从梦一般的生活中回到现实。主公要她抓紧时间完成任务,而她这才想起此番目的。 原来对他的爱是那么深,深到使她忘记自己的身份,终日陷入无端的争宠战争。 整整一个晚上,舞阳披头散发,神情呆滞的坐在屋外的长亭上仰头望天,幕布般柔软的夜空中点缀着许多繁星,尽管没有月亮,却依然美丽。 舞阳忽然想起进宫的第一天,她在空旷的大殿中飘然舞蹈,楼澈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那种孤寂和悲哀,像深涌的暗流,反复将她淹没。 楼澈,这个男人注定是她的殇,无法躲闪亦不能抗拒。 舞阳支撑着病体,在薄凉的月光下翩然起舞,心里想着他,念着他,舞步走起来很自然就组成他的名字,舞阳终于释然的笑出声,她决定不再为那些过往所牵绊,从今以后,她只是北汉的皇妃,是楼澈的小情人。 皇后倾城仍旧处处与舞阳作难,先是三天两头差人前来给她上礼仪课,再是当着众大臣的面训斥她是鼓惑君心的妖精。 舞阳不会与她计较,只要能呆在楼澈身边,还计较什么呢,更何况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他多久,主公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叛徒的。可是,为了他,即使丢却性命,她也毫不犹豫。 然而,舞阳的宫廷生活渐渐变的平淡无奇,楼澈慢慢淡漠起来,亦很少过来看她,即使来了也会匆匆离去,从不留下过夜。她是平常女人,亦会感到难过和悲哀,但是渐渐的她的生活被另一种东西占据去了大半空间。那就是舞蹈。 第10章 两生花 情殇 日子一天又一天在煎熬中度过。 某天,舞阳在梳妆时,忽然发现鬓角多出了两缕细长的白发,用手指细细地翻弄,舞阳失魂落魄的发现自己长了许多白头发,面容异常苍白。 这种荒凉的感觉让舞阳感到无所适从,只有跳舞的时候思绪才是平静的。她开始疯狂地跳舞来麻痹自己,身体越来越瘦越来越轻,单薄得像一片纸,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得魂飞魄散。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赤足站在空旷的屋子里,像一抹树林里走出来的孤魂野鬼。 楼澈有三天没来看她了,她心冷如水,这种淡漠和寡情并不如当初想象的天长地久,她的爱太过热烈,而他的爱却不知道方向。她慢慢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只把大把光阴荒废在舞蹈上。可是即使这样卑微的希望也随着杀手的到来破灭了。 那是一个冷酷清俊的男子,一袭黑色的夜行衣,眉眼间苍凉如水,脚尖连点瓦片,双臂一震,从屋檐上飞掠而下。 舞阳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墨绿色的长笛。舞阳知道那其实是一把锋利的短剑,燕笙除了用它来吹笛之外还常常用它来杀人。 “你死期已至,竟然还有心思打量我。”杀手眯起眼帘,望着舞阳冷笑起来。 舞阳平静地摇摇头,一脸坦然:“我有负主公的厚望,但是我不能死。” “那个男人,真的值得你们为他这么做吗?”燕笙皱眉,叹息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怒气。 “我们?你说的我们是指?”舞阳疑虑的看着他。 “是,你和你姐姐。倾城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三年前她接到命令杀掉北汉的王,但不幸的是她同你一样爱上了他。” “所以她现在落下的病根就是她受到的惩罚吗?”舞阳恍然大悟。 “我不会杀你,因为你的下场会比你姐姐更加凄惨。” 舞阳心想自己肯定眼花了,刚刚的某个瞬间,燕笙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痛苦的哀伤。 —— 一夜风过,吹落了万千枫叶,光秃秃的树梢像一把弯弯的匕首刺向灰蒙蒙的苍穹。 舞阳白纱遮面,一身皎洁,从房檐上飒然飞过。 她趁楼澈上朝之际偷偷潜入皇后的寝宫。 偌大的宫殿里鸦雀无声,帘幕层层轻卷,檀香袅袅沁鼻。 倾城端坐在高高的铜镜旁,双手掩面,无声抽泣。 看到她这个样子。 舞阳轻轻叹息了一声。谁料竟引来倾城的警惕。 “下来吧,我知道是你。”她扬起头冲房顶喊。 舞阳身形旋转,翩然落地,表情满是不服。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倾城拭泪后淡淡一笑,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哦。”舞阳迟疑了一下,蹙眉:“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是,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倾城微微抬头,不动声色的迎住窗棂射进来的日光,“还记得那项链吗?” 舞阳失神的看着她,娇弱的身躯明显颤抖了一下。 “那条项链是我们十岁生辰时父皇母后送给我们的礼物,后来,我不小心把自己那一串弄丢了,你害怕母后会责备我,偷偷将你的项链送给了我,现如今,这条项链我又归还到了你手上。”倾城回忆的目光里有一丝恍惚的悲哀。 舞阳沉默许久,无言以对。 忽然间,倾城目光一斜盯住她,焦急地大喊:“好妹妹,你快离开这里,他回来了。” —— 是夜。 楼澈第一次留在舞阳的寝宫过夜。 一壶酒,一盏灯,彼此之间话并不多,只是坐在一起喝酒。 半壶酒下肚,楼澈带着一丝慵懒的恣意,笑着开口说想看舞阳跳舞。 舞阳喜不自胜,兴高采烈的站起来,挑起雪白的裙摆,一个圆弧的旋转,优美且自然。听到他的掌声后,这才开始起舞。 双臂张弛,线条柔软。 这一刻的舞阳两腮嫣红,摇曳婀娜,美得动人心魄。 楼澈眼中满是赞赏,走过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从未见他如此动情。心里窃喜着,将头靠在他肩头,连空气都嗅出了甜蜜。 然后。 舞阳又晕倒了,不省人事。 她醒过来的时候楼澈已经端着空空的药碗坐在身旁。 她不安地问:“我……我又病了么?” 他眼中的喜悦无法掩饰:“熬过今晚,你就好了,你再也不会生病了。” 她浑身虚弱,艰难地还想开口说什么,忽然感到自己的胸腔内一阵翻搅的抽痛。伸手一摸,却摸到了一个精致的香囊。 香囊。他送给她的香囊。 舞阳唇片干白,很轻很轻地笑,满心欢喜地将香囊紧紧握在怀里。 楼澈俯下身,在她额头轻吻一下,帮她盖好被子,然后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有细微的灰尘在暗淡的光线里隐隐浮动。 舞阳的心口越来越疼,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慢慢地抽干她体内的血液。 整夜整夜,她痛不能寐,辗转呻呓。 第11章 两生花 肃杀 第二天早上,舞阳从昏死中清醒过来。 枕边一缕缕悠长的白发让她惊恐万分。 短短一夜,满头青丝尽成雪。 舞阳尖叫着钻进被子里躲起来,惶恐和无助迅速覆衍了她的五脏六腑,而此刻她心中冒出一个最为强烈的念头,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怎么面对楼澈呢? 这时。 丫鬟立在门外禀报说皇后娘娘前来探望。 舞阳缩在被子里,发疯地叫喊:“不见不见。” 门外半响没了声音,再过一会儿,倾城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 “好妹妹,不要怕。”倾城坐到舞阳床边,神情复杂的抚摸她的脑袋。 舞阳伸出手抱住她,痛哭流涕,“姐姐,我这个样子怎么见楼澈呢。他会以为我是怪物的?我该怎么办?” 倾城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下定决心似的说:“你现在遭遇的这一切都是楼澈安排的。” 犹如晴天霹雷。 舞阳怔怔的看着她,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眼泪止不住的簌簌掉下来。 原来当年,倾城是中了主公自制的情蛊之毒,就算她和楼澈在一起,也不能对楼澈动情,否则就要承受万蚁噬心的痛苦。 而这种情蛊之毒唯一的解药就是来自西域的午夜魔兰。午夜魔兰一旦采摘下来,必须由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至阴女子的圣洁玉体来护养七七四十九天方才开花。 刺客来袭那一夜,舞阳替楼澈挡下那一箭,太医把脉时,意外发现她竟是楼澈苦苦寻觅而不得的纯阴女子。 舞阳的频繁晕倒实际上是楼澈暗地下药的缘故,他亦是借着这个机会将刺激开花的药物灌入她体内,以达到喂养午夜魔兰的目的。然而,到了午夜魔兰开花那一夜,护体的大半精血会被它吸干,即使不死,也活不过半年。 倾城泪流满面,幽幽地坦白:“好妹妹,我对你冷漠和刻薄都只是为了气走你,谁料你对他的爱那般深刻。”她紧紧抓住舞阳的手,颤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无无力的绝望。 “爱情是很残忍的事情,就像你对他,而他只是为了治好我的病。请你不要怪他。”倾城浑身哆嗦,哭成了一个泪人,“好妹妹,趁楼澈不在你快离开这里吧!” 舞阳一动不动地瘫坐在床上,她的眼里忽然没有了泪,只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和死寂。 慢慢抬起手。 胸口一片空荡荡。 那只精致的香囊已经不见了。 他送给她的竟然是午夜魔兰。 舞阳忽然傻傻地笑了,越笑越大声。 —— 离开皇宫后。 忽然飘起漫天大雪。 天地间一片苍茫。 舞阳神情决绝,一路狂奔,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远远的。 皇宫上空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太好了,倾城,你的病终于好了。” —— 三日后。 皇城外的树林。 怒雪威寒,天地肃杀。 光秃秃的树枝在呼啸的风雪中拼命摇晃。 大片大片的积雪带着逼人的寒气,簌簌跌落下来。 空旷的雪地上站着一个身材魁伟的男子。 一袭黑色的斗篷,浓墨的剑眉斜飞入鬓,薄削的唇边弥漫着阴郁的杀气。 舞阳提着一个小包袱,看着主公的背影,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 这一刻,她的脸上居然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般凄美。 主公负手而立,背对着她,在她停下脚步的一刹那,猝然转过身来。 他们之间不远不近,隔着十米远的距离。 冰冷的风雪一点一点弥漫进舞阳的眼睛。 主公看着她,冷笑一声眯起眼帘:“楼澈的人头你带来了吗?”低沉的话语声浑厚有力,宛若九霄龙吟,令人不寒而栗。 舞阳面无表情,只是慢慢举起手里的包袱,“在这里。”声音冷然,说着,随手往前一抛。 那团圆圆的东西历时脱手而去,以飞快的速度,直直地飞向对面的男子。 主公面色冷定,在东西飞到身前的瞬间,眼睛都不眨,轰然击出狠辣的一掌。 包袱嗤啦啦四分五裂,里面的酒坛嘭的一声爆碎,冰冷的毒液四下溅落。 凛冽的寒风将舞阳的一头白发吹得猎猎飞舞。 慢慢地。 她的唇边泛起一丝古怪的冷笑。 “你……”主公脸色大变,猛然倒退几步,抬起手抚住心口,震怒异常:“贱人,你竟敢对我下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晶莹的雪花落了一肩,舞阳站在那里,恍若未闻,唇边还是那天真的微笑。 “我不会伤害他,我也不许任何人再去伤害他!”她平静地坦白。 “哈哈哈——!”主公张开双臂,狰狞地仰天狂笑,少顷,他皱皱眉,玩味似的发出一声嘲笑:“这点雕虫小技,你真以为伤得了老夫。” 舞阳沉默着,美丽的眼睛里涌出黯然的冷意,双手左右一舞,两段悠长的白练宛如飞瀑一般,从袖口直直飞出,熠熠生辉。 白练宛若两道逼人的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切向斗篷男子的面部。 主公不动声色,挥臂一格。 “嗡——”白练在苍茫的雪空中发出巨大的风鸣,袅袅不绝,节节寸断。一时间天上地下,全都震荡起来。 一起一落,几个回合之后。 主公表情绝狠,终于不再手软,拔出腰际的佩剑,朝舞阳飞刺而来。 舞动轻轻地笑,一动也不动。 那一剑准确无误的贯穿了她的胸膛。 看到她躲都不躲,主公眉目震动,一咬牙,却没有拔出那致命的一剑,恨声咆哮:“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这么做值得吗?” 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舞阳的身躯明显抖动了一下,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她看着主公充满质疑的脸,很轻很轻地笑,唇角慢慢落下两缕血丝。 主公愣愣地看着她平静的笑脸。 “扑——”舞阳翻起手腕,一把尖利的匕首,直插向主公的胸膛。 主公反应极快,怒吼一声,一只厚重的铁掌猛地扣向舞阳胸前。 舞阳一滞,旋即匕首上压上全身之力。 然后她整个身子平平地向后飞去,远远地跌落在雪地上。那一掌把她身体里的所有东西都震成了碎片。她不能呼吸,干呕了一声。 主公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用力拔出插在胸际的匕首,甩身后退几步,神态疯癫,嘴里喃喃地叫喊:“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舞阳没有回答他。 回答他的是一道碧波荡漾的剑光。 突如其来。 那一剑干净利落,割破了主公的咽喉。 鲜红的血喷射而出。 主公仰天瞪大眼睛,双腿屈膝,直直地跪在地上。 一个俊俏的黑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地。 主公瞪着一双濒死的眸子,错愕地看着这个鬼魅般的男子。 是燕笙。 他低下头,轻轻弹去剑刃上的血珠,然后举目望向远方。 那里。 舞阳安静地躺在地上,如一滩融化着的积雪。 燕笙走过去,俯下身将舞阳从地上轻轻抱起来。 舞阳痛楚地皱眉,虚弱地睁开眼睛,问:“你……你为什么要……要帮我?” 燕笙唇角抽颤,却不看她,努力将脸侧了过去,仿佛不带一丝感情,声音里却满是痛楚:“我并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为了摆脱他的控制。” 舞阳看着他坚毅的脸庞,唇角滑出一丝温暖的笑意:“燕笙,谢谢你,有你这个朋友,舞阳这一生没有白活。” 燕笙没有说话,双目发直,怔怔的抱紧了她。 舞阳撑着一口气,低不可闻地道:“送我回去。” “你要去哪里?” “我……我还有一个心愿……没有达成……我还不能死。” 燕笙看着舞阳空明的眼睛,那双眼睛停留的方向是皇城。 第12章 两生花 对峙 —— 倾城久病痊愈,楼澈心情大好,当日便宣告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大街上一片热闹喜庆,百姓穿红戴绿,山呼万岁。 皇宫里更是张灯结彩,连摆了三天的酒席,大宴群臣。 满堂朝贺,人人称颂。 皇上皇后龙凤呈祥,北汉王朝国泰民安。 是夜,雪光轻柔,空气清寒。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酒意酣畅。 突然,一个侍卫神色慌张的跑进来奏报:“启禀皇上,玉妃娘娘回来了!” 就这一句。 四下蓦然一阵诡异的安静。 不是说玉妃薨逝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楼澈面无表情,云袖一甩,从龙塌上威然起身。依偎在他身旁的倾城皇后也瞬间变脸失色,浑身僵硬。 舞姬纷纷退下,丝竹之声悄然隐去。 文武百官纷纷扭头,向大殿门口望去。 在一片片惊讶的观望声中。 一身雪衣的舞阳慢慢走了进来,她面容娴静,直直地望着高台上的楼澈,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云端一样,盈盈的走上大殿。 众人的视线随着她秀丽的身影缓缓移动,先是惊愕,随即是疑惑,然后是惊恐。 玉妃娘娘那一头雪白的长发无疑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楼澈长身玉立,沉吟不语,明灭不定的眸子里克制着一抹细微的颤动。 倾城却瞬间慌了。 她提着华丽的裙摆,仓惶地奔下台阶,上前抓住妹妹的一只冰凉的小手,窒息:“舞阳,你怎么回来了?” 舞阳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反问:“好姐姐,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吗?” 倾城一时语塞,抓着她的手指愈发苍白刻骨。 舞阳又轻轻地道:“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东西要送给姐姐。” 倾城一时不解。只见舞阳笑意轻敛,慢慢的从袖中拿出了一串熟悉的项链。 倾城眉心紧皱,目光复杂的接过那项链,刚刚端详了两眼,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整个人就痛楚地向后栽去。 楼澈大惊回神,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长臂一伸,揽住了倾城晕倒的身子,然后一只手抵住她的背脊,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倾城的体内。 满堂哗然,群臣激愤,侍卫们拔刀蠢蠢欲动。 “没用的,就算你耗尽真气,她也不会醒来,她中的毒,天下间只有我才有解药!”舞阳的脸色有些恍惚,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说着残忍的话语。 楼澈怒目回眸,瞪着失神的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对她所做的,比起你对我所做的,过分吗?”舞阳目光娇俏,好笑地问。 楼澈紧抿着嘴,目光如冰铸般坚硬寒冷,直直地看着她,顿了顿,他调整呼吸,一字一句的沉声道:“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舞阳不为所动,只是笑,“你越是逼我,我就偏不给!” 楼澈身子一僵,微微启开双唇,似乎有些沉不住气。 “你究竟想怎样?要怎样你才肯把解药给我。”他俯首咬牙,低声妥协。 舞阳怔怔地笑着,看着他紧握成拳的手,看着他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脸,她勉力咽下口腔里涌出的一口血腥,才平漠地回答他。 “很简单,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楼澈厉声问,目光凶恶如野兽。 “我要你娶我。” 楼澈怔了怔。 舞阳叹息一声,失落地道:“上一次我们都没有拜完堂,还不算真正的夫妻,我要你给我一个完整的婚礼。” 楼澈半响无言,他低下头,看了看怀里昏迷不醒的倾城,眉宇间蓦地闪过一丝哀楚,然后他闭下眼睛,冷定地道:“我答应你。” 舞阳浑身一颤,开心地笑了,笑得很灿烂。 —— 快到子时了。 皇后的寝宫里,一灯跳动如豆。 一个孤坐的身影映在凄白的窗棂上。 楼澈了无生气的坐在倾城的床边,痴痴地握着她一只手。 他眼神忧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仿佛生命中只有她才是真实的。 倾城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静静沉眠一般。 楼澈抬起手指,怜爱的帮她拂去额边一撮乱丝。 “倾城,你知道吗?十二岁那一年,我跟文丞相去出使你们蜀国,在御花园里,我见到了你,你从树上跌下来,疼得一直哭,那时的你虽然脸上沾满雪泥,却憨态可掬,可爱到不像话,年少的我就那样被你迷住了,我承诺你,长大后一定娶你,可是我没想到,你们蜀国这么快就灭了,你也从此不知去向。”他低声喃喃,黯然的目光里有种遥远的思念。 “后来你受人蛊惑,跑来刺杀我,看到你衣襟前佩戴的那串项链,我一眼认出了你,原来,寻寻觅觅,你终究还是回到了我身边。”眼角慢慢滑下两行忧伤的情泪,他神情恍惚,反复握紧她单薄冰凉的手,“老天爷为什么对我们如此残忍,让我们相爱却不能相守,为什么?” 男子深深地埋下头,消瘦的肩膀在幽暗的光线中轻轻颤抖。 倾城一动不动,眼皮却在突突直跳。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一切都是错的。 她不知道舞阳对她下了什么毒,意识明明是清醒的,她想醒过来,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死活睁不开眼睛。 然后,她听到楼澈在她枕边轻轻哽咽:“倾城,你放心,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将我们拆散。” 倾城心里焦急,却力不从心,眼角无声地流下泪来。 片刻后。 有“嘎吱——”的开门声。 一丝夜风吹进来。 倾城知道楼澈已经起身离去了。 第13章 两生花 拜堂 —— 落雪的深夜。 遥远的天幕一片狰狞的漆黑。 大地上却是一片刺目的苍白。 凄厉的风声从幽静的回廊上嘶嘶穿过,大片大片的雪花闪着苍白的光,扑簌簌的划过屋檐。 王的寝宫里。 七八个宫女服侍楼澈穿戴更衣。 楼澈一动不动的站着,平寒的目光盯着稍高一些的地方,表情跟注视父亲的遗像时一模一样。 顿了顿。 他紧绷的唇角飘过一朵僵硬的笑容,神色有些古怪,既有玩世不恭的虚假的喜悦,又有听天由命的自嘲和哀伤,他的五官给人以窒息的错乱感。 殿门外,一盏盏水晶绣球灯在呼啸的风雪中恣意飘摇,一朵朵晶莹透亮的雪花哀婉轻盈,静静的飘向远处,飘到了另一间屋子外面。 寂静的小屋,屋门半掩,光景萧瑟。 宫女们都躲得远远的。 一身红色霓赏的舞阳端坐在铜镜前,唇边噙着一丝失神的苦笑,默默的为自己梳妆。 手下的动作迟缓而僵硬,很慢很慢。 雪白的长发在篦梳下发出轻微的细响,她直愣愣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像一樽艳丽的泥胎。 子时三更已经到来。 红袖殿里寂静无声。 墙壁上鲜红的囍字泛着黯淡的光。 两只高高的喜烛在案上静静地燃烧,血红的蜡液沿着烛台一滴一滴的滑落,像情人眼里流下的泪。 舞阳莲步轻移,一步一步,怔怔地走了进来。 她走得很慢,大殿外有风呼呼地刮进来,将她的嫁衣吹得婆娑作响。 楼澈已经在那里等候。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漠然的望着来人。 舞阳墨色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华,淡淡微笑,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她注视着他遥远而冰冷的眸子,一步一步,从容不迫的走了过来。 没有傧相唱礼,没有丝竹喜乐,没有宾客的祝颂,没有热热闹闹的喜气。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两个落寞相对的身影。 彼此注视了一眼,没有只字言语,冷冷清清的拜堂。 三拜九叩。 礼成之后。 舞阳眼睑轻阖,终于感到体力不支,她小心翼翼的背过身去,双手扶着桌子,勉力支撑住自己残破不堪的身躯。 楼澈长身玉立,眉目冷清,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雪光。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解药呢?”他平着声问。 舞阳无力的闭了闭眼睛,意识越来越模糊,身子摇晃不止,少顷,她痛楚地皱眉,低声喃喃:“急什么,我们还没有喝合卺酒呢?” 楼澈勾了勾下巴,不带一丝温度的眸子冷冷瞥了她一眼,快步走到案前,啪的拎起案上的酒壶,“泊泊”的倒了两杯酒,拿过来,面无表情的递给她一杯。 舞阳歪着脑袋,努力睁了睁眼睛,混沌的意识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晰,她斜起眸子看着他,颤抖的小手轻轻接过那杯酒。 楼澈面色阴寒,居高临下,看也不看她,手臂伸过来,快速与她打个勾,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看着他一举一动。 舞阳咧开嘴,怔怔地笑了,仰起头,也慢慢喝下了那杯辛辣的烈酒。 —— 案上的烛光一明一暗,飘忽不定。 四周安静着,未及舞阳开口。 楼澈将酒杯放回案上,甩身瞪住她开心的眸子,恶狠狠地逼问:“解药呢?快把解药给我?” 舞阳微微震惊,恍惚间,双眸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昏暗如死。 原来,这个时候,他惦记的依然是那个她。 斑驳跳跃的烛光中,楼澈的眼里是彻骨的冰冷和深不到底的黑暗,他的愤怒、他的恨意像一把尖锐的匕首,一刀一刀的凌迟着弥留之际的她。 舞阳哽咽一声,慢慢垂下眼睛,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惊惶无助的转过身去,似乎在极力逃避什么。 身后的楼澈震怒,伸出手:“把解药给我。”他已经彻底失去耐心。 舞阳抿紧了嘴,身躯加剧颤抖,柔弱的眸子一闭一合间,一缕鲜艳夺目的血花从她的唇角慢慢流下来。 在这个时候,她深爱的人却依然在为别的女人伤害她。 舞阳浑身抽疼,了无生气的歪着脑袋,目光呆滞涣散,“实话告诉你……倾城姐姐所中的毒……天下间根本无药可解。”她悲悯地坦白。 摇曳的烛光下。 一串又一串的血珠。 “嗒嗒——”的滴落在舞阳鲜红的嫁衣上。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是眩晕的斑点,她几乎站立不稳,身体不住摇晃。 “你说什么?”楼澈的情绪立马激动起来。 “不可能,怎么会没有解药呢?你快把解药给我。”他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地怒吼,两三步上前,劈手扯过她一只手臂。 舞阳哽咽一声,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他毫不留情的扯倒在地。 看到她跌倒,楼澈冷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错愕,顺势揽住她。 —— 舞阳闭下眼睛,疼得轻轻抽泣。 “倾城是我姐姐。” 她觉得好冷好冷,深入骨髓的寒冷,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好疼好疼。 “你说什么?” 楼澈低声喃喃,惊栗的注视着她衣襟前的一汪碧血,感觉到她娇弱的身躯在他的怀里瑟瑟战栗。 “我说……倾城是我的亲姐姐。”舞阳唇片干白,怔怔地苦笑。 一缕一缕的血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她含笑的唇角簌簌滑落,她胸前可怖的伤口也开始流血不止,鲜红的嫁衣瞬间被哗啦啦的鲜血浸透。 楼澈无法呼吸,失神的眸子越瞪越大,摇了摇头,似乎在费力的辨别什么。 血泊中的舞阳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她虚弱地半睁着眼睛,了无生气的注视着楼澈惊愕的表情。 “你不用担心,姐姐所中的毒……根本无需解药……明天早上她自然会醒来。”说完了要说的话,她喘息不止,脸上却如释重负般宁静坦然,淡淡微笑,“我向来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可惜你……你一直不明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章 两生花 尾声 落雪 —— 舞阳闭下眼睛,疼得轻轻抽泣。 “倾城是我姐姐。” 她觉得好冷好冷,深入骨髓的寒冷,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好疼好疼。 “你说什么?” 楼澈低声喃喃,惊栗的注视着她衣襟前的一汪碧血,感觉到她的身躯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我说……倾城是我的亲姐姐。”舞阳唇片干白,怔怔地苦笑。 一缕一缕的血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她含笑的唇角簌簌滑落,她胸前可怖的伤口也开始流血不止,鲜红的嫁衣瞬间被哗啦啦的鲜血浸透。 楼澈无法呼吸,失神的眸子越瞪越大,摇了摇头,似乎在费力的辨别什么。 血泊中的舞阳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她虚弱地半睁着眼睛,了无生气的注视着楼澈惊愕的表情。 “你不用担心,姐姐所中的毒……根本无需解药……明天早上她自然会醒来。”说完了要说的话,她喘息不止,脸上却如释重负般宁静坦然,淡淡微笑,“我向来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可惜你……你一直不明白。” 楼澈呆呆的看着她,看着她嘴角血如泉涌,看着她眼底倔强得不肯掉下来的泪水,他蓦然感到胸口窒息的慌,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这才发觉她的手居然是没有温度的,冰冷如铁。 浑身的血液快要流干了,身体内是空荡荡的寒冷。 舞阳因为身体的疼痛而略略皱眉,她吃力地抬起手,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紧紧抓着楼澈的手臂,紧紧拥抱着她今生曾经渴望拥有的温暖,鲜血虽然不断从她嘴角涌出,她仍努力抬眸,依依不舍的看着他: “舞阳从小……有一个心愿……就是要做楼澈哥哥的妻子……现在这个心愿终于达成了……舞阳很开心……真的……真的很开心。”她气若游丝,涣散的目光里没有怨怼,没有恨,只有真真切切的爱恋。 楼澈紧抿着嘴,失神的瞪着她惨白如纸的脸孔,他觉得心口好疼,说不出话来,只是用颤抖的双手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女子。 舞阳此时已经奄奄一息,视线也越来越模糊,隐隐感觉到自己靠着的那两架嶙峋的臂膀在不住颤抖,她慢慢抬起一只手,轻触他的脸庞,感觉到有滚烫的泪水滑落指尖。 “不要难过——!”她恍惚地笑了笑,眼角强忍的泪水却瞬间决堤而出,滑下苍白的脸颊。 原来直到死亡降临的这一刻,她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他,看到他难过,她的心更痛。 “不要难过……我走了以后……还有姐姐陪着你……我知道……你很喜欢她……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舞阳强忍着不想哭,可是绝望的泪水却漫溢不止的簌簌滑落脸庞。 楼澈呆呆的望着她,失去血色的脸庞慢慢变得痛苦扭曲,痛下声:“不要走——!”他握紧她的手,执拗的摇头,“不要走——!”一叠声地低喊。 直到这一刻,舞阳才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眼底深埋的感情和不舍。 这便已足够。 她靠在他怀里,开心地笑,笑着笑着忽然哽咽一声,痛哭失声。 “楼澈哥哥,我舍不得你。”舞阳抓紧他,嘤嘤地抽泣,哭得像一个无助绝望的小女孩,脏兮兮的泪水爬满脸庞。 这一刻,楼澈浑身僵硬,仿佛哑了,也聋了,只觉得一颗剧痛的心擦着寒冷,直直地往深渊里坠落,万劫不复! 他呆呆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张哭泣的脸。似乎在记忆深处,落雪的寒冬,梅树下,有这么一张哭泣的小脸在时不时的牵绊着他。 似乎在那一刹那明白了什么,楼澈微微张开嘴,浑身止不住哆嗦,他两眼发直,窒息慌乱的将怀里的女子越抱越紧。 弥留之际,舞阳慢慢止住了哭泣,仿佛那样的拥抱要将她窒息,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凄黯的瞳仁彻底涣散开来,嘴角却保持着一个温和清平的微笑,她安静地侧过头,用尽生平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向外面。 “你看……外面又下雪了。”她低低的声音里有细小的快乐,“就像我们相识那天一样。” 楼澈泪盈盈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里,飞雪漫天,一株寒梅傲立雪中,分外妖娆。 “舞阳——!”楼澈挥泪如雨,心痛地喊一声,猝然回头。 怀里的女子已经杳然远去,就像睡着了一般安详,她的嘴角甚至还留有淡淡的笑容,身体却一寸一寸冰冷下去…… 楼澈惊惧无望,脸上布满泪水,心像是被剜空了一般,他慌乱的抱紧了怀中死去的女子,埋下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 —— 三天后。 宫女忧心忡忡的站在身后说:“娘娘,皇上还在红袖殿里,不肯出来!” 一个月后。 宫女依旧在身后说:“娘娘,皇上还在那儿,说不许外人打扰。” 倾城叹息一声,面无表情的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这一片静谧的皇城。 遥远的天空,斑驳如洗,忽然传来一阵幽幽的笛声,哀婉而凄绝。 第15章 第三世 锦衣卫 明天启年间,宦官专权,厂卫之毒流满天下。 时,明熹宗酷爱木工,无心朝政,宦官魏忠贤一手遮天,自称九千岁,把持朝政,朝野上下沆瀣一气,一大批不满魏忠贤的忠臣贤士锒铛入狱,无辜惨死。 —— 旧历的新年并不热闹,一点喜气也没有。 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也没几个人。 忽然,从一条幽暗的巷陌里传来几声惨烈的犬吠。 似乎有几个黑黑白白的剪影蠢蠢欲动,唐突而出,从零落的灯影下一闪而过。 京城南郊的深处。 煞白的月光穿过如意赌坊门外的小竹林。 透过绿色的小树林,照进门内,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堂。 大堂内人潮涌动,喧哗声一片,与门外的冷清凄凉截然不同。 “开了,开了!”几个赌棍眼睛发红,拍着赌桌高声叫喊。 “大——!” “大——!” “小——!” “哈哈,是大!我赢了!”面目清俊的邋遢男子急忙将桌上的一摊银子全部虏进了自己怀里,“来来来,再开,再开!”他心情极好,高声喊叫。 赌坊的花大娘风姿妖娆的倚着门框,嗑着瓜子,笑眯眯的眼睛里透着微熏的醉意。 如意赌坊是南城黑市上有名的大赌局,每个晚上多少声音吆来喝去,多少黄白物进进出出,多少人欣喜发狂,多少人寻死觅活。 这些年来,花大娘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连着赢了三个晚上,混在一帮汗腾腾的赌棍中扯了嗓子吆喝。看起来还很年轻,却也是赌场上混的,要钱不要命。 花大娘百无聊赖的瞧着,此人赢钱纯粹靠的是过人的眼力耳力。有这等身手,却在赌场中厮混,可见也是个衰到家的主儿。 到了后半夜,本来就暗淡的月,越发没有了光。浓重的黑夜里,风乍起,簌忽阴云满空,窗扇被吹得啪啪作响。 大堂内的几盏油灯,忽明忽灭,在冷风里挣扎不休。 “要下雨了!”不知是谁喃喃低语了一句。 花大娘猛然惊醒,揉了揉迷糊的眼睛,看见那年轻的男子摇摇晃晃的挤出了人群,腰际悬着两个鼓鼓的钱袋,里面满满的全是真金白银。 “下雨了,得回去了。”那人东倒西歪,步履踉跄,一边往出走一边自言自语。 他一消失在门外雨中,立刻有三四个人跟了出去。 花大娘妩媚地冷笑。 雨下的大了,雨声中有人在叫骂厮打,街角处几条黑影扭在一起。 男子被几个小混混推倒,毫无还手的余地,抱了头在泥水里乱滚着,一边护着怀里的钱袋。 厮打中,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腰际悬着一个冰冷的铜牌,上面赫然刻着三个大字——锦衣卫。 哗然的雨声和噼里啪啦的拳打脚踢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苍白的画面。 忽然间,远远的。 有马车的咕噜声由远及近。 “快跑,有人来了——”一个小混混眼尖,呼哨一声,一群人顿时跑得干干净净。 一架杏黄帘子的马车急速驶了过来,马车的羊角上挂着一个橘黄色的灯笼。 “小姐,前面好像有人!”老车夫紧急勒住马缰,回头对车里的人说。 “哦?”一个挽着双髻的紫衣丫头探出头来观望,吓得吐了吐舌头,又赶忙将脑袋缩了回去。 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杏黄色的车帘被挑开,一位白衣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她风姿绰约,清丽的肩上披着红色的貂裘披风,在冷风中微微后扬。 老车夫挑着灯,带着小姐走上前。 受伤的男子埋着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爬不起来。老车夫皱了皱眉头,弯腰去拉扯他。他顺势攀着老车夫的手臂坐起,仍是满地乱摸,一边骂着:“这帮该死的,一个大子儿也没给我剩下。” 忽然间,头上的雨停了,只听有人微微叹了一声。 男子一仰头,风华绝代的白衣女子俨然立在面前,手中擎着一柄浅蓝色的印花油纸伞。 男子面色一僵,不由得鼻中喷出一道冷气。 “洛怀风,几年未见,竟沦落至此了么?”少女悲悯地问。 男子眉目苍凉,猛地爬起身来:“小姐,你认错人了?”说着,扭过头,不顾一切的冲进了瓢泼的大雨里。 少女闻言,素白的手一抖,雨伞落在地上,被风吹了几个翻滚,跌在泥泞的积水里。 她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那人已经消失在茫茫白雨的巷陌深处。 “小姐,雨大,快请回吧。”老车夫低声道。 —— 雨夜清寒。 狭窄的青石板路上沤着一滩又一滩的积水,散发出难闻的酸秽气息。 男子冒雨一路狂奔,转过几个弯,跑进了胡同里最深处。 那里有一间年久失修的祠堂,因为早已断了香火,无人看管,显得残破荒凉。 祠堂的门板仄仄的掩着,穿过庭院,走进里间,几尊桃梗土偶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褪去了往昔的油彩,缺胳膊断腿,千奇百怪,森然而立。 洛怀风推开门,兜头冲了进来。 庭院中只有细雨敲打树叶的沙沙声。 洛怀风定睛一看。 苍老的古树下。 藤椅上躺着一个人。 双腿残废的大师兄瞪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怔怔地凝望着雨空。 “你回来了。”并没有看他,却低声喃喃。 洛怀风本能地点点头,问:“师妹好点了吗?” 施少康神情抑郁,慢慢闭下眼睛,却没有回答。 漫天冰凉的雨水,空气都是潮湿的。 洛怀风怔立了一会儿,神情复杂的撩起袍子,切身闪进了屋内。 屋子里墙壁斑驳、陈设简陋。 只有一桌一椅。 墙角有一张木质的小床。床帏垂掩,看不清楚里面的人。 洛怀风方一进去,就感觉到脚下一阵颠磕。 低下头一看。 地板上一只四分五裂的药碗,旁边还有一滩刺鼻的药汁。 洛怀风皱皱眉,心里一阵冰冷的痛,他紧绷着身躯,轻轻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撩起帷帐的一角。 师妹许妙灵背对着他,娇小的身躯在黑暗中瑟瑟战栗,有细小绝望的哭泣声隐约传来。 洛怀风唇角抽颤,不敢再看下去了,他觉得痛苦,觉得百无聊奈,便在瞬间转身离去。 拿起墙壁上悬挂的流星剑,只身来到院子里。 方一抬头。 “嘎嘎——!”两声凄厉的鸟叫穿透黯淡的雨空,落在了不远处的枯树上。 洛怀风盯了那肥硕的黑鸟一眼,瞬间便变脸失色,一踮足,身形一掠,背影已消失在祠堂外的大雨中。 第16章 锦衣卫 绝唱 —— 这一晚雨大,柳吟溪回来时,戏院里早已人去楼空,老板娘殷如花一脸惬意的坐在檐廊下的小脚凳上,一边磕着烟袋,一边眺望着院门的方向,似乎在等人。 马车在门口停下来,帘子被挑起。 “哎哟,柳师傅回来了。”殷如花笑吟吟的迎了上去,谄媚的为柳吟溪撑起油伞,“我还以为这么大的雨,侯爷必是要留客的。”说着故作深意地眨眨眼睛。 老车夫一面套马起驾,一面冷然的撂下话:“我们家少爷何时留过堂子里的人!” 柳吟溪不以为忤,扭头问殷如花:“又冷又饿的,厨房里可有吃的?” “我叫林妈给你温着呢。”殷如花一脸殷勤,一面笑,一面伸出手,想要接过柳吟溪怀里的琴,啧啧:“这宝贝,竟然弄湿了?你也淋了雨不成?” 柳吟溪忙后退了两步,抱紧了怀里的七弦琴,幽幽拒绝道:“不了,这琴——我自己拾掇便是,不敢劳班主费心。” 殷如花先是一怔,随即讪讪地一笑了事。 厨房里灯光幽暗。 白粥里搁了一勺蜜,温暖清甜。 柳吟溪坐在厨娘林妈的小凳上,一边喝着粥,一边瞟着地下一滩殷红。 林妈撞见了女琴师清亮的眼光,慌忙抛出一块抹布,掩住了地板上那摊红色。 柳吟溪放下粥碗,站了起来。 林妈吓得双膝颤抖,一下子跪在琴师面前:“柳小姐,柳小姐……我……”,抖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柳吟溪心生疑窦。待要追问,却又不忍吓坏了这个老妈妈,怎么说也是林品月的亲娘,末了只得道:“林妈,你益发老得糊涂了。杀了鸡,也不把地上的血擦干净,叫班主看见又得说你了” 柳吟溪有晕血的毛病,她瞥了一眼那血迹,一阵恶心,匆匆拂袖而去。 见她离去,林妈面色煞白,无力的摊坐在地上。 —— 怡春园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家戏园子,有钱有势的达官显贵都爱来这里听戏。据说,这家戏园子早些年生意并不景气,只是唱昆曲儿,是个清汤寡水的穷戏班子,多两个跑堂的都雇不起。后来被一个叫殷如花的女人盘了下来,那光景可就大不一样了。 那殷如花原是个卖解女子,年轻时在江湖上也颇有些风头。不知她何以本领通天,竟然得到了当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儿魏忠贤魏公公的扶持,从此怡春园戏院里,无论唱什么都有人卯着劲儿捧场,名气越来越大,气焰越来越烈,做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大。 时下京城里风头最盛的“醉吟商小品”,说的就是怡春园戏班里的两大顶梁柱——台前的青衣林品月和幕后的琴师柳吟溪。 林品月身为女子而入梨园行,工青衣,兼演刀马旦,倒不比那些成角儿的男伶们更见多少功力,只是那水秀的扮相,玲珑的身段,圆润的唱腔却是男伶们望尘莫及的。听戏的人一样是长着眼睛的。青衣美人林品月,捧的人一多,想不红也难。而藏身幕布之后的琴师柳吟溪,则全凭十根手指的修为,赚得满城的盛名。 —— 柳吟溪的一手七弦古琴弹得是出神入化,简直是伯牙再世,子期复生。京城里那些贵公子哥来怡春园听戏,必点的一出是《琴调相思引》,为的就是听柳吟溪弹琴。 不过,一样是梨园子弟,柳吟溪倒倨傲得很,即使是天天泡怡春园的老票友,亦很少有见过她庐山真面的。喝彩的声音大不过了,谢台时,白色的衣衫在戏台角上一闪,便是露了脸了。 传说柳吟溪这女琴师,相貌不在青衣林品月之下,如此影影绰绰,倒更惹得人们议论纷纷。这一议论,更是抬高了琴师的身价。有柳吟溪这么一个摇钱树,怡春园的老板娘殷如花决不含糊。放出价儿来,有柳吟溪操琴的戏码,一出要贵上三分。单点柳吟溪一个琴曲,竟要五十两纹银缠头。这风月场中,从来不乏自命风雅之辈。柳吟溪纵一曲千金,也还每每应接不暇。银钱之外,珍珠宝贝收了个满盆满钵。几年下来,京城里的人都说这柳吟溪两只纤纤素手,也能挣回十座金山银山了,当真是梨园行里屈指可数的传奇人物。 —— —— 是夜。 夜幕沉沉、雨雾蔼蔼。 屋子里寂静又温暖,氤氲着一层缥缈的雾气。 铜盆里的水散发出淡淡的茉莉香。 柳吟溪捧一掬水,泼在脸上,让薄薄的温热,浸透冷雨冰凉的面庞。 淡薄的雾气渐渐散去,水中映出一张精致的鹅蛋脸,眉目清朗如同墨笔勾画一般。卸妆后的柳吟溪,肤色是白腻的,却并非那种纯真剔透的白,带一点浊重的什么,抑郁的什么,仿佛水中沉淀一年年的白沙。 第17章 锦衣卫 查封 琴名“凤栖”,静静的枕在案上。 墨绿的丝绒缓缓滑过古旧的纹理,流光的冰丝。 松香抹在琴弦上,发出嗡嗡的低鸣,如诉如泣。 柳吟溪凝了凝神,手指一挑,铮铮的拨了起来。 双眼直直地盯着窗外白花花的雨幕。 琴声起时悠远婉转,慢慢变得尖锐犀利,顷刻间又慷慨激昂,宛若滂沱的风雨雷电。 “好一曲《烈风雷雨颂》。” 帘外飘来幽幽的轻叹,林品月也卸了妆容,松松的挽了个髻儿,斜披了一件松花色的褂子,面上隐隐泛着桃色。 “哟,妹妹今夜怎的有空来我这里?”柳吟溪见是她,停了弦,嘲笑着。 林品月嘟了嘟嘴,可爱地撒娇:“姐姐,今晚我睡在你这里,好不好?”说着,亲昵地走过来摇晃她。 “随你。”柳吟溪淡淡道,“这雨夜……怕是冷得很呢!” 林品月今夜本来应该留在自己房里。可是那人身受重伤,冒着雨连夜逃到她这里来。她还要什么,她还有什么不足的。他说了好多好多贴心的话,一件一件的秘密,都是让她惊心动魄的,可是她不能害怕。最后他累了,睡熟了,握着她的手。她不忍再看,放下鸳帐,把血污的衣衫卷成一团,悄悄转到厨房,让林妈妈烧了。却听见林妈妈战战兢兢的说柳姑娘看见了什么。她心有所动,望着楼上一盏孤灯,就上来了。 柳吟溪今晚也有些心神不宁,待林品月也是冷冷的。林品月坐在柳吟溪妆台前出神,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犹豫着。柳吟溪什么也不问,她说还是不说。 “还不睡,出什么神?”柳吟溪道。 林品月苦笑,站起身,露出一角衣襟,淡淡一丝血痕。柳吟溪微微皱眉,只作未见。 夜深了。 柳吟溪瞪着天青色的帐顶,迟迟合不上眼睛。过了不知多久,那天青色渐渐幻作一张清俊寒冷的人脸。 “你认错人了罢!”他漠然道。 “洛怀风!你就是死了烧成灰,我也认得你!”柳吟溪尖叫。 那人站在雨中,冷冷地笑:“你不就是想我去死吗?好,我这便死给你看!”说罢真的拔出一把剑,残破的剑,雪亮刺眼。 转眼人和剑都不见了,只剩下大雨倾盆,满地的鲜血。 “不——”柳吟溪哇的一声哭了。 猛地坐起,双手掩面,衣衫都被冷汗湿透了。原来是梦,犹自惊得气喘吁吁。 雨声渐小,巷陌深处传来更鼓的敲响,一声又一声。身边的林品月已经睡熟了。 —— 清晨的雾气很重,空气寒冽逼人,街道上滴水成冰。 彼时,天色微亮,灰蒙蒙的大街上万籁俱静,一个人也没有! 陡然间。 急促的马蹄声如雷声般急卷而来,裹着冷冷的晨风,敲碎了黎明的静谧,浩浩荡荡地破雾而来。 领头的男子目光锋利如剑,一手控缰,身着紫色的锦衣卫飞鱼服,脸色清俊而苍白,顾盼间英气逼人。 身后紧跟着数十名属下,同样的装扮,同样的气势汹汹,腰际的绣春刀隐隐闪着冷光。 一行人打马扬鞭,铮铮然远去。 大清早的,怡春园的跑堂小六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群携刀带剑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踏碎了怡春园的大门,浩浩荡荡地冲了进来。 未及回过神,小六子被两只高高扬起的棕色马蹄,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 那领头的男子,身形一掠,从马背上飞掠而下。 小六子坐在地上,扬起头,才清楚了那人的脸。 那人手按佩剑,面色冷峻如霜,蓦地手臂一挥,喝令道: “给我仔细地搜,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 身后的两排锦衣卫得令后,立马齐刷刷的四下散开,大刀阔斧的开始搜查行动。 整个怡春园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清晨,柳吟溪是被殷如花的哭骂声吵醒的。 林品月早不见了。 她站在楼梯上,看着殷如花在楼下摔盆子砸碗寻死觅活。 “我把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辛辛苦苦养她这么大,教她唱曲儿,捧她成角儿,花儿朵儿一般……她把狼往家里招啊。天啊,我这儿清清白白的地方,她就这么给我毁了。这一门里老的老,小的小,以后可怎么活啊。” 一夜之间,歌舞升平的怡春园就翻了天。 红漆大门上贴上了十字大封条。台上的幕布被大刀劈成了碎片,一条条好似阴森森的招魂幡,桌椅家什摊了一地。门口站了一队带刀的侍卫,个个绷着脸,据说竟是魏公公派来的。 下人们惊得躲在楼梯下面,动也不敢动。殷如花的哭叫一半是自己发泄,一半是唱给门里门外的看官们瞧的。照老例来听戏的人都被吓得远远的,却不肯走开,想看热闹,猜不透这怡春园后台如此的硬朗,怎么也能一下子弄成这样鸡飞狗跳的。 第18章 锦衣卫 破晓 “出什么事了?”当柳吟溪淡淡的声音在大堂里响起时,殷如花止住了叫骂,一双眼睛落在她雪白的长裙上,若有所思。 柳吟溪被她看得有些别扭。忽然殷如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吟溪啊,如今我别的人指望不上了,可就全靠你啦!” 柳吟溪心里一缩,却镇定道:“究竟是为的什么?” 殷如花扯着柳吟溪进了内室,压低声音道:“小月这死丫头窝藏刺客,昨天晚上。我还蒙在鼓里呢,居然一大清早的,锦衣卫就来抓人了。从她被窝里把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拖了出来。她自己也被一条大链子铐走了。” “刺客,刺谁?”柳吟溪睁大眼睛。 殷如花努了努嘴:“还不是冲着宫里那位爷?这一年里头,来来往往,都好几回了。要不是爷命大,早被他们得手了。”怡春园的人提及宫里的魏公公,无不恭恭敬敬,以“爷”相唤。 “班主,您先别急,依我看此事,只怕尚有斡旋余地。”柳吟溪劝道,“你想,依爷的手段脾气,这事儿落在谁家,不是立马的满门抄斩?爷只是叫人带走了刺客和小月,还没有追究旁人,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殷如花眼睛一湿,垂下头叹息一声。 “这好好的园子说封就封了,这往后一大家子人还怎么活呀?” 柳吟溪道:“反正,总得等爷先消消气再说。”她嫣然一笑,又眨眨眼睛道,“其实爷那一边的事儿,还不全看班主您的本领?少不得给他老人家多请几回安咯?” 殷如花面上一滞,红着眼叹道,“他有些日子不肯见我了。” —— 柳吟溪在园子里转了一圈,那些乱糟糟的哭声,把她的心一道道的豁开口子,淌着血。 回到屋子里,她扑过去一把抓过状台角上一只弃置的煤玉胭脂盒子,翻过来。盒子底密密麻麻的划着道道。柳吟溪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子,在盒底划下深深的一痕,两痕。 每一道划痕中,深深嵌着紫黑色的胭脂,和了灰尘泥垢,刻骨沧桑。 柳吟溪忽然想起了什么,噔噔噔的跑到了后院。柴房的门半掩着,里面黑咕隆咚看不清。柳吟溪想了想,一脚踢开柴门,一件巨大的东西忽的飘晃过来。 柳吟溪悚然一惊,待那人死白浮肿的脸转过来,嘴角挂了一丝红。 柳吟溪见血,忍不住别过脸要呕。 是林妈,自己吊死了。 —— 迎宾楼。 “一壶上好的明前。——再来一盏上好的杏仁茶。” 伙计飞快的抹了一把桌子,把手巾望肩上一搭:“好嘞——明前一壶,杏仁茶一盏——” 迎宾楼是京城里最大的茶馆,三教九流杂聚的地方。 这一天风和日丽,竹帘割开了明晃晃的阳光,茶馆里已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僻静的阁子里坐着两个人。 临窗的男子金带束发,一袭天青色长袍,手持玉扇,精致华贵的眉宇间压着一缕幽幽的清风。坐在他旁边的也是一个清清俊俊的公子哥,雪白的长衫一尘不染的,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帘儿一挑,进来一个穿马褂戴瓜皮帽的中年商人,一撩下摆,坐在两人对面。 “唐老板——”萧亦航举止优雅倜傥,笑容可掬的为来人斟上一杯热茶。 那姓唐的瞪着雪白的瓷杯中,沉沉浮浮的青绿叶片,半晌后,方才涩涩的出言道:“侯爷,恕在下直言,‘追风剑’孟青紫已经是我们手里最出色的杀手了。” 萧亦航闻言,手中的玉扇猛合,蓦地眯起眼帘。 坐在他旁边的白衣公子哥却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白莲教是京城乃至北方势力最盛的杀手组织,我也知道这一回你们派出了最好的杀手。可是他还是失手了。我为他付出了天价,却没有收到任何成果,弄不好还把自己给暴露了。更加失望的应该是我吧?” 唐老板茫然的摇摇头,叹息一声。 “刺杀那人,恐怕是天底下最艰险的任务了。自从我接下你这笔生意,一共动手了四回。” 白衣美少年眉眼冷淡,嗤笑一声,哼道:“回回铩羽而归。” 唐老板闻言面色一僵,半响后,才赔着笑脸续道:“不是我唐海夸口,我们白莲教揽下的生意,不敢说算无遗策,但绝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白衣少年一扬眉,正要再辩,旁边的萧亦航一只手轻轻按在她手背上,眼神示意了一下。 白衣少年扭头看着他,虽心有不甘,却也一抿嘴,兀自安静下来。 萧亦航笑了笑,又问:“动手了这么多回,总不至于连那人的身手也没摸清吧!” 唐海黯然地摇头。 “第一次你拿出了价值三万两的一只翠玉鼻烟壶,我们派出了花妖新娘陌采青,算是投石问路。陌采青扮作江湖卖解女子,元宵节进宫献灯,被立斩于灯市口。” “第二回你拿出了两颗价值二万两的南海夜明珠,我们派出了邙山酒鬼胡中流,手段更高些的,结果还是近不了他的身,被他手下的一名锦衣卫生擒,胡老兄不愿受他毒刑拷问,自己服毒死了。我们自此怀疑那人身边伏有武林高手。” 第19章 锦衣卫 内贼 白衣少年一扬眉,正要再辩,旁边的萧亦航一只手轻轻按在她手背上,眼神示意了一下。 白衣少年扭头看着他,虽心有不甘,却也一抿嘴,兀自安静下来。 萧亦航笑了笑,又问:“动手了这么多回,总不至于连那人的身手也没摸清吧!” 唐海黯然地摇头。 “第一次你拿出了价值三万两的一只翠玉鼻烟壶,我们派出了花妖新娘陌采青,算是投石问路。陌采青扮作江湖卖解女子,元宵节进宫献灯,被立斩于灯市口。” “第二回你拿出了两颗价值二万两的南海夜明珠,我们派出了邙山酒鬼胡中流,手段更高些的,结果还是近不了他的身,被他手下的一名锦衣卫生擒,胡老兄不愿受他毒刑拷问,自己服毒死了。我们自此怀疑那人身边伏有武林高手。” “第三回,你直接给了两箱金条子,我们的‘岁寒三友’松竹梅出马了。那一次,你也知道,真是计划周详,步步为营。没想到还是落了他们的套,派出去的人惨死在他们一个人的剑下。说事不过三,这一回一回的失手,若说都因为老贼的手下太厉害,也不完全像。看起来老贼那边,每回都是早有准备。” 白衣美少年算是听明白了:“你是怀疑,我们这边出了内贼。” 唐海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们白莲教自己关起门来悄悄清理一遍,却也没发现是哪里出了问题。想来教中弟兄各个义胆忠肝,料也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再折损不起。可是柳公子你不肯罢休,定要请出堂中第一的‘追风剑’孟青紫,零零总总,一共给我们出了十几万银子。我说那就一定小心再小心。这一回,绝密到了极致,只有你我还有一两个元老知晓。行刺的一切步骤,全由孟青紫自己计划,不曾跟堂中任何弟兄提起。连我都不知道他是昨晚动手。当然,他还是会通知你的。” 白衣少年眉毛一挑,暗暗苦笑:“原来你们怀疑我?” 唐老板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啊。”旋即凝然道,“堂中是出了些议论。——不过。”他刻意拉长了音调,迟疑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萧亦航,“只是这其中确实有些令人匪夷所非,你们那一边,是否真的有些纰漏?” 萧亦航眯着眼帘:似是在思索:“我也想到,恐怕正是有内奸。我要去走动走动,唐老板——你也留意。我所不明白的是,孟青紫身受重伤,为什么会逃去怡春园。他不知道那里原就是老贼的地方吗?” 唐海不以为然道:“他有个相好的在那里,走投无路时,只得求她救一命。我们教中有规矩,但凡失了手,宁可曝尸街头,也决不回去连累弟兄的。” 萧亦航会晤地点点头,一旁的白衣少年却皱了皱眉:“当真只是为此?” 唐海摇摇头,表示说不清。过了一会儿又道:“那个女戏子,也算有情有义。明知道是必死的罪名,还是把人藏在了自己床上。天还没大亮,锦衣卫查封了怡春园,就把人锁走了,她自己就站出来跟着去了。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不道风月场中,还有这样女子。” 白衣少年闻言,眼中湿湿的亮光一闪,慢慢低下头去。 唐老板沉吟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试探道:“孟青紫已死,教中年轻一辈再无高手,实力锐减,也实在是再也折损不起,柳公子,你为何不找其他武林高手襄助?” 白衣少年闻言不语,心里却微微震动。如今,她还能靠谁? 唐老板想了想,幽幽地道:“二十年前,七脉会武,七大门派剑会天下,蜀山派的剑师许陵越技压群雄,独领风骚。据说这许陵越座下有两个徒弟,施少康和洛怀风,还有他的独生女儿程妙灵。三人都是皎皎不凡的年轻剑客,武艺超群,行侠仗义,天下闻名,江湖中人敬称他们为‘蜀山奇侠’,其中又以老二洛怀风的流星剑法最为神奇。老实讲,就算拿我们的追风剑跟他的流星剑对阵,大约也就接个十几招而已。” 洛怀风。 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白衣少年的神情彻底变了,目光僵直,紧抿的唇角有些凄白,捧着茶杯的手指愈发不听使唤,哆嗦不止。 萧亦航在旁道:“蜀山奇侠的大名我倒是听过,只是早在五年前,他们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如今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方,又如何能请动他们出山襄助?” 唐老板嘶嘶地吸口气,思量着道:“……最近教中有兄弟在城里看见了一个人,很像是蜀山派的洛怀风——你们可以试着找找他。他最是正直慷慨,义薄云天。这等惩奸锄恶之事,一定肯帮你的。” “不用。”白衣少年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浑身颤动不止,厉声打断他们,“他不会帮我的。”说着,竟一拂袖,匆匆起身离去。 唐老板不明所以,一脸木然,片刻后,叹了一声:“等你们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老法子联络。”他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凉茶,也起身走了。 萧亦航没有起身,眯着眼帘表情深不可测,一个人在阁子里默坐。 第20章 锦衣卫 绝望 —— 白衣少年跑出了迎宾楼。 此时他有些茫然,也有些绝望。 魂不守舍的在大街上晃来晃去,也不知道应该朝哪里走。 此人正是柳吟溪。 她一贯的冷静,一贯的若无其事早已烟消云散。 林品月被带走后,她的心就一直在煎熬着。 她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街边有人在卖一种蓝鸟儿,用红绳系了一条腿子,面前放些鸟食。蓝鸟儿单腿蹦着去够那小小一撮鸟食。无奈红绳已崩成一线,依然够不到,只差那么一点点。 柳吟溪失神的看那蓝鸟儿已经精疲力竭,卖鸟的人不住的炫耀着,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乐子。 无所事事的往前走。 也不知走到哪一个僻静的胡同里,扭过头看见一个“济生堂”的匾额。门面很小,里头黑漆漆的,一排排抽屉的黄铜把儿闪着幽幽的冷光。 柳吟溪耷拉着脑袋,不由自主的踱了进去。 药铺里正没什么生意。伙计一声不响的切着药材。门角有一个胡子拉扎的坐堂郎中,眯着眼在打盹。 柳吟溪走过去:“先生,人有晕血的毛病,应当怎么办?” 郎中半睁开眼,瞧了瞧客人,笑道:“晕血。晕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见不得生杀,原是福分。难道一辈子纠缠在血光之灾里,是什么好事?你说对不对,姑娘?” 姑娘。 柳吟溪闻言一惊,待要再问,那郎中却又眯起了眼睛打盹,不再搭理她了。 她茫然的望望店铺里的伙计。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客人,坐在轮椅上,背影清瘦而凄凉。伙计把包好的一捆药剂放在他的膝上,依然是一声不响的。 柳吟溪呆呆的望着。那人扶着轮椅走向门外,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张饱经沧桑,清寒萧瑟的面孔上有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发出野兽一般犀利而又充满敌意的光芒。柳吟溪又是一惊,抬足欲追。那人猛地推起了轮椅,倏忽消失在门外。 柳吟溪张了张嘴,拔腿就追了出去。 胡同口,一片白花花的光雾,那人早已失去了踪影。 柳吟溪站在原地,脸上的震动神情一时难以形容。 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那人正是洛怀风的大师兄施少康。 他们都还活着。 —— 硕硕的白云在天边翻滚如潮。 本来是阳光明媚的白昼,这里却暗如黑夜。 戒备森严的东厂地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最深处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怒吼声。 被铁链锁在墙壁上的男子遍体鳞伤,满脸是血,他狰狞地瞪着双目,咬牙切齿的往前扑。他拼了命的想要挣脱出去,紧绷的身体却被冰冷的铁链勒出一道道可怖的血痕。 幽暗的光线中,浑浊的灰尘轻轻飘荡起来。 “哈哈哈——”四面八方传来邪恶的淫笑声。 貌美如花的青衣女子被一名锦衣卫摁倒在墙角的草铺上,她双手推搡,哭喊着挣扎,单薄的衣衫却被无情地撕裂。 “你们放开她——” 拷在墙壁上的男子血红着双眼,恶狠狠地磨着牙,活活像一头发了狂的困兽。 生锈的铁窗外透射进一道凄白的阳光,罩在他濒死的眉宇间,他仰天长啸,握紧双拳。 邪肆放纵的大笑声回荡在阴森森的地牢里。 林品月落泪如雨,惊惶无助之下,一口咬在那人的手臂上。 “啊——”伴随着一声嘶吼,狠辣的一记掌捆落在她惨白的脸上。 女子被打得险些晕死过去。 那锦衣卫恼羞成怒,站起身,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 林品月痛哼一声,额头大汗淋漓,颤抖着蜷缩起身体,裹紧衣服低泣不止。 墙壁上的男子直视着她,咆哮的怒吼声变得嘶哑不堪,他痛楚地摇头,形神俱灭。 林品月蜷缩在墙角里,浑身瑟瑟发抖,脸上布满了害怕的泪痕,她一遍又一遍的抱紧自己。 那锦衣卫仍然不肯罢休,不怀好意的再度贴近了她。在旁的其他锦衣卫也跟着起哄,大笑不止。 “不要,不要——!”女子神经质地摇头,小声低喊,不住往墙角里缩去。 那锦衣卫伸出手,满脸猥亵的笑意,正要扑过来抓她。 一道凛冽的剑风忽然横在了他的项颈前,闪着冰芒的剑刃离他的咽喉只有半寸之遥。 那锦衣卫大惊失色,仓惶地后退了几步,僵硬地扭过头看去。 剑在一个人的手上。 逆光的阴影里。 苍白清俊的面孔,来人身姿颀长,眼神冰冷如霜,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是说过,不要动他们吗?”一字一句,似笑非笑,问。 “大哥,我错了。”那锦衣卫吓得脸一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惧地求饶,“我是一时糊涂,那姑娘反正要死了,我以为让兄弟们消遣消遣也没什么……” 剑,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脖颈,紫琉璃般的剑光印在他的下颚上。 “滚——!”来人表情平漠,低低地吐出一个字。 地牢里的其他锦衣卫顿时吓得落荒而逃,不敢再多逗留。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幽幽的光线里漂浮着呛鼻的灰尘。 四下很安静,只有隐约的抽泣声从墙角里低低的传来。 洛怀风走过去,随手将一个小瓷瓶丢给她。 “不想太痛苦的话,就自行了结。” 林品月抬起头看着他,惊惧的眼神里交织着仇恨和茫然,一咬牙,静静地沉默下去。 第21章 锦衣卫 对琴 —— 夜幕下的乱葬岗。 这样的冷,寒云满空,不见一点月光。 贪婪的野狗们在争夺撕扯着黄昏时送过来的死尸,一声声狂吠溅开夜的死寂荒凉。 过了一会儿,犬吠声远了,幽幽的飘来一缕琴声,明晦不定。如同死水中的沉石,微现一缕灵光,奋力的穿透粘稠混沌的黑,发出那不绝的吟叹。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分明是光风霁月的唱段,此情此景,竟如山鬼愁啼。 白衣少女葱白的手指,绷紧了丝弦,发出震人心魄的风鸣。 不远处,树上传来一声叹息。 一个黑俊的身影从树上跳下来。 “是你?”柳吟溪讶然。饶是她镇静小心,也未能掩去面上惊魂不定之色。 那人拿着酒壶,低着眉目,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柳吟溪心下质疑,不由得问。 那人抬起一张清俊苍白的脸,冷笑着反问。 “这么冷的夜,居然会有人在这里弹琴。怎么,如此良辰,柳小姐没有堂会吗?” 柳吟溪说不出话,迟疑了一下,低低道: “怡春园早被封了。” “呵呵。”他只是笑。 柳吟溪忍不住解释道:“小月蒙了难,我悄悄来送一程,亦不枉她和我姐妹一场。” 洛怀风微微一怔,收起了脸上调侃的笑意,幽幽道:“又是无月无星,又是正月十五。和五年前,选了一样的行刑日子,是巧合还是故意?你要当心,是不是被那人识破了。” 柳吟溪双眸清澈,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其实她自己早已想到这一点,但此话由他特特的提醒,自是分外不同。想来,林品月被带走的那个清晨,锦衣卫搜遍了整个怡春园,却偏偏没有惊动她,她的屋子分明和林品月是挨着的,如何能躲得过这一劫,她尚不明白。 夜色黯淡,晚风凄凄。 一时两人相顾无语。 洛怀风又想到了五年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从那时起他们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到如今谁都不肯重提。 柳吟溪慢慢低下了头,她心里的惨痛是不输于他的。可她更愿意收在心里,慢慢的酝酿。 此时此刻,她只要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无边的黑夜里,体会片刻重逢的凄怆与婉转,回头已是千山路。那么此时在他心里盘绕着的,又是什么?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武穆的这首《满江红》,自幼她便耳熟能详,皆因父亲酒酣之际,就会在院子里一边舞剑,一边慷慨激昂的诵读这首词。 如今父亲的魂魄在九泉之下,尚未安息。柳吟溪甚至有些羡慕他,飘然撒手,留下身后万世清名。 记忆中,刘府的庭院里,一树清香的腊梅花,风一吹,凋零了一地的缤纷。父亲负手而立,灰色的长袍随着寒风微微的流动。年幼的她躲在回廊的柱子后面,不敢走近,也不敢离去,就这样静静的观望着。 过了很久,父亲瘦骨嶙峋的胸膛中发出一声呜咽似的叹息。不知为何,她竟也跟着一声长叹。被父亲听见了,微笑着转过身,招手唤她过去。 她喜不自胜,满心欢喜地跑上前,张开双臂,被父亲抱起在怀里。他随手折过一枝腊梅,插在她俏丽黑亮的发辫上。 第22章 锦衣卫 往昔 “太祖皇帝早有遗训,宦官不得参政。然则眼下那个姓魏的宦官竟然纂居要职,蒙蔽圣上,欺压清言,鱼肉百姓。每年国库里一半的银子,都悄悄的到了太岁阁。我有罪证,早晚扳倒这个巨蠹。目下朝政大权被他把持,百官敢怒不敢言,倒在他门下的作了鹰犬的也不在少数。然而公道自在人心,我就不相信,没有青天白日的那一天!总要有人站出来去碰这个硬,为黎民百姓的疾苦说话。你们说以卵击石也好,说螳臂挡车也罢。我身为御史,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这样的事情我不做,谁做?那些圣贤书又怎能是白读的?说什么明哲保身,随波逐流。我刘元直做不到。你们也不必受我连累,愿去的就去吧。” 可是随着她渐渐长大,由乘肩孤女变成了窈窕千金,父亲则一年年更见憔悴孤愤,积了两鬓霜华。甚至连她日渐精湛的琴艺,也不能安慰他了。而另一方面,在她自己,躲不掉的,世事的阴云也悄悄掩盖在她原本年轻灵动的生活里。她渐渐晓事,他和那个奸臣的斗争也愈演愈烈。她一度担忧,害怕,欲说还休。只是看着他,父亲依然伫立中庭,铁骨铮铮。再后来,她亦无所畏惧。只要看见他的白发和削肩,一切都有了答案。 忽然有那样一天,寂静荒凉的院落中,出现了几个皎皎不凡的身影,她惊得不行。父亲说,那是些正直的江湖义士。中有一人,白衣出尘,俊美无双。 她低声问父亲:“那是不是,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父亲微笑不语。 隔日的清晨,她坐在庭院的腊梅花后面弹琴,弹奏她的《烈风雷雨颂》。 一时四下沉寂,都为这慷慨激昂,悲愤壮烈的琴音所中伤。 梅缨纷飞,粉色落满双肩,她心里一动,有意无意间,手指猛地撩到了另一根弦上。 “铮——!”的一声利响,琴弦从手指下断开,如蚕丝一般收拢起来。而她来不及应变的手指也被细细的冰弦割出了一道泊泊的血痕。 她轻呀一声,蹙了双眉,为琴惋惜,却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灼灼的目光。她回过头一看,却是那个衣冠若雪的白衣男子,两人目光纠缠间,面对他专注的神情。她脸一红心一慌,低头就跑了,也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 不要回想,不要回想。那都是少年时绮丽透明的梦境,狂风吹尽深红色,回首相看,满目疮痍。 那一晚父亲来到她房里,捧着一架古雅的七弦琴,说是蜀山奇侠临走前留赠的。 “走了?”她忽然感到莫名的失落。 凤栖琴,是经东海风篁岛收藏三百年的宝物。 “我还是放心不下。原想——原想托他们关照你,不过……”刘元直欲言又止,忽然道,“此琴曾经他们的师父许陵越许大侠亲手修理,据说,不仅音色高亢凛冽,而且装有防身的机关,藏在琴箱之内……将来大变之日,或者能护得我儿性命,也未可知。” 她轻轻的抚摸着琴面的纹理,那些话恍若未闻,半晌方道:“父亲说笑了。就算大祸临头,孩儿也不需要外人关照的……” 父亲又是一声长叹,背过身去—,看着窗外落梅如雪。 —— 柳吟溪的目光朦胧了。她不敢再看夜风中那寂寥而又专注的眼神、那孤傲又凄凉的背影。 洛怀风也在这一刻别过脸,不忍再看她。 妖娆的夜色吞噬了回忆的清淡。 父亲终于出事了。他甚至不是被暗杀掉,而是被名正言顺的押到了午门的菜市场口斩首。 秋日萧索,浮云无光。 她忘记了父亲离别前的忠告,忘记了自己获罪的身份,偷偷从地窖里跑出来,藏在围观行刑的人群中。 大街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官兵押解着囚车穿街而过。 人群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父亲虚脱的靠在牢笼里,粗重的铁链子下衣衫溃烂,露出血痕。只剩下一对瞪大的眼睛,不屈不挠的宣告自己的愤怒。 白纱遮面的她抬起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就在那一刻,乌压压的人群忽然爆出了一片连绵的尖叫声,接着潮水般迅速退开。 似乎有千军万马从天而降,雷霆般有人清喝一声:“刘御史无罪!” 漫天流星般的剑光,把阴霾如夜、死寂如铁的皇城,齐刷刷劈成了两半。 第23章 锦衣卫 劫狱 就在那一刻,乌压压的人群忽然爆出了一片连绵的尖叫声,接着潮水般迅速退开。 似乎有千军万马从天而降,雷霆般有人清喝一声:“刘御史无罪!” 漫天流星般的剑光,把阴霾如夜、死寂如铁的皇城,齐刷刷劈成了两半。 三个年轻不凡的侠客从天而降,落到囚车四周。刀剑削铁如泥,风扫落叶,把父亲的禁锢一一劈开。 柳吟溪不敢相信,她在传奇里读到过这样的故事。是谁是谁?她心里的弦绷到了极致。 那个冲在最前面的白衣男子掠过她的身旁时,她一眼就看见了他的眼睛,认得的,顿时恍然大悟,激动的颤抖起来。 还有那个沉稳如磐石的紫衣青年,那个碧波荡漾的绿衣少女。区区几队官兵,被他们轻轻掠倒。那功夫,几乎不是人所想象的。父亲得救了,得救了? 哗啦啦的人群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四散逃窜,她听见一些声音窃窃私语:“蜀山奇侠,蜀山奇侠出手了——” 只见白衣男子凌空而起。她只觉一道如雪的剑光,霎时笼罩了整个天宇,那种辉煌的明亮毕生不忘。 囚车变成了千千万万的碎屑。父亲木然倒了下来。 忽然,他们三人全都停住了手,眼神是不信,又是愤怒。 “谁杀了刘御史——是谁!” 父亲——刘元直已经死了? 推搡的人群中,柳吟溪猝然一怔。 情势转眼起了变化。原来那奸臣留有这样一手。 柳吟溪只觉头晕目眩,一时间都有些站不稳。 他们好狠,好狠,暗暗的折磨死了父亲,还要拖到这菜市口来对尸身行刑,掩人耳目。 “不要放过了反贼——”大队大队的官兵携枪带箭的赶了过来。 天空像失望者在哀嚎,无数的弓箭齐刷刷对准了他们。 他们三人寡不敌众,辗转在一片残冷的刀光箭影中,一时间血流成河。 柳吟溪惊魂未定,握了握手指,定睛再看时,只剩下了那白衣人,右手中的剑已经落下了,袖子里不住的流着血。 她看见血,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可是她拼了一死的决心,奋不顾身的追了过去。 这时,在官兵围追堵截的的队伍中,一把长枪暗地里从背后递了过来,正对他的背心,冷冷的。柳吟溪情急之下,一口炙热的血腥慢慢溢出唇角,她探出手,厉声的唤着他的名字。 忽然,那个碧荷一样清丽的少女扑了上去,挡在了他的身前。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她看见长枪一抖在少女胸前,绽开一朵血色的鲜花。 碧衣少女落了下来,淹没在人群里。 他猛然转过身,目光大乱,凌乱的掌法为自己劈开一条血路。 她听见他叫着那个少女的名字,“灵儿,灵儿!”声嘶力竭。许妙灵被官兵拖走了,而另外那个青年,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被一群官兵团团圈住,越围越紧。 柳吟溪挣扎着往前跑,不知如何是好,她想看见他们,想看见那个白衣的背影。 可是人群疯乱的涌了过来,隔开了,冲散了,她看不见他,一边呼唤着,一边被人潮越推越远…… 最后一切都结束了。结局不曾被改变。 昏昏沉沉中,她回到了那个阴暗的地窖里,她整天昏迷,不停的做梦。梦见年少无知的岁月,过往的宁静生活,渐渐的魂魄已经从躯体中化散。可是每当她觉得就要解脱的时候,梦忽然变了,变得狰狞。她就只看见那张苍白清俊的脸。她拼命的叫唤,没有人答应。 忽然,一道璀璨如星的剑光从头顶倾泻,劈开了她的梦境,于是她又活着了,活在铁一样的现实里。 惊醒,头疼欲裂,用虚弱的手指抹去面上的泪水。 父亲被判斩首示众的那天,那座并不富丽的刘家府宅也被抄了,官兵们浩浩荡荡的冲了进来,刘府上上下下七十八条人命,就地处决,无一幸免。 年迈的老管家在蒙难前,将小姐藏到了无人知晓的地窖里,而她只来得及抱住那架凤栖琴。 刘府地底下那间黑暗的地窖,噩梦一样的时光,她藏匿了整整一个月。 因为备有食物,她死不了。这个世界还牵绊着她的悲哀和愤怒。她死不了,也就不死了。 知道从今往后,这一生要为噩梦纠缠,没有醒来的时候。可是,她决定要活下去。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她要复仇,她要的不止是复仇! 当那漫天的剑光在她头顶的天空中明亮起来,她就明白了自己一生的决定。 —— “那天,我看见你的大师兄施少康了,——他坐了轮椅。”凄迷的夜色中,柳吟溪湿了眼眶,低低道。 “嗯。”洛怀风点了点头。 柳吟溪深吸口气,平定了自己的心绪,悠悠道:“记得当年,他伤得最重。大家散了以后,我以为他和许妙灵许女侠都死了,原来他还活着。” “你跟他说什么没有。”洛怀风问。 “没有。他怎肯理我。”柳吟溪苦笑。 “妙灵她,也还活着。”洛怀风道。 柳吟溪微微一怔,悄悄的望了他一眼。 洛怀风的脸依然是凝然不动的,眼角有着银脆的微光。 柳吟溪道:“她现在可好?” 洛怀风不言。 柳吟溪等了等,又道:“我猜,你现下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是吧?” 洛怀风点点头。 柳吟溪一字一句道:“那么,从今往后,我决不会再来麻烦你,你尽可放心。” 洛怀风看着柳吟溪,依然是不说什么。 柳吟溪低了头,轻轻抱起凤栖琴,悄然走开了。 洛怀风久久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黯淡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压抑的痛苦。 第24章 锦衣卫 沉沦 —— 怡春园被查封至今已有一个多月了。 在班主殷如花看来,这一个月过得无比的漫长。 她每天在空荡荡的戏台上踱来踱去,唉声叹气,很是烦躁不安。眼下这幅光景,戏班里已经有人渐渐的离去了,柳吟溪倒是没有半点想离开的样子。这一点让戏园里剩下的人看了踏实,殷如花多少有点感激,对她益发的和气恭敬。 柳吟溪不是瞎子,怡春园是什么地方。以她的技艺声名,找一个正经的戏班子跳槽是再容易不过。可是她这些年也就混了下来。一来固然是为了接近仇人,二来也是因为殷如花于她有恩。当初她大病初愈,流落街头,在城郊一个茶摊上心如死灰的弹琴。忽然进来一个中年美妇,不由分说拉了她就走。柳吟溪大惑不解,殷如花说,喜欢你弹的一手好琴,我新招了个戏班子,若有你这么一位琴师,必然不同凡响。进戏班子,哪怕是怡春园这样的,也远远好过卖身为妓。柳吟溪几有超生之感。为着这个,怎么也不好意思装作忘记了殷如花的襄助。 再说,柳吟溪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这一个月里她马不停蹄的跑了不少地方。何况有些听琴的老主顾那里,还要去应酬,比如说侯爷萧亦航的府上。 —— 乌云蔽月的夜晚,没有一丝风声。 天空一片迟暮的黑沉,令人心惊。 洛怀风负手而立,一动不动的眺望着诡异的夜空。 祠堂里斑驳闪耀的烛光透过仄仄虚掩的门缝透进死寂荒凉的院子,一只肥硕的黑鸟尖鸣一声,从老树上嘎然腾起,扑扇着浓墨般的羽翼,飞向了未知的远方。 洛怀风轻轻皱眉,黯淡的眸底一闪而过的是宿命般悲凉的绝望。 他没有听到。 身后是很轻很轻的咳嗽声,仿佛要用力忍住,却有些徒劳。 满面病容的绿衣女子撑着单薄的身体,只身来到门前,慢慢地,她抬起枯瘦的双手颤悠悠的扶住门框,幽凉虚弱的目光呆呆地望向院中的男子。 他很痛苦。 她知道。她从来都知道。 可是。 绿衣女子埋下头,瘦弱的肩膀在摇曳的烛光中轻轻战栗。 慢慢地,她用力抓紧了门框,十指骨节分明,似乎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 是夜。 柳吟溪从萧府回来,时候尚早。她洗了脸把自己关在屋里,慢慢盘算。 只要能够拿到罪证,侯爷愿拼尽全力,在朝堂上扳倒那老贼。 柳吟溪说了她的打算,既然雇杀手不成,只有自己冒险深入虎穴了。 萧亦航闻言皱了眉,说不妨请白莲教再试一回。 柳吟溪断然拒绝。她是不忍,不忍让白莲教再受重创,况且这些年来,为了行刺,她挥金如土,手头大把大把的白银黄金如同流水一般散去,眼下她已经没有多少积蓄了。 萧亦航摇摇头,问:“你又有什么机会能够接近那老贼?” 柳吟溪淡淡地道:“凭我的琴。” 萧亦航叹息一声:“凭你的琴只怕近不了他的身。从前怡春园的戏班子有机会到他府里去唱戏,你也只能在后台拉拉胡琴,近身不得。何况现在你们不唱戏了。魏忠贤又不是什么风雅之人,不可能单独请一个琴师上府里去弹什么高山流水。”他没有再往下说,不忍心。 一旁,那个年迈的老车夫却毫不顾忌的开口冷笑:“那老贼是色中饿鬼一个,柳小姐若舍得牺牲色相,机会到是有的。” 老车夫名叫孙坚,不是常人。实为萧亦航十几年的心腹手下,据说武功谋略佼佼不凡。 “不行,万万使不得!”萧亦航冷下声打断,一扭头,怒叱着让他退下。 柳吟溪便起身告辞了,心里渐渐拿定了主意。 萧亦航越发的不安,送她到了萧府的门外,叮嘱道:“柳小姐,你一定要答应我,再有动作之前,一定要告知我。” 第25章 锦衣卫 真相 回来的路上,照例是孙坚送她。 路过如意赌坊的时候,柳吟溪请孙坚停了一回,犹豫着望里面瞧了瞧。 洛怀风似乎不在。 柳吟溪暗暗苦笑。都说过了再不敢麻烦他,还有什么好看的。 孙坚低着头,忽然粗哑的哼笑道:“柳小姐,你雇白莲教的人,已经失手了三次,难道你没有想过,有人在出卖你?” 柳吟溪神情恍惚地苦笑:“白莲教那一边,应该是很可靠的。其余……我实在想不出是谁。” “真的么?”孙坚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在暗中一闪。 柳吟溪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一直带到了怡春园她自己的房间里。柳吟溪一边自己拨着灯芯儿,一边揣摩着孙坚的意思。此人说得不错。再要下手之前,必定要找出消息泄露的源头。可是,究竟是哪里呢? “吟溪啊——这么晚了还不睡?吃点宵夜罢。”殷如花蹬着门槛儿,手里托了一碟儿桂花糕。 柳吟溪笑着接了:“班主费心了。” “尝尝!” 柳吟溪两根指头拈起一片桂花糕,抿了一下,绵软清甜。 “不错吧?”殷如花问。 “不错,倒像是含了一口鲜桂花似的。不是宜和斋做的吧?”柳吟溪道。 殷如花抿嘴儿笑,得瑟了一下肩膀:“这可是宫里的东西。” 柳吟溪闻言一滞,桂花糕忽然变成了一张棉纸,涩涩的糊在嘴里。 “是我们的爷,特意赏给你的。” 来得这么快。 “我今儿跑了一趟北极阁的千岁府,见着了魏公公。说起咱们戏班子的事情,他老人家也风闻你的名声,说有这样出色的琴师,戏班子倒不开张,怪是可惜,不如明天重新唱起来罢。爷还夸你端庄老成,特地赏了点心。吟溪啊,过几日就是爷他老人家的寿辰,去千岁府里磕头谢恩吧。” “不去。”很本能的,柳吟溪反驳道。 “不去?”殷如花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柳吟溪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是真的事到临头,却无论如何不能够。 她不再说话,尖尖的指甲掐到了手心的肉里面。 “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几时!”殷如花甩门出去。 桂花糕被风吹了一夜,干成了硬硬的纸片儿。 殷如花在楼下摔门跺脚,指桑骂槐。 柳吟溪只作未听见。她坐在妆台前,慢慢勾着长眉。她的眉生得不好,淡而且细。螺子钿用完了,柳吟溪拉开抽屉,看看还有没有剩的。 抽屉有点深,一只不用的粉盒跌了出来,里面竟然有一张字条。 柳吟溪一惊。 字是用画眉的螺子钿写的,歪歪斜斜,文理不通,可是柳吟溪看懂了。 “品月,品月……” 她紧紧捏着那张纸,长指甲刺进掌心,刻骨的细疼。 写字的人已成了荒郊野外乱葬岗里的腐骨,她甚至不曾去为她收过尸首。 林品月原来已经从‘追风剑’孟青紫那里知道,她是什么人。这是孟青紫和林品月临终前,给她的最后警告。如此重要的警告,她却发现得太迟。 她再细细读一遍那些字句,惊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外流星—— 天外流星———— 渐渐的。 柳吟溪有些头晕,晃晃悠悠的走到窗边,让扑朔的冷风吹着发烫的额头。 怎么会是这样。 凤栖琴悄无声息。据说许陵越许大侠在其中留有机关,可以用来防身。这么多年,她也没找到机关在哪里,也不想找了,未必真有。总不至于把琴拆了看看,她舍不得。 想起了林品月死的那一晚,在乱葬岗,她见到了洛怀风。 柳吟溪想着想着,忽然浑身发抖,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她用力咬住嘴唇,直到将嘴唇都咬破了,蓦然折过身,扑到妆台前,将所有东西都一拂袖挥到了地板上。 第26章 锦衣卫 怅然 —— 依旧是城郊最僻静的胡同里。 最肮脏破落的犄角旮旯。 那间小小的药铺——济生堂。 店里依然没有什么生意。 正午时分,房檐的影子刚刚落到门槛儿上,一只轮椅悄无声息的滑到油黑的柜台前。 伙计面无表情,照例拎出一捆包好的药材,放在残废人的膝上。 轮椅上的人也不吱声。轮椅又调转方向,慢慢的滑出门去。 刚出了门。 忽然间。 横过来一个白色的人影,一只玉白的手死死扣住他的肩膀。 轮椅上的人眯着眼抬起头,在强烈的日光里,他看见一双清亮的眼睛。 柳吟溪终于来到了那间破旧不堪的祠堂。 “不用找了,怀风出去了。”看到她目光彷徨的四下寻觅,有人冷笑着开口。 施少康抬起枯瘦的双手,把各种各样的药材倒入了黝黑的吊子,添上一根柴。 不一忽儿的工夫,狭小幽暗的屋子里就弥漫起一股奇异的药香。 “平常药,天天吃,也是不小的花销。”他一边熬药,一边自言自语。 “是你的药?”柳吟溪蹙眉。 施少康轻轻的哼了一声,语气冷冽:“腿都断了,吃药难道还能再长上?” 柳吟溪抿紧嘴不作声,慢慢低下头,接过他手里的筷子,在吊子里搅了搅。 施少康看着她,迟疑了一下,缓缓道:“是灵儿师妹。” 柳吟溪闻言怔了怔。 顺着施少康惆怅的眼光,她看见一道逼仄的门板,里面灰蒙蒙的,一盏昏灯似明似灭。 柳吟溪于是道:“我一直很想来看望妙灵姑娘,一直很想。”犹豫了一会儿,接着道:“早就听闻许大侠的千金许妙灵,不仅武功超群,性情温良,而且,而且人也生得十分美丽……”不知为何,说这些话时,她的神情有一丝复杂的悲伤。 “你不用见她了!”施少康面无表情,漠然打断了她的话,“她如今连一个畜生都不如!” 筷子啪的掉到了地上。 柳吟溪慌忙拾起来。 “那一年劫法场救你爹的时候,她为保护怀风,受了重伤,落在官兵手里。等我们把她抢回来,她已经变成了疯子。这些药是让她吃了睡觉的,不然她就会发疯,她发起疯来不认人,什么事都会做!她割过腕,吞过金,她还出手打伤过怀风。” 柳吟溪在震惊之余,默默无言。 “这些年,我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到济生堂拿药回来煎了,给她灌下,让她睡着活下去,就这样生不如死的活下去,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柳吟溪目光盈盈波动,低低道:“施少侠,你是不是特别恨我们刘家?” 施少康无谓地苦笑,点了点头。 柳吟溪满腹怆然,目光悲悯:“我知道。当初不是为了救我父亲。你不会残废,妙灵不会沉疴,还有洛怀风……你们三个是铁骨铮铮的侠客义士。——可是,不正是因为你们侠义,才会救我的父亲,才会不容许魏忠贤这样的奸贼在这世上横行无忌……” “哈哈哈!”施少康仰头大笑,“说得好!” 柳吟溪哽咽了一声,红了双眼,情绪颇为激动:“这些年,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施少康侧眸,饶有兴趣的瞧着女琴师忧伤的脸,默然片刻,旋即又冷笑起来:“当初劫法场营救刘御史,是怀风一力主张的。其实我并不是很赞成,和魏忠贤这样的老奸巨猾去硬碰硬,胜算太小了。可是,既然是怀风提出来的,妙灵师妹当然极力支持。他俩个年轻气盛,说总要有人出来碰这个硬石头。” 柳吟溪默默道:“总要有人出来碰这硬石头。可是如今呢?” 施少康瞥了她一眼,继续道:“而且怀风说,刘御史于他,有知遇之恩,他本来就无以为报。依我看,他分明是对你——咳咳!!” 对方欲言又止,柳吟溪的脸白了白。 施少康缓缓道:“这一点,刘小姐你可能知道。我和怀风是灵儿的父亲一手带大的。我比他们两个大了六七岁。师妹和怀风,从小一起玩耍,一起学武功,长大以后又同时出师,一起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师父临去的时候交待我,要我好好照顾他们两个小的。那意思虽然没有明说,难道我还不明白?灵儿,是在春天出生的,那时我们在蜀山,粉色的桃花开满了山谷。等到妙灵长大,满山的桃花也比不过她的可爱……” “不要说了!”柳吟溪厉声叫道,“谁要他报什么知遇之恩!洛怀风——他也配么!他——他——他只管去报魏老贼的知遇之恩好了!” 这一下,轮到施少康脸色煞白了。 柳吟溪情绪激动,冷冷道:“接连杀死白莲教的三名好手,不留一个活口出来。连追风剑孟青紫也不曾敌得过。这等功夫,天下有几人呢!洛怀风,他,他好厉害啊!” 站起身来,她退后一步,死死地盯着施少康的脸,“我要去告诉白莲教的人,如果他们知道洛怀风竟然做了宦官魏忠贤的秘密保镖,他们可决不会放过他。哪怕他洛怀风再厉害,善恶到头,终有个了结。侠义道的人,哪怕死到最后一个,也要除掉,除掉这等叛逆!” 施少康叹息一声,哑然失笑:“刘小姐,你就这样恨怀风?” 柳吟溪浑身颤抖,不自禁地咬紧了嘴唇。她恨。她恨死洛怀风了。 自从看见林品月留下的字条,她的心每天被滔天的恨意所噬咬着。 孟青紫虽败,终于挑掉了魏忠贤身边那个神秘保镖的面具。他冒死逃到怡春园,还是为了告诉柳吟溪,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究竟是谁。可怜他和林品月死得惨。柳吟溪自己,竟还一直在期待这毒蛇有朝一日,会重拾故剑帮助自己复仇,这么多年,统统看错了,统统想错了。她怎能不恨。 “你不要恨他。”施少康幽幽地叹息,“你要恨就恨我好了,是我硬逼着他这样做的。你父亲死后,灵儿落到了魏忠贤手里,受尽折磨。我当时双腿已断,疯了似的要怀风救灵儿出来。魏忠贤的条件是怀风从此要为他效力,怀风不肯。我就在一旁骂他,说灵儿是你的心上人,你都不管她,何以有颜面去见地下的师父。怀风这样还是不肯,说以身事贼,更是师父和灵儿都不能答应的。最后我拔出剑来,以死相逼,为救灵儿,我情愿在你洛怀风面前自刎。原来你爱她,还不及我!” 柳吟溪的心口在翻搅撕扯,她慢慢闭下眼睛,嘴唇渐渐咬破了,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第27章 锦衣卫 火光 施少康盯着黑漆漆的吊子,看着里面翻滚起伏的药汁,平静而低哑的叙述着往昔的一切。 “他听了这话,这才终于点了头。刘小姐,你不要责怪他。怀风也是很苦的。自从进了东厂,当了锦衣卫,他的心就已经死了。他成日酗酒赌博,赢了钱就拿回来给灵儿抓药。他一直留在魏忠贤跟前不能脱身,因为灵儿被他们暗中下了药,解药在济生堂,你大概知道,那里也是魏忠贤手下的地方。就算他杀过白莲教那些杀手,可他可从来没有出卖过你。魏忠贤至今不知道,刘御史还有你这么一个女儿留在人间,也不知道那些杀手是你派来的……” 柳吟溪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扔下了筷子捂住耳朵,夺门而出。 施少康俯身去摸筷子,犹自喃喃道:“那时候怀风不肯屈就于魏忠贤,还说灵儿师妹自己情愿去死,也不愿意我们大家像这样苟且偷生。我骂他没有人性……” 话没说完,他顿住了,分明看见地上投下一个瘦长的人影,恍若鬼魅,不知何时出现。 “那个女人是谁?”门口的人问。 施少康听出来,是济生堂那个切药的伙计。 “你们说了些什么?”那人语调冷冷的。 施少康叹了一口气,把筷子往地上一掷。 那枝细细的竹筷忽然反弹起来,飞射而去,直戳入门口那人的眉心。那人猝不及防,一声不响的倒在了地上。 施少康忽然清醒过来,慌忙过去试探。那伙计断了气了。 他茫然的抬起头,望着黑沉沉的里屋,愣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在苟且偷生。怀风说的,也许是对的。” —— 夜已深。 生平第一回,柳吟溪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她趴在酒铺的桌子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行为举止像一个疯子。 酒铺的伙计远远地瞧了她一会儿,悻悻地跑过来道:“客官,我们要打烊了,你看,这时候也不早了,您也该回去了。” 柳吟溪埋下头哽咽一声,双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身来,却显得体力不支。 酒铺的伙计瞪大眼睛,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 他看着那白衣姑娘慢慢站起身来,扔下一锭银子,摇摇晃晃的往门口走去。 无月无星的黑夜,天空一片遥远的寂寥。 柳吟溪孤身走在冷清的大街上,脚下的步子踉踉跄跄,她泪眼婆娑,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白色的身影像风中飘零的白蝶。 路旁,两个邋遢的乞丐好奇的瞪着这个经过他们面前的美丽女子,然后,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冷笑着起身跟上去。 柳吟溪头晕眼花,只觉得腹中翻滚的厉害,走着走着,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两名乞丐跟在她身后,目露狠光,一步一步的试图靠近她。 柳吟溪发泄一阵,嗓子就哑了,眼中的泪水却再也收不住,又开始往前走,哽哽咽咽,一声高,一声低。 这时。 她晃荡的手臂被后冲上来的两股力道钳制住。那两个人满脸猥亵之意,抓住她,将她大力往角落里拖去。 柳吟溪挣扎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快放开我!” 耳边没有人说话,充斥着不怀好意的笑声。 柳吟溪睁大了眼睛,努力想要挣脱出去。 “叮——!” 这时。 一道细亮的剑光从身旁掠过,如流星璀璨划过苍穹,刹那间如此绚烂夺目。 耳边的笑声忽然消失了,那两股钳制她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了,柳吟溪的身体失去重心,一股脑的跌向地面。 然而。 她并没有跌倒。 有人将她搀扶起来。 柳吟溪浑浑噩噩,站也站不稳,她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只感觉到有紧张的喘息声贴近身来。 朦胧的夜色中。 黑衣男子将白衣少女打横抱起,拥在臂弯内,她的脸微微下垂,埋在他的胸膛间。 男子低下头,静静凝视她。 柳吟溪面色苍白,哀哀的哭泣,像是要把一生的苦楚与哀怨都倾泻出来。 他双目失神,抱着她慢慢往前走去。 她神志不清的在他的怀里发出阵阵呜咽,捶打他的胸膛,低低哭喊:“我要杀了你,洛怀风,我要杀了你。”少顷,声音又变了调,哑然失色,无比凄楚绝望,“爹,女儿不孝,女儿不能为您伸冤昭雪,爹,女儿不孝啊!” 这一路宁静而又漫长,仿佛走完了一生。 寂静的夜,无声的痛。 怡春园跑堂的小厮听到外面有人在砸门,便急匆匆跑过去开门。 门开了,外面空洞洞的漆黑,看不到任何人影。 小厮狐疑的眨了眨眼睛,目光下移,这才看到。 门前的庭柱旁倚坐着一个人,似乎是睡着了。 “柳小姐——!”小厮惊喊一声。 —— 夜色阑珊,城郊的小巷里滴水无声,远处是茫茫的大雾。 洛怀风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地上肮脏的水渍浸湿了他的鞋角。 不远处有熊熊的火光在燃烧,夹杂着路人惊讶的叫喊声。 洛怀风一抬头,却震惊的发现。 着火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那座破旧的祠堂。 心弦猝然紧绷,洛怀风面色抓狂,惊惶凄厉地狂奔而去。 祠堂已经被汹涌的火光覆灭,黑烟滚滚,断砖残瓦噼里啪啦的碎裂,房梁和屋柱吞吐着火红的芯子轰然砸下。 “大哥,大哥……”洛怀风凄厉地叫喊,几乎晕了过去。 “可不要怪我们见死不救啊!”旁边一个地痞懒懒地道。 “是啊是啊,”另一个随声附和,“是那个女疯子在院子里放的火,那个残废却不阻止她,我们连水都打来了,那个残废却横在门口,说谁要敢救打死谁。看不出这病歪歪的小子,真还有俩下子。我们可不敢跟他较劲儿。过一会儿火更大了,可更没法子了。” 如醍醐灌顶,洛怀风忽然清醒了,面色窒息大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就要冲进去。 两个地痞好心好意地拽住他,“小子,别去,火势这么大,你进去了是送死!” 洛怀风表情失控,嘴里嘶喊不止,奋力挣开他们,不管不顾的要往进冲,谁知刚走了两步,一道横斜而下的房梁哧哧地冒着火光,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哥——!” “灵儿————!!”男子浑身发抖,泪流满面的跪倒在地,僵硬的拳头一拳一拳地砸向地面,哭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旁边两个地痞被他凄狂绝望的身影震住,不由得啧啧叹息。 第28章 锦衣卫 赴会 —— 柳吟溪醒来的时候,是躺在怡春园自己的帐子里。 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晃过殷如花笑意盈盈的圆脸儿。 “吟溪,你可是醒了。” 柳吟溪皱着眉,挣扎着坐起来,依然头晕目眩,额头上还敷着一块冰凉的帕子。伸手想要拂去,殷如花慌忙替她罩上,喊道:“别别——你看你这眼睛,肿得不能见人了。吟溪,你怎的哭成这样,莫不是有心事?” “哪有。”柳吟溪勉力一笑,强自淡淡道,“我醉得难受,又呕不出来,就哭了。” 殷如花似信非信的看着她,半响后,怔怔地沉下声:“你在外头醉了不要紧,你不知道,你这一天不回来,可把我们给吓死了。今儿一大早,魏府里的总管就来了,交待我们明儿进府里去,给魏公公做寿。他老人家还特意单点了你的曲子。我还担心,若是你从此不回这怡春园……” 柳吟溪不说话,揽过镜子照了照,果然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忙扑了扑粉,兀自忖度:“掩饰一下。但愿明儿不要叫魏公公看出来。” 殷如花听见这话,知道她已是应允,满意的笑笑。背过身去,变戏法似的托出一套新衣。 “吟溪,你看这一身如何?你到千岁府里面去献艺,可不能再穿你那白色褂子,跟丧服似的。” 柳吟溪面色沉静如水,依言穿戴,件件合体,霎时变了一个人儿。如原来冷冷的清水里,忽然开出一朵粉色的睡莲,说不出的千娇百媚。 殷如花忽然沉默了,她背过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下去。又一杯。柳吟溪此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面,没有注意到殷如花的脸。那张脸已然显出老态,每日的精雕细做盖不去眼角的细纹,两个青色的眼袋似是蓄满了泪水,此时有一滴悄然漫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殷如花转身笑道:“来,跟我喝一杯?” 柳吟溪娇嗔着:“别,吟溪这辈子,可再也不敢碰酒了。” “真不喝?”殷如花似是调弄着女琴师,一边转着手里一个精巧的银酒壶,壶上刻着一串串曼陀罗花,似是藏人的工艺,“你不知道,这酒名唤洗尘缘,喝了它,什么烦恼都忘记了。这人世间的烦恼,未免也太多了。” 柳吟溪没在意,只是摇头。 殷如花脸一沉,不再说什么。一时间两人又沉默下来,似都有想不完的心事。柳吟溪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她就这样答应了殷如花。 她要自己去刺杀魏忠贤。而魏忠贤的身边,是她惦记了多少年的那个人。即使拔剑四顾时,周遭所有的支持与慰藉都弃她而去,即使脉脉深心里,温暖的记忆和期待都化作飞烟,即使绝壁深渊,即使心如枯槁,她也不能放弃。生命本是一场漫长的跋涉,其间充满了孤独与艰辛,朝避猛虎,夕避长蛇。柳吟溪已然独自跋涉多年,如今她情愿做那曝尸荒野的白骨根根。只要最后倒下时,依然朝着原先的方向,她就可以在死亡之中,放出生命最盛大隆重的光华。而这种光华,在这漆黑如铁的漫漫长途,照亮一个短暂的片刻。她要的,也就是那样一个片刻。 这样她便无憾。 何况,到时他必然会出场。她根本不会武功。他杀死她,应该只是一霎那的事情。不过,她总可以再次看见,那辉煌的剑光如流星一般从天而降。那时她的灵魂会挣出这伤痕累累的躯壳,腾空而起。可是,如果他不再留意她一眼,她还有没有机会,问他最后一句话。 —— 正月十九这一天,魏府的大门外被往来的车马挤得水泄不通,八方宾客纷至沓来。 府内红绸高挽,鼓乐喧天,一片喜气洋洋。府外,没有一个侍卫,只有一对石狮面色森狞,威然而立。 魏府的花园里搭起了戏台子,热热闹闹的从早一直唱到晚。戏台前,一桌又一桌的酒席依次排开,香味正浓,鼓掌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魏忠贤一个白天都没有露面,客人们倒也落得清闲自在,只有魏忠贤的几个干儿子在大厅里招呼客人,指挥小太监们把一担一担的礼物挑到里面去。 穿过一间幽暗的回廊。 绕过一个小型的花园。 来到后院。 有一间隐蔽的屋子在斑驳的日光中渐渐清晰起来。 屋子里熏着伽南香,一片荼蘼。 一袭红衣似血,长发披散的美丽男子侧卧在书房一角的藤躺椅上,他单臂撑着脑袋,微微闭着眼,重重帘幕遮住了他的半边身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睡着了。 屋子里异常安静,一尊白玉如来在淡紫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忽然,窗外闪过一道金光,却是女人头上烁烁的凤钗。 藤椅上侧卧的男子一动也不动,身姿妖娆,如邪似鬼魅。 那女人看着他,微微叹了一声,忽然脖子上一冰,却是一个冷面的锦衣卫,不声不响的用一只小匕首扣住了她。 “是我,怎么?”殷如花转过脸,鼻中喷出一道冷气,轻蔑无比。 那侍卫定了定神,一溜烟的消失了,快的像掠过水面的一道阳光。 柳吟溪是在傍晚时分来到千岁府的。轿子落在花园中,一个披着红缎斗篷的绝世美人挑帘出来,一时间喧闹的花园渐渐安静下来。看她盈盈的登上戏台子,微微一屈身,算是跟观众行了个礼,然后便坐到幕布一旁的圆凳儿上,一双清泉似的眼睛飘忽着,再不肯往下看人。旁边立刻有人奔上来,捧上古琴一把。底下有人猜出了端底,这便是怡春院那个从不露面的女琴师,竟然在千岁府的堂会上亮相,一时间议论纷纷。 一忽儿关公出场了,唱的是《单刀会》。 “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家这小舟一叶。不比九重龙凤阙,这里是千丈狼虎穴。大丈夫心别,来,来,来。我觑的这单刀会似村会社。……” 扮关公的是一个刚出师的老生,一身半旧的银甲绿袍,声气如虹。 可是满园子的眼睛耳朵,全都着落在台边那一抹与众不同的身影上。那暗黑色的古琴在她葱白的玉指下,拖,随,领,带,清音朗朗,壮怀激烈。真真的让下头的观众如痴如醉。 片刻过后,殷如花也出现在戏台前,盛装打扮,珠环翠绕,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自斟了一盏杏仁茶,一边抿着,一边把眼珠子往台上瞟。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当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叫我心惨切。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英雄血。” 柳吟溪看见了殷如花,神色依然是冷冷的。 “二十年流不尽英雄血——” 柳吟溪手指一抖,袖中有一物贴在了小臂上,冰凉生硬。 “则为你三寸不烂舌,恼犯这三尺无情剑。这剑,饥餐上将头,渴饮仇人血。” 曲罢掌声雷动,青衣草草谢了台下去,柳吟溪也站起身来谢了台,却似不经意的往回廊上瞧了瞧,无限婉转似的。而回廊上那个摇摇晃晃走过来的妖媚男子也似微微的点了点头。 第29章 锦衣卫 厮杀 —— 暮色四合,万物笼罩在一片可怕的阴影里。 向来锦衣卫密集,商讨机务的东厂此时却是这般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安静的氛围勾勒出一线诡异的阴霾。 一袭朴素的白衣,手里握着流星剑。洛怀风只身走进了大殿,眼底一片荒凉冷清。 刚一脚踏入、脚跟忽地微微一紧,然后传来清脆的铛的一声,似乎有什么卡在了护踝上。男子面无表情,抽剑愤然一挥而下,脚踝上的锁链应声而断。 洛怀风单臂一划,剑尖指地,平了目光,继续朝前走去。 大殿之上,一片昏暗,似乎有低低的冷笑声从暗处传来,四面八方有暗影在伺机流动。 目光凝聚一线,身影冰冷如铸,洛怀风慢慢地往前走。 霎那间,只短短的一瞬,就有七八名锦衣卫从天而降,刀芒交错闪耀,想要立诛他于无形。 “唰——!”洛怀风翻转手腕,流星剑涤荡开来,凛冽夺目的剑光逼得所有人不禁都倒退了几步。 “挡我者死——!”清亮而凄厉的诳语,恍如银河天流,划落人间。在狂怒长啸中,璨亮的剑光如同暴风一般,照亮了整个大殿。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凌厉至极的杀气,然而,那样夺目绚丽的剑光,居然让所有人在片刻之间都神志为之一夺! 洛怀风纵身一跃,剑光直刺而去,汹涌的鲜血染红了庭柱。 那一剑之力连杀两人后仍是不竭,竟然逼得两人的身体往后急飞,重重撞上了大殿后方的照壁,“咣”的一声,牢牢钉在了上面! 壁上,那名锦衣卫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昔日的首领,他的眼睛里,有些微的惊恐,又有些微的悲伤。 看着被钉死在大殿上的同僚,其他锦衣卫互相看了看,张大了嘴巴,露出了恐怖的表情,纷纷惊呆在了当地! “杀了他,杀了他!”终于,有人无法忍受这样等死般窒息的气氛,然后疯狂般地叫喊了起来,“大家快把他杀了——?!” 洛怀风垂下了眼帘,无声冷笑,再度抬起双眸来,他的眼里是深不到底的黑暗。沉吟中,他回手一剑,削掉了叫嚣之人的脑袋! 四周的恐惧目光不断升起,面对着满眼的寒光瑟瑟的刀剑,洛怀风恍如妖鬼一般的提剑而立,目光烈烈如火,然而表情冷漠如冰,看的所有人都不禁心中一寒。 看着他一步步逼近,那些想要诛杀他的锦衣卫互相看了看,却纷纷畏缩着,向后退去。 流光溢彩的剑刃上“嗒嗒”的滴着血,洛怀风慢慢地往前走,近在咫尺的千层围杀未能激起他脸上的一丝波澜,步子轻得仿佛在梦游,一步一步,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却夹杂着磅礴的气势,四周明晃晃的刀光剑影瑟瑟地正对着这个死寂的男子,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拦住他,只是不停地后退,后退。 然而后退,面临的也是死亡。 洛怀风挥剑,杀向了周围涌过来的锦衣卫,一时间,血光四溅,血色如同罂粟花一般,在地面上四处散开,美丽如雾。 第30章 锦衣卫 行刺 —— 夜深沉,魏府的花园,一片热闹欢腾。 “《琴挑相思引》——” 戏台底下已经有人吆喝起来。 殷如花早就备下了这一出。此时她看见魏忠贤也出来了,便唤了莺莺、红娘和张生快快上场。《琴挑相思引》一出,是《西厢记》的名段,唱的是张生思念崔莺莺,在西厢弹琴抒怀,被崔莺莺听见,两下里心意沟通,却是无缘得见。 柳吟溪抚了抚冰冷的凤栖琴,只听那青衣唱道:“云敛晴空,冰轮乍涌,风扫残红……” 一时四座皆惊。原先怡春院的这一出,一向是林品月扮莺莺。如今林品月死了,却不知何人顶缸。原来那女伶是林品月的师妹,名唤徐意瑶,也是刚刚登台。端的是宽阔婉转,深沉凝重,一时众人的心思又都落在那青衣身上。 柳吟溪默默地调着弦,小生接道:“则落得心儿里念想,口儿里闲题,则索向梦儿里相逢……可教我翠袖殷勤捧玉钟,却不道主人情重?则为那兄妹排连,因此上鱼水难同。”下面却是莺莺的一段《小桃红》,咿咿呀呀,早被如潮如海的叫好声淹没。“人间看波,玉容深锁秀帏中,怕有人搬弄。想嫦娥,西没东升有谁共?怨天公,裴航不作游仙梦。这云似我罗帏数重,只恐怕嫦娥心动,因此上围住广寒宫。” 莺莺唱罢,红娘咳嗽了一声,念道:“来了。” 遍地的喝彩声忽然安静了下来,都知道下面要听张生的琴,一声大气也不敢出。柳吟溪开始拂弦,开始只是若隐若现的,不甚明了,却哀哀绵绵,一丝一丝勾了人的魂魄去。后来渐渐响亮,如子规啼夜,山鬼长吟。 “来了。”青衣漫漫的唱着:“莫不是樊王宫,夜撞钟?莫不是疏竹潇潇曲槛中?……”就在所有人都被琴声所吸引的时候,一袭红衣的魏忠贤已经出现在戏台前,双袖一抖,似笑非笑的坐在人群中。 场上的宾客不断鼓掌喝彩,令人惊讶的是魏忠贤也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高昂着头,时不时吆喝两声。旁边有熟识的官员注意到他,面上泛起一丝震惊之色,却也极力用讪讪的笑容遮掩,恭维道:“千岁爷真是好雅兴!” 魏忠贤只是笑,并不看他,目光凝聚在戏台上。 按道理说魏忠贤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了,可是现在的他看起来却很年轻,面白无须,倒像是个二十几岁的俊秀青年。当今皇上宠爱这个宦官,一则是他潇洒不羁、办事干净利落,二则是因为他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兼之驻颜之术,不知道的人还当他是个年轻童子。宫里隐隐有传,皇上对他别有所好,百依百顺,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前来贺寿的官员中有人暗自忖度,如今瞧魏忠贤这身打扮,不男不女,妖里妖气,莫不是已经入了邪道。 这时,有人端着茶盘走过来敬茶。 茶盏呈到魏忠贤面前,那人低头跪着。魏忠贤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接过茶,作势要喝,美丽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阴狠的杀气,笑道:“退下吧!” 那小厮‘是’一声,忙忙地爬起身,似乎要退下去,走了两步,突然折身回来,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向魏忠贤的胸膛。 魏忠贤似乎是吓住了,娇眸带嗔,震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人心中一喜,匕首上压上全身之力,然而,一沾魏忠贤的红衣,那力道竟如泥牛入海,那人悚然一惊。 魏忠贤看着他,慢慢地,性感如枫叶的红唇泛起一丝诡异的冷笑,手一抬,匕首转眼间已至他手上,当头就朝那小厮刺下。 “奸臣,你会武功——!”小厮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啊——!”此时,座席中有人发现了死了人,尖叫起来。 魏忠贤嗜血好杀,一脚将地上的死尸踢开,夸张地大笑起来。众人见状,皆变了脸色,又不敢喧闹逃跑,一时人心惶惶。 台上,张生装模作样的弄起了丝弦,歌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飞兮,四海求凰。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 暗无天日的东厂地牢,此时一片混乱狼藉。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洛怀风一路狂斩,从前殿杀进了中院,又硬闯了地牢,放走了所有关押的囚犯。锦衣卫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死的死,逃的逃。 洛怀风已经杀红了眼,他这一路基本上没有遇到任何成形的抵抗。 终于,最后一名锦衣卫被他的剑刃逼至墙角时,恐惧地大叫道:“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你要杀的人不在这里,魏忠贤……他……他今天在府里过寿,据说怡春园那个女琴师晚上要登台表演……你……你应该去魏府看看……”恐惧中,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似乎有人已经告知他该怎么说。 洛怀风面无表情,嘴唇紧抿一线,举起的剑,狠狠地斜劈而下。 那人立马断了气,倒了下去。 放眼望去,只有斑驳的鲜血,只有七零八落的尸体。 洛怀风身姿萎顿,踉跄着倒退两步,怔怔地盯着某个虚空。 —— 夜已深,风有些冷。 魏府的花园里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奸贼,拿命来——!” 戏台前,有人暴喝一声,大刀横在胸前。 “刺客呀!有刺客——!”那些文武官员,闲杂散客可是再也端不住了,纷纷落荒而逃,戏台前登时一片尖叫呼喊,掀桌翻椅的撤退声。 魏忠贤带着一丝笑,闲散地坐着,看着四周乱窜的人群,他摊了摊双手,表情有些玩世不恭。 这一个刺客颇有些年纪了,白须飘飘,黑脸膛儿上风霜凛冽,一见便是那硬朗了得的角色。两人对峙着,一场厮杀再也免不了,刀剑不长眼,谁也不想当屈死的冤大头,周围的看客早已走了个干净。 第31章 锦衣卫 失败 魏忠贤并没有看刺客一眼,只是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台上青衣的水袖舞,半响后,啧啧笑道:“京师白莲教,声振江湖的杀手帮派,竟然一下子倾巢出动。这份贺寿大礼未免也太大了点。” 老刺客厉声道:“阉狗,你休要得意!大不了我把这老命送在这里,又怎容你这样的奸佞逍遥世上!” 魏忠贤抖了抖衣袖,笑着站起身来,郝然道:“惭愧惭愧啊……”话音未落,纤手一挥,一根纤细的黑根飞刺向对面眉心。 老刺客早有所料,滑开一步,就势大刀一抡,刷刷刷几下,周身舞的密不透风。 黑色的毒针一闪即逝,刺入一旁的树丛,满目青翠顿时一片干黄枯萎。 魏忠贤舒了一口气,抽出腰际的软剑,揉身而上,立刻要取对方的性命。 老刺客大刀在头顶一抡,削向魏忠贤的手腕。同时一翻身,右脚飞起,去踢他的脸颊。魏忠贤回手一剑,削向他的脚踝。不料这老人的功夫,看似刚猛一路,轻功竟也甚是了得。他顺势腾起,踏着魏忠贤的肩膀飞过去,人未落地,回手就是一刀。魏忠贤躲闪不及,镶金绣玉的红袍,嘶啦成了两半,在风中飘摇不止。 眼看刺客得手,魏忠贤恼羞成怒,他转过身去,忽然轻轻一笑,无比阴魅。 只听得台上的青衣还在如痴如醉的唱着:“这的是令他人耳聪,诉自己情衷。知音者芳心自懂,感怀者断肠悲痛。” “魏忠贤,你使奸计!”不知何时,一根黑针插在了老刺客的咽喉上,正中要害,不偏不倚。这梅花针原来是白莲教的暗器,不知何时,被魏忠贤敷了剧毒,趁其不备,暗中要害。 “哪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夜风将他的红衣吹得飒飒飞舞,魏忠贤站在风中,兴奋地大笑,行为举止像个干坏事的孩子。 “恨我不能手刃你这……”刺客的大刀砸在地上,哐啷一声,余音不绝。 魏忠贤摇摇晃晃,缓缓的走到老刺客身边,俯下身笑道:“这一回,是谁叫你们来的?” 老人面色铁黑:“你逃不了!”一口炽热的鲜血喷在了魏忠贤的脸上。魏忠贤闭下眼睛,勃然大怒,一掌劈在刺客头顶。登时脑浆迸裂。 “……张生呵!越教人知重……”青衣愣在那里,水袖儿飘飘荡荡。她已然唱到忘情处,蓦然回首,红娘和张生都不见了。只看见座下空空,一袭妖娆的红衣旁边,两具血淋淋的的尸体。她干干的念了一句:“你差怨了我——呀——”转身逃了出去。 戏台上,只剩下柳吟溪岿然不动,把手指按在弦上息了音。 —— 夜色凄迷,晚风飒飒如哀乐。 一大批锦衣卫携刀带剑,飞快地冲了进来,花园里被围得密不透风,只有死亡的气息恣意流淌。无数的兵刃在这一刻齐唰唰对准了一琴一人的柳吟溪, 魏忠贤看着女子冷静无光的表情,目光升起郝然的微笑,忽然一扭头,冷冷叱道:“对付区区一个女流之辈,需要你们动手吗?都给我退下!” 锦衣卫得令后,默默垂下头,又齐齐退开至三丈以外。 魏忠贤回过头来,饶有兴趣的瞧着女琴师,只是笑:“姑娘真是好气度!” 柳吟溪亦微笑:“是爷好气度。爷既然还坐在这里听琴,吟溪又怎敢退却。” “好!”魏忠贤仰头大笑了一声,抖了抖袖子:“说得好——不敢退却,说得好啊!你看这血流成河,众人都吓得跑了,只有你,犹自说不退却。想当年,刘元直在大牢里,被我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亦是这等说。刘小姐,你倒真有乃父之风。” 乃父之风。 柳吟溪心里一凉,面色却越发素白刚烈,纤细的双手也不由得按紧了琴面。 原来他早就知道。 她忽然明白了,当初殷如花为什么费尽周折把她弄进怡春园,殷如花原本就是他的人。 魏忠贤双手一摊,一面迷离地微笑,一面啧啧地欣赏着柳吟溪强逐渐瓦解的镇静。 “我怎会不知道刘元直有个才貌双全的女儿,他当年是我最可怕的死对头。我若连自己敌人的底细都不摸清楚,我魏忠贤还算什么‘爷’?” 一切原本就在他的掌控之中,魏忠贤摇摇晃晃,笑得前仰后合,忽然间,他慢慢眯上了眼睛,带着一丝恨意似的玩味道:“我本来打算把你卖到京城最肮脏的堂子里,还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谁,这样可以好好折辱一下刘元直。他平生所倨傲的,不过是他的清名令誉。我就要让他不仅死得难看,而且身后声名扫地。不过没想到,刘家小姐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我看你不肯屈就,倒也有几分好奇。就让如花收了你。一来,呵呵,魏某虽然心狠手辣惯了,也并非不懂得怜香惜玉;二来,哼!” 他瞳孔骤然一缩,在苍茫的夜色中发出烁烁的冷光,抬起手指着她,:“我也知道刘元直这个人不简单,他不仅在朝中有声望,更结交了一帮江湖义士。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刘元直虽然死了,难保没有人要为他报仇。我在明处,人在暗处,防不胜防。留了你这个引子,也许一牵就能牵出一大串来。事实证明我没有猜错,有刘小姐在,像蜀山奇侠,像白莲教,像萧亦航,这些人不是一个一个都现了原形出来?” 柳吟溪听得明白,这原来就是一个局。一个早就设下了,等着她往里钻的局。这些年来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殷如花和魏忠贤的眼睛。 一阵得意的狞笑声过后,魏忠贤像是疯了一样,又是蹦又是跳,表情兴奋不已,嘴上却说着无比残忍的话语:“你太让我惊奇,太让我意外了,为了刺杀我,你费尽了心力。早就听说你一曲千金,那些赚来的金银财宝,大概都拿去收买杀手了。可是刘小姐,你不如我会算计。你用了毕生的经营积蓄,不过买到了一些二三流的剑客,空有一腔热血,却是技逊一筹。而我,哈哈,只用了一副药,就买到了当年天下第一的剑客,打败了你的所有杀手。” 柳吟溪闭上了眼睛,心口紧揪成一团,慢慢痛到麻痹。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蜀山三侠,’呵呵,说起来当年还是刘元直的人。刘小姐,就凭这一出,你已经败给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什么陌采青、胡中流、孟青紫啊,也还算身手不错,不过既然我早有防备,他们还不是白白送死?呵呵,我还忘了那个痴情种子林品月。还有地上这父子二人,本来早就归隐山林,偏要出来搅这趟混水。他们死的不值,其实都是被你自己出卖了。刘小姐,你难道不惭愧么?” 柳吟溪默默无言,望了望地上的两俱遗骸,有些奇怪。 她并没有再去跟白莲教的唐海联系,何以白莲教的人还要再来行刺,而且竟然是堂中元老亲自出动。刚才他们刺杀魏忠贤,她一一看在眼里,心下又惊又急。 柳吟溪微微叹了一声。 死亡的气息还在空气中弥漫着。 可是不过是一段琴曲的功夫,她的所有愿望都已经幻灭。这次来魏府,不过为了作困兽之斗。以为未必没有机会和奸臣拼个鱼死网破。她可没有想到魏忠贤竟然这么年轻,而且还会武功。更没有料到的是,他对自己早有防备。这样一来,她是根本没有机会杀死魏忠贤了,她只是落在他的股掌之中等死。 她知道魏忠贤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在揭露她的失败,闲散的话语一层层剥离出真相,那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他不用动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席话,就把敌人逼入了最深重的失落和绝望中,而自己高高的欣赏着。 弥漫在千岁府后花园里淡淡的稠雾,一下子忽然烟消云散。 柳吟溪垂着头,十根细长的手指耷拉在古琴上,再也发不出声响。 她绝望了吗? 绝望了。但奇怪的是,这样的绝望让她觉得很平静。本来她还在为行刺成败与否而忐忑不安,如今却心如止水。 “说真的,我不想杀你。”魏忠贤也跟着耷拉下脑袋,低低道,表情像一个失落的孩子。 柳吟溪恍若未闻。只有绝望到底的人才能达到这种无悲无喜,大悲大喜的境界。 第32章 锦衣卫 最后一击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解开了颈下的结子,大红色的斗篷如一滩碧血落在脚下,亮出里面素白如银的长袍,在幽暗的夜色中,如不肯熄灭的磷火一般,猎猎生辉。 魏忠贤却似未见,端着下巴自顾自思索着,又自言自语道:“虽然你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皮,我却还不想杀你。你的琴弹得真好,人也长得不错。念在你陪我玩了这么多年,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在我这盏茶喝完之前,我不叫任何人过来,你还有什么花招,尽可以使出来。”说到底,他也只是闲得无聊,想要再和她玩玩,以后恐怕都没这个机会了,他喜欢逗别人玩,喜欢看别人慢慢死去。 说罢,他还真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口一口品尝,喝得津津有味。 柳吟溪的白衣袖口里掖着一把匕首。她本来准备在接近魏忠贤时,将这把匕首刺入他的身体。这一招没有名字,也不需要武功,只要靠的足够近而对方不曾防备。不过现在看来,是没什么用了。 见她久久没什么动静,魏忠贤端起的茶杯又放下,开始怏怏地催促:“哎,你快点啊!别让我等了!干什么都行!总之别停下来,我讨厌无事可做!” “是吗?”无边的夜色中,柳吟溪粲然一笑,忽的捧起了凤栖琴。 魏忠贤不由得抿起嘴,带着一丝欣赏的玩味。 柳吟溪坐了下来,明眸善睐,开始弹琴。 冰弦在手指下一闪又一闪,忽忽然。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魏忠贤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这是岳武穆的《满江红》,忠臣烈士的《满江红》! 柳吟溪明白,在这盏茶喝完之前,她必须发出这一招,自己也必须死去。然而不会等到他来。即使是这样明确的死亡,心里也免不了留下一段遗憾。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正这样想着,“啊——!”场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四面八方的锦衣卫闻声回过头一望,然后瞪大了眼睛拔出了刀剑,冲过去阻拦。门外,有人杀出了一条血路,冲了进来。 看着那一人一剑,看着那熟悉的白色身影。 柳吟溪的手指在颤抖,一种炽热似乎从足底涌出,渐渐上延,回肠荡气,搅得满腹满腔汹涌着,是不能平息的激动,喜悦,还有不能绝灭的信念!这一生便已足够,死而无憾。 “哇!哇!他也来了——!”看着杀出重围的洛怀风,魏忠贤两眼发光,兴奋地大喊大叫,手一抖,茶杯落到地上,四分五裂。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半盏热茶落地,忽然“呲——”的一声,化作一缕淡紫色的烟。 魏忠贤低头看着那茶,竟然愣在了那里。柳吟溪毫不迟疑,端起凤栖琴,朝魏忠贤头上狠狠的砸去。 魏忠贤反应很快,挥剑一格。 “嗡——”古琴在空中发出巨大的风鸣,袅袅不绝。 柳吟溪扬起脸,看见那冰一样的琴弦缓缓的摆动着,摆动着。最后挣断了。接着那千年的蜀桐裂开一道缝隙。 “啊——” 魏忠贤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是琴箱裂处,放出无数牛毛一样的细针。 魏忠贤万万没有想到,甚至柳吟溪也不曾料到,所谓凤栖琴中暗藏的玄机,是在它粉身碎骨毁于一旦之际,发出同归于尽的致命一击。 鲜红的血,从魏忠贤细长的手指缝中缓缓的渗出来,勾成细线。 一声一声的,他不住的痛苦嚎叫,踉踉跄跄扑向那些细针来的方向。 满天的银针,细密入微的,割裂了他的视觉。 事出突然。 柳吟溪浑身颤栗,瞪着一双清澈逼人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对方脸上那两道触目的鲜红。 魏忠贤形似癫狂,痛苦地咆哮哀嚎,张牙舞爪,一点一点地逼近过来。 柳吟溪看见了血,一阵阵恶心,胃中翻江倒海。她有晕血的毛病,但这是命中的刀光剑影,她没有动,没有躲,只是十根青白的手指,紧握成拳,在身侧剧烈颤抖,不禁仰天喊道: “父亲,父亲——你在天之灵,可曾看见?” 魏忠贤虽目不能视,却也纵身一掠,绯色的蔷薇软剑旋绕盘旋,追魂夺命的剑尖如灵蛇一般,刺向柳吟溪心口。 柳吟溪无法闪避,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那一剑并没有刺伤她,而是被搁挡开来。 近在咫尺,一白一红,两股强烈的剑风猛地交织在一起,激起了无数的光芒。柳吟溪睁不开眼睛,几乎晕死过去,就在这一瞬,忽然有另一道白光欺身过来,那一刀趁她毫无防备,准确无误地刺中了她的胸膛。 —— 由于突如其来的剧痛,柳吟溪呜咽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殷如花泪流满面,痛苦纠葛的脸。 “你为什么非要至阿进于死地!为什么?”她流着泪,厉声质问。柳吟溪看着她,脸上没有恨没有怨,只是凄婉的叹息和无奈,然后,她无声地倒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贱人!”听到殷如花的声音,魏忠贤忽然抽身而退,甩动着鲜红的衣袖,大声地叫嚷起来。 冷月如霜,花园深处,掠过一阵呼啸的凉风。 柳吟溪隐隐感觉到自己依偎在一个人的臂弯内,那人握着她的手,握得那样紧,手指尖有窒息的力道。 “贱人,贱人——!”魏忠贤目不能视,东冲西撞,神态疯癫的大喊大叫。 殷如花扑过去,扶住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阿进,你不要这样,虽然你眼睛看不见了,可是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柳吟溪已经被我杀了,没有人再敢害你了。” “什么?”魏忠贤低声喃喃,空洞洞的眼睛四下游离,似乎在细细分辨什么,忽然手腕一翻,恶狠狠的掐住了殷如花的脖子,“你竟敢杀了她!你找死!” “阿进——阿进——!”殷如花惊恐地尖叫起来。 “贱人!”魏忠贤咬牙切齿,白玉一样的脸上,交错着殷红的血痕,十分可怖,“说,刚才那茶里面,是不是你下了毒!” 殷如花没有否认。 “你竟敢背叛我,我要你死!”一边说,一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没有……背叛你!”殷如花被掐得喘不过气,脂粉堆积的脸庞涨起古怪的潮红,吃力地叫道,“我没有背叛你。那不是毒,不是毒——” 魏忠贤面目狰狞,似乎失去了理智,死死的捏着她的脖子,殷如花用一缕游丝般的声音说道:“那叫做洗尘缘,是洗去记忆的药。我不过是想让你忘了,那些荣华富贵的虚名……” 魏忠贤闻言,心里一空,手上便软了下来。 殷如花嗓音沙哑:“阿进,对不起。求你不要恨我,我只是想你陪我度过余生……” “余生?”魏忠贤皱了皱眉。 “阿进,从前我们两个住在洛阳城外七家村,你教书,我织布。虽然贫寒些,总是丰衣足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愁。我多想过回那时候的好日子啊。自从那一年,你比武的时候败给了那个什么许陵越,你就从来没有服气过。武功不成,你就要做权位的天下第一。科场功名,你又嫌它来得太慢,竟然抛下我一人,自己进宫做了太监。”殷如花说着说着,竟然泣不成声:“阿进,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整天在这见不得人的皇宫里,争权夺位,勾心斗角,又没有我在你身边,你真的快乐吗?我想要你回来,每天都在想。可却只能看着你越走越远……现在你眼睛瞎了,你那些名利,富贵呀,是没有指望了。可是没关系的阿进,我绝不会离开你,决不。我们两个一起走,走得远远的。京城里这些,都不要了。我们还回到七家村去,我服侍你一辈子,好不好?” 第33章 锦衣卫 放手一搏 魏忠贤的脸上有一种遥远的思念,木然的点了点头。 殷如花破涕为笑,站起来为魏忠贤擦拭脸上的血痕。 就在这时,她听见耳边扑的一声,自己的胸膛被一个什么东西穿透了,冰凉而锋利。 魏忠贤看着殷如花萎顿的身体缓缓滑到,眼中似是依然不信,他喃喃道:“傻女人,谁都回不去了。” 四野俱寂。 柳吟溪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也在渐渐离开身体。她似是听见了发生的一切,又似是没听见。她知道殷如花死了,死得无声无息。这女人成全过她,可也毁了她。 忽然间。 花园里一阵幽幽的冷风吹来,无数的梅花散落下来。 她的身体被轻轻平放在地上。 洛怀风俯下身,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脸庞。她的容颜,竟是如此美丽,美丽得让人不舍、让人心痛!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落在柳吟溪的脸上,滚烫的温度。 “这一生,我们错过太多……” 他痴痴地看她最后一眼,然后目光决绝,慢慢站起身来。 “你来得正好!”魏忠贤冷笑一声。 洛怀风一袭白衣,沾染了少许血渍,犹如白雪上盛开着朵朵寒梅,在凄迷的夜色中,他握剑的身姿俊美如画,恍若隔世。 “与你这一战,我也等了许久,想当年,我一剑之差,败给了你师父许凌越,但是今夜,我不会再败!” 洛怀风沉吟不语,呼啸的夜风将他的白衣吹得猎猎作响。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目光幽静如潭。 在他的身后,只有一片皎洁炫目的白色。 宛若一朵晶莹绽放的天山雪莲。 是柳吟溪。 她拼劲全力,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濒死地喘息不止。 洛怀风没有看她,眼神却忽然变了,那双不惊浮尘的冷眸里弥漫的不是哀楚,也不是凄凉,只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惆怅。 “匕首上有毒,她活不了了。你既然在意她,早做什么去了。哼,如果你跟那几个刺客联手,我打发起你们来,也许还要多费一点力气。今早上,我听说城郊的祠堂失火了,就知道你小子有问题,我特意在东厂里安排了一些人手,等着你自投罗网,但没想到你竟然杀了出来,不过,你过来找我也好,我相信让你心爱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你在她面前流血死去,应该也别有一番情趣!”魏忠贤张开双臂,邪魅地冷笑。 “她死了我注定也要死,但是今夜,你的死期也到了!” “是吗?”魏忠贤不以为然。 “在你和白莲教的人缠斗之时,我已经拿到了你这些年谋逆的罪证,交给了萧侯爷。那些作假的账目,那些篡改的圣旨,你不是全都收在书房里?当年刘御史几乎已经扳倒了你,可惜功败垂成,却被你反咬一口,屈死在菜市口。这一回,你难逃罪责。刘御史泉下有知,亦可瞑目了。” “瞑目?”魏忠贤嘴角一翘,似乎觉得好笑,“你看我眼睛瞎了,就那么有把握杀死我?枉你在我身边这几年,还是小看我了。告诉你,白莲教那几个杂碎半点也没有伤到我。……倒是那把琴……” 魏忠贤沉吟片刻,忽然目光凶残,难以理解的吼道,“洛怀风!你们的人都快要死绝了,没死的也不会放过你这个叛徒。你现在倒戈,有什么好处?我虽然瞎了眼睛,照样能做皇帝身边的红人,照样有文武百官围着我团团转,照样收尽天下的金银财宝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这皇城是我的,这天下也是我的。我只要叫一声,任你天下第一剑客,江湖第一高手,谁能逃出我的掌心!”语毕,他笑着一抖手中的蔷薇软剑,绯红色的剑光一道又一道铺展,宛若绽放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邪魅而妖娆。 洛怀风持剑横胸,冷冷道:“外面的人已经被我打发掉了,现在,我要替刘家父女报仇!” 魏忠贤提着剑,神经质的歪着脑袋,样子有些古怪。 一缕急戾的清吟破空而来,魏忠贤本能的挥剑搁挡,他看不见洛怀风拔剑,可是他能感觉到那一瞬间,灿若流星,席卷天地—— 不远处,柳吟溪本已昏死过去。这一道毕亮的白光如罡风过顶,呼地把她震醒—— 流星剑在洛怀风手中,挽起无数的剑华,挽起流年如水,逝者如斯,悲悲切切。沧海横流、世事翻覆的时候,能守住心中那一点信念不灭已经是耗尽全力。藏于深心的那一点遥远的奢望,又如何挽留得住? 剑气横空星斗寒。 他不知道满天的银色,究竟是悲怆的剑意,是激越的泪水,抑或只是秋霜点点,寒星历历,长河风起。 魏忠贤已陷入极度的癫狂和兴奋中,红衣飘摇,剑法凌乱,阴风四起,一路追砍跳跃。 洛怀风冷冷的瞧着,他已然无牵无绊,天地背弃。只剩了一剑,倾尽全力的一剑。一片冰凉之中,跳出一道闪闪的剑光,凄厉无伦。 第34章 锦衣卫 尾声 蝶冢 二十个回合已过,魏忠贤展开错步,闪过黑暗中如流星一般的剑意。他躲得快,而那剑却追魂附骨,不肯离弃。忽然魏忠贤的脚底,撞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柔软的哀婉的。魏忠贤心里一动,忽然双腿就软了下来,再也挪动不得。 就在这一霎那,如雪的剑光贯胸而过,他便倒在那件东西上面。 那是殷如花的尸体,犹自温暖。 洛怀风抖了抖手,从魏忠贤的胸口抽出了剑,于是血流汩汩而出,淹没了两具纠结的尸体。 此刻,夜色沧廖,霜华如水,几许枯叶悄然飘落。 “刘小姐……?”耳边有轻轻的低喊。 柳吟溪听见了,但是她目不能视,也无法回应他。 洛怀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那把凤栖琴,琴弦断裂,兹然绝响。 —— 西山,大雪漫天。 火盆里烧着吴丝蜀桐,其声清脆凌厉。 “吟溪,我来看看你。你的琴,虽然碎了,也为你化了。在地下,你还可以弹你的《烈风雷雨颂》。皇上特意下令,给令尊建立祠堂,代代祭祀。你在那边可安心了?” 新坟如首,墓碑上却还是空的。 萧亦航轻轻抚摸着墓碑,还没有拿定主意。安葬女琴师的时候,挑夫就问,碑上也不刻墓主的名字,算什么呢?柳吟溪只是她风尘中的化名,刻不得。然则刘御史的千金,闺名没有人知道。 “她姓刘,闺名小蝶。” 萧亦航回过头,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凝立在苍茫的暮色里。 白衣男子皓然玉立,自言自语道:“刘小蝶。以前她的父亲曾经告诉过我。” 萧亦航缓缓站起身来:“洛怀风,你便是不来,我也要去找你。” 洛怀风道:“萧亦航。我身在侠义道中,却为虎作伥,罪孽深重。魏忠贤奸贼既死,我纵自戕亦不足以谢罪。我来,还请侯爷用家师留下的宝剑,赐我一死。……只是,容我先祭奠刘小姐……” 萧亦航闻言,心中一空。 洛怀风盗取罪证,手刃大奸,连当今圣上都说,非他不能把魏忠贤这巨蠹翻过来。然则白莲教好几个弟兄的性命,还要着落在他头上。侠义道中人,决难放过这血海深仇。错了便是错了,覆水难收,而洛怀风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正月十九那一夜后,东西厂的锦衣卫在京城里四下找寻他,却是杳无踪迹。有人说他早已乔装改扮,远遁他乡。不想,却出现在刘小姐的坟前。 他正感慨着,却看到洛怀风抽出了手中的宝剑,对准了空白的墓碑,一阵凝神聚目的凿刻。 大雪无声,白衣男子唇角泛起解脱般温暖的微笑,眼底却满是霜华。 洛怀风刻好碑文以后,徐徐转过身,将手中的剑递给了他。 萧亦航无法言语,怔怔地看着墓碑上显现出来的那个隽永的名字。 刘小蝶。 洛怀风走到坟前,徐徐蹲下身,抚摸着冰冷的墓碑。 在他的身后,长剑霍然出鞘,映着漫天的雪光,宛若天际坠落的一颗流星。 第35章 第四世 元朝年间,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为华夏儿女开创出了世界上最辽阔的疆域图,有一千二百多万平方公里。 当时,和元朝毗邻的友邦国分别是高丽、不丹、南越、还有缅甸。 作为大元朝的附属国,四个小国之间也是冲突不断,互相倾轧,渐渐形成了四足鼎立、剑拔弩张的锋利场面。 而当时,在高丽国,年轻的王在朝廷士大夫子弟中,挑选了二十八名俊美无双的男孩。为了培育自己的精锐部队,王将他们安置在皇宫中,并加以训练和培养。他们的名字叫建龙卫。建龙卫从创立之初,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保卫皇宫,保护王的安危,调节宫廷争斗。 —— 皇宫。 萱瑞堂。 春寒料峭,漫天粉白的梅缨,花飞花扬,华丽得如梦似幻。 “怎样才能算是一等一的好侍卫呢?”一身雪白的衣衫,坐在龙榻上的少年悠悠地笑着问。 第一个少年抬起头来,咧开嘴微笑,露出两排晶莹雪亮的贝齿,回答道: “将来成为一员殿前大将,跟随殿下南征北战,为高丽国屡建奇功!” 一袭白衣的少年淡淡地微笑,目光移向了下一个少年。 第二个少年抬起眼睛,意气风发地说:“勤奋练习武艺,将来保护殿下。” 白衣少年继续微笑,目光后移。 …… 满堂的少年一个挨着一个发言。 龙榻上的少年白衣胜雪,眼底飘荡着淡淡的雾气,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直到。 …… “可以为了保护殿下,献出自己的生命。” 开口说话的是最后一个少年,慢吞吞地抬起眼睛,目光里有胆怯,声音也颤颤巍巍的。 短暂的沉默。 白衣少年目光失怔,继而一撩衣襟,静静的从龙榻上站起身来,微笑着走下堂去。 白衣飘零,负手而立,静静地停在了最后一个少年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他淡淡地问,清澈的眼底有鲜亮的喜悦光芒。 花香袅袅,春光明媚,有飞鸟从晨雾中扑扇着洁白的羽翅飞过,发出欢快的“咕咕”声。 “顾城!”席地而坐的少年低着眼帘,顿了顿,才低低地从唇齿间挤出了自己的名字。 白衣少年轻锁眉宇,淡淡地打量他,笑了,笑容像丁香花般素雅清新。 —— 似火的骄阳,熏染的威风。 练武场上。 二十八位衣着紫色侍卫服的少年整整齐齐排列成两行,手握木剑,相对而立。 “开始!”一声令下,他们开始互打。 “哈——!” “吭吭——!” “哈——!” “吭吭——!” 木剑在日光下交织成一条黄色的丝带,少年们清秀倔强的小脸上写满了决心和毅力。 为了保护王,一定要练就一身好武艺,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疼,至死不渝。 不远处。 侍卫们巍然侍立在两侧。 华盖的流苏在头顶轻盈地摆动。 桃红色的坐榻上,一袭白衣飘逸出尘,静静地品茶。 渐渐的。 随着练武场上的激烈争斗。 白衣少年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柔白的唇角逸出了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 慢慢地。 高丽国的王双眼满含忧伤的双眼呆呆的望着练武场上倒地的俊美少年。 这已经是他第八次被对手一击倒地,可是每一次他都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站起身来,反攻。 —— 入夜的时候,星光暗淡,月色柔蒙,天际飘着一缕缕灰色的云丝。 二十八位少年就寝于萱瑞堂。 宽敞舒适的房间内,二十八张小床,一样的被褥,一样的秀枕。孩子们睡得很熟、很香。 静静的。 门被轻轻推开。 手挑着白纱灯笼,光线幽暗低回,白衣少年在贴身公公的陪同下,款步走了进来。 心如止水的目光从一张一张小床上轻划而过,细心体贴的王不厌其烦的为每一个没有盖好被子的少年盖好被子,将他们露在后面的脚丫子和手臂一一放回被窝里。 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王的脚步顿在了最后一张小床前。 被褥折叠得四方四正,床角上放着一本《韬略》,铺位上却没有人。 怎么回事? 王轻轻锁眉,狐疑的目光投向身旁的梁公公。 “这……!”梁公公低下眼睛,满脸的惶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殿前,天际的月色凉淡如水,繁密的银杏树上摇曳下悠悠的青色光芒,交错纵横的投影在石板地上,衬托得整个夜晚更加寂静空灵。 紫色的紧身侍卫服勾勒出他秀挺的身子,额头勒着浅红色的佩环,一个少年独自在漫天的月光和清风中练剑。 “哈——!”横掠。 “哈——!”纵劈。 脸颊上有晶莹剔透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浸出,下巴的线条紧绷而优美,少年的眼底闪着决绝而坚毅的光芒,随着挥剑的动作,一种淡淡的、威严的气势从他的眉眼间悠悠地散发出来。 远远的。 双手负后,一袭白衣的王静悄悄的走了过来,眼底有放下心来的清透笑意。 听到了脚步声。 正在练剑的少年停止了动作,眨了眨眼睛,然后呆呆地转过身来。 在看到王的那一霎那,他的眼睛里流出了一丝错愕的光芒,握着剑的手指也不由得抖了抖。 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王咧开了嘴,轻轻笑了,漫天的月华融化在他绝世的笑容中。 “殿下,你怎么来了?”握剑的少年单膝跪地,颔首致意,声线瑟瑟颤抖。 王沉默地笑笑,欠身上前,轻轻扶起他。 “我们一起练吧!”他笑着说,目光和悦。 少年惊愕地抬起头来,两只乌黑闪亮的大眼睛费力地眨呀眨,似是不解。 白衣的王低了低眼睛,笑容清雅如丝竹,他不再说什么,一转身接过了梁公公呈上的宝剑。 漫天的月华骤然收拢,苍穹浩渺,星光更加璀璨夺目。 寥落的殿前广场上,背对着姹紫嫣红和琼楼玉宇。 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齐齐挥动手中的剑,一横一竖,一斩一劈,搅起了磅礴的风霜。 夜色渐深,周遭的一切渐渐隐没到静谧的夜色中,让人无法看清。 第36章 成长 —— 第二天的练武场上。 顾城击败了他的对手。 在胜利的那一刻,他喜笑颜开的望向不远处的白衣王者,眼睛里融满了信任和敬仰。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平静而温馨。 王带着顾城爬上了皇宫后面的白霞山。 漫山的香叶层林尽染,叮咚的泉水在山腰上欢快唱响,如此良辰美景,连耳畔的啁啾鸟鸣声也变得那般可爱,宛如美好的天籁。 两个少年并排站立在高高的山巅上,面对着风,面对着云,面对着天空,面对着晚霞。 皇宫俯瞰在他们的脚下,而他们的世界似乎是外人无法进入的。 “看那儿?”王忽然抬起手指,惊喜地指向不远处。 那里、山林青翠,有一只美丽的白鹭啄着溪水,时不时扬起雪白的脖子,发出愉快的咕噜声。 “这儿真的好美啊!我喜欢这里!”顾城原地蹦跳两下,开心的鼓着掌,灿烂的阳光照耀着他无懈可击的轮廓,美好如故。 王双手负后,轻轻斜睨着他,眉宇间华光四溢,嘴角的笑容比梨花还要甜。 “殿下,顾城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效忠你一生一世。”少年发自肺腑的,欢欣鼓舞的呐喊。 “真的吗?”王眼神呆住,喜不自胜。 “当然是真的!”顾城的眼神真挚而坚定。 “好,那我们就约定,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王伸出一只拳头。 顾城爽朗地大笑,定定地抬起一只拳头,与王的拳头左右上下相撞。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异口同声的道出誓词,两人相视而笑。 —— 然,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王和顾城在皇宫里一天一天快乐地成长,每天除了勤练武艺外,他们还学习琴艺和书法。 妙笔丹青的王最喜欢画的是兰花,形如野草,洒脱中透出一股温静的幽香。 顾城和王不同,他喜欢画的是马,奔腾在辽源上的气势恢宏的骏马。 王潜下心来,耐心的教会顾城如何弹琴、如何吹箫、如何和弦。 顾城学得也很认真,他希望王会的,他也能会,他喜欢这种心有灵犀,没有隔阂的感觉。 他们的日子是无忧无虑的。每天对日抚琴,对月吹箫,好不自在。 直到。 长大成人后的某一天。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迷人,树枝上的画眉鸟依然在啁啾鸣唱。 大红色的地毯上绣着繁丽富贵的花纹。 王和顾城,相对盘膝、席地而坐,正在一高一低和弦、弹奏着一曲新谱的乐曲。 水晶珠帘被轻轻撩开,梁公公恭恭敬敬的走进了陈设华丽的大堂。 神情喜悦,他颔首禀告: “殿下,大元朝的公主已经抵达港口,请您速速更衣迎接王后娘娘!” 优美的琴声嘎然而止,语音绕梁不绝,王和顾城同时一怔,然后齐齐抬起眼睛来。 梁公公的神色是无比欣喜的。在他看来,大元朝为公主选择驸马的时候,没有挑到其他三个国家的王子,而是选择了他们高丽国高高在上的王,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好事。 然而,当他看清楚王的脸色时,不由得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一袭白衣飘逸胜雪,王的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寒光,手指在琴弦上随意一拨,一声翠利的铮响,王的表情显然是有些动怒了。 梁公公心中胆怯,将头埋得更低,颤声道:“众臣正在港口等候,请殿下速速起驾。” 王闭了闭眼睛,无谓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身侧的伙伴,淡淡地笑道: “演奏还没有结束,我们继续!” 顾城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这……?”梁公公神色慌乱。 王摆了摆手:“你出去等着。”淡漠的话语轻轻顿出唇角,不怒自威。 语毕后,王冲顾城笑了笑,然后示意他继续合奏。 顾城一怔,然后微微笑了,拨动手下的琴弦。 两个俊美的青年相对而坐,举止优雅清静,和谐优美的韵律在大堂内飘荡开来。 梁公公讪讪一笑,微微颔了颔首,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不敢再打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7章 大婚 —— 那一年,高丽国年轻的王终于大婚,他迎娶了大元朝的格桑公主,册封她为尊贵的王后,施以恩宠。 大婚当天,皇宫里喜幡招展,热闹非凡。大元朝的使节泽木坤手握元朝天子忽必烈的一番美意,雄赳赳气昂昂的前来道贺,其他三个毗邻国的王也纷纷派来了使节,携着厚礼向高丽国年轻的王贺喜,从元朝颁旨到领旨册封再到举国同庆的大婚,短短两天的时间,一切看起来是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王大婚,顾城多少有些惊惶。 他在莫名失落的同时又细微的观察到王笑吟吟的眼睛里隐藏着一股浓浓的悲伤。 顾城不知道自己的惊惶从何而来,也无法理解王眼睛里掩埋的苦楚是为何?新来的王后无形的在他和王之间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的陪在王的身边。很多时候,他都听到宫里的人在议论,王后是如何的美丽可爱,王和王后是如何的恩爱缱绻。顾城渐渐意识到,高高在上的王离他越来越远,而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就这样一直过了两年,顾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仿佛换了一个人。 这一天,内务府忽然查出了一桩惊天的丑闻,建龙卫里面有一名叫云旭的御前侍卫和王后身边的宫女有染。此事一经暴露,云旭居然带着那名小宫女私逃出宫。 身为建龙卫的首领,顾城奉命连夜缉拿出逃的俩人。 —— 清晨。 绿油油的树叶在冷风中孤独摇曳,枝桠繁密的树林间驳下凄冷的七彩阳光,有白雾飘荡在树林中,空气是潮湿清新的。 片刻后。 杂沓的马蹄声呼啸而来。 两侧的树木吱呀吱呀的在晨风中猛烈摇晃,荆棘遍布两旁的林间小路上,一匹骏马飞奔而来,敲碎了这片空灵的寂静。 奔驰的马背上伏着两个身着紫色侍卫服的青年,苍白的脸部布满了惊慌和害怕,他们的喘息声显得格外粗重,像濒死的动物一样。 而他们的身后,大批大批的侍卫打马扬鞭,快速追赶了上来。 “驾——!” “驾——!” 马儿狂嘶,旗帜飘扬,烟尘滚滚如浪,冷清茂密的树林里,急促稳健的马蹄声如雷声般急卷而过,裹着冷冷的风声,震碎了树林中静谧的白雾,那声势浩浩荡荡,振人心弦。 前头那匹骏马上的两人回头望了望,惊了一跳,催着马儿拼了命的逃。 “云旭,你快停下!”后面的一队人马紧追不舍,其中,领头的俊美男子一手控缰,一手握剑,大声叫嚷,语气悲切而愤怒。 “得得”的马蹄上在树林间窒息地敲响,晨雾四下散去,阳光撕裂一般透射下来。 “云旭,你给我停下!”一身紫色的飒爽侍卫装,顾城沉下心来,再度出声呐喊。 然而。前面马背上的男子满眼的绝望,咬紧牙箍,不顾一切地奔逃,他不能停下,停下就只有死路一条,而此刻,伏在他背上的人忽然紧紧地抱住他,嘤嘤地哭出声,凭借声音,不难判断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 “云旭,我们逃不了了。” “不,我一定要带你走!”云旭心跳如雷,慌乱地低喊,唇齿间呵出的气体刷白了他的唇片。 马蹄声杂沓紊乱。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顾城在林间的阳光中急急勒住了马头,清风压住他漆黑的眼睫,他扬起眸子定定地思量。 而他的身侧,有七八个同样服饰的男子轻吼出声,骋马急奔而过,继续追赶。 漫长的林间小路上,云旭的马最终还是被顺利地拦截了下来。 奔腾而过,挡住他去路的是一个眉目冷硬的紫衣侍卫,拨转了马头,回过身来。身为建龙卫的副队长,镜潼的眼底跳跃着恣肆的得逞笑意,心满意足的同时,他更多的是在嘲笑同伴的自不量力。 “云旭,你为了这个宫女疯了是不是?还不快束手就擒?”骏马原地踢踏,镜潼扬起手中的马鞭,冷冷地怒叱,冷笑的目光无比的邪佞。 陷入了包围圈,云旭绝望地闭了闭眼睛,面如死灰的沉默在马上,而他身后的女子此刻浑身发着抖,目光怯怯弱弱,显然是怕到了极点。 顾城在圈子外面,他定了定神,才平平静静的策马走上前去。 云旭急吸口气,紧急调转了马头,望向建龙卫的队长。 “大哥,我求求你,放……我和……小萱一条……生路吧?”牙齿上下打架,他目含希冀,结结巴巴地乞求道。 顾城静静地望着自己的伙伴,清秀的眼底有忧郁,有黯痛,但更多是悲伤的无奈。 下一刻。 “噌”的一声,他威凛凛地拔出了自己的宝剑,剑眉一轩,静静地指向云旭。 “如果想走,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眼神坚毅而悲凉,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就这一句话,云旭的眼睛里涌出了凄楚的泪光,煞白的嘴唇哆哆嗦嗦,他呆呆地望着自己一向无比信任的首领,自知这一次是在劫难逃。 第38章 求情 —— 皇宫。 窗外柳梢金软,红樱粉淡,时不时传来欢快的鸟鸣。 宽敞舒适的大堂内飘着淡淡的茶香味,沁人心脾。 玫瑰色的刺绣地毯上,一袭白衣的王者临窗而坐,静静地抚琴。 目光优雅含蓄,手指葱白如玉,他的琴声潺潺淙淙,晚如山涧叮咚流淌的溪水。 这时。 透明的水晶珠帘被无声地掀起,顾城静静地走了进来,他的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盛放着一小碗乳白色的银耳粥。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临窗的白衣王者眼眸微垂,轻轻微笑、继而停止了弹琴,抬起头望着他。 四目刹那间相对,顾城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久违的慌乱。 “我怎么觉得,好久好久都没见到你了?!”高丽的王一甩云袖,风轻云淡地站起身。 “顾城,最近好吗?”不知为何,明明看似平淡的话语里却夹杂着动人的牵挂。 顾城心揪了一下,低下眼睛,没有回答。 “来,过来我这边!”王见他不肯走近,微笑着冲他招手。 顾城薄唇微启,努力定了定神,这才拔动生根的双腿, “听梁公公说,殿下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是身体不舒服吗?”将盛放粥碗的盘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顾城强自带出一丝微笑,走过去面对着王。 温暖的阳光包裹了他们,慵懒的恣意与美好。 “没有。”注视着他,王轻微叹息,若有所思地摇头:“最近这几天我一直没有胃口。” “不吃东西人就没有精神,殿下要保重龙体,还是多少吃一点吧!”顾城走过去将粥碗端过来,亲切地劝道。 王看着他一举一动,单薄的唇角忽然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摇摇头:“我真的没胃口,真吃不下?”他一再推辞,目露不悦。 顾城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王看了他半响,终于屈服。 “好吧,那就吃一点!”他接过粥碗,一勺一勺地吃了起来,吃得很认真。 顾城静静地凝视王,慢慢微笑着,然而,渐渐的,他眼底的笑容忽然有些黯淡,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到底有什么事?”王似乎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直截了当的开口问。 “殿下!”顾城的神色微微震动,忽然双腿一曲,直直地跪了下去,目光歉疚而不安: “云旭的事,真的没有转还的余地吗?你真的要斩了他吗?” 王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容慢慢逝去,他冷漠的移开视线,道: “如果是为了那件事,我不想再听。”语毕,白衣王者冷飒地一拂袖,转过身,径自走开。 “殿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顾城唇角紧抿一线,眼底有黯痛的祈求,“云旭做出那样的事情,我这个建龙卫队长也难辞其咎,如果您执意要处决他,那么也请你降罪于微臣。” 王止住了步子,慢慢闭下眼睛,沮丧地背对着他。 “不要再说了!”语声涩然,有些烦躁。 “殿下!”顾城抗命而为,怔怔地叩首道:“求您开恩,饶了云旭一命,日后微臣定然严加管束,绝不会让建龙卫的任何人做出辱没宫廷的事情,否则自戕以谢罪。” 王久久不说话,雪白的阳光在他的长衣上轻轻流淌,慢慢地,他回过头来,眉宇间仿佛笼罩着一层寒浅的薄雾。 顾城扬起头,不再言语,只是,直直地凝视他。 王身躯一动,冷硬的目光渐渐柔软下去。 —— 傍晚时分。 萱瑞堂。 手持佩剑的年青侍卫们,有的倚着柱子沉思不语,有的来来往往踱着步,有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热烈讨论。 “不知道云旭这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肯定皮开肉绽了。” “殿下不会真的要杀了他吧?” 大堂内躁动不安的气氛勾勒出一丝诡异的阴霾。 终于。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顾城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满目憔悴的男子,衣衫有些褴褛,脸上交织着血色的伤痕。是云旭。 “云旭——!”惊呼声一片,众侍卫纷纷围上来,欣喜地亮起眼睛。 顾城面无表情的穿堂而过,他单手拿着剑,静静地走到了高台上,然后转过身来,正视着在场所有的兄弟。而云旭,就规规矩矩的站在他的身后,低着眼睛,像一个犯了错误接受审判的孩子。 “大家都听着,殿下开恩,已经饶恕了云旭的死罪,不过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以后谁要是再敢做出辱没建龙卫名誉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他。”顾城定定地说,眸色冷然犀利,沉稳似水的语调隐射出一股威严的气势。 “太好了!”兄弟们呆了呆,然后齐齐称赞,不约而同的冲上去,将云旭和顾城团团围住,“还真怕云旭这小子出什么事呢!不过现在好了,我们大家又在一起了,太好了。” “有大哥在,我们这些做兄弟的总是放心的。” “多亏大哥向殿下求情啊!” “是啊是啊!” 所有人都仰慕的望着顾城,他却只是双手抱肘、淡淡地皱眉,有些百无聊奈。 欢呼雀跃中。 只有一个人站在原地没动,他远远地望着被人群包围的顾城和云旭,眼底有仇恨的火焰隐隐跳跃。那个人就是镜潼,他是建龙卫的副队长。 大堂里,有几个兄弟簇拥着面色憔悴不堪、浑身鞭伤的云旭去后堂休息。 “大哥!” 在顾城回过身来之际,镜潼散漫地上前两步,低低地冷笑一声,然后挑言道:“您很有本事吗?”嘲弄低涩的语气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意。 大堂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连准备去后堂休息的云旭也转过身来。 顾城静静站立,淡静的眉宇间闪着英俊的柔光,望着挑衅自己的人,他的表情很平静。 镜潼单手握着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顾城的面前,然后肆无忌惮的正视着他。 “大哥能告诉我们,您是用什么方法救了那小子吗?”他刺探着问,声音平漠。 顾城轻轻挑眉,平静地看着他,回答道:“云旭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同甘共苦的好兄弟,难道真的要因为一次失误而驱逐他吗?” “哈——!”镜潼好笑地左右横一眼:“皇宫戒律森严,从来没有听说侍卫和宫女有染也可以活命的?” “这是殿下的旨意。”顾城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语。 “真是殿下的旨意吗?”镜潼睁大眼睛,表情夸张地点点头,然后笑了笑,讽刺道:“殿下还不都是听你的?” “什么?”顾城的目光一冷一凝,似乎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镜潼笑着上前两步,与建龙卫的队长擦身而过,在身形交错的一霎那,他偏过头,轻轻耳语道:“希望大哥您自重,不要恃宠而骄。” 语毕,他冷笑一声,趾高气扬的朝外面走去。 “站住!”语气冰冷如铁,顾城没有回头,冷肃的话语却已寒漠的沁出唇角。 镜潼敛住了嘴角的笑意,脚步微微顿住,歪扬着脑袋,表情满不在乎。 顾城勾紧了下巴,握紧了手中的剑,定定地转过身去。 镜潼也轻轻地回过头来。 冷酷的眼神交锋,空气中燃起愤怒的火光。 电光火石间。 顾城昂起头,闪身上前,一脚狠狠地踹向对方的胸口。 在镜潼避闪不及,狼狈跌倒的刹那间,顾城已拔出了自己的佩剑,直指对方的心口。 “我警告你……!”眼神冷酷异常,他一字一顿,厉声出言:“倘若以后你再敢出言不逊,我定要了你的命。” 剑光映照下,镜潼的脸色苍白如霜打茄子,胸口急剧起伏,他窒息着沉默下来。 顾城目光一斜,阴冷地扫了他最后一眼,然后收回了剑,坦坦荡荡的走了出去。 歪倒在地的镜潼怔怔地撑起半个身子,望着消失在门口的冷傲背影,他悲愤地咬了咬牙,一拳狠狠地砸向地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9章 王妃 —— 暮色苍茫,风里带着阵阵花香。 落日的余辉,将湖水映照得多彩而绚丽。 顾城一人一剑,坐在杨柳轻拂的湖畔,脉脉斜阳如同碎金子一般包裹着他完美的身影,他孤身坐在那里,低着眼睛,手里玩弄着一根细细的毛绒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不远处传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一个美丽的女子在风中奔跑,柔软的裙裾随着她奔跑的动作款摆生波,那一头美好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在身后。她一边跑,一边扯动手里的长线,遥远的天空中,那只色彩斑斓的纸鸢飞得越来越高。 “娘娘,当心点,别摔着了!”身后传来侍女焦急的呼喊声。 那女子不闻不问,顾盼间明眸流波,风姿绰约如仙。 忽然间。 “哎呀——!”回过头来,伴随着一声娇嗔。 纸鸢飞着飞着,忽然挂在了一旁的柳树上,摇摇晃晃,飞也飞不出去。 女子俏脸粉白,懊恼得直跺脚,提着裙摆,飞快地跑到树下,往上瞧着。 “娘娘,你别急!要不,奴婢再做一个新的纸鸢给您吧?”跟过来的侍女垂下眼睛,心有余悸地笑着安慰。 “不——!我就要这个!”女子撅着嘴,“你去找个梯子来?” “皇宫里恐怕没有这么高的梯子?”侍女面露难色。 那美丽女子双手叉腰,左右思量了一下,嫣然笑道:“我有办法了。”说着,往前两步,作势要爬树了。 虽说大元朝来的儿女个性奔放爽朗,善骑射,但是眼下。 “这……这万万使不得啊!”侍女目光混乱,赶忙拽住她,惊得快哭了,“这么高,太危险了,还是让奴婢来吧!” “你让开——!”那女子双手叉腰,气鼓鼓的样子,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执意要爬树。 湖畔的顾城已经默默地看了她许久,他看到那一袭粉衣飘摇如歌,晚如归巢的落雁,敏捷灵巧的爬到了高高的柳树上。 风声徐徐,悬挂在树枝上的纸鸢在落日的霞光中摇摇晃晃。 女子伏在树上咬住嘴唇,慢慢伸出手,去拽那只漂亮的纸鸢。 婢女胆战心惊的站在树下,一边观望,一边暗暗祈祷。 夕阳漫天,树上的女子咯咯欢笑,摇晃着到手的纸鸢,得意洋洋的表情甚至可爱。然而下一刻,重心不稳的她却闪了个趔趄,眼看着要从树上掉下来。 树下的婢女吓得捂住嘴。 这时。 一个俊秀的紫色身影飞快地掠过她的眼角。 顾城飞身扑上,接住了树上跌落的女人。撕裂的风动声呼啸在耳畔,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身子被一双结实有力的双臂掳到了怀里去。 格桑公主紧紧地闭着双眼,惊吓之余,双手紧紧地抓着那人的衣襟。 渐渐的。 四周恢复了平静。 耳畔有轻不可闻的喘息声。 女子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扬起小脸望去,赫然发现自己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且双手还揪着他胸前的衣襟。 “啊!”她叫喊一声,有些失神,推搡着从他怀里跳下来。 顾城脸色惨白,他怔怔地瞅着逃离出去的女子,也不说话,突然转身离去。 格桑公主低着眼睛,四下乱瞧,手里的纸鸢被捏得褶皱,她却没有丝毫察觉,只是脸上的神情极为不自在。 一旁的侍女小声嘀咕道:“真是多亏了顾大人及时赶到,要不然娘娘就危险了!” 格桑公主不说话,瞧着顾城远去的背影,俏脸忽然憋得通红。 —— 第二天清晨。 王忽然要召见顾城。 窗外绿树成荫、鸟语蝉鸣,一片蔚然的生机。 大厅内,茶香袅袅,纯白色的帷幔随风轻盈舞动。一袭雪白的长衣,王正在御案前读书,明媚的阳光洒在他深郁的脸庞上,他的眉宇间笼罩着矜贵的华光,整个人完美得有些不真实。 顾城脸色苍白,静静地走了进来。 王听到了脚步声,于是抬头望去。 “你来了?”声音轻如浮冰。 “嗯。” “顾城,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白霞山上遛马吧?”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微笑着提议。 “殿下的身体好些了吗?”顾城皱了皱眉,低低地问:“吹吹风不要紧吗?” “我已经好多了。”王站起身来,慵懒地张开双臂,原地活动活动筋骨:“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心情很好!” “嗯,殿下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呢!”顾城微微一笑,样子却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王忽然淡淡锁眉,远远地望了一眼窗外,然后回眸望住他,笑容有些困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什么?”顾城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你是云旭,你有了心爱的女子,你也会选择出宫吗?” 顾城无端震住,一时无言。 王轻轻笑了,继续道:“你在宫里生活了十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想过要离开皇宫,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呢?” 顾城心里微微惶恐,他怔了怔,然后慢慢抬起眼睛,定定地坦言道:“微臣绝无二心,只想一生一世为殿下效命!” 王翘起唇角,双手一操,淡淡地笑着点点头,显然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放宽了心。 这时。 珠帘外,梁公公欠下身子、恭恭敬敬的禀告道:“王后娘娘来了。” 语音一落,窗前的两个俊美男子同时转过身望去。 曼妙的清风轻轻吹响。 水晶珠帘被两名彩衣侍女轻轻撩起,一个婀娜美丽的身影徐徐地走了进来。 步履娉婷凌波,笑容清甜可爱。 王后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顾城侧过身望去,瞬间怔在了原地。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发顶的小碎髻上簪着一支珠花,上面垂着流苏,她走路时,流苏就摇摇曳曳的。她有白白净净的脸庞,双眸闪烁如星,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羞涩的笑意。 顾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王却将这一幕看到眼里。 慢慢地。 王静静一笑,敛起衣襟,回身行至榻前坐下。顾城猛地回神,静静地退到一旁去,低下眼睛不敢再看。 高丽国的王后一步一步的走到榻前,双腿弯曲,她温婉的向自己的丈夫行了一跪拜礼。 王目光低垂,唇角勾起朦胧不清的笑意,招呼她坐下。 王后的表情隐隐含羞,举止端庄高贵,文静优雅。那么纯纯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她安安静静的走了过去,小鸟依人的依偎在王的身侧。 这样温柔乖巧的王后仿佛与湖畔放纸鸢的她判若两人。 “殿下,微臣先行告退!”顾城拱手请辞,语气谦卑。 “你退下吧。”王看了他一眼,笑着答允。 顾城深吸口气,然后懵懵懂懂的转身离开,只是,在转身的一刹那,顾城似乎感觉到王后在目不转睛的看他,他悄悄抬起睫毛,不禁朝王后的方向迅速看了一眼。 王后似乎在笑,乌黑晶亮的眸子,闪烁着清幽的芬芳。 顾城的心猛的一跳,忙加快了步伐,走出了大厅。 —— 大厅内。 娇嫩的花瓣上摇曳着赛珍珠的清露,微风袅袅轻拂,各种花草景致风雅迷人。 一扇高耸起来的折叠绣屏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宫里住得还习惯吗?”目光温润如玉,王端起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热茶,然后看向身旁的少女。 “嗯。”格桑腼腆地点头,跳跃闪耀的水眸隐隐含羞,她并不敢注视对方深邃的眼眸。 “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带你出去走走。”王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建议。 “好啊!”身侧的少女立马抬起惊喜的眸子凝视他,眼底有浓浓的向往。 修长的手指轻轻在茶盏的壁杯上摩挲着,王浅浅锁眉,英眸深处的光芒悄然凝聚在一起,他顿了顿,弯起唇角,轻轻笑道:“听说即将有元朝使者来访?”眉眼低垂,他突兀地转开了话题。 格桑的表情呆了呆,才慢慢平静下来:“是的。”她懊恼地回答。 王的目光淡淡波动两下,神色忽然有些心不在焉,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元朝使者突然来访,不知道这一次他们又要向我们高丽国提出什么要求?” 格桑呆呆地望着他,俏丽的小脸上写满了失落和迷茫,半响:“这个,我也很担心。”她低柔地回了一句,神色小心翼翼,声音也显得格外清脆动听。 王静静地望着她,无奈地叹下一口气,继而微笑道:“不过,这个也不是担心就能解决的问题,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听了这话,格桑闷闷不乐地皱了皱小脸,表情忽然有些不自然,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含蓄地开口提醒道:“臣妾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还是请殿下多多少少、想一想关于后嗣的问题。” “哦!”王的手指在茶盏上僵住,指骨有些惨白,慢慢的,他将手指移开,轻轻按住龙榻,抬起头来冷言道: “怎么,你要我迎娶新的妃嫔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身侧的少女急急辩解,颤抖的语气中夹杂一丝伤心的味道:“只是,我们已经成婚这么久了,殿下却一直——!”她只说了一半,忽然没有了声音。 王淡淡地看着她,唇角保持着微笑的优美弧度,然而,眼底的光芒却是冷厉而排斥的。 于是。 王后知道,她又失败了。王压根不会碰她。即使她已经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第40章 遇袭 —— 天空蔚蓝而旷远,白云袅袅,没有一丝风的痕迹。 顾城面无表情的侍立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外。 肩身挺得笔直,紫色的紧身侍卫服,长发束在耳后,额头上勒有一圈红色的佩巾,唇角自然弯起,眸似流星眉似剑,他整个人看起来帅气非凡,英气逼人。 格桑王后走出了大殿,看到了他,没有犹豫的,她加快了脚步,向他走去。 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顾城淡淡地平移了视线望过去,下一刻,他的表情不由得呆一下。 高丽国的王后袅袅娜娜的停在了他的面前,蓝宝石的耳坠子在白皙圆润的耳垂上轻轻摇晃,她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凝望着他。 “娘娘?!”顾城暗自吃惊,匆匆低眉敛目,颔首行礼。 格桑王后的眼珠子像玻璃球一样清透迷离,看到顾城如此惶恐,她震了一下,然后敛住了嘴角的笑意,清平地侧过身去,不再看他。 顿了顿。 “听说这一次是你插手了内务府叛逃的案子?”她问。 “什么?”顾城皱眉,明澈的眼睛里有错愕的光芒一闪即逝。 “和建龙卫云旭逃跑的那个宫女是我的贴身侍女,听说小萱是因为你才得以活命?你帮我处理了一件尴尬又棘手的事情,我很想亲自感谢你。”格桑王后笑容深远,呵气如兰。 顾城的心弦紧绷着,眼波微晃两下:“臣受之有愧。”他低低嗫嚅,语气诚恳异常:“殿下也是因为想到了娘娘,所以才这样决定的。” “怎么可能呢?”格桑摇摇头,苦笑着望向他,眼底有无法掩饰的落寞之情悄然溢出,顿了顿,她的神色忽然一变,低低道:“殿下向来只听你的,我希望你能劝劝他,现在因为殿下无后嗣的问题,朝廷很混乱,大元朝随时会发难,这样对殿下很不利。如果你真的对殿下忠心耿耿,能设身处地的为他考虑,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灼灼的阳光如烈火一般洒在他英俊的眉宇间,顾城的唇角微微下垂,身子忽然有些僵硬。 高丽国的格桑王后没有多做停留,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径自转身离开。 顾城滞立在原地,两眼渐渐发直,冰雪般透彻的寒意一点一点的渗进他的背脊,他慢慢握紧了手指,孤立的身影在斑驳的日光中微微颤栗起来。 —— 三天后。 王带着王后出宫游玩。 两岸青山,层峦叠翠。 山若水青,水若天蓝。 郡鸟上下飞舞盘旋,欢啼声恰恰如歌。 柔软光滑的纱帘曼妙舞动,垂吊在廊檐上的银钏金坠发出一连串空灵轻快的碎响。 四角翘檐的华亭之下,高丽国的王和王后端坐在案前,静静的欣赏着壮丽的秀色河山。 而他们的身后,宫女和太监们静静地伺候着,一个个低着眉,顺着眼,不敢抬起眼睛乱看。 二十八位身着侍卫服的建龙卫威风凛凛的站立在亭子的各个角落上,手握佩剑,意气奋发。 顾城就站在最近的地方,近得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王的肩膀。 他垂着目光,眼角余光却动也不动的落在王的身上。 “今天真是阳光明媚啊!”格桑温柔地欠身上前,斟了一杯酒给夫君。 王双手抵住桌案,望着她微笑,“早该出来转转呢!真没想到,出宫是一件这么赏心悦目的事情。”他由衷地说,灿烂的华眸微微偏转,流淌在青山绿水之上。 王后羞赧地抿嘴,盈盈浅笑。 王端起金樽,畅饮下一杯酒,然后敛起衣袖,回敬似的,帮自己的爱后也斟了一杯酒。 格桑眼神一晃,赶忙客气地颔首。 王不说话,微笑着放下手中的雕瓷酒壶,下一刻,他婉约的目光忽然落在了王后的衣襟前。 那里,华丽名贵的真丝蝉衣前,垂吊着一只精致的红色香囊。 “在咱们高丽国,好像没有见过这种香囊?”王发出疑问。 格桑呆呆地望着他,白皙娇嫩的脸上闪着动人的温柔,轻轻回道:“这个香囊是臣妾出嫁之时从元朝带来的,是臣妾的随身之物!” 王会晤地点点头,顿了顿,他凑近了王后,笑着挑起了她衣襟前的香囊细细地瞅了瞅,“嗯,真的很香呢!这种香味淡淡的,不是很浓郁,但是闻起来很舒服。” 顾城静静侍立在王的身后,看到两人交谈甚欢,他翘了翘唇角,眼底的光芒却有些黯淡。 …… “王后冰肌玉骨,貌美若仙,这个香囊佩戴在你身上更添了几分美妙的韵致!”王一袭白衣,眉眼清越如山,毫不吝啬的说出动人的情话。 格桑王后被夸得浑身不自在,唇角的笑容恬静无边,忽然紧张得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 王收回了手,静静地瞟了瞟四周,忽然不动声色的提议道:“如此良辰美景,爱后不如唱一曲来助兴?” “什么?”格桑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神色有些拘谨。 王看着她,笑容安静而温和,“王后在宫里的时候,不是常常哼唱一首故乡的小调吗?” “哦!”格桑明白过来,顿时满脸羞涩,低低道:“殿下说的是那首《梦回小楼》吧?” “嗯。”王点了点头。 “可是。”格桑美目流盼,局促不安地缩了缩肩膀,“这里这么多人,臣妾有些羞怯。” 看到格桑如此可爱单纯的表情,白衣的王者朗朗地笑出声,下一刻,他扭过头去,突兀的看向身后的年青侍卫:“顾城,你觉得呢?想不想听王后唱歌?” “呃……?”顾城木讷地支唔一声,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他忐忑不安的颔首,轻轻回答道:“只要殿下高兴,微臣自是很乐意。” 高丽国的王闻言一拂袖,心情愉悦,笑声爽朗,那笑容映着明媚的阳光,就好像漫山遍野的鲜花瞬间怒放,绚烂夺目。 “王后,你看,连顾城都说想听,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唱一曲吧?” “这——?”格桑难为情地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得沉下心来笑着答允。 廊下一阵清风扬起,花香味曼妙清甜,伴奏的宫女们齐齐拂动手下的琴弦。 纤细的玉指轻轻拨动琵琶的弦子,格桑低垂着小脸,笑容美丽如夜空妩媚的樱花,她启开唇齿,开始唱了起来: 多少次笑语星眸, 琼楼夜夜是笙歌, 花飞花舞不复计西东, 愁绪化入晚风中。 淡淡的拂柳西风, 小楼寂夜锁清愁, 花谢花落去也匆匆, 离愁溢满画帘中。 斜月如钩,为谁消瘦? 回首烟尘,几许朦胧, 欲语还休珠泪流。 淡淡的拂柳西风, 小楼寂夜锁清愁, 花谢花落去也匆匆, 离愁溢满画帘中。 斜月如钩,为谁消瘦? 回首烟尘,几许朦胧, 欲语还休珠泪流。 斜月如旧,西风又拂, 回首尘缘,几许重梦, 恰似一江春水东流。 格桑的歌声清脆,咬字清晰,一串串歌词,从喉中源源涌出,像溪流缓缓流过山石,潺潺的,轻柔的。也像细雨轻敲在屋瓦上,叮叮咚咚,是首优美的小诗。至于那歌词,有些儿幽怨,有些儿缠绵……像春蚕吐出的丝,一缕缕,一丝丝,会将人的心,紧紧缠住。 顾城的眼波微微颤抖,目光偏移而下,静静地观察着王的表情。 王听得也很认真,眉目间满是坦然自若,他的手指一上一下,轻轻在桌案上敲打着曲拍子。 格桑温婉地唱着,越唱越有味道,圆润如飞泉玉鸣的歌声静静地飘荡在凉亭的每一个角落。 轻轻地、王端起了金樽,浅笑着呷了一口醇香的美酒。 “嗖——!”突如其来的翎箭刺破了空气而来。 没有人来得及回神,上前为王斟酒的朴公公被一箭刺穿了脑袋,大咧咧地歪倒在桌案上。 “啊——!”众人惊呼。 无数锋利的短箭从四面八方射进凉亭来,“唰唰唰”的箭风令人不寒而栗。 王满眼震惊,偏过身去,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王后。 顾城反应比较快,双手一撑,将桌案狠狠掀起,让王和王后隐藏下去。 “夺夺夺——!”七八只翎箭呼啸而来、钉在了倾斜的桌案上,嗡嗡的余音绕耳不绝。 格桑王后吓得脸色苍白,身子哆哆嗦嗦的,她紧紧地依偎在王的怀里,惊颤的大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这位玉树临风的年青侍卫。 第41章 并肩 “保护殿下!”顾城睁大眼眸,怒吼一声,“噌”的拔出了腰际的宝剑。 建龙卫的其他侍卫们也纷纷亮起了刀剑,排成整齐的一列,赶过来救驾。 —— 凉亭外面,是一千平米的广阔草地,蒲草如茵,柔韧纤细。 无数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弓弦拉满,蓄势待发的瞄准了亭子中央的一群人。 “嗖嗖嗖——!” 漫天的箭头乌黑黑地罩了下来,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令人绝望。 凉亭里一片混乱,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太监宫女们抱头鼠窜。 墨黑色的翎箭乘风疾飞,“嗖嗖嗖”从四面八方飞射了进来,杯盘碗碟劈里啪啦炸裂一地,视线里,不断有宫女和太监倒下去,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亭柱和桌椅。 “保护殿下!”顾城尖锐地低喊,双手用劲,死死地撑住桌案,让王和王后隐藏好。 大批大批手握刀枪的铠甲侍卫们及时赶了过来,和建龙卫们并肩作战,抵御着黑衣蒙面人的猛烈突袭。 泊泊的血花映红了绿油油的草地,尸体倒地声,痛苦的嘶吼声,刀箭轰鸣声响彻云霄。 一轮激烈的箭攻后,黑衣杀手们扬起手中的武士刀,一排又一排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铠甲侍卫们武艺平平、敌不过对手的进攻,一波一波地倒了下去,血溅当场。 凉亭的四周围,二十八位俊美无双的建龙卫急急退了回去,赫然挺立在王和王后的身侧,他们苍白着脸喘息,心下警惕万分。 终于。 在十几个黑衣杀手突破了层层防线,狰狞着血红的眼眸,冲上凉亭的瞬间。 七八个建龙卫们拔出刀剑,大吼一声,从台岩上跳下来,与他们展开了殊死的搏杀。 面对乱哄哄的厮杀场面,一袭白衣的王目光微微恍惚,他苍白着脸,呼吸有些紊乱。顾城单手把剑,横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站着,醒睿的眼睛紧盯着前面的战况。 “冲啊——!”咆哮的嘶吼声突兀的从身后传来。 顾城和王同时扭过身望去,只见凉亭的后面也有大批的黑衣杀手涌了上来。 顾城紧急挥动手中的剑,又有几个建龙卫怒吼着冲了下去,抵挡住后面的突袭。 杀气从四面八方漫延了过来,已经有几个建龙卫身受重伤,喷出一口血花,踉跄着倒地。 有一个黑衣杀手借机从侧面扑上了凉亭,瞬息间,建龙卫的副队长镜潼拔剑跃起,狠狠地削下了对方的头颅,然后闪身上前一脚,将无头尸踹出几米远去。 “快点带殿下离开!”凉亭上,顾城侧过身,颤声向梁公公吩咐。 然而,王却在这时冷冷地笑了,优美的下巴紧绷着,一缕阴云掠上了他清秀的眉梢。 “拿剑来!”他沉声吩咐。 梁公公吓得脸色惨白,他呼呼地喘着粗气,一时间进退两难。 “殿下?”顾城眼神急切。 王没有看他,猛地转身,怒视着梁公公:“狗奴才,你还等什么?” 梁公公的肩窝里架着拂尘,吓得浑身发抖。 这时。 “唰——!”一道寒冷的剑光迎面刺了过来。 顾城急吸一口气,挥剑飞掠而上,将扑过来的杀手抵挡了出去。 姿势空灵清逸,他的剑法又快、又狠、又准,几秒钟后,已经有几个黑衣刺客惨叫着倒在了他的剑下。 王远远地看着他,眼底有浓浓的担忧。 这时,梁公公将宝剑呈了上来。 王一把拿过宝剑,扭头看向身后的王后,急声道:“你们几个快护送王后离开。” “殿下,臣妾不走!”高丽国的王后凝视着自己的丈夫,怔怔地呼喊,眼角闪着晶莹的泪光。 王没有看她,双眸直直地盯向梁公公:“快点,否则走不了了。” “是!” 梁公公一声令下。 几个建龙卫上前护驾,七八个宫女簇拥着半推半就的格桑王后离开。 格桑在逃离的途中不停地扭头,呆呆地看向凉亭上的白衣王者,她清澈明亮的眼底融满了深切的情意和信任。 建龙卫们一个个杀红了眼,势如拼命,黑衣杀手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狼狈极了。 俊秀的眼底跳跃着穷凶极恶的冷厉光芒,顾城一路过关斩将,剑风冷飒如流雪回川,所向披靡,攻无不克。 而凉亭之上,风度翩翩的王也遭受到了几个黑衣杀手的围攻。 王的剑术也不错,白色的衣袂飘扬起来,他旋转着跳起身子,狠狠劈下一剑,左突右闪的杀手们应躲不及,被他砍到在地。 觉察到王的处境有些危险,顾城兔起鹘落间,已奔上了凉亭,和王并肩作战。 王顾不上和他打招呼,剑光扬落间,凶猛地拼杀着。 —— 冷不丁的。 两名黑衣杀手挥舞着明晃晃的大刀,从王的身后包抄了上来。 顾城一眼瞧见,蓦地俯身埋头,猝然从怀里抽剑回削而去。 鲜红的雪喷溅而出,洒满廊柱。 两名刺客脖子一歪,铿锵倒地,与此同时的,一米远处,又有一名刺客倒下了王的剑下。 白衣王者抽剑而立,昂起头,大快人心的冲顾城笑了笑。 顾城喘息急促,怔怔然点头,正待说些什么,只见有一名正对着王的刺客在倒地咽气之前,用力扔出了几枚飞镖。 “小心!”紫衣侍卫惊喊一声,想也不想就抢身扑闪而去,张开双臂挡在了王的身前。 几枚暗红色的花镖闪着冰冷的光芒,破空而来,夺夺的钉在了顾城持剑的右臂上。 墨红色的血珠霎时翻滚而出,顾城闷哼一声,后退了几步,强忍住痛才不至于倒下。 王眼见顾城负了伤,登时又急又怒,咬着牙,狠狠地刺出一剑。 那刺客瞪大眼睛,在地上抽搐两下,猝然吐血死亡。 “你要不要紧?!”王两三步走过来,查看属下的伤势。 负伤后的顾城感觉到一阵阵头晕目眩,浑身冷得打颤,嘴唇也渐渐失去血色,他吃力地摇摇头,强自笑道:“微臣没事!只是伤到了一点皮毛而已。” 王眼睛里交织起慑人的怒火,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向一旁,似乎在琢磨什么。 “殿下,小心!” 又有几名刺客冲上了凉亭,顾城惊喊出声,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纵身跳起迎战。 王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也跟着按剑而起。 凉亭上,刺鼻的血腥味,逼得人不能呼吸。 一轮快如疾风闪电的攻击后,白衣的王者和紫衣的顾城靠肩而立,握剑仔细警惕着。 顾城眸色残亮,眉眼微微低垂,他绷紧了下巴,咬牙止住了臂膀上突如其来的剧痛。 王原地错动两步,眼底冷光乍然四溢,浑身上下焕发出磅礴惊人的杀气。 刺客们一波一波地倒下去,又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 王和顾城环顾四下,血红了眼,残酷的死亡气息弥漫在他们苍白如雾的脸颊上。 黑衣刺客们眼神冷漠讥诮,嘴里发出诡异如哭的笑声,空当间,齐齐挥刀砍向眼前左手握剑、倒退不及的顾城:“找死!……” 顾城吃力地扬起左臂,忽而斜劈出一剑,将几把寒芒霍霍的刀狠狠地砍了回去。 王棱角分明的脸上怒气狂涌,他闪身过去,“叮叮”两声,将可恶的刺客搁挡出去。 方才那夺命一击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顾城气喘吁吁地站着,感觉到脑海里有星光狂乱地飞舞,他的神志已经有些模糊,身子摇摇欲坠。 “顾城,你怎么样了?”身边的王心智大乱,急急地问。 就是这走神的一瞥,杀手中,忽然有人冷笑起来,挥剑连连砍至,白衣的王者急急抢身抵挡,又有一剑从他的侧面直刺而来。 王应对不及,那一剑气势如虹,贯穿了他的肩窝,哗啦啦的血花流淌在他雪白的长衣上。 瞅见王中了伤,顾城变脸失色,嘴角的肌肉抽搐两下,面目显得狰狞可怖,他大吼一声,一个“懒扎衣”,毫不留情的砍倒了前头三个人。 这时,大批大批的御林军在建龙卫的带领下,挥舞着刀剑盾牌,纷纷赶了过来。 黑衣杀手们被一剑一剑顺利斩杀,凉亭里的厮杀场面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殿下!”建龙卫们赶到了王和顾城的身边,嘶喊出声,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王的脸色白如纸片,长衣上鲜血淋漓,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 第42章 责罚 —— 皇宫。 王的寝室外。 大臣们乌压压站了一片,人头攒动。 太医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停。 二十八位建龙卫齐刷刷跪在寝室外的走廊上,他们的眼底都有深深的自责和愧疚,而他们的脸上、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交错的伤痕。王这次遇袭蒙难,他们护驾不力,难逃其咎。 忽然间,人群齐刷刷退开一条道。 头顶黑色簪缨官帽,身着大红色官袍,腰系金腰带,面容雍容高傲的王丞相迈着矫健的步伐,颐指气使的走了过来。 “殿下怎么样了?”他假装关切的问。 守候在寝宫门外的梁公公战战兢兢地回了一句:“殿下还没有醒过来。” “这怎么行?”王丞相拉下脸,闷哼着,语气很是不悦:“几天后,大元朝的使臣就要到了,兹事体大!”语毕,又威武地侧过身去,望向跪在一旁的建龙卫们,硬声怒叱道:“你们还有颜面跪在这里,你们到底是怎么保护殿下的?居然发生这种事?” 建龙卫们埋下头,不敢吱声。 手持玉简的王丞相甩了甩衣袖,愤懑的目光如重锤般砸在了顾城的身上,顿了顿,他冷笑着道:“你拿什么以建龙卫首领自居?我要把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拉出去治罪!” 顾城没有表情,一动不动地跪着,肩膀挺得笔直,虚弱迷离的视线愣愣的望着地面。 就在这时,梁公公轻轻上前一步,低低唤道:“顾大人?殿下醒了,请您进去!” 王丞相脸部一抽,无言震住。 “……”顾城急吸口气,窒息着抬头。 顾城的身后,神情沮丧的建龙卫们一个一个抬起头来,眼底有惊喜和万幸的光芒射出。 —— 王的寝宫,珠帘跳跃,洁白的帷幔晚如千万片晶莹的雪花一样飘扬起来。 四周安安静静的,太监和宫女们规规矩矩地侍立在两旁。 紫红色的床榻上,面色虚弱的王半睁着眼睛,双手平静地交叠在雪白的衣襟前,他的呼吸轻若游丝,静如雨滴,仿佛只要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与外界的气息彻底失去联系。 格桑王后呆呆地端坐在王的榻前,手里绞着丝帕,她的眼睛红肿红肿的,唇齿发白,气息萎靡,显然是伤心过度。 顾城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屏息凝神着,他缓缓跪下身去,悄静无声的盘踞在王的榻旁。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王失去血色的唇角微微翕开,晶莹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又轻又柔的笑容,那笑容淡淡的,却有些小小的快乐:“顾城,你的样子看起来好憔悴!你手臂上有伤,接受太医的治疗了吗?” 顾城感觉到胸口闷闷热热热的,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难过地埋下头去,肩膀轻轻颤动,片刻后,他哽咽着道: “殿下,请您赐我一死!微臣一时不察,没有好好保护殿下,请您赐我一死!” 王虚弱地笑着,迷离的目光良久良久的停驻他的脸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那些刺客的刀下了?”声音轻不可闻,眸底的光芒却是真挚而坚定的。 面对王的宽容与谅解,紫衣侍卫怔怔地握紧了手指,慢慢地埋下头,冰白的眼角闪过一丝压抑的痛色。 王看着他,轻轻地笑,笑容单薄却很快乐。 榻前,一袭红色霓赏的格桑王后呆呆地坐在檀木椅上,看到眼前的场景,她心里酸溜溜的,低了低眼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慢慢地,她无意识的抿紧了朱唇,掩藏住自己的心事。 —— 深夜。 刑部大牢。 长长的桌案上,横躺着数十条没有气息的僵硬死尸。 建龙卫们轻掩鼻息,将盖在刺客尸体上的蓑草慢腾腾揭了起来,登时,一股浓重刺鼻的酸腐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想吐。 “这群王八蛋!”镜潼剑眉高挑,恶狠狠地咒骂出声。 云旭和其他几位弟兄的表情很平静,立在桌前,呆呆地审视着这些面目狰狞的死人。 随后。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推开了,顾城静静地走了进来。 “大哥!您来了!”云旭率先迎了上去。 “查到什么了吗?”顾城目光一掠,神情有些疲惫。 “果然不出所料,咱们曾经大规模讨伐过沿海一带的倭寇,眼下,刑部打算以倭寇行刺的说法来结案。” 顾城的脸色变了变,他默不作声的上前两步,揭开蓑草的一角看了看刺客的长相,然后仰着头,恍惚地问: “朝中其他大臣怎么说?” “那帮笨蛋能说什么,都在看王丞相的眼色办事。”云旭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定定地开口,清俊的眼底交织着愤怒的火花。 建龙卫的首领男子蹙了蹙眉,神态怔忪,又似乎在细细地斟酌什么。 “眼下朝廷真是混乱不堪啊!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乌合之众!”旁边的镜潼双臂抱肘,轻屑地冷笑,语气张扬而慵懒。 “大哥!不如趁此机会把遇刺这件事的真相告诉殿下,请他惩治王丞相!”一旁的寒柏也开口了,语气冷然如冰。 顾城怔怔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一帮义愤填膺的兄弟,他勾了勾唇角,表情沉静无光。 “王丞相是元朝庇护的人,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不能动他,暂时先当是倭寇所为好了。不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要私下行动,秘密搜集证据,待时机成熟时,再定他的罪也不迟。” 建龙卫们互相看了看,觉得大哥说的话也有道理,便纷纷安静下来,点头表示赞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3章 使臣 —— 三天后,大元朝使者的豪华帆船顺利抵达高丽国的港口。 大病未愈的王撑着病怏怏的身体,换上华贵的朝服,率领百官赶到渡口,迎接远道而来的使者。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一派威严与庄重。 “皇恩浩荡!” 高丽国的王神色凛凛,恪守君臣之礼,款步上前,引领百官齐齐叩拜、称颂。 大元朝的使者傲然挺立于丹樨之上,居高临下、神情肃穆的宣读了大元朝皇帝的圣旨。 “朕元朝皇帝,特向驸马高丽王颁布诏书。自我朝世祖统一天下,百姓齐享太平,百朝齐心归顺,并结秦晋之好已有百年,姻缘理当永续,鉴于高丽王没有后嗣,百姓深感恐慌,朕岂能袖口旁观,特此将居于元朝的高丽王之侄庆元君册封为世子,以完善高丽之国法。另,近日有蛮夷威胁我元朝边界,望高丽国派出勇士三万名,贡女两千名,以尽驸马国之孝道!” 圣旨宣读完毕。 一张绝世的俊颜表情空空,王的眉眼间挂满了寂寥和凄茫,清瘦的身影笼罩在孤独流淌的光影里,他怔怔地绷紧了下巴,细长的手指在宽大的云袖里不易察觉地紧握成拳。 —— 大元朝的使臣走后。 王举步踏上了高台上的金座。 格桑王后端坐在他的身侧,莹润的红唇微微抿起,她眉宇间的表情有些复杂。是的,她没有想到,自己的父汗,大元朝的皇帝,会对自己的丈夫提出这样残忍苛刻的要求。 面对高高在上的王和王后,底下的文武大臣们惴惴不安,开始窃窃私语。 “就算我们派出勇士和贡女,一旦战火燃起,那又能维持多久。” “为了抵御外族的侵略,竟然让我们高丽国派出勇士们冲锋陷阵,为他们大元朝流血流汗,这也太不公道了!” “以我之见,这大元朝还会因为殿下无子嗣的问题不断索求更多的兵力和财富!”开口说话的是王丞相,语音尖锐异常,矛头直指向高丽国的王和王后。 “这样一来劳民伤财,还不如册封庆元君来抚平大元朝。” “除了册封庆元君,别无他法了!” 底下是嗡嗡嗡的一片,百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金座上的王一声不吭,面色肃冷平静,眉眼深沉冷凝,没有猜得透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僵持中。 “臣妾来说几句吧?”有清脆的声音断然响起。 百官震惊抬头。 是格桑王后。眼波淡若秋水,居高临下,傲视群臣。 王扭过头,看向她。 唇角含着淡漠的冷笑,格桑王后正襟危坐,凛然无惧的的目光正视着底下的文武百官。 “众位爱卿,到底是殿下的臣子,还是庆元君的臣子?臣妾无福,没能给殿下带来子嗣,但是,殿下年纪尚轻,日后自然会有子嗣,怎能另立他人的庶子为储,众位爱卿此刻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莫非是对殿下的皇权多有不满?难道想造反了不成?!” 清澈的双目似是罩上了一层冰寒的雾气,高丽国的王后一字一句大声训斥,声音刻骨悲凉。此刻的她与以往清纯欲滴、千娇百媚大不相同,竟隐隐有了一种巾帼女英的飒爽风姿。 顾城侍立在王的后侧,听了格桑王后的一番话,他英华内敛的眸底闪过一缕钦佩的光芒。 王面色镇静,依然没有表态。 百官们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 夜深人静的时候。 王的寝宫内燃起了袅袅的熏烟。 那股沁心的香气一直渗透到了人的心底。 “泊泊”的倒酒声。 王坐在案前,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窗外的月光流淌在他雪白的衣衫上,他的神情落寞而忧伤。 身后的大床上。 格桑王后静静地端坐,她凝望着王的背影,颤声道:“殿下,您不要再喝了。” 王没有说话,眼睛清冷迷朦,又静静地饮下一杯。 “今天晚上,臣妾想在……想在这里就寝……服侍殿下。”格桑的神态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声音也结结巴巴的。 王的手指蓦地一颤,酒樽里的醇酒洒出了一些,他静静地回眸,望向床边等待的羞涩女子。 窗外风声凛冽,一盏盏血红的宫灯在屋檐下无助地飘摇。 殿门虚掩,一室的温香。 王后温婉的坐在床边,脸上有羞涩的红晕,轻柔的烛光照在她的身上,很完美。 王没有说话,静静地垂下眼睛,他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朝她走了过去。 格桑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紧紧揪住床单,又是颤栗又是害怕,几乎要晕厥过去。 王停在了她的面前,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向前探出,似乎想要触碰她光洁娇嫩的脸颊。 轻轻跳跃的烛光。 格桑屏住了呼吸,蓦地闭下眼睛。 然而,王的手指却并没有触碰她。 而是将她褪下去的衣衫。 轻轻的拉起来。 裹住了她单薄的身躯。 “你回元朝去吧?”这是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威凛而低沉,似乎在下命令。 格桑震惊地抬头。 王居高临下凝视她,眼底的光芒平静而哀伤:“你应该清楚,我是不可能临幸女人的,所以根本不可能有后嗣,大元朝的阴谋早晚会得逞,如果庆元君被册封为世子,我必将成为傀儡皇帝,留在我身边,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在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之前,你还是回到你的故乡去吧?”说到最后,他无望的唇角勾出了一抹妄自菲薄的苦笑。 听了王的一席话。 格桑王后整个人傻掉了一样,眼泪晚如掉线的珍珠一般,簌簌滚落下脸颊,她怔怔地凝望着自己的丈夫,寒声道:“臣妾嫁给了你,就已经是高丽国的子民,这里就是臣妾的家,您还让我往哪儿去?” 王轻轻皱眉,唇齿间呵出的气体刷白了他的唇角,他低低地笑了,眼神忽然变得疯狂阴洌:“难道你还想因为后嗣的问题,继续被文武百官羞辱吗?”陡然加重了语气,他厉声质问。 王后一怔,身体渐渐变得僵硬起来。然而,那双刚烈冷艳的眸子却依旧执拗的盯着自己的丈夫。 王只跟她对视了两秒钟,猛地闭下眼睛,握拳的双手在身侧轻轻颤抖。 “只要有一个孩子,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难道你真的准备做一个傀儡皇帝吗?”格桑喃喃地,绝望地低喊。 王无言以对。 下一刻,他选择了转身走开。 然而,刚走了两步。 王的身体毫无预警地僵住,连目光也瞬间凝滞起来。 “孩子?”喃喃地重复,王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顿了顿,忽然暗暗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王后,其实,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格桑呆了呆,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王定了定神,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 萱瑞堂。 地下密室里,一灯跳动如豆。 一袭白衣凛然若风,王的身影被斜斜地拉扯在轩窗上,逆光的剪影里,他的轮廓越显俊美而深邃。 “眼下也只能这样,别无他法!” “殿下,微臣不明白你的意思?”顾城一脸惶恐的站在王的身后。 “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人来做这件事情。”窗前,王轻轻地说,唇角怔然发白,仿佛在说出这几句话的同时,他的心已历经千锤百炼,再痛也感觉不到了。 顾城低眉敛目,越听越糊涂,只是频频地摇头。 “不,微臣万万不能……” 空气寂静如死。 王悠悠地转过身来。 “现在朝廷这么混乱,除了你和王后,我还能相信谁?!”手指痉挛般紧紧抓住窗棂,白衣男子微微仰头,语气隐忍而悲凉。 “殿下,微臣不能那么做!绝对不能那么做!”顾城连退几步,狂乱地低喊,神色几近崩溃。 王正视着他,忽然间沉默下来,唇角颤动不止,他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眼底有无法形容的绝望和悲伤。 “殿下……”顾城神色慌乱,震惊之余,硬生生喊出了两个字。 这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疯狂的。 第44章 为难 —— 第二天的黄昏时分。 皇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太监、宫女们穿梭往来。 空旷的殿前广场,雕梁画柱上,数十盏水晶灯被点燃,橘黄色的光芒迷蒙而刺眼。 丝竹乐器之声缓缓响起,身着鲜艳羽衣的宫娥们甩动着云袖,盈盈走上场中央,翩翩起舞。 四周宴桌密集,人生鼎沸,文武百官们谈笑风生,一边欣赏着歌曲,一边邀杯痛饮。 王的寝宫内。 满屋红色,纱帐,窗帘,被枕,蜡烛,灯笼都是红色的,只有王的衣服是白色的。 七八个宫女服侍着王穿戴更衣,王一动不动的站着,平寒的目光盯着稍高一些的地方。 寝宫外的庭院,人头攒动,四个带着罗刹面具的萨满法师围着一团篝火,做法祈福。 侍女们将装着灵符的香囊缝在在龙凤喜床的边缘,将晶莹透亮的仙水轻轻喷洒在寝殿内置的花草上。 整个高丽国内内外外,一片喜气洋洋。 一身红色霓赏的格桑王后端坐在大红色的玫瑰地毯上,对镜梳妆,她惨白着唇角,眼光昏暗如死,像一樽艳丽的泥胎。 门外面,站满了花枝招展的宫女,手上端着一托盘食物,合唱着交祝歌。更远的地方,传来晚宴上的欢呼声和奏乐声。 这是一架笨重庞大的机器在运转,它整体的状态淹没了它的细节,使一切都变得合乎情理而又不可思议。 亥时即将到来。 古典的轩门一层一层地拉开。 宫女和太监齐齐欠身致意。 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尚宫和侍女们纷纷撤去。 王后静坐在盛放吃食的枣红色小圆桌前,她低着眼睛,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手指用力绞在一起,指骨惨白,暴露出她此刻的骄躁不安。 王走了过去,坐在她对面。 王后一直低着头,看着地上,毫无动静。 白衣王者皱起眉头,柔声道:“你得吃点东西才有精神。” 王后依然没有反应。 身为大元朝的格桑公主,高丽国尊贵的王后,强烈的自尊心和羞耻心让她难以接受这一切。 王看清楚了她柔弱的姿颜,不甘的眼神,心里蓦然掠过一丝愧疚,“朕知道委屈了你……”他深吸口气,才有办法说下去:“可是,这是唯一的办法?” 王后一怔,抬起头凝望他,水漾漾的大眼睛里充斥着复杂的感觉。 王不说话了,柔柔地一笑,许久之后,他倾过身,牵起王后的手,拉着她走向身后的床榻。 此时此刻,寝宫内的偏殿,仅仅隔着一扇小门的暖阁内,顾城一个人不安地走来走去,他焦急不安,却又无能为力,他多么希望王会在这一刻改变旨意。 窗外夜色渐深。 一门之隔的寝室内。 王帮王后宽衣解带,熄了灯,又放下了大红色的帷帐,这才起身离开。 —— 顾城依旧在走来走去。 这时,暖阁的门被人轻轻拉开,王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 “进去!”不去看顾城隐含希冀的目光,他别过脸,直接下了命令。 顾城心一冷,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王慢慢抬起手,眼神复杂无比,却宽慰似的拍拍顾城的肩膀,道:“去吧!” 顾城闭下眼睛,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5章 思念 —— 是日,顾城带着云旭和寒柏离开了皇宫,前往高丽国北部的一个小镇——碧澜渡。 碧澜渡是一个贸易港口,因为往来的各国商旅较多,买卖络绎不绝,所以格外繁华热闹。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 顾城一行三人,走在喧哗的大街上。 街道两边摆满了小摊和商铺,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相对于顾城的面色冷肃,不苟言笑,云旭和寒柏也是第一次出宫,却显得格外兴奋,他们左边摊子转转,右边店里瞅瞅,像对涉世未深,天真可爱的孩子。 顾城拿他们没办法,只得轻轻一笑了事。 之所以想出宫,是因为短时间内无法面对王和王后。 出宫后,顾城的心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人世的热闹喧腾,他看到街边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盈盈少女也会觉得赏心悦目,他喜欢这种异样的感觉。 以前在宫里,他对女人是没有感觉的,他连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他的一颗心全系在王的身上,默默关注王的一举一动,细心忖度王的心思态度,王高兴了他自然也会高兴,他的生命,他的情绪只会为王而改变。 然而,顾城不得不承认,王后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 一行三人来到了位于小镇中央的驿站。 驻守的官员出来迎接,顾城询问了一下情况,得知当地有一位叫马荣吉的富商突然失踪了。马荣吉在失踪前,说是去见一位重要的客人,结果去了后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 顾城打听到马荣吉的家眷住址,命云旭和寒柏做深入调查。 —— 是夜,顾城失眠了。 他彻夜望着屋顶。 因为一闭下眼睛,他的脑海里就会出现王后温柔的倩影。 顾城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 皇宫。 戒律森严,侍卫林立。 大殿外的走廊上,一盏金绿色的风铃在微风中摇晃,发出悦耳的声响。 不远处,白衣王者站在廊下,仰着头,用彩色的食粒,去挑逗笼子里的金丝雀。 金色的小门方一打开,那只可爱活泼的金丝雀就跳出来,用小巧的嘴去啄王手指上的食物。 王看着它,轻轻地笑,嘴里啁啁地逗趣着。 这时,建龙卫的副首领镜潼走了过来,他驻足在王的身后,微微颔首:“启禀殿下,微臣有要事禀报!” 王顾不上回头,笑着:“什么事啊?” 镜潼面色严肃,定定地道:“微臣昨日发现了一具走私倭人武器的商人尸体!” 王目光一闪,嘴角的笑容慢慢消逝了,却依旧没有回头。 镜潼紧接着道:“微臣已查明,此人名叫马荣吉,很可能是被上次行刺的主谋杀人灭口了!” “叮——”王面色冷凝,手指一拨,关上了鸟笼的门栓。那只可怜的金丝雀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转过身来的王剑眉微挑,双手一搓,厉声问:“查了没?朝中大臣中,是否有人与此人来往?” 镜潼脸色惶恐,猛一颔首,低下声去:“这个,微臣正在调查当中——!”颤抖的语气里充满了敬畏之情。 王只看了他一眼,便无谓的别过脸去。 “顺利的话,或许能找到重要的线索,你继续查下去!” “是——!”镜潼神情振奋,大声道:“微臣先行告退——!”说着,转身欲退。 “等一下——!”王忽然叫住他,似是想起什么。 镜潼转过身来。 王看着他,轻轻地问:“顾城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微臣也不知道。” 王若有所思,忽然向一旁的梁公公吩咐道:“准备马匹,朕要出宫一趟!” 第46章 遥远 —— 喧哗的小镇街道。 顾城独自行走,目光搜索着可疑的人。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向路边。 那里有一个卖香囊佩饰的的摊铺,女摊主热情地吆喝着过往的行人。 顾城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件挂饰观赏着,眉目间忽然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 —— 烈烈的骄阳闪耀长空。 “得得”的马蹄声敲碎了田野的寂静。 王带着四名建龙卫,一路策马狂奔,赶往碧澜渡。 —— 顾城思念成狂,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他一人一冀,单独行动,偷偷地赶回了皇宫。 此时此刻,王后正在佛堂里虔心地拜佛求子。 她双手合十,不停的跪拜,样子看起来柔弱而迷蒙。 这时。 佛堂的后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顾城站在门外,一双流泻着孤独与寂寞的眼睛动也不动,着魔似的,久久的凝视着不远处的王后。 王后没有觉察到,认真而虔心地礼佛,不停地跪拜,像一个被命运操控的傀儡。 顾城看着她,眼角忽然流下两行热辣辣的眼泪。 —— 等到顾城策马返回碧澜渡之时,夜色已深。 王和几位建龙卫在驿站的院子里等候。 云旭和寒柏也不知道顾城的行踪,只听驿站的人说,顾城已离开多时。 —— 夜色暗深,晚风微寒。 王固执得不肯进屋休息,非要在院子等,一行人只好都站在那儿。 “顾城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等得时间久了,王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定定地道:“出去找一找!” 语毕,众人未及行动,就听到云旭高兴地喊了一声:“大哥——!” 刚刚踏进院子的顾城抬起头来。 眼神顿时惊了一惊。 王——! 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城又是震惊又是害怕,正要上前行礼,王竖起一根手指,轻嘘一声,小声制止了他。 顾城远远地望着他,内心一片惊涛骇浪,难以平静下来。 众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后,尾随着王进了屋子。 轻轻闪跃的烛光映照着两人对立的身影。 “殿下,您怎么来了?”顾城两三步上前,怔怔然,潮湿的眸子闪过一丝久违的温柔。 王看着他,很轻很轻地笑了,忽然带着一丝莫名的伤感,脑袋偏着,抬起手轻轻触摸对方的脸庞:“你看起来憔悴了不少,都是我,让你吃苦了!” 顾城的胸口不住起伏,喉咙一阵阵紧涩,他慢慢低下头,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对不起!”他愧疚地低喊。 王郝然一笑,闭了闭眼睛,似乎想安慰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许久之后,他拍了拍顾城的肩膀,淡淡地说:“明天,你就随我回宫吧!这里的事情交给镜潼处理!” —— 回宫后的日子忽然平静下来,如神仙眷侣般逍遥无忧。 王和顾城的关系恢复了以往的融洽。 闲暇的日子,他们一起画画,一起骑马,一起练剑。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 —— 美丽的大峡谷。 环绕在青山绿水间。 不远处传来热闹的喧嚣。 建龙卫的侍卫们你追我赶,在水里嬉戏打闹。 顾城一人一剑坐在杨柳青青的溪边。 溪水清澈如镜,潺潺划过眼帘。 顾城目光低垂,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香囊,慢慢地,他俯下身,探出手去,想要将香囊丢进水里,却忽然有些迟疑。 怎么了,为什么不能放手。 神情复杂,百无聊奈中。 他扬起头,迷离的望着树梢闪耀的阳光。 这时,云旭走了过来,在身后喊了一声:“大哥,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顾城惊了一惊,赶忙将香囊收进衣襟里。 “藏了什么好东西,怕我看见?”云旭发现了一丝端倪,打趣着问。 “没什么?”顾城定了定神,站起身来。 云旭似是不信,笑眯眯的打量着首领的脸色。 “你不是应该在准备宴会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顾城企图转移话题。 “哦——?”云旭伸了个懒腰,无谓地撇撇嘴,“今晚的宴会取消了!” “为什么?” “王后娘娘病了,好像还挺严重的,殿下刚刚赶了过去!” —— 暮色四合,晚风相送。 血色的夕阳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泛起幽幽的涟漪。 寝宫里,四下鸦雀无声。 檀香袅袅在炉中。 纯白色的纱帘轻盈得无风自舞。 王俯下身,轻轻捉住王后一只手。 凝视着王后苍白的脸色,王微微皱眉,眼底掠过一丝浓浓的担忧: “怎么突然病成这样?!”似是自言自语。 王后面无表情,嘴唇干白,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帐顶。 王目光一凛,转头看向身后的太医,怒叱:“你们是怎么帮王后调理身子的?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 那太医吓得跪倒在地,浑身哆嗦不止,颤声说:“启禀殿下,娘娘是因为勤于礼佛,日夜不休,太过劳累伤神,才会导致脾虚体寒!微臣已经给娘娘开了药方,不出几日,定能好转。” 王闭了闭眼睛,微微提口气,忽然似是想起什么,惊道:“等等——!”转过头看着王后,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听说女人怀孕了也会身体不适,会不会是?” “臣妾惭愧——!”王后轻轻开口了,微弱的眼角滑落两行清冷的泪水,怔怔地苦笑:“请原谅臣妾!事实上,臣妾前几天才来了月事。” 地上的黄太医也小声道:“微臣先前替娘娘把过脉,并没有任何身孕的迹象!” 王怔了怔,平静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恍惚的烦乱:“你的意思是,没有怀上——!” 王后轻轻点头。 王郝然,无谓地别过了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7章 大典 —— 深夜。 昏暗的密室里。 茶香袅袅。 冉冉的烛光轻轻跳跃在两人的脸上。 “问题还是没有解决?”王面色冷肃,浅浅地呷了一口热茶。 对面的顾城抬起眼睛,样子有些迷茫。 王看着他的眼睛,定定地道:“所以,朕打算将这件事无限期推后!” 顾城紧绷着脸,眼底的光芒明灭不定,看不出是喜是悲。 “你觉得如何?”王看着他,轻轻地问。 顾城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嘴角弯了弯,强自带出一丝牵强的微笑:“微臣谨遵殿下的旨意行事!”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白白的蜡烛在烛台上哧哧地燃烧。 王不说话了,神情苍凉如水,似笑非笑,许久之后摆摆手:“你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城微微震了一下,也没有多做停留,起身请辞。 —— 深宫寂静。 夜色凉淡如水。 顾城一个人闷头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佛堂门口。 透过门缝朝里面的亭子望去。 除了冰冷的佛台,一个人也没有。 顾城的目光黯了一黯,心里却有一把火在燃烧。 —— 第二天清晨。 顾城鼓起了勇气,去探望生病的王后。 王后的身体已有所好转,见到他来,似乎有些吃惊。 顾城也觉得自己莽撞了,但还是耐心地坐了下来,将煎好的药盛在碗里,递给了王后。 王后迟疑了一下,便接过来喝了,喝的时候还孩子气的嘟囔道:“太苦了,太苦了!” 顾城忍不住笑,轻轻道:“良药苦口,忍冬草的汤药对伤风很有效。”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后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 “幼时在家时,微臣的父亲每每感了风寒,就会煎一帖忍冬草来喝,效果极佳,微臣便记下了。” “谢谢你,顾城!”王后凝视着他,眼含感激之情。 顾城低了低眼睛,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香囊,轻轻放在桌上。 王后瞪大眼睛,似是不解。 顾城微微颔首,笑着解释道:“听说上次遭遇刺客时,娘娘慌乱中丢失了心爱的香囊,这段日子在宫外,微臣偶然在街上发现了一个相似的香囊,希望娘娘喜欢。” 探过身,将香囊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下,王后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感慨道:“你有心了。” “这是微臣该做的!”顾城不亢不卑地站起身来,“希望娘娘保重身体,微臣就不多多打扰了,先行告退!” 王后嗯了一声,怔怔地望着他转身离去,脸却红了。 —— 出了宫殿,来到长廊上,顾城微微松了口气。 抬眼望向天空一轮火红朝阳,他眼神幽幽。 —— 三天后的傍晚。 百官祈福大典。 王和王后盛装出现在高台上。 广场上歌舞升平,其乐融融。优美欢快的舞蹈,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伴随着夜风浓浓地飘散。 建龙卫的侍卫们准备了精彩的剑舞表演。 鼓声隆隆。剑风飒飒。 顾城站在喧闹的人群中,目光穿云破雾般,久久地凝注在王后的脸上。 高台上,筵席酣畅。 王指了指广场中央扯着舞女袖子跳舞的男人,笑了:“王后你看,太安公越来越像高丽人了,他跳得比那些舞女还要好!” 太安公是格桑王后的亲哥哥,跟随远嫁的妹妹来到了高丽园,留守在此。 听到王这样说,格桑不免有些尴尬,正要帮哥哥说些好话,王却发现了她衣襟前佩戴的香囊。 “你怎么找到这个香囊的?”他问。 “这个?这个是臣妾的哥哥托人从燕京带过来的,先前的那个确实丢了,哥哥怕臣妾伤心,便找了一个相似的送了过来。” “如此看来,太安公确实很疼你这个妹妹!”王点点头,由衷地说。 夜风中,王后呼吸浅促,心虚地微微一笑。 王不言而喻,淡淡的目光投向不远处。 他看到了人群中的顾城。 此时此刻,顾城也一动不动的看向这边,仿佛也在看着他。 王嘴角斜扬,忽然开心地笑了。 —— 皓月当空,晚风凄凄。 顾城出神地望着王后。 云旭端了一碟子桂花糕过来,在身后吆喝:“大哥,吃点吧!” 顾城猛地回过头来,慌乱地推辞道:“不用了,我不饿!” “在想什么呢?”云旭发现首领的脸色有些奇怪,一边吃一边问。 “没什么?”顾城笑了笑,拍拍对方的肩膀:“剑舞表演结束了,回去休息吧。” 云旭的表情有些孩子气,乖乖地嗯一声,端着碟子美滋滋的走了。 顾城转过身来,再度望向高台上的时候。 却发现。王后不见了。 她不在王的身边,去了哪里? 顾城惊了一惊,脚下挪动了两步,焦急的目光四下搜寻着。 这时,有低低的声音近距离在身后响起:“顾大人!” 顾城回过头,却是王后身边的侍女小萱。 小萱瞅了瞅四下,低低的嗫嚅道:“兵书阁——!” 顾城只愣了一下,便瞬间明白过来。 —— 静夜幽幽,皎月寂照。 禁宫深处,一派森严。 顾城轻轻推开了兵书阁的门。 一排排高高的书架遮住了他的眼帘。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目光左右移动。 终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侧过身望去。 一个俏丽的身影站在那儿,昏暗的光线中,她美丽的轮廓依稀可见。 顾城震在原地,一时间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 大殿前的广场上,歌舞依旧,酒宴正酣。 太安公走到了王的身边,敬了一杯酒,笑道:“如此良辰吉时,纵情歌舞岂不快哉,素闻殿下精通音律,何不高歌一曲,以抒情怀?” 王讪然一笑,想要推诿,一旁的王丞相忽然大声道:“先王在世时,每逢盛宴,总喜欢把酒言歌,微臣请求殿下,尽情享受晚宴的欢趣。” 王丞相语毕,底下其他大臣也跟着起哄。 高台上的王站起身来,端起酒樽,大声道:“好,难得今晚众位爱卿兴致极高,那朕就高歌一曲,与民同乐!”说完,转头向梁公公吩咐:“把朕的九龙琴拿过来!” —— 兵书阁内安静下来。 她将一块温润致密的白色玉坠系在他的颈项上。 “这是?” “我自小珍藏的玩意儿!”她淡淡的道。 他自然不知道这白玉对她的重要性! 白玉是她亡母所遗下,留给她的唯一纪念。 “要给我吗?”顾城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黑眸。 披散的发,阴郁的俊美……格桑看着他,忽然看呆了! “我们……我们好好说说话。”她结结巴巴地道。 “对于你而言,这块玉或许是不值钱的东西——”格桑闷闷不乐地低下头。 “不,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白玉!”这句话确是真的。 顾城自幼生在官宦世家,进宫后更是见过美玉无数,却没有这一块灵美动人,色润质纯,几乎毫无瑕疵。 他将白色玉坠揣入怀中。 格桑天真的摇摇头,望着他怜惜的目光,说不出话来。 —— 顾城走出了兵书阁的大门。 身姿俊朗,步履轻快,嘴角带着一丝快活的微笑。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活过。 漫天的夜色凉淡如水,一只白色的小鸟忽然扑棱棱一声,尖啼着飞过了银杏树的树梢。 顾城抬起头望去,已经看不到飞鸟的影子。 他无意识怔了一怔。 这时,不远处似乎传来了熟悉的琴音。 那美妙绝伦的琴音从广场的方向传来,扩撒到无边无际的夜风里,洒脱温柔,丝丝入扣,飘入耳帘,触到脸上,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顾城的心忽然疼了一下,不得不抬起手用力捂住胸口。 他痴痴地听着那琴音,眼神变化了几下,微微一惊,踉跄着往前走去。 —— 呼啸的夜风吹乱了漫天的星斗。 大殿前的广场上,一袭白衣的王者迎风而坐。 膝头横放着一架古琴,他弹琴的时候目不旁视,柔顺的黑色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的轮廓。宫娥们步履轻盈,舞姿婀娜,甩动着美丽的云袖,伴着琴声翩翩起舞。 顾城走过来,站在人群中,双眼幽幽的望着广场中央的王。 夜风撩起了王的黑发,他面带微笑,一边弹琴一边唱歌。 他唱的是一首高丽国的民歌。 文武百官中已有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轻轻附和起来。 广场上君民同乐,一片欢乐的海洋。 …… 王后穿戴整齐,已经回到了高台的坐席上。 她居高临下,剪水般的柔眸静静地看向人群中的顾城。然而,却发现顾城的目光看向另一边。 王后的目光随着偏移过去。 她看到了王。 夜风中,正在弹琴的白衣王者,俊美无双的身影,优雅温润的气度,完美不似真人。 昔日里,她渴望并热爱着的人。 这个给了他温柔关怀却又给了她痛苦煎熬的男人。 慢慢地,王后垂下了眼睛,掩藏住复杂的心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8章 密会 —— 静夜幽幽,皎月寂照。 禁宫深处,一派森严。 顾城轻轻推开了兵书阁的门。 一排排高高的书架遮住了他的眼帘。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目光左右移动。 终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侧过身望去。 一个俏丽的身影站在那儿,昏暗的光线中,她美丽的轮廓依稀可见。 顾城震在原地,喉咙涩涩发紧,一时间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直到。 直到格桑主动扑过来,她紧紧地抱住他,忍不住低泣出声。 顾城的眼神顷刻间慌乱了,不由自主地后退着,身体倚靠在书架上。 格桑埋着头,在他的怀里颤抖,温柔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 两人僵持着。 顾城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就在这时,格桑忽然主动起来,慢慢地,她双手捧起他的脸,深深地吻上去。 顾城闭下眼睛,脑海里瞬间腾起一片朦胧的白雾。 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疯了,疯得彻彻底底。 —— 大殿前的广场上,歌舞依旧,酒宴正酣。 太安公走到了王的身边,敬了一杯酒,笑道:“如此良辰吉时,纵情歌舞岂不快哉,素闻殿下精通音律,何不高歌一曲,以抒情怀?” 王讪然一笑,想要推诿,一旁的王丞相忽然大声道:“先王在世时,每逢盛宴,总喜欢把酒言歌,微臣请求殿下,尽情享受晚宴的欢趣。” 王丞相语毕,底下其他大臣也跟着起哄。 高台上的王站起身来,端起酒樽,大声道:“好,难得今晚众位爱卿兴致极高,那朕就高歌一曲,与民同乐!”说完,转头向梁公公吩咐:“把朕的九龙琴拿过来!” —— 兵书阁内安静下来。 她将一块温润致密的白色玉坠系在他的颈项上。 “这是?” “我自小珍藏的玩意儿!”她淡淡的道。 他自然不知道这白玉对她的重要性! 白玉是她亡母所遗下,留给她的唯一纪念。 “要给我吗?”顾城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黑眸。 披散的发,阴郁的俊美……格桑看着他,忽然看呆了! “我们……我们穿上衣服说说话。”她结结巴巴地道。 顾城翻身坐起,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迷离的笑。 两个人匆匆穿好衣服,背靠着墙坐着。 “对于你而言,这块玉或许是不值钱的东西——”格桑闷闷不乐地低下头。 “不,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白玉!”这句话确是真的。 顾城自幼生在官宦世家,进宫后更是见过美玉无数,却没有这一块灵美动人,色润质纯,几乎毫无瑕疵。 他将白色玉坠揣入怀中,目光移到她白皙的脖子上,蓦然发现一处处触目惊心的红痕。 “方才我太粗鲁,弄疼你了!”他低柔的道,抱歉的语音似叹息般。 格桑天真的摇摇头,望着他怜惜的目光,说不出话来。 —— 顾城走出了兵书阁的大门。 身姿俊朗,步履轻快,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活过。 漫天的夜色凉淡如水,一只白色的小鸟忽然扑棱棱一声,尖啼着飞过了银杏树的树梢。 顾城抬起头望去,已经看不到飞鸟的影子。 他无意识怔了一怔。 这时,不远处似乎传来了熟悉的琴音。 那美妙绝伦的琴音从广场的方向传来,扩撒到无边无际的夜风里,洒脱温柔,丝丝入扣,飘入耳帘,触到脸上,然后、仿佛带着一丝炽热的召唤。 顾城的心忽然疼了一下,不得不抬起手用力捂住胸口。 他痴痴地听着那琴音,眼神变化了几下,微微一惊,踉跄着往前走去。 —— 呼啸的夜风吹乱了漫天的星斗。 大殿前的广场上,一袭白衣的王者迎风而坐。 膝头横放着一架古琴,他弹琴的时候目不旁视,柔顺的黑色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的轮廓。宫娥们步履轻盈,舞姿婀娜,甩动着美丽的云袖,伴着琴声翩翩起舞。 顾城走过来,站在人群中,双眼幽幽的望着广场中央的王。 夜风撩起了王的黑发,他面带微笑,一边弹琴一边唱歌。 他唱的是一首高丽国的民歌。 文武百官中已有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轻轻附和起来。 广场上君民同乐,一片欢乐的海洋。 …… 王后穿戴整齐,已经回到了高台的坐席上。 她居高临下,剪水般的柔眸静静地看向人群中的顾城。然而,却发现顾城的目光看向另一边。 王后的目光随着偏移过去。 她看到了王。 夜风中,正在弹琴的白衣王者,俊美无双的身影,优雅温润的气度,完美不似真人。 昔日里,她渴望并热爱着的人。 这个给了他温柔关怀却又给了她痛苦煎熬的男人。 慢慢地,王后垂下了眼睛,掩藏住复杂的心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9章 纠结 —— 第二天早上。 王在寝宫里召见了顾城。 顾城走进去的时候,王正在用早膳。 看到他,王很高兴,招呼顾城和自己一起用膳。 顾城坐了下来,样子有些拘谨,可是王却像个温柔的情人一样,将可口的饭菜殷勤的夹到他碗里,照顾着他。 顾城拿起筷子,勉强吃了两口,眼眶忽然慢慢湿润了。 王看着他,很轻很轻地笑。 顾城动了动嘴,正准备坦白什么。 珠帘外,建龙卫的副队长镜潼忽然有要事求见。 王没有避讳,直接叫他进来。 镜潼掀帘进来,匆匆行了一礼,定定地道: “殿下,微臣已经查出了马荣吉死前把武器卖给了谁?” 王双手扶着桌案,目光一凝,表情忽然很冷肃。 “是谁?”语气冷硬如冰,顾城也震惊地抬头。 镜潼顿了顿,才接着道:“是左侍郎纪元鸿大人的管家!” —— 是夜,顾城带着几名建龙卫偷偷潜伏进了左侍郎家里。 偌大的花园里,一行夜行人以惊人的速度,在高低起伏的花草间窜行而过,猛地扎在一丛灌木后面。 抬起头,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可以清楚的看见左侍郎纪元鸿的书房。 此时此刻,书房里灯火通明。 窗户纸上闪动三个人交谈的身影。 “是王丞相?”云旭辨认出一人,愤怒地低喊。 顾城剑眉一挑,眼神簌冷,一只手按住蠢蠢欲动的云旭:“冷静些,不要打草惊蛇!” 云旭瞪着眼睛咬着牙,气得要死:“这群王八蛋居然凑到了一起,肯定在谋划什么。大哥,我们离得太远,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同行的几人听了云旭的话,皆面面相觑,有些焦急。 顾城眉头深锁,慢慢敛下眼,淡冷的吩咐道:“你们呆在这里别动,我上去瞧瞧。” 说着,俯身往外掠去。 等到云旭回过神,抬起头望去,顾城已经如振翅的飞燕一般,迅捷的攀上了书房的屋顶。 脚尖轻点瓦片,他屏住呼吸,慢慢俯下身去,用手掀开了一张乌黑的瓦片,朝下面望去。 不出所料,顾城看到了便衣装扮的王丞相,吏部侍郎,还有左侍郎纪元鸿。 这三人坐在桌前,神情严肃而紧张,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庆元君只要能拿到高丽国众臣们署名的状书,就一定能迫使皇上退位!”开口说话的是吏部侍郎金泰民,一脸的贪婪之色:“所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取得朝中多数大臣的支持才行。” 王丞相一扬头,面无表情:“光靠我们几人支持庆元君固然不行,所以这几日,还是多多走动一下,拉拢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我觉得——!”左侍郎纪元鸿忽然表情奸诈,笑着提议道:“我们可以把太安公拉拢进来!” “太安公不是王后的亲哥哥吗?应该也是皇上的亲信?”吏部侍郎表示不解,摇摇头:“此人不可信!” “以我观察,此人胸无大志,贪财好色,只要我们加以引诱,定能让他归顺我们。”王丞相捋了捋胡须,胸有成竹的嘴角勾出了一撇冷笑。 听到这番谈话,屋顶上的顾城闭了一下眼睛,努力平定着心头的激越。 书房里传来三人奸佞的大笑声。 —— 深夜。 建龙卫一行几人回到了瑞萱堂。 到了住的地方,与同伴作别,顾城正要推门进屋,抬头间忽然看见了夜空中圆圆的月亮。 “明天晚上,我会继续在这里等你。”耳畔响起了昨夜分别时的约定。 顾城张了张嘴巴,拔腿就往外跑,然而,只跑了两步,他忽然停了下来,表情痛苦纠结。 不,不能再去见她,不可以再去见她。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 顾城在自己后悔之前,强迫自己转身进屋。 —— 一连三天,顾城都没有见到王后。 晚上,床榻上的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幅画面:昏暗中,兵书阁的一角,王后孤零零等待的身影。 顾城又失眠了。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到了晚上,顾城终究还是无法抗拒自己的思念和欲望,他在子夜时分推开了兵书阁的门,寻寻觅觅着,里面却没有王后倩丽的身影。 —— 清晨的阳光婉约动人,柔和的洒在高丽王雪白的长衣上。 长廊上。 王抬起眼睛,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太安公,又看向一旁的王后。 “你要出宫?” “是,明天是臣妾侄儿的生日,请殿下允许臣妾前往哥哥的府上一同庆祝!” 太安公微微作揖,也在一旁道:“微臣本来想邀请殿下前往同欢,可惜殿下朝政繁忙,未能如愿。” 王笑了笑,“王后打算待多久呢?” “内宫不能久日无人坐镇,臣妾速去速回。”王后腼腆地回答。 王点点头。 “嗯,你下去准备吧,此次出宫算是回娘家,好好待几天,休息好了再回来!” “多谢殿下,臣妾先行告退了!” “微臣也告退了——!”太安公也急急请辞。 得到王的颔首允许后,王后和哥哥转身离开,忽然怔了一怔—— 顾城低着眼睛,迎面走来。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王后只停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去。 顾城在不经意间也看到了她。 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似喜似悲的眼神深得看不到底。 王后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然地擦肩而过。 顾城定了定神,摒除了一切杂念,快步走到了王的跟前。 “殿下,微臣想汇报一下几日前案情的调查情况!” “不必了!”王侧过身去,样子风轻云淡,“镜潼五天前已经向朕汇报过了——!”说着,转过头来,迎上对方惊诧的眸子:“他说你早已返回宫内,为何迟至此时才向朕禀报!” 顾城一时语塞,恍惚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王抿了抿嘴,眼里的光芒凝重冷定:“你现在在我面前越来越拘束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一刹间,白衣王者的脸上有冷漠而凌厉的表情,压倒一切。 顾城双腿弯曲,不动声色的跪了下来,心却突突直跳:“微臣该死!” 王的双手在身侧握紧,微微颤抖,一双眼眸清冽,冷彻,宛若映照着冷月的寒泉。忽然一转身,袍角飞扬,大步凛凛地走了。 长廊上的绿色风铃被突如其来的冷气吹得叮咚作响。 顾城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面如死灰,目光游移不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0章 背叛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王后只停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去。 顾城在不经意间也看到了她。 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似喜似悲的眼神深得看不到底。 王后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然地擦肩而过。 顾城定了定神,摒除了一切杂念,快步走到了王的跟前。 “殿下,微臣想汇报一下几日前案情的调查情况!” “不必了!”王侧过身去,样子风轻云淡,“镜潼五天前已经向朕汇报过了——!”说着,转过头来,迎上对方惊诧的眸子:“他说你早已返回宫内,为何迟至此时才向朕禀报!” 顾城一时语塞,恍惚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王抿了抿嘴,眼里的光芒凝重冷定:“你现在在我面前越来越拘束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一刹间,白衣王者的脸上有冷漠而凌厉的表情,压倒一切。 顾城双腿弯曲,不动声色的跪了下来,心却突突直跳:“微臣该死!” 王的双手在身侧握紧,微微颤抖,一双眼眸清冽,冷彻,宛若映照着冷月的寒泉。忽然一转身,袍角飞扬,大步凛凛地走了。 长廊上的绿色风铃被突如其来的冷气吹得叮咚作响。 顾城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面如死灰,目光游移不定。 —— 入夜时分,窗户大开。 细微的烛光被凛冽的夜风吹得哧哧作响,忽明忽灭。 顾城坐在桌前,拿出了王后送给了他的白玉。 他似笑非笑,神情寡淡而落寞,仿佛洞穿了一切生与死。 —— 半个时辰后。 顾城一人一冀,飞奔在皇宫外的大道上。 阴嗖嗖的风吹散了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乌云遮住了明月,整个世界像是一幅巨大的剪影。 顾城策马狂奔,眼神决绝,不顾一切。 —— 深夜。太安公府邸。 寝室里,王后坐在铜镜前梳头,若有所思。 侍女小萱正在身后铺床,一边铺一边抱怨道:“真不知道太安公这么晚去哪儿了?娘娘这么久才回来一次,他这个做哥哥的竟然大晚上跑了出去,晚宴也不和娘娘一块吃?!真是过分!” 王后似乎在走神,听而未闻。 小萱继续嘀咕道:“奴婢还听府里的人说,太安公最近几天一直夜不归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闭了闭眼睛,笑着摇摇头。 小萱久久得不到回应,便回过身去,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主子,却发现她在傻笑,脸都红了。 “娘娘——?”小萱惊喊,语音未落,寝室的窗户忽然“咔嚓”被人掀开了。 一个黑色的人影窜了进来。 小萱吓了一跳,正要大叫。王后却亮起惊喜的眼眸,扑上前抱住了那个人。 借着幽幽的烛火,小萱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才赫然发现,此人竟是建龙卫的首领顾城。 王后没有任何迟疑,扭头吩咐道:“你退下吧!” 小萱面带惊讶,惶惶然地转身出去,并随手带上了门。 —— 皇宫,瑞萱堂。 长长的走廊上,王目无表情地走来,身边的梁公公挑着灯笼,眉宇间压着深深的虔诚之色。 王双手背后,一边走一边想着什么。 梁公公不敢出声惊扰,只是静静地跟着。 红彤彤的灯笼缓缓移动,在青石地板上影映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 夜深人静,案台上的蜡烛早已燃尽。 王后枕在顾城的胸口上,静静的看着自己身边的男人。 仿佛知道她正在看他,顾城微微一笑,睁开了眼睛。 “我以为你睡了?”像做错事的小孩,她急忙垂下眼帘,红红的脸蛋有掩不住的羞怯。 “我该回去了。”顾城翻身下床。 他的话让她楞住。 格桑拉着被单从床上坐起:“你今晚可以不回去的?” “不行,我彻夜不归的话,宫里其他人会起疑心的。”他速速穿上了衣衫。 “可是——”格桑悻悻地嘀咕:“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 “你忘了?”顾城整理着衣饰,撇嘴低笑,“这是在你哥哥的府上,被其他人撞见了也不好。” 这句话让她幡然醒悟过来,他和她之间的这种不正当关系在外人眼里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可是,她不后悔。至少在此时此刻,她不觉得后悔。 格桑拉着被单滑下床,走到顾城身后,轻轻环抱住他的腰,她满眼眷恋,将脸蛋温柔的蹭在他的背上。 顾城系好了腰带,眸色怔了怔,双手轻轻覆盖住她的手。 格桑呵气如兰,静静地浅笑,脑袋支在他肩头,温柔地瞧着他的侧脸。 顾城微微偏过头,噙着一丝迷离的笑,温柔地啄着她微微弯起的唇角。 —— 瑞萱堂的大厅里。 “你说什么?”王一只手扶着圈椅,眼神冷如浮冰,失去了以往的清平之色。 “顾城的确是在黄昏的时候出宫去了!”跪在地上的镜潼不敢抬起眼睛看,于是只能看到王的袍角。 王无望地闭下了眼睛,紧紧抓着圈椅的手慢慢痉挛起来,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 “朕了解了,你退下吧!”紧抿一线的唇角微微下垂,他有气无力地吩咐。 镜潼跪在地上没有动,窃窃的眼神里忽然涌出了一丝悸动。 “殿下,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下去!”王别过了脸,丢给他两个冰冷的字眼。 镜潼身子一抖,不敢再多言,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大厅。 王两眼直视虚空,孤身独坐。 四周异常安静,静得仿佛所有东西都死掉了一样。 —— 太安公府邸。 寝室里,一灯跳动如豆。 轩窗外,半轮残月悬挂在树梢。 顾城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这时,王后端着一盘子食物走了过来。她温柔的一笑,将食物放在案上,然后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顾城面带笑容,很安静的看着她一举一动。 王后斟了一杯酒,递给了他。 顾城仰起脖子,咕咚咚一饮而尽。 王后看着他,柔情的目光里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忆,“你知道吗?我刚从元朝嫁过来的时候,真的非常讨厌你。”黑色的大眼睛里涌出了黯然的泪花,她面带一丝苦笑,低低地倾诉着:“那时候,我能依靠的人只有殿下一个,可殿下的心思全在你身上,你说?我怎能不怨恨你?” 面对她的坦白和控告,顾城低了低眼睛,心底闪过一丝麻木的愧疚。 王后极轻极轻地看着他,半响后,忽然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强自笑了。 “好了,不说以前的事了。”她耸了耸肩,故作轻松的样子,伸手打开食盒,端出了一碟糕点放在他面前“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吧!” 顾城看着碟子里精美的糕点,目光里有细小的波动:“这是霜花饼?” “嗯!”王后捋了捋耳畔的秀发,笑着,羞涩地解释道:“在我们大元朝,有给情人送霜花饼的风俗!很早的时候,我就想像其他女人一样,做霜花饼给心爱的人吃。可是——”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目光晶莹,勉力吸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可是,我做给殿下的,他一次也没有尝过。” 顾城看着王后楚楚可怜的样子,忽然感到莫名的心酸,他拿起一块糕饼,咬了一口,细细地品尝着。 “怎么样?好吃吗?”王后满眼期待,像一个可怜的孩子。 顾城咀嚼了两下,用力点点头:“很好吃!” 王后定定地看着他,心满意足的笑着笑着,眼角的泪水却哗啦啦流淌下来。 “谢谢你,顾城!”她由衷地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1章 厮杀 —— 清晨,天蒙蒙亮,东方升起了鱼肚白。 顾城策马狂奔,急急返回皇宫。 他不动声色的回到了瑞萱堂。谁知刚推开自己住屋的门,却发现梁公公赫然站在门内。 顾城微微一惊,目光投向梁公公身后。 那里,端坐着一个人。 他坐在那里,一味低着头,看似风轻云淡,气定神闲。 顾城吃惊的目光微微偏移,他看到王一只手放在桌上,修长的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盘算什么。 王一直低着头,顾城看不到他的脸色。 屋内的窗户大开着,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放肆的吹进来,轻轻拂在顾城的脸上,他的心渐渐发寒。 许久之后,王终于抬起了眼睛。 顾城这才看清楚,那双处乱不惊的眸子此时正弥漫着慑人的冷意,仿佛一道凌厉的剑,直直的刺穿了他的心脏,刹那间鲜血淋漓。 顾城张了张嘴,无法呼吸。 王的声音静成一条可怕的直线:“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顾城吃力地挪动生根的双腿,往前走了两步,嘴角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问你去哪儿了?”王再度出声,语气陡然加重。 顾城握了握手指,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低低地回答道:“微臣昨夜在兵书阁读了一宿的兵书。” 王秀眉横轩,一动不动的直视着他。 “是吗?那爱卿你,都读了哪些书?”看样子似乎打算一问到底。 顾城眨了眨眼睛,费力地想着。 “微臣读了韬…《韬略》。”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韬略》当中,最有趣的是哪一章呢?” “是,是文韬……和……和豹韬。” “豹韬的内容是什么?”王一句接着一句的发问,冰郁的眼底透出残酷的冷意。 “内容是谈论在荒山野岭等地遇敌时能使用的战术和伏兵术。”顾城的心里七上八下,情急之下竟然都一一答了上来。 王勾了勾下巴,慢悠悠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往外走去。 在走出屋门之前,他顿住了脚步,背对着顾城,冷冷地说:“既然爱卿喜欢彻夜研究兵书,想必也会勤于练武,拿上你的剑,立刻到建龙宫前面的广场上来。”语毕,径直离开,背影决绝。“ 杵在原地的顾城瞪大了眼睛,神情有些窒息。 —— 建龙宫外的广场上,王手提佩剑,孤身一人站在那里。 此时,天色已大亮,火红的日出映照着大殿前方的琉璃瓦。 顾城拿着剑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如临深渊。 终于,他停了下来,怔怔地注视着王。 王不说话,冷冷地拔出了自己的剑,将剑鞘扔在一旁。 顾城迟疑地看着王,手指在剑柄上摩挲着,却迟迟不肯出鞘。 ”拔剑——!“王目光如铸,低沉地喝令。 顾城的胸口一起一伏,忽然低下了头,轻声坦白:”微臣的实力实在无法与殿下匹敌!“ ”此战并非是决胜负,朕只是想看一下,近日来,你的武艺是否有所进步。“淡淡的目光中,王的态度异常坚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更让人心惊胆颤,”还不快点拔剑——!“ 顾城微微喘息着,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他低下眼睛慢悠悠的抽出了自己的剑。 方一抬头。 王已经狠狠地一剑劈了过来。 顾城倒退不及,连忙侧身闪避,王一剑没有劈中,回过身来又是一剑劈过来。 顾城乱了方寸,根本无法与之抗拒。 他挥剑竖胸,急急搁挡住那雷霆般刺来的一剑。 ”叮——“的一声。 两剑交锋,近距离的对视。 王脸色惨淡,定定地道:”不要因为我是皇上,你就不敢动手!“说着,用力推搡开来,回头又是一剑狠削过来。 顾城只知闪避,只知后退。那把剑在他手里,仿佛只能用来防身。 王面色冷硬,剑术招招致命,凶猛至极,根本不留情面。 面对王疯狂的砍杀,顾城渐渐有些招架不住,脚下闪了个踉跄,一不留神,剑光已破空而来,横在了他的颈边。 顾城惊住了,动也不敢动。 寒光闪闪的剑刃离他的咽喉只有一寸之遥,陡然停住了。 ”你这个样子如何对付那些叛贼?“王目光悲愤,大声质问。 顾城看着他,嘴角微微抿住,孤寂的眼底忽然流露出绝望而惨烈的光芒,奋起身来反击。 他表情扭曲,斜斜挥起一剑,将王搁挡出去。 王跳后一步,迎面飞起,狠狠地砍下来。 顾城咬了咬牙,纵身扑上去,挥剑对砍。 ”叮——!“刺耳的金属交击声。王这雷霆万钧的一劈,竟将顾城扬起的剑砍出了一道豁亮的口子。顾城纵身打了个滚,单手伏地,他甩发扬头,一双穷凶极恶的眸子,幽幽的瞪着王。 王也用同样的目光瞪着他。 顾城咬咬牙,撑起身子还要再战,王已经一剑砍来,直接将他手中的剑砍掉了。 顾城手里一空,眼神也瞬间荒芜下来,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心灰意冷地跪在了地上。 王咻咻地喘着气,用剑指着他,冷定的目光里交织起难以形容的痛苦。 ”剑术看重的是心剑合一,而非技巧,彻夜研读兵书并非良方,问题主要在于你的心!“他居高临下,一针见血地低吼。 顾城满目苍凉,脸色微微变化着。 片刻之后。 王闭了闭眼睛,忽然带着某种伤感的情绪,低低地苦笑出声。 ”你是朕苦苦栽培了多年的建龙卫首领啊!顾城!“身子晃荡了两下,有些站不稳似的,王将手里的剑大力掷在地上,转过身去背对着身后的人,声音哑然:”日后,朕希望能看到你发自内心的忠诚!“ 顾城满目泪水,双手扣在地上,惊惧交加的埋下了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2章 漩涡 —— 王向来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许只有在面对顾城的时候,他才会展露一下真实的情感。然而,即便是这样,王长期以来对他都是温柔亲切,和颜悦色的,仿佛永远不会跟他生气一样。但是,近日来,王的愤怒、王的不满、王的失望是那样的昭然若揭,顾城的心颤栗了,今天这场剑术上的较量让顾城生平第一次体味到恐惧是何物!他孤零零的跪在广场上,王已经离开多时,他还是跪在原地没有动,像一尊僵硬的雕塑,只有眼底细微波动的情绪证明他还活着。 —— 三天后,王后回宫。 皇宫里,顾城刻意疏远了王后,除了王的召见外,他每天都待在建龙宫里,练武,读书。 —— 一个月的时光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红叶舞西风,秋已深。 飞瀑之下,枫林之旁,顾城坐在激流中的一块巨石上。 他埋着头,用金色的丝帕轻轻擦拭着横在膝头的宝剑。 落日的余晖如痴如醉,静静闪耀在顾城冷酷的眼角,他的衣袂在西风中飞扬。潺潺的激流撞击在身下的巨石上,水珠飞溅,西风急吹,满山的枫叶血雨般“簌簌”飞落。 片刻之后,顾城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着,将长长的剑收入剑鞘。 就是在这时,一个高喊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大哥,大哥——!” 顾城抬起头寻声望去。 不出所料,果然是云旭。 云旭手按佩剑,接连跳过两块巨石,才来到了他身边。 “大哥,不好了!”面色惊慌,上气不接下气。 顾城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冷静,顿了顿,才淡淡地问:“怎么了?” 云旭深吸口气,正色道:“密探回报,朝中众位大臣的人马正聚集在城郊的元兴寺,似乎在谋划什么!” 顾城眯起了眼睛,沉吟不语。 云旭看着他,定定地道:“据说,太安公也在那里!大哥,难道他也参与了谋反?” 顾城猛地闭了下眼睛又睁开,神色一凛,无比清醒地道:“马上召集弟兄们,即刻赶往元兴寺!” “是——!” 两人拔动步子,飞快的往树林外跑去。 —— 暮色四合,万物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建龙卫们分散开来,隐蔽在四周的丛林里,各个蓄势待发。 此时。 元兴寺的大堂里灯火高照,一场谋叛计划在这里缓缓酝酿。 长长的卷轴在数十位官员手上一一传阅签过,太安公是最后一个在签名册上写下名字的人。 王丞相拿着卷轴,无比欣慰地看着众位大臣,朗声道:“你们都是庆元君的功臣,日后他登基为王,一定会重重地犒赏你们!” 众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心照不宣,脸上露出贪婪得意的的笑容。 王丞相站起身来,走过去,将卷轴双手呈给面色冷肃的庆元君。 庆元君抖抖袖子,从檀椅上起身,双手抬起,颤抖着接过卷轴,慢慢地,他点点头,微扬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神情。 —— 城郊的大道上,呼啸的夜风将两侧的树木吹得沙沙作响。 庆元君带着几名侍卫策马急急前行。 忽然,胯下的骏马高嘶一声,前蹄跳起,似乎受到了某种惊吓。 “驾——!” 庆元君双腿一夹马肚,抖了抖缰绳,欲继续前进,可身下的坐冀就是不肯配合。 他抬起头望去。 却看到。 寂静无人的大道上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截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正是高丽王的心腹,建龙卫的首领——顾城。 昏暗的光线里,顾城的眼睛却亮得像午夜的星辰,他单手控缰,高高的坐在马背上,冷肃的眼神一动不动的望向这边的人。 庆元君低低地诅咒一声:“该死——!” 顾城已经不急不缓的策马朝他走来。 庆元君的几名侍卫闻声辨位,刚准备上前护驾。 “嗖——!” “嗖——!”接连几声短促的啸响,几只羽箭从丛林中飞速射来,插进了他们的身体。 那几名侍卫顿时口吐鲜血,人仰马翻,栽倒在地。 庆元君感觉到情势不妙,急中生智的拨转马头,想要原路逃走。 身后的顾城却急急勒住了马头,他不紧不慢的冷笑,从马背上的箭囊里抽出了一支锋利的羽箭,搭在弓箭上。 眯起眼睛,弓弦饱满。 “嗖——!”长箭破空而去,带着一丝犀利的风声。 准确有力的穿透了庆元君的胸膛。 鲜红的血喷射而出。 庆元君惨叫一声,狼狈地从马背上滚摔出去。 顾城面无表情,高扬着头,不急不缓的策马走上前。 庆元君嘴角冒着血沫,肥硕的身体在草丛中抽搐了几下,终于归于宁静。 顾城单腿一跃,敏捷地从马背上跳下来,他走到庆元君的尸体旁,俯下身去,从他的怀里拿出了卷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3章 杀戮 —— 深夜。 皇宫。刑部大牢。 红彤彤的火把照亮了大道两边的墙壁。 王一袭白衣,神情冰冷而严肃,快步走下了台阶。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一停下脚步,王便开口问。 顾城微微颔首行礼:“朝中大臣有数十位秘密谋反,庆元君已经在半道上被微臣截杀!”他拿出了卷轴,恭恭敬敬的双手呈给了王:“这是庆元君的秘密名录!” 王双手一抖,猛地将卷轴打开,细细地看了起来。 目光逐一扫过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王的脸色变了又变,让人琢磨不透,然而,当他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王定住了神,下巴忽然绷地很紧很紧,勾勒出一抹绝狠的戾气。 太安公! —— 密室里,烛火幽暗低回。 一袭白衣挺立在长案前,修长的手指从案上展开的卷轴上轻轻划过,王的目光波动了两下,忽然闭下眼睛,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顾城安静的站在王的身后,目光追随着王的身影,他在等待王的决定。片刻后,王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一片湛湛的冷光,慑人心魄。 他盯着某处虚空,淡淡地笑了。 “两天后,朕会举办一场隆重的宴席,邀请这些官员前来赴宴,到时候,你带领建龙们把他们都给朕就地处决了——!” 顾城微微瞪大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吃惊,他的喉咙一阵阵紧涩。他没有想到,王会不惜一切,痛下杀手。 王转过头,不冷不热地看着他,续道:“但是,太安公毕竟是王后的亲哥哥,是当朝国舅,朕不想让他死在宴席上,所以,朕把杀他的任务交给你,你去他的府邸,将他秘密处决了!”说这话的时候,王的脸上有压倒一切的漠然。 顾城窒了一窒,忽然招架不住王那样冷酷无常的眼神,他低下了眼睛,轻轻点头答允。 —— 两天后。 在未央宫。 王以庆祝‘派去大元朝的三万名高丽国勇士在沙场上屡建奇功’为名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受邀的文武百官前来赴宴。 王端坐在高台的龙座上,举起酒樽,谈笑风生的朝百官敬酒。 以王丞相为首的众位大臣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四周冰冷的杀气。 他们喝着酒,吃着美酒佳肴,快哉极了。 王也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然而,三杯酒下肚以后,王的脸色却微微变了,他抬起阴晴不定的眸子,用嘲弄带笑的目光扫视着场上的一片欢腾。 左侍郎纪元鸿看起来喝多了,他在王丞相的鼓动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举着酒杯恭祝王和王后早生龙嗣,脸上的讥讽之情呼之欲出。 面对左侍郎如此大不敬的态度。王却微微一笑,不当回事,他放在御案上的右手有意无意地用力往外一挥。 “砰——!”一声巨响。 御案上的雕瓷酒壶被王挥到高台下的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文武大臣们听到酒壶落地碎开的声响,只停了一下,便继续嘻嘻哈哈的喝酒调侃,全然没当回事。 就在这时。 未央宫宫殿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以顾城为首的建龙卫们携刀带剑,气势冲冲的冲了进来,将大殿四周包围得严严实实。 文武大臣中有人觉得情势不对,已经站起身来,翘首观望起来。 然而,大殿的所有门窗却在这一刻轰隆隆紧闭。 高台上,王冷冷一拂袖,长身玉立,明净的眼睛里涌出了腾腾的杀气。 场上的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由不知所谓到渐渐露出惊恐的表情。 王居高临下,怒吼一声:“停止奏乐!” 乐师们得令后,急急退下。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文武百官也在片刻间停止了骚动。 王的表情冷定如铁,让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朕,元朝附属国的高丽王,忍辱负重至今,相信很多大臣都和朕一样感同身受,但是,此时此刻,却有人以追随元朝为傲,将高丽国青年在蛮夷战场上的牺牲视为乐事。今日,朕要处决那些逆贼,扶正我高丽国风纪!” 听闻此言。 场上的文武大臣心惊胆战,面面相觑,未及反抗。 王一声令下,建龙卫们已经抽刀拔剑,勇猛地展开了一场血淋淋的杀戮。 大臣们躲的躲,藏的藏,惨叫声,嘶喊声,此起彼伏,鲜红的血染红了庭柱。 王站在上面,居高临下,不动声色,定定地欣赏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幕。 顾城站在殿门的中央,挡住门,也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场上的一切。 这些大臣们手无寸铁,面对大规模的屠杀,他们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顾城看着他们在地上连滚带爬,看着他们被一个个拦截砍杀,看着他们死前脸上扭曲变形的恐惧,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沉到了难以形容的悲凉之中。 就在这时。 一双血淋淋的手忽然死死拽住了顾城紫色侍卫服的袍角。 那双手有窒息的力道,带着一丝恐惧,不停发着抖。 顾城低了低眼睛望去。 却是王丞相。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了以往的傲气与轻蔑,有的只是恐惧和哀求,他的肩上已经挨了一刀,淋漓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背脊。他沾满血污的双手哆嗦着拽住顾城的袍角,声音也瑟瑟颤抖着:“饶了我吧!给我一条生路,求你了给我一条出路!” 顾城平着目光,脸上再没有一丝表情,慢慢地,他举起了手中的剑,狠狠地斜劈下去。 “噗——!”缤纷的鲜血洒了一地。 王丞相脖子一歪,瞪大眼睛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死了。 顾城划剑指地,剑尖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热血。 慢慢地,他抬起头望去。却看到。 竟又有一个贪生怕死之辈朝高台上的白衣王者慢慢爬了过去。 顾城两三步上前,抿紧嘴角,从后面劈了他一剑。 那大臣喷出一口鲜血,便趴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了。 高台上的王定了定神,混乱的目光与顾城交接在一起。两个人的胸口都有不平稳的呼吸声,都在以最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 入夜时分,晚风凄凄。 顾城奉命行事,去缉拿太安公。到了太安公的府邸却发现太安公已经收拾了行囊逃走了。 顾城纵马急追,半个钟头后,终于在城郊的一条小道上发现了太安公的踪迹。 太安公骑着马,听到身后有人追来,便催动马儿拼命地跑。 顾城在身后叫喊,让他停下来。 太安公一心只想逃命,伏着身子,根本充耳不闻。 顾城勒住马头,手指在腰际一搓,长剑冷然出鞘,跳入夜空。他举起手握住剑柄,剑尖朝前,用力往前一掷。 长剑破空飞来,“叮——”一声,削掉了太安公发顶上的攒冠。 太安公面色煞白,惊慌地叫喊一声,披头散发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顾城骋马轻轻走上前。 太安公趴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来,一双凌乱不堪的眸子无比恐惧的凝视着骏马上的年青侍卫。 顾城没有看他。 他翻身下马,足尖在草丛里一挑,地上的长剑稳稳落入他手中。 顾城双手握剑,剑尖朝下,对准了太安公的脑袋。 死到临头的太公安惊恐地叫喊起来:“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顾城闭下眼睛,眼看着就要一剑狠狠刺下。 太安公忽然情绪激动地哭喊:“王后,王后救我!” 顾城一怔,握剑的手猛地停在半空中。 太安公双手扣在地上,浑身不停发抖,嘴里囔囔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王后啊!我都是为了保护王后啊!求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顾城握剑的双手在半空中微微抖动,他咬咬牙,脸上有痛苦的神情疯狂的一闪而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4章 警告 —— 凄冷的暗夜,无边的寂寞。 姹紫嫣红的琼楼玉宇中,王后站在高高的殿阶上。 雨过天青色的曳地长裙,如飞瀑般倾泻至腰间的乌发。 她迷蒙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伤感一丝困惑,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宫墙外的山峦。 宫殿一侧的长廊上,一盏盏红彤彤的宫灯在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恍若不安;一片片绯红色的光芒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幽幽闪烁,恍若刀刃滴下的鲜血。 远远的。 迷蒙的光线下。 一袭白衣飘零如雪,高贵冷漠,不染纤尘。 王双手负后,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身后的梁公公低着眼睛,毕恭毕敬的挑着灯笼。 王后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望去,不由得怔住。 嗖嗖的晚风中。 走下长廊的白衣王者身形若风,完美高挑,不似真人。 王后温婉地低下头,正要行礼。 王微微一顿,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她,拾阶而上,快步走进了宫殿。 王后不明所以,垂了垂眼睛,转过身跟着进了大殿。 —— 寂静的大殿内,数十盏宫灯高高燃起,亮如白昼。 王沉着脸,快步行至正前方的长案前坐下。 立在一旁的王后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扭过头去,默默的屏退了所有的宫女。 四周一片压抑的安静。 许久之后,王斜扬起头,盯着王后的眼睛,轻轻地道:“今天,朕处决了朝中一些大臣!” 王后眼神微晃,半响后,定定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冉冉的烛光下,王的面容精致俊美,薄薄的唇角带起一丝轻轻的冷笑:“一些叛逆之臣,死不足惜!” 王后屏住呼吸,慢慢思索着王话语里的意思,却没料到。 “太安公也参与其中!”王忽然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 王后身体一僵,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紧紧地看着王,似乎在询问真假。 王却并没有看她。 云袖一甩,慢慢站起身来,倨傲的目光微抬,优雅的身体语言象征着一种冰冷的威严:“朕已经命令顾城处决了他,希望王后你节哀顺变!” 如此残忍绝情的话,王却说的这般轻松自若。 王后的心狠狠揪了一下,迷离的目光变得窒息起来,身躯簌簌颤抖着,她后退了几步,喃喃地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白衣王者脸色平静,有些无谓的翘了翘嘴角,他从袖口里抽出一把卷轴,居高临下的扔在长案上。 王后紧滞的目光随着那声响动移过去,定格在渲染着血污的卷轴上。 王没有再说什么,举步往大殿外走去。 王后握紧了袖子里的双手,情绪激动下抽噎一声,定定地凝望着王清廖的背影。 —— 昏暗的密室,簇簇如浪的烛火跳跃在坚硬的石壁上。 一袭白衣静静地饮茶,面色惬意而悠闲。 这时,石门被人推开了。 王看着顾城缓缓走进来,看着他屈膝跪地,看着他行礼,嘴上升起复杂的笑。 顾城耷拉着脑袋,低低地道:“任务已完成!” 王点点头,目光里有一丝久违的温和:“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顾城轻轻颔首,单手扶着地,慢慢站起身来,慢慢地往外走去,孤寂的背影带着一丝迟疑,一丝痛苦。 看着他一步一步远去,王嘴角的笑容慢慢逝去,眼底的光芒也暗淡下来。 顾城离开不久,另一个秘密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密室里。 那是建龙卫的副队长镜潼。 镜潼神情冷肃,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匣子,快步走过来。 王看着他,眼神冰冷而窒息。 镜潼不说话,俯下身去将黑匣子放在桌上,轻轻掀开了盖子。 里面呈现出来的赫然是太安公的头颅。 王肩身一震,目光犀利似箭,慢慢的,他慢慢闭下了眼睛,摆摆手。 镜潼会意过来,将盒盖飞速盖上。 “顾城真的放走了太安公了吗?”白衣王者背过身,单手扶住墙壁,有气无力地问。 “不知为何,大哥明明追上了太安公,却没有下手,微臣私下追踪,在碧澜渡的一艘货船上追上了太安公,将他就地处决了!”镜潼一五一十,如实禀报。 王闭下眼睛,紧绷的下巴透出一丝寒冷的意味。 “为何?”喃喃一声,抬起手紧握成拳,重重地砸向墙壁,王低冷的声音里显出苍白的绝望:“为何朕身边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 身后的镜潼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却强自忍住。 这一刻,镜潼恨透了顾城。从小到大,他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练武,一直在拼命的在王的面前表现自己的英勇和忠诚,可为何,高高在上的王总是对他的付出不屑一顾。 顾城,又是顾城,他何德何能,让王如此看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5章 惊惶 —— 深夜的皇宫。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仓惶地奔逃。 柔软的裙摆拂过冰冷潮湿的地面,墨色的长发在身后飞舞飘摇。 王后一路往兵书阁的方向跑去。 双手用力一推。 那扇门就这样敞开了。 她满目惊惶的走进去。 她剧烈地喘着气,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她在兵书阁里穿梭着,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灯火全灭的兵书阁里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在轻轻飘荡。 终于。 她的脚步定了下来,扭过头望去。 黑暗的角落,一个俊俏的影子立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像一个孤独的剪影。 他果然在这里。 格桑情绪激动,两步并作三步扑上去,摇晃他:“你杀了我哥,你为什么要杀死我哥!你为什么?”她拼死地摇晃他,浑身不住发抖,眼角的泪珠儿颗颗滚落下来。 顾城没有一丝反抗,任由她摇晃自己,像一个没有知觉的傀儡。 格桑抓着他的胳膊,哭着闹着,时间久了,渐渐的,似乎有些虚脱了,她闭下眼睛流着泪,虚弱的身体慢慢往地上滑去。 “他没有死!”顾城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痉挛的手稳稳扶起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四下蓦地一静。 格桑瞪大了泪眼,仰着头,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顾城的神情复杂而忧伤,带着一丝愧疚,一丝为难,一丝懊恼,却没有看她,只是望向一旁。 “我没有杀太安公!他现在在逃往大元朝的货船上!”似乎怕她听不清楚,他沉下心,怔怔地解释道。 格桑双腿一软,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猛地的瘫坐在了地上。 “哥——!”抚住胸口,低声喃喃。 顾城用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去看她,不可以再靠近她,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 —— 第二天清晨。 王在未央宫的偏殿里召见了顾城。 顾城来到大殿的时候,发现王后也在。 两人狭促的目光短暂相接,又同时静静地望向白衣王者。 王面带微笑,招呼顾城坐下。 水晶珠帘轻轻摆动,茶香袅袅在杯盏。 顾城坐在王的对面,抬起眼睛不安的瞧着王的脸色。 王笑了笑,面色和煦如春风,悠悠地道:“朕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说!” 顾城一瞬不瞬的凝视着王的表情,似乎在细细地分辨什么。 王嘴角带着笑,目光高抬,顿了顿,接着道:“现在,朝廷的内乱已经铲除了,朕打算继续之前的圆房一事!” 顾城和王后身躯震动,同时瞪大了眼睛。 王笑了笑,不动声色的低下眼,浅浅地呷了口热茶:“但是这一次——!”他刻意拉长了语调,不惊浮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王后:“不是和顾城,而是和镜潼!毕竟上一次的圆房没什么成效,所以朕打算换人。” 顾城顷刻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唰的惨白,一颗凌乱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这一瞬,王后的眼睛里有崩溃的泪光在连连闪烁,嘴唇微微哆嗦着,她咬咬牙,按耐不住地痛声道:“殿下,你不可以这样!” 王面带微笑,郝然地望着她,不明所以。 “殿下怎么可以这样羞辱臣妾!殿下当臣妾是什么?”王后怔怔地哭喊,眼神之中充满了委屈和不甘,同时又有一种怨恨。 一旁的顾城也慌了神,低低地喊道:“殿下,这样做不妥!” 白衣王者慢慢敛住了笑意,眯着眼帘,刀锋般残冷的目光转过去,定定地落在顾城的脸上。 “怎么?爱卿你不知道朕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平静的语调,质问的话语。 顾城被王眼中慑人的恨意吓住了,想说什么,却再也无法启齿。 —— 响午时分。 白衣王者临窗而坐,静静地抚琴。 忽然,梁公公急急地走了进来,俯下身去,在耳边低低地禀告了什么。 白衣王者闻言起身,快步往大殿外走去。 —— 王后的寝宫里。 鲜红的血染红了浴盆里的水。走投无路之下,她选择了以死了结。 一帘之隔的床榻上,王后静静地昏迷,脸色苍白如纸。侍女小萱红了眼睛,轻轻地帮主子擦拭额头的冷汗。 太医把脉之后退出了帘帐,忽然面露惊喜的走过来禀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王后娘娘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窗前的白衣王者迟疑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来。 —— 长长的走廊。 王沉着脸,慢慢走向自己的寝宫,周身强大冰冷的气势,让身后的内监都胆战心惊。王后怀了孩子。 他本应该高兴,然而此刻,他心中弥漫的却是愤怒,万分的愤怒。 这个孩子是他一手策划出来的,是他一直以来期待的。但是当它真正来到的时候,王却觉得心中仿佛有无数的虫蚁在啃咬一般,揪心地难受。 他极度地嫉妒! 为什么?为什么王后在这个时候有了顾城的孩子?不过,在愤怒之后,白衣王者却很快冷静下来。 他心里明白,在目前这种严峻的形势下,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必要的。他可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可以抵挡元朝多年的借口。而且……他是顾城的孩子。 王深深地皱起眉头,忽然对身后的黄内宫道:“将顾城叫来。” —— 深夜,遥远的天际飘荡着几抹惨淡的乌云。 嘶嘶的冷风穿过大片的树林,漫天的落叶恣意飘扬。 四野里只有风吹林动,大片的冰冷。 顾城跪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一动也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是心灰意冷地跪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夜色渐转深浓,一丝星光也没有。 沙沙的脚步声。 白衣王者踩着落叶走过来,站在顾城面前沉默地看着他,冷热交织的目光里有震动有愤怒,也有一丝其他的情愫。 顾城双手扣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来,一双蓄满泪水的眸子定定地仰视着高高在上的王。 王已经神色如常,皱着眉头笑了:“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微臣背叛了殿下,辱没了建龙卫的名声,罪该万死!”顾城仰着脸,怔怔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坦白,任由眼角的泪水滑落。 王愣了一下,如同忽然一脚踩空的人,表情茫然无辜,心却已经裂开了。 他承认了背叛,承认了与王后的私情,可为什么,他却宁愿他继续在他面前伪装下去。原来,在他面前,自己已经可笑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 顾城啊顾城!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王心里狂叫,表情却越发冷漠坚毅。 “请殿下赐微臣一死!”顾城含着泪,沉下声去低低地祈求。 急急的晚风将白衣王者的长发吹得飞舞起来,无边的暗夜中,他的脸庞越显的俊美深邃,让人不敢逼视。 顾城看着这一张宛若天人的脸,看着王紧抿一线的嘴角,看着王眼里升起的磅礴之气,却肩身抖动,痴痴地笑了,阴森森的笑声犹如地狱来的鬼魅。 “求殿下赐微臣一死!”他直视着王,再度出声,眸色狰狞如血。 他情绪失控,不求原谅,一心求死。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这样反常的顾城,王却心底一动,满腹怜悯之意。 他手撤袍裾,俯身下去,一只温暖的手轻触顾城的脸庞,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手心。 “时至今日,你终于开始怨朕?”他目光波动,低低地笑:“你心里不满,你冲朕发脾气,朕都可以理解!” 顾城咻咻地喘着气,被王脸上温柔的神色震住了。 “可是——!”王柔软的目光里有一丝怜爱,也有一丝困惑:“你为什么要朕杀了你呢?如果你的心不在朕的身上,朕杀了你又有什么用!” 顾城的嘴角含泪哆嗦,一时间无言以对,一颗心擦着剧痛的气流直直地往万丈深渊里坠落。 “朕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命!”王带着一丝无法形容的悲伤,专注的凝视他。 顾城也凝视着王,久而久之,他闭下眼睛低下了头,无法抑制地痛哭出声。 王的眼眶也渐渐红了,却努力扬了扬头,将眼角的泪意硬生生逼了回去。 “你好自为之!”抬起手拍了拍顾城的肩膀,王僵硬地站起身来,带着一丝怅然若失的表情,大步离去。 顾城跪在原地没有动。 王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寂静的夜色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6章 回归 —— 顾城不吃不喝的跪了两天两夜,终于昏死了过去。 秋风送爽,万物萧条。 落叶萧萧的瑞萱堂。 寂静的屋子里,紫色的纱帐被金钩悬挂在两侧。 顾城躺在大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他已经昏迷了三个时辰,却迟迟不见转醒。 王坐在床畔,一双氤氲着妖娆雾气的眸子久久地凝视着昏迷当中的顾城。 这时,有身着彩衣的侍女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红漆木盘放在桌上,上面盛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王扭过头,无声地屏退了侍女。 彩衣侍女退出了屋子随手带上了门,刚一转过身来却意外的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竟是建龙卫的副队长镜潼。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外。 侍女暗自吃惊,正要屈膝行礼,却被镜潼制止。 “退下!”镜潼压低了声音呵斥。 那侍女脸上一慌,急急掉头走开。 镜潼看着她走远,这才回过头来,注视着这扇紧闭的雕镂木门。 透过门上的空格,可以清楚地看到。 王正在专心致志的喂顾城吃药。 顾城还在昏迷当中,每每只能喂进去一点点,可王看起来很有耐心,一边帮他擦去嘴角的药汁,一边细心地帮他盖好被子。 门外的镜潼红了眼,心底怒火中烧,他咬咬牙,暗暗地发誓: 总有一天要打败顾城,取代他在王心目中的地位。 —— 三天后,顾城的病情终于彻底好转。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王看着他,脸上也有了惯常的笑意。 秋天已逝,天气渐渐转冷。 大殿里温暖如春,玫瑰色的地毯上绣着繁复的刺金图案。 王和顾城临窗而坐,一起作画。 顾城学着王的样子,开始画兰草,形态清雅凌厉的兰花草,细长柔软的枝叶,在白纸上轻轻绽放。 王这一次画的是骏马,奔跑在广阔辽源上的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奔驰的骏马上,两个英武不凡的少年在追逐射猎。 顾城扭过头看了看王的画作,笑了,却抿抿嘴道:“微臣不知,殿下什么时候喜欢上画骏马的?”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画兰草的?”王反问。 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笑声里充满了快活和融洽。 “朕昨天夜里,梦到和你一起在辽东土地上奔驰狩猎,那个梦境太过于真实美好,所以朕想要画出来!”笑声过后,王注视着自己的画,若有所思地沉吟。 顾城的目光也随之落在画上,“那后面红色骏马上打马扬鞭的人就是微臣吗?” “怎么?朕画得不像你吗?”王注视着他。 顾城摇摇头,思索了片刻,笑了:“既然画中的殿下是在拉弓射箭,那微臣也希望能和殿下一样!”他恳切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拿起笔,端详琢磨了一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两个人一起拉弓射箭,这样的意境也不错。” 两个人相视而笑,继续作画。 大殿里美好如往昔,仿佛一切的灾难都已经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7章 徘徊 —— 入夜时分。 半轮残月悬挂在光秃秃的树梢上。 瑞萱堂里灯火鼎盛,热闹嘈杂。 回廊上,顾城和几个弟兄说说笑笑的走来,拐角处道别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顾城此时一点睡意也没有,便点了盏灯,在桌前坐下想要读会儿兵书。 他心里很平静,看书也看得津津有味,不觉几大章看了过去,只觉得意犹未尽。 许久之后。 窗外有打更的鼓声传来。 顾城翻了一页书,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他扭过头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色,只觉得夜已深,便熄了灯合上书,准备就寝了。 刚一起身走了两步。 却有咚咚的敲门声透过门缝传进来。 顾城怔住,以为是哪个兄弟找他有事。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便停了。 顾城走过去开了门。 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迎面走了进来。 顾城惊了一惊。 来人身上萦绕的香气似曾相识。 是王后。 顾城脸色大变,不知所措之下只得赶紧将门关上,生怕被他人看见。 王后解开了肩上的黑色披风,露出里面雪白色的长裙。 顾城站在她的身后,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王后背对着他,苍白的脸上有一丝坚定的向往。 “顾城!我们离开皇宫吧!”她瞪着眼睛,无比清醒地说。 这一刻,仿佛时空交错了一样,无数搭错的人和事交织在一起,无法分辨是梦境还是现实。 顾城的手脚一阵冰凉,他喉结一动,深深地吸口气,将心头的震惊强自压住,答非所问的哑声道:“娘娘你不该来这里,被其他人看见了,恐怕你我都有性命之忧!” 王后慢吞吞转过身来,一双炽热的眸子满含依恋地望着他,低低地道:“我不在乎,事已至此,我已经无所畏惧!”她用力抓住他的双手,坚定的目光直直地看进他墨色的深眸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顾城面色惊慌,喃喃地摇头。 “娘娘你冷静点!”他怔怔地道,企图唤醒她。 “我们可以去大元朝,也可以去深山里隐居,我们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好不好?”王后仿佛没有听到他劝慰的话语,含泪笑着,游离的目光带着一丝遥远的憧憬:“顾城?求你了,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她眼角闪着泪光,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碎。 然而,此刻的顾城却异常清醒。 他一寸一寸地挣开她执拗的手,连连摇着头:“娘娘,我们不可以再见面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微臣了!” 王后伤心地咬了下嘴唇,抽泣一声,抬起手想要再度抓住他,顾城却急急后退了几步。 王后呆在了原地,泪水濡湿的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逃离自己的顾城。 顾城正视着她,狠下心来一次性把话说绝:“殿下不计前嫌,饶恕了微臣所犯的滔天罪过,微臣不甚感激,余生只想侍奉在殿下左右,绝无二心,希望娘娘不要再来纠缠微臣!” 王后的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又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半响后,她哧哧地苦笑了几声,摇摇晃晃地擦身而过,拉开屋门往外走去。 顾城双手紧握,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王后面色雪白,像一抹游魂一样,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顾城的屋子。 四下安静下来。 顾城走过去将门关上,回到桌前,却发现王后的黑色披风还在桌子上。 深沉的黑夜里,王后的白色衣裙格外醒目。 她却不管不顾,放纵着自己,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瑞萱堂。 回廊角落里的镜潼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嘴角露出了阴险的笑。 —— 第二天早上,顾城从云旭的口中得知,王后昨夜感染了风寒,病倒了。 王一早便去了王后的寝宫探望。 他关心王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便召集了好几位医术精湛的太医为王后调理身子,安神养胎。 王后的情绪一直很低落,郁郁寡欢,已经影响到了胎儿的正常发育。 太医们彻夜不休,研究了好几天,开了不少的药方,却成效甚微。 王后越来越憔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近日来,连国事操劳的王也抽出了闲暇的时间,陪伴在王后的身边,希望王后的病情能有所好转。 —— 傍晚时分,花园的鱼塘边。 王召见了顾城。 看着池塘里活蹦乱跳的鱼儿,王的眼底却闪过一丝烦乱。 “现在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朕想交给你去办!” 顾城站在王的身后,静静等待王的吩咐。 “沿海一带近日来又有倭寇来犯,扰民滋事,听说还劫持了很多渔民的货船,朕现在不能御驾亲征,所以打算派你过去,驻守一段时间!” “微臣遵旨!”顾城双手一拱,恭恭敬敬地领命。 “此番去津海驻守,不要正要与敌冲突,若是匪徒恣意挑事,可以武力进行镇压,但最重要地是保护当地百姓的安全,记住,要时时给朕回传消息!”王双手负后,一句接着一句地叮嘱。 “是——!”顾城再度颔首。 “那,你明天一早就动身吧!”王手一抬,示意道。 “嗯——!”顾城转身欲走。 “等一下!”王忽然唤住他。 顾城转过头来。 王笑了笑,迟疑的目光里有种不舍的意味:“一定要平安归来!” 顾城没有说什么,只是坚定地点点头。 ?—— 夜里,顾城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天一亮就出发。 他在收拾行囊的时候,忽然在衣柜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块色泽极好的白玉。 顾城将白玉拿在手里,脑海里回忆起有关白玉的来历,也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王后。 明天,他就要离开皇宫了,也许,离开了皇宫,对他也是一件好事。 顾城凝住神,将白玉用手帕裹好,重新放置在柜子的角落里。 他将收拾好的包裹放在桌子上,一抬头,却看到窗外滚过一道细长的闪电,闪电过后,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的砸在窗子上。 顾城走过去,站在窗前,清凉的雨丝迎面扑来。 漆黑的雨夜,树木在冷风中沙沙地响动。 冰白的雨水沿着屋檐淅淅沥沥的落在地上。 顾城欣赏了一会儿夜雨,感觉到有些冷,正打算关窗户,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闪现出来。 顾城定睛一看,却是王后身边的侍女小萱。 小萱浑身都湿透了,看样子是冒着雨跑过来的。 顾城没有打算开门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瞧着她,似乎在询问她意欲何为。 小萱怔了怔,却自作主张的走到一旁去,直接推门而入。 看到她闯进来,顾城冷冷地道:“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小萱蜷着肩膀,冷得打了个战栗,颤声道:“大人,娘娘想见你!” “你回去吧!告诉王后,我不想见她!”顾城撇过头,态度异常冷漠。 “大人,求求你去见见娘娘吧!她知道你明天就要离开了,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小萱惨白着脸,怔怔地祈求道:“只要去一会儿就行,娘娘现在身子越来越弱,大人何必如此绝情,娘娘可是怀着大人的骨肉啊!”她一针见血地指出。 顾城猛地闭下了眼睛,似乎不想多说,直接喝令道:“出去!” 小萱脑袋一缩,被他冷定的声音吓了一跳,却仍旧梗着脖子,抗命而为:“大人,求你了,临走前见娘娘一面吧!” 顾城咬着牙,面无表情,久久的一言不发。 小萱心下无望,只得离开,走之前却丢下了一句话:“娘娘在兵书阁等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8章 雨夜 —— 小萱离开后,顾城熄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雨声渐浓,夹杂着低沉的雷鸣,一声高过一声。 顾城哗然坐起身来,烦乱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帐顶。 冰冷的雨夜,漆黑的兵书阁,她还在那里等他吗? —— 顾城撑着伞,离开了瑞萱堂。 他离开不久,王却在梁公公的陪伴下步履匆匆的来到了这里。 王的手里拿着一幅画,一幅修改好的画,他想在顾城离开皇宫之前将画送给顾城。 然而,顾城却不在屋子里。 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儿? 王百思不得其解。 瑞萱堂的大厅里,其他建龙卫纷纷跑出来接驾,却惟独少了顾城一人。 王扫视了一圈这跪了满地的建龙卫,搜索着顾城的身影,却感到失望。 终于,他确定顾城确实不在这里。 王又想,也许顾城已经出发去沿海了。 然而这时,建龙卫的副队长镜潼却站起身来说有要事要禀报。 王正要询问是何事?镜潼却眼神示意了一下要外人回避。 王屏退了所有的建龙卫,只留下了镜潼一人。 镜潼站直了身子,沉声道:“微臣在一个时辰前看到侍女小萱来找顾城,没多久,顾城也跟着出去了,微臣认为,顾城此时应该和小萱在一起!”他刻意避重就轻,给足了白衣王者面子,没有提及王后与顾城有染一事。 然而,王如此聪明,怎可能听不懂他语里的意思。 渐渐的,王握着画轴的手微微抖动起来,忽然沉下脸,大步往大厅外走去。 身后的镜潼咧开嘴,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 —— 寂寞的雨夜。 整个皇宫一片烟雨朦胧。 王脚下生风,沿途不让任何太监内侍通传,直接来到了王后的寝宫。 双手一推,推开了宫殿的大门。 门内守夜的侍女们吓得战战兢兢。 王脸色冷硬,周身强大的冰冷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脚下不做任何停留,王来到偏殿的暖阁,掀开了珠帘,冲进了寝室,冷定的眸子定格在那张空荡荡的床榻上。 王后果然也不在寝宫里。 王咬紧了牙,紧绷着下巴,脸上没有了一丝表情,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咯咯作响。 —— “轰隆——” 可怕的雷鸣声交织着纤长的白色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幕。 白灿灿的雨珠如密集的鼓点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 顾城撑着伞,站在门外。 他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匾额上‘兵书阁’那三个烫金的大字,忽然有些迟疑。 也许王后已经离开了。 他安慰了一下自己,强迫自己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 冰书阁的门忽然被冷风吹开了,里面幽幽的有一线光亮。 顾城又迟疑了良久,仿佛被某种可怕的力量驱使着一样,慢慢地往前走去,走向了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 兵书阁内异常安静,没有一丝声响。 关上门,将猛烈的风雨声阻隔在门外。 顾城感觉到了室内少许的温暖。他埋下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脚。 “久违了!”这时,身后有轻浅的声音响起,仿佛来自寂静深岭的呼唤。 顾城愣了愣,蓦地转过身望去。只见一个单薄柔弱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窗外闪过一道道灿白的闪电。 白花花的光芒明灭不定的照耀在王后的身上。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鬓边还有几缕乱发黏在脸上,身上的衣衫也湿透了,衬得一张小脸愈发苍白没有血色。 顾城呆住了,用一种遥远而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9章 迷离 —— 兵书阁内异常安静,没有一丝声响。 关上门,将猛烈的风雨声阻隔在门外。 顾城感觉到了室内少许的温暖。他埋下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脚。 “久违了!”这时,身后有轻浅的声音响起,仿佛来自寂静深岭的呼唤。 顾城愣了愣,蓦地转过身望去。只见一个单薄柔弱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窗外闪过一道道灿白的闪电。 白花花的光芒明灭不定的照耀在王后的身上。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鬓边还有几缕乱发黏在脸上,身上的衣衫也湿透了,衬得一张小脸愈发苍白没有血色。 顾城呆住了,用一种遥远而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她却慢慢地弯起唇角,很轻很轻地对他笑,像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她笑着,目光艰涩而明亮,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顾城的心里五味杂陈,脸上的表情也是说不出的古怪,面对着这样憔悴病弱的王后,他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了,心里油然而生的只有深深的愧疚,深深的怜悯。 王后静默而迟缓的走过来,轻轻拉起他的手,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着,忽然孩子气的笑了,嘟囔道:“顾城,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这么冷?” 顾城心坎一热,眼眶慢慢湿润了,喉咙也阵阵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后哈着热气,很细心的帮他揉手。 顾城微微仰起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脸上却有无数复杂纠结的神情交织着闪过。 他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清醒地低喊: “娘娘,我们不可以再这样,请您自重!” 王后震在当场,双手保持着滑稽的向上的姿势,一动不动,眼角的泪水却如同掉线的珍珠一样,簌簌地滚落脸颊,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顾城看着她,心里忽然痛苦到了极致,双手猛然向往抬了抬,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能说,只是艰涩地喘着气,只是用一种无法形容的悲伤眼神望着她。 就在这一瞬。 王后忽然满脸泪水,纵身扑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脸蛋用力蹭在他的臂弯内,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死死地贴紧他。 顾城的双手抬在半空中,不敢放下也不能放下,保持着架空的姿势。 “顾城——!” 王后呜咽一声,哆嗦的双手攀上了他的肩膀,紧紧地抱住了他,她抱得他那么紧,仿佛再也不想松开。 万籁俱寂,窗外闪过一道道无声的白光。 顾城瞪大了眼睛,身子骇然地僵住,两行迷离的热泪涔涔的滚落下来。 “顾城——?”王后一遍又一遍地呢喃他的名字,辗转反复地抱紧了他。 顾城的眼角噙着失神的泪花,脸上猝然掠过某种悲怆之情,渐渐的,他紧紧闭下眼睛,停在半空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王后埋着头,肩膀微微抖动,低低的抽泣声轻轻回荡在耳畔。 顾城无声地流着泪,纠结了许久,双手缓缓落了下来,轻轻拥住了她。 —— 电闪雷鸣的深夜。 瓢泼的大雨洗涤着深宫的罪孽。 晶莹的雨珠在地面上跳着邪恶的舞蹈。 整个皇宫笼罩在一层凄凉的阴影中。 远远的。 白茫茫的雨雾中,却有两行耀眼的火把缓缓照耀过来。 华盖的流苏在风雨中左右飘摇。 王垂着眼睛,神情冷得可怕,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身后的内监和侍卫步履沉重,大气也不敢出,静静地跟着。 “微臣昨夜读了一宿的兵书!”脑海里蓦地回忆起一句话。 王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直视着前方的雨幕。 “兵书阁!”他紧抿的嘴角慢慢磨出了三个低冷的字眼。 众人疑惑不解。 王却平着目光,凛凛地往前走去。 —— 昏暗的兵书阁。 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渐渐松开彼此。 王后含泪微笑,目光细细碎碎地波动,凝视着他。 顾城的胸口一起一伏,潮湿的眸子深深地锁住了她。 王后靠过身来,双手轻轻捧上他的脸,闭下眼睛主动吻了上去。她的吻滚烫而颤抖,落在他的唇角,深深的温柔,短暂后,与他的呼吸相接。 顾城的心揪了一下,生生地疼。 窗外,雨越下越大。 伴随着一声轻响。 兵书阁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了。 王颀长俊美的身影出现在大门中央,冰冷的雨水尖叫着,扑打在地板上。 挑着灯笼的梁公公、黄内侍,还有几名佩刀的紫衣侍卫站在王的身后,纷纷低着眼睛,不敢乱看。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惊胆战。 不可避免的,急促的喘息清清楚楚地飘入了众人的耳畔。 然而,不远处拐角的书架背后,两人太过于投入,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近在咫尺。 王愤怒到了极致,反而平静了下来,冰冷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窗外电闪雷鸣,一道道凄厉的白光透过窗户纸劈在暗红色的地板上。 众人不敢声张,空荡荡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娇乱的呼吸声也越来越近。 王勾了勾下巴,不动声色的往前走着,刻意放松的身体却越来越僵硬。 一步一步,又穿过了两个高高的书架。 终于,王停下了脚步,怔怔地侧过身望去。 偏僻的角落,两个人疯狂的画面。 梁公公在内的众位侍从全部傻了眼,只看了一眼,匆匆撇下眼睛。 轰隆隆的电闪雷鸣中,王站在那里,紧抿的唇角哆嗦不止,浑身的血液顷刻间凝固成冰,冻结了他的所有动作。 地板上,王后无意间弹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那一双居高临下,野兽般苍凉孤煞的眸子。 “啊——!” 随着一声尖叫,王后骇然张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慌乱间蜷缩起身体,顾城不明所以,也愕然地回过头望去。 一道道灿白的闪电照耀下。 王站在那里,身影凄冷,定定的注视着他们。 地板上的两人瞪着眼睛,蜷缩在一起,同时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 “不——”凄厉的叫声响彻在皇宫上空。 —— 轰隆隆的雨夜。 白花花的惊雷闪电。 一重又一重的宫殿楼阁。 风雨中的兵书阁大门紧闭。 侍卫们低着眼睛,举着火把。 幽暗的火光在洁白的墙壁上张牙舞爪的跳跃,形如鬼魅。 僻静的角落里。 被绳索捆绑的两人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等待着宣判。 白衣王者负手而立,慢悠悠的转过身来。 顾城和王后彼时已经穿好了衣服,他们相视一眼,脸上都是等死的麻木表情。 王扬着头,视线却微微下垂,带着一丝轻屑一丝恨意,不冷不热的看着他们,许久之后,忽然轻轻地问:“王后,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这个秽乱后宫的恶徒?” 王后低着眼睛,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勾引了他,殿下要惩治的话,请降罪于臣妾!”顿了顿,她满腹悲切地低喊。 王似听非听,只是点点头,带着一丝惘然:“好——!” 话音方落,顾城却怔怔然抬起头来,一双清醒泛红的眸子正视着高高在上的王者,“不,这件事与娘娘无关,是微臣一心爱慕着娘娘!是微臣引诱了娘娘。” 王微微张开嘴,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半响后,郝然地笑了,难以言语的复杂的微笑。 “你说,你爱慕着王后?”窗外一道白色闪电猝然掠过眼底,他身体僵了僵,不确定的问。 “是——!”顾城苦笑一声,低低地回答。 王闭下了眼睛,重重地点头。 “好——!” “好——!” 一连两个好字,他后退了两步,再度睁开的眼睛里没有了一丝感情波动,只剩下了慑人的冷意和汹涌的杀气。 “来人啊!”随着王一声低吼,建龙卫的副队长镜潼忽然从梁公公的身后跃出,拱手请命。 王咬紧了牙,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顾城,定定地吼道:“把他给我阉了——!” 镜潼一听这话,顿时傻了眼,似乎难以相信。地上的顾城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开始摇头挣扎。 “殿下,求您赐我一死——!”他梗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大喊。 王却红了眼眶,恶狠狠地怒吼:“磨蹭什么?!还不快动手——?” 镜潼不敢怠慢,两三步冲上前去。 两名侍卫上前将顾城从地上拽起来,铐在墙上,其中一人粗鲁的扯下了他的裤子。 镜潼得意地冷笑,慢悠悠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对准了顾城的下体。 顾城慌了神,凌乱的长发下,他的面庞煞白如雪,一叠声的冲白衣王者喊道:“殿下,求您赐我一死!求您赐我一死!” 此情此景下,一旁的王后也吓得嚎啕大哭。 “殿下,你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她拼命的哭喊,匍匐着伸出手想要拽住王的袍角,却被两名侍卫死死地按在地上。 王不曾看她一眼,对她的哭喊也充耳不闻,凛然带怒的目光一动不动,只是注视着顾城。 顾城正对着他,声泪俱下,一叠声的喊着什么,但王似乎听不到,也似乎什么都不想听了。 “动手——!”王闭下眼睛,一声低吼。 镜潼咬咬牙,一剑刺出落下,痛苦的惨叫声随之传来。 泊泊的血花顺着顾城的裤腿流淌下来。 他张大嘴巴,疼痛难忍,额头上瞬时青筋暴起,片刻后,脑袋垂了垂,疼得昏死了过去。 “顾城——!” “顾城——!” 王后歇斯底里,又是挣扎,又是哭喊,疯了一样。几名侍卫几乎按不住她,只得徒手将她打晕。 白衣王者负手而立,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紧抿的唇角微微抽搐着,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残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0章 惩戒 —— 深夜。 倾盆大雨。 白花花的惊雷闪电。 一重又一重的宫殿楼阁。 风雨中的兵书阁大门紧闭。 侍卫们低着眼睛,举着火把。 幽暗的火光在洁白的墙壁上张牙舞爪的跳跃,形如鬼魅。 僻静的角落里。 被绳索捆绑的两人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等待着审判。 白衣王者负手而立,慢悠悠的转过身来。 顾城和王后彼时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他们相视一眼,脸上都是等死的麻木表情。 王扬着头,视线却微微下垂,带着一丝轻屑一丝恨意,不冷不热的看着他们,许久之后,忽然轻轻地问:“王后,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这个秽乱后宫的恶徒?” 王后低着眼睛,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勾引了他,殿下要惩治的话,请降罪于臣妾!”顿了顿,她满腹悲切地低喊。 王似听非听,只是点点头,带着一丝惘然:“好——!” 话音方落,顾城却怔怔然抬起头来,一双清醒泛红的眸子正视着高高在上的王者,“不,这件事与娘娘无关,是微臣一心爱慕着娘娘!是微臣引诱了娘娘。” 王微微张开嘴,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半响后,郝然地笑了,难以言语的复杂的微笑。 “你说,你爱慕着王后?”窗外一道白色闪电猝然掠过眼底,他身体僵了僵,不确定的问。 “是——!”顾城苦笑一声,低低地回答。 王闭下了眼睛,重重地点头。 “好——!” “好——!” 一连两个好字,他后退了两步,再度睁开的眼睛里没有了一丝感情波动,只剩下了慑人的冷意和汹涌的杀气。 “来人啊!”随着王一声低吼,建龙卫的副队长镜潼忽然从梁公公的身后跃出,拱手请命。 王咬紧了牙,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顾城,定定地吼道:“把他给我阉了——!” 镜潼一听这话,顿时傻了眼,似乎难以相信。地上的顾城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开始摇头挣扎。 “殿下,求您赐我一死——!”他梗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大喊。 王却红了眼眶,恶狠狠地怒吼:“磨蹭什么?!还不快动手——?” 镜潼不敢怠慢,两三步冲上前去。 两名侍卫上前将顾城从地上拽起来,铐在墙上,其中一人粗鲁地拽下了顾城的裤子。 镜潼得意地冷笑,慢悠悠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对准了顾城的下身。 顾城慌了神,凌乱的长发下,他的面庞煞白如雪,一叠声的冲白衣王者喊道:“殿下,求您赐我一死!求您赐我一死!” 此情此景下,一旁的王后也吓得嚎啕大哭。 “殿下,你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她拼命的哭喊,匍匐着伸出手想要拽住王的袍角,却被两名侍卫死死地按在地上。 王不曾看她一眼,对她的哭喊也充耳不闻,凛然带怒的目光一动不动,只是注视着顾城。 顾城正对着他,声泪俱下,一叠声的喊着什么,但王似乎听不到,也似乎什么都不想听了。 “动手——!”王闭下眼睛,一声低吼。 镜潼咬咬牙,一剑刺出落下,痛苦的惨叫声随之传来。 泊泊的血花顺着顾城的裤腿流淌下来。 他张大嘴巴,疼痛难忍,额头上瞬时青筋暴起,片刻后,脑袋垂了垂,疼得昏死了过去。 “顾城——!” “顾城——!” 王后歇斯底里,又是挣扎,又是哭喊,疯了一样。几名侍卫几乎按不住她,只得徒手将她打晕。 白衣王者负手而立,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紧抿的唇角微微抽搐着,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残忍。 第61章 惩罚 —— 顾城被连夜关进了刑部大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没有一丝阳光。 坚硬的床板上铺着厚厚的草皮。 顾城躺在上面,持续昏迷。 一旁的凳子上,李太医正歪着脖子打盹。 —— 王的寝宫。 镜潼接到了新的任务。 顾城和王后的奸情一旦曝光,那么王后怀着龙嗣的事定会引起诸多非议,为了挽救眼下的局面。 王下令将当夜所有随行去兵书阁的内监和侍卫通通灭口。其中包括从小陪伴王身边的梁公公。 瓢泼的大雨中。 梁公公一行人被蒙着眼睛带到了宫外,就地正法,尸体就地掩埋。 王的手段极其残忍。 然而,当镜潼问到如何处置顾城时,王却迟疑了。 —— 次日清晨。 天空阴沉凝重,大片大片的乌云聚集在天边。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重兵把守,没有一丝风的痕迹。 轻浅的脚步声。 没有带任何的侍从。 白衣王者款款走来,驻足在顾城的牢门外。 坚硬的木门,沉重的铁锁。阻隔着他和他。 顾城躺在墙角的草铺上,眼睛大睁着,身体却一动不动。 王负手而立,隔着门桩的间隙,定定地凝视着门内的他。 顾城面朝里而卧,身体蜷缩在一起,像一个怕冷的孩子。 王忽然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就这一声,门内的顾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蜷缩的身体微微颤栗了一下,却固执得没有回头。 王身形如炬,良久良久地注视着他。他在等他回头,可是他没有。 顾城睁着眼睛,眼底没有一丝生机,晦暗如死。 白衣王者看着,看着那萧索的背影,慢慢地,他低下了头,掩藏住自己的不安。 “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王低涩地开口了,语气竟然有些卑微:“只要你诚心改过,只要我们能回到从前,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说这些话的时候,白衣王者的目光里有无法形容的痛苦,甚至有一丝可怜的祈求:“甚至是整个国家,我都可以给你!” 顾城怔怔地躺着,始终没有回头,僵硬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松动。 王低低地喘着气,慢慢红了眼眶,动也不动的凝视着顾城。 可他心冷如磐石,始终没有回头。 —— 入夜时分,天空下起了蒙蒙的小雨。 “不要——!” “不要啊——!”凄厉的尖叫声从寝宫里传来。 王后大汗淋漓的从噩梦中惊醒,她从床上坐起,双手痉挛地揪着身上的被子。 侍女小萱闻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娘娘你怎么了?”她撩起帷帐,关切地问。 王后闭下眼睛,干白的唇片哆嗦不止,慢慢地,她苦笑着呓出了一个名字:“顾城。” “娘娘,顾大人怎么了?”小萱一脸的震惊。 王后急吸口气,欲言又止,紧闭的眼角慢慢流下两行眼泪,忽然掀开被子,一股脑的扑到桌前。 “娘娘,娘娘您慢点——!”小萱吓了一跳,赶忙抢步过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王后扶着桌子,面色苍白焦急,虚弱地不停地喘着气,嘴里却怔怔地喊道: “我要救顾城——!” “我一定要救顾城——!” 一旁的小萱咬紧了嘴唇,又是无奈又是生气,低低地道:“顾大人没事的,殿下是不会杀他的,娘娘你还是安心养病要紧!” “不——!”王后喃喃地摇头,潮湿的眸子连连闪烁,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忽然失了神,崩溃地哭喊:“他不想活了,他一心求死,在殿下面前,他一心只想求死。”她着魔般的,失去理智地嚎啕大哭。 小萱微微张着嘴,目光变了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主子,只得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娘娘您别哭了,您冷静点,顾大人不会有事的。” 王后哪里听得进去,扶着桌子摇头痛哭不止,忽然目光恍惚的,厉声道:“拿纸和笔过来,我要写一封信,我要救顾城!”她疯了一样的大哭大闹。 小萱拗不过主子的意志,只得连连答应着,去外间端来笔墨纸砚。 王后撑着病怏怏的身体,手脚不稳的写了一封书信,让小萱连夜送去给云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2章 雷霆 —— 夜色朦胧,雨越下越大,天空像一张狰狞的大网,网罗着所有人的命运。 云旭收到王后的书信,震惊之余,带着几名建龙卫连夜劫狱。他们干掉了守夜的门卫,一路杀进了地牢,劈开了牢门,要将顾城带走。顾城身体虚弱,在打斗中又受了伤,死活不愿意走,云旭一行人连绑带扯,强行将他带走。 —— 深夜。 劫狱。 王听闻震惊了,他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刑部的地牢,却只看到横七竖八的几具狱卒尸体和空洞洞敞开的牢门。 渐渐的,王表情扭曲了,猩红的眼睛像受伤的豹子一样,噬人得可怕。 建龙卫的副队长镜潼一脸惭色,正要上前解释什么。 王目疵欲裂,猝然转过身来,怒不可歇的抽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镜潼被打得背过身,撞在了墙上。 王定在原地,浑身气急打颤,瞪直的眼睛里冒出了慑人的杀气。 “听着,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朕找回来!”顿了顿,他歇斯底里地的咆哮道。 —— 云旭一行人带着顾城赶了一夜的路,第二天清晨时分抵达高丽国边境的一座小镇。 依照王后信上所说,他们可前往小镇北方的静隐寺避难,那静隐寺的女住持原是王后的亲信,只要拿出王后的信物,她看后定会帮忙,助他们几人逃出高丽国。 一路上,顾城都在咳嗽,他虚弱的伏在马背上,披散的长发下,苍白枯瘦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他咳得很厉害,胃里面没有多少进食,咳出来的都是一些酸苦的胆汁。 云旭拽着顾城的马,一路上照应着他,生怕他会从马背上跌下来。所幸,经历了一夜的风雨,朝阳东升,众人终于安全抵达了静隐寺。 见过了女住持,安顿下来后,大家便坐在一起商量着出逃计划。 云旭留在客房里照顾着昏迷的顾城。 也不知过了多久。 顾城慢慢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一缕袅袅升起的檀烟。 桌上,古铜色的小香炉,一缕缕青烟,清淡的香气。 顾城怔怔的,一动不动的凝望着那个方向。旁边凳子上,云旭抱着剑,歪着脑袋打盹。 顾城轻轻地喘着气,干白的唇片一翕一动。他感觉到脑海里空静静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在一夜之间被强行的碾平了。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他幻想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绵长的噩梦,如今,大梦初醒,他要遵守承诺,回到王的身边。 顾城撑着一口气,慢慢地下了床,他试探性的伸出一只手,浑浑噩噩地走过去,拉开了屋门。 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冷冽的晨风击打着他披散的长发,他微微张开嘴,不得不抬起手阻隔那过于绚烂的光芒。 金色的阳光被微风摇晃的树梢裁剪,一抹又一抹,肆虐地咬噬在他的手上,衣服上。 顾城定了定神,吃力地挪动步子,慢慢地,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庭院中央。 环顾四下。 却有温静而密集的敲木鱼声从不远处的大殿里传来。 顾城的神智渐渐清醒,扭过头望去,却看到几个建龙卫的兄弟快步朝自己走来,脸上有惊喜的表情。 “大哥——!” “大哥你终于醒了!”寒柏第一个走过来,手拍上他的肩膀。 “是啊!你已经昏迷一夜了!” “太好了,大哥你终于没事了。” 几个弟兄围着他,你一言我一句,高兴得说个不停。 顾城表情迟钝,慢慢抬起手掌蹭住额头,眼睛里有一丝窒息而恐慌的光芒。 “你们——?”喃喃的两个字后,他惶然地抬起头,“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呆呆地看向寒柏,脑海里却吃惊的回忆着所发生的一切。 “大哥,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寒柏正色道。 “是,我们都听大哥的!” “大哥,我们既然已经决定跟你一起出宫,就没打算再回去!”兄弟几个眼神坚毅,纷纷开始附和。 “不行,我要回宫——!”顾城猛地摇摇头,忽然着魔了似的,拔腿往外面冲去。 “大哥——!”众人变了脸,急追。 顾城呼呼地喘着气,飞奔到寺庙外,从喂马的小厮手里劈手夺过马,踩镫而上,一抖缰绳,正要驾马前行。 云旭却冲了出来,上前急急勒住了马头,他抓紧了辔头,仰起头冲马上的顾城迫切大喊: “大哥,你不能回去,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也追了出来,一叠声地乱喊。 “大哥,你不能回去。” 顾城骑在马上,冰冷的眼神变得孤独而执拗,一抖缰吼道:“松手——!” 云旭咬着牙,抗命而为,怔怔地怒叱道:“大哥,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王后娘娘冒着死罪让我们救你出来,你现在回去,我们大家都得死!” 凄冷的晨风将顾城的长发吹得四下飞舞,衬得他一张惨白的脸愈发没有血色。 骏马原地踢踏不止。 他再度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眼眶微微泛红,紧抿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慢慢哆嗦起来,却平着视线硬声道:“都给我滚开!” “大哥——!”众人情急万分,将他内外围住。 “你回去了又能怎样?”云旭气急失笑,面带一丝嘲弄,怔怔地,悲愤地说:“你回去了,死在殿下面前,他就会原谅你吗?还是你以为你能救出王后,就算你救出了王后,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又能给她什么,你一辈子远远的看着她,供着她吗?” 骑在马上的顾城慢慢闭下眼睛,握着缰绳的手簌簌抖动起来,他仰起脸,表情渐渐扭曲抓狂,忽然一脚踹开云旭,发疯似的纵马冲出了包围圈。 “大哥——!”众人在身后叫喊。 顾城神情决绝,策马狂奔,始终没有回头,孤瘦的背影逐渐消失密林的拐角处。 —— 正午时分。 皇宫里戒备森严。 王在灵秀宫里召见了王后。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勾勒出一线阴霾。 “顾城去哪儿了?”王从栩栩如生的龙座上走下来,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问。 王后无谓地别过脸,平静地道:“臣妾不知道!” 王慢慢弯起唇角,淡出一抹诡异的笑,他走近他,默然的注视着她,低低地道: “孩子是无辜的!”似笑非笑。 王后骇然得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白衣王者的星眸里有压抑不住的暗涌在浮动着,虽然面带浅笑,而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寒霜,令人不寒而栗。他忽然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 “只要你说出顾城的下落,朕可以接受那个孩子,未来,朕还会把朕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他,他会作为龙嗣,成为下一任的高丽王。”双目高抬,优雅地凝视着某处虚空,王慢慢的原地踱了几步,似乎在开导她。 王后的身体慢慢僵住,她正视着对方冰郁俊美的侧脸,平静地说:“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顾城在哪儿!” 王猛地定住,回过头注视着她,慢慢地,他勾了勾下巴,孤傲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暴虐的戾气。 “你放心——!”他贴近了她,刻意拉长了语调,漆黑的瞳仁里迸出了冰冷而残忍的杀气,冷笑着,一字一句道:“朕不会轻易让你死掉,朕会慢慢地折磨你,让你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的目光坚硬如铸,阴洌的瞪了她最后一眼,大笑着,扬长而去。 王后眨了眨酸楚的眼睛,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一起一伏着,却强自挺直了肩膀,目光扬了扬,再度扬了扬,硬生生逼退眼角的泪意,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这时。 大殿外传来侍女小萱凄厉的哭喊声:“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小萱被几名侍卫强行拖走,挣扎哭喊中,被当场乱棍打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3章 风雨 —— 轰隆隆。 一声巨响。 头顶陡然风生云聚,密集的黑云遮住了原本明朗的天空,呼啸的冷风由远及近,席卷残云,霎那间滚过了整个夜空。 辽阔无垠的原野上,顾城一人一骥,狂奔而来。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只是放空了一切,纵马疾驰,或许就这样一直奔跑下去,然后死在路的尽头。 他不能回宫去,他不能连累兄弟们陪他一起死。可是现在,他却觉得生不如死,他想要找到一条解脱的路,可是前尘茫茫,他的归途又在哪里。 马蹄飞溅,思绪纷杂。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骏马不知是由于长时间奔波疲惫还是受到了某种惊吓,忽然哀嘶一声,棕红色的前蹄高高跳起,发遽不止。 顾城就这样毫无征兆的,从高高的马背上滚摔下来,跌落在杂草丛生的荒原上。 他张开双臂,像个濒死的乞丐一样安静,荒凉的眼睛直视着黑沉沉的夜空。 骏马在他的身旁摇头晃嘶,踢踏连连。 慢慢地,顾城闭下了眼睛,肩膀微微抽动着,发出了压抑而崩溃的哭喊声。 —— 又是一夜风雨兼程。 第二日清晨。 顾城骑着马回到了静隐寺。 入眼的却已是满目荒凉,血流成河。 顾城万分震惊,跳下马来往里面冲去。 门槛上血迹斑斑,庭院内的景致遭到了全面的摧毁,门窗碎裂,房屋倾倒,十余位静隐寺弟子的尸体可怖的散落在各个角落。 顾城慌了神,环顾四下,边走边大声叫喊:“云旭——!寒柏——!”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也没有看到建龙卫其他人的尸体。 “云旭——!” “寒柏——!” 顾城感到窒息,感到天旋地转,他撑着一口气,慌慌张张的跑到了大殿的门口。一眼望去,大殿内,佛像倒塌,香台尽毁,处处狼藉。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顾城喃喃自语,不自觉地后退。 就在这时。 有一双血淋淋的手从后面扯住了顾城的袍角。 顾城嘴唇哆嗦,怔怔地转过头望去。 却是静隐寺的女住持妙音。 她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嘴角恣意地流着血,却强撑着一口气,慢慢爬了过来,抓住了顾城的衣角。 顾城定住神,俯下身去,揽起她虚弱的身子。 他满目震惊地望着她,不停地摇头,似乎难以置信。 妙音噙着一口血,虚弱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是宫里来的人……他们杀……杀光了寺里所有弟子……你们的人被……被他们带……带走了。”语音刚落,就脑袋一歪断了气,恐惧残留的眼睛还死不瞑目的大睁着。 顾城眨了眨眼睛,嘴唇紧抿一线,他感觉到胸腔内有一股汹涌的气流哗哗地涌了上来,直冲向耳膜,凝固了他的所有思绪。 慢慢地,他抬起头平视着前方,动作迟缓的抬起手抹过女主持死前大睁的眼睛,然后徐徐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往外面走去。 —— 入夜时分。 地牢深处传来一阵阵痛苦沙哑的嘶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凄厉无比,惨绝人寰。 云旭,寒柏等人被抓了回来后,关进了地牢。 此时此刻,他们被铐在地牢的墙壁上,逐一接受严刑拷问,每个人都被打得半死不活。 云旭被打得遍体鳞伤,脸上布满了血痕,他双腿已经站不稳了,可是双手被冰冷的铁链拷着,他就这样垂着脑袋,半死不活的掉在墙上。 每一记狠辣的鞭子抽来,他的身躯就像畸形的弓弦一样前后弹一下。起初,他疼得嘶喊,可是到后面,他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已经昏迷了好几次,可每次都被冰冷的水泼醒,醒了后继续受刑。 “哗啦——!”又一桶冰冷透骨的水灌在了他的脑袋上。 云旭浑身冷得打颤,他咳嗽了几声,恢复了少许神智,慢慢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他虚弱的眼帘里映入的是那袭洁白如雪的长衣。 云旭满脸鲜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唇干裂着,身体就像一个破碎的瓷器,承载着前所未有的疼痛。 “醒了啊!” 白衣王者放下手里的青花瓷茶盏,微微一拂袖,优雅地站起身来。 看到他走近,云旭浑身发抖,泛红的眼睛里立时升起恐惧的光芒。 王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跟前,饶有兴趣地皱皱眉,忽然低下头唇角沁出一抹浅浅的微笑,那笑容和煦如春风,让人不自觉有些失神。 “顾城去了哪里?”一如既往的,垂着眼眸的他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声音安静而好听。 云旭提着一口气,脑袋后缩着,一如既往地摇摇头。 “不知道…微臣真的不知道。”长期受刑以来,云旭的情绪已经全面崩溃,面对杀气腾腾的王,他的心里除了敬畏就是恐惧。他说的都是实话,顾城的去向已经没有人知道。 “不说是吗?”王倏地抬起头来,一双冰冷的笑眸里点缀着寒冷的杀气,他悠悠地侧过身去,从火盆里拿起一把烧得滚烫通红的烙铁,不动声色地欣赏着。 看着王一举一动,云旭神经质地不停摇头,嘴唇上下哆嗦不止,一脸的恐惧。 王拿着烧红的烙铁,玩味似的抿抿嘴,然后慢慢地,正对着他鞭痕累累的心口烙了下去, “哧——!” 一阵白烟冒起。 云旭张大嘴巴,疼得摇头晃脑,大声哭喊。 王却咬咬牙,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眼底的残忍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云旭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凄惨无比。地牢里,其他受刑的建龙卫纷纷垂下了眼睛,心灰意冷地等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4章 宫闱 —— 天空阴雨绵绵,雷声阵阵。 顾城骑着马,连夜返回了京城。 清晨的雨雾中,他乔装混在乞丐的人群中,顺利躲过了了城门口哨兵的耳目。 店铺林立的大街上,摆摊做生意的人少了很多,一片愁云惨雾,百姓们人心惶惶,奔走相告。 顾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三三两两的乞丐推搡着往前走去。 忽然,嘈杂的人群中有人指着远处大喊: “城楼门口挂出了几颗人头!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被皇上下令斩首示众!” 刹那间,他的呼吸为之一窒。 大街上起了一阵猛烈的骚动,有看热闹的人不断往那边跑去。 顾城全身上下被雨水浸透,披散的长发也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他表情麻木,浑浑噩噩地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城门口贴着斩首示众的告示,聚集了很多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顾城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着,慢慢地,他迟缓的抬起头来,看着悬挂在楼门上的几颗人头。 雷声轰隆,雨越下越大。 白茫茫的雨花如泣如诉,叫嚣着扑面而来,冲刷着他单薄的身影。 围观的百姓不断更迭。 顾城慢慢失了神,嘴唇哆嗦着,眼睛越睁越大,透出一丝窒息的光芒。 云旭、寒柏、东昌…… 是他们。 王真的杀了他们。 瓢泼的大雨中。 顾城全身冰冷,不觉间已泪流满面,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颤栗的目光凝注在最后一颗人头上,是个女的,凄惨的白脸,长发披散着,颈上还挂着一个精致的红色香囊。 那是王后。 所有人都死了。 一瞬间,排山倒海而来的苦痛和绝望将他彻底湮没。 顾城慢慢躬下身子,双肩激烈地发抖,胸口被窒息的痛楚撕裂成一团,他抬起手胡乱蹭住滚烫的额头,张开嘴想要哭喊出声,可干涸的嗓子眼却窒息着发不出一个音来。 漫天大雨中,他浑身颤栗,无声地流着泪,站了许久后,忽然咬紧了牙,阴森森的笑出声来。 然而,那种天地绝灭的悲恸只爆发了一瞬,便已然成为永久的沉默。 他彻底平静了下来,那些连日来煎熬着他的痛苦火焰都忽然间熄灭了。 这就是宿命吗? 他和他,注定谁都不能放过谁,生生死死都得纠缠一生。 —— 三天后。 前去大元朝援战的高丽国勇士们结束了长达半年的沙场血拼,凯旋而归。 京城的大街上,百姓们熙熙攘攘,夹道欢迎,一片热闹欢腾。 顾城身着铠甲,混在士兵的队伍中,一路轰轰烈烈地进了宫,接受高丽王的检阅。 是夜,王安排了隆重的晚宴,为活命归来的将士们接风洗尘,犒劳勇士们的爱国与牺牲。 皇宫里张灯结彩,喜气非凡。 广场上彩旗飘扬,歌舞喧天。 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绽放在皇宫上空,一盏盏璀璨的宫灯在晚风中静静摇曳。 将士们一边欣赏着欢快的歌舞,一边享用着可口的美酒佳肴。 此时此刻。 顾城潜入了瑞萱堂。 在一片寂静与黑暗中,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换上了紫色的束腰侍卫服,拿起了墙上那把金色的宝剑。 他穿戴整齐后,又在黑暗中站立了好一会儿,才踏出了自己的屋子。 —— 晚宴进行中。 高台上的白衣王者却孤身一人离开了。 —— 永寿殿。 长长的走廊上。 他面无表情,静静地往前走。 走廊尽头,寝宫的门外,一位女子站在那里等他。 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女子在他擦身而过的瞬间,轻轻拽住了他一只手臂。 “殿下,求您了,把城楼上那些人头取下来吧!”她低声下气的哀求道。 王猛地一抬手,挣开她的束缚,冷定地道:“此事与你无关,退下!” 王后深吸口气看着他,固执地道:“殿下,求您了,您就放了顾城吧?” 王看也不看她,忽然轻轻闭了一下眼睛,俊美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阴郁。 “来人——!”随着王一声低唤。 建龙卫的副队长镜潼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王的身后。 “护送王后娘娘回寝宫!” “是——!”镜潼颔首领命。 王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决绝。 王后却呆呆地震在原地,嘴角微抿着,清莹的眼底却透出了一股淡淡的凛然。 —— 镜潼护送王后回宫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只因为王后突然说了一句话。 “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镜潼不明所以。 寝室昏暗的灯光中,王后俏脸低垂,看不清是什么样的神色。 “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幸存下来的只剩下你一个。”她低低地冷笑一声。 镜潼转过身来,眼神有些疑惑。 王后动也不动,怔怔地道:“云旭和寒柏他们也死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 “什么?”镜潼嗫嚅一声,瞪大了眼睛,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四下里一阵寂静。 王后慢慢抬起了头,一双凛然若风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殿下疯狂的行为了,不如,你帮他解脱痛苦吧!”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冷淡很平静,仿佛在处理一件很渺小却很棘手的事情,连微微下垂的嘴角也变得世故起来。 听了这番话。 镜潼的目光幽幽闪烁,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随便搭话。 王后斜睨着他,微微一笑,接着道:“本宫是元朝的公主,倘若殿下死了,本宫还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在她坚定而威仪的目光下。 镜潼的脸色一连变了数变,他万般迟疑着,握剑的手在身侧微微战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5章 闯宫 —— 永寿殿。 殿前广场上,侍卫林立,戒备森严。 突然间。 紧闭的宫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撞开,两个侍卫惨叫着横飞进来,重重地摔落在殿前广场上。 广场上的其他侍卫齐刷刷拔出刀剑,立时戒备起来。 顾城单手握剑,颀长俊美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大门中央。 建龙卫中,有人认出了来人,惊喊。 “是大哥——!” 顾城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侍卫们警惕着,齐齐涌向前,寒光闪闪的刀剑参差不齐,纷纷对准了他。 “让开,我要见殿下!”顾城脚步不停,轻轻地说。 建龙卫们纷纷后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叫嚣道:“你犯了滔天大罪,怎么还敢进宫来?” “让开——!”顾城沉下心来,再度出声,声音冷如浮冰。 “大哥,趁无人发现,你还是赶紧离开吧?”有人好心地劝慰。 “我不想伤害你们,都让开——!”顾城低喊一声,目光执拗而阴冷,急速往前冲去。 “不行——!”有人挥剑向他砍来。顾城切身躲过,回手一剑狠狠打过去,那人头部受击,狼狈倒地。 顾城始终没有拔剑,剑在鞘中,他纵身跃起,强行突围,一连打晕了好几个人。 夜幕下的广场上,侍卫们迅速分散开来,将他层层包围住。 “都让开——!”顾城怒吼一声。 —— 永寿殿。 王的寝宫内。 王一袭白衣,静静地坐在长案前,欣赏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幅画。 画裱在框中。 画中,广阔无垠的原野上,两个年轻的男子策马奔腾,拉弓涉猎。 王久久地凝视着那幅画,嘴角升起了淡淡的苦涩的微笑。 —— 夜幕黑沉,晚风急奏。 辽阔的殿前广场上。 建龙卫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打滚的打滚,痛哼的痛哼,一片惨象。 顾城持剑在手,呼啸的夜风扑面而来,将他漆黑的长发吹得四下飞舞。 他傲然而立,俊美如画,凌厉的目光里却透出了汹涌的杀气。 广场上的建龙卫们有的无助的低喊,有的无能为力的看着他,有的发出仇恨的冷笑。 顾城持剑横胸,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四下,定定地往前走去。 穿越了殿前广场。 一步一步,缓缓踏上汉白玉雕刻的石阶。 长阶的尽头,抬起双眸,镌刻着繁丽花纹的宫门。 双手用力一推。 永寿殿的殿门轰轰然敞开。 目之所及,一片寂静。 顾城握紧了手中的剑,感觉到胸腔内有一股闷热的气流慢慢升到了嗓子眼,阻塞着他的呼吸。 他停顿了一下,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前走去。 走廊的尽头。 王的寝室外。 李公公欣喜地看着走过来的他,正要说什么。 顾城眸色冷硬,举起囫囵的剑,当头狠狠一劈。 李公公受击倒地,晕了过去。 顾城紧抿的嘴角勾出一抹残酷的冷意,握剑的双手因为方才的暴力行径闪着烦乱的光,慢慢地,他抬起了幽暗的眼睛,从李公公的身体上跨过去,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寝室的跟前,他专注着凝视着那扇门,许久之后,双手用力一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6章 对峙 —— 镜潼忧心忡忡的回到了永寿宫。 刚一踏入宫门。 看着广场上混乱不堪的场面。 他暗暗吃了一惊。 有侍卫喊道:“是顾城,他回来了,他去找殿下了,大哥你快去保护殿下!” 镜潼瞪大了眼睛,思忖了一番,举步往大殿的方向飞奔而去。 —— “谁,谁在外面?”听到外面的动静,白衣王者微微一怔,情不自禁地问。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空荡荡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过来。 时空寂静无语,他和他之间,隔着一架高高的屏风。 然而,那种熟悉的感觉还是如影随形的到来了。 王慢慢屛住了呼吸,忽然间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难以自持,他痴痴地笑了,一双莹光闪烁的眸子呆呆地凝视着屏风外那个模模糊糊走过来的身影。 顾城一步一步地靠近,眉宇渐渐的皱在一起,苍白的脸上没有了任何的表情,只是反反复复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仿佛想借此平定自己紊乱的心绪。 王双手伏案,一动不动地坐着,身体因为紧张和局促而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刻,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在胸膛内剧烈跳动的声音。 顾城一步一步的走着,黯淡的眼眸中忽然涌出了压倒一切的绝望和漠然。 “是你吗?顾城——!”王强作镇定,轻轻地问。 只这一声。 顾城目光一定,倏地停下了脚步,似乎无法忍受这种隔阂,长剑哗然出鞘,他一剑劈开了那座横亘于他们之间的屏风,直面他,急促的喘气声微微颤抖着。 在轰然巨响中,长案前的人略微怔了一怔,看住了他。 “你终于回来了。” 王凄然地苦笑,强自克制的声音有些沙哑。 顾城脑袋后仰,急吸口气,嘴角一张一翕着,说不出话来,渐渐地,他潮湿的双眸泛起暗淡的红光,他定定地凝视着白衣王者,片刻后,双腿一屈,跪了下去。他将长剑放在身侧,双手伏地,认认真真的冲白衣王者叩首行礼。 王看着他一举一动,目光深沉而明亮,有些苦涩的道:“这么久没见,你又憔悴了许多,在外面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顾城没有回答,叩首之后,他拿起剑,又徐徐站起身来。 长案前的王凝视着他,半响后,郝然的笑道:“你为何一直站着呢?过来坐下!”说着,用眼睛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坐塌。 顾城没有动,荒芜的双眼直视着前方的虚空,低低地道:“微臣今天来,是要取殿下的性命。” 王震了震,目光一动不动,看住了他。 顾城面色黯然,声音轻如浮萍,一字一字地道:“我们之间夹杂着太多的人命,太多的仇恨,请殿下取剑吧,今天,我们之间必须来一个彻底的了结!” 听了这话,王慢慢垂下了眼睛,不动声色地冷笑起来。 “你的剑术还是我教你的,如果你那么有把握能杀了我,那就试试看!”他说这话的时候,抬起了头,坦然自若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 然而,顾城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他抬着头,平静而幽深的目光宛若皓月高悬的海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7章 决裂 一室的寂静,烛光冉冉。 他缓慢地拔出佩剑,手臂一挥,定定地指向他。 长案前的白衣王者不说话了,双手耷拉着,有些无可奈何,只是用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目光定定地瞧着他。 “请你取剑?!” 顾城再度重申,目光坚硬而冰冷,像一把锋利的刺刀,就这样剜向他的心脏。 片刻后。 “你这愚蠢的家伙!” 笑容慢慢自王的唇角逝去,他定了定神,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去,抽出墙壁上悬挂的宝剑,长袖猛地一甩,挥剑指向了顾城。 “如果杀了我能泄你心头之恨,那就来吧!”直视着对方,声音也随之冰冷下来。 顾城咬了咬牙,血红的眼眸里冒出了磅礴的杀气,胸口一起一伏着,一剑狠狠地砍了过来。 王急急应对,旋转后退,挥剑对砍。 “叮——!”双剑交戈,刺耳的声响,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剑刃上恣意跳跃。 顾城的脸上杀气狂涌,他的剑压着王的剑,一步一步狠狠逼近。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帐东西!”王低吼出声,神色已然崩溃,猛地大力搁挡开来。 顾城连连后退几步,险些跌倒,然后他却强自撑住了,纵身一闪,恶狠狠的一剑又呼啸而至。 王切身躲闪,顾城的利剑横过他的脖颈,将桌角的一只古董花瓶削倒在地。 花瓶在嗡嗡啸响的剑下四分五裂,发出清脆叮咚的破响。 王悚然一惊,几乎愣在了当场。 顾城一击未中,蓦地凝眉回首,他的眼底跳跃着凶狠的光芒,剑光快如闪电,转瞬回削过来。 王脸色煞白,纵身从书桌上翻滚而过,凌厉地避开那致命的一击。 金色的剑光刺破他雪白的长衣落在了桌上,剑刃入木三分,丝毫动弹不得。 王看着疯狂的顾城,心里是骇人的震惊和绝望。 顾城的怨恨竟是如此之深,他是真的要杀了他。 王无心恋战,单手握剑,牙箍悲凉地哆嗦,转身向后跃出。 顾城闷吼一声,用力拔出了卡在桌角上的长剑,紧跟而上,一路追砍。 —— 这时。 镜潼带领着大批侍卫赶到了王的寝宫外。 众人要前去救驾。 镜潼却手臂一伸,冷冷地挡住兄弟们的去路。 他听着寝宫里激烈的打斗声,冷冷地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说着,孤身往前走去。 侍卫们看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 —— 深夜,王的寝宫内。 一切都是狰狞可怖的。 “噼里啪啦——” 到处都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桌椅灯台一剑下去四分五裂,华丽的帷帐被纠缠的剑光扯裂,像招魂幡一样凌乱地飞舞,水晶珠帘被当空斩断,叮叮当当的珠子散落满地。 那一剑交织着一剑,狠狠地逼了过来,王应对不急,从床榻上飞跃而过,一转身,终于被紧跟过来的顾城逼到了一个死角里。 “你这个不识好歹、被情欲冲昏头脑的混账东西!”剑光交错纵横间,王怒视着他,咒骂一声,紧咬的牙箍瑟瑟打颤。 “让我知道什么是情欲的人,不正是殿下你吗?” 顾城脸孔煞白,血红的眼底冒出阴森森的杀气,悲愤地咆哮着,横穿一剑狠狠刺向了他。 王猛吸口气,侧身避开,致命的剑光落在了墙壁上,一剑斩断了墙壁上的那幅画。 画原本镶在画框中,画中的两名男子在原野上并驾齐驱、拉弓射箭。 顾城的那一剑,正好将画从中斩断,画中的两人被硬生生从中间分开。 王呆呆地看着那副画撕裂成两半,坠落下来,忽然间愣住了,喘息粗重异常,慢慢地,他瞪直了视线,心中怒火狂烧。 顾城旋转着跃起,又是一剑斜劈了下来。 “叮——!”金属相刻,交织起惨烈的金色火花。 王瞪圆了眼睛,面色狰狞可怖,挥剑大力格挡,浑身上下透出难言的怒意。 顾城被这猛烈的回击震得手腕发麻,狼狈地后跌倒地,长剑也脱手而去,落在地上。 王红了眼眶,气急败坏地乱走着,纵身一跃,雷霆一击斩向倒地未起的他。 顾城张大嘴巴,就地打了个滚,抓起掉落的剑,翻身仓惶跃起。 王咬牙切齿着,眸色一狞,又是致命一剑狠狠砍过来。 顾城挥剑格挡,连连后退,几乎站不稳。凛冽的剑光一次一次从他的脖颈前掠过,他根本抵挡不住王猛烈的进攻。 王身姿飘逸,猝然回首,在他倒退的瞬间,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一脚狠狠地踹向他的胸口。 顾城呼吸一窒,狼狈地撞出了寝室的门。 王面色阴冷,飞跃追出,一剑刺向他的肩脊。 鲜红的血喷射而出,顾城嘶吼一声,身体往旁边闪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8章 尾声 殊途同归 寝室外的走廊上。 侍卫们惊呆了。 王回头又是一剑,在顾城的后背上剌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顾城的身体往前闪了一下,一剑回削而去,砍在了王的左臂上。 淋漓的鲜血,浸湿了王的白衣。 两个人彼此怒视,挥剑对砍,血流成河。 终于,王一剑斩断了顾城手中的长剑,直刺而来,顾城无法抵挡,被王一剑刺中。 冰白的长剑重重地刺穿了顾城的胸膛,将他定在原地。 顾城看着手中被砍断的半柄断剑,因为痛苦而张大了嘴巴,面色苍白颤抖,像风中摇曳的纸片一样。 王握紧了手中的剑,嘴唇不住地哆嗦,仿佛被某种可怕的情绪攫住了,他暗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冰冷的长剑在顾城的胸口绞出一道可怖的血口,顿了顿,白衣王者眼底的光芒紧抽,悲愤地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弃剑投降,朕可以饶你不死!” 顾城被冷入骨髓的疼痛包裹着,嘴角慢慢抽搐两下,他痛苦地皱着眉,泛着血丝的眼睛却直勾勾的凝视着王,轻不可闻地笑着: “来不及了,你杀了我吧!” 王看着他,嘴角哆嗦两下紧紧抿住,一扬头,强自逼退眼角的泪光,冷笑着怔怔然点头。 “好,朕可以成全你!”说着,手中的剑刺得更深。 顾城被他用剑顶着,吃力的后退了几步,身体倚靠在廊柱上,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面色哗然失血,眼底的余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王拧紧了眉心,眼皮突突直跳,仅存的理智快要耗尽,他不知所措的看着顾城,忽然抑制不住地声泪俱下。 “顾城,你到底有没有,哪怕只是一次,只是一次,真正的爱过我呢?”他满面凄楚,隐含希冀的问,握剑的手也渐渐松了下去。 顾城看着他,只是笑,很轻很轻的笑,却透出一息刺骨的恨意。 “没有……”他正视着对方濒临崩溃的眼睛,声音断断续续的,却坚定异常:“一次……都没有……” 王浑身僵住,目光升了起来,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他后退了一步,双目渐渐失神。 顾城依旧在笑,笑容苍白而古怪,忽然一咬牙,疼痛的身躯向前顶去,用力穿透锋利的剑刃,直直地走到了王的跟前。 王握剑的手乱颤不止,瞪着眼睛泪水狂涌,表情迟缓而麻木。 还未回过神。 顾城已经举起手里的断剑,用力插进了他的胸膛。 王瞪大眼睛,呜咽一声,无意识的松开了手里的剑,向后狼狈跌倒。 顾城看着王缓缓倒下,看着王难以置信、无辜绝望的眼神。 渐渐地,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紧绷的神色也瞬间垮了下去,有些茫然的站在那里。 王倒在地上,靠墙坐着,黯淡下去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 顾城那么远那么近的看着,神色凄乱而慌张,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跪倒在王的面前。 这时,一剑从背后刺来,再度贯穿了他的胸膛。 顾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麻木的回过头望去,看着身后面色凶狠的镜潼,嘴角却泛起一丝诡异的笑。 镜潼被他的笑容慑住,有些不知所措,慌乱间,用力抽出了那一剑。 缤纷的鲜血飞扬在空气中,顾城的身体像反弹的弓弦一样向后猛缩了一下,终于仰起头,重重地向后倒了下去,血泊中的他手脚痉挛,不停地抽搐,眼角却露出解脱般释然的微笑。 身后的不远处,王一动不动的跌坐在墙角,气息一点点的萎靡下去,遗憾残留的眼睛却大睁着,久久地凝视着顾城倒下去的方向。 漆黑的长发、苍白的脸浸没在淋漓的血污中,顾城的身体在地上不住抽搐,他弥留的目光里只剩下大片片死亡的空洞。 这时。 寝宫里传来王后的哭喊声。 “顾城——!” “顾城——!” 侍卫们奋力阻拦,不让她靠近,然而,王后还是冲了进来。 她悲痛欲绝地哭喊着顾城的名字,想要扑过去,却被镜潼他们强行拽住。 顾城似乎听到了。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趴在血泊中的他吃力眨了眨眼睛,艰难地掉过头来,凝视着王的方向。 王也看着他,眼睛大睁着,气息却渐渐消逝。 顾城哽咽一声,撑着一口气,慢慢地往前爬去。 王的目光垂了下去,呼吸戛然而止。 顾城疼痛地喘息着,慢慢地向他爬去。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他,他吃力地往前爬着,身下蹭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看着他,窒息的看着他。 王感觉不到,也看不到。 顾城的手指离他的手只有一寸之遥,抽搐了两下,陡然停止不动。 对不起,他断了气,定定的望着他。 时空里慢慢涌出了大片大片的白雾。 一切的过往和恩怨都在这场大雾中渐渐消弭。 慢慢地,雾光一层一层地散去。 仿佛回到了那个美好的梦境中。 天蓝草碧,广阔无垠的原野上,他和他最爱的人纵马疾驰,他们相视而笑,快乐的奔向远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9章 新作推荐 枕上歌 唐少昂,他是唐氏庄园的主人,一个风华绝代,心思缜密的美男子,他奉父母之命娶了叶家的千金,却没料到等待他的是弥天的灾难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叶蕙心,孱弱西施貌如花,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嫁入了豪门首富——唐家,她的到来改变了唐少昂的一生,让他从一个谦谦如玉的君子渐渐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禽兽。 铭恩,叶蕙心身边的陪嫁丫鬟,她心地善良,活波可爱,她心疼小姐,却更心疼那个霸道冷血的姑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0章 —— 公元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 清晨。 大街上。 衣衫褴褛的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沿着街边奔跑,嘴里大声喊着:“卖报卖报,日军炮猛轰我卢沟桥,我29军将士浴血奋战,平津危急!华北危急!” —— 人来人往的霞飞路上。 一辆乌黑闪亮的“福特”牌老轿车,从阳光斑驳的大街上缓缓驶过。 轿车一路平稳的开到了城郊,在一座古老的庄园门前停了下来。 楚平推开了车门,从驾驶座上跳下地来,又急匆匆走过去,打开车的后门。 门一开,最先跳下来的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穿着藕白色的素净长裙,长长粗粗的两根大辫子在衣襟前款摆生波,白净清爽的鹅蛋脸,一双黑莹莹的大眼睛闪着稚气灵动的光芒,少女玩弄着自己的辫子,蓦然抬头,冲楚平嘻嘻一笑。 少女热情活泼的样子让楚平呆了一呆,正待回应些什么,却见少女轻盈转过了身去。 庄园门外,茂密的树荫下。 楚平看见。 在少女的搀扶下,车上又下来了一位美丽的女子。 那女子长发披肩,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西式连衣百摺裙,体态婀娜娇弱,面庞白皙精致,比身旁的少女少了一份稚气可爱,却多了一丝成熟妩媚的韵味。 “哇——!蕙心姐,唐家真的好气派啊!”铭恩正视着前方的庄园,小嘴微张着,娇俏的脸上有一丝惊叹一丝新奇。 叶蕙心抿抿嘴,温婉地斜下目光,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铭恩惊喜的话语在她看来,似乎有些滑稽可笑。 叶太太也跟着下了车,放眼望去,只见高大的黑色栏杆式铁门敞开着,长长的青灰色石墙向两边延伸出去,茂密宽大的纷树纷纷叶翻到墙外来。在寂静的城郊深处,竟然耸立着这样一座雄伟壮观的庭院,让人不惊奇也难。 叶家在北京一代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可是一到中西合璧、十里洋场的不夜城上海,叶家红墙绿瓦的老宅子回想起来立马显得有些破旧酸腐。 叶太太咂咂嘴,暗暗觉得,这门亲事真是定对了。 当初在在女儿择婿的时候,叶先生刻意避开了京城一带趋之若鹜的望族富少,而是一眼就挑中了远在大上海的远房表姐唐太太的儿子。不仅是因为表姐为人正直善良,待人极好,自幼待蕙心就很好,更是因为表姐的儿子唐少昂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叶先生对唐少昂的印象还停留在唐少昂八岁那一年随父母来北京探亲的时候,那是个待人接物都特别懂事特别有礼貌的孩子,虽然十几年没见了,那孩子还留洋了几年,但那孩子家世好,学识好,有表姐的调教,肯定会越来越好。 一行三人在楚平的指引下,步入了色彩斑斓的唐氏庄园。 唐家不愧是当地首富,小桥流水式的古中国园林与时髦精致的西式建筑,鳞次栉比,绵延不断。一眼望不到边的庭院里,花草树木,生机勃勃,无不不浸润着潇洒而又惬意的生活姿态。 铭恩也算是在贵族大家庭里生活了十几年了,却依然无法摆脱那一种好奇探究的心情。 耀眼的阳光被茂密的绿荫筛下,悦耳的鸟鸣声中响彻在园子中。 叶蕙心挽着母亲的手臂,目光静静的盯着地面,一路走来,一句话也没说。 身后的铭恩却左顾右盼,神情欢喜的像个孩子。 楚平似乎被她好奇的目光感染了,后退了几步,跟她并肩走着,冲她笑道:“怎么样,这院子漂亮吧?” 铭恩并未回答,连连点头,只好奇地随着道路两旁的西式建筑,一路地飞奔旋转,目光忙乱,渐渐有些应接不暇。 走着走着,路边竟然还有一丛茂盛的月季,淡淡的粉色花抱成几大团,浮在绿得几乎发黑的枝叶之上,阵阵浓郁的香气扑入鼻尖。 “这院子收拾得真好,楚平,是你干的?”铭恩边走边问,一脸的天真。 楚平喜欢和她交谈,窃窃自喜着,得意的扬扬头,高声道:“不,是少爷。我帮着少爷一起干的。” “少爷?”铭恩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们唐家大少爷还要自己动手干活啊?” “是啊!少爷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呢!平日里闲着时就喜欢拾掇拾掇!”楚平憨厚地一笑,抬起手挠挠后脑勺。 铭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有些难以想象。 一行几人穿过大片的姹紫嫣红,经过游廊,来到了接待贵宾的正厅。 门口,老管家已经笑脸相迎:“哎呀,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快请进!”说着,扭头又看向楚平:“少爷呢?” “少爷一大早去洋行了,我这就去接!” “那你快去,客人都到家了!别让人久等!”王管家急急吩咐了一声,笑着,一抬头却看到了少爷的未婚妻叶小姐。只见叶蕙心冷着一张如那玉兰花般玲珑细洁却毫无血色的苍白的脸。 王管家心里暗暗一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1章 未婚妻 —— 公元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军进攻战略要地卢沟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清晨。 大街上。 衣衫褴褛的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沿着街边奔跑,嘴里大声喊着:“卖报卖报,日军炮猛轰卢沟桥,我29军将士浴血奋战,平津危急!华北危急!” —— 人来人往的霞飞路上。 一辆乌黑闪亮的“福特”牌老轿车,从阳光斑驳的大街上缓缓驶过。 轿车一路平稳的开到了城郊,在一座古老的庄园门前停了下来。 楚平推开了车门,从驾驶座上跳下地来,又急匆匆走过去,打开车的后门。 门一开,最先跳下来的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穿着藕白色的素净长裙,长长粗粗的两根大辫子在衣襟前款摆生波,白净清爽的鹅蛋脸,一双黑莹莹的大眼睛闪着稚气灵动的光芒,少女玩弄着自己的辫子,蓦然抬头,冲楚平嘻嘻一笑。 少女热情活泼的样子让楚平呆了一呆,正待回应些什么,却见少女轻盈转过了身去。 庄园门外,茂密的树荫下。 楚平看见。 在少女的搀扶下,车上又下来了一位美丽的女子。 那女子长发披肩,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西式连衣百摺裙,体态婀娜娇弱,面庞白皙精致,比身旁的少女少了一份稚气可爱,却多了一丝成熟妩媚的韵味。 “哇——!蕙心姐,唐家真的好气派啊!”铭恩正视着前方的庄园,小嘴微张着,娇俏的脸上有一丝惊叹一丝新奇。 叶蕙心抿抿嘴,温婉地斜下目光,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铭恩惊喜的话语在她看来,似乎有些滑稽可笑。 叶太太也跟着下了车,放眼望去,只见高大的黑色栏杆式铁门敞开着,长长的青灰色石墙向两边延伸出去,茂密宽大的纷树纷纷叶翻到墙外来。在寂静的城郊深处,竟然耸立着这样一座雄伟壮观的庭院,让人不惊奇也难。 叶家在北京一代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可是一到中西合璧、十里洋场的不夜城上海,叶家红墙绿瓦的老宅子回想起来立马显得有些破旧酸腐。 叶太太咂咂嘴,暗暗觉得,这门亲事真是定对了。 当初在在女儿择婿的时候,叶先生刻意避开了京城一带趋之若鹜的望族富少,而是一眼就挑中了远在上海的远房表姐唐太太的儿子。不仅是因为表姐为人正直善良,待人极好,自幼待蕙心就很好,更是因为表姐的儿子唐少昂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叶先生对唐少昂的印象还停留在唐少昂八岁那一年随父母来北京探亲的时候,那是个待人接物都特别懂事特别有礼貌的孩子,虽然十几年没见了,那孩子还留洋了几年,但那孩子家世好,学识好,有表姐的调教,肯定会越来越好。 一行三人在楚平的指引下,步入了色彩斑斓的唐氏庄园。 唐家不愧是当地首富,小桥流水式的古中国园林与时髦精致的西式建筑,鳞次栉比,绵延不断。一眼望不到边的庭院里,花草树木,生机勃勃,无不不浸润着潇洒而又惬意的生活姿态。 铭恩也算是在贵族大家庭里生活了十几年了,却依然无法摆脱那一种好奇探究的心情。 耀眼的阳光被茂密的绿荫筛下,悦耳的鸟鸣声中响彻在园子中。 叶蕙心挽着母亲的手臂,目光静静的盯着地面,一路走来,一句话也没说。 身后的铭恩却左顾右盼,神情欢喜的像个孩子。 楚平似乎被她好奇的目光感染了,后退了几步,跟她并肩走着,冲她笑道:“怎么样,这院子漂亮吧?” 铭恩并未回答,连连点头,只好奇地随着道路两旁的西式建筑,一路地飞奔旋转,目光忙乱,渐渐有些应接不暇。 走着走着,路边竟然还有一丛茂盛的月季,淡淡的粉色花抱成几大团,浮在绿得几乎发黑的枝叶之上,阵阵浓郁的香气扑入鼻尖。 “这院子收拾得真好,楚平,是你干的?”铭恩边走边问,一脸的天真。 楚平喜欢和她交谈,窃窃自喜着,得意的扬扬头,高声道:“不,是少爷。我帮着少爷一起干的。” “少爷?”铭恩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们唐家大少爷还要自己动手干活啊?” “是啊!少爷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呢!平日里闲着时就喜欢拾掇拾掇!”楚平憨厚地一笑,抬起手挠挠后脑勺。 铭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有些难以想象。 一行几人穿过大片的姹紫嫣红,经过游廊,来到了接待贵宾的正厅。 门口,老管家已经笑脸相迎:“哎呀,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快请进!”说着,扭头又看向楚平:“少爷呢?” “少爷一大早去洋行了,我这就去接!” “那你快去,客人都到家了!别让人久等!”王管家急急吩咐了一声,笑着,一抬头却看到了少爷的未婚妻叶小姐。只见叶蕙心冷着一张如那玉兰花般玲珑细洁却毫无血色的苍白的脸。 王管家心里暗暗一沉。 —— 客厅里,阳光很充盈。 明净高大的玻璃窗,淡紫色的落地窗帘被金钩悬挂在两侧。 西式高档的咖绯色沙发,繁荣富丽的红色刺金地毯。 女佣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茶,摆在茶几上。 叶太太坐在那里,左顾右盼着,倒显得有些拘谨。 却忽然听到身旁女儿的声音,淡淡的冷漠:“我不喜欢喝茶!能给我一杯咖啡吗?” 女佣微微一愣,忙躬一躬身子,点头去了。 叶太太见佣人已走远,赶忙冲女儿使眼色:“在家里你怎么闹都可以,可这是在唐家,不可失了礼数!” 叶蕙心面带不悦,微微张了张嘴,似乎要辩解些什么,却一咬唇角,怔怔地一言不发。 站在旁边的铭恩看了看太太,又看了看小姐,微微笑道:“太太你别生气,这也没什么,唐家又不是没有咖啡,既然小姐喜欢喝,要一杯也无妨啊!” 叶太太冷哼一声,生气的瞧着女儿。 这时。 有盈盈悦耳的笑声从楼上传来。 “哎哟,贵客到了!” 铭恩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妇人从古铜色的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 旁边的王管家介绍这是唐家的三太太。 那三太太扭着腰肢,款款地走过来,抓住起身的叶太太的手,笑得跟朵花似的。 “天天盼,日日盼,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说着,又热情洋溢的看向叶太太身边的少女,绣眉一挑,惊叹:“哟,这就是蕙心啊!长得可真标志,活脱脱一大美人,我们家少昂真是好福气啊?!”那三太太的嘴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一直笑吟吟的。 一旁的铭恩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嘴儿一抿,也忍俊不禁的笑了。早就听说这唐家老爷娶了三房太太,原配夫人是原来两江总督家的小姐,就是大太太,唐少昂的母亲,可是她一心向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在佛堂里念经,是个清闲的善人,二太太是乡下佃农户的女儿,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可这三太太不一般啊,是唐家老爷出国带回来的,留过洋,是个新潮的时髦女人,能说会道,把家务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目前,唐家老爷最宠爱的就是这位年轻貌美,手段玲珑的三太太了。 那三太太和亲家母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说的正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叶蕙心一只手抚住胸口,脸色越来越苍白。可是,细心的铭恩却发现了,她悄悄走过去,在小姐耳边低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叶蕙心点了点头,样子有些难受,她突兀地抓住了铭恩的手,说:“我们出去行吗?” 铭恩怔了怔,赶忙搀扶起小姐,一边往外走,一边向叶太太说:“夫人,我陪小姐出去走一走,你们慢慢聊。” 叶太太压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点头就答应了,旁边的三太太也笑着道:“去花园转转吧!唐家大得很,有什么需要吩咐佣人就行了。” 铭恩唉了一声,匆匆忙忙的扶着叶蕙心出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2章 订婚 —— 出了大厅,绕过水榭,来到花园里,一棵遮天蔽日的杏树拦在近前,满树的杏花红艳艳的,如同蒸霞喷火一般。 叶蕙心根本没有闲情逸致欣赏这美景。 她脱开铭恩的手,跌跌撞撞的跑到树丛旁边,剧烈呕吐起来,她把早上勉强吃下的一点汤汤水水统统呕了出来。 铭恩心疼自己的小姐,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低声喃喃:“吐吧,吐出来就好受了!” 树丛旁蹲着的叶蕙心干呕了一阵,眼泪鼻涕的,好不容易喘上气,她慌张地抓住了铭恩的手,低喊:“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铭恩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拍着小姐的后背,帮她顺气。 叶蕙心难受极了,眼泪啪啪啪直往下掉,铭恩劝了两句,扶着她走到花园的长廊上,让她坐在竹椅上休息,自己却跑开了。 其实,铭恩只是端茶去了,她想让小姐漱漱口。 可是,唐家实在是太大了,几进几出的院落,遮天蔽日的绿树成荫,铭恩跑着跑着就迷了路,正着急呢,却看见几个老妈子还有年轻的侍女端着装有菜肴的的描金漆盘训练有素地一一鱼惯而过。 铭恩欲上前去,却忽然被一双小手扯住衣角,她惊了一下,转头望去。 却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精致的小洋裙,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她扬着小脑袋看着铭恩,趾高气扬的问:“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我家里?” 铭恩被她人小鬼大,神气活现的样子逗笑了。 她抓住小女孩的手摇了摇,笑眯眯的说:“我是来做客的,你能告诉我,厨房在哪里吗?” 小女孩瞪着铭恩,忽然撅着嘴巴,生气地叫嚷起来:“你就是哥哥的未婚妻叶小姐啊?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嫁给我哥哥。” 铭恩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应该就是唐少昂的妹妹,三太太所生的女儿,唐婉仪。 看着小家伙双手叉腰,气鼓鼓的样子,铭恩不由得笑出声,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道:“你呀……结婚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懂什么?” 小女孩不禁呆住了,半晌才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和我说话,在这个家里,除了…没有人敢这样和我说话。” 铭恩没有听清她的话,便追问了一句:“你说除了谁?” 唐婉仪刚要回答,便听见一个清肃温和的声音从院外响起:“婉仪,哥哥回来了,你也不出来接一接。” 那小女孩一听得这声音,立刻撇下了铭恩,撒腿迎了上去。 盈盈的日光在庭院里四下流淌,道路的两旁种满了芭蕉和凤尾竹,碧荫荫地连成一片。 铭恩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西装笔挺的俊美青年阔步走进院来,一把抱起唐婉仪,高举着转了几个圈,只转地小女孩“咯咯”地笑着。 楚平紧随在少爷身后进来,一抬头却看到了铭恩,顿时眼波明亮,傻傻地笑了。 铭恩抬了抬手,也冲他笑了笑。 唐少昂抱着妹妹从铭恩身边经过,却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仿佛这个人只不过是这院里一草一木,一件摆设而已。 楚平走了过来,好奇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铭恩低下眼睛,玩弄着自己的长辫子,尴尬地笑道:“我想找水喝,可是唐府太大了,我一不小心就迷路了。” 透明的阳光撒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她微微弯起的唇角,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看得楚平心跳怦怦,难以自持。 铭恩被人这样瞧着,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偏巧这时,三太太清脆的笑声从院外传了进来:“少昂,你可算回来了,人家叶家小姐还在客厅里等着呢!”说着,人已经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少昂怀里的小女孩,又薄怒的嗔道:“婉仪,你怎么回事?哥哥一回家你就黏着哥哥,还不快下来?” 唐婉仪调皮的冲母亲吐了吐舌头,样子憨态可掬。 唐少昂放下怀中的妹妹,点头笑道:“三姨费心了,我正要过去呢?”嘴上说要过去,却孤身一人穿过花厅,直接来到了母亲所住的别院。 别院里很安静。 唐太太的贴身使女小香正在竹篱笆下拨弄着一只熟睡的大花猫,这只大花猫也有些岁数了,仗着受尽主人的宠爱,越来越懒,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即使醒着的时候,也是懵懵惺惺地半眯着眼,一副裨睨天下的傲然之态。 香儿一看到少爷,急忙站起身来,低声道:“少爷……少爷你回来了。”雪白的脸孔却渐渐地泛起红晕来。 唐少昂并不看她,微微点了点头,快走几步,挑起湘妃竹帘,进了内室。 一扇山水屏风挡在近前,却听得里面有敲木鱼的声音清晰传来。 唐少昂站在帘外,定了定神,才勉力微微一笑:“妈,今天我订婚,你都不出来看看吗?” 里面的人没有丝毫回应,连敲木鱼的声音也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 唐少昂又站了好一会儿,唇边带笑,眼睛里的光芒却一寸一寸黯淡了下去。 半响,他低下头,默默地转身离开。 —— 说是订婚,其实也只是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而已。 餐厅里却显得格外热闹。 地上铺着浅咖啡色底子牡丹花纹的短绒地毯,餐厅周围放了一圈同样花色的软垫座椅,中央放着一张长方型的桌子,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地坐了一桌。 三太太很热情的招呼着叶家母女,生怕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看着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叶蕙心只觉得心口闷闷的,想吐。铭恩在一旁伺候,只捡了清淡的鱼块,去了刺,放在小姐碗里。 唐少昂坐在叶蕙心对面,方才在客厅里,他就已经见过了这位美丽的未婚妻,总体来说,他对母亲为他挑选的这门婚事比较满意。对方虽然是前清贵胄家的小姐,倒也没有一点陈腐的气息,况且人也生地漂亮,学历也好,婚后,应该是个贤惠的妻子。 可是,现在,他的目光却不由得落在了叶蕙心身旁的小丫鬟身上。 因为她实在是太惹眼了,娇小可爱的身板,稚气未脱的面庞,忙前忙后,像个老母鸡在关爱自己的雏鸡似的,细心的照料着叶蕙心的一切。 想到这里,唐少昂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坐在他身旁的唐婉仪立刻发现了哥哥神情里的变化,低低地问:“哥哥,你笑什么啊?” 唐少昂摇摇头,很快又恢复了冷清自若的神色,他没说什么,加了一块兔子肉放在了妹妹的碗里。 用餐的时候,对面的叶蕙心一直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吃的很少很少,唐少昂刻意看她,目光几次三番的跟她对撞,她却巧妙的避开了。 他笑了,他想,她只是害羞。 他们就这样订了亲。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3章 主仆 逃婚 —— 婚礼定在六月初八,大明吉日。 唐家那边欢天喜地的筹备着婚事。 而这边,叶蕙心却想着离家出走,她没办法了,她想过打胎,可是,打胎也实在是难。服中药?都是虎狼药,她自小体弱,这个体质,岂能受得了?找西医?花大笔钱去保密去堵人家嘴巴是够艰难的了,而且也危险。 富户小姐未婚先孕暗中打胎命归黄泉的事,她早有耳闻,她不敢尝试,更何况,若真的下决心去冒险,那么又以什么理由去医院住上三天五天?唐叶两家的婚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母亲这几天更是忙进忙出,一心一意的为自己筹备着嫁妆,她怎么给母亲交代? 现在,除了离家出走,似乎没有第二条路。 —— 午后的闲暇时光。 窗外的大片绿荫沐浴在阳光下。 唐少昂在书房里看书,楚平在一旁伺候着,他搬弄着旁边古董架上的一柄翡翠玉如意,怔怔地出了神。 唐少昂抬起头,看着心不在焉的楚平,问:“你在想什么?” 楚平回过头望着少爷,“没,没什么?”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脸却微微红了。 唐少昂狐疑地挑起眉,沉吟着,一本正经的瞧着他。 楚平在少爷的注视下,神情极度不自然,忽然小声嘀咕道: “我在想,叶家小姐嫁了过来,会不会把铭恩也带过来呢?” “铭恩?铭恩是……”唐少昂怔了怔,但又很快地想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活泼泼的,不禁笑了,“你是说那个小丫头吧?一天到晚笑嘻嘻的?” “对对,就是她!”楚平的目光亮了起来,“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呢,叶家小姐一天也少不了她的,或许会跟了过来的……” “没听太太说起过嘛!”唐少昂单手支着额头,随意的翻了一页书。 “少爷,其实,你倒可以跟太太说说,一起讨过来算了,叶小姐将来可以有个帮手……” “我记得他们叶家只有这一个小丫头,是不是?” “是呀,里里外外都支使她一个人!幸好她又聪明又勤快。” “那么,叶家肯放了她吗?那两个老的。” “只要叶小姐开口,她的爹娘还会有二话?”楚平很认真的说:“叶小姐这个人表面上娇弱,其实是很有主见的一个人……向来说一不二的。” 唐少昂忽然有点醒悟,似笑非笑着,探究地盯住了楚平的阔脸:“你怎么回事啊?你好像特别喜欢这个……铭恩,是不是?” 楚平满脸通红,连忙退走:“少爷可别跟我开这个玩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少昂平静的看着窗外,目光幽幽,半响,低低地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还得看叶家二老的意思。” —— 夜晚的时候,叶蕙心把铭恩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锁上门,让铭恩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铭恩拖了把椅子,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神色拘谨地问:“蕙心姐,怎么了?” 叶蕙心定定地看着她,说:“……跟你……商量一件要紧事。” “小姐,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吧。” “我问你,我对你……好吗?” “蕙心姐,你怎么啦?” 叶蕙心说话时,目光始终茫然的望着前方,声音又是幽幽的,令铭恩有些害怕。 “问你呢?我一向对你怎么样?” “对我好啊!”铭恩认真地看着她,“我娘死的早,是叶家养大了我,小姐待我像妹妹一样好,我娘给我取名叫铭恩就是让我永远铭记叶家的大恩大德…… 叶蕙心笑了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这个话题的答案是现成的。叶家待铭恩本来就不薄,让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叶蕙心马上单刀直入言明了本次谈话的用意: “我跟沈先生的事,你是知道的。” “我,我……”铭恩猝不及防,开始结巴了。叶蕙心脸不红,她倒红了脸。 铭恩想起了那个阳光幽静的午后,沈先生进了小姐的房间,她透过门缝看到的事情令她瞠目结舌。 沈先生是小姐的钢琴老师,文质彬彬的一个男人,每逢周末,他会来家里教小姐弹钢琴,时间久了,铭恩就发现小姐看沈先生的眼神有些异样,可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跨越了雷池。 那一天午后,铭恩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晾晒衣物,沈先生来了,跟铭恩打了声招呼,就径直上楼找小姐去了,铭恩起初没在意,等到她沏好了茶,上了二楼,准备推门的一刹那,她却傻了眼。 门是虚掩的。 她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声音传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凑近看了看,眼前的情景让她又惊又怕。 小姐和沈先生在床上…… 铭恩受到了惊吓,手里的茶壶砰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溅得满地都是,很快惊动了里面的人。他们穿戴整齐出来后,却谁也不主动向铭恩作什么解释,或者说是作什么请求,或者说是作什么威胁,他们俩一如既往地一个摆主子架子,一个作教师严肃状。 后来,沈先生连着几天都来了,小姐还是把他带到了自己的闺房。 …… 怎么办? 说不知道?明摆着是装傻、撒谎。可是直言自己知道了小姐的这等秘密,小姐受得了吗? 铭恩有些为难。 “我打算跟沈先生一起走,三天之后。”叶蕙心依旧不看人,坚定的目光好似穿过了那罗纹纱帐,不知在凝视着何方。 “走?这……走哪里去呀,蕙心姐……” “先到南京,再往武汉,然后去四川,在重庆安家。” “蕙心姐……沈先生他,他家里……” “我知道,他有家小。他会办离婚的。” “那么,那么……唐家……” 叶蕙心皱起了眉头。你管得太多了!她差点想冲出口来。但她不能不咽下这句话。她与铭恩谈话的主旨,不是讨论跟谁结婚的问题,而是要让她心甘情愿的跟随了她走。她不得不极不情愿地放下架子,真的好像一个姐姐对妹妹倾吐心事般,转过眼睛,望定了铭恩,说: “你说我这个样子,怎么嫁到唐家去啊?唐少昂是什么人啊?他能受得了这种屈辱……” 铭恩连忙点头,心里多少有点为那唐家大少爷叫屈。 “所以,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叶蕙心说着眼睛红了起来,一想起几天后的颠沛流离,她就不寒而栗。她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伤心的悲叹着:“我以后的日子,有得苦了……不说别的,这一路上……有日本人呢,谁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到四川去呢?” “蕙心姐,那么我……”铭恩突然冒出了个念头,但又不敢说,她张口结舌了。 叶惠心却立即意会到了她想说的话。这实在是始料未及的。尽管铭恩想说的话正是她今晚想要的结果,但原先是打算由她以主人的身份命令的口气不容置疑地吩咐了出来的,此刻倒反而成了铭恩挺身而出仗义为之的举动。 叶蕙心的心头涌上了一股失了身份的不快,她强打起精神,倒也很快止住了眼泪,马上就化被动为主动了: “铭恩,你随我一起走。”她说,“尽快收拾一下行李,准备动身。” “好的好的。”铭恩慌不迭的表了态,而且马上就站起身来,“我去看看老爷太太睡了没有……”她突然又刹住脚步,回过头来,一脸为难的表情:“我们走了,他们俩怎么办?” “谁,什么怎么办?” “老爷太太啊……” 叶蕙心看都不看她一眼,挥了挥手:“都什么时候了!我哪顾得了这么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4章 婚礼前 —— 铭恩一夜未睡,她收拾好东西后,就坐在床上发呆。 一想到唐家筹备了婚礼迎娶小姐的那一天,小姐却要跟着别的男人私奔,而她必须同走,一股深深的罪恶感就揪紧了她的心脏。 可是,铭恩没有办法,小姐不能没有她,她必须跟在小姐身边伺候。 第二天早上,唐家派人来接嫁妆,新娘也必须一同前去,因为婚礼在上海举行,从北京到上海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叶蕙心慌了神,一连拨了好几通电话给沈先生,可是却一直打不通。 这个时候,他竟然不接她的电话了。 叶惠心火急火燎的将铭恩叫到了跟前,吩咐她去沈先生工作的学校找一找。 铭恩去了,却扑了个空。 学校说,沈先生两天前已经辞职,回老家去了。 得知这一消息,叶蕙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扶着桌子,半天没回过神,她不相信自己被骗了,他说好了要带她一起走的,为什么又抛下了她。 铭恩也乱了方寸,呆呆地问:“小姐,现在怎么办啊?” 叶蕙心不说话,也不知是生气还是伤心,她浑身一个劲地打着哆唆,牙齿咯咯作响,这是怎样的世界呀,她爱的人亲手把她推进了罪恶的深渊里。 —— 两天后,他们顺利抵达上海。 黑色福特轿车稳稳的停在唐氏庄园的门口。 唐少昂迎了出来,他身上穿着名贵的白色西装,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俊美非凡。 车刚停稳,后车门就开了,蹦出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子。 一件藕粉色的长裙,两根长长的辫子,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 唐少昂心想,这就是铭恩吧? 他冲她笑笑,又往前走了几步。 令他不解的是,铭恩,这小丫头,竟然像怕冷似的瑟缩了一下。上一次看到她,总是一脸单纯明朗的笑容,显得傻乎乎的。而此刻,那小小的鹅蛋脸,竟布满了一种哭不出笑不出的尴尬相,甚至还有着一点—— 唐少昂虽然感觉得到,但绝对理解不了——与她的身份完全不符的、有些怜悯,有些愧疚,有些悲伤的表情。 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唐少昂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铭恩也马上转回了身去,搀扶着叶蕙心下了车。 唐少昂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重新凝聚在未婚妻的身上。 他发现,叶蕙心是越来越漂亮了,一个月不见,她竟然丰满了起来,一件淡湖绿色的短袖旗袍,外面罩了一件缕空的勾针线背心,使她整个人都透发出一种雅致清丽的气质,现在的叶蕙心比上一次见到时更迷人呢! …… 叶蕙心也看到了唐少昂。 他站在光影婆娑的绿荫下,高大俊美的白色身影,除了富家子弟的气派外,似乎还多了一丝风轻云淡的绅士味道。 而唐少昂那双温柔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灼灼地望着自己,一副很专注很深情的样子,让人不得不闪开自己的目光。 叶蕙心更没料到的是,唐少昂在筹备这场婚事时,竟这么尽心尽力,慷慨大度,而且又细微周到。 跨入大厅的一刹那间,叶蕙心竟感到了一阵晕眩。尽管是室内,亮度却超过了白日当空的室外。四壁清一色的乳白,白得耀眼。护墙板也是雕花的,壁灯灯罩又是清一色的乳白磨砂玻璃,显得特别高雅。 大厅正中的楼梯两侧,原先光溜溜的两根铜色圆柱,也不知用什么方法,敷上了浮雕式的涂料,使那两根房柱看上去如皇宫门前的华表般庄严典雅。 地上铺的是崭新的玫瑰色地毯,连着那楼梯上的蜿蜒而上的一长条,又平添了一种热烈的暖色调。 红白相映,气派不凡,艳而不俗。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盏大吊灯。叶家的后厢房也有吊灯,莲花形的。但若是与这盏相比,那简直就好比卖馄饨摊上的电石灯,够穷酸的了。全大厅里比白昼还亮的光,全是从这盏灯上洒下来的。说不清楚它是一种什么图案,什么式样。唯一的感觉是富丽堂皇。 唐家大太太今天也出来了,一身朴素的浅蓝色对襟长褂,见到了叶蕙心的母亲,两人照例是拉着手寒暄了一阵子,叶蕙心低着头坐在一旁,望着唐太太唏嘘感慨的表情,怎么也不敢抬起眼睛正视她,也不敢应答一句话。 侍立在旁边的唐少昂开了口: “妈,我想请蕙心去看看卧房,行吗?” 唐太太点了点头,叶太太赶紧说:“去吧去吧,铭恩也去!” “铭恩留下,”唐太太却说,“我有话要问她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叶蕙心和铭恩两个人心里有鬼,一下子全都变了脸色。她们都胆战心惊的以为唐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哪里知道唐太太留下铭恩,只是要开口向叶太太讨铭恩,让她出让这个小丫头,同时为表示尊重起见,也颇带着问一问这小丫头的意见而已。 叶蕙心站起身时腿有点发抖。她斜眼看了看铭恩,却见铭恩竟向她咧嘴一笑,还开口说:“蕙心姐你先去!我一会儿也要来看新房!” 叶蕙心笑笑,随唐少昂走了。这丫头的话显然是让她放心:打死都不会泄密的。 …… 赵妈给开了门,然后就退走了。 叶蕙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卧室竟布置得跟自己在家里的后厢房完全一模一样。 红木雕花大床、双门大橱、大圆镜梳妆台,还有一张大书桌。屋角一对安有玻璃橱门的大书架。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仅仅只是房间大了点,光线亮了点,还有,挂的不是莲花吊灯,而是一组由红、黄、绿三色组成的“维多利亚式”吊灯。 “可以吗?”唐少昂在她的身旁轻声问,“等到你的那一对龙风衣架搬了进来,就跟你原来的家没什么两样了!” 叶蕙心禁不住眼睛发了热。她难以开口,开了口说不定会流下眼泪来。她觉得难以想象。唐少昂显然是摸透了她的脾性的了。她不是一个喜欢新花样、喜欢追求时髦的女子。她从小就依恋旧物,畏惧陌生,自己用惯了的东西总是不肯丢,不肯换,倒不是小气,而是生性恋旧。知道她这个脾性的人不多,连沈湛秋也未必如此了解她。 此时此刻,叶蕙心满腹惆怅的跌坐到门旁的一张沙发椅上。 唐少昂却又兴致勃勃的走向一堵空着的墙。 “我的卧室就在隔壁,”他说着,向那墙一推,开了,原来是一扇暗门,“你不过去看看?” 叶蕙心免不了又是一惊。他的卧室?这么说,一人一间卧室?尽管脸微微发烫,她还是由着思维的疾走往下想了下去:只有在书上读到过,对了,无声电影里也看到过,外国夫妻是一人一间卧室的,这唐少昂留过洋,竟也喜欢这种花样。 “去看看吧!”唐少昂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要不然,以后若是你想到我房间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开门呢!” 叶蕙心挣了一下,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把握中抽出来,可是有些困难。 唐少昂的目光缱绻而温柔,他握着她的手,大拇指的指腹在她光滑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摸索。 叶蕙心埋下头,心中五味杂陈,俏脸也涨的通红。半响,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蕙心,”他忽然说,“我总摸不透你的心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5章 婚礼中 —— 按照唐少昂的意思。 唐太太当面向叶太太提出,让铭恩一起过来。 考虑到叶家也需要帮手,唐太太说把自己的贴身丫鬟,叫小香的,送到叶家去干活。这小香烧得一手好莱,而且很会做针线活,平日废话也不多,很讨人喜欢的。至于小香每个月的工钱,由唐家负责支付。 叶太太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一开始时有些舍不得——铭恩这丫头生在叶家,长在叶家,足足十八年,便是块石头也捂得热了熟了,就这么送出去,真的有点舍不得——但是,为女儿蕙心着想,倒是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着的。女儿离了铭恩,举手投足都不方便,应该让她带上这么个早已使唤熟了的帮手。 另外,叶太太又想,女儿嫁到唐家,若没个贴心人,万一下人不听话,上辈难侍候,老公不体贴,岂不明摆着要被人欺侮吗? 思来想去,她很快就答应了唐太太的提议。 “你看中了铭恩,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何须要什么小香来换呢!小香还是留在这里,我另外去雇一个就是了!” 唐太太点点头,脸上惯常一笑:“你肯了就好!小香的事,就依我的意思办。” 叶太太陪着笑脸转过头,看向一旁:“铭恩,你都听见了?你愿意吗?” 铭恩能不听见? 呆在唐家,无论面对何人何事,她都满心惭愧,她算是陷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泥潭里拔不出腿来了。她都不敢再看那位和蔼慈祥的唐太太一眼。 叶太太瞅了瞅铭恩泪汪汪的眼睛,噗地笑了:“铭恩不舍得我呢!是不是?别在这里发嗲了,其实心里早就愿意了,对不对?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到这里来住花园洋房还不比我们那边的老宅子强得多!你这丫头肯定心里美着呢!” 一席话说得铭恩欲哭无泪。 —— 婚礼如期举行。 叶蕙心惊人的美貌和出尘的气质,都在婚礼上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她按照沪上结婚的惯例,与新郎唐少昂肩并肩,手挽手,站在杏花楼龙凤厅的门口,迎接着一批批由老“福特”和另两辆从祥生出租公司包租来的彩车所接来的宾客们。 她出门时已经拜见了早就端坐在大厅内的婆母唐太太了。唐太太欣慰地笑着,一见面就把那枚早就备下的价值连城的大钻戒套上了儿媳的左手无名指。 叶蕙心鞠躬致谢,大大方方地说:“妈,谢谢你了!” 那镇定的气度和浮在脸上的自信的笑容,让一旁的铭恩看得心头直颤,手脚都冰凉了。 唐少昂单手插在裤兜里,站在一旁,高大俊美,一身高雅别致的黑色西装在阳光下闪着灼灼的华光,他薄唇带笑,满眼宠溺的望着自己的妻子。 铭恩看着他,心里竟升起一阵深深的内疚,好像自己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种深深的怜悯从心中涌起,好像自己也曾在无意中伤害了他似的。 经过几天的观察,铭恩发现,唐少昂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但为人和善,与北京城里那些富家纨绔子弟完全两样。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走路时步履稳健,目光镇定,说话时简明扼要,不紧不慢,对叶家的人以礼相待,不卑不亢,这样成熟的男人,这样一个能干的人——听说他回国后把唐家的产业又扩大了好几倍——如果知道妻子婚前对自己的背叛,会怎么样呢? 铭恩一想到这些就头皮发麻,手脚发凉。 —— 叶太太为女儿准备了两件结婚礼服,一件是西洋式的洁白纱裙,准备到了唐氏庄园后参加婚礼舞会时穿的,一件则是适合于杏花楼酒宴的气氛而特制的旗袍,以西洋红为底色、上面缀了许多白玉兰花苞的真丝旗袍。 叶蕙心穿着这件旗袍,脚蹬一双红色的细高跟皮鞋,站于唐少昂一侧,显得格外亭亭玉立,美艳动人,令所有的宾客都赞不绝口。 敬酒时,唐少昂感觉到了叶蕙心的僵硬,僵硬之中还不时起着一阵阵的颤抖。她的身子的全部重量全压在他的一条胳膊上了,沉重而不安。 他几次乘隙轻声问她:“累吗?”“不舒服?” “要不要进去坐着?” 叶蕙心都没有回答,一双熠熠闪亮的眼睛对他一闪,微笑的表情一成不变。唐少昂在隐约中感到了一阵不安。他只能以一个理由解释:她太娇弱了。早就听说她近期身体不佳,更何况,当新娘子,她自然是有点紧张的,难免会有些不适。 此刻,唐少昂只希望婚宴早点结束,送妻子回去休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6章 新婚 —— 入夜的时候。 叶蕙心终于回到了那间为自己精心布置的卧房。 是铭恩搀扶了她进屋的。楼下的舞会还在进行,从百乐门请来的一支爵士乐队在起劲地演奏着圆舞曲,声音清晰地传了上来。 铭恩关上门,那“蓬啧啧”的节奏就被关到了门外,只漏进了一片低低的如呜咽般的乐调,沉闷而伤感。 叶蕙心一走到那红木大床旁边,就颓然倒下了。 铭恩帮她脱下了那件蓬蓬松松东挂一片西吊一块的白婚纱,然后换上了一件睡袍。必须给她洗去脸上的脂粉,铭恩想着,弯下腰到床下去找脸盆洗脚盆。没有。空空如也。 铭恩这才醒悟到,错了,这不是在叶家,这是在唐氏庄园。 她想起了那堵墙后的盥洗室。她记得那按钮。她小心翼翼按了下去,门开了,一条缝。 她伸进一个手指头推开了门。一片耀眼的洁白。 卫生间里很宽敞,雪白的瓷砖,贴满了四堵墙壁,一直贴到天花板边缘。天花板上安了十几个小小的圆珠形的灯,是嵌进了顶板之内的,亮亮的却又并不刺眼。中间,一个雪白的腰形大浴缸,宽宽的边沿都用白瓷砖敷贴过,所有的水龙头都镇过克罗镍,铮亮铮亮的。一个抽水马桶、一个大理石铺面的小橱,还有一个挂在壁上的盥洗箱,该有的设施,应该说是全配齐了。 铭恩仔细一看却吓了一跳,原来卫生间那一头的门连着唐少昂的卧室,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特别是那架悬空搁于房间之中的席梦思大床,几乎可以尽收眼底。 铭恩赶紧收回脚,碰上了那扇像墙一般的小门。她忽然觉得脸烧得滚烫,好像偷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什么东西似的,大透了好几口气,才稳住了自己那颗跳得砰砰作响的心。 躺在床上的叶蕙心忽然闭着眼睛,低声喃喃:“铭恩?我们回家了?回家了?……” 铭恩连忙跑过去,轻声问:“小姐,你好点儿吗?” 叶蕙心并不吭声,只是闭着眼睛,嘴唇微微翕动着。 铭恩有些害怕,急忙安慰起她来:“是的是的,我们到家了!你快睡吧!睡觉吧!……” 她帮她盖好薄被,拉灭了几个壁灯,只留下一盏床头边的。 叶蕙心沉沉地睡了过去。 铭恩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下了决心似的毅然走进卫生间,直扑通向唐少昂卧室的那扇门,飞速拉上,好似那边会冲过来一个精怪,给这边的人带来什么伤害似的。 然后她一如既往的帮叶蕙心洗了脸,擦了脚。 叶蕙心每次生病,她都是这么服侍她的。 她没有感觉到,大厅里的音乐声早停止了。 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宾客都已散去。 花园里、大楼内、走道上,所有的灯几乎都熄了。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着这几天里所发生的一切。总想理出个头绪来,却总觉得糊涂。 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铭恩吓了一跳,扭头一看。 门外站着唐少昂,西装笔挺,醉意朦胧的唐少昂。 铭恩跟条件反射似的,蹑手蹑手的走到门口,用自己的小小身子挡住他,还将手指竖在嘴唇边,小声地“嘘”了一声。 唐少昂不禁笑了。 这小丫头! 她还以为是在叶家呢,这么忠心耿耿地守护着她的大小姐。她那张小小的红艳艳的嘴,发出“嘘”声时,实在有趣,简直就像那西方冰淇淋圣代顶上的一颗红草莓。 “怎么样了,她?”唐少昂只好从铭恩的肩膀上望过去,瞧一瞧自己的妻子。 “让她睡一会儿吧!”铭恩说,不知不觉地用了恳求的口气,“睡一觉,能好点的,少爷……”她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又强咽了下去。 “什么事?你说!” “大少爷,你……你不要进这房间,行不行,小姐她……她不舒服呢!” 唐少昂目光莞尔,禁不住又低笑出声。 新婚之夜,竟杀出这么一个为新娘保驾的,真是天下奇闻。 他喝了不少酒,兴致勃勃,情绪极好。自从回国以后,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叶蕙心是他的妻子,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一副病西施林黛玉的模样,还用得着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前来挡驾? 唐少昂这么想着,一把就推开了门前的铭恩。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他不悦地说,然后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叶蕙心的卧室。 铭恩一转身想要说什么,他却关上了门,并且从里面插上了门锁。 铭恩站在门外,有些着急,也有些害怕。 小姐是有身孕的人,新婚之夜,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铭恩像个傻瓜似的在门口呆了许久,好半天她才清醒过来,赶紧逃也似的向楼下奔去,才走了几步,忽又想起,给下人行走的通道,不是这铺了大红地毯伸向辉煌大厅的螺旋楼梯,而是在另外一侧,阳台旁的水泥z字楼梯。 她急忙退回,贼一般闪过叶蕙心的卧室,跑向阳台那一端,楼梯口上,她三步并作两步,慌张的像个无头苍蝇,却砰一下撞在了一个厚实而宽阔的胸脯上。她抬头一看,是楚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7章 发疯 —— “你慌什么呢?”楚平握住她的双肩,笑着问。 铭恩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楚平也不再追问,两个人下了楼,来到了花园里。 “我有好东西要给你。”楚平温柔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盒子。 “是什么?”铭恩瞪大眼睛,有些好奇。 楚平将盒子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些五颜六色的心形小糖果。 “这是巧克力,洋人吃的玩意儿,少爷给我的。”他递给她一块,“你尝尝看。” 铭恩拨开巧克力的糖衣,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地咀嚼着。 “好吃吗?”楚平目光明亮,定定地看着她。 铭恩眼珠子转呀转,半响,一个劲的点头,“真好吃,又甜又酥。” “好吃就全送给你了。”楚平一抿嘴,非常慷慨的将盒子塞到了她手上。 —— 卧室里很安静,柔和的灯光下。 叶蕙心穿着一件浅粉红的丝质短袖睡袍,床头柜上那盏罩了磨砂玻璃的壁灯向她洒下一层轻柔的光,把她一身流畅的线条全衬托了出来。 唐少昂醉了,目光也顷刻间乱了。 他抬起一只手扯松了领带,微微喘着气,喉结也咯咯作响起来。 叶蕙心侧卧着躺在床上,纤细的腰肢如起伏的山丘。她的手臂细长而圆润,懒懒地伸在枕旁,细细的修剪过而又涂了红丹的手指微微弯曲,如根根花蕊,细致得像精心雕刻制作的艺术品。 灯光笼罩下的叶蕙心,睡梦中的叶蕙心,褪尽了她平时的娇气、傲气、冷气,只剩下了一个干干净净的真真实实的温温软软的女儿身。 唐少昂在她床边站着,端详着,心里渐渐涨起了一股温情,那温情涌动着,刹那间就击溃了一道道的堤坝。 他关了灯,俯身下去,贴近了她。 第二天早上。 黎明的红色曙光洒在卧室的丝绸窗帘上。 唐少昂张开眼睛,望着怀里的妻子,风雨后的她,更加乖巧安静,就像雨后的玫瑰一般,清新动人。 叶蕙心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又卷又翘,她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内,俏脸上满是动人心魄的红晕。 唐少昂甚至可以清晰的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曼妙而动听。 他抱紧她,痴痴地笑了,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了一种快乐。慢慢的,他撅起她的下巴,偏下脑袋,轻轻吻住了她。 叶蕙心轻哦一声,神智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晰。 慢慢的,她睁开了眼睛。 晨风鼓动着丝质窗帘,清晨熹微的阳光下。 唐少昂的的面容在她的视线中渐渐变得清晰。 “啊——”她忽然开始放声嘶叫了,犹如狼嚎。 唐少昂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他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呼唤着:“蕙心,蕙心,你怎么了,怎么了!……”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他看见妻子的脸渐渐变得扭曲,大睁的双眼中布满了疯狂和恐惧。 —— 铭恩一大清早就被唐少昂叫到了卧室。 看着叶蕙心癫狂的样子,她也吓了一跳。 “蕙心姐,你怎么了?”铭恩用被子紧紧裹住小姐裸露的身子,一边震惊地低喊,一边扭过头不安的看向唐少昂。 唐少昂似乎也被吓懵了,呆呆的站在一旁,窒息的眼神里透出一丝迷茫和无措。 铭恩定了定神,想要帮叶蕙心穿上衣服,可对方尖叫连连,忽然伸出手用力的将她向外推去。 铭恩没有防备,身体向后一闪,狼狈的从床上跌了下来。 唐少昂抢步上前,伸出一只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铭恩惊魂未定,他却在耳旁淡淡地说:“你出去吧,让赵妈进来。” 赵妈的力气果然很大,她不费吹灰之力的按住了叶蕙心,帮她穿好了衣服,铭恩站在房门外,听着小姐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心底一阵阵寒颤。 这到底是怎么了? —— 叶蕙心疯了。 唐少昂几乎请遍了沪上所有精神病学的著名医生,也医不好妻子的疯病。 叶蕙心这个病来得太突然,另唐家所有人措不及防。她疯病发作时,终日里一副涩迷迷的面孔,嘴里哼哼唧唧的呢喃着,身体手脚则做出不堪入目的动作,她疯病缓解时,知道廉耻,知道冷热饱饥,但就是不认人。父母双亲不认,铭恩不认,唐少昂也不认,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大睁双眼,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 唐少昂觉得是自己在新婚之夜过于着急,使妻子在睡眠中受了惊吓,是他害了她,他对此愧疚万分。 铭恩也觉得伤心极了,小姐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疯了,甚至连自己也不认识了。铭恩也试过在叶蕙心病情缓解时跟她说说话谈谈心,可是每次话还没说上两句,叶蕙心就情绪激动的冲她乱吼乱叫,久而久之,唐少昂就不让她接近叶蕙心了,而铭恩现在要伺候的人换成了唐家的小姐唐婉仪,她成了唐婉仪的贴身保姆。 —— 日光熏熏的午后。 黑色福特轿车开进了唐氏庄园的大门。 驾驶座上的楚平透过后视镜,呆呆的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少爷。 唐少昂望着窗外,举止清平,眉眼间却竟是忧心之色。 楚平摇摇头,暗暗叹下一口气。 这事儿换谁都受不了,刚娶回来的妻子怎么好端端的就发了疯? 唐少昂下车后,将公文包递给了楚平,便急匆匆进楼去了。 穿过了富丽堂皇的客厅,刚准备上楼时,却听到侧面的起居室里传来稀里哗啦洗牌的声音。 唐少昂走过去挑起竹帘一看,却是三姨姆叫了平日里的几个牌友在打麻将。 此起彼伏的麻将声中,只听得唐家三太太盈盈笑道:“你说我们唐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娶回来这么一个疯癫的媳妇?” 对面的张太太一皱眉,撇嘴道:“可不是吗?传出去都让人笑话了。” 一旁的郭太太也叹息道:“你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疯了,这唐家大少爷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三太太绣眉高挑,悻悻然:“这能有什么办法?自己老娘为自己挑选的媳妇,自己受着呗!”低低一笑,话语里充满了讥讽之意。语毕,一抬头,竟发现唐少昂就站在门口,三太太哑了哑,不禁神色一慌,脸上即刻堆出涩涩的干笑:“少昂啊?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唐少昂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定定地站了一阵子,忽然扭转了话题。 “婉仪呢?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三太太连忙笑道:“她在家里闹腾得不行,我让铭恩带她出去玩了。” 唐少昂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转身去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 看着唐家三太太脸上惊魂未定的不安表情,麻将桌周围的其他三人偷偷一笑,面面相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8章 宠溺 深情 —— 因为是周末,复兴公园里游人很多。 进了公园大门,正对着一个喷水池子,几个裸体的铜色外国小天使姿态各异的立在水中,有不少人迎着四下飞溅的水柱在照相。 唐婉仪欢快地跑在前面,不时地回过身向铭恩招手,高声叫道:“铭恩,你快点呀。” 铭恩则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面带微笑,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唐婉仪跑了回来,拉住铭恩的手,拖着她快步向前跑了起来,累得铭恩叫道:“你再这样,我可要回去了。” 唐婉仪只得听话地停了下来,还是握着她的手,乖乖地跟着一路踱了过去。 到了荷花池旁的长廊上,唐婉仪不再搭理铭恩,她从斜挎的小包包里掏出了水彩画笔和小图板,到廊上的竹椅上坐定了,很认真地画了起来。 铭恩很是无聊,就倚靠在一边的廊柱上,默默地望着头顶的碧海晴天。 天空那么蓝,纯净得竟连一丝云彩也不见,偶尔会有一只飞鸟经过,也是势单力孤的。 铭恩想到了叶蕙心,也不知道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和小姐说过话了。 好在唐少昂对小姐一片痴情,他现在每天除了工作,就是耐心的陪伴在叶蕙心身旁。到了周末,他也像往常一样,处理完手头的事,就急匆匆离开公司,赶回家中。 —— 自从儿媳叶蕙心疯了以后,唐家大太太深受打击,一下也病倒了,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唐少昂去别院探望过母亲后,上了二楼,来到了叶蕙心的卧室。 门是开着的,赵妈在旁边看着。 叶蕙心坐在窗口的竹椅上,一动不动的凝望着窗外的景象,淡淡的一抹倩影,却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似乎完全沉浸在另一个空间里,他永远都无法走近的。 想到这里,唐少昂不免有些伤感,他走过去蹲在妻子的身旁,抓着她冰冷的双手,轻轻唤道:“蕙心,蕙心,你醒醒啊?” 叶蕙心没有丝毫反应。 唐少昂将脸埋在她的掌心里,肩膀因为痛苦和无措而簌簌抖动起来。 他哭了。 叶蕙心感觉到他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自己的手心里,湿润的感觉,她的眼睫毛忽然颤了颤,嘴里轻不可闻地喃喃:“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唐少昂震惊地抬头,因为她这一丝微弱的反应而感到激动万分,他摸着她鬓角的长发,高兴的一叠声地说:“太好了,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叶蕙心看着他,轻轻地笑了,很天真很懵懂的笑容。 唐少昂目光湿亮,继而转头吩咐一旁的赵妈:“还愣着干嘛?少奶奶饿了,快去准备吃的。” 赵妈慌了慌,连忙唉一声,转身往楼下跑去。 —— 客厅里宽敞明亮,墙上挂着不知名的西洋油画,乳白色的真皮沙发围了一圈,宽阔的落地长窗,将阳光全都吸收到屋里来,窗外绿草茵茵,使室内略显豪华的陈设增添了一点家居气息。 赵妈准备好了丰富的餐点,琳琅满目的一大桌子。白粥,小笼包,小花卷,油炸香焦馒头,还配有各种式样的小菜和一碟油煎荷包蛋。 叶蕙心在餐桌旁安安静静的坐下,清澈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桌上的食物。 唐少昂端来一杯牛奶放到她跟前。她很快端起来,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他看着她笑,她却抓起筷子,埋头吃饭,神情像一个可爱的孩子。 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将他们笼罩在一起。 唐少昂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到妻子碗里,他用手绢细心的帮妻子拭去嘴角的食物碎屑。她仰起脸看他,一边吃一边笑,痴痴的傻笑。 唐少昂胸口一窒,目光渐渐湿润了。 叶蕙心很快放下筷子,抹了一下嘴,嚷道:“我吃饱了。” 唐少昂点点头,欣慰地笑着,拉着她的手回到了楼上的卧室。 —— 卧室的门紧闭着。窗帘被拉上,一片昏暗的氛围。 卫生间里,唐少昂放好了洗澡水,他想帮妻子洗个澡。 叶蕙心很听话的走了进来,她自行褪去了衣衫,赤条条的站在他旁边。 唐少昂回头望了一眼,有些震惊,很快的,他匆匆低下了头。 叶蕙心在浴缸里坐了下来,双手拍打着水面,一边戏水一边开心的大笑。 唐少昂帮她洗了澡,又帮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卧室柔和的灯光下,叶蕙心穿着素白色的长衫,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脸上晶莹的水珠犹如阳光下抖动在绿叶上的清露,晶莹温润,熠熠生辉,令唐少昂油然神往。 他拿着浴巾的手抖了抖,呆呆地站在那里,神情忽然有些不自在。 叶蕙心白皙的脸庞,红润润的小嘴在他的眼前无限放大。他心口一热,忽然按耐不住的上前几步,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箍在了墙壁上。 她歪了歪脑袋,娇嗔一声,慢慢抬起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蕙心!”他低喊了一声,目光顷刻间迷乱了,喘息也变得异常粗重。 她娇俏地笑着,闭下眼睛,主动将嘴凑了上来。 他眼神一荡,很快吻住了她,脚下连连错动了几步,他箍住她的身子倒在了温暖的大床上。 —— 入夜的时候,唐少昂才下了楼,步履轻飘飘的,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纹。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橘黄色的壁灯静静地挥洒着光芒。 唐少昂穿着名贵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上的白金领扣在灯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华贵。 墙角的吊环上有一只红嘴绿鹦哥正在无聊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见有人来了,突然高声叫道:“翠香,倒茶……” 唐少昂微微一愣,笑道:“你这小东西,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没想到那扁毛动物却长叹了一声,仿佛在感叹日子艰难,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的意思。 那个叫翠香的丫环很快从客厅的一角闪了出来,急匆匆走上前谦卑地欠身问:“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唐少昂看了看四周,皱着眉道:“婉仪呢?怎么今天一天都没看到她。” 翠香甜甜地笑道:“小姐正在屋里写字呢。” 唐少昂略微一怔,旋即摇摇头,笑了,有些不可思议:“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奋好学了。”说着,径直向妹妹的房间走去。 —— 房间里很安静,昏沉沉的光线里,桌上点着一只碧绿荷叶盖电灯,温暖的灯光环绕在桌边人的身上,倒别有一种安逸自在的静谧。 唐婉仪很乖巧地坐在铭恩的膝上,手执着一杆狼毫,姿态端正地俯在案头描着大字。 铭恩低声嘱咐道:“这个‘捺’的收尾处一定不要松笔,哎,对了,就是这样,好极了。” 婉仪听的这样一声称赞,回过脸去,笑道:“这次真的很好吗?” 铭恩歪了歪脑袋,故作认真地又重新审视了一番:“真的很不错,很有进步了。” 唐少昂站在门口,看着桌前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静默的目光里升起了一丝欣赏的笑意。 “婉仪,想不到你竟然修身养性起来了。”婉仪闻声抬头,这才发现哥哥就在门口的屏风处站着,急忙跳了下来,张开双手向唐少昂扑了上去,叫道:“哥,你总算来看我了,我都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可把我给想坏了。” 唐少昂一把抱起了她,亲了亲脸颊,笑道:“把我的小公主给想坏了可不成,要怎么罚哥哥作为补偿呀?” 婉仪却不像以往的撒娇索要礼物,硬拉着唐少昂到书桌前,笑道:“你看,铭恩教我写的大字,这三个‘唐婉仪’够不够气派?” 唐少昂很仔细的看了看,点头夸赞道:“嗯,写的不错,能看出是有点功底的。”说着,带笑的目光看向一旁静立的铭恩,好一会儿,才叹道:“没想到,你不但识字,还懂书法。” 铭恩低下头,轻声坦白:“略懂皮毛而已,都是跟着少奶奶学的。” 唐少昂怔了怔,不再说什么。他站在灯光下,衣冠楚楚,倜傥风流,就像是活在玻璃罩子里的人。如此体面完美的人,在铭恩看来却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凛然生威里的高不可攀。 忽然间,他一低头,开心的道:“她今天跟我说话了。” “谁?”铭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半响才回过神,又是高兴又是担心,急急地问:“真的吗?少奶奶身体好点没?” 唐少昂笑了笑,弯起的嘴角带着一丝回味,眼神顷刻间变得温柔起来:“嗯,晚饭是在房间里吃的,现在人已经睡了。” 铭恩深吸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9章 昏迷 煎熬 —— 叶蕙心依旧疯疯癫癫的,只是比以前更加依赖唐少昂了。 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她总喜欢黏着他。 白天唐少昂要出门办事,她堵在门口不让他出去,晚上唐少昂睡得正熟,她偷偷爬上他的床求爱。起初两天他还喜欢陪她一起闹,晚上红袖添香,夜夜欢爱,但是连续十天下来,唐少昂被她搞得疲惫不堪,精神衰弱。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唐少昂起了个大早,看着床上睡熟的妻子,他蹑手蹑脚的穿好了衣服。 他悄悄离开了房间,准备下楼去。公司有一大堆公事亟待他处理。 楼梯口上。唐少昂暗暗吁出一口气,一边整理着领带,一边回味着昨晚的美妙感觉。 连续几天,叶蕙心都表现得非常热情,主动,让他足足折腾到月上窗禄才肯屈服。 唐少昂穿戴整齐,正准备下楼。 可是,叶蕙心还是追了出来,她穿着睡衣跑了过来。 “你要去哪里?”很快,睡眼惺忪的她拽住了他的手臂。 他回过头拉住她的手,勉力一笑,哄道:“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她不依,死死地拽住他不放。 铺设着红地毯的螺旋楼梯口处。 “蕙心,听话。”他抬起手摸着她的头,口吻不能更温柔。 “不要嘛——!”她扁起嘴,孩子气的撒娇。 唐少昂有些无奈,张了张嘴准备再说些什么。 叶蕙心忽然一瞪眼睛,生气的甩开了他的手。 唐少昂有些愧疚,便耐住性子,柔声道:“别生气了,真的,我很快就回来。” 叶蕙心不说话,只是气呼呼地瞪着眼前的楼梯。 唐少昂伸出手想要抱抱她,她却自己往下走去,然而,叶蕙心并没有走几步,脚下一崴,身子一斜,她惨叫了一声,狼狈的摔倒在螺旋楼梯上,娇弱的身躯不受控制的噗通通的直往下滚了去。 回过神来的唐少昂满眼惊痛,吓坏了,他微微张开嘴,两步并作三步,冲下了楼梯。 楼梯下的红毯上,叶蕙心已经摔得昏死了过去,唐少昂窒息的扑到跟前抱起她,看到鲜红的血从妻子的裙裾下溢了出来浸染了她的大腿,他脸色苍白,极度恐惧起来,什么都忘了,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大喊:“来人啊!” —— 叶蕙心流产了。 这无疑对唐少昂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没有想到,他们竟有了爱的结晶,可现在这个可怜的孩子就这么早早的夭折了。 唐少昂被痛苦和自责折磨得体无完肤。 走廊上的铭恩看到了少爷抓狂的样子。 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只是不停的抽烟,整个人一下子就憔悴了许多。现在,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自己的头,宽阔的肩膀在不住的发抖,像是神经质似的在打颤。 铭恩看见他的两道浓眉几乎拧成了一条线,看到他落寞的脸上布满了悔恨、担忧、凄狂。他像一匹独步于山野之中的受伤的狼,惶惶然孤苦伶仃,既找不到可以哭诉的对象,也无法自我排遣这种痛苦的折磨。 看着这样的他。 铭恩的心里渐渐填满了一种酸酸的、苦苦的、闷闷的、软软的东西。 她可怜他。 铭恩从心底里可怜唐少昂。 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铭恩,更清楚这唐少昂的可悲处境呢? 孩子不是他的,可怜的他被蒙在鼓里,身心都受尽了痛苦慌乱的折磨。 铭恩多么想告诉唐少昂一切,可是她不能,她什么都不能做。 —— 两天两夜。 叶蕙心感觉到全身上下都虚脱了,她一会儿昏迷,一会儿又清醒。一阵一阵的剧痛从小腹传来,仿佛有一把钝刀在一刀一刀砍着她似的。 她最后的记忆是,黑暗的大厅里,唐少昂扑过来,把她抱了起来,她只来得及看到他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紧接着,便是一片黑暗。 后来,她只觉得很疼,而且愈来愈疼,房间里,走廊上,大厅里充满了嘈杂声,还有赵妈厚重的脚步声。然后,像是来了一道令人炫目的闪电,一种死亡恐惧的意识忽然袭来,她低低的叫喊起来,她的手很快被一双结实温暖的大手握住,黑暗中,他在她的耳边颤抖而又温柔说:“蕙心,我在这里,你不要怕,我一直都在这里。” 那又轻又低又温柔的声音宛如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她的心脏,安抚着她躁动不安的心灵,她抓紧了他的手,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 一周后。 窗外天气晴朗,阳光灿烂,片片绿叶在微风中轻轻抖动。 叶蕙心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感觉到身上暖暖的,只是腹部隐隐还有一种沉重而疼痛的感觉。 “铭恩,铭恩?”她低低叫了两声。 “哎——”房门外有人应着,轻快的脚步声马上就奔了过来。 “蕙心姐!你醒啦?我是铭恩呀!有什么事?”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随后闪了进来,粉红色的衣裙,又粗又长的两根大辫子,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对黑亮的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 可不就是铭恩吗?她似乎长大了些,比以前更漂亮了。 叶蕙心听到这丫头还做了自我介绍,样子傻乎乎的,不禁笑了。 铭恩微微张开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小姐,她很快明白过来,这疯了一个多月的叶蕙心,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这种正常人的笑容了。 她终于好了。 铭恩心口一酸,眼睛里涨满了泪水,她蹲在床前,一把抓住叶蕙心伸到被外的手,用两个手掌捧住,然后举到自己的脸上,用劲地揉着,嘴里还喃喃地说: “蕙心姐,蕙心姐,你可醒过来了!你终于好了!”这一个多月来,她跟着她一起提心吊胆,一起苦苦地熬着,现在总算雨过天晴,一切都回到了该有的轨道上,铭恩感到庆幸万分。 叶蕙心面色一肃,很快就抽回了自己的手。她不喜欢一个下人用这么亲昵的态度对待自己,这不合规矩。 小姐态度冷淡了下来,铭恩却并不放在心上,趴在床边,神情欢喜雀跃,乐呵呵的冲叶蕙心傻笑。 此时此刻,唐少昂捧着一束鲜花站在房门外,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半响,才心绪复杂的走了进来。 床上的叶蕙心眼睛一亮,盯住了他手里的这束花。 还没等唐少昂走近,就听见妻子发出了赞叹:“好漂亮!是茶花!” 唐少昂脚下一顿,一下子愣住了,一双布满红血丝的憔悴的眼眸呆呆地凝视着巧笑倩兮的妻子。她说什么?她说了一句非常非常正常的“好漂亮”,而且她准确地判断出了这是“茶花”! 唐少昂明白了,上苍怜悯他,在一场痛心疾首的灾难之后,终于把一个神智复苏的妻子还给了他。 现在的叶蕙心不但认出了茶花,也认得了铭恩,认得了所有人。 “你来了——!”她主动向他打招呼,甚至还热切的伸出一只手来。 唐少昂微微吸口气,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个冲动,急跨几步就走到了叶蕙心的身边。 叶蕙心捧起了那束茶花,鼻尖轻轻一嗅,温婉地笑了起来。 唐少昂看着她,眼睛里慢慢涌出了暗烈的光芒,蓦地伸出手臂,连人带花,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他抱紧了她,下巴蹭在她的头发上,低低的有些愧疚的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叶蕙心揽着他的腰,脸蛋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激烈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她哽咽一声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唐少昂微微皱眉,一低头,刻骨铭心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0章 真相 愤怒 —— 铭恩如获大赦,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她觉得灾难已经彻底过去,现在只要小姐好好的和唐少昂过日子,那么一切风浪都会平静下来,过去的一切都会被岁月的尘土掩埋,只要他们相爱,那一切就是圆满的。 她傻乎乎的想着。 殊不知此刻的唐少昂却被米德大夫叫了过去。 客房里,米德大夫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唐少昂,轻轻问:“你喜欢孩子吗?” 唐少昂莞尔一笑,点点头:“当然——!” “可惜,您的太太以后恐怕不能生育了。”米德大夫沉下心,低低地道出实情。 “什么?”唐少昂微微一皱眉,似乎没有听清楚,半响,又急急地问:“怎么会这样?” 米德大夫从病历上抬起眼睛,叹息一声望着他:“这次的人工引产手术对她的身体伤害很大,少奶奶体质本来就弱,先前已经有了流产的迹象,毕竟孩子都三个多月了,要用很多药物才能彻底清洗干净,这些药物对她的身体伤害很大,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恐怕以后很难再怀孕了。” “三个多月……”唐少昂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整个人傻掉了。 “是啊!三个多月,还只是早期妊娠。”米德大夫笑了笑,轻轻地劝慰着,“不过,还是少奶奶的身体要紧,最近一个月要悉心地调理,才能尽快恢复。” 唐少昂咬了咬牙,一声不吭。 就像发作了歇斯底里癫狂症的叶蕙心一样,唐少昂也变得沉默不言,而且目光灼灼发亮。 送走米德大夫以后,他步履缓慢的穿过了大厅,来到了寂静无人的花园中。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孤苦而茫然的穿梭在花丛树林中,走着走着,忽然抬起一只手紧握成拳,狠狠地砸向侧面的石砌护栏。 喧嚣的日光中,他埋下了头,高大的身躯因为某种情绪簌簌发抖。他垂落下来的手指泊泊地流着血,鲜红刺眼的血花一滴又一滴,无声的掉落在青白色的石板路上,他的脸色越来越白,紧咬着牙,身躯抖得不像样子。 这时,铭恩提着浇花的水壶从旁边经过,看到少爷站在那边发呆,于是好奇地走了过去,欢喜的在身后叫了声:“少爷,你怎么在这里啊?” 唐少昂很快就转过头来。 铭恩看到,他一双泛着泪光的眸子此刻正喷着凛冽的怒火,像噬人的野兽一样可怕。 铭恩吓了一跳,怯怯地后退了两步。 唐少昂一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说!你说清楚!”他低吼着,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汹涌的恨意,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咯咯作响的牙齿间钻出:“是谁?孩子到底是谁的?” 铭恩的两条胳膊被他拧住,钻心的疼。但她并不挣扎,只是默默地与他对视着,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牙关。 “说!你给我说呀!孩子是谁的?”唐少昂目眦欲裂,下死劲摇晃着她,突然以一个迅不及防的动作,扬起流血的右手,重重地掴了铭恩一个耳光。 铭恩被打得偏过头去,失去重心的身体跌向一旁的花架,那花架被撞得“咚”一声巨响,她急急用手扶住了护栏,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花园里忽然一阵冷风袭过,大片大片的树叶哗啦啦作响,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凌乱不堪。 唐少昂站在那里,浑身气急打颤,瞪直的眼睛里涌出了慑人的冷意。 他怒不可歇,紧咬着牙,忽然抬起一只手,沧乱的指住了她。 “你这个**,贱货,下三滥的荡妇,我竟然被你这样的人耍得团团转。”他口不择言,骂得非常难听。 铭恩的双眼涨满了泪水,左脸颊上几条清晰的指印鲜红的肿胀起来,她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才勉力压住心头的激越,开口道:“少爷,请你冷静一下,请您不要生气。” 唐少昂咻咻地喘着气,被怒火吞噬的双眸渐渐变得冰凉,冷入骨髓的冰凉,他闭了闭眼睛低下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铭恩并不恨他,她知道他心里的痛苦,他只是一时气坏了爆发了,在那一瞬间,他把她当成了叶蕙心。铭恩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有代人受过的委屈,更有对未来日子的不寒而栗。 唐少昂红了眼眶,忽然定定的向她伸过手来。 “铭恩——?”他阴森森的叫出了她的名字,作势要扑过来。 而她只是摇头,飞快地转身,箭一般冲了出去。 —— 这是唐少昂生平第一次打人,打的是铭恩。 他无端地将疯狂和痛苦发泄在铭恩的身上,铭恩脸颊上鼓突起来的红印,烙痛了他的心。他被自己的暴虐吓呆了,又在花园里呆立了许久,才恢复了一丝理智。 他回到了客厅,赵妈迎了上来,问:“医生怎么说?少奶奶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慈爱的大胖脸上只有一种对主人的关切。 唐少昂像不认识她似的瞪着他。 赵妈被少爷的眼神吓了一跳,呆住了。 唐少昂一扭头,大踏步跑上了红地毯铺设的螺旋楼梯。 上了二楼,他直冲叶蕙心的卧房。 卧室里,温暖的阳光下,叶蕙心侧卧在窗口下的紫红色沙发上,漆黑卷翘的睫毛轻轻覆盖着苍白的眼睑,她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雪白的手边还放着一卷墨香四溢的书籍。 唐少昂静静坐在边上,拿起书看了看,是一本外国爱情小说,他皱眉,又不动声色的望住她。 他把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仔细地缕了缕。 从结婚,到新婚之夜叶蕙心发疯,再到她摔下楼梯流产,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像烙印一般刻在他的心上。想到自己这一个月来内心所遭受的折磨,他就觉得荒唐又可悲,他像一个傻瓜一样被自己的妻子骗得团团转,这一切谋划得多么周到和严密啊!他唐少昂,上海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唐家大少爷,就这样被戴了绿帽子,还差一点喜当爹,像个王八一样任人玩弄,任人宰割。 唐少昂不禁笑了,低低的夹杂着一丝自嘲的冷笑,他抬起手指,轻轻触碰着妻子光洁的脸庞。 多么美丽无辜的一张脸啊!她连做梦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甜甜的笑意,他就是被这张脸给迷惑了吗?才会忽略了她缜密的心思和对他的算计。 慢慢的,唐少昂深陷的目光里透出了一丝古怪的恨意,他默默凝视着自己的妻子,唇边弥漫着古风式受伤的微笑,游离在她脸上的手却渐渐加重了力道。 睡梦中的叶蕙心突然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轻微的叫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1章 惩罚 唐少昂用力捏着她的下巴,棱角分明的脸在她的面前快速放大。 她来不及呼喊。 他低下头吻住了她,很用力,像是在惩罚。 叶蕙心颤抖着顿觉全身无力,呢喃着想要推他,双手却被他握住,固定在两边。 片刻的纠缠之后,唐少昂抬起头来,看她,忽然笑了,笑声听起来是那么的冰冷渗人,他脸上的神情也变了,变得傲然而冷漠。 叶蕙心感到迷茫和不安,“你怎么了?”低喘的声音却微微变了调。 唐少昂起身,离开了卧房。 叶蕙心却后知后觉的愣在了那里。 —— 日光熏熏的午后。 片片绿叶在清风中轻轻抖动。 唐少昂独自一人,慢悠悠地转到了西北角自己办公用的一幢西式小洋楼。 他走进了宽敞明亮的客厅,侍从楚平已经在那里等候。 看到少爷进来,楚平急忙迎了上来,跟着他一起进了书房。 四周很安静,紫色的落地窗帘轻盈得无风自舞。 一片耀眼的日光中。 唐少昂坐在了书桌前,点燃了一支烟衔在嘴里,眯着眼睛,慢条斯理的样子。 楚平将一本帐簿放到书桌上,摊开来,道:“少爷,您看看,是这个月,几个地方汇总的帐务情况。” 唐少昂靠在皮椅上,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子,淡漠地说:“帐簿先放在这儿,你就先捡要紧的说吧。”说着慢慢阖上了眼睛,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 楚平也不敢怠慢,便一五一十的报告:“船运公司、码头,还有贸易公司的赢利情况比上个月增长了一成,只是在收购金家老宅那块地时出了点问题,本来金家那老头子已经答应了,可那家的少爷又跳了出来,说是还要再添一百万块大洋,我私下打听了一下,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的原因是某个军阀看中了那块地皮,据说已经开出了更好的价钱,所以我也没敢轻举妄动,只来讨少爷您的请示,看看是不是要上些手段?” 唐少昂睁开眼睛,探身上前,将指尖的香烟烟蒂在烟灰缸上弹了弹,才轻轻一笑:“现在外面都说,唐家大少爷这两年上了年纪,行事越来越谨慎,胆子也越来越小了。楚平,你看是不是呢?” 楚平听着这话,不由得绷直了身体,僵硬着脸,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唐少昂从书桌前走了过来,拍了拍楚平的肩膀,道:“咱们唐家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眼色办事?什么军阀,在上海滩,就是天王老子,只要是我们唐家看中的东西,别人就是再有想法,也只能干瞪眼瞧着了。楚平,我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吧?去跟金家的老头说,现在价钱跌了两成,以后每拖一天就再跌两成,他要是想一分钱也拿不着就随他的便,反正我到时候是要收房子收地的。想和唐家对着干,哼,也不掂掂他自己有几个脑袋。给他三天时间,让他认真仔细地考虑清楚,看看他是留着命把钱留在自己手里保险些,还是让军阀强占了合算些。” 楚平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如今上海滩时局混乱……说不定哪天就打仗了……眼下的情况,日本人和军阀都在争夺那块地,据说要在那儿修建什么军港,我想那金家少爷这样拖着,是怕老宅落入日本人手中吧……” 唐少昂收敛了笑容,微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冷声问:“那个金家少爷叫什么名字来着?” “金燕潮——”楚平后背上冷汗涔涔,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半响,又嗫嚅道:“那人也不可小觑啊……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巡捕房的探长,又是汤恩伯司令跟前的大红人,自然是有些能耐的…” 唐少昂沉吟片刻,轻轻道:“你去打听一下这位金探长的喜好,选个合适的时机,就说我想请他赏光吃个便饭。” “行,我马上去办。”楚平点头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地去了。 唐少昂伫立在原地,嘴里吐出几个白色的烟圈,他定定地望着窗外,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2章 纠缠 —— 夜色朦胧,一轮残月挂在树梢。 铭恩洗完了衣服,晾晒在院子里,她蹑手蹑脚地穿过了回廊,回到了后院自己的房间里来。 仿佛有些不堪重负的疲惫,她进屋后,颓然的倾倒在门边的一张软椅上,轻轻地捶打着酸软的双腿,天知道她今天一天是怎么过来的,她的左脸颊隐隐作痛,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那上面的印记尚未退尽。 洗衣服时,楚平来过一趟,带了一包糖炒栗子给她吃。他很快发现了她脸上的伤痕,又心疼又焦急的问她是怎么弄的,她只好撒谎说不小心在花园的树干上擦了一下,他相信了,又跑回去拿来了外伤的药膏,轻轻帮她敷上。 铭恩心想:楚平真的是个好人,他心地善良,待人宽厚,在唐家的这一段日子,他总是格外的照顾她,还时不时给她拿些好吃的。 一想到这些,铭恩的心里就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自言自语:“楚平哥,真的谢谢你。” 黑暗中,“啪哒”一声轻响。 靠近窗边的地方忽然闪动起一簇幽蓝的火苗,旋即又沉没在黑暗里…… 铭恩吓了一跳,半响才回过神来。 想不到,这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在。 她骇然的站起身来,沉吟了片刻,还是迟疑着走了过去,向墙上摸索着,终于寻着了灯的开关,但是,她的手却突然被人按住了。 “啪哒”一声,又是幽蓝色的火芒亮起。 唐少昂那张俊美非凡,英气逼人的脸孔,近在咫尺。 铭恩惊得无法呼吸,怔怔地靠着墙愣在了那里,动也动不了。 唐少昂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他旋即放开了她的手,后退了两步。 黑暗中,只有他嘴边的烟一亮一灭。 铭恩紧紧咬住嘴唇,心中急流汹涌,一种莫名的恐惧不安,又悄悄地袭来,张开了钝钝的刀刃,一点点地磨蚀着她的心,半晌才道:“少爷,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休息啊?”她的声音轻不可闻,颤抖着,有一丝害怕在里面。 唐少昂不说话,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烟。 铭恩看到他吐出几个烟圈,白白的烟雾氤氲在空气中,唐少昂的脸看起来格外阴沉,只有那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他忽然低下头掐灭了手里的香烟,淡淡地道:“铭恩,你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铭恩怔了怔,贝齿轻轻咬住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少昂幽幽地道:“我想杀了她,真的。我一想到她竟然跟别的男人睡过,我就觉得生不如死。” 铭恩瞪大眼睛,心中顿时滚过一阵颤栗,她无法言语,只是惊诧地望着他。 慢慢地,唐少昂贴近了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提了起来。 铭恩踮着脚尖,吓得脸色苍白,噤若寒蝉。他却模棱两可的微微一笑,贴着她的耳际轻声道:“但是我知道,你跟她是不一样的……在你的身上倒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天真和热情……”说着竟将身子压了上来。 铭恩没有退路,只得紧紧贴着墙壁,强烈而陌生的男子气息渐渐地侵蚀着她的抵抗能力,惶恐中,她用力扭过头双手拼死推住了他。 “少爷,你别这样!”她心慌意乱地叫喊起来,挣扎着,企图拜托他的掌控。 可唐少昂冷冷一笑,一双大手却牢牢地箍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圈在自己的胸前。 铭恩忍无可忍,抬手掴去,快疾的速度只让唐少昂看到皓白如雪的手腕一闪,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痛楚,在万籁寂静的夜晚,陡然间响起的清脆撞击声,不禁让人的心跟着“咚咚”作响。 他没想到她的性格如此暴烈,禁不住抚着脸庞,愣在了那里。 黑暗中,铭恩微抖嘴唇,泪光盈盈,似有无限的委屈要随着泪水夺眶而出。 唐少昂倒呵一口气,慢慢抬起手,用指骨蹭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冷清自持的表情。 他望着铭恩,突地笑了一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动手打我?”冷硬的语气中有一丝懊恼,更多的却是变相的嘲弄。 铭恩低下了头,双手握了握,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一时之间泪流满面。 唐少昂单手撑住墙壁,又往前靠了靠,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我唐少昂想要的东西迟早都会弄到手,我的女人要是敢欺骗我背叛我,我一定会让她死得很难看。”一字一顿,冷若浮冰,说完,手一回,便决绝地往外走去。 铭恩看着他开门出去,看着他在夜色中渐渐消失远去的身影,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狼狈的瘫坐在地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3章 晚宴 —— 半个月后,唐家老爷唐文德从海外归来,唐家上上下下都喜出望外。 夜晚时分,隆重的家宴就安排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 三三两两的使女按部就班地端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鱼贯而入。 人手不太够用,铭恩也来帮忙上菜。 餐桌上,众人谈笑风生,举杯言欢,好不热闹。 铭恩第一次见到唐老爷,倒底是做了多年的外交官,是个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他侃侃而谈了自己这些年在国外的经历和见闻,又简单的分析了一下中国国内的目前局势,他认为上海沦陷在所难免,提出了举家搬去香港的建议。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惊恐不安的。 “都说这日本人狠,见人就杀,要是他们真的占领了上海,那这里就是人间地狱啊!”一向话少的二太太都禁不住唏嘘不已。 唐老爷一听这话,轻轻笑了,赶忙打圆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然局势不太好,但是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对不对?” 众人赶忙点头附和,紧张兮兮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用餐时,叶蕙心眼神温柔,破天荒地夹了一只大闸蟹放到了丈夫的碗里,颇有些讨好的意味。她从铭恩那里得知,唐少昂已经知道了一切,她有些后怕,可唐少昂的表现却异常冷静,他对她的过往不闻不问,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在床上待她更狠了些。近些日子,她看到卧室里那张大床都害怕,晚上他一进来她就恨不得躲在洗手间一辈子不出去。后来他站在外边敲门慢慢哄她,诱她出来,一到床上又凶性毕露,把她往死里整,没完没了的疯狂,等他终于筋疲力尽的倒下去,她连把胳膊从他身下抽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顿家宴,唐少昂在餐桌上表现得一直兴致不高,自顾自的端着杯子不停喝酒。 他母亲唐太太在旁劝道:“这西洋白酒的后劲可不小,你悠着点喝。” 三太太若有所思地盯了唐少昂一会儿,低低地涩笑了一声,正巧铭恩端了一道汤上来,她便高声道:“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不给盛到小碗里,难道让我们对着盆喝吗?” 铭恩微微皱眉,倒也没有回声,又将汤碗撤了下去,按着人份盛到小碗里,依旧给每人上了一碗,等上到三太太这里时,偏偏她站起身来敬酒,铭恩没有防备,手被撞了一下,一碗滚烫的汤倾数翻倒在地。 只听得娇俏美丽的三姨太叫出声来,“哎呀,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坐在她旁边的小女儿唐婉仪嘻嘻地笑着,急着要跳下座位来帮忙,却被她伸出手臂拦住。 铭恩低了低头,轻声道:“对不起,三太太。” 三太太“哼”了一声,道:“算了,我跟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我回去换衣服去,哎哟,这顿饭吃得可真是败性……”说着仿佛很嫌恶似的用手帕弹着身上,一摇三摆地离开了。 铭恩并不理会,蹲下身来很镇定地收拾着地上的残羹冷炙。这点小麻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唐老爷望着铭恩小小的身影,笑道:“这个小丫头身上倒是有一股不屈的韧劲。” 唐婉仪哈哈地笑着,跑过去爬上父亲的膝头,甜甜地道:“是啊!她可厉害了,她还老教训我来着。” 唐老爷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这样的性格,这样的相貌,就连微微皱眉时的表情,也是那么的相似,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吗? 可是,铭恩真的和晚晴长得一模一样啊! —— 铭恩退了出去。 她只身躲在了花园里。 夜里的风有一点凉,仿佛有凄凉的萧音呜呜咽咽地从花园深处传来,余音渺渺。 铭恩仰头望去,却看到一弯上弦月清晰明了地悬挂在上空,缓缓地随着云层穿梭。 上海的月亮总是流露着一丝凄清而又惨淡的忧愁,如同在繁华散场之后的轻声叹息。 铭恩渐渐有些怀念在北京的日子,那时候她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可是现在,她每天都惶惶不安,提心吊胆,生活像是在油锅里熬着。 叶蕙心说:“唐少昂知道了又怎样?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她好像很有把握能控制住眼下的局面,可铭恩却不这么认为。 “我唐少昂想要的东西迟早都会弄到手,我的女人要是敢欺骗我背叛我,我一定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唐少昂阴冷的话语历历在耳,她无法忘记。 夜风凉飕飕的吹在脸上,花园里的铭恩低下了头,样子有些无助。 这时。 “你赶快想想办法,把我肚子里的小东西给解决了。”好像是三太太的声音,突然在假山后面的梅林里响起,倒有些突兀的样子。 铭恩不禁吓了一跳。半晌,才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应道:“怎么就蹦出孩子来了?” 铭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静夜之中,仿佛听到了什么毛骨悚然的事情,有些诧异式的惊恐。 好一会儿,那陌生的男人才道:“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不是成心添乱吗?” 三太太提高了声音,叫道:“菊生,你这个没良心的,快活的时候怎么不说是给你添乱?如今倒全按在我一个人身上,告诉你,老爷回来了,他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你我吃不了兜着走……”气息突然衰弱了下去,仿佛被人捂住了嘴,只听得那男人急声道:“我的姑奶奶,你这么大声,不想要命了?!” 三太太虽然还有些气愤难平,但还是偃旗息鼓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铭恩……”是侍女翠香呼唤她的声音,铭恩的心在嗓子眼儿打转,也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她本不该在这里的,却偏偏在这里听了旁人的一桩见不得光的私密事。 半响,只听得翠香惊异地低声道:“咦,三太太……”说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巴。 三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高跟鞋“咯噔咯噔”,渐渐得走远了。那男人接着道:“唐家的人真难伺候啊,不就是我晚上的汤做得咸了一点,就被三太太叫来训斥了一顿,你说至于吗?”说完,长叹一声摇摇头,仿佛也走开了。 翠香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环顾四下,低声叫道:“铭恩……” 铭恩正要从假山后面迎上去,却突然有人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拖,便将她拽到假山后面的凉亭里,她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呼叫,却听见唐少昂冷冷地道:“你闯了祸,你知道么?” 这个时候,偏偏翠香顺着声音寻了过来,叫道:“铭恩,你怎么躲在这里?咦,大少爷…”说完方才看到在阴影里冷着脸的唐少昂,吓得噤了声,半晌才壮起胆子,嗫嚅道:“是少奶奶让我找铭恩回去…” 唐少昂不耐烦地厉声道:“滚……” 翠香不敢多做停留,很是担心地看了看铭恩,急忙离开了。 —— 晚宴结束后,唐老爷把儿媳叶蕙心叫到了书房。 叶蕙心本以为公公叫她过来,是要叮嘱些什么家训家规,或是问一些唐少昂的情况,谁知他竟然问的是铭恩的事情。 书房的灯光是温暖的橘色。 唐老爷坐在书桌前,一本正经的样子,眸色却有些复杂,和蔼地问:“铭恩这丫头是在叶家长大的吧?” “是啊!”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叶蕙心的脸上却挂着端庄贤淑的微笑,她恭恭敬敬的看着唐老爷,认真地回答道:“铭恩生在叶家,长在叶家,算是我的半个亲妹妹。” “生在叶家,长在叶家?”唐老爷皱眉,暗暗思索了片刻,半响,又凝神道:“那她的父亲是——?” “这个还真是没人知道,听我娘说,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铭恩的母亲晕倒在叶府门口,管家将她捡了回来,她当时已经怀有身孕,没多久就生下了铭恩。” “那她娘现在——?” “生下铭恩就死了,说起来铭恩也怪可怜的,一生下来就没爹没娘。” 书桌前,唐老爷不说话了,黯然的叹息了一口。 “对了——!”叶蕙心想了想,又怔怔地道:“虽然不知道铭恩的父亲是谁,可是听我娘说,铭恩的母亲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傅晚晴,而且她心灵手巧,是一个很贤惠很能干的女子呢!” 傅晚晴——! 一听到这三个字,唐老爷的脸色真正变了,他骇然的僵在了座椅上,一动也不动。 叶蕙心看到公公瞪大了眼睛,双手在不受控制的发抖,顿时惊呆了。 “爸——!”她走上前,急欲问些什么。 “没事。”唐老爷却吃力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叶蕙心感到迷惑不解,又不敢多问,只得悻悻地转身走了出去。 —— 花园的凉亭里,一阵冷风穿过。 铭恩的肩膀簌簌发抖,她并不想和唐少昂呆在一起,转身想走,却被他紧紧拽住手腕。 她转过脸看他,不解的眼神。 他却目光萧索,淡淡地笑了:“为什么最近一直躲着我?” “没有的事。”她立马否认,拉扯着自己的手臂,企图摆脱他的掌控。 他愈发握紧了她,暗烈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恣意流淌着,半响,怔怔地问:“你讨厌我吗?” 铭恩震住了,心里泛起一丝古怪的感觉,然后,她摇了摇头,清醒地道:“少爷你喝多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唐少昂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惨淡的月光下,他的表情阴冷而落寞,忽然贴近了她,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铭恩惊得死掉了,奋力挣扎着,双手用力推搡,想要推开他。 唐少昂的双臂牢牢地箍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在她的耳边哽咽了一声,低低笑道:“铭恩啊铭恩,不知道为什么,我心烦意乱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你!” 天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唐少昂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可是,自从他打了她,她也打了他以后,他看她的眼神就变了,总是会在每一个不经意间忽然想起她。 清晨的日光中,她站在绿荫遮蔽的游廊上,一袭素色的衣裙,面带微笑,很耐心的指导婉仪写字画画,而他,就站在二楼书房的窗户前,远远地凝望着她。 中午的时候,她和婉仪在草地上踢毽子,跳皮筋,笑声盈盈,活泼热闹得不像话,而他,就站在不远处拐角的地方,失魂落魄的瞧着她。 傍晚的时候,她站在脉脉夕阳中,踮起脚尖收拾晾衣绳上的衣服,有些吃力的样子,而他,就站在庭院门口,魂不守舍的打量着她。 渐渐的,偷偷观察她似乎成了他的习惯。连婉仪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禁不住笑道:“哥,你最近怎么老盯着铭恩看啊?好像走火入魔的样子。” 夜幕低垂,漫天星斗不安地闪烁。 铭恩苍白着脸,心里一阵阵慌乱和恐惧,她的脑袋仰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在那里。 片刻后,唐少昂的嘴角滑过一个凄凉的笑容,有些不舍的微微松开了她,他凝视着她诧异恐慌的眸子,又笑了:“你好像很怕我,是因为我打了你吗?” 铭恩瞪大了眼睛,几乎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唐少昂怔了怔,垂下了眼睛,有些不安地涩声道:“对不起,我一直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夜风凉凉的,铭恩的眼眶莫名湿润了,心里多少有些感动。不为别的,只是哪有主人向丫鬟道歉的道理,她急忙摇摇头,无比诚恳地说:“我没事的,少爷你别这样,你没有错,你不用向我道歉。” 唐少昂注视着她清莹欲滴的眸子,眼神里渐渐流露出一丝怜惜的味道,他缓缓抬起双手,捧起她的脸颊。他的大拇指指腹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摩挲,温柔的拭去她嘴角的泪痕。 铭恩低泣了一声,眼角余光忽然扫到有人影在不远处闪了一下,她很快恢复了冷静,清醒过来后想要抽身而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唐老爷第一次踏进别院的佛堂。 隔着一扇高大碧绿的翡翠屏风,里面静悄悄的,香炉里燃着紫檀香,佛龛上敬着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菩萨,案前香火鼎盛,烛光葳蕤。 唐家大太太端坐在蒲团上,面色虔诚而慈悲,她一边念着佛经,一边掐动手里的红珊瑚佛珠。 冉冉的烛光跳跃在她素白的脸上,她端坐在那里,从背影望去恍若纹丝不动。 唐老爷走了进来,直呼其名:“佟玉秀,你告诉我,当年晚晴到底是死是活?” 蒲团上的女子一时没有反应,半响才轻微地皱起眉头。 “没想到,你回来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质问我?你凭什么?”唐家大太太从佛龛前缓缓站起来,又缓缓转过身。她定定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唐老爷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跟她对视着,焦急的目光里燃起了一丝忍无可忍。 “这些年来,我一心一意,潜心修佛,不过问唐家的任何事,这样还不够吗?”唐太太苦笑一声,悲悯地问。 “修佛,你做了那样的事情,还希望佛祖保佑你,可能吗?”唐老爷咬咬牙,目光瞬间冰冷了下来。 听了这话,唐太太不由的嗤笑出声,她无比平静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我所做的比起你对我所做的,过分吗?当年你趁我怀孕的时候,勾搭上了晚晴,你二人背着我偷偷摸摸的来往,以为我不知?”她有些好笑的诘问。 唐老爷怔了怔,随即又大力点点头,一字一句地道: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晚晴她是无辜的,你有什么不满都可以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害她?” “我伤害她?”唐太太微微扬起头,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笑得眼睛里涌出了暗烈的泪花:“我堂堂两江总督的女儿,我爹是清廷一品大员,我下嫁到了唐家,一门心思的相夫教子,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趁我怀孕之际,和我的婢女做了苟且之事,还想隐瞒我?起初,我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以为有了少昂,你就会知道收敛,可是你没有,你变本加厉的宠她欺我,你让我在唐家颜面扫地,到如今,你竟然还说是我伤害了她?唐文德,你休要欺人太甚?!”说到最后,唐太太的语气陡然加重,一双悲愤交织的泪眸里夹杂着强烈的控诉。 唐老爷一时哑口无言,僵了半响才提了口气,低低的有些虚脱的道:“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没有你带来的那些嫁妆,唐家不可能有今天的辉煌局面,但是你别忘了,清朝已经灭亡了,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妻子,婚后你可有拿我当你的丈夫看,你时时端着架子,像个高傲的孔雀一样,所有人都得仰你鼻息,看你脸色,你才肯满意。可是,晚晴不一样,她温柔体贴,乖巧懂事,她从心里敬我爱我,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她的原因。” “呵——!”冷哼了一声,唐太太眉头有些发紧,可眼底的光芒却愈发清冽逼人,她不亢不卑的看着他,沉声道:“唐文德,你不是后来又娶了雪薇,娶了梅丽吗?你本就是个绝情的人,现在又装出这幅深情的样子给谁看?”笑了笑,又不屑地续道:“我自认为我对傅晚晴仁至义尽,我只是驱逐了她,并没有害她的性命。” 唐老爷也跟着哼了一声,继而又摇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无所谓的样子。 “过去的事已经说不清了,不过,我要去一趟北京,我要查清楚铭恩的身世,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让她认祖归宗。”他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和想法。 唐太太愣了愣。 铭恩,瞬间又恍然大悟,难怪总觉得这个丫头眼熟,原来竟是? 唐太太刹那间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唐老爷撂下了一句话,转身离去。 他说:“心不正的人,拜佛无益。” 佛堂里安静了下来,唐太太出神的望着窗外,紧抿着嘴,渐渐的,她将手里的珊瑚佛珠握得咯咯作响。 “香儿?”她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后又想起香儿是换到叶家去了,遂又改了口高声喊道:“彩霞——!” 那个叫彩霞的侍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问:“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唐太太闭了闭眼睛,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半响,才稳住了心智定定地道:“把铭恩那个丫头给我叫过来!”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4章 争执 ——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唐老爷第一次踏进别院的佛堂。 隔着一扇高大碧绿的翡翠屏风,里面静悄悄的,香炉里燃着紫檀香,佛龛上敬着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菩萨,案前香火鼎盛,烛光葳蕤。 唐家大太太端坐在蒲团上,面色虔诚而慈悲,她一边念着佛经,一边掐动手里的红珊瑚佛珠。 冉冉的烛光跳跃在她素白的脸上,她端坐在那里,从背影望去恍若纹丝不动。 唐老爷走了进来,直呼其名:“佟玉秀,你告诉我,当年晚晴到底是死是活?” 蒲团上的女子一时没有反应,半响才轻微地皱起眉头。 “没想到,你回来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质问我?你凭什么?”唐家大太太从佛龛前缓缓站起来,又缓缓转过身。她定定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唐老爷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跟她对视着,焦急的目光里燃起了一丝忍无可忍。 “这些年来,我一心一意,潜心修佛,不过问唐家的任何事,这样还不够吗?”唐太太苦笑一声,悲悯地问。 “修佛,你做了那样的事情,还希望佛祖保佑你,可能吗?”唐老爷咬咬牙,目光瞬间冰冷了下来。 听了这话,唐太太不由的嗤笑出声,她无比平静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我所做的比起你对我所做的,过分吗?当年你趁我怀孕的时候,勾搭上了晚晴,你二人背着我偷偷摸摸的来往,以为我不知?”她有些好笑的诘问。 唐老爷怔了怔,随即又大力点点头,一字一句地道: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晚晴她是无辜的,你有什么不满都可以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害她?” “我伤害她?”唐太太微微扬起头,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笑得眼睛里涌出了暗烈的泪花:“我堂堂两江总督的女儿,我爹是清廷一品大员,我下嫁到了唐家,一门心思的相夫教子,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趁我怀孕之际,和我的婢女做了苟且之事,还想隐瞒我?起初,我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以为有了少昂,你就会知道收敛,可是你没有,你变本加厉的宠她欺我,你让我在唐家颜面扫地,到如今,你竟然还说是我伤害了她?唐文德,你休要欺人太甚?!”说到最后,唐太太的语气陡然加重,一双悲愤交织的泪眸里夹杂着强烈的控诉。 唐老爷一时哑口无言,僵了半响才提了口气,低低的有些虚脱的道:“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没有你带来的那些嫁妆,唐家不可能有今天的辉煌局面,但是你别忘了,清朝已经灭亡了,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妻子,婚后你可有拿我当你的丈夫看,你时时端着架子,像个高傲的孔雀一样,所有人都得仰你鼻息,看你脸色,你才肯满意。可是,晚晴不一样,她温柔体贴,乖巧懂事,她从心里敬我爱我,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她的原因。” “呵——!”冷哼了一声,唐太太眉头有些发紧,可眼底的光芒却愈发清冽逼人,她不亢不卑的看着他,沉声道:“唐文德,你不是后来又娶了雪薇,娶了梅丽吗?你本就是个绝情的人,现在又装出这幅深情的样子给谁看?”笑了笑,又不屑地续道:“我自认为我对傅晚晴仁至义尽,我只是驱逐了她,并没有害她的性命。” 唐老爷也跟着哼了一声,继而又摇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无所谓的样子。 “过去的事已经说不清了,不过,我要去一趟北京,我要查清楚铭恩的身世,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让她认祖归宗。”他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和想法。 唐太太愣了愣。 铭恩,瞬间又恍然大悟,难怪总觉得这个丫头眼熟,原来竟是? 唐太太刹那间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唐老爷撂下了一句话,转身离去。 他说:“心不正的人,拜佛无益。” 佛堂里安静了下来,唐太太出神的望着窗外,紧抿着嘴,渐渐的,她将手里的珊瑚佛珠握得咯咯作响。 “香儿?”她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后又想起香儿是换到叶家去了,遂又改了口高声喊道:“彩霞——!” 那个叫彩霞的侍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问:“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唐太太闭了闭眼睛,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半响,才稳住了心智定定地道:“把铭恩那个丫头给我叫过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5章 拒绝 —— 夜色渐浓,清冷的月光照耀在青石小路上。 花园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远远望去仿佛融为一体。 铭恩长这么大,从未与男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他的气息笼罩着一切,如同天罗地网般无可逃避。 唐少昂情难自已,猛一用力将她带入凉亭的黑影里,他偏转脑袋,霸道地吻着她。 铭恩不过是想起了唐少昂前阵子所遭受的折磨,有些心疼和愧疚,说了些宽慰他的话,没想到他借势欺了上来。 此时此刻,铭恩只觉得一颗心砰砰急跳,羞愤不已,使劲挣扎起来。可唐少昂并不肯放松,断断续续的嗫嚅道:“不要动,你要再动……我就喊起来……让这院子里的人都出来看看,反正我是不在乎的……”几乎是有些不明究竟的急迫与迷恋,他已经挣扎在疯狂的边缘,一切都顾不得了,顾不得她和他之间身份悬殊的万丈深渊,顾不得去处理三姨姆与菊生私通的事情,眼前只有这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年轻女子,他要得到她。 铭恩在喘息的间隙猛地推开了他,有些尴尬地拉了拉衣衫,慌乱间,好一会儿,才虚弱地道:“少爷,你醒醒吧!我不是你…不是你值得浪费时间的人……而我也没有精力和你进行这样的主仆游戏……”脸颊滚烫绯红,眼睛却低着,愣是不敢与对方灼热的目光相聚,说完后便想逃开,然而他却一把拽住了她,沉声道:“倘若……不是游戏呢?” 也许有一刹那的恍惚与犹豫,然而也是稍纵即逝。铭恩苦涩地笑了笑,坦白道:“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请少爷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难道你能抛下世俗的偏见,和一个下人,而且还是你妻子的婢女,有半点牵连吗?就算你是权倾上海的那个人,你也做不到,而正因为你是权倾上海的那个人,你也不可能做到。所以,既然你我都清楚不过是场游戏,而我也打算离开这里了,你又何必与我纠缠不休?” 他愣了愣,呆呆地道:“你说什么,你要离开这里?”语气中有一丝难以置信。 “是的。”她平静地望着他,半晌,转过身看着虚空,幽幽地叹道:“我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唐少昂摇摇头,深邃的眸子里溢出了一丝惨淡的痛光,“不——”他湿了眼眶,执拗地低喊:“你不能走,铭恩,你哪里都不能去,我要你呆在这里。” 铭恩微微一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少爷,其实你并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痛恨少奶奶的不忠,才会将感情转移到我的身上,等你看清楚了一切,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不,我是真的爱你。”他在她身后,咆哮如雷:“铭恩,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可是她连回头一顾都不肯,倒是停了下来,只淡淡地道:“正因为我看得清楚,所以才选择了离开。”说完,竟扬长而去。 她的镇定与冷淡,让他心里的一腔爱火莫名被浇灭,唐少昂怔怔地望着铭恩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觉出自己的可笑。 他一直觉得铭恩单纯清晰得就像一张白纸,于世事一窍不通,是需要有人细心呵护的温室花草,可是现在看来,却觉得在那纯净自然之后又有些神秘的从容睿智,倒让人不由得觉得有些深不可测。 —— 月下柳梢,夜色已深,铭恩才回到了后院的小屋。 抬头一瞧,却发现屋子里亮着灯。 她推门进去一看。 是小姐叶蕙心。 不知何时来了她屋里,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看到铭恩进来,叶蕙心素白的脸上升起了莞尔的冷笑,样子有些古怪。 今天晚上真是奇怪,怎么所有人都在找铭恩,她在院子里碰到了四处找人的彩霞,彩霞说是大太太要见铭恩。翠香回来后,脸色苍白,支支吾吾的汇报说:“铭恩,铭恩她在花园的凉亭里,她…她和少爷在一起……” 她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便下了楼,去花园里探了个究竟。 可是,该死的,她看到了什么。 叶蕙心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令人发指作呕的一幕。 唐少昂竟然和铭恩勾搭在一起,俩人不知羞耻的在花园里亲亲我我。 一想到这里,叶蕙心贝齿轻咬,目光不由得冰冷下来。 铭恩看着她,不知怎地,一阵阵心慌和害怕,只能呆呆地靠墙站着。 叶蕙心不出声地笑了笑,低低地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说着,竟用力抓住了铭恩的手,将她拉到了跟前。 “少奶奶,我——?” 铭恩噎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叶蕙心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盯了她半响,忽然一扭头,嗤嗤地冷笑起来。 “你和少昂在花园里做了什么我都看到了,真是难为你了,居然想到用那样的办法来吸引少昂的注意。”贝齿轻轻一咬,说出来的话清晰有力,却又充满了讽刺和嫌恶的味道,“丫头,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少昂真的爱上你了吧! 铭恩被小姐冷怒交织的眼神吓到了,胸口轰轰然一片,她猛吸口气,认真地解释道:“少奶奶你误会了,少爷心里只有你一个人,铭恩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 叶蕙心紧咬着牙,只是摇头,仿佛任何话语都听不进去了,嘴边冷笑连连。 “小小的婢女?这么说,是你耐不住寂寞,主动勾引了他?” “蕙心姐——?”铭恩失措地低喊,眼角的泪失神地滚落下来。 “我叶蕙心向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也不会看别人的脸色,谁想让我难受,我定会让他比我难受千倍万倍!”叶蕙心坐在那里,橘黄色的灯光将她那张白皙精致的面孔架空在一种僵硬的气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凛冽气势。 铭恩心中一动,恍惚间,眼前的小姐她仿佛不认识了。 叶蕙心以为戳到了她的痛处,便笑了笑,转换了很委婉的语气,轻轻道:“你从小就跟在我的身边伺候我,我的喜怒哀乐,你全都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很多时候,你太了解我了反而让我觉得不舒服……” 说着,将手里的一个信封推了过来,威仪地道:“我并不是个绝情的人,但是我这里已经容不得你了,这里有一点钱,我希望你离开上海,越远越好……” 铭恩并不看那信封,静静地看着叶蕙心,半响,她含泪笑了,悲切而又释怀的笑容。 “少奶奶,其实,我本来就打算离开这里了,我只是有些担心你在唐家的处境,不过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请少奶奶放心,我决不会给少奶奶造成任何的困扰,我马上走。” 叶蕙心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道:“这点钱你还是收着吧,这样我的心里也好过些。”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突然又问:“你打算……去哪里?” 铭恩抬起手拭掉两腮的泪水,微提口气,清醒地道:“我从北京来,自然是要回北京去。” 叶蕙心登时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已经背转身去的铭恩,娇弱的不堪一击的背影,却坚强地承载了许多她想象不出的负荷,她不由得心中一悲,突然有点不知所谓的后悔与惆怅,几乎要认定是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但是想到最初的想法,还是狠下心来,淡淡地道:“我不希望明天一早醒来,还能见到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6章 愤怒 —— 铭恩连夜离开了唐家。 当她提着皮箱,出了唐府的大门,坐上黄包车时,她惊讶于自己的决绝和冷静。 车夫抬起了车把,拉着车子快速往前跑去。 铭恩转过头,望着夜夜灯火通明的唐府大宅在她的视线里渐渐远去,她的目光终究还是湿润了,她想起了唐婉仪,她甚至都来不及跟她道别。 —— 叶蕙心回到了二楼的卧室。 唐少昂站在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吸烟,样子很是颓然。 叶蕙心看了看他,忽然快步走过去打开了自己的衣柜,她从衣柜的底层拿出了一个大大的铁盒子。 双手用力,“砰——”一下摔在地上,里面的信件和照片散落一地。 胸口一起一伏着,她紧抿着嘴,忽然忍无可忍的冲他的背影喊:“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用瞒你了。” 唐少昂站在那里,烟雾缭绕中,背影动也不动,似乎对她的所作所为充耳不闻。 叶蕙心咬了咬牙,努力克制着心头的愤怒和激越,她紧握成拳的双手在身侧簌簌发抖。 看着窗前无动于衷的丈夫,她高傲的扬起头,再度扬了扬头,鼻翼翕动着,忽然阴森森地冷笑出声。 “亏我还觉得对不起你,一直想方设法的讨好你。”她一字一句,轻屑地讥讽道:“真没想到你唐少昂,上海滩的企业家,社会名流,竟然在家里和太太的贴身丫鬟偷鸡摸狗,勾搭成奸。这种桃色新闻一旦上了报,那可真是轰动上海一阵子啊?” 窗前的唐少昂眼神冷定,依旧不动声色,让她过于激动的情绪仿佛成了笑话。 叶蕙心怔了怔,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她皱眉喃喃摇头,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低,残忍而温柔。 “既然我们都扯平了,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不是翻过我的柜子吗?沈湛秋才是我最爱的男人啊,他比你浪漫,比你有才华,你永远也体会不到跟最爱的人在一起有多么的快乐。”迷离的眼神里充满了景仰和爱慕的味道,她故意用言语刺激他,孤注一掷的想要打破他那异于常人的冷静。 窗前,唐少昂的背影似乎颤了颤。 叶蕙心又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这些信件全是他写给我的情书,这些照片全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话音刚落。 窗前的男子倏地转过头来,一双阴狠冰冷的眸子宛如受伤的豹子一样瞪着她。 叶蕙心胸口一颤,微微有些害怕,可是很快,她握了握手指,凛然无惧的迎上了他慑人的目光。 “怎么,终于恼羞成怒了?你不是很喜欢铭恩吗?告诉你她已经被我赶走了,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叶蕙心得意的笑着,恣意地欣赏着对方微微抽搐的脸色。 唐少昂掐灭了手里的香烟,用力掷在地上,脚尖狠狠一踩,将烟头踩得粉碎。 他怒不可歇的冲了过来,一脚将地上的铁盒子踢开,巨大的声响让卧室里的空气都颤抖了起来。 叶蕙心未及回神,却被他反手擒住。 不带一丝怜惜的,他扼住她的双手,用力往前一推。 她便尖叫着,重重地趴在了床上。 他从后面扑上来,哗啦一下抽出了腰际的黑色皮带。 叶蕙心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觉得胆战心惊。 唐少昂跪在床上,用膝盖死死摁住她的大腿,她反剪在背部的双手也被他用皮带紧紧勒住,她白皙的手腕上立时勒出了一道青色的血痕,钻心地疼。 他却不带任何感情的,像捆绑一个囚犯一样,将她五花大绑起来。 叶蕙心仰面躺着,丝毫动弹不得,嘴里乱叫起来:“唐少昂你混蛋,你快放开我。” 他却目眦欲裂,居高临下地扬起手,重重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只听得空气中“啪”的一声响,她的右脸便红肿了起来,叶蕙心震住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少昂竟然打她,他竟然打了她。 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宠溺和放纵让她以为他是爱她的。 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安静了一会儿,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和被欺骗的愤怒忽然在她心里燃烧起来,叶蕙心彻底爆发了,红了眼眶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唐少昂,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唐少昂咻咻地喘着气,劈手扯过床头上的枕巾,狠狠塞进了她的嘴里,于是她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他俯首咬牙,目光阴翳而残酷,一抬手抓住了她秀丽的长发,将她的头古怪的向后拉扯着,贴着她的耳际轻轻道:“这里是唐家,你以为你是谁啊?敢在我面前这样放肆,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说着,恶狠狠地松开了手。 叶蕙心狼狈地伏在床上,头发凌乱披散着,大口大口的喘气。 唐少昂的脸上闪过一抹慑人的狰狞,他起身站在床边,灯光笼罩下,他颀长的身影斜斜地拉扯在地板上,像一个可怕的怪物。 “你不是喜欢挑战我的底线吗?那好,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瞪直了眼睛,他无比厌恶的撂下话,然后一转身,大步离去。 叶蕙心在床上呜呜哇哇的叫着,满眼恨意,身躯不停地鼓动。 唐少昂丝毫不予理会,摔门而去。 —— 铭恩真的走了。 唐少昂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确认了这个事实。 唐老爷很是震惊,连忙让王管家去买火车票,说是要去北京探亲。唐婉怡离了铭恩也不行,早上一直哭闹不停,她抓着哥哥的手,可怜兮兮地道:“哥,你去把铭恩找回来嘛?好不好?” 庭院里草木葳蕤,耀眼的日光中,唐少昂慢慢低下了头,样子有些无助。 没有人知道铭恩去哪儿了? 她真的离开上海了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7章 轰炸 初遇 —— 中午时分。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铭恩提着皮箱,一个人往前走着。 前面就是火车站了。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火车站离她越来越近,她微微一笑,渐渐加快了步伐。 这时。 “嗡嗡嗡——!”头顶上似乎有什乌压压的东西飞过去了。 铭恩抬起头看了看,大街上的很多行人都驻足观望起来。 好像是飞机啊? 还未回过神来,却看到那飞机在火车站上空盘旋了两周,忽然从底部投下了几枚不知名的金属物 “轰隆隆——”连着几声巨响。 汹涌的火光在眼前爆炸。 整个火车站顿时笼罩在一片滚滚的黑烟中。 轰炸机在头顶嗡嗡嗡呼啸闪过。 大街上的行人抱着头,惊恐地四下逃窜。 又有两颗炸弹投了下来。 爆炸声咚咚咚响起。 整座火车站被炸成了一片废墟,死伤无数,哭泣声哀嚎声遍野响起。 铭恩躲到了一幢建筑物后面。 可是,她却看到,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在不远处的废墟上哇哇地哭泣,他一边摇晃着已经被炸死的父母,一边无助地哭喊着。 铭恩心头一紧,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她逆流冲过仓惶奔走的人群,径直跑到了那片废墟上,拦腰抱起那小孩,快速地逃离。 日机的轰炸依然在继续,到处是尸体和鲜血。 铭恩抱着孩子挤在熙熙攘攘,风声鹤唳的人群中,举步维艰。 突然,头顶又有一颗炸弹落了下来。 身后的宝货大楼被炸裂了一角,闪着火光的巨大石块从高处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人群尖叫着纷纷躲避,铭恩抱着孩子,应对不急,眼看着要被巨石砸中,她惊吓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一双结实的手臂忽然伸了过来,将她连人带孩子掳到了一边去。 耳膜轰轰然一片,铭恩的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她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 1937年8月28日,日军轰炸了上海火车站,炸死了200余人,伤者不计其数。 —— 铭恩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她脑子里空静静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医院里嘈嘈杂杂,到处都是伤患,有小孩的哭泣声,有大人的哀叹声,有医生和护士急匆匆的脚步声。 铭恩渐渐恢复了意识。她想起来,上海火车站被炸成了垃圾场,不少人被当场炸死,她救了一个孩子,在逃跑的途中被炸晕了。 铭恩扭过头,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绿荫葱笼。 隔壁的病床上住着一个老太太,正满目慈爱的望着她。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老太太耐不住好奇心,轻轻地问。 铭恩转过头来,思绪还有些迟缓,好一会儿才笑了笑,似乎也算是回答了。 老太太怔怔地打量着她,一脸的关切。 “你在这边没有亲人吗?他们怎么都不来看你?” 铭恩说不出话,眼眶却渐渐湿润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脸颊。 老太太叹息一声,满脸同情地摇摇头。 “也是可怜人啊!如今这世道混乱,身边没个亲人,日子可怎么过啊?”正说着,一个穿着警察制服扛着枪的年轻士兵忽然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 他径直走到了铭恩跟前,将篮子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微微颔首,一板一眼地道:“小姐,这是您的午饭,我送到了。”说完,转身就走。 铭恩一下子没回过神,眼看着那人要走出病房的门,她急急地问:“请问你是谁?” 那小警察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淡淡地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说完,大踏步走了。 铭恩愣在了病床上,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老太太却忍不住惊讶,啧啧叹道:“原来姑娘认识巡捕房的人啊?” 铭恩茫然地摇摇头。 一连好几天,那个小警察都会来给铭恩送饭。 一个星期后,铭恩终于出院了。因为开始打仗了,炮火连天,隔断了她回北京的路。她只能在上海暂居下来。 隔壁床的老太太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川菜馆,她很热情的邀请铭恩去店里帮忙,铭恩没有地方可去,便应了下来。她在李大娘饭馆后面的房子里赁了一间小屋来住,平时绣一点活计拿到街尾的一间孙记绣庄里去卖,赚点生活费,偶尔到李大娘的小店里帮帮忙,日子过得倒也清闲安稳。 一个月过去了。 上海的局势越来越紧张,隐隐约约总能听到炮声和枪声。 中午的时候,川菜馆生意很好,李大娘台前台后,忙忙碌碌地招呼客人,她有些忙不过来了,便吩咐正在擦桌子的铭恩去街道斜对面的小旅店去送外卖。 —— 日军轰炸过后,大街上果然冷清了许多,很多店铺都早早地贴出了暂停营业的告示,只有个别外来的小商贩依旧在街边摆着摊做生意,摊主低低的吆喝声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铭恩提着食盒,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人影稀疏的大街上,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正面开了过来。 铭恩走在路边,忽然听到哎哟一声惨叫。 那小轿车车身颠晃了一下,很快停了下来。 铭恩转过身,看到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褂的中年男子呲牙咧嘴地倒在车头前,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小轿车车门很快打开,一左一右下来了两个年轻男子,看衣着装扮应该是一主一仆的关系。 那个西装革履,仪表不凡的俊朗青年双手叉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阿东,怎么回事?” 旁边的小青年回过身,急急地表示:“大少爷,不关我的事,是他突然从街角闪出来,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他口中的那位大少爷微微挑眉,款步走上前去,仔细地查看那中年男人的伤势。 “哎哟,疼死我了——!”那中年男子正从眼缝里观察着他,一看到他直视的目光,立刻又开始呲牙咧嘴了。 青年立刻心知肚明了,笑了笑,冷言道:“先生,请起来吧,不要再装了,我们可没有工夫在这儿陪你演戏。” 那中年男子斜起眼睛,似乎有些心虚了,可是碍于面子又不肯就此下台,仍旧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打滚叫唤着。 旁边的阿东看不下去了,欲上前拽那男人起来,就在那一瞬间,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住手?!” 铭恩快步走上前去,她穿着月白色的长裙,两条长长的大辫子在衣襟前款摆生波。她望着眼前咄咄逼人的主仆二人,镇定地说:“你们撞了人就是不对,应该向他道歉。” 阿东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料到竟然有人站出来打抱不平。 但是他旁边的英俊青年看到了铭恩,却惊喜地喊了一声:“姑娘,是你啊?” 铭恩扭过头,疑惑的表情。 那青年怔怔道:“我在火车站见过你,你被炸晕了,是我送你去医院的。” 铭恩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有些应变不急。 那青年自我介绍道:“我叫金燕潮,是麦兰巡捕房的探长。”话未说完,只见那地上趴着的中年男子嗖的站起身来,一溜烟的跑了。 铭恩微微张开嘴,因为情势的急转变化而措手不及。 金燕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她耳旁笑道:“看吧,我就说他是装的,阿东从来不会说谎。” 铭恩一时间有些尴尬,半响,低下头涩涩地道:“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金燕潮摇了摇头,只是笑,“对了,你现在住哪儿?”他温和的凝视着她。 “我住在……?”铭恩嗫嚅了一下,忽然看到了手里的食盒,恍然大悟,她还有事在身,便急忙道别:“金先生,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改天再见。”说完,急匆匆离去。 金燕潮望着她娇弱的背影,无奈地蹙眉。 阿东在旁边催促道:“少爷,不敢再耽搁了,我们走吧!” 金燕潮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色的怀表,打开看了看,顿时脸色一变。 两个人不再逗留,转身上了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8章 藏匿 重逢 —— 阳光晶莹如雪,忽然起风了,卷起了一地的尘埃。 铭恩走进了凤来阁小旅店。 吴掌柜正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打着盹,听见了声响,微微睁开了眼睛。 铭恩走上前道:“我是来送外卖的。” 吴掌柜单手支着脑袋,指了指楼上,言简意赅地说:“二楼右拐到底最后一间。”说完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来人。 铭恩提着食盒,往楼上走去。 蜿蜒的楼梯上,寂静的空间里,只听得到她软软的绣花鞋底在古老的木质地板上缓缓移动的拖沓声,也是那么的微弱,仿佛生怕惊扰了两旁房间里的客人。 二楼到底最后的这一间,隐藏在柱子的后面,是这旅店里风景最差的房间,收费相对也低,如今空着那么多的房间,选择这里,不是出于经济考虑就是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铭恩像往常一样,轻轻地敲了敲房门,却没有回音,只得又用上了几分力气敲了敲,依然寂静如初。铭恩沉吟了片刻后,向前一推,房门并没有关,闪开了一道缝隙。 里面窗帘紧闭,一片昏暗。 铭恩心里突地一下,有些莫名地害怕,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壮着胆子,推门而入,低声道:“有人在吗?你要的外卖送来了。” 没有人回应,四下一片寂静。 铭恩把手里的食盒放在屋子当中的桌子上,仍旧低声道:“有人在吗?”目光一晃,却瞄着窗户旁垂下来的帘子动了一下,悉悉簌簌,影影绰绰。 铭恩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她慢慢屏住了呼吸,站稳了脚步,突然抬起手抓住帘子向上一撩。 里面空空如也。 铭恩暗暗吁出一口气,一颗忐忑的心这才缓缓地平复了下来。 就在这时,只觉得后背一凉,一个硬梆梆的物件抵在腰上,有个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冷冷地道:“你是谁?” 铭恩惊吓得几欲叫出声来,停顿了片刻,才稳住了神智,轻轻回答:“我是对面川菜馆来送外卖的。” 那人用枪一动不动地抵着她,嘶哑着嗓子,厉声道:“胡说,我根本就没有叫外卖。” 这分明是哪里出了岔子。 铭恩忘记了危险,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她下意识地转回身来,解释道:“我真的是……”然而只说了一半,却仿佛被雷电击中,整个人懵掉了,所有的呼吸都停顿在那里,只呆呆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人。 黑暗中,手里的枪“哐嘡”掉在地上。 那人微微一怔,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越来越紧,仿佛是怕她像空气似的悄悄溜走一般,颤动着声音,低声道:“铭恩……真的是你吗……” 她在他的怀里惊得死掉了,眼泪不受控制,啪啪啪直往下掉。 他却辗转反复地抱紧了她,一遍又一遍的哑声喊着:“铭恩,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半响,铭恩才回过神来,她咬了咬嘴唇,轻轻推开他。 唐少昂憔悴沧桑的面容在她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清晰。 在铭恩的印象里,唐少昂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一直以来都是干净体面,衣冠楚楚的模样,可如今时隔一个多月,他却仿佛遭受了莫大的摧残和折磨,整个人变得颓唐不堪,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她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少昂黯然地摇摇头,眼睛深处跳动着沮丧与狼狈的火焰,一会儿,却化为了酸楚与无奈,柔声道:“铭恩,我不是我了,我不是唐少昂,我什么都不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愤懑与绝望,似乎对“唐少昂”这个名字寄予了太多的埋怨与执拗,这样强烈地爆发,扯动了身上的伤口,他“哎呀”了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不由得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床头。 铭恩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思索他话语里的深层含义,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急道:“你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 唐少昂紧咬着牙根,沉默了良久,一只手臂在她温柔的包容里轻轻颤抖着,渐渐地停歇下来,方才摇摇头强颜一笑,道:“没事,不过是受了点轻伤。” 她却拧紧了眉心,傻傻地催促道:“已经疼成这个样子了,还不赶快去医院……” 他伸出另一只手来,轻轻抚摸着她白皙娇嫩的脸颊,笑道:“傻丫头,自然是不能去医院,所以才不去的……” 原来如此……好一会儿,她才不安地嗫嚅道:“那么…你要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他吃力地摇摇头,却温柔地绕开了话题:“我本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真是天意啊…居然还能让我再见你一面。你知道么,你那么一声不响地离开,我可是牵肠挂肚的……”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是真的牵肠挂肚,反而与从前甜言蜜语式的随意而说,自是有些不同的,好像增添了许多沉甸甸的份量,她于他,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与在意。 铭恩却以为他情绪混乱思维不清,也不理会,只震惊地问:“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你做了什么?” 唐少昂笑了笑,本想说,“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可是一看她焦急认真的模样,便怔怔地解释道:“不过是从静园里劫了个人出来,结果发生了意外,被巡捕房的人给盯上了,一时脱不开身。” 她抽出手来,微蹙着眉头,顿了顿才道:“要抓你的人不会是金燕潮吧?” 他眉峰一扬,倒有些意外的样子,不禁笑道:“想不到这个金燕潮竟然这么有名,连你也知道他……” 铭恩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他是巡捕房的探长,你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呢?” 唐少昂一看她有些困惑的表情,微一沉吟,才漠然地笑道:“生意上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可是这个金燕潮实在是难缠,他现在是盯上我了,估计正在全城搜捕我呢……” 她将信将疑,半响,又认真地道:“不管怎样,现在外面戒备这么严,你怎么能跑地脱?况且,还受了伤……旅店更是首先被排查的地方,你躲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9章 痴迷 —— 烈日炎炎下,铭恩去街边的摊铺上,买了一套普通男人的服饰,回旅店里让唐少昂换上。 唐少昂拿着衣服,愣了半响,本有些嫌恶的样子,可是一对上铭恩关切的眼神,便软了下来。 铭恩回到了川菜馆跟李大娘说,她的哥哥来了上海准备接她回北京去,两天后就走,本来她不想太麻烦,就在对面的旅店里住下了,可如今战事紧张全城戒备,她不是很放心,看李大娘能不能通融一下住到她租赁的小屋里来,而她暂时和李大娘挤一挤。 李大娘是个聪明人,一看铭恩有些为难的样子,并没有问多余的话,便答应了下来。 唐少昂连夜趁着寂静无人的时候,悄悄地搬了过来。 李大娘早已经准备了新的被褥,借故看了看这个“哥哥”,趁唐少昂不注意的时候,她意味深长的冲铭恩抿嘴笑了笑,铭恩却低下头,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 李大娘走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铭恩走到床边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被褥,唐少昂穿着灰色的粗布长衫,一声不响在站在桌边默默地看着。 屋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微弱的橘红色火茫一簇一簇地跳动着,有一阵冷风顺着刮开的窗户撞了进来,直奔那油灯而去,“扑”地一下,屋子里突然一片漆黑。 铭恩吓了一跳,唐少昂却从身后拥了上来,强烈的男子气息喷拂在耳下,仿佛有些试探性的,他紧紧环住她的腰,意乱情迷地吻上她的脸鬓。 铭恩有些本能地反抗,微一用力,挣脱了开来,可是他有些不依不饶地纠缠着,双手握着她,铭恩转过头来,在幽幽的月辉下对上了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眸,恍惚闪耀着情意绵绵的火焰,可是她心里很清楚,这样的一个人,并不是她值得托付终生的那一个。 唐少昂拉住她的双手,凝视着她,静静地问:“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铭恩摇摇头,叹道:“你我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他听了这话,忽然狠狠地吻了上来。 铭恩身体一僵,双手使劲推搡着他的胸膛,却被他一把搂过腰紧紧抱住。 唇上全是他近乎野蛮地掠夺,脚下有些站立不稳,她清楚地看着他眼中渐渐升起的迷情,听着他急促而狂乱的心跳声,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神,铭恩痴恋地看着眼前这张完美的俊颜,但很快她清醒了过来,一扭头,用力推开了他。 “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去,所以,到那时候,请你忘了我吧,就当我们没有再见过面。”说完,径自朝门口走去,只留下他一个人,落寞孤单地呆在原地。 —— 唐少昂暗暗地发誓,他一定要得到铭恩。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才是唐家的正宗血脉,是唐文德的亲生女儿。 在铭恩离开唐家的第二天,也就是日军轰炸上海火车站的那一天,唐家三太太梅丽和厨子菊生通奸的事情便败露了,倒不是唐少昂亲手捅破了这层纸,而是赵妈在他的隐隐暗示下,误打误撞的识破了他们的奸情。 三太太怀了菊生的孩子,一心想着跟菊生私奔,可没料到菊生胆小怕事,竟然连夜逃走了,还卷走了三太太多年来的积蓄。 三太太当时就崩溃了,在院子里撒泼打人,却被赵妈扭住胳膊,拖到了唐老爷的面前。 唐老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宠幸了多年的三姨太竟然在他出国期间跟一个厨子好上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悲愤之下,命人将三姨太押到唐氏祠堂,准备兴师问罪。 可那三太太倒也是个硬气的女子,她在祠堂里大吼大叫,像疯了一样,趁人不备,竟冲过去一头撞在了庭柱上,血溅当场。 唐婉仪当时就在旁边站着,尽管唐少昂已经捂住了妹妹的眼睛,可她还是看到了那血粼粼的一幕。 三太太在弥留之际,凄苦地笑着,她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望着唐少昂,幽幽地道:“婉仪至少是唐家的血脉,可是你呢?你是个什么东西?” 唐少昂震了震,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个一向安分守己,寡言少语,与世无争的唐家二太太沈雪薇在半个月后又揭露出了唐家的另一个惊天的秘密。 说那是一场闹剧也好,悲剧也罢,反正是彻底的将唐少昂从权力与财富的巅峰无情地掀落下来,几乎是猝不及防的,就是他偶尔想起来,仍然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他竟然是唐家大太太买来的孩子,那个可怜的女人在怀孕期间撞破了丈夫与自己贴身婢女的奸情,伤心动怒之下就流产了,可是她为了挽救自己在唐家以及丈夫心中岌岌可危的败势,竟然不惜冒险演绎了一出只有在戏台上才能看到的一幕,换子成龙。 他唐少昂只是唐家大太太从外面买回来的孩子,而他的亲生父母早在几年前就死在一场大火中了,唐家大太太心里愧疚不安,私下里少不了偷偷去祭拜他们,却被那二太太瞧破了端倪,那桩隐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终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唐府上下,一片哗然。 反应最强烈的不是唐老爷,而是唐少昂,他受不了这个强烈的刺激,离家出走,醉生梦死了几天,等到他再次回到唐家,一切都已经变了。 想不到唐氏庄园在短短的几天内已经天翻地覆,唐老爷至此一病不起,唐家大太太削发为尼出了家,而那里俨然已经成为唐家二太太的天下了,府里的下人们虽然还称他一声“大少爷”,却不再是敬畏的尊称,而是讥笑似的嘲讽。 那二姨姆沈雪薇褪去了往日里柔顺安分的模样,忽然变得异常凌厉起来,将她那乡下佃农出身的穷苦爹娘接了过来,孝养在唐府里。她还将自己的远方堂弟叫了过来,帮她打理唐家的生意。而他唐少昂的妻子叶蕙心,在得知了他非正牌出身之后,却转身投入了二太太堂弟的怀中。 唐少昂后来才知道,沈雪薇那个所谓的堂弟原来竟是叶蕙心在北京时的老相好,一个叫沈湛秋的男人。 唐少昂在这个家再也呆不下去了,如今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想重新获得权势与财富,必须要摆脱唐家的阴影,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王国,于是他开始处心积虑,利用唐氏公司的一切有利资源,开始为自己谋划未来,甚至用公司的船来走私,运鸦片。 天有不测风云,一直很稳妥的货源人,康萨竟然栽了,大批的货也没了,损失惨重。他的孤身犯险,不但没能挽救回那批货,反而被警察给盯上了。真是该死。 可是唐少昂没有想到,在这个作茧自缚,万念俱灰的时候,铭恩突然出现了,她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却又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 唐少昂永远记得,去医生探望生病的父亲唐文德时,父亲一叠声地念叨着铭恩的名字。 他后来才知道,原来铭恩竟然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多么可笑啊!他是冒牌的唐家大少爷,而她却是真正的唐家大小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0章 交涉 震怒 —— 第二天清晨,吃早饭的时候。 铭恩发现唐少昂左手上的婚戒不见了,她怔了一会儿,似乎想问什么,却不好开口。 唐少昂察觉到了,向自己的手上一看,解释道:“出门的时候走得急,忘戴了……”笑了笑,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铭恩呆呆望着他,片刻后,还是按耐不住心头的担忧,轻声问:“少奶奶,她还好吗?” 这回,唐少昂怔住了,咧了咧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响又垂下眉眼,似笑非笑地道:“她好着呢?她过得比我好,你还担心她干什么?” 铭恩不说话了,静静地吃饭。 早饭过后,铭恩收拾了一下碗筷,准备往出走,却被唐少昂一把拖了回来。 他握着她的肩膀,认真地瞅着她,定了一会儿,才道:“你不要胡来,现在外面的风声这么紧,你能有什么办法?别为了想尽快打发我走做出傻事来。” 铭恩摇摇头,斟酌了片刻,低声坦白:“我不久前见过金燕潮一面,我想去找他,希望他网开一面,放过你这回。” 唐少昂并没有放手,显然对她话语里的这种微妙的关系很不以为然,他并不认为金燕潮会因为铭恩的缘故而手下留情,铭恩当然清楚他的怀疑,便怅然地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倘若在这里还有可以依赖的人,也用不着你亲自出马跑一趟了。” 唐少昂这才慢慢地松开了手,望着她出了一会儿神,才颓然地笑着点头。 —— 铭恩私下打听了一下,中午的时候便找到了金燕潮所居住的公馆。 门房里走出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小警察,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很普通,不免就有些冷淡,只说主人赴宴去了,还没有回来,让她改日再来或者提前预约。 铭恩一直在门外的街道上盘桓到下午六点钟的样子,还是没等到金燕潮回家来,她越来越没有信心,正巧门房的小警察出来上大门,见她还在,便嚷嚷道:“你怎么还呆在这里?金探长最近忙得很,没有功夫搭理闲人,你还是快走吧。” 铭恩也是无奈,只得笑了笑,略一思忖,还是不能放弃,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笑道:“大哥,烦劳您跟金燕潮说一声,就说是铭恩来找过他。” 那小警察一愣,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没有上门来央求办事的人敢直呼其名地“金燕潮”地叫着呢?这个姑娘可真够奇怪的,一时之间不禁收敛了傲慢的态度,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铭恩走后没多久,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进了公馆的大门。 金燕潮和阿东两人下了车,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快步往大楼里面走去,那门房里的小警察在他们走远后才回想起铭恩的事情,却觉得没有必要追上去汇报,便一笑作罢。 铭恩回到了李大娘的店里,双腿还没站稳,就被等候在一旁的唐少昂拽到了后院的小屋里。 他望着她,用眼神询问结果。 她沮丧地摇头,轻声坦白:“没见到人。” 唐少昂笑了,不明所以的大笑,他扬起头,满眼温柔的将铭恩抱在怀里,低声喃喃道:“小傻瓜,就算你帮不了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可铭恩还真是有些一根筋,她思之再三,第二天一早还是去了金燕潮的公馆,还是上一次的门房,上一次的小警察,大约还记得她,有些不耐烦,怒叱道:“你有完没完,金探长不在家!”说完就重重地带上了铁门。 铭恩被震得半天没有回过神。 回到了川菜馆后面的小屋,却发现唐少昂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似乎是准备走了。 铭恩上前问:“你要去哪里?” 他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带,又放下手将白色衬衫袖口的白金纽扣扣上。 不知为何,他穿上了华贵妥帖的衣服,整个人立马看起来精神百倍,自信满满。 唐少昂说:“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我必须尽快回去。” 铭恩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得好心地劝道:“还是等天黑了再说吧,现在出去,您连霞飞路上的哨兵卡都过不去。” 他却笑脸相对,执拗地瞧着她:“你不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她怔了怔,不得其解地望着他,半晌,才摇摇头:“我不回去了。” 唐少昂沉默下来,良久良久地凝视她,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哀伤,道:“婉仪她出事了,她在等着你回去。其实,你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我爹病了,如今还躺在医院里,我妈出家当了尼姑,三太太和菊生的事情败露后自己在祠堂撞死了,婉仪当时就在现场,目睹了那鲜血淋漓的一幕,事后就变得一言不发了,她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像个哑巴一样,整个人完全地封闭起来,我想,也许你能有点办法……” 铭恩心里一痛,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可惜……我不是医生。” 唐少昂用力握住她,摇了摇,第一次发现她是如此的残忍,这样僵持了半晌,他又黯然地道:“你真的不肯跟我回去?即便是婉仪她需要你,你也不肯?” 铭恩垂下了眼睛,慢慢地挣脱了他的束缚,没有回答,只身走了出去。 —— 入夜的时候,金燕潮回到了自己的公馆,门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一大堆拜贴拿来烦他,他只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声:“今天有什么人来过吗?” 门房的小警察赔着笑脸,嘶嘶道:“这一阵子风声这么紧,我看您倒是可以轻闲两日了。” 金燕潮“哼”了一声,倒是这个理儿。 如今上海滩局势不稳,有不少人在国难当头却四处兴风作浪,想着发横财,比方前天刚刚被枪毙的那个大烟贩子康萨,他还有几个同伙逃走了,为此陶局长雷霆震怒,连夜对外公布了对城内经营大烟生意的相关人员的处理决定,或罚或判或杀,所有缴获的鸦片一概在泾邦街码头前的空地上全部焚毁。如若再有人在上海滩从事大烟买卖,一旦抓获,凡知情不报者,求情者,与犯者同罪。此令一出,全城噤然,一时之间,风声鹤戾。 金燕潮脱下了外衣搭在右臂上,那门房的小警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不过也有那不开眼的,今儿有个姑娘来找过您,昨天也来过一趟的,叫什么铭恩……” 铭恩。金燕潮想了想,觉得耳生,又问:“长什么样啊?” “挺漂亮一姑娘,梳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眼睛大大的。”然而,小警察话未说完,前衣襟却突然被金燕潮给揪住了,吓得声音也打了转:“探长,我…我看她那样子……也不是什么体面人所以就没搭理……” 金燕潮用力将他往地上一掼,冷冷地道:“你不用做了,马上给我打铺盖卷走人。”说着,俯身捡起刚刚跌落在地上的外衣,重新上了汽车,扬长而去。 那门房的小警察吓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铭恩”究竟是何方神圣,值得让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金探长竟然如此大动肝火。 金燕潮来到了巡捕房,拨通了好几个电话,很快召集了一帮手下,准备去收网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1章 逃离 抓捕 —— 夜色渐浓,月光如雾。 幽静的街道上,人影绰绰。 一辆黄包车在川菜馆门前停了下来。 铭恩目送着唐少昂上了车,心里总有一些不安的感觉。 就在这时。 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 有好几辆大车亮着灿白的车头灯朝这边飞速开了过来。 唐少昂很快下了车,跟铭恩一起躲进店里,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 川菜馆的门外就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枪械上膛的声音,看样子似乎是被包围了。 铭恩一时间慌了神不知所措,唐少昂却显得格外冷静。 —— 金燕潮此刻的犹豫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抓到那些人。 先前,康萨被铺入狱,却死硬地很,已经上了刑,就是不肯吐露与他筹谋的人是谁。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就有他的同党胆大包天的闯进静园来劫人,幸好那天地牢门口有重兵把守,那四个同伙眼看形势不对,缠斗了一番,很快撤退逃跑。 陶局长下令,在全城排查、缉拿漏网毒贩的时候,金燕潮的线索很快落在那一家叫凤来阁的小旅馆。 旅馆的吴掌柜说昨儿夜里是有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来投宿,听那声音像是受了伤。金燕潮不想打草惊蛇,便派兵暗暗监视着那家旅店,可那人躲在屋子里两天都没有出来。金燕潮想着,他的其他同伙肯定会找机会偷偷和他碰面,便一直按兵不动,想要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第三天的时候,金燕潮刻意叫了一份川香苑的外卖,让送到凤来阁小旅馆的那间屋子去,借以探探虚实。 送外卖的人就是铭恩,他曾经救过的姑娘,这一点金燕潮没有料到。晚上的时候,吴掌柜又跑来禀报,说川香苑那个送外卖的小姑娘将二楼住的那位客人接走了。 金燕潮以为这招引蛇出洞起了作用,他倒想看看,康萨的幕后同僚究竟有多少人,只是他没想到,又两天过去了,川香苑的那个叫铭恩的姑娘却主动跑来找他了,金燕潮以为到了收网的时刻。 可是现在,他站在川香苑的大门外,望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心里忽然没了底。 —— 唐少昂其实也在赌,他在赌金燕潮并没有认出他就是那晚劫狱的人,因为当天晚上,他并没有正面和他交手,救人失败后,他们四人就分开逃了。楚平和另外两人估计已经出了城,在城外等着和他会合,他也必须在今晚出城,因为五天时限已到,楚平等不到他,说不定会返回城中救人,这样更容易暴露身份。 黑暗中,唐少昂忽然被这种模棱两可的情绪困住了,摇摇头,抑制不住地冷笑出声。 铭恩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 “啪嗒——”一声,头顶的灯光亮了起来。 铭恩和唐少昂同时震在原地,呆呆地扭过头望去。 原来是李大娘,也被吵醒了,从后院进了店里,四下查看情况。 “你们,你们这是?”李大娘狐疑的看着宛若惊弓之鸟的两人。 就在这时。 “砰——”一声巨响。 川菜馆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紧接着,几十名身着制服的警察涌了出来,无数的枪口瞬间对准了他们三人。 李大娘哪里见到这阵势,眼睛一瞪,吓得几乎要晕过去了。铭恩赶紧上前扶住她。 唐少昂却在这时笑了笑,玩世不恭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四下里蓦地一阵安静。 片刻后,一个卓尔不凡的白色身影走了进来,他拨开了挡路的枪头,径直走到了唐少昂跟前。 铭恩惊住了,一双流泻着担心和恐慌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金燕潮。 只见他微微一笑,抬起手拍了拍唐少昂的肩膀,脸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戏虐。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唐家大少爷!”他玩味似的说。 唐少昂耸耸肩,有些百无聊奈的样子,调侃道:“是啊,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说着嘶地吸口气,斜起眉眼做回忆状。 “两个月前,百乐门,你忘了?”金燕潮左右看一眼,只是笑,“你当时还说要介绍百乐门的花魁给我认识呢? “哦——!”唐少昂很快想了起来,大力点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当时是为了你们金家老宅的那块地,可惜你呀,真是不近人情,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就是不肯松口把地卖给我,现在想想,金家老宅那块地,不会已经被日本人给占了吧!”啧啧的眼神,有些痛惜的样子。 金燕潮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讽刺意味。 他低了低眼睛,嘴角微微斜扬,似乎在笑,眼底的光芒却是清冽逼人的。 “依我看,这里并不是我们叙旧的地方,唐家大少爷,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谈吧!”下一刻,他眉峰一挑,淡淡地笑着提议。 唐少昂摊了摊手,“悉听尊便!”他送还他四个字,坚定而飘逸。 就这样,唐少昂没有任何反抗,被连夜押走了,铭恩作为同伙也一同被押上了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2章 恐慌 交涉 —— 金燕潮所说的换个地方,原来指的是静园的地下牢房。 静园原来是清朝年间一个富商的别苑,金屋藏娇用的,可是那娇人却在这里私会情人,被老爷发现了,勒死了情人,最后那小妾也上吊死了。传说殉情的一对爱人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花园里游荡,闹鬼的谣言不翼而飞,渐渐地这园林就荒废了。金燕潮当上巡捕房的探长以后,便将那里的地窖重新装饬,成了关押重要犯人的场所。 铭恩一路走了过来,虽然身后有两名警察跟着,却依然被这阴森森的氛围吓得浑身冒冷汗。 眼前忽然一黑,铭恩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肩膀立刻被人一推,她便迫于无奈的继续往前走去,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种阴暗的光线,铭恩听到有鞭笪的声音从地牢深处传来。 唐少昂此时此刻,就站在那座牢房里面。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金燕潮在审讯一个犯人。 牢房里一片幽暗潮湿,旁边的木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熊熊燃烧的碳火上正在炙烤着一柄长长的烙铁,中间的柱子上捆绑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耷拉着头,零乱的头发,却有一条条的伤痕在碳火红光中狰狞触目。 金燕潮走上前,轻轻地抬起那人的头,那人混浊着眼睛,直勾勾地回望着。 金燕潮皱了皱眉,说:“我只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支持你们?为你们提供货源?你说出来,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那个犯人“嘿嘿”地干笑了几声,铁骨铮铮地道:“说不说都是个死,我当初既然选了这行,自然是早就把脑袋拴在腰带上了,犯不着临死做那不忠不义之人,白白地毁了名声。” 金燕潮俯首咬牙,忍不住冷笑起来:“你的名声已经毁了,现下,我已经放出风去,说你已经全部都招了。” 那囚犯血红的眼睛里立刻凶光大射,怎奈被束缚着动弹不得,半晌,一口血痰向金燕潮吐去。 金燕潮微微一闪,避了开来,阿东抢步就要上前,金燕潮猛一挥手,依旧慢悠悠地道:“我听人说,你丁立是个孝子,你说这事情惊动了老人家,就不大合适了吧……” 那犯人一听他这样说,呆了片刻,又拼命挣扎踢腾起来,嘴里叫嚷着:“你敢动我娘试试,我豁上这条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金燕潮背转身去,冷冷地道:“你还有这个本事吗?阿东,去把丁立的母亲找出来,接到这里,好生待承着,让她看看自己的好儿子都干了什么好事。”说完,径自走了过来,也不顾身后丁立凄厉的叫骂声,他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渍,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冲唐少昂道:“让你见笑了,这年头,人都不怕死,为了钱什么都做。” 唐少昂亦是笑,气定神闲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 连续好几天,金燕潮对他是不审不问,也不放他走,只是当着他的面审讯囚犯,短短的几天,他看尽了世间最残酷最折磨人的刑罚,听尽了世间最悲惨最凄厉的叫声。 唐少昂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是,人在屋檐下,他也强忍着不好打破眼前的僵局。 阴暗的地牢里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就在他的意志被渐渐地消磨殆尽的时候,阿东来了,只简单说了一句话:“唐大少爷,你自由了!” 唐少昂一步一步地走上那长长的台阶,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眼睛几乎有一阵根本看不见东西,只是白花花雾蒙蒙的一片,直到楚平叫道:“大少爷……”他才渐渐清醒了过来,还来不及细想,楚平在一旁扶住了他,道:“大少爷,二叔来接我们来了。” 出了那废园的大门,借着明亮皎洁的月光,唐少昂看见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停在树荫下,一个穿着黑色立领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车旁抽着烟,见到他,很是高兴,迎了上来,道:“少昂,你可是受苦了。” 二叔的出现是唐少昂始料未及的,想来二叔是收到了他前段时间递过去的信,得知了唐家的重大变故,才从云南急急赶回了上海。 唐少昂在二叔的劝慰下渐渐红了眼眶,他在上车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铭恩,这个要救他出城的女人,她和他一起被关了进来,现在却不知道人在哪里。 就这样,尽管有二叔和楚平极力阻拦,他还是一意孤行的再次踏入了门禁森严的静园,似乎是将一切可能再次被禁锢的危险抛掷到了脑后。 书房内,端坐在桌前的金燕潮看到他再次出现,不禁莞尔:“既然已经放了你,你又为何去而复返?” 唐少昂略微沉吟了片刻,怔怔地道:“金探长,既然你这么慷慨,就应当好人做到底,为什么还关着那个人呢?” “那个人?”金燕潮皱了皱眉,故意装糊涂,“你指的是——?”他刻意拉长了语调,甚是不解。 唐少昂微微一笑,郑重其事地回答:“铭恩,跟我一起关进来的姑娘。” 金燕潮不说话了,俯身从茶几的烟筒里拿出一支烟来衔在嘴上,却有些怔仲地四下张望着,半响,咧嘴笑了笑,似是恍然有些回过神来,慢慢地道:“今天早上,你二叔拿着孙大帅的名贴去拜访了陶局长,他下的命令,让我放了你,可是你说的那个铭恩,我凭什么放了她?你给我个理由,再说了……那个铭恩,是你的什么人啊?” 唐少昂怔了怔,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半响,他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道:“……她是我家的佣人…是我妹妹婉仪的保姆……” 四下里蓦地一阵诡谲的安静。 “佣人……?”金燕潮紧皱着眉,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手里的香烟在刹那间被掐成了两段,又被他狠狠地掷到地上,半响,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可思议地道:“我不认为你唐家大少爷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佣人特意跑来跟我交涉,这未免有些说不通——!” 笑虐的声音穿过结实的胸膛,迸发出最强烈的鄙视与怀疑,狠狠地撕扯着对面这个男人的理智。唐少昂微一凝神,不由得反唇相讥道:“虽然是我家的佣人,但是我唐少昂向来有个规矩,只要是我底下的人,我就不能不管,自然是要带她一起出去,这难道很可笑吗?” 金燕潮摇了摇头,平静地道:“好,我给你一个机会,她若是愿意跟你一起回去,你便可以带她离开,我这里也不是强人所难的地方。来人呀…” 阿东应声进来,金燕潮一挥手,吩咐说:“你带唐少爷过去……” 阿东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诧异, 金燕潮却有些心灰意冷的样子,皱着眉头,自己点燃了一支烟衔在嘴里,他靠在皮椅上,抬起手指很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又挥了挥手。 阿东只得做了个请的姿势。唐少昂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待要再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微微颔首,轻声道:“多谢!”便随着阿东向后堂走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3章 徘徊 背离 —— 夜已深,天空中忽然涌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将皎洁的月色遮住了,朦朦胧胧得让人看不清。 阿东将唐少昂带到了静园最北边一座独立的小庭院的门外,便不知了去向。 大门虚掩着,唐少昂径自走了进去。 黑漆漆的客厅里,只在沙发一旁,点着一盏幽幽的落地灯,粉红色的荷叶灯罩上映着一只蝴蝶兰,衬在昏黄的背景里,竟有一种雾里看花的缥缈与悠远。 唐少昂站在那里,只觉得四周真是静得出奇,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胆小起来。 客厅里的一切陈设简单而整洁,他微微扫了一眼,不管是墙上悬挂的字画,还是高几上摆放的古董,无不显示着主人的品流高雅脱俗。唐少昂有片刻的迟疑,亦有些惊惧,铭恩这样的人,难道就藏在这侯门古宅的深闺锦绣之中? 这时,一个梳着一条长辫的年轻侍女挑起帘子,轻盈地走了出来,看见有陌生人在场,她微微一怔,又笑着问:“先生,您找谁啊?” 唐少昂愣住了,仿佛觉得厚重的帘幕之后隐藏着不能揭破的秘密似的,因为他要找的人,他印象里的人,尽管有着与众不同的可爱和美丽,却是和富贵格格不入的。 然而,她就在那里面…… “我要见铭恩。”半响,他静静地回答。 侍女点了点头,道:“你稍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 唐少昂隐隐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而他仍然按照从前的思路,刹不住车,一头冲进了心惊胆站的死胡同里。 一会儿,铭恩真的出来了,唐少昂却震住了。 眼前的女子身着莲碧色的真丝亚光睡衣,云襟上袢着梅花双扣,如墨云流瀑般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此刻的铭恩乌发红唇,清秀婀娜,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唐少昂上前两步,紧紧握住她,未及他开口,对方却匪夷所思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片刻的静谧,他感觉自己被困住了,只得再度握紧她,看着她的眼睛,怔怔地道:“铭恩,没事了,你现在马上跟我走——!”说着,拽住她的手,就要往外拖。 可是,铭恩站着没动,那股执拗的向后的力量迫使他停下了脚步 他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她,僵直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慌乱的不解:“你怎么了?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她只是淡淡地笑着摇头,目光莹莹闪亮,玉色的脸颊上仿佛有两个浅浅的梨窝若隐若现,很是乖巧的样子。 唐少昂的脸色刷地惨白,倒有些胆怯起来,只是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带她一起走。 半晌,他才定住神,认真地道:“铭恩,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我都不会丢下你,请你跟我走,好吗?” 他恳求的眼神让她的心口一阵痉挛,铭恩的目光黯了黯,无助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她低涩的语声里夹杂着一丝颤抖的哽咽,“我不能跟你回去,求你了,快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不听,瞬间变得像发疯的狮子一样,殷殷地红了眼眶,低吼:“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金燕潮威胁你了吗?”他紧咬着牙,歇斯底里的目光像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地扎进她的心坎。 “没有,他没有威胁我,是我自愿留下的。”铭恩摇摇头,悲悯地解释。 唐少昂仰起头,肩膀不受控制地簌簌颤抖起来,他慢慢闭下了眼睛,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半响,才喃喃地摇头,有气无力地笑着问:“所以,是你看上他了,想要留在他身边对吗?” 铭恩震惊地抬头,泛着白芷气息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轻轻咬住,怔怔地一言不发。 “很好——!”唐少昂大力点头,笑得一脸狰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当然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明白了,我不应该阻拦你。”说着,大咧咧的松开了她,转身往外走去。 只走了两步,脚下的步子忽然一顿,却没有回头。 “你别忘了,我说过,我唐少昂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弄到手,背叛我的女人我一定会让她死得很难看。”阴冷绝情的话语抛给滞留在身后的女人。 铭恩看着他走出去,背影消失在门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角的泪水滚滚而落,她浑身战栗着,紧紧闭下眼睛,茫然地瘫坐在地板上。 —— 唐少昂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却看到金燕潮站在院子里看着风景,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一扭头,看到了从屋里走出来的人,他微微一笑,道:“结束了……” 唐少昂勾了勾下巴,冷冷回击:“金燕潮,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留住了她,但是你别忘了,她是唐家的人,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带她离开。” 漆黑的夜幕下,金燕潮的脸色微微一变,半晌才模棱两可地笑了笑,调侃道:“可是你的心里也很清楚,你凭什么可以化险为夷?凭的是孙大帅的亲笔信,陶局长这次是下了死手要整顿上海滩的毒品市场,你应当更清楚,活命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根本就不可能带她一起上路,而你今天走这一遭,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罢了。你放心,她在这里生活地很好,能够获得你所不能给她的一切,当然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并不是物质上的……” 以唐少昂的的心性,是决不肯忍受这样的屈辱的,即便那个人此刻还可能操控着他的生杀大权,可是在这个仓惶的乱世里,有太多离奇的故事在轮番上演,眼前的这个人未必了解他内心深处最隐密的所在,但是他暗示得很对,他唐少昂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了。 此时此刻,铭恩并没有他的身家利益和性命重要。 于是,唐少昂怀着一种无比复杂的心情,一声不吭地走出了静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4章 监禁 凌辱 —— 客厅的角落里,铭恩瘫坐在那里,浑身犹在抖个不停。 金燕潮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她一把扯了过来,狠狠地咬了上去,他生生地忍住了,硬是没有吭一声。 她有些累了,松开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哗哗地滚落下来。 金燕潮试探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柔声道:“没事了,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铭恩转过头来,怔怔地凝视着在近前的男人,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半个字。 金燕潮看着她,只觉得心跳急促,几欲不能呼吸,好一会儿,才试着抬起一只手拥住了她。 铭恩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哽咽着。 金燕潮拥着她,柔声安慰着,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又沉沉地睡去了。 金燕潮抱着她进了屋子。 宣德炉里正燃着芸香,青烟燎绕直上,淡淡的芬芳,由远及近。玉色的茜雪纱幔轻柔地垂在床边,直曳到地。 他俯下身,目光恰巧停留在她领口处一点忽明忽灭的阴影,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掀开了一个小角,禁不住心惊肉跳,索性将衣服褪下肩头来,青色的淤痕已经转成了淡紫,蜿蜒着一片又一片,触目惊心。 金燕潮的手像被烫着了似的,快速地离开了那里,将目光避了开来。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心智,重新替她将衣扣扣好。 金燕潮怔在那里,低垂的眼眸却愈来愈冷,宛如冰窖一般。 阿东在屋外叫道:“少爷……”半天也不见回音,便急匆匆走了进来,走到金燕潮旁边,仍旧低声道:“少爷……” 金燕潮猛地回过头来,腥红的一双眼睛,寒光立露,杀气腾腾。 阿东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从未见过少爷这种凌厉的姿态,就是不久前被逼到死角进退维谷应战的时候,也一直是镇定自若的,他呆了呆,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金燕潮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啰嗦个什么劲儿?” 阿东这才反应过来,低声道:“罗探长明天就回来了,我已经传下去了,一回来立刻拷住了来见您。只是……他好歹是陶局长的娘家表弟……这事要是闹起来…只怕有些不好收拾…况且,这会儿,时机并不成熟,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金燕潮静静地想了片刻,自言自语道:“好一个娘家表弟……怪不得……他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动我的人……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阿东不敢随便应声,在一旁垂手正襟地站着。半晌,看见少爷仿佛是摆了摆手,并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指示,也不敢再问,只得微微颔首,刚想退出去,又转回身来,嗫嚅道:“少爷……我看铭恩小姐她……刚刚医生也说了是受了惊吓和刺激……我想不如等明天找个中医来瞧瞧,说不定开两剂安神定气的汤药喝一喝……还能好一些…” 金燕潮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就点了点头,道:“你看着安排吧。我想单独和她呆一会儿……至于罗春华……我是铁了心了要办的,这脸反正总得撕,不如就这会儿撕,还痛快些,我是忍耐不了的。” 阿东愣了一愣,半晌才道:“是押回来审一审呢……还是直接打死呢……” 金燕潮没好气地吼道:“先把人拷来了再说!” 阿东不敢再啰嗦了,一溜烟地转身跑了。 —— 那一日,铭恩也被关进了静园的地下牢房。 牢房里那两个守卫陡然见到关进来这么个清秀可人的姑娘,不禁起了色心。 铭恩无处可逃,瞪着一双清冽逼人的眸子,胆战心惊地往墙角缩去。 其中一个守卫壮着胆子上前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 铭恩的长发散落下来,俏丽的脸蛋因为害怕而变得苍白。 那年轻的守卫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干笑了两声,慢慢地将脸凑了过来。 铭恩只觉得一阵恶心,反手挡开那只托在下颌上的手,却把那人一把握住了,感叹道:“哟,这一双手长得是又白又嫩……” 铭恩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深吸口气,不亢不卑地道:“金燕潮平时就是这么管教你们的吗?” 那守卫不禁愣了一愣,被她清透的目光慑得不由得退后了几步,定定地端详了她一会儿,才昂起头道:“哼,我们探长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铭恩冷笑一声,淡淡地道:“我要见金燕潮,见了他,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男子略有些迟疑,旁边的另一个守卫附耳低声道:“小心这女人搞花样……” 男子猛一挥手,镇定地道:“哎,你仔细看这女人的长相……说不定是有些来历的…可不能轻举妄动,毕竟是探长连夜带回来的女人,说不定他要亲自审问的……咱们要是因为这档子事儿栽了,就不划算了,对不?” “嗨,探长现在哪有功夫搭理这个女人呀?”旁边的守卫轻笑一声,一副懊恼不休的样子。 铭恩被关了三天,也没有见到金燕潮。 每天都会有人来折磨她,后来渐渐动上了刑具,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铭恩被打得伤痕累累,偏偏夜里下起了雨。 地牢里冷得像冰窖。 铭恩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 这时,却听到有厚重的脚步声从门外移了进来,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她。 黑暗之中,一个硕大的人影向她伸出手来…… 铭恩一抬头,“啊”地叫出声来。 这不是梦寐,也不是幻觉。 那人已经压上身来,一股刺鼻的老烟油子混着酒精的味道。 铭恩本能地坐起身来,双手用力向外推搪着。 可惜那人的力气好大,在漆黑之中打了一个酒嗝,暧昧地倾诉道:“小美人,那天我一见到你,骨头都酥了,这两天可想死我了,他妈的金燕潮的那群守卫胆子也忒小了,说什么不能随便乱来,害得老子一直下不了手,哼,今天的守卫全换成了老子的哥儿们……大家说好了,有福同享的……我他妈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你不要躲嘛,我保证会很温柔的,肯定会比他们温柔,呆会儿那两个小子也就不好说了……来嘛…你过来……” 铭恩瞅了空子,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却是避无可避,四四方方的一间牢,又能逃到哪里去?她害怕极了,浑身不停发抖,噤声道:“你不要过来……难道你不想活了吗?你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怕……金燕潮要了你的命吗?” 那人涩涩地冷笑了两声,双手叉腰,摇头晃脑地道:“啊呸!他自己还不知道在哪儿风流快活呢?还能管老子这档子闲事?来,你跑不掉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箭步上前,很灵巧地堵住了铭恩的去路,一把托起她的脸就势吻了上去。 铭恩嫌恶地别过头去,挣扎着,手脚并用地踢腾起来,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人呲牙咧嘴,结结实实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铭恩咻咻地喘着气,疼得眼泪流了下来,那人急怒攻心之下扑了过来,双手用力揪撕,“哧啦啦”一下子扯开了她的衣衫…… 灰暗的墙壁上漂浮着狰狞的阴影,一张张青面燎牙的恶鬼,正在得意洋洋地狂笑着,恍惚间又不见了,只有污浊的气息在冷寂之中渐渐蔓延。 四周仿佛有悲凉的寒风吹过,铭恩只觉得一股透彻身心的冰冷,她咬紧了压根,涕泪横流地挣扎着,也渐渐失去了气力。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绝望,这么心灰意冷。仿佛光洁平滑的皮肤上,突然生了一块癞疮,怎么抖擞也抖擞不干净,那肮脏可怖的景象,说不出的让人作呕。 铭恩的胃里翻江倒海着,哇一声,真的吐了出来,白哗哗地吐向了那人身前。 那人一愣,停了下来,扎煞着两只手,“哎呀”了一声,叫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麻烦,这还没怎么碰着你呢,你竟吐了老子一身,他妈的,真晦气……” 正说话的工夫,铭恩用尽全身的的气力向上一顶,正踢着那家伙的痛处,那人不禁跳起身来,啊呀呀的一通乱吼乱叫:“你这个臭丫头,踢着老子的命根子了,看老子打不死你,哎哟,疼死我了……” 铭恩拽着凌乱的衣衫,站在墙角,犹如离群受惊的小兽,瞪着惊恐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人半天才缓过神来,凶神恶煞地咬咬牙,作势又要扑上来。 铭恩伸出手,抓住了桌子上一只茶碗,“啪”地掷向地上,支离破碎,飞速捡起其中的一片,退后了两步,将锋利的刃口对准了自己的喉咙,一字一顿地道:“你再过来,我就一下子捅进去……?” 那人狂性大发,露出了阴森森的狰狞面目,双手揉搓着,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在墙角里全身颤栗的女孩,嘿嘿地笑道:“我今天就是杀了你,你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铭恩走投无路,心下无望,锋利的瓷片将她的手心绞出了一道道可怖的血痕,她贝齿轻咬着,绝望地喘着气,眼睛一闭心一横,莹亮的刃口眼看着要狠狠刺向自己。 那人猛地扼住了她的脖子,倾身上前,将她摁倒在地。 铭恩喘不过气来,一双濒死的眼睛大睁着,她惊惧地挣扎起来,却渐渐失去了意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5章 惩戒 —— 金燕潮永远记得,自己冲进牢房那一刻,看到的情景。 墙壁上,地上全是血。 铭恩衣衫不整的躺在那里,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如死寂一般。 他走过去,缓缓蹲下身,将她揽起来,手指轻轻拂去她颊边的乱发。 铭恩却哆唆着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突然闭下眼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飞溅在他的衬衫上,点点的凄厉与触目惊心。 金燕潮震住了,目光里轰隆隆升起一丝古怪的不安。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大意,眼前的女子却遭受了人世间最悲惨的凌辱。 他无法原谅自己。 金燕潮起初对铭恩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可是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他心里的愧疚和不安却化作了无数的怜爱和同情,紧紧地缠绕在这个女孩身上。 此时此刻。 他坐在这个女孩的床边。 看着她静静安睡的模样,心里渐渐涌出了越多越多的疼忍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窗外,夜色深浓。 金燕潮握着铭恩露在被外的手,却不敢握得太紧,只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 她却仿佛是有些魇着了,突然翻腾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只得倾身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心,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地安静下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金燕潮一宿没有合眼,慢慢地靠在床的内侧,眼角余光里看着窗户外乌黑浓重的颜色渐渐地露出青光来,一丝一缕的,耀眼而夺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天色大亮,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 金燕潮眼皮上有些沉重,不由得抬起手搓了搓眉骨,却听到侍女小莲在屋外轻声道:“少爷,阿东请的大夫来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金燕潮定了定神,缓缓站起身来,只身走了出去,却看见阿东陪着一个背着小箱的布衣长者站在客厅里,便招呼他们进来,与大夫寒喧了几句,示意小莲陪大夫进内室去诊病。 两人走到了院外,阿东低声道:“少爷,本来按照您的吩咐,今天一大早就去码头抓罗春华了,没想到陶局长竟然也派了人过来,罗春华那厮被局长给截去了……我刚刚去探了探风声,陶局长貌似对您有些不满,您要不要去解释一下……” 金燕潮皱皱眉,轻哼了一声,冷定的目光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深意。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没事,我正打算去陶府走一趟呢!” —— 约莫一根烟的功夫。 金燕潮开着车到了陶局长的府上。 陶府的门房一看到他气势汹汹的样子,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急忙把人请到了书房,另有人去通知了陶局长。 陶局长此时正在餐厅里吃早饭,他那个不争气的娘家表弟罗春华此刻正战战兢兢地坐在他的对面,一边漫不经心的喝粥啃包子,一遍惊惶不安的四下张望着。 偏不偏的,这时一个警卫跑进来禀报,说:“局长,金探长来了,人在书房里。” 罗春华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站起身来撒腿就往外跑。 “站住——!”陶局长蓦地喝斥一句。 他又乖乖地刹住步子,转过身来。 “有我在,金燕潮不会拿你怎样的。”很低沉的声音,陶局长从餐桌前站起身来,拿起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唇角,很是慢条斯理的样子。 罗春华半信半疑,唯唯诺诺的看着他。 陶局长却不动声色地迈开步子,快步往餐厅外走去。 日光熏熏的书房内。 金燕潮背着双手正在观摩墙上的一副《双艳图》。 陶局长走了进来,看到这幅光景,他心里一疼,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名画,还没热乎两天,难道就要拱手送人?随即陪着笑脸,高声道:“哟,燕潮啊,今天怎么突然想到到我这里来?” 金燕潮转过身来,看了陶局长一会儿,这短短的逼视竟让平日里盛气凌人的陶局长有些如寒芒在背,不由得尴尬地笑着,抬起手一请,吆喝:“坐吧,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谈?” 金燕潮淡淡地一笑,目光一斜,却瞄到门外有一个闪避的人影,随即眼睛一瞪,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揪住那人的衣领,将他拽进书房来。 用力往前一掷,罗春华唉哟一声,便狼狈地仰面倒在了地上。 金燕潮咬牙切齿,“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际的配枪,长臂一挥,凛凛的对准了他。 罗春华啊一声,吓得浑身发抖,抱住脑袋一个劲的往后缩去,嘴里却开始慌乱地求饶:“金燕潮,你不能杀我,我没有动那个姑娘,我真的没有!” 金燕潮勾了勾下巴,冷着脸,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眼看着要扣下扳机。 陶局长在一旁道:“行了。”简短的两个字,他走过来,在金燕潮持枪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 金燕潮回眸望住他,他却冲他摇摇头,用商量的口气笑道:“人,我已经教训过了,他也知错了,你就看在局长我这张老脸上,别跟他计较了!” 金燕潮紧抿着嘴,不说话。 陶局长又道:“罗春华他虽有过,却罪不至死,那姑娘性子烈,不是也刺伤了他吗?依我看,这件事就此打住,我不再追问那姑娘是谁?你也别再为她打抱不平了,行么?” 地上的男子哼哧哼哧地喘着气,突然抡起胳膊,挽起衣袖,冲金燕潮叫嚷:“你看看,看到没,我这胳膊上,肩膀上全被她刺伤了,我没想到她那么厉害,我当时就住手了,没敢再碰她。” 金燕潮的神色冷了一冷,依旧不说话,半响,持枪的手臂却被陶局长强行按了下去。 陶局长拥住他的肩,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感慨地道:“燕潮,我知道你这一腔的怒火也不是发给罗春华一个人看的,你对我也有不满,你肯定觉得我作为上海滩的警察局局长,主动发起了轰轰烈烈的大规模禁烟运动,结果却顶不住上头的压力,下令放走了本应该枪毙的唐少昂,可是你知道吗?他二叔是孙大帅身边的红人,禁烟固然是好事,可是也不能矫枉过正,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金燕潮无法辩驳,只是仰起头,惨淡地微微一笑。 陶局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啰嗦了一堆得罪权贵的利害,嘱咐他以后处理事情的时候要圆滑通融一些,多与幕僚们商量着来,莫要凭着年少气盛坏了大事。 在金燕潮离开的时候,陶局长送他到门口,又郑重其事地道:“燕潮啊,你是我最看重也是最欣赏的后辈,眼下,上海滩可能真的要变天了,松井石根率领十几万日军,直逼上海而来啊,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管这一战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6章 战乱 温柔 —— 自从‘八一三’淞沪战役打响,日军从金山卫,杭州湾登陆,上海就乱了套了。四周郊区拆了很多民房筑建起碉堡,连市中心的几个主要街道都堆起了沙袋,布起了铁丝网。 大街上人心惶惶,底层的穷苦老百姓拖家带口的迁移,上流社会的有钱人能出国的都走了,走不了了都躲进了上海租界。 在日军登陆上海之前,有记者透露内部消息道,汤司令已确定了以市区各高大建筑物为据点、以国际饭店和百老汇大厦为东西指挥部的“核心阵地”的作战方案。 “警与上海同存亡”。汤恩伯打算与上海同生同死,唐少昂却没有这个雄心壮志,他决定尽早远避他乡。 二叔唐文彬回来后,先是去医院探望了重病在床的大哥唐文德,又拿出了家法,严厉整顿了唐家上下的歪风邪气,二太太沈雪薇很快知道收敛,不敢在家里耀武扬威了,一心只想着孝养父母安度晚年。唐氏公司的经营大权在二叔离开后又落在了唐少昂手上。他一方面将所有的可移动资金通过花旗银行转到香港,一方面以长途电话与港地朋友联系,在那边的轩尼诗公寓订下了两套房间。他准备先在那边落落脚。至于日后到底是定居下来还是作别的打算,则看局势发展而定。 客厅里,叶蕙心听到他在打电话订购船票,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了: “你真打算走?” “这事怎么会开玩笑!”唐少昂头也不回地道:“上海的大户都走得差不多了,我看是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个星期十来天,这里就要变天了。” “你还真打算只顾自己逃命?”叶蕙心目光幽幽,不无怨恨地问。 “怎么会呢?”唐少昂抽着烟,平静地回答:“我一共订了五张船票,全家一起走。留下王叔和赵妈他们看房子。一旦局势安定了,还可以再回来。” “五张船票?”叶蕙心冷笑一声,低声喃喃:“你怎么知道我要走?我没说过要走!” 唐少昂皱眉,忍不住笑起来,反唇相讥:“我又没说要带你走——!” 叶蕙心愣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唐少昂吐出一个白白的烟圈,轻轻点道:“我,我爹,我娘,还有铭恩和婉仪,不刚好是五个人。” 叶蕙心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来,抬起手指住他:“好哇!你早就算计好了!” “是的。我算计好了。”唐少昂的态度不能更冷淡,“你就守着那个沈湛秋吧!我会给你自由。” “可是唐少昂,你别忘了,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红了眼眶,怔怔地咆哮起来,“铭恩,她凭什么?” “就凭她是唐家的大小姐。”一字一顿,唐少昂突然聚拢了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 叶蕙心听得心惊肉跳,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一阵失神,半晌才道:“你说什么?”紧绷的声音,似是有些不信。 唐少昂的眼里似有流火飞过,陷入了不知名的所在,淡然一笑,续道:“你爱信不信,反正我爹已经立了字据,要把唐家所有的财产分给她一半,所以我必须带她一起走。” 片刻的静谧,叶蕙心握了握手指,凄厉地笑着,她勉强稳住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了的忿恨和不甘:“可是,铭恩她愿意跟你走吗?以我对她的了解,你未必能得偿所愿。”扬起了头,高傲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屈服与害怕。 “她会跟我走的。”望着窗外萧条衰败的景致,唐少昂眸光清洌,异常坚定地说。 —— 铭恩的身体健健恢复了过来,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纹。 可是,金燕潮来看她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铭恩虽然没有出过门,也大抵知道外面的局势并不稳定,她想他可能是太忙了。 吃过了早饭,铭恩看了一会儿书,便想去院子里站一站看看风景。小莲见她的精神不错,也不敢违逆,陪着她在院里的的榕树下站了一会儿。 铭恩似乎有些神思恍惚的样子,小莲便轻轻劝道:“小姐,您身体还弱,不如还是回房里去吧?” 铭恩笑了笑,却有些答非所问:“金先生……不知道他最近好不好?” 小莲揣摩着那意思,想了想,轻轻说:“少爷这几天一直在忙着护送百姓出城,听说日军马上要打进来了,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场血战……小姐,要不咱们去街上瞧瞧……” 铭恩不置可否地沉默下来,小莲偷偷笑了笑,便回房取了一件毛线衫来披在铭恩身上,两个人刚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金燕潮和阿东一前一后,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 金燕潮一把抓住了铭恩的手,急切地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必须把你送到租界里去。” 铭恩看着他一脸焦虑慌张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轻轻道:“怎么了?真的要打起来了吗?” 金燕潮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目光看向一旁的小莲,吩咐道:“快去收拾东西,我们立刻走。” 小莲哎了一声,急忙转身去了。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风打在树叶上沙沙的一点声响。 金燕潮的情绪渐渐缓和了下来,只是紧紧地握住了铭恩的手,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有清凉的风迎面刮来,仿佛有些浸入骨髓的寒意。 金燕潮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急忙说:“咱们进去吧,这里风大……”却还是不肯松开手,一直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下长长的石梯,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缓慢前进着,一直走进了客厅里。 铭恩停了下来,指了指沙发,柔声道:“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还是坐下歇歇吧……”说着,慢慢地挣脱了那只手的束缚。 金燕潮怔了怔,眼睛里的光芒渐渐地黯淡下去,铭恩却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他的下颌,轻柔地来回流连着,半晌才道:“瞧这青茬都出来了,你也不刮刮胡子……怎么突然变得邋遢起来了……” 她扶着他在沙发前坐了下来,他的头缓缓地靠向她的肩头,喃喃地道:“我好累……铭恩……我真的是太累了……”好一会儿,又轻不可闻地道:“铭恩,我送你去巴黎吧?” 铭恩想也不想就回答:“好……” 金燕潮只顾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我在巴黎城郊有一幢房子,随你自己的意愿,或是进学校里学习或是四出游览,都随你……那里的风景优美,气氛也自由民主,不像这里,到处都是战争…到处都是流血和牺牲……铭恩……你想不想去呢?”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不敢看她,只能对着幽幽的虚空说。 铭恩却仿佛很高兴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道:“其实你以前跟我提起法国的时候,我就好想去,我好羡慕那些能去法国留学的人,好想自己也能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你说我是去学艺术好呢…还是学习文学好呢…”其实不过是左顾而言他,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去。 金燕潮闭下了眼睛,不由得泪流满面。 这时,阿东走了进来,禀报说:“唐少昂带着一个小女孩在院外站着,说是想见铭恩小姐一面。” 铭恩心中一动,身体慢慢僵住了。 金燕潮也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静静地看向身旁的女子。 她的脸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异表情,一丝震动,一丝讶异,还有一丝微喜。 金燕潮揉了揉脸,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沉声道:“让他进来吧!”说着,径自避了开来。 铭恩看着他拐进了后堂,不禁愣住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7章 拥抱 泪别 —— 来的还真是唐少昂,另外一个,竟然是唐婉仪,却是面无表情地牵着哥哥的手,目光径直越过她的身体,投向墙上的一副水墨图,并没有形成焦点,穿墙而过,又飘走了。 此时不同往日了,铭恩再见到婉仪,仔细地端详着那张瘦小可怜的面孔,那双水汪汪深陷下去的大眼睛 她的心无端地沉了下去,有一丝慌张,也有一丝茫然。 唐少昂沉吟了片刻,轻轻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婉仪的妈妈出了事,那时她也在事故的现场,亲眼目睹了一切,自从那一刻开始,她就一言不发,现在……我想也许你能帮助她走出这个阴影……婉仪…”说着回身向妹妹招了招手,可唐婉仪仍然是充耳不闻,目光涣散,他无奈只得走过去,牵了手回到铭恩身边,又拉起她的手,想要把两只手并在一起,想不到却遭到了极大的阻力,都在竭力地抗拒着。 唐少昂不禁有些诧异地望着铭恩。 “你这是做什么?婉仪她生病了,你跟她一个小孩子赌什么气?” 是呀,婉仪还是一个小孩子,她跟一个小孩子赌什么气呀!铭恩僵持的神经渐渐地松缓下来,蹲下身来,将手慢慢地伸向婉仪的头发,迟疑了片刻,才敢轻柔地抚摸起来。 唐婉仪突然“哇”地哭出声来,叫道:“铭恩,你怎么就不声不响地走掉了呢……妈妈她……铭恩,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好害怕呀……” 铭恩心中痛楚,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也是泪流满面。 唐少昂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良久才伸出手来,将那一大一小也拥进了怀里。 不远处的屏风后,金燕潮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知道铭恩也看见他了,她仿佛在微微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那究竟代表是什么意思,似乎是无奈,似乎是恳求,似乎是屈服,似乎是认命,也许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他的错觉,他只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他也是个局外人。 —— 铭恩分明看到了金燕潮眼中的落寞与伤感,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却也无能为力,只有狠下心来。 当唐少昂目光热切,紧紧抱着她,带着试探性地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照顾婉仪呢?” 铭恩并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唐婉仪虽然不比从前的活泼伶俐,仿佛也很高兴,只牢牢地抓着她的手,不肯再分离半步。唐少昂本来片刻也不想停留,铭恩却不能走得不明不白,便让他带着婉仪先回去,婉仪起初不肯,铭恩只好变着法的好言安慰了一番。 婉仪眨着乌黑深亮的大眼睛,有些委屈地道:“你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唐少昂看着她,虽然只是淡淡一笑,可那笑容里仿佛也含着这层意思,铭恩却无法说得更清楚,只能含混了过去。 送走了唐少昂与婉仪,铭恩便折身回来,坐在沙发上出神。 小莲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提着皮箱来到了客厅里。 金燕潮缓缓从后堂踱了进来,神情冷冷的,在一旁的软椅上也坐了下来。 客厅里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小莲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情势不太对劲,也不敢说什么,垂了垂首便退了出去。 铭恩安静了片刻,低着头道:“你都听见了?” 金燕潮点燃了一支烟衔在嘴里,表情依旧是冷冷的复杂难辨,半响,才漫不经心地道:“你一直都是自由的?就算你想走,我也不会拦你……” 铭恩轻轻点头,目光却瞬间湿润了,喃喃道:“是呀,你怎么会拦我呢……可是,燕潮…”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称呼他,倒不由得他心里一动。 金燕潮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铭恩身上。 不期然的,她也正呆呆地看着他,盈盈秋水般的双眸宛若藏着无尽的疼惜与无奈,并不搭界的两种情感,却恰如其分地交织在一起,似乎没想到与他狭路相逢,急匆匆地逃掉了,却又忍不住又转了回来,盈盈的一双妙目,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金燕潮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挣扎,她的彷徨与无助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使他不禁又涌起了一丝希望,也许他想的…并不完全…… 然而,铭恩却很快说出了将他的心彻底撕裂的话:“燕潮,我真的要离开了……” 金燕潮震了震,双肩颤动着,忽然一挥手,将茶几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他站起身来,一反常态地吼道:“你不就是放不下唐少昂么?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那你就走呗!你还跑过来告诉我做什么?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我的意见有那么重要吗?” 铭恩也站起身来,慌张地望着他的手背渐渐地红了起来,急忙近身过来用自己的手帕想替他擦掉茶碗里泼出来的热水,他却不假思索地推搡了出去,她未曾防备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幸而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倒也不觉得疼,这样反而好一些,她的负疚感还能减轻一点。 金燕潮也吓了一跳,急忙伸出手去,想了一想,却狠下心来,将手重重地缩了回来,又想了想,再欲上前去扶她起来,然而她已经自己撑着桌角站起身来。 铭恩终于下定了决心,悠悠地坦白道:“燕潮,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可是……事实摆在这里,我不可能再继续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我不要自己是个负累,我的心一直不安稳不安全,总时时刻刻觉得自己是个负担,燕潮,其实我……” 他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并不为所动,急剧地喘着气,只冷冷地打断了她:“你无须再找借口……我知道我们之间障碍重重,我知道是自己的粗心大意给你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可是当我意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错误之后,已经竭尽全力,小心翼翼地想尽可能地弥补……这些日子以来,我还以为已经取得了你的谅解,没想到,你的选择还是他……” 铭恩有点失神,摇了摇头,恍惚地道:“我没有怪你,我真的从来没有怪过你,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根本不可能有现在这么平静安稳的生活,你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港湾,曾经一度我想一直依靠下去,可是现在不行了,你身上有你的使命和责任,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金燕潮看着她,悲悯地道:“你不明白吗?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拖累!”他上前了两步,疲惫浑浊的眸子深深地锁定了她,半响,又斩钉截铁地道:“铭恩,我喜欢你啊,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铭恩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她看着金燕潮那张俊毅的脸上,眼神黯然,下巴上胡子拉碴,整个人仿佛有种再也负荷不起的疲倦与伤感,她心里一痛,再也控制不住,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他。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嘤嘤地低泣着,肩膀在日光中轻轻晃动。 他微蹙着眉头,迟疑了一下,双手很快抬起,辗转反复地抱紧了她。 “燕潮…”她泪如雨下,呢喃着他的名字,伏在他的胸膛上刻骨铭心地说:“我是个不洁不祥之人……我是这样地厌烦自己……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请你务必担待…我的不懂事……” 他悲痛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眼泪也流了下来,忍不住低声自责:“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铭恩使劲摇摇头,声泪俱下地道:“不,这根本就不怪你,是我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想再连累你了!” 金燕潮说不出话来,连连摇头,怔怔地抱紧了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8章 僵局 争执 —— 唐少昂发现铭恩变了,变得有些摸不着边际,她虽然回来了,却对唐家近期的重大变故莫不关心,他和她说话,她也总是爱答不理的,每天只细心地照顾着婉仪,对其他事情一概不闻不问。 唐少昂暗暗觉得,是时候打破这种僵局了。 清晨,吃早饭的时候,他忽然提议,要去医院接父亲唐文德回家。 妹妹婉仪很是高兴,便拉着铭恩的手,央求她一块去。 铭恩纠缠不过,只得和唐家兄妹一起去了圣玛丽教会医院。 医生刚刚查完房出来,唐婉仪一溜烟地从人群中钻了进去,一下子扑向床边,抓住父亲的手,叫道:“爸爸,我们来接你回去了。” 加护病房里,唐老爷依然昏迷不醒,浑身上下插满了仪器。 铭恩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禁吓了一跳。那样一个文质翩然的男子,如今却苍老而虚弱,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陷在那雪白的被褥里。 唐少昂俯下身去,倒是很自然的从被单里拉起父亲的手,低声道:“爸,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我带铭恩来看你了。”他一边说,一边小心仔细地替唐文德活动着筋骨。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唐老爷却身躯剧烈抖动了一下,他带着氧气罩,拼命地喘着气,紧闭的双目眼皮开始突突直跳。 唐少昂怔了一怔,握紧了父亲的手。 唐老爷那张苍老濒死的脸抽搐不止,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微微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叫道:“铭恩,铭恩……?” 铭恩不禁愣住了,呆呆地站着。曾经那么儒雅尊贵的体面人,如今竟然如此虚弱衰败,他颤巍巍的向她伸着手,嗫嚅道:“铭恩,真的是你吗?” 铭恩几乎是本能地往后躲了躲,诧异地道:“老爷,是我啊,我是铭恩。”紧张的语气里分明是有一些困惑和一些惧怕。 唐老爷微微睁着眼睛,断断续续的喘着气,那双枯瘦的手痉挛不止,却执拗地向她伸着。 唐少昂看不下去了,一把握住铭恩,将她拽到了跟前,沉声道:“你爹在跟你说话,你认真点行不行?” 铭恩的脸白了白,凝视着他,难以理解的样子。 唐少昂却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只是将她的手放在了唐老爷手里。 唐老爷轻轻握着她,嘴角忽然闪过一丝开心释然的微笑,低低道:“真好,能见到你真好,看到你没事,爹就放心了。” 铭恩伏在他的床前,慢慢皱紧了眉心,不知因为是同情还是因为心口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她忽然有些难过,眼泪啪啪啪地掉了下来。 唐老爷撑着一口气,老泪纵横着,又缓缓拉过唐少昂和唐婉仪的手,将他们三人的手重叠在一起,气若游丝地笑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爸爸希望你们能永远在一起……少昂…你是兄长……要好好照顾她们两个。” 唐少昂慢慢流下了眼泪,握紧了父亲的手,用力点点头。一旁的婉仪被这悲伤的气氛感染,哇一声哭了起来。 铭恩心里也难受,默默地低下了头。 唐老爷很轻很轻的看着她,眼底的光芒忽然涣散开来,一寸一寸的熄灭。 唐少昂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愣,反复握紧了父亲逐渐松开的手,喊道:“爸,爸你不能走啊!我还要带你去香港,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爸,你不能走啊?!” 婉仪也吓得哭了起来,一叠声地喊着:“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铭恩泪流满面,也怔怔地握紧了唐老爷的手,想要给他活下去的力量。 唐老爷欣慰地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他的尸体当天被火化。 唐少昂抱着父亲的骨灰盒上了山,来到了庙里,他想要见母亲一面。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带母亲一起走。 可是庙里的住持却出来说:“净慧师傅在一个星期前就病逝了。” 唐少昂彻底懵掉了,他一天之内,失去了两个挚亲,这种打击对他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他浑浑噩噩的跟着住持的脚步来到了后山,眼前看到的只是一座凄凉的孤坟。 似乎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一瞬间,他就崩溃了。 他倒在母亲的坟前,连滚带爬,嘴里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却不知道自己在哭喊什么,似乎只是想将胸腔内堵塞的痛苦和绝望发泄出来。 女住持被他的样子吓住了,走过来想拉他起来,却半天拉不动。 唐少昂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几乎不成人形。 一直到了暮色四合时分,他才安静了下来,似乎是累了,便一动不动地跪着。 跪了很长时间,他含泪的目光落在了父亲的骨灰盒上。 他想,他应该把他们合葬在一起。 —— 入夜的时候,铭恩被叶蕙心叫了过去。 宽敞明亮的卧室里,叶蕙心坐在高高的软椅上,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铭恩。 两个多月没见,她的脸上似乎少了一些稚气和可爱,却多了一份女人的妩媚和柔静。 片刻的静谧后,她笑了笑,似乎有些烦躁的样子,俯身从茶几下抽出一根烟来,挟在手指间。 铭恩看到她这个举动,不禁呆了呆,惊讶地道:“小姐——?”在她的印象里,叶蕙心是个温婉知性,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香烟这种东西她是从来不碰的,而且她讨厌闻到烟味。 可是眼下,叶蕙心的一举一动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被她这样一喊,高椅上的女子倒不由怔了一怔,晃神了片刻,她无谓地挑挑眉,很自然的拿起了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衔在嘴里,仰起头,慢条斯理地吸着。 铭恩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什么,于是又埋着头安静了下来。 烟雾缭绕中,叶蕙心却淡淡一笑,轻佻的看着她拘谨不安的样子。 “你刚才叫我什么?”拧了拧眉,她好笑地问。 铭恩难过的看着她,眼底有一丝悲痛,也有一丝慌乱,低声嗫嚅:“小姐,你怎么了?” 叶蕙心蓦地嗤嗤冷笑一声,似乎是觉得太好笑了,她恍惚间摇摇头,指间的香烟一灭一亮,半响,又嘶嘶地笑道:“叫错了吧?应该是我叫你小姐才对,这卧室,这张大床的女主人,应该是你才对啊!”娇俏地大睁着媚眼,傲慢鄙夷的话语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9章 恩怨 决裂 铭恩知道她在嘲笑自己。 是啊!这一切,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她竟然是唐老爷的私生女,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在火葬场,唐少昂那悲愤认真的语气又仿佛不是在开玩笑。 算了,她并不想去理清这一切,只是感到从未有过的厌倦和迷茫。 叶蕙心坐在桌旁,翘着腿,身上的蓝色描金牡丹旗袍在灯光下泛着凛凛的针光,她扬了扬头,再度扬了扬头,忽然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笑着,走到了铭恩跟前。 铭恩坐在沙发上,未及回神,对方已经居高临下,恶狠狠地撅起了她的下巴。 叶蕙心朱红的指甲似乎刺进了她的血肉,钻心地疼。 铭恩无意识地皱眉,头顶上却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别以为你可以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告诉你,你休想!”叶蕙心直直地瞪着她,冰冷的目光里似乎要飞出尖利的刀子来,一字一句地警告:“我是绝对不允许,像你这样卑贱的人,住我的房子,侵占我的男人。”语毕,大咧咧松开了手。 铭恩的脑袋一斜,哽咽着僵在那里,下巴上涨起了一抹火辣辣的嫣红。片刻后,她微提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你别走!”叶蕙心却有些不依不饶的样子,冷冷地拽住她,寒冷的目光直射而来,“翅膀长硬了不成,怎么,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我让你走了吗?” 铭恩喃喃地摇头,低声说:“我已经不是你的婢女了,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说着,不亢不卑地抬起眼正视着她。 “你…你说什么?”叶蕙心紧紧地咬着牙,难以忍受她这样无礼的态度,“啪”地一巴掌甩了上去,叱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在这儿跟我耀武扬威的!我今天不刹刹你的威风,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干脆利落,并不拖泥带水,依旧是不露声色的沉稳与老练。 铭恩似乎有些被打蒙了,怔怔地捂着脸颊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有眼泪流了下来。 叶蕙心将指尖的香烟掐灭扔在地上,她怒冲冲的抬起手直指着她,气急之下,浑身止不住颤抖,“连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唐家上上下下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们都想看我的笑话,我就偏偏不让你们如意,你想跟唐少昂走,我告诉你,你休想,大不了大家一块儿死,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这一对狗男女如愿以偿的。” 铭恩呆呆地看着她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样子,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幽幽地道:“小姐,没有人想要夺走什么,也没有人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仍然不肯回头看看,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嘛?”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叶蕙心在电光火石之间也恍惚见到了事情本来的面目,唐少昂一开始是多么爱她,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过往也依然没有伤害她,是她放任了自己,一步一步去触碰他的底线,一步一步地背弃了他。 可是,就算是她错了,凭什么要轮到一个小丫头来数落她的不是。叶蕙心根本控制不住了,她怎么能任由一个丫头给小看了去,这样想着,一股蛮气直冲脑顶,一切也顾不得了。 她一个箭步上前,穷凶极恶地揪住了铭恩的衣襟,嘴里大喊着:“你凭什么教训我,我才是唐家的女主人,你凭什么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这时,只听得身后一声怒吼:“叶蕙心,你疯了吗?”完了,心底有个声音仿佛在幽幽地叫着,完了…完了…她的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了回来,她在下意识地躲闪中也见到了那张俊美刚毅的脸孔,禁不住的惧怕与颤抖,低声唤道:“少…少昂…” 唐少昂面色冷清,仿佛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浑身生下透着苍凉孤冷的气息,然而,却红着眼眶,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尽量地克制着自己,不要再责难于你,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咄咄逼人?非要让我狠下心来逐你出去……你才罢休,是不是……” 叶蕙心刚刚被他一把甩了出去,勉强站稳了脚步,怔怔地望着雪白的手腕上隐隐约约的暗红色瘀痕,听着对方那样平静直白的声音,却似暴风骤雨前的巨雷轰响,有点发蒙,不禁惶惶地道:“唐少昂,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充满火药味的寂静。 “我的意思你很清楚。”他冷冷地直视着她,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叶蕙心傻眼了,后背上禁不住寒意涔涔,手心里也潮汲汲的,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冷汗。 “是因为铭恩吗?”一阵眩晕的目瞪口呆后,望着眼前这个突然间变得雷霆万钧的男子,她不可思议地倒退了几步,半晌,才不甘地道:“你喜欢上了铭恩,所以你不要我了?” 唐少昂长长地唤了一口气,有些百无聊奈的样子,缓缓道:“蕙心,就算没有铭恩,我们之间也已经没有感情了,我可以跟你离婚,你也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这样难道不好吗……”这样说着,似乎更有些不耐烦了,索性背过身去。 叶蕙心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泪盈盈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全是恳求之色,双唇颤动着,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面前软了下来,就那么绝望地企求着他。 唐少昂心下一软,半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拉扯开她的手,决绝地道:“蕙心,该放手了……” 她仿佛没有听清,执拗地泣声道:“我不要…我不要跟你离婚…少昂……我知道我错了,我可以改的,我以后听你的话,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唐少昂猛一凝神,抓住她的双肩摇撼着,大声道:“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我唐少昂这一辈子不可能再爱你了,现在不会,以后不会,永远也不会……” 叶蕙心突然止住了眼泪,转换了一种异样的神情,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交在他的一双手上,目光有些怔仲地穿过他的身体,望向渺茫的不知所在,半晌,她才闪过神来,仿佛着了魔似的快速冲向窗边,一把抓住铭恩的头发,另一只手却扼向那纤细的颈项,高声叫道:“你这个贱人…都是因为你这个小贱人…为什么偏偏会有你的存在?为什么…” 唐少昂没有料到她会有如此出格的举动,不禁都吓住了,两步过去,一把扯开了已经失去理智的叶蕙心,那力量却是未经考量的来势汹汹,直将对方推倒在地。 他也顾不得了,扳住铭恩的肩头,急道:“铭恩,你怎么样?没伤着吧?” 铭恩只是有些厌倦地摇了摇头,慢慢地推开了他。 叶蕙心抬起手指着他,歇斯底里地哭道:“唐少昂…你为了这个狐狸精…竟然打我…你从前可是对我千依百顺的……”然而却不曾得到他的丝毫眷顾,不由得血脉上涌,脑袋里一片空白,一下子从地上撑起身来,上前又拉扯住了铭恩的胳膊,叫道:“唐少昂…我毁了她,大家都不得好……” 唐少昂忍无可忍地闭了一下眼睛,反身将叶蕙心拖过来,怒不可歇地扬起了一只手。 叶蕙心怔怔地流泪喘息,却是目不转睛地仰着头逼视着他,眼底布满了狰狞的意味,仿佛是破釜沉舟前的那一种视死如归。 他的手再也挥不下去了,僵在了半空。铭恩却上前来拉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急声道:“求你了,不要这样,少奶奶只是…只是太爱你了……你不要这样对她…” 唐少昂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转过身去,漠然地道:“你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你别让我干出令大家都难堪……都后悔的事情来…” 叶蕙心怔怔地望着他怜惜地抚着铭恩的肩,仿佛是呵护一件稀世珍宝,冷笑了几声,阴森森地道:“唐少昂,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一定没有好下场……哈哈…我就等着看你们的好下场…”说完用力推开了他,踉跄着步伐,快速跑了出去,只留下那恶毒的诅咒与凄厉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彻底击碎了他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支撑。 唐少昂闭下眼睛,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铭恩的手,仿佛定住了一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00章 离开 一室的寂静。 铭恩似乎有些累了,淡淡地道:“你休息吧!我下去了。”说完,脱手往外走去。 唐少昂猛地拽住了她的手,一用力将她甩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铭恩愕了一愕。 他却不动声色地抱紧了她,附在她的耳边轻不可闻地道:“别动,让我抱你一会儿。” 铭恩的肩膀微微有些抖动,神色哑然而空茫,终究还是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微微松开了她,双手握着她的肩,温柔地看着她,说:“我们后天离开上海,船票我已经买好了,你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 铭恩怔了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一急,正色道:“我不走,我不能离开这里!” 唐少昂微微一愣,眼眸之中似有寒光乍现,但旋即仿佛又被克制了回去,只是笑了笑,不冷不热地道:“不走,不走你想去哪里……”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然而,铭恩只是低下头,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冷地道:“我没有打算要离开上海,要走的话,你自己走……” 唐少昂不由得勃然大怒,“砰”地一下,将旁边的椅子给踢飞了,愤怒地道:“你不愿意跟我走,是想去找那个什么金燕潮,预备和他一起远走高飞?对么?” 铭恩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禁呆在了那里。 唐少昂红了眼眶,双手叉腰,气急败坏的原地乱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森冷地瞪着她。 “你这个女人,我对你已经够特殊了,近些日子来,可以说也是做到了低声下气,生怕哪里做得不够好,又惹得你不高兴了,可你还是得寸进尺,一再践踏我的真心……” 铭恩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才勉强笑道:“唐少昂,你和我都应当很清楚……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这样的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因为眼前的人眉尖一蹙,眼神更加冰冷慑人了。她想了想,旋即又轻轻道:“我的意思是…你并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你让我感到紧张和不安…你…也许你永远都无法体会这种感觉…因为你……在我的心里…不应该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唐少昂听得莫名其妙,此刻更觉得有一种被她轻视的感觉,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世,这样随口一说,好像是在暗示他配不上她这个唐家大小姐一样。 唐少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脸色越来越阴沉,厉声道:“你哪里都不准去,你必须跟我一起走,这两天我会让赵妈看着你,所以你别跟我搞什么花样,也别妄想再像上次那样偷偷地跑掉……” 铭恩听得心惊胆战的,慢慢握紧了手指,半响,她贝齿轻咬着,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字眼:“你——?” 唐少昂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就在这时,唐婉仪揉着惺忪的睡眼突然站在右边的卧室门口,嗫嚅道:“三更半夜你们不睡觉在吆喝什么呢?我老远就听见你们在吵架,你们俩怎么了?” 铭恩定住神,走过去安慰道:“没事…你赶快睡觉吧,我在艾菲丽买了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明天早饭就可以吃了…乖……睡觉去…” 婉仪皱着眉,道:“好浓的酒味…哥,你喝酒了吗?”说着,呆呆地看向愣在一旁的唐少昂。 唐少昂眼底火气未消,脸上有着一丝难言的尴尬与僵持,微微张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铭恩拉着婉仪往外面走去,只听得唐少昂冷冷地道:“你明天最好别再出去瞎转悠……我会让赵妈跟着你。”说完,房门“咣当”一响,她回身望去,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那扇门在晃来晃去…… 谁也没料到,婉仪当天夜里突然发了病,高烧持续不退,铭恩没有办法,只得跑去叫醒了唐少昂,两人趁夜将婉仪送到医院。 —— 唐少昂曾打算延迟启程日期。他打了个电话给码头,询问可否退票以及下一班开往香港的船期,那边的回答倒也干脆: “先生你好像不是住在上海滩上,倒像是住在天堂佛国里的了!没听见炮声枪声吗?我们明天的这班船,能不能从吴湖口开出去,只有天晓得!你要退票倒也欢迎的,有的是人要,每张翻三倍五倍!要是想换下一班船,先生你去问问下一位的市长吧!” 一顿抢白,断了唐少昂延期动身的念头,却坚定了他离开上海的决心。他是个做生意的人,相信俏货必好,好货必俏的市场规律。尤其是那句:“退票欢迎,每张翻三倍五倍”。这么多人急于走,他唐少昂岂肯退让? 可是铭恩和婉仪都还在医院里。 整整一个上午,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冥思苦想着明天的行动。铭恩、婉仪、楚平,王叔,赵妈,还有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叶蕙心,一个个都像一枚枚棋子,摆在他的面前,而楚河汉界的两边,则是香港的轩尼诗公寓和上海的唐氏庄园。他把棋子们摆来摆去,总也决不定该摆成一个什么样。 入夜的时候,唐少昂终于谋划好了一切,他叫来了楚平,把所有他带不走的金银首饰、银元和二、三十根金条、还有一大卷大面额的法币,统统装进一只洋油箱,也是塞得满满激激的。时钟敲过十二点后,借着月光,他们来到了花园里的蔷薇花架下,挖开了一个土坑,将那件沉甸甸的物品,埋了下去。 “要做个记号吗?”楚平在盖上泥土和草皮时问。 “不用。”唐少昂说,“只有咱们两个知道,以后也不会有第三个人来挖,何必留下什么痕迹!” 他又连夜赶去了医院,将婉仪和铭恩接了回来。 铭恩本来不想走,可是大街上人心惶惶,唐少昂又是铁了心的样子,她执拗不过,又担心婉仪的病情,只得同意了他的计划。 —— 第二天晌午,上海滩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枪炮声,震耳欲聋。 日军已经势如破竹的攻进城了,驻守在城里的部队和警察很快和日军正面交火,一时间死伤无数。 大街上乱哄哄的一片,老百姓东躲西藏,哀嚎遍野。 码头上,也是风声鹤唳的一片,唐少昂办完了托运手续,铭恩抱着昏睡的婉仪,在一旁看管着随身物品。 唐少昂去票房退票,他差点被几个如饿鬼争食的等候退票的人撕成碎片。 这帮人手提一个不大的皮箱,只要得了票拔腿就上船,好像那远处传来的枪炮声是专门冲了他追来似的。 唐少昂寡不敌众,差点想把那手中捷的三张票往空中一抛了事,如当年的海外留学生发传单一般。可是马上有两个手舞警棍的警察来救驾了。一顿棍棒,打散了那些抢票的人。 —— 不远处,有枪声和炮火声清晰传来,隐约还有小孩的哭泣声。 铭恩抱着婉仪挤在嘈嘈杂杂的人群中,翘首观望着。 这时,唐少昂快步走了过来,并无言语,他一手提起地上的箱子,一手拥住她的肩膀,带着她通过检查口,迅速登上了轮船。 船舱内已是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着。 唐少昂拥着她,穿越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向头等舱的方向。 到了包间后,铭恩将婉仪放在床铺上,替她盖上了被子,然后坐了下来,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 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唐少昂来回走动着,似乎有些烦躁的样子,掏出了一根香烟别在嘴里,随手又在衣袋里摸着了打火机。 幽蓝色的火苗在圈起的手心里刚一亮,目光歪斜,衔着烟的他却发现铭恩在盯着他,怔了怔,视线落在睡熟的婉仪身上,唐少昂很快灭了火,将香烟收了起来,他笑了笑,只身往外面走去。 —— 人,太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了。 唐少昂站在甲板上,心里阵阵发痛, 乌压压的天上、不知从哪里聚来了那么多云;乌沉沉的江里,不知从哪里流来了这么多水。是谁在主宰着这一切? 唐少昂想不明白。 只不过三两分钟的工夫,北边的天上那片灰白的云竟就全转成了浓黑。 强劲的风猛烈地刮了起来。 江水滚起了一轮轮的波纹。 码头上的灰土碎石被卷到了半空中,又狠狠地扔到了人们的头上脸上。 几乎所有该登船的人都登了船,送别的人群也开始被那突然降临的日月无光、飞沙走石吓跑惊散了,不少人急急地奔跑起来。急于找个避风避雨的地方,有几个则向码头出口处飞逃而去。 唐少昂仰起头,一动不动地站着。 黑漆漆的天幕上,接二连三地亮起一道道闪电,那阴凄凄的白光似乎是从天外伸进了一只魔爪,在撕扯着那块乌黑的幕布。 滚滚的雷声推进了,时而夹杂着一声霹雳,哗啦啦地响,转眼间,喧嚣的大暴雨倾盆而至。 甲板上逗留的旅客火急火燎地往船舱内涌去,唐少昂却怔怔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只有到了此刻,眼看着那架活动舷梯一级级退缩下来,然后滚动着轮子移了开去,甲板上的人和码头上的人就此分隔成两个不在同一平面上的群体,中间相距了虽不过几步宽却已很难逾越的一江黑水,铭恩望着窗外,方才强烈地意识到,这一刻,或许真的是永别了。 她冲出了船舱,扑向高高的护栏。 如果不是唐少昂紧随身后一把拦腰抱住了她,她会跃出栏杆,跳进那暴雨中的黄浦江的。 铭恩感到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 她浑身都发了木,呆呆地僵在了唐少昂的怀里。 汽笛的狂吼被刹那间爆发的倾盆大雨压倒了。那满载着客人的航船,起了锚,脱了缆绳,留下这边送别的人,去了。 —— 淞沪会战打得相当惨烈,粉碎了日本妄图3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会战结束后,亚太最大的都会上海满目疮痍。 1937年11月12日,中国军队正式撤出了上海,上海宣告沦陷。 —— 叶蕙心又疯了,她离开唐家以后,无处可去,就想着去投奔沈湛秋。 沈湛秋被唐少昂扫地出门后,连同妻儿和沈雪薇一家三口都住在城郊一所临时租赁的农家小院里。 叶蕙心找上门来,他却避而不见,倒是他那个瘦不伶仃的老婆走出来开了门。 叶蕙心昂着头,义正言辞地道:“我要见沈湛秋!” 那老婆听了这话,顿时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还敢找上门来,我们家湛秋就是被你给害了,工作没了,性命还差点丢了,你给我滚——!” 叶蕙心哪里受过这种羞辱,扑上去就打人。 两个女人揪着头发,扭打在一起。 最后,还是二太太沈雪薇走了出来,劝阻了一番,将二人强行拉开了。 叶蕙心赖着不走,沈湛秋没办法,只好让她暂时先住进来。 本来就不宽裕的屋子里,住了六个人,如今又添了一个,一下子显得异常拮据。 叶蕙心倒也放得开,非要和沈湛秋一家挤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穿衣照旧奢侈,每天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一样,在沈湛秋面前晃来晃去,久而久之,两人还真旧情复燃了。 战乱时,一家人躲在地窖里不敢出来,沈湛秋的老婆怕孩子饿着,半夜三更溜出了地窖,去厨房里弄吃的,结果被日军的一颗流弹给炸死了。 这一下,叶蕙心更高兴了。 战争结束后,十里洋场繁华似锦的上海滩已不复存在,交通中断,百废待兴,但局势总算稳定了下来。 吃晚饭的时候,沈湛秋和沈雪薇同时发现,小宝的手总是捏不住筷子,抖抖地往下掉了好几次。沈雪薇抓起孩子的手一看,马上就“啊”了一声。沈湛秋也伸过头张望,发现儿子的手指头,一个个红肿得像胡萝卜一样。 “怎么搞的,啊?”沈湛秋心疼儿子,连忙从座位上站起,到小宝的位子前,拉过手来细看着。他看见了儿子的手指上竟有针扎的小孔,因为发了炎,沁出了黄水。 小宝怯怯地望着叶蕙心,没敢吭声。 “我扎的。”叶蕙心冷冷地说,“他偷东西,做贼!” “我没有,没有……”小宝带着哭腔小声地说。 “还想抵赖?”叶蕙心呵斥道:“你偷偷进我的屋子,打开了我桌子上的饼干盒,偷吃,不是做贼是什么?” 小宝哇哇地哭了,喊道:“饼干是爸爸买的,我怎么就不能吃了。” 这句话提醒了沈湛秋,他不能再纵容这个女人来伤害他的儿子了,晚上,他就义正言辞,直截了当的提出让叶蕙心搬出去住。 叶蕙心听得笑出声来,她太了解他了,只要她一个妩媚的眼神递过去,他立马就软了下来。 果然,与他温存耳语了片刻,沈湛秋立马将儿子受伤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然而,在他们亲热的时候,她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嘴里叫出了另外一个名字:“少昂——!” 他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她,却发现她大睁的眼睛里布满了失神和疯狂,他想起身,她却蓦地抓紧了他,紧紧抱住他厚实的背,嘴里开心地喊着:“少昂,少昂你终于原谅我了,我好想你啊!我想你想得好苦……” 沈湛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她铁钳似的双管中挣扎出来。 第二天中午,他从街上回来,却发现叶蕙心已经彻底疯了。 她像一匹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野狼,在院子里乱吼乱嚎。她手里挥舞着一把大扫帚,左一下右一下地乱扫乱砸着。 她的头发都让汗水浸透了,黏黏地贴在额角上。她的旗袍被树枝挂破了好几个洞,背上都露出了肉来。 沈雪薇小心翼翼,无可奈何的跟在她后头,躲避着她的扫帚,又不敢上去夺。 叶蕙心扭过头,一眼望见了她,忽然力大无穷地高举了大扫帚向她扑来。 “你把唐少昂还给我,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她尖叫着,“铭恩,铭恩你这个贱人!你还我丈夫来!” 沈湛秋冲上来,不顾一切地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三下两下就夺下了扫帚。 可是那叶蕙心回头就是一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臂膀,嘴里还呜呜作声着。 沈湛秋疼得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半响,他扳住她的肩头,用劲摇撼着:“蕙心,你醒醒,你醒醒,是我呀,是我呀!” 叶蕙心一松嘴,抡圆了胳膊,响响亮亮地掴了他一个大巴掌。 “我认得你,沈湛秋!”她咬牙切齿地怒吼,“你这个流氓、混蛋、都是你害了我!”她毫无顾忌了,歇斯底里地嚎叫着;“我不喜欢你了,我要跟少昂一起走,我们要一起去香港……” 沈雪薇拿来了绳子,沈湛秋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捆了起来,泪水从他的眼角悔恨地滚落了下来。 一个星期后,院门口来了一辆插着日本军旗的轿车。 叶蕙心被五花大绑着抬上了车,她手脚不能动,只能将自己的脑袋扭来扭去,呲牙咧嘴地想撕咬别人,甚至想撕咬自己。 沈湛秋送她上车时,她嘴里嘶嘶有声,几次想扑过去啃咬沈湛秋。 那双疯狂的眼睛,似乎要化为两团烈火,将所有人烧成灰烬。 曾经那么秀丽温婉的脸,如今只剩下了狰狞和恐怖。 一刹那间,沈湛秋的心里涌上了许多不曾有过的痛惜和伤感,他知道,叶蕙心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蕙心……”他禁不住喃喃地喊出了那极为幽雅文静的名字,然而,不待他反应过来,那疯子竟“呸”地一声,将一口浓浓的唾沫喷到了他的脸上。 最后一丝眷恋猝然飞走,沈湛秋掏出手绢擦了脸,厌恶地挥了挥手。 那黑色笼子一样的轿车“嗖”地一下从他面前开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01章 抗拒 —— 顺利抵达香港,安置下来后,唐少昂就开始联络这边的好友,马不停蹄地开公司,做生意。铭恩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的人了,他似乎忙得不可开交。 婉仪到香港后就病倒了,连续发着高热,被送到了医院,医生详细地检查过之后,说并无大碍,输了两天的液,便渐渐地好转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铭恩从医院出来,想着回去拿一些换洗的衣服,便叫了一辆人力车直接拐到了了轩尼诗公寓。 似乎有些狼狈不堪的样子,铭恩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慢慢地踱上楼梯去。 楼道里开着几盏晕黄的壁灯,她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却听见“吱——”的一声,隔壁房间的门开了一道缝隙,她怔怔地望过去,门背后隐隐有个人影,却停滞住了,她不由得疑声道:“唐少昂,是不是你在那里……” 片刻的静谧后。 唐少昂转出门来,隔着长长的走廊,却仿佛是天堑横亘。 他目无表情,缓缓地走了过来,铭恩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不由得皱了皱眉。 “你喝酒了?”她随口一问,也懒得和他磨蹭下去,便径自推开了门打开了灯。 没想到唐少昂也跟了进来,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半晌才阴晴不定地道:“铭恩,我一直都对你客气忍让着,你可别做出让我再也忍耐不下去的事情……” 听了这话,铭恩倒笑了起来,转过身看着他,淡淡地道:“听你这口气,好像我做了什么坏事惹你不高兴了,你倒是说说看,我倒底又哪里做得不对了?” 唐少昂最见不得她这种无所谓的嚣张态度,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把婉仪一个人撂在医院里,我找你回来是专门照顾婉仪的,不是让你出去乱晃!” 铭恩肩膀抖了抖,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我看是你喝多了吧?才在这儿胡言乱语……”话音未落,唐少昂便欺身上前,拧住了她一只手腕,恶狠狠地道:“我胡言乱语!你真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吗?好,我来问你,你今天中午是不是去了码头?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 铭恩哑然,一颗心砰砰直跳,整个人渐渐地有些沮丧,她安静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苦笑了一声:“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 唐少昂俯首咬牙,斜睨着她,冷冷地道:“你还是忘不了那个金燕潮,是不是?”他紧紧攥着她,她的手腕就在他的掌心,荏弱得似乎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铭恩不说话,眼中的疏离和淡漠渐渐四散开来,她用力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唐少昂更近一步地攥紧了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孤冷的样子,他嘴角斜扬,微微一笑,目光里却有一种凄厉的森冷:“这么牵肠挂肚,莫非,你跟他上了床?” 她怔了怔,扬起空着的那只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微微一动,终究是不避不躲,只听“啪”的清脆一声,他的脸颊上缓缓浮起了红色的指痕。 铭恩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向前扑去。 唐少昂借势将她搂入怀中,微微一顿,他的唇狂乱而霸道,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她的心里只有一种愤怒到极点的抗拒,拼命地躲闪。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她挣不开,情急之下用力在他唇上一咬,他吃痛之下终于放开了手,她趁机逃离。 他快步追上来,只用一只手就钳制住了她的双臂,将她从后面紧紧拦腰抱住。 她鼓动着肩膀,却敌不过他的力气,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上,她绝望到了极点,双手痉挛地乱抓着,却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是他腰际皮带上的佩枪。 铭恩的胳膊肘用力向后一撞,在对方闷声倒退的瞬间,她抽出了他腰际的佩枪,“咔嚓”一声打开了保险,猝然转过身对准了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02章 心乱如麻 一室的寂静。 唐少昂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铭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冷冷的对峙。 片刻后,他反而镇定下来,慢慢地笑着说:“很好,铭恩,你今天就一枪打死我得了。” 她的眼泪哗啦啦地涌了出来,模糊的视线里,他的脸变得遥远而陌生。 他上前两步,伸出手来,扶着她的枪口,慢慢往自己的胸口移去。 她握着枪的手在无助地发抖。 他冷冷一笑,手指按在她的手上:“你开枪啊!打死我你就自由了!” 铭恩摇摇头,汹涌的眼泪溢出眼眶,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她的嘴唇在哆嗦,喉咙里像是有小刀在割,生生地疼。 唐少昂的瞳仁里迸出残酷的冷光,他麻木地苦笑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索性将枪口又用力往前一扯:“你开枪啊!打死我啊!” 铭恩浑身剧颤,热辣辣的眼泪一颗颗的滚落下来,悬挂在下巴上,她仰起脸,哽哽咽咽道:“唐少昂,你这个混蛋,你这个魔鬼!” 他默默地看着她,慢慢地,他伸手握住了那管枪,她的手上再没有半分力气,黯然地流着泪,任由他将枪拿开去。 “对不起!”他将枪仍在身后的沙发上,忽然低下声去,颓然地道歉。 铭恩的手一下子垂落下来,泪光闪烁的脸上只剩下迷惘和绝望。 唐少昂怜惜地看着她,迟疑了一下,伸出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铭恩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唯有细微的啜泣声低低传出。 唐少昂心乱如麻,迟疑了片刻,慢慢地,他抬起手指,撅起她的下颌,哀伤地与她对视着。 铭恩眼神凄迷,呼吸轻不可闻,噙着泪花的嘴角却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似乎是屈服了。 他俯下身,慢慢吻上她哭泣的唇。 她脑袋后仰着,漆黑的眼睫毛在泪水中晶莹湿亮。 他温柔又小心翼翼的吻着她,吻着她的眼睛,吻着她的鼻梁,慢慢的,又轻柔地滑下来,吻上了她的双唇。 铭恩闭下了眼睛,一步一步地沦陷,难以自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03章 恩爱 —— 一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产房外,当护士将那个软和可爱的小家伙放到唐少昂怀里时,他全身都在颤抖,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旁的婉仪也高兴地拍手欢呼起来:“太好了,我要当小姨啦!” 唐少昂将孩子抱到了铭恩身旁。 她刚经历过产子,身子还是虚弱,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然而,听到了他的呼唤,她勉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着他和孩子,慢慢地,她的嘴角露出了晶莹温柔的笑意。 “是个男孩!”他开心地凝视着她,笑得眼睛明亮如星。 她虚弱地点点头,似乎是有些累了,又慢慢闭下了眼睛。 唐少昂用手指拂去她颊边的湿发,轻轻俯下身来,刻骨铭心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 这一年多的时间,隔着漫天的炮火和枪声,楚平断断续续的来过几封信。 信里都是简单地说了一下上海滩的局势和家里的一些琐碎情况。 唐少昂知道,那边的形势已经稳定了下来,因战事受影响的交通物流也已基本恢复。 如今的上海滩俨然又成为了世界范围内的贸易中心,外商在沪投资不断攀升,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繁荣。 他斟酌了许久,还是决定在香港再呆上一阵子,再考虑要不要回去。 吃晚饭的时候,唐少昂简明扼要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铭恩似乎也没什么意见,只笑着说:你看着办吧! 她抱着孩子,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咚咚咚”的逗孩子玩。 那小家伙举起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的抓着妈妈的头发,嘴里还吹起了涎液的小泡泡。 唐少昂看着他们,儿子一头浓密的黑发,长得眉清目秀,可爱至极。婉仪说,孩子眼睛长得像妈妈,鼻子和嘴巴像爸爸。 唐少昂笑了笑,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到了晚上,卧室里安静了下来,孩子睡着了,铭恩将他轻轻放在摇篮里,悉心地替他盖好被子。唐少昂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回过身来的瞬间,将她霸道地抱进怀里。 铭恩怔了怔,轻轻推搡着他,笑道:“你别闹了,孩子刚睡着!” 他不听,双臂紧紧圈住她的腰,孩子气地嘟囔道:“我想你了,你就陪我一晚吗?” “不行!”她立刻摇摇头,柔声道:“孩子半夜饿了,我要喂奶。” 他发遽,箍住她不放,抱得她肩膀都疼了。 铭恩无奈地摇摇头,僵持了半响,终于妥协了,附耳轻声道:“我们去客房吧!” 得到了允许,他兴奋至极,拦腰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外面走去。 “你轻点,当心吵醒了孩子!”走廊上,在他火急火燎,一脚踢开客房门时,她皱着眉,不得不出言责备他。 他陪着笑脸,嘴里小声道:“知道了,老婆大人。”说着,很随性地吻了下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04章 回归 噩梦 —— 1940年的春天,他们终于回到了上海。 铭恩透过车窗望去,一片繁华瑰丽。 高楼成群的大街上有一辆有轨电车摇着车铃,轰隆隆开过,还有戴着草帽,身穿洋装和皮鞋的女学生在树荫下玩耍。街心公园里更是一番热闹喧哗的景象,有晶莹透亮的喷泉,有年轻的情侣手拉着手在照相。 车子拐进了霞飞路,大道两边姹紫嫣红,商铺林立,各色招牌在日光下泛起莹莹的光波。 短短的两年,上海滩又是一片十里洋场的繁荣景象。 他们回到了唐家,楚平,赵妈和王管家迎了出来,激动得热泪盈眶。 唐少昂看着这庄园内外的风貌,心里也很有感触,怔怔地道:“这两年,辛苦你们了。” 王管家连连摇头,感慨地说:“少爷,盼星星盼月亮,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前呼后拥着,一大群人来到了客厅。赵妈接过铭恩怀里的孩子,哦哟哟地抱在手上,圆圆的大胖脸上洋溢着一种既慈爱又欣慰的笑容:“这小少爷跟我们少爷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啊!白白胖胖的,真惹人稀罕。” 唐少昂拥住了铭恩的肩膀,两人相视而笑,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晚宴上大家齐聚一堂,衣香鬓影,觥酬交错,唐家已经许久都没有这种热闹了。所有人当中,只有婉仪的变化最大,当初活泼伶俐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身着鹅黄色的长衫,文雅恬静地立在一边,倒让大家有一刹那的恍惚,这婉仪和铭恩不愧是姐妹俩,长得是越来越像了。 听到大家在谈乱自己,婉仪似乎有些拘谨和羞涩,只盈盈地笑着,俯下身去,逗了逗姐姐怀中的小宝贝。 —— 唐氏庄园里灯火通明。 雕花铁门虚掩着,院中翠荫脉脉。 无边无际的夜色中,一个黑色的人影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她穿着宽松的黑色大衣,脖子上裹着厚厚的丝巾,遮住了大半个脸,只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她趴在门上,怔怔地朝里面观望着,眼角却慢慢滑下两行清泪。 “谁在那里?”听到了动静,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来。 那黑色人影闻声一惊,却急急地转身逃走了。 门房的人咦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 深夜,白色的窗纱被风刮得张开了起鼓的帆。 铭恩躺在唐少昂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清亮的月光底下,叶家老宅里一片荒凉,影影绰绰,仿佛有些渗人的死寂。 她孤身一人站在偌大的院子中央,茫然地四下张望着。 就在这时,一个红色的影子忽然冲了过来,伸出枯瘦的双手,恶狠狠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应对不急,吃力地叫喊起来,仔细一看却是叶蕙心。 “铭恩,你这个贱人,你还我丈夫来!”披头散发,咬牙切齿地咆哮。 她无助地一直后退,却看到对方狰狞的脸上慢慢滑下两行红色的血泪,说不尽的阴森恐怖。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蜡白色的脸上交错着一道道血痕,对方的双手仿佛冰冷的铁钳一般,扼得她喘不过气来。 “啊——!” 卧室里,怀里的铭恩忽然不住翻腾起来,仿佛中了魔怔一样。 唐少昂睁开眼睛,倾身紧紧抱住她,一手揽住她的背心,一手抚摸着她鬓边的秀发,嘴里一叠声地哄道:“没事,没事,我在这里,你不要怕!”他拍着她的后背,目光无限温柔。 她嘴里喃喃着,呜咽了片刻,又渐渐安静下来,整个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只露出了雪白细腻的一段颈子,仿佛有一种落叶不胜秋风的单薄。 唐少昂微微松了口气,唇边带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睡梦中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明媚的阳光照耀得满室生温。 铭恩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唐少昂的怀里,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依旧闭着双目,舒眉展目,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似乎仍然在甜梦之中。 她仰起头来,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刮了刮他见青的下巴,想不到他晃动了一下身体,她吓得连忙也闭紧了双目。 不一会儿,恍惚有灼热的气息靠近,酥酥麻麻的,她禁不住睁开了眼睛,他的姿势有些奇怪,只来得及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仿佛被抓了一个现形的尴尬,微微咳嗽了两声,道:“你醒了……” 她呆呆地也回应道:“你醒了…” 他嗤嗤地笑了笑,坐起身来道:“早上,我得出去一趟,中午我会让楚平来接你和孩子,我们一起去吃法国西餐。” 摆脱了有些暧昧的姿态,铭恩稍稍松了口气,只见唐少昂下了床,一边系着衬衫的扣子,一边大步往外走去,忽然间,又迅捷地转了回来,俯下身扳住她的下颌,狠狠地吻了上来,她的呼吸一窒,心跳渐渐地有些紊乱,慌张之中只得紧紧地抓住了床单的一角,那雪白的花边被她攥得褶皱。 唐少昂洗了澡,换了衣服径直来到了餐厅,干净清爽地又成了那个翩翩风仪的文雅青年。 铭恩正在餐桌旁看着一份当天的早报,听到脚步声,从报纸上抬起头来,眼中似乎笼罩着一点疑惑与忧愁。 唐少昂心中一动,却仍旧微笑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看了看桌上的早餐,笑道:“咦,他们几个呢?” 铭恩仿佛才醒悟过来,柔声道:“他们已经吃过了,赵妈带着婉仪和宣儿去公园散步了,楚平在外面擦车……”说着,仿佛有些随意地将手里的报纸摊放在桌上。 唐少昂的视线微微偏移,很自然地看到了那醒目的标题。 “华人探长刺杀日军中将渡久雄一,昨夜狱中畏罪自杀。” 宋体的红色“杀”字被一只枪射穿了,像是火花四溅,又像是血迹污染。 铭恩仍旧自顾自地埋着头,耐心细致地吃着早饭。 唐少昂微微挑眉,在一旁很诧异地望着她的镇定自若,终于忍不住道:“铭恩,你真能沉得住气?我…我还以为你肯定会紧张担心……” 她沉吟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幽幽地道:“我都已经放下了,为何你一直放不下?” 略带嘲讽式的诘问,餐厅里的气氛不免有些凝固。 唐少昂低低一笑,不动声色地岔开了一个话题来说,她明白他的意思,也试图认真敷衍着,可说来说去,总是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一会儿,都发觉了那不甚协调,又寂静了下来。 半响,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来,定定地望着她。 她迟疑了一下,很快将手递了过去。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 他说:“我爱你。”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三个字,但她的心在这一刻还是激起了轩然大波,微微一窒,慢慢地,又红了眼眶。 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他轻轻笑了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05章 闲适 往事 —— 中午的时候, 赵妈带着婉仪和宣儿在花园里玩耍。 宣儿此时还不到两岁,咿咿呀呀,摇摇晃晃的在院子里学走来走去,赵妈在一旁目不转睛地跟着,生怕小少爷摔倒。 婉仪则在一旁绿藤秋千下的玉色石板地上跳着方格,一轮跳完后,她走到宣儿身旁,笑嘻嘻的蹲下身去,抓住他的小手摇啊摇,嘴里嚷嚷道:“宣儿啊宣儿,你快快长大,小姨要带你一起做游戏。”正说着,小宣儿趔趄了一下,几乎要扑倒在地上,赵妈那个吓了一跳,待要伸手相扶,已经迟了。 小家伙软绵绵地趴在了地上,却没有哭,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婉仪也吓着了,急忙将他抱起来,捉起他的小手仔细地端详着。 “还好,没有擦破皮,不然,心疼死我了!”她宠溺地亲了亲宣儿的脸蛋。 赵妈拍了拍胸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却扫到门外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谁在那里? 赵妈思量着,正准备走过去。 却听到有清脆的声音从回廊上传来。 “婉仪,宣儿,该回来喝果汁了!” —— 雕花铁门外,郁郁葱葱的树荫下,那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边的一切。 她看到了铭恩。 她从回廊上走了下来,似乎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着了眼,下意识地半眯了起来,一会儿才恢复了常态,笑着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孩子,微微地笑着。 两年多了,分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她却还是一如当初的娇美容颜,仿佛岁月都不曾留下任何的痕迹,湖绿色的真丝旗袍,微微卷曲的大波浪长发披散在脑后,发顶上带着金色镶钻的发箍,面庞白皙娇嫩,一派无法言喻的富贵与闲适。 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过得这么好? 自己在日军的营帐里没日没夜地忍受着非人的虐待与折磨,她却在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闲逸舒适的生活。 不甘心啊!怎能甘心? 一回想起在军营里那段噩梦般的日子,她就忍不住浑身发冷发颤。白天,她被喂了药打了针,像畜生一样锁在铁笼子里,一到晚上,就有无数陌生的面孔狰狞着向她扑来,她反抗不了,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被凌辱得体无完肤。 后来,她生病了,浑身上下起了斑疹,那些日本大兵就将她装进麻袋,连夜扔进了河里。 她想死却没有死成,又铁一样的活了过来。 她暗暗地发誓,她一定要报仇,那些曾经伤害过她,背叛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在唐少昂没有回来之前,沈湛秋是她的第一个目标。 她现在已经见不得太阳了,那灿白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耀眼得仿佛要将她射杀一样,她染了霉病,只能在黑夜里活动,只是歌舞升平的上海滩夜夜霓虹闪烁,亮如白昼,她惧怕那些五颜六色的光,也害怕见到陌生人,于是只能躲藏在背街的小巷里。 后来她碰到了一个恶臭的酒鬼,不知死活的想要沾她的便宜。 她顺从了他,却提出了条件。那酒鬼色胆包天,按照她的指示,连夜拎着汽油桶就去了。 第二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消息。 新安里的一所民居在昨夜不慎发生了火灾,家中的一切被焚毁殆尽,户主五人也未能幸免。 沈湛秋,你终于死了,死得好。 她暗暗地咬牙,疯狂地笑着,觉得痛快极了。 那酒鬼却越来越过分,每天晚上都来骚扰她,她起初还应承着,时间长了只觉得恶心反胃。终于,有一天晚上,屋外下着雨,地板上很凉,在他伏在她的身上像贪婪的野狗一样疯狂晃动的时候,她摸起了一旁的砖块,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鲜红的血溅在空中,他浑身抽搐了一下,瞪直了眼睛,很快压了下来,没了动静。 她将他肥硕的身体推了下去,慢慢坐起身来,看到有泊泊的血花从他的脑袋下漫溢出来。 她起初还有些慌张,很快的,又平静了下来。 她拽住他的腿,将他拖到了屋外的大雨中,扔进了泔水缸里,然后,连夜离开了那条巷子。 —— 花草葳蕤的庭院里,阳光充盈,清风徐荡。 铭恩走过去,将小宣儿抱在怀里,无限怜爱地拿手绢拭去了他额头细密的汗珠,盈盈地笑道:“瞧这一头的汗……”说着,又转过身对婉仪道:“快跟我进去吧,先把果汁喝了,等你楚平叔叔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吃饭了。” 婉仪瞪大眼睛,很高兴地鼓了鼓掌,跟在姐姐的身后,一起走进洋房里去。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短短的片刻,却有大片的红霞从天的尽头缓缓地涌来,一层层地翻滚着艳丽的波浪,竟有意想不到的磅礴气势。 卧室里,铭恩正在替宣儿换衣服。 小家伙举起双臂晃来晃去,咿咿呀呀地笑着。 突然,赵妈跑了进来,站在铭恩身后嗫嚅道:“小姐,门外有个女人…好奇怪…一直在门口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铭恩面带微笑,温和耐心地帮儿子穿好了衣服,这才转过身来,微一凝神,定定地道:“不打紧,我出去看看。”说完,寻思着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笑着吩咐:“让宣儿把桌子上的果汁喝了,喝不完的一会儿给他带到路上喝。” “好嘞!”赵妈应承了一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06章 疯狂 枪响 —— 叶蕙心推开那扇虚掩的镂花铁门,轻飘飘地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一切景致清晰如旧,碧白色的石板路,静悄悄的,一旁种满了芭蕉和凤尾竹,碧荫荫地连成了一片,另一旁则是玲珑的假山和水池。 再往前走着,却是一个石砌的八角翘檐的小亭子,包裹在一片绚烂的花海中,一旁还有一个精致的绿藤秋千,在静谧的微风中轻轻摆动着,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自由自在。 叶蕙心怔怔地打量着这一切,熟悉得刺目般疼。 铭恩走出了大楼,目光很快看了过来,似乎是愣住了。 近在咫尺的对视。不过两秒钟。 叶蕙心很快移开了视线,淡淡的目光仿佛是轻鸿一瞥,不着一丝停顿与流连,又仿佛当对面的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自顾自地欣赏着四周的风景,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惬意的微笑。 铭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她慢悠悠地走过去,看着她在绿藤秋千上坐下来,自在地晃了晃,又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花丛前,慢慢躬下身去,温柔地嗅着玫瑰的花香。 铭恩不由得有些心慌气短,步子渐渐地拖沓起来,好一会儿才走到了花圃前,叶蕙心的跟前。 对方很快转过头来,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直射而来,说不尽的凄冷和愤懑。 铭恩后退了两步,手指微微刺入掌心,才克制住心头的惶恐,她笑了笑,不亢不卑地迎接着汹涌而来的咄咄逼视。 “蕙心姐,你这两年多去了哪里?你过得好吗?” 这是一句看似平常的问候,然而,叶蕙心僵住了,目光里的冷意渐渐升了起来。贝齿轻咬着咯咯作响,刻骨铭心的愤怒和嫉恨吞没了她仅剩的一丝理智,仿佛走火入魔了一般,她逼上前两步,狰狞地道:“你问我过得好不好?你还有脸问我?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当年要不是你勾引了少昂,他怎么会抛弃我……” 铭恩似乎有些震动,片刻后又仿佛有些迷惘,像是遥想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脸上有一丝莞尔的微笑,半晌也不过是轻轻地“哼”了一声,道:“现在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叶蕙心神经质地歪了歪脑袋,几乎在爆发的边缘,她无法忍受对方用如此轻松甚至不屑的语气来对待她,咬牙切齿着,刚欲上前,突然,有一只小手轻轻地扯着她的衣服,她下意识地望去,滴溜溜的一对明亮的双眸,诧异地闪动着紧张的光芒,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道:“阿姨,你的样子好吓人,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我家里……” 叶蕙心的嘴一咧,似笑非笑地道:“婉仪,你不认识我了吗?” 女孩震住了,呆呆地张大嘴巴。 铭恩几乎是本能地将她揽到了身后,警惕地望着越来越不可捉摸的叶蕙心,沉声道:“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请你赶快离开吧……” 婉仪却一下子来了精神,从她身后探出头来,依旧转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你是蕙心姐姐,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看起来好像老了许多……” 铭恩下意识地紧紧护住婉仪,目光中掠过一丝惊惶,很快又镇定下来,惟有一种警惕的戒备。 叶蕙心干干地笑了几声,苍白枯瘦的脸庞仿佛有些阴森可怖的寒冷,铭恩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转身就要带着婉仪离开,却被一把抓住了胳膊,在她回头的刹那,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立时抵住了她的脖颈,渗人的冷意扑面而来。 铭恩不由得噎住,刀刃离她的咽喉只有一指之遥。 叶蕙心蹙起眉头,斜睨着她,恨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赶我走?” 铭恩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松开了婉仪的手,示意道:“你快进屋去,不要再出来了。” 婉仪似乎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拔腿往大楼里跑去。 庭院里,连日光都变得冰冷下来,涔涔地照耀在雪白的柱子上。 “你到底想要怎样?”她无助地问。 叶蕙心轻笑了一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死……”说着,刀锋逼近了一步。 铭恩闭下了眼睛,语气尽量放软,好言劝道:“蕙心姐,我们好好谈一谈。” 她不听,胁迫着她往院子外面走去。 叶蕙心真的有些丧心病狂了,只想把铭恩赶出去,她猩红着眼睛,用力将铭恩推出大门外,然后扑上前,一只手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向后拉扯着,另一只手举起短刀划过了她的脸颊,嘴里喃喃地叫喊着:“你死了,就不会有人跟我抢少昂了,我要你死。 在这个时候,一辆轿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子还没停稳,一个人已经冲了下来。 未及回神的叶蕙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倒地,“嗡”地一声,天旋地转,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地从浑噩中醒来,恍惚之间却看见楚平扶住了铭恩,一脸关切的样子。 叶蕙心抓起跌落在一旁的短刀,奋力站起身来,什么也顾不得了,直冲了过去,一刀狠狠捅了进去。 只听得“噗嗤”一声,楚平的身体一僵,惨白着脸梗起脖子,一动也不动的样子。 铭恩惊骇地看到,刀子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哗啦啦的鲜血涌出了他的前襟,他无声地哽咽着,斜斜地倒了下去。 叶蕙心握着鲜血淋漓的刀,扭曲变形的脸显现了出来。 铭恩有些猝不及防,喃喃地摇头,慌张地蹲下身,急道:“楚平,楚平,你怎么样了?” 楚平虚弱地笑了笑,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抖了抖强自忍住,慢慢地,他咬紧了牙根,脑袋一歪,痛楚地闭下了眼睛。 铭恩茫然地跪在他旁边,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哭着唤道:“楚平,你不能死啊!” 可是他依旧紧闭着双目,没有应她一声。 叶蕙心磨着牙,阴森森地笑着,一步一步地逼近了铭恩。 就在这时,另一辆车冲了过来,停在了院子门外。 唐少昂下了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半响,似乎才回过神来,他习惯性地掏出枪来,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巨响。 铭恩有些惊异地回过头来。 叶蕙心瞬间愣在了原地,那一枪打在了她脚边的水泥地上,细小的石块迸溅而起,划伤了她的手臂。 四周一下子静得出奇。 唐少昂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这么短短一刹那,自己转过了多少念头。惊讶、悔恨、尴尬、惆怅、愤怒……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涌入了心间,他只能站在那里,紧紧地握着枪。他的目光流连在叶蕙心的脸上,片刻后,又转向了一旁的铭恩。 叶蕙心却像一尊僵硬的化石,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咯咯抽搐的喉咙里透出一丝吃力的喘息。 沾染着血污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看着他,眼底的疯狂恨意忽然消失了,很温柔地笑了笑,忽然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唐少昂眼神错愕,脑中一片空白,拿着枪的手悬在半空中。 叶蕙心紧紧地抱着他,却仿佛抱着一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她闭下了眼睛,迷茫而开心地笑着。 僵持了半响,唐少昂双手一格,用力挣脱开他,冷冷地道:“你干什么?是你杀了楚平?” 看着一旁血泊中的人,她倒退了两步,瞪大了眼睛,双手摇摇头。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很是无辜的表情。 唐少昂心里悲愤难抑,在仓促之间又举起了枪,凛凛地对准了她。 他的举动刺激了她。 叶蕙心恨极了痛极了,眼睛里狰狞着可怖的血丝,忽然躬着身子,撕心裂肺地吼道:“你把枪放下!” 他不为所动,却渐渐红了眼眶。 “你把枪放下!!” 她浑身都在发抖,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他。 他执拗地后退了一步,她却猝然伸出手,抓住枪口抵在左胸上,他本能地大吼一声:“不要——!” 她砰一声扣动了扳机。 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 他一只手紧紧地搂住她,她的身子软绵绵的,鲜红的血迅速浸透了他的西装,他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并不看她,只是紧紧地搂住她。 叶蕙心嗤嗤地笑起来,笑声愈来愈虚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07章 尾声 死寂 他的举动刺激了她。 叶蕙心恨极了痛极了,眼睛里狰狞着可怖的血丝,忽然躬着身子,撕心裂肺地吼道:“你把枪放下!” 他不为所动,却渐渐红了眼眶。 她浑身都在发抖,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他。 他执拗地后退了一步,她却猝然伸出手,抓住枪口抵在左胸上,他本能地大吼一声:“不要——!” 她砰一声扣动了扳机。 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 他一只手紧紧地搂住她,她的身子软绵绵的,鲜红的血迅速浸透了他的西装,他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并不看她,只是紧紧地搂住她。 叶蕙心嗤嗤地笑起来,笑声愈来愈虚弱。 唐少昂的嘴角隐隐颤动着,他眼神荒芜,百无聊奈地低下头,她的声音比雨滴还要轻微:“少昂……我才是你的妻子……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是一样地爱你……”她急促的喘气声像是锋锐的尖刀,剐入他心底深处,他全身都在哆嗦,她仍然微笑着,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你想象不到这两年我……”那一口气接不上来,头微微一垂,再无声息。 泛滥的血花顺着手腕一点一点地往下滴,他却大咧咧地松开了她,任由她的身体倒在地上。 原地乱走了两步,似乎有些烦躁不安的样子,唐少昂慢慢走到了铭恩的身边,满目的沧桑与无助,紧紧地攀上那柔弱的肩膀。 铭恩回过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只有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下脸颊。 他也不禁泪流满面,眼底却渐渐流露出释然的笑容,颤声道:“……铭恩…我爱你啊…”握枪的手却渐渐移了上来,抵在了胸膛上。 铭恩瞪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 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有血汩汩地流了下来,他促然间倒了下去,单膝跪在地上。 铭恩吓坏了,瘫坐在地,紧紧抱起他。 然而,唐少昂却只是仰起头,轻不可闻地道:“铭恩,你还恨我吗?” 她喃喃地摇头,泣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慢慢闭下了眼睛,痛楚惨白的脸上竟然含着一丝微笑,那微笑慢慢扩散开去,说不出的凄冷与绝望。 “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到蕙心死了,突然就想和她一起走。”低低地坦白。 铭恩抱紧了他,哭得更大声了。 他却哆嗦着抬起手,慢慢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温柔地道:“不要哭,你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都快碎了!” 她恍若未闻,哭成了一个泪人。 唐少昂颤抖着抬起手,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这是……是金燕潮的……金燕潮的地址……” 铭恩不停地摇头,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唐少昂什么都听不到了,身躯渐渐冷去,他死前最后一抹笑容仿佛烟花散尽的夜空,整个世界都随着他冷去……周围死寂一样的黑暗。 —— 1945年的秋天,铭恩离开了唐家。 安置好了赵妈王叔以及府里的下人,送婉仪去法国留学以后,她变卖了公司的股权和家里的一切财产,又将老宅捐了出去,然后就带着宣儿走了。 当她坐上了火车,融入了南来北往滚滚的人流中,往昔的一切都像梦一样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唐少昂、叶蕙心、楚平,还有金燕潮和阿东。她看见他们全部笑盈盈的。 她并没有按照唐少昂的遗愿,去寻找金燕潮,而是来到了杭州,独自一个人抚养着宣儿。 很长的一段时日,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她就想着这世界怎么这么苦,这么忧愁,可是很快的,她又觉得四周充满了希望,因为至少还有宣儿在身边。 —— 1949年5月27日,上海国民党守城部队投降,上海全面解放。 大街上红旗招展,百姓夹道欢迎,一片热闹欢腾。 郁郁葱葱的郊外,整齐的脚步声踏踏传来。 唐府大门上的金色匾额在斑驳的日光中显得破旧不堪。 大批大批的人民解放军涌了进来,在院子里搭起了锅灶,生起了火,准备做饭,有不少伤员被抬了进来,在临时搭建的手术室里接受治疗。 白色的床单被洗得干干净净,晾晒在绳子上,一阵风过,在日光中轻轻飞起一角,透明而欢快。 回廊上,有倚着廊柱昏昏欲睡的将士,有年轻的女护士端着药盘走来走去。 这里俨然成为了我军的后方阵地。 正午的时候。 一个小兵跑了过来,站在金燕潮身后,说:“报告营长,后院里有情况。” 金燕潮回过身来,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显得孤寂而沧桑,白发爬上了他的两鬓,他的眼角布满了岁月的皱纹。 他在淞沪会战时期受了很严重的枪伤,失去了记忆,醒来以后是躺在一家农户的炕上。后来,就跟随农户的大儿子从了军,加入了共产党,一步一步,走过了峥嵘的战争岁月,枪林弹雨塑造了他作为一名军人的信仰,磨砺了他坚韧沉稳的性格。 如今,马上就要迎来全国大解放了,他喜上眉梢,和老百姓一样热泪盈眶,只是在他的心里,总有一个地方冷冰冰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不得而知。 金燕潮随着警卫员来到了后院。 看着那个士兵挥着铁锹,一锹一锹地挖下去,甩出泥来。那泥土愈往下愈坚硬,那小士兵的额头都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换个人来!”金燕潮吩咐一旁张大了嘴看傻了的警卫员。 警卫员还未及上前,只听得“叮”的一声,小士兵的铁锹似乎碰到什么了。 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小士兵把铁锹一扔,随手在泥土里挖掘起来,一旁的警卫员也走过来帮忙。 在两个人齐心合力之下,终于把那个早已锈蚀得如马蜂窝般的洋油箱挖出来了。 “呵,好沉!”两个人居然抱不动。 又上去两个士兵帮忙。 总算将那个沉甸甸的箱子抬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石板地上。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 小士兵拿来了榔头,将那个生锈的锁子用力砸开。 金灿灿的阳光下。 金银首饰、钻石绿玉、金条金块、金元宝,甚至还有一尊金铸的观音菩萨和一尊金罗汉。 数以千计的银洋,十几枚银锭,还有一大捆花花绿绿的没人认识的钞票,发了霉都粘在一起如同那炸飞了的高升鞭炮。 铺满了、堆起了、摊开了这些东西。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金燕潮双手背后,微微有些恍惚,慢慢地,他抬起头望着屋檐外的那片蓝天。 天那么高、那么远、渺渺茫茫得永无止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08章 引子 他是康熙最倚重的四阿哥,她是年府里不受待见的养女,初次见面,大雪纷飞,她刺了他一剑,他却替她挡了一刀,他心中有挚爱,却执意将她当做替代品,禁锢她的人生。 一段嗜血的爱情。 一段残酷的宫斗史。 当权力和欲望交织。 当手足为了皇权自相残杀。 深宫中,弱不禁风的她又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09章 青鸾劫 青鸾劫 ** 清晨,京城的大街上,商铺林立,马车南来北往,摊主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一派盛世的繁荣景象。 年府的大门外,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奏着欢天喜地的锣鼓。 大红色的轿帘在晨风中落下,挡住了青鸾的视线,也挡住了她勉力维持的笑容。 “起轿——!” 轿身抬起,平稳地移动,红盖头下的青鸾潸然泪下,身子顿时僵硬如冰雕。 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从大街上走过。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很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孙员外都七十多岁了,竟然还要纳妾!” “据说是病重了,这一房娶回去冲喜呢?” “这年大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把自己的养女嫁给了这么一个糟老头?” “这姑娘真可怜啊?!” 清风掀起轿帘的一角,青鸾朦朦胧胧的视线里跳进来的都是熙熙攘攘、议论纷纷的人群。 轿中空静,心底除了绝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身着大红色嫁衣的她低下眼睛,紧紧地握住手指。 —— 大红色的花轿抬到了孙员外的家门口。 那硕大的“囍”字宛若泊泊流淌的鲜血,蔓延在孙府的墙壁上,那些被绑在石狮上、匾额上的红绸在风里恣意飘舞,那么曼妙,那么轻柔,鲜血似的红色继续朝里蔓延,蔓延至了孙府的每一角落。 鼓乐喧天,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 在媒婆的搀扶下,青鸾下了轿,跨过了火盆,一步一步迈上了石阶,心灰意冷地往红绸高挽的大宅里面走去。 张灯结彩的大院里。 孙员外的大儿子正在招呼客人,指挥着小厮们把一担一担的礼品挑到里面去。 就在这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下人忽然面色煞白,急匆匆跑了过来,站在少爷身后禀报了一句什么。 孙员外的儿子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怔怔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下人“扑嗵”一声跪下了,埋着头,战战兢兢地喊道:“少爷,老爷殁了。” 孙员外的儿子脸色大变,单手撤裾,举步往后院里跑去。 刚跑了两步,却看到自己的娘亲哭丧着脸,气急败坏地从后院里奔了出来,直奔那跨进门槛的新娘子而去。 红盖头下的青鸾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连推带搡地掀出了门槛外。 “你这个扫把星,还没进门,就克死了老爷,你给我滚!”眼前是恶狠狠的悲痛欲绝的叫骂声。 青鸾掀起了盖头,看到的是孙家老太太泪流满面的脸。 “我……”她摇摇头,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孙家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她的身躯在不受控制地打摆子,却凶神恶煞地向前扑着,哆哆嗦嗦地抬起一只手指住了青鸾,抽着气,声泪俱下地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灾星,都是你克死了老爷,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马上给我滚,否则我叫人打断你的腿!” 青鸾不禁后退了两步,窒息着,嘴唇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那媒婆一看到眼前这情景,吓得也不敢说话,涩涩地陪着笑。 青鸾就这样被退了婚,那孙家老太太格外厉害,所有的嫁妆都收走了,只将新娘子赶了出来。 青鸾一袭红衣,披头散发,面无表情地走在京城的大街上。 路人皆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这个女子。 她却恍若瞎了,聋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浑浑噩噩而地往前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她不能再回年府去,她不想看到父亲和年羹尧为难,可是,天地苍茫,她孑然一身,哪里才是她的归途? 青鸾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惶惶然地环视四周,心里阵阵绝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10章 帝王夜 —— 入夜,新月如钩。 皇宫大内,巍峨森严。 四阿哥胤禛一动不动地跪在养心殿外。 殿内,康熙正在伏案批阅奏章。 李德全接过宫女手中的热茶,轻轻放到了御案上。 康熙从奏折中抬起头来,一只手搓了搓眉骨,似乎有些疲倦,半响,才端起热茶浅呷了一口,定定地道:“胤禛还在门外吗?” 李德全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地道:“启禀万岁爷,不论刮风还是下雨,四阿哥每天清晨都会来问安,到了晚上,也会来问安!” 康熙怔了怔,合起了手中的奏折,幽幽的目光里别有一番深意:“难得他一片孝心,朕的这么多儿子中,就数他对朕最为关心,这一点,连太子都比不上。” 李德全点点头,轻声道:“四阿哥自是孝心一片,可太子对万岁爷您也是孝心可鉴啊,傍晚的时候还亲自送来了养心汤,提醒奴才夜凉了,要照顾好万岁爷的龙体!” 康熙笑了笑,眼睛里忽然升起了欣慰的光芒,他从御案前走了出来,张开双臂活动了一下筋骨,顿了顿,才慢慢地道:“是啊!胤礽才是朕最贴心的孩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片刻后,他又转过头吩咐李德全:“你出去告诉四阿哥,让他回去吧,不必日日都来向朕问安,朕身体安好,让他无需记挂。” “喳——!”李德全领命后,扎了个千,躬着身快速退了出去。 来到了养心殿的门外。 胤禛还在那里跪着。 李德全上前道:“四阿哥,夜深了,你回去吧,万岁爷有令,四阿哥不必日日前来问安,尽可去忙自己的事情。” 胤禛没有说话,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李德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孤寂而苍凉。 他忽然觉得胤禛有些可怜,从小到大,万岁爷几乎没正眼看过他,德妃娘娘貌似也不待见这个儿子。他虽然和太子一起长大,得到的关爱却微乎其微,万岁爷的心头肉毕竟是太子,皇贵妃在世时,虽然也疼爱胤禛,可打心眼里最宠爱的还是太子啊! “但愿这四阿哥以后不要再来了,还是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去吧——!”李德全无奈地叹息,摇摇头。 —— 夜色凉淡如水。 胤禛出了宫,随行的只有小寇子一人。 他走得很快,小寇子跑了几步才追上了他,在身后喋喋不休地劝道:“贝勒爷,贝勒爷,这么晚了,咱还是不要出去了吧,宫外很危险!” 胤禛头也不回,冷冷地诘问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难道宫内就不危险?” 小寇子被他呛得闭紧了嘴巴,不敢多言。 胤禛一边快步走着,一遍怔怔地道:“只有出了宫,我看到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才能体会到百姓的疾苦,我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部写成奏折,呈递给皇阿玛。” 小寇子呆了呆,紧几步跟上他,陪着笑脸道:“贝勒爷真是用心良苦,倘若有一天,你当了皇帝,肯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胤禛顿住脚步,侧过身瞪着他。 小寇子被他阴森的眼神吓得缩住了肩膀。 胤禛冷着脸,定定地道:“想跟着我,就管好你自己的嘴。” 小寇子怏怏地捂住嘴巴,连连点头。 京城的大街上,灯火流丽,热闹非凡。 前方不远处的酒楼上吵吵嚷嚷的。 胤禛一路走了过来,停在了酒楼的大门外。 抬起头一看,火红的灯笼装饰着门楼,楼上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朝他招手。 “哟,这位客官长得好俊啊!” “客官,上来坐坐嘛!”谄媚的嘻笑声。 眼下这光景,小寇子在旁边扯了扯胤禛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贝勒爷,这是烟花之地,咱还是走吧!” 胤禛默不作声地低下了眼睛,百无聊奈着,举步欲往前,却听到有热闹的喧哗声从酒楼里传了传来。 小寇子在旁边好心催促道:“爷,咱走吧!快走吧!” 胤禛的目光直直地望向酒楼里面,循着那嘈杂声而去,有一丝好奇有一丝惊疑,稍稍停顿了一下,他迈开步子,大步往酒楼里面走去。 “我说,那个——!”小寇子一时没拉住,拍了拍大腿,只得火急火燎地跟了进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11章 青楼殇 天香阁的大堂内红绸高挽,灯火鼎盛。 正前方的舞台前,人头攒动着,乌压压的一片。 叫喊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胤禛手拿折扇,从人群中挤了进去一看。 火红色的圆形舞台上。 有一个身着金缕衣的美艳女子正在跳舞。她红纱遮面,婀娜妖娆,纤细的柳腰如水蛇一般伶俐地摆动,精妙绝伦的舞姿引得台下众人一阵阵惊叹。 胤禛呆呆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似乎也看到了他,顾盼流离间,一双莹莹的水眸竟流泻出天塌地陷的绝望。 胤禛清楚地看到,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女子甩开火红的水袖,足尖轻踮,从舞台上飞跃而上,雪白的手抓住了空中垂落的绸带,身姿轻盈如燕,绕着舞台翩翩飞舞,旋转。 台下的客人鼓着掌,发出一阵阵欢呼。 胤禛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失魂落魄地看着那女子,她一边尽情地跳舞,一边疯狂地流泪,两种复杂矛盾的表情交织在她的脸上,说不尽的美丽动人,楚楚可怜。 胤禛感觉自己被一丝一缕地缠住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看着舞台上那女子,竟然有一种心惊肉跳,魂不守舍的感觉。 怔忪恍惚间。 只听得“哧啦啦”一声。 红色的绸带一寸一寸,无情地撕裂。 那美丽飞舞的女子竟然从半空中毫无征兆地摔了下来。 她摔得很惨,额头重重地磕向地面,立刻沁出了血珠。 舞台前的看客一阵阵唏嘘。 她狼狈地趴在他的面前,慌忙间抬起头,和胤禛四目相接了。 胤禛震了震,僵硬地伸出了一只手,几乎要上前扶她。 那女子却轻咬着贝齿,双手扶着柱子,战战兢兢地自己站了起来,在她起身的一刹那,脸上罩着的面纱却轻轻滑落了。 胤禛看到了她的脸,惊吓之余,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台前的看客纷纷惊呼不已。 原来那女子的左脸上有一块黑色的蝴蝶印记,滩在脸膑旁,说不出的丑陋恐怖。 “原来这么丑,难怪蒙着面纱!”有人小声嘀咕。 “咦,真是晦气,怎么看到这种脏东西!”旁边又有人高声吆喝,一脸嫌恶地往外走去。 “散了散了,没什么可看的,就是一个丑女。”四下散去的人群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女子蜷缩着身体,不觉泪流满面,慌乱无助间,她抓起面纱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转过身,向后堂奔去。 胤禛迟疑了一下,举步欲追上去,却被身后的小寇子死死地拽住了衣袖。 “爷,你管她干嘛?咱们快走吧?!”小寇子瞟了一眼四周,忐忑不安地劝道。 他看着贝勒爷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簇湿亮的火光,他知道贝勒爷动了恻隐之心,只想在他做出荒唐举动之前,尽快拉他离开。 可是胤禛却仿佛着了魔一样,目光直直的,粗鲁地挣开了他的束缚,径直往后堂走去。 小寇子欲哭无泪,小脸抽了抽,拍着大腿一溜烟地跟了上去。 天香阁的后院里,一轮残月挂在树梢。 泣声跑进来的女子被两个粗鲁的汉子擒住了手臂。 女子大惊着回过头,未及叫喊出声,就被人扣住了肩膀拖了过去,绑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小厮走过来,将一把名贵的紫檀圈椅放在院子中央。 不一会儿的功夫,丰姿绰约的鸨娘出来了,她摇着蒲扇,扭着腰肢,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女子面前。 “你今晚是怎么回事?想撂挑子是吧?”她横了她一眼,轻笑着问。 女子摇摇头,可怜兮兮地道:“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鸨娘冷哼一声,飒飒地后退几步,坐在了圈椅上,一派气定神闲。 “给我打——!”威仪地扭过头,一声令下。 立时有一个高大威武的壮汉走上前,甩开了长长的鞭子,准备教训一下柱子上弱不禁风的女子。 眼看着那狠辣的一记鞭子要朝她袭来,女子偏过脑袋,紧紧地闭下眼睛。 就在这时。 壮汉持鞭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他回过头,对上那双阴郁冰冷的眸子,惊怒之余,那人紧抿着嘴微微一用力,他的手掌瞬间被扳得咯咯作响,快要脱臼了。 “啊——!”壮汉抑制不住地痛喊出声,想要反击,却疼得躬下身去,哇哇大叫。 鸨娘定定地看着这个闯进后院的陌生青年,半响,才站起身冷冷地问:“你是谁?胆敢来我天香阁闹事?莫非是活腻了不成?” 胤禛没有答话,下巴紧绷着,手臂一拉一拧,当胸狠狠一脚,将那彪形大汉踹出去几丈远,向后栽了个跟头。 鸨娘张了张嘴,气得浑身发抖,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去,将那柱子上的女子解救下来,半响才厉喝一声:“来人啊?!” 顷刻间,七八个乌衣杂役拿着棍棒,齐刷刷涌进了后院,将胤禛和那女子团团围住。 鸨娘柳眉一竖,高傲地笑道:“阁下真是好胆量,也不打听打听,我这天香阁是什么地儿,敢来我这里撒野,今天,我让你们有来无回?” 女子浑身发抖,仰起脸看着胤禛,悲切地道:“公子,你不要管我了,快逃吧!” 胤禛不说话,拥紧了她的肩膀,脚下错动着,冷冷地扫视四周。 小寇子在圈子外一蹦三尺高,魂飞魄散地大喊:“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鸨娘回过头,掀眉瞪眼的扫了他一眼,吩咐道:“把这个小瘪三也给我拿下!” 小寇子脸色一黑,吓得转身想跑,刚跑了两步,却听到胤禛的声音稳稳传来。 “这姑娘我要了,你开个价,我买她?” 鸨娘听到这话,先是愣了愣,随即翘起兰花指,盈盈一笑,转换了很柔和的语气:“唉哟,这位客官倒是豪爽,你早说啊?我犯得着跟您动武吗?都是误会,误会!”说着,一挥手,示意打手们尽数退下。 胤禛远远地望着她,定定地道:“你尽管开价,我都出得起。” 鸨娘见他衣饰华贵,口气也不小,想着应该是大有来头的人,也不愿做赔本生意,便陪着笑脸道:“筱蝶这丫头我买她的时候花了好多银子呢?这刚买回来还没几天呢!她就吓跑了客人,我是断然不能再留她了,公子您心好,若是愿意帮她赎身,我就给你个诚心价,二百两银子,她就是你的人了——!” “二百两——?”一旁的小寇子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骂道:“你抢钱啊?” 胤禛的脸色却很平和,幽幽的目光看了过来,示意小寇子拿钱。 小寇子极不情愿,磨磨蹭蹭了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走过去,交到了贝勒爷手上。 胤禛没有丝毫犹豫,将银票递到了鸨娘手上。 鸨娘一拿到钱,顿时眉开眼笑,恭维道:“公子出手真大方,以后我天香阁的大门随时向公子敞开着,您随时来玩,保准让公子您满意。” 胤禛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女子。 她已经低眉敛目,把头垂得低低的,不肯抬起头来。他只看到她秀发中分的发线,和那轻轻摇晃的耳坠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12章 夜双行 —— 出了天香阁的门。 一行三人来到了城东一条僻静的胡同里。 走到了一家四合院门口,小寇子掏出了管钥,打开了门。 这四合院原本就是胤禛的地方,前些年买下来的,一直闲置着,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 胤禛带着筱蝶进屋去,点燃了几盏灯,安置了下来,又折射走了出来。 小寇子挑着灯笼,愁眉苦脸的站在院子中央。 “这下可好了!”他不满地道:“贝勒爷,你出来透气,透了个这么大的气,万一传到宫里,传到万岁爷和其他贝勒耳朵里,你是阿哥,没关系,我可只有一个脑袋呀!” “好了,别嚷嚷了!”胤禛一把推开了他,“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说着,径自往屋子里走去。 小寇子呼呼地喘着气,愤愤不平地冲他的背影道:“爷,你想金屋藏娇倒没什么,可是你怎么偏偏挑中了这么一个女子,她长得实在是——?” 话未说完,胤禛一个凶狠的眼神递过来,他就乖乖地住了嘴。 看到贝勒爷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小寇子心里又泛起了嘀咕:真不知道四阿哥是怎么想的?宫里美女众多,却没有一个他能瞧得上,他本以为主子与众不同,洁身自好,却没承想,这一趟出宫,他竟然被一个其貌不扬的舞女给迷住了。 胤禛进了屋子,筱蝶就在桌旁杵着,有些慌张的样子,看到他进来,立刻迎上去屈膝跪了下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您的大恩大德,筱蝶铭记在心,日后就算是做牛做马,也要回报公子的这份恩情!” 胤禛上前两步,急忙扶起了她,定定地道:“我救你纯粹为了助人,如果你认为我是贪图你的回报,未免把我看低了!” 筱蝶攀着他的双手,抬起头来,那对清莹明亮的眸子,慢慢的潮湿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沿着那苍白的面颊,迅速地滚落下来。 胤禛想要扶她起来,她却跪地不起,低低地道:“公子一定是嫌弃筱蝶长得丑,辱没了你的门庭,筱蝶自知身份低贱,不敢高攀,只想做一个小小的丫鬟,侍奉公子左右,假若公子嫌弃我,认为我当丫头没资格,那么,就让我去厨房挑水劈柴,做做粗活也可以!” 胤禛呆呆地看着她,喉咙哑哑的,半响,才柔声道:“你误会我了,我不是嫌弃你。” 筱蝶急了,成串的泪珠,更加像泉水般涌出,纷纷乱乱的跌落在红色的衣裙上。 “我无亲无故,走投无路,假若公子要我去自生自灭,我也恭敬不如从命……那,那……”她咬咬嘴唇,心中早已千回百转。“那……我就拜别公子,自己去了!”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胤禛也急了,一把拽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 “天南海北,自有筱蝶的去处。” “不——!”胤禛摇摇头,心里热热的,哑声道:“我不能让你就这样去了!你留下来!” —— 是夜,胤禛没有回宫,就留宿在城东的四合院里。 夜里,他忽然做了噩梦。 梦中,皇阿玛雷霆震怒,要杀了他,太子拿剑指着他,德妃却抱着十四弟,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着:“杀得好,他早就该死了。” “不要,不要——!”睡梦中的胤禛喃喃地叫喊着,脑袋在枕头上左摇右晃,他脸色煞白,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莹莹的汗珠。 暖阁外,软榻上的筱蝶听到了他的哭喊声,急忙揉了揉眼睛走了进来,她伏在他的床畔,抓住他痉挛的双手,一叠声地喊着:“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胤禛似乎是被噩梦魇住了,双手在空中窒息地乱抓,嘴里痛苦地嚷嚷着:“额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筱蝶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焦急,又是心疼,泪水一串串滴落下来,她一边呼唤着“公子”,一边用力握紧了他乱抓的手。 胤禛翻腾了半天,蓦地睁开了疯狂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筱蝶喜极而泣,含泪道:“公子,公子你醒了?” 胤禛直直奔下床来,狼狈地扑到桌子跟前,火红的眼睛惊惶地四下乱瞧着,有些凄狂。 “公子,你怎么了?”筱蝶大惊失色,转身跟了上来。 胤禛双手抓着圆桌,干白的唇角紧紧抿成一条线,他咻咻地喘着气,闪烁着怒火的眼睛慢慢变成了阴郁绝望,他不说话,孤冷的肩膀在冉冉的烛光下不受控制地混乱哆嗦。 “你怎么了?”筱蝶忐忑不安地注视着他,双手轻轻扶住了他僵硬的臂弯。 胤禛闭了一下眼睛,目光彻底涣散开来,他挣开了她,魂不守舍地原地乱走着,走了两步,猛地停了下来,一只手掌死死地扣住脑门。 “我恨你们,我恨所有人!”他咬了咬牙,痛苦得抱住头,仰天嚎叫出声。 筱蝶吓坏了,双手向前探着,想要走过去,却被他冒着冷气的背影骇住。 胤禛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剧喘着张大嘴巴,狼狈地跌倒在地,他不知所措地叫喊,在地上乱冲乱撞,像疯了一样。 筱蝶看着他发疯的样子,又是心痛又是慌乱,她快速奔过去,俯下身来,一双小手紧紧抱住他。 胤禛仿佛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痛苦地哀嚎着,伏跪在地上,惊恐地四下乱摸乱爬。 那情景真是骇人心魄。 筱蝶用力抱住他,泪水扑簌簌滚落脸颊,她哽咽着,拼命拽住他前扑的身子,急喊:“公子,你怎么啦?” 胤禛闭下了眼睛,呼吸轻不可闻,两行热辣辣的泪水慢慢滑向耳际,久而久之,他紧皱着眉,肩膀无助地抖动起来。 他回过头,凝视着筱蝶哭泣的脸庞,筱蝶也静静地瞅着他。 于是,胤禛知道,她是这世上,自己唯一能看见的人了。 屋子里,罗帐低垂,一灯如豆。 筱蝶端来了热水,浸湿了帕子又轻轻拧干,上前替胤禛擦了擦脸。 胤禛贴着她的耳际,轻声呢喃:“你别走,不要让我一个人——!” 筱蝶转过身,细细碎碎地凝视着他,柔声道:“公子,我不会走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 第二天清晨,窗外有阳光透进帐子。 胤禛睁开了眼睛,看到怀里有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丽脸庞。 他有些惊讶,半响才抬起一只手,试探性的轻轻抚摸着这张脸。 筱蝶被他的触碰弄醒了,迷迷糊糊地凝视着他。 “你,你的脸好了?”胤禛撑起半个身子,打量着她,暗暗觉得不可思议。 筱蝶怔了怔,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胤禛却开心地笑了起来,抱着她翻身下了床,将她抱到了镜子跟前。 筱蝶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两人。 慢慢地,她的眼睛越瞪越大,几乎无法相信镜子中的那个女人就是自己。 她生得太美,白白净净的小脸,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哀愁的笑意。整个面庞细致清丽,如此脱俗,简直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 胤禛克制不住心头的喜悦,抱着她转了几圈,一个劲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筱蝶又是激动又是感恩,怔怔地抓紧了他,颤声道:“公子对筱蝶有再造之恩,谢谢公子让筱蝶褪去了那副丑陋的容貌。” 胤禛摇摇头,定定地道:“不是我,是你太善良了,老天爷开了恩,将天人般美丽的容貌还给了你。” 筱蝶心头一热,不禁又落下泪来。 胤禛笑了笑,抱紧了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13章 公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14章 两相知 —— 筱蝶住进了四合院,摇身一变,从落魄江湖的舞女,俨然变成四合院里的小姐了。 胤禛请了两个下人来伺候她,王妈慈爱可亲,翠香善解人意,筱蝶有了伴,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胤禛隔三差五的就来一次。 筱蝶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她自幼随着父母行走江湖,靠卖艺为生,十六岁那一年,父母遭了难被杀,她又不幸流落到天香阁,她还有一个妹妹,在幼时走失了,这么多年,她留在京城也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她的故事对胤禛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却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都情不自禁的,去分担着对方的苦与乐,去探索着彼此的心灵。 但是,筱蝶心底还是很不安的。自己的身份,非主非仆,到底会怎样呢?胤禛对自己,虽然温柔体贴,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到底,他是有情,还是无情呢?这种生活,是苟安,还是长久呢? 逐渐的,他不来,她生活在期待里,他来了,她生活在惊喜里。期待中有着痛楚,惊喜中有着隐忧,她是那样的患得患失。 日子久了,筱蝶忽然发现,她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和名字。 —— 旭日东升的紫禁城,琉璃碧瓦起伏绵延,十里不见首尾,静穆如深海。 耳畔响着清脆欢快的啁啾鸟鸣,太子胤礽和四阿哥胤禛并排走来。 一缕缕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在御花园的鹅卵石小路上。 太子仰起头看着天空,神清气爽地吹了声口哨,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胤禛一直低着头,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闷闷不乐。 太子一边走一边抖了抖袖子,高兴地道:“方才向皇阿玛请安,他又夸赞了我,我昨日在朝堂上参了明珠一本,说他结党营私,科场舞弊,本以为皇阿玛会不高兴,没想到他却很认同我的做法,还说要彻查此事。” 胤禛叹息一声,定定地道:“太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且不可莽撞行事!” “怕什么?”胤礽冷哼一声,眯着眼睛,不以为然地道:“明珠一党虽然垮台,难保日后不会死灰复燃,胤褆最近很是得意啊!老是在皇阿玛面前数落我的不是,我想,要不是那明珠官复原职后,暗地里给他撑腰,他哪敢这么放肆?我就是要借此杀一杀他的威风!” 胤禛默然不语,半响才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波动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胤礽笑了笑,细细地打量着他,忽又皱起眉心,嘶嘶地道:“不过,四弟你近来也有些古怪,一直往宫外跑,莫非宫外真的那么好玩?还是——?”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探过头来直视着他,不冷不热地道:“还是你在宫外结交了很多朋友?” 胤禛怔了怔,有些哑然,回过神后,他急忙垂下头,诚惶诚恐地拱手道:“没有的事,太子误会了,臣弟只是去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情。” 胤礽啧啧,似信非信。 绿荫抖动间,细细碎碎的阳光啃噬着他们的鞋尖。 俩人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没多远。 大阿哥胤褆忽然从假山后面的莲池旁绕了过来。 太子一看到他,顿时乐了,吆喝道:“天气好,连走路都有缘啊!皇兄,好久不见!” 胤褆站定了脚步,不亢不卑地道:“是啊,太子今天看起来真是春风满面!” “那是,诸事顺心,本太子心情自然好!”胤礽双手背后,高昂着头,脸上冷冷带笑。 胤禛一看形势不妙,上前两步打招呼:“大哥——”很是恭敬友好的样子。 “我正要去向皇阿玛请安,就不和你们多聊了,先走一步!” 胤褆冲他点点头,没有多做停留,在经过太子身旁时,他顿了一顿,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才大步流星地走了。 太子望着他的背影,笑得更大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15章 青鸾殇 —— 清晨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小商贩开始摆摊做生意。 青鸾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脸上脏兮兮的,她觉得肚子很饿,却没有钱买吃的。 她停在一家包子铺门口,眼馋的看着那些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不觉间,肚子又开始咕咕直叫。 老板出来招呼客人,一见她衣衫褴褛,便扬起手轰道:“走开走开!别脏了我的地儿!” 衣衫褴褛的青鸾孤身一人走在南来北往的大街上。 她饿得眼前发黑,脚下的步子也磕磕绊绊。 抬起头来,那烈烈的日光刺眼而迷离,残酷得仿佛要将她瞬间化为无形。 青鸾停了下来,终于再也走不动了,她瘫坐在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下,无力地闭下了眼睛。 真的要饿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青鸾万念俱灰,一心等死的时候。 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姑娘从她面前经过,打量了她片刻,叹息一声,扔下来几个铜板。 弥留之际的青鸾被铜板落地的清脆撞击声惊得微微睁开眼睛。 白衣姑娘冲她笑了笑,扬长而去。 青鸾来不及道谢,吃力地爬过身去,将地上的铜钱捡起来。她辨别了一下钱数,无声而虚弱地笑着,战战兢兢地挺起身来,步履踉跄着奔向不远处的包子铺。 “老板——!” 听到了萎靡不振,气息微弱的叫唤声。 长椅上正在打盹的店小二抬起头来。 青鸾撑着一口气,将手心里的铜板颤颤巍巍地递过来:“我要买包子!” “好嘞!”店小二起身走过来,打开了屉笼,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顿时香气扑鼻。 青鸾双眼发直,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 店小二双手利索的包了四个热包子,正要递给买主。青鸾的身后却忽然冲上来一个目光奸邪的小混混,黑手一夺,将青鸾手里的铜板尽数抢去。 “喂——!”青鸾有气无力地大叫一声,半转过身,一把扯住了那混混的衣袖,喃喃地低喊:“把钱还给我。” 那小混混哪里肯,借势一把推开她,很快窜入街上的人群中。 青鸾只追了两步,便觉得一阵阵头晕眼花,几欲栽倒在地。 这一刻,她彻底绝望了。 然而,那小混混来不及跑多远,就被那个白衣少女截住了。 两人交起手来,几个回合后,那白衣少女抽出腰际的佩剑,“噌”的一声对准了他,那小混混哭丧着脸,立时被吓得跪地求饶。 “姑奶奶饶命啊!” “还不快滚——!”白衣少女拿回了钱,怒目嗔道。 那小混混跳起身,赶忙一溜烟地跑了。 青鸾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却越来越白,她在白衣少女走到她跟前的刹那,晕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16章 凤凰劫 —— 窗前,绿荫冉冉。 筱蝶坐在桌旁,拿着圆圆的绣花绷子,一针一线地做着女红。 白色的绸帕上绣着两只彩色的蝴蝶,栩栩如生,甚是灵动。 筱蝶叹息一声,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我可怜的妹妹,你到底在哪里?” 在这稍微分神的片刻,纤细的绣花针忽然扎到了她的食指,鲜红的血珠沁了出来。 筱蝶微微皱眉,用嘴唇小心翼翼地吮了吮指头上的血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阵子总是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筱蝶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不详的感觉,整个人立刻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她凝神望向窗外,只见一只墨绿色的大鸟栖息在不远处的屋檐上,沉闷而诡异。 傍晚的时候,天色阴沉下来。 有几个杂役带着刀闯了进来。 王妈和翠香拦也拦不住。 筱蝶也被来人这舞刀弄剑的阵势吓了一跳。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看着冲进里屋来的人,她勉强稳住情绪,镇定地问。 为首的人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左右横了一眼。 立刻冲上来两个杂役,左右箍住了筱蝶的肩膀,将她强行往外面押去。 筱蝶在被带走的途中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快放了我,我要在这里等我家公子回来。” 听了这话,来人倒笑了。 “要见你家公子是不是,我这就带你去!” 筱蝶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的样子。 她被绑住了双手,粗鲁地塞进了一顶杏黄色的轿子。 眼看着轿子被人抬走,王妈和翠香追了出来,相视一眼,又是惊恐又是无助。 那些都是什么人!小姐被他们带走了,公子回来后该如何交代? —— 巍峨肃穆的皇宫。 养心殿前的广场上。 细柔的雨丝轻轻勾勒在四阿哥胤禛的脸上。 “愿皇阿玛龙体安康,安稳入睡!”他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这才起身离去。 在他离开的时候。 养心殿的大门忽然无声无息地敞开了。 康熙步履沉重地走了出来。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远远地望着四阿哥离去的背影,坚硬的目光里似乎溢出了一抹罕见的柔和。 李德全垂着双手,在身后道:“万岁爷,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康熙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忽然望着雨空,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 “万岁爷,你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李德全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康熙面色清淡,定定地道:“看来,朕该去德妃那里走一趟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17章 凤凰囚 —— 婆娑的风雨声中。 筱蝶被连夜带进了大阿哥胤褆的府邸,关进了密室。 “放了我,你们放了我吧!”双手被铁链铐在墙壁上,筱蝶哭喊着挣扎起来,她不安地环顾四下,终于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可怕的陷阱。 正前方的圈椅上站起来一个高大清秀的男子,在看清楚了筱蝶长相的瞬间,他眼睛一亮,顿时啧啧叹道:“真是个国色天香的绝代美人啊!也难怪我那个性情古怪的四弟会被你这样的女子迷得神魂颠倒!” 筱蝶咬了咬嘴唇,梨花带雨地望着他,哀求道:“公子,筱蝶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何要抓我来这里!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女人,求公子您放了我!” “放了你?”胤褆摇摇头,轻轻笑出声来:“你对我可有用了!我这个四弟看着一向规矩懂事,竟然还包养了你,要不是他挡了我的去路,你们俩个双宿双飞,又干我何事?!” 筱蝶皱紧了眉心,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胤褆上前两步,一只手轻轻撅起她的下颌,恣意地欣赏着她哭泣的面容。 筱蝶微微仰着头,俏丽雪白的脸庞犹如玫瑰初露,玉璧染霜,在对方咄咄逼人的注视下,她又是惧怕又是无助,一双泪光盈盈的眸子说不尽的楚楚动人。 胤褆看着她,没由来的心里一痛,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莞尔的目光游离了片刻,轻轻放下了手。 筱蝶窒息着,无声地抽噎起来。 胤褆转过头,僵了一会儿,面色冷清地吩咐道:“给我看好她,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动她。” “是——!” 筱蝶看到他在两个护卫的陪同下快步走了出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到底是谁?这里又是哪里?为什么要抓她过来。 这些问题,筱蝶尚且想不明白,她开始担心公子的处境,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这些人抓了她莫非就是为了对付公子。 筱蝶暗暗地发誓,就算是死,她也不会连累到公子,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公子。 离开密室以后,胤褆披着雨丝,孤身来到了王府后院一座偏僻的小屋跟前。 屋子外面有守夜的侍女,见到他,很是恭敬道:“王爷,夏姑娘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胤褆点点头,转身欲走。那侍女又轻声禀道:“傍晚的时候,福晋来了一趟,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夏姑娘动了心气,又咳血了。” 胤褆一听这话,脸色微微变了,却没有立刻发作,半响,只是蓦地握紧了手指,慢声道:“照顾好小姐,有什么事,你要及时向我禀报。” 侍女叹息一声,嗫嚅道:“夏姑娘说了,不让我告诉王爷,可是奴婢觉得还是应该让王爷知道。” 胤褆怔了怔,没有再说什么,折身又往外面走去。 侍女瞧了瞧他湿淋淋的背影,又转头望了一眼屋内的光景,嘴角滑出了一抹古怪的微笑。 —— 第二天清晨,退朝后。 胤禛换上了一身便衣,打算出宫去见筱蝶。 正阳门外,小寇子追了上来,拽住了他的手臂:“贝勒爷,你行行好,就别乱跑了!” 胤禛不予理会,径直往紫禁城外走去。 小寇子喋喋不休地劝道: “您跟万岁爷的关系才刚刚改善,这样老爱往宫外跑,要是让皇上知道了……?” “我要去见筱蝶。” “筱蝶是妓院里的女人啊?” “那又如何,我喜欢她就够了!”胤禛淡然一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小寇子歪着脑袋,大张着嘴巴跟了上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18章 凤凰祸 —— 出宫后,胤禛直奔城东的四合院而去。 进了门,却发现院子里一片狼藉。 王妈和翠香迎了出来。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筱蝶让人给抓走了。” 胤禛怔了怔,半响才冷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儿天黑的时候。”王妈拍了拍心口,惊魂未定地道:“看起来是大有来头的样子,砸了很多东西,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抓小姐啊?不知道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胤禛定了一会儿,气息越来越冰冷,清冽的日光压在他的眉宇间,说不出的孤煞。 到底是什么人抓了筱蝶? 他漠然埋头,将双手握得咯咯作响。 一旁的翠香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提醒道:“少爷,肯定是你认识的人!他们说就是要带小姐去见您的。” 我认识的人?到底是谁? 胤禛沉吟了片刻,举止忽然有些抓狂了,快步往院外走去。 他来到了天香阁。 老鸨娘一看到他顿时凑了上来,笑得眉飞色舞的。 “唉哟,公子,你可算来了,阁子里昨天新来了一个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我叫她出来陪您呐” 胤禛没有理会她,焦急地四下乱走乱瞧着,却没有发现筱蝶的身影。他寻了一圈,一抓揪住了鸨娘的手,大吼:“告诉我,筱蝶在哪里?” 鸨娘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才明白过来,推搡开他,赔着笑冷声道:“怎么着,银货两讫,筱蝶可是你几个月前带走的,她已经不是我们天香阁的人了,你现在来闹事,我可不答应,那些花出去的银子你也甭想再要回去。” 胤禛咬着牙,慢慢红了眼睛,却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绷着嗓子眼,一字一句地问:“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筱蝶?” 瞧着他情绪激动的样子,鸨娘摇着蒲扇,涩涩地笑了笑。 “前些天倒是来了两个人,他们跟我打听了筱蝶的情况来着。” “是什么人?”胤禛瞪直了眼睛。 “领头的那个人好像是明府的管家!其他的我也不清楚。”老鸨娘眼波流转,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明府的管家。 是明珠大人派人劫持了筱蝶吗? 不对,明珠大人背后的势力应该是大哥胤禔。 那么,筱蝶现在应该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19章 青鸾伤 —— 窗外,寒风卷起了一地的落叶,不甚凄凉。 青鸾终于醒了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纱帐外,那位清秀美丽的白衣少女走了进来,俯下身冲她微笑:“姑娘,你终于醒了?” 青鸾迷迷糊糊地问:“这是哪里,我死了吗?” 白衣少女噗嗤地笑了,抬起手帮她整了整棉被,轻声道:“你没有死,这里是慈云观。”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街上晕倒了,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青鸾的意识还有些模糊,她想要起身答谢对方的救命之恩,孱弱的身体却不允许。 白衣少女淡淡一笑,伸手按住了欲起身的她,“你好好躺下休息吧,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暂时不能下床走动。” 青鸾嗯了一声,慢慢闭下了眼睛。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没多久。 一个十五六岁、娇俏可人的蓝衣小姑娘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束红艳艳的腊梅花。 “师姐,那个姑娘醒了没?” “嘘,你别嚷嚷!”白衣少女不得不出言责备她。 蓝衣小姑娘嘟了嘟嘴,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吕四娘挽住她的手,两个人来到了屋外的长廊上。 “蓝齐儿,你一整天都跑哪儿去了,既不好好练功,也不呆在屋子里,师傅知道了,肯定又要责罚你了!” 那个叫蓝齐儿的姑娘吐了吐舌头,调皮地歪了歪脑袋。 “师姐,我告诉你哦,我刚刚在后山上,看到很多腊梅花,可漂亮了,我摘了一些回来送给你,好看吗?” 吕四娘摇摇头,一只手拍上师妹的肩膀。 “你呀,以后别到处乱跑了,现在外面世道不好,万一出了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怕什么,就凭我的聪明才智,遇到什么危险都能化险为夷,况且还有师傅教我的一身好武功,我什么都不怕!”蓝齐儿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脯,笑得眼睛弯弯如月亮。 “你这丫头,真是拿你没办法。”白衣少女嗔怒着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好气地笑了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20章 龙虎斗 —— 胤禛只身一人来到了直郡王府。 门口的守卫一看到他,撒腿就往里面跑去。 大阿哥胤禔很快出来迎接。 斑驳的阳光洒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 茶香袅袅在盏中。 “四弟,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直郡王微微一笑,平静地问。 胤禛握了握手指,强自压抑住心头的怒火,淡淡地道:“听闻筱蝶在您府上,大哥能否网开一面,将筱蝶还给我呢?” 胤禔浅呷了一口热茶,微微皱眉,露出不解的表情。 “此话怎讲,不知四弟口中的筱蝶是何人呐?” 胤禛闭了闭眼睛,坦白道: “筱蝶是臣弟心爱的女人。” “呵呵……”胤禔听得笑起来,摇摇头又感慨道:“想不到四弟竟然会爱上那样一个女子,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有损皇室尊严,你身为皇子,你的终身大事自然是要皇阿玛做主。” “胤禛此生别无他求,只希望能和筱蝶过安安稳稳的日子,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胤禔目光一凛,将茶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沉声道:“作为大哥,我还是要提醒你,趁早收心,免得事情闹大了,将来不好收场。” “不——!”胤禛站起身来,执拗地盯着她,胸口一起一伏着,坚定地道:“我不能没有筱蝶,我今天一定要带她走。” “好——!”大阿哥胤禔也随之站起身来,扬声道:“去,把人带出来。” 随着他一声命令,身后的侍从急忙转身去了。 片刻后。 胤禛看到筱蝶被人押了出来。 “公子——?”她惊呼。 他两三步上前,激动地抱住她。 她浑身发抖,忍不住落下泪来。 “筱蝶,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他抬起双手,无限关切,无限怜爱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筱蝶含泪摇摇头,低声喃喃:“我没事,让公子担心了。” 胤禛一颗悬着的心总是落了下来,他拽住筱蝶的手,想要带她离开,却被王府后院里冲过来的侍从紧密拦住。 “大哥——!”他呆了呆,震惊地看向不远处的人。 胤禔低了低眼睛,样子有些古怪,却狠下心来,硬声道:“四弟啊,我不能就这样让你走了,希望你不要怪大哥,要怪只能怪你和太子走得太近。” “大哥——!”胤禛默默握紧了筱蝶的手,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 “你这就同我一道进宫去,去见皇阿玛,筱蝶交给皇阿玛处置!”大阿哥的语气一直很平静,眉眼间有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 胤禛感到愤怒,感到绝望。 就在这僵持的片刻。 “哟,好热闹的场面。”有夸张的笑声从院外威风凛凛地传来。 众人转过头看去。 来的不是别人,确是皇太子胤礽。 他在侍卫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两位兄弟跟前。 “四弟,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位是……?”胤礽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的盯着筱蝶。 筱蝶一对上他张狂不羁、灿亮如星的眸子,顿时吓得噤若寒蝉,赶忙低下头去。 胤禛护住了筱蝶,小心翼翼地道:“太子,臣弟失礼了,但是,我现在必须马上带筱蝶走。”说完,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拥着筱蝶快步往院外奔去。 胤禔微微一惊,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太子胤礽面对面截住。 “皇兄,君子当成人之美,你又何必为难四弟呢?”双手负后,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 胤禔才不相信太子会如此好心,忍不住讥讽道:“你既然如此好心,又何必处处跟我作对?” “没有的事,皇兄错怪我了。”胤礽一脸的无辜,悻悻然:“一直以来,都是皇兄你在找我的麻烦,要是皇兄你恪守本分,不要动什么非分之想,你我兄弟二人又怎会走到今天剑拔弩张的局面。” 胤禔的脸白了白,一时间僵住了。 太子轻轻皱眉,绕着他走了一圈,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又低声笑道:“四弟喜欢上了一个卖解女子,辱没了皇家颜面,可是大哥你,却是在府上偷偷养了一个罪臣之女,这两件事要是传到了皇阿玛耳朵里,你觉得他会先治谁的欺君之罪!?” “你——!”胤禔惊得说不出话来,手指哆嗦着,偏偏心里又害怕起来,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太子扬起头,淡淡的声音不惊浮沉,却又犀利入骨。 “皇兄,其实我一直很怀念我们小的时候,那时候,你带着我和蓝齐儿一起出宫游玩,我们爬到树上去抓蛐蛐,蓝齐儿在树下给我鼓掌,我们两个坐在树枝上摇啊摇,扮鬼吓她,她都吓哭了,后来,你又带着我们去崖壁上摘野果子吃,蓝齐儿扑嗵一声就掉下去了。”他两眼发直,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松手动作,好像手上真的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一样。 胤禔僵硬地站着,脸色越来越白,那话语里的一字一句,仿佛一把带血的刀,一下一下的刮扯着他的胸膛,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慢慢地。 他屈膝跪了下来,跪在了胤礽面前,嘴里失神地叫喊起来:“求求你,别说了,求求你!” 胤礽居高临下,恣意地欣赏着他痛苦的表情,久而久之,他勾紧了下巴,漆黑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 “皇阿玛那么讨厌你,怎么可能把皇位传给你,我也很讨厌你!因为是你害死了蓝齐儿!”他审视着他,倨傲的话语里迸出了强烈的恨意,像巨大的石头一样,朝对方纷纷砸去。 胤禔渐渐红了眼眶,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伸出一只手,迫切地想要抓住太子的袍角,却被他避开。 “你以后好自为之,不要再玩什么花样,否则,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皇太子恶狠狠地撂下话,带着侍从扬长而去。 胤禔身姿歪斜,瘫坐在地上,慢慢地,他咧开嘴,古怪地笑了起来。 “蓝齐儿,是我害死了蓝齐儿,我没有抓住她,她掉下去了,悬崖那么高,她掉下去了——!”他傻傻地自言自语起来。 “王爷,你怎么了?”一个侍从上前扶他,他却狼狈的自己爬了起来。 “皇阿玛恨我,容妃娘娘恨我,太子也恨我,是啊,他们都应该恨我,是我害死了蓝齐儿,我罪有应得。” 他在院子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举止像一个疯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21章 生别离 —— 胤禛决定带着筱蝶离开京城。 城东的四合院已经不安全了,也许皇阿玛已经知道了一切。 入夜,一轮残月悬挂在柳梢上。 屋子里熄了灯,一片黑暗。 筱蝶依偎在他的怀里,怔怔地道:“你真的是当今皇上的儿子?你是四阿哥!” 胤禛闭下眼睛,点头默认。 筱蝶的心揪成了一团,怔怔地道:“你既是阿哥,又怎么可以舍弃一切,陪我亡命天涯呢?” 胤禛抱紧了她,抚摸着她颤抖的肩膀,柔声道:“离开了京城,我就不是皇上的儿子了。” 她喃喃地摇头,不觉间流下了眼泪。 “不可以,你不可以为了我,放弃你现在的一切,我不值得你这样。” 他辗转反复地抱紧了她,眼神清醒地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她咬住了嘴唇,心痛得快要裂开了,晶莹的泪水一滴滴滑落在他的胸前。 “你应该回宫去,那里才是你的家,你的皇阿玛和额娘还在等你,我不能平白让你担上不忠不孝之名,你应该回宫去。” 知道他是四阿哥以后,筱蝶清醒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配和公子在一起,她不能连累他,她希望他回到他原来的生活中去。 黑暗中,只有她强自克制的哭泣声,隐隐约约,让人心疼。 胤禛无比哀伤地注视着她,他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筱蝶,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今天早上,我去向皇阿玛请安,他就在额娘那里,他们两个同时对我笑了,那种慈爱的笑容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我傻傻地以为我和他们的关系改善了,可是我太天真了,那种施舍出来的爱又能维持多久,皇宫那么大,人心那么凉,而你,却成为了我们兄弟间斗争的牺牲品,你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我要抓住的也只是这么一个人,其他的我都不奢望了。” 筱蝶听得泪流满面,那话语里隐含的孤寂和凄凉简直让人绝望。 胤禛抬起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所以,我们一起离开,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过平凡人的日子,好不好?”他眼神颤抖,热切地问。 “嗯——!”她用力点头,哭泣着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他闭下眼睛,吻上了她的额头。 刻骨铭心的一吻,她仿佛喘不过气来,主动仰起头,含泪吻住了他。 唇齿相依,他很快变得主动,温热的身躯覆了上来,淹没了她的一切。 —— 第二天清晨。 四合院门口,王妈和翠香将收拾好的东西装上了马车。 胤禛拉着筱蝶的手走了出来。 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 小寇子忽然跑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步履匆匆的隆科多大人和一位白衣青年。 隆科多看到胤禛的样子,心都凉了半截。 “胤禛?你为了这个女人疯了不成?” 面对舅舅气急败坏的质问,胤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握紧了筱蝶的手。 隆科多简直难以想象胤禛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而他身后的白衣青年却忽然箭步冲到了胤禛面前。 他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是筱蝶。 年羹尧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鸾,真的是青鸾。 一时间,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激动地道:“青鸾,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和四阿哥在一起?” 筱蝶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往胤禛的身后缩了缩。 年羹尧急切万分,正欲上前一步解释,却被胤禛推住了肩膀,阻挠住。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他面色冰冷,怒目而视。 年羹尧身形凄狂,一双凝结着泪水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执拗地望向他身后弱不禁风的女子。 “青鸾,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能不理我啊?!”颤抖的话语里充满了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思念。 筱蝶探出头来,怯怯弱弱地道:“公子,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你口中的青鸾。” 年羹尧摇摇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悲悯地苦笑道:“怎么会?你就是青鸾啊?你的容貌,你的声音,我不会忘记的,更不会认错。” 胤禛蓦地闭下眼睛,有些听不下去了。 “你到底是何人,筱蝶既然说了不认识你,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他的声音冷酷无情。 年羹尧咬了咬牙,红着眼眶正欲上前理论,却被隆科多大人及时阻止。 他不悦的站到两人中间,正对着胤禛,沉声道:“够了,现在是怎么回事?你们俩个要为了这个女人大打出手了吗?” 年羹尧脸色苍白,默然地低下头去。 胤禛目光变幻,沉吟了许久,一字一句地道:“国舅,胤禛知错了。” “你何错之有?”隆科多眉头一扬,不怒而威,淡淡地诘问道:“如果不是我拦住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了?” “是——!” “荒唐,你为了这个女人,不顾你的身份,不顾大清朝的颜面,也不顾皇上和德妃娘娘的养育之恩,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隆科多猛地一拂袖,语气威凛带怒。 “是,我对不起皇阿玛的养育之恩,也辜负了国舅的错爱和栽培,可是我是真的爱筱蝶,她是一个善良又温柔的女子,我不能没有她。”胤禛的眼神黯了下来,静静地坦白。 “你忘了,她是个妓女!” “那是命运的逼迫,并非她愿意如此,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一点都不在乎她的过去。” 隆科多顿时为之一窒。 “你可以不在乎,所有的皇亲国戚可不可以不在乎?你是皇上的儿子,很多事不是你爱就可以的,你懂不懂?” 胤禛慢慢闭下了眼睛,仿佛在努力克制什么一样,他紧咬着牙,刚烈的身躯在晨风中微微战栗着。 隆科多仰起头,望着日影斑驳的天空,激烈的情绪慢慢平缓下来,许久之后,他怅然地道: “胤禛,你的经历和其他阿哥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你比他们更懂事,更明白是非,没想到你却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 胤禛似乎不想解释什么,一味的漠然。而他身后的筱蝶却是目瞪口呆,泪流满面。 她冲上前,扑嗵一声跪在了隆科多面前。 “大人,请你不要怪罪贝勒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是个卑贱的女人,本来就不该拖累贝勒爷,贝勒爷对我恩重如山,就算是三生三世,我也报答不了,请大人放心,只要是为了贝勒爷好,就算是肝脑涂地,我也在所不辞!我会走得远远的,保证不会再连累到贝勒爷。” 看着眼前泣声婉转的女子,隆科多眼神震动,不由自主的,就被对方真挚热烈的目光触动了,不知道为什么,竟感到一股愧疚和不忍,半响,他才点点头,动容地道:“好,还算你明白事理。” 一旁的胤禛清醒过来,大声道:“筱蝶,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筱蝶回过头,哀伤地望着他,慢慢的,她含泪笑道:“贝勒爷,筱蝶今生今世能得到你的厚爱,此生无憾,希望贝勒爷珍重。”说着,就要起身去了。 胤禛浑身一震,上前两步拉住她,怒喊:“知我如你,怎不听从我?” 筱蝶激烈地摇头,泪如雨下:“我不能害了你啊!” 胤禛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她,目光泫然纠结,声音也哑哑的:“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他混乱地低喊。 筱蝶的脑袋仰在他的肩膀上,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滑向耳际,她无望地闭下眼睛,却没有回应他的拥抱,两只手僵硬地垂在身侧。 隆科多又是心惊又是焦急,唏嘘不已的站在一旁,年羹尧也彻底傻眼了,直到此刻,他才辨别出,眼前的女子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青鸾,而是一个深爱四阿哥的陌生女子。 可是青鸾,你到底在哪里? 年羹尧绝望地想着。 若是当初,他放弃了功名,带着青鸾一起远走高飞,哪会有现在的烦恼,一切都太晚了,看到四阿哥对筱蝶的真心和勇气,他真的感到很惭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22章 青鸾醒 —— 清晨,青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她吃力地坐起身来,下了床,走到了屋外。 院子里是深山清晨的淡淡雾气,山风吹来木叶清冷的香气。 青鸾站在树下,抬起一只手来,轻轻触碰着一片纷飞的落叶。 在她的身后,一个素衣束发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的身上穿着道家的浅色长袍,片尘不染,漆黑的长发绾于玉冠内,整个人看起来轻妙脱俗,飘飘如仙。 她看着青鸾孤弱的背影。 树下的青鸾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怔怔的出神。 道装束发的女子轻轻走上前。 “施主,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宜站在风口上?” 青鸾闻声,轻轻回头。 “大师?” “快跟我进去吧。”女子扶住青鸾的手,搀着她回到了屋里。 深秋已至,屋子里虽然升起了炉火熏香,然而,青鸾的指尖依旧感觉到了一丝丝寒意。 妙华师太静静地打量着青鸾,道:“你的家人呢?为何你会独自一人流落街头?” 青鸾垂下了眼睛。 “我是一个孤儿,我一个家人都没有了。” 妙华师太愕然地叹息,眼神有些琢磨不透的游移着。 “都是苦命的人啊!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青鸾摇摇头,心如死灰。 “我现在觉得生不如死,如果死是一种解脱的话,也许我根本不应该活着。”她绝望地轻声坦白。 “世人烦恼,皆来自贪恋痴嗔,说来可悲,一切都是自讨苦吃。”望着窗外清雾迷漫的山色,妙华师太的声音平静而淡漠。 “大师,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入眼的一切皆是痛苦。”青鸾肩膀颤动着,慢慢地,又落下泪来,幽幽地道:“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想跟着大师一起修道!” “施主,你尘缘未了,怎么能修道呢?”妙华师太微微凝眉,举手投足间幽静从容。 “我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未了?” “施主心中既是恨,口中皆是怨,既有憎恨,又怎么能修道呢?生不得死不得的痛苦,只是怨念未果,孽障未除,而非看破红尘,了却尘缘?” 青鸾呆呆地看着她,慢慢地,她目光凄绝地跪了下来,怔怔地道:“大师,求您收我为徒吧!” 妙华师太略微震惊,静默了片刻,叹息道:“此乃静修之地,而非逃避之所,望施主三思啊?!” 青鸾泪眼汪汪,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坚定之中透着悲凄,她低低地抽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青鸾心意已决,此生青灯木鱼,了却尘缘中的一切俗事,还望大师成全。” 妙华被她坚决悲烈的目光触动,半响,才无奈地点点头,道:“也罢,既然眼下你也无处可去,就留在观里吧!为师答应你便是。” “弟子在此拜谢师傅!”青鸾破涕为笑,又是感激又是高兴,重重地俯身叩了三个响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23章 三姐妹 妙华师太决定收青鸾为徒,她叫来了自己的大弟子吕四娘。 吕四娘带着青鸾来到了后院的住所,为她安排好了厢房。 两个人手拉着手站在院中的榕树下。 “以后你就住在这儿,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白衣少女目光友好的望着自己的小师妹。 青鸾腼腆地笑了笑:“多谢师姐的照顾!” 这是吕四娘第一次细细地观察青鸾,她发现,对方生得好美,白皙俏丽的小脸,双目盈盈如清波,粉红的小嘴唇温婉地微抿着,漆黑的长发在头顶结成蝴蝶状的小碎髻,只在左脸颊旁边垂下两根细长的发辫,精致的模样看起来纯真娇俏,却又楚楚动人。 “我叫吕四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她好奇地盯着她。 “我叫青鸾!” “青鸾,是一种飞鸟的名字唉。”白衣少女歪了歪脑袋,嘴角的笑容比梨花还要甜美。 青鸾微微一笑,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遥远的蓝天。 “如果我真的是一只小鸟该多好,那样就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飞翔。” “你呀,不要想那么多了,其实住在这里的人,每个人都有一段痛苦的过去,包括师傅在内,我们要懂得站起来,跟自己的命运对抗,否则就只能在红尘中消亡了。”白衣少女拍了拍她的肩膀,由衷地宽慰道。 青鸾提了口气,笑容里隐含的悲伤渐渐平静下来。 “我现在只想在这里平静地过日子,我什么都不要想了,我要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都忘了。” 吕四娘点点头,郑重其事地道:“这就对了,以后我们姐妹三人在一起,一起修道,一起练武,多好啊!”正说着,似是想到什么,带笑的目光转为莞尔,嗔道:“蓝齐儿这丫头,又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真是拿她没办法。” 语音方落,就听到咯咯的笑声从榕树后面传了过来。 青鸾探过头望去,只见一个活泼泼的蓝色身影从榕树后面悠哉游哉地走了出来。 “师姐,你怎么能在小师妹面前说我的坏话呢?我要生气啦!”蓝衣小姑娘摸着自己的发辫,梗着脖子嘴巴撅得高高的,样子可爱又调皮。 吕四娘无奈地走上前,笑道:“别闹了,快来见过小师妹。” 蓝衣小姑娘眼珠子一转,立马不生气了,哈哈地笑了起来,她走到青鸾跟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点头夸赞道:“嗯,长得真美啊!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呢?”摸着下巴,歪着脑袋,装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吕四娘掩住嘴角,噗嗤地笑了。 青鸾倒是有些拘谨了,涩涩地笑道:“二师姐,以后要麻烦你了。” “你叫我什么?”蓝衣小姑娘立马瞪大眼睛。 青鸾迟疑了一下,乖巧地低声道:“二师姐啊?!” “太好了。”蓝齐儿顿时激动得手舞足蹈,喜不自胜,她摇晃着脑袋,双手合十:“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做师妹的,现在终于有人喊我师姐了,好威风啊!” “你呀,做师姐就要有师姐的样子,你看你,整天无所事事,让师妹看到,会笑话你的。”吕四娘悻悻然,不得不出言提醒她。 蓝齐儿扁起嘴巴,一只手拉住她,另一只手亲昵地拉住青鸾,摇啊摇,欢快地道:“大师姐这人就是平日里太严肃了,我才不是她说的那样呢!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青鸾被她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了。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充满了欢乐的味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24章 雷霆怒 —— 胤禛和筱蝶的事情最终还是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 退朝后,康熙像往常一样坐在养心殿里批阅奏折,李德全在一旁静静侍奉着。 忽然间。 康熙一凝眉,将手中的朱笔重重地摔在御案上,他叹下一口气,双臂微甩,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 李德全惊了一下,只听得万岁爷沉声道:“这个胤禛是怎么回事,以往这个时候,他都会来向朕问安的,可是从昨儿早上到现在,他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出现。” 李德全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道:“皇上息怒,奴才最近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四阿哥在宫外结识了一名女子,两个人如胶似膝,形影不离。” 康熙顿了一顿,倏地转过身来,一双没有表情的眸子不怒自威。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噤声问。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只是这件事在京城内外传的沸沸扬扬,朝中许多大臣都有所耳闻,暗地里都在议论此事。” 康熙一只手捏着腰际的青龙玉佩,思量了片刻,冷清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李德全垂着双臂,低下声去又补充了一句:“万岁爷,奴才还听闻,说那名女子是天香阁的妓女。” 康熙不由得瞪直了眼睛,“啪——”的一声,右手手掌重重地拍在御案上,震得砚台旁笔架上的几支朱毫簌簌抖动起来。 李德全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头不起。 康熙又召来了皇太子胤礽。 胤礽知道瞒不住此事,只得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康熙。 康熙即刻下令,命皇太子率领百名禁卫军,将出逃在外的胤禛捉回来。 城东的四合院门外。 就在胤禛和筱蝶难分难舍之际。 皇太子已经率领着大批的御林军赶了过来。 “四弟,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跟我回去吧!”白色的骏马原地踢踏着,胤礽端坐在马背上,单手控缰,居高临下的语气里无甚欢欣,仿佛只是简单的陈述出一个事实。 胤禛握着筱蝶的手,慢慢闭下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 隆科多在一旁痛惜地摇摇头,怅然道:“也罢,此事该有个了结了!” …… 胤禛和筱蝶被押回了皇宫,带到了康熙的面前。 养心殿里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康熙双手扶膝,正襟危坐在龙椅上,一旁的圈椅上坐着德妃娘娘。皇太子胤礽,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诸位阿哥均侍立在两侧。 胤禛和筱蝶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同时屈膝行礼。 “儿臣叩见皇阿玛!” “民女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不动声色的瞧着他们,却没有让他们起叩。 胤禛抬起头来,一双萦绕着水雾的眸子怔怔地望向高高在上的皇阿玛。 筱蝶是第一次见到天子龙颜,只看了一眼,便惊惶地垂下了头。 片刻后。 康熙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单手负后,颀长的身姿更显冰冷威严。 “胤禛!”他上前两步,轻声道:“你可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胤禛的肩膀颤抖了两下,诚惶诚恐地道:“儿臣清楚,儿臣是皇阿玛的儿子!” “你既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就应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康熙并不看他,语气始终很平静。 “儿臣……儿臣!”胤禛双手扣在前方,混乱的目光在地上游离着,半响,他咬紧了牙,刻骨铭心地坦白:“儿臣是真的喜欢筱蝶,望皇阿玛成全儿臣。” 康熙闭下了眼睛,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沮丧的眉宇间充斥着对胤禛的失望。 “你让朕成全你,可是谁又来成全朕?大清的脸面,皇室的尊严,这些在你的心里难道都比不上这个女子重要?”剑眉一轩,他愤而抬起一只手,直指地上的筱蝶。 筱蝶胆怯地抬起头来,一双泪光闪烁的莹眸说不尽的楚楚可怜,她拼死向前,急切地喊:“皇上息怒,一切都是我的错,跟四阿哥无关,请你宽恕他!” 胤禛却在这时伸出手臂,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 “皇阿玛,一切都是我的错,跟筱蝶无关,是我执意要跟她在一起的。” “好——!”陡然间,康熙重重地念出了一个字,他笑了笑,一直平静冷漠的脸上出现了排山倒海的怒意,“胤禛,你真是朕的好儿子啊!——”说到最后,紧绷的语气陡然加重,眼神慑人般冰冷。 “皇阿玛,求您成全我和筱蝶,我会带着她走得远远的。”胤禛面色沉静,浑然不以生死为意。 康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两人,隐隐的有些不忍和为难,却又带着掩不住的孤愤和失望,“胤禛,你真的要为了这个女人,放弃你大清皇子的身份,放弃你的阿玛和额娘,放弃你身后的诸位兄弟?!” 胤禛的眼角慢慢滑下泪来,他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身体仿佛僵硬了,一时间无言以对,又似乎是默认了一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25章 凤凰灭 康熙看着他,眼底的光芒骤然紧缩了一下,禁不住苦笑起来。 “好——!”他背过身去,平定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既然你已下定了决心,不顾念与朕的父子之情,那也休怪朕对你无情。” 德妃娘娘用娟帕掩住唇角,不由得眼神惊了一下,只听得康熙雷霆般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来人啊!将皇四子胤禛拖出去斩了!” 随着万岁爷一声令下,大殿外冲进来两个身穿黄马褂,腰佩宝剑的侍卫。 在旁的诸位阿哥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纷纷变了脸色。 皇太子胤礽第一个箭步上前,扑跪在康熙跟前,他一只手扯住父皇的袍角,急声道:“望皇阿玛息怒,四弟年少无知,一时为色所迷,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决定,求皇阿玛开恩,饶了他这回!” 康熙的身子刹那间微微颤了一下,却转瞬平定如初,他一脚踹开了皇太子,猛地一拂袖,语气决绝地道:“还愣着干嘛?把四阿哥拖下去斩了!” “喳——!”龙颜大怒之下,两名侍卫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疾步上前,一左一右地扣住了胤禛的肩膀。 “皇阿玛,不要啊!”胤礽震惊的脱口而出,再度扑上前,双手更紧的拽住了康熙的袍角。 德妃娘娘大惊失色,“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仰起脸,泣声道:“皇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是我平日里对他疏于管教,才会酿成今天的局面,一切都是臣妾的错啊!皇上要是杀了胤禛,让臣妾以后在宫中如何自处?!” 大阿哥胤褆也跪了下来,有些惊惧的喊道:“皇阿玛息怒,四弟罪不至死啊!” “望皇阿玛息怒,饶了四哥这回!”八阿哥和九阿哥也纷纷跪地不起。 一时间,养心殿上哭喊声求饶声四下响起,诸位阿哥噼里啪啦地跪了一地。 康熙震了一下,克制的眼神中有一抹痛楚渐渐升了起来,他高昂着头,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 看着眼前残酷的场面,筱蝶泪流满面地摇着头,膝行过去挡在了胤禛面前。 “皇上,一切都是民女的错,该死的是我啊!”语毕,她“噌”的一声抽出了身旁一名禁卫军的佩剑,自架在脖颈上。 听到了那声响动,胤禛仿佛才回过神来,惊叫出声:“筱蝶——!” 筱蝶喃喃地摇头,晶莹的泪水一颗一颗滑落下她如花的容颜,她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和从容,她站起身来,一直后退,一直后退。 她含泪凝视着自己深爱的胤禛。 “四阿哥,为了我,你放弃了自己的身份,为了我,你受尽了屈辱,为了我,你们父子决裂,为了我,你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深爱是那样的难,你为了我却是这样的不顾一切,筱蝶不要你这样,我不要看到你难过,更不愿意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忘了我,你忘了我吧,就让所有的不幸随着我一起埋葬,万望你珍重!” 短暂的告别却是蚀心的毒药,刻骨的痛。 胤禛喘不过气来,渐渐扭曲了面孔,他极力伸出手,想要阻止筱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筱蝶含泪微笑,怜爱的看了他最后一眼,身形蓦然偏转,一剑狠狠地划向了自己的脖颈。 鲜红的血溅起来,染湿了空气。 那一袭美得让人绝望的粉色身影就这样倒在了他的眼前。 胤禛张大了嘴巴,像一个受了刺激的孩子,想要哭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大殿内恍然间寂静如死。 康熙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幽深的眼睛里看不清里面藏着惊诧还是其它的什么。德妃娘娘倒是擦了擦眼泪,有些释然的样子。跪在康熙脚边的胤礽骤然抬眼,浓黑的睫毛狂震,他扭过头,呆呆地看向了胤禛。 胤禛喘了口气,眼睛里噙聚的泪水失神地簌簌掉下来,他狼狈地爬过去,将倒在血泊中的筱蝶抱起来,视若珍宝的抱在怀里,他的脸紧紧贴着她冰冷的脸蛋,千言万语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辗转反复的抱紧了她,整个人几乎痴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26章 凤凰殇 —— 筱蝶死了,胤禛的世界轰然塌陷了。 两天两夜,他不吃不喝,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谁来也不见。 皇太子胤礽来了一次,他也没有应门。 隆科多来了三次,在门外劝说无果,便生气地走了。 第三日的清晨,年羹尧来了。 他接过小寇子手里的食盘,端着,来到了胤禛的屋外。 叩了叩门,没有人回应。 他沉下心来,站在门外说: “四阿哥,我是年羹尧,筱蝶的后事我已经帮你料理好了,希望你能收拾好悲伤的心情,重新振作起来!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屋内安静如死,坐在墙角的人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身体仿佛是僵硬的。 年羹尧百感交集,又无比怅然地道:“其实,我很理解你失去挚爱以后的痛苦和悲伤,我也曾经和你一样,深爱着一个女子,她善良温柔,待我一心一意,可是我却没有保护好她,彻底失去了她,那种痛苦、绝望和悔恨,可能这一生也无法磨灭。我钦佩你对筱蝶矢志不渝的爱,但是,我想如果筱蝶姑娘在天有灵的话,也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屋内的人死静地坐着,一颗颗烫心的泪水慢慢滑下苍白的脸颊,含在他干裂的双唇间。 “四阿哥,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 年羹尧也没有多做停留,将手中的食物放在屋外的桌子上,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去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屋门终于打开了。 胤禛披头散发,孤零零地走了出来,脚下的步子慢慢的,眼睛里也空荡荡的,整个人萧瑟不堪,仿佛失去了灵魂。 年羹尧并没有走远,一回头,看到了他。 胤禛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筱蝶在哪里?”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低低的,夹杂一丝干哑。 …… 门外,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花洋洋洒洒,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凄惨的白。 年羹尧带着胤禛来到了城郊外一片萧条荒芜的树林中。 雪花如泣如诉,天地间一片模糊。十米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们沿着林中的小路走了很远很远,爬上了一个坡,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里,隆科多大人已经在等候。 胤禛擦身而过,快步奔上前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小的孤坟,土砖堆砌的坟头燃着白烛,摆着祭品,显然已经有人祭拜过了。 胤禛浑身止不住哆嗦,慢慢地,他表情僵硬,怔怔然撩起袍角,单膝着地,重重地跪了下去。 隆科多和年羹尧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 胤禛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仿佛魔怔了一般,纹丝不动的跪在那里,晶莹的雪花落了满肩,他气息孤冷,像一座没有任何感情的雕像。 天空一片冷凝,树林里寒风凛凛,雪花狂乱地飞舞,空气清冽逼人。 隆科多沉吟了良久,走上前轻声道:“为了不引来麻烦,为了避人耳目,所以不能给筱蝶姑娘立碑。” 胤禛的嘴角扯动了一下,眼神凄迷而哀伤,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容古怪而落寞。 “筱蝶这一生无依无靠,四处漂泊,受尽了苦难,最后因我而死,临了,黄土一堆,满身焦叶,连个碑我都不能给她立!”平平的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里响起,隐隐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绝望和悲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能埋在此处,已是万幸了!”隆科多叹声道。 大雪纷飞,寒风刮在脸上跟刀割一样疼。 “为什么?难道命运真的那么不公平吗?出身低贱,没有权没有势,就注定只能无辜枉死。”胤禛的目光颤抖着,慢慢的,又失神地落下泪来。 隆科多双手负后,一仰头,厉声感慨道: “这本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是现实的,是残酷的,如果你没有权势的话,不但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也可能一辈子被别人踩在脚底下。” 洁白的雪花映照着他斑驳清平的脸庞,胤禛的眼神坚硬如铁,一动不动。 “尤其是生在皇室,胤禛,你未来的路只有一条,好与坏,就在你一念之间,你没有选择,但你的念头却可以决定你这一生的荣辱,筱蝶死在这里,如果你想通了,她死得就有价值,如果你想不通,那她的死就只不过是一座荒冢而已!”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喃喃地叫喊着,胤禛的心口一起一伏,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他表情狰狞了,双手抱住头,痛苦地嚎叫起来。 “胤禛,你清醒一点——!”隆科多用力抓住他的肩膀,逼视着他泛红的眼睛,不依不饶地继续痛斥道:“在皇室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帮你,你想逃也逃不掉,所有的权势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别人给与的,是要靠你自己去争取去谋划,荣辱向来如此,如果你自己不站起来去拿,就注定一辈子低人一等,任人摆布。” 胤禛紧紧地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慢慢的,他俯下身去,指骨咯咯作响的一拳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雪地上。 “我绝对不会让筱蝶枉死的!”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直直的掉下来,凝结在脸上,他抬起头凝望着前方白茫茫的雪空,幽深的眼眸里迸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冷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27章 生者寂 —— 紫禁城的冬天总是比其他地方多了一丝阴寒。 城墙上堆着厚厚的白雪,风一吹,大片大片的往下掉落。 乾清宫门外的汉白玉石砌雕栏上也挂着长长的冰坠子,晶莹剔透。 在筱蝶死后的第三天傍晚,天空下着鹅毛般的大雪。 胤禛孤身一人来到了养心殿外,跪地向康熙请罪。 殿门很快打开,康熙在李德全的陪同下快步走了出来。 胤禛跪在雪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儿臣无知莽撞,因为一己私欲,在大殿上顶撞了皇阿玛,按罪当诛。” 康熙沉吟片刻,上前默默扶起他,看着四阿哥憔悴而消瘦的面容,他不由得心软下来。 胤禛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悲伤和颓废,有的只是清醒之后的沉稳和睿智。 “在家闭门思过几日,儿臣更觉羞愧不安,皇阿玛的不杀之恩,儿臣定当铭记于心,日后绝不再做有辱皇家颜面的事情。” 康熙欣慰地点点头。 “胤禛,你想通了就好。” 父子二人虽说和解,可康熙还是敏锐的注意到胤禛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敬畏,还有一丝捉摸不透的冰冷,他想要补偿胤禛,借以弥补父子之间的裂痕。 是夜,在储秀宫里用晚膳时,几位妃嫔陪伴在侧。 细心的容妃看到万岁爷若有所思,食欲不佳的样子,猜到他定是为四阿哥的事烦心,便提到给胤禛娶亲的事。 “其他几个年长的阿哥身边均有妻妾服侍,可胤禛身边连个体己说话的人都没有,先前他院里的那几个侍妾,他一个都看不上,独来独往,怪冷清的。” 蕙妃也笑吟吟地掺了一句进来;“皇上,臣妾听说内务府大臣费扬古有一个女儿叫乌拉那拉?伊兰,秀外慧中,贤良淑德,将她许配给四阿哥,是再合适不过了。” “是啊!要让一个男人忘记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再找一个女人。”开口说话的是密贵人,她进宫晚,年轻貌美,一时宠冠后宫,说起话来总是口无遮掩的。 康熙听了几位妃嫔的谏言,表面上没有出言应承,心里却渐渐拿定了主意。 次日的清晨,康熙在退朝后,将胤禛叫到了自己的跟前,简明地说了指婚的事,没想到胤禛想都没想,张口就答应了下来。 “胤禛,你的眼神朕捉摸不透,你对自己的婚事就没有其他的想法?”康熙负手而立,淡淡地问。 胤禛低下眼睛,诚惶诚恐地道:“儿臣谨遵皇阿玛的旨意,皇阿玛要儿臣做的,儿臣都会去做。” “那好,乌拉那拉氏此刻就在来京的路上,为了表示你的诚意,你明日一早出宫去,迎她一程。” “是——!”胤禛领命后,颔首退了出去。 康熙望着他的背影,叹息的目光里有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 胤禛似乎是比以前更加懂事了,可是,他喜怒无常,孤僻冷清的样子还是隐隐让人感到不安。 —— 入夜时分,深山里白雪皑皑,空气清冽逼人。 位于半山腰上的慈云观内一片清寂。 碧纱窗下,一盏青灯,绿衣少女孤身独坐,静静地抄写《心经》。 冉冉的烛光跳跃在她白皙俏丽的小脸上,她微抿着嘴,素衣执笔,举止间从容幽静。 山中不知岁月。 观里的生活清贫却让人觉得心安,没有一丝困扰。 她束发皈依青灯黄卷,只是为了心灵的永久宁静。 青鸾对山上的日子感到知足,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一辈子呆在这里。 窗外的雪光一闪一闪。 青鸾抄了几页经书,觉得有些困乏了,便趴在桌上,静静地翻看手边的一本《悟真篇》。 这时,门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难得的一刻宁静又被打破,青鸾叹了口气,转过头来,便看见了站在门槛外笑嘻嘻的蓝齐儿。 “师姐……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她低了眉头,笑着道。 蓝齐儿仰着头,双手背后,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忽然一个箭步凑到了青鸾跟前,一本正经地问:“你想不想下山走一走啊?” 青鸾被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唬住了,一脸的懵懂,迟疑了一下,才不安地反问道:“师姐,你又想下山了,可是,师傅是不会同意的,大师姐也不可能让你去。” “我知道啦!”蓝齐儿郁闷地嘟了嘟嘴,原地走了几步,无聊地翻弄着桌上的经书,忽然叹息一声,无比憧憬地道:“我真想下山去,去江湖上闯荡闯荡。” “江湖险恶,岂是你应付得了的?”青鸾隐隐为她担心。 “就是险,才要经历啊!人生本来就是要自己过,很多事不是靠别人告诉你就够了,相反的就是要靠你自己去走,不管这一路上,是风是雨,是爬起还是跌倒,毕竟是属于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感受,那才是最真实的,不是吗?”蓝齐儿望着窗外的雪景,怔怔的出神。 青鸾看着她,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沉默地笑笑。 她们两人的谈话被刚刚经过门外的吕四娘听得清清楚楚。 白衣少女沉吟了片刻,转过身,来到了师傅的厢房。 妙华师太依然在蒲团上打坐,听到脚步声,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吕四娘将两位师妹的谈话告诉了师傅。 妙华师太听后无奈地摇摇头,轻声道:“看来,蓝齐儿这孩子是留不住了!” “是啊,我也很为蓝齐儿担心,她一直想着下山去,我们总不能一直拦着她呀!”吕四娘的眼睛黯了一下——这么多年的同门姐妹,居然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 “人由命,命由天,就算为师想改变一切,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妙华师太从蒲团上起身,温和的语气陡然间变得有些悲切。 屋内的光线很暗,檀香的气息幽幽的萦绕。 “师傅,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白衣少女看了一眼师傅沉郁的脸色,不解地问。 “你不需要多问,或许将来你就会明白。”妙华师太的声音始终很轻柔。 吕四娘的眉头不易察觉的收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站着,却看到师傅从袖口里慢悠悠地取出了一封信。 “四娘,明日一早,你带着两位师妹下山去,把这封密函交给你师伯,上面有指定的地方,就在南部四十里处的天水茶棚,见到师伯后,什么都不要说,把我的密函交给他即可。” “是——!”吕四娘迟疑了一下,噤声上前接过了信封。 “记住,密函一定要妥为保管,路上一定要避开官府的人。”妙华师太拧了拧眉,细心地叮嘱自己的大弟子。 “徒儿遵命,只是?”白衣少女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有些拿捏不定的样子。 “如何?” “青鸾初学乍练,此番带她下山同行,这样好吗?”她定定地问。 “青鸾俗缘未了,我收她为徒,不过是权宜之计,让她下山,是不想把她久困此处,她总要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中去。”妙华师太目光平静,淡淡地回答。 白衣少女静默了一会儿,不再多问什么,颔首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 后院的厢房里。 “真的吗?师傅真的恩准我下山了!”蓝齐儿听到大师姐的话,顿时激动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明天一早,我们就要下山去。”看着师妹惊喜交加的样子,白衣少女的脸上不由得也泛起一丝开心的笑意。 “太棒了,我终于可以下山去了!”蓝齐儿高兴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我们此番下山是有任务在身的,你要安分一点,不要到处惹事。”吕四娘拿这个调皮的师妹没办法,只得提前嘱咐她。 “我知道啦!我会乖乖听话的。”蓝齐儿一只手挽住师姐的手臂,摇啊摇,样子憨态可掬。 吕四娘无奈地摇摇头,目光转而移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青鸾。 青鸾一直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半响,才脚步轻轻的走过来,扯住大师姐的袖子低声道:“师姐,我能不能不去啊?我不想下山,我……” “不行!”吕四娘打断了她嗫嚅的话语,“这是师傅的决定,我们不能违逆。” 青鸾咬了咬嘴唇,惴惴不安地低下了眼睛,呆立在原地不说话了。 一旁的蓝齐儿走过来,劈头盖脸的打趣道:“小师妹,你怕什么呢?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可是——!”青鸾眨了眨眼睛,依旧有些不情不愿。 “你就别可是了,咱们赶快打理好包袱,明天一早就上路!”蓝齐儿笑得眼睛弯弯如月亮,说完,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整理东西。 这一夜,青鸾失眠了。逃避虽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眼下,她并不想踏入凡尘俗世。无奈,师命难为,只得期盼此番下山一帆风顺,尽快完成师傅交代的事,再和师姐们一同回山。 第二天一大早,青鸾就被蓝齐儿拽了起来。 姐妹三人结伴而行。 临走前,师傅又叮嘱了一些琐事,吕四娘都一一应了,她带着青鸾和蓝齐儿下山去了。 妙华师太站在观外的石阶上,远远地冲自己的女弟子挥手作别,晨风鼓动着她的道袍和衣袖,她站了许久许久,眼底的光芒萧索而宁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28章 青鸾祸 —— 旭日东升,熹微的红光映照在紫禁城连绵起伏的琉璃瓦上。 整个皇宫沐浴在一片肃穆森严的晨雾中。 京城的大街上行人稀少,滴水成冰。 霎时间。 一匹高头大马飞奔而来,快如闪电。 马上的男子披着白色的貂裘斗篷,戴着圆结顶便帽,清俊苍白的脸上一对漆黑的眸子在晨光中隐隐发亮,他单手控缰,打马扬鞭,顾盼间英气逼人。 雪白的骏马长嘶着狂奔而去,在男子的身后,跟着数十位护驾的铁骑官兵。 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踏碎了京城的寂静和冷清。 —— 辰时已过。 天空湛蓝如洗,偶尔有一只落单的飞鸟掠过,发出不安的咕咕声。 青鸾一行三人急急赶路,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山下的驿站旁。 沿途,有不少商旅和马队在此地歇脚,大道两边有不少商贩在摆摊卖东西,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一片盛世繁华的景象。 蓝齐儿又是好奇又是兴奋,一路上跑跑跳跳,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青鸾则一直腼腆地低着头,似乎在安静的想着什么,偶尔才笑着回应师姐一两句。 她们在驿站外的包子铺里休息了一会儿,吃了早点喝了热茶,又开始赶路了。 吕四娘指了指不远处的寨子,笑道:“过了前面那片树林,就到天水茶棚了。” 姐妹三人相视而笑,不由分说地加快了步伐。 她们沿着官道走了一会儿。 在经过那片光秃秃的白杨林时,蓝齐儿惊喊了一声,忽然抬起手指着什么。 “你们看!” 青鸾和吕四娘同时抬起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原来正前方走过来一个声势浩大的红色轿队。 前面有两个官差鸣锣开道,紧跟着是四个官差高举着“肃静”“回避”字样的牌仗。数十位身穿黄马褂的宫廷侍卫簇拥在官轿的前后两侧。 好大的场面,想来,里面应该坐着身份显赫的人物。 在轿队经过时,沿途有不少衣衫褴褛的行乞者一哄而上,开始追着轿子嚷嚷。 “大人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领头的官兵手掌一抬,那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温温静静的声音从轿中传出。 “发生何事了?” 轿子外伴步走的丫鬟上前,轻声禀道:“回小姐的话,是一些难民在沿路乞讨。” 轿子中安静了一下,紧接着,清丽的女声再度响起。 “你到后面箱子里拿些吃的和银两,分给这些平民百姓。” “是——!”丫鬟点头应了,转身走到那些行乞者跟前,笑道:“我们家小姐有赏,都跟我来吧!” 乞丐们一阵欢呼,跪地磕头谢了恩,纷纷凑过去领赏去了。 青鸾和两位师姐站在路边,看着轿队后面热热闹闹的场面,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真没想到官府之中还有这样的好心人。”吕四娘低声喃喃。 “是啊!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蓝齐儿摸着自己的发辫,清澈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感动。 青鸾微微一笑,心里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充满了钦佩。 在这思绪纷杂的片刻,轿队又开始徐徐前进了。 然而,走了没多久,又被人拦住了。 树林里一阵风过,寒意逼人,路边的灌木丛中积雪深厚。 挡路的是一个衣衫单薄的邋遢男子。 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以剑支地,摇摇晃晃的站在大路中央。 领头的官兵策马走上前,厉声吆喝。 “大胆,你是什么人,连皇室轿队都敢拦?!” 那男子嘿嘿一笑,脸上有醉酒后的恍惚,扬声回击道:“你们又是什么人,没看到本大爷正在这里休息吗!还不滚开!” “大胆狂徒,竟敢在此口出狂言,还不快速速离开,否则拿你进宫治罪。”领头的官兵把剑指向他,威凛地怒喊。 男子又笑了笑,干干的笑声里有种说不出的轻蔑和傲然。 “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你——?”领头的官兵顷刻间勃然大怒,正要下令抓人,却听到身后的轿子里传来一声威仪的命令。 “慢着,不要惹事,我们绕道而行。” “是——!”领头的官兵虽心有不满,却还是规规矩矩地一挥手,硬声吩咐道:“小姐有令,我们绕道!”说完,径自拨转了马头。 行进的轿队转变了方向,走上了树林中一条蜿蜒的小道,小道上落叶归尘,积雪初见消融,有些泥泞,不远处更是陡峭的绝壁。 轿队行进的速度明显缓慢下来。 青鸾目送着那顶红色的软轿冉冉而去,心中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正待思量间,却听到大师姐在身旁不悦地嗔道:“这个曾静,怎么每一次我看到他,他都在惹事!” “师姐,你认识他啊?”青鸾有些好奇。 蓝齐儿也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师姐,你怎么会认识那个臭酒鬼呢?!” “他是师伯的大弟子,算起来还是我们的师兄呢!” “啊——?”青鸾和蓝齐儿同时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吕四娘沉沉地叹息,正要耐住性子走上前跟那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醉酒男子打招呼,他却打了个酒嗝,猝然飞跃而起,凌空一个翻转,又去拦截那轿子去了。 “曾静——!”白衣少女脱口惊呼,却来不及阻止他。 曾静在树林中拦住了官轿,很快和那些官兵交手。 他一个人寡不敌众,却不知死活的一路横冲直撞,很快,就被七八个官兵包团团围住了。 吕四娘站在路边,忿忿地咬了咬唇角,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忙。一旁的蓝齐儿却激动得手脚发痒,跃跃欲试着,一叠声地道:“呀,师兄有危险了,我们过去帮他吧!” “不行,你忘了师傅临行前的交代了,不让我们惹事。”吕四娘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克制的眼神里有一丝细微的颤抖。 蓝齐儿张大嘴巴,跺了跺脚,站在一旁干着急。 就在曾静步法混乱,挥剑乱砍,左突右冲的时候,又有三四个便衣男子蒙着面冲了出来,凌厉的剑法劈开一条道路,和那些官兵缠斗在一起。 吕四娘上前两步,清楚地看到其中有一个灰袍中年男子,长着白色的眉毛,剑法卓越无双。 “师伯,他怎么也来了!”白衣少女微微一震,不由得惶惶然。 “师姐,师伯他们都出手了,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呢?”蓝齐儿眸光闪亮,嘻嘻一笑,噌的一声拔出了宝剑,不等白衣少女出手阻拦,她纵身一跃,冲上前跟官兵打起来了。 吕四娘眼看形势变幻,一发不可收拾,只得沉下心来,静声对身旁的青鸾道:“师妹,你站在这里别动!等我们回来!”说完,也抽出长剑,冲上前帮忙打架去了。 “师姐——!”青鸾目瞪口呆的望着前方混乱的场面。 那些官兵根本不是江湖人士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死的死,伤的伤。 就在局势眼看着尘埃落定的时候。 青鸾却听到有杂沓的马蹄声从大路上传来。 她扭过头望去,只见一个披着白色斗篷,面目清贵的年轻男子纵马狂奔而来,在他身后的不远处,还跟着一大队官兵。 遭了,他们有援兵。 青鸾一时慌了神,不知所措,只得呆呆地望着来人。 白衣青年勾了勾下巴,纵身从奔腾的马背上跃起,不见他何时拔剑,剑光已经横扫长空,直直刺了过来。 与官兵缠斗的白眉师伯急急挥剑格挡,仍被那一剑的气势震得后退了几步。 胤禛在雪地上撤住步子,猛地回过头来,微微一抖腕,雪白的剑光如同游龙般在他的眉宇间闪烁不定。 “你们几人速速护送伊兰小姐进宫!这里交给我处理!”他持剑在手,微微一扭头,面无表情地吩咐四周残留的官兵。 “是——!” 官兵们在慌乱中抬起轿子,急行而去。 在胤禛的身后,大批的宫廷铁骑侍卫已经赶了过来。 白眉似乎意识到来人并不容易对付,心下警惕着,眼神却往外一掠,示意身旁的几名弟子尽快抽身。 吕四娘眼见来的官兵越来越多,又凭空出来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已经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罢甘休了,索性将心一横,挥剑和胤禛交起手来。 路边的青鸾又急又惊,手心里沁满了冷汗,她看得眼花缭乱的,想上前帮忙,却感到力不从心。 “叮——!”又是一声冷锐的金铁交击,白衣少女虎口一麻,感觉自己手中的长剑直似要脱手飞去。就在这恍神的一刹那,对方的剑光已经犹如霜刃初开,粲然的光亮直切向她雪白的脖颈。 吕四娘暗自吃惊,在蓦然抬头的一瞬间,胤禛唇角紧抿,生猛的剑气忽然收住了,他闭了一下眼睛,嗡嗡啸响的剑刃以回弹之力,狠狠拍向了她的腰际。 吕四娘被巨大的撞击力震得连连后退。 “师姐——!”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青鸾已经大叫着冲了过来,手中的长剑带出雪亮的流光,直刺男子的后心。 胤禛没有防备。 青鸾是眼看着大师姐命在旦夕,才豁出命来急急出手相救,情急之下,出手竟是反常的迅速毒辣,起手便是一招独门绝技——“惊鸿二势”。 “噗——!”那一剑准确无误地贯穿了对方的后背。 胤禛的脸色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变得苍白,他定了一下,缓缓皱紧了眉心,又缓缓地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撞上了她的。 四目刹那间对接。 青鸾眼神慌张,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握剑的手一下子僵硬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29章 生死劫 胤禛好像惊住了,冷光乍泄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有些难以置信、一动不动的站着。 他的血流裹了她手中的剑。 青鸾在惊吓之余回过神来,抽出了那一剑,她闪身后退,绿色的身影曼妙无双。 “你——!”他茫然地瞪着自己流血的胸口,吃力地吐出了一个字,目光转瞬一抬,却看到有一个官兵挥舞着大刀朝她的后背砍了上来。 胤禛想都没想,双手猛地抱住青鸾,一个凌厉的转身。 那一刀砍在了他的右肩上,鲜血刺啦啦直流。 青鸾被胤禛全力拥住,脚下来不及应变,惶惶然后退着,她迷茫而震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却听到抱住她的男子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吼,狼狈地扭过头去望着什么。 这一瞬间,青鸾看到他背上滚着鲜血的刀痕,生生地疼。 胤禛那一双穷凶极恶,犹如困兽的眸子慑得行凶的官兵不知所措,惨白着脸慌忙跪倒。 混乱的打斗中,他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她,另一只手挥剑抵挡。 青鸾试图摆脱他的控制,可他抓得她太紧,她一时挣脱不开,只得随着他身形的晃动来回闪避。 吕四娘看到小师妹被人抓住,心下万分焦急,不得已的又和胤禛正面交起手来。 对方虽然身负重伤,可剑术高超,逼得她连连败退。 不远处的曾静看到白衣少女情势危急,便纵身一跃冲了过来,他们二人将胤禛前后夹击。 胤禛渐渐的有些体力不支,眼前泛起眩晕的白光,就在这晃神的一刹那,曾静紧抿唇角,蓦地一剑狠狠划在地上,“噗噗噗——”挑起了一地的雪泥。 胤禛急急挥剑格挡,只觉得视野里一片模糊。 就在这一刹那。 曾静飞身跃起,当胸一脚,重重踹向了他。 胤禛受击往后飞去,身下的雪地上蹭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但,他还是紧紧地抓着青鸾的手,只是在倒地的一霎那,本能地将重心不稳的青鸾护在自己怀里。 青鸾惊住了,慢慢闭下眼睛,她尚不明白,这个陌生的男人为何要替她挡刀,又为何要处处护她周全。 胤禛平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一只手拥着她,虚弱地喘着气,干白的唇边却带着苦涩的微笑。 青鸾支起头来,呆呆地望住他。 他也凝住眸子看着她,只是笑,淡淡的笑容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古怪和一丝怜爱。 青鸾定住了,被对方那双流泻着孤独,桀骜,绝望又深情的眸子震住,她伏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的样子。 就在两人对视的片刻。 他们身下的雪地忽然咔嚓咔嚓塌陷开来。 原来他们就躺在断崖的边缘上。 两个人一起歪斜着,慢慢滑向身后的峭壁。 青鸾尖叫起来。 猛然间。 她的手被人拽住了。 青鸾的身形猛然偏转,在惊恐之余她慢慢睁开眼睛,仰起头,顶着白花花的落雪,往上看去。 原来,拽住她的是大师姐。 冷风嗖嗖的断崖边,吕四娘飞扑上前,拽住了小师妹一只手。 青鸾挂在断崖上,脚下积雪深厚,找不到着力点,而她的另一只手吃力地拽着胤禛。 胤禛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轻轻地咳嗽着,唇边鲜血直流。 青鸾感觉到他在慢慢松手,激动地大喊:“抓紧我,一定要抓紧我。” 胤禛似乎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慢慢闭下了眼睛,脑袋也慢慢垂了下去。 吕四娘咬紧了牙关,渐渐的有些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她转过头,冲身后的曾静叫喊:“师兄,快帮帮我。” 曾静站在原地,不悦地道:“救官府的人做什么?他们全部该死!” 吕四娘生气地道:“青鸾是我们的师妹,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她上来。” 曾静露出似信非信的表情,狐疑地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师妹!” “师兄,快点来帮我!”吕四娘真的快支撑不住了。 曾静怨声载道,磨磨蹭蹭的准备上前帮忙。 就在这个时候。 胤禛忽然松开了青鸾的手,直直往山崖下坠去。青鸾惊叫一声,本能的伸出手去拉他。 吕四娘双手落空,蓦地惊呼一声。 胤禛和青鸾的身影已经淹没在断壁下茫茫的白雪中,消失不见了。 “师妹——!”白衣少女痛哭着大喊起来。 曾静也震在原地,一愣一愣的。 不远处,和几个官兵缠斗的蓝齐儿听到了这一声痛喊,猝然回过头来,望向断崖的方向。 出什么事了? 蓝齐儿武功卓绝,很快冲出官兵的刀剑围剿,急急奔了过来。 阳光照耀积雪。 断崖边寒意袭人。 吕四娘剧烈地喘息,身体却丝毫不动,手臂僵直着,保持着向下拽着什么的姿式。 蓝齐儿蹲在大师姐身旁,焦急的一叠声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青鸾——!”白衣少女哽咽着念出这个名字,不觉间泪流满面。 一旁的曾静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师傅他们已经撤退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吧!” 白衣少女急剧地喘息,瞪直了眼睛站起身来,恶狠狠的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都是你闯的祸!” 话语方落,只听得耳畔“嗖”的一声啸响传来。 站在她身后的蓝衣少女忽然抚住肩头,一声不吭地倒下去了。 “蓝齐儿——!”吕四娘又是震惊又是害怕,借势将中箭的师妹揽在怀里,她定睛望去。 只见正前方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高大大的青年。 他身披黑色大氅,墨玉般的眼睛,似寒星在闪烁,而他的手里此刻正端着一个金色的小弩,阳光下,锋利无比。 那一箭正是他射过来的。 吕四娘暗自警惕,却看到官兵越来越多,一圈一圈地围了上来,所有人的神态都是谨慎而小心的,似乎在围捕猎物一样。 为首的青年男子临风而立,神情冷漠。慢慢地,他深郁如夜的眼底忽然喷出了压倒一切的残酷。 薄薄的唇角牵出一抹古怪的冷笑。 他歪了歪脑袋,再度端起小弩,架上一支短箭。 黑色的青铜箭在在迷离的阳光下折射出一圈圈璀璨的涟漪,凛凛地对准了他们。 蓝齐儿轻轻阖眼,气若游丝的望着不远处的男子,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她怔怔地喘息着,咬了咬牙似乎想站起来,却感觉喉咙一阵苦涩,蓦然间,身子前倾,一口黑红色的血箭喷在雪地上。 吕四娘哭喊出声,紧紧地抱住师妹。 雪地上临风而立的男子斜眼望着她们,薄唇带笑,眼中全是轻蔑。 箭在弦上,弓弦饱满,那是死亡的弧度。 男子眯了眯眼睛,手指一松。 “嗖——!”犀利的短箭破风而来。 “叮叮——!”又是两声激烈的金属交击。 曾静跳上前,挥剑挡开了那飞射而来的毒箭。 “师妹,快走——!”他急声对身后的人说,探过手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暗器,用力掷在地上。 “轰——”的一声,浓重的白烟四起,淹没众人的目光。 等到白烟散去,断崖边的人已经消失无影。 胤礽拿着小弩,定定一笑,幽黑的眼底一片冰冷的寒河。 “追,他们走不远的。” “是——!”杂沓的脚步声铿锵而过,官兵们立即追了上去。 胤礽来到断崖边,负手望着崖下深厚的积雪,刚毅的身躯略微有些僵硬,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转身吩咐身后的侍从。 “立即派人去山崖下找四贝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就在他迈开步子,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一个侍卫忽然跑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一个精致的青龙玉佩。 “太子爷,这是我们在雪地上找到的,应该是打斗过程中,那些刺客落下的。” 胤礽模棱两可地皱眉,信手将玉佩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瞧了瞧,忽然间脸色大变。 “这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难以置信的眼神,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颤抖起来。 面对太子爷暴烈的质问和阴晴不定的表情,那侍卫吓得胆战心惊,双腿直哆嗦,斟酌了一下,才埋下头急声禀道:“就在断崖边上。” 胤礽窒息着,两三步奔了过去,慢慢的,他在断崖边蹲下身去,纤长的手指轻触着雪地上那一滩泛着毒气的黑血,仿佛中邪了一样,眼神急剧变幻着,似乎在细细地辨认什么。 树林里一片冷清和寂寥,侍从们伫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望着太子爷的背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30章 雪在烧 —— 雪是不知何时开始下的。 仿佛一朵朵轻盈洁白的羽毛,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和雾霭,飞过了连绵的山脉和树林,铺天盖地而来,遮掩了世间的一切。 等到青鸾睁开眼睛,入眼的一切皆是冰冷的雪白。 这是哪里? 脑袋里一片惨白,她一时无法呼吸,甚至连手脚都无法动弹,身下是结了冰的小溪,叮咚作响的泉水声在薄薄的冰层下蔓延。 雪还在一片一片落下,无休无止。 青鸾浑身冰冷发抖,散落的长发也浸泡在刺骨的冰水里。 她深吸口气,试着挪动冻僵的双腿双手,可是每动一下,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斧凿劈开了一样疼痛难忍。 青鸾紧咬着贝齿,吃力地爬起身来,深厚的积雪扑簌簌自她的衣襟上滑落。 举目望去,四野里雾霭重重,山峦叠嶂,一时间寂静如死。 饥寒交迫的感觉迫使青鸾抬起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她万念俱灰,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却看到了一片红色的雪。 刺鼻的血腥味让她的心口痉挛起来。 这样严寒的天气里,血刚涌出便被冻结在伤口上。 青鸾定睛瞧了瞧,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快速跪下身去,开始在雪地上仔细搜索。 白皙的双手将厚厚的积雪一层层拨开,准确地抓出了一片衣角,用力往外一扯,雪花扑簌簌的落下,露出了一张男人冰冷惨白的脸。 青鸾哧哧地喘着气,将他从雪里刨出来,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他还有气,他没有死。 此情此景,青鸾眼眶一红,热辣辣的泪水纷纷滴落在男子煞白的脸上。 半响,她才调整呼吸,破涕为笑。 求生的本能让她变得坚强,她拼尽全力将身负重伤的男子抱起来,让他全身的重量依附在自己瘦弱的背脊上。 连抱带拽,她拖着他一路跋涉前行。 雪还是那样大,风阻隔着呼吸。 眼前就只有一种颜色,白,空洞洞的白,让人眩晕的白。 青鸾不知道自己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跋涉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是一步一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头顶时不时传来觅食的秃鹰诡异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肺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喉咙在刀割一样刺痛,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起来,一片片旋转的雪花仿佛都成了活物,展开翅膀在空中飞舞。 青鸾往前踏了一大步,膝盖和心口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为了防止自己晕厥,青鸾信手折断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 尖尖的木刺没入掌心,越疼越清醒。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冰冷的雪渐渐弥漫了她的眼睛。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青鸾混沌的视线里忽然浮现出一座小木屋,依着大树,被风雪包裹的一座小木屋。 起初以为是幻觉,有些不以为然,直到摇摇头,瞪大眼睛再三确认。 青鸾终于相信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 风雪呼啸的山林中,这座木屋点燃了她所有的希望。 “嚓”,尖利的树杈再度刺入了血淋淋的掌心,试图用剧痛令垂死的人清醒。 青鸾撑着一口气,抱紧了身后的男子,步履蹒跚地朝不远处那间小木屋走去。 —— 白雪皑皑的紫禁城。 庄严肃穆的乾清宫。 数十盏橘红色的琉璃宫灯在养心殿的屋檐下随风飘摇。 康熙从御案前站起身来,冷静的眼光中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慌乱。 “你说什么?四阿哥跌下了山崖?!”他厉声质问。 跪在地上的大臣登时吓得浑身哆嗦,叩头如捣蒜。 “微臣已经加派人手去寻找四阿哥的踪迹,相信很快会有线索。” 康熙长叹一口气,慢慢闭下眼睛。 “太子呢?为何还在宫外逗留?” “回万岁爷,太子正在全城搜捕那些刺客余党。” 康熙蓦地弹开眼睛,定定地道: “加派人手,一定要确保太子的安全。” “是——!” 看着万岁爷忧心忡忡的样子,一旁的容妃走上前,面带微笑,双手递上一杯热茶。 康熙皱了皱眉,接过茶盏端在手里,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容妃想了想,轻轻道:“眼下一定要抓到那些刺客才行!毕竟是天子脚下,受伤的可是皇子,那些刺客胆敢来行刺,定是早有预谋的。” 康熙单手负后,来回踱了几步,沉吟不语。 殿门外,乌拉娜拉。伊兰跪伏在地,一袭素衣,白皙美丽的脸庞上布满了泪水。 容妃走了出来,看到她跪在殿外,顿时吃了一惊。 “伊兰小姐,你为何跪在这里?” “容妃娘娘,是我连累了四阿哥,都是我的错!” “这不关你的事!”容妃叹息一声,将她搀扶起来,柔声安慰道:“你要相信,四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乌拉娜拉氏垂下眼睛,用帕子默默拭了拭泪。 看着她伤心自责的样子,容妃笑了笑,淡淡的目光里有一丝感慨。 —— 入夜,雪光闪闪,寒风凛冽。 京城的大街上,马蹄声骤响,一群骑马的佩刀健卒举着火把飞奔而过,似乎在缉拿什么逃犯。 同福客栈的二楼。 白衣少女轻嘘一口气,慢慢合上了那扇小小的窗户。 转过身来,走到床边坐下,她拿起浸过水的帕子,轻轻擦拭师妹额头的冷汗。 斑驳的烛光,垂落的帷帐内。 躺在床上的蓝衣少女一直痛楚地皱着眉,干白的嘴唇一张一翕,似乎在呻呓着什么。 吕四娘难过极了,怔怔地握紧了师妹的手。 “蓝齐儿,你怎么样了?” “师姐,好疼啊!我觉得好疼!”浑身上下似乎被烈焰焚烧,她疼得几欲昏厥,几欲清醒。 吕四娘慌了神,不知所措。 该怎么办? 师妹身重剧毒,没有解药的话,迟早会死。眼下,她只能暂时用内力护住蓝齐儿的心脉,避免毒气攻心,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解药?解药? 吕四娘想起了雪地上那个身披黑色大氅、气宇轩昂的陌生男子。 他是谁? 那一箭是他射过来的。 解药在他手上。 可是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找他拿回解药。 白衣少女坐在床边,看着师妹痛楚的模样,又是焦急又是无助。 同福客栈外。 大雪还在无穷无尽的落下,鹅毛一样飘飞。 这时,一匹棕色的骏马踏着飞雪疾驰而来。 马上的英俊男子在客栈门口急急勒住马头,他身穿锦衣,外披黑色大氅,墨玉一样的眼睛霍然抬起,飞速扫过客栈二楼那扇窗户。 骏马原地踢踏不止,大雪落了满肩,男子单手控缰,嘴角无声无息地弯起了一个弧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31章 两相依 —— 醒来的时候,天已然全黑了。 有雪花飞进窗户,轻盈的落在脸上,然而身上却是温暖的。 胤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屋的草堆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白色貂裘。 身旁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火堆,火舌噼里啪啦地响着,火堆上还支着一个黑黝黝的吊子。 胤禛抚住额头,虚弱的眼睛半睁着,他看到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疼痛也明显减缓了,有人救了自己。 他茫然的转过头去,望向身旁那个一动不动的绿衣女子。 她躺在地上,似乎快要冻僵了。 “筱蝶!”胤禛惊呼一声,吃力地爬过去,连忙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女子已然冻得昏了过去,嘴唇发紫手足冰冷。他解开貂裘将她裹入,双手不断揉搓着她的后背,为她化解寒气。 过了许久也不见她醒转。胤禛心里焦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只是将绿衣少女紧紧拥在怀里。 她的体温还是很低,脸色逐渐苍白下去,就如一只濒死的小兽,紧紧蜷起身子抵抗着内外逼来的彻骨寒冷,没有血色的唇紧闭着。 “筱蝶!”胤禛几近绝望地抓住她的手,摇晃着,“醒醒!” 她没有反应,脸颊和手冻得仿佛是冰块。 那一瞬间,胤禛感到了某种无法承受的恐惧——他不断揉搓着她的后背,用自己温热的唇亲吻着她冰冷的脸颊和嘴唇。 “哥……”终于,怀里的人吐出了一声喃喃的叹息,缩紧了身子,“好冷。” 胤禛忽然间就愣住了,宿命的阴影重新将他笼罩。 他忽然清醒过来,清醒地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并是不筱蝶。 筱蝶已经死了,死去的人是不可能活过来的。 “羹尧……冷。”白色貂裘里,绿衣女子蜷缩得那样紧,全身微微发着抖,“好冷啊。” 胤禛低下头,望着这张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的依赖,忽然间觉得有一根针直刺到内心最深处,无穷无尽的悲哀和无力席卷而来,简直要把他击溃——在他明白过来之前,一滴泪水已然从眼角滑落,瞬间凝结成冰。 他看着怀里的女子在慢慢恢复生气,冻得发抖的身子紧紧靠着他的胸口,如此的信任而又依赖,他着了魔,不知道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默默闭上了眼睛,紧紧拥住怀里真实存在的女子。 “筱蝶——!”他低低地自言自语着,忽然抑制不住的想要哭嚎出声。 —— 雪花漫天飞舞,京城的大街上迷雾重重。 吕四娘白纱蒙面,一路躲避着官兵的搜寻,趁机溜进了街边一家药店。 药店的掌柜拖着脑袋,在柜台前眯着眼睛打盹,忽然瞧见一个姑娘走了进来,不由得张大眼睛。 吕四娘将一袋散银放在柜台上,开了口:“把你们店里能解毒的药材都给我。” 客栈的房间里,蓝齐儿几度昏死过去,她在昏迷中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那人将她抱得很紧,她想睁开眼睛看清楚,可是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抽走了,她虚弱地喘着气,双手紧紧揪着来人的前襟,她在混乱中,一口狠狠咬在对方的手上,那人似乎闷哼了一声,却没有推开她,她就这样,像一个受伤的困兽一样,被不知名的猎人带走。 吕四娘提着药,步履匆忙,准备返回客栈,却在街角处被曾静截住。 曾静拦住她道:“你不能回去,客栈已经被官府的人包围了。” 吕四娘震惊:“你说什么?” 曾静:“他们已经将蓝齐儿带走了,你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 吕四娘手中的药无意识地掉落在雪地上,半响后,她喃喃地道:“不行,我要去救她,师妹落在他们手上肯定必死无疑。” 曾静郝然:“凭你一己之力,怎么救她?那些都是宫里的人,为首的可是当今的太子爷,你现在贸然前去,不是送死是什么?你一个人打得过那么多侍卫?!” 吕四娘慌了神:“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蓝齐儿落在他们手上,青鸾现在下落不明,蓝齐儿又生死未卜,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师傅。” 曾静看她如此伤心,心里一软,随即安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师傅他们会合,你相信我,我们一定有办法,一定可以救出蓝齐儿。” 吕四娘不语,茫然地望着雪空。 曾静拉了拉她:“走吧,师妹,听我的。” —— 清晨的山涧中寒气逼人,时不时传来阵阵鸟鸣,有泉水在积雪下叮咚作响。 山间小屋里,青鸾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环视四周,发现屋门用木板掩得紧紧的,窗户也被人用油纸封住了,一丝冷气也渗不进来。 青鸾看到自己的身上盖着白色貂裘,她这才想起那个被自己搭救的男子,他身负重伤,本不移走动,可如今,人却不见了踪影。 青鸾有些着急,抱着貂裘站起身来,正准备出门寻找,门自己开了。 胤禛走了进来,夹着一捆树枝,一罐清水,手占住了腾不出空来,只好用后背将屋门奋力地关好。 胤禛将树枝往地上一扔,使劲搓着双手:“你醒了,有点冷吧,我们快把火点起来。”说着就弯下腰去,将树枝聚拢在一处,拿起吊子旁的火镰用力打着。 火堆点燃了,明亮的火光照在胤禛的脸上。 青鸾一动不动,只呆呆地看着他。 胤禛将清水小心翼翼地倒进吊子中。 青鸾还是一动不动,胤禛这才抬起头看着她。 四目对接,青鸾嗫嚅:“你身上的伤?”不等她说完,对方却冲她笑了笑:“不碍事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要不是你给我止血,敷药,我怕是已经死了。” 青鸾低下了头,不敢注视他炽热的眼神:“现在外面这么冷,你的伤还没有全好,冒然行动,万一伤口又裂开了,那可怎么办?”她一边责备他,一边蹲下身来,接过他手上的吊子,置于火上。 胤禛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她美丽的侧脸,冉冉的火光映照在他们依偎的身影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32章 大婚夜 青鸾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勾勒在脸颊旁,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好和安静。 “这屋子里备着一些干粮和柴火,想来应该是山中猎人休息的地方。” 她低声细语。他一动不动。 青鸾用竹筷在吊子里搅动着,觉察到胤禛在看着自己,她却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公子,既然你已经能走动了,就好好照顾自己,我包袱里还有些金疮药,我都留给你,你好好休养几日,就可以自行离开了!” 胤禛脸色微变,脱口而道:“你要走?!” “你我素不相识,本是萍水相逢,自然各有各的去处。” 青鸾准备起身,却被他扣住了手腕,她回过头望着他,他鼻翼翕动,眼底却有一丝执拗的疯狂:“筱蝶,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许你再离开我。” 她拉扯着,想要挣脱他的掌控:“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筱蝶。” 胤禛不管不顾,将她带入怀中,紧紧抱住,再也不肯松手:“你就是筱蝶,我不会认错人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将她抱得那样紧,她的脑袋仰在他的肩膀上,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 “公子,你放开我,你不要这样。”青鸾一咬牙,用力推开他,却不小心撞到了他的伤口,胤禛闷哼一声,向后倒在地上,单手抚住胸口。 青鸾看到有鲜红的血从他的伤口里渗了出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不忍心却又不敢靠近。 胤禛虚弱地向她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想抓住她:“别走,求求你别走!” 青鸾惊魂未定地咬了咬嘴唇,迟疑了半响,才奔过去,从包袱里拿出一瓶金疮药来,她走到胤禛身旁,刚一蹲下身来,胤禛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明明疼得满头大汗,却勉力冲她一笑,颤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如此狠心,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对不对?” 真是个疯子,青鸾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她深吸口气,轻声劝他:“你不要胡乱说话了,省点力气,你的伤口裂开了,不要再乱动了,我帮你上药。” 他乖乖地点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青鸾解开他的衣襟,将金疮药洒在他的伤口上,又重新帮他包扎好伤口。胤禛伤痛渐缓,一双凄迷的眼睛呆呆地打量着青鸾。 半响,他苦笑着开口:“你说你不是筱蝶,那你是谁?你若不是筱蝶,又为何要救我?” “上天有好生之德,更何况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你先前也曾救过我,为我挡过刀,我不能看着你葬身雪地,但是,我真的不是筱蝶,你认错人了。” 胤禛两眼发直,肩膀晃动着。 青鸾看到他这样,又无奈地道:“我已经帮你敷上了我师傅的金疮药了,你好好静养些日子,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你多多保重。” 青鸾起身,收拾了行囊,准备离开。 胤禛唤住了她:“姑娘,不管你是不是筱蝶,我都要谢你,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一份情,他日,我一定会报答。” 青鸾摇摇头,坚定地:“你什么都不欠我的,我也不需要你的报答。” “你说你不是筱蝶,那么请问,姑娘芳名为何?” 他灼热的望着她,满目的依恋。 她迟疑了片刻,淡淡地撂下了一句话:“浮萍漂浮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 看着她绝然离去的背影,胤禛的眼神一变再变,有些抓狂却无能为力,直到确定她是真的离开了,他才郝然失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一定要找到你。” 青鸾沿着山间小路往前走着,虽然心里多少有些放不下木屋里受伤的人,可是她告诉自己,眼下,跟师姐们会合才是最重要的事,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加紧了步伐赶路,谁知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大堆官兵骑着马,气势如虹的朝这边奔了过来。 青鸾急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她定睛望去,只见那些兵马朝小木屋的方向去了。 青鸾有些放心不下,折射又跟了回去。 白雪皑皑的屋门外,青鸾躲在一旁的雪松后面。 屋门在寒气中打开,青鸾探过头眺望。 她看到受伤男子在官兵的恭迎下缓缓走了出来,其中有一个官员模样的男子上前想要搀扶他,却被他不高兴地挣开,她看到那个官员捡起了他掉落在地上的白色貂裘斗篷,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什么,而他却在严厉地训斥着那些前来迎接他的侍卫,虽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青鸾心里却在想,这真的是一个善变的人呐,脾气这么坏,还好,总算有人来接他了,只要他安全了,青鸾就可以放心离去了。 —— 青鸾在天水茶棚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来了吕四娘,得知蓝齐儿被官府的人抓走,青鸾又是吃惊又是害怕,吕四娘却下定了决心,暂时不回山复命,要等待时机救蓝齐儿回来。 青鸾不由得想起了雪地上那个清俊冰冷的男子,想起了他们冰刃相见的刹那,想起自己刺向他后背的剑,想起他替她挡下的那一刀,想起雪屋中他浅浅的苦涩的微笑。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救她,倘若他真是官府的人,是他们的人抓了蓝齐儿,只要找到他,是不是就可以救蓝齐儿了。 青鸾心里不确定地想着。 —— 回宫后的胤禛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一方面勤练武艺,一方面秘密派出人手去寻找青鸾。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她。 一个月后,胤禛接受了康熙的赐婚,和乌拉那拉?伊兰成亲。 雍亲王府。 洞房花烛夜,新娘却找不到自己的新婚丈夫。 伊兰顶着喜帕,在孤灯下坐了许久,胤禛迟迟没有进房。 子时已过,伊兰按耐不住了,出门寻找胤禛。 推开后院的屋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两根冉冉的白烛、一个漆黑的灵位。 伊兰吓了一跳,走进去一看,胤禛站在灵案前,两眼大睁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看着他孤寂萧瑟的背影。 伊兰感到莫名的害怕,可是,她仍然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爷,夜深了,你该歇息了。” 胤禛很快转过头来,一双漆黑的眸子宛若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让人沉沦。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他一字一字冷漠出言,语气如冰。 她怯怯地低下了头,正准备退出去,他却不知何时已贴近身来。 “这身嫁衣真漂亮,要是她能穿着,一定很美,很美!”他自言自语着,含笑歪着头,轻轻抬起手来,触碰着她身上的红衣,动作轻柔而缓慢。 虽然不知道丈夫口中那个她是谁?可此时此刻,伊兰止不住浑身发抖。 他忽然用力握住她的双肩,居高临下的逼视着她,冷声问: “你爱我吗?” 爱这个字,她羞于说出口,只能颤抖着点头。 他笑了,诡异地大笑起来。 她胆战心惊,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甩进了怀里。他将她打横抱起,温柔地注视着她,他抱着她,回到了新婚的屋子里。 他将她放到了床上,轻轻放下了帷帐。 她因为羞赧,而狼狈地侧过脸去,不敢再看他,他却从身后拿一个黑色的帕子,蒙住了她的眼睛。 “爷,你在干什么?”一片漆黑中,她感到恐慌和无助。 他没有回答她,灼热的吻很快覆盖下来。 漆黑而漫长的一夜,第二天清早,胤禛带着伊兰进宫,向康熙和德妃请安,康熙看到胤禛气色极佳,心里也宽慰了不少,德妃对胤禛倒是一贯冷冷淡淡的样子,唯独留住了伊兰,说了些体己话。 早朝过后,胤禛来到了毓庆宫,却被告知皇太子胤礽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这大白天的,毓庆宫却宫门紧闭,一派冰冷肃穆。 胤禛向来了解胤礽,知道他定是在处理什么事,不方便让其他人插手。既然如此,胤禛也不好过问,只得独自离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33章 禁忌爱 —— 近一月来,胤禛对自己的新婚妻子伊兰格外温柔体贴,有求必应,伊兰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贝勒爷的心里,可以常伴他左右,然而好景不长,短短一个月后,胤禛却提出要出宫修行,伊兰自是不愿意,几番规劝,胤禛却无动于衷,终究还是弃她而去。伊兰悄悄地跟踪了胤禛几回,发现他常常去后山上祭奠一座孤坟,那坟头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安葬的是什么人,可胤禛在那儿一坐就是一天,还时不时自言自语着,伊兰想上前却迟疑着。 一次去跟德妃请安的时候,伊兰几番刺探,才知道胤禛先前结识了一名宫外的女子,两人纠缠了一年,后因那女子出身不好,被当今圣上刺死,胤禛为这个女子的死伤透了心。伊兰心里有些感慨,自己竟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可是她愿意包容他安慰他,等待他回头,她拼了命的对胤禛好,想要换得他的真心,然而胤禛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短短一个月,他们的恩爱就到了头,胤禛收拾了东西,独自出府去了。 —— 晌午时分,毓庆宫却宫门紧闭,没有人能出去,也没有人敢进去。 几个宫女太监,战战兢兢的躲在帷帐后面。 蓝齐儿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碎,她左突右冲着想要逃出去,却一次又一次被擒住。那太监总管乐呵呵地望着她,很客气地说:“姑娘若是生气,尽管砸好了,就算把这屋子的东西都砸了,我们太子爷也不会稀罕,只要姑娘您高兴就好。” 蓝齐儿咻咻地喘着气,用手指着他:“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快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那太监又笑了:“姑娘这说的是哪里话?您还能去哪儿呀?没有太子爷的吩咐,您哪儿也去不了。” 蓝齐儿紧咬着牙:“我要见他,我要见他!”说完,一掌打开了身边的人,兜头往门外冲去。还没等她开门,门自己开了,一个身着明黄色衮服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 蓝齐儿一看到他,顿时火冒三丈:“你放我出去。”她想绕过他逃走,他却双手背后脚下一挪动,轻而易举的截住了她。 胤礽的眼底眉梢都是张狂不羁的笑意,似乎在故意挑逗她。 蓝齐儿却很反感,用力推搡他,他却脚下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蓝齐儿跟他交起手来,却打不过他,很快被反擒住怀里。 他贴着她的耳际,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有一丝诱惑的味道:“我救了你,你就这么对我?” 轻佻的语言,暧昧的姿势。 蓝齐儿背上滚过一阵麻凉,手肘用力向后一撞,胤礽吃了痛,闷哼一声,这才松开了她。 胤礽一只手抚着胸口,眼神示意了一下,屋子里的太监宫女们顿时走了个精光,还顺手带上了门。 蓝齐儿扑过去,用力拍门:“你们放我出去。” 胤礽却不闻不问,自顾自地走到桌前,似乎想倒杯茶喝,然而茶壶和茶杯已经被某人摔成了碎片,他觉得口渴,却没有水喝,想了想也就一笑作罢。 胤礽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饶有兴趣的瞧着蓝齐儿的一举一动。 她一直在喊在闹,闹了好长时间,似乎没力气了,这才安静下来。 蓝齐儿靠着门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胤礽。 胤礽也望着她,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一语不发,似乎在较劲。 时间过了好久。 胤礽终于开了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你叫蓝齐儿,你怎么可以叫蓝齐儿呢?” 蓝齐儿吃惊地张大嘴巴,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我叫蓝齐儿怎么了?你管不着!” 胤礽只是笑,淡淡的却隐含一丝悲伤的苦笑:“既然你是蓝齐儿,我怎么会不管你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愤怒地瞪着他。 他却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想保护你,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蓝齐儿觉得好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保护我?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 胤礽抬起头来,深切的眼神里有一丝执拗也有一丝火热,直直地望着她:“我相信这是老天对我的恩赐,让你死而复生,回到我身边,这一次,我不会再松手了,我会一直抓着你,不会再让你掉下去。” 蓝齐儿张了张嘴,眨巴着眼睛,觉得有些荒唐:“你疯了吧?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会懂的,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让你看到我的真心。”他真挚地坦白。 蓝齐儿欲哭无泪:“你到底为什么呀?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把我抓来这里干什么?” 胤礽缓缓起身,慢慢走到她身边,他蹲下身来,注视着她的眼睛:“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蓝齐儿被他激烈的语气震慑,呆呆地望着他,她很认真地看了,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胤礽的目光细细碎碎,毫不闪避,似乎想看进她的心里,这是一种挠人的眼神,蓝齐儿的心跳无意识地加快,她双手撑在地上,在他夺人的目光逼视下,吞吞吐吐地说:“我真的不认识你……我?” 胤礽掏出了一块青龙玉佩,举到她的眼前:“那这个呢?这个你也不认识吗?” 蓝齐儿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玉佩:“这是我的玉佩,还给我。”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娇俏的模样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胤礽眼眶一热,在泪水滴落之前,他猛地揽过她的背,将她再度纳入怀里,紧紧抱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34章 再相逢 —— 肃穆的钟声穿过层层云霄。 金黄色的柳枝在湖畔依依飘荡。 胤禛一袭素色长袍,只身来到了少林寺的寺门外。 抬头眺望,郁郁葱葱的大树包裹着寺内一座高耸入云的宝塔,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圣神。 门前有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正在扫地。 胤禛沉下心来,上前笑着道:“小师傅,麻烦你通报一下,我想入寺拜师学艺!” 小沙弥念了声佛号,天真地摇了摇头,高声回答:“施主,本寺不收外来弟子。” “为什么?”胤禛不解。 “除非你跟我一样,剃度为僧,这里是修佛参禅之处,施主若想拜师学艺,请另寻他处。” 胤禛怔了怔,定定地道:“我远道而来,不见到你们主持我是不会死心的,还望小师傅通报一声。” 小沙弥见他神色顽固,似是不肯罢休的样子,只好无奈地耷拉下脑袋:“好吧,请施主稍后。” 胤禛静立在原地,等了一刻钟之后,小沙弥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主持说了,本寺要闭门礼佛,不收弟子。” “我要见你们主持。” “施主,不要再为难小僧了,还是请回吧!”小沙弥传完话,转过身,一溜烟的往寺里跑去,连扫地的笤帚都被他弃之脑后。 胤禛呆在原地,半响动弹不得,许久之后,他双腿一曲,直直地跪了下来。 他一动不动地跪在了寺庙外。 傍晚的时候,小沙弥又慢吞吞的走了出来,倚着大树,优哉游哉的啃着馒头。 胤禛急声道:“在下潜心习武,亦愿受佛法教诲,还望贵寺收容。” 小沙弥叹息一声:“施主,凡事勉强不得,你这又是何苦呢?” 胤禛咬了咬牙,沉声道:“我会一直跪在这里,以示诚心。” 他果然说到做到,一直跪到了第二天早上。 小沙弥见他不肯放弃,只得再度禀明主持方丈。 “师傅,那个人一直跪在寺外,不肯离去。弟子已经跟他说明,本寺不收弟子,要闭门礼佛,可他还是不走。” 端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的了尘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双手合十,淡漠地道:“既已说明,就随他去吧,不必理会!” “哦!”小沙弥挠了挠后脑勺,似是有些不忍心。 —— 青鸾一行人此时也正在少林寺里落脚。 从吕四娘口中青鸾得知,原来少林寺的了尘大师、太华寺的白眉师伯,还有慈云观的妙华师太原是同门师兄妹,后来因为种种变故,师门被灭,三人也都看破了红尘,遁入了空门。 后院的厢房里,青鸾手握书卷,陷入了沉思。 这一个月来,白眉师伯和了尘大师一直在秘密地计划着什么,他们要做什么,青鸾不得而知,大师姐似乎也不晓得其中缘由,只是,白眉师伯下了命令,她们不能出寺,只能呆在后院的厢房里。 正午的时候,吕四娘提着饭菜走了进来,看到师妹坐在窗前发呆,不由得问:“你在想什么呢?” 青鸾摇摇头,怅然地道:“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蓝齐儿。” 吕四娘黯然:“蓝齐儿落在官府手上,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再这样躲下来,何时才能救回蓝齐儿,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回山见师傅?!” 两个人相顾无言,就在这时,曾静师兄大步走了进来。 “情势不妙。”他一进门就说:“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官府的人找到我们了。” “什么?”吕四娘震惊地起身。 曾静急声道:“上一次在雪地上跟我们交手的那个人,他现在就在寺庙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看,他八成是冲着我们来的。” 青鸾想起了雪屋里那个身受重伤的男子,是他吗? 烈日炎炎的午后,青鸾和吕四娘悄悄来到了寺庙的门口。 青鸾看到了胤禛,他一动不动地跪在门口,日光将他的影子拉扯在地上,他面容憔悴,嘴唇干白,可眼底的光芒确是清明而坚定的。 吕四娘忍不住嗤笑一声,喃喃自语:“他怎么会跪在这里?看他这狼狈的样子可不像是来抓人的。” 青鸾连忙点头:“是啊,他分明就是有求于人,才会长跪不起。” “可是,他为什么要跪在这里?莫非他想入寺为僧?” “师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暂且不要慌,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后来,青鸾才得知,胤禛是前来拜师学艺的,他已经在门口跪了两天两夜,青鸾心下不忍,送了点饭菜和茶水,端到他的面前,可胤禛一直闭着眼睛,没有理会她。 到了第三天中午,青鸾又来了,她将一杯茶放在胤禛跟前,轻声道:“公子,你还是走吧,别在这里受苦了。” 胤禛并不看她,平漠的声音却慢慢溢出唇角:“人生处处是苦,何处不苦,跪在这里是苦,走了还是苦,那又何必走呢?” 青鸾垂下头,涩声道:“方丈大师是不会留你的,你跪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胤禛猛地睁开了眼睛,扭过头望着青鸾。 青鸾也正怜惜的望着他。 “是你。”胤禛的眼神变了变,有一丝迷惘,也有一丝虚弱,他呆呆地凝视她,许久之后,硬声道:“我是不会走的。”语毕,又闭下了眼睛。 青鸾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坚持,她看得出他现在很虚弱,她想帮他,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 入夜的时候,吕四娘见青鸾提着食盒从门外走了进来,便猜到她是出去给那个人送饭去了。 看着师妹闷闷不乐的样子,吕四娘打趣道:“我不相信像他那样的公子哥能撑得了多久,让他跪在门外杀杀他的锐气也好。” 青鸾摇摇头:“他不会放弃的,我在他脸上看到了的一种从未见过的坚毅和决心,这种力量很大,他会一直跪在那里,直到师叔愿意收留他为止。” 吕四娘笑了笑:“怎么,你同情他了。” 青鸾再度摇头:“我不是同情他,我只是想起了师傅说的话,人生的痛苦都是来自于过分的执着,舍得,舍得,能舍才能得啊!” “那你呢?你舍得吗?”吕四娘追问。 青鸾不解地望着她,吕四娘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你舍得放下你心里的那个人吗?” “既然已经不属于我了,我早就舍下了。” “你嘴上说的硬,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并未真正放下。” “师姐,我?”青鸾企图辩解些什么。可是吕四娘却笑着冲她摇摇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人生在世,总有一些放不下的事情,既然放不下,那就藏在心里,何苦要逼迫自己去放下。” “我不知道师姐心里有没有放不下的人和往事,但是,我现在真的已经放下了,我不会再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中,我要好好地过以后的日子。”青鸾由衷地感慨。 “能放下固然是件好事,师妹,我为你高兴。”吕四娘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两人相视而笑。 —— 熬到了第四天,夜深人静的时候,饥寒交迫的胤禛终于支撑不住了,他两眼一黑,晕倒在少林寺的寺门外。 寺门在夜幕下打开,身披袈裟的了尘大师缓缓走了出来,看着倒在地上的胤禛,叹息着摇摇头。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既然施主有如此坚硬的决心,本寺岂有再拒之理,老衲就收你为徒吧!” —— 胤禛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青鸾守了他一宿,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 胤禛伸出手轻触她柔嫩的脸庞。 感觉到了异样的触碰,青鸾肩膀抖动了一下,在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她睁着一双清莹欲滴的眸子,呆呆地看着胤禛,胤禛也正专注的凝视她,两个人的目光纠缠在一起。 青鸾脸一红,缩着肩膀坐起身来,离开了对方的触碰。 胤禛的手指在半空中顿了顿,迟缓地垂落了下去。 他笑了笑,不觉间有些尴尬和不自在,轻声问:“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青鸾无声地点头。 他看着她,又道:“在下阿正,敢问姑娘芳名?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的名字,她并不敢正眼瞧他,却也红着脸小声回答:“我叫青鸾。” “青鸾……”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看着她,不由得眼神又痴了。是的,筱蝶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和筱蝶生的一模一样,连性格也一样的温柔细腻,只是,她真的不是筱蝶。 胤禛感到了一种深沉的痛苦和无力。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她关切地问。 他点点头,她笑了笑,起身离去。 刚走到门口,那个名叫“智空”的小沙弥突然冲了进来,跑到了胤禛跟前,大喊道:“施主,你醒了,我师傅要见你。” 青鸾回过头望着胤禛:“我听说,了尘大师已经答应收你为徒了!” 胤禛一惊,随即面露喜色,撩开被子下了床,就要往外冲去,谁知刚跑了两步,就觉得头晕目眩,几欲栽倒。 青鸾上前扶住他,劝道:“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不要太着急了,吃点东西再去,我给你拿吃的,你等着。” 胤禛点点头,感激地望着青鸾离去的背影。 小沙弥调皮地冲胤禛吐了吐舌头,也跟着跑了出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35章 君与子 —— 胤禛在少林寺安顿了下来,每日清晨天微微亮,他就动身去后山挑水,绕过一条条山间小道,跨过一道道清流溪涧,将山下寺庙禅院里的所有水缸都装满,除了挑水外,还要帮负责后厨的鲁大爷劈柴做饭,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了些,也乐得自在。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日,天麻麻亮,胤禛在雨后的山路上遇到了青鸾。 青鸾站在一棵松树旁,翠绿色的身影在清晨的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她带了干粮给他。 他含笑接过,一边吃一边问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想了想,认真地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事想请公子帮忙。“ 胤禛愣住了,半响,才幽幽地问:”不知在下有什么能帮到姑娘的?“ ”你们的人抓了我的师姐,我希望你能帮我救出我师姐!“青鸾满目的诚恳,语气却慌慌的:”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些冒昧,只是,公子,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上一次雪地上你被刺伤,都是我害的,是我伤了你,跟我师姐无关,我希望你们能放了她。“ 胤禛的眼神变了变,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果然,果然是别有用心,既然你如此坦白,我也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们官府的人并没有抓你师姐,她不在我们手上。“ 这回,青鸾愣住了。 ”公子?“ ”叫我阿正,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他的态度忽然冰冷起来。 青鸾怔了怔,有些孤注一掷的立刻改了口:”阿正,的确是你们的人抓走了我师姐,就在同福客栈里,不会有错的。“ 胤禛想到了皇太子胤礽,也许是他抓走了青鸾的师姐,可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眼下这朝中的局势,太子党只手遮天,他并不想得罪胤礽。 ”青鸾,我真的不知道你师姐的下落。“他只能这样回答她。 她怏怏的,似乎有些失落。 他郝然地看着她:”你会因为我帮不了你,而生我的气吗?“ 青鸾摇摇头,淡淡地道:”这又不能怪你,我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呢?“说着,转身欲走,他却忽然抓住她的手,紧紧地。 她惊了一下,很快回过头来,目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他上前一步,毫不避讳的迎上她质疑的目光。 青鸾倒抽一口冷气,下意思地想要后退几步,腰身却被对方一把揽住,整个人随即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你,你干什么?“她愤怒了,偏过脑袋,双手推搡着他。 ”如果,如果我可以帮你救你的师姐,你要怎么报答我?!“他居高临下地质问她。 她喘着气,用力推他的肩膀,阻止他的进一步贴近:”你不要再骗我了,既然你无心帮我,就不要再捉弄我了。“ ”骗你?“他忽然笑了起来,语气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姑娘这些日子,对在下如此用心,在下还以为姑娘是对在下有情,没想到姑娘却是另有所图,咱们俩个到底是谁骗谁?“ 青鸾有些窘迫,挣扎了许久,索性安静了下来。 ”随便你怎么想,我一点都不在乎。“她气急之下,说了狠话。 他眉峰一竖,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生气的样子:你不在乎?我怎么想你你不在乎?你真是这么想的?” 青鸾用力点头:“是,我根本不在乎!” 他紧绷着下巴,突然用力推开了她,她站在下首,整个人脱离了他的掌控,却毫无征兆的摔向了身后山路上的石阶。 在她发出惊呼之前,他忽然反应过来,身子一转,伸出手臂,牢牢地接住了她。 她在他的臂弯内大睁着眼睛,有些惊魂未定,转瞬间,一咬嘴唇,推开他跑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晨雾中的身影,目光中漫出一层晶莹。 —— 皇太子胤礽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有上朝了,康熙终于察觉到了太子的异常。早朝后,他褪去了朝服,没有带任何侍卫,在老太监李德全的陪同下,只身来到了太子居住的毓庆宫。 大白天的,毓庆宫却宫门紧闭,十分诡异。 康熙回过头望着李德全,目光似乎在询问什么,李德全却肩膀一抖,把头埋得更低,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康熙双手负后,盯着毓庆宫的大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实话实说!朕恕你无罪” 李德全叹息一声,上前两步,低声道:“宫里探子暗报,太子抓回来一个女刺客,囚禁在毓庆宫里,从那以后,毓庆宫就只准进不准出了!太子还下令,若有人走漏了风声,定斩不饶!” 康熙眯起了眼睛,手中的折扇猛合:“女刺客,哪里来的女刺客?” 李德全的声音压得更低:“上次,四阿哥雪地上遇袭受伤,据说就是这帮子人所为!奴才猜想,这些人定是前朝的余孽,和一些江湖人士结党成群,妄图对我大清不利。” 康熙捏紧了手中的折扇,沉声道:“太子怎么会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你们平时是怎么照顾太子的?” 李德全张了张嘴,吓得退后一步,噗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皇上息怒,奴才办事不周,对太子有失察之举,求皇上责罚。” 康熙挺直的肩膀微微松动下来,摇了摇头:“也罢,朕今天就亲自去看看,看看这太子平日里到底在鬼鬼祟祟的干些什么!”说着大步往前走去。 毓庆宫大门打开的时候,门内的一个小太监纵身跃起,扬声高喊:“什么人,毓庆宫你也敢乱闯,是不是不想活了!” 李德全上前一步,怒叱:“瞎了你的狗眼,当今圣上在此,还不快去通禀太子,让他出来接驾!” 小太监扶着帽子,吓得见若寒蝉,半响,才跌跌撞撞的一溜烟的往内院窜去,边跑边喊:“万岁爷驾到,万岁爷驾到!” 彼时,太子胤礽正在寝宫里休息,听见门外的喊声,坐起身来,一撩帘帐问:“皇阿玛来了吗?” 小太监这时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主子,万岁爷来了,在前院等您,让您快去接驾!” 胤礽闻言跳下床,神色匆忙而吃惊,一边穿鞋,一边望向屋外。他没有想到,康熙会突然驾临毓庆宫,眼下,他转过头又望了望床上陷入昏迷的蓝齐儿,嘱咐道:“快,把蓝姑娘送到我书房,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她。” 康熙见到太子胤礽的时候,胤礽满面倦容,似是疲惫至极。康熙的心不由得又软了下来,加之太子一来,就跪了下来,声称自己身体不适,一直在卧床休息,几日未能上朝,愧对于祖宗社稷。康熙见太子如此憔悴,又自已自责,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一面忙着吩咐李德全传太医,一面问起了女刺客的事。 胤礽恭恭敬敬地道:“皇阿玛,儿臣怎么会收留女刺客呢?一定是搞错了,儿臣之前是抓了一名女子,儿臣以为她是那些刺客的同党,想从她口中问出其余刺客的下落,才将她带回宫里审问,后来儿臣调查清楚了,这名女子与那些刺客并未关联,儿臣也就将她放了。” 康熙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太子,眼神却无端地沉了沉。 胤礽见康熙有些质疑,连忙坚定地表示:“儿臣对皇阿玛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欺瞒!” 康熙望着胤礽的眼睛,父子俩对视了片刻,康熙上前扶起了太子。 “胤礽,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朕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日后,这大清的江山也会落在你的肩上,朕希望你明是非,辨善恶,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且不可骄纵自己,为了一己私欲,违背伦常,做出败坏皇家颜面的事情!” “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定当每日三省吾身,增长学问,潜心治国之道,尽心尽力地辅佐皇阿玛!” “好,你能这么想朕就放心了!”康熙拍着太子的肩膀,欣慰地笑了起来。 太子也跟着笑了,目光里却有一丝悲伤的迟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36章 太子殇 —— 傍晚的时候,蓝齐儿终于醒了过来,胤礽坐在床边,抓着她的手,一动不动的,紧张地注视着她的面容。 她在一片婉约的烛光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待看清楚了他的面目,她止不住浑身发抖,喘着气咬牙切齿地道:“你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他不为所动,只是笑,用力握紧了她的手,满目深情:“我怎么舍得杀你呢?蓝齐儿,你想象不到再次见到你,我有多么的开心,这一定是老天怜悯我,才将你还给了我,我不会再丢下你了,你相信我。” 她根本听不懂他的话语,皱着眉一味地摇头,仿佛见到了怪物。 他痴痴地傻笑着,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亲昵的举动仿佛他们相识已久,“再有几天,我就可以完全解除你身上的毒,你不会再难受了。你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吩咐下人给你做。” 她不说话了,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眼前的这个人也不会在乎,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她仿佛是他的玩偶,无法逃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三天后,按捺了三天,蓝齐儿身体所中之毒终于彻底解除,胤礽花了好大的功夫,不惜以身试毒,帮她配置解药,然而他没有想到,三天后,恢复体力的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刺了他一刀。 他没有任何防备,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在他的银白色衮服上,轻易宽带的他,和往常一样,满心欢喜地站在屋子里,他看着她气色一点点的恢复,看着她掀开被子下了床,看着她缓缓向他走来。 她走到了他的跟前,袖手里隐藏的匕首一闪即逝,随即用力刺进了他的胸口。她那么恨他,满目都是仇视的怒火。 他大睁着眼睛,在剧痛蔓延全身之前,想要喊出她的名字,她却惶然落泪,披头散发的往屋外冲去。 他喷出一口血,在她的身后萎顿在地。 —— 少林寺后院的柴房中。 胤禛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他梦见皇太子胤礽浑身是血,倒在朝堂之上,满堂文武一片哗然。 离宫数月,宫里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连向来辅佐他激励他朝着皇权路上迈进的国舅隆科多似乎也对他不闻不问了,他似乎被所有人抛弃了。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胤禛并不后悔。 胤礽挑着木桶,准备去后山上练功。 柴房的门刚一打开,一位腰悬佩剑的白衣青年疾步走了进来,看到他甚是欢喜:“四阿哥,原来你真在这里,大人要见你,有要事和你商量。”此人正是年羹尧。 胤禛跟着年羹尧往后山走去。 山坡上的密林里,隆科多正在等候胤禛。 数月未见,胤禛似乎清瘦了许多,可是眼神却愈发明朗坚毅,隆科多很是欣慰。 “这几个月,你受苦了!怎么样?该想明白的你应该都想明白了,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你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胤禛点头:“是,我很清楚自己以后要走的路。” 隆科多目光复杂,又带着一丝感慨:“想明白了就好,你出宫日子也久了,该回宫看看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胤禛幽幽地望着远方雾霭笼罩中的山峦,淡淡地道:“我的定力还不够强,我的心还不够狠,还不足以做成想做的事。” “太子在宫中遇刺,万岁爷很是忧心,这个时候,你理当回去帮皇上分忧解难。”隆科多不得不提醒一句:“现如今,朝中局势不稳,派系林立,万一太子有个什么闪失,你不在,只怕上位的就是大阿哥了。” 胤禛猝然回过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国舅,你说什么,太子宫中遇刺?” 隆科多连连点头:“三天前的事了,如今太子生死未卜,那女刺客被关进了死牢,皇上下令,要剿灭残留在京城的反清余孽,大阿哥主动请缨,要替皇上分忧,替太子报仇。虽说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家都清楚,可是皇上最看重的就是你们阿哥们的孝心,再加上,那明珠一党死灰复燃,暗地里给大阿哥撑腰,如今,已有不少文武大臣暗暗和大阿哥走动,就等着太子一咽气,辅佐他登上太子宝座。” 胤禛皱了皱眉,原地走动着,忽然停了下来:“太子的伤势真的很严重吗?有没有查清那女刺客的来历?” 隆科多摇摇头:“骨头倒是硬得很,宁可死,也不肯说出自己的同党,刑部连着几天,下的都是重刑,定要叫她开口不可。” 胤禛想起了青鸾,是的,一定没错,刺杀胤礽的肯定是青鸾的二师姐。 可是,如今她落在皇阿玛手里,一旦是关乎太子性命,只怕皇阿玛龙颜大怒,她必死无疑。 他无能为力,真的无能为力。 “舅舅,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我跟你回去。”胤禛决定回宫。 胤禛去后院的禅房收拾了东西,准备跟了尘大师请辞,却在禅房外见到了青鸾,多日未见,她看上去更加空灵婉约,眼神里还是淡淡的戒备,他看了她一眼,并无言语,点了下头,擦肩而过。 “你要走了吗?”肃穆的钟声环绕下,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很快回过头来,望着她低垂的眸子。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她并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点头。 胤禛笑了笑,眼前的这个女子在他心里忽然多了一丝可爱的味道。 “是,我要走了。”他轻快地回答。 她终于抬起头来,一双清莹的眸子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迟疑着。 看到她迟疑,他微微叹息:“也许,我很快会回来,姑娘若是关心在下,记得在这里等我。” 他诉说着奢望的期许,她目光娇俏,很快红了脸。 “对不起,上次你求我的事情我帮不了你,但是我愿意再试一试,请姑娘在这里等我的消息,务必等我。”他上前两步,冷热交织的目光似乎要看穿她,说到最后,语气陡然加重,似乎在强调什么。 是的,胤禛害怕,他害怕这一走,再也见不到眼前这张脸。就算她不是筱蝶,他也要把她留在身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下定了决心,他要得到她。 青鸾若有所思地看着胤禛,不明白他目光里的执拗从何而来,他似乎在看着她,可是又似乎在看着一道不存在的影子,而那个影子似乎和她有关,又似乎与她无关。 她被他搞糊涂了。 两个人怔立的片刻,年羹尧忽然款步走了过来。 他似乎是来唤胤禛离开的,可是这么近的距离,他还是避无可避的看见了自己的妹妹青鸾。 青鸾也看到了年羹尧,刹那间,她的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一片苍白。 年羹尧微微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神色由震惊转为欣喜,又转为欣慰,几乎喜极而泣。 青鸾回过神来,落荒而逃,年羹尧大叫着青鸾的名字,拔腿急追而去。 胤禛被留在原地。 他看着一先一后闪过去的两个人,脸色一变再变,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37章 两生花 —— 后山的树林中,年羹尧纵身一跃,截住了青鸾的去路。 青鸾情绪激动,肩膀簌簌抖动着,忽然抬手捂住嘴。 年羹尧定定地望着她,半响,才慢慢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触碰她却有所顾忌,只得哑声道:“真的是你吗,青鸾,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不说话,背转过身。 年羹尧的眼眶慢慢红了,眼底有一抹撕裂的痛,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难道这就是你惩罚我的方式,你这样比杀了我更让我痛苦,你知道吗?我回到家里,爹娘告诉我你嫁人了,我死活不信,我一直在找你,我去过孙家,孙家的人说你逃婚了,我天南海北的找你就是找不到,你为什么要背弃我们之间的誓约,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青鸾深吸口气,抬手拭去脸上的的泪痕,倏地转过身来正视着他,一字一句。 “年大人,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在一起,我以前以为我喜欢你,后来我才发现我对你的感情不过是兄妹之情,并无他意。至于逃婚,我没有,孙员外死了,我被赶了出来。” “那你为何不回家?” “回家?家在哪儿?年大人,你最好看清楚,我现在已经不是年家的人了,你身在高台,我身处草莽,我们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我们根本不该再见面的。”青鸾狠心说完绝情的话,转身欲走,却被年羹尧拽住手臂。 “我不相信。”他看着她的眼睛,苦笑着:“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这根本不是你的真心话。” “无论你信不信,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年大人,请你放手!”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很冷淡。 “你若不跟我回去,你能去哪里?”他紧盯着她,不肯松手。 “去哪里都可以,我只要离开你就行。”她再一次说出残忍的话。 “你恨我?”他忽然笑了起来,有些绝望地:“原来你一直恨我?青鸾,你骗不了你自己,你会恨我,是因为你心里有我,你恨我为了功名,离开了家,让你无依无靠,对么!” “年大人,请你自重,不要再说一些妄自菲薄的话,我对你并无情意,也请你不要再纠缠我。”青鸾推开他的手,疾步离开。 年羹尧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她的最后几句话双腿胶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眼前的青鸾让他觉得陌生,觉得恍若隔世,他不明白,她为何不懂他的煎熬,为何如此绝情。 看到青鸾已走远,胤禛双手负后,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他站在年羹尧身旁,打量着对方脸上痛苦的神情。 年羹尧自觉失态,连忙提口气,调整一下情绪,向胤禛微微颔首致意。 胤禛突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和冷冽,慢声道:“羹尧,无论你对青鸾是什么样的情感,从今天起,我希望你收敛你自己。”冷冷的警告。 “四阿哥,你这话从何说起?” “我说得清楚,你听得明白,我不想再看到青鸾伤心,她已经放下了过去,你也应该放下,你这样纠缠她,只会让她更加痛苦,所以请你克制自己对她的感情,不要再去刺激她。” “四阿哥,微臣只是?” “无需多言,你只需记住,青鸾不属于你,以前不属于你,今后更不会属于你。” 年羹尧瞪大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胤禛不再理他,只身往前走去,走出去好远回过头,发现年羹尧还滞留在原地。 “怎么,还不走?”他催促道:“莫要让国舅大人久等了。” 年羹尧回过神来,默默地跟了上去。 —— 青鸾从后山回来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吕四娘在门外喊道:“师妹,你怎么了?你这个样子我很担心你,你快点开门?” 青鸾伏在桌前,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她知道自己说了谎,她根本放不下过去,也忘不了年羹尧,她多么想一直陪在他身边,如果不是爹娘来找她谈话:为了羹尧的前途,为了年家的脸面,你就离开羹尧吧,母亲含泪的话语历历在耳,她只是一个胆小鬼,更是一个感情上的逃避者,她不想看到养父养母为难,她只能狠下心离他而去,背弃他们之间的海誓山盟 在山上修行的这段日子,她一直以为自己放下了,直到再次见到他,她的心还是会撕裂般的痛,原来对他的爱不曾遗忘,只是深埋心底,而心里的那道伤疤一旦被揭起,就会时时刻刻凌迟着她,让她越痛越清醒。她今生注定无法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这种痛苦会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她老去死去。 —— 胤禛一路风尘仆仆,回宫后,先去了太子胤礽的居所毓庆宫。 皇太子还没有醒过来,太医院的太医进进出出,急得快疯了。 胤禛走到病榻前瞧了瞧,太子嘴唇干白,气息微弱,羸弱的身子掩在帷帐身处,像一团棉絮。 生平第一次,见到胤礽这个模样,他一向都是意气风发、精神百倍的样子,难得这么安静这么脆弱。 胤禛的心里溢出一丝感慨。 “二哥,二哥!”他伏在榻前,轻轻唤了两声。 皇太子没有睁开眼睛,嘴唇却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呓语些什么。 胤禛将耳朵凑近了些,仔细聆听着。 “蓝齐儿是皇妹,不得动她。” 胤禛的眼睛越睁越大,太子还在吃力地嗫嚅什么,他的手里紧握着一个玉佩。 胤禛掰开太子的手,终于看清楚了那枚玉佩的模样,只属于皇室的青龙玉佩。 养心殿里,灯火幢幢,自从太子遇刺后,康熙已经几宿没合眼了,他挂念太子的安危,容妃在旁陪伴,听到万岁爷不停地叹气,正待劝解一些,康熙却站起身来,惶惶然往殿外走去:“摆驾毓庆宫!” 就在这时,胤禛迎面走了进来。 “皇阿玛,儿臣有要事禀告。”双手连襟,单膝跪地,语声急促。 康熙愣住了,定定地看着数月未见的胤禛。 昏暗潮湿的地牢。 康熙,容妃,胤禛一行三人在侍卫的簇拥下,快步穿过狭窄的走廊,径直来到了一座牢房前。 牢门里,被重刑折磨得浑身血痕的女子趴在草铺上,一动不动,死去一般安静。 康熙命令道:“快把门打开。” 站在一旁的衙役吓得浑身一抖,急忙上前,哗啦啦掏出腰际悬挂的钥匙,打开了牢门。 康熙和容妃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关切地望着地上的女子,容妃心里一疼,忍不住抽泣起来。 女子头发蓬乱,脸上满是血污,根本分辨不出真容。 胤禛也仔细地辨认着,他也无法确定。 康熙慢慢闭下眼睛,半响,颤声道:“把她带出去。” —— 三天后,皇太子终于醒了过来,和她一起醒过来的还有蓝齐儿。 康熙这边看了看,那边瞧了瞧,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蓝齐儿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奇怪地打量着四周。她不是在牢房里吗?怎么会忽然躺在这么舒适温暖的大床上,有人救了自己吗?是师姐他们吗? 思绪一片纷杂,她无法想得更多,因为头痛欲裂。 这时,一张关切的脸忽然凑了过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想起:“你醒了,还痛不痛?要不要吃东西。” 蓝齐儿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穿着华贵的衣服,梳着满人的旗头,脸上挂着慈祥又心酸的微笑。 “你是谁?这在哪里?”蓝齐儿两眼茫然,虚弱地问。 “蓝齐儿,我是你额娘啊!”容妃抚摸着女儿的脸,慢慢落下泪来。 “额娘?”她却觉得陌生,往床榻里头缩了缩,避开她的触碰。 “孩子,你不要怕,额娘不会伤害你,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了。”容妃轻柔地说着,想要化解对方的恐惧和排斥。 蓝齐儿拉起被子,默不作声着,将整个人藏了进去。 容妃扯了扯被子,发现里头的人也在用力揪着被子,不让人掀开,似乎只有躲在被子里面才是最安全的。 看着蓝齐儿这个样子,容妃难过极了,却听到康熙在身后说:“给她一些时间,她会慢慢接受的。” 一墙之隔屏风后的床榻上,皇太子胤礽大睁着眼睛,虚弱的神情里涌出了无边无际的空茫和死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想救她,而救她的代价就是永远失去她,一旦她真的被皇阿玛认为女儿,那么,他今生今世都无法拥有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38章 盼君归 —— 初春的清晨,一阵微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动屋檐下的灯笼。 雍亲王府大门口,乌拉那拉?伊兰盛装打扮,翘首企盼着丈夫的归来。 手里的帕子一扭再扭,她热切而渴望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丈夫回家的路。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有等到胤禛。 侍女翠香走上前,轻声对主子说:“福晋,早膳时辰已过,您先回去吃点东西吧,贝勒爷会回来的,您不要太心急。” 伊兰摇摇头:“不,我不饿,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她含笑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怨言,有的只是期盼。 翠香无奈,只得退了下去,和福晋一起等着。 此时此刻,胤禛在养心殿里,陪康熙一起用了早膳。 虽然皇太子胤礽和蓝齐儿已无大碍,但看得出,康熙还是一派心事重重的样子,内心似乎在斟酌什么。 “皇阿玛,你是不是对七妹的身份心存疑虑?”胤禛小心翼翼地问。 康熙叹息一声:“有玉佩和胎记为证,蓝齐儿是朕的女儿,这一点不会有错,朕只是想不通,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会和那些反贼同流合污?” “皇阿玛,七妹自幼走失,下落不明,被那些人收养也不是不无可能,现在她能平安归来,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就算她之前被人利用,想要与皇室为敌,现在只要跟她讲清楚说明白,相信七妹一定会看清事实,认祖归宗的。” 康熙若有所思,缓了缓又道:“胤禛,你这些日子一直飘荡在外,这皇宫之内庭院深深,依然留不住你,朕为你指婚,你成亲之后,却抛下新婚妻子,离家而去,朕问你,你这次回来,是打算留下,还是要走?” 胤禛低下眼睛,沉声道:“启禀皇阿玛,儿臣学艺未精,依然要走。” 康熙定了定神,笑了:“走吧,你跪安吧!” 胤禛倏地抬头,似乎意识到自己鲁莽了,然而,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他噤声着,起身跪安,扬长而去。 康熙望着胤禛离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出了养心殿,胤禛闷着头,越走越快,像逃离一般。 直到隆科多大人迎面而来,拦住了他。 “胤禛,你怎么了?”隆科多看着胤禛苍白而慌张的神色。 “国舅,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只是想尽快离开这里,回到少林寺去。”抬起头望着天,他苦笑着喃喃。 “这不是你现在该有的状态,胤禛,眼下朝廷内忧外患,皇太子重伤未愈,又凭空冒出一个七格格,万岁爷很是忧心,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我不同意你在此时离开京城。” “我不离开,我留在这里做什么?皇阿玛根本就不需要我。”胤禛咬了咬牙,悲愤地道。 “你错了,皇上怎么会不需要你呢,七格格的身份虽然明确了,可是她背后的势力依然猖狂,这些反贼一日不除,皇上就一日无法安心,现在,更是你该立功表现的时候了,大阿哥想要帮皇上分忧,可是他有心无力,而你却恰恰可以办到,只要抓住这些反贼,皇上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隆科多双手负后,义正言辞。 “国舅,此话怎讲?”胤禛的心猛地一沉。 “你心知肚明,先前刺杀你和伊兰的那一帮人如今就躲在少林寺里,你和他们朝夕相处,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只要你我二人里应外合,想要一举歼灭这帮反贼,并非难事。” “不,这万万不可。”胤禛瞪大眼睛,脱口而出。 隆科多转过身来,正对着胤禛。 “莫非你是为了那个叫青鸾的姑娘?” “国舅,我……?”胤禛低下眼睛,一时无言以对。 “你不用瞒我,年羹尧已经告诉我,青鸾是他府上的妹妹,而她偏偏跟筱蝶姑娘长得极为相似,这难免会让你在感情上产生混淆。”隆科多叹息一声,接着道:“胤禛,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筱蝶姑娘,可是,自古多情空余恨,筱蝶的事已经让你吃尽了苦头,我不希望你再重蹈覆辙。” 胤禛微提口气,怔怔地道:“国舅的话,胤禛谨记在心,请国舅放心。” “那就好,你要回去也可以,但是切记,不要跟那些人交往过深,暴露了身份,我会让年羹尧随时和你保持联络,你多多保重。”回廊上,隆科多耐心地叮嘱了胤禛几句。 响午时分,胤禛终于回到了雍亲王府。 伊兰跟着他一路从门外走进了寝宫,很是欢喜的样子,可是胤禛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伊兰心里有些失落,眼眶也渐渐红了,低声道:“贝勒爷,这些日子你在外漂泊,臣妾很是挂念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走了。” 胤禛淡淡地道:“我必须走。” 伊兰落下泪来,哀怜地说:“为什么?是臣妾哪里不够好吗?还是臣妾说错了话惹您不高兴了,贝勒爷连看都不愿意看臣妾一眼。 “不是。”胤禛转过身来,默默伸出一只手抚摸住伊兰的脸庞,半响,幽幽地道:“你很好,是我有事情要处理,所以必须走,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贝勒爷……”伊兰抓住胤禛的手,用力贴在自己脸上,万分舍不得。 胤禛看着她,笑了笑,很快抽回了手。 “我累了,想歇息,你出去吧。”他下了逐客令。 “让臣妾来服侍你吧!”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的态度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伊兰用帕子拭了拭泪,强笑道:“好,臣妾退下了。”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随手带上了门,透过门缝,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胤禛倒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沉沉地睡了过去。 伊兰的心伤透了,胤禛忽冷忽热的态度再一次伤害了她,可是他眼底的悲伤和痛苦确是那么的昭然若揭,他在为谁而痛,他在为谁伤心,因为他的那份痴心那份痛苦,她又无法恨他怨他,她只是忍不住想靠近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39章 凤还巢 —— 夜半三更,毓庆宫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胤礽拖着病体,端着烛台,来到了蓝齐儿的榻前,此时蓝齐儿正在睡熟,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瞧着她,不怕被她打,被她捅刀子。 烛光下,她抱着被子,安睡的模样甚是乖巧。 胤礽将烛台放在地上,自己也在地上坐了下来,他趴在蓝齐儿的榻前,两眼含笑,一动不动,视若珍宝地看着她。 第二日清晨,蓝齐儿醒来,发现自己身旁趴着一个男人,几乎忍不住尖叫起来,胤礽用力捂住她的嘴,嘘声道:“你别喊了,你喊什么。” 容妃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她有点吃惊。 蓝齐儿从榻上窜起身来,两步并作三步,扑到容妃怀里,抱住容妃不撒手,嘴里还嚷嚷着:“他是个坏人,让他离我远点。” 容妃心里有些激动,自从蓝齐儿醒来后,还是第一次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她一边安慰蓝齐儿一边对胤礽笑着道:“皇上早朝后要来看你们,你们俩这个样子可不行啊。” 蓝齐儿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呀转,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我真的是皇上的女儿吗?” 容妃替蓝齐儿梳头,替她更衣穿戴,将她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蓝齐儿简直无法相信,她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想明白那话里的意思。她自幼被妙华师太收养,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身上仅有的凭证也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玉佩,她一直以为爹娘已经死了,可是她怎么可能是当今圣上的女儿呢?她对这个皇宫没有丝毫的记忆,她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也感到极为陌生。 容妃看着蓝齐儿苦恼的样子,安慰道:“额娘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真相,毕竟我们分开这么多年了,想要让你立刻接纳我,也不太可能,可是额娘想真心弥补你,对你好,这份心意你应该能感受到。” “额娘?”蓝齐儿默默地念叨着,“你是我额娘,皇上是我阿玛,那他是谁?”他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穿戴整齐的胤礽。 “傻孩子?”容妃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笑吟吟地介绍:“他是当今的太子,是你的皇兄啊!” “皇兄?”蓝齐儿的眼皮跳了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忽然间情绪激动,有些愤怒地叫喊:“他若是我皇兄,怎么会轻薄于我。” 容妃愣了愣,不解:“你说什么?” 蓝齐儿气呼呼地指着胤礽,控诉道:“他老是对我动手动脚,还……”咬住嘴唇,似乎难以启齿,半响,又没好气地道:“算了,我说什么也没用啊,他是太子,你们又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容妃呆呆地望着蓝齐儿,不明白他为何对胤礽这么大的敌意。 胤礽低下头思量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走了过来,打量着坐在梳妆台前的蓝齐儿:“七妹,过去是我不对,希望你既往不咎,这一次我差点命丧你手,我们也算扯平了。”他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想和对方和解。 蓝齐儿闭了闭眼睛,突地转过身来,抬起手掌重重地打在胤礽的手上,胤礽吃痛地收回了手,惊喊:“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手劲这么大。” 蓝齐儿挑起眉毛,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你一个男人,这点痛都受不住还算什么男人。” “你……”胤礽又是气急又是好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一会儿皇阿玛来了,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放肆。” 蓝齐儿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歪了歪脑袋:“谁来了我都是这个样子,我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要是你们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就让我出宫好了。” 胤礽双臂抱肘,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讥笑道:“你出不去的,这皇宫大内,岂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蓝齐儿咬了咬嘴唇,气呼呼地瞪着他:“咱们走着瞧。”说着,一扭身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想要转身离开,谁知刚站起身,脚下的花盆鞋一歪,她没站稳,闪了个趔趄,狼狈地摔倒在地上,胤礽本来站在她近身右侧,完全可以扶她一把,可他却偏偏后退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她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 容妃吓坏了,宫里的小太监和侍女们也吓坏了,纷纷跑过来帮忙。 蓝齐儿狼狈地从地上坐起来,旗头也乱了,耳坠子也飞了,样子甚是滑稽可笑。 胤礽抬手握拳抵住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想笑却装作很同情对方的样子。 他以为蓝齐儿会哭,可她偏偏没有,她只是看着他,一幅我且容你让你惯着你日后再看你何如的样子,胤礽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容妃帮蓝齐儿整理着衣饰和发髻,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她叹息一声,劝道:“好了好了,你们俩个别斗嘴了,身上的伤都没痊愈呢,好好休养着便是,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就在这时,已有太监在外高声通禀:“皇上驾到——!” 容妃急忙搀扶起蓝齐儿,和胤礽一道上前迎接康熙。 一身金色龙袍的康熙从门外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看到胤礽和蓝齐儿,心情当下大好,高声道:“免礼,都起来吧!” 容妃急忙扶着蓝齐儿站着身来,蓝齐儿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天子龙颜。 康熙打量着蓝齐儿,她穿着容妃特地为她做的新衣服,一身艳丽的旗装,略施脂粉,甚是可人。 “蓝齐儿,今天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什么就告诉你额娘,这皇宫就是你的家,莫要太拘束了。”康熙虽然面相威严,可是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儿时,说话的语气却是那样的轻柔。 蓝齐儿慢慢抬起头来,对上的是一双关切的充满父爱的眼神,她从心里感动欢喜,半响,才涩涩地开口唤道:“皇阿玛,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未能陪伴在您身边,请皇阿玛治罪!” 康熙凝视着蓝齐儿,心中满是感慨和愧疚:“你何罪之有,朕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蓝齐儿哇的一声哭了,原来有父母关爱是一件这么温暖幸福的事,她什么也不顾了,上前两步,伸手抱住了康熙。 她的大胆举动令容妃和一旁的胤礽都愣住了,然而康熙却很高兴地回抱了女儿。 屋子里的宫女太监全都一拥而上,拜倒在康熙和蓝齐儿面前,喊声震天: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格格千岁千岁千干岁!” 是夜,康熙举办了隆重的国宴,正是册封蓝齐儿为和硕荣宪公主。蓝齐儿在高兴之余却有些伤感,她想念师傅,想念大师姐和小师妹,可是,她又如何能告诉她们自己的身世,如何向她们报一声平安呢? 殿前广场上,歌舞升平,一派其乐融融,康熙和诸位嫔妃,诸位阿哥都时不时打量着她,这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却也只能笑脸相迎。 这就是皇室吗?一下子有了这么多亲人,这么多兄弟姐妹,有了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晚宴结束后,蓝齐儿避开众人,闷闷不乐地独自躲在御花园里。 “七妹。”耳畔,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吓得她浑身一颤。 坐在石凳上的蓝齐儿抬头一看,原来是大阿哥胤褆,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是你啊,你走路都不带出声的,吓死我了。”蓝齐儿拍了拍胸口,有气无力地嘀咕。 “我吓到你了吗?是我唐突了。”胤褆小心翼翼地望着她,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一碰就会碎掉似的。 蓝齐儿觉得对方这个样子很奇怪,于是问:“你很怕我?” 胤褆摇头:“不是,能再见到你,真好,你能活着,真好。”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蓝齐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谢谢皇兄关心,我先走了。”说着,起身欲走。 “七妹,你等等。”胤褆唤住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蓝齐儿笑眯眯地回过头望着他,很有耐心的样子,似乎在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以前是我不对,是我这个做皇兄的,没有照顾好你,才害得你流落民间,吃尽苦头,以后你有用得着皇兄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尽力帮你。” 蓝齐儿点点头,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却装作很懂的样子:“谢谢皇兄关心。” 胤褆松了一口气,释然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僵住了。 皇太子胤礽正对着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隐射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蓝齐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刚一转过身,就撞在了胤礽怀里。 天呐,又是一个走路不带声响的。 胤礽双手扶住她,看着她眯瞪犯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蓝齐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推开他,自顾自地走了。 胤礽看着蓝齐儿离去,又掉过头来望着胤褆,虽未开口说话,那冷冽的眼神仿佛在警告:离她远点,不要再靠近他。 胤礽转身去追蓝齐儿。 绕过了一座嶙峋的假山,来到了竹林旁的池塘边。 他终于追上了她。 “蓝齐儿,你等等。”他开口唤住她。 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走上前去。 她感觉到他靠近身来,他的手忽然从背后用力扯开她脖子上的盘领,似乎想看看什么,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巴掌就要扇上去,他却猛地抓住她挥起的手。 “怎么,你还想打我?”他的眼睛在夜幕下闪着雾光,薄唇弯起似乎在笑,可那神秘冷森的笑声却让人觉得可怕。 “你要干什么?”她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干什么?”他松开了她,语气淡淡的像是在开玩笑。 她整理好自己的盘领,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蓝齐儿,你不要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既然是我把你带回了宫里,我自然会好好地待你,不会伤害你。”他原地走了几步,语声低沉而温柔,细细碎碎的瞧着她。 蓝齐儿低下了头。 “所以,我们这算是和解了吗?”他好笑地问。 她不回答,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撇向一旁,故意不去看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胤礽终于松了口气,眉眼间写满了轻松畅快的笑意:“下个月皇阿玛要巡幸塞外,我要侍驾而行,你呢,你想不想去看看塞外的风光?” 蓝齐儿依旧没有回答,胤礽也没有追问,只是和她一起站着,静静地欣赏着池塘月色。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0章 相思引 —— 因为蓝齐儿格格的回宫,整个紫禁城似乎都热闹了起来,皇宫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欢声笑语,康熙对这个女儿恩宠有加,给了她一座别院“承欢宫”供她居住,还安排了诸多宫女太监照料她的起居饮食,蓝齐儿不受拘束,活泼刁钻的性格深得康熙喜爱,一时被奉为掌上明珠,引得诸位阿哥争相讨好,连胤礽都一度觉得康熙对蓝齐儿的宠爱已经超越了他这个皇太子。 宫里热闹喜气,宫外却冷清萧条,胤禛决定离开京城,在离开之前,他孤身前往京郊树林后的山坡上祭奠了筱蝶,他在那里呆了一整夜,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睡梦中似乎见到了筱蝶,她那般凄楚的望着他,诉说着柔情和思念,他宁愿溺死在这个梦中,也不肯醒来。直到,直到有一双手将一件遮挡寒冷的披风盖在他蜷缩的身体上,胤禛才猛地惊醒。 “谁?”他在坟前睁开了眼睛,掉过头一看。 来的不是别人,却是许久未见的十三弟胤祥。他还是那般的瘦弱,那般的多愁善感。胤禛记得很清楚,自己因为从小性格孤僻,寡言少语,鲜有其他阿哥跟他亲近,除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就是十三弟胤祥了,胤祥从小就喜欢跟着他,尽管那时,他只会对他的跟从感到反感,但胤祥不知是愚钝还是故意装傻,他似乎是一个很不识趣的人,看不出胤禛冷淡里的排斥和不耐烦,总喜欢跟着胤禛跑来跑去,赶也赶不走。 “四哥,你为什么一个人躺在这里?”胤祥呆呆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悲伤。 胤禛讨厌别人用这样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从坟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将肩上的披风扯下来,递给了胤祥。 “你披上吧,你从小身子骨就弱,现在清晨露重,小心别着凉了。” 胤祥很听话的接过披风,给自己披上,顿了顿,又低声问:“四哥,你是不是又要离开我们了?” 胤禛苦笑了一声,抬起手帮他系好披风前的结带:“我再怎么走,也走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胤祥听不懂,哀伤地瞪大了眼睛,缓缓道:“四哥,你想去哪里?” 胤禛抬起头望着朗朗乾坤,平静地笑着:“我也不知道,正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所以才要出宫找寻。” “四哥,你这样走了,皇阿玛,还有你额娘都会很伤心的。”胤祥的样子很低落。 胤禛笑出了声,“怎么会呢?皇阿玛有那么多儿子,如今又有了蓝齐儿,有你们承欢膝下,我又何必在一旁碍眼呢?至于我额娘,我在与不在,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四哥,你不要这样说!”胤祥听出了那话里的酸楚,忍不住制止。 “十三弟,你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也无心伤你,从小你就爱哭,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这么柔弱了,否则注定要被人欺负的。” “我很少离开我的住处,很少在宫中走动,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小时候可以逃避,现在长大了,你怎么还想逃避呢?” “有四哥在,我不怕。” 胤禛望着远方的树林,目光里有淡淡的水雾:“身在皇室,我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又拿什么保护你呢?你要学着自己长大,自己保护自己。” “四哥,我不想长大,长大了是一种烦恼,渐渐发觉人生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就像我和四哥,长大了,距离却越来越远。”胤祥说着说着,眼眶就湿润了。 胤禛提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们兄弟好久没见面了,不要再说这么伤感的话了。” 胤祥却泪眼模糊地望着他,幽幽地坦白道:“四哥,无论你想去哪里,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一直支持你的,无论将来怎样,我都会一直站在四哥身旁,陪伴着四哥。” 胤禛怔住了,被胤祥眼神里的真挚和坚定所感动,他抬起手,用力拍了拍胤祥的肩膀,哽咽道:“好,四哥记住了你这番话,十三弟,你照顾好自己。” 胤祥紧抿着嘴,用力点头。 胤禛转过身,跳上一旁的高头大马,扬鞭而去。 胤祥一动不动地站在山坡上,眺望着胤禛远去的背影,清凉的晨风吹动他身后的披风,飒飒作响。 —— 春暖花开,杨柳依依,少林寺的暮鼓晨钟都笼罩在一片寂静的霞光中。 “大师,你为何明知他的身份,还要收他入寺为徒呢?”听到大弟子慧明的疑问,正在蒲团上打坐诵经的了尘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 “昔有慧可雪夜立誓,断臂求道,虽今昔不同,但我看得出来,殷施主的执着之心直可追其,更可况他的志向不止于此。” “大师,您的意思是?” “这一切都是天意,这也是我为何必须收他为徒之因,为了少林,为了少林寺的千秋万世,更为了……?”了尘大师欲言又止,顿了顿,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本寺收留了他,到底是造福了苍生还是带来一场浩劫,这一切的定数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老衲也只能顺天意而为之。” 慧明不敢再多问,也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但愿他不会辜负师父的一番苦心。” 了尘大师缓缓捻动手中的佛珠,闭眼片刻,又轻声道:“慧明,你出去看看,若殷施主归寺,让他即刻进来见我。” “是,师父。”慧明从蒲团上起身,施礼后默默退了出去。 —— 胤禛马不停蹄,连夜赶路,两天后终于回到了少林寺,他迫不及待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青鸾。 他来到了后山的禅房,叩响了禅房的门,可是却迟迟没有人回应。 就在他万分失落,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到吕四娘挎着菜篮子走了过来。 “四娘。”胤禛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吕四娘一只手臂:“青鸾呢?她在哪里?” 吕四娘看了看胤禛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一抬头,对上的是胤禛那一双充满了热切和期盼的眼睛,半响,才讷讷地道:“师妹,师妹在后山上采药。” 胤禛忽的一笑,道了声谢,就往外冲了出去。 吕四娘愣在原地,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刚才被他握过的手臂在微微发抖,她的脸也微微发烫,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愣了许久才转过身去,呆呆地凝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口。 胤禛一路狂奔,跑到了后山上,四下搜寻着青鸾的身影。 后山上有一片空旷的草地,杂草丛生,草深足以没膝,胤禛撩起袍角,一深一浅地往草地深处走去。 终于,他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就藏在不远处的草丛中。 青鸾一只手提着竹篮子,一只手在草丛中摸索着,忽然似是发现了什么,她蹲下身去,拿出篮子里的小锄头,将那棵翠绿色的枝叶花瓣状的植株挖了出来。 青鸾如获至宝,刚一站起身来,胤禛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敛,只得转过身去,似乎想逃避什么。 胤禛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上前两步,低柔地问:“青鸾,你为何要躲我?你不想见到我吗?” 青鸾皱了皱眉,无奈地道:“我不是躲你,我是怕你,怕你看我的眼神,怕你叫我的名字,怕你对我纠缠不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我,我心里很烦很乱。” 听到她这样说,胤禛的眼神黯了黯,有些伤心也有些无助,片刻后,他抬起手默默扳过她的双肩,让她的眼睛正视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道:“请你不要躲我,也不要怕我,更不要拒绝我。” 青鸾推开他,不耐烦地喊:“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我为何不能拒绝你,难道你不明白吗?你想要的我根本给不了你,你这样苦苦地纠缠我,只会害了我。” 胤禛摇摇头,语气也变得激烈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说话,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感受不到吗?我恨不得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你为何要拒绝我?” 青鸾摇摇头,苦笑了一声:“自欺欺人,你喜欢的是我身上的影子,你喜欢的是那个叫筱蝶的姑娘,你心心念念,放不下忘不掉的那个人,是筱蝶,根本不是我。” 胤禛浑身一震,僵在了原地。 青鸾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眼神看着他,笑了笑,又笑了笑,倾诉道:“殷公子,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不想当任何人的替身,请你放过我吧!” “不,不是这样的。”胤禛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眼睛惊惶地四下乱瞧着,脚下一颠晃,直扑过来将青鸾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青鸾,你不是替身,你也不是影子,你是真真实实藏在我心尖的人。”他反反复复地抱紧了她,贴着她的额头含泪倾诉:“请你不要拒绝我,更不要离开我,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会用余生证明给你看,只要你给我机会。” “你放开我,你放手!”青鸾用力推搡,想要挣开他,他却不愿松手,青鸾敌不过,气急之下,抽出手来抡圆了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她这一巴掌力气很大,直将胤禛打得背过身去。 在胤禛回神之际,青鸾趁机逃离。 胤禛没有再追上去,而是滞留在原地。 他的眼神由吃惊转为受挫又转为痛苦再到涌出一丝强烈的恨意,他急剧喘息,眼睁睁地看着她逃离,双手却越握越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1章 指尖叶 —— 午时已过,红日悬空,慧明在将胤禛带到了了尘大师面前。 胤禛情绪低落,正准备下跪行礼,却被了尘大师双手扶起。 “殷施主,虽老衲答应了收你为徒,但你不必进行大礼。” 胤禛感到惶然:“大师,弟子愚昧不解,是否大师反悔弟子入寺?”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既承诺殷施主在先,就不会反悔于后,殷施主,你可曾记得,老衲收你入寺当日,你答应过老衲的三个条件?” “弟子记得。” “好,你重述一遍。” “第一,绝不可以和大师以师徒相称;第二,可带发修行,为本寺俗家弟子,随寺中师兄弟乡间习武;第三,必须遵守本寺门规戒条,如有违犯,依寺规处置。” “很好,老衲希望你不但记得,还要做到,你既为本寺弟子,就应当静下心来皈依佛道,不要被外界的红尘俗世所困扰,你可能做到?” “大师教诲,弟子谨记于心,定当在寺中潜心修行,努力习武,绝不触犯规条。” “好,你既已明白,老衲也无须赘述,你下去吧!” 胤禛离开禅院以后,滞留在了尘大师身旁的慧明却显得有些不安,上前两步,欲言又止,了尘大师在佛前敬香,礼毕,不急不缓地道:“慧明,你可是有话要说?” “大师,殷施主外出归寺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弟子今日在后山上看到,他与妙华师太的女弟子青鸾似乎有些感情纠葛,他既没有看破红尘,又屡次触犯寺规,大师你为何要一再迁就于他?” “慧明,老衲留下他自然有老衲的用意,你无须多问,这位殷施主,你要小心照顾他,明里教武,修行,打杂,做到一视同仁,但,别让他吃太多的苦,暗中要注意他的行动,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禀告,听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可这位殷施主到底是何身份?要如此小心照顾?” “既已明白,就不必多问,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不要去想殷施主的来历,凡事小心,千万谨慎,如有差错,将会功亏一篑。” 慧明不敢再多问,双手合十,默默施礼。 —— 离开禅院后,胤禛穿过了大雄宝殿的殿前广场,有很多弟子都在练武,棍法,拳法,虎虎生风。胤禛站在原地,垂着眼睛一动不动,时间过去了许久,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神由哀伤苦闷转为清朗坚定,默默走上前去跟着数位弟子一同练武。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胤禛这一个月来一直早出晚归,潜心练武,乡间树林里到处都可以看到他勤学苦练的身影。 这一日,胤礽挑着两桶水经过殿前广场时,却看到几位师兄弟聚集在一起,似乎在研讨什么。 胤禛放下水桶,走上前去挤进了人群,只见一位师兄手里拿着一片树叶,用力往前一掷,那树叶却力道饱满,宛若刀片一般,直直将不远处梧桐树上的一根树干削了下来,围观的众位师兄弟拍手叫好。 胤禛觉得不可思议,一片小小的树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师兄却不以为然地告诉他:“只要力道够强够快,别说是一片小小的树叶,就算是一张薄薄的宣纸,也可以发挥出削铁如泥的巨大威力。” 胤禛私下练了许久,却始终不得其法,树叶太轻,根本飞不了多远,更别说有什么杀伤力,他感到很苦恼,对这一招越发练得更用功,像着魔了一般。 —— 时隔三个多月,终于有蓝齐儿的消息了,吕四娘拿着信件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小师妹正在收拾行李。 “青鸾,你这是?”白衣女子感到不解。 “我要回山上去,去见师傅。”青鸾从容地说,似是下定了决心。 白衣女子拉住小师妹的手,笑着道:“师妹,我跟你一道回去。” 青鸾睁大眼睛,只听得大师姐开心地道:“蓝齐儿派人给我们送来一封信,她没事,而且活得好好的,让我们不要担心她。” “真的吗?”青鸾喜出望外,连接接过信件拆开看了看,果然是二师姐的笔记。 “刚才我在街上采办东西,忽然有一个孩童跑过来,将信件递给了我,我起初还怀疑是有人使诈,没想到真的是蓝齐儿传来的消息。现在好了,知道她没事了,我们就可以回山见师傅了。”吕四娘暗暗松口气。 “可是,既然二师姐没事,她为什么不回来见我们呢?她人又在哪里呢?”青鸾感到疑惑不解。 “她信上没说,估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吕四娘将信件收纳起来,转身也去整理东西。 “师姐,我最近老是心里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青鸾想了想,又低低地道:“曾静师兄,他已经有一阵子没露面了,还有师伯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好久都没见到他们了。” “师伯他们有要事在身,向来都是说走就走,我们这些晚辈也不好过问。” “嗯,我明白。”青鸾点点头,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青鸾,我们这就回山了,你要去跟那位殷施主道别吗?”白衣女子忽然问,声音低柔不明。 青鸾回头,呆呆的:“师姐,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跟他……” “那位殷施主对你向来都很特别,他好像非常喜欢你,你也曾照顾过他一段时间,如今我们要走了,去跟他道别也没什么呀?” “我不去。”青鸾一反常态的很坚决:“我不想再跟他有过多的牵扯。” 吕四娘怔了怔,无奈地道:“你真不去?” “不去。”青鸾将手里的包袱打了个结,转身去拿墙上的佩剑。 吕四娘摇摇头,不再追问。 —— 午后的乡间树林,阳光稠密如织,树影斑驳参差。 胤禛手指尖擒着一片树叶,静立在原地。 他闭着眼睛,酝酿了许久,终于发出了气势磅礴的一击。 薄薄的树叶如飞刀一样,嗖的一声,直直钉在了不远处的树桩上。 胤禛慢慢睁开了眼睛,慢慢地,一抹激动的笑意染上了他的唇角,他看着那树桩上的飞叶,神采飞扬无比,林间的朔风鼓动他的僧袍,树梢间抖动的日光勾勒出他俊朗如画的身姿。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喜悦。 然而,有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突如其来。 “殷公子?”一个温柔的女声,来人步履轻缓,慢慢靠近身来。 胤禛警惕地回头。 是吕四娘。 “吕姑娘?怎么是你?”他收敛了自己的戒备之心,笑着迎上前去。 “我来跟你道别。”白衣女子抚摸着自己的发辫,娇羞地道,“我们要走了,虽说你我交情并不深,可是我还是认定了,殷公子是我吕四娘的朋友。” 胤禛笑了,爽朗的笑声。 “我也一直拿姑娘当朋友,既然你们要走了,那就后会有期,希望你们一路顺风。”他拱手施礼,淡淡的话语虽然有些客套,却似乎并无不妥。 然而吕四娘却感到失落,转而深吸口气,强笑道:“好,公子也好好保重。” 胤禛点头。 吕四娘转身去了。 胤禛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浑身变得僵硬。 她们要走了,要去哪里?青鸾,我的青鸾,你是飞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这一月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不去看她,不去在意她,可是眼下她真的要离开了,他还是感到害怕,害怕再也见到这一张脸。 胤禛飞鸽传书给隆科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2章 废太子 —— 五月的塞外天高地广,牛羊成群,风光旖旎。 康熙第六次巡幸塞外,身边又有众位阿哥陪伴,一路游山玩水,甚是畅快。 蓝齐儿此番也被康熙带在身边,她像一只逃出牢笼的小鸟一样,欢呼雀跃,一路上又是唱歌又是骑马,深得康熙和众位阿哥宠爱,她还照料着康熙的起居饮食,可随意进出行宫,父女俩感情日渐笃厚。 塞外行宫的晚上却不同白天,异常湿冷,几天后,康熙忽然感染了风寒,病倒了,太医诊断后并无大碍,开出了药方,随侍的众位阿哥涌进了帷帐,想要照料康熙,康熙却惟独留下了蓝齐儿在旁伺候。 这一夜,蓝齐儿守在康熙身旁,康熙喝了女儿亲手煎的药之后,便睡下了,行宫里很快安静了下来。蓝齐儿端着盘子,走出了康熙的寝宫,来到了帐外。 皇太子胤礽正在等她,见她出来,拉过她一只手,拽住她走向草原深处。 他们在山坡上坐了下来。 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一丝光亮也没有。 感觉到了一丝冷意,蓝齐儿抬起双手抱住肩。 胤礽见状,将自己的黄马褂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 “你交待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那封信已经交到了你师姐手上。”他近距离地凝视着她。 她双手托腮,思绪似乎陷入了不知名的所在。 胤礽讨厌这种被她忽视的感觉,他攫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正对着自己。 “蓝齐儿,你看着我。”他两眼炽热,声音忽然低柔得让人听不清。 她看进他的眼睛里,那里有两团明灭不定的火焰,随时会喷发出来。 她很快清醒过来,拨拉开他的手,质问: “胤礽,你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他的呼吸凑近了她,她瞪大眼睛,还未及反应,他忽然吻了下来,她的呐喊呜咽在嘴里,双手推搡着他,却被他紧紧抱住,两个人一起滚下山坡,淹没在草丛深处。 执拗而疯狂的亲吻,她无法挣脱,浑身上下被他的气息包裹着,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感到害怕。 “你疯了?”喘息的空当,她艰难地低喊了一声。 “我早就疯了,我就是一个疯子。”他封缄了她的唇。 蓝齐儿用力推开他,惊吓地叫喊起来:“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你最好把所有人都叫醒,让他们都知道,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胤礽恶狠狠地压着她,灼热的呼吸喷拂在她紧绷的脸上。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是公主,你是阿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到底是不是人?”蓝齐儿在惊惧之余,悲愤地抽泣起来。 “公主?”他喃喃地笑:“你真以为你是公主?” 她慢慢睁大眼睛,嘴唇哆嗦着:“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让你当公主的时候你自然是公主,现在,我要你当我的女人。”黑暗中,他的眼里闪动着残忍的亮光,似乎能吞噬一切。 蓝齐儿的身躯急剧颤抖,无声地落下泪来。 他抚着她额头的发丝,目光微微一抬,却看到山坡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胤礽很快停止了动作,蓝齐儿也睁开了眼睛。 山坡上的人影消失了。 胤礽整理好衣饰,拔腿往山坡上跑去。 蓝齐儿一动不动地躺在草丛里,眼角余光可以看到胤礽在山坡上抓狂的样子。 第二天清晨,蓝齐儿像往常一样,煎药端到了康熙的御前。 康熙觉察到女儿脸色苍白,似是有什么心事,便关切地问:“蓝齐儿,塞外更深露珠,你又连日来照顾朕,是不是没有休息好,身体有所不适?朕传太医给你瞧瞧。”说着就要传令。 “皇阿玛?”蓝齐儿握住康熙的手,哽咽着,冲动之下,几乎想要道出实情。 这时,一个侍卫急匆匆进来禀告:“启禀皇上,十八阿哥昨夜忽然生了重病,现在还昏迷不醒。” “什么?”康熙瞬间慌了神,蓝齐儿却愣在当场。 康熙此次巡幸塞外,有皇太子,大阿哥,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诸位阿哥随驾,十八阿哥是年龄最小的一个阿哥,年仅7岁,康熙总喜欢把他抱在怀里,逗他玩,此次塞外之行,也把自己的幼子带了出来。 可是,十八阿哥却忽然病倒了,这场病来得突然,康熙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急令御医赶来诊治,御医诊断后,说是塞外气候变化多端,皇十八子胤衸体质偏弱,才会被风寒所侵。 康熙很心疼自己的幼子,彻夜守在幼子身旁,然而,皇十八子发了三天高烧,在第四天凌晨,瞪着一双烧得血红的大眼睛,瞬间就殁了。 十八阿哥胤衸死后,康熙悲痛欲绝,但更让他伤心的是,其他的皇子对胤衸的病情漠不关心,甚至根本就是无动于衷,特别是皇太子胤礽,在自己的弟弟生病的时候几乎不闻不问,就连胤衸病死了,都没有丝毫哀伤,康熙对自己的这些儿子们十分的失望。就在这个时候,皇长子胤褆却跑到康熙面前告状,说十八阿哥之死与皇太子胤礽脱不了干系,胤褆将自己这些年搜集到的有关皇太子的罪证尽数呈奏给康熙。 康熙看了那些奏折,却异常沉默,只是挥了挥手,让皇长子胤褆出去。 第二天,康熙将随行的诸位阿哥叫到了跟前,挨个儿骂了一遍,诸位阿哥都感到惶恐不安。 康熙夜不能寐,即刻下令返程回京。 返京的途中,康熙又病倒了,行程又慢了下来。 布尔哈苏台行宫的夜晚,康熙剧烈地咳嗽着,蓝齐儿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看到了这一幕。她急忙上前,拍着父皇的背脊,帮他顺气。 康熙坐起身来,接过汤药喝了。 蓝齐儿用帕子拭了拭康熙额头的汗珠。 康熙摇摇头,痛心疾首地道:“朕有这么多儿子,可他们到底有几个是真正的关心朕,是不是都在等着朕咽气,等着坐朕的皇位。” “皇阿玛,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会好起来的。”蓝齐儿心酸地落下泪来,劝慰道,“您是大清的天子,是这天下的主宰,是百姓爱戴的好皇帝,几位阿哥也都把您放在心上呢,女儿也一样,皇阿玛,我们都是一心一意地敬爱着您啊!” 康熙拍了拍女儿的手,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在笑。 是夜,康熙做了一个噩梦,梦到皇太子胤礽提着剑站在他的病榻前,阴冷地笑着,康熙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到了次日夜晚,康熙正在行宫内批阅奏折,蓝齐儿在旁侍奉,却看到有一个身影从帐外闪了过去,康熙也觉察到了,直到第三天夜晚,那个身影再度靠近了康熙的营帐,从缝隙向里面窥视,营帐外早已安插好的侍卫伺机行动,不动声色的就将那人捉拿住了。 原来是皇太子胤礽的亲信阿布伦,受胤礽指示,前来侦察康熙起居。 康熙勃然大怒,是夜,布尔哈苏台行宫灯火通明。 康熙召了随行的诸王、大臣、侍卫、文武官员等齐集于行宫前。 皇太子胤礽也被押了过来。 康熙一看到太子就满目愤慨,责令他跪下。 胤礽见到康熙这个样子,反倒平静下来,一声不响地跪了下来。 康熙气得浑身发抖,在场的其他诸位阿哥面面相觑,文武官员们也都垂着头,静默不语。 康熙抬起手指着胤礽,痛骂:“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胤礽虽跪在地上,肩膀却挺得笔直,不亢不卑地直视着康熙:“儿臣不知犯了什么错,皇阿玛竟如此动怒?敢问儿臣何罪之有?” 康熙见他如此冥顽不灵,大言不惭,顿时气结:“胤礽,你平日在宫里奢侈无度,比我的花费还要厉害,倒也算了,朕派你去南巡,你竟敢向当地的官员索贿纳贿,胆大包天!连外邦进贡的物品,你都敢贪入私囊!”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康熙越说越气:“你幼弟十八阿哥病危,朕日夜照料,焦虑万分,你身为兄长,竟然可以无动于衷,你这样毫无孝悌的人,怎么能当太子?你还在深夜里向朕的帐殿窥视,难道你是想看朕死了没有?你的亲信日夜监视朕的一举一动,到底用意何在?”说到最后,康熙随手抓起身旁茶盘上的一个茶杯,用力朝胤礽掷了过去。 胤礽没有躲闪,茶盏“砰——”的一声砸在他的额头上,随即飞溅在地,四分五裂。 康熙眼神哀痛,踉跄着,向后颓然跌倒,诸位阿哥上前搀扶。 胤礽依旧一动不动地跪着,额头却渐渐沁出了鲜红的血花,血花一行又一行顺着他的眼睛,鼻梁慢慢流下来,甚是可怖。 康熙隔着混乱的人群指着胤礽,当即宣布:“从即日起,废除胤礽‘太子’名号,他这样毫无忠君爱父之心的人,不配继承大清的基业。” 文武大臣们噼里啪啦跪了一地,诸位阿哥也都跪了下来。 胤礽却眼神古怪,低低地笑了,埋下身去,重重地冲康熙磕了三个响头。 康熙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终于痛哭出声,几乎晕厥了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3章 夜惊变 —— 青鸾和吕四娘连夜赶路,马不停蹄,两日后,终于回到了慈云观。 波谲云诡的夜晚,天幕下没有星子,也没有月光,只有嶙峋的树梢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青鸾跳下马,跑上前叩门。 “师傅,师傅——!” 青鸾抓着山门上的铜环连着叩了好几下,却迟迟没有人回应。 “怎么回事?”吕四娘低声喃喃,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 “难道,难道师傅离开道观了吗?”青鸾怔怔地望着大师姐。 “不会的,师傅说过有生之年绝不会下山的,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吕四娘面色凝重,暗自忖度,微微一抬头,却看有两个高大的莽汉从一旁的树上飞跃而下,明晃晃的大刀交错下来,想要立诛她们于无形。 “小心——!” 白衣女子挥出一掌将身前毫无防备的师妹打出三丈开外,身形飞转就地打了个滚,躲开了那致命一击。 两名大汉狰狞着面孔,挥舞着大刀朝她砍了过来。 吕四娘拔出佩剑,跟他们交起手来,青鸾大惊失色,咬了咬牙,准备上前拼死一搏,却被大师姐呵斥道:“你快走,我们山下老地方会合,你快走!” “大师姐?”青鸾瞪大眼睛,迟疑着。 “快走啊!”在一剑格挡住进攻的同时,白衣女子再度冲师妹大喊。 青鸾后退了两步,看着大师姐坚决的眼神,她不敢再耽搁,纵身跃上一旁的骏马,抖开了缰绳,扬长而去。 眼看着青鸾逃走,吕四娘总算松了口气,可就在她稍稍懈怠的一刹那,手臂上就被砍了一刀,鲜血刺啦啦直流,她急于逃走,却一时逃脱不开。 骏马在一旁嘶鸣不止。 白衣女子在后退的间隙,掷出了两枚银色的飞刀,在敌人躲避的瞬间,她纵身跃上马背,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挥动长剑扎在马肚上。 骏马受了惊,狂奔而去。 两名莽汉往前追了几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到她逃走。 “该死,竟然让她们跑了!”其中一人挥舞着大刀,愤愤不平地叫嚣。 “不用担心,她们跑不远的。”另外一人却冷笑一声,坚定地道。 —— 漆黑的夜晚。 山林中的小路上,青鸾骑马飞奔而来。 两边的灌木丛中,露出了几双黑黝黝的眼睛。 其中一人斜眼向另一人示意。 那人举起弓箭,凛凛地瞄准了骏马。 “嗖”的一声。 一箭射在了骏马的后腿上。 骏马长嘶一声,骑马的人连人带马滚翻在地。 几个清兵从灌木丛中鱼贯而出,直奔青鸾而去。 在他们靠近的瞬间。 青鸾翻身跃起,挥动手中的匕首自卫。 领头的官兵眼睛一亮,贼笑道:“哟,好漂亮的姑娘。” 青鸾额头上流着血,不断发抖,她挥动匕首直指向他们:“都给我滚开,否则我要了你们的狗命。” 领头官兵张开了双臂,笑虐地说:“哟,性子好烈,哈哈,爷就喜欢你这样的。” 身后一清兵流摩拳擦掌着跃跃欲试:“大哥,别跟她啰嗦了,上吧!” 几人哈哈大笑,一拥而上。 青鸾左突右冲,胡乱挥着刀,嘴里叫喊着:“别过来,我叫你们别过来。” 清兵们被她拼死一搏的气势逼得后退了几步。 青鸾趁他们倒退的瞬间,撒腿往前方的树林深处跑去。 清兵们很快反应过来,急追而上。 青鸾披头散发,在树林中一路狂奔。 身后的恶狼紧追不舍。 青鸾跑到了树林的尽头,前方竟是一处断崖。 眼看着坏人追了上来,青鸾心下无望,紧握成拳的双手在身侧瑟瑟发抖。 清兵们停在了她的身后。 领头的官兵叫嚣道:“有胆你就往下跳啊!你倒是跳啊!不跳的话看爷怎么收拾你。” 青鸾悲愤地咬牙,恨恨地道:“你们这些无耻下流的鼠辈,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说着,脸上忽然落下泪来,迎着呼啸的晚风,她闭下眼睛,只身跃下了断崖。 领头的官兵瞪大了眼睛,伸出手去拽她,却晚了一步。 青鸾从断崖上摔了下去,身影消失在密林的深处。 领头的官兵惊呼起来:“你他妈真跳了。” 身后的清兵一拍大腿,悻悻然:“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真是扫兴。大哥,怎么办呀,要下去找她吗?” 领头的的官兵扭过头就抽了他一个大嘴巴:“你傻啊,这山崖这么高,怎么下去,咱犯不着为了那点破事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是是是,大哥说的极是!”挨揍的清兵捂着脸,躬身赔笑着。 领头官兵叹息一声,又往前了两步,满脸不甘心的盯着山崖下的动静,仿佛掉下去的人还会飞上来似的。 —— 出行塞外的康熙帝终于回到了京城。 皇太子胤礽途中被废,朝野震惊,百官愕然,有人窃喜,有人担忧,整个皇宫里都弥漫着一股冷肃压抑的气息。 知道万岁爷心情不好,李德全嘱咐乾清宫里侍奉的太监宫女们都机灵点,平时说话走路都轻声点,后宫那边也打点过了,没有那个嫔妃敢妄议太子被废之事。 回京后,康熙命人在养马的上驷院旁设立了一个简陋的毡帷,给胤礽居住,又命大阿哥胤禔在旁看守,废太子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即刻向他汇报。 胤礽很快消瘦下来,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宛若一个呆若木鸡的废人。 胤禔有时也会在旁说些奚落他的话,往常盛气凌人的太子爷此刻却安静得仿佛双耳失聪了一般,对他挑衅的话语充耳不闻。 康熙担心太子不吃不喝会熬坏了身子,又派李德全过去监视,谁知李德全却回来禀报说:“二阿哥要见蓝齐儿格格!” 康熙愣了愣,随即厉声道:“我只是圈禁了他,没说不让人接近他,难道这些日子,其他阿哥格格都不曾去探视过?” 李德全摇摇头,一声叹息:“没有万岁爷的指令,其他宗亲贝勒,阿哥格格,怕是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这个风头!” “胤禛呢?他回宫了没有?”康熙倏然转身,怒目,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李德全垂下脑袋,噤声不语。 康熙咬咬牙,原地徘徊了几步,就在这时,有内廷侍卫小跑进来扎了个千:“启禀万岁爷,隆科多大人在殿外求见。” 康熙眼神一沉,顿了顿,缓缓走回御案前坐下,镇定地一挥手:“传他进来。” —— 胤禛看到皇太子的第一眼有些吃惊。他坐在地上,双手耷拉着,面色憔悴,下巴上布满青色的胡茬,样子颓废而凄然。 “二哥!” 震惊的低喊并未唤醒胤礽的注意力。 四阿哥怔怔地走上前,单膝跪地,蹲守在太子的身旁。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不一会儿,一道雷电撕裂了天空,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落下来。 胤禛的青色衣衫被雨水淋湿,小寇子撑着伞跑过来,附耳在胤禛身旁说了些什么,胤禛面露惊疑,方要起身,却看到一个蓝色的丽影切入了眼眸。 是蓝齐儿,撑着伞走了过来。 “七妹,你来得正好,你快劝劝二哥!”胤禛急切地说。 蓝齐儿没有看他,径直走到了胤礽身旁,蹲下身来,用雨伞遮挡住漫天的风雨。 胤禛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们,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知道,他知道胤礽对蓝齐儿的感情,那是一种超乎兄妹之情的禁锢和痴缠。 此刻,也许只有蓝齐儿才能点燃他的心,让他走出消沉的低谷。 胤禛又站立了一会儿,离开了,他不得不离开,因为眼下还有另一件事牵动着他的心。 入夜,瓢泼的大雨中。 激烈的风雨打湿了胤礽和蓝齐儿的眼睛。她为他撑着伞,他眉眼颤动,双唇轻启,渐渐地,终于看进了她的眼睛里,那里有他久违的疼惜的光芒,可是,此刻的他仿佛是一个受伤的豹子,满目獠牙,狰狞不堪,他并不需要她的同情,那对他是一种耻辱。 慢慢地,胤礽挺身站起来,双手抱头,表情扭曲而崩溃,凄厉地狂喊:“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 冷翳的眸子射出杀人般的恨意。 漆黑的雨空下。 他冷冷地笑,冷冷地哭,脚下颠颠晃晃,像一个癫狂的疯子,一字一句地指控: “就因为我是皇太子,这里的每个人都巴不得我早点死是不是?!” “什么兄弟之情,什么手足之义?你去问问,胤褆,还有老八他们,他们哪个不在背地里玩阴的,哪个不想我早点死!” “还有皇阿玛,我这个皇太子之位本来就是他给的,他想要收回,我无话可说!但是为什么要给我扣上弑父的罪名,我没有,我没有!”仰天大吼一声,他双手微抬,凄切地摇头,一双血红的眸子狰狞可怖。 手中的雨伞滑落,滚落在雨淋淋的地面上,被风吹得好远。 蓝齐儿站在那里,一颗心仿佛被万千刀刃在瓜扯着,痛不欲生。 胤礽埋下头,在滂沱的风雨中浑身战栗,双腿一屈,了无生气的跪在地上,他肩身挺得笔直,面如死灰,任由那无情的风雨洗刷自己身上的罪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4章 情痴缠 —— 秋雨淅沥,窗外的世界一片烟雨朦胧。 青鸾并没有死,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臂弯内,那人紧紧抱着她,清秀的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嘴里痴痴地呢喃着什么。 她虚弱得什么也听不清,眼睛一度睁开了,却又缓缓闭下,那人的双臂环绕着她,一遍又一遍,低喊着她的名字:“青鸾,青鸾!” 皇城外的树林,胤禛一叶封喉的时候,那名官兵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就倒地而亡了,很小的一片碧绿的叶子插在他的脖子上,鲜血慢溢而出,染红了他身下的泥土。 胤禛的下巴紧绷,眼底戾气噬人。 眼看着首领被杀,清兵们面面相觑,噼里啪啦地跪了一地,小寇子吓得也跪下来了。 众人哆嗦不止,不敢抬头,只听得一个冷森森的声音居高临下,慢慢响起,宛若来自地府的召唤,让人不寒而栗:“说,那姑娘现在人在哪里?” 众人不语,胤禛一步上前,其中一个小兵颤颤巍巍地道:“被年大人救走了!属下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四阿哥眉心倏地一皱:“年羹尧!” —— 两日后的清晨,青鸾终于睁开了眼睛,有人紧握着她的手,依偎在她的身旁。 她慢慢转过头,看着趴在床边熟睡中的男子。 他有着精致的眉眼,熟悉的轮廓,那是。 青鸾慢慢地想着。 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是一个她永远也忘不掉的人。 年羹尧。 青鸾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时间又是紧张,又是惶恐,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离,可她稍微拉扯了一下手臂就惊醒了他,于是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年羹尧喜不自胜,动情地低喊:“青鸾,你终于醒了。” 她那般陌生而绝望地看着他,眼神虽然虚弱,却带着强烈的抗拒。 他自是不能放手,凑上前去,深深地吻上她的额头。 她浑身在发抖,抖得那样厉害,脸上焦急的气息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贴着她的额头说:“傻子,不要再逃避了好嘛?不要再躲我了好嘛!” 她怔怔然,眼眶迅速燃烧起来,她知道那是泪水的气息,在它们滑落之前,她紧紧闭上眼睛。 “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白头到老,好不好?”他细细碎碎地凝视着她,大拇指柔上她的额头,想要赶走那里积压已久的忧伤和痛苦。 她肩膀轻颤,却咬着嘴唇,一字不语。 “青鸾,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是谁?!”年羹尧似是痴了,歪着脑袋喃喃低语。 青鸾感觉到有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烫进了她的心里。 “你知道吗?没有你的这段日子,我真的是生不如死,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把自己活成了傀儡,我不是我了。青鸾,求求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很痛苦,也很自责,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是他把她弄丢了,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再放开她。 青鸾深深地喘息,牙根紧咬着,花了好半天时间才调整好自己,勇敢地面对他。 “哥,你放了我吧!”这是她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痛苦还凝结在脸上,心里又被狠狠捅了一刀,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撕裂地疼,有些难以置信的,声音也很快沙哑下来:“你说什么。” “哥,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如今你已经是有妻室的人,年府里不会再有我的任何位置,我也不会再踏进年家的大门,所以,求求你,放手吧!”她虽然睁着眼睛,目光却好似穿透了他,看向了不知名的所在。 年羹尧定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喘息急促得宛若濒死的羔羊,摇摇头,再度摇摇头:“我说了,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带你一起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青鸾嗤笑一声,眼底一片荒芜,声音却冷硬得像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年大人说笑了,你身为朝廷命官,内阁大学士,四川巡抚,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还有,我并不想和你一起过逃亡的生活?!” “青鸾?”他双手捧住她的脸,直刺而下的目光似乎想要击碎她眼里的伪装,“你到底要我怎么做?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我原谅你。”她很快回答,“我早已经原谅你了,年大人,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希望我们从此两清,不再苦苦纠缠,明秀姐姐还在家里等你,你不该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青鸾,你说的都是真的?是你的真心话?”他的声音轻的像棉絮,眼底炽热的光芒却一寸一寸熄灭。 “是!”她没有犹豫的,坚决地看着他:“从来没有一刻,我比现在更清醒。” 他讪笑一声,起身松开了她,背过身去,埋着头,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感觉到他紧握成拳的双手在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波澜汹涌。 “好!”许久之后,他转过身来,貌似是释然了,眼底却泛着湿润的光芒:“跟你相比,倒显得是我太过痴缠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会勉强你,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逃避了,无论你想呆在谁的身边,都请你不要再逃避了,我会像个哥哥一样,守护着你。” 他话中有话,她却听不明白。 “我以前还怕四阿哥会找到你,可现在想来,是我多虑了。”语音方落。 “你的确是多虑了!”屋门口,胤禛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双手负后,身形冷肃如石雕,他并没有看向年羹尧,铁铸般坚定冷冽的目光定在青鸾的身上,直直地道:“她不会再逃避了,因为她比你更勇敢。” 青鸾迟疑的目光呆呆地看着胤禛,似是没有想到,会再一次碰到他。 胤禛走上前,很亲昵地扶着她坐起来,望着她怔忪不安的神情,他莞尔一笑,将一枚红白相间的剑穗塞进了她的手心:“这个东西送给你,你可要保管好。” 青鸾垂眸瞧了瞧,一看是九龙缚丝剑穗,顿时脸色大变,张开嘴正待问些什么,胤禛却制止了她,笑着安慰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说着,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她惊得无法动弹,目光看向年羹尧。年羹尧唇角抽颤,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猛地一个转身,径直离去了。 年羹尧出来的时候,顺手带上了屋门。方一抬头,却看到屋门外不远处有大队的官兵驻守,他暗暗有些吃惊。 屋子里很安静,有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 胤禛抱了许久,才缓缓松开她,笑道:“你很聪明,你可知道,你今天要是跟年羹尧跑了,会是什么下场?” 青鸾没有回答,握紧了手里的剑穗。 “你的师门,还有年家所有人,包括年羹尧,都会因为勾结叛党,而被诛连。”他明明唇边带笑,声音那么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冷彻心肠,震惊百倍。 青鸾咬牙,眼眶里的泪水喷涌而出:“你们抓了我师父!?” “不是我抓的。”他很快否定,抬手捏起她尖尖的下巴:“青鸾,我没有理由抓她,更何况,我并不想让你恨我。” 她脑袋一偏,避开他的碰触,目光却闪回来紧紧盯住他:“所以你现在,是想用我师傅威胁我?你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抓走了我师傅,还在山门口派人埋伏,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现在,你终于如愿以偿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死都捏在你的手上,你赢了,我斗不过你。” 胤禛叹息一声,黯然:“你就这么想我!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我怎么会舍得威胁你?你明知道的,我对你的心意——” “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是官府的人,无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都请你收回,我心里没有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她昂着头,泛着泪光的脸上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孤勇,那是他不曾见到的神情。 胤禛愣了愣,许久之后点点头,似是妥协了。 “看来,你真的很讨厌我,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只有呆在我身边,才能保住你的命,保住你师傅的命,这一切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青鸾淡淡地笑了:“既然公子如此执意,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没成想她答应的这么爽快,胤禛的心里有过刹那的悸动,他抓住她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着:“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他死灰复燃的目光里有着汹涌的激情和不灭的野心,引人入胜。 青鸾只跟他对视了片刻,便垂下了脑袋。 —— 入夜,胤禛心情大好,回到了雍亲王府,四福晋伊兰很快上前迎接,她从未见贝勒爷这么高兴过,便提议道:“四爷,看你心情这么好,臣妾备壶好酒,陪你喝两杯。” 胤禛脱下了长褂子,转过头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好主意!” 伊兰被他欢快的语气感染了,很快吩咐侍女去备酒。 等一桌好酒好菜上桌后,胤禛却道:“把这些都装进食盒里,我要带走!”换上了一身锦色的长褂,他一遍系着盘扣,一遍吩咐道。 “四爷,您这是?”伊兰有些不解。 “我要出府一趟,今夜你不用等我了,自行歇了吧!”胤禛的态度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 伊兰心里失落,却不好反对,只得帮着侍女将桌上的酒食都装进食盒里。胤禛整理好衣饰,接过她手上的食盒,冲她点头一笑,便扬长而去了。 伊兰愣在原地,孤单单的站立了许久,才慢吞吞在桌前的圆凳上坐下来。 一旁的侍女有些不忍心,小声道:“福晋,您别难过了,贝勒爷终归是您的贝勒爷,他总会回家的。” 伊兰怅然地摇摇头,满目的伤感:“不,他从来都不是我的,无论我怎么努力,终归还是留不住他。” 一轮新月悬挂在树梢,城东的四合院里寂静如初。 青衣翩跹单薄,长发披散如墨。 青鸾孤身坐在桃花树下,一动不动的,仰头望着天空。 此刻的她心如止水,一双大眼睛黯淡无光,宛若惊不起任何波澜的清泉。 胤禛推开院门走了进来,看到树下的女子,他有些高兴。 “你是在等我吗?”快步上前,将食盒放在石桌上。 青鸾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笑容满面的胤禛。 “我带了吃的给你。”他温柔地道,说着,打开食盒的盖子,将热乎乎的酒食布在桌上。 青鸾细细碎碎地凝视他,注视着他一举一动,她不明白,眼前这名男子明明在清晨的时候还残忍地用师傅和年羹尧的性命要挟她,逼着她屈从,可是晚上却能若无其事地跑来讨好她。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青鸾内心迷茫极了,神色也显得格外冷淡。 胤禛却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亲切地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青鸾摇摇头,低下了眼睛。 胤禛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她碗里:“你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补补,我已经吩咐过王妈和翠香了,让她们好好照顾你,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身子养好。” 他说着温柔的关心她的话。 她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我师傅怎么样了?”青鸾低声问。 胤禛愣了一下,皱了皱眉,随即慢慢沉住了气,柔声道:“她很好,只要你在这里,她就不会有事。” 青鸾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才涩声道: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过我师傅。” 胤禛蓦然抬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嘴角微微牵动着,似乎想笑却笑不出来。 半响,才失落地喃喃道:“你能给我什么?我想要你的心,你能给我吗?” 青鸾很快反问:“那你呢?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吗?” 胤禛怔住了,心里猛地一震,竟然一时无法回答,他没想到她会这样截然地反击。 青鸾望着他,她在等他的答案,虽然知道那不会是她想要的答案。 “青鸾,我……”他迟疑着,她却别开脸笑了,“这样也好,我对你不会有愧疚。” 他一着急,用力抓住了她的双手,紧紧抓住,十指纠缠着。 “你对我很重要。”他认真地说。 青鸾不以为然,用力挣扎了两下,挣不开,于是她放弃了抵抗。 胤禛在她跟前慢慢蹲下身来,紧握着她的双手,亲吻着她的每一根手指。 青鸾的脸上慢慢滑下两行清泪,她闭下了眼睛。 是夜,胤禛将青鸾抱进了屋里。 青鸾做了一个梦,梦里年府的桃花还没开,后山的桃林也是光秃秃的枝桠,雨水从上面滚落,晶莹剔透。 年羹尧坐在桃树下望着她微微笑,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衫,清俊高雅,不染铅尘,冲她招招手:“青鸾,快过来。” 青鸾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拍拍身边的石头,轻声说:“好久不见,你好吗?”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的笑容干净而温暖:“我很好,你呢?” 青鸾低声道:“我也很好。” 年羹尧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他声音低沉:“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放心多了。” 一时间忽然又无话可说,青鸾静静地看着他,他也无声地看过来,过了半晌,都笑了。 桃林里似乎有人在轻轻喊他的名字,年羹尧起身道:“我要走了,家人在叫。” 青鸾急道:“等一下,能带我一起走吗?” 他在她头顶摸了摸:“小傻瓜,一辈子很长,很多路都要你一个人自己走,不是说好了要好好过自己的人生吗?” 青鸾默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桃林里,内心一时百感交集。 桃树枝上的雨水忽然落在她脸上,缓缓顺着脸颊爬下来,痒丝丝的,青鸾猛然惊醒,抬手一揉,才发现只是汗水而已。 是个梦,好真实的梦。 反手在床上一摸,胤禛却已经不在了,青鸾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觉,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和茫然感一下子攫住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很可怕很不得了的事情。 她茫然坐起身来,却看到帐外有微弱的烛光缓缓靠近。 青鸾撩起了帐子。 胤禛一只手掌灯,一只手端着食盘,缓缓走来,在床边坐下。 “你醒了,吃点东西吧,否则身子会撑不住的。”他柔声说,眼睛亮得十分诡异。 青鸾此刻确是觉得饥肠辘辘,便默默点头应了,她背过身准备去找自己的衣服,胤禛却拦腰将她抱过来,横放在自己腿上。 她又羞又怒,却见他一伸手,扯过悬挂在床头木架子上锦色的外衣,裹在她的身上。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他却仰起脸,笑吟吟地看着她的眼睛。 “在想什么?”他轻轻问。 心里那股莫名的恐惧不安突然就消失了,青鸾看了他一会儿,低低道:“想吃饭,我饿了。” 胤禛哧哧地笑出声来,眼珠子转了两下:“难道不是想怎么找个好时机不声不响溜走?” 青鸾摇了摇头,“我不走。”她的声音平淡,三个字却斩钉截铁。 胤禛怔了一下,仰头在她嫣红的嘴唇上深深吻了一下,手指插入她浓密的头发里,低低地说:“青鸾,我们会活下去,会好好地活下去,没有人能再将我们分开。” 青鸾抱紧了他的脖子,默然不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5章 公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6章 帝王业 —— 次日清晨,退朝后,康熙像往常一样在养心殿里批阅奏折,眉心紧皱,似乎在深思着什么,他提笔的手忽的在半空中顿住。 身旁侍奉的李德全看到万岁爷神态倦怠,若有所思,便轻轻禀道:“皇上,您要是累了,就歇息一下吧,这两日奴才见你精神头不好,形容也憔悴了不少,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瞧瞧。” 康熙叹息一声,放下朱毫,款步从御案前走了出来。 他停在了李德全身旁,李德全急忙躬下身,却听得万岁爷幽幽地道:“朕这一次废太子是不是有些冲动了?现如今,朕的身边连一个可亲近的皇子都没有。今日早朝,胤禛向朕提议,要求复立太子,却遭到了其他诸位阿哥的反对,尤其是胤禔等人,细数胤礽种种罪状,让朕甚是难堪。” 李德全黯然沉默,不敢多言。 康熙愤愤地咬牙:“五年前,朕连索额图都处置了,为何胤礽就是不知道收敛,丝毫不把朕的警告放在眼里,他这些年的种种所作所为都是在扇朕的耳光,朕如果不废了他,怎么对得起大清的祖宗江山。”说到后面,康熙的语气陡然加重,慢慢的,又闭下眼睛,转为哀叹:“这么多年,朕苦心的栽培他,授他治国之道,却唯独忽略了教他如何做一个君子如何防备奸佞之人,是朕疏忽了,是朕纵容了他,才酿成了今天的苦果。回首我们父子一起走过的这些年,朕对他虽然严苛,但欢乐的时光总是居多的,可胤礽,他为了这个皇位,到底还是恨上了朕!” “万岁爷,您对二皇子的一片苦心,奴才都看在眼里,二阿哥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怕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挑唆,才会做了一些错事。”李德全躬下身,目光晦涩不明,低低地谏言道:“依奴才看,二皇子对万岁爷您倒是孝心一片,这次万岁爷既然废了他,想来,他日后定会痛定思痛,一改前非的。” 康熙摇摇头,原地踟蹰了几步。 “胤礽的事朕要再仔细斟酌斟酌,倒是胤禛,这次他联合隆科多,里应外合,剿灭叛党有功,朕打算好好嘉奖他!” “四阿哥心思缜密,为人持重,确是个可塑之材!” “李德全,你说朕奖励他什么好呢?他如今已是贝勒,也有了妻室,朕还能赐他什么呢?” “无论万岁爷奖励什么,四阿哥都会很高兴的。” “朕倒是跟他提过,想要什么赏赐大可以告诉朕,朕成人之美就是。” “万岁爷说的是。” 提到胤禛,康熙的神情似乎开朗了些,许是有些日子没这么高兴了,李德全连忙道:“皇上,现在外面日头正好,您应该出去晒晒太阳,赏赏花,诸位小格格还有小阿哥也都想见你呢!” 康熙恍惚间想起,自己确实有些日子没出去散散心了,一直闷在这养心殿里,李德全说的没错,该出去走走了。 —— 御花园里,秋阳猎猎,桂花飘香。 康熙带着几位妃嫔在凉亭里下棋,诸位小阿哥小格格也都聚在一旁,其乐融融,凉亭里时不时传来欢乐的笑声。 蓝齐儿火急火燎的从假山旁箭步走了过来,却被等候在此的胤禔拖住胳臂,带到一旁的绿荫树下。 “大哥,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她甚是不解。 “七妹,你这么着急是想对皇阿玛说什么吗?”胤禔眯着眼睛,用试探的目光锁定了她,“我告诉你,无论你现在说什么,都不要再提胤礽,否则惹得皇阿玛不高兴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蓝齐儿挣开他,不悦地道:“我说什么你管不着,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 “七妹,你这话就冤枉我了,我自然是为了你好。”胤禔拉下脸,似乎有些生气。 “二哥病了,高烧持续不退,夜里还老做噩梦,整个人魔怔了一般,疯疯癫癫的,我想告诉皇阿玛,让他遣太医前去瞧病。”蓝齐儿慌张地道出事情。 “咳,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这也用得着惊动皇阿玛,我现在就去太医院,你先回去守着胤礽,太医随后就到。”胤禔信誓旦旦地说。 蓝齐儿半信半疑,面带犹豫。 胤禔推了推她,急道:“发什么愣呀,快回去。” —— 雍亲王府,后花园,种满了秋季的果实和蔬菜。 胤禛弯着腰,将锄头挖出来的萝卜一个个拍打着泥土,放在一旁的菜筐里,他干得满头大汗,嘴角却带着浓浓的笑意,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活和惬意。 小寇子跑了过来,高声道:“贝勒爷,十三阿哥来了,在大厅里等您。” 胤禛回头,嘴角依然带笑。 来到了大厅,小厮端着水盆迎上来,胤禛洗了手,接过伊兰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 “十三弟,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皇阿玛不是召集诸位皇子,在御花园赏花下棋吗?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自然是从宫里出来才来找你的!”十三阿哥胤祥此时正注视着墙上一副颜体的浓墨字画,听到四哥的声音,快速回头,没好气地回嘴道:“那四哥你呢?你不是身体抱恙吗?我看你气色好得很呀!” 胤禛没有回答,两人相视而笑。 侍女端茶上来,两人依桌而坐。 胤祥打量着四哥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喜色,不解地道:“四哥,瞧你如今这样子,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你一贯冷面,如今这般喜形于色,可是有什么好事将近。” 胤禛低了低眼睛,浅呷了一口热茶,不以为然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曾经失去了一个人,如今失而复得了一个人,我心里高兴。” 胤祥哦了一声,打趣道:“四嫂贤良淑德,温婉聪慧,有她在,四哥这般欢喜也是应该的。” 彼时,乌喇那拉伊兰端着茶点,正准备进门,听见两人谈笑风生,不由得驻足在门外。 胤禛摇摇头:“非也,十三弟你别说笑了。” “难不成四哥你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胤祥瞪大眼睛,故作摩拳擦掌状,“你这个样子,我可要替四嫂打抱不平了。” “罢了罢了,我的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胤禛制止了他的一惊一乍。 胤祥撇撇嘴,不满地嘀咕:“四哥,你总是故作高深,好像我是小孩子一样,我心里可亮的跟明镜一样呢,你也休想瞒我。” 胤禛见他不依不饶,赶忙岔开了话题:“怎么,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我找你自然是有其他的事情,你可否跟我走一趟,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胤禛愣了愣。 胤祥起身,拱手道:“走吧,天气这么好,不出去逛逛多可惜。” 胤禛掸了掸衣袍上的土渍,点头:“也罢,我也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胤祥瞪大眼睛,有些好奇地催促:“那赶紧的,走吧,四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7章 皇子争斗 —— 暮色四合,两人骑马穿街而过,约莫半柱香的时辰以后,胤祥带着胤禛来到了城外一处院落清贫的农家,两人推门而入,院中打扫得很干净,院墙上有几簇结成辫的金黄色苞谷,廊檐下挂着几串鲜红的辣椒,几只小麻雀栖息在水井旁的石磨上。 四周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胤祥面带喜色,冲屋里高声叫道:“白姑娘,快出来,我带我哥来看你了。” 良久之后,没有人回应。 胤祥皱眉,咦一声箭步上前准备进屋,却被身后紧跟上来的胤禛扣住了肩膀。 “这屋里是何人?”他警惕地问。 “白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日我独自出宫去灵隐寺烧香,在山道上越到了求财的歹人,是白姑娘出手相救,我才躲过一劫。”胤祥眼眸闪亮,欢欣鼓舞地解释道:“四哥,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胤禛却不以为然,挑着眉正准备再问些什么,却感觉到一股冷意从后背袭来,他机敏地转身,挥出一掌格挡,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却已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胤禛定睛看去,不是别人,眼前的女子正是青鸾的师姐吕四娘。 “白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胤祥张大嘴巴,慌张地大喊:“他是我哥,你快把刀放下。” 白衣女子回过头,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好一个黄十三,黄公子,我竟不知道你原来也是官府的人。” 胤祥挠了挠脖子,无奈地道:“我没有骗你,我其实也不是官府的人,你就当我是个平民百姓不成吗?” 白衣女子面带讥讽,蓦地冷笑一声。 “油嘴滑舌,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胤祥吓得赶忙捂住嘴巴。 吕四娘瞪他一眼,又回望住胤禛,恨声道:“你这个卑劣的小人,你害死了我师傅,害了我们师门那么多人,我今天就要杀了你,替我师傅报仇!” 胤禛脸色苍白,微微提口气,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对方,很无辜地说:“吕姑娘,你何出此言?我何时害了你师傅?她明明活得好好的,她一直在等你回来。” “你,你说什么?”白衣女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窒息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听错,你师傅没有死,我知道她在哪里,如果你相信我,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来证明我的清白,如果你不相信,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能死在姑娘手上,在下毫无怨言!”胤禛深吸口气,凝望着对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吕四娘眉目松动,暗自忖度着,握刀的手不由得慢慢垂落。就在这时,胤禛大力擒住她握刀的手臂向前一拉,在对方回神的瞬间,另一手掌重劈在她的后脑勺。 吕四娘两眼一黑,向后往地上倒去,胤禛夺过刀,借势揽住她,一旁的胤祥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哆嗦着探出一只手来,怔怔然低喊:“四哥,你千万别伤她!” 胤禛紧抿双唇,漠然看了他一眼,将怀中昏迷的女子交到他手上,怒声质问道:“十三,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是朝廷正在通缉的乱党,你跟她搅在一起,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吗?你知道皇阿玛有多憎恶这些反贼,你还带我来见她,你是想害死我吗?” “四哥,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胤祥的面孔渐渐苍白,紧张得双手手心都是汗,一叠声地问:“你为什么说白姑娘是乱党?她又为什么要杀你,还有白姑娘的师傅又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把我搞糊涂了。” 血色残阳中,胤禛双手负后,斑驳的影子拉扯在地面上,他闭下眼睛摇了摇头,许久之后叹息一声,似是平静了下来:“我一时说不清楚,日后再跟你解释,现在,你打算如何处置她,如果你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就把她交给我。” “不行!”胤祥护住怀中的女子,态度异常坚决:“四哥,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胤禛转头,定定地看着十三弟。胤祥也同样坚定地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胤祥垂下头,幽幽地道:“四哥,我明白你的处境,我是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相信我,只要这个姑娘养好了伤,我就让她离开,我日后绝不再联系她。” 胤禛咬了咬唇,垂眸思索着,有些不确定的缘由困扰着他。放走了吕四娘,只怕是后患无穷。 胤祥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四哥,又轻轻道:“这次是我鲁莽了,我对白姑娘的过去一无所知,却很钦佩她的侠义精神,我原以为自己找到了红颜知己,急着想介绍你们认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十三,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在故意接近你呢?这一切说不定是那些流落的反贼事先安排好的圈套,等着你往里面跳,你识人不清我不怪你,可你不该如此大意惹祸上身,我们身在皇室,朝避猛虎,夕避长蛇,一不留神遭人陷害就会陷入万劫不复再难翻身,你不明白吗?” “四哥说的我都明白,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情,四哥放心。” “十三,我不想看到你出事,你到底何时才能真正长大?”胤禛拍了拍胤祥的肩膀,重重地叹息一声,默然掉头离去。 胤祥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四哥离开的背影,半响,又默默垂下头,望着怀中昏迷的女子。她到底是谁? —— 落日时分,晚风凄凄,雍亲王府门外,两座冰冷的石狮巍然不动。 蓝齐儿在梧桐树下焦急地走来走去。 胤禛骑着马缓缓行来,他端坐在马上,双目沉沉,若有所思的样子。 蓝齐儿急忙奔上前,一只手拽住了缰绳。 骏马长嘶一声,踢踏着停了下来。 马上的胤禛定睛望去,随即嘴角弯起笑意:“七妹,你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四哥,求求你,你帮帮二哥吧,他快不行了。” 胤禛瞪大眼睛,旋即跳下马来,上前询问情况:“你先别急,告诉我怎么回事!” 蓝齐儿哭了:“他病得很重,宫里来了太医也瞧不出是什么病,你快去看看他,他整个人魔怔了,不吃不喝已经好几天了,兴许你去了,他会清醒过来呢?” “七妹,你什么都别说了,快带我去看看。”胤禛面色凝重,转身又上马,朝蓝齐儿伸出手来,将她也拉上马,两人共乘一骥,扬鞭而去。 —— 入夜。 乾清宫东暖阁,烛火通亮。 康熙斜倚在炕桌上,正在闭目养神,却听到暖阁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李德全,是何人在外吵闹?”康熙半眯着眼睛,不耐烦地问。 李德全从屏风外走了进来,躬身道:“回禀万岁爷,大阿哥来了,我告诉他万岁爷正在歇息,不宜打扰,他却说有要事禀报,非要硬闯进来,奴才正要进来请示呢?” 康熙坐直了身子,舒展了一下双臂,端起了炕桌上的一杯热茶,漠然:“让他进来吧!” “是!”李德全恭恭敬敬地退下了,大阿哥胤褆随后走了进来。 康熙正在喝茶,胤褆却一个箭步直冲到皇阿玛脚下,跪了下来重重地磕头。 康熙有些诧异,正要询问何事,却见胤褆抬起头来,脸上布满了一道又一道交错的血痕。 “你这脸上的伤从何而来?你身为皇子,更应该注重自己的体面,你如今这个样子跑来宫里,真是丢皇家的脸面!”康熙先是吃惊,随后很生气,重重地拍了一下炕桌。 “儿臣自知有罪,可儿臣也不想这个样子,请皇阿玛为儿臣做主。”胤褆哭哭啼啼的不像个男人。 康熙看到他这个样子更生气,恨不得踹他一脚,厉声道:“你起来说话。” 胤褆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一股脑的站起身来。 康熙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懒得问话,只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胤褆连忙道:“今日七妹来找我,说胤礽身患重疾,让儿臣带太医去瞧病,儿臣好心好意的去看望胤礽,谁知他却发了疯,对儿臣又打又骂,儿臣念在兄弟之情,没有跟他动手,他却口出狂言,再三诋毁皇阿玛,诋毁我大清,儿臣气不过,才来找皇阿玛,希望皇阿玛为儿臣做主。” “你说什么?”康熙歪了下脑袋,眉心皱得死死的,似乎没听清楚。 胤褆提了口气,续道:“儿臣绝无半句虚言,句句属实,咸安宫里的内侍太监均能为儿臣作证,二阿哥行为已经失常,跟疯魔之人无异,先前想要谋害皇阿玛,如今更是把诋毁我大清的污言秽语挂在嘴上,这等人,皇阿玛还要继续放任他这般胡闹下去吗?” 康熙猛地站起身来,似是坐不住了,他原地踱了几步,又慢慢平静下来,低沉地问:“那依你之见,对于胤礽,朕该如何处置?” 胤褆的嗓子眼绷得极紧,静默了片刻,他深吸口气,慢慢跪下身来,孤注一掷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儿臣请旨,为绝后患,诛杀胤礽,以儆效尤!” 康熙转过身来,定定的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胤褆,仿佛在盯着一个可笑的怪物。胤褆方一抬头,正对上康熙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顿时吓得浑身冰凉,歪倒在地。 康熙冷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大步往暖阁外走去。 胤褆渐渐张大了嘴巴,似是意识到自己犯了很愚蠢的错误,却听到皇阿玛雷霆般的声音从暖阁外传来:“李德全,摆驾咸安宫!” 胤褆连滚带爬,急忙往暖阁外奔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8章 雷霆变 —— 夜幕下的紫禁城,寂静中带着一丝诡谲。 胤礽披头散发,赤脚站在咸安宫的院子里,他仰着头,身姿摇摇晃晃着,笑眯眯地眺望着天空中闪烁的星子。 旋转着,“一、二、三、四、五、六……”像个天真懵懂的孩子一样,他一颗一颗的数着满天星子,嘴里振振有词。 胤禛和蓝齐儿并肩而来,远远地看到胤礽这个样子,胤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从小孤僻,不愿与人相处,太子虽说为人霸道,可却没有为难过他,如今太子失势,胤禛更觉人生无常。 胤礽还在仰头数星星,似乎对靠近身来的两人毫无察觉。 蓝齐儿心酸地又落了泪,胤禛在旁问道:“他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那日你走后,他就开始疯言疯语了,先前还认人,如今却是谁也不认,他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整个人就废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号了脉,只说二哥体弱需要静养,至于为何性情大变,太医也查不出端倪,无计可施。” “皇阿玛知道此事吗?” 蓝齐儿摇摇头:“大哥嘱咐我,不能惊扰皇阿玛,皇阿玛已经废了二哥太子之位,如今二哥变成这样,皇阿玛要是知道了,只怕会对二哥更加失望。” “此事不能隐瞒,瞒也瞒不住,事关二哥生死,皇阿玛不可能无动于衷。”胤禛回过神来,坚定地道:“要救二哥,就必须马上告诉皇阿玛实情。” 蓝齐儿也猛地清醒过来,思量了一番,定定地道:“四哥,你说得对,是我一时糊涂了,我们现在就去找皇阿玛。” 语音方落,就听到李德全高声喊道:“万岁爷驾到!” 胤禛和蓝齐儿急忙下跪迎接。 康熙快步走了过来,斜睨的目光扫了胤禛和蓝齐儿一眼,随即重重地落在不远处胤礽的身上。 胤礽消瘦得不成人样,穿得也很单薄,他站在那里,就像棵枯死的老树一般。 康熙看着自己放在心尖上最疼爱的儿子,他的表情忽然变了,有些吃惊也有些哀伤,更多的是难过和自责。 胤礽没有过来迎接,自顾自地玩闹。 康熙慢步走了过去,站在胤礽身后,胤礽回过头来,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皇阿玛。 “你是谁?你来看我的?你为什么要来看我?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我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大大的笑话。”胤礽哈哈大笑着,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李德全上前两步,想要护驾,他怕胤礽会伤害到康熙,康熙却悄无声息地制止了他,一步两步,他又靠近了胤礽一些。 看到康熙靠近自己,胤礽却开始后退,他神经质的歪着脑袋,稀奇古怪的笑着。 康熙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胤礽的头,胤礽闪避着。 康熙闭下了眼睛,浑身轻轻颤抖着,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波动。 蓝齐儿在身后轻轻道:“皇阿玛,请你原谅二哥。” 康熙没有回答,半响后吩咐李德全:“派人过来,把胤礽接走,他不能留在这里。”说完,径自转身离开。 在踏出咸安宫的门槛时,康熙看到了胤禛,他依然在地上跪着,很是规矩懂事的样子。 康熙叹息一声,坚硬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只说了一句:“朕有这么多儿子,难得你对胤礽还有手足之情,朕很是欣慰。” 胤禛有些惶恐,只得把头埋得更低。 —— 康熙将胤礽接到了乾清宫东暖阁,亲自照料,胤礽的神智总算有所好转,但依然疯疯癫癫的,太医院的太医们挨个儿给胤礽瞧病,却依旧查不出太子病因何在,康熙很是忧心。 十月五日早朝后,三阿哥胤祉忽然来奏报称大阿哥胤禔与蒙古喇嘛巴汉格隆来往密切,合谋镇魇于废太子胤礽。 康熙闻言大惊,派人前去直郡王府邸进行搜查,竟真的在王府后院的小屋里搜出了用巫术镇魇胤礽所用的人偶等物证。 康熙极为气愤,大骂胤褆是乱臣贼子,胤褆的生母惠妃知道儿子犯了如此大错,彻底绝望,说胤褆不孝,请万岁爷正法处置。康熙下令夺胤褆郡王爵,严加看守,将他在府第高墙内幽禁起来。 胤褆的梦破灭了,他偷偷养在府里的罪臣朱慈焕之女朱沐灵也被抓了起来,沐灵自幼体弱多病,哪里惊得起这番折腾,入狱后不久眼睛也瞎了。胤褆虽被圈禁却依然放不下沐灵,终日嚷嚷着求康熙放朱沐灵一条生路,康熙不以理会,反倒加派了人手监守胤褆,朱沐灵在狱中度日艰难,不久后便碰壁自尽,死前在壁上写下血书,只愿来世报答胤褆的恩情。朱沐灵死后,胤褆彻底绝望,不再闹腾,安静的在高墙牢笼内等死。 胤褆被圈禁,胤礽的病情有所好转,整个人忽然清醒过来,康熙颇感欣慰,问起胤礽先前疯魔之事,胤礽竟一概不知自己所作所为,康熙认定了胤礽先前种种恶行为巫术蛊惑所致,原谅了胤礽,父子俩关系有所缓和。这一切被胤禛看在眼里,他却不知道是喜是忧。 —— 京城的大街上,人来车往,摊主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青鸾在翠香的陪同下漫步往前走着。 看着青鸾郁郁寡欢的模样,翠香轻声道:“姑娘,您要是有什么想买的就尽管告诉我,王爷临走前吩咐了,让我好生照顾你,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就是。” 青鸾摇摇头,落寞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你愿意陪我出来走一走,我已经很高兴了。” “姑娘,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王爷?”翠香歪着脑袋,笑嘻嘻地打趣道。 青鸾怔了怔,一时间脑袋里浑浑噩噩的,她沉默着慢慢低下头去。暗暗想着,确实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胤禛了。 街上很热闹,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前走着,青鸾左顾右盼着,却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到了一家画斋门口,青鸾顿住了脚步,怔怔地凝望着门上的烫金匾额。 翠香扯了扯小姐的袖子,好奇地问:“要进去看看吗?” 青鸾无声地点头。 走进了画斋,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 青鸾走到展桌旁,细细地端详着一副山水图,这时,一个清越的女声忽然从正前方传入耳来。 “老板,这幅字画我要了,给我裱起来。” “好的,好的。”老板连声应承着,招呼一旁的小书童过来帮忙。 青鸾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那身段玲珑婀娜的女子。 是纳兰明秀,年羹尧明媒正娶的妻子。 明秀似乎也看到了她,张了张嘴,有些惊讶。 不知为何,青鸾此刻却落荒而逃,留下翠香一人摸不着头脑,直到小姐踏门而出,才急急追了出去。 青鸾一路步履匆匆,走着走着慢慢跑起来。 穿街越巷,回到了城东的四合院,关上门之后,她才觉得自己安全了。 就在她双手按住门栓,垂眸喘息的时候,胤禛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怎么了?你在怕什么?” 青鸾急忙回头,对方离自己很近,近得她只能看到他的胸膛。 胤禛握住她双肩,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的?” 青鸾深吸口气,慢慢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正视着他:“王爷,我是你的女人,对吗?”声音颤抖着,夹杂着一丝不确定。 胤禛笑了,双臂一圈,将她猛地抱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痴痴地反问道:“你说呢?你说你是谁的女人?” 青鸾在他温暖的环抱中感到很安心,她慢慢闭下眼睛,嘴角微微弯起,带着宿命的浅笑。 胤禛吻了吻她的额头,许久之后才慢慢松开她。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给你名分,让你名正言顺的留在我身边,再也不会有人来拆散我们。” 青鸾泪眼朦胧的望着他,表情呆呆的。 “怎么?你不相信我?”胤禛拉住她一只手,温柔地说:“我现在就带你去见皇阿玛,我要马上娶你。” 青鸾连忙拽住他,急喊:“不可以!” 四周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带着一线阴霾。 胤禛看着她脸上抗拒的神情,慢慢地,嘴角溢出一丝失望的冷笑:“为什么不可以,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屈服于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青鸾低下头去,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想要逃避,胤禛却不允许。 他用力扳起她的下颚,逼着她与他对视着。 “你回答不出来吗?你是心虚还是恐惧?” 面对他慑人心魄的质问,青鸾忍泪别过头去。 胤禛凛冽的目光直视着她,不依不饶地说:“你越是抗拒越是逃避,我越想知道答案,有时候我甚至想剖开你的心,看看那里面到底装的是谁?你在我身下虚与委蛇,含泪承欢的时候心里想的又是谁?” 这一连串的逼问,让青鸾浑身止不住发抖,忽然间,她像一个受伤的鸽子一样,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摆脱猎人的束缚。 “你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她用力推他,他却越发握紧了她。 “我不是在逼你,我是在告诉你,你是属于我的,如果有人硬要横在我们中间,我一定会杀了他。” “你,你这么说是何意?你要杀了谁?”青鸾紧张极了,脆弱的泪光凝聚在眼底。 “你很清楚我说的是谁?你现在一定很紧张吧,我告诉你,我一定会那么做的,如果我得不到你,任何人也休想得到你,我希望你记住我所说的话。”胤禛一字一句,语气残忍无比。 青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快要窒息,胤禛却拉着她往前走去:“现在,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你一直想见的人。” 青鸾被动的跟他往前走着,像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一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9章 赐婚 —— 胤禛带着她来到了后院的地窖跟前,掀开了地砖,沿着石阶往下走去。 地窖里阴冷潮湿,有滴水的声音隐约传来。 他们来到了一个石砌的小屋跟前,胤禛打开了门上的铁锁,将青鸾推了进去。 屋内光线很暗,青鸾看到一个长发束冠的女子端坐在蒲团上,默默诵经。 那是,师傅!师傅果然还活着! 青鸾喜极而泣,扑上前去抱住了妙华师太。 妙华师太只是静静地诵经,对靠近身来的女弟子没有丝毫回应。 青鸾觉得不对劲,一叠声地喊着:“师傅,师傅,我是青鸾啊!” 妙华师太停止了诵经,慢慢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青鸾,一双空洞洞的眼睛里只有荒芜没有任何情感。 青鸾微提口气,转过头望着长身玉立的胤禛,语气颤抖地问: “你,你对我师傅做了什么?她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胤禛别开脸,淡淡地解释道:“那次围剿,你师傅受了重伤,至此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我救她时,她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想来是亲眼目睹了你白眉师伯的惨死,心有郁结,难以释怀吧!” “白眉师伯也死了。”青鸾喃喃自语着,绝望的眼底凝聚起朦胧的泪光,她定定地注视着胤禛,贝齿紧咬住下唇,许久之后才弱声续道:“曾静师兄,还有我师姐吕四娘呢?他们在哪儿呢?” “朝廷派兵围剿时,曾静和吕四娘并不在场,他们的下落我也无从可知。”胤禛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违心的话。 “为什么你要围剿师伯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肩膀不受控制地晃动着,青鸾两眼发直,有气无力地笑着,晶莹的泪珠却一颗一颗滚下脸颊。 胤禛的心蓦地揪了一下,刹那间有些慌张和不知所措,可片刻的心软之后,他的眼神还是变得坚硬如铁,默默挺直了背脊,一字一句地回答她: “你知道你的师伯和师傅都是什么人吗?他们都是前朝的余孽,暗地里拉帮结派蠢蠢欲动,妄图对我大清不利,我岂能容下他们。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我身为王爷,为大清效力,为皇阿玛分忧更是分内之事。” 青鸾哆嗦着闭下了眼睛,默默地抱紧了妙华师太,她不想再问什么,也不想再知道什么,一切都是死结,解不开的死结。 胤禛看着她脸上平漠的安静,双手在身侧轻轻握成拳。 他知道自己伤害了她,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她明明离他那么近,此刻却看起来那么遥远。 —— 入冬以来,紫禁城内,越发显得肃穆和清冷。 冬日里稀薄的暖阳照耀在毓庆宫的琉璃瓦上。 胤礽大病初愈,形容虽有些憔悴,但总算能读书写字了。 此时,他伏在案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一副字画。 蓝齐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绕到他身后,猛地扯过他手里的字画,自顾自地端详起来。 胤礽连忙起身,看到是她顿时笑了。 蓝齐儿仔细瞧了瞧手中的东西,原以为是一幅画,没想到只是一张白纸,顿时有些纳闷:“你在干吗?这是一张白纸哎,瞧你专注的样子,莫不是又疯了?虚张声势!” “蓝齐儿,我是在画画。”胤礽撇了撇嘴,认真地解释说。 “画画?”蓝齐儿又看了看手中的白纸,顿时乐得哈哈大笑:“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么好笑的事呢!” 胤礽摇摇头,走过来拿过她手中的白纸,视若珍宝的按在怀里。 蓝齐儿调皮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胤礽又笑了,侃侃而谈,“画是一种意境,不是一种形式,我是把画画在心里,不在于纸上。” “你说的真玄呐,不在纸上,算什么画?”蓝齐儿歪着脑袋,很不理解的样子。 胤礽抬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笑了笑,很认真地说:“越是珍爱的,越是会将她画在心里,生怕自己笔下一不小心毁辱了她,这样的话,对我对她都是一种伤害。” 蓝齐儿越听越糊涂。 “那你画在心里的究竟是什么?” 胤礽没有回答,带笑的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 蓝齐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原地乱走了几步,嚷嚷道:“你又来了,我念在你生病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但你先前怎么对我的,我可没忘,你最好收敛一些,不要再招惹我。” “蓝齐儿,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对你的好,我相信你也感受得到。”胤礽的目光追随着她,低低地倾诉:“我知道你害怕,你迷惑,但我不会强迫你,我会学着尊重你的意愿。” “胤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蓝齐儿有些懊恼的望着他,“你每次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很不舒服,你明白吗?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就不该再对我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你要清醒一点,皇阿玛好不容易原谅了你,你不可以再闯祸了,知道吗?” 胤礽微微笑了起来,这番话似乎很受用,至少能证明眼前的这个女子在关心着他,他心里高兴,脸上也绷不住了。 蓝齐儿见他一个劲傻笑,越发气恼,跺了跺脚,嗔道:“你画你的画吧,我走了,早知就不该来看你。”说完,气鼓鼓地甩着帕子走了。 胤礽站在原地,凝望她远去的身影,嘴角的笑痕越发的温柔。 —— 次年三月初,康熙复立胤礽为皇太子,率文武百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 雍亲王府的花园内,春寒料峭,白玉兰含苞待放。 伊兰将手中的帕子拧成了麻花,她很紧张,她听清楚了胤禛在说什么,可她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青鸾是我心爱的女人,她入府后,你要善待她,知道吗?”胤禛如是吩咐。 “王爷,臣妾没有见过这个叫青鸾的姑娘,不过听这名字,应该是个美丽的女子,既然是王爷的心上人,臣妾自然是不会怠慢的,请王爷放心。”伊兰定住神,才勉强说出了这些剜心的话。 胤禛点点头,满意地道:“你向来贤惠懂事,由你主持后院的事务,我自是放心的。” 伊兰不自然地笑了笑,应承道:“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不知王爷打算何时迎娶青鸾姑娘进门?臣妾好提前安排府中的事务。” 胤禛的心沉了沉,半响后才叹息一声,坦白:“我正要向皇阿玛请旨?但愿一切顺利。” “臣妾也希望王爷能得偿所愿。”伊兰低低地说。 胤禛看了她一眼,默然离去。 伊兰慢慢咬住嘴唇,眼眶里强忍的泪水在胤禛走后哗然涌出,她觉得委屈,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抓不住胤禛的心。 —— 胤禛提出要娶亲,康熙颇感意外,胤禛向来性格冷清不重女色,可如今他自己主动提出要娶一个女子为侧福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胤禛如此目眩神迷呢? 胤禛带着青鸾进宫,康熙在见到青鸾的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没想到,胤禛对逝去的筱蝶念念不忘,如今要娶的这位侧福晋竟和筱蝶长得如此相似,康熙差点以为,在自己面前自尽的女子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他辨认了许久,才确定这是两个人。 筱蝶死后,他是想补偿胤禛的,可是他给胤禛选的嫡福晋乌拉那拉伊兰虽温柔贤惠,胤禛却似乎没有动情,眼前这个叫青鸾的姑娘是原湖广总督年遐龄的女儿,四川巡抚年羹尧的妹妹,家世清白,又有隆科多做媒,他再没有理由拒绝胤禛的请求。 康熙当即指婚,胤禛领旨谢恩。青鸾被送回了年府,等待出阁。 年府二老见到自己嫁出去的养女又被送回来,既尴尬又恐慌,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年家竟要和当今圣上攀上亲家,害怕的是青鸾日后成为王妃,会不会记恨往昔在年府的种种遭遇。 青鸾也觉得不自在,可是她已无路可退。 倒是纳兰明秀很热情地拉住青鸾的手进了屋。 “青鸾,你总算回来了,你离家的这些日子,大家真的很挂念你,上次你见到我为何要逃走呢?”明秀很是痛惜的样子,挽着青鸾的手,感觉那双手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青鸾只是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前脚刚出嫁,后脚明秀就进了门,她打小就知道,养父母只当她是捡来的丫头,是勾引年家少爷的贱婢,年羹尧虽然对她好,可终究也不敢违逆父母之命,还是和明秀成了亲。 明秀将暖手炉塞到她手上,见她眼神恍惚,便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今你也是要嫁入王府的人了,该准备的嫂子都会替你张罗,你就安心在家歇着,等着王爷来迎娶你。” 青鸾默默点头,明秀拍了拍她的手,冲她笑着,青鸾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日后,年羹尧回府,火急火燎的样子,来不及更换戎装,就直冲青鸾的厢房而去。 回廊上等候的明秀拉住他道:“她好不容易定下心来,你又何必再去招惹她。” 年羹尧怔怔地喘着粗气,急切地道:“不行,我得找她问清楚。” “你别去了。”明秀皱眉,再度拉住了他,苦口婆心地说:“万岁爷指的婚,你还能怎样?难道你想让她抗旨悔婚吗?”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年羹尧的情绪很激动。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这样纠缠下去,对你,对青鸾只会是伤害,你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不好吗?”明秀语声悲怆,几乎落下泪来。 年羹尧震住,窒息的眼底渐渐升起绝望的悲凉。 两人僵持间,青鸾却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年羹尧,她的表情异常冷静。 “哥,你回来了!”平静的问候,平静的笑容。 年羹尧转过头,痴痴地看着青鸾。 “我就要成亲了,哥哥应该恭喜我才是。”青鸾冲年羹尧作揖,脸上的笑容甜美娴静。 “青鸾,你……”年羹尧心里犹如火在烧,声音异常嘶哑。 “我很好,王爷他待我恩重如山,今生能侍奉王爷是青鸾几世修来的福分。” “你可知,你与那个叫筱蝶的姑娘长得一模一样,胤禛对筱蝶用情至深,他只是把你当做了筱蝶的替身,你真的愿意嫁入王府,成为他的女人吗?” “我愿意,我非常愿意,王爷给了我一个安定的港湾,让我不用再漂泊,我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哥,这个时候,你应该祝福我才是。”青鸾含着泪,热切地笑着,笑得那么开心。 年羹尧却觉得此刻的她很陌生很可怕,他摇了摇头,迟疑着,却无法说出祝福的话语。 明秀眼神黯了黯,在旁道:“你回来了也好,妹妹出嫁,你这个当哥哥的理应送亲才是。” 青鸾稳住心神,也若无其事地打趣道:“明秀姐说的对,哥,我出嫁那日劳烦哥哥再送我一程,妹妹自是感激不尽。” 字字诛心,不留情面。 年羹尧双手紧握成拳,猛地转身大踏步离去,明秀看了看青鸾,示意了一下,也转身走了。 二人走后,青鸾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孤身伫立在长廊上,一片树叶的倒影滑过她的眼底眉梢,那里只有一汪死寂。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50章 大婚 入府 —— 大婚当日,雍亲王府张灯结彩,喜乐喧天,很是热闹。 大街上,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如潮水般不断涌来,吕四娘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翘首观望,有官兵将汹涌激动的人群往后推挡着,她的目光追随着婚娶的轿队,却看不清轿中的女子。 身旁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是大将军年羹尧的妹妹,第一次没嫁成,这一次倒好,直接嫁给了四王爷,了不得啊了不得!” “听说四王爷对这个女子用情颇深,非她不娶呢!” “你这话说的,他府上不是有一个老婆吗?” “也不知道这年将军的妹妹长什么样,能被四王爷看中。” 胤禛要娶的人是青鸾?真的是青鸾吗? 吕四娘神情恍惚,苦笑不止,被拥挤的人群推来挤去,像一个失魂落魄的玩偶一样。 盛大的皇室轿队,有宫廷御差鸣锣开道。 轿子里的青鸾一袭美丽的红色嫁衣,头戴金簪子玉珠帘,火红的喜帕遮住了她娇美的容颜。她娴静地端坐着,一双芊芊素手却颤抖着不自觉的交握在一起,暴露出她此刻的心悸和不安。 年羹尧骑着高头大马,面无表情的走在送亲队伍的前面,周遭的喧嚣在他耳旁隐去,他目空一切,胸口也仿佛被挖了一个洞,有冷风歇斯底里地窜进来,揪心的痛,刻骨的凉。 到了雍亲王府门口,迎亲队伍奏起欢快的乐曲,鞭炮鼓乐齐鸣。 胤禛身穿大红色的亲王喜服,头戴圆结顶簪缨帽,胸口绑着红绸挽成的大红花,昂藏七尺,清俊非凡,他行至轿前,满心欢喜的将青鸾迎下轿子,两人匆匆对视了一眼,红盖头下的青鸾呵气如兰,胤禛望着她眼波流转,喜不自胜。 傧相唱礼,三拜九叩,礼成之后,青鸾被侍女搀扶着去新房等候,胤禛则留下了招待宾客。 筵席就摆在花团锦簇,红绸高挽的院子里,满堂宾客尽欢颜,觥筹交错,酒香四溢。 康熙特赐了上好的玉如意和夜明珠给一对新人,诸位阿哥也纷纷登门贺喜。 皇太子胤礽坐在筵席的上首位置,他眉眼带笑,自顾自地吃菜喝酒,时不时打量一下不远处的胤禛,今天的胤禛似乎特别高兴,不同以往,比娶第一任福晋的时候开心多了,胤礽心里有些好奇,到底新娶的这个侧福晋是何方神圣,能让一贯冷面的四弟表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十三阿哥胤祥站起来向胤禛敬酒,两人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胤禛目光一沉,随即又转为微笑,拍了拍胤祥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继续去招呼其他人。 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也纷纷站起来,一起向胤禛道贺。 “恭喜四哥,贺喜四哥!”八阿哥起身敬酒,笑容如沐春风,很是恭敬的样子。 “恭喜!”九阿哥胤禟倒是拉着一张脸,不冷不热,只举起酒杯猛地一灌而下,便自顾自地坐下了。坐在胤禟身旁的十阿哥胤誐嘻嘻哈哈地笑着,表情夸张地说:“听闻四哥这次娶的嫂嫂美若天仙,真是让我们兄弟好生羡慕啊!四哥好福气!” 胤禛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他的目光四下徘徊着,习惯性的寻找着十四弟胤禵的身影。向来,老八、老九、老十,还有十四,他们感情最好,有事没事总喜欢腻在一起,如今却唯独不见十四的踪影,胤禛觉得有些奇怪,正待思量间,却看到国舅隆科多朝自己走了过来,胤禛款步迎上前,两个人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 “多谢国舅大人此番相助,胤禛感激不尽。”他诚挚地道谢。 “跟我不用如此客气,是你自己太过执着,皇上也有意成全,这才成就了这一桩姻缘。”隆科多略有所思,笑了笑,又叮嘱道:“如今你心愿已了,切不可再过分沉溺于感情之事。” “胤禛明白。” “你明白就好,我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走好将来的每一步,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隆科多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胤禛的肩膀。 胤禛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 虽说是儿子娶亲,可女眷酒筵上的德妃却看上去不甚高兴,满桌的美味佳肴在她品来也是味同嚼蜡,她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为什么被指婚的不是十四。 看到额娘闷闷不乐的样子,十四阿哥胤禵悄悄躲在她身后,故意扮起了鬼脸。 德妃回头被吓了一跳,一看到是他,顿时没了脾气,只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母子二人甚是亲昵,胤禵时不时将脑袋蹭在德妃怀里,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德妃揽着他,将翡翠玉碟里的鹌鹑蛋一颗一颗去了皮,喂给他吃。 不远处的胤禛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双唇紧抿,下巴绷得紧紧的,他端着酒杯的手变得冰冷僵硬,他的大红色喜袍此刻也变得暗淡无光。 德妃的眼里没有胤禛,从来都没有,一直都是他在奢望母爱,他渴望被额娘抱在怀里,可是他的额娘从未抱过他一次,平日里去请安,还经常给他摆脸色,对他冷言冷语。 胤禛心里很痛,渐渐地,又怒火中烧起来,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额娘如此厌恶自己,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从前他会奢望,可今后他绝不奢望。总有一天,他会将这些人带给他的屈辱和痛苦加倍奉还给他们,让他们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 胤禛暗暗地发誓,一用力将手中的酒杯捏得粉碎。 —— 大婚当夜,一轮圆月悬挂在树梢,夜空中有星子在隐隐闪烁。 婚房内,大红色的囍字贴在床头,被子,床单,帷帐都是红色,满屋的鲜艳。 案上的红烛滋啦作响,快要燃尽,青鸾在喜床边静坐,昏昏欲睡。 夜深沉,唯有屋檐下的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冷风呼啸着席卷进来,直冲那案上的两支红烛而去,“噗”一下,屋子里漆黑下来。 青鸾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坐正了身子。 房门又被人关上了,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胤禛摘下帽子放在桌上。 青鸾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她的盖头被人掀起,黑暗中,她看不清胤禛脸上的表情。 胤禛挨着她坐了下来,缓缓将头靠向她的肩膀上,也不说话,似乎是累极了。 屋子里很安静,过了许久,青鸾望向窗外小声道:“王爷,夜深了,臣妾服侍您歇息吧!” 倚着她的男子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 青鸾眨眨眼睛,心里微微有些异样,此时的胤禛和以往不大一样,很少见到他如此松懈安静的一面。 她内心有所波动,慢慢抬起手,轻轻触摸着他的脸颊,冷硬的线条,冰郁的气息。 青鸾在黑暗中注视着胤禛。 此刻,她对他没有恨,也谈不上爱,心里只有一种复杂的怅然。 胤禛忽然动了动,青鸾急忙缩回了手。 “我累了,累极了。”胤禛揉了揉脸,喃喃低语着,语气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 看到他这个样子,青鸾微微戒备的心总算松弛下来,语气也变得柔软。 “王爷,你喝醉了!” 婚房中,只听得胤禛嘶嘶的笑,笑声遁入死寂,无迹可寻。 青鸾起身走到桌前,摸黑沏了杯热茶端了过来,胤禛接过茶盏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 “感觉好些了吗?”青鸾抚着他的背,关切地问。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的像午夜的星辰,让人沉醉。胤禛的呼吸渐渐加重,猛地扣住青鸾的手腕,用力一拉,将她揽抱在自己腿上。 青鸾紧张地喘息,一双大眼睛莹莹波动,慌张地凝望着他。 他眼神炽热,她不知所措。 两人目光纠缠间,胤禛一扬手,将茶盏随意的掷在地上,他俯下身来,吻住了青鸾。 次日清晨,窗外泛起熹微的晨光,青鸾在胤禛的怀里醒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撑着脑袋,专注的看着她。 青鸾脸一红,有些尴尬,赶忙埋下头,钻进被子里。 胤禛笑了笑,也钻了进来将她抱在怀前,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早起后,青鸾沐浴更衣,去给福晋乌拉那拉伊兰敬茶。 伊兰这才看清了青鸾的长相,果然是生得极美的,难怪能让王爷如此神魂颠倒。 伊兰拉着青鸾的手,两人在王府后花园的亭子里落座。 侍女端上来热茶和糕点。 伊兰笑着说:“你进了王府的门,往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一起侍奉王爷,妹妹有什么需求,尽管跟姐姐提,吃的穿的用的,哪样缺了就告诉我,我派人给你送来。” 青鸾乖巧地点了点头,“谢姐姐关心。” “你初来乍到,我怕你认生,我的侍女春杏最是听话懂事,为人又勤快,日后她就是你的贴身丫鬟了,我让她侍奉你,你有什么吩咐,尽管指派她去做就是。” 青鸾握紧了帕子,又温顺地点了点头。 伊兰上下打量着她,生怕哪里不周到了,意识到青鸾双手冰冷后,她关切地问:“妹妹可是怕冷,我摸你的手,竟感觉和石块一样凉,可是先天有什么不足?府上有郎中也有药材,我这就安排下去,帮妹妹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伊兰太过于热心,青鸾倒显得有些难为情,忙推辞道:“不碍事的,我打小就这样,手脚冰冷,吃药也无济于事,让姐姐费心了。” 伊兰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瞧着青鸾拘谨不安的样子,她微微有些心疼,便轻轻劝道:“在我面前千万不用拘束,我是诚心待你好的,你来了,我也有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了,我心里高兴,要是哪里说错了话,妹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青鸾闻言,连忙摇头,“姐姐宽厚仁慈,我都知道,是我自幼性子拘束,惹姐姐不快了。” 伊兰抬起手帮她捋了捋旗头上的缨络,笑道:“哪里的话,我们姐妹俩来日方长,日子久了,妹妹自然就懂我了。” 两人相视而笑,青鸾感觉到心里暖暖的,看着眼前温婉贤惠的女子,她自愧不如,她比不上她的豁达贤良,更比不上她的待人宽厚,青鸾觉得胤禛是有福之人,得妻如此还有何求。如今自己一脚踏入王府,给眼前的这个女子带来的又是何种伤害,伊兰虽没有表现出不满,可世间又有哪个女子愿意自己的丈夫去爱别的女人,青鸾做不到,同为女人的伊兰就能做到吗? 此刻的青鸾,心中充满了对伊兰的愧疚。她越是大度,越发显得自己不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51章 新婚 —— 胤禛连着三晚都宿在青鸾房中。 到了第四日晚上,青鸾早早地歇下了,吩咐丫鬟说自己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胤禛来敲门,她也没有应。次日清晨打开屋门,却发现胤禛直挺挺的站在门外,长袍上结了霜,脸颊冻得煞白,青鸾吓了一跳,正待解释,对方却上前一步双手擒住她,将她甩进了屋里。 胤禛攥着她纤细的手腕,拉扯间,慑人的寒气透过他的十指渗入她的脉搏,她慌乱地看着他,他怔怔地喘气,铁铸一般冰冷坚硬的目光直刺而来,似乎要将眼前的女子千刀万剐,青鸾不堪重负,心跳如雷,惶惶然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躲我?”他的声音低郁浓烈,鼻翼微微翕动着。 “没有,没有的事。”她急切地辩解,扬头间,脆弱的眼神撼动着他冷硬的心肠。 “你避开我是因为伊兰吗?”他再度追问,语气晦涩不明。 “不是,不是这样的。”她别过脸,矢口否认。 “如果是因为她,没关系的,我可以立马休了她,这样你就用不着顾忌她了。”他眉目森冷似笑非笑,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冷血。 青鸾大惊失色,连忙乞求道:“不关姐姐的事,王爷要罚就罚我,千万不要迁怒于姐姐。” 他一动不动,审视着她脸上惊惧交加的表情,辨认着她嘤嘤话语里的每一个字。 青鸾几乎不敢喘息,胤禛瞪了她许久,下巴绷得紧紧的,眼睛里喷涌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似乎要烧尽一切。 “你以为你伪装得很好,是不是?”他冷笑着问她。 青鸾不明所以地望着胤禛,他却在此刻松开了她,背过身去。 “你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的样子,我让你感到害怕、感到无所适从,对吗?”他背对着她,静静地问。 青鸾咬住嘴唇,眼神波动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的沉默在他看来就是一种默认。 胤禛低下头,肩膀簌簌抖动着,忽然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那是一种阴森森的宛若来自地府的笑声,邪魅而阴鸷,带着摄人心魂的力量。 青鸾蓦地感到害怕感到无助,她望着他寂寞如雾、冰冷如刀的背脊,她想过要靠近,可他那么冷,本就薄凉的她又如何能温暖到他,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胤禛仰头大笑,许久之后,扬长而去,留下她一个人孤寂地站在屋内。 青鸾的心久久无法平静,接下来的一个月,她没有再见到胤禛,他仿佛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伊兰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问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直到有一天,皇太子胤礽带着蓝齐儿格格来到了府上。 伊兰前来迎接,胤礽却指名道姓的要见侧福晋。 在看到青鸾的一刹那,胤礽惊呆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女子真的和死去的筱蝶长得一模一样,宫里虽有传言,他却没见过真容。 如今眼前这俏丽的身影不是筱蝶是谁?四弟果然是个痴情的种子。 胤礽手摇折扇,暗叹不止。 蓝齐儿在看到青鸾的瞬间也是震惊万分,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师姐,真的是你。”青鸾泪如泉涌,连着几步奔上前,两人紧紧拥在一切。 “青鸾,你真的是青鸾,我终于见到你了。”蓝齐儿喜极而泣,喃喃道:“原来我四哥新娶的福晋就是你啊,我们早该见面的,我真的好想你们。” 青鸾松开她,打量着她的头饰衣装,难以置信的问:“你,你是宫里的人?” 蓝齐儿点点头,又是欣慰又是难过,笑着解释说:“上次信中我没有跟你们说清楚,我是皇上的女儿,因为我知道师傅和师姐一向忌惮官府中人,我怕你们生我的气,没敢告诉你们实情。” 青鸾落下泪来,摇了摇头,由衷地笑着,感慨道:“师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对了,师傅呢,还有大师姐,他们人呢?你这次成亲,她们知不知道?”蓝齐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抓住青鸾的双手,急急地问。 青鸾眼神一颤,迟疑着,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蓝齐儿目光明亮,迫切地瞧着她。 青鸾怔了怔,才低声嗫嚅道:“大师姐的下落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许久没见她了,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那,那师傅呢?”蓝齐儿挑起秀眉,继续追问。 青鸾有些恍惚,慢慢抬起手捂住嘴,哽咽着,有些难过,更多的是害怕。 胤礽见状,在一旁喝道:“蓝齐儿,你在审犯人吗?你吓到她了。” 蓝齐儿转身,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回头又瞧着青鸾,盈盈地笑着:“我现在应该叫你师妹,还是四嫂啊?” 青鸾苦笑着,却听到胤礽问一旁的嫡福晋伊兰:“这四弟去哪儿了?为何今日不见他的踪影?” 伊兰面色娴静,垂着眸子道:“王爷一大早出门去了,许是找柏林寺的迦陵和尚下棋去了。” “下棋?”胤礽郝然,嗤笑道:“四弟还有这等兴致?” 伊兰不说话,只笑了笑。 “既然四弟不在,我也不便久留,今日多有打扰,望四嫂恕罪。”胤礽起身告辞。 “恭送太子爷!”伊兰冲他福了一福。 胤礽走了几步回头,发现蓝齐儿还滞留在原地,拉着青鸾的手不肯松开。 “走啦,我带你出来是见见世面的,该回去了,皇阿玛要是午休之后见不到你,该生气了。”胤礽皱眉,扬声催促了几句。 蓝齐儿依依不舍的松开了青鸾的手,后退了几步,又殷切地说:“我改天再来看你,你等我。” 青鸾无声地点头。 蓝齐儿迟疑着不肯离去,胤礽折身过来,拉过她一只手,将她拉走了。 蓝齐儿不停的回头,喊着:“青鸾,改天我要回山见师傅,我有很多话要跟师傅说。” 青鸾的肩膀在颤抖,眼眶里紧忍的泪水决堤而下。 蓝齐儿的背影消失在院外。 青鸾微提口气,泪眼婆娑地看着空荡荡的王府。 伊兰从身后拍上她的肩膀,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伤心的事了?” 青鸾闭下眼睛,将头埋得低低的。 —— 雍亲王府的大门外,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车内的蓝齐儿用力甩开胤礽的手,很是生气地瞪着他。 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他只是笑。 “我还有很多话要跟青鸾说,你为什么催着我离开?”她没好气地问。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什么?” “你的师妹明显心事重重,心不在焉,你在这个时候逼问她,只会让她更难受,不如找个合适的时机,我再安排你们见面,这样才能彼此把话说开,今日四福晋也在场,有些话也当适可而止,切莫给你这位师妹带来麻烦啊!”胤礽若有所思,说的头头是道。 蓝齐儿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郁闷地嘀咕:“我真是傻,你说得对,青鸾明明很为难的样子,我干嘛还要逼问她?是我太心急了。” “能这么想就对了,算你聪明。”胤礽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得意洋洋的笑着。 蓝齐儿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理她,她掀起车帘的一角,望向街边的摊铺。 有一个卖风筝的,正在吆喝着,冲她举起一个燕子状的蓝色风筝。 蓝齐儿半起身子,将脑袋完全探出马车来,饶有兴趣的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风筝。 马车咕噜噜往前行驶着,在距离马车不远处的地方,提着药材的吕四娘呆呆地看向这边。 那不是,不是蓝齐儿吗? 白衣女子的眼睛越睁越大,仔细地辨认着。 没错,是蓝齐儿。 她在笑着,笑得那么开心。 吕四娘紧追了几步上前,几乎要喊出声来。 街边还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蓝齐儿舔了舔嘴巴,有些眼馋,没成想身旁的胤礽却突然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搂了过去。 她歪倒在他的怀里,偷偷抬起眼睛斜睨着他。 他薄唇带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马车一摇一晃。 蓝齐儿的心跳忽然急剧加快,俏脸渐渐涨得绯红,她的手指将他胸前的衣襟揪得褶皱。 胤礽有些动情,呼吸缓缓靠近,在他吻下来的瞬间,她回过神来猛地推开他自己坐正了身子。 他暗暗有些失落,脸上明快的笑意也变得尴尬。 她不知所措地望向其他地方,可车厢内到处弥漫着暧昧的气息,她只得紧紧闭下眼睛,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蓝齐儿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怎么办?”身旁的男子忽然低柔地问。 她窒了一窒,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他。 “想来,皇阿玛应该会为你安排一门好的亲事,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说不定你会嫁给一届状元,一个文武双全的人,这会是你想要的吗?”胤礽淡淡地笑着,目光里有一丝沉痛的忧郁。 蓝齐儿握了握双手,感觉到心里慌慌的,自入宫以来,她从未想过这些,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胤礽的话似乎提醒了她,她不能再这样无忧无虑的玩闹下去了,她必须要审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让你离开我。”胤礽注视着她莹莹波动的眼睛,语气有些无望和荒凉,却无比认真:“告诉我,你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蓝齐儿也深深地望进他浩渺深邃的眼睛里,那里只有她的剪影,她看不清他眼里深藏的情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半响,她垂头丧气地坦白:“你说的这些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也许,也许我会遵从皇阿玛的安排,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皇阿玛能给我的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胤礽的表情蓦地变了,变得狰狞愤怒,他用力握住她的双肩,目光灼灼地道:“你没有心吗?你怎么会这么说?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对你,我对你……” “你不要再说了!”她慌张地打断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半响才平静下来,咬牙道:“皇太子,你不要再对我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我不要听,求求你不要再说了。”蓝齐儿双手捂住耳朵,紧紧地阖下眼睛。 胤礽看着她排斥的样子,有些焦急和不知所措,他六神无主的坐在那里,双手痉挛地四下摸索着,却始终找不到着力点。 蓝齐儿背过身去,将自己缩成一团。 胤礽看着她,伸出一只手去想触碰她的肩膀,又颤抖着收回。 马车轰隆隆穿街而过。 吕四娘滞留在原地,呆呆地凝望着远处的紫禁城。 那是宫里的马车,蓝齐儿为什么会在那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52章 置气 —— 三日后,伊兰前往柏林寺烧香拜佛,唤上青鸾一路同行。 天气晴好,又是黄道吉日,寺中香火鼎盛,人来人往。 敬香完毕,伊兰带着侍女茶香前去布施,青鸾留在佛殿里,此时此刻,凝望着大慈大悲的佛祖,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这时,身旁忽然有名女子也跪了下来。 青鸾侧过头,呆呆地看向一旁的吕四娘。 “师姐,你是来找我的吗?”寺院外僻静处,参天的古柏树下,姐妹俩临风而立。 “不要叫我师姐,我不是你师姐。”白衣女子语气冰冷,眼神绝决。 “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也是应该的。”青鸾苦笑了一下,寂静的语声仿佛看淡了一切。 “是,我恨你贪图富贵,有眼无珠,我恨你背叛师门,嫁给了仇人。”吕四娘悲愤地咬牙,一转身紧盯着她,硬声道:“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任何瓜葛。” 青鸾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无生气地耷拉着脑袋,黯然道:“师姐,我也是没有办法。师傅的命,还有年家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他手里,我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你撒谎!”吕四娘怒不可遏,怔怔地指控道:“昔日你和他在少林寺里纠缠不休,我早已看在眼里,如今你这般轻易屈从于他,莫不是早就对他心有所属,还要狡辩?!” “我没有。”青鸾坚决地摇头,慌乱的泪珠簌簌滚落下脸颊,她握紧了手指,黯然地说:“师姐,我不会爱上他,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他呢?” “我跟你无话可说,我今天来见你,就是要告诉你,师门之仇我一定要报,他日你我再见之时,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必要除了他为师傅报仇,你最好不要阻我。” “师姐,我们是斗不过他的,你千万不要做傻事!”青鸾瞪大了泪眸,怔怔地劝道:“如今朝廷还在派兵抓你,你不要再冒险了,我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你住嘴!”吕四娘气急,浑身都在打颤,恨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懦弱愚昧,不堪一击,要苟且偷生那是你的事,我要走的路用不着你管。”语毕,拂袖便要走。 青鸾拉住她一只袖子,膝行上前:“师姐,师傅她没有死,你相信我,我可以带你去见师傅。” 吕四娘停住脚步,半响才回头望住她,带着一丝震惊和质疑。 青鸾用力点头,很认真的样子。 这时,侍女茶香一路寻了过来,呼唤着青鸾,吕四娘见状,连忙切身躲进一旁的亭子里。 青鸾起身,拭了拭脸上的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茶香走了过来,笑吟吟的:“侧福晋,大福晋唤您回去了。” 青鸾提了口气,正色道:“知道了,我们这就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寺门口走去,青鸾微微侧过眸子,扫视了一眼后方,吕四娘却已不见踪影。 —— 胤禛从不来看她,即使在王府里,一墙之隔,偶尔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但他再也没有踏入东书院一步,青鸾深居简出,也不以为意,两个人的关系逐渐淡漠下来,青鸾每日躲在东书院的如意室里看书,谁来也不见。 直到那一日,入夜时分,准备回房的她却听到自己的房中传出嬉戏玩闹的声音。 那是春杏的声音,还有胤禛的声音。 青鸾的心暗自揪了一下,将手中的书卷握得更紧,她在房门外伫立许久,默然离去。 那一夜,青鸾没有回房,她在如意室里住了下来,可这样的逃避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日,胤禛将如意室赐给了春杏居住,春杏笑得跟朵花似的。 青鸾抱着书,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她心里厌恶这里的一切,却不好发作,春杏如今也是使唤不得了,只得自己动手,将床上凌乱的被子、褥子通通拿到外面丢掉。 青鸾披头散发的踏出屋门,天刚放亮,廊檐下几个灯笼打出朦胧的红光,胤禛的身形被笼在一层模糊的光影中。她听到他的声音,就响在她身后,僵硬的,冷冰冰的:“你这是做什么?” 她转身,亭亭立在那儿,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睛,这是她一贯表情。 她将怀里的被褥扔在地上:“没什么,不喜欢了,就拿出来扔了。” 他微微皱眉,看着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得意,半晌,道:“你这个样子,莫不是生我的气了?” 她抬起眼睛,有些不以为然:“臣妾不敢,王爷多心了。”说完,颔首欲走,他一把拉住她,“还说不是,你就真的这么不在意?” 她看着他握住她手腕的手,视线移上去,对上他一双清凉的目光,她笑盈盈的道:“臣妾应该恭喜王爷,得偿所愿,春杏乖巧可人,能得王爷垂怜,是她的福气,臣妾也替她高兴。” 他眼中骤现冷色,蓦地放开了她:“你若真这么想,你就不是青鸾了。” 她做出低头臣服的模样,声音压得柔柔的:“臣妾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表情更怒,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青鸾以为他会一巴掌打过来,但他并没有,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眼中的滔天怒浪渐渐熄灭,演变出一种异样的嘲讽和恨意。 “我会成全你,你会如愿的。”压低了声音,他弯起唇角冷笑着。 她自当接受,平静地屈膝福了一福。 他大步离去,她温静地道:“臣妾恭送王爷。”他闻言走得更快,仿佛逃离一般。 第153章 两生花 —— 三日后,伊兰前往柏林寺烧香拜佛,唤上青鸾一路同行。 天气晴好,又是黄道吉日,寺中香火鼎盛,人来人往。 敬香完毕,伊兰带着侍女茶香前去布施,青鸾留在佛殿里,此时此刻,凝望着大慈大悲的佛祖,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这时,身旁忽然有名女子也跪了下来。 青鸾侧过头,呆呆地看向一旁的吕四娘。 “师姐,你是来找我的吗?”寺院外僻静处,参天的古柏树下,姐妹俩临风而立。 “不要叫我师姐,我不是你师姐。”白衣女子语气冰冷,眼神绝决。 “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也是应该的。”青鸾苦笑了一下,寂静的语声仿佛看淡了一切。 “是,我恨你贪图富贵,有眼无珠,我恨你背叛师门,嫁给了仇人。”吕四娘悲愤地咬牙,一转身紧盯着她,硬声道:“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任何瓜葛。” 青鸾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无生气地耷拉着脑袋,黯然道:“师姐,我也是没有办法。师傅的命,还有年家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他手里,我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你撒谎!”吕四娘怒不可遏,怔怔地指控道:“昔日你和他在少林寺里纠缠不休,我早已看在眼里,如今你这般轻易屈从于他,莫不是早就对他心有所属,还要狡辩?!” “我没有。”青鸾坚决地摇头,慌乱的泪珠簌簌滚落下脸颊,她握紧了手指,黯然地说:“师姐,我不会爱上他,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他呢?” “我跟你无话可说,我今天来见你,就是要告诉你,师门之仇我一定要报,他日你我再见之时,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必要除了他为师傅报仇,你最好不要阻我。” “师姐,我们是斗不过他的,你千万不要做傻事!”青鸾瞪大了泪眸,怔怔地劝道:“如今朝廷还在派兵抓你,你不要再冒险了,我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你住嘴!”吕四娘气急,浑身都在打颤,恨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懦弱愚昧,不堪一击,要苟且偷生那是你的事,我要走的路用不着你管。”语毕,拂袖便要走。 青鸾拉住她一只袖子,膝行上前:“师姐,师傅她没有死,你相信我,我可以带你去见师傅。” 吕四娘停住脚步,半响才回头望住她,带着一丝震惊和质疑。 青鸾用力点头,很认真的样子。 这时,侍女茶香一路寻了过来,呼唤着青鸾,吕四娘见状,连忙切身躲进一旁的亭子里。 青鸾起身,拭了拭脸上的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茶香走了过来,笑吟吟的:“侧福晋,大福晋唤您回去了。” 青鸾提了口气,正色道:“知道了,我们这就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寺门口走去,青鸾微微侧过眸子,扫视了一眼后方,吕四娘却已不见踪影。 —— 胤禛从不来看她,即使在王府里,一墙之隔,偶尔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但他再也没有踏入东书院一步,青鸾深居简出,也不以为意,两个人的关系逐渐淡漠下来,青鸾每日躲在东书院的如意室里看书,谁来也不见。 直到那一日,入夜时分,准备回房的她却听到自己的房中传出嬉戏玩闹的声音。 那是春杏的声音,还有胤禛的声音。 青鸾的心暗自揪了一下,将手中的书卷握得更紧,她在房门外伫立许久,默然离去。 那一夜,青鸾没有回房,她在如意室里住了下来,可这样的逃避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日,胤禛将如意室赐给了春杏居住,春杏笑得跟朵花似的。 青鸾抱着书,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她心里厌恶这里的一切,却不好发作,春杏如今也是使唤不得了,只得自己动手,将床上凌乱的被子、褥子通通拿到外面丢掉。 青鸾披头散发的踏出屋门,天刚放亮,廊檐下几个灯笼打出朦胧的红光,胤禛的身形被笼在一层模糊的光影中。她听到他的声音,就响在她身后,僵硬的,冷冰冰的:“你这是做什么?” 她转身,亭亭立在那儿,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睛,这是她一贯表情。 她将怀里的被褥扔在地上:“没什么,不喜欢了,就拿出来扔了。” 他微微皱眉,看着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得意,半晌,道:“你这个样子,莫不是生我的气了?” 她抬起眼睛,有些不以为然:“臣妾不敢,王爷多心了。”说完,颔首欲走,他一把拉住她,“还说不是,你就真的这么不在意?” 她看着他握住她手腕的手,视线移上去,对上他一双清凉的目光,她笑盈盈的道:“臣妾应该恭喜王爷,得偿所愿,春杏乖巧可人,能得王爷垂怜,是她的福气,臣妾也替她高兴。” 他眼中骤现冷色,蓦地放开了她:“你若真这么想,你就不是青鸾了。” 她做出低头臣服的模样,声音压得柔柔的:“臣妾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表情更怒,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青鸾以为他会一巴掌打过来,但他并没有,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眼中的滔天怒浪渐渐熄灭,演变出一种异样的嘲讽和恨意。 “我会成全你,你会如愿的。”压低了声音,他弯起唇角冷笑着。 她自当接受,平静地屈膝福了一福。 他大步离去,她温静地道:“臣妾恭送王爷。”他闻言走得更快,仿佛逃离一般。 两个月后,东书院传出了消息,春杏有了身孕,这件事传到了伊兰的耳朵里,她不敢相信,立刻叫来了青鸾,询问是怎么回事,青鸾表情坦然,如实回答,伊兰颇受打击,抚着心口,难以置信地道:“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你的眼皮底下,怀上了王爷的孩子。” 青鸾平静地笑了笑,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伊兰有些绝望,连连摇头,胤禛不在府上,府中事务由她一手打理,她克制住了自己的私心,安排了两个丫鬟两个嬷嬷去照顾春杏,燕窝人参雪莲子,什么贵就差人往东书院如意室里送什么。 青鸾虽说和春杏在一处院子里,也顶着侧福晋的头衔,可如今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也只当她是个摆设,嘴巴甜的都想着法的讨好春杏,你来我往的,这一向冷清的东书院反倒热闹起来了。 这一日,青鸾坐在水阁边看书,伊兰远远地望着一眼如意室的光景,默默朝青鸾走了过来。 “如今你身边连个侍奉的人也没了,我给你再安排一个吧!”伊兰坐在了她身旁。 青鸾抬起头来,笑了笑:“不用了,姐姐,如今我这样也挺好的,我能照顾好自己。” 伊兰叹息一声,有些羡慕的望着如意室进进出出的热闹人影,半响,落寞地道:“王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让十三阿哥给他报喜去了,他要是知道自己要做阿玛了,肯定很高兴。” 青鸾不置可否,默默地翻了一页书。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胤禛依然没有回府。 傍晚时分,青鸾孤身一人,提着食盒,来到了城东的四合院,她想去看看师傅。 敲了敲院门,是王妈出来开的门,一见到她,很是高兴,直嚷嚷着:“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青鸾随着她进了屋,来到了地窖里的密室。 妙华师太却不在那里。 青鸾顷刻间慌了神,问:“我师傅呢?” “姑娘,我正要告诉你呢,前阵子王爷也不在,来了个白衣姑娘,还有一个男的,将你师傅接走了,我们想拦也拦不住呀,那俩人功夫好,我们挡不住他们呀!” 青鸾想了想,很快想到了吕四娘和曾静,是他们带走了师傅吗? 王妈在一旁自责道:“也怪我,那一日,天气好,我想着师太总呆在下面,阴冷,对身体不好,就扶她出来,在院子里坐着,晒晒太阳,没成想那一伙人就突然冲了进来,我和翠香都吓坏了。” 青鸾深吸口气,眉眼却松开,有些释然地笑了:师傅自由了。 回到雍亲王府,已是入夜时分。 青鸾避开众人,偷偷溜进了东书院,一脚踏入自己的房门,插上门栓,暗暗嘘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她张开双臂伸着懒腰,却蓦地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去哪儿了。” 青鸾回头,胤禛就在她的床边坐着,屋内光线阴暗,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轮廓。 她脸上的笑意尚未来得及收回,伸出去的双臂还僵硬地停留在半空。 胤禛起身,朝她快步走来,借着她展开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青鸾僵在他的怀里,热辣辣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淌下,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她为什么会哭?青鸾的心慌乱极了,只想尽快脱离这令自己措手不及的恐慌感,她用胳膊肘顶住他,用力向后一推,挣脱开来。 胤禛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窒立着。 青鸾很庆幸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彼此都看不清楚,她扬了扬头,将眼角的泪逼回去,漠然道:“王爷怕是走错地儿了?春杏不在这里。” 他眼里的炽热骤然熄灭,半响,道:“在这个王府里,没有人能拒绝我,世间也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把自己的丈夫往外推。” “丈夫?”青鸾喃喃着,失笑:“臣妾何德何能,敢以丈夫之称要求王爷。” 胤禛眼神一震,下巴绷得更紧,浑身散发出阴冷颤栗的气息。 以往的时候,青鸾也许会害怕,可如今,她却无所畏惧。 “王爷若觉得臣妾不识好歹,大可以休了臣妾,再不济,您还可以杀了我。”模糊的光线里,青鸾的声音飘飘渺渺,却饱含赴死的决心。 胤禛握了握手指,定定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才沉声道:“我不会杀了你,我要你生生死死地陪着我,我要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是我的人。” 青鸾皱紧了眉,偏着头看他,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却弯起唇角笑了:“我若是不肯,你会杀了我吗?” “我永远不会杀你。”胤禛上前两步,用黑暗的眼眸深深地锁定了她,“可是我会杀了所有牵绊你的人,你不信,你可以等着看。” 青鸾脸色大变,震惊着往后倒退,胤禛扶住她一只手臂,稳住了她,他欺身上前,紧紧盯住她迷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爱你,我要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青鸾连连摇头,泣声反抗道:“你这根本不是爱我,你不爱任何人。” “我爱你。”胤禛再度贴近了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黑暗中,他的眼睛仿佛是噬人的猛兽,喷涌着可怕的光芒,“我爱你青鸾,以前我一直把你当成筱蝶,想要弥补我内心的不安与遗憾,我努力的在你身上寻找她的影子,寻找她的点点滴滴,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你永远都不可能是筱蝶,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经过了长时间的折磨与挫败,我才了解到,筱蝶她真的死了,她永远地消失了,你也不是筱蝶的代替品,我现在爱的就是活生生的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青鸾泪眼朦胧地缩着身体,一个劲地摇头,“我什么都不要。” “可是我什么都要。”胤禛很快说:“尤其是你。” “你已经得到我了。”她垂下眼帘,哀怜地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想要怎样?” “我要你的心。”低吼一声,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万分焦急的逼视着她,颤抖着喘息:“青鸾,告诉我,你爱我吗?” 她不知怎么回答,因为她心里也没有答案。 “说你爱我。”他急切的目光细细碎碎地凝视她。 她没有回答,目光游离着,眼角慢慢滑下两行热泪。 他神经质地摇着头,忽然受了惊吓似的,蓦地松开了她,翻下床去。青鸾一动不动地躺着,热辣辣的眼泪扑簌着滑向她的耳际。 胤禛背对着她,身体在不住地打摆子,他埋着头,摇摇晃晃地乱走了几步,似乎在逃避什么,半响之后,狰狞着面孔,无助地低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安静得仿佛已经死去。 他喘着粗气,再也不敢看她,向外逃离而去,孤寂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帷帐后。 青鸾默默闭下了眼睛,整个人淹没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 次年八月,雍亲王府水阁里的荷花开得正艳,粉的,黄的,白的,接天莲叶,灼灼而不妖。夜里,春杏诞下了一子,取名元寿。胤禛长年在外练武修佛,根本不以王府为家,家中事宜皆由伊兰一手安排,青鸾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寡淡,每天把大把时光消磨在书籍上,也不至于虚度。 这一日,她坐在水阁之上,静静地眺望着。一池的莲叶,碧波辉映下有金色的小鱼在游来游去,很是自在。 青鸾手里握着一卷书,盯着那些活泼泼窜动的鱼儿,眼神怔怔然。 伊兰走过来坐在她身旁。 “在想什么?”她的目光随着她的视线落在池中。 青鸾抬头看她,微微笑着,“我在想这些鱼儿在想什么?” 伊兰挑了挑眉,瞧着她故弄玄虚的模样,不由得戳了戳她的额头,嗔道:“又开始胡说了,真不知道妹妹这脑袋里藏着什么,每天尽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青鸾慢慢将下巴枕在胳膊上,百无聊赖地歪着脑袋,喃喃自语着:“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希望自己的心不要空下来,有事可做有事可想,这样日子还好过些。” “你可以想想王爷啊?!”伊兰忽然这样说。 青鸾回头看她,有些诧异:“姐姐为何这样说?” 伊兰缓缓起身,原地踱了几步,幽幽道:“王爷的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羡慕你这般冷清无常,却可以占据王爷的心。” 青鸾的眼神黯了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求而不得是苦,苦中作乐也是苦,我曾经想着逃离苦海,可宿命的绳索却强拉硬拽着将我带到这里,姐姐,我想要的注定已失去,你想要的却求而不得,人生在世,何处不苦?” “你还可以回头!”伊兰居高临下,悲悯地说:“只要你回头,你可以拥有另一个男人对你的全部热望,而我呢,我一脚踏入这王府,庭院深深长夜漫漫,王爷他从不会对我侧目,我想要的今生注定得不到,可妹妹你还有机会,只要你真心待王爷,你又有什么得不到?” 青鸾的目光颤了颤,手指无意识地将书卷握得更紧,伊兰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顿了顿,哀怜地笑了起来:“我看得出妹妹对王爷绝非无情无义,只是妹妹心里藏着其他事情,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妹妹无法袒露自己的真心,我只知道,看到你和王爷这样,我心里也不痛快。” 青鸾的脸色渐渐苍白,惶惶然站起身来,似乎想走,脚下的步子却滞留在原地。 伊兰看着她,目光沉沉又无奈,片刻后又劝道:“我嫁给了他,却不能带给他快乐,但是你可以,王爷已经数月没有回来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过得好不好?你真的丝毫不关心吗?” 青鸾侧过身扶住水阁的护栏,清瘦的肩膀在日光下微微发抖,呆呆地望着远方青翠欲滴的山峦,她的目光悠远绵长,眼底却悄然凝聚起朦胧的泪光,她想要忽略心底的一抹剧痛,却已然来不及,她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对胤禛的感情,但他的身影却在她的脑海中久久盘桓,挥之不去。 青鸾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如果是爱,为什么会痛苦只想着闪避,如果恨他,为什么在得知师姐要对他不利的时候,却万分担忧。 这些日子,她一直浑浑噩噩的过着,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关心,可如今伊兰的一番话却在她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逼着她不得不正视胤禛的存在。 日光烈烈,一塘的涟漪,青鸾默默沉思,身旁的伊兰也静静叹息。 —— 正午时分,乾清宫养心殿,一派寂静。 康熙批阅了一会儿奏折,有些乏困,便支着头倚案休憩,身后有侍女轻轻打着扇子,蓝齐儿在香炉里点燃了安神香,默默走过来蹲下身,帮皇阿玛捶腿。 康熙慢慢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打量着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 蓝齐儿歪着脑袋,目光游离在外,有些怅然也有些失落。 “蓝齐儿,朕瞧你这些日子一直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康熙忽然开口问,顺带坐正了身子,又拿起了案上的朱笔。 蓝齐儿回过神,郁郁寡欢地嘀咕道:“其实也没什么?” 康熙笑了笑,道:“是不是在宫里呆得闷了,想出去溜溜?” 蓝齐儿欣喜地瞪大眼睛,急问:“皇阿玛,你允许我出宫了?” 康熙微微颔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一直这样闷着,我怕你憋出病来,你来自民间,向往民间,朕虽然是你的阿玛,可也是一个父亲,你想出宫走走也可以,朕会派两个侍卫暗地里保护你,你早去早回。” 蓝齐儿激动万分,忙跪下磕头谢恩:“谢皇阿玛恩典。”说完,起身福了一福,欢天喜地地转身跑了。 康熙瞧着她活泼泼的背影,笑着叹息道:“真是女大不中留,随她去吧。” 蓝齐儿在踏出宫门的时候碰到了容妃,看到女儿火急火燎的样子,她急忙拦住她道:“你这丫头,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蓝齐儿甩着帕子,兴冲冲地喊:“额娘,皇阿玛恩准我出宫了,我现在就要出宫去,我要去找青鸾。”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容妃看着女儿风风火火的样子,有些愕然。这宫里嬷嬷教会她的规矩,竟真的全忘了。 将热腾腾的参茶放在万岁爷的案桌上,容妃双手提着帕子,立在一旁,脸上心事重重的样子。 康熙批阅着奏折,头也不抬:“容妃啊,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皇上,臣妾是在想,如今蓝齐儿年过十八,已过了适婚的年纪,皇上虽万分宠她,舍不得她,也该为她安排一门亲事了?宫里比她小的格格都出嫁了,她老这么在宫里晃荡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容妃道出了心里蕴藏已久的谏言。 康熙提笔的手顿在半空,慢慢地,他抬起头来,眼神迟疑着,“朕原以为朕把她留在身边,让你们母女尽情团聚,可以弥补早些年失去的天伦之乐,你能高兴些,却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 容妃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深思了片刻,又坚定地道:“臣妾也是为了她好,臣妾不想让宫里的流言蜚语伤害到她?她早些嫁人,是一个女儿家的本分,也是她以后必须要走的路,臣妾不能用亲情束缚她一辈子。” “流言蜚语?”康熙皱眉,似是不明所以:“宫里有什么流言蜚语?蓝齐儿怎么了?” 容妃咬了咬嘴唇,有些难为情,康熙紧紧地盯着她,容妃避无可避,直言道:“有人说皇太子胤礽和蓝齐儿有私情,两人私相授受,不清不楚,秽乱后宫。” 康熙不由得瞪大眼睛,容妃又道:“比这更难听的还有呢?臣妾简直难以启齿!” 康熙闻言,勃然大怒,将朱笔摔在桌上,怒叱:“胡说八道,是何人在宫里乱嚼舌根,污蔑朕的孩子,朕定要拔了他的舌头。” 容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妾恳请皇上,为蓝齐儿赐婚。”说完,重重地磕头。 康熙怔怔地喘着气,一只手扶住御案,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 豪华的马车停在了雍亲王府门外。 蓝齐儿踩着马凳跳下车,不等通报,就往府里冲去。 青鸾穿过花厅,来到院子里,在看到蓝齐儿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 “呆在府里多闷啊,我们出去走走吧!” 蓝齐儿拉着她的手,两人坐着马车,来到了杨柳依依的河畔。 青鸾将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蓝齐儿。 蓝齐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她低下头,自责地道:“我一直呆在宫里,师门被灭,师傅被抓,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我对不起师傅的养育之恩,我真是一个罪人。” “就算你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青鸾喃喃地问。 “我可以求皇阿玛放过他们,我不相信师傅是反贼,我绝不相信。”蓝齐儿眼神绝决,“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现在就去找皇阿玛说清楚?” “你回来!”青鸾连忙拉住她,“师傅已经逃脱了,你切不可再节外生枝。” “你说什么?”蓝齐儿回头望住她,“那师傅她人在哪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大师姐救走了师傅,她现在应该很安全。”青鸾坚定地回答。 “你能带我去见师傅吗?”蓝齐儿抓住她双臂,眼神迫切而焦急,“我真的很想师傅,很想见她。” 青鸾摇了摇头,坦白道:“我也不知道师傅在哪里。” 蓝齐儿眼神晃荡,默默倒退了两步,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她失了神,喃喃自语着:“师傅,师傅,师傅你到底在哪儿?我是蓝齐儿啊!” 青鸾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两个人背对背站着,一时间没有言语,只有低低的哭泣声淹没了彼此。 河畔一阵风来,杨柳轻轻拂过水面,这时,有一个小孩子突然跑了过来,硬塞给青鸾一个纸团。 青鸾呆了呆,定睛望去,那孩子已经跑远,只有手心里那个纸团微微发着烫。 青鸾将纸团默默展开,仔细地瞧着信上写的内容,蓝齐儿也凑了过来,问:“写的什么?” 青鸾深吸口气,笑了起来,“是大师姐写给我们的,我们可以去见师傅了。” —— 夜幕降临的时候。 按照信上所写的内容。 两人来到了城郊一处破败的旧祠堂。 吕四娘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蓝齐儿跑上前,紧紧抱住大师姐,对方却是冷冷淡淡的样子,默默推开了她。 吕四娘看了青鸾一眼,目光回落在蓝齐儿脸上。 “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想要见你们一面却是这样难,你们一个是康熙的女儿,一个是四王爷的福晋,身份尊贵,出门都有人跟着,我若不是早有防御,只怕现在又被你们的人给抓了。” “师姐?”青鸾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我们的人?” 蓝齐儿却回想起来:“皇阿玛是说过要派两个人暗中保护我的。”她急忙回头,望向祠堂外。 “不用看了,曾静师兄已经帮忙把人引开了,现在这里很安全。” “师姐,师傅在哪里?我们能见师傅吗?”蓝齐儿很是着急的样子。 “不行,我现在信不过你们,我不会冒然的带你们去见师傅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吕四娘目光沉沉,语气冰冷。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们去见师傅?难道你以为我们会伤害师傅吗?”蓝齐儿很不理解的望着大师姐,生气地道:“既然不想让我们见师父,又为何要引我们前来这里。” “我叫你来这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吕四娘凛然的眼神里有一丝不得已而为之的坚硬。 蓝齐儿瞪大眼睛,她在等对方把话说完。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白衣女子默默地走到香案前,点燃了案上的白烛。 “我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是康熙的女儿。”蓝齐儿静静地说:“起初我也不敢相信,可是有身上的胎记和玉佩为证,错不了,皇阿玛如今待我很好,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吕四娘听得笑起来:“你真以为你是康熙的女儿,是尊贵无比的公主?” 蓝齐儿回头,有些惊诧:“你这话什么意思?” 吕四娘跪在蒲团上,双手默默合十,坦白道:“你根本不是真正的蓝齐儿,真正的蓝齐儿早死了,你不过是借用着她的名字和她死前的遗物,才有了现在这个身份。” 蓝齐儿惊得死掉了,几乎愣在当场,青鸾也颇感意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四娘闭下眼睛,默默地叙道:“当年,师傅从山崖下救了一个孩子,那孩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师傅虽尽了全力,却还是没能挽留住她的性命,她身上仅有的是一把刻着蓝齐儿名字的匕首,还有一块皇室的青龙玉佩,后来不知怎的,师傅便将这些东西留给了你,给你取名叫蓝齐儿,你当时年纪小,日子一久什么都忘了,还以为这些都是你爹娘留给你的遗物。其实,这根本不是你的东西,你不是蓝齐儿,你乳名叫莲儿,我年长你几岁,自幼照看你,对以前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你不可能是康熙的女儿。” 蓝齐儿眼里有窒息的光芒升了起来,她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几乎站不稳,一旁的青鸾急忙上前扶住她。 “师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青鸾摇了摇头,有些困惑,“可是,师傅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她不是蓝齐儿,那她的父母又是谁?” 白衣女子默默地垂下了头,过了片刻,才鼓起勇气道出了实情:“她不是别人,她就是师傅的女儿,师傅当年为情所伤,遁入了空门,可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才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可是出家人,俗世缘分早已殆尽,所以只能以师徒相称,不敢相认。” 蓝齐儿抬起手,哆嗦着捂住耳朵:“我不相信,你骗我,如果我是她的女儿,这么多年,她怎么狠得下心来不认我。” “信不信由你,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吕四娘从蒲团上起身,亭亭玉立着,“以前我不明白师傅为何要让你冒充蓝齐儿,但现在师门被灭我才想明白,这是一个契机,你顶着这个身份,若有一日能认祖归宗回到宫里,能回到康熙身边,定可以助师傅完成她毕生的心愿!” “什么心愿?”蓝齐儿的声音低不可闻,心口一起一伏着,她害怕知道这个答案,尽管真相已经摆在眼前。 “杀了康熙,替逝去的师祖报仇,替全天下的汉人出一口恶气,我们汉人的江山不能让蛮鞑子做主!”吕四娘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蓝齐儿的身躯急剧发抖,忽然捂住脸,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青鸾也吓坏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吕四娘看着她们软弱无能的样子,目光里的怜悯渐渐被仇恨所覆盖,淡淡地说:“生下来就背负着仇恨,这就是我们的宿命,蓝齐儿,希望你不要辜负师傅的一片苦心。” “你不要再说了。”蓝齐儿泪盈盈的打断了她,怒喊:“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知道,我要回去,我要马上回去。”说完,挺身往外冲去,青鸾伸出手,却没能拉住她。 看着那缕蓝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门外,吕四娘的眼神平静而残忍,慢声道:“这是她本该承受的,避无可避。” 青鸾却不这样认为。 “她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她来承担这一切,师姐,你这样对她太残忍了!” “残忍?”白衣女子嗤笑一声,戚戚然:“清廷的人对我们汉人就不残忍吗?” “如今天下大局已定,百姓安居乐业,无不歌颂当朝天子的英明神武,为什么你们还要执迷于过去?杀了康熙,天下大乱,于你我又有何益处?”青鸾流着眼泪,怔怔地道:“我不喜欢看到流血,看到牺牲,大家都好好地活着,不好吗?” 吕四娘怅然地看向四周,有些郝然:“你没有经历过灭门之痛,所以你体会不到我心里的恨,我活着便是为了报仇,此生此世,我可以放弃一切,唯独不能放弃报仇。” “师姐。”青鸾知道自己劝不住她,阖了阖眼沉默了下来。 痛苦和压抑横亘在她们中间。 吕四娘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赶紧走吧,你的人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师姐?” “你走吧!”她冷冷地催她离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54章 夜沉浮 —— 月朗星稀的夜晚,清风徐徐吹来,时不时有激烈的犬吠声从巷子深处隐约传出。 青鸾孤身一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浅绿色的身影在如雾的月光下翩跹而行,单薄如翠竹,她双目沉静,若有所思着,走得很慢很慢。身后不远处,有一名暗卫悄悄地跟着她。 以蓝齐儿的性格,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怕会大闹一场,她这个样子呆在皇宫里会更加危险。青鸾心里觉得很不安,她很想知道蓝齐儿此刻回宫了没有,她担心她会出事。 如果这个时候,胤禛在就好了,有他在,起码还可以进宫一探究竟。 青鸾叹息一声,脑海里忽然又闪现出胤禛冷热交织的眼眸,她摇摇头,用力驱走自己的胡思乱想。 到了雍亲王府门外,有人挑着灯笼,站在那里等着。 青鸾一惊,连忙加快了脚步。 不是别人,确是伊兰。 看到她平安归来,伊兰如释重负,总算放下心来。 “马上要宵禁了,妹妹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走,我还真怕你狠下心一走了之了。”伊兰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莫名感到惴惴不安。 “怎么会呢?姐姐说笑了!”青鸾拉住了对方的手,两个人并肩往府里走去。 “小寇子回来了,他说王爷三天后就要回府了,我们可得好好准备准备。”伊兰边走边说,白皙的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喜悦。 青鸾的心却慢慢地一沉。 他终于要回来了吗? —— 夜幕下的紫禁城诡谲而安静,煞白的月光照耀在绵延起伏的琉璃瓦上。 乾清宫大殿外,数十盏宫灯在夜风中飘摇不定。 蓝齐儿伫立良久,却没有勇气去向康熙坦白一切,这一刻她感到无比脆弱和无助。她只是一个冒牌货,如果康熙知道了一切,会怎么对她?她想都不敢想。 蓝衣女子撑了口气,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奔向另一个方向。 亥时已至,天空中的半轮明月忽然被一层乌云遮盖,夜幕下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 蓝齐儿浑身冰凉,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慢吞吞的走进了毓庆宫的前星门。 双腿如灌铅了一般沉重无力,她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前方的虚空。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师姐的话字字诛心,她不敢忘也忘不了。她觉得自己现在身处在可怕的漩涡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前后都是绝路,终究难逃一死,而把自己推上这条死路的不是别人,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师傅,是她万分敬重爱戴的师傅,是师姐口中那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娘亲。 蓝齐儿怔怔地苦笑起来,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个笑话,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师傅是假的,皇阿玛是假的,额娘也是假的,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虚妄。 “蓝齐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耳畔忽然有清亮的语声飘了过来。 她似笑非笑,迟缓地转过身来,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似的。 胤礽看到她这个样子,暗暗有些吃惊,急忙屏退了身后的侍从。 “你怎么了?”他不远不近地站着,关切地打量着她。 她不说话,古怪地笑着,摇摇晃晃着乱走了几步,几欲栽倒在地。 他慌了神,急忙上前,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将她萎顿下坠的身子搂进自己怀里。 她慢慢直起身来,清秀的下巴仰在他的肩头上,他紧紧抱住她的腰,良久良久不肯松开,她贴着他的耳际,轻不可闻地问:“你喜欢我吗?” 他几乎是本能地点头,不假任何思索。 她笑了,笑容里透出淡淡的悲凉:“我也喜欢你。” 他身躯一震,愈发将她抱得更紧,耳鬓厮磨着,嘴里喃喃地喊着:“蓝齐儿,你是属于我的,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 她闭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脸上轻轻颤抖着,嘴角的梨涡越发显得温柔可爱,她也抱紧了他,很轻很轻地笑着: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蓝齐儿,对不对?” 他瞪大眼睛,蓦地松开了她,紧盯着她脸上古怪的表情。 她依旧在笑,眼底却满是悲伤和绝望。 他握住她双肩摇晃了一下,窒息地问:“你今天到底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人?为什么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蓝齐儿,我根本不是皇阿玛的女儿!”她歪着脑袋,眼里含着泪,脸上却强撑着一抹纯真的微笑,那般凄艳地凝望着他。 他心里一阵阵慌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喉咙里阵阵紧窒,似乎想解释却无从开口。 “现在想想,当初你把我抓进宫里,我刺伤了你被皇上打入死牢,醒来后就莫名其妙地成了皇上的女儿,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她的神情恍惚不定,语气也晦涩异常,片刻后,忽然抓紧了他,怔怔地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如果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知道如果我是皇上的女儿,我们就是兄妹,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痴痴地摇头,一只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执拗地道:“不会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在一起,蓝齐儿,我不会让皇阿玛把你嫁给任何人,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你这是痴人说梦,你我身处皇室,不可能随心所欲,皇阿玛若知道真相,不会原谅我们。”她仰视着他,上前两步,盯着他隐含希冀的目光,低柔地道:“你不是说我想要的一切,你都会给我吗?” 他呆呆地点头。 她笑了笑,那般清甜可人,“我想要你的命。” 他怔住,这才看清了她眼底深处蕴藏的恨意。 “蓝齐儿,我那时也是为了保护你,如果你不是皇阿玛的女儿,那你的身份就是反贼,我不想看到你死。”他满目痛楚,急切地解释道:“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就算你不是真正的蓝齐儿,可我对你的心还不够清楚吗?” 她皱紧了眉心,哭笑不得:“皇太子,你对我的好我承受不起,我现在生不如死,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皇阿玛,面对额娘,我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如果皇阿玛知道了一切,他会以乱臣贼子的名义杀了我,而你,你又何苦毁掉自己的一切来保全我,我不值得你这样,因为我从未想过要跟你在一起,你为我犯下欺君之罪,不值得。” 胤礽握紧了她的手,看着她情绪激动的模样,他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一叠声地说:“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你不用为我担心,只要你好好的,我所做的一切就都值了。” 蓝齐儿低下了头,滚烫的泪珠一颗颗掉下来,砸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来不及了,我现在不想当蓝齐儿了,而你我之间有一个死结,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她两眼怔怔然,悲戚地道。 胤礽迟疑了一下,神情复杂着,猛地抱住了她。她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低泣不止,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肩膀,不觉间也泪流满面,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殿檐下的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宫门口一片斑驳的血色。 康熙在李德全的陪同下,步履款款的走进了毓庆宫的大门,方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诡异而安静的一幕。 胤礽和蓝齐儿。他们。 康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容妃日间所说的话还历历在耳,此刻却变成了喧嚣的魔音,一遍又一遍地响彻在他的耳际。 李德全也大惊失色,回过神来的他连忙咳嗽了两声,想要提醒前方二人。 胤礽和蓝齐儿很快转过头来,在看到皇阿玛的瞬间,二人连忙松开彼此,失神的脸上布满了惊涛骇浪。 康熙紧咬着牙根,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来。 胤礽垂下脑袋,心虚地欲辩解些什么,话未能出口,迎面而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彻底打懵了。 他掉过头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看着父皇脸上压倒一切的冷漠和残酷,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蓝齐儿哽咽着捂住嘴,却再也唤不出“皇阿玛”三个字,她浑身哆嗦,泪流满面着,也挨着胤礽跪了下来。 康熙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一双儿女,眼神急剧变幻,似乎在仔细地辨别着什么。 “你,你们二人?”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康熙的声音在发抖,紧握成拳的双手也在发抖。他指了指蓝齐儿,铁铸般坚硬冰冷的目光却重重地落在胤礽的身上。 “皇阿玛,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骗了你。”胤礽深深地埋下了头,肩膀不住地发抖,悲泣的语声却清晰地从唇齿间溢出,散入无边无际的夜里。 —— 又过了一夜。 柏林寺的晨钟在寂静的白雾中敲响,远方的天际有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胤禛盘着双腿,静静地打坐,初生的朝阳带着一丝熹微的暖意,压在他的眼底眉梢,他的身影在漫天的朝霞中越发显得萧索冷清。 他已经坐了三天三夜。迦陵和尚一直静立在胤禛的身侧。 胤禛慢慢睁开了眼睛,入眼的却依旧是荒凉。 “大师,我想要放下痛苦,却怎么也做不到?难道我注定与佛门无缘!”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迦陵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平声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如何才能做到心不动?”胤禛抬起手,呆呆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纹络,“人生在世,真的要放下一切无欲无求,才能放下痛苦吗?” “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追求错误的东西。”迦陵和尚闭着眼睛,在旁道:“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因为你自己的内心,你放不下。你什么时候放下,什么时候就没有烦恼,没有了烦恼,自然也没有痛苦。” 胤禛微提口气,忽然感到头晕目眩,有些体力不支,他猛地伸出一手掌撑在地面上,俯下身,大口大口地呼吸。 “施主,你想要的东西不在这里,你的心也不在这里,既然如此,身处庙堂与佛殿,又有何异?。”迦陵和尚笑了笑,弯下腰,搀扶着胤禛站起身来。 胤禛呆呆地上前两步,伸出手探向前方的虚空,却什么也抓不住,他笑了笑,孤寂的眼睛里却漫出了一层晶莹的水雾。 “来日方长,施主,你该回去了。”迦陵和尚在他的身后静静地说。 ——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 伊兰盛装打扮,一直在雍亲王府门外等着。 可是三个时辰过去了,胤禛依旧没有回来,她心下焦急,不停地走来走去,茶香有些不忍心,在身后道:“福晋,奴婢在这儿守着,您进屋歇歇吧!” “不用了。”伊兰摇头,清莹的眼底布满了思念的狂潮,“我要在这里等王爷回来。” 茶香心疼自己的主子,却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只得退后了两步,陪她一起等着。 这时,前去迎接胤禛的小寇子忽然一个人跑了回来。 伊兰慌了慌,连忙问:“怎么就你一个人,王爷呢?” “在回来的路上,王爷突然被万岁爷召进宫了,前来传旨的公公告诉我,宫里要发生大事了。” “啊?”伊兰脸色一白,不由得心跳砰砰,“出什么事了?” “小的也不知道啊,福晋,我看王爷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您还是进府里等着吧!”小寇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气喘吁吁地说,“您也别着急,小的再去打探打探消息,您快回府吧!”说完,又一溜烟地转身跑了。 伊兰滞留在原地,有些失落也有些担忧。 青鸾刚走了出来,小寇子说的话她也听到了,此时此刻,她慢慢握紧了自己的帕子,有些惶惶然。难道是蓝齐儿出事了吗?还有胤禛,他会不会受到牵连? 青鸾咬了咬嘴唇,心里莫名地慌。 —— 午后的暖阳照耀在乾清宫的琉璃瓦上,泛起一层刀锋般的光芒。 大殿内,鸦雀无声。 康熙负手而立,身后站着诸位阿哥。 大家互相看了看,有的不明所以,有的惴惴不安,有的垂眸静思。 大殿之上寂静万分,勾勒出一线阴霾。 康熙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逐一扫过,诸位阿哥纷纷低下了头。 按照长幼的次序,胤禛站在首排,康熙凝重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胤禛,你一向和胤礽关系要好,朕问你,蓝齐儿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情?”一字一句,康熙紧盯着他的眼睛,沉声发问。 胤禛的眼皮颤了颤,慢慢跪下身来,回禀道:“儿臣不知。” 康熙咬了咬牙,漠然地昂首道:“好一个不知,你是不是要朕打你的板子你才肯说实话。”说到最后,康熙的语气陡然加重,眼底喷涌出磅礴的怒气。 胤禛闻言,连忙匍匐在地,深深地埋下头:“儿臣对皇阿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朕再问你,当初你拿着玉佩跑来找朕,说蓝齐儿是朕的女儿,你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是何居心,是受何人指使?”康熙居高临下,威凛的质问声宛若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朝胤禛当头砸去。 胤禛的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儿臣是真的以为蓝齐儿是皇妹,才会这么说,当时二哥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儿臣前去探望,二哥拉着儿臣的手亲口说的蓝齐儿是皇妹,不得动她,儿臣听得清清楚楚,这才去禀报皇阿玛。” “这么说,一切都是太子指使你做的?你对蓝齐儿的身世一无所知!”康熙蓦地眯起了眼睛,再度追问。 胤禛的双手在地面上慢慢紧握成拳,闭下眼睛,不敢再应答。 “朕再问你,你第一次见到蓝齐儿是在什么时候?”康熙的眼神似乎能洞穿一切,令人不寒而栗。 “在儿臣出宫迎接伊兰那一天,断崖边,她跟那些反贼在一起。”胤禛如实回答。 “是那一帮被你剿灭的反贼吗?”康熙定定地问。 “是。” “好,且不说玉佩从何而来,朕问你,为何她脖子后的胎记都和蓝齐儿一模一样,是不是你派人做了手脚?” “不是。”胤禛惶然地抬头,辩解道:“儿臣自幼很少见到七妹,更全然不知七妹身上有胎记一事,这些不都是皇阿玛认了七妹之后才告诉儿臣的吗?” 康熙慢慢闭下了眼睛,思索了片刻,他点点头,转身走回御案前坐下。 “把胤礽带上来。”抬了抬手,他硬声吩咐。 胤禛慢慢地回头,大殿外的阳光强烈得刺眼,逆光的剪影中,胤礽被两个侍卫压了进来,按跪在地上。 康熙看着胤礽,良久良久的不说话,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胤礽虽然跪在地上,肩膀却挺得直直的,带着一丝势均力敌的孤傲和倔强。 康熙的心沉了沉,半响后才恨声道:“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你知道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你让朕如何饶恕你?” “欺君罔上是死罪,儿臣认罪。”胤礽表情平静,俯下身重重地冲康熙磕了三个响头,道:“儿臣不怕死,但是儿臣恳求皇阿玛,放蓝齐儿一条生路,她不是有意欺骗你,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是您的女儿,是儿臣误导了她,儿臣趁她昏迷之际在她的脖子后落上了胎记,一切都是儿臣的阴谋,皇阿玛要打要杀,请冲着儿臣一人来。” 康熙的眼神一变再变,有些愤怒,有些忧心,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他猛拍了一下御案起身,直指地上的胤礽,怒骂道:“混账东西,你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欺瞒朕,不惜赔上你太子的声誉,朕苦心教导了你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儿臣知罪!”胤礽伏在地上,怔怔地道:“儿臣愧对皇阿玛的养育之恩,愧对大清的祖宗基业,儿臣不配担任大清未来的储君,请皇阿玛降罪于儿臣。” 康熙闻言,蓦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和嘲讽。 “好一个皇太子,为了一个女人连皇位都不要了,朕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儿子,你说得对,你的确不配当太子,是朕大意了,你生而克母,是为不孝,欺上瞒下,是为不忠,生性乖张跋扈,是为不仁,处事专断不计后果,是为不义,你这样的人朕早该看清了,是朕纵容了你,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朕错了,到底还是朕错了!”康熙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半响后语气转为森然,厉声宣布:“即日起,废除胤礽太子之位,囚禁于咸安宫,没有朕的旨意,永世不得踏出咸安宫半步。” 语音方落,大殿内的其他阿哥惶惶然,噼里啪啦的跪了一地。 胤礽不慌不忙地叩首谢恩,在一片诡谲不安的氛围中,他扬起了头,不卑不亢地道:“求皇阿玛放蓝齐儿一条生路,求皇阿玛放蓝齐儿一条生路!” 康熙半转过身,不再看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吧。” 两名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上前,左右扣住了胤礽的肩膀,想要将他带走,胤礽梗着脖子,仍大声喊着:“求皇阿玛放蓝齐儿一条生路,求皇阿玛放蓝齐儿一条生路。” 康熙没有回头,再度挥了挥手:“带下去,把他带下去,朕不想再见到他,带下去!” 御前侍卫不敢再耽搁,扣住胤礽的肩膀往后拖去,胤礽吃力地探出一只手来,热泪盈眶的凝望着康熙的背影,嘴里仍执拗地喊着:“儿臣知罪,求皇阿玛放蓝齐儿一条生路,求皇阿玛开恩,放蓝齐儿一条生路!”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殿外的日光中,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却依旧回荡在大殿之上。 康熙背对着诸位阿哥,仰了仰头,用力逼退眼里的泪意,在一片喧嚣的寂静中,他沉沉的垮下了肩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55章 迷情间 —— 永寿宫里,一派寂静,容妃呆若木鸡地坐在炕桌旁,她已经这样坐了好长时间,一动也不动,身侧的宫女抹了抹泪,上前劝道:“娘娘,您别难过了,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求娘娘想开点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娘娘一定要保重玉体!” 容妃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慢慢地,她扶住桌子,迟缓地站起身来,着魔般的凝望着虚空。 “蓝齐儿在哪儿?你们把我的蓝齐儿怎么了?我要见蓝齐儿!”嘴里喃喃自语着,她满眼伤痛,失魂落魄地往门外走去。 “娘娘!”宫女低喊一声,急忙追上前跪倒在地拦住她。容妃步子一滞,痴痴地凝望着前方,苍白的脸上挂着失神的傻笑。 宗人府的牢房里,康熙带着胤禛走了进来。 “招了没?”双手负后,当朝天子冷冷发问。 恭候在此的宗人令大人急忙上前,躬身道:“回禀万岁爷,能问的都问了,该劝的也劝了,可是这姑娘一问三不知,奴才也没了主意,还请万岁爷定夺!” 康熙一怔,面无表情地点头,不再说什么,只身往牢房深处走去,胤禛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牢房里光线阴暗,四壁如洗,蓝齐儿身着囚衣,端坐在桌前,在看到康熙的瞬间,她憔悴的双目亮了亮,慢慢地,又转为黯淡晦涩。 康熙的神情略微复杂,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困惑,他在蓝齐儿身边走来走去,思虑了良久,才慢慢开了口。 “心里恨朕吗?”他问。 女子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康熙的嘴角紧紧抿住,高昂着头,严肃的表情下隐藏着一丝探究和疑虑。 “之前认识四阿哥吗?到底是何人指使你接近皇宫,接近朕的?”声音低浅,似是不经意。 蓝齐儿再度摇头,肩身晃动着,有些恍惚地说:“我是进宫后才认识的四哥,没有任何人指使我,我是被抓进宫来的,这一点胤礽可以作证。” “你此前出宫,是与何人相会?朕派出去保护的人为何有去无回?”康熙居高临下,再度凛然发问。 胤禛一动不动地站在康熙的身后,在听到皇阿玛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抬了抬眼睛,心底的那根弦嘎然紧绷,有些无措地望着蓝齐儿。 蓝齐儿只是笑了笑,平静地道:“我并未与人相会,只是在大街上逛了逛。” 康熙定定地眯起了眼帘,似笑非笑地侧过身来:“你明明去了雍亲王府,为何不承认?” “我去找四哥,四哥不在府上,是四哥的侧福晋陪我出来逛了逛,别无其他。” “你找胤禛所为何事?” “许久未见,不过去府上叨扰一下,未有要事!” “之后又去见了哪些人?你何以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是你在进宫前就已经知晓了一切,你一直在欺骗朕!” “我从未想过欺骗皇上,我心里感激你,怎么可能去伤害你?” “你感激我?你感激我什么?” “感激皇上给了我从未有过的父爱,我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从小在道观里长大,要不是遇到了皇上,我都不知道,原来有爹疼有娘爱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情。皇上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敢忘!” 康熙眼神一定,紧皱的眉宇间忽然闪过难以言喻的痛苦。 “皇上,您会杀了我吗?”蓝齐儿侧过头,盯着昔日的皇阿玛,呆呆地问:“我不是您的女儿,您会杀了我吗?” 康熙闭了闭眼睛,倏地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蓝齐儿神情寡淡,弯起的唇角颤了颤,脸上忽然落下两行热泪来。 “朕不杀你。”康熙背对着她,悠悠开口,“朕不杀你,你虽不是朕的女儿,可你进宫以来,给朕带来了不少欢乐,朕杀了你,于心不忍!” 蓝齐儿扁住嘴巴,眼角的泪水流得更急,嘤嘤地抽泣着。 康熙微提口气,又看向一旁的宗人令大人,正色命令道:“将她贬为庶人,赶出宫去。” “不——!”蓝齐儿闻言大惊,扑通跪了下来,拼命摇头:“皇上,我不走,我不走!” 康熙掉过头,满眼的诧异:“朕放了你,给你自由,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蓝齐儿仰起头,蓄满泪水的双眸充盈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和绝决。 康熙震住,半响无言。 蓝齐儿膝行上前,双手抓住康熙的袍角,手指间满是绝望的颤抖,怔怔地乞求道:“我不想出宫,求皇上开恩,让我去照顾胤礽,我愿意一辈子陪着他,守着他,求皇上成全。” 康熙眉心深锁,难以置信的地望着伏跪在地泣声婉转的女子。 “宁愿被囚禁,失去自由,也要陪着他?” “是,求皇上成全!”蓝齐儿宛若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不停地磕头,不停地磕头,额头磕破了,渐渐涌出血花,与泪水混合在一起,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仍在磕头喊着:“求皇上成全!求皇上成全!” 康熙似是想到了什么,默默倒退了两步,颓然跌坐在桌旁的凳子上。 蓝齐儿还在磕头,不停地磕头。 胤禛俯首沉默了半响,猛地上前也跪了下来:“皇阿玛,求您念在她一片痴心的份上,成全他和二哥吧!”说完,也埋下身叩首不起。 康熙眉眼波动,渐渐地,有些无力地仰起头。 牢房里一时间寂静无语,只有淡淡的灰尘在空气中隐隐飘荡。 —— 黄昏时分,暮色四合,天边压着一抹血色残阳。 胤禛终于回到了雍亲王府。 伊兰在门外迎接,胤禛低着头,似是什么都没看到,只身往王府里面走去。 一声不吭,仿佛一个失语的哑人,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人孤坐着,直至深夜。 胤禛从心里看清楚了康熙对自己的不信任和猜忌。 时至今日,太子再度被废,朝堂风波又起,康熙对每个阿哥的戒备和警惕似乎又加重了一分。 回想起康熙问自己的每一句话,话语里都夹杂着怀疑和试探,胤禛的心不觉又冷了下来。他如履薄冰,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究竟得到了什么? 书房门外,伊兰端着茶点,轻轻地叩门。 胤禛没有应,双手扶膝,在黑暗中漠然静坐。此刻的他像一匹山野中独行的饿狼,受了伤孤立无援,却不愿认输,独自舔舐着伤口。 他就这样坐了一夜,第二日黎明,胤禛走出了屋子,来到了后院,自行练武。 剑在手中,剑法快如风,寂静的晨光映照着他刚毅的脸庞,他飞身跃起,翻转手腕,漫天飞舞的落叶被呼啸的剑光搅乱,飘到了不远处的荷塘里。 脚下交叉错步,灰色的袍角在晨风中飒飒流动,他的剑招迅猛有力,饱含杀气。 胤禛在练剑的时候忽然用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的石壁后似乎藏着一个人。 “谁在哪里?”脱口质问的时候,他随手擒住一片柳叶,用力掷了过来。 轻薄的柳叶直飞过来钉入石壁,宛若一颗威力无比的暗器,轰轰然一声裂响,石壁从中炸开,躲在后面的女子惊叫一声,踉跄着向后倒去。 胤禛这才看清了一切。 “青鸾!”急唤一声,他飞身掠来,伸出手臂稳稳接住了几欲跌倒的女子。 青鸾脑袋后仰,在他的臂弯内大睁着眼睛,有些惊魂未定。 胤禛喘息着,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青鸾很快回神,挣脱着站起身来。 “我不知道是你在那儿,对不起!”他目光追随,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却低下了头,很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武功这么厉害,我不该躲在这里偷看。” “你知道的,我根本无意伤你。”他持剑在背,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 她抬起眼睛,只瞟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了视线,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知道,王爷的确狠不下心来伤我,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伤害王爷。” “你、你说什么?”胤禛拧了拧眉,似是没听清。 青鸾徐徐侧过身去,在婉约的晨曦中,她亭亭玉立,目光波动着,半响,才幽幽地叹道:“我也知道,如果我继续沉溺在过去的恩怨纠葛中,我这一生都会痛苦,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胤禛一动不动,紧张地聆听着她的倾诉,半响,怔然失笑,艰难地问:“你还是想离开我?” 青鸾心中五味杂陈,摇了摇头,声音也越来越轻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我不会离开你,胤禛,我们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好吗?” 胤禛愣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呆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青鸾低着头走上前,默默挽起他的左手,然后仰起头直视着他,柔声坦白道:“我不想再惹你生气了,我也不想再骗自己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住进了我心里,我经常想着你盼着你,这几个月来,见不到你,我觉得心神不宁,我们不要再互相怄气了,好好地过日子,好不好?” 胤禛怔怔地看着她,深谙的眼睛里渐渐亮起从未有过的光芒,引人入胜。 青鸾也专注地看着她,唇边含着笑,呼吸微微颤抖着,细腻的温度流淌在他们交握的手指间。 胤禛突地笑了一下,将手里的剑扔在地上,上前一步将青鸾紧紧抱进怀里。 “你说的是真心话,你不是在骗我!?”他拥着她的肩膀,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嗓音沙哑而低沉,顿了顿,又急切地道:“你不可以骗我,你不可以骗我!” 她在他灼灼的凝视下轻轻点头,目光清美而坚定:“如果我骗了你,你就杀了我!” “不!”他心驰神摇地笑着,举起她的手指在唇下贪婪地吻着,一字一句,从紧滞的喉咙里迸出:“我永远也不会杀你,永远不会,青鸾,我爱你。” 她有刹那间的失神。 他偏转脑袋,很随性地吻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手指轻触着他的下巴,双唇却被他更加疯狂地占有,渐渐地,他用力抱紧了她的腰身,吻得越来越浓烈,她抬起双臂揽过他的脖颈,闭下眼睛温顺地回应着他。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冷淡得太久了,这一刻,青鸾从心里眷恋着胤禛的一切,她懵懂又甜蜜的回应激起了他更深层的欲念,意乱情迷中,胤禛将青鸾抱回了房中。 醒来时,已到了晌午时分。 纱帐内,他亲吻着她的耳垂,撩弄着她背后的秀发。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正对上他一双鲜活清亮的深眸,不觉间跌落其中,难以自拔。 胤禛俯上身来再度以吻膜拜了她。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她的身体。 “我饿了,能给我做点吃的嘛?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现在更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居高临下着,他笑了笑,有些孩子气地嘟囔。 青鸾羞红了脸,有些局促地嗯了一声。 胤禛的眼底闪出潮湿的暗芒,渐渐地,又俯下身来。 “我去了!你先歇息一下吧!”青鸾连忙推开他,声音低低的,语速很快,刚说完就起身披上了衣服下床,留下胤禛一个人在床上失落地发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56章 两难全 ——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青鸾端着食盘走了进来,床上的胤禛却不见了身影,他去了哪里?青鸾巡视了一下四周,心下琢磨着,片刻后,她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胤禛果然在书房里,自行洗了脸,在书桌前端坐,提笔写着什么。 青鸾将芙蓉莲子粥盛在碗里,放了点糖蜜,搅拌了一下,热腾腾的端了过来。 胤禛神情专注,窸窸窣窣的在纸上写着什么。 她安静地站在桌旁。 他顿了顿,皱眉深思了一会儿,继续埋首写信。 她耐心地等待着。 他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里,烫上了红泥封印,搁在一旁,终于抬起眼睛看她。 她温静地道:“王爷,你许久未进食,不宜吃太过油腥的,先喝碗粥吧!厨房里还备着呢!” 他看着她笑,明亮的笑容里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满足,随手接过她递上的粥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她的目光微微下垂,落在桌面信封上‘年羹尧亲启’的几个墨字上,微微停驻了一下,又很快飘走,青鸾默不作声地转身,将盘子里的热茶也端了过来,安静地侍奉在侧。 胤禛吃得很快,狼吞虎咽,像一个饥肠辘辘的孩子。 用膳完毕,青鸾收拾了一下碗碟,准备离开,他却唤住了她。 她回过头来,看到了他眼底笑意下隐藏的深意。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他从书桌前走出来,拉住她双手,盯着她看,似乎在提醒什么。 她目光波动,迟疑了一下,很快开了口:“我是想问你,蓝齐儿现在怎么样了?” 他低下眼睛,意料之中的微微一笑,淡淡然:“她没事,皇上已经赦免了她的罪。” 青鸾松了口气,目光湿亮如星,充满感激的低声喃喃:“蓝齐儿说得对,皇上是一位英明的圣君,他权倾天下,却慈悲为怀,值得所有人爱戴和敬仰!” 他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继而莞尔一笑,看着她道:“在你眼里,父皇宽厚仁慈,那我呢?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她呆了呆,他看着她笑,试探的眼神:“我是一个好人吗?是一个值得你爱的人吗?” 她微吸口气,注视着他戏谑的眼睛,真诚地道:“在我眼里,王爷当然是一个好人,一个值得我依赖的人。” “你错了,我根本不是一个好人,如果我是好人,我就不会把你从年羹尧身边抢走,更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用权力来禁锢你?”他面无表情地笑了笑,自嘲的话语却显得低沉有力。 她愣了愣,打量着他脸上阴暗不明的表情,反复握紧了他冰冷的双手,一字一句地道:“王爷并没有逼迫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王爷无关!”她仰起脸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温柔,似乎想要让他安心。 他却摇摇头倒退了一步,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在怕什么,我做了什么我自己也知道,你不需要委曲求全来应承我。” “王爷不相信我?”凝望着他清俊的背影,她心底一痛,失声嗫嚅。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长久以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 青鸾上前两步,站在他面前,让他恍惚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找到答案为止,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其实,在我此次回府之前,我已经想好了一切,我如果留不住你的心,那我宁愿放你走。”他苦笑着,伸出一只手来抚摸着她白皙的脸颊,有些怜爱的样子,“只是我没想到,你变了,你会突然向我示好,我以为我等不到这一天。” 她凝望着他受伤的眼神,悠悠地坦白:“胤禛,我以前在你面前太紧张了,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我们俩个就像两只受伤的刺猬,想要拥抱彼此,却把自己扎得鲜血淋漓,我现在要把自己的刺收起来,我要好好地陪着你,照顾你,弥补我们之前的遗憾。” 他看着她,明灭不定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神往,忽的笑了笑,握住她双肩道:“青鸾,拥有了你,我就有了更大的勇气和决心来走好将来的每一步,你为我生个孩子吧!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他话锋突转,她有些诧异,渐渐的又有些不知所措,脸蛋也悄然泛红。 他抱住了她,孤瘦的下巴磨蹭着她的脸颊,万分向往地道:“青鸾,给我生一个儿子,将来的一切都是我们的,我会让你们享尽荣华富贵,给你们至高无上的荣耀,我要你陪着我,一起走上权力的巅峰。” 他口出狂言却柔情似水,青鸾不由地怔了怔,他却辗转反复地抱紧了他,霸道的目光里流泻出一丝温柔,更多的却是无边无尽的执拗与疯狂:“我沉寂了这么久,尝尽了风霜雪雨,忍受别人所不能忍受的孤寂与寒冷,一步一步煎熬着走了过来,我绝不会轻言放弃,为了替筱蝶报仇,为了证明我自己存在的意义,我要站在权力的最高峰,今日的阿哥就是明日的君王,我会君临天下,掌控一切,到了那一天,我会让你享受一切的尊荣,你眼里所见到的我将不会是现在苟活于世的我,我就是权力,我就是天下,我所有的一切你都将与我共享,你会看到那一天的,相信我。” 青鸾发着抖,在他的怀里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胤禛第一次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勃勃野心,青鸾却感到恐慌感到无助,他预想的未来和她想要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他的雄心霸业,他的豪言壮语,每一句每一字都像一把尖锐的匕首,深深地刺在她的心上,让她感到幻灭感到迷茫。 胤禛抱着她,脚下踱了两步,凛凛地笑出声来:“如今太子被废,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我蛰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主动出击的这一天,是命运的逼迫让我走到了今天,避无可避,不进则退,我只有迎难而上。青鸾,你会明白我吗?” 她两眼呆滞,被动地点点头,空茫的心里有一块地方却忧伤地塌陷了。 他用力抱紧了她,爽朗的笑声压在她的头顶,她也默默地抱紧了他,闭下了眼睛。 —— 午后的咸安宫里只有一派死寂。 凛冽的秋风卷起一地的落叶。 不远处的大树上有一只乌鸦在嘎嘎地乱叫。 胤礽衣衫单薄,双臂抱肘,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 他歪着脑袋,端详着那棵歪脖子的大树,痴痴呆呆的眼神里时不时闪出一丝古怪的微笑。 他笑着笑着,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树上有一个穿着蓝色宫装的小丫头摇晃着白嫩嫩的脚丫子坐在那里,冲他招手:“爱哥哥,爱哥哥!” 她那时刚学会说话口齿不清,总是把‘二哥哥’喊成‘爱哥哥’,他免不了借此嘲笑她,可她因为年幼傻气十足,总喜欢跟在屁股后面这样叫他,久而久之,他竟也喜欢上了这个称呼。 每当被皇阿玛责骂心情沮丧的时候,每当背书背到百无聊赖的时候,他就喜欢跑来捉弄她,故意把她弄到高高的树上去,看着她六神无主浑身发抖的样子,给她的脸上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着她的面肢解蚂蚁,还往她的头发上放毛毛虫吓唬她,她每每都被他吓哭,可第二天还是会跑来找他玩。 她那么傻,就像他的一个玩具,他玩的时间长了却再也搁不下了。 她五岁那年出了事,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他感觉自己的心空了一下,有冷风奔窜进来,融入四肢百骸的血液当中。 他心怀愧疚与不安,浑浑噩噩地渡过了失去她的每一天。 再次见到她是在多年后追踪反贼的那个冬日清晨。暗线来报,四阿哥出宫,行踪不明,他前去收线,却意外地听到了那个久违的名字,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看到了那个玉佩,看到了那个雪地上朝气蓬勃、可爱娇媚的蓝衣少女。 他几乎是发疯的认定她就是她,他孤注一掷的将她带回宫里,囚禁在自己身侧,在检查了她的身体之后,他知道,她并不是她,可是他依然没有办法放手,他着魔了一样被她吸引,他想要占有她,让她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再也没有人能把她抢走,可是,她恨他,她对他的恨毁灭了他的热望,也给自己戴上了枷锁,他们纠缠在一起,却背负着人伦关系而无法厮守。他快要被这种求而不得的感觉逼疯了,他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经常想着她,他的眼里心里都被她填满,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他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傻子,一个众叛亲离的傻子。 斑驳的阳光笼罩着寂静的院落。 胤礽坐在那里,孤寂的眼底泛滥着失神的笑意,一只手在地上的灰尘里划呀划,有一个蚂蚁钻了出来,受惊似的乱窜。 蓝衣少女被推进门来,那扇门随后又被关上了,门外响起铁锁锁门的声音。 她看到了胤礽,很快朝他奔去。 他埋着头,似乎对外在的一切都毫无察觉。 她按住他的胳膊,蹲在他面前,又是欣喜又是难过的仰视着他。 他抬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住,面无表情着,似乎是在分辨着真假。 她渐渐地落下泪来,他却清醒过来,受惊似的摇头:“你,你怎么在这里?” “皇上没有杀我,他宽恕了我。”她轻声看着他,含泪笑着。 他的表情却变得凝重,猛地抓住她一只手臂,仓惶起身,将她往门口扯去。 “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你。”她后缩着身子,固执地哭喊,“胤礽,你让我陪着你。” “我不需要人陪,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态度坚决,一甩手,将她扔向门口,她的后背撞击在门上,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他眼底闪过一丝无措的心疼,很快又狠下心来,咬牙怒吼:“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她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的样子,一只手抚着受伤的臂膀,流泪嗫嚅道:“你如果不要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皇宫外的任何人任何事我都不想再看到了,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活着唯一的留恋,你如果不要我,那我宁愿一死。”说完,兜头撞向一旁的大树。 胤礽一急,张开双臂挡在她前面,竟被她一头撞倒在地。 他痛得捂住肚子,在地上打滚,她跪倒在他跟前,慌了神,一叠声地哭喊:“你怎么样了?你既然不要我,又为什么要管我的死活!” 他定睛看住她,胸口一起一伏着,忽然一个前倾,将她扑倒在地。 她喘着粗气,近距离地欣赏着他的眉眼。 他居高临下,万般忍耐与克制的凝视着她。 她低声喃喃:“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你,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眉眼生得这么好看。” 他滚烫的眼神里溢出一丝细微的颤抖,往下压了压,声音嘶哑地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你真的不会后悔!” 她抬起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眉宇,低柔地道:“我绝不后悔,生生死死我都陪着你——” “够了!”他闭下眼睛,艰涩地打断了她的誓言,再度睁眼的时候,两滴滚烫的泪珠却落在她的脸上,痴痴地说:“蓝齐儿,我需要你。” 她哆嗦着嘴唇,扬起脸来主动吻住他冰冷的唇,他抱住她的腰滚向落叶深处。 —— 皇太子再度被废,朝堂局势波谲云诡,派系陡然生变,每个阿哥都看似恭敬谦和,而他们各自身后的势力也不得不暂时收敛,康熙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却逐渐拿定了主意。 那一日,秋高气爽,康熙在畅春园里召见了满汉文武大臣,令众人于诸阿哥中择立一人为新太子,百官面面相觑,缄口不语。 康熙面色平静,不以为意地道:“朕的这些儿子中,不乏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之人,东宫之位不可久缺,诸位爱卿觉得谁能担此大任?朕真心实意的想听听你们的想法,众议谁属,朕即从之。” 隆科多立在人群中,琢磨着万岁爷高深莫测的表情,最终选择了沉默。 没成想,以佟国维、马齐、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为首的朝中重臣却联名保奏八阿哥胤禩忠孝贤德,仁义无双,堪配大清储君,这令康熙颇感意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57章 兄妹 —— 前些日子,钟粹宫的良妃薨逝,八阿哥胤禩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尚未缓过神,没成想却在此时被拥戴他的众人推上了风口浪尖。 康熙打心里不喜欢胤禩,但话已出口,却不好反悔,只得淡淡地道:“立皇太子之事关系甚大,尔等需尽心详议,八阿哥未经政务历练,近又罹罪,且其母家出身微贱,尔等且再思之。” 百官诚惶诚恐,纷纷施礼附和。 康熙却不由得拉下脸来。 八阿哥胤禩美名在外,世称“八贤王”,他为人非常亲切随和,待人处事体贴细致,灵活温润,不拘泥于规制与名分,因此广有善缘。不仅在众兄弟中与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誐、皇十四子胤禵交情非比寻常,与众多王公朝臣亦相交甚厚。 这些种种,康熙又怎会不知,正因为胤禩太过柔善,处事过于圆滑,康熙反倒觉得这个儿子心机深重,大奸似忠,妄蓄大志,所以也格外疏远了他。 此次试探,让康熙进一步看清了胤禩背后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也坚定了他要打击“八爷党”的决心。 —— 两个月后,东书院传来了消息,青鸾有了身孕,胤禛高兴坏了,每日早朝后都会急急出宫赶回王府,守候在青鸾身边。府上的丫鬟,老妈子,轮番伺候着,事无巨细,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天寒地冻的日子,王府后院里的菜圃和果园也被一层凄白的寒霜覆盖。 青鸾幼时蒙难落水,体寒怕冷,即使屋里点着两个火盆,暖手炉护着,她的手脚依然冷得像冰块,胤禛来看她时,每每将她的双手捂在怀里,哈着气,很是心疼的样子,笑着说她是个冰做的美人。夜里,她腿抽经了,在床上忍痛呻吟,他第一时间爬起来准备热水,帮她洗脚按摩,她有时夜里也会做噩梦,翻腾着哭泣着,他俯身将她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拍打着她的后背,一叠声地安慰着,她在他的怀里渐渐平静下来,泛着泪光的眼角弥漫起依恋的微笑,胤禛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时刻。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 三个月后的一日,年羹尧来到雍亲王府,看到胤禛陪着青鸾坐在春风和煦的暖阁里,两个人拉着手相视而笑,很是恩爱的样子,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胤禛看到他来,倒显得很热情的样子,招呼他坐下,青鸾起身想离开,却被胤禛扣住了手。 胤禛笑道:“你们兄妹俩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好好叙叙,都是自家人,在我面前,不用拘束。羹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陪青鸾坐坐。”说完,竟然起身走了,青鸾抬了抬手,望着胤禛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慌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年羹尧压住了心口泛起的波澜,调整了下呼吸,先开了口,问她:“青鸾,你过得好吗?” 青鸾低着眼睛,单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点了点头:“我很好。” “看得出他待你很好,这我就放心了。”年羹尧面带微笑的凝视着她,微微颤抖的话语却有些苦涩,顿了顿,又道:“我长年出征在外,最担心的人就是你了,这次回来就是特意来看看你、你们的。” 青鸾的目光波动着,想笑却笑不出来,半响才轻声道:“听王爷说哥哥在边关又打了胜仗,得到了皇上的嘉赏,妹妹心里也替哥哥高兴。” 年羹尧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的样子:“青鸾,你知道的,我在乎的不是这些。” “哥,大男儿志在四方,理应扬名立万,这些荣耀都是你应得的,不管你在不在乎,你确实为朝廷为皇上立下了功劳。”她体面地笑着,却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青鸾,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年羹尧满脸的失落,呆呆地道:“难道我们之间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吗?” 青鸾蓦地抬起头来,一双莹莹闪烁的柔眸终于正视着他。 年羹尧不说话了,双手在膝盖上慢慢握成拳,低头克制着什么。 青鸾温静地道:“哥,我现在过得很好,内心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我知足了,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过好自己的日子,珍视自己该珍视的人。” 年羹尧张了张嘴,有些迷茫地瞪着她,慢慢地又笑了起来,双肩抖动着。 “好!”他点了下头,悻悻地道:“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听进心里去,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让我征战沙场、扬名立万,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力,我也听你的,青鸾,我听你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他站起身来,冲她拱手施礼,礼毕掉头而去,毅然决然。 青鸾愣在当场。她听出了他话语里的不悦与自暴自弃,她不明白他的怒意从何而来,这么多年了,难道他还不曾放下? 青鸾凝望着远方的山峦,微微叹了口气。 第158章 血斑斓 —— 前些日子,钟粹宫的良妃薨逝,八阿哥胤禩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尚未缓过神,没成想却在此时被拥戴他的众人推上了风口浪尖。 康熙打心里不喜欢胤禩,但话已出口,却不好反悔,只得淡淡地道:“立皇太子之事关系甚大,尔等需尽心详议,八阿哥未经政务历练,近又罹罪,且其母家出身微贱,尔等且再思之。” 百官诚惶诚恐,纷纷施礼附和。 康熙却不由得拉下脸来。 八阿哥胤禩美名在外,世称“八贤王”,他为人非常亲切随和,待人处事体贴细致,灵活温润,不拘泥于规制与名分,因此广有善缘。不仅在众兄弟中与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誐、皇十四子胤禵交情非比寻常,与众多王公朝臣亦相交甚厚。 这些种种,康熙又怎会不知,正因为胤禩太过柔善,处事过于圆滑,康熙反倒觉得这个儿子心机深重,大奸似忠,妄蓄大志,所以也格外疏远了他。 此次试探,让康熙进一步看清了胤禩背后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也坚定了他要打击“八爷党”的决心。 —— 两个月后,东书院传来了消息,青鸾有了身孕,胤禛高兴坏了,每日早朝后都会急急出宫赶回王府,守候在青鸾身边。府上的丫鬟,老妈子,轮番伺候着,事无巨细,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天寒地冻的日子,王府后院里的菜圃和果园也被一层凄白的寒霜覆盖。 青鸾幼时蒙难落水,体寒怕冷,即使屋里点着两个火盆,暖手炉护着,她的手脚依然冷得像冰块,胤禛来看她时,每每将她的双手捂在怀里,哈着气,很是心疼的样子,笑着说她是个冰做的美人。夜里,她腿抽经了,在床上忍痛呻吟,他第一时间爬起来准备热水,帮她洗脚按摩,她有时夜里也会做噩梦,翻腾着哭泣着,他俯身将她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拍打着她的后背,一叠声地安慰着,她在他的怀里渐渐平静下来,泛着泪光的眼角弥漫起依恋的微笑,胤禛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时刻。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 三个月后的一日,年羹尧来到雍亲王府,看到胤禛陪着青鸾坐在春风和煦的暖阁里,两个人拉着手相视而笑,很是恩爱的样子,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胤禛看到他来,倒显得很热情的样子,招呼他坐下,青鸾起身想离开,却被胤禛扣住了手。 胤禛笑道:“你们兄妹俩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好好叙叙,都是自家人,在我面前,不用拘束。羹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陪青鸾坐坐。”说完,竟然起身走了,青鸾抬了抬手,望着胤禛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慌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年羹尧压住了心口泛起的波澜,调整了下呼吸,先开了口,问她:“青鸾,你过得好吗?” 青鸾低着眼睛,单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点了点头:“我很好。” “看得出他待你很好,这我就放心了。”年羹尧面带微笑的凝视着她,微微颤抖的话语却有些苦涩,顿了顿,又道:“我长年出征在外,最担心的人就是你了,这次回来就是特意来看看你、你们的。” 青鸾的目光波动着,想笑却笑不出来,半响才轻声道:“听王爷说哥哥在边关又打了胜仗,得到了皇上的嘉赏,妹妹心里也替哥哥高兴。” 年羹尧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的样子:“青鸾,你知道的,我在乎的不是这些。” “哥,大男儿志在四方,理应扬名立万,这些荣耀都是你应得的,不管你在不在乎,你确实为朝廷为皇上立下了功劳。”她体面地笑着,却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青鸾,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年羹尧满脸的失落,呆呆地道:“难道我们之间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吗?” 青鸾蓦地抬起头来,一双莹莹闪烁的柔眸终于正视着他。 年羹尧不说话了,双手在膝盖上慢慢握成拳,低头克制着什么。 青鸾温静地道:“哥,我现在过得很好,内心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我知足了,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过好自己的日子,珍视自己该珍视的人。” 年羹尧张了张嘴,有些迷茫地瞪着她,慢慢地又笑了起来,双肩抖动着。 “好!”他点了下头,悻悻地道:“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听进心里去,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让我征战沙场、扬名立万,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力,我也听你的,青鸾,我听你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他站起身来,冲她拱手施礼,礼毕掉头而去,毅然决然。 青鸾愣在当场。她听出了他话语里的不悦与自暴自弃,她不明白他的怒意从何而来,这么多年了,难道他还不曾放下? 青鸾凝望着远方的山峦,微微叹了口气。 —— 当天夜里,青鸾忽然下身出血不止,胤禛吓坏了,急急唤来了大夫和稳婆,胎儿却终究没保住,流掉了。青鸾一直在昏迷当中,迷迷糊糊中只能听到胤禛在屋外的咆哮声。 胤禛颇受打击,他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太医说青鸾天生体寒,身骨羸弱,后天又营养不良,容易滑胎。胤禛不信,叫来了府上的丫鬟,老妈子逐一盘问,又对日间青鸾吃的喝的所有的物品进行仔细盘查,最终在一张药方上发现了端倪。 那是一张保胎的药方,胤禛看着那上面“藏红花”的字样,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丫鬟小厮们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着,其中有一人开了口:“王爷饶命,奴婢也是按照药方抓的药。” “这药方谁给你的?这药谁煎的?”胤禛的声音冷得像刀,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那名叫莲香的侍女结结巴巴的说:“药方是日间侧福晋给的,她嘱咐奴婢一定要按方抓药,奴婢不敢有所怠慢,王爷明察呀,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加害侧福晋啊?!” 胤禛双手哆嗦着将揉成一团的药方展开,仔细分辨着上面的字迹。 是青鸾,是青鸾的字迹。 她为什么要开出这个药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禛被搞迷糊了。 昏迷中的青鸾似乎又回到了六岁那一年,那条寒冷的冰湖里,她陷入了昏迷,直直地往湖底沉去,好冷好冷,她觉得自己快死掉了,直到岸边的白衣少年纵身跃下,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冰湖深处拉了起来,她才获得新生,那个人是年羹尧,是他救了她,是他把她带回了家,从小到大,年羹尧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弹琴练剑,他像一位兄长一样细心地呵护着她,可是,最后的最后,他把她弄丢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 帷帐内,青鸾蜷缩成一团,因为身体的寒冷和疼痛,她像一只濒死的小兽一样嘤嘤地抽泣着,“哥,我好冷,快救救我!” 胤禛呆若木鸡地立在床畔,看着她抽搐,看着她哭泣,他石化了一般,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青鸾唇齿苍白,面无血色,在被子里呻吟着,忽然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来,在空气中乱抓着什么,胤禛失神地看着,不觉间泪流满面,濒死的她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胤禛,你不要走,不要走。” 他立刻俯身将她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煞白的脸孔紧贴着他的胸膛,他抱紧了她,含泪咬牙,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自己?你不想为我生孩子是不是?你心里恨我是不是?”他暴戾的眼神紧盯着她凄迷的视线,声泪俱下地道:“你想让我痛苦,想让我生不如死,你用你自己来惩罚我,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手段?” 她昏昏沉沉着,并未清醒,脑袋在他的臂弯内后仰着,干白的嘴唇一张一翕,快要失去呼吸。 他的面容渐渐变得扭曲不堪,噙着泪水的双唇慢慢吻下来,封缄了她的唇。 她浑身痉挛不止,渐渐地又昏死了过去。 青鸾自此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样,变成了哑巴。 胤禛忽然开始冷落她,长久的长久的不来看她。 青鸾自醒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也从不解释什么。胤禛只当她是默认,尽管他并不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也不想再去深究其间种种。 伊兰来看望青鸾,陪她坐着,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觉有些心酸。 “妹妹,你还年轻,只要把身子骨养好,孩子总会有的。”她低柔地劝慰着,抬手帮青鸾捋了捋身后散乱的长发,对方却有些害怕似的躲避着她的碰触。 伊兰不由自主地往前靠了靠,青鸾却慢慢往后缩去。 伊兰惊诧地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你怕我,你怕我会伤害你?”挑了挑眉,很不理解的样子,“青鸾,自打你进门以来,我待你如何,这院子里里里外外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何曾苛待于你,你今日却这般生分?到底是为何?” 青鸾依旧没有说话,双手抱膝抵着下巴,将自己缩成一团。 伊兰瞧着她排斥自己,也不好再主动贴上去,只得冷冷地道:“也罢,妹妹歇着吧,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起身走了。 青鸾看都不看她,也没有起身相送。 伊兰走到门口,停住了,回头道:“你就仗着王爷宠爱你,越发地放肆,越发地不懂礼数,你再这样下去,我也不管你了。”说完,负气而去。 —— 一转眼,到了康熙五十三年年末。 康熙带着一众阿哥巡视热河,胤禛也在其列。 到了晌午时分,行宫驻扎在花峪沟附近,御膳房传了膳食,众位阿哥亲王陪着康熙用膳。 康熙看起来心情很好,对沿途所见所闻也颇有感悟,时不时感慨一句,众人纷纷起身附和。 康熙举起酒盅,巡视了一圈,却发现少了一个人,随即问一旁的李德全:“胤禩人呢?朕不是命他随行侍驾吗?为何今日不见他的踪影?” 李德全瞅了瞅四下,低声回禀道:“今日是良妃去世三周年祭日,想来,八阿哥是回乡祭奠母亲去了。” 正说着,就有一个小太监跑进来,拍袖打了个千,双手禀上了一封信。 李德全接过信呈给了康熙,康熙看了信之后,稍有动容。胤禩在信上说,念母心切,拳拳其心,望皇父成全,并表示会在汤泉处等候皇父一同回京。 “也罢,随他去吧。”康熙难得网开一面,实在也是不想扰了自己此番出游的兴致。 到了晚上的时候,胤禩又派人给康熙送来了两只上等的海东青。 康熙本是满心欢喜,没成想笼子打开后,看到的却是两只奄奄一息的死鹰。 康熙的脸色真正变了,他认为这是胤禩在诅咒自己,年以老迈,岁月无多。当即勃然大怒,将诸位皇子召至跟前,怒骂胤禩:“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真以为自己贵人之相能成大事,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背道密行,数次忤逆于朕,朕岂能饶他?!” 众阿哥惶恐,纷纷跪地不起。 康熙随后又下令,命侍卫前去将胤禩捉拿看押起来,回宫后又直言与胤禩父子之情绝断,停其本人及府上官俸银米,胤禩遭此一举,大受打击,到处潜行,不愿见人,并于翌年病倒。 —— 皇太子被囚禁,八爷党又跟着垮台,朝堂之上一片水生火热。 康熙年事已高,情绪却越发古怪,对每个皇子都充满了敌意,早朝时,连番训斥警诫,众皇子无不战战兢兢。 退朝后,胤禛在宫门口辞别了隆科多,隆科多只说了四个字:以退为进。 胤禛回到了雍亲王府,来到了东书院,却没有发现青鸾的踪迹,他有些失落,却不想去找她,就在院子里坐着。 这时,有一个可爱的小孩子跑了过来,趴在他的膝头上,仰着脸冲他笑着。 胤禛呆呆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孩童,浑浑噩噩的脑海里细细地思索着,忽然间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元寿,你都长这么大了?让我好好看看你。”他将孩子抱进怀里,喃喃自语着,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孩子,他一直忽视了他的存在。 “阿玛,我现在不叫元寿了,我叫弘历,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孩子用胖胖的胳膊环抱着他,奶声奶气地嘟囔道:“孩儿背学问给你听好不好?” 胤禛点点头,这才慢慢松开了孩子。 孩子后退了一步,双手负后,摇头晃脑,稚气地背诵着《礼记》上的篇章。 胤禛看着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时,回廊上有一曼妙女子循声找了过来:“弘历,弘历你在哪儿呢?”一抬头,看到了胤禛,顿时有些慌张也有些羞涩,连忙整了整发饰和衣容,娉娉上前施礼:“王爷吉祥。” “起来吧!”胤禛抬了抬手,淡淡地示意。 春杏随即起身,上前拉住弘历的手,默默站在一旁。 胤禛看了看她,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春杏呆了呆,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才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手递了过来,胤禛握紧了她的手,恍惚不定的目光渐渐变得感慨温柔,笑着道:“你把弘历照顾得真好,辛苦你了。” 春杏又是害羞又是喜悦,嗔道:“臣妾惭愧,不敢领功,弘历这孩子聪慧懂事,想来是随了王爷。” 胤禛愣了愣,有些模棱两可地皱眉,随即又一笑了事。 —— 此时此刻。 青鸾孤身站在大街上,身形单薄如纸,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旁边不远处有一家药铺,烫金大字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青鸾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药铺的伙计看到她,没好气地问:“抓药还是看病啊?看病的话我家掌柜不在,得等明天了。” 青鸾将一个写好的药方递给了伙计,伙计看了看方子,点点头转身而去,双手麻利地开始抓药称重。 青鸾默默地看着对方一举一动。 伙计将药材分了类,倒在麻纸上,逐一包团,一边忙一边说:“这药方里的每一味药,都是至关重要的,不能抓错,斤两分毫不能差,稍有不慎,就会害人性命。” 青鸾苦笑着。 伙计又道:“以前啊,我们这儿来过一个客人,开的是保胎药,药方里却偏偏有藏红花一味药,我们掌柜看了药方后,立马偷偷跟我说,千万不要给她藏红花,你说要不是我们掌柜人好,按她的药方把药开出去了,还不得害了人家,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存的什么心?” 青鸾的眼睛渐渐睁大,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是药方的问题,一定是王府里其他人给她暗地里下了药,她千防万防,终究还是遭人所害。 青鸾一只手捂住心口,踉跄着往王府里跑去,伙计在身后叫嚷:“姑娘,你的药还要不要了?” 青鸾兜头冲进了院子,双手抓住迎面而来的莲香,挣扎了许久,才哑声道:“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长年累月的失语,她的嗓子变得嘶哑异常,说话也非常吃力。 莲香被她吓了一跳,忽然回过神来,高兴地道:“福晋,你终于开口说话了。” 青鸾喘着粗气,将莲香带回屋里问话。 莲香将当时的情景回忆了一遍。 青鸾抓狂地低喊:“药方是我给你的,可是我没有写藏红花啊,你到底看没看清楚我的药方啊!我怎么可能给你那种药方呢?” “福晋,奴婢识字不多,拿了方子之后就按照你的吩咐去抓药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莲香委屈地哭泣着,头也不敢抬。 青鸾心灰意冷的后退了两步,慢慢地跌坐在圈椅上。 莲香看着自己的主子,忽然眼珠子一转似是恍然大悟,急道:“福晋,我忽然又想起来,那一日我拿了药方后,出门时遇到了荷香,我跟她撞了一下,药方也掉了,还是她捡起来给我的,药抓回来以后,我在煎药的时候也碰到了她,我因为内急还出去了一会儿,让她帮我照看着,会不会,会不会是荷香搞的鬼?” 青鸾的身躯急剧颤抖,眼底悄然凝聚起悲痛的泪花,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忽然直起身来,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屋门。 莲香在身后喊道:“福晋,你千万别冲动啊!” 看到青鸾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莲香的唇角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荷香本是春杏的贴身丫鬟。 青鸾不管不顾,直冲春杏的住所而去。 此时此刻,夜色降临,春杏端坐在妆台前,精心打扮着,云髻高挽,朱唇含丹,花钿饰鬓。她料定,胤禛今晚肯定会来她这里,她已经许久没见到胤禛了,也决不可再错过与之亲近的机会。 没成想,刚拾掇完毕,青鸾就披头散发的冲了进来。 她心里吓了一跳,面上却兀自端庄镇静,上前施礼:“这么晚了,姐姐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有什么事唤我一声,妹妹我去您那儿伺候着,哪敢让您跑一趟呀?!” 青鸾急剧地喘着气,瞪着她道:“荷香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春杏娇俏地眨了眨眼睛:“姐姐说笑了,我哪里藏她了,她前些日子跟我告了假,说家中老爹没了,要回去奔丧,我也不好拦她呀!”说着,径自转过身去,在铜镜前自顾自端详着。 “你撒谎!”青鸾怒不可遏,上前揪住她一只手臂:“你好狠的心,我从未想过针对你,你为何要害我?” 春杏咬了咬牙,正要反抗,眼角余光却看到胤禛走了进来,立马做出无辜又委屈的模样,冲青鸾哀声乞求:“姐姐,都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失去了孩子心里痛苦,我不该带着弘历去向你问安,都是我不对,姐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青鸾不明所以地摇头,急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不要故意避开我的问题?你今天要是不说实话,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就是拼上自己的命,也要为我自己的孩子讨回公道。”说着,就要扑上前,但是她没成功,她的另一手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了,整个人被向后猛地扯去。 胤禛一拽一扔,力气却是未经考量的来势汹汹,直将眼前失去理智的女子甩向身后一丈外。 青鸾来不及应变,向后狼狈跌倒,额头砰一声撞在屋子中央圆桌的腿上,一时间两眼金星,脑海里也一片混沌的白雾。 她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双手扶着脑袋从桌前坐起。 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胤禛一手揽着春杏的肩膀,居高临下地邪肆地瞪着她。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如雷贯耳:“你又在发什么疯?” 她不能回答什么,只觉得脑袋疼心里也疼,慢慢地,又从地上摸索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着。 胤禛的声音再度冷冷响起,痛彻心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很是嫌恶的语气。 青鸾双手扶着脑袋,忽然傻傻地笑了,春杏附在胤禛的耳边说着什么,她也听不到了,她跌跌撞撞地往屋门的方向跑去。 她要逃,逃得远远的,让这里的人不能再伤害她! —— 夜色狰狞如泼墨,一切都是惊恐万状的。 青鸾泪眼朦胧,步履蹒跚不稳,却跌跌撞撞着,直冲着王府那两扇紧闭的褐色大门而去。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尖叫一声重重地扑倒在门前的石阶上,静默了片刻,又颤巍巍地爬起来,扑上前去扯那大门上坚硬的门栓。 胤禛已经追了出来,深谙的目光连连闪烁,牙根紧咬着,在院子里怒吼:“来人啊!” 很快的,王府的家丁们都出动了,熊熊照耀的火把将偌大的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青鸾的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悲鸣,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很是焦急的样子,不管不顾着,双手吃力地推动了门栓。 胤禛凝望着她凄狂如癫,清瘦如燕的背影,双眸越陷越深,渐渐,他双手握拳,胸口一起一伏着,似是乱了方寸,一扭头,又恨声咆哮:“都死了吗?还不快把福晋抓起来。” 褐色的大门在夜风中轰隆隆敞开,青鸾宛若一只逃出笼子的小兽,带着一丝神往,拼命往外跑去,步子刚跨出那高高的门槛,却被紧跟上前的两个门卫左右扣住了肩膀,她回过头,凶神恶煞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来,一转身凌乱地挥动双掌,直将那两个门卫劈向两旁。 站在人群外的胤禛双手握拳,这才想起来,青鸾是会武功着。 她被家丁们团团围攻,却丝毫不落下风,许是那些人碍于她的身份,不敢跟她动真格,竟被她拼死一搏的气势震得连连后退。 伊兰听到了风声,在侍女茶香的陪同下急急从后院赶来,她驻足在回廊上,吃惊地观望着眼前的情景,渐渐地,又用帕子掩住嘴,似是有些伤心,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敞开的大门前,青鸾披头散发,左突右冲着,丝毫不肯屈服,竟将两名家丁击倒在地。 胤禛蓦地眯起眼帘,未见他何时举步,转瞬间已掠至青鸾跟前,两个人交起手来。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青鸾不是胤禛的对手,加之急于突围,一招一式漏洞百出,很快被胤禛扼住脖子,一用力摁在门柱上,丝毫动弹不得。 他两眼泛红,咻咻地喘着气,忍无可忍地咬牙道:“你不要再发疯了!我对你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你不要逼我伤你?!” 门檐下的红灯笼一摇一晃,透出朦胧的血色,映照着青鸾脸上的泪光,她高昂着头,凛然无惧地迎上胤禛森冷慑人的目光,唇边渐渐浮起一个凄厉的微笑,很轻很轻地说:“我要走,你拦不住我,你能留住的只有我的尸体。” “威胁我……”咬牙切齿着,他扼住她脖子的手不觉间加重了力道,点点头,恨声道:“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对你死心塌地的胤禛吗?以为我不敢杀你,以为我舍不得?”冷笑了几声,他紧盯着她寒浅倔强的目光,一字一句,轻飘飘的:“青鸾,天下女人多了去了,我又何苦在你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你不愿做的事情我不会强求,我可以去找别人,但是你想走,做梦!你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我不会让你食言的!” 他眼底的冷酷和嘲讽令她遍体生寒。 青鸾紧抿着嘴,刺痛的泪水渐渐蓄满了眼眶。 “为什么?”她感到绝望,愤而低喊。 “不要再问为什么了?我就是因为知道了为什么才会这么痛苦!我看不清你,你也看不清我!我们俩之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青鸾的脸上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心口一起一伏着,低声喃喃:“你是个骗子!你骗了我!” 胤禛似是没听清,往前凑了凑,讪笑道:“我骗你什么了?” 青鸾全身都在发抖,用力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有些憎恶的样子。 胤禛一愣,忽然有一种被她轻视的感觉,怒火中烧着,脸色越发铁青,猛地攫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正对着自己。 她眼里只有激烈的恨意,令他从心底生出寒意来,胤禛的呼吸微微急促,一抬手用力将她搂入怀中,贴着她的耳际狰狞地说:“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你要是敢逃走,我就叫你的师门给你陪葬!” 她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他,那么近的看着他,噙着泪水的目光却变得遥远而陌生。 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个高傲冷血、深不可测的男人,他只会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她,因为他知道她在意什么。 青鸾双目失神,心里暗暗发笑。她怎么就跳进他所谓爱的陷阱里了?傻傻地相信了他的誓言。 此时此刻。 他邪肆地打量着她,下巴紧绷着,身躯却因为某种古怪的情绪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紧紧咬着唇,几乎就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他忽然大声地叫人,家丁们都愣在一旁,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反映过来。 他后退了几步,指了指眼前神志不清,连连傻笑的女子:“将她关进屋子,屋里的门窗全部给我封死。”受伤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她:“给我看好她,她若少一根头发,我就惟你们是问。” 家丁们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唯唯诺诺,连声应“是”。胤禛又转过脸来,冷冷地瞥了青鸾一眼,掉头大步而去。 家丁们为难而迟疑地叫了声:“福晋。” 青鸾的身体一下子失去支撑,瘫倒在那里,她的嘴角沁出了斑斓的血花,她伸出手来拭去,又一阵恶心翻上来,摸索着扶着门柱子,软弱得几乎站不起来。 家丁们见状,觉得十分不便,便示意身后的婢女上前将她扶起。 青鸾的脸上血色全无,可心里那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已经隐退,她渐渐清醒了过来。她做了傻事,她竟然将自己弄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进屋后,莲香打来热水给她洗脸,她无意识地看到了铜镜中自己的脸,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像是孤零零的鬼魂一样。 屋外,王府的家丁们已经拿了榔头,木板之类的东西敲敲打打,砰砰地钉着窗子。 青鸾忽然觉得累极了,她浑身哆嗦着,用帕子掩住脸止不住地大声哭出来。 —— 夜深沉,晚风凄凄,莲香端着水盆来到屋外,屋门立刻被侍卫们封锁。 莲香瞅了瞅眼前的光景,不由得啧啧一声。 转过身来,却看到胤禛披着月色,失魂落魄地迎面走来。 “王爷,福晋已经歇息了,奴婢看她的情绪似是缓和了许多。”不等胤禛开口,她就急急地回禀。 胤禛双手负后,若有所思着,半响才沉声问:“福晋日间都见了哪些人,为何会突然情绪失控?” 莲香哑了哑,赶忙摇摇头,认真地说:“福晋午后出门去了,不让奴婢跟着,奴婢也不知道福晋是怎么了?回来后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奴婢拦也拦不住她。” 胤禛闻言微微皱眉,原地踱了几步,似乎在费神地辨别着什么。 莲香又轻轻地道:“王爷,要不明日请个大夫来瞧一瞧?!开些安神定气的补药,福晋怕是得了心病,您关着她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不用了,你退下吧!从明日起,不许你再踏入这院子半步!”胤禛心不在焉着,忽然低沉地下了命令。 “是!”莲香懵了懵,半响才回过神来,屈膝福了福,小心翼翼地退走了。 胤禛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烦躁,他望了望四周,入眼的一片荒凉,他突然发现一个事实,自己心之所向的温暖只有这一间被密封住的屋子。 示意侍卫们退下,他静静地走到屋门外,驻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转过身,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背靠着门坐下来,久久地坐着,一动不动。 —— 青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封闭的空间里似乎没有昼夜。 屋子里的所有东西、蜡烛,火盆、针线,帷帐,桌椅,任何能伤人的物品都被搬空了,不让她有寻死的机会,只剩下一张床和一叠被,四处空荡荡的。 每日清晨,晌午,黄昏都会有一个老妈子在侍卫的看护下进来给她送饭送水,她像一个木偶一样听话,吃饭,睡觉,似乎是屈服了。是的,她不想自讨苦吃,她希望胤禛能放她自由,只要能逃离这里,她可以暂时委曲求全。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王府里的银杏黄橙橙的一片,后院里的花圃又覆上了严霜,而青鸾似乎被人彻底遗忘了。 —— 时光飞逝,苍老的不仅是容颜,还有人心。 早朝后,胤禛更换了便装,只身一人来到了杨柳依依的护城河畔。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飞过了几只白鹭,隆科多双手背后,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不知国舅大人召我前来所谓何事?”胤禛的表情无甚欢欣,很是落寞的样子。 隆科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郁郁寡欢,心事沉沉的样子,当朝国舅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劝慰道:“胤禛,容我提醒一句,切勿为了儿女私情,误了大事!” “国舅何出此言?”胤禛抬起头来,脸色说不出的苍白。 隆科多摇摇头,侧过身去望着烟波浩渺的河面:“以我对你的了解,能让你伤心伤神的除了感情,不会再有其他事,如今,你已如愿娶到了青鸾姑娘,为何还长年闷闷不乐?” “也许,当初我就不该娶她进王府。”胤禛眼神幽幽,语气凛冽。 “胤禛,你要明白,等你日后成了事,你要多少女人进宫都可以,何必在此时沉溺于感情的泥沼中,这些都是你的负赘,终有一天会拖垮你的精神和意志,我不想看到你自暴自弃的样子。” “国舅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胤禛握了握手指,颓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朗坚定。 “今日在朝堂上,皇上提出要派十四阿哥征战西北,我觉得这是一个警示,你要明白,虽然胤禩失势,可那些曾经支持他的势力都转而投向了十四阿哥,眼下,皇上任命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出征西北,就是给他展现文韬武略的机会,让他为朝廷立功建业,在百官中树立威望,皇上的心思你应该都明白。” 胤禛点头,不置可否。 “对我们而言,形势不容乐观,虽然西北一带有年羹尧长年坐镇,可十四阿哥这一去,难免不会生变,所以我们不得不提高警惕,早作准备。”隆科多有些担忧。 “其实我对年羹尧已经不是很信任了,他的心未必真的在我这里!”胤禛忽然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隆科多转过头看着胤禛,有些诧异:“你在怀疑年羹尧?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应以大局为重,不可多疑,况且年羹尧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的为人我自然信得过。” “就是因为此刻是用人之际,我才要看清楚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容不下背叛和欺骗,真心待我帮我的人我日后绝不亏待,可要是伤害了我的人,我也绝对不会放过。”胤禛面色冷定,残酷的话语,一字一字慢慢地迸出唇角。 “胤禛,你疑心太重了!”隆科多皱眉,不由得感慨。 “年羹尧对我到底是不是忠心?我日后自会知道答案,眼下,宫中的事,国舅就要多费心了,皇阿玛那儿一有动静,就即刻告知与我。” 眼前的胤禛冰冷无情,却多了一丝威严的王者之气。 “我会的。”隆科多垂了垂眼睛,不知是喜是忧。 胤禛又道:“毙鹰的事情至今没有搞明白是何人所为?老八虽已失势,但难免日后不会死灰复燃,所以他府上的一举一动也必须时刻盯着,不容懈怠,至于十四那边,我早已安插了人手,国舅大可放心。” 隆科多点点头,笑着捋了捋胡须,很是欣慰:“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还有,我扣押在密室里的那师徒二人,不能再留了,我思来想去,留着总归是个祸患,还不如尽早处理,以免横生枝节。”胤禛单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站着,话语里的冷意和杀气却层层渗透出来。 “当初你刻意让那女子救走她师傅,放走了她们,最后又派兵将她们抓回来,我不明白你这一来一回图的是什么?”一想到这个事情,隆科多也觉得疑惑,不解地道:“如今,你又要处决了她们,她们到底跟你有什么干系,让你这么大费周章。” “不瞒国舅,与她们有关联的不是我,是青鸾,她们一个是青鸾的师姐,一个是青鸾的师傅。”胤禛低了低眼睛,坦白道:“当初我假意放走她们,只是为了减轻青鸾对我的敌意,如今,没这个必要了,我不想为日后埋下隐患。” 隆科多的眼睛渐渐睁大,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说来,这师徒二人是朝廷要缉拿的乱党,胤禛啊胤禛,你糊涂啊,你太大意了,你可知窝藏叛贼是多大的罪过,一旦被皇上知道,可是要杀头的大祸。且不说皇上,如今这朝廷里里外外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稍有差池,就是前功尽弃,万劫不复!你难道不明白吗?” 胤禛点了下头,表情有些慎重,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你一向心思缜密,胆大心细,可有些错犯了还可以弥补,有些错犯一次就是死到临头,我们不能冒这个险,胤禛,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我去办。”隆科多语气激烈,刚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胤禛唤住。 “国舅,你说我要是真的杀了她师傅,她会怎么看我?”胤禛的语气淡淡的,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悲凉的苦笑,“她会杀了我,为她师傅报仇吗?” “眼下不是你想这些的时候,收起你的性子,其他的交给我。”脚下只停顿了一瞬,隆科多不愿多言,掉头而去。 胤禛表情肃穆,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河岸边,日光水色交相潋滟,笼罩在他的素色长袍上。 —— 黑夜,无边无际的黑暗。 青鸾披头散发地在空旷的屋子里奔窜,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哭,像一个疯子。 她的委曲求全并没有换来自由,胤禛再也没有踏入这个屋子一步。 她起初的平静荡然无存,她的心被孤寂和寒冷包裹着,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渐渐演变出一种强烈的恨意,奔涌在她的四肢百骸中。 她被困在这个笼子里太久了,生不如死,他一句不让她死,就让她连死的自由都没有吗? 青鸾彻底绝望了,她曾经脆弱柔软的心每天都被滔天的恨意吞噬着,一点一点的啃噬殆尽,她终于变得面目全非,认不出自己来。 所以在第二天,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进来送饭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抓起竹筷用力插进了自己的心口,决绝的,就那么一下,她就自由了,她渴望已久的自由。 剧痛淹没了她的意识,她倒在地上,在老婆婆惊恐的叫喊声中,她笑着闭上了眼睛。 —— 青鸾没死成。 那一筷子固然刺得重,遗憾的是未刺中心脏,大夫嘱咐,好好养伤,不过三月便能痊愈如初。 青鸾躺在帷帐里,虚弱的目光静静地看向窗外,那里有绿叶抖动,有熹微的日光,那是她许久未见的温暖,她磨开了嘴唇,发出了低低的欢喜的不似人声的呢喃。 “看来,你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突如其来的声音,安静得宛若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起伏,也不夹杂丝毫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青鸾转过头来,模糊的视线里,一个孤冷的身影面无表情地站在床畔,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 这个人让她觉得陌生。 青鸾本已十分虚弱,此刻却提起一口气,轻声笑道:“没死成,让王爷失望了,下次臣妾一定让你满意。” 胤禛的鼻翼翕动了一下,紧咬着牙上前了一步,一只手撩起帐子,脑袋歪了歪,似乎在恣意地欣赏着什么。 青鸾并不看他,昏昏沉沉着,慢慢闭上了眼睛,又睡了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59章 韬光养晦 br p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p br 第160章 相伴游 —— 胤禛的心撕扯着,生生地疼,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似乎自己永远也无法掌控眼前这个女人,这让他觉得不安,觉得愤怒。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他的痴心,他却舍不得让她死,也许,不是舍不得,只是不甘心。他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为何朝夕温存,转瞬成仇,他恨透了她,而她似乎也对他深恶痛绝。 他恨她是因为她不爱他,她的心里想着别人,而她恨他,这满腔的恨意又从何而来? 胤禛闭上了眼睛,紧咬的牙箍悲凉地打颤,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跟春杏起争执的时候,他分明听到了有关“孩子”的字眼。 孩子?什么孩子?难道? 仔细想想,自从她怀孕以来,确是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呵护着自己的身子,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甜蜜与柔软,让她整个人光彩夺目,也令他目眩神迷。她如果不在乎这个孩子,又为何会因为失去这个孩子而郁郁寡欢,甚至丧失了心智。 胤禛突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当初她夜里流产,他沉浸在自己的猜忌和对她的怨恨中,甚至不曾去了解过事情的真相,就因为那日年羹尧来府上探望过,他断定她是念起了旧情,才动了胎气,而一味迁怒与她,如今她丧失理智,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疯子,他却幡然醒悟过来。她原是那样一个性情柔弱,善良细腻的女子,因为嫁给了他,而活得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说到底,是他的私心害了她,他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她,就像他到现在也无法断定她是不是真的爱他,她的心里是不是还藏着年羹尧。一想到这些,他就戾气满满,控制不住自己想伤害她,因为只有她痛了,她才会正视他的存在,他也会感觉到她对他的爱。 此刻,她就安静地躺在他的面前,她明明是他的人,为何会离他越来越远。 胤禛一动不动地撩着帷帐,着魔般的目光却执拗的盯着病榻上的女子。 —— 康熙五十七年春,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喇布坦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请求康熙发兵救援。 同年十月,十四阿哥胤禵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喇布坦,十二月十二日,胤禵统帅西征之师起程,康熙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列队恭送。 在一片万众瞩目中,一身铠甲戎装,雄姿勃发的胤禵跪受敕印,望阕叩首行礼。康熙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是欣慰又是不舍,由衷地道:“朕等你凯旋而归。” 胤禵正色颔首,谢恩行礼毕,乘骑肃队而行。 出征的队伍渐渐远去,康熙的心却越来越沉,身后的诸位亲王贝勒、文武百官也是一脸肃穆。 康熙在诸位皇子中挑选了十四阿哥出征到底是何意? 寒阳脉脉的午后,胤禛来到了隆科多的府上,两个人在亭子里下棋。 胤禛执棋不语,隆科多面色凝重。 “皇上对八爷心生嫌隙,又深知十四爷素来与八爷交好,西北战事重大,却是个绝佳的机会,皇上需要一位年轻有为的皇子坐镇指挥,十四阿哥确是血气方刚,披坚执锐之人,此番派他出征,不仅能将此二人分开,也是对文武百官的暗示,不会再有官员因为立储之事滋生事端,朝廷从此清净,即使有趋炎附势的官员想要攀附十四,他远在天边,他们也够不着,而十四有了自己的追求,只想立功,不会再生事,更不会再依附于八爷,而八爷有了新的盼头,也不会铤而走险,而你胤禛则有了最大的对手,更不会冒进,皇上此举可谓是用心良苦!” 胤禛缓缓落下一子,笑了笑,似是不以为意:“国舅所言非虚,但我也绝不是坐吃山空之人,眼下,十四离京,两三载怕是难以荣归故里,皇阿玛身边可以信任的皇子只有我。” “别忘了,还有八爷,真以为毙鹰一事皇上就没有怀疑过有人暗地里动了手脚?” “那国舅以为,是何人所为?”胤禛挑了挑眉。 “随圣驾而行的诸位阿哥里,谁的嫌疑最大?”隆科多目光沉沉,举棋不定。 胤禛笑了笑,“国舅在怀疑我?” 隆科多坚定地摇摇头:“不是你。” 胤禛玩味似的看着棋盘:“何以见得?” “皇上本就不喜欢八爷,更不会立八爷为太子,这一点你我都看得清楚,所以八爷从来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之前的对手是胤礽,现在的对手是你的胞弟胤禵。” “我是不会成人之美,但未必不会顺水推舟?”胤禛的眼神冷了下来。 隆科多愕然抬头,有些不解:“这么张扬的陷害,实在不符合你的一贯作风。” 胤禛又沉声道:“国舅又错了,毙鹰之事本是老八用来对付我的,他知道皇阿玛生性多疑,肯定会认为有人陷害于他,从而追查此事,挑起皇阿玛对其他阿哥的猜忌,搅乱政局,从而从中获利,却没料到,皇阿玛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问不查,借此机会斩草除根,一举绝了他的后路。” “这么说来,八爷知道夺嫡无望,孤注一掷,走了一招险棋,反而走进了死胡同。”隆科多暗叹不止。 胤禛皱眉,缓缓落下最后一子:“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隆科多低头,浑然不觉的看着棋盘。 胤禛笑了:“国舅,你又输了!” 隆科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唉,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这几年你棋艺精进不少啊!闲暇时进宫陪万岁爷下下棋吧!” “没有皇上的召唤,我怕是也只能和国舅你切磋一下棋艺了。” “怎么,你还要自守不前吗?” “国舅方才也说了,不能冒进,眼下十四刚走,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有道理,不显山不露水,静待时机便是!” 两个人相视而笑,动手整理棋盘上的棋子。 —— 又是一年盛夏将至,雍亲王府的院子里,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绿荫抖动下中传来阵阵聒噪的蝉鸣。小寇子正在陪弘历玩蛐蛐,两个人跪在草地上,撅着屁股,玩得正带劲,胤禛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玩。 小寇子又输了一局,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喊着:“不玩了,不玩了,小主子你太厉害了,奴才真不是你的对手。” 弘历小心翼翼地捏起自己的蛐蛐,仰起头得意洋洋地笑,目光一撇,却突然看到自己的阿玛正注视着自己,连忙收敛了许多,起身行礼问安:“阿玛吉祥!” “王爷回来了。”小寇子闻言,眼珠子一转,急忙从地上窜起来。 胤禛上前一步,走到弘历跟前,定定地问:“太傅今日让你背的书,都会意了吗?字写得怎么样了?” “回阿玛的话,孩儿都背下了也都领悟了,太傅还夸奖了孩儿。”弘历摇头晃脑,认真地回答。 胤禛甚是欣慰:“阿玛知道你向来懂事,最是勤勉刻苦,读书就是要下功夫才能学有所长。” “孩儿明白,阿玛,孩儿以后不贪玩了,这就去练字了,请阿玛放心!”少年弘历微微躬身,一本正经地回答。 “去吧!”胤禛目送他离开。 看到弘历跑了,小寇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干干地笑着,站在一旁。 胤禛回过头来看着他:“小寇子,我让你帮我找的人找到了吗?” 小寇子连忙道:“找到了,都在城郊的院子里养着。” “好,咱们这就去看看。”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城郊的一处荒宅里,七八位暗卫此时却现了身,聚集在一起。 胤禛一一听完他们的禀报,又吩咐他们出去‘打蝉、捉蜻蜒、钓鱼’。 斑驳的日光云影下,一干人等唰的消散开来,立下没了踪影。 小寇子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胤禛端坐在屋檐下的圈椅上,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装置,圆圆的,像个斗笠。 小寇子正要问什么,胤禛道:“把人都带出来吧!” 语毕,立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赌棍被押了出来。 胤禛笑了笑:“我发明了一样东西,今天想试一试?你们哪位愿意帮我?” 几个赌棍互相看了看,暗自警惕着,却没人强出头。 胤禛冲小寇子示意了一下,小寇子上前两步,将一袋圆鼓鼓的银子双手奉上。 胤禛接过银袋,在手上掂了两下,道:“谁愿意帮我,这银子就是谁的?” 几个赌棍立马眼睛贼亮,争先恐后起来:“公子,让我来吧,让我来吧!” 胤禛眯起眼睛,慢声道:“既然如此,不分先后,一起上吧!” 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胤禛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向他们介绍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是我运用自己这些年的武学所成设计出来的一个暗器,我叫它血滴子,现在就让我看看,是它的速度快,还是你们跑得快!” 赌棍们目瞪口呆,胤禛摘掉了装置上的布罩,随手往前一抛,那团圆圆的东西嗖的以光影般的速度朝这边掠来,刀锋呼啸连连,众人抱头鼠窜,四下闪避。 鲜血飞溅在高空中,又落了下来。 片刻的混乱过后,院子里只剩下了几具七零八落的尸体。几个暗影从角落窜出,将尸体拖走。 小寇子看着地上一滩又一滩的血渍,吓得脸色呛白,双腿直哆嗦,几乎都站不稳。 胤禛蹲下身来,不慌不忙地捡起地上的暗器,手指慢慢拭去刀锋山斑驳的血迹,叹息道:“还是不够快!” “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小寇子惊异地问。 胤禛没有回答,午后的阳光下,凛冽的刀光闪耀在他的眼底眉梢,那里只有慑人的平静。 小寇子又道:“爷,还需要找人试练吗?” 胤禛摇摇头,漠然:“不用了,再等等吧!” 小寇子急忙点点头。 —— 落日时分,胤禛回到了王府,来到了后院,那名叫莲香的侍女正在洗衣服,在看到胤禛的刹那,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装作镇静无常的样子。 胤禛目无表情的冲她笑了笑,莲香忙起身施礼。 胤禛不再看她,步履飒然而去。 是夜,胤禛留宿在伊兰屋里,伊兰颇感意外,更多的是欣喜。 胤禛脱了褂子递给了她,转身去洗脸,伊兰拿着褂子准备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刺鼻的血腥味,她翻了翻衣服,发现褂子背面有大量的血迹,顿时有些愕然。 胤禛洗了脸,坐在床边,倚着看书。伊兰收拾妥当,温香软玉地靠过来,坐在他身旁。她看了看胤禛,面带羞郝,似乎想问什么,刚准备开口,胤禛却将手里的书合上,淡淡地道:“睡吧!” 两个人和衣躺了下来,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到了半夜,伊兰伸手一摸,身旁的胤禛却不见了踪影。 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的黑屋子,夜里青鸾从睡梦中惊醒,终于看到了久违的烛火的光芒,顿时喜不自胜,她伸出手去触碰着,烛光微微发着烫,她却丝毫不躲闪,就在她的指尖被灼伤的刹那,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挡开,青鸾扬起头,这才注意到,床边站着一个人。她悚然一惊,连忙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胤禛俯下身,将手里的烛台放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青鸾的眼神由震惊发怵渐渐转为黯淡平和。 胤禛俯身上前,一只手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青鸾连忙向后缩去,他开始扯她的被子,她用力拉拢着,两个人都急剧地喘着气。 胤禛力气很大,猝然一用力,竟将轻薄的被子扯到了地板上,撞倒了烛台。 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胤禛起初以为是烛火熄灭了,摸索着爬上床,正要向青鸾靠近,没成想一会儿的时间,地板上的被子就烧起来了。 瞬间都慌了神,一先一后跳下床来,在蔓延开来的火苗上踩踏着。 火势渐渐熄灭,两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黑暗中,伴随着刺鼻的棉絮烧焦的烟味,胤禛咳嗽了几声,忽然扑哧地笑出声来。 青鸾不由自主地愣在当场。 胤禛上前一步,将惊魂未定的她抱进怀里,抚摸着她脑后的长发,一叠声地安抚着:“别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乍然听到这句话,青鸾的内心毫无波澜,黑暗中,他抱着她,她没有反抗也没有丝毫回应。 他想了想,很诚恳地说:“青鸾,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认了,可是我还是不想失去你,我想补偿你。” 她沉默着,依旧一言不发。 他等了一会儿,慢慢松开了她。 “我想你了,想你想得睡不着,陪陪我!”他抵着她的额头,急促的呼吸喷拂在她的脸上,滚烫异常,晦涩不明的语调也夹杂着强烈的欲望。 青鸾没有说什么,目光低垂着,继而抬起双手来,主动去解他的腰带,她的手没有一丝温度,冰凉又颤抖着。 两个人都乱了方寸,你来我往着,很是疯狂的样子。 屋子里空荡荡着,飘着丝丝的烟火气,淹没了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屋外,有侍卫守着。 不远处,乌拉那拉伊兰披着长衫,倚着廊柱,静静地眺望着天空中的一轮圆月。 胤禛三天三夜都没有出来,他一直呆在那个屋子里,和青鸾在一起。 第四日早上,屋门终于开了,所有的封锁顷刻间解除,屋子里搬出去的东西又重新搬了进来。伊兰来到了屋外,看着这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人影,有些茫然。 婢女们准备了早膳端了进来,胤禛端坐在桌前,青鸾正在给他打辫子,他双手扶膝,阖着眼睛似是在闭目养神,她唇齿苍白,动作却是又小心翼翼的。 结好了辫子,服侍他洗脸,用膳,两个人毫无交流,却显得很有默契。 胤禛用完了早膳,喝了杯热茶,起身准备离开。 青鸾上前行礼恭送。 胤禛握住她双手,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似是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 她也抬头看他,目光却似一汪死静的潭水,没有丝毫波动:“我没事儿了,请王爷放心。” 他看着她不说话,眉心紧锁着。 她愣了愣,勉强一笑:“真的……没什么事了……” “不恨我了?”他漆黑的眸子瞬间浮出忧郁之色。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皱着眉任由她瞧,半晌,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她银脆的眼角,神色渐渐缓和,又是从前那个面无表情,深不可测的胤禛,她眼睛一眨,眸中很快泛起一层晶莹的水雾,却赶紧别过头不想让他瞧见。他双手扣住她的头,让她不能动弹,就这么直直看着她水雾弥漫的一双眼,看着泪滴自眼角滑下,他埋下身,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耳语:“你一向温柔顺从,狠不下心,若不是我伤了你,你不会这般冷漠,青鸾,我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不要不理我,更不要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好不好?” 青鸾低低抽噎着,顷刻间便是一场失声的痛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崩溃了,在他的眼前放声大哭,他紧紧抱住她,在这日光潋滟的清晨,嗓音沉沉的:“青鸾,我一直在这里。” —— 康熙五十八年九月,十四阿哥胤禵坐镇指挥,清军由青海、川滇进军西藏,前后夹击,驱逐了长年盘踞西藏的准噶尔势力,进驻拉萨。同时胤禵命令手下大将延信护送清廷新封达赖喇嘛进藏,在拉萨举行了庄严的坐床仪式。至此,由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动的西藏叛乱彻底平定,胤禵也因此威名远震。康熙帝很是欣慰,谕令立碑纪念其卓著功勋,命宗室、辅国公阿兰布起草御制碑文。 养心殿里,一封封捷报传来,落在了康熙的御案上。康熙喜出望外,隆科多在旁道:“十四阿哥骁勇善战,乃我大清之帅才良将也!” 康熙从奏折中抬起眼睛,定定瞧着他,沉声道:“帅才良将?可堪大清储君呐?” 隆科多一愣,忙敛声道:“诸位皇子文韬武略德才兼备,微臣不敢妄加断言,还需万岁爷圣裁!” 康熙笑了笑,若有所思着:“你呀,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以为朕看不见。” 隆科多躬下身,肃声道:“微臣惶恐!” 康熙点点头,又道:“此番西藏一役,胤禵当居首功,可年羹尧打通入藏运粮要路,护送军备有功,朕也要好好嘉奖他,待他们班师回朝之日,朕要好好犒赏他们。” “万岁爷英明。”隆科多面色悦然。 康熙又问:“胤禛近日如何?朕许久都没见到他了。” “四王爷向来稳重谦和,怕是不得万岁爷召见,不敢私自进宫。”隆科多正色回答。 康熙慢慢眯起眼睛,原地踱了几步,半响,涩声道:“胤禛一向以低调谨慎示人,看似不争,实则大争,朕防了他几十年,到现在也猜不透他。” “皇上,依微臣之见,也许四王爷真的只想当”天下第一闲人“呢?” 康熙摇摇头,不以为然。 近日来,胤禛勤于礼佛,常有出世之心,出资修葺了京西名刹大觉寺,并力荐好友迦陵和尚主大觉寺方丈,每日都去寺里参禅修佛,不问政事。 康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却渐渐拿定了主意。 —— 自从王府里的封禁解除以后,胤禛每日都会抽空过来看看青鸾,有时候陪她说说话,有时候陪她用晚膳,更多的时候他在盘膝打坐,她就在一旁安静地做针线活,话不多却也安逸。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傍晚时分,天空阴沉,飘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京城的街道上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朦朦胧胧的一片,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 胤禛去宫里参加完国宴,回来时已至子时,道路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极是难走,短短一点路程,骑着马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到。 拍了拍肩上的雪花,只身来到了东书院,青鸾屋里静悄悄的,胤禛放轻脚步走了进来,一眼就见到床上并没有人。转脸才看见青鸾抱膝坐在书桌前,怔怔望着窗外出神。他心中一动,说:“怎么坐在那里?当心着凉。” 青鸾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不易觉察地微微一震,却坐在那里并没有动弹。 窗外,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渐渐隐没了下去,夜色寂静得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胤禛上前,将半开的窗户关上,不由分说将青鸾打横抱起,不待她惊呼出声,她用力去推他:“王爷,当心孩子……” 青鸾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他停下了动作,笑意朦胧地哼哼了一声,却将身子往下一滑,孩子气的将脸贴在她的怀里。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忍不住想推他,像是再也无力承受这一切。他的脸隔着衣衫,温柔地贴在她的心口,过了好久好久,才抬起头来,喃喃:“青鸾,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他问过她,他执拗地想知道答案。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温柔而迷醉的凝睇,心中泛起凄楚,没有回答,却本能地闭上眼睛。 雪越下越大,风扑在窗上,簌簌作响。 次年八月,青鸾产下一子,胤禛格外高兴。可这孩子先天不足,并没有养活,不足月便殁了,青鸾再度受创,有些心灰意冷,胤禛却抱着她安慰道:“不要难过,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一定会有的。” 青鸾强忍住泪意,一颗百转千回的心却慢慢往下沉去,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里。 —— 康熙六十年正月,康熙帝御极六十年,举行甲子大庆,年羹尧进京入觐,康熙御赐弓矢,并升其为川陕总督。同年年初,胤禛奉命往盛京祭告祖陵。 王府里,青鸾的身子已恢复无碍,胤禛提议带她出府走走:“你长年呆在府里,是不是有些闷,明日,我陪你出去走走。” 青鸾原以为所谓的出去走走也就是在京城的街道上逛一逛,直到次日清晨,看到王府门口那两辆满当当的大马车,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们许是要出远门了。 胤禛临行前,交待了一些府中事务,伊兰都一一应承着,她站在大门外,看着胤禛将青鸾扶进马车内安顿好,又细心地叫来丫鬟小厮,将青鸾的日用品都搬上了马车,不禁心里黯然。 马车走了很远,伊兰还驻留在原地。 远赴盛京,沿途虽然奔波辛劳,但是难得出趟远门,青鸾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雀跃。马车内,胤禛凑近了她,贴耳道:“出来走走,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青鸾整个人都被塞进极厚的棉袄,外头还裹了件狐狸毛滚边的红缎披风,兜帽下露出一双婉转清莹的眼,微微点头,道:“王爷,你待我真好。” 胤禛略抬眼帘,眸中闪过一丝微讶,转瞬即逝,只是伸手扶了扶她的兜帽。 青鸾眼波流转,慢慢往胤禛身边靠了靠,胤禛望着她,眉眼深沉带笑,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 入夜,远赴盛京的车队驻扎在沿途一清水湖边。 侍卫们烤了上好的猪肉端了上来,胤禛负手立于湖畔,吩咐道:“我不饿,拿去帐幕给福晋吃吧!” “是,王爷。”侍卫得令后,端着盘子往营地走去。 此时此刻,青鸾身处温暖的帐篷内,她拿着一卷书,正在翻看着,忽然有个小小的身影掠了进来,一股脑地钻到了桌子底下。 青鸾暗暗吃了一惊,弯下腰撩起了桌布,只见来人竖起手指,轻嘘一声,示意她不要张扬。 此时,侍卫正好端了烤肉进来,青鸾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侍卫放下盘子后便走了。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随后,青鸾将桌底下的弘历一股脑地捉了出来。 弘历有些不情愿,一把推开了她,恼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就不能帮我一下。”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你这样偷偷地跟着来,让王爷知道了,还不得罚你?”青鸾没好气地指责道。 “我不怕阿玛责罚,我只是想出来见见世面!”少年弘历侃侃而谈,一派气定神闲。 青鸾摇头,暗自叹息一声,弘历却一眼瞧见了她手中的书籍,窜了过来,一把抢了过去,自顾自地翻看着。 青鸾看到他人小鬼大,精灵古怪的样子,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便调侃道:“你这么小,能看懂这书上的文章吗?” 弘历哼一声,悻悻然:“小瞧我,你倒是说说看这其中哪一篇能难得倒我。” 青鸾原地走了几步,想了想:“那好,你就背诵一下求贤篇的妙义给我听吧!” “我干嘛要听你的!”弘历撅了撅嘴。 青鸾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很随意的指了指桌上的烤肉:“你要是不听我的,就没有东西吃,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吧!” 弘历张了张嘴,又看了看桌上的烤猪肉,顿时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青鸾忍不住笑了:“你每天背诵一篇,我就给你东西吃。” 弘历用力点点头。 夜已深,青鸾来到了帐外,看到湖畔伫立的胤禛,她快步朝他走了过去。 “王爷,为何还不进帐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青鸾将手里的披风盖在胤禛的肩膀上。 胤禛按住他的手,缓缓转过身来。 “我睡不着!” “在想什么?”青鸾关切地望着他。 胤禛摇摇头:“我在想皇阿玛,我在想额娘,我也在想十四弟,我们明明是最亲的亲人,为何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如此生分,额娘摒弃了我,十四弟一直疏远我,皇阿玛也对我若即若离。” 青鸾眨了眨眼睛,柔声道:“生在皇室,有些事情自然不能像寻常百姓那样看待,王爷,你应该想想你自己拥有的,你并不孤独。” 胤禛看着她的眼睛,突地笑了笑,半响才道:“的确是我一时矫情了,倒显得还不如你大度。” 青鸾失笑,目光温柔无边,拉住胤禛的手摇了摇。 胤禛揽住她的肩膀,往营帐的方向走去。 青鸾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 胤禛狐疑地道:“怎么了!” 青鸾指了指自己的帐幕,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盛京祭祖之行,还算顺遂,胤禛刻意放缓了行程,带着青鸾和弘历欣赏着沿途的壮美景色,纵马山河,其乐融融。 归京途中,一日,忽有侍卫来报,说后方有可疑人员出没。 胤禛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从自己离开京城到现在,这帮躲在暗处的人影一直偷偷跟着他,他一直按兵不动,等待对方露出马脚,眼下,他们终于要动手了吗? 马车行进至一处偏僻的密林忽然停了下来。 车内闭目养神的青鸾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对面抱着书卷酣睡的弘历,她微微一笑,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盖在弘历身上,复又撩起车帘,探出脑袋向外观望着。 眼前的情景让青鸾大吃一惊。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黑衣蒙面人将胤禛所坐的马车团团围住。 侍卫们厮杀声想起,顿时一片刀剑交击,树林里群鸟惊飞。 青鸾很担心胤禛的处境,他看到有两个黑衣人挥刀朝车内砍了过去,顿时吓得捂住嘴。 胤禛不慌不乱,手执长剑横扫而去,两名黑衣人被一剑封喉,倒地而亡。 胤禛从马车内跳了下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青鸾瞪大了眼睛,方要一探究竟,却看到有一个黑衣人挥舞着大刀朝自己砍了上来。 就在这时,胤禛单手一掷,那团圆圆的东西立时呼啸而至,青鸾尚未来得及应变,眼前的黑衣人就被削掉了脑袋,无头尸喷涌着热血,往前奔窜了两步,就这样栽倒在青鸾的眼皮底下。 两滴滚烫的血渍沁溅在青鸾的脸上,青鸾大睁着眼睛,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乱响着,一阵阵眼花缭乱,渐渐的又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已是置身王府自己的屋内,胤禛坐在床畔,紧紧握着她一只手:“青鸾,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他有些愧疚的样子,挽起她的手在唇边亲吻着:“你都昏睡了两天了。” 青鸾一时间不知道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眼神木讷,表情也呆呆的。 胤禛抬起手拂去她颊边一撮乱发,柔声道:“醒了就好,起来吃点东西吧!” 胤禛搀扶着她坐起身来,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红枣薏米粥,一勺一勺,吹了吹,喂给她吃。 青鸾勉力吃了几口,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那日血肉模糊的画面,顿时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滚,她掀开被子,跃下床来,扑到痰盂旁拼命呕吐起来。 她许久未进食,咳吐出来的都是黄色的胆汁。 胤禛拍着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满眼的担忧。 青鸾渐渐缓过神来,摆了摆手,凄迷地道:“我没事,害你担心了。” “你这个样子不行,我放心不下,我传太医过来瞧瞧。” 不到半个时辰,小寇子领着薛太医从花厅走了进来,薛太医上前,替青鸾号了号脉,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跪在地上冲胤禛拱手道喜:“王爷,侧福晋脉象滑动有力,这是喜脉啊,奴才给王爷道喜了。” 胤禛愣了愣,似是没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侧福晋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恭喜王爷。” 胤禛的双手哆嗦着,一时间难以自处,原地乱走了几步,仰起头,脸上忽然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高声道:“诊得好,本王重重有赏!” —— 康熙六十年五月,十四阿哥胤禵移师甘州,企图乘胜直捣策旺阿拉布坦的巢穴伊犁,周旋数月未果。十一月,胤禵回京与康熙商量进剿策旺阿拉布坦事宜,因军需运输困难,康熙决定争取和平解决准噶尔问题,胤禵得令后再赴前线。 同年腊月底,青鸾顺利诞下一名男婴。胤禛大喜过望,每日守在青鸾和孩子身边,贴身照料,生怕再出差池,索性这孩子生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胤禛为孩子取了乳名福惠,感念上苍眷顾恩泽之意。 —— 岁月一晃而过,终于到了康熙六十一年,春暖花开之际,年迈的康熙摆驾了雍亲王府,胤禛携福晋伊兰,侧福晋青鸾,在王府门口恭迎。 康熙在众人的陪同下参观了雍亲王府的后花园,看到园子里满满当当的瓜果蔬菜,很是新奇。早就听闻胤禛带着府中家眷耕田插秧、垦园种菜,温馨淡泊、其乐融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康熙很是欣慰,赞叹道:“种地也是立国兴邦的要事,胤禛,能静心是好事,能躬身事农更是难得。” 胤禛在旁笑了笑:“皇阿玛,今日我们就用这院子里的蔬菜做一顿家宴,让您尝尝鲜。” “甚好!”康熙答应得很爽快。 父子相视而笑。 午膳之际,康熙品着这一大桌子的素菜佳肴,颇有些感慨:“宫里素来荤腥惯了,难得吃到这么清淡爽口的饭菜,胤禛,朕这一趟没有白来。” “皇阿玛,只要您愿意,儿臣可遣人每日为您挑选时令的蔬菜送过去,让御膳房烹饪便可。” 康熙颇有些感动,点了点头,这时,一身锦袍的弘历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过来,欢天喜地地跑到了康熙跟前,叫道:“皇爷爷吉祥!” 康熙看着这个十岁大的孩子,很是伶俐可爱的模样,甚是喜欢,便拉过来抱在自己怀里。 胤禛起初有些诧异,但看到祖孙二人相处甚欢,便放下心来。 用膳后,康熙一路拉着弘历的手,在院子里转悠聊天,弘历虽年纪不大,却学识渊博,熟读四书五经,通晓书画音律,妙语连珠,出口成章。康熙很喜欢弘历,便将他带回皇宫小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61章 夺嫡登基 ——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康熙南苑行猎,被一头野豹冲撞,受惊落马,回宫后大病一场,自此卧床不起。 早朝后,滞留在殿外的文武百官拾阶而下,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 “唉,瞧着眼下这光景,万岁爷这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户部一官员悻悻然。 “是啊,这个月都免朝几次了。”跟他并肩走着的另一官员也垂头丧气。 “现如今,十四阿哥驻守在西北,把持兵权,风头正劲。皇上若有意传位于他,也该尽早召十四阿哥回京才是,为何迟迟不见动静,也不知皇上到底是何打算?!”不远处,一兵部大臣啧啧叹息。 “依我看,若皇上真有什么万一,这镇守京城的四王爷怕是要一步登天了。”耳旁有人笑了笑,低声附合。 “休得胡言,如今朝局变幻,风云莫测,岂是你我能预料得到?”兵部大臣转头回叱。 “你想想,为何万岁爷执意派十四爷出征西北,驻守边关,却把四爷留在京城,去年年初,万岁爷还遣派四爷赴盛京大祭祖陵,回来之后又代祭太庙,这是储君才有的恩待!你再想想,现如今,万岁爷身边还有谁值得托付信赖?!” “唉,圣心难测啊!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兵部大臣无奈地摇摇头,加快了脚步,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 正午时分,天际的阳光如碎金子一般洒映在护城河上。 胤禛身着玄色的便衣,负手孤身伫立,清冷的身影倒立在水中,随着河面水纹的波动,时而撕裂时而重聚,一点点的扭曲变形。 隆科多翻身下马,抖了抖袖子,静静地观望着不远处的胤禛,半响,快步朝他走了过去。 “国舅,皇阿玛情势如何?”不等对方站定脚步,胤禛威凛的声音已稳稳传出。 隆科多摇摇头,据实回答:“皇上的身体大不如前,如今,连下床行走都困难。” 胤禛喉结微动,目光低垂下来,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的倒影,样子有些古怪。 隆科多沉吟片刻,面无表情地续道:“现在已是千钧一发之际,我们也该有所行动了,禁卫军那边,我已有所安排,皇宫里的一切动静都在你我掌控之中。” “这还远远不够!”胤禛眸色冷肃,定定地道:“皇阿玛病危,消息不胫而走,眼下,驿站那边给我盯死了,严密封锁京城内外所有信件往来,尤其是往来西北的书信,通通都给我截获,就是一个鸽子,也不能让它活着飞出皇宫!” “我明白,这就去安排!”隆科多点头。 “还有。”胤禛回头,又凛然道:“年羹尧那边,他若是能帮我稳住十四,我就相信他对我是忠心的,如若十四突破了他那道防线,直奔京城而来,我一个都不会留。” 隆科多怔了怔。 胤禛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隆科多又赶忙低下头:“臣都明白!” —— 落日时分,残阳如血,八爷府一派死静。 众人呆坐了许久,有些茫然。 突然间,九阿哥胤禟从圈椅上起身,上前两步,大声道:“八哥,你还在等什么?眼下十四又回不来,我们再不采取行动,大权旁落,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是啊!”一旁啃着橘子的十阿哥胤俄擦了擦嘴,也跳起来,满脸焦急的高声道:“九哥所言不虚,八哥若得了皇位,总领朝政,我们几个必定戮力同心为你效死!何愁坐不稳大清江山?!” 胤禟双手握拳,又忿然道:“眼下九门提督隆科多率领三千禁卫军,轮流住宿宫中,对皇宫内外严防死守,禁止任何人探望皇阿玛,其心可诛啊,我们绝不可让隆科多这样的有心之人暗操权柄,危害社稷啊!” 身后,一身素袍的八爷胤禩却显得格外冷静,他玩弄着桌上的一柄玉如意,目光沉沉,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胤禟急了,上前按住他一只手臂,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问:“八哥,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你还要沉默到什么时候?!” 胤禩抬起头来,很平静地笑了笑:“你想让我怎么做?眼下,隆科多执掌宫廷戍卫之职,你要我带兵闯宫吗?眼下皇阿玛尚在,龙威尚在,你想让我造反了不成!” 胤禟面色一窒,颓然地闭上眼睛。 “难道,难道我们真的束手无策了吗?” “静下心来,总会有办法见到皇阿玛的。”胤禩闭了闭眼睛,也有些心浮气躁,半响,俯首咬牙:“我就不信了,这隆科多能一手遮天。” 胤禟在他身旁走来走去,忽然猛地撤住步子,愤恨地道:“对,我们不好闯宫,但其他文武大臣未必会坐视不理,总会有人撕开这个口子。” 胤禩摸了摸鼻子,琢磨了一下,歪着头慢声道:“此等敏感时刻,谁会去替我们碰这个钉子。” 胤禟看住了他,薄唇渐渐弯起一丝狡猾的笑意。 —— 夜色朦胧,乾清宫养心殿里,万籁俱静。 老态龙钟的康熙从昏睡中慢慢睁开了眼睛,李德全在旁侍奉着,他扶着康熙坐起身来。 康熙斜倚着炕桌,吃力地摆了摆手,弱声道:“宣隆科多进来见朕。” “奴才遵旨。”李德全躬身去了。 不一会儿,隆科多行色匆匆,疾步进来施礼。 康熙道:“起喀吧!”又招了招手:“来,你坐近点,朕想跟你说说话。” 隆科多起身上前,搬了把圆椅,坐在康熙面前。 康熙气息羸弱,颤声道:“让你见笑了,不过你也看到了,朕这身体怕是好不了了,这大清江山得后继有人啊,你说说朕该如何选择?” 隆科多低下眼睛,想了想,道:“皇上若属意十四爷继位,可即刻下诏,诏十四爷回京,以定人心,以免再生变故。” 康熙一愣,随即慢慢笑出声来,目光郝然:“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跟朕打太极,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喉咙里卖的什么药?!” 隆科多连忙低下头:“臣一时失言,望万岁爷恕罪。” 康熙虚弱地扬起头来,一动不动地望着殿外的浓浓夜色:“朕累了,朕真的累了,这些年来,朕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梦里,朕的儿子们手足相残,血肉模糊,他们为了皇位,一个个穷凶极恶,面目扭曲,他们都恨不得杀了朕。” 隆科多听得心酸,安慰道:“万望皇上保重龙体,切勿过度思虑,节养圣躬,早日康复。” 康熙涩然苦笑,慢声道:“朕这病是好不了了,朕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皇上!”隆科多身子下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臣何德何能,能得圣上垂怜信任,臣万死何辞!万死何辞!” 康熙微弱地笑着,慢慢抬起手来,吃力地拍了拍隆科多的肩膀。 “朕知道守国不易,社稷艰辛,朕不能辜负了先祖打下的这片疆土,朕也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更不要负了大清!” 隆科多诚惶诚恐,忙磕头如捣蒜。 康熙指了指不远处的御案,弱声道:“来,朕要拟旨下诏,你来替朕研磨!” 隆科多不敢怠慢,上前搀扶起康熙,两个人紧紧挨着,走到了御案前,康熙迟缓地坐下身来,哆嗦着手拿起了朱笔,隆科多跪在地上,一边研磨,一边拭了拭额头的冷汗。 —— 第二日清晨,康熙是被殿外的喧哗声吵醒的。 康熙半睁着眼睛,虚弱地问:“是何人在殿外喧哗?” 李德全俯身上前,回禀道:“回万岁爷,是兵部侍郎查弼纳,还有辅国公阿布兰等人在殿外求见!奴才已经说了,万岁爷需要静养,不宜惊扰,可他们还是滞留在殿外不肯离去。” 康熙掀开被子,吃力地坐起身来:“让他们进来吧!” 李德全无奈,替康熙穿好了龙袍,又走出殿外将几人叫了进来。 查弼纳、阿布兰等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到康熙跟前,又是抹泪,又是磕头。 “皇上,奴才可是拼了一死才见到了您,隆科多私自下令,禁止群臣探望皇上,这是别有用心呐,还望万岁爷治隆科多忤逆犯上之罪!” “隆科多包藏祸心,皇上万不可让宫廷戍卫之权落于他一人之手!” 众人言辞激烈,细数隆科多数条罪状。 康熙却始终面无表情,半响,才低声道:“朕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呆愣,面面相觑。 —— 养心殿门外,隆科多急匆匆赶到,看到李德全在殿外守候,心中便明白了大半。 隆科多怒目看向身后的宫廷禁卫军:“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这些人进去惊扰了皇上,你们该当何罪?!” 禁卫军们纷纷低下头,其中一人道:“几位大人说有军国大事要禀报,奴才想拦也拦不住。” 隆科多冷哼一声,严厉地说:“一定要记住,把殿门看紧了,任何闲杂人等不得接近皇上。”语音方落,一抬头,只见阿布兰、查弼纳等人灰溜溜地从殿里走了出来。 隆科多迎上前,拱手笑道:“未蒙召见,几位大人何故到此啊?见了万岁爷,可有收获!?” 阿布兰、查弼纳等人气恨不平着,怒目相视片刻,拂袖而去。 隆科多站在原地,气定神闲地捋了捋胡须。 —— 西北军营大帐内,康熙病危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十四阿哥胤禵的耳边。 “明明我走的时候,皇阿玛还身体健朗,怎么短短不过数月,竟会病重得下不了床!”胤禵忧心忡忡,百思不得其解。 胤禵手底下的诸位大将蠢蠢欲动,纷纷提议胤禵火速班师回朝。 “大将军,现在都火烧眉毛了,您应该尽快回宫见皇上才是,以免他人抢了先机。” “是啊,事关大清国本社稷,耽搁不得,大将军还在顾虑什么,尽早回宫面圣,以免误了时机。” 此时此刻,胤禵一身铠甲戎装,站在西陲地形图前,却良久迟疑着不肯决断。 “属下素知大将军的雄心,扭转乾坤,改天换地,就在今时此日,快速回宫吧,再晚就来不及了!”耳畔不断有人催促。 胤禵在众人的鼓动下,大军整顿,预备拔营回京。 就在他策马踏出军营的片刻,年羹尧却带着一众人马,飞奔而来,截住了他的去路。 胤禵拨转马头,高声道:“年将军不要拦我,皇阿玛病重,我要回宫探望。” 年羹尧翻身跃下马,上前揪过胤禵手上的缰绳,叱道:“你糊涂啊!眼下回去无疑是送死!” 胤禵愕然,不明所以。 “你手持重兵,不得皇上旨意,私自带兵回京等同于谋逆。” “大军原地驻守,我只带两名侍卫回去,有何不可?” “你若弃西北战事和军民于不顾,即使回到宫里,又以何面目觐见皇上?!更何况,眼下皇上染恙,朝中局势动荡,此等微妙之际,你孤身跋山涉水,只怕入不了京城就会遭殃!就算你入了京城,只怕也进不了皇宫的大门。”年羹尧苦口婆心,再三劝谏。 胤禵紧抿着嘴,又是忿怒又是焦躁,倏地扬起手中的马鞭冲年羹尧兜头打去,年羹尧一把抓住,两人马上马下,僵持在原地。 —— 入夜时分,天边压着最后一抹残云。 三阿哥胤祉带领着数名随从,来到了养心殿外求见。 当值的侍卫们道:“皇上正在休息,闲杂人等不得惊扰。” 三阿哥一时气急,扬声道:“我是闲杂人等吗?我要见皇阿玛,都给我滚开。” 侍卫们重复道:“皇上正在休息,闲杂人等不得惊扰!” “滚开!”胤祉正要往进硬闯,隆科多却款步从殿内走了出来。 “大胆,谁允许你在此咆哮宫廷!” “我要见皇阿玛!”胤祉犟嘴道。 “臣也是奉旨办事,不得皇上召见,谁都不可以入内。”隆科多举止从容,不亢不卑。 “你奉的谁的旨,皇阿玛若真有此意,你倒是把圣旨拿出来给我瞧瞧!”三阿哥胤祉不依不饶。 “诚亲王。”隆科多突然提高了嗓门,定定地看住他的眼睛,字字铿锵地说:“皇上身体抱恙,需要安心静养,你若再不离去,微臣只能治你大不敬之罪。” “你敢!”胤祉挺身上前,咬牙切齿。 隆科多不说话了,也并不让步,只是一动不动,理直气壮地盯着他。 胤祉跟他对视了片刻,气势上却渐渐落了下风,有些沮丧的样子。 三阿哥走后,隆科多孤身来到了殿内。 康熙躺在病榻上,眼睛半眯着,几不能语。 隆科多道:“皇上,这宫里终究不是静养之地,微臣恳请皇上移驾畅春园。” 康熙阖了阖眼,虚弱地抬起一只手来,在空气中抓着什么。 隆科多凑近了些,只听得康熙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胤礽……朕……朕要见……要见胤礽!” 隆科多瞪大了眼睛,暗暗吃惊,忙颤声道:“皇上,胤礽乃戴罪之身,此时召见有违祖制,万万不可啊!” 康熙瞪直了浑浊的眼睛,枯瘦的双手在半空中探抓着,片刻后,又垂落了下去。 —— 此时此刻,咸安宫内,万物萧条,冷冷清清。 头发花白的胤礽提着一大桶水,吃力地往前走着,走着走着,他目光凝住,没由来地手指一松,水桶砸在了木质地板上,水花四下溅落。 蓝齐儿闻声走了出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胤礽回过头看着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心里突然慌慌的,有种不详的预感!” 蓝齐儿挺着大肚子,上前挽住他一只手,柔声安慰道:“你肯定是太累了,快回屋歇着吧!” 胤礽摇摇头,心底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眼神连连波动着,他松开蓝齐儿的手,忽然发疯似的冲到大门口,用拳头砸门,大声冲外头叫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他喊了许久,却没有人回应。 胤礽渐渐的有些绝望,身子倚着门柱滑落下来,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皇阿玛,儿臣想你了,儿臣想见你一面,皇阿玛!” 看到他这个样子,蓝齐儿有些难过,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胤礽仰起头来,夜幕下一轮朦胧的镰刀月,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刺向了天空。 ——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凌晨,西郊的畅春园,康熙的病情突然加重,抽搐不止,隆科多下令封闭九门,全城戒严,同时让正在南郊天坛主持祭天仪式的皇四子胤禛急速赶来。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此时此刻,康熙躺在帏帐内,体型消瘦,虚弱得不成人形,但是他的眼睛一直拼命大睁着,他在等待着什么。 巳时已过,胤禛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康熙身边,他伸手撩起帐子,呆呆地审视着病入膏肓的父皇。 康熙的呼吸很不均匀,胸口一起一伏着,双手在被子上痉挛地乱抓,很是难受的样子。 胤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慢慢的,他冰冷的眼神变得潮湿起来,他俯下身,低低地唤了声:“皇阿玛,儿臣来看你了。” 康熙吃力地侧过头来,干白的嘴角一张一翕着,很微弱地问:“外面…是不是…起风了。” 胤禛扭头看了看窗外,遂即郑重地点头。 康熙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弥音,嘴巴微张着,忽然朝他伸过手来。 胤禛连忙跪下身来,紧紧握住康熙一只手。 “皇阿玛,你安心静养,切莫悬念国事。” 康熙闭了闭眼睛,气息越发的微弱,苍白的嘴角却斜起一丝迷离的苦笑:“自秦以来…一千九百六十余年…称帝而立有年号的二百一十一人,在这些人当中,我玄烨在位最长,我已经很满意了!” 胤禛急吸口气,正色道:“皇阿玛说的是,皇阿玛在位之久,前无古人。” 康熙的眼神晃荡着,四散开来,又断断续续地道:“在位之人事繁,没有喘息的机会,享年不永,十分自然,我想日后也不会有人超过一甲子的。” “是,皇阿玛说的是!皇阿玛在位之久定会后无来者!”胤禛反复握紧了康熙的手,连连颔首示意。 康熙安静了一会儿,又撑着口气,羸弱地道:“我想再长些,再久些,也不过是个空,还是到此为止吧!” 胤禛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摇了摇头,勉力笑着,颂道:“皇阿玛万寿无疆。” 康熙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身躯鼓动着,有些吃力地说:“胤……胤礽,善待胤礽,还有……还有其他……其他兄弟。” “儿臣会的。”胤禛笑着,答应得很爽快。 康熙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按在胤禛的肩上,咬着牙,再三叮嘱:“不要伤害,不要伤害他们,这是朕最后的请求。” 胤禛依然在笑:“皇阿玛,你累了,少说些话,省点力气吧!” 康熙的双手痉挛抽搐着,遗憾残留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胤禛,似乎想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胤禛始终保持着谦逊的微笑,他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跟康熙对视着,直到对方双目圆瞪,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变得异常安静,他抓起康熙嶙峋的手蹭在自己的脸上,忍不住失声痛哭,“皇阿玛,皇阿玛,您累了,儿臣知道,知道您太累了,您好好歇着,儿臣守着您,一直守着您。” 隆科多站在胤禛身后,此情此景,他忽然百无聊赖地仰起头来,有些迷茫困顿的样子。 “皇阿玛,皇阿玛!”胤禛伏跪在地,单手揪着前襟,哀嚎不止。 隆科多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过去,将一旁桌上事先准备好的龙袍端了上来。 胤禛泪流满面,痛哭不止。 隆科多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等待着。 康熙在十三日驾崩后,胤禛亲手替康熙穿好了龙袍,守卫畅春园的十三阿哥胤祥备仪卫,清御道,用銮舆将康熙遗体抬回紫禁城。隆科多护送胤禛回紫禁城守灵,同时昭告天下,皇帝驾崩,传位于皇四子胤禛,其他皇子非经传旨不得进宫。其后六天,京城九门紧闭。 到了第七日,康熙的国葬事宜安排妥当,大行梓宫停放在乾清宫,皇城内外素缟千里。 十一月二十日,京城开禁,胤禛告祭天地,在太和殿登基,接受百官朝拜,改国号为“雍正”,下令诏十四阿哥胤禵快马加鞭,回京奔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62章 安抚群臣 母子离心 —— 康熙驾崩,诸皇子及文武大臣进宫奔丧。隆科多当庭宣读了康熙的遗诏。 “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乾清宫,“大成仁皇帝”康熙的梓宫摆放在灵堂正中央,黄龙帐幔在两侧摇动,白绫围幔一重又一重,繁复而隆重。 上置银缚山炉和香合的花梨木供桌前,胤禛身着孝服,头戴发辫,静静地跪立。 王公大臣一前一后进入乾清门瞻仰梓宫,皇子皇孙在丹樨上行礼哀悼。 案上的香烛摇曳纷纷。 “新帝有旨——”内廷太监忽然高声宣读。 众皇子纷纷抬起头来。 雍正缓缓转过身来,正对着乾清门里里外外的所有王公贵胄、文武大臣。 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只听得新帝龙吟般的声音在正前方肃然响起。 “先皇龙驭上宾,朕初登帝位,政事还需仰赖诸臣,今特此设立总理事务大臣四人,众卿凡有奏章,俱交四位大臣转呈,朕凡有御旨朱批,必须经四大臣颁放,头一位总理事务大臣者隆科多。” 隆科多闻言,快速走出班列,跪下领旨。 “臣隆科多蒙恩谢上。” 一旁的九皇子胤禟及阿布兰等人纷纷怒目而视。 雍正又不动声色地宣道:“次一位总理大臣者胤祥。” 十三阿哥胤祥此时正跪立在众人身后,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有些恍惚,转瞬间,眼里有了感激之意,拖着患有腿疾的身体一步一瘸,来到雍正面前,跪下谢恩。 雍正冲他点头颔首,胤祥孤瘦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纹。 九阿哥胤禟在一旁咬牙切齿:“这个残废终于衣食无忧了,奴颜婢膝,无耻之尤。” 雍正全然不以为意,继续宣道:“次一位总理大臣者,马齐!” 马齐原本是八爷党的成员,此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站着没动,直到一旁俯首而立的八阿哥胤禩冲他投来质疑的眼神,他才猛地回神,黯然摇摇头,走出班列,上前接旨。 “臣马齐蒙恩谢上!” 雍正淡淡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又字字铿锵地道:“朕最后一位要颁布的是首席总理大臣,首席总理大臣者胤禩!” 四下里猛地一阵诡谲的骚动,片刻后,又回归于死静。 八爷胤禩冷定地站在人群中,低垂的眉眼转瞬间抬起,一动不动地盯着正前方的雍正。 雍正也平静地看着他,见他许久没动静,又沉声一遍:“首席总理大臣者八阿哥胤禩!” 胤禩和身后的胤禟交换了一下眼神,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过诸臣,走到雍正面前,跪地叩首。 雍正上前,双手搀扶起胤禩:“八弟,朕的大事可都交给你了。” 胤禩没有抬头,双手接过诏书,低声道:“臣帝胤禩领旨谢恩!” 雍正拍了拍胤禩的肩膀,又环视群臣道:“昨日忠于圣祖的,日后必忠于朕,昨日负于圣祖者,日后也必负于朕,但圣祖待人宽厚,不予追究,朕却只知律法不知人情,负于朕者便是自寻死路,尔等切记!” 诸文武大臣纷纷跪地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身着孝服的十四阿哥胤禵从大殿外奔进了灵堂。 看到眼前大行皇帝的梓宫,他的面上褪尽血色,几乎愣在了当场。 “皇阿玛。”喃喃低语着,眼底竟是愕然之色。 一旁的大臣小声示意胤禵行礼,胤禵却充耳不闻,直直地往前走了两步,众人目瞪口呆。 “皇阿玛!”胤禵痛哭出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至梓宫跟前,抚着棺椁,黯然哭悼。 雍正看到眼前的情景,默默上前两步,想要搀扶起胤禵,拉了两下,胤禵却脖子一梗,拒不动弹。一旁的侍卫拉锡眼见新帝脸上挂不住,心里替十四阿哥着急,便上前帮忙想要搀扶起胤禵,没成想胤禵却顷刻间爆发了。 他一甩手,挣开束缚,起身咆哮道:“我本恭敬尽礼,你这样下贱的奴才也敢对我拉拉扯扯,若我有不是,请皇上将我就地正法,若我没有不是处,请皇上将这狗奴才处死,以正国体。” 雍正紧抿着嘴,气得双手发抖,面上却强忍着不好发作。一旁的胤禩见状,忙上前规劝胤禵:“新皇登基,你理应跪拜才是,怎可在先帝灵前失了分寸。” 胤禵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胤禩,怒火中烧的眼底渐渐弥漫起清晰的水雾,歪了歪头,有些悲怆泯然地站着。 胤禩神情郑重,冲他点头,连番示意着。 十四阿哥胤禵脸上的倔强有所松动,半响,才徐徐转过头,寂静无声地跪下身去,冲雍正叩首施礼。 雍正闭下了眼睛,没有看他。 —— 乾清宫外的殿前广场上,进宫奔丧的大臣们逐渐散去,三三两两地朝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人群中,胤禩和胤禟并肩走着,两个人都目光凝重,死气沉沉。 总理事务大臣马齐小跑了两步,从后面追赶上来。 胤禩回头看了看他,却没有说什么。一旁的胤禟不屑地冷笑道:“原来是一个吃里扒外的主,难怪你三天两头的往八爷府上跑,原来是刺探消息,给老四通风报信的。” 马齐摇摇头,不亢不卑地道:“老臣深知忠臣不事二主,但老臣扪心自问,辅佐八爷之时,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无愧于心,如今皇上既恩待于我,老臣也自当为皇上尽忠效死,请八爷恕罪!” 胤禟冷哼一声:“我和八哥的把柄都在你手上,你现在应该很得意吧,可以去新帝面前论功邀赏了。” 马齐拱了拱手,不以为意地道:“容老臣最后一次劝谏二位王爷,如今天下大局已定,你们也该有所收敛,稍有不慎,惹得新皇猜忌,性命庶几难保,凡事三思而后行呐!” 胤禩不为所动,胤禟俯首咬牙。 马齐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胤禟又是愤怒又是不甘,转头又冲胤禩道:“我现在才明白所谓软骨头者何也,若是我宁可一头撞死,也不会过去下跪谢这个恩的。”说完,也气呼呼地走了。 八爷胤禩一人滞留在原地,慢慢地,他转过身,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乾清宫。 —— 乾清宫养心殿。 雍正原地走了几步,忽然怒道:“隆科多,朕要你即刻替朕拟旨,软禁胤禵。” 隆科多不解:“为何?如今先帝丧期未满,软禁了十四,只怕会引起群臣非议。” “你今天也看到了,十四为人放荡不羁,桀骜不驯,丝毫不把朕的一片好心放在眼里,如此大不敬之人,朕留他何用?!” 隆科多欲言又止,有些为难的道:“还请皇上三思!这样一来,皇太后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不必了,朕心意已决,削去胤禵宗籍,圈禁起来,念在他对皇阿玛一片孝心的份上,待皇阿玛下葬皇陵,让他去景山守陵吧。”雍正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隆科多哑了哑,片刻后,黯然道:“臣遵旨。” —— 乾清宫的偏殿内,伊兰撩起帐子,静静地端详着不远处的胤禛。 青鸾坐在身后的圈椅上,若有所思着。 伊兰定定地道:“真没想到,皇上会让八爷总领朝政事务,还加封他为和硕廉亲王!” 青鸾捶了捶腿,内心不安的叹道:“是啊,今天算是八爷最风光的一天了,皇上这是恩威并施,明升暗抑,凭着一个总领事务大臣和廉亲王的封号,便把八爷收拾得规规矩矩,服服帖帖,甚至把他的爪牙都切断了,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皇上真是高明啊,看起来是引狼入室,实则是瓮中捉鳖,八爷和马齐都入了阁,整天都在皇上眼皮底下办事,这样还有机会在外面惹是生非吗?!” 伊兰呆呆地瞧着青鸾,惊叹道:“妹妹真是冰雪聪明,看事通透啊!” 青鸾站起身来,有些怅然地望着窗外:“自古以来,帝王常有一颗捉摸不透的心。” 伊兰柔声道:“皇上出奇制胜,确实让人捉摸不了,可在我看来,妹妹的心思比皇上还要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哦,姐姐此话何意?”青鸾有些不解。 “王爷荣登大宝,这是雍亲王府的喜事,我们都很高兴,可唯独妹妹你一直闷闷不乐,难道妹妹不知皇上心思,还是妹妹在担心什么?” 青鸾皱了皱眉,低声道:“皇上登基,我自然是替他高兴的,可如今,他贵为一国之君,权倾天下,心思自然比以前更加缜密难测,我们想要与之亲近,怕是难上加难了。” 伊兰闻言也有些失落:“妹妹封后指日可待,我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啊!” “姐姐千万不要这样说,姐姐是皇上发妻,侍奉皇上多年,贤良温厚,王府上下无不称颂,皇上重情重义,绝不会辜负姐姐,姐姐切不可妄自菲薄,自降身价。” “是我一时失言了。”伊兰拉住青鸾的手,有些难过的道:“这些年来,我心里一直煎熬着,我希望王爷尽早达成自己的心愿,可我也怕有朝一日,他成为九五至尊,会摒弃了我。” “不会的。”青鸾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姐姐要相信皇上。” 伊兰点点头,笑了。 这时,有太监在殿外通传:“皇上驾到!” 伊兰忙整理了一下服饰,和青鸾一道上前施礼:“皇上吉祥!” 胤禛大步走了进来,笑道:“都起来吧!”说着,走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身旁侍奉的太监总管小寇子笑着道:“皇上肚子饿了,这里有吃甚么吃的,快些给皇上端过来?” 青鸾和伊兰相视一眼,走到桌前,端了几盘糕点过来。 胤禛接过青鸾手上的一盘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当心噎着。”青鸾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又转身沏了杯热茶端了过来。胤禛接过茶盏,扬起头来,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总算可以喘口气了。”他笑了笑,温柔地看着青鸾,青鸾随手接过茶盏,也冲他笑着。 一旁的伊兰看到俩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丝帕。 这时,偏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喧哗声。 胤禛站起身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德妃娘娘披麻戴孝,踉跄着身子,直冲了过来,身后的宫女几乎都拉不住她。 胤禛连忙上前搀扶:“额娘,你怎么了?” 德妃咻咻地喘着气,脸上忽然落下泪来:“你皇阿玛还未下葬,你就这么急不可耐的对你的弟弟下手,你告诉我,你把胤禵弄到哪里去了,我要见我的胤禵。” “皇额娘,你累了,快些回宫歇着吧!”胤禛面无表情地说。 德妃瞪圆了眼睛,伸出了双手,几乎要扑上前揪住胤禛的前襟,幸亏被身后的宫女们架住了。 “我要见胤禵,你让我见见胤禵。”德妃还在哭喊着。 雍正冷漠地退后了两步,敕令一旁的小寇子:“还愣着干嘛,护送皇太后回宫。” “奴才遵旨。”在小寇子的示意下,两个内廷宫女上前搀扶起德妃,一左一右着,想要将她带走,德妃却固执地揪住胤禛的臂膀,死活不肯松手。 伊兰见状,上前劝道:“额娘,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皇上也有他的苦衷,你先回宫去,皇上自然会让十四弟去看你的。” 德妃神情恍惚,一面摇头,一面抬起手指着胤禛,含泪指控道:“先帝殁了,我恨不能随他而去,如今,你却罢免了你亲弟弟的兵权,将他圈禁起来,你这是想逼死我,既然如此,你何不一刀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胤禛咬紧了牙根,半转过身,一摆手:“带下去,带下去。” 宫女们不敢再耽搁,将情绪激动的德妃往外架去。德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殿外,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却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上空。 刹那间,胤禛忽然感觉到头晕目眩,猛地伸出手扶住一旁的桌子。 青鸾关切地道:“皇上,皇上你千万不要多想,皇额娘只是太过悲痛,才会出言不逊。” 胤禛的身体在不住地打摆子,眼眶红红的,布满了血丝,他呆呆地看住她,涩声道:“难道我就不是她的儿子?她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青鸾窒了窒,安慰道:“来日方长,只要我们尽心侍奉,总有一天,额娘会回心转意的。” 胤禛哑然失笑,左右横了一眼,有些无所谓的样子。 “朕不强求,朕绝不强求!” 青鸾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 雍正元年,四月,康熙梓宫运往遵化景陵安葬后,雍正谕令十四阿哥允禵留住景陵附近的汤泉,不许返回京师,并命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行动。 皇宫里,德妃却开始绝食,不吃不喝,死扛着,他拒绝接受皇太后的册封,也不愿搬入慈宁宫居住。雍正每日前去问安,德妃却恶言相向,拒不回礼,也不允许宫中其他人尊称她为太后。 入夜,乾清宫养心殿,灯火通明。 御案前,正在翻看礼部封册的雍正一只手支住额头,有些茫然地孤坐着。 隆科多上前道:“万岁爷可是在忧心太后绝食之事?” 雍正抬起眼睛,忍不住喃喃:“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朕?朕也是她的儿子,朕当了皇帝,她就这么不满意,非要处处跟朕作对,到底是为什么?” “皇上,你幼时不在太后膝下承欢,母子感情疏远也是在所难免,太后也是想不开啊,她一心向着十四爷,难免对你心生怨恨。”隆科多低低地感慨道。 “十四,又是十四,就是因为他,额娘才看不到朕的存在。”雍正双手捧着头,冷冷地笑着。 隆科多一时没了主意,又淡淡地劝道:“皇上,请多给太后一些时日,她总会想通的!” 雍正摇摇头,似笑非笑着,忽然有些烦躁的样子,将手头的册子扔到了地上,大声道:“立后的册子在哪儿呢?拿来给朕看看。” 隆科多拿起一本刚刚拟好的金册,走到御案前,双手呈给了雍正。 雍正翻开册子看了看,眉心越皱越紧,叱道:“不解朕意,你这写的什么?” 隆科多呆了呆,诧异地问:“有何不妥。” 雍正扬起手,将册子扔到他身上,直言道:“你应该明白朕的心意,朕要册立年青鸾为皇后。” 隆科多闻言大骇,扑通跪了下来,惊喊:“皇上,这万万使不得啊!” “有何不可?”雍正双臂一甩,不耐烦地站起身来。 “乌拉那拉氏是你的嫡妻,更是先帝钦点的王妃,她伴你多年,虽未有所出,可品性温和,贤淑恭谨,美名早已在外,如今,你无端废她正宫之位,恐会引起朝臣不满,皇上以仁德治天下,怎可有此荒唐的想法。”隆科多正义凛然,字字掷地有声。 雍正闭了闭眼睛,沉吟了片刻,坚定地道:“立后是朕自己的事,由不得其他人妄加非议。” “皇上,且不说乌拉那拉氏如何,那年氏一族如今日益兴旺,年羹尧驻守西北,屡建奇功,如今十四爷的兵权也尽数落于他手,可谓是雄霸一方,你若册封年羹尧的妹妹年氏为后,任由年氏一脉不断壮大,试问日后年羹尧起了异心,激起兵变,还有何人能够弹压?!” 雍正不说话了,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定定地注视着隆科多。 隆科多跪地叩首,又急切地道:“皇上乃英明之主,且不可因一己私欲,致使一家独大,为患社稷啊!” 雍正点了点头,深吸口气,双手重重地拍在御案上,恍惚地笑着,半响,颓然道:“国舅说的对,说的都对,是朕一时糊涂了。” 隆科多这才松了口气,却依然跪在地上。 雍正居高临下地指了指他,模棱两可地笑着:“国舅快快起身啊,还跪着干什么?朕听你的就是了。” 隆科多抬头,正对上雍正一双深藏暗涌的冷眸,顿时觉得浑身一凉。 雍正从御案前走出,双手扶起他,赞叹道:“国舅真乃股肱之臣啊,朕真是一时也离不得你啊!” 隆科多忙低下头:“老臣惶恐。” 雍正笑了笑,俯身将地上的册子捡起来拍到他怀里,凛声:“拿着,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 夜幕下的紫禁城,肃穆又死寂,煞白的月光笼罩在连绵起伏的琉璃瓦上。 戌时已过,雍正不带任何侍卫随从,孤身一人挑着灯笼,来到了后宫。 永和宫里,德妃趴在床边拼命地咳嗽着,宫女们伏跪在地,暗暗流泪。 “娘娘,您就吃点东西吧,你要是熬坏了身子,奴婢们担待不起啊!求求您开恩,给奴婢们一条活路吧!”宫女们端着食盘,膝行上前,哭着乞求。 德妃怔怔地喘着气:“我不吃,我不吃,拿下去,都拿下去啊!” 宫女们哭得更大声了。 雍正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帷帐外,众人先是震惊,随即纷纷施礼后退。 雍正接过宫女手上的粥碗,来到德妃的床畔,跪下身去。 德妃大睁着眼睛,气恨不平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雍正舀起一勺热粥,递到了德妃的嘴边,笑道:“额娘,皇儿来喂你,恳请额娘进食,保重身体。” 德妃不为所动,目光却越来越凶狠,怔怔地骂道:“我没有你这个不孝的儿子,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 雍正的表情异常冷静,将勺子放回粥碗,慢慢地垂下了眼睛,不动声色地道:“额娘,你不是一直想见十四吗?等你养好了身体,我就带你去见十四弟。” 德妃似信非信,气喘吁吁地望着他。 雍正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热粥,再度递到了德妃嘴边,“额娘,请进食。” 德妃微微张开嘴,吃了一口,忽然又似想起什么,嫌恶地一抬手,直将雍正手里的粥碗打翻在地。 雍正双手落了空,一时间有些茫然地跪在那里。 德妃抬起手摁住心口,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怒叱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我不愿入住慈宁宫,拒不接受礼部的册封,不承认你这个皇子,你就坐不稳这个皇位,你想要讨好我,好让百官信服,我偏偏不会让你如愿,你死了这条心吧!” 雍正抬起头来,撇了撇嘴,又点点头,有些百无聊奈的样子。 “额娘对我还真是恨之入骨啊!”笑了笑,又有些无辜的样子:“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皇阿玛是真的将皇位传给了我,我继承大统,不仅是天意,也是皇阿玛的旨意。额娘为何如此偏心,就是不肯让朕遂意。” 德妃蓦地冷笑一声,咬牙道:“皇上一直看中的是十四,又怎会临了将皇位传与你,分明是你居心叵测,谋权篡逆,抢了原本属于你弟弟的皇位,就这样你还不满意,你还要囚禁他,绝了他的后路,你无情无义,不配为人。” 听到德妃那话语里汹涌的恨意和责骂,雍正的表情却一味的冷静,有些不似常人的笑了笑:“额娘素来偏心,自然是看十四弟哪里都好,既然如此,朕也只好忤逆额娘了,这个皇位,朕已经坐稳,额娘不承认也没关系,至于十四弟那边,朕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请额娘放心。”说到最后,他刻意拖了长音,有些阴冽的样子,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德妃簌簌地发着抖,紧盯着他的背影,又道:“你要是敢伤害胤禵,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雍正脚下的步子只停顿了一下,笑了笑,继而大步离去。 德妃猛地从床上扑下来,一头撞在旁边的柱子上。宫女们吓坏了,尖叫起来。 走到宫门口的雍正回头,顿时震住了。 德妃倒在地上,额头鲜血如瀑。 雍正大惊失色,折身扑过来,看着奄奄一息的德妃,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嗓子眼却紧窒异常,发不出任何声音。 德妃也不甘地注视着他,半响,脑袋一歪,咽了气。 雍正面色慌张,双手痉挛,将德妃从地上揽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眼睛四下乱瞧着,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额娘,额娘,你不要吓我。”片刻后,他才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哀嘶。 身后,永和宫的宫女们跪了一地,呜呜呜地哭成一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63章 屈人之兵 ——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德妃乌雅氏在永和宫突然薨逝,死因不明,朝野内外争议纷纷。 青鸾已经三天没有见到胤禛了,宁寿宫德妃的梓宫前,此时也没有胤禛的影子,自德妃殁了后,胤禛每夜都在梓宫旁守灵,哀悼,此刻却不知他去了哪里?青鸾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胤禛与德妃的母子恩怨,她素来知晓,只是这一回这德妃去的突然,令众人措手不及,坚强冷酷如胤禛,只怕也一时难以承受这种打击。 青鸾身着丧服,和其他宫廷女眷一道跪在皇太后的灵位前,此时,她抬起头,默默地望向殿外,那里,晦暗如潮的天空下,宽阔的御道上,百官素缟,也静静地等待着。 皇上,你到底在哪里? 青鸾垂下眼睛,胸中五味杂陈,这时,宫女莲香忽然从身后挤了过来,附耳道:“娘娘,殿外有人找你。” 青鸾回眸,诧异的目光。 莲香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很是焦急的样子。 青鸾冲一旁的伊兰颔首示意,起身跟着莲香走了。 来到了殿外一处僻静的角落,只见一个清瘦矮小的小太监正躲在柱子后面,东张西望着,在看到青鸾的瞬间,小太监的眼睛亮了亮,连忙跑上前施礼。 青鸾连忙道:“不必行礼了,起来吧。”顿了顿,又不解地道:“你是何人?找我所为何事?” 小太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抽噎着,无比伤心地哭诉道:“娘娘,奴才求您了,你快去救救蓝格格吧,她快死了。” 蓝格格?青鸾的大脑迟缓地转动着,仿佛被岁月的巨轮用力碾压过一样,空白而寂静,许久才后才恍然想起来,是,是蓝齐儿吗? “她怎么了?”青鸾喘了口气,瞪大了眼睛。 “蓝格格小产了,大出血,已经快不行了。” 青鸾的眼底闪过一丝窒息,紧张地道:“如何会这样?传太医了吗?” 小太监摇摇头:“奴才哪里请得动太医?娘娘,你快去瞧瞧吧,她真的不行了。” 青鸾定了定神,吩咐道:“你只管去太医院找傅太医,就说是本宫差你去的。” 小太监愣了愣,大声道:“奴才这就去。”说完,转身跑了。 青鸾看了看身旁的莲香,颤声道:“走,带我去蓝齐儿住的地方。” —— 寅时已过,疾风吹过树梢上的白灯笼,胤禛孤身来到了空荡荡的永和宫,环视四下,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仿佛从来没有人住过。 他悲寂的目光一一扫过屋子里额娘用过的物件,瓷枕,帷帐,铜镜,手炉…… 少顷,他缓缓抬起手来,扶住屋子中央那根柱子,眼睛往下一瞟,柱子根部的血迹斑驳可见。 嘴角古怪地扯了扯,胤禛忽然原地乱走了几步,呵呵地冷笑起来,仰起头越笑越大声,不知不觉间却泪流满面,止不住浑身发抖着,在一片寂静的晨光中,他了无生气地跪倒在地,跪在那根染血的廊柱前。 屋子外面,有一个携着包袱的老嬷嬷经过,看到皇上这个样子,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胤禛泪目回头,失魂落魄地看着来人。 老嬷嬷见到胤禛却没有行礼,只是喃喃自语道:“天底下,哪有当娘的不疼自己孩子的,永和宫的这位娘娘早些年为了见到自己的孩子也是吃尽了苦头,奈何自己在后宫里位份卑贱,只能疏通下人偷偷摸摸地去看那孩子一眼,可每次她满怀欣喜的去看孩子的时候,那孩子都管当时的皇贵妃叫额娘,她夜不能寐,终日以泪洗面,渐渐地,去的次数多了,心也就冷了,直到生下第二个孩子,她孤独的脸上才有了笑容,她是个苦命人,也是一个好额娘,她这一生,生了两个让她骄傲的孩子,可这两个孩子却因为皇权自相残杀,她到死都是睁着眼睛的,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可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们……” 胤禛的身躯微微发颤,眼睛低垂着,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落在地板上。 老嬷嬷说到最后,痛心地摇摇头:“罢了罢了,人已死万事皆空,但愿来世,她能和自己的孩子相守一生。” 胤禛跪在那里,双手扣在地面上,头越埋越低,像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 “嬷嬷,你要去哪里?”少顷,他泪眼朦胧地问。 “老奴伺候了娘娘一辈子,现在娘娘去了,宫里再无老奴容身之处,老奴自请出宫养老,还忘皇上恩允。”老嬷嬷的声音沧桑而坚定。 “你走吧!”胤禛启唇,低不可闻地道。 “老奴谢过皇上!”老嬷嬷屈膝福了福,佝偻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斑驳的晨风中。 胤禛慢慢抬起头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宫门口的方向,这时,恍若有一缕幽蓝色的身影缓缓靠了过来,来人云髻高挽,面目慈祥,温婉含笑,像极了儿时记忆中的额娘。 她在漫天的光雾中缓缓走来,迷离地微笑,定定地向他伸出手来。 胤禛大睁着眼睛,干白的唇角噙着失神的泪水,簌簌膝行上前,探出双手来,想要紧紧拥抱住他此生渴望已久的温暖。 然而,额娘并没有拥抱他,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旁边跑上前,额娘一把抱住了那个孩子,笑着笑着,心满意足地闭下了眼睛,仿佛不会再看其他人一眼。 那是,那是十四弟。 胤禛的心仿佛坠入了黑暗的无底深渊,眼前的幻想也忽然一阵风似的消失了,他呆呆地跪在那里,眼睛里的泪水瞬间燃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大片大片的死静。 —— 凛冽的狂风扫过地面上的落叶和尘土,密集的乌云遮住了天边的一轮残日。 咸安宫外,青鸾面色匆匆而来,却被守在宫门外的侍卫拦住。 “娘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娘娘速速回宫。”侍卫拱手示意,语气不亢不卑。 “让我进去,皇上那边我自有交待。”青鸾正色道。 “没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请娘娘恕罪!”侍卫再度颔首,态度异常坚决。 青鸾咬了咬牙,急声道:“你可知这里面住的是谁?他们一个是皇上的二哥,一个是皇上的义妹,若他们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侍卫面露迟疑,顿了顿,又定声道:“不得旨意,奴才不敢让娘娘进去。” 青鸾猛吸口气,想要发难却强自忍住,半响,沉住气道:“好,你等着,本宫这就去请旨,你最好祈祷,在本宫回来之前,这宫里面的人能安然无恙。” 青鸾转身欲走,却突然听到咸安宫内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声。 “蓝齐儿,蓝齐儿!” 侍卫闻声色变,复又抬起头,为难地看着青鸾。 青鸾又是焦急又是愤怒,叱责道:“还不快开门。” —— 辰时三刻,天空拨云见日,十四阿哥胤禵受诏回京进宫,前来见皇太后最后一面,他静静地站在梓宫前,居高临下地瞻仰着德妃的容颜,脸上竟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任何悲喜。 殿外的大臣们身着厚重丧服,个个汗流浃背,不时擦擦汗,不时翘首观望。 以胤禩为首的四位总理大臣也静静地等待着。今日此时,应恭移皇太后梓宫至景山寿皇殿供放,群臣等待着送葬,却不见万岁爷的踪影。 也不知等了多久,雍正一身白缟,目光萧索而宁静,终于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百官齐齐翘首。 雍正穿越众人,一步一步地走到灵堂里,与胤禵麻木的目光短暂相接,又投向一旁的礼官。 礼官反映过来,随即高声宣道:“起驾!” 巨大的棺椁抬起,百官缓缓而行,雍正行走在一片哀乐声中,薄薄的唇边却连连闪过冷笑。 —— 咸安宫内,入眼的满目疮痍,荒凉而破败。 青鸾在侍卫的陪同下,慌慌张张地奔入室内。 简陋不堪的屋子里,只有几个空荡荡的瓦罐,七零八落的倒在一旁,蓝齐儿躺在墙角的床榻上,双目闭合,无声无息,被单上一大摊殷红的血渍,胤礽握着她一只手,痴痴呆呆地瞧着她,不似方才的嘶吼发狂,此刻的胤礽平静极了,安静极了,没有了以往的傲气,也没有了以往的矜贵,只剩下一团虚弱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窗外透进来凄白的日光。 青鸾心跳砰砰着,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 床榻上的蓝齐儿面无血色,已然没有了气息,青鸾摸了摸她的手臂,冰冷极了,那种冷意渗透到她的手指,又通过指尖传递到她的心脏,冻结了她的所有呼吸。 “二师姐。”青鸾很小声地呢喃着,猛地捂住嘴,害怕自己哭出声来。 胤礽呆呆地回过头来,看了看她,脸上却挂着失神的傻笑:“有人来看我们了,蓝齐儿你快醒醒啊,皇阿玛派人来看我们了,我们有救了,你快醒醒。” 他轻轻撼动着蓝齐儿的身躯,对方却没有丝毫回应,安静得仿佛熟睡一般。 胤礽痴痴地笑着,抓起她一只手,在自己脸颊上摸索着:“你看吧,我就说只要皇阿玛活着,就绝不会亏待我们,皇阿玛是真心待咱们的,只要有他在,咱们就会衣食无忧。” 青鸾含泪的目光微微下移,注意到胤礽的手臂上有一道一道清晰可怖的伤口,仿佛被人用刀活生生刮去了几层血肉。 青鸾心中大骇,怒目回头,瞪着身后的侍卫。 侍卫的脸埋得更低,不敢看她。 胤礽强颜欢笑,却不觉间泪流满面,自言自语着:“蓝齐儿,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着我,你是不是饿了,我这里还有吃的,我都给你,我全部都给你,你等着我。” 此情此景,青鸾的目光恍惚不定,呼吸却越来越艰难,她用力喘息着,四下走动开来,打量着这屋子里的一切,没有一丝烟火气,冰冷,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倒像是死牢。 身后的胤礽却默默撩起了袖子:“蓝齐儿,你好好睡一会儿,等你醒了,就有吃的了,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 青鸾的身子开始不住地打摆子,摇摇欲坠,似乎有些站不稳,回过头来,却看到胤礽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正用力剜向自己的臂膀。 “快住手!”青鸾惊呼出声,一旁侍卫也疾步上前,劈手夺过了胤礽手中自残的凶器。 胤礽的手臂泊泊地流血,脸上却是一贯的冷静,似乎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只是笑着,不解地问:“做什么?快把刀还给我,蓝齐儿饿了!” 青鸾看向侍卫,怔怔地问:“为什么不给他们吃的?为什么要如此虐待他们。” 侍卫埋下头,缄口不语。 青鸾的肩膀簌簌抖动着,渐渐地,又似乎明白了一切,她看了看眼前荒唐的情景,大笑一声,转过身,泪流满面地冲向屋外。 屋门外,莲香伸出手扶住了面色惊惶的青鸾,安慰道:“娘娘,你可千万不要生皇上的气。” 青鸾猛地回头,含泪看住了她:“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莲香咬了咬嘴唇,如实道:“奴婢早就听闻,先帝驾崩后,皇上就停了这咸安宫的一切供给,也不让任何人接近这里,否则就斩首示众,蓝格格本就怀有身孕,哪里忍受得了这等虐待,寒冬腊月,饥寒交迫,苦苦煎熬下来,临了,孩子也没保住,母子二人活生生就是被饿死的。” 青鸾闭下眼睛,涩声道:“你不要再说了,快去通知内务府李总管,让他差人过来。” 莲香为难地道:“今天是皇太后下葬皇陵之日,哪里有人能顾得上这边,娘娘,奴婢劝你,还是不要插手此事了,万一惹得万岁爷不高兴了,只怕娘娘也会跟着受罪。” 青鸾握了握双手,不再理她,坚定了目光,径直往外走去。 —— 入夜,乾清宫养心殿,烛火通明。 雍正端坐在御案前,埋头批阅奏折,怡亲王胤祥却面色匆忙地走了进来。 他正要跪地施礼,雍正忙起身道:“你腿上有伤,不用拜了,快起来吧!” “是!”胤祥吃力地站起身来,神情复杂地看着雍正。 雍正蹙眉道:“怎么了?有何事?为何这样看着朕!” “皇上喝酒了吗?为何这殿中一股酒味?”胤祥摸了摸鼻子,环视四下。 雍正摇摇头,指了指一旁的桌子:“没有,朕是备下了酒宴,在等一个人,等他陪朕喝酒!” “不知皇上要召见的是何人?”胤祥蹙眉,狐疑地问。 雍正不动声色地笑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胤祥走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想了想,又不安地道:“皇上,你打算如何处置十四弟?” 雍正低了低眼睛,又转瞬抬起,直言:“那依你之见,朕当如何?” 胤祥正义凛然:“放了他。” 雍正又笑了,负手从御案前走出,慢条斯理地走到胤祥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放了他?你是想给朕唱‘煮豆燃豆萁’吗?” 胤祥一抿嘴,郑重其事地躬身道:“臣弟知道,皇上也很为难,此番朝廷内外都在观望着皇上对十四爷的态度,皇上若放了他,百官自然会认为皇上仁孝,皇上若继续圈禁他,百官则会认为皇上冷酷,毫无孝悌怜悯之情。” 雍正慢笑了一声,嘲弄道:“权力面前没有父子,遑论兄弟!你所说的这些,朕根本不在乎!” 胤祥叹了口气,有些模棱两可的样子:“那不知皇上心里是何打算,到底是擒,是纵,是封,是圈,还是…杀?” 雍正面无表情,声音却异常冷漠:“论罪,他活不了,论情,他又死不成。” 胤祥急道:“皇上,十四之前确实冲撞了你,可此番他回宫奔丧,却是服服帖帖,毕恭毕敬,没有让皇上为难之处,再者,十四弟乃骁勇善战之人,国之防务还可仰赖他。” 雍正摇摇头,原地走了几步,若有所思着,半响,冷哼道:“朕是断然不会再让他执掌兵权的,朕这个弟弟数次征战沙场杀敌,粗中有细,大智若愚,军中颇有威望,朕可以养着他,但绝不会再用他。” 胤祥面露喜悦,涩声道:“皇上的意思是要保全他吗?” 雍正又摇了摇头:“不然,朕要当面问他一些事情,你来的正好,陪朕一道审审他?!” 胤祥眼中微讶。 此时,殿外有太监通禀:“十四王爷殿外觐见。” “宣他进来。”雍正威仪地抬了抬手。 片刻后,胤禵疾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冲雍正拱手行礼。 “我们都在等你,起来吧!”雍正面带微笑。 胤禵跪着没动,双眼却猛地掀起,正视着御案前端坐之人。 “怎么,看你这样子,又是愤怒又是疑惑,你在用眼神质疑朕吗?”雍正眯起眼帘,居高临下。 “额娘为何会突然离世?”胤禵咬着牙道出所想。 雍正皱眉,慢慢往后靠了靠,哀声道:“母后素有痰疾,又因皇考大事,悲恸不释于怀,惹得旧恙复发。朕日夜侍奉汤药,希冀母后痊愈,不料却遂至大渐,遽尔宾天,朕也是痛心不已。” 胤禵眉心深锁,似信非信的样子,半响,又道:“臣弟还有一事不明,皇上是否下旨,将拉萨宫前所立的军功碑文拆毁了?” “正是。”雍正面色从容。 “皇上,你知不知道,那座碑文是用多少八旗将士的白骨与鲜血堆起来的。”胤禵目露愤懑。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西藏一役,阵亡将士约在三万以上。”雍正幽幽地叹道。 “这三万将士阵亡于异域,连一座碑文都换不到吗?”胤禵歪了歪脑袋,有些失望地看着他。 雍正笑了笑:“你要是起身,陪朕喝一杯,朕自会给你答案。” 胤禵倏地起身,走到桌前,端起早已斟满酒的酒杯,冲雍正敬了敬,仰起头一饮而尽。 “好!”雍正忽然抬手鼓掌。 胤禵放下杯子,凛然道:“酒,我已经喝了,请皇上开示?” 雍正道:“你可知这碑文是何人所制?” “辅国公阿布兰。”胤禵正义凛然。 “是谁竖的碑?”雍正又道。 “部将李卫。” “你驻守西藏多年,可曾细读过此碑文?”雍正一只手探向桌前,冷冷地打量着他。 胤禵微微一愣,强自镇定地道:“约略看过一遍。” 雍正道:“以文载功,最忌有所隐,有所偏,此文有三隐三偏,不足其碑。” 胤禵不解地望着他。 雍正又道:“到西北领军的皇子,除你之外还有哪几位?” “胤佑领正蓝旗,胤礼领正黄旗,胤裪领正白旗。” “内廷三阿哥指的是哪几位?” “弘曙,弘治,弘禧。” “宗室帝胄,还有哪些人去了?” “平郡王纳尔苏,裕亲王保泰的儿子广善,简亲王的儿子永谦。” “这些人出力如何?” “一心一德,矢忠矢勇。” “战场上有他们的血汗,碑文上可有他们的名字?” 胤禵沉默。 雍正摇摇头,漠然道:“你不用想了,朕可找不出他们任何人的名字,此乃一隐,你拜帅之时,不过是名贝子,旗下不是亲王便是大将,皇考怕你难以服众,特别赐号大将军王,而且所用正黄旗比照王蠧式样绣制,又向青海、新疆、蒙古一带的部落频频下令,说大将军王是我皇子,确系良将,带领大军,掌生杀重任,尔等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盼能诚意奋勉,与我当面训示无异。皇考如此用心布局,这一仗到底是你歼敌于疆场之上,还是仰仗皇考决胜于千里之外?!” 胤禵双手渐渐握拳,眉眼连连波动着,低声道:“皇考运筹帷幄,功不可没?” 雍正点点头,又感慨道:“帷幄之中,见他的白发,碑文之上,却不见他的慈心,此乃二隐。古之贤者处置边患,尽量做到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以兵对阵,万不得已,兵消威灭,相处以和,决不能旧事重提,大书特书于碑文,使臣服之民旦夕有所恐惧,这种恐惧,久则生恨,恨则生变,冤冤相残,何时何了?” 胤禵哑口无言,静默而立。 雍正叹道:“年年战骨埋荒外,空间蒲桃入皇家,这又有何意义?这又有何要标榜立碑呢?此文极尽我武扬威之能事,而独缺兼爱之仁与好生之德,此其三隐。” 胤禵慢慢低下了头,双手手指不自觉地嵌入掌心。 雍正俯首咬牙,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半响,又沉重地说: “三隐之后,还有三偏,这两年仗打下来,你可否去户部查过帐,一千五百万两白银,是谁用了,你可有见到贵州巡抚刘抑苏,甘肃提督师懿德,他们二位近日连连上疏,请求息兵停战,以养民生,而现在碑文上只提军功之盛,而掩户部之窘,此其一偏,皇考布置西征,之所以动员众多皇子皇孙,千里赴战,是因为西大通无可用之人,准噶尔缺能战之将吗?那么靖逆大将军富宁安在做什么,振武大将军傅尔丹又在干什么?协力将军祈里德是等着吃皇粮?而最英勇的大将军额伦特宝剑已经生了锈吗?是真的需要你这个贝子胤禵射了一只白煞灵而授王拜将,到拉萨前线去统领三军吗?皇考为的是藉此机会锻炼皇子的胆识,树立皇子的威信,你说的没错,那座碑文是用三万子弟兵的鲜血和白骨堆起来的,然而,这不是为大清国堆的,它是为你们几位堆的,这是一场皇子的狩猎,只不过把围场由木兰搬到拉萨去了而已,就因为如此,所有的将军都怠懈了,退缩了,袖手旁观,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没有战功,没有前程,没有犒赏,有的只是牺牲和填命,皇子皇孙取代了一切,满将汉将避而远之,由于皇焰高涨,使得为将军者不愿全心全意置身一战,这种仗要打到几时?才能打得好,打得完呢?” 猛地拍了一下御案,雍正目光灼灼,又定定地道:“冲锋拔寨,将军为其先,皇胄助阵为其辅,碑文所载,见皇胄之势而不见将军之勇,此其二偏,蒙藏与满汉,同肤同种,可以有意气之争,而不能有火拼之仇,相处之道,端在于宗教之熏陶,交通之往来,贸易之繁荣,文字之流传,婚姻之媒娶,绝非耸五丈之石,逞天家之显,而能安长处顺,消灾去祸的,此碑文记黩武之盛,而舍文教之化,岂不是偏之又偏吗? 胤禵的手心冒进了涔涔的冷汗,疾步走到一旁,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胤祥在旁道:”皇上所言字字肺腑,直击要害,拆了此碑,于你无损,但与大局有利。“ 胤禵摆了摆手,不悦地道:”拆吧拆吧,拆得好!“ 雍正扬声:”胤禵。“ 胤禵连忙收敛,正色颔首:”臣在!“ ”这大将军王的名号位于五爵之外,可谓不伦不类,贤弟觉得还有必要冠以这样一个无可名状的头衔吗?“ ”不宜不宜,依我看不成体统。“胤祥在旁补充。 胤禵咽了口吐沫,怔道:”既然不妥,皇上尽可削了去。“ ”头衔既已削去,责任也不必抗于身上,朕已将你的防务全权交予年羹尧与延信两位大将军,贤弟可有异议? “此二人足以担当。”胤祥在旁附和。 雍正不说话,只死死地盯着胤禵,等待他的反应。 胤禵的眼神瞬息万变,似乎快要喘不上气来,半响,才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拱手一揖:“辞印交兵本是应当,臣弟谨遵皇上旨意。” “好!”雍正点头:“你还算识时务!” 胤禵后退了两步,轻声道:“那么,容臣告退。” “慢着。”雍正的声音又冷了下来。 胤禵回头,呆若木鸡:“皇上还有何吩咐?” 雍正从御案前走出,走到他面前,淡漠地道:“你要是愿意留在京城,朕封你为郡王,你若是不愿,朕可以让你自己选择,今后何去何从?!” 胤禵的脸白了白,勉强挤出一丝寡淡的微笑,低低地道:“臣不敢让皇上为难,臣自请返回遵化,驻守皇陵,不蒙旨召,永不回京。” “你可想好了。”雍正皱眉,似是有些不忍:“守陵的日子清寒孤苦,不好挨。” 胤禵弯起唇角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定定地说:“臣心意已决,恭请皇上恩准。”说完,再度拱手一揖。 “好。”雍正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皇考在世时没有白疼你,你这就动身吧,朕会派人连夜护送你出宫。” 胤禵咧了咧嘴,犹如当头一棒喝,失神的眼底却渐渐漫出一丝绝望的晶莹。 雍正转过头去,只当没见到,复又对一旁的胤祥道:“来,胤祥,你也陪朕喝一杯。” “臣告退。”胤禵再度回禀,怔怔后退了几步,一个转身,撤步往殿外走去,高大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殿外苍茫的夜色中。 雍正漠然抬头,猛地一用力,将指间的酒杯捏得稀碎。 胤祥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雍正,只听得雍正淡淡地道:“但愿这一次,他能恪守本分,不要再滋生事端,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胤祥连忙道:“我相信皇上此番训示,十四定会谨记于心,不敢再有所妄动。” 雍正摇了摇头,郝然地道:“就怕其他有心人在背后撺掇,离间我们兄弟二人。” “皇上意有所指?”胤祥蹙眉。 “来,不说了,我们喝两杯吧。”雍正端起了酒杯,冲胤祥敬了敬。 胤祥笑了笑,拱手回敬,这时,有内廷太监走进来通禀:“皇上,出事了。” 雍正的酒杯凑到唇边,陡然停住,掀起眼帘,瞧住了来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64章 入梦迷失 君臣离心 —— 夜幕下的紫禁城,宫殿绵延重重,一派肃穆森严。 沿途不让太监通传,也没有惊动侍卫。 雍正双手背后,目光高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太和殿。 薄凉的月光笼罩在太和殿的琉璃瓦上,泛起一层层刀锋般的冷意。 空荡荡的大殿之上,烛光冉冉,有一个身着囚衣的高大人影在走来走去,时不时仰头大笑着,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身旁有几个侍卫团团包围着他,不敢动武,也不敢阻止他疯癫的行为,只是不停地小声规劝着什么。 雍正的脚步顿在门外,慢慢地,他眯起了眼帘,定定地审视着殿中的人。 侍卫们一看到雍正,立马跑上前禀报:“启禀万岁爷,此人夜闯太和殿,意图不明,还请万岁爷示下!” 雍正低了低眼睛,没有说什么,撩起龙袍的一角,孤身走进了大殿。 大殿之上寂静如斯,恍若有风从不知名的角落吹进来,烛火摇曳纷纷。 胤礽张开双臂,原地转圈,疯疯癫癫的走来走去。 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 雍正的眉心紧紧皱起。 他想起小时候,胤礽总是趁没人的时候带着他偷偷溜来太和殿玩,有一次,胤礽甚至大胆的坐到了前方的龙椅上,他登时吓得要死,连忙喊着:“二哥,那是龙椅,不能随便坐的,会被杀头的。” 胤礽傲娇地扬起头,欢声道:“怕什么,我是皇太子,这把龙椅迟早也是我的,我坐坐又何妨?”他甚至友好地冲他招手,喊道:“四弟,你过来呀,陪我一起坐这把龙椅。” 他哪里敢?那时的他哪里敢,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胤礽在上面耀武扬威,威风凛凛。 可是现在,这把龙椅是他的,是属于他胤禛一个人的。 大殿之上,烛火幢幢。 雍正悄无声息的走到了胤礽跟前。 胤礽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嗤地笑了笑,问:“你,你是谁?你身上的袍子真好看,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袍子?” 雍正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道:“我是胤禛啊,二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胤禛……”胤礽喃喃低语着,脑袋歪了歪,似乎在仔细地分辨什么,半响,诧异地道:“你不是被皇阿玛圈在我隔壁了吗?” “皇阿玛仁慈,我早就出来了。”雍正低下头,走向一旁,眼神复杂难辨。 “不可能!”胤礽率真地一摆手,紧跟上前,弯下腰来,从下往上注视着雍正闪避的表情,有些怀疑的嘟囔着:“只要是皇子,一圈那就是一辈子啊!甭想出来的。你快说,你到底怎么出来的?” 雍正抿了抿嘴,双眸闪烁着,思忖了一下,看住了他:“其实,圈在你隔壁的另有其人,不是我。” 胤礽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圈在我隔壁的是胤褆啊,他真是活该呀!”顿了顿,又好奇地道:“四弟,你身上这袍子真好,金光闪闪的,为什么我没有你这么好看的袍子,我喜欢你这件袍子。” 雍正微提口气,抬起手解开了龙袍的襟扣,很利索的将龙袍脱了下来。 他笑容平静,将龙袍递给了神志不清的胤礽:“二哥喜欢的话,可以穿上一试。” 殿门外不远处的胤祥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 胤礽目光波动,双手接过了龙袍,呆呆地看了看,脸上的笑容忽然彻底消失了。 他定定地看着龙袍,着魔了一般,两眼呆滞不动。 雍正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抬起一只手来,轻声道:“二哥,我帮你穿上。” 胤礽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龙袍,脸色煞白,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反应。 雍正轻轻在耳旁唤道:“二哥。” 就这一声,眼前的胤礽忽然彻底崩溃了,双腿猛地弯曲,他重重地跪在了雍正面前。 雍正张开嘴,默默后退了两步,一时间有些难以自处。 胤礽伏地痛哭不止,瘦弱嶙峋的肩膀深深地埋下去,在烛光中轻轻晃动,甚至悲戚。 “皇阿玛,孩儿不孝!”他怔怔地哭喊出声。 渐渐地,似是有所触动,雍正眉心深锁,慢慢上前一步,一只手轻轻拍在胤礽的肩上:“二哥,你受苦了。” 胤礽跪在地上,抱着龙袍痛哭流涕,像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 雍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渐渐地,扬了扬头,悲悯的表情又转为冷静克制。他回头望向殿外,那里,十三弟胤祥双目含泪,正若有所思地望向这边。 “日后,你打算怎么做?”安抚好胤礽后,长廊前,胤祥低声问雍正。 雍正摇摇头,有些百无聊奈的样子:“如今,宫里是不能留他了,他毕竟是废太子,圈养在宫中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那皇上的意思是——?”胤祥不解地皱眉。 “朕已在山西祁县为他安置了一处居所,明天,就送他出宫养老吧!” 胤祥一时哑然。雍正回头看着他,笑了:“怎么?你觉得朕这么做不妥?!” “皇上心思细腻,处事周全,如此安排自然有皇上的考量,臣弟不敢质疑。”胤祥低下头,似是认同的样子。 雍正却挑了挑眉,有些不自在,半响,定定地道:“无论如何,只要有你在,朕就安心了。” 胤祥笑了笑,不置可否。 —— 深夜,永宁宫内,宫女们跪了一地,窃窃私语着。 一袭白衣的青鸾在树下焚香烧纸,火盆里的的火舌上下跳跃着,贪婪地吞噬着她脸上孤寂黯淡的神情。 莲香在旁劝道:“娘娘,宫中严禁私下焚香冥祭,你快些收了吧!被其他人看到恐怕会招来祸端!” 青鸾一言不发,将手里的一沓纸钱轻轻丢进了火盆里。 橘黄色的火光一闪一闪,照耀在她的眼底眉梢,那里是出奇的冷静。 莲香正要再说些什么,目光一撇,却看到万岁爷一脚踏进了永宁宫,顿时噤了声。 胤禛更换了一身明黄色的衮服,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宫女们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施礼,只见万岁爷目不斜视,脚下也不停,直直地走到了年妃身旁。 青鸾依旧在烧纸,似乎对身侧的变化置若罔闻。 胤禛缓缓蹲下身来,看着她安静美好的侧脸,他心底一动,幽幽地问:“青鸾,你在干什么?” 青鸾很小声地回答:“我在烧纸啊!” 胤禛皱眉,猛地抓住她往火盆里丢钱两的手。 青鸾回过头来,呆呆地看着他,突地微微一笑。 “皇上,你怎么了?” 胤禛面色悲凉,却一瞬不瞬地瞅着她,有些不安的样子,半响后,认真地说:“你要相信朕,朕没有伤害他们,是底下的人曲解了朕的意思,朕对二哥,对蓝齐儿从始至终都是怀着一份感念之情,他们二人如今一死一疯,落得如此下场,朕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青鸾又笑了笑,那笑容温婉如初,却隐藏着说不出的干涩。 “皇上……”她淡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镇定地说:“臣妾知道,皇上乃仁义之君,断然不会做出残害手足之事。” 胤禛松了一口气,眼底纠葛的气息却难以消散,想了想,又说:“朕会以大清公主的身份厚葬蓝齐儿,给她身后无限哀荣。” 青鸾闻言漠然摇头,转瞬间,又岔开了话题:“臣妾有一事相求,还望皇上恩允。” “你说,别说是一件,就算是十件百件事,只要朕能办到,朕都答应你。”雍正拥住了年妃的肩膀,轻轻瞅着她,态度温柔又坚定。 “臣妾想护送蓝齐儿的棺椁出宫,前往慈云庵的后山下葬。”年妃清澈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前方的虚空,似乎看到了某处不知名的所在。 雍正的脸色倏地变了,拥住她身体的手臂也微微有些僵硬,低低地嗫嚅:“你,你说什么?” “臣妾要送师姐回师门,求皇上恩允。”顿了顿,青鸾一字一句如是说。 “二哥不会答应的。”胤禛呼吸一紧,艰涩地说:“你应该知道他们的关系,蓝齐儿不能离宫。” “他会的,他爱蓝齐儿,他知道蓝齐儿身后最需要的是什么。”青鸾安静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 “不行,你不能离宫?”他很快抓住她的手,窒息而慌张的道:“青鸾,你这个样子朕不放心。” “我不走。”她回过头来看着他,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安抚一个暴躁的孩子:“皇上,我不会离开你,只要将师姐的丧事安顿完毕,我会立刻回宫,决不食言。” 雍正怔怔地瞧着她,明灭不定的眼神里隐藏着一丝浓郁的担忧,讷讷道:“青鸾,你不可以欺骗朕,朕可以放你离宫,但你要记得,朕,还有我们的福惠都在宫里等你。” 青鸾目光波动,恍惚了半响才郑重地点头:“好!” “朕这就安排下去,你何时动身都随你。”雍正站起身来,满腹惆怅。 “谢皇上恩典。”青鸾膝行后退,磕头谢恩。 雍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下巴紧绷着,眼底的暗涌渐渐变得深沉无力。 —— 第二日清晨,青鸾看到,前来护送她压着灵柩出宫的不是别人,却是哥哥年羹尧,她微微有些诧异,不明白胤禛的安排所谓何意? 宫门外,年羹尧翻身下马,迎面走来。 见到了青鸾,他清俊的脸上有着绷不住的欣喜,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 “皇上命我回京述职,没想到还能见你一面。”跟她并肩走着的时候,他在她的耳畔高兴地说,颤抖的语气里夹杂着掩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青鸾一只手抚着棺木,目视前方,语气悠悠:“我也没想到,皇上会派你护送我出宫。” “青鸾,他对你好吗”年羹尧忍不住问。 “皇上他待我很好,请哥哥放心。”青鸾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 年羹尧怔了怔,错后了两步,失神地凝望着青鸾冷清的背影。 不远处,高高的城楼上,雍正负手而立,翘首观望着这边的情景。 年羹尧紧几步上前,追上了青鸾,两人并肩而行。 城楼上的雍正忽然闭下了眼睛。 然后,他冷冷地吩咐一旁的侍卫:“将永宁宫那名叫莲香的侍女押到宫中长街上,当众杖毙。” “是。”侍卫颔首领命后,急急去了。 雍正回过身,双目眺望着远方,一动不动地站着。 —— 三日后。 郁郁葱葱的后山,凄迷如火的阳光洒在蓝齐儿的墓碑上。 微风徐来,香烛在案前滋滋作响。 青鸾将手里的一杯清酒洒在墓前,跪地磕拜。 不远处有几名暗卫在隐蔽处把守。 年羹尧守候在青鸾身侧,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青鸾在坟前守了三天,才选择了离去。 半山腰上的慈云庵。 推开了那扇朱漆脱落的木门,目之所及只剩下一派颓败荒凉。 院子里落叶成堆,枯草丛生,只有间歇的虫鸣鸟叫声啁啾响起。 “师傅,徒儿回来了。”青鸾环视四下,哀声低语。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屋檐下蛛丝萦绕,杂陈堆砌。 青鸾呆呆地站在院子中央。 她很快想到了白衣飘零的大师姐吕四娘,她总是手握宝剑,目光坚定的说着什么,还有那个手握腊梅花,鼻尖清秀的活泼泼蓝色身影,如今她们都已离她远去,她曾经想珍视的东西都在一一失去,不知不觉间,她看淡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蓝齐儿死了,师傅和大师姐下落不明。而她,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连开口质问胤禛的勇气都没有。她一直自我安慰着,胤禛已经放了她们,师傅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是的,只要活着就好。 青鸾的双手在山间的晨风中微微哆嗦起来,有一片落叶从头顶飘落,滑过她迷蒙的视野。 青鸾忽然无比想念胤禛。 这不是她本来的样子,在他疯狂一般掠夺的爱情中,她彻底迷失了自我,失去了一切,心心念念,满脑子都想着这一个男人。 青鸾的神情渐渐恍惚了。 年羹尧从身后走来,伫立在她的身侧,陪她一起站在寂静的岁月光影中。 青鸾默默闭下了眼睛,失去了言语,眼角却慢慢滑下两行泪来。 “你在为谁伤心?”身后的男子拧紧了眉心,痛心地问。 青鸾摇摇头,很快清醒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一时触景伤情而已。” “你若是不愿意回宫,我们就在这山上多呆两日吧!”年羹尧低着头上前一步,慢慢靠近了她,柔声说:“青鸾,我不希望看到你难过。” “我要回去。”青鸾深吸口气,泪光闪烁的双眸却变得坚定下来,怔怔地坦白:“哥,皇上还在宫里等我。” 年羹尧斜着眸子,呆呆地瞅着她,片刻后,别开脸,失笑一声,道:“看来,是我多虑了,既然你想回去,那我们就回去吧。”冷静的话语淡漠地沁出唇角,说完,径直转身向院子外走去。 青鸾回过头,望着年羹尧离去的背影,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怅然。 —— 落日时分,青鸾回到了宫里。 福惠在永宁宫的院子里等她。小小的身影站在树下,懵懂地望着头顶的绿叶。 青鸾一看到儿子,心里的烦恼忽然彻底烟消云散,走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福惠,你在看什么?”青鸾顺着孩子的目光看过去,有些好奇的样子。 “皇额娘,我想要一根柱子。”孩子奶声奶气地嘟囔着。 “柱子,什么柱子?”青鸾皱眉,不太明白。 这时,一个宫女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小声道:“娘娘,小阿哥最近两天老是对着这棵树发呆,奴婢劝他他也不听,有时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青鸾诧异地道:“出什么事了吗?” 宫女的头埋得更低:“想来,跟莲香脱不了关系。” “莲香,莲香怎么了?”青鸾越发的不明白了。 “娘娘有所不知,那日你离宫后,侍卫们就来宫里拿人了,五花大绑着,将莲香带走了,莲香走之前正带着小阿哥在这儿树下玩,她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奴婢听说……”小宫女忽然捂住嘴,有些惊惶的样子。 “说啊,到底怎么了?”青鸾厉声问:“莲香去哪儿了?” “是万岁爷下的旨,将莲香拖到宫中长街上杖毙,还命所有内廷宫女太监前去观刑。” 青鸾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声道:“娘娘,奴婢心里害怕,求娘娘不要再问了。” 青鸾皱眉,似信非信地摇头。 —— 入夜,乾清宫养心殿。 青鸾端着一杯参茶走到了御案前。 雍正正在批阅奏折,一看到她,顿时笑了,起身道:“你回来了!” 青鸾点点头,双手奉上茶盏。 雍正接过茶,仰起头咕咚咕咚全喝了,又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笑道:“醒目提神,好茶。” 青鸾眨了眨眼睛,鼓起勇气道:“听说皇上处置了莲香。” “是。”雍正回答地很快,理所应当的样子:“朕早该处置了她,否则也不会连累到福惠。” 青鸾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我不明白?” 雍正叹了口气,从案边拿起一沓陈旧的手稿,走了过来,递给了青鸾。 青鸾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 这,这不是自己的笔迹吗?为何会有这些手稿? “你没看错。”发现了她眼底的困惑,雍正双手负后,淡淡地道:“莲香一直在模仿你的笔迹写字,还记得那一张害你滑胎的药方吗?正是她所为,她就是想要离间你我二人的关系,她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你,加害于你,朕怎么可能轻饶于她?更何况,这一次,她竟然在福惠面前乱嚼舌根,造谣皇额娘是撞柱而亡,如此居心叵测,阴险歹毒之人,朕岂能轻饶。” 青鸾的心口一片轰轰然,耳膜里也是轰隆隆的巨响,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为什么要害我?”她猛然想起来,此番蓝齐儿出事也是莲香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她何以知道自己和蓝齐儿的关系,再回想起往日里,莲香话语里有意无意的暗示和指引,青鸾这才惊觉自己是掉进了一个可怕的被人操控的陷阱里,这么多年了,她竟然毫无察觉。 一想到这些,青鸾的手脚阵阵冰凉。 “青鸾,是朕没有保护好你。”胤禛此时有些自责的样子,快步走过来,拥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朕一直留着她,本是想揪出她幕后的主使之人,可惜了,朕查了这么久,却一无所获!朕忍了她许久,但这一次绝不能再放任她加害于福惠!” 青鸾急喘了口气,半转过身,紧张地抱住了胤禛:“皇上,我知错了,是我愚钝,差点错怪了你。” 胤禛笑了笑,用力抱紧了她,脚下颠晃着:“来,朕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青鸾抬起头来,满目依恋地望着他。 胤禛拉过她一只手,带着她来到了殿外。 长廊的尽头,有一个高高的木架子,架子上面还放着一个奇怪的长长的炮筒形的装置。 “这是什么?”青鸾有些好奇。 “番邦的贡品,是洋人的玩意儿,他们说这叫望远镜,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星球。” 青鸾凑上前去,透过装置细细地看了看,满天的繁星一闪一闪的,甚至动人。 “你看到了什么?”胤禛站在她的身后,抚着她的双肩,柔声笑问。 “我只看到了星星。”青鸾如实回答。 “你再仔细看看,里面有嫦娥呢?”胤禛在身后笑着说,一本正经的样子。 青鸾扶着筒镜,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瞧了瞧,却依然只能看到繁星闪烁。 “没有啊,我怎么看不到。” “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仔细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位美娇娥?”胤禛在身后鼓励道。 青鸾抬手捂住一只眼睛,很仔细地瞅了瞅,还是没有看到,正待懊恼间。 胤禛凑在她耳边说:“怎么会没有呢?你看她不是正弯着腰,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穿着紫花衣服,在找你呢?” 青鸾恍然大悟,扭过身去,生气地道:“原来皇上在捉弄我。” 胤禛爽朗地笑了起来,双手搂住她的腰肢:“朕没说错,洋人告诉朕,月亮就是地球的影子,地球上有什么,月亮亦有什么,你在找嫦娥,嫦娥必然在找你。” “那么,你看望远镜亦会看到一个皇帝和你说笑话?” “让朕试试。”胤禛松开了她,弯下腰去,凑近望远镜瞧了瞧。 青鸾在旁边打趣道:“说不定那人还会折下桂枝送给你。” “唉哟。”突然间,胤禛猛地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左眼,很痛苦的样子。 青鸾吓了一跳:“怎么了?” 胤禛嘶嘶地吸口气,痛声说:“他没给我桂枝,反倒刺了我一剑。” 青鸾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拉扯他的手臂,焦急地说:“快让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瞎了。”胤禛俯下身,做哀嚎状。 青鸾慌了神,扶住他的臂膀,一叠声的说:“痛不痛啊,快让我看看,你快让我看看。” 雍正猛地放下手,大声调侃道:“我逗你呢?瞧把你吓的!” 青鸾愣了愣,半天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哼一声扭头就走。 胤禛连忙拽住她一只手,将她拖回来,宠溺地道:“朕跟你道歉,别生气了。” 青鸾咬了咬嘴唇,没好气地捶了捶他的胸口。 胤禛笑得更大声了,一个弯腰,将青鸾打横抱起,往后殿走去。 —— 深夜,一轮圆月挂在梧桐的树梢。 年府的花园中,年羹尧坐在石桌前,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 一想到青鸾对自己格外冷淡的样子,他的心就揪在一起,生生地疼。 她何以如此绝情,将往日里的情分全然抛诸脑后,安心的守在宫里当雍正的一只金丝雀。 年羹尧的下巴紧绷着,眼睛里深藏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这么多年了,心爱的女人是他的,守护的疆土也是他的。 而他自己,尽忠职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 一想到雍正写给自己的那些亲笔信,他就越发得愤怒,雍正一直在试探他,怀疑他,那一封一封“年羹尧亲启”的信件中,除了表面的极尽歌功颂德,拉拢示好之意外,文字间也处处流露着雍正对青鸾的恩宠,对年家的器重。雍正一直在向他炫耀,向他示威,江山是他的,青鸾也是他的,而他年羹尧只是雍正得心应手的一个奴才罢了。 一想到这些,年羹尧的心又绝望地灼烧起来。 他猛地灌下一杯冷酒,嗓子眼一阵辛辣刺激,忽然止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观察了他许久的明秀这时疾步走来,将褂子披在丈夫的肩膀上。年羹尧按住她的手,回过头来,笑了笑,那苦涩的笑容有着说不尽的凄凉。 “夜深了,回屋吧!”明秀劝他。 年羹尧起身,摆了摆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呆呆地说了两句明秀听不懂的话,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明秀徐徐转过身,怔忪地凝望着丈夫的背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65章 权倾天下 诛心 —— 雍正元年九月,几场狂风骤雨过后,迎来了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雍正前往遵化东陵将康熙和四位皇后的神牌升附太庙,在端门前更衣时,发现油漆味太大,当即勃然大怒,彼时,廉亲王胤禩、怡亲王胤祥等诸位王公大臣均在端门外等候,只见雍正快步走了出来,直指着胤禩,呵斥道:“朕早就命你将这处宫殿进行修葺重整,何故至今依然气味熏天,你这是全然不把朕的旨意放在眼里?” 允禩吓了一跳,连忙木木地跪下身来,叩首道:“皇上,此处宫殿确实新建不久,油漆味未能尽数散去,惊扰了皇上,是臣弟办事不利。” “朕再问你。”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你负责监造的列祖神牌为何漆流金驳?乘舆法物,为何以断钉薄板为之;更衣幄次,为何以污油恶漆涂之?告祭先祖本是大事,你这分明是要构陷朕于不孝不敬不恭之罪。” “臣弟不敢!”允禩肩膀一抖,把头埋得更低。 雍正叹了口气,失望地道:“朕知道你向来处事节俭,连呈上来的奏章都是用破纸写的,可你这节俭的时候也该有所分寸,这一次朕不得不给你个教训!” 雍正当即下令,责罚廉亲王允禩与工部侍郎、郎中等人在太庙前跪了一昼夜。 “皇上,你今日为何大动肝火,处置了允禩呢?这不是你以往的作风?”回宫的途中,怡亲王允祥淡淡地问。 雍正正色道:“先前,皇考的梓宫运往山陵,常例是用夫役二万名。而允禩却说要减省一半,又上奏说上驷院养的马太多,要加以裁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就是为暗讽先帝糜费,标榜自己节约吗?” “工部想来事务繁琐,收支难以平衡,也许,老八只是想节省支出、讲求实效呢!”胤祥垂了垂眸,又低低地琢磨道:“四哥,依我看,你今天这通发火是因为十四弟吧,臣弟有所耳闻,老八在此之前,数次来过皇陵,叨扰了十四弟许久,想来还是意有所图吧!” “允禩并非才力不及或智虑不到之人,他三番四次,存心这样做,就是想试探朕,激怒朕,朕今天就如其所愿。” “皇上给他个警示也是对的,臣弟也希望,他能明白皇上的一番训斥,不要再心存侥幸,蓄意挑事,让皇上为难。” 雍正闭了闭眼睛,无可奈何地道:“朕自从当了这个皇帝,可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先帝所托,朕时时不敢忘,如今,西有边患,南有民变,倭寇过海,滋事生非,朕每日三更起床,五更朝议,饿不知食,渴不知饮,每日朱批之多,三代至今,无有过者,日落笔不能落,灯熄心不能熄,但是,朕的辛劳,没有人看得到,仅仅几个月,朕在这大若之位,已然是神衰气弱,饱受折磨,可朕的亲弟弟们,他们一个个都想摇朕的擎天柱,动朕的金龙椅,长此以往,痛心何极?” “皇上?”允祥听得有些心酸,诚恳地出言道:“皇上乃九五至尊,享有世人无法触及的荣耀和权力,自然也会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孤寂和折磨,臣弟只愿有生之年,能多多替皇上分忧。” “允祥,你自幼与我亲近,如今朕的身边,可以信任的兄弟恐怕只有你了。” “臣弟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一番信任。” “好。”雍正伸出手,与允祥交握:“你我兄弟二人,此生不离不弃。” “是。”允祥笑了,重重地颔首。 —— 雍正元年十月,青海发生罗卜藏丹津叛乱。青海局势顿时大乱,西陲再起战火。雍正命年羹尧接任抚远大将军,总督各军,驻西宁坐镇指挥平叛。 年羹尧初到西宁,大军未集,被罗卜藏丹津得知,遂率军偷袭,直取西宁。年羹尧率左右将领数十人高坐于城楼之上,不慌不乱。罗卜藏丹津以为其中有诈,连忙率军引退。年羹尧当即下令,命清兵攻击贼垒,敌军认为年羹尧兵少,不为防备,驱卓子山土番当前队;清兵炮发,土番死者不计其数。参赞大臣岳钟琪又率兵而至,直攻敌营,罗卜藏丹津败逃,仅率百人遁走。 雍正二年初,战争的最后阶段到来,年羹尧下令诸将“分道深入,捣其巢穴”。各路兵马遂顶风冒雪、昼夜兼进,迅猛地横扫敌军残部,大获全胜。年羹尧“年大将军”的威名也从此震慑西陲,享誉朝野。 平定青海战事的成功,令雍正喜出望外。 “此次青海平叛,年羹尧筹划周详、出奇制胜,又立了大功,待他班师回朝之日,朕定会好好嘉奖于他。” 朝阳初生,长城内外,白雪妖娆。 雍正挽着青鸾的手,一步一步的登上了长城的最高处。 明黄色的华盖和九龙幡旗在晨风中猎猎招摇,宫廷侍卫和宫女们远远地跟着。 雍正目之所及是雄伟壮丽的万里河山,熹微的日光中,他的薄唇边弯起一丝欣慰的浅笑。 青鸾也被眼前的壮丽景色吸引了。 她上前一步,迎着朝阳站在城墙跟前,清莹的大眼睛里也泛起了从未有过的光彩。 胤禛跟她并肩而立,感慨道:“雄图筹万里,霸业照千秋,如此美景,朕早该带你上来看看。” 青鸾笑而不语,指了指不远处,高声道:“皇上,你看那边。” 胤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的城墙有一处塌陷。 “青鸾,你说,这长城该不该修?!”若有所思地问。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不都把长城当成抵御外侵的铜墙铁壁,岂有不修之理?!”青鸾眉眼波动,真诚地看着他。 雍正笑了笑,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怎么连你都认为,修长城是大事!” “那是自然,长城要是没了,四面八方的铁骑都能进来,那皇上的江山还能坐稳吗?”年妃歪了歪脑袋,一本正经地瞧着她。 雍正一听这话,爽朗地笑出声来。 “我说错了吗?”青鸾被他突如其来的大笑搞迷糊了。 雍正摇摇头:“朕问你,前朝的时候,这长城修得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城墙修得如此结实整齐,那么为何我们这些胡骑还是进来了?只修长城而不修正道有什么用?不知道到时候有多少个吴三桂会开城投降?” “皇上此言妙矣!”青鸾不由得赞叹,只听得雍正又道:“长城塌而不修,这表示王道伸张,四海臣服,内无兵马之灾,外无攻坚之战,朕情愿见到万里长城毁之一旦,也不愿看到东北与西南永远隔着一道铜墙铁壁。” “这么说来,皇上也不赞成以武禁武,以战止战。”青鸾的心中滑过一丝悸动,望着雍正的眼神越发地温柔。 雍正转过身来,帮她拢了拢肩上的红色貂裘披风的滚边,薄唇带笑,又正色道:“你可知?这天下最利的武器,最强的炮弹,就是王道。” 青鸾怔住,呆呆地望进对方的眼睛里,那里有雄心勃勃的火焰,更有吞噬一切的决心。 远处的天际,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霞光四射。 雍正伸出手臂,紧紧拥住年妃的肩膀,两个人不再说话,静默地站在阳光四溢的城墙上。 —— 同年二月,抚远大将军年羹尧班师回朝进宫之日,雍正亲设皇室轿队仪仗,出午门,过金水桥相迎。 殿前广场上,允禟和几位大臣远远地走来,看着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阵仗,他挑了挑眉,有些不明觉厉,随即又走上前问轿子前方领头的侍卫:“自什么时候起,大臣的轿子可以进午门过金水桥的?” “回王爷,皇上召见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大将军足伤未愈,不堪著地,此轿是皇上特赦放行。”侍卫恭声回禀。 允禟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如此说来,抚远大将军倒成了跛脚大将军!”轻屑的话语里不乏奚落之意。 身后诸位大臣轰然大笑。 “怎么,现在是该我们爷几个回避这顶轿子呢?还是这顶轿子应该回避我们?”允禟摊开手,左右横一眼,有些轻狂的样子,不依不饶的挡在皇室轿队的前面。 轿内,年羹尧正襟危坐,双手扶膝,似是在闭目养神。 侍卫见此状况,连忙上前一步,又恭敬地道:“回王爷,大将军战前受伤、行走不便,未能趋前请安,此番觐见,礼部仪注殊荣,还请诸位王爷大臣仰体圣意,曲委成全。” 允禟单手负后,紧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本王听说,皇上有旨,凡王公以下文武官员,凡有见到年羹尧的,都要下跪行礼,这不包括我们爷几个吧!” 身后的允?冷哼一声,悻悻然:“我就不相信,我们几个不下桥,有谁可以过了这座桥?” 领头的侍卫知道眼前这几人难以善罢甘休,一时没有主意,僵持在原地。 这时,轿内的年羹尧出声了,语声不温不恼,似是很随意的样子:“出什么事了?这轿子究竟能不能走了?” 侍卫回身禀道:“回大将军,几位贝勒爷在桥上,轿子尚不能走!” 年羹尧淡淡地道:“既然往前走不了,咱们就掉头走吧!” 侍卫压低了声音,为难地说:“掉头就出午门了。” 年羹尧笑了笑,声音不惊浮沉:“无所谓!既然上不了养心殿,那就回西北吧!” 侍卫领命:“喳——!”随即快步走向一旁,扬起手吩咐:“回轿出门。” 长长的轿队很快掉转了方向,往午门外走去。 此时,不远处,雍正的贴身太监小寇子疾步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大声吆喝道:“请年大将军留步,皇上有旨,务必请年大将军入宫面圣。” 年羹尧掀起轿帘,回道:“麻烦公公回去告诉皇上,有事商量,待我的脚伤痊愈,能著地了,再来请安。” “年大将军,年大将军!”眼看着轿子要出午门了,小寇子拍了拍大腿,有些生气。 一旁有位大臣不怀好意地笑道:“坡脚将军遇到顶牛将军,大登殿就变成大扯轮了,也该叫礼部见识见识,这外臣的轿子是不可能过金水桥的。” 大臣刚说完,一扭头,却看到雍正的御撵正浩浩荡荡地朝这边飞速而来。 华盖的流苏在头顶恣意摆动,九龙金幡随风飒飒招摇。 一身金黄色龙袍的雍正端坐在御撵上。 众人纷纷回头,随即又不约而同的避退到两边。 雍正在苏培盛的搀扶下,下了御撵,大步踏上了金水桥,一个目光扫过去,允禟等人纷纷低下了头。 雍正并没有看他们,龙吟般的声音却高昂地响起:“是哪一阵邪风把轿子吹得团团转,若摔着了年大将军,朕的江山可就塌了一半。” 语音方落,年羹尧已从轿中一跃而出,飞奔上前,拱手跪地施礼:“边臣年羹尧叩请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欣慰地点头,上前搀扶起他,笑道:“年大将军辛苦了。” 年羹尧道:“皇上有事不相从。” 雍正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桐山又闹贼了,朕不找你找谁?” 君臣二人相视而立,随即哈哈大笑,雍正拉过年羹尧一只手,两人并肩走上金水桥,感慨道:“昔日并肩杀贼,今日携手过桥。” 侍立在两侧的允禟等人纷纷侧目观望,有些不解,也有些懊恼,更多的是不甘。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66章 争斗 心如死灰 —— 是日,雍正在御花园的凤仪亭设下了酒宴,宴请年羹尧,年妃在旁作陪。 凤仪亭的四周,部将李卫则埋伏了很多亲兵。 雍正诏年羹尧觐见,表面上是议聚军功,实际上是打算把他拘拿到案,留置京城。 酒过三巡之后,雍正的目光变得异常迷离,他直直地盯着年羹尧,嘶嘶一笑,高声道:“羹尧,你如今已是一等公了,朕实在不知还能给你什么好的,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朕提,朕都会如你所愿!” 年羹尧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即又淡淡地别开目光,看了身旁的青鸾一眼,慢慢地,他又咧嘴笑了笑,似是而非的挑起眉,反问道:“皇上此话当真?!” 雍正抬起一只手来,很是豪爽的样子:“君无戏言。” 年羹尧抿了抿嘴,意味深长地点头:“好,皇上的一番美意微臣心领了,只是眼下臣一时还没想好,待臣他日有了所需的东西,再向皇上讨要,如何?” “好,朕等着你。”雍正举起酒杯,冲年羹尧敬了敬。年羹尧很快举杯回敬,两人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又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眼前君臣二人貌合神离又推心置腹的交谈,青鸾的心绪有些复杂,渐渐的,又有些心不在焉,她低了低眼睛,恍惚不安的坐着,一桌子的酒食在她看来是味同嚼蜡。 雍正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不停地夸奖年羹尧,而年羹尧只是笑,似乎也默认了什么。 这时,小寇子从旁边跑了过来,上前禀道:“皇上,怡亲王在养心殿有急事议奏。” 雍正回过身来,起身招呼道:“青鸾,陪你哥好好聊聊,朕去去就回。”说完,冲年羹尧示意一下,就要离开了。 青鸾一时还没缓过思绪来,等抬头的时候,胤禛已经转身走了,他走得很快,步履如飞。 四周窸窸窣窣的,草木不停闪动,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偌大的亭子里只剩下了她和年羹尧两人。 —— 乾清宫养心殿。 允祥已经在等候。 雍正大步走了进来,问:“十三,你这么急找朕到底什么事?” 允祥的脸色有些苍白,上前一步,直直地道:“臣弟听说皇上有意把年帅留置在京?” 雍正盯了他一眼,又别开了视线,漠然道:“快刀斩乱麻,非如此不足以削其势而断其根!” “臣弟以为,事出仓促,期期不可!”允祥拱手一揖,正色道。 “朕今日不过几句泛泛夸辞,他就恃功傲主,原形毕露,倘若放虎归山,再想抓他可就难了。”雍正负手而立,脸色如冰。 允祥想了想,又认真地禀道:“此次臣去西宁,得知允禟已与年帅过从甚密,不必说允禩之八王议政乃是以年帅为后盾,年帅奉旨进京,其实在城外已有布置,皇上此时对年帅强为留置,立刻变生肘腋,酿祸成灾啊!” 雍正原地踱了几步,猝然转过身来,目光尖锐而愤怒:“难道说年羹尧乘轿入宫跟允禟争道过桥是故意做场戏给朕看的?” “依臣看,这只不过是他们二人所施的障眼法而已!”允祥推测道。 “岂有此理!”雍正咬紧了牙根,捏着腰间玉佩的一只手不由得抽搐起来。 “皇上息怒,依臣看,此时,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如先把年帅放回,然后树其敌,夺其势,断其爪牙,调其职务,待瓜熟蒂落,时机在握,再行问罪拘禁也不迟!” 雍正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 御花园里,稠密如织的阳光在树荫摇曳间纷纷抖落下来,四周安静得只有啁啾鸟鸣声。 青鸾抬起头来,看着闷闷不乐的年羹尧,很小声的问:“听说你此次出征受了伤,可有大碍?!” 年羹尧一直端坐不动,听到耳畔关切如昔的柔声细语,才后知后觉地看了过来,他失神地凝望着青鸾,炽热又疲惫的眼睛里有一丝闪避,更多的却是藏不住的喜悦和欣慰:“难得你还记挂着我的安危,青鸾,我的伤已经好了,只是不能久立而已。” 青鸾默默点头,想了想,又安慰道:“哥,你长年行军在外,风餐露宿,此次回来,就好好歇一歇吧!你的样子看起来很疲惫,再这样下来,身体就跨了。” 年羹尧开心地笑了,扶膝的双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沉声道:“不碍事的,我都习惯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青鸾嗯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年羹尧低下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玲珑剔透的碧玉发簪,双手递给了青鸾:“这个,给你,是我从西宁专程带回来的,希望你收下。” 青鸾愣了愣,呆呆地问:“为什么突然想送我东西。” 年羹尧摇摇头,微笑着诘问道:“从小到大,我送你的东西还少吗?我就是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儿,见到了好的东西,都想买给你,想看到你欢欢喜喜的样子。” 听了这话,青鸾的眼眶渐渐湿润了,有些感动,半响,才微提口气涩声道:“羹尧,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年羹尧看到她这个样子也蓦地有些难过,拧了拧眉,他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来,将碧绿色的发簪别在了青鸾的发髻上。 青鸾抬头,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瞬,又都避开了。 “你戴着真好看,看来,我没有买错!”年羹尧打量了一下,开口赞叹道。 青鸾慢慢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婉约地垂着脑袋,浅笑嫣然。 此时,雍正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似乎并未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什么异样,他高声笑道:“你们在聊什么呢?朕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年羹尧和青鸾闻声都站起身来。 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雍正反倒乐了:“免礼,都坐下吧!是朕怠慢了年大将军,理应罚酒三杯。”说着,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抖了抖袖子。 宫女上前斟了三杯酒。 年羹尧和青鸾相视一眼,复又坐了下来。 “来,羹尧,朕敬你。”雍正慢条斯理地笑着,狭促的目光却飞速从青鸾的脸上一扫而过。 年羹尧干干地应承着,神情一时间也很不自在。 —— 入夜之后,雍正才摆驾了永宁宫。 彼时,青鸾正端坐在梳妆台前,那支精美的碧玉簪就放在手旁,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有太监在屋外高声通传:“皇上驾到!” 青鸾很快起身,披散着长发走出屋外准备接驾。 未及施礼,雍正直扑而来,劈手扶起了她。 青鸾抬头,不由得看进对方的眼睛里,那里明明闪烁着笑意,却让她觉得寒冷。 雍正挽住她一只手,带着她回到屋子里。 青鸾不安的说:“皇上,你生气了吗?” 雍正又笑了,不明所以的道:“何出此言,朕为何要生气!” 青鸾走到他的面前,正视着他的眼睛,怔怔地说:“我可以感受你的心,真的,皇上一定是生我的气了。”说完,又有些哀伤的垂下了眼睛。 雍正怔了怔,抬起一只手,缓缓撅起她的下颚,跟她对视着,幽幽地说:“你以为,朕会为了一根簪子,跟你们兄妹质气,这样未免显得朕气量太过狭小了吧!” 青鸾眨了眨眼睛,胸口的呼吸渐渐凝住,他却松开了她,缓缓走向一边,漠然道:“你是朕的女人,你的所思所想,朕都了如指掌,又怎么会怀疑你们呢?!” 青鸾略微松了一口气,正待说些什么。雍正却猛地回过身来,双目直直地望向她,命令道:“年妃,你看着朕的眼睛。”他的声调陡然提高,脸上的表情不怒自威。 青鸾吓了一跳,双手在衣襟前交握着,慢慢地上前两步,有些胆怯地望着雍正。 “你怕朕,你怎么又开始怕朕了?”雍正皱了皱眉,有些难以理解的道:“朕到底哪里让你害怕了。” 青鸾深吸口气,猛地摇摇头,下意识地辩解道:“没有,臣妾并不害怕皇上。” 雍正闻言,忽然怒不可遏,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反抽而去。 青鸾被打得背过身去,摔趴在圆桌上,半响,才哆哆嗦嗦地捂住脸,一双泪目吃惊地望着雍正。 “知道朕为什么打你吗?”雍正咬牙道。 青鸾无辜的摇头,身子蜷缩在一起。 “你骗朕!”雍正大睁着眼睛,挺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你的眼睛欺骗了朕。” “我没有!”青鸾再度摇头,悲凄地道:“皇上,你冤枉我了。” 雍正劈手揪住她一只手臂,将她的身子提起来,步步紧逼道:“朕就是要打醒你,以后不准你在朕的面前说谎。” 青鸾咬了咬嘴唇,泪如泉涌的道:“我没有。” “你的眼睛说得明白,朕的眼睛看得清楚,你看年羹尧的眼神是在朕的身上找不到的。”雍正握紧了她,漆黑的眼睛里喷涌着慑人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皇上误会了。”青鸾再度辩解,企图挣脱开对方铁箍般的束缚。 “朕从来都没有误解过,朕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雍正彻底丧失了理智,雷霆般的怒吼声在屋子上空回荡着。 “皇上,请你冷静一点。”青鸾忍住颤栗,试着安抚他。 雍正目眦欲裂,宛若受伤的野兽一般咻咻地喘着粗气,他紧抓着她不放,痉挛的手指尖有窒息的力道。 青鸾见状,不再说什么,孤注一掷地伸出手臂紧紧环抱住他,感受到他浑身上下的怒意难平,她扬起脑袋,主动吻住了他。 雍正震了震,蓦地瞪大了眼睛。 “我是你的女人,我只是你的女人,我的心里只有皇上一个人。”嘴里喃喃地倾诉着,她在他怔忪的片刻,再度吻住了他。 唇齿间是她传递过来的浓烈的感情,胤禛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闭下眼睛,激烈地回吻着她,脚下快要站不稳了,青鸾闪了一个趔趄,被对方拦腰抱住。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胤禛已不在身侧。 青鸾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来到了屋外,看到胤禛就孤身站在门口,他的目光在望着什么。 青鸾走上前,胤禛也回过头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看向了他的身后,却瞬间脸色大变。 那是,屋门口有一张新设立的供桌,桌上摆放着的俨然是一块漆黑的牌位。 青鸾瞬间僵在了原地,一时间呆滞如死。 雍正却淡淡地笑了,他拉住她一只手,带着她走到牌位跟前,沉声说:“你难道不想知道,朕先前无故将你认错,而那个跟你容貌相似的女子到底是谁?” 青鸾摇摇头,嘴里发出轻不可闻的“不”字。 “她叫筱蝶,是朕的第一个女人。”胤禛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低沉的语气夹杂一丝伤感的回忆:“朕那时无权无势,保护不了她,她为了朕甘愿一死,这样的女子终其一生,朕也不会忘记她,朕要为她立碑,给她应有的荣耀。” 青鸾的手受惊般从雍正的掌心里抽出。 他回头看住她,不解的样子:“怎么了?你不高兴了!” 青鸾一时无法回答,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啼笑皆非。 胤禛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和触动,他亲切地拍打着她的背脊,安慰道:“傻子,你们在朕的心里同样重要。” 青鸾轻咬着贝齿,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神情却一时间冷淡到了极致。 胤禛良久良久的抱着她。 青鸾的目光却动也不动的停留在牌位上,仿佛那里埋葬的人是她自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67章 元妃 祸端再起 胤禛近来似是越来越忙了,来去匆匆,从不留下过夜,他看她时那威凛莫测的眼神直逼人心,唇边带笑却仿佛是悬在高处的一把尖刀,要在她的身上凿出一个个深切的洞来,青鸾无所适从,又渐渐的郁郁寡欢起来。 御花园的凉亭里,青鸾手捧书卷,一个人静坐看书。 夏初细微的暖风吹拂在她的额头,闷闷的感觉。 不远处,弘历带着福惠在斗蛐蛐,两个人一高一低的笑声隐隐传来。 青鸾不觉间抬起头来,呆呆地望向这边。 弘历似乎长高了许多,一只手轻轻摸着福惠的小脑袋,笑吟吟的说着什么,引得福惠两眼崇拜,直拽住他的袖子摇晃着不肯撒手。 许是因为青鸾手头藏书较多,弘历向来愿意亲近青鸾,下了课总往永宁宫跑,福惠也喜欢跟着他跑来跑去,久而久之,这哥俩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青鸾笑了笑,望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她的心情好了些许。 阳光越发稠密,晃得人眼晕,身畔忽然有轻盈的脚步声靠了过来,扭头一看,确是皇后伊兰在侍女茶香的陪同下走了上来。 “妹妹万不该坐在这烈日下看书,小心伤了眼睛!”伊兰出言责备她。 青鸾只是笑,方要起身行礼,伊兰却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妹妹在看什么书?”整了整衣摆,她不经意地问。 青鸾将书合上递给了她。 伊兰看了看封面,不由得皱眉:“你怎么老喜欢看这些行兵布阵的书?莫不是想要在前线为皇上分忧解难。”说完,又笑了:“瞧你这样子,倒是挺像年将军的,以前在王爷府的时候,年将军一见到四爷,侃侃而谈的总是自己的歼敌策略。 青鸾愣了愣,没想到伊兰会扯到年羹尧的身上,一时间有些恍惚。 伊兰叹了口气,看着她道:”今日在朝堂上,国舅和皇上起了冲突,一气之下竟然说要辞官回乡,皇上哪里肯应允,俩人僵持了半响,多亏了怡亲王从中调解,才不欢而散!“ ”出什么事了?“青鸾紧张地问,在她的认知里,隆科多忠心耿耿,乃胤禛心腹大臣,何以君臣突然失和。 伊兰靠着柱子,扬起的眼神黯了黯,幽幽地说:”这么多年了,皇上一直放不下一个人,他依然记得自己当初的承诺,要给她一个正式的名份。 她说得含糊,青鸾却立刻明白过来。 “姐姐见过她吗?” 伊兰摇摇头:“不曾,我嫁给皇上的时候她已经去了,那时的四爷总喜欢偷偷去郊外祭拜她,在她的坟头一坐就是一天,我心里真的好生羡慕,可是我又能跟一个已故之人计较什么?!” 青鸾心中苦涩,面无表情地低下了眼睛。 “今日在早朝后,皇上留下了国舅和怡亲王商讨此事,说是要册封已故的筱蝶姑娘为元妃,还要为她修建陵园,以供后世吊念,国舅自是不肯拟招,两人争执许久……” 青鸾的胸口轰然一片,慢慢闭上了眼睛,伊兰依然在耳畔说着什么,她却变得麻木迟钝了,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过问。 …… 养心殿里,安静而又肃穆。 怡亲王允祥的声音轻轻传出。 “皇上,你如果真的爱她,就应该还她身后清净,如今旧事重提,不过是授人以柄,徒增伤感罢了,筱蝶姑娘如果在天有灵,定不希望皇上为了她重蹈覆辙,引起朝堂纷争,更不愿身后数十载还要受世人指点议论,皇上,你就让她安息吧!” 雍正双手伏案,肩膀不住抖索,半响,冷硬的从唇角迸出一句话。 “你们,竟没有一个能理解朕?!” “皇上的一片情深,所作所为,图的到底是自己的心安?还是真为筱蝶姑娘的名声考虑?”允祥的语气也变得激烈起来。 雍正猛地闭下了眼睛,努力平定着胸口的一起一伏。 允祥上前一步,又道:“更何况,宫中早有传闻,年贵妃与筱蝶姑娘长相颇为相似,一旦册封了筱蝶,你让年氏以后在宫中如何自处?世人又会如何看待她?在皇上的心里,您最在意的到底是谁?” “朕在意她有什么用?”雍正忽然爆发了,一挥手臂,将御案前堆积成山的奏折打乱在地,气冲冲地吼道:“朕拿她当替身怎么了?她又把朕当成什么了?她心里最在意的又是谁?是朕吗?从来都不是!” 允祥怔了怔,花了片刻功夫,才想明白雍正话语里的意思,不禁笑了。 “皇上在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不都是你的女人!” 雍正面孔发白,眼底的混乱之色渐渐平静下来,他呆呆地后退了一步,坐回御座上,双手扶额,有些苦恼的样子。 …… 心里默念着不在意,双腿却仿佛不听使唤似的,拿着令牌出了宫,直奔城郊那座山坡上。 拨过一丛丛杂草,绕了好几个水弯,青鸾终于见到了筱蝶,那个身世飘零,牵绊着胤禛的女子。 她已是一座孤坟,挺立在哪儿,老旧的石碑上有斑驳的字迹,依稀可辨。 青鸾将手里的香盒放在地上,将香烛,纸钱等祭祀用品通通都拿出来。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座坟墓时,她的心揪得很紧,仿佛地底下沉睡之人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什么样的羁绊让她们有着如此相似的容貌,让她们爱着同一个男人? 白烛在滋滋燃烧,纸钱在空中飘散。 青鸾忽然难过极了,头抵着墓碑,嘤嘤地抽泣出声。 她忽然觉得,筱蝶一定是极好极好的女子,能把人的心都揉碎。 …… 午后,一身明黄色衮服的雍正来到了永宁宫,却发现年妃不在。 只有弘历趴在桌前写字,很是认真的样子。 他来到了后殿,发现福惠正在榻上睡熟,便在福惠身旁坐了下来。看着睡梦中的福惠,雍正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他抬起手,帮儿子整了整薄被,眼神一掠,却发现床畔的小矮桌上有一本书。 书应该是某人随手放在这里的,想来是安顿好福惠后离开了,落在了这里。 雍正拿起了那本书,封面上赫然写着《百战奇略》四个字。 他笑了笑,又忆起了往日里她坐在王府水阁中看书的身影。 只是,身为女人,她却总喜欢读一些男人喜欢读的书,真是让人不解。 雍正皱眉,在搁下书的瞬间却顿了顿,眼神一变再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下巴忽然绷得很紧很紧,流泻出一抹受伤的味道。 是因为那个人喜欢,所以她也喜欢吗? 胤禛摇了摇头,嘴角玩味似的翘起,带着一丝苦笑一丝轻屑。 …… 青鸾回宫的时候,已至傍晚,天空风生云聚,陡降大雨,将她淋了个通透。 她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此番出宫更是悄无声息,连一个侍女都没带。 如此狼狈的回到宫里,却被皇后伊兰逮个正着。 她有些后悔,恼声道:“真不该跟你说那些话,你又犯傻了吧,偷偷出宫,万一被人察觉,惹得皇上不高兴了,谁又能帮你。” 青鸾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只是笑,笑容也透着傻里傻气。 伊兰见她这个样子,似是失了心智,也不好再责备什么,便吩咐茶香护送她回去。 青鸾回到了永宁宫,宫女们一看到她回来,顿时围了上来,一边伺候她洗脸更衣,一边不安地叨叨着什么,似是被主子吓坏了。 青鸾只是觉得疲惫,浑身空虚不堪,也不想解释什么,就裹着被子睡过去了。 一直到半夜,许是日间着了凉,她忽然止不住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俏脸憋得雪白。 有人扶着她坐起身来,递过来一杯热茶。 青鸾咕咚咚喝了两口,浑身的难受劲舒缓了些许,正要倒头再睡。那人却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摇了摇,似是要把她摇醒似的。 青鸾在一片朦胧的烛光中看清了胤禛的脸。 他看着她难受的样子,眉宇间压着一抹惨痛:“你去哪儿了?去见什么人了?” 青鸾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时间说不清,只是弯下身子,将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 他双手扶住她,将她推开少许,紧盯着她逃避的眼睛。 “你看着朕说话?!” 青鸾笑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了。 他神情复杂,手指用力揉上她的眉心,想要把她深藏在眼底的感情看得更清楚。 她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低声喃喃:“皇上,你爱筱蝶吗?” 他猝然震住,浑身僵硬起来。 她仰起脸来,痴痴地笑:“在皇上的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没法回答,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她似乎也没有在等待答案,又仿佛那个结果根本不重要,无论怎样她都能接受。 胤禛抬起手,揽过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抱住 青鸾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 雍正三年二月,日月合壁,五星连珠,天降祥瑞,群臣称贺,远在西北的年羹尧也专程送来了嘉端贺轴。 乾清宫养心殿,当年羹尧那副贺表展开的时候,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潦草的八个大字:夕阳朝乾,励精图治。 怡亲王允祥看着这八个大字,面露沉重,低低地说:“皇上,这是年羹尧的亲笔题贺,他的罪证就在这里!” 雍正冷笑一声:“想来他已是有所察觉,刻意来探朕的口风!” 提着卷轴的小寇子不解地问:“皇上,这八个字有什么不妥吗?” 雍正目光冷冽,没有回答。一旁的允祥却解释道:“朝乾者就是清早起来便兢兢业业,毋疏毋懈,这四个字应该是朝乾夕惕,也就是说一个人从大清早便兢兢业业,毋疏毋懈,而到了晚上还是很戒惧很警惕,如此这般才能励精图治,而年羹尧一时挥洒,把朝乾夕惕写成了夕阳朝乾,他旁边的人又不敢加以指正,这便成了大不敬的罪证了。” 小寇子挠了挠后脑瓜,还是似懂非懂,却看到雍正从御案前走出来,威严地道:“年羹尧本是两榜进士出身,能文能武,又怎会将这四个字写错,他既有心试探,朕也理应有所回应才是!” 允祥在旁正色道:“皇上打算如此处理此事?!” 雍正想了想,沉声道:“年羹尧在川陕各地,遍布私党,又与允禟等人私从过密,朕早先在奏疏的批复里点了他数次,他却毫不在意,依旧任性妄为。”顿了顿,又恨声道:“为今之势,不除年羹尧,如芒在背终无宁日!” “皇上,若是等年羹尧和八王连成一线,就除之不去,撼之不移了!还望皇上早做决断!”允祥意识到事态的发展已远超出他的预料,心里不由得急躁起来。 雍正双手复负后,不急不缓地道:“第一步,朕想先把甘肃巡抚胡期恒调下来,换上岳钟琪,他与年羹尧素有心病,如今叫他挺身相对,他一定尽职,再把四川提督纳秦调下来换上銮仪使赵坤,另外大同总兵马觐伯,河北总兵纪成,宁夏总兵王嵩,一律要他们表明心迹,稍有不妥,便调派他职,如此一来,年羹尧就不能伸展他的拳脚了。” 允祥慎思着,微微点头。 雍正又道:“安徽巡抚李成龙,与年羹尧有通家之谊,目前不宜打草惊蛇,先在他的奏折上批几个字,比如,近日年羹尧擅作威福,逞奸纳贿,宜加劝道之语,看他作何表示!湖广总督杨宗仁与他有旧,你去跟他谈谈,要他实心明志,还有,王景灏号称是年羹尧的干儿子,让户部组成查税班底,把他困在巡抚衙门里,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父子不能串通!” 允祥按捺住心头的激越,拱手道:“皇上英明,这样一来,算是断其臂而夺其势了!” 雍正原地走了几步,一个转身,又坚决地道:“至于年羹尧本人,朕是一定要杀的,先观望两个月,看他还有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允祥面色凝重,俯首称是。 雍正一摆手,吩咐一旁发呆的小寇子:“将这贺表拿出去烧了,朕见不得这虚情假意的东西。” 第168章 君臣 暗流涌动 …… 西陲边界的大将军府。 正值晌午,春寒料峭。 此时,裹着貂裘的年羹尧正斜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睛看书。 有几个部下畏首畏尾地走了进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主动上前禀报。 年羹尧翻了一页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饶有兴趣地盯了他们一眼,继续看自己的书。 将军不问,众人也不知如何开口,正待踌躇间,却有一个小士兵跑了进来,大声禀道:“启禀大将军,我们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他一直在门外窥伺!” 年羹尧伸长了脖子,煞有介事的坐正了身子:“带进来我瞧瞧。” “是!”那士兵出去了,不一会儿两个马前先锋押进来一个个头矮小,虎头虎脑的青年男子。 年羹尧定睛一瞧,不禁乐了:“哟,这不是御前李卫大人吗?你躲在我屋外干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当面问本帅?!” 李卫嘿嘿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解释道:“小的冤枉,望年帅明察!” 年羹尧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两名马前先锋立刻松开了李卫。 “密函送到了京城?”放下兵书,缓缓从榻上起身。 “是!” “皇上有何表示?”年羹尧眼神晦涩,原地走了几步。 “皇上已经命人将年帅的贺表烧了!” “烧了?”猛地转过身来,年羹尧高挑着浓眉,似是难以理解。 “不知年帅此举到底是何意?”李卫上前一步,很小声地说:“皇上一直很器重年帅,对年帅可谓是推崇备至!” 年羹尧嗤嗤笑了笑,似是而非,顿了顿,踱步过去从卧榻旁的瓷翁里取出一个软轴来,递给了他:“李卫,这是去年皇上给我的诏,你替我读给大家听听。” 李卫双手接过诏书,一个转身,正对着所有人,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年卿青海建功,殊为难得,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以对天地神明也,立功固不必再表,而卿于西宁危急之中,所上奏折,用字十分谨慎,唯恐朕读之有心烦意骇之处,卿如此之爱朕,朕皆能体会,每向怡亲王及隆科多舅舅提及此事,朕不胜数语而泪流满面矣,总之,卿待朕之诚意……” “好了——!”年羹尧深吸口气,忽然摆了摆手,“不必再念了。”说着,扭头又看向一旁的几位部下,凛声道:“你们几位有没有听出皇上对本帅那种推崇备至之意?!” 一部下立马挺身而出,涎着笑脸道:“小的听了此诏,方知皇上视帅座如天地神明一般!” “但是,偏偏就有人愚蠢而又无聊,妄想破坏皇上与我的君臣之谊。”年羹尧目光一定,咬牙切齿。 几位部下立马匍匐在地,齐声:“小的不敢。” 年羹尧闭了闭眼,又漫不经心的看向了李卫,淡淡地说:“皇上是本座的天,本座对皇上绝无二心,还望李大人在皇上面前替本座多多美言几句,本座自是不胜感激!” 李卫连忙拱手,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一抬眼却清楚的看到了年羹尧眼底笑意下掩饰不住的冷意,顿时震住。 年羹尧只是笑,笑容慵懒而乖张:“皇上让你跟着本座冲锋陷阵,着实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在本座跟前听候调遣,本座决不亏待你。” “谢年帅!”李卫俯首致意。 年羹尧若有所思着,咬牙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 青鸾近来总觉得心神不宁,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来。 雍正也注意到了年妃的变化,她常常两眼望着某个虚空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立夏将至,雍正突然下诏,命远在西北边陲的年羹尧回京述职, 这一日,天气晴好,畅春园里,百花盛开,杨柳扶风。 皇后召集了后宫诸位嫔妃,一起赏花游玩。 几位阿哥公主在旁作陪。四阿哥弘历牵着八阿哥福惠的手,一路往前跑去,一溜烟的没了人影。皇后伊兰盯着那两人的背影,幽幽地感慨说:“这哥俩感情真好。” 一旁的熹妃盈盈一笑,强颜道:“是啊,弘历这孩子素来只钟爱这个弟弟,有事没事的总爱往年贵妃宫里跑,日子久了,到显得跟我这个额娘生分了。” 伊兰听了这话脚下一顿,面上却保持着如常的安静,笑着扭转了话题:“今儿是个好日子,皇上退朝了也会过来,咱们姐妹几个去那边亭子上坐着说说话吧,这日头也毒得很,站得久了头晕。” 众人连忙附和,鹅卵石铺设的花园小道上,一行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着,往水榭旁的凉亭上走去。 青鸾提不起精神,脚下的步子越走越慢,竟远远的被众人甩在了后面。 她向来手不释卷,此时手里还拿着一卷书,走着走着,却隐约听到有鸟叫声从身后某个隐秘的角落传来。 青鸾看了看前方的众人,又看了看四周,索性转过身往回寻觅。 拨开了一丛茂密的兰草,却发现有一只乳黄色的雏鸟跌落在草丛中。 似是落了单,小雏鸟发出孤独而又害怕的哀鸣。 青鸾将它捡起来,捧在帕子里,小心翼翼地端详着。 小雏鸟冲她叫唤个不停。 青鸾仰起头看了看四下,发现头顶槐树树冠处有一个参差栉比的鸟巢。 想来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青鸾一只手握着手卷,一只手捧着小鸟,原地转圈,不知道怎么把它放回去。 这时,腰上忽然一紧,有人拥住了她,带着她凌空跳了起来。 足尖在鸟窝下方的树枝上轻轻一点,那人拿过她手心里的小雏鸟,轻轻放回窝里,随后拥着她从树上飞跃而下,稳稳落地。 青鸾定睛望去,不是别人,正在胤禛。 想来是刚刚处理完政事,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朝服,上面的金龙刺绣,熠熠生辉。 青鸾一时间有些晃神,却听到胤禛在她耳畔道:“想什么呢?怎么老是无精打采的?” 她抬起眼睛,和他四目相对。 他深切地注视着她剪水般的眼眸,她却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年妃,朕带了一个人来见你,瞧瞧是谁?”他忽地平了声调,侧过身去。 青鸾不明所以的抬头,目光顿时怔了怔,又很快移开。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数月未见的年羹尧。 “青鸾。”年羹尧上前一步,小声地呼唤妹妹。 青鸾却面色冷淡,一动不动的望着胤禛。 胤禛也望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却不知蕴含了何意。 青鸾的心忽然凉透了,仿佛有巨大的锤子在击打着她的身体,她微微摇头,用力握紧了手指,才不至于在此刻失态。 “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苍白?”胤禛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伸出手来想要探探她的额头,对方却脑袋一偏,很快避开了。 “臣妾偶感不适,先行告退!”屈膝福了福,年妃掉头而去。 雍正望着她逃离的背影,眼底的光芒紧抽成一线,冷冷地对年羹尧道:“你这个妹妹近来是愈发放肆了。” 年羹尧暗暗吃惊,连忙拱手道:“舍妹今天举止古怪,确有不妥,还望皇上恕罪,容臣前去规劝一番。” “好啊,你们兄妹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你好好陪陪她吧!朕也希望她能开心起来!”雍正不动声色,笑着答允。 “是!”年羹尧转身去了,走得很快。 雍正勾了勾下巴,身板挺得笔直,清煞的的眉宇间却蓦地划过一抹阴狠的狞色。 …… 年羹尧在杨柳依依的碧水湖畔追上了青鸾。 他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她却充耳不闻,脚下越走越快,几乎要跑了起来。 年羹尧箭步追上前,一个跨步,拦住了她仓惶的身影。 青鸾浑身哆嗦,面带凄楚,紧咬着牙,忽然落下泪来。 “你怎么了?”年羹尧被她惊惶不安的样子吓到了,痛惜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流转着,伸出手来似乎安抚她,却克制着没有上前。 青鸾的身体在无辜地打摆子,似乎受到什么强烈的刺激,她喃喃着摇头,脚下不住后退,泣声道:“年羹尧,求求你了,离我远点,我不想害了你。” 年羹尧大睁着眼睛,剧烈地喘气,有些不明所以的,颤声问:“出什么事了?青鸾,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青鸾只是摇头,几近崩溃的低喊道:“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在折磨我,我只想逃离,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年羹尧愕然僵住,心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无比诧异的盯着青鸾,窒息的眼神仿佛在询问着为什么? 青鸾却冷漠的看了她最后一眼,掉头而去。 年羹尧的双腿仿佛生根了一般,久久地伫立在原地。 不远处的水榭上,皇后伊兰和诸位嫔妃都望向了这边,其中有一人忍不住抿嘴笑出声来:“这年贵妃和年将军到底是怎么了?久别重逢的兄妹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闹成这样?” 伊兰背倚着栏杆,若有所思着,目光一斜,却看到雍正手拿折扇,在苏培盛和小寇子的陪同下朝这边走了过来。 众人急忙整理仪容,准备上前施礼。 胤禛面带微笑,缓步走上了水榭。 伊兰携众嫔妃上前请安。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湖畔忽然有宫女惊喊:“救命啊,年贵妃落水了。” 胤禛心下一惊,拔腿往回跑去。 等到众人跑到湖畔,青鸾已经被救了上来。 救她的不是别人,却是四阿哥弘历。 杨柳湖畔,冷风忽然从四面八方袭来。 弘历浑身湿透,面容呆滞的跪在一旁,四岁的福惠趴在青鸾身上,一叠声地喊着:“额娘,额娘,额娘你怎么了?” 此情此景,雍正忽然慌了神,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的面色忽冷忽热,嘴唇微张着,几乎说不说话来。一旁的年羹尧双手握拳,有些神经质的歪了歪脑袋,心里忽然涌出了想要不顾一切带走青鸾的冲动,就在他孤注一掷,准备上前的刹那,雍正忽然清醒过来,俯下身去,双手痉挛的将地上的年妃打横抱起,边走边喊:“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第169章 姐妹 获罪于天 ………… 记忆深处,有一袭斑驳的红衣在闪动着,灵动的衣摆在阳光下来回穿梭。 小巧的身姿,世间最温暖最真诚的笑脸,仿佛能把周遭的一切冷眼和苛待都一一看淡。 她总是在她的前面跑着,跑累了,就转身拉住她的手,坐在山坡上看风起日落。 而她总是乐此不疲的追逐着那一身稚弱的红衣。 幼年时代的记忆总是模糊的,甚至想不起来父母的模样,唯有那一身红衣此刻却跳脱出幻象,无比清晰的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她唤她姐姐。 姐姐不是个好看的女孩子,那时年幼的她虽然对容貌高低一事无甚概念,却也能从旁人鄙夷、厌恶的眼神和难听的话语中依稀分辨出她们对姐姐相貌的苛责与不满。 每当姐姐从他们面前经过时,那群孩子总是骂她丑八怪,恶鬼,还捡起地上的石头恶狠狠地砸她,冲她吐口水,翻白眼。 姐姐都一笑了事,仿佛永远不会伤心的样子,她总是笑嘻嘻的,仿佛百毒不侵,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 有时候,年幼的她也会摸着姐姐脸上的大片胎记,不解地问:“姐姐,为什么你脸上会有这个,我却没有?” 姐姐总是摇摇头,摸着她白皙干净的脸,笑着说:“傻妹妹,没有才是好事啊,这是上天赠予姐姐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她分明轻描淡写的说着,可眼角银脆的光芒却依旧泪痕闪烁。 那时,她还不懂。 父母总是早出晚归,忙碌不堪,她是在姐姐的怀里长大的,她抱着她吃饭,哄她睡觉,陪她玩,逗她开心。在她的印象中,姐姐是英雄,也是守护人。 她终于想起来,姐姐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筱蝶。 爹娘在每次出门前,总是叫着姐姐的名字,细心地叮嘱她一番。 “筱蝶,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妹妹。” 爹娘的嘱托,姐姐一时也不敢忘。 有时候姐姐会抱着她坐在屋外,看着天边的夕阳发呆。 她们经常挨饿,可是只要家里有一口吃的,姐姐总是会让给她。 她们一直在一起,如影随形,仿佛连体的婴儿,直到那一年的元宵佳节,她们分开了。 犹记得那一夜,京城,满街挂满灯笼,到处花团锦簇,灯光摇曳。 姐姐抱着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各式各样的花灯,长的,短的,圆的,方的,红色,黄的,在头顶熠熠闪耀,看得人眼花缭乱。 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身旁有耍龙灯的,踩高跷的,舞狮子的队伍轰轰隆隆地穿街而过。 她们在喧哗的人群中咯咯欢笑。 前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人群不断往前涌去。 不远处的城楼上,有人凭栏而立。 有无数的铜板小钱在头顶洒落,人群疯了似的哄抢。 姐姐放下了她,也跟着捡拾地上的铜板。 她呆呆地站在嘈杂的人群中,不明白四周这些人的疯狂是为了什么。 不远处有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在扯着嗓子叫卖。 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舔了舔嘴巴,想走过去。 然而刚走了两步,腰身一紧,忽然被不知名的陌生人抱了起来。 她吓坏了,拼命挣扎,叫喊:“姐姐,姐姐!” 姐姐被更迭的人群淹没,看不到了。 那人带走了她,抱着她一直往城外跑去。 她惊吓地哭喊着,小手用力抓对方的脸,对方咒骂一声,举起了她,往地上死命一掼,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痛楚和眩晕。 她以为自己死了,可醒来时,却是置身在一个华丽的画舫船内,岸边的流丽灯火依稀可见。 她害怕无助,可还是趁其不备,奋力挣开那人的捆缚,一头扎进了漆黑的湖水中。 深夜,湖水一片袅袅的冰凉,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寂静和寒冷,幼小的身体似乎一直往下坠下,透过岸边明亮闪耀的灯火,她可以清楚的看到湖底的水草和鱼虾,渐渐的,喘不过气来,她在水中摇晃着四肢,拼命挣扎,直至彻底失去了知觉。 死亡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有一段属于她的故事还没有终结。 她被人从冰冷的湖中救起,抱到了岸边。 昏昏沉沉中,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只是梦境一般,消逝,远去,不留一丝痕迹。 她再度醒来时,已是置身于温暖的床榻上,那个皎月般明朗干净的白衣少年就坐在她的身旁,一双漆黑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她,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疼惜。 年幼的她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跌落在这双沉静无双的眼睛里。 她总是不爱说话,一个人静静地发呆,仿佛屏蔽了周遭的一切。而他却仿佛有着世间最热忱的感情,最长久的耐心,一步一步地靠近了他。 庭院里,落英缤纷,他坐在石桌前,教她读书写字,手把手的教她,他总是面带微笑,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一样,她认错写错时,他会点一点她的额头,一本正经的更正她。 他喜欢读书,有时候会故意坐在高高的树上看书,看着她因为上不去只能在下面原地观望,急得跳脚,露出得意又炫耀的表情。他有时候也会逗她,捉弄她,故意把秋千推得高高的,听她在上面尖叫,趁她睡着的时候,在她的脸上画乌龟画胡须,她生气了他会第一时间认错求饶,想法设法的哄她让她开心。 她还记得那一日,院内阳光丰盈,草木葳蕤,石桌前,他看书看得倦了,忽然单手托腮,望着她,直直地叫了一声:“青鸾!” 他笑得那样好看,很是快活。 那是他为她取的名字,他说那是神鸟的名字,象征着永恒的爱和自由。 快乐的时光总是一去不返,他越长越高,走路的步伐越发稳健,他越来越忙,越来越孤傲,目光明亮,身姿清越,挑灯夜读,立志考取功名,宦海沉浮,而她由孤僻沉默的肩乘幼女渐渐长成姣花照水的妙龄少女,她越发懂事乖巧,也越来越娴静,越来越温柔,他们相伴着,一起走过了十个年头。 他有时会问她:“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认真地点头,因为,是真的不记得。 不记得,只是因为暂时想不起来,没有人会彻底遗忘一个人。 这一刻,青鸾忽然彻底苏醒了,看清楚了自己的过去。 帐子中,她急喘口气,拼命挣开了眼睛。 眼前,有一双记忆中明亮如星的眸子,正呆呆地瞧着她,那是她年幼时最亲近并想着能依赖一辈子的人。 她吃力地抬起手来,想要抓住那人,嘴里喃喃地喊着:“年羹尧,我终于全部想起来了,我想起我是谁了……” 那人闻言却迟疑着没有上前,而是静静地看向了一旁。 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一身明黄色的衮服,很刺眼,她来不及看清,那人却冷哼一声,转身去了,走得很快。 她不想去挽留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泣声重复着:“筱蝶是我的姐姐,筱蝶是我的亲姐姐。” 年羹尧怔了怔,很快上前,附在她耳边问道:“你说什么?什么筱蝶?” 青鸾闭下了眼睛,眼角慢慢滑下两行清泪,润湿了她的两鬓。 ………… 同年五月,雍正下旨,削除年羹尧川陕总督一职,命他交出抚远大将军印,连降十九级,贬为杭州守门官。 日落之时,永宁宫。 雍正忽然派了两个嬷嬷两个内侍过来,要带走福惠,青鸾自是不解,拽住儿子的手不肯松开,福惠也不愿离去,母子俩紧紧抱在一起。 宫人们深知年妃素来深得圣宠,此番也不敢过于用强,只能干等着。 岂料,没耗多久,雍正竟亲自来了,抱起福惠就走,青鸾追了两步猛地跪下,从身后拽住雍正的袍角,仰起脸质问:“为何突然带走福惠?” 残阳斑驳,光影纵横,冷峭的宫檐下只有一盏孤灯在随风飘摇。 对方的态度异常冷漠,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里却带着不屑与愤怒:“你终日神思恍惚,不知所谓,福惠年纪还小,留在你身边,朕不放心,你不在意这个儿子,朕还是在意的。”说完,绝决地离开,福惠在雍正的怀里扭过头来,哭喊着伸出手:“我要额娘,皇阿玛,我要和额娘在一起。” 雍正不予理会,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 青鸾的心口一片轰轰然,呆呆的看着那一行人远去,忽然瘫坐在地,捂住嘴哭出声来。 入夜,乾清宫养心殿殿门外。 年妃一席素衣默默跪立。 小寇子在旁劝道:“年妃娘娘,您就别让万岁爷为难了,快回去吧!” 青鸾无比清醒地道:“我要见皇上。” 小寇子叹息一声,歪着脑袋打量着她,涩涩地道:“皇上正在气头上,刚吩咐奴才,他今晚谁也不想见,娘娘,您还是回去吧,夜里凉,小心跪坏了身子。” 青鸾不为所动。 雍正没有出来,她就睁着眼睛跪了一夜。 五更,天麻麻亮,雍正穿好了朝服,准备去上朝,来到殿外看到了青鸾,眼神定了定。 小寇子在旁低低道:“万岁爷,年妃都跪了一夜了。” 雍正垂下眼睛,冷笑一声,道:“她喜欢跪,就让她跪着好了。”说完,径直从年妃身旁走过,仿佛不会再看她一眼。 朝阳从东方的天际缓缓升起,稀薄的晨光笼罩在紫禁城连绵起伏的琉璃瓦上,皇宫大内一片肃穆森严。 青鸾的身躯抖了抖,薄凉的唇无力地微张着。 她仰起头,望着遥远的天光,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不远处有百官上朝叩拜的鞭鸣声。 她却渐渐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青鸾身子一歪,栽倒在一个宫女的怀中。 那赶过来的宫女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眉宇间猝然掠过一抹忧色。 ………… 乾清宫,雍正浩然伫立于丹樨之上,正对着文武百官,他的手中托着一个朱红色的密盒。 里面是他连夜写好的密诏。 只听得龙吟般的声音在大殿之上肃然响起。 “圣祖尊谥,合天弘远,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治隆唐宋,当之无愧,只是有一个遗憾之处,就是在大位继承的题目上交待得不够清楚,因而引起阿哥之间许许多多纷扰不堪的误会与争执,一则有损天家骨肉之和气,二则徒惹臣工百姓之议论,几乎令宗室蒙其羞,令朝廷乱其纲。自朕继位以来,有些许文武大臣皇亲贵胄,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悬思不已,而生亦有涯,太子之欲立又不可偏废,所以朕想出这样一个法子,将欲立之人的名字藏于此盒,再将此盒悬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如此一来,太子之名秘而不宣,使弘时、弘历、弘昼,福惠等,人人知所戒惧,行所其勉,以孜孜于修身齐家,斯而后得以治国平天下,此四人受密诏之驱策,怀登极之契机,束身自立,争著先鞭,及朕大行之后,于三宫九卿,总理大臣一同汇集之下,登高取盒,开封唱名,即位皇帝,於焉而生。” 大殿之上,百官垂首之中。 雍正又出声唤道:“允祥?!” 怡亲王允祥连忙走出班列,颔首:“臣在。” 雍正又连唤了允禄、允礼、鄂尔泰、田文镜四人名字,待他们五人走上前后,凛声道:“你们几位不但是朕的股肱之臣,而且正当盛年,唱名之日,你们是看得到的,朕希望你们竭尽所能,保国庇主,以振新元之强盛,而存大清之久安。” 语音方落,允祥等人连忙跪地叩首:“臣等谨遵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转过头,吩咐一片的内侍,将梯子搬过来。 高高的玄梯倚立在正大光明的匾额之旁。 雍正一手托着密盒,一手攀梯而上,高声道: “这个悬诏立储之法是前所未有,古所未闻,并不是朕标新立异,故弄玄虚,而是衷心盼望,从今而后,宫闱之内,父子不疑,兄弟不争,君臣不欺,祸乱不生。” 文武百官闻言,纷纷跪地,高呼:“皇上圣明!” ………… 皇宫一处僻静的角落,太阳也照不到的地方。 青鸾只觉得人中处一阵钻痛,剧痛之下又很快清醒过来。 逆光的剪影中,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在她的眼前越来越清晰。 青鸾呆呆地看着这个宫女装扮的女子,费了半天神,才吃力地吐出了那个久违的字眼:“大师姐。” 眼前活生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暌别数年的吕四娘。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岁月却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烙下任何痕迹,那样坚毅明亮的眼眸,依旧直刺人心,仿佛能洞穿一切。 青鸾几乎说不出话来,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又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眼前的女子真的是大师姐,她没有死,她回来了。 吕四娘抬起手摸了摸青鸾的脸庞,感慨道:“小师妹,我终于见到你了。” 青鸾哽咽一声,连忙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吕四娘:“师姐。” ………… 乾清宫,密诏高悬。 年迈的隆科多忽然走出班列: “启奏皇上,刑部三司,以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挟势作威,招权纳贿,排异党同,冒揽军功,侵吞国帑,杀戮无辜,残害忠良,大逆不法,列罪九十二款,请求圣裁,立正典刑。九十二款之中,以大逆罪五条,欺罔罪九条,僭越罪十六条,狂悖罪十三条,专擅罪六条,贪婪罪十八条,侵蚀罪十五条,忌刻罪四条,其中触及极刑,斩立决罪者三十四条。” 大殿之上忽然一阵诡谲的寂静,文物百官面面相觑,莫不敢言。 雍正捏紧了腰际悬挂的青龙玉佩,在一片寂静中,缓缓转过身来。 第170章 朝堂 风云再起 ………… 乾清宫,密诏高悬。 年迈的隆科多忽然走出班列: “启奏皇上,刑部三司,以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挟势作威,招权纳贿,排异党同,冒揽军功,侵吞国帑,杀戮无辜,残害忠良,大逆不法,列罪九十二款,请求圣裁,立正典刑。九十二款之中,以大逆罪五条,欺罔罪九条,僭越罪十六条,狂悖罪十三条,专擅罪六条,贪婪罪十八条,侵蚀罪十五条,忌刻罪四条,其中触及极刑,斩立决罪者三十四条。” 大殿之上忽然一阵诡谲的寂静,文物百官面面相觑,莫不敢言。 雍正捏紧了腰际悬挂的青龙玉佩,在一片寂静中,缓缓转过身来。 隆科多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喜是忧。 “那依国舅之言,朕该如何处置他?”雍正居高临下,威凛莫测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丹樨之下的隆科多。 隆科多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恹而不语。 雍正仰起头来,无谓地冷笑一声,拖着嗓音宣道:“退朝吧,此事容后再议!” 文武百官仿佛自集体禁锢中突然释放一样,唏嘘着,哗啦啦跪了一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冷哼一声,扭头大步而去。 一片混乱中,隆科多慢慢抬起头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 几近晌午时分,一轮斑驳的红日悬挂在永宁宫的屋檐上。 “师姐,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师傅她还好吗?”青鸾反复握紧了吕四娘的手,认真地问。 吕四娘苦笑着摇了摇头,似是一言难尽。 青鸾咬了咬嘴唇,又不解地问:“皇宫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此番来的目的难道又是?”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却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你害怕我会伤害他?”吕四娘怅然无比的扬起头。 青鸾紧紧盯着她,焦急无助的目光变得窒息起来,劝道:“师姐,你切不可冲动行事啊。” “我知道你向着他,我自有我的打算,我也不会拿我的剑去对阵他的火铳和血滴子!” “师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吗?”青鸾喃喃地问。 吕四娘悲悯地笑了笑,低下头慢慢抚摸着膝盖上冰冷的宝剑,叹道:“这把混元剑是师傅赠予我的,她告诉我,剑长两尺,但握在手中确是人气通剑,剑气伸出四五尺之长,这样的剑握在手上便是握了七尺之剑,十步之内,亦能取人首级,这是慈云观振山之宝,而这把剑已经沉寂得太久。” “师姐,你的这把剑若是沾染了他的血,那便是与我为敌,我不会放过你的。”青鸾也不知哪里来的毅力和决心,突然站起身来,硬声道:“有生之年,我不会让你伤害他。” “好一个痴情重义的女子。”吕四娘目光凛冽,突地笑了一下,接着道:“看来这些年他对你定是百般呵护,恩宠有加,才会让你这般死心塌地的对他。” “师姐,他不是别人,他是我最亲近的人。”青鸾看着吕四娘的眼睛,怔怔然劝解道:“我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 吕四娘微提口气,有些好笑地皱眉:“这些年,佟大人也是这么劝我的,我几乎要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仇恨,可是,一看到皇宫,一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我的内心就无法平静下来。” “你说的佟大人指的是国舅隆科多吗?”青鸾瞪大眼睛,一时间诧异极了:“师姐,这些年,你和师傅到底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认识佟大人的?” “本应该是他的刀下亡魂,他却收了我当义女,这些年我改名换姓,一直藏在他的府上。”吕四娘举目望着窗外,幽幽地坦白:“当年明明是接到命令要处决我和师傅的,他却在动刑之前起了恻隐之心,保全了我们,如果那个人知道了佟大人私藏祸心,又会怎么做呢?” 青鸾惊得说不出话来,急忙上前两步,抓住吕四娘的手。 “为今之计,你只能继续隐姓埋名下去,你一旦暴漏,佟大人也会跟着遭殃,师姐,他对你有恩,你定不会做傻事,牵连到他,对吗?!” “今日,也是佟大人带我进宫的,我央求他许久,他才答应带我进宫见你一面。” “师姐,佟大人最是了解皇上的为人,相信你也应该明白,于社稷于百姓而言,皇上举足轻重,他知人善用,勤政爱民,他是一位好皇帝。”青鸾的情绪有些激动,反复地握紧了师姐的手。 “可是,他要杀年羹尧啊!”突如其来,吕四娘平静地说,她盯着小师妹热切的眼神,很是平静的重复了一遍:“皇上要杀年羹尧了,你知道吗?” 青鸾愣住了,片刻后,费力地眨了眨眼睛,似是辨别了一下什么,嗫嚅道:“师姐你在说什么?” “皇上已经命刑部三司给年羹尧定罪了,九十二款大罪,罪不容诛。” 青鸾的心猛地一沉,似是被什么东西猛烈的撞击了一下,肩身晃荡着几乎站不稳。 吕四娘上前扶住她,看着小师妹瞬间苍白失血的脸庞,似是明白了什么。 ………… 乾清宫养心殿。 雍正正在用膳。 他吃得很少,吃得很慢。 一派气定神闲、慢条斯理的样子。 隆科多在旁陪坐。 雍正抬起头来,笑着招呼了一声:“国舅,让你陪朕用膳,你却不动筷子,怎么,觉得朕这宫里的午膳不合你的口味!” 隆科多起身,默默跪在一旁,黯然道:皇上,年羹尧到底如何处置?还请皇上明示!” 雍正放下了筷子,双手扶膝,正襟危坐着,眉眼冷淡地道:“国舅希望我怎么处置他?” “皇上,年羹尧连年征战西北,戍守边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希望你念在昔日同仇敌忾的情义上,网开一面。” 雍正听了这话笑出声来,由衷地感慨道:“朕知道,他是你的门生,又是你在先帝手里提拔上来的大将,这么多年,国舅之于年羹尧如兄如父,朕真是好生羡慕呀!” 听了这话,隆科多惶恐地低下头去。 “皇上,老臣与年羹尧同为皇上的臣子,只想为皇上分忧解难,不敢有僭越之处。” 雍正站起身来,原地走了两步,有些气馁的样子。 “想当初,朕初登大宝,你还在朕面前进言,让朕提防年氏一族,说朕养虎为患,如今,年羹尧羽翼丰满,作威作福,揽势招权,动摇国之根本,你却在朕的面前,替他求情!” 年迈的隆科多用力磕头,伏地不起。 “好人全让你做了,坏人全由朕来当。”雍正越想越生气,疾步走到御案前,抓起一沓奏折,用力扔到隆科多面前:“你看看这些奏章,这上面参他的一桩桩一件件罪行,都是人证物证俱在,朕没有冤枉他,朕就算要杀他,也要杀得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隆科多闭下眼睛,暗暗叹息一声:“皇上,昔日可是他稳住十四王爷,助你一臂之力荣登太极,这些年来,西北边防,固若金汤,靠的又是谁?” 雍正撇了撇嘴,漠然一笑,冷声道:“江山社稷仰仗万民,战场杀敌岂非他一人之功。” 隆科多不再说什么,膝行上前,拱手道:“恕老臣失言,年羹尧之事全凭皇上圣裁。” 雍正松了口气,躬下身想要搀扶起年迈的国舅,隆科多却跪着没动。 雍正挑眉,不解其意。 隆科多道:“皇上,老臣年事已高,实在无力再为皇上分忧,还请皇上恩准老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雍正一怔,松开扶他的双手,慢慢挺直了身板,不悦地道:“国舅啊,你这是在跟朕置气啊!” “老臣不敢,皇上,老臣如今年迈,腿脚也不利索,实在是有心无力啊,还望皇上成全老臣。”隆科多虚弱地祈求道。 看着他这个样子,雍正有些失落也有些愧疚,半响才低声道:“也罢,朕准了,只不过,朕不放心让你回老家去,朕在畅春园里有一个院子,幽静清雅,最是适合养老了,国舅,从明儿起,你就去那边住吧!” 隆科多震惊地抬起头来,正对上雍正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顿时身子一软,萎顿了下去。 雍正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扬声吩咐道:“来人呐,送国舅大人回府,顺带帮他老人家搬家。” “喳——!”门外很快奔进来两个身穿黄马褂的带刀御前侍卫,架起隆科多就往外走。 隆科多没有丝毫反抗,直直地瞪着眼睛,像个废人一样,被拖了出去。 雍正良久地伫立在原地,窗外的日光像刀锋一样压在他的眉眼上,他突然闭下了眼睛,不忍再看。 —— 送走吕四娘之后,青鸾惴惴不安的站在永宁宫的院子里。 她抬起手扶住心口,感觉到自己如雷的心跳似乎要跳到嗓子眼。 年羹尧,年羹尧出事了。 可是,就算她知道了,她又能做什么? 她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无论她做什么,都只会火上浇油。 青鸾喃喃地摇头,几不能语。 就在这时,八阿哥福惠忽然从一旁跑了进来。 青鸾看到了儿子,顿时有些激动,赶忙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福惠搂着青鸾的肩,奶声奶气地说:“额娘,儿臣想你了,可嬷嬷们不让儿臣过来看你,儿臣只好偷偷跑回来,儿臣要和额娘在一起。” 青鸾胸口闷闷的,哽咽一声,强自笑道:“福惠,都是额娘不好,是额娘连累了你。” 福惠天真地摇头,摸了摸青鸾的脸庞,呆呆地问:“额娘,你怎么哭了?是谁惹你生气了?” 青鸾抓住儿子的手,温柔的将脸庞蹭上去,有些痴迷的道:“没什么,见到了你额娘心里高兴,额娘太高兴了。” 福惠呵呵地笑了笑,扭过头望向一旁:“咦,四哥怎么不见了。” 青鸾一怔,迟疑地看向四周:“弘历,弘历他也来了吗?” “是啊,是四哥带我过来的。”福惠嘟了嘟嘴,有些孩子气的道:“四哥也很担心你,他说要过来看看你呢,怎么人又不见了。” 青鸾闻言抱着福惠走出了门外,四下瞧了瞧,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许是他将你送到就回去了。”青鸾抱着儿子回到了屋子里,宫女们将糕点端了上来,福惠一边吃一边发出感叹:“还是额娘宫里的东西好吃,福惠就想和额娘呆在一起。” 青鸾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却强自忍住。 “额娘,皇阿玛为何生你的气啊?你哄哄他行不行?”福惠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的样子:“皇阿玛昨夜一宿未眠,一直在批奏折,儿臣半夜醒来,看到他还在写东西,他真的太辛苦了,额娘,难道你不心疼他吗?” 青鸾低了低眼睛,心慌意乱地落下泪来。 福惠见状起身,上前用衣袖替额娘拭了拭泪。 “额娘,你们到底怎么了?” 青鸾凝望着自己的儿子,勉力笑了笑,轻声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明白,福惠,你要记得,你是皇上的儿子,你要听他的话,知道吗?” 福惠懵懵懂懂地点头。 “额娘,我都明白,我来看看你,我就回去了,等皇阿玛气消了,一定会让我们母子重聚的。” 青鸾心酸极了,伸出手紧紧抱住儿子。 第171章 君心难测 回京 …… 入夜,一轮灰蒙蒙的残月悬挂在翘角的屋檐上,冷风徐徐地吹来,带着一丝沁心的凉意。 年妃一袭素衣,又来到了乾清宫养心殿门外。 她呆呆地凝望着殿门的方向,许久之后,又默默地跪下,背脊挺得直直的,她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似乎在抗议着什么。 小寇子听到风声,跑出殿门看了看,叹息一声跺跺脚,又折身跑了进去。 胤禛一直没有出来。 夜,死了一般安静,有不知名的鸟叫声隐约传来。 青鸾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她只知道她一定要见到胤禛,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地板坚硬冰凉,膝盖渐渐有些承受不住,硌硌作响,疼痛钻进肉里。 青鸾的肩膀晃荡着,摇摇欲坠的强撑着。 不知过了多久,朱红色的殿门终于在漆黑的夜色中缓缓打开。 胤禛双手负后,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脚步沉重而迟缓,他靠近身来,徐徐弯下腰,仿佛在打量什么新奇的物件一样,居高临下的,邪肆地盯着她。 青鸾稳住神智,抬起一双迷蒙冷清的眸子,也直直地望向他。 雍正突地笑了一下,说不出的古怪。 …… 子时已过,瑟瑟的阴风呼啸在乡间密林中。 年羹尧一人一骑归来。 他单手控缰,呆滞的目光微微抬起,一动不动地盯着天空中的半轮镰月。 杂沓的马蹄声敲碎了夜的寂静。 他在想,他还能活到圆月之日吗? 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嘴角的笑痕却越来越深,有一抹玩世不恭的意味。 就在这怔忪时,忽然有个白色的身影从前方的树上一跃而下,截住了他的去路。 年羹尧一惊,急急勒住马头,打量着来人。 “你是何人?”他高声质问。 白衣女子手按腰际的佩剑,猛地转过身来。 年羹尧微提口气,叹道:“怎么是你?”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转而漠然的说:“年将军,莫非你这是打算回去送死了?” 年羹尧郝然一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来到了女子身旁。 “你觉得我还有其他选择吗?”他垂眸,盯着她的眼睛。 “当然!”吕四娘双眼如炬,认真地看向他:“雍正并没有下令将你缉拿归案,佟大人也不希望你命丧皇权之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入朝为官十余载,与当今皇上既有君臣之道,也有知遇之恩,皇上如果真的要杀我,我又能逃到哪里去,我的心又能逃得了吗?”年羹尧语气低沉,目光幽幽。 “年将军,你说这话的样子仿佛是忘记了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好一个个重情重义,赤胆忠心的臣子。”吕四娘暗暗冷笑,不由得地讥讽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数月来,各省文武大臣参你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了吗?那一桩桩一件件,真的是有人蓄意害你吗?你就真的那么无辜吗?” 年羹尧有些无所谓的挑了挑眉,继而朗朗一笑:“让姑娘见笑了,真是惭愧,不过,就是这几年,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 吕四娘握紧了手中的混元剑,有些感慨的摇摇头,注视着他苍白清瘦的脸庞,惋惜道:“君心难测,你这一回去,恐怕真的是有去无回了。” “那又如何?死有何惧?我必须回去,青鸾还在皇上身边,我怎么能不回去。” “你疯了!!!”吕四娘心痛至极,厉声叱责道:“你们一个个的,都一心求死,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年羹尧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空荡荡的眼神渐渐变得窒息起来,凝声道:“青鸾怎么了?” 吕四娘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低声喃喃:“她说,她不相信皇上会杀你,如果皇上真的要杀你,她会陪你一起死。” 年羹尧震住,窒息的目光渐渐变得潮湿起来,心里又是开心,又是痛苦,不由得哽咽道:“我原以为她的心里已经没有我,我原以为他只在乎皇上一个人。”说着说着,忽然悔恨地落下泪来,“当年是我对不起她,我若能护她周全,她又怎么会踏进这条不归路。” 吕四娘黯然伤神:“我明白了,我明白你为何执意要回去,你就是想看看你死到临头青鸾会作何反应,想知道她究竟还在不在乎你,你们俩个,总是拿命在试探对方。” 年羹尧恍惚地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皇城,静声道:“你看,她就在那里呀,她在那里等我呀,我得尽快赶回去。” 吕四娘一时无语,只得上前一步,再三劝道:“年将军,你快走吧!去哪儿都行,逃得远远的,不要回头,也不要再回来了!” 年羹尧不为所动:“佟大人是让你来接我还是来送我?” “自然是让你走啊!你难道不明白吗?”吕四娘心里一急,硬声道:“他不想你和他一样,死在雍正手里。” “你错了。”年羹尧却清醒地摇摇头:“佟大人是让你来接我的,他要为皇上拔掉心里这根刺,他也知道,我是不会逃的,况且天下之大,不会再有我年羹尧的容身之所。” 吕四娘咬了咬嘴唇,有些伤心也有些气恼,忽的侧过身去。 年羹尧看了看她,又道:“吕姑娘,其实真正应该逃的人是你,皇上的暗卫和眼线遍布京城各处,你真以为他会不知道你的存在。” 吕四娘心里一惊,猝然转过身瞪着他。 年羹尧不再说什么,只是冲她点了点头:“走吧,如果你还逃得掉的话。” 吕四娘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胸口一起一伏着,似乎在强自忍耐着。 “我知道你有飞檐走壁的功夫,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皇上身边暗卫重重,你身手快,他的火铳比你更快,你还是放下一切,离开这是是非非吧!” “若真如你所言,他知道我的存在,我又怎么走得了呢?” “离京城越近,我的心就越发清明,话也说得越来越白,吕姑娘,在此一别,珍重!”年羹尧拱手告辞,转身上马而去。 白衣女子默默驻足在原地,良久良久。 …… 绯色的宫灯飘飘摇摇,养心殿门外。 雍正眼神坚硬,双手扶起了年妃,挽着她来到了暖阁内。 屏退了所有的内侍。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许久之后,才低低开口。 “怎么?你还是按耐不住了,来替年羹尧求情了吗?” “是!”年妃轻声应答。 雍正又笑了一下,眼底的怒意闪烁不定:“那你以为,朕该如何处置他?‘年大将军’的威名举国皆知,如果对其加以刑诛,恐怕天下人心不服,而朕也难免要背上心狠手辣、屠戮功臣之恶名!” 青鸾的心口一阵痉挛,她眨了眨眼睛,用力逼退眼角的泪意。 雍正抿了抿嘴,绕着她走了一圈,明灭不定的眸子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你在为他伤心难过,对不对?”他沉下声,死死地盯着她。 青鸾的喉咙被一股艰涩的气流堵塞着,有些喘不过气来,却在这时强自扬声道:“没有!我是在替皇上难过!” “你撒谎!”雍正一字一顿,有些神经质的歪着脑袋,动也不动地盯着她:“你的眼睛骗不了朕,你也休想再骗朕!!” 青鸾抬起手扶住心口,定了定神,又徐徐转过身来,一双莹莹含泪的眸子迎上他质疑愤恨的眼神。 “究竟要我怎么做,皇上才肯相信我呢?皇上若不肯相信我,又何必再问我?” 雍正喉结微动,震了震,眼神无辜地闪了闪,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青鸾上前道:“皇上,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对你的感情,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自己。” 雍正低下头,有些慌乱的四下乱瞧着,忽然双手一握拳,痴痴地摇头道:“不,你不可能爱朕的,朕灭了你的师门,让你无处可去,又拆散了你跟年羹尧,还冷落你多年,你怎么会爱朕,你没有理由爱朕!” 青鸾看着他,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心如死灰。仿佛无论她再怎么解释,再怎么表白,眼前的人都不会明白,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相信自己认知里的东西,她做什么都是徒劳。 “皇上,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年妃怅然若失,低声喃喃。 雍正眼睛一亮,猛扑过来,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 “朕要你看着,看着年羹尧是怎么死在朕的手上的。”他注视着她,发狂的眼神仿佛焚烧的火焰一般要吞噬一切。 青鸾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她凛凛地迎上他炽热的眼眸,微微一笑,笑容如同晨间绿叶上的冰露,有一丝清煞的寒意。 “好,我也会看着,看着皇上达成所愿。” 雍正怔了怔,嘴角慢慢垂了下来,猛地伸出手来,将她紧紧抱住,他一只手扣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青鸾的脸庞蹭在他的肩窝里,渐渐的,也抬起颤抖的双手来,紧紧地抱住他。 …… 年羹尧进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 虽然雍正没有下旨,但是刑部很快将他下了大狱,囚禁在死牢里。 狱卒打开了牢门。 小寇子提着食盒兴冲冲的走了进来,喊道:“年将军,皇上让我来给你送吃的了!” 年羹尧双腿盘膝,闭目坐在墙角的茅草上,此时他抬起头望着来人,怔怔的却一言不发。 小寇子将酒食拿出来,一一布在小方桌上,自顾自地道:“皇上说了,年将军是有功之人,决不能亏待了您,一早就让御膳房备下了美酒佳肴,让奴才我按时按点给您送来。” 年羹尧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小寇子将食盒收拾好,提在手上,又笑着道:“皇上还派了一个人来陪您说话,您瞧瞧是谁来了?”说着,身子一侧,指引道。 年羹尧定睛望去。 来的不是别人,却是青鸾。 青鸾身着青色的长衣,面带微笑,朴朴素素的站在那里。 年羹尧张了张嘴,猛地站起身来,想说什么却一时间语无伦次,只低低地道:“你,你怎么来了?” 青鸾挪动双腿,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小寇子默默退了出去,冲一旁的狱卒附耳道:“皇上说了,年妃娘娘想呆到几时,就让她呆到几时,不要打扰他们。” 狱卒点头称是,哗啦啦拿起门上的锁链,咔嚓一声将牢门锁上了。 两人转身去了。 四周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有一缕熹微的阳光从狭小的铁窗外穿进来。 泊泊的倒酒声。 青鸾道:“哥,你受苦了。” 年羹尧恍若隔世的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虚弱的的脸,游离荒芜的眼睛,许久之后,才嗫嚅道:“你,你不该来这里。” “你不想见到我吗?”青鸾笑着问。 年羹尧目光闪烁不定,猛地举起面前的酒杯,仰头灌下,又重重地放下,气声道: “是你说过,你说你永远都不想再见到我。” 青鸾垂下了眼睛。 年羹尧又道:“我是戴罪之身,眼下你应该离我远远的,莫要因为我惹怒了皇上。” 青鸾摇摇头,莞尔:“已经不重要了。” 年羹尧低下眼睛笑了笑,慢声道:“听闻,国舅大人也出事了。” “是,侍卫们在帮他搬家时,在他的府邸里查获了皇室宗谱玉碟手抄本。” “竟有这种事?”年羹尧皱眉,似是不解。 青鸾有些混乱的摇了摇头。 “大统领私藏宗谱玉碟抄本,意图不明,又加上了结党营私,贪赃舞弊,皇上垂帘他两朝老臣,未加刑决,现圈禁在畅春园外一间囚室之中,让他缅怀圣祖,洗心革面。” 年羹尧闻言摸了摸鼻子,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是没想到,一朝国舅也会有如此下场。” “你恨皇上吗?”青鸾低声问,语气晦涩不明。 “你相信皇上吗?”年羹尧反问。 “我信。”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虽多少有些情势所迫,但终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青鸾,你能来看我,我已经死而无憾,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第172章 沉寂 青鸾没有动,有些哀婉的盯着年羹尧,唇边带笑,百无聊赖。 片刻后,“哥,你这一生可有悔?”声音清浅空洞,几不可闻。 年羹尧喉结微动,深深地埋下了头,他双手哆嗦着紧握成拳,半响,才低低道:“有,我此生只对一人有悔,如有来世,我定护她左右,寸步不离。” 青鸾的心坎划过一抹剧痛,眼眶也渐渐湿润了,她别过头去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了年羹尧:“前些日子,明秀姐姐来找过我,这是她托我捎给你的。” “明秀?她,她来找过你?”年羹尧瞪了瞪眼睛,嗫嚅了一声,话语间有些许的混乱,迟疑了一下,才动作僵硬地接过了书信。 “嫂嫂她一直记挂着你的安危,担心你会出事,也许,你应该先回家一趟,给她一个交待。”青鸾极轻极轻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怜惜更多的却是伤感和无奈。 年羹尧摇摇头,突地笑了笑,将书信随手塞进了怀里,似乎并没有要看的欲望。 青鸾略微诧异,却听到他说:“我终将一死,见,不如不见。我狠心对她,待我死后她也不必难过。” 青鸾摇摇头,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熹微的阳光,叹道:“你和他,终是不了解女人。”语罢,不再多说什么,只身往门口走去,在狱卒开门的刹那,她背对着年羹尧,幽幽地道:“哥,望你珍重!” 年羹尧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黯了又黯,许久之久,迟缓的将袖口的信件取出来。 纸张展开,里面只有四行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两眼直直地盯着书信的内容,年羹尧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他猛地闭下了眼睛,嶙峋的双肩在斑驳的光线中不受控制地簌簌发抖。 —— 正午时分,养心殿里,雍正有些坐不住了。 退朝后,他在暖阁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像一个患了多动症的孩子。小寇子歪着脑袋,两只眼睛随着万岁爷晃来晃去,时不时打着哈欠。 虽然是他下的令,命她去见年羹尧一面,可是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还要独处多久,他却无从得知,此刻,他心里生气又烦躁,既是在气自己胡乱下令,也是在怨她,怨她为何不知反抗,只乖乖地听命行事。她,她分明还是想见年羹尧的,真是该死。 这时,九门提督、步军巡捕、五营统领李卫突然进来打个千,上报:“川陕总督岳钟琪以用兵失利,夺公爵,削职拘禁,近日腰疾复发,疼痛不堪,奏请假释回乡治理腰疾,万恳皇上御准批行?!” 雍正脚下一定,猝然回过头来,眼光冷冽地道:“这岳钟琪素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决不可放虎归山!”说完,踹了一脚旁边眯眼打盹的奴才:“小寇子,你去把年妃送来的万搥吊膏给岳钟琪送去些!” “喳——!”小寇子吓得浑身一机灵,抚着太监帽,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雍正微提口气,定了定神,转身大步走至御案前坐下,眼睛也不抬,很随意的翻弄着案上的奏折,半响,有些恍惚的又问道:“扩建军护营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李卫闻言很是兴奋,目光明亮,字字铿锵地禀道:“回皇上,这次选入军护营的各个有武术底子,我们又换了一百五十支德造毛瑟枪,拳脚快,火力强,大内防护,固若金汤!” 雍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道:“弘历最近常往外跑,尤其爱去围场一带人烟罕至的地方,你拨二十个人给他,好好跟住他,别让他出事。” “臣遵旨!” “你在朕的身边时日也不短了,做事机敏有条理,朕很是欣慰!切记,日后也要实心做事,别给人落下把柄,让人说朕的闲话。” 李卫心中窃喜,忙拱手道:“万岁爷知遇之恩臣万死难以回报,日后定当恪守慈训,肝脑涂地……!” “好了,你退下吧!”雍正挑眉,忽然有些烦躁的样子。 李卫站着没动,似是还有话要说。 雍正抬起眼打量着他,李卫把心一横,如实禀道:“粘杆处有暗卫来报,年妃娘娘并未与年羹尧久谈,已经自行出宫去了。” “什么?”雍正惊怒地起身。 李卫把头埋得更低,眼睛的余光却看到对方神情慌张,快速向殿外奔去。 —— 初冬时节,寒风凛冽,城郊的山坡上,筱蝶的孤坟前。 青鸾一袭素衣,默默地跪在那儿。身后不远处,有一匹黑色的骏马原地踢踏着,哀嘶不止。 青鸾两眼呆滞,一动不动的凝望着墓碑上斑驳的字迹。 案上的白烛和香火滋滋燃烧,一股淡淡的白烟四下飘散开来,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是姐姐吗?”喃喃低语着,青鸾仰起头望着天,身姿渐渐萎顿下去,瘫坐在落叶凋零的地面上。 四周很安静,没有人回应她。 “姐,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九泉之下,可曾安息?”眼角滑下两行绝望的热泪,青鸾急促地抬起手抓着心口,她哽咽着,呼吸断断续续,心口的剧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混乱地哭泣不止,双手痉挛地捶打着地面,哭声越来越高。 “姐,如果你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埋下身去,将头死死地抵在墓碑上,像个丧家犬一样,无家可归,不知所措。 冷风呼啸而过,白烛滋滋作响。 “我真的撑不住了,我想离开他,我想逃得远远的,可是你告诉我,我能逃去哪里?”青鸾一叠声的哭喊着,冰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泪流满面地哭诉着:“胤禛,他从来不曾相信我,他只是把我当做了你的影子,当成了报复年羹尧的工具,我和他在一起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折磨,姐姐,求求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四周白雪皑皑,冷风清啸,眼泪似乎流进了心里,冻住了心脏。 青鸾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心口,嘴里哽咽不止,破碎的眼神一高一低的四下游离着。 她忽然觉得累极了,真的累极了。 “我想去陪你,可是福惠怎么办?他还那么小,我要怎么才能舍下他!” 她靠着墓碑,良久地坐着,嘴里呜咽着混乱着一句又一句:“姐,我真的好想你,好怀念我们以前的日子,我们相依为命,日子虽过得贫苦,却甘之如饴,姐姐,你知道吗?我昨晚梦到了爹和娘,他们说想我了,他们很想我,我放下一切去陪你们好不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要一直陪着你们,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你说好不好?” 墓碑上的字迹冰冷而生硬,青鸾似乎感觉到了疲惫,她哽咽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 雍正出了宫,打马扬鞭,直奔城郊而来,他的身后跟着数十位御前侍卫。 马蹄飞扬,雪泥四溅。 浩浩荡荡的队伍经过了城郊的树林。 这片树林是他和青鸾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雍正策马狂奔而过,走着走着,不由得勒了勒缰绳,放缓了速度。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起那雪地上刀光剑影的一幕幕。 他替她挡了刀,那边的山崖下,他们曾相依取暖。 宁静却又短暂的时光,却在他心里烙下了很深的印记。 望着眼前的一切,雍正的唇边泛起浅浅的微笑,清俊的脸上也有了一种坚定的神往。 他举目望向前方。 正值暮色四合时分,远处山峦上的白雪被染上了一抹鲜艳的血红。 他眼神一怔,双腿加紧了马肚,纵马疾驰而去,身后的大队人马紧跟而上。 天色向晚,百鸟归巢。 苍白冰冷的大地上,只有一个人影缓慢地移动。 青鸾牵着一匹马走来,马上驮着两个白色的米袋子。 身后不远处,有几名暗卫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的身影快得像阳光下一掠而过的刀锋。 来到了山崖下的小木屋。 仄仄的屋门虚掩着,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青鸾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推开了那道破旧的木门。 有些许灰尘的气息扑鼻而来,青鸾将骏马拴在一旁的树桩上,提着米袋子进了屋。 火折子燃起,点亮了屋内长案上的蜡烛,简略的收拾了一番。 青鸾掏出了手帕,掸了掸长椅上的灰尘,静静地坐了下来。 冉冉跳跃的烛光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青鸾单手托腮,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静和清宁。 她想,这里才是她的归宿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有呛鼻的浓烟扑入耳鼻,青鸾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她环视四下,猛烈地咳嗽着,却惊觉有“夺夺夺”的箭啸声从西面八方携裹了屋子,伴随而来的是汹涌的火光渗入屋内。 有人点燃了小木屋。 青鸾掩住口鼻,往门口冲去,没走两步,却被砸落下来的房梁挡住了去路。 浓烟滚滚而至,肺部似乎要炸裂开来。 青鸾跌跌撞撞着,脑袋越来越沉,渐渐的失去了知觉。 —— 天色已黑,雍正纵马而来,远远的将众人甩在了身后,忽然,前方不远处的大火攫住了他全部的目光。 那是?那里是! 他在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来那是什么地方。 他慌了神,狂奔而去。 熊熊的大火吞噬了小木屋,四周的积雪被烤干,化为蜿蜒的水痕四下流淌开来。有几个暗卫已经现了身,在忙着灭火。 雍正张了张嘴,似乎想呼喊什么,却发现紧滞的嗓子眼连一个字都发不出,他慌乱地四下走动着,表情一变再变,终究归于沉寂。 侍卫们已经赶到,将他前后左右围得严严实实,似乎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冲进火里。 可是,他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眼泪狂涌,嘴里却发出了古怪的笑声。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交织在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和狰狞。 火势越烧越旺,劈啪作响,向四周漫延而去。 侍卫们围着他向后不断挪动,他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一切在他眼前焚烧,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眼角的泪也越流越急。 她骗了他,她终究还是弃他而去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 他睁着眼睛,四肢僵硬的被抬回了宫里,失了语,仿佛变成了哑巴。 然后,他看到了福惠,那个小小的孩子,躲在帘子后面,窃窃地望着他。 他唇齿干白,几不能语,费了好大劲才缓缓抬起一只手来,冲那孩子招手。 福惠呆了呆,很快跑了过来,伏在他的榻前,好奇地问:“皇阿玛,你怎么了?” 他伸手将孩子揽进怀里,依旧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仿佛只有他才是真实的。孩子不解,挣扎了几下,也安静了下来。 皇后伊兰也来了,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不想听,只觉得烦躁不安。 之后的几天,宫里挽起了白绸子,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他不知道她们在忙什么。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养心殿里,谁来了也不见,最后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还活着,他要去审问那个人,好好审问他。 刑部大牢里,年羹尧披头散发,不似往昔的意气风发,壮志凌云。 死到临头,他竟然看着他笑,他真是疯了。 他压抑着怒气,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对方却高昂着头,不吭不卑的讥讽道:“皇上不仅善于操纵权柄,还爱好玩弄人心,你用感情困住了她,你为她寻死觅活,为她肝肠寸断,你让她误以为你对她情深意重,你叫她对你心怀愧疚,一步步沦陷,继而对你死心塌地,可你是真的爱她吗?你爱过人吗?你根本不爱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 “年羹尧,你住口!”他听见自己的咆哮声,震彻屋顶。 年羹尧冷笑一声,继续在他耳边说着大不敬的言辞,他紧紧闭着眼睛,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嘴里叫喊起来:“杀了他,立刻给朕杀了他。” 他浑浑噩噩的逃到了畅春园,他想,至少,至少还有国舅可以陪他说说话。 畅春园的囚室里,隆科多却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在墙角的草铺上,草铺前只有一对啃烂的鸡骨头。 “国舅,国舅,我是胤禛啊,我来看你了。”他双手扶起隆科多,用力摇了摇,对方却仿佛散架的骨头一般,杏目圆瞪,直直地栽倒在他的脚下。 他这才发现,隆科多早已没了气息。 他受到了惊吓,大叫着小寇子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往外逃去。 身后有人说:佟大人是被活活噎死的。 他想着,死了也好,死了才省心,他本就是该死的。 他终于来到了坤宁宫,皇后伊兰看到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急忙搀扶着他进屋。 他倒头就睡,睡得很沉很沉,仿佛只有睡过去,不安和恐惧才能远离他。 第173章 尾声 同归 贵妃年氏薨逝,雍正辍朝五日。 丧礼期间,诚亲王允祉、廉亲王允禩等亲王以下奉恩将军以上之宗室,民公侯伯以下四品以上之百官,皆被要求朝夕三次齐集举哀。 此时此刻,雍正已经醒来,他坐在案前,双手支着额头,两眼直直的望着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后伊兰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些担忧,便上前轻声宽慰道:“万望皇上节哀,保重龙体。” 雍正抬起头看着她,冷肃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似是已彻底平静下来。半响,他沉声问:“怡亲王何在?” “十三弟一直在殿外候着呢,皇上要见他吗?” 雍正点头,慢慢闭下了眼睛。 不一会儿,怡亲王允祥身着丧服,颤悠悠的走了进来,旁边早已备好了椅子,他行了礼,慢吞吞走过去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两眼呆滞地望着自己的四哥。 雍正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才缓缓提声道:“怡亲王,这些天辛苦你了,在朕心神迷乱、一蹶不振的时候,替朕处理了这些棘手的事情。” “皇上言重了,此乃臣弟的本分。”允祥微微颔首,想了想,又凝神道:“年羹尧真的要杀吗?在这个时候?” 雍正俯首咬牙,语气却很平静,似笑非笑:“此时杀他还需顾虑吗?一个月后,待皇贵妃丧事礼毕,叫他自尽吧!” “臣弟领旨。” “找到贵妃的遗骸了吗?”眉眼波动了两个,雍正的心神又恍惚起来,茫然间又开口问。 允祥怔了怔,无奈地摇摇头,悲悯地道:“决绝如斯,烧得干干净净的,连一块骨头都没能留下。” 闻言,雍正立时感觉到胸腔里有一股翻涌的血气直往上冲,阻塞着他的嗓子眼,他痉挛的双手颤抖了两个,用力交握在一起,片刻后,才仰起头来怅然失笑:“也罢,去了也好,她向往自由已久,朕留她不得,早该随了她的愿。” “皇上恨她吗?”允祥面露痛楚,语气艰涩。 雍正不说话了,只是笑。 —— 雍正六年,九九重阳节,正值秋高气爽,是登山游玩的好时节。 声势浩大的宫廷仪仗队,围观的百姓不断更迭。 雍正携众皇子爬山,登高望远。 福惠已被正式赐名弘晟,取自天地浩大之意。他年龄最小,此时,被雍正抱在怀里,父子俩很是亲昵。弘历、弘昼等阿哥皆信步跟在后面。 到了晌午时分,众人在山腰会和,御膳房的人传来了膳食,众人纷纷落座,休憩饮食。 此时,雍正带领着弘历站在山巅,指着不远处道:”知道朕为什么此番要带你们出来吗?” 弘历在旁道:“皇阿玛是要我们登高望远,以藐天下,培养气吞山河,雄霸寰宇的胸怀。” 雍正笑了笑,摇头。 弘历不解地问:“皇阿玛,难道还有别的意思吗?” 雍正正色道:“朕是嫌你自小张牙舞爪,如今眼睛更是长在头顶上,我让你站在这里,是让你念天地之悠悠,思一己之渺渺。” 弘历闻言点头,躬身道:“皇阿玛谆谆教诲,儿臣自当谨记。” 雍正抬起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两人并肩而立,目视远方。 不一会儿,有侍卫来报,说是八阿哥弘晟失踪了。 雍正脸色大变,即刻下令封锁所有山间道路,寻找八阿哥踪迹,时久未果。 入夜,乾清宫养心殿,雍正孤坐在御案前,双手扶膝,动也不动。 此刻,他觉得心如死灰。 十四被圈禁、老九暴毙于居所,老八死在宗人府,就连现在一直在他身边的允祥也是日渐消沉,身体大不如前......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失去,似乎在暗处,有一双手,在偷偷地抢夺着他的一切,而他却无能无力。 现在连福惠都失踪了,他不相信他死了,可是到底是何人,抢走了他的福惠,到底意欲何为? 雍正单手支住额头,似乎在想着某种可能,又似乎不确信的样子,久而久之,他沉沉地垮下了肩膀。 —— 雍正十三年六月,傍晚时分,四阿哥弘历走进了养心殿,跪地请安。 “儿弘历请皇阿玛圣安!” “你起来吧!”雍正从香案前的蒲团上起身,认真的看着他:“朕叫你来,是有事和你商量。” “是。” “听闻你近来,频繁到长城上去?!” “是,儿臣登高以自卑,望远以谦恭。” “不知自卑,何以托大,不知谦恭,何以傲世!”雍正感慨地道。 “是,皇阿玛教训的是。”弘历躬身,顿了顿,又道:“不知皇阿玛叫儿臣来有何吩咐呢?” 雍正原地走了两步,沉声道:“圣祖年间,朕在少林寺学艺,得到了方丈了尘大师的庇佑,早些年前了尘大师被贼寇挟持,不幸蒙难,如今的少林寺方丈乃是他的亲传弟子慧明大师,朕要你亲自去少林寺一趟,一则替朕布恩尽礼,二则修葺少林寺,这些年来,历经风雨,少林寺早已不复昔日辉煌。如今朕要发愿,把这座武林圣地重现规模。” 弘历有些迟疑地皱眉:“皇阿玛,这恐怕......?” “你若用心修庙便是一大功德。”雍正单手负后,语气不容商量。 弘历颔首道:“这些年,为了修庙跟户部拿钱,大臣们都闹着让四处的僧侣还俗,大臣们跟皇上闹,僧尼亦和皇上闹,皇阿玛这样不是两头都不讨好吗?” “礼佛不为讨好谁,是讨好自己的良心,户部舍不得修,朕偏要修。崇恩寺、报恩寺、普济寺、卧佛寺不是都修得很像样子吗?” “皇阿玛既然吩咐了,儿臣照办不误便是。”弘历躬身,态度很是谦卑。 “朕明日要去景陵探望你十四叔,你不必一同前往,尽可去忙自己的事情。” “儿臣遵旨。儿臣告退!”弘历拱手,很快退了出去。 四周安静了下来,雍正抬起手中的佛珠,认真地捻动起来。 —— 次日清晨,雍正起驾前往景陵祭祖。 祭祀已毕,他来到后院的禅房,房门需掩,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雍正屏退了所有随从和侍卫,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却看到十四弟胤禵爬在一个梯子上,正在雕刻一尊佛像。 明知君临门外,胤禵却不闻不问。 “十四弟,朕此番前来,是带你回去的。”雍正直接表明了来意。 手中的锤子和凿子丝毫不停,只忙着自己的工作,胤禵仿佛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 雍正垂了垂眼睛,又上前命令道:“你下来,同朕说说话。” 胤禵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半响,忍不住笑出声来。 “皇上君临天下,乃九五至尊,身边百官环绕,后宫妃嫔无数,哪里还需要臣弟说些什么?再说了,你我兄弟二人,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胤禵,你说这话分明是心里还有怨气,既然如此,何不下来,跟朕做个了断,把话说清楚讲明白。” “我没有,我早已不恨任何人!”胤禵回头,怒声反驳:“臣弟在此地,也算是落了个清闲,将来死了也能留个全尸,不像老八和老九,一个个都死得不明不白。” 雍正闭下了眼睛,许久之后,徐徐点头:“也罢,你我自幼就不亲近,如今,朕倒也不该奢求这些,朕来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离开这里,没有人再会阻拦你。” 胤禵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凌厉的剑光破门而来,在雍正转身的刹那,径直朝他心口刺了过来。 胤禵见状,从高梯上纵身跃下,飞速地挡在了雍正的面前。 那一剑刺中了他的胸膛,鲜血很快流了下来。 雍正大惊失色,双手揽住受伤的胤禵,猝然抬头望去,只见那蒙面的女刺客一击未重,很快在日光和树影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四弟,十四弟!”渐渐的,伏跪在地上,雍正大声叫喊起来:“来人啊,抓刺客。” 外面一阵骚动和喧哗,侍卫们赶来救驾,小寇子急忙传唤太医。 胤禵受伤,始料未及,索性未伤到要害,太医开了药方,说静养些时日便可痊愈。雍正却自此越发疯狂起来,一面将胤禵接回宫中好生照料,一面四处搜寻女刺客的踪迹。 一个月后,少林寺修缮完毕,雍正微服前往少林寺礼佛。 是夜,女刺客再度出现。 她的长剑用力刺入被褥的刹那,却仿佛被巨大的磁铁吸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另外一道寒意凛凛的剑光已经横在了她的脖颈前。 眼前蓦地一闪,有人点亮了火折子。 女刺客定睛望去,不是别人,正是雍正。 他一手持剑控制着她,一手掌着火光,伫立在她的身旁。 女刺客慌了神,再度用力抽剑,却死活抽不出来。 “别白费力气了,被褥里灌了很多磁石,再说了,你此刻拔剑也已经来不及了。”冷肃的声音在寂静中想起。 “我忘了,你永远都这么聪明。”女刺客冷哼一声,眼神有些不屑。 “这一个月来,朕一直在等你,朕睡不着也吃不下饭,就在等着这一刻。”雍正缓缓挪动脚下的步子,尖锐的目光似乎是想要将刺客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些:“你是要自己把面罩摘下来,还是朕打晕了你再亲自动手?” 女刺客冷笑着,忽然引颈向前,似乎是想自刎。 雍正猛地后退了两步,凛声:“话没有说清楚之前,想死,没那么容易。”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伺机下手,直到你的血染满了我的剑,你的人倒在我的脚下。” 雍正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应该知道,朕登基以来,是看着剑舞,听着剑鸣入睡的,世上没有任何一把剑能真正落在朕的身上,尤其是握在一个女流之辈手中的剑。朕只要再用些力气,你这些年的功夫都白费了。” 女刺客冷笑了一声:“把剑拿稳一些好吗?你的剑尖颤动得很厉害,你的臂力也比以前差得多了。” 雍正怅然失笑:“毕竟,人又老了些吗?” “在你未削断我的脖子之前,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空隙,我都会反手相制,要你雍正的性命?!” 雍正嗤嗤地笑出声来:“你知道吗?你最令朕念念不忘的就是你的任性和倔强。”说完,剑锋斗转往上一挑,径直挑掉了女刺客的面纱。 果然,果然是那张日日夜夜做梦都想见到的熟悉的面孔。 女刺客抬起一只手想要遮挡住自己的面容,却已是徒劳。 “青鸾,别挣扎了,束手就擒吧。”雍正收回了自己的剑,又往前走了两步,似乎已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 青鸾后退了几步,一面用力想要抽出镶嵌在磁铁中的长剑,一面喊道:“你别过来。” 雍正却像是失了智,不管不顾着,走到她面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青鸾还在用力抽剑,对方却扣住她的肩膀,定定地道:“朕的命给你便是,现在,让朕好好抱抱你,朕想你,朕想你想得要死。” 青鸾浑身猛地僵硬,握剑的手在瞬间失去了全部力气。 雍正仰起头抱紧了她。 青鸾松开了手,长剑的剑柄在身侧晃动不止。 胤禛单手环抱着她,将另一只手中的剑塞到了她的手里,低下头,凝视着她,清醒地道:“这大苦之位,对我而言,早就勘破了,今日能命丧你手,我毫无怨言,青鸾,也只有你,能救我出苦海。” “你当真毫无怨言?”青鸾的眼睛慢慢湿润了,用力扬起头来逼退眼角的泪意,哽声道:“你抛得下皇位,抛得下身后的一切吗?” “只要你能放下对朕的仇恨,朕自然抛得下一切,青鸾,朕老了,也累了,江山社稷交给储君便是,他自会处理一切。” “若你今日真的死在少林寺,恐怕会引起大乱,我给你时间,待你处理完朝堂之事,你再来找我,我在这里等你。” “你?”雍正紧盯着青鸾的眼睛,有些高兴也有些诧异,急切地道:“此话当真?” “你来与不来,我都在这里。”青鸾将手里的剑塞回到雍正手上,后退了几步,转身飒然离去。 ——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在圆明园暴毙,死因不详,内侍取出了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的谕旨,四阿哥弘历继承大统,登上了皇位,改年号为乾隆。 落日之下,百花山的古道上,两匹马并肩而行。 他还是觉得有些不明白,便问:“这朝中可有人助你一臂之力,否则你是怎么从火海里逃出来的,又是何人放的火?你又何以知道我的一切行踪,一次两次的跑来刺杀我。” 她只是笑:“事到如今,还想这些做什么,帮我的人也是在帮你,难道你又要反悔了不成?” “自然不会,能和你逍遥人世间,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青鸾,我和你一样,向往这广阔的天地已久,如今总算是自由了。” “难为你想出了死遁这个方法,可惜你走得突然,弘历这皇帝真是当得有些措手不及呢?!” “那孩子自小聪明,鬼点子多,做事也周全,何况还有十四等人在旁辅佐,交给他我是放心的。” “真不后悔?” “不后悔,可我也想知道,当初在景陵,那一剑刺得好狠,你是真的要取我性命吗?” “那一次是另有其人?” “是谁?” “......”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十之八九,隆科多真是给我留了一份厚礼啊?” “怎么,你怕了?” 他摇摇头,认真地看着她:“有你在,自然是不怕的。” 她笑了笑,打马扬鞭喷向前,”天快黑了,我们走快些。“ 他嗯了一声,加速跟上了她。 “其实,我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到家你就知道了。”她有些故弄玄虚,却笑得很甜。 夕阳下,两批骏马快速奔向了山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