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霄之上》 第一章 我命由我 六月季夏,骄阳似火。 修炼谷里,落英缤纷,几棵桃花树下,摆了两张桌子,大约有三四十个年轻男女围在一起。 “我因尚未到凝气境,故自愿放弃此次宗门比试,放弃进入修炼塔……” 一个少年把卷宗上的两行细字念了出来,到后面声音渐渐小了,最终还是颤抖地拿起笔,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下一个。” 负责试炼的长老面无表情,话落下时,又走上来一个少年,同刚才那个少年一样,也是小心翼翼拿起笔,在卷宗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后,满脸沮丧地走了出去。 不到一会儿,十几个少年都在卷宗上写好了自己的名字。不远处,一株开得灿若云霞的桃花树下,那里还站着一个少女,约莫十八九岁,穿一身青衣,满脸紧张地看着长老手里那本卷宗。 那长老拿着这份卷宗,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但翻到最后一页空白时,却一下皱起了眉,旁边另一个灰衣老者走了过来:“老冯,怎么了?” “还差一个人。” 那冯长老眉头越皱越紧,灰衣老者问道:“谁?” “任平生。” 随着这三个字从长老口中念出,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连那灰衣老者也不由眉头一皱,沉吟半晌才道:“半年前来剑宗的那名弟子?” 周围一片安静,时有阵阵轻风吹过,冯长老把卷宗合上,向人群外面扫视了一眼,冷冷道:“任平生呢?来了没有!” 半晌无人回应,许久,那桃花树下的青衣少女才怯懦懦走出来,小声说道:“小师弟他……他今日应该是在洗剑池练剑。” 冯长老向她看去:“你是谁?” 那少女低着头:“我是他大师姐,沈菁菁。” 冯长老向身边的灰衣老者看了眼,两人会意后,又向她看去:“罢了,你既是他大师姐,那你过来替他把这字签了。” 少女迫于两位长老的压力,只好走了过去,但看着卷宗上那一行醒目的文字,手中的笔如何也落不下去。这半年来,她每天看着师弟在洗剑池练剑,前些日还受了伤,差点走火入魔,这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场比试,只要赢了卓一凡,师弟便能进入修炼塔,她若在这里把字一签,便是断送了师弟所有努力,她知道,宗门接下来要大力培养卓一凡,可这对师弟而言,太不公平了。 “还愣着作甚?” 那冯长老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沈菁菁手里的笔抖得越来越厉害,最终还是放了回去,摇头道:“我,我无法擅自替师弟做主……” 周围安静了一阵,沈菁菁抬起头来,两眼祈求地看着冯长老:“冯长老,这段时间下来,师弟他一直很努力,那天他还……” 不等她继续说完,冯长老便冷冷伸手打断了:“你用不着跟我说这些。”末了转过头向身后另一名弟子道:“去剑宗,把任平生找来。” 沈菁菁整个人便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河里,她知道这是要强迫师弟“自愿”放弃比试,终于,人群外面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长老找我?” 所有人都转身往外看了去,只见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年,穿过那满天的桃花,正往这边走来。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眉目间隐含英气,与刚才那十几个签了字的少年大是不一样,他此刻往这边走来,也未去理会其他的人,只走到青衣少女的面前,伸手轻轻拣去她头发上的一片桃花:“师姐,没事了……” 沈菁菁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年,刚才她被长老凶的那一下,有些眼睛红了,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平生转过身向那两名负责试炼的长老看去,神情依旧,那冯长老见了他也没什么好脸色,把卷宗拿过来,也不说话,只往上面一处空白指了指,那意思就是叫他在上面签个字,“自愿”放弃这场比试,把此次进入修炼塔的资格,直接拿给卓一凡。 任平生接过卷宗,慢悠悠念着上面那行字:“我因尚未到凝气境,故自愿放弃此次宗门比试,放弃进入修炼塔……”未念完,一阵微微冷笑,合上卷宗,向那冯长老道:“这不合规矩吧?宗门也没规定,没到凝气境的弟子不能参加比试。” 听他把话说完,那冯长老也不知是被笑到了还是气着了,自个儿嗤嗤笑了两声,说道:“怎么?你是觉得,以你不到凝气境的修为,就能打过凝气境三重天?” 附近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只有几个师兄在那笑了起来,任平生道:“要我堂堂正正比试,可以,但要我‘自愿’认输,抱歉,你可能找错人了。”说完,“啪”的一下,毫不客气将那卷宗丢回了桌上。 那冯长老更是气极反笑:“你有骨气,就你有骨气,是吗?” 眼见气氛愈加紧张了起来,沈菁菁往前走了两步,小声道:“长老,要不算了吧,师弟他……” “闭嘴!这有你说话的份?” 冯长老瞪了沈菁菁一眼,平日里仗着他这所谓的“长老”身份,对着下边的弟子颐指气使惯了,偏偏任平生这根刺头,次次都来触他的霉头,今日若不立下威严,往后等翅膀硬了,那还得了? 另外那个灰衣长老双手负在身后,神情冷漠,向身旁三个男子递了递眼神,那三人立即会意,向任平生走来,为首一人喝斥道:“放肆!你怎么跟长老说话的?以下犯上,按照宗门规矩,我将你打死都不为过!把卷宗拿起来,签了字,好好放回去!” 冯长老终于消了一些心头怒气,他两人做为“长老”,自是不宜去与一个弟子起冲突,但像任平生这种刺头也见多了,只要让手下的弟子去收拾个几回,也就老实得多了。 怎料任平生看见这三个已有凝气境修为的师兄,依旧视若无睹,那人见他还是这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怒道:“我让你把卷宗拿起来,没听见吗!”说完伸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了下来,可这一巴掌还未打下来,他手腕便传来一股剧痛,竟被对方五根手指,死死捉在了半空中。 “都是父母生的,你凭什么动手打我?就因为你比我多入门两年?” 任平生看着眼前这人,话音未落,一脚踢出,“砰”的一声,那人未反应过来,被一脚踢中腹部,顿时一口鲜血喷出,呈“弓形”飞了出去,把一棵桃树撞得花落如雨。 另外两人惊醒过来,左边那人手掌一扬,便是一道无形真气打来,任平生往后斜退两步,顺手捉住那人手臂,“咯吱”一声,扭断手腕,接着一掌打在其肋间,“砰”的一下,便见那人径直飞了出去。 “狗东西,你找死!” 最后那人大怒,话到人也到,手起处,更有剑光飞腾,竟放出了一把飞剑,当头朝任平生斩下来,就在这惊心一瞬,任平生手一伸,五根手指忽然金芒绽绽,一下将那道飞来的剑光捉在了手里。 “呃……” 那男子发出一声闷哼,无论如何念动剑诀,飞剑也收不回来了,就那样被对方死死捉在手里,起初还有剑光翻腾,但慢慢失去光辉,最后“砰”的一声,竟被对方捏断了,化作顽铁坠落在地。 男子脸上再无血色,下一瞬间,还不待反应过来,已被对方五根手指死死扼住了喉咙。 “住手!” 两个长老也吓了一跳,终于站出来,可也已经晚了,刚才那一瞬间,他们在任平生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杀气,一个小小少年,身上怎会有如此重的杀气! “师弟!” 沈菁菁也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吓了一大跳,至于被任平生扼着喉咙的那个男子,已是满脸惊恐,他此刻看见了一双,仿佛染满鲜血的眼睛。 “咯吱,咯吱……” 任平生五根手指愈加用力,上面金色内力流转,那男子两只眼睛很快也变得血红,艰难地道:“长老……救……救我……” “任平生!住手!” 这回冯长老也吓着了,他名为长老,实际上也只是弟子们的一声尊称罢了,其实他修为才凝气境,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还没到凝气境,就有如此可怕的实力,若是到了,那还得了?怪不得这次青木长老吩咐下来,为避免出现意外,影响卓一凡去修炼塔,所以要此人放弃比试,原来是这样…… “住手?长老是在命令我,还是请求?他刚才可是放出飞剑要杀我啊……就因为,我忤逆了二位长老?” 任平生用力一捏,“咯吱”一声,那男子顿时双目圆睁,眼耳口鼻俱是鲜血流出,再也无法言语,沈菁菁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扑了过来:“小师弟,不要!” 任平生一脚将那人踢飞了出去,“砰”的一声,那人撞在树上,顿时血肉模糊,又落到地上滚了两三下,便即晕死过去,怕是一身修为都给废了。 在场之人莫不看得惊心动魄,好半晌冯长老才反应过来,惊声道:“来人!给我拿下此人!” 众人只慌慌张张把伤者抬出去,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捉拿任平生,他们是有凝气境的修为不错,可刚才他们也看见了,这人那恐怖凌厉的攻势,就像是夜里的一头凶狼,狠狠咬住敌人的喉咙不放,以往那些新人,不听话直接打就是了,可这回这个新人,恐怕不好惹。 任平生确实还没到凝气境,可他这两年拼了命的修炼,一次一次将自己逼到濒死的边缘,这具身体早已百炼成钢,又岂是那些温室里成长起来的花朵可比?这些长老算是瞎了眼,竟要他把进入修炼塔的资格,主动让给卓一凡,还搞个什么“自愿书”出来,用得着这么麻烦么? “你,你想怎样……” 看见任平生此时朝自己走来,冯长老扶着桌角,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今日之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刚才对方那股狠劲和杀气,简直比那魔教里的人还凶猛,把他都吓着了。 “怎样?” 任平生红着一双眼睛,仍在向他逼近,一字一句沉声道:“长老是不是觉得,我任平生不配参加这个比试,不配进入修炼塔?啊!”话音落下,“砰”的一声,木屑纷飞,竟当着两位长老的面,把那一张桌子拍得粉碎。 冯长老吓得往后大退一步,仓皇失措,指着他:“你你你,你想做什么?你要欺师灭祖吗?来,来人!给我拿下,拿下此人!” 周围却无一人敢上前,任平生环视了这些人一眼,冷冷一笑:“欺师灭祖?”依然向冯长老步步逼近:“是,我来了七玄宗两年,两年都没能到凝气境,但冯长老,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言未了,用力一下将衣裳敞开了,只见胸膛正中,赫然是一道深深的剑痕,一剑从胸膛正中刺入,背后透出,那剑伤到现在依旧触目惊心。 “师弟……” 沈菁菁愣住了,她从来不知师弟身上这道恐怖剑伤是如何来的,若再往心口偏一点就没命了,每次她问,师弟也从来不说。 冯长老脸色越来越难看。 “当初我拼了命,替你们找回脸面,结果,你们又是如何待我……” 任平生冷笑不止,一年半前,那时他还在外宗,灵剑门的人前来挑衅,外宗一个能打的也没有,他本是不想去管此事,可当时外宗长老说,只要赢了灵剑门的人,便能拿到去内宗的名额。 所以那一次,他拼死击败了灵剑门那个凝气境二重的弟子王玄,但自身也被对方一剑重创,那一剑伤了他的心脉,令他经脉受损,此后再也难以凝气。 按道理来说,长老应该去找灵药来替他恢复经脉才是,可结果却是将他弃若敝屣,连他去内宗的名额,都拿给了卓一凡,理由是他经脉受损严重,已经不再适合修炼,言外之意,就是他已经是废人一个,只能留在外宗打杂。 可他不认命,那一年,他拼了命的修炼,纵使无法凝气,却将自身剑法练至化境,将一身内力练得极纯,将这具身体百炼成钢,终于在半年前破例来到了内宗。 可惜他经脉上的伤拖了太久,已成痼疾,即使内宗灵气充沛,他这半年依然无法到凝气境,若是当初内宗肯下来一个天罡境的长老替他疗伤,也断不会如此,但他一个小小外宗弟子,那时又怎会受到重视? 所以这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去修炼塔,利用修炼塔的灵气,或可一点一点修复受损的经脉,但现在,这些所谓的长老竟要他主动放弃比试,把进入修炼塔的资格,直接让给卓一凡。 可能么? 整个现场,一片寂静,冯长老也不说话,弟子们可能并不知当初外宗那件事,但他怎能不知?但这次修炼塔的事,是青木长老亲口吩咐下来的,卓一凡是这次内定之人,今天这个字,任平生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终于,那灰衣长老走了出来,他看着任平生,并不似冯长老那么激动,只平平淡淡说出一句话:“你知道,卓一凡是什么人吗?” 随着“卓一凡”这三个字一出,周围更是安静了下来,任平生怎能不知道?他比谁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灰衣长老继续说道:“还有件事你肯定也不知道吧?就在前不久,诸位长老得知,卓一凡,他有一条先天灵脉。” 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就连任平生,当听到“先天灵脉”四个字的一瞬间,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拥有先天灵脉,将来必定成就非凡,甚至成为那传说中的剑仙,在三百年前,有过一场天地剧变,那一年,世间所有强者都消失了,此后天地灵气变得十分稀薄,再也不适合修炼。只有极少数的人,还能修炼到“神合境”去,神合境,如今凤羽龙鳞般的存在,只有拥有先天灵脉,才有这个可能,也就是说,将来卓一凡有可能成为一位神合境强者…… 各人这回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卓一凡刚来,就被气宗长老收为了入室弟子,为何这一年里,宗门如此培养他,原来他竟是拥有先天灵脉之人! 看着此时任平生终于说不出话来,冯长老冷笑一声:“如今拥有先天灵脉之人,将来可是有希望去到云澜天境的……” 这一下,整个修炼谷更是如死一般沉寂,各人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云澜天境”四个字,如雷贯耳,令所有人深深一颤! 冯长老继续冷笑:“所以,你拿什么去和人家争?就凭你那把破剑?” 任平生终于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在他身后响起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宗门确实没有规定,尚未入凝气境的弟子不可参加比试……但若主动放弃,往后一年,依旧可留在内宗。” 听见这个声音,众人立刻回过神来,纷纷转身往外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青衣的老者负着双手,往里走了进来,那老者面容瘦削,满脸冰霜,身上这股强大的修为气息,让在场之人莫不一颤,在他旁边,还有一人与他并肩而行。 “青木长老……” 冯长老和那灰衣老者立刻变得恭恭敬敬起来,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长老,乃是气宗的传功长老,也是七玄宗的试炼长老,七玄宗共有七个流派,分别是气宗、剑宗、药宗、琴宗、玄宗、道宗、灵宗,每个宗均有一位修为最高的首席长老坐镇,其下便是传功长老。 当年七个宗实力相差不大,但三百年前那场天地剧变之后,七宗的实力也发生了改变,如今气宗一宗独大,其余六宗加起来都敌不过一个气宗。 此时与青木长老一起昂首走来的那个男子,众人当然也认出来了,正是近来风头最劲的卓一凡。 卓一凡当初刚来的时候,还会与师兄们说说话,但现在他身份不一样了,高高在上,宛如天上的星辰,能与长老并肩齐行,他过来时并未理会任何人,也没去看任平生,径自往另一边走去了。 先前那冯长老回过神来,现在青木长老来了,他自然也有了底气,向任平生大喝一声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刚才青木长老的话吗!这可是为你好!” 七玄宗有着规定,入内宗半年还无法到凝气境的,会因“先天资质不足”而被送回外宗,从此只能留在外宗,最多几十年后能做个外宗长老,但再也无法上来内宗。 刚才青木的话已经很明显了,若任平生肯自愿放弃这场比试,那么就算没到凝气境,他也不用被送回外宗去,可若是他坚持这场比试,接下来到不了凝气境就一定会被送回外宗,可能他会成为这些年来,第一个被贬为外宗弟子的内宗弟子。 旁边那冯长老见他还伫着不动,更是把声音放大了许多:“任平生,你不要不识抬举!” 这一次,就连一向袒护任平生的沈菁菁,也只得紧紧捏着手指,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青木长老可不似修炼谷的这两位“长老”,他是真正的长老,他的话,向来无人能够违逆。 在周围许多双目光注视下,任平生终于还是慢慢拿起了笔,看着卷宗上面那一行行的小字……现在,只要他和其他人一样,在上面签个字,那就不用被送回外宗了,而卓一凡,直接进入修炼塔,没有人再与其争夺修炼资格,多年后,再进入云澜天境,最终成为众望所归的绝世强者…… 但是,他呢?这一切,本来该是属于他的……当初来内宗的那个名额,胸口那一剑,是他用命换来的。 为什么?他的命要让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远处,卓一凡满面春风得意,与青木长老相视一笑,却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把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刚才还握在任平生手里的那支笔,此时已经狠狠地插在了卷宗上,就连下边的桌子,都被穿透了。 “我任平生的命,生也好,死也罢,都只有一个人能决定,那就是我自己。” 第二章 任平生的剑 冯长老原以为青木长老来了,这小子就会老老实实把字签了,没想到在青木长老面前他还敢如此放肆,手忙脚乱地指着他:“任平生,你你你,你胆敢在青木长老面前放肆!” “放肆?呵……” 任平生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去,走出十几步远,才回过头看向卓一凡:“七天之后,你我剑台比试,我若是输了,我任平生自己会离开七玄宗。”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了。 冯长老愣了一下,忙向青木赔笑:“青木长老,刚才那小子太放肆了,照我说,就该废了他一身修为,打入思过崖,他刚才还想杀人呢,这事绝不能这么算了!青木长老,你看呢?” 青木长老双手负在身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向旁边的卓一凡看去:“如何?” 卓一凡满眼阴毒,他才凝气境三重的修为,倘若他有四重的修为,练成气宗的“龙象神功”,那时就再也无须惧怕对方手里那把剑了,当初在外宗云渺峰,任平生与王玄那一战,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那把剑,实在让人恐惧。 青木长老见他不说话,已经知晓该怎么做了。 …… 夜里,冷月无声,任平生如往常一样一个人坐在窗台,手里的剑半出鞘,一点明月落在其上,透着点点寒光。 这把剑,名曰“含光”,是自当年任家祖上传下来,而他,是玄朝瑾王的世子,但如今,他已经没有从前那些显赫的家世背景了,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铮!” 一声冰冷的剑鸣,任平生把剑收回了鞘里,末后又深深闭上眼,仔细感应周围灵气流动。 还是不行,他经脉受损了,除非是去到修炼塔那样灵气充沛的地方,否则仍是难以将灵气在体内炼化,难道他……真的已经不适合修炼了吗? “还有件事你肯定也不知道吧?卓一凡,他有一条先天灵脉。”白天那些话,此时又在他耳边响起,先天灵脉啊,多么令人羡慕。 任平生看着窗外落满台阶的月光,忽然道:“要是能够修炼梦里那些功法,就好了啊……”末了又摇头苦笑一声,可能是他自己也觉得这十分荒唐可笑吧,摇了摇头,倒头往床上睡了去。 …… 七天后,到了比试这一日,晌午未至,修炼谷已是观者如云,如今天地灵气稀薄,各派只能以阵法凝聚灵气,修炼谷总共有一百零八座聚灵法阵,在阵法中间还有一座高耸入云的修炼塔,但修炼资源极为有限,只有天赋顶尖的弟子才能入内。 像七玄宗这样一个地方,说没有公平吧,可像卓一凡这么天赋卓绝的人,也要赢了比试才能进入修炼塔,否则难以服众,虽然这里面有些说不得的事情,但至少表面功夫做足了。 在修炼谷北边有座十几丈见方的大剑台,半柱香前,那上面已经立着两道人影,正是任平生和卓一凡。 下边更围了不少弟子,各人也都在七嘴八舌议论着,而在剑宗那边,有三个人满脸紧张,其中一个身穿淡红小裙的少女,年龄看上去和任平生差不多,名叫柳儿,是任平生的九师姐,旁边那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是他十一师兄,名叫风十一,除了这两人,当然还有一个更加关心他的人,便是大师姐沈菁菁。 三人站在台下,捏紧了手,比谁都紧张,因为此时在任平生的手里,并没有拿剑,就在刚才,青木长老忽然提出,这次的比试不许任何人动剑。 青木长老站在剑台东面不远处,刚才正是他说,同门切磋,点到为止,刀剑无眼容易伤人,所以此次比试为保证各自安全和公平,比试双方皆不得动用刀剑。 剑台比试,却不许动剑,七玄宗立派千年皆未曾听说过,这样一来,不是直接掐死了任平生最后一点胜算吗?说什么为了公平安全,还不如直接叫他认输更好听一些。 当然任平生也并未认输,尽管他手里已经没有了剑,可他还有着家传的内功绝学“无相神功”,当初父亲的无相神功,令武林各派望尘莫及,如今到了他身上,虽还远远不及父亲那般内力深厚,但也能够挡住眼前此人凝气三重的修为。 “看师弟今日神采飞扬,那师兄不才,就领教了……” 卓一凡说完这句,眼神里的阴毒更加明显了,当初他厚颜无耻地跟人说,外宗那场比试是他赢了王玄,所以才来了内宗,本以为任平生永远不会再出现,没想到这废人时隔一年竟来了内宗,还要与他争夺这次去修炼塔的资格。 “开始吧。” 任平生不想与此人多言,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胜负,拿回这一切,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好。” 卓一凡足步一晃,一掌朝任平生当胸劈来,比起当初在云渺峰时,他修为高了三重天,这一掌凝成,如挟风雨之势而来,掌风瞬间已将任平生全身罩住,就是台下的人也没能看清,好快的速度,不愧是气宗长老的亲传弟子。 “任平生,今日我定要废了你一身修为……” 卓一凡脸上露出狞笑,可这一切在任平生看来,太天真了,这一刹那,家传内功绝学瞬间流遍他全身,周身内力化劲,竟在他身上罩起了一层金芒,一股狂风从剑台四面激荡出去,令台下众人无不为之一退,这一瞬间,他们仿佛听见那台上隐隐有龙吟之声传来。 “怎么可能!”就连台下柳儿和风十一也不由一怔,难道小师弟已经到凝气境了?这半年他一直在隐藏修为! 卓一凡脸上笑容也陡然僵硬,下一刻,任平生以迅雷之势出手,手扬处,一道金色内力瞬息涌出,就像是沉寂了千年的火山,一朝爆发,势不可挡! “砰!” 真气与内力相撞,台上登时掀起一阵狂风,把周围的人也推得往后退了出去,卓一凡顿时面无血色,手臂好似断裂一样,脚也收势不住,直往后退了十几步方才站定,再抬头,脸上已是布满惊恐。 台下那片也完全愣住了,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竟一直在隐忍!刚才他们还在讨论,这人能在卓一凡手底下走过几招,怎料一转眼,竟将卓一凡震退了出去?就连修炼塔下边那几个老者都不禁满脸骇然,这小子才来内宗半年,还没到凝气境,怎么可能!青木长老也已经慢慢皱起了眉。 任平生不给卓一凡任何喘息机会,掌心内力一聚,又一掌携雷霆之势攻去,一股火焚的痛楚从丹田升起,瞬间蔓延四肢百骸,任平生却不顾丹田剧痛,仍是将全身内力催至极限,这样做的弊端也显而易见,寻常人要敢像他这么运功,只怕顷刻已是经脉寸断,五内俱焚,但这两年来,他这具身体已是千锤百炼。 台下众人俱已惊呆,就连远处有几个观战的长老也变了脸色,至于沈菁菁和柳儿、风十一,三人更是说不出话来,他们好像今天才认识这个小师弟。 这里从来就没有人懂他,以为他不过是想赢这场比试,有谁知道,这两年从外宗到内宗,他拼了命,一次一次将自己逼到濒死的边缘,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岂是卓一凡这种温室里成长起来的花朵可比。 “先天灵脉,先天灵脉又如何?” 此时这石破天惊的一掌,好似怒海狂涛势不可挡,把卓一凡吓得顿时再无人色,仓皇往后退去,哪敢再去接招,可就在这时,任平生忽然丹田一绞,好似要碎裂一样,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脚步也颠了一下。 “糟了……”沈菁菁脸色一变,小师弟定是那天的伤势又发作了! 卓一凡暗道惊险,此时见任平生周身内力溃散,更不做犹豫,猛将气宗玄功催至极限,一掌打去,任平生满脸冷汗,仍是强提内力,“砰!”这一掌,二人平分秋色,可任平生一口鲜血涌出,一下退到了剑台边缘。 “啊!” 柳儿吓得花容失色,而气宗那边,众人见卓师弟一掌打得那小子吐血,再无刚才神气,此时都大声喝起彩来。 卓一凡也是紧张无比,正所谓“趁其病,要其命”,他见任平生受伤,更不做犹豫,再一动,以一招沧海龙吟攻去:“任平生,去死吧!” 这一下凶猛至极,杀气倍增,剑台周围狂风大作,乱石横飞,众人双目圆睁,不断往后退去,这一场宗门比试,竟演化成了二人的生死之争! “师弟,接剑!” 就在这生死一瞬之际,台下忽然抛上来一把剑,沈菁菁脸色一变:“柳儿,你做什么!” 柳儿气得把脚一跺:“他们这样明摆着欺负师弟,剑台比试却不许用剑,这谁定的规矩,说出去也不怕别的门派取笑吗?” 沈菁菁当然知道这非常荒诞,可这规矩是刚才青木长老临时定下来的,师弟这么明着违规的话,只怕对方接下来更有办法针对他了。 就在她俩说话这会儿工夫,那剑台上面,忽然激起一片冰冷的剑气,任平生接住九师姐掷去的剑,这一刹那,那把剑在他手里好似成了神兵一样,一道道青色剑芒吞吐不定,在他所站立周围,竟不断有“呜呜”剑啸之声响起,令卓一凡的攻势再难靠近,台下众人无不一惊,好强的剑气! 青木站在远处,也暗道一声不好,那不是剑气,是剑芒!这少年不只是剑法凌厉,还能内力化劲凝聚出剑芒!可他还没来得及喊停,任平生那一剑已向卓一凡当胸刺到,这一剑刺出,在卓一凡身前,却有十几道剑影同时刺到,不知哪一剑是真,哪一剑是虚,唯见寒光逼人,就连台下的人被这剑风掠过脸庞,也隐隐感到几分刺痛,匆忙往后退去。 卓一凡凝气境三重的修为,哪敢去接这剑芒,更是不得不收住攻势,疾往后退,可他往后倒退一尺,任平生的剑也跟着挺进一尺,一时之间,竟似满天剑雨刺落下来,这回卓一凡别说是继续进攻,就连防守都不知该如何防了,“嗤”的一声,便见他左肩上一道血花飞溅,已被任平生挑中一剑,那袖子立时被染得鲜红。 众人神情呆滞,他们根本看不清楚任平生手里的剑,只能看见满天的剑影乱飞,这剑法简直出神入化了,这回他们终于明白,刚才青木长老为何要说双方都不许动剑了,这哪里是为了什么公平安全,这是怕他手中有剑啊! “嗤!” 任平生又一剑刺出,这一剑更是可怕,剑影一化二,二化四,刹那间已是无数剑影笼罩下来,漫天剑势如雨,一下把卓一凡全身都给罩住了。 卓一凡被这满天剑影围了个风雨不透,顿时如陷泥沼深潭,往哪走都避不开落来的剑势,“嗤嗤嗤!”只听得一阵疾响,很快,他的双肩,双臂,双腿,腰腹,胸膛,皆有一道道鲜血渗出,顷刻之间,竟被一道道无形剑刺中了一二十来剑。 修炼塔那几个老者早已是目瞪口呆,如此剑法,何人能及?都说剑道在三百年前已经没落,可这少年的剑为何如此可怕! 最后那一剑,剑上寒芒毕出,任平生竟是一剑直取卓一凡脖颈而去,这一下当真把周围的人吓了个半死,沈菁菁更是脸色惊变:“师弟!不要!” 一刹那,剑台周围风停树止,在所有人惊骇注视下,只见任平生手里那把剑,最终悬在了卓一凡喉咙前,剑上三寸青芒吞吐不定,就连青木长老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倘若这一剑,再往前多送出一寸距离,即使不当场要了卓一凡的性命,也会将他废掉,这当真是一个少年的剑法吗? 台下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任平生的剑,直到今日,一个个张着嘴,从头到尾,都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卓一凡白衣已被染成了红色,鲜血还在不断往下滴,他惊恐地看着喉咙前这把剑,动也不敢动一下,不仅仅只是因为利刃在喉,还有他身上这一二十处剑伤,他不知道任平生刺中了他哪些穴脉,生怕一动,立时全身经脉寸断。 任平生嘴角还沾着血,刚才那一刻他似乎忘了,当初何伯让他藏锋于鞘,到了七玄宗,切莫在人前轻易展露任家剑法,刚刚他所使,正是任家的“潇湘夜雨剑”,任家还有另一门剑法,名为“娥皇女英剑”。 青木长老此时反应过来,瞬间飞至台上,掌心一道疾风过去,立时将任平生震退了丈许距离,随后他又迅速将卓一凡身上几处大穴点了,喂去数枚丹药。 做完一切,青木长老才回过头来,横眉怒目,瞪视着任平生,虽然他一向冷厉,弟子们也都很害怕他,可也从未见过他今日这等可怕眼神,好似恨不得把任平生杀了一样,把周围其余的弟子都吓得不敢作声。 “好剑法,好杀气!”青木长老震惊之余更是恼羞成怒,二目如灯,瞪视着任平生。 可他为何只说任平生剑上杀气重,难道之前卓一凡那一下,就不想杀了任平生吗?若今天是卓一凡把任平生打得筋断骨折,那他还会如此震怒吗? 这回柳儿也吓住了,刚才她把剑抛上去,本是想让师弟有寸铁在手,不至于防不住卓一凡的气功,可没想到师弟的剑法如此凶猛,把对方伤成这样,卓一凡是气宗长老的亲传弟子,这回只怕她闯下大祸了,她倒不打紧,可这回害了师弟啊!怎么办,怎么办…… “来人!” 青木长老怒不可遏,正要叫人把任平生拿下,可就在这时,一道剑光自天际掠来,瞬息间落在了七玄宗某座山峰之上,这一刹那,一股至强气息笼罩下来,众人均是心神一颤,全都愣在了原地。 这一刻,好似时间也停止了流逝,刚才还喧闹不止的人群,一下鸦雀无声,等天上那一道气息消失时,众人再回过神来,眼前却已不见任平生几人的踪影了。 却是刚才趁着青木出神之际,柳儿和沈菁菁把任平生拉着迅速往外跑了,比试输赢已经不重要了,要是气宗长老得知师弟把卓一凡伤成这样,大发雷霆,问起罪来,那就麻烦了,道长风不但是气宗首席长老,也是执掌七玄宗刑罚殿的长老,有着天罡境的恐怖修为,远非这青木能比,要是这回卓一凡伤到了经脉,只怕那时连师父也保不住小师弟,这回可怎么办! …… 这一晚,明月如昼,清光四澈,把一个七玄宗,照得分外宁静,白天修炼谷出了比试那事,各人也不好过分议论,加上后面那道突如其来的强大气息,令人心神不安,弟子们今晚都早早就寝安歇。而此刻,在一间灯烛通明的房间里,案台前坐着一个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男子,此人乃是气宗的首席大师兄,夜无月。 刚才他替卓一凡上药的时候,发现卓一凡身上总共有二十一处剑伤,但没有一剑,是刺中重要穴位的,连经脉都分毫不伤,这是一个十八岁少年的剑法…… 他宁可相信,是任平生剑法太烂,每一剑都刺不中要害,也不愿相信,对方每一剑,都是有意避开了要害。 若真是后者的话,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可怕的绝对不只是那剑法。 那少年,究竟是何来历…… 夜无月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这一切,绝对不只是巧合,任平生是半年前从云渺峰上来的,一个小小云渺峰,怎会出现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少年? 七玄宗内宗弟子,其实大多都并非外宗上来的,而是内宗长老在外寻觅到根骨不错之人,先观其品行,再得其父母首肯,然后直接带回内宗的。至于为何还要设立外宗那样一个存在,一来是可以处理些繁杂事务,二来,若不适合在内宗修炼的弟子,或是犯了过错,就直接送去外宗。 “嗒、嗒、嗒……” 就在这时,屋外走廊忽然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夜无月回过神来,立刻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面色冷峻的老者,身上气息极强,显然是一位已经踏入天罡境的长老。 “师父……你怎么来了?” 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老者,正是坐镇气宗的首席长老道长风,七玄宗四位已有天罡境修为的长老之一,同时也是七玄宗司掌刑罚之事的长老,平日里十分严厉,所以弟子们也都很害怕他。 “我过来看看,今日白天,修炼谷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道长风走了进来,向床上已经睡过去的徒儿看了一眼,夜无月回答说:“今日在修炼谷,青木长老本是规定双方不得用剑,怎料那少年忽然接住台下送去的剑,卓师弟又手无寸铁,一时大意,难免受伤,不过还好,都是些轻伤,无有大碍,上了药,休养两日便好。” “嗯,我看看。” 道长风走到床前,此刻卓一凡躺在上面,身上缠满了纱布,已经睡着了。道长风何等修为?一探便知二十一剑都分别伤在何处,只见他脸上露出一阵微微冷笑:“每一剑都刚好避开了要害,好剑法,当真是好剑法……剑宗这回来了一个天才啊。” 他说话时,身上分明寒气逼人,夜无月很少见过师父这样的神情,立在一旁不语,过了一会儿,道长风才问起那少年名字,夜无月如实回答:“任平生。” 第三章 走火入魔 再说任平生那边,昨日那等剑法,众人皆看在眼里,无疑是他赢了,可谁料到后来青木长老却说,他违规伤人,这次不但判他输了,同时一年之内还禁止他再去修炼谷,这回倒好,不但修炼塔去不得了,连修炼谷都不准他再去了。 悬崖边上,任平生手里的剑疾刺疾舞,冷锋过处,把那树枝上的嫩叶打得坠落如雨,然后又一片一片,在他的剑下粉碎。 “他已经在这里练一天了吧?” 洗剑池附近,剑宗几位师兄姐仍如以往那样议论着,只是今日他们的眼神,明显与往常大不相同了。 在以往,他们不是没有见过任平生这样拼命练剑,可今日已经从早上到傍晚,这都一整天了,他真的不要命了吗? 可一想到昨天,分明是他赢了,最后青木长老却把进入修炼塔的资格拿给了卓一凡,换做他们也会疯掉的,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办法?剑宗斗不过气宗,这世上也本没什么公平可言,有人会被高高捧上去,那就有人注定只能零落成泥碾作尘。 “轰隆隆……” 忽然一声雷响,豆大般的雨点砸落了下来,少年的剑仍然不停,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雨点打在他的剑上,瞬间便化作水雾散去,任平生出剑也越来越快,渐渐的,在他四周竟然出现了一片朦胧白雾,这些雨点一落下来,便蒸发了。 此时在山谷外面,一座青崖上,一位身穿紫色长衣的老者立在那里不动,脸上神情越来越凝重,他正是剑宗首席长老藏锋,看少年在这练了一天的剑,他也不免锁起了眉,确实是十分精妙的剑法,就连他也很少见过,可为何今日这剑上的杀气,竟越来越重了?不对,不对…… “轰隆隆!” 天上雷声作响,雨越下越大,闪电划破山谷,把任平生脸上竟映得有些可怕,眉心黑气浮动,一双眼睛也越来越红,就像是染满了鲜血一样。 这一刻他全身内力涌动,剑势竟隐隐收不住了,一剑一剑,越来越强! 最后,他看见这满天的雨,仿佛都化成了宁王的样子,化作了那晚苍山八宿屠戮任家的样子。 “杀!杀!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 任平生双眼血红,一剑一剑乱朝周围斩去,剑气纵横激荡,把这周围的树枝树叶也斩得纷纷坠落,吓得洗剑池那边几位师兄姐连忙往外退了出去。 “杀!” 最后一剑,任平生纵身飞起,一剑刺出,剑却脱手飞出,“砰”的一声,满天的碎石似冰雹一样飞溅开来,这一剑竟深深扎进了悬崖对面的峭壁里,任平生也一下往后仰翻出去,“噗”的一口鲜血涌出,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师弟!” 沈菁菁大惊失色,立即纵了过去,但有一道人影,抢在她之前飞到了任平生身边,两指疾疾点在了任平生身上十几处重要大穴上,正是刚才在谷外看着的藏锋长老。 “师父!师弟他怎么样了?”柳儿和风十一也心急火燎地跑了上来,其余师兄姐则在洗剑池那边小声议论,以往只是看他练剑受伤,今日竟练到吐血,刚才那剑和以往都不同,那股令人胆寒的气息究竟是什么,如此可怕…… 藏锋长老双眉紧皱,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年,最终开口道:“没什么,只是运功过度,休息几日便好。”说完,便将任平生抱起,双足轻轻一点,身影往山谷外面飞了去。 …… “平儿,平儿……” 梦里面,母亲又轻轻地唤着他的小名儿,他只能模模糊糊地去感受,小时候的记忆,记忆里母亲的温柔。 “娘亲,娘亲!” 任平生用力地张开双手,想要去抱住娘亲,可是一伸手,娘亲的身影却往后退了一尺距离,他一伸手,对方又退一尺,到最后越来越远。 “娘亲,别走……” 他拼了命向对方跑去,可是跑得越快,娘亲的身影就离他越远,就越是模糊,到最后,只剩他孤孤单单一人,留在了一片冰冷漆黑的梦里。 他忽然感到几滴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滑到了耳朵里,黏糊糊的,他睁开眼睛,没有娘亲的身影,是梦…… “好些了没。” 见他醒了,藏锋长老才开口,任平生听见声音,想要起身,却动不了,一动全身都传来一阵剧痛,仿佛四肢百骸都裂开了。 “别动。” 藏锋长老按住了他,任平生只好又躺回去,呆呆看着帷帐上的锦绣,脑海里模模糊糊,已经记不清那天发生什么了。 “我昏睡了多久……” “三天。” “原来过去这么久了么……” 任平生还以为,他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与娘亲在院子里躲迷藏,娘亲忽然不见了,然后他一回头,就看见王府里满地的鲜血和尸体。 藏锋长老问他:“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什么了吗?” 任平生摇了摇头。 “走火入魔。” 藏锋长老说出这四个字时,脸上神情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厉:“你差点走火入魔,你知不知道?” 任平生仍然眼神迷茫,原来这就是,父亲以前说的走火入魔么。 “你知道,什么是魔吗?”藏锋长老又问。 任平生仍然摇头。 “唉,罢了……” 藏锋长老摇头一叹,心想他一个小小少年,如今才来内宗半年,又怎知魔啊,仙啊这些呢?过了许久,才又问道:“平生,你家住哪里?” 玄门不问出身,以往藏锋长老也没有仔细去问过,反正都是从玄朝各地来的弟子,直到这次的事情发生,他才开始怀疑少年的身世。 家住哪里,我还有家吗…… 任平生心中这样问自己,他是玄朝瑾王的世子,可在两年前,宁王构陷他父亲密谋造反,将他任家满门抄斩,那晚宁王手下的八个魔头“苍山八宿”杀来,父亲重伤下拼死将他送了出来,让何伯带着他一路从北荒逃到七玄宗,在这里,没有人知晓他的身世,也没人知道瑾王的世子就叫任平生。 “玄都城外,一个小镇。”他最终,如是说道。 “那你的剑法,是谁教你的?”藏锋长老接着问。 “是小时候,父亲……父亲教的。”任平生声音一哽,差点掉下泪来。 藏锋长老凝思不语,心想如今江湖之上,虽各派武学百花齐放,可若是寻常武林世家,又怎会那样高深的剑法?这少年绝非寻常世家子弟,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父母……还在吗?” 整个房间,一下安静了,只有窗户边,那香炉里阵阵随风飘进来的香烟,缭绕在床前,最后,任平生摇了摇头。 “唉……” 藏锋长老轻叹一声,也不好再继续多问了,至于任平生那把剑,他拿回来自然也有仔细检查过,除了比寻常宝剑更加锋利坚韧,剑中透着一点寒光外,倒也没什么奇怪之处了。 现在他也不好过分去追问少年一些事情,否则难保不让人误会什么,如今剑宗再是没落,可他堂堂一宗长老,也还不至于去窥视自己门下一个弟子所学,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 “师父,小师弟他醒了吗?” 外面,沈菁菁守了一整天,此时见到师父从屋里走出来,立即上前询问师弟情况,藏锋长老轻叹了声气:“又睡去了,没什么大事,休养几日便好。”话到此处,又冷冷一哼:“道长风那徒弟,我看是半个月都下不来床,要不是那天你师弟剑下留情,他现在早去阎王殿前排队报道了!” 显然,对于修炼谷一事,藏锋长老也是极为不满,可他也没有办法,他一个小小剑宗,拿什么去和气宗斗,能保他门下这名弟子不受罚,继续留在内宗,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那还敢去提修炼塔一事? 沈菁菁也低着头不知怎么接话,过会儿才小声道:“都是我的错,没有看好柳儿师妹,才让她闯祸……” “什么你的错?” 藏锋长老看了她一眼,不说还好,一说更加来了气:“那是你的错吗?是柳儿,是平生的错吗?是道长风那弟子自己学艺不精,这怪得了谁!剑台比试还不许用剑,我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说完往屋里看了一眼,好似怕把任平生又吵醒,这才拂袖愤愤离去,走到外面时,又回过头来向沈菁菁道:“对了,菁菁,有件事情,今晚你和你三师弟来我房间一趟。”说完径自离去。 沈菁菁看着师父离去的身影,她很少见到师父刚才那样激动的神情,又想师父是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要她今晚和三师弟剑玄风去屋内闭门而谈?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修炼谷,那一道剑光好似落在了三位执剑长老的桃源仙居,那天幸好有那道气息镇住了青木,不然只怕还没那么容易带师弟离开,而师父突然在此时让她和三师弟过去……难道与那天的剑光有关吗? 那天的剑光,又到底是什么人? 第四章 逆脉 剑宗所在,名为“剑仙峰”,可惜八百年来,一位剑仙也没出过。 这些天又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洗剑池外,打落了一地的桃花,任平生今日恢复了一些精神,像往常一样来到此处,今日不见那些师兄姐的身影了,不见更好。 他走到悬崖边,看着这一地的残花落叶,就好像他自己…… 那一天,是他赢了,可最终青木长老却把进入修炼塔的资格,拿给了卓一凡,接下来,就是把他送回外宗了吧?然后过个几十年,再让他做个外宗长老。 可他来这里,是给人做一个外宗长老的么? 山谷里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任平生抬起头来,脸上冰冰凉凉的,以前在北荒,很少下雨,一下便是狂风骤雨,他很少见过这么温柔的雨,就像母亲的名字一样温柔,但他从来不知晓母亲的姓氏,只听人说,母亲嫁给父亲后,就随了父亲姓。 自他记事以来,母亲便是天下间最温柔的人,连他做错事时,斥责他的声音和眼神都是那么温柔,一想到那晚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未见着,他便忍不住一阵伤心。 任平生只能暂时不去想那些伤心事,细雨霏霏,一时看得出神,好像曾几何时,他也见过这样温柔的雨,不过那时是在梦里,还有一把剑。 在梦里面,他看见满天仙魔神佛,看见日月星辰,唯独看不见,他自己是谁…… 那一片全是赤天赤地,黄沙无垠,天地间游荡着无数死去的神魔残魂……他变成了梦里那个人,背上还背着一个快死的人,怎么走也走不出那里。 “师弟。” 沈菁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任平生回过神来,转身看去,只见师姐撑着一把竹青色的油纸伞,从那一片雨雾朦胧的桃花林里穿过来。 “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吗?” 沈菁菁走过来,似嗔似怨地说了他一句,任平生沉默半晌,才问她什么事,又怕她为难,言语中只字不提那天修炼谷的事。沈菁菁知他心中苦闷,这半年郁郁不得志,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师父让我过来告诉你……”她说到此处,又犹豫了一会儿,任平生苦涩一笑:“让我回云渺峰吗?” 沈菁菁抬起头来,愣了半天,“咚”的一声,轻轻在他额头敲了一下:“想什么呢?师父让我过来告诉你,两年后,有个七宗大比,接下来务必好生努力修行。” 一听不是让自己回外宗,任平生也稍微轻松了一些,可是七宗大比,不是早在百年前就废除了吗,怎么又突然要举行了? 所谓七宗大比,可不是修炼谷宗门试炼那么简单,而是七玄宗七个流派相互竞争,以往每隔十年举行一次,每次都十分隆重,可前面些年还有看头,自一百多年前开始,那时气宗已经开始一宗独大,比来比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索性废除,而这一次,为何突然又要举办这劳什子大比了? 沈菁菁现在还没有告诉他,这次的七宗大比,可不只是表面宗门大比那么简单,真正意图,是两年后选出一个最优秀的弟子,去一个叫做“云澜天境”的地方。 云澜天境是什么地方? 玄朝所在,名为云澜境,但在云澜境里,有着不知多少个像玄朝这样大的王朝,云澜天境,便掌握着这些王朝的命运,是整个云澜境最庞大的修真势力,是下边无数修真门派,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说白了,下边这些宗门所谓的顶尖弟子,拿到云澜天境去,什么也不是。 那晚师父把她叫到屋里闭门而谈,原来就在小师弟和卓一凡比试那天,那道剑光落在执剑长老的桃源仙居,竟是云澜御使送来了一枚“云澜玉玦”,这一枚云澜玉玦,就代表玄朝这里有一个去云澜天境的名额。 若是七玄宗能将一名弟子送去云澜天境,待那弟子将来出息了,那时整个七玄宗直接一跃成为云澜境的大宗门。 所以这一次,执剑长老突然宣布两年后重新举办七宗大比,虽未言明,但目的如何,已经显而易见。 “小师弟,怎么了?”见他又沉默半晌不语,沈菁菁开口问道。 任平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七宗大比,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连凝气境都到不了,还想着七宗大比么?如今打打卓一凡这种人也就罢了,可真正对上夜无月那些人,只怕自己还没出手就败了,况且等两年后,卓一凡在修炼塔两年,那时自己也未必还是他对手了。 “没什么……” 任平生抬起头来,仿佛整片头顶都是乌云,也不知何时才会散去。 沈菁菁看他一脸苦闷,安慰道:“好啦,没事,反正我们剑宗还有三师弟在。”说到此处,笑靥如花:“你一定还不知道吧?你三师兄他也已经快到灵虚境了……” 任平生苦笑一声:“是啊,有三师兄在。” 沈菁菁愣了一下,连忙摇手:“小师弟,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一时不知如何作解,只怪自己嘴笨,明明是来安慰小师弟,明知小师弟连凝气境都还没到,却在他面前说什么三师弟已经快到灵虚境了,这回好了,把小师弟惹得更加难受。 “没什么。” 任平生摇了摇头,晚上回去以后,又整夜思绪如潮,不得安睡,好不容易躺下睡着了,又看见梦里杀声成片,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宁王的百万铁骑踏破北荒,王府里一片尸山血海…… “小若,快逃!” 任平生惊醒过来,喘息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阵阵夜风吹到他浸湿的衣衫上面,令他打了个冷颤,往窗外看去,一轮明月当空,旁边几颗疏星闪动。 清白的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越发显得苍白,这会儿他也没了睡意,穿好衣履去到门外,一枝梅花正在墙角静悄悄开放,他这么发呆看了一会儿。 剑仙峰无论冬夏都是百花盛开,唯独梅花香自苦寒,傲雪凌霜,与那些一味争芳斗艳的桃花牡丹不同,即使是在剑仙峰,梅花也只有冬季开放,可为何夏天夜里的梅花,竟开得如此盛? 又为何白天不见寒梅开放,只有夜里才绽开呢? 白天不见开放,只有夜里才绽开…… 这一刹那,在任平生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令他呼吸急促,心跳剧烈,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为何白天不见开放,只有夜里绽开呢?那不正是因为白天所有人在一起,灵气被分散了,而夜里所有人都睡了,灵气便会重新凝聚起来…… 任平生想到了,他终于想到突破凝气境的方法了,白天所有师兄姐都在洗剑池,再是充沛的灵气也被分散了,但夜里那里无人,灵气是最浓郁的! 此刻他只想立刻将这件事告诉师姐,但现在,师姐应该已经睡了吧?没关系,等他今晚去洗剑池,明天再告诉师姐他突破至凝气境了,师姐一定会很高兴吧? 任平生一路飞也似的往洗剑池跑了去,月光把四周照得清澈如昼,这些天总是阴雨绵绵,他此时才发现,原来剑仙峰的晴夜,是如此美丽澄净。 可当他到了洗剑池附近时,却听见桃花林那边有声音传来,他立刻捂住口鼻,伏低身子,小心翼翼往前探去,毕竟内宗规矩甚多,夜里不得四处走动,以免干扰山上阵法灵力恢复,可是此时在洗剑池那边却有声音传来,难道是有师兄姐先他一步而来吗? 任平生到了时蹲在一座石头后面,整个人却已经愣住了,怎么会是师姐……除了师姐,还有一个人,那人相貌英俊,长身玉立,白衣出尘,那不是三师兄,剑玄风吗? 师姐和三师兄,这么晚了,他们怎会在这里……任平生一颗心开始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 只见剑玄风慢慢伸出手来,往沈菁菁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小笨蛋,刚才那里,你又错了,师父那天可不是这么教我们的。” 沈菁菁也不生气,只对着他轻轻一哼:“我就喜欢这么练,要你管,还有啊,我是你师姐,什么小笨蛋?没大没小,柳儿才是小笨蛋。”末了还朝他吐了吐舌头,翻个白眼。 看着两人亲密举动,任平生整个人都呆住了,以往他从未见过师姐这样,好像已经不是大师姐了,而是对着师兄撒娇的小师妹。是了,三师兄的修为是剑宗最高的,要不是入门晚了几年,那他就是剑宗的首席大师兄,就和夜无月那些人一样…… 门中的师妹,都喜欢修为高,人又帅气的师兄不是么?谁会喜欢一个整天不听话的臭弟弟呢…… “轰隆……”天上好像又有雷声响起,刚刚晴朗的天空,转瞬又是乌云密布,点点寒雨,刺透了少年的心。 许久,任平生才睁开眼来,天上依旧是晴朗皓月,原来刚才那场雨,下在心里,等他再回头看去时,只有几枝桃花落在地上,那边再也没有了师姐和三师兄的身影,难道刚才一切,都只是幻觉吗? 不,那并不是幻觉,师姐和三师兄往另一边走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这边的他。 任平生慢慢起身往外走去,洗剑池安安静静的,只有地上那几枝桃花,不知天明就要凋零,还在那自顾自地争芳斗艳。 任平生站在原地,他一直以为,他这一世是场悲剧,到头来却发现是喜剧,只是没想到,小丑竟是他自己…… 他刚刚,还那么激动地想要告诉师姐,他终于能到凝气境了,师姐一定很高兴吧?是啊,师姐刚才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你一定还不知道吧?你三师兄他也已经快到灵虚境了……” 脑海里面,又浮现出了白天师姐笑靥如花那一幕。 任平生又来到了以往练剑的悬崖,悬崖上的风,今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一刀一刀,刺进骨头里。 他也不管了,将玄功一运,七玄宗的修炼心法也好,他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修炼之法也好,这一刻都通通胡乱运转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梦境为何可以那样清晰,在梦里面,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怀种种绝世神通,那些逆天绝学,即使每每醒来之后,他依然记得清楚,连一个字都不会错,可是照着修炼,却又失去了作用,怎样尝试都没用。 或许今晚任平生是受了刺激,他明明清楚记得,以前父亲常说,任何内功心法都不可逆着修炼,来了七玄宗,长老也再三强调,修炼须得循序渐进,任何时候都绝不可逆行运行真气,否则轻则功力受损,重则全身经脉寸断而亡。 但是任平生不管了,活着,还是死去?既然梦里那些功法顺着修炼不行,那他就逆着修炼,死而死矣。 “啊!” 任平生将全身内力逆转过来,寸寸经脉好似被撕裂一样,好像把他的筋骨活生生撕裂出来,痛吗?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一闭上眼,便是那晚王府血流成河,他一睁开眼,又是师姐花前月下与人。 那他算什么? 他又是谁? 是梦里那个武功盖世倾天下的他,还是现实中这个,随风零落一夜的他? “啊——” 任平生彻底疯了,疯就疯吧,他将内力完全逆了过来,企图把经脉也逆转过来,反正这身经脉也损坏了,乱就乱吧,断就断吧! 这一刹那,他身上寸寸肌肤,就似裂开一样,鲜血如注,很快就把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咯咯、咯咯……” 经脉开始逆转,骨头也好似错位,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在寒夜里听来,只让人毛骨悚然,任平生全身经脉仿佛真的逆转了一样,手臂,双腿,全都开始乱绞,不断发出筋骨错位的声音。“咯吱,咯吱!” “啊!” 任平生开始七窍流血,面目扭曲,眼睛,耳朵里,皆是鲜血溢出,他抬头望天,好像终于看见了,梦里面那满天仙魔神佛,那种种绝世神通,那满天的星辰,连起来变成了一幅上古修炼图。 这是人死之前,才会看见的画面么? “噗!” 他终于重重摔在了地上,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他怔怔地看着天上,那满天的仙消失了,魔也消失了,只那一轮孤月,和万年前一样。 死了么? 也许就这样死了吧。 原来人的一生,真的很短暂,爹,娘,孩儿不孝,不能替你们报仇了…… 任平生意识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轻云罩来,遮蔽了月光,在任平生周围,却有点点萤光飘来,好似流萤一样,慢慢往他身体里钻去,然后抚平他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错乱的经脉,也渐渐回归了原位。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在他丹田处,慢慢形成了一团紫气……就好似那一缕,天地初开时,凝聚在鸿蒙深处的混沌气。 第五章 夜闯修炼谷 “任平生!” 一声大喊,把任平生惊醒了过来,眼前人影绰绰,这里是哪?他一时还没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梦里面,他全身经脉寸断,他不是死了么? “小师弟!” 沈菁菁看见他这满身血衣的样子,起初也吓了一大跳,但一探之下,发现他身上并未受伤,才稍微宁定一些,又想他怎么穿着一身血衣睡在这悬崖边上? 外面的师兄师姐也在指指点点议论不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昨晚心灰意冷跳崖寻死,结果又让人救上来丢在了这里。 “我……” 任平生一时也想不起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现在好好的,而且……这一刹那,他忽然感觉到了,这天地间的灵气,他感受到了,这是凝气境! 今晨醒来,他仿佛连灵识也敏锐了许多,哪怕几个离得极远的师兄在那议论他,他都一字一句听入耳了,还有悬崖边的风,卷着一片树叶落地,山涧的溪流,鱼跃出水的声音,甚至是那土壤里,一粒种子发芽钻出土的声音,这一切一切,为何他竟如此神识敏锐了?好像这个天地,也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就算是凝气境,这也不应该吧? “呃……” 任平生忽然感到丹田一股灼痛,他竟看见,在他丹田里凝聚出了一团紫气,好似个婴儿的形状,只半个巴掌大小,不禁愕然一惊,这是个什么东西,怎在他肚子里? “小师弟,你怎样?到底怎么回事?” 看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沈菁菁依旧如从前那样关心他,任平生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师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好陌生,原来昨晚一切,都不是梦,是真实的。 “没,没事……”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即便是如此细微的举动,沈菁菁也发现了他的异常,小师弟今日,怎么了? “没事……” 任平生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往外跑了去,他能有什么事呢? 沈菁菁看他慌慌张张跑了,眉心越锁越深,今早上她也一头雾水。 任平生回到屋子里,掌心一凝,便有一道金色的真气现出,他确信无疑,他已经到凝气境了,而且……还和别人的凝气境有些不大一样。 不管怎样,接下来他要确定一件事,自己是否真的能够修炼了,能够修炼梦里那种种逆天绝学,接着几日,他便不去洗剑池练剑了,整日都在他自己的小屋子里修炼,有时连饭也不去吃,还是师姐给他端来。 可是那晚,他明明看见师姐和三师兄那么好,那为何还要对他好?自他来了七玄宗,举目无亲,被卓一凡打压,受尽冷眼,只有来了剑宗,只有这位师姐如家人般待他,可为何,为何又…… 罢了! 任平生不再去想那些事了,如今他好不容易能够修炼练气之法了,他要做的是修炼,而不是其他事情。 可是接连几日,他发现并不能修炼梦里那些神通,但那晚在悬崖边又是怎么回事?他明明记得当时是他胡乱修炼梦里那些神功,若那梦里的玄功不能修炼,那他又是如何突破到凝气境来的? 苦思无解,而这段时间在外面关于他“跳崖”的传言到处都是,也不知是哪个师兄讨嫌,跑去外面乱说,现在搞得整个七玄宗都以为他去不了修炼塔,居然去跳崖寻死觅活,但这些闲言碎语,任平生向来是不去理会的。 …… “任平生,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半个月下来,卓一凡也能下床走路了,满眼皆是怨戾之气,他又怎会相信任平生会去跳崖,多半是怕他报复,搞出来的一出“苦肉计”。 “好些了么?” 青木今日来看他了,卓一凡满眼愤恨:“任平生呢?他死了没!” 青木看他一大早这满眼杀气的样子,眉头一皱,随便搪塞了他两句,又让他这段时间先养伤,上回修炼谷的事先算了,后面有的是机会收拾那人。 “算了?那日他将我伤成这样,你让我算了?” 卓一凡两只眼睛里慢慢布起了血丝,这次的事情,别想他善罢甘休!他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露出一股寒冷的锋芒:“郡主呢?郡主还没有来七玄宗吗?” 听到“郡主”二字,青木一下把眉头皱得更深了,没好气道:“小庙供不了大菩萨,郡主她来我们这地儿作甚?你以后也休要再轻易提这两个字了。” “不行……” 卓一凡仍是愤愤不甘,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一字一句低沉道:“我就是去找郡主,这次也要任平生永远翻不起身来……” 原来两年前,他刚到云渺峰下边的长幽谷时,三位外宗长老便对他十分客气,那时他还不知,以为只是这些人敬重父亲,后来吴长老送他去云渺峰时,他在门外偷听里面谈话,竟听见吴长老与云渺峰的柳长老交代,是郡主替他打了招呼的,让他们好生照看着点。 当时他便十分震惊,云川郡主何等身份?怎会让人来七玄宗替他打招呼? 他确实见过云川郡主,但那次是在帝都,只是那么遥遥一望,他与郡主身份悬殊,他根本连与对方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连靠都无法靠近,对方身边随便一个剑婢,修为都要比他高出许多。 后来一想,会不会是因为父亲?父亲在江湖上颇有身份,又是武林各派的盟主,会不会是郡主想拉拢父亲对付宁王?如此一来,他便想通了。 至于云渺峰的柳长老,一听是郡主打过招呼的人,那还敢怠慢,简直似供菩萨一样把卓一凡供了起来,所以那次才把任平生进内宗的名额,给了卓一凡,别说任平生经脉受了伤,便是没受伤,那名额最后还是卓一凡的。 到了内宗这里,柳长老也与青木交代仔细了,说是郡主打过招呼的人,万不可随意开罪,此事隐晦,他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卓一凡眼神越发毒辣:“等郡主来了,任平生,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青木冷哼一声道:“不必等郡主来了,当初在外宗他经脉受损,到现在都无法凝气,过些时日必然无法通过我的试炼,那时我自会将他送回云渺峰,到那时,你随便怎样,你高兴就下去把他弄死弄残,但在内宗,别给我生事!上头还有执剑长老,修炼谷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 数日之后,任平生依旧无法修炼梦中那些功法,也许仍是灵气不够,需要去一个灵气更加充沛的地方。 今晚又是风清月明,墙角的梅花开得更盛了,他不想去洗剑池,万一又碰见师姐和三师兄在一起怎么办? 他甚至不愿去想。 除了洗剑池,那还有哪里呢? 风轻轻吹过,任平生睁开眼来,他想到了一个地方,修炼谷。 白天的修炼谷,灵气充沛,但却被众人分散了,而夜里的修炼谷,是不允许有人进入的,三百多年前那场天地剧变,导致世间灵气大衰,许多地方的灵气都消失了,各派便只能以阵法凝聚灵气。在修炼谷总共有一百零八座聚灵法阵,白天供弟子们修炼,但到了夜里得恢复阵法灵力,任何人不得入内,因为会干扰阵法灵力恢复。 所以修炼谷这一块,七玄宗向来是管得非常严的,一旦夜里潜入被抓住,必会受到极其严重的惩罚,否则不足立威,人人夜里都往里面跑了。 任平生寻思许久,仍决定铤而走险,他今晚便打算从剑仙峰后面,一路绕到修炼谷北边的悬崖。 到了时,只见危崖绝壁深千尺,一眼望去不见底,反正摔下去必死无疑,但所谓富贵险中求,不试试怎知行还是不行?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四周分明漆黑一片,但他的双目,竟似洞若观火,把周围的草木山石看得一清二楚,难道是腹中那团怪气的缘故?说起来,自从丹田有了那团紫气以后,他连五感六识都变得极其敏锐了,就连窗外梅花绽放的声音,他都好似能听见一样。 当下,他也不做犹豫,用力吸一口气,然后屏住了呼吸,纵身一跃,竟是身轻如燕,径往那悬崖峭壁飞去,脚下一花一叶,一木一石,皆可为地,这等陡峭悬崖,他竟似如履平地一般。 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何时会了这么厉害的轻功?这一路上,漆黑如墨,不见星月,可他却能于夜里清晰视物,起初还小心翼翼,生怕跌落万丈悬崖,但随后便放开胆子,这一花一石,皆可为地,足点飞花,雁过无痕。 速度越来越快,任平生只觉两耳生风,瞬息已在百丈之外,如此了得轻功,简直比那些师兄的御风术更加厉害了,这一刻,他不禁有了一种登云步月的错觉,好似这天地间,已是任他遨游,无所障碍。 终于,他来到了修炼谷北边的悬崖附近,立刻屏息凝神,这附近有着一些禁制,他必须小心翼翼躲避开来,万万不能触动,否则以他目前这点道行,必死无疑。 可是不知为何,明明这些十分厉害的禁制,此时在他眼中,就像暗室里的烛火一样明显,他可以轻轻松松绕开,这未免也太神奇了,自己对于天地万物的感应,何时竟也变得如此敏锐起来了? 眼下,他也不管这些禁制了,屏气敛息,小心翼翼来到修炼谷北边的悬崖,往下看了一眼,不觉心生一股胆寒之意,随即双足轻轻一点,落到了悬崖上方,此时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眼下,他仍需谨慎小心,不能惊动了外面的长老,他一步一步来到修炼谷北面剑台附近,到了这附近时,已然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灵气,即使是在这边缘,也比白天修炼谷中心的灵气更要充沛。 果然如他所想,白天那么多人在这里,就是灵气再充沛也被分散了,可夜里却只有他一个人,灵气能不浓郁吗? 这段时间由于他修为突破了,便已不再似前阵子那么阴郁,此时见这无边风月,还有这满山谷的灵气皆归他一人,又如何不高兴?他向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修炼塔看了去,修炼塔又如何?他现在不需要了。 任平生不做犹豫,环视了周围一眼,确定无人,才盘膝坐下,至于那山谷中间,修炼塔附近的灵气,他暂时不去了,毕竟刚来,还是等这两夜先熟悉了再说。 凝气境并不宜修炼飞剑,否则就像那天那人一样,轻易被他毁去飞剑,等将来突破至灵虚境,再到天罡境,那时修炼出内丹,飞剑能够与自身融合,与人对敌,只须放出一道剑光,百步之外直接取人首级。 这晚,他仍是按照梦里面的修炼方法,可修炼了两个时辰,灵气倒是纳入不少,然而修炼功法却依旧一点用都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 任平生不禁皱起了眉,难道非得像那天晚上一样,逆行运功,把全身经脉给逆过来吗?可当时他一时冲动,现在想想仍觉后怕,万一那天真就那么死了呢?父亲当初用性命将自己送出来,就是让自己这么糟践性命的吗? 摇摇头,逆行运功,他是决计不敢再去想了,没有人的运气会一直都那么好,况且梦里面也没有说,那些功法需要逆行修炼吧? 再过一会儿,悬崖下吹来阵阵凉风,任平生抬起头,看见天边几颗疏星闪烁,算算时间,他来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卯时将近,他必须离开了,否则天亮让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至于这梦中玄功,他定能找出别的修炼方法来,来日方长,他现在已经能够修炼练气之法了,还有了这么一处好地方,倒也不急于一时。 正当他起身这一瞬间,却又好似看见,那万里云层之上,有灯笼亮起,不由吃了一惊,云层之上怎会悬挂灯笼?莫非是自己修炼了半夜,走火入魔,看花眼了? 可当他用力揉了两下眼睛,费尽目力去看时,那云层之上确实有灯笼发出微弱的亮光,好像一座仙宫悬在云海之上,可那里是什么地方……为何他来内宗半年从来不知道,七玄宗上面,还有这样一座仙宫? 任平生不知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还是自从腹中有了那团紫气,夜里视物更加清楚了,等他一眨眼,一片轻云飘浮过来,那里却又什么都没有了,一切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了。 接着几晚,他每每子时潜入谷中,等天快亮,他准备离开时,只要一抬头,却又能隐隐约约看见云层里那座巍峨屹立的宫殿,他终于确定,那不是海市蜃楼,也不是幻觉,在那万丈云巅之上,真的有那样一座宫殿。 可那里,又是什么地方? 任平生忽然想到,以前有一次好像是听人说起过,在七玄宗最高的地方,那里任何人也不能上去,不仅仅只是弟子不能上去,就连七宗长老,甚至是宗主,都不能轻易去那个地方。 任平生不禁好奇,那宫殿的主人到底是谁,未必还凌驾于七玄宗诸位长老和宗主之上吗? 接连数日,这些天他晚上潜入修炼谷,虽然那梦里的功法始终无用,但修炼谷浓郁的灵气却是不假,即使这些天他没能成功修炼梦中玄功,但那充沛的灵气,却使他获益匪浅,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只是经脉上的损伤,依旧尚未完全复原,但没有关系,这里灵气如此充沛,只须再过一段时间,他必有办法令经脉恢复,相信很快,他就能超过这里大部分内宗弟子了。 想起那天师姐的话,两年后,就是宗门大比么? 这日一大早,有位师兄来叫他,说是青木长老让他去趟修炼谷,任平生冷冷一笑,之前青木不许他去修炼谷,现在却让人来叫他过去,哪有那么好心? 今日修炼谷依旧有着许多人,半年前除了任平生上来内宗,当然还有其他人,不过那些人都是内宗长老在外寻觅回来的,一般根骨都不错,今日也都过了试炼,但也有两三个哭哭啼啼的,求长老再给次机会。 青木长老站在那里,一脸冷然,在他旁边放着一座石碑,名为“试剑石”,那上面已被打出些小孔来,试炼很简单,站在一丈外,若能以真气一指洞穿这试剑石,那就算通过,证明已有凝气境修为。 此时见到任平生到来,许多人都往外让开了,有的则还在那里议论他前段时间“跳崖”一事。 青木长老见他来了,又往旁示意换块新的试剑石过来,任平生看了冷笑一声:“青木长老大可不必这样。” “怎样?” 青木长老看他今天突然有了一股底气,不明所以,反正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任平生看了看那座新的试剑石,说道:“喏,这样,一块怎么够?再多来两块。” “如他所愿!” 青木满脸阴沉,旁边那两个弟子愣了一下,还真又搬来两座沉甸甸的石头,周围都愣住不语,任平生冷笑一声,说道:“青木长老,我知道你想把我弄回云渺峰去,不必搞得这么麻烦,我偏偏不如你愿。”说时,两指一并,几乎瞬间凝出一道金色的真气,照那三座试剑石打去,“砰”的一声,满天碎石似冰雹一样四溅开来,那三座试剑石,皆被穿透了,前面那座被打得粉碎,中间那座被打出无数裂痕来,后边那一座,真气进入时是手指粗细那么一个孔,但后面出来之时,却硬是碗口那样大的一个洞。 第六章 锋芒毕露 这一幕,众人都惊呆了,就好似那天他和卓一凡的比试一样,青木长老也显然没想到,前不久这小子还没到凝气境,今日为何就能发出如此强的真气来?卓一凡三重天的修为,最多也只能如此了吧…… 此时在远处修炼塔那边,卓一凡几乎瞪得眼睛都快裂开了,怎么可能,难道他经脉恢复了吗! 任平生见此人今日伤好了,说道:“卓一凡,我知道你身后有人,但没用,你想要赢我,两年后宗门大比时再见,宗门如此大力培养你,希望你在修炼塔两年,到时候不会还和那天一样弱……呵,先天灵脉。”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卓一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双眼里更似要喷出火来,手指捏得直作响,任平生,我若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任平生经过青木长老身边时,青木冷笑一声:“阁下好口气,是否再过两年,等翅膀硬了,连我这个试炼长老也不放在眼里了?” 任平生立住不动,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刹那,眼神变得好似那针尖上的锋芒一样:“我现在,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整个修炼谷更是一下冰冷如霜,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仿佛石化了一样,直到他转身往外离去,各人才相继回过神来,他为何现在说话这么有底气了?任平生现在当然有底气了,他夜里一个人潜入修炼谷,修炼速度是别人十倍不止…… “现在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好,很好……” 青木长老怒极反笑,这一刹那,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玄力,把周围的弟子也震得往后退了出去,可在他出手之前,任平生却当先一剑指向了他:“青木长老是否觉得刚才的试炼不够,还想再给弟子增加一些课业?好吧,那弟子接下了,三剑,若长老接下弟子三剑,那就算弟子输了,此番自愿回外宗去,长老放心,弟子不会使玄力的,也不会使内力,单纯的剑术而已。” 周围的人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后面这句话,他不使用玄力,也不动用内力,单纯比剑,那不就是说,要让青木长老也不能动用玄力嘛?好家伙,说得这么狡猾,不然以青木长老的修为,直接放出一道飞剑,不得把你一剑给斩了? 此刻,青木长老脸上就像是笼罩了一层灰,那天他见识过少年的剑法,要是不动玄力,只拼剑法的话,他十个青木都不是这少年的对手,可他又哪能对着一个凝气境的弟子放出飞剑?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而是玄门也有玄门的样子,又不是那些魔教门派,怎可随意打杀弟子性命? 任平生看他脸色气得发青,有些忍不住想笑,说道:“那,是长老自己不来的,没关系,等哪天长老想挑战弟子了,随时来剑宗找我。”说完,把剑收起,快速往外去了,免得青木追上来。 周围都愣着不动,任平生可能是七玄宗开派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如此嚣张让长老去挑战他的人…… 青木长老手指捏得直作响,满眼皆是杀气:“你一个小小外宗来的弟子,我若不将你收拾了,你当真以为这里是外宗,可以让你来去自如,无所顾忌……” 正此时,一道剑光忽然从众人头顶掠过,一下落在了七玄宗最高的地方,众人惊醒过来,纷纷抬头往天上去看去,却又不见踪影,这种感觉,就又好像那天的神秘剑光一样。 青木长老也立即抬头往天上望去,又是什么人来七玄宗了?气息没有那天来的人强,但也不弱,能够直接御剑来七玄宗的人并不多,难道是……他下意识往修炼塔那边的卓一凡看了去。 此时在七玄宗最高的地方,忽然一道匹练般的剑光落下,当中走出来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那少女模样十七八岁,仔细一看,竟是生得艳绝惊人,好似那云中仙子一样,步伐轻盈,往这一走,令这清冷的宫殿,也平添了几分色彩。 这里名曰云中仙境,茫雾深渺,有一座重檐宫殿巍然耸立在云雾里,檐下玉匾,写着“水云宫”三字,这里就是任平生每晚在修炼谷看见的地方。 那少女便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但她并非七玄宗的弟子,这里是七玄宗宗主专门给她修建的一座宫殿。 “郡主,你好久都没回来看过了,不过这里,我每天都有打扫干净,嘻嘻。” 很快,听闻外边动静,宫殿里面也走出来一个红衣女子,看着比那少女大两三岁,也是生得玲珑有致,腰悬一柄长剑,平时在下边七玄宗见不着。 至于这白衣出尘的少女,她是玄朝靖王之女,水云烟,本名叫做云裳,水云烟这个名字是后来她师父所取。至于玄朝,乃是一个由诸侯列国组成的王朝,天子掌生杀大权,其下便是各方诸侯王。 “郡主,你这次回来,住多久呀?”红衣女子忍不住又问,她自是希望郡主能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了,她也好有人说话。 “你猜。” 水云烟若有似无地一笑,红衣女子吐吐舌头,便已经猜到,郡主这次多半又是从那个地方偷偷溜出来的。 到了宫中,里面布置得甚是清雅别致,尽头处有两扇屏风,一扇绘有山水,一扇绘有仕女。 水云烟一时有些出神,这些都还和她上次离开时一样…… 红儿立在一旁,看她出神,也好似有话要说,却又有些为难,水云烟回过神来,见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着逗了逗她,问她怎么了。 红儿支支吾吾半天,这才终于说起之前那事:“郡主,上回那件事,你,你还在生气吗?” 水云烟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敛去,最后发出一声轻轻叹息,摇了摇头,好似自言自语一样轻声说道:“我生他气做什么?” 红儿偷偷瞄了她一眼,还从未见过郡主此时这样哀伤的神情,便道:“那日,那日……是云渺峰的柳长老亲自上来的,我起初听他说什么郡主你给打过招呼的,便觉诧异,可又一想,下边七玄宗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假借郡主之名,所以那次,我才给郡主飞剑传书,问清楚怎么回事。” “嗯。” 水云烟点了点头,眼中又浮现一些黯然之色。 …… 再说任平生,回到剑宗后,大呼痛快,自他上来内宗这半年,一直被打压,现在总算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青木那老东西成天倚老卖老,对着下边弟子颐指气使,仗着试炼长老的身份,以为谁都怕他,刚才看他那张老脸气得发青,任平生真是痛快极了,不过还好后面走得快,不然等那老贼发起飙来,他还真打不过。 那接下来,他就得更加努力了,在这里没有人情世故,只有实力为尊,只有实力到了,他才敢说出那些“狂妄”的话来。 一连过了几天,不少弟子还在议论,那日他太过目无尊长了,就算不说青木长老,可卓一凡的师父毕竟也是气宗长老,他这样不是故意给气宗长老难堪吗?只怕接下来,他有得麻烦了,青木长老拿他没办法,但气宗长老一口气,就能将他吹成灰。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任平生仍是不作理会,那天他已经当着众人和青木撕破脸,要这段时间他在七玄宗出点什么意外,这不一目了然吗?青木应该还不会蠢到派人来暗杀他吧? 但也不排除这段时间真会有人来害他,就在那天他匆匆离开修炼谷时,感受到一股极纯的“剑境气息”突然出现在了七玄宗某个地方,若是以往,他定察觉不出来,但随着近来修为突破,加上腹中有了那团紫气,他绝不会感应出错,那是一个剑境已经修炼到“剑心通明”的人,而且当时那一瞬间,就连含光剑都有所反应,呼之欲出,按捺不住,这种感觉,实在令他有些不安。 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尽快修炼,只要学会了梦里那些逆天神通,哪怕就学会一样,到时候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都不怕,又何惧卓一凡身后的人? 接下来他每晚潜入修炼谷时更加小心,绝不能让青木那些人察觉了,但就算再小心,毕竟还是影响了阵法灵力恢复,导致白天修炼谷的灵气,略有所减。 接下来一连半个月,他每每子时潜入修炼谷,卯时便离去,每一次都会向山谷中间靠近一点,虽然每次只两个时辰,但这两个时辰,却比他白天修炼十天半个月都还有用。 而这段时间下来,尽管他仍是无法修炼梦中玄功,但却从梦中那些奇奇怪怪的修炼之法里面,自己悟出了一门奇奇怪怪的功夫。 “咻!” 此时只见他手一伸,中指指尖竟有一丝无形的气流射出,缠绕在了三丈外的一棵大树树枝上,这一丝气流,便如蚕丝一般纤细,且隐形不可见,对于“天地之气”如此精准掌握,其原因,除了他梦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修炼之法,也少不了他腹中那团奇奇怪怪的紫气。 “咻!” 又一丝无形气流激射而出,到最后,他十根手指,每根手指都有一丝看不见的气流飞出,三丈外的那棵大树,仿佛成了他的“牵线木偶”,只须他手指轻轻一动,这树便会跟着摇晃。 这有些出乎任平生的意料,虽然这不是梦里那些逆天绝学,但也是他通过那些修炼之法悟出来的,姑且便称作“千丝万引”。 既然称作千丝万引,那就远远不止“十丝”气流,只是他目前所修炼到的境界,最多只能引出十丝气流,再多他就操控不过来了,但他相信,到最后,一定能练成真正的“千丝万缕”。 试想一下,与人对战,若是将这千丝万缕道无形气流,精准无误打入对方真气运行的经脉穴道之中,那将会如何? 不难想象,轻则如同眼前这棵大树一样,成为他的牵线傀儡,行动功法被他所阻,甚至被他所控,重则直接震断对方全身经脉,甚至致死,对于穴脉的精准掌握,任平生绝对比七玄宗那些长老更强。 接下来,任平生不怕有人来暗算他了,就算是灵虚境的人,在夜里也未必防得住他的千丝万引,想要送死,那就尽管来好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修为强大的好处了,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何都如此执迷于修炼了,想当初在外宗之时,他只能被那些人左右命运,玩弄股掌之间,即使来了内宗,依旧被卓一凡和青木联手打压。 而如今,他只是到凝气境而已,就已经不再惧那些人了,若是当他到了灵虚境,到了天罡境,那时又将会如何? “实力,实力……” 任平生慢慢抬起掌心,看着掌心一缕真气浮现,倘若当初,他有灵虚境的修为,那他就直接灭了苍山八宿,灭了宁王,若那昏君胆敢阻挠,他也不介意杀佞臣,诛昏君…… 第七章 郡主 “任平生,这一次,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昨日听青木说郡主可能已经来了七玄宗,卓一凡这回是喜出望外,现在他要收拾任平生,那还难吗?只要郡主一句话,任平生有十条命都不够死! …… 水云宫里,这些天平平静静,此时在那绘有仕女图的屏风下,坐着一个仙气出尘的少女,正在专心提笔写字,这时红儿从外面走了进来,看那样子,似是有些急切。 “红儿,怎么了?”水云烟仍在专心写字,字迹说不上龙飞凤舞,可也清涓如流,是手好字。 红儿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说道:“就是,就是之前郡主打招呼的那人,他……他现在想要见郡主一面。” “什么?” 水云烟一下抬起头来,手腕一抖,一滴墨不小心落在了纸上。 “罢了,你让他进来吧。” 这一刻,水云烟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她原以为少年襟怀洒落,可一年多前找她开口来内宗那件事,始终让她难以释怀,就像这字帖上的一个墨点,虽然只是那么小小一点,可总是会不经意地去看。 “郡主。” 就在她陷入沉思时,一声称呼把她叫醒了过来,水云烟正愁不知如何向这位从未谋面的世子开口,可此时抬起头一看,不禁柳眉一蹙:“你是谁?” 虽然她从未见过任平生,两年前那次远远一看,也未见对方容貌,但心想任平生小自己一岁,那么现在应该才十八岁,可眼前这个男子,怎么看也是二十三四了。 卓一凡向她拱手行了一礼,微笑道:“在下卓一凡……”说话时,偷偷注意着她的神情变化,他今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郡主,当真如传闻一般,纵使画中仙,也不及郡主美貌与灵气。 “卓一凡?” 水云烟柳眉微蹙,是不是红儿搞错了,她印象里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 卓一凡见她依旧装作不认识自己,便笑道:“家父正是灵州卓家堡堡主,亦是武林七十二派盟主,同时是松鹤门、秦川派等武林门派掌门之师,曾经……” “等等等等……” 水云烟眉头一皱,伸手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又问:“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卓一凡含笑道:“郡主说笑了,云国靖王,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水云烟道:“那你在我面前不停说你父亲,是什么盟主,掌门,几个意思啊?” “啊……” 卓一凡幡然醒悟,连忙摇手笑道:“抱歉抱歉,郡主误会了,在下绝无他意,家父萤烛之光,岂敢与靖王皓月争辉……” 水云烟听他慢慢在这里把有的没的说完,最后问了一句:“你还有事吗?” “啊……” 卓一凡愣了愣,最后试探性道:“那……那在下,先告辞了?” “红儿,送客。” “卓公子,请。” “这……唉。” 最终卓一凡叹了声气,再次向水云烟施了一礼后,便颓然而去,他这一路心想,自己究竟是哪句话把郡主得罪了?难道是眼神不够纯真?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郡主,刚刚那人……” “等等等等……红儿,你先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不是郡主替他打招呼,然后,然后郡主这么快就忘了吗?那次我飞剑传书给你,问你有这回事没,你那次回信,说你同意让他来内宗,然后云渺峰的柳长老,就把他送上来了啊……” “那……那任平生呢?” “什么任平生?” 红儿一头雾水,最后好似终于想起什么来,一拍脑门:“啊,我想起了,那人好像就叫任平生,当初就是他赢了灵剑门的人,本来该是他上来内宗的,可当时因为郡主你一句话,他便留在云渺峰了,也不知现在来了内宗没有……不是,郡主,你怎么了呀?” “没事了,红儿,你先出去吧……” “郡主……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 等红儿离开后,水云烟才讷讷地拿出一枚玉佩,最后一拍额头:“水云烟,你这个笨蛋……” 原来当初她听闻任家灭门之事后,立刻从云澜天境赶回玄朝,那又是如何得知任平生会去七玄宗呢?那日她途经江南时,忽然感知到了一丝特殊的灵气,循着灵气找去,竟找到了一枚玉佩,可她是什么人?一看便知玉佩不凡,绝非凡世之物,而这玉佩,却是任平生遗落之物。 当时她便有些疑惑,一路御剑追寻,终于发现了往玄州方向而去的任平生,她从未见过任平生,如何断定那人便是任平生呢?一来任平生身上有些残余的灵玉气息,二来她认出了那位人称“千锋手”的何千岳,是任家的一位老管家。 当时她料定是何千岳带着任平生逃往七玄宗,可当时已过“惊蛰”,七玄宗不再收弟子,水云烟便想,他们进不去七玄宗,于是让随行的一个剑婢立刻去七玄宗,告知外宗三位长老,近日若有人来,让其入门即可,但不提及姓名。 怎想卓一凡早到一天,此后一直让那几个外宗长老搞错,以为卓一凡是郡主打了招呼的人,接着云渺峰那件事,其实在云渺峰也并非没有铁面无私之人,徐长老当时便坚决不同意卓一凡顶替名额,卓一凡不服气,只好搬出郡主,柳长老便到上头找到红儿,红儿一听,半信半疑,立即飞剑传书给水云烟,而水云烟当时已回云澜天境,这信上肯定是隐晦不提任何人名字,她看了后还以为是任平生要叫她开口,去顶替别人的名额,当时便怫然不悦,可一想到瑾王已逝,叹口气,回信说她同意了。 接着阴差阳错,卓一凡被送了上来,任平生这个正主却落在了外宗。 现在事情弄明白了,水云烟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任平生不是她想的那样子,忧的是任平生现在又如何了? 也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初她本是想,能够让任平生顺利入门即可,绝对不是什么打招呼另开门路,然而七玄宗这些个长老,把她的话当成了圣旨一样,平白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不过现在一想,又觉惊险,幸好这些人把人搞错了,要不然任平生的身份说不定就已经暴露了,当初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再是心思缜密,难免也有遗漏之处,如今仔细一想,两年前任家灭门,此事大有蹊跷。 宁王身后为何会突然出现两个神秘修真者相助?去凡世灭一个诸侯,用得着出动两位天罡境的修者吗?现在一想,多半是与任家那个传言有关,传闻三百多年前那场天地剧变后,任家祖上曾传下来一门旷世绝学“紫炁化无尘,缥缈烟雨剑”。 相传这秘籍里面,隐含绝世天机,即使只参悟点滴,便足以移山填海,翻天覆地,万种神通,无所不能……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不知这究竟是一本绝世秘籍,还是一本剑谱,因为从来没有人见到过。 倘若真是与这十个字有关,那么任家灭门的背后,恐怕牵扯甚大,倘若这一切真与某个修真势力也有关,那么任平生就算在七玄宗也未必见得绝对安全,接下来…… 水云烟轻叹了声气,拿着手里的玉佩,要说起任家的话,二十年前父亲在朝堂上,险遭宁王迫害,那次幸好有瑾王出手相救,父亲才得以全身而退,当然,那时候她也还未出生,是后来听母亲说的,那次若非有瑾王相救,大概也不会有她了。可不久后任家突然被贬北荒,门庭冷落,父亲怕受到牵连,自那后也不再与任家来往了,但这些事情,水云烟自懂事以后,便一直记在心里。 至于她,她的生辰刚好和任平生是同一天,但比任平生大了一岁,出生那年,玄朝各国天降祥瑞,皇帝便将云川十三郡都赐封给了她,人称云川郡主,她身份之贵,却不在于郡主,而是她的另外一个身份,说不得。 …… 再说任平生,这段时间天天夜里潜入修炼谷,白天起初还无人察觉异常,但近段时间来,却有人发现谷中灵气越来越稀薄了,甚至有时候阵法还会产生异常动荡,尤以修炼塔更甚,致使众人不得不中断修炼,几天下来,尤其是气宗的弟子,更是有些受不了了。 看守修炼谷的杨、李二位长老,也发现谷中灵气异常,起初以为是阵法久了,需要维护,可检查一番之后,发现阵法没有任何问题,那这情况又是如何? 两位长老何其老练?一眼便断定,有人胆大包天,在夜里“盗窃”灵气,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 这一晚深夜,李长老悄步谷中,尽管异常小心,可焉能逃得过如今任平生敏锐的灵识?他一察觉有人入谷时,便一溜烟躲到了悬崖下面去。 李长老在谷中找了半天,不见踪影,徘徊一会儿,只得离去,等外边气息消失后,任平生才小心翼翼地出来,心想外面已有人察觉到异常,接下来他必须更加谨慎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每晚李长老都会进来查探,可是每晚都找不着人,任平生躲在那悬崖峭壁之下的石缝里,他又如何寻找得到? 看守修炼谷的两位长老,名为长老,但其实也只是弟子们平日里一声尊称罢了,修为并不高,如何逮得着任平生? “老李!你在里面做什么?” 就在这时,谷口处传来一个谨慎细微的声音,声音极小,但任平生听得清楚,应该是另外一位杨长老了。 “嘘,我在找那人呢……” “快出来!你胆子大是不是?这么连着好几夜跑进来……你要找着人了还好说,要没找着,岂非让人说咱俩有问题?刘老头那几人现在巴不得咱俩落水,到时候他们好取代咱们的位置!快出来,听见没?” “诶……来了。” 李长老小心环顾了四周一眼,见到周围冷凄凄的,也不由得背后一寒,老杨的一番话,也让他不得不警惕,即便是看守修炼谷的长老,也不得在夜里私自入谷,倘若执法犯法,那后果可比弟子们严重得多。 直到二人的气息消失后,任平生才从悬崖下面飞上来,看来这段时间,他已经引起外面注意了,现在只是看守修炼谷的两位长老,这两人修为低,他尚且能够轻易避开,可一旦让青木和道长风那些人发现了,那只怕有些麻烦。 这段时间下来,他已经轻车熟路,胆子也大了许多,但眼下看来,不能再这样明目张胆了,这不是持久之计,想要长久撷取此处灵气,只能退至边缘,不能再去到中间。如此一来,对于白天的影响,可降至最低,不易被七宗长老发现,而且被发现了,他在山谷边缘,也容易逃脱。 就这样,从第二晚起,任平生便在山谷北面悬崖边修炼,一有动静,立即藏身悬崖下面去。 虽是每次都提心吊胆,可这段时间下来,随着修为的突飞猛进,还掌握了一门“千丝万引”奇术,他心性不知不觉开朗了许多,也不似刚来内宗时那样阴郁了,只是一想到师姐,心里就还是会隐隐作痛,或许他只是把师姐当做最亲近的人,可那一晚,看见师姐和三师兄,那样亲密的举动,就始终还是……罢了,罢了,可能所有人都只喜欢像剑玄风、夜无月那样修为高的师兄吧。 任平生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这些,现在,他只想一心修炼,然后等两年后的宗门大比,接着再修炼到天罡境,报仇。 这样过了几日,外面杨、李二位长老整天愁眉苦脸,虽说这几天灵气影响没有前段时间大了,可这整晚整夜的,那人仍然在谷中,就像一只狡猾的老鼠一样让他二人束手无策,每当他们的脚步刚响起,对方便没了影,也找不出踪迹来。 他们两人看守修炼谷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这等怪事,以往没有哪个弟子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回这个太厉害了,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这“长老”一职不保。 这一日,郡主从上边下来,之前她想了许久,仍是打算来看看任平生,上回阴差阳错,也不知如今任平生来了内宗没,但这次她绝不敢再向人提起,今日下来,也只是在暗处观察,绝不与其相见,她经过修炼谷外面时,见二位长老愁眉苦脸,便上前询问出了何事。 杨、李两位长老一见竟是郡主,吓了一跳,立马毕恭毕敬了起来,可却不敢说出这段时间修炼谷的怪事。 水云烟往里面瞅了一眼,又见二人神色古怪,料定其中有事,问道:“可是谷中,出了事情?” 在郡主追问下,两人只好苦着脸,把近来的“怪事”说了,还请求对方替他二人保密,免得宗门长老知道了,恼他二人玩忽职守,卸去他们的职位。 “消失的踪迹么……” 水云烟听完之后,轻轻一笑,毕竟还是少女心性,她对于这些离奇古怪的事情,也向来有兴趣,便道:“无妨,今晚子时,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妖孽在里面兴风作怪。” 第八章 姐姐 “郡主此话当真?” 一听郡主要亲自去查,二人立时转忧为喜,且不说郡主修为远在他们之上,而且以郡主的身份,她要去哪里都没人敢说个不是,自己二人不便入谷,她有何不可? “嗯。” 水云烟轻轻点头,想了想又道:“不过此事先不宜声张,待我查清之后再说。” “好说,好说……” 杨李二人连连含笑点头,感恩不已,他二人整日悬心吊胆怕被人知道了这件事,哪里还敢去四处声张?更不敢告诉长老。 如此,到了夜里时,水云烟敛去身上全部气息,黑暗中起落无声,眨眼便已来到修炼谷,她轻轻一纵,便到了中央那座修炼塔上,她的灵识和目力自非常人能比,果然一眼便看见北边悬崖边上,坐着一道人影,正自专心修炼,水云烟心中一笑,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妖?原来竟是你个小毛贼…… 不过在这一瞬间,任平生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异常,一下睁开了眼睛,左右四顾,随时准备起身逃去。 暗处里,水云烟立刻屏住了呼吸,心想这小贼果然机敏,自己已将气息敛藏得如此之深,还是让他察觉了,怪不得杨李二位长老一进来便见不到人影,要见到了才叫有鬼。 此时,水云烟藏在修炼塔上,心想这小贼太过机敏,必须使其放松警惕才行,倘若此时自己出去抓他,只怕还未靠近,此人便如老鼠一般溜走了。 就这样,她一直静伏在塔上面不动,连呼吸之间,都随着风而动,风若停,她便止住呼吸,这样就连任平生那么敏锐的灵识感应,都发现不了她。 接下来的这两个时辰,任平生也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令他背脊骨发凉,是以这晚还没到卯时,他便匆匆离去了。 “呵……小贼,你逃不出本郡主的手掌心。” 水云烟也出去了,到了白天,二位长老向她问起昨晚结果时,她便说道:“那妖孽隐藏得太深,或是见了我不敢出来,总之待我再入内观察两晚。” 就这样,第二晚的时候,任平生更加谨慎小心了,却不知,在那修炼塔上面,水云烟已经比他先到了半个时辰,早在此等候他。 这一晚,依旧平平无事发生,到了第三晚的时候,水云烟见他总算稍稍放下戒备,可现在,依然时机未到,她要继续观察对方,待此人修炼到关键时刻,她才会出手,虽说这样一来可能令对方运功走岔,伤及心脉,但她自信能够在一瞬间护住对方心脉,毕竟她只是捉人,不是伤人。 到了寅时三刻,忽然乌云蔽月,便是趁此一瞬间,水云烟终于出手了,一下从塔尖飞了下来,然而在她出手的瞬间,任平生也敏锐觉察到了,起身一晃,已在悬崖下方。 “好快的速度……” 水云烟不由一怔,她几乎都没有看清,对方便溜走了,不过既然已是她盯上的“猎物”,天地茫茫,何处可逃? “小贼……站住!” 她一下展开身法,往那万丈悬崖追了下去,任平生脸色一变,起初还以为是哪个长老,但听这声娇喝分明是个少女,对方何时靠近自己的,他居然都没发现,此时左右一顾,往哪边逃?右边是剑宗,剑宗就那么十几个人,他肯定不可能往那边逃,到时候一查便将他查出来了。 那么就只有下边了…… 任平生望了一眼无底悬崖,纵使万丈深渊他也得跳,总不能让此人将他带到青木那里去,思忖及此,立刻展开轻功往下面的陡峭悬崖落了去。 水云烟的轻功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很快已经追来,碎石滚落,两人在这万丈崖巅追逐,实是惊心动魄,一个不慎,便是双双坠亡,成那沟壑之鬼。 “这人……好厉害的轻功。” 水云烟也万万没想到,这小贼修为看上去不高,但轻功竟如此了得,这等悬崖绝壁都能如履平地,怪不得外面两位长老抓不住他,莫说抓他,便是面对面都未必见得能碰着他一缕衣袖。 “站住!” 可她却不管那么多,她堂堂云川郡主,要连一个凝气境的小贼都捉不住,那说出去不成天大的笑话了?“呔!小贼,哪里逃!” “糟了……” 声音越来越近,任平生暗道不妙,往下一看,已经快没有路了,只有两边陡峭的绝壁,和一株株在岩缝里生长了千百年的古松。 “咻!” 就在这时,他急中生智,左手一丝无形气流飞出,缠绕在了一株古松上,而右手也飞出一丝气流,以同样的方法缠绕另一株松树,同时左手的气流松开,再继续往下,这样可减缓他下坠之势,不会直接摔下去跌个粉身碎骨。 “这小贼……什么本事?” 水云烟定睛一瞧,见这小贼飞檐走壁,以无形气流勾住两边峭壁,身形丝毫无阻,她从未见过这等奇怪的功夫,一个小小凝气境弟子,哪来这等高深莫测的玄功?而且这对“气”的掌握,未免有些过分了吧?就连七玄宗那些灵虚境的长老,也未必能办到。 “站住!” 此时她也不管那么多了,也不担心对方会失手坠落万丈悬崖,因为此时在她脚下,已经出现了一把泛光的飞剑。 任平生往后看了一眼,见她御剑追来,只道了一声我命休矣,继续往下逃,双手千丝万引不断放出,看得后面水云烟一呆一呆的。 就这样,二人在这万丈绝壁追了半夜,任平生终于落到下面来,环视那附近一周,森白月光下,不闻虫鸣鸟叫,唯见古木参天,怪石嶙峋,原来竟是落到这七玄山的后山来了。 后山往往是一个宗门的禁地,七玄宗自然也不例外,可生死之下,任平生已顾不得那么多,莫说你一个小小禁地,便是那九幽阎罗殿他也得硬闯了,见后面那人转眼已经追了下来,他身形一动,便如一溜轻烟,往那禁地深处逃了去。 越往里走,附近越是鬼气森森,寒冷刺骨,如今正是秋夏交替之际,虽说是在山脚下,可也不至于这般寒冷吧? 任平生本就跑了一身冷汗,此时冷风灌入衣服里,更是令他寒冷,仿佛置身于阴冷的古墓里面,他的脸色愈加苍白,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位算命先生说他天生缺了一魄,因此绝不可去到阴气重的地方,事实上他只要一去阴气重的地方,就会非常难受,但是眼下那人就在后面追他,他也不能停下。 水云烟自是也感受到了此处一股异常的阴冷气息,心想这是七玄山后山,前面便是七玄宗禁地,这小贼真是不怕死,竟往禁地跑去,必须阻止他…… 水云烟念了个咒,立刻把飞剑放出去,只见一道青色剑光闪过,直接斩断前面一截树干,倒了下来,任平生刚好踢中,一个踉跄,还未倒地,一阵香风袭来,水云烟已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捉住了。 也是这一路水云烟不愿伤他,否则换做追击魔教中人的话,她刚才直接一道剑光放出,当场便斩了,一个已经修炼到“剑心通明”之人的飞剑,比青木那些长老都还厉害,那是说笑呢? 此时任平生被她捉在手里,知已无法逃脱,他就算这段时间修为再怎么涨,也不可能是一个灵虚境修者的对手,可又不甘心这么闭目待死,便将头抬起来,就算是死,他也要看清是死在谁的手里。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清对方容貌之时,整个人不禁一呆,他原以为是个冷厉无情的人,可是眼前这个人,却好似梦里出现过的神仙姐姐一样……好美,好美,和娘亲一样美。 水云烟看着月光下少年清秀的脸庞,也不由得微微一愣,原以为是个什么獐头鼠目的小贼,没想到,居然还是个翩翩美少年,只是他这么看着自己,想装傻充愣么?哼,少来,姐姐可从来不吃这套! 当初在江南,水云烟找上去并未见过对方确切的样子,何况当年任平生刚十六岁,只与她差不多高,如今十八,个子比她还高出半个头来,她自是不会想到,眼前这少年,便是任平生了。 这时,任平生才回过神来,他本来是想闭目待死的,可现在看见对方长得这么好看,一时又动了希冀之心,不想死了。又见此处阴森,多半是七玄宗禁地,他一下想到什么,便立即装腔作势道:“你是谁?好大胆子,这里是七玄宗禁地,你也敢乱闯?” 水云烟见他居然还贼喊捉贼起来,倒是有趣得紧,说道:“好你个小贼,倒是会贼喊捉贼,看你刚才溜得那么快,想必已经是惯偷了,说,你是哪个长老门下的?” 毕竟还是个少年人,少年人该有少年人的心性,就算经历再多,也还是一个少年。此时听她一口一句说自己是小贼,任平生立时睁大了眼睛:“你,你怎这般凭空污人清白。” “嚯,还不承认了是吧?这些天,我在暗处观察了你好久,每到子时便来,卯时前便离去,是也不是?还说不是偷?” 任平生见她当面拆穿自己,便一下涨红了脸,争辩道:“那……那怎能算偷,修炼不算偷,修炼之人的事,那能算偷吗?”接着便是一通让人听不大懂的话,逗得水云烟不禁有些发笑,心想这小子倒有点意思,不是什么歹人,况且如此好的资质,若是交到青木那里去,废掉一身修为未免可惜,但刚才你让我好追,想这么轻易逃脱?没门。 寻思了一会儿,她便也装腔作势起来,要抓他去面见长老:“盗取本宗灵气,走,跟我去见执掌刑罚的气宗长老。” 一听竟是去见道长风,如今道长风逮着机会能放过他?任平生情急之下,只好喊一声:“姐姐,姐姐,千万不要啊……你抓我去见道长风,那还不如直接在这里杀了我呢!” “还敢直呼长老名讳,胆子不小,跟我走!” “啊……别,别!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比那天上的花儿还美……哦不,比那天上的月亮还圆,啊,不是……不是……” 任平生一时急得抓耳挠腮,以前风十一师兄到底怎么教自己说的来着,怎奈一时想他不起,只好吊着眼前这小姐姐的手,耍赖不走了。 这回水云烟倒是真的被他给逗乐了,心想这傻小子,连哄女孩子的话都说得这么蹩脚,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 任平生红着一张脸,两眼祈求地望着她:“姐姐,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心想她看上去比自己大个一岁半岁,叫声姐姐也不吃亏,何况十一师兄说了,这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要是现在就落在道长风手里,那将来还如何去报仇?定是这样没错了。 第九章 深谷 水云烟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盯在他身上,心想这小子倒是有趣得紧,自己平白无故便多了个弟弟,不过转念一想,平日里那些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低头称她为郡主,郡主二字,从早听到晚,听得她不胜其烦,今晚却听一个傻小子连着叫了她好几声姐姐,这一声一声的姐姐,简直比那蜜还甜,都甜到她心坎里去了。 任平生见她有所动容,心想这小姐姐如此美貌动人,多叫几声姐姐一点也不吃亏,十一师兄常说,男子汉大丈夫,火里去得,水里也能游得,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热,要一直冷冰冰的话,那可能是具尸体。 水云烟根本就没想过把他带去长老那里,只是想戏弄他几下,便又故作厉色道:“不行,犯了错,就应受罚,跟我走!”说着,便生拉硬扯,拽着他往前走。 “啊……小姐姐,好姐姐,求你了……你放过我吧,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最后几声好姐姐,硬是把任平生自己都给说脸红了,心下道:“任平生,你这个家伙坏得很,若今晚来抓你的是个师兄,你便宁死不从,可对方却是个神仙姐姐,你便想说些好听的话取悦人家,是也不是?” 这一声一声的姐姐,水云烟听着也确实受用,要是换做哪个登徒子来这般花言巧语哄骗她的话,她直接让人打断腿给关水牢里,可不知为何,偏偏就是喜欢听眼前这傻小子这么叫她。 “嗯……要不带去长老那里嘛,倒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水云烟哼笑一声,却不知心里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任平生却不想那么多,一听事情还有回旋余地,便立即道:“姐姐你说,我都答应……” “呵……你这小子,到有几分眼力见。” 水云烟一边说着,一边向他走近了些,任平生却下意识往后一退,嘴上说什么都答应,心中却还是处处防备着。 “怕什么?难道我长得像吃人的妖怪吗?” “啊,不不不……” 任平生连忙摇手,心想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妖怪,又紧张问道:“姐姐,你到底要我答应你什么,快些说吧……” “不着急……” 过了一会儿,水云烟方才开口说道:“我要你明晚子时,依旧像往常那样,去修炼谷。” “啊?” 任平生一听这话,愣了半晌,她居然还让自己去修炼谷盗窃灵气? 水云烟道:“怎么?你不肯答应?” “不不不……” 任平生连忙摇手,心想她现在没有证据,肯定是想等明晚叫上长老抓个现行,不行,自己可不能中了她的计,然而嘴上却道:“好,我一定来。”心中想,鬼才来呢,你个笨蛋,只要今晚我逃走了,你就别想再抓着我了。 “哼……走吧。” 水云烟转身往原路返回,任平生只好跟着上去,可这时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感到身后有一股寒意袭来,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只见夜色苍茫,那后面乱石嶙峋,好似鬼怪的身影一样可怕。 加上阵阵阴风吹来,任平生不禁打了个冷颤,此时水云烟一离开他有丈许范围,那股阴气便又围绕了上来,使他脸色迅速苍白下去…… “你又怎么了?”水云烟见他愣着没跟上来,转身喊了一句。 “没,没什么……” 任平生迅速走到她身边来,好似只要到她身边来,那股阴气就不敢靠近了,水云烟看他才这么一会儿脸都吓白了,跟见了鬼似的,哼笑道:“怎么?敢一个人半夜溜到修炼谷,我以为你胆子够大,原来你怕鬼啊?” “胡……胡说八道!玄门宝地,灵气滋养,岂会有鬼?” “我跟你说,以前……这里可是一个养尸地,你知道什么是养尸地吗?”水云烟故意将声音压低沉许多,样子也变得阴沉沉了起来。 “什么杨师弟李师弟,我不听我不听!乌龟念经……” 任平生捂着耳朵一下往前面跑了去,刚才那股阴森森的感觉,断然不会有错,不是活人的气息……是一个死人。 “臭小子,敢骂我是乌龟?站住!” 水云烟一个箭步追了上去,给他抓住了:“还跑?” 任平生看着那后面,满地树影婆娑,随风晃来晃去,好似鬼影一样,说道:“姐姐,要不然,我们走了吧?你刚才说这里是……” “那是我胡说八道的!” 水云烟看他一眼,不过她也确实能够感受到此处阴气极重,况且秋夏之际,却丝毫听不见虫鸣之声,实属怪哉,可转念一想,若真有什么问题,七玄宗的长老应该早就发觉了才对。 她又将飞剑放出来,照着刚才那片树林里乱斩了一通,只见一道道碧青色的剑光上下乱窜,打得那满树的树枝树叶坠落一地,最后什么也没有,只好收回飞剑,向任平生说道:“喏,你看,什么也没有,我骗你的,走吧。”当真好似一个保护弟弟的姐姐。 片刻后,两人又回到了刚才下来的地方,可这眼前,壁立千仞,任平生早已经腿软了,下来容易,但想再攀登上这万丈绝壁,怕是没个灵虚境的修为绝办不到。 水云烟凝指一划,一道水光在她脚下化作了一柄飞剑,任平生见她从刚才到现在,随心便能祭出飞剑,不由心生羡慕,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这般御剑? “上来。” “哦……” 任平生小心翼翼站了上去,可双手却不知道往哪放,又怕跌落下去,只好紧紧拽着她的衣袖。 “起!” 水云烟随意念了个剑诀,飞剑立时载起她和任平生,往那万丈崖巅飞了上去。 月光清朗,香风袭人,任平生不觉将她衣袖拽紧了一些,心想这姐姐到底何许人也,为何看上去分明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却已能御剑飞行? 殊不知,剑之一道和修炼境界不同,共分三个境界,是为“剑心通明”、“神剑通”、“天剑通”,水云烟现在这般踩在剑上御剑,便是最基本的剑心通明,算是入门,可以载人,但速度不快,否则抵御不住气流,而导致失控。 至于神剑通,修炼至这个境界,能够身剑合一,那才算是真正御剑了,可称作“剑仙”,御剑时元神与剑相通,剑光裹着肉身,不但不受外邪侵袭,还可瞬间化作剑光而去,绝尘无踪,整个云澜境当年也没几个剑仙。 至于天剑通,别想了,无人能够达到,那时已是造化万物,剑化万形,随心所欲,上天入地,三界来去自如,无视任何法则禁制。 此时,两人又慢慢回到了上方,远离那阴冷的后山深谷了,任平生终于舒了口气,心中那股阴森之感,也涣然而散了,此时回过头来,口鼻之中,尽是水云烟身上的清香,再加上这山上的凉风,一时只令他心旷神怡,好似身在云端梦里一样。 水云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双眼睛正呆呆望着自己出神,轻轻一哼:“臭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任平生心想,你当我傻啊,我把名字告诉你了,你不就直接让长老来抓我了?还有,你才臭呢,我一点也不臭,说道:“我叫阿平,姐姐你呢?” 水云烟心想,这小子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甜,不过却又和那些登徒子的甜言蜜语不同,反正让人听着心里舒服便是了,说道:“烟儿。”心想今晚本是来抓小贼,结果莫名其妙捡了个弟弟回来,倒也不错。 很快,两人又回到了修炼谷北边的悬崖上,任平生自然不会当着她的面往剑宗回去,便道:“姐姐,你先回去吧,我坐下来歇息会儿就走。” 水云烟见他仍是这般警惕,轻轻一哼:“记得明晚来这里,我在这里等你。”说完,身形一动,便没了影,任平生起身探头一望,确定她离开后,这才悄悄往剑宗那边回去,回去时天已经快亮了,匆匆洗漱一番,便即就寝。 白天的时候,水云烟告诉两位长老,只是悬崖洞里有两只狸猫溜进谷中,大概是吸收了日月精华,时间一久,修炼成精,不小心碰到了阵法,她现已将那两只狸猫精赶走,过段时间,阵法也就慢慢恢复了,让二位长老不必再为此忧心。 听完之后,两位长老将信将疑,可郡主说的话,他二人又哪敢发问质疑?只得连连点头答谢。 到了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外面忽然下起了雷雨,任平生也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想,自己答应了她今晚要去修炼谷,若她不是叫长老抓自己呢?那岂不是教她白等一夜? 思来想去,辗转难眠,外面雷声渐响,雨也越下越疾,任平生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看见了水云烟在雨中等他一夜的情形。 “不行不行……”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小父亲就教导自己,大丈夫言出必行,既然自己答应了她今晚去修炼谷,那就一定要去,尾生抱柱,至死方休,自己怕个什么?倘若她真的带上长老来抓自己了,那也是她不守信用,任平生七尺男儿,就算被废去修为,也依然还是顶天立地。 “罢了,去便去罢!” 迅速穿上鞋履衣服,任平生又看了一眼柜子上的一把青色油纸伞,拿上便往外去了,当然,他也不会掉以轻心,若发现对方真叫了长老埋伏那里,他绝不现身。 …… “呵,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修炼谷里,水云烟早已坐在此处,而在她附近,悬浮着一颗光亮的夜明珠,以照亮这四周。 “我既然答应你了,怎又不来?” 此刻天上仍是雷雨阵阵,但在水云烟坐的那附近,竟然没有被雨水打湿,天上的雨,在距离她头顶数尺时,也自动飘散开了。 任平生走到她面前来,刚才他已经确定了,附近无人,水云烟见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焉能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哼笑道:“你定是在想,我昨晚没有证据,所以今晚叫了长老在此抓你吧?” 心思一下被她拆穿,可自己却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任平生不由脸上一红:“哪……哪有,我看看附近有没有躲雨的地方。” 水云烟心中轻轻一笑,看不出这傻小子,倒还算坦荡,明知道自己有可能叫上长老在此抓他,却依旧赴约前来,小小年纪,倒也有几分血性担当,任平生若也能如他这般……任平生,应该也和他差不多年纪吧?阿平……难道?等等……这一刻,水云烟不由凝起了眉。 “姐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小子,我问你,你入门有多久了?” 任平生心想,她问自己入门多久,那到底是从进入长幽谷那一天开始算呢,还是从上来内宗那一天开始算呢?便道:“有两年了。” 水云烟心想,任平生上回被自己坑了一下,如今最多才入门半年多,看来不是眼前这个少年了……不知为何,此时她心中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 第十章 神魔之地 “对了,姐姐,你要我今天晚上过来做什么啊?” 任平生看着眼前这位“姐姐”,心想对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让他今晚来此继续盗窃灵气。 水云烟慢慢回过神来,看了看他,问道:“昨晚你使的那门功夫叫做什么?就是……咻咻咻!”一边说着,一边仿照他昨天的样子比划了两下。 任平生一下看出,原来她说的是千丝万引,便道:“是千丝万引。” “千丝万引?” 水云烟眉心一凝,想了想,七玄宗似乎没有这门功夫,问道:“这似乎不是本宗的功法,你从何处习来?” 任平生不好说是从梦中领悟来的,便道:“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 “胡说八道!” 水云烟一下变得严厉起来:“你不过凝气境一二重天,你如何悟出这等高深功法来?偷学别派玄功,可是本宗大忌!从实招来,不得隐瞒!” 任平生见她此时这疾言遽色的样子,那他怎么说?难道说是做梦学来的吗?见她又要喝斥了,立即打了个噤声手势:“嘘,姐姐,你别把长老引来了。” “咳咳……”水云烟咳嗽一声,将声音放低许多:“那你快说,这功法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 任平生也只好把梦里面那些修炼之法说了出来,最后说千丝万引是从这些修炼之法里面悟出来的,她若不信,那自己也没办法了。 “啊?” 水云烟听完将头一歪,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功法,她根本听都未曾听过,世间哪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修炼之法?莫不是这小子怕自己揍他,故意瞎编些修炼之法来糊弄自己? “姐姐姐姐……我绝对没有骗你!”任平生见她忽然攥起了拳头,大惊失色地道。 水云烟眼神一凝,心想这些修炼之法虽然古怪,可是当中一些玄法,经脉走向,堪称绝世独立,从来无人敢如此尝试,这绝不是乱编的,这小子才凝气境,绝不可能编得出来这等高深的玄法。 “我问你,这些修炼之法,真是你做梦梦见的,而不是在哪个山洞里捡到的秘籍?” “当然了,那么好捡吗?” 任平生回了她一句,水云烟倒也觉得有理,又看他眼神,不像是在说谎,一本旷世绝学,要真能随便摔进个山洞就捡着,那干脆人人都去跳崖好了,还修炼个什么? 可若说是梦里梦见的,这不更加离奇吗? 水云烟百思不解,最后看着他道:“你使出来,给我看看。” “哦!” 任平生也不做犹豫,便将千丝万引朝三丈外一棵大树打了去,十根手指,十丝无形气流,这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限。 水云烟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原本这千丝万引是看不见的,但因此时外面下着雨,丝丝气流穿过雨点,所以她看见了。 “太神奇了……” 水云烟不由感叹这门奇术的厉害,竟能如此精准控制气流成丝,若是用以制敌又会如何?她忽然将念头一动,看向任平生:“臭弟弟,用你这‘千丝万引’来打我。” 任平生看了她一眼:“你若肯好好叫我一句,我便依你,你偏偏要这么骂我的话,那你便去叫长老来抓我吧。”说完,将头一偏,不去理睬她了。 “你……” 见他这满脸傲娇样子,水云烟一咬嘴唇,心想她堂堂云川郡主,还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连七玄宗宗主见了她都要低头,臭弟弟!心里骂了一百遍臭弟弟,脸上依然笑着道:“好啦好啦,乖弟弟,姐姐最疼你啦。”任平生道:“哼,那待会儿我伤到你了,你可别赖我。” 水云烟心想:“小样,就你凝气一二重,还想伤我?做梦吧。” 等她往后跃开三丈距离,任平生才向她出手,十丝气流在他引动下,几乎一瞬间攻了过去,这速度之快,即使水云烟已经将神识运用到了极限,也依然难以看清。 “咻!咻!咻!” 气流在任平生控制下,无影无形,但好在有此时的雨水,水云烟才能看见,此时她身影不定,一次次避开任平生的气流,但每一次,并非那么轻松。 任平生见她能够避开自己的千丝万引,当下便也稍稍放宽松了些,双手十指,迅速变幻起来,而那十丝无形气流,竟也瞬间变若鬼神,飘忽不定,来去无影,水云烟心头不由一惊,在连续几次闪避后,竟隐隐感到几分吃力。 “停!” 最后一下,水云烟手一伸,往后跃出丈许距离,任平生十指一捏,十丝无形气流立刻消散雨中,没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姐姐,你没事吧?”任平生看见她满脸水珠,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而水云烟看着他,此时心中已感到几分震撼,刚才那十丝气流,她以神识窥探过,极其细微,若练至化境,怕是能够轻易穿透护体真气,甚至是宝甲,至于肉身,更是不可能防得住,也就是说,可以直接打进一个人的穴脉之中,千手也难防。 幸亏她是灵虚境的修为,倘若是凝气境,只怕没有几人能防得住这小子的千丝万引,这小子,能悟出如此奇术,难道竟是千百年一遇的奇才? “好了,没事了。” 水云烟慢慢走了过来,脸上并不露出惊奇,又往他身上看了看,说道:“臭……咳咳,阿平,以后你记住,这千丝万引,不要轻易在人前显露出来,知道吗?” 她心想,身怀如此一门奇术,这小子修为又这么差,倘若被人盯上,别人可不会相信什么梦中悟出来的玄法,必然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如今这修真界,比三百年前更加残酷。 “嗯……我知道了!” 任平生看着眼前这位姐姐,总感觉,她不是坏人,可她……又到底是谁呢?为何自己来了七玄宗这么久,也没见过她。 “嗯,我走了。” 水云烟便要离开,任平生看雨还下着,迅速将身后携带的伞拿了出来:“姐姐,给你伞。” 水云烟转过来,看了看他手中的伞,想到他之前来时,跟掉进了水塘里似的,这伞却没撑开,原来是给自己带的,傻小子,真傻,这天地间匆匆而逝的雨,又哪里淋湿得了她身上? 她正待转身离去,可见少年还看着自己,递着雨伞,又不忍拂他这番好意,便还是伸手接住了:“谢谢你。” 随后,她又将半空中悬着的夜明珠取了过来,向他递去:“喏,这颗夜明珠,送给你了,往后走夜路小心点,别摔下去了,笨弟弟。” 最后一声“笨弟弟”,任平生整个人呆呆的,等再回过神来时,夜明珠在他手里,可那姐姐却已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来都没出现过。 ……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任平生仍然每晚都去修炼谷,只是每次都在边缘了,不敢去中间,怕惊扰了阵法,又让外面两位长老察觉,至于修炼塔,是更不敢去想的,他甚至感觉,要一直这么下去的话,难免夜路多了碰见鬼,总有一天会被青木逮住。 这一个月,他也不见当初那姐姐来此了,外面也见不到,好似对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若不是当初对方赠予的夜明珠,他甚至怀疑这只是大梦一场,他的梦,都太过真实了,真实到他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梦里的那个他才是真正的他,还是现实中这个他,才是他。 正如庄周梦蝶,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明天师姐要来叫他去师父那里,听说是为两年后宗门大比一事,今晚,他必须养足精神,不能再去修炼谷了。 梦里面,他又到了那个恐怖的地方,他又变成了梦里那个人,他什么都看得见,只唯独看不见他自己是谁,在他的背上,还背着另外一个人,一路往前逃,身后,有人在追杀他,这种压迫感,是真实的,而非梦境。 “咳咳……师哥……” “师妹,别说话,我一定会将你从天外之天带出去。” 赤地万里,天上血红一片,脚下是烧得滚烫的赤沙,时有巨大白骨露出,这里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远古神魔之地,是曾经死了无数神魔的地方,那些神魔都被埋在了赤沙之下,魂魄游荡在这里,永远也出不去。 在“天”与“地”之间,游荡着无数已经死去长达万年,万万年的神魔之魂,这些神魔之魂的样子恐怖,或是鲜血淋漓,或是断肢残骸,都是死之前的模样,然而无论怎样凶戾,此时也都不敢靠近一个男子。 那是一位红衣染血的男子,他身上所穿,竟然是洞房花烛时穿的新郎服饰,而他背上背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女子,但这女子,却不是新娘。 男子足不点地,瞬息千里,他走了一百多个日夜,却也走不出,这片无边无尽的神魔栖息之地,这里是十三太古凶地之一,天外之天,没有人能轻易从这里走出去。 “师哥,我不行了……你走吧,他们追上来了,不要管我……” “呵呵……一个也别想走。” 就在这时,虚空里忽然出现了六道人影,这六人似是破碎虚空而来,恐怖的修为气息,一下令这方圆千百里的神魔死魂也颤栗了起来,姑且看来……至少是神帝境之下的太虚境强者了。 “师妹,你休息一会儿……” 红衣男子将身上的女子,慢慢靠着一株枯木放下,此时面对六个太虚境强者,况且他已是重伤之躯,但气场依旧非这六人能比的。 毕竟是一代剑帝,这六人见他放下背上的女子,终于还是凝神戒备了起来,手中各自紧按自己的法宝利器。 “九幽神君,青魔老祖,一叶道人,圣天长老,长生剑主,红玉仙子……从鸿蒙神界,追到这天外之天,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红衣男子将这六个人的名号,一一念了出来,仅仅只是念出他们的名号,这六人听着便不由一颤。 “少装模作样!你还以为你是昔日的剑帝么?你神鼎被毁,神格已经被你师姐所夺,你已是命如秋虫,识相的话,交出天逆剑和自在红尘诀!” …… “怎么可能!他的神帝神格已经被他师姐所夺……他怎么可能还有这等修为?” “不可能……走!” “想走?” “师妹……师妹!” …… “任平生,给我起来!” “砰”的一声,门一下被沈菁菁给踹开了,任平生猛然从梦里惊醒:“师妹……师妹!” “师妹?还敢叫我师妹?反了反了!” 沈菁菁一下走过来,捏着他的脸,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啊……师姐!我不是在叫你啊……” 第十一章 云中仙境 被师姐一捏,任平生终于清醒了过来,可是刚才那梦里的一幕幕,始终还在他脑海里面,里面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是梦。 过了会儿,任平生见师姐还站在他面前,下意识往后靠了靠,低声道:“师姐,你以后别这样了……” “怎样?我现在还说不得你两句了是不?”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只是怕剑玄风师兄不高兴。”后面几个字,几乎任平生自己都听不清了。 “什么?” 沈菁菁眉头一皱,忽而想到,这段时间这小子古古怪怪的,老是在躲着自己,他不会偷学了别的宗门修炼心法吧? “师姐,我其实都知道了……” 任平生低着头,如今想来,心口仍是会痛,沈菁菁一皱眉:“知道什么?”任平生道:“就是那晚在洗剑池,师姐和三师兄,我其实都看见了……” 沈菁菁一下愣住了,也终于想起来了,就是从那天之后,这小子变得古里古怪,这回把她气得七窍生烟:“任平生,你这个笨蛋,你整天想什么呢?师父没跟你说,咱们修行之人,当以斩除那些尘俗杂念,一心只在修炼吗?不然以后如何摆脱尘网?那几天晚上,我和三师弟只是因为白天灵气不够,才去洗剑池研究一下师父教的新功法,你以为是什么?” “啊?” 任平生愣了半天。 原来那晚,沈菁菁和剑玄风只是在洗剑池研究修炼之法,他们这些来得早的师姐弟,师兄妹,在这剑仙峰这么多年了,早就打闹惯了,在师父面前尚且如此,何况无人之时呢?只是任平生,他自己非要想象出那么多事情来,还发疯去逆转经脉,这怨得了谁?不过现在看来,好家伙,这回还因祸得福呢! 任平生想明白过来后,也觉汗颜无比,咳嗽一声道:“那,师姐,你先出去吧,我还没穿衣服呢……” 沈菁菁越想越恼,轻咬着嘴唇,又拿手指往他额上敲了一下,最后嗔了他一眼,才往外去:“以后再敢胡思乱想那些尘俗杂念,不专心修炼,看我不捶扁你。” …… “师姐,你知道神帝境是什么吗?” 到了外边,任平生又想起刚才那个梦境,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是神帝境,他只知道凝气境之后是灵虚境,再之后是天罡境,然后是神合境,神合境之上还有神墟境,再往上,是那些修为通天的化天境强者,不过在三百多年前那场天地剧变后,那些神墟境、化天境强者都通通消失了,一个也没有留下。 “神帝境?不知道,没听过,走快一点,师父还在殿上等着呢。” 今天白天沈菁菁把他叫去师父那里,再有两年不到,便是宗门大比,师父今日要检查所有弟子的修为。 到了时,任平生还在外面,就远远听见师父在里面训斥人,柳儿、风十一这些平常嬉闹惯了的人,此时也站在下边不敢接话。 “算了算了……全都出去。” 最后,藏锋长老一摇手,背过身去,长吁短叹,回想八百年前,祖师霞举飞升那日,说八百年内,剑宗必出一位绝世剑仙,现在倒好,八百年里莫说剑仙没看到一位,如今除了玄风和菁菁,其他连个像样的弟子都没有。 再有两年不到就是宗门大比了,且不说道长风那大弟子如今已有灵虚境的修为,门下更是人才济济,便是玄宗和道宗那边,据说近年来也出了许多不得了的弟子,再反观剑宗这里,藏锋长老真是一筹莫展。 “师父。” 这时,沈菁菁领着任平生进来了,藏锋长老没好气道:“我不是说了都出去吗?” 沈菁菁再次道:“师父,我把小师弟带来了。” 藏锋长老听是他大徒儿沈菁菁的声音,这才转过身来,又看着眼前这个在不久前赢了道长风那徒弟的小弟子,这时他心情才总算好了一些:“平生,你来了。” “师父。” 任平生对着他在剑宗的这位师父拱了拱手,藏锋长老点了点头,如今他自然看得出来少年根骨绝佳,剑法更是无人能及,可惜入门晚了,还有两年不到的时间,就算再努力,也追不上菁菁和玄风二人了,更别说道长风那个大弟子夜无月。 …… 到夜里时,任平生又独自坐在窗台,手里含光半出鞘,一点明月落在其上,剑心之中又有点点青芒透出,这把剑,叫做含光,是任家祖上传下来的,跟随父亲身边多年,出事那晚,剑上凶光大作,剑心的青光变成了血红色…… 任平生今天在藏锋长老那里,其实隐藏了修为,他不是凝气境二重天,而是……四重天。 修为境界,从凝气境到灵虚境,再到天罡境,每个大境又有九重小境,其中前三重为“小元境”,中间四五六重为“小天境”,后面三重为“大天境”,也就是说,他现在已有凝气境小天境的修为了,这两个月修为增长太快,他怕引起怀疑。 “宁王……他日皇城之上,我定会用含光,亲手斩下你的首级,你诛我九族,我便诛你十族。” 剑上寒光绽绽,任平生眼中慢慢又出现了杀气,两年前宁王的百万铁骑踏破北荒,将任家满门抄斩,接着又株连九族,何为株连九族?那些被斩首的人,有一些是任家远房亲戚,有一些和任家沾亲带故,而有一些,根本完全和任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不相往来,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一两百多年前任家嫁出去一个丫鬟,然后这个家族,也惨遭诛灭…… 这便是株连九族,任何与其有关,甚至无关之人,都将被诛灭,彻底斩草除根,自玄朝建立以来,从未对任何人施行过株连九族,任家还是第一个被诛九族的。 但是后来,任平生听说,那一日父亲并非是被宁王杀死的,而是一道剑光,自天外飞来,一瞬间取了父亲的首级,然后就消失了。 任平生慢慢将含光剑送回了鞘中,眼中的杀气,也慢慢敛藏了起来。 有了这两个月的修炼心得,如今天罡境在他眼里,也并不是那么遥远了,整个七玄宗,上上下下,有谁只用两三个月时间,就从凝气境一重直接到四重的? 可惜的是,梦里面那种种绝世神通,他只能看着,却无法修炼,今晚,他决定再去修炼谷,继续参悟梦中修炼之法,他相信总有一日,能够悟透这其中玄机,只要他修炼出了梦里的神功,到那时,别说一个宁王,便是整个玄朝,整个云澜境,又如何?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每晚都去修炼谷,但近来不知为何,总感觉青木那些人已经发现他了,让他最近几晚都有些不太踏实,若是分神,则难以静下心来参悟修炼之法。 这一晚月明风清,云海之上,轻烟浩渺,再说水云烟,她这段时间足不出宫,无论白天还是夜里,都在钻研那晚任平生与她讲的修炼之法,然而无论怎么尝试,皆无任何起色,这修炼之法完全是错的,根本不能用以修炼。 但她却又不甘如此放弃,倘若是人胡乱瞎编的功法,又有谁能编出如此一套惊天绝世的修炼之法来?这绝对不是乱编的功法,至于要如何修炼,或许只是她还没有找对方法而已。 她必须在接下来的两年内突破至天罡境,否则…… 今晚月华如洗,她起身往窗外望去,只见一轮明月悬挂在云海之上,忽而想到,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那傻小子了,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修炼谷,今晚便去看看他吧,兴许说不定,能从他身上找出一些灵感来。 这晚,水云烟便又偷偷潜入了修炼谷,以她的修为本事,谷口两位长老不可能发现得了,悄无声息来到北边悬崖附近后,果然看见少年坐在那里。 “谁?” 任平生一下警惕了起来,藏身树后的水云烟不由一怔,才两个月,这小子的修为怎么噌噌噌涨得这么快? “姐姐……是你吗?” 任平生一颗心噗噗跳了起来,以往无论何时,他都能够保持一颗平静不乱的心,然而此时却不知为何,一感受到那姐姐的气息,他心跳便不由自主加快了,这种感觉……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不是我,难道是妖怪吗?”此时,水云烟既然被他发现了,便也不戏弄他了,直接从那棵树后走了出来。 任平生见到果真是她,这一刻心中不知为何……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怎么了?你看见我,很高兴吗?” 水云烟走到他面前来,见他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呆里呆气的,不禁心中一愣,这傻小子,该不会是喜欢上自己了吧?咳咳……姐姐对弟弟才没有兴趣呢,哼哼。 任平生一时也不知怎么了,此时抬起头来,刚好看见她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正静静看着自己,月光如洗,照在她的身上,也仿佛给她笼上了一层淡淡轻纱,好似嫦娥仙子一样,尽是一股出尘仙气。 “咚!” 水云烟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任平生这才回过神来,捂着额头:“你打我做什么……” “哼,跟我来。” 水云烟说着,一下拉着他,往山崖上飞了去,任平生不由心中微微一惊,又怕惊动外面的长老,压低声音道:“你带我去哪啊?” “来了便知。” 这一路上,水云烟带着他穿云而上,任周围陡峭绝壁,也如履平地,任平生不由再次一惊,原来姐姐修为如此之高,此时他低头往下俯视,只见那偌大的修炼谷,已经变得和磨盘般大小,再往上一些,便看不见了。 而这上面云雾飘飘,月光变得朦朦胧胧,仿若梦中仙境一般,任平生一下想到了,这里就是他每晚从修炼谷看见的地方,莫非姐姐就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她到底是什么人? 水云烟还在带着他继续往上,任平生往下俯视,已经看不见七宗所在了,身下完全为一片云雾所遮挡,想不到这七玄宗上面,竟然还天外有天,比他看时距离更远。 终于,水云烟带着他落到了一片云海边缘,任平生不由呆住了,眼前不正是他梦里的场景吗?云海渺渺,月亮近到仿佛触手可及…… 而且,此处不仅仅只是景致如仙似幻,这一刻,他更是能够感受到一股浓郁充沛的灵气,是修炼谷怎样都比不了的。 水云烟看他此时惊呆的样子,心里不禁好笑,傻小子,若是将来有幸去了云澜天境,那不得跟进了真正的仙界一样?此处灵气,还不及云澜天境灵气的十之一二。 好片刻,任平生才回过神来:“姐姐,这是什么地方啊?” “仙界。” 两个字脱口而出,随后水云烟又拉着他继续往前而去,任平生在后面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姐姐是在取笑他。 到了一处落花纷飞的花树林里,任平生更是有些吃惊,只见月光层层落下来,那地上每一片花瓣,都似在起舞一般,此处灵气,比起刚才那片云海,又浓郁了许多,当真似仙界一样。 “这里是芳菲林。”水云烟见他愣着发傻的样子,向他说道。 “芳菲林……” 任平生看着眼前这片如梦似幻的花树林,正是“花开满人间,明月入芳菲”。 “傻小子,刚才来时一路,路线你都记住了吗?” “啊?” 任平生一时还没明白她的意思,等过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姐姐,你要让我以后,都来这里修炼吗?” “那不然我今晚带你上来做什么?” 水云烟说着,又向他凑近了一些,神神秘秘地道:“不过你要记住,只能夜里来,而且千万不能让人撞见了,要不然……” “怎样?” “后果比你在修炼谷被人发现还严重,直接逐出宗门。” “这么严重吗……” 任平生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看,见无人迹,才又回过头来,小声问道:“那这里,会有人来吗?” 水云烟自然是吓他的,说道:“当然不会,好了,我要走了,以后你就在这里修炼,记住,和你以往去修炼谷的时间一样,天亮前得离开,不能让人看见了。” “哦……” 任平生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想她到底是什么人……但不管如何,只要自己表现得像一个寻常少年,她定不会怀疑自己身份的。 “这傻小子……”水云烟离开芳菲林后,又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见他还在左顾右盼,心想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被她三言两语就唬住了,不禁轻轻一笑:“傻弟弟有时候倒也挺可爱的。” 她往前走出里许,看着云海上的明月,再有一年多,便是七玄宗的宗门大比了吧?那时候,她也要回云澜天境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这傻小子了。 云澜天境…… 水云烟抬起头来,望着云海的尽头,她其实……并不想回去,也不想见到那个人,可毕竟……那是师父安排的,没有人可以违逆师父的话。 除非,两年之内,她也能到天罡境,胜过那人手里的剑,那时她便可以不用嫁给对方了。 可谁都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那人是天下第一剑宗,长生剑宗宗主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