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让朕来》
001:发配
“别装死,快起来!”
昏沉间,沈棠感觉有谁踢了自己一脚。
踢了还不够,对方还骂骂咧咧。
【md,谁踢我?】
她吃痛地蜷缩起小腿,睁开虚弱的双眼。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人撤去那层欲盖弥彰的薄纱,从磨砂质感变为高清钢化。
【发生了什么?】
几欲炸裂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怔愣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昨晚不是跟谁在拼酒来着?】
貌似喝到后半程,编辑还打来催稿电话,她只得撑着醉意去拿画笔……
更多的,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但可以肯定,绝对不该是眼前这样!
沈棠暗中狠掐自己一把,直到清晰刺痛从那片肌肤传来,打碎她的侥幸。
看到自己那双陌生的手,脑子里紧跟着蹦出四个字——
她穿越了!
同时还有“穿越”代表的意思。
【只是不知是喝酒喝死还是熬夜赶稿猝死。】
越想脑袋越疼,好似有小人拿着锤子在她里边儿不断敲打,疼得沈棠急忙停下。
“快点吃,吃完了好上路。”
她正捂着头缓和刺痛,头顶阳光被道高大人影挡住。
来人穿着一双沾着黑褐色泥巴的草鞋,随手丢来一只巴掌大小、表面焦黑粗糙的饼子,饼子落在她裙摆外的泥地上。也不管沾了泥的饼子沈棠会不会吃,径自给下一个人发。
下一秒,她身边闪电般探来一只手。
抓起那只饼子缩了回去。
沈棠慢了一拍,只得狐疑看过去。
抢饼的是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双手拿着饼用力往嘴里塞,活像饿死鬼投胎。
生怕沈棠会抢回去,连饼子沾的泥巴都不拍,不一会儿就将不大的饼子全部塞进嘴里,末了还意犹未尽般吮吸手指上的饼沫。
沈棠:“……”
也不知这人几日没清理,本该乌黑亮丽的长发生油打结,暴露在外的发缝细看还堆积着一层泛黄黏腻。仔细一嗅,还能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古怪腥臭——有点儿像闷了三五周的臭袜子和石楠花放一块儿捣出汁水——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便是那张脏污也掩不住的标志五官。
沈棠好脾气地跟她讲理:“女士,那是我的饼。”
女人却似聋了般,睬也不睬她,兀自砸吧着嘴,回味饼子的味道。
沈棠这时注意到女人吮吸过的指节与手部其他颜色差了几个度,喉头不受控制地痉挛滚动一轮。
她是没洁癖,但近距离遭受这种视觉冲击,下意识生理不适。
余光觑见沈棠脸色有变化,女人担心这傻子会发疯打自己,屁股往反方向挪了挪。
这不动还好,一动连带沈棠也有了拉扯感。
低头望向腰间拉扯感的源头——那是一条极粗的麻绳,就是这根麻绳像拴着几只蚂蚱,将她这具身子跟女人以及其他蓬头垢面、年龄不一的女人串在一块儿。
抬头环首四顾,目光所及皆是身穿粗麻囚服、满面疲倦的老弱妇孺,男女皆有。
另有十来个青壮穿着较为统一,腰间挂佩刀,放哨的放哨、盯人的盯人。
视线偶尔扫过身材姣好的年轻女犯会多停顿一会儿。
这、这——
是一大家子犯了事儿被拉去刑场注销户口本?
也有可能是在发配的路上。
区别不外乎是早死早超生还是晚死晚超生。
【咕噜咕噜咕噜】
饥肠辘辘的五脏庙开始不合时宜地作祟,声响大得连其他人都能听到。
沈棠抬手捂着微微绞痛的肚子,饥饿让她不断分泌涎水。
越吞咽口水,饥饿感越明显,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程度。
沈棠心下皱眉,只能通过转移注意力来转移饥饿的折磨——视线范围内,有个犯人吃得太急,加之饼子干燥,噎住了。他不断捶打胸口试图让梗在喉间的饼子下去,脸色逐渐发青。
所有人见怪不怪。
既没上前拍背,也没递水。
他艰难蹬着腿想爬向官差装扮的人,用尽全力伸出右手求救,可直到咽气,右手无力落下,后者也没救人的意思,踹了两脚发现人真咽气了,嘴里咕囔了句:“晦气!”
抽出腰间匕首,弯腰将男人右半边接近耳朵的皮割了下来,随手丢入脏污布袋。
沈棠:“……”
“该上路了!”
“麻溜点儿!”
“起来,别让老子给你们下鞭子!”
囚犯们重新戴上沉重枷锁。
女犯的枷锁小,约莫三十五斤,男犯的枷锁大了一号不止,重量没八十也有五十。
那十几个穿着统一的青壮一边催促,一边用脚踢踹反应不及的囚犯。若是踢踹还不起来就直接上鞭子,力道极大,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一指宽淌着血的血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沈棠默默埋头走着,努力找寻这具身体有关的记忆。
结果很不幸。
她不仅没混上穿越者的低保,没身体原主的记忆,自个儿还被偷家了——除了知道自己叫沈棠,有个叫“幼梨”的笔名,靠画画吃饭,怕编辑催稿,其他记忆一概模糊!!!
偷瞄犯人还有看守犯人的官差,暗叹:【晦气,这tm都是地狱开局了吧?】
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甭管啥开局,小命最要紧。
是选择中途逃跑?
还是选择跟着队伍到目的地,再伺机逃跑?
目前看来,哪个选择都不乐观。
顶着烈日赶路,中途又有几个犯人晕死过去,直到晚霞晕染天际,才被准许原地休息过夜。
官差聚在一起搭火堆,从行囊取出肉干放在陶瓮中烹煮,再撒上一点儿盐巴就是一锅肉汤。
沈棠这次反应快,保住了饼子。
一屁股坐地上,细细咀嚼着生硬冰凉的饼子,用口水将其软化得差不多才吞咽,注意力则放在低声交谈的官差身上。尽管他们闲谈的内容很稀碎,但勉强也能拼凑出一部分情报。
这些犯人是一家的。
姓龚,族中老小甚至连仆从婢女都没能逃掉,通通被抓。
分为三波,分批押往目的地。
男的去边陲充军当苦力,女的送去孝城教坊。
沈棠所处队伍是第二批,以龚府的女眷、婢女居多,其中还有辈分最高的老封君,几位风华正茂的少夫人、年轻貌美的妾室姨娘、年纪不一的子嗣,剩下的则是伺候的仆从婢女。
她估摸自己这具身体不是婢女就是子嗣。
一捏骨龄,也就十一二的样子。
男子黥面刺字,女子墨刑耳后。
若犯人在半道咽气,便割下写着字的面皮或者耳朵当做人头证据。
她抬手一摸耳朵,果然摸到左耳耳后有一片已经结痂的血块。
沈棠:“……淦!”
002:什么破陨石!
皓月暗淡,群星稀疏。
夜幕犹如一方浓稠到难以化开的墨,寂寥深沉。
犯人们顶着烈日戴枷徒步一整日,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被压榨到了极限,那一个小小的发馊发臭的饼子也成了人间美味。
吃完往地上一躺,没多会儿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偶尔还能听到篝火燃烧的“哔啵”爆鸣。
官差们围着篝火取出酒囊,喝起了小酒。
陶瓮中的肉干已经煮软,再撒上香料,催化成浓郁霸道的香气。
对这群身体虚弱,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的犯人们而言,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沈棠耳尖听到其他人喉结滚动咽口水的咕咚声,以及五脏庙打雷的咕隆声,低头摸了摸自个儿干瘪的肚子,垂眸暗叹——
她也饿。
“想喝?”一名官差从陶瓮舀了碗汤,稍稍吹凉正准备小口喝,余光注意到或明或暗的热切眼神,他眼珠一转,顿时不怀好意扫了眼,笑道,“这肉汤贵得很,想喝呢,得拿东西换。”
犯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沈棠闻言掀起眼皮,唇角微抿,黑眸深处有愠色闪过。
她只是没了记忆不代表变成了傻子,男人的意思她懂——这是一群前途未卜,即将被没入教坊的女犯,身上哪怕藏有银钱也被搜刮干净,还能用什么东西换肉汤?
答案呼之欲出。
官差说完,眼神轻浮地扫过一众女犯,仿佛看戏一样欣赏她们脸上或迟疑或悲愤的表情。
另一名官差笑着一拍他后脑勺。
笑骂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够不够资格爬她们的榻,这些可都是龚氏的‘贵人’。”
他故意将“贵人”二字拖得老长。
“贵人?哪门子的贵人?”官差摸着后脑勺,故意提高声量叫嚷,“去教坊伺候贵人的人?”
“就是!”第三个官差趁着酒意也来凑热闹,“教坊不是有银子就能去消遣的地儿?兄弟几个又不是出不起秽银。一人出不起就凑一凑,买不起一夜就买个半夜,你来半炷香,我来半炷香……”
“老三你瞧不起谁呢?谁半炷香谁是孙子!”
“早晚得开张,在这里开张还是去了教坊再开张,有差吗?”
面对这般奇耻大辱,男犯敢怒不敢言,稍有姿色的女犯更是人人自危,面如灰土。
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为首的官差只能出来制止。
“你们几个都消停一些!越发不像话!待差事结束,爱去哪个教坊找花娘寻乐子都行,何必盯着这几个?打起精神把人盯住了!上头吩咐下来,他们中的哪一个逃了,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众官差骤然息声,直至其中一人小声咕哝。
“他们一个个被碎了文心、裂了武胆,拿什么去逃?”
文心?
武胆?
沈棠敏锐捕捉到这两个词。
毫无预兆,一阵尖锐到无法忽视的刺痛从脑海深处传来。
又听那个官差小声奉承为首的官差,谄媚笑道:“龚氏这些犯人,不管以前多风光,那都是以前了。虽然咱们兄弟几个只是末流公士,但您可是三等簪枭。”
其他官差也道:“就是就是,头儿,这些犯人不是女流就是被废的废人,如何逃得走?”
末流公士?
三等簪枭?
这又是什么东西?
沈棠眉峰聚拢,牙关紧咬,忍着一阵强烈过一阵的刺痛,不知不觉额头已经布满细密冷汗,面色青白。虽然她已经非常克制,但隐忍细颤的动作还是惊动了身边的犯人。
女人掀起眼皮瞥了眼沈棠,见她以手撑额,一副痛苦难忍的模样,鼻尖轻哼,转身背对。
咕哝一声:“疯子……”
不知过了多久,刺痛像是跨过某个临界点,轰得一声,如潮水般退去。
沈棠如蒙大赦般溢出轻喘,眼神迷茫恍惚。
待她神思恢复清明,脑中多了段残破零碎的陌生记忆,她闭眸整理——两百年前,天下将定,夜中星陨如雨,有一颗贼星格外不同,散发着诡异耀眼的紫光,渲染整个天幕。
这场陨星雨不仅扭转战争局面,让距离登顶仅有一步之遥的霸主饮恨,也迅速改变这个世界。
自此群龙无首,各地军阀诸侯拥兵自重。
天下重归乱世,尔后分裂百国征战不休。
民不聊生,这时有人发现身体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修文习武便能吸收天地之气聚拢于丹府,淬炼己身。
丹府又分文武,若能将天地之气凝化成丹,便成了“文心”、“武胆”,二者各有千秋。
随着这些人前仆后继地探索,逐渐有了系统的划分。
文心分九品,出口成真,无中生有,排兵布阵,谈笑间能决胜千里。
武胆有二十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千军万马也能杀个七进七出、人仰马翻。
公士、簪枭都属于武胆,分别为末流和三等,最高等级的武胆为二十等彻侯。自天降贼星,“彻侯”级别的武胆仅有三人,无一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豪,镇守一国的擎天柱!
沈棠整理好这些陌生记忆,表情逐渐转为无语。
因为她刚刚猜测自己是几品文心或者几等武胆,哪怕被废了也比普通人体质好点儿,兴许能利用逃跑。谁知刚起这一念头,脑中便跳出一小行信息绝了她的奢望——
她是女的。
在这个世界,女性身体犹如破了口的袋子,虽能感悟天地之气却无法聚拢于丹府,自然没有所谓文心武胆。
沈棠:“……淦!”
那颗破陨石也搞性别歧视吗???
内心刚咒骂完,便听为首的官差语气严肃地敲打下属。
“你们几个莽夫懂什么?”为首的官差被拍马屁拍得浑身舒畅,但他也没飘飘然忘我,“龚氏是被抄家,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被抓干净了。听人说还有个五大夫在外逃亡,若是碰上……哼!”
三等簪枭能将他们这群末流公士打得哭爹喊娘找不到北,五大夫属于九等,打簪枭也是爷爷打孙子。若那名五大夫来劫人,他们怕是逃命都来不及……
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大。
众人心领神会,同时心有戚戚。
因为这个小插曲,他们只得收起【淫】心,不敢造次。
周遭寂静得只剩虫鸣,沈棠正生无可恋呢,敏锐察觉腰间的麻绳有了动静,紧跟着是一颗小石子被丢出去的滚动声。
听到动静的官差走过来。
低喝警告:“干什么呢?”
白天抢沈棠饼子的女人咽了咽口水,问:“郎君那儿可还有肉汤?”
假寐的沈棠眉梢一颤。
003:你礼貌吗?
女人的话让官差先是愣了下。
旋即心领神会。
一只手不老实地摸上女人的细软腰肢,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
“赶巧,还留了一碗,娘子要不要去尝一尝?”
女人又问:“可还有饼?”
官差佯装迟疑,那只手却在女人腰上徘徊流连。
趁后者被吸引注意力,停在腰窝处的手用力一掐。
女人口中溢出一声娇喘。
那声轻呼软绵绵的,跟羽绒般挠动心尖儿,听得人耳根发热、尾椎生麻。
“嘶——小娘子这嗓子听得人魂儿都要飞了,若去了教坊,不消几日就能跻身头牌……”官差松了手劲儿,“饼子嘛,有是有,那得看娘子伺候得如何。”
虽说这女人生得邋遢,周身还萦绕着倒人胃口的异味,但发配路上条件艰苦,大热天的谁不是一身馊臭?再加上这官差素了许久没碰女人,有人自荐枕席正合他意。
思及此,他不由得暗笑。
难怪同僚都喜欢押解女犯的活儿,合着不止是赏银丰厚,活儿轻松,路上还有此等艳福。
谁知——
女人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轻轻拿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官差刚要发火,女人却不急不慢道:“奴家已经是生育过一子一女的妇人,论颜色,如何能与那些生嫩的小丫头相比?担心伺候不周到,不若——”
说着,她视线转向了沈棠方向。
官差一听就明白了,嗤笑道:“好毒的妇人!她伺候,你喝汤吃饼?”
“郎君有所不知,这丫头是奴家生养的。”
“你生养的?”
看他表情明显不信。
哪有生母会为了一碗肉汤、一只饼,亲手将女儿推到男人怀里糟蹋?
“先头那位郎君说得对,事情走到这一步,入教坊受欺凌是迟早的事。与其让这丫头清白身子便宜哪个低下贱民,一辈子留遗憾,倒不如请郎君帮个忙,您若满意,她在路上也能少吃点苦。”
女人一番唱念做打,看似情真意切,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什么慈母。
官差被这番话说得晕乎乎。
还有这等妙事?
自个儿不仅能享了艳福,还做了好人好事积阴德?
沈棠:“……”
你礼貌吗?
你丫骨龄至多二十的女人,怎么生出一个十一二的女儿?
想当老鸨害她就直说,居然还厚着脸皮给她当妈!
完全不能忍!
再也装不下去,沈棠慢悠悠醒来,用那双乌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人。
官差视线在二人间游走:“她怎么不与你亲近?”
女人说:“这孩子生来有脑疾,时而疯癫时而呆傻,一直被精心伺候着,也生得一身细皮嫩肉,伺候人是没问题的……”
“怎么姓‘沈’不姓‘龚’?”
这些女犯不是哪个都能沾手的,官差出于谨慎,看了眼沈棠耳后的刺字。
不姓龚,年纪又小,想想犯人名单,应该只是个女婢。
谁知女人紧跟着狡辩:“她是奴家被纳入龚府前与亡夫所生长女,自然随亡夫姓。主家念其孤苦无依,便发了善心,允奴家将其接入府中抚养。”
官差:“……”
既然不是重要女犯,要了便要了。
他选择沈棠。
至于这女人……
离孝城还远,机会有的是。
他也“守诺”,真给女人一碗带着余温的肉汤,一只饼子。
跟守夜同僚打过招呼,拉着沈棠去远处的小坡背面。
夜色黑沉,隐约只能看到一道模糊黑影。
守夜官差打趣:“忙完了让哥儿也乐乐,别想着吃独食啊。”
“这是自然,好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兄弟。”
沈棠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思绪活络开来。
若这会儿拒绝,惹恼这些官差,局面怕是无法收拾。
可若是私下——
反倒是个极佳的机会。
一个末流公士可比一群好对付得多。
尽管没有完整记忆,但直觉告诉沈棠,末流公士就是弟弟!
她眼神微动,又默默垂下眼睑,努力演好一个有脑疾的痴傻儿。
沈棠被带走的时候,女人正咕嘟咕嘟喝肉汤,抬起头恰好撞上一双幽深黑暗的眸,仿佛要一眼看穿她的灵魂,让她无所遁形。
女人被看得汗毛炸起。
低骂道:“疯子。”
小坡后面是一片野草地,草丛足有人腰那么高,茂密闷热。
因为沈棠“天生有脑疾”,官差也不怕她会跑。
半跪在地,神情猴急地低头去解裤腰带。
“呃——”
眼前似有黑影晃过,官差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脖子就被一根粗麻绳从前往后死死勒住。
偷袭!
没防备的他如何想得到,沈棠会突然发难?
但他再不济也是末流公士,对付个试图逃跑的女犯还不简单?
当即催动武胆。
双臂肉眼可见地膨胀数圈,肌肉硬如岩石,充满爆炸性力量。
这力量足有五石,能轻松砸碎她的脑袋,拧断她手脚,捏碎她浑身上下的骨头。
官差不费吹灰之力挣断粗麻绳,侧身出手,迅如闪电,准备一把擒下沈棠,却不料沈棠出拳更快,几乎带出了残影,又快又狠又准,直接击中他下巴,隐约能听到脑中有水声晃动。
抓住空隙,沈棠又发狠整个人压制上去,反手禁锢其手腕,另一手将其怒吼扼死在喉间。
咔嚓咔嚓——
出手没丁点儿迟疑。
两道骨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沈棠:“……”
看着脑袋以诡异角度歪斜的官差,精神放松下来的她有一瞬的不真实。
末流公士……
就这?
就这?
她翻身爬到一旁。
“这也……太不禁打了吧……”
虽说占了偷袭的便利,可未免顺利得过了头。
事已至此,她也无暇多想。
抓紧时间在官差身上搜索一番,有价值的东西和食物被搜刮干净,撒腿往反方向逃。
脱身要紧。
一旦被发现追上,摆在她面前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她一人干掉所有官差,包括那个深浅不知的三等簪枭,直觉告诉她这条路不太乐观。
要么她被打废了抓回去,等待她的下场,怕是生不如死。
至于那个女人——
回头寻个机会去孝城教坊,登门拜访!
沈棠冲着一个方向咬牙狂奔,连地上碎石磨破脚心也顾不上。
谁曾想——
她逃了没半炷香,身后隐约出现马蹄声,还在迅速逼近。
马蹄声???
等等,发配队伍没车马,这马蹄声是怎么来的?
还未思索是敌还是路人,强烈的危机感从背心蔓延至全身,沈棠不假思索地往右侧一个驴打滚,刚站定便看到一支箭矢深深没入她方才的位置。
循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赫然是骑着马,一脸杀气的官差首领。
沈棠:“……淦!”
004:神学的棺材钉
“守夜怎么就你一人?”
官差首领巡察一圈回来,发现站岗守夜的下属少了一个。
“他啊,有女犯找他,这会儿正在温柔乡呢。”
下属指指小坡方向,挤眉弄眼地明示上司。
这种事在发配路上并不少见。
犯人想少吃苦,要么上头有人点名照顾,要么有亲属给钱打点,要是二者都没有,那只能用自己身体当资本贿赂官差。
龚氏被抄家发配,以往的同僚门生自个儿都自身难保,哪有精力照拂?
女犯便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要不说这是份美差呢。
官差首领自然也知道这个潜规则。
“他去多久了?”
“才一会儿。”
“哼,擅离职守!”
“不过,以那小子的速度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他速度快,费不了多少时间。”
听到这话,官差首领动动唇角,似乎想笑又硬生生地忍下来,故作严肃地板起一张脸。
“待他回来告诉他——守夜再加一个时辰!”
结果等了一阵也没见人回来。
难不成那小子真从哪儿求来有用的偏方,治好他的隐疾了?
官差坐不住,看犯人一个个睡得像死猪那般死沉,也不怕他们趁机逃跑,便悄悄起身,循着沈棠他们的方向尾随而去。
听听动静,若他俩差不多结束了,自己正好能上去轮个班。
直至靠近小坡,他隐约生出不详的预感。
此处动静太不正常了!
既没有让人耳热的喘息,也没有让精神亢奋的拍打,有的只是虫鸣与夜风吹拂野草时的嘈杂合奏。
“老周?老周你在——”
他压下那份不安,快步上前拨开茂密野草丛,呼唤同僚名字。
很快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向自己踩到的东西——
一条手臂!
借着昏暗夜色,他勉强认出那个脖颈诡异扭曲的男尸正是他口中的“老周”!
“死、死人了!”
他的惊叫引来官差首领。
人已经死透,但尸体温热柔软如生人,并未冰凉多少,可见死去没一会儿。
官差首领又检查被拧断的脖子以及手腕,看痕迹应该是被人瞬间捏断,其指力、手劲极为恐怖。只是,尸体有武胆运行痕迹却连个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就被夺走性命,凶手实力必然在末流公士之上。
“那名女犯呢?她的尸体找到了?”
见尸体被搜刮干净,官差首领想到什么。
下属回答:“没、没发现她,就只有老周。”
官差首领:“……”
人死了,女犯不见了?
有人劫囚?
生出这个猜测,他的脸色刷得一下黑了下来。
“你且回去,盯好那些犯人!若有可疑之人直接杀了!”
“是!”
官差首领循着沈棠留下来的痕迹一路追上去,没多会儿便看到黑夜中奔跑的模糊人影。
他毫不迟疑地拈弓搭箭。
箭矢离弦,冲着沈棠背心射去。
这一箭杀个女犯毫无悬念。
谁料女犯背后像是生了双眼睛,在箭矢即将命中的瞬间往右侧翻滚,惊险避开。
“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一条漏网之鱼!”他驾驭马儿越过沈棠头顶,收紧缰绳,马蹄稳稳站定,堵住她的去路,他冷怒道,“借着男生女相之便,混入女犯再借机逃离,龚贼打得一手好算盘!”
被抄家的男性龚氏犯人,不管年纪都被废了丹府。
一来,防止犯人有能力逃跑,二来也是防止他们日后寻仇。
眼前这个犯人孤身一人,也没接应的人手,应该是“沈棠”以色相为饵,将人诱出,又趁其精神松懈,偷袭杀人。
可末流公士再松懈,也不是一介女流能瞬间斩杀的,再看伤口,断定此人定有文心或者武胆。
已知女子不可能有,那么眼前的“女犯”自然是男子。
一个混入女犯队伍这么久都没被发现的男犯,不用猜,定是龚氏犯人互相包庇,保护了“他”。
综上可知,此人在龚氏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与分量。如此重要的漏网之鱼跑了,他如何回去交差?
电光石火间,脑补出一条逻辑通顺的推测。
沈棠从地上爬起来。
呸了一声,吐掉沾着嘴角的沙土。
恰好听到官差首领那番话。
什么叫她借了男生女相之便?
还称呼她为“龚贼”?
不要欺负她这会儿没记忆,随随便便给她加人设啊!
“呵,那你想怎么样?”
沈棠说完,不慎扯动脸颊伤势,细密的刺痛让她倒吸冷气——方才躲避太急,脸颊被地上碎石砂砾磨得生疼,火辣辣的,不用手摸也知道出血了——目光始终锁定着敌人。
“与我回去,留你狗命。”
沈棠被这话逗笑了:“留我狗命?我看是你他娘是在放狗屁!”
长得挺丑,想得倒美!
“既然谈不拢,那么——”官差首领没动怒,只是凝神聚气,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枪刀剑戟,弓弩戈矛——杀!”
沈棠:“……哈?”
什么意思?
冷不丁念什么玩意儿?
问题刚跳出来脑海,下一秒便看到官差首领手中长弓化为十字长戟。
长戟近一丈,森冷枪尖冲着她面门要害直刺而来,一点儿不讲武德。
沈棠被这变故吓一跳,歪头后仰,兔起鹘落,躲过致命一击。
武器这东西,一寸长一寸强。
近一丈的古怪长戟在官差首领手中,被舞得枪影绵密、滴水不漏,或横击、或直刺,如臂指使,而沈棠却是赤手空拳。
照此情形,别说撒腿逃命,根本是给人当活靶子啊,累都能累死。
至于念了两句就变出武器这样将科学钉死在棺材里的设定——
她可算知道这厮胯下的马儿怎么来的了。
这世界还能更加不科学吗???
噗!
长戟枪尖擦着左臂,直插入土,看得她头皮发麻。方才反应要是再慢点,这一击直刺绝对能将她心脏捅个对穿!
“枪刀剑戟,弓弩……”
命悬一线,她一边闪躲一边死马当作活马医,看看能不能变出武器——虽说这世界女性无法炼出武胆文心,她为什么不能是例外?作为穿越者,碰到地狱开局,基本的保底总该给她吧?
话未说完便被刺来的长戟打断。
官差首领嘲弄道:“尔等蝼蚁,不自量力!”
沈棠:“……”
记忆中,似乎除了编辑还没谁能让她这么憋屈!当长戟再次刺来,她在怒火之下徒手去抓枪尖,愤怒一拽。
“够了没有!”
无名怒火在胸膛翻滚,灼烧,将一段突兀浮现的文字来回翻炒。
直觉告诉她,这段文字或许是破局关键。内容是这样的——
【慈母手中剑……】
005:迟来的新手福利
“慈、慈母手中……剑???”
沈棠懵逼,确定是剑不是线?
还有,下半句居然是“游子身上劈”!
这“慈母”有毒啊。
如果说第一句还算能理解——毕竟碰上个坑妈的儿子,脾气再好的慈母也会被逼出火气,不然何来“棍棒底下出孝子”——可下面一句简直能震撼她整一年!
【一秒十八下,剑剑出暴击。】
沈棠第一反应就是——
“游子”凉了没?
这种不正经的恐怖文学真的能破局???
她对自己的直觉产生怀疑。
同样感觉离谱的,还有被沈棠硬生生拽下马背的官差首领——他居然被个十岁出头的流放犯人硬生生拽下了战马!
同时也生出了真正的杀心。
今日不杀龚贼,来日必为后患!
秉持“不动如山,动如雷震”的准则,他手臂猛然蓄力,收回被握住的枪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猛刺出去,目标正是沈棠左眼。
谁知——
预料中的枪尖捅穿颅骨并未发生,途中受到一股几乎能将他虎口震麻的阻力。
铮!
枪尖与剑身相抵,那是一柄造型朴拙、剑身雪亮的古剑,隐约有龙吟虎啸之声。
而持剑之人正是沈棠!
看到这一幕,官差首领瞳孔微颤。
二人角力,相持不下。
这也给了沈棠些许喘息时间。
这点儿时间,不知道该用来吐槽“慈母手中剑”居然真能变出一把剑,还是可怜徒手接刃的自己——作为一个热爱事业的画手,在她心里,她的手绝对是比脑子还重要的身体部位!
方才怒火上来控制不住,居然用宝贵的右手徒手去接枪尖。
所幸没伤到筋骨,不然一辈子拿不起画笔,这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而眼前这个伤她右手的人——
沈棠眸色冷沉。
今天便让她这“慈母”,好好教一教这超龄好大儿!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沈棠脚下步伐一错,雪亮剑身擦着长戟,距离瞬间拉近。
与此同时,口中也小声默念完丧心病狂的后一句——
【一秒十八下,剑剑出暴击。】
就在她出剑的瞬间,一股无形但强大的力量从丹府汇聚到右手,不仅让手中这柄颇有分量的长剑变得轻如鸿羽,手臂更似装了十八个超级马达,使得她每次出剑都留下剑身残影。
果然是“剑剑出暴击”。
原先只能出一剑,此时能出十八剑,每一剑都直击要害!
剑影与剑芒交织成网。
按理说这都能将官差首领脑瓜子扎成刺猬了,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讲武德、不讲科学——
他将双臂交叉挡在面前,用凝化出的黑色金属护腕,硬生生扛下十八剑。
毫发无损!
不,倒也不能说毫发无损。
至少他的发冠发髻是被她挑了的。
看到这一幕,沈棠险些破口大骂。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三等簪枭就这么棘手,那二十等彻侯,岂不是要原地飞升?
官差首领神情越发专注,眉宇间愈是凝重。
待沈棠速度稍慢,他伺机出手,挥拳打出一道红色拳影,沈棠闪避及时,拳影砸在地上炸出大坑。
飞扬的沙土遮挡了她的视线。
待她重新看清,一柄雪亮大刀当头劈下。
只得横剑相抗,在巨力压迫下微弯双膝,重心下沉,硬生生接下这一刀。
刀剑相击的铛铛巨鸣让人耳鸣幻听。
官差首领:“我倒是小瞧你了!”
气势汹汹,步步紧逼。
一番缠斗下来,双方消耗极大,他也没拿下犯人。
沈棠气息微乱,额头不知不觉沁出一层薄汗。
需知三等簪枭的力气是末流公士的两三倍,官差首领每一次挥刀都尽了全力,奔着将她一劈两半来的,她怀疑自己手臂已经在报废的边缘徘徊。
因为疼得厉害,她心情格外不妙。
“哼,分明是我高估了你。”
不行就是不行,何必装逼说什么“我倒是小瞧了你”……
逞口舌之力!
“不过,也到此为——”
官差首领不受沈棠挑衅影响,收起怒容,拖刀迅速逼近,却在后者身前一丈处停下,浓眉蜷起。
冲着无人的空地大喝。
“是谁?出来!”
沈棠闻言心惊,脊背寒凉。
附近还有人?
正在这时,一道磁性低沉的男声滚入她耳中。
只听那人不急不慢地道:“牙坚而先失,舌柔而后存,柔能克刚而弱胜强。”
官差首领听完脸色铁青。
话音落下,沈棠脚下展开一幅黑白交缠的字画,文字飞出,一一没入她的身体。
一时间,满血复活!
手臂不痛了、气息不乱了、消耗的力气全部回来了。
不,还有过之无不及!
她有预感,自己再出剑,那就不是十八下而是三十六下!
这明显是友方啊!
难不成这就是迟来的穿越者新手福利?
看着沈棠气息迅速恢复,官差首领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近乎咬牙切齿地磨着后槽牙。
“妨碍公务,其罪当诛!”
男人戏谑:“那不妨你诛一个让在下看看?”
官差首领仍旧不死心:“龚氏倒行逆施,而你与龚贼为伍,也不怕惹祸上身?”
“龚氏为何被抄家灭族,我比你清楚。谁是贼,还未可知。”
官差首领一听便知道自己没机会了,继续纠缠下去,他要面对的恐怕是沈棠与暗中男子联手,届时小命休矣!不得已,他只能拖刀,面对沈棠后撤,足足退了三五丈才不甘地骑马离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棠脚下的字画散去。
随着它的消失,刚刚还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沈棠又恢复到了先前状态。
沈棠:“……”
这buff的体验期也太短了吧?
危机解除,她一屁股坐地上调整呼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居然能在地狱开局下,撑到新手保护期福利,还捡回了一条小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随手擦去热汗,沈棠一抬头便看到树后走出个身形清瘦、唇色泛青的青年男子。
连忙爬起身向人道谢:“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青年看着沈棠,眯眼打量了会儿,淡声说道:“道谢免了。若不是他发现了我的踪迹,还喊破,仅凭你是龚氏男嗣这一点,我就不想救人,甚至想杀你。”
沈棠:“……”
嘴角笑容逐渐凝固。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006:国玺,言灵
沈棠稳住心神,神色镇定地直视青年。
问他:“先生与龚氏有仇?”
谁知青年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只见这名青年双手拢于袖中,半倚树干,微垂眼睑淡声道:“无仇。”
沈棠:“……”
没仇你凑什么热闹?
碰到龚氏男嗣还想出手杀人?
许是沈棠的眼神过于一言难尽,青年被瞧得不悦。
“你这是什么眼神?”
自然是看精神病院患者病历的眼神!
沈棠内心吐槽,嘴上却道:“既然无仇,先生何处来的这么大恶意?”
青年哂笑:“你即为龚氏子弟,岂会不知?”
沈棠:“……”
说了不要给她乱加奇怪人设啊。
她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胸中浊气,扯出一抹“核蔼可亲”的笑容。
“先生救命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不过有几件事情希望先生知晓。”
“你说。”
“其一,我不是龚氏子弟。”说完,沈棠便看到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也不管青年信不信,继续道,“其二,先生的恶意我也真不清楚。其三,我更不是什么龚氏男嗣……”
分明是货真价实的女性。
虽说年纪还小,身体也没开始发育,并无明显第二性征,但光看这张脸也不会认错性别!
青年仔细打量沈棠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谨慎斟酌这话的真实性。
好半晌才颔首道:“小郎君这话我信了。”
沈棠:“……”
你信个der!
(╯‵□′)╯︵┻━┻
说了不是男的,这厮怎么这么轴!
非得她脱下裤子掏出点儿什么才信是吗?
青年戏谑道:“虽说身手尚可,但这般滥用文心,一通乱打,的确不像是受过正经教育。”
也没哪个正经文士会跟武人硬碰硬。
考虑到此番被发配的犯人也不只有龚氏子弟,他猜测这位小郎君或许是其中一位外姓,托了男生女相的福被归位女眷,丹府这才才幸免于难,没被废除。
沈棠:“……”
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吐槽,只来得及抓住一个重点。
“你说……文心?我有文心?”
这具身体身怀文心?
摩拳擦掌!
她可算看到一点儿穿越者该有的待遇了。
“你居然不知?”
见她表情不似作伪,这下轮到青年诧异。
沈棠诚恳地摇头。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还没二十四小时。
不仅没有原主记忆,自个儿还被偷了家,她上哪儿知道这些?
青年追问:“既然不知道自己有文心,方才的言灵又是怎么回事?”
“言灵……又是什么?”
“就是‘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劈’那一段,你的文心言灵。”
青年说着说着,蹙起了眉峰,表情甚是古怪。
以剑劈子的慈母,听着就不是啥正经言灵,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许是他见识太少了。
沈棠如实说:“……我心里想着救命法子,它突然就出现在我脑子里了。”
青年:“……”
这就离谱!
沈棠将话题又拐了回来。
“先生还没说你为何如此不喜龚氏呢。”
问题得不到解决就好比吃瓜吃不到后续,那种抓心挠肺的滋味可不好受。
青年瞥了眼沈棠,面无表情地道:“虽无私仇,但有亡国之恨。”
一听这话,沈棠立时歇了吃瓜的心。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慎将人惹恼,怕是要跟她拼命。却不知当今百国林立,各国征伐不断,灭国建国都是见惯不惯的基操,一代人若是活得久,人均能换两个以上国籍。
青年对故国有感情,但也没深到那种程度。
“那,言灵呢?”
沈棠也不见外,直接把青年当成免费的“讲解npc”。
能从他身上获得答案,何必自己东奔西跑去打听?
白嫖嘛,谁不喜欢呢。
青年:“……”
他再三确认沈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且问的问题都很基础,回答一二也无妨。
只是问题基础到让人怀疑她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深山里冒出来的野人,青年只得从源头开始讲述。
他的讲述比沈棠脑中浮现的陌生记忆完整得多。
当年坠落的贼星四分五裂,散落中原大地,世人忙着修文习武吸收天地之气,粹炼己身,除了指望“奇货可居”的商贩,没人注意它。直到有个匠人将其中一块贼星碎石雕刻成玺印,敬献给国君。
那位国君一拿到玺印,登时紫光大绽,无数奇异文字从玺印飘出,其中一部分与官员丹府融为一体。此时才知,玺印中的某些文字结合特定的文心武胆,便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些文字便是“言灵”。
例如青年先前说的那句“牙坚而先失,舌柔而后存,柔能克刚而弱胜强”,便是给对垒双方中的一方加持、恢复,相同的言灵在不同人手中效果也不同。
自此以后,贼星碎片就成了各国国玺的标配。
国玺蕴含的言灵直接影响这个国家的实力,若国君催动国玺,还能让其化为国之重器,镇守国运边陲。
话说到这里,青年顿了顿,暗中用余光看了一眼沈棠的表情,淡声说道:“重台都城被破,国玺遗失,坊间有传闻是龚氏将其藏匿私吞。不过龚氏被抄家之后,仍未找到国玺下落……”
沈棠没在意国玺,而是——
“重台?”
她话音落下,青年表情相当精彩且复杂。
“……就是原来的辛国,坊间有消息说要被改为‘重台’。”
他以为沈棠这么问是因为流放路上消息闭塞,不知道如今的重台就是辛国,却不知她纯粹就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
“灭国还给人改名……”
这是啥操作?
青年道:“为了羞辱。”
“羞辱?”
“凡婢役於婢者,俗谓之重台,对辛国遗民而言,自然是奇耻大辱。”
何谓“凡婢役於婢者”?
通俗来讲就是奴婢的奴婢,下等中的下等。
而亡国的罪人之一,龚氏岂会不招人恨?
只要那枚国玺不现身,这场风波就不会停下。
这些也就听个趣儿,跟沈棠没什么关系,她更关心自己的文心是啥模样。
青年建议道:“不妨测一测。”
文心九品,只有知道具体的文心品阶,才能找寻适合自己的言灵。
沈棠:“如何测?”
007:文心花押
青年冲沈棠伸出右手,手心向上。
沈棠不解,迟疑了一会儿将自己右手搭了上去,歪头问他。
“这样?”
青年表情漠然地看着她,眼神一言难尽,仿佛在问她“你觉得呢?”。
于是沈棠似触电一般缩回右手。
“凝气于掌心。”
青年见沈棠还是一脸迷茫,不得不出声提点。他以为自己说得足够明白,奈何沈棠连“气”是什么都不知道。
见沈棠半晌没动静,他只好说:“你方才使用言灵之时,有无感觉有什么东西自丹府沿经脉向外游走?那就是‘气’,你现在试着将它从丹府调出来,凝聚在掌心,这样会吗?”
言灵这种玩意儿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的,这涉及到一个熟练程度问题。
眼前这位小郎君能以文心强行抗衡三品簪枭,且言灵效果强劲,不该啥也不懂才对。
青年说得清楚,沈棠仔细回忆先前那种玄妙奇怪的感觉。
气、丹府、言灵、文心……
半晌过后她隐约抓到了什么东西,引导那东西慢慢像手心游走。
终于——
一团无色气团逐渐成型,由豌豆大小扩展至拳头大小,悬浮在手掌心一寸处。
沈棠抬头看向青年,问他:“先生,这就是‘气’?还真神奇……我是几品文心?”
自这股气出现,青年便微垂着眼眸,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神情看不太真切,但沈棠肯定后者的视线落在她的手掌心。她感觉气氛不太对劲,于是又出声询问。
青年这才回神,给了反应:“你再将这团‘气’提炼凝实,像我这般就好。”
说着,青年伸出的右手迅速浮现一团浅青色气旋,乍一看像团薄雾,不过两个呼吸转化为粘稠胶状的深青色。最后在沈棠注视下化为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造型奇特的深青色花押。
见沈棠好奇,青年主动将花押递出。
花押造型精致,侧面刻有篆书“六品中下”,底部则刻着同样字迹的“祈氏元良”。
“你叫祈元良?”
如果这是名字,那么六品中下应该就是他的文心品阶了。
青年道:“祈某名善,字元良。”
一边说一边盯着沈棠的眼睛。
见后者眸色干净,并无丝毫对中下品文心的轻视,略略满意,神情看着没那么疏离了。
沈棠习惯性道:“还真是个好名字。”
又是“善”,又是“良”,看样子是个好人。
祈善听后哑然。
沈棠将花押递还回去。
“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学着祈善演示的办法将那团气旋向内压缩,气旋逐渐由无色转为乳白色胶状,再由乳白色胶状化为透明似水晶的小巧物件。
沈棠这才收了“气”,急忙去看花押侧面。
结果——
“咦,怎么没有字?”
“没有字?”
说是这么说,但祈善的声音听着并无诧异,好似早就料到一般。
沈棠递出自己那枚花押,疑惑地道:“侧面的确没字,只有底部有字。”
底部刻着四个龙飞凤舞且狂野的篆书——
“沈氏幼梨”。
“沈……幼……梨?你果真不是龚氏子弟。”因为花押是透明的,所以辨认上面的字有些费劲儿,祈善微微眯着眼,一边看着底部的字一边点评,“不过,小郎君,你这个表字取得未免过于秀气了……”
乍一听还以为是女子闺名。
沈棠:“……”
她已经放弃解释自己是妹子这事儿了。
既然这世界默认有文心就是男子,她跳出来辩解,不管旁人信不信都没什么益处。误解就误解,待她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文心或者实力足够强大再说,免得被当成异端搞死。
“祈先生,我叫沈棠。”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祈善露出一抹浅笑,道,“也是个好名字。”
沈棠:“……”
尽管她很想说自己的名字叫“沈棠”,幼梨是随机弄来的笔名,没什么特殊含义。
不过人家这么想,秀一秀肚子里的墨水,自己也不能泼冷水,只能受了夸奖。她这会儿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文心是啥品阶。
“祈先生,我这是什么品阶的文心?”
谁知祈善反问她:“你想哪种?”
沈棠:“这是何意???”
祈善径自说起了别的东西。
“与武胆二十等不同,文心仅有九品。一品上上,二品上中,三品上下,依次至九品下下。武胆能经过后天磨砺突破晋升,天赋高者位甚至能列彻侯,而文心生来几品便是几品。我这是六品中下文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你希望你是几品?”
沈棠诧然:“这……还能由我所想?”
祈善道:“若是旁人,自然不行,但你遇见了我,倒是能帮你这个忙。”
沈棠一头雾水。
直觉告诉她,祈善话中有话。
但人家也没解释太多,只是淡声暗示了一句:“稚子怀千金于闹市,并非善事。”
沈棠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这文心是个啥东西,居然这么严重?
合着这个穿越者福利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沈棠也按捺能杀死猫的好奇心,没有深究,只是问:“几品文心都能伪装?”
祈善自己都是“六品中下”文心,且文心不可改,生来几品便是几品,那他肯定不可能帮人真正改动文心品阶,那就只剩伪装了。
既然如此——
沈棠试探道:“那——一品上上可以吗?”
祈善差点儿被她问笑了。
“一品上上文心为圣人品,乃是虚品,只有手持国玺的诸侯能拥有,你是想找死么?”
沈棠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文心花押。
“那就稳妥些,伪装成九品下下好了。”
“九品下下?呵,你倒是聪明。”
待花押侧面浮现“九品下下”四个篆书,沈棠把玩这枚透明花押,不知该怎么处理。
“这东西怎么收回去?”
“收回去做什么?这是拿来证明身份的,即便是‘九品下下’文心也比普通人好。”
在这个一代人能换两个国籍的混乱年代,普通人的性命比草芥还不如,更何况沈棠还是被发配出逃的犯人。
刻在耳后的字是用特殊手段弄上去的,除非割掉耳朵,否则永世难除。
但有了文心花押,再用耳饰遮盖,一般差役看到也不敢检查,相当于安全有了保障。
008:人不可貌相(感谢萌主力高妹+1)
“那个……祈先生……”
沈棠欲言又止。
祈善掀了掀眼皮,淡声道:“有什么话便直说,我不喜拐弯抹角、不爽快的人。”
“那我便直说了——祈先生若方便……能让我跟随几天吗?”沈棠看似有些不太好意思,“我知道自己逃犯的身份会惹来麻烦,本不该麻烦先生,可我人生地不熟,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祈善能灵活运用文心,这么好的白嫖课外辅导班的机会,不把握住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机会难得,错过这村没这店。
若能多多了解文心,未来也能更好融入这个陌生世界。
沈棠充分利用自己年纪小和狼狈可怜的外在条件,示人以弱,试图激发他人同情心。
祈善却未流露出丁点儿怜悯眼神。
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垂着头,看似可怜巴巴的无辜小郎君。
一个对文心控制半懂不懂的萌新就敢正面硬刚三等簪枭,还不落下风,哪里是落魄的小奶狗?
分明是有着利齿、眼神噬人的狼狗崽子!
虽说獠牙还嫩,可一旦有底气,可是会吃人的。
示人以弱?
这招数骗骗旁人还行,对付他可还不够。
祈善敛下眼睑,手指把玩着坠在腰间当腰佩的深青色文心花押。
思忖良久,他才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去下一个镇子就得分开,不然你可会后悔。”
沈棠诧异问他:“后悔?为何?”
祈善指着自己腰间的佩剑,反问:“你猜我这把佩剑是装饰还是趁手兵器?”
沈棠:“……”
祈善笑道:“小郎君,莫要以为旁人帮你一回就是好人,我身上的麻烦可比你这个逃犯大得多。不只是我,以后看到敢只身一人在外行走的,不管是佩戴文心花押还是武胆虎符,警惕点儿。”
沈棠眨眨眼,用小声但能被祈善听到的声音嘀咕。
“……祈先生未免将我看得过于单纯了。”
祈善心下嗤笑。
这位小郎君的确不单纯,但沈棠的要求也不过分。
只是跟着而已,反正已经帮过一回,不如再帮一回,权当是送佛送到西,结交个人脉。
二人在背风处搭了个篝火堆。
祈善双手抱剑小憩,还未酝酿睡意就听到沈棠的肚子咕噜咕噜响。
他睁眸看向后者,沈棠捂着肚子尴尬笑笑:“白日戴枷徒步七八个时辰,只吃了一个发馊的饼子,这才发出不雅之声……打扰先生好眠了……”
沈棠的五脏庙闹腾不休,他也不好装作没听见。
于是解下腰间水囊和干粮袋子,递过去。
“先吃了垫垫。”
沈棠也没跟人客气。
“多谢。”
待微凉软糯的干粮滑入喉咙,滚入胃中,强烈灼热的饥饿感才稍稍缓解。
尽管饿惨了,她也只吃一半剩下一半没动。
祈善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因为这个插曲他也没了睡意,从行囊掏出一卷动物皮硝制而成的卷轴,借着篝火细读起来。
沈棠隐约看到上面有“言灵”二字,被勾起好奇心,“似乎”看出了神。
祈善被她好奇又明亮的眼神盯着,无法专心。
他微微叹气:“好奇?”
沈棠双手抱膝,不好意思地笑道:“嗯,好奇!文心真的很神奇,先生可能教我?”
祈善道:“你可真不客气。”
“不是先生说你不喜拐弯抹角、不爽快的人?”
祈善:“……”
那他也没说教人啊。
不过他手中的卷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都是他整理出来的一些广为人知的寻常言灵,属于谋者的必修课,沈棠去稍微大点儿的城镇书坊或者哪个书院求学也逐渐接触到。
再者,言灵实在是很意识流的东西,大多都属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同样一段言灵,有人能学会,但有的人一辈子都摸不到门槛。
唯有适合自己或者自己能参悟的言灵,才有机会融会贯通,如臂使指。
“你自己看。”祈善大方出借卷轴,“不懂你再问。”
沈棠好奇心爆棚地接过,刚看一行就一脸懵逼了。
祈善:“不识得上面的字?”
若是如此,他也爱莫能助。
沈棠摇了摇头。
“上面的字我认识,我只是想问一下,诸如‘望梅止渴’这种……也是言灵?”
“自然是,别看它跟武胆言灵一般精炼短小,但威力却不容小觑,也是谋者必须掌握的几个言灵之一。若施展者文心强劲,运用得当,关键时刻甚至能左右一场战争胜负。”
沈棠目瞪口呆。
“左右……战争胜负?”
“自然,此言用之,可振一军士气。”见沈棠一脸狐疑,他还以为沈棠误解言灵都很长,便道,“这段言灵原先是很长,记载于假谲一篇,‘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但被精炼过后就只剩四字了。”
沈棠微张口,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表情。
“那这……星罗棋布?”
祈善道:“可排兵布阵,与敌博弈。”
“斩草除根?”
“加持军士气力,耗费极大,不可轻用。”
沈棠指着卷轴又问:“自投罗网?”
祈善道:“多用于排兵布阵,干扰敌军,使其自乱阵脚。”
剩下的都不用多问了。
看看祈善那密密麻麻的备注就知道,每一个都是用来行军打仗的。
难怪他说自己不是啥善茬。
看看这些文心言灵,再看卷轴上面绘制的模拟军阵阵型,沈棠便知道这位仁兄是那种以攻为守、草丛蹲人头的狂热爱好者,只差将“老子是lyb”写脸上了。
“祈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
祈善信了她的邪。
认识才多久,她三句话两句是问题,问完这个肯定还有下一个。
不过——
想到沈棠的文心,他眯了眯眼,多了几分耐心。
“你问。”
沈棠看到后面,发现上面不仅有文心言灵,还有武胆言灵。
讲真,她不是很懂二者有什么区别。
不都很能打???
“文心和武胆具体区别在哪里?”
祈善:“……”
他再一次怀疑沈棠是哪个犄角旮旯下来的野人,每个问题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009:望梅止渴
空气尴尬地安静了三息。
祈善无奈答道:“武胆凝气于身,文心掌控于外。”
尽管沈棠很想说自己听懂了,免得被人误会智商有问题,但是——
“我……不是很懂,祈先生能说得更详细一些么?”
祈善也不指望沈棠一次就听懂。
这位小郎君或许真是哪个犄角旮旯下来的野人,讲得精练委婉她听不懂。
于是祈善改用比较通俗的说辞。
“武胆,‘武’为核心。武者,从戈从止,征伐示威。止戈为武,以战止战。因此,大部分言灵都是作用于自身,淬炼身体使其强大无匹,以一敌千,多孤胆。”
沈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大部分言灵都作用于自身,这么说有小部分不是?”
“对,以言灵‘一呼百应’为例——若诸侯、谋者用之,可振百人军士,但将者用之,可令百名军士披甲上马,气势凝成一股,化为尖刀精锐。若上下军心一致,则精锐愈强,无可匹敌。”
祈善已经有经验,预判了沈棠的预判,在她提问前先一步解答。
“某些言灵是文心武胆通用的,这个不用好奇。”
同样的言灵在不同人手中的效果是不同的,这看个人理解和修为境界。
沈棠:“……”
祈善继续道:“文心与武胆不同,文心的精髓在于‘谋’与‘算’二字。因此,言灵多偏向掌控、布局,借由言灵始终掌控复杂诡谲多变的局面。武胆二十等,等阶越高则越强,于是世人认为文心也如此,品阶越高越强。可在我看来,这是非常错误的认知。文心,较量的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脑子不够,哪怕身怀二品上中文心,也别轻易招惹不知底细的九品下下文心。
沈棠琢磨了一会儿。
她感觉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武胆是一个人亲自上手干架,再强一些就是拉帮结派,带着兄弟一起去干架,而文心不会轻易下场,而是当幕后大佬聘请其他打手替自己干架?前者秀肌肉,后者秀脑子?”
一个输出,一个辅助?
祈善听后静默几息。
尽管他听不懂“秀”是什么意思,但结合语境也能猜出大概意思。
面无表情道:“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沈棠仔细琢磨了一会儿,问:“……可,这样不是很被动吗?”
“被动?”
“脑子再好使也架不住敌人拳头多。”
文心是辅助指挥角色,技能也多是如此,输出大多靠武胆。
一旦落单被抓,岂不是要引颈就戮?
“作为成年人就不能文心武胆两手抓,两个都要?只能二选一修一门?”
鱼与熊掌她都想要!
祈善略微明白她的想法。
“有记载以来,倒不是没有同时凝练出文心武胆的例子,但是——”
“但是什么?”
祈善拨弄着篝火堆,淡淡道:“不是早夭、痴傻就是能力平庸与普通人无异。”
沈棠:“……”
文武双修这个金手指是她不配了。
她抱着卷轴,看得头昏眼花。
上面的每个字她都认识,祈善写的心得备注她也能一眼记下,但如何修炼、如何使用却是一头雾水。请教“新手npc”,人家那套话也是玄之又玄,完完全全的意识唯心流。
果然,白嫖的要求不能太多。
时间流逝,五脏庙又开始敲锣打鼓了。
沈棠揉揉肚子,看着卷轴上的“望梅止渴”,脑子里浮现青口梅的模样。
“不是说文心能‘无中生有’……你‘望梅止渴’给我几个青梅不过分吧?”
青梅要是多还能做点别的屯着吃。
祈善耳力极佳,给她泼了盆冷水。
“当然过分。‘言灵’虽神奇,但不能给予人食物,若是能——世上饿死的百姓就不会这么多了。”不知想到什么,祈善对着篝火轻叹,“数月前在外游历,我可是亲眼看到一城百姓……”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主动终止话题。
不用他明说,沈棠也能脑补出他下文。
不外乎是饿殍遍地的人间惨象。
她道:“为何不能?‘言灵’能化出利刃战马甲胄,能让一介匹夫力敌千军万马,为何就不能变出小小青梅?同样是无中生有,怎么还搞歧视?即便真不能,那也能帮助农耕吧?”
用文心武胆下地干活,即便效率比不上机械化,也比普通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好得多。
若可以变出食物——
她觉得自己能卖梅子赚点盘缠。
穿越异界,变成身无分文还是个在逃的犯人,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宅女画手真的太难了。
如果这条路也被堵死,她只能抄起老本行给人画画,不知道谁愿意找她约稿。
祈善不给予正面的回答。
只是道:“前面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但最后一个——你日后阅历多了自会知道。”
这个浑浊混乱的世道,谁愿意铸剑为犁?
必会被群起而攻之。
小郎君的想法不是没前人尝试,也有有志之士到处游说,辅佐诸侯主张变革,但都因为种种原因失败,下场凄惨。
想到这些令人不悦的内容,他烦躁地闭上眸子小憩,时不时能听到沈棠嘀咕“望梅止渴”。
约莫过了半刻钟,她还在跟“望梅止渴”较劲儿。
祈善眼睛也不睁:“学言灵需要缘分,世间言灵万千,一条不成就别浪费时间钻牛角尖,转战他处便是。当然,也不能什么都学,贪多嚼不烂,贵精不贵多。”
“哦,我懂。”
跟着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和咀嚼动静。
祈善:“???”
剩一半的干粮和水囊都在他这,沈小郎君上哪儿吃东西?
隐约还能嗅到一股青梅果香。
祈善:“!!!”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沈棠。
后者正盘腿坐在地上,两条腿堆着十来个圆溜溜的碧绿青梅,每个看着鲜嫩欲滴,清脆可口。沈棠一边咀嚼一边酸得眉头大皱,脸蛋皱成一团,偏偏因为太饿只能忍着咽下去。
“你、你这些青梅……哪儿来的?”
祈善睁大眼睛,语气艰难,喉头滚动吞咽数下才找回语言能力。
沈棠眨眨眼,将酸出来的眼花逼回去。
“青梅?哦,我一直尝试‘望梅止渴’的言灵,也很努力催动文心,但始终没有你备注说的效果。之后又试了几次,凭空多出个梅子……你看,就是这样——”
“望梅止渴!”
沈棠说完还演示了一遍。
言灵落下,一枚青梅在祈善注视下凭空出现在她掌心。
010:诸侯之道
沈棠又咬了一口。
差点儿酸得她五官位移。
“虽然很酸,一次言灵也只有一个,产量低,但是能吃就好。”
毕竟是白嫖来的青梅,要求不能太高。
她准备多弄些,回头做成青口梅、盐渍梅子或者青梅酒,反正是无成本买卖,即便不能大赚特赚,养活自己应该没问题。她认真挑了个又大又青,一看就很酸的梅子递给祈善。
“喏,祈先生要不要尝一尝?”
祈善没在第一时间接下,先是垂眸看她手中的青梅,又掀起眼睑看看沈棠脸上“空手套到肥狼”的得意笑容,眉梢狠狠一抽,额头似有青筋若隐若现。
这位小郎君究竟知不知道……
良久,祈善才叹气着接住。
用袖子胡乱一擦,一口咬下去。
的确酸!
不论是手感还是口感,皆与还未熟透的青梅一模一样。
见祈善表情管理逐渐失控,沈棠笑道:“若是再熟些,滋味应该会更好,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变出酒的言灵。若是有,酿个青梅酒藏起来,待冬日落雪,去湖心赏景,烹茶喝酒尝青梅,岂不快哉?”
祈善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棠。
叹气:“你若觉得好,那便好,往后别后悔今日鲁莽之举就好……”
沈棠啃青梅的动作顿了下来,一脸不解:“祈先生这话的意思……能变出东西不算好事?我会后悔?”
“待旁人而言自然是好事,但对你——未必是善事。”他看沈棠的眼神染上几分遗憾,仿佛她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丢了个大宝贝,在沈棠开口追根究底前,话锋陡然一转,“当然,若沈小郎君没什么大志向,只求两餐饭饱,有一屋遮风挡雨,这也能算好事。”
沈棠咀嚼着青梅,表面很“懵逼”,内心却蹙了眉头。
推测祈善为何这么说。
她试探性问道:“与我的文心有关?”
祈善惊讶她的敏锐,点头:“是有几分关系。”
沈棠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谁知祈善不配合,也不打算细说。
他说什么?
说龚氏藏匿的那块国玺可能在沈小郎君身上?
哪怕他对国玺没什么兴趣,可沈小郎君未必会这么想,为了避免没必要的误会,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妙。最重要的是,他怀疑沈小郎君的文心已经与国玺呼应,无意间觉醒了“诸侯之道”。
文心、武胆、国玺,三者的关系非常特殊。
国玺不仅能镇国运、御外敌,还有一种非常关键的能力,那就是“诸侯之道”。
拥有文心武胆的诸侯手持国玺,有机会与国玺呼应,根据内心所想,随机获得一种特殊能力——诸侯选择较多的一般是“统御”、“亲民”、“拥趸”,甚至还有能加持帐下文武的文心武胆,凭此能招揽不少能人异士为其所用。
沈棠的诸侯之道他不清楚,但绝对与“农事”相关。
否则,如何变出青梅?
一个拥有“农事”方面天赋的诸侯……
光听听就知道没前途了。
不过,沈小郎君看着也没什么野心,只求自保,这个能力倒极其适合,至少饿不死。
内心有猫在挠的沈棠:“……”
最讨厌话说一半留悬念让人猜东猜西。
“先生不欲详说,自有道理,照理说我不该多问的,但毕竟关系到自己……”沈棠以退为进,各种旁敲侧击,“我猜,是不是我的文心出了毛病?这毛病重不重……可能挽救?”
祈善干脆利落地回答:“不能。”
据他所知,一枚国玺对应一位诸侯、一种“诸侯之道”。
这种天赋能力还需要用国玺为媒介发动,除了一种情况,一般是终其一生固定不变的。
哪种情况?
死!
非死不可改!
沈小郎君只要还活着,这枚国玺在她手中就只能是现在的能力——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愁会饿死。
若沈小郎君有野心,那就惨了。
开局失利,先天畸形,根本不是其他豺狼虎豹的对手。
看着脸色逐渐凝重的祈善,沈棠感觉手中的青梅也不香了。
她——
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一时间,无数想法在她脑中盘旋闪现。
若非祈善出声拉回她的思绪,她都能脑补出自己病恹恹侧躺着写遗书的画面。
“沈小郎君,除了‘望梅止渴’的青梅,你还能变化出其他的东西?”
沈棠摇头:“我不知道,但可以试试。”
祈善抽出另一卷卷轴,指着上面一段言灵道:“那你试试这段言灵——”
沈棠凑近一看,喃喃道:“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此段言灵与‘望梅止渴’雷同。”
既然“望梅止渴”能化出青梅,这段言灵或许能弄出大饼。
沈棠道:“但都是‘不可啖也’了,画出的饼还怎么吃?倒不如精简为‘画饼充饥’?”
饼子比青梅管饱。
青梅固然新鲜,但这玩意儿太小还酸,沈棠铁打的胃也不敢多吃。
刚刚啃了二十来枚,牙床就酸得麻木。
结果试了十几遍也没动静。
她有些气馁,余光不经意扫了眼卷轴上密密麻麻的言灵笔记,眼神一亮。她手指一挪,在一段文字上停下:“祈先生,相较于画饼,我倒是觉得这一段更有意思——点石化金,以足逋赋!”
“点石化金?”
秒懂沈棠打的小九九。
“对啊,点石成金!一小块金子能买多少斤青梅和大饼?论价值,自然是这条言灵更高,不止如此——还有什么‘金屋藏娇’,也能安排,就是不知道化出来是‘金屋’还是“娇”。若是‘娇’,这‘娇’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祈善看沈棠的眼神仿佛在看个做白日梦的傻子。
年纪不大,想得挺美。
“你不怕暴毙的话,倒是可以试试。”
沈棠:“???”
祈善哂笑:“言灵的价值、效果,取决于文心的消耗。文心愈强,消耗越大,言灵威力越强。若强行使用超出能力范围外的言灵,失败还好说,至多虚弱一阵,一旦成功——势必会反噬施展者。例如寿命缩短、盛年早夭,病痛缠身、缠绵病榻,甚至有人七窍流血,当场暴毙。古往今来,这种惨剧比比皆是,沈小郎君可别因为一时好奇贪婪,步了后尘。”
一只青梅、一张饼,价值如何与金银玉石相比?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011:风驰电掣,大运摩托
点石成金和金屋藏娇是没指望了。
沈棠固然失望,也不敢拿自己小命冒险。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墨蓝云霞被染上一圈浅浅的红橘光晕,直至夜尽天明。
当一束调皮的朝阳光辉吻上眼睑,祈善从睡梦转醒。
看了眼日头,一边困倦地揉着右眼,一边轻声咕囔。
“怎么才卯正?”
沈棠道:“这个点不早了。”
祈善闻声看去,只见沈小郎君坐在篝火堆烤东西。
“你昨晚一夜没睡?”
那身粗麻囚服被露水打湿,蔫蔫儿地贴着肌肤,没有熟睡压出来的褶皱。
沈棠头也不抬:“没睡,昨日发生太多事情根本睡不着。祈先生要尝一尝我的手艺么?”
说着将手中的树杈递向祈善。
祈善这才看清沈棠手中烤着什么。
三个被树杈串成串的饼子,
饼子约有成人巴掌大,被烤至两面焦黄,默默散发着勾人的食物焦香。
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饼?
不用猜都知道。
他也不跟沈棠多客气:“多谢。”
祈善是个讲究人,吃朝食前有“准备活动”——只见他用水囊里的清水打湿帕子,拭去脸上残余睡意,再从行囊取出齿木,撒上些许薄荷绿粉末,就着水囊残余的水揩牙漱口。
做完清洁才拿起烤得焦香的饼子。
“嗯?怎么是甜的?”
尽管甜味不浓,还被焦脆掩盖大半,但仔细一尝还是能尝出来的。
沈棠揭秘:“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
祈善听后,表情立时变得一言难尽,连嘴里的饼子也不香了。
他无奈道:“……‘鼎镬如饴’源于正气歌,也属于振奋士气的言灵,对文心要求极高……”
诚心跟这些言灵过不去是吗?
不管是啥效果,搁在沈小郎君手中都是吃的?
这让自己以后如何直视“鼎镬如饴”?
“管它是什么言灵呢,在我看来,只有能让我填饱肚子才是有用的言灵。”沈棠吹了吹滚烫的饼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随着食物香味在口中蔓延,顿时有种幸福值爆棚的满足感,“饼子上的饴糖又不只是‘鼎镬甘如饴’弄来的,我发现这句言灵对文心消耗不小就弃了……”
祈善:“……”
合着她为了一块饴糖还祸害了其他言灵?
“那你选了哪句?”
沈棠从容伸出右手:“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一块拇指大小的饴糖便出现了。
祈善倏忽皱眉:“这句言灵……”
沈棠将饴糖丢进嘴里咀嚼,嚼着满足眯起眼:“这句言灵怎么了?”
“从未有人用过。”
沈棠:“……哈?”
“我们现在所用的言灵,全部源自那些国玺,或者说源自那颗贼星。其上记载的言灵,浩瀚如烟,不知凡几。从贼星出现到现在两百余年,愈来愈多言灵被能人异士所用,但跟无法使用的言灵相比,仍是冰山一角。这句‘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只是我偶然抄录的……”
他觉得有意思就记下来了。
沈棠:“……”
祈善问她:“这句言灵效果如何?”
只是变出一颗饴糖?
沈棠不答反问:“祈先生不是看到了?”
她的眼神过于坦荡清明,仿佛一汪一眼能看到底的清泉,祈善捏不准她有无隐瞒,但清楚她没表面单纯。不再交谈,二人安静吃着朝食,将烤的几个饼子全部吃进肚子,吃饱喝足后处理篝火堆。
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因为沈棠身上那件粗麻囚服太招眼,祈善贡献了一件干净的旧衣。等沈小郎君换衣的功夫,他无意间踩到一片较为松软的土。
“咦?”
蹲身拨开野草,一探究竟。
手指捻起一撮疏松湿软的土细细感知,发现它与三步外能扬灰的贫瘠沙土截然不同。
不知想到什么,他刷得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冲着这片土猛地一下刺进去。剑锋入土,初时松软易入,毫无阻碍,入土方六寸,便有些寸步难行,剑锋被什么黏腻的土缠上。
他又将长剑从土中【拔】出来。
剑身沾的泥土如实反应情况。
祈善捻着剑锋上的泥土,口中若有所思地喃喃:“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这句言灵的大致意思是——周原土地肥沃,连堇草苦菜也能甜蜜似饴糖。
沈小郎君这段言灵……
其重点在“饴糖”呢?
还是在“周原膴膴”的膴膴?
祈善垂下眼睑擦净剑身,收回剑鞘,仿若无事般起身,用脚上木屐蹭了蹭那块土,掩盖剑痕。没过一会儿,沈棠从密林出来。
成年男子的衣裳穿在十一二的少年身上过于宽大,她不得不用长带子将袖子收在手腕,由宽袖改成了窄袖,再将过长的下摆提起来,与脚腕齐平,再用腰绳缠上腰部,将衣裳固定。
配上那张偏女相又带着几分野性气质的俊俏脸蛋,倒有几分风流少年味道。
祈善唤道:“沈小郎君,走了,跟上。”
沈棠小跑几步:“先生,这就来。”
随着日头高升,烈阳愈发灼热起来,沈棠用袖子擦了擦汗:“祈先生,您这儿就没有变出高头大马的言灵吗?昨晚那个三等簪枭又是刀枪剑戟又是高头大马,代步多方便。”
祈善淡淡问她:“沈小郎君有武胆?”
沈棠摇头:“这个……没有……”
“因为没武胆,所以没有马。”
淡淡一句话给沈棠判了“死刑”。
沈棠几乎要口吐魂烟:“为什么?文心武胆不都平等的吗?这种言灵就不能共用?”
她感觉自己的文心被鄙视了!
低头看看自己这两条细竹竿儿似的腿,无语凝噎。虽说脚上的伤口简单处理过,也穿上祈善借给她的软底草鞋,但路面崎岖,靠两条腿去最近的村镇,还不知道要走到何年马月……
祈善余光瞥了一眼仿佛灵魂出窍的沈棠小郎君,哑然失笑。
“这种言灵也没共用的必要。”
“怎么会没必要?”
古代的高头大马等同于什么?
等同于豪华跑车!
“一般来说,有文心的文士出行会有车马相随,何须与那群莽夫般自力更生?”
沈棠:“……”
又走了一段路,祈善隐约听到跟在他身后的沈小郎君有气无力地低喃嘀咕。
“风驰电掣——”
他正要惊讶沈小郎君悟性超绝,连这等为大军提升行军速度的高级言灵都会了。
谁知她下一句就是——
“大运摩托!”
祈善:“???”
012:投宿
小道尽头隐约有袅袅炊烟升起。
田间忙碌的疲累身影开始收拾农具,陆陆续续往家走。
钱家村来了一对相貌不俗的兄弟。
一人徒步在前,另一人骑着一匹近一人高的雪白骡子。
那只骡子生得可真好看,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脖子上挂着枚价值不菲的赤金铃铛,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清脆的叮铃声。
二人刚出现就引起农人注意。
年长那个一袭鸦青长袍,头戴巾帕,脚踩木屐,身形清瘦,腰佩文心花押,应该是游学在外的年轻士子。年幼那个看着十一二,相貌与年长那个不像,但也是红唇齿白、轮廓深邃的俊俏少年郎。
大概祖上带着点儿番人血统,五官较之常人更加深邃。乍一看还以为是明艳女郎,一听青年的称呼才知道是位小郎君。
“寒舍简陋,委屈两位郎君将就一夜。”
村正将二人领进偏屋。
钱家村是个不满百户的小村,村子最体面干净的房子是村正家的。
听两位郎君想投宿,他热情邀请他们在自家住下,还让家中婆娘将偏屋收拾干净。
祈善摸出一块碎银交给村正,麻烦他们给自己准备几天的干粮,再烧一锅热水用以沐浴,剩下的当做谢礼。村正笑眯眯掂量着碎银的分量,估算一番后,忙说不麻烦。离去前还问要不要打点新鲜的草给那匹骡子吃。
听村正提起骡子,祈善表情出现一瞬的不自然:“不用,那匹骡子并非活物,是舍弟的言灵造物。”
村正一听就懂了,神情愈发恭敬。
叮铃叮铃——
熟悉的铃铛声靠近。
祈善推开窗散散屋内浊气,抬头便看到沈棠一手牵着骡子,一手抓着一把草逗弄它。
隐约还听到沈小郎君跟那匹骡子嘀咕。
“摩托,你怎么不吃?尝一口嘛,我特地给你摘的……”
祈善:“……”
说起这匹叫“摩托”的骡子,他就有种提不上气的错觉。
谁也没想到句陌生言灵——“风驰电掣,大运摩托”——居然真能凝出一匹雪白骡子!
沈小郎君开开心心骑上去。
“祈先生,你要不要也弄一匹?”
祈善果断拒绝。
且不说他不会用那段言灵,即便能用还成功了,效果跟沈小郎君的未必一样。
最重要的是——
骡子长得再好看也只是骡子,他不骑!
“那要不要一块儿骑?”沈棠抬手遮着眼前,挡住刺眼的日头,提供另一个建议。
祈善再次拒绝。
他哪怕是走断腿也不会骑这匹一脸蠢相的骡子。
沈棠耸了耸肩,也不勉强。
有了代步的低配跑车(骡子),她的脚终于得到解放。路过一株不知名但酷似芭蕉树的树木,骡背上的她弯腰歪身,伸手折下两片。
一片抗在肩头遮阳。
一片递出去挡在祈善头顶。
“祈先生!”
头顶阳光被遮,祈善闻言扭头。
沈棠将那片叶子丢给他。
“接着!”
看沈棠遮阳怕光的架势,他无奈笑笑。
“好男儿何惧此苦?”
“我不是惧,但老话说得好——一白遮百丑。”沈棠调整大叶子的角度,扛着叶子笑道,“晒黑了肤色不匀称,有损美感。”
祈善:“……”
二人行了几个时辰才看到人烟。
连年干旱与战争,钱家村不剩几户人家,整个村子看不到几张年轻面孔,只有年长老人和不谙世事的幼童。骤然来了两张生面孔,消息从村头飞到村尾,不时有顽童在村正家张望。
祈善有事去找村正,一回来就听到沈棠与几个顽童玩闹的笑声。
两方人马在“打仗”。
一个小童穿着一身浆洗到发白的衣裳,骑在雪白骡子背上,手持一根枯树枝当长枪,瞧着气势汹汹,沈小郎君则徒步持棍迎敌。
二人你一来我一往,交锋不断,打得“不可开交”。其他孩童作为“兵卒”,在一旁紧张“观战”,时不时鼓掌大呼“将军厉害”!
祈善:“……”
一开始还以为沈棠是玩心大发——毕竟沈小郎君也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即便受了发配的苦,本质还是顽劣多动的——看了会儿才发现那名陌生小童也有点儿意思。
他问村正:“这名孩童叫什么?是村中那户人家的?”
村正回答说:“不是村子里的孩子。”
“不是?”
村正叹息:“听说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只是打小就有恶疾,住在附近的庄子养病。说是养病,实则是被人放弃了,下人伺候当然不会尽心,瞧着很可怜,常常偷跑出来与村中孩童玩耍……”
一般都是胡玩到天黑,庄子下人才会过来将他接回去。
祈善被勾起些许好奇心。
“恶疾?何处有疾?”
村正看了一眼满面喜色的孩童,小心指指自己的脑子,道:“听说是脑疾。”
说白了就是个傻子。
祈善微微诧异,正欲开口,却听几个孩童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原来是那名孩童一枪虚晃“骗”过沈棠,戳中她保护的“主公”。
不争不偏,正中“主公”脑门。
按照游戏规则,他赢了。
看看“一命呜呼的主公”,沈棠只得“无奈”摊了摊手,丢下武器“投降”。
“唉,我输了。”
赢家能获得战利品。
所谓的战利品便是拇指大小的饴糖。
她拉开腰间佩囊的口袋,掏出一把无聊制作的饴糖,一人一颗分了出去,这叫“犒赏三军”,而立下大功劳的“主将”——那名稳稳骑着骡子,挥枪颇有风范的孩童,独得三颗。
其他孩子迫不及待将饴糖放入口中,唯独那个孩子没有,呆呆捧着饴糖也不知道吃。
这呆傻模样跟他骑在骡子背上“打仗”时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
“不吃吗?”
沈棠蹲下来问孩童。
孩童摇了摇头,他看着手中的饴糖犹豫了会儿,捡起其中一颗递给沈棠。
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什么。
“你喂我?”
“嗯,吃。”孩童道。
沈棠也不嫌弃小孩儿小手脏,张口吃下他递来的饴糖,笑着弯起眸子。
“呀,真甜,你也尝尝?”
孩童见状才低头捡起另一颗含进嘴里。
最后一颗放回腰间褪了色的佩囊。
佩囊沉甸甸的。
沈棠借着视角优势,隐约看到里面装着一块精致的虎头玉璧,玉璧还刻着小小篆字。
其他孩童心满意足回家,唯独这个衣裳浆洗到褪色的孩子留下来,被村正领去正屋等着。
夏日的天极其善变,天色刚黑没多久,黑沉的天幕便倒灌下大雨。
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沈棠正挑灯夜读,狂记言灵。
这时,大门被人砰砰拍响。
013:雨夜
外头正下着滂沱大雨,天地几乎连成一线,时不时还有电闪雷鸣伴奏。
祈善合衣睡下没多会儿,便被这阵嘈杂敲门声唤醒。睁眼起身,整理衣襟,正要穿上木屐要去开门,沈棠先他一步开了门。
来人穿着斗笠蓑衣,神情焦急——
正是钱家村的村正。
沈棠侧过身,邀请人进屋。
“屋外雨大,老丈先进来说话。”
村正摆手婉拒:“不了不了。”
祈善上前:“观老丈神情焦急,可是出了事?”
“二位郎君可有看到阿宴?”屋外风雨交加,村正的脸被雨水打湿,正滴答滴答往下淌,他顾不上用手去抹,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那孩子……只是一个没看住,就不见了!”
沈棠疑惑地道:“阿宴是谁?”
“就是先前与小郎君耍闹的孩子。”
他这么一说沈棠就知道是谁了。
原来是那个看着呆呆傻傻的小孩子,
他叫“阿宴”啊。
沈棠看了眼屋外情形,摇头:“我们一直在屋里,没看到他,他是何时不见的?”
村正:“就刚刚,至多一刻钟。”
沈棠闻言,神色肉眼可见得沉了下来。
一刻钟就是十五分钟。
屋外雨势之大连蓑衣斗笠都挡不住,狂风呼啸,暴雨倾注,隐约还能听到山中传来野兽嚎叫,听得渗人。一个孩子在这种天气失踪,怕不是被摸进村的豺狼虎豹叼走了吧?
这也是村正最担心的。
他道:“若是顽皮跑出去玩耍还好,怕就怕是被下山的大虫叼走……”
这几年干旱收成少,税收重还到处打仗,村民的日子过得不好,山中野兽也过得不好,时常会下山觅食。只是叼走村人圈养的家畜也还好,怕就怕将孩子给叼走了。
类似的惨剧近两年发生了三起。
祈善拿下墙上挂着的斗笠戴在头上,系好绳子,道:“老丈先别担心,我也帮忙去找找,总会找到孩子的。往好了想,或许孩子是被庄子下人接回去也未可知……”
村正叹气。
他也希望一切像祈善说的那样,只是虚惊一场,孩子不是失踪也不是被大虫叼走而是被接回去,但他清楚这一可能性微乎其微。阿宴不受重视,在庄子的生活质量只是饿不死。
半月前,在在村子里待了四五天才被接回去——这还是钱家村村民偶遇其中一个老婆子,刻意提醒的结果。今晚的天气这么差,更别指望他们会冒雨来接人。
沈棠道:“我也帮忙去找。”
祈善瞥了一眼道:“你就算了,也不看看外头什么天气?免得人没找到,把你给丢了。”
村正感激祈善帮忙出力,也不赞成沈棠出去——这位小郎君稚气未脱,十一二的年纪,还生得清瘦,看起来只比阿宴大五六岁。
“这些担心是多余的,我怎么会丢?再不济也比让村民摸黑去找人强。”沈棠跟村正借了一身蓑衣斗笠,村正不放心又递给她一把砍柴的柴刀,若是倒霉碰上大虫也能撑一撑。
“阿宴!”
大雨打得土地泥泞。
沈棠视力虽好,但时不时还会踩到水坑,行走时泥水飞溅,弄得衣裳下摆脏污不堪。一刻钟功夫,她将钱家村附近的田地找了一遍也没找到阿宴的影子,其他村人同样没有收获。
时间越久,众人越没信心。
祈善问村正庄子在哪里,他打算去庄子问问——虽然被接走的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呢?
沈棠主动请缨:“我也去。”
村正叹道:“那便麻烦二位跑一趟了。”
钱家村的村民则往靠近深山的方向找一找,先前被大虫叼走的孩子也是这样,找了一夜没找到最后在山脚下、草丛中找到拖曳在外的肠子、碎肉和骨头。
“言灵这么神奇,为什么没避雨功能?”
尽管穿着蓑衣斗笠,但沈棠还是被淋了个落汤鸡,冰凉衣裳黏在肌肤上的触感让她极其不舒服。若夜风吹进蓑衣空隙,还会掀起一片片的鸡皮疙瘩。
祈善道:“也许有。”
谁让言灵这么多呢?
再说了——
“即便有,也不是什么言灵都能学会。指望世上有这么个言灵,倒不如多戴点雨具。”
沈棠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也不管自己步伐重了会溅起污水,反正已经脏了,再怎么注意都一样:“那有没有不被雨水打湿的照明物件?大雨天行军、走夜路啊,也方便……”
祈善:“……”
庄子距离钱家村不是很远。
二人顺着泥泞小道,一脚深一脚浅,走了两刻钟才找到。那是一座由矮墙围着的院落,隐约能看到黛瓦白墙。院内漆黑一片,并未亮光,远看像是一团蜷缩起来的野兽黑影。
沈棠上前,抬手叩门。
咚咚咚——
此时一道雷电在云层跳跃,照亮半个天幕,紧随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她担心里面听不到,由屈指叩门改为虚握拳敲门,逐渐加大力道——邦邦邦!
就在她以为屋内无人的时候,隐约听到有男人不耐烦地应答声:“谁啊,乱敲门?”
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
开门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偏短的褐色长袍,头扎巾帻,似乎很不满有人半夜扰人清梦,脸色不善地扫过沈棠与祈善。见二人一高一矮,年纪都不大,神情似微微放松,多了几分和善。
“二位是?”
沈棠回答道:“我们是在钱家村投宿的旅人,听村正说那个叫阿宴的孩子是你们庄子上的,白日在村里玩耍没回去,不久前不见了。村正担心是被大虫叼走,正在到处寻找。”
中年男人听了沈棠的话,神情缓和不少:“哦,阿宴已经被接回来了,劳烦二位担心。”
接回来了???
沈棠微微蹙了蹙眉。
借着斗笠遮挡,恢复常色。
这时,祈善冲着男人叉手一礼,神色温和地道:“府上小郎君无事,我等也放心了。只是这会儿天黑路窄,风雨又大,可否借暂借贵府,容我兄弟二人在此避一避雨?”
中年男人听到这话,有一瞬迟疑。
但还是侧过身让沈棠二人进来,说道:“二位也是为了小儿冒雨奔波,只是避雨,自然可以。只是现在太晚了,府上下人都已睡下,无法招待二位,还望见谅。”
祈善:“这是自然,有一屋檐避雨即可。”
二人跟随中年男人进入小院。
院内种着几棵树,树干间绑着拿来晾衣的麻绳,麻绳上晾着衣裳——有七八件大人的,也有一件浆洗发白、打着补丁的小孩儿衣物。
沈棠余光瞥了眼,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014:明哲保身(感谢萌主力高妹+2)
行至廊下台阶处,祈善抬手解下斗笠,弯身将木屐并排放在好放,提起衣摆赤脚踩上台阶。取下挂在木柱上的的水瓢,舀起廊下石盆中雨水,冲去脚上沾着的淤泥。
沈棠也脱下木屐,下意识去找室内用的鞋子,扫了一圈也没找到能替换的。祈善将脏污的衣摆卷起固定绑在腿弯处,从袖中取出专门的帕子擦净脚上水渍,再将水瓢递给沈棠。
二人动作不算慢,而中年男人已经脱下那双不怎么合脚,鞋底磨损的木屐,光着脚丫踩上木阶,留下几个带着泥水的湿脚印——虽说院内打扫很干净,不少地方也铺了石子儿,但雨水一大仍会积出泥水坑,很容易脏脚——看到沈棠二人一通忙碌,他笑着出声。
“二位随意就好,无需这么麻烦。”
沈棠一听男人这话,两瓢冲干净脚丫子,笑着将水瓢丢进石盆,哐哐两声踩上木阶。
祈善话中带上几分严厉。
“幼梨,你的礼数呢?”
沈棠笑冲他招手:“不是说客随主便嘛?阿兄就是太多礼了,还不快上来避一避雨?”
祈善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拿沈棠这一举动没辙,转身对中年男人致歉。中年男人倒是好涵养,一直端着笑,忙说好几次“无事”,脸上也不见丁点儿不快,反而夸沈棠真性情活泼。
祈善叹气:“可舍弟今年都十二了,还这般跳脱不稳重,担心他日后要吃大亏……”
中年男人神情微微僵住。
“舍弟?这是一位小郎君?”
祈善点头:“是啊,家中幼弟。相貌随了家母,因其男生女相,这些年没少招来误会。”
中年男人讪笑两声,直说自己看错了眼,居然将男儿郎错认女娇娥。
说着将二人领到偏室,让沈棠他们在这里等雨,若雨势不减,也可以住下来凑合一夜。
中年男人忽道:“想起东厨还温着一锅姜汤,二位要不喝点儿姜汤暖暖身?”
祈善叉手谢过中年男人。
男人道:“二位稍待片刻。”
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沈棠收起玩世不恭的笑,神色严肃凝重:“这人撒谎,满身都是破绽,不管他是不是去东厨端姜汤,我们都得小心。”
祈善:“自然要警惕。村正说阿宴有脑疾,自出生就被遗弃在庄子,不管不顾,以至于下人多有怠慢,这点从院中晾晒的小儿衣裳也看得出来。此人却说阿宴是他儿子,呵!”
沈棠在室内转转,时不时用手指摸一把室内的摆件,手指捻了捻,指腹干净无灰尘。
漏窗附近摆着两张整理整齐的书案,一大一小,又用书架当隔断将屋子化为几个不同区域。沈棠随手拿起桌上的竹简,打开发现是给孩童启蒙的,上面既有成人笔迹也有小孩儿涂鸦。
她道:“打扫还挺干净,看样子那些下人也不是完全不干活……只是这大雨天的,风雨大得能将茅屋吹上天,居然没人出来把院内晾晒的衣裳收进去,这就很不合理了。”
祈善淡淡地道:“还有,那男人一身士人装扮,却生着一副凶相,目光凶狠,身上带着血气。说是士人更像草莽,且满口谎言——我担心不是不想收,而是无法去收……”
或者说,没命去收。
沈棠挑眉:“是土匪?”
祈善道:“时局动荡,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并不罕见。”
不仅不罕见,甚至成了某些人唯一的谋生手段,还会带着一村子人“发家致富”呢。
“如此说来是凶多吉少了。”
“极可能无一活口,不是土匪也是窃贼,反正不会是这个庄子的主人。”
找阿宴没找到,反而碰上一桩凶案。
沈棠倒吸一口冷气。
祈善好笑地道:“沈小郎君,你是怕了?”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沈棠一屁股坐在席垫上,眨眼道:“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这等极有可能穷凶极恶、灭人满门的凶徒,我怎么会不怕?祈先生,我们现在入了狼窝,是饿狼盘中餐……”
说着掏出插在腰间的柴刀。
这把柴刀用衣裳挡着没被中年男人看到。
祈善的佩剑没带出来,二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这把柴刀了。握着刀柄,她才有几分安全感。其实她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要她一个安心宅家里的宅女画手经历这么刺激的事情?
虽说——
虽说她是杀了个官差,事后还很淡定接受了现实,但她认为是正当防卫,再加上这具身体残留的因子作祟,让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宅女有了如此凶悍冷血的一面。
她本人是很友善的。
毕竟一个被编辑催稿、咆哮,还敢怒不敢言的画手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祈善:“……”
“我们是入了狼窝,但谁是饿狼盘中餐还未可知。”他从沈棠口中说出“奉公守法”四个字的时候,表情就麻木了,不客气地拆台,笑道,“奉公守法的良民也不会当逃犯的。”
谁知沈棠却说:“祈先生有所不知,我有大冤。若不明不白死在发配路上,或者死在孝城教坊哪张塌上,日后有青天大老爷翻案发现还有我这么个无辜者,可那时候斯人已逝,徒留遗憾。为了不让这幕成真,也为了捍卫律法公正,我得保住自己的命,当逃犯合情合理。”
祈善:“……”
他看着侃侃而谈的沈小郎君,感慨自己活了一把年纪,脸皮还没个毛头小子厚实。
正欲说什么,沈棠脸上笑容倏地收起,直起身看向门外方向,抬手虚抵着唇示意祈善别声张。没一会儿,沉重脚步愈来愈近,那名中年男人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过来。
“二位久等了。”
祈善和沈棠颔首致谢。
在中年男人注视下,沈棠二人捧起各自的碗,垂眸抵在唇边,正要启唇饮下。
见二人丝毫不设防,中年男人心下一喜。但,唇角正要扬起一抹讥嘲,谁知下一秒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泼面而来。紧跟着矮桌飞起,砸向面门。
祈善泼汤,沈棠掀桌。
然后——
祈善悄然退至沈棠身后,淡定从容道:“知其雄,守其雌,事不可为而身退,此为明哲保身之道也。”
沈棠:“???”
沈棠:“!!!”
015:四等不更
“祈先生,你这‘明哲保身’的言灵为何不给我?”
沈棠险些要吐血。
这段言灵她不久前背过。
凝气成罡,护卫周身!
通俗来讲就是给自己套了个盾。
祈善只给自己套也没问题,但这厮居然还悄然退至她身后,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一二岁宅女面对灭人满门的凶徒!
实在是令人发指!
祈善淡定道:“在下体弱,不善战。”
沈棠:“……”
她突然想起来自个儿昨晚看完言灵卷轴对祈善的评价——以攻为守、草丛蹲人头的lyb——如今看来,这个评价不全面,还得再加一条,这厮反手卖队友也是相当顺手。
“你再不善战也是行过冠礼的青年啊!”
躲她身后?
这是大丈夫所为?
说罢,她一脚踹向中年男人的胸口。
看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踹飞出去半丈的男人,祈善道:“行过冠礼的青年踢人也踢不了这么远。”
沈棠:“……”
中年男人倒地捂着胸口,脸上满是骇然,他怎么也没想到沈棠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能有这么大力气。运力一拍地面,挺身跃起,爆喝道:“你们不要命,那就别怪洒家无情!”
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泛着红光的柴刀。
冲沈棠兜头劈来!
咚!
男人这把柴刀有武胆加持,削铁如泥,一个照面就将沈棠手中的柴刀劈成两段。他见势心喜,再用蛮力握刀横劈,瞄准沈棠脖子,唇角笑弧上扬,似乎看到沈棠人头飞起的惨状。
谁知她矮身后仰,避开接连劈来的红色柴刀,脚下步伐一错,每一步都走得从容。
中年男人没什么章法招式,有的就是一身蛮力和那把削铁如泥的泛红柴刀。
一刀接着一刀地劈。
只要被砍中一刀,非死即残。
看着地上劈出的一道道裂痕,沈棠神情微凝。祈善适时道:“二等上造。”
还是只有一身蛮力的二等上造。
沈棠抓住机会近身,屈指蓄力击向手腕。
中年男人吃痛叫了声,手中柴刀被迫脱手,她就抓住机会给他脐下三寸处狠狠补了一脚。这一脚不仅踢得男人鸡飞蛋打,也看得祈善下意识倒吸冷气。
以袖遮脸,不忍直视。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痛。
中年男人也不例外。
他惨叫弯腰却正中沈棠的下怀,被抓住耳朵发髻往下,撞上她屈膝上顶的膝盖。
咚!
祈善下意识去摸鼻骨位置。
他看着都替男人疼。
就在此刻,余光捕捉到纸窗外有影子晃动,他不假思索念道——
“风雨同舟,危亡共拯!”
“拯”字落下的瞬间,一道灰芒以不可匹敌的气势破开窗门,袭向沈棠要害,而与灰芒同时抵达的还有她周身骤然亮起的文字罡气。
二者相抵,气浪轰的一声炸开。
沈棠早已避开,看着没入地面数寸的枪刃,抬头看向窗外——暗中还有敌人!
祈善道:“同伙,应是三等簪枭。”
他丰富经验,仅凭刚才那一枪的力道便大致判断出同伙的实力。
可下一句却是——
“沈小郎君应该能应付得来。”
沈棠:“……”
这话的潜台词,他还想边缘ob。
与没有章法的中年男人不一样,这会儿来的这个明显是个练家子。他飞跳着杀进来,手掌一吸,插入地面的长枪飞到他手中。
目标却不是沈棠,虚晃一招直逼祈善。
来人一身黑衣,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肌肉横练,光是站着就给人极大的气势压迫,将原先还算宽敞的屋舍衬得窄小且逼人。
祈善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不急不忙默念单字言灵,脚下文光涌动,身形微晃已退开丈余。黑衣人还想追击,却被提着“慈母剑”杀来沈棠拦下,无法脱身。
哐当!
枪剑交锋。
祈善闪至较为安全的开阔处,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危在吾身,即施于人,故——吾危则人危,人欲不危,需施援手解吾之困。”
言灵落下,文光却在沈棠脚下亮起。
听清楚言灵的沈棠:“……???”
一边挡下敌人狂风骤雨般的枪刺,一边恼怒大叫道:“祈元良!你做个人吧!”
祈善是真的狗!
那段言灵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但翻译过来却是这样的——我要是有危险了,就将危险转嫁给别人,我危险了别人就危险了,所以那人想要安全就不得不帮我解决危险。
相当于强制性分摊危险。
“沈小郎君,一切以大局为重。”祈善闻言,居然厚着脸皮笑说,“正所谓——‘文心不除,武胆不灭’。此人练家子,不会不知这道理。在下孱弱,这条命可托付给沈小郎君了。”
沈棠:“……”
祈元良大兄弟,你还记得昨晚说的那句“你猜我这把佩剑是装饰还是趁手兵器”吗?
这才一夜就端起文弱书生人设了?
轰!
屋舍房顶被剑身挑飞的灰芒冲开大洞。
这人力气出奇得大,至少比那个三等簪枭官差大得多,沈棠后撤数步才卸去重力,看着微微发麻的虎口,脸色微沉。
“祈元良,你确定他是三等簪枭?”
祈善正想说“是”,却借着未熄的油灯看到男人厚唇微启,无声喃喃了什么。
紧跟着浑身气势一变,瞬间舞出数百枪影,枪身犹若灵蛇一般卷上沈棠的长剑。
祈善仔细辨认口型。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这是……
祈善瞬间明悟。
“小心,这厮是四等不更!”
几乎是话音落下,一道带着点儿虚幻的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沈棠视线死角,与纠缠沈棠的黑衣男人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枪风袭来,沈棠似身后长了眼,抓住垂挂的布帘垂直飞跃上残破悬梁,避开直袭心窝子的一枪。
“卧槽,居然还会分【身】!”
她刚站稳,耳边传来祈善的声音。
他道:“星罗棋布!”
嗡——
横纵交错的文字自他脚下延伸开来,乍一看去,似一面巨大棋盘。棋盘出现,黑衣男人脚下一沉,膝盖细颤,仿佛肩头有巨石压迫、双腿陷入无形泥沼。他大喝一声,周身武气大绽,灰芒与文光相撞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沈棠看着这一幕,不知该怎么帮忙。
这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
祈善看出她的担心,冷肃道:“你只管打,其他交给我,捉活的!”
公士、上造的门槛极低,是个武夫就能达到,三等簪枭是分水岭。四等不更开始就能借兵法言灵,搁在军中大小也能是个百夫长。
若愿意投身豪强当人部曲,更是吃喝不愁,怎么会落草为寇,靠抢劫杀人谋生?
016:少了一具尸体
既然祈善都说了随便打,沈棠自然也不客气。
她气势如虹,手中那柄“慈母剑”舞得密不透风,剑芒闪烁,即便黑衣男人用的是长枪,占着兵器之利,也被她密集到令人无法喘息的进攻节奏打得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咚——
一剑刺入黑衣男人身后的墙面。
趁着沈棠拔剑的空隙,黑衣男人爆喝一声,弃长枪,凝灰芒于拳,一拳轰向她的胸口,灰芒裹着轻微爆音。
沈棠连瞬息迟疑都没,抬手迎击。
谁料这时,目标竟凭空消失!
她未来得及收力,一拳将墙壁砸出大洞。
沈棠:“???”
不是——
人呢?
祈善浅笑着提醒她。
“沈小郎君,应敌之时莫要走神。”
“刚刚是你把人移走的?”
祈善还未开口回答,那名黑衣男人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军阵言灵,‘移花接木’?”
各家诸侯为壮大自身、不被吞噬,大力启用某些擅长军阵、兵法言灵的士人谋者。两百余年,言灵被这些黑心肝的玩出花,也成为后来者走上仕途或为仕途添砖加瓦的必修课。
但修炼文心的难度比武胆大得多。
一则掌控言灵难,即便掌控,应用效果如何又是未知之数;二则,每个人的言灵效果都略有不同,阵前局势更是瞬息万变,需要根据局势改变策略,一个疏忽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未料这穷乡僻壤也有识货的。”
祈善默认黑衣男人的判断。
男人瓮声冷笑。
“如此——就更加留不得你们性命!”
当!
又是巨响!
即将被长枪刺中面门的祈善不躲也不闪,唇角噙着笑,优哉游哉地看着因浑身蓄力而额头青筋暴起的黑衣男人。他的长枪枪尖距离他仅有两尺,再近些或许能取了他的命。
但就是这么点儿距离却成了天堑。
再难寸进。
扛下一切的沈棠:“……”
她内心优雅c语言,嘴上咬牙切齿:“祈元良,你够了没?傻愣站着不躲一下吗?”
祈善当然不慌。
不管愿不愿意,沈小郎君都要护他无恙,有了这一重保障,他就(能)很(装)放(比)心,时不时帮沈棠分担一下压力。
总体而言还是在边缘ob。
再度交锋,沈棠明显感觉到黑衣男人与先前的不同,且不说气力、速度,光是气势就差了一大截,饶是她也被震得虎口发麻,胸口发闷,好似这人在短时间内完成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这时,祈善贴心帮她“讲解”。
“不用惊讶他的变化,这是武者最普遍的压箱底手段。短时间内逼出丹府武胆的所有潜能,使武者短时间内获得极强的提升,四等不更能媲美五等大夫。时间一过就会变得虚弱无力,任人宰割,你再撑一撑就好。”
沈棠:“……”
这tm不是拼命的手段吗?
“你怎么不早提醒?”
黑衣男人来势汹汹,杀意滔天,若她不清楚状况轻敌,一个照面就被斩杀了怎么办?
祈善笑眯眯地观察沈棠:“在下见沈小郎君遇强则强,游刃有余,出声怕分了你的神。”
区区四等不更,他根本没放眼里,也不值得他上心,他更好奇这位神秘的沈小郎君。
这人太有意思了!
明明拥有着文心,撸起袖子跟莽夫互砍居然不落下风。四等不更她能打,连靠着秘技短时间将武胆提升至五等大夫,她也能扛。
这实在违反常理。
再往上,她是不是也有一战之力?
一个身怀国玺,有着特殊文心,且正面武力不亚于任何一个五等大夫的小郎君,还与被抄家灭族的龚氏关系密切。此等种种,让他抑制不住想要探究揭秘的冲动。
百招过后,黑衣男人气势暴跌,被沈棠干脆利落地一剑串在墙上,动弹不得。
“抓到活的了。”
祈善说:“不,人已经死了。”
沈棠收剑动作一顿。
“死了?怎么可能死……”
视线转移到黑衣男人身上,后者垂下头颅,乌黑腥浊的血液从口中溢出。
真没气儿了!
祈善说:“此人不是土匪是死士,任务失败,唯有一死!自尽还能有个痛快,活着可就不一定了。”
看这情形,他先前的判断是错的。
黑衣男人跟先前的二等上造不是一伙。
恐怕后者才是真土匪,意图想杀人劫财却被黑衣男人抢先一步,还倒霉碰上他们俩。
“死士?来暗杀谁?难道是阿宴?”
祈善兴致缺缺:“或许是吧。”
“杀一个天生有脑疾的痴傻儿图什么?”
“沈小郎君没什么阅历,自然不知人世险恶。你怎么能保证这个脑疾是真的?或许这孩子有心计,小小年纪就知道藏拙,以痴傻保护自身免受戕害……卧薪尝胆的例子可不少。”
“这……”
祈善:“先前沈小郎君送他三颗饴糖,他不肯吃,非得让你先吃一颗。你怎么能确定他这举动不是试探你,让你帮他试毒呢?”
沈棠:“……”
她心里没底:“可他至多六岁……”
祈善道:“若是环境逼迫,莫说六岁,即便是两岁、一岁,也会用心机保护自己的。”
沈棠:“……”
一个六岁孩子心机都能这么深沉,她一个有轻微社恐的宅女还怎么混?
她道:“若真如此,阿宴背景不简单。”
杀个小孩儿都要派出一名四等不更死士。
有牌面!
理智告诉祈善,事情到这步就可以了,不管阿宴是死是活都跟他无关,早早脱身免得惹上一身腥臊。奈何沈小郎君跟他没默契,还想帮这座宅子的亡魂收尸。
一具具被找出来拖到正堂。
摸尸体温度,沈棠判断这些人应该是阿宴失踪不久,钱家村村正喊人去找那会儿死的。
“唉,活生生十一条人命……”
祈善面无表情:“世间人命最是轻贱。现在如此,以后也如此。”
沈棠摇头:“这话不对,倘若局势安定,律法有序,无故杀人者必以性命偿还。”
祈善被她的话逗笑了。
“四方之地,从未有过‘局势安定’之时。”
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沈棠被他这话噎住,忍不住吐槽。
“祈先生有一身本事就没想着辅佐谁,平定乱世?尽说风凉话……”
祈善笑而不语。
沈棠正要去抱柴火将尸体收拾了,倏地想到什么顿下脚步,目光转向这些尸体的手。
她看了一圈。
“不太对劲。”
祈善问:“何处不对劲?”
“少了一具尸体。”
“你说阿宴?他或许还活着……”
沈棠道:“不是阿宴,是别人。”
还有一人不在!
017:耻辱(上)
祈善的目光在十一具尸体上一一扫过。
他思忖半晌也没发现任何疑点。
索性不想,直接抄答案。
“少了谁?”
“一个男人。”沈棠回答完,又补充了点细节,“一个身高约莫七尺四寸的男人。”
“约莫七尺四寸的男人?”
祈善喃喃一遍,脑中倏忽闪过一道灵光。
他知道沈棠说的是谁了!
“是了,的确少了这么一个人。”
这人或许还活着!
祈善将目光锁定在十一具尸体的手部。
这些尸体的手都很粗糙,肤色偏黑,长着许多老茧,即便是穿着绸缎的老嬷嬷也有一双常年干活的手,但这些尸体里面唯独没有一双常年执笔的手。长期执笔写字会令指节变形,变形幅度与练字时的年纪、习字时的长短有关,这些尸体手上并无此种特征。
可他们方才待的偏室却有数张书架,窗漏前还有一大一小两张书案,书案上的竹简是给小孩儿启蒙的。若启蒙的孩童是阿宴,那么给他启蒙的人,此时此刻又在哪里?
当然,只有这些还不足以证明什么,那个启蒙先生也有可能白天教孩子,晚上回自己家住着。可此前给二人开门的土匪有武胆却穿着一袭不怎么合身的褐色儒衫,这就有意思了。
可能性比较大的猜测就是这件衣裳不是土匪的,其主人正是那位给孩子启蒙的先生。
祈善道:“然后呢?找到了有什么用?”
沈棠说道:“至少能知道些内情。”
祈善不由得失笑,提醒沈棠。
“沈小郎君可还记得自己此时身份?且不说此事与你无关,即便与你有些干系,你这会儿被牵扯进去,一旦查过来,恐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碰到点儿事情就管一管,这是游侠豪客的做派。”
沈棠:“……”
这话虽不好听却是大实话。
她这会儿就该苟着而不是浪。
整个庄子也找过了,除了他俩没有其他活口。没有线索,沈棠只得重新穿上蓑衣,戴上斗笠,与祈善回到钱家村,隔着雨幕看到守在村头等着谁的村正。恰好村正也看到他们二人,急忙迎上来:“二位可算回来了——”
沈棠遗憾道:“我们还是没找……”
谁知村正却说:“阿宴找到了。”
沈棠与祈善俱是诧异:“找到了?”
祈善又问:“他人呢?”
沈棠也问:“他先前跑哪儿去了?”
村正正为阿宴安全而开心,见两位陌生人这般热心,脸上笑容更盛。
他是专程待在村头等两位回来告知喜讯的:“阿宴先前被他老师喊出去,那位先生说要带他离开,北上寻亲。因为出了点儿意外要立刻动身,这回儿已经上路了……”
沈棠与祈善面面相觑。
“阿宴的老师?”
“有什么事情这么急,要连夜冒雨启程?”
村正也不知道,他也不好过多询问。
沈棠问:“阿宴是自愿跟他离开?”
村正怪哉道:“小郎君这是什么话?”
沈棠尴尬讪笑两声。
村正又道:“放心,那位先生是好人。”
即便不是好人也不会是拐子,这年头的孩子不值钱,更别说一个有脑疾的痴傻儿。
费了老劲儿拐卖他作甚?
这场暴雨丝毫没停下的意思。
钱家村十几里处。
浑身通红的骏马顶着大雨在密林穿梭。
马背驮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年长那个一头灰发,看着年纪不小,一身月牙色儒衫,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小的那个什么雨具都没带,双手死死抓着缰绳。
仔细瞧,这个抿着唇,一脸严肃凝重之色的孩子不就是众人找了半夜的阿宴?
“驾!”
马蹄落下,泥水飞溅。
红色骏马如一团火焰跃出密林,没有丝毫犹豫,一跃两丈,跨过湍急的溪流才停下。
“阿宴,可、可以了……”
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宴操控骏马半跪,单手搀扶虚弱的老人从马背下来,血水混合着雨水在老人脚下汇聚一片。他无力坐在地上,面色白中带青,右手始终捂着右肋下方位置,伤口不住有血流出。
老人深吸数次,缓了口气,借此压下伤口的剧痛,只是额头青筋仍不受控制地跳动。
阿宴难过地看着老人,抬手帮他将歪掉的斗笠扶正,老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所幸入得不深,应该死不了……”
过了一会儿,他便看到阿宴从湿漉漉的佩囊摸出一块拇指大小,沾着血液又被雨水打湿,早已化开大半的黏糊糊的饴糖。他递到老人嘴边,道:“老师,吃。”
老人笑了笑也没拒绝。
饴糖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好。
他撕下自己的衣裳袖子,拼凑成简单的绷带缠住伤口。做完这些,他在阿宴的搀扶下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我们先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再去补充些干粮去孝城……”
阿宴喃喃:“孝城?”
老人道:“对,先去那里再做打算。”
这次的追杀能侥幸躲过,但下一次呢?
幸运不会总光顾他,要早做准备。
只是苦了阿宴这个孩子,小小年纪要跟着他这个糟老头到处逃命,本想将他留下来,但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阿宴点头:“嗯,去孝城!”
“阿宴知道孝城在哪里吗?”
“不知道。”阿宴指着骏马,“有大红马。”
老人忍笑:“你年纪还太小,大红马持续不了多久,强行维持会对你造成不小的负担……阿宴,将你的大红马收起来。为师情况好一些了,咱们先找个避雨的地方应付一夜……”
阿宴用力点点头。
这一夜过得格外得艰难。
沈棠醒来的时候,雨势已停。
屋外泥土泥泞,坑坑洼洼蓄着泥水,村正早已经将准备好的干粮给二人包上。
趁着日头还不大,祈善决定早早启程。
二人赶了一个时辰才碰到一处路边茶肆,便决定停下歇歇脚,喝点儿茶水喘口气。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约有百人,俱是兵士装扮,队伍后边儿还押送着几辆囚车。
祈善余光瞥了一眼:“别紧张,沈小郎君,不是寻你的,这一伙应该是庚国士兵。”
018:耻辱(中)
听到这些士兵跟自己无关,沈棠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抬手压低遮阳的斗笠。坐在角落佯装喝茶,努力降低存在感:“庚国的士兵……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此话一出,祈善险些被茶水呛到。
这位沈小郎君真是不让他失望,每一个问题都在他意料之外。
“庚国的士兵不在这里在哪里?”
沈棠:“……”
直觉告诉她,她似乎问了个愚蠢问题。
沈棠试图挽救一下。
“但这里不应该是重台,不,辛国吗?庚国的士兵又怎么会……”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停了下来,一言难尽地单手捂眼,不去看祈善看傻子的眼神——她记得祈善说过重台,也就是辛国被灭,国玺疑似被龚氏藏匿的新闻——当时注意力都在国玺和龚氏,根本没想过灭辛国的势力是谁。
如今再一看,十有八【九】就是庚国。
这问题充分暴露她的“天真无知”,所幸祈善也习惯沈小郎君的“意料之外”,并未深究。
沈棠尴尬:“我……不太了解这些……”
“现在了解也不晚。”祈善似笑非笑,屈指在桌面轻敲三下,默念言灵“法不传六耳”,淡不可见的文气涌起又消散无踪,“沈小郎君一瞧就知道是被金尊玉贵养着的贵族士子,在下能理解。你还算好,其他纨绔子弟或许更无知无畏。只会章台走马、倚红偎翠,风流潇洒,游戏人间,哪知国仇家恨、民生疾苦?”
沈棠:“……”
只要她不对号入座,祈善说的就不是她。
沈棠厚着脸皮:“祈先生说的是。”
祈善瞧了没趣儿,他刚刚也是一时情绪上来控制不住——
庚国灭杀辛国,三岁小童、田间农人都知道的事儿,眼前这个与龚氏有莫大联系的沈小郎君居然会犯浑,说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
沈棠心虚地低头吃茶。
“不过,辛国与庚国都是一路货色,灭不灭也没什么区别。对百姓而言,不过是头顶那座大山从一个昏君变为一个暴君……”
沈棠听完这话诧异了。
她余光瞥了眼茶肆外的庚国士兵,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这边才放心:“听祈先生这话,您对被灭的辛国很有意见,可先前不是说……”
二人初见,祈善还因为她是“龚氏子弟”而心生恶意,话里话外暗示龚氏与辛国灭国有关,又藏匿了国玺。沈棠还以为祈善很爱故国,现在一听又不是这意思。
祈善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
“这二者并不冲突。”
见他没有谈下去的意思,沈棠只得主动岔开话题,旁敲侧击,试图从知道更多这个世界的信息。她指指头顶:“庚国那位……先生对他评价这么低?”
辛国被灭国,诸侯王昏聩是该背锅,骂一句“昏君”不为过,但庚国实力强劲,诸侯王在位期间开疆扩土,祈善的评价居然是“暴君”?
祈善嗤笑:“如果那都不算暴君,哪个诸侯王不能称一句‘仁主’?瞧着吧,五年内暴君郑乔不死,庚国必将自取灭亡。”
沈棠八卦劲儿上来。
“具体‘暴’在何处?”
祈善正要科普,茶肆外的囚车传来一声声刺耳叫骂,没一会儿就只剩鞭打声和凄厉的惨叫声。沈棠透过茶肆竹帘的缝隙往外看去,隐约能看到囚车一角滴答滴答淌着血。
又有一名囚犯怒骂:“你们即便打死老夫,老夫也要说,郑乔你个头钱价的佞幸、贱【种】,让老夫衰绖舆榇、披麻戴孝,做你祖宗的梦!老子敲锣打鼓给你个孬种奔丧!”
这位仁兄长着一头白发,一身横练腱子肉,说话中气十足,声如洪雷。
沈棠第一次围观异世界骂人文学。
牛批啊!
庚国士兵当然不会任由他叫骂。
当即挥着鞭子打上去,随便一挥就是一道血痕,那位仁兄愣是硬气咬住牙关,没发出一声惨叫或是求饶,打得越狠他骂得越起劲。
直将人抽了个奄奄一息,士兵喘气冲囚车犯人吐了口唾沫:“晦气的老东西!”
“沈小郎君方才问‘暴君暴在何处’,这不就瞧见了?”祈善虚指茶肆外的方向,担心沈棠听不懂,便从头说起,“郑乔就是如今的庚国国主,他五岁随生母入辛国后宫为质。据闻他自小聪慧好学,还生得一副天姿国色,十五岁便名动王都。辛国国主大喜,赐名‘女娇’。”
“辛国国主是有大病?”
祈善道:“确实有病,昏庸无能且好色,偶然盯上他国后宫女眷,也就是郑乔生母。巧取豪夺将人弄来,还附赠一个质子郑乔。”
“这个郑乔也可怜……”
祈善却嘲笑她天真,问:“你是不是以为郑乔是被强权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难道不是?”
下意识都会以为是昏君强取豪夺吧?
祈善遗憾摇头:“倘若是,郑乔倒也可怜,可惜不是。极擅借刀杀人,那些年害死不少忠良之臣,铲除异己。得罪他的人,骂他佞幸、外宠的人,不多时总会遭殃下狱,不管是不是冤枉都要经受破府极刑。”
何谓“破府极刑”?
就是将丹府捣毁的残忍手段,丹府文心武胆被毁是无法恢复的,即便事后被翻案也无法挽回。郑乔还欺软怕硬,只对没什么背景或者根基弱的寒门目标下死手。
不知毁了多少有前途的士人武者。
辛国早年局势还算稳,国力不弱,即便出了一个一年365日不上朝,整天在后宫打转、在女人身【上】耕耘、暗中命人到处物色美人的昏君,百姓的日子也不算过不下去。
可郑乔出现后,一日乱过一日。
之后,庚国王室内乱,便想到还有一个待在他国当质子的郑乔。郑乔也有野心,不甘心现状,便以钱财与前途笼络辛国朝中臣子,一番运作顺利让辛国国主松口让他归国。
仅仅五年,庚国趁着辛国连年干旱、兵力不济的当口,偷袭出兵,一路势如破竹直捣王城。每攻下一处都会纵容士兵在那地方烧杀劫掠、强抢民女,而他则对辛国旧臣百般羞辱。
“说起来,郑乔与龚氏还有渊源。”
沈棠一听头皮都麻了。
这个她真不知道。
偏偏祈善还笑着说了出来。
“当年,龚氏是支持郑乔回归庚国的主力,有意思的是——龚氏被抄家灭族,男子发配边陲充军当苦力,女眷被送去孝城教坊——这是郑乔攻破辛国王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019:耻辱(下)
沈棠差点儿被那口未咽下去的茶呛到。
“咳咳——原、原来这就是龚氏被抄家灭族的真相?”端看祈善说的内容,沈棠感觉龚氏还真算不上正派无辜,“明知郑乔是奸佞还纵虎归山,就没想过会有被他报复的一天?”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会知恩图报的。
郑乔在辛国的遭遇完全算得上奇耻大辱。当时势弱不得不委曲求全,如今贵为庚国国主,一朝发达有了力量,积怨心底的恨意如火山爆发,黑历史都成了亟待湮灭的存在。
祈善道:“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
沈棠调侃:“我还以为先生什么都知道。”
虽说是地狱难度开局的穿越,但祈善这位“引导npc”却是非常尽职尽责,五星好评!
祈善故作惊讶,假兮兮道:“能得沈小郎君这般高看,在下荣幸之至。”
沈棠:“……”
论脸皮她还比不过祈元良,于是低头战术性吃茶,倒是祈善一边吃茶一边暗中观察沈棠的反应——他一直好奇,沈小郎君与龚氏究竟是什么关系?方才听到龚氏灭门源头来自郑乔的报复,沈小郎君既没有愤慨也没有憎恶,平平淡淡,仿佛此事于己无关。
但是,此事怎么可能无关?
若说沈小郎君薄凉无情,昨夜又怎会为了个一面之缘的痴儿雨夜奔波?
此人反应完全超出了常理逻辑。
因为庚国士兵还未离开,沈棠也不想这时候出去引起注意,便让茶肆老板给添了一壶茶,二人继续待在茶肆消磨时间,顺便打听打听囚车上的囚犯身份。
店家胆怯回首,偷瞧茶肆外的士兵,掐着嗓子小声说:“据说是什么御史中丞……”
沈棠不解喃喃又看向祈善:“御史中丞?”
别怪她文盲,作为失忆人士真不知道。
祈善:“店家口中的御史中丞姓‘田’?”
“似乎是姓‘田’?那几个兵爷还骂骂咧咧什么‘姓田的老东西’、‘御史中丞又如何’之类的。”店家也不懂这些,莫说这些大官儿,即便只是看守城门的老兵也能轻而易举弄死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他给沈棠添了一壶茶,叹气道,“二位郎君还是别好奇了,免得丧命啊!”
辛、庚两国打仗,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两国百姓了,庚国百姓稍微好点儿,除了赋税比往日重了一半,将他们压迫得无法喘息,但好歹饿不死,辛国百姓就惨了。
两国主战场在辛国。
辛国百姓不仅要榨干血提供军需粮草让辛国打仗,还要面对庚国士兵的烧杀劫掠。
本以为打完仗能消停一阵,谁知道庚国国主秉持“不能亏兄弟”的原则,纵容跟他打天下的下属到处为非作歹。
百姓看到庚国士兵就瑟瑟发抖。
店家见两位郎君生得好看俊俏,忍不住提醒一句,免得两个后生小辈鲁莽丢了命。
“店家放心,我们有分寸的。”祈善笑着应了店家的好意,待店家去别处忙碌,脸上笑意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沉,“御史中丞为御史台长官,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官。”
沈棠心有灵犀:“如此说来那位御史中丞没少弹劾郑乔?估计也把人得罪够呛……”
想到刚才那段中气十足、让人充分领略语言艺术魅力的破口大骂,郑乔岂会放过这家?
祈善叹息:“岂止是得罪那么简单……”
“那位田姓御史中丞还做了什么?”
“听说那位御史中丞性格耿直爆裂,奉法察举、无所不避,管你是公卿贵胄还是旁的什么人,被他抓住把柄就是一通弹劾,自然不会漏下郑乔。自从郑乔成为辛国国主外宠,这位御史中丞是百官之中骂得最狠的,还曾御马堵住郑乔上朝的路,当着百姓的面唾面大骂。”
沈棠道:“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祈善:“不给。这之后,都城上至百官,下至百姓,有谁不知道郑乔是靠着什么上位?郑乔归国,御史中丞也是反对最激烈的,断言若让此子归国,便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一连十九次疏奏都是恳求辛国国主处死郑乔。”
沈棠听到这里已经猜出御史中丞一家下场了,她道:“郑乔一朝翻身,御史中丞一家……不,全族上下都不好过……”
龚氏好歹还帮过郑乔呢,也落得个死的死、发配的发配,更别说御史中丞了。
祈善却道:“不止。”
“还有其他仇?”
“郑乔归国前,御史中丞号召门生弟子以及家族在朝为官的族人,一起上奏恳请辛国国主处死郑乔,而国主也一度迫于压力以及……他对郑乔也有意见,生过杀心的……”
听说奏折都写好了,只等发下去。
只是郑乔棋高一着提前获知了情报,险而又险地将危机消弭于无形,连夜奔逃回庚国。
倘若收到消息再晚些,他就死定了。
沈棠:“……”
该说什么好呢?
“这故事告诉我们斩草要除根,趁其病要其命,提前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祈善听着沈棠一本正经地“汲取教训”,嘴角微微一抽,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刚呷了一口茶,却听茶肆外传来犯人泣血般的哭嚎,紧跟着便是犯人带着哭腔的大骂:“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郑乔,你这个头钱价的佞幸,你怎敢如此——你怎敢啊!”
沈棠扭头看向茶肆外。
“又发生何事了?”
祈善起身走至茶肆门口低声打听,没一会儿寒着脸色回来,周身气场令人生寒:“郑乔下令让辛国国主率领旧臣正式投降……”
沈棠诧异:“我以为已经投降了……”
“还差个仪式,郑乔最看重这个。”
“可输了就投降,这不是正常的吗?辛国已灭,大局已定,为何犯人情绪反应这么大?那名犯人被打没半条命都硬气没求饶没哭,这么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儿就哭成这样……”
其中必有隐情。
祈善捏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喉头滚动,声音带着微不可察地轻颤。他狠狠闭紧眸子再睁开,冷静道:“国玺久寻不得,郑乔大怒,强令辛国国主禅位给膝下唯一王姬……”
沈棠用眼神询问:“然后?”
又是改名“重台”羞辱,又是强迫人将位置禅让给王姬,郑乔属狐狸啊,骚操作挺多。
祈善神情复杂,继续说道:“……再由王姬,行面缚衔璧之礼,袒【身】露【体】,率领百官衰绖舆榇,投降……”
沈棠:“……”
020:瞎落户口
沈棠倒吸一口凉气。
这会儿才明白祈善为何脸黑。
此等奇耻大辱,搁在谁身上能受得了?
“战败王室率领百官投降,本就是战胜国应该享受的荣誉。想必辛国国主再不甘心也不会反抗。可这郑乔……他是疯了吗?”
祈善冷嘲:“我看他是不甘心吧……”
当年在辛国遭受的羞辱,他要辛国十倍、百倍奉还,还要辛国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
沈棠气道:“这也太下作了!”
仅凭一个“下作”还不足以形容郑乔的丧心病狂,沈棠只觉得这人恶毒、狭隘又恶心。
何谓面缚衔璧?
简单来说就是将双手反绑在身后,口中含着一块玉——在丧葬习俗之中,人们认为尸体口中含玉能防止尸体腐朽,同时也是来昭示死者尊贵身份——以此形象向战胜国投降。
具体实施过程中,一般要袒【露】上身,昭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也寓意着自己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真正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出去,任人宰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而现在,郑乔强迫辛国国主禅位给王姬——一个没有文心武胆的女性,同时也是辛国国主膝下唯一的女儿——让其袒【身】露【体】,大庭广众下交出降书、印绶、户册、国库。
无疑是将辛国遗民脸面彻底踩在脚下践踏蹂【躏】,不留一丝余地。
祈善冷笑着盯着手中茶碗,用了莫大自控能力才没有捏碎它,暗中深吸数次才平复如火山版喷涌的愤怒:“在深宫长大,只知以色侍人的外宠佞幸,你指望他的手段和胸襟有多‘君子’?得不到辛国国玺,这场战争的收益对半砍,以郑乔脾性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又一次听到“国玺”二字,沈棠眼皮微微一颤:“这种人的江山也坐不稳。”
祈善先前说郑乔五年内不暴毙,庚国必灭,这一“预测”都算保守。
以郑乔如今的暴戾和狠毒,能不能撑过三年还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还开了一个非常差劲的头——
纵容帐下兵马为非作歹,烧杀劫掠。
军纪与忠心,培养困难但崩塌容易。
茶肆外,庚国士兵见茶肆老板娘生得有些标志,竟心生邪念,互相交换眼神,故意让老板娘给他们添茶。添茶过程中摸摸小手、楼楼小腰,过分的还想噘嘴凑上去亲两口,吓得老板娘花容失色,惊叫连连,士兵哈哈大笑。
“兵爷兵爷……”
茶肆老板想上前帮妻子解围,却被甩了一个大耳刮子,半边脸迅速红肿。
“滚开!扫了爷的兴,找死吗?”
咔嚓——
祈善循声低头看向沈棠的手。
她手中那只茶碗被她手指捏碎。
庆幸的是,沈小郎君没有愤怒拍桌也没冲杀出去,而是冷着脸:“若不能以严明军纪约束兵马,这些为郑乔南征北战、供其驱策的利刃,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欲念得不到满足,继而对郑乔心生怨怼,最后——反杀噬主。”
祈善闻言,抬头看向沈棠的眼睛。
这完全是直觉下的举动。
她的眼神过于平静。
平静得让人怀疑她在看一群将死的蝼蚁——这一念头浮现心头,祈善出现一瞬恍惚,借着吃茶的动作掩盖某种微妙的情绪:“只是在那之前,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有识之士丧命……唉,局势如此……沈小郎君,你我又能如何呢?只能当个看客罢了。”
“元良。”
祈善眉头一挑。
别看沈小郎君总是一句一个“祈先生”或者“先生”,听着挺尊敬,但是发自内心尊敬还是虚伪敷衍,他还是认得出来的,反倒是先前愤怒之下,那脱口而出的“祈元良”更真实一些。
如今直呼“元良”……
他不觉得被冒犯甚至有些期待。
“何事?”
沈棠坐下,控制自己不去关注茶肆外的动静——那些士兵还只是揩油、占便宜阶段,再加上要押送犯人,应该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她若跳出去“打抱不平”,反而会给人招祸。
于是,她只能用别的转移注意力,压下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憋屈。
“我好奇,你究竟是谁?”
祈善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再者,他出现的时机也过于凑巧。
沈棠是需要多高的幸运值,才会在地狱开局之后碰到一个啥啥都知道的牛批人士?
谁知祈善不答反问,将皮球踢了回来。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沈小郎君不该也坦白一下自己的真实身份?方显诚意。”
又为何会有国玺!
只是这句话他没问出来,因为他相信,以沈小郎君的奸猾,定能听出他的未尽之语——
这或许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沈棠:“……”
这问题问她也莫得用。
她要是有保底,拥有身体主人的记忆,还需要赖在祈善身边旁敲侧击了解情况?
“元良以为我是谁呢?”
沈棠用了个万金油的打机锋话术。
踢皮球装深沉么,她也会!
谁知她说完,祈善这边就沉默下来,眼神复杂得她无法看透,倏地叹道:“我以为……是了,沈,你姓沈!”
他不知想到什么,表情豁然开朗!
沈棠一头雾水,脑门亮起三个问号,面上却不能输:“我姓沈,元良不早知道了?文心可不会骗人的,除非我有元良伪装的本事。”
不过——
她姓沈咋了?
下一句,祈善就把她无语到了。
“如此说来,小郎君是‘龚骋’?”
沈棠:“……”
龚骋又是谁???
她突然很想知道,祈善又脑补了什么。
祈善兀自说着,视线紧紧锁定沈棠,说起了一桩绯闻:“辛国国主好女色,待女子极为薄情,或许是报应,多年来膝下仅有王姬一女,可他对王姬的喜爱却远不如对龚氏嫡子龚骋的喜爱。曾有好事者向他提议让龚骋成为王姬夫婿,却被国主严厉呵斥,还遭了贬斥……于是,坊间就有传闻……”
沈棠自动补全:“你的意思是——辛国国主给龚氏家主脑袋上种了草原?不是,我的意思是睡了龚氏家主的老婆?”
龚骋是辛国国主的崽???
龚氏族长当了多年绿王八???
等等——
沈棠倏地愣了一下,好半晌反应过来。
看看自己的文心又看看眼睛写满“我已经看穿你秘密”的祈善,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她有些哆嗦地问:“辛国王室姓氏是……”
祈善道:“沈。”
021:王者荣耀,妙笔计划 终于上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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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下毒
辛国王室姓沈?
沈棠忍下吐血的冲动,勉强扯着嘴角:“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你真的想多了。”
祈善道:“在下想多了?”
沈棠用力点头:“对,你想多了。”
她这个“沈”跟辛国王室没一文钱干系!
真的真的真的只是巧合!
再者——
“元良不觉得荒诞?如果我真是你猜测的身份,又怎会是如今这幅光景……”
倘若沈棠不是当事人,她还真就信了——从逻辑上来说祈善的猜测可能性大,但问题猜测成立有个大前提,这具身体得是个小哥儿,而沈棠确信自己身体没长出陌生“瘤子”。
她!是!货!真!价!实!的!妹!子!
“不说别的,押解发配犯人的官差就不会轻易放过我,同行的龚氏族人也不会视我如无物……”因此这具身体不可能是他口中的龚骋,更不可能是辛国国主留在龚氏的私生子。
即便是真的,沈棠能承认?
亡国王姬/王子,焉有活路?
祈善闻言沉思。
只是表面上平静不显,沈棠也难以窥探他内心真实想法——究竟是被她说服了,还是固执己见他自己的脑洞。
“在下明白了。”
沈棠:“……”
大兄弟,你又明白什么了?
此刻她有种给祈善天灵盖开洞的冲动。
“去,给水囊全部灌满茶,小爷几个赶时间。”
“还有爷的……”
“这里也有……”
茶肆外响起士兵们的吆喝声。
因为押送路线偏僻,再加上天气太热,水囊早就空了。他们笑着将水囊砸老板脸上,老板忍了又忍,顶着被扇破皮红肿的脸,露出一抹难看的笑,低头弯腰将水囊捡起来揣在怀中,卑微道:“是是是,这就去——”
担心的余光仍落在妻子身上。
有个士兵见他磨磨唧唧,一脚踹他臀上,催促道:“磨叽什么?还不快去!”
老板一个踉跄,差点儿一头栽地上,被士兵拉住的老板娘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挣扎。
夫妻二人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反抗的表情取悦了士兵,嚣张的笑声伴随着老板娘恐惧啜泣传入每个茶客耳中。众人愤然,敢怒不敢言,连沈棠也口中默念“忍一时海阔天空”。
念到第三遍的时候不念了。
“淦,去他娘的海阔天空!”
清晰听到沈棠骂脏话的祈善:“……”
没想到沈小郎君看着斯文贵气,匪气还挺重,这样的脏话也就市井流氓、不讲究的莽夫会说。见沈棠站起身,他问:“沈小郎君这是要去打抱不平?”
沈棠:“我又不傻。”
替人出头也要讲究策略,正面出手不现实,但不代表不能来阴的。沈棠撸起袖子,调整单纯无害的表情,去帮老板的忙。
老板受宠若惊,急忙拒绝。
“小郎君使不得……”
沈棠:“有什么使不得的?近百个水囊,装到什么时候?我看这间茶肆就你们夫妻二人,担心你忙不过来又被刁难,趁早忙完了将他们打发掉,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老板听后眼眶一热。
哽咽道:“多、多谢……”
夫妻二人被刁难,那种孤立无助又绝望的感觉只有自己清楚,他们也知道茶客没义务帮忙。谁不知道庚国士兵有多嚣张?烧杀劫掠,杀人取乐,无恶不作,谁都怕死。
期间也有士兵过来查看,视线几次扫过缩在角落闷头干活的沈棠身上。因着年纪不大,干活利索,背影瘦小,被误以为是茶馆小厮。盯了会儿,感觉没什么问题又出去了。
二人合力忙碌一刻钟,直到额头冒出热汗才装完所有水囊,完工交差。
祈善好奇:“你做了什么?”
沈棠呷了一口茶,连眉宇都写着“心情愉悦”四个字:“待会儿,元良就知道了。”
祈善挑眉,猜测:“投毒?”
“猜得真准。”
“你何来的毒?”
话音落下,祈善倏地想到什么。
又问:“言灵?”
沈棠笑应:“对。”
祈善深吸一口气:“哪一句?”
或者说,又“糟蹋”、“颠覆”哪句言灵?
沈棠一派神秘,慢悠悠地吟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祈善皱眉:“这句言灵?”
与先前那句“周原膴膴,堇荼如饴”一样,都是没人用过的,或者说被人判定没有言灵研究的价值。仅从字面意思理解,毒应该是蛇毒和黄蜂针毒。
“嗯,我怕毒不死人,又加了一味药。元良不妨猜一猜,是哪一味药?”
祈善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沈棠口中哪味药,肯定也在他抄录的言灵卷轴之中,能被称之为药的只有……
他不假思索:“马钱子?”
“猜对了。”
可惜没奖励。
马钱子陌生,但要说鼎鼎有名的“牵机药”就懂了。
祈善:“……”
望向沈棠的眼神越发复杂——
这位沈小郎君的“诸侯之道”,不仅与“农事”有关,能沃土,还能无中生有药材?
沈棠见他表情古怪,以为他不赞同。
“元良是不屑此道?”
君子磊落,未必看得惯下毒手段。
祈善摇头:“不是,用什么手段谋杀这些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他先前游历,途径不少落败郡县,这些地方被强迫怀孕或是染上重病的妇女意外得多,家家户户都有白事,断肢残骸遍地可见。端看那些士兵刚才的作风,他们手上能干净?
若是死了也是该死。
只是——
“你加这么多进去,真以为别人尝不出来?”一尝味道不对就吐出来了。
沈棠笑道:“白水能,可他们装的是茶水,味道有异,也只会以为是天热缘故。”
祈善:“……”
二人聊天功夫,百余士兵已经整装离开。他们占了这么多便宜只丢给茶肆老板三个铜板,还是往人脸上扔的。偏偏老板还得忍气吞声,端着笑脸,嘴上谢赏。
见队伍没影儿了,沈棠起身伸了个懒腰:“元良,走了,看热乎的好戏去。”
沈棠牵出摩托,翻身骑上骡子。
祈善依旧步行。
二人不紧不慢地尾随,沈棠倏地道:“元良,投毒暗杀庚国士兵,这可是大罪。”
“既知是罪你还去做?”
沈棠浑不在意:“虱子多了不愁!我一个离死仅有半步之遥的逃犯,多活一天都是赚,身上再添一桩罪,怕什么?倒是元良,你还跟着,是不怕惹祸上身?”
祈善掀了掀眼皮,淡声道:“在下也说过,吾并非良善之人。”
名字嘛,缺什么补什么。
若是盛世——
看着骑在白色骡子上笑得开心的沈小郎君,祈善暗叹——那恐怕是最有利于天下的“诸侯之道”了。
可惜,生不逢时。
023:田师
“我有一匹小摩托啊,从来也不骑……”
沈棠骑在摩托背上一点儿不老实,时而引颈高歌,时而摘叶飞花。伴随着“叮铃叮铃”的铃铛声,荒腔走板的调子跟着附和,歌唱者偶尔忘词就哼哼两声代替。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祈善终于忍无可忍:“沈小郎君,你这君子六艺中的‘乐’跟谁学的?”
简直是误人子弟。
“不好听吗?”
沈棠问得诚恳。
尽管记忆不多,但她隐约记得自己应该是个歌霸,拿起话筒唱歌能倾倒一片那种。会唱歌,能画画,人类高质量女性代表。
(*?▽?*)
祈善一言难尽地看着沈棠。
后者眼神坦荡且自信,很明显,人家不仅不觉得自己唱歌有问题,还觉得他审美有问题。祈善想不出她哪儿来的自信,道:“有句言灵很应景——岂无山歌与村笛。”
沈棠疑惑:“什么?”
祈善忍笑道:“呕哑嘲哳难为听。”
沈棠:“……”
她拳头硬了!
“元良能安然长这么大,全凭运气吧?”
好好一个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自然是凭实力。”
沈棠:“……”
见她表情管理失控,五官扭曲位移,祈善开怀大笑:“沈小郎君莫着急,你还年轻,慢慢学还有得救。”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祈善抬头看了太阳,这会儿正是一天日头最毒辣的时候。莫说押送犯人赶路,即便是啥也不做只是干站着,汗水也会抑制不住地溢出来,打湿内衫。
“要不要加快脚程?”
沈棠道:“靠太近怕被发现。”
祈善:“以那些士兵懒散懈怠的毛病,这么大的烈阳哪里肯继续赶路?多半会寻个阴凉地儿歇歇脚,喝茶解暑。沈小郎君往茶水下这么多料,在下怕去晚了看不到好戏。”
“元良此话有理,那我先行一步,看热乎戏,你不肯骑骡子就慢慢用两条腿走吧。”
沈棠一鞭子抽摩托屁股。
摩托吃痛,撒腿狂奔。
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个小点,面对沈棠幼稚的“挑衅”,祈善只是笑笑,似乎不在意,但紧跟着口中吟道:“追风蹑景。”
奋翅则能凌厉玄霄,骋足则能追风蹑景。
身形微晃,只留残影,仿佛踩着风,每迈一步都是三丈余开外,神情从容,姿态轻松。
沈棠:“???”
祈善从她身边掠过带起一场微风,再眨眼,人影已经跑到几十丈外。
沈棠:“!!!”
呼叫裁判,这里有人开挂作弊!!!
她终究还是吃了言灵经验不足的亏,骑着四条腿的摩托还是没跑过两条腿的祈善。
日头热辣,押解囚车的士兵被晒得受不了,钻到树冠茂密的小林歇息。他们三三两两聚在阴凉处,几辆囚车则随意暴露在阳光下。囚车上的犯人,不是被晒得中暑,面色青白,浑身虚软无力,便是带着严重的鞭伤。
又以那位御史中丞伤势最严重。
累、困、饿、渴,嗓子眼儿冒烟,御史中丞甚至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
为了折磨犯人,士兵无所不用其极,这几辆押解他们的囚车就是根据他们身高特别定制的。有些特别高,犯人只能微微垫着脚尖,脖子和手腕才能舒服;有些特别矮,既不能站直了也不能坐下,只能维持着半蹲的姿势。
不管是哪种都无法安然入眠,几日下来,不抽鞭子也能去了半条命。
御史中丞的囚车就属于特别高的。
他只能努力垫起脚尖才能好好喘上一口气,但维持不了多久足跟又会落下去。
严重的伤势、强烈情绪宣泄、缺水、饥饿、困乏……种种因素加持,令他产生严重幻觉,干裂的唇微动,喃喃:“水、水……水……”
就在他即将晕厥的时候,他的囚车被人踹动,摇晃的幅度让他清醒过来。
“阿爹,醒醒!”御史中丞勉强找回几分理智,扭头看向隔壁囚车的儿子——儿子的囚车是矮款的,有伸腿的空间——他的表情盛满担心与惊讶,道:“阿爹,你看他们。”
他们?
谁?
御史中丞反应慢了几拍。
他循着儿子视线看过去,只见刚刚还在树荫避暑的士兵接二连三出了事儿。或双手抱头打滚,或倒地全身抽搐、或呼吸急促困难、或翻白眼口吐白沫、或牙关紧闭面部痉挛,也有少数反应没这么严重,但也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有些更是后庭失守,丑态百出。
经验丰富如御史中丞,瞬间明悟。
第一个念头,这些士兵中毒了!
第二个念头,有人要劫囚!
这一念头让他精神振奋,强烈的求生力量从身体深处迸发,促使他勉强打起精神。
那些士兵则乱作一团。
“水里有毒!”
“有、有毒!”
“应敌,小心戒备!”
大部分士兵中毒,只剩十来个还没来得及喝水的逃过一劫。他们拔出刀将囚车包围,神色惊慌,宛若惊弓之鸟般戒备每个方向。
几个呼吸过去,周遭风平浪静。
叮铃——
来了!
众士兵内心响起这一念头。
但奇怪的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人呢?在哪里?”
“孝子们,你们是在找我?”
陌生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他们惊吓转身,却见囚车空无一人,仅有一名面颊稚嫩、身量瘦小的持剑少年。少年持剑一扫,雪亮剑锋自眼前划过,双眼蓦得一痛。
血腥染红了整个视野。
“游子身上劈!”
沈棠神情冰冷如霜,提剑纵身跃下。
她提慈母剑教训孝子,那几名犯人则脚下一空,跌倒在地,囚车已在几十丈开外。
御史中丞瞳孔紧缩。
“许久不见啊,田师。”
御史中丞闻声扭头,却见一名高挑青年立在不远处。他将双手拢于袖中,身后微风吹拂发丝,独有一份美感。青年冲自己微笑颔首,只是这抹微笑怎么看怎么虚假。
田师?
御史中丞对这一称呼怔然。
祈善见此便道:“贵人多忘事啊,田师。”
御史中丞的儿子搀扶着老父亲,戒备地看着祈善:“这位郎君,你与家父认识?”
还称呼“田师”?
御史中丞也纳闷。
他们认识?
以他的见识,自然看得出青年是用什么手段将他救出,不外乎是以“星罗棋布”构筑战场,再以“移花接木”或者其他调兵遣将的言灵将他们几个替换出来。
说着简单,但看青年与囚车的距离,“星罗棋布”覆盖范围少则方圆百丈——在没依附归顺哪位诸侯前,仅凭自身力量做到这种程度的文士,哪会是籍籍无名的简单角色?
若认识,他一定会有印象。
024:孝城
“认识,自然认识。”祈善并不意外御史中丞的反应,仍旧浅笑着,“不过很可惜,只有一面之缘,怕是田师也记不得了。八年前,辛国特试,田师恰好担任那次的中正官。”
八年前?
中正官?
两个提示便让御史中丞反应过来。
有点儿印象了。
所谓“特试”便是正常选拔人才活动之外,特别增设的试炼考核,中正官便是总考官,士人可以通过这个机会进入仕途。
考核内容有三项,家庭背景、品行才能以及最重要的文心品阶。
前面两项决定最低线,或者说官场的门槛,而最后一项决定仕途所能达到的天花板。
御史中丞的记性很不错。
那次选中的士子他都有印象,但并不记得里面有祈善,那祈善应该是落选中的一员?
脑中刚跳出这一猜测,御史中丞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自己担任中正官,居然会漏了这么一尾大鱼,实在是他的过失。
但转念一想,如今辛国都不存在了,大批辛国旧臣还被郑乔清算毒害。
短短数月,冤魂无数。
祈善没入仕,反而是好事。
他轻拍儿子手臂,儿子心领神会,助他起身,父子二人向祈善郑重作了一揖,
“请教恩人名讳。”
祈善一一回礼。
“姓祈,名善,字元良。”
御史中丞口中喃喃:“祈元良……祈?”
祈善的姓氏太少见,他隐约有点印象,名册上面的确是有一个叫“祈善”的年少士子,彼时才十六岁,是那一批士子中年纪最小的。
只是——
御史中丞垂下眼睑,视线不着痕迹地扫向祈善腰间的文心花押——若记得没错,那名士子的文心品阶似乎是——
还未等他搜出那段记忆,祈善已经看穿御史中丞的小动作,主动开口。
“是六品中下。”
御史中丞抿唇不语,随着线索增多,他也慢慢想起来一些尘封已久的细节。
这时,他儿子看看祈善又看看父亲,插了句嘴:“六品中下文心?为何没被征辟录用?”
虽说六品中下文心属于中下品,若无意外,一辈子都没爬上三公九卿的可能,但有真材实料,谋个小官当当还是不成问题的。
辛国亡国前的几年,到处都缺人才,标准不高,不可能不录用祈善。
御史中丞没说话,斜视一眼,无声警告儿子噤声,儿子被他瞪得一抖,分分钟闭麦。
儿子安静了,他才向祈善求证。
“恩人当时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祈善被刷下来,连个偏远地方的小官都捞不着,自然不单单是因为文心品阶不够。
“嗯,的确有得罪。”
祈善双眸微弯成月牙,承认得痛快。
“阿爹,是何人陷害恩人?”
御史中丞的儿子跟他父亲一个脾性,甚至比他父亲更加耿直、单纯。一听祈善是因为得罪人才被整,错过仕途,立马怒火升腾。谁知御史中丞不仅没回答,还暗中拧他上臂的肉。
“阿爹——”
“噤声!”御史中丞横了一眼。
儿子:“……”
“那人也不算陷害,不过是我的把柄落到他手中,那时落选也好过出仕再被人要挟。”祈善倒是看得很开,眼底也没明显的情绪起伏,仿佛再说一件与自身无关的琐事。
“把柄?”傻儿子依旧耿直。
祈善倏地笑开:“嗯,伪造出身。”
中丞家的傻儿子:“……”
知道一部分真相的御史中丞:“……”
“伪造出身”跟真正的把柄相比算是小巫见大巫。不过辛国都亡国了,彼时的“大巫”也算不了什么了。只是他们父子以及几位亲朋性命都是人家救的,何必揭人短?
祈善问道:“田师可知那人现在何处?”
御史中丞不知想起什么,面色晦暗。
“在孝城……”
“孝城?”
“他现在是四宝郡郡守,其郡府在孝城。庚国大兵压境,他在暗中与郑乔勾结,里应外合,拿下辛国数座要塞……若非如此,最少还能撑上五个月,兴许能等来转机……”
祈善道:“反复小人,不足为奇。”
“恩人问他的下落是准备……寻仇?”
这时沈小郎君隐含不善的声音滚入耳朵:“我在奋勇杀敌,你在这里闲聊叙旧?”
沈棠浑身浴血,提着慈母剑过来摇人处理尸体——毁尸灭迹,免得生出其他波折——结果远远就看到祈善跟人唠嗑,拳头硬了。
她觉得现在最需要慈母剑教育的不是排队投胎的“孝子”,而是始终边缘ob的祈元良。
见沈棠回来,祈善眼底滑过一丝诧异——他知道沈棠能对付那十来个士兵,但没想到即使没有言灵加持,她动作还这么快。
“在下自然是信任沈小郎君的能力,那些乌合之众岂是你的一合之敌?”面对指控,他敷衍着打发,没有一点儿诚意,视线越过沈棠落向她身后,“他们都死光了?”
她冷哼道:“死光了。”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沈棠手腕一抖,剑身上的鲜血顺着力道被甩到草叶上,落下点点红痕。
“那些中毒的呢?”
“似我这般善良的人,自然不会让他们继续受牵机折磨——喉咙一剑,心脏一剑。”
保证死得不能再死。
祈善与沈棠一问一答,还用余光注意被救的几个犯人——御史中丞作为御史台长官,跟辛国世家龚氏接触也不少。倘若沈小郎君是“龚骋”,他不应该认不出来。
但,御史中丞对沈棠这张脸并无看到熟人该有的反应,取而代之的是些许好奇、诧异。
一个佩戴文心花押的少年郎,打起来却比有武胆虎符的莽夫还凶,的确值得好奇围观。
祈善心下反省。
沈棠真不是“龚骋”?
他一皱眉,沈棠便猜出他心里酿着什么鬼东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就知道,祈善先前那句“在下明白了”,明白了个寂寞。
有这时间瞎琢磨,不如帮她填埋尸体。
谁知——
祈善果断拒绝了。
理由也很扯淡。
“在下胆怯,见不得鲜血模糊的尸体。”
沈棠:“……”
她只能撸起袖子自己干活,祈善指望不上,那几个去了半条命还靠着她的饼子、青梅、饴糖续命的囚犯更加指望不上。干活的时候,祈善倚靠着树干,躲在树荫下问她。
“沈小郎君可有兴趣去孝城一趟?”
025:面善
沈棠将挖坑的刀往地上一摔。
没好气道:“我去孝城做什么?自投罗网吗?再说了,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尊重一下她逃犯的人设!
“沈小郎君就不担心其他亲眷?”
沈棠闻言迟疑。
祈善这话说中了她的心思。
不管怎么样,现在是她使用这具身体,应该了解一下身体原主的过去,免得以后碰到原主认识的人被瞧出破绽,徒增麻烦。不知身体原主有没有亲人,倘若他们熬过了发配之苦,自个儿可以暗中照拂一二,若亲人们熬不过去死了,也能给人收个尸,免得曝尸荒野。
沈棠的神情变化落在祈善眼中,后者眉眼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料定沈棠的选择能如他所愿!
“在下看得出来,沈小郎君潜力非凡,日后或有一番建树。祈某不才,忝称名士,虽不及那些桃李天下的名儒名师,但教沈小郎君基本的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棠心中有了打算,却不说。
她故意道:“元良那些书册我都记住了。”
祈善哑然失笑,抬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脑子,自信地道:“沈小郎君,真正珍贵的内容,在这里。倘若看过几册言灵就能精通掌控文心,偷师未免太简单了。”
“元良这话也有道理,可孝城这地方……”她费了那么大功夫逃出来,结果又屁颠颠儿跑过去,要是倒霉在孝城撞上押解她的官差,她多尴尬,“你总得给个保证。”
“例如?”
沈棠:“例如,能改变身形样貌的言灵。”
祈善:“……”
他这里还真没这玩意儿,在他认知中也不存在这种旁门左道的言灵——天下言灵,无一不是为了权、谋、武,三者所用,沈小郎君的脑瓜为何如此奇特?
虽然没言灵,但他有别的东西。
“这是什么?”
沈棠接住他丢来的小瓶子。
打开瓶子,眯眼往里面儿瞅,一瓶子黑乎乎的细腻粉末,不知道用来作什么的。
祈善揭晓答案:“锅底灰。”
沈棠:“……”
“往脸上抹点,或者多跑多晒多流汗,七八日不沐浴洗漱,谁能认得出你?”
沈棠脑补一下自己七八天光流汗不洗澡,仿佛能嗅到那股一言难尽的刺鼻酸臭味。
“你就这个馊主意?”
“这怎么算是馊主意?”祈善脸上笑意收敛三分,不带半分感情,“这可是经验之谈。”
沈棠微诧。
经验之谈?
不过祈善明显不想纠结这点,声量又扬了上去:“沈小郎君其实没必要那么担心,那些押解的官差远比你更加‘渎职’。逃犯逃跑,他们会上报的可能性不大,最大可能是割了另一人的耳朵补上你的名额。因此,你不用担心会在孝城城门口看到你的通缉画像。”
即便官差不“渎职糊弄”,将沈棠逃跑的事情上报上去,画师绘制通缉画像,那又如何?
以那些画师笔下的人像抽象程度,除非面部有非常明显的特征,否则亲妈来了都认不出,更别说每日都有百姓进出的城门。沈棠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太小太小。
一番说辞,让沈棠吃了颗定心丸。
“行,去就去。”
她吭哧吭哧挖了个超大的深坑,一具具尸体全部丢入再将土填回去,忙完已经月上中天。祈善起了篝火,烤着沈棠言灵化出来的饼子,她刚坐下就能吃到热乎的。
“烫!”
错估饼子温度,差点烫着舌头。
这种饼子没什么滋味,除了烤焦部位有点儿焦香,其他地方都一样,越吃越渴,每吃两口就要配一口水,嘴里寡淡得很。她心里忍不住嘀咕怎么不能夹馅儿,例如梅菜夹肉。
不知为何,祈善今晚睡得格外早。
既没有看书温读也没有练习言灵。
沈棠没睡意,守着篝火堆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草木被踩动的细微声响——有人正在小心靠近自己,但无恶意,她也就不管了。
那人在不远处坐下,借着火光一看,正是御史中丞的傻儿子,有意无意盯着她看,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似乎想确认什么。
数次张口却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沈棠等得不耐烦,最后还是她主动挑起话题。
“中丞睡下了?”
那人一怔,似乎没想到沈棠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嗯……阿爹他睡下了,只是睡得不太安稳,有点烧。这一路受的伤太多,伤口泛红,明儿得想法弄点儿草药……”
说着说着,这男人微红眼眶。
父亲身体比普通人好很多,但架不住年纪摆在那里,经不起大的颠簸和折磨。
沈棠道:“附近应该有村落,你们可以去跟村民弄点儿草药。说起来,我还没问郎君姓甚名谁,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田忠,字守义。”
“守义方才那般瞧着我作甚?”
“在下是觉得你与在下见过的一个人,除了性别,生得几乎一模一样。且,听你白日与祈善先生对话,说你是……”田忠咽下“逃犯”二字,“我便以为你与她之间有渊源。”
沈棠:“……”
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这是碰上身体原主熟人了?
沈棠问:“那人是谁?你们很熟?”
田忠连连摆手:“不熟不熟,只是见过一面。论关系,她应该算是我的侄媳。”
沈棠大为震撼:“……侄、侄媳?”
“严格来说,也不算。”他解释道,“在下与云驰父亲既是同窗也是同年,便认了个干亲。云驰算是我的侄子,倘若二人礼成,依关系也该叫我一声‘田叔’的。”
“云驰又是谁?”
“龚氏龚骋,字云驰。”
沈棠:“……”
好家伙!
她直呼好家伙!
这具身体tm才十一二岁啊!
“为何没有礼成?”
“大婚当日还未来得及三拜,礼未成,便有官差闯入龚府拿人,全府上下连同那位都被押解投入大牢,没两日就被发配上路。在下当时也是宾客……当真是可惜了。”
他说完叹气。
他曾为龚府发配之事忙碌奔波,万万没想到只隔了几天,自己全家也遭了殃。
沈棠问道:“龚骋现在何处?”
他苦笑:“倘若好运,大概在发配路上。倘若不好运,大概在黄泉路上。”
沈棠压下乱跳的青筋,继续旁敲侧击,套取消息:“龚骋那位新妇,又是哪一家的?”
“她出身沈氏,只是……”
“只是什么?”
他道:“只是沈氏在龚氏被发配没两日,便被郑乔下令夷九族,实在是惨。”
沈棠:“……”
夷九族……
也就是说,这世上除了一个不知死没死的龚骋,原主目前的亲属关系是——真·孤儿?
026:互为工具人
“夷九族……不知沈氏如何得罪郑乔,居然落得这么个下场?”沈棠半晌才找回声音。
御史中丞如此跟郑乔对着干,龚氏疑似藏匿国玺,两家下场也只是被发配而不是夷族——发配是很惨,但好歹还能苟活两日。
轮到沈氏就是直接夷九族?
真·集体注销户口本。
倘若这具身体真是田忠的“侄媳”,也不知道该说小姑娘是倒霉呢,还是倒霉呢。
待在沈氏直接被杀,嫁去龚氏会被发配送去孝城教坊,下场多半也是生不如死。
谁知田忠却是摇头。
“这个谁也不知道。”
“不知道?”沈棠声音微扬,“怎么会不知道?田郎君再想想,例如沈氏弹劾郑乔或者沈氏断了郑乔向上爬的路径……这样的恩怨也没有?可没有恩怨怎么会上来就夷九族?”
“这也是在下疑惑的地方……”
沈氏被夷九族,与沈氏有关系的旧友门生也努力去救过,但敢出头的人,不是被申饬贬官就是被杀。郑乔对于沈氏,手段之严酷,态度之坚硬,无人敢再为沈氏出头。
田忠道:“按说沈氏一门在辛国也算不上什么大族,如何会被郑乔注意到?”
这话已经是美化过的说辞了。
说得直白一些,郑乔在辛国兴风作浪那些年,沈氏连在他面前大喘气的资格都没有!
一门上下又是走中庸的路子,或者说本身能力有限,既不会太冒尖惹人眼红,也不会太平庸被完全忽视,既不会跟风攀附得宠的臣子红人,也不会随意得罪哪个不起眼的小官。
不管田忠怎么回忆,他也不记得沈氏跟郑乔有什么冲突,偏偏只有沈氏被夷九族。
再者——
沈棠的态度让田忠有些在意。
于是试探道:“小郎君如此在意沈氏的消息,可是与沈氏有交情?”
其实他更想问别的,例如——这位小郎君是不是沈家大娘子的孪生哥哥或者弟弟,因为一些原因隐瞒了身份在民间长大?
二人实在是太相似了。
田忠一度怀疑沈棠就是倒霉催的沈家大娘子,但看到沈棠腰间缀着的文心花押又打消了怀疑。其他都可以造假,唯独性别做不得假。
他笃定,这位沈小郎君即使不是沈家大娘子的胞兄胞弟,也跟沈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棠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虽说田忠没什么恶意,但当下这个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田忠也识趣,见沈棠没有继续交流的意思便岔开话题,聊起祈善。讲真,他对祈善还挺感兴趣,不知道沈棠这么跟祈善凑到一块儿。他跟阿爹打听祈善的事儿,阿爹就瞪他。
唉——
沈棠道:“大概是缘分吧。”
田忠诧异:“偶然遇上便结伴同行?”
“这样不行?”
田忠道:“倒也不是不行,恩人有大才,且他的文心和言灵潜力——当世少有敌手,至少在下是这么看的。日后若遇对了明主,甘愿依附臣服,文心的成长不可小觑。只是——”
“只是什么?”
上面这句可不是沈棠问的。
熟悉的男声从二人身后传来。
沈棠和田忠齐刷刷回头,撞上一双黑沉深邃的眸子,纷纷开启禁言模式,田忠更是蹭得一下站起身,双手局促地垂在身侧,羞愧红晕从脖颈爬上脸颊。
恩人是他父子的救命恩人,自己聊天聊着聊着失了分寸,居然背后议论恩人……
若不是怕吓到人,都想给自己两耳刮子。阿爹说得对,这张满嘴跑的嘴巴真该缝起来!
张口欲道歉却被祈善抬手制止。
他简单打发掉田忠:“方才起夜,听到田师那边隐隐有些咳嗽……”
田忠立马顺着台阶下去。
“阿爹不舒服?在下这就去看看。”
脚底抹油,一溜烟跑没了。
祈善坐到了田忠原来的位置,他显然听到了沈棠和田忠的对话,笑着拨弄篝火。
“没想到在下居然猜错了,沈小郎君不是龚氏族人,而是沈氏出身……”
沈棠:“……”
话不要说得太满。
直觉告诉她,祈善估计还会被打脸。
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她自个儿都不敢笃定这具身体是沈氏那位大娘子……
沈棠没吭声,祈善又说:“既然沈氏已被夷九族,沈小郎君在这世上也无亲眷了,这孝城不去也罢。早点歇息,明儿去临近城镇。”
“我何时说不去孝城?”
祈善眼神错愕:“你去?”
明知祈善是以退为进,沈棠依旧道:“去,怎么不去?我跟着元良是为了学本事的,如今的世道,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其他的,来日再说吧。我只是好奇,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元良看重的?你似乎很想我也去孝城,可在我看来,带着个累赘上路,与你并无益处。”
祈善见沈棠戳穿那层窗户纸,微微讶然之余,难得郑重道:“沈小郎君,你不是累赘。”
自然是因为有所图谋才会这么做。
谋者,一贯是无利不起早的黑心职业。
这种精神连奸商都自叹弗如。
沈棠明白他未尽之语,笑笑不说话。
她将祈善当成百科全书工具人,自己也被祈善当成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人?
互为工具人,挺公平公正。
“元良,我还有一问。”
祈善:“你问。”
沈棠看着田忠离去的方向。
“先前田守义说了一段话,我觉得有些疑惑他说‘日后若遇对了明主,甘愿依附臣服,文心的成长不可小觑’,这是什么意思?”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似乎有别的深意。
“原是这个问题,你不需要知道。”
沈棠:“???”
祈善用言语无法描述的复杂神情,对着她道:“沈小郎君,文心跟文心也是不一样的,田守义这话针对大部分拥有文心武胆的谋者武者。可我由衷希望,这部分里没有你。”
沈棠:“???”
又在跟她卖什么关子?
她换了个问题:“我能知道你去孝城做什么吗?好赖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吧……”
毕竟祈善这厮爱卖队友。
要防备着点儿,免得怎么被坑死都不知道。
祈善仰头看着天边朗月,夜风吹拂发丝,掩盖他眼中的思绪。沈棠只听到他的声音说:“为了收债。在下有一笔多年旧债,不辞万里,也要去收,哪怕只是收回点利息。”
沈棠:“……”
她心里嘀咕。
收债?
信了你的邪!
什么旧债能让祈善萌生这么大杀意?
夜尽天明。
第二日,二人便与田氏父子他们分别。
后者要去投奔亲故,待在郑乔势力范围迟早会送命,沈棠二人要去孝城。
027:入城
前往孝城的路途并不平坦。
且不说豺狼虎豹、毒虫猛兽,光是落草为寇、拦路打劫的土匪也够人发怵。沈棠二人为了少点没必要的麻烦,尽可能不夜宿野外。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给沈小郎君置办两身新衣,祈善自个儿的衣裳都快不够穿了。
他从布庄出来,手中多了个布包。
量体裁衣是来不及了,他只能在成衣之中挑两身与沈小郎君身高差不多的男衫。
里衣外衫皆有,再加上自己借给沈小郎君那一身,三套替换着穿应该够了。
“沈小郎君,该走……”
祈善正要招呼沈棠上路,天黑之前去下个村落,可本该待在门口的沈棠却不见了人影。
人呢?
人生地不熟的也敢乱跑?
他正准备去寻找消失的沈棠,还未迈步,余光就瞥见街对面有一抹眼熟的纯白——那匹雪白的高大骡子乖乖伏在地上,即使往来路人聚在那里围成一圈也没能挡住它乱甩的尾巴。
祈善:“……”
“往来的乡亲们,瞧一瞧看一看啦,刚摘的新鲜青梅,三文钱一斤,卖完为止……”
刚凑近人群,便听到熟悉的吆喝声。
只见他熟悉的那位沈小郎君,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地上,用草绳草草扎起头发拢成丸子。身前摊着一块布,布上堆着小山似的青梅,旁边还有一个大箩筐,框内全是青梅。
她似半点儿不害臊,热情兜售青梅。
只要有人来买,她就热情招呼,什么郎君娘子、什么哥哥姐姐,嘴巴抹蜜,一通乱喊。
还不忘给青梅打广告,
什么物美价廉、皮薄个大,吃了不仅能解渴解暑还能养颜美容,实是盛夏必备果品。
祈善站在人群围观了会儿,发现买青梅的多是女子,每个都是三斤五斤地买。且不说青梅过于廉价,买到就是赚到,光让这位俊俏小郎君喊自己一声“姐姐”、“娘子”,也不算亏。
若非沈小郎君年纪实在太小,态度热情,长得漂亮,眼睛也干净纯澈没龌龊心思,这条街上的男人估计能将其拖到小巷一通暴打——没事儿撩拨这些大媳妇小娘子做什么?
逢人就喊娘子、姐姐,轻浮。
没多会儿,沈棠的青梅就完全兜售出去,几十个铜板被她装进钱袋,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似早就料到祈善在一侧。
笑问道:“元良,你忙完了?”
祈善没好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忙完了,你这是做什么?”
别人是当垆卖酒,沈小郎君当街售青梅?
沈棠摇了摇铛铛作响的钱袋子。
“没钱了啊,元良这话问的……”
不知道她现在有多穷吗?
总不能伸手跟祈善要钱吧?
他俩非亲非故的,互为工具人,谁也不欠谁,沈棠总不能厚颜还将他当做atm机。
在祈善复杂注视下,沈棠将框子还给另一个摊主,从人家那里赎回抵押出去的文心花押,重新戴回腰间。用新赚的钱买了点盐、酒,以及其他腌制的小菜。
“既知自己囊中羞涩,为何还将银钱赠予田师他们?”祈善说着将布包丢进摩托驮着的布袋,自从发现沈棠能一天十二时辰凝聚摩托而不疲累的时候,摩托就被赋予了新的工作。
二人行李都丢给它驮着,省力。
两日前与田忠一行人分别,沈棠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送他们,外加十几张饼。
“一则,那几块碎银又不是我自己赚的。”那是她从第一个被杀的官差身上搜罗到的,用别人的遗产她不心疼,“二则,田忠他们带着伤,身无分文,即便有投靠的去处,身上啥也没有,有无这条命挨到目的地还不知道呢。”
她即使没钱也不会饿死。
一番思量,几块碎银就舍出去了。
沈棠作为和平时期长大的画手宅女,总是见不得人家可怜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祈善似不信,又问:“只是这个原因?”
沈棠歪头不解。
“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哪个?怎么,这年头做好人好事还被阴谋论啦?”
祈善:“……”
见沈棠表情不似作伪,他颅内不知脑补了什么,表情变化莫测,看得人一头雾水。
沈棠不明所以,只得小心翼翼:“元良?”
祈善深深看她一眼,叹道:“无事。”
可脚下一错,身形已经闪至三丈开外。
被留在原地的沈棠:“……淦!”
既然没事,你tm用言灵跑什么跑?
尽欺负她不会骑着摩托用追风蹑景!
因为实在穷得叮当响,沈棠只能一路走一路兜售自产自销的饼子、青梅、饴糖。
青梅和饴糖的价格根据当地百姓穿着打扮浮动,打扮体面干净的多卖几文,满身补丁、蓬头垢面的少卖几文,饼子价格则根据当地摊贩走。既然是无本买卖,尽量不扰乱市场。
祈善对她这些考量不置可否。
当然,内心怎么吐槽沈棠就不知道了。
沈小郎君是他平生所见,混最惨的文心谋者,哪怕是自个儿最落魄的时候也没这样。
可人家自己乐在其中,他也不好多说。
二人紧赶慢赶终于靠近四宝郡境内。
算算他们在路上消耗的时间,估计比龚氏第二批流放犯人的脚程还要慢。
“元良,我前不久在集市听百姓说,这四宝郡有四大宝,百姓丰衣足食……可为何?”
沈棠牵着摩托跟着祈善,左右张望。
街上空荡荡,入眼皆是破败景象,偶尔能看到路人也是面黄肌瘦,仿佛一把骨头罩着件破麻袋,一阵风就将将人打得摇摆。
这些路人还特胆小,若目光不经意跟沈棠这两个陌生面孔撞上,便会瑟缩脖子,犹如受惊吓的兔子,加快脚步闪没影。
祈善叹道:“四宝郡是庚国率先攻破的郡县之一,附近六郡,三郡被劫掠一空,四宝郡尤为严重。若想恢复以往繁荣,难啊……”
家家户户飘缟素、办丧事,耳边的哀嚎和啜泣便没有停下的时候。
这般衰败景象,祈善并不意外。
谁让两国战争战场放在了辛国呢?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注定要悲剧。
只是,待二人千辛万苦抵达孝城,却发现城内城外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城外尸横遍野,荒地千里,夜风发出的呜呜声,仿佛万千孤魂野鬼凑在耳侧悲恸齐哭。
而城内——
人潮涌动,歌舞升平。
028:小娘子~
反常!
非常反常!
沈棠忍不住东张西望,揉揉眼睛。
确信眼前这一幕不是梦境之后,她问祈善道:“元良……我们没有走错地方吧?是不是不小心踏入什么奇奇怪怪的幻境,亦或者是跨过了某扇穿越大门……它、它不对劲啊……”
她忍不住扭头看向来时的城门。
一眼看不到底的队伍还在缓慢蠕动前行。
这些百姓大多衣衫褴褛,精神不济,城内的百姓却是红光满面,衣衫干净得体。
怪诞差异造成的视觉冲击让她怀疑人生。
祈善面无表情:“哪里不对劲了?”
沈棠指了指城门的方向。
“你看城外,再看城内,哪里对劲了?”
见惯了荒芜萧瑟的破败场景,再看孝城内的繁华热闹,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两幅场景真的存在于同一片天空之下?但现实却是——二者仅仅隔着一面城墙、一条护城河。
祈善闻言敛眸,不知何时唇角已带上三分讥诮,一派老成姿态:“沈小郎君啊,你还得多走走多看看,以后便见怪不怪了。”
沈棠不满:“你说我大惊小怪?”
一点儿不给她面子?
“在下就是这个意思。”
对,一点面子不给!
沈棠:“……”
日常想跳起来给这厮做个开颅手术。
途径一家酒肆,祈善指了指酒肆门侧的位置,叮嘱她:“沈小郎君,你先在这里等着,在下去打听点事情,约莫一个时辰就回来。你千万守着这里,别乱跑。”
“打听事情?找你债主下落?”见祈善没有正面回答,沈棠又无所谓地摆摆手,“要去就早点去,早去早回,咱们还得找晚上落脚的地方呢,我可不想睡马路边或者桥洞下……”
祈善:“……”
原先复杂如烈火灼烧的心情,被沈棠这番话这么打岔,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什么情绪都接不上了。那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在胸腔翻滚糅杂成一团,化作一声长叹。
他无奈重复:“嗯,你也是,别乱跑。”
沈棠听话地待在酒肆门侧,目送祈善的背影消失在街尽头,直到完全看不到了,她眼睛蓦地一亮——虽说穿越快一个月了,但每天基本跟祈善同行,根本没有私人的活动时间。
自然,她也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在原地等了会儿,转身就跟酒肆老板租借了张小马扎,摩托也乖顺地伏下来陪着。
“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
约莫过了一刻钟,头顶传来故作端庄的男声。沈棠闻声抬头,一眼便瞧见个略显富态、五官粗糙的中年男人,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问:“喊我?”
此时唯有颜文字能表达她的心情。
天啦撸?(????)
穿越近一月,头一次有人喊对性别!
以往那些百姓,无一不被祈善带进沟里。
真是造孽啊,祈元良!
中年男人笑着凑近说道:“正是正是。”
沈棠生得俊俏漂亮,十岁出头的年纪,已经能看出相貌潜力,只需养个一两年就能出栏赚钱。肤色白皙,气质干净,只是穿着打扮不富贵,估计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
她东张西望,看什么都好奇的乡巴佬模样,一瞧就是个生嫩没经验的孩子。
最好拐骗。
祈善跟沈棠出现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他本来也没抱啥心思,毕竟沈棠身边还跟着个祈善——需知这个世界最不能惹的,其中之一就是文士装扮、戴着发冠发簪的儒雅男性,鬼知道他们有无文心?踢上铁板就不好了——可谁让祈善离开,只剩下落单的沈棠?
二人口音,一听就是外乡人。
这么一头肥羊不宰了,他啥时候能开张?
只要将人拐走转移,祈善回来也无用。
沈棠此时乖顺地坐在小马扎上,眼神无辜,还冲男人露出核善的笑:“有何事情?”
男人笑道:“是这样的,方才与你同行的郎君让我过来领你去客栈。”
沈棠问:“元良让你来喊我?”
“是啊,我是芳华客栈的帮工。你同行的郎君是不是一位穿着月白色文衫,个子高高的,长相比较清瘦的郎君,他说你在这家酒肆门前等着。”男人一边道一边比划两下。
沈棠一派天真单纯模样。
男人形容一句她点头一下。
“对对对,那就是元良……可,他不是说去打听点事情,还让我在这里等……”
男人出声打断沈棠的话:“这个啊,那位郎君似乎是碰上故人了,一时间抽不开身。”
沈棠见他“不似作假”,半信半疑。
男人又问:“小娘子是担心我是骗子?那不如我陪你在这里等那位郎君过来吧,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待在这街上很不安全的。”
沈棠连忙摇头。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说罢,她想了想,又问男人。
“你在这里等着,不会耽误客栈杂事?”
男人大方摆手,爽朗笑答。
“这不碍事儿,耽搁就耽搁,总不能看着你一个小娘子待在街上,很不安全的。”
他这么一说,沈棠神情似有动摇。
这一幕也落在往来行人身上。
酒肆老板抬眸瞥了一眼男人,不屑轻哼,却没出声戳穿,其他铺子老板也熟悉这个中年男人——这一带有名的混混,时常去孝城附近的村落物色相貌有潜力的男童女童,放在家中养个两年,若是没有长歪就高价出手卖掉,一些不知情况的外乡人也是他下手的目标。
这会儿明显是瞧上这位小娘子了。
酒肆老板内心啐了一口唾沫。
但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个年头谁的生意都不好做。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得罪这种混子,也别想在孝城做生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自己没有看到。
同时也内心哂笑,嘲笑沈棠单纯无脑。
这男人生得一双细长狭窄的鼠眼,在沈棠没注意的时候,视线在她脸蛋和衣裳来回打量,再加上那股子轻浮劲儿,明显不正派。也只有这种不谙世事的富贵人家的孩子会上当。
居然还跟人笑眯眯地谈得有来有往。
殊不知,沈棠有这份耐心也是有原因的。
谁让他是头一个喊对性别的人呢?
沈棠笑眯眯,这才愿意跟对方多聊两句。
然后——
他若打消心思便好,若还使坏——
再送他早登极乐。
029:做赌
似男人这样的混混,见惯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对人心的把控在摸爬打滚中趋于圆满,只一眼就能看穿这人好不好惹,如何能拿捏。似眼前这种单纯天真的小娘子,最心软。
这种心软是可以被道德裹挟的。
他越是大方表示“耽误工作”无所谓,为了“安全”陪着小娘子一起“等候”,小娘子就会越愧疚,愧疚之余信任感也会暴涨,放下在陌生环境升起的戒备心,继而落入陷阱。
不出男人所料。
小娘子敛眸,怯生生问他:“当真不碍事?”
男人一屁股坐沈棠身边。
刻意伸出双脚,将脚上沾着乌黑泥渍、生过冻疮的脚趾露出来,让沈棠能看到他那双磨损严重的草鞋,嘴上爽朗豁达:“不碍事儿,至多被掌柜扣几个铜板。那位郎君要是没看到你过去,应该也会过来。”
沈棠表情微变,瞳孔游移,似在内心做着天人交战,男人瞧了心下窃喜。
他为什么敢这么说?
因为他知道祈善不会这么快回来!
不担心谎言被戳穿。
他沉得住气,心里默念数字,直到数到“十五”,乖乖坐在小马扎上的小娘子站起身,软乎乎道:“既然是元良让你来找我,我们还是快些去跟他会合。若是迟了,不仅耽误你的活儿,他又得骂我……麻烦带路。”
得手了!
男人心下得意,嘴上忙道:“这是小的应该做的,不麻烦不麻烦,小娘子折煞人了。”
“小娘子,咱们走这边。”男人伸手一指,指着祈善先前离去的方向,作势引路的同时还贴心接过沈棠牵着的摩托绳子,又道,“芳华客栈离这里有些路,小娘子要不要骑上去?”
整个过程,男人表现得非常得体有分寸,无形中也能增加沈棠对他“芳华客栈帮工”身份的信任感。沈棠果然不疑有他,费劲儿笨拙地爬上摩托背上。男人余光瞥向摩托,一边牵着绳,一边跟沈棠闲聊:“这匹瞧着不像是马?”
温顺的小娘子有问必答。
“摩托是一匹骡子。”
“骡子?”
男人心里暗忖这匹骡子能卖多少钱。
虽然是骡子不是马,但这匹叫“摩托”的骡子长得好看,通体雪白,个头能有寻常成年男人那么高,看着价格不菲。自己找个渠道转手卖出去,说不定能卖上高价。
此时的男人牵着摩托走在前面,露给沈棠的只有后背,自然也不怕她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脸上的得意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一直暗地里关心这边情况的商贩见状,叹气的叹气,嘀咕的嘀咕——有些人找死真是拦也拦不住。
落在这种混混手里,这位小娘子完了。
有家肉铺跟酒肆隔了两间。
肉铺屠夫见沈棠傻乎乎跟混混走了,神情几番变化,咬咬牙,手中剔骨刀往砧板一摔,抄起另一把杀猪刀。还未踏出肉铺就被店里干活的老父母拉住,狠狠给他使眼色。
屠夫没挣扎,只是看看沈棠的背影渐渐缩成一小团,最后化成一声长叹。
“作孽啊!”他用沾着荤油的手一抹脸,压下想管闲事的心,又啐骂,“什么破世道!”
不知道是骂那个混混还是骂自己。
调整好心态,他继续回到肉铺前干活。
来买东西的客人倏地说了句。
“那位小郎君不会有事的。”
屠夫一怔:“啥?”
客人笑着重复。
“那位小郎君不会有事,反倒是哄骗人的那个,性命要悬了。”
屠夫诧异地睁圆眸子,手中还握着刀,愤懑比划道:“你这老东西说的什么鬼话?”
客人不惧,从容笑说:“不妨做个赌?”
屠夫听客人说沈棠无事,稍稍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客人是在瞎说话。
什么小郎君?
被带走的分明是个俊俏漂亮的小娘子。
他不满哼道:“老不正经的东西,招子不灵光,脑袋也糊涂,净说瞎话哄骗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你说做赌,那问你怎么赌法?”
客人:“那位小郎君半个时辰就会安全回来。我若赢了,今日的下水你送我。”
屠夫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不过是几斤没人要的下水,这个赌不大。
这客人他熟,被月华楼买回去的后厨杂役——每次来都会买点没人要的下水,屠夫见他跟月华楼其他人不同,丝毫没有卑躬屈膝的谄媚劲儿,倒像个读书人,带着股说不出的儒雅,很有好感,每次给称下水都会多给点。
今日照常又来,没想到会说胡话。
屠夫道:“俺要赢了呢?”
客人:“下水我多买一斤。”
屠夫没好气道:“下水这玩意儿多卖一斤,俺能多赚几个子儿?成,赌就赌!”
过了会儿,屠夫切了半斤碎骨用荷叶包好,跟之前的下水放一块儿,手指点着肉铺案子,说道:“人要是能回来,这半斤也给你。”
虽说碎骨没什么肉,但也能凑合炖锅肉。
这位客人瘦得快皮包骨,屠夫多少有些心软,也由衷希望客人能赢,那位小娘子平安,算给自己积阴德,心里好过一些。
客人叉手一礼:“多谢。”
屠夫嘀咕:“这动作也像模像样。”
月华楼是什么地方?
男人女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这位客人说是后厨做粗活的帮工,但被月华楼买回去的奴隶,说难听一些就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这么个人却学读书人的范,没少被嘲笑,屠夫也觉得他拿架子。
不过屠夫没笑。
只因为客人气质真的好。
跟他说话舒服。
半个时辰,屠夫等得心焦,时不时往沈棠二人消失的方向瞅,问客人:“老东西,你刚才为什么说那是小郎君?那分明是个女娃。”
客人一点儿没将屠夫不客气的称呼放在心上,而是笑着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位置。
屠夫不解:“咋了?你腰疼?”
客人道:“文心花押。”
屠夫一愣:“啥?”
客人:“那位有一枚文心花押,虽不及寻常武者,但对付个普通人不成问题的。”
屠夫:“……”
作为普通人,他即使没见过“文心花押”也听说过,自然也知道拥有这东西意味着什么。
“俺怎么没瞧见?”
屠夫回忆,只记得那张俊俏漂亮的脸蛋。
客人道:“那枚文心花押无色透明似水晶,若不刻意注意,极容易被人忽视。”
因为文心武胆,时下流行男子外出佩戴花押或者类似虎符的配饰。普通花押和文心花押辨认起来有难度,普通人很难第一时间区分。
030:救我!
隔壁铺子掌柜一听来劲儿了。
探出头“调侃”客人,言辞轻蔑:“嘿,就你这老东西也分得出贵人才有的东西?”
又有一个来打肉的客人也附和。
“许是楼子里见的‘贵人’多了……”
面对周遭人带着些许恶意的调侃,客人始终面无异色,一双历经千帆的眸子仅剩平和。
屠夫却听得刺耳。
手里抄着剔骨刀作势赶人。
一脸凶悍:“去去去,别凑这里坏了俺生意,要不要打肉?不打肉去别地儿站着。”
其他看客感觉没趣儿,纷纷散去。
别看屠夫干的都是脏活累活儿,却是这条街上家境最好最殷实的,说话也有几分重量——寻常人家逢年过节才舍得开个荤腥,屠夫家隔三差五能吃到肉,菜里面油水很足。
街坊邻里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见看热闹的人散去,屠夫才问那位客人:“老东西,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客人笑道:“自然是真的。”
屠夫咂摸了会儿,问:“你咋知道?”
他也挺好奇这老东西怎么大老远,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文心花押而不是普通的配饰。
客人屈指轻敲肉铺案子,笑着说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输了,愿赌服输。”
“行行行,俺要是输了,那就是喜事!俺回头再去打二两老酒给你下菜……”屠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他干着高薪职业,不心疼那点儿“赌资”。等待的功夫,屠夫双臂曲起撑着木案,跟客人闲聊起来,“诶,老东西,俺听你说话酸得很,你是不是真念过书啊?”
客人道:“略识得几个字。”
屠夫一听来了精神,一拍案子:“老东西啊,你也知道俺那娃儿要开蒙了……”
客人淡声问他:“你想你娃念书?”
屠夫点点头,又道:“也不用教多少字,又不指望俺娃能当官,俺们家这个跟脚哪有当贵人的命?你就教娃念几个字,不然以后跟人算账还被人坑。俺这铺子总要给娃的……”
“若你娃有文心或者武胆呢?你供不供?文心习文,武胆练身,要吃光家底的。”
屠夫只觉得老东西在揶揄他,撇了撇嘴,低头麻溜切肉:“就俺们这些跟脚?俺娃哪里配得上,跟着俺学怎么宰肉就行……”
在他记忆里面,有文心花押或者武胆虎符的都是贵人,他们不是位高权重就是大富大贵,总而言之是人上人。这些人能飞檐走壁,也能无中生有,那可是神仙才有的手段。
他们只是泥地里打滚的平头百姓。
他是屠夫,他的娃肯定也要当屠夫。
其他的?
哪里敢奢望那么多。
客人目光平静如水地看着屠夫,连做个白日梦畅想一下都不敢,心下不是滋味。
他喟叹着道了句:“箕裘之业……”
屠夫不懂:“啥东西?”
“子承父业的意思。”客人解释道,“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
屠夫更加不懂,不过他倒是笃定了一事儿——这老东西还真识字,估计识字还不少!
于是,他越发迷惑。
这年头谁不尊重识文断字的人?
老东西出去教教孩子读书识字都不至于混成这样,怎么会被月华楼买回去当后厨杂役?
屠夫心里装着疑惑,可客人不想多说,再加上生意上门,只能收起多余的心思。
他想着晚上带娃去找老东西,多带两斤好肉,整天吃下水也不怕吃出病。
与此同时,混混也将沈棠带远。
他先是走了一段大路,等沈棠注意力被引开,没了戒备,又建议绕近路往巷子里钻。
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安静。
沈棠终于有了几分明显的不安。
问男人:“离客栈还有多少脚程?”
男人回答:“快了快了。”
又绕了两条巷子,沈棠再问。
“你确定没有走错路吗?”
男人不耐烦,此时距离目的地不剩几步路了,他自觉有恃无恐,声音拔高数度恐吓沈棠:“说是快了,小娘子如此心急作甚?”
沈棠察觉不对劲,慌道:“我要回去……”
男人嘿嘿一笑,不肯停下:“晚了!”
一脚踢开门,冲院子道:“来生意了。”
那是个非常偏僻肮脏的院落,院墙缝隙爬满杂草,隐约还能听到院内传来交谈声。
沈棠作势要爬下摩托的背逃跑。
刚落地,还未站稳就被男人大力往院内推搡。她重心不稳,脚下狠狠踉跄,又惶恐不安地扭头看着院中走出来的一男一女。
女的道:“好生俊俏的娘子啊,赖头,你上哪儿哄骗来的,瞧瞧这细皮嫩肉的……”
说着还上手要掐沈棠的脸。
沈棠惶恐躲开,冲着名为“赖头”的男人怒目而视:“你、你你你不是元良喊来的?”
赖头不理沈棠,兀自回答:“三两句话就乖乖跟着俺走了,生得好看可脑子不行。”
女人身边的男人凑近打量沈棠的脸蛋,沈棠怯懦地往后闪退,惶恐欲泣。
男人舔了舔唇,哼笑:“女娃要什么脑子?女人要有脑子,俺们生意还怎么做?晚些带她去月华楼看看,那边一直催着要好货。”
女人忽略同伴的地图炮:“月华楼?那楼子里不都是小倌,要个丫头过去作甚?”
赖头和男人相视而笑。
猥琐在二人间流淌,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不懂,人家上门要货俺们给就行了。”
“就是,女人少管那么多。”
赖头推着沈棠肩膀,准备将她关进一间漆黑肮脏、散发着难言恶臭的小黑屋。
沈棠脚下错步闪开。
羞愤,咬牙切齿:“你们敢卖我?”
女人嗤笑,眼神陡然锐利,上手要去掐沈棠的肉,口中威胁:“别说你一个小娘皮,就是天王老子家的娘子来了,俺们也能卖。老实点!不然有你好受的!”
沈棠直接绕柱闪,一边绕一边眼尾泛红,骂道:“你们这么干就不怕老天爷报应吗?”
见沈棠越跑越来劲儿了,三人准备合力将她拿下,再好好毒打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报应?”赖头啐骂,“老子就是老天爷!”
“祈元良救我!”
男人道:“喊破嗓子都没人救你!”
这小娘皮挺会跑,跟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我好怕!”
沈棠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院子就那么点大,沈棠很快被三人逼到死路,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娘子瑟缩着肩膀。
下一瞬,脸上的惧色退去。
“才怪!”
蹬墙借力,长腿旋身横扫。
031:市容
院落内,两男一女双手被缚在身后。
三人齐齐跪在沈棠脚下,抖得像筛糠。
“刚刚是谁说自己是老天爷来着?”
沈棠手中棍子挑起一人下颌。
笑问:“是你吗?”
被点名的人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边摇一边不住地往后方闪躲,试图避开沈棠的棍子又怕她会暴起。他们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子,再加上被殴打,整个人都傻了。
沈棠又用棍子挑起另一人下颌。
“那是你?”
被点名的人就是哄骗沈棠过来的赖头。
“不细不细——”
他声音带着哭腔,说话还漏风,整个人怕得眼泪花都要滋出来了。
不怪他这么怕。
沈棠那一记蹬墙飞踢,他连疼都没咂摸过味来,上下两排牙就被一脚踹掉四五颗,剩下的也在摇摇欲坠,牙床溢出的血糊满半张脸。
之后的发展简直像做梦一般,他们三个大人被个黄毛丫头制服。
毫无反抗能力!
于是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也不是你?”沈棠眼尾泛笑,长棍挑着第三人,也是三人中唯一的女性,“那是你?”
女人毫不犹豫地出卖赖头,声音尖利大叫:“俺没说,俺真没说!是赖头说的!”
沈棠视线落向赖头,眼睑微敛。
“死到临头还撒谎,罪加一等!”
一听到“死”这个字眼儿,赖头登时被吓得眼泪鼻涕齐下,跪在地上不住给沈棠磕头求饶。刚磕三下就被她用那根晾衣棍抵住,她漠然道:“瞧你还有几分悔过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给你们立功赎罪的机会。说——除了我,你们用这法子骗来的无辜女子都去哪儿了?”
她查了查,院子没其他被拐者。
早知如此,她费这么大功夫做什么?
“都都都都、都卖掉了……”
赖头怕得舌头不受控制,说话打结巴。
“卖掉了?卖去哪里了?一共卖了多少人?一共卖掉了多少钱?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沈棠坐着小马扎,左脚虚放,右脚曲起,方便拿棍子的手能搭在膝盖上。
她一连串的审问让赖头三个欲哭无泪。
这问题他们怎么回答?
不回答会死,回答了会死得更快。
两个男人毫无头绪,生怕一个答错就被沈棠敲头,倒是那名女人心下有了猜测——她觉得沈棠是看多市井话本,向往游侠仗剑天涯的日子,毛都还没长齐就跑出来伸张正义。
对付这种愣头青也不是没法子。
她泫然欲泣:“小娘子误会俺们了,俺们就犯两三次错,真没干其他伤天害理的事。”
沈棠冷笑:“两三次?其一次还让我碰上,你们有这个运气咋不去买福利彩票?”
女人死咬这个说辞。
“俺们是卖了不少货……但俺们这么做也是救人啊。”她小心用余光注意沈棠的表情,见她没有动怒才继续道,“俺们卖掉的都是正经买来的货,他们爹娘收了钱的。这世道,买人才花几个子儿,俺们只是猪油蒙了心智才犯了大错,以后再也不骗了!”
沈棠一听笑了:“救人?”
女人见沈棠能说通,登时生出希望,狡辩说:“这几年打仗,谁都不好过。家里生娃多的,那么多张嘴巴要喂,怎么养啊。要是俺们不买不卖,那些娃不是没吃的饿死就是被换给别家吃掉。被卖掉,好歹有去处有口饭。”
沈棠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气笑。
棍子抵着他们喉咙,冷笑着下最后通牒道:“少狡辩,交代!不然,这一棍子就捅进去,我的力道你们有体会,保证这一杆子能从前捅到后,再将你们三串一根棍子上。”
她只稍稍用力,便在女人喉结位置留下一道乌青的印子,疼得后者嗷嗷直叫。
“俺交代!俺交代!”
“壮士饶命啊!”
沈棠这才稍稍满意。
屠夫时不时张望看向外边的日头,越看越心焦,紧张地搓着手,唉声叹气。
“老东西啊,你说的到底灵不灵?”
谁知客人笑着将打包好的荷叶提起,往街尽头的方向一努嘴,笑道:“这局,我赢了。”
屠夫探出脑袋,往那个方向眯眼瞅了半天——因为工作缘故,他天未亮就开始宰货,时间一长就把眼睛熬坏了,稍远一些的东西就一片模糊——眯得眼睛都快抽筋,仍未看到。
只注意到那个方向的人群骚动。
直到沈棠走近,他才看清发生什么。
只见那位俊俏的小娘子……啊不,小郎君,骑在那匹漂亮的骡子背上,口中咀嚼着什么,慢悠悠地晃了回来。
她牵着一根绳,绳子串着两男一女——
三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
不过,对于时常在这片地方做生意的人来说,这仨挨千刀的祸害化成灰都能认出来。
沈棠回到酒肆旁,继续坐小马扎等人,屈指连弹,三颗啃下来的扁圆青梅核,三人扑通扑通扑通,膝盖直接砸地上。
沉闷响声听得众人头皮发麻,膝盖幻疼。
沈棠指着三人,杀气十足:“通通跪着。”
三人瑟缩着咽下痛呼,不敢有丝毫违抗。
客人:“……”
眼底似有一丝讶色闪过。
他以为沈棠会杀了意图不轨的混混。
这又是什么阵仗?
“小郎君缘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围观的百姓凑过来看足了热闹,逐渐散去,客人上前跟沈棠搭上话。沈棠正百无聊赖啃青梅,一边啃一边抱怨祈善怎么还不来,听到这话循声扭头看向来人。
指了指自己:“……你喊我小郎君?”
客人:“有何不对?”
视线在沈棠腰间文心花押停顿一秒移开。
沈棠:“没、没不对,兄台好眼力劲儿!”
哪里都好,就是跟祈善一样瞎!
至于他刚才的问题——
“为什么不杀那三人?当然是因为杀人犯法啊。我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手无缚鸡之力的画手,怎么能干那么血腥的事情?他们再该死也该交给孝城府衙处理……”
而真正的原因——
那个院子太偏僻,荒无人烟,这三人要是在那儿被杀掉,尸体暴露在外、无人处理会腐烂生蛆,非常影响孝城的市容建设。
再者,一个画手动不动杀人影响也不好。
所以她决定修身养性,遵纪守法。
客人勉强能听懂沈棠那串吐槽,道:“若交给府衙,他们不日便能自由。”
沈棠啃青梅的动作一顿,迟疑道:“那——我待会儿将他们拉到城外再弄死?”
032:交谈
以祈善对沈棠的了解,他深知沈小郎君不是会安分守在一处的人,担心会出幺蛾子,匆匆忙完要办的事,第一时间赶回来。结果——
人呢?
这么大的沈小郎君呢?
祈善立在原地,脸色微青。
正想着沈棠是被拍花子带走还是她带走了拍花子,耳边响起一道陌生沉稳的男声。
“这位可是祈善,祈郎君?”
“老丈好,在下正是祈善。”
祈善收敛心焦,冲着来人叉手一礼。
礼毕,他直起身,暗中仔细观察来人模样——发丝灰白,容貌苍老,满面风霜,估摸有四五十岁,身穿一袭发黄老旧的裋褐,脚踩草鞋。仅凭这些还不足以引起祈善好奇,让他讶然的是此人气质斯文儒雅,眉眼平和中正,一双黑眸过于澄澈,不像是这年纪该有的。
他垂下眼睑,视线落在来人双手之上。
那是一双长着冻疮印记的粗糙老手,正提着几起用荷叶包裹的荤物,其主人应该是长时间干着粗活且家境贫寒的人。纷杂分析在这一瞬从他心头飞速掠过,逐渐沉淀清晰。
他不动声色问:“老丈怎知善的名字?”
来人和蔼浅笑:“那位沈姓小郎说的。”
祈善一听就知道“沈姓小郎”是谁了。
憋在胸腔的担心随着这个消息尽数散去,他又问来人:“那位小郎可有留下什么话?”
“有,说‘出城办事,稍后即归’。”
祈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沈小郎君根本不认路,此前也未来过孝城,出城能办什么事?
祈善又问:“可有说办什么事?”
来人道:“替天行道,惩恶扬善。”
祈善:“……???”
他一脸狐疑,不是,这话怎么听着不对,活像是那些暴民口中神神叨叨的邪教教义?
来人:“沈郎君担心你回来找不到人,特地拜托在下在此处等候,免得祈郎君担心。”
祈善没好气地叹道:“善怎会担心他?即便要担心也是担心惹上他的宵小……”
来人不自然地微抿唇,压下会心浅笑。
不得不说,判断还挺准。
当祈善从来人口中打听到沈棠这一个时辰的“精彩”经历,表情管理有一瞬失控——他不过离开一个多时辰,沈小郎君就这么招人吗?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再说什么也没用。
祈善一边闲谈一边等沈棠回来。
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内心却疑窦丛生。
这位老丈一副贫寒百姓装扮,可这言谈举止和周身气度,反倒像是常年浸【****】香,高门富贵之家养出来的。即使穿着发黄老旧的裋褐、双手满是粗活痕迹,依旧不改气韵。
说着说着,祈善聊起了言灵。
他最近钻研的军阵言灵——“自投罗网”与“困兽犹斗”,前者用于排兵布阵,诱骗敌方兵力,后者多用于激发己方局势失利时的气势,属于最后的挣扎。若抓住机会也有翻盘机会。
老丈听到祈善侃侃而谈,神情似有一瞬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嘴上道:“自投罗网,自取灭亡……祈郎君用的言灵可是‘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这不太好。”
祈善心下微诧,问道:“为何不好?”
“容易被针对。若敌方谋者文心盛于你,只需‘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便能破阵。”
罗网被利剑挑破,还能困得住黄雀吗?
自是天高任鸟飞,其患无穷。
“那依老丈看,如何比较好?”
“倒不如‘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祈善:“……”
如果说“自投罗网”还给人留了条活路,有机会“拔剑捎罗网”,老丈说的言灵就是置敌方于死地的杀招,杀气腾腾的。祈善有些诧异地看着老丈,这位看着和蔼,张口就要人死。
“那——依老丈看,困兽犹斗呢?”
老丈兴致缺缺,神情淡漠,却语出惊人:“战场之上,敌死我活。若揣着‘困兽犹斗’的心思,出手留有余地,恐难久胜。”
祈善:“……”
人不可貌相,这话是真的。
他以为自己够剑走偏锋,没想到会碰上比他还偏的,只是这位老丈……还不待祈善有更多想法,沈棠骑着那匹骡子哒哒哒小跑过来。一跃跳下来,笑道:“元良,久等了。”
祈善收起多余的心思,细看沈棠的衣裳和双手,干干净净,莫非没有出人命?
“你说‘替天行道,惩恶扬善’,‘恶’呢?”
沈棠靠着摩托,眉飞色舞:“他们啊,脚程快,这会儿估计能向孟婆要碗汤。”
祈善:“……”
合着这个“恶”还真是复数。
这位沈小郎君的戾气也不轻。
老丈见沈棠二人会合,出言告辞。
祈善忙问老丈如今住在哪里,有机会可以切磋手谈两局,奈何老丈婉言谢绝。
看着老丈提着几起荷叶包离开,祈善眉头紧锁,直到沈棠伸手在他眼前晃动才回神。
“作甚?”
没好气拍开沈棠的手背。
沈棠道:“你再看人家也不会回头啊。”
祈善喃喃:“可惜了。”
沈棠摸出两颗饴糖咀嚼,抬步小跑跟上祈善的步子,好奇追问:“可惜什么?”
祈善说:“此人不简单。”
沈棠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道:“丢在茫茫人海,一眼就能抓出来的人当然不简单。瞧他气质就不像是个普通人,不知道是家道中落还是别的变故。”
她不是没猜测那位老丈是“大隐于市、小隐于野”的隐士,不过隐士也有隐士的逼格。即便生活再清贫,也不至于吃普通百姓都嫌弃的下水,穿得寒酸,还干那么多粗重的活儿。
祈善没回答,沈棠又问:“看你们相谈甚欢,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都聊什么?”
“言灵。”
“他有文心?”
祈善垂眸:“或许,曾经有过。”
沈棠:“???”
曾经有过,意味着现在没有了?
能让祈善这厮都看得上的,二人必是“臭味相投”,沈棠不由得好奇——那位老丈因何失去了文心?难道也跟龚氏抄家流放一样,强行废除丹府、碾碎文心?
祈善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脚步不见了。
一扭头,却见沈棠跑去一间正在收摊的肉铺,跟肉铺屠夫打听什么,没一会儿跑回来。
033:褚老先生
摩托铃铛声逐渐靠近。
沈棠打听完小跑着回来,故作神秘:“元良怎么不问我?不好奇那位的消息?”
祈善沉得住气,平淡地说出让人拳头硬的话:“幼梨不是能憋住话的人。”
沈棠:“……”
日常想跳起来给祈善做个开颅手术。
“长这么一张嘴还能平安活这么大,当真是难得。”沈棠揶揄吐槽,祈善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只好道,“据肉铺屠夫说啊,那位老先生还是附近一带的‘名人’,本家姓‘褚’。”
祈善问:“是哪个字?”
同音的姓氏并不少。
沈棠跟屠夫几个特地打听过,回答道:“应该是‘取衣冠而褚之’的‘褚’,装衣为‘褚’。”
听到是这个褚,祈善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只是沈棠在他身后两步远并未察觉。
“褚……这个姓氏在辛国与庚国都少见。”
沈棠问:“哪个国家多见?”
祈善摇摇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话锋一转道:“除了姓氏,还打听出别的?”
沈棠说道:“屠夫还说这位褚老先生是五年前被送到集市上廉价售卖的奴隶,当时送来三十多个奴隶。又听说奴隶原先有两百多人,准备拉到别处卖的,只是半路上发了瘟疫,死得只剩这么点儿,只能就近卖到孝城。因为染过瘟疫的缘故,奴隶价格非常廉价……”
祈善问:“五年前?确定是这个时间?”
沈棠仔细回忆屠夫的话:“屠夫那边也记不太清楚,也可能是五年多几个月……褚老先生就被月华楼当做添头打包给买走,一直到现在。我还专程打听了月华楼是什么……”
话未说完,祈善道:“是象姑馆。”
沈棠脚步一顿,眼神古怪地看着祈善的背影,嘀嘀咕咕:“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象姑馆是什么地方?
一个男人女人都能去寻欢作乐的地方。
祈善并未正面回答,侧首用叮嘱小孩儿的口吻道:“幼梨还没到懂这些的年纪。”
沈棠:“……”
她在内心比了个中指。
你姐姐我早八百年成年了,谢谢!
祈善:“这位先生在月华楼做什么?”
沈棠一脸莫名其妙地道:“肯定是在后厨当杂役啊。褚老先生一把年纪,没力气,重活也干不了,顶多帮着洗盘子刷碗送菜什么的杂事。他这把年纪,你说还能做什么?”
祈善:“……”
他赌三文钱,沈小郎君肯定想差了。
另外——
祈善口气平淡地道:“此人有些古怪,矛盾颇多。先前跟他一番手谈就能看得出来,他在文心言灵上的造诣并不低,至少不在我之下。这孝城还真是藏龙卧虎,有意思得很。”
沈棠诧异:“不在你之下?”
“或许,还在这之上。”
沈棠迷惑了:“既有这番才能,即便沦落到被象姑馆买回去的落魄境地,也不至于在后厨做那么多杂活吧?他若想自己过得好些,应该没什么难度,但看他的穿着又不像。”
哪怕是奴隶那也是有一技之长的奴隶。
祈善敛眸冷笑了声。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说起‘褚’这个姓氏,倒是让我想起一桩旧案。”
沈棠一听这话,八卦之魂被唤醒,顿时来了精神——按照一贯的套路,所谓的“旧案”十有【八】九跟褚老先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即便不是当事人也是当事人的亲眷。
这都是套路!
“什么旧案?”
祈善笑道:“天下百国,互有联姻,姻亲遍地。几年前的辛国国力强盛,周边小国以其马首是瞻,不惜敬献本国王姬入辛国掖庭。其中有位成为后妃的王姬就姓‘褚’。”
“哦哦,然后呢?”
祈善继续给沈棠讲故事:“这位别国来的‘褚’姓王姬刚入辛国掖庭,便受到了辛国国主的宠爱,风头一时无两,连盛宠在身的‘女娇’郑乔都要避其锋芒。据说这位宠姬饱读诗书,宽和仁慈,不多时又有身孕,大有入主中宫的潜力。结果妊娠五月滑胎,离奇暴毙。”
沈棠认真听每个字,生怕错过重点。
“我赌这事儿背后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祈善点头道:“自然没那么简单,市井流言纷纷,有说宠姬与侍卫苟且被国主发现,也有传闻说宠姬腹中的胎儿其实是郑乔的。而就在这之后不久,郑乔归国,辛国出兵灭杀宠姬故国。据说灭国的时候,辛国国主还暗中下令屠城,将那个小国的王公勋贵好一顿折腾……看辛国国主的态度,估摸那些市井流言有几分真。当然,也有可能是郑乔使诈,为了归国顺利谋害嫁祸这位宠姬。”
沈棠:“……”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风水轮流转”?
辛国也干过灭国屠城的事儿,折腾人家王室,不给战俘一点儿尊严,现在轮到郑乔灭杀辛国,不仅copy辛国曾经的骚操作,还玩出了新花样,让辛国王室王姬【裸】【身】献降。
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沈棠猜测道:“元良的意思是这位褚老先生有可能是那个小国的王室成员?”
“这不好说。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被灭的那个小国最大的姓氏就是“褚”,范围太大,身份不好确定,但肯定跟辛国有仇怨。
祈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暂时压下胸腔翻滚的复杂情绪:“先不说这些,沈小郎君,我们先去下榻处安定下来,其他的慢慢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得在孝城消磨了。
沈棠无所谓地耸肩:“一切都听元良的。”
人生地不熟,只能指望这位“引导npc”。
祈善将沈棠带到一处位置偏僻的小宅。
宅子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处处透着主人的精巧心思。宅子主人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农家夫妇,看外表有五十许。二人刚一出现,老妇人便笑着迎上来,领沈棠去她的房间。
房间临近院落,拉开木门便能看到院中天井,祈善住隔壁。待老夫妇离开,她问:“元良跟这两位认识?”
老夫妇跟祈善交流透着熟稔,像是旧识。
祈善道:“认识,有五六年了吧……”
沈棠眉头一挑。
不知是不是她多疑,莫名在意“五六年”。
034:重拾旧业(上)
祈善对沈棠也算有一定了解,一瞧她眼神闪烁便知道她肚子里酿着坏:“那都是老黄历了,以后若有机会也许会告诉你。”
言外之意,他可以说,但沈棠不能打听。
沈棠嘁了一声,将撑着窗户的叉竿取下,那扇垂直开启的窗户啪得一声合上。
隐约还能听到沈小郎君嘀咕,“不说便不说,谁好奇你的破事”,祈善只得好笑摇头。
“沈小郎君……尚是孩童心性啊。”
祈善幽幽感慨,动手将行囊打开。
刚收拾一半,门上印出老妇人的身影。
她抬手轻敲三下,祈善出声:“进来。”
老妇人推开门,送来盛着晚膳的矮脚食案还有晚上用的灯油,祈善见状连忙起身迎上前:“这些事情怎么能让您来做?交给我吧。”
老妇人笑着侧身避开:“祈郎君坐着就行,老婆子手脚还麻利,怎么做不得?”
她将食案放下,又将床铺铺好。
待她忙完,祈善从钱囊取出几块大的碎银交到老妇人手中,说道:“这些是我们二人借住贵府的嚼用,还请老夫人收下。”
“这可使不得——”
老妇人想也不想就把银子推回去。
如果没有眼前这名青年,他们老夫妻尸骨都凉四五年了,哪里还能安生住在这里?
不止如此——
这位郎君的前途也是一并毁了的啊。
她道:“这些钱是千万不能收的。”
谁知祈善态度坚定,将银钱推回去,道:“一码归一码,老夫人若是不收,我们二人也不好意思继续心安理得地住着。”说着还准备将散开的行李重新打包回去。
好说歹说,老妇人才将银钱收下。
她看着木门印着的青年人影,幽幽长叹。
白日赶路有些疲累,沈棠沾着木枕就呼呼大睡,一夜无梦,不知隔壁油灯点了一夜。
第二日,亭瞳东升。
沈棠在生理时钟的召唤下准时睁开眼。
翻出自制竹筒,从庭院取来干净的水,一屁股坐廊下开始拾掇个人卫生。祈善刚回来就看到沈小郎君坐姿豪迈,弯腰揩牙漱口。
他递上一包东西。
“喏,早膳。趁热吃,还热乎。”
“多谢。”沈棠用冷水泼面,残余睡意在激灵中飞了个精光,她叼起一块冒着热气的面饼,余光瞥见祈善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她张口问道,“元良可知孝城的教坊在哪里?”
正欲开口的祈善:“……???”
一口气差点儿岔掉。
他黑着脸问:“沈小郎君才多大,便想着去教坊寻欢作乐了?那可不是你该去的。”
玩物丧志,不可取!
“元良想什么不健康的东西?我只是想去教坊找个人,看看她近况。”沈棠笑嘻嘻道,“毕竟没有她的话,我大概还不会这么早就冒险出逃。不过也亏了她,才能碰见元良。”
祈善稍一思索便知道沈棠的意思。
“你要找人晦气?”
多半还是那批被流放的龚氏女眷的晦气。
他出言提醒,免得沈棠莽莽撞撞阴沟翻船:“据我所知,龚氏还有个五大夫逃亡在外,他一日没落网,被流放的龚氏犯人就一日被眼线盯着。贸然靠近,也不怕惹祸上身?”
别找人晦气没成功,自己反被抓了。
“但有仇不报不是我的风格。”
沈棠紧锁眉头,她扪心自问,自个儿不算是睚眦必报的人,但也不是被人推进火坑还笑嘻嘻不在意的傻大姐——
那不是心胸豁达,那是蠢!
祈善给出建议:“你可以迂回着来。”
沈棠问:“例如?”
祈善:“你自己想。”
是沈棠报仇又不是他报仇,连报仇都要别人出谋划策,这仇即便能报也不酣畅淋漓。
沈棠略微思索,摇头喃喃。
“不行不行,这法子不行……”
“什么法子不行?”祈善反被勾起好奇心。
他倒想知道这位沈小郎君会怎么报复人。
沈棠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不肯说。
倒不是那法子不够毒而是不合适。
特别是如今这个法理不存的世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替自己讨回公道本就合情合理——同一件事,没道理施害者对受害者做了,受害者就不能用同样手段反击回去。不合法,但解气!奈何仇人是女性而沈棠自个儿也是女性,同样手段报复回去,未免下作。
啥办法?
自然是花钱找人照顾那位生意。
可这个操作还存在一个问题——
沈棠是个穷光蛋。
教坊也不同于寻常勾栏瓦舍,均价不低。
所以,这一想法刚冒出头就被她掐灭了。
她叹道:“算了——让她再活个几日,待龚氏那位五大夫被抓,我再上门向她请教。”
祈善笑着摇摇头。
五大夫属于武胆第九等。
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
一晃一上午过去,沈棠无所事事,祈善那些卷轴她翻来覆去全部背过了,再看也看不出花来。无事可做,这对有些多动症的她来说可难受了。其实,不仅她难受,祈善也难受。
“沈小郎君若是无聊,便去街上散散心。”
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唉声叹气了,整个早上,他被干扰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沈棠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劲儿。
是啊,整个孝城对她而言还是陌生的。她总能找到打发时间的乐子,困在一处有什么意思?她翻进房间,取出自己的小金库——沿路叫卖青梅、饼子、饴糖也攒了一笔小钱。
祈善只来得及叮嘱她小心差役、别迷路,沈小郎君已经一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啧,还是孩童心性。”
祈善重新坐下,重新对着桌案出神思索——桌案之上,铺着一张满是笔记心得的卷轴,隐约还能看到“国玺”、“诸侯之道”几个字眼,以及,整个孝城附近的城防布局。
与此同时,沈棠也牵着她的摩托跑上街。
一墙之外荒地千里,一墙之内却是烟火缭绕,生气勃勃,沿街每隔几步就有摊贩叫卖。
沈棠看什么都好奇,陆陆续续买了不少零碎玩意儿,不知不觉钱囊就快见底。
“还是要想法子搞点钱啊……”
沈棠心里哀嚎。
穷成这个鬼样,她给穿越女丢脸了。
惭愧惭愧_(:3」∠)_
但一路逛下来,着实没有好的营生。
饼子、青梅、饴糖,这些孝城都不缺,竞争压力大,生意也不是很好做。沈棠牵着摩托逛了一圈,余光瞥见什么,蹭蹭蹭倒了回来。
“正光书坊?收画稿?”
嘿嘿,她突然有个来大钱的好点子。
035:重拾旧业(中)
“掌柜的。”
她将摩托拴在书坊门口,小跑着进去。掌柜正在低头打算盘,听到少年清朗的嗓音才抬头,不着痕迹扫了一圈,复又低头,啪啪啪打着算盘。淡淡问道:“客官要买什么册子?”
沈棠抬手指了指门外收画稿的牌子。
上面是高价收画稿的告示。
“掌柜这里要收稿子?价格几何?”
她话音落下,掌柜行云流水般打算盘的手指一滞,算珠与算珠碰撞的“啪啪”声戛然而止,又带着几分绵长的回味余韵。
他抬头,先是在她脸上停顿确认什么,又用勾着些许意味深长的笑:“客官是想卖画?”
沈棠点了点头:“对对对,我想试一试。”
谁知掌柜摇头:“客官,小店要的画儿您怕是给不了,不合适,要不去别家看看。”
“我画,掌柜您买,这还有不合适的?”
掌柜哑然失笑,又觉得沈棠是年纪太小听不懂,便换了个委婉说辞:“这活儿啊,小店一般是找年长已婚的画师,画技要求不高,能入眼即可,年纪与阅历才是最重要的。”
沈棠起初还没转过弯来,听到“年纪与阅历才是最重要”这个提示,表情转为古怪。
她眉头抽了又抽,也委婉地暗示回去:“哦哦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咳咳,掌柜的意思我懂,不过有时候年纪与阅历还真不怎么重要,在下以为知识储备以及见识更加重要。”
掌柜噎了一下:“你懂?”
沈棠反问:“我为什么会不懂?”
好歹也是祈善口中“章台走马、倚红偎翠,风流潇洒,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若是不懂岂不是对不起祈元良这厮乱加的人设?沈棠感觉以前应该是吃过秘戏图这饭碗。
众所周知,她穿越前是名普普通通的画手,靠着手艺养家糊口的宅女。
在她仅有的少得可怜的记忆里,自己业务范围应该挺广阔——从便宜的私单头像到比较昂贵的商稿约图,画过表情包、搞过同人图。甭管是长知识的还是涨姿势的,都有涉猎。
论画技,跟那些让人想献上膝盖的大神大咖没得比,但混口饭应该没什么难度。
她对自己的职业技能有着谜一般的自信。
掌柜怔了一下,难不成是他看走眼了?
一想到自己这个告示挂了几日也没人来自荐,客户那边也催得紧,这会儿难得来个人,不如让其试一试。反正是先交画稿再结钱,若是画得不好或者让人不满意自己也没损失。
掌柜沉吟数息,决定让沈棠试一试。
有些丑话要说在前头,例如结钱方式,例如画的内容要求。这次客户要的秘戏图是有具体要求的。客户是月华楼的头牌倌儿,要求是以他为主角,画一套欲而不色的人像秘戏图。
沈棠暂时没注意其他内容。
她只听到“月华楼”三个字——这个不巧了么,月华楼可是褚老先生上班干活的单位。
“月华楼是这三个字?”
以指成笔,沾了点儿茶水在木案上写下“月华楼”三个字,龙飞凤舞,豪迈之气扑面而来,狂而不乱,整体看着行云流水还养眼。
掌柜眼前一亮,登时多了几分期待。
字迹如此,想必画技也不俗。
“是是是,正是这家月华楼。”
整个孝城也只有这一家月华楼。
沈棠又问:“人像秘戏图倒没问题,旁的要求也可以,只是——我没见过那位倌儿。”
掌柜摆摆手道:“这个不用担心。”
一般情况下,画像主人都会跟画师见上一面,名气不是非常大的,还会放下身段,精心装扮一番给画师当模特,只求画得好看。
要知道约画师画秘戏图可不是什么倌儿鸨儿都能弄的,一般是勾栏瓦舍的头牌或者准头牌才有的待遇,这也是为了将名气打出去。
一来巩固人气,二来招揽潜在恩客。
若是秘戏图画得好卖得好,日后年纪渐长,芳华老去,也能靠这个赚点口粮。
总结来说——
有点儿像个人写真。
涨姿势不是重点,重点是凸出人物的美。
沈棠长知识了:“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掌柜道:“晚些时候作甚?现在去正好。”
沈棠诧异,转头看了一眼外边儿的烈阳。
“现在?白日?”
哪怕她记忆不多也知道白天不太适合。
掌柜失笑道:“那位倌儿可是红人,小娘子若是晚上再去,他没时间招待你,更遑论作画了。那种地方实在是乱得很,不适合小娘子晚间踏足。现在这个时辰最为适合。”
沈棠对此没什么疑义。
只是——
“掌柜对月华楼很熟悉?”
掌柜顺口答道:“熟悉也算不上,毕竟孝城那么多勾栏瓦舍呢,哪家都有合作过,只是月华楼名气大、生意好接触多点。”
沈棠面露思索,又问:“若……我想买下月华楼哪个杂役,大概要花多少钱?”
掌柜见她问得认真,稍一脑补便脑补出一幕“幼弟妹深陷泥淖,穷画师挺身买赎”的伦理大戏。毕竟,除了这种理由,正常人也不会去花冤枉钱去买这种地方干活的杂役。
“这个嘛,一般要看杂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条件不同,价格皆不同。”招到能用的画师也算对客户有了交代,掌柜的心情很愉悦,也不介意沈棠问东问西,“只是那些勾栏瓦舍的都知啊,除了面皮白其他都黑,要价凶得很,见不到肉不撒手,哪怕是个杂役也喊得出正常三五倍的价格。”
沈棠喃喃道:“也是,想从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脱身,那真是要脱一层皮。”
她有个大胆的想法。
若褚老先生愿意,她想买下他。
祈元良这“引导npc”不知道哪天就飞了,买下那位褚老先生不就能接祈善的班?
她不知道褚老先生的住址,但去他上班单位肯定能堵到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沈棠以为书坊掌柜说“孝城那么多勾栏瓦舍”中的“多”是虚词,有夸张的意思,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大实话。孝城中心地段,足足五条长街两侧都是这种生意的门户。
只是现在是白天,街道冷清萧瑟。
她咋舌道:“这这、这么多?”
掌柜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郡府那边鼓励兴建,能不多么?”
“郡府鼓励……兴建?”
沈棠懵了一下。
掌柜领着沈棠在一家装潢崭新的楼院前停下,让她在外等,自个儿进去说明来意,没一会儿便出来道:“正巧了,那位刚醒,梳好妆就能来。咱们去临街的茶肆开个雅间等着。”
036:重拾旧业(下)
茶肆雅间摆设属于小清新典雅风格。
沈棠一边等待那位倌儿,一边把玩着茶案上的茶杯。作为轻微多动症儿童,她不太适应过于安静的环境。见掌柜也在发呆打磨时间,忍不住问出疑惑好一会儿的问题。
“掌柜,我有疑问,不知能否解答。”
掌柜听到她的话,还未飘远的思绪立时被拉回肉躯,他开玩笑:“有什么能不能答的,只要小娘子别问老头子跟拙荆的事儿就行。”
沈棠:“……”
她也不想秒懂啊。
(╯‵□′)╯︵┻━┻
谁想知道你跟你家夫人闺中趣事儿!
掌柜看到沈棠古怪又复杂的表情,陡然意识到眼前这位画师还是十一二的小娘子,哪怕画工再精湛,再熟练秘戏图,自己也不该开这种带颜色的玩笑。他只得快速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小娘子方才说什么?有疑问是吧?你尽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棠就问了:“郡府怎会鼓励这种生意?按理说公职官员不该避嫌?”
居然还带头发展这种产业,闻所未闻。
掌柜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呢。
一听是常识性的小问题,他反而有些诧异沈棠的“单纯”,这可是人尽皆知的常识。转念一想,这位小娘子生得漂亮、气质不俗,手上也没干粗活的痕迹又有一手好画技,想必落魄前也是出身富贵之家。家中亲眷护着不让她知道这些腌臜事也正常。
思及此,看着沈棠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这位小娘子必然是生活太艰难,才会跑出门找秘戏图的活儿。若是这单生意合作顺利,日后书坊有其他画稿单子也可以给她留着。
他呷了一口茶,又长叹:“这个嘛,说来话就长了。这些年天灾多还打仗,百姓们日子过不下去啊。家中有田的不敢种,种了怕被盗匪打劫,没田的更要饿死。你说,大人都吃不饱穿不暖,孩子一多能养得起?”
沈棠摇摇头:“自然养不起。”
掌柜道:“所以啊,养不起,要不就丢了,要不就卖了。郡府那边一看这样不行啊,就说多多修建勾栏瓦舍,卖唱卖舞卖笑,一来多吸引外来商客,赚钱,二来也能安顿好这些孩子,三来赋税那么重,补补空缺。不然上头逼着要税银,郡府拿不出不就交代不了?。这么一搞啊,说是什么……一举多得。”
沈棠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
忍了又忍,只觉得恶心。
她问:“郡府真是这个意思?”
掌柜指着孝城中心方向。
压低声音凑近说:“自然是了,告示都这么贴。这些贵人怎么想的,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能说什么?说句实话——不打仗屁事儿没有!现在这么一搅和,将儿子女儿卖进勾栏瓦舍反而是这些贵人们的恩赐了。”
因为时局特殊以及郡府大肆鼓励,孝城其他生意都不好做,唯独勾栏瓦舍的生意赚了个盆满钵满,每天生意都是红红火火的。
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被逼着卖儿鬻女,卖来的钱还不够一家一月开销,反而饱了那些人贩子和勾栏瓦舍的都知。卖的孩子多了,这些人可选择的、可挑剔的范围也大了,就合伙起来压价,孩子父母只能含泪贱卖。
一个长相周正的孩子,至多一两百文就能拉走,日后下场如何全看造化。
掌柜说完无比愤懑又叹气,余光瞥见沈棠出神,猛地意识到自己跟个孩子说了不该说的,当即补救:“唉,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这个世道能活着就很不容易啦。”
至于是忍饥挨饿、颠沛流离,还是待在勾栏瓦舍,引来送往,选择权又不在贫民百姓手中。性命比草贱,哪有选择余地。
待在勾栏瓦舍好歹有条命在——若老天爷赏脸,给了副花容月貌,混上头牌吃香喝辣,哪怕年纪轻轻死了也算“享过福”——怕就怕被暴徒残杀,拉到战场当炮灰、送人头,亦或者战战兢兢侍弄几亩贫瘠的农田,一年忙到头看天吃饭,到头来一家还是被活活饿死。
沈棠只觉得太沉重。
掌柜见她露出难过的表情,想着将话题岔开,问她:“你猜猜,这足足五条长街的勾栏瓦舍,里边儿有几家男馆?几家女馆?”
沈棠哪里知道啊。
随口说道:“一半一半?”
掌柜摇摇头:“男馆占了这个数!”
他比划了个“七”。
意思是七成。
沈棠:“……”
掌柜开启自问自答模式。
“你肯定好奇为何如此吧?答案倒也不难,你知道如今头顶上那位,可曾是辛国国主的‘宠姬’?他有个叫‘女娇’的小名儿,刚一横空出世就惹来无数艳羡,民间男馆也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你看看,如今是一国之主了。”一拍大腿,叫道,“多厉害!”
只差将“史上最励志男妃奖”颁发给郑乔。
当男宠到这个份上,谁看了不说句牛批!
郑乔也一跃成为男馆倌儿的偶像男神。
沈棠:“……”
不多时,雅间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掌柜起身开门,门外立着三个陌生人,两高一矮。中间那位戴着帷幕,黑纱遮面,左右还有两名身材高大、面露凶色的护卫。
不消说,中间这位就是正主儿了。
入了雅间,他才将帷幕摘下,露出一张白皙精致到有些刻薄相的脸。与其说是男人,倒不如说是略显青涩的少年。目光落扫过沈棠,见没有第三人,问掌柜:“画师呢?”
沈棠举手:“在这儿!”
他瞧也不瞧沈棠,兀自将怒火喷向掌柜:“是给的银钱少了吗?居然找这么个生嫩的丫头片子打发我?你可知那图有多重要?”
掌柜没想到这位倌儿脾气这般大,但为了生意也只能弯腰讨好,替沈棠打包票:“别看这位年纪小,但画技不比以前那些画师差。”
沈棠一旁附和着点点头。
毕竟她曾靠这份手艺吃饭。
相信她的职业能力!
那人闻言,仔细打量沈棠。
此时的沈棠已经站起身,腰间悬挂的文心画押随着她的动作垂下,透明画押在光线照射下隐约有七彩之色。少年一怔,忽得改了口风:“那行,便让此人试一试。若不能让我满意就换人!不过,我有个要求!”
沈棠自信满满:“尽管说。”
少年:“你得用我提供的笔墨纸砚作画。”
沈棠一听,这是好事儿,当即满口应下。
天穹黑沉,繁星如沸。
祈善这一天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听到隔壁重新响起蹬蹬脚步声,便知沈小郎君回来了。他看了一眼书案上搜集到的新书,想了想,抱着它们敲响沈棠的门。
沈棠刚打完草稿,正准备挥毫泼墨。
“稍等,这就来。”
沈棠起身去开门。
“元良有事?”
说着侧身让祈善进来。
“跟朋友借了几本抄本,你看看有没有你需……”话音未落,册子也没放下,就看到沈棠桌上摊着的作品,惊道,“沈小郎君,这琴棋书画中的‘画’,又是哪位‘高人’教的?”
纸张上画着人,有着黑色的圆大头,歪扭几笔画出的身躯,活像是拧在一起的麻花,躺在一张也许是“躺椅”的器具上。
脑袋顶着一坨凸起,不知道是发髻还是簪在鬓发上的花,“右手”抓着一柄圆扇,左手垂下……应该是一个躺在贵妃椅上努力凹造型的人,该凸的凸,该凹的凹。
潦草怪诞,莫名有一股骚气扑面而来。
关键是白纸上不止这么一个“人”,串联着看,人物动作从宽衣解带到爬上床榻凹造型,还未画完的一幕应该是来了第二个奇怪的“人”……他看出莫名“焦灼”的气氛。
祈善……
他实在很难昧着良心说这是“画”。
037:倌儿有问题(上)
沈棠一听这话就不爽了。
说她唱歌不行,她可以忍耐,但说她画技不行,她忍不了,那可是她曾经吃饭的技能!
不能质疑她的专业!
直接呛回去:“我的‘画’怎么就不行了?”
祈善更想反问一句,——
她哪里画得行?
跟三岁稚童乱涂乱画差不多了。
他耿直道:“处处不行,无一处可取。”
教沈小郎君画技的画师简直误人子弟。
沈棠将画案拍得老响,腾腾怒火写在脸上,直言挑衅:“祈元良,你行你来啊!”
见沈棠还死鸭子嘴硬,祈善也被挑起压抑多年的好胜心。当即便伸手执笔,另一手铺开新画纸。笔尖沾饱墨汁,不假思索地落笔作画:“沈小郎君热情盛邀,善只好献丑了。”
寥寥几笔便将山水花鸟勾勒出来。
别看他画得简单,这里来一笔、那里来一下,让人产生“我拿笔我能画出来”的错觉,但跟沈棠那副小人图相比,真的是云泥之别。祈善满意落笔,还好,画技没到倒退太多。
沈棠哼了一声,挑衅:“就这?”
祈善:“……”
这么大的差距还死鸭子嘴硬?
“在下虽无天赋,这些年到处奔波,画技荒废不少,但跟沈小郎君你相比……”祈善欲言又止,未尽之意让听者自己琢磨,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哪幅画更好。
鲜有人知,他少年那会儿画得更好。
曾有书画大家说他的画作有了摩诘居士那句——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的言灵精髓。只可惜世上无“画灵”、“画心”,若有,品阶必然卓越。
谁知沈棠还是死鸭子嘴硬不肯认,嘴上还不忘道:“哼,是时候向你展现真正的画技。”
祈善来了兴致:“拭目以待。”
沈棠重新拿起那张小人图,在草稿的基础上涂涂画画,一副信心十足能让祈善刮目相看的姿态。祈善让开位置,留给沈棠发挥的空间,他坐在一侧看啊看,表情愈发古怪。
他还以为沈小郎君是准备欲扬先抑,通过前后落差体现那手化腐朽为神奇的画技。
结果——
还是那副小人图,只是小人图上的小人多了许多细节,可人物还是那个黑色圆大头,身躯四肢还是简单的撇和捺。真要说有什么区别,大概是扑面而来的“焦灼”气氛越浓烈了。
还很骚。
祈善用半刻钟时间看着沈棠画完小人一连串动作——进门、脱衣解带、爬上床榻凹造型、屋内来了第二个小人、一样脱衣解带、一样爬上床榻凹造型、一样……
祈善倏地抓住沈棠手腕,制止她继续画。
瞠目问:“你画的是什么?”
沈棠理所当然道:“秘戏图啊。”
祈善几乎失语:“……”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看沈棠的脸,再看看图上串联起来仿佛能动的小人,喉咙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来。祈善做梦都没想到,沈小郎君画的居然是有动作的秘戏图。
(╯‵□′)╯︵┻━┻
祈善忍下额头青筋狂跳的冲动。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沈小郎君不思上进画秘戏图,还是说其画技稀烂有勇气展示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倘若秘戏图都是水准,这天下男女也无心于此了。”
要意境没意境,要朦胧没朦胧。
新婚夫妇要是看得这副秘戏图当启蒙,估摸着白发苍苍都不知道阴阳和合为何物。
沈棠:“……”
这家伙说话这么刻薄居然没被打死!
她严肃道:“元良,是你欣赏不来。”
看她挥毫泼墨,运笔行云流水。
瞧瞧这线条,这布局,这意境!
若画得差,怎么可能靠着作画谋生?
这下轮到祈善无言以对。
他突然发现沈小郎君不像是死鸭子嘴硬,这位神情坦荡、理直气壮,看着自己的眼神还带着几分“你的审美畸形”的痛心疾首,不似明知差距还不肯认输,反倒像是——
祈善脑中浮现一个荒诞的猜测——沈小郎君是差而不自知,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画得好?
他旁敲侧击,果真如此。
又是漫长的无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看着沈小郎君的脑袋,面露同情,允诺她:“待来日手头宽裕了,便寻良医给你多看看,早治早好,拖得久了会耽误病情!”
沈棠:“……”
直觉告诉她祈善这话不是啥人话。
拐着弯骂她脑子有病?
祈善也识趣,趁着沈棠爆发之前转移话锋:“沈小郎君怎么突然对秘戏图有兴趣?”
说沈小郎君好色吧,人家画这样的画儿还觉得好看,哪家纨绔能是这审美?
但说正经吧……哪位正经君子被围观画秘戏图还面不改色、毫不羞耻的?
沈棠回道:“我从书坊接来的活儿,帮月华楼一位倌儿画像,人家给的报酬不低。”
生活不易,棠棠叹气。
祈善神色越发古怪,他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书坊的掌柜,他没有验你的画技?”
那些掌柜何时这般好说话了?
他生活困顿的时候也有去书坊接单子,一般是抄撰言灵书册、代人写家书的小活儿,给人画像的报酬会丰厚一些,其中又以勾栏瓦舍出手最阔绰,也是被争相抢夺的活儿。
但这些钱也不好挣。
人家出钱多,要求自然也多如牛毛,沈小郎君是怎么靠着这一手稀烂画技拿到活儿的?
沈棠回答道:“没有啊。”
祈善诧异,他担心沈棠莫非是遇见骗子了,便道:“……你将当时场景还原一下。”
沈棠一五一十照做。
他听完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全靠运气和掌柜眼瞎啊。
掌柜这关侥幸能过,那位倌儿总不会也好糊弄。要知道这种图画,关系到他们日后的生意、名声、面子,自然是精益求精,对画师画技要求相当苛刻。沈小郎君穷得钱囊叮当响,桌上的纸张笔墨又是哪儿来的?
沈棠不爽:“这明明是我靠本事拿下的活儿,元良这么打击人未免太不仗义……”
“在下也是为了沈小郎君小命着想,你要真拿你这些图去交差,信不信那位倌儿恼羞成怒,招来月华楼一众打手将你拆了?”
038:倌儿有问题(中)
沈棠第n次想跳起来给祈善天灵盖做个开颅手术,但考虑到他们之间还有一点儿仅存的友谊,硬生生忍了下来。她压抑着火气道:“哼,为什么会恼羞成怒?我画得这么好……”
祈善:“……”
他现在真的能确认了。
沈小郎君的审美跟正常人不一样。
二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服软。最后还是祈善头疼得揉着太阳穴,避开了沈棠那双信心爆棚、理直气壮的眸。他见过有自信心的,但真没见过眼前这款的。
为何画技稀烂还能如此自信?
深知沟通障碍会影响沟通效率,祈善只能选择“迂回”。他手指点着桌上沈棠的大作,语气深沉,问了个要命的问题:“你画得再好,那位倌儿无法欣赏,你能拿到那笔酬劳?”
被一语惊醒的沈棠:“……”
是啊,甲方爸爸不满意不行呀。
她用怀疑人生的眼神像祈善求证:“你如何确定他跟你一样审美……欣赏不来?”
沈棠将“审美异常”四字咽回肚子。
她倒不是怵了祈善,不敢怼他,收回评价全是看了甲方爸爸的面(报)子(酬)。
祈善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起来:“世俗之人欣赏美的眼睛大多雷同。”
沈小郎君眼眶那双招子实属异端。
谁知沈棠兀自忽略祈善话中“深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神色遗憾,喟叹长吁:“其曲弥高,其和弥寡,这约莫就是‘知音难觅’了。”
说完还真情实感地摇了摇头。
内心几近失语的祈善:“……”
沈棠有些头疼得看着桌上两幅画,掐着眉心:“这样的话……甲方,不,倌儿那边怎么交代?你这种画我画不来啊。”
祈善问道:“你跟掌柜那边签了契?”
若是没有签契,直接撂挑子不干就行,至多名声受点儿损失,日后再接这种活儿比较难,但沈小郎君又不靠帮人抄抄写写画画过活,受损便受损,总好过硬着头皮上。
谁知沈棠却说:“契约已经签过了。”
她定金都已经拿了。
沈棠取出她的小钱囊,哗啦啦倒出二十多块被剪碎的银块,祈善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复杂了——谁给她的勇气没这个画技就接活收定金的?这下是完犊子了,看沈小郎君如何收场。
“这下该怎么办?”
虽说沈棠依旧认为自己画技了得——毕竟那是她曾经吃饭的本事,岂是祈善三言两语就能打击的——但有一点她也担心,她自认为画得再好,但甲方不肯买账也不行的。
她迟疑道:“要不试探一下倌儿?兴许他就是世俗之外少有能发现美的‘知音’!”
祈善:“……”
世俗之外的知音???
呵呵呵,做白日梦比较快。
“实在不行……”
沈棠正想说“实在不行还是试一试,真有打手打人,最后谁打谁还不一定”,祈善同时开口道:“实在不行我帮你画了交差,我们在孝城还是要低调一些,能不惹事就别惹事。”
“……也行,这活儿你赚我赚也一样。不过,回头还是要跟掌柜打声招呼说画师换了,总不能占你便宜。”沈棠对此没啥意见,痛快答应,“我跟你说说那位倌儿的相貌神态。”
祈善:“……”
天晓得他多少年没干这活儿了,要知道即使是生活最困顿的时候也没干几次。
内心腹诽,耳朵却仔细捕捉沈棠的描述,不错漏一处细节,同时在脑中构建布局。
谢天谢地,沈小郎君画技迷人,但语言组织能力不弱,料理清晰简洁,观察细致入微。
仅听她的描述就能在脑中浮现那位倌儿的模样、神态、特征、脾性,心中有了数。
只是——
祈善敏锐捕捉到一点细节。
“你说那个倌儿起初对你不满意?”
沈棠严肃纠正:“一开始是不满意,但那不是我外表太有欺骗性么?人家大概是觉得我年纪小,画技没有其他年长画师好,但后来不是发现了我的不凡,将活儿给我了么?”
祈善:“他那是发现你有文心。”
有文心所以“不凡”,跟确认沈小郎君有画技所以“不凡”,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再说了,沈小郎君有画技这东西吗?
沈棠挥挥手:“都一样,都一样。”
祈善摇头:“舞象之年的倌儿,怎会一个照面就认出你的花押是文心花押,这点不太对劲。仅凭你有文心花押就将这么重要的活交出去,验都不验证画技,更不对劲。”
文心花押跟画技又没划等号。
沈棠倒是没什么怀疑。
“这有什么?他在月华楼大小也是个名人,未来头牌预备役,接触到的人形形色色,其中哪个恩客有文心很稀奇?你总不会想说那个倌儿也有文心,所以认得出我?”
在这个世界待了一阵,也知道即便拥有的是最低品阶文心,也凌驾于普通人之上。
只要不是被废或者遭遇其他毁灭性大灾难,正常情况下很难沦落到这种境地。
那位倌儿的精气神看着不像那种人。
祈善一时想不出哪里有问题,又问:“你说他的条件就是用他提供的笔墨纸张?”
沈棠道:“对。”
他揉着眉心,让沈棠将倌儿再描述一遍,两次描述一字不错,但他仍未找到疑惑源头。
沈棠双手环胸看他蹙眉苦思的模样,十分不解:“元良,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祈善:“不是担心,是不喜欢未知。”
或者说不喜欢身在局中却不知全局的感觉。他直觉那个倌儿有点问题,这点得不到解答便会一直横隔在心头,相当之难受。
用沈棠的理解就是强迫症发作了。
见他如此认真,沈棠便道:“若他真有问题,线索或许在他特地强调的笔墨纸张上。”
一语惊醒梦中人。
祈善倏忽想到什么,从那一叠纸张中抽出一张,或置于烛火上烘烤,或泼水等待显现。
沈棠就静静看着他“发疯”。
良久又提醒:“或许跟言灵有关?”
元良,世界不一样了。
这是个不讲科学的世界。
不流行火烤水泼这样的科学手段。
039:倌儿有问题(下)
“与言灵有关,与言灵有关……这倒是一处突破口。”祈善抱着那张纸来回踱步,听他低声喃喃道,“我以前听过有类似的藏秘手段,用以传递消息。只是极少见,且会的人不多。”
“这么高级?”
沈棠着实愣了一下。
她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有加密言灵。
只见祈善运转文心,凝聚文气于手掌,神色凝重,沈棠隐隐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元良,莫不是你多心了?只是勾栏瓦舍的普通倌儿……即便他是头牌预备役,也很难接触到这种生僻言灵吧?退一步说,就算能接触到,那得是什么重磅消息才配得上它的档位?”
祈善将手心悬于纸上,掌心凝聚青色文气,慢慢感知,不忘分心应对沈棠的疑问。
“你以为孝城是什么地方?”
沈棠老老实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元良的问题明显涉及时局。但她目前对世界的认知都源于祈善、他的言灵卷轴以及一路上的见闻,那只是这个世界极其有限的冰山一角。
她再怎么努力去了解,奈何接触对象多是最底层的百姓。他们中大部分人连温饱都无法解决,不关心本地州郡长官姓甚名、谁有何功绩,更别说天下大势,也无从知道。
他们只知世道艰难快活不下去了。
沈棠的回答在祈善意料之中,所以并无失望或者其他情绪,倘若沈小郎君突然变得啥都知道,他反而要怀疑这位是不是扮猪吃老虎了。于是,祈善第一次跟沈棠透露了一些东西。
关于这个天下大局的冰山一角。
他道:“我先前说郑乔统帅庚国,五年内必将自取灭亡,不仅仅是因为此人作风暴戾、行事阴毒,惯用不入流的阴毒手段,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想驱狼吞虎,却是与虎谋皮。”
沈棠下意识坐端正,洗耳恭听。
略一思索便猜出些许。
“元良的意思是……曾经的辛国是‘狼’,现在‘狼’已死,那头‘虎’就变成郑乔的心腹大患?‘虎’是谁?”沈棠想起祈善那一堆书中还有小范围的舆图,其中便有描述庚国、已亡辛国的内容。
两国的地理位置都算不上太好。
全部在大陆靠边缘的位置。
不过,也正是如此让两国避开厮杀最严重的大陆腹地。相较于庚国四面八方都是邻居、隔三差五被揍的倒霉状态,辛国稍微好点,西北国土是连绵不绝的险峻山脉,险关易守难攻。
祈善回答道:“这只‘虎’是十乌。”
沈棠道:“十乌?”
十乌是辛国连绵山脉之外的蛮族势力。
他们认为金乌落于此,也在此栖息繁衍,后代不断壮大,于是自称“十乌”,简单来说就是“十只金乌的后裔”。沈棠怀疑他们是做梦漂洋过海——想得宽,碰瓷碰到太阳头上了。
因为在贼星降落之前,十乌根本不叫这个名字。他们只是偶然得知贼星蕴藏的言灵有这么个神话故事,便自抬身价登日碰瓷。关键是一两百年传来传去,还真传出效果来了。
外人信不信其次,反正他们是信了。
金乌后裔,尊贵如斯!
沈棠稍微一想便猜出部分真相,喃喃着道:“倘若十乌是‘虎’……如此说来,郑乔攻下辛国并非他率领庚国国力多么恐怖,而是借助了天时地利人和?趁着辛国因为天灾人祸以及政局动荡的时候,暗中与十乌那边联合,让十乌出兵骚扰,吸引辛国兵力,庚国再出兵奇袭?”
辛国本来就内忧不断,十乌又在边境不断骚扰搞事情,难免会属于对庚国的防范。
最后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祈善赞许地点了点头。
沈棠又问:“但这跟孝城有什么关系?”
孝城是四宝郡的郡府,与边境山脉并不相连,怎么说也跟十乌扯不上关系。
祈善长叹道:“因为四宝郡郡守父母是十乌出身。二人不满部落内部权利斗争,决定带着年幼的孩子远离故土,隐姓埋名,最后定居在辛国。尽管在辛国长大,但那个孩子心里依旧念着十乌。一次偶然机会与父母那边的部落势力联系上,成了十乌散播出去的眼线之一。”
沈棠听得瞠目:“这关乎身家性命的秘辛,那位郡守捂着都来不及,你怎么会知道?”
如此看来,祈元良真不是普普通通的“引导npc”,这厮身上的秘密跟老母猪带胸【罩】一样,一套有一套、一层又一层。若是深挖下去,怕是个深坑。沈棠用余光观察祈善的表情,见他没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便道:“若是不方便跟我说,那我就不问了。”
祈善道:“不是我不肯说,而是说来话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讲清楚的。你只要知道那位四宝郡郡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行,他现在也不知道我还活着。明面上是忠心郑乔的佞臣,惯会拍郑乔的马屁,为了取悦郑乔不择手段,但暗地里还是为十乌办事。”
说着说着,祈善将话题拉了回来。
他道:“四宝郡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进可攻、退可守,是辛国与庚国交界的州郡,还是附近各国南下必经之路,水路皆有。也就是说,想要图谋大陆中原腹地,四宝郡是跳板。”
沈棠倒吸一口冷气。
“十乌图谋这么大吗?”
挡住他们南下的山脉都没有攻克,便想着攻下西北各国之后的路数怎么走了?
“他们还真敢图谋这么大,以前是白日做梦,但现在——”沈棠目光扫过低垂着头的沈棠,幽幽地道,“未必不可能。辛国国玺遗失,郑乔又是暴戾之主,安抚不了民心,国气国运恐怕维持不住山脉那边的国线屏障。再加上十乌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或许真能抓住机会越过那条山脉。”
孝城就是他们深埋的一步棋。
当然,祈善是来报仇的。
040:纸上布阵
沈棠好奇:“这就是加密言灵?”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她在祈善的卷轴上看过,根据备注来看,应该是用来阴人的军阵言灵,极具迷惑性。整首言灵的重点在前半句,倘若对阵者经验少看不出门道,一个不慎就会着道,lyb的最爱。
不过破解的法子也简单。
破阵要点在于后半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若反应及时,只需拉开距离,穿插迂回,兼顾己方首尾,不被对手趁机腰斩冲散,便能看清军阵真面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简单的万金油办法——用绝对武力将敌人杀穿,亦能破阵。
祈善神色凝重:“看样子是。”
沈棠又问:“如何破解?”
谁知祈善反问:“我怎会知道?”
嘴上这么说,但眼神与表情明显不是这意思。沈棠被他问得一哽:“元良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咱俩就这么干瞪眼?”
干瞪眼是不可能干瞪眼的。
祈善也没这么无聊。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沈棠,后者撇开眼。
良久,沈棠低声讷讷,声音听着有点儿虚:“元良……我是不是惹麻烦了……”
无声的气氛在室内安静流淌。
祈善不说话,她就忍不住多想——她真没想到自己运气会这么背,出去找活赚钱也会碰到这种事,更没想到倌儿给的画纸会藏着秘密,还是极其少见的加密言灵。
她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自己被卷进未知麻烦,祈善跟她走得近,怕也难置身事外。
偏偏祈善还刻意隐瞒了什么……
不爽!(# ̄~ ̄#)
“嗤,这也能算个麻烦?”
祈善眼皮一掀,口中吐出的话却让沈棠意外,一改往日慵懒,神情透着些许锋芒。
他慢条斯理整理画纸,只留下沈棠画的那副小人图没动,哂笑着道:“我早知孝城是一趟浑水还敢来,自然不会怕这点小麻烦。不怕入局,就怕连局的门都找不到。”
说白了,他是来找麻烦的,不是来岁月静好的,沈棠这番遭遇反而正中他下怀。
沈小郎君果然厉害。
这才第二日,便给他这般大惊喜!
“幼梨,早些安睡,明日来拿画。”
沈棠怔忪地看着祈善,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离去的衣角,张口半晌不知该说什么话。
良久,张口破骂。
“淦!”
知道得多就了不起吗?
=“=凸!
倏忽又似卸了浑身的力气。
好吧,知道得多就是了不起!
她身体向后仰,仰躺在木质地板上,她睁着双眼,怔怔看着头顶梁木,出神乱想。
太太太太不爽了!
那股莫名心火在胸口横冲直撞,找不到发泄口。越想越气,越气越冒火,循环往复。
终于,她腰部发力,猛地坐起身。
一把抓起那张小人图,也没时间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死死盯着画纸空白的地方,闭眸回想祈善方才的做法,凝聚文气于掌心。文气触碰纸张的瞬间,周遭环境由清晰转为模糊。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闯入一个非常微妙的“异空间”——天地寂寥,阴阳交错——就在她准备脱身离开鬼地方的时候,脚下骤然亮起横纵棋盘,远方浮现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这人是谁?
沈棠刚生出这个念头,身体陡然一沉,意识回到身躯,眼前画纸也浮现那句言灵。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这是什么意思……”
沈棠稳了稳心神,又一次重复。
有了心理准备,当棋盘再次出现,她不慌不忙看向那道黑影。仗着视力好,隐约能看到黑影是个身材高挑清瘦的青年。身形乍一看跟祈善相似,但气质较之祈善多了几分颓靡。
他的容貌隐在暗中,也不说话。看到沈棠出现,他只是抬起右手,一挥折扇。
沈棠瞬间绷紧神经准备抽出慈母剑,谁知一枚硕大的黑色圆盘在棋盘上方凝聚,随着青年的动作,“啪”得一声,果断落下。
紧跟着杀喊四起,棋盘两侧升起一黑一白两座雄伟城池,棋盘上的黑白二子则化为万千小人士卒,酣战不休。看棋盘上的情形,厮杀明显进入白热化阶段,即将分出胜负。
沈棠:“……”
她现在该怎么办?
茫然眨了眨眼,沈棠试着胡乱下了一步,对面青年紧跟着落子。棋子落地便化为黑色小人加入厮杀,沈棠这边的白色小人被黑色小人骑兵切割冲散,化为一团团,孤立无援。
到了这一步,结果不用多言。
几息过后,她蓦地睁开了眼,脸色在黑白红青三色来回切换,半晌才忍下掀桌冲动。
她以为的加密言灵就真的是加密言灵,二者好比保险箱和密码的关系,有了破解言灵就能破解。谁知道加密言灵是加密一方排兵布阵,设下残局,解密一方上阵破局。
沈棠双手抱胸瞪着那张小人图。
几乎要将纸张瞪出火苗来。
一次不行再来一次。
隔壁。
祈善感知到沈棠的文气涌动,提起的画笔顿了顿,滴落的墨汁在纸上晕染成一小团。
回过神的他看了眼画纸,眉峰轻蹙,忍着没有换新纸,唇角跟着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他以前也画过几次秘戏图,男女皆有。即使许久没动笔有些手生,不多时也找回曾经的状态,如鱼得水。
直至亭瞳东升,雄鸡鸣叫。
祈善伸了个懒腰,将晾干的秘戏图收起,准备交给沈棠拿去交差——幕后之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画得如何并不重要,随便糊弄就成——他刚拉开门,看到一团熟悉背影。
“沈小郎君?”
来人正是沈棠。
祈善又问:“今日起得这么早?”
沈棠听到动静扭身回头,没好气道:“我这一夜有没有睡,元良能不清楚吗?画呢?”
祈善递出画,没头没脑说了句。
“布阵的是个好手。”
沈小郎君一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若是能破阵,不知多少文心谋者要捂胸吐血。
沈棠道:“你破阵了?”
祈善摇摇头:“没有。”
041:这是个高手(上)
“真没有?”
摸良心说,沈棠不相信。
面对沈小郎君的质疑,原先面无表情的祈善直接笑了,他指了指沈棠手中抱着的画,阴阳怪气:“沈小郎君以为它们是两三笔就能画完的?画纸布下的又是相当棘手的残局……”
言外之意,沈棠未免太高看他了。
他哪里有时间熬夜赶画,还不忘抽出大把时间,破解画纸上面隐藏的残局?
沈棠讪讪地摸鼻子,心虚移开眼——这也不能怪她多疑啊,要怪只能怪祈善“前科”太多,害得她多少有些“心理阴影”——她生硬地岔开话题:“元良,我现在带着画去书坊交差?”
“去吧去吧。”祈善冲她挥挥手,恨不得眼不见为净,待沈棠转身他又把人喊住,叮嘱道,“你去交画,回来路上小心些。还不知幕后之人与四宝郡郡守有什么干系,需谨慎为上。”
没有关系最好,有关系就得小心了。
孝城水深,一个不慎就可能踩空淹死。
“知道啦,知道啦。”
沈棠如蒙大赦,踩着风似的,眨眼就跑没人影,祈善不过垂眸再抬眸的功夫,视线只剩下她消失的衣袍衣角。他只得苦笑摇了摇头,转身回屋。没有补觉,而是坐回书案前。
书案前摊着一张干净的纸。
他收敛残余的轻松,凝神郑重地看着,抬手凝聚文气,眨眼功夫心神便进入了那片残局。
阴阳交错的诡秘之境,脚下战场厮杀依旧,城池互有损伤,黑白二军呈胶着之势。若仔细观察战局,目前是白军隐隐占了点儿上风。祈善出现的一瞬,对面的人影昂首与他对视。
祈善姿态从容地微提下摆,落座。
淡声道:“无人打搅,你我继续。”
无人应答,有的只是那人挥扇落子,将白军好不容易扳回来的优势消弭于无形。
祈善不急不忙,口中从容道出一句言灵,白子与天幕下方凝聚,棋盘上的白军听从指令行动。黑白二军互相杀戮的时候,沈棠骑着摩托找到昨日那家正光书坊,大老远就喊叫。
“掌柜,我来交差了。”
她从摩托背上一跃而下,顺手丢出缰绳。她家摩托默契十足地仰脖张嘴,精准衔住绳子,又在书坊前的空地俯下来休息。掌柜此时正坐在柜台后,一手支着额头,眯眼小憩。
骤听沈棠叫喊,睡意飞了个精光。
“谁、谁?”掌柜被吓了一跳,直至看清来人模样,诧异道,“小娘子这么快就完活儿了?”
沈棠有些心虚,含糊应道:“嗯嗯……”
“我看看画得如何。”
掌柜不相信。
短短一晚能画出多精细的画作?
月华楼那位倌儿的脾气,他多少了解一些,知道此人最挑剔,粗制滥造的画可入不了眼。
待他将画慢慢展开,仅一眼就被画中人攫取了所有目光,一时间再也挪不开眼,连呼吸都无意识放缓。画纸上画着一名俊秀中带着稚气的少年,他只身躲在花丛。画者没有着重刻画少年的脸,几乎将所有精华都用在那张饱满且恰到好处的红唇上,让人忍不住想俯身贴近。
掌柜猛地醒过神,老脸微红。
尴尬地轻咳道:“小娘子画功了得!”
他从事这一行这么多年,也接过不少勾栏瓦舍的高价单子,接活的画师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其中不乏被人津津乐道的经典之作——有些含蓄内敛,有些热情奔放。要么是极近香【艳】,要么是极近艳【俗】,画师恨不得将十八班画技都用上,看着花团锦簇,好不魅力勾人。
扪心自问,真正能让他这般失态的,却是一副都没有,没想到今天让他碰到了。
他几乎迫不及待打开第二张。这张画也是一样的风格,看似含蓄内敛,但仔细琢磨却会发现平静表面下的欲,好似画中躲着只媚而不俗的妖精,一颦一笑就能勾人三魂七魄。
第三张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那个少年,另一人面目不清,但身材极好,贴着少年耳边暧昧低语,几乎将少年饱满耳垂含在口中。第四张也是两人,却是一男一女,女人同样面目不清,背影纤瘦匀称,少年正笑着与她贴近戏耍,暧昧氛围几乎要破开画纸,扑面而来。
掌柜喉结滚动数下,暗暗擦汗。
当着沈棠的面也不好失态,只得佯装口渴喝茶,靠着冰凉的茶水将那股躁火压下去。
真是见了鬼了。
想他从事这一行业,什么天雷勾动地火的话本、秘戏图没看过,以为早已免疫、水火不侵,却没想到被几张一夜匆匆完成的画像破了例。掌柜额头挂着的汗水越挂越多,脸色泛红。
待他将几张画全部欣赏完毕,吐出一口浊气,彻底服气了——这绝对是秘戏图高手!
掌柜脱口而出。
“小娘子有没有考虑出个画集?”
生意绝对会很好!
他相信他手中这几张画一旦面世,勾栏瓦舍那些头牌怕是会打破头皮来预约,不差钱!
沈棠摇摇头:“只干这么一回。”
元良这么个年轻气盛的青年,整天画这种画容易虚。他看着也不太健康,还是省省吧。
掌柜闻言有些失望,还想再劝。
沈棠打断他:“其实这不是我画的,昨晚回去画了半张被家中兄长发现,他气急了,帮忙代笔。兄长性格迂腐,不会答应以此为业的。这些画,掌柜满意吗?”
“不是你画的?”
沈棠坦然点头:“嗯,这会影响吗?”
掌柜想了想道:“无妨,能交差就好。”
又不是指名点姓找哪个画师画图,只要作品让人满意就行,谁画的无所谓。
只是很遗憾画集出不了了。
掌柜收好画,笑道:“老实说,从业这么多年,这几幅是最惊艳人的。连我都如此,想来那位倌儿也会满意,这些画绝对能帮他身价再往上抬一抬!”
042:这是个高手(中)
沈棠以为这次还是跟昨日一样,便乖乖在月华楼外等着,时不时喂摩托两颗饴糖。
话说回来——
为什么摩托能吃饴糖?
沈棠揣着疑惑,抚摸摩托油光水滑的皮毛,越看这匹骡子越喜欢。后者将她手心的饴糖舔了个干净,仍是意犹未尽,用脑袋轻拱她的肚子,眼巴巴地盯着沈棠腰间的佩囊。
摩托很聪明,知道饴糖藏在哪儿。
沈棠双手托起摩托的大脸,严肃教育:“不行,不能再吃了!你一匹骡子这么嗜甜不正常……不行就是不行,撒娇不行,舔我脸更不行……卧槽,你悠着点,别伸舌头,我不想用你口水洗脸,你再舔小心被成‘骡’肉火烧!”
她几番闪躲,摩托乘胜追击。
试图用那条灵活的舌头狂甩沈棠的脸。
掌柜从月华楼出来,恰好看到一人一骡嬉闹,莞尔之余,不忘提醒沈棠还有正事。
他道:“小娘子,请上楼。”
沈棠和摩托同时停下,她拍拍摩托示意它自己去一边儿玩着,她还有正事要办呢。摩托心领神会,乖乖叼着缰绳去了一旁的木桩。沈棠道:“我进去?今天不用去茶肆雅间等人吗?”
掌柜道:“今日不用了。”
沈棠也未多问,跟着掌柜踏入月华楼。
若是忽略室内轻曳的薄纱,漏窗雕刻的暧昧人像,墙壁上悬挂的美人图……以及溢散空气中的暧昧脂粉,乍一看跟寻常古装酒楼别无二致。
白日的月华楼非常安静,偶尔能看到丫鬟端着热水上下进出,杂役用布巾托扫桌椅地面,一切井然有序,也莫名萧条,唯有空气中弥漫的脂粉味,无声诉说着此处昨夜的繁华喧嚣。
沈棠起初好奇地东张西望。
看了两眼就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月华楼正厅,长相清秀的小厮等候许久。他领着二人上了二楼最内侧的厢房,又小心翼翼推开那扇雕花木门,生怕动静大些会惊扰屋内的人。低声:“郎君就在屋内,二位请进。”
沈棠收回漫游天外的心神。
踏入室内,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面巨大的圆形屏风,屏风绘着一幅景色辽阔的大漠落日图。沈棠微微诧异——月华楼这种地方,即便摆放屏风也该摆放美人图之类的吧?
大漠落日图?
更让她诧异的是室内染着味道清幽的香,与正厅靡靡脂粉截然不同。后者芳香扑鼻,但闻久了只会觉得俗不可耐,前者若一株空谷幽兰,纵使气味不浓不烈,外人也无法忽略它。
越过屏风就是那位倌儿的“闺房”。
二人只能坐在屏风前的席垫上。
“这幅画是你画的?”
沈棠刚坐下,陌生的青年嗓音穿过屏风传入她耳畔——咦,不是昨日那个少年倌儿?
她狐疑地看向掌柜。
掌柜也不知道,给她使眼色如实回答。
沈棠“羞赧”着支吾道:“不是我画的,我是兄长。昨日回去作画被他抓了个正着,训斥我小小年纪还不该接触这、这些,还未来得及告知掌柜和雇主,便捉刀代笔帮我画了……”
屏风那头安静了会儿,不多时又听到一枚棋子落下的“啪”声,青年道:“嗯,画的不错。”
沈棠在肚子里腹诽。
祈善那几幅画居然是“画的还不错”?
果然,这个世界没有跟她审美一样的人,一时间她竟生出几分知音难觅的孤寂惆怅。
沈棠问道:“雇主是满意了?”
青年道:“满……”
剩下的“意”还未说出口,青年便开始剧烈咳嗽,一声比一声短促,动静大得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将肺脏咳出来。这么个身体状况,这位仁兄还坚守岗位……当真是敬业勤恳。
沈棠一个不注意又开始走神。
过了好一会儿,沈棠听到屏风后传来昨日听过的少年声,他道:“顾先生,可还好?”
青年声音虚软地回道:“无事。”
沈棠刚拉回来的心神又开始走歪了。
合着青年不是月华楼的倌儿,人家是来寻乐子的客户……啧啧,这难道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咳嗽成这个鬼样,好似半只脚准备踏进棺材,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来象姑馆?
屋内着实安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青年道:“小郎君误解了。”
沈棠一脸懵:“……”
刚刚有人说话吗?
掌柜也一脸狐疑表情。
青年缓了口气,似笑非笑道:“有些话不一定要从口中说出来才能被人听到……”
沈棠:“……”
掌柜继续懵逼脸。
沈棠只觉得如芒在背,揭竿而起的汗毛炸起,她非常确信青年刚才的话是跟自己说的。但问题是,她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的毛病,刚才也始终闭着嘴,只在心里嘀咕两句而已……
【淦,你能听到我说的心里话?】
屏风后的青年沉默了三息。
他语调奇怪地问:“授你学业的先生没告诉你,谋者必须要学会什么吗?”
沈棠确信青年能窥探她的心里话,不再心里叨叨,张口询问:“什么?”
青年道:“喜怒不形于色。”
说着,屏风后又传来衣料特有的摩挲声,随着脚步靠近,屏风上的人影也愈渐清晰。
沈棠恰好抬起头,正对上从屏风后走出的陌生青年,隐约觉得此人身形有些熟悉。
青年身姿挺拔,只是气色看着不怎么好,一副病态容貌。尽管五官生得俊朗,但架不住他两颊没多少肉,眼底泛着些许青黑,唇瓣白中微青。活像是得了痨病,病秧子的早夭相!
沈棠打量青年的时候,青年也用那双薄凉的眸,将沈棠一番审查估量。
不同于他一眼就看出来的病态,眼前的少年郎生得一副男生女相的好相貌,眉宇舒朗,五官较之常人深邃些许,乍一看带着点异域风貌。
若让青年用一个词形容,大概没有比“年少气盛”这四个字更加贴切吻合了。
真正意义上的“年少气盛”,青年离这位小郎君还有三五步距离,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源源不断逸散出来的火热的文气,像是一团耀眼火球。
他怔了怔,笑道:“算命的说在下还能苟延残喘个二三十年。”
043:这是个高手(下)
沈棠面无表情地看着青年。
【按照一贯套路,这种看着下一秒就要蹬腿的人,待机时间多半会比身强体壮的家伙还要长久,毕竟祸害遗千年。糟糕,忘了这厮会读心……大兄弟,这也能听到?】
青年轻咳数声:“……小郎君还挺幽默。”
沈棠:“……”
闭麦状态的掌柜:“……”
他先用余光偷瞄沈棠那张深邃野性但明显是女郎的侧脸,确信自己没判断错性别,暗暗腹诽青年是不是眼光不太好——
为何连男女都能认错?
青年眉头微动,并未开口解释。
那名倌儿跟着从屏风后走出,眼睑微垂,瞥了一眼沈棠和掌柜,冲着服侍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名小厮心领神会,将一只沉甸甸的装着一袋子银钱的钱囊递给掌柜。
“麻烦您清点一下。”
掌柜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经手的银钱不计其数,银钱一上手掂量一下重量便知差了几分几厘,里面的银钱分量是没问题的。他又打开钱囊数了数,笑容满面道:“没问题没问题。”
倌儿道:“既然如此,便两清了。”
按照流程,接下来应该“送客”。
掌柜这人也识趣,拿着钱囊准备带沈棠离开,只是不知巧合还是怎么的,屏风后传来第三道陌生咳嗽,紧跟着是咬紧牙关、咽下喉咙的闷哼痛呼,有什么重物从床榻滚了下来。
沈棠准备起身的动作停了下来。
啊这——
刚才那个声音明显是男性?
似乎身体状况不太好?
她习惯性以为来象姑馆寻欢作乐的都是主动一方,但听刚才的动静,身体不适趴在塌上的人才是真正的顾客?这不经让她想到一个歇后语,癞【蛤】蟆上青蛙,长得丑玩得花。
隐约还闻到些许血腥气息和草药特有的苦味,她不禁对深藏不漏的倌儿投去钦佩目光。
听到动静,倌儿表情不再冷漠,几乎是大步绕过屏风,沈棠只来得及看到一角衣角。
隐隐的,还听到倌儿道:“云驰……”
沈棠:“……”
云驰?
哪个云,哪个驰,姓什么?
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沈棠刚想到这些,倏忽想起什么,五官表情逐渐僵硬扭曲。游移眼球,视线缓慢向上,最后与盯着她看的青年撞了个正着。
只看青年眼底泛着的意味深长,她便知道自己又被偷听了,gm都不管管这些开挂的挂逼吗?
沈棠后退半步,右手置于身后。倘若青年有不轨举动,立马化出慈母剑,教教孝子如何做人。以二人的距离,她有信心一剑毙命。毕竟不是哪个文心谋者都跟祈元良一样狗。
青年似笑非笑问:“小郎君缘何紧张?”
沈棠道:“因为什么,你心里没数?”
青年在掌柜不解的目光下,丝毫不避讳地问沈棠:“小郎君,你认识云驰小郎君?”
沈棠反问:“他姓龚?”
青年点头:“是。”
沈棠:“……”
居然是龚骋,龚云驰!
他怎么出现在月华楼???
一时间,沈棠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吐槽——龚氏被发配,按照官方下达的处置,男的被送去边陲充军当苦力,女的送去孝城教坊——她将这段文字重新回忆一遍,确信自己没记错。
沈棠视线落向屏风方向,目光似乎要穿透屏风,看清绰绰人影:“他怎么会在这里?”
“发配之路艰苦,寻常人都难熬下来,更遑论是被废掉丹府的人。大半条命都被磋没了,眼瞧着快去阎王那儿报道,在下就把他弄了过来。”青年说这话的时候,坦荡且真诚。
“小郎君还未回答,你怎会认识龚云驰。”不待沈棠回答,他用玩笑一般的语气,“倘若小郎君不肯回答,为了在下以及牵涉此事之人的安危,你怕是无法完好无损地回去。”
只差说要杀人灭口了。
沈棠内心嘀咕:【嘁,龚氏被发配这事谁还不知道?老子知道这个名字就得认识他?】
嘴上道:“我也是听人说起龚氏遭遇,才知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龚云驰也在发配之列。骤然听到熟悉的名字,自然会想确认一下。”
青年微笑着眯了眯眼,又问:“当真?”
沈棠道:“绝无虚言。”
青年蹙眉略加思索,不知信了没有。
毕竟沈棠知道青年能窥探内心,这种情况下心理活动还活跃,焉知不是故意误导判断?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屋内传来沙哑的少年声音:“顾先生,有人来了?”
青年笑了笑,双手拢在袖子里。
慵懒道:“说是跟你有一面之缘。”
过了好一会儿,一阵衣裳摩挲动静过后,那名倌儿搀扶着一名上半身裹着雪白布条的青年出来。说是青年,其实相貌比那个倌儿小两岁,顶多十七八岁的样子。或许是发配路上吃了太多苦,五官褪去了稚嫩和青涩,反而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稠忧郁与虚弱。
沈棠:“……”
真是要了人命了!
她现在完全不敢有心理活动。
那名开着作弊器会窥探他人内心想法的挂壁还在一侧虎视眈眈,她可不想被灭口。
龚骋也看清了沈棠的相貌,微微一怔。
青年一看他这个反应便知龚骋是见过沈棠这张脸的——这位小郎君居然真没有撒谎?
“云驰,是你熟人?”
那名倌儿出言打破沉默。
龚骋摇头:“不是熟人,但应该见过。”
倌儿警惕三分,目光锐利地看着沈棠,这种眼神还带着他这份职业不该有的杀意,若是换做寻常人,兴许一个眼神就被吓到了。
他又向龚骋求证:“此人可会害你?”
龚骋想了想,又摇头:“应该不会。”
倌儿被勾起些许好奇:“这人是……”
龚骋苦笑着摇摇头,抬手拍了拍倌儿的手背,示意他不用搀扶自己。倌儿松开手,龚骋靠着他自己勉强站稳,冲着沈棠作揖行了一礼,口中道:“在下龚云驰,向妻兄赔罪。”
此言一出,震惊了屋内众人。
青年:“……”
倌儿:“……”
最受震撼的还要属沈棠本人。
她险些控制不住情绪,勉强用不那么阴阳怪气的生硬语调问他:“你向我赔什么罪?”
044:一片真相拼图
倘若此时的沈棠能有内心活动,大概只有标准的抱头呐喊能表达她的心情。
为什么不给她穿越保底啊!!!
掀桌(╯‵□′)╯︵┻━┻
不给她身体原主记忆也就罢了,还让她隔三差五碰见跟原主有关系的人。先有田守义误会的“侄媳”,再有龚骋语出惊人的“妻兄”。若是换个人,兴许已经被这俩带进沟里。
沈棠攥着拳头,咬肌紧绷,表情阴沉得能滴出水。搁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她隐忍内心亟待喷发怒火的外在表现,而这些怒火全是龚云驰一人引起的。倌儿见状,抬步斜上前。
他用身体隔开沈棠与龚骋二人。
侧首问:“云驰兄,这位是你妻兄?”
他知道龚骋大婚当天全族遭难,发配流放,没入教坊,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位还未来得及三拜的新妇。听闻新妇出身的沈氏更倒霉,被郑乔下令夷三族,全族百余人染红断头台。
龚骋回答道:“应该是。”
沈棠声量陡然拔高。
“龚云驰,什么叫‘应该是’?”
她简直要被这位大兄弟气笑,自个儿要迎娶进门的新妇,家中有几口人都不清楚吗?
就算是包办婚姻,也太不上心了!
沈棠并没有责问的意思,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落在龚骋耳中完全变了味道。
龚骋以为沈棠这句话里每个字都透着阴阳怪气的质问,只差质问他——【沈氏遭大难被夷三族而龚氏仅是发配,如今两家关系搁在他口中居然只是“应该”,不认这门亲戚吗?】
于是,龚骋羞惭难当。勉强站稳的身躯大幅度晃了晃,险些摔倒。青年和倌儿眼疾手快,伸手一左一右搀扶了一把。较大幅度的动作还是扯开伤口,鲜红的血浸透布条。
倌儿急声劝道:“云驰兄,你冷静!”
青年:“伤上再加伤,杏林圣手来了都救不回你的小命,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说。”
没有剧本没有记忆的沈棠:“……”
因为见鬼的剧情发展不按台本套路走,她此时只能靠着演技,连蒙带猜,随机发挥了。
机灵的小厮早早将掌柜带出去。
清场之后,屋内只剩下沈棠四人。
有什么话可以敞开说。
她冷哼,右手负背:“龚骋,念你受伤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心下一转,演技上线。
龚骋目前是最了解身体原主身份的人,他作为抄家灭族亲身经历者,知道的情报也比祈善的小道消息更加详尽可靠。沈棠准备诈一波,至少清楚身体原主究竟是啥人,啥身份。
或许能在龚骋口中知道一些秘密。
“多谢妻兄。”
龚骋听到沈棠这话,惨白的脸色稍稍好转,他力竭坐在席垫上,冲着沈棠拱了拱手。
沈棠不吃他这套,态度依旧冷淡:“你既然唤在下一声‘妻兄’,那我问你,她人呢?”
这个“她”是谁,自行理解。
听到“妻兄”这个称呼,沈棠的牙疼。
龚骋刚刚回暖的脸色再次雪白。
他正欲开口,一侧的倌儿道:“我与顾先生救下云驰兄,在他委托下,也第一时间派了人去那处教坊寻找弟妹,只是、只是去得晚,那一批女眷之中并没有弟妹。说是……”
“那人在发配路上已经没了。”青年替倌儿补齐剩下的话,又补充了一句,“一个月多的戴枷徒步,这对寻常壮年男子而言尚且是九死一生,更遑论是未满金钗之年的弱女子……”
发配要面对的危险不仅是戴枷徒步、食物饮水短缺、野兽虫豸,还有押送犯人的差役。
女犯的生还几率远低于男犯。
命丧半途是意料之中的。
“如此说来,还是我无理取闹了?”
沈棠利用先前情绪转变的空隙,故意负手背对三人,免得脸上的情绪不到位被发现破绽。只有她的背影,肩膀小幅度的细颤,数次深呼吸带动蝴蝶骨起伏能窥探她的情绪变化。
演戏果然需要强大的信念!
倌儿忍不住插了一句:“沈氏是被郑乔下令夷三族的,此事与云驰兄有何干系?”
只差说沈棠“就是无理取闹”了。
沈棠跟龚云驰说的那几句,句句带着刺,他作为听众都觉刺耳,倒是青年没吱声。
沈棠冷哼反问:“你是当事人?”
倌儿被问得哑口无言。
龚骋也低声制止他,羞惭道:“翁之,此事与我虽无关系,但与龚氏却有干系……”
沈棠阖上双眸,努力放空心神,
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分析。
有个会读心的家伙实在是太讨厌了。
倌儿如了沈棠的意,追问:“真有?”
龚骋:“是,不然大婚岂会那般仓促?”
沈棠心中的谜团在这几句对话下逐渐清晰起来,她赌了一把,胡诌道:“若无干系,你见过哪家士族贵女不到金钗之年就出嫁的?小小年纪,嫁出去作甚?给人当童养媳吗?”
倌儿被噎得说不出来话。
这个问题还真是……
新妇年纪的确是太小了。
他用眼神询问龚骋,后者低声解释:“当年郑乔欲归国,阿父明面上支持他,令其松懈,暗地里联络朝臣,其中便有岳父沈公。沈公与阿父合谋,阿父在前朝,沈公则动用埋在掖庭的暗线,与那时盛宠在身的褚姬联手,准备里应外合诛杀郑乔。谁知还是功亏一篑,不仅褚姬母子命丧枉死,消息还泄露出去……”
妊娠五月的褚姬遭陷害,滑胎暴毙,故国也被暴怒的辛国国主出兵灭杀,而随同褚姬来辛国的丫鬟、仆从,帮她打理产业的部曲、门客,统共两百余人,则被贬为奴隶随意买卖。
郑乔这人睚眦必报,褚姬都是这个下场,又岂会放过深入参与此事的沈氏?
青年心有疑虑。
“如此说来,沈氏一门只是协助而非主谋,缘何落得个夷三族的下场?”
毕竟,主谋是龚氏而非沈氏。
龚骋摇摇头:“这个就不怎么清楚了。”
若非他阿父三番五次劝说,向来低调中庸的岳父沈公也不会出面,更不会惹上郑乔,招来灭族之祸。当知道郑乔率兵打回来,阿父心知不妙,与沈公合计,准备让沈氏大娘子嫁进来。阿父没被供出,明面上还是郑乔“恩人”。
若郑乔报复沈氏,好歹能保住一缕血脉。
谁知道——
郑乔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045:爱叫啥叫啥
龚骋凝视沈棠的背影。
唇瓣嚅嗫着小声说:“此事……对不起……”
沈氏灭门与龚氏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本该保下沈氏一门最后血脉,也没守住。
这让生性耿直的少年面对“妻兄”沈棠,内心煎熬,有着说不出的愧疚与无地自容。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沈棠恍若堪堪回神,转过身,那双糅杂千言万语的黑眸,漠然看着满面愧色的龚骋,“仇家是谁,我分得很清楚!迁怒同为受害者的你有什么用?”
龚骋怔忪。
氤氲水雾裹挟着红晕自眼尾泛开。
他近乎哽咽着道:“多谢。”
短短两个月,他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的颠倒。从曾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世家子弟,一夕沦落为全族被发配的阶下囚。莫说去救族人,连自己这条命也是旧友保下来的。
见到沈棠,他已经做好被抓起领子暴揍痛骂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对方并未怪罪。
“该死的是郑乔!”沈棠顿了顿,又面带杀气补了一句,“你用不着道歉!”
她最见不得别人哭。
特别是年纪小还长得好看的。
一哭她就脑仁疼,生怕被眼泪淹了。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似一柄利刃,划开龚骋这些时日内心堆积的迷茫、颓靡与郁色——是啊,如今的辛国国主、曾经的佞幸“女娇”,郑乔才是罪魁祸首、始作俑者——他那双木然死寂的眸子有一瞬波动,名为“恨意”的情绪萌生出新的动力,一寸寸向四肢百骸铺陈开来。
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紧握成拳,一字一顿重复沈棠的话,也像说给自己听:“是,你说得对……该死的是郑乔!”
倌儿见状,悬吊的心终于落地。
龚骋被废丹府,一个多月的戴枷徒步,亲眼目睹同行亲眷受押解官差凌辱,或重伤不治而死、或病痛缠身而亡、或忍饥挨饿暴毙咽气……虽活了下来,但本身并无多少求生欲。
郁结于心,精气坍塌,再加上身体根基被摧毁,即便用最好的药吊着也只是苟延残喘。
他自己肯想开,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沈棠:“……”
行叭┓(′?`)┏
妻兄就妻兄,你喜欢就好。
她的性别真就是薛定谔的性别,普通人喊她小娘子,这些有文心武胆的喊她小郎君。
大家都一致认为对方眼睛有毛病。
良久,许久没吱声的青年用余光扫过沈棠,似乎在思索打量什么,出声道:“冒昧问一句,郑乔下令诛杀沈氏一门,行动似雷霆万击,也未走漏风声,沈小郎君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棠:“那时我不在,趁乱捡回一命。”
青年若有所思:“哦?”
沈棠冷冷哂笑:“怎么,龚氏那位五大夫还能逃亡在外,我就不配走运捡回一条小命?”
这话将“阴阳怪气”四个字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也在龚骋心上捅了一刀。他急忙截下青年的话,道:“顾先生,沈公一门皆是忠烈,不畏强权亦不惧死,断不会像你猜得那样。”
青年脸色一黑:“……”
龚云驰知道他猜得哪样?
以为他是怀疑眼前这位沈小郎君是贪生怕死,听到风声逃得比兔子快,弃全族不顾?
质疑其人品品德?
肤浅!
他明明是觉得眼前这位龚云驰的“妻兄”有些问题!方才数次提到沈氏被夷九族,那么浓烈的仇恨、数百条人命债,控制情绪再好也会露出破绽,此人内心却是一片空白!
这河狸吗?
这不合理!
倘若是用言灵抵御他的读心也就罢了,偏偏没有文气调动痕迹,换而言之,这位沈小郎君是刻意放空心神,不想不念,始终戒备着他。
倌儿倒是注意到一个细节。
“龚氏那位五大夫逃亡在外?”
沈棠点头:“是啊,我探听到的是这样,不过这是一月前的消息,现在不知被抓了没。”
龚骋眼睛蓦地一亮,激动抓着倌儿道:“五大夫……翁之、顾先生,那一定就是二叔了!”
别看五大夫仅是武胆中的第九等,但龚骋那位二叔年纪尚轻,天赋又是公认得好,年少成名的典范,还有极大的成长空间。若没有这番变故,未来成就不下十四等右更!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听到的最好消息。
只要他二叔还活着,未来还有希望!
沈棠不忍心给他泼冷水,想说的话在喉咙滚了数滚,最后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倘若没其他事情,我便不叨扰了。”
那个姓顾的青年会读心,跟他身处同一片空间、呼吸同一片空气,她浑身不自在。
龚骋道:“妻兄……”
沈棠在内心按下狂跳的青筋和蠢蠢欲动的暴力,笑容十分勉强:“既然三拜未成,她也香消玉殒,这个称呼便罢了吧。”
龚骋脸色刷得一下白了:“可……”
“在下沈棠,字幼梨,随你如何称呼。”沈棠表情木然。喊啥都行,只要不再喊啥“妻兄”就行。不需要一遍遍提醒她,顶着张漂亮小姑娘的脸还天天被误认为男孩儿,太悲伤了。
龚骋舒了口气:“好,幼梨。”
沈棠敷衍地行礼:“告辞。”
“稍等!”龚骋勉力起身,目光真诚地看着沈棠,“倘若以后有需要在下的地方,义不容辞。”
他本想说沈棠有麻烦可以找他——这位前任妻兄大舅哥生得一副好相貌,又年幼,一人在外漂泊不知会碰见多少困难,旁的不说,吃穿用度就够头疼了——但转念一想,自己比人家还落拓。前任妻兄好歹丹府完好,即便文心品阶不高也能勉强过活,反观自己呢?
伤员一名,还要靠旧友接济照顾。
真若碰上麻烦,谁帮谁还难说呢。
于是,他只能给予一个未来的承诺。
沈棠脚步一顿,脸色复杂。
“好,你的话,我记下了。”
她前脚离开,青年后脚便问:“云驰,你对沈氏一门了解多少?家主一脉多少人?”
龚骋在二人搀扶下回到塌上躺好。
“顾先生问这些作甚?”
“你那位妻兄来的时候说过,这几幅画……”青年说着将那几幅让男人女人都浮想联翩的秘戏图递给一脸茫然的龚骋,“它们可都是你妻兄口中的‘兄长’所画。所以,沈氏有多少子嗣?”
龚骋接过来,毫无心理准备地打开。
冲击扑面而来。
下一息,手指似被火舌舔舐,吓得他忙将画丢开,一副见了鬼、大受震撼的表情。
046:赎买
青年见龚骋反应这般大,好笑地弯腰将画卷捡起,认真点评:“这几幅画的画功相当了得。或曹衣出水,笔法刚劲,画中之人身披薄纱,飘曳婀娜,让人想入非非;或吴带当风,笔触飘逸圆润,笔下之人衣袂翩跹,湛然若神,令人不敢亵渎。假以时日,画者必成大家!”
倌儿也笑道:“这几幅画是极好。”
青年紧跟着揶揄龚骋:“啧,只可惜啊,有人欣赏不来不说,还视其为洪水猛兽。”
倌儿故作诧异:“怎会?云驰兄有工书善画的美名,倘若他都欣赏不来,我等岂不是……”
被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地揶揄挤兑,龚骋情绪不上不下,惊恐不得,哭笑不得。
只得无奈讨饶,求二人放过自己:“顾先生,翁之,你们可别拿我找乐子了……”
画得再好——
那也是秘戏图啊!
还是以旧友为主角的秘戏图。
尽管只是匆匆一眼,但也看得出来人物神态抓得极准,形虽不似但神似,画者还将人物那几分神似放肆扩大。即便他知道北漠民风彪悍,旧友一向不拘小节,也还是被吓到了。
实在是震撼他整一年!
看那几幅画就像是看洪水猛兽。
倌儿道:“总算有几分人气了。”
龚骋被救回来后,整个人都是麻木颓丧的,说他形如枯槁、心如死灰都不为过。
遥想当年的龚云驰——额,其实也不远,至多就一两年前——这厮还敢跟自己赛马打球、比剑蹴鞠。赢了高歌饮酒,输了纠缠不休。若不如他意,他敢半夜爬窗,持刀威胁再比。
龚骋怔忪一瞬,道:“让你们担心了。”
“担心是其次,你能振作起来最重要。”
青年:“时过于期,否终则泰。”
龚骋抿唇点头,道:“谢先生吉言。”
确认龚骋情绪已经恢复,青年将话题拐了回去——龚骋那位“妻兄”是个变数,像是一枚凭空出现的棋子,看似游离局势之外,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出来搅局。
再者,此人出现的时机未免过于凑巧,偏偏就接了秘戏图的活儿,偏偏就碰到了被藏在月华楼养伤的龚骋,偏偏还是龚骋的前任“妻兄”。不,这个“妻兄”是真是假还要打个疑问。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巧合多了,更像是有心为之。
青年屈指轻敲棋盘:“你与沈氏大娘子缔结连理,了解多少?对这位‘妻兄’又了解多少?”
龚骋视线上扬,沉思了会儿,摇头。
他羞惭道:“不了解。”
青年:“……”
倌儿:“……”
倘若不是出了意外,二人直接三拜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怎么说得出“不了解”三字?
龚骋也觉得自己多少有些离谱。
可是——
他诚恳无比:“我真不了解。”
事实上,他的婚服都是临时赶制的,聘书、礼书、迎书他都没看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更是能省则省、能快则快,被阿父急招回家才知道自己过几天要成婚。
顶多被告知女方姓什么、行几、年岁,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其他的一概不知,连人也是大婚当天匆匆一面,还是傅脂粉、化浓妆的模样。能认出“妻兄”与未婚妻相貌酷似,实属不易!
倌儿闻言,佩服地拍拍他肩膀。
素闻中原多是盲婚哑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似云驰兄这般又盲又哑的,实属少见,青年的眼神也是一言难尽。龚骋只得窘迫道:“这场大婚本就不是为了合两姓之好,只是为了避祸保下火种,免不了会仓促一些……”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说不下去想捂脸了。
这哪里是“仓促一些”啊……
说是过家家都不为过。
“沈大娘子早夭,但妻兄……沈棠还在——沈氏一门好歹还有活口。”龚骋整理好情绪,面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同情之色,为那位匆匆一面就生死永隔的未婚妻,“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见龚骋已经是深信不疑的模样,青年蹙了蹙眉峰,暗中与倌儿交换眼色。
心照不宣的两人达成一致意见。
另一厢,掌柜望眼欲穿将沈棠等出来,抓着她手腕带到角落:“你可有得罪那几人?”
沈棠摇摇头:“不曾得罪。”
掌柜又问:“那你认识他们?”
他隐约似听到什么“妻兄”……
沈棠道:“认识其中一个,不过鱼他没什么交集。掌柜也大可放心,不会惹麻烦的。”
书坊掌柜暗自琢磨,也是这个道理。
他将沈棠的酬劳装在钱囊递给她,叮嘱道:“你仔细清点清点,要不借你戥子称称?”
沈棠垫了垫分量,心里有数。
“不用戥子。”
给她,她也不会用啊。
沈棠低头一块一块数了数,正暗叹刚到手还未热乎的钱要花出去,掌柜道:“我与月华楼的都知算是相熟,帮你说两句还能省点。”
“啊?”
掌柜反问:“你不是要赎回你弟弟还是妹妹?年纪不大的杂役,只要长得不似你这般出众,你手中这点银钱应该够了,兴许还能压个价。”
沈棠:“???”
她什么时候说过弟弟妹妹身陷月华楼?
“要赎买的不是小孩,是一位老先生。”
掌柜嘴巴一个秃噜将心里话说出来:“老人?老人就更便宜了,年纪越大越不值钱。”
这话扎心,但是事实。年长杂役力气没年轻人大,精力不足干活也不多,综合价值的确不如青壮高,更不如小孩儿有潜力,因此价格是最低的。赎买的话,这点钱应该是够了。
不巧,月华楼的都知还在睡着。
掌柜直接找上月华楼的主事,屈指敲桌,开门见山:“喂,生意上门,跟你买个人。”
主事抬眼看了眼来人,认出是合作多次的正光书坊掌柜,脸色稍霁,笑容满面。
“呦,买谁?”
“是这位小娘子要买。”
掌柜侧身将沈棠露出来。
主事看到沈棠那张脸,眼睛亮了亮,这模样若是完全长开,绝对是一株摇钱树!
沈棠道:“我要买一个在后厨干活的杂役,他姓褚,发丝灰白,看着四五十岁。”
主事收回心神,脑中略一思索便知沈棠找的人是谁:“你说老褚那个老东西?你要买?”
沈棠点头:“嗯。”
掌柜在一旁劝说:“一个上了年纪的杂役,便宜点卖了。你们没损失,也圆了这位小娘子一片拳拳孝心,算是行善积德嘛。”
沈棠:“……”
别人天降竹马,她天降爷爷???
047:你要不要跟我走?
主事本想问沈棠干嘛买老褚,那个老东西可不讨喜,书坊掌柜这话出来,他了悟了。
神色多了几分善意。
“你要买老褚?行,价格好商量。”他主动将心理价位往低了调,“三两,你看如何?”
书坊掌柜:“三两?这太贵了!”
主事噼啪噼啪打着算盘,抽出一本厚重泛黄旧册子,翻开其中一页:“原本要五两,现在喊三两也是看在认识多年的面子上。喏,你看看,当年买下老褚的时候就一两二!”
掌柜:“怎么会这么贵?”
主事哼道:“你当五年前是现在的行情?现在买个模样看得过去的丫头,压压价,两百文都能拿下。这行情,五年前可不敢想。那时候都没打仗呢,买个人怎么说也要五两,好点的要十两、二十两!老褚那一批还是染过瘟疫只能贱卖,也收了一两二。”
按照勾栏瓦肆的规矩,甭管是那些挂了牌的哥儿姐儿,还是干杂活的杂役丫鬟,溢价三五倍是常态。若是头牌或者受欢迎的潜力股,溢价上百倍都是稀松平常,不然赚什么钱?
当年一两二买的老褚,现在卖最低也要四两八,主事就喊了三两,非常良心了。
这么干也不全是看掌柜的面子。
作为市井小民,他固然有市侩奸诈贪财的一面,但也有心软善良温厚的一面。
听到沈棠是来赎买“阿翁”的,他第一反应不是趁机宰一刀而是脑补一出感人至深的家庭伦理大戏——集齐了家道中落、血脉分离、久别重逢、共享天伦等喜闻乐见的因素。
老褚这个老家伙被买回来后,待在月华楼后厨干了四五年,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没犯过错,手脚也算利索。除了寡言少语脾气怪,不合群不巴结不讨好,没有别的大毛病。
现在他的家人找到他,想将他赎买回去好好尽孝,也算是老褚苦尽甘来,这是他的福气。自己犯不着为了一点儿小钱做缺德事,阻拦人家一家人重逢,也算是积点阴德了。
主事见掌柜迟疑,他又道:“你也别教我为难,收得太少,我跟上面不好交差的。”
掌柜叹气,心知价格谈不下去了,一旁安静不说话的沈棠此时从钱囊掏出几块碎银,摆在主事面前:“您称一称,看看够不够。”
主事见她这般痛快,心生好感。
暗下感慨,这真是个孝顺孩子。
长得漂亮还孝顺善良,老褚日后有福。
他收了碎银,仔细称量发现还有多,又取了夹剪将银子剪下来一些,直到不多不少三两银子才收拾银屑取出老褚的卖身契。他道:“现在还早,小娘子要不要去府衙过户?”
沈棠摇头:“不了。”
掌柜没好气道:“人家阿翁,过什么户?”
沈棠:“……”
不去过户,纯粹因为原身也是黑户啊!
先前这俩还只是脑补褚老先生是她“爷爷”,这会儿都明目张胆说出来了???
主事一拍脑门,道:“对哦,这个差点儿忘了,但回头也要抽个时间去补个良籍。”
沈棠嘴角抽了抽:“嗯,我会记住的。”
主事招手喊了个人:“去,去后厨把老褚喊过来,就说他孙女儿来接他回家享福了。”
至于被买卖的褚老先生……
这不重要。
沈棠收好泛黄落着纸屑的身契,暗下决定,待她学完本事,这张身契就当是给褚老先生的补课费,归还他自由身。老人家的吃穿用度她会负责,毕竟她也不是啥魔鬼资本家。
因此——
当褚老先生坐在后厨,一脸麻木刷昨夜堆积起来的餐盘食案,听到这句吆喝的时候,满面风霜的苍老面庞扭曲了一瞬。他似耳鸣,抓着人手再三确认:“谁?什么孙女儿?”
负责传话的笑道:“你孙女儿找上来要赎你离开,老东西的苦日子可算熬到头。”
一头雾水的褚老先生:“……”
当他见了他那位素未蒙面、从天而降的“孙女儿”,表情控制险些又失控。
你们管这位小郎君叫孙女儿?
主事拍了拍褚老先生的肩膀,一脸动容地冲他感慨道:“老褚啊,收拾收拾东西跟着你家娃娃走吧,别让你家人等太久了。”
唉,如今这个世道最令人感动珍贵的画面,无疑是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了。
这一幕想想都觉得感人肺腑。
褚老先生木然着脸。
沈棠同样面无表情看着他。
“赎身钱我给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蓦地有些心虚,回过头来想一想,未经允许将人买走是不太尊重褚老先生了。
褚老先生:“……你真要带老夫走?”
沈棠张了张口,莫名觉得她接下来的回答应该慎重再慎重一些,不能草率了事。
但转念一想,这问题就一个选择啊。她钱都付完了,不把人带走不亏大了么?
于是,沈棠重重点头。
“对,跟我走!”
三两银子呢!
不能打水漂了!
以往都是白嫖祈善肚子里的墨水儿、脑子里的知识,莫说三两,她三文都没付过。
话音落下,气氛僵硬,古怪得很。
书坊掌柜咂摸感觉哪里不对劲,还未等他搞清楚,褚老先生先有了反应,他表情平静地点头:“嗯,好,容我收拾衣物,稍待片刻。”
看着褚老先生转身回后院收拾衣物,书坊掌柜问主事:“这位老人家是不是在你们这里干活被打傻了?瞧着呆呆愣愣,像是有老人病啊,这种带回去不好照顾,老遭罪了。”
主事翻白眼:“咱们赚的是脏钱,但也不是没人性,不干活饿两顿,犯不着打人。”
除非是逃跑偷钱这种,不打不长记性。
老褚自打来了就很乖顺,咋会被打?
另一厢。
盯着龚骋将药喝完睡下,倌儿与青年一前一后离开。当身后木门合上,他气势一变。那张精致到有些刻薄相的脸上添了几分威严。
他道:“没想到云驰兄也有一问三不知的一天。既然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问了也是白问,不如自己去查。顾先生,派人盯着那个沈棠……若此人没问题最好。沈氏九族枉死,此人与云驰兄便是郑乔暴政失民心最好的证据,日后,我等出兵讨伐郑乔也名正言顺……”
青年:“倘若有问题呢?”
倌儿淡漠道:“那便除了,不留后患!”
顿了顿,又道:“还有,要留意龚氏那名五大夫的消息,一有消息就报上来。”
青年敛眸,拱手领命:“是。”
048:等你的三两银钱
青年迤迤然下了楼,余光不经意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从视线消失
那不是疑似龚骋妻兄的小郎君?
此人怎么现在才走?
青年招来杂役询问怎么回事,沈棠逗留月华楼有何目的,谁知那名杂役一脸羡慕地回答:“您说那位小娘子?她是来赎买她阿翁的,就是在后厨干杂活的老褚,真孝顺。”
青年闻言敛下了眼睑,若有所思。
“你说的老褚又是谁?”
既然是沈氏子嗣,即使真有阿翁也命丧断头台了,又怎会在月华楼后厨干杂活?
此人身上本就疑点重重,这种时候还不忘添置下人,买个上年纪的杂役回去做什么?
青年眸色微黯,心思转了千万遍。
他本就细心多疑,自然不会放过。
“这个……小的才来三月,也不太清楚,就知道老褚在后厨干活,是个话少的怪人。”
回答不上来,青年也不为难他。
“将你们主事喊来。”
月华楼外。
褚老先生怀里抱着个破旧包裹,神情平静地看着空荡无人的街道,沈棠站在一侧也闭嘴不语。掌柜有心将空间让给这对阔别多年的“爷孙”好好叙旧,再加上这会儿还是白天,即便是在鱼龙混杂的勾栏瓦舍,应该也不会碰到什么危险,便放心地提出告辞,回去看店忙生意。
目送掌柜离开,沈棠又抬头看了眼褚老先生,后者还是那副表情。她张了张口,正愁不知道找话题打破尴尬气氛,自家的小摩托已经叼着缰绳小跑上前,脑袋冲她怀里轻顶。
沈棠下意识接过。
她想到如何找话题了。
“褚老先生,回去还有好长一段路,你要不先上……骡背?”她本想说“马背”,奈何自家摩托长得再高大漂亮也是匹骡子而不是马。
总不能指骡为马吧……
“褚老先生?”
沈棠又轻声唤了一句,可算将疑似出神、心不在焉的褚老先生唤醒。
他看了眼摩托,摩托在看他。
他又看了看个子不及自己胸口高的小郎君,也是新一任的主家,主家也在看他。
被这一人一骡用相同眼神盯着,他心情有些微妙,嘴角微动,垂首道:“奴不敢。”
沈棠:“……”
口中称“奴”,但那一身气质以及他的眼神跟这个自称格格不入,非常违和,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于是摆摆手道:“褚老先生,这个‘奴’就不用了,你自称名或字都行。”
褚老先生听闻此言,神情一怔,但并未开口反驳什么,只是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是。”
“那你名什么字什么?我姓沈,字幼梨,家中行……”交换名字是关系进一步熟络的标识之一,沈棠按照自我介绍的标准格式开口,说到排行顿了一下——原身家中行几来着?
算了,一时想不起来,这不重要。
她便胡诌了个数字。
“行五,你唤我五郎也行。”
若喊她五娘子,她也没意见的。
只是——
好好一个美娇娥,每每被误为俊俏郎,这个世界土著人的眼神多多少少有点毛病。
褚老先生道:“褚,褚曜,字无晦。”
“褚曜?好名字啊。‘旌旗云扰,锋刃林错。杨晖吐火,曜野蔽泽’。曜者,耀也,曜煜灿烂,又字‘无晦’,无暗无晦,寓意极好。”沈棠习惯性来一波商业夸奖,将吐槽咽回去。
祝福好是好,名与字也好,只可惜现实跟祝福往往相悖。取名取字的人希望他人生“曜煜灿烂、无暗无晦”,结果一把年纪被买去后厨洗碗洗盘,貌似还被废失去文心。
唉,简直是大写的惨。
沈棠旧事重提,指着眼神无辜的摩托道:“先生要不要骑?摩托可乖了,走得平稳不颠簸。”
褚曜从沈棠手中接过摩托的缰绳,眼神示意她上骡背。待她坐稳,淡声道:“断没有主家步行而仆者骑行的,这不合规矩。”
沈棠嘀咕:“哪有这么多规矩……”
她买老褚回来是为了接替祈善“引导npc”的班儿,还真没打算让上了年纪的老人照顾自己,更何况这位未来还会扮演“半师”的角色。
褚曜道:“不一样。”
沈棠疑惑:“哪里不一样?”
尊老爱幼,搁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嘛。
褚曜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自己的破旧包裹,往街头走去,不回答“何处不一样”,反而问了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五郎花了多少银钱买下的?”
这是问花了多少钱买下他?
沈棠表情迟疑:“虽然,我应该顾及先生的心情把价格往高了报,但这不诚实……主事原本打算喊价五两,但他误解了你我关系,以为咱俩爷孙,同情之下主动减了二两。”
却不知,正背对她的褚曜,脸上表情闪过一瞬的古怪,似怀疑又似挣扎,复杂无解,半晌也没给她反应。沈棠正怀疑他是不是不理人了,却听他喃喃:“所以……是三两?”
沈棠:“……”
五减二等于三……
这道数学题有这么难?
犹豫这么老半天?
自信点,它就是三两!
“对啊,三两,应该没算错……”沈棠掰了掰手指,确信自己没算错,继而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这种程度的算术题都要犹豫再犹豫,褚老先生真像祈善说得那般牛批?
还是,祈善在驴她?
于是沈棠问了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元良先前说过先生有才。有才能之人,即便深陷低谷,总能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些,缘何先生不替自己赎身离开?还是不能赎身?”
虽说猪牛羊这些牲畜的下水卖得廉价,但再便宜也要花钱去买,多少普通百姓想吃都吃不起,可见褚曜过得清贫却不是没收入。他在孝城月华楼后厨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多找兼职,赚点小钱给自己赎身?
他有文化有能力,走到哪里都比普通老百姓吃香的,故而沈棠百思不得其解。
“辛国被灭前,我这种罪人无法自赎。”
沈棠道:“可辛国已经灭了。”
这种规矩自然也作废了。
谁知褚曜说了句让她费解的话。
“非是不愿,也非是不能。”
“啊?”
褚曜有些费解也有些无奈地笑笑,仿佛有些认命地叹气,接下来一句话成功让沈棠满头雾水,满眼的问号。
他道:“我在等五郎的三两银钱。”
049:被偷梁换柱的文心(上)
等……
她的三两银钱?
沈棠脑瓜子转得飞快,再加上一贯喜欢天马行空的脑回路,脑中浮现了无数猜测。
莫非自己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女?
这毕竟是个科学棺材板被钉死的世界,不科学才是科学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倒霉催的地狱开局,连穿越者保底福利都没有还被偷了家,不由得心下摇头自嘲自己想多了。
还天命之女呢……
根本就是一路走背运的倒霉鬼。
“这里头有什么门道故事吗?”沈棠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着不是那么自恋,但嘴角又忍不住上扬,问褚曜道,“给三两银钱的人必须是我,还是谁都行,但必须是三两银子?”
褚曜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他道:“不知道。”
褚曜不按常理出牌,沈棠脑门又蹦出大大的问号,连带声音微扬:“不知道???”
“此事说来话长……我也不是很确定。”
沈棠:“……我有时间听你慢慢说。”
跟祈善一个德行,一句“此事说来话长”就想强行结束话题,徒留她好奇得抓心挠肺。
“五郎真好奇?”
沈棠老老实实承认:“很好奇!”
“那此事还要从我启蒙那年说起……”
褚曜摆出讲故事的架势,准备将大致内容娓娓道来,但架不住沈棠不是个会乖乖听故事的人。他刚起个头,她就问:“启蒙那年?发生何事?”
虽然褚曜不似祈善那般喜欢吊人胃口,但故事时间线也拉得太早了,难怪说来话长。
“那年没发生什么。”
沈棠:“……”
身后的沉默让褚曜哑然失笑,他不用转头脑中也能描绘出骡背上少年无语的神情。
褚曜轻描淡写道:“我只是在启蒙识字那年感应到天地之气,并在同一年凝聚文心。”
沈棠又问:“文心几品?”
褚曜回答道:“二品上中。”
沈棠闻言咋舌:“这么高???”
祈善拽得二五八万才是六品中下。
二品上中文心可是仅次于一品上上的存在!一品上上文心又曰圣人品,也是虚品,唯有拥有国玺的诸侯能拥有,所以二品上中文心已经是寻常人所能拥有的最高品阶。
拥有二品上中品阶的文心,不啻于手持王炸,褚曜又是怎么混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实在是匪夷所思。
褚曜语调黯然:“高吗?是挺高……但若能选择,我倒是希望低一些,四品、五品或者九品下下都行。拥有这枚文心对我而言是祸非福。”
沈棠不解道:“这不是天赋好的象征?”
怎么会有人希望自己天赋差一些?
褚曜苦笑一声:“五郎,授你学业的先生没告诉你,文士文心品阶不能代表一切吗?”
沈棠:“元良有说过,但我还以为这只是他个人的看法,不能代表普罗大众的观念……”
没想到褚曜跟祈善想法一样。
难不成这就是高手间的共识?
“普罗大众是什么?生僻言灵?”
褚曜的关注点跟沈棠一样有些迷,根据语境知道“普罗大众”是近似“芸芸众生”、“凡夫俗子”的意思,但的确没听过这个词儿,故而好奇。
沈棠怔了怔,卡壳了。“我也不知道……只是随口就说出来了,不过这不是重点。”
的确不是重点。
褚曜也没将这一细节放在心上,他更在意沈棠口中的“元良”,便问:“那位‘元良’可是先前长街之上,有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文士?”
沈棠:“对,就是他。”
褚曜略带欣赏:“那的确是位良师。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关于文心天赋的内容?”
文心天赋?
这又是什么东西?
(╯‵□′)╯︵┻━┻
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那么多!
沈棠虽是一头雾水,仍道:“文心……天赋?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元良也没提过。他只是跟我说过什么诸侯之道啊……说来也不怕先生笑话,我虽有文心,但对文心了解真不多。偶尔有问题问元良,他总敷衍我,不是说以后讲,就是说‘你不需要知道’……”
严重怀疑他就是偷懒不想回答。
“元良兄或许是为了五郎好,有些东西了解越多,与你以后成长越不利……”
沈棠好奇:“还有这说法?”
褚曜道:“嗯。”
沈棠抓心挠肺:“……!!!”
那她是接着听故事还是不听啊。
褚曜帮她做了决定,声调比先前松快许多:“文心天赋具体分为两种,一种是诸侯之道,一种是文士之道。仅从名字来看,便知两种天赋代表的身份。诸侯之道,我想你那位先生与你讲过,我也不多说。我要说的是文士之道,那是少部分文心谋者特有的能力,不需要任何言灵即能发动。”
沈棠默默记住:“先生也有?”
褚曜沉默了会儿:“曾经有过,只是还未来得及成长,我的文心便被‘偷梁换柱’了。”
沈棠惊愕:“偷梁换柱?”
仅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不是……
褚曜苦笑着摇头,语出惊人:“是啊,你那位先生没告诉你,文心可以被窃取吗?”
沈棠:“……!!!”
祈善还真没讲过。
“我当年那枚二品上中文心就是这么被调换的。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一夜之间跌落泥淖之中,再无翻身的机会。”褚曜淡淡地说着仿佛与己无关的故事,又道,“你那位先生不跟你提‘文士之道’,或许也有他自己的苦衷和考量。因为‘文士之道’,不仅是一种特殊能力,也是文士叩心自问。它与文士自身是什么人、寻求什么道有关。我想,即便是圣人,也不想将最这种隐私晾晒在众人目光之下吧?”
不是每个文心拥有者都会有文士之道,但有文士之道的,九成九都会选择隐瞒。
那种感觉像是被剥光了所有能避体的遮掩衣物,坦坦荡荡被丢在人群之中……
沈棠神情出现一瞬恍惚。
她没想到文心还能这么玩儿。
自己的文心品阶不高,恰好又有能窃取他人文心的天赋能力,便去偷窃别人的……
050:被偷梁换柱的文心(下)
“这种事情……很频繁常见么?”
虽然祈善和褚曜都说过文心品阶不代表一切的话,但高品阶文心总有其优势。更遑论是仅次于一品上上的二品上中文心!能拥有上品文心,谁愿意将就中品或者下品呢?
偷梁换柱,不啻于夺人前程、毁人人生!
“不频繁也不常见。再者,窃取他人文心的文士之道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更不是什么人的文心都能‘偷梁换柱’。只是我的文心恰好适合而已……这种行为,搁在任何一个国家也都是足以死刑的重罪。”褚曜自嘲地笑笑,“不过,若是‘自愿’就无碍。”
沈棠感觉自己见了鬼,语气愤懑道:“文心品阶事关未来前程,怎么可能会有人‘自愿’?放着二品上中文心不要,自愿跟人互换个下品的文心?除非是——这人‘被自愿’了。”
褚曜道:“是啊,‘被自愿’了。”
沈棠:“……”
褚曜继续道:“我自小家境不好,幼年被父母卖掉成了褚府府上长子的书童,与长子一道启蒙念书。那位长子不是读书的料,顽劣好动,时常让我替他应付学业。”
长子喜欢舞刀弄枪,但褚曜却对权谋策论情有独钟,把握一切机会学得格外认真。
“没多久,我替人捉刀代笔应付课业的事情就被发现了。本以为会被逐出府,或者痛打一顿随便发卖到哪里,谁知得了府上主人的怜惜,不仅收我为学生,还赐了‘褚’姓。”
沈棠问:“偷梁换柱的人是你老师?”
褚曜摇头:“不是他。”
沈棠:“哦,那是我冤枉好人了。”
褚曜摇头苦笑:“但他也不算无辜。”
那位老师的确对褚曜尽心尽力,各方面待遇都比照府上嫡子,一度让那位好脾气的长子也吃味嫉妒,连师母都暗暗怀疑褚曜是不是他在外面儿的沧海遗珠,不然也太好了!
老师的家人都这么想,褚曜作为当事人如何看不到老师的偏爱和照顾?
直到加冠前一年——
褚曜跟着老师进宫赴宴,席间多喝了两杯酒,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地牢。他当亲生父亲一般敬重十余年的恩师,向他提了一个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宛若噩梦的无理要求。
【无晦,将你的文心给殿下!】
他看着恩师的嘴巴一张一合,从这张嘴巴吐出的每一个字,悠远模糊得像是从天际传来。最后在他耳中组成让他感觉天地倾塌的句子,也拼凑出令他浑身血液倒流的真相。
一开始就是精心策划好的骗局。
“恩师收我为徒,确有三分真心。”
沈棠一脸晦气:“是有三分真心,但剩下九十七分都是利益谋算。人家就是盯上你的文心,留着你给那位所谓的储君当备胎。啧,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这滋味怎会好受?”
褚曜:“可旁人不会这么想。”
例如那位受益的储君。
他承诺褚曜,待文心交换完毕,他日他登上大宝,绝不会忘了褚曜的贡献,即使褚曜没了上品文心,以后也会重用。又道,褚曜被父母买卖的时候已入了贱籍,若无恩师知遇之恩、栽培之恩,任他天资再好,充其量也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仆从,焉有如今的风光?
这么想想是不是心里好受许多?
所以,他应该感恩而非怨怼。
“……老师也宽慰说,‘偷梁换柱’并非是要窃取我的文心,而是将两枚文心交换……”
只是失去二品上中文心而不是失去文心。
只要文心还在,哪怕是只是七品下上,那也是他这个低贱出身没资格奢望的。
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沈棠叱骂:“这是强盗之语!他怎么不把自己的文心给那劳什子的储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多年书读到狗肚子了吗?”
谁不知道高品阶文心比低品阶好?
强盗就是强盗,偏偏还要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尽忠”理由,实在是令人作呕不齿!
恩师或许有几分未泯的良心和愧疚,再加上褚曜的确还有用处,所以不管他想学什么看什么,能答应的都答应。褚曜纵使愤恨,也不敢表露,只能默默用功,试图挽回点什么。
没两年,又发生一桩很可笑的事情。
沈棠追问:“什么事情?”
褚曜表情古怪:“储君与其他兄弟斗争失败,卷入‘厌胜之祸’,囚禁期间半夜如厕,掉入坑中溺毙,连同其党羽也被连根拔除,其中就有我那位恩师,落得个抄家发配的结局。”
沈棠:“……”
恩师待褚曜虽如亲子,但一直没让他重回良籍,所以被抄家的时候他也被牵连。
作为废太子党羽一派,下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废去丹府,充公发卖。他靠着以前积累的一些人脉,没混太惨,反而在朋友帮助下成了褚姬门客,又随同褚姬来到辛国。
结果还没安生多久,褚姬倒了。
褚曜与褚姬其他资产一起被发卖,辗转流落到了孝城,在月华楼洗了五年碗。
听完整个悲惨故事的沈棠:“……”
一个人走霉运不稀奇,稀奇的是一直走霉运,从他弱冠被替换文心就没顺过啊!
不过——
“先生还是没说‘三两’是怎么回事。”
褚曜:“我没说吗?”
沈棠面无表情:“你没说。”
“哦,那是我忘了说我的文士之道。”
沈棠:“……这能说???”
褚曜倒是光棍:“如何不能说?反正文心已失,文士之道已废,说了又如何?”
沈棠:“……挺有道理。”
褚曜颇为无奈地道:“我的‘文士之道’是‘柳暗花明’,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柳暗花明’。不到绝境不可用,非我能掌控。至于它究竟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被替换文心那一晚做了一个冗长又很清晰的梦,梦中去药店开了一张药方。”
沈棠:“……”
合着还是不受控制的被动技能。
有没有发动,发动有没有用,一概不知。
惨上加惨。
沈棠追问:“什么药方?”
“人参、大黄、附子、地黄各五钱,辅以月华三两,可知天命、可解顽疾。”
沈棠嘴角动了动,无语凝噎。
“这只是梦中药方,老先生也信?”
怕不是庸医开的。
褚曜那个“文士之道”,给人的感觉不靠谱,跟广告中的“图片仅供参考”一个尿性。
051:当垆卖酒(上)
沈棠这话让褚曜脚步一顿,但很快恢复正常,脸上泛着的微苦化为从容:“人生在世,总要相信点什么才好活下去,或者自我安慰,这只是‘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否则,活着太难了。
这一日一日地熬,熬得都是他的心血。
从加冠前一年被换了文心,做了那个梦,到后来几番颠沛流离,迄今已有一十五载。
沈棠叹气:“但这样太苦了啊。”
明明可以不用吃那么多苦,与其守着一个没有可信度的“预言”,倒不如走好当下的路。
褚曜摇头不言。
面对现实,他真没动摇过吗?
自然不可能。
他不过是凡夫俗子,面对看不到尽头的磨难也会动摇,还不止一次。
只是每每生出动摇的苗头便被他自己掐灭。一则,他的脾性不允许他半途而废,二则,那个梦境是他此生唯一一次使用“文士之道”,不看看结果以及他的天命,如何甘心?
可知天命,可解顽疾……
倘若梦中药方上的预言成真,便意味着他的人生将真正扭转,否极泰来,而非一生一世都顶着贱籍在凡俗最底层的泥淖中打滚爬行。
唯一没想到的是——
褚曜微微偏首,暗中用偷看沈棠。
五郎跟他想象中的天命相差甚远。
他以为的天命,或是枭雄霸主、或是草莽义匪、或是游侠义士……那人应该生性豁达洒脱,不拘小节、不忌门第,不偏心偏听,也不会愚蠢得认为文士没了文心便一文不值,更不介意让他这样出身的“贱籍之人”大展拳脚。
奈何现实与理想总有出入。
这位正骑在白色骡子背上的天命,怎么看都是个十一二岁,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一瞧便与他这么多年无数次推演、制定的计划不符。
委实有些活泼天真与单纯。
沈棠没有窥视人心的能力,自然也不知道褚曜这么点儿功夫想了什么东西。
兀自咕哝:“人参、大黄、附子、地黄……这应该是药材四宝吧?代指四宝郡吗?”
巧的是,孝城便是四宝郡郡府。
褚曜淡淡道:“嗯。”
沈棠了悟。
“那我就明白这药方怎么解读了。”
月华三两最容易理解。
明面上听着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药引——因为按照一般药方尿性,所谓“月华”应该是树叶或者花瓣上,汲取足够太阴之精华的晨露。
搜集三两,作为煎熬药引。
但也能从另一个角度解释。
月华可代指月华楼,三两或许有其他的解释,只是褚曜认为三两指的是“三两赎身银”,因此才有了先前那句话,但她还有一点不解。
“天命为何?顽疾又是什么?仅从字面推测,我姑且认为我就是‘天命’,但我又不会医术,如何解得了顽疾?难道另有际遇?”
褚曜垂眸,淡声道:“不知。”
“真不知?”
褚曜神色如常:“不知。”
沈棠也不再多问,心里则想着“褚老先生无依无靠也挺可怜的,若他们相处得好,念在未来‘半师之恩’的份上给他养老送终,反正自己年轻力壮,不至于养不起一个老人”。
如此一想,简直要被自己感动,不给她颁个“五好青年”的奖状说不过去。
“先生啊……”
一路无言,可沈棠有轻微多动症。
不是动手脚、动嘴巴就是内心活跃到飞起,闲下来就难受,非得找话题让人搭理自己。
褚曜不似祈善,后者有时候看心情理她,前者倒是很给面子,第一时间给了回应。
“五郎有何吩咐?”
“额……”沈棠怔愣一下,她其实也没什么事,但就是闲不住,褚曜给予回应,她反而不知道该问什么,电光石火间想起了月华楼内的遭遇,“先生可知道窥探人心的言灵?”
“知道,五郎突然问这个作甚?”
沈棠想到那个“顾先生”就憋屈,对于她这种心理活动旺盛的人来说,“顾先生”就是永远拉进黑名单的存在。她道:“方才在月华楼碰见个文士,读心之能好生厉害……”
“厉害?”
“一个照面就被读窥测,半点儿隐私都没有。”沈棠请教道,“这该如何应付?”
“人心隔肚皮。”褚曜平静无波。
沈棠“啊”了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人心隔肚皮’?”
褚曜道:“抵御窥视的言灵。不过学不学意义不大,一般情况下也用不到。修习窥心言灵的文士不在少数,但能学成的寥寥无几,每一次使用都会对文心造成极大的负担。若被窥视者也是文心文士且有一定防备,付出的代价更大,一个不慎还有被反噬的危险。”
类似的窥心言灵,他在替换文心后也私下偷学过,还是滚瓜烂熟的“熟”。
沈棠:“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人一副短命痨病鬼的病容,让人怀疑风一吹他就学风筝上天。只是这种言灵负担这么大,有必要滥用在我身上?还是嫌他自己寿命太长?”
负担大?
真看不出来。
沈棠觉得那位挺游刃有余。
褚曜没见过沈棠口中的文士,自然无从判断,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非善类,敬而远之。”
不管那位文士是实力强横到能无视负担,还是他的‘文士之道’就是窥心,都不是善茬。
“这个我懂,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只希望别那么倒霉,一把火烧到我身上。”
有些事情不是她想远就能远得了的。
以她和龚骋的关系,那个倌儿和顾先生也不会真正对她放心,兴许还会派人暗中调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思及此,沈棠摇了摇头——
她又不是原主本人,也无心插手乱七八糟的事情,龚骋那边也不会出卖她,毕竟二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她被抓了,龚骋还能高枕无忧?
作为朴实无华、遵纪守法的小老百姓,与其担心大人物的破事,倒不如多想想怎么赚钱。
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要钱?
待她以后过河拆了祈善这座桥,只能与褚老先生“相依为命”,养活两张口的重任就落在她的肩头。她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不养家,总不能指望褚老先生出门洗碗养活他俩吧?
还是得赚钱。
沈棠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走,咱们去批发酒坛子。”
052:当垆卖酒(中)【求首订】
“酒坛子?五郎还好酒?”
这倒是看不太出来。
五郎长着一张偏野性气质的面孔,只因为过于俊秀,男生女相,反倒给人一种滴酒不沾的既视感。不过好酒也不是什么大事,时下乱世,风气豪迈,不管男女老少都能喝几杯。
酒量好的能千杯不醉。
沈棠正欲回答,又遇卡壳。
话说,她自己酒量如何?
“五郎,可是哪里不舒服?”见沈棠莫名走神,表情恍惚,褚曜将她神思唤回。
沈棠摇摇头。
记忆被偷家就是这么麻烦。
她郁闷道:“没不舒服,我只是在想自己的酒量如何……我好像不太能喝?”作为家里蹲的宅女画手,酒量应该好不到哪里去才对。
褚曜闻言失笑,心里暗道也只有这个年纪的少年郎会在意这种小事,好面子又脸皮薄,生怕酒量浅会被旁人耻笑了去。
他委婉宽慰。
“任何事情都是过犹不及,适量最佳。小酌怡情,酗酒伤身。五郎正是长个子的年纪,酒量浅些无妨。待年长,再练酒量也不迟。”
沈棠:“……”
总觉得他们俩谈话不在一个频道。
集市甫一开市,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有固定摊位的商贩早早搭起摊子叫卖吆喝,那些挑着摊子的货郎则走街串巷。
褚曜牵着骡子摩托在一家熟悉的酒肆前停下,不远处便是他经常买下水的肉铺。偶尔有认识他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颔首回应。
褚曜:“这家酒肆的酒还算地道。”
大多还是口味偏甜的甜酒,应该比较符合小郎君的口味,关键是一坛酒价格也不贵。
沈棠道:“我不买酒,我买酒坛。”
只买酒坛不买酒?
这倒是稀奇了。
褚曜不知这位五郎要做甚,但也没有细问,带着去不远处另一家,做的是瓦器生意,也有卖酒坛。先前那家酒肆的酒坛就是从这家进货,多少价格他心里有数。
沈棠看货,一口气要了十只土棕色的圆肚酒坛,酒坛圆滚滚,坛底仅有巴掌大小。
褚曜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
“五郎买酒坛作甚?”
“卖酒!只可惜这坛子不够精致,不然就包装成精品酒,专骗有钱人、冤大头。”
褚曜问:“五郎还有酿酒的手艺?”
“没有,不过凡事都能试一试。”
笑容逐渐僵硬的褚曜:“???”
试一试???
他又看着沈棠去买了一张长木凳,随便找了个街口坐着,一只只酒坛子依次摆开,看着有几份当垆卖酒的架势。
不过褚曜很清楚酒坛里面儿都是空的。
这怎么卖酒?
沈棠从腰间佩囊摸出一把小刻刀。
小刻刀在她手中如臂使指,行云流水,没一会儿便在木板上刻下大大的“酒”字。
哐当一声,她将木牌往摊子一立。
褚曜在一旁围观,闹不明白自家“天命”想做什么——这究竟是卖酒还是卖空气?
哪怕装点水也比卖空气像样。
路人也忍不住往这边投来些许或诧异或好奇的目光——最主要还是摩托的个头和肤色太过扎眼,其次是沈棠与褚曜二人组合画风格格不入,最后才是那张简陋的酒摊子。
还有人亲眼看着沈棠二人从瓦器铺子出来,知道酒坛子空空,连水都没灌。
“小娘子,你这卖的什么?”
有闲得蛋疼的主动上来询问。
沈棠道:“我卖的是酒。”
路人指着酒坛道:“但这是空的。”
“现在它是空的,但你要买,它就是满的,一坛酒两斤三百文,不二价!”
路人一听就气笑了。
且不说价格比酒肆老酒还贵,即便便宜,谁会有病花三百文买一坛子空气或者水?
“小娘子,你莫不是患了癔症了?”路人说完不待沈棠回答,又对褚曜道,“老头儿,别陪着孙女发疯了,家中还有积蓄,去街头药铺看看脑子。去得早,兴许还能救一救。”
褚曜:“……”
他也看不懂五郎弄什么操作,但也不打算阻拦,只想知道沈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啊,不,是酒坛里卖什么酒!
“小娘子,这酒怎么卖?”
沈棠坐在简易小马扎上,双手托腮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正想着要不要吆喝两句,一道人影遮住了头顶阳光。她与褚曜同时望去,待看清来人的模样,不由得暗道好生俊朗。
来人的确是个俊俏出色的少年郎。
看外表,刚过舞象之龄。
尽管身上的布衣料子极普通,长发随意用红绳束起,腕绑黑绳,腰系粗布,脚踩草鞋,但仍难掩周身贵气。盖因此人肤色偏白,口齿整齐,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再看此人相貌,鼻如悬胆,唇若涂脂,整张脸最出色的,无疑是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明明唇角没有一丝弧度,但看那双眼总觉得少年在笑,见之可爱,顿生亲切。
褚曜看了看眼前这名十六七的少年,再看看自家五郎酒摊子上摆着的空酒坛。
怀疑他脑门写着“冤大头”三字。
沈棠回过神,问:“你要买酒?”
少年:“不能买?”
沈棠道:“能买能买,自然能买。一坛酒两斤三百文,不二价,小郎君当真要买?”
少年从钱囊摸出一角碎银。
啪得一声放在木凳上。
豪迈十足:“买!”
褚曜:“……”
看热闹的路人也在低声喳喳。
没想到真有人傻钱多买空酒坛。
沈棠掂了掂那一角碎银的分量,满意地放入自己口袋,抬手抓来一只空酒坛。还未有动作,少年伸手:“小娘子,你要卖我空酒坛?”
说完又扭头看了眼身后某个方向。
皱脸,委屈:“做生意怎能如此?”
沈棠好笑反问:“我何时说要卖你空酒坛了?你这位小郎君有意思,既然担心我卖空酒坛,为何还‘慷慨解囊’被骗?不怕财酒两空?”
褚曜暗中拽了拽沈棠的衣袖。
冲着少年腰间努了努嘴。
沈棠初时不解,顺着看去却发现少年腰间挂着一枚墨色虎头玉璧,玉璧之上有暗金色花纹,仔细一瞧竟是小小篆字。只是这枚玉璧与衣裳颜色过于接近,未第一时间发现。
沈棠:“……”
武胆虎符。
(╯‵□′)╯︵┻━┻
难怪不愁被骗啊。
真要被骗了钱,怕是少年能当场掀了摊子,再将奸商狠狠暴打一顿,为民除害。
少年不知沈棠心理活动,眼巴巴看着她手中的酒坛,催道:“小娘子,我的酒呢?”
沈棠哼了一声。
催动文心。
念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053:当垆卖酒(下)【求首订】
少年听到前面一句便露出微讶之色,那双水润多情的桃花眼睁得更圆。
不止是他,一侧的褚曜也变了脸色。
平静之下似有酝酿蓄力的暗涌旋涡。
沈棠没顾上二人反应,目光凝在酒坛坛口,兀自聚精会神,悠悠道出下一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话音落下,蓄力已久的文气翻涌汇聚,耳边只听见淙淙流水声,鼻尖只嗅到琼浆玉液香。沈棠挪开右手,坛口不复空荡,取而代之的是清冽碧透的酒水。少年不由得动动鼻子,那双多情桃花眼越发明亮,叫道:“好酒!”
路人不知真相,只知道这个少年交了钱又喊“好酒”,唏嘘数声——这年头做生意真是越来越没有下限了,这少年郎生得标志好看,什么活儿不能干,给人当昧良心的酒托。
紧跟着下一幕看呆众人。
只见少年有些急不可耐地一把抓过酒坛,仰头便喝,连酒水溅到衣襟也浑不在意。
这坛杜康酒不似新酿,酒水清冽碧透,味道绵长回甘,浓香扑鼻,饶是尝过不少美酒的少年也忍不住见之欢喜。一口接一口,总不满足,没一会儿便喝完了整整一坛。
“咦?喝完了?”
他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摇晃空荡荡的酒坛,眯眼凑近,似乎不相信自己一下子就喝完了——他明明刚尝到滋味。抬手一摸腰间钱囊,取出一角比先前碎银大两圈的银块。
痛快道:“小娘子,两坛!”
说完,他自己先怔了一下,羞臊与醉酒的红晕顺着脖颈往白皙干净的面皮上涌,没一会儿便粉若桃花。他低头对沈棠连连道歉:“罪过罪过,郎君莫怪,非是我故意认错……”
因为沈棠一直坐着没有露出腰间的文心花押,少年便先入为主看脸分性别,以为这是以为当垆卖酒的飒爽小娘子。至于以文心造酒这样闻所未闻的手段,他反应反而不大。
言灵神奇,既然能化出战马兵刃,酿酒自然也不算多稀奇。搁在少年看来,这都是不足为道的小事,但认错人性别是大事儿啊!
他生怕自己道歉晚一秒,这位郎君就会恼羞成怒,抄起酒坛,跳起来砸他头。
届时他是挨打还是不挨打?
唉,两难。
沈棠:“……”
若非这是一位大客户,还长着一张讨巧惹人怜爱的脸,她真想劝人将眼珠子摘下来好好洗一洗。这是多眼瞎才会坚定认为她是男的?不过,鉴于眼瞎的不止一个,她也就忍了。
沈棠硬邦邦地道:“不用道歉。”
少年脸上立时又挂上笑容,元气满满,极其自来熟,还冲着沈棠抱拳:“郎君大度,在下曲滇翟乐,字笑芳,敢问郎君名讳?你这酒实在是馋人得紧,想与你交个朋友。”
曲滇?
这是何处?
沈棠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褚曜。
褚曜从方才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似乎揣着什么心事,与沈棠眸子撞个正着才回过神。
他道:“曲滇在申国。”
沈棠满头问号:“申国又在何处?”
褚曜:“……”
面对此情形,少年也不尴尬,反而笑着抢答道:“申国在东南,曲滇在申国以北。”
沈棠:“……”
申国在大陆东南。
目前所在孝城处于大陆西北。
两地相隔甚远,这少年怎么跑来的?
似乎看懂了沈棠眼底透出来的疑惑,少年憨笑着挠挠头道:“我与友人约好了一起出来游学。既是游学,总在一片地方转悠有甚意思?只是没想到,游着游着便跑到这里。”
沈棠:“……”
你跟你朋友游得够远啊,一个在大陆西北,一个在大陆东南,就算两点一线飞过来都要好久,沿途各国还在打仗,够能跑!
“在下沈棠,字幼梨。”
沈棠干巴巴地学着少年抱拳,不说籍贯,纯粹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原主籍贯在哪里。
翟乐:“幸会幸会!”
如法炮制造了两坛杜康酒,少年翟乐心满意足地一左一右抱着,往先前看过的方向慢跑过去。沈棠暗暗关注,却见他与另一名高了半个头的青年会合,将手中一坛酒递过去。
那名青年穿着与翟乐相仿,眉宇也有几分神似,只是气质更加冰冷。且不同于翟乐的不羁随性,他看着更加干净体面,而翟乐却是光脚踩着草鞋,头发随便一抓用红绳捆绑。
“喝不喝?”
青年问:“什么酒你都敢喝?”
翟乐不满道:“先前不是你跟我做赌吗?瞧,我赌赢了,为何不敢喝?莫说这么好的杜康酒,入孝城之前连一碗清酒都喝不到。你真不喝?你不喝我可一个人独吞了。”
青年哼了一声,从翟乐手中夺走一坛,淡漠的眼神投过来,与沈棠相撞,不避不让。
沈棠:“……”
她明码标价卖酒,既没有缺斤少两也没有卖假酒,用这种眼神瞧着她作甚???
青年二十上下,比翟乐大两三岁。
他与沈棠眼神短暂触碰又错开,不客气地拎着翟乐衣领,将人拖进茶肆。
隐约还能听到翟乐叫喊:“有话好好说,阿兄你别拖我,我不要面子的吗?”
他们进入茶肆前,沈棠视线在他腰间淡淡一扫——这人腰间果然也悬挂着一枚配饰,却是枚碧青色的文心花押。只是不知道文心几品,也难怪敢从东南游学到西北。
一文一武,能打。
有了酒托少年的帮衬,往来行人也被沈棠这一手吸引,陆陆续续来买酒,但没有翟乐那么阔绰一买就一坛,顶多买个一两二两尝尝鲜。生意不说多好,但也绝对不差。
沈棠拍了拍腰间的文心花押,笑容满面,看样子她也不是一直走背运。
白嫖果然最香了。
看了看小有富裕的钱囊,再加上卖画赚的余额,沈棠在内心算了算,应该够买几匹好布,做几身干净新衣。孝城的秋天来得早,盛夏已过,要不了多久天气就该转凉了。
“先生,咱们去买布。”
买了布又自制两坛杜康酒,满载而归。回到熟悉的小院,刚推开院门就看到坐在廊下愣神发呆,一副心事重重模样的祈善。
她喊道:“元良,这里还有多余的屋子吗?”
祈善方才回过神。
“你可终于回……”
他顿了一下。
一眼便注意到站在沈棠身后侧的褚曜,巧的是褚曜也在看他,二人视线在空气中交锋。
054:营销号的手段(感谢萌主力高妹+3)
沈棠:“???”
莫名觉得空气有些凉。
她晃了晃头,将那些诡异的错觉丢到脑后,面上重新端起笑容,分礼物一般将手中带回的东西瓜分一空。祈善收回视线,这才注意到两只圆肚酒坛,打开布塞闻了闻。
他问:“杜康酒?”
沈棠道:“对啊,送你的。”
祈善笃定道:“你又用言灵造的?”
一侧的褚曜终于有了反应,眼神微动,看向祈善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渊般的凝重与冷意。
沈棠:“为何就不能是我买的?”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祈善一下子就猜到,这让她不满,说得好像她多抠多爱白嫖。
祈善呵呵两声,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
“你有钱?即便你有钱,孝城哪儿来的杜康酒?即便真有杜康酒,酒坛和布塞会这么新?说罢,你又糟蹋了那几句言灵?是‘不乐仕宦,唯重杜康’还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那些卷轴中跟杜康酒有关的,似乎就这两句,但没想到沈小郎君还真能弄出来。
沈棠心虚但很理直气壮,声音逐渐上扬:“管他是什么言灵,能弄出美酒赚钱的就是好言灵。做人不就活一张嘴?我看这孝城的百姓还是挺爱喝酒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弄几坛酒出去当街叫卖,银钱不就有了?”
回头还能做一做青梅酒。
祈善不由得自省。
虽说他日子过得也不富裕,但一路走来也没让沈小郎君哪里短缺,怎么小郎君就一心往钱眼里钻?青梅、大饼、饴糖卖不够,现在又准备当垆卖酒,这是准备长期干下去?
“我看你这生意做不长久。”
祈善给沈棠泼了一盆冷水。
拔凉拔凉的。
“白嫖……不是,无本买卖,如何做不长久?又没有租金原料成本……”卖多少赚多少,这是多少商贩做梦都想要的利润?
祈善并未回答,反而掀起眼睑,视线上移,最后落在站在一侧默不作声的褚曜身上。
沈棠看看二人不明所以。
“你看他作甚?”
祈善还是没回答,反倒是褚曜张口解惑:“五郎,孝城要乱,故而生意做不长久。”
“孝城要乱了?”这是沈棠。
“五郎?”这是看着沈棠的祈善。
“我家中行五,便让无晦先生喊我五郎了。”她先是回答祈善的问题,紧接着又问,“孝城要乱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战事初定?今日街上依旧热闹,看不出快打仗的样子。”
尽管城内城外两个世界,如此不平衡迟早也要出事情,再加上祈善先前跟她说过的郡守是个歪屁股,十乌间谍,隐患始终存在,爆发不过早晚。
可她没想到会这么早,其中必有缘由。
“不过是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涌动。方才获悉一则消息,孝城恐成是非之地。我在考虑要不要去往别处,暂时避避风头。”祈善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连报仇都选择搁置,心里想着带沈小郎君离开。没想到这位小郎君倒是好,反手给他拉回来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坑人都不打声招呼。
哼╭(╯^╰)╮~~
沈棠没注意祈善微妙的表情,注意力都在那则消息。她一屁股坐在廊下,踹掉木屐,凑近道:“消息?什么消息?莫非是哪路叛军或者别国正义之师来讨伐郑乔了?”
祈善道:“皆不是。”
沈棠:“那是什么?”
褚曜插入二人谈话,补上祈善未说完的内容:“是一则谣言,恐是祸端源头。”
“什么谣言这么厉害,能让孝城乱起来?”沈棠看看二人,忍不住道耍起了无赖,“你们谁给我一个痛快吧!你半句他半句的吊着人胃口,我迟早要半口气一口气提不上来……”
褚曜:“……”
祈善:“……”
毫无默契的二人却心有灵犀地冒出同一个念头——沈小郎君(五郎)尚是孩童心性。
祈善哑然失笑:“这点耐心都没有?”
褚曜的眼神则写着“还需磨砺磨砺”。
被倒打一耙的沈棠:“……”
她哪里是没有耐心啊?
但是耐心也不是这么用的。
你们俩多少有些大病,说话办事儿效率这么低,资本家看到了都要血压飙升好伐!
“你自己看。”
见沈棠面上不加掩饰的委屈,祈善只得将一张画纸拿了出来,推到她面前。
沈棠一眼便认出这是画秘戏图任务时倌儿提供的纸张,上面赫然是一幅有些眼熟的大漠落日图,一侧还有一行整齐的字。她逐字念道:“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统?”
内心吐槽轮番滚动。
卧槽,这谁啊?
造势吹牛皮玩这么大?
只差将野心刻画在脸上告诉世人图谋天下,天下百国,这是要一家一家推过去吗?
这要是没成功,打脸得多疼?
想起早上见过的倌儿、会读心的顾先生,以及被他们救下的龚骋,道:“这幅图我早上在那个倌儿房间瞧见过,一模一样,屏风上也是同样的大漠落日图。这则流言莫非是他们散播的?”
不然为何要指定画纸材料?
要说他们与此事无关,谁信呢?
褚曜道:“这则流言许久前就有了。”
祈善冷笑:“不是北漠就是十乌的臭把戏,目的应该是吸引有才之人汇聚西北,趁机笼络招揽,或者是为日后入主中原造势,亦或者趁机搅乱西北各国,好方便浑水摸鱼。”
只看文字内容,郑乔也有嫌疑。
此人本就得位不正,过往又不光彩,偏偏野心十足,未必没有染指天下的野望,用这种手段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配上这幅大漠落日图,他的嫌疑就小了。因为庚国境内并无沙漠,反倒是十乌北漠二地常见。
沈棠托腮( p′︵‵。)
“这不就是营销吹牛吗?”
会有人上当?
上了当还不远千里跑过来凑热闹?
西北各国都在打仗,例如辛国前不久被庚国所灭,境内还有不少老百姓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揭竿而起,叛乱不断。这兵荒马乱的局势,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满世界乱蹦跶?
刚生出这念头,沈棠就想到方才见过的翟乐二人,默默改了上面的吐槽内容。
她得承认,还是有闲得蛋疼的人。
祈善哼道:“不舞之鹤。”
褚曜也道:“鱼质龙文。”
沈棠:“……”
055:揭底,醉酒(感谢萌主力高妹+4)
兔缺乌沉,光阴飞逝。
随着夕阳西落,农家小院亮起了烛火。
因为没多余的房间安置褚曜,沈棠就想将房间让出来——她随便哪里都能将就一夜,明儿再想办法,但褚曜生得消瘦又是年长者,让人家睡隔间或者走廊都不好——不过褚曜不赞同,最后还是祈善让他跟自己挤一挤才作罢。
这一决定,沈棠求之不得。
用过老妇人送来的晚膳,褚曜揣着满腹心事,兀自去院中乘凉,耳边听到哗哗水声。循声看去,见角落蜷缩着一团影子。凑近才知是沈棠,正撸着袖子洗一木盆的青梅。
“五郎这是要作甚?”
沈棠抬头,见来人是褚曜便直起上身,以手成拳轻捶酸软的腰,弯腰太久了也累得慌,口中道:“洗青梅啊。打算做点青口梅,酿几坛青梅酒。待冬日白雪覆城,赏景喝酒。”
褚曜闻言垂眸,看着木盆或沉或浮的青梅,叹气道:“暴殄天物,五郎可会后悔?”
沈棠一头雾水:“???”
不是,她怎么就暴殄天物了???
褚曜又问:“那位祈善先生没阻拦你?”
沈棠不解道:“元良阻拦我作甚?”
褚曜面色渐沉,平静表面下开始酝酿怒火,却不是冲着沈棠,而是冲着祈善去的。
沈棠不知他生气什么,但有点儿发怵——褚曜生气的气势让她不禁想起催稿的编辑,还有板着脸的班主任——声音减轻,示敌以弱:“无晦先生,你与元良都很奇怪,先前我用言灵化出青梅,他也问我会不会后悔,说我鲁莽什么的。总该让我知道为什么要后悔吧?”
褚曜收起怒色,诧然道:“你不知?”
沈棠摇头:“不知。”
褚曜表情一言难尽,长叹却又不说为什么,只道:“罢了,你这情况倒也不是不行。”
沈棠:“……”
(╯‵□′)╯︵┻━┻
有话直接说。
说一半留一半是对她的慢性谋杀!
褚曜帮着沈棠将一盆青梅洗干净,二人合力才忙完腌制青口梅的初期步骤,青梅酒倒是方便,将洗干净的青梅放入瓦罐,倒入适量的杜康酒,沈棠还往里面丢了十来颗饴糖。
此处无冰糖,只能用饴糖凑合着用了。
密封保存,个把来月就能开罐食用。
忙完这些杂事,沈棠抓抓略有异味的长发,打水洗漱沐浴。换上干净衣裳,坐在廊下用干燥巾帕擦拭湿润长发。一边擦一边等头发晾干,脑中缓缓浮现白日翟乐喝酒的画面。
坐在廊下赏月喝酒晾头发……
还挺有意境。
说干就干,她一个鹞子翻身去东厨取陶碗,默念言灵便能盛满一碗杜康酒,酒香四溢。她先是用鼻子轻嗅,仰头闭目一口闷下。
醇香酒液滑过喉咙滚入五脏六腑。
不多时,热意蔓延全身,直冲大脑。
另一厢——
褚曜和祈善二人正在对弈厮杀,你一棋我一子。二人都是表面看似温吞,实则静水深流。褚曜比祈善更善剑走偏锋,棋路招招致命,攻势迅猛如雷霆雨点,给予人极大压迫感。
不多时祈善已经有落败的苗头。
终于,原先安静只剩落子声的房间添了人语,褚曜问:“五郎懵懂,你缘何不阻止?”
祈善气笑:“善如何阻止?”
他也是之后才知道这位小郎君身上有国玺,再者,谁能想到“诸侯之道”觉醒得如此之早、如此之轻易?寻常诸侯的“诸侯之道”,少不得祭天酬神,辅以国运才能显露。
祈善那会儿也是惊得险些失语。
褚曜不言,轮到祈善回合:“褚曜,褚无晦,曾经褚国三杰之一,当年何等风光恣意?不过几年,一个刑场五马分尸,一个狱中悬梁自尽,一个失踪杳无影讯……却没想到你一直在小小孝城藏着。你跟着沈小郎君是觉得他能助你翻身?可惜,他的诸侯之道却……”
褚国是个很小的国家。
与其说是国家,倒不如说是半个州郡。
弹丸大小的国家却是人才辈出,特别是一度扬名西北各国的“三杰”,三人皆是少有的二品上中文心,年龄虽异但志向相投。倘若给三人足够多时间立稳脚跟,褚国或许有机会从西北各国脱颖而出,成为强国之一。
结果可想而知。
邻国感觉到了威胁。
还给你时间发育?
想得美,苗苗全部掐灭!
褚国国君算不上昏聩,甚至能说得上是仁慈大度,知道轻重利弊,但架不住后院起火,几个儿子被挑唆得斗红眼睛。褚曜在三人中年纪最小、扬名最快,同时消失也最快。
有小道消息说褚曜文心出了问题,对年少成名的他打击太大,意志消沉,一蹶不振。
“可惜倒也不可惜,虽说失了先手,但天不绝人,焉知死棋不能柳暗花明?”褚曜眉头动了动,看着祈善道,“孝城虽小,但消息并不闭塞,祈元良这名字,老夫也是如雷贯耳。老夫守在孝城是为等待天命,那你出现在龚氏发配路上又是为何?嗯?”
褚曜是在褚国扬名,但辛国出身的祈善却不是在辛国扬名而是在别国,就在前几年,扬的还不是什么好名声。履历很丰富,别人是衣锦还乡,他是拉回来一串仇家。一看就知道是狠角色的人,褚曜想不通,这厮不去中原强国图谋发展,跑回来西北这块贫瘠之地做什么?
单单只是这样,他也不好奇,既非善类,敬而远之即可,但这人却跟自己的天命搅和到了一块儿,他不得不上心,想远也远不了。
不凑巧的是,祈善也是这么想的。
正当二人互相嫌弃的时候,屋外走廊传来一声极其响亮沉闷的“咚”声,应该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动静。二人对视一眼,起身拉开纸门,却见倒地的人是沈小郎君(五郎)。
“幼梨!”
“五郎!”
二人哪还顾得上其他?
将一切丢到脑后。
一个把脉,一个屈指探鼻息。
然后——
脉象平稳中正,康健有力得很。
二人:“……???”
看到还沾着些许酒液的陶碗,褚曜拿起来轻嗅:“是杜康酒,五郎喝酒了?”
祈善:“……”
所以这是喝醉了?
还是被自己言灵化出来的酒灌倒?
就在二人无语的时候,蜷缩在地上的沈棠突然直挺挺坐起身,诈尸一般猛地睁开双眸。
056:有人偷我东西(上)(感谢萌主力高妹+
祈善:“酒醒了?”
这么快?
看着面色正常的沈小郎君,祈善长舒了口气,刚才看到小郎君一动不动蜷缩着,还以为被人投毒丧命了,所幸只是虚惊一场。不过沈小郎君没理他,兀自爬起身穿好木屐。
褚曜:“左右脚穿反,分明还醉着。”
祈善:“……”
沈棠木着一张脸,左右环顾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半晌盯准了院门方向,祈善二人初时不解,不懂她要做什么。下一秒见少年抬手,从空气中抓什么东西。
文气涌动,化成长剑。
这柄长剑足有三尺四,剑身仅比两指略宽,在月色下显得格外修长。若细看剑柄,便会发现上面缠绕着九条形色各异的金龙,宝石为眼,剑身篆刻“慈”字,
祈善:“!!!???”
褚曜:“!!!???”
等等,这是要作甚!!!
见她提剑往院门走,祈善当机立断。
大喊:“幼梨!”
沈棠脚步一顿,微微侧首看着祈善的方向,眉头微蹙,似乎在辨认说话的家伙是谁。
“元良啊,你怎么还不睡?”
说话吐字清晰,不见半点儿醉态。
“时辰还早,暂无睡意。”祈善看着沈棠那把剑,隐隐觉得头皮发麻,一个没有意识的醉鬼提着剑往外跑,怎么看怎么危险,“幼梨,你这是喝醉了,我去东厨煮点醒酒汤。”
谁知沈棠木着脸:“哼。”
祈善:“……”
仅仅一个气音,他听出了不满。
沈棠将剑往肩上一扛:“我千杯不醉!无需什么醒酒汤,你也不用煮,早些安寝吧。”
祈善:“……”
这话说出来亏心不亏心?
画技不行嘴硬说画技超绝,酒量不行嘴硬说千杯不醉,往后是不是还有坑等着他?
褚曜问:“五郎,此番欲往何处?”
沈棠一听这话眼睛亮了几度,声音充满了活力,引进高亢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吾辈自当顶天立地,横扫浑浊,为民除害!我这是要替天行道去啊!”
褚曜难得结巴:“……前、前路危险。”
因为孝城的特色行业,故而无宵禁,夜间游人不少,碰到这么个醉鬼岂不是危险?
沈棠斩钉截铁,一剑挥出,那磅礴凌厉的剑气竟削铁如泥,刀切豆腐般劈开院中石磨。
豪迈道:“那便不归!”
褚曜:“……”
祈善:“……”
这个醉鬼的杀伤力有点大。
要是放出栏了,岂不为祸一方?
沈棠神情正常地宽慰二人:“尔等放心,待我杀了那恶贼,取回被窃珍宝就回来。”
被窃珍宝?
趁着二人愣神的短暂功夫,沈棠纵身轻跃,身形轻盈如羽,似展翅大鹏,越过墙头消失不见。祈善气得咬牙,竟然直接翻墙!
那先前几番看院门方向作甚!
褚曜抬手推他:“追啊。”
祈善:“你呢?”
褚曜好笑道:“老夫文心若还在,早就出手捆人了,岂会眼睁睁看着五郎跑出去?”
祈善:“……”
理直气壮,无法反驳。
他只得引动文气,追赶跑没影的醉鬼。
奋翅则能凌厉玄霄,骋足则能追风蹑景。
追风蹑景的速度搁在一众言灵之中也属于拔尖那一拨,再加上祈善精修此术,效果非凡,但这样都没追上沈棠。只能看到沈小郎君灵活似猴儿的背影,上蹿下跳,飞檐走壁。
祈善气结:“……喝醉了还这么能跑?”
究竟要去哪里为民除害、夺回珍宝?
更让祈善担心的是沈棠是往城中区域跑的。脚下行人渐增,人影稠密,隐约还能听到欢声笑语、商贩吆喝。若沈小郎君在这发酒疯,到处捅人,他都没信心能完全能拦下来。
要了老命了!
黑衣少年倚靠着窗户,一脸愁色地看着手中圆肚酒坛:“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啊杜康,勾人断肠!阿兄,你说我怎么不能变化出酒呢?若是能,以后能省好多买酒钱。”
这里已经没有一滴酒了,但他还没有喝过瘾,也不知道那位小郎君明日还开不开张。
翟乐的抱怨没引起阿兄半点儿反应。
他感觉没趣,正欲翻窗去夜市找酒,敏锐听到瓦檐被踩动的动静,紧跟着一道黑影从头顶越过,咻的一下没了影子。
他怔了一怔,觉得那道影子眼熟,下一秒反应过来,大叫:“卖酒的站住!再来两坛!”
说着,一个纵身翻窗,溜得飞快。
他正想着要不要催动武胆追赶,谁知那位卖酒的小郎君在一家酒肆房檐停下,目光清冷盯着他。翟乐危机警报拉响,不敢太靠近,双手搭成喇叭,隔空喊话。
“沈郎君,可还卖酒?”
沈棠提着剑,冷冷道:“暂时先不卖。”
翟乐失望:“那郎君这是要去哪儿?”
一袭单薄中衣,看着像是刚沐浴出来。
“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惩奸除恶!”
短短十二字说得铿锵有力,正气凛然,听得翟乐羞惭——沈郎君有如此义气,自己却只想着喝酒差点耽误人家正事,惭愧惭愧。
沈棠又补充:“还有夺回珍宝!”
翟乐一惊:“有窃贼窃沈兄宝贝?”
“对,当真可恶至极!”沈棠咬牙切齿,麻木的脸上多了几分怒色,她对翟乐发出组队邀请,问道:“翟兄可愿与我同行?”
翟乐瞬间来了劲儿。
“愿意愿意!”
长夜漫漫,实在无趣,不如仗义行侠!
“翟兄大善!”
在祈善追上来前的几息,沈棠拎着少年领子往城外方向跑,将拉近的距离又一次拉开。祈善只来得及看到沈小郎君挟持无辜少年,那名少年还叫嚷救命“你别拖我”之类的话。
祈善:“……”
翟乐注意到沈棠变换了方向——原先是往城中心跑的,越靠近中心,人潮越稠密,这会儿往城外方向跑,脚下亮起的灯火稀疏,灯火三两点。
若再往外可就要出城了。
他问为什么换方向。
沈棠面色淡定。
“恶贼跑了,不在那个方向。”
翟乐怒道:“那些贼人可真狡猾。”
沈棠:“是啊,所以不能放过!”
翟乐也是嫉恶如仇的性格,一路上打抱不平的事儿多了去了,自然大力支持,又问:“我方才注意有人追你,那可是你的仇家?”
“那不是仇家是引导npc!”
翟乐眨眨眼,懵懂不解。
“是北漠或者十乌异族吗?”
中原也不会取“引导恩匹希”这么奇怪的名字,但看沈兄反应,应该是友非敌,不用担心。
拼了老命追的祈善:“……”
057:有人偷我东西(中)
“沈郎君,你确定那个恶贼在城外?”
饶是翟乐热血上头,此时也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那窃贼也未免太能跑了吧???
他与沈郎君一路追赶这么久都没看到可疑身影,而沈郎君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继续往这方向跑……
该跑进深山老林了_(:3)∠)_
沈棠淡淡道:“是的,我非常确信。”
翟乐此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多多少少也对沈棠起了疑心,担心这位沈郎君是诓骗自己出来,预谋不轨!不是他自吹自擂,他这张脸真能让小娘子小媳妇掷果盈车啊!
不过——
沈郎君也是铁骨铮铮的郎君,汉子!
又长得好看俊俏,有必要觊觎他的脸?
再者说,他还是武胆武者。在正常一对一情况下,一个文士拿什么留住一个武者?
翟乐思及此又默默按下“沈郎君觊觎美色”的不靠谱猜测,但另一个念头如打地鼠一般冒了出来——会不会是想将他勾到野外杀了?
亦或者野外有同党,准备联手拿下他?
这一想法火速占据上风。
这一猜测也不是没可能。要知道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引导恩匹希仁兄。于是,翟乐看向沈棠的眼神多了几分暗沉,暗暗警惕沈棠冲自己突然发难,连二人何时进了山都没发现。
此时盛夏刚过还未入秋,山林草木正茂盛。远处群山起伏,夜幕笼罩下,似伏地上小憩的野兽。刚入山林,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散的燥热,还有独特草木香,四下寂静无声。
“沈郎君,此处气氛不对。”翟乐敏锐察觉到什么,黑浓剑眉微拧,一把抓住沈棠左臂。
沈棠仍旧木着脸,抄着剑。
她道:“我知,可恶的窃贼就在这里!”
翟乐:“……”
见沈棠只穿寝衣跑出来,他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他自己也满身酒气,比沈棠浓郁,便错过了重要线索。二人愈靠近愈谨慎,准确来说是翟乐愈谨慎,沈棠还是老样子。
循着溪水,找到藏在山中的民居。
民居倚水而建,多是石头木头茅草堆砌起来的简陋屋子,此时火光蔓延,将山水晕染出一抹红痕。翟乐一瞧便知不对劲,正要出去,一只手猛地压着他脑袋,差点将他压趴下。
他又气愤又郁闷地看向“罪魁祸首”。
“沈郎君,你突然来这么一下作甚?”
沈棠淡淡反问:“那你出去作甚?”
“没瞧见走水了?自然是去救人!”
沈棠哼了声,警告翟乐:“你去救一窝贼?小心他们杀红眼睛,反手将你给捅了!”
一窝贼???
翟乐这才发现越烧越大的火并非寻常火焰,火光跳跃间还有人影互相厮杀,或者说是一伙人厮杀一个。前者虽穿粗布麻衣,却是训练有素,三五一组,互为犄角,配合默契。
后者只有一人,但凶猛威武,面对三四十倍于己的敌人也没有怯战,抓住机会便一刀砍飞敌人的脑袋或者手臂大腿,凶残得狠。
“那人受伤了?看样子伤得还很重……”
翟乐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名壮汉。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外人觉得此人杀人凶狠,气势高昂,干掉剩下的敌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实际上并非如此,他气息虽浑厚,但已经续接不上了。
伤势过重、流血过多、武胆之气耗尽,敌人还在源源不断增员,怎么看都处于劣势。
想且战且退?
也不看看敌人给不给退路。
沈棠道:“他就是窃我珍宝的恶贼!”
翟乐越发不解:“你说那位被围攻的?”
沈棠点点头,木然的表情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委屈,气道:“偷我东西,还不止一个!”
(`?′)=3好气啊!
真想杀尽天下窃贼!
翟乐见沈棠神情不似伪作,有些犯难——他挺欣赏那位英姿,但偷窃是人品道德问题,自己跳出去救人不太好。就在他纠结的功夫,一道赤红刀光带着爆音,从天而降。
目标直指被围困的“窃贼”。
“卧槽,十米大刀???”
沈棠蹲在暗处,双手搁膝头,仰头看着刀光落下,惊讶得连粗话都爆出来了。目睹刀光携带着的巨大力道,将“窃贼”脚下房屋一劈两半,只留下一道半米深的刀痕。
“窃贼”在刀光出现的一瞬便感觉到了致命威胁,不假思索,单手扼住一名敌人朝刀光丢出去,自己则侧身跳开。那个倒霉敌人在半空爆开一大团血雾,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随着刀光散去,一个身穿甲胄的壮汉身形快如闪电,双手持着雁翎刀杀向“窃贼”。
这一刀蓄力已久,重若千斤。仅一个照面,巨力便将重伤力竭的“窃贼”打飞出去六七米,砰得巨响,砸中附近民居窗门,干脆利落。随着室内木器碎裂,扬起阵阵灰尘。
几息过后,那名“窃贼”呕出一大口血,手指颤抖着从废墟中爬了起来,浑身浴血,灰尘满身。他呸一声,将混合着泥土的血沫吐出,目光凶狠地看着雁翎刀壮汉:“是你?”
后者也不急着拿下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做最后挣扎:“是我,来送你上路。”
说完,其他人也围了上来。
翟乐叹道:“此人要完了。”
看得出来这人武胆等级不低,但武胆再强也经不住高强度激战,伤势这般重,体力和精力都跟不上。更别说这会儿还冒出来一个武胆等级同样不低,但状态全盛的追杀者。
即便翟乐跳出去也挽回不了什么。
他正惋惜,谁知一缕狂风从身侧掠过,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一道熟悉身影在视线内消失。
翟乐心下大惊,循着狂风的方向,只看到沈棠迅速远去的背影——
沈郎君居然不管不顾冲杀出去了!!!
手中长剑一挥,一道无形透明的剑气携着爆音,劈天裂地般在雁翎刀壮汉和“窃贼”之间划下一道十数米长的剑痕。至于剑痕路径上来不及闪躲被劈开的人,她管不着。
这一变故惊动了两方人。
重伤欲倒的“窃贼”蓦地一惊,心底泛起些许喜色。他仰起头,正好看到一道雪白身影如风般从林间冲出,剑锋指向雁翎刀壮汉。
怒不可遏:“尔等也要觊觎吾之珍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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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贼”:“……”
雁翎刀壮汉:“……”
看着陌生的执剑少年,二人神色各异。
前者迷惑,他已经彻底绝望,准备逼出丹府武胆所有潜能强行提升境界,背水一战。就算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万万没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不知从哪儿跳出个陌生少年郎。
后者凝重,只看那道剑痕的威力便知道来人实力不容小觑,一个不慎还会阴沟翻船。
“噗——”
“窃贼”正欲开口却牵动伤口,喉头控制不住地痉挛,呕出了一大口污血,使得原先就污糟看不清的面孔越发狼狈。他咳嗽数声,勉强压下呕血冲动,喘息道:“这位小友,这是我们的私事,你莫要趟这一趟浑水……”
雁翎刀壮汉冷哼狞笑一声。
“学人路见不平?识相的,滚开!”
沈棠仍旧木着一张脸,起初注意力被身后的“窃贼”吸引,听到雁翎刀壮汉这么说,刚刚平复的怒火蹭得一下涨得老高。愤怒之余,眼睛圆睁:“吾便知尔等小贼心怀不轨。”
雁翎刀壮汉嫌弃沈棠前言不搭后语。
“不知所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便将性命留下来。”刀锋一挥,下令,“诛杀二人!”
话音落下,剑锋已至眼前。
雁翎刀壮汉心下大骇,根本没看清少年是怎么靠近的,雪亮剑锋即将贴近眼前。他大喝一声,催动武胆,气浪以周身为界向四面八方翻涌出去,同时长刀一横,刀身截向那柄剑。
哐当!
刀剑相击。
赤红刀影炸开,气浪翻滚。
雁翎刀壮汉猛地倒飞七八步才堪堪稳住身形,手中雁翎刀刀身发出细微“喀嚓”声,爬出三四条细微裂纹。他几近骇然地看着脸色木然的执剑少年,后者被数人围攻仍不慌不乱。
“十步杀一人。”少年郎脚下一错,似踏云乘风,刀光剑影中穿梭自如,行云流水般划开阻拦者的喉咙,竟是一剑毙命!
火舌吞吐,喷涌的鲜血比火光更炽烈!
两息功夫,剑下多了三缕亡魂!
少年目若点漆,红唇微抿,即使火光将冰冷的脸庞染上几分暖色,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滴答滴答——
剑锋上的热血顺着剑身滴落。
不多时便泅湿泥地,留下点点红印。
少年冷眼看着雁翎刀壮汉。
“不想死,滚!”
面对这番挑衅,雁翎刀壮汉怒极反笑。腰间武胆虎符光晕流转,赤红罡气流转全身,顷刻间化作一袭狰狞兽头甲胄。手中雁翎刀也化为一杆红缨钩镰枪,气势陡然拔高,整个人似一团燃烧的火焰。他狂奔两步,一匹踩着火焰的黑马出现在他胯下,如离弦之箭袭向沈棠。
铛!
枪刃虽落空,却几乎是贴着沈棠的眉弓,留下一抹细长红痕,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一枪落空,攻击接踵而至。
钩镰枪枪头一转,一侧的倒钩上挑直袭沈棠面门,若被刺中,最轻也是头颅开裂。
“白矢!”
弓弦嗡鸣,一支墨色羽箭破空而来。
箭镞精准击中钩镰枪的倒钩,二者撞击发出的刺耳之声令人耳蜗鼓噪,耳鸣不已。
“参连!”
墨色羽箭又至,这次却是一箭接三矢。
看似力道轻盈虚软,但真正接触却是力重千钧,硬生生打偏了钩镰枪的方向,震得持枪者虎口发麻。箭矢的目标也不止雁翎刀壮汉,剩下的几乎一箭一名,箭箭命中眉心、喉咙、心脏等致命处。死者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便觉得浑身冰凉,有些还被带飞着钉在墙上。
雁翎刀壮汉定睛一看,居然又跳出个黑衣红发绳的高挑少年,左手持着一柄通体墨黑的长弓,身上并无箭囊。那名少年与半空飞跃落地,足尖未稳,右手一拉弓弦至满月。
“井仪!”
墨色罡气在他指尖凝聚出四支羽箭,一箭阻拦雁翎刀壮士,再次打偏他的钩镰枪,另外三箭射杀围攻沈棠的人。咻咻咻三箭,又有三人归西,而雁翎枪壮士看了只想破口骂娘!
这俩小兔崽子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沈棠手中的剑正要割开敌人喉咙,却被一杆墨色羽箭抢先洞穿了敌人脑门,人头没了!
她猛地回头看向翟乐。
这就是抢了她人头的人头狗!
翟乐却没这个自觉,身形灵巧避开追杀,足尖借力跃上房檐,借助地形与敌人周旋的同时,三不五时射出数箭,箭箭毙命。他的箭法极好,身形也灵活得惊人,还不忘叫嚷。
“沈兄,这些人都杀了吗?”
“他们怎么都追我……”
“火火火,脚好烫啊……”
叨叨的功夫又是数箭出去。
他纵身飞跃踩着底下人头蹿到另一间房顶上,单臂抓着房檐借力改变轨迹,避开又一次追杀,顺利从三人夹击中脱身。那张嘴巴也没有闲下来:“这配合看着不似土匪啊……”
他跟他阿兄从东南一路游历到西北,一路碰到的恶徒没一千也有九百。散兵游勇,各自为战,能力也层次不齐,极容易被逐个击破。而这些恶徒互有配合,倒像吃军饷的。
“想念阿兄,没文心辅助不习惯。”
“沈兄你帮我啊,文心文心文心!”
翟乐的嘴就没有停过。
沈棠被念烦,道:“你能闭嘴吗?”
余光瞥见翟乐那处,手腕轻甩,长剑脱手飞出,一剑射穿举刀从背后偷袭翟乐的敌人。
“老子从不打辅助位!”说着两指一勾,长剑似受到某种召唤,乖顺地飞回她手中。
被喷溅的血扑了一脸的翟乐:“……”
委委屈屈???
虽然听不懂“打辅助位”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知道什么叫“辅助”。
沈兄这是嫌弃他。
e=(′o`*)))唉
还是自力更生吧。
翟乐脸上的轻松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许凝重——别看他与沈兄气势高昂,但敌人数量却只增不减,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冒出来的,有种捅了马蜂窝的既视感。
除此之外,那名雁翎刀壮汉至少也是八等公乘,武胆虎符可驱使四百士。这四百士还未出动,显然是游刃有余得很。现在就用这些不入流的杂兵消磨他们气力,不妙。
059:辅助来了(感谢萌主力高妹+6)
翟乐暗中观察战局。
一箭射飞偷袭“窃贼”的敌人。
脚下步伐一错,来到“窃贼”身边,顺道搭了把手,将人从围攻中救出来。这名“窃贼”浑身浴血,在他们来之前也不知苦战了多久。刀柄脱手险些瘫痪在地:“多谢小友……”
“谢谢就算了,往后洗心革面就好。”
因为翟乐帮了“窃贼”,他就成了一众敌人的眼中钉。看着一波一波围攻而来的敌人,饶是翟乐神经再大条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问“窃贼”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哪家的死士?”
不过他更想问的是——这位“窃贼”仁兄究竟窃取了什么东西,惹来这般追杀?
这位“窃贼”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咬牙举刀砍杀敌人,翟乐见沟通不顺,只好叹气奉陪。
内心则忍不住嘀咕开来——
沈兄、他与“窃贼”,三人两武胆一文心,怎么看都是沈兄辅助能将赢面最大化……
“星罗棋布!”
就在翟乐一边射箭一边想着自家阿兄会不会从天而降的时候,场面突生异变!
无数黑白文字如浪花翻涌,瞬息铺满整个村落,组成纵横交错的巨大黑白棋盘。
翟乐狂喜大叫:“阿兄,你终于来了!”
来人并未给予回应。
只听此人悠然从容吟道:“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明哲保身】!
黑白二色文气上涌交错成茧,将伤势最重的“窃贼”护住,任由敌人刀锋乱砍也纹丝不动。紧跟着便是沈棠,最后才是翟乐。因为这一细节,不用转头都知道来人不是阿兄。
火光冲天,武器相击,鲜血喷溅。
儒衫文士神情凝重,冷眼看着底下混乱不堪的战局,完全不知道是怎么打起来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看着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祈善便知事情已经无法收场,为今之计只能杀光在场所有敌人——比起变数多端的活人,死人才能守口如瓶!他目光又转向跟雁翎刀壮汉缠斗厮杀的沈小郎君,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这个醉鬼是真的疯!
酒量浅就算了,酒品还这么差!
祈善嫌弃归嫌弃,但烂摊子还是要收拾的,腰间文心花押光晕一闪,他轻启口唇。
“三心二意。”
随着言灵一出,祈善脚下涌上两团如粘稠流水一般的文气,一团黑,一团白。
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文气便拉长至一人高,最后化为两个与祈善一模一样的“人”。
三人三心,一人负责一方。
分心多用属于文心谋者比较高级的言灵,祈善这道言灵不仅能化一为三,还能令文气在短时间内翻倍增幅。这是铁了心准备将底下这些人全部留下来,一个活口都不留!
雁翎刀壮士:“……”
他费劲功夫,千里追杀,本以为终于将目标赶到死地,进行最后的收网,谁知道接二连三有人搅局。最先跳出来的持剑少年虽是文心文士,但这厮光顾着打,一点儿也没有支援伙伴的意思。第二个黑衣少年箭术惊人,但毕竟年岁还小,不足为惧。
第三个——
(╯‵□′)╯︵┻━┻
tm一来就杀气腾腾想下死手!
三人联手再加上一个重伤的九等五大夫……不管怎么看,想将目标留下是没可能了。
他咬咬牙,愤恨看了眼被翟乐护在身后的“窃贼”,堵在心口的血差点儿要将他憋死。
这跟播种施肥伺候农田,眼巴巴等到收获季节被跳出来的盗匪打光稻谷有什么区别?
播种老子播,施肥来自来。
结果摘果子跟老子无关!
内心天人交战,最后还是不甘地做下了撤退的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回头再跟这几人算总账!祈善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意图,以文气铸城墙拦截去路。
雁翎刀壮士看也不看,挥刀劈裂。
祈善唇角噙着冷笑,他当然知道这种没有军伍加成的文气城墙脆弱得很,不过能拖延目标一时片刻也足够了。果不其然,提剑的醉鬼分分钟杀过来,纵身飞跃,剑锋直指面门。
一个骑马用钩镰刀。
一个步战用长剑。
怎么看都是沈棠吃亏。
但架不住沈棠比猴子还灵活,上蹿下跳,精力无限,而雁翎刀壮士的优势反而成了劣势,移动没沈棠灵活,进攻防守都被掣肘得厉害。最后,雁翎刀壮士实在是被惹急了。
做了一个除了沈棠,其他人都不陌生的动作——催动武胆,祭出腰间悬挂的虎符!
赤红罡气宛若怒吼的野兽,直冲银台,气焰之盛一度压过翻涌的黑白文气。
翟乐一见这架势便暗道“不妙”。另一处,祈善见沈棠没有反身回撤,居然还想进攻,登时气急。指望沈小郎君跟自己“心意相通”不可能了,他准备强行“移花接木”将人转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赤红罡气冲天之后再如雨点散落各处,化为一个个通体赤红、身穿红色藤甲的兵卒,乍一看足有三四百人。八等公乘,武胆虎符可驱使四百兵。通俗来说就是摇人摇四百小弟。
而沈棠——
正好冲进四百人中间。
她被围攻了。
眼看着局势不好,祈善准备“移花接木”将沈棠转移出去减轻压力,谁知局面又生变故。
那名黑衣持弓少年也祭出虎符——
七等公大夫,可驾驭兵卒三百五。
随着黑色罡气落地化为一道道黑甲士兵,翟乐以虎符下令它们与红甲士兵交战。
几十号人干架,硬生生打成千人大战!
沈棠这边压力骤减,目光一挪。
人头,还是雁翎刀壮士最值。
她脚下一错,持剑默念。
“千里不留行。”
剑影密集,交织成网。
闲庭信步一般往雁翎刀壮士方向杀去,沿路上残影掠过,红甲兵卒皆是一剑断首。
祈善道:“穷寇莫追!”
沈棠才不管:“老子就追!追他姥姥!”
祈善:“……”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
沈棠毫不犹豫地抽取丹府文心内的文气,催动言灵准备追上去,结果半句下来,只剩小半的丹府瞬间一空。强烈的无力感蔓延全身,长剑消散,双腿一软,啪得一声倒地。
她,酒醒了。
060:醒酒【求月票】
疼!
难受!
这是沈棠第一感觉。
头疼、手疼、腰疼、腿疼、脚疼……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随着意识清醒,仿佛这具身体的细胞都在敲锣打鼓跟她抗议。略吸一口气,浓烈的泥土味以及血腥味直冲鼻腔。她微微蹙眉,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睫羽微颤,缓缓睁开眼。
沈棠倒地这一幕过于意外,翟乐只来得及分心命令两员黑甲士兵去策应护卫,以免混战之时刀剑无眼伤到人。祈善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哪里想得到她会来冷不丁来这么一出?
刚一凑近便听到沈棠嘴里骂骂咧咧。
“淦——老子这是在哪里?”
刚一睁开眼,她便发现自己正面朝下,小半张脸埋在泥地水洼,脸颊沾了一地的淤泥。抬手一抹,手心一片血色。这才发现哪里是什么淤泥水洼,分明是血水汇聚的“血洼”!
勉强坐起身,抬头四处环顾。
火光映入她双眸。山中民居在烈火中损毁大半,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残肢断骸,尸体横七竖八铺了一地,仍有鲜血顺着伤口淙淙流淌。料想得到,此处不久前爆发了激烈厮杀。
周遭杀喊声不断。
这一幕让沈棠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穿越,还穿越到一场小规模遭遇战的战场。
也不怪她这般脑补。
她明明记得清楚,自己前不久还在民宅廊下,赏月喝酒晾晒湿发,好不惬意快活,怎么眼睛一闭再一睁就跑到一处陌生山坳。周围还有身穿红黑两色铠甲的士兵互相干仗?
唯一值得让她庆幸的,这些士兵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不然哪个盯上她可就危险了。
“沈五郎、沈小郎君——”
这时,沈棠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声。
循声抬头,果然瞧见一张熟面孔。
欣喜道:“元良!你怎会在此?”
祈善:“……”
简单一句,将他想脱口而出的阴阳怪气堵死,气人不成反而将他自个儿憋得够呛。
沈棠有什么资格问他这问题?
他三更半夜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小郎君心里难道没一点儿数吗?
祈善露出“核蔼”浅笑,轻声询问沈棠:“沈小郎君可还记得你先前做了什么事情吗?”
沈棠:“……”
虽然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祈善笑得渗人,绝对来者不善。她刚说完,祈善的笑容愈发“灿烂”。她感觉自己头皮有种轻微触电发麻的感觉,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
沈棠怯生生地道:“……不知道。”
又支支吾吾:“我、我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祈善近乎咬牙切齿,“你先是一路跑到孝城中心府衙附近,又从那处一路奔袭跑出孝城,一头钻进二十多里外的深山老林。沈幼梨啊沈幼梨,你可真能跑啊你!”
沈棠:“……”
“旁人喝个酒,至多撒撒酒疯,说说疯话。你喝个酒,逮着谁就要提剑杀谁是吧?”
被一通劈头盖脸教育的沈棠:“……”
她茫然而无辜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猜出来,这一地的杰作有她一份功劳。
“我不是故意的……”
作为宅女画手,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咋好,但万万没想到一碗杜康酒就能把她放倒,放倒之后还会撒酒疯提剑杀人。看着祈善愤怒下的担心,她尴尬又羞惭,恨不得以头抢地。
祈善一肚子的气犹如被扎破的气球,泄了个干净,无奈挥挥手道:“以后少沾酒。”
若沈小郎君喝酒不折腾别人也就罢了,偏偏遭罪的是旁人,他说什么也要阻拦。
沈棠:“哦。”
失去了统帅,红甲兵卒犹如无头苍蝇,没多会儿就被黑甲兵卒全部蚕食,杀喊声逐渐停歇下来。翟乐收回武胆虎符,单手拖着身受重伤的“窃贼”走到沈棠跟前,那双灼灼桃花闪着些许邀功般的笑意。只听他朗声唤道:“沈兄,这个窃你珍宝的小贼,我给你带来了!”
沈棠满头问号:“哈???”
祈善面无表情扫了一眼“窃贼”。
这就是沈小郎君大晚上撒酒疯,提剑奔袭二十多里要抓的“窃贼”?估摸着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嗯,也不能这么说。倘若沈小郎君没误打误撞碰见,以那阵仗,此人必亡!
思及此,祈善眼眸微沉。
一个寻常人怎会引来这种程度的追杀?八等公乘也不是田地里的大白菜,哪里都能碰见的,搁在军中大小也是能领兵三五千的将领。让这种实力的人出来追杀……
他微下眼睑藏起深思,隐隐猜到什么。
而翟乐口中的“窃贼”……
重伤几欲昏迷的他被这话吓得陡然一惊,厚厚一层血垢也挡不住脸上的懵逼,不知道自己何时竟然成了“窃贼”。他确信自己没有“窃”走沈棠的东西,但架不住他的确身怀至宝。
他肌肉紧绷暗中戒备。
沈棠一脸纳闷,问翟乐:“什么窃贼?”
翟乐也被她这个问题问住了,指着“窃贼”扬高声音:“不是沈兄说此人窃你珍宝?”
沈棠:“……”
她不是,她没有,别冤枉好人!
面对齐刷刷三双眼睛的注视,沈棠后退一步,底气不足:“我、我先前喝醉了……”
所以,干了啥都跟她本尊无关!
一时间,气氛尴尬得让人想原地用脚趾抠出一间三室一厅屋子来。沈棠低头一看,哦吼,脚上木屐还是反的。趁着无人注意这一细节,悄咪咪脱下木屐重新穿好,佯装无事人。
听到这些话,“窃贼”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冲着他来的就好……
因为太狼狈,沈棠他们也不好这副样子回孝城,打算在野外将就一夜,顺便带着重伤的“窃贼”去民居下游溪水处理伤口、清洗污渍。
因为只有一件寝衣,沈棠只能潦草洗了把脸。此时盛夏刚过,还未入秋,空气依旧湿热沉闷,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压着胸口,加之血污泥垢紧贴肌肤,让沈棠浑身不适。
“我去劈点柴。”
民居还有没烧完的柴火。
休息一会儿,刚醒时的虚软无力已经褪去。沈棠提着慈母剑劈柴,翟乐被她忽悠挖坑埋尸,祈善负责照顾重伤的“窃贼”。野外条件有限,只能将伤口简单处理。但以九等五大夫的恢复能力,将养个七八日也能痊愈。
“多谢三位义士搭救。”
061:共叔武【求月票】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辈应为之事,侠士客气了。”
沈棠这话说得豪气。如果忽略她手中举着的烤饼,真有几分行走江湖的游侠气韵。
纵使嘴巴刻薄如祈善,这会儿也懒得吐槽沈小郎君话中的槽点——小郎君是“救人一命”了,但被一剑封喉的命有几条?
这醉鬼自个儿都不记得。
至于“路见不平”更有意思,分明是小郎君撒酒疯,一路奔袭到人家面上“拔刀相助”。
祈善觉得槽点多,“窃贼”却不这么觉得。
他见沈棠这话说得坦荡自然,绷紧心弦松泛些许,眉宇舒展,整个肩膀都放松下来。
抱拳许诺:“大恩不言谢。来日恩人若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必效犬马之劳!”
沈棠笑道:“好说好说。”
说着将烤好的饼子分出去。
不知道是晚膳吃得少了,还是喝醉之后运动量大了,她这会儿饿得难受,有种放肆过后的空虚,说不出的难受。刚分完,不顾饼子还烫,一口咬住,留下一圈整齐的月牙齿痕。
“多谢沈兄。”翟乐一改抱膝坐地的姿势,有礼貌地接过沈棠递来的烤饼,饼面烤得焦黄酥脆,口感微涩泛着点甜味,他抱着饼叹道,“此情此景,若有美酒相配,岂不美哉?”
美酒???
一听“酒”字,祈善敏感神经被触动。
他忍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笑里藏刀”:“小友,在下现在听不得‘酒’这个字眼。”
一提酒就想起沈小郎君提剑撒酒疯,自己跟在身后追的场景,这绝对是少有的噩梦!
上年纪的人,腿脚经不起这么造。
翟乐看到他的笑容,吓得缩了缩脖子。
沈棠也心虚地暗暗冒汗。
为了打破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氛,沈棠主动转移话题,转头询问坐着调息的“窃贼”。
“还不知侠士姓甚名谁?”
此问一出,那名“窃贼”神情随之微滞,眨眼又恢复正常,若不仔细观察还以为是错觉。
“在下复姓共叔,名武,字半步。”
共叔武?
共叔半步?
这名字好生古怪。
且不说共叔这个复姓极为罕见,光是名与字就很奇怪。古时六步为半,半步则为武。
取名的家长不能说不用心,就是这用心的方向有些特立独行,但沈棠也没出言问什么。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还知道有人姓“王”,名“者荣耀”,或姓“古”,名“德猫宁”。
翟乐咀嚼着饼子,问道:“那你可知他们为何要追杀你?还不惜派出一名八等公乘?”
虽说武胆修炼比文心简单,门槛也低,但不意味着八等公乘就是田地里大白菜,事实上这已经是七成武者终其一生的天花板。再往上需要一定天赋、日复一日的苦修以及运气。
共叔武摇了摇头:“不知道。”
翟乐疑惑:“不知道?”
共叔武苦笑一声,不欲多言。
祈善内心倏地冷笑——不知道自己为何被追杀,这种敷衍说辞也就三岁稚童会信。
所谓共叔武,根本就是个假名。
根据贼星陨石的记载,曾有个叫太叔段的人兵败逃亡于共地,又被称为“共叔段”。
随着后代传承,逐渐又演化出了段氏、共叔氏、共氏,再到大众所知的龚氏。
如此一想便明白了。
共叔氏与龚氏。
武与文。
半步为武,礼之义理为文。
因此,眼前这个共叔武根本就是龚氏逃亡在外的九等五大夫——龚文,龚义理!
祈善面色古井无波,似乎没注意到共叔武的异常。他权当自己不知道共叔武的身份,只是关心了句:“贼人怕是贼心不死,迟早会卷土重来,共叔郎君可有想好对策?”
共叔武摇了摇头。
憔悴的脸上泛着些许不健康的红晕。
饶是九等五大夫身体再好,但他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被捉到踪迹后一直疲于逃命,根本没时间修养。有些伤口自行结痂愈合,只剩一条长长红痕,有些愈合之后又崩裂,或者伤上加伤,不少伤口染了秽物发红溃烂。祈善的问题是他此刻最担心,但也最没有办法的。
半晌,他轻叹了声:“若实在无法,也只能逃亡邻国避难,或许能博得一线生机。”
祈善垂眸微思,学着共叔武“推心置腹”。
“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前不久才从他国学成归来,那里也不平静,苛政重赋,战争频繁,赤地千里。与之相较,庚国反倒好些。”
庚国和辛国的仗已经打完了。
其他国家不是正在打就是准备打。
共叔段听了这话安静下来,表情死寂,生出一种天地浩大却无他立锥之地的悲戚。
祈善稍微能理解他的心情。
在场除了东南出身的翟乐,其余都是辛国子民,可辛国已经亡国还被改名“重台”。虽说这个时代建国、亡国,户籍迭代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有识之士也不拘泥所谓“国籍”,但就是有种“老家被人端掉无家可归”的寂寥。
累累若丧家之犬。
形容此时筋疲力尽的共叔武,贴切。
翟乐一心一意吃饼。
沈棠不一样,一边吃饼一边关注祈善二人——直觉告诉她,这厮肚子里酿着坏水!
这lyb多狗啊!
干架的时候【明哲保身】给他自己,边缘ob划水飞起,只要队友不死他就不管。
这么狗的家伙,怎么会主动关心他人的精神健康,宽慰弱小的心灵,还“推心置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棠眼珠一转,诡异的默契上线。
“共叔壮士可有听过‘灯下黑’一词?”
“灯下黑?自然听过。”
“那也该听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追杀你的人知道你逃到孝城,自然会猜测你逃亡他国。兴许还会在必经之路上设伏,待你自投罗网,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
沈棠:“隐瞒身份藏起来,就在孝城。”
这一助攻让祈善心下满意,他接着说道:“最近有一则‘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统’的流言甚嚣尘上,四宝郡也多了许多外来的陌生面孔。藏匿其中,被发现的风险反而小。”
共叔武心下动摇厉害。
灯下黑……
留在最危险的孝城……
内心挣扎,终于还是抵不过诱惑。
点头应道:“嗯。”
062:吃饱饭(感谢萌主力高妹+7)
二人一唱一和说动了共叔武。
翟乐见他们说完,这才开口:“要我说,沈兄你们不如想办法离开西北去东南。”
沈棠问:“去东南?东南没打仗?”
本以为翟乐会说点“东南诸国局势稳定”之类的话,谁知他张口就道:“打啊,怎么不打?这会儿还有没打仗的诸侯国?不过东南有一点比西北好,那里不会动不动干旱。”
祈善听了连眼皮都懒得掀,他失笑:“东南诸国多雨水是真,也的确不会动不动干旱,但会发洪涝。某一些洪涝是天灾,人力不可违抗,有些洪涝则是人为。江河上游的诸侯国把持水脉,雨季前截断河流,令下游干旱。雨季一来又大肆放水泄洪保证上游安定……”
利用地理优势的骚操作还不止这些。
据他所知,有个诸侯国发家致富的秘诀就是“卖水”。江河下游的诸侯国不听话不交岁币就断水源,再不配合就特地泄洪发大水淹了那个小诸侯国,靠着收“保护费”充裕国库。
因为实在干得太过分,惹得天怒人怨,被支流下游的诸侯国联合起来讨伐给灭了。
祈善宁愿蹲西北也不愿意跑去东南。
最重要的是——
他是旱鸭子,讨厌水!
翟乐瘪了瘪嘴,似乎在沮丧自己安利没有卖出去。但转念一想也能理解,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他从小生于东南边陲,水性佳,狩猎打渔的好手,没吃过什么苦。
故国再乱那也比别处好。
想必祈善先生也是一样想法。
翟乐:“就算不肯南下,庚国也不安全。要么移居政局相对稳定的诸侯国,要么干脆避世而居,远离战火……阿兄说过,庚国国祚至多不过五年。”
祈善眉头动了动:“你阿兄?”
“同宗堂兄,我俩年纪相仿,从小玩在一处,胜似同胞亲兄弟。他可厉害了,打算这次游历结束就出仕。他还说庚国国主郑乔就是个性情低劣的狭隘之徒,眼高手低野心大。北漠豺狼,十乌虎豹,他还敢与虎谋皮,必将尸骨无存。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祈善用余光注意共叔武的神情,见他看似走神实则注意力放在众人谈话上,开口道:“你阿兄看郑乔还看得挺准。此人德薄位尊、智小谋大,加之心性狭隘,睚眦必报,的确没有明主之相。”
“以先生来看,何谓明主?”始终沉默的共叔武突然开了口,“是功勋卓越,开疆拓土之君?”
祈善没回答而是转头反问沈棠。
“沈小郎君以为呢?”
突然被点名的沈棠:“问我???”
祈善:“对,问你。”
她随口回答:“人活一张嘴,我想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生活安定才是明主吧。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百姓生活富裕,手有余粮,人心稳定,自然国家也会安定,政局随之清明。明主嘛,累死累活不就是为了达到这种效果?”
共叔武:“……”
祈善:“……”
沈棠被二人盯着觉得哪里毛毛的。
又硬着头皮道:“不管是开疆拓土,还是功勋卓越,于君主而言,武功是挺好看,但百姓能受到多少好处?不仅没好处,为了筹措军费朝廷还会加重赋税,最后都压在他们身上。收税多一份军费,他们就饿一点,甚至被活活饿死。你看,辛国被灭,有多少遗民怀念故国?不都拍拍屁股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假使以后庚国被灭,百姓依旧如此。
兴许还会举起来小酌两口,庆祝头顶上压着的暴君终于嗝屁了,他们能喘口气。
共叔段没有说话,翟乐也没开口。
祈善摇头:“如今这世道不适用。”
例如沈小郎君的“诸侯之道”。
别家诸侯都将“诸侯之道”用于招贤纳士、网罗人才、招兵买马,沈小郎君却是“农事”,种田再厉害,粮仓再多,但守不住有什么用?对那些人才来说没吸引力,也无法给予他们益处。
粮食,那是有武力就能抢来的东西。
“元良说得也有道理,俗话说得好——种田不屯枪,自家成粮仓;屯枪不种田,处处是粮仓。自家田里种的粮食哪里有别家粮仓里的香?”沈棠考虑当下局势,表示理解。
不过——
成年人为什么要做选择?
自然是枪和田都要。
管他天王老子,喂饱肚子再说。
沈棠冷不丁说了句:“若我日后要找哪家诸侯出仕混个工作,绝对不考虑那些拖欠薪水酬劳低的……”
出来工作就是为了吃饱饭。
不谈理想就谈肚子。
一个老板若能做到工资准时发,给加薪水,不乱喂鸡汤,不会口惠而实不至,干多少活给多少钱,让员工养得起一家老小,那这就算得上一个好老板。
莫说996了,007都能干。
“你想出仕?”祈善眸色深了点。
沈棠:“……”
莫名觉得这个问题要慎重回答。
她摇了摇头,道:“我就这么一说。没事给别人打工干嘛?我又不是吃不饱饭……”
这个时代背景,活干得好未必能升职加薪,但干不好绝对能连累一家老小掉脑袋,付出跟收益不成比。所以,跟人创业不是好选择,还不如单飞。
她还能用言灵变出吃食。
也许帮不了别人,但她自己饿不死。
祈善神色稍缓。
“如此也好。”
沈棠不解看他:“……什么也好?”
“努力吃饱饭,也挺好。”
不止让一人吃饱,让万万人吃饱。
沈棠:“???”
虽然不太明白祈元良肚子里又在酿什么坏水,但直觉告诉她不算坏事,便不再理会。
一旁的共叔武看看祈善再看看沈棠,隐隐察觉什么,但又觉得自己的猜测荒诞,暂且按下。
篝火将灭,夜尽天明。
修养差不多,一行人准备进城。
沈棠、翟乐和祈善三人还好,共叔武实在扎眼了些。天一亮,共叔武起身之时,沈棠才注意到这个壮汉身高逼近两米,身形魁梧健硕,肩宽腰窄,四肢肌肉强劲有力,一人抵得上她两个人!
扎眼,丢进人群能一眼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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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郎君在瞧什么?”
共叔武一早就注意到沈棠看他的眼神有惊讶也有羡慕,憔悴面容露出几分难得笑意。
沈棠被抓了个正着,窘迫地收回目光。
“咳咳,我发现共叔壮士真的高。”在场四人就她的海拔最低,翟乐都比她高大半个头,这让沈棠跟人说话都得抬头,不太舒服,她虚心求教,“有什么快快长高的秘诀吗?”
若有锻炼肌肉秘籍就更棒了。
这横练肌肉一看就蕴藏着强大的爆发力,普通布衣都遮不住,看得人心生羡慕。
若她有傲人海拔,一拳将人打出脑花的肌肉,天下傻批见她都要自觉讲文明懂礼貌。
祈善:“……”
翟乐不客气地噗嗤笑出声。
共叔武先是错愕,旋即露出一缕松快浅笑,看了眼沈棠腰间文心花押,委婉道:“沈郎君年岁还小,要再过上几年才会蹿得飞快。”
沈棠道:“没有诀窍?”
“诀窍没有。”
除了极少数特例,大部分武胆武者身材都比寻常男子高大,气力也更大。因为只有强大的体魄才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若身躯承受不住武胆带来的力量,杀敌不成反伤己身。
武胆就是最好的诀窍。
可惜小郎君是文心文士。
沈棠:“……”
她直接将“失望”二字写在脸上。
祈善道:“沈小郎君倒是提醒我了,你的相貌与虎符要遮掩一下,免得麻烦上身。”
身材反而不要紧,毕竟丢进人群扎眼的又不是共叔武一人,只要武胆虎符通过检查,相貌不被认出来,蒙混过关并不难。这恰恰是祈善的看家本领之一。唯一麻烦的是——
“这个秘术需要七日使用一次。”
共叔武道:“七日一次?”
祈善惭愧:“嗯,善学艺不精,仅能维持七日。七日一过便会恢复本来面目……”
共叔武轻叹,有遗憾但无不满——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身上麻烦太大太多,外人沾上一点儿就是惹祸上身,有性命之忧。祈善几位义士仗义相助,他感激都来不及。
“如此,便劳烦先生施术。”
共叔武恭敬抱拳,祈善双眼微弯。
他连连摆手:“举手之劳,不麻烦。”
站在一侧的沈棠挑了挑眉头。
祈善帮共叔武伪装相貌和武胆虎符,跟帮她遮掩文心花押,似乎是一个办法???
她怎么不知道这东西还有时效限制?
自打上次伪装,元良也没说过七天重新施展之类的话……若真有时效限制,他肯定会提醒自己,免得浪大了露出破绽。沈棠眼神微闪,将这些心思收拾整齐,藏到了心底。
她敢打赌,元良心里绝对在酿坏水!
“先生,你能不能也帮我改一改?”翟乐看了也想凑个热闹,还是‘一步登天’那种,他道,“我想想,干脆改成二十等彻侯!回头拿着它逗一逗阿兄,不把他吓一跳!”
二十等彻侯,那可是所有武者毕生追逐的目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何等热血!
祈善:“……”
他莫名想到沈小郎君当时也是开口就“一品上上文心”,眼前这个想要“二十等彻侯”,这俩怎么不原地飞升呢?光做白日梦!
内心腹诽吐槽,行动上却满足了翟乐的小小心愿——待他用这枚伪装过的武胆虎符拿去逗他阿兄,保证他怎么被揍都不知道。
昨夜发生的事情并未影响孝城。
排队准备入城的百姓还是络绎不绝,城门守卫也是一如既往——对普通百姓吆五喝六,趾高气昂,对有文心花押或者武胆虎符的人谄媚逢迎,竭力讨好,检查也只是象征性。
进城之后四人分开。
翟乐要回下榻处跟阿兄会合,彻夜不归担心阿兄会出去找他,跟沈棠交换居住地点,约好时间一起出去玩。最重要的是——清楚沈郎君什么时候出摊卖酒,他好去光顾生意。
至于共叔武——
因为七日时效限制,他想留在孝城就不能离祈善太远。这时祈善又“好心”跟他说隔壁民宅能租住,共叔武不好意思拂了人家好意,便答应下来。沈棠作为旁观者见证一切。
她越发觉得祈元良肚子里酿着坏水。
三人回到下榻处,祈善拜托老妇人帮共叔武解决住房问题,没一会儿褚曜提着几包荷叶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体格敦实的小孩儿。小孩儿扎着两道冲天小啾啾,脸蛋红润。
抱着一团用布包裹的活物,一拱一拱。
他问沈棠:“五郎可是醒酒了?”
祈善没好气地道:“这会儿再不醒酒,哪敢将他带回来?这孝城都能叫他拆干净了!”
褚曜揶揄道:“五郎可有追回珍宝?”
沈棠尴尬地躁红,支吾道:“唉,那不是喝醉了吗?醉酒之话不可信,都是误会。”
祈善:“沈小郎君把‘珍宝’带回来了。”
褚曜诧道:“不是说误会?”
“昨晚一路追,在城外二十多里地救回来个人。”祈善一想到昨晚的遭遇,心火重燃,语气冲了三分,“废了这么大功夫、冒着那么大风险救回来的,如何不能称一句‘珍宝’?”
褚曜:“……”
他对祈善带回来的人生出几分好奇。
尽管昨日之前,他与祈元良仅是神交,昨日才见到真人,但从以往传闻来看,他深知这厮是无利不早起的性格。虽说仇家遍地,但不喜沾手麻烦,一旦沾手必有利益可图。
让他瞧瞧——
又是那个倒霉催的被盯上了?
褚曜不说话,但他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祈善这头心领神会,眉头跳得厉害。
目光一扫,一眼注意到褚曜身后跟着的小胖墩儿,便问了一句:“此子哪家的?”
褚曜:“那间肉铺屠夫之子。他阿爹跟我交了束脩,我总不能不管人家儿子,反正五郎还要在孝城待一段时间,便带过来教一教。这个世道多学一点本事傍身,总不会错。”
说完拍拍小胖墩儿发顶。
看向沈棠,对小胖墩儿道:“不要紧张,这位郎君是沈家五郎,我的主家。”
孩子局促垂首,上前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看着胖,但声音意外得脆:“郎君好。”
褚曜又看向祈善。
“这是祈元良,喊他先生就行。”
小胖墩儿乖顺道:“先生好。”
祈善对孩子面色好些,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正欲进屋休息——昨晚夜宿野外,条件简陋,蚊虫骚扰睡得不稳——这时,耳边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喵呜”声,他脚步一顿。
又听沈棠问小胖墩儿:“你怀里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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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要回应一般,怀中那一团又软软糯糯地“喵呜”了一声,小胖墩儿也点头嗯了嗯。
他小心翼翼松开手,掀开粗布一角。
露出一只小小的,虎斑花纹的小狸猫。
猫儿睁着眼,眸色却不是常见的琥珀黄而是罕见的水绿,鼻子粉嫩,毛色比寻常虎斑狸猫浅许多。瞧见沈棠又怯怯地喵呜了一声,往小胖墩儿怀里钻了钻,一旁的褚曜蹙眉。
沈棠注意力都在这只猫身上,手指指腹小心翼翼拂过柔软的猫毛,只是猫儿有些怕生,怯怯的:“这只猫是你家养的?还是野猫?”
小胖墩儿道:“家里母猫下的。”
沈棠又问:“缘何带出来?”
这么小的猫崽不应该让母猫带着吗?
小胖墩儿听了情绪低落一瞬,他低头看着猫,说道:“阿爹阿娘说是不让养,让丢了。”
“不让养?这猫身体不好养不活?”
小胖墩儿摇头,老老实实道:“不是,它很好就是眼睛不好,阿爹觉得忌讳不让养。”
一窝七只猫崽都是琥珀黄,跟母猫一模一样,唯独这一只与众不同,屠夫担心是什么不详预兆,恰逢最近生意又不太景气,心里觉得不太舒服,准备将猫崽扔了或者送养。
小胖墩儿便带着它,问问街坊邻居有无愿意养的,结果可想而知——普通百姓养自己都困难,吃不饱,哪里还有剩饭剩菜养猫?
沈棠道:“眼睛哪里不好?多漂亮。”
被奶呼呼的猫儿用这么一双水汪汪、清澈透明的水绿眸子看着,看得人心都化了。
她正欲开口说什么,却听头顶传来祈善的询问:“这只猫崽可有找到主家?”
小胖墩儿摇摇头:“还未。”
沈棠:“???”
她敢拍着胸脯保证,在此之前从未听过祈善用这么轻声细语的口气说话,仿佛声音高上一度都会惊扰这只猫崽崽。她抬头,惊悚发现祈善脸上也挂上了温柔的笑——
恐怖!
┌(。Д。)┐
沈棠表情有一瞬失控。
谁知,她还听祈善说:“如此甚好,稍待片刻,我去瞧瞧黄历,挑个日子去下聘。”
沈棠:“???”
下、下聘???
沈棠问:“你聘谁?”
祈善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聘这只狸奴,它生得极像我以前养过的一只狸奴。”
目光自然而然流淌出几分追忆感慨。
沈棠:“???”
养猫就养猫,为什么还要下聘?
人家祈善不仅郑重其事下聘,他还翻找黄历挑了个好日子,时间就是明天,黄道吉日,宜嫁娶,在聘书上画了幅惟妙惟肖的猫肖像,麻烦民宅老妇人出门买小鱼干和两袋盐。
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脸上也多了点儿肉眼可见的准备当“新郎官”的喜悦……
沈棠:“……”
这tm就离谱。
祈善忙起来不见人影,褚曜跟老妇人借了东厨,将买来的下水仔细清洗干净。
祈善就会烤饼,沈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男性下厨,本想上前帮忙却被婉拒。
“无晦先生,不都说君子远庖厨?”
他不仅会庖厨之术,还相当熟练。
褚曜用布巾擦掉手上的油脂,笑着调侃了句:“这些下水碎肉都是肉铺宰杀好的,有甚远离的必要?再说,又不是大家出身,若不会庖厨的活儿,指望餐风饮露能温饱?”
他现在的主家是沈小郎君。
是仆非主,要看得清自身定位。
时下烹饪单一,调味稀少,食物以水煮、烤和蒸为主,滋味寡淡。褚曜却有秘技,一堆普通百姓都嫌弃的腥臭下水,但经过去腥处理,再加上他配置的调味料,味道鲜美。
“五郎,尝尝手艺。”
沈棠毫不客气地吸溜一碗面。
准确来说是一碗粗糙版的刀削面。
或者说,面疙瘩。
将面粉简单搓成团再切片,虽无筋道可言,但对于吃了这么久饼子的沈棠而言,无异于是极品佳肴。小胖墩儿也吃得一嘴油,连碗里的汤都不放过,端起来嗦了个干净。
午后跟着褚曜学习。
学的不是书册,而是武艺。
沈棠:“……???”
褚曜一个前任文心文士教学生,不教擅长的老本行,跑去跨行教授武艺?
家里俩人,一个欢欢喜喜准备下聘聘狸奴,一个在院中教导学生习武,而沈棠……
她又双叒叕清闲下来了。
所以——
当了一刻钟躺尸咸鱼的她猛地坐起身——太无聊了,闲下来浑身不得劲儿——没人跟她说话也没事情干,还不如出摊卖酒,养家糊口!有了目标,沈棠的行动力直接爆表。
“无晦先生,我出去摆摊卖酒了。”话音落下,人已经快一溜烟跑没影了,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屁股后边儿追着,褚曜只来得及叮嘱一句“别沾酒”,也不知她听到了没有。
昨天的老位置。
不过酒水的种类多了。
不止杜康酒,还多了【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葡萄酒,【绿蚁新醅酒】的米酒,【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的兰陵酒……其他的,以后再慢慢解锁。只是可惜——
她就是个造酒的,尝不得。
“我真的太愁了。”沈棠又是长叹又是感慨,“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太监上青楼。”
“扑哧——”
笑声自头顶阴影传来。
沈棠一抬头便看到一张熟悉的眉眼,她心下警惕,这位不是月华楼的病痨顾先生吗?
“沈郎君这是……在卖酒?”
“不然呢?难不成还能是晒太阳?”
沈棠屈指敲了敲身侧的“酒”字招牌。
这位不是明知故问吗?
“顾先生要买酒吗?”
“如何卖?”
沈棠道:“葡萄酒一坛两斤四百五十文,其他酒一坛两斤三百文,不二价。”
顾先生爽快交了钱,却是一大块整银。
沈棠正欲拿出戥子和小夹剪,顾先生抬手制止她的动作,目光灼灼道:“全买了!”
她心下微惊。
念头还未升起倏忽想到眼前这人会读心,神情微僵,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脸色淡定道:“买这么多酒,顾先生带的回去?”
“在下何时说要自己带回去了?这么一笔大生意,能劳烦沈郎君送一趟吗?”
沈棠道:“自然能。”
顾客是上帝,打工人没意见。
顾先生微垂眼睑,神情淡漠不见波澜,他道:“行,那便麻烦沈郎君送去曜灵阁。”
沈棠又问:“曜灵阁在何处?”
顾先生倏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教坊,孝城教坊。”
沈棠心下猛地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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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不善!!!
四个大字在脑中轮番滚动,警报拉响!
尽管内心已经戒备到了极点,但面上笑容却没有一丝丝勉强,神色如常地应道:“好的,没问题。只是顾先生给的整银太重,我还得算一算有多少酒,再给顾先生送过去。”
沈棠这话纯粹是拖延的借口。
能拖一时是一时。
内心暗道:早知道出门会碰见这人,还不如蹲在家里闲得发霉呢,真他娘的晦气!
谁知顾先生见招拆招。
右手随意掐指节,心算两息便算出具体需要多少酒,让沈棠的打算彻底落空。他好似没看到沈棠嘴角逐渐落下的弧度,兀自说道:“听闻沈郎君能以言灵化酒,技艺非凡,在下亦是好酒之人,一早就在曜灵阁备下盛酒酒器。你亲去一趟即可,无需再准备什么。”
沈棠:“……”
她这次没有刻意收敛内心活动。
面上笑得温柔斯文,内心破口大骂。
【淦!】
相信顾先生定能收到她的友好信号。
谁知顾先生神情不变,连眉梢眼角甚至连眼神变化都无,沈棠有种一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既视感。人家试探都试探到这个份上了,此时再找理由避让拖延,无疑是授人把柄。
沈棠便笑道:“如此甚好。”
同时默念褚曜教的言灵【人心隔肚皮】,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这个顾先生表情管理堪称一绝,本身又是一副病容相,实在不好判断。沈棠只得见招拆招,若再不行——
她暗暗用余光扫过顾先生的脖颈。
他的脖颈偏纤瘦,隐约能看到青色血管。
许是久病,顾先生看着没多少肉,再加上一米八出头的身高,整个人看着就很瘦,药店飞龙也差不多这样了。普通人这么瘦肯定瘦得脱相,他倒好,瘦归瘦,别有一番韵味。
这么干净漂亮的脖子,一剑就能划开吧?
沈棠绽开笑容:“我与先生同去,有劳。”
顾先生淡声说道:“无妨。”
二人并肩同行,却是心思各异。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顾先生,他仿佛谈心一般,开启了话茬:“沈郎天赋着实令人羡慕,这才一两日不见,竟已学会防止他人窥心。在下在沈郎这个年纪,远远不如。”
沈棠暗暗哼了一声,越发警惕。
文人的嘴,骗人的鬼。
沈郎又是什么迷惑称呼?
嘴上说着沈棠成功屏蔽了他的窥心,但这话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鬼知道他这么说是不是为了降低沈棠戒备,从而达到窥心的目的?因此,她绷紧神经,不敢松懈。
可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于是,佯装懵懂天真地求教。
“顾先生,我有一问。”
顾先生道:“但说无妨。”
沈棠道:“街上人来人往,顾先生的窥心之能是只读一人,还是众生皆读?”
顾先生问:“有甚区别?”
沈棠:“少时在家中偶然听闻一个说法,说是这世上两样东西无法直视,一为烈阳,二为人心。人心之暗,胜过深渊。世人大多面上一套,内心一套,表里如一之人罕有。他们表面谄媚恭维,暗地里诅咒怨憎。若被当事人发现,不仅不会反省自身行为是否妥当,还会生出新的仇恨。即使是无交集、仅擦肩而过的普通行人,见到猎奇的人或者事,也会在内心大肆评头品足一番。说这个丑得清奇,那个病得短寿。听到这些心声可太晦气了!”
嘴上说着晦气,脸上写着嫌弃。
顾先生眼神动了动,倒是好脾性地道:“那沈郎是表里如一,还是表里不一?”
沈棠蓦地收敛笑意。
“自是表里如一。”
“哦?这从何说起?”
顾先生似是不信。
“我这人一向是心里骂嘴上也骂,背地里骂当面也骂,这不算表里如一?”
沈棠说得理直气壮。
请称呼她为“阴阳怪气学大宗师”。
顾先生沉吟了会儿,点头赞同。
“确实,想必运气也好。”若运气不好,仅凭沈郎这张嘴,不知被套了几个麻袋。
一路上,二人气氛是肉眼可见得火花四溅,沈棠“阴阳怪气”,顾先生“不动如山”。
终于,即将靠近曜灵阁的时候——
顾先生谈起了褚曜:“先前沈郎从月华楼买走的杂役,他姓褚,沈郎可知他的来历?”
沈棠:“买个杂役还需要了解来历?”
言外之意,她不知道褚曜的背景身世。
顾先生哪里会信?
虽说区区一个后厨洗碗杂役,卖身契上连个正经大名都没有,只有一个简单的姓氏以及何年何月何日花了多少买下,但仅凭一些细枝末节的内容,顾先生也知道了大概。
那个叫“老褚”的杂役,不是普通人,极大概率是曾经褚国三杰之一的褚曜,褚无晦!
呵呵。
他与翁之(倌儿)在月华楼待了好一阵,竟不知道这家象姑馆还藏着这么一号人物。
错过了是挺可惜。
沈棠初次过来便点名要将其赎买。
这里面若没有预谋,谁会相信呢?
再者——
他还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巧合”。
于是,有了这番试探。
教坊也不全是下半身那点儿寻欢作乐的地方,还会承包宴席声乐舞蹈的外活儿,有红倌也有清倌、乐伶、舞伶。谁家逢年过节有喜事,都会出钱请这些人上门表演舞蹈戏乐。
这是排面!
因此曜灵阁生意红火,即使是在白昼,依旧有雨条烟叶、凄恻缠绵的靡靡丝竹之音传入耳畔。沈棠跟在顾先生身后,步伐从容不不迫,对那些台上排舞的莺莺燕燕目不斜视。
只差将“正经”二字刻在脸上。
她问:“龚氏女眷……也都在这里?”
顾先生回答:“一部分是。”
沈棠问:“另一部分呢?”
顾先生道:“路上没了。”
沈棠:“……”
(╯‵□′)╯︵┻━┻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顾先生似乎是曜灵阁的常客或者贵客,他一进来便有花娘上前引路,将二人带到一间装潢称得上雅致富贵的雅间。雅间占地面积极大,还有一个类似是室内表演舞台的大花鼓。
二人一进屋,下人搬来一个个空酒坛。
066:意料之外【求月票】
按照顾先生给的银钱,沈棠每一种酒都弄了一些。几乎是言灵生效的瞬间,浓烈霸道的酒香在雅间横冲直撞,勾得顾先生酒虫苏醒。也顾不上其他打算,第一时间斟了一杯。
别看顾先生长着一脸病相,仿佛下一秒就能蹬腿撒手人寰,却是个酒瘾相当重的酒痴。
“好酒!”
一杯饮尽,不吝啬赞美。
饮了酒,惨白病态的脸上添了几分红晕,看着比先前有气色得多。但即便是不会医理的人也知道这是不行的,有病就该好好将养而不是牛饮酗酒,沈棠将不赞同写在了脸上。
顾先生一心二用。
喝酒的同时也没放松对沈棠的注意。
见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担心,还有自她内心传来的碎碎念,顾先生心下微讶——这位沈郎可真的有意思。明知自己怀着些许对其不利的目的,居然还会挥霍“善心”在他身上。
他还以为这位有意思的沈郎巴不得他走大路上原地暴毙呢,毕竟方才盯着他脖颈,一闪而逝的杀意是那么清晰。顾先生顶着沈棠的眼神,又给自己斟了一大杯:“当真是好酒!”
沈棠道:“酗酒伤身。”
顾先生道:“沈郎,‘酗酒伤身’对普通人来说是没错,但对在下来说酗酒方能久活。这言灵酿出来的酒丝毫不亚于大家之作。倘若在下也有这般天赋,能省好大好大一笔酒钱。”
沈棠:“……”
这话听着可真耳熟。她道:“前不久有个人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这酒真这么好喝?”
顾先生诧异:“你没喝过?”
沈棠道:“喝过,昨晚。”
不过昨晚的情形太惨烈,除非身边空无一人,不然她喝酒对其他人的安全是种威胁。
顾先生不知昨晚情况,便以为是沈棠年纪太小,不懂酒的好,笑着打趣她:“那是你年岁还小,不懂酒的美妙。待你年长便懂了——酒,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可治百病。”
沈棠面无表情:“……”
她确定一定以及非常肯定,酒肯定不能包治百病——因为顾先生从刚才到现在,一人干了一坛兰陵酒,喝这么凶都没把他脑子的病治好,可见他的话就是骗人的。
哦,她现在用了【人心隔肚皮】的言灵,这厮也听不到自己骂了什么,还真遗憾。
顾先生:“……”
沈棠默默垂眸,数了数酒坛数量。
半晌,她忙活完了。
“酒水已经备齐,顾先生慢饮。”
沈棠作势要起身离开,谁知顾先生冷不丁将酒杯放下:“沈郎,你真的是沈郎吗?”
“不然呢?我不是沈郎,还能是‘顾郎’?”
“在下对此存疑。倒不是不信龚云驰,只是相较于旁人嘴里的话,在下更相信自己眼睛所见、耳朵所闻!不管怎么看,沈郎出现的时间都太过凑巧。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身份是什么?你赎买褚曜又是为了什么?他一个文心被废前途尽毁的人,又能带给你什么?”
沈棠忍着乱跳的眉心,语气格外不善。
“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个当垆卖酒混点嚼用的人,有时间在我身上耗费功夫,顾先生倒不如多管管自家一亩三分地。大漠落日图?哼,北漠的?在画纸藏着那种讯息,相较于我,顾先生的用心动机更加耐人寻味。是想浑水摸鱼呢,还是想将水搅浑呢?”
二人说话语气都不重,声量也不大。
只是,雅间的气氛肃杀得很。
“郎君,舞乐来了。”雅间外传来软糯黏腻的女声,冲散剑拔弩张的气氛。
“进来吧,沈郎不妨也坐下来欣赏欣赏。”
不知何故,顾先生声音陡然和缓下来。
沈棠脸色不善:“在下不好女色。”
顾先生道:“不好女色?好男色?”
沈棠:“是,例如那位叫‘翁之’的。”
她隐约猜出顾先生跟倌儿关系不一般,二者不是主臣,便是师徒,或者皆有。那名倌儿多半也不是什么倌儿,有复杂来历。不然怎么跟还未落魄时的贵公子龚骋互称“旧友”?
当着顾先生的面如此说,沈棠就是故意的,是挑衅,也想激怒、恶心这位顾先生。
顾先生的反应却在沈棠意料之外。
“翁之的话,不太行。”
沈棠:“……”
顾先生一本正经:“若你喜欢,回头能换一家。不过沈郎年岁还小,不该沉溺于此。”
沈棠:“……”
沈棠正要说不用,雅间木门已经拉开。
坐在门外的是一队乐伶,年纪都在三十左右,搁在教坊虽是不鲜嫩的年纪,但技艺精湛,每一场乐声表演都能技惊四座。孝城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都喜欢来听一曲。
除了乐伶,今日还多了一名舞伶。
今日要由她表演花鼓鼓上舞。
这名舞伶长相不俗,但在曜灵阁却不算拔尖。她最特殊之处在于,此人仅有一只耳朵。
沈棠看着舞伶。
舞伶看着顾先生。
顾先生看着沈棠。
直到舞伶口中发出一声怪叫,原先故意摆出来的温婉可人消散无踪,似疯魔一般向着沈棠冲了过来。沈棠冷笑,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中她的肩头,将人踹在地板上滑了半丈远。
顾先生故作惊讶:“这舞伶是新来……”
沈棠冷冷打断他的话。
“不止是新来的生面孔,她还是被发配龚氏的女眷呢!顾先生,你坐上首欣赏龚氏发配女子舞姿,若你身子骨允许,或许还能春风一度。敢问——龚云驰那边就没有意见吗?”
不知何时,她手中多了一柄龙纹长剑。
雪亮剑身映出沈棠此时的表情。
冷漠,肃杀,嗜血。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一面。
顾先生道:“龚云驰当然不会有意见。”
沈棠:“……”
她阴阳怪气地嘲讽,顾先生每个回答都在意料之外,一拳打棉花上的感觉可真憋屈。
沈棠冷笑:“他没意见还是不知情?”
“不知情。即便知情想必也顾不上。因为——”顾先生将话拖长,即使沈棠那柄剑已经渴望吻上他的喉咙,他仍不慌不忙,淡定甩出下一句,“她是沈家大娘子的陪嫁啊。”
沈棠:“……”
卧槽!
067:棺材(感谢萌主力高妹+8)
“沈郎,不,沈家大娘子,可还有话说?”
沈棠怔在原地。
心境与脑子彻底放空。
万万没想到会是顾先生先察觉。
不过——
她感觉自己还能挣扎。
“沈家大娘子?顾先生觉得我是女子?一个有文心花押的女子?你不觉得这个故事过于荒诞不经?市井话本都不敢这么胡编乱造!”
在没有积蓄足够强大的实力前,一个公认的不能拥有文心武胆的女子却有了文心,不管是被当做猎奇典范还是被当做不详的征兆,于她而言都是祸端。被祈善几个知道倒是无妨,反正她也没遮掩过,甚至猜测他们何时才能发现真相,但眼前这位顾先生不行。
若他知道了——
沈棠只能送他一剑,早死早超生!
顾先生不急不忙地抚扇而笑,呷了一口兰陵酒:“荒诞不经?贼星降世之前,谁知道会有文心武胆,口诛笔伐化为现实?这个荒诞的世道发生什么离奇事件都不算荒诞。”
沈棠冷着脸:“顾先生,你认错了。”
顾先生指着被一脚踹得现在还缓不过劲来的舞伶:“你知此人,为何只有一只耳朵?”
“没兴趣知道。”
“她在发配中途欲谋害于你,而你顺水推舟以言灵顺利脱身,她则被押解差役误会是你的同谋。少了一人无法跟孝城这边交接的人交代,便割了她一只耳朵冒充你的名额。故此,先前调查,才会收到沈家大娘子已故的消息。你说,我说的话对也不对?”
沈棠面无表情:“无稽之谈。”
顾先生却缓和了脸色,循循诱导:“不用这般戒备,在下并无恶意。你是在下这么多年来,遇见最有意思的人。若你是沈家大娘子,你我无利益冲突,有何理由对你不利?”
沈棠冷哼嘲:“我知道文心谋者多猜忌,越是自诩聪明的,猜忌越多戏越多。仅凭一个你口中的‘陪嫁’就断言我是沈家的大娘子。你这么麻烦作甚?衣裳一脱,不都知道了?在这里猜来猜去,实在是无聊得很,浪费时间。”
手中的剑锋贴着他脖子。
“顾先生,有无胆量与我做赌?”
“赌什么?”
沈棠不说赌约内容,她先说了赌注,脸上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色,一字一顿宛若判官在耳畔低喃:“我若赌赢,我要你项上人头。”
“若在下赢了呢?”
“若顾先生赢了,你有本事就来拿我的命。只是,这个可能看似不大,毕竟颈上悬剑的人是先生不是我。”沈棠展颜浅笑,“我有一事不解,不知先生可否解惑?”
顾先生眼皮颤了颤:“你问。”
“其实你的读心根本不是什么言灵,而是你的‘文士之道’吧?那位翁之知道吗?”
言灵窃听心声和“文士之道”读心根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不过是每个谋士都要修习的必修课,后者却是人人忌惮的毒瘤。
顾先生:“……”
即使颈上悬剑都未变动的脸色,此时刷得一下铁青,红丝从眼尾开始,几乎爬满整个眼眶。看这表情,沈棠是戳中了真相。
“在你我做赌前,我得清算一笔旧账。”
她头也不回地将剑甩往身后。
咚的一声,长剑没入木板地面。
正好拦住捂着肩膀想偷偷溜走的舞伶,其他乐伶早已经被刚才的变故吓得四散逃跑。
“你去哪儿?”
沈棠起身回首,淡笑着接近舞伶。
她走近一步,舞伶就双手撑着地面退缩一步,先前欲撕烂沈棠嘴脸的恨意早已经被恐惧所取代。发配路上的恩怨浮现心头,她哆嗦着摇头求饶:“你、你放过我,我错了——”
沈棠歪头:“你说你错了?”
“对、对对对——”点头如捣蒜。
“造成伤害之后再说出口的道歉,比茅坑里的蛆虫还臭。你是沈家大娘子的陪嫁?实在可笑!那你怎么下得了手伤害人?”
舞伶一听这话,怒火一时盖住恐惧。
她扬声道:“凭什么不能?你拿什么质问我?你真以为自己是世家勋贵出身?你又不是大娘子!你不过是个傻子,不知来历的疯子!你、你会言灵,你竟是个男的?”
顿了顿,她又一扫心虚,理直气壮:“就算我是陪嫁又如何?若不是沈大娘子嫁去龚氏,我也不会被牵连发卖低人一等……”
发配路上一个多月的经历是噩梦!
她痛苦地抱着头,脑中不断闪现回忆。
随之出现的还有满含恨意的咆哮。
她午夜梦回都恨不得将那位沈家大娘子的血肉咬下来咽下肚子。沈氏被夷九族,灭的是沈氏九族,跟她这种下人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嫁入龚氏,她就不会遭遇这些!
她怎就不能报复?
再说,她报复的只是一个傻子。
又不是真正的沈家大娘子。
她有做错吗?
沈棠:“……???”
以为胜券在握的顾先生:“……???”
雅间空气安静,只剩舞伶恐惧粗喘声。
沈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了一声问顾先生:“先生,刚才的赌你还参加吗?”
顾先生索然无味:“不了。”
沈棠:“我想也是,那就算了吧。”
这叫什么破事儿啊(╯‵□′)╯︵┻━┻
顾先生起身,指着沈棠问舞伶:“既然发配路上被你陷害的人是这位沈郎,他顺利脱身了,那么真正的沈家大娘子去了哪里?”
沈棠:“……”
好家伙!
她又成沈郎了,文人变脸比翻书快。
顾先生听了倌儿的命令,深入调查沈棠的身份,除了必要的盯梢,自然也少不了追根溯源。他亲自跑来教坊,忍着头疼从无数嘈杂心声中听到舞伶的内心,掏出了不少话。
谁知,还是闹了误会。
沈棠的确是在龚氏发配队伍,也顶着沈家大娘子的名头,却是男扮女装,疑似扮演脑子有问题的人,所以被陪嫁舞伶迁怒报复。最后沈郎抓住机会,顺利脱身来了孝城。
逻辑的确通顺。
舞伶不肯配合回答。
沈棠一剑递上她喉咙,拉出一条血丝。
“说!”
舞伶在杀气压迫下崩溃,道出她所知的。
沈家大娘子在成婚前失踪,不知下落,之后沈棠便出现了,众人都说是沈大娘子不慎落水撞了头,整个人痴痴傻傻,懵懂不知。
婚期将近,这事儿就被压了下来。
外人不知,但贴身服侍的怎么会认不出?
至于沈棠——
舞伶哆哆嗦嗦道:“棺材……”
顾先生没听清:“什么?”
“听后院看角门的仆役说,有天晚上,送回来一口很奇怪的棺材,里面躺着的人跟沈大娘子有六七分像,再打扮打扮,能十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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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得身侧还有个顾先生,沈棠急忙追问舞伶:“棺材?什么棺材?何时的事情?”
舞伶吓得抱着头,抖如筛糠。
顾先生目光幽幽看着沈棠,问出心中疑惑:“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事,你不知道?”
沈棠没好气地回应:“老子被偷家了。”
“偷家?这话是何意?”顾先生被她凶一句居然没有冒火,反而虚心求教,这个反应在熟悉顾先生为人的熟人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我失忆了!”
沈棠的坦白来得令人猝不及防。
看着顾先生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圆的眼睛,她自嘲笑笑:“很惊讶很错愕对不对?我忘了发配前所有的事!连龚云驰口中的‘妻兄’身份是他主动安给我,我顺水推舟认下来的。”
顾先生一时怔然,似乎没想到会是这般。
半晌,他问:“可——为什么?”
沈棠道:“为什么?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冒领身份?不为什么!纯粹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偏生你们自作聪明!再者,我怎么知道身份是真假?兴许我真是他妻兄呢。”
顾先生抿着唇,陷入了沉思。
起初他以为自己已经拨开谜团看到真相,但随着舞伶爆出来的秘辛,事情反而更复杂。
沈家大娘子失踪,从龚骋的反应来看,他与龚氏对此事完全不知情更不知新妇换了人。
眼前的沈郎失忆——姑且信了他的说辞——那沈郎以前的身份是什么?
为何跟沈家大娘子有六七分像,还被沈氏拿来当沈家大娘子的替身嫁入龚氏?
难不成真是沈氏流落在外的男嗣,毕竟世家贵胄表面光鲜,内里肮脏也不是空穴来风。
可,若两族没遭遇夷族和流放而是顺利结亲,新妇身份不会被发现吗?这完全不是结亲是结仇啊!又不是替嫁题材的市井话本,话本能阴差阳错巧成书,现实真能不死不休。
瞬息之间,顾先生已经生出了无数念头。
沈棠比他更加头疼。
她不介意吃瓜,也不介意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但她介意吃到自己身上的瓜还吃不明白。
人一烦躁就容易动怒失控,她耐心尽失,直接上暴力威胁舞伶,试图用武力让她冷静下来回答她的问题,结果自然是不行的。这时候,顾先生轻拍她的肩膀道:“让在下来。”
沈棠:“你能问出什么?”
顾先生道:“在下有手段。”
言灵是个好东西。
乱世两百年,早有走偏门的酷吏专门研究折磨人、从人嘴巴抠出真相的言灵。
不巧,他会。
再加上他那个令人不喜的“文士之道”,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为这一行而生的,无人能在他面前撒谎——除了身边的沈郎。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不用言灵,纯粹控制心神防止窥心的。
这无疑需要强大的自控能力。
沈棠将舞台让了出来:“行,你来。”
顾先生两指捏着舞伶下巴。
看似枯瘦如柴的手却极有力道,任后者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还留下明显指印,迫使对方目光与自己对视:“权衡在手,明镜当台,可以摧邪辅正,可以去伪存真。”
精简起来就是【去伪存真】。
沈棠皱了皱眉。
这道言灵她在祈善那边也看过,但效果却是撕开敌方军阵布下的迷障,更清晰看清敌方动态。这位顾先生也用,但效果却是问讯。
果然,相同的言灵在不同人手中有不同见解和使用途径,效果自然也不一样。
言灵发动,顾先生放心询问。
“棺材是何时送来的?”
舞伶面无表情:“大婚前半月。”
“沈郎可是沈氏在外的子嗣?”
舞伶怔了怔,迷茫地道:“不知。”
不知就是不确定了。
“棺材的来历你可知道?”
舞伶自然不知道。
她将“听后院看角门的仆役说,有天晚上送来一口很奇怪的棺材”复述了一遍。
顾先生倒是有耐心:“是谁送来的?”
舞伶道:“沈二爷。”
顾先生又问沈二爷是谁。
沈二爷,也就是沈家大娘子父亲的同胞兄弟。不同于沈大爷在官场做官,沈二爷就是个醉心古董藏品的风流名士。每天闲着没事跟人玄谈玩乐、曲水流觞、游山玩水……
他的言灵,十个九个玩。
沈棠对原身啥来历其实没多大执念,但舞伶揭露的一部分真相实在是渗人——原身躺棺材里被爱好古董文玩的沈二爷连夜送入沈府,还是一口奇怪棺材,怎么想怎么怪异。
顾先生认认真真吃瓜,喃喃:“难不成沈郎其实是沈二爷在外的沧海遗珠?一直被他养在外边儿,因为身体出了事情被他带回来,正巧顶了沈大娘子的缺,替嫁出去了?”
沈棠:“顾先生爱看市井话本?”
狗血套路知道还挺清楚。
顾先生诡异地沉默了三息。
沈棠:“沈氏死绝,知情者也没了,这舞伶不过是陪嫁,她能知道多少真相?”
估计也不是贴身伺候的。
不然不可能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再者,真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哪里会什么花鼓鼓上舞?就算是现学现卖也来不及。
兴许原先就是沈府养的舞伶。
思及此,沈棠眉头倏地颤了一下。
抓住了什么。
她问:“你贴身伺候沈大娘子?”
舞伶摇头:“不是。”
沈棠道:“说说你的经历。”
舞伶如实道出。
她是底层舞伶出身,很小便被卖了,进入沈府前被领班拿去讨好有钱的同乡,给当外室,意外有一儿一女,被家中大妇发现卖掉。又被好心的沈家大娘子买下,留在房内伺候,偶尔给府里贵人表演舞乐,拿赏钱。
只是地位不高年纪又偏大,说是丫鬟太老、说是嬷嬷太年轻,一直被其他丫鬟排斥。
说是房内伺候,也只是洒扫干活。
端茶倒水给沈大娘子梳妆打扮这些活儿,根本轮不到她,都是从小伺候的丫鬟做的。
“那些贴身伺候的丫鬟也陪嫁了?”
舞伶的回答在沈棠意料之内。
她道:“没有。”
陪嫁的丫鬟都是临时凑的。
贴身丫鬟因为伺候不利被打死。
沈棠冷嘲:“这个理由骗鬼呢。”
合着沈大娘子的消失是有预谋的,消失之前把惯用的贴身丫鬟也带走了。
舞伶摇头:“不是骗,真被打死了。”
沈棠:“……”
069:借刀杀人【求月票】
贴身丫鬟都被打死……
沈氏被夷九族……
这世上最了解沈家大娘子的人都成了无法开口的死人,诸如舞伶这样的陪嫁虽然也是房内伺候,但知道的东西绝对不多。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股阴谋气息,沈氏……不简单啊。
沈棠喃喃:“沈氏一门,真的中庸吗?”
她发现自己快不认识田忠说的“中庸”了。
哪家中庸会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顾先生道:“总不会沈大娘子有意中人了,选择了逃婚,沈氏为遮丑,于是灭口弄死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找不到沈大娘子,一时苦于无人顶替,便找了沈郎替嫁?不过,这男女区别也太大了,龚云驰年纪是小但也不瞎……走水路还是旱路,新婚夜就蒙混不过去。”
沈棠:“……”
她努力压下抽搐的嘴角。
语气不善:“沈家大娘子跟我年纪相仿,也是十一二的年纪,又是养在深闺的未婚女眷,上哪儿认识外男,跟人为爱私奔逃婚?这种烂俗的寒酸书生写的话本少看。”
顾先生自觉失言。
不管真相如何,沈家大娘子是死是活,这种事关女眷声誉的推测都不该乱说。
于情于理,是他不对。
顾先生改了脑洞,脸上严肃散去,多了几分戏谑探究:“那位沈二爷好古董文玩,兴许是哪里见到这口古怪棺材,见猎心喜买了下来,命人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个你?你不知躺了多少年岁,但面容依旧鲜活如生人。更惊奇的是你一息尚存,又与沈大娘子容貌相似,于是沈二爷便将棺材偷偷运回了沈府,恰逢沈大娘子因故需要隐匿踪迹,便让你顶替出嫁?”
沈棠面目表情听完了全程。
“你这本事不去说书可惜了。”
前一版是狗血爱情走向——富家女为爱私奔浪迹天涯,贫家子卧薪尝胆得偿所愿,兴许以后还能加入恶婆婆折磨倒贴儿媳,欺辱儿媳本族被灭、孤苦无依的戏码。后一版更加牛批,直接加入玄幻诡异元素,千年木乃伊诈尸替嫁世家公子,没想到这厮这么重口味。
顾先生:“在下也觉得可惜。”
沈棠:“……”
顾先生似放下了戒备,与沈棠笑谈:“可惜在下寿数不长,倘若寿数再长些,待天下稍定,当个说书先生也好。这些年被迫听了那么多魑魅魍魉的心声,不说出来多可惜。”
沈棠觉得这厮在白日做梦。
“天下稍定?定的是北漠的天下?”
顾先生避而不谈。
“那可真是完犊子。”
“沈郎不看好?”
沈棠直言不讳:“听人说过北漠非善类。”
“听谁说的?”沈棠正要说“这跟你有屁关系”,却听顾先生问,“听祈元良说的吗?”
沈棠拧着眉心:“你调查得还挺齐全。”
顾先生笑了笑:“沈郎这就高看在下了,毕竟是在庚国的地盘,动作也要收敛,免得被人发现。祈善、祈元良这名字,在一些地方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例如千金难求的秘戏图。
例如同样数量的仇人。
顾先生更惊奇的是这厮居然还活着。
后面八字说得抑扬顿挫、阴阳怪气。
沈棠仅仅淡声回应:“哦。”
顾先生:“沈郎怎会与他搅和在一起?”
一个褚曜就不是善茬——虽说没了文心很多地方不方便,但不是没了脑子,不影响正常出谋划策——一个恶名昭昭的祈元良,以及这位揣着文心但杀意比武胆还浓的沈郎。
俱是恶人。
很难让人不想歪。
沈棠想翻白眼,终于理解祈善的痛苦。
她道:“你的问题可真多。我与你又不熟,我与谁搅和在一块儿,与你有何干系?”
顾先生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沈棠:“……”
信了你的邪。
顾先生也不管沈棠信不信:“在下对沈郎一见如故,担心你才这么说的。不信的话,沈郎不妨回去问问祈元良的‘文士之道’。”
“你知道?”
顾先生笑而不语。
沈棠只觉得无聊至极,片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起身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准备告辞。
“这名舞伶如何处置?”见沈棠不给反应,顾先生啧啧两声,故作挑衅,“倘若沈郎并非男子而是女子,也无文心,这下场……恐是生不如死。这样的仇,沈郎都能释怀吗?”
沈棠瞥了一眼神情迷茫,还处于言灵控制的舞伶,又看看顾先生,嘴角微动。
只丢下一句“我杀她得赔钱”。
跑这一趟,卖酒才赚了几个钱?
最重要的是——
她不杀,顾先生也会杀,还会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把柄,她何苦自己动手溅一身血?
为何笃定能“借刀杀人”?
因为沈棠说出顾先生的“文士之道”,舞伶在一旁听得清楚,仅凭这点她就活不了。
“能与祈元良混一起,果真不是善类。”
顾先生离开曜灵阁不久,舞伶投井自尽。
月华楼。
倌儿正在阅读一摞厚厚的信件。
见顾先生回来也没收起,毫不避讳:“顾先生可有查到什么?那个沈棠有无问题?”
顾先生:“查了查,没什么问题。”
倌儿暗下诧异:“当真是巧合?”
不过顾先生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多深究。沈棠这人没问题最好,正好能多个北漠出兵庚国的理由。待庚国国内乱象增多,自顾不暇的时候,便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先生辛苦了,下去歇歇吧。”
“是。”顾先生行了一礼,离开。
回到房间才露出另一副面孔。
一人打棋谱,喃喃。
“该去会会祈元良……”
与此同时,沈棠也回到了农宅。
褚曜还在教学生,祈善这厮正坐在廊下低头编竹篾,身侧还放着一堆碎布和针线。
她回想自己前不久的遭遇,累心。
一屁股坐下,重重一哼,试图引起大家伙儿的注意力,结果只有褚曜理她,祈善还在编竹篾,看得出来是一个造型精致的竹框。
“五郎,怎的叹气?”
“在外被欺负了。”
祈善扑哧,被逗乐:“你被欺负?”
一剑封喉,血不沾衣。
沈小郎君不去欺负别人就是日行一善了。
沈棠“哀嚎”着一拍大腿,用控诉祈善的口吻嚷嚷道:“我被你老相好欺负了。”
祈善:“???”
沈棠幽幽补充:“一个姓顾的。”
祈善头也不抬地道:“在下认识姓顾的人,没一千也有八百,你说的是哪个?”
沈棠:“合着你真有姓顾的老相好?”
祈善:“……”
070:弑主【求月票】
这回轮到褚曜忍俊不禁笑出声了。
一边扇着蒲扇祛暑,一边放肆嘲笑:“祈元良啊,你居然让个十一二的孩子套了话?”
祈善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褚曜,眼神暗含威胁,可惜人家一点儿不怵他,兀自看他笑话。
“沈小郎君,你在外遇见了谁?”
眼神威慑效果不佳,祈善果断转移话题。
沈棠道:“一个姓顾的人。”
祈善等她详细描述,结果就等到句废话。
偏生这个褚曜还横插一脚捣乱,跟着沈小郎君一唱一和起来:“姓顾的,男的女的?”
沈棠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也配合揶揄。
“啊,老相好还能是男的?”
褚曜揶揄道:“这个嘛,倒也难说。诸如月华楼这样的象姑馆能多年如一日得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可见此风在当下还是很兴盛的。以祈元良少时之风流盛名,万一呢……”
沈棠咂舌:“还真是男的。”
褚曜不顾祈善想将编到一半的竹篾倒扣在他头上的神情,继续作死:“那人长得如何?”
祈善出声打断主仆二人的双簧。
他斩钉截铁:“没有万一!”
沈棠二人也不敢揶揄太过,免得真把人惹毛了。褚曜继续摇着蒲扇,催促小胖墩儿继续练习,耳朵却暗暗支长,大半注意力放在沈棠和祈善这边。祈善道:“说罢,究竟是谁?”
沈棠:“我真不知道他的名字。”
祈善又气又笑,牙痒痒:“不知名讳,只知姓名,怎么张口就赖说是我的‘老相好’?”
“就是月华楼那位先生,跟倌儿一起藏匿龚骋的文士。他说他知道你的‘文士之道’,话里话外还有离间之意,若非你老相好便是你仇人、对手,否则哪里会了解这么清楚?好吧,我也有错,老相好这个词是我用词不当。”
祈善倏地变了脸色。
“我的‘文士之道’?”
“我觉得这厮是真不安好心,自己把柄还在我手上,还敢挑拨离间。他原话是这样的——”沈棠模仿顾先生的语调,刻意挤眉弄眼,甚至连一些小表情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在下对沈郎一见如故,担心你才这么说的,不信的话,沈郎不妨回去问问祈元良的文士之道。”
祈善的表情变得非常耐人寻味。
唇角一反常态地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他问:“沈小郎君也想知道在下的文士之道吗?”
沈棠如实说:“扪心自问是有点儿好奇,不过答案不重要,揭秘的过程才是我想要的。你直接坦白将答案放在我面前,那会少了很多乐趣。那啥,应该不是什么读心吧?”
祈善反问:“那厮的文士之道是读心?”
沈棠:“……”
祈善:“我的文士之道不是读心。”
沈棠舒了口气。
祈善目光变得微妙:“你似乎很庆幸?”
沈棠下意识道:“自然庆幸,不然我……”
“不然你在心里如何编排我不都露馅儿了?你想说这话?”祈善感觉拳头要硬了。
沈棠:“……”
她的安静无声诉说着什么,祈善微眯眼,将她表情尽收眼中:“你还真编排了。”
这话用的是陈述句的笃定口吻。
沈棠:“……”
|?w?`)不是,没有,冤枉啊!
插科打诨结束,话题还是要回归正轨。
“我的文士之道的确招人忌惮,与‘读心’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沈小郎君若畏惧,千万别与我这等人‘同流合污’。”祈善不再“恐吓”沈棠,但神情却带着几分少有的晦暗。
沈棠没有开口。
气氛凝重得令人燥热不适。
褚曜噗噗摇着蒲扇。
空气安静,祈善编着竹篾的手指泄露主人情绪,下意识用力以至于指节发白。
沈棠则皱眉沉思:“这么严重?”
这话不仅没有缓和气氛,反而将气氛推向另一个凝重高峰,连带褚曜也悬起心来。
“我对文士之道了解真不多,仅有的一些还是从无晦先生那边得来的。”沈棠不太明白祈善这般严肃作甚,一脸的莫名其妙,“交朋友还需要考虑对方的文士之道?你们这些人交友门槛挺高的……”
不是说文士之道是一张关键时刻能发挥奇效的底牌,一般情况下不会对外人透露么?
祈善反问:“如果不只是交友呢?”
沈棠被这个问题彻底问住了。
倏地,她福至心灵想到什么。
“你——难道你——”
沈棠仿佛遭受什么巨大打击。
单手捂胸,另一手撑着廊下木地板飞速后退,一副“你别过来啊”的表情。在祈善二人疑惑的眼神下,她大声质问祈善:“祈元良,我想跟你拜把子,你想上我户口?”
褚曜:“……”
祈善:“……”
终于忍无可忍,将编到一半的竹篾扣到沈棠脑袋上,咬牙切齿:“不会说人话别开口!”
沈棠:“……”
祈善大步流星回房间,她仍不在状态。除了拜把子或者搞养成上户口,他们还能发展出其他关系?这关系还非得知道对方文士之道?
沈棠拿下竹篾,瞪圆眼睛。
“说话说半截,真是不给人痛快。”
褚曜道:“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沈棠撇嘴:“想我沈棠聪明伶俐、智慧超群,但半截话让人意会也太为难我了……”
这是个有自己主见的“引导npc”。
沈棠又转向褚曜求教:“无晦先生知道他想要‘意会’的内容,要不——透露透露?”
褚曜似说给沈棠听,又似喃喃自语:“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时机成熟自然会知道。”
沈棠一头雾水。
她现在的表情肯定跟黑人问号脸同款!
因为担心,她只能抱着竹篾尾随上去,对着紧闭的房门叨叨不停:“元良?元良?元良?在不在?我有言在先哈,我真不会中什么挑拨离间之计。既然文士之道跟自身性格或者某种特质有关,那有什么可怕的?你我相识时间虽然短,但我相信你是好人。”
只要不是读心就行。
这对话痨而言跟“禁言”有何区别?
屋内没回应,沈棠又叭叭喊了几遍。
终于,房间木门被人从内部拉开。
祈善好整以暇地看着表情十足十无辜的沈棠,双手拢在袖中,斜靠门扉,神情玩味地问她:“倘若我的文士之道是‘弑主’呢?”
沈棠:“???”
弑主???
卧槽,还有这种文士之道。
071:GUCCI【求月票】
骇浪惊涛!
鲸波鼍浪!
波翻浪涌!
沈棠此时此刻的内心是千言万语都无法形容一二的,因为过于震惊而导致cpu运行负荷。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吐槽欲爆棚。
“啊这……这个文士之道很难拿到offer。”
“欧……什么?”
祈善被她不按理出牌的回应内容带偏。
“就是录用通知,不过这不重要。”沈棠浑不在意地挥手,神情费解,“恕我想象力匮乏,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这文士之道有什么用武之地。谁会闲着没事找个幕僚门客来杀自己?”
祈善不发一语。
他不说话,但沈棠长着嘴啊,嘴巴就没有停歇的意思:“让我想想——对了,当间谍,就是细作。安插到别人帐下,发动你的文士之道,敌方首领不就死得悄无声息了?”
祈善黑着脸道:“这种路子都想得出来,沈小郎君,在下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句有急智?”
沈棠看到他的表情,逐渐熄声。
尴尬之余,她也猜到祈善口中的“弑主”跟自己以为的“弑主”不是一回事儿,安插去敌方当细作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她下意识坐好,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看得祈善哭笑不得。
祈善本不想细说,但看沈小郎君如此乖巧的份上,胸口积郁似随着叹气舒缓了七八成。他道:“其实仔细说来也不难,只要效忠主君信任,则双赢,若主君猜忌则‘弑主’。”
沈棠:“……双赢是怎样的双赢?”
心里则暗暗忖度。
君主信任臣下,臣下效忠君主,君臣之间本该如此。只是不知这文士之道是单方面约束君主,还是约束双方。不然,君主单方面付出信任而臣下心生歹意,换做谁都不放心。
祈善见沈棠的注意力在“双赢”而非后者的“弑主”,些许复杂情绪自眸底闪过。
他弯腰坐下来,姿态较之平常更加放松。
“文士之道是会精进成长的,往后如何还不知,但当下的‘双赢’对我更有利。若哪位诸侯征辟与我,我奉其为主,便能从他那边借用他的文心,获得一部分‘诸侯之道’与自身‘文士之道’融合获得新的能力,代价是不能背主。若君主生疑,等同毁诺,会反噬君主的文心。”
沈棠:“……”
祈善笑问:“沈小郎君没什么想说的?”
沈棠由衷道:“这文士之道可真霸道。”
祈善这边付出的代价就是忠心,在君主猜疑前不能背刺,一旦生出猜忌就会被反噬。虽然不知道文心反噬有多严重,但既然是“弑主”了,想必不死也残。难怪会被忌惮——
哪家公司敢录用这样的人啊。
老板一旦猜忌,公司就会倒闭……
祈善又问:“沈小郎君不觉得很恐怖?”
沈棠道:“恐怖倒是没有。”
这些都是祈善未来主公该头疼的东西,她知不知道又不影响什么,自然不会在意。
不过——
沈棠挤眉弄眼地揶揄他,一副“我发现你大秘密”的表情:“元良很渴望他人信任啊。”
这么一说倒像是渴望被认同的孩子。
祈善倏地变脸,厉声道:“你胡言!”
“我还乱语呢!先前也说了,文士之道跟文士自身性格或者某种品质有关,而元良的文士之道又硬性要求被效忠者的绝对信任,这就很好理解。不过君臣之间最好的状态也是互相信任,你这需求也不算过分。”沈棠拍拍他肩膀,“就是威力霸道了些,我真没觉得恐怖。”
祈善叹道:“你这是事不关己。”
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这么轻松了。
人心本就复杂,他却希望一个天生多疑的职业能纯粹,根本上这个诉求就是矛盾的。
沈棠嬉笑道:“本就是这个理儿。”
祈善哼了一哼。
气氛彻底缓和下来。
文士之道的话题本该到此结束。
不过——
沈棠倏地道:“元良肯定还留了一手。”
“什么?”
沈棠道:“文士之道这么隐私要紧,你无缘无故跟我完全坦白作甚?以你的脾性,肯定还藏了一部分。这些内容必然是对你不利,但对效忠者有利的,它必然也是你的死穴。”
祈善不置可否。
沈棠兀自猜测道:“还真让我说中了。我一直觉得文士之道这种东西,有所得有所失,所得所失应该是大致等同的。例如那位顾先生,能听他人心声,但自身也受其折磨,形销骨立,寿数不长。元良的文心之道却如此霸道,强行约束君主,所得所失并不平等……”
祈善眸光闪了闪,似期待也似威胁,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种复杂情绪:“所以呢?”
沈棠耸肩:“我就瞎说的,不要在意。”
“弑主”以性命约束君主绝对信任
这是祈善的“所得”。
那么,“所失”是不是也是他自己的命?
沈棠内心忖度,嘴上却不说。
她关注的重点总是比较偏。
“元良,我还好奇——”
祈善翻白眼:“沈小郎君问就是了。”
沈棠:“文士之道还能有两种能力?”
她可没有忘记,祈善说他若效忠谁,便能获得那人的“诸侯之道”与自身“文士之道”融合获得新能力。他说得这般笃定,可见有过经验的。除了“弑主”,还第二种能力?
祈善沉默了会儿,道:“一般只有一种,但特殊情况可以有两种,这种往往不是善类。”
沈棠点头如捣蒜,认真记下。
又长知识了|?w?`)
祈善拿回编到一半的竹篾继续忙,一边编一边道:“你口中的‘顾先生’,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那人了。没想到他也在孝城……”
沈棠震惊:“你真认识那人?”
祈善轻描淡写:“不认识,至多有一面之缘,交过手的交情。天底下姓‘顾’的文士那么多,我所知的‘顾’姓文士也不少,但符合种种条件的也只有他——他应该叫‘顾池’。”
沈棠却听错了。
“顾驰?古驰? gucci?这个名字……”
多少有些魔性。
祈善以为沈棠是口音问题没咬准,没有纠正,继续说道:“顾池,字望潮,也是个狠角色。我只知道他擅长窥心言灵,却没想到那就是他的文士之道……”
沈棠还在纠结名字:“望潮,章鱼???”
祈善:“……”
让他以后如何直视这名字。
072:屈辱(感谢萌主力高妹+9)
“听说原先是‘观潮’,后来觉得‘观’不如‘望’好,便改为‘望潮’。此人非善类。”祈善试图将‘章鱼’二字从脑海中抹除,越这么想越抹不掉。他抓着木门,忍笑忍得额头青筋浮现。
半晌还是破功了,胸腔鼓噪起伏:“噗——章鱼,望潮,沈小郎君是个妙人!”
正经人从未这么想过。
可见沈小郎君是真的不正经。
沈棠只觉得他笑点低、奇特。
这种事情有什么可笑的吗?
“……我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祈善忍了忍,将笑憋了回去。
他道:“此非君子所为,你误解了。”
沈棠:“……”
信你这张嘴就有鬼了。
祈善轻咳数声,深呼吸,调整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又欲盖弥彰般低头,将稍微捏变形的竹篾恢复好:“说正经的,顾池这人,沈小郎君要防备他。且不说他的文士之道是‘窥心’,即便不是,他也是在下所知之人中最擅长窥心言灵的,记仇,手段也毒辣。”
沈棠道:“前面的我知道,记仇这点倒是看不太出来。我倒是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祈善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日久才能见人心。你与他交谈寥寥,怎么就笃定这是个心胸宽广的?也别觉得他有意思。这人就是条毒蛇,蛇鳞艳丽,看着是漂亮,但你敢撩拨,张口便是见血封喉的毒!”
沈棠:“……”
现在说这话会不会太迟了?
她不仅撩拨了,还当着人家的面光明正大内涵,顺便还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一番。
这算不算人生高光时刻?
自己还知道顾池的把柄,若真像祈善说的,兴许还会派人暗杀、投毒、杀人灭口?
不过,输人不输阵。
沈棠最擅长嘴硬。
“巧了,我会抓蛇。”
祈善瞥了一眼沈棠可怜的小身板。
“你抓蛇?行,回头给你买两条回来。”
能不吓哭就不错了。
“炖蛇羹?元良可以尝尝,滋味确实好。”沈棠脑中自动浮现了好几道不同做法的蛇羹,她暗暗吸溜了一下口水,“我嘛就少喝,毕竟年轻力壮、阳气旺盛,怕是虚不受补。”
祈善:“……”
又一次想把竹篾扣这厮头上。
兔缺乌沉,金乌渐落,夕阳余晖只剩一抹小尾巴的时候,祈善终于编好了竹篾——一只脸盆大小,精密细致,又仔细打磨过竹片倒刺的小竹筐,看着像只水果盘。
他还缝了只小布枕,里面塞满柔软细碎的布块,比竹筐小点儿,正好能当猫猫的枕垫。
沈棠:“……”
这大概就是猫奴的自我修养吧。
为了猫主子可以捻着绣花针,精通女红,做好精致的小窝等待猫主子临幸入住。
和谐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打破,门外隐约还传来褚曜的声音。
咚咚咚——
“元良兄,快来搭把手。”
祈善上前开门,扑面而来的酒臭味差点儿没将他熏坏,定睛一看不是送小胖墩儿回家的褚曜么?背上还背着个眼熟的壮汉,鲜血从伤口溢出浸染衣裳,看得人眉头大皱。
“共叔武?”
整个白天没看到他,还以为他待在屋中修养伤势,却没想到带着身酒气,烂醉如泥。
伤势还未大好,就迫不及待跑去酗酒?
沈棠也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他怎么喝成这样?”
“五郎,先不说这个,先进屋。”祈善帮忙搀扶共叔武,褚曜得了自由,带上院门前还探头往外张望数下,确信没有尾随可疑之人才放心合上大门,他道,“多半是难受了。”
下午教课结束,他把小胖墩儿送回肉铺顺便买斤肉回来给五郎煮肉糜蛋羹,碰巧看到酒肆外买酒的共叔武。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喝了多久,桌上脚边堆满了二十多只圆肚酒坛。
喝得眼睛泛红,泪水直下。
褚曜担心出事情便将他扛了回来,还在半道弄清楚他反常酗酒的原因。
可那原因实在是——
“难受?”祈善内心浮现某种猜测,“难不成,他在城中遇见被流放的龚氏之人?”
他担心共叔武身份暴露。
褚曜摇头却没直接说理由,反而用迟疑的目光看着沈棠二人,似难以启齿。
他不知该不该开这口,最后还是说了。
“不久前,城门张贴出一张告示。”
祈善问:“告示写什么?”
又是哪家哪族被郑乔发配流放?
纵使如此也不值得共叔武当街买醉吧?
还是说郑乔又作了什么妖?
“告示内容有些不堪……”
“不堪?”
祈善内心隐约有些不祥预感。
褚曜踌躇着,勉强开了口:“郑乔不是要求辛国亡国国主禅位给膝下唯一王姬么?”
祈善心下咯噔。
但他没想到事实远比他想得更难以接受。
“此事我知晓。”
郑乔以辛国王室为要挟,强迫亡国国主禅位,由王姬面缚衔璧,赤【身】裸【体】,率领百官衰绖舆榇,投降庚国,宣布辛国灭国。从此往后再无辛国,只有已经被灭的重台。
婢役於婢者,谓之重台。
奴婢中的奴婢,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哪一项都是奇耻大辱。
褚曜抿了抿唇,眼底泛着不忍之色:“半月前,已经投降,完全按照郑乔要求的来。”
祈善闻言脸色白了一分。
脑中似浮现那副场景,仿佛有人照着他的脸啪啪扇巴掌,每一下都能发出响亮回声。
褚曜继续道:“而在投降的当日……”
祈善蓦地睁开眼:“还有其他事?”
这等羞辱还不够吗?
事实证明,郑乔觉得不够。
投降当日郑乔设下宫宴,说是宫宴出现了刺客,嫌疑人直指几个辛国世家还有辛国王室。郑乔以此为借口向王姬发难,王姬辨无可辨。第二日,郑乔提出将王姬纳入内庭。
王姬不从,但架不住上一任国王的苦苦哀求,最后还是被灌了一杯加药的酒送了进去。
没两日便传来——
祈善捏紧了拳头:“传来什么消息?”
褚曜闭目,不忍地道:“王姬秽乱宫廷,与内廷侍卫苟且,谷道破裂而亡……郑乔自诩大度,命令辛国旧臣为其以国主礼仪发丧。”
“噗——”
祈善脸色倏白倏青,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在沈棠与褚曜惊惧目光下阖目倒下。
“元良!”
“元良兄!”
073:苏醒【求月票】
雨过山青,云收日照。
昨日半夜下了一场毫无预兆的雨,暴雨倾盆,雷鸣阵阵,第二日放晴已是碧空如洗。
“喵呜~~~~”
“喵呜~~~~”
“喵喵喵~~~~”
奶声奶气的猫叫在屋内响起。
窗外的光透过缝隙跳跃入屋,调皮落在祈善浓密纤长的眼睫之上。一只不足成人巴掌大的浅色虎斑花纹小狸猫喵呜喵呜地叫着,它还太年幼,四肢没有足够力气支撑它远行。
它不知何时从竹筐枕垫上醒来,踉跄着一脚踩空来到枕塌旁。它看着迷迷瞪瞪,抬起前爪推了推挡在前进路上的“障碍物”。
“障碍物”推不动,还是柔软的。
它两爪并用,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半个身子才爬上“障碍物”的脸。或许是好奇心旺盛,它伸出舌头舔了又舔,触感轻柔中带着点儿微痒,深陷梦魇的“障碍物”似有所感。
眉心微拧,随着睫羽细微颤动,在猫儿和阳光的共同努力下,“障碍物”有了转醒迹象。
祈善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的噩梦。
醒来却不记得梦中内容,但那种极其黑暗与窒息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他拼尽全力挣脱梦魇的束缚,蓦地睁开眼。不知睡了多久,乍一醒来无法适应屋外明媚晨光,眼眶不受控制地溢出生理性水雾。
他闭上眼睛缓了缓,等待不适感消失。
随着感知逐一归位,他也感觉到喉咙发痒,胸腔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撕扯感,拧着眉峰忍,才将在喉间翻江倒海的甜腥压下去。
“咳咳咳——”
“喵呜~~~”
因为祈善偏头动作,猫儿先前的努力化为乌有,似委屈般呜咽了一声,睁着那双澄澈水绿的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祈善咳嗽的动作陡然一停,不可置信地循声转头。
一黑一绿两双眸子近距离对上。
祈善鼻尖还能触到猫儿身上细软的猫。
“你怎么——”
右手屈肘撑着床铺,缓慢坐起上半身,用手托着猫儿放到被褥上,抬首环顾眼熟的环境。此时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沈小郎君怀抱那柄长剑,斜靠着门扉小憩,微微歪着头。
她睡颜恬静,似乎睡得很熟。
但祈善一看过去,她便醒了过来。
“元良你醒了?”沈棠爬起来收起慈母剑,慵懒地打着哈欠,抬手揉去眼角残留的睡意,口中不忘说,“饿了没?我去东厨给你端点吃的来,吃完了再喝药,喝了再睡一阵……”
祈善手心抚摸着猫儿的毛。
他一醒来便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幕。
唯有手心这个小家伙能让他情绪稳定一些,大概是最愤怒最震惊的阶段已经过去,他现在再想起来那些消息,虽还是难受堵心,但并没有恨不得灭杀郑乔十族的冲动。
“沈小郎君这是……”
沈棠脑子也懵着,以为祈善是在问自己为什么抱着剑睡觉,开口解释说:“我昨天不是把顾池得罪透了吗?担心他小心眼会连夜派杀手过来弄死我,以防万一抱着剑睡觉。”
祈善道:“在下不是问这个。”
“”那你说这只猫?沈棠看到他手心搭着的猫儿,自以为终于连上正确的频道,解释道,“因为你昨晚吐血昏迷的样子太吓人,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担心会耽误你挑选的黄道吉日。所以呢,我一早就带着你给你家狸奴的‘聘礼’上门‘下聘’了。元良,你总不会连这个都跟我斤斤计较吧?谁去‘下聘’不一样,反正猫新娘是给你接回来了,对吧?”
祈善:“……”
沈小郎君关注的重点总是将他带偏,内心残留的痛苦也消散了七八成,更多还是无奈和好笑。他只得“先下手为强”,免得沈棠一开口又是一大段话:“你一直守在这里?”
他想问的是沈小郎君一直这么守着?
沈棠实话实说:“也不是一直,跟无晦先生轮了个班,去早市买了点朝食。”
祈善:“……”
他发呆的功夫,沈棠将药和肉糜粥都端了过来。褚曜昨天晚上做的肉糜粥还有剩,放在东厨温着。祈善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太好,肠胃也不行,只能吃点容易消化有营养的。
祈善没有多说,低声道了句谢,眉头步骤一下,一口气喝完一整碗苦哈哈的药。
“我没想到你的身体这么不好……”
昨晚怒急攻心吐血,一度气若游丝。
沈棠都担心自己一眼没看到,他那一口气就断了,所幸早上气息逐渐恢复强劲,她才放心出门吃了点朝食。她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人居然真的能被活活气死……
祈善却道:“其实还好。”
“你撒谎也不脸红一下。”
祈善苦笑解释:“善的身体并不差,只是文士之道带来的负担太大,难免会虚弱些。”
他腰间的佩剑真的不是装饰,虽然武力比不上喝了酒的沈棠能大杀四方,但对付寻常三五大汉也没有太大压力,这次昏迷真是例外。
“你有使用你的文士之道?”
祈善道:“当下没有,以前留下的隐患。”
沈棠:“以前?”
祈善笑道:“弑主。”
每一次都是效忠之主先毁诺,祈善倒是安然无恙,不过反噬所需的文气是他这边出的,多多少少也会造成负担。一两次没什么问题,但次数一多,他的压力自然也大。
沈棠:“……那你身体能养回来吗?”
祈善笑道:“养是能养,要么隐居修养几年,要么投奔一个不会轻易毁诺的主公。”
沈棠一脸沉重地拍拍他肩膀:“那你还是修养几年吧,这世道这么乱,一时半会儿平静不了,你什么时候出山都来得及。听我一言,身体才是革命最大的本钱。还有,以后少生气。郑乔这么乱来,不止辛国遗民会被逼造反,庚国百姓迟早也会忍不了他的暴行……”
没有本钱拿什么浪?
最重要的是——
尽管祈善没有详说,但从他轻描淡写的口吻来看,他这些年“弑主”搞死的老板估计不下一只手。他的文士之道也忒霸道,下一个老板还是擦亮眼睛,慎重慎重再做选择。
为了他的身体,也为了老板的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祈善:“……”
074:秘闻【求月票】
大病一场,祈善一跃成了瓷娃娃。
因为什么事情都不用他忙,他表示自己闲得只能抱着刚聘来的狸奴,坐在廊下晒太阳。
他还给这只狸奴取了个名字。
【素商】
褚曜一听这个名字,再看祈善苍白无力的模样,便道:“渐觉一叶惊秋,残蝉噪晚,素商时序——素商?你没事给你家‘新妇’取这么个凄凄惨惨的名字作甚?还不如叫槐序。”
秋色尚白即为“素”,秋日寒风凄厉与“商”同,故曰“素商”,一听就不喜庆吉利。
祈善慵懒地掀起眼皮:“因为好听。”
夏日已过,秋日将来,素商就很应景。
至于喜庆还是不喜庆——
祈善又不信这些。
沈棠百无聊赖,正托腮看着小胖墩儿习武,主动加入二人对话,兴致勃勃:“它眼睛生得不错,取名‘翠微’也可,你们说如何?”
祈善和褚曜异口同声:“俗。”
话音落下,二人表情微妙地看着彼此,眉头狠狠抽了抽,又将脸撇向不同方向。
沈棠:“……”
你们的默契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幸好,门外响起的敲门声缓解了她无处安放的尴尬,急忙套上木屐赶去开门。门外站着一熟一生两张面孔,熟面孔还冲她打了个灿烂热情的招呼,正是翟乐:“沈兄好啊。”
另一人不消说就是翟乐的堂兄了。
沈棠内心诧异,但还是侧身让二人进来。
那位堂兄表情有些尴尬和无奈。
翟乐倒是非常游刃有余,双手负在背后,马尾长发随着走动左右摇摆,似乎连头发丝儿都带着主人内心的愉悦。他自来熟地搭上沈棠肩膀:“沈兄,你今日怎么没出摊卖酒?”
沈棠:“合着你是为了买酒跑这一趟?”
翟乐看着年纪不大,这酒瘾可真不小。
“自然不是,咳咳咳——还有就是为了武胆虎符的事儿。”翟乐将沈棠带到一边,余光小心翼翼看着自家堂兄的脸色,见他脸色尚可,这才低声道,“上次不是逗他么——”
“反应如何?”
翟乐苦着脸道:“能如何?被教训了。”
关键是伪装还挺厉害,翟乐无法将其撤掉,只能来找祈善帮忙,顺便呢,再买个酒。
沈棠:“……”
另一边,翟乐的堂兄也跟祈善二人互相见礼,道明此次来意,使得祈善苦笑连连。
“倘若你早来一些,还能帮忙。”
翟乐堂兄神情微慌:“这是何意?”
祈善指了指自己,笑意带着几分苦涩:“昨日遇见点事情,怒急攻心,伤及肺腑,这两日得好生静养,不能再动文心。若郎君不急,改日再来。若是急,在下勉力一试。”
翟乐一听急忙赶在堂兄开口前开口。
“这个不急不急,祈先生养伤要紧。”
翟乐堂兄见祈善面色惨白,眼底泛青,气息时长时短、时弱时强,的确是有伤在身。翟乐也说过伪装是他顽劣主动讨来的,责任在翟乐而非眼前这位文士,自然不好强求。
他也道:“养伤要紧,此事不急。”
顿了一顿,道:“在下略懂岐黄之术,先生若信得过,可以让在下看一看脉象脉案?”
祈善没拒绝:“有劳。”
且不说此人目光真诚不似作假,即便真是假的,但他的伤势可是真的,一点不虚。
翟乐也凑了上来,大气不敢喘。
待诊脉结束,他才问:“阿兄,祈先生身体如何?怎么一两日不见就病成这样了?怒急攻心,什么事情能将文心文士气成这样?”
翟乐可是跟祈善配合过的。
祈先生的文心品阶虽不如自家阿兄,但实力、经验和阅历都在阿兄之上。代入角色,他无法想象自家阿兄要经历怎样的打击,才会一夜之间“怒急攻心”伤成这副病恹恹模样。
翟乐的堂兄乜了一眼自家堂弟。
后者直接闭麦。
他问:“祈先生是辛国人士?”
昨日那张告示一出,孝城多少百姓在问候郑乔的祖宗十八代,反正他俩下榻附近的酒楼都是拍桌摔碗各种辱骂大全的精髓。一些气性高的文人墨客也有气昏厥过去的。
这种感觉他懂。
辛国再不好,好歹也是给予他们前半生安定的地方。庚国国力强,辛国走了下坡路被灭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交替。这两百年,风光建国又狼狈灭国的,几十双手都数不过来。
辛国不过是其中之一。
郑乔的操作一出来,它就成了“独一无二”。从未见过灭国后还要遭受这般羞辱的。
百姓原先无所谓谁坐上王位,但现在都咬牙切齿咒骂,希望哪个国家收了郑乔这暴君。
更有人“一针见血”:【郑乔这佞幸,怕是想起来自己是靠着被走烂的旱路上的位,心中愤懑又屈辱,以为让仇人的女儿也被走一走,他就清白干净舒畅了。哼,烂就是烂!】
祈善脸色白了一分。
他点头道:“嗯。”
“唉。”
翟乐堂兄长叹一声。
他仔细斟酌后,又写了另一份药方。祈善也懂一些岐黄之术,仅从药方来看,这位年纪轻轻的青年开的药方比先前的郎中还要合理许多,便让老妇人帮忙去药铺重新抓药。
一番交谈,他发现青年还挺合胃口,与他、与褚曜都能说得来,一时相谈甚欢。
翟乐闲得无聊,拉着沈棠用木剑切磋。
相较之下,龚骋那边就没那么轻松惬意了,郎中开了重药才将他这条小命抢了回来。
屋内飘着浓郁苦涩的药味。
“云驰,早知反应这么大就不该告诉你。”倌儿叹气看着眉宇间有几分求死之意的龚骋,似怒其不争又似怜悯同情。但内心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和一侧垂眸品茶的顾池知道。
龚骋道:“迟早都会知道的。”
安静了会儿。
他又道:“翁之,何苦把我救回来……”
倌儿劝道:“王姬已经……但龚氏其他族人还活着,你若没了,他们更加没依仗……”
民间有谣言说辛国国主疼爱龚骋胜过王姬,他澄清一下,这不是谣言,是事实。
他作为北漠王子,在辛国都城当质子的时候,跟龚骋几个世家子弟玩得来,走得也近。
借着龚骋的面子,偶尔会去内庭陪王姬与一干贵女打马球,也知道了一些秘闻——
例如,国主的确待龚骋更加亲近。
例如,龚骋和王姬是青梅竹马,但当龚骋试探国主口风,问自己能不能当他女婿的时候却被拒绝。民间某些猜测也不是没根据。
例如——
听说,郑乔曾倾慕王姬。
偏偏自己又是国主塌上男妃。
075:这该死的胜负欲【求月票】
龚骋痛苦地捂着脸。
“我现在一个废人又能做什么!”
倌儿抓着他肩膀,严肃正色:“连你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废人,那你就真的是一个废人了!云驰,你看着我——听着,你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千万别妄自菲薄!”
倌儿强迫龚骋看着自己的眼睛。
铿锵有力的声音似有几分蛊惑之力,穿透龚骋耳膜,印入他脑中,直至情绪逐渐稳定。
龚骋垂在膝上的双手逐渐紧握,用力,手指关节发青发白,发出轻微的“咔吧”脆响。
倌儿道:“不如——你来助我。”
龚骋似听到什么可怕的话,猛地抬头看向倌儿,半晌才唇瓣哆嗦着道:“翁之,你——”
倌儿一扫眉宇迟疑,神色坚定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云驰,你我认识多年,你应该知道我的尴尬地位。北漠王室之争,残酷不比中原诸国轻,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龚骋讪讪道:“我自然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多番照顾翁之。
倌儿趁热打铁:“我被推出来当质子这么多年,各种苦楚有谁知道?倘若辛国还在,我安安心心继续当质子也无妨,但现在庚国获胜,我留也不是,回到北漠也不是……”
龚骋:“你怎么会回不去?”
倌儿道:“我那些个兄弟哪个是善茬?他们自己都杀得红了眼,再添我一个瓜分他们的权力地位?他们怕是第一个盼着我死的!所以——云驰,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忙。”
龚骋震惊且迟疑:“可……”
“云驰!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的为人脾性你是最了解的。若是让我那些个兄弟上位执掌北漠,他们对北漠邻国以及邻国百姓,绝不会手软,烧杀劫掠一样不落,可我不一样!”
最后一句话正中龚骋内心。
他三指向天,一字一顿发下毒誓:“若有违誓言,我图德哥必遭天谴、尸骨无存!”
他说的是他在北漠的本名“图德哥”而非来中原取的名字“乌元、字翁之”,可见他对誓言的郑重。龚骋也被他坚决的态度所震惊,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你何苦发这种毒誓?”
倌儿,也就是乌元苦笑:“只要誓言不破,管它多毒,反正我问心无愧,不是吗?”
龚骋闭上眸,太阳穴附近时不时抽动,由此可见此时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与乌元交友他没有任何障碍。
只是,协助乌元掌控北漠……
这么说吧,北漠跟庚国都是一个尿性,后者在郑乔率领下对辛国百姓屠城、烧杀劫掠,北漠一到稻谷丰收的季节就集结兵马骚扰与之接壤的小国边境,抢掠食物和女人就逃。
根本上并无多大差异。
不过——
倘若翁之上位的话,或许有所不同。
自己,或许能借兵报仇。
看到龚骋眉宇随着拿定主意而逐渐舒展,顾池便知道他的选择,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勾了勾唇——毒誓这种东西,信的人自然会信,但不信的人,不过是一句咀嚼无味的废话。
哐当!
翟乐手中木剑被沈棠打飞,稳稳扎入木门,竟能“入木三分”,他吃痛叫了声:“罢了罢了,不跟你切磋了!没见过像你这般的。”
他不用看手腕都知道手腕要肿了。
沈棠耍了个漂亮的剑花,持剑负背。
她怪叫道:“我这般怎么了?”
翟乐:“你这人促狭刁钻!”
沈棠:“……”
翟乐似乎抓住了“把柄”:“你先前剑术毫无章法,还不如我呢,几回的功夫就打得有来有回,这难道不是故意的?先是让了我几局,趁我得意松懈便陡增攻势……”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推测正确。
尽管翟乐并不常用剑,一直认为自己的剑术只算是平平无奇,但这要看跟谁比。跟剑术大家比肯定要被按在地上摩擦,但跟新手比,自然是炸鱼塘、乱杀!沈棠就是那个新手。
不同于那晚醉酒时的凌厉剑术,正常状态下的沈兄剑术稚嫩,也就仗着速度和那股怪力欺负弱者。但翟乐自身就是七等公大夫,不用武胆,沈棠的速度和力量也不占任何优势。
在无优势的情况下,劣势自然更明显。
结果——
几局下来,沈兄的剑术突飞猛进。
完美复刻他的剑术来对付他。
这这这,这河狸吗?
这太不合理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沈兄扮猪吃老虎。
于是翟乐越打越委屈,他被戏弄了!
看着翟乐控诉的小表情,沈棠哈哈大笑,自恋地道:“你怎么不肯信我是遇强则强,天赋异禀,根骨绝佳,百年一遇武学奇才?”
翟乐哼道:“你有这天赋凝什么文心?”
还是九品下下文心。
看这条件,明明走武道更加有前途。
沈棠:“……”
这个她怎么知道?
再说,宅女是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能站绝不蹲,能蹲绝不走,微信步数常年维持在三位数,罕有破千的时候。跟需要苦修锻炼才能提升的武胆相比,文心更轻松一些。
嗯,一定是这个理由。
沈棠死鸭子嘴硬:“自然是因为我喜欢用短板挑衅别人的长板,听着就很爽。”
疑似被挑衅长板的翟乐:“……”
他几乎要炸毛,原地跳起来。
拔出长剑指着沈棠,气势汹汹。
“再来!”
因为沈棠是文士,翟乐从头到尾都没用武胆之力,仅凭肉身实力与之对打。见鬼的是沈棠进步飞速,到后来三招就能击飞他的木剑,剑锋横在他脖子。这要是实战可就没命了。
“还来不来?”
翟乐咬牙:“来!”
结果自然是喜闻乐见。
沈棠的剑比初始快了不止五倍,饶是眼力绝佳如翟乐,也只能捕捉到剑锋留下的残影。
“剑术不是我强项,咱们比别的。”
沈棠问:“比什么?”
翟乐:“搬石头!”
沈棠嘴角抽了抽,对这个提议有些抗拒。
“搬石头?”
“我在家里练武场都是这么练的,”
其实举大鼎也行。
不过农家小院哪里有鼎让他们玩?
待祈善三人相谈甚欢从屋内出来,院中一侧的石头被二人摞着从一头搬到另一头。一开始还是站着搬,之后改成倒立用腿夹着搬。不仅比搬石头的重量、数量,还比倒立速度。
祈善:“……”
褚曜:“……”
翟乐的堂兄翟欢:“……”
一时间,三人内心升起同一个念头——
【这么蠢的,肯定不是我家的。】
076:叹你穷啊【求月票】
看着灰头土脸、满身臭汗还笑嘻嘻的堂弟,翟欢一言难尽地闭上眼,深呼吸,暗暗告诉自己——这是自家堂弟,自家的,亲的!
即便要教训也要拖回家关上门再教训。
一番心理建设,他已经恢复常色。
他以儒雅翩翩、完美无可挑剔的姿态与褚曜二人道别,倘若他的脚步不是那么急促,活像是有鬼在身后撵着跑的话,能更加完美。
隐约,沈棠听到翟乐嗷呜哀嚎地叫着求饶:“疼啊阿兄,你别拖着我,我自己能走。”
翟欢低声喝道:“闭嘴,丢人!”
翟乐瞬间被禁了言。
沈棠甚至能脑补出他委屈瘪嘴的模样。
只是,幸灾乐祸没多久,沈棠发现褚曜二人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定定看着她,就这么看着啊看着。看得沈棠浑身发毛、不寒而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么看着我作甚?”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不必如此“痴迷”。
祈善长叹摇头。
褚曜笑容勉强。
沈棠觉得气氛不太对,随便找了个借口回屋沐浴去了,磨磨蹭蹭一刻钟才出来。褚曜送小胖墩儿回肉铺,顺便买点荤菜给祈善补补。祈善则坐在廊下,恢复晒太阳的姿势。
听到沈棠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眼皮也不掀,道:“翟氏这对兄弟,有些不简单啊。”
沈棠准备坐下的姿势一僵。
“什么不简单?”
祈善道:“那一晚,我明确跟共叔武说过伪装七日一续,当时翟乐也在的,翟欢还是以‘解除伪装’为由带着堂弟上门拜访,你说他有什么目的呢?总不至于剩下五日都等不起。”
沈棠表情僵硬一瞬,倏地紧张:“元良是说他们有其他目的?难道发现我们身份了?”
祈善笑笑道:“倒也未必,或许他们兄弟也是冲着‘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统’来孝城的,只是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又有郎君借着酒醉大展雄风,于是找个由头来一探虚实。”
“我们有什么好探的?”
“沈小郎君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吗?”祈善倏地收敛笑意,正色坐直上身,趴在他怀中小憩的素商被惊醒,喵呜了一声,用爪子扒了扒他的手指表达不满,他用抚摸代替道歉,调整好姿势才继续说道,“你那一夜醉酒,一人提着一把剑将一名八等公乘杀退了!”
沈棠神情尴尬地听着这段。
她真没那段记忆,从祈善与翟乐描述来看,她那时候还挺威风,武力值爆表呢。
想想还有一点点遗憾。
这么威风的高光时刻居然不记得了。
一看沈棠走神,祈善就知道沈小郎君又神游天外了,重重咳嗽数声将她拉回来,严肃道:“你以为八等公乘很弱小?能与八等公乘打得有来有回还占上风的你,也很普通?”
沈棠被他这话问住了。
她莫名有些心虚。
是不普通,但那是这具身体的功劳吧?
自己只是宅女,运动神经不发达。
思及此,她突然有些难受地皱起眉——说起来,她不记得自己原先长什么样子了。即使很努力去回忆,浮现的也是这具身体的脸。
因为一直低着头,祈善也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八等公乘,武胆虎符可驱使四百兵,且有甲胄附身,那可比军营那些杂兵精锐得多。你知道,这四百兵意味着什么?”
沈棠摇了摇头。
她还未有这个概念。
祈善意味深长地道:“意味着一人都能占山为王!虽说八等武胆无法维持四百兵太长时间,但也足够惊人。若在战场,八等公乘还能令至少一千士卒穿上相对精良的甲胄。”
在军营,只有精锐士兵才能分到盔甲,大部分还都是皮甲、竹甲,破损程度看运气,修修补补也不是不能穿。剩下的杂兵,一袭粗布麻衣给一杆削尖的长枪就让上战场了。
八等公乘,很强也很有分量。
沈棠本是文心文士,却能在四百兵阵中杀进杀出,滴血不占,这本就不合常理。
不管河狸不河狸,反正是个人才。
“所以……”
祈善半阖着双眸,轻描淡写地道:“先来探一探我们的底,再看能不能结交招揽。”
沈棠目光落在祈善脸上。
好家伙!!!
这居然是送上门的offer(人头)!
看样子元良的确抢手,即使前面儿死了一串的老板,还是有新的老板前仆后继。
祈善一眼便看出她想什么。
哼了声,傲然地道:“翟欢这人是不错,看得出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又清醒的人,跟他谈话的确舒心顺意,没有一刻不快。可我祈元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得动的。”
当然,他不想去多水的东南也是理由。
沈棠赞同地道:“也是,也要看看老板性格,公司有无发展前景。光会放嘴炮、画大饼的公司去不得。翟乐和翟欢在东南那边有基础不?要是人招到了,开不出工资就尴尬了。”
祈善默默地看着沈棠。
沈棠也默默看着他。
良久,他道:“沈小郎君,说人话。”
沈棠识时务者为俊杰:“老板就是主公,公司就是势力,放嘴炮、画大饼就是信口开河,工资就是薪俸……这样说,能理解吗?”
祈善:“……”
沈小郎君对黄白之物是有多执着?
不过,这话也不是全然无用,话糙理不糙,想让人卖命辅佐,总得满足所需所求。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只追求道义理想的。
除了光棍,谁没一家几口要养呢?
而沈小郎君现在……
唯有一穷二白、两袖清风能形容。
除了国玺,真是一无所有。
祈善又双叒叕叹气了一声。
“元良,你又叹气……”
沈棠感觉自己都被他叹得衰了。
祈善目光怜悯道:“善叹你穷啊。”
沈棠感觉心脏被扎了一刀,血淋淋的。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穷就穷呗,每天有酒喝……不不不,不喝酒。反正吃好喝好……”她越说越心虚、越说越弱气,最后直接说不下去,沮丧脸,“穷是我的错吗?”
若有暴富的机会,她愿意当个穷批吗?
祈善目光微闪:“自然不是沈小郎君的错,不过,抓不住机会那就是你的问题。”
沈棠:“???”
祈善压低声音:“机会,快来了。”
沈棠:“……”
她嗅到了坑的气息。
077:胆大包天(感谢萌主力高妹+10)
“机、机会?”
沈棠对此报以十二万分的怀疑。
不是她神经敏感,纯粹是越了解、接触祈善,越清楚这厮的本质跟他的名与字相违背。
良善?
薛定谔牌子的。
种种理由让沈棠深深怀疑——祈元良口中一夜暴富的机会,莫不是写在刑罚上了吧?
某种程度上,她这是一语成谶。
祈善笑了,笑容带着几分恶魔般的蛊惑,他低语道:“沈小郎君,我何时骗过你?说是发财便是发财,还不是小财。保你吃喝两辈子都衣食无忧!如何,沈小郎君可心动?”
沈棠咦了一声,脑袋后仰避开。
她道:“你是没骗过我,但也不坦诚啊。”
例如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留的一半还都是重要信息,大坑是一个接一个地挖。
生命不息,坑人不止。
祈善脸色一肃,问道:“如此一说,那一笔巨财,沈小郎君你是一点儿都不心动了?”
沈棠低头摸摸鼻子:“也不是不心动,只是世上哪有天降馅饼儿的好事?我不是担心大饼假,我担心这大饼太大了把我砸死。”
利益越大风险越大,古往今来通用。
听了这话,祈善又恢复慵懒倚靠的姿势,双眸微眯,眉宇间带着一股惬意。
他怀中的素商也喵呜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无聊拨弄着他的手指玩儿。这一刻,祈善与素商的表情竟神奇地同步了。沈棠倍觉这一幕有意思,道:“不如,你先说是什么巨财?我听一听,看看有没有前途再下手?”
钱嘛,谁不喜欢呢?
摸良心讲,她有点跃跃欲试。
沈棠一面担心这个饼会砸死人,一边也馋祈善口中的“巨财”,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倘若有操作空间她就干这一票!
沈棠的话让祈善唇角微勾,连眼尾都泛着不可名状的愉悦。他酝酿了会儿,吊足了胃口才悠悠吐出:“自然是四宝郡近三年的税银。”
沈棠:“???”
什么税?
什么银?
税银???
税银!!!
卧槽!
沈棠仿佛屁股触了电,恨不得原地跳起,来一个抱拳三连——告辞,再见,在下退了!
紧跟着骂骂咧咧。
“祈元良,你消遣我呢!”
沈棠不知道是自己傻了还是祈善傻了,居然想得出这么一出,打劫四宝郡税银???
打劫税银跟打劫运钞车有什么区别?
他怎么不抱着火箭原地上天呢!
谁知祈善却笑道:“善是认真的。”
沈棠感觉屁股着火头发也冒火,嘴巴一张似机关枪:“你认真的?我不认真!先不说违法犯罪的事情我不干。就算真干了,这事有操作空间?咱们满打满算就仨,你一个病号,我一个未成年,无晦先生一个老人,好家伙,老弱病残就缺一个‘残’就能凑齐了!”
沈棠有些用词祈善听不太懂。
不过结合语境,望文生义也懂了大概。
他宽慰道:“幼梨,莫急莫急,我们这里不还有一个共叔武?那可是九等五大夫,本身一人便能驱使四百五十兵马,若加上你我文心辅助,这四百五十兵马至少能持续一个时辰。算一算,这不就是四百五十四人了?”
沈棠见他把共叔武也囊括进去,登时震惊地睁大眼睛:“祈元良,你准备搞真的?”
“善一路餐风露宿来孝城,可不是没有缘由的。报复仇家不过是顺带的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这笔税银才是目的!”祈善看似慵懒,但神情却罕见地严肃,显然不是开玩笑。
沈棠瞠目:“可、可是你怎么想到打这笔税银的主意?我想不通你要它作甚……”
这些日子相处,她清楚祈善对黄白之物并不执着。既然不贪财,缘何去冒这个风险?
祈善微阖眼眸敛住眼底泛起的深意。
他道:“庚国攻打辛国,四宝郡足有三年税银未交,全部压在孝城银库。四宝郡郡守为爬得更高,还用巧取豪夺的手段搜罗奇珍异宝准备进献上供给郑乔……倘若这笔税银出差错,你猜我那位仇家会如何?是腰斩是五马分尸,还是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一句话,阴冷得令人牙根发颤。
沈棠倏地想通了什么。
“共叔武,也是你来孝城前就算好的?”
众所周知,共叔武出身龚氏,跟郑乔以及整个庚国都有仇,这笔税银若有操作空间,他多半也会答应加入,那可是九等五大夫!
祈善摇头:“善可没有这么神,不过是存了这个念想,做了多种打算而已。若能找到共叔武,将其拉入伙,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能,还有其他法子,至多迂回麻烦一些。”
祈善刚进入孝城,便在暗中找寻共叔武的下落,只是一直没有动静,他都想准备放弃这个计划了。谁知上天庇佑,运气站在他这边。
若是没有沈小郎君那一次醉酒,估计共叔武就被擒拿或者截杀,这份助力也就没了。
有了共叔武加入,把握又多了几成。
“可、可你要这笔税银作甚?”
祈善道:“有用,有大用。”
沈棠又问:“用途不能告诉我?”
截税银都说了,还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
“也不是不能,只是幼梨啊,你觉得郑乔治理下的庚国能稳定多久?迟早要乱的。作为乱世浮萍,在下只能早做打算。这笔税银或许能弄个安身之地,多多少少也能救济其他苦命百姓。四宝郡几年重税,既是民脂民膏,自然也该‘用之于民’。幼梨以为如何?”
只是用法跟一般情况不太一样而已。
“用税银救济百姓?”
祈善想了想道:“也算是劫富济贫。”
沈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祈善这话似乎在避重就轻什么,但她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按照这番话中的逻辑,初心的确是好的。
她迟疑了许久。
祈善问:“幼梨在害怕什么?”
沈棠讪讪道:“可,咱们就四个人……”
算上共叔武这个受伤的,勉强能凑老弱病残组合了,梁山好汉劫生辰纲都没这么简陋。
祈善见她有所松动,心情自然也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说道:“不慌不慌,都是精锐。”
沈棠:“……”
这话听着像是浓缩即是精华。
可她还是慌。
这个坑也太深了。
她是跳呢,还是跳呢,还是跳呢?
078:不够变态的我跟你们格格不入
四宝郡三年税银,再加上郡守孝敬给郑乔的各式宝贝,那是一笔多大的巨款?用脚想想也知道想打劫这笔钱不好打劫,风险过高。
心里装着事情,做事儿自然也心不在焉。
她的反常都被褚曜看在眼里。
“五郎可是心里有事?”
沈棠啊了一声,下意识看了一眼祈善,眼神征求意见。虽说祈善将褚曜也纳入计划,但毕竟是劫税银、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情,自然要经过祈善本人许可才能说给第三者。
褚曜也疑惑地看向了祈善。
这厮趁自己不在,跟五郎说了什么?
祈善垂着头,耐心喂怀中的素商进食,笑道:“一桩小事,沈小郎君自己拿主意。”
沈棠扯了扯嘴角。
劫税银可是凌迟起步的重罪,搁在祈元良口中居然是小事,这让沈棠好奇他跟着前面几任老板都干了啥事情,对作死这般习以为常。
既然祈善让她自己拿主意,她便说了。
“元良想要效仿梁山好汉打劫生辰纲一样劫了四宝郡的税银。”她指了指祈善,直言这是祈善的主意,顿了顿,吐槽道,“生辰纲就是一批生日礼物,安保程度跟税银没得比。”
祈善头铁心大,一上来就是地狱难度。
她以为褚曜也会被吓一跳,劝他们不要作死,谁知他的态度竟是稀松平常,仿佛沈棠说的不是劫税银而是出门买了个菜。之后还将视线转向祈善,而祈善也恰好抬头与之对视。
二人无声地交换了眼色。
褚曜垂下眼睑,淡声:“原来是这事。”
沈棠一噎:“什么叫‘原来是这事’?”
合着褚曜也是知情者?
沈棠将心思坦诚地写在脸上,褚曜摇头:“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消息,此前并不知情。”
沈棠又是一噎,吐槽道:“第一次知道?但无晦反应未免过于镇定,很难有说服力。”
褚曜道:“在下只是觉得——这是祈元良会做出来的事情,也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有心理准备,所以没了惊讶的必要。
沈棠:“……”
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她是因为不够变【态】、反涩会而跟祈善几个格格不入?
看着沈棠几乎飘着回房间,祈善露出些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容,看得褚曜很堵心。
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祈善没装傻充愣。
布下言灵“法不传六耳”,防止有人窃听:“褚无晦,沈幼梨空有国玺却无根基和实力,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砧板之鱼!莫说根基了,甚至连野心都无,在下可不就得推一把?”
他强调道:“所以这笔税银很重要。”
褚曜没有阻拦,他只问一个问题。
“你有多大把握?”
祈善道:“五成。”
这个比例已经不低了。
只是——
褚曜:“倘若不慎失手……”
祈善用手指戳着素商的粉色肉垫,不甚在意地道:“那便失手。税银到不到手并不重要。以沈幼梨的诸侯之道,注定他日后缺什么都不会缺粮少米。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力,收留流民帮忙耕种,总会经营起来。而有了这笔税银,不过是节省这部分的精力。”
褚曜倒是闻弦歌而知雅意。
猜出祈善来事儿的真正目的。
他在试探沈棠。
褚曜:“你看五郎像是有野心的人?”
祈善道:“的确,看着是没什么野心,但你看他像是安分守己的人?寻常人听到劫税银,莫说掺和,吓都吓死了。沈幼梨最担心的居然是‘把握低’、‘人手不足’,而非不能做。清酒红人面、钱帛动人心,此言非虚。只要迈出这步,再想停手或者回头就不可能了。”
褚曜:“纵有野心,也不大。”
“是不大,那就慢慢养大。”
“若五郎不愿呢?”
祈善嘲讽地笑了笑,薄唇吐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褚无晦,你猜在下为何会换了那么多任主公?真以为他们都是主动猜忌?”
他的文士之道,规则他最清楚。
自己是不能主动背叛主君,但没说不能误导主君主动猜忌甚至是对他产生杀意。
这是名副其实的“弑主”。
褚无晦眸色暗了暗。
他道:“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祈元良仇家遍地果然是有理由的。
“空有国玺却无傍身的力量,无异于稚子怀千金于闹市。有些事,由不得沈小郎君愿意不愿意。这就好比那位王姬——袒身献降,何等奇耻大辱?常人早就自尽免遭羞辱了,但王姬能死吗?她连死的资格都不在她手上。”
同样的,沈小郎君也没选择余地。
让他出手总好过让褚曜出手。
至少他会温柔点,但褚曜的话——当年的褚国三杰,跟“光明正大”四个字真不沾边。
褚曜点头算是应下这桩计划。
倏地问:“共叔武那边,你去游说?”
祈善是文心文士,五郎也是,而他被废了文心,共叔武就是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
祈善拒绝并且将锅甩了回来:“你去。”
褚曜笑笑,从容起身:“行,老夫去。”
祈善:“……”
他最不喜欢褚曜在他面前自称老夫,不过比他年长十岁,仗着自己长得老就倚老卖老。
喵呜~~~
怀中的素商用爪子扒拉他的手。
显然是不满铲屎官突然不喂吃食了。
沈棠也不知道祈善这俩昨晚干了什么,第二天,看着带伤过来“开会”的共叔武,她脑补了一句【共叔武加入您的队伍】的提示音。
掀桌(╯‵□′)╯︵┻━┻
沈·唯一一个想遵纪守法的良民·棠表示压力很大,一度怀疑自己的三观才是彻底歪的。
褚曜率先出牌:“这是孝城的布防图。”
祈善也拿出一张图:“孝城附近驻军的兵力,实际出入应该不大。为了保护这笔税银,郡府放出好几条假消息搅混水,估计还会有假税银队伍。税银的运送路线和交接路线在这里,出城之后,很大可能会走这条……队伍由东城出,走峡谷,转官道再上水路……”
共叔武看了眼兵力数字:“戒备森严。”
祈善余光注意走神的沈棠。
道:“无妨,若攻不下来还有下下策。”
“下下策?”
祈善点头:“嗯。”
例如,一碗酒。
也不知褚曜怎么游说的,共叔武很信任祈善二人。他道:“如何确定那支税银队伍是真的?若是扑空,那可就是自投罗网。”
079:来人【求月票】
旁听的沈棠似小学生一般悄悄举手。
祈善三人默默看着动作怪异的她。
褚曜关心道:“五郎是哪里不舒服吗?”
看到什么脏东西了?
不然为何冲着无人的地方招呼?
因为在这个世界,举手这个姿势更多等同于“挥手告别”而不是“老子有话要说”。
沈棠后知后觉,尴尬放下右手,讪讪道:“我想说我知道怎么判断税银队伍真假。”
祈善闻言心下挑了挑眉。
饶有兴致:“沈小郎君请讲。”
沈棠:“这个问题简单,我们要先弄清楚一些情报——这批税银共有多少铜钱、多少银块、多少金块?它们加起来重量有多少?又需要多少车马装运?同等大小的金银铜,轻重不一。也不需要具体数目,大致估算一下再看车轮吃重、马匹速度,真假假一清二楚。”
即使假队伍填装沙石,重量也是破绽。
这的确是个比较简单有效的办法。
但——
共叔武:“这些怕是要看过账册才知道。”
即便祈善二人有些人脉,也不可能接触到这么机密的内容,怕是要另想办法。
褚曜反而觉得这点很简单。
“不需要看账册,只需翻找往年县志,我们便能知道丰年收成、荒年收成,再对比前三年的情况。至于其他税目,也取个大概数字,只不过……”
他说的时候,祈善已经开始计算什么。
不一会儿,将纸张内容摊开给三人看。
他道:“大差不差。”
沈棠不了解,看了也没什么感觉,倒是褚曜和共叔武各有反应。褚曜眼底滑过一丝讥诮,而共叔武看了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
褚曜提出质疑:“郑乔攻打辛国,四宝郡是率先被攻破的郡县之一,之后还纵容手下兵卒到处搜刮劫掠,民不聊生,迄今还未恢复元气。这么多税银,如何征收得上来?”
“你不了解四宝郡郡守。”提起仇家,祈善不屑地笑了笑,轻蔑道,“此人生性好强,最无法容忍的便是输。为了讨好郑乔也为了彰显功绩,缴纳的税银只会比往年多不会少。我与沈小郎君一路行至四宝郡,沿路听说了许多闻所未闻的税种,全是私下增设的。”
沈棠一脸茫然。
她道:“有吗?”
“有。”
“我怎不知?”
祈善翻了个白眼,不咸不淡道:“谁让沈小郎君一有空便在集市上摆摊卖青梅饴糖大饼,一张口便将那些女郎逗得花枝乱颤。光顾着拈花惹草了,哪里还有多余心思?”
也幸好沈小郎君年纪还小。
若是年纪再大一些,好家伙,这得招惹多少桃花债,风流事迹怕是能铺满一路。
一时间,共叔武和褚曜脑中都浮现了类似的场景,对沈棠投来一言难尽的眼神。
褚曜不怀疑祈善这话的真实性。
五郎那张嘴的确甜,甭管男女,张口就夸,热情健谈,三言两语便熟络得像一家子。
沈棠:“……你这话听着也太酸了。”
什么叫她沾花惹草???
这是抱怨她同性缘太好,抢他的风头,导致那一群大姑娘小媳妇都不施舍他眼神吗?
自己单身就努力脱单,怪她作甚?
褚曜咳嗽两声将歪掉的话题拉了回来,希望这俩能记得,他们这是严肃正经的“劫税银探讨会”,而不是唠嗑闲谈。他道:“有了章程便只剩下部署,我们在何处埋伏布阵?”
祈善三人各抒己见,尽量完善计划,沈棠则偶尔查(插)漏(科)补(打)缺(诨)。
待到彻底结束,日头已经高悬头顶。
沈棠私下问:“真不用再找几个可靠的帮手?元良既然有人脉,想必也有可用的。”
祈善:“幼梨可知‘谋可寡而不可众,众谋则泄,利可供而不可独,独利则败’?”
人多了容易泄密,还会瓜分走利益。相较于再拉人合作增加风险,祈善宁愿风险大点,四人独吞,同样一个坑,他栽一次就够了。
沈棠见他拿定主意,该干嘛干嘛。
看着沈棠步伐轻快的背影,祈善不知何故长叹,逗弄躺在他怀中露出肚皮,伸展全身的素商,喃喃:“希望这次能如愿以偿。”
喵呜~~~~
素商用牙尖轻啃祈善的手指,力道很小,不疼,还带着点儿微痒,他笑着将手指拿开。
“你也觉得沈小郎君可以?”
没了玩的目标,素商抬头看着祈善。
口中喵喵呜呜地叫,似乎在控诉他。
祈善只得将袖子递上去。
“给你玩。”
素商找到新玩具,扒拉着他的衣袖想往上爬,那勤恳努力的背影甚是眼熟,让祈善微微抿直上扬的嘴角。半晌,一声轻叹消散空中。
【槐序。】
他正准备回房间取点小鱼干。
文心一阵轻颤,危机感自身后传来。
他蓦地侧身闪躲。
咚!
一支羽箭带着一纸书信深插木柱。
一个时辰后。
沈棠午觉醒来,发现门口趴着落单的小朋友。素商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它自己的尾巴,时不时还伸爪去扒拉两下,抓不到尾巴就继续盯着,等待下个出手时机,若抓到便吓得凄厉喵呜一声,原地蹦起,全身猫毛炸开。
玩得不亦乐乎。
“怎么就你一只?祈元良呢?”沈棠弯腰将素商抱起来。祈善前两天腻腻乎乎,走到哪里都揣着这只“冲喜”聘来的“新妇”,这会儿舍得将它一只猫丢在这儿?也不怕乱跑跑丢了。
素商自然听不懂人话。
在沈棠怀中也不安分地扭动。
她无法,只能将它放回祈善房间,祸害祈善的东西总好过跑丢或者被其他野猫欺负。
不止祈善不在,褚曜也不在。
至于共叔武?
沈棠与他不熟悉。
百无聊赖,她又出门摆摊卖酒。
这回选了个特殊的地方。
距离孝城中心郡府不足百米的街口。
这次肯定不会再碰到意外了!
哐当一声,她单手将“酒”字牌插入泥地。
长凳一字排开十几个圆肚酒坛,双手交叉抱着脖子,翘着二郎腿,头戴遮阳斗笠,上身往后一仰,靠着临近摊主的木推车——那位摊主收了她的钱,也不介意被靠这么一下。
好半天也没生意上门。
摊主笑道:“小娘子生得漂亮标志,若是愿意吆喝两嗓子,或许生意就有了。”
沈棠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她当垆卖酒,也是有缘买之。
摊主听不懂只是笑笑。
080:郡府【求月票】
午后日头大得很,秋老虎也烦人。
金乌高悬,晒得人困乏慵懒不想动弹。
沈棠也像是一把被晒蔫儿的菜叶子,无精打采地斜靠着微眯眼,睡意逐渐上头。
但很快,生意上门了。
咚咚咚!
来人屈指轻敲木凳子,语气不耐烦地吆喝:“卖酒的,醒醒,你这边的酒怎么卖?”
沈棠睡意散尽,勾指将斗笠帽檐往上勾,露出一张秾丽俊俏的脸庞。来人看了她的脸,一扫眉宇间盘旋的不耐,转而直勾勾看着她的脸,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带上几分油腻。
“小娘子,这酒怎么卖?”
沈棠神情慵懒:“葡萄酒一坛两斤四百五十文,其他酒一坛两斤三百文,不二价。”
看在这张讨便宜的脸的份上,来人并未因为沈棠懒得起身招呼而不悦。可一听她报出的酒价,登时气得吊高眼睛:“嚯,你一走街串巷的酒贩,谁知你卖的酒掺了多少水?这嘴巴一张就要四百五十文,还葡萄酒?你一个泥腿子怕不是连葡萄都没见过!”
沈棠也不客气:“要买就买,不买就走。”
来人似乎没想到沈棠会有这反应。
以他以往经验,商贩见了他都会自动矮一头,要么好言好语奉承,要么半卖半送给优惠,断没有上来就赶他的。登时有些挂不住面子,怒气冲冲道:“你可知道老子是什么人?”
沈棠认认真真瞧了一眼。
老老实实摇头:“不认识。”
那人一听沈棠是新来的,心气顺了点。
他道:“老子可是郡府侍奉的。”
府上负责采买的管家是他的舅舅。
沈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人还等沈棠的“孝敬”。
不说白送吧,也该买一送一,打好关系才能在这一片地方安稳做生意。结果这个愣头青一点表示都没有,还用眼神询问他这么还杵着?既然买不起就别挡人家摊位耽误生意。
他挂不住面子,但也不敢大闹。
毕竟郡府就在不远处,他们那位郡守脾气不是很好,也不喜欢底下的人给自己惹麻烦。平时仗着郡府欺压普通商贩,占点小便宜他不管,但若将事情闹大了,通通仗责发卖。
沈棠好笑催道:“客官还买不买?”
这人见占不到便宜,不情不愿掏钱。
打开其中一坛,浓郁酒香扑鼻而来。
这人在郡府伺候,偶尔府上宴请,剩菜送到厨房,他还能喝上几口美酒、品尝几口佳肴,还是有一定品鉴能力的。若每一坛都是这质量,反倒是他赚,回头报账能说是十两。
“你这些酒还有多少?”
沈棠道:“要多少有多少。”
“好大口气,你一个小酒作坊能有多少存货?”他轻蔑地将酒塞盖回去,动作倒是诚实,一口气将沈棠长凳上的全部扫光,确信每一坛都是酒香浓郁的好酒,这才放心交钱,算钱的时候连一毫一厘的便宜都想占,“你且在此处等消息,若主家满意,剩下都要了。”
沈棠问:“你的主家是郡守?”
那人骄傲地哼道:“不然还能是谁?小丫头,你的酒若是被看上,日后就发达了。”
沈棠敛眸浅笑不语。
她发达不发达不知道,不过——
正欲吐槽什么,一道格外不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沈棠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一扇凑巧合上的窗门。沈棠皱了皱眉,打散了多余心思,将空酒坛装满酒继续摆摊。
与此同时——
顾池站在窗侧,看着同屋之人将撑着窗户的叉竿取下,意味深长:“居然被发现了。”
“退步了啊,顾望潮。你的文士之道,就这?”取下叉竿的人生着一张普普通通,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普通面孔,连声音都是大众款的,若说何处特殊,那就是气质了。
“祈元良,你不如化作本来面貌?这是雅间不是光天化日,你何必继续遮遮掩掩,弄得像是见不得人。”听到“文士之道”,顾池的脸色微微发青,旋即又放松下来。
他手中也有祈善把柄,不怵。
是的,祈善。
那人催动文心、抬手拂面,露出沈棠熟悉的面容,连带改变的还有他的声音。
“习惯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先前收到顾池不怎么友好的来信,他便伪装一番出来会“友”。说是“友”,其实他跟顾池没什么交情,不知对方来意。又怕劫税银一事横生枝节,几番犹豫还是选择“单刀赴会”。
只是没想到——
沈小郎君会在楼下不远处当垆卖酒。
说起这个,他就忍不住叹气。
沈小郎君对摆摊是有多深的执念?
若非知道是巧合,他都怀疑这厮是跟踪自己来此了,偏巧还心里话一堆,靠着话痨在一众百姓之中脱颖而出被顾池发现。
真是万万没想到。
更没想到沈小郎君进步飞速,能发现顾池的窥心,若非祈善叉竿拿得快,他就暴露了。
“既然如此谨慎,你来孝城作甚?”
祈善反道:“这话问你,也恰如其分。”
二人面面相觑,安静无声——他们得承认,都是心怀鬼胎的人,谁也不比谁清白。
彼此对对方都是“只闻其名”。
可他们的“名”嘛——
大概就是半斤对八两。
目下情势,谁也不想对上对方。若能双赢,互相避开,达成彼此目的最好,若不能,也别斗个两败俱伤,白白让他人捡便宜。
顾池率先打破沉默。
“公平起见,一人一问?”
祈善道:“可。”
话分两头。
他们这边硝烟弥漫,郡府那边也不太平。
郡守是个年轻得出人意料的中年男子,看相貌三十出头,没有根基又是十乌异族,这个年纪能爬到如此高位,谁看了不说一句牛批!
妥妥别人家的孩子。
这会儿,这位别人家的孩子却恭恭敬敬招待着贵客——说是贵客,此人穿着却连郡府仆从都不如。一袭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眉宇间包含长途奔袭后的疲累,鬓发灰白,满面风霜,身边带着个六岁左右的男童。
男童生得粉雕玉琢,神情天真烂漫。
他乖乖巧巧坐在贵客身边,小口小口,专注地咀嚼着软糯细腻的夹心糕点,仿佛那是山珍海味,一点儿不在意大人们的虚与委蛇。
郡守看得眼角微抽。
是天真烂漫,但狠也是真狠。
想到郡府司阍没轻没重想将贵客推下石阶,却被男童一枪扫断腿,抵着眉心警告,他也是这副天真烂漫表情,郡守心下微寒。
081:师弟【求月票】
“座主,这位小友是……”
郡守勉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意。
尽管今时不同往日,但看到这位往日座主还是忍不住两股打颤,口干舌燥,心慌气短。
被称为“座主”的贵客循着郡守视线看向阿宴,眸子深处滑过几分暖色,粗糙皲裂的大掌轻抚他的头顶,温声道:“他小名叫‘阿宴’。”
听到老师喊自己,阿宴将注意力从夹心糕点拔出,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老师,似乎在问喊他作甚。老者笑着指了指郡守的方向,答道:“不是喊你,是你这位师兄好奇。”
阿宴歪头,看看郡守又看看老者,最后看了看盘子里的夹心糕点,淡眉轻皱。
老者与阿宴生活两年,多少摸清楚他的思维方式,道:“你师兄不爱吃这些甜点,为师也不喜欢,所以这些都是你的,不用分。”
郡守听到称呼,心中暗暗抽嘴角。
称呼老者为“座主”,不过是他念往日情分,没想到这老东西会顺杆子往上爬,还给他弄了个劳什子的便宜师弟。说起“师弟”,他隐约觉得这个叫“阿宴”的孩子不太聪明。
至少,不似寻常孩童机灵。
郡守适当流露出关切之色。
“座主,师弟他这里是不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阿宴很好!”
谈及阿宴,老者神态陡然一变,沧桑眉宇间甚至能依稀看到当年的凌厉迫人,看得郡守如坐针毡。同时他又暗暗唾弃自己不争气,眼前的老家伙已经日薄西山,有甚好怕的?
所谓的凌厉迫人仿佛只是他的幻觉,老者看向阿宴的时候,眼底流淌着无限怜惜。长叹一声,摸摸阿宴发髻:“他只是命苦,自娘胎出来便有脑疾,导致心智与寻常孩童迥异。”
郡守:“???”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这位座主说谁天生有脑疾?
“可,这孩子不是……”
谁家有脑疾的孩子,六岁便能凝聚武胆,兼之天生神力,一杆长枪扫断成年男子的腿?
那个倒霉司阍还在仆人院落躺着呢。
老者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咸不淡道:“阿宴虽有脑疾,但不是痴傻,他只是心智有问题。该学的东西都能学会,理解也没问题,再加上习武根骨绝佳,凝聚武胆并不意外。”
甚至因为心智缘故,他比正常人更加专注刻苦,只要是老者吩咐下去的修炼任务,从不抱怨更不会偷懒,该是多少就是多少,百分之百专注投入,回报自然也是喜人的。
老者不喜旁人用异样眼光看待阿宴。
特别是曾经跟他勉强有几分师徒名分的人——例如这位郡守。因为,这只能证明他曾经的正常人学生,还不如一个有脑疾的阿宴。
郡守抽了抽嘴角:“……”
他斟酌着挑拣了奉承的好话,道:“心智有异?倒是看不太出来,师弟天赋根骨都属当世上乘。只是,如今这世道浑浊,若师弟能一直保持这份赤子之心,也算因祸得福。总好过学得一身本事却沦为权利的阍犬。”
以他对这位座主的了解,阿宴估计是他现在的逆鳞,只能夸不能揭短。毕竟,他这种不嫩不新鲜的老学生,怎么能跟年仅六岁、粉雕玉琢、乖巧孝顺又听话可爱的“新学生”比?
郡守挑着夸了夸阿宴,又听着头皮恭喜自家座主喜得佳徒,简单寒暄过后,他才不着痕迹地打探老者此番来意。
可他那点儿功力搁在老者眼中不够看,对上老者看透一切的眼神,郡守打心眼里发憷。
想当初,老者也是朝堂说一不二的风云人物,用呼风唤雨形容那时的他一点儿不夸张。辛国国主能坐稳王位,一度让辛国成为西北诸国中脱颖而出,座主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遗憾的是,他一生仕途顺遂,却在临了有个不太光彩的狼狈退场,与辛国国主闹得很难看,难看到他这一系官员都遭到申饬打压。
当然,不包括那时已经崭露头角的郡守,因为他抱对了大腿,还一路青云直上。
老者被气得挂印辞官,据说隐居乡野了。
辛国国主被郑乔大军压境的时候,也曾耗费大力气去找老者下落,但都没收获,直到辛国被灭。郡守还以为他死在兵荒马乱之中,没想到这老家伙命还挺硬,今日突然登门。
正值多事之秋,郡守心里也打鼓——座主带着稚童过得落魄,他就希望这俩是来打秋风的,自己用银钱便能打发。若是有其他目的,郡守可就头疼了。毕竟弑师不是啥好名声。
之后一番旁敲侧击——
他悬吊的心慢慢落了地。
原来,老者是遭了不知名势力的追杀,走投无路了。他倒是无所谓,但不能连累无辜的阿宴,便准备另谋出路,一路来到了四宝郡。
郡守听完,内心活泛开来。
一边听一边哂笑连连。
什么“不知名势力”,怕不是与郑乔有关,即便郑乔暂时没想起这位仇人,但郑乔那些狗腿可就未必——毕竟,当年唾骂郑乔最狠的,一个是御史台长官,御史中丞,另一个就是即将卸任的座主,堪称辛国两大嘴炮王。
御史中丞骂人,好歹还有层“公事公办”的遮羞布,座主直接把郑乔和辛国国主栓一块儿无差别炮轰。当着辛国国主的面,用各种粗鄙之语问候郑乔,随便摘一句都能让身经百战的姐儿脸红窃笑。满朝文武都不意外。
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文人的儒雅随和,在他身上看不到的。
这位座主早年敢与敌国在边境线谈判,谈着谈着能抄起矮桌将使者脑袋砸出血,被惹恼后,居然率兵把西北小国全打一遍。这也导致,都城住满各个势力送来的质子,辛国国主内庭塞满各个小国送来的x姬。
那位褚国的褚姬……
似乎是最后一位“战利品”?
据闻,褚国三杰的分崩离析也有这位的推波助澜,称得上战绩彪悍,也无怪郡守这么怵——即便这位已经是迟暮的老狮子,牙齿松动得咬不动猎物,但百兽之王的余威犹在。
郑乔暂时没想起来找仇人报仇。
但郑乔那些狗腿可就未必了。
郡守自然也属于狗腿之一。
不过,他还不敢拿自己座主开刀。
他好吃好喝招待着,将二人当做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宴席结束,便命下人从库房支取两百两黄金送到客院。老者掀开红绸,看了眼送上来的一盘子金元宝,眉尾微挑。
082:师兄,师兄【求月票】
阿宴好奇抓了枚沉甸甸的金元宝。
金元宝成色分量都很足,一只手握不住。
这东西他没见过。
用疑惑求知的目光看向老师。
老者露出一丝薄凉浅笑,撇撇嘴:“你这位‘师兄’真把我们师徒当成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了,招待完饭菜又送来这么一盘东西,摆明了要咱们俩识趣滚蛋。哼,倒是新鲜。”
四宝郡什么情况,人尽皆知。
他这郡守当得可真舒坦,一出手就是黄金两百两,真·视金钱如粪土!
阿宴道:“师兄,很好。”
他今天吃到好多好吃的。
老者又好气又好笑,手指轻戳他的脑门,问道:“在你看来,谁给你吃的谁就是好人?”
阿宴将这话在内心咀嚼琢磨两遍。
良久,坚定地点点头:“嗯。”
过了会儿,又补充一句。
“不过,老师是最好的。”
老师不仅会给他做吃的,还会教他很多东西,尽管他也不清楚学了这些有什么用,但对于他而言却是枯燥日常中少有的乐趣。
“嗯,老师知道。”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他没少听阿宴这么说,但每次都觉得心窝子暖意融融,不悦的心情好转不少。
说来可笑,想他一生仕途顺遂,门生故吏数不胜数,以他门生自称,敬他座主、座师的人何其多?最后却沦落个如此狼狈境地。
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被这般“送客”。
他是不是该欣慰一下,孝城这位学生还算“有点良心”呢?至少他顾及名声,愿意用银两打发人而不是将师徒交给郑乔邀功。
思及此,老者不由摇头唏嘘——
当年通风报信、落井下石,如今优渥款待、“奉为上宾”,还愿意破费给盘缠银两。
阿宴敏锐察觉老者此时复杂的心情。
他不懂如何宽慰,只是笨拙地用小手握住老师满是岁月纹路的大掌,用满是孺慕的眸子看着他。老者捏了捏阿宴的小脸,自嘲笑笑:“不管是滚滚红尘,还是尔虞我诈的官场,从来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跟红顶白才是常态……老夫如今就是个落魄糟老头啊……”
面对阿宴写满疑惑的眸子,他道:“阿宴现在还小,等长大一些便会知道。不过,你这情况,还是与为师归隐吧。外边儿的世道不适合你,你若入世,必会被人剥皮拆骨。”
剥皮拆骨?
阿宴眼底淌过几分惧色。
他将头埋在老者的膝盖上,闷声道:“不要剥皮拆骨,老师,阿宴不要被吃……”
“好好好,阿宴这么可爱,不吃不吃。”老者被阿宴童真之言逗得哈哈大笑,道,“老头子虽然没几年好活,但将你养大还是没问题的。以后谁想吃你,你就一拳一脚打回去。”
阿宴道:“打回去?”
“对,不管是谁,打他!”
阿宴认真听着,仿佛要将这话深深记在脑海深处,奉若圣旨:“嗯,打回去!打他!”
师徒二人正说着,门外响起敲门声。
“先生,酒买来了。”
老者:“酒?”
仆从:“是,主家吩咐买的。”
郡守当年为了走通老者这条关系,下了大功夫打听老者喜好,希望能投其所好,在老者面前多刷刷存在感,兴许日后入了官场还能被提携一把。即使不成,留点好印象也好。
因为他的谦恭、勤奋、务实以及能力,郡守从老者这边尝了不少甜头,暗地里受了不少照顾,让他初入官场没那么狼狈。
一记便记了多年。
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特地吩咐下人不用买好酒——座主聪慧,一条舌头什么好酒没有品尝过?只要尝一尝普通的廉价酒,座主就该知道他的态度了。
可他不知,老者养了阿宴就戒酒了。
老者正要拒绝,谁知阿宴双眸亮晶晶地看着那几坛圆肚酒坛,道:“老师,糖。”
“这不是糖,是酒。”
阿宴固执:“是糖。”
老者:“是酒。”
阿宴垂头:“想吃。”
老者:“……”
他让仆从将酒坛端进来,打开红布酒塞,浓郁沁鼻又霸道的酒香扑鼻而来,似乎连衣裳都要沾上那些气味。老者微微诧然,以他对那个门生的了解,送来的酒不是寡淡无味就是气味驳杂劣质,百姓花几个子儿就能打二两。
但这明显是不可多得的美酒。
仅凭气味就将他戒了多年的酒瘾勾起。
老者看看阿宴,又看看酒坛。
两相为难。
阿宴指着酒坛:“是糖。”
老者好笑:“你说是糖,那让你尝尝。”
阿宴眼睛亮起:“好。”
说是尝,也就用筷子沾了点。
阿宴张口嗷呜,一口下去嘬了嘬,立即被辣得小脸皱成团,眼尾殷红,狼狈吐着舌头。
老者哈哈大笑。
“酒这种好东西,待你长大再喝。”
便宜门生送上门的好酒,老者也不客气,直接斟满,一口气喝了两碗。嘴里还感慨:“你师兄这人,哪里都好,唯独心性不可。汲汲营营爬到这步,不知用手段弄下去多少人。本想提醒他小心你师兄,但人家视咱们师徒为洪水猛兽,死皮赖脸待着也不好……”
踩着什么上去,那就别怪被什么打下来。
阿宴看酒坛也像再看洪水猛兽。
听到老师的话,迷茫。
老师的话他不是很明白。
老者:“喝完这些,咱们就走。”
“师兄?师兄?”
怎么会有两个师兄?
老者一脸习以为常。
“为师门生故吏多得是,虽说交情泛泛,可论起来哪个都是你师兄,孝城有两个师兄不稀罕?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祈善与孝城郡守那点儿老黄历旧仇,当年在小范围闹得挺大,老者也知道三分内情。当他进入孝城,下意识开启文士之道,发现祈善就在附近,便知道便宜郡守门生要倒霉了。
老者道:“你那位姓祈的师兄,最喜谋定后动,他敢出现在仇家的地盘,便意味着他有足够把握一击必中,一雪前耻啊……”
阿宴表情茫然地听着。
“离他们都远点。”不知想起什么往事,老者笑着喃喃,“君非善类,岂可交乎?”
阿宴:“啊?”
依旧一头雾水。
与此同时,祈善与顾池也掰扯清楚了,气氛不似先前那么剑拔弩张,紧张中充斥着火药味,反而有了几分故友重逢的轻松惬意。
顾池见祈善接受良好,心下皱眉。
祈善似乎比他还会读心:“你这会儿是不是在好奇,我为何不惧你的文士之道?”
顾池道:“有点。”
祈善:“因为见过更令人忌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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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品茗清茶,看着袅袅升起的薄雾,眸底似泛着点点碎光,看着随和无害:“……能让你祈元良都说一句‘忌惮’的文士之道,池倒是想会会。想必它的拥有者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祈善回答:“的确不是无名之辈。”
“是谁?”
祈善:“灭你故国的人。”
顾池:“……”
半晌,他喃喃:“原来是他……横扫西北诸国,的确跟‘无名之辈’四个字沾不上边……不过,可他不是没有文士之道吗?”
文士之道不是每个文心文士都能有的。
它的获得于文心品阶,文士天赋都没什么关系,没有规律,非人力能影响。有些天纵之才或许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文士之道,而有些资质平庸的,或许宿醉醒来就有文士之道了。
虽说有些文士会将文士之道瞒得死死,但也有一部分会选择公开,增加自身筹码。
祈善口中的那人,就曾亲自承认没文士之道,反正有没有都不影响他的成就。
“沈小郎君有句俚语说得好——文人的嘴,骗人的鬼。”祈善内心翻起白眼,没想到顾池会相信这说辞,一个能横扫西北诸国,与各国文心谋士阵前交手,在无数次刺杀中全身而退的人怎么可能没文士之道,“我当着你的面说我没文士之道,你会信?”
西北诸国为了生存是无所不用其极,从明面上的阵前对垒,到暗地里的间谍谋杀,一直没断过。那人更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
结果呢?
没人成功过。
顾池答:“我自然不信。”
祈善:“所以,我也不信。”
顾池疑惑:“你如何知道他有?”
既然有心隐瞒,肯定是这个文士之道会惹来猜忌或者别的隐患。他回忆人脉情报,确信祈善跟那人就数面之缘,顶多挂个“门生和座主”的虚名关系,祈善上哪儿知道这种机密?
祈善端茶的手顿了顿,漠声:“意外。”
“那他文士之道是什么?”担心祈善有所顾忌不肯说,顾池又道,“算算年纪,那位也该颐养天年了,不可能再出仕。听说几年前挂印辞官就没了下落,你透露一二应该不妨事。”
祈善:“也没什么不能说,具体效果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能肯定——若他使用文士之道,不论敌友,靠近他周身多少距离,他必有感应。文士之道似乎还能分辨敌我……”
顾池嘴角狠狠一抽。
难怪那时的西北各国打不过,眼睁睁看着辛国壮大——合着己方部属都被看得透透,战场局势慢人家好几步,仗还没开打就先输一步——讲真,要不是那老头年纪太大,辛国其他人拖后腿,再给他十年时间,给辛国换个靠谱的国主,一统西北也不是梦想。
这个文士之道,说恐怖也不算恐怖。
但放在战场这种地方的确令人头疼。
顾池仰脖喝了一大口茶。
他道:“倒是可惜了。”
似可惜,更多的却是羡慕。
看看人家的文士之道,再看看自己的,的确不能比。那人的文士之道,敌人畏惧胜过自己人畏惧,而他的文士之道,也就自己人畏惧。若是派遣去谈判,或许会有奇效。
但于乱世而言,鸡肋都不如。
祈善无所畏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读心?
哼╭(╯^╰)╮
只要不跟顾池当自己人,还真不用怕。
思及此,祈善脸色稍稍和缓,甚至大度关心顾池的身体。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厮健康堪忧,一副早亡短寿的痨病相。多半跟他那个鸡肋又被人忌惮的文士之道有关。
顾池淡漠道:“暂且还撑得住。”
自从文士之道出现到现在就没片刻停过,每天生活在嘈杂的环境,被恶意包围,连夜间都不得安生,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梦境也会传入他耳中。若非毅力惊人,怕是早疯了。
付出的代价远比收获大。
祈善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顾池眼睑微掀,眼神询问什么办法。
祈善:“废掉丹府。”
文士之道的运转也依赖文心。
文心都没了,文士之道自然也没了。
关不了就强制性关机!
顾池:“……”
若不是教养阻拦他,他都想把没喝完的茶水泼这厮脸上,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
顾池手中的茶水是没泼出去,可楼下却应景地传来嘈杂声与高亢的尖叫声。
祈善心下咯噔,蹭得起身,一把推开长窗,将楼下长街发生的内容尽收眼中。顾池动作慢,起身笑道:“你这么急作甚?也未必是你家那位沈郎……额,还真是他在闹事……”
祈善:“……”
倘若沈棠能听到这话,铁定大呼冤枉。
什么叫她在闹事?
分明是闹事的主动找上她。
说来也是她晦气。
“沈兄,来两坛酒。”
熟悉的少年嗓音从头顶传来。
沈棠屈指勾起帽檐,看清摊位前的客人,叹道:“我怎么上哪儿摆摊都能碰见你?”
翟乐鼻子别不是安装了定位器吧?
“这说明咱们有缘啊。”翟乐给了一角碎银,不客气地拍开红布酒塞,自来熟地坐在长凳一边,仰脖就往嘴里灌,咚咚咚下去大半坛,用袖子一抹嘴,笑道,“喝得真是痛快!”
沈棠直接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
翟乐指了指郡府方向:“阿兄给郡府递拜帖,但我不想看他们你来我往打机锋,打算待在外面等阿兄忙完。没想到就看到你在这里出摊卖酒,可见咱们之间的缘分是极深的。”
翟乐笑道:“有空咱们出城狩猎去。”
沈棠:“就孝城外的情况?我看泥巴都被百姓啃完了,还狩猎呢,能狩到什么东西?”
翟乐一听感觉酒水没了滋味。
“唉,沈兄这话也有道理。”
正在感伤,突然有一群面貌凶悍的成年壮汉气势汹汹地跑过来,目标正是沈棠二人方向没一会儿就将沈棠的小酒摊包了个结实。沈棠一脸雾水,翟乐却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
沈棠起身抱拳:“几位,你们这是?”
那壮汉指着翟乐问:“你认识的?”
沈棠道:“认识。”
为首的壮汉脸色一青,
挥手大喝道:“砸了这摊子!”
沈棠:“???”
084:飞来横祸【求月票】
“住手——你们砸我摊子作甚?”
沈棠挺身而出,制止这群大汉的暴行。
“滚开!”
现实又不是电视剧,人家也不会因为沈棠这个“勇敢”的举动而停手,反而越发暴怒。
为首的壮汉觉得她碍事,准备伸出蒲扇大掌抓向她肩头,再将人甩到一边儿去,幸好沈棠闪得快。只是她的酒摊子倒了大霉,被人一脚踹翻,长凳摆着的酒坛应声而碎。
翟乐抛出酒坛砸向抬脚的打手,怒道:“我的酒!你们这些人可真是暴殄天物。”
随着酒水溅开,浓烈酒香扑鼻而来,沈棠还被浇了半张脸,熏得她头昏脑涨。
她甩了甩头,压下那股不适。
掀了摊子,为首的壮汉大掌一挥。
“把这俩小白脸的腿全部打了!”
“好!”
应声抄起木凳木棍。
商贩早就在这群壮汉出现的时候收摊逃得远远,生怕自家摊子被波及,眼见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即将演变成流血暴力事件,胆小路人摊主抱头尖叫。躲的躲,逃的逃。
一脸懵逼的沈棠:“……”
翟乐犹如一朵黑色的穿花蝴蝶上下飞跃,闪躲壮汉们的围攻。时而腾身跃起、衣袂翩翩,时而足尖借力、舒展身姿,半空扭腰旋身看得路人目瞪口呆,忘我叫好。
跟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壮汉们连他的衣角都没沾到,反而被翟乐抓住机会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沈棠:“……”
好家伙!
你tm这是打架还是跳舞?
拿纱布擦屁股,非得给她漏这么一手?
顾池:“……”
沈棠的吐槽很快被围攻她的人打断,毕竟她也是这伙壮汉打击的目标。奈何这些是普通人,沈棠也没搞清楚来龙去脉,不好对人下死手。
恶心晕眩的感觉还在不断上涌。
闪躲起来也有些勉强。
但她很快想到法子。
“大哥们啊,你们看我,小女子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当垆卖酒赚点小钱补家用……”借墙上蹬,纵身一跃,歪身躲开迎面飞来的木块,不忘说,“你们打错人了!”
沈棠的嗓音清脆嘹亮还具有穿透性,再加上她扯着嗓子喊,保守估计半条街都听到了。
二楼雅间看热闹的祈善:“???”
顾池竟扑哧笑出声:“沈郎生得俊俏,男生女相,的确容易被普通百姓误认为是女郎。只是,他被人围攻却不思脱困,反而假借女郎身份向这些人‘乞饶’,难免有些不好看。”
祈善脸色刷得一下黑了。
这是当着他的面黑沈小郎君?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祈善乜了一眼顾池,沉声道,“在下倒不觉得这是‘乞饶’。若幼梨愿意,只需执剑,三五息便能杀了所有人,但他有必要这么做?底下哪个不是普通人?”
这明明是仁善之举!
你懂什么叫相貌优势?
若能以相貌化解干戈,也不失为“兵不血刃”的一种。佯装女郎怎么了?这是父母赐予的长相和优势,男生女相长得多俊!一个一脸病相,走上街都被嫌晦气的痨病鬼懂什么!
顾池嘴角微动:“在下听到了。”
祈善哼道:“在下也知道你听到了。”
顾池:“……”
所以说,读心这种文士之道也就听着恐怖。好比现在,被人在内心骂了,自己心里清楚却不能提出来。提出来,对方厚颜无耻一口承认,口头上再骂一遍,他这不是讨骂么?
楼下长街。
翟乐也被她惊天发言吓到。
“在下竟还不知沈兄好女裳?”
沈棠:“……”
好家伙,一句“沈兄”出来,不仅打消壮汉们对沈棠性别的怀疑,还给她扣上女装大佬的标签。她冷冷盯着翟乐自带裙撑的臀,很想给这地方来一脚,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担心事情闹大惊动郡府的人,引起关注,沈棠心一横,抓过翟乐的衣领拽着跃上房顶。底下那一伙壮汉爬不上来,没多会儿就被甩掉。刚一脱险,沈棠质问翟乐。
“你上哪儿惹的这帮人?”
翟乐天性乐观好打抱不平,想到那伙壮汉抓不到人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眼见沈棠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有点怂,打了个笑嗝,默默止笑。
“在下这不是仗义行侠嘛。”
沈棠微红着脸,语气冷冰冰。
“你管这叫仗义行侠?”
翟乐讪讪道:“刚来孝城不久,看到这伙人欺负商贩,向摊主收什么‘出摊税’,不给就强抢,甚至当着摊主的面调戏摊主女儿,还推搡上年纪的老人,在下就路见不平打了他们一顿,抢他们强征的钱还给摊主……谁知他们记性好,这都半月了还记得我呢。”
沈棠上下打量翟乐,点头。
“搁我,我能记住你一月。”
她拳头痒了。
这小子惹的祸事,结果被砸摊子的却是自己。当垆卖酒,养家糊口,她容易吗?
“因为在下俊朗帅气?”
沈棠冷笑:“因为罕有人长得似你这般别出心裁。好看的千篇一律,貌丑的五花八门。”
翟乐自然不会认为自己真的丑,他对自己这张脸还是很有信心的,但也听出沈棠话中的不满和怨气,在求生欲的推动下,他硬着头皮表示自己会双倍赔偿沈棠酒摊子损失的钱,保证不让她亏本,这才勉强让人消火。
大概是呼吸稳了,沈棠脸上些许薄红与肌肤完美融合,看不出丝毫异样。以手指虚撑着眉心:“我问你,这些人除了征收什么‘出摊税’,还有做出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翟乐疑惑:“不了解,问这个作甚?”
沈棠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道:“打断他们的腿!若有其他恶行,便将他们拖到孝城城外替天行道。就你这还叫仗义行侠呢?将他们揍一顿就完事儿?尽给商贩摊主惹麻烦。”
翟乐:“不打一顿,那我该怎么做?”
沈棠顿足,冷冷道:“你若没本事让他们洗心革面,不妨给他们个机会投胎做人!”
翟乐大惊:“!!!”
长街热闹散去,祈善也放下了窗。
一刻钟不到,郡府方向驶出来一辆灰扑扑的马车,但驾马的却是个身量矮小的男童。
他看着被酒水洇湿的地面怔愣了会儿,马车内的老者问:“阿宴,发生何事了?”
阿宴摇摇头:“没有。”
马车从长街路过,经过某一处酒楼,车内老者抬手掀开窗帘,瞥了一眼二楼雅间的窗户。没一会儿又将窗帘放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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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那俩小白脸了吗?”
“头儿,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东坊这边也没有……”
随着小弟消息一一传回,为首的壮汉脸色越发铁青,最后只能愤恨捶打土墙来发泄内心无处撒的火气。他往墙根吐了口又浓又稠的猩黄唾沫,恶狠狠道:“撤,下次再逮!”
小弟也附和着拍马屁道:“就是就是,孝城可是咱们兄弟的地盘,他们一定逃不了!”
为首的壮汉脸色稍缓,他道:“兄弟们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咱今天请大家去喝酒。”
其他混混听到这好消息,神色一喜。
商户生意不景气,他们这些靠压榨商贩谋生的混混也不怎么好过,“出摊税”都收不上来几个。以前还能弄点下酒菜配着酒喝二两,现在嘴巴淡出个鸟。有人请客,焉能不喜?
说起酒,有个机灵的抱来两坛眼熟的圆肚酒坛,正是不久前沈棠被掀掉摊子上摆的酒。
为首壮汉:“没有全砸了?”
小弟机灵道:“没呢,趁乱抱了两坛。”
哪怕是沿街叫卖的劣质米酒,也不是想喝酒能喝的,全砸了可惜。他想占便宜,就在掀摊前偷偷抱了两坛。现在拿出来,自然是为了讨好头儿,争取多露脸,留下深刻印象。
以后有啥好处、啥好活,兴许就能轮到他了,一跃成为头儿帐下第二马仔不是梦,
这群混混结伴去了常去的酒肆,途径之处,商贩避道,都怕他们盯上自己要“出摊税”。
酒肆掌柜大老远就看到他们。
内心咒骂晦气,这群十次里头有七次喝霸王酒的混混又来了,奈何自家生意又依仗他们保护,不得不端上喜悦谄媚的笑容迎上去。掐着嗓子道:“什么风把大爷给刮来了?”
为首的壮汉一屁股坐下,摆手:“不用废话,给咱兄弟端上好酒好菜,今儿个爷付钱。”
掌柜一听眼睛都亮了。
这些混混来喝酒的次数一多,他也摸出了规律——其他混混喜欢赊账,赊账赊着拖成坏账,付钱次数不多,但他们的头儿过来说“请客”,那肯定会付钱。付钱的时候还喜欢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拍桌子上,嗓门扯开喊“付账”,声音洪亮,保准整个酒肆的人都听到。
掌柜道:“好嘞,这就上酒。”
说是“好酒”,实际上就是度数极低、带着些许酸涩的米酒,酒液液体浑浊,初入口微涩,带着点酸甜滋味,但后调微苦。条件好一些的人家都不爱会喝这种酒。
壮汉喝了一口觉得寡淡。
这时想起他们掀摊砸的那些酒。
酒香浓郁霸道,光是闻闻便有些醉意,于是他拍开其中一坛的红布酒塞,小尝一口。
“好酒!”
砰——
几乎是他拍案夸赞的同时,一张眼熟的面孔倒飞着从外摔进酒肆,在地上滚了数下,撞到桌角才停下。混混们听到动静,惊得看向门口。只见门口立着个纤瘦的少年,另有一名黑衣少年随行,前者还维持着右手持剑拖行,左手微提下摆的动作,正要收回踹人的脚。
很显然,踹人的正是提剑的少年。
见此,有个混混霍地站起身,指着沈棠道:“这人好女裳!头儿,是他们没错了!”
“扑哧——”
随行的翟乐险些没喷笑出声。
“好啊,你们还敢来找死!”
壮汉右手抓着一只陶碗往桌上一砸,拿起碎片起身,其他混混有样学样,酒肆气氛顷刻剑拔弩张起来。正常顾客小猫三两只,见此情形都识趣躲到角落,生怕自己被波及。
酒肆掌柜见状慌忙出来打圆场。
打架也要出去打,别在他的酒肆打!
但他还未开口,迎面砸来一枚足量的银元宝,竟是那名黑衣少年丢的。翟乐道:“下去,要是把人误伤了,别怪小爷没提醒你……”
“是是是,小的这就走!”
掌柜也是机灵人,抱着银元宝跑出酒肆。
酒肆店内的桌椅酒水才多少钱?哪怕全砸光,拳头大的银元宝也够赔了。最重要的是,这种一言不合就丢钱的,妥妥富家出身,不能惹。自个儿见好就收,不要坏人家兴致。
为首的壮汉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
“就你们两个?”
翟乐道:“准确来说,是沈兄一个。”
“对,送你们重新投胎做人,我一个就够了。”沈棠提剑指着他们,淡声道,“你们是一个个排着队来呢,还是一起手拉手同赴死?”
一众混混以为自己在听什么好笑笑话。
一个打他们一群?
还想送他们去投胎做人?
为首的壮汉怒极反笑:“小小年纪也学那些游侠做派!行!既然想找死,老子成全你!上,把他俩全部打死!打不死老子要你们死!”
双手环胸在一侧看戏的翟乐:“???”
闪身避开冲向他的混混,大叫:“为什么啊?是沈兄要一人挑你们一群,打我作甚?”
还未抱怨完,沈棠手中长剑咚的一声,几乎擦着他的鼻子没入身侧的木柱,吓得他猛然后仰,后空翻越开。而追打翟乐的混混差点儿没刹住车,剑锋离他的脖子仅剩半指之遥。
沈棠面无表情地屈指一勾。
长剑乖顺回到她手心,正好横档劈开迎面砸来的木桌木凳木棍,混混因地制宜,从柜台后搬来酒坛当武器,砸向沈棠。翟乐大叫:“你们没有武德啊!”
说罢也抄起一只酒坛砸出去。
砰得一声。
两只酒坛在空中相撞,应声而碎,浑浊酒液泼洒一地,翟乐抄起最大的陶片,主动出击。
靠着蛮力,踢脚挥拳。
打架方式跟这些混混一样毫无章法。
沈棠:“……”
一边打还一边“指导”沈棠:“沈兄啊,你这样提剑干架的方式是错误的。对付这种混混就该拳拳到肉,肉贴着肉,拳头打拳头,那才是真男人、真汉子。”
说着陡然矮身,让前后两名准备夹击的混混猝不及防下,自己人打了自己人。
他则顺势滚到一边长腿横扫。
跳到其中一人身上,硕大拳头闷下去。
沈棠:“……”
一时间,酒肆发出噼里啪啦的摔打声,惊动半条街。
不止路过的街坊邻里忍不住顿足,伸脖子看热闹,连剩下半条街以及隔壁街的百姓,听到这群混混被人教训,也跑过来看现场热闹。
随着一个个混混被踢飞出来,百姓们鼓掌叫好,胆子大的还不断凑近,希望能近距离一睹仗义游侠的真正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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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单手掐着一名混混脖子,将人从酒肆拖了出来,丢垃圾一般随手往混混堆丢。
“好!”
“大英雄!”
“英雄们做得好!”
话音落下。
围观人群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翟乐像是见惯了这个架势,那双含笑桃花眼几乎要溢满骄傲嘚瑟。他冲着鼓掌的人群抱拳,嘴里笑盈盈地道:“乡亲们严重了,谢谢大家,谢谢。行侠仗义本是吾辈应该的……”
看着好似孔雀一般兴奋开屏的黑衣少年,沈棠盯着他自带裙撑的臀,盯了三秒。
最后,她顺从心意上了脚。
翟乐也不是吃素的,好似身后长了一双眼睛,灵活躲开的同时,双手捂着险些遭殃的屁股,惊恐道:“沈兄,你背后偷袭在下作甚?”
沈棠遗憾地收回脚。
冷冷道:“正经事清还没做呢。”
翟乐慢了一拍才想起何谓“正经事”,不由得道:“这种喜爱敲诈勒索的混混,在下见得多了。小恶是有,但要说什么伤天害理的大恶,应该没有。他们也怕手上沾人命……”
有罪但罪不至死。
沈棠嗤了一声,问:“你盘问过了?”
翟乐道:“没有,但是……”
“问都没问,凭着经验就妄下判断?真真是内庭太监开大会,无稽之谈!噤声!”
翟乐被她堵死了话头,只得闭麦。
沈棠一脚踩在混混头子肩头,一手提剑抵着他眉心威胁:“如实交代,不然杀了你!”
翟乐忍不住:“沈兄,仗义行侠……”
沈棠微掀着眼皮,冷淡看着翟乐。
“说人话!”
“仗义行侠不兴屈打成招这套。”
沈棠不说话,自行体会看傻子的眼神。
二人对话,反倒坚定了这群混混对二人行事的定义——说白了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学着坊间话本中的游侠,自诩正义,行侠仗义,打击弱小,寻求刺激和成就感。
这反而是混混们最不怕的。
因为这种是纸老虎,干不出多狠的事。
沈棠叱骂:“放屁!老子就要屈打成招!”
翟乐:“……”
看着状态似曾相识的沈兄,不用靠近也能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浓郁酒香,翟乐心里不由得打起倾盆暴雨般密集的小鼓——
莫不是沈兄私下偷偷喝酒了?
他颤巍巍问:“沈兄啊,你醉了?”
“没有,老子千杯不醉。”
翟乐:“……”
好家伙,九成把握是醉了。
但他完全想不起来沈兄是何时喝的酒,明明从砸摊子开始他俩都是一起行动的啊。
一想到那一夜状态格外兴奋、龙精虎猛的沈兄,翟乐一时也有些头疼,担心沈兄冷不丁发酒疯,自己未必拦得住。于是他想了个点子:“沈兄,你不去找被窃的珍宝了?”
记得上回醉酒,沈兄就误以为共叔武是偷窃珍宝的窃贼,一路精准追杀至城外。
这次若可行——
想必共叔武能扛得住吧?
应该……
谁知沈棠不按理出牌。
她道:“那名窃贼已经被吾拿下!”
翟乐嘴角抽了抽:“珍宝呢?”
沈棠咬牙,想起了什么讨人厌的事情:“窃贼可恶,不肯交出珍宝,不过无妨。小贼落在吾之手中,珍宝总有一日会物归原主!”
翟乐:“……”
沈兄的醉酒的确是与众不同。
沈棠一脚将试图偷跑的混混踢回去,一脚便将人踢得一时半刻起不了身。长剑重新横隔在为首的壮汉脖子上:“如实交代!”
他硬气不肯说话。
沈棠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一脚踩他膝盖上,稍稍使劲儿,壮汉的脸色便铁青数分,无法忍受般惨叫出声。
沈棠挪开脚,壮汉抱着腿打滚。
其他混混看了脸都白了。
沈棠道:“本来就准备把你们腿全部打断,既然不肯说,那我就直接走流程……”
说罢又准备踩断一条腿。
“使不得使不得,不能对他动手啊。”
围观的吃瓜群众中传来一道声音。
沈棠垂眸:“此人有特殊身份?”
她一问,一部分围观群众倏地变脸。
有些欲言又止,有些吓得悄悄溜走。
人群出来个白发老头。
他道:“此人叫‘蛇头’的诨名,家中有个阿兄进山当了贼,还是个二把手,惹不得!”
老头儿也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靠着编草鞋的手艺勉强度日,担心沈棠这两个年轻人因为一时仗义而惹上大祸,这才站出来。
沈棠眉尾一挑:“嚯,还真有点儿东西了。老人家,你别怕,这一伙混混,除了我先前说的事情,还有没有其他恶行?”
老头儿气急:“你这娃,缘何不听劝?”
“老丈莫怕,我可不是某些打一顿就不管的游侠。这几个混混若伤天害理,我送他们下地见阎王。若那个二把手是他们靠山,我就去把所谓二把手也削了售后服务质量业内领先,保证不给你们带来任何后续烦恼。”
翟乐:“……”
他感觉自己被内涵了,在“某些”之列。
老头儿见沈棠固执,还抛下这样的大话,料定这个年轻后生要倒霉,自己阻拦不了,只能无奈叹了一声,透露些许。希望沈棠二人听了能知难而退,连夜逃出孝城。
原来,“蛇头”仗着有当土匪的阿兄,也学着在孝城拉了帮混混,靠着欺压满城的商贩赚个盆满钵满。此事上报郡府,郡府一开始派人把“蛇头”抓走,但坐牢没两日又放了出来,听闻是他的靠山使劲儿,上下贿赂。之后再有商贩上报,轻则家破,重则人亡。
“蛇头”主要业务是收“出摊税”,但也有其他副业,例如逼良为娼,例如略卖人口,例如放印子钱,例如逼债把人打死……
商贩敢怒不敢言。
乖乖交了“出摊税”了事。
沈棠似笑非笑地看着翟乐。
“没有伤天害理?”
翟乐:“……有的。”
“没有沾手人命?”
翟乐:“……沾了。”
听意思,那个匪窝有点儿料。
“经验主义要不得啊,翟笑芳同学。”
翟乐窘迫地红了整张脸,生硬地转移话题:“沈兄,现在是清算在下的时候吗?这些小人如此可恶,的确该杀,一个不留!”
沈棠:“对,拖到城外小树林!”
“那个什么匪窝,听着也不好。”
沈棠点头:“对,一起抄了它!”
说罢,动手将这些混混全部串一串,准备去城外善后,翟乐见状,面露惊恐:“不……不,沈兄,不先回去找祈先生?实在不行,我去找我阿兄也行……就我们俩?”
他觉得不可。
尽管沈兄也是文心文士。
奈何沈兄“他”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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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翟乐。
翟乐被她盯得浑身不自然。
结巴道:“沈兄这般瞧着在下作甚?”
孰料沈棠“倒打一耙”,似笑非笑的眸子从他脚底打量到发顶,问:“翟笑芳,你是不是不行?”
黑衣少年白皙的脸颊腾得红透了。
慢了半拍才气急败坏跳起来,怒道:“什么不行?怎么不行?如何不行?小爷哪里都行!”
沈棠道:“你行?你行的话,怎么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个人?在一旁给你加油鼓劲儿啊?”
黑衣少年被气得脖颈都染上一层浅浅的绯红,不由得咬牙:“走走走!你我二人足矣!”
心里却不由得打起了鼓。
希望那只是个普通的土匪窝。
一般规模的,他一人就能扫荡干净,更何况还有个醉酒发疯的沈兄,应该不会出问题。
沈棠手指搁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屈指呼道:“摩托,招来!”
三息过后,无事发生。
围观百姓不明所以,沈棠感到一丝丝尴尬,她压低嗓子,低沉唤道:“风驰电掣,大运摩托!出来吧,我的珍宝摩托!”
与此同时——
后院马厩,共叔武正光着膀子坐在木凳上,手拿木刷,给一匹马身比他还高半个头的黑色骏马刷洗。这匹黑马生得极俊,四蹄雪白而通体乌黑发亮,鬃毛与马尾丝滑柔顺。
它脾气好,任由共叔武给自己洗澡,再将接近二十寸长的鬃毛编成漂亮花样。
脚边还放着一副雪白马铠。
共叔武看着战马,轻叹:“老伙……”
话未尽,一人一马齐齐转头看向马厩另一侧,那里有一匹比黑色大马矮一些的雪白骡子。原先凝实的雪白骡子,此时却以极快速度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共叔武疑惑不解。
“沈五郎作甚要将摩托喊走?”
当摩托凭空跑出来,围观百姓发出阵阵惊呼——他们听说这世上有些人可以变出高头大马,但从未见过,眼下却真实发生了!
惊呼的不止百姓,还有翟乐。
“沈兄,你不是文心文士?”
众所周知,文心没马的。
只有武胆武者才能凭空化马,武胆等级越高,化出的战马越优良,穿戴的马铠也越精良,防护越周密。虽说眼前这是一匹骡子,但除了外形,其他无一不跟战马等同。
哦,摩托它没有马铠。
沈棠没开口解释,轻盈如飞鸿戏海,翻上摩托的背,双腿夹紧肚子,喝道:“驾!”
摩托听到指令应声而动,被串在一起的混混挣脱不得,被拖着踉跄前行,哀嚎不断。
翟乐顾不得好奇,急忙催动武胆跟上。
“沈兄,你等等在下!”
着急之下,差点儿忘了言灵是哪句。
武胆言灵中,化马而行的言灵有许多,每句都有特定目的——例如横枪跃马,顾名思义便是持枪披甲备战,不管是马铠还是武者的铠甲一次成型,消耗大;例如“信马由缰”,则是消耗较少的化马言灵,马铠盔甲皆无,仅有马镫马鞍,适合单纯短途慢行。
而——
“秣马厉兵!”
则介于两者之间。
马儿养精蓄锐,武器磨刀待用,随时戒备,一旦有敌情则迅速进入作战状态。
言灵落下,一匹赤红白足,披挂戴甲的骏马自远处逆风而来,眨眼功夫便由虚转实。
围观百姓又惊又奇,下意识给那匹马让了道,生怕被它冲撞。翟乐小跑两步,足尖一点,抬手抓住战马缰绳,配合战马稳稳落在马背,猛地加速朝沈棠远去的方向追赶。
“沈兄,你我要不要赛一赛?”
翟乐胯下的战马,长得高壮,外貌俊朗,还有四条大长腿,加速爆发极强。不一会儿赶上沈棠,稳稳止住改为慢行。他向沈棠提出赛马要求,却被无情地拒绝:“不比。”
“为何不比?”
这样小碎步跑着很不得劲儿。
而且,他太好奇沈兄这匹骡子了。
沈棠直言不讳:“你用一匹精良战马跟我家摩托一匹骡子比速度,多少有点儿厚颜。”
行军打仗,战马是冲锋陷阵的,而骡子就算能上战场,也是用来驮军资,谁会用骡子组建骑兵营?家里有矿都经不起这么烧。
翟乐低头看着战马,道:“但是它想比。”
言灵化出的“活物”,活动所需能源都是制造者给予的,某种程度上也与制造者心意相通。翟乐明显感觉出自家伙计跃跃欲试,想撒开腿跟身边这匹雪白骡子比一比。
沈棠凉凉道:“让它憋着。”
翟乐又问:“憋不住呢?”
沈棠扭头看了眼狼狈不堪,被迫小跑跟上、气喘吁吁的混混们,诚实地道:“诚然,我是想替天行道除掉这些‘恶’,但要是答应跟你赛马,他们两条腿怎么跟得上咱们四条腿?待你家战马尽兴,他们只剩一副骨架子了。”
翟乐只得打消念头,心下暗暗感慨,沈兄醉酒醉得有特色,理智尚存有仁心,若不提前后反差,外人怕是看不出“他”其实还醉着。
“咱么这么大张旗鼓,若是被土匪窝的眼线知道了,提前有了准备,这可怎生是好?”
沈棠道:“怕甚?强攻!”
翟乐:“强攻?”
还不带个文士压阵???
沈棠面无表情道:“对头!乱杀!”
翟乐:“……”
二人大张旗鼓、气势汹汹的架势,城门守卫查都不敢查,直接放行。沈棠熟门熟路来到一片偏僻小树林。翟乐下马牵行,发现目的地躺着三具被动物分食,蚊蝇盘旋,蛆虫乱生,连避体衣物都无的残缺尸体,没了胳膊没了腿,勉强从尸骨判断是两男一女。
死因统一,被人大力捏断颈骨而亡。
尸臭扑鼻而来,饶是翟乐也忍不住掩鼻,眉染轻愁:“不知是何人将他们杀害分尸,抛弃至此……唉,曝尸荒野,沦为豺狼鸟兽食物……这番景象着实触目惊心……”
沈棠道:“哦,我杀的。”
翟乐:“……”
他脸上似乎写着“沈兄你逗我”。
沈棠皱眉思索,将吓破胆的混混丢一边,绕着三具残躯走了一圈,说道:“他们仨不干人事,我就替天行道了。不过我没把他们曝尸荒野,我挖坑埋了的,埋得还挺深,即便发大水都未必冲得重来,下葬时尸体也完整。但你看他们肢体的切口……像是……”
翟乐脸色刷得一白。
他道:“像是被人用钝器砍的。”
沈棠不解歪头:“难道是仇家干的?”
翟乐摇摇头,压下直冲喉咙的恶心。
几个混混不知想到什么,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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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问:“你们吐什么?”
翟乐白着一张俊脸,低声解释:“怕是你埋尸的时候,附近有百姓看到了。所以,你前脚刚走,后脚过来将尸体挖出来,用砍柴钝器砍下肉多的双腿,切下股肉,拿回去……”
因为醉着,沈棠一时竟没有想明白。
“这些拿回去作甚?”
翟乐一改往日轻松,连那双时时含笑的桃花眼也黯然三分,眼尾挂愁,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烹煮、充饥……不然还能作甚?”
他直接挑明了,沈棠蓦地睁圆了眼睛。
竟是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可、可那是……人、人怎么能吃……”此时的沈棠看着手足无措又迷茫,她无意识地原地踌躇,口中轻声喃喃,“人怎么能……不能啊!那可是人、是同类,埋进地里……”
祈善带着沈棠一路来到孝城,为了少吃苦,多打探消息,前行路线不算偏僻,隔一两天就能遇到村落城镇。百姓生活是很艰难,只能说勉强凑合,守住最基本的底线而已。
沈棠知道有这种事情,但从未见过。
而翟乐不同。
翟乐和他堂兄翟欢自东南出发,二人仗着身手好、配合默契,哪里都敢钻一钻,沿路端过几个土匪窝,杀过好几批穷凶极恶之徒,正如翟乐说的,仗义行侠、打抱不平。
恶徒好杀但肚子难填。
他与阿兄曾途径一个村落,全村仅有三十六户,多是老弱妇孺,青壮都被征去打仗了。
那天村里有名老人寿终正寝,他与阿兄借住在其中一户农家,夜幕低垂,听到院外传来交谈声。他好奇,透过窗隙往外看,见那瘦得皮包骨的村正,正挨家挨户送碗肉汤。仗着视力好,也看到浑浊肉汤中飘着几块小而柴的肉、收下肉汤的农妇表情苦涩。
附近能吃的树根都不多了。
翟乐初时也不知那是什么汤,便好奇与阿兄一说,时至今日仍记得阿兄那时的表情,半张脸被烛火染得微红,剩下半张脸隐在阴影处,影子随着微弱的火苗时隐时现。
他甚至产生可怕错觉——暗中蛰伏着满身血腥的凶戾巨兽,它会以阿兄张口为令,跳出来将他蚕食殆尽,咀嚼成肉沫。
油灯“哔啵”作响。
阿兄神情漠然地道:【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死人已经死了,但活人还得活着。】
翟乐仍是不解这话深意,直至离开村落的那天,又有一户人家办丧事。
翟乐骑马离开,无意间扭头,看到亡者亲属哭着将尸体埋入提前做好的坟。还未来得及封棺,村正带着人过来交涉。因为距离太远,他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从他们激动到险些发成肢体冲突的交流来看,双方都不愉快,最后那具尸体还是被搬了出来。
福至心灵。
那一瞬,阿兄的话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他才真正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杀人都不眨一下眼的翟乐,那日险些摔下马背,将昨日吃进肚的干粮都吐了出来。
【阿、阿兄……】
【类似的事情,从未少过。】
翟乐:【可是……】
翟欢神情淡漠:【在你没能力帮他们远离饥饿前,永远不要指摘他们的行为,也不要去干涉。除非——你有佛祖割肉喂鹰的牺牲勇气,以身替之。笑芳,他们得活下去……】
翟欢声音一如既往得温柔,也让翟乐听到了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那是他自小奉为榜样的堂兄都束手无策的绝望。
翟乐情绪低沉道:“我阿兄说这些人比谁都想活下去,但世道比谁都想他们死。伤害不是活人,只是一具尸体,那外人有什么没资格说他们残忍、无人性?不能说……”
沈棠闻言,伫立原地,看着脚下三具严重腐烂、残缺不全的尸体,怔愣许久回不过神。
半晌——
她道:“也是,管夷吾说‘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可这些百姓莫说‘仓禀实、衣食足’,他们五脏庙都是空的,一家几口凑不齐一身体面衣裳,谈什么礼节荣辱?”
在这种情况下,用礼节、荣辱、伦理来评论他们的行为,岂不是最大的傲慢?
翟乐见沈棠表情有些不对劲,抬手推推她的胳膊,试图将好似被魇住的沈棠摇醒。
沈棠深呼吸,摆手道:“我没事。”
“沈兄,他们几个如何处理?全部……”
翟乐看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混混,抬手伸出大拇指,在脖子处利落虚划一横。
其中几个混混看到这幕,隐隐猜到自己的下场,扑通一声跪下来,脑袋磕地砰砰地响,听得人脑壳都产生了幻疼。慌得两股战战,眼泪鼻涕齐下:“英雄好汉饶命啊!”
也有不信邪的,例如为首的壮汉。
他不认为沈棠两人有这胆子,明知他的靠山是土匪窝二当家还敢杀他,至于沈棠说的挑了土匪窝,也不认为二人能做得到。
土匪窝规模多大,他心里清楚。
沈棠道:“我是想杀了的。”
翟乐扬手化出一柄刀,只待沈棠一声令下,他就手起刀落将这些混混砍瓜切菜了。
沈棠又道:“不过全杀了也可惜。”
翟乐:“可惜?”
沈棠嗤笑:“活着还能干点什么,死了只能埋土里沃土了。不过,让这伙人活着我又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笑芳,你打算怎么处理?”
翟乐:“杀了呗,又不能带着。”
今天得罪这伙混混的不止他们两个,还有那个站出来的白发老头儿,那些看热闹的看客也勉强算进去。纵虎归山,他们俩倒是无妨,但那些普通人可就遭了殃了。
沈棠道:“你说……带着?怎么带着?”
翟乐却有了其他理解。
惊诧:“沈兄,你打算收编他们?”
杀了随处一埋,一了百了,成本近乎为零,但收编就不一样了,那是个超级大麻烦。
沈棠:“……”
她啥时候这么说了???
翟乐一脸为难:“不是在下故意戳沈兄痛处,只是一人就是一张口,这里二三十号人,那就是二三十张嘴,每日开销得多少?即便沈兄仁心收编了,他们愿不愿效忠?”
沈兄自己都穷得叮当响。
穷到当垆卖酒啊!
拿什么去收编、养这些混混?
沈棠脑子还是懵的。
不知道话题怎么跳到收编混混的地步,她只是顺着翟乐的话题好奇怎么“带着”而已。
“你,等等,容我再想想。”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为首的壮汉已经冷笑着啐了一口唾沫,道:“想让老子为小白脸卖命,做梦!待我阿兄知道,你们一个个啊——”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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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亮剑光闪过,人头咕噜落了地。
碗大伤口喷的血柱,溅出三四丈远。
沈棠随手甩掉剑身沾的血,冷眼看着失去头颅而倒地的身躯。粘稠炽热的血沾湿衣角,覆盖整个右脚脚背。那一瞬的触感似无数细小爬虫在上面蠕动挪移,而她面不改色。
只见她眉眼冰冷,轻启红唇,淡漠地吐出:“要死话还这么多,真当我不敢杀?”
翟乐:“……”
他知道沈兄行动力强,也知道沈兄果决,但没想到沈兄出手这么让人猝不及防。
看着咕噜滚到脚边、眼皮仍在颤动、表情定格为惊愕的头颅,翟乐唉了一声,将那颗头给踢回去。脑袋连同尸体一块儿埋了吧,入土为安,落个全尸,算是最后的体面。
至于会不会被人挖出来——
这个他也不能保证。
他只管埋。
“沈兄,你下次要砍先打个招呼。”
沈棠道:“打什么招呼?”
翟乐指着几个被吓破胆的混混:“给他们点心理准备。你没闻到一点儿尿骚味?”
是的,胆小的已经被吓尿了。
裆的位置明显被液体泅湿。
沈棠:“……”
闻是闻到了,确实又臭又骚。
她提剑上前半步,混混们吓得魂儿都要飞了,急忙趴地,磕头咚咚咚作响,硬生生将泥地磕出个“凹”来。口中还忙不迭求饶,发誓一定会效忠沈棠,只求饶他们一命。
沈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诮来。
想必他们作威作福,欺辱商户,逼人家家破人亡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下场。
沈棠视线在一众混混扫过。
半晌也没下第二剑。
就在一众混混庆幸地以为自己即将安全的时候,沈棠又提剑杀了两人,落下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众混混看清被杀之人的面孔,浑身战栗——无他,死的都是前任老大的“心腹左右手”。
权威仅次于老大的马仔。
更是那个土匪二当家派来的。
二人佯装求饶,实则暗藏杀意,准备趁着沈棠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发难——二当家让他们保护好弟弟,结果弟弟被个陌生游侠杀了,他们的下场横竖都是死!
既然如此,不如死前拉个垫背。
翟乐倒是见怪不怪,浅笑抚掌,开口商业吹嘘:“沈兄慧眼如炬,这种隐患留不得!”
沈棠:“……”
她只是先杀两个最不顺眼、隐患最大的,剩下的混混再一块儿收拾,可没说要留下他们的性命……不过,翟笑芳都这么吹她了,沈棠要是一个不留,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沈棠想了想收回了剑。
其他混混见状,忙不迭磕头表忠心。
沈棠脸色不愉:“你们挖坑将尸体埋了。”
众混混面面相觑,但还是照做。
生怕自己动作晚了,那把剑就往自己的脖子招呼——刚才那三道喷涌而出的血柱,绝对能成为他们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只是没有挖土工具,他们只能咬牙用自己的手挖去挖。挖了没一会儿,十指乌黑,指尖生疼,但谁也不敢喊疼喊停。一侧的翟乐瞧了,叹气上前:“你们几个让一让。”
这么挖,手挖废都挖不出一个坑。
沈棠抱着剑看他下一步动作。
众混混让开,却见黑衣少年腰间墨色武胆光芒微绽,手中凭空化出一柄长刀。蓄力,凝聚武气于刀身,气势节节拔高,墨色光芒越发浓烈,最后凝聚成近乎实质性的浓雾。
他喉间溢出一声大喝,蓄足力气的长刀冲着地面挥出一刀墨色刀芒。轰得巨响,脚下地面感觉到了明显的轻颤。飞沙溅起,浓烟滚滚,气浪卷着砂石泥土扑了一脸。
沈棠只能抬手以手臂遮面。
待烟雾散去,地面赫然出现一个大坑,莫说埋三具尸体,再加三具也绰绰有余。
而翟乐连一点儿薄汗都没冒。
冲着混混摆手:“尸体埋了。”
又一次看傻的混混们:“……”
他们现在莫说思考,两条粗大腿都软成了草,站也站不起来,忍不住怀疑人生——他们、他们之前为何会认为,认为这俩人是小白脸啊???
谁家小白脸能干脆利落连砍三人头颅还面不改色的?用的还是那柄窄到秀气的长剑,看看刽子手们拿来砍人脑袋的鬼头刀,哪个不是刀背宽厚、刀身阔长,锋利又轻便?
用这么把切肉都费劲儿的剑去砍人脑袋,过程丝滑无比,没遇见半点儿阻碍——由此可见,不止剑锋锋利,此人力道也相当可怖!
这位一言不合砸下大坑的黑衣少年就更可怕了,而他们还追杀了他不止一次……
有个混混忍不住摸脖子。
庆幸自己劫后余生,福大命大!
坑挖完好了,埋尸就方便得多。
尸体扔进去,再将松软的泥土埋回。
一刻钟不到就搞定了。
整个过程,沈棠都抱着那把剑,立在原地闭眸沉思,乍一看还以为她站着睡着了。
“郎、郎君……埋、埋好了……”
混混选了个代表去回话。
坑埋好了,他们的心也暂时落地。
沈棠倏地睁开眸。
“土匪窝什么方位?你们有谁知道?”
“俺俺俺俺——知道!”
有混混急着“表现立功”,格外活跃。
“行,就你了!”
沈棠挑眉,示意他带路,其他混混跟上。
混混们此时也是心里打鼓。
这是准备拉着他们上土匪窝啊。
生怕自个儿成了沈棠二人单挑土匪窝的炮灰,但又不敢不从。跟着去,晚点死,可是抗议不去,呵呵——他们前头儿的尸体现在还是温的——脑袋原地起飞,尸首分离。
众人苦着一张脸,悔青肠子。
他们怎么就招惹上两个黑煞星?
沈棠翻身上马,神色淡漠:“不用你们上场,上了也没用,你们在一边看着就行。只一点——谁敢逃,我一律当做土匪对待。驾!”
摩托像是知道即将要去哪里,情绪兴奋得不行,脚步都比往日欢快许多。
翟乐自然骑马跟上。
四宝郡匪患严重,平日蜗居深山,起初胆子还小,靠着打家劫舍、剥削往来路过的商贩为生。不过,随着四宝郡各处自顾不暇,郡守没有下决心清理,他们的胆子越发大了。
胆子大了,胃口也跟着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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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马厩。
共叔武换了三回水才将爱马洗刷干净,用柔软的布巾擦拭水渍,重新披上那副漂亮精致的马铠。他摸了摸爱马的鬃毛,道:“先回去吧,回头有时间喊你出来尽情跑一圈。”
小伙子温顺地蹭他掌心。
共叔武道:“断不会食言的。”
爱马依依不舍化为武气钻回虎符。
看着一地狼藉,共叔武想起龚府练武场、想起军营,想起一年前的自己还能尽情杀敌,与老伙计一道冲锋陷阵,如今只能隐姓埋名、顶着一张自己都陌生的面孔躲躲藏藏……
老伙计很不痛快,他更不痛快。
他一个下午都在拾掇自个儿战马,饶是体力强如共叔武也累出一身热汗。心头烦闷再加上粘着汗水,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见水缸还有一小盆干净清水,他随手抓过一条布巾浸湿,擦拭光【裸】的上半身。
午后热风一吹,不仅带来说不出的凉意,也吹走了几两轻愁。起身披上衣衫,正低头系衣带,耳尖听到正院方向传来两道脚步声,一道是祈元良的,另一道很陌生。
这人脚步比祈善还虚浮!不是耽于美色、虚耗元气的草包,便是内外皆虚的药罐子。
“元良兄住这里?”
祈善不太客气:“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他想翻白眼,若顾池若不知道,那封插着信纸的箭矢如何射进小院木柱?
顾池一点儿不尴尬。
不请自来与登门做客岂能一样?
进院子,他第一眼注意到共叔武。
此时的共叔武由祈善帮忙伪装,除了个头不变,五官已经普通得丢进人海找不出。
共叔武:“祈先生回来了。”
祈善回礼:“共叔先生。”
共叔武视线落向顾池:“这位先生是……”
祈善笑道:“望潮是善之旧友,本家姓顾,名池。望潮,这位便是共叔武壮士。”
他给二人做了简单引见。
共叔武和顾池互相行礼算是打过招呼。
顾池不知共叔武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共叔武是几天前突然出现在祈善几人身边的,一个身手不俗的武胆武者。尽管相貌普通,但气势非凡,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小人物。
祈善脱下木屐,帮顾池递了一双室内用的软鞋,又道:“今儿院里这么安静?”
共叔武回道:“沈五郎出去摆摊了。”
一人能弄出六七人的动静,可不热闹?
祈善自然知道沈棠又跑出去当垆卖酒,还跟一群混混打了一场,只是——这个时辰还没收摊回来,莫不是又惹上什么事情了?
顾池诧异:“沈郎还未回来?”
共叔武:“未回,还唤走了摩托。”
“摩托?”
“沈五郎那匹骡子的名字。”
顾池敏锐抓住问题重点:“听二位的意思,那摩托是言灵造物?沈郎将其栓在院中?”
同种言灵造物,同一时间有且只有一只。
共叔武指了指马厩的位置。
“栓那儿。”
顾池:“沈郎阔绰。”
当然,这个阔绰不是指沈棠有钱。
谁不知道沈郎一穷二白?
众所周知,言灵造物很神奇,它们看似“活物”,实则是由被炼化的天地之气凝聚而成。极少有人会像沈棠一样让这种言灵造物长时间存在于世。因为它们属于“活物”,而非大饼、青梅、杜康酒这样的“死物”,行动会产生消耗,而这些消耗都是由创造者支付的。
例如战马体型庞大,即使安静不动也会消耗不小能量,更别说作战状态还需穿戴沉重马铠,驮着身穿甲胄的主人。饶是共叔武,作战状态下能让战马维系两个时辰就是极限。
因此,顾池才调侃沈棠“阔绰”。
祈善拉开木门便看到不断用猫爪扒拉门框的素商,心疼又抱歉地蹲身将它抱起,听着一声声“喵呜喵呜”的叫声,他忙道:“哎呦,素商饿坏了吧?是吾不好,来尝尝……”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包小鱼干。
顺便,给素商铲个屎。
屋内扑面而来的臭味将顾池熏个够呛,偏生祈善就跟嗅觉离家出走一般,脸色不变:“皆说‘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在下倒觉得应该改为‘久居狸奴之窝,不闻其臭’。”
祈善懒得听他抱怨。
忍不了臭,回他的月华楼去。
他尽职尽责帮素商铲了屎,收拾了它玩闹撕坏的东西,用叉竿开窗再点上香炉,异味很快便散干净了。此时,夕阳西斜,褚曜也忙碌回来,准备洗手给五郎准备哺食。
沈棠,还未回家。
褚曜和祈善脸色有些不妙。
五郎(沈小郎君)不盯着真不放心。
相较之下,共叔武倒是比较淡定。
他是见过沈棠那夜大杀四方,这种身手,即使真有人出事,大概率也是旁人出事。
“二位先生无须太担心,沈五郎聪慧机灵,真遇见麻烦也能脱身,兴许明儿一早他便回来了。”共叔武顿了顿,又道,“这个年纪的少年在外过夜,也实属正常。”
别忘了,孝城最大的特色产业。
少年人嘛,好奇心总是比较旺盛。
祈善明白他的暗示,脸色不见好转反而更黑——直觉告诉他,沈小郎君又去惹事了。
再一想下午那场与混混的冲突……
褚曜道:“出去打听打听。”
祈善点头:“嗯。”
其实用不着特地打听,那伙在孝城坊市作威作福的混混团体被两个游侠一锅端的消息,早传得沸沸扬扬。农舍老妇人出门买个菜就听了七八个版本,祈善一听就知道是沈棠。
祈善:“坊间可有说两个游侠去了哪儿?”
老妇人道:“据说是要将土匪窝也端了。”
祈善:“……”
褚曜:“……”
顾池:“……”
共叔武一拍大腿:“大丈夫,当如是!”
沈五郎实在对他胃口!
若非沈棠酒量不行,二人当浮一大白!
祈善/褚曜:“……”
这种时候添什么乱!
虽然顾池想留下来看热闹,但也知道不是时候,一个不慎将祈善惹恼,自己客场作战,危矣。于是不用主人发话,顾池主动提出告辞。
身后还能听到祈善将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响,一字一顿地道:“两个人去端土匪窝?他沈幼梨何不直上云霄与日比肩?”
褚曜意味深长:“是我等低估他了。”
这叫没野心?
那有野心,该会如何闹腾?
091:土匪窝(下)【求月票】
沈棠自然没有上天,但她上山了。
上的哪座山?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领路的混混带到一半就带不下去了,他们只知道这附近有土匪窝,大致方向还是前任头儿醉酒得意之时透露的,具体怎么走却不知道。若人尽皆知,剿匪不就容易了?
沈棠也知其中曲折,没刻意为难。
那名混混如蒙大赦般感激涕零,他还以为沈棠会误会他故意带错路要杀他,脖子凉飕飕的,没想到峰回路转捡回条小命。
“再过不久天就黑了,行动多有不便,我们得尽快找到土匪窝在哪里。”
翟乐对此兴致缺缺,不怎么热忱,他更关心另外的——沈兄这酒究竟醒了没醒?
“笑芳可有办法?”
被点名的翟乐笑了笑:“倘若还是白日,咱们人手充裕,搜山总能将他们搜出来。但目下仅有你我二人,对地形两眼一抹黑,此法不可取。为今之计只能等……”
守株待兔,引蛇出洞。
沈棠倏地道:“可惜了……”
“为何沈郎突然发出此种感慨?”
“我在后悔,那个二把手弟弟埋尸埋的早了。应该不埋,应该让这些人扛着,拎着他脑袋大摇大摆上山。土匪谨慎,肯定会派出眼线盯梢各处,消息不就传回二把手耳中?”
不用沈棠特地去找,大鱼自动上门。
还省了她找上门的功夫。
翟乐:“……”
沈兄看着斯斯文文,行事倒是狠辣果决。扪心自问,这的确是个速战速决的办法,就是太拉仇恨,还是不死不休那种。
沈棠无奈道:“先上山转一圈。”
混混们不敢不听,只得依言而行。
待众人行至半山腰,金乌已落。唯一幸运的是天色不错,天幕群星璀璨,玄兔皎洁明亮,又有沈棠二人在前引路,混混们不至于完全摸眼瞎,瞪大眼睛还是能摸着走路的。
沈棠百无聊赖摸出了几个饼子。
“笑芳,吃不?”
翟乐还没用过哺食,加之武者消耗大,容易饿,五脏庙早就有造反的苗头了。沈棠递来的大饼,无异于是“雪中送炭”。只是他少年心性,还道:“有饼无酒,可惜。”
沈棠冲他摊开手,招了招。
“酒囊拿来。”
此处虽无酒坛,但翟乐带了酒囊。
今日的他似乎特地打扮过,虽然还是一袭黑衣,但衣裳所用布料精致柔软,衣缘还有低调华美的暗纹,连腰间那条粗布腰束换成一根黑色皮革材质,镶嵌黄金白玉的蹀躞带。
蹀躞带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零碎,小刀、火石、装着戥子夹剪的小木盒、香囊、钱袋、玉佩、墨色武胆虎符……以及两个一看就是成套的精致酒囊,正好拿来喝酒。
翟乐经她提醒,喜上眉梢。
二话不说摘下酒囊。
沈棠:“光你喝,我不喝?”
还是两个人共用一个酒囊?
翟乐讶道:“你还喝酒?”
“我说了我千杯不醉。”
翟乐:“……”
一个不胜酒力的醉鬼再喝酒,究竟是会醉得更厉害,还是毫无变化?
他好奇了。
最后还是将第二个酒囊交出去。
沈棠将其灌满丢还回去,自己则一仰脖,灌了整整一大口的兰陵酒,余光看到翟乐没喝,还暗中小心翼翼盯着自己的脸,纳闷道:“我脸上有东西?”
翟乐摇头,心下稀罕得不行。沈兄刚才豪饮的架势,说“千杯不醉”还真有几分可信——前提是自己不知道这人本就是个醉鬼。
那几个混混听到轻微的咀嚼声,本来就饿的他们更是虚软得走不动道,五脏庙敲锣打鼓地开始造反,只能努力吞咽唾沫试图缓解饥饿。就在这时,有一片阴影从天而降。
那个混混下意识伸手去接。
柔软的,圆圆的,带着些许麦香。
居然是一个饼子!
不一会儿又有饼子从天而降,精准落入其他人手中。前方,那黑煞星冷笑了声:“吃吧,别饿死。你们饿死,谁给老子干活?”
混混们来不及思索沈棠哪里来这么多饼,也顾不上嘴干,混合着唾沫将一张饼吃得干干净净。或许是用料足,平日吃两张三张才饱的他们,这次一张就有明显的饱腹感。
有个混混揉揉肚子。
真好,真要死了也不是饿死鬼了。
翟乐喝酒喝了个尽兴,抬头一瞧,隐约发现远处有点点火光。他精神一震,拍了拍沈棠肩膀,提醒道:“沈兄沈兄,你看那里有火,有人!”
难道是土匪?
沈棠表情一肃:“追,其他人跟上!”
翟乐左手在空中做了个抓握的手势,一柄通体墨黑的长弓出现,严阵以待。
他们这边动静不小,那边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远远大喝道:“站住!”
沈棠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喝道:“尔等何人?”
说着,手中长剑在手,一旁的翟乐冷着脸,四指抓弦,四支墨色尾羽箭矢若隐若现,大有那边回应不对,他便放箭杀人的意思。
过了会儿,那边有人同样大喊:“我们是凌州林家的护卫,护送家眷南下投亲。”
沈棠跟翟乐互相对视一眼。
居然不是土匪???
失望之余,气氛也没先前那么紧绷,翟乐收回箭矢,长弓负背。沈棠则将长剑挂在摩托背着的褡裢上,抱拳:“我们兄弟是孝城本地人士,下午带家仆出来狩猎,不慎在山中迷路……”
翟乐眼神一言难尽。
这个理由,人家真会信吗?
双方互相报家门,自称凌州林家护卫的中年男人上前交涉,见沈棠二人年少,穿着干净体面,翟乐更是低调凡尔赛,腰间那条蹀躞价值不菲,怎么看都不似土匪,似松了口气。
“二位小兄弟莫怪,在下听说这一代土匪横行,前不久又与一帮土匪恶战,虽侥幸脱身但死了不少兄弟,这才不得不谨慎对待。”
中年男人歉然。
沈棠暗下观察——男人面上有未干涸的血迹,手臂扎着的纱布被鲜血渗透,身后或站或坐的护卫警惕盯着他们,且大多负伤在身,的确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她对男人的警惕表示理解。
斯文有礼地扯谎:“我与阿兄在山中迷路,火种干粮不慎遗失,正愁今夜该怎么熬过去,壮士行行好,能不能借点火种和水粮?待明日下山,府上家丁寻来,必有重谢。”
翟乐面上傻笑着点头符合。
内心却是震惊(ΩДΩ)
阿兄,这是醉鬼该有的思维逻辑吗?
092:社交牛批症【求月票】
中年男人并没有一口应下。
他推说要与其他人商议。
沈棠仗着绝佳耳力听到中年男人回去跟几个同仁低头说了两句话。那些同仁也有相同的担心,不过沈棠让“家丁”都远远等着,只身过来“借”火石和水粮,看着没什么威胁性。
最后的商议结果是帮这个忙。
中年男人点点头,回身冲沈棠二人招了招手,朗声招呼:“二位小兄弟过来吧。”
沈棠挂上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笑颜,对着几人抱拳道:“多谢各位壮士,你们真是帮了大忙。虽说现在还未入秋,但山上夜冷风大,我们兄弟穿得少,真担心会冻病……”
中年男人听了只觉得这俩娇气。
少年人阳气旺盛,现在也不是寒冬腊月,只在野外待上一夜怎么会轻易冻病?
心里这么想,但面上不显,带着翟乐去取火种和水囊干粮——不久前与土匪的一场苦战,害得他们丢了不少物资,因此这会儿能匀出来的干粮水囊也不多,只有两三人份。
中年男人一脸尴尬和为难,勉强道:“唉,只有这么多了,还请小兄弟不要嫌弃。”
翟乐自然不会嫌弃。
他们这么多伤员,还愿意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已是极为难得了。
翟乐正想着怎么拖延留下来,一扭头,便看到沈棠坐在篝火堆旁与几个受伤护卫有说有笑。沈兄那双眼睛写着纯粹的崇拜、欣赏与好奇,让人下意识将其年纪再往下降降。
沈兄年纪本就不大,十二岁还不到,这个年纪还未开始长个头,满脸的稚气再配上过于天真单纯的眸子,乍一看还以为未满十岁。谁会对个黄口小儿有过多的戒备呢?
只会觉得童稚可爱罢了。
翟乐:“……”
他一直以为自己挺能说话了,连阿兄那样的性格,有时都会忍不了他,让他噤声图个清净。直到遇见眼前的沈兄,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嘴巴不带停歇,叭叭个没完没了。
翟乐过去的时候,沈棠冲他招呼。
“阿兄,快来坐下听故事。”
翟乐恍惚一瞬——倘若不是记得自个儿与沈兄不是兄弟关系,相识也没几天,仅凭沈兄热络的态度、熟稔亲近的口吻、黏糊糊的一句“阿兄”……他真怀疑自己有这么大的弟弟!
阿兄跟他是真兄弟都没这么亲热过。
不过,作为善抓机会的人,他还是极其自然地顺势坐下,笑道:“什么故事?”
无人注意的时候,中年男人脸色微僵。
“这位壮士跟我说他村里有人雨夜深山遇狸奴妖,那还是只雄性狸奴妖!”沈棠一脸的好奇与向往,激动处还忍不住手舞足蹈,“为报恩,送恩人豪宅良田还以身相许……”
简单来说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农家子,家徒四壁,穷得吃土,靠砍柴为生,一日被大雨困在山上,偶然救下狸奴妖。狸奴妖为报恩,不仅给男人娶娇妻,送豪宅、金银珠宝,还以身相许给男人当妾,又因人妖殊途被迫分开,从此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悲情故事。
故事内核又俗又假,但因为讲故事的人说这是发生在同村人身上,口才俱佳,便具备了几分可信度,再加上听故事的孩子没什么见识,自然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翟乐笑了笑——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多半是农家子刨了谁的坟,拿了墓主人随葬发了财,又怕被盯上,于是自导自演弄了这么一出“狸奴报恩”——面上仍配合沈兄表演。
沈棠缠着听故事,时不时拍马屁夸奖,即便是枯燥的故事,她也能一惊一乍,满足说故事之人的成就感,马屁吹得人熏熏然,那些伤员护卫感觉自个儿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哪里还记得将人赶走?
类似的妖精鬼怪故事讲了七八个,沈棠也适当配合他们的套话,将自己的“家底”抖了个精光,总结精髓就是几个标签——“钱多人傻”、“败家子儿富二代”、“纨绔天真还好骗”。
沈棠也从他们无意间泄露的情报发现一些有意思的地方——他们的确是凌州林家护卫,估计这个林家还是富裕之家,因为战乱举家南下,准备投奔某个在当地有权势的亲戚。
何处有意思?
有意思在于,沈棠二人来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所谓的“家眷”,全是沾血负伤的护卫。
当然,这也可能是队伍人员和随行物品太多,主家亲眷在别的地方,不跟这些护卫混一块儿。可沈棠二人惹的动静不小,主家不可能没看到,出于礼貌也会过来见见。
结果也没有。
沈棠仗着年纪和相貌优势,叽叽喳喳跟这些护卫交谈,声量不算小,也没有护卫或者伺候的丫鬟仆从来提醒小声点……
虽有疑虑,但沈棠并未提出。
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也担心是自己误会。
于是——
她心下转了一转,主动将话题引到那群土匪身上。众人说起那群土匪,可有话说了,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沈棠似乎被他们吓得瑟瑟发抖。
用带着哭腔的口吻,抱着“阿兄”手臂哭诉:“阿兄,匪徒这般可怕,我们不会倒霉碰上他们吧?阿兄,阿棠好想下山,早知如此还进山狩猎什么啊,想阿爹阿娘了,呜呜……”
翟乐浑身一僵,表情僵硬石化。
不过这并不影响表演,外人看来就是他被土匪吓到,也担心晚上会丢了性命。
于是,他白着一张俊脸,努力放软生硬的声音,低声下气恳求护卫,让他们兄弟在附近歇脚。他们加起来人数多,土匪看到了也会掂量一二。总好过分开被土匪一一击破。
这个要求让护卫们迟疑了一瞬。
但沈棠二人,特别是沈棠先前表现过于深入人心——两个毛头小子能掀起啥风浪?即便有诈也不惧!沈棠也的确讨喜,便答应了。
得了允许,二人长舒一口气。
因为天色已黑,沈棠困乏地打了个哈欠,寻了棵树靠着,抱臂睡觉,翟乐离她不远。
二人竟是一点防备也无。
护卫们见此,彻底相信他们无害,继续守夜的守夜,聊天的聊天,却不知看似睡着的沈棠,借着靠坐调整姿势的小动作。
她方才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咚”声。
似乎有什么敲击木板。
仔细一听,还有衣料与木料摩擦的窸窣动静。她眼皮微睁一条小缝儿,视线快速扫过那几口被护卫保护着的大木箱。
声音是其中一口木箱传出的。
这里面绝对装了人!
果然有问题。
093:分赃不均【求月票】
月上中天,玄兔皎洁。
时而有夜枭啼鸣自远处传来。
篝火静静燃烧,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噼啪爆鸣声。确信沈棠二人皆已熟睡,那名颇有地位的中年男人召集其他护卫围着篝火,群策群力,商议下一步路该怎么走——
“还能怎么走?”有个脾气躁的直接抢话,只见其眉眼狠厉地比划了个杀人的手势,“咱们都做到这一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是啊,咱们不都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这个世道让咱们活不下去了,倒不如直接占山为王,一块儿落草得了……”说这话的人看着有些斯文,像是念过几年书。
又有护卫说道:“有了这些宝贝,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何苦给人当阍犬、受鸟气?”
七嘴八舌发表了想法。
有人希望一块儿落草为寇,也有人希望能就地分赃,拿着自己那份钱财回去当富家翁。
沈棠探听到的情报是真的。
他们的确是凌州林家的护卫。
不过,有些情报还是被刻意隐瞒了——例如南下投亲,沿路危险,他们这一路已经折损好几个兄弟,半路开始打退堂鼓。例如,他们看到一只只木箱内装着的金银珠宝、文玩古董——那是他们所有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巨财!于是见财起意,准备谋财害命。
最重要的是,被他们护送的都是老弱妇孺,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现在世道又乱,这些人在半道上出了意外不很正常?待真相大白,他们早就带着金银财宝远走高飞了。
除了见财起意,他们还有其他理由。
例如主家为赶时间,牺牲的护卫尸体,一部分草草掩埋,连个墓碑都来不及弄,另一部分却连坟都捞不着——因为被敌人追得紧,尸体只能丢下,或曝尸荒野、或尸骨无存。
给的抚恤银子也是象征性的。普通百姓觉得多,但跟林家这批钱财相比连冰山一角都不算!他们何苦为了这点钱把命赔上?倒不如反了,阵亡兄弟的亲眷也能得到妥善安置。
谋划了一阵,他们暗下达成一致。
原计划是在孝城附近动手,谁知道跳出来一帮土匪打乱他们的计划,混战之中还有不少装着金银珠宝的箱子被土匪给劫走了。
脱困之后,他们清点人数,又折损二十多个兄弟,剩下的人还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这时,有个林家家眷发现他们的异常,还提了出来,他们心虚,也担心东窗事发,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人全杀了抛下山。
还未来得及修整,沈棠二人又来了。
“这样吧……”中年男人看着篝火沉默许久,终于开腔,众人都齐刷刷看向他,等待他拿主意,他道,“回头清点一下一共多少,分成一百五十份。有人想走就拿走一份……”
说完,有人有不同意见了。
“凭啥一百五十份就只能拿走一份?俺们这里就六十来个人了,应该分成六十来份!”
中年男人喝道:“死掉的兄弟就不分了?”
护卫道:“俺跟茅大、王三、赵四都是同乡同村,他们那一份让俺带回去给嫂子弟妹总行吧?就这么留下来,也不知道你们哪年哪月能回去趟,他们爹娘婆娘崽儿咋办?”
中年男人脸色微沉:“你什么意思?”
“俺没啥意思。”
中年男人气得梗着脖子。
“你觉得咱会贪他们的钱?”
“俺可没这么说。”
中年男人气得额头青筋直冒。
这时,其他几个表示想拿了钱回去当富家翁的,也陆陆续续说了几个已故兄弟名字,表示会将他们的抚恤银带回去给他们家人。其中固然有真心,但更多打着贪钱的主意。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足有七八人。
中年男人咬死牙关不肯松口,只说这样不放心,自己会将兄弟抚恤银统一送回去。
有跟他不对付的护卫讥嘲了句:“漂亮话谁不会说?你摸自己良心说说,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怎么让俺们相信?”
这时,又有护卫发出第三种声音。
他们拼死拼活才弄来的钱,为啥要分给早早就死了的人?不应该分给活着的人?
这个声音道出不少人的心声,但他们还要脸,说出来显得太不仗义,所以都憋着没说。现在有人提出来,自然得到了一致附和。
中年男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汁。
闭眼睡觉的沈棠:“……”
哎呦喂,这就开始分赃不均啦?
闭眼睡觉的翟乐:“……”
不满说,他真快睡着了_(:3)∠)_
三种声音意味着三拨人。
三拨人僵持不下,原先还算融洽的气氛满是凝重肃杀,充斥着火药味。甚至有人暗中将手放在刀柄上,只待有人打破僵局,砍下第一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
声音不响,但在此时却显得格外清晰。
沈棠一听这动静就暗道不好——大木箱里的那位,什么时候动不好,偏偏这个时候?
“什么声音?”
中年男人大喝一声。
众人将视线转到沈棠二人身上。
逐渐升起出了杀意。
即便刚才的动静不是他们弄出来的,这俩少年也留不得了,还有他们的家丁要全部干掉,争取不留下一点儿线索,免得惹祸上身。
中年男人面上闪过狠意。
低喝道:“杀了!”
谁知话音刚落下,他们还没来得及下毒手,原先睡得好好的两人竟同时睁开眼!
翟乐将水囊向上一抛,脚踩树干飞身跃起,左手化出墨色长弓,同时右手四指抓弦,一声嗡鸣,箭矢精准穿过水囊。炸开的液体全数泼洒篝火,剩下的篝火也被他几箭炸开。
周遭恢复黑暗,唯有清冷月光默默倾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众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出现慌乱。
翟乐出手,沈棠岂有不跟的道理?
她右手虚空一抽,化出长剑,脚下踩着灵活步伐,身轻如燕,鹅绒飞絮。手中长剑划破夜空,直袭敌人的喉咙要害而去。毫无阻碍地划破数个喉咙,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前,脖颈已凉,喷涌而出的鲜血撒了大片衣襟。
中年男人最先反应过来。
又惊又骇,更多的还是灭顶愤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雀还未得意几息,盯着黄雀屁股的弹弓出手了!想他谨慎多年,今日居然在两个黄口小儿手中吃了大亏!
094:见色忘友【求月票】
混混们第无数次懊悔惹上沈棠二人。
同时也“无数+1次”庆幸没有彻底得罪死,还侥幸捡回了小命。他们不知道沈棠他们想干啥,听到指令原地待着,他们不情不愿也只能顺从。几十号人围在一处,时不时抬手打个吸血的蚊子,或者发呆走神打发时间……
等了快一个多时辰,那位黑煞星也没回来,反而跟那些来历不明的护卫聊得开心,最后干脆在他们那边睡着。混混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动,直到有人按捺不住:“逃吧?”
黑煞星都不关注这边了。
多好的逃跑机会!
“要是逃了被抓回来咋办?”
“还能咋办?逃了就死命逃,找个地儿躲起来,他们俩还能将俺们都抓出来?”混混觉得不太可能,待这阵风头过去他们就安全了。
也有比较理智的提出一个现实问题。
“天这么黑,俺们怎么下山?”
看不清山路跌下山摔死还是比较痛快的死法,怕就怕碰到饿得眼睛发绿的野狼或者其他毒虫猛兽,活生生看着自己被蚕食分尸。
众混混:“……”
一听这话,不少屁股准备离地的混混又默默坐回原位,小心翼翼瞄着沈棠二人的方向,生怕自己想逃跑的动作被发现,丢了小命。
山间气温低,夜风冷,混混们顾不上彼此身上的异味,尽量凑近,互相汲取温暖和安全感。其中不少人更是抱着膝盖埋头睡觉。
然后——
他们突然被分派出来守夜的混混摇醒。
“别睡了,都起来,出事儿了!”
“快醒醒,快醒醒!”
“醒来,出大事了!”
“出、出什么大势了?”
被摇醒的混混一脸迷茫,当他们顺着同伴手指所指方向看去,却发现那边一片漆黑,瞪大眼睛借着月色才能勉强看到一些黑乎乎的跳动影子。神经瞬间绷起:“狼来了?”
“狼个奶奶!”同伴没好气地道,“火啊,那边的火突然没了,你听是不是还有……”
他们这才想起来那个方向是两个黑煞星待的地方,他们不是跟那伙陌生商队处得很好?有人眼力稍微好点,看到有什么东西反射月光,黑乎乎的人影紧跟着喷血倒地。
过了几息功夫又听到令人胆寒的惨叫。
混混两腿发软,叫道:“定是匪来了!”
难道是土匪窝的知道前任头儿被人杀了,所以派人来替弟弟报仇?那会不会杀他们?
当即就有混混想不顾一切下山。
奈何他们的行动力没有沈棠的声音快,黑煞星手持一柄滴答滴答淋着血的剑,从黑暗中走出,恰逢这时遮蔽玄兔的阴云也逐渐散去,月光皎洁照出她的身影,竟是半身的血!
“你们做什么?”
黑煞星冷冷扫过他们。
准备逃跑的混混双腿一软普通跪地。
瑟缩着磕头求饶。
沈棠甩手将剑上的血甩掉。
淡漠道:“跟上来。”
众混混再不情愿也只能跟上,有些互相搀扶,有些只能自力更生,连滚带爬跟着。
林间夜风卷着血腥味扑了他们一脸。
待看清林间凶案现场,饶是混混们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也被吓得膝盖发软,当场跪地。
一具具尸体横尸在地,致命伤口不是颈间的血口子,便是太阳穴或者眉心的血洞。这些人刚咽气,尸体还新鲜热乎,连刚流出的血都是温热的。泥土吸饱了血,被浸染得粘稠。
一脚踩下去,留下一道脚印形状的“血”洼,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此处下了一场雨。
沈棠努了努嘴,道:“去,搬尸体。”
混混们正准备去做。
这时,翟乐左手提弓右手举着火把,脸上仍挂着灿烂笑颜,奈何他脸上有未干涸的热血,看到这一幕的人只会觉得他可怕。
“全部搞定了,一个活口都不剩。”
这些护卫,除了那个中年男人是二等上造,其他都是堪堪摸到感知天地之气的门槛,筋骨只比普通人强劲一些,欺负老弱妇孺不成问题,但面对沈兄和他就不够看了。
翟乐起初还以为沈棠会留些活口——杀几个杀鸡儆猴,其他全部收编,谁知沈兄下手极快,招招毙命,根本不打算留他们。
翟乐初时不解,但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那些混混能震慑能收编,日后当个普通劳力压榨,但这些护卫见财起意、残杀主家,又习过武,勾结在一起,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
还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殊不知,混混们的脸都青了。
这俩黑煞星……
特么才是土匪???
刚刚打入商队中间就是为了找机会下手,杀人夺财?混混们越想越觉得猜测是对的。
沈棠喝道:“你们愣着作甚?去挖坑搬尸!”
混混们忙不迭:“……这这这、这就去——”
他们不敢看那些装着金银珠宝的箱子,埋头干活,翟乐好笑着点燃几个火把递给他们照明。沈棠则径直走到先前发出动静的大木箱子前,抬手挥剑,劈开上面的铜锁。
抬脚将箱盖踢开。
如此,箱内蜷缩的人便暴露在她视线内。
翟乐凑上前,显然也知道木箱子藏了人,道:“这是林家家眷吧?居然还有活口……”
他口中的林家家眷,此时吓得两排牙齿上下打颤,抬起头,露出那双近乎绝望的眸子。
翟乐好奇凑近一点儿细看。
惊呼道:“哇,好俊俏的女郎……哎呦!”
话未说完就被人弹了后脑勺,疼得他双手抱头,哼哼抱怨:“沈兄这是作甚?”
沈棠用剑身敲了敲木箱子。
她道:“登徒子,离远点。”
翟乐嘟囔:“我怎就成了登徒子?长得好看夸两句都不行啦?咦,她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在箱子里憋傻,被那些护卫吓傻?”
沈棠:“……”
也有可能是被他们俩吓傻。
沈棠蹲下来,视线与坐在木箱中的女郎平齐,道:“此处已经安全,你可以出来了。”
箱中美人的确是个美人坯子,看着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扎着双环灵蛇髻,发髻以串着珍珠的绳子捆绑固定,头戴一顶歪斜的小巧黄金发冠。她生了一张讨喜富贵的鹅蛋脸,五官精致可人,双目圆滚有神。只是那点儿喜庆气质被恐惧冲散,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翟乐双手抱臂,撇嘴:“缘何我凑近就是登徒子,沈兄凑近嘘寒问暖就没事了?”
怕不是“见色忘友”!
沈棠那个不说话,反手一剑插向翟乐脚边,他夸张地大跳倒退,那双含情桃花眼写满了对损友的控诉,叫道:“好你个沈幼梨!”
095:林下之风【求月票】
“你、你们别过来——”
小丫头吓得回过神,双手哆嗦抱着一枚并没什么威胁力的金簪冲着二人,大概她也意识到这点,簪头一转抵着自己下巴。金簪顶端做过打磨,深陷肌肤也只留下一点红痕。
不管是拿来威胁人还是自尽都不好用。
沈棠:“我不过去,你出来。”
小丫头惨白着脸摇头:“不!”
盈满恐惧的眸子倏忽滚下晶莹泪珠。
她眨了眨眼,试图让布满泪水的视线重新清晰,结果泪珠滚落更加密集。那珠子从圆润奶气的脸颊滚到下巴,汇聚之后颗颗滴落。不得不承认,美人垂泪的确令人心软。
翟乐站一旁嘲笑:“沈兄,你被嫌弃了。”
遭逢大难的女郎需要温柔宽慰。
说话硬邦邦的,只会吓到人。
沈棠歪头想了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一把抓住小丫头衣领将她从箱子拎出来。小丫头倒是倔脾气,尽管已经恐惧到极点也不放弃挣扎,手指哆嗦着抓紧那枚金簪。
翟乐笑道:“女郎好,在下与沈兄俱是好人。”
小丫头忍着打颤的牙根!
她才不信这鬼话。
翟乐又问:“女郎姓林?”
小丫头往后缩了缩,视线无意间扫过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本来就圆滚滚的眼睛因为震惊又张圆一圈。她甚至顾不得沈棠二人还在,抓着那枚金簪,几乎是用踉跄爬滚靠近。
直勾勾、死死盯着那具还温热软乎的尸体。
本该纯澈的眸子多了几分名为“仇恨”的东西。顾不得血迹肮脏,徒手抹掉尸体脸上淤血,还用袖子擦拭便于辨认。确认无误,倏地发狠将金簪插进尸体眼眶。
翟乐倒吸冷气,抬手捂眼。
靠着那股火烧火燎般的强烈恨意,一连上百下,尸体俩眼窝都被金簪插成烂渣,眼球捣鼓成了血沫,她才力竭般向后一坐。
两个在一旁等待搬尸体的混混:“……”
几乎要跳起来拥抱彼此,瑟瑟发抖。
过了许久,小丫头才回过神。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压下内心无边无际的恐惧,起身整理衣摆袖子,冷着那一张圆润鹅蛋脸——明明一脸稚气,却故意挤出几分成熟稳重——上前两步,冲着沈棠叉手,深深道了个两个万福。
“多谢恩人为我林氏上下二十四人报仇。”
一侧的翟乐挑了挑眉。
他抚掌笑道:“女郎好勇气。”
小丫头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越发惨白。
沈棠抬脚要踹翟乐。
“你没事吓人作甚?”
翟乐跳开:“哪有吓唬?分明是夸赞。”
尽管不清楚内情,但也猜得出两三分,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看着亲人被家中护卫屠杀干净,抛尸深山,侥幸生还又遇一拨不知善恶的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
至少,勇气可嘉。
沈棠将木箱盖子踢回去,当做凳子。
“你是何方人士?先前发生了什么?可还有其他亲人?为什么会恰好躲在木箱?”
翟乐提醒:“问得委婉点。”
沈棠一个眼刀甩过来,他有一瞬被阿兄翟欢瞪的错觉,下意识选择闭麦噤声。
翟乐:“……”
不对啊,明明他才是“阿兄”!
见沈棠暂时没恶意,小丫头稍稍放松绷紧的神经,抓着那枚金簪,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肉,强迫自己回答:“小女子姓林,祖籍凌州。与重慈、家慈、庶母、小叔、兄弟姊妹以及一干丫鬟婆子,南下投亲。谁知路上家丁生出贼心,杀人夺财……”
加上她,一共二十五人。
“这么多女眷在外行走,就一个男丁跟着?这可真是……”翟乐闻言皱眉,世道这么乱,要防外敌也要防内贼,只派一个长辈“小叔”护送,外加不知年龄的“兄弟”,心太大。
小丫头咬着下唇,低垂着头,眼尾泛红。
谁能想到用了七八年的护卫会突然反水?护卫首领还备受信任,对家主有过救命之恩。
“……因顽皮,与姊妹玩闹,躲入木箱才逃过一劫。”
她经常与家中姊妹打闹,偶尔会藏身木箱躲避寻找,长辈担心,便将她那两只木箱开了暗孔,方便透气。从木箱醒来,她还疑惑怎么还人没找到她。
用那个孔偷偷往外瞧,结果就看到家丁向她亲人举起屠刀,老弱妇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连同受了重伤的小叔在内,全数罹难。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捂嘴,咽下哭声。
但她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抓出来。
愈发绝望。
谁知峰回路转。
“其他人都已经……只有小女子一人活着……呜呜……”她擦掉眼泪,努力吸鼻子,免得鼻水淌下来,哭得鼻头微红。瘪嘴试图将情绪咽回去,结果越憋越酸涩,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全线崩溃,似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掉,好不可怜。
沈棠垂眸思忖片刻。
“除了南下要投奔的那家亲戚,你还有其他亲眷能投靠吗?最好近一些……”
小丫头立在原地摇摇头,神情迷茫,她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能依靠的都没了。
翟乐叹道:“真可怜啊,要不也收了吧。”
沈棠想提剑给他戳几个孔。
“收什么收?她才多大?”
翟乐:“……???”
他猛地跳脚,声音上扬七八度:“在下是说让你将她收在身边当个丫鬟使使,好歹也是条活路。日后若有机会再寻亲啊,沈兄你都想到哪里去了?你莫不是以为是那个‘收’吧?”
沈棠:“……”
她不由得捂脸。
好吧,是她思想不健康。
沈棠调整好情绪,轻咳缓解尴尬:“你也听到了吧?你要不要先跟我回家?待时局稳定,再联系你其他家人或者南下寻亲?你太小,一人在外活不下去的。”
小丫头垂头想了很久很久。
满面泪水地用力点头。
“多谢恩人。”
只是,仍欲言又止,似有为难。
沈棠猜到她想说什么,道:“等天亮!大晚上的,摸黑找太危险,你就祈祷那些野兽没有饿疯了,或者留下具完整尸骨也行。”
这个时代八九岁的孩子都能当成大人看待了,亲人惨死,也知收敛尸骨,入土为安。
“多谢恩人。”
小丫头又深深地行了一礼,无比感激。
又道:“奴家小名阿囡。”
“没取大名?”
小丫头不言。
沈棠:“那我僭越取一个?喊小名不太方便。你姓林的话,不如取名为‘风’,林风。”
翟乐:“林风?这也太男儿气了。”
沈棠翻白眼。
“你懂什么叫‘林下之风’?”
096:沈兄,真乃真君子也【求月票】
翟乐道:“林下之风?那就更不合适了。”
沈棠好奇:“如何不合适?”
她觉得这名字挺好挺有寓意。
除了听着不似个姑娘名儿,其他都行。
翟乐欲言又止。
如今世道,连一些王室都自身难保,典型的例如辛国王室,更别说普通人。
女郎亲属是什么情况尚不可知。也许很快能联系上,人家也愿意照拂故人遗孤,给她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若亲戚没良心,不啻于踏入另一个火坑。不过,更大可能是找不到。
毕竟,乱世之下,人命比草贱。
翟乐凑近沈棠低语,不让小丫头听到:“女郎跟在沈兄身边,不管她未来有什么造化,目下肯定是丫鬟身份。‘林下之风’这个名字太大,在下是怕她扛不起来,薄命早夭。”
沈棠好笑道:“笑芳还迷信这个?”
翟乐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沈棠却跟他唱反调:“我倒是不赞同笑芳这个看法。这般凶险必死的局面,她都能捡回一条命,可见是天不绝人。常言又说‘时过于期,否终则泰’,焉知往后不是一片坦途?”
翟乐见她坚持也不再泼冷水。
沈棠拍板钉钉:“行,以后就叫林风。”
小丫头情绪已经稳定许多,深深一礼,低兽垂眸,轻声道:“林风见过郎君。”
沈棠道:“至于字嘛,以后再取。”
此言一出,翟乐和林风都错愕看着她。
“这么看着我作甚?我哪里说错了吗?”
林风小手绞紧了衣袖,抿唇不语。
翟乐无语:“及笄取字,女郎还年幼呢。”
沈棠:“二十而冠,你不也没二十就有字?”
翟乐道:“这不一样。”
这个世界男子能凝聚文心武胆,而作为其标志之一,文心花押和武胆虎符会刻印主人的名讳以昭示身份。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认为早取字有助于文心武胆的凝练。
因此这两百余年,不管年纪多小,只要能感应到天地之气,并且顺利引导天地之气进入经脉、开拓丹府,便可以取字。一般是父母师长赐字,也有特殊情况——自己取。
女子的字则不一样。
如果十乌及笄还未许嫁,便是父母给取。如果及笄之前已经许嫁或者已经嫁人,一般是夫婿给取。沈兄肯定不是女郎的父母,由其取字,多少就有点不合适,不合乎礼仪。
如果沈兄对女郎有意,则另当别论。
翟乐觉得,他似乎看透了沈兄的用心。
嗯,还是险恶用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棠觉得脊背发凉。
这种直觉并未持续多久,混混们已经将尸体都搬到一片地方,眼睛不住往翟乐身上打转,隐隐带着几分期盼——翟乐挖坑,不仅能节省时间,挖出的坑又深又大又宽敞。
翟乐一向乐于助人:“行,看我的。”
“挖坑不着急。”沈棠出手拦住他的动作,问混混,“尸体都搜过了?有用的、值钱的玩意儿都别落下,蚊子再小也是肉,不可浪费。”
沈·深谙勤俭持家之道·穷到摆摊卖酒·棠:“哪怕只是一小块碎银也是钱,不可放过。”
翟乐:“……”
混混们除了搬尸、搜尸,还得搬沈家那些木箱子。每一只箱子都死沉死沉,有些散落在地上,有些则堆在马车上。有些装着金银珠宝,有些装着文玩古董,有些则是女眷个人的“行李箱”。沈棠举着火把一一看过,林风手指绞着袖子,垂头跟在她身后。
大大小小,一共二十七口。
算上土匪抢走的,说不定能有五十口。
从箱内装的东西也看得出来,这林家多半是大富之家,家境富裕且有底蕴。若非沈棠二人镇着,这些混混都能扑上来疯抢。
沈棠吩咐林风:“你来收拾这些箱子。”
林风猛地抬头看着沈棠,欲言又止。
翟乐替她说了:“这,不太妥当吧……”
按理说这些都是战利品,但在不久之前还属于人家女郎极其家人的,现在家人死光只剩她一个,沈兄又让她去收拾这些东西……
不妥当,不妥当。
沈棠翻了个白眼:“有哪里不妥当?大部分都是女眷用的东西,你让这些臭男人去弄?做个人吧!好歹给人留个清白身后名。再说了,明日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尸体。若是找不到,她们的衣裳还能留着建衣冠冢。”
翟乐一怔,没想到沈棠是这个考虑。
沈棠也不管林风惊愕表情,继续道:“至于你的东西,你自己收着,也算有点傍身的。”
她又顿了顿,叮嘱林风:“至于令堂她们的东西,你也挑拣一两件留着当念想,日后也好睹物思人……你怎么好好的,又要哭了?”
红丝未退下又添晶莹水雾,欲坠不坠。
她抹泪,发自内心感激:“多谢郎君。”
心虚的沈棠:“……”
拿了人家的钱还被唯一的幸存者数次感谢,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只得尴尬揉揉她的发顶,不自然道:“莫说什么‘谢’了,去吧。”
待林风转过身去,沈棠一把捂住脸。
翟乐喟叹,赞美道:“沈兄乃真君子!”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羞惭,羞惭。
她改为双手捂脸,闷声道:“别说了。”
没看到她尴尬得想抠出三室两厅吗?
翟乐:“???”
耗费小半个时辰,东西才算收拾好。
箱子重新整理装入马车,明日便能运下山,沈棠让混混们整理“营地”,准备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因为天降横财,沈棠也大方了不少,允许混混们吃那些护卫准备的干粮。
让人干活,也得让人吃饱不是?
至于年纪尚幼的林风……
林间蚊虫多,沈棠让她进车厢睡,特地叮嘱:“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待在车里别乱跑。”
林风闻言,担心地抬头看她。
又越过她看看那些混混。
沈棠明白她的意思,解释说:“不是这些混混,他们没这胆子作妖,是土匪。这山里有个土匪窝,之前应该就是他们抢劫的你们。难得路过个冤大头,开张就能吃三年,怎会让到嘴的肥鸭子飞了?他们对山形地势熟悉,刚才又闹出那么大动静,不可能没发现。最迟下半夜,绝对会来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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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土匪二字,林风明显瑟缩了一下。轻咬下唇,眉尾染上化不开的愁,她犹豫:“可……土匪人多势众,且武者数量未知。郎君何必以身犯险?不如趁夜下山,明日再议?”
眼前的郎君实在太年轻。
看外貌,比自己大不了两岁。
另一位倒是年长些,但仔细一看也是稚气未脱,应是还未及冠的富家少年郎。
林风先前躲在箱子里,暗孔视角有限,她能看到的画面不多,但也知道护卫个个负伤,两位郎君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优势。二人与那些凶神恶煞的土匪放一块儿,好比两只兔子与一群流着涎水、凶神恶煞的凶犬,悬殊差距看得人想替他们捏一把汗。
沈棠没直接否定,只问:“为何?”
林风垂着头,说道:“我……奴家先前躲在箱中睡着,不知头一回来了多少土匪,但林家护卫付出每人负伤的代价才能杀出包围,可见那群土匪实力不俗。他们回去重整旗鼓,再来,必会带足人手,兴许还是倾巢而出。”
她生得稚气可爱,说话却有着这个年纪所没有的稳重,条理清晰,倒也算言之有物。
沈棠笑说:“借你吉言。”
林风不解地眨眨眼:“借……奴家吉言?”
沈棠道:“对啊,希望他们真的倾巢而出,还省了我爬山搜山,挖出他们老巢的麻烦。”
林风越听越惊愕,甚至忘了闭上嘴巴。
“可,郎君……”
“在绝对力量面前,强弱与人数无关。”
林风闻言也不再担心,只是视线下意识落在沈棠腰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扫了好几圈也没找到。沈棠好笑地拿起那枚文心花押,道:“你是在找这个?大晚上不太好找。”
沈棠的文心花押精致小巧,透明澄澈,翟乐的武胆虎符则是一块墨色虎头玉璧,他今天还穿着一袭黑衣,再加上夜晚光线漆黑暗淡,哪怕双眼裸视力5.0都很难找到它们。
林风顿时放下一半的心。
沈棠:“早些睡,过一两个时辰还有得忙。”
忙什么?
自然是忙清点土匪窝的战利品啊。
真正实现——空手出门,暴富归家。
林风乖顺道:“是。”
车厢车帘放了下来,混混们埋好尸体随便找了个地儿睡回笼觉。只有沈棠二人还在加夜班。
为了占得先机,二人都没待在树下,而是选择上树,藏身树冠,借着高度优势观察敌情,必要时候还能先发制人。不过,翟乐这边也有一个疑问:“他们要是下半夜不来呢?”
沈棠蹲坐在树干上,左手大饼,右手杜康酒,夜宵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分享小伙伴。
“不来?不来我们明早杀上去!”
放鸽子让她喂整晚蚊子,岂能原谅?
“蚊子怎么不叮你?”
沈棠又拍死两只蚊子,回头却看到翟乐完全不受干扰,躲着是一动不动。
翟乐道:“叮啊,怎么不叮。”
他可招蚊子喜欢了,每逢夏季都要被叮得满身包,最后还是他阿兄告诉他,若将武胆习到武气外放的程度,蚊子就奈何他不得。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箭法都没练好的年纪,先学会了武气外放,耗费两年将其凝练成薄薄一层贴着周身肌肤,隔绝蚊虫侵扰。
自此之后,冬暖夏凉,寒暑不侵,蚊子叮断口器都吸不到他的血,阿兄果然不会骗他。
沈棠:“……”
淦!
气抖冷!
又是武胆专属。
可恶,歧视文心吗?
文心文士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沈棠面无表情,但离她两棵树的翟乐却觉得脊背微寒,摩挲手臂才将激起的鸡皮疙瘩压下去。这一喂蚊子就喂了……啊不是,等了一个时辰,算算时间也快接近丑时。
树下,混混们的鼾声此起彼伏。
树上,沈棠等得耐心耗尽,她冷着一张脸,慈母剑擦了好几回,眼底是即将溢出的杀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响起,乍一听像是夜风吹动草木发出的响声,但仔细辨认却能听到些许怪异的呼吸声。
翟乐眸光一凌,给沈棠打了个西北的手势——这伙土匪是从这个方向慢慢靠拢过来的。
凝神了会儿,他又比了一个“百”。
意思是人数至少过百。有些脚步沉重,应该是普通人,但有些脚步较为轻盈,明显是练过武的,甚至可能是凝聚武胆的武者。哪怕只是个末流公士,也非普通人能抵挡。
他们离此处还有些距离。
沈棠摩拳擦掌,低声道:“不确定土匪手中有无弓箭,不能让他们靠太近,不若主动出击。”
虽然她不在意树下那些混混的生死,但既然收编了他们,他们即便是死也该死得有点价值,而不是睡着大觉被人砍成肉酱。
翟乐笑道:“应该没有弓箭。”
沈棠:“缘何这么确定?”
翟乐道:“因为我们营地篝火都熄了。”
沈棠一点就透,点头表示明白。
篝火熄灭,视线昏暗,敌人连他们在哪里都找不到。若想用弓箭偷袭造成大伤亡,那得好几百弓箭手齐射两三轮,一波灭残一半。不然就十来把弓箭,扎到人都要靠运气。
土匪窝能拉出几百弓箭手吗?
显然不可能。
人家一共才来了百多人。
箭矢属于耗材,一把弓造价也不便宜,有这个钱搞弓箭,还不如多弄两把大砍刀。
“以防万一,需先下手为强!”翟乐左手化出长弓,右手四指抓弦,缓缓拉开弓弦,凭着耳朵判断敌人大致位置,“留不留活口?”
沈棠道:“看他们自己运气。”
这就是让他掂量着看的意思?
翟乐了悟了。
土匪们怎么也没想到,暗中蛰伏的黑煞星已经磨刀霍霍,盯准了他们脆弱的脖颈。
一道道黑影正悄摸儿靠近。
倘若沈棠在这里,便会发现他们之中居然有好几张熟面孔——押解龚氏族人前往孝城的差役,为首的正是那名官差首领!
“确定这里?”
“头儿,确定。”
没一会儿,前去探消息的回来回禀:“头儿,听声音都睡了,睡得还挺死,个个打鼾。”
为首的闻言拧紧了眉峰。
睡得如此没防备,守夜的都没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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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非常不对劲。”首领道。
下属便问:“头儿,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首领闻言没好气地瞪了眼没啥长进的下属,道:“你脖子上那东西是摆着当摆设的?你们白日与他们交过手,啃了人家不少肉下来,他们大晚上被困山中无法下山,且不说咱们还会杀回来,即便不杀回来,野兽猛禽也够喝一壶了。睡得这么沉,你觉得正常?”
下属一听也是这个道理。
首领看了一眼沈棠营地方向,猜测道:“附近应该有埋伏,等着咱们上钩送命呢。”
下属迟疑:“那咱还动不动手啊?”
首领鼻尖溢出一声哼笑,不屑地道:“来都来了,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埋伏才能叫埋伏,被人看穿的埋伏就是个笑话。你,带着六名兄弟从这里过去,你和你,带十名兄弟从那里上……老九和老马带人……剩下的人后方跟上!”
他没选择所有人冲进去,而是选择分散包围。按底下人传回的消息来看,这伙商队护卫只剩四五十号人,个个还都是挂了彩的伤员。这种情况下,只能抱团集中力量,利用地势判断偷袭方向,也就是在营地斜侧面的山道,集中武力设下埋伏。
少部分人伪装睡觉,鼾声震天,借此降低敌人的警惕性,令其松懈,剩下的埋伏暗中,只待目标出现,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首领保险起见,选择分散武力,派出多只队伍分散进攻——只要有一路试出埋伏方位,便能合力围杀,反将营地护卫包个饺子。
正常情况下,首领这法子是切实有效的,但架不住真实情况跟他以为的内容出入太大。营地的鼾声是真的鼾声,那些混混此起彼伏打了一个多时辰,唯一的埋伏——
沈棠和翟乐蹲在树上喂蚊子。
哦,不对,只有沈棠喂蚊子。
埋伏他们的敌人,从头至尾就俩人。
当然,首领分散进攻的法子还是给他们造成一定困扰。正在听声辨位的翟乐微拧眉峰,与沈棠低声交流:“他们选择分散行动了,这可不太好,咱们动作一定要快……”
土匪若能集中一处,射箭准度不够也不至于落空,沈兄提着剑杀人也不用来回得跑。
这会儿四散分开,仅凭二人就想短时间拿下所有的土匪,难度高了不止一点点。
沈棠仰头喝了一口杜康酒。
“莫慌。”说着用袖子抹去嘴角残余的酒液,笑道,“吾,十步杀一人!”
提剑,率先跃下树冠,汇聚文气于剑身,气势瞬间飙升至顶峰,用力一挥。无形透明的剑气带着刺耳爆音,从上至下轰向地面。
轰!
土地炸裂,数丈剑痕横在土匪脚下。
灰尘激扬数丈高,那一瞬似阴云遮天蔽月,蒙蔽所有月光。一道白影如流星般冲破尘雾,近乎实质化的杀意扑面而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首领心下大骇。
“是谁!”
他催动武胆,手中化出一柄十字长戟。
近一丈长的长戟枪尖冲着沈棠刺来,直袭面门要害,却被看似薄如蝉翼的长剑轻松挡下。
枪尖与剑身相撞,磅礴巨力震得首领虎口发麻,这股力道也给他带来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直到沈棠在应付他的空隙还封喉几个土匪小弟,剑身反射泠泠月光,他才猛地想起来,瞳孔随之震颤。
“居然是你!”
“是我。”沈棠初时诧异,待看清那柄长戟,记忆如潮水般卷来,真真是冤家路窄,她冷嘲道,“来者既是客,不如将命留下!”
首领怒极反笑:“今日才是你的死期!”
“是吗?你不妨瞪大了眼睛看看,现在谁才是劣势的那一个!”又菜又喜欢哔哔放狠话,沈棠对这种人就一个态度——
往死了干!
首领闻言,心下生寒。
此时,他才注意到高处有人放冷箭。
一次至少四支!
每一支箭矢都能精准命中目标,似乎黑夜并未影响此人发挥。有些精准洞穿眉心,一箭毙命。有些虽没射到要害,但箭矢带来的力道大得惊人,大半穿过人身,深深没入泥地,限制目标行动。若有人拔箭,那下一箭瞄准的就是脑袋。
几乎每一息都有人倒在冷箭之下。
首领心下又惊又骇。
暗中的棘手,明面上这个也麻烦。
他明明记得此子数月前还在他手下勉力支撑、侥幸捡回一条命,这次交手,自己却奈何人家不得。后者明显没将他放在眼中,应付他进攻的同时,还有余力收割其他土匪性命。
即便他将近一丈的长戟舞得枪影绵密、滴水不漏,或横击、或直刺,十八般本事都用了出来,沈棠依旧应对自如,枪尖甚至连人家衣角都没沾到……
哪还有先前左支右绌、狼狈逃窜的影子?
仅凭一人一剑,再加上暗中的弓箭手,便将他们百余号人拦在此处,寸步难行。
沈棠似乎看穿他的疑惑。
霍地欺身上前。首领手中长戟过长,回援根本来不及,当机立断弃长戟化短刃。
一瞬间,将丹府内的武气压榨到极限,汇聚刀身,近距离劈出一刀,这么近的距离闪躲是来不及的——刀气能轻轻松松将人从中劈成两半!
但首领万万没想到——
刀气与突兀出现、交错成茧的黑白文气相撞,爆发出能将人吹飞数丈远的恐怖气浪。沈棠毫发无损,而他倒飞滚地,天旋地转滚了数圈才停下来,此时胸腔气血激荡,又是一口血溢出嘴角。
沈棠笑了笑:“意外吗?”
虽然她提剑就干的作风挺像武胆武者,但她腰间的文心花押则默默昭示众人——她是文士!
一个文士,怎么不会【明哲保身】?
翟乐蹲在树上,没错过亮了一瞬的文气,委屈瘪了瘪嘴——他可没忘记某位沈兄说的“不打辅助位”,合着沈兄会文心言灵啊。
沈棠看着站都站不起来的首领,正准备提剑上去补一剑,收了这个人头,谁知首领突然抬手,含着口中的血大喊道:“停,是我败了!”
大势已去,他带来百余人,死了三十多号,伤了三十多号。剩下几十号负责殿后策应的,都被这一幕杀破胆,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往反方向逃跑。
胜负毫无悬念。
沈棠心下冷哼。
他说停就停,自己不要面子吗?
沈棠紧了紧剑柄。
这时,不远处接二连三传来一声声密集惨叫。
沈棠与那名首领俱是一惊。
那个方向?
出事惨叫的,莫不是那几十号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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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待首领思索出个所以然,逃兵跟下饺子一样从天而降。砰砰砰几声,一个个跟人肉沙包般摔在沈棠脚边不远处,口中哀嚎不断。轻则鼻青脸肿,重则骨折脑震荡。
竟都是被人丢过来的!
少数几个没有遭到毒手,勉强还能站着。他们活像是看到什么恐怖东西,被逼着一步步向后倒退。那股强大而纯粹的霸气将他们压制得毫无战意,唯余两股战战、抖如筛糠。
首领面色刷得惨白,试图屈肘撑地起身,奈何浑身哪里都疼,数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怎么了?”
翟乐自树冠跃下,来到沈棠身边。
沈棠挑眉道:“这晚上真不平静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翟乐闻言将视线落向黑暗处。
铛,铛,铛。
翟乐一扫轻松,上扬的唇角逐渐没了弧度,那双桃花眼也罕见地流露出凝重之色。
随着那人靠近,耳边声响越发清晰。这声音他一点儿不陌生,分明是甲胄鳞甲关节碰撞特有的动静。来人脚步沉稳有力,节奏轻缓悠闲。看似随意,实则每步都在积蓄气势,节节拔高。他有预感,倘若来人气势蓄足,哪怕自己处于最佳状态也挡不住!
绝对是个劲敌!
翟乐斜侧上前一步,正好挡下沈棠半个身,压低声:“来人危险,倘若待会儿起了冲突,还麻烦沈兄委屈一二,文心辅助于我。”
沈棠听后,脸色有一瞬古怪。
“恐怕……不用了。”
翟乐正要问为什么,一道逼近两米的魁梧身影逐渐自黑暗走来,那人头戴黑色虎头兜鍪,头顶一束红缨,所穿铠甲皆以黑色“山”字甲片串联而成,美观不失霸气。披膊护肩,双腕戴虎头纹护臂,胸背甲覆盖整个上身,甲裙长至小腿,腰间正面戴着威风凛凛的虎头护腰,脚踩黑色皂靴,活像个战场下来的将军。
她凑近翟乐耳边道:“是那窃贼!”
翟乐:“……”
好家伙,果然是共叔武先生。
来人可不就是他吗?
不止是共叔武,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脸色比墨汁白不了多少的文士,一个祈元良,一个褚无晦。一个脸色比一个黑,几乎要跟夜色融为一体。双方碰面,共叔武便放心地舒了口气,甲胄化为黑色武气回归腰间武胆虎符。
没了那身四五十斤的甲胄,共叔武脚步都轻快不少,上前道:“可算找到你们了。”
翟乐苦笑:“共叔先生,对付几个土匪,用不着穿上武铠吧?你刚才可真是把我吓到了,差点儿也准备套上武铠跟你打一场。”
他走的就是灵便路线,跟同等级武胆武者相比,他的耐力和力气并不是很充足,连武铠也相对轻便,宜速战速决,忌久战恋战。
若真碰上个劲敌,还是那种慢热蓄力的,不先下手为强,等着人家正面将自己劈死吗?
共叔武只道:“谨慎为上。”
毕竟两位文士先生也跟着来了。
说起那两位先生……
共叔武跟翟乐齐刷刷看向沈棠。
沈小郎君正一手提剑,一手叉腰,下巴微扬,眉宇间满是理直气壮。面对两位先生无声询问,她也毫不示弱,不觉得自己夜不归宿还跑山上跟人打打杀杀有哪里不对。
既能替天行道,惩奸除恶,惩恶扬善,还能劫富济贫——不用怀疑,这个“贫”就是她自己——一箭双雕的妙事,傻瓜才放着不干呢。
她也不是一个人“创业”。
不是还带了个翟乐么?
若祈善因此生气……
沈棠叹气,用宽慰小孩儿的口吻说。
“下次我一定带你来,好叭?”
她深刻反省自己,真诚而认真。
祈善:“……”
担心一整夜的人完整待在自己跟前,他本该开心的,但看到沈小郎君这模样,他又觉得自己肠胃有点儿疼,火气到处乱窜。
这时,翟乐跳出来解释。
“祈先生,沈兄他喝醉了。”
祈善一听这话,再看沈棠不同于平时的神态,眼角狠狠抽了抽,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怪异好几个度,怪叫道,“你说他又喝酒了?”
翟乐:“一开始的酒不知道沈兄在哪里喝的,但上了山之后,至少喝了三斤……”
祈善:“……”
褚曜轻咳,拍拍他肩膀宽慰。
“罢了罢了,五郎安全无恙就好。”
祈善做了数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下乱窜的火气,暗暗告诉自己不要跟醉鬼争论。至于他们仨为了此事奔波,翻遍几个山头,摸黑找一整晚,待沈小郎君酒醒,再慢慢清算。
共叔武发现不远处的林间有动静,浓眉微拧,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却见林间走出来个年幼矮小的女孩儿,形容憔悴。翟乐也注意到她,喊了一声:“林小娘子,你醒了?”
林风听到翟乐声音才放心上前。
众人视线都聚拢在她身上。
林风年幼却并未怯场,行了一礼,起身行至沈棠身侧才回答:“听到动静便醒了。”
其实她一整晚都没睡,也睡不着。
听着外边的打斗声,吓得瑟瑟发抖,脑海中不断浮现不久前家人被护卫屠杀的场景。
可动静并未持续多久又归于平静。
她放心不下,偷摸过来看情况。
祈善问:“这位是?”
沈棠:“她是林风。”
“林风?”
“嗯,她以后跟着我。”
跟着?
祈善用古怪眼神暗暗打量沈棠。
翟乐补充:“祈先生,林小娘子前不久遭逢大难,亲眷中了贼人毒手,如今孑然一身,沈兄怜惜她遭遇,才准备将她带在身边照顾。沈兄是一片好心,并无他意。”
祈善:“……”
不说还好,一说他也忍不住想歪。
沈棠直接吐槽他:“翟笑芳,你刚才这话茶味好浓啊。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他意’?”
翟乐:“……”
虽然不懂“茶味好浓”是什么意思,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不是啥好词儿。
翟乐在求生直觉下选择转移话题。
“这些土匪怎么处置?”
沈棠道:“命大,能活下来就收编了,若是熬不住死了,尸体就地埋掉,还能沃土。”
褚曜敏锐捕捉到一个词儿。
“收编?”
沈棠有点儿小骄傲地仰头。
“我现在也有几十号小弟了。”
褚曜弯了弯眸子,夸赞:“五郎英勇。”
祈善:“……”
白眼翻上天灵盖。
这时,他注意到那位受伤的土匪首领。
靠着过目不忘的能力,轻而易举认出他的身份,略一挑眉:“这位不是押送龚氏的官差吗?大小也是个官,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听到“龚氏”二字,共叔武脊背一僵。
锐利眼神几乎要射穿此人。
100:有心为之【中秋快乐】
土匪首领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焦点。
他看了一眼说话的祈善,隐约觉得这人面善。待他看到祈善身侧的沈棠,才蓦地想起来哪里见过——这不就是那天从他手中保住“龚氏男嗣逃犯”的文心文士?
真真是冤家路窄。
土匪首领内心暗骂一声,面无表情道:“正是在下。至于个中缘由,实在是一言难尽。”
沈棠好奇:“什么‘一言难尽的缘由’,能让有着大好前途、吃着公家饭的人选择落草?”
明摆着是想追根究底满足好奇心。
被揭伤疤的土匪首领:“……”
沈棠不待他开口,抬手指着营地方向,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去那里再谈。”
先前的动静并不小,营地的混混睡得再死也都醒了,本以为要跟土匪血战一番才能捡回小命,谁知他们睡意刚散去,战斗已经结束了。沈棠毫不客气地指挥他们去干活。
干什么活?
那些土匪的尸体不得埋了?
还剩一口气的土匪小弟,不得统一看管?
最后那几个没受伤的俘虏,不得抓起来?
这些活儿,混混们不干谁去干?
祈善眼神变得越发微妙。
“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沈棠:“新收编的混混马仔!”
祈善:“……”
他是想着培养、催生沈棠的野心,推着沈小郎君走上他期许的那条路,但他也知道以小郎君的天真单纯、年轻稚嫩,这事儿还有得磨。他都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了。
谁知就一天没盯着,沈小郎君已经收编几十号人,还都是年纪偏年轻的青壮年。
祈善疑惑,究竟是哪一步快进了?
“……沈小郎君怎么突然想到收编这些人?”
沈棠诚实回答:“我本来没想收编。收编有什么用?养这些人得花钱,还不如杀了一了百了,干脆利落还省事儿。但是笑芳把我台阶拆了,我要是不收编感觉没面子……”
祈善:“……???”
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凑成句子再从沈小郎君口中说出来,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什么拆台阶?
什么没面子?
祈善二次疑惑,究竟是哪一步快进了?
沈棠莫名地开始跃跃欲试:“元良要是觉得收编这些人不妥当,我可以送他们上黄泉路。”
杀了这些人,她就不用花钱养他们。
能省好大一笔开支。
开源节流,双管齐下,很快就能脱贫。
祈善:“……”
他有些头疼地掐着眉心,摆手阻止道:“不用不用,既然已经收编了,那就用着吧。”
祈善选择放弃探究醉鬼的逻辑。
结果符合预期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沈棠看着不大情愿地道:“哦。”
丝毫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的混混们,抢着将营地拾掇一番,重新点起篝火。林风爬上马车,搬来几张马扎供沈棠几人落座。沈棠让她别忙活,坐下来烤饼吃。
有饼吃着,有酒喝着,还有仇人的落魄史听着,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能获得愉悦。
提供“落魄史”素材的土匪首领不赞同。
奈何形势比人强,不想配合也得配合。
土匪首领:“那日,我们将那批龚氏犯人全部押送到孝城,依次与接收女犯的教坊曜灵阁、接收男犯的孝城驻军核对人数,确认无误,准备暂歇两日再回去复命……”
说是暂歇,其实就是体验孝城特色行业。
押送犯人这一路可把不少人憋坏了。
沉溺温柔乡,不可自拔。
磨磨蹭蹭又拖了两日,刚出孝城,还未上官道,半路碰见几个神色不正常的土匪。他们从几个土匪身上搜到一封加急迷信,正是信函内容让土匪首领决心落草为寇……
祈善皱眉:“密信写着什么?”
土匪首领攥紧了双拳,面皮受情绪影响,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青筋若隐若现。
良久他才稳定情绪,吐出一口浊气。
“说是有百姓不满暴政,欲私下密谋造反,国主郑乔闻言大怒,下令让心腹镇压那些暴民。为平息郑乔怒火,负责督办此事的心腹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
结果并未抓到什么密谋造反的人。
但郑乔并不相信,数次给心腹施压。
这个心腹也是个狠人,为了交差,用十几个村落百姓人头充数。但纸包不住火,这事儿像一根导火索,再加上郑乔那些羞辱辛国王室、旧臣、遗民的骚操作,彻底引爆!
原先只是谣传造反,现在真有人造反。
这封密信是八百里加急传递给四宝郡郡守的,讲明前因后果,让其调兵,防备四宝郡境内可能发生的内乱。奈何,传信的倒霉,被土匪干掉了,而土匪又倒霉撞到他手中。
“因为这个,你就落草为寇?”反正各地又有作乱的苗头,郑乔国主的王位不太稳当,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落草为寇当山大王?
土匪首领道:“这只是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被屠杀的几个村落,其中便有他的故乡,他的家人都在那里。与他同乡的几个差役也受不了这个结果,跟随他一块儿落草了,其他差役继续返程。
“这么巧合?”
祈善道:“是有心为之。”
褚曜闭眸思索,手指有节奏地点着膝盖。
听到祈善这句话,他也睁开眼附和:“被屠杀的几个村落,全部散落在临时行宫附近,谣言也是从这一带传出的,五郎不觉得有意思?以郑乔多疑又暴戾的脾性,骤然知道此事,不管真假都会下达命调查,将一切不安定、威胁他的不利因素扼杀在萌芽状态。负责督办此事的郑乔心腹,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普通百姓人头冒充军功的事没少干……”
祈善继续道:“若有人在那名心腹身侧稍加暗示,屠杀村落,将他们指认为暴民,拿去跟郑乔交差也不是不可能发生……郑乔入主辛国后,一系列举动本就激发民怨……”
火上浇油,事情自然会越闹越大。
以此为契机,各地陆陆续续有势力造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此事唯一的巧合就是土匪首领家乡也在那一代。其他的细节,全都有推手暗中推动,搅乱整个局势!
101:伪女娇作伥乱北辰【求月票】
沈棠不由得发出来自灵魂的感慨。
“郑乔可真是个矛盾重重的人物。”
祈善:“矛盾重重?”
“他身上有些东西让我费解。”
褚曜:“让五郎费解?”
“说郑乔愚蠢吧,他又是卧薪尝胆又是忍辱负重,没点儿脑子别说在辛国旧臣手中活下来,估计连内庭都走不出去。但要说此人聪明,又看不出他聪明在哪儿,大好局势能糟蹋成这个鬼样子。辛国本身国运将尽,因此庚国灭辛国并未耗损多少,若能安分修生养息,没那些纵容帐下兵马屠城劫掠、羞辱辛国王室的蠢事,未必不能图谋西北全境……”
或许是本性如此,又或许是自小在内庭长大,见惯了后宫争斗的阴私,所以耳濡目染下也喜欢用那些不入流的阴毒手段,但不管怎么说他赢了,也爬到万人之上的位置。
大好局面非得作死。
一手王炸打成渣渣。
褚曜笑了笑:“因为郑乔相当自负。他是很聪明,少时天资极高,不然怎会有名士名家不顾他的出身,愿倾囊相授?倘若不是被辛国国主收入内廷,以其资质,或许这会儿也是誉满天下、极口项斯之名士了。但越是如此,他被毁后越容易作茧自缚。”
沈棠喃喃:“自负?自缚?”
褚曜不知想到什么,眼尾似有讥讽一闪而过:“他未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或许在他眼中,辛国旧臣也好,辛国遗民也罢,不过是被他践踏在脚底的蝼蚁。蝼蚁即便倾巢而出也难成气候,只消放一把火就能烧个干净。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他自负也自卑。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他在辛国内庭不光彩的过去,所以他为了极力遮掩这些,他便要向全天下展示他肆意作践、玩弄仇人的手段……”
今天将这家夷三族,明天把那家抄家流放,后天嘉奖胡作非为的心腹、纵容他们为非作歹,被损害利益的蝼蚁再怎么抗议挣扎,在他统御的势力战车之下,统统被碾为肉渣。
而且——
褚曜看得透彻:“虽然不知‘临时行宫附近有暴民造反’的谣言是谁散播的,但从郑乔癫狂、歇斯底里的反应来看,他兴许也意识到自身处境岌岌可危,所以一个没根据的谣言就能让他草木皆兵。只是,五郎觉得郑乔走到这一步,还有回头的可能吗?”
沈棠思忖后摇了摇头。
“郑乔任由愤怒仇恨支配理智,将自己生路斩尽,如今想回头也难,索性就癫狂到底?”
褚曜淡淡道:“慎独自律,修己安人,正身而天下归之,郑乔则是背离天下的那个。”
所以注定没好下场。
这时,沈棠注意到一旁的林风格外沉默,于是轻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困了。
八九岁的孩子,精力有限。
林风醒过神,抬头才发现大家伙儿都在看着她,低头嚅嗫着道:“奴家是突然想起来家乡听过的一段坊间唱词儿,其中有一句是‘伪女娇作伥乱北辰,二十路烟尘冲紫宫’。”
祈善二人还真没听过这消息。
毕竟凌州离这里也不近。
只是——
祈善似笑非笑地调侃:“传出这则唱词儿的人,倒是一点儿不给郑乔面子。”
世人皆知郑乔曾被辛国国主赐名“女娇”,北辰代指“帝星”或者“帝王居所”,紫宫也有“帝王宫禁”的意思。前一句骂郑乔坏事做尽乱了内庭,得位不正,后一句就有点耐人寻味。
烟尘即烽烟征尘,代指势力。二十路“势力”冲击紫宫,绝对是郑乔听了要高枕难眠、辗转反侧的消息……不,或许已经睡不着了。
祈善倏问:“你从凌州来,那边局势如何?”
林风小手抓着衣摆,神情难过:“奴家不清楚,只是听家中仆妇谈起外头又开始打仗……”
正因如此,林家才会选择避祸南下。
祈善看着狼狈的土匪首领,遭难的林家一门,心下了然——凌州境内出现那段唱词,跟着内乱,谣传临时行宫附近有暴民,结果闹腾下来真有人造反……
郑乔已失民心,各方势力都想要他的命,倒是四宝郡还算安静些,打仗消息也未传来。
他与褚曜暗中交换了个眼神。
这局面的确是他们想看到的,但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早。原以为郑乔的江山还能撑个五年,战乱苗头从四宝郡开始。五年,足够他们布局谋划,也给沈小郎君成长时间。
没想到其他人比他俩还会来事。
窥一斑而见全豹,从这些唱词、谣言出现的时机和地方也看得出来,“恶人”有点多啊。
沈棠宽慰地拍拍小丫头发顶,倏忽想到什么,摸出了几颗饴糖递给她。
“喏,甜的。”
小孩爱吃糖,林风应该也不例外吧?
看着手心躺着的几块饴糖,林风眼眶微热。
翟乐叹道:“打不打仗,苦的都是百姓。”
庚、辛两国打仗,战场就放在辛国,辛国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战争结束,平定还没大半年,战乱又起。这回不知要打几年,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又要花多少时间平复疮疤?
转念一想,岂止辛国如此?
辛国百姓只是整个大陆的一片缩影。
沈棠见众人神色哀泣,情绪低沉,感觉不自在。正想出声找个话题活跃一下气氛,共叔武倏然道:“五郎,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什么不情之请?直言便是。”
他指了指土匪首领,还有被俘虏的几个土匪:“有些事情想跟他们谈一谈。”
“谈谈?”
共叔武眸色闪过冷意:“对。”
沈棠稍微一想便懂了他的意思。
正色道:“你们随便聊。”
送他们下去跟阎王聊天她都没意见。
还帮她省了几张吃饭的嘴。
虽说官差押解犯人属于“公务”,他们也是秉公办事,但流放路上那些折磨可不在“公事”范畴。不知有多少龚氏子弟、女眷亲属死在这些差役手中,共叔武的要求合情合理。
土匪首领迷惑不解,待所有土匪都被拉到偏僻小角落,保证此处动静不会惊扰沈棠等人,共叔武才冷笑着问土匪俘虏:“你们之中,哪些曾任职差役?参与押解龚氏族人?”
闻言,土匪首领心头突突几下。
他不由得问:“你是……”
共叔武继续冷笑:“在下龚文,龚义理!”
土匪首领只知龚氏有个在逃的九等五大夫,不知名讳,听到共叔武真名也没想到这层。可光听姓氏,他便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几个幸存差役吓得面皮轻抖。
龚……
龚氏的龚?
102:生米煮成熟饭【求月票】
祈善无奈地目送共叔武带人离开。
啧啧一声:“可惜了,可惜了。”
沈棠一手撑着额,浑身潮热,黏腻的汗液沾湿内裳。双颊不知何时染上一层薄红,奈何篝火旺盛,照在脸上盖住了肌肤由内向外透出的红,无人发现她的细微异常。
“什么可惜了?”
沈棠勉强打起精神,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那些差役啊,可惜了。”祈善笑着回答,“寻常末流公士对付两三个成年男子,为首的那个又是个三等簪枭。虽说实力不如何,但当个部曲小教头,教教新人不成问题。”
一下子都被共叔武干掉,岂不是损失?
沈棠揉着太阳穴:“那几张吃饭的嘴哪里抵得上一个共叔武?二者有仇,不死他们死谁?”
“此话有理,如此一算的确不亏。”
他说完,沈棠身侧的林风抖了抖。
在小丫头的视角,祈善说这话的模样太诡异可怕了,眉眼满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看着沈棠的目光,活像是重慈院中爱偷吃的老嬷嬷盯着一盘肥美好吃的美食,不似个正经人。
她抿了抿唇,又往沈棠身侧凑了凑。
没一会儿,肩膀陡然一沉。
她惊愕扭头,只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发顶,些许不服从的发丝儿顺着她扭头的动作从她脸颊滑过,带来密密麻麻、丝丝缕缕的痒意。因为凑得近,还能嗅到呼吸间飘来的酒味。
原来是沈棠太困睡着了,脑袋一歪,正靠着林风的肩膀,翟乐注意到这边情况,出手抓住沈棠另一侧肩膀,解了林风的窘迫——她年纪尚小,沈棠的重量对她来说够呛。
祈善起身将沈棠搀扶起来。
不可思议道:“这就睡了?”
刚才还说这话呢。
双目紧闭,呼吸平稳轻缓,若凑近仔细听,还能听到些许的鼾声,的确是睡着了。
完全没一点点预兆,脑袋一歪秒睡。
褚曜忍俊不禁。
他道:“睡着了才好啊。”
继续醉着,他担心祈善能少活好几年。
祈善无奈地“啧”了一声,弯腰将睡死过去,半点儿知觉没有的沈棠扛在肩上,搬进车厢。
吩咐跟上来的林风。
“这里不用你伺候,去睡吧。”
林风迟疑:“可是……”
祈善失笑:“你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怎么照顾人?且去睡,养好精神,其他事情白日再说。”
只看林风的装扮也知道她以前只有被人伺候的经验。照顾一个精力充沛的醉鬼,成年男子的精力都跟不上,更何况是她?看她一脸倦意,面颊泛着青白,便知她状态很不好,与其强撑着表现自己的用处,不如好好休息。
林风神色倔强,抿了抿唇,没选择其他车厢,而是选择沈棠的车厢找了个角落坐着。
祈善见她执拗也不好再坚持。
出乎意料,醉鬼睡着了反而很安分。
emmm……还安分得吓人,倘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乍一看还以为此人已经安详了。
祈善盯了一会儿,确认她不会突然蹦起来闹事,松了口气,临走前还不忘给沈棠下一道【明哲保身】的保护,保护人的同时还能免于蚊虫叮咬,能睡得安稳些。
下了马车,共叔武已经一身血回来。
不消说,那几个多半真·安详了。
共叔武一上来就提建议:“土匪窝的位置已经问到,他们为了今夜的偷袭,将寨子大部分精锐都带了出来,剩下留守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先生,我等明日便去将它端了?”
因为翟乐在,他有些话不好说。
攻下这个位置隐蔽的土匪窝,他们有个落脚处,回头劫了税银,那笔税银也有地方安置。
孝城城内是郡守的地盘,不安全。
祈善垂眸思忖。
摆手:“不妥。”
共叔武诧异:“不妥?”
他盘问过那些土匪,知道林家有不少财产都被土匪劫走,若不抢回来,岂不便宜他们?
祈善摇头:“不能等明日。”
共叔武:“今夜就动手?”
“对,待明日再动手恐生变。”
至于是什么“变”,他却没有说。
在场众人只有褚曜知道。
这个“变”自然是他家五郎啊。
通过上次醉酒乌龙,二人便知道五郎不仅酒量极差、酒品极差,酒醒后还会忘记醉酒时干过的事情。也就是说她只会记得跟混混打群架,打群架之后干的事儿一件不认。
自然也包括收编混混、找土匪晦气。
倒不如趁着她还未酒醒将土匪窝攻下来,生米煮成熟饭,五郎想抵赖也抵赖不成。
褚曜笑眯眯对着翟乐道:“今夜便麻烦翟小郎君帮忙压阵,待明日五郎醒来,必有重谢。”
翟乐并不觉得这话哪里不妥。
只是好奇:“不用在下去帮忙?”
褚曜道:“土匪窝只剩老弱病残,不足为惧,有共叔壮士就行。这些混混土匪还未真正归心,五郎又宿醉不醒,总得留个人在这里盯着,以免他们恶向胆边生,暴起造反。”
翟乐一听也是这个道理。
共叔武九等五大夫,若是连他都搞不定一个精锐尽失的土匪窝,那实在是可笑。更别说祈善先生也会跟着过去。这个阵容,即便单挑一个千人规模的普通匪寨也不虚。
当即同意了安排。
所有人当中最累的应该是褚曜,他文心被废多年,再加上月华楼后厨杂活的磋磨,身体精力都大不如前。安排好诸事,他便在沈棠睡着的马车车外小憩,闭目养好精神。
但没眯眼多久,耳旁听到些许异动。
翟乐隔得远也被惊动,循声看了过来。
褚曜皱眉,一边抬手示意翟乐先不要动,一边掀开车帘,借着篝火的光,勉强看到车厢内的情形。林风抱膝瑟缩着,黑黝黝的眼睛闪动着惊惧。
褚曜压低声问她:“发生何事了?”
林风嚅嗫:“光,发光了……”
“什么发光了?”
林风指着沈棠哆嗦道:“郎君的文心花押,方才突然有光飞过来,奴、奴家怕……”
明明身体很困,但精神却很亢奋,林风根本睡不着,蜷缩在角落,下巴抵着膝盖发呆消磨时间,逐渐眼前开始发昏发黑。就在她以为自己能睡着的时候,那枚花押突然飞起来。
隐约看到一道光冲自己撞来。
她被吓得猛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褚曜皱眉:“确信不是祈善留下的文气?”
林风咬着唇:“不是文气……”
文气是黑白二色,她是知道的。
但刚刚那道光是金色的……
细长细长的,像是某种动物。
林风摸摸额头,又没任何异样感觉,连她都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迷糊产生错觉了……
103:谁盗了老子的号【求月票】
褚曜闻言给沈棠仔细把脉。
脉象强健有力、气血旺盛澎湃,明显属于壮士得能徒手干死好几头牛的健康状态,并无任何异常。他不放心又换了一只手把脉,同样的脉象,不由得打消了心中疑虑与担心。
他宽慰林风:“五郎一切安好,许是你太困乏了产生幻觉?早些安睡,养足精神再说。”
林风放下抚摸额头的手。
神情闪过一瞬迷茫和怀疑。
或许,她真是太累了产生幻觉?
本着不给人添麻烦的原则,林风咽下了质疑的话,乖顺地点点头,将此事揭过去。褚曜见状放下车帘,恢复先前小憩的姿势,闭目养神。林风双手抱膝,下巴抵着膝盖。
不知道是真的困了还是别的,这次闭眼很快就酝酿出睡意,竟是一觉无梦睡到日头高悬。
跟她一样一夜好梦的,还有沈棠。
不过沈棠属于睡觉的时候香甜,睡个昏天暗地都不想醒,可一睁开眼浑身上下都跟上了刑一样痛苦。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微微蹙眉,睫羽细颤,非常缓慢地睁开眼。
初时,双目似看着虚空,毫无焦点,但随着意识回笼,目光凝聚,身体感知正飞速归位。
这可让她遭了大罪了。
浑身都疼,但最疼的是几欲炸开的脑袋。
“卧槽……谁tm打我头?”
不不不——
她更想问是不是有人趁着她睡觉给她脑子做了开颅手术!饶是意志力强大如她,也有种双手抱头撞地缓解疼痛的冲动。沈棠从标准仰躺、双手交叠放小腹的睡姿改为蜷缩跪床。
“不是……这、这又是什么地方?”
沈棠倒吸一口冷气,好不容易将剧痛压制下,一抬头、一睁眼,发现自己又跑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这回不是群架现场了,而是一间空荡荡的土瓦房,唯有“家徒四壁”能形容。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跽坐在简陋塌上。
窗外明媚阳光透过粗陋的窗布,在地上投下一道扭曲抽象又滑稽的影子,沈棠抬手用腕部捶了捶额头,试图回想起自己睡觉前的记忆,自己又是怎么来到这地方的……
结果……
完全想不起来。
她最后的记忆在干嘛来着?
一幕幕画面闪回般在她脑中飞速掠过。
混混、翟乐、酒摊、掀酒摊、打架……
然后?
然后她的酒摊没了!!!
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愤怒瞬间爆表直冲天灵盖,蹦着跳下床,口中骂骂咧咧:“操,老子的酒摊!一群混混也敢掀你老子的摊子!真真是厕所里开大灯,你他娘的找屎呢!”
还未迈出步子,大门被人从外向内推开。
骤然撞入一双圆滚有神的眸。
这双眸子主人正微张嘴,惊诧地看着自己。
二人面面相觑。
沈棠:“……???”
慢着慢着,她刚刚是不是爆粗口了?
沈棠脸色变了又变,恨不得就这么钻进地缝里。她这会儿真的尴尬,门外这个小姑娘看着八九岁,穿着富贵,一瞧就知道是金尊玉贵养着的深闺贵女,多半连个脏话都没入过耳。
沈棠一上来就是户口本式问候。
估计她在门外遭遇冲击挺大。
一脑补这个社死画面,她就恨不得让时光倒流,心中默念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但很显然,小姑娘眼不瞎,耳不聋。
她端着盛满水的木盆走了进来。
“郎君醒了?”
说完,沈棠听到拧布巾的水淋声。
沈棠也是厚脸皮,尴尬了一会儿就恢复常色,起身坐回床榻,目光追随着这个陌生的小姑娘,问:“是女郎救了我?这里是哪里?”
林风被她问懵,但想到祈善他们的吩咐,暗道果然如此,郎君醉酒还真不会记得酒后干的事情。她回忆家中丫鬟伺候自己的动作,将拧干的布巾递给沈棠:“不是奴家救得郎君,是郎君昨夜救得奴家。此处是孝城外的土匪寨,具体在哪儿奴家也不知。”
林风说话口齿清晰。
每一个字,沈棠都懂,但组合她就懵逼了。
“土匪寨???”
傻愣愣接过布巾,习惯性擦脸。
冰凉泉水刺激肌肤,残余困意消失无踪。
“我、我救了你???”
这些事情她一点儿印象没有。
沈棠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人趁着她不注意,盗了她的号。这就好比自己几天没上号,结果一上号,游戏上了王者,签名还被改写成“老子帮你打上去了,不用谢,菜鸡”。
不然怎么解释自己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小姑娘又端来一碗汤。
看着汤汁不太友好的颜色,沈棠抗拒。
林风似读懂她的沉默:“这是褚先生煮的醒酒汤,郎君宿醉一夜,醒来肯定不舒服。”
沈棠怔了怔:“宿醉?我没喝酒啊。”
不过,林风的表情显然不是这么说的。
沈棠:“……”
小姑娘不说还好,一说她还真闻到自己身上残存的酒气,混合湿汗,糅杂在一起,发酵发酸,气味还真不太友好。沈棠嗅了嗅汤汁气味,发现的确是醒酒的,一饮而尽。
沈棠问:“小娘子叫什么?”
“林风,林下之风的林风。”说完,林风顿了一顿,暗中看着沈棠的神色,又咬着下唇补充了句,“这是昨夜郎君给奴家取的名儿。”
沈棠抚掌赞道:“林风?好名字!”
果然,她真的有才华。
即便是醉酒也不影响她的超常发挥!
“我救了你……那你家人呢?”
刚问出口她就后悔自己嘴快。
林风小姑娘穿着富贵,生得精致漂亮,特别是那一口含雪皓齿,贝联珠贯,寻常人家没这个财力养出来。不管她是与家人一块儿遭遇危险,还是被劫匪劫掠到这里,倘若家人还在,照顾人的活儿怎么也轮不到她,更遑论说让救命恩人给家中掌上明珠取名了。
多半,家人已经遭遇不幸了。
沈棠这个问题实在是欠妥。
林风的回答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听到林家一门的遭遇,沈棠很是怜惜同情这名小女娃,声音也软了几分,道:“你莫怕,你家人……回头我下那处山崖看看,若能将他们安葬了便安葬了,你日后便跟着我。”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了小姑娘了,那双黑白分明、滚圆可人的眼珠子浮现一层绯红水雾,垂首“嗯”了一声,软糯道:“多谢郎君。”
沈棠以为自己莫名醉酒喝断片,干的事情应该也就这么一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权当自己做好人好事了,直到她走出土瓦房。
104:逼良为“匪”【求月票】
因为宿醉刚醒,沈棠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所以就没注意到林风先前提过的一处细节——既然是她救下林风,为何她俩会在土匪寨!
当沈棠看到土瓦房外的场景,她明白了。
屋外有几十……
不,足有一百多号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健康的残疾的。
还有五十来口大小不一的箱子。
只看木料颜色质地便知是好东西。
这伙人统一蹲在屋外那片扬着黄沙、坑坑洼洼的空地上,暴晒着太阳,浑身挂着热汗,一动也不敢动,面上挂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惧色。他们恐惧的源头,沈棠还认识。
不正是共叔武、翟乐、“引导npc”祈善以及接替祈善班的褚曜。全员恶人?
沈棠张了张口不知该问什么。
干巴巴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五郎醒了?”褚曜转头,笑容慈和,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看小辈的“怜爱”,“头可还疼?”
沈棠莫名打了个怵。
“不疼了。”
虽然褚曜笑容跟平时一样,但今天格外……格外热情、愉悦、开心?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但被这么盯着,她莫名有种被人丢进冰窖,寒气裹体,后颈发凉的……
错觉???
“你能别这么笑嘛,我看着瘆得慌……”
褚曜笑容一僵,一侧的祈善开腔说话:“方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只听声音都知道沈小郎君中气十足,肯定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沈棠这才看到祈善左手端着一本册子,右手提着一支笔,埋头不知在写什么东西。
“你、你们都听到了?”
“沈小郎君为什么会以为我们听不到?”
沈棠:“……”
也是,除了褚曜老先生,哪个不是有文心就是有武胆?个个耳聪目明,她醒来那番“惊天动地”的骂骂咧咧,一点儿没控制音量。听到正常,听不到才有问题。
唯一让沈棠不那么社死尴尬的是——这几人对沈棠爆粗口并没什么反应。
其实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应。
这几人又不是那些蹲在家里,有事没事办清谈、开曲水流觞party、交际能力一流的高(社)雅(交)名(名)士(媛)。不会被人问候两句,还嘴的时候,来来回回只一句“放肆”,更不会气得通红脸,急切低骂结果只蹦出来一句毫无杀伤力的“混账”。
他们骂人词库其实都挺丰富。
诸如“忘八端”、套用《相鼠》骂一句“胡不遄死”,亦或者骂人不说脏字,引经据典、指桑骂槐,礼貌问候一下户口本。若是气性上来,坊间俚语骂人也正常。
沈棠那番骂骂咧咧都够不上让他们皱眉的段位,唯一让他们感觉“出格”的,大概就是那句“厕所里开大灯,你他娘的找屎”的俏皮话。
沈棠:“这些人在干嘛?”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佯装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加入他们群聊。
褚曜笑眯眯道:“这些人在等五郎发落。”
沈棠语噎:“……等、等我发落???”
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祈善啪得一声,将手中册子往沈棠手心一拍,悠悠道来实情:“自然是等你。因为这些都是沈小郎君的战利品,除了你,无人能决定他们的未来……郎君也请放心,属于翟小郎君的那一份已经清点好。”
翟乐也笑道:“出来玩了一趟,没想到还能‘满载而归’。不过我与阿兄在外游历,身边也带不了太多黄白之物,便将属于我那份折算成欠条。日后有缘,再向沈兄讨要。”
他与沈棠拿下那些护卫,按功劳,那一部分林家财产他也能分一半。只是翟乐本身并不缺钱,老家又在千里之外的东南,他也不可能带着这批东西上路,索性就说不要了。
只是祈善先生较真不肯。
翟乐盛情难却,便提出打个欠条。
以后有机会他再来取这笔钱。
翟乐的建议郑重祈善下怀,他本来也没打算让翟乐将这些财物带走的。于是这个提议得到双方一致赞同,他草拟了欠条,一式两份,还用沈棠的文心花押在欠条上面盖戳。
沈棠:“……”
(╯‵□′)╯︵┻━┻
这话题没法参与,全是她不知道的事。
她低头翻了翻祈善写好的账目,一目十行看了几页,顿时有些坐立难安。余光左右偷瞧,发现林风不在,她才啪得一声合上账册。心虚般压低声:“这些都是林风的吧?”
占人孤女财产不怕天打雷劈吗?
虽说一觉醒来、天降巨富是做梦都想的事儿,但一想这些财产原来的主人,不太舒服。
祈善道:“郎君何出此言?”
沈棠支吾:“本、本来就是……”
褚曜插了一句:“此话差矣,郎君从林氏家贼手中取得一半资产,又从盗匪手中取得另一半,并非从林小娘子手中夺得。缘何会是林小娘子的?且当下世道,八九稚童,身揣巨富,如何立身?这不是巨财而是索命剧毒!”
沈棠张了张口:“可……”
不能说褚曜二人这话不对,但她也无法说他们对。当下的世界观,这俩肯定没毛病,但沈棠作为一个三好五美、遵纪守法又朴素善良的新时代宅女,肯定不能这么说啊。
被入室抢劫杀人犯抢走的财产,又被黑吃黑之后,它就不属于受害者了吗???
沈棠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褚曜和祈善二人暗下对视一眼。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醉酒时候一派匪气、说劫就劫的沈小郎君,醒来会浑身洋溢正气。
不过,这根本难不倒二人。
同样也用“打欠条”的方式解决——既然沈小郎君觉得这么做会亏欠林家小娘子,不如等以后她出阁,准备差不多的嫁妆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再她出阁前,保证她的安全。
这办法两全其美!
沈棠想了想,也是这道理,于是芥蒂全无。
“行,那我去打欠条。”
收到欠条的林风则是哭笑不得。
只是心头越发熨贴。
打完欠条的沈棠:“……”
不对劲,很不对劲,看着这群在太阳底下暴晒的人,她怎么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
偏偏这时,祈善那催魂似的声音又闯入她耳畔:“沈小郎君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沈棠感觉耳朵发痒,忍不住拉开距离。
但他的声音还是如入无人之境。
忽视不得。
“放了?”
“卖了?”
“埋了?”
“还是屠了?”
沈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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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沈棠回答,祈善兀自喃喃道:“放了,这不妥,这些土匪本就是没了生路才落草为寇的,放出去不过是让他们另起炉灶,而这些老弱病残……手脚完好的青壮尚且只有落草一条路,他们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沈棠听到后半句,心口堵得难受。
她道:“放走这条路,不可取。”
祈善见她有回应,便又笑道:“是极,不可取,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若放了这些土匪,以后死在他们手中的百姓何其无辜?那——不如卖了?这里不少人还年轻,有力气能卖点钱,其他的,啧,只能贱卖。”
沈棠余光瞄了眼褚曜,断然否决。
“不成不成!”
这是人又不是牲口!
祈善真是越说越过分了!
谁知祈善还火上浇油,冷冷道:“埋了?”
沈棠:“活埋?”
“屠了再埋也行。”
见祈善越说越不像话,沈棠脸上罕见出现怒容,逼近几步,仰头质问:“……祈元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众人没说话,那些在太阳底下晒着的人更加不敢吱声,几个胆小的已经吓白脸,气息起伏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能翻白眼厥过去。
“在下知道。”
“我看你是不知道!”
祈善当即就反问:“既然在下提的意见,郎君都反对,那郎君说说该怎么处置他们?”
沈棠:“……”
她……
她能有什么办法?
总不可能给这些人一笔钱财让人下山从良,安生生活吧?呸——真这么干,沈棠都想给自己做个开颅手术倒一倒脑子里的水。孝城商贩、林家老弱,前者遭地痞欺辱,后者枉死他乡只剩一个林风……哪一桩哪一件,跟眼前这些看似无辜的人无关?
眼前这些人,杀不得,放不得,卖不得……
沈棠颇为头疼地扶额拧眉。
内心抱怨醉酒后的自己干嘛留着这些麻烦,反正都不是啥好东西,杀都杀那么多人了,干什么不趁醉全杀了……当这个想法跳入脑海的时候,她自己都惊了一跳。
她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
怎能生出三观如此歪斜的想法?
沈棠震惊自己的可怖,越想越慌。
尖锐、绵密、无法忽视的刺痛从脑海深处传来,疼得她眉峰聚拢,咬紧牙关,不知不觉额头布满细密汗珠,原先红润的面颊一片煞白,唇色退去,仿若大病一场。
祈善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异样。
抬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棠,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迫:“幼梨?幼梨?何处不适?”
“呼——我没事……”
熬过那阵刺痛,沈棠感觉脑子轻松许多。
翟乐几个担心地围上来,她摆摆手,示意祈善不用太担心,道:“应该是宿醉,突然就头疼了……但不碍事,现在不疼了……至于这些人,全部留下吧,也别活埋了,好歹也是几条人命,长这么大不容易,让他们干点能干的活……我去补个回笼觉。”
“元良,你认识五郎时间久,可知他有这个顽疾?”褚曜看着沈棠的背影很是忧虑,这明显不是宿醉头疼那么简单,怕是什么病症。
祈善摇头:“以前未曾有过此类症状。”
“安顿好这里,去孝城请个人来看看?”
“嗯。”
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
沈棠说是睡回笼觉,其实一点儿困意没有,正坐在树下发呆。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祈善来了,头也不抬地道:“元良找我有事?”
“为先前的事情道歉。”
“道歉?”
“虽有意激你,但没想到会牵动旧疾。”
沈棠懵了一下,一时忘了反驳自己没有旧疾,好奇道:“你激我?你激我作甚?”
祈善:“……”
沈棠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直觉又一次告诉我,你跟无晦都有事情瞒着我……你激我,只是为了让我想办法处理这些人?为什么?”
祈善:“……”
沈棠倏道:“哦,我明白了。”
祈元良难道是平日黑心惯了,拉不下面皮做好事,但又怕她跟醉酒状态一样杀人不眨眼,所以故意唱反调,激怒她答应留下这些人?
祈善不信:“你明白了?”
沈棠却坚持说:“嗯,明白了!”
祈善摇头:“幼梨,你还不明白。”
“……好,你说的有道理,我是不明白。那你说来,我听!你总得跟我解释清楚我哪里不明白。我不怕猜来猜去,但我怕猜错啊……”
要是会错意思,她不是很尴尬?
听着少年雌雄难辨的软和声音,祈善尴尬意识到一点——眼前这位小郎君真的还很小,肩膀也稚嫩。但不管是沈小郎君还是他,他们没得选。
祈善斟酌着透露:“希望幼梨学会抗事。”
沈棠眼神幽幽看着他:“我还不会抗事吗?你还好意思说,文心言灵专坑队友……你就在一旁看着,光我一个人挨揍了……还不能抗?”
年纪小小的她已经学会抗太多。
“……不是这个抗。”祈善尴尬地咳嗽,含糊着跳过这段,“……在下是希望幼梨将这些人的命,不——应该说是天下受苦受难之人的命,他们的前途、未来、命运,扛在肩上……尽可能吧。善也知道这实在是强人所难,但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有退路了……”
沈棠瞠目:“……合着,你让我当保姆?”
林风也就罢了,毕竟是债主,还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其他人又凭什么?
祈善:“保姆?”
沈棠道:“就是老嬷嬷。”
祈善:“……”
眼看着祈善目光越来越不善,沈棠便知道自己又领会错误,于是在求生欲催动下,急忙改口道:“村长,不不不,里正……你是想当我当个类似里正的角色?”
祈善缓慢地点了点头:“……嗯。”
将一国百姓喻为村民,国主喻为村长(里正),似乎也说得通,大致就这么个意思吧。
沈棠擦了把冷汗:“好家伙,合着我拿的剧本是带领村民奔小康,啊不,创立桃源村……”
至于作为桃源村创始人却要违法犯罪去劫税银什么的,她暂时还没想起来这事儿,只是感慨祈善原来也有这么柔软善良的一面,难得对得起他的名讳。
沈棠又忍不住发散思维。
“如此,那我们给村子取个名字吧?”
总不能剽窃陶公创意叫桃源村。
嗯,坚持原创。
106:携手共赴奔小康【求月票】
祈善已经习惯沈小郎君飘忽不定的思维方式:“取名?小郎君想取什么名儿?”
沈棠一脸沉重:“全员恶人村?”
整个村子,里里外外没一个好人。
全员恶人,实至名归。
祈善:“……”
“不对不对,这名字会把新人吓跑,乍一听还以为是什么非法传销组织。要不叫‘洗心革面村’?这也不行,一听还是不怎么正派,要不改为‘携手共赴奔小康村’?”
祈善:“……”
他果然不能对沈小郎君抱多大希望。
似笑非笑:“沈小郎君喜欢哪个都行。”
反正以后也用不上。
沈·选择困难症患者·棠:“……”
她将选择权交给老天爷。
随便抓了把野草,埋头数了数一共九根,于是拍板钉钉选择第三个——携手共赴奔小康!
这就是天意啊!
她拍拍衣服沾的草屑,回到那片空地。空地上的人不足三成,清一色都是手脚健全的青壮,共叔武正双手负背,巡视众人。
沈棠总觉得哪里不太和谐。
共叔武是要安排他们劳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其他人呢?其他人去了哪里?
“元良他们人呢?”
“祈先生刚刚点了几人下山采买去了。”
沈棠好奇:“采买?”
“嗯,褚先生带林小娘子清点东厨的储粮,发现供应不足三日。正好翟小郎君也要下山与其阿兄会合,祈先生便领了这个差事,下山去了,明儿一早便归。”
当然,最重要的是接他家素商。
“共叔先生这又是作甚?”
若是劳改,沈棠更倾向于将他们丢去盖房子或者开垦荒田种东西,自给自足才是王道。每次都下山采买,哪有这么多钱挥霍?一旦四宝郡开战,孝城物价飞涨,金山银山都扛不住。
共叔武想起两位先生的叮嘱,并未将话说得太直白,生怕吓到沈棠:“世道不安全,若想安稳生活,武力傍身少不得。这些青壮资质差,但多多操练,勉强也能用。”
“原来如此,还是元良他们思虑周全。”
山里头的土匪肯定不止这一窝。
在这个到处打仗的危险世界,想要缔造一个小康村,仅凭经营种田是无法实现村落富裕的,还要培养一定的武装力量保证村落周边环境稳定,避免被其他眼红的村落打劫。
“对了,那些老弱去哪里了?”
“褚先生给他们安排了其他活儿。”
也不轻松,打扫、砍柴、伐木、搬石头。
“林小娘子呢?”
共叔武:“应该还在东厨。”
沈棠转道去了趟东厨。
大老远就看到褚曜和林风,二人一人一张马扎,紧挨着低头看着账册商讨什么。林风时而摇头、时而蹙眉、时而拿出一张老旧算盘,啪啪啪,手指灵活拨弄几颗算珠……
沈棠:“???”
莫名的,她心头涌出一股羞愧感,感觉自己成了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
连林风都有安排活儿啊,负责管理被俘虏的十几个女性——有上了年纪的,有年纪正好的,也有年纪比她还小的——让她们干点浆洗、做饭、裁衣的活儿。
沈棠:“……”
严格说来,林风妹妹属于童工吧???
关键是她一点儿都不怯场。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凌州林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属于有头有脸的富裕之家,算上庄园别府的产业,光是奴仆便有两百多人。这样的家庭,若没发生那场变故,正常来讲林风应该十三岁物色门当户对的人家,十五岁及笄许嫁,去另一个家族做宗妇或者当一家主母。
按照这个时代的内宅女性教育,林风五六岁就可能被林家主母带在身边学内宅庶务,教她如何管家、人情世故,哪怕只学了皮毛,管理十来个人够用了。
褚曜也是冲着这点才让林风来帮忙,稍微接触,他又发现此女悟性极强,学什么都很快。
内心不由得暗道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林风不是男儿身。
女子无法开拓丹府,自然也没文心武胆。
商量差不多,褚曜终于记起身边还有个眼巴巴看着林风的沈棠,收起账册。
“五郎有事?”
“自然是借林小娘子一用呀。”
褚曜脸拉了下来,哪怕他知道沈棠根本没那意思:“五郎,用词谨慎,不可冒犯。”
林风初时不解褚曜为何黑脸,一听他的话才知哪里不妥当,窘得用册子遮住半张脸。
沈棠:“……”
(╯‵□′)╯︵┻━┻
脑子清醒点啊,林风妹妹才多大?
“……行行行,我谨慎,我谨慎,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天又要黑……”
沈棠火烧屁股一般拉着人离开。
林家护卫抛尸地点并不高,下边儿是一条河,水流湍急。一部分尸体坠落河滩,被闻着血腥味过来的野兽当成了美餐,一部分坠入河中顺着河水飘走。
还有一些比较幸运挂在山壁长出的藤蔓和树杈上,保存完好,沈棠爬上去将人放下来。
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能根据主人衣物装扮辨认身份。
找到的尸体十不足六。
看着无声哭泣成泪人的小姑娘,沈棠想宽慰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候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只得干巴巴道:“先将你祖母她们安顿好,晚点我再带你去河道下游找找……她们若看到你这模样,走也走得不安心。”
林风没什么反应,哭得更凶了。
沈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样可爱懂事又漂亮的孩子在她面前哭,真的扛不住啊!
看着面容还算安详的老夫人,沈棠心一横,郑重道:“倘若老夫人还未走远,且听晚辈一言——从今往后,晚辈会将林风当做妹妹看待。不敢说衣食无忧,但只要我还活着,她一定也会活着!”
——————
“老师,你看——”
河边立着辆灰扑扑的马车,生着一团篝火。
有名老者在烤鱼。
听到徒儿动静,他起身走去,顺着徒儿小手所指方向,看到河面中央漂浮着数道尸体。叹息着抬手捂住阿宴眼睛,淡声道:“阿宴,不要看。”
阿宴仰头看着他:“不是,有个活人。”
老者:“活人?”
阿宴道:“有一个还活着。”
一老一少扑腾下水,将那具还有一口气的男人捞了上来,一番检查可算知道这人为何命大还活着,此人心室比旁人偏斜不少,胸口那道贯穿伤恰好避开了要害。只是身上有不少摔伤,肋骨骨折、手臂小腿骨折,又不知在水中飘了多久,伤口失血过多,还能存着一口气,全赖文心文士身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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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宴:“老师,他会死吗?”
老者将手覆盖在男人丹府位置,试图用自身文气激发对方的文心,奈何此人伤势严重,经脉丹府一片虚软,连文心也萎靡不振。他叹道:“听天由命吧,为师也说不好。”
阿宴抿着唇,神情似有几分失落。
老者笑着说道:“不过,他既然是阿宴第一个救下的人,想来老天爷也会网开一面吧。”
阿宴眼睛亮了两分:“会吗?”
老者道:“自然会的。”
他将男人身上的湿衣裳脱得只剩亵裤,又让阿宴去马车取来药箱,从中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每一只都贴着具体的药用——阿宴要习武,少不了磕碰,因此药品准备齐全。
看着被河水泡得红肿溃烂的伤口,老者翻出药箱底层的刀子,割去坏肉、上药、喂药、正骨、包扎,将人搬到马车上。一番忙碌下来,天色已暗,阿宴在一侧帮不上什么忙,便几次下水将其他尸体都拖上岸,这些尸体跟男人一样,身上都有骨折摔伤。
不是被人砍掉了半个脑袋就是被割断喉咙、刺穿心脏,应该是遇到了同一伙歹人。
“能做的老夫都已经做了,剩下的——能不能让阎王爷网开一面放过你这条小命,全看你自己了。”嘀咕完,车帘外传来阿宴喊他吃饭的声音,老者立时应道,“这就来。”
一老一少,师徒二人享用了一顿飧食。
——————
林风原先的哭声是压抑克制的。
强忍无法诉说的悲恸,逼迫自己将所有酸苦都咽进喉咙,唯余溢出唇角的细碎呜咽。她初时还能忍,可沈棠那番话却让她失控,嚎啕痛哭,好似所有负面感情都有了宣泄口。
一股脑儿往外冲,止也止不住。
她伏在母亲的残躯上,见者为之心酸。
沈棠动了动唇,最后还是咽下了宽慰的话,选择当个安静的背景板。直到林风哭得精疲力竭,几乎要厥过气去,沈棠抬头看了眼天色,轻声道:“天要暗了,我们先回家吧。”
回家?
一听这个词,滚烫的泪珠又滚了下来,她沙哑地应了一声,沈棠这般还在絮叨:“回去看看东厨有没有鸡蛋鸭蛋,煮两个敷一下眼睛,不然明天怕是连眼睛都睁不开。”
哭了那么久,不止喉咙沙哑无力,那双滚圆有神的眸子也变得又红又肿,既可怜又狼狈。
看林风眼皮上下打架,起身的时候又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沈棠抓住她手腕:“困了?”
林风惨白着唇,逞强摇头:“不困……”
沈棠:“……”
站都站不稳,走路还打飘,这叫不困?
她默念言灵将摩托拉了过来。
尸体被搬上木推车,由共叔武派过来的工具人运送回土匪窝……哦,不,应该是新鲜出炉的“携手共赴奔小康”村。她带着精力耗尽、神情疲累的林风坐着摩托,慢悠悠返程。
远远就看到袅袅炊烟。
炊烟之下,有一道人影伫立。
沈棠走进了挥手:“无晦,我回来了。”
看到人回来,褚曜才松了口气。
虽然祈善一再表明沈棠某些地方反应慢,且胆大包天,但褚曜还是忍不住担心——
担心啥?
担心他家天命会被吓得半道跑路。
毕竟,整顿青壮武力+劫税银计划,怎么看都不像是安分良民能干出来的事情。反应稍微快点就会发现不妙,暗搓搓准备跑路了。
|???w??)???
不过,五郎显然是个例外。
看到沈棠嘻嘻哈哈回来,好似这个土匪窝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落脚处,不慌不忙也不怕,褚曜就彻底信了祈不善那厮的结论。
“无晦,东厨开火了没?”
褚曜道:“给五郎留了一大碗热面。”
他准备上前接过熟睡的林风,谁知沈棠动作比他快一步,将人打横抱下来,也不准备转交给他。褚曜脚下一顿,道:“五郎。”
“嗯?”
褚曜语重心长:“林小娘子要伺候五郎起居洗漱,你俩是不用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但你既已决定以后用‘义兄’的身份送她出阁,一些比较亲密的举动还是少些为妙……”
沈棠:“……”
褚曜比划了个“八”:“而她已经八岁。”
五郎跟她年龄差太小,的确不宜太接近。
沈棠眼神微妙:“……无晦啊。”
褚曜应答:“我在。”
沈棠认真许诺道:“我相信言灵是万能的,磨片对光、随目对镜之类的技术也会实现,回头要是能搞到玻璃种玉石翡翠或者水晶石之类的好东西,我给你磨个单边眼镜。”
看看褚曜的外貌,估计他是老花眼了。
她这张脸,像是能掏出点儿东西?
其实只有三十四的褚曜:“???”
孝城,民宅。
祈善回来的时候,金乌还未真正落山,但奇怪的是民宅门闩已经落下,推也推不动。
他只得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他与老妇人夫妇约好的暗号。
倘若屋内有危险便回答“谁啊,乱敲门作甚”,若没有危险便回答“稍待,来了”。
没一会儿,门内响起老妇人的声音。
“稍待,来了。”脚步愈来愈近,紧跟着是门闩挪动的动静,只听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打开,老妇人看着眼前浑然陌生的布衣青年丝毫不惊讶,轻声道,“郎君快些进来。”
祈善一进院子,她往外张望两眼才关门。
“今日有生人来过?”
见老妇人谨慎的样子,祈善便知不对劲。
“有,似是来找郎君的。”
祈善闻言拧眉:“是谁?”
老妇人将他领进屋,担心地道:“这个不知,但看他们衣着打扮,倒像是哪家养的门客,还用借水的借口来院中坐了坐,话里话外都在打听郎君身份。郎君,您看这……”
祈善道:“没事。”
老妇人又道:“有人进过郎君的屋子。”
自从祈善他们住了进来,只要他们出门,老妇人就会在客舍窗户的窗沿、大门门框抹点米灰。若有外人偷偷潜入,必会留下痕迹。祈善几人昨日离去,一夜未归,今日生人过来之后,窗沿门框就出现了陌生印子,让老妇人心惊胆战。
他们倒不怕牵连自个儿,就怕恩人出事。
祈善道:“不慌,无妨。”
老妇人悬着的心放回原处:“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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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房间,果然发现被翻动的痕迹。
只少了一张练字用的废纸。
祈善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溢出一声不屑又轻蔑的嗤笑,眸底寒光凛凛,竟是杀意毕现。
眨眼又恢复面无表情。
喵呜~~~
小小的素商扒拉他衣摆。
一低头,便撞上那双湿乎乎的水绿眸子。这双眼睛的主人正软软地喵呜着,似乎在问祈善这一整天跑哪里去了。祈善弯腰将它抱起来,笑着用鼻尖碰了碰素商的小鼻子。
“素商啊,有没有想阿爹?”
猫儿听不懂人话,只是用猫爪抓他袖子。
祈善哑然失笑:“行行行,就你鼻子灵,真是藏哪儿都能被闻到。吃吧吃吧,暂时别打搅阿爹,明儿阿爹就带你去新宅子住着。”
说着从袖中掏出路过集市买的小鱼干。
祈善先给素商铲了屎,再收拾行囊。
刚将行囊打了结,屋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老妇人急切地道:“祈郎君,不好了——”
“哪里不好了?”
老妇人急得额头冒虚汗。
拉着祈善手腕要将他送去后门。
“屋外来了一伙人,指名点姓说要请郎君。”
祈善将手抽回来,一次不成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只得好笑道:“莫要自乱阵脚,老夫人且放宽心。跟屋外的人说,容我换一身衣裳。”
老妇人急得想跺脚,但也清楚来者不善,后门多半也有人堵着。只得听从祈善吩咐,来人好脾气地表示无妨:“祈先生多久出来都行。”
若是不出来,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他带来的人俱是清一色武胆武者,最低也是末流公士,最高是五等大夫,郡府高薪供着的客卿。这间民宅已经被层层包围,保证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更遑论一个大活人!
过了约一刻钟,祈善恢复众人熟悉的外貌,特地穿了身茶白儒衫,头戴玉冠,腰佩深青色文心花押。他甫一出现,数十道气息将他锁定,怀中素商紧跟着发出凄厉叫声。
感受到手掌下的素商不安炸毛,祈善一改脸上浅笑,盈满星光的眸子陡然一冷,语气森冷:“劳烦诸位收一收气势,莫要吓我家素商。”
“您便是祈善,祈元良先生?”
“是,你又是哪家的?哪有请人连个拜帖都不送,这就是贵府教的规矩礼仪?”
“小的是郡府侍奉的管家,奉府上主家之命,请先生过府一叙。”这人嘴上将姿态放得很低,但那盛气凌人的姿态和眉眼流转间的不屑,显然不是这个意思,“还请先生移步。”
祈善嗤笑:“行,请领路。”
管家略惊愕,似乎没想到祈善这么好说话。
据郡守态度来看,他要请的“祈善”应该不是善茬。管家侍奉郡守那么多年,从未见过郡守这么忌惮某个人,恨不得将全身的刺都竖起来。
不多时,轿子在郡府门前停下。
在侍女领路下穿过九曲回廊,终于来到此行目的地。远远便看到厅内烛火通明,悦耳丝竹乘着风飘入祈善耳朵,唇角浅笑噙着几分讥诮。
管家快走几步,先祈善进入厅内通传。
丝竹停下,歌舞退场。
祈善迈入正厅,绕过屏风,将厅内众人神情收入眼底。坐在上首的,正是四宝郡郡守,祈善的老仇家。六张客席,五张陌生脸。看穿着打扮和年纪,这五人多半是孝城本地世家或者名流名士,唯一的熟人便是翟乐的堂兄——翟欢。
后者也以惊诧的目光望着他。
祈善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翟欢还以微笑。
“草民祈善,祈元良,见过郡守。”
祈善将视线转向主位上的四宝郡郡守。
厅内响起细小议论声。
众人不解,郡守郑重其事邀请的贵客竟然是个陌生的平民文士,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
郡守的视线扫过祈善腰间的文心花押,深青色的花押在茶白衣摆的衬托下格外醒目。目光一滞,又在祈善脸上打转,看不出丝毫熟悉痕迹,迟疑:“你叫祈善,字元良?”
祈善恭敬垂首:“正是。”
“先生可否近前?”
祈善又上前十数步,距离郡守仅有数步之遥,大大方方抬起头,怀中的素商好奇地探出脑袋,看了看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郡守看到素商瞳孔一缩。
“这是你养的狸奴?”
祈善笑道:“正是。”
许是听到熟悉的发音,素商也喵呜着回应一声,席间安静一片,好似被按下静音键。他们没想到有人会带猫来赴郡守的宴。
郡守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例如何处人士,多少年龄,家中人口。其他人越听越迷糊,闹不明白郡守玩哪出,忍不住里腹诽——盘问这么清楚,郡守是准备给祈善保媒啊?
这时,一只不知哪里窜出来的橘黄色大猫几个灵活走位,直扑祈善而来,吓了众人一跳。
“这事……”
“哪儿来的猫?”
侍女也被吓到,险些打翻端上来的果盘。
祈善道:“无事无事。”
他从袖中摸出两根小鱼干。
“大概是被草民袖中的气味吸引了。”
郡守亲眼看着祈善的手与橘黄大猫的毛接触,祈善毫无反应,他才收敛异色,呵斥侍女看顾猫儿不利,惊吓贵客,让人将那只橘黄大猫带下去,邀请祈善入席落座。
祈善问:“不知郡守请草民过来所为何事?”
“仰慕先生丹青久已。”
祈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草民的丹青?”
他封笔多年,最近一幅画还是帮沈小郎君捉刀代笔画的秘戏图呢,仰慕那么一幅画?
“偶尔得见,喜爱不已。听闻先生途径孝城,这才冒犯登门,想求墨宝,只是底下人会错了意。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祈善起身,一副受宠若惊之态。
二人又是一番客气寒暄。
听祈善说他准备这两日离开孝城,郡守趁势提出要求,希望祈善能当场作画,了却他一桩心愿。若他愿意,重金奉上,祈善初时客气,直到看到侍女端上来的一盘金元宝。
他眼睛一亮,改口答应。
其他宾客见状,不屑撇嘴。
此等见钱眼开之徒,画技再好也充斥着世俗的铜臭,难有灵气,真不知郡守图什么。
郡守图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
他认识的那人,姓祈,名善,字元良,文心花押茶白色,相貌丰神俊朗,身姿清逸翛然,脾性矜持傲气,最不能容忍旁人以金钱践踏他的画作。
最重要的是——
天生畏猫,被狸奴靠近便会浑身起红疹。
严重一些甚至会休克断气。
这是娘胎带出来的病,无药可医。
109:诸君可是在找在下【求月票】
侍女端着作画用具鱼贯而入。
饶是翟欢这样常年挂着温润笑意的人,也忍不住微变了脸色。他沉着脸,放下手中酒盅,欲起身说两句——这又不是娱乐性质的曲水流觞宴,若真是仰慕祈先生的丹青画作,大可以宴会结束,携重礼登门求取,而不是用对待伶人一样轻慢的态度……
郡守在拿祈善寻乐子吗?
不过,这些念头只停留在脑海,并未诉之于口,因为翟欢半途收到祈善眼神暗示,示意他不要插手此事。翟欢将酒盅一饮而尽,找了个借口去厅外透透气。
郡守将这一切尽收眼中。
暗中嗤笑:“年轻人还是太沉不住气。”
上一秒脑海闪过这念头,下一秒他就看到祈善右手执笔,姿势娴熟自然,落笔果断利落。
他问:“先生可会左手作画?”
祈善神色自然地回答:“会,少时好奇学过一阵子,只是不如右手那么灵活。”
郡守用闲聊的口吻回忆:“本府少时也认识一个会用左手画的友人,不过他不是好奇学的,而是天生如此。对他而言,左手远比右手好用。说来巧合,他与你同名同姓同字。”
祈善淡淡道:“哦,这般巧合?”
郡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前看到先生的丹青,还以为是那位友人来孝城看本府呢。”
祈善听完笔交到左手,一边画一边道:“听郡守这话,您与友人感情甚笃,交情深厚?”
郡守叹道:“是啊,可惜多年没见了。”
祈善笑而不语,精力专注画纸。
左手作画?
席间众人对此没什么兴趣。
因为世人都是用右手,以右为尊,用左手的就成了特例。即便有些人生来就更偏向左手,家中长辈也会用手段将其矫正。刻意去学左手画,可不就是哗众取宠的小手段?
当即便有客人笑呵呵地闲聊:“在下拙见,学画作画,三分天赋、七分勤恳,画技扎实、根基夯实才是重中之重。用什么手去画都是次要的。倘若是天生善用左手,家中长辈也未及时纠正,倒没得说。可若是为了噱头去浪费精力,岂不是本末倒置?”
在这个世界,“画”更多时候用来消遣的,一般文心文士不会在这方面下很多功夫。有这个时间,多钻研言灵、打坐修炼不是更妙?沉迷太过,还会被盖上“玩物丧志”的标签。
因为不清楚郡守和友人关系有多好,他便将那位“友人”撇出去,只踩寂寂无名的祈善。
说完便有相熟的客人笑着附和。
郡守这边不置一词。
宾客见状,便知道祈善在郡守眼里没分量,一个可有可无、能拿来取乐的玩意儿,无需多尊重。于是聊天内容便多了对“左利者”的议论,或是“奇闻异事”、或是“绯闻闲谈”。
祈善始终不动如山,既没有遭到羞辱的愤怒,也没有被嘲笑的无地自容,仿佛绕在他耳边的叽叽喳喳全是聒噪废话,与他本人也没有丁点儿干系,心湖激不起半点儿波澜。
郡守一边品茗一边暗暗打量祈善。
内心摇摆不定。
倒不是怀疑祈善是他认识的那个“祈善”,没见到人之前他怀疑过的,还为此寝食难安,恨不得派人将他暗杀掉,但又害怕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见了真人,悬吊的心才放下来。
二人相差太大,不可能是一人。
但他怀疑,祈善也不是真名而是假名,眼前这个人有可能是政敌派来恶心他的。如此,疑点便说得通了。因此郡守才放任、暗示其他人嘲弄,也有激怒试探他的意思。
不多时,祈善交了画。
郡守也没细看,抚掌夸奖祈善画技了得,其他宾客也很给面子地捧哏,仿佛前不久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不是他们。祈善也懒得应付计较,随便找了借口带着那盘报酬走了。
出门不多会儿便遇上要回正厅的翟欢。
祈善道:“翟大郎君在此做客?”
翟欢:“拜访名士。”
名士???
他这位仇家???
祈善歪头,回忆了会儿,想起来了。
他这位仇家爬得快、会抱大腿,但名声不好。为了弥补短板,时常邀请四宝郡各地名士一块儿玩,将“投其所好”四个字发挥到极致。有什么名士路过他的地盘,他也一个不放过,让客人充分感觉到东道主的热情好客,送钱送人送温暖,为人仗义、热情大方。
一来二去,竟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名士(媛),在名士圈(名媛圈)蛮有存在感。
祈善笑眯眯问道:“其人如何?”
翟欢:“……”
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一言难尽的表情又像是将什么话都说了,看得祈善心情愉悦不少。
他拍拍翟欢的肩膀,神秘道:“好好玩。”
翟欢:“玩?”
“听闻这位郡守后院养的妾室,各个都是尽态极妍、姿色无双,小友或许有福了……”
翟欢:“……”
他表情越发僵硬,看得祈善心情大好,在他肩上做了个“拂”的动作,仿佛翟欢在这间宅子沾上什么赃物,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翟欢冲祈善背影道:“先生也小心。”
既然这位郡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想必也不会让祈善轻易带走那些金元宝,还是不能放松警惕。祈善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他丁点儿不慌,用这些钱在郡府派来的人眼皮底下,大肆采购,但没有全买米粮,大部分都是木头炭火、布匹种子,少数农具、笔墨纸砚,让人搞不清楚他想搞什么。
装了满满四十多车。
东西多,但只花了不到一个金元宝,郡府派来的人也看不出什么,祈善不是在买买买的路上就是到处喝酒玩乐,有时候能抓住酒肆的酒鬼唠嗑一个时辰。
没有一点儿有用的内容。
废话连篇,听得人哈欠连连。
祈善却乐在其中,偶尔还会揣着他那只叫“素商”的狸奴采买上好的料子或者小鱼干。
如此过了三四天,祈善终于包袱款款踏出孝城。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伙人跟上,贼眉鼠眼,不怀好意。他们也是偶然听说这个穷文士身怀巨财,本着错过这村没这店的原则,准备干一票大的。
谁知,跟踪到郊外,视线中的人突兀消失。
“人?人呢?”
“怎么突然不见了?”
就在他们惊慌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笑。
“诸君可是在找在下?”
一回头,却见清癯瘦弱的青衫文士,手执长剑,面带微笑,远远一看仿佛一节笔直青竹。
不过半刻钟。
祈善将擦拭剑身的手帕随手一丢。
收剑入鞘,悠悠往深山而去。
隐约的,还能听到他与人低语。
“素商,陪阿爹回去敲钟。”
“你问敲什么钟啊?”
“自然是敲那歹人的丧钟!”
110:食不言【求月票】
沈棠这几天过得很不快乐。
各种意义上的不快乐。
先前在孝城,无聊了还能出门摆个摊、卖个酒、逛个街,但深山老林除了一帮土匪,啥也没有。人生寂寞如雪,她感觉自己再这样咸鱼下去,绝对会闲到发霉。
“五郎真无聊,不如帮半步操练民兵。”
沈棠想也不想就拒绝:“才不要,大老远就能嗅到一股冲天的汗臭味。一天的运动量就大大超出一个阿宅一年的总量……”
她不是没跑去围观共叔武练兵。
看了一回就让阿宅“瑟瑟发抖”。
说是练兵,实在是抬举,那个规模连小区楼下老爷子老太太的广场舞团都能碾压——简单来说就是稀稀疏疏几十号人,在共叔武指令操控下学习劈砍刺之类的基础动作。
同一个动作重复数百遍是常事。
上午技巧,下午体能。
第二天早上回来继续循环。
这个强度,普通人根本吃不消。
不是没人跑出来反对,结果就是被共叔武两指捏断喉咙,直接杀鸡儆猴,直言他们之中有谁受不住都可以选择自尽,他们都是俘虏,俘虏还跟他谈条件,活得不耐烦了?
死了两只鸡后,剩下的猴儿安静如鸡。
这些猴儿逐渐意识到训练他们的人很冷血,他们若是不听从命令,共叔武根本不会在意他们死一个还是死两个,还是全部死了。若他们服从命令,绝对能吃得饱饱的。
一天两顿正餐,朝食和飧食供应充足,额外三顿加餐补充体能,应对高强度训练。他们自我安慰这是给地主打工,训练便是工作内容。获得食物越多越累不是理所当然?
当土匪/混混还饥两顿饱一顿呢,碰上硬茬勒紧裤腰带更是常事,现在天天吃饱很好了。
一番自我洗脑,居然慢慢适应下来。
甚至用这番言论给身边的人洗脑。
那些不安分的,见无人站出来迎合自己,自己一人孤立无援,自然也怂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一点儿也不想尝尝共叔武那两根手指硬,还是他们的脖子硬……
褚曜道:“那五郎去东厨帮忙,储粮不够,祈善那厮还不知道要在孝城墨迹几天。”
变大饼!
这是沈棠的强项。
她负责变大饼,林风负责将变出来的大饼放入干净的竹筐,整整齐齐码好,统计数字。第一次看到这项绝技,林风着实吃惊许久:“文心言灵还能变出食物?”
沈棠变到一半饿了,将手中大饼嘴里一塞。
一边叼着一边含糊道:“是能啊,但一句言灵才一个大饼。供应几十号上百号人没问题,再多就不行。且不说文气消耗,光念言灵就能让我喉咙冒火。”
正如祈善说的很鸡肋。
林风道:“但能吃饱就很好了。”
饥荒的时候,草根树皮都不够分。
饿极了泥巴都能往嘴里塞,或是易子而食。
自家这位郎君真的很神奇。
沈棠哈哈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一个竹筐大概能放五十个大饼。
林风清点一遍没问题,往竹筐盖上一层干净的粗糙白纱布,用以防尘,再送去东厨。这些饼切成块,混入汤水中煮饼汤。因为没菜,厨娘准备将青梅果肉替代……
不管滋味如何,总比清汤寡水强。
“不知道山里有没有野猪,抓几头猪崽子回来养着,养大了就有肉吃了……还能熬油。”
喝着微酸的饼汤,沈棠突然想到了猪,又由猪想到了红烧排骨、红烧猪蹄、糖醋里脊、梅菜扣肉……一系列的菜肴。馋得她舔舔唇,被自己想象中的菜搞得涎水分泌。
要是这些都没有……
她记得猪油拌饭滋味也蛮好的。
林风道:“豕?听闻滋味很是腥臊……”
她听家中仆从说过,那都是普通穷人百姓才会吃的,稍微有点钱也不会选择它,羊鸡犬都比豕好。据说它们的肉有一股说不出的腥臊,熬出来的油也带着异味。
林风长这么大就没吃过。
不,她府上伺候的下人都不吃。
刚说完,她就想起自己现在的情况,想尝尝猪肉都未必有资格,于是默默止口不言。沈棠贴心转了话题:“可我听说猪肉腥臊是因为没有阉。若将它们阉掉再养大,滋味非常非常香。”
林风又问:“那得养多久才能吃上?”
“阉掉应该养几个月就行?”沈棠不太确定。
“几个月是几个月?”
“不知道,有机会养养就知道了。”
林风:“时间这么短,能长多大?”
沈棠若有所思:“听说阉掉的猪会很懒,没有性激素刺激嘛,不爱动也不爱打架,整天懒散不动可不就很快就胖起来了?”
嗯,其实人也一样。
林风好奇:“郎君从哪儿听说这些道理?”
若豕肉按照这法子养,滋味不再腥臊,那该多受百姓欢迎,这都能当做传家机密了,没有亲密交情,怎会轻易告诉旁人?郎君又怎么会和这种人打交道?
沈棠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听说的,反正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知道就行。去抓几头小猪仔,想来几个月后,红烧排骨、红烧猪蹄、糖醋里脊、梅菜扣肉……
通通有希望端上她的食案!
说养就养,沈棠准备下午去碰碰运气。
喝了一口饼汤,她倏地道:“哦哦哦,还有,猪不能养在厕坑旁,要将猪和厕坑分开……好像是、好像是防止什么虫病?什么虫病来着让我想想,对!对了!绦虫病!”
林风:“绦虫病是什么病?”
沈棠:“身体长了绦虫的病。”
“……那豕为什么要吃人粪?”
吃人粪长大的豕,再进人口,四舍五入,人吃人粪?林风看着碗中的饼汤,脸色变了又变,喉咙滚动,仿佛鼻尖已经嗅到异味。
沈棠猜测:“大概是为了节省饲料?不过这种养殖不太卫生,猪若吃了人粪中的虫卵,会生出囊尾蚴,这种猪再被人吃了就会长出好长好长好长好长的白虫子,很可怕!”
林风眨巴眨巴眼:“有多可怕?”
沈棠双手比划:“我想想,你见过曲蟮吗?那玩意儿跟曲蟮差不多样子,比曲蟮瘦,最短的就一根指节,最长的能有五六丈,这么长的东西长在你身体里,到处乱爬,从五脏六腑顺着往脖颈、喉咙,最后爬到你脑子……”
林风光是想想就惨白了脸。
惊呼一声“啊”!
一侧无奈停下筷子的褚曜和共叔武。
“五郎……”
食不言,吃饭的时候能不说话吗?
说话,能不说这么恶心的吗?
111:养猪大户,发家致富(上)【求月票】
郡府,书房。
“你说那些人都被杀了?”郡守听了管家回禀的消息,尾随祈善的歹人被其尽数击毙,他神情虽有意外但并不怎么震惊,挥了挥手道,“此事本府已经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这消息也进一步作证此祈善非彼祈善。
他认识的祈善,真真是人如其名。
揣着一颗济世救人的心,有着济弱扶倾的志向。温柔敦厚、温良恭俭,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说他的眉目被仁慈浸染过。
哪怕郡守非常厌恶、忌惮此人,不止一次讥嘲他脑子有问题,得了“善人病”,但也不得不承认,少有人能像他这般贯彻始终的。
毕生所求便是“目之所及无饿殍、耳之所闻无哀嚎”。若非必要,他连一只蚂蚁的性命都不想伤害。若非世道,他甚至不会修习那些被广泛应用于战场,堪称战场利器的言灵。
祈善曾说,他一看那些文心言灵便看到了尸山血海,每条每个字都沾着无数的血。多少战争血泪,皆因君主欲念而起?
郡守最看不得他矫揉造作的模样:【这个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打出个高下胜负,只要还有人,只要人没死,战乱永无止境。元良这话,让死在战场的将士情何以堪?】
【那百姓又何其无辜?情何以堪?】
郡守撇嘴:【将士为百姓而死,若无将士,他们早就被敌人铁蹄踩踏成肉泥。】
祈善道:【善所见所闻,非是如此。】
郡守:【非是如此?】
祈善:【将士为君而死,百姓亦如此。】
郡守那时还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他比祈善年长许多,见识阅历也多,知世故也精通世故,对祈善这番言辞并不多做评论。心里则想着,若是祈善入了官场,迟早会被教做人。
君主做事,用得着小小文士指手画脚?哼——哦,还是个自命不凡的六品中下文心。郡守面上与祈善笑语晏晏,心里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某种程度上,祈善挺好理解。
那些歹人只是想谋财而非害命,若真是他认识的那个祈善,以本尊的脾性,至多打一顿,情节严重便悬吊示众,以示惩戒,不至于要其性命,更别说全灭,一个活口不留。
而且——
剑术算是祈善的短板。
二人相识那阵,他都是殿后辅助的。
那些歹人虽是普通人,但有人数优势,以祈善的武力,逃跑绰绰有余,杀人就省了。
此番种种,郡守对这个假祈善没了兴趣,管家是服侍多年的老人,一下子便看清了郡守的打算,喏了一声告退。没一会儿,屏风后走出来一张沈棠熟悉的熟面孔——乌元。
月华楼的倌儿,前一任北漠质子。
他从屏风后绕出来,郡守起身行礼。
乌元道:“不试着招揽招揽这个祈善?”
郡守摇摇头:“非是同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当然,这只是他的借口。
真正的理由是他笃定这个假冒祈善已经有主,贸然招揽会惊动背后的“政敌”。
乌元:“此人在他国颇有名声。”
毕竟是能跟顾池一样“声名狼藉”、“人见人憎”的文心文士,除了北漠,谁能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们?北漠如今就需要这样的人才,对西北诸国、对中原各地都熟悉的人。
若能真正降服,益处多多。
郡守面上笑着应和,内心则翻起白眼——也就北漠这些犄角旮旯的蛮子这么没见过世面,乍听一个名士就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以为人家如何如何牛批,真真是小家子气。
哦,这个假冒祈善算哪门子名士!
其他小国混不下去被撵回来的货色。
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说是仇家无数,与不少势力结仇,不就是去哪儿都不欢迎?
再说,人家都走了,搁这儿嚎什么?
若非十乌还与北漠有些合作,还需此人从中牵桥搭线,他都不乐意待见这位北漠弃子。
二人聊天氛围看似热络,实则没什么干货,郡守到底还是比乌元多吃几年饭,心眼也比他多,聊到一桩兵器生意,竟是不欢而散。
乌元回到潜伏的月华楼,脸色阴沉。
他回来的时候,顾池正与养伤中的龚骋下棋,正杀得火热。意外的,局面竟是龚骋略占上风。顾池好似被人抽了骨头,歪着身子,屈肘托腮,看着棋面局势发呆。
若仔细看,瞧得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龚骋打趣道:“先生还不落子?”
顾池道:“急什么?”
说着落了一子,却是一步废棋。
本就倾斜的局势越发明朗。
龚骋经过龚氏大乱,早已没了早前的胜负心,也知道不是顾池心不在焉,自己会输得很惨。可难得赢一回,也值得开心,揶揄顾池:“先生,你莫不是准备用窥心扭转胜负?”
顾池老脸一僵,讪讪:“这不至于。”
看了眼一塌糊涂的棋面,弃子认输。他刚刚是走神去听乌元的内心——也不是诚心,只是乌元离得近,心声又非常暴躁,用北漠的各种语言问候四宝郡郡守,让他分神。
其中还有一部分祈善相关的内容。
顾池也间接知道祈善在郡府碰见的事情,内心哑然之余也忍不住发笑——倘若祈善这厮这么简单,何至于结仇无数,“弑主”天赋一再发动,还能全身而退回来浪?
至于乌元想招揽祈善这个想法……
顾池也不是反对。
只是吧,祈善这人哪里都不错,就是有点儿废“主君”,一个不慎就被他恁死了,命不硬的不建议尝试这么干。活着不好吗?
呵呵,祈善也想问自己一句。
活着不好吗???隐居不香吗???为什么脑抽要孤注一掷尝试最后一次???
这都罢了,为何要找个骑猪的???
是的,骑猪。
祈善摆脱了跟踪耳目,搞死了要抢劫的歹人,想法给民宅老夫妇留了消息交代安排,揣着他家素商欢欢喜喜去往“新宅”。刚来到半山腰的位置,大老远就听到熟悉的鬼吼鬼叫。
祈善:“???”
不待他疑惑,远远就看到他家那位沈小郎君,正两腿一跨,骑着头青面獠牙,浑身通黑的黑面郎,狂奔在山路之上,屁股后边儿跟着二十多头大小不一的猪仔……
“驾!”
猪仔屁股后边儿,一袭布衣,小脸通红的林风手拎着根牛皮鞭,气喘吁吁地小跑跟上。
“郎君,慢点等我啊!”
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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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骑猪这事儿,沈棠可以狡辩两句。
上回吃饭提过养猪,阉猪肉质肥美以及养猪的一些注意事项,她以为就没下文了——或许哪天心血来潮会去抓几只猪仔养养——谁知第二天,太阳透过窗户斜射入户,她睁着眯瞪的眼从床榻上爬起,林风这丫头端来洗漱用水时,脸蛋上是难掩的喜色。
“今天有什么好事?”她漱完口,擦完脸,调侃道,“嘴角都要勾上后耳根了。”
林风分明已经喜上眉梢,却故作稳重,还刻意压低声音让自己听着成熟:“褚先生不让说,说是要郎君亲自去看才有惊喜。”
沈棠一头雾水,但还是将林风哄了出去,整理好亵衣的衣摆,换上干净衣物。以指成梳将头发拢成一束,有用木梳整理不服帖的上翘碎发,嘴里叼着根发绳,一边捆一边走出屋。
林风早等不及了。
“郎君快些。”她小声催促。
“别拉着呀,我这不是来了?”难得见到重孝在身的林风露出这年纪该有的童真稚色,沈棠也生出几分兴致,手一挥,“走走走,咱们去看看无晦准备的‘惊喜’到底有多惊喜。”
然后——
看着被栅栏围起来的二十多只小猪仔,她沉默了,扑鼻而来的臭味折磨她的鼻子,吭哧吭哧的嘈杂声音蹂躏她的耳朵。
与她的沉默无语不同,林风大概是第一次看到活猪,眼睛亮晶晶的,写满好奇。
要不是害怕,都想上手摸摸。
这些猪仔被仔细洗过,身上并无淤泥脏污。大部分都是黑背粉蹄,远远一看像是披着张黑毯子,黑色从背部延伸至面部、鼻子、嘴部,故称“黑面郎”,剩下则是通体乌黑。
沈棠咽了咽口水。
不是馋的,她被褚曜吓的。
动作这么快的吗???
“山里抓的?”
褚曜道:“不是,跟农户买的。”
沈棠好奇:“现在还有养得起猪的?”
不是说人都吃不饱了吗?
褚曜神色怪哉地反问:“怎么没有?这世上总有人富得流油,也总有人穷得衣不蔽体,即便是康泰盛世,也有穷到卖儿鬻女的人家,二者区别只在于多少而非有无。”
沈棠不死心:“真不是进山掏了野猪窝?”
褚曜好笑:“没这精力。”
能花钱去买干嘛进山碰运气抓?
野猪可不好惹,现在这个土匪窝,除了共叔武和五郎,有谁能正面跟野猪对打?
别提祈不善那厮,那厮还没回来呢!
沈棠看着一群猪崽崽,馋劲儿上头:“今晚宰哪只吃?我听说本土猪长得慢,瘦肉少,脂肪多,不知道烤乳猪怎么样……一定要烤熟,也不知道这些猪身上有无囊尾蚴……”
谁知褚曜意味深长地反问。
“谁说它们能吃?”
沈棠一惊:“……不吃,养着吗?”
“对,养着。”
沈棠眉头耷拉,失落地瘪瘪嘴,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拍着林风的肩膀:“养着也好,现在宰的话,你就吃不了了。待你出孝,正好猪也大了,咱们宰个几头大摆宴席!”
林风迟疑了会儿,点点头。
褚曜:“五郎,你养。”
沈棠表情瞬间凝固,懵逼:“哈?”
谁养???
“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憾矣!曜日思夜想,五郎昨日所言,句句有理,曜以为可以一试。若真能以阉割之法,令百姓吃上‘价贱如泥’的畜肉,功在千秋。”说着,褚曜脸上浮现忍不住的笑意,语气轻快,“兴许五郎还能博个‘乌金居士’的雅称。”
沈棠:“……”
她感觉自己这会儿的脸色跟黑面郎靠拢,“乌金居士”什么鬼啊(╯‵□′)╯︵┻━┻
哼,明摆着是欺负她年纪小。
觉得她好骗,哄她养猪!
沈棠非常想拒绝,但看着那一围栏的猪崽崽,再想想它们的肉,再想想红烧排骨、红烧猪蹄、糖醋里脊、梅菜扣肉……她可耻地咽咽口水,咕囔:“自力更生、自力更生……”
越想越馋嘴。
沈棠在美食诱惑下挺胸昂首:“哼,养就养,人我都养得起,还养不活几头猪吗?”
有一点她得承认。
她就是馋猪崽崽的身子。
褚曜笑得慈祥,倏地想到什么。
“五郎能化出兵刃吧?”
“能啊。”
问这个作甚?
褚曜捻了捻胡须,满意道:“如此甚好,甚好。那就不用再特地去定制刀具了。”
“什么甚好?能化出兵刃怎么了?”
“猪崽不是要阉了?阉猪,自然要刀刃,寻常刀剑要用凡铁经历千锤百炼锻造才成,难免沾上污秽,但言灵化出的兵刃由天地之气凝聚而成,干净。”
沈棠:“……啊这……”
“慈母剑”:“……”
“曜近日于庖厨之道,又有心得。”褚曜笑得和蔼可亲,“若幼猪阉割后没熬过来,正好炖了给五郎补身。世人都认为’凡肉有补,唯猪肉无补’,曜却不赞同,猪肉也能补身。”
沈棠:“……”
想了想,她觉得可以。
当然,她没准备真用“慈母剑”去阉猪崽崽,毕竟“慈母剑”的剑身太长了,不好控制操作。
她找共叔武帮忙。
武胆武者,十八般武器都能化出。
包括很小的小刀……
听完要求的共叔武瞠目:“……现、现在?”
“当然不是现在,这些猪崽到了新环境不宜直接动刀,影响成功率!我的意见是等它们熟悉新环境,再练一练身体,过个三五天了再上刀子。对了,还得研究一下这些猪的身体构造,不然下刀子切错地方不太好……”
共叔武:“……”
看着口中絮絮叨叨,为了猪肉认真奋斗的沈小郎君,他真担心祈善先生回来会掐死褚曜先生。沈棠是个很认真的人,对猪崽上了心,一边将切碎与水捣一块儿的“饲料”倒进石槽,一边思忖该怎么给猪做手术。
做手术的话,猪跟人差不多吧???
人做手术要什么准备???
“术前肯定不能吃饭……林风,你记一下要饿猪两顿,不,三顿!”沈棠一边想一边让林风记录灵感,回头再整理,“……还有,还得给剃毛,还得给洗澡?”
林风不解:“还要这样做吗?”
“阉掉猪啊,切下它身上一块肉,要是不洗干净,秽物顺着伤口钻入身体,人都要病死,更别说一头猪。你且记下……还有,要挑清晨日出前后,傍晚日落前后……”
林风迷茫:“这又是为何?”
“凉爽,不热,不流汗,我讨厌汗臭。”
林风:“……”
那这跟猪又有什么关系???
“要是生病了也不行。”
林风:“小病也不行?”
“不行,要健康的,最好活蹦乱跳的。”
褚曜:“……???”
他怀疑五郎是不是在蚕室工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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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的计划有了,剩下只差实践——如何才能获得一群活蹦乱跳、免疫强的猪崽崽呢?
沈棠脑海中剩下“多运动”三个字。
没骟过的猪崽崽,脾气都不咋友善。为了食物、领地甚至是谁是老大,互相殴打啃咬,你顶我、我踹你。虽是一群猪崽崽,但战斗力并不弱,它们还无师自通打群架。
它们还不懂什么叫点到为止。
有打架肯定有受伤,有受伤肯定会有伤口感染,伤口感染有了,生病甚至病死还远吗?
为保证运动量、避免打群架,沈棠想了个法子——效仿遛猫遛狗的铲屎官,遛猪!每天带着猪崽崽们满山路跑个两圈,既消耗了多余精力、锻炼了身体,同时还能让它们熟悉周遭环境,为阉割做好充足心理准备。
听到这个“绝妙”计划的褚曜:“……”
他有疑。
沈棠双眸含笑,认真道:“无晦尽管问。”
褚曜就问了:“猪跑了怎么办?”
毕竟不是祈不善那厮养的狸奴,不会在外浪一天再跑回家。要是一群猪崽崽散开,漫山遍野撒欢跑,鬼知道最后能找回来几头?倒霉点,兴许还给饿极了的野兽加餐了。
沈棠道:“给它们套上牵绳啊。”
出门遛狗遛猫都要套牵绳,凭什么猪崽崽不套?是它们不配吗?不,它们也值得。
牵绳?
只看字面意思也能理解是何物。
褚曜道:“可以一试。”
于是便有了第二天沈棠牵着二十多头猪崽崽“散步”的画面,林风也被拉着一块儿散心。虽说重孝在身,但也不能因此不顾自己身体,整天将心事憋在心里,小脸儿都清瘦一圈了。中途还发生一桩小小插曲——猪崽崽的吭哧声引来一头真正的黑面郎!
大黑脸,短鬃毛,皮糙肉厚。
鼻厚长嘴,生了一双肥大耳朵。
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拱庄稼的好手。
此时正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一脸凶煞之气,盯着沈棠二人以及二十多头猪崽崽。林风是无意间瞥见它踪迹的,那猪重心下沉,猪蹄蹬地,摇晃着一身肥肉冲杀而来。
那一瞬,林风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野猪狂奔时地面的震颤感,好似朝她奔来的不是一只肥硕可怕的黑猪,而是一座黑色小山丘。只是林风还未来得及花容失色,只见自家郎君抬手一抓,那柄漂亮的雪亮长剑凭空出现在,大喊一声道:“孽畜,你找死!”
一阵风似的冲向来势汹汹的野猪。
一人一猪纠缠着大战了数十个回合。
不知道郎君有什么顾虑,周旋了会儿弃剑不用,一个滑铲踢向野猪高高扬起的猪蹄,吓得躲在草丛的林风“啊”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她知道自家郎君打得过一只野猪,但相信归相信,十一二的少年身形还太单薄,个头也未张开,跟野猪一比就是一片纸。
二者对垒的视觉冲击力让林风不敢直视,闭着眼睛的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沉沉砸向地面。林风半睁开一条缝儿,却见自家郎君两腿一跨,坐在摔倒在地爬不起来的黑猪背上,手臂抡圆冲着那厮的脑袋两巴掌,用多余的腰绳当缰绳,拴住野猪脖子。
野猪愤怒难当,发出愤怒狂躁的嘶吼。
它尥蹶子,狂跳,狂奔,狂叫。
一番大动作试图将坐在它背上的弱小人类摔下去,再用四肢猪蹄狠狠践踏成肉泥!
结果呢?
结果自然是失败的。
沈棠稳如泰山,一把抓着腰绳,重心始终稳定。见郎君游刃有余,林风也放下了悬吊的心,开始不由自主胡思乱想起来,脑中很不应景地浮现某日午睡,她起得早,隐约听院中伺候的婆子细碎言语,将某个壮汉徒手劈野猪,将那野猪打得跪地求饶的故事。
内宅丫头何时听过这样猎奇的故事?
又是红脸又是好奇。
林风不明白,这有甚可好奇的?一只野猪又怎么“跪地求饶”?直到多年后,她无意间淘到一本旧册子,发现被壮汉徒手降服的野猪是成精野怪,性别为雄。
见壮汉不肯饶,又化身为女,壮汉见了很满意,于是二人咿咿呀呀,夫妻双双把家还。
待林风收回飘远的心神,那头野猪已经彻底没脾气,累趴在地上吭哧喘气,郎君得意地一脚踩它脑袋:“起来啊,不是很嚣张吗?”
林风:“……”
她觉得自家郎君更嚣张一些。
隐约跟那日午后婆子口中的“壮汉”很吻合。
野猪被踢疼,吭哧两声,不见之前的嚣张狠厉,反而多了一丝丝的哀求,乖顺得很。
沈棠却不是个心软的人。
若不是她能徒手跟野猪过招,莫说二十多只猪崽崽了,她跟林风都要被这只野猪咬死吃掉。最后给了野猪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把这头野猪当代步坐骑,遛猪更加省力。
野猪不是那么好驯服的。
但沈棠也不是那么心软的。
不听话就打,野猪再横也被彻底磨怕。
作为智商极高的动物,在求生欲下,它似乎能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二十多只崽不能吃的,那矮小人类不能惹的,背上那凶悍的恶魔更加不能忤逆的!!!
“驾!驾!驾!”
山野之间,传着沈棠的笑声。
担心天命会跑,暗中观察的褚曜:“……”
担心褚曜先生遇上豺狼的共叔武:“……”
他们都没有靠近,站得远远,只能看到变成两个点大小的沈棠和林风,竟是半晌无语。
共叔武迟疑:“要不给五郎买匹马驹?”
沈郎虽有摩托,但摩托毕竟是匹骡子。
共叔武有理由怀疑沈棠骑猪这么开心,还一口一个“驾”是在怨念“文心没有马”这个规则。
或许,养一匹马驹能缓解沈郎的疯症。
褚曜:“……”
他觉得二者之间没什么关系。
纯粹是五郎爱玩而已。
于是,便有了祈善看到的,自家沈小郎君骑着野猪,屁股后边儿跟着一群猪崽崽,林风迈着短腿努力追的一幕。故事真精彩……
精彩个屁啊!
祈善看着一副野人扮相,腰绳还在野猪脖子套着的沈小郎君,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紧跟着,一声怒吼响彻山间云海。
“褚!无!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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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空气,沈棠都感觉到祈善此时的血压已经一脚油门踩到底,狂飙上天。
偏偏另一个当事人不以为意。
“叫什么叫?”褚曜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面对仿佛吃了火药,一点就能原地炸开的祈善,他倒是一点儿不慌不忙,甚至还怼回去,“就你有嗓子吗?老夫年事已高,但耳不聋。”
祈善的怒火再次往前窜了一大截。
“你说你……”他气得手指颤抖,颤巍巍指着一脸脏兮兮的沈棠、垂头缩肩的林风、摄于文心压迫而瑟瑟发抖的猪崽崽与黑面郎,越看越觉得堵心,“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此时的祈善有点儿怀疑人生。
他只是离开五六天,不是离开五六年吧?
原本白白净净、俊逸翛然,长着一张男生女相好相貌的沈小郎君呢???眼前这个无辜眨巴眼睛,活似穷乡僻壤出来的小傻子是谁???是从泥巴地滚回来的吗???
褚曜道:“少年人本就活泼好动。”
“这只是活泼好动?”
祈善冷冷一笑。
他越发看不惯褚曜这人了,三十四岁搁他面前装长辈,一口一个老夫,无形压了他一个辈分,这会儿还轻描淡写将这么严重的事情,定性为“少年人的活泼好动”???
褚曜反问:“不然呢?压抑天性对五郎不好,该闹就闹,该笑就笑。人活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少年时光。不趁着精力旺盛的时候好好玩闹,难道等年纪大了再蹦在跳?”
祈善气得面皮颤动,呵斥道:“胡闹!”
褚曜眯了眯眼,丝毫不惧祈善因为愤怒而稍稍失控的文心压迫,倒是那只黑面郎和那群猪崽崽被压得瑟瑟发抖,惶恐地紧挨着。他语调陡然严肃:“祈善,你以为你是谁?”
沈棠在一边旁听到这话就感觉气氛往不对劲的方向狂奔,见祈善与褚曜二人之间似乎要擦出火花,连忙擦着额上并不存在的虚汗,插足二人之间,试图将他们隔开来。
怪哉怪哉!
祈善也就罢了,毕竟这厮有文心,本身就不是个好惹的带恶人,但褚曜怎么也有这么大的迫人气势?甚至让置身二人之间的她,感受到一股语言无法形容的焦灼和紧张。
“那、那个,元良好不容易回来,要不要先下去歇一歇?无晦,我、我肚子饿了,要不要喊半步过来将那只黑面郎宰了,晚上给大家伙儿添点油水……”沈棠准备牺牲掉刚刚“招揽”的黑面郎,牺牲它一身肉,幸福她一个啊!
褚曜脸色稍微缓和了点儿。
“五郎,曜有事要与元良谈谈。”
沈棠道:“有什么谈的,我不能听?”
祈善也嗤了声,一张口便是十足十的阴阳怪气:“是,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不能听?”
沈棠头皮微微发麻,弱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们俩谈着谈着就上手。”
从君子动口不动手变成动手不动口。
褚曜气得撸袖子:
“老夫怕了他祈元良?”
沈棠在一侧小声提醒他。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没有文心啊。”
没有文心很吃亏的。
褚曜虎着脸,哼道:“老夫怕这作甚?他以为自己在养闺女吗?跑跑笑笑、打打闹闹怎么了?骑个猪怎么了?骑着猪牧猪怎么了?真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个深闺贵女吗?”
沈棠:“……”
好家伙,直呼好家伙。
这火冷不丁就烧到她身上了。
没提她沈棠一个字,但句句说她。
祈善铁青着脸说:“善何时说养闺女?”
褚曜哦了一声:“合着你想养个君子?”
祈善:“……”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褚曜话锋又一转,不顾祈善黑脸继续说,“倒不是老夫泼你冷水,但做人还是要实在点比较好。五郎与你以前所遇之人也不同,他年岁还小。”
只差告诉祈善——
你祈元良就不是能教出皎皎君子的材料。
咱们还是认清现实,野蛮放养吧。
正统文士教育根本不适合。
祈善腰间的文心花押已经蠢蠢欲动,丝丝缕缕的文气溢出,仿佛下一秒就能爆发出来。
沈棠:“……”
她总觉得自己的角色有点奇奇怪怪。
还未等她细思哪里奇怪,祈善阴沉的脸色缓和不少,说道:“即便如此,你教一些言灵或是常识,也好过,也好过让他……”
憋了半天都没说出“骑猪”二字。
褚曜眉头都不皱一下:“骑猪这么了?古往今来多少名将,也不是全部只骑马,骑牛、骑象、骑虎、骑豹打仗的也有。你管他骑什么,胯下骑的玩意儿能跑就行,墨迹。”
祈善:“……”
沈棠:“……”
茫然两息明白过来的林风:“……”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褚曜:“……”
在月华楼这种地方待久了,即便是接受正统文心文士教育的他也不可能不受影响。即便他真没有开黄腔的意思,但架不住说出来的“粗鄙之语”让人多想,产出一脑子废料。
祈善刚刚降下去的血压又一次飙升。
“褚!无!晦!”
“老夫就在你面前,不用嚎。”褚曜只心虚了一瞬,又一次理直气壮,“老夫最近几日忙着呢,连半步都在忙,偏你不在。五郎可不就没人看着了,老夫也是【分】身乏术……”
所以五郎一个没看住就去骑猪了。
祈善:“……”
合着还都是他的错?
褚曜脑筋转得快得要冒烟,急智又生,倒打一耙道:“而且,你也不看看五郎这么做是为什么,你只看他骑猪玩闹就认定他这么做不好?老夫这么做是纵容是放任?哼,肤浅!倘若你去当人西席,必要误人子弟!”
祈善嘲道:“你倒说说是为何?”
褚曜啪得一声将沈棠的笔记竹简甩到祈善怀中,道:“你看过便知道了。若幼猪数月就能出栏,味道也可,百姓自会接受。日后不说家家户户都去养,但至少能让百姓多一条生计活路。这分明是功在千秋、利与百姓的好事,非为一人喜好玩乐。而你祈元良狭隘,只看到五郎玩闹。你说说,究竟是谁对谁错?”
林风:“……”
郎君竟有这般大志向、大胸怀吗?
沈棠:“……”
不,她没有,她明明是被赶鸭子上架去养的猪,骑猪也真的只是为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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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吵架,终归是褚曜技高一筹。
最后的结果是沈棠骑猪再也没人管了。
沈棠:“……???”
真正原因是祈善想管也分不出精力教沈棠什么,税银一事迫在眉睫。虽说如今这个局面要不要那些税银都一样,但谁会跟钱过不去?若能拿到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既然上天都愿意成全他们,将这批税银安排在这个时候,岂有不取的道理?祈善内心也早将那批税银当做沈棠的资本之一。
日后招兵买马也快一些。
能走捷径干嘛要苦哈哈白手起家?
既然准备去做,便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沈棠就被迫闲了下来,无所事事了两天。
为什么只有两天?
因为骑猪牧猪的第三天,她有玩伴儿了。
虽说这家土匪窝已经摘掉“非法营业执照”,但外界还不知道,为了防止潜在危险,每天都派出六人去山路巡逻放哨。拦截下试图上山的翟乐:“站住,不要往前了!”
他们认识翟乐这张脸,知道这名黑衣少年是个狼灭,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自然也不敢上前动手,只敢躲在远处的草丛,高声提醒。
翟乐一早就注意到这两人了。
抱拳朗声道:“在下翟乐,是来寻友人的。”
两个巡逻低声交谈,说道:“那你先等着。”
因为沈棠就在不远处的溪边牧猪,翟乐并未等多久就等来了骑着猪,一脸笑意的沈兄。
骑着猪的……沈兄???
翟乐看到这一幕,吓得薄唇微微张开,连那双多情桃花眼也写满了无措。半晌,他才确认自己所见所闻不是幻觉,手指哆嗦地指着沈棠胯下骑着的黑猪:“沈兄,这是何物?”
沈棠理所当然地道:“野猪啊。”
一头被洗得干干净净的野猪,背上披着件前后凸起、包裹皮革的座位,腰臀挂着一条白色褡裢,猪脖子套着缰绳。翟乐飞快地用力眨眼睛,再次确认这是黑猪而不是黑马。
翟乐见沈棠承认得干脆,一时语噎。
“那、那你为什么要给野猪披上马鞍?”
沈棠道:“我也不知道,醒来就这样了。”
她第二天去猪圈牵猪的时候,这头黑猪背上已经套着马鞍,缰绳、褡裢,一应俱全。
能干出这事儿的,不是褚曜就是祈善。
沈棠冲巡逻二人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忙自己的就行,翟乐由她负责招待。
“可我听说野猪脾性暴躁,极难驯服,你是怎么将它抓回来的?居然还能骑?”看着这头敦实粗厚威武的野猪,翟乐莫名艳羡。
沈棠道:“打一顿就驯服了。”
翟乐抬手摸摸猪头,道:“我也想。”
沈棠便说:“你想要我带你去抓,昨儿放猪的时候,我看到有些地方有动物踩踏的痕迹。”
翟乐不知道“放猪”是何意思,还以为是沈兄自个儿骑野猪到处溜达,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抓猪上头。听到还有野猪,连忙催促沈棠带自己去抓一头。他也想试试骑猪的感觉。
沈棠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她更好奇翟乐怎么专程来找自己。
只为了骑个猪???
还是——
“你又没有酒喝了?”
“我像是那种为了酒专门往山上跑的人?”
沈棠认真打量这张俊脸,点头:“很像!”
翟乐:“……”
他似戳破的气球,气势泄了个干净,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肩膀:“好吧,沈兄猜对了一部分。但没酒喝只是其中之一,最大原因还是我想念沈兄了。白日待在客栈好生无趣……”
沈棠问:“你堂兄呢?”
“阿兄有事情要忙。”
沈棠点到为止,没有继续问翟欢忙什么事情连堂弟都顾不上了,祈善和褚曜不也忙得顾不上她么?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跟翟乐都算“留守少年”了,还是闲得无聊的那种。
无聊到只能抓猪玩儿。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在野猪活动过的地方蹲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蹲到了第二头野猪,又是一番难舍难分的大战,二人大获全胜,翟乐也如愿以偿体验了一把骑猪的感觉。
末了还勉强给了个五星好评。
“除了视线太低,跟骑马有点儿像。”翟乐骑着猪,绕着沈棠小跑了两圈,倏地道,“上回邀请沈兄赛马,沈兄不应,这回咱俩都是骑着猪,不如赛一赛?输的人请客喝酒?”
沈棠看了一眼日头,撇了撇嘴。
“这有什么好比?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就算我赢了,我也不敢喝酒啊……”两回醉酒差点儿将引导npc祈善折腾得血压爆表。
翟乐从钱囊掏出一枚精巧玲珑的小金豆,在她眼前晃了晃:“沈兄可以看着我喝。”
沈棠看着小金豆沉默了会儿。
她可耻心动了。
倏地,扬手指天,对着翟乐惊讶大喊。
“笑芳笑芳,你看有猪在天上飞!”
翟乐哪里知道这个套路,下意识真就抬头看天了,左看右看也没看到所谓飞天的猪,而身边的沈兄“阴谋得逞”,扬鞭冲野猪屁股来一鞭子。胯下野猪吃痛地惨叫,抬啼狂奔。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耍的翟乐:“……”
他羞窘地大喊道:“沈兄,你耍诈!”
“孙子都说兵不厌诈啊!”
翟乐又是一怔,紧跟着拍马……不,拍猪追上,大喊道:“孙子?‘阵战之间,不厌诈伪’不是狐子犯说的吗?沈兄,你等等我!”
他这头野猪格外暴躁凶悍,四肢短猪蹄瞪地飞快,急速颠簸着拉进与沈棠的距离。沈棠这边随意弯腰,在狂奔中捡起树杈。一个冷不丁出招的回马枪,树杈往翟乐脸上虚晃。
翟乐也不是吃素的。
毕竟是正统的武胆武者,自小以武气淬炼肉身,习武健体的主儿,反应极快。他不退反进,出手驯如闪电,似准备一把抓住沈棠手中树杈。沈棠半途变招,道:“吃我一枪!”
翟乐见抢不过来,便也捡起一根树杈。
他也学着沈棠大喊:“吃我一矛!”
沈棠抬脚就往翟乐那头野猪脸上踹。
翟乐大惊,稳住吭哧乱叫倒退的野猪,夹紧猪肚子,一拽麻绳:“……哪有你这样的?”
沈棠笑嘻嘻道:“不服你来打我呀?”
翟乐咬咬牙,趁势追击。
看着骑猪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祈善感觉自己的血压又一次将油门一踩到底。
“沈!幼!梨!”
沈棠和翟乐齐齐停手,后者表情僵硬尴尬,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火速将手中树杈丢了出去。沈棠却不同,她还冲祈善挥手:“元良,我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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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当年那事,祈善的血压已经很少飚这么高了。但自打结识了沈小郎君,他感觉自己每天都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多年修身养性出来的好涵养在崩溃边缘来回大鹏展翅。
难道真是他的要求太高了?
祈善面无表情地看着老老实实牵着猪过来的沈小郎君,内心思忖自己要不要改改——但话说回来,标准再低总不能低到与骑猪比肩吧?因为走神,他没第一时间给予反应。
待回过神,他看到两双无辜的黑眸。
一双是沈小郎君故意睁圆的杏眼。
一双是翟乐水润多情的桃花眼。
被这么两双眼睛看着,祈善有一瞬错觉——他是不是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他无奈地以手扶额,隔绝俩熊孩子的眼神攻击。强逼自己硬起心肠,冷硬道:“沈小郎君这么干也就罢了,毕竟他的年纪摆在这里,但翟小郎君已是成童,你还跟着他闹?”
翟乐尴尬地讪讪傻笑,试图萌混过关。
沈棠缩了缩凉飕飕的脖子,慢慢往斜后侧退,试图将自己藏进翟乐的影子,心里不断默念“元良看不到我、元良看不到我”。
祈善:“……”
这俩越是这般,他越是火气无处发。最后只得甩袖作罢,将这档事情跳过去,心里则想着有空去配点保心丸随身携带,多配几丸以备不测,他还不想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
沈棠见他脸色和缓,这才出声问他。
“元良下来寻我有什么事?”
不应该待在深山跟褚曜商谈布局吗?
祈善道:“来寻你去买点人。”
“买、买人?”沈棠一怔,“买来作甚?”
祈善视线扫过一边的翟乐,眸光似闪烁数下,淡声说道:“寨内人不够,还得再买点人,扩充一下武力,四宝郡也快不安全了,这么点儿人够哪个势力塞牙缝?多养点,保险。”
他说得委婉,沈棠对此没什么了解,一时也没有听出哪里不对劲,反倒是一侧的翟乐一语戳破那层遮羞布:“如今这个局势,沈兄多养点部曲是对的,至少有自保之力。”
沈棠皱眉:“部曲?”
部曲初时为军队的代称,但随着贼星降世,世道混乱,逐渐演变为主将私属,即为私兵。再到如今,则是豪强士族的家兵,也就是私人武装部队,身系于主,略低于良民,经主人放免才可为平民。部曲的性质与土匪寨需要增加武力而“扩招”,性质可不一样。
前者是独属于某一个人,听命于人。
后者则带着公共属性,属于一个寨子。
祈善脸色微变。
翟乐若有所感,一抬眼就对上他那双森冷的眸子,仅一眼便觉得寒意自脚底蔓延,仿佛要被吸入一泓乌黑深潭。还未等他琢磨祈善的恶意源头,便听沈棠说:“但我没钱……”
组建私兵是要花钱的。
不止是日常开销,还有买人的钱。
大部分普通人没什么资质,莫说凝练文心武胆,连感应天地之气都很困难,更别说引气入体、开拓丹府这些前置步骤。
可即便如此,一支纯普通人的部曲,开销也是大数字!至少不是赤贫的她能担负得起。
总不能天天给部曲喂大饼吧?
林家那些财产,沈棠目前还不想动。
祈善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以为沈棠会拒绝或者提出疑义,没想到第一反应竟然是“钱不够”而非“不能做”。沈棠的胆子比他想象中大得多,养私兵可不是什么人都敢的。
而且——
估计连沈小郎君自己都没注意到一个细节——祈善是准备买点人扩大部曲规模,但从未说过部曲隶属于谁。沈小郎君一开口却是“但我没钱”,潜意识默认势力就是“他”的。
沈棠似乎看穿他脸上的表情。
问:“元良很惊讶?”
“有点,在下还以为郎君会拒绝。”
“我为什么要拒绝?”
拳头既是力量,力量即真理。
拳头打出多大的力,说话便有多少的量。
如今这个世道不增强自身力量,难道要等大祸临头,如浮萍一般被乱世教做人吗?唯一让她意外的是祈善的处理方式,不是给寨子扩招人手而是组建私属武装部队。
不过——
从结果来看,二者应该差不多吧?
沈棠便没有多问,祈善作为土著人士,又是年少成名,他肯定比她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祈善:“……走吧。”
沈棠脚步跟上:“我也去?”
翟乐想了想,他本来就是找沈兄玩的,沈兄将他一人撂下算怎么回事?于是长腿一迈跟了上去:“祈先生,沈兄,你们等等我!”
祈善道:“翟小郎君也来?”
“在下也有一支私兵,可以提供意见嘛。”
沈棠问:“你也有私兵?”
翟乐不仅不回答,还看着沈棠得意地笑了笑,祈善又一次头疼地以手扶额——这些基础常识,真要抽个时间给沈小郎君好好补一补了。他道:“一般情况下,从五等大夫开始就会精心组建属于自己的私属部曲了,规模从十几人到百余人不等。”
翟乐已经是七等公大夫,又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堂兄在侧,看二人穿着打扮和底蕴,也不似普通人家出身,组建一支私属部曲再正常不过。看样子,估计规模还不小。
算算他现在的年纪和实力,此人天赋根骨相当高,若能在军伍好好磨砺一番,在生死间顿悟,运气好点不早夭,待他身体进入成长高峰,最低也是个十五等少上造。
按照这个推测,他的精锐私属部曲规模应该在五百到一千之间。若是有更大的期许和图谋,慢慢增至两千也有可能。
当然,这种私属部曲实力也相当恐怖。
嗯,也相当烧钱。祈善倒是有心给沈棠打造这么一支私属部曲,奈何她是文心文士而不是武胆武者,最重要的是——穷,纵有再多巧思,巧妇难煮无米之炊。
沈棠又问:“那他们人呢?”
翟乐哭笑不得道:“还在老家。”
这个问题蠢得祈善听了想翻白眼。
他道:“翟小郎君是出来游历的,又不是出来找其他势力晦气的。拉着千余私属精锐部曲,大摇大摆地跑出来,途径政局稳定的国家还好,若是各地诸侯格局,误会就大了。”
沈棠不解:“有这么严重?”
祈善道:“有。”
倘若翟乐是十九等关内侯或者二十等彻侯,拉着千余私属部曲出门,在敌对势力不强的情况下,推平一座中等规模的城池都绰绰有余了。武胆武者可以到处跑,但他们的私属部曲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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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忍不住低声嘀咕。
“这也难怪了……”
祈善耳尖,他问:“什么‘难怪了’?”
翟乐也闻声看过来,沈棠道:“你说五等大夫就能开始筹备组建自己的私属部曲,也难怪会瓜分出百余个国家,天下七零八落。只要武胆武者有野心,不是很容易搞事情?”
翟乐忍不住给武胆武者正名。
“如今这个局面跟武者关系还真不大。”
祈善亦是不忍直视,好笑道:“你真当武者有多厉害?拉着一支私属部曲就能割据一方?哪有这么容易!若真这样,这天下就不止百国而是千国万国,一镇一村皆可为国了。再者,私属部曲哪是那么好培养的?多少武者连自己都养不活……”
沈棠:“……这么惨?”
祈善道:“嗯,很惨。”
沈棠却道:“不信。”
“既然沈小郎君不信,在下给你算笔账。”
武胆武者想割据一方?
私兵部曲得练起来吧?
第一道门槛就是自己习武淬体的开销,不说大鱼大肉,但荤腥是必不可少的,奢侈一些还要辅以药材,最大限度挖掘潜能。
第二道门槛是数百人吃喝拉撒的开销,练兵习武最耗费体力,碗里没点油水,不吃肉怎么能养出力气?没力气打仗怎么赢?
光吃就能将人吃穷。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不不不,后边儿的门槛还多着呢。
第三道门槛,私属部曲得学习各种军阵,能随着主将号令进行策应变化,这就不是一两日能练起来的,需要长年累月的苦练磨合。
第四道门槛,言灵助阵,不止是主将的武胆军阵言灵,还需要文士的文心言灵辅佐。
二者结合才能扬长补短。
这样都搞定了,能上战场了?
不不不,还有最后一道最重要的。
沈棠听得认真,听到这里疑惑皱眉:“还有最重要的?练兵练好了,这都不够吗?”
“自然不够。”
“最重要的是什么?”
祈善:“国玺!”
前面几道门槛还能用钱解决,最后一道门槛就能让人傻眼,再怎么氪金都搞不定。
沈棠不止一次听祈善提起国玺,不过她对此物始终没太大的兴趣,一直没怎么详细深究,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弄个清楚。
祈善这回也没故意藏头露尾、避之不谈。
国玺对一个势力而言有多重要呢?
重要到,假使主将上战场,要么主将有国玺,要么主将效忠的主君有国玺。这玩意儿不能砸人,但缺了它万万不行。它不止关乎“诸侯之道”,还关乎御外敌、镇国运。
如何御外敌?
以国气国运为基底,凝聚国境屏障。
国运越强,国境屏障越强盛。
这都打不破还想攻城掠地?
趁早洗洗睡吧。
如何镇国运?
这个倒是没有太实质性的表述,属于玄之又玄的范畴。例如,冥冥之中减少境内各类天灾的频率……当然,也仅限于自然情况。
人家管得了天灾管不了人祸。
如果上游的孙子故意在雨季前截断河流,令下游干旱,雨季一来又放水泄洪,令下游被洪水冲刷,国运再强也拿骚操作没辙。
通俗来讲,有了国玺就有了最基础的完整的增益buff。没有国玺就没有这部分增益,跟别人相差一大截呢。光溜溜上战场跟人打仗,哪怕是二十等彻侯也会被打出屎。
想占个山头就竖旗为王?
做梦!
听完描述的沈棠:“……”
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好家伙,这tm就是块“建城令”或者“建帮令”的玩意儿???
以上种种,充分阐述武者割据的难度。
翟乐也补充说:“武胆武者真正的强大在战场而非单打独斗,只是单打独斗,本质与游侠差不多。至多比寻常游侠能打了点,能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甚至是以一敌千……”
听着很恐怖对吧?
但自贼星降世,两百余年,二十等彻侯才出了三人!十五等或以上有名有姓者,仅千余人。这个数字跟大陆这两百多年的人口相比,仅是沧海一粟,哪里能左右整个大局?
若非祈善在身侧,他甚至想甩锅——
如今的天下,明显文心文士的责任更大。
沈棠感慨:“那也很可怕了。”
低等的武胆武者还好说,至多是个有点武力值的武人,中高等级的武胆武者,力量完全超出了普通人的范畴,奔着高武去了。
普通人生存可真艰难。
大概是聊天太专注,直到快下山,祈善才注意到耳边还有吭哧吭哧的叫唤。他脸色一黑,低头注意到两个熊孩子手里还牵着那两头黑猪——居然一路牵着黑猪下山了!!!
他眼神甩向沈棠:“沈小郎君?”
真要牵着大黑猪去招人?
沈棠摇头如拨浪鼓:“不要!好歹也是一百多斤两百斤的肉,我绝对不会抛下它的!”
祈善:“……”
他连沈棠都管不住,哪里管得了翟乐?
祈善只得憋屈地咽下火气,带着两个熊孩子和两头黑面郎,直奔孝城附近的小镇。说是小镇,其实就是二十来个零散分布的贫穷村落组成的,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千户。
今日正好是一月一度的“大集市”。
说是“大集市”,贩卖的正经商品却不多。
简陋扬灰的泥巴路两侧,低矮的土墙房下,或站或坐或躺着年龄不一的“商品”,发间插着稻草。一部分是牙行拉过来的,一部分是自卖自身,还有一部分就是“家庭小作坊”。
所谓的“家庭小作坊”,不是父母卖儿鬻女,便是丈夫卖妻卖子,还有是儿女卖父卖母的……人间百态在这片小小地方演绎得淋漓尽致。他们卖亲人,也不都是丧心病狂为了钱。
沈棠便看到有个削瘦到两颊、眼眶严重凹陷的母亲,怀中紧紧抱着儿子,恳求往来行人能将孩子买走,任打任骂都行,只求给孩子口饭吃。那孩子明明已经饿得瘦骨嶙峋,胸肋骨根根可见,胳膊大腿细瘦得能看出骨骼轮廓,肚子却大得像是妊娠六七月妇人。
她不忍地收回目光:“元良……他是……”
祈善道:“人已经没救了。”
翟乐也是不忍,叹道:“应该是吃多了泥土,堆积肠胃,与后不利,硬生生就……”
沈棠三人穿着打扮与此地百姓格格不入,那两头肥硕又不好惹的黑面郎,更是惹来无数注目,连行人都不由自主给他们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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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如此……”
沈棠在女人跟前停下。
后者又惊又惧地看着沈棠牵着的黑面郎。
生怕狰狞的野猪会冲上来将她踩死。
但她又不敢出言赶人,只得浑身瑟缩颤抖。
女人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但她再害怕也没松开怀中的儿子。这一幕看得人为之动容侧目。当然,只有祈善二人动容,其他百姓早已是铁石心肠,见怪不怪。
不是眼神麻木地出神,便是幸灾乐祸地勾勾嘴角,等着看一幕好戏,释放压力。
“别怕,它不敢伤害人的。”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孩子吗?”
女人闻言,迟疑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女郎。女郎五官虽未张开,但能预见多年后,它将写尽“秾丽”二字。这位女郎与她的同伴,与这片地界格格不入。
女人迟疑了一息,慢慢松开怀抱。
沈棠蹲下来,搭上孩子腕侧脉搏位置,可指腹刚触到那层肌肤,还未来得及细品是什么脉象,她心底便咯噔了一下——因为指腹触到的肌肤冰凉僵硬,脉搏一丝也无。
再看安静蜷缩在母亲怀中小憩的孩子,沈棠瞳孔微颤。顶着女人期盼的目光,竟半个字也吐不出。孩子脑袋面向女人怀抱,因为她先前的抱姿,沈棠才未察觉孩子已咽气。
沈棠垂下头,收回手。
女人浑然未觉,问:“娘子可要买我儿?”
翟乐对气息敏感,一早便看出孩子已经没气儿了。听到沈棠二人对话,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祈善抬手拦下。他原地踯躅,心里想说的话糅杂发酵,化为一声复杂短叹。
沈兄一看就是初涉人世,看什么都心软。
类似的场景,他却见了太多太多。
有时候他都忍不住质疑自己,他有什么用?为什么习得一身武艺却帮不了这些人?
无能为力,无力改变。
沈兄心思纯良,恐怕更难受。
沈棠点头:“嗯,买,多少?”
若是平时被普通人喊一声“娘子”,沈棠多半要吐槽一下谁谁的眼神不好使,但女人这一声“娘子”却让她酝酿出了难言的酸涩。她眨眨眼,试图将莫名上涌的酸意压回去。
女人浑浊疲累的眼睛蓦地一亮。
“不、不多,四、四十文。”
大概是太激动,声音细弱颤抖,急得舌头要跟牙齿打架,还差点儿咬到舌尖。
“嗯,我买了。”
女人哽咽道谢:“好……谢谢、谢谢!”
“夫人还有其他要求吗?”
女人被问得茫然一瞬。
半晌,脑中生锈卡壳的零件才有气无力地缓慢运作,听明白沈棠这话。她犹豫着:“娘、娘子能不能……能不能让他吃饱点?他很乖,吃的不多,又听话又懂事又孝顺……”
说着,浑浊眼泪一颗颗滑落眼眶。
滴答滴答滴,滴在孩子早已发青的侧脸。
女人口中还喃喃着孩子有多乖多听话。
沈棠道:“嗯,这个没问题。”
她数了四十文钱交到女人手中,还加了一张饼,这桩买卖惹来附近“摊位”窃窃私语。
沈棠听得真切,垂眸置之不理。
只是暗暗咬紧牙关,绷紧腮帮子的肉。
那人窃窃私语:“这女的有病?那娃凉一天了……这娃的娘倒是奸,死的卖出活的价。”
另一人歪身贴过去说:“要不说女人比咱们爷们儿好使,哭一哭钱就来了,买个死人回去……啧,败家娘们儿,倒贴钱帮人收尸……”
第三人咂摸了一下嘴巴,翻了个白眼:“哼,她是好运碰到了个傻娘们。一个死的,能卖五文就不错了,没几两肉,骨头还柴……”
又有人带着恶意地笑道:“要上大当了!”
以前也不乏利用陌生买主的同情心,讹人讹钱的“卖家”,骗子套路多得很。他们期待沈棠发现自己被骗,又羞又窘又气又恼的模样。那种无力暴怒的神情,相当解压。
这些声音,沈棠一概不理。
女人战战兢兢地收下钱,不舍地抚着儿子脸颊,仿佛这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最后还是狠下心肠,准备将孩子交出去。谁知沈棠抬手婉拒:“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忙,空不出手。待我买完,回来再将你孩子带走,可好?”
女人一听自己还能与孩子待一会儿,激动地连连落泪,跪在地上,抱着孩子冲沈棠磕了好几个头,口中不止地道:“好好好……谢谢菩萨,谢谢活菩萨……”
沈棠牵着黑面郎起身回到祈善身边。
祈善:“你不担心她骗你?”
沈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祈善这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传达到位。她蓦地回过神,抿抿干涩的唇,回答:“不会是骗子……倘若真是骗子……谁骗我钱,我要谁半条命!”
祈善:“……”
翟乐:“???”
重点不应该是欺骗感情吗?
祈善觉得沈小郎君过于心软,正欲出言开解,却听沈棠问:“元良,每个人都是哭嚎着赤【裸】而来,又在哀声中赤条而去。既然出生便注定会死,生存意义又在何处?”
她问:“活着就是为了吃苦吗?”
活在当下跟下凡历劫有什么区别?
类似女人的悲剧,走几步就能看到。
她这会儿真在阳间?
阴曹地府也不外如是了吧?
沈棠四十文买一具被观音土憋死的尸体这事儿,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也有人试图如法炮制,打动这位善心泛滥的败家娘们儿。结果沈棠再未停下脚步,让人气结。
祈善心中一动。
平常他是懒得回答这种问题的。
不过,提问的人是一向闹腾的沈小郎君,便又多了点特殊意义。他道:“在下活着就是为了留下一道独属于‘祈善’这人的痕迹。”
沈棠又问翟乐:“笑芳呢?”
翟乐摸摸鼻子,略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的想法就有点大了,说出来你可不许笑啊。我想率领部下,辅助阿兄平定东南。”
沈棠果然还是扑哧笑出来了。
翟乐气结:“说好不笑的!”
“我也没答应说不笑。你的想法的确很好,但你是不是有点儿胆小了?一块东南就满足了?你该跟我学学怎么打开格局——”
翟乐问:“怎么打开格局?”
沈棠顿了一下,眯眼想了想。
做了个示范——
“例如——我要平定天下!”
祈善手一颤,望向少年。
阳光下,少年那双黑色瞳孔透出些许深棕,某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少年不是在开玩笑。
翟乐:“你在做梦?”
沈棠撇嘴:“你不也在做梦?既然都是梦,干嘛不一步到位?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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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是?”看着不知天高地厚几个字怎么写的少年,祈善收敛心底异样,“平定天下,还真敢想?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温饱都成问题,还想兼济天下、施慧万民?”
“如何不能?”沈棠那话起初是口嗨调侃翟乐,但祈善这么一问,反而激出了一些逆反心理,输人不输阵,输阵不输嘴,她义正辞严道,“匹夫尚有凌云志!任何人,只要胸腔热血未凉,都不会对这些百姓遭遇无动于衷。”
合着这个世界吹牛也要上税?
若连想想都不敢想,那可真完蛋了。
硬要挑毛病,她顶多是想得比较大。
“我年轻力壮还能言灵造物,为何就不能想了?杜少陵漂泊蜀中,落魄潦倒,身边只余饥儿老妻,仍能喊出安得广厦……”
变故突生!
沈棠只念出四个字,一瞬间,盈满丹府的文气被抽取一空,丁点儿不剩,强烈的无力感蔓延四肢百骸,使得她眼前发黑、双腿发软,直接向前栽。若不是翟乐眼疾手快拉住她,脸蛋怕是要跟地面亲密接触一回。
“沈兄!沈兄你怎么了!”
这一变故也吓到祈善。
“沈幼梨?幼梨!”
祈善还以为是沈棠旧疾犯了,但一摸脉搏却发现不对劲——虚软无力,文心低迷。
这分明是丹府文气耗尽的征兆。
翟乐医术属于半吊子,连他都看出来了。
二人面面相觑。
文气耗尽的前提是沈棠刚刚使用过言灵,还得是相当霸道超出承受上限的文心言灵。
问题是——
他们三人刚才一直在一起!
沈棠什么时候用了那种文心言灵?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祈善顾不得思索这层,他抿紧唇,运转文心,协助沈棠恢复文气。不过片刻,沈棠惨白的脸就多了几分红润,那种如溺水一般的窒息虚弱也减轻大半,勉强能自己站起身。
“幼梨,刚刚是怎么回事?”祈善问。
沈棠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她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天旋地转,浑身无力难受……”
“用了什么文心言灵,沈兄你自己会不知道?”翟乐一扫轻松,极其严肃地道,“陌生的文心言灵不能轻易尝试,这是常识!”
陌生的……文心言灵?
祈善皱眉想起了什么东西,紧跟着眉宇缓缓舒展,他道:“方才沈小郎君是想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沈棠听到这话就打了个哆嗦。
丹府文气被抽取一空的感觉相当糟糕,沈棠可不想经历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想打哆嗦。只是——“为什么你说就没有事情?”
祈善眸色复杂:“因为它在我这边就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在下自然能说,不止在下能翟小郎君也能。你复述一遍给他听听。”
翟乐感觉莫名,但还是重复了一遍。
果不其然,无事发生。
沈棠慢一拍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惊愕地微微睁圆眼睛,疑惑不解道:“为何会如此?”
祈善道:“你发动了那句言灵。”
只是文气不足以支持,所以失败了。
沈棠道:“我没有……”
祈善叮嘱:“下次小心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他内心还有好多没解开的疑惑,例如——那段言灵完全超出沈小郎君的承受极限,丹府文气被抽得干干净净,一丝一缕都不剩,结果却只是虚弱?
要知道那些相似的例子,主人公无一例外,不是反噬丹府,就是危及寿数、命不长久。
相较之下,沈小郎君简直是个异类。
莫非,也沈棠身上那枚国玺有关?
若这么想,到也不是没道理。
“这该怎么小心?直接修炼闭口禅算了……”沈棠又一次感觉到了憋屈——这个世界对话痨实在是不友好。上一次这么憋屈,还是顾池这个话痨克星在身边,“不说话能憋死我!”
谁能想得到说句话也能将自己说废了?
一边儿的翟乐不得不提醒她。
“沈兄,言灵发动又不是靠嘴巴念……”
口述言灵是为了增加精确度、成功率!真正发动言灵的是“心神”。但不是谁都能心神合一、精力专注。一旦走神,言灵不是失败就是效果大打折扣,所以才需要“口念”辅助。
沈棠:“……”
她突然想自闭了。
居然连想都不能想吗???
庆幸的是,事情并未这么严重。
“控制好你的文心,别轻易催动它就行。”
毕竟是老江湖,祈善对沈棠还有一定了解,稍微一想就找到毛病——因为沈小郎君没啥常识,旁人习以为常的东西“他”未必会知道,顺着这个思路就能找出症结所在。
一言以蔽之,沈棠不会控制文心。
沈棠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
“……我哪里不会控制?”
寨子那么多大饼、青梅、饴糖甚至是酒窖放着的酒,全都是她用言灵造出来的。
倘若这是网络游戏,技能早刷满级了。
这厮居然说她不会控制文心???
祈善有翻白眼的冲动:“因为你以为的会控制跟我们以为的‘会控制’截然不同。”
沈棠非得追根究底:“何处不同?”
祈善:“……”
事实证明,不同地方大了去了。
文心文士能通过文气多寡控制言灵的实际效果,或提升或削弱,沈棠干脆跳过这一步。
将言灵比喻为一条生产线,丹府文气就是原材料,言灵效果则是最后的产品。文士根据下达的言灵指令,控制生产线调整各种原材料,最后制造出想要的产品。
这是正常情况。
沈棠的情况则是甩手掌柜,有了单子直接开启生产线,也不看看原材料够不够,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效率全开。一旦原材料耗尽却连半成品都没做出来,可不就傻眼了?
金更正,祈善又举了一个沈棠不会控制文心的有力证据,让沈棠反驳不得。
他道:“倘若你真会控制文心,且娴熟自如,为何每一次都只制造一个饼?分明能一次性盈满整个竹筐……”
沈棠:“……???”
沈棠:“……!!!”
一看沈棠表情,祈善便知道自己是对的。
他无奈道:“无妨,回去好好补一补,以沈小郎君的天赋,想必用不了多久的。若能彻底控制,应该不会发生类似的失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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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咬牙切齿,后槽牙磨得嘎吱作响。
她有充足理由怀疑祈善是故意的。
居然不提醒她!!!
想到那一张张大饼、一颗颗青梅、一粒粒饴糖、一坛坛酒水……每一张、每一颗、每一粒、每一坛,效率奇慢还念得口干舌燥。
好比她辛辛苦苦画海报,一模一样的海报画了一张又一张,即将完成甲方的任务,结果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去打印店复印几张——
淦,这tm居然还能复印???
那她之前兢兢业业图什么???
只能将一口老血和着牙齿往肚里咽。
不过——
沈棠内心掏出了小本本,记上这笔账!
她没刻意隐藏情绪,祈善自然不会错漏沈棠脸上写着“记仇”二字,不由得失笑。
沈棠:“……”
(╯‵□′)╯︵┻━┻
这厮绝对是在看不起自己。
她越发气鼓鼓,正要拉拢翟乐这个“同盟”,却见后者在走神,神情好奇又费解,直到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才蓦地回神。
“笑芳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我在想那个言灵。”
沈棠汗毛都要炸开,情绪强烈地表示抗拒:“停停停——我现在听不得那句言灵。”
翟乐:“你不好奇?”
沈棠很有求生欲:“好奇心害死猫!”
“在下倒是非常好奇。那句言灵究竟有多厉害,竟能一瞬抽干丹府文气,连文心都受到影响?若记得没错,沈兄才念出前四字‘安得广厦’而已。这四字与整句言灵相较,分量并不重。若能成功发动,会是何等模样?”
沈棠摇头如拨浪鼓。
她一点不好奇,一点也不!
占比不重的四个字就抽光了所有文气,那整一句下来,她不得赔上好几条命啊!
祈善倒是有几分猜测。
“翟小郎君经验丰富也猜不出来吗?”
“言灵千万,各有不同,便是那些言灵名士也不敢说自己能猜中陌生言灵的作用。”翟乐腼腆害羞地笑了笑,道,“仅从字面意思去理解,或许是偏向防御性的军阵言灵?例如以文气武气铸就军事防御,抵御来犯敌人?”
祈善:“……”
正常情况下,这么推测没什么毛病。
偏偏沈小郎君这人不正常。
无法以常理度之。
再正常的言灵到了沈小郎君手中也变得奇奇怪怪起来,例如“周原膴膴,堇荼如饴”、例如“画饼充饥”、例如“望梅止渴”……这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呢?
祈善更倾向于真有房子拔地而起!
若如此,被抽空文气便是理所当然——千万广厦庇天下寒士,何等豪迈壮阔!这房子还不能是豆腐渣工程,必须得是通过最高验收标准、“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上等好房子。
祈善感觉可以跟沈棠提提意见——“千万间”别想了,定个小目标,“一小间”如何?
或许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如此想着,三人牵着两头惹人注目的黑面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与外边儿相比,这里可就热闹太多了。插着稻草、等待售卖的人也更加年轻,相貌更加端正漂亮。
耳边听着商贩们的吆喝与讨价还价,沈棠只觉得这一幕非常荒诞滑稽,可偏偏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正走神,祈善已经与一名商贩聊上天。他要买的都是青壮,越年轻越好。
年纪最好在十五到二十之间。
商贩一听亮了眼睛。
需知这个年龄段的男性最值钱了,年轻又有力气,买回去就能干活,价值仅次于摽梅之年的女性。祈善要的数量还不少,若能谈成,这次拉出来的货都能顺利脱手。
这个年纪的男性是值钱,但也能吃啊。
多养几天就多亏几天的“饲料钱”。
他倒是想狠心克扣,但若饿得太狠,整个人瘦脱相,届时也卖不出去砸手里喽。
祈善来询问,无疑是解了燃眉之急。
再看三人穿着打扮,商贩脸上笑意更深,热情将大主顾迎到一边。
翟乐倒是会享受,将他那头大黑猪当小马扎用。坐猪背上,慢悠悠地来回走动。沈棠则闲得无聊,再加上文气还未恢复,整个人看着懒洋洋没什么劲儿,倚着柱子直打哈欠。
殊不知,暗中有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等待着出手的时机——它就是背上套着马鞍、脖子拴着缰绳、臀背上放着褡裢的黑面郎!
沈棠又一次打哈欠,困意上涌。
翟乐骑猪玩儿,笑道:“沈兄啊,这都第二十一个了,真这么困,要不寻个地方歇歇?”
沈棠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数我打了几个哈欠,你也够无聊。”
翟乐道:“因为没事情做啊……”
他倒是想建议沈棠要不要喝一口酒醒醒神,考虑到祈善先生就在不远处,被抓包可就完蛋了,只能打消这个念头。随着困意上涌,沈棠刚提起来的几分精神又散了个干净。
倚靠着柱子眯了会儿眼。
而黑面郎,也正在等待这个机会。
突然——
它猛地暴起用鼻子拱沈棠小腿!
沈棠:“???”
突如其来的巨力让她重心失衡,一屁股跌倒在地,睡意飞了个干干净净。一睁开眼,便看到那头大黑猪一个漂亮的极限转身——这厮拱了她,还留给她一个圆润翘挺的猪臀。
黑面郎抓紧机会,四只猪蹄齐爆发。
准备靠着敦实的身体开道!
遇神撞神,遇佛踢佛!
路径之上的百姓吓得魂不附体,赶忙往两侧闪躲,生怕自己被这头大黑猪撞飞了——他们是很馋大黑猪的身子,可一旦这头黑猪没了约束,横冲直撞的杀伤力能要人命!
正逗着猪的翟乐大吃一惊。
他刚准备凝聚弓箭将那头猪射死,以免大黑猪伤人。目光一凌,发现有一人突然挡在大黑猪路径上,不闪不避,一副准备跟大黑猪正面刚的雄伟姿态。
那是个身材极其魁梧的黑壮男人,乱糟糟的长发用稻草随意扎起,目测身高跟共叔武差不多,其肩背却更加宽阔,双臂肌肉紧实,胸膛鼓起的肌肉连宽松衣襟都无法完全遮掩。
他挡在黑猪面前,衣摆塞进腰带,双脚紧扣地面,重心微沉,露在破烂裤腿外的紧实粗小腿绷紧肌肉,蓄势待发!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
黑猪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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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人群顿时传来阵阵惊吓叫声,胆小的更是直接闭上眼睛,生怕看到野猪将人撞飞踩出血的惨状,但也有人看到这一幕兴奋起身,冲着壮汉大叫:“狸力,上去撕碎它!”
“狸力,上啊!”
“杀了它,杀了它!”
高壮男人神情坚毅且专注,腮帮子肌肉紧缩,浑身上下进入了戒备状态,他的目光里边儿只有那头冲他扑来的凶悍黑面郎,人群的惊吓尖叫和起哄,全被他屏蔽忽略。
紧跟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砰”声传开。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头膘肥体壮、一脸凶悍的黑面郎与男人没有任何缓冲,直直撞到一起。结果——意料之中的撞飞或者踩踏都没发生。
只见二者相撞的瞬间,高壮男人用那双似乎比蒲扇还大的双手,迅如闪电,死死抓住黑面郎前肢,如铁钳一般牢牢固住。这么强大的撞击力,他竟然只是小小退了半步!
男人面不改色,黑面郎却感觉到了强烈迫人的致命危险,喉间发出惨烈畏惧的嘶吼,身躯狂扭乱撞,蹬腿乱甩,试图用这种方式挣脱束缚。甩着甩着发现后腿够不着地面。
竟被男人双手提了起来。
人群看到这一幕,紧跟着发出叫好声、口哨声。高壮男人在这些声音的拥趸鼓励下,双手用力将两百多斤的黑胖野猪丢出去。野猪重重摔在一米开外的地上,哀哀嚎叫。
奇怪的是它居然没怒气冲冲杀回去。
高壮男人都做好准备迎接这头野猪下一波撞击了,谁知野猪吃痛从地上爬起来,胖短的后蹄一用力,“猪”不停蹄往沈棠的方向跑。一溜烟钻到了她身后,贴近翟乐的位置。
口中还发出可怜兮兮的吭哧呜呜声,活像是在外受欺负,回家找家长告状的小可怜。
沈棠:“……???”
翟乐:“……???”
人群:“…………”
高壮男人:“…………”
翟乐坐在猪背上,一下子破防了,扑哧笑出声,朗声调侃道:“沈兄啊沈兄,你这只黑面郎颇具灵性啊,被欺负了还知道跑回来寻求庇护……只是它约莫忘了,先前还拱了你。”
沈棠也是一脸黑线。
捂着摔疼的屁股,恶狠狠瞪了一眼躲在身后的黑面郎,气得一张俏脸飘满绯红。抬脚踢那头野猪,咬牙道:“古有‘狗仗人势’,没想到你这头猪也知道。知道还拱我、得罪我?”
沈棠那一脚没什么力气。
不过这头野猪倒是非常聪明,被踢它就倒退,口中发出的哀求越发凄惨可怜。闹得沈棠还以为自己十恶不赦虐待小动物呢!
她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疼得龇牙咧嘴,内心骂骂咧咧——tm究竟是谁被虐待了啊?
屁股隐隐作疼,也不知道那一下有无伤到尾椎骨。想到这里,她心里越发不痛快,恨不得这就将野猪抓回去!洗洗杀了,多加葱姜蒜,算是对它猪生最大的尊重和体面!
她正不痛快,突然发现头顶阳光被高壮男人的影子挡住。那个男人不知何时靠了过来,靠近了她才发现男人比想象中还高一些。共叔武逼近两米,而此人绝对超过了两米!
沈·仰头跟人说话·棠:“……你作甚?”
高壮男人开口,言简意赅:“抓猪!”
沈棠道:“这头猪是我的。”
虽然它还拱了自己,摔疼她屁股,但生是她的猪,死是她碗里的猪肉,岂能被别人抓去!
高壮男人低头看着身前矮小的沈棠,瘦瘦弱弱、斯斯文文,生得过于女相,三个她捆在一块儿都抵不上自己一个,他甚至可以徒手将人双手捆住还绰绰有余。
便是这么一个人,居然挡住了他。
“你说是你的猪?可有证据?”
沈棠好笑道:“这还要证据?”
高壮男人蛮横无理,抬手拂开阻拦他的沈棠,蛮横无理地道:“自然要证据,给不出证据,这就是一头无主的野猪,我抓了就是我的!这头野猪差点儿还冲撞了人!”
后退两步站稳的沈棠:“……”
啧啧啧,好家伙。
合着馋这只猪身子的,不止她一个。
为了让自己看着更加有气势,沈棠放下揉屁股的手,努力收起脸上的痛苦表情,一手扼住男人冲猪伸出去的手。跟男人晒得黝黑的大掌皮肤相比,沈棠的手过于细嫩白皙。
她的手腕还不如人家半个宽,偏偏是这么一只手,愣是让男人的手不得动弹、不得寸进
沈棠似笑非笑:“这位壮士,没看好它,的确是我的问题。不过,这真是一头有主的猪。有件事情,你得知道——生,它是我的猪!”
沈棠一字一顿,霸道地表明所有权。
“死,它也得是我碗里的猪肉!”
高壮男人嘴角微抽,暗下用力要将沈棠甩出去,谁知后者似在地上生了根。那只看着纤弱的手迸发出一股力道与自己正面相撞的力道,沈棠竟纹丝不动,令他心下大吃一惊。
“你放不放手?”男人问。
沈棠道:“不放手!”
“放手!”
“我的猪肉你不许动!”
翟乐扑哧笑出声,他这么一笑,原先严肃凝重的气氛一下子破开,男人这才注意到骑在另一头黑面郎猪背上的翟乐。相较于沈棠的女相斯文,翟乐看着就过于富家公子了。
翟乐笑着跳下猪背,上前冲着高壮男人抱拳,桃花眼晕开点点笑意:“这位壮士给个面子,我们愿意补偿壮士受到的惊吓,可这头黑面郎其实是沈兄‘爱宠’,断不肯割让的。”
随着翟乐的动作,他腰间的武胆虎符与蹀躞其他零碎小玩意儿碰撞,发出清脆响声。高壮男人听到这动静下意识往他腰间一扫,靠着极好目力,勉强注意到那块墨玉虎符。
武胆武者!
男人虽是个普通人,但他在大户人家干过短工,也知道这么个东西——腰间配着这玩意儿的人,普通人万万不能招惹。不过,高壮男人并不是很惧怕。纯粹是因为他曾经徒手打死两个所谓的三等簪枭。呵,武胆武者也不过如此,并无外人传言那么神。
他眯了眯眼,哼了一声。
不情不愿松开了手。
122:狸力(上)【求月票】
随着男人退让,现场气氛松缓下来。
翟乐抱拳:“敢问壮士名讳?”
男人撇了撇嘴,心里不喜欢翟乐这番文绉绉作态,转身回到路边的破草席,一屁股坐下。只是他个头实在太高,哪怕坐着也是好大一团,肩膀比身边坐着的“商品”脑袋还高。
翟乐是个好脾气,被人如此无视轻慢也不见丁点儿恼怒,露出一丝毫无阴霾的笑容。刚凑上前,男人躺下背对他:“壮士好身手、好体格,在下愿与壮士结交,当个朋友。”
男人听了嗤笑一声,直接闭上眼睛。
闭门羹吃得这般彻底,饶是豁达如翟乐也忍不住尴尬地面颊发红,无意识地委屈瘪嘴。
自我怀疑,他就这么让人不喜?
翟乐仿佛泄了气的皮球,眉头耷拉,嘴巴微撅,一副遭受打击的神态。男人背影似石刻,纹丝不动,不多时还能听到逐渐上扬的鼾声——居然能在这样嘈杂的环境睡着?
翟乐交友不利,只得丧气起身。
结果差点儿撞上不知何时凑过来的沈棠,他关心了一句:“沈兄,你刚才摔着了没?”
沈棠:“摔着了,回去就炖了那只猪!”
翟乐却觉得有些可惜。
“那只猪很有灵性,宰了可惜。”
野猪还能再抓,但这么聪明(厚脸皮),还会审(见)时(风)度(使)势(舵)的野猪却不好找。一看自己打不过壮汉,也不恋战,立马就怂,找沈兄吭哧吭哧告状。
这么机灵活似成了精。
沈棠咬牙切齿:“谁让它拱我!”
小腿疼,屁股疼,她受不得这种委屈!
翟乐心知沈棠这会儿喊得凶,回去未必会将那只猪怎么样,但为了给沈兄一个台阶,他还是尽职尽责替黑面郎说好话。
例如,杀了黑面郎,赶明儿牧猪骑谁啊?
例如,留着这只猪,沈兄还能找点乐子。
随着屁股的疼慢慢消失,沈棠的火气也消了大半,只是一想到这头猪偷袭自己,她还是有些不解气,又踢了两下才罢休。黑面郎似乎也知道“理亏”,委委屈屈地哀叫两声。
沈棠:“……淦,你还委屈上了?”
翟乐闻言,蓦地睁圆眼睛,咳嗽两声提醒沈棠在外注意言辞——白白净净、俊逸翛然的小郎君一张口就是粗言粗语,太不斯文。
沈棠一噎,忍下问候,没好气瞪着猪,举拳挥舞两下威胁:“等着!回头找你算账!”
黑面郎的仇可以按下不表,回去怎么折腾都行,但这个男人推开自己的“仇”不能不报,沈棠小气得很。她也没有学翟乐试图跟男人交流,径直走到附近看戏的商贩跟前。
她指着男人道:“他多少?”
男人以稻草束发,穿着打扮跟附近几个“商品”类似,一瞧就知道是被拉过来卖的。既然如此,沈棠为何不能买下他?这样的体格素质,可比寨子其他人好太多了。
买来丢给共叔武,估计他会很开心。
只是不知道一个手脚健全,力气奇大的成年壮汉,为何会沦落到插标卖首的地步?
因为翟乐碰了一鼻子灰,沈棠也不想跟他交流愿不愿意被她买回去,直接问他老板就行。
被提问的商贩惊了一惊。
支支吾吾道:“你要……买他?”
听到这话的男人更是蹭得一下坐起身,目光似钉子一般狠狠扎在沈棠身上,漆黑的眼底涌动一股普通人所没有的狠劲儿!
沈棠叉腰道:“对,买下他!”
翟乐阻拦:“沈兄,这般不太好。”
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并没有武胆,但能以普通人的身份拥有这样的体格、力量,相当了不得。若能得到正确指点,练气淬体、凝聚武胆,进度必是一日千里。
这样的人需要招揽而非买卖。
沈棠:“哪里不好?我是白嫖他了吗?”
别看她总说自己很穷,但口袋还是有点儿碎银的。一部分是自己攒的,一部分是元良和无晦给的,让她出门买得起想要的东西。
翟乐:“……”
重点是这个吗?
男人脸色变了变,咬牙道:“……不卖!”
沈棠却道:“卖不卖得看你主家。”
男人将视线落向那个商贩,商贩迟疑了两息,又向沈棠确认:“小娘子当真要买他?”
说完,附近其他几个人露出微妙表情。
看了看沈棠,又看了看那个男人。
沈棠道:“我买啊。”
打断张口欲提醒商贩“是郎君而非娘子”的翟乐,既然沈兄都不介意被误会是女子,他还是不扫兴了,于是默认了这点。男人则注意到沈棠腰间那枚不易发现的透明文心花押。
他不由得默了默,暗暗攥紧拳头。
商贩又道:“当真买?”
沈棠不耐烦:“卖还是不卖,一句话的事儿!你这人怎么如此磨唧,担心我付不起钱?”
那名商贩生得贼眉鼠眼,光看脸便觉得一股猥琐之气扑面而来,不过目光还算澄澈。沈棠不耐烦,他不仅不气,反而露出跟其他人一样微妙表情。凑近,神神秘秘地道:“出摊做生意,哪有不卖的道理?只是小娘子,这男人可不好降服,买回去用的时候得当心。”
沈棠挑眉问道:“他有何过往?”
商贩回答:“杀过人。”
沈棠无所谓:“我也杀过。”
商贩一噎,便知道沈棠没有领悟他的提醒,并不委婉地道:“死的那人,她死塌上了。”
沈棠登时一头雾水。
高声问:“死塌上?他打死他婆娘了?”
沈棠可瞧不起家暴男,还是打死婆娘的家暴男,买回来摆在眼前给自己找不痛快。登时打起了退堂鼓——寨子虽然缺人手,但也没缺到来者不拒的地步,她宁缺毋滥。
商贩又是一噎。
男人那张脸也更加黑沉了。
“也不是,他一个穷鬼上哪儿找婆娘?真有婆娘愿意跟着他,他打人作甚?”商贩的回答令沈棠颇感意外。听这话的意思,商贩对男人印象还挺好,话里话外颇有维护之意。
沈棠便问:“那是为什么?”
这一问,商贩三度噎住。
其他看客忍不住三言两语说开来。
简直是大型男人八卦聚会!
沈棠忍着头疼听完才知道怎么回事。
123:狸力(下)【感谢萌主百色幽灵+1】
男人老家在很偏僻的小山村,生下来就有八斤八两!幸亏他老娘此前已经生过好几胎,生产前一天还在地里劳作,身子骨也健朗,不然准保要难产血崩,一尸两命。
他生来胃口奇大,个头也窜得飞快,十岁不到就跟普通成年人一般个头,力气大得吓人。
那时候世道还算平稳,他很小就开始帮家里务农,农闲的时候跟着村里猎户学打猎或者出卖劳力帮人干点短工的活儿。
即便这样努力,可随着年纪增长、胃口增长,也很难养活自己,再加上收成不好,父母也开始养不起家了,无奈将当短工的儿子卖给牙行,又由牙行将人卖到前任郡守的郡府当杂役。
故事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这位前任郡守很简单,但他的家庭成员不简单,有个寡居在家、花容月貌的妹妹。
妹妹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奔放作风,跟不少文士不清不楚,成婚也不肯收敛,丧夫后更是变本加厉,不再遮掩,光明正大地养面首,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夫家族老赶回来。
前任郡守头疼无比地将她接回家。
三申五令让妹妹安分。
一次意外,男人被这位妹妹看上。
无可置疑的是,这是一具年轻、健硕、热气沸腾、朝气蓬勃的身体,与以往才子截然不同的粗犷风格。妹妹遥遥一望,便对杂役院中擦汗的男人的身体一见钟情,馋上了。
这位看起来已经二十五六,实则堪堪十六的少年就这么被吃干抹净。
妹妹好生稀罕两年,逐渐安分下来。
前任郡守某日突然发现自家妹妹转性了,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事情非常不简单。
然后这事儿就被前任郡守发现了。
再然后男人就被前任郡守气得发卖了。
同时,桃色绯闻也被传开出去——这个男人居然能收服那只“毒蜘蛛”!
此子必有过人之处!
要知道那位妹妹可是少女时期就闻名四宝郡的存在,以豪迈闻名,情史丰富。她喜欢的,不管这人多烂她都喜欢,她不喜的,即便那人再出色她都懒得分出一点点视线。
恋慕者如过江之鲫。
他们都以为自己能让这缕风为他们顿足收心,每逢他们自信满满提出这一要求,那位妹妹就笑着将恋慕者真心踩踏成肉渣渣。
曾经多爱她,之后就多恨她。
她依旧我行我素,谁来都管不住。
于是婚前就得了个“毒蜘蛛”的称号。
也不知道她那位短命丈夫有何感想。
便是这么一个女人,寡居在亲哥府上之后,整整两年没有外出觅食,震惊一众老相好。
之后再一打听,便知道了男人的存在。
众人:“……”
老相好们:“……”
他们觉得受到了某种羞辱。
一看前任郡守将男人发卖出去,很快就有人将其买走,之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有个女人鲜血淋漓死在了塌上,怎么死的不清楚,外界看男人的目光更加耐人寻味。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府衙的人也没将他归为杀人犯,只是将他卖回给了牙行。直到庚国打过来,辛国被灭,四宝郡易主,前任郡守举家搬走,男人也重新出现在牙行。
好家伙,依旧受女子们的欢迎,明里暗里来询价的人很多,但他不肯再被卖了。
眼看着到嘴的鸭子要飞,牙行老板气得让打手打他,试图用毒打迫使他低头,结果反被男人暴起打断了腿,不得不养着男人。
后来那家牙行倒闭,才落到商贩手中。
商贩愿意对男人好态度,不介意他蹭吃蹭喝,纯粹是因为男人是个不错的打手,他南来北往做生意能不被打劫,全靠他。
只是,这人的胃口也实在是让他头疼。
沈棠:“……”
好家伙,她可算知道那些微妙的眼神什么鬼了,这些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黄垃圾?
以为这就够了?
谁知强中还有强中手。
商贩又神秘道:“你可知他叫什么?”
沈棠莫名觉得这问题要慎重回答。
“他没说,但之前听人喊他‘狸力’……”
商贩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沈棠都有点ptsd了,硬着头皮问:“这名字有问题?”
商贩问:“你可知狸力是什么?”
沈棠道:“知道啊,柜山有兽,其状如豚,有距,其因如狗吠,其名曰狸力。”
通俗来讲就是长得像猪,但长着鸡爪的异兽,算是山海经中比较友好的小动物了。
谁知——
商贩:“那你知道狸力擅长什么?”
沈棠茫然眨眼:“……哈???”
一侧的翟乐好一会儿明白过来,红耳根的同时,嘴角也跟着抽抽——狸力,见则其县多土功,因此猜测狸力擅水土工程,简单来说就是盖房修路造桥之类的,挺正常的。
但——
这谁给取的名字啊!
狸力知道了非得跟这人拼命!
作为话题中心,狸力倒是一点儿不脸红,也或者是他早就习惯了这些乱七八糟、会让人露出意味深长之色的绯闻八卦。他一点儿不想跟这位小郎君回去,想想就觉得麻烦。
过了会儿,祈善谈完回来。
远远喊了一声被人群围着的沈棠。
“沈小郎君,这是作甚?”
沈棠指着狸力:“想把他买回去。”
祈善上前的同时,顺着沈棠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当那张脸闯入视线的时候,他蓦地顿了一下足,瞳孔竟有一瞬微缩!眨眼又恢复常色,男人视线也投向他。
淡淡看了一眼便又移开了。
祈善淡声问沈棠:“买他作甚?”
沈棠告状:“他推我!打了我的猪!”
一听就是很任性的理由。
狸力:“……”
啧,文人的春秋笔法。
祈善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沈棠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既然沈小郎君想买,那就买了呗。祈善也跟沈棠一样越过了男人的意见,直接跟商贩交流价格。
商贩迟疑地看看一脸愠怒的男人。
伸出五根手指:“五两!”
这个价格相当昂贵了!
沈棠果断报价:“二两!”
商贩摇头:“二两可买不走啊!”
沈棠却咬住了这个价格不让步。
末了,又补充一句:“就二两!你若答应,其他人我可以多买十来个……稍微贵点也行。”
无晦才三两。
这人怎么能五两!
商贩:“???”
被无视的狸力怒而起身,他才不管交易不交易,兀自要走,但祈善余光始终注意他。他一走,祈善便悠悠念道:“万里归来颜愈少……”
狸力脚步顿下,缓缓转过身。
目光比任何一次都要迫人可怕。
124:毒蜘蛛【求月票】
“……你、你怎么知道?”狸力绷紧腮帮子的肉,神情隐忍且克制,整张脸僵硬冰冷,唯有眼底酝酿着的风暴泄露了主人的真实情绪,他攥紧垂在身侧的硕大拳头,“你是谁?”
最后“三个字”带着浓烈的敌意。
仿佛下一秒就能将祈善脑袋拧下来!
沈棠二话不说斜侧上前,挡在祈善身前,目光警惕地看着狸力,戒备他突然暴起伤人。小媳妇一般跟在沈棠身边的黑面郎也感觉到了危险与压迫,底下猪脑袋,呜呜吭哧。
祈善表情出现一瞬古怪。
他先是拍拍沈棠肩膀,示意沈小郎君不用这么戒备,再抬头看向狸力的眼睛,他道:“在下祈善,祈元良,壮士怕是误会了,善并不是你的敌人……”
更不是劳什子的情敌……
那只“毒蜘蛛”,真是谁沾谁短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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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跟狸力是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关系,但却是拐了八十一道弯那种,并非直接认识。祈善当年逃亡在外,落魄潦倒的时候,曾受过一位夫人资助。
这位夫人就是前任郡守他妹,大名鼎鼎的“毒蜘蛛”——诨号,梅夫人。
他也是通过这层关系才知道“毒蜘蛛”几年前养过一个名叫“狸力”的面首,对其颇为宠爱。想想也是,若不宠爱,想必也不会花大价钱,找人修复一幅不慎被雨淋的旧画。
嗯,这份修复旧画的短工让祈善一夜脱贫,还借助“毒蜘蛛”的人脉干了点儿“小事情”。
祈善先前念的词句,便是旧画上的。
东坡居士那首定风波的下半阙——【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当年一看那副旧画就觉得有点故事。
未想,有朝一日能看到另一个主人公。
狸力抿唇未说话。
只是看着祈善的目光仍旧很复杂。
文心文士,眼前这位青年文士的确是那位夫人此前最喜爱的类型,长相俊美又有才华。
他迟疑:“那位夫人……她还好吗?”
祈善表情古怪:“你觉得她可能不好吗?”
反正过得比狸力好太多就是了。
狸力一噎:“……”
确实,他的问题有些多余。
又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两息,缓声喃喃:“也是,是我问错了,夫人现在过得好就好。”
祈善:“……”
那位夫人过得好不好,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外人来看肯定是不错的。
当年四宝郡被郑乔率兵攻破,前任郡守举家逃难去别国。为了在新地方站稳脚跟,挖空心思想要融入本土圈子,拜个码头。
恰巧,邻国储君仰慕这位“毒蜘蛛”已久,提出纳妾的请求,却被“毒蜘蛛”厉声拒绝。
她不答应,前任郡守就被处处针对。
前任郡守狂躁:【缘何不肯答应?于你而言不过是多了一个面首,答应又如何?】
毒蜘蛛嗤笑:【养面首是我愿意的,但别人强塞过来的男人,阿兄,那能叫‘面首’吗?】
没多久便恢复风流成性的日子。
连那位储君想见她,也得看她心情。
储君何时被人这般拒绝过?
他也不是没想过强抢,只是这位“毒蜘蛛”交友手腕强得可怕,朋友圈友人众多,短短时间又结识了不少名士权臣,其中也不乏爱慕她颜色或者才华的人,也有一部分是储君政敌。
想动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就这么拖着,拖了小半年。
各种细节不便细说,只说结果。
这位储君是祈善某一任老板。
_(:3)∠)_
狸力:“你何时见过她?”
“三四年前吧,帮她修了幅画。承蒙夫人资助,度过一场难关。”感激归感激,祈善还是挺怕这女人的,说不上来为什么,直觉如此。
狸力闻言,神情多了几分波澜。
“画?”
他似乎知道是哪一幅画了。
一侧的沈棠大为震撼。
“……等等,你们认识?”
时间是不是又加速了?
为什么她一下子看不懂这个剧情发展?
祈元良究竟还有多少人脉是她不知道的,怎么这厮走哪里都能碰见曾经的“老相好”?
翟乐也表示不懂。
倒是围观群众倒是靠着八卦和脑补,猜中三分真相,剩下九十七分与真相大相径庭。他们还暗暗期待祈善能跟狸力冲冠一怒为红颜,给他们增添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八卦。
结果没打起来,甚为遗憾。
祈善:“不认识,但认识同一人。”
狸力垂首不知想了什么,狠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倏地道:“行,我跟你们走。”
沈棠:“……”
她又一次怀疑有人按下加速键。
来时仅有三个人、两头猪。
走的时候浩浩荡荡七八十人、两头猪。
祈善目光挑剔得很,挑挑拣拣才选了七十余人。五十人都是十五到二十的男子,剩下都是三十到五十的妇人,女红不错,田间耕作经验也有,正是祈善需要的人手。
离开前,沈棠还做了一件事情。
她去先前的地方,带走女人的孩子。
女人依依不舍又贪婪地看着儿子。
沈棠见状于心不忍:“夫人千万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未来才有母子重聚的一天……”
女人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浑浊无力的眼睛迸发出一抹亮色:“当真?”
沈棠点头:“当真。”
待女人踉跄着走远,狸力皱眉看着被塞到自己手中的尸体:“这孩子已经死了……”
尸斑都冒出来了。
沈棠叹道:“我知道。”
心里想着将这个孩子带回去葬后山,要是随便找个地方埋掉,担心会被人挖出来。
翟乐知道沈棠的打算。
说道:“沈兄仁善。”
仁善?沈棠对这个评价,表面上不置可否,内心却在冷嘲,仿佛有个声音在她脑海小声地低语——若真是仁慈,为何不将那个女人也救了?为何单单只是抱回一具尸体?
回去路上,狸力暗中观察沈棠一行人。
当下这个世道,一次性买这么多人带回去,不是世家大族就是别有所图,毕竟多一个人多一张嘴,绝非普通人家能支撑得起的。
正想着,那名黑衣少年突然开口:“壮士根骨,想必天赋也不弱,为何没有习武淬体?”
125:文运武运【求月票】
狸力似乎没想到话题会扯到自己身上。
面对这个问题,心底发出一声冷嗤。
淡声道:“我十六岁才开始接触启蒙……”
剩下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奈何沈棠是异类,不懂这年龄有什么问题。在她看来十六岁接触启蒙是很晚,但狸力根骨摆在这里,不至于连武胆的门槛都迈步过去吧?至多成就没有从小打基础那么高。
“十六岁?晚了六年,确实是很可惜……”祈善一看她的微表情便知道她不懂,解释道,“凝聚文心武胆的前提是感悟天地之气,引气入体,开拓丹府。年纪越小越容易感觉到那股‘气’,年纪大了便不容易了。当世普遍认为过了十岁就感觉不到了……”
沈棠觉得这话有很大问题。
她道:“这不对吧?贼星降世的时候,第一批凝练文心武胆的人,大多都在二十到五十之间,他们又是怎么扳倒的?没道理他们那个时候可以,现在的人就做不到了吧?”
祈善目光复杂地道:“与国玺有关。”
沈棠一懵:“又是国玺?”
“嗯。”
沈棠追问:“这又是什么说法?”
也不知道祈善最近吃错了什么药,沈棠问什么他基本答什么,少有卖关子的时候。
他笑着应道:“这个说法并非大众公认,是我从一位先生那边听来的——他说当时的文士武者,不是身居高位便是手握重权又多是主君心腹,因此在位多年积累的文武之运助他们水到渠成,一举凝练成功。我觉得这种解释也非常有道理。”
沈棠又听到一个陌生词汇。
“文武之运?那又是什么?”
“一种由国玺汲取天地之气转化而成力量。顾名思义,文官修文运,武官修武运,与文气武气差不多。区别在于文气武气是个人修炼而成的,文运武运是由国玺转化而成的,多寡取决于文官武将在任期间的功绩大小。”见沈棠一副好奇又惊讶的模样,祈善黑眸似有一闪而逝的微芒,又颇感好笑地问,“这很奇怪?”
“的确,听着怪怪的……”沈棠嘴巴张合两下才憋出一句,联系文心武胆的玄幻世界观设定,二者似乎有很和谐,嘀咕,“当官可真不容易,不仅考核kpi,还要修炼……”
一天就算有二十四时辰也不够用。
祈善不由得失笑连连。
解释道:“不管是文心还是武胆,二者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修炼,一旦停歇便会停滞不前。而在朝为官为将,一天大部分时间又会被朝政军务挤占,哪有多余精力去修炼?倘若为官为将有害无益,那些文士武者为何会对入仕这般热衷?”
沈棠:“……”
好家伙,原来还能这么解释。
为官为将能修炼文武之运,还有国玺的气运福泽,加起来比在野散人修炼快得多,实力也更强,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隐形福利。
想想也是,若不是有利可图,谁愿意浪费大量修炼时间,拿着买白菜的钱,干着卖【白】粉的活?图什么?图君主不好伺候,图俗务破事儿多,图三瓜俩枣的微薄薪水俸禄?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心甘情愿打白工、疯狂加班996,只为理想、为践行自身“道义”、为天下黎民、为天下太平……但那毕竟只是少数,滚滚红尘最多的还是凡夫俗子。
当官入仕,修炼快,有工资,有地位,有权利,有名声……也难怪削尖脑袋想钻入官场。
沈棠脑瓜子转得飞快:“也就是说,狸力若是将军,即便年纪大了,也还能获得武胆?”
祈善回答:“理论是这样没错。”
狸力看着骑在黑面郎背上,小小一团的富家小郎君,问:“郎君这是在挖苦在下吗?”
“为何是挖苦?俗话说得好,乱世出英豪。以狸力的力量能力,投身军戎想必也会出头吧?”沈棠这话说得真诚,“既然过十岁就无法自己凝练武胆,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翟乐摇头叹道:“沈兄,事情没那么容易的。普通人在军伍,至多当个伍长、什长,统领百人的都伯开始就得是末流公士了。这些末流公士还多是将军亲兵心腹……”
那点儿微薄到不能再微薄的武运,根本不足以凝聚一颗武胆,除非能在战场上几度生死、立下大功被破格提升,再努力个几年十几年,立功再立功,或许可能达成目标。
沈棠闻言瞠目结舌:“这、这么难?”
也难怪狸力会问她是不是在挖苦。
听着的确是挺阴阳怪气。
祈善:“正因为太难太难了,所以基本默认超过十岁还未习武淬体,终生与此道无缘。”
沈棠轻声道:“我此前不知此事……”
这话却不是说给祈善听的,是说给一侧的狸力听的,沈棠紧跟着又问了个很想问的问题:“那,我还有疑——被废的文心,能靠这个恢复吗?军伍打仗拼力量,需要强大的武胆,这个能理解,但官场更多拼的是智谋,是不见刀光剑影的交锋,是不是……”
祈善:“一般不能。文心被废,多半是受了‘破府极刑’。为防止施行者日后有机会报复,经脉也会被封,以绝后患。退一万步说,即便这条路真能走得通,但入仕门槛比加入行伍只高不低,仅有能力是不够的。”
沈棠听后失望不已,但她又注意到祈善说的是“一般不能”,也就是说还有特例?
祈善像是知道沈棠内心所想:“有特例,但罕有人会走这条路,太冒险,代价也太大。”
“你快说,什么路?”
祈善答非所问:“要用性命去换。”
“怎么换?”
祈善了然:“幼梨是为褚无晦问的?我都知道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褚无晦心里有数。他想换的那天,自然会去换,还没动作便说明时机未到或者还没这心思。”
沈棠撇撇嘴,又开始卖关子了。
翟乐小声提醒她:“沈兄若是好奇,有机会去看看‘名臣名士传’就知道了。不过正如祈先生说的,我也觉得这条路不靠谱。”
沈棠闻言不再追问。
只是将这本“名臣名士传”记下。
126:林风异样(上)【求月票】
“笑芳今天不回家了?”骑着猪行至半山腰的位置,沈棠被太阳正面晒得难受,坐在猪背上稳稳转了个身,由正面骑猪改为倒着骑,视线恰好扫到翟乐,她突然找到聊天的话题,调侃之余将双腿盘起,“我还以为笑芳的堂兄会给你设下什么门禁呢。”
翟乐又好笑又不解。
“门禁?为什么会有门禁?”
祈善听到动静,闻言扭头看去,果然看到沈棠奇奇怪怪的坐姿——倒着骑猪还盘腿,也不怕那头黑面郎突然暴起颠簸一下,低声提醒道:“你这什么坐姿?幼梨,坐好!”
沈棠仰头看他,笑着讨夸奖。
“我一直坐得挺好。嘿嘿,厉害吧?”
连她自己都惊叹自己的平衡能力。
祈善:“……”
沈棠三言两语便将祈善搞得无话可说,眉宇间带着几分“大获全胜”的得意,继续跟翟乐唠嗑聊天:“当然是因为你年纪小啊。”
哪个哥哥会放心年纪这么小的弟弟在外过夜,还是在一个深山之中的土匪窝,鸟不拉屎鸡不生蛋,大半夜还有成群野狼趴在山头伴奏入眠。搁做沈棠,她肯定是不放心的。
翟乐哑然,祈善直接扑哧笑出声。
一个十一二的小童,用老成口吻对着已经算成童的少年说“你还小”,着实惹人发笑。
翟乐瘪瘪嘴:“沈兄啊,我不小了。”
“你说自己不小?”
可横看竖看还是个高中生。
翟乐拍拍胸脯:“当然不小啊,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同窗们,孩子都有一两个了。”
在翟乐心中,他已经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需要什么门禁?
他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七等公大夫,哪怕丢到战场也死不了的,孝城还真没什么能威胁他的性命,堂兄自然不会多管。与其担心他,倒不如担心他的敌人该怎么收尸。
沈棠:“……”
高二高三的学生……
一两个孩子的爹???
她怎么也不能将这俩身份画等号。
事实上,大部分武胆武者都比同龄人长得快,翟乐能看着跟实际年龄差不多,还亏了他这张少年感十足的脸。若非家中对他的婚姻非常慎重挑剔,他大概已经脱单了。
说起这个话题,翟乐就好奇了。
沈兄这样的妙人会配个怎样的女子。
“诶,沈兄喜欢怎样的娘子?”
沈棠:“……为什么要喜欢娘子???”
她就不能喜欢个男的吗?
翟乐哈哈大笑道:“自然是为了多个人陪你玩啊,那多好!我阿爹阿娘就是这么说的,只可惜他们相看的娘子都太温柔娴静了,我感觉跟我玩不到一块儿。唉,我之前想让他们帮忙相看个能打的,但又不好意思说……”
祈善:“……”
狸力:“……”
沈棠:“……找个能打的,陪你玩?”
好家伙,天天上演全武行吗?
“对啊对啊,不过这样的贵女实在太难找。我喜欢射箭打猎习武,未来夫人喜欢谈诗论道画眉女红,谈不到一块儿啊。”翟乐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道,“谈得来很重要。”
沈棠:“……虽然很同情,不过女子没有文心武胆,即使再好的武艺也扛不住你一招吧?”
一听这个,翟乐嘴角弧度逐渐消失,遗憾道:“也是,可是女子为何不能有文心武胆呢?”
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沈棠。
一旁的狸力眼皮颤了颤,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多了一丝波澜。这个问题不止翟乐会疑惑,恐怕也是全天下不少女子午夜梦回时的不甘质问——为什么女子就不能有文心武胆?
倘若有——
当年或许不会那么无能为力。
外人眼中跋扈滥情风流的毒蜘蛛,在他记忆力却是截然不同的面孔。
他印象最深的一幕便是她抱着自己,悲愤又不甘心地声声质问为什么女子就不行。
若有文心,谁能摆布得了她?
【阿兄,我只想养个我喜欢的面首。】
【你喜欢的?一个奴隶?丢人!】
【又不是当丈夫,有什么丢人?】
【你跟他有关系就是丢人!他连后院涮恭桶的杂役都不如,你稀罕他哪点?身材高大、房事不错、相貌尚可?不过是这些,回头阿兄帮你牵线多认识几个四宝郡驻……】
【阿兄!】
【你以往哭闹,阿兄没有不应你的时候,但这个人真不行。你可以养着玩,但不能认真!你看看你外头那些花花草草,让他们知道他们比不上这么个东西?不行就是不行!】
作为当事人,狸力并没有插话的权利,但他心里非常清楚这对兄妹角力的最终结果——毫无悬念,寡居在兄长府上的夫人,并没有任何权利对给予她特权的阿兄说“不”。
特别是她兄长撂下最后通牒——
有狸力就没他这个兄长。
狸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自请离开了。
正如那幅画中画的——他侍弄照顾一盆稀有极品并蒂牡丹。画中的他看似将花照顾得很好,可所有人都清楚,一旦离开那片土壤、那个花盆,屋外风雨打会让它彻底凋零。
狸力陷入自己的世界,隐约听到耳边传来沈棠的声音,她道:“我觉得吧……有可能女子不能有文心武胆跟女性身体并无干系,跟国玺在谁手中有关系。当年第一批文心武胆是怎么诞生的?君主手握国玺,臣下根据功绩分得文运武运,强行凝了出来……”
翟乐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辞,顿觉新鲜,但很快找出了漏洞,他道:“女子不是感应不到天地之气,其实可以感觉到,只是无法将其留在身体,更无法开拓丹府……”
这才是无法凝聚文心武胆的关键。
若是能留住,必然能凝聚。
所以,普遍认为是女性身体问题。
沈棠:“……”
她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你们眼前的她就是女的啊!
可惜她不能说。
沈棠也好奇了,为什么自己会有文心?难道是穿越大神看她地狱开局太容易死亡,所以强行开了个挂?她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其中必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这时,祈善却加入群聊:“沈小郎君的猜测也不是没道理,善游历在外的时候也听过有人提出类似的观点。他说想要证实这个猜测,只需哪个国家诞生一位女性主君,朝中有女性官员,最后文运武运加身,看看能不能凝出文心武胆……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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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受祈善这段话的影响,沈棠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点儿什么——所谓“文心武胆”,似乎更像是少部分人的天赋特权。
男性有文心武胆,因为君主是男性。
照这个逻辑——
若登顶的是女性,权利也会向女性倾斜?
沈棠暗中摇了摇头,她觉得这个思路不太符合玄幻世界观——用魔法打败魔法,玄幻世界观也要用玄幻的思路去分析探索。
玄幻的思路……嘶——这么想的话,她倒是有另外一条思路。不都说“男为阳,女为阴”?
会不会是这个天地之气也分阴阳,某种原因只有阳没有阴或者阴属性天地之气无法被驯服,所以那些女子能感觉到却无法容纳,因为彼此属性不适合?
有了脑洞,思维就打开了。
沈棠又拟了好几条假设。待她从自己的世界醒过来,一行人已经能看到隐藏在隐蔽山间的小村子。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隐约还能看到几个忙上忙下的辛劳身影。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林风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
她最近跟着沈棠到处疯,运动量也上去了不少,这么一段路下来也没怎么大喘气。
看着沈棠的目光像是再看主心骨。
翟乐行了一礼:“林小娘子好。”
林风还礼:“翟郎君安好。”
祈善负责将新买来的人安顿好,说了两句便去忙了,翟乐由沈棠负责招待。沈棠带着他将两头黑面郎关入猪圈——说是猪圈,其实也不怎么脏臭,还有一群小猪崽崽。
翟乐看到这些自然惊诧。
“这些都是沈兄养的?”
沈棠:“嗯,养大了请你吃烤猪。”
翟乐是个耿直的人,直言道:“沈兄相邀,在下自然赴约。只是猪肉腥臊并不好吃,沈兄可以养羊,我与阿兄游历经过某个西北小国,得来一张去除膻味很不错的食方。”
沈棠一副是你没有口福的表情。
“普通的猪自然很腥臊,不过我养的不一样。相信我,你若是吃过一次,绝对会喜欢。”沈棠吹嘘猪肉的模样,活似猪倌儿推销自家产的家猪,“我这里也有独门绝技!”
翟乐好奇问道:“什么绝技?”
沈棠单手抓起一只小猪崽崽的前蹄,将它肥嘟嘟的下腹露给翟乐看:“阉割!”
翟乐:“……阉、阉割?”
沈棠解释道:“因为没阉割的猪会分泌性激素,那玩意儿影响气味,味道大还难吃。只要将源头给切了,味道就非常妙了!”
翟乐:“……”
虽然听不懂,不过沈兄说得这般头头是道还自信十足,必然是有什么深奥道理,他信了。
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信得太早。
“笑芳,你来得正好!这些猪崽我已经养了好些天,保证它们能适应环境,运动量也尚可……要不明天就安排手术?你是男的,了解比我多,咱们一起给它们去个势如何?”
翟乐嘴角微抽:“……不如何。”
什么叫他是男的了解比沈兄多?翟乐略窘迫地想着,沈兄自个儿不也是男子吗?
想了解,研究研究自己不就成了?
翟乐生怕被沈棠拉着研究怎么给猪去势,恰好看到共叔武带着几十号人回来,急忙打着以武会友的旗帜往前凑。沈棠试图挽留小伙伴,袖子被人小幅度拉住。
她低头,原是沉默许久的林风。
“怎么了?”
林风小脸欲言又止。
沈棠暗道,莫不是受了什么欺负?
林风环顾四周,她迟疑着,怯怯凑近沈棠耳畔,低语道:“郎君与奴家来……”
沈棠:“……???”
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
大概是受林风影响,沈棠也做贼似得左右环顾,低声细语:“这里很安全了,你说。”
林风也用同样的蚊子音量回复。
“郎君……奴家……”
二人特务接头一般蹲在小破屋角落。
沈棠认真盯着林风嘴巴,耐心等待她说出遭受的委屈,谁知林风话到嘴边又迟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看得沈棠越发心痒好奇,恨不得替她说了。
“你说啊,唉,急死个人……”
林风万分为难,最后还是心一横。
她道:“郎君,你看。”
说着摊开那只白嫩的小手。
沈棠看了半天,不解其意:“看你掌纹?”
她也看不懂面相手相啊。
林风咬着下唇,为难地红了脸,整个人凑近沈棠两分,递上手:“不是,郎君再看。”
沈棠:“……”
难不成这个世界又增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设定?例如皇帝的新衣?林风的掌中物?
但看林风的神情,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她认真凝神,凑近了细看。
林风调整了一下小手。
“从这里看……”
沈棠眯眼。
直到她感觉自己眼睛有抽筋的迹象,林风也急得满头热汗、小脸发红的时候,终于看到掌心上方浮着一缕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细小的发丝儿,隐约透着些许浅粉。
哦,是气啊。
沈棠掐着眉心松缓酸胀。
好家伙,看个气,差点儿看瞎了。
吐槽到一半,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双手抓过林风那只手,定睛了凑近看那一缕“发丝儿”,非常细小,非常微弱,宛若风中残烛随时都能熄灭消失,但确确实实存在。
“这、这是……”
沈棠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
反观林风非常淡定,亦或者说她已经过了震惊害怕的阶段,她道:“天地之气。”
她抓着沈棠的手放在丹府的位置,如梦似幻般喃喃:“郎君,这里……竟有了。”
沈棠:“……”
林风低着头,有些无措:“晨间醒来,奴家便感觉身体不太对劲,不——准确来说是那一夜与郎君同住,那奇怪东西进入奴家身体后,就有些不一样了。白日困乏酸软,总觉得睡不够……”
沈棠:“……”
林风继续道:“今日更是发现居然有了……但是怎么会有呢,毕竟奴家可是……”
哐当!
响亮声音从外传来。
沈棠和林风好似受惊的小动物,齐刷刷看向表情惊吓中带着几分恍惚、恍惚中带着几分如遭雷击、如遭雷击中带着几分神魂出窍的翟乐。屋内屋外,三人如雕塑一般互相僵持。
终于,还是沈棠熬不住。
扑通一下,由蹲姿势改为半跪。
“没事,蹲太久,腿麻了……”
她扶着墙缓慢起身,婉拒想搀扶的林风。
翟乐看看沈棠又看看林风。
终于,嘴巴翕动数下。
表情犹如梦游:“沈兄,恭、恭喜?”
是该这么说吧?
可他还未脱单找到合乎心意的娘子,比他还小好几岁的沈兄竟要当父亲了吗?
沈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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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个头,翟笑芳你看清楚,我离十二都差点!”沈棠面无表情,恨不得猪圈养的黑面郎甩他脸上,或者给一人一猪调换个脑子,在她看来黑面郎都比此时的翟乐聪明。
翟乐瞳孔微颤,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三分震惊、三分失望、三分谴责和一分心痛,仿佛看到一个绝世大渣男,还是为了推卸责任不惜亲口承认自己不行的大渣男。
他失望地道:“幼梨,你怎能如此?”
欺负他单纯天真吗?
他虽然醉心武学、兵法、学业、修炼,但也不是啥也不懂的孩子,毕竟是大家族出身,某些东西就算没亲眼见过也亲耳听过。
例如,谁家郎君十二岁跟丫鬟有首尾,丫鬟想借肚子上位,结果被主母用雷霆手段收拾。
翟乐离这种人都是有多远离多远的。
传闻总说丫鬟勾引,但这只是一家之言,真相如何谁知道?谁知道真是丫鬟故意勾引要上位,还是小色【魔】利用身份强逼丫鬟就范?一个丫鬟还能反抗主家郎君?
当家主母会不顾儿子名声,说出真相?
自然是将一切错处推到丫鬟身上。
翟乐万万没想到,自己认定的挚友也会有如此行径,实在是让他太太太太太失望了!!!
沈棠见翟乐真的动了怒火,试图给翟乐做个换脑袋手术的冲动越发浓烈,她深吸一口气:“行,就算我能行,那你也不看看林风才几岁?八岁,她才八岁!你脑子清醒点!”
翟乐的怒火被硬生生掐灭,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定格在滑稽的弧度:“……嘎?”
是啊,他还真忘了这点。
林小娘子还这么小。
“那你们刚才说的……说的那些是什么?”
沈棠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所以说,听墙脚要么听完要么不听,听一半自己脑补一半,闹出这么大的乌龙何必呢?
沈棠感觉自己才是最憋屈的——不仅要亲口承认自己“不行”,还被迫多了“大渣男”标签。
她道:“没什么。”
翟乐见她说话闪避,不由得露出怀疑的目光,追问:“当真没什么?真不是你撒谎?”
在这个鬼比人多的世道,多得是“鬼”披着“人”的皮,作恶的时候可不会看受害者几岁。
八岁是很小,但某些变【态】就好这口。
沈棠:“……”
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被冤枉了,她三指向天,朗声:“当真!我敢指天发誓,自己要是做了不当人的事情,我天打雷劈。”
翟乐将信将疑:“那你们刚刚……”
这时林风也反应过来,通过沈棠和翟乐的对话知道翟郎君似乎误会了什么,小脸急得微微发红,支支吾吾解释:“这、这是因为奴家吃不惯山上的吃食,已经好一阵子没……”
翟乐不解地看着又羞又窘的林风。
“林小娘子若有难处,可尽管说来!”
林风急得一跺脚,忍着钻进地缝的冲动,飞快道:“女儿家的事情,郎君何必问这么清楚。郎君便没有为出恭入敬愁过吗?”
说罢,小步跑着逃离此处。
翟乐的表情恍若遭了雷劈,沈棠心下微讶,面上仍不动声色,上前拍打他的肩膀。
“这、这这……”翟乐看看林风跑远的方向,又看看沈棠,表情别提多无辜茫然,“这事儿?”
沈棠挑眉:“不然呢?”
“那说什么‘奇怪东西进入’……”那话实在是太有歧义了,翟乐说到一半,脖颈脸蛋已经红透,不止羞还有说不出的尴尬,“这说不通!”
沈棠哪里知道“奇怪东西”是什么,她都没来得及问林风怎么回事呢,便现编了一个。
她道:“应该是文气吧,她是闺阁女子,没有真正接触过文气故而会称之‘奇怪东西’也不奇怪……那天她不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我以为文气能镇定精神,便给她输入了点儿……”
沈棠这话也都是漏洞。
只是那天发生的细节太多,翟乐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不知道,一时竟给沈棠蒙混过去了。
他的注意力还有点儿迷惑。
“文气会令人出恭不顺吗?”
他的确没有为这事儿发过愁。
沈棠表情无语,以手扶额,无奈道:“……咱们能跳过这个尴尬又带着气味的话题吗?”
翟乐:“……”
得知此事是一场误会,他也不好再追根究底了。毕竟出恭不顺什么的,成年人说起来都会觉得难以启齿,更遑论是一个内宅女眷了。
沈棠又问:“你是来找我的?”
以翟乐的人品估计也干不出故意听墙脚的事儿,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来找人的。
只是很不凑巧,墙角只听了一半。
林风那种描述方式,谁能不想歪?
话题跳过去,翟乐也长松了口气。
他道:“褚先生喊你去东厨帮忙……”
有林家那笔钱财,寨子家底还算丰富,但随着人口增多,开销也会增大,例如共叔武带的那几十号人,饭量一日日增长,一天操练下来,一顿能就着青梅汤啃下四五个大饼。
在搞定那笔税银前,一切能省则省。
沈·食物供应商·棠:“……”
“共叔先生他们回来,还带回来几只山鸡野兔,看着还挺肥……”翟乐说着涎水分泌加快。
他也好久没吃烤兔烤鸡了。
沈棠喜形于色:“当真?咱们这就去!”
林风的事情只能晚些再谈。
在众人看来,她大概是第一个能储存天地之气的女性,以她现在的年纪,未来开拓丹府,凝聚文心武胆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毕竟是“异类”,特别是在战争频发的乱世背景。
人们总喜欢将这种“特例”视为不详。
也容易被拿来当借口。
所幸林风急中生智,勉强应付过去。
“郎君……”
沈棠正在摸索如何一次言灵变出一筐大饼的时候,林风不知从哪儿钻出来。
她见翟乐不在,松了口气。
方才的场景实在是太尴尬羞人。
若是见了翟乐,她怕是会浑身不自在。
沈棠招呼她坐下:“没事。”
林风咬着下唇:“可方才的事情……”
“别怕。”沈棠目光如水,被这双眸子这么看着,让六神无主的林风有了主心骨一般安心,“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你不用为此感觉忐忑害怕,万事还有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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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忐忑地垂首绞着衣摆,不知何时已经微红了眼眶,带着哭腔般低啜,吐露心声:“可是,奴家还是怕……呜呜,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郎君,奴家真不想被烧死……”
“谁想烧死你?谁敢烧死你?”
林风瘪嘴嘀咕。
“话本都这么说的。”
沈棠挑眉:“话本?什么话本?”
林风眨眨眼,支支吾吾说了几本。
故事核心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男主角是家境贫寒但很有才华的穷文士,文心清一水二品上中。女主角多是丞相之女/皇帝之女/权臣之女。男女主不是互相倾慕就是女追男,要不就是岳家看好潜力股,死皮赖脸要嫁女。反派女配是天地间的“异端”,凝练了文心/武胆,牝鸡司晨会招致大祸,她对男主痴心不改,之后爱而不得而黑化,最后被制裁/感化/焚烧/废掉丹府……
沈棠无语了一瞬:“我还以为以你家的情况,内宅女眷是不可能接触那种话本的。”
林风嘀咕:“但是很好看啊……”
故事中的世界陌生又精彩,跟她常年两点一线跑的内宅大院不一样。
她偶尔能出去玩也是婆子丫鬟前拥后簇,宛若一只被养在金鸟笼的金丝雀儿。固然衣食无忧,可一旦失去投喂,失去精巧富贵的鸟笼子庇护,连谋生的能力都没有。
不止她,阿娘、姊妹、手帕交皆如此。
她就是喜欢听话本里的女子也有文心武胆、敢爱敢恨……哪怕这些女子下场都不好。
沈棠看着面容稚嫩,但眉宇间带着几分执拗倔强的林风,叹道:“那也不能多看,里边儿的男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专骗单纯经验少、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看多了话本,真以为这是什么好男人,小白菜跟着渣男跑了,菜农会气吐血哦。
林风:“……”
她跟郎君的重点好像不一样。
沈棠又循循善诱:“写话本的人有没有文心都不知道呢,靠想象凭空捏造二品上中文心的文士是何等模样。这跟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有何区别?”
林风思索:“确有几分道理。”
沈棠再接再厉:“二品上中文心,我知道一个。无晦没出事前也是,你能不能将他带入话本主人公?他会不会做出主人公那些事?”
林风:“……”
倘若是褚先生……
她登时无法直视那些话本了。
一时间也忘了对未来的忧心。
沈棠突然问她:“你要不要跟着无晦学习?其实元良也行,不过我做不得主。”
褚曜名义上是她买回来的人,委托他教个孩子应该没问题,但祈善“引导npc”不一样,人家未必有耐心带一个女学生。最重要的是,褚曜可以帮忙隐瞒而祈善不好说。
林风惊愕又紧张地看着她。
“想自然是想,可……”
“想就是想,没什么可不可的。”沈棠截断她的话,宽慰道,“无晦他们并非顽固不化。”
甚至骨子里还带着叛逆。
不然的话,褚曜也不会撺掇着沈棠去摸索如何养猪,甚至连她骑着猪到处疯玩都没制止。祈善倒是制止了一回,但看到制止没效果,连夜给猪装备了马鞍缰绳。
由此可见——
前者离经叛道,后者变通灵活。
林风低声道:“要跟二位先生坦白吗?”
沈棠:“……”
她原先只准备跟褚曜坦白林风这事儿,祈善再看看,但林风这么一问,她觉得还是一块儿坦白比较好。祈善的脾性,从他的文士之道也看得出来——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沈棠点点头:“嗯,坦白吧。”
至于自己的性别——
啧,她根本就没隐瞒过。
二位先生能不能发现,与她无关。
晚上酒足饭饱,翟乐约共叔武出去切磋。共叔武天赋是不如他,但武力经验却高了他一大截,他还有很多地方要跟人家学习。
二人一走,祈善和褚曜默契放下木筷。
还准备喝汤的沈棠:“……”
祈善在左边盯着她,褚曜在右边盯着她,站在身侧的林风垂着脑袋,暗中给她使眼色。
沈棠:“……”
她感觉自己有点儿难。
祈善先开了腔:“沈小郎君有话要说?”
“你怎么知道?”
“只差将心思写在脸上了,如何能不知?”
沈棠尴尬轻咳两声,放下陶碗,擦嘴:“确有一事,只是有些匪夷所思,还希望两位先生不要太惊讶,放平常心,不要激动……”
祈善眼睫都懒得抬,道:“说。”
他深知,以沈小郎君的话痨功力,若是不这么说,多半还能扯上好几段废话。
沈棠:“那我就说了啊。”
过了会儿,沈棠又道:“我真说了啊。”
又过了三四息:“我可真说了啊……”
祈善头疼地揉着眉心:“你说!”
沈棠拉过林风小手,喜滋滋地通知二人:“跟你们说个重大好消息——她有了!”
祈善:“……”
褚曜:“……”
收回前言,他们无法不激动不惊讶!
祈善险些捏碎陶碗:“何时的事情?”
沈棠道:“就这几天。”
林风低声纠正:“今早发现的。”
褚曜有些头疼地以手撑额,压低的声音酝酿着某种负面情绪:“沈幼梨,她还在重孝!”
沈棠:“……”
等等——
沈棠反应过来,讪讪地解释。
“我解释,我是说——她有气儿了。”
祈善气笑了:“她要没气了还能站着?”
沈棠:“……”
看着两张表情高度重合的脸,沈棠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我说的气是天地之气。”
祈善冷笑:“虚恭之气都没用!”
沈棠:“……”
褚曜:“……”
祈善:“……”
等等,什么气???
一时间,小屋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冷凝与恐怖。蓦地,褚曜和祈善同时起身,同时去将房间木门拴上,又同时坐回了位置,祈善还抬手下了个“法不传六耳”的防窃听言灵。
祈善看着林风,问:“男儿?”
沈棠小声道:“女的。”
“不是玩笑?”
“不是,千真万确!”
褚曜也问:“真是天地之气?”
“比珍珠还真啊,我查过的。”
祈善沉默,冲林风招手,让她过来。
林风在沈棠鼓励的目光下勇敢地上前,抬手不太熟练地引出一缕非常微弱的“气”。
尽管很微弱,但确确实实存在。
祈善二人:“……”
现在的问题不是追究林风为何能将天地之气纳入己身,而是追究是什么导致这一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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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不说话,祈善二人也不说话。
至于林风,她更是不敢说话。
四人就这么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祈善他们更是纹丝不动,眼睛都不带眨动的,把沈棠这位话痨选手憋得嘴巴都难受了:“……你们……是好是歹,能不能给个准话……”
褚曜终于转动一下他那双眼珠子,视线却聚焦在年幼的林风身上,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让他打破两百多年的固有规则,他更愿意相信眼前的林风其实是男孩儿。
沈棠问道:“真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褚曜:“这就好比有人跟我说,我非我母亲所生,而是我父亲十月怀胎一样荒诞离奇。”
他会相信吗?
他只会将人打出去。
即使真有男人挺着大肚子过来告诉他,肚子里揣着一个孩子,他也会认为肚子是伪装的,或者怀孕的就是个女生男相的女人。
男人怎么可能怀孕呢?
女人怎么可能储存天地之气呢?
偏偏证据就摆在眼前,褚曜现在只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消化,接受男人能怀孕……啊,不,终于有女性能储存天地之气的事实。
沈棠:“……”
果然如此,她先前没坚持告诉他们自己是女郎是正确的。因为按照这两人的尿性,即便她那时候把裤子都脱了,人家多半还以为她是被丢入蚕室受过阉刑。
祈善眉头皱得都能夹死好些蚊子了。
两位先生用了半刻钟时间消化惊天大雷,终于能平心静气,大脑cpu恢复正常工作。
褚曜问林风:“你可有什么特殊际遇?例如令堂妊娠做了奇怪的胎梦?例如幼时碰见奇怪像神仙的人物?例如吃过奇怪灵果?”
沈棠:“……”
好家伙,无晦对小说套路还挺熟悉啊。
他提问一个,林风摇头一个。
她迟疑看了一眼沈棠,沈棠便知要糟糕,生怕她又用奇奇怪怪的描述,害得她风评被害。
“无晦,元良,其实……”
沈棠开腔没几个字就被祈善打断。
“你别说,她说!”
沈·试图解释·棠:“……”
林风这次说话倒是没上回那么惹人误会,她跟褚曜说道:“褚先生可还记得初识那一夜在车厢,奴家守在郎君身边,郎君的文心花押突然发出了一道光?奴家被吓到了。”
祈善闻言看向了褚曜。
似乎在问为什么没跟自己提过。
褚曜皱眉回忆:“那次不是你过于困乏产生了幻觉?五郎那时一切正常,睡得很沉。”
林风目光愈发坚定,她摇头否认道:“非是幻象,奴家可以肯定那时候的确有一道光,细长细长的,金色的,像是……像是某种动物。那时起奴家就感觉身体有了变化。”
众人包括沈棠齐刷刷将目光转向她那枚透明的文心花押,干脆将从腰间解下来放桌上。
沈棠:“横看竖看,也没什么特殊的。”
祈善和褚曜却不这么认为。
特别是祈善。
他适时想起白日上山时的闲聊,关于女性为何不能拥有文心武胆的猜测,难道真与国玺在谁手中有关?或者与国玺持有者态度有关?祈善不由得看了一眼沈棠,总觉得猜测很接近真相,但还缺了点关键的细节内容。
褚曜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二人飞快交换眼神,达成了共识至于林风说的“细长的金色动物”,让人不得不联想到某种象征皇权的神兽,只是无人敢点破这点。
或者说,还是不是最佳时机。
倘若让女子获得文心武胆的契机在五郎/幼梨身上,这既是个劣势也是个极大的优势。
端看日后怎么利用。
褚曜问:“你准备学文还是习武?”
被点名的林风怔然:“学文……习武?”
她还以为会有一番激烈争执呢。
褚曜:“你已经八岁,根骨也不是好根骨。若是习武,虽说门槛低,获得武胆也相对容易,但之于你而言没有多少晋升空间。但你悟性好,文心言灵又多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因此,老夫是建议你走文道、凝文心。”
若林风选择走武道,褚曜二人至多指点她打个基础,再想往上只能让共叔武这样的正统武胆武者帮忙。可他们还未与共叔武真正交心,关系有些微妙,某些事情还是要瞒着。
林风自然也选择走文道。
她在族学也念过两年,有些根基。
林风鼓起勇气道:“奴家选文。”
褚曜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每日寅正,你来寻老夫,一日一个时辰。”
林风满心欢喜地应下,只有旁听的沈棠掐指算了算,提醒道:“寅正……会不会太早了?”
好家伙,早上四点???再加上穿衣洗漱之类的,岂不是要凌晨三点半起床???
褚曜反问道:“很早?”
祈善道:“挺正常。”
他年幼求学的条件可比这个苛刻多得多。常常要摸黑起来,披星戴月走上一刻钟的路去启蒙先生家中烧水伺候起居洗漱。恭恭敬敬执弟子之礼,谦顺得体,生怕对方发怒。
启蒙阶段还好,入门之后麻烦才大。
普通书册可以厚着脸皮去书坊蹭一蹭,或者自己去抄撰,稍微深入一些的言灵书册之后藏书多的家族才有。没点儿交情人家怎么会轻易借阅?更别说抄了拿回去细读了。
他自认为底蕴还行,褚曜接受的也是最最正统的文士教育,虽说过往不堪回首,但教育这块条件能比他还好的文士,也只有那些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子能比一比了。
这么算来,林风的求学条件不差。
不值得她寅时起来?
沈棠不知二人脑中又想了什么,缩缩肩膀嘀咕道:“我不是怕她以后长不高了么……”
祈善好笑道:“怎么会长不高?”
不管是文心还是武胆,都是引天地之气藏于己身,开拓丹府。二者在凝聚之前的阶段都是一样的,都有改善体质、驱逐浊物的功效。因此,他们一般情况下都比普通人生得高大,寿数也长点。
林风虽为女子,自然也一样。
沈棠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林风暗中扯了扯袖子,她恭恭敬敬对褚曜执了弟子礼。
朗声道:“学生林风,见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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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曜满意地轻抚林风发丝。
欣慰连连:“好好好,好孩子。”
不知想到什么,竟微红了眼尾。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收学生对这个时代文士而言是非常慎重的大事情。褚曜答应收下林风这个女学生,也不全是看在沈棠的面子或是“首个获得文心的奇女子”的头衔上,多少也有点儿移情。
林风年纪也不大,堪堪八岁,倘若褚曜当年没出事,早该成家立业、儿女成群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日后会不会成家,若是不会,林风便是他半个女儿,传承他衣钵的人。
“老师!”
林风也悄悄红了眼。
相较于相处较少的祈先生,褚先生更和蔼可亲、慈眉善目,让她忍不住想起家中祖父。若非理智尚存,那声“阿爷”就要冲出喉咙。
“关于你有文气的事情,先瞒着,不要露于人前。”褚曜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理智稳稳占了上风,仔细叮嘱林风注意事项。
林风认认真真将每一条都记了下来。
“嗯,学生记住了。”
褚曜:“保险起见,日后做男装打扮。”
“可是无晦啊,小林风这张脸怎么看也不似男儿……”沈棠在一侧疯狂暗示,“难不成逢人便说她男生女相?”
褚曜倒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模样还未长开,无妨。”
孩童幼年多是雌雄莫辨,越是好底子,五官特征越有异性痕迹。林风扮做男儿,外人瞧了也只会说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男生女相。待她年长些,凝出文心,再做打算。
褚曜顿了顿,对祈善道:“元良,下次再下山采买人手,可以看看有没有资质好的女童或者家道中落的小家之女。我们得弄清楚林风究竟是不是特例,关乎日后的安排。”
祈善:“还用得着你特地叮嘱?”
他刚才就有这个打算。
若只有林风这一个特例,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林风想活着,她这一生都只能隐藏真实性别。若不是特例而是可以稳定复制的“奇迹”,那么——这将成为沈小郎君的底牌,极大弥补“农事”诸侯天赋带来的先天不足。
毕竟,有野心的可不只是男子。诸如“毒蜘蛛”这样有野心、不甘心的女子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若能将她们也利用起来,日后必是极大助力。
沈棠是个坐不住的。
见这里没什么事情了,她又一次疯狂暗示:“元良、无晦,你们还有其他事情吗?”
祈善捏着眉心:“没事了。”
沈棠又问:“真没事?确定没事?你们要不要再想想?要真没事,那我可就撤了?”
祈善咬牙切齿:“撤!”
沈棠脚步迈出去一半,冲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再看看自己这张脸:“我真撤了啊?”
祈善刚刚降下去的血压又有重新飚上来的趋势,双手撑着沈棠肩膀将她往外赶,嘴上道:“去去去,早些睡,这里真没你的事。”
少听沈棠两句废话,他能多活两年。
被推搡赶出门的沈棠:“……”
(╯‵□′)╯︵┻━┻
撇嘴,拉上林风一块儿走。
刚走两步就听身后传来木门合上的哐当声,好似迫不及待将她赶出来一样,沈棠气得转身挥拳,嘴里嘀咕:“日后可别后悔了!”
林风:“郎君方才想跟先生说什么?”
沈棠歪了歪头,恶劣地勾唇:“刚才是想说,不过现在又不想了,等他俩自己发现。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说对吧?”
林风愣怔不解,但看郎君表情应该是小事。
她点点头道:“嗯。”
沈棠抬头看了一眼月色,掐算时间:“天色不早,你先去睡,养足精神……寅正去执弟子礼,想想都觉得丧心病狂,唉,还是九年义务的学生幸福,好歹能七八点上学。”
林风逐渐习惯沈棠那些令人费解的碎碎念,恭敬地行了一礼:“郎君也早些安睡。”
沈·夜猫子·棠:“……”
早睡是不可能早睡的。
特别是她一躺下就听到隐隐约约的“砰砰砰”声,毫无睡意的她坐直上身,披上衣裳循声找了过去。借着月色,隐约看到共叔武开辟出来的“练武场”有一道高大的黑影。
远远就认出此人身份。
“狸力,怎么这会儿还不睡?”
砰声陡然停下,那人转过身,果然是狸力。他手中持着杆长木棍,对着木桩练习劈刺。也不知在这里练了多久,衣裳早被汗水打湿,牢牢贴着肌理,随着呼吸而均匀起伏。
乍一看,似一头蓄力待发的猛兽。
沈棠走近前,狸力一个用力,将木棍插入草垛,淡声应答:“自然是因为睡不着。”
“巧了,我也睡不着。”草垛插满了练习用的木棍,沈棠拔出一根,对着狸力发出邀请,“嘿嘿嘿,既然都睡不着,要不要交个手?”
适量睡前运动有助于睡眠。
狸力转身道:“不了,现在回去睡。”
作为能呼吸到两米海拔空气的人,狸力能用俯视视角打量沈棠的小胳膊小腿。这位小郎君大腿还没他胳膊粗,又是个文心文士,狸力对她的邀战并不感兴趣。
咚!
“心里有火,怎么睡也睡不着的,只会越睡越精神。倒不如将火气泄出来,如何?”
沈棠手中的木棍截住他的去路,木棍一断深深没入脚下泥地。他顺着木棍看向沈棠,眼皮颤了颤,一股没来由的争强好胜涌上心头。他咬牙,果断从草垛拔一根出来,棍尖带起一阵劲风,扫向沈棠面门。
咚!
沈棠举棍抵挡。
狸力果断追击。
咚咚咚!
棍影密集,二人出手皆是又快又狠。
狸力仗着身高优势,打快攻,兼具力量,换做常人早就招架不住,不是跟不上节奏便是架不住力量。眼前这位矮小的小郎君却出乎意料,不仅跟得上,力量更是与他不相上下。
不,思及白日那一幕,沈棠仅用单只手便将他拦下,狸力便知道这绝对不是沈棠的全部。于是,内心火焰更盛,出棍更快更狠。
喀嚓——
二人手中长棍几乎同时受不住力道裂开,狸力选择绕到草垛旁再取一根,沈棠直接用着那根裂了一半的木棍冲杀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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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武夫!”祈善恼怒暗骂,思绪被砰砰哐哐的打斗声搅和成一团。实在不耐烦,抬手把撑着窗户的叉竿抽掉,没了叉竿支撑,窗户啪得合上,“大晚上让不让人睡了?”
倾泻入户的月色被拦腰斩断。
关窗声音是小了点,但还是很吵,那种吵闹就像是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声量不大但存在感十足。祈善叹气,只得给自己用了一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言灵,封闭听力。
其他人没这个能力。
忍着火气探头看看谁大晚上发疯,一看是沈棠和狸力两个,便回房继续酝酿睡意。
翟乐打着哈欠:“沈兄精力真充沛。”
共叔武见怪不怪:“打完就消停了。”
“睡了睡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他还想看看共叔武是怎么练兵的。
翟乐往自己的被窝一钻,眼睛一闭。
不过三息便响起微微鼾声。
共叔武抬手一弹,灭掉油灯。
土匪寨子房屋有限,白天又采买了几十号新人,住房越发的紧张,底下的人挤大通铺,翟乐作为客人也只能跟共叔武挤一间。说是“挤一间”,其实就是睡两张临时拼凑的木板。
虽说条件简陋,但翟乐知道沈棠这边的条件,而且他作为武胆武者,本身也没普通世家子弟娇气毛病。少时深山苦修,莫说睡拼凑的木板,能躺下来睡一觉都是奢侈。
这会儿好歹还有个屋顶、有四堵墙。
沈棠跟狸力的打斗还在继续。
局势始终僵持不下,狸力试图用各种方法突破,屡次失败,不管是快攻、慢攻,还是突如其来地偷袭,沈棠始终游刃有余,紧随着他改变应对节奏。狸力越打越焦躁心烦。
最后失去节奏章法,被沈棠抓住机会,一击打中手腕。“武器”脱手的瞬间,他心里便暗道不妙。果不其然,仅仅三招过后,她果断利落用木棍棍尖抵着他喉咙,他输了。
狸力立在原地良久。
直到沈棠收回那根木棍。
“郎君,玩够了的话,可以回去睡了吗?”随着直冲大脑的热血逐渐冷却,在狸力血脉沸腾的战意也被某种无力所取代。他深叹一口气,压下胸臆横冲直撞的负面情绪,努力让自己口吻听着和善点,“小的不奉陪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
走的方向却不是房间而是土匪寨子临近的溪流,沈棠迟疑了会儿,迈步跟了上去。
隔着老远就听到狸力的怒吼。
“啊啊啊啊——”
溪水没过狸力腰部。
他愤怒狂躁地拍打水面,喉间溢出声声情绪不明的嘶吼,或摔打或踢踹,直到力气耗尽,他才向后一仰。随着巨大水花涌起,任由溪水将身躯完全淹没。当他感觉胸腔空气已经耗尽,即将炸开的时候才重新浮出水面。
溪水的凉意通过肌肤传入身体,让他混沌发胀发热的脑子好受了些,理智逐渐归拢。
他正准备上岸,看到溪边站着一道熟悉的矮小身影,正安静地看着他的方向。
狸力绷紧了下颌的肉,抿紧唇。
“郎君这是……”
沈棠道:“看你情绪不对,来看看。”
狸力好笑问:“郎君是怕小的轻生?”
沈棠诚实地点了点头。
狸力却苦笑了声,喃喃:“不会了,呵呵,真要轻生,早几年就轻了,哪会活到现在。”
沈棠问:“与那位夫人有关?”
狸力脸色微变,但还是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与夫人是有点关系,但不是全部,更多还是对自己的嫌恶……我只是终于明白,如她兄长所说,有些东西生来就已注定。”
沈棠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外乎是说夫人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她一日嚼用可能抵得上我三五年甚至十年的用度。即便我能蛊惑夫人与我走,最后也只会辜负她。他说得对,很多人生来在哪里就会烂在哪里!哪怕上天怜悯给一副习武好根骨也无用!”
沈棠几乎要被他的颓丧惊到。
“何出此言?”
狸力道:“我就是现成的例子。即便老天爷给了碗,我依旧会饿死……”
明明他的根骨天赋好到可以改变一家子的贫困命运,父母生多少个弟弟妹妹他都养得起,结果却是空有机遇但把握不住!
“幼时常为饥饿所扰,每日睁眼就在发愁怎么填饱肚子……所有精力都用来如何活着了。”
他不知自己有天赋,也不知武胆文心,他的出身注定他接触不到那些东西。即便知道也无用,盖因武胆武者太难培养,不是为填饱肚子就拼尽全力的穷苦人家能奢望的。
当狸力知道自己错过什么,他内心迷茫且痛苦,夫人是唯一耐心宽慰他的人。
狸力目光温柔:“夫人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人,也从未有人像她一样对我这般好。”
手把手教他如何拿笔,如何识字,如何念书,为他请武师教他习武。明明他只是面首,面首不就是玩物,何须她这般上心?
这个道理,狸力还是懂的。
他涉水爬上来,坐在溪边将上衣脱下拧了拧,玩笑一般说:“我那时候还不服气来着,我跟夫人的兄长说,即便我这辈子也不会有武胆,但我绝对不会比所谓武胆弱,我可以保护夫人,一样会给她挣来荣誉。”
仗着年少热血,再加上夫人亲手塞进他身体的尊严,他第一次跟高高在上的人呛声。
只为了争取留下的权利。
当然,结果显而易见。
他大概到死也忘不了夫人兄长那时的眼神,几乎要穿透他的肉身,窥探到他卑微低贱又强撑着一口气的灵魂。这些年,他一直憋着那口气,试图用努力扭转点什么……
现实却告诉他——
“文心武胆,的确不可撼动。”
沈棠蓦地明白狸力为何突然这般,她问他:“因为我是文心文士,却依旧赢了你?”
狸力直言:“我打不过你。”
他这些年一直没放松,试着用当时学的办法引气入体,但不管怎么努力,他都感觉不到“气”的存在。哪怕他能徒手打死三等簪枭,但他也知道三等簪枭还算不得真正武者,碰见等级高点的武者,他只有束手等死的份儿。
现在也打不过文弱的文士。
如今想想,他的确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棠无奈扶额:“……你不该找我比。”
参照组找谁不好找她?她喝醉的时候碰到八等公乘都不怂!要知道八等公乘可是能摇来四百号小弟的存在,她都敢硬刚——呵呵,这tm能是正常的九品下下文心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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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力却以为沈棠说自己不自量力,将拧干的衣裳抖开重新披上,淡声道:“郎君说的是。”
说罢起身,作势要离开。
沈棠出言制止:“狸力,你等等——”
“郎君还有其他吩咐?”狸力嘴上说着谦卑恭敬的话,但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你很想要武胆?”
狸力只觉得好笑:“郎君,夫人说过无法兑现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小的的回答很重要?”
他怎么会不想要属于自己的武胆?
谁会不想握住改变命运的机遇?
可他不配,仅此而已。
沈棠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嘲讽,郑重而严肃地道:“很重要,非常重要。”
见她这般,狸力又气又恼,脾气上来也开始较真儿:“想要,付出任何代价都行。”
“任何代价?”沈棠说得有些玩味儿。
狸力迟疑地顿了顿,抿唇补充。
“除了夫人,任何代价都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狸力已经不想留在这里了,谁知沈棠语出惊人,她用平淡仿佛谈论天气的口吻道:“我要你夫人作甚?代价没那么大,你只需要付出你的忠心,发自内心效忠,我兴许——真能让你愿望成真。”
狸力目光微凛,气息变得不可捉摸,似笑非笑:“效忠?你?郎君莫不是忘了,小的现在就是你买回来的仆从,自该效忠于你。”
“夜深人乏,郎君早些安睡吧。”
他刻意在“效忠”二字上咬重了音,看似表忠心,实则阴阳怪气。其实他对沈棠的印象不差,年少有为实力强,但刚刚那番话实在是在他的雷点上蹦迪,狸力能给好脸色就怪了。
沈棠却不在意他的无礼。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
狸力脚步一顿,下一秒又坚定迈出,径自越过沈棠,钻入树林,一阵窸窸窣窣动静过后,溪边只剩沈棠一人。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无聊发呆——啧,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
“试一试又不会掉块肉……”
沈棠手指摩挲着文心花押侧面的篆字“九品下下”,表面看似平静,实则静水深流、暗潮涌动。她始终记得一件事情——
她的文心花押侧面没有字。
不,准确来说是没有品级。
数月以来,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她。
是她作为穿越者出了bug,导致文心花押没有字,还是说“无字”就是某种品级?
祈善这厮并非普通人,本身身怀大仇,目的非常明确,又是因为什么让他放缓自身脚步、让她跟着白嫖?实在是令人费解不已。
但,她也不是毫无头绪。
沈棠垂下眼睑看着溪水中的倒影。
初识祈善,她曾试探能不能将文心花押伪装成“一品上上”,祈善的回答暧昧而模糊。他没有回答能,也没有回答不能,而是直言“一品上上”是圣人品、虚品,非诸侯不能拥有。
她那时便有些怀疑,但考虑到自身安危,再加上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与其莽莽撞撞、打草惊蛇,倒不如静待真相。于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去追根究底。
九品下下也好,一品上上也罢。
对她而言没太大区别。
她也不是一昧消极咸鱼,祈善和褚曜在观察她,她何尝没有暗中观察二人?
细节见人品。
沈棠也逐渐摸清一点——他们对自己没恶意,甚至还“有求于她”。
因为她身上有个秘密——一个连沈棠自己都不知道,但他们知道的秘密!
这么说或许绕口,但恰巧是因为这样,反而让沈棠暗松了口气。相较于没有任何理由的善意,有所图谋反而更让她安心,利益一致便是同盟。
直至今日,她对所谓“秘密”有了猜测。
下午还在闲聊文运武运能助人凝聚文心武胆,晚上就被林风告知她能以女子之身储存“天地灵气”、有望凝聚文心……两件事情固然没什么因果关系,却存在同一个关键条件。
国玺!
一品上上文心也有个必要条件,国玺!
顺着这个猜测,祈善某些令人费解、闪烁其词、欲盖弥彰的言辞,似乎都有了解释。
手掌托着那枚透明澄澈如水晶的文心花押,沈棠看了良久,手指合拢,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手心被花押棱角硌得留下道道痕迹,文心花押仍是原状。
“倘若真是我猜的那样……”
虽有猜测,但证据不足,故而试探狸力。
倘若狸力也能在武运加持下接触到了“天地之气”,顺利迈过那道门槛,那么她身怀“国玺”的事情便十拿九稳了。只是——谁能告诉她,国玺在哪里?
她为什么会有国玺???
这具身体究竟有什么秘密???
“麻烦啊——”
沈棠弯腰捡起一枚鹅卵石,随手掷了出去,看着石头在水面啪啪啪几下没入水中,她一屁股坐下,也想学狸力一样跳入水中好好发泄发泄。但考虑到这个世界没有吹风机,头发湿了大半天干不了,她还是打消了念头。
“抽刀断水……淦,老子附庸风雅念个诗都不行吗?”刚念了四个字,丹府文气迅速消耗让沈棠闭了嘴,这个世界对话痨实在是太不友好。她郁闷打了半个时辰的水漂才平复心绪。
没真正控制文心前,她随便念个诗伤春悲秋都有可能丢掉半条命,真是日了狗!
沈棠心里骂骂咧咧。
正准备起身回去睡觉,余光看到溪水一路向下游奔涌,一个强烈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爬上心头——她要不要连夜跑路?祈不善两个谋划的事情,明显超出宅女该有的人设。
刚抬脚还未落地,又被她收了回来。
不行不行——
这会儿跑了让其他人怎么办?
她是宅女又不是咸鱼,怕什么麻烦?
她身上还有国玺,这玩意儿就是绑定的橙色神器,只有死亡才能掉落。揣着这么一个橙武,跑到哪里都没有用。想想褚无晦、祈不善、小林风,还有下午买的几十号人……
沈棠脚步似生了根,再也不能动,此时倏地明白祈不善那厮说的“扛”是什么意思了。
半晌,她选择回去睡觉。
刚一转身,便看到前方不远处安静站着个熟悉青年,白日束在发冠中的长发随意披下,肩头披着件深色氅衣,他就这么安静地站那儿。
来人不是祈善还能是谁?
沈棠顿感毛骨悚然。
“元良?”
大半夜吓鬼呢???
祈善笑得和蔼友善:“幼梨怎么没去睡?”
听到“幼梨”二字,沈棠脊背下意识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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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对祈善这人有点了解。
他喊她“沈小郎君”,这个称呼多少带着点儿亲昵和戏谑,说明他心情不错;他喊“沈幼梨”的话,意味着态度严肃、正经,不容开玩笑——当然,也有小部分情况是被沈棠逗得暴跳如雷、失了仪态。
两种称呼,沈棠更喜欢前者。
因为每次听到“幼梨”,她总有种上课溜号被班主任点名的既视感。此时这一声“幼梨”更是往惊悚片发展——给沈棠带来的惊悚刺激,不亚于潘金莲那句“大郎,该吃药了”。
“大郎……不是,元良,我、我这就准备去睡了……”沈棠明面上讪讪傻笑,暗地里试图将祈不善版本的潘金莲从脑海中抹除。
实在是太魔性了!
祈善仿佛没听到沈棠的话,信步上前,笑问:“长夜漫漫,幼梨有心事?”
眼睛明晃晃写着“你有心事”。
沈棠:“……”
千言万语都憋在了喉咙。
好吧,你说有心事就有心事。
“不妨与我说一说,或许能开解幼梨一二。”祈善一派知心邻家大哥哥的架势。
沈棠:“……”
完犊子,祈·金莲·善的“心灵鸡汤”已经递到嘴边,沈·大郎·棠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她低头不说话,足尖踢着两块小石子儿玩,祈善也颇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二人就这么干耗着,平时时间溜得飞快,此时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沈棠不知何时额头布满热汗。
终于还是祈善先有了动静,一声复杂莫名的轻叹从唇角溢出:“幼梨不肯说……”
以后说也行。
但这话滚入沈棠耳中,却似电流过体,让她浑身汗毛炸开,整个人瞬间精神。她几乎脱口而出道:“我不是不说,我是——”
祈善耐心看着她,等她下文。
沈棠抿了抿唇,想问的话在喉咙滚了无数圈——即使她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想问个明白。终于心一横,眼一闭,脚一跺,狠狠问道:“元良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沈棠闭了闭眼:“我的文心!”
原是为了这个???
祈善失笑,竟毫不避讳:“自然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然幼梨以为是什么时候?倘若第一个见到你文心花押的人不是我而是其他什么人,兴许坟头杂草都有一人高了。”
沈棠下意识反驳:“……坟头草哪有长这么快!我可没那么容易狗带。”
说完才意识到这不是重点。
又向他求证:“……一品上上?”
“不然还能是几品?当时善便跟你说过,一品上上文心是圣人品、虚品。幼梨可知什么是虚品?虚品就是不设品!不设品自然‘无字’!可见,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棠:“……国玺?”
有国玺未必会有一品上上文心。
但有一品上上文心必然有国玺。
问题来了,国玺它在哪儿???
“是,不过你放心,善没打算要它,不是任何人拿到国玺都能使用的。沈幼梨,你可以选择信任我。”祈善这番坦白来得猝不及防,又郑重地强调一遍,“最好一直信任我。”
沈棠有点儿欲哭无泪。
“因为你的文士之道?”
祈善笑眯眯:“是啊,幼梨聪慧。”
沈棠表情都要裂了:“……”
好家伙,强行绑定啊。
祈善淡声宽慰:“你不用这般恐惧。”
“我没恐惧,真的,谁怕谁是小狗狗!我只是稍微有点儿惊讶——虽然有点儿猜测,但猜测被证实还是有点儿小小的震惊。”沈棠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小小”的距离。
惧怕,还真没有。
顶多就是他的气场跟教导主任、班主任太像,每次被喊“幼梨”都有种下意识的怂。
但这是她的错吗?
这不是她的错,是九年义务的锅!
而且——
“元良这么缺offer吗?”
明明先前翟欢也试着递出橄榄枝。
自己一穷二白也发不起工资俸禄。
祈善:“……说人话。”
“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会是我?”拒绝了翟欢的示好,反而选择大半时间不在状态、对周遭还迷迷糊糊的她,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这明显不是理智至上的谋者会做出的选择,更何况是其中的佼佼者。
沈棠扪心自问,自己身上有什么特殊地方能吸引祈善下注吗?想了一圈还是没有。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祈善避而不谈:“没什么理由。”
沈棠吐槽:“你这话骗三岁小孩儿?”
“沈小郎君可不就是三岁未满?”祈善笑了笑,差激得沈棠点儿撸袖子跟他拼命,“真要说理由,大概是沈小郎君出现得过于巧合。那个时候出现的是你,所以就是你了。”
祈善:“……”
信你这话就有鬼了。
看祈善的架势,他不愿意说的内容,即便将他捶死他也不会说。沈棠只得跳过它,问出最想问的一个问题:“所以,你是想割据搞事?你真觉得——我是那块料???”
专业的事情不应该找专业人士去做,何必这么想不开找她一个蹩脚青铜选手???
震撼她全家一整年!!!
“你不行?”
祈善一个问题就戳中沈棠死穴,她几乎要跳起来问候祈善的户口本,叉腰仰头:“谁不行了?你才不行!祈元良,你礼貌吗?”可惜个头不够,气势没能百分百发挥出来。
沈棠又想到了褚曜。
“无晦……也是一个想法?”
“没人甘愿平庸,腐朽而亡。”
变相回答了沈棠的问题。
“我要是让你们失望了怎么办?”
让她画画她可以,只要甲方爸爸出钱够多,肝上长一个她都行。可让她争霸,真有点儿怯场。九年义务也不教这个啊,即便教过,她的专业也跟争霸基建不对口。
难搞哦~~~
“世道如此,失败才是常态,尽力即可。”
祈善神色平静,隐约还带着点儿愉悦,他从不担心沈棠会拒绝——几次试探,沈小郎君的态度都相当微妙,即便是现在也只担心他们会失望,只口不提撂挑子不干。
即便没他和褚无晦,沈棠也迟早会走上这条路,除非沈小郎君能无视“目之所及之饿殍,耳之所闻之哀嚎”,彻底摒弃凡俗。只是,其脾性注定做不到无视,入局便是必然事件。
“只求无愧于人、无愧于心、无愧于己。”
祈善说得坦荡从容。
沈棠听了甚是触动。
她狠下心,将手放在腰带上:“元良,你与我如此坦诚,有些事情,我也想跟你坦白。”
祈善:“你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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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看个东西!”
沈棠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祈善退了一步,警惕道:“看什么?”
沈棠扯腰带的动作停了下来,在祈善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将腰带蝴蝶结重新打了回去。他居然在一直“厚颜无耻”的沈小郎君脸上看出了几分窘迫尴尬,耳垂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
“元良,你先别说话,停,站在那儿别动,我没事,你只当我脑子被摩托踢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沈棠头疼地捂着额头,抬手制止祈善上前,嘴上还不忘甩锅,“全赖你们几个,整天‘小郎君’、‘小郎君’地喊,害得我真以为自己有那么个零件。”
祈善挑了挑眉尾:“你究竟想作甚?”
沈棠:“我一开始想脱上衣。”
祈善眼睛抽了抽,忍耐着脾性道:“更深露重,你无故脱衣作甚?也不怕染了风寒?”
沈棠一拍大腿附和道:“所以我电光石火间改了主意,不打算脱了!谁让我这身子满打满算十一二,该发育的还未发育,即便脱了上衣,估计狸力的上身都比我像个女人!”
讲真,毒蜘蛛馋狸力的身体不是没道理,那肌肉,那身段,肌肉起伏间带着特有美感。
反观沈棠——
真就没有一点儿起伏。
光膀子出门都不会惹来围观。
兴许还会有人说句——“没胸肌腹肌,肋骨可见、排骨身材,也好意思露出来”。
“因此只得半道打消注意,脱裤子。”
“沈小郎君若要出恭,自己择一处地方便是。”祈善越听脸色越黑,转身准备离开,经验告诉他,沈小郎君又开始废话连篇了——这位小郎君哪儿都不错,可惜长了一张嘴。
“元良先别走啊,我是真打算跟你坦诚相……呸,坦白一切的,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沈棠伸手阻拦毫不留情转身的祈善,最后还是她灵光一闪的一句话成功让这位停下了脚步,她道,“我连无晦都没告诉,连他都不知道的秘密,你不想知道吗?”
念在“褚无晦都不知道的秘密”的份上,祈善愿意匀出三分耐心听沈棠的废话。
他道:“你说!”
沈棠便说了:“那我继续说了——我刚准备脱裤子,你一问,我冷不丁就想起来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咱俩男女有别。虽说我现在年纪还小,但礼记有云‘七岁不同席’,我这都十一二了,真要这么干,我这算流氓罪吧?幸好及时刹车,犯罪中止。”
祈善听后冷冷一笑。
“沈小郎君想表达什么?”
“表达一下我的性别!”
祈善嗤笑:“这就是你要说的?”
“额……是啊。”
祈善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更深露重,沈小郎君早些回去安睡吧,别做梦了。”
沈棠被他的反应搞得脑袋嗡嗡、表情一片空白——不是,她都如此坦诚以待了,为什么还是不肯信?祈善长腿一迈,沈棠小跑着跟上,不服气叫道:“什么叫‘做梦’?”
非要等几年,这具身体来月信或者第二性征发育明显,他才会相信她是个女的?
“信我是女的有这么难吗???”
祈善直言不讳。
“难,难于上青天。”
扪心自问,翟乐都比沈小郎君看着像个闺阁女儿,如果沈小郎君能少折腾猪圈里的黑面郎,或许这番逗人的废话能有几分可信度。
沈棠:“……”
她这辈子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摊睡在塌上,沈棠跟张煎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忍不住了坐起身,咚咚咚敲响了褚曜的房门。褚曜睡眠浅,没一会儿就醒来开门。他原以为是林风,但想想时辰不对。
一看来人竟是五郎。
“五郎进来吧,可是发了梦魇?”
看沈棠额头布着细汗,还以为是年纪小被噩梦吓到,起身给沈棠倒了一杯清水。
沈棠咕咚咕咚将茶水灌下肚,火气才稍稍降下去,她相信这个世界还是有正常人的:“无晦,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别害怕!”
隔壁还未睡着的祈善听到动静,冷哼。
褚曜好笑道:“曜不会害怕。”
越发相信沈棠是发了梦魇,若不是没糖,他都想发两颗让五郎尝尝,能镇小儿夜啼。
沈棠认真问:“你相信我是女子吗?”
褚曜怔了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温声安慰:“五郎,那都是噩梦,假的,不是真的。”
他猜测梦魇内容肯定与蚕室、阉割有关,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五郎一直想着第二日给猪崽崽去势,想着想着梦到了自己身上也是有可能的。于是他又是一番安慰。
“……”沈棠。
“扑哧——”隔壁忍俊不禁的祈善。
沈棠:“……”
她现在就想掐死隔壁的祈不善!
“无晦,你不相信?”
见沈棠一改常色,眉眼严肃、态度郑重,褚曜感觉脑袋里有根筋被触动,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不由自主地正经几分。
“五郎,你那是做了噩梦。”
倒不是褚曜有什么性别歧视——事实上,这个世界因为文心武胆,强弱才是第一划分标准,文心武胆是永远的“t0”,歧视底下一切魑魅魍魉,其次才是男女、地域、种族。
可问题是——他匮乏的想象力,真的想不到五郎要是个女子,那会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褚曜也算是在市井摸爬打滚、见惯人生百态的老油条,十数年颠簸流离让他变得非常“接地气”。不过,“接地气”又不是“接地府”,阳间真没有五郎这样的女郎……
历数五郎做过的事情……
他也想不出哪家能养出这样的。
褚曜见沈棠情绪不对,便委婉提议:“若是五郎好女裳,明儿让擅女红的婆子裁两件?”
脂粉也可以买。
这都不是事儿!
沈棠双手捂着脸,只觉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既然你跟元良都不信,我也不勉强。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日后你们俩真发现我是个女的,你们别跟我哭诉……我不负责售后!性别问题以当下的技术还无法更改。”
好说歹说送走了疑似“梦魇”来跟他胡闹的五郎,褚曜回头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敲敲隔壁的门板。
道:“你信吗?”
屋内反问:“你信?”
屋内屋外两人陷入了某种诡异沉默。
二人的回答自然是不信。
可——
褚曜:“若真是,可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
想到自己支撑自己多年、唯一一次发动的文士之道,只觉得骑虎难下,轻叹。
“天命如此,不可改。”
祈善冷笑:“你不可改我就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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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寅正前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褚曜开了门,便见林风端着盆热水,神情谦恭有礼,多少缓解他纠结一夜的心肝脾肺胃。他吐出一口浊气,侧身让林风进来,淡声吩咐:“门就不用关了,东西在桌子上。”
虽是师徒,但也是男女。
即便是私下无人也要慎独守礼。
林风道:“老师晨安。”
放下手中热水,帮忙拧了布巾。
洗漱过后睡意散去,褚曜起身去东厨将昨夜做的食物热一热端来。林风的记性算不上过目不忘,哪怕褚曜给整理的东西不算难,背着也略显艰涩,朗声通读数遍才有大致印象。
不过这不是问题,随着天地之气入体淬炼,各方面都会有长足进步,再加上林风悟性又强,
褚曜初为人师,但耐心极佳,几乎将言灵启蒙内容都掰碎了,让林风一段段理解吸收。
“修炼本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诵读能激发自身与天地之气的共鸣。不同的言灵、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和领悟都能对共鸣效果产生影响。为师还不了解你的情况,现下只能逐一尝试。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勤学苦练,不要去想那些偷懒耍滑的歪门捷径。”
林风认真应下,不敢怠慢。
不知想到什么又低下头,欲言又止。
褚曜也试过来人,知道她想问什么东西,淡声道:“你想知道何时能凝聚文心?”
林风点头:“嗯,有点好奇。”
褚曜不避讳地道:“为师也很好奇。”
目前已知未来首位女性文心文士——五郎不算,性别存疑,暂时不算他or她——褚曜自然也好奇林风与男性文心文士有什么本质区别,修炼进度、文心品阶有何不同。
褚曜:“但要看天赋、努力、运气。”
林风按捺不住好奇心。
“老师用了多久?”
褚曜不太确定地道:“六个月吧?反正不到七个月,文心也是一次凝聚成功的……”
林风暗暗记下。
她不觉得自己天赋能比老师二品上中还要好,在这个期限上折中一下,一年为期好了。
殊不知,褚曜根本就是个异类。
从感悟天地之气到引气入体,再到开拓经脉丹府以及最后一步凝聚文心,一路开绿灯。
褚国三杰另外两人也是二品上中文心,可他们走完这段路也用了两年和一年十个月,其中一个运气不太好,凝聚四次才成功。其他文心文士,时间多在两年到四年之间。
六月速成堪称不可能的奇迹。
诵读、抄撰、背写。
初期就这三样,枯燥无聊。
启蒙小童一般都没什么耐心。
让他们端正地跽坐,时刻挺直腰板,凝聚心神,反复咀嚼一段段对他们而言晦涩难懂的言灵,了解言灵背后深层含义,尝试用言灵引动天地之气共鸣……成人都不容易做到。
褚曜作为过来人,深知循序渐进的重要性,因此刻意放低对林风的期待,结果一个时辰下来却收获了超出预期的效果。
嗯,小有惊喜。
一个时辰在林风清脆诵读、求教中飞速滑过,天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已是卯正。
褚曜给林风留了两个时辰份量的课堂作业,起身去东厨准备朝食,几个厨娘也已经起身忙碌。师徒二人半路碰到眼底青色加重、好似一夜未眠的祈善,各自行礼打过招呼。
褚曜:“瞧元良脸色憔悴,没睡好?”
祈善没好气反问:“怎么睡?”
睡不着的理由有很多,例如沈小郎君昨夜“惊魂一语”,例如林风半吊子的共鸣——要知道天地之气也是有“情绪”这种东西的,也会欣赏言灵,“情绪”随着言灵起伏而起伏。
林风刚学,闹得附近方圆两三丈的天地之气跟抽了风似的胡乱波动,而文心文士对天地之气又敏感。做个通俗比喻,大概是强迫音乐鉴赏家的耳朵听着刚拿琵琶,连相、品都分不清楚的新手嘈嘈切切乱弹一通。祈善这要能睡得着那真是心大。
褚曜淡定:“过个三五月就好了。”
祈善只能将就林风,没有林风配合的道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这种事情,习惯就好。
“哼。”
祈善的回答就是个两枚白眼。
二人眼神交锋。
祈善:有学生了不起?
褚曜:就是了不起。
入东厨,褚曜发现每只锅都烧着热水。土匪寨子柴火有限,他便顺口问了句烧这么多水做什么。厨娘正用吹火筒,闻言起身,支支吾吾说这是沈棠的命令。
五郎?
“五郎有说做什么?”
厨娘回复:“给猪崽擦身。”
褚曜:“……???”
跟褚曜一样懵逼的还有共叔武。
正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训练,却被沈棠半道截胡拦下来,眉宇间带着些许他看不懂的兴奋。
共叔武:“五郎?”
翟乐也被好奇心勾了过来。
“沈兄也要加入?”
沈棠摇头,道:“不不不,我掐指一算,现在正是阉猪的好时机!气温不热不凉,昨晚又饿了猪两顿。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做了手术,它们也早点恢复健康。”
共叔武:“……”
后知后觉想起来沈棠先前邀请他一起骟猪的事儿,总有千言万语想拒绝,但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好几圈,还是被他咀嚼碎了咽回肚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都答应了。
他道:“成,走!”
翟乐惊讶地瞪大那双桃花眼。
真阉猪啊!
好歹是个九等五大夫!
排面呢?
尽管他怎么也不理解为何吃猪肉之前要先把猪阉了,但一想沈兄说的猪肉千万般好滋味,果断迈步跟上去。沈棠在猪圈转了一圈,出手如闪电,一把抓住一只猪崽的后蹄。
那只猪崽被惊醒乱叫两声。
沈棠晃了晃,威胁:“闭嘴,安静!”
翟乐偷偷看了眼猪崽崽的下腹位置,嗯,是一只公猪崽崽,年纪虽小,分量尚可。
共叔武铁青着脸。
给自己做了数次心里准备。
他艰难问:“该怎么做?”
共叔武还以为是自己上手摘蛋,谁知沈棠将那只猪崽放倒,示意二人一个摁着后腿,一个摁着猪脖子。将那只猪崽崽摆出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姿势,提了提衣裳下摆,屈膝半跪在地,抬手冲共叔武伸手:“刀。”
共叔武:“……???”
太过惊讶,连何时递刀也不记得了。
沈棠:“不是这么大的刀啊,你这刀比猪都长了,巴掌大的刀就行,有吗?”
共叔武:“……有。”
褚曜二人闻风赶过来的时候,远远看到三人将什么围成一团。人还上前,那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已经顺着风飘入二人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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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劁猪这事儿,翟乐是拒绝的。
特别是被阉的还是一只公猪崽崽。
一个九等五大夫,一个七等公大夫,这俩武者配合配合都能打一场千人规模的遭遇战了,一前一后按住一只一月大的公猪崽自然没任何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猪崽声嘶力竭的嘶吼声,着实让两位男性有些不适应。
翟乐撇过脸,不敢去看即将被小伙伴“为所欲为”但“宁死不屈”的公猪崽崽。
见公猪崽崽似乎有所预料,正拼尽吃【奶】的劲儿挣扎反抗,翟乐甚至生出一种“助纣为虐”的心虚。心下暗暗嘀咕:“祖宗在上,这辈子头一次干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即将“主刀手术”的沈棠额头冒出薄汗。
面上却是一派冷静淡然,沉稳得一批。
她道:“你们俩千万摁住了它,别让它乱动,不然我下错刀子它还得多挨一刀。”
翟乐偷瞄了一眼公猪崽崽即将失去的宝贝,黑浓剑眉抽了抽,无端生出了几分紧张:“沈兄啊,这一刀下去它会不会疼?”
沈棠斟酌着道:“疼肯定会有点疼。”
不然何来“蛋疼”这个词。
她本来还愁古代条件有限没麻醉药,转念一想,杀猪都不打麻醉,阉个猪打什么麻醉?
沈棠好笑道:“你不忍?”
翟乐忍着头皮发麻的冲动,闭目叨叨:“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远庖厨也……在下只是觉得馋人家一身肉还要阉了人家,着实不太君子……”
沈棠理所当然道:“君子也要吃肉啊!谁让这些猪要阉过的味道才好。不阉它们,如何造福我们?怎么,猪肉颂没念过?”
翟乐:“……念过。”
念是念过,还慕名去尝了一口,之后就坚定认为东坡居士是骗人。那气味又腥又骚,煮熟之后,活似停灵放了两三日的腐尸。仔细品品,还有点儿军营那帮糙汉子的脚臭。
真是尝过一次就再也不想试了,也不知东坡居士是怎么做到“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翟乐控诉:“但猪肉颂不可信!这么多言灵文章,他这篇让我吃了大亏!”
沈棠哈哈大笑:“那你更要跟我学一学这劁猪的手艺,以免你以后回了东南吃不到这人间美味,馋得千里跑来跟我蹭一顿。”
她抓起布巾打湿水,擦了擦准备下刀子的部位,在共叔武眼睛微抽的注视下。沈棠单手抓住公猪崽崽腹下那对蛋,捏准。公猪崽崽拼尽全身力气挣扎,奈何反抗被强势镇压。
翟乐:“……”
沈兄那手劲儿,看得他头皮发麻。
下一秒,沈棠右手持刀,稳如泰山,薄而锋利的刀尖,干脆利落划开那层皮肤。
公猪崽崽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紧跟着仰脖发出凄厉瘆人的猪叫声。
这声惨叫似要冲云破日,直穿云霄。
不止让共叔武两个头皮发麻,也让闻讯而来的祈善二人停下脚步,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翟乐看得俊脸惨白,总觉得自己那处也跟着疼。他不忍直视地闭上眼,改为单手摁住猪脖和前猪蹄,另一手捂住猪崽眼睛,心里默念:“……别叫了,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亲眼看着沈棠将公猪崽崽那对捏出,小拇指往伤口内勾了一勾,稳稳地手起刀落。
没一会儿,两颗肉块好似剥了外壳的果肉,被沈棠丢到一边的木盆。因为伤口并不大,出血也不多,沈棠抓着猪后蹄拎起来晃晃,公猪崽崽又是一通惨叫,看着非常精神。
她啧啧称奇:“神奇!”
翟乐白着脸道:“这有什么神奇的?”
沈棠指着那只一下地就踉跄跑开的公猪崽崽,说道:“人若阉了,十天半个月起不了身,一两个月下不了地,大伤元气。但是你看它,这会儿就能夹着后腿乱跑了。”
翟乐:“……”
共叔武:“……”
祈善:“……”
褚曜:“……”
所以,沈小郎君/五郎真没有在蚕室工作过吗?怎么看怎么不似新手啊啊啊啊——
沈棠又去抓了只小点儿的公猪崽。
因为小,所以翟乐一人提着就行。
劁了这只公猪,又劁了只母猪崽崽。
沈棠越来越熟练,倒是那一声声隔一会儿响起来的凄惨猪叫,吸引来不少围观,看得共叔武手底下那些人一个个两股战战。
因为共叔武说了——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全部滚回去练习劈刺各三百下,谁做不好把谁压过来骟了。”
众人:“……”
沈棠劁了几只,剩下都让共叔武和翟乐效劳了,倒不是她想偷懒或者嫌弃这活儿脏手,着实是铁青着脸的祈善和褚曜很吓人,其威势连久经战场的共叔武都脊背发凉。
共叔武二人虽是劁猪生手,但他们杀人可不手软,手上功夫绝对精湛,又旁观沈棠几次操作,心里多少就有点数了,像模像样。
“唉,也不知这猪崽有几头能活下来。”
医疗条件有限,止血手段贫乏,顶多抹个草木灰,连缝合都没,她看着那一盆的蛋。
“无晦,这盆要不要拿出去给东厨?”
褚曜脸色发黑:“不吃。”
沈棠又提议:“给半步手下加个菜?”
褚曜:“嗯。”
蚊子再小也是肉,给他们补补身体。
沈棠被褚曜拉走洗手,用了两颗皂角与香料搓成的丸子,洗得手指发白再无异味才罢休。
林风上午一直在后边儿忙碌,一边诵读默背启蒙言灵,一边安排被买回来的那些人。当她看道沈棠这个点还在寨子,遂好奇地问了一句:“郎君今日怎么不出门了?”
平日这个点出门,多半是去放猪。
郎君在一个地儿待不住的。
沈棠尴尬地回答:“……猪崽们都病了,估计要修养几天才能拉出去放放风……”
“病得可严重?影不影响阉割?”
沈棠:“……已经阉完了。”
新鲜出炉的一猪圈阉猪!
那两只成年野猪不算,沈棠还没打算啥时候动手,毕竟成年猪跟猪崽手术风险不一样。
林风惊讶:“阉完了?”
这么快???
这才想起来先前隐约听到惨叫。
她低落:“郎君缘何不叫上奴家?”
沈棠:“……”
这不是怕给林风留下心理阴影吗?
沈棠知道如何哄林风,便说:“这两日准备总结总结,写一本‘劁猪手册’,小林风便来帮我一块儿弄。回头也署上你的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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署名儿?
著书立作?
林风登时打了鸡血一般精神,那双葡萄一般的眸子亮晶晶,似有星光闪烁。褚曜在一旁看着,放任不是、出言阻拦也不是。
什么“劁猪手册”?
倘若真流传到后世,后人一看署名,偌大一个“沈棠”、一个“林风”,再一查二人身份背景性别……褚曜完全不敢想那个画面。
沈棠非常大方,她笑道:“笑芳和半步也出了力,回头写好了,也提一提他们二人功劳。”
褚曜:“……”
这还是免了吧。
林风只觉得自家郎君果真厉害,见多识广技能多,于是看沈棠的眼神越发恭敬钦佩。
猪崽崽们要养伤,沈棠的日子肉眼可见地无聊下来,庆幸还有翟乐这位小伙伴。二人凑一起的闹腾劲儿根本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整个土匪寨子就没他们不能玩的。
当然,他们玩也不是玩泥巴过家家。
不是一起去山中狩猎就是在简陋的练武场交锋,一个不用武胆,一个不用文心,每每都能打成平手。比剑法、比箭术、比力量、比反应力、比跳跃高度……每每能热一身臭汗。
祈善二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彼此对视,竟是无语凝噎。
祈善:就这还、还女郎?
褚曜:老夫眼未瞎,不信。
不是他们不肯信,实在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让他们无法相信。祈善甚至觉得眼前这一位,比之前那么多加起来还不省心。
“只盼着时机快点来。”祈善揉着眉头,沈小郎君没被无聊憋疯,他们俩先要疯了。
褚曜道:“明日老夫下山看看。”
只差一根导火索、一个时机,整个西北将被彻底卷入战争的泥淖。不想被卷入其中绞死,便只能逆境而上,杀出一条生路。
——————
“呼——可惜沈兄是文心文士,不然的话,咱俩就能开辟个沙盘战场打一场。”
翟乐整个人被汗水打湿,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为凉快解了衣领,光着大半肩膀。
沈兄出汗跟他差不多。或许是文士都爱讲究礼节,宁愿热死也要将衣领捂得端端正正,翟乐怂恿两回,沈兄都没放开胆子。
沈棠:“沙盘战场?好不好玩儿?”
这俩词汇都不算陌生,但听翟乐的意思,似乎跟她以为的那个“沙盘”、“战场”有些不同。
翟乐安利:“好玩,当然好玩。”
所谓“沙盘战场”就是一种文心武胆才能玩的“游戏”——集合双方之力,构筑一个由意识文气/武气构筑的“异空间”。在这个“意识异空间”,双方各守一城,各领一军。
文心文士的“异空间游戏”是棋盘样式,武胆武者的“异空间游戏”则是地势崎岖的沙盘。
翟乐如此解释一番,沈棠立马明白。
这不就是那回布在纸上的加密言灵?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她也试着破解,可惜不会玩儿。本以为这个世界娱乐匮乏,没想到还能“联机游戏”。
有意思(*?▽?*)
可惜二人一文一武开不了。
沈棠双手抱头躺草垛上,慵懒地眯着双眼,咕哝道:“我们现在不一样?”
现实是打,构筑“意识异空间”也是打。
翟乐好笑道:“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你我二人交手,比得只是匹夫之力,至多算是‘阵前斗将’。一人之敌,不足学也。两军对垒不一样,那是万人之敌,那才是我想要的!”
沈棠闻言调侃:“学万人之敌?原来笑芳还有霸王之志……嗯,统帅千军万马,这的确是听听就热血沸腾的一幕……”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只要是个人都拒绝不了。
嗯,她也拒绝不了。
翟乐咕哝:“所以才遗憾啊。”
少有同龄人如沈兄一般对他的胃口,无法真正跟沈兄比一比,他心痒难当……
沈棠喃喃:“不必遗憾。”
或许会有那么一日。
翟乐道:“对了,我明日回去。”
也不知道阿兄事情忙完了没有,唉,要他说啊,实在是没必要掺和孝城的事情。
——————
“郎君。”
沈棠正准备回屋子洗个澡。
路上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竟是两日都没怎么见着的狸力。
“有事?”
狸力深呼吸,脸上肌肉因为紧张也紧紧绷起,无意识地紧握着拳头,迟疑数息。
“郎君那日的话,当真?”
沈棠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并未将话说满,哪怕她知道自己有“国玺”,但架不住她根本不知道“国玺”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使用,未必能帮得到狸力,可真能降服的话……兴许会有意外之喜。
沈棠笑问:“怎么,改变主意了?”
狸力道:“是。”
沈棠也不想知道是什么改变了狸力的想法,反正对她有益就对了,其他无需深究。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半步好好学习,我回头拜托他,你能学到几分,全看你自己了。”
共叔武,龚文,也是个潜在的不稳定人员。目前跟着他们,很大原因是因为祈善的忽悠,再加上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
可他毕竟是龚氏出身,又是九等五大夫,炙手可热的武胆武者。一旦西北诸国大乱或是以郑乔为首的政权分崩离析,便是龚文天高任鸟飞之日,未必肯留在沈棠这个浅水洼。
故而,早做打算。
狸力闻言一怔:“只需如此?”
沈棠道:“只需如此。”
“至于何时能感悟到‘天地之气’,静待时机”沈棠神秘一笑,竟是胸有成竹般自信,“只是,君需谨记——心诚,则灵。”真正发自内心效忠,而非嘴上说说。
啧啧——
如今这个寒酸的草台班底也是阴差阳错拉扯起来的。占个山头当土匪还好,但真正跟谁打仗,随便给哪个小势力塞牙缝都不够。这还真的是“开局一个国玺”,其他全靠打。
除了不知道在哪儿的“国玺”,她可算是一无所有。哪怕沈棠没经验,她也知道毫无根基、毫无背景的情况下经营一个势力,难度何其大!这俩人,看上她哪点了?
难不成——
他们就是单纯喜欢地狱挑战难度?
“啧,高筑墙、广积粮,慢慢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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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乐离开也不是空手回去。
左手两坛,右手两坛,满载而归。
一个灵活起跃,轻松翻过矮墙跳入墙内,还未来得及站稳,视线内出现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他下盘险些没稳住,脸上的轻松笑意微微凝固,自觉站好,软声道:“阿兄……”
翟欢仍是一副儒雅翩翩的文士装扮,见墙外翻进来个堂弟,他神情也是波澜不惊,一点儿也不意外翟乐的出场方式。只是淡声问了句:“笑芳这几日在外玩得可愉快?”
“可好玩儿了,沈兄真真是个妙人。我就没见过这么会玩儿的人,有意思,有意思得很。”
提起这几日的经历,翟乐止不住笑意,那双本就天生带笑的桃花眼更是流光溢彩,
他一屁股坐到堂兄对面。
开开心心跟翟欢分享劁猪心得。
翟欢:“……???”
当堂弟说那位沈小郎君会劁猪,他表情只是僵了一瞬。可当堂弟又说自己也跟着学了劁猪手艺。一早上劁了七母九公,共计十六头小猪崽崽……翟欢多年表情管理险些破功。
他头疼地揉着眉心:“那很好玩?”
翟乐道:“说好玩其实也没什么好玩,只是看沈兄劁猪那劲儿,便感觉这活儿也挺有趣。”
再无聊的事情有人陪着也会有意思。
翟欢嘴唇动了动,并未说什么。
但翟乐懂他,即便堂兄什么都不说。
劁猪的确不是啥高大上的活儿,甚至很脏很累,毕竟是跟那玩意儿打交道。但若能像沈兄说的那般,让家境普通的百姓也吃上滋味上佳的荤食,这点儿脏累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
唯有一件事情让他挺费解,第一个发现劁过的猪肉滋味鲜美是谁?这位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和目的将自家的猪给劁了?
翟乐见自家堂兄不说话,自顾自地叨叨心得,笑道:“若劁过的猪肉滋味真的好,以后可以多养,沈兄还说养六七月就能出栏,岂不是一年能养两轮?这可比其他肉畜好。”
说得有些渴,这才发现棋盘上摆着残局,手边还有盏微热茶水,连他坐着的席垫还有残余温度。他抬头四处环顾:“有客人?”
翟欢道:“嗯。”
翟乐尴尬要不要起身:“人走了?”
翟欢摆手示意他不用起来:“刚走。”
“哦,幸好幸好。”
若是自己回来再早一些,让堂兄友人看到自己不走正门爱翻墙,容易留下不好印象。
翟欢问:“笑芳不好奇那人是谁?”
翟乐笑道:“阿兄交友我放心。”
他一贯信任堂兄,对堂兄的人际交往不会过多关注,反正只要知道阿兄不吃亏就成,正如他交朋友阿兄也不会干涉一般。
翟乐虽然没问,但翟欢岂会瞒着自家关系最好的堂弟,轻描淡写道:“是郡守。”
翟乐怔愣:“郡守?四宝郡郡守?”
翟欢点头表示承认:“嗯,就是他。”
“他想招揽阿兄?”
倒不是翟乐瞧不起人,而是他并不看好那位四宝郡郡守。自家阿兄又不是没有根基的寒门文士,他们家在东南故国也不是没有底蕴根基。若真是递出橄榄枝,属实有些好笑。
翟欢垂眸道:“招揽倒是没有。”
翟乐嘀咕:“没有就好,我总觉得这人不太正派,行事钻营,一副小人做派。虽然相信阿兄不会吃亏,但人家真使坏,也防不胜防。这次上门是单纯访友,还是另有目的?”
翟欢见自家堂弟一副准备严防死守的架势,颇感好笑地道:“另有目的。”
翟乐皱了皱剑眉。
不知该不该追问什么目的。不过翟欢先一步说了:“他说四宝郡用人紧张,龚氏在逃叛贼还未落网,郡内又有不安隐患,一时间调不出太多兵力……便想请我与你帮个忙。”
请他俩兄弟帮忙???
什么事情需要这种武力阵容???
更加奇怪的是,这么大事情居然要请两个游历到此的年轻士人武者相助……
属实有些莫名其妙。
翟乐直言:“帮什么忙?四宝郡用兵再怎么紧张,调千把来人应该不难吧?郡内驻军呢?”
大部分武胆武者都会选择从戎,外界很难看到,但驻军却不少见。以七等公大夫为例,四宝郡驻军也能挑出一两个。若七等公大夫不好调动,那么五等大夫、六等官大夫呢?
何须请什么外援???
“帮忙押送一批物资……”翟欢顿了一顿,又道,“这批物资很重要,那位郡守非常重视,已经调动可以调动的兵力。只是担心会有意外,便请我等出手帮忙……多半是税银。”
郡守没有直说护送什么,但翟欢根据郡守闪烁言辞泄露的情报,大致也猜出来了。
翟乐听到最后,倒吸凉气。
“税银,这、这——”
直觉告诉他不能趟这趟浑水。
于是神情凝重地道:“连郡守自己都说了境内势力不稳定,若真是押送税银……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靶子???”
干嘛不自己派兵护送?
真怕被打劫就重兵护送啊!
翟欢表情初时古井无波,听到后面的话差点儿呛到,不由得好笑问道:“秃子头上的……扑哧,笑芳,你这上哪儿学来的俏皮话?”
“跟沈兄学的。”翟乐本是少年心性,直言不讳:“阿兄,这不重要。若真是税银,四宝郡境内不知有多少耳目盯着……咱们若是接下这烫手山芋,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翟欢:“……”
又是这位沈幼梨仁兄。
看样子,这俩的确很玩得来。
“为兄本来也想拒绝……不过,实在是‘盛情难却’。护送的又是一支掩人耳目的假队伍,应当没什么大问题。再说了——真出事,不是更好?”说完,青年幽暗的眸子似有金光一划而过,“这位郡守狡猾惜命,为保税银万无一失,自然不会什么手段都不准备。”
“假队伍?”翟乐一听是假队伍,暗松一口气,不是他阴谋论,他是真怕他们兄弟成“替罪羊”,堂兄的话也让他费解。
听意思,阿兄盼着出事儿???
140:他在养猪【求月票】
翟欢生性清冷内敛,外人面前多不苟言笑,但对亲人却从不吝啬笑容,特别是他看着长大的堂弟翟乐,他也最了解他。
说句粗俗的话,翟笑芳这小子撅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这厮肚子里酿什么屎、想什么主意。
便问:“笑芳在想什么?”
翟欢笑容带着几分危险。
翟乐见了下意识挺直脊背,怯声道:“我就是在想……阿兄似乎……见不得这事儿顺利?”
“自然,乱一些更好。”
税银一事,或许是一根导火索。
翟乐猛地抬头看着自家堂兄,嘴巴张合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将手心攥出的汗液在膝上衣摆擦擦,咕囔:“哪里就好了……阿兄又不是没看到那些百姓的日子……”
局势安定才有利于百姓休养生息。
哪怕是村与村之间的小型械斗都会影响百姓生活,更别说动辄数钱数万的大中型战事。
想想一路走来的景象,翟乐还是希望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好歹让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阿兄怎么可能不懂这道理呢?
“呵呵,笑芳想得简单了。西北这片地方不大,但打主意的人却不少。唯有搅浑一池水才能知道是谁在不安分。”翟欢深知大陆西北大乱是迟早的事情,如今的局面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有无那根导火索,结局大差不差。
大陆西北的局势,基本能用——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一句形容。看似是互相掣肘平衡的局势,实则就是一座蓄力足够,亟待喷发的火山。
翟乐除了叹气也别无他法。
跟整个局势相比,个体太势单力薄。
他忍不住暗暗腹诽——浪费时间跟这些事情打交道,倒不如寻沈兄喝酒作乐,爽哉快哉!
翟欢只一眼便知道堂弟又坐不住,好笑道:“你可以出去玩儿,但近期不能惹是生非。若有陌生人想与你结交,需多警惕。”
倘若护送的真是税银——
哪怕那位郡守暗示那是混淆外界视线的假队伍,翟欢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诸如郡守这般惯会钻营的蝇营狗苟之辈,信誉度相当低,鬼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是试探?
哪怕知道堂弟不是胸无城府的莽夫,他也还是担心翟乐会无意间被人利用。
翟乐双手抱拳佯装领命。
沉声应答:“阿兄吩咐,无敢不从。”
翟欢笑着摇头。
兄弟二人说话的功夫,棋盘残局已经收拾好,他道:“笑芳,陪为兄下两局。”
“好呀,但下完后,阿兄也要陪小弟小酌两杯。”晃晃他从沈棠那儿带回的酒坛。
翟欢笑道:“行,依你。”
这边是兄友弟恭的良好气氛,沈棠那边不太妙——这还要从她今日跟褚曜一块儿下山进城说起。褚曜要忙事情,顺道知会另一个便宜学生,免得屠夫一家以为他出事跑路。
沈棠不方便跟着行动。
她与褚曜约好见面时间地点,便无聊得找了个街口,干起了老本行——卖酒、卖画。
是的,没看错,还有卖画。
现场作画,人物肖像报价还不低,与一坛酒等同。路过百姓被酒香吸引,偶尔有过来问价,但现场作画套餐却无人问津。沈棠也不急,戴着一顶粗糙芦苇帽,悠闲晒着太阳。
直到——
一股略显熟悉的熏香钻入鼻尖。
沈棠一边勾起帽檐,一边问来人。
“顾先生,怎么又是你?”
青年颇感好笑地说:“这话该是在下问才是。说来好一阵没见到沈郎,沈郎近况可好?”
沈棠一改吊儿郎当没有骨头的慵懒坐姿,下意识坐直上身,皮笑肉不笑:“我嘛,好得很。”
心里则腹诽一句晦气。
来人正是沈棠的天生克星——
顾池!
此人的文士之道,简直是话痨的噩梦。
孝城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自己随便找个地方摆摊,怎么总能碰到顾池这些人?
顾池听到沈棠内心碎碎念,嘴角微抽。
不知情的人听这话,或许会以为顾池跟变【态】一样到处蹲守沈棠,殊不知他就是恰巧从隔壁街路过。一般情况下,普通百姓的心声都是混沌嘈杂且没有逻辑的,这位小郎君不一样,无聊起来能在内心编排话本,有声有色有画面,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祈元良人呢?他居然没跟着?”
“你说元良?他留在家里照顾猪崽,那些猪崽刚刚劁完,需要人好生照料。”沈棠语出惊人。
顾池:“……???”
照顾……
猪崽???
“祈元良跑去养猪了?”他怔愣一瞬,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表情几乎要裂开——闻名西北、仇敌遍地,不少势力提起来咬牙切齿的祈元良,改行当了养猪匠?
沈棠见他的反应,扑哧笑出声
“严格说来那应该是我养的猪,但我要出门,便拜托元良帮忙照料。你为何这副表情?”
顾池:“……当真?”
沈棠:“千真万确。”
孝城附近的土匪可不止沈棠他们抄掉的这一窝,老巢总要留几个能打的镇守,共叔武或者沈棠总要留一个下来。褚曜失了文心,身边也得跟着人,沈棠便自告奋勇跟着来了。
离去前,她千叮万嘱祈善要善待她的猪,一头头遭了“阉刑”元气大伤,需精心照料。那可不只是一窝猪崽,还是她下半年的红烧排骨、红烧猪蹄、糖醋里脊、梅菜扣肉……
祈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答应下来。
四舍五入,祈善在山上养猪没毛病。
顾池笑得颇有深意:“倒想亲眼看看。”
如果能吃上一口祈善养的猪,哼,即便那猪肉丑得腥臊难以下咽,他也能吃个两碗!
沈棠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顾池暗下摇头。
天下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看得多了,但祈善养猪他是真的没看过,也无法想象那个场景。
没见过,所以稀罕,所以好看。
顾池似闲聊也似试探什么,问沈棠道:“祈元良最近除了养猪,没别的正经事情干了?”
沈棠不满反驳:“养猪怎么就不正经?”
民以食为天。
跟吃沾边的事情,都是正经事清!
顾池知道沈棠在戒备自己,也不想在没用的话题上多做周旋,直言:“近日要不太平了。”
不信祈善不知道这点。以祈善不安分的脾性,顾池也不信他会安安分分窝着养猪。
141:北漠,十乌【求月票】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顾先生是想提醒我什么?”沈棠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池,开了一坛酒递给他,说道,“顾先生的提醒,我会帮你跟元良转达的。”
“算不上提醒,祈元良心里也清楚。”
顾池接过沈棠递来的圆肚酒坛。
巴掌大,十几口的量。
酒量不太行的人也能喝上一坛。
他道:“以在下对祈元良这厮的了解,他一贯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若无利可图,何苦跑来孝城一趟?孝城地理位置,注定这片地方安生不了,他何苦冒那个风险?”
濒临关键时刻他反而没动静了。
这非常不合理!
顾池这话好似闲谈。
沈棠只做听众,不参与讨论。
有人免费提供酒水,顾池也不客气,一连喝了三四坛酒,喝得酒晕蔓延,让苍白脸颊看着多了几分血色。沈棠跟他闲聊几句,不远处拐角有个家丁装扮的小厮左右张望。
当视线锁定顾池,眼睛蓦地一亮。
他疾步跑上前,连气息都未来得及喘匀,便道:“顾先生,您怎么在这儿?小的主家正在到处找您呢,还请您跟小的去一趟。”
沈棠这边觉得小厮装扮有些眼熟。
慢一拍想起来,这不是郡府的家丁?上回有个郡府家丁在她这里采买好多酒,真是一笔“大单子”。郡府家丁的主家,不就是那位郡守?顾池何时跟四宝郡郡守有了联系?
沈棠面上不动声色。
顾池揉了揉眉头,双目略带醉意,冲着家丁歉然一笑,好脾气地道:“路上闻到酒香,肚子里的酒虫被勾醒。还未告知郡守便跑出来,是在下之过。劳你领路,这就过去。”
家丁受宠若惊道:“不敢不敢。”
还极有眼色地帮顾池付了酒钱。
沈棠笑眯眯地接下了碎银。
哦吼,意外之财。
本来是免费请顾池喝酒的,既然有人愿意帮他买单,这钱不收白不收。沈棠笑得宛若财迷,掂了掂碎银的分量,心下甚是满意。
顾池找了借口让家丁避让。
他道:“沈郎可知凌州的事情?”
沈棠诧异抬头:“凌州?”
顾池道:“伪女娇作伥乱北辰,二十路烟尘冲紫宫……不久之后,或许真有二十路势力乱斗不休……啧,凌州距离此处不近但也不算远。再过不久,消息怎么着也该传来了……”
沈棠懵懂不解地眨眨眼。
“这、这……什么意思?”
顾池起身掸去衣裳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哪儿还有半分醉意:“没什么,沈郎保重。”
沈棠目送顾池背影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彻底看不到了,脸上习惯性挂着的笑意才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面色寒霜——凌州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自然知道。
林风一家祖籍就在凌州,因为那边起了战乱,林家上下不得不南下投靠亲眷,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并不长。各处生变的加急信件也被那一窝土匪误打误撞拦截下来……
以这个时代信息传递速度……照理说,应该还没传到孝城才对,那顾池又是怎么知道的?
要么,他有更隐秘快捷的消息渠道。
要么,他根本就是这事儿的知情者。
再琢磨他最后那话,基本断定是后者。
先前祈不善就分析过,有异族势力在西北当搅【屎】棍,不是北漠就是十乌。恰巧,四宝郡郡守就是屁股歪到十乌的墙头草,顾池又跟他有牵扯——而顾池背后是北漠势力。
所以——
北漠和十乌联手了?
即便不是联手,肯定也有合作。
家丁将顾池请了回去,郡守热情迎接,敏锐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酒气,笑意更甚:“顾先生好酒?本府府上正好有几坛珍藏的陈年佳酿,回头让人给先生送去。”
内心却暗暗翻起了白眼。
顾池一脸不久于人世的病容,不好好养身反而嗜酒,也不知身体还能糟蹋几年。若非顾池的确能用,他也不太想跟这人打交道。实在是因为顾池跟他以前认识的某人太像。
那双眼睛总能将他看得浑身不舒坦。
顾池好似没听到郡守表里不一的心声,看似随意地拱了拱手,没什么诚意地道谢。
郡守也没将他的失礼放在心上。
他这次找顾池是有事情商量。
关于那一批税银。
他本想拖延,不过朝廷那边催得紧,郑乔虽失民心,但人家离倒台还有老远一段路呢。郡守还要样张他的鼻息,自然不敢太拖延,甚至还要额外准备奇珍异宝孝敬打点。
既然要送,那便要安全送达。
让他发愁的是,他现在严重缺人。
原因有两重。
一则,为保证税银安全,分了几只假队伍混淆耳目,虽然假队伍运送的东西是假的,但护送的兵力是真的。二则,为了逮住不知蹿到哪里的龚文,四宝郡驻军受命逮捕,可龚文除了前阵子在孝城外深山出现过一回,之后便再无消息。
抓不到龚文,派出去的兵力就收不回来。
郡守这阵子睡觉也睡不好。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他本想跟四宝郡当地世家借一借他们的私属部曲,结果可想而知——那一群各有打算的老狐狸,嘴巴上说得天花乱坠比什么都好听,真到了落实,一个比一个退得快。
郡守态度稍微强势一些,他们也不怵,还有不少法子恶心他——不是哭穷就是哭弱,说这些私兵没有那么强大武力,顶多比府衙值班的衙役好点儿,他们要看家护院的。
若是没有私属部曲,担心有刁民生乱。
总之,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借。
郡守这边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另外再想其他办法——例如,将主意打到翟欢兄弟身上。
一文一武,二者配合默契。
本身又是东南来游历的,根基不在西北,跟西北各方势力都没有瓜葛,监守自盗的可能性极小,用起来反而比较放心。郡守这个主意还得到了顾池的赞同。
郡守前不久就在顾池陪同下,微服私访找了翟欢,交谈结果还算让他满意,只差最后一步。
142:打听【求月票】
肉铺一如往常开门迎客。
屠夫咚咚咚几下将一根前蹄剁成十几肉块,再麻溜用荷叶打包,细麻绳系好,银货两讫。肉铺偶尔能听到他与顾客为了几文钱或者几块肉骨头讨价还价,构成市井一角拼图。
“阿荣!”
肉铺外倏地传来一声传唤。
话音落下,屠夫那个胖墩儿儿子猛地抬头,哐当一声丢下剔骨刀,几乎是小跑着奔向来人,一边跑还一边喊道:“老师,您怎么才来?”
屠夫不用看都知道这人是谁,没好气地瞪大一双铜铃大眼,恶声恶气地嚷嚷道:“你这老东西,这几日跑哪儿去了?走也不跟人打声招呼,要是死在哪旮旯,谁给你收尸?”
小胖墩儿本想抱住褚曜的,奈何他今天在肉铺帮忙干活,一双肉手都是动物油渍和污血,伸手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妥,嘿嘿笑了笑,将双手在衣摆来回擦拭,擦了一身的油。
这一幕看得屠夫又心梗又生气。
偏生他儿子还非常正色严肃地纠正他的不敬言辞,要积口德、尊敬师长。屠夫只得骂骂咧咧道:“你这败家的玩意儿,你老娘给你新扯的衣裳就这么糟蹋?活腻歪了你——”
说完,扬起那只没拿刀的蒲扇大掌。
小胖墩儿一看这个手势,屁股下意识就疼,连忙躲到褚曜身后,恨不得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屠夫更来气。褚曜好笑地劝解,屠夫气大了道:“这小兔崽子自打跟你学了几个字,整天‘老师长’、‘老师短’,活像是给你养的崽儿!老子每天拼了命干活为谁啊?”
褚曜笑道:“这说明阿荣孝顺知礼,待师长尚且如此,更何况父母呢?这有何不好?”
年少的褚曜或许忍不了“老东西”、“老家伙”之类的蔑称,但现在的他在孝城底层混了这么多年,有些棱角早被抹平。他跟这些街坊邻里是熟人,深知他们嘴巴有什么毛病,说话粗俗不中听,多数时候跟纯朴二字不沾边,但真要说有恶意也倒不至于。
过耳既忘即可。
屠夫听不惯褚曜文绉绉的话,只知道是好话就行,便也软了态度,降低声量关心褚曜这阵子的去处。褚曜不见的这段时间啊,他家这个小霸王一样的娃子快将他闹死了。
褚曜道:“跟着新主家搬了个地方。”
屠夫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褚曜,蓦地发现平日总是安静的老东西有了改变。虽然衣裳还是浆洗得发白,但干净无补丁,最重要的是精神面貌,一扫以往眉宇间积郁的死寂灰败,似乎连身板都比以前挺直了,年轻数岁。
一瞧这个模样,屠夫便知道褚曜在新主家的日子比在月华楼好得多,隐隐也替他开心。
屠夫:“既然如此,那俺儿子……”
他本想说就不用教了,先前也是贪便宜、再加上看褚曜可怜,想接济接济,这才提出让褚曜给他儿子开蒙。如今褚曜换了主家,搬了地方,估计也没多余精力顾及他儿子。
他回头多花钱将儿子送其他私塾。
一想到这,屠夫便心疼的脸上横肉微颤——那家私塾先生比褚曜年轻,却比他还迂腐死板、老气沉沉,张口闭口什么之乎者也,喜欢摆读书人架子,家境差点儿的人家想送孩子去念书,他的脸就拉得老长,话里话外都是“不配”,越穷收束脩越不手软。
恰巧,屠夫就是他最看不上的。
几乎能想象得到,自己要是上门求个念书名额,那张迂腐死气的脸会拉得多长。
谁知,褚曜却说让他儿子继续跟着念。
屠夫自然乐意,但仍问:“你主家答应?”
褚曜道:“前两日收了个新学生,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干脆一块儿带着得了。只是事情有些忙,需要隔一阵来一趟。阿荣可得好好努力,不能懈怠偷懒输给你师妹。”
小胖墩儿姓屠名荣。
这个正经大名还是褚曜给取的。
之前的诨名叫大栓,屠大栓。
(*ΦwΦ*)
屠夫一听咋舌:“还是个女娃?”
褚曜道:“虽是女娃,但天赋的确好。”
屠夫感觉新奇,扬起蒲扇大掌一拍儿子后脑勺,恶声恶气地威胁他要好好学,不能偷懒。
小胖墩儿缩缩脖子,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一溜烟又躲褚曜身后,眼睛扑闪扑闪看着老师,期待他教新的内容。谁知褚曜这次不是来给他上课,而是来打听一些消息的。
打听几户人家的消息。说是打听,其实就是闲聊的时候,不动声色将话题往那几户人家引。
这家肉铺是传承三代人的“老字号”,从不卖烂肉臭肉,物美价廉不压秤,附近百姓大多会在他这买肉,这也让屠夫有了极大的“人脉圈子”,各家各户的八卦都能说上一段。
屠夫也不是心细之人,自然没有怀疑,再加上他自己还是个憋不住话的大喇叭。八卦闲聊开了话头就刹不住车,心满意足说了好一会儿,其中就有褚曜想知道的关键情报。
说起来,褚曜也没问啥。他不过是问了句“来时路上看到有个神似x家的老丈提着几斤肉,红光满面,难道是老丈小儿子喜事将近”,剩下的就由屠夫自由发挥了。
那位老丈在附近也是“名人”,抠门、爱占小便宜、吹大话、差点儿将连生三女的婆娘打死,压榨家里仨女儿养两个宝贝儿子,严重到街坊邻里都看不下去的程度。
大儿子是个嗜赌的溜街子,小儿子倒是成器还有几分运气,是个末流公士,如今在孝城银库干活。众所周知,那可是个肥差。只是他入职的时候年纪大了,而偷库银需要童子功,所以一家境况并未改善多少。
褚曜这么问,一是为了打开话匣子,二也是为了通过那位嘴不把门的老丈试探他小儿子的近况。税银清点装车可不是一两日能干完的,上面的人为了让底下的人尽心尽力,不仅会敲打警告,也会奖赏安抚,双管齐下。
若家里突然多了笔小财、家人给小儿子准备远行的干粮衣裳,说明日期已近。
担心那家小儿不在押送队伍,褚曜还特地多打听了其余几户人家。
143:行动(一)【求月票】
屠夫道:“你说那个老东西?他昨天来过,买了三斤回去,今儿还没来呢……”
褚曜尴尬笑笑:“那是我认错了,可远远一看的确像。咦,他家是有什么喜事还是发达了?一买就三斤,听意思今儿还来?”
屠夫一想到那个老丈便觉得牙痒。
老东西爱占便宜,那双老手还不老实,总是趁着他没看到的时候摸摸他摊子上的肉,其他客人看到了还愿意买?腆着一张老脸让便宜卖他,几文钱的便宜都想占,屡教不改。
最近倒是没这么干了,但每次来都会故意将铜子儿、碎银往他铺子上拍,故作高声要买几近肉、几两骨,张嘴露出那一口的老黄牙,只差唾沫横飞。奈何屠夫开门做生意,不能将客人往外赶,内心早就不满了。
屠夫一翻白眼,一撇嘴:“他家能有什么喜事?也就上个月添了个外孙女儿,但这老东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搁那儿说什么‘一撇腿一个赔钱’,呸!还一撇腿呢,老东西,真这么轻松,他撇一个腿看看?看他是能撇出个卵,还是撇出个蛋。”
褚曜耐心听着屠夫抱怨,因为他深知屠夫八卦起来跟他家五郎一样,喜欢废话,说到在哪里是哪里。只是屠夫话题扯远的时候,默默出声拉回来,总算听到正经内容。
屠夫说道:“……前几天忽然发了财了,说是他小儿接了个大活儿,天天三五斤肉,瞧他吃得满嘴肥油的样子,老骨头还是一把柴火,也不知道那些肉都长到了哪里……”
褚曜道:“那就是发达了。”
屠夫哐哐两下剁好了客人需要的肉,其他客人也是街坊邻里,一说起八卦就跟乘分破浪不用桨一样,你一言我一语,或嫉妒或羡慕,话里话外带着一股酸味。
他们是瞧不起那家人,但人家连着这么多天好几斤肉地吃,那也是实打实羡慕啊。
如何不酸。
唉,牙根都要酸软了。
说起几天大鱼大肉,除了这户人家,他们还知道另外几户,每天屋子里飘出来的肉香,真的馋死个人。穷苦人家逢年过节才能沾点荤腥,有的人却能将肉当饭吃……
当即也有人暗暗猜测这钱来路不正。
褚曜作为话题牵头人,却是这群人中间最沉默的,一如以往那般安静听着,时而附和两句,时而疑惑一二。几人聊得口舌发干才心满意足拍拍屁股走人,仿佛那点儿不满和酸味儿随着八卦聊天散了大半,心满意足。
褚矅满足了,掏出了钱袋买了两斤肉。
屠夫问:“你也发达了?”
褚曜回答:“主家的钱。”
屠夫给他多打了二两,让他回去加餐。
事情差不多了,褚曜准备离开,却被小胖墩儿拉住了袖子,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哀求一般道:“老师……”
褚曜见状,问:“阿荣我带走几日?”
屠夫没好气地挥挥手,嘴里骂咧咧:“带走就带走,别回来都行。这小子跟着你这老东西混野了心,待在家里尽气他老子。”
小胖墩儿听到这话,笑得脸上要开花。
屠夫看了更是咬牙切齿。
这究竟是谁儿子???
褚曜打听到一部分消息,又借口采买带着小胖墩儿去了别处——他在孝城混了这么多年,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他不能直接打听银库相关的情报,但迂回着来却不成问题。
哼,银库管理是很严格,差役进出都需要数道检查,却管不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旁门左道”。褚曜像是个普普通通的采买仆役,日落时分在约定好的地方等沈棠。
沈棠几乎是踩着点过来的。
她回来的时候,二人正和谐地坐在路边檐下。褚曜手中折了一根树杈在地上写什么,小胖墩儿双手抱膝,眼睛盯着地面,上身微微倾斜向褚曜,生怕听漏一个字儿。
“无晦,我回来了。”
褚曜起身行礼,小胖墩儿也跟着学。
沈棠跟小胖墩儿也算熟悉,见他怀里抱着个小包裹,笑道:“阿荣也跟着来了?”
褚曜道:“担心课业落下太多。”
去山上住几天再送回去。
沈棠点点头:“也行,翟乐回去之后就没什么同龄人陪我玩儿了,阿荣来了正好。”
褚曜:“……”
哪里是陪五郎玩,分明是被五郎玩。
沈棠熟练地召出摩托,将褚曜采买的东西装进褡裢,装不进去的用麻绳打包好放它背上。这里最贵的就是两刀纸,一盒墨锭,几支毛笔,还都不是什么好货。
沈棠揶揄小胖墩儿:“回去要走很长很长一段山路,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小胖墩儿却以为沈棠要赶他走。
一把抱住褚曜的腰。
黑眉倒竖,一副固执神情。
褚曜只得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撒开,道:“没打算将你赶走,快坐上去,出城了。”
为了方便,他买了匹骡子代步。
师徒二人共乘一骡正好。
他可没祈善的臭毛病,非马非车非轿不肯上,能代替两条腿走路就行,管它是什么。
出城没多久。
“我晌午的时候碰到了顾池。”
“顾望潮?他怎么了?”
沈棠一字不漏地转述顾池的话,还有他们交谈时的细节,以及她的推测。褚曜听后静默良久,他跟沈棠意见相同,猜测北漠和十乌联手,面上不由得多了几分隐忧。
与十乌喜欢往脸上贴金、登日碰瓷不同,北漠倒是安分许多经,但北漠比十乌危险。更像是一匹嗜血残暴、蛰伏暗处等待一击必杀的野狼,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野心勃勃。
他们觊觎大陆腹地也不是一日两日,不过,他们以往的实力和野心并不匹配。
便是曾经的褚国也曾教北漠做人。
“褚国跟北漠交过手?”
褚曜倏地笑得有些古怪,他道:“交过。”
顿了一顿,又反问:“不然的话,你以为曾经颇负盛名的‘褚国三杰’的名声是怎么闯出来的?自然是打北漠打的,北漠接连惨败,送出去好几位质子求和表明立场呢。”
“褚国三杰”,三人都刷过北漠。
北漠每次试图南下搞事情,西北诸国便联合起来出兵讨伐,你出兵我出粮,或者咱们凑一凑都出点人,让国内年轻文士武将刷刷经验。
144:行动(二)【求月票】
“北漠……这么惨吗???”
褚曜这话着实把沈棠震惊到了。
众所周知,北漠和十乌都是以游牧为主的异族,二者不同的是——十乌地势更高更为平坦,高寒干旱,终年少雨;北漠海拔与其他地方大差不差,多沙漠多戈壁,同时草场丰富。
因为自然缘故,生活在这两片土地上的百姓为了适应不友好的气候条件,整个族群逐水而居、游动放牧,春天蹲在这片草场,吃得差不多去下一片,一年四季少有固定居所。
即便如此,生活压力还是很大。
整个族群人口少的时候,这种生活方式还算过得下去,一旦人口缓慢增长到某个临界点,生存压力便会陡然暴增,这导致环境破坏增大,物资匮乏,食物短缺,继而恶循环。
直至单纯的放牧打猎无法维持生计。
掠夺资源更为丰富的地方变成了缓和这种矛盾的方式之一。北漠和十乌都有驯养战马的优越条件,人均弓马娴熟,且骑兵机动性强,常常是打劫一波就一溜烟逃得飞快。
被打劫的倒霉鬼反应过来也只能吃灰,看着人家扬起的烟尘气得咬牙切齿,奈何不得。
至少在沈棠认知中是这样的。
她先前在祈善的笔札看到一组数据,北漠和十乌的族群规模不小,按理说是不小威胁。
但听褚曜的意思——
北漠还是凶悍的游牧民族吗?
完全成了刷名声刷资历的经验包了。
褚曜不太明白:“郎君说的‘惨’是何意?”
沈棠疑惑:“北漠也有不少马场吧?”
褚曜明白过来了,他笑着解释说:“北漠是有不少马场,但这不算什么优势。”
沈棠嘴角微微抽搐。
这……
不算什么优势???
褚曜道:“天降贼星前,大陆各国少有骑兵,盖因战马缺乏、草场不多,十乌北漠等异族以此换取大量银钱,再加上贸易和利益交换,长久经营下来,已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为防备他们,边境各处都要派遣大量驻军……饶是如此,也少有安定的时候。”
不过,这些都在天降贼星之后扭转了。
沈棠好奇问道:“扭转了?难道说文心武胆如此智能,不仅能分出男女,还能分出本族和异族?那么两族混血怎么办???”
随父还是随母?
随本族还是随异族?
还是父母基因打一架,谁占上风就跟谁?
沈棠一时间走神,思维发散得老远。
褚曜道:“这怎么可能?北漠十乌这些异族百姓自然也有觉醒文心武胆的可能,跟我们没有什么区别。之所以说天降贼星便扭转,原因有二。其一,贼星降落在的位置。”
沈棠:“……”
她一下子就无语凝噎了。
褚曜不用说她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贼星陨石降落在大陆中心,碎片自然是被中心各诸侯国瓜分,做成各式各样的国玺。
那些诸侯巴不得吃独食,自个儿都不够分,怎么会带异族玩儿?于是乎——那些处于大陆八方边缘位置的异族就倒霉了。
沈棠啧一声,感慨:“那可真是倒霉,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另一重原因呢?”
褚曜默了默,提醒道:“五郎?”
沈棠:“嗯?”
褚曜道:“文明。”
按照自家五郎的说辞,北漠十乌等异族是吃【屎】赶不上热乎,那拿到陨星碎片的诸侯算什么?幸福吃上热乎的屎吗???
沈棠:“咳咳咳……这不重要,不重要!”
褚曜跳过这一节,紧跟着说出第二个原因,跟文心武胆有关,在军阵言灵之中,文心言灵可以加持军阵、变化军形,妙用无穷、变化无限,武胆言灵相对单调一些,大部分都为军队服务,可以化兵、化甲、化马!
也就是说——
褚曜表情微妙地道:“不缺马了。”
没了战马限制,再加上他们人还多,即便马战不如北漠十乌这等游牧族的骑兵厉害,但有文武言灵加持,理想状态下能做到人均骑兵的程度。各个诸侯国还有很微妙的共识。
大家内战归内战,异族别想插手。
这导致八方边境的异族每次出兵侵略,接壤的诸侯国就会默契停战,出兵的出兵、出粮的出粮,实在穷出不起就远程声援两句。仗什么时候都能打,但绝对不能让异族占便宜。
历史上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
百余年前,大陆西北有两个小诸侯国,某甲国和某乙国。两国干架打成了斗鸡眼,眼看着乙国占据了上风要集中兵力破国了,谁知这时候生活在北漠地区的某几个大部落联合起来想偷了某甲国老家,拿下他们的国玺。
某甲国跟某乙国立马停手,某乙国派遣数万精锐支援,将失去的领土全部收回,还扬了好几万人的骨灰。解决外乱,两国继续干架。因为有了喘息之机,某甲国极限翻盘。
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
也因为如此,异族始终被限制在各自的领土,两百余年没有造成太大的威胁,反而成了临近诸侯国刷名声资历的经验包。
沈棠听完褚曜的讲述,正想笑,倏地想到什么,脸色默默沉了下来。她道:“倘若如此……那么郑乔的做法岂不是……”
难怪祈不善如此厌恶郑乔——此人为攻下辛国,与十乌合作,让十乌暗中出兵骚扰山脉边境,进一步削弱辛国可以调动的兵力,趁势攻下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辛国。
褚曜自然也知道这茬事情。
他身处孝城,但消息并不闭塞。
褚曜:“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有山脉边境阻挡十乌,十乌就构不成威胁,打着利用完就翻脸的主意,吞狼驱虎,但世上的聪明人不止他一个,人家十乌也不傻。再者,郑乔失人心民意,山脉那边的国境屏障……也不知还能拦住十乌多久……”
一直保持安静的小胖墩儿发问:“但是老师,十乌也好,北漠也罢,他们不是很弱吗?”
他是土生土长的四宝郡人士,再加上这个时代信息不发达,导致他所知的世界很小,连十乌、北漠这些异族的存在,还是老师教他的。在他认知中,自家老师最厉害。
褚曜好笑又无奈地掐了下屠荣的小肉脸:“阿荣,是谁告诉你他们很弱的?该打!”
145:行动(三)【求月票】
小胖墩儿胖脸迷惑:“不是吗?”
“自然不是。”说着又一拍小胖墩儿脑袋,不轻不重地警告他,“记住,轻敌自负是大忌!”
小胖墩儿抱着头,委屈地点头。
糯糯地道:“学生记住了。”
沈棠问:“北漠今非昔比?”
褚曜苦笑了一声:“是,今非昔比。”
诚然,天降贼星之后,北漠十乌这些异族差不多就沦为了经验包,诸侯国都不带他们玩儿,再加上文武言灵都是从各个国玺(陨星碎片)抄撰出来的,导致异族一度低迷弱势。
但人家只是先天发育不良,不代表脑子真有问题啊,他们也能感悟天地之气,也能凝聚文心武胆,因为种种原因,多武胆少文心,单兵作战能力并不弱。至于言灵——
啧,言灵这种东西可以学习啊。
还是正大光明地学。
怎么学?
时不时派遣小波兵力骚扰边境国家,等他们派兵过来,打不过就送上部落质子美女。
美女各个容色出挑,一部分被收入国主内庭,一部分被拿来赏赐有功之臣,这是“联姻”路线。质子不能赏赐,成功“联姻”的也少,看似不太好处理,但“来者是客”,质子是彰显武力、国力的“吉祥物”,虐待质子也会失了国家风度,容易被诟病。
那怎么办?
当做“吉祥物”放一边晾着呗。意思意思,给予一部分福利特权,例如教育学习。有出息的质子还能拜师名儒名士,得到一线教育资源,而言灵知识可以记入脑子带走。
除此之外,还有异族大部落向诸侯国国主臣服求和求赐婚,一般情况下不会被拒绝,即使女方不是诸侯国宗室女,出嫁的时候也会被封个宗姬或者王姬的头衔,陪嫁丰厚。
这些都是比较迂回光明的办法,还有比较隐秘的小动作。例如趁着大陆各个诸侯国动辄你灭我、我灭你的时候,浑水摸鱼,通过各个渠道,暗地里收购各类文武言灵典籍。
总之——
沈棠听了褚曜的科普扫盲,总结道:“一言以蔽之,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八方异族为了发育也是拼了命地卧薪尝胆,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励志且努力了。
褚曜自动忽略五郎的骚话,长叹摇头:“如今除了国玺,八方异族与我等几乎没差距,实力保存上还更胜一筹。当年那一战,其实赢得不轻松,初期战事数次失利……”
作为“褚国三杰”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一个,褚曜能后来追上,很大一部分是靠着中期扭转战局的功劳,逐渐拉平两军差距。
也是那时他意识到,北漠已非当年。
奈何众人还沉浸在胜利之中,再加上这两百多年的连胜,并未将北漠少有的强势放在心上。在经历人生一个小高光时刻,褚曜又开始一落再落的倒霉之路,直到褚国被灭。
褚曜想想如今的局势,叹气更重。
于是,立了一个flag。
他宽慰陷入忧虑情绪的五郎和阿荣,和蔼浅笑:“……你们也不用这么发愁,只要国玺不失,或者在两大异族获得国玺前,西北诸国平定战事,便不会出大事……”
小胖墩儿认真地点头:“嗯。”
唯有沈棠一脸黑线。
她吐槽道:“无晦,你这话我慌。”
“慌什么?”
“按照市井话本的套路,每当重要人物说什么事情不会发生的时候,大概率都会发生。”
好家伙——
活似戏台老将军,背上插满旗啊。
褚曜怔愣,失笑:“曜可没那能耐。”
纵使年少时自信自负,恨不得老天老大他老二,但被现实毒打十来年,心态早就佛系了。
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
沈棠认真道:“不不不,在我这里,无晦就是很重要的人物,所以——百无禁忌,大风吹去,无晦的flag都是开玩笑的!”
前面半句对着褚曜说的,后面半句则是双手合十,恭敬告知八方神灵,那认真求神拜佛的模样看得褚曜哑然,但也没有泼她冷水,而是跟着效仿:“是是是,大风吹去!”
小胖墩儿不懂,只知道跟着做。
软糯糯地道:“吹去吹去——”
三人有说有笑,但欢声笑语背后,褚曜心底还是积着些许晦暗——顾池的示警,总让他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思考——北漠十乌这两头饿狼,憋了两百多年的火,若一朝爆发,如今掐红眼的西北诸国,真能挡得住?
感情上希望挡得住——
但理智却小声道:挡不住。
天幕铺开黑墨,唯有月色引路。
褚曜看着前方比他远数个身位的削瘦少年郎,胸臆吐出一口浊气——时间是很紧,但希望还来得及……有生之年,看到五郎在西北活跃的身影,也不枉费他豪赌这一把。
他一手控制缰绳,垂在身侧的手暗下攥紧,点漆眼眸深处似有暗潮,下了某种决心。
“无晦!”
沈棠的声音冷不丁传入耳中。
他蓦地抬头:“嗯?”
沈棠指着前方远处一点星火,转头冲他笑道:“快到家了,山路难行,别发呆啊。”
星火很小,亦可燎原。
褚曜:“嗯。”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再加上山路崎岖,沈棠三人又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才抵达土匪寨子。这次在门口等待的人换成了祈善。
远远看着就像是根干瘦的竹子。
沈棠远远就开始挥手,嗓门大,还爱笑,仿佛有用不完的活力,让人无奈又好笑。
“元良,我们回来啦!”
祈善习惯性忽略,上前接过缰绳,跟沈棠打过招呼再转头问褚曜:“此行收获如何?”
褚曜抱着小胖墩儿下了骡子。
说道:“一切顺利,暂定三日后。”
祈善在内心默算时间:“三日后?十五?”
黄道吉日。
宜发财,宜动土。
的确是个好日子。
褚曜道:“剩下的回去再说。”
说是三日后动手,但他们还得提前布局,在路上等着税银队伍过来,为保万全,需要充分准备。
细节部分,他跟祈善已经商讨了再商讨。
家底薄就这点的坏处,经不起一点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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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
关于酒量的问题她真不想回答。
她能说自己不行吗?
不能!
这涉及到尊严和原则!
她嘴硬道:“我说我千杯不醉,你信吗?”
祈善的眼睛明晃晃写着“你做梦”三字。
“将希望寄托于此,不可。”
褚曜一听就明白祈善的打算,沈棠醉酒之后的确判若两人,的确比清醒时更具杀伤力,但不能因此忽略一些问题——五郎醉酒状态有些古怪,不知可不可控,还是文心文士……
不能因为五郎过于能打就忽略这点。
祈不善分明将五郎当成武胆武者使了。
这让褚曜略微有些不快,但他话还未出口,沈棠比他快了一步发话,无奈地看着祈善:“唉,就知你不信,要不测一测酒量?”
她以为祈善会顺着台阶下。
谁知——
祈善道:“嗯,试一试。”
沈棠:“……”
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什么叫“羞辱”!
“祈元良,你什么意思???”沈棠一拍桌子,指着他拿出来的一双木筷,脸上写满了“你瞧不起我”几个大字。为何如此控诉?因为祈善就用那双木筷沾了点酒,喂蚊子呢?
祈善道:“循序渐进。”
沈棠:“……”
她几乎是黑着脸一把夺过那双木筷,褚曜伸手试图拦截,但沈棠已经张口抿住筷尖,嘬了嘬,啪得一声将木筷拍桌子上。
褚曜低声呵斥祈善:“你太过分了!”
酒量再差能差到这种程度?
怎么说也要一杯吧?
下一息,自家五郎就拆了他的台。
几乎没有一点点征兆,沈棠连眼睛都还未来得及合上,上身前倾,脑袋直直往桌上砸。一侧的祈善眼疾手快,伸手帮忙挡了一下,她这脑门才没跟桌面来个亲密接触。
褚曜直接看傻了眼睛。
(⊙_⊙)?
“这、这……五郎这是……”
一双木筷沾了点酒的酒量???
祈善也是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不忍直视地扶额:“很明显,醉了……这都能醉可真是……”
这还是正常人的酒量?
循序渐进不需要了,起步即终点。
“五郎?五郎?五郎?醒一醒!”褚曜轻推沈棠肩膀,后者手指撑着额角坐起身,坐姿由由跽坐改为盘腿,单手撑着膝盖,白皙面颊似扫了一层淡淡的腮红。
仔细一看这张脸,十足十的女相。
“怎么了?”沈棠循声看向他。
“这是三根手指还是四根手指?”
褚曜冲着沈棠伸出食指和中指。
沈棠顿了顿,看着那两根手指陷入某种诡异的沉思,克制正欲抽搐的眉尾:“这……”
好几息没给出答案。
褚曜:“……”
他确信了,五郎的酒量实在不争气!
两根手指都数不清。
祈善问:“幼梨喝醉了?”
沈棠托腮答道:“没有,我千杯不醉!”
回答干脆果断的确不似醉鬼。
但——
祈善便又问:“半步‘窃’走的珍宝可有归还?”
沈棠抿了抿唇,眉宇间隐约有些委屈、有些气愤,咬牙切齿:“还未,但那是迟早的!”
褚曜二人对视一眼。
祈善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善这几日收到一则消息,说有一批势力欲窃取半步手中的‘珍宝’,沈小郎君能战否?”
“战战战!怎么不能战!”沈棠一听眼睛瞪大,旋即怒不可遏,整个人像是一头极其暴躁的野兽在屋内来回踱步徘徊,脚步沉得似乎要踩死敌人,“谁都要偷我东西,混账!”
过了会儿,倏地高声:“他祖宗的,全家活腻歪了吗!老子要扬了他们骨灰,一个不剩!”
褚曜用眼神询问祈善。
五郎被窃走的珍宝究竟是什么?
醉酒发酒疯还能搞出个上下篇?
祈善的回答唯有耸肩翻白眼。
他怎么知道?不过是试探,而且跟一个醉鬼探讨逻辑和现实,不觉得非常滑稽吗?
目前来看,五郎醉酒不算完全“失控”。
不幸中的万幸。
大概是喝得酒不多,不过一刻钟功夫她就醒过来,脑袋昏沉,胸口似堵着什么,险些呼吸不过来,那感觉像是被什么气狠了。
她揉揉发堵的胸口,抬头看向表情微妙的祈善和褚曜,再也嘴硬不了:“我又喝醉了?”
祈善点头。
沈棠环顾四周,还是那个小屋子,简陋的木质家具也完好待在远处,跟她喝断片前一模一样,看样子自己没有发酒疯,酒品尚可。
褚曜语重心长轻拍她肩膀道:“以后,五郎还是不要喝酒了,若无必要,滴酒不沾最好。”
沈棠:“……”
祈善补上一刀,说出的真相无异于公开处刑:“嘬个筷子都能喝醉,沈小郎君管这叫‘千杯不醉’?不过你醉酒之后,自有一套行事逻辑,此次税银行动能派上用场。”
不怕醉鬼喝醉,就怕醉鬼无法沟通。
沈棠:“……”
酒量差……
这绝对是这具身体的锅!
她隐约记得自己酒量真的很好,穿越前还跟一个很熟悉的人拼酒撸串来着,一口气吹一整瓶不带喘的,拼完了还能撑着微罪去赶画稿……只是,这些内容总不好跟二人解释。
沈棠无奈地张了张嘴,将话咽回去,吃下这次的哑巴亏——酒量是能锻炼的,总有一天她会用事实证明自己真的“千杯不醉”!
日期临近,寨中气氛多了几分异样。
褚曜抓了小胖墩儿两天功课,便将他和林风一同送去孝城——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失手,这俩孩子待在山中过于危险。
林风聪慧,隐约意识到什么。
被送走之前抓着沈棠衣袖不肯撒手。
沈棠只得再三保证没事,绝对会在约定时间去接她,林风几番犹豫才迟疑着松开手指。她微红眼尾,忍着某种不安和哭腔,道:“郎君和老师一定要来啊……要早点……”
褚曜点点头,目光落向小胖墩儿。
“阿荣。”
小胖墩儿道:“老师。”
褚曜拍了拍他脑袋,郑重道:“为师不在的几日,记得照顾好你师妹,懂吗?”
小胖墩儿几乎是拍着胸脯应下:“老师放心去忙正事吧,学生会照顾好师妹的。”
他才不会欺负林风师妹嘞。
这位师妹年纪比他小,生得比他弱,但却比他聪明,念的书也多,写的字也好看,他还想好好请教,过两日好让老师大吃一惊。
褚曜挤出一抹浅笑来:“如此甚好。”
五郎的家底也就这么点儿。
钱财反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几个人。
共叔武也寻了借口,将训练的近百号人暂时交由狸力看管,维持每日的练兵计划。
这些人里面儿有一半都是土匪混混出身,另一小半是买回来的。倘若税银计划有个三长两短,不用怀疑,他们绝对第一个反噬!于是,共叔武还暗下叮嘱狸力,告诉他——
谁有了异动,必要时刻杀鸡儆猴!
狸力不知沈棠几人的计划,但直觉也让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皱着眉向共叔武确认。
“可以杀?”
共叔武道:“可以!”
狸力问:“倘若一半人都有异动……”
共叔武斩钉截铁:“那就杀一半。”
狸力又问:“倘若是全部……”
共叔武:“你有能力可以全杀了。”
狸力面上不显,内心却倒吸口凉气。他意识到事情恐怕比他想象中还严重,不由得看向沈棠,试图找寻答案——绝对出事了!若非如此,哪里用下达这样的指令?
沈棠:“全杀了,恐有难度。”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狸力并无武胆。
共叔武一想也是,正准备改口,若是局势不妙,狸力可以见机行事,优先保存自身。谁知就听到沈棠说:“若发现所有人都有造反苗头,不要声张,我屋子放着一盒马钱子。”
不能力敌那就智取。
共叔武:“……”
狸力:“……”
过了会儿,他不由得低头笑了笑,问沈棠:“郎君怎么会认定我不是其中一员?”
他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事情,但光听听他们做的这些安排——一点儿不像是暂时出门,反倒像是要去做一件极其危险、有性命之忧的大事,一个不慎就是有去无回。
为何认定他就不会“造反”?
狸力不解。
沈棠反问他:“你不是效忠我了?”
狸力被她问得语噎。
他是这么打算,为了自己的未来最后一搏——即便身处泥淖,也想为了那轮明月而拼命,不奢求摘月,只求离得再近一点点。
只是,人心隔肚皮。
这位沈郎未免过于轻信于人了,沈棠不这么认为,她极其自然地道:“即便你真成为其中一员也无妨,回来我自会清理门户。”
她虽是在笑,但眼神却在明晃晃警告狸力——命只有一条,望君珍重,莫要随意。
狸力下意识避开沈棠的眼神,似乎这样就能缓解那股无形的威势:“为何不带上我们?”
毕竟也操练一阵子,能派上用场吧?
共叔武:“没必要带着,太弱了,无法完美按照我的指令行动,只会拖后腿而已……”
与他算是心意相通的私属部曲早就散了,如今这些勉强凑数的歪瓜裂枣,他用不习惯。
沈棠在一侧赞同点头。
对手可是四宝郡的驻军精锐。
这些人上去做什么?
给敌人送人头送温暖吗?
狸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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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
“只有三个人去截税银也离谱啊!”
沈棠、共叔武、祈善,两文一武。
她觉得这个配置不太行,梁山好汉打劫生辰纲的配置都比他们豪华有牌面。
“谁说只有三人?不是四人吗?”
一道男声突兀传来。
“谁——”
沈棠与共叔武皆提高警惕,视线射向声源,唯独祈善微挑眉,却不意外。随着脚步靠近,来人抬手拂开枝丫树叶,自树林走出。
一个男人。
准确来说是个相貌略显眼熟的男人。
仪态翩然,斯文儒雅,恍若谪仙。
与常人不同,这个男人发色是非常特殊的灰白,配上这张年轻成熟的面庞,好似画中走出。
腰间配着枚银灰白的饰品。
共叔武先放下戒备,仔细辨认后松一口气,冲来人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先生。”
男人拱手回礼。
沈棠:“……???”
又是一个熟人???
三人之中唯她没动静,来人讶然之余也回过味来,熟稔地喊了一声:“五郎。”
沈棠:“???”
她认识的这些人里面儿,每个人对她的称呼都略有不同,一直固执喊她五郎的……沈棠蓦地微微睁圆眼,抬手哆嗦指着那名横看竖看至多二十七八的青年,好半晌:“无晦?”
灰发青年笑道:“啊,认出来了。”
沈棠:“……”
等等,究竟是哪一步快进了?
仅仅大半天没有见面,褚曜变成这副模样?她直接将疑问写脸上,那名自称是褚曜的男子也没打算隐瞒。事实上,他这样子也隐瞒不了。
“说来话长,边走边说。”
沈棠大为震撼。
在她记忆中,或者说大半天前的褚曜不是这样的。原先的褚曜吃了那么多苦,在月华楼后厨干了五年杂役,弯腰洗碗洒扫,哪怕他努力挺直腰板,仍有些许驼背。
在进入月华楼之前,几度流放,国破家亡,数年不得志……不止是身体受折磨,精神更是如此。熬得发丝灰白,相貌苍老,一看就是四五十岁、上了年纪的老者。
哪怕他实际年龄仅三十有四,仍是壮年。
大半天不见就重获青春了?
沈棠张了张口,有无数问题想问,一时间不知从何处问起。无意间看到他腰间的配饰颇为熟悉,惊讶脱口而出:“你的文心恢复了?”
不是说受了破府极刑便无法再恢复?
等等——
她倏地想到祈善也说过有例外。
当时还说要“用性命去换”。
“嗯,不过时间匆忙,彻底恢复还得苦修静养个三五年,应付当下局面是完全够了的。”
褚曜说得轻描淡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续接早已枯竭衰败的经脉、重新开拓丹府、凝聚文心有多痛苦。看似整齐的衣裳之下,早已被冷汗打湿,里衣紧紧贴着肌理。
每次张口、每回呼吸,甚至每走一步,疼痛如蛆附骨,刺激得皮肉颤抖,但面上仍一派平静。疼是疼,但跟当年的“偷梁换柱”或是“破府极刑”相比,毛毛雨。
反倒是文气重新充盈这具走向衰败暮年的身躯,仿佛曾经的意气风发都一并回来。
他现在只觉得愉悦。
沈棠问:“你……拿什么去换了?”
褚曜:“拿命。”
沈棠喃喃:“命?”
她脑中自动浮现褚·美人鱼·曜去找女巫婆做什么邪恶交换,美人鱼失去了美妙的声音,褚·美人鱼·曜失去了他的命?
沈棠对这个世界规则的认知皆源于眼前这几人,时日尚短,有些比较隐秘偏僻的东西,她还未来得及接触。正好,这次补上。
褚曜倏地浮出一缕轻笑。
“五郎没觉得在下哪里不对劲吗?”
沈棠诚实吐槽。
“我觉得你哪里都不对劲……”老爷爷大变帅青年,这个世界还能更加玄幻一些?
“为绝后患,受过‘破府极刑’的人,与文武之道此生无缘,唯一种情况例外——”褚曜不知是感慨还是无奈,抬手指着沈棠,“真正效忠拥有国玺的国主,自此之后,生杀予夺。”
沈棠:“……”
彻底怔在了原地。
祈善补充:“国主若亡,臣子皆殉。沈小郎君,你要是没了,便是一尸两命。你现在若是对褚曜起了杀心,他也会死。此法原理,大致就是用自身当抵押,租赁大量文运,强行恢复丹府,至于二次凝聚的文心——以往的例子,短则一两月,长则一两年。”
褚曜就用了半天
实在是离了大谱。
祈善酸得宛若恰了柠檬。
“……值、值得吗?”
“还挺值,也让在下看到自身价值。”褚曜回应,并解释,“不是每个受过‘破府极刑’的人都能用她恢复丹府,也不是每个人都介意‘生不由己’,他们更介意失去文心武胆沦为普通人。但此法苛刻,其一要找到拥有国玺之人并被接纳,其二自身得有价值。”
用自己当抵押物,租赁文运。
若此人无价值或者价值不足,文运稀少都不足以重新开拓丹府,更遑论用多余的文运凝聚文心。褚曜却能在大半日走完全程……
这只意味着一点——他真的很贵!!!
想想民间那些当铺,价值一万的东西能典当出五千的钱,那都算顶顶有良心了。
想通这一层的沈棠:“……”
她不觉得完全掌控另一人性命有什么好的,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搞事、安心种田都不可能了。因为国玺是死亡掉落的绑定物品,杀她爆橙武。
她若狗带,褚曜也会跟着狗带。
还真是一尸两命|???w??)???
唯一的槽点——
“为什么……不用经过我同意?”
她难道不是当铺老板吗?
褚曜:“……”
祈善:“……”
首次知道沈棠有国玺的共叔武:“……”
他憋了半晌,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棠:“以往有不少国主担心功高震主,或软硬兼施,或阴谋诡计,便是希望能真正掌控其生死……有人如愿以偿,但也有人自食恶果……”
大陆国家更迭这么快,不是没原因。
无数国主做梦都想的美事儿,这位沈五郎第一反应却是吐槽没得到他的同意,意思是如果他实现知晓,他有可能拒绝褚曜的献命?该说褚曜看上的人,果然有其独特之处。
至于沈棠身上那块国玺源自何处?
他没兴趣知道。
疑似凡尔赛了的沈棠:“……”
不,她没有,她不是!
她重新看了看四人阵容,默默问共叔武:“半步,有无感觉这个配置非常奢侈?”
共叔武:“……”
三个文心文士,的确奢侈。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148:行动(六)【求月票】
事实证明共叔武还是太年轻了。
三位的确都是文心文士,任何一个武胆武者做梦都想有的配置,但没一个是他的。
…(⊙_⊙;)…
沈棠不用说了,他知道这位小郎君凶得很,提着剑就敢往敌人堆冲杀过去,一步一剑一血花,让人怀疑这厮就是披着文心文士皮的武胆武者,根本指望不上。
文心文士基础十则学完了没???
褚无晦的话……
他眼里只有沈小郎君啊!
沈棠目前也只注意到了褚曜。
她有些好奇后者的文心。
仍是二品上中还是被替换后的七品下上。
褚曜笑问:“若是七品下上或是更低呢?”
沈棠:“不是说文心文士强弱取决于脑子而不是文心品阶?既然如此品阶再高也只是锦上添花,那不管是七品、九品还是二品……那不重要。当然,私心还是希望是二品。”
褚曜:“私心希望?”
沈棠认真道:“嗯,你能少点遗憾。”
她觉得那枚二品上中的文心,肯定是褚曜内心过不去的坎儿,若能重新获得自然最好。
昔日已逝不可追,未来未至犹可盼。
褚曜眼眸微动,轻声道:“没遗憾。”
是二品上中。
正常情况,二次凝聚都会掉品,一品到三品不等,重新凝聚那一瞬,他亦不可置信。
“但有悔。”
他说得极轻,轻到沈棠都没听见。
什么悔?
亲手将这么个赤诚坦率的少年推入乱局泥淖。五郎以真诚待他,他却还以算计,妥妥的以怨报德,自然有悔。甚至连胸腔那颗沉寂多年的良心,醒了那么一瞬。
共叔武骑在马背上,目光复杂地看着骑着骡子,主动落后沈棠大半个身位,与其一问一答的褚曜,暗暗咋舌。他其实很早就见过褚曜,估计连褚曜自个儿都不知道。
比众人以为得都要早得多。
他与褚曜算是同龄人。
当年打北漠,他也上过边境战场。
因为修炼路线不同,文心文士年少成名者众,但少有武者能在十来岁年纪成为一军统帅,共叔武也不例外,因此他上战场只是为了见见血、开开眼、积攒经验资历,以属官身份跟着同族长辈一块儿押运护送粮草。
他与褚曜并无交集,甚至没能说过一句话,距离最近一次也只是他押送粮草归来,正逢大军小胜凯旋。远远看到一袭雅致长衫,头戴僕帽,环佩玎珰的少年文士骑高头大马。
身侧有数员浑身浴血的凶悍武将,为首武将心情甚好,竟与少年文士并辔而行。其他的人,或腋下夹着沾血的兜鍪,或干脆将武甲半褪露出大半上身,神情惬意,笑谈战局。
眉宇间皆带着获胜后的畅意。
便是那幕,让那时的共叔武被一眼吸引,开始留心这位年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文士。
褚无晦?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也疑惑,那些武将年纪都在三四十之间,正值当打之年,气性大,怎么会与一个至少小他们一轮,看似乳臭未干的少年处得来?看着还非常尊敬?
但事实就是事实。
他记得,北漠那一仗打得并不轻松。他跟着上过几次战场,但更多还是负责粮草押送或者战后清扫归整。前方战局情况,胜负得失,他都是从长官那儿获悉的。
初期凝重,中期开始多了几分轻松。
到了中后期,连后勤也得了几次赏赐。
某天,他与几位袍泽在帐内煮着不算太新鲜的干粮麦饭,隐约听账外传来几人交谈。
某位主簿酸溜溜:【小小褚国真是人杰辈出……明明只是巴掌大的地方……啧啧……】
另一人:【这都第三个了吧?】
主簿:【是第三个了。】
第三人疑惑:【什么第三个?】
主簿回答:【二品上中,第三个了。听说这位褚无晦好像是游学路过才入了伍。瞧瞧人家,再瞧瞧自己,比不得比不得……此战回去,说不定就要平步青云,仕途亨通。】
一个国土仅有大半个州郡的小国家,一下子出了三个二品上中文心文士,每个都是年少成名。算上褚曜,干脆给了个“三杰”美称。
一时间,风光无限。
共叔武也感慨羡慕了两句。
回去后勤学苦练,但不知为何,除头两年,之后再没听到褚无晦的消息。不知情者感慨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或调侃一句“竟是个褚仲永”,便丢到脑后不再关注。
不是褚曜不够惊艳,只是这片大陆风起云涌,人杰辈出,永远不会缺更年轻更惊艳的少年文士踏入这片舞台,而那些已经下场或者落幕的,久而久之就被人遗忘罢了。
再见面,竟在孝城。
乍一见褚曜,共叔武并不敢相信。
眼前这名精气神消磨殆尽的苍老之人,竟是当年那个美名传扬,意气风发的少年文士。
再一了解,不胜唏嘘。
人生际遇便是这么捉摸不透。例如,共叔武想不到褚曜扬名后的下场,例如……褚曜竟然会选择将这条命交托给一个比他当年更年少、更稚嫩的少年手中,简直是疯了!
共叔武默默收回视线。
视线望向唯一一个正常的文士。
emmm……
相对而言是比较正常。
祈善这人龟毛得很,说什么也不肯骑骡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匹干瘦老马代步。
共叔武看他的时候,他正目光幽幽盯着前方有说有笑的沈棠和褚曜,气氛很微妙。
“祈先生?”
思来想去还是开了口。
三个文士,他总得捞着一个。
九等五大夫也经不起千多人的群殴。
祈善掀了掀眼皮:“何事?”
共叔武:“……额,没事……”
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要开口。
但既然起了话头,总该说点什么,他问:“在下只是好奇,二位先生为何会……”
说着余光落向沈棠背影。
祈善闻弦歌而知雅意,登时明白他所指什么,淡声回答说:“起初只是为了赌一把。”
每一个看似冷静的谋者,骨子里都有一抹赌徒的影子,或是为了乘胜追击,或是为了绝境翻盘。赌桌之上无感情。结果,这孩子太真诚,他与褚曜一样开始良心作痛。
甚至忍不住反思——
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
不管沈幼梨本性如何,未来会不会被时局逼上那条路,但现在都是被赶鸭子上架。
还疑似是位娇滴滴的女郎。
149:行动(七)【求月票】
两日前。
四宝郡郡守设宴款待翟欢两兄弟。
宴席正酣,他神色郑重地行了大礼,惊得翟乐蹭得起身,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府君何须这般大礼?我等能得府君信任委以重任,自当尽心尽力,护送税银安全抵达。”
翟欢虽未站起身,但也拱了拱手,放低姿态,回绝郡守的大礼,言明会尽力配合。
郡守得到兄弟二人的承诺,稍稍放心。
宴会之上,他还给兄弟二人引荐了另一位人物——此人是郡守的属官,同时也是率领孝城附近数千驻军的都尉之一。此次任务将由他率领一千精锐,配合翟欢两兄弟执行。
这位都尉生得人高马大,肤色微黑。
国字脸,络腮胡,双眉粗浓,黑眸威严,瞳仁偏靠上,瞧着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傲气。
不知是情绪使然还是他生来就是一副固执凶悍相,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不太友好。
哪怕郡守热情介绍三人相识,他也是不冷不热,随便拱手算回应过了,说话更是惜字如金,或“嗯”或“哦”或“久仰”,翟乐这样有社交牛批症患者也忍不住想离他一射之地。
郡守热情了一阵也冷淡下来。
直到——
郡守暗示他以翟乐为首,那张国字脸瞬时阴沉下来,拉得老长老长,只是不好当场发作。
这完全不可理喻!
翟乐二人并非本土人士,不可信。
一个堪堪弱冠,一个乳臭未干,这俩毛孩子加起来年纪都没有他大,即便他们天赋出众,但缺乏经验,与其他兵卒一点儿不熟,一旦碰到了敌人,指挥调度便是个大问题。
如何能与自己相比较?
哼,竟然还他从旁协助?
如今这位郡守简直疯了!
税银事大不假,但为了这么件事情摆出这么大阵仗,搞什么真假队伍障眼法,驻军兵力四分五裂。一旦有了民乱或者其他敌情,怕是防都防不住,他心里越发不满。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
因为他曾是前任郡守心腹,又时常唱唱反调,现任这位郡守看他非常不顺眼。这几年更是有事没事找他麻烦,明摆着故意磋磨他。这次更过分,直接将他面子往地上踩。
翟乐听了郡守的话也是头皮发麻。
急忙起身推辞。
帮忙可以,但拿决策统兵权利就算了。
这又不是啥好玩意儿,根本就是拉仇恨!
郡守倒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有能者居之!
这位都尉在任数年没犯过一次错,但也未立过一次功,说白了就是平庸!做事缩头缩尾,性格犹犹豫豫,练兵还行,但决策少了果断。过了而立之年,修为再无长进。
若非实在无人可用……
哼哼,郡守甚至不会想起他。
反观翟乐,年纪轻轻便是七等公大夫。看着面皮稚嫩,但言谈举止都看得出骨子里是个果决的,又有默契配合的堂兄翟欢在侧。若愿意接过指挥权,行动不受掣肘,明显比这个蹲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家伙好得多。只是双方都不愿,他也不好强求。
只是,他横插一脚还是让都尉对翟乐二人生出了不满,单方面结下了梁子。
郡守将都尉神情看在眼里,内心冷哼。
设宴第二日启程。
与祈善他们预料得大差不差,郡守不仅放出十几条假消息,还搞了四假一真五支税银队伍,分别从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出发,每一支路线都不一样,但队伍配置大致雷同。
翟乐乍一听这个消息。
出于职业本能,他皱眉算了算兵力。
“嘶——一支就是一千,五支就是五千,虽说孝城是四宝郡的州府,驻军规模比寻常地区要大得多,但绝不会超过两万之数,保守估计也就一万上下,这不是……”
几天内调走了一半兵力?
郡守大概也考虑到了这点问题,于是错开五支队伍的出发时间。
只要能顺利将税银送上水路,基本就安全了,支出去的兵马可以返程。一来一回大概是十天,每隔一天便会有一千兵力回来。孝城兵力是会比平时薄弱,但也弱不了太多。
最重要的是——
只有一支队伍是真的,其他四肢假的只是做个样子,一有情况可以立马回援。
郡守这个小算盘也打得噼啪响。
翟乐下意识想到附近凌州暴乱。
这个消息……
郡守应该知道吧?
他不确定地想着,想得正出神呢,肩膀被堂兄拍了一下,散发出去的思绪瞬间归位。
“阿兄……”
翟欢骑马与她并辔而行。
“怎么了?”
翟乐不确定地道:“我在想孝城兵力薄弱,若此时有暴徒出现……那岂不是危险了?”
翟欢道:“也不是没这可能。”
依他看来,一支护送派遣两三百人就够了,毕竟为首的武胆武者还能武气化兵,寻常劫匪绕路都来不及呢。有能力打劫的,也得看看这块硬骨头能不能啃下来。
结果一支派遣一千兵力,好似郡守笃定一定会有强大武力来劫税银似的……耐人寻味。
因为赶得及,众人只得趱行。
这一千兵马皆是训练有素,急吼吼赶路也不见抱怨,天不亮上路,日头最大的时候寻个阴凉地歇一歇,用过水粮补充体力,日头稍微偏斜继续上路直至夜幕降临。
只是税银车辆沉重,脚程快不起来。
第一日,出东城,风平浪静。
第二日,入峡谷,海不扬波。
第三日,上了官道……
绷着神经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那条峡谷最容易被设伏,他们走得胆战心惊,颇有草木皆兵的架势,但整一段路过去了,他们担心的盗税银劫匪也未出现,饶是一直板着脸的都尉也开始舒展眉头。
今天过去只剩下两日路程。
因为近几年打仗,人丁凋零,政局不稳,连官道也无人维护整修,杂草丛生,不少大块头碎石挡路,极大阻碍了他们的速度。这让都尉非常烦躁,更令人恼怒的是——
前方探路的斥候传回来一个坏消息。
因为前几日此处暴雨,导致引发了一场地滑堵住了去路,若要清理需半日光景。
都尉虎目一瞪:“半日?”
斥候为难地回答:“是,山体不稳,若用武力强行开道清理,恐怕会引发二次地滑……”
最省时间的办法就是绕路了。
150:行动(八)【求月票】
地滑?
这种时候遇上地滑?
都尉心下一沉,面皮轻颤抽搐。
“杨都尉,发生何事了?”
税银队伍后方的翟欢发现队伍停下,这会儿也不是休息的时候,便驱马上前询问。
“前方有地滑,走不了。”
都尉见来人是翟欢,心下虽有不悦却没有表露于色,只是他习惯性冷着脸,脸色也算不上多好。翟欢并未在意这点细节,他跟这位都尉“共事”几日,对方喜恶与他干系不大。
“地滑?”
翟欢敏感神经被触动。
他扭头询问斥候:“可有人为迹象?”
虽说地滑是比较常见的自然灾害,行军打仗时有碰见,但偏巧是当下这个敏感关头,赶巧不巧让他们这时候遇见,由不得他不多想。
斥候余光看了眼真正的上司,见后者没意见才回答:“仔细查过,并未人为迹象。”
翟欢皱眉。
并无人为迹象那便是巧合了?
他又问:“多久可以清理好?”
实力强大的武胆武者,甚至能以一人之力撼动山岳,短时间内清理出一条路也不是问题。
斥候的回复让他失望,因为山体不稳不能暴力开道,半日时间还是乐观估计。若中途有其他意外情况,恐怕要耽误一整天时间。
这位斥候也是四宝郡土著人士,对郡内各处地势道路非常熟悉。按照他的经验,若选择绕道,至多比原来的路线耽误一个时辰。这点时间完全可以通过减少休息时间弥补。
翟欢对这个建议不置可否。
前几日的暴雨,受影响的未必只有附近这段官道,谁知道绕路不会碰上同样的麻烦?
不过,他并非决策者。
翟欢问道:“杨都尉以为如何?”
都尉自是迟疑不定。
耽误半天时间清理道路?
虽然安全稳妥,但斥候也说中途可能发生二次地滑,有危险还会耽误更多时间,错过交接的时辰。若是绕路,其中风险未知……
他这一犹豫便是半刻钟时间。
翟欢也不好催促。
翟乐这边倒有小小的埋怨。
他骑在马上,歪身偏向自家堂兄,翟欢默契十足下了一个防止外人窥听的言灵。翟乐放心吐槽:“阿兄,那位都尉做事儿这么磨唧?”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迟疑的?
当然是派人清理道路啊。
至于绕道会耽误一天半天?
拜托,混淆旁人耳目的假队伍,莫说耽误一天了,即便耽误十天半个月又如何?
绕道?
没必要!
翟欢脸色微有异色,心底快速闪过一个可怕猜测。目光状似不经意般,扫过那一箱箱上了封条的税银箱子,胸腔突突数下。
他少有地严厉起来:“阿乐!”
翟乐瞬间蔫成霜打茄子。
自打他有了正经的字,就不乐意旁人再这么叫他,“阿乐”这个称呼过于秀气,不够有男子气概。堂兄也知道他暗戳戳的小心思,很少会这么喊他,一旦这么喊了……
翟乐基本秒怂。
他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私下吐槽一句又不是当着人面得罪……不至于如此吧?
翟欢凝重:“阿乐,接下来要小心了。”
翟乐疑惑不解:“有情况?”
“税银有问题。”
翟乐受了惊吓:“有问题?本来就是假的税银能有什么……啊这,阿兄的意思是……真的?”
翟欢极其轻声地应了一声:“嗯。”
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若非如此,杨都尉何苦发愁耽误时间?
翟欢拍拍自家堂弟的肩膀,叮嘱:“时刻提高警惕,防止暗中冷箭,自身安全最重要。”
至于税银?
能保住最好,保不住也是天意。
毕竟,他并不知道这是真税银不是吗?
若真遇见劲敌,为何要为了一批假的税银堵上性命,将自身、将阿乐置于危险境地?
唯一没料到的是那位郡守是个狠人。
居然有胆量冒这个风险。
饶是清冷如翟欢也生出几分薄怒。
不多会儿,那位杨都尉终于纠结出结果,咬咬牙,决定冒风险绕道,走另一条较为偏僻的小路。这条小路几乎没什么行客,几乎都是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狭窄山道。
山道两旁密林遍布。
凹凸不平还未干透的泥泞山道给队伍增添了不少难度。普通人轻装上阵走着都费劲儿,更别说推着一辆辆载满沉重箱子的车辆。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便有士兵气喘吁吁。
明明已经入秋却热得浑身大汗。
“快走!停下作甚?”杨都尉骑着马、沉着脸,见士兵越走越慢,心头火气蹭得上来,粗声呵斥,“才多少路就累成这德行?便是爬也得爬起来!耽误时辰你们有几个脑袋赔?”
士兵不敢说话。
连杨都尉的副手属官也只敢看着。
于是,士兵咬牙又行了大半时辰。
最后实在挨不住,遭了杨都尉一鞭子的士兵讨饶道:“非是我等不肯动,实在是这路太难走,莫说人了,骡子来了也得累趴下。将军行行好,容我等停下歇一歇脚吧。”
这才多久时间?
他的衣裳已经被汗水完全打湿,整个人似水中捞出来一般汗涔涔,四肢力气耗尽,胀痛酸软。莫说推着税银车辆走了,便是让他多走几步,胸腔也是火辣辣地疼,喘不过气。
他们是练过武,但身手体力只比普通人好点,连个末流公士都不是,连车带车上载的东西,足有五六百斤,即便分工合作,一人推一人拉,碰上这么泥泞凹凸的露面也遭不住。
杨都尉闻言黑了脸色。
后方的翟乐见不惯他轻则叱骂,动辄甩鞭子打部下的行径,但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倏地笑出了声。尽管他迅速反应过来,但还是泄出动静,惹来杨都尉不友善的瞪视。
翟欢无奈:“你笑甚?”
翟乐:“我笑是突然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翟欢又问他:“什么好笑的事情?”
“阿兄瞧这架势似不似那一伙梁山好汉智取生辰纲?偏生这位都尉还姓杨……”
翟欢:“……”
贼星碎片上面记载无数内容,有威力强大、奇妙莫测的文武言灵,也有坊市小说,例如翟乐非常喜欢的《水浒传》,但翟欢不喜欢,所以他戳不到自家堂弟的笑点。
翟乐忍不住,扑哧着低声道:“待会儿若出现一伙贩枣卖酒的,那可真有意思了……”
151:行动(九)【求月票】
却说另一处。
杨都尉看着一众犯懒的士兵又气又恼。
因为心里窝着火,下手不免重了些,一鞭子甩得惊天响,但比鞭子声更响的是那名小兵的惨叫。凄厉刺耳的叫声听得众人头皮微麻,撇过头不敢去看那名面色煞白,仿佛去了半条命的倒霉鬼,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这里半数都是杨都尉带出来的。
他们平日也很敬佩这位不太多话、埋头办事的上司,也知道他遇见事情脾气会变得暴躁,但万万没想到会这么暴躁。他们哪里是不想走啊?实在是没力气走不动、推不动了。
连那名提出绕路建议的斥候也看得脖颈微凉,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馊主意。
选择绕路,本想节省时间。
谁料山路会泥泞成这样……
士兵体力消耗速度不是一般大。
最后还是翟欢看不下去这场闹剧,主动上前安抚杨都尉,给出的理由也正当——倘若士兵耗尽体力,碰上不知哪儿杀出来的敌人,他们还有御敌、自保的力气吗?
杨都尉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翟欢担心的事情他何尝不知道?
本以为绕道能加快步伐,谁知反而陷入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他有心掉头回去,但这样一来只会浪费更多时间。若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士兵体力明显坚持不了多久。
真真是愁煞人也!
“在下来孝城不久,不止一次听人提及都尉大名,人人都说您练兵有素、爱兵如子,私下仰慕多时,也知都尉是恪尽职守才会急躁,换任何一人来也无法做得比您周全。只是——赶路重要,士兵身体也重要,不能给敌人可乘之机,还请杨都尉三思。”
翟欢惯会揣摩人心,见杨都尉眼神不似先前坚定,便趁热打铁,给他戴上几顶高帽子。
好听的软话谁不想听呢?
杨都尉绷着两颊的肉不张口,但脸色的确肉眼可见地阴转晴,火气小了几分。
“也是,先生说得有道理。”
他心里也清楚文士的嘴是骗人的鬼,恭维人的话十句有一句真就不错了,有些好话听听就好,不能当真。可翟欢这话也给了他台阶,顺势挥手下令全军休息一刻钟。
众兵卒如蒙大赦,纷纷找了块阴凉地坐着,或喝水或吃干粮,抓紧时间补充体力。
“苦也,这段路还不知要走多久。”
他坐着捶打两条坚硬如石的小腿。
“唉,谁知呢?你瞧,我这上衣能拧两斤水下来。”为凉快,士兵将上衣脱下露出个膀子。
“少说两句,被都尉听到焉有命在?”
此话一出,附近几个士兵心有戚戚,纷纷选择噤声。嘴巴是闭上了,但心里有没有暴躁骂娘就不得而知。所有人都耷拉着脑袋,唯独一人伸长脖子到处乱看。
不消说,此人就是翟乐。
翟欢给他使了几次眼色都不好使。
这位堂弟一向皮实好动。
“你又作甚?”
翟乐笑道:“自然是看贩枣卖酒的何时来,酒囊酒水都喝光了,早知如此便问沈兄多打几坛,何至于现在被酒虫勾得心痒痒。”
翟欢眼皮颤得厉害。
教训道:“你这酒瘾越发大了……”
还未正式加冠便朝着酒蒙子发展。
以后如何是好?
“嘿嘿,那不是因为一醉解千愁嘛。”
翟乐也不是真的想喝酒,单纯觉得小说照进现实很有意思,只是他心心念念的“贩枣卖酒的梁山好汉”并未出现。一刻钟过去,士兵再不情愿也不敢赖在地上。
杨都尉爱吃素,但他手里的鞭子不吃素。
奈何屋漏又遭连夜雨——
祸不单行。
众人再度上路,仅过了一刻钟,天幕飘起绵密小雨。随着雨势增大,这段小路越发不好走,长长的队伍似一条慢慢蠕动爬行的蜗牛,好半晌才挪动一段。汗水夹杂着雨水,让杨都尉的心情直接跌穿了下限。
车轱辘碾过水坑溅起大片黄泥巴水。
翟乐抹了一把挂在眼睑上的雨水,也跟着感慨:“真是苦也,怕是要困在此处。”
假想中的敌人没出来,自己先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也是少见。正说着,不远处一名推车的士兵手滑,脚下没站稳,还未爬上水坑的车轱辘顺着惯性,下来碾了他的脚。
连人带车滚进路边草丛。
杨都尉听到动静御马过来查看情况。
因为推车倾斜,车上装着的两大箱箱子也滚了下来,封条早被雨水打湿,滚出一锭锭白银来。杨都尉火气瞬间直冲大脑,想也不想落下两三道鞭子,打得那名士兵抱头乱滚。
翟欢:“……”
猜测是一回事,但猜测被证实又是另一回事,这支税银队伍居然真是真的!
杨都尉迅速命人收拾残局。
翟欢二人也当自己没看到这一幕。
队伍继续上路,只是比之前更慢了。
倏地,翟乐精神一震。
“阿兄,阿兄,有笛声!”
雨幕连接天地,耳边唯余雨水拍打万物的淅淅沥沥声,听多了只觉得枯燥乏味。偏生这个时候,听到了一点儿不同寻常的声音。
清远悠扬,飘零流转。
笛声中带着无尽的活泼与热情,再一细品,又似那传说中的山鬼引颈高歌,美妙无双。
翟欢耳力不如他,初时并未听见。
但随着声源逐渐靠近,天地一色的雨幕里走出人的影子,杨都尉绷紧了神经,暗暗担心是贼人来了。收下属官提着刀,拍马上前,近前了才知是一老一少并一头老牛。
他来势汹汹,吓到了这一老一少。
刚刚还悠扬的笛声戛然而止。
“停下!尔等何人?”
牛背上的牧童怕得缩脖子。
老者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仍壮着胆子回禀。
原来他们是一对相依为命的爷孙,孙儿白日在附近放牛,老者看天色有异样,担心孙儿安全,特地过来给孙儿送蓑衣斗笠。雨势变化太快,加之天色将暗,于是同行归家。
这番说词没什么问题,这对爷孙一看就知道是穷乡僻壤最普通的普通人,属官盘问了两句便道:“前方有兵爷办正事,你们速速离去,莫要挡道,无辜丢了小命。”
老者张了张口,有苦说不出。
这个要求属实无礼。
他们爷孙回家的路就是这一条。
如何“速速离去”?
又何来挡道一说?
152:行动(十)【求月票】
“怎么回事,还未处理好吗?”
属官耗费的时间有点久。
杨都尉本就不多的耐心耗尽。马蹄踩着水坑,溅起泥巴色水花。他御马上前,一袭狰狞兽头甲胄,居高临下看着佝偻着脊背的老者,带给后者莫大压迫,吓得肩膀都在颤抖。
“便是这两个?”
属官如实回答。
杨都尉淡淡扫过满脸沧桑的老者以及干瘪削瘦的牧童。爷孙二人脸上带着常年劳作暴晒后的晒伤瘢痕,手指生过冻疮。老者头戴缺角的破斗笠,牧童披着宽大的老旧蓑衣。
横看竖看都是这个世道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根本不是他担心的贼人,杨都尉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但心头窝着的火气还未撒干净:“你俩这时辰不归家,在山上乱窜什么?”
老者动了动唇,狼狈又冤枉地道:“兵爷明鉴啊,非是我等不肯回家,实在是……”
他看看杨都尉他们来的方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虽未开口,但浑浊的双眸已经将沧桑和为难说了个干净。杨都尉心头火气,冷哼道:“你这老货是控诉我等拦了你的道?”
老者诚惶诚恐地道:“不敢不敢。”
他被杨都尉的话吓得面无人色。
牛背上的牧童紧咬下唇,低头缩肩,看着可怜又无助,杨都尉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难一对老弱爷孙。他拿着鞭子的手往路边一指:“你们从那边过,别耽误我等正事。”
老者闻言,如蒙大赦,点头哈腰连连感谢杨都尉,嘴上还不忘说着恭维的吉祥话。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还不够分量,拽了拽孙子的破裤腿示意孙儿也感激杨都尉的大人大量。
牧童期期艾艾说不完半句话。
杨都尉暗道晦气,竟还是个结巴。
“行了行了,滚一边儿去!”
老者一边点着头一边费劲儿将不怎么听话的老牛往路边拽,让出大路。税银队伍继续如蜗牛一般缓慢爬行,老牛也驮着牧童,在老者的牵动下慢慢往前走,直到——
“这位老丈,且等等!”
翟乐笑着上前喊住老者。
老者耳朵似乎不太好,慢了一拍才回过神,冲着他拱拱手:“兵爷好,有何吩咐?”
翟乐问:“老丈家中可有贩枣?”
老者哑然,虽万分不解,嘴上仍恭敬地回答:“家中不曾贩枣,但屋后栽了两株树,一株是橘子树,另一株还是橘子树。兵爷若不嫌弃,且在此地不要走,这就去给您带来。”
翟乐喊住老者可不是为了吃橘子。但老者这般热情,倒是让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给你家孙儿吃吧。”
老者讨好翟乐,看了眼孙子,叹道:“他吃两个得了,咱这些人本也不配。兵爷若要吃,剩下的都给兵爷送来。家里还晒了不少橘子皮干,橘子皮泡点水让喝喝,挺有滋味。”
翟乐见老者很认真,急忙阻拦。
老者便狐疑地看着翟乐,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兵爷拦住我等,不是为了吃橘子……是为了吃枣子?但家中并无枣树,唉——要不您再往前走,或有人家栽种枣树。”
翟乐:“……”
看着这一幕的翟欢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
翟乐脸皮薄,听到这笑声,尴尬地红了一整张脸,又气又恼地回头道:“阿兄,不许笑!”
翟欢很没诚意地道:“是是是,不笑不笑。”
翟乐见他真不笑,这才转头再问老者。
“那老丈家中可有酿酒?”
作为《水浒传》的忠实书粉,小说照进现实是多么难得的经历。税银对标生辰纲,杨都尉跟好汉青面兽杨志一个姓,生辰纲在黄泥岗被劫,他们现在也上了差不多的山道。
这会儿,迎面走来一老一少俩爷孙。
倒不是说翟乐怀疑这对爷孙是歹人伪装,若真是伪装,自家堂兄怎会看不出来呢?
他只是想集齐偶像同款元素。
但凡老人家里有贩枣卖酒的营生,仅需其一,他也心满意足了。只可惜他的小心思无人了解,阿兄居然还嘲笑他。而老者看着眼前这个生得俊俏、穿得富贵,但脑子有点病的后生,缓缓道:“家中没卖酒,但我儿在时,他爱酒,一次能喝三大坛。”
翟乐遗憾地瘪了瘪嘴。
老者又问:“兵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翟乐掩盖失落之色,神色温和地叮嘱:“没了没了,老丈且去,山路湿滑,注意安全。”
老者谢道:“谢兵爷关心。”
说完牵着老牛继续上路,他不敢离税银队伍太近,但也不敢离山道太远,生怕夜色黑下来会迷路。税银队伍向前,这对爷孙向后,二者相向而行,足足过了小半刻钟才分离。
翟欢看着远处爷孙离去的背影,微蹙眉。
过了会儿,他跟杨都尉借了一员斥候。
杨都尉不太满意:“作甚?”
翟欢道:“跟着那对爷孙看看。”
杨都尉哼道:“一个白发老货,一个黄毛小童,你是担心他们是歹人的前哨?”
若真怀疑是前哨,抓来杀了就行了。
何必派遣斥候去跟踪查探?
翟欢并未明说,只是淡声说了句:“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对爷孙若真是无辜,只是巧合出现,便不用打搅他们,坏了都尉的好名声。若他们真有问题,抓人岂不打草惊蛇?”
杨都尉说不过这些文士。
一句话正反他们都有说辞。
因为雨势影响,税银队伍想走快也走不了,杨都尉谨慎起见也采纳了翟欢的建议。
翟乐私下问堂兄:“那对爷孙……”
翟欢知道他要问什么,轻声道:“……不敢确定是不是他们,方才用文士之道探查过……”
翟乐神色一凌:“出现了什么?”
他知道自家堂兄文士之道。
【八日卦】
每隔八天能起一卦。
看似非常逆天的文士之道也有不少限制,例如翟欢无法指定起卦对象,只显示卦象,消耗的文气还不小。种种限制,翟欢一般很少会使用它,这次也是出于谨慎才用了一次。
他道:“水雷屯,起始维艰。”
翟乐一扫眉宇间的轻松,转而被凝重取代:“屯卦,下下……震为雷,坎为雨,雷雨交加,险象丛生,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153:行动(十一)【求月票】
翟欢兄弟正为卦象而担心,罪魁祸首已经走出足够远的距离。老者抬手勾起斗笠帽檐,微微偏首,用余光看向身后早已不见队尾的税银队伍,苍老憔悴的脸上浮现几分与年纪不相符的青春活力,他道:“没想到笑芳也在。”
倘若翟乐此时还在也会感觉惊异。
他游历孝城,交情好到能互通表字的人并不多,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老者如何知道是他?
牧童手指转着根简陋粗糙的竹笛。
语气老成:“始料未及,好事多妨。”
老者笑着问:“出了笑芳和翟欢这两个‘意料之外’,计划还要不要按照既定执行?”
牧童反问:“不然呢?呵,一个翟笑芳,一个翟悦文,这俩还嫩。沈小郎君,不足为惧。”
老者见牧童这般自信,耸了耸肩。
“有一事,我不太明白。”
牧童冷着稚嫩嗓音:“你问。”
老者疑惑地皱着眉头道:“明明你也才二十四五,那个翟欢也已弱冠,就算比你小,姑且算他二十一二吧,为什么你说话总是老气横秋的。好似比翟欢大了两三轮?”
“那沈小郎君为什么喜欢占翟笑芳的便宜?你口中那位‘在时爱酒,依次能喝三大坛’的‘儿’是谁?你为什么,我便是为什么。”牧童这一反问,登时将老者给问住了。
能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给人当爸爸的快乐啊,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有一颗当爸爸的心。
老者正笑着,神色倏地一滞。
眨眼又恢复成了和蔼慈祥的老爷爷状态,牧童不用暗示便明白过来,举起手中把玩的竹笛,吹奏起来。碍于乐器材质,笛声算不上上佳,但从中也能看得出演奏者的功底。
一爷一孙并一牛,悠闲地回了村。
这是一处位于深山的废弃村落。
其他房屋久无人住,不是被虫蚁啃噬腐朽坍塌,便是毁于地滑,整个村落清清冷冷,不见人烟。唯独村头那栋老屋子还算完整,屋后栽着两株无人照料、野蛮生长的橘子树。
老者牵着老牛推开吱呀作响的老门。
跟踪尾随的斥候盯了一会儿,见老屋子破败残窗亮起一点点微光,半刻钟后烟囱升起袅袅青烟,终于放心的转身离开。屋内,立在窗前观察外边的老者冲牧童点了点头。
牧童道:“应该是翟欢。”
翟乐根本没看穿他的伪装,那位杨都尉则生性迟疑、才能平庸,骨子里还带着高高在上的骄傲,蔑视普通人,根本不会将两个一看就没什么威胁的爷孙看得这般重要。
更遑论说派斥候尾随跟踪。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翟欢生了疑。
“翟欢?他既然生疑,为何当时不拦着?”
老者心下生出三分庆幸。
他们这两日还真就住在这里,后院也的确有两株橘子树。村落原先有三十多户,人气还行。只是世道艰难,青壮不是被强征成兵丁,便是生活不下去,无奈外出图谋发展。
剩下的老人小孩儿,熬着等死,几经辗转,最后逐渐变成一座再常见不过的无人村。
“自然是因为敌人松懈了才容易露出马脚。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静观其变。”牧童倒是将翟欢的行为琢磨得透透的,淡声道,“他没看穿我的伪装,拿捏不定我俩身份,是无辜路人、贼人前哨还是干脆就是贼人……”
二人旧柴生火烧水,简单用了点干粮。
神色瞧不出半点儿急色。
除了屋外大雨不在计划之内,其他细节都未脱离牧童和褚曜的计划,包括那场地滑。
牧童看着冷静,实则内心也捏一把汗。
要是杨都尉选择清理泥土碎石,假税银的几率直线飙升,他们只能想法子靠近试探一下真假。若是真,武力强攻毕竟过了这段官道再想拦截就不容易了,还容易被策应税银的队伍包饺子;若假,他们便白忙活一场,打到回府,洗洗睡觉。
要是选择绕道,那真是正中下怀。
这段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不仅湿滑难行,还非常狭窄,若要通过,税银队伍只能拉得老长老长,一旦发生敌袭,首尾不能兼顾。即便有实力强大的武者坐镇也很难摆开阵势。
优势荡然无存。
最重要的,还能极大消耗士兵体力。
嘿嘿,天亮之前别想离开。
恰逢大雨,难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想到褚无晦带共叔武干的事儿,牧童便非常期待杨都尉费劲千辛万苦走了一半,结果发现山道又有一场地滑会是啥表情。
那必定是一张暴躁又狰狞的脸。
emmm……
结果也不出牧童所料。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雨势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杨都尉收到前方斥候传回来的情报,脸色宛若脱缰野马朝着黑色狂奔,铁青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国字脸。
此时,另一名斥候也骑着马赶回来。
回禀那对放牛爷孙的情况。
这可撞上枪口了。
杨都尉内心憋着股无处撒的大火,这会儿看什么都不顺眼,特别是瞎出主意的翟欢,学了点儿本事就出来卖弄。随便路过个行人都要怀疑,他是狐狸转世吗,这么多疑?
唯一庆幸的是,地滑不严重可以清理。
杨都尉看着手下属官询问要不要清理的时候,他险些咆哮:“不清理难道绕道吗?”
绕哪里去?
还是费劲儿掉头?
属官被训斥了一顿,神情怏怏。
清理地滑虽未耗费多久功夫,但税银队伍却被迫停下。士兵起初还庆幸能歇一会儿喘口气,可他们很快就发现太天真。冰冷雨水落在士兵肌肤上,浇凉由大量运动带来的,由内而外散发的热气。凉风一吹,肌肤颤栗,激发鸡皮疙瘩,四肢冰凉僵硬。
这段泥巴路白天都不好走,更何况入夜。
杨都尉无奈,只能寻了个相对开阔平整的地方命令全军就地休整,士兵们如蒙大赦,纷纷钻入税银车辆下躲雨。有武胆的还好,还能运转武胆,以武气抵御秋日入骨寒凉。
没有武胆的只能硬抗,或者靠着发抖、聚众等物理手段取暖。这大半日下来,比之前几天加起来都要累。不多时便能听到一些角落传来此起彼伏的如雷鼾声。
翟欢心头越发感觉不妙。
即便那对爷孙没嫌疑,但文士之道起卦出现的“屯卦”却是实打实的下下卦,麻烦大了。
154:行动(十二)【求月票】
“阿兄,这可怎生是好?”
翟乐听着传入耳畔的鼾声,心烦气躁。
若是敌人这时候打过来,这些人有几个能立刻进入迎敌状态?一个个等着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有心提醒,但看杨都尉对他们兄弟的排斥态度,多半管了还被诟病。
翟欢眼睑都不掀一下,道:“尽人事。”
言外之意,剩下的只能“听天命”了。
见翟乐闷闷不乐,翟欢好声宽慰堂弟:“歹人这个时候都未出现,或许是卦象错了……”
当然,这话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暗中敌人绝对打着如意算盘。
或许从那场地滑开始,他们便中计了。
翟欢阖下眼睑,沉思。不否认那名斥候经验老道,竭尽全力搜集情报,但斥候经验再多,碰上经验老辣的猎人还是可能踩中陷进。陷入如今被动局面,大家伙儿都有责任。
他问:“杨都尉可有安排巡逻警戒的?”
翟乐道:“有。”
在外行军夜宿,哪怕不为提防敌人,也得提防野外的豺狼虎豹,守夜巡逻的人肯定会安排。至于能起到多大作用,这就不知道了。
翟欢:“坐下歇歇养神吧,后半夜……”
他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出了这段泥巴山道,便是相对宽阔平稳的官道主道,行军速度可以提升不少,歹人若想拦截就不容易了。最大的可能是趁着下半夜,一众士兵都陷入梦乡的时候出手偷袭……
翟欢虽然自信能全身而退,但碰到劲敌不打一场分胜负不是他的作风,打还是要打的。
翟乐点点头。
他没去别的地方,径自在翟欢身边坐下,闭目养神,方便应对突发状况。耳边是逐渐减小的淅淅沥沥的雨声,阴云散开,消失半个晚上的皎洁玉轮终于舍得露出半张羞怯娇颜,被雨声覆盖的虫儿鸣叫逐渐喧闹起来。
兄弟二人还能静下心,但杨都尉不同。
心里憋着的火气让他睡意全无。
无所事事,他提着一把雪白锃亮的大刀巡逻四周,属官殷勤谄媚道:“都尉,巡逻警戒的事儿交给下面的人,您先烤烤火。”
大雨虽停,但空气中的潮湿和阴冷却锲而不舍地往肌肤钻,半干未干的雨水混杂着汗水,打湿盔甲内内裳,仿佛有万千蚂蚁在肌肤上爬动,让人极其不舒服。
杨都尉听了没拒绝:“嗯。”
坐下烤火,浑身舒坦不少。
他问手下属官:“那对兄弟呢?”
属官知道上司不喜翟欢兄弟,指着一众士兵的方向,跟着不屑地撇嘴:“在那儿睡着。”
杨都尉闻言,嫌弃陡增。
属官没说清楚,他便下意识以为二人睡在一众士兵中间,此为“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翟欢就罢了,翟乐一个年纪轻轻的武胆武者也这般惜命,毫无男儿不畏生死的血气。
再者——
夜间夜宿野外,居然还能心大睡着?
杨都尉鄙夷地摇摇头,不再关注。
盔甲下的衣裳烤得差不多了,杨都尉还想提刀巡逻,又被属官三言两语劝下。
他谄媚地道:“都尉是我等主心骨,夜巡之事何须您亲力亲为?唯有您养足了精神,一旦发生变故,才好率领我等痛击敌人。”
杨都尉听了心里熨贴得很。
他最喜欢这个属官了,因为惜才还几番提携重用。嗯,这个年轻人也没辜负他的期盼,年轻聪明懂事还忠心。不似其他的人,一朝得势便猖狂得忘了本或者飘上了天。
杨都尉拍拍属官的肩膀,欣慰不已。
刚刚起身到一半又坐了回去。
属官早将这位上司脾气摸得透透的,后者爱听什么话他就说什么话,每次都能恰到好处。
他道:“末将去看看夜巡情况。”
“嗯,去吧,一有消息立刻回禀。”
属官领命,笑着退下。
他抓了两组偷懒的夜巡士兵,借着杨都尉的名头狠狠敲打一番,在士兵诚惶诚恐的恭维求饶下,收了点儿好处,勉强答应帮忙遮掩。他一走远,便有夜巡士兵啐白唾沫。
“呸!什么东西!”
大家都是人,赶的都是一样的路。
他们就不困吗?
旁的人还能坐下来闭眼休息,他们只能拖着疲累一天的身体继续执行任务。两人一组,一共二十组,分别在各个不同方向巡逻站岗:“啧,娘的,这一整天可累惨老子。”
好不容易熬到了后半夜。
仗着树干枝叶的遮掩,有一组士兵偷了会儿懒。一人让搭档帮忙放风,背过身,解开腰绳放了泡水,又掏出怀中被油纸包裹,虽未打湿但冒着些许酸气的干粮往嘴里塞。
“呸呸呸——娘的,酸了。”
嘴上嫌弃嘴里的怪味儿,但还是皱着眉头将剩下的咽下肚子——虽然驻军不缺军饷,但也不是哪个士兵都能吃饱。有些人不止自己要吃,还得接济家中老小,不敢浪费。
另一人道:“熬过今夜就好了。”
士兵用唾沫将干粮濡湿,勉强咽下肚。
他道:“瞧这天气,明儿还得下雨。”
另一人道:“这段路快走完了。”
他一听也是。
想起这事儿又恼火,也不知道是谁选的这段路,走一回能断送半条命。二人凑在一块儿骂骂咧咧,抱怨军饷发放不及时,抱怨,抱怨混了几年也没晋升,有个同村都爬到队正,管着二十号人了……当然,这些话只敢私下说一说,不敢让第三人听到。
不过——
当真没有第二人听到吗?
黑夜之中,正有两双冰冷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们这个方向,正是褚曜、共叔武二人。
不同于杨都尉手下一众疲乏兵将,共叔武二人非常精神,来之前还小憩了一场,吃饱喝足。
共叔武道:“先生,现在动手?”
在他看来,现在时机正好。
褚曜摇摇头:“再等等。”
共叔武:“还等?”
再等天都要亮了。
褚曜道:“嗯,等五郎他们,一起动手。”
四人分成两组行动,并无联络方式。
故而,褚曜也不确定沈棠他们在哪里。
只能等沈棠那边先动手,他这边策应。
一击击溃,不给敌人喘息之机。
共叔武:“……”
话是这么说,但他怎么觉得褚先生是不满沈五郎被祈元良抢走了呢?
他堂堂九等五大夫,没受过这委屈。
155:行动(十三)【求月票】
“私以为咱俩这个伪装没有必要了。”
靠着祈不善那手居家旅行、杀人夺宝必备的伪装手段,沈棠和他从“爷孙”变成了两个五大三粗、形貌粗狂豪放,一看就不是啥好人的壮汉土匪,她觉得有掩耳盗铃之嫌。
祈善问她:“为何没必要?”
沈棠摸了摸脸上毛茸茸又稠密的络腮胡,刀疤脸上一闪而逝的愁色,唉声叹气道:“不是你的伪装不好,只是我那柄剑一亮出来,除非笑芳是瞎子,不然不可能认不出来。”
谁能想到郡守会请他们两个呢?
祈善道:“你担心他们兄弟俩会泄密?”
沈棠摇摇头:“倒不是担心这。这世上最牢不可分的关系需要‘利益’为枢纽。翟欢兄弟既不是郡守的下属,又无需听命于他、受其差遣,将我们几个上报上去能换来多少好处?我只是愁,我本来就欠笑芳一笔巨财,再欠一份人情就真负债累累……”
祈善微微眯眼,下一句尽显狠人本色:“沈小郎君愁这个?这事儿不难解决,全杀了。”
沈棠:“……”
杀了翟欢兄弟,写给翟乐的欠条也不用还了,也不会欠人情,祈不善是这个逻辑吧?
翟乐死不瞑目啊。
她扯扯嘴角:“不至于斯。”
要是小伙伴翟乐知道自己因为这种理由对他下杀手,她以后别想交到朋友了,祈不善尽出馊主意。沈棠迟疑了一会儿,道:“算了,笑芳交给半步吧……我对付那个都尉。”
祈善道:“十等左庶长,你行吗?”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四宝郡的大致情况他都摸得差不多,杨都尉是四宝郡驻军武胆等级最高的武者——
十等左庶长。
是的,没看错,十等左庶长。
比共叔武的九等五大夫还高一等。
这人经历也算丰富,年轻时曾随军征战四方,跟现任郡守的座主有袍泽之情,一块儿打过仗。只是行事优柔寡断、性情暴躁、才能平庸,偏偏自视甚高,得罪不少袍泽。
后因延误战机被那位座主惩戒,罚了军棍、遭了贬斥,再加上得罪的人多就被调到四宝郡驻军统兵。自从被调到四宝郡,他也郁郁不得志,修炼松懈又没有太好天赋,还失去战场立功机会,武运积累速度可想而知。
他而立之年晋升九等五大夫,十五年过去才是十等左庶长……可以说是几无寸进了。
估摸着杨都尉内心最厌恶的人,那位座主可以高居榜首,其次便是当年打压过他的政敌。
虽说如此——
但十等左庶长毕竟是十等左庶长。
老将宝刀未老啊。
己方就这么点儿人。
多少还是觉得有点虚。
沈棠眉头一跳:“你说我不行???”
正欲发作,祈善将早已备好的酒囊取了出来,绝对是烈酒,还是泡着各种滋补药的好药酒,以自家沈小郎君沾个筷子都罪的酒量,保证这一酒囊烈酒下肚,罪上一整宿。
沈棠:“……”
祈不善真他娘是个狠人啊。
沈棠接过酒囊。她原先跟褚曜一组,但被祈不善用“无晦狠不下心喂沈小郎君喝酒”为借口,愣是调换了组别。呵呵,褚无晦舍不舍得她不知道,但祈不善是真的舍得!
眼睛一闭,心一横,仰头咕咚咕咚。
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变得腥辣又刺激,滚烫的热意瞬间冲向她两颊,沈棠咚的一声脑门撞树上。秒醉,秒醒,耳边听到祈善道:“沈小郎君可还记得那一伙窃宝歹人?”
沈棠水润的眸子眯了眯。
危险地道:“记得,在何处?”
祈善指着前方远处黑乎乎的大团阴影:“前方便是,我等查明消息,这伙贼人图谋不轨,欲在此设兵,截杀共叔武身上‘珍宝’。在下冒死向沈郎告密,沈郎意欲何为?”
他说一句,沈棠的脸色便黑一分。
她咬紧了牙关,腮帮子的软肉因为愤怒而绷紧:“此等无耻歹徒,杀光亦不为过!”
祈善道:“倒也不需如此。”
沈棠冷冷看他:“此话怎讲?”
祈善从容不迫地忽悠沈·醉鬼·棠:“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为首的那名十等左庶长伏诛,其余残兵败将不足为惧,只作鸟兽散。善愿为沈郎效犬马之劳,助一臂之力。”
沈棠做思忖状:“准你与我杀敌!”
祈善表面很狗腿,内心已经忍俊不禁。
他倒不知沈小郎君醉后,竟有几分坊市话本中枭雄猛将的派头,说话一套一套。倘若他知道有个词叫“中二病”,估计就懂了。
夜黑风高,杀人之夜。
翟乐正打坐运转武胆调整状态,看似闭目小憩,实则暗暗感知天地之气,一侧翟欢也是如此。几乎是某一时刻,二人同时睁开双眼。翟欢向后一跃,右手一挥,数丈高的黑白文气翻卷着,在临时营地边缘拔地升起。
翟乐左手化弓,右手化箭,弓弦瞬间满月,朝着天空射出一支特殊的箭矢,升空之时发出极其刺耳的箭鸣之声,传遍整个营地。武气化作的箭矢升至最高点,四散炸开。
刺眼的白光乍一出现又转瞬消失。
这是哨箭!
杨都尉猛地睁开双眼,他正疑惑这支哨箭的源头,强烈撞击自营地边缘传来,引得地面摇晃,狂风席卷,刚刚惊醒的士兵还未来得及散去睡意就被吹得东倒西歪。
仅一个照面,翟欢脸色骤变——他知来者不善,但没想到来者能不善到这种程度!、
那位有文心文士,底蕴绝不在他之下。
两面文气城墙碰撞,他这一面先裂。
不过,试探一招也争取了时间,足够翟乐射箭示警全营。殊不知,这一箭不仅示警了全营,还示警了另外一组敌人。
共叔武精神一震。
好家伙——
再拖一会儿他都要睡了!
抖了抖全身筋骨,运转武胆,
黑色武气自脚下向上蔓延,覆盖全身。
黑色虎头兜鍪,头顶一束红缨,铠甲皆以黑色“山”字甲片串联而成。披膊护肩,双腕戴虎头纹护臂,胸背甲覆盖整个上身,甲裙长至小腿,腰间正面戴着威风凛凛的虎头护腰,脚踩黑色皂靴。
手持一柄比身还长半个头的偃月长柄刀!
他满心欢喜等待搭档的文心言灵,结果——
褚曜:“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共叔武:“……”
156:行动(十四)【求月票】
共叔武这会儿不在状态。
看似面无表情、杀气腾腾,实则双目呆滞、怀疑人生——他真的是逃亡了近半年,而不是蹲在深山老林几十年?为什么他突然看不懂时下的文士潮流了?上来就这么野?
虽说世上文武言灵千千万万,每个人的言灵习惯都不同,可谓是千人千面,但言灵发展了两百年,无数前人通过自身的经历和摸索,千锤百炼之后总结出切实可行的套路。
这些经验套路就是基础必修课了。
例如“文心文士基础十则”之流,它们通俗翻译一下就是——“文士必须掌握的xx条文心言灵”、“教你快速掌控你的文心/武胆”、“言灵,从入门到精通”、“修炼的诀窍”……
各式心得,百花齐放,但万变不离其宗。
至少共叔武接触过的文心文士,或以防守为主、或攻守兼备、或偏向进攻……但不管是哪一款,基本都是以武胆武者为作战核心、自保为辅助,【明哲保身】一定要给!
所以说——
褚无晦,他的【明哲保身】呢???
不给【明哲保身】,那【居安思危】、【曲突徙薪】这些有着防护作用的言灵也行啊!
结果呢???
褚先生一上来就是【沉水入火,自取灭亡】!文气如两道七八丈身长、龙鳞黑白的巨龙,交缠咆哮,视死如归般往敌方大本营撞去,每片龙鳞都带着令人心惊的阴森邪气。
“还有第二个?”
翟欢眼皮狠狠颤了颤。
仅凭那两道文气长龙的个头和威势,他便知道暗中那名文士也是难啃的硬骨头,
还不待他有动作,燃烧火焰般的墨色武气正面杀上去。原是翟乐化出武铠,四指将弓弦抓至满月。一阵轻颤嗡鸣后,箭矢划破长空。长龙连哀鸣都未发出,碎裂四散。
翟乐诧异道:“这般脆弱?”
翟欢见四散文气如鹅毛大雪翩翩落下而非彻底消失,心下一紧:“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话音落下,以营地四周为界,升起一面微透明的黑白穹顶,无数类似文字的图案盘旋其上。
这面穹顶彻底合上至少需要三息功夫。
翟欢正庆幸反应及时出手快,这大半“雪花”应该……这道念头还未完全浮现,“雪花”触碰到穹顶,漾开一圈圈水波涟漪,穿过穹顶屏障,毫无阻碍地继续往下飘洒。
翟欢:“……”
兵卒们经过气浪狂风的细卷,睡意早就飞了个干净,急急忙忙拿起武器,三五成群准备迎敌。他们倒是想列出军阵,但并没有施展的空间,临时营地被税银车辆占满。
兵卒们集合到一块儿尚且不容易,更遑论说摆开阵势迎敌。杨都尉又气又恼又恨,没想到贼人居然这么大胆,连他负责押送的税银队伍都敢下手,当即施展武气化作武铠。
提枪上马,怒吼道:“不用慌!”
此人声如洪雷,传遍整个营地角落,兵卒瞬时有了主心骨,却不知真正的危险已经逼近。
“雪花”飘落肩头、发顶、肌肤……
一碰即化,钻入人身。
强烈的低落情绪穿过心灵罅隙,蔓延至四肢百骸,畏惧、怯懦、怕死、仿徨、狂躁……甚至有人在极度惊惧之下看到尸山血海、血亲惨死。更有心性不足者,欲提刀自戕。
营地彻底乱作一团。
兵卒慌慌然如无头苍蝇。
这一切就发生在几息之间。
共叔武:“……”
突然感觉他是个假的武胆武者。
但他毕竟作战经验丰富的战场老手,内心思绪万千却丁点儿不影响手上的动作。长弓一射,射落冲他们而来的十数支箭矢。
褚曜神情毫无波澜:“位置暴露了。”
共叔武:“……”
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刚才动静那么大,敌人没发现他们的位置才叫有问题。他这会儿倒是想拍马冲杀上去,只是——褚曜的行动让他多少有点慌。
褚曜似看出他内心一闪而逝的迟疑。
“祝君——武运昌隆!”
共叔武:“……”
谢天谢地!
事实证明,褚曜受的是正统文心文士教育。哪怕文心被废多年,但扎实的基本功和深厚底蕴让他出手毫无滞塞。带给共叔武的言灵加持也不亚于他曾接触的任何一个文士。
除了知情者,谁会相信这么一个出手果断利落、言灵手法自如的文士,曾有过一段极其漫长而晦暗的低谷人生,而今天是他阔别多年,第一次施展文心言灵?
杨都尉手中化出一丈长的三刃刀。
刀柄长七尺,手腕粗,重八十八斤!
只见杨都尉将长刀重重掼地,刀柄末端没入地上裂石三寸深,以其为中心向四面延伸蛛网状裂纹。肉眼不可见的气息四散激荡,威严肃杀之气随之兜头笼罩。
士兵们打了个激灵。
一部分人醒了,但仍有一部分士兵情绪泥低迷,面露恐惧,恨不得丢盔弃甲。若此时地上有裂缝,大概要排着队将裂缝填满了。
杨都尉当即斩下一人头颅。
“退者,立斩!”
他动了真格,这才勉强压下骚动。
不过,这点儿只是杯水车薪。
兵卒们赶了一整天的路,绕道之后体力几乎消耗干净,再加上恶劣的环境条件,不管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没有彻底恢复,能恢复五成都是乐观估计。
接连抵御数道偷袭的翟欢:“……”
他简直要气笑了。
见过迟疑不定的人,但从未见过这么墨迹的。
不知道战场瞬息万变,主将迟疑一瞬也会拉无数士兵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个时候还犹豫什么,管那些体力不济、精神颓靡的兵卒做什么?
直接武气化兵,组建抵御敌人的防线啊!
再不济——
化出武铠让兵卒上阵也行……
翟欢这边有种日了狗的心情,庆幸的是自家堂弟是个靠谱的,直接祭出了武胆虎符,只见冲天而起的墨色光柱,暴力冲开了还未完全落下的“雪花”,
翟欢这边有种日了狗的心情,庆幸的是自家堂弟是个靠谱的,直接祭出了武胆虎符,只见冲天而起的墨色光柱,暴力冲开了还未完全落下的“雪花”,
157:行动(十五)【求月票】
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
其势如彍弩,节如发机。
这位杨都尉也不是初涉战场的新兵蛋,但此番令人瞠目的表现也在侧面证实了一点——他这些年的不得志也不是没原因。
几名属官围了过来。
或神情凝重,或紧张求救。
其中有跟随杨都尉多年的老兵,也有近两年被提拔上来的新人属官,实战经验没几次,参与最多的还是剿匪。那些匪徒,大半是活不下去不得不落草为寇,剩下的可能是附近郡县流窜过来的歹徒,十有七八都是普通人。
对付他们自然没有多少难度。
但,此番敌人一上场便是两名不知实力底蕴的陌生文士,暗中还不知藏着多少人马。他们连敌人的面都没有看到,营地已经有四十多名兵卒提刀自戕,鲜血喷溅,洒满木车。
这一幕带来的冲击力可比那些没有多少反抗能力的土匪大得多,那位惯会揣摩上司心情的属官,此时就被吓得慌了神。
一时间都忘了他自己也是武胆武者。
“都尉——”
身侧另一名属官直接给了他肘击。
这么大声做什么?
生怕敌人不知道都尉在什么方位?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杨都尉猛地醒过神,慢一两拍才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正欲出手弥补,翟乐已经先他一步做了他本应该做的事情。那名一袭墨色甲胄的少年人沉稳果断,丝毫不乱。
恍惚间,还以为他才是主将。
杨都尉内心并无任何不快,大敌当前,御敌才是重中之重,私人恩怨完全可以放一边。
营地兵卒有一千。
翟乐作为七等公大夫可以选择化兵三百五,也能选择化出同等数量的兵卒武铠兵器。杨都尉乃十等左庶长,数量比他多,足有五百。他本来也想跟着照做,但被翟欢打断。
翟欢声音以密语形式传入耳畔。
他道:“化兵!列阵!聚势!”
这已经算得上命令口吻了。
杨都尉生性优柔寡断,有选择困难症,私下脾气也不算好,耳根软爱听好话,但此人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他有一个优点就是会听从命令且执行力极强,当即便照做。
毕竟是十等左庶长,同样是武气冲月,杨都尉引出来的阵势比翟乐大了不止一倍,气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冲散褚曜带来的阴影。完全清醒过来的士兵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袍泽尸体,不寒而栗。完全想不起来那股想自尽的冲动从何而来……
随着军阵气势凝聚,欲杀敌而后快的强烈情绪稳稳占据了上风,无形力量充盈四肢。
但紧跟着又出现第三道武气冲月之景。
观其气息,仅比杨都尉弱上一线而已!
翟欢多少有些心理准备,故面不改色。
“仁能附众,勇能果敢,严能立威严。”
将者五德,智、信、仁、勇、武。
三道言灵文气没入杨都尉体内,这使得他本就浑厚强横的气息节节拔高。眨眼功夫,五百军容整齐的武气士兵落在营地四方。若细看,便会发现它们身上藤甲比平常状态凝实,肉眼可见地精致,武器更沉更锋利。
与此同时,褚曜也跟着发动“将者五德”,只是不同于翟欢仅有三道,他是五道齐发。
瞬间拉平共叔武跟杨都尉的等级差距。
共叔武内心几乎要感动落泪。
褚先生宝刀未老,出手堪称模范示例。
他率领武气兵卒结阵冲杀向那块临时营地,双方武气兵卒持盾相撞,杀喊声嘹亮震天。
武气兵卒,说白了就是武气凝聚的傀儡士兵,本身并无自主作战意识。实力受主将直接影响。主将气势胜它们胜,主将气势弱它们弱,甚至会无心恋战,丢盔弃甲而逃。
同样的,它们如何进攻如何配合也需要人为操控,不然就会盲目向己方以外的敌人下手。
混战之中,高级武胆武者的破坏力是强大的。
要么双方安心居于大后方操控武气士兵,要么将对将、兵对兵,防止高级武胆武者对普通士兵下手。杨都尉比谁都明白这道理,他几乎不假思索交出了武气兵卒的控制权。
准备揪出暗地里的对手。
只要杀了敌方首脑……
翟乐也是同样的想法。
只是让二人万万没想到的——
敌方的首脑并非那名陌生的九等五大夫,而另有其人。几乎无人反应过来,一道人影如一枚威力惊人的石弹冲杀向杨都尉,此人手中利刃在空中留下雪白光影,眨眼便从临时营地边缘杀向了在场实力最强者——
杨都尉不慌不惧,横刀骑于马上,挥舞大刀劈出丈余刀气。只见刀锋泛着淡黄微光,胯下战马似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嘶鸣。
铮得一声!
两件兵器狠狠撞击到一块儿,气浪炸开,狂风沙暴吹得普通兵卒东倒西歪,本就混乱的营地越发没有章法。护卫周身的属官欲上前助阵,却不防脚下冷不丁升起的黑白文气。
这道文气死死缠绕战马四蹄,还绞得战马生疼,哀叫不止。他们只能看着杀过来的敌人不仅没被刀气砍成两半,还稳稳踩上马首,同时抬脚飞踹向杨都尉胸口护心镜。
那一脚也不知用了多大力道,竟将杨都尉直接踹下了马背。一众属官这才看清来人模样,一名身穿半旧裋褐,胸膛半敞、肌肉臌胀、身形魁梧的高壮络腮胡、刀疤脸大汉。
此人还生得一身匪气,裤腿高卷至膝盖上侧,露出两条粗壮有力、肌肉硬实的小腿,属于普通人看到了会忍不住生出主动递上钱袋的主儿。唯一令人觉得违和的是——
这名壮汉的武器既不是大锤、也不是大刀,更不是大斧头,而是一柄修长漂亮的窄剑。
剑身雪亮细长,造型朴拙无华,最出彩的便是它的剑柄,缠绕着九条形态各异的金龙,以剔透宝石为九龙双眼,低调中散发着些许奢华,隐约还能听到金玉之声,龙吟虎啸。
壮汉出手一点儿不讲武德。
先是暴力踹人下马,又是趁着几个属官被文气所困,脚下重重发力踩断马首脖子。
那匹可怜马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烈短促哀嚎,马身砸向地面扬起灰尘,壮汉则借力杀向杨都尉。诚然,壮汉出手过于意外,杨都尉猝不及防下吃了一个小亏。
不过他也没多狼狈。
158:行动(十六)【求月票】
杨都尉身在半空就调整好重心。只是壮汉那一脚力道强横得惊人,不止让杨都尉气息翻涌,双足还在地上留下两道长痕,足足倒退丈余才彻底稳住身形。
刚站定,来敌不给丝毫喘息之机又杀到。
杨都尉气结,持刀奋起杀了回去。
兵器交锋,铮铮作响。
翟乐为何没杀过去帮忙?
根源出在那柄剑。
以文武之气凝化兵器不是啥新鲜事儿,但那种风格的细长窄剑他只在一人身上看过——那就是他好一阵子没见过的沈兄。
翟乐:“……”
一时间,他的内心有千言万语。
就在不久之前,顶多几个时辰前,他还心心念念沈兄以及沈兄文气化作的各色美酒。
路过山道想起梁山众好汉“贩枣卖酒”,他便应景地响起沈兄,还笑道——若让沈兄去“智取生辰纲”,言灵一出,沈兄都不用自费腰包买酒买枣,不比梁山好汉还要赚?
他还暗下遗憾,没正式跟沈兄道别。
如今世道,未来天南地北,恐无再逢之期。谁知道、谁知道沈兄这么不禁念叨!!!
他们不仅再逢了,还是以这种形式……
凭着那柄特殊的长剑,翟乐有九成把握这名杀气腾腾的壮汉就是他认识的那位沈兄。至于为何模样大变……嘿嘿,莫要忘了,沈兄身边可是有一位伪装无双的祈元良文士!
如此说来的话——
刚刚出手的那名九等五大夫根本不是什么陌生人,应该就是共叔武,两名文心文士呢?
其中一人必是祈元良先生。
另一人又是谁?
翟乐脑洞再大也没往褚曜身上想。
毕竟褚曜武胆被废,落魄多年是公认的事实,哪怕使了特殊手段恢复,时间上也来不及。
正想着,一道危险气息杀到。
定睛一看,竟是一名身穿黑色狰狞铠甲的魁伟武者,武者手中化出一柄长刀,只取他面门而来。此人杀气腾腾,若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有可能被对方斩于马下!
危机感让翟乐不敢掉以轻心——即便他知道眼前这名仅露出半张方正下颌,气势逼人的武者是熟人——可是,呵呵,战场之上只有敌人,熟人就会手下留情不杀你吗?
抱着这种天真幻想的人根本活不下来。
翟乐虽年少,但经验不少,心智心性都相当成熟。莫说眼前敌人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勉强只能算熟人的共叔武,即便是血肉至亲,也要全力以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铮铮数声。
兵器正面交锋数次。
九等五大夫对七等公大夫,仅仅两等的差距便是极难跨越的沟壑。共叔武明显还有余力,但翟乐每一下都要尽全力。虎口发麻,手掌发红,胸口发闷,心下暗暗叫苦。
武胆武者其实也有派别之分,翟乐本就不是擅长力量的武胆武者,他更倾向于速度和技巧,论持久也有所不及。仗着天赋经验和技巧,若是同等实力的对手,他赢面居高。
但在绝对力量面前,再多花哨的技巧都是没用的,天赋这玩意儿也不能折现啊,经验就更扯淡了——眼前的共叔武论经验胜两个他。一时间被压着打,勉强保持不败而已。
他处境不好,翟欢怕是最着急的。
没有一丝丝迟疑:“三心二意。”
整个队伍除了他还有一名文职属官也是文心文士,不过那名文士实力不济,反应也慢,估计也没处理过这种突如其来的大场面,又被暗中的祈善和褚曜轮流着戏干扰。
因此,此人光是指挥调动普通士兵都手忙脚乱了,更别说分出多余心力照看翟乐这边。
自家堂弟自己心疼啊。
哪怕他知道文心文士一旦用了诸如“三心二意”这样的分神多控言灵,文气消耗速度会翻倍增加,也没有旁的选择。仅一个呼吸功夫,脚下涌上两团如粘稠流水一般的文气。
一团为黑,一团为白。
三人三心归属三方。
一方以文心言灵策应翟乐,一方辅佐杨都尉,剩下一方指挥罩着翟乐武铠的三百五十名兵卒。因为营地不大,千余人根本摆不开阵势。基本都是用武器正面近距离交战。
不对——
翟欢很快发现敌方数量不太对劲。
好似要印证他的猜测,漆黑密林间时不时射出几十箭矢,连瞄准都没有那种。战场就这么大,己方除了武气兵卒就只有沈棠和共叔武,剩下的全都是敌人,还需要瞄准?
每一支箭矢撞上文气穹顶,都会激起阵阵涟漪波纹,之后与文气相抵,消弭无形。
看似徒劳,但细心观察便会发现一轮箭矢过后,下一轮箭矢引起的涟漪会比上一轮大,文气穹顶从原先的纹丝不动,逐渐有些晃动弧度。第九轮之后,穹顶出现一丝丝裂纹。
第十轮——
所有箭矢都盯准了那一道裂纹。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的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头顶那面笼罩整个临时营地的文气穹顶,应声碎裂。文气碎片在半空消弭飘散,剩下的箭矢再无阻挡!
大部分箭矢都被兵卒中的二等上造或者末流公士击落,但也有一部分狠狠洞穿普通兵卒。那些有武铠护身的兵卒一时并无危险,但那些什么都没有的士兵可就惨了,惨叫过后再也起不来。
随着双方交锋,杀喊声不降反升。
每一刻都有兵卒被砍重要害,或脖颈或面门或手臂或大腿……抛下一地不知是谁的断肢残骸。不少武气兵卒被砍中致命部位或者被兵器捅穿,碎了半个身体,便无声消散。
杨都尉余光看到这一幕气得目眦欲裂。
武气兵卒和活生生的兵卒能一样吗?
前者阵亡了还能再凝聚召唤。
只要武气不枯,它们就没有死亡一说。
普通士兵却是血肉之躯,命只有一条。
他怒不可遏,叱骂道:“小贼,纳命来!”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和多余动作,奋起蓄力凝聚于刀身,整个人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金黄火焰,巨大的刀气携着无穷杀意劈向沈棠,似要将所有的恨意和杀意凝聚于此,劈开贼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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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在眼前急速放大的金黄火焰。
沈棠冷脸持剑横身,轻吐数字。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此处战局吸引战场上数道目光。
褚曜和祈善更是暗中捏紧拳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不敢有丝毫的分神,等待最终结果。
金黄火焰所过之处,脚下焦土一片,连周遭空气都被烧得扭曲,映出杨都尉那张被愤怒杀意扭曲的脸和猩红充血的双眸。
他一路带着爆音,持刀劈向沈棠胸口。看似一击必杀,仿若滔天巨浪吞噬一切,让每个看到这一幕的人心生无力绝望。杨都尉甚至看到沈棠被一劈两半,横尸当场的未来。
结果——
铮!
透明剑气以一往无前之势迎向金黄刀气,细长雪亮的剑身稳稳挡住数倍于己的刀锋。
被从中劈开的刀气掠过沈棠,在她身后地面拉出两道数丈长、三尺深的沟壑,袅袅烟尘随气浪上升,看得人目瞪口呆。
交锋的一瞬,杨都尉脸色大变。
这一击不似砍在剑身,倒像是跟一座无可撼动的山岳相撞。他似断了线的风筝,被反弹的巨力打飞出去数丈远。路径之上的兵卒也被一一撞飞,咚咚落地,呕出大口的污血。
参战的几位文心文士有先见之明,几乎是第一时间开启了防护手段,保护脆弱的耳朵。
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交锋碰撞发出的巨鸣震得人耳鸣,数息听不到除嗡嗡之外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头疼欲裂,呕吐不止。距离稍近的池鱼也倒霉遭殃,在气浪冲击下连滚带爬,或被吹得睁不开眼,发巾凌乱,被迫吃一嘴巴的土。
祈善:“……”
褚曜:“……”
连蹲在营地二十丈开外的他们都受了不小影响,可想而知战场中心会是什么情形……
见此情形,祈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饶是他戴着厚厚的滤镜,也被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其他话来,他该说什么?
说出去谁能信?
一个文心文士!仅凭一人一剑,正面抗下一位十等左庶长的全力进攻——要知道这一击甚至能劈开普通小城城墙,一人高的巨石也能击碎。那么抗下这一击的人力量又如何?
单看方才豪迈英武又尽显暴力之美的举动,祈善敢拍着胸脯说,已经远胜世间九成的男。让他们怎么相信沈小郎君的话?又有哪个眼瞎的会信这厮的话?相信“他”是女娇娥?
祈善二人内心都有无数的吐槽想说,但现在显然不是较真儿沈棠究竟是男装大佬还是女装大佬的时候,因为——
杨都尉被巨力震得五脏六腑似要位移,沈棠这边也不太好受。
身形未动,但大半截小腿被迫陷入地里。
上身衣衫遭不住,碎开一道道口子。
暴露在外的肌肤满是淌着血的血痕,伤口流出的血液,仅仅几息便洇湿了布料。这副狼狈模样都不用多化妆,拿出一只豁口破碗往街边一趟,妥妥就是一个新鲜出炉的乞丐。
嗯,还是丐帮长老或帮主级别。
“噗——”
胸腹血气激荡,铁腥味涌上喉头,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血,眼前出现重影。
那一句“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言灵一出,原先文气充盈的丹府被瞬间抽取一空。
若非上阵之前,祈善还用特殊文心言灵借了不少文气给她,她甚至发动不了那句言灵,便会跟以前两次那样昏厥过去。
沈棠握着“慈母剑”的手指收紧,呸的一声吐出残余血沫,抬起眼睑,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冷无情,似乎能映出杨都尉的死。敏锐注意到沈棠处境不妙,祈善二人前后脚出了手。
祈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褚曜后发而言灵先至。
“气化流行,生生不息!”
两道言灵下来,沈棠惨白的面色逐渐浮现些许红润,连隐隐作疼的胸口也舒畅不少。她大喘一口气,咬牙持剑起身,脚下发力,再度杀向杨都尉!高高跃起,千斤坠下。
“小贼,来得正好!”杨都尉瞪大一双铜铃大眼,大喝一声,右手拖刀,双足蓄力,魁梧身躯似一发小炮弹般迎接上去,喉间溢出一声兽吼一般的叫喊,“来啊!老子怕你吗?”
武器相撞,铮铮作响!
二人杀过之处,留下无数密集的刀剑残影。营地现场士兵不敢靠近,杨都尉的属官更是无从下手,帮不上忙还被逼得远离。翟欢倒是时不时能拉上一把,局面僵持不下。
几人忍不住在内心呐喊。
凶残!
真的凶残!
临时营地几乎被二人交锋的冲击犁一遍。不慎被波及的普通兵卒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踏上阎罗殿报道的路。
死不瞑目!
几人内心萌生出同一念头——
那名盗匪壮汉究竟是何方人士?
为何此前没有听过一丝风声?
与十等左庶长正面交锋,还不着半件武铠护身,这究竟是自信能接下所有攻击不失手,还是自负自己不会受伤?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胆战心惊!
这问题能深深困扰几位属官,却困扰不了翟乐,因为他深知——哪是沈兄自信自负啊?
他根本没武铠,又如何化铠?
(:3_ヽ)_
因为他是文心文士!
倘若众人,特别是杨都尉意识到这点的话,不知会不会吐出血来。翟乐暗暗苦中作乐地想着。不过,杨都尉会不会吐血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要吐血了。
铛!
在共叔武步步紧逼之下,武器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细微裂痕,而共叔武下一击仍是同一个位置!这一次,裂痕进一步扩大,如蛛网一般向整个刀身蔓延四散。
翟乐运转武气去修补裂痕。
但修复速度远不如敌人破坏速度。
终于——
一声碎响过后,武器彻底报废。
共叔武的大刀砍在他右肩。
刀锋和肩甲表面的甲片相撞,带起一串激烈火花,翟乐直接被打飞出去,咬牙咽下血沫,捂着肩头位置。手掌之下,已经出现裂纹的甲片在武气缠绕下缓慢修复。
翟乐呼吸越发粗重。
手臂疼得险些抬不起来。
他不是没跟九等五大夫打过,远的不说,光说近的,先前在土匪寨就跟共叔武切磋好几次,但那时候只是友好切磋并没动真格。
仅仅两等的差距就这么大……
160:狼烟【求月票】
翟乐内心非常清楚一点。
方才若非武铠相护,那刀绝对能将他从右肩膀往左腰腹,劈砍成整齐两块。
武铠肩甲甲片出现了碎痕,绝对禁不住同一个位置砍第二刀!下一刀绝对会碎!
届时——
翟乐几乎能预见那个场景——侥幸点只是失去这条手臂,倒霉一点原地英年早逝!
不过,这又如何?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沾满血的牙齿,少年那双桃花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璀璨,他重新化出一柄红缨钩镰枪。
共叔武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少年天赋几乎是恐怖的。
或许连翟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时时刻刻在进步,即使这点进步并不明显,但每次都能带给共叔武不一样的惊喜和压力。
倘若翟乐能活到成年,不,只要再过两年,超越他是板上钉钉。一个人有天赋有悟性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还努力。
共叔武稳了稳气息,见翟乐斗志昂扬,不仅没有被死亡笼罩而低迷,反而越战越勇。
不由得笑道:“好!来得正好!”
兵对兵,将对将。
后者是我方占了上风,但前者的天平却逐渐往敌方倾斜。褚曜二人对此也很无奈,毕竟己方人数少,武气兵卒的主将还将全幅心神放在对敌上,无法持续性给予武气修复。
本身人数就是劣势,武气兵卒死一个少一个,差距慢慢被拉大,所以整体战局看着还是僵持不下,除非——一方主将被斩杀!
要么翟乐被斩首,要么是杨都尉!
巧的是,翟欢也是这么想的——要么那个刀疤壮汉被杀,要么九等五大夫伏诛。
他与褚曜眸色微暗,一个准备抬手一个落在袖中的手指变化手势,正欲发动什么文心言灵,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众人都没有想到的变故发生——
天边倏然自下而上,升起一道雪白明亮的光,路径拖下长长尾巴,有点儿像流星。
不过,谁家流星不是从天上坠落?
这道从地面升起的光,倒像翟乐先前示警众人的哨箭,但哨箭威力还没这么强,示警距离也没那么远。光芒在最高处炸开,一道带纹路的焰火转瞬即逝,是烟火?
仿佛要回应一般,远方又有一处位置升起了同样的光,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每一道都隔着很长一段距离。
沈棠不关心这些,她眼前只有杨都尉一个敌人,全身心投入其中,一想到能将敌人脑袋从他脖子上摘下,便浑身颤栗。
冲动,嗜血,兴奋,愉悦!
这种感觉让她通体舒畅!
扑——
剑锋入肉,溅起一大片血花。
原来是杨都尉失神一瞬,上臂肩甲被剑锋划开,留下一道半指节深伤口。
刺痛让他皱眉。
翟欢下一瞬施加的文气护体则让他躲开沈棠致命的第二击,他突然一改先前不要命的粗暴打法,口中念出一道言灵,纵身一跃,骑上狂奔之中由虚转实的高大战马。
沈棠见他想跑,气得眼睛都红了。
这是欺负她没有马?
谁说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
“你要杀吾还是要截税银?”
沈棠不解:“有区别?”
眼前这个碍事儿便是护着税银的恶龙,杀掉他就能获得宝藏,二者之间有本质区别?
杨都尉铁青着脸,不甘心地瞪着沈棠那张刀疤脸,恶狠狠地道:“若你要税银便给你!”
沈棠:“……???”
另一边,翟乐和共叔武也默契停手。
不,准确来说是看到那几道依次升起的光团就停下来了,他们清楚那光代表什么。
是“狼烟”!
所谓“狼烟”便是边防发现敌情的时候,在烽火台点燃的烟火。不过那都是两百余年前的定义,如今的“狼烟”稍作改动,性质原理跟翟乐先前射出的“哨箭”差不多。
不同颜色的“狼烟”代表不同含义,不同地区、不同国家的狼烟含义也各自不同。但不管是什么,狼烟升起就代表有战事。
杨都尉如何不知?
这道狼烟的意思是回援。
不计一切代价、损失,回援州府!
这会儿还在四宝郡境内。
州府代表的意思便是孝城了。
杨都尉气得红了眼。
若是寻常麻烦,何须升起狼烟示警?因此,他内心在不甘心也只能选择割弃保护的税银,选择带兵回去查看情况!不仅是因为狼烟军令,还有便是他的家人亲眷都在孝城。
另一重则是,继续打下去,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一伙人和让孝城升起狼烟的敌人是一伙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合呢?因此,他需要出言试探!
若沈棠答应便代表不是。
若坚持要打,多半有猫腻。
周遭火光明亮,每个人身上都挂着伤,杨都尉的半张脸也被污血染红。他忍着怒火和伤势,咬牙咽下血沫:“你待如何?”
沈棠歪了歪头,冷漠看着杨都尉。
讲真,她挺想拿下杨都尉的人头。
不过话到了嘴边就变了。
“行,人走,财留下。”
杨都尉红着眼睛,声嘶力竭下了停战命令,率领剩下八百多号人往来时的方向撤退。翟乐捂着胸口,平复激荡的气息,深深看了眼共叔武和沈棠,咬了咬牙,召出战马。
骑行途中捞走文气即将见底的堂兄。
共叔武没趁势下手,任由他离开。作战的时候怎么阴怎么来,但双方共同停战,再偷袭就是小人行径了。不多时,临时营地只剩沈棠二人和窸窸窣窣两百多个武气兵卒。
祈善二人来的时候,沈棠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打生打死,怎么突然说退就退了?”
“多半是因为那些狼烟。”
“那是狼烟?他们是去回援?”
褚曜神情凝重:“怕是如此。”
共叔武收回武铠和武气兵卒,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什么情况能比这些税银更加重要?”
褚曜问:“半步也不知道?”
共叔武冷笑了声。
“吾怎知?”
辛国灭国,龚氏发配,他只领过辛国的俸禄,从未替庚国效过力,哪会知道庚国治下的四宝郡各色各式狼烟代表什么意思?
这是军中机密,轻易不得外泄。
161:孝城乱(一)【求月票】
“不管是什么,狼烟一起,总不是什么好兆头。”褚曜目光幽幽看着第一道狼烟升起的方向,还未等他深入感慨什么,余光看到祈善将外衫脱下递给了沈棠,他一把夺下。
祈善皱眉:“你作甚?”
褚曜反问道:“你又作甚?”
准备伸手去接的沈棠,看着被褚曜一把扼住手腕的祈善,狐疑问二人。
“……你们作甚?”
共叔武:“……”
啊,那种被彻底忽视的感觉又来了。
祈善不过瞬息就明白褚曜的用意,扯了扯嘴角,指着沈棠反问褚曜。
“你莫不是真信了?”
所以避讳他这个“外男”主动借衣裳?
这真大可不必。
如果说祈善在今天之前还是将信将疑,今天过后就彻底不信沈棠那番鬼话了。
试问,哪家女儿能是这般的?
哪怕有林风这个例子,证明女子也能开拓丹府,但看看人家是什么画风,再看看沈小郎君又是什么画风?属实超出他知识范畴。因此褚曜的反应在他看来就有些“不可理喻”!
褚曜面无表情:“一九。”
一分信,九份疑。这一份相信还是看在天命滤镜的份上给的,之所以阻拦,原因倒也简单——他嫌弃祈善的外衫不干净。
祈善:“……”
褚曜又解释一句:“你衣衫沾着血。”
因为衣裳颜色比较深看不太出来,但祈善身上的确散发着淡淡的血腥之气,凑近也能看到鲜血自内向外渗出,连外衫都沾上了。
褚曜略诧异:“你何时受的伤?”
沈棠一听也看了过去。
目光闪烁着担心,又有几分不解。
文心文士虽然没多少战力,但以祈善剑术和言灵造诣,普通士兵想抓住他都有难度。方才一战,祈善又离中心战圈那么远,他上哪儿受的伤?关键是外衫完好无损……
这只有一个可能——祈善身上一早就有伤,因为不慎崩裂,鲜血渗出才会染湿衣裳。
祈善则淡定地皱了皱眉,不甚在意地将外衫套回身上:“没受伤,大概是赶过来的时候没注意,被哪个倒霉鬼的血泼到了。”
褚曜细看祈善的表情,确实红润健康有气色,丝毫不见隐忍伤痛的痕迹,些许疑点就被他忽略。他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给沈棠披上——甭管这是五娘还是五郎,领口微袒,衣裳破烂,怎么看怎么不像样,沈棠没拒绝。
她打了个困乏的哈欠。
脸上泛起异样潮红,脑袋一点一点,仿佛下一息就能栽倒大睡。有了以前的经验,褚曜知道她这是要醒酒了,便道:“五郎困乏的话,先寻一处地方睡着,剩下交给我等。”
沈棠并未应答而是强撑精神,绕着共叔武走三圈,看得后者国字脸懵逼。再三确信她的“珍宝”还在,来截杀“珍宝”的敌人也被打跑,沈棠才放心地点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下一息,在三人惊讶目光中原地阖眼。
祈善:“……”
褚曜:“……”
共叔武:“……”
没一会儿,响起一阵轻微平缓的鼾声。沾酒即醉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还有站着秒睡的操作,惊得共叔武都没来得及询问沈棠绕着他走是什么意思,那眼神有些奇怪。
愣了好几息,他有些恍惚地问:“两位先生,这、这……该……如何是好???”
他们仅有四个人……啊不,三个。
这么点人手,即便他现在重新化出武气兵卒也搬不走那么多税银,而且税银目标太大,保不齐杨都尉会带兵杀回来。税银被截,最近风头估计都会紧,处理也不好处理。
烫手山芋,不好接啊。
褚曜二人对视一眼。
他们计划这么久,自然也考虑到这种情况,自然是将这些税银“藏”起来。此处偏僻,人烟稀少,不易被人发现。即便杨都尉他们杀回来估计也想不到税银还会在原地附近。
任何一个“歹徒”,拿到这么一大批巨财,谁不第一时间转移藏匿?岂不是夜长梦多?
待风头过去再将税银偷偷转移。
共叔武对此并未提出疑义,在他看来这也是目下最优解决方案,藏匿到附近可比转移要省力得多,效率也高得多。
与此同时,杨都尉等人也率领吃了败仗的残兵,火速往孝城方向赶。一路上气氛凝重,连平日最受信任的属官都不敢喘一口大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杨都尉敏感神经。
疾行两个时辰,东边晨曦微亮。
杨都尉熬得眼睛都冒出了血丝,但也知道兵卒熬不住,若不管不顾地赶路,哪怕用最快时间回到孝城或者半路碰到敌军,几百个疲劳残兵,不过是给敌人送战功!
无奈只能选择在一处溪边原地休整。
“杨都尉——”此时的翟欢文气恢复小半,面色看着比昨夜撤退时好了不少。
“翟先生。”杨都尉一改先前傲慢且目中无人的态度,多了几分恭敬和感激。这番举止并非作伪,昨日若无翟欢数次相助,先不说他这条小命,帐下士兵也保不住这么多。
翟欢问:“昨日的狼烟是……”
杨都尉也没隐瞒,沉声回答道:“那是不顾一切回援四宝郡州府的狼烟情报。”
先前撤退逃离,翟欢二人完全没必要跟着残兵一块儿走,毕竟这已经超出他们受的委托范畴了,但这两个年轻人还是来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杨都尉也不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自然不会再用先前的态度。
翟欢一惊:“孝城有难?”
杨都尉沉重地点头。
一侧的翟乐听了,俊脸一沉。
虽然狼烟能传递的情报非常有限,但事态严重到需要发出这样的狼烟,召回在外的驻军兵卒,由此也能推测出一点——
敌人数量已经超越驻守驻军!
若考虑驻军还占着守城的主场优势,那么敌我兵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根本到不了升起狼烟的程度。反向推测出敌军数量或许有我军三倍、五倍……这个数量的兵力……
回援等同于送死了。
翟欢问:“是什么势力?”
杨都尉双手狠狠搓揉脸,试图让自己精神起来——昨日耗费太大,又被那名歹徒打出内伤,他现在状态不比“强弩之末”好多少。
162:孝城乱(二)【求月票】
翟欢提的问题,也正是杨都尉想知道的。
这时,翟乐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向杨都尉求证:“杨都尉可知道……凌州作乱这事?”
杨都尉听懵了一瞬。
不是他理解有问题,而是翟乐这话的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怎么就消化不过来?
什么叫“凌州作乱”?
他不可置信。
蹭得原地站起身,眼睛睁大似铜铃。宛若一头暴躁困兽般来回踱步,气息危险又不安,脚下地面都要被踩出两个坑了。终于,他沙哑着声音问:“你说什么……凌州?”
凌州出了什么事情?
凌州又是何时出的事情?
翟乐兄弟反应比他更震惊。
居然真的不知道?
这、这……饶是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翟乐只好大致说明情况,不过在消息来源上面撒了谎,他只说他前不久路过某处茶肆听到有商贾议论,并未扯出沈棠几个。
虽然不知道沈兄为何要拦截税银,但他相信沈兄是个赤诚坦荡的真君子,即便行了恶事也事出有因——更何况,此事未必算是恶事。四宝郡什么情况,他眼睛看得清楚。
能从一群骨瘦如柴的百姓身上压榨出那么多税银,还附赠一大批税银之外的奇珍异宝讨好国主郑乔,四宝郡郡守也是个狠人!
从这点来讲,翟乐更偏向沈棠。
因此,他守口如瓶。
未曾向杨都尉透露他的猜测。
“不知道,从未收到这个消息……”
杨都尉气得肝颤,眼白布满血红蛛丝,眼神凶狠好似一顿要吃十个人。
他粗喘着气,拳头被捏得指节嘎吱嘎吱作响,倏忽想到什么,吃了火药般火气暴增,叱骂道:“不对——凌州生乱,那郡守在这个节骨眼非得上供税银做什么?”
翟乐轻声插一句:“或许郡守也不知?”
杨都尉压抑不住怒火:“他能不知道?他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活这么大全靠运气吗?”
翟乐:“……”
这个……也说不准。
四宝郡沦陷,于他这个郡守有什好处?
翟欢道:“杨都尉勿怒,如今还不知是何方势力围攻孝城,也未必是凌州作乱势力。反过来想,若真是他们,反倒是好事。”
杨都尉不甘心地咽下火气,红着眼问:“翟先生为何这么说?若是那些暴民作乱……”
翟欢道:“乌合之众,难成大器。”
杨都尉一噎。
作为武胆武者,他是认同翟欢这个观点的。一群临时凑成的老弱残兵,即便人数众多,那也只是表面看着吓人。他们的武胆武者比例太低,谁让普通人连温饱都难?
他们会因吃不饱而揭竿造反,如滚雪球,所过之处纷纷有相同境遇的百姓响应,但——一群吃不饱的凑在一起就能吃饱?
饿着肚子打仗,能有多少战力?
又能产生多大的威胁?
哪怕孝城驻军选择当缩头乌龟,龟缩不出,守城拖延,拼粮草也能将敌人硬生生拖死。真正可怕的,万一攻城的敌军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粮草充裕,那才叫危险。
杨都尉烦躁地抓了抓发髻。
他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见杨都尉这边没突破口,翟欢也只能暗下摇头、无能为力——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私下的时候,他发现堂弟神色有恙。
自然是一番逼问。
翟乐支支吾吾:“阿兄,我、我——”
翟欢:“别撒谎,你一向不擅长这个。”
翟乐登时泄了气:“……哦,是这样的……关于昨夜那一伙匪徒,我其实有怀疑对象……”
翟欢也不惊讶,只问:“祈元良?”
翟乐大惊:“阿兄也知道?”
翟欢几乎要气笑:“这有什么难?”
真以为能压他一线的文心文士这么好碰见吗?阿乐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单纯,相信世间有巧合?从祈善出现到税银遭劫,即便祈善没动手,翟欢也会第一时间怀疑到他身上。
不为什么,只因为过于巧合。
再加上翟乐瞒不住事儿的表情……
他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翟乐道:“哦,因为沈兄的剑。”
几乎没有认错的可能。
翟欢嘴角抽了抽,勉强将翟乐时常提及的“沈兄”跟昨夜那个刀疤脸壮汉对上号。
“可他不是文心文士?”
翟乐道:“是啊,是文士。”
翟欢:“……你管那叫文心文士?”
他无语,良久才看了一眼远处狼狈不堪的杨都尉,仿佛有一口气堵在胸口,让他难受。
翟乐摩挲下巴,略有迟疑:“有文气,有文心花押……的确是文心文士,没错的。”
翟欢:“……”
还真是活久见了。
被二人念叨的沈棠感觉鼻尖有点儿痒,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同时睁开双眼,半坐起身。
醒来已经天色大亮。
空气飘散着混合血腥味的泥土腥臭。
她揉了揉额角,仔细回想记忆。
没有悬念,啥也想不起来。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熟门熟路,她知道自己是喝断片了,换了个环境也没有大惊小怪。没一会儿褚曜他们便回来了,一个个空着手,她还以为是劫税银失败了。
“五郎醒了?”
沈棠问:“昨夜行动如何?”
褚曜:“一切顺利。”
“税银呢?”
褚曜递给她一张羊皮图纸,道:“自然是埋了,待风头过去再取出来。头还疼不疼?也不知祈元良那厮上哪儿弄的烈酒,你昨夜打起来跟不要命一样……断没有下一次了!”
虽说五郎醉酒之后,勇武彪悍非常人能比,但也失了几分常人有的“理智”,一点儿不将伤口放在眼里。庆幸的是那些都是小伤,血量看着大,但绝大部分都是敌人的。
祈善如幽灵一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道:“褚无晦,战虽有阵,而勇为本。沈小郎君对敌英勇,不畏生死,如何不好了?”
沈棠一听,原来不疼的脑子瞬间嗡嗡作响,她急忙摆手,跳起身:“不疼不疼,既然事情都解决了,咱们快点回去吧,还得去接林风回家呢,晚去几天要跟我闹脾气的……”
她无耻拉出林风当挡箭牌。
褚曜哼了一声,不跟祈善计较。
四人稍作休整准备回程。
她的好心情在一处官道茶肆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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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轻装简行,脚程也不算慢,走了一个多时辰便碰到一处简陋的路边食肆。这种食肆做的就是来往行人商旅的生意。只是如今世道不好,一天到晚也碰不见几个客人。
不知道是四人来得巧还是旁的,食肆外停着好几辆车马,食肆内坐着十来个装束不同的食客。沈棠暗中关注脸色莫名发白的祈善,提议道:“我有些渴了,停下来歇歇脚吧?”
褚曜自然不会不答应。
沈棠虽能文气化酒,偏偏是个沾不得酒的一滴倒,他们带着的水囊也空了,赶了这么久的路停下来补一补干粮也好。
“掌柜的,里头还有四个座儿吗?”
沈棠跳下摩托的背,扯着嗓子往食肆吼了一嗓子。掌柜探出头一看,脸上的不耐烦被吓了回去——无他,为了不暴露行踪,四人连同摩托都重新做了伪装。她外表依旧凶悍,让路人想主动递上钱包的狠人形象。倘若附近有凶杀案,十个差役九个抓她。
嗯,一看就不是啥好认。
其余三人分别化作管家、账房和护卫。
掌柜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端上谄媚讨好的笑容,说道:“有有有,好汉往里请。”
沈棠听了,内心兀自窃喜。
掌柜这话让她很想接上一句“给洒家端上来三斤牛肉三斤酒”,尽显仗剑江湖的豪迈气息。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来四个座儿,再来三壶茶一壶酒,四份饼子,尽快的。”
掌柜嘴角笑容一滞。
似乎没想到沈棠会这么抠。
不过,碍于这一行人的体格,他也不敢将腹诽说出口,转身将四人迎进食肆,命杂役扫了张干净矮桌。没多会儿,后厨端上来沈棠要的东西,唯一一壶酒是给共叔武喊的。
共叔武看着唯一的一壶酒,虽诧异沈棠的“区别对待”,却没主动询问,他不算好酒之人,但有酒喝总比喝茶水好。祈善二人神色平静,仿佛谁都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沈棠就更加不会主动挑明了。
该咋说?
说共叔武这样的壮汉,豪迈喝酒、大口吃肉才符合个人形象?两位文士优雅喝茶才不ooc?
emmm……
所以说,刻板印象害人。
沈棠也不是单纯来吃东西的,杂役路过的时候,她招来一问:“你们这儿生意这么好吗?”
四人刚开吃,食肆外又来了一伙人。
三辆车马,队伍规模不小,连同主人一家五口在内共十人。女主人即使戴着帷帽,也能看到帷帽后那张朦胧模糊的脸上未着脂粉,上了年纪的灰发老妇人抱着尚在襁褓的孩童,低声宽慰女主人,另外两名总角小童缩肩垂头,眉宇间带着未散惧色。
沈棠起初还以为他们半路碰到土匪。
静听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食肆其他食客脸上也带着化不开的愁色,显然是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但其他人只差在脸上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沈棠也不好上前讨没趣,便选择从杂役这边入手。
为了撬开他的嘴,还笑着摸出一角小碎银,杂役似学过变脸绝活,一秒从不耐烦切换到热情洋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直言:“好汉不知道?唉,又开始打仗啦!想活命就只能逃。过了咱们这个店儿,路上再想补充干粮水囊就不容易了。”
祈善四人闻言,神情倏地一变。
同时想到昨天半夜出现的狼烟。
沈棠:“……”
究竟是哪一步快进了?
她只是与世隔绝几天不是几年吧?
沈棠又问:“打仗?谁跟谁打?”
杂役道:“这个咱咋知道?”
突然就打起来了。
他也是店里来了不少逃难的食客才知道这一消息。不过,谁跟谁打也不重要,反正最后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习惯了。
大人物爱怎么打仗就怎么打仗,还能怎么滴,他们这些小人物也要开店做生意,养家糊口。
沈棠:“那打哪里总该知道吧?”
祈善三人也迫切希望得到答案。
杂役回答道:“不知道,不过大多客人都是州府方向来的,应该是那边在打仗吧?”
沈棠:“……州府?”
四宝郡的州府岂不是……
孝城!
沈棠几乎要原地蹦起来。
祈善和褚曜伸手,分别压住她左右肩,示意她稍安勿躁:“别急,先去打听清楚了……”
褚曜看了一眼食肆外的新客人,起身整理衣袖,上前询问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先生请留步,先生可是在孝城办过私塾?”
男主人警惕地看着褚曜。
这人看着年纪不大,才而立,穿着打扮却像是四五十的老学究,还拉长一张脸,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死气沉沉”和“古板”二词。他似乎习惯性眼白看人,对褚曜上前凑近乎的行为不友善,但余光扫到后者腰间的文心花押,神情立马来了180度转变。
“你是?”
“先生约莫不记得了,族里有个小辈在先生私塾启蒙过两年,有回去接孩子,远远见过一面。”祈善张口就来,真假掺半。
他的确见过位男主人几面,只是人家不屑跟欢场楼子的后厨杂役说话,这还是第一次。
男主人神色和缓几分。
“原来如此。”
褚曜语气自然地问:“曜观先生形色匆匆,还带着家中妻儿,可是要出门远行探亲?”
男主人叹道:“非是探亲远行,要搬家。”
褚曜故作诧异:“搬家?这……那先生的私塾和那些学生……在下这些年也有些经营,先生若有难处,曜或许能帮上忙。”
男主人听后大为感动。
恨不得当即就引褚曜为毕生知己,他双目微闪水光:“私塾已经关了……学生也尽数散了……”
褚曜虽有心理准备,仍被男主人这一回答背后的信息震了一惊——
孝城这么危险了?
要知道孝城私塾少,教学质量过得去的更少,男主人的私塾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不少人家都愿意将孩子送过去。哪怕此人喜欢在束脩上刁难人——学生家境好,收的束脩少,他就多教,学生家境差,不止收束脩多,还动辄呵斥,随意翻脸。
这意味,他在孝城这片地方没有生存带来的竞争压力,活得比大多人都体面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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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根基就在孝城。
而他二话不说弃了私塾……
这要碰见怎样的危难,才会毅然决然放弃经营多年的根基,带着家中妻儿资产远走他乡?
男主人见褚曜表情,猜到他还没收到消息,看方向兴许还是往孝城去的,便好心出言劝了一句:“你此行可是要去孝城?”
褚曜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旁敲侧击:“难道去不成?”
男主人道:“去不得,去不得!”
褚曜:“缘何去不得?”
男主人也没有隐瞒,脸上浮现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说道:“还不是那天杀的庚国!”
他这么一说,褚曜看着似乎更加迷糊,不解道:“庚国?可四宝郡早已经在庚国手中……”
没事儿攻打自己的地盘作甚?
男主人道:“庚国内乱啦。”
寥寥几个字,褚曜脑中混乱的丝线瞬间缕清,他冲男主人拱手,诚恳:“还请先生指教。”
男主人内心虽得意——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便是自己空有一身才华却无人欣赏,连老天爷也薄待他,不给他匹配的文心文士天赋,让他成为一个普通人——褚曜作为文心文士还向他求教,侧面也证明了他的价值,但并未表露出来,反而回了一礼。
“使不得使不得,在下与君一见投缘,有什么‘指教不指教’的。”男主人一扫被迫出逃的苦闷,笑着拉着褚曜的手,一副“哥俩好”的亲昵姿态。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乎将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此事根源还是在庚国王室身上。
先前说过,庚国王室内乱才给了郑乔咸鱼翻身的资本。内乱的源头便是庚国老国主突然中风,瘫痪了半边身体,日渐衰弱,膝下几个儿子在各自势力拥趸下斗得不可开交。
一开始,谁也没人想到郑乔。
郑乔是谁?
生在他国的质子。
说得好听一些,郑乔是去别国当质子,其母亲去别国“和亲”,母子俩大义凛然牺牲自我,保住了庚国十余年和平,为庚、辛两国和平做出贡献。但说白了就是“弃子”。
庚国老国主根本不在意一个女人和一个儿子,作为国主,他能缺女人?有了女人,他会缺儿子?听说郑乔还成了佞幸,得了个屈辱的“女娇”诨名,他打心眼儿不承认这儿子。
太让庚国王室脸上无光了!
出于这些心理,即使这些年庚国发展可以,辛国国力也在衰弱,两国差距在慢慢缩小,庚国老国主完全可以试探着要回郑乔母子,但他就是没这么做,只当自己忘了。
不过,他忘了但有些人没忘。
例如他的王后。
几个儿子斗得不相上下,膝下只有三朵金花的王后心忧不已。这些庶子的母亲没一个简单的,一旦他们成了新国主,他们的娘还不弄死她啊?于是日夜垂泪想对策。
三个王姬听到消息宽慰她们母亲,还顺道出了个如今看来有点馊臭的馊主意。
让王后选个好拿捏的未来国主。
王后一合计,好像也行。
于是招来娘家人暗地里策划,她的动静也落入有心人眼中,这些有心人就是观望的朝臣。不止王后担心,这些朝臣也担心站队失败,未来被新国主清算,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双方一拍即合,扶持个傀儡国主!
庚国老国主膝下哪个儿子好拿捏?
想了一圈,最后想到毫无存在感的郑乔身上。郑乔母亲已死,自身经历不堪,在庚国毫无根基,一个只会媚上卖【腚】的佞幸,懂什么治国?权利最后不都落在他们手中?
王后心里膈应,扎了根小刺。
郑乔那个娘,当年也是艳压庚国内庭,会来事儿的主,要不是大意遭人算计,她也不会被lsp辛国国主看上,强行要走。
王后视郑乔之母为劲敌、情敌,如今要扶持那个狐媚子的儿子当国主,心里多少不快。但膈应归膈应,看在垂帘听政的诱惑上,王后还是点头答应迎接郑乔归国。
庚国这边暗中发力,郑乔那边努力加油,一番险象环生才顺利回归庚国,并在王后以及娘家外戚的共同使劲儿下,一举登上新国主之位。至于被郑乔摘了桃子的一众兄弟?
以郑乔的脾性以及王后的心眼儿,他们还有啥好下场?自然是被打压,不听话的找借口弄死,没死的也被逼疯。
疯到什么程度?
一人错认母猪为妻,猪崽为子,“一家人”日日同食同睡,同进同出,名医看了都直摇头说救不了。世人猎奇,宫娥内监私下甚至会让他当面表演如何夫妻敦伦,肆意取乐。
另一个兄弟稍微好点儿,但也疯得别具一格,痴呆如婴孩,溲便不能自理。若是宫娥清理得慢了,他会喝自己撒的尿,吃自己拉的屎,津津有味。看他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郑乔自然怀疑这俩是在装疯卖傻,几番试探。
一旦这俩有什么不对劲就杀掉。
结果,不管是命侍从当面羞辱他们的亲娘,还是架起大锅烹煮了他们的奶娘,这俩都没有任何异样反应,医官也查了数遍,确信这俩是真痴傻了,尽管如此,郑乔仍不减杀心。
最后没动手,还是太后,也就是老国主的王后出面力保,郑乔不好跟她翻脸只能答应。
太后为何突然转性仁慈了?
自然不是因为仁慈,纯粹是老国主的儿子快被郑乔和她杀光了!朝中有不少骂声传入她耳中,说她如何歹毒容不下先国主的血脉,以前的宽容大度都是做出来的假象。
为了名声着想,她只好出面。
反正只是两个傻子,留着就留着呗。
王室还能少了他们两口饭吃?
郑乔冷哼,暗骂太后愚蠢。
事实证明这位太后的确天真了。
郑乔率兵征讨辛国,庚国国内由几个心腹主理,他远程操控,一开始并没出什么乱子。只是,郑乔在辛国恶名传到庚国国内,那些心腹多少也被郑乔的狠辣与阴晴不定吓到。偏偏这时候,一名心腹把柄落被两个“傻子”拿捏住了,一旦被郑乔知道……
莫说心腹一人下场如何,全族亲眷都别想善终,无奈之下只能铤而走险,背刺郑乔。
于是,有了这场庚国内乱。
内乱还不是逐渐蔓延爆发的。
那两位“傻子”几乎做足了能做的所有准备,一夕之间发动兵变,打了郑乔一派措手不及。
四宝郡在郑乔心腹手中,州府自然成了叛军攻打的目标。事出突然,很多逃难的人连家当都没收拾整齐就连夜出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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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人虽有心与新结识的“知己”畅谈一番,奈何情势迫人,补完干粮水囊又带着家眷仆从匆匆踏上逃亡之路。离去前,他语重心长劝告褚曜:“愚兄有一言相劝,孝城已成是非之地,贤弟能不去尽量别去——”
褚曜露出一抹苦笑:“身不由己啊……”
至于是怎么个“身不由己”,他没说。
男主人也只是顺嘴那么一劝,褚曜不肯听劝他也没辙,只是内心认定褚曜此去凶多吉少。嘴上则道:“唉,那贤弟千万注意安全,务必保重。你我有缘,日后再聚……”
说了两句场面话便重新坐上马车。
褚曜笑着目送,直至马车远去,嘴角勾起的弧度瞬间消弭,仿佛从未出现过。他转身回了食肆,将探听到的情报如实说了出来:“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就是这样……”
那位男主人在孝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他的情报不完全对,也比普通老百姓强太多了,诸如杂役这样的,至多听说哪里又开始打仗,那位却能第一时间收到风声。
沈棠:“……一窝子神经病啊!”
她此时的心绪很复杂。
既担心孝城的情况又恶心庚国王室那一家子的操作。她以为郑乔这般变【态】是个特例,如今看了郑乔那几个同父异母兄弟的操作,她才惊觉郑乔的变【态】大概是遗传。
装疯卖傻到这种程度的,是个狠人啊。
一个以母猪为妻、猪崽为子,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一个食【便】饮溲,奉若美味。亲娘遭辱、奶娘被烹,心性稍微正常点的人都扛不住,他们一个赛一个狠,毫无破绽!
逼迫他们的郑乔是个变【态】,被这般手段逼迫还不疯、还能继续演戏的他们,心性之坚定也非常人,此等演技绝非凡人能有。奥斯卡不颁发他们几个小金人都都不行。
只是——
沈棠注意到一个细节。
宫娥内监怂恿那位以猪为妻的“疯子”当众表演“夫妻敦伦”,以此取乐。由此可见这些宫娥内监也不是啥正常人。正常人会喜欢看这些?那已经不是猎奇范畴,是变【态】了!
一时间不知该说是谁影响了谁。
褚曜:“神经病?”
沈棠解释:“意思是说他们脑子有病,干出这般违反人性的举动,妥妥是脑子有病!”
褚曜明白了。
五郎这是在骂人发泄情绪。
于是忽略她爆粗口、问候人的细节:“……方才我也问过那位,不止是他,一些收到风声的孝城士族高门也连夜出逃,理由雷同。郑乔手段残忍,他这两位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了活命,那般羞辱都能忍得下来,只怕骨子里是比郑乔更狠的主儿……”
郑乔攻下四宝郡做了什么?
粮草空虚,便纵容帐下兵将心腹到处烧杀劫掠,甚至捉活人补充空缺,一度吓得百姓不敢上街,连那些有头有脸的家族子弟也不敢,生怕走着走着就被人窜出来抓去肢解。
妇孺也未幸免,这些年四宝郡多了许多父不详的孩童,大多都是那时候造下的孽债。
四宝郡郡守便是郑乔心腹之一。
此人接管四宝郡,对郑乔极其谄媚逢迎,为了“大力振兴”四宝郡,补上亏空,竭力支持勾栏瓦舍的生意。孝城作为州府,其中心地段竟有五条长街都是干这种生意的。
四宝郡其他地区也大行其道。
不事生产,将这门生意钻研出了花样。
四宝郡百姓无一不怨声载道,奈何他们的声音太过微弱,只能日日生活在水声火热之中,有一天算一天。如今战事卷土重来,经历过当年大劫的人还能坐得住?
有门路的能逃就逃。
生怕自己晚一步就被祸害了。
沈棠脸色难看地骂道:“合着是个人能出来干的事情,这一家人是一件都不干!无晦、元良、半步,我们这就启程回去……”
祈善问:“回去?你决定了?”
沈棠:“有什么好决定的?林风、屠荣都还在孝城,孝城外还有咱们百十条人命!”
那片地方实在太危险,需尽快转移。
祈善道:“好,回去。”
沈棠以为即便那两个庚国疯子突然兵变,孝城怎么说也是四宝郡的州府,撑个几天应该没问题。他们一行人用最快速度赶回去,先将林风几个带出来,其他的慢慢想对策。
她也没天真以为自己能像话本女主一样,力挽狂澜或者阻止一场杀戮,但她万万没想到,庚国那一家一个赛一个疯,根本不是常人能用常理分析的。
行至半路,碰到越来越多的逃难百姓。大多形色匆匆,家当都没收拾,甚至连人都没有带齐,光顾着逃命。沈棠一行四人与他们前行方向截然相反,人群之中格外显目。
有好心百姓大声呼喊,提醒他们不要往前,换来的回应只有远去的马蹄声和消失的人影。
无人想到,孝城沦陷这么快。
不,有一人想到了。
那就是祈善。
他基本笃定孝城已经沦陷,从昨夜那几道狼烟升起后不久。倒不是他了解敌方兵力,而是他了解四宝郡的郡守。那位一贯会投机取巧,谁强就投靠谁的牵头草……
四宝郡的驻军被他调出去五千人,实力强大的武胆武者一个不在,剩下的驻军能不能抵死防守至援兵归来都是个未知数……即便能等到,孝城也守了下来,郑乔问责他担得起?
关键时刻调离驻军兵力,给了叛军可乘之机,不管如何解释,在郑乔心里四宝郡郡守已经变节,下场横竖左右都是个“死”!
既然如此,何不投降?
那厮别的不行,站队跳槽倒是一流。
果不其然,距离孝城只剩三个时辰的时候,沈棠从逃亡百姓口中听到四宝郡郡守消失的消息。据说这位郡守想投降来着,还派了使者暗地里出城跟叛军交涉,结果——
那名百姓拍着大腿骂骂咧咧,一串的诅咒问候,紧跟着道:“……然后就不见了。”
现在孝城内群龙无首,情况危急。
也不知道还能守几天……
路上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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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
这简直离了大谱!
打仗都没有开始打呢,郡守先逃了。
这事儿还在祈善的意料之内,因此丝毫不惊讶,如果那位郡守突然要誓死守城、与孝城百姓共存亡,那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是郡守坏了脑袋就是被人夺舍……
沈棠:“那孝城现在谁主事?”
百姓也不知道,他知道的消息也是从路上其他百姓口中听到的,至于其他人是从谁口中知晓的……他又怎么知道?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逃命了。
这人喘了口气,重新将年迈母亲背起来,系好固定麻绳,抄着一根木棍和仅有的一些干粮家当,跟沈棠四人道别。看着母子俩身影与难民人群融为一体,她蓦地攥紧拳。
本以为剩下的路程三个时辰能赶到,结果事与愿违,官道被封,小道都是逃难的百姓。四人只得改道绕路,沿路见到某村庄冒起了烟火,一伙兵卒装扮的青年壮汉在抓人。
沈棠几个一看就有当炮灰的潜质。
领头的兵卒眼睛一扫,落在他们身上,手中长枪指着四人,大声道:“你们四个停下来!”
沈棠顿住脚步。
冷声问道:“你喊我?”
几名兵卒围了上来,为首的将沈棠四人上下打量,非常满意他们的年纪和体格。逼问道:“你们是这村的百姓?也想逃避募兵?”
沈棠冷着脸,即便内心想出拳将人打倒在地,仍回应:“不是,只是路过的旅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兵卒的衣裳明显不是四宝郡驻军的,那多半是叛军的人。沈棠还不想现在就惹事,只可惜——她有心放人一马,却架不住人家主动找死。
为首的兵卒根本不听沈棠解释。
他们出来“募兵”是有指标的。
指标不达标,回去要挨喷,为了自己的前途也得抓够人数,碰到反抗阻碍的,直接杀了。
他道:“是与不是,抓回去问一问就知道了,一旦发现你们撒谎……呵呵!全部带走!”
此人大手一挥。
沈棠正欲发作呢,两名兵卒从村庄村头破屋内抓出一人,兴奋道:“头儿,快来瞧啊!”
紧跟着便是女子挣扎反抗的尖叫。
沈棠循声看去,却见一名穿着朴素女裳的娇俏农妇被人从屋内拖出来,口中不断求饶,即使脸上抹了黑乎乎的锅底灰,也看得出是个容貌标志的。另有一男子追赶出来。
“……兵爷兵爷,那是我娘子,你们放过她吧……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放开她!”
这对年轻夫妻躲在破屋后边的柴火堆,一直躲得好好的,但架不住这些兵卒闯入村子大肆搜查,每一处能藏人的地方都不错过,很快便搜出了他们夫妇。
男子以为自己答应走就行,但还是小看了这些叛军的丧心病狂。他们的“募兵”指标可不小,正常情况下很难完成。为了不受罚,这些兵卒还会顺手物色长相或身材不错的女子。
拿来做什么?
自然是用来贿赂上司啊。
当然,容貌俏丽的男子也行。
若是能让上司满意,不仅指标这事儿能揭过去,还能博得赏识,被提拔被重用呢。
从这方面来说,这名长相标志娇俏的农妇,可比那个男人分量重得多。男人几番上前拉扯阻碍,农妇挣扎之间还抓伤了人,终于将兵卒惹恼,一脚踹向他的心窝子。
不识抬举!
这一脚若是踹实了,以男人的身板,最次也得倒地不起,严重点儿要直接昏厥不省人事。
谁知——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一道剑芒袭来,只听一声比杀猪还惨烈的惨叫声响起,那个踢人兵卒的小腿飞了出去。
是的,直接飞了出去!
喷涌的大泼鲜血撒了男人一脸。
女人也被这一幕吓到,一时差点儿忘了挣扎。但只有一瞬,当兵卒没了小腿倒地打滚儿的时候,她张口咬住另一人的手腕,趁着对方吃痛松开手的时候,扑向自家男人。
便是这么点儿时间,局势颠倒。
沈棠出手仿佛一个信号。
共叔武徒手拧断最近两人的脖子,祈善冷笑着抽出佩剑,沈棠喜欢抹人脖子,而他喜欢往人心脏招呼。剩下的褚曜没佩剑,毕竟他剑术荒废多年,佩了剑也只是装饰,但好歹是文心文士。力气比普通人大,一拳头下去也能将人打得脑袋嗡嗡作响。
这些“强征募兵”的兵卒都是普通人,连末流公士都无,沈棠四人就能将剩下的人杀光。
获救的人也不止那对夫妇。
几十号人看着一地尸体瑟瑟发抖。
沈棠甩掉剑身的血,淡声道:“你们收拾收拾,结伴逃了吧,此处已经不安全了。”
这一队兵卒没回去复命,叛军迟早会追查到这个村子,留下来就是等死,还不如趁早逃。
“多谢好汉,多谢好汉!”
沈棠温声回应:“用不着谢,见死不救、见难不管,有违我辈原则。”
伪装的皮囊虽然彪悍吓人,但眼神平和,冲淡了皮囊带给村民的惊吓。
大部分村民再不情愿也只能回去收拾家当,趁早逃命去也,但有几个脑子拎不清楚,竟扯着嗓子咒骂,骂得还是沈棠:“你们这些挨天杀的啊,悍匪逞什么好汉?人不都是你们杀的?凭啥让俺们逃?你们四个要是不插手,这些**抓了人就走了!”
祈善几个脸色骤变。
倒不是他们没见过这阵仗,事实上他们都知道人心多变,特别是这些偏僻地方,穷山恶水出刁民,别指望刁民会“知恩图报”。
他们会变脸色是因为沈棠。
在祈善二人看来,沈小郎君/五郎还年少,毫无预兆地直面这样的场景,不利于身心健康。
只是,万万没想到——
沈棠的剑锋抵着那人脖颈,戳下一道血痕,那个村民吃了疼才知道害怕,白了整张脸。
“呵,知道什么叫害怕了?”沈棠神色冰冷,嗤笑一声,像极她醉酒后的神态,警告道,“你可别动!动一下,老子的剑拿不稳,你脑袋和你身体就要分家。既然称呼老子‘悍匪’,信不信现在就悍给你看。反正杀了这么多人,再杀几个不长眼的又如何?”
一时间,周遭气氛跌进谷底。
沈棠周身萦绕着连共叔武都为之暗暗心惊的森冷杀意,更何况这些普通村民呢?
当即改口求饶,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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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怕了就好,往后管好自己的口舌,不然的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沈棠冷脸收回“慈母剑”,被威胁的村民捂着破了皮的脖子含泪点头,看神情被她的杀意吓得不轻。
祈善看着几乎落荒而逃的村民背影,笑道:“善还以为沈小郎君会一剑结果了他们。”
他们那番白眼狼言论的确气人。
杀兵卒也是为了救人,不说感恩戴德,但好心好意还被当做驴肝肺,又不分青红皂白倒打一耙,哪个有气性的人受得了这委屈?沈棠若是骤然暴起杀人,他一点儿不意外。
沈棠几乎要翻白眼。
“你觉得我会杀他们?”
祈善:“沈小郎君不觉得委屈气愤?”
“难道我觉得委屈气愤就可以放肆屠戮?那跟郑乔之流有什么区别?”沈棠冷色反问两句,紧跟着又语调薄凉地道,“几个无知村民嘴贱罢了,吓唬吓唬就行。若是吓唬不行,那就暴揍一顿。一顿胖揍还不行,还有胆子挑衅辱骂,我再生拔他们舌头!”
长着一张嘴巴却不说人话,不如弃了。
沈棠又不是面团。
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哪能没点火气?
褚曜笑着平复微乱的呼吸,笑着打趣道:“五郎有点儿脾气是好事,不过生拔舌头血腥了点,有不少言灵可以禁言夺声……”
文心文士要优雅斯文,君子动口不动手,动不动上手打打杀杀是武胆武者的血腥做派。
沈棠脸上重展笑颜,驱散那点儿冷意,仿佛刚才浑身杀意的她是众人幻觉:“禁言夺声这个好,一旦跟人生了口角,我打不过骂不过,还能禁言,几乎能立于不败之地。”
祈善忍笑:“你这叫耍赖。”
沈棠露出“你不懂”的眼神。
禁言夺声,那可是权限狗的特权。
“多谢恩人相救,大恩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必当结草衔环。”这时,那对获救的年轻夫妇上前致谢。男人明显念过书,说话文绉绉。沈棠摆手示意他们不用那么多礼。
“我有个事儿问你们。”
男人受宠若惊,忙道:“恩人请问,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棠问:“这里离孝城还有多远?”
他们四人中最熟悉孝城的应该就是褚曜了,只是褚曜待在孝城的五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月华楼后厨当杂役,偶有出门也是短行,几乎不在城外过夜,一些山道了解不多。
因为官道被叛军兵马把持,一行人只能选择绕道,绕着绕着方向就有些偏斜了,还是要问问当地土著才稳妥。男人听她这么一说,急切道:“恩人使不得啊,那孝城……”
沈棠知道他要说什么。
直言:“家眷皆在孝城,不可弃也。”
男人看了一眼妻子:“我知道一条比较近的路,平日村民进城赶集都是走那一条,我带恩人们过去。”说罢又叮嘱妻子跟着村人先逃难,他送完沈棠一行人便赶回来跟她会合。
独身逃难,十死无生。
跟着村人一起行动,路上也有照应。
妻子自然不同意他冒险。
不是说不赞同丈夫报恩之举,而是不赞同夫妻俩分头行动。这个年头一旦分别,还能重聚的几率太小太小。倒不如让她也跟着一起去,夫妻俩生死都在一起,比什么都要重要。
沈棠:“……”
虽说夫妻俩大难之中不离不弃的感情挺动人的,但她也没说一定要有人领路啊,指个大概方位就行。不太好意思地打断夫妻二人互动,重新阐明自己的需求,二人俱是赧然。
村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家中添置的每一个物件都凝聚着一段可贵的记忆。
一朝背井离乡,大家伙儿什么东西都想带走。有人狠狠心、咬咬牙,带上仅有的贵重家当和干粮,也有百姓哪个都舍不得落下,大包小包全部打包扛着带出来……
出来没看到四个陌生壮汉身影,村人心下一慌,问那对年轻夫妇:“恩人们呢?”
男人道:“走了。”
村人:“走了?为何不带着俺们走?”
不少村民都以为沈棠几个会跟着,或者说带着他们一起逃难,毕竟这个世道人多安全。其他村人没骂出口,但他们内心也有些怪罪沈棠,本来还到不了背井离乡的程度……
听着村人细碎言谈,年轻夫妇脸色不是很好看。只是,他们管不了别人的嘴,大家又是一个村的人,深知得罪哪个都容易招致整个村的围攻,只能铁青着脸将火气咽下肚。
沈棠不知自己一行人离开还招来抱怨,循着男人指引踏上那条小道,一路上还得小心躲避入山搜查的叛军。泥泞的山路十分不好走,骑行根本是奢望,四人只得徒步。
“嘶——真是奇了怪了——”
又躲开一路搜查叛军。
沈棠忍不住怀疑指路的男人坑自己。
褚曜道:“应该是进山搜查什么人。”
沈棠纳闷:“这种时候?搜查谁?”
褚曜没有回答。
沈棠福至心灵想到一个人:“莫非是四宝郡的郡守?这个节骨眼失踪的,也只有他了。”
说完,不待祈善几个有所回应,她兀自又道:“这也不对啊。既然四宝郡郡守是主动投降派,他躲避叛军搜查做什么?”
不应该欢欣鼓舞奔向新大腿怀抱?
祈善暗了暗眸色:“善倒希望是那厮!”
沈棠道:“嗯,我懂我懂。”
毕竟是老仇家嘛。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祈善跑来孝城,目的之一也是这位老仇人。若是他们够好运撞上了,祈不善大仇得报啊。
正说着,共叔武眼尖发现了什么。
他在杂乱丛生的草丛捡起一块碎布。
这块碎布颜色鲜明,仅沾了点儿露水,看情形应该是衣裳主人不慎遗留没多久。他蹲身拨开草丛摸索,果然在不远处发现凹陷下去的脚印。再用手指比划大小,是男性的。
沈棠闻讯也凑了过来。
草丛脚印不止一人。
她揉着额角,吐槽道:“这算是传说中的那什么墨菲定律,还是穿越者光环?”
“何谓墨菲定律?穿越者光环?”
沈棠:“假使事情有变坏的可能,那你越担心,发生概率越大,这不——坏事儿来了。”
至于穿越者光环???
沈棠笑眯眯道:“至于穿越者光环,半步,你看到我脑袋上锃光瓦亮的光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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锃光瓦亮的光环?
共叔武往她头顶上方看去,没发现。
他道:“沈五郎头发茂密,不秃。”
锃光瓦亮的光环,只在僧侣头上看过。
沈棠:“……”
这个笑话实在是太冷了。
祈善看着共叔武手中的衣裳碎布条,暗了暗眸色,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他对着沈棠道:“幼梨,你与无晦二人先行。我循着线索去找找,若真是那位,正好能做个了结。”
沈棠一惊:“元良,你——”
祈善道:“幼梨不用劝。”
他是个相当固执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什么事情,几乎无人能说动他更改主意。
沈棠蹙眉:“也未必是那位郡守……”
祈善道:“倘若不是,善即刻便归。”
沈棠看了一圈,当机立断,不容拒绝地却:“好,既然如此,无晦和半步先去孝城,我陪元良去找。元良你也别拒绝,路上还有搜查的叛军,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
这串脚印不是一人留下的。
兴许还有武胆武者。
祈善再苟也苟不死人啊。
褚曜面露忧色:“可是……”
沈棠道:“林风和屠荣两个孩子还在等呢,他们麻烦无晦了。我们会尽快跟你们会合……”
一侧的祈善试图婉拒,谁知张口却没发出声音,登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棠。
褚曜鄙视地斜睨他一眼。
似乎在说“你也有今日”。
一个老手被萌新禁言了……丢脸!
忒丢脸!
忒丢文心文士的脸!
四人还是选择分开行动,约定好会合的地点和时间。直到褚曜二人背影消失,祈善才铁青着脸解开禁言。禁言夺声,沈棠第一次使用就用在他身上,该不该说句“荣幸”?
沈棠笑道:“我就那么一试……”
也没想到会一次性成功啊。
还是无声版本的。
祈善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脸色没一丝丝和缓,倒不是生气被沈棠禁言夺声,而是气自己大意,竟然被个半吊子给阴了。
被阴也就罢了,还是在褚无晦面前。
他丢不起这个人!
憋着火又不能撒火,便将这股火化为找人的动力。也许是潜藏者运气实在太差,也许是墨菲定律、穿越者光环在冥冥中发力,好几路叛军搜山都没进展,他们却碰到了目标。
山坳之中,一处极其隐蔽的山洞。
一袭华裳的男人疲倦靠着山壁,一个武胆武者在洞外守着,另一个在洞内守着。除了华裳男人,其他两个武胆武者多少都挂了点彩,衣裳沾血,鬓发凌乱,颇有些狼狈姿态。
这名男人,正是四宝郡郡守。
沈棠心下啧啧,这叫什么运气啊!
祈善露出一抹古怪冷笑,冲沈棠比划了手势,大致意思就是——武者归她,文士归他。
这两个武胆武者等级并不高,至少跟几天前的十等左庶长没得比,一个四等不更,一个五等大夫。看他们的装扮,应该是郡府高薪供着的客卿。其中一人正跟郡守说什么。
沈棠冲他挑眉。
她一对二?
不给文心辅助吗?
祈善眼神回应——你不行?
沈棠气呼呼:“……”
做个人吧!
为什么她会以为祈不善转性了呢?
这厮还是这么狗!
自己关心他,强行要跟着过来,结果就换来这待遇,沈棠有种自己被渣男渣了的错觉。
“谁——”
洞外望风的武胆武者倏地起身大喝。
洞内的郡守以及同僚也应声警惕。
沈棠二话不说,提剑杀上去。
祈善面上似蒙了一层寒霜,冷冷看着警惕的郡守,冷笑:“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右手一挥,数道文气张开成罗网状。
目标直指郡守。
郡守与贴身护卫的客卿也意识到危险,后者上前以武气将罗网震开,前者稍退一步,预备发动文心。谁知正是他后退的一小步,一脚踩中言灵陷阱,狼狈就地一滚才躲开。
“尔等是谁?”
郡守怒不可遏!
他习惯高高在上,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日。本来被人算计到这一步已经够火大,没想到狼狈逃窜途中还被陌生人截杀。
祈善在丛林间解除了表面伪装。
恢复熟悉的外貌,一袭儒衫,头戴玉冠,腰佩深青色文心花押,优雅从容地走了出来。
沈棠几乎压着那名武胆武者打,另一人见识不好上前助阵。于是形成了沈棠一拖二,祈善和郡守遥遥相望的局面。郡守见到祈善,微微诧异地睁圆了眼睛,他对此人有印象。
那个画技不错的年轻文士。
跟某个“故人”同名同姓同字。
看这个架势,来者不善。
郡守神色凝重,一小部分注意力放在沈棠和两名武胆武者身上,另外大半放在祈善身上。
“本府不记得得罪过先生……”他确信自己跟此人仅有一面之缘,即便当时招待不周,略有怠慢,但也给予重金作为报酬,自认为不算失礼得罪。此人为何要对自己落井下石?
祈善深深看着郡守,倏然对郡守冷嘲道:“不记得?你说这话亏不亏心?祈善,祈元良!这个名,这个字,敢说没得罪?多年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将你脑子养废了吗?”
话语中的信息量让郡守瞳孔细颤。
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抽空,手脚冰凉,心肝乱颤,一股发自内心、抑制不住的恐惧将他笼罩。
“你、你是——祈元良?”
怎么可能?
这人怎么可能是那个祈元良?
“是啊。”祈善露出一缕极其不和谐的狞笑,“故友重逢,晏城是不是非常非常非常喜悦?”
郡守:“……”
见鬼的喜悦,他现在只想拔腿就跑。
尽管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人不可能是他认识的祈元良,但后者身上不加掩饰的杀意却在明晃晃告诉他,这个自称“祈善”的人即使不是祈元良,也是祈元良认识的故人。
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郡守慌神,勉强道:“元良……”
他一喊,看到祈善面上浓郁的讥诮之色,郡守倏地福至心灵想到什么,大喊道:“不,不对,你不是祈元良——少用他的身份装神弄鬼,说,你究竟是谁!”
沈棠也在大喊。
“祈元良,你好歹当个人吧!”
这就是所谓的“文士归他”,这俩不干架,就杵在这里打嘴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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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只要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祈善总是不太乐意去干。沈棠愤怒的咆哮被他丢到了脑后,眼睛只看得到眼前的郡守。郡守姓晏,名城,既是祈善的故交也是仇敌。
倘若祈善有个记仇的小本本,晏城绝对能以一骑绝尘的姿态,遥遥领先,霸占榜首不动摇。
“区区四等不更、五等大夫,相信以沈小郎君的能力,诛杀二人不比探囊取物麻烦……”话是对沈棠说的,但眼睛却始终看着面如金纸的郡守,饶有趣味地道,“你说是吧?”
这话是沈棠还是郡守,只有他知道。
沈棠额头青筋乱跳:“……”
跟祈善这厮当队友简直是折磨,这要是打团,照他这个划水技术,早tm被举报好几轮了。
她避开两名武胆武者的左右夹击攻势,手中“慈母剑”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剑都带着发泄一般的火气,一招比一招狠、快、准!仿佛将两名武胆武者当成了祈善的替身修理。
末了还不忘放狠话!
“祈元良,你等着!回头跟你算账!”
要不是顾及祈善还要跟老相好隔空打嘴炮,她这会儿就给对方送一个十二时辰禁言夺声套餐。哼——仇家面前给他几分脸面!
沈棠放狠话并未影响祈善的好心情,不过郡守晏城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他看着孤狼恶虎一般死死锁定自己的祈善,后者好似在思考,往哪儿下口能撕下大块血淋淋的肉。
这种眼神让他有种久违的熟悉。
等等——
熟悉?
这道孤狼恶虎一般的眼神……他还真认识一个!豁然,他似乎想起什么,眼睛越睁越大。
“你、你难道是——”
郡守正欲吐出一个人名。
谁知嗓子骤然失声,他脸色刷得一白。
祈善冷朝着道:“晏城好差的记性,在下不是说了,在下姓祈,名善,字元良。”
郡守也是精通各种言灵的主儿,这些年又抱得一手好大腿,可谓是“文运亨通”,文心修炼自然没有落下,甚至跟许多有天赋悟性的文士也不遑多让,很快解除了禁言夺声。
他咽下没说完的话,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祈善,越看越确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喘了口气,道:“不管你是不是祈元良,如果我说、我说祈元良并非我害的,你可相信?”
祈善淡声:“晏城,你觉得以你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可耻小人作风,我会信吗?你也不用狡辩,你辩不过我的。扪心自问,你说这话亏不亏心?也不怕半夜被鬼找上门。”
郡守:“……”
说的挺有道理,其实他自己也不信。
郡守暗中头皮都要发麻了。
如果眼前顶着祈善身份的家伙,真是他猜测的那人,他今天怕是没可能活着离开此处。
不见棺材不落泪,这话形容郡守正合适。他总觉得自己还有翻身的机会。当年那个局势他都能大难不死,如今又怎么会死?
郡守正欲放手一搏。
恢复没几成的文气在经脉奔腾,他刚一出手,准备帮助客卿,结果丹府一痛,文气停滞。
他气愤瞪向一脸阴郁冷笑的祈善。
内心直接问候祖宗十八代。
果然是那厮!
下一秒,一道血柱喷洒在他脚下。
那名实力最弱的四等不更被沈棠一剑抹脖子,只剩那名五等大夫。不用被人左右牵制,沈棠下手越发凌厉凶悍。不多会儿便抓住一个绝妙机会,一脚踹中那人心窝。力道之大,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砸在地上翻滚数圈,最后仰天躺着,死不瞑目。
沈棠压下用剑锋对祈善指指点点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你跟你老——对头掰扯清楚了?”
她在【老——】上可疑地顿了顿。
祈善淡淡扫过两名客卿尸体,虽说四等不更、五等大夫没有武气兵卒和武铠,但也有各式武器,力气、速度皆非常人能比,在沈小郎君手下半刻钟都撑不住——
“沈小郎君武力进步飞速。”想想沈棠当初被四等不更追杀得满屋子逃窜的模样,实在很难相信这么大进步是在不足半年达成的,“陈年旧账,不是那么容易搞清楚的……”
沈棠:“……”
如果她的心情能具象化为表情包,估计不是黑人问号脸就是地铁老爷爷看手机脸。
她冷笑着道:“你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好糊弄?我跟人打架的时候还抽空注意你这边情况,你什么时候跟他清算旧账了?”
娘的,一切不以搞死仇家为目的的手段和嘴炮,那都是“打情骂俏”、“欢喜冤家”!
除了第一次照面的交锋,这俩文士都不似文心文士——不说斗智斗勇吧,连文心言灵对轰都没有。就这架势还想让她相信这俩是你死我活的老仇家?她感觉智商遭到羞辱!
祈善心情极好:“正算着呢……”
苍天可鉴,他这次真没划水。
沈棠:“……”
她也有点疑惑——局势不利,为何那位郡守没逃跑,也没帮助两个客卿御敌?
因为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所以干脆原地等死?
这不似郡守作风。
按照祈善的说辞,这位绝对是墙头草中的精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文心言灵堪称西北全境前十。逃跑本事练得这么好,怎么可能做出原地等死的消极举动?
沈棠直觉问题出在祈善身上。
问道:“你做了什么?”
那位郡守看祈善的眼神几乎要吃人。
“没什么,一种小技巧而已。”
沈棠:“……你看我的表情,我会信?”
祈善的糊弄文学真是越来越糊弄了。
倏地,郡守吐出一大口血,面如金纸,胸口起伏又快又急。他捂着丹府的位置,愤恨看着祈善道:“你不就是想替祈善报仇吗?”
沈棠:“……???”
她一直关注二人对话,只是祈善不说,她也不好追根究底,于是轻咳两声,非常体贴地提建议:“那个——要不要我让开?给你们一点儿空间好好‘叙旧’?”
“没必要。”
祈善大步流星上前,先是沉默看着郡守。
郡守也死死瞪着他!
下一秒,祈善倏地抬手挥拳,直直砸向郡守面门。一拳将人砸倒在地还不解气,还上脚踹了两下,郡守倒是硬气没吭声。
最后用文气五花大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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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哦……”
君子动口不动手什么的……
果然还是看情况。
祈善发泄够了,将随着动作而零散的发丝捋好,转头问沈棠:“沈小郎君没什么想问的?”
沈棠如实道:“没有。”
其实祈善是谁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理想状态下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叫“祈善”。她认识的,从始至终只有他。
郡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上被砸得鼻血横流,鼻梁血肿歪斜,两个眼眶乌青,原先那张还算威严的脸变得无比滑稽。他口舌不清地道:“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祈善道:“一下子杀了你,太便宜。”
郡守冷嘲,甚至开始胡言乱语,挑衅祈善的底线:“其实祈善是你杀的吧……你将他取而代之?心虚所以栽赃到我头上……”
咚——
祈善又赏了郡守一个拳头。
沈棠越听越迷糊的同时,还不忘吐槽——虽然文心言灵潇洒飘逸,很符合文心文士的逼格,但论解气还要属直接上拳头。
祈善冷哼收回手,指节捏得咯吱咯吱响,十分有威慑力:“你还真知道怎么激怒我。”
郡守嗤笑:“好说,毕竟是同一届的。”
沈棠:“……???”
见沈棠一脸不解,祈善长叹一声。
他单手抓起郡守的衣领,将人拖着往山洞走,那两个客卿的尸体丢下山崖,免得招来山间野兽导致行踪被发现。进了山洞,祈善将人往地上一丢,随即陷入漫长的沉默。
顶着“祈善”的身份太久,有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这笔仇该从何说起。
终于,祈善道:“我的本名不叫祈善,叫什么也不重要,反正世上只有祈元良这人了。”
开了话头,他发现开口其实也不难。
沈棠道:“那个‘祈善’是你朋友?”
听郡守和祈善的对话也听得出来,“祈善”这人真实存在过,而不是眼前这位祈不善的化名。问完便听祈善道:“亦师亦友。”
真正的祈善是怎样的?
即便郡守不太喜欢“祈善”,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个极其优秀的人。即使没有很好的出身,生活偶尔贫困,仍能乐观面对现实。甚至非常乐意接济比他更穷更窘迫的人。
嗯,眼前这位祈不善就是被接济的人。
沈棠总结祈不善的话,大致如下——
真正的“祈善”幼时家道中落,父亲是个不成器的二世祖,败光了祖上积累的清贵名声,气死父母,混账不堪。他父亲这辈子唯一为“祈善”做的一件好事就是死得早。
幼年的“祈善”主持完父亲丧事,找上所有债主,挨家挨户重新写了欠条,约定还款欠债。
按说,这些债务他不想还,债主也拿他没法,毕竟他父族不成器,但母族还有几个人。
不过幼年的“祈善”很有主见,对母族长辈道:【阿父败光的祈氏清誉,善替他拾回来。】
因为亲爹死得早,祖辈积累的珍贵孤本都还没糟蹋,“祈善”也不是没翻身的希望。他启蒙早、学得快、名声好、人缘佳,多少还有些社交牛逼症,朋友遍布十里八乡。
丰神俊朗,清逸翛然。
这是外人对“祈善”的评价。
嗯,这个外人还是跟“祈善”有过不少过节的人。连不对付的人都这么夸赞,可见他本身优秀到什么程度。不,与其说是“优秀”,倒不如说是“良善”,用郡守的话来说就是“善人病”!
祈善,元良。
人如其名。
祈不善也是受其帮助的人。
“祈善”的启蒙恩师跟孝城那位私塾先生有点儿像,但脾气更加古怪固执,最自豪的便是教出“祈善”这个好学生。作为当地有名的名师名士,上门求学的人络绎不绝。
祈不善也是其中之一。
寒冬腊月候在门外等待。
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拜帖递了七天,在门外等了七天。
始终没等到,直至第八天有了回复、
门房转达名师的话,大致意思就是说学生已经足够多,他没那么多精力再教导一个基础根基不牢的学生,让他另觅良师。祈不善也是听说这位名师如何好,学识如何渊博,于是专程前来求教。跋山涉水好几日,可惜付出没换来他想要的回报。
这几日,他又冻又饿,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到了极点。骤然收到这个消息,也熬不下去了,倒在雪中。醒来的时候身处一户陌生居所,原来是被名师爱徒“祈善”所救。
听了祈不善的经历,“祈善”便想了个办法,用迂回曲折的路子跟老师探讨何谓“传道受业解惑”。那位名师也不是蠢人,稍微一问便知道“祈善”和祈不善的事儿……
名师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总不能每个上门解惑的人他都接待吧?只是“祈善”言谈间对求学小儿非常欣赏,名师也生出几分好奇,勉强见了一面。也正是这一面,让祈不善能留在名师身边求学。
之后数年间,“祈善”数次接济窘迫的祈不善,二人一同求学,一同长大。不同于“祈善”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焦点,祈不善自小就没什么存在感,为人阴郁,脾气也怪……
“祈善”即使身穿寻常百姓的衣裳,立在人群也是最耀眼的一个,几乎无人注意到他身边的小跟班。倘若不是“祈善”热情引见介绍,他们还以为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书童呢。
对于这个刻板印象,“祈善”不止一次苦恼,明明祈不善更加强,为何世人却不注意他?
他一度有些自责是自己的问题。
嗯,不是凡尔赛,是真的自责。
之后,辛国开了一场特试,二人从名师手中拿到举荐名额,他们准备搏一搏前程。只是不凑巧,祈不善的亲人这时候没了,他少时受亲戚照顾良多,于情于理要回去奔丧。
“祈善”只能独身上路,途中碰见了一个比他年长许多的青年文士。
不用猜,这人就是郡守。
郡守跟“祈善”相处时间长,基本摸清这个少年的脾性,特试开考的前两天,祈不善才匆匆赶到考场。也是在那一场考试之中——
有个学子死了。
郡守脸色微寒,想明白了什么。
“当时死的人我记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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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善冷笑着补充:“你是想说,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出身卑微的蝼蚁吗?所以你就心安理得以为‘祈善’也该跟你一样不在意?蝼蚁而已,反正过个几年也会淡忘……”
郡守被逼问得哑然无语,半晌才讪讪低语:“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想害人……我只是……”
他只是什么?
他只是想谋个前途而已。
谁参加那回特试不是为了这个?
说什么报效国主、造福万民、澄清玉宇……这些假大空的话,也就是骗骗别人,顺便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术而已。承认吧,谁入仕途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他为了自己前途努力有什么错吗?
谁为了前途不是削尖了脑袋努力?
即便真害死了人,难道是他的初衷吗?
至多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面对其他任何人,他都可以振振有词说出这番话,他没错!旁人讥笑他是小人,他笑旁人一辈子出不了头,所谓“讥笑”不过是无能废物的自我宽慰。废物的话有必要放在心上?
但面对眼前这个浑身杀气近乎粘稠的祈善,他有预感自己敢说,祈善就会让他人头落地!
他不说,祈善也看得出来。
怒火喷涌:“八年了——八年过去,你还觉得自己没错是吧?若你没错,那刚过束发之年的祈善就活该吗?他一生行善,不与人为恶,一片赤子之心在你这里换来了什么?”
那人才十六岁而已。
绘制精彩人生的画轴刚刚打开!
郡守闷声不吭。
他的沉默看得祈善心头火气,忍不住又给他的脸来两拳,恨不得将郡守脑子锤成肉渣。
“对民不仁,对君不忠,对友不义,真不知你脸皮是怎么长得,这样都没把你活活羞死!”
沈·十万个为什么·棠的重点与众不同。
“特试是……科举吗?”
现在的祈善看着就是亟待喷发的火山、倒计时的炸弹。待他打够了,沈棠才小声询问。
郡守被打得牙床松动。
他舌头舔了舔牙床,吐出一口血沫,血沫里躺着半截牙齿,由此可见祈善是真没留手。
“呵呵——谭乐徵,这是你学生?”
郡守缓过劲儿来。
或许是知道自己处境不妙,大概率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郡守肌肉一松,艰难翻了个身,靠着石洞山壁,借力往上蹭,半坐起身。嘲道:“小郎君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眼神只差写上“你深山老林来的吧”。
沈棠呦了声:“谭乐徵是元良本名?”
这个字还挺好听。
祈善心梗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过来。
“谭乐徵这名字早就弃之不用了,如今只有‘祈元良’,沈小郎君记得别喊错。”祈善对此倒是很固执,又满含杀意的瞪了郡守两眼,“正常情况下,辛国三年一次取士……”
各州郡设一名州中正官,由州中正官负责主持州郡范围的考核,选拔适龄人才。人才过了这关,拿着举荐文书汇聚都城,再由由主中正官评选测试,测试结果关乎能否入仕。
有正常情况,自然也有特殊情况。
若朝中人手不足,但时间又每到三年一度的选拔,中途便酌情加考一回,便是特试了。
说起“特试”,那便不得不提一嘴,这种选拔方式有个特殊规矩——为“公平公正”,尽可能发掘人才,考生有两大来源,一个是州中正官举荐的,一个是本州名士举荐的。
州中正官推荐属于“官方”渠道,符合条件的文士都可以参加,唯一的缺点就是门第一项比较严苛,一次可以举荐四百人。本州名士属于“民间”,理论上是“唯才是举”,更看重才能,对文心品阶和家世门第可以酌情放宽,这一批人手中也有一百个名额。
拿到这一百个名额就不需要经过州中正官的初试,便可以前往都城。祈善那位老师就是本州名士,手中有三个名额!
本来这么珍贵的名额还轮不到祈善头上,奈何这些名额不是固定不动的,会根据名士举荐之人的表现而增减。
若名额增多,说明这位名士“举贤不避亲仇”、“廉洁自律”、“公正贤德”、“名副其实”,举荐上来的人才的确都是24k人才。
可若名额减少,甚至被剥夺举荐资格,说明这位名士“假公济私”、“沽名钓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被人用俗不可耐的阿堵物收买了,才推了这么个东西上来,名声扫地。
何谓“名士”?
通俗来讲就是有名的人。
某种意义上,名声就是他们的立身之本,不管内在如何糟粕,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
那位老师本想选择两个族内子侄和爱徒“祈善”,奈何年纪大的那个太不争气,水平不行。老师几番迟疑,恐影响下一次举荐名额,便狠狠心换了人,让那个家族子侄等下次。
反正距离下一次正常取士只剩一年,这一年多多上进、多多努力,不求这位子侄能表现多亮眼,至少别拖了平均水准。
祈善介绍得详细,沈棠在脑中自动替换——三年一次取士等于异界版”科举,特试等于“恩科”,名士推荐类似直升保送?
她这会儿只剩一个疑问——
“文试又不是武试,为何会出人命?”
难不成是压力太大?
沈棠脑中思索一圈。
还是涉及到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正主祈善”牵涉其中被杀人灭口?
仔细观察祈善神情,似乎两种都不是。
“谁跟你说,只是文试?”
沈棠:“……”
祈善道:“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事……”
虽说辛国已经亡国,这方面了解再多沈小郎君也用不上,祈善还是给她扫了盲——考核项目有三项,家庭背景、品行才能以及最重要的文心品阶。第一和第三都是最直观的。
祈善:“问题出在第二项‘品行才能’。”
考核方式可不是沈棠以为的布置一个大场地,所有学子聚在一起,中正官出题他们解答,更不是单纯写写策论文章。
那是沈棠从未想过的神奇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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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有疑:“家庭背景可以查籍贯族谱,文心品阶可以看文心花押,‘才能’可以出题测验,‘品行’就太主观了。每个人的三观都略有不同,同一个人做的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眼里,评价可能是两个极端。我不知道有什么考核方式可以连这个都测出来……”
这种选拔方式问题很大。
“品行”这项,一看就知道是钻空用的。
“才能”看自身实力,但“品行”看考官啊。
明面上扯着“公平公正”的旗帜,但执行者又不是圣人,只要不是完美无瑕的人就能被钻空子,贿赂、抱团。有好处,谁不会紧着自家人?靠着血缘羁绊,共事抱团,小团体自然会越滚越大,朝中地位越来越牢固。
人心是贪婪的,欲【望】还会无限膨胀。
地位越高、权力越大,渴求也会直线上升,从一开始的“能入仕途就好”,进化为“能爬高一些就好”,再到“位极人臣”就好,直至“子子孙孙富贵无穷”,胃口只会越来越大。
光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朝廷药丸。
果不其然,辛国完了。
祈善倏地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句话,沈小郎君应该非常不陌生。”
沈棠点头。
她当然不陌生。
学校教室黑板上的标语,十个有五个是它。宗旨就是,只要学不死就要往死里学。沈棠没上学时的记忆,直觉告诉她很枯燥。
“然后呢?”
沈棠问。
倏忽想到这个世界不讲科学的玄幻设定,嘴角微抽着问道:“莫不是——真有书山学海?”
祈善点了点头。
沈棠:“……”
举荐名额为何那么珍贵?
因为它不仅仅是白衣学子入仕的门票、敲门砖,更是一次珍贵的进入“山海圣地”的机会。
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每个文心文士心中圣地,运气好,甚至可以获得脱胎换骨的变化。
祈善:“不然国玺为何那么重要?”
沈棠:“……”
这都有国玺的戏份???
不仅有,还非常紧密。
先前说过,国玺由贼星碎片制成。每块贼星碎片都记载着浩瀚深奥的言灵,即便是国主也只能挖掘拓印其中一部分。剩下的怎么弄出来?自然是进入“山海圣地”带出来!
“正常情况,一人一生只能进入一次!”
沈棠吐槽:“正常情况都是针对普通人,那些开了挂的家伙,肯定能去不止一次!”
祈善道:“差不多,例如褚无晦。”
沈棠:“……???”
祈善解释:“进入过‘山海圣地’的人,文心花押便会出现一个特殊标识,有了这个标识就无法进入第二次。他的文心是二次凝聚的,文心花押上干干净净,所以他可以再去。”
理论上是这样的。
如果褚无晦拉得下老脸的话……
沈棠:“……这么说来,人越多越好啊。”
原来开挂的挂逼就在她身边!
“倒也不是,‘山海圣地’开启一次要消耗大量国运,进入人数越多则所需国运越多。”
沈棠内心暗暗嘀咕起来——
好家伙,进去一回还得交门票。
不是免费,白嫖失败。
沈棠摸了摸下巴,好奇道:“元良,你说的‘山海圣地’长什么样?无数座山?一片大海?”
学子进去怎么考核?
上午爬山,下午游泳?
进去是不是要带着很多白纸抄撰?
祈善眼前恍惚一瞬,余光瞥见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的郡守,抿了抿唇,道:“圣地一共有两道门,一道通往‘书山’,一道通往‘学海’。‘书山’连绵不绝,据传闻千余座……”
沈棠一惊:“千余座?”
这么多?
祈善继续介绍:“每一座山顶都高悬一张巨大匾额,或书‘儒’、或书‘法’、或书‘道’,或书‘墨’……山体大小不等,绝大部分都被黑白文气笼罩,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有多高……”
只有前人踏过的地方,笼罩那片地方的黑白文气才会散去,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甚至连脚下的泥土和路边的碎石,皆是由言灵文字构成,天地之气浓郁到化为雾气。
每一口呼吸都是一次洗涤。
书山越往上,天地之气越浓郁。
“山海圣地”里边儿秘密太多,即便过去两百多年,无数文心文士曾踏足于此,大部分“书山”连山顶悬浮的牌匾都还未亮起。
至于“学海”……
祈善:“那就是一片言灵文字汇聚的海洋,文士进入其中便要经受言灵海浪的冲击。每次冲击都是一局不同的‘沙盘战场’。获胜可以继续留下冲击风浪,失败者就会被送出。关于‘学海’还有个蛮有意思的传闻,据说有个人连续冲击66次风浪……”
普通学子能冲击12道就算合格。
超过20道属于天才。
在66道出现前,最高记录是36道。
那厮相当于一次性将记录翻倍了。
倒不是他实力如何强横,而是他狗屎运强大,刚进入“学海”就挖掘一首新的文心言灵——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直接在“学海”化船扬帆,乘风破浪。
其他士子都在水里扑腾或者被“学海”风浪冲得七荤八素……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的典型。
沈棠若有所思地总结。
“所以——‘书山’适合中规中矩、稳扎稳打的,‘学海’则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赌狗……”
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
冲击66道风浪,拿下最浪的桂冠。
祈善道:“这只是表面上的。”
看起来书山很平稳安全,实际上呢?
他意外平静地说道:“当年进入书山,我本与元良一道,但元良却信了这厮的花言巧语,被哄骗去了一处未曾有人涉足的秘地——我们三人被困一处,这厮用我俩当祭品,祭了死门,他从生门逃出……元良便是那时候没的。他将唯一生机给了我,自己则活活冻毙于风雪之中……”
郡守暗中捏紧了拳头。
祈善道:“那时的场景我如今都不敢回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在风雪肆虐之下咽气,尸体僵硬如冰,怎么捂都捂不暖……而这一切,晏城,你敢说你不知道?那只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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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说巧不巧——”祈善神色陡然一变,眼神凌厉迫人,仿佛要生撕了郡守,声线颤抖着道,“偏偏就是这次过后,十乌三大部落最弱的一个,不知从何处得来机缘,靠着神秘莫测、诡谲强横的军阵奇招,先后连吞其他两个部落,一举整合十乌!”
他半蹲下来,一把扼住郡守的脖子。
“你敢说那是意外!”
八年间,祈善靠着秘地获得的军阵残图以及十乌那边的探子,将那个军阵复盘了无数次。
此阵当真玄妙精彩,偶落钩连,曲折相对,将兵法之中的“奇正之道”完美融入军阵之中。正如兵法所言“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郡守一时间不敢直视祈善的眼睛。
嘴硬:“我出身十乌,襄助族人有错?我也想忠于辛国,但辛国国主昏聩,其他人鄙薄我的出身,始终待我如异族,不曾真正接纳,我凭什么给辛国卖命?”
“可当年你久病缠身被困边城,盘缠用尽,只能寄住在穿风漏雨的破屋,是他不顾危险,为你延医治病,大半夜求来医师。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手指微微缩紧。
这位郡守,从一开始就打着拉个倒霉鬼当垫脚石,替他挡“死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畜生怎么不直接病死呢?
随着手上力道家中,郡守呼吸越发困难,口中鼻尖不断溢出“呜呜”的气声。他扭动挣扎,奈何双手被黑白文气束缚,动弹不得。随着胸腔内气息越发稀薄,那张看似正义的国字脸被青红充斥,可怖青筋根根暴起,面部肌肉抽搐失控,狰狞扭曲。
痛苦之下,内心竟萌生一丝丝诡异的快意——不管怎么说,他还多活了八年,不亏!
见郡守眼珠充血,翻起白眼,舌头半吐,即将丧命,祈善冷笑着松开掐他脖子的手。
郡守:“哈呼哈呼——”
重获自由,无数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他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此前竟不知他习以为常的空气如此美妙。
刚从死亡线爬回,那只手又一次掐住他脖子,迫使他仰头看着祈善的脸。郡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回忆先前濒死的场景。
他咬紧因恐惧而颤抖的牙根。
“谭乐徵,为何不给我一个干脆?”
这厮准备折磨够了再杀他?
“我为什么要给你干脆?”
祈善的回答理直气壮。
郡守:“……”
想到祈善的恨意,再想想此人的狠辣,他完全能想象自己的下场必然是生不如死。
“表情不错。”祈善道。他不放过郡守脸上每一丝恐惧,眼神盈满猎人欣赏走投无路的猎物,看它们垂死挣扎时的愉悦。
说完,手又一次缓慢用力。
他要让郡守仔细感知每一寸力道的增加,清晰感知死亡脚步的靠近。又一次窒息,又一次临近死亡的时候被拉回来,郡守伏在地上不断咳嗽,充血的眼珠几乎猩红一片。
他忍着嗓子的剧痛叱骂。
“祈元良绝不会像你这般丧心病狂——”
祈善反问:“然后呢?”
郡守闻言一噎。
然后什么?
说祈善既然继承了“祈善”的名字,让这个人能继续存于世间,言行品行也该向正主看齐?
不然败坏的就是“祈善”的名声?
这话光是想想就想发笑——
即便顶着故友的身份行走世间,也只是披着“祈元良”马甲的谭乐徵而非真正的“祈善”。
历数他这些年干的,当人的事情一件不干,不当人的破事儿倒是做了不少。不然也不会仇人遍布西北诸国,声名狼藉。
“恶人自有恶人磨。”祈善凑近郡守耳畔,故作温柔的声调听得人鸡皮疙瘩揭竿而起,“特别是你这种白眼狼,我要是真有‘善心’,我切碎了丢出去喂狗都不喂你!狗得了好处还知道摇晃尾巴,你呢?你比狗都不如!”
“祈善”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就是救了眼前这个人渣!
“倘若元良知道自己救了个白眼狼,还是个狼子野心,与十乌里应外合的奸佞,觊觎他热爱的故国,他当年还会多看你一眼?”
祈善不止恨郡守,也恨他自己。若当年没选择奔丧,没让“祈善”独身上路,“祈善”兴许不会路过那座城,更不会碰见心怀鬼胎的晏城。亦或者——
当年死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郡守被骂得气得发抖,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挣扎着逼近祈善质问。
“是,我就是‘蓄谋已久’!我是畜牲,我恩将仇报,我白眼狼,我狼子野心!但我有选择?我给他留了生路,他把生路给了你,这也怪我?当时阵中只有你们,谁知道什么情况?”
真相如何不是凭他一人一张嘴?
“你说他将生机给了你,让你逃了出来,你觉得谁会信?你跟祈元良有什么可比的?你这条贱命哪里比得上人家十之一成?”
郡守一时间忘了死亡威胁。
句句诛心,步步紧逼。
“你说世上再无谭乐徵?哈哈哈,说得可真好听,难道不是你杀友在前,霸占他身份在后,不然凭你一个草鞋匠的儿子,低贱出身的低贱玩意儿,你还想扬名,还想往上爬?呸!下贱东西,你配吗?”
祈善还未动手,郡守的脑袋已经被沈棠踩在脚下,她脸色铁青,恨不得将脚下脑袋瓜踩碎。
郡守呕出一口血。
声音似破了口袋又灌进来风,呼哧呼哧,模糊不清。他仍道:“真论卑鄙,你我何异?”
沈棠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祈善。
“这东西杀了吧……”
祈善垂在袖中的手抖如筛糠,闭上眼,自厌般冷嘲:“沈幼梨,你不觉得他说得有礼?我的确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沈棠反问:“关我屁事?”
祈善眉头跳了跳:“用词文雅!”
“行,我文雅。”沈棠脚下逐渐加重,郡守感觉颅脑疼得要裂开,“元良可知‘疑罪从无’?”
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充分,不应当追究刑事责任,也不能起诉。那些对祈善的指控,还全是郡守这老东西的凭空捏造和怀疑,因为这个就认定祈善有罪,多少有点病。
祈善:“……”
看了眼半死不活的郡守,闭上眼。
“杀了吧,看着碍眼。”
本想恶心人,没想到被人恶心了。
沈棠哦了一声,脚下一跺。
脚下这颗脑袋颅骨开裂,口鼻流血,眼珠子似鱼泡一般脱出眼眶,最后被碾成一滩烂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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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被踩死之后,祈善沉默了很久。
沈棠蹲在溪边洗脚洗鞋。
听着匆匆溪水声,她倏地打破沉默:“元良啊,你那位朋友,是个怎样的人?”
祈善道:“很好的人,心软耳根软,因为时常帮助别人而导致自己生活窘迫……这世上少有能比他还好的人了,奈何好人命短……”
恍惚间,似乎少年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声调温柔含笑,清朗干脆,不同于“书山”秘地,数日绝粮绝食绝水后的沙哑无力。
【世上有善有恶,但终究是善多于恶。倘若因为那点恶人而对受苦善人冷眼旁观,我们与恶人何异?襄助他人只为无愧于心,而非图他人如何感恩。一噎之故,绝谷不食。】
【阿曲,你这想法不可取。】
正常人哪有他这么傻的?几次被白眼狼反咬一口还不记教训,碰到了晏城,命都丢了。
他没有用天花乱坠的词汇描述那位挚友如何好,记忆中的友人也只是个面色稚嫩的少年人,只比身边的沈小郎君大了四岁。但在他的记忆中,如兄如父、如师如友……
是他一生的恩人。
祈善看着溪水长叹一声。
“因为他这个毛病,我少时经常劝解他不要管那么多事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轻信他人!也不要碰到个看着可怜的人就伸手搭救……鬼知道救的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可他不听,一次都没有。”不仅不听,还会用年长两个月压制他,祈善每次都黑脸。
类似的话他没少说,每回都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该干嘛干嘛,若有人上门求助,更不知拒绝二字怎么写。家里穷得只剩一屋子的书,米缸干净得连老鼠都不屑光顾。
其实祈善也没资格这么劝。
毕竟,他自己也是被搭救的一员。
论出身,这位挚友并不差,只是家里穷而已。只要他想,祖上的清贵名声和母族帮衬,可以让他获得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但他宁愿维持现状,穷到需要匿名写市井话本。
沈棠:“市井话本?啥内容?”
祈善默了默。
emmm——
十本有七本是不可说的。
祈善换了个文雅说辞:“启蒙的……”
沈棠:“启蒙?”
祈善嘴角抽了抽:“闺房……启蒙……”
挚友负责提供素材灵感和内容,祈善画功强,负责绘画兜售,他们联手——有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有场景动作,劲爆刺激。
那些天马行空的场景和想象,瑰丽的描述与景色,为那些明面上清高正经、背地里也蠢蠢欲动的世家子弟和名士,提供无数想象空间。这活儿,一度成为家中一大进项。
也让祈善不能直视自家挚友……
一个从未涉足烟花之地的少年,是怎么凭想象搞出这么多花样,一问,人家说“书中自有颜如玉”……颜如玉会教这些东西???
沈棠:“……”
好家伙,这白皮黑眼、唇红齿白的少年文士,脑子里不仅装满了知识,还装满了“知识”。
仅凭祈善简单描述,一个心地善良柔软、性格固执单纯,还会不少奇奇怪怪技能的少年在心中逐渐浮现。那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也正是如此,才会令人遗憾。
“有一点——晏城或许没说错。”
祈善倏地开口。
“什么?”
“真论卑鄙,我跟他无异。”祈善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问,“你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吗?”
沈棠:“……”
感情上并不想知道,这是祈善的伤口,揭开一次必是血淋淋的痛。理智却告诉她,知道比不知道好。伤口蒙着只会溃烂入骨。
沈棠轻声问:“怎么活下来的?”
也许是大仇得报,祈善难得生出一股倾诉的冲动,自虐一般逼迫自己回想。
“那个秘地藏着以岩石搭建而成的军阵。周遭有八门八阵,军中为主阵,一共九个主阵,旗下又分六十四小阵。大阵套小阵,阵阵相套相合,危机四伏。一旦入阵便是九死一生……”
大概是哪个前人曾带出去一部分残阵,落入了十乌手中,靠着歪门邪道研究出一个非常缺德的破解石阵的法子。牺牲一人换取死门的位置,另一人便能从生门出去。
他和“祈善”都不知这点,在石阵秘地绕了好几天时间,经历无数个幻象——或滔天巨浪、或山崩地裂、或刀山火海……看似是假,但落在身上却是真,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为了活下去已经筋疲力尽,还得耗尽心力研究如何破阵出逃。断粮绝水,哪怕是在天地之气充裕的“山海圣地”,两个也熬不了多久,直至饥饿、饥渴到极点,产生海市蜃楼般的幻象,引导他们自相残杀。
祈善道:“死的人……本该是我……因为他的文士之道,受到的石阵比我小得多……”
友人比他先一步清醒。
即便祈善在那时候死了也无知无觉。
“我宁愿他以我尸体为餐,啃肉饮血……”
但他却活了下来。
他虚弱醒来的时候,口中满是铁腥味,嘴角残留的血已经干涸,周遭幻象变成吹着暴风雪的雪山巅峰。友人的衣裳全都盖在他身上,他被人抱在怀中,用微弱的体温捂着。
只剩一封用冻僵手指,哆哆嗦嗦写下的简短遗书。祈善攥紧了搁在膝盖上的手:“说是遗书,其实就是半句话……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二人曾结伴游历。
有一回遇险,少年年纪虽小,但骨子里的固执执拗却令很多人汗颜,他近乎斩钉截铁地道:【没有阿兄会让弟弟死在跟前的,便是要死,也该是为兄给你去黄泉探路!不然如何为兄!】
沈棠不知该如何宽慰祈善。
“那后来,你怎么破阵出来的?”
祈善表情麻木:“没破阵……”
“没有?”
那怎么活下来?
那个石阵危机四伏,两个人的时候尚且被折磨这么惨,更别说只剩一个体力耗尽、出气多进气少的祈善。祈善苦笑:“因为六七个时辰后,肆虐的风雪结束,‘书山’就关了!”
他是靠着这个才捡回一条命。
他在等死的时候,眼睁睁感受他此生唯一的、不是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挚友,尸体从还有余温到彻底僵硬冰冷如冰雕……被永远留在了“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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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我便成了他。”眨眼,祈善已经收敛多余的感情,神情平静地说了这话,“祈元良……这个名字,至少得留下点什么。他代我留在‘书山’,我替他活在人间。”
于是他冒充了“祈善”的身份。
哪怕他知道自己这一行为一旦被发现,轻则驱逐辛国,重则承受极刑且身败名裂,但他依然选择这么做——他只是想“祈元良”活得久一些,想人世间牢牢记得这个名字。
谁也不知道他内心当时的不甘,离开“书山”的时候,祈善离死其实也没多远,完全是靠着本能和执念做出的这个选择。
也不知怎么回事,已经拥有“弑主”文士之道的他,出现第二个极其特殊的文士之道——
【妙手丹青】
也就是沈棠所知的伪装。
“第二个?你有两个?”
沈棠虽有诧异却并不意外。
祈善那手高超的伪装能力,绝非寻常言灵能达到的,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有两个文士之道。
果然,除了她,其他人都在开挂!
沈棠倏忽想起某个细节。
“我记得先前无晦说过,文士之道不只是一种特殊能力,也是文士叩问自己的本心……”
是内心本质的具象化。
这,不正是执念吗?
若从这个角度诠释是正确的,那么,那时的祈善该有多深的执念才能突破正常约束?
祈善淡声道:“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轻飘飘揭过那时的绝望和无助。
“它帮了我大忙。倘若不是半道杀出个“克星”,我或许真能瞒天过海。哪怕我最后只是入仕当个小小官吏,哪怕我能力有限,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在九泉之下亦能欣慰……”
真正的“祈善”从不是眼高手低的人,他身上既有少年人的热血,也有许多成人都没有的稳重踏实。在他看来,“爱”不分大小。
达则兼济天下,穷——也要尽己所能。
“什么‘能力有限’?在我看来,你可厉害了。”没点儿真本事怎么胜任“引导npc”一职呢,沈棠敏锐注意到一个词,“克星?”
祈不善这种人也会有克星?
她还以为祈善某种程度上已经无敌了。
祈善脸色有点臭:“嗯。”
沈棠兴致勃勃:“谁?何方神圣?”
若有机会,一定要登门拜访取取经。
祈善撇撇嘴,看穿沈棠脸上的真实情绪,轻描淡写般说:“他?你怕是没机会见到了。”
那人如今是死是活还难说呢。
沈棠:“人已经没了?”
祈善道:“不知,但多半不好。”
有极大几率应该没了。
沈棠:“他克你……你不是很危险?”
祈善点头。
岂止是危险,跟九死一生差不多了。
而这场危机的源头,在他自己。
“山海圣地”现世近两百年,曾有幸进入其中的人,不说百万之巨,七八十万还是有的。而不幸命丧其中的,大陆各国凑起来还不知有无满百……某种意义上的“万里挑一”。
外界只知有个倒霉蛋死在“书山”。
死的人只是个出身微寒的士子,并未引起多少关注,甚至还没他跟晏城当街打架闹得大。
也是这场架,成为之后发生一切的导火索。
进入“山海圣地”只是一试。
一试成绩与士子从“山海圣地”所学所得的言灵典籍挂钩。祈善动弹不得地卧床修养整整七日,直到一试放榜那日才勉强能爬起来。张挂榜文的街上,他见晏城高挂前十甲。
还被不少人围着恭喜,春风满面,意气风发,眼底眉梢都写着“前程似锦”几个大字。
那一瞬,祈善内心的恨意,浓烈如火山爆发时迸溅而出的岩浆,顷刻吞没所有理智。
这人怎么还有脸活着!
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却惨死?
他双目猩红嗜血:【晏城,把命赔来!】
两人在街上大打出手。
祈善突然发难。
晏城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了一拳。
虽说文心文士不如武胆武者那般有蛮力,也不能一拳下去将人打得脑浆晃荡、眼耳口鼻齐流血,但猛不丁被打中要害,晏城也痛得发出一声哀叫,重摔在地。
附近参考的士子被这一幕吓了一跳,纷纷下场拉架,一波人拦着发了疯的祈善,一波人扶起鼻血横流的晏城,百姓看到动静围观凑热闹。
众人心中几乎要半头呐喊。
这俩打生打死无所谓,别牵连他们啊!
晏城忍下恶心感,抬手抹去脸上血污。
【无事无事。】
他比谁都清楚祈善为何发难,或许是做贼心虚,或许是善于经营人前形象,故作大度地摆手,善解人意宛若一朵青春洁白的莲花。
【元良许是遭受太大打击,发了癔症……大家伙儿散了吧,闹大了不好,啊——】
祈善猛地挣脱四五个文士,扑向刚站定的晏城,将人压在地上,上拳头照脸打!
【你疯了吧,祈善!真当我不敢打你?】
晏城心里那点愧疚被哐哐几拳头打散,直接还手。其他文士上前劝架,嗓子喊哑了也劝不住,混乱之中又挨了拳头,暴脾气上来,秉持着“拉不住就加入”的原则,也加入混战。
张挂榜文的长街,一伙文士混战干架。
听到消息前的辛国考官们——
老夫经历大风大浪,什么场景没经历?
听到消息后的辛国考官们——
这个真没有!
查!
一定要彻查!
作为混架的始作俑者,祈善被提审。
一问,他交代是晏城在“书山”残害同年“谭曲”,他与谭曲情同兄弟,誓死要为手足报仇!
众人没想到此事居然还涉及人命,当即也不敢松懈,又提审晏城,晏城断然否决!
二者僵持不下!
这事儿有点难办。
祈善祖上清贵,连出数名名士。虽然上代落寞了,他的文心品阶也不高,可他人缘极佳,连参与混战的几名文士也为其辩解求情。
而晏城虽出身普通,但此次“书山”表现极佳,打群架一事不给交代,恐考生不服气。
左右为难,最后惊动朝中一位大人物。
此人也就是祈善的克星。
论关系,还是他的座主呢。
此人一个照面便看穿了祈善的伪装,也是第一个知道此祈善已非彼祈善的人。
176:孝城乱(十六)【求月票】
祈善苦笑道:“正如晏城说的,我没直接证据证明他害人,可也没证据证明我没害元良。”
特别是此时的他顶替了真正的“祈善”。
相较于“晏城谋害祈善谭曲二人”,“谭曲谋害祈善,夺人身份,家伙同年晏城”更有说服力。
沈棠道:“你没解释?”
祈善却反问一句:“你觉得谁会听我的解释?因为真正的我不是祈善,而是谭曲!谭曲只是一个草鞋匠的儿子,出身微寒低贱,仅凭这点就有理由谋害他人、鸠占鹊巢!”
哪怕彼时的“祈善”也很困难,但他还有祖上留下的底蕴和清名,让他的出身与普通人不同。
世人看来,这俩不可能会平等交友,也不会视彼此如兄弟,更别说高贵的那个将唯一的生路留给低贱卑微的草鞋匠儿子。
他们甚至怀疑这个草鞋匠儿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其中必然用了什么卑鄙手段蛊惑真正的“祈善”,全然抹去了祈不善在中间年岁的苦学,以及求学之路的艰辛……
沈棠:“……”
这又是什么奇葩逻辑?
祈善又哂笑:“晏城在一试表现不错,而我被困秘地,基本算是交了白卷,你觉得我跟他的话,谁更可信?”
沈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只知道只有宠物才讲究血统、出身、跟脚,挑剔样貌、声音、体型,活生生的人也要用这些论尊卑?这种言论最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她又道:“一个国家最尊贵的应该就是王室了吧?不然怎么凌驾万人之上?但既然如此尊贵、血统如此优越,为什么还会被灭?被灭国家的王室,大多还没好下场。按照血统尊贵的逻辑,不应该全族圈禁起来、新旧王族联姻,血统贵上加贵?”
“由此可见,那不过是臭不要脸的给自己脸上贴金。”沈棠拍拍祈善的肩膀,十分仗义,“谁拿出身嘴臭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将他们脑瓜子一个个踩碎!看看他们脑子装的是脑浆还是放反了的肠道!别人脑子装的是脑子,这些人脑子兜的是屎!”
祈善:“……”
倘若沈小郎君能斯文儒雅些——
他大概会非常感动。
祈善叹了一声道:“总之就是我当时太年轻,没顾虑周全,不仅没将晏城怎么着,反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那位座主倒是朝中少有的清流,也没怎么为难我,他只是实事求是,将我伪装的事情如实写在奏折上,呈递给国主,一切交由国主定夺……”
不过——
辛国国主啥尿性,外界还有不知的?
那时候的他疯狂迷恋郑乔,而晏城已经搭上郑乔这条路子,因此祈善就成了炮灰。至于他是罪有应得还是蒙冤入狱,那不重要,正如他这条命在那些人眼中一样不重要。
因为事情发生在“特试”时期,为了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所以判罚格外重一些,是凌迟!
罪名则是“戕害同门”、“夺人家财”、“陷害同门”,跟这些罪名摆在一块儿,“长街斗殴”反而成了最轻的。祈善不过是个没根基的白身文士,几乎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幸运的是他也碰见了“贵人”。
“是谁?”
这种局面还能将祈善捞出来?
祈善道:“一位同年,曾经受过‘元良’资助。案件并未公开我顶替身份、捏造虚构的内情,他便以为我是被晏城陷害的。”
可那位同年也是无权无势、出身普通的白身,唯一能做的只是在他行刑前见最后一面,送送行、道个别。他无意间提及他会收拾他和“谭曲”的行李,让二人能重归故里。
以后再建个相邻的衣冠冢,希望他们兄弟俩黄泉之下还能喝喝酒,莫要再这么苦了。
然后,提到了猫。
那只叫“槐序”的老猫。
沈棠:“猫?”
这是关键?
呵呵,自然是关键。
祈善受到了启发,灵机一动,想到一个脱身、免于死罪的法子——他只要推翻座主的结论,便能盘活死局!那几项罪名都建立在“他不是祈善而是谭曲”的基础之上。
但事实上,祈善并未露出本尊。
座主是靠着他的文士之道认出祈善真实身份的,但并没有办法解除祈善的伪装。也就是说,只要祈善拿出绝对的证据,证明自己就是祈善,那几项重罪罪名便无法成立。
至于证据确凿的长街斗殴?
顶天就是流放。
一切的关键就在于“猫”!
真正的“祈善”天生畏猫,与狸奴接触便会浑身起红疹,严重些甚至会休克断气,而谭曲没这些问题。只要他能证明自己也有同样的毛病,翻身的可能性极大……
事实证明,祈善赌对了。
最后的结果是仗责、流放……
所幸丹府文心没有事儿。
只是,一通毒打下来,哪怕他是文心文士有文气护体,也几乎去了半条命,至于仗责那点儿羞辱和刁难反而成了不重要的小事。
流放上路那一天,熟识的几个同年来送行。
或帮忙打点,让他发配路上少受苦,或给点儿盘缠银两,晏城了来了。
沈棠这会儿一听晏城这个名字就不舒服,总觉得这家伙一肚子坏水,不是什么好鸟。
“他来做什么?”
看笑话?
祈善冷笑道:“不是,是‘送礼’。”
送一份让祈善“终身难忘”的“大礼”!
黄花梨的小盒子装着一只精致的小坛子。
打开,竟是一堆骨灰。
在场所有人都寒了脸。
送骨灰几个意思?
不待祈善和其他同年发作,晏城假惺惺地道:【城知道你与谭乐徵是生死之交,因为他的死也遭受了极大打击,险些酿成大错。如今这个局面,城也不怪你……】
祈善:【废话少说,这是何物!】
他隐隐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抱着木盒的手在微微颤抖。
晏城道:【是谭乐徵的遗物。】
祈善冷嗤:【阿曲连尸首都被困在了“书山”,何来他的骨灰当遗物?】
时下也不流行火葬,那可是挫骨扬灰!
谁知晏城却说:【自然不是谭乐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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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
她拳头硬了硬了硬了!
忍不住破口大骂:“这晏城难不成前生前世一直在畜生道轮回,这辈子第一次做人吗?”
但凡长点脸皮、有点廉耻、有些三观的正常人,根本做不出这样“杀人诛心”的事情。
在“书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
哪怕他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谭曲而不是“祈善”,但被他谋杀的可是谭曲的老猫——一只老猫,用一辈子陪伴一个人的老猫,也是谭曲离开家乡参加“特试”也要带上的老猫!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老猫对谭曲而言早已是亲人般的存在。晏城却将其杀害,还将烧过的骨灰送给即将踏上流放之路的“祈善”……这其中的恶意就跟秃子头顶的虱子一样明显!
杀人诛心!
想法再阴暗一些,或许祈善拖着被仗责过后的残躯,再被老猫骨灰一刺激,气血上涌直接就吐血暴毙了,也尚未可知。
沈棠在溪边洗完脚,起身暴躁地来回踱步,怒气冲天:“太便宜他了!真tm太便宜这小瘪犊子了!元良,你刚才干嘛让我一下子搞死他?就应该将他吊起来丢进滚烫开水,烫开他这层皮,看看人皮下的是什么品种的畜牲!真是越想越气,血压飙升!”
当事人祈善:“……”
过去这么多年,祈善每次回想这些往事都恨意滔天——恨不得让晏城在临死前,将他们在“书山”经历的一切都体验一遍,断粮绝水,求生无门,最后再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哦,最好能当着晏城的面毁掉他在意的一切,例如手足至亲,让他也尝尝诛心的滋味。
只是——
理智压下了冲动。
若将晏城折磨得面目全非再送下黄泉,他倒是解气了,怕就怕黄泉之下的挚友和槐序认不出这就是仇人,也怕挚友会从面目全非的晏城身上看到自己这些年的“判若两人”。
倒不如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只是听完沈小郎君的骂人艺术,他第一反应不是赞同而是血压飙升,连大仇得报后的莫名空虚也来不及体味,太阳穴突突不停,还脱口而出一句:“幼梨,用词文雅!”
沈棠:“……这不是重点吧?”
他究竟跟谁是一路的?
自己为他打抱不平,就换来这?
祈善脸色又青了一分。
沈棠:“行行,我文雅,我文雅……”
“还有,把裤腿放下,鞋穿好。”祈善已经没有多余情绪给晏城了,听沈棠没什么诚意的敷衍,看她高高挽起的裤腿,露出一双白花花的腿,额头青筋猛跳,“全赖那褚无晦!”
沈棠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又跟无晦有什么关系?
祈善:“……”
呵呵呵,关系大了去了。
若非褚无晦哪儿哪儿都纵容着,沈小郎君肯定不会越来越上蹿下跳跟只泼猴儿……
他就不信纠正不过来!
沈棠从祈善脸上读出他的内心,嘴角抽了抽。只是念在祈善刚刚揭开旧伤疤的份上,她暂时不跟他计较。准备动身跟褚曜和共叔武二人会合,晏城的尸体则被她丢入溪水。
鲜血在水中晕开,顺流水往下。
话分两头。
祈善这边顺利解决旧仇,褚曜二人行动也算顺利。天色将暗的时候,终于看到满是斑驳血痕的孝城城墙。鲜血混合着皮肉烧焦的作呕焦臭,顺着夜风灌满二人鼻腔。
共叔武眉头也不皱一下。
躲在暗中观察局势。
看情形,孝城不仅被叛军团团包围,还遭受过几波强攻,城墙下横七竖八堆着数百具缺胳膊少腿的士兵尸体,城墙上则是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纹,多半是强横武气留下的。
往日迎风招展的一面面旗帜,在攻城和守城的交锋中,残破不堪,在黄昏夕阳下投出一抹孤寂的影子。或滴答滴答,挂着还未干涸的血液,或旗杆折断,孤零零伫立原地。
林间偶尔有鸟雀振翅从头顶飞过,那一声声短促的动静,无端让人响起城池临终前的哀鸣。
共叔武道:“先生,等入夜再潜入?”
不止城墙外有叛军重兵包围,城墙上也守着孝城驻军,二人这个时候闯进去,怕是要被双方的箭矢射成刺猬。待入夜,借着夜幕掩护,他们再从防守薄弱的位置溜进去!
褚曜道:“嗯,听你的。”
此时距离入夜不剩多少时间了。
二人等待了约半个时辰,天幕才彻底暗下来。巧的是今日夜黑风高,而共叔武的武铠也是一身黑,完美与夜色融为一体,再加上褚曜言灵辅助,潜入孝城并无难度。
“啊——”
一名兵卒正躲在角落,靠着墙垛,半眯眼小憩。孝城兵马不足,叛军又来势汹汹,导致他许久没好好睡上一觉。再不抓紧时间恢复,明日叛军再攻城,他怕是没命下战场。
冷不丁的,一阵冷风顺着耳垂灌入脖颈,激起一阵鸡皮疙瘩,使他骤然惊醒,瞪大眼睛。
他蹬腿的动作吵醒了其他兵卒。
“叛军又来攻城了?”
被吵醒的兵卒吓得几乎要原地蹦起来,抓起身边的枪——说是枪,其实枪头已经在白日激战中丢失,如今只剩一杆木棍——尽管是一根光秃秃的木棍,也好过两手空空。
“不、不是,刚刚刮了一阵风……”
守城兵卒摸摸脖子,手指微微用力一搓,搓下黏腻汗水、灰尘与血水混合的“泥块”
被吵醒的兵卒猛地松了口气。
重新跌坐回去,道:“你吓死俺了!”
叛军先前是白天也打、大晚上也打,根本不给人睡觉的机会。城内驻军兵力严重不足,几次险些被攻上城墙,城门更是被撞得碎裂,收兵之后勉强用木头钉上……
兵卒咕哝:“那风怪得很……”
另一人啐道:“风怪有什么奇怪的?睡吧睡吧,这一觉睡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觉呢……”
听了这话,兵卒愁眉苦脸,将刚才那阵怪风丢到脑后,暗暗嘀咕,要么是他睡懵产生幻觉,要么是什么动物飞过……
总之不可能是人啦。
这么高的城墙,寻常人可上不来。
至于“不寻常的人”?
他没想过这个可能,困乏迟钝的脑子也想不到这点,重新窝回原处,打着哈欠睡下了。
178:孝城乱(十八)【求月票】
不同于以往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孝城,现在的孝城似乎有了几分乱世模样,家家户户紧闭,整座城池仅有可怜的几点灯火。
整座城池静悄悄,唯余零星虫鸣和甲胄关节碰撞的金属声。共叔武跟在褚曜身后,二人径直往屠夫家赶去。原先繁华的夜市不见人影,摊位东倒西歪地散落路边,一派凄凉。
饶是冷硬如共叔武也忍不住感慨。
这就是战争啊。
哪怕敌人还未真正打进来。
不过,安静不意味着这座城池就“死”了,看不见的阴暗角落时刻都有肮脏事情发生,例如抢劫、例如杀人。通往屠夫家的小巷就倒着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体温未完全散去。
共叔武踩过由两具尸体鲜血汇聚而成的血洼,在泥泞发臭的路上留下一道道血脚印。
他道:“唉,来得迟了。”
若能早些就好了。
或许地上这一老一少能捡回小命。
褚曜神情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来得再早也没用,早点见阎王也是好事。”
这俩应该是附近以乞讨为生的乞丐爷孙。叛军没来的时候,他们尚且饿得骨瘦如柴,而叛军攻城的大背景下,普通百姓自个儿都朝不保夕,更遑论匀出善心救济他们。
多活一天,不过是多受一天的罪。
共叔武闻言轻叹,内心是赞同的。
剩下的一段路谁都没有说话。
褚曜很熟悉屠夫家的路,刚接近便有种不妙的感觉。作为附近百姓中的“富裕人家”,屠夫的家比街坊邻里修得都整齐干净,他的妻子和父母都是勤快爱干净的人。门前从不会堆积垃圾秽物,谁往他家门前泼点脏水都要被指着鼻子臭骂半天。
此时此刻,门前却堆着一堆赃物。
往日隔三差五要洗一洗的木门被某种利器劈裂成两半,褚曜伸手一推,木门残骸哐当散落在地。一串早已干涸的血迹顺着大门延伸向屋室,院子晾晒衣物的麻绳断了一头。
此情此景,褚曜心下咯噔。
步伐由小走改为疾行。
共叔武也急忙跟上。
二人内心闪过同一个念头——
出事了!
屠夫家一共有四间屋子。
不大,不一会儿就能搜一遍。除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具,不剩多少东西,也无活人。倘若没有屋外那一串血,他们还能宽慰自己,屠夫一家是收到消息急忙收拾行囊逃难。
但——
共叔武看着褚曜的背影,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宽慰的话,只是话到了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一次性失去两个学生,哪怕相处时间还不长,作为师长的褚曜心里如何好受得了?
气氛几乎凝固,让人喘不过气。
“唉,节哀吧……”共叔武道。
褚曜:“节什么哀?”
若真遭了不测,杀人的人还会好心给屠夫一家收尸?那一滩血也有可能是动物的……
总而言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褚曜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紧攥成拳,一阵子没修剪的指甲长出来不少,在手心留下月牙印记。说是这么说,但不祥预感却越发浓重。他道:“尽量在叛军攻入进来前找到人……”
若是叛军打了进来,届时兵荒马乱再想找到几个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共叔武道:“那去附近几家看看。”
或许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不管是逃难了,还是遇害了,总能打听到什么。褚曜正欲点头,二人耳尖听到一声极其小声的动静——沙沙沙,沙沙沙,像是用指甲抓挠木门。他们对视一眼,寻着声找过去。
动静是从柴房发出来的。
共叔武刚才翻找过,没发现。
他们搬开堆砌起来的杂物,终于在杂物夹缝中找到声源,一只脏乎乎的,团成一团的东西,黑夜中双眼发出诡异的光芒。
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只猫儿。
褚曜一眼认出它。
“素商!”他压低声音。
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那只猫儿微弱地喵呜一声,乖顺地任由褚曜将它抱出来。这只小猫就是素商,祈善担心劫税银会有变故,留在匪寨不放心,带在身边怕误事……
凑巧,林风还挺喜欢它。
于是让林风暂时代替他照顾素商。
素商一到了褚曜手上,便迫不及待舔舐他的手指、掌心,口中发出委屈又虚弱的喵呜声。
褚曜:“……”
饶是他不怎么喜欢猫这种养不熟的小家伙,但还是被素商的叫声喊得心软,给它倒了点儿水,又将干粮泡软了递给它吃。
共叔武也认出这是祈善养的宝贝猫儿,道:“找到这个小家伙也是个好兆头……”
褚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不过,好消息就这么一个。
他们发现附近邻居也跟屠夫家一个情况,有些屋内有血迹,有些干干净净,有些还有扭打的打斗痕迹,想打听也无从打听。
又将搜找范围扩大一圈。只在小巷找到两个作奸犯科的混混,这俩混混的地盘在孝城另一头,不清楚附近的情况。
见问不出什么,褚曜冲共叔武使了个眼色。
只听一声短促的呜咽声,尸体脖子以扭曲的角度,软倒在地,没了丁点儿声息。
“这可如何是好……”
正一筹莫展,共叔武发现城门方向的天空不知何时多了一点橘红,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橘红慢慢扩大、晕染开来,愈来愈盛。
隐约的,还有杀喊声传来。
共叔武心下咯噔:“城外叛军又攻城了?”
褚曜摇了摇头:“不太像……”
如果是叛军攻城,杀喊声应该会更清晰一些,橘红火光燃起的位置也不对,倒像是——倒像是叛军大营的位置出了事儿!
正如褚曜判断的那样,孝城城墙没事儿。
不过,也的确跟他们有点关系。
准确来说,是跟沈棠关系。
他们解决完了晏城,本想第一时间跟褚曜他们汇合,偏偏路上碰到了一点儿意外。
二人看到一伙叛军押送一批粮草经过。
原先是准备避开的,只是——
架不住敌人非要热情送人头!
179:孝城乱(十九)【求月票】
“嘿,你看那火红的太阳是烧饼……”
“它扁又圆……”
沈棠是个闲不住嘴的人。
来了兴致便会哼哼几句她自己都陌生的调子。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还有个坏习惯就是瞎改词,唱不下去就含糊哼哼。
荒腔走板又难听。
不过她唱得开心啊。
唯一不开心的,大概就是祈善了。
“……嘿,你就像春天的雨水,夏天的风,秋天的苹果,冬天的火,燃烧我心窝,嘿嘿——宝贝燃烧我心窝!”十一二的少年,嗓音清越爽朗,干净剔透,比同龄少年尖许多。
声量不大,但极具穿透力。
祈善:“……”
每逢沈小郎君唱歌儿,他就抱怨自己耳力太好,文心对五感有加成,这导致他跟沈棠隔着六七丈都能清楚听道她唱了什么。他又不可能彻底跑远,只能咬牙忍着被荼毒。
他也不是没试着禁言夺声沈棠。
不过沈棠反手就报复回来,双倍禁言夺声,双倍唱歌跑掉,歌词越发粗俗直白、热情奔放。
赤【裸】裸的互相伤害。
杀敌一千自损两千的祈善:“……”
罢罢,他认输,骚不过就是骚不过。
沈棠还越唱越起劲。
祈善开心不开心重要吗?
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开心。
结果她乐极生悲了……
刚下山没多时,迎面碰到一伙押送辎重粮草的队伍,约莫千人。尽管规模不大,但显然是一伙精锐,士兵身上血气重,两侧兵卒时刻警惕四周情况,眼底时有精光滑过。
辎重车,每一辆都载得满满当当。
沈棠心头一跳,垂下眼睑,准备跟祈善一块儿闪到路边,将路让出来。
刚走没两步,有人骑马跑过来。看此人穿着打扮,估计在军中有个不大不小的职位。搁在军营或许还不够看,但对普通百姓重拳出击、颐指气使、摆足兵爷派头却是够了。
沈棠只得停下脚步。
她已经解除刀疤脸壮汉的伪装,恢复本来面貌,少年面颊虽稚嫩,但五官是顶顶好的。
天色微黑,她的文心花押又是透明的,极容易忽视。那人只看沈棠面庞,骑在马上,一边卷着马鞭,一边斜挑着眉头,斜睨问沈棠:“小娘子,刚才放声高歌的人是你?”
沈棠默了默,回答道:“是我。”
祈善见状,斜上一步准备挡住沈棠。
谁料,那兵头用鞭子指着祈善鼻子,不耐烦又高傲道:“让开!小爷跟这位小娘子说话,跟你一个寒酸穷文士有什么关系?”
祈·寒酸穷文士·善:“……”
沈棠噗嗤笑了出来。
兵头说:“还请小娘子跟我走一程。”
沈棠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她不答应也不行。
孝城被叛军包围,显然也不可能跑出来押送什么粮草辎重。眼前这兵头的装扮跟上山搜查晏城郡守的叛军是一个风格,身份立场呼之欲出。若是贸然拒绝,怕是不好收场。
不过,她有个条件。
沈棠怯懦地抓住祈善的袖子,缩了缩肩,软糯道:“兵爷,奴家阿兄可不可以也过去?”
祈善如遭雷击,恍恍惚惚。
沈棠刻意掐着嗓子说话,少了几分清冽爽朗,多了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若闭上眼睛不看人,还真会以为说话的人是个标志的姑娘家。但正是这一念头,将他雷得不轻。
兵头乜了一眼祈善。
手一挥:“可以,过去吧。”
谨慎起见,二人都暗中收起了文心花押,只要收敛好周身的文气,看着就是个普通人。
他们被兵头带到负责押送粮草的顶头上司跟前。沈棠起初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肥头大耳或是尖嘴猴腮的油腻中年男人,见到坐在辎重车上的青年才知自己想多了。
这个世界虽然乱得很,但真的是颜狗的天堂,特别是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沈棠目前瞧见的这些人,最次也是五官端正,配上那一身气质——哪怕长得普通,但绝对不丑。
眼前的青年更与这个词无关。
青年一袭深色劲装,长发扎成许许多多的小辫子,拢到一块儿再以发冠束起。沈棠视线上移——大概青年很少熬夜,头发扎得也不紧,长发又多又黑,发际线看着并不危险。
穿着打扮的风格不似辛国遗民,倒有几分异族的风格。袖子收得很窄,戴着一双狰狞蛇纹的铁甲护腕,一侧肩膀戴着肩甲,腰间挂着裙甲,其他铠甲零件不知去了哪里。
此时正慵懒地坐在成堆的辎重粮草上,嘴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伸着脖子看向沈棠来时的方向。他长得高,坐得也高。兵头上前回复:“头儿,人带来了,您看怎么处置?”
沈棠:“……”
不是吧,唱歌儿也犯法?
祈善暗暗翻了个白眼——看,叛军都遭不住沈小郎君的魔音荼毒,准备来“主持正义”了。
青年的雅言带着浓重口音,说得还不太熟练,问沈棠:“刚才是你唱得歌儿?”
沈棠道:“是。”
祈善准备听青年发飙,谁知青年不按理出牌,那双乌黑有神的眸子蓦地亮起,真诚赞道:“天籁啊!玛玛,你唱得真好听!”
祈善:“……”
沈·玛玛·喜当妈·棠:“……”
她这是,从天而降一个好大的儿子?
一个照面就被人喊妈,饶是沈棠已经习惯给人当爹,此时也有几分尴尬。她尴尬地讪笑:“哪里哪里……唱得马马虎虎,马马虎虎。你夸我就行,不用喊‘妈妈’这么热情……”
祈善嘴角一抽:“……人家喊你小娘子。”
不是初次见面就认妈。
他年少时,曾与友人游历四方。
二人结伴同游,爬山涉水哪儿都钻。
若认得没错,青年应该是庚国边陲附近的一个特殊群体。据闻是数百年前,先祖厌倦战争就率领族人入深山隐居。数百年闭塞生活,他们的生活习俗跟外界发展大不同。
“玛玛”等于“小娘子”,称呼小姑娘的。
至于唱歌审美——
emmm……
这一族都有问题,不稀奇。
沈棠:“……哦。”
青年热情邀请沈棠同行,方便交流切磋歌艺,身边一个属官欲言又止,似要上前劝说青年不要让陌生人接近辎重粮队,但不知畏惧什么,将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
青年热情地指着隔壁那辆辎重车。
“玛玛,你坐这。”
180:孝城乱(二十)【请个假】
属官终于人忍不住。
凑上前低声劝说。
“少将军,这不行的……”
青年登时不开心地拉下脸。不想在刚认识的“知己”面前被下面子,于是拿出三分凶相,剑眉微拧,不悦地问属官:“怎么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将军我是将军?”
属官被问得哑口无言。若是换做旁人,他还能辩驳两句,但面前的青年不行。
也不知青年是什么来历,虽然看着蠢,但他年纪轻轻已实力不凡,被惜才的主将收为义子。
主将对这位半路认的义子相当纵容、宠溺,只要青年不是犯了原则性的错处,受处置的都是别人。受宠程度,甚至连主将几个嫡亲儿子都要靠边站,谁看了不嘀咕句有鬼。
属官被派过来也不是辅佐青年的。
更多是“盯着”、“陪着青年玩儿”、“顺着少将军心意”,甚至连押解粮草这个活儿,也是青年嚷嚷无聊让他出来散心的。
啧啧,得罪不起!
属官当即就不敢再吭声阻拦。
沈棠一个单手撑跳上辎重车。
青年笑道:“玛玛,好俊俏的身手!”
沈棠道:“这都算是俊俏?”
“我出来这么久,嘿嘿,只看到玛玛会这样,其他的……”青年叼着狗尾巴草,坐着托腮沉思片刻,道,“她们不是坐轿子就是坐车厢,要不就干脆见不到,柔柔弱弱的……”
说来很难相信,他简单最多的女性居然是院中洒扫的婆子,其次是义父身边养的那群歌舞乐姬。每次宴客喝酒都要让她们出来跳个舞,或者给参加宴席的将领斟个酒……
青年每每看的技痒。
他也想下去奏个乐、跳个舞或唱个歌。
但很可惜,此处风俗与故乡不同,他作为义子不能离义父的女人太近,说是什么“避嫌”——话又说回来,真要避嫌,为什么又让那些歌舞乐姬出来表演待客???
客人就不用避嫌了?
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没有表演才艺的舞台,没有欣赏他歌舞的知音,这让青年相当郁闷——要知道他十二岁之后,故乡每年举办的歌会舞会都能拔得头筹,上至八十,下至三五,无人不喜!
离开故乡出来,本以为能在辽阔天地找到更多知音好友,谁知把他憋坏了,只敢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过过瘾。方才路过,便听林间传来宛若天籁的歌声,直击他的灵魂!
啊,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这大概就是义父时常挂在嘴边的“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于是二话不说发出了邀请!
沈棠道:“唉,我想她们也不想这样。”
若有更广阔的天地,谁甘心做一只受人摆布、被养废失去生存能力的金丝雀呢?
听了沈棠一席话,如听十年书。
一瞬之间,青年感觉灵感如火山喷涌。
于是引颈高歌,以歌相和。
青年的歌儿都是即兴创作的——这是他们那一族特有的习俗,想到啥唱啥,不管粗俗高雅。
调子千奇百怪,歌词五花八门。
祈善的脸扭曲了一瞬:“……”
这一瞬的他非常想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言灵封闭听感,但又怕失去听感顾及不到突发状况,只能忍着狂跳的额角青筋,默念“清心咒”,试图涤荡心灵,获得灵魂上的平静。
奈何魔音入耳。
祈善觉得青年唱的狗屁不通、俗不可耐、放荡风骚,沈棠却觉得青年嗓音嘹亮清脆、质朴干净、澄澈透明,关键是歌的感情,那叫一个澎湃汹涌、热烈奔放、火辣真诚!
于是她也想到一首歌。
祈善:“……”
双倍的魔音!
双倍的痛苦!
他暗暗用余光注意身边兵卒和伙夫的表情,见他们也时不时面皮抽搐,眉宇间写着“嫌弃”二字,祈善便知道自己审美还正常。不过青年和沈棠都没这自觉,关系快速拉近。
沈棠请教青年:“诶,你家乡怎么称呼‘小郎君’?你喊我‘玛玛’,我也得礼尚往来啊。”
祈善闻言眉头细颤,唇角欲扬不扬。
果不其然——
便听青年笑着回答:“是‘嗲嗲’。”
沈棠:“……”
沈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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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时的表情和心情,唯有黑人疑惑脸以及地铁老爷爷看手机两个表情包能精确描述。若不是青年神情认真且坦诚,不见戏谑,她都要以为对方是故意占她的便宜了。
嗲嗲什么鬼啊!
沈棠迟疑地顿了顿,道:“这个啊,我想了想不太妥当——你用你家乡话喊我,礼尚往来,我也应该用我家乡话喊你……”
青年神情期待地看着沈棠。
沈棠想了一圈也想不起来自己有啥家乡话,这对记忆所剩无几的她而言太难了,于是随便给自己按了一个家乡,回答道:“靓仔!”
“靓仔?”
沈棠睁着眼睛胡扯:“意思就是说你长得很俊俏漂亮,是‘俊俏漂亮的小郎君’的意思。”
鬼晓得,她差点脱口而出“小兔崽子”。
庆幸最后关头改掉了,不然这会儿就得打起来。沈棠内心暗暗庆幸,端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与青年说说笑笑,暗搓搓套他的话。青年热情好客,对难得的“知音”更是没啥戒备。
若不是一旁的属官时不时咳嗽两声或者搞出点儿动静,恐怕他连自己今天穿什么颜色的犊鼻裈都能交代出来。沈棠也会把握好度,试探一会儿就开始聊音乐歌舞。
气氛看着非常和谐。
不过,也只是看着而已。
祈善已经暗中摸清楚这支押送粮草队伍的位置布局,暗暗做着打算。若是能脱身,最好平安脱身,若是不能脱身,那便只能使用一定的暴力手段。
还未决定好,接应辎重车队的人来了。
此处离孝城非常近,叛军在此驻扎。
虽说是准备充分才动手,但因为不能引起郑乔兵马的怀疑,一些大的动作不敢有,所以辎重粮草方面比较缺,还需要临时筹措。
青年押送的这一批粮草虽然不多,但拿下孝城也用不了多久,勉强算够,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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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位是?”
络腮胡男人扫了一眼粮草,心下满意之余才有空闲注意其他的,敏锐注意到青年身边多了两张没见过的生面孔。他内心虽有不满,但并未表露出来,青年笑着热情介绍。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新认识的……”青年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似乎忘了问这位有着天籁之嗓的玛玛叫什么名字了。
幸好沈棠注意到他的窘迫,神情自然地冲络腮胡男人行了一礼,主动介绍:“奴家姓沈。”
“原来玛玛姓沈啊,好听,那玛玛叫什么?总不会只有姓氏,没有名字吧?”青年忍不住用“你好可怜啊”的眼神同情沈棠。沈棠正要回答,却听络腮胡男人出声呵斥青年。
络腮胡男人:“哪有你这么放荡的?”
青年不满:“我怎么就放荡了?”
络腮胡男人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们中原女儿家跟寻常蛮女不一样,名字是不能随意告知旁人的,至多告诉你一个姓。”
沈棠微微蹙眉。
尽管络腮胡男人用了比较平和的口吻,但说出来的内容落在耳朵里却不是那个滋味,带着不小的恶意。她暗中用余光注意青年神情,发现他仍笑着,眉眼不见丝毫不快。
这青年是二愣子吗?
当着面骂他是“蛮子”也没生气?
青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我又涨了点儿知识”的神情,还跟沈棠道了个歉,说他事先不知道这个规矩,希望她别觉得自己冒犯。沈棠摆摆手:“无妨无妨,名字取了不就是让人喊得么,我一向不在意这些礼俗……”
络腮胡男人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他语气不善:“都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又如何?那也不该随意带回来。军营重地可不是风花雪月、肆意玩闹的烟花柳巷,女子待着多有不便。你尽快安顿好他们的去处,小心点,别被阿父知道,否则——哼,又有人替你挨骂,你的新朋友也要遭殃。”
青年登时垮下一张脸。
他咕哝道:“义父才不会呢……”
见青年跟滚刀肉一样,络腮胡男人也没有强硬阻拦,毕竟多说多错。自家老头子对这野蛮子疼得很,亲儿子都没他的待遇——至少络腮胡男人从小到大没享受过那种偏爱。
说不羡慕嫉妒是不可能的。
世人都说“靠老大、疼老幺,最不待见是当腰”,以老头子对青年的疼宠劲儿,也难怪几乎所有人都默认青年是他在外留下的沧海遗珠、宝贝幺儿,络腮胡男人自然也不例外。
再加上青年屡次凡尔赛行径,衬得络腮胡男人越发平庸无能,最近两年遭到的责骂比以往三十年都多,络腮胡男人能对青年有好感就怪了。每次见面都要阴阳怪气两句。
最可气的是青年好似听不懂人话。
一次都没有还嘴,还笑嘻嘻的。
反而衬得络腮胡男人多小肚鸡肠。
“哼,你说不会就不会,回头别后悔就行。”络腮胡男人抬手一挥,示意身后的兵卒接收这批辎重粮草,将青年晾一边。
青年也不失落,径直凑到沈棠跟前,热情道:“玛玛,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营帐……”
祈善一听“营帐”二字,额头青筋狂跳。
之前默念的“清心咒”瞬时白费,也不管身份什么的,抬手拦下青年。青年疑惑地看着他,他冷笑道:“这位少将军说什么?带沈小郎……娘子去看你的营帐?”
差点儿脱口而出“沈小郎君”。
临时改口“沈小娘子”,拗口得差点儿舌头打架,神情也出现了一瞬的狰狞。青年反应再迟钝也知道祈善是生气了,不由得解释道:“是啊,看看啊,我营帐有多好乐谱呢。”
说完便眼神古怪地看着祈善,两只眼睛似乎在说“你这穷寒酸的文士思想可真肮脏,我跟沈玛玛是高山流水式的灵魂知音”,看得祈善表情越发扭曲,直到沈棠拍拍他的手。
“一起去,阿兄给我们伴奏如何?”
祈善:“……”
不,他用生命拒绝!
远远就能看到叛军营帐大门。
这时候,她瞧见又有近百兵卒赶着上百头牛、几十头羊回来,引起不小轰动。刻意放慢脚步,伸长耳朵偷听。原来,这一批牛羊都是这些士兵外出募兵的时候“筹措”回来的。
美其名曰:牛羊主人听闻叛军是天降神兵,降世解救万民于水火,于是“自愿”捐赠全部身家,希望能略尽绵薄之力。
沈棠嘴角抽了抽:“……”
倘若叛军的确是什么好鸟,有百姓愿意捐赠几劈牛羊是可能发生的,但叛军是郑乔的两个疯子兄弟帐下兵马,是好是歹还不得而知。谁会发疯主动捐赠啊,强抢才是真的。
这么多牛羊,受害者非富即贵。
事实也正如沈棠所想那般。
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剩下的一二出入便是……
沈棠蓦地有感。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便循着直觉往那个方向看,正巧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那是个垂头缩肩,一身浆洗到微黄的麻衣的牛倌儿,戴着一顶破斗笠,脸颊脏兮兮。
脏到什么程度呢?
手指在上面搓一搓,估计能搓下好粗的泥条。那个牛倌儿也没有一直看她,跟沈棠视线对上一瞬便自然地错开了。他身边的人比他高点儿的,估计也是帮忙赶牛赶羊的。
沈棠同样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表面平静,内心忍不住表演呐喊。
翟笑芳这家伙怎么混进来的???
是的,翟笑芳!
那双桃花眼过于标志性。
哪怕他将脸涂得脏兮兮,换上了一声骚味的牛倌儿装束,刻意弯腰塌背,跟先前的他判若两人,但沈棠仍能从他的眼睛认出他。这绝对是翟笑芳无疑!翟乐也认出了她。
当然,不是靠她那双杏眼。
沈棠已经恢复原来面貌,瞎子才认不出!只是他和翟乐都没声张,一来是为自身安全考虑,搁在人家大本营跟前暴露身份,活脱脱找死;二来,他们也吃不准沈棠的立场。
沈兄怎么跟庚国叛军混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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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有偏见。
只是郑乔和那两个兄弟,哪个都是粪坑,谁也不比谁香一点。他们干架,倒霉的是百姓。
沈兄帮助那两兄弟也是助纣为虐!
“愣什么神呢,快走快走!”
兵卒催促翟乐,大有他再愣神就上脚踹的意思。翟乐露出憨实的傻笑,连连道:“兵爷莫气,兵爷莫气,这就来了!”说罢,只见他手腕一转儿,手中赶牛的鞭子微晃,停下来的群牛羊群乖顺地跟着指令走。
翟乐以前就是个上蹿下跳什么都爱学一手的人,放牛牧羊的招式学过不少,装牛倌儿也像模像样。那些兵卒并未怀疑,将他们当做普通百姓吆喝使唤,顺利混进叛军营地。
他们将牛羊赶入目的地。
兵卒又使唤他们照顾好牛羊。
这些都是“粮草”,回头要杀了给士兵加餐的。至于耕牛珍贵不能宰杀之类的规矩?
嘿嘿,又不是他们的牛。
他们也不会耕地。
杀了能吃进肚,不杀还不知便宜谁。
待到四下无人的时候,翟乐一边装作喂牛一边跟自家堂兄低语:“阿兄,方才看到沈兄了。”
翟欢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翟乐:“阿兄,你说沈兄为何会来?”
翟欢道:“许是人各有志。”
这话直接暗示说沈棠跟叛军混一块儿了,翟乐听了反驳道:“我相信沈兄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为何又去截杀税银?”翟欢反问,翟乐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道:“沈兄……他没戳穿我们……”
翟欢问:“他认出来了?”
翟乐笃定说:“嗯,肯定认出来了。”
若沈兄真的跟叛军一条心了,没道理认出他们俩不吭声,换而言之——沈兄要么有难言之隐、身不由己的难处,要么个人他们一样也是揣着某种目的接近叛军营地伺机搞事!
如此一想,越发觉得猜测就是真相。
翟欢却没有那么乐观。
他严肃叮嘱道:“不可掉以轻心。”
翟乐道:“嗯。”
事关他们兄弟的身家性命,他自然不会大意。一想到这一路的经历,饶是生性乐观如翟乐忍不住发出重重长叹。他知道世事多变,但没想到会多变到这种“面目全非”的程度。
那日收到狼烟,他们兄弟随同杨都尉一起撤退,凑合着养了一天才完全恢复过来。这也就是高等级的武胆武者,换做普通人,七八天下不来塌。沿路见闻,可谓是触目惊心。
虽说税银一战,杨都尉帐下兵马折损不多,实力保存还算得上完好,但有个很要命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水粮不足!准确来说是干粮不足,勉强只够一天时间!
剩下的还在税银车上。
他们既不能折返回去取干粮,也不能继续急速行军——那太消耗体力了!一旦碰上叛军人马,敌方兵强马壮,我方人疲马乏,前者还有人数优势,后者去了只有送死的份!
这些顾虑使得人心涣散。回援路上休憩的功夫,陆陆续续有士兵临阵脱逃,累计百余人。哪怕杨都尉用铁血手段制止,也只能暂时压下浮动人心,却无法挽回下滑气势。
见此情形,翟欢提议“以战养战”。
简单来说就是打劫小规模的叛军,从他们身上搜刮可用的军需物资,维持自身运作。
这一提议起初被杨都尉断然否决!
他不是不知道提议好,能让他们支撑更久一些,但他现在需要的是快速回援!
去的迟了,孝城一旦被攻破……
杨都尉脸色铁青,完全不敢去想。当年郑乔率兵攻下四宝郡,烧杀劫掠,让原先繁荣的四宝郡一蹶不振,变成饿殍遍野的千里荒地,两三年才稍微缓过来半口气……
他的家眷还在孝城!
若攻城之后又是屠杀……
光是想想,杨都尉就气得想杀人。
恨不得将郡守晏城抓来大卸八块!
翟欢冷冷反问:“按照杨都尉的办法,大家伙儿究竟是回去回援,还是回去送死?”
先前紧赶慢赶押送粮草,半路换道碰上大雨天,半夜鏖战劫税银的歹徒,之后又是疾行回援……整个过程连口气都没好好喘一喘。武胆武者还能抗抗,普通士兵怎么办?
放弃这些士兵性命吗?
若放弃,那他们怕死逃跑又有何错?
杨都尉冷厉道:“这不一样!受威胁的又不是你的故土家眷!孝城多少百姓还在等着……或许我们这多耽误一刻钟,死的就是……”
翟欢毫不客气地截断他的话,道:“是,我们兄弟的确不是本土人士,是不用急。”
杨都尉瞪圆了那双铜铃大眼,气得鼻子发红,面颊肌肉乱颤。翟欢继续:“但在场士兵,哪个不是孝城出来的?即便不是孝城本地人士,看他们的年纪,多半也成家了……杨都尉不妨去问问,谁没有心里急上火?”
不是杨都尉一个人急。
再着急也不能贸然去送死!
杨都尉捏紧拳头:“可是……”
“没什么可是!”翟欢拿出发号施令的笃定语气,话中带着不容辩驳、不容拒绝的强硬,丝毫不惧杨都尉的怒视,“杨都尉的‘回援’,不正是拖延敌方兵力,缓解我方压力?”
保住性命的情况下才能杀敌。
命都没有了,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杨都尉脸色倏红倏青。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翟欢知道他的迟疑毛病又犯了,给自家堂弟使了个眼色,翟欢心领神会,用气势压迫一众士兵。这些士兵面有难色,但高等级的武胆武者的气势不是那么好反抗的。
他们会控制不住地生出想要臣服的念头,理智不强硬的话,直接就顺从了,直到那位武胆武者将气势收回才会摆脱影响。杨都尉见状,只得闭眼听了翟欢的建议。
或许是运气好,一路上碰见的叛军队伍都很小,一路上收获颇丰,低迷的气势也恢复了不少。直到碰见那一伙名为“募兵”,实则打家劫舍的兵卒,翟欢倏地计上心头。
他准备玩一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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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欢打定主意搞一票大的。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票这么大。
暂且话分两头。
沈棠应青年邀请去他营帐参观。营帐面积极大,地上铺着厚厚几层毛毡兽皮,下脚触感柔软,由此也可看出他在叛军中的地位。不同于他给人的爽利干净印象,这窝相当乱。
用一个词似乎就能完美诠释。
狗窝(??w??)?
字面意义上的乱成狗窝。
各种零碎的小东西随意丢在地上。
沈棠随意一扫,发现不少珍稀玩意儿,角落随处可见造型精致的金银玉石、珍宝古玩,桌上摆着一盘龙眼大的莹润珍珠。
青年瞧也不瞧,随手一扫。
珍珠噼里啪啦滚落在地。
伸手摸到矮桌下方,珍而重之地取出整理整齐的厚厚一挞写满鬼画符的纸,仰头招呼沈棠也坐下。他不适应累腿的跽坐,加之私下只有他和沈棠二人,怎么舒服怎么来。
一条腿轻松惬意地放着,另一条腿支起当右臂的支架,累了便重心侧移。舒服是舒服,但有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例如——祈善。
他端端正正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沈棠从来不知客气二字怎么写。
她也一屁股坐下,比青年还随意。
问青年:“没人给你收拾这些东西?”
这么多钱随意丢地上,真真是土豪!
“我不喜欢有人进入我的地盘……”青年头也不抬地翻找自己前几天的得意之作,“至于这些不值钱的破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唔,找到了,玛玛,你瞧我作的如何?”
他双眸炯炯有神,嘴角上扬勾起漂亮的弧度,仿佛在等待沈棠被惊艳的一幕。
沈棠:“……???”
不值钱的……
破玩意儿?
她道:“你这话伤到我了。”
青年一惊,惶恐又委屈。
“伤你?何时的事情?我没有。”
“你有!”沈棠叹气着耷拉眉头,似笑非笑地揶揄:“我是个穷人,身无分文那种穷,穷得要研究如何喝西北风不会饿死了。你在这么穷的穷人面前说这话,还说没伤到我?”
青年哑然,好半晌才明白什么意思,便道:“你若喜欢,这些都可以给你,这样你不就不穷了?不不不——地上这些不行,我回头让人重新拿一些过来……要多少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你义父不会有意见?”沈棠这话没挑拨离间的意思,她只是纯粹好奇,什么义父会纵容义子这般败家?
“义父?他不会说什么。”青年声音比先前淡了不少。沈棠以为青年是不悦了,便识趣不再提这茬,低头细看他给的乐谱。
或许与沈棠写字也龙飞凤舞有关,她看青年手写的曲谱毫无压力,口中轻哼起来,时不时还用手指轻敲桌面找拍子。
祈善:“……”
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外头!
奈何不放心沈小郎君跟个不知底细的青年独处,只得忍着耳朵被荼毒的痛苦,尽量放空心神不去想那破调子。这时候,青年一手支着下巴看向沈棠:“玛玛,方才的事情……”
沈棠抬头看他:“什么事?”
话说一半不厚道。
青年正色道:“我那位义兄的无礼,我代他向你道个歉,他这人一贯如此,迟早会吃苦头。”
沈棠怔了怔才想起来青年指的什么。
那个络腮胡男人的“指桑骂槐”啊。
不,不是“指桑骂槐”。
真正的“指桑骂槐”好歹有一层遮羞布,那个络腮胡男人是明晃晃的羞辱。先说“中原女儿家跟寻常蛮女不一样”,不正是变着花骂青年是“蛮子”?之后那一段就更加下作。
无端提及烟花柳巷,暗嘲沈棠,将她比作风尘女子,那将她带回来的青年又是个什么身份?
她听那段话的时候,内心白眼翻上天灵盖。如此小肚鸡肠,白瞎他那一副高海拔的身躯。
只是,这不是重点。
沈棠咦了一声。
“你听得懂他是在……”
若听不懂也不会私下替人道歉了。
“自然听得懂。我自小就学习雅言,下过苦功夫的,只是以往身边的家人多讲家乡方言,因此雅言用得少,口音也重,听着就很蹩脚。”这句话虽是笑着说的,但眼底却有滑过一缕一闪而逝的冰冷之色,若非祈善和沈棠一直关注,怕是会忽略了。
沈棠心下挑眉。
看样子,这青年也不似表现那么单纯直率嘛——相较而言,果然还是笑芳好骗一点。
青年凑近问:“玛玛,你看乐谱如何?”
祈善内心翻白眼,时刻准备救场——哼,他倒是要听听沈小郎君能说出什么点评。
谁知,沈棠似模似样地点评赏析起来:“前半阙思乡,后半阙忆人。起初还以为这是在怀念心上人,但细品曲中感情,却有种热泪冲动。应当是浪子思乡、游子忆母……”
青年蓦地微微睁大眼睛,唇瓣翕动。
渐渐的,红色爬满眼眶周边。
眼泪竟是欲坠不坠。
祈善:“……”
一时间有种怀疑人生的错觉。
居然真的让沈小郎君说中了?
嘿,还真是。
这张乐谱创作初时,他无意间吃到一叠家乡风格的菜肴,那也是他阿娘最擅长的、也是唯一会的一道菜。他吃着吃着就想起了阿娘,当天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半夜披衣起身去东厨,灵感迸发谱下这张乐谱。
他没想到玛玛居然真的懂他。
祈善看着眼睛发红的青年,他又看看乐谱上鬼画符一般的内容,陷入漫长的自我怀疑。
他实在想不明白,沈小郎君究竟是怎么从诸如“晚上不睡去吃菜”、“半夜偷菜被人抓”这种词句品味出“浪子思乡、游子忆母”的核心感情?究竟是他不对还是别人不对?
正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沈棠的操作突破了他的下限,沈小郎君居然让他伴奏,三人要“以乐会友”!祈善的表情瞬间扭曲,耗费莫大理智才压下掀桌子离开的冲动。
你俩可别侮辱“以乐会友”四字了!
只是——
当青年翻身找出一支玉箫,眼神期待地看着他,他忍了又忍,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敌人大本营、这是敌人大本营、这是敌人大本营……浅笑着接过那支造价不菲的玉箫。
青年敲鼓,沈棠拨琵琶。
祈善:“……”
这是酷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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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段时间,祈善已经怀疑自己好几次——沈小郎君跟青年是一个调子,他夹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频频惹来二人“你究竟行不行”的眼神质问。他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祈善越想越气,恨不得将玉箫摔了。
最可气的是——
一曲毕,青年放下鼓槌,目光真挚地看着沈棠,幽幽感慨:“千金易得,知音难求……”
果然,能直击他心灵的知音只有一个,其他人(特指夹杂其中很不和谐的祈善)都俗!
听懂青年这话的祈善:“……”
(╯‵□′)╯︵┻━┻
他果然还是很讨厌这一族。
先前提过,祈善少年时曾与友人游历四方,其中也包括青年的故乡——一个隐蔽又与世隔绝的安宁桃源乡。虽说这一族避世不出,但民风彪悍、热情开朗、火热奔放……
族中女子也如此。
祈善和友人住了几天被族中好几个女孩儿堵着门唱歌儿,内容直白劲爆,诸如“今晚儿郎去奴家”、“半夜酣战不下榻”、“公鸡啼鸣郎再走”……着实把年少的他和友人吓到了。
最可怕的是——
半夜三更真有女郎爬他们窗户啊!这件事情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极大的创伤,关键是来“夜袭”的女郎见他慌忙乱找衣裳,竟抱着肚子大笑,笑声还把其他人给招来了。
祈善:【……】
他完全不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笑的,只觉得可怕,不过考虑这是人家风俗,倒也不好发作。夜袭的是女郎还好,要是男的,这不得打起来?几天后,屁股着火般落荒而逃。
之后游历都要绕开,免得遭难。
除了这桩风俗,他们随时随地能唱歌跳舞也让人吃不消。祈善也是略懂乐理的人,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洁癖”。那些粗俗直白、热情奔放的歌词儿和想怎么唱就怎么唱的调子……
吃不消,吃不消!
大概是看在知音的份上,青年对沈棠二人非常宽容,“以乐会友”结束,又让人安顿他们今夜的住处。帐篷的位置很靠近营地后方,远远就能闻到味道冲天的牛羊骚气。
青年还怕沈棠无聊,主动当向导。
二人谈天说地,祈善就是个背景板。
青年道:“玛玛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庚国国都,那边更好玩儿。”
尽管青年热情相邀,但沈棠仍是摇头婉拒:“暂时走不了,手头还有不少事情没处理完。”
青年问:“什么事情?我也算有些人脉,玛玛不嫌弃的话可以告诉我,让我帮你解决。”
沈棠指着孝城的位置。
道:“我的亲人都在那里。”
青年问:“玛玛是孝城人士?”
沈棠坦荡回应:“是啊。”
青年眸光动了动,又问沈棠那些亲人长什么样子,住在哪里,他回头让帐下兵马注意。
沈棠感激不已。
扭头便将所谓的“亲人”相貌特征说了出去,褚曜、共叔武、林风、屠荣……一个不剩。青年怕自己记性不太好,招来属官记录,麻烦沈棠又说了一遍,好一会儿才搞定。
将沈棠二人送到下榻的营帐,他依依不舍道:“玛玛晚上若是睡不着的话……”
一旁的祈善瞬时想起了他们一族的风俗,神经被触动了,直言道:“不会,她一贯睡得死。”
天打雷劈都醒不来!
你小子别想打什么破主意!
青年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跟沈棠告别,时不时还用谴责的眼神看祈善,仿佛他就是神话故事中不近人情的王母娘娘。
倍觉离谱的祈善:“……”
入了营长,祈善布下一个小小的“法不传六耳”,防止有人偷听。做完这些事情才坐下来,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问沈棠:“沈小郎君以为这个青年如何?善觉得此人……”
祈善现在就怕听到沈棠嘴里蹦出来“知音”,真以为青年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傻白甜。
沈棠道:“他很有意思。”
祈善话未说完就被这话呛住了。
“有意思?”
“我感觉他跟叛军似乎不是一条心,但又觉得这猜测没什么根据。还有,这人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沈棠指了指脚下的营帐说道,“竟然将我们安顿在这里……”
不远处可是堆放辎重粮草的军事要地,粮草辎重对于兵马而言多重要,自不必多言。一旦粮草出了问题,即便是百万雄师也得铩羽而归,因为士兵饿着肚子根本打不了仗。
祈善道:“或许是为了引蛇出洞……”
刻意给予他们方便,再抓一个现行。
沈棠皱眉思索:“我们要不要先联系笑芳他们?二人混入叛军,没点儿打算是不可能的。”
他们或许可以和翟乐兄弟合作。
祈善道:“太冒险。”
他不怎么相信翟乐兄弟。
先前劫税银一案打得你死我活,双方有矛盾,现在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合作?他们不信任翟乐兄弟,翟乐兄弟也不会信任他们。再者,人少目标小,人多目标大。
一旦暴露就可能被一锅端。
“谨慎考虑,各自行动为妙。”
因为孝城还未被叛军攻破,祈善这里也犯不着火急火燎连夜潜入孝城。若是能在外部给叛军惹来麻烦,变相帮助孝城缓解守城压力,也能为褚曜和共叔武争取更多的时间。
“那我们就这么待着?”沈棠双手抱在脑后,仰躺在兽皮毯子上翘起二郎腿,视线盯着营帐上方,“笑芳他们俩明显要搞事情,一旦叛军营地出了问题却没抓到罪魁祸首,那我们俩嫌疑就最大……得背黑锅啊!所以元良,咱俩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祈善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棠脸上的神情,问道:“沈小郎君准备怎么个‘先下手为强’?”
沈棠道:“制造大乱子!这里离辎重粮草这么近,不在上面做点儿文章,多可惜啊……”
祈善:“不怕这是陷阱?”
沈棠:“怕,所以要‘借刀杀人’!”
“借翟笑芳、翟悦文兄弟的刀子?”
沈棠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我有更好的‘刀子’,只需配合它们,或许真能搞个大新闻!”
祈善:“他们?”
他仔细琢磨这个词儿。
倏地露出一抹狡诈笑意。
“不,是它们,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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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那个野蛮子将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安顿在哪儿?”络腮胡男人坐在自己的营帐中,在小兵服侍下脱下沉重的甲胄,坦开胸怀,打着赤膊,身前摆着盛满清水的盆子。
传信士兵弯腰回复。
“是,是少将军特地安排的。”
络腮胡男人:“他可有说什么?”
传信士兵:“少将军说那边清净些,即便有敌人夜袭也惊扰不到两位贵客,安全。”
络腮胡男人蓦地发出一声嗤笑。
轻蔑:“蛮子就是蛮子,任性胡来没一点大局观,除了一身蛮力,还剩下什么?”
传信士兵是络腮胡男人私属部曲。
他顺着络腮胡男人的话说:“将军说得极是,少将军此次实在胡闹,要不要告知……”
络腮胡男人抬手制止。
他道:“不用,老东西偏心这个野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即便说了,最后被斥责的也是我。这件事情不用管,倘若出了事情,也正好让老家伙看看他宝贝的是什么玩意儿。”
传信士兵抿了抿唇,低下头。
眼前这位将军口中的“老东西”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也是不管不顾给予蛮子青年种种特权的罪魁祸首。只是,传信士兵是络腮胡男人的私属部曲而非老将军的。
私下这些不敬的称呼只能过耳既忘,不敢泄露半个字,不然全家老小都要送掉小命。
络腮胡男人看也不看传信士兵低头缩肩的胆小模样,微微张开双臂,扮做小兵模样的爱妾拧好布巾,半蹲着帮他擦拭闷臭的上身。湿布巾所过之处,闷热黏腻一扫而光。
小妾又取来活血化瘀的药膏。
看着关节位置被细绳磨出的红痕,心疼道:“唉……将军何须这般自苦?立再大功劳,最后还不是被那位抢去大半?”
虽说现在天气渐亮,但全天甲胄不离身也闷出一身汗臭,甲胄系绳隔着内衬都能将肌肤勒破皮。那个“野蛮子”穿件肩甲、裙甲就当穿铠甲了,随意得像是来郊游宴会的。
换做旁人,早被叱骂了。
轮到青年却是屁点事情都没有。
谁不知道老将军偏心偏到咯吱窝?
络腮胡男人摸着爱妾细嫩柔滑的小手,闭着眼睛享受轻柔上药的过程,嗤笑:“这又有什么法子?谁让老东西晚节不保,跟个蛮女搞出这么个野蛮子,人家天赋好啊……”
孝城攻下来了,功劳都是那个野蛮子的;孝城要是攻不下来,七八成的责任都是他的。
“他天赋好,您也不差。”她弯身将解下来的甲胄一件件捡起来,逐一放架子上,这一整套不算很重也接近三十斤,“您不也是能化出武铠么?整日穿戴这大家伙,不累人?”
络腮胡男人将闷了一晚上的脚放入冰凉水中,凉意顺着双足蔓延全身,后脊梁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喟叹一声,脚心搓脚背,头也不抬地嗤笑:“一个妇人家懂什么?”
武胆武者能化铠,但武铠无法长时间维持,还要消耗不少武气。武气这玩意儿,没事的时候多少无所谓,关键时刻浪费一丝都不行。
一般情况,武将都是随时穿戴甲胄。
以防意外突发情况。
也就这些什么都不懂、只图轻便的妇人,还有那个野蛮子会觉得有了武铠,甲胄就没必要穿戴。络腮胡男人在爱妾服侍下简单洗了澡,心情好转不少,加之灯下看美人……
“美人,来!”
他笑着舔了舔干燥的唇,猿臂一揽,将爱妾一把抱起转入屏风后。还别说,这身小兵的衣裳穿在爱妾身上,的确颇有一番味道。
不多会儿,营帐响起让人面红耳赤、浮想联翩的奇怪动静。爱妾还只羞耻,有心压制,络腮胡男人则不管不顾,怎么开心怎么来。
帐外护卫的亲卫听的起清清楚楚。
眼观鼻、鼻观心。
哪怕老将军三番五次斥责这个儿子带着女人上战场寻欢作乐,这位也是过耳既忘,丝毫不将老父亲的话放在心上。亲卫也不敢出声提醒,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威风凛凛,一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直打得敌人人疲马乏,狼狈不堪地连连讨饶。
他笑了笑,准备稍作休整直接进攻敌人主营,一举拿下此次战役的胜利,就在他即将吹奏最后总攻号角的时候,帐外传来一声短促、尖锐、高亢的声音,将他惊得手一滑。
“放肆!”
他恼火起身离开战场。
随意拢了拢衣襟,脸上还带着被惊吓后的铁青和愤怒,双目冒着火光盯着打断他的人。
谁知,传信士兵气喘吁吁地道:“大、大事不好——后营,后营方向起火了!!!
络腮胡男人听清之后,蓦地瞪圆了铜铃大眼,一把抓起传信士兵的衣领,将人提起来凑近斥问道:“什么!你说什么起火了?”
传信士兵手指着营帐外的方向。
他还未喘匀气息,络腮胡男人又气又急,一把将传信士兵丢开,大步流星走向帐外。却见后营方向传来阵阵喧闹,火势短短几息扩张一倍,隐约还能看到慌乱跑动的人影。
“发生何事?”
他冲着被抓的士兵咆哮。
“还是敌人夜袭?”
被抓的士兵也不知道。
事实上,不止是他,甚至是连守在主帐外的亲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切发生太突然了,若非传信士兵急匆匆跑过来,他们甚至没意识到后营燃起的橘光是大火。
敌人何时潜入的?
何时偷袭的?
人数多少?
他们一概不知道。
甚至连后营附近的士兵都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冷不丁的,那一群牛羊便发了疯一般横冲直撞。受惊吓的它们身上燃着火,不管不顾往四面八方冲,围栏如纸一般脆弱。
附近的营帐可就遭了殃。
一冲一个塌!
营帐之中,已经合衣睡下的士兵发出短促惨烈的叫声,只来得及感觉到痛便失去了知觉。
有士兵想持着武器将它们斩杀,却低估这些牛羊惊吓后狂奔的速度和力道。那些不自量力的士兵被冲撞在地,牛蹄当头踩下,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脚裂胸骨,二脚上黄泉!
牛的战斗力不俗,那些羊也不赖。它们的毛发比牛旺盛茂密,火势还大,冲到哪里便将火苗带到哪里,被冲倒的营帐不多会儿就被点上了火。叛军士兵手忙脚乱……
既要救火还要控制这些畜牲。
只是,他们没能第一时间控制这些受惊的牛羊,便注定了——待它们真正散开,局势会往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待络腮胡男人化出武铠过来,火光冲天而起。
粮草辎重全在!
看着这一幕,络腮胡男人目眦欲裂。
“何方宵小,犯我大营!”
他气沉丹田,声如洪雷,武胆武者的威势如浪潮一般向四面八方散开。手中提枪,一枪穿中发疯奔来的牛!
那么大的冲击力,他下盘扎根不动。
大喝一声,手臂肌肉暴起。
一枪将发出临死前哀鸣的牛举起,甩开。
那头牛鲜血如注,重重摔在地上扬起尘土,四肢动了动,很快就没气儿了。可络腮胡男人这一招并不能制止其他发疯的牛羊,火势随着它们的狂奔,以极快速度蔓延开来。
“贼子!出来受死!”
络腮胡男人赤红着双目。
这一幕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至于他口中“夜袭的贼子”更是连人影都没有,他在这里愤怒咆哮,更像是无能狂怒。
“这……这可真是……”
暗中,翟乐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他们是想用这些牛羊做文章,但只是下【毒】啊!倒不是不想火攻引发叛军营内乱,但他们没物资,执行上非常有难度。但没想到不过打个盹儿的功夫,牛羊集体被人点了火。
漫天璀璨星火从天而降。
几个呼吸后,局势完全失控。
这也意味着暗中有第二股势力!
翟乐道:“阿兄,绝对是沈兄他们!”
这也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目标了。
翟欢拉着自家堂弟的手臂,准备趁乱混出叛军大营。不管是不是沈棠二人,也不管他们如何做到,一旦等这些士兵压下混乱局势,回头被清算的就是他们兄弟。
他们是来搞事情的,不是来送命的。
趁着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前先走为上!
咚!
火光之中,一道墨绿武气激射而来!
翟乐反手将堂兄拉到身后,抬手化出一面一个人高的大盾。孰料陌生武气来势汹汹,力道之强劲迫使他倒退半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心下骇然之余,下一秒也化出武铠,大盾化作武器。
铛!
几乎是同一时刻,巨刀当头砍下!
翟欢与翟乐是配合默契的兄弟,几乎是被往后拉的同时,他便出手催动文心。
二人合力,一击击退来人。
待来人站定,翟乐诧异:“是你?”
来人只穿着一面肩甲,一半裙甲,手臂带着蛇纹护腕,周身其他要害没有一丝丝保护措施。不正是不久前与沈兄相谈甚欢的青年?
青年虽被击退,仍神色淡定。
他问:“是你们两个夜袭大营?”
翟乐不欲多言。
只是神情凝重了许多。
青年还未化出武铠,甚至连腰间连武胆虎符都没佩戴,但从对方随意的站姿也感觉到一阵难言的压迫。这种压迫甚至比杨都尉还要重一些。
要知道杨都尉已经是十等左庶长!
眼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岁的青年,难道还在十等之上?他暗暗攥紧了武器,心跳如鼓。
深知今晚有一场恶战!
他道:“是又如何?”
青年歪了歪头,扎成一束的小辫子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看着似有几分俏皮。但,青年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跟“俏皮”二字毫无干系。他举起那柄纹着交缠双蛇蛇纹的长刀,指着翟乐。
冷笑了一声:“那就受死!”
话音落下,足下点地,身形快得几乎要留下残影,手中长刀携着磅礴吞吐的刀芒,一刀劈向翟乐。巨浪一般当头砸下的巨力震得翟乐双手虎口发麻,武器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武器相交发出的巨大气浪冲翻了附近营帐。
青年瞧了挑眉:“呦,还不赖!”
轻描淡写,甚至连武铠都没有化出来。
武胆武者对垒,武铠都不现身,不仅仅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蔑视,也意味着交手双方存在极大实力差距。这个认知让翟乐脸色冷硬。
他暗中吐气缓和隐隐作疼的虎口。
青年的力量比先前交过手的共叔武还要强横。翟乐心里也有一事不解,有这么一个武胆武者坐镇,这伙叛军为何还未拿下孝城?
翟欢面色淡定,抬手便是一道静心凝神、提振气势的文心言灵,顺便挡下试图偷袭的士兵,沉声道:“阿乐,莫慌,不要被他扰乱心神。”
翟乐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运气抵挡青年施加的威势压迫。
眨眼间,青年已经带着无可比拟的气势朝着他杀来,周身涌动的墨绿武气隐隐凝聚成一条模糊的巨蟒,冲着他张开血盆大口,毒牙弹出。
铛铛铛——
翟乐暴起迎敌。
二人交战之剧烈,武器火花四溅。
不多时,翟乐的武器便不堪重负地出现数道裂纹,只需再来两下便会碎裂,肩头甲胄裹着一道裂纹斑驳的黑白文气。便是这道文气护住了他,不然最轻也是个齐根断臂的下场。
青年啧了一声:“这不公平啊。”
翟乐嘴角扯了扯。
开裂的虎口鲜血淋漓,染湿整个掌心,顺着武器缓缓流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青年道:“我也要找个文心文士。”
翟乐脸色一变。
这时候,却见青年扭头往一边大喊。
他道:“玛玛,你来帮我!”
翟欢心下咯噔。
也是真怕青年喊来帮手。
只是——
当那个角落走出的人进入他们的视线,翟乐和翟欢都齐齐怔了一下。无他——青年口中的“玛玛”竟然是他们的熟人。
也正是目前立场不明的沈棠。
沈幼梨!
身侧还立着个存在感不太高的祈善。
一时间,翟欢翟乐兄弟,沈棠祈善,还有青年,三方站在三角,互相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翟乐看得心急,张口:“沈兄……”
不慎扯动胸口的伤势,些许铁腥上涌。
沈棠面无表情,只是手中提着那柄雪亮漂亮的长剑,视线从翟乐兄弟转到了青年身上。
翟乐心下不妙:“……”
莫非沈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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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翟乐再次高声唤沈棠。
沈棠的反应让他的心逐渐沉底。莫非真让阿兄说对了,沈兄已经加入这一伙叛军?
他不敢想那个后果。
光一个青年已经让他捉襟见肘。
倘若再来一个实力还未探底的沈兄……
听到翟乐对沈棠的称呼,青年面上却无丝毫异动,只是笑容渐深,那双漂亮的眸子深邃些许。他看向沈棠:“你们认识又如何?沈玛玛可是站在我这边的哦,对吧,玛玛?”
沈棠同样也没回应青年。
青年笑得张扬邪魅,立在原地转了两圈长刀玩儿,面对翟乐并无半点儿急迫。他似惋惜摇头:“你这人还不错,如果跟我同岁,我大概是留不下你的,不过很可惜哦——”
他声音猛地冷了下来。
“谁让你晚生了那么几年!”
脚下一蹬,刀锋直直杀向翟乐。
若论个人天赋,他跟翟乐应该在伯仲之间,只是他比翟乐年长好几岁,实力也正处于高速成长期。二者的差距,根本不是外力能弥补的。即便翟乐有文心文士辅助也一样!
铮——
青年身形速度比先前快了一倍不止,看着在眼前急速放大的刀锋,翟乐咬牙奋起。谁知,青年竟然被迫在他身前一丈多的地方停下。算不上高大的身影挡在青年冲杀路径上。
伴随着令人耳膜不适、牙根发酸的滋滋声,武器相击迸溅的橘色火花亮了一瞬。
眨眼又归于黑暗。
翟乐诧异:“沈兄?”
青年道:“玛玛,你帮他?”
问完,他又顿了一下:“火是你放的。”
虽然是疑问,却是陈述笃定的口吻。
这把将后营搅得人仰马翻,辎重粮草烧掉大半的大火,幕后策划之人正是眼前这个身形矮小纤瘦的少年干的。关键是——青年垂眸看着二人角力不相上下的交锋场景,抿唇。
他刚才准备一击劈死翟乐。
虽说没用全力,但也没手下留情。
这一刀砍不死翟乐,也能废掉他。
结果——
居然被眼前这位知己接住了。
当真是意料之外!
“是又如何?这不也是你想看到的吗?”
沈棠倏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表面上看着还算从容,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处境也不是很妙,虎口微裂溢出点点血珠,手腕颤抖不停,连额头也因为过度用力而溢出了点点薄汗。
即使如此她还有闲心调侃青年一句。
“还有,我不介意你喊我嗲嗲。”
青年手中加重力道,一刀挑飞沈棠。
翟乐见状不好,上前相护。
只是还未接到人,沈棠反手一剑插入泥土之中,剑锋在地上划出六七尺长痕才稳住身形。余光看到翟乐的裙甲,她哼笑一声,用大拇指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道:“一起!”
翟乐一怔,喝道:“好!”
青年听闻不再怠慢,笑容陡然转冷,右脚踏步上前。仅仅一小步,周身涌动稠密强横的武气,瞬间将他包裹,化出一袭完整的武铠。青年身形偏精瘦,虽然没有共叔武那般魁梧壮硕似一座小山,但整体海拔也不低。
化出武铠之后,更添几分难言神秘。
不同于共叔武甲胄的“山”字甲片,青年的甲胄是几乎密不透风的蛇鳞甲片。双手戴着蛇纹护腕,披膊护肩,腰间护腰好似一条口尾衔接的蛇,睁着一双令人胆颤的蛇眸,披着长至小腿的裙甲,脚踩一双黑色皂靴。
他道:“行,那就玩玩。”
手中武器垂下,竟是一条造型奇特、女子手臂粗细,浑身尖锐倒刺的长鞭。长鞭首端造型酷似蛇头,口中有利齿。这玩意儿要是被打一下,哪怕不死也要被刮下一层肉!
沈棠紧了紧手中的剑柄,心下掂量,对着翟乐说道:“笑芳,我挡他,你射箭。”
翟乐心下微惊:“沈兄,可是——”
让沈兄一个文心文士正面抗青年?
翟乐觉得不行。
沈棠:“四打一呢,没什么可是!”
她还以为翟乐打个架还要公平公正。
翟乐:“……好。”
他还真没觉得以多欺少是不要脸的事儿,兵不厌诈,打仗打架要脸皮的早就死了。要说丢人,四打一还不能全身而退,那才叫丢人呢。只是现在也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
见翟乐微微后退,青年终于露出诧色。
目光沉重地看着沈棠道:“玛玛,你的眼睛不太好啊,选了这么一个人,应该选我……”
至少,他是不可能让别人挡自己面前。
沈棠嘴角抽了抽:“现在是聊天的时候?”
心里却清楚,青年是在拖延时间。
敌不动,我先动。
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中!
雪亮长剑划破夜空,沈棠二话不说杀向青年。青年手腕一抖,垂在地上的长鞭宛若灵活刁钻的毒蛇,吞吐着蛇信将剑气绞碎。气势不减地袭向沈棠,这时,三支箭矢杀来。
叮叮叮——
箭矢精准命中。
沈棠丝毫不顾箭矢轨迹,几乎与它擦身而过,迅速拉进距离,逼向青年,手中长剑如臂使指。作为喜欢抹人脖子的封喉爱好者,沈棠第一目标也是青年的脖颈。
这厮的蛇鳞武铠堪比乌龟壳。
剑身劈上去,火花四溅,连痕迹都留不下来,唯一的弱点便是脖子——这厮没有戴上兜鍪,脑袋和脖子没有防护。她剑招步步紧逼,又有翟乐箭矢相助,一时间压力不是很大。
哦,还要算上翟欢和祈善二人的文心言灵辅助。交缠的黑白文气如无处不在的疯涨藤蔓,化作囚牢将青年双足牢牢捆绑,这是祈善。翟欢则以言灵打压影响青年的情绪。
武者之本,勇也。武胆武者一旦怯战,一个不慎就可能被武胆等级远低于自己的人斩首。
青年被多方联手骚扰。
他仍是游刃有余。
手中长鞭武器或挡或鞭或缠。铛得一声,沈棠用长剑将袭来的长鞭打飞,上面的倒刺摔打在地上,撕拉一声,轻轻松松能勾起数寸地皮,沙尘飞扬,看得沈棠眼皮直跳。
“沈兄小心!”
身后传来翟乐的提醒。
沈棠头也不回,背心袭来一阵冷风。
她侧身翻滚躲开,余光看到在她背后死角,长鞭首端蛇头偷袭她背心。一旦被这玩意儿扎中了——沈棠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不由得想起不久之前,被它击碎的碎石……
沈棠可不认为自己的身躯比岩石硬。
几个呼吸的功夫,青年已经与沈棠缠斗了几十招,周身武气仍旧凝实充沛,丝毫没有消耗削弱的意思。他看着沈棠,倏地问道:“我有一点儿很好奇,玛玛是怎么放的火。”
沈棠被巨大力道震得身躯倒飞数步。
咬牙咽下喉间试图上涌的血沫。
冷声问道:“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青年:“好奇就是好奇,还需要理由吗?”
沈棠眸色微暗,心中默算自己还有多少文气可以浪,只用身体的力气和简单的文气加成,想打赢一个武铠附身的武胆武者,几乎没有胜算。奇怪的是,青年的态度相当暧昧。
她可以肯定,青年迄今还未生出杀意。
是的,没有杀意。
这究竟是他心太大,还是另有图谋?
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沈棠看着他将长鞭舞得密不透风,翟乐数十刁钻箭雨也奈何他不得,心下凝重三分。
便道:“告诉你,有报酬?”
青年右手长鞭垂下,左手徒手接住翟乐三箭齐发,微微用力,箭矢被捏断,震碎成了齑粉。
他似委屈:“以你我知己关系,还要报酬?”
沈棠暗中给祈善打了个手势。
嘴上道:“自然,做什么都要报酬的。”
青年便问她:“玛玛要什么报酬?”
沈棠道:“放我们离开如何?”
青年摇摇头,扫了一眼武气耗损大半,脸色微青的翟乐,关心堂弟的翟欢,以及面无表情垂着眸子,不常出手,但每次出手都让他难受的祈善。青年想了想:“这可不行。”
他解释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指着翟乐又道:“这个人现在打不过我,但等他年纪跟我差不多了,我一个人未必就打得过他们两兄弟。玛玛这个要求,真是强人所难。再者——你们还烧了我的粮草……”
那可是他筹措好久的粮草啊。
火势这么大,也不知道能抢救回来多少。大营那么多士兵,每一天吃的粮草就是个庞大数字,没有粮草供应,军心自然涣散。莫说攻打孝城,自己别乱阵脚就不错了。
沈棠冷冷打断他。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
青年断然否决:“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没事想看到自家大军溃败做什么?玛玛,你这是污蔑!说来,你倒是提醒我了。现在有不少人看到玛玛跟这俩一伙,你又是我带进来的。如果不砍下你的首级,的确是很难跟义兄交代,兴许还会被义兄军法处置……”
他冰冷的眸扫过沈棠脖颈。
隐隐的,沈棠感觉到极淡但极其阴冷的杀气,伴随着夜风向她扑来,激起无数鸡皮疙瘩。
沈棠便可惜地摇摇头。
“看样子是谈崩了。”
说完,沈棠气势陡然一变。
她大喝道:“翟欢,助我!”
至于祈元良,完全不用提醒。
翟欢初时不解,但远远看到祈善唇瓣微动,通过口唇动作便知道是什么言灵,他不假思索地跟上。至于心底那些疑惑?暂且不用关心——因为他们兄弟跟沈棠二人已经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祈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紧跟着,翟欢的言灵也落下。
沈棠快要见底的丹府文气瞬间充盈到溢出的程度,她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铛铛铛——
欺身而上,眨眼连劈数十剑。
感受重如山岳般的巨力,饶是青年也不得不暂避锋芒,长鞭首端偷袭沈棠要害,以围魏救赵之法,迫使沈棠由攻击转为防守。他则趁机将陷入泥地的双足拔出,倏地后退。
还未站定,绵密剑势再度袭来。
刀光剑影之间,他看到沈棠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直直看着他,红唇吐出一句话来。她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怎么放的火吗?”
辎重粮草惧怕火攻。
只是,火攻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
速度要快,火势要猛,不给敌人救援机会。
翟乐兄弟没用,因为他们缺乏工具,点火所用的油和柴不好弄,更别说靠近后营辎重粮草,敌人的眼睛也不是当摆设的。或者没算好风向,敌人没烧死反而将自己赔进去。
青年不得不拿出真本事抵御沈棠一次比一次重的攻击,一时间铮铮不断,火花四溅。
沈棠猛地蓄力,磅礴剑气将青年抽飞数丈。
感觉到丹府文气差不多了。
她倏地指剑向天。
“东风夜放花千树……”
轰的一声,脚下地面细颤。
翻涌的黑白文气宛若苏醒的巨龙,躁动不安,气浪向四面八方扑了过去,砂石飞滚。
咻——
黑白文气顺着剑锋直冲天际。
沈棠感受着急速下降消失的文气,忍着脑中一波强烈过一波的晕眩感,艰难吐出下半句言灵。
“更吹落……”
“星如雨。”
攀升至顶点的黑白文气在叛军营地上方砰得一声炸开,绚烂夺目的色彩将黑暗夺去一瞬。
五色光芒流转,照耀天际。
一时间,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抬首。
炫彩夺目!
高举着水盆灭火的士兵怔住了。
人声鼎沸的后营仿佛被神秘力量禁言夺声。
天地安静!
下一瞬,无数拳头大的火花从天而降。
前不久刚灭掉的地方重新烧了起来。
还有些士兵比较倒霉被火花烧了个正着。
火势瞬间蔓延至全身。
剧痛让他惨叫乱跑,将火带到更多地方。
噗——
被络腮胡男人一刀砍了脑袋。
冲天而起的血柱喷溅在地上,身躯倒下,扬起灰尘,也将不少士兵从方才的震惊中吓醒。
主营重新恢复了喧闹,救火的,救人的,杀羊的,杀牛的……
不过,更多的火花则直直袭向同一个目标。
沈棠看也不看青年的方向,力竭单膝跪地,以剑杵地,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来。
热汗不断挂下,眼前景物忽明忽暗。
两次使用,消耗的文气实在是太大了。
第一次有祈善支持,沈棠也刻意控制文心言灵的威力,这才保留大半战力。
第二次是两个文心文士全力相助。
“笑芳,撤!”
翟乐早有预料,上前抓住她臂膀将她拉起扛肩上,翟欢看了一眼脸色奇差的祈善,也搭了一把手帮他分担压力。
四人借着夜色和混乱,脚底抹油,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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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络腮胡男人铁青着脸,听着属官回禀此次大火造成的损失。辎重粮草损毁严重,十去八【九】,攻城器械几乎不剩——那些玩意儿木质居多,一旦着火就无法再用了。
相较之下,人员伤亡倒是不大。
死亡两百余,烧伤三百余,被牛羊踩踏致伤致残约两百,天降火花烧毁帐篷百余顶。
络腮胡男人阴沉着脸:“说完了?”
属官被他话中冰碴子冻得发抖。
期期艾艾道:“回、回禀完毕——”
话音落下,络腮胡男人愤怒地抬手掀飞身前矮桌,面皮因为过于用力而颤,一双铜铃大眼死死盯着大气不敢喘一声的属官,咆哮:“回禀完毕?人呐?人跑哪去了?”
噼里啪啦响声与咆哮合奏。
属官额上淌着热汗,一动不敢动。
主帐肃杀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卑职……卑职没拦住他们……”
络腮胡男人随手抓起物件砸向属官额头,叱骂:“混账!他们才几个人?这都抓不到,要你们何用?军营重地,一伙歹人不止来去自如,还他娘让人烧了辎重,丢不丢人!”
属官连闪躲都不敢闪躲。
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只听砰得一声。
额头淌下温热的血液,血液混杂着浊汗和草木灰,顺着额头往下流淌,一部分顺着面颊汇入下颌,另一部分则流进眼角。属官眨眨眼,不敢抬手抹去,任凭污物在眼球横行。
他抿了抿唇,咽下心里话。
若是真计较责任,眼前这位公然在军营重地与爱妾打得火热、动静闹得临近几个营帐都听得见的将军,也不是啥好东西。
论渎职,大家伙儿半斤八两。
只是作为下属,他不能抱怨更不敢将心里话说出口。他脑中灵光一闪,倏忽想起某人。
“卑职、卑职实在是尽力了!只是四名歹人中有两名是少将军点名带进来的,卑职也不敢下死手抓人啊,万一被少将军……”属官说到这里顿了顿,露出几分为难,“……并非卑职害怕少将军,只是担心此事会影响您与少将军的感情,还有老将军那儿……”
只差明着告诉络腮胡男人——
不是我渎职!那些歹人就是野蛮子带回来的,他居心不良。回头他要来清算,自己怎么扛得住?再加上你老子偏心,即便野蛮子犯了这么大的错,估计也是轻拿轻放。
这次的锅应该让野蛮子背!
络腮胡男人本来心里就赌着一口气,听了属官这番阴阳怪气的话,险些气了个仰倒。他气得捏碎了手边的镇纸,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问:“那个孽种……现在在哪里?”
属官道:“在疗伤上药。”
络腮胡男人阴仄仄地冷笑两声,说:“疗伤?上药?他还会受伤?怕是什么苦肉计吧!”
苦肉计用给谁看?
还不是那个脑子不清楚的老东西看!
霍地起身,大步流星往青年营帐走去。
他倒是要看看野蛮子能受什么伤!
青年的确受伤了。
伤势还不算轻。
沈棠那一句言灵将黑白文气化为焰火,大部分都落在了青年身上。青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幕,没什么经验,全凭自身实力硬。挑飞、击落、打碎不断涌来的火花,顾及不到的火花则凝气成罡,硬生生扛下来!
武气虽能抵御火花近身,一定程度上也能做到寒暑不侵,却不能完全隔绝骇人热度,这也是青年受伤的主因—文气凝聚的火花温度高得吓人,持续再长一些能把他烤熟了。
青年虽未被烤熟,但后背起了大片水泡,手臂和前胸一片通红,活似煮熟的小龙虾。
他将上衣脱下,随意堆在腰间。
身后,郎中小心翼翼将水泡挑开挤干净,再抹上薄荷色膏药。膏药涂抹之处,清凉驱散了灼烧热意。青年用冰凉的布巾捂着脸,闷声道:“哼,幸好这张脸还完好无损。”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关心您的脸?”属官站在一侧苦笑,“您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
青年瘪嘴:“想什么想?”
属官道:“想想怎么交代啊……”
青年将捂热的布巾往盛满冷水的铜盆一丢,浑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好交代的,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追究我不慎‘引狼入室’,那得先追究他‘玩忽职守’,要罚一起罚……”
属官哑然无语。
青年一摊手,混不吝道:“我又不知道那两人有问题,这也能怪我?我也努力出手制止他们了,但一打四,其中两个还是实力不弱的文心文士,让我如何留下他们?”
说完,帐外传来络腮胡男人的咆哮。
“孽畜!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青年丝毫不意外男人在帐外偷听,无辜道:“我有错,但至多三成错,更何况我还努力‘将功补过’了,拖了四人多久时间?但凡义兄及时派人来支援,也不会让那四人逃了。”
络腮胡男人气得胡子一抖一抖。
郎中包扎好,青年撑地起身,慵懒地将垂在腰间的上衣穿回去,正正衣襟,神色无辜中带着令络腮胡男人恼火的无惧无畏:“这伙歹人两名是我带回来,这不假!但还有两人是义兄派出去的士兵带回来的。究竟是四人中的哪两个动手,尚未可知。”
络腮胡男人气得目眦欲裂!
“尔敢——”
青年笑着眯了眯眼,直接顶了回去,嗤笑道:“如何不敢?是非曲直,倒不如等义父来了再说,由他老人家定夺。若义父认定小弟要负全责,多少军仗,小弟都受着。”
蓦地,络腮胡男人眼睛睁圆了一圈。
“按脚程,义父还有七日才到,而我军粮草已经告罄,义兄不如召集帐下兵马商量商量,如何挨过这几日。拿不下孝城不算什么,要是被那伙虾兵蟹将打灭,才丢人!”
一番挤兑令络腮胡男人气息重了许多。
他鼻孔微张,喷出带着愤怒的热气。
青年看也不看他,垂眸送客。
络腮胡男人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本将军倒是要看看,你勾结外敌还怎么脱身!来人,盯着他,此刻起不得踏出营帐半步!”
青年无所谓,一脚踢翻挡路矮桌,连基本的送客礼仪都懒得维持。他的属官心下暗道“倒霉”,匆匆一礼,急忙跟上,也不管络腮胡男人是不是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听着络腮胡男人愤怒摔布帘,脚步渐行渐远,青年郁闷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他摸出一盒颜色不一的龙眼大珍珠,招呼属官过来,笑道:“现在也没事儿了,陪我玩两局。”
属官:“……”
青年又道:“唉,可惜了。”
属官按捺不住好奇心:“何物可惜了?”
青年道:“我那位知音啊,可惜了。”
属官:“……”
他完全不明白有什么可惜的。
虽然不在战场,也没看到沈棠与青年对垒的场景,但他知道最后的结果。也正是因为这位“知音”,青年怕是要挨上一顿军棍,不然无法平息众怒……少将军还替那人可惜?
青年叹道:“千金易得,知音难求……玛玛或许也是世上唯一能与我对歌的人了……”
属官正要开口说什么。
倏地住了口。
属官跟在青年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对青年的了解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他本想说青年还有族人,但话到嘴边才想起,少将军的族人已经没了,他是全族上下唯一的苗苗。
的确——
能与他对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
属官道:“那您还让人走了?”
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属官脸色骤变,立马知道自己失言,半跪请罪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是说……”
他心下想了一圈也想不到合适的借口,急得汗出如浆,很快打湿了盔甲内的内衫。帐篷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就在属官想着自己会不会被灭口的时候,青年出了声。
他道:“起来吧。”
属官诧异,劫后逃生般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才发现自己已经手脚虚软:“谢少将军!”
青年道:“不急,还会再见的。”
属官不敢再说话。
多说多错,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没了命。
至于青年是不是有心放人走,除了青年自己无人知道。二人用珍珠打了一会儿弹珠,青年倏地想起什么,问属官:“以你对我义兄的了解,此次失利,他会不会撤兵?”
属官道:“卑职不敢揣测。”
青年:“你说就是!”
属官:“应该会吧……辎重粮草已经被烧干净,此事一旦被孝城驻军知道,集合兵力出城讨伐我等,我方气势低迷而他们背水一战……唉,倒不如暂时撤走,与老将军回合。”
青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属官:“……???”
莫名的,他觉得此时的少将军心情极佳,他……似乎很想看到大军暂时撤退???
打了一会儿弹珠,青年拍拍肚子喊饿。
正要喊人去拿食物,蓦地想起粮草已经被烧干净,于是讪讪打消了加餐的主意。
没多会儿,帐外响起一阵欢喜喧闹。
他让人出去问问什么情况。
小兵一脸喜色地回禀。
“少将军,好事情啊!”
青年无聊捏碎一颗珍珠,看着粉末在指尖簌簌落下,随口一问:“哦?什么好事情?”
小兵道:“大军来了!”
青年:“!!!”
帐内紧跟着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响声,看守营帐的士兵不解地面面相觑。
这、这不是好事情吗?
呵呵——
这个消息对被烧了辎重粮草、气势大跌的叛军营的确是好事,但对孝城城内百姓就不是啥好事了。青年一脸阴郁之色地看着帐外喧闹方向,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紧。
不知不觉,日头高悬。
帐外来了一名传信士兵。
老将军要见见他。
青年紧抿着唇,心里虽不情愿,但还是收拾了仪容。迈出帐外,脸上又挂上外人熟悉的爽朗单纯的笑容。临近主帐位置,他远眺孝城方向,隐约能看到高耸的城墙轮廓。
内心暗叹——
命中有此一劫,躲不过啊。
他弯腰掀起布帘,人还未进去,声音已经先一步传入帐内之人的耳朵:“义父,儿子来了。”
————————
“噗——”
两名文士全力相助,翟乐一点儿不吝啬地挥霍武气,很快便将接近昏迷的沈棠带到安全地方。刚刚停下脚步,沈棠扶着树干呕出一口黑红淤血来,惨白的脸色好看不少。
翟乐紧张:“沈兄,你这是……”
沈棠摆摆手道:“我没事,小事!”
她坐下来调息了会儿。
晕眩感勉强压下去大半。
祈善一边注意沈棠的情况,一边警惕四周。霍地,他望向密林漆黑深处,拔剑道:“谁!”
翟乐也进入戒备状态。
这时候,密林方向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走出来一道众人都很熟悉的面孔,押送税银的杨都尉!他回应道:“是我!”
几日不见,杨都尉憔悴了许多。
祈善看看他,再看看放下戒备的翟乐,也跟着刷得一声收回了佩剑,远远作了一揖。
杨都尉对翟乐二人道:“你们二人久去不归,叛军大营方向又起了大火,料想是你们计划成功了,便带人过来接应……”
祈善脸色好转了不少。
杨都尉注意到祈善和沈棠两张陌生面孔,迟疑不定地问:“这二位是……”
翟欢嘴角微微一抽。
这该……怎么介绍呢?
翟乐心大,笑呵呵引见:“杨都尉,这位便是我时常提及的沈兄,他可厉害了。这次大火也多亏他和祈先生相助,这才一举成功!沈兄、祈先生,这位便是孝城驻军杨都尉。”
杨都尉听完,眼睛亮起。
他道:“原来是两位义士。”
沈棠勉强起身,脸上又是敬佩又是仰慕,回礼:“义士不敢当,久闻杨都尉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公式化笑容,无懈可击。
祈善垂下眼眸,也淡淡寒暄一句。
二人的寒暄毫无诚意,但杨都尉不介意,只要沈棠二人跟叛军对着干,那他们就是同一阵营的袍泽!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还请义士们随我来。”
沈棠这回文气耗损得厉害。
足足睡了三四个时辰才缓过劲来。
188:孝城乱(二十八)【二合一】
沈棠是闻着食物香味醒来的。
睁开眼,头顶遮着一片大叶子。
这是什么玩意儿?
沈棠愣了一瞬,抬手将其拂开。没了叶子的阻挡,高悬头顶的绚烂金光洒向她,晃得人睁不开眼。沈棠单臂撑地起身,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双臂虚软,肚子咕噜咕噜唱空城计。
这时头顶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隐约透着几分喜悦和松快:“沈小郎君可算是醒了。”
翟乐笑着插科打诨:“看我说得没错吧,煮一锅香浓肉糜,沈兄饿得难受自然就醒来了。”
沈棠:“……”
听到这称呼,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半坐起身,问:“我们现在在哪儿?”
刚醒来,她脑子还有些懵。
“还在孝城外。
沈棠问:“可有无晦他们的消息?
“暂时还无。”祈善遗憾地摇了摇头,旋即又宽慰道,“不过褚无晦和共叔半步都是战场老手,二人联手,便是昨夜那个武胆武者也留不住人,沈小郎君不用担心他们安危。”
沈棠只得暂时按捺担心。
“饿了没有?”
沈棠白着脸,看着没什么精气神,有气无力地瘪瘪嘴道:“饿,饿死了,没什么力气……”
祈善转身用粗糙木碗盛了一碗肉粥。
接过那碗肉粥,正要递到嘴边一饮而尽,脑中蓦地浮现昨日叛军营的场景,目之所及是混乱不堪的场景。被火焰包裹的牛羊在后营窜乱,叛军士兵极力救火却为此丢了性命。
凄厉惨叫在火光摇曳中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皮肉脂肪燃烧后混杂的古怪气味。
一想起那个气味,沈棠瞬间没了大快朵颐的食物,双手捧着那碗温热适中的肉粥不吭声。
祈善问:“可是不合胃口?”
不合胃口也只能将就,他的厨艺就这个水准,想吃喜欢吃的,只能等褚曜那厮回来。
沈棠回答道:“突然没胃口。”
祈善见她将木碗放到一边,也不勉强她非得喝下去,只是心里难免抱怨两句——当然不是抱怨沈棠,是抱怨褚曜。以前的沈小郎君什么都吃得下,褚曜一来,学会挑食了!
所以呢?
这都是褚曜的错!
沈棠虽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也不想产生误会:“我只是突然想起昨夜,暂时不想碰荤腥。”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当下这个条件,有一口饭吃都是普通人求不到的奢侈,更别说满满一大碗肉粥。温度还刚刚好,多半是祈善特地温着的,保证她醒来就能尝到。
“原是如此,这是我顾虑不周。”祈善没勉强她,这碗肉粥也没浪费,最后进了翟乐的肚子。
这时,沈棠才有功夫观察周围情况。
一行人正处于一处隐蔽山坳,三面皆是悬崖峭壁,唯一的出口还横着一条溪流,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不远处能看到忙碌的兵卒身影,这些兵卒的穿着打扮还非常眼熟……
沈棠蓦地想起来什么。
这时候,耳边响起杨都尉的大嗓门。
“义士终于醒了。”
沈棠忍下抽搐的嘴角。
略不自然地道:“这位兵爷好……”
她可算想起来了。
自己昨夜文气耗尽,再加上作战打出来的伤势,疲累到了极点,刚到安全地方就睡死过去,一觉无梦至天亮。接应他们的人正是被她劫了税银的倒霉蛋——孝城驻军杨都尉!
“兵爷什么的不敢当,义士喊我‘老杨’即可。我已经从翟先生口中听说了义士的壮举,钦佩得很,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杨都尉长了一张国字脸,络腮胡,双眉粗浓,黑眸威严,瞳仁偏靠上,瞧着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傲气。一副外人看了就认为此人固执凶悍的长相,此时却硬生生挤出几分和善。
谁看了不说一句别扭?
沈棠:“……”
让她评价,这笑容能吓哭一个班的小朋友。吓人归吓人,惊悚归惊悚,但人家释放的善意沈棠还是get到了。摆出一副谦逊乖顺的乖宝宝表情,满口道:“不敢当不敢当。”
杨都尉对沈棠的印象又拔高一大截——这样有能力、有气节、为民不为利、年轻却不骄傲、谦逊有礼的少年人,不多见了!
特别是沈棠下一句便问他孝城以及叛军的情况,追问叛军粮草辎重被烧会不会撤军,杨都尉越发欣赏沈棠了。他努力挤出和善的笑,轻抚胡须:“我已经派人去探查,一旦有撤军意向,便立刻向城内驻军发出消息,里外夹击,让他们有来无回!”
其实杨都尉昨晚就想派兵夜袭的。
不过,考虑到己方人数太少,叛军营地情况不明,偷袭风险太大,便在翟欢的劝说下作罢。
沈棠道:“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转移孝城百姓,以叛军的作风,待他们缓过劲儿来,等待百姓的必然是雷霆报复。”
杨都尉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正欲开口,耳尖听到一阵马蹄声在快速接近,原来是派出去的斥候赶回来了。看到斥候惨白的面色,他难得缓和脸色:“不急,慢慢说。”
在杨都尉看来,即便不是好消息,但也不会是坏消息,唇角始终噙着几分轻松笑意。
谁知——
斥候的情报宛若晴天霹雳。
将他劈得脑袋一片空白。
两个多时辰前,叛军增兵两万!
杨都尉霍地起身,急得破声:“增兵两万?何来的两万兵马?这两万兵马什么来路?”
奈何斥候怕暴露身份,不敢打听太多,此时也是一问三不知,急得额头直冒热汗,生怕杨都尉会突然暴起杀人。祈善、沈棠、翟乐以及刚靠近的翟欢,四人瞬时铁青了脸。
本以为夜袭烧了叛军后营辎重粮草能换取喘息时机,再不济也能挤出几天时间,趁机转移孝城百姓。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冒出来两万增兵,这两万兵马是从天而降的吗???
杨都尉比谁都清楚这两万兵马的分量,心慌得手脚冰凉,喃喃:“此前一直没动静……”
翟欢道:“战局瞬息万变,倘若什么消息都尽在掌握,这伙叛军也不会形成如今的气候。”
沈棠忧心城内百姓。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开始的叛军就是个庞然大物,现在又增加了两万兵马,这个阵容,瞎子也看得出来孝城是守不住了。乐观一些,明天破城;悲观一些,下午破城、晚上屠城……
如今只能指望主将不是啥嗜血之徒。
不过——
这有可能吗?
有时候屠城还是不屠城,主将意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将那位顶头上司的意愿。若是人家想“杀鸡儆猴”,主将再仁慈也得下令。再想想郑乔那一家子的神经病……希望渺茫。
当年郑乔攻下四宝郡就用了极其血腥的手段,现在轮到被他折磨多年的两个狠人兄弟……
唉,要知道正常人跟神经病的脑回路是存在代沟的,后者的行事也是正常人无法想象的。
百姓真只能自求多福吗?
一时间,悲戚凝重的气氛笼罩众人。
杨都尉握紧拳头,不甘咬牙道:“倘若孝城在劫难逃,吾誓死与叛贼战至最后一滴血!”
他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翟乐神情微动,想劝说杨都尉再想想,但杨都尉的亲眷家属都在城内,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便干脆熄声,保持了沉默。
沈棠暗示:“不如潜入城内救人?”
杨都尉知道她的意思。
以他十等左庶长的实力,不管是选择投降保全家人还是潜入城中救人,理论上都有极大概率保住亲人血脉,再不济也能救出几个,不至于一家老小全部等死……
但是——
他看了一眼周围兵卒那一张张疲累又绝望的脸,悲恸间带着几分迟疑,但仍坚定摇头。
杨都尉道:“此举不可行。”
沈棠问:“为何?”
杨都尉苦笑着:“一人之力有限,能救三五人却不能救三五千人。士兵选择了我,一路吃苦也没选择临阵脱逃,不止是担心家人也是信任我。他们信我,我岂能背弃他们?”
沈棠怔然。
不管是杨都尉的眼睛还是他的神情,明明白白写着他已经做好舍弃这条命的准备了。
翟乐见大家都闷闷不乐,道:“也不要如此悲观!兴许、兴许不会屠城?这般血腥残暴的事情,也不是常发生……”
打仗是会死人,但一方胜利后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下手,会遭人唾弃,引起公愤。
只要还要脸,不会这么干。
与此同时——
叛军营主帐换了主人。
先前趾高气扬的络腮胡男人乖乖坐在左下首,正对面右下首坐着他一直看不惯的野蛮子。
主帐上首坐着他口中的“老东西”。
也就是他的亲爹。
只是,这位亲爹自从来了就垮着一张脸,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当着一众将领的面将他单独抓出来训斥了半个时辰。训斥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昨晚的火烧夜袭……
一如络腮胡男人猜测的那样,这口锅全部甩到他身上,真正的罪魁祸首屁事儿没有,手中还把玩着几颗浑圆莹润的珍珠。
老将军见儿子脸上满是不忿之色,朝络腮胡男人丢了一串佛珠:“你究竟听懂了没有?”
络腮胡男人敷衍道:“听懂了。”
至于老东西骂了什么玩意儿?
他根本没记住。
肯定又是换汤不换药的内容。
他应下来,便看到对面的野蛮子脸上露出一抹诡谲阴冷的嘲讽笑容,他瞬时心头火气。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可惜义兄的如花美眷。”
络腮胡男人一听差点儿炸了。
叱骂道:“畜牲,你竟然觊觎兄嫂?”
主帐内其他将领露出古怪神情,老将军气得又抓起东西丢向络腮胡男人:“你才畜牲!不孝不悌的东西,怎么跟你义弟说话?阿年一向自重自爱,能看上你那些莺莺燕燕?”
络腮胡男人一听就不乐意了。
什么叫那个野蛮子自重自爱?
换而言之,他就是放荡轻浮了吗?
他的莺莺燕燕怎么了?
哪个男人后院没三五个女人?
青年哀求般看向老将军:“义父。”
虽说在场的人,不是老将军的私属部曲、属官,便是可信任的心腹,全是自己人,但自曝家丑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事。
老将军一看青年,火气立马降了大半。
他疲累地挥挥手,道:“行,念在阿年求情的份上,暂时不跟你这不孝子争吵,带下去!”
络腮胡男人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老爹心腹,脸色铁青道:“……别抓我,本将军能自己走!”
他以为自己是被老爷子禁足警告。
谁知被带到一片空地。
空地上还留着昨夜留下来的焚烧黑痕,士兵架起了柴火堆,放上了一口超级大的陶瓮。
络腮胡男人不明白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是作甚?”
没一会儿,他就知道了。
他的爱妾被两个小兵抓小鸡一样拖了过来,小妾哪里看过这个阵仗,顿时被吓傻了,口中不断向他呼救。络腮胡男人又急又气,叱骂道:“放开她!你们是不要命了吗?”
敢动他的女人?
只是无人理会他。
他想上前将士兵踹开,结果先一步被左右两旁的老东西心腹架住肩膀,登时动弹不得。
火柴烧起,陶瓮被灌上清水。
络腮胡男人看傻了眼,脑袋放空。
隐约的,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望向主帐方向,高声大呼,声音顺利传入主帐,但无人回应。没一会儿又听到女子高亢尖锐的求饶声,那声音越发凄厉瘆人……
不知过了多久,逐渐没了声儿。
青年始终端正地坐在右下首。
只是无人注意,他垂在膝上的手慢慢地、慢慢地,紧握成拳头,手背青筋绷起,指甲嵌入手心的软肉,掐出了血珠。其他人也安静听着,没过多久,络腮胡男人被架了进来。
他脸色煞白,额头冒着虚汗。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喃喃问:“为什么?”
外表来看,老将军是个长相慈爱的中年男人。尽管年纪很大,但身材依旧魁梧,不见这个年纪老人该有的佝偻精瘦:“因为那是孝城贼子派出来的,潜伏在你身边的密探。”
络腮胡男人下意识回驳。
“她不是!”
那个爱妾明明是他奶兄的大女儿!
家世清白得不能再清白,庚国人士!
跟孝城没有一文钱关系!
189:孝城乱(二十九)【二合一】
砰!
迎面飞来一物件砸中他的额头。
络腮胡男人也是个倔脾气,不闪不躲挨了这一下,目光固执地看着坐在上首的老将军。额头伤口流淌出来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一股无名怒火在胸腔横冲直撞,脱口而出。
“她不是密探!”
主帐内的气氛僵硬到了极点。
一众兵将都能感觉到老将军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冷寒意。络腮胡男人一时想不明白老将军的用意,但他们旁观者清,心里清楚老将军这是替儿子擦屁股呢。偏偏这儿子不领情。
emmm……
青年更倾向于是义兄愚蠢。
他的脑子多半想不到这一层。
思及此,青年看向义兄的眼神多了几分讥嘲,连带对义父也多了几分同情,膝下几个儿子都是这样“孝顺”的好大儿,果真是“天道好轮回”啊。青年垂眸,敛下眼底些许波澜。
老将军道:“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络腮胡男人梗着脖子,秉持着“不正馒头争口气”的心情,应是跟他老子杠上了:“我知道!她明明是儿子奶兄的女儿,身份家世再清白不过,什么密探,全是栽赃陷害!”
老将军眸色沉了沉。
主帐内的气氛比先前还要冷。
二人又僵持了几息,老将军倏地抬手一挥,身边心腹见状心神领会,出去了一会儿。
不多会儿端着一碗东西进来,放在络腮胡男人跟前。络腮胡男人一低头,看到碗中汤水浑浊,飘着些许油花,油花下沉着两块散发着古怪酸味的肉。他仅迷茫一瞬,立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整张脸剧烈扭曲。
他厉声喝道:“滚,拿开!”
老将军仍是那副慈爱和善的面孔,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众人都不寒而栗。他冷冷地道:“你说‘滚’?你老子还没死呢,轮不到你对他说这个字,将他嘴掰开,硬塞塞进去!”
心腹内心叹了一口气,依言照做。
他跟随老将军多年,少时便是私属部曲一员,亲的不能再亲的心腹。估计世上没几个人能比他更清楚老将军和善外皮下的冷酷和暴戾。眼前这个儿子再不识相点,真会死!
络腮胡男人:“不吃,谁能奈我何?”
老将军也很干脆,直接拔出腰间的刀,咚的一声掷到他身前地上,算是下了最后通牒。
络腮胡男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将军。
尽管他常常抱怨老东西偏宠青年,暗下揣测青年是老东西跟哪个蛮女生的野种,抱怨自己受到不公正待遇……但他心里清楚一点——偏心归偏心,这位父亲对待他们这些儿子都是轻拿轻放,未动过真格。严厉也仅限于口头,即便真上手打骂,也不会重。
哪个武胆武者不是一身伤成长的?
那些打骂真算不上什么。
此时此刻,竟然对他动了杀心……
眼前摆着两个选择,只能选取其一!
络腮胡男人低头看看,又抬头看看无情冷酷的老父亲,最后手指哆哆嗦嗦伸向心腹手中的碗。心腹见状,内心也长松了口气。抬手将那把刀拔出来,拿得远远的,生怕络腮胡男人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可很显然,他对老将军这个儿子了解还不够多……
青年不意外义兄的选择。
这位义兄啊,骨子里便是贪生畏死的人,先前跟老将军犟嘴也是吃准他不会真的杀儿子,退一万步说,不过是顶嘴而已,顶多被打军棍、禁足关禁闭,他皮糙肉厚不怕!
谁知老将军会一反常态呢?
络腮胡男人眼睛一闭心一横,忍着无尽的恶心将那两块肉吃下去,又在老将军注视下将汤水喝完。咸腥滋味在味蕾停留不散,喉头几度痉挛,恶心感让他双目泛起水雾。
老将军道:“下去,坐好。”
络腮胡男人踉跄起身,脸色煞白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他耳朵嗡嗡乱响,根本没注意身边的人又说了什么。当他再度回神,营帐多了一道陌生身影,老将军对此人甚是恭敬。
络腮胡男人就抬头看了一眼。
登时手脚冰凉。
此人……他见过一面。
据闻是诨号“彘王”的郑跖幕僚。
哦,所谓“彘王”就是那个以母猪为妻、猪崽为子的郑乔兄弟,民间戏称他是“猪王”,又因为他的名字,被郑乔封为了“彘王”。络腮胡男人不知道,彘王的心腹怎么也来了?
疑惑归疑惑,但他也突然明白老东西为何突然逼迫他承认爱妾是密探,估计也是因为这位彘王心腹的存在。思及此,络腮胡男人不仅不感觉暖心、懊悔自己误会老父亲,心头反而蹭得冒出强烈的恨意和杀意。
为何会如此?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是替野蛮子挡祸。
火烧辎重的内贼是野蛮子带来的,他是罪魁祸首!结果只拿自己开刀,对野蛮子的错误只字不提。他稍微一想便知道是老东西舍不得野蛮子受委屈,便拿他的爱妾开刀!
一想到惨死的爱妾,络腮胡男人内心的恨意杀意犹如滚沸的水,咕咚咕咚冒着泡。
只是,在场无人关心他的心思。
他也没听到青年领了八十军棍。
军棍也有分类,有针对普通士兵的,也有针对武胆武者的。后者力道非同一般,三五棍能把普通人打死,三五十棍能把武胆武者打得屁股开花,难以下地,更遑论八十军棍!
老将军问青年:“你可有不服?”
青年垂首,当着幕僚使者的面,神情恭恭敬敬地道:“儿子无不服,全凭父亲决断。”
幕僚使者也知不能打压太过,笑着对老将军道:“大敌当前,这军棍不如先延后?带拿下孝城,再上军棍也不迟……”
老将军给义子使了眼色。
青年起身谢过幕僚使者的说情。
出乎所有人预料,此次指挥作战的人竟然不是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军,而是彘王派来的年轻幕僚使者。青年暗中观察——使者相貌不算年轻,皮相看着三四十,鬓角已有些许灰色,身穿一袭漆黑暗纹儒衫,头戴方巾,腰悬一枚精巧的朱色文心花押。
除了皮相端正,看着比普通人好看一些,其他的并无特殊之处,非常大众化的文心文士。
只是——
青年跟幕僚使者眼神相错的一瞬,他发现自己的想法错了。此人双眼黑得可怕,眼神无光,一派死寂。跟他对视一眼,便有种说不出的寒意自脚底板蔓延至全身,瘆人得很。
按照流程,该商谈如何攻城了。
在青年看来,孝城守卫薄弱,驻军防御稀烂,若是倾尽全力攻打一门,一两个时辰就能破开。己方兵力已经是孝城三四倍,辎重粮草也随着增兵的抵达而补充完全。
拿下孝城?
易如反掌!
但,幕僚使者的话却让众将疑惑。
他的提议是只围不攻!
络腮胡男人当即坐不住了,出声质疑:“这是为何?我军兵力充足,给我三个时辰,不,一个时辰,若不能破开孝城城门,末将愿意提头来见!只围不攻得耗损多少粮草?”
这是打仗不是过家家!
兵贵神速不知道吗?
能一天打完的绝不能拖到第二天!
他也想借此立功,最好是将野蛮子压下去一头,让所有人都看看究竟谁更厉害一些。武胆武者又不是只能打就行,还需要头脑。论智谋头脑,他绝对不会弱于野蛮子!
幕僚使者道:“自有用意。”
轻描淡写四个字噎得络腮胡男人说不出话来,他倒是想呛声回去——打仗用的是他们的兵又不是幕僚使者的,使者不心疼,他心疼!但他不敢,能在彘王身边稳坐第一把交椅的幕僚,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个狠人!
老将军叹气道:“全听使者吩咐。”
幕僚使者道:“还有。”
老将军问:“使者请吩咐。”
“带回来的那些人,送入孝城。”
老将军一怔。
幕僚口中说的“那些人”他知道,这些人都染了疫病,是彘王下令从发瘟疫村落抓来的,特地叮嘱老将军一定要带着。
老将军起初也不愿意,让一群带着疫病的病人随军去前线???
他是疯了才会这么干!
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彘王。
毕竟,现在的彘王已经不是以前那位博学多才、外界名声极好的儒雅王室子弟、王储的有力竞争者,现在的他阴鸷多疑还暴戾,对于背叛和忤逆,完全是零容忍。
也幸好这位幕僚使者有特殊能力,似乎能将疫病病气限制在某些个体身上,再加上士兵防范得当,疫病并未影响大军士兵。
老将军问:“如何送入城?”
孝城各个出入口都已经关死。
幕僚道:“如何都行。”
老将军一噎。
幕僚冷漠:“或者将他们放入投石机,丢进城内。只要能送入城就行,不管是死是活。”
老将军:“……”
青年面上没什么反应,内心却已经骇然地睁大眼睛,听幕僚使者的意思……是准备让孝城爆发一场瘟疫?人为制造瘟疫?让身上带着疫病的百姓尸体传染其他人?
他垂下头,敛下眸子。
幕僚问:“可有问题?”
老将军道:“并无。”
这时候,络腮胡男人问:“孝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让全城百姓死于瘟疫,那得多久?我军粮草根本撑不了那么久……使者要让孝城变死城,只需攻破城门杀进去,少则一两天、多则两三天,也能杀得干净……”
他想吐槽幕僚使者太墨迹。
不懂打仗就别在这里瞎指挥,冲锋陷阵的事情有他们,一个文心文士指手画脚什么?
可,他还未说完,突然无法发声了。
络腮胡男人铁青着脸。
禁言夺声!
强烈的羞辱感让他双目怒睁!
他好歹也算是年少成名的将军,打仗也打了好几年,居然在营帐被个寂寂无名的文心文士禁言夺声,这无异于是当众掌掴他!
只是他的气愤无人共情、无人在意,连那个老东西也同意了幕僚使者荒诞的建议。
幕僚:“将军倒是提醒在下一事。”
青年眼皮狠狠一跳。
幕僚面无表情地说道:“孝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仅凭我们带来的这些人,还不够。”
老将军问:“使者的意思?”
幕僚道:“麻烦老将军抓些人来。”
老将军也跟着心头咯噔一下。
幕僚笑着解释说:“老将军误会了,在下说抓人不是抓您帐下兵卒,他们都是为我主开疆拓土的功臣,牺牲谁也不能牺牲他们啊,这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在下是指,老将军可以派人抓些年迈老弱的,这些人身子骨不如年轻人,极易沾染疫病……”
老将军:“……”
他内心忍不住骂骂咧咧。
青年坐在下首,内心一片寒意。
幕僚使者这话明摆着是威胁。
不去抓普通人便用帐下兵卒凑数。
思及此,青年暗下吐出一口浊气。
早知外界如此污秽,他当年就该死守故土,守着大家伙儿的坟墓也比看这些魑魅魍魉好。
过了一会儿,青年被幕僚点名了。
幕僚使者笑着看他,问:“此事便交由少将军去办,如何?也是个将功抵过的机会。”
青年:“……”
“遵命。”他顶着义兄杀人般嫉妒眼神,忍下掀桌杀人的冲动,硬着头皮接下这桩“差事”。
————————
坏消息一桩接着一桩,当听到叛军增兵的消息,共叔武二人的情绪沉到了谷底。
昨夜那场流星一般短暂的大火给孝城带来了希望,但天一亮,渺茫的希望就被现实碾碎。二人还未找到林风和屠荣的下落,孝城破城又近在眉睫,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是,现实远比想象魔幻。
褚曜推测叛军下午或者傍晚就会攻城。
谁知到了晚上,叛军大营也没有动静。
这一幕闹得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叛军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驻军士兵可不管,他们只知道自己又能苟延残喘一天,绷紧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松缓。
谁知道——
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宛若噩梦一般离奇的一幕。
月上中天,叛军营那边终于有了调兵动静。
城墙上的士兵一个个打起精神。
190:孝城乱(三十)【二合一】
“喵呜~~~喵呜~~~”
小猫素商亲昵地蹭了蹭褚曜的手指,靠着卖萌从他手中讨来一些粮食,若是褚曜不给,它就用那双无辜的水润眸子看着他。褚曜几次硬起心肠都失败,不甘不愿地掏出干粮。
“都说‘物似主人型’,你倒是比祈元良那厮讨人欢喜。”褚曜低声嘀咕,素商又听不懂人话。它只知道,自己吃饱后要找个舒服的地方蜷缩起来,最好还有铲屎官给它挠挠。
它喵呜一声跳上褚曜怀中。
褚曜:“……”
他是真的不喜欢猫。
恰巧这时候共叔武回来,他便将这个麻烦玩意儿交了出去。共叔武也好脾气地接过来,说道:“今晚怕是不平静,先生要不要先歇一会儿,养养精神?有情况再喊先生醒来?”
褚曜:“如此也好。”
他二次凝聚出来的文心还不稳定,文气时有泄露,状态非常不稳定,需要大量时间修养调整,养足精神才能更好发挥实力。共叔武这么说,他便顺着台阶答应下来。
二人在靠近城墙东门的荒废民居落脚。
此处寥无人烟,距离前线也近。
褚曜寻了一处地方靠着,没多会儿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素商不太喜欢共叔武身上的汗臭味,被他抱着也不安分,喵呜喵呜地叫着,猫爪抓着他的衣袖试图往外爬。
听到褚曜呼吸平稳下来,共叔武低声哄劝素商:“素商,乖,安静,别打扰先生睡觉……”
素商依旧百折不挠,嘿咻嘿咻,努力逃离大块头铲屎官的怀抱。共叔武可不敢让它乱跑,若是跑丢了,他上哪儿在抓一只一模一样的给祈善?自然要看得牢牢的。
一人一猫僵持了一刻钟。
最后还是素商败下阵来。
趴在共叔武怀中伸了个大懒腰,张嘴打哈欠。眼皮子好似灌了铅水一样上下打架。前爪踩了踩硬实的手臂肌肉,最后脑袋一歪,眼皮合拢,睡得香甜。共叔武这才松了口气。
四下无人,共叔武也开始闭眸养神。
只是还没过几个呼吸,他敏锐注意到周身的天地之气由有序变得混乱暴戾,混乱之中又遵循着某种秩序。共叔武猛地睁开眼,视线落向天地之气异样的源头——褚无晦!
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他凑上前,正迟疑着要不要喊醒褚曜,发现褚曜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热汗,汗水顺着鬓角零碎的灰白发丝淌了下来,划过面颊与下颌。长眉紧拧,于眉心留下深刻褶痕。
乍一看像是陷入某种可怖的梦魇。
共叔武抬手轻推褚曜肩头,轻声唤道:“先生!先生!醒一醒,先生醒醒……怎会如此?”
一连摇了好几下。
对于浅眠的人而言,足够醒来。
也不知褚曜是不是被困在梦魇之中无法自拔,好几下都没醒来。共叔武担心会出事,手指搭上褚曜的腕部,分出一缕温和武气,钻入他的经脉。接触的一瞬就被弹了回来。
共叔武:“!!!”
这该如何是好???
两个孩子没找到,褚曜还出了问题。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内心的呐喊,褚曜稠密睫羽轻颤,神色虚软地睁开眼,视线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共叔武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上前关切道:“先生——你可算醒来了!”
再不醒来,他打算用暴力手段了。
褚曜似乎还沉浸在梦魇余韵中无法回神,几息之后,五感逐渐归位,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抬头看清周遭场景,问共叔武:“半步,我刚刚睡了多久?城门叛军可有动静?”
“前后半个时辰,叛军还未有动静。”
褚曜霍地起身,口中不断喃喃共叔武听不懂的话,听音节像是褚国的方言。先生究竟做了什么噩梦,居然将方言都吓出来了?共叔武心里揣着疑惑:“先生方才是梦魇了?”
褚曜回答道:“不是梦魇。”
共叔武不再追问。
褚曜又道:“是‘柳暗花明’。”
共叔武面上浮现好几个问号。
“何谓——柳暗花明?”
褚曜道:“那是我的文士之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柳暗花明’。这个文士之道不到绝境不可用。方才入梦,它突然发动,我看到了许多混沌场景……”
共叔武神色一肃。
这是个不到绝境不可用的文士之道——换而言之,他们很快就要面临绝境?强烈的危机感弥漫心头。共叔武追问:“先生在梦中看到了什么?若提前预知,可不可以规避?”
褚曜晦涩道:“怕是规避不了。”
共叔武骇然道:“竟是必死之局?”
他们二人一文一武,不敢说千军万马之间来去自如,但逃离孝城还是不成问题的,除非倒霉碰上等级高出他们太多的强者。但话又说回来,庚国哪有这样的棘手狠角色?
褚曜道:“不是我们。”
共叔武反应过来:“是孝城?”
褚曜有气无力地点头:“嗯。”
他的文士之道发动一次都会抽取大量文气,此时丹府空空,强烈的虚软伴随着晕眩让他粘不稳脚跟,无力跌坐回去。
他大口大口喘气。
“我在梦中看到叛军‘只围不攻’,向城内投掷带着疫病的百姓尸体,那些尸体无人处理掩埋,成为城中硕鼠美食……病气随之蔓延至整座孝城,孝城不多时便弹尽粮绝……”
之后的惨状不用他详细描述,共叔武也能想象出几分。他听完这些,一巴掌拍碎手边矮桌。木桌四分五裂的动静吓醒了怀中小憩的素商,他只好按捺脾气,空出手安抚。
压低声音道:“只围不攻?他们疯了?”
兵贵胜,不贵久。
明明能一天半天将敌人拿下,偏偏要“只围不攻”,拖延时间。这是拖延敌人的时间吗?
这明明是拖延己方的粮草。虽说四宝郡处于庚国和辛国交界处,彘王帐下叛军补给粮草不会很费劲,但运输途中也会产生大量损耗。前线将士食用一石,后方得运输十几石!
彘王是钱多了烧手?
还是粮多了发霉?
褚曜心情沉重地闭上眼睛,道:“都不是,叛军打得一手好算盘,并非脑子昏聩下烂棋。”
说完,他睁开眼对上共叔武的视线。
后者被他盯得不自在,下意识挪开视线:“褚先生是说……他们另有图谋,不惜多浪费数万大军一月多的粮草???”
褚曜道:“是。”
共叔武问:“目的为何?”
褚曜叹气道:“国玺,辛国国玺!”
简短六个字落在共叔武耳中却如六道响雷,还是直接在耳边炸开那种,惊得他僵立原地,一时间听不清外界声音,不知褚曜又说了什么。半晌,他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褚曜继续道:“在下敢笃定,叛军营中有人知道国玺的大致位置,为此不惜制造瘟疫屠城。”
国玺事关国运。
而国运又与百姓休戚相关。
辛国虽然灭了,但辛国国玺还未完全与辛国百姓割断,国玺仍有一部分国运。那人制造瘟疫屠城,便是为了用这种手段快速消耗国运。一旦国运消耗完,国玺便会完全暴露。
褚曜凝重地看向共叔武。
问道:“其实我和祈元良早就猜到了,‘共叔武’是个假名,你真正身份是‘龚文’吧?辛国国都被破的时候,‘龚文’便下落不明。之后郑乔将龚氏抄家,独独缺了一个你。所以……”
共叔武也知道自己马甲捂不久。
被褚曜当面揭穿,他并没有惶恐暴怒,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好似放下一块落石。
他道:“是,我是龚文。”
共叔武很痛快就承认了,道:“都城被破前,前国主私下召我入宫,将国玺交托给我,希望我能帮助辛国后人复国。即便不能复国,这块国玺也不能落入庚国郑乔手中。”
辛国那位前国主什么尿性?
共叔武能不知道?
只是,他们龚氏受了辛国俸禄,不得不忠于君主。他带着国玺连夜逃离国都,一路颠沛流离、逃避追杀。借着祈善伪装才获得短暂宁静,万万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去……
褚曜正欲说什么,屋外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声,二人对视一眼,起身推开大门。
门外,地上。
一具连死都没阖上双眼的尸体。
尸体瘦骨嶙峋,露在外的手臂、脚腕、小腿,瘦得皮包骨,皮肉紧紧贴在骨头上,面颊青白消瘦,两颊凹陷,眼眶青黑。身上穿着勉强能避体的破衣裳,散发着异样恶臭。
共叔武蹲身探了一下鼻息。
他道:“已经死了。”
尸体只剩些许余温。
共叔武蓦地响起褚曜刚才说的“柳暗花明”,那个带着预言性质的文士之道。他抬起头,隐约看到一具人形物体越过高高城墙,落入孝城城内。砰一声,落在隔壁小巷。
这人落地的时候,还有热气。
鲜血淌满整张带着病态的扭曲脸庞,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听到动静,眼珠子往褚曜二人方向转动,唇瓣翕动数下。
看唇瓣口型,应该是求救。
这人软软地躺在地上,用了全身力气,他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实际上支零破碎,弱得连此时的夜风也能吹散。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没一会儿眼珠子就不动了。
褚曜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他不看,脑中却不断回放梦中所见。
疫病纵横、易子而食、孝城十室九空,百姓在绝望之中等待死亡,人间烈狱亦不为过。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道。
他少年时意气风发,带兵与北漠交战,失意时经历过褚国被灭,体验过徒步戴枷流放,辗转来到孝城月华楼当杂役,毫无尊严地供人呼来喝去……人生短短三十四载,他经历过太多太多,但仍未见过这一幕!
太荒诞了!
这当真是阳世会有的画面?
褚曜眼前明明灭灭,身躯晃了晃,倒向一边。若非共叔武眼疾手快抓住他肩膀,怕是要撞到墙上。共叔武紧张道:“先生!”
褚曜缓了一口气。
咽下喉头翻滚的酸液,忍下呕吐的冲动,软声虚弱道:“找些柴火将这些尸体烧了。”
共叔武皱眉:“烧了?不埋了?”
褚曜道:“埋了无用。”
孝城的百姓都吃不饱,那些老鼠就更饿了,它们会循着味翻找一切能找到的食物,尸体埋掉反而会留下隐患。倒不如一把火烧干净,尽量减少健康百姓与尸体的接触。
他们知道这些尸体带着病气。
但其他人不知道。
特别是孝城城墙上守城的兵卒。
“叛军这是做什么?”
“投石没投准啊……”
“呸!你巴不得人家投准将你砸成肉泥是吧?”一起守城的袍泽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能捡回一条小命就不错了。
又有兵卒道:“投来的好像是人?”
他们大多是普通人,即便有武胆武者,武胆等级也不高,夜间视力有限,无法清晰看清被投入城中的东西。只能根据大致形状判断是什么。他说完就被其他人嘲笑了。
“投人?哈哈哈,这么投?”
“投进来也摔成肉泥了吧?”
确定这么干是天降神兵而不是天降阴兵?这么大的力道,这么高的高度,七八等的武胆武者也要摔没半条命,士兵们起初都没有在意,反而将注意力放在叛军投石车上。
投石车砰砰砰投了半个多时辰。
士兵们正准备接招,结果——
叛军推着投石车回去了。
回去了???
士兵们众脸懵逼,大阵仗折腾这么久,就为了砰砰砰投几十个人进来???
这——
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啊!
沈棠一行人也密切注意这边情况。
他们倒是看清被投进去的是什么人。
一群衣衫褴褛的普通百姓而已。
硬说哪里特殊,大概是太削瘦了,里头的成年男性,浑身上下连皮带骨也没个八十斤。
沈棠放下遮在眉上的手。
道:“叛军在搞什么东西?”
怎么看怎么怪异。
翟乐双手环胸,试探分析:“莫非要用此举震慑孝城守城的百姓,动摇军心?但这也说不通啊,叛军目下的兵力,拿下孝城也就一两日的功夫。何必搞什么血腥震慑手段?”
沈棠道:“我有些担心。”
翟乐:“担心什么?”
沈棠:“这些被丢进去的百姓……”
看着不太健康……
191:孝城乱(三十一)
翟乐并未听出沈棠的话外之音。
他还以为沈棠只是单纯同情惨死的百姓,跟着长叹道:“这般高度力道,莫说这些普通人,便是我也不敢说自己落地能安然无恙,多半还是要伤筋动骨卧床个三五日……”
翟乐还是七等公大夫都这么惨了,更遑论那些病恹恹的普通百姓呢?如今只能祈祷他们死亡前不要受太多痛苦,其余的——
真真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
思及此,翟乐恨不得一拳头将掩蔽掩体捶烂了,偏偏他不可能二话不说冲出去阻止。敌人军马粮草充裕,他们满打满算几百号筋疲力尽的残兵,冲出去就是给人送人头军功。
沈棠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也不会天真以为大活人被投石机甩出去,越过高高的城墙还能安然无恙,她只是福至心灵,紧跟着灵光一闪,脑中浮现某些可怕的猜测:“我担心百姓尸体会引发疫病。”
听到“疫病”二字,翟乐头皮瞬时发麻。
他道:“疫、疫病???”
翟乐又惊又怕地看向孝城的城门。
不知道是沈棠的话给了他某种暗示,还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此时夜幕下的孝城城墙宛若一头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气息微弱的巨兽。面对叛军露出的爪牙,毫无抵抗之力。
沈棠道:“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翟乐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沈棠:“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她刚刚想着那些百姓怎么一个个都病恹恹的,十个里面有三五个是正常的,毕竟现在的环境老人小孩生存都艰难,加之抵抗力不足,生病的几率比青壮年高。但是,被投入孝城的百姓全一个病容,这很不对劲!
看着不像是叛军随意抓来的,倒像是一个个被精挑细选过的。一旦萌生了这个念头,其他猜测便顺理成章了。叛军干嘛没事挑选一群生病的百姓,将其丢入孝城?
若只为了震慑,哪个百姓不一样?
为何单独多花费一份心思?
除非,他们是故意投放生病的百姓!
沈棠冷不丁便想起了那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她解释:“这话虽然不绝对,但仔细观察每一场天灾人祸过后的百姓生活,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疫病大多跟饮用不健康的水,吃被污染的食物有关,再加上老鼠蚊虫乱窜,极容易爆发大规模疫病。”
天灾例如洪涝,人祸例如战争。
现在没天灾,但人祸近在眼前。
孝城被叛军围困,城中百姓不止要面对叛军的威胁,还要面临饮水、食物等危机。同样被困的也不只有孝城百姓,还有动物,例如蛇虫鼠蚁。它们饿疯了,什么食物不能吃?
翟乐怔愣许久。
他知道天灾人祸后容易疫病横行,但从未想过跟食物饮水有关,他倒是听族中医者念叨过,说什么“夫瘟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
通俗来讲,就是瘟疫这玩意儿跟天地间的邪气有关,邪气入体便生疫病,身体孱弱的人,例如老人小孩儿最容易中招。何谓邪气呢?估摸着跟天地之气、文气、武气一样。
只是天地之气能化为文气、武气供人使用,是有益的气,而邪气只会引发疫病。
不同季节,邪气强弱不同。
结果——
小伙伴却说疫病跟饮水有关系。
他是相信医者还是相信小伙伴?
翟乐暂时不想这个。
他问:“生病的百姓尸体……又怎么会引发疫病?城中百姓再饿,这会儿也不至于吃啊。”
毕竟还没到弹尽粮绝的时候。
真到那时候,尸体烂得差不多了。
沈棠则反问他:“假使你是城中的百姓或者士兵,从天而降这么多尸体,你是任由其腐烂生臭,还是随地掩埋,亦或者图省事儿,直接往护城河一抛?若是掩埋,蛇虫鼠蚁饿疯了也会将尸体扒出来,若是往护城河丢……你猜猜,百姓饮用的水干不干净?”
这个时代,除了有些殷实家底的百姓会喝煮沸过后的熟水,绝大部分百姓都是喝生水。在他们看来,只要水质清澈就可以饮用,殊不知水中藏着大量微生物,甚至是寄生虫。
身体再健康也禁不住这么造啊。
翟乐道:“这……”
他想说以往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也不见到处都是疫病。
倘若连喝个水都这么危险,这世上还有活人吗?只是沈棠说得信誓旦旦,让他不由得信服。
“不管叛军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做……”沈棠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微微黯然,不管是哪一种,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既不能力挽狂澜击退叛军,也不能拯救孝城百姓于水火。
蓦地,强烈的无力感让她叹气。
眼睁睁看着一桩悲剧惨案发生却毫无能力扭转,个中苦涩滋味唯有自己清楚。她先前还笑话祈善有一身本事却生性悲观,既然看不惯这个世道,为何不积极投身其中,选个心目中的明主,尽心尽力辅佐,齐心协力平定乱世……不管怎么样,总比说风凉话好。
如今再想想,小丑竟是她自己。
她现在似乎能理解祈善说出那句“四方之地,从未有过‘局势安定’之时”。不是他生性悲观,只是少年热血,还未被现实生活狠狠毒打,不知“平定乱世”四字的分量有多沉。
【旧江山浑是新愁】。
平定乱世哪有那么容易。
最后只落得一句感慨——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少年人啊……
沈棠那一口气还未叹完,被祈善一巴掌拍后脑勺上强行打断。她捂着被打疼的后脑勺,怒目瞪向祈善,道:“你干嘛偷袭我?”
不讲武德啊!
祈善皱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莫名其妙就开始丧。
那表情颓丧得像是给谁发丧。
沈棠揉着后脑勺咕哝:“我这不是突然明白你当时的心境了吗?唉——不过你打了我,我不会跟你道歉的……下回力道轻点。”要不是没恶意,她刚才说不定就拧断他的手了。
祈善:“……”
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沈棠指的啥。
他哭笑不得道:“你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人感慨这个做什么?又不是迟暮得走不动道了。”
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可真欠打。
沈棠:“……”
祈善又挑了挑眉,调侃道:“幼梨才十二,我也才二十四,这个年纪就开始感慨‘终不似,少年游’,你让褚无晦感慨什么?”
他们都还年轻。
年轻意味着有力气。
如何扛不起“平定天下”四个字!
眼前这座孝城,不过是整个乱世的冰山一角,一个缩影。他们现在对此无可奈何,但不意味着以后不行。不管是他还是沈小郎君,都不该被眼前的困难打击得毫无斗志!
沈棠:“……”
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祈不善真是随时随地不忘黑无晦,还是吐槽他吃错药,突然热血沸腾。
不过,也亏得祈善打岔,她顺利从那种无力颓废情绪中脱身,下意识开始思索应对之策。
己方人数少,粮草几乎没有。
正面跟叛军打架是没希望。
那么,能不能迂回着来?
例如——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或截杀他们粮队,尽可能骚扰?再或者,潜入城中试着联系此时坐镇孝城的指挥者,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提醒可能会发生的灾祸?
沈棠迟疑不定。
最后还是要跟祈善几个商量商量。
商量结果还不得而知,但杨都尉一大男人红了眼眶,差点儿当众落泪。他没想到这种绝境,还有仁者义士愿为孝城奔波。
沈棠:“……”
嗨,倘若杨都尉知道是谁截杀了他看护的税银,估计会原地暴跳如雷,暴打她的狗头。
_(:3)∠)_
祈善对第一个提议感兴趣。
翟欢偏向第二个。
杨都尉否定了第三个。
他们几个文士和武者可以在不惊动敌人的情况下潜入孝城,但跟随他们的士兵不行,一旦没了他们的指挥调度,碰见叛军就是个死。至于第一个和第二个,他又摇摆不定。
翟欢:“……”
选择困难症又犯了是吧。
沈棠咕哝:“倘若能围魏救赵就好了。”
让叛军主动撤兵!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叛军软肋在哪里,第一个和第二个方案也是以骚扰为主,很难对叛军造成毁灭性伤害。若是能借力打力也好……
借力……
打力?
沈棠脑中蓦地闪过什么。
她道:“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我们或许可以借力打力。以彼之矛攻己之盾……让郑乔这一家子狗咬狗啊!我们兵力少,但绝对有人兵力多,郑乔不就是吗?”
翟乐道:“郑乔派兵援助孝城?”
翟欢也道:“可能性不大。”
彘王为首的叛军突然叛变突袭,郑乔那边还不知什么时候收到消息。再者,孝城虽是四宝郡的州府,四宝郡地理位置也不错,但还未重要到郑乔会抽空特别关照的程度。
相较之下,其他失地更重要。
沈棠又道:“如果……国玺在孝城呢?郑乔手中有庚国的国玺,所以叛军在他眼中不足为惧,但孝城国玺一旦落入彘王等叛军手中,情况又大不同了!郑乔若知道,绝对会第一时间派兵阻拦!只要孝城能撑到那个时候,或许有一线生机啊!”
192:孝城乱(三十二)【二合一】
祈善断然否决:“不行!”
沈棠懵住了,问:“为什么不行啊?”
她没想到祈善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沈棠自以为自己的法子还可以。
虽然捏不住叛军的软肋,但捏住郑乔的软肋也一样,只要能引得郑乔和彘王狗咬狗一嘴毛,或两败俱伤,或其中一方被歼灭!百姓日子再不好过也好过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
横竖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不如彻底搅浑!
祈善被她“天真单纯”的反问憋得说不出话来,忍了又忍,憋得涨红整张脸。他该说什么?
最后只憋出一句:“国玺事关重大!”
沈棠郁闷:“只是散播谣言啊,只要让郑乔方面相信国玺在孝城就行,又不是真的……”
祈善登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能说啥???
说辛国国玺真的在孝城吗???
这不是给叛军或者郑乔挖坑,这是给她自己挖坑,还是主动备好棺材躺进去安息那一款。
祈善只得再道:“倘若郑乔信了谣言,真派了兵马过来,境内其他势力也会闻风而动,届时就不是郑乔几个兄弟同室操戈那么简单,或许是几路、十几路势力混战……”
沈棠捏着下巴思索。
“元良这话有道理。”
祈善以为她打消了主意,正准备暗下松口气,谁知松到一半又听沈小郎君语出惊人:“不过——水浑了才能摸鱼。真要是几路、十几路打起来,反而是一件好事情吧?”
祈善:“……你说好事?”
沈棠说道:“的确是好事。”
要说孝城一行给她最大的感想是什么,约莫就是方才了——真切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因为她没势力、没实力、没人马、没话语权、没靠山,乱世下便只能任人宰割。
但,倘若她有呢?
只要是她想庇护的,谁敢动一下!
实力才是根本!
跟郑乔、彘王之流“讲道理”,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谴责是伤不到人家一根汗毛的,唯有拥有威胁他们性命的实力,再掐着他们的脖子命脉,他们才会认真听讲、诚恳反省。
沈棠神情多了几分不可撼动的坚毅。
她道:“富贵险中求嘛。”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但祈善看得出来——沈小郎君并未开玩笑,她是非常认真阐述事实。
祈善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沈棠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应,收回视线,又环顾众人一圈,提议:“不如投票表决?”
翟乐正要表态就被祈善抓住手。
后者的力道大得惊人。
他疑惑小声:“祈先生???”
祈善道:“翟小郎君先别说话。”
沈棠也注意到祈善的异样,看了过来。
祈善深吸一口气,努力隐藏脸上几欲扭曲的表情,轻声问:“沈小郎君是不是忘了什么?”
沈棠不解其意:“我忘了什么?”
她忘的东西可多了——例如穿越前的记忆,只是这话不能说,祈不善的表情显然也不是指这份记忆。沈棠皱眉思索半晌,也没想到自己忘了啥,摇摇头:“我没忘什——”
等等等等——
她好像忘了啥重要的事情。
沈棠脸色微微一变。
光顾着辛国国玺,她忘了自己身上也有一块不知归属的“国玺”。虽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国玺”,甚至不知道那玩意儿在哪里,但“国玺”的的确确存在,林风能以女子之身储存“天地灵气”便是铁证之一。
作为只有死亡才能掉落的绑定橙色神器,国玺的魅力之大毋庸置疑,觊觎它的势力不知凡几,一个操作不好,说不定就将自己赔进去了。毕竟,孝城还真有一块国玺啊!!!
沈棠脸色紧跟着骤变。
祈善一看就知道她想起来了,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国玺这么重要的东西,哪个国主不随身带着?恨不得一天拿出擦三回。偏偏沈小郎君不一样,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这玩意儿。
翟欢兄弟和杨都尉看得不明所以。
不过,这是人家的秘密。
他们没主动坦白,自己也不好窥探。
但看祈善和沈棠之间微妙的表情变化,杨都尉便知道沈义士先前“借力打力”的提议是不成了,内心燃起的一簇希望再度熄灭。他都打算再商量了,谁知沈棠还是坚持己见。
祈善这次是真的急了。
“幼梨,你——”
沈棠抬手示意他不要着急。
她问:“除了我说的,目前还有更加有效的办法吗?我知道不管是元良还是无晦,你们都是成名许久的文士,看局势肯定比我更加周全。但你要知道——巧妇难煮无米之炊!再厉害的文心文士,再强横的武胆武者,面对数钱数万大军也只有折戟饮恨一途。”
沈棠试图说服祈善让自己冒险。
“倘若可以借兵救孝城,我们就去借!问题是我们现在借不到,也不知道上哪儿能借!我们的目的是救下孝城内的百姓!我们缺人、缺时间,但这两样郑乔都不缺。”
祈善:“甚至将自己赔进去?”
沈棠:“倘若我是贪生怕死的人,现在就该离得远远的,带着人带着家底远走高飞。反正孝城城内的百姓跟我没有一丝丝血缘关系,他们死活跟我沈幼梨没一文钱干系!”
祈善:“……”
沈棠道:“元良……我不想本末倒置。”
若只为了自保,她可以一人隐居深山,哪怕不事生产不耕作不劳动也不会饿死。郑乔也好,彘王也罢,他们如何同室操戈、如何杀人无数,治下百姓如何处境……她都看不到!
既然她的初衷便是尽己所能去挽救自己所见的悲剧,那么——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不是吗?
祈善:“……”
第一次没有拗过沈棠。
预感告诉他,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太冒险了,幼梨。”
沈棠道:“这世上没什么事是没风险的,运气倒霉,喝凉水会塞牙,吃个饭也会噎死。”
祈善只得长叹一声,笑着摇摇头。
他道:“行,便依你所言。”
沈棠眼睛蓦地亮起:“当真?”
祈善道:“富贵险中求,冒险是应该的——反正不会让你死在我跟前就是了……”
沈棠笑颜一扫阴霾,揶揄道:“了不得,元良说起好话还挺撩人……”要知道祈善卖队友是真的很顺手,她被卖不止一次!
倘若好感能数据化,想来她已经将这位“引导npc”的好感值刷到了九十以上了!
杨都尉三人不明所以。
沈棠回过神,意识到这里还有三位外人,表情不由得尴尬。她讪笑,试图装傻充愣将刚才的事情糊弄过去。让她松口气的是,三人都没追根究底,她的糊弄腹稿没派上用场。
当下来看,沈棠的办法的确可行。
现在最大的难题便是如何传信。
孝城撑不住多久,必须赶在孝城完犊子前,引郑乔兵马过来,或许还能反攻叛军一波。
若拖延久了,一切谋划都没了意义。
沈棠问:“你们一般怎么传加急军报?”
毕竟是不科学的世界,最不缺不科学的手段,总不可能还是“老老实实”八百里加急吧?
翟乐道:“信使,狼烟。”
沈棠:“……”
老实得出人意料。
若是派遣信使,首先实力要强,经得起连日连夜加急赶路,其次还得有些身份,不然消息都传不到郑乔耳朵里。在场唯一符合条件的便是杨都尉,众人默契一致看向他。
杨都尉怔了怔,反应过来。
他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
翟欢摇头:“你不行。”
身份条件是满足了,但杨都尉作为唯一的十等左庶长,同时也是数百号士兵的主心骨、定海神针,他若是离开了,兵卒本就低迷的士气会一再下滑,最后化成一盘散沙。
不管是他们兄弟还是沈兄二人,都无法服众,杨都尉的属官看着还不咋靠谱……
翟欢说了自己的担心,又道:“再者,即便是杨都尉去了,郑乔的脾性一定会见他?”
人家连四宝郡都不放在眼里。
更遑论是四宝郡驻军武者。
十等左庶长,对郑乔吸引力也不大。
翟乐:“那用狼烟?”
翟欢又问:“狼烟有这么好借用?”
还未将消息通过狼烟传出去,便先暴露自身,引来叛军的全面围剿了,这条路子走不通。
一番谈论下来,又陷入僵局。
此时祈善道:“我有办法。”
众人瞬时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祈善没明说,只是道:“要先入城。”
入城找一个人!
共叔武!
最后的希望或许就在他的身上。
就在祈善他们商量谁留守谁入城的时候,褚曜跟共叔武径直前往郡府。郡府并未因为郡守晏城的逃命而荒废,一入夜,仍是灯火通明。若说异样,大概是府中下人神色过于匆忙,行事小心翼翼,不敢出一点差错。
城外叛军围城,一部分百姓还是如往常生活着,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例如郡府看守大门的司阍,门前清冷安静,半天没个行人路过。他也无聊地打着哈欠,困意上涌。
正准备找个地方猫一会儿,隐约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人影挡住昏暗混光。司阍抬头,发现是两个男子。一人发色灰白,一袭儒衫,身形清瘦,另一人魁梧高壮、肌肉紧实。
司阍问:“你们来此作甚?”
褚曜道:“寻人。”
司阍不客气挥手道:“这里可没有你要寻的人,没事儿别靠近此处,小心丢了性命。”
这般冒犯,褚曜也没生出半点儿不悦,笑道:“吾有守城救命之策,寻一人献上。小哥儿,你说府上真没有我要寻的人?”
司阍一听这话,困意顿时四散纷飞。
他一个激灵便清醒了。
急忙道:“等等——你说你要献计?”
褚曜:“是。”
司阍半信半疑,道:“可有凭证?二位别觉得小人刁难,实在是因为郡府换了主儿。若你们没真本事,就是想来糊弄人、谋点好处,一旦踏入这道门槛,小命可就不保了。”
将他们放进去的自己也讨不了好。
司阍可不敢冒险。
褚曜笑了笑。
他取下自己腰间挂着的文心花押,故意亮出上面的品阶。郡府的司阍也认识几个字,当“二品上中”四个大字映入眼帘,给他造成了极大的视觉冲击,险些腿软站不住脚跟。
他结结巴巴,恨不得抓住救星的手。
“二、二位稍待,小人这就进去通传。”
文心文士,他见过不少。
但“二品上中”,这辈子还是头一回!
正准备拿出自己武胆虎符的共叔武:“……”
他失笑道:“还是先生的好用。”九等五大夫跟二品上中相比,还是后者更加稀有。
褚曜慢条斯理将文心花押挂回去。
笑道:“普通人又不懂。”
文心文士的实力又不是看文心品阶。
“二品上中”也就糊弄一下外行人。
共叔武道:“先生无需这般谦逊。”
几句话的功夫,他耳尖听到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向他们靠近。方才的司阍领路,领着一名相貌极其严肃的少年出来。共叔武看清少年的模样,瞬间怔愣在了远离。
他虎目微微圆睁,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细微颤抖,这些变故引起了褚曜注意。
褚曜低声唤道:“半步?半步?”
喊了两声才将走神的共叔武喊回来。
也得亏此时视线昏暗,不然褚曜就会看到共叔武的眼眶泛起了些许水雾,红丝蔓延。
他的视线全部落在了少年身上。
共叔武忍了又忍,压下内心涌起的异样。
他道:“我无事。”
无事???
怎么可能会无事。
共叔武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看到龚氏族人,还是自己的近亲血缘!是的,眼前这名疾步而来的少年正是共叔武大哥的儿子——龚骋!
龚骋,龚云驰!
龚骋却没人出眼前这名高壮的武胆武者是他心心挂念的二叔龚文,他全副心神都落在褚曜身上。方才听到司阍的回禀,他惊得直接打翻了茶水。
顾不上其他,急忙忙迎了出来,他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平复内心的激动情绪,作揖道:“请问,是哪位义士献计?”
褚曜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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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文暗中仔细观察褚曜。
此人长得一张年轻面庞却生了满头灰白的发,特征明显,完全是人群之中不容忽视的存在。龚骋想了一圈也没想起来有这样特征的能人异士。于是他道:“敢问先生名诲?”
褚曜:“在下姓褚,名曜,字无晦。”
褚曜?
褚无晦?
龚骋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此人是谁。
“原来是褚先生,小子龚骋,您唤我云驰即可。这位义士又是?”他又注意到褚曜身边的高壮男子。尽管此人长着陌生面孔,自己也没见过,但一眼就忍不住生出些好感。
共叔武已经收敛好情绪,神色如常地看着自家侄子,介绍道:“在下共叔武,字半步。”
龚骋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口,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两位义士随小子来。”
褚曜道:“麻烦小郎君了。”
二人跟在龚骋身后入了郡守府。
府邸比祈善来的那回冷清许多。
偶尔有下人经过,他们也是神色匆忙、行事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儿差错。少了人气,处处透着几分难言的萧条。褚曜跟共叔武并肩而行,目光落在领路的龚骋背影上。
以他的聪慧和细心,不会注意不到共叔武与面对龚骋时的异样,也猜出眼前这位少年多半是龚氏族人,与共叔武血缘极近。算年纪,不可能是共叔武的子嗣,多半是子侄?
倒是出乎意料。
多了这么一桩意外,褚曜心里担心会影响后续谋划,面上仍不动声色。随着龚骋迈入前任郡守晏城用来待客的正厅。正厅内,已经有人等候多时,褚曜还看到一张熟面孔。
顾池,顾望潮!
他瞳孔骤然缩紧,借着儒衫宽袖的遮挡,垂在袖中的手指按照某种旋律弹了弹,身侧的共叔武收到情报,心下微诧。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扫了顾池一眼,又自然淡定地挪开。
二人进来的时候,顾池正低头喝着茶。
他清楚听到两道陌生心声靠近正厅,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司阍说的“献计之人”。这俩人,初时还会冒出一两句语焉含糊的心声,但就在方才,几乎前后脚放空了心声,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一举动像是刻意防备着谁……而整个正厅,有谁需要被这般防备?
顾池抬起头看向来人。
视线完全落在一人身上:“共叔武?”
他跟共叔武有过一面之缘。先前去见祈善,恰巧碰到共叔武也在,二人说过两句话。
所以——
顾池视线转向褚曜,他知道祈善有一手绝佳的伪装能力,于是出声试探道:“祈元良?”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祈元良。”
顾池皱眉:“你不是?”
他不信!
既然都是熟人,有些话可以敞开天窗说,他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褚无晦。”
即使真要套个马甲,也不稀罕套祈善的。
听着顾池和褚曜的对话,坐在上首的锦衣少年面露喜色,道:“顾先生与这位先生相熟?”
顾池道:“不熟,但有一面之缘。”
当他看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褚曜腰间的文心花押,瞳孔一震,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月余之前,他见过褚曜!
彼时的褚曜尽管穿得干净,但脸上的疲累和皱纹都昭示着此人的苍老,肩背佝偻,丝毫不见当年褚国三杰的英气勃发。顾池也不觉得奇怪,那么多年磋磨,岂会不留痕迹?
眼前这位青年又是谁啊???
除了发色,跟褚曜有一文钱关系吗?
即便他知道丹府文心被废,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恢复,但——一来代价太大,他想象不到有谁能让褚曜甘愿奉上性命作为赌注,从此以后受制于人;二来,时间太短暂了!
即便褚曜铤而走险,为了恢复文心真去走了那一条路,但二次凝练丹府文心也需要时间!
顾池眼底滑过些许怀疑警惕之色。
至于褚曜——
他的表情已经麻木了。
甚至想感慨一句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本意是来看看孝城主事是何方人士,或许可以借助其力量做点什么。毕竟前任郡守晏城失踪,孝城还能短时间内组织有效的军事抵抗,这主事没两把刷子是做不到的。
万万没想到——
一窝子的熟人!
包括刚刚说话的锦衣少年。
褚曜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睑。是的,锦衣少年也是熟人——正是月华楼那位脾气古怪的倌儿!如今再看,所谓的“倌儿”应该是人家方便行事弄的马甲身份,真实身份存疑。
锦衣少年,也就是化名乌元的北漠质子图德哥听了顾池回复,神色露出一瞬的不自然。
顾先生怎么不按章法来!
倘若顾池说“很熟”,他正好顺势打感情牌,拉近关系,谁知顾池如此耿直,直言二人“不熟”,这让乌元早已打好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地。不过,这也不耽误乌元的热情。
“褚先生,请上座。”
褚曜愿意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献计献策,说明此人人品和才能至少是中上水准。这种生死关头,没几把刷子哪敢出来献丑?计谋不好,不仅博不了名声,还会沦为笑柄。
众人落座。
乌元三言两语挽回冷掉的场子。
深知文士谋者的脾气,乌元也没有上来就询问褚曜献计的内容,倒是褚曜隐约有些不耐烦。
他来郡守府的目的非常明确。
献计,让孝城多苟活一些时日。
找人,屠荣一家子的下落。
至于乌元的试探和拉拢,他半点儿兴许都没有。
顾池低头品茶,笑而不语。
褚曜问乌元:“先前叛军往城内投掷无辜百姓尸体,关于这些尸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乌元自然也知道这事儿。
同样被叛军谜之操作弄得云里雾里。
孝城能不能守住,他心里最清楚。
本来也没打算守住这座城池,只是想借此机会闹出点事情,最好能成为西北诸国混战的导火索。白日收到叛军增援两万兵马的消息,他都已经准备趁着混乱逃出城了……
谁知叛军来了这么一出。他与顾先生商议许久也不知对方真正意图,拖得越久越不利。
乌元:“这个……已经命人去收殓了。”
人是派出去了。
不过能不能执行到位他没关心。
褚曜道:“叛军用心险恶,还请郎君慎重对待此事,也是为了孝城城内数万百姓着想。”
乌元惊喜道:“先生知道叛军打算?”
褚曜:“猜得出三分。”
他没将话说得太满。
自然,也不会完全坦白自己的猜测。
乌元又不是五郎,糊弄几句就行。
褚曜打着这个心思,但献计也是真的献计,而且是针对叛军“只围不攻”的情况,做出的部署。大到驻军守城的兵力安排,小到城中水粮的分派与控制,还要安抚百姓情绪,及时控制趁机煽风点火的可疑之徒。
看似是信手拈来,但内容详尽细致,完全不像临时想的,反而像是早早就琢磨过的。
乌元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其实褚曜以前是面对过类似情况——例如,褚国被灭国的时候。
“褚先生……可有破敌之策?”
乌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褚曜道:“无!”
乌元:“……”
听得入迷的龚骋:“……”
顾池则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褚曜不客气地道:“叛军兵强马壮,粮草充裕,孝城内什么情况,郎君更应该清楚。为今之计只能拖,拖到援兵抵达,方有一线生机!郎君的心思,在下并非不知。只是要破敌,先要人手。郎君帐下有几人可用?”
乌元语噎。
他私底下是有一批人。
只是这些人是他母族偷偷给他的底牌,也是日后回归北漠争权的筹码,不可能在这里打没了。即便他脑子进了水,愿意拿出来,几百号人够给叛军数万人马塞牙缝?
夜色已深。
乌元安排褚曜二人在客院住下。
领路的人不是丫鬟仆从而是顾池。
“在下有些事情想跟无晦聊一聊,无晦可欢迎?”顾池嘴上征询褚曜的意见,但行动上明摆着不想聊也得坐下来聊聊。
褚曜淡声道:“自然可以。”
客院地方比较偏僻,安静清幽。
共叔武准备合衣睡下,耳边隐约能听到隔壁褚曜和顾池打机锋,他也不想琢磨二人是不是话中有话。闭上眼睛试图入眠,却怎么也睡不下,脑中不断浮现龚府的一草一木。
更多的还是侄子龚骋。
龚骋性命无虞,他作为二叔自然欣喜,心里也想着找个机会说穿身份,再将龚骋带走。往后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断不会让人欺辱了侄子。若有机会,或许能重振龚氏门楣。
只是——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恰巧瞧见庭中月色如水,内心的烦躁被安抚不少。他长叹一声,准备去庭院散散步散去内心的郁气。散步,散着散着绕到了一处空旷花园,耳尖听到兵器相击的动静。
循声找过去,一道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他微微一怔。
没想到月下舞剑的人是他侄子。
龚骋也注意到他,但没有分出心神。
共叔武看了一会儿便知道侄子因为丹府被废,再加上流放路上的伤势,导致他的剑术退步了许多。若是以往,少年剑术比现在更加迅速凌厉,赏心悦目的同时还能夺人性命!
待他回过神的时候——
共叔武发现自己已经将少年的剑击落,龚骋长剑脱手,正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内心那种熟悉感越发浓烈,某一个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此人会不会是他的二叔,龚文?
共叔武反应比他更快。
他道:“一时技痒,惊扰郎君了。”
龚骋弯腰捡起那柄长剑,低声道:“没有,义士剑术超绝,与义士交手,小子受益匪浅。”
这对叔侄还未相认,但气氛相当和谐。
共叔武心下迟疑,关心起龚骋这些时日过得如何。他见过顾池,祈善和褚曜两位先生对他的评价都不怎么正面。顾池绝对是个合格的文士谋者,但天底下哪个文士不黑心?
龚骋与他相处,也不知自己这位侄儿有什么好处能让人图谋,还有那位乌元……
说起乌元,他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但共叔武忽略了一件事,他自以为的关心落在旁人耳中却是打听。龚骋自然也如此,理性告诉他,他应该避开这个话题,再不济也该真假掺半,不能让共叔武打听自己底细。
可他的感情却占了上风。
面对这个让他心生亲近的男子,不知不觉放下了戒备,交代出了不少事情——除了自己是龚氏子弟,以及乌元的真实身份。
他只是说乌元是自己少时玩得好的友人,之后家道中落,也是受了乌元的接济和照顾才有了栖身之地。一提“友人”二字,共叔武蓦地想起来乌元是谁……那不是北漠质子?
共叔武在家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大哥抱怨说龚骋跟一个北漠的质子走得很近,劝了好几次也没权动。但共叔武觉得辛国国力正强,一个北漠质子再有小心思也害不到人。
龚骋作为世家子弟,还是深受辛国国主喜欢的小辈,北漠质子想通过跟他打好关系,改善自己在他国为质的处境,也是情有可原。万万没想到啊,几年过去,变化这般大!
共叔武又问了龚骋以后的打算。
龚骋道:“翁之兄弟在北漠有些生意,待孝城事情了结,小子打算去北漠看看,寻个谋生的手艺……日后,说不定还会回来。”
共叔武:“……”
共叔武:“!!!”
他险些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云驰说他要去哪里?
倒不是共叔武为人迂腐,而是他跟北漠十乌打过交道,还是战场上刀光剑影、招招见血的交道,他能不清楚北漠那边的情况吗?
北漠跟辛国也是有死仇的!
他去了北漠,若是被人知道身份,少不得受排挤,严重一些甚至连小命都会丢了!
北漠那群人什么尿性,他能不知道?
共叔武纠结着要不要直接坦白身份得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云驰去北漠,自己作为二叔又不是养不起他!他开口道:“云驰小兄弟,你——”
咚的一声。
一块石头从院墙外丢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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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叔武:“???”
龚骋更是大喝道:“谁躲在外头窥听!”
说罢,一个疾步助跑跃至一侧假山,足尖一蹬跳过院墙,手中长剑更是毫不留情地刺出。共叔武担心龚骋受伤,紧跟着跃了过去。刚一落地,便看到侄子与一蒙面人缠斗。
虽说剑术荒废了不少,但龚骋的身手也不是普通小贼能抵挡。谁知那名小贼有几把刷子,身形灵活赛泥鳅,滑不溜手。他几剑也没刺中,后者的走位总能出乎他的判断。
这时,共叔武大喝道:“停手!”
龚骋下意识听从他的命令。
那名蒙面小贼也同样住了手。
他这才意识到这名蒙面小贼恐怕不是贼人,而是那位共叔武义士的伙伴。龚骋仅迟疑一瞬,将长剑收回剑鞘。蒙面小贼也笑着拉下面巾,露出一张在他意料之外的面庞。
“半步!”
沈棠笑着朝共叔武走来。
共叔武无奈地摇摇头,叮嘱道:“五郎,下回你可不能再做这样令人误会的举——”
沈小郎君居然还学杜鹃啼鸣。
学得蹩脚,一点儿不像!
“原来是妻兄!”
龚骋一语,石破天惊!
共叔武也被他这话惊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高壮魁梧的男人直接石化在了原地。
沈棠:“……哈、哈哈,云驰兄好呀。”
大兄弟怎么还记得“妻兄”这称呼?
还是当着共叔武的面这么喊,沈棠突然有一种社死的既视感,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假笑。
共叔武期期艾艾。
“妻、妻什么兄???”
此时他的表情唯有黑人问号脸能精确形容。视线在沈棠和龚骋之间来回打转,内心已是惊涛骇浪。他耳朵要没出毛病的话,自家大侄儿似乎喊沈小郎君为——妻兄???
共叔武茫然地眨眨眼。
许许多多的问题环绕着他。
他的侄儿什么时候成婚有妻兄了?
沈小郎君什么时候成了云驰的妻兄了?
他不由得用眼神询问当事人之一的沈棠,沈棠秒懂他眼神要传达的疑惑,颇有些羞耻地捂脸道:“此事真的是……说来话长……”
既然说来话长,咱们就不说了叭。
只要知道有这么个奇怪的马甲就行。
龚骋倒是没注意到共叔武和沈棠间的“暗流涌动”,见到沈棠的一瞬,他是有些欣喜的。出于对沈氏的愧疚,孝城被围之后,他第一时间派人去找沈棠下落,可惜一无所获。
他只能私下安慰自己,妻兄沈棠或许已经听到风声,跟着逃难百姓一块儿离开孝城了。
万万没想到,此番还能见到人。
惊喜之余又生出几分担心。
孝城这是个是非之地啊。
共叔武目光幽幽地看着沈小郎君,平静道:“无妨,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道来也行。”
沈棠:“……”
龚骋倒是没有避讳,简单说了自己与沈棠的关系。听闻自家侄儿娶了沈家之女——尽管大礼未成就被郑乔派来的人抓进大牢,但他看向沈棠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沈小郎君是侄儿岳家最后的血脉!
沈棠:“……”
要不是身高实在是不够,她真想跳起来抓住共叔武的脖子让他冷静一些,你侄子说什么都相信,你不要求证一下的吗???
老天爷估计还嫌场景不够混乱。
“这不是沈郎吗?什么夜风将你吹来了?”院墙上,传来一声含着笑的揶揄,沈棠抬头便见顾池和褚曜立在墙头之上。
沈棠:“……”
又是这位话痨克星,真倒霉。
沈棠不得不收起心理活动。
“五郎,祈元良呢?”褚曜跃下墙头,衣袂飞扬,落地姿势优雅又从容,走上前看看沈棠左右侧,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不放心地问道,“他怎么能让五郎一人出来?”
沈棠道:“元良自然也……”
话未说完,便被自暗中走出的祈善自打断,他摘下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披风兜帽,语气不善:“善怎会不来?若非等了几日也没你与半步的消息,沈小郎君何必来这一趟?”
沈棠:“……”
气氛好像比刚才更加焦灼了。
夹在中间的沈棠正想着怎么找话题,耳尖听到褚曜怀中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喵呜声。她好奇凑近,一颗毛茸茸的脑袋biu得一下,从褚曜衣襟探出来。
她神色一喜:“素商!”
素商是跟着林风的。
猫猫在这里,林风想必也被找到了。
听到素商,祈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褚曜没好气地道:“给你。”
将睡饱的素商丢还给祈善。
骤然离开温暖的怀抱,小猫一个劲儿往熟悉的气息拱,看到完好无损、毛色鲜亮的素商,祈善暗暗松了口气。怀中抱着失而复得的猫,看褚曜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温柔和善。
沈棠问:“无晦,林风呢?”
褚曜:“还未找到。”
沈棠刚落下的心又悬吊起来,她道:“还未找到?但素商不是……他们不是一起的吗?”
共叔武回答:“我们过去的时候,只在屠荣家中柴房找到素商,未见其他人踪迹……”
沈棠:“那林风——”
褚曜出言宽慰道:“只要还未收到坏消息或是见到尸体,便是好消息,兴许是跟着屠荣一家出城逃难了,五郎不要急。”
沈棠很难不着急。
她与林风相处时日不长,但对这个一夕之间失去血亲的孤女很是怜惜同情,更何况她还答应要庇护林风长大。这才过了多久,自己便将人弄丢了,如今林风还生死未卜!
龚骋见沈棠面色焦急,主动提出替妻兄解忧,自己现在也有些人手,或许能帮忙找人。
沈棠按捺心焦。
她道:“那边多谢龚郎君了。”
龚骋淡笑:“举手之劳。妻兄可有寻好下榻之处?若不嫌弃的话,可在郡守府邸暂住两日。”
沈棠并未拒绝。
她此行目的之一便是孝城如今的主事。
因为太晚了,还未来得及收拾多余的客院招待沈棠和祈善,便委屈他俩和褚曜二人挤挤。顾池离去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棠。待外人走光,褚曜抬手布下防窃听言灵。
褚曜道:“这种时刻让五郎来作甚!”
他率先对祈善发难。
祈善抱着素商,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猫闺女的毛毛,他反问:“五郎如何不能来了?”
褚曜屈指敲着矮桌,示意祈善能认真一些,别敷衍自己:“你可知叛军一伙想做什么?”
祈善道:“多少猜出一些。”
褚曜一听更怒了。
“既然猜出来,为何还让五郎进来?叛军意图在于国玺!他们知道国玺在孝城,为此想制造瘟疫,刻意激发民怨消耗国运。一旦国运消耗完,国玺位置便会彻底暴露!”
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祈善挑眉,看向沈棠道:“这个你就要问问沈小郎君了,或者你说服沈小郎君连夜离开。”
乖宝宝坐姿的沈棠:“……”
不是,这把火怎么又烧到她身上了?
沈棠硬着头皮道:“我也是为了孝城百姓啊,若能挽救城中数万百姓性命,冒一点儿风险也是值得的。我、我想,无晦也不会希望我是冷心寡情,视黎明为蝼蚁的人吧?”
褚曜:“这又不是你的百姓!”
沈棠手指揪着衣角,“委委屈屈”地道:“我知道现在不是,但未来就未必了嘛……对吧?”
褚曜:“……”
他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
下意识看向祈善,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尽管他心里打了无数的计划稿子,但他心里清楚沈棠并无多少野心,至少还没有他想要的那种野心,五郎还只是骑个猪、遛个狗、玩玩骡子就能开心大半天的小小孩童。
决计不会说出他刚才听到的话。
祈善耸了耸肩,似笑非笑地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拦不住了吧?拦得住也不能拦。”
褚曜:“……”
气氛一时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安静。
沈棠不懂两位打什么哑谜,一侧的共叔武倒是有些看明白了。说起来也简单,仅因为不管祈善还是褚曜,二人将自身的定位都是“臣”,希望借助未来的“君”实现各自目的。
他们不需要一个傀儡,沈棠需要的也不是指令,更不需要打着为“五郎”好而左右其选择。在二人可以掌控的范围内,尚且稚嫩的沈小郎君可以试着学会如何当一匹头狼,
冒险一场,未尝不可。
或许用不了多久,二人对自身的定位还会发生变化。这倒是让共叔武不得不刮目相看。
看清自身定位与身份,做身份对等的事情,这话看似简单,但做到的人却寥寥无几,因为人是善变的存在。他们往往会因为与权利的距离拉进,而产生了拥有权力的错觉。
例如内侍,例如外戚,例如宠臣。
更何况如今的沈小郎君仍是一穷二白。
祈善和褚曜二人的分寸更难能可贵。
一个已是罕见,沈五郎却碰见了两个。
这得是什么运气???
褚曜问:“五郎有什么计划?”
“我起初是想‘借力打力’,用国玺的消息吸引郑乔过来,借助他的兵马掣肘叛军,孝城危机即便不能解除,城内百姓也有了充裕的时间逃难。但如何将消息传递过去就成了麻烦,然后——”沈棠看了一眼祈善,继续道,“元良说有办法办到,但先要进城……”
褚曜顺势望向祈善。
祈善则看向了置身事外的共叔武。
共叔武:“……???”
看戏吃瓜挂念侄儿的他微微一愣。
这里面还有他的事情?
有的,祈善就是冲着他来的。
祈善道:“叛军明显是冲着半步身上的国玺而来,对吧?半步可想好这块国玺如何处置?”
共叔武一听,脸上的松快一扫而光。
他目光锐利如刀,语气不善道:“此事与元良无关吧?还是说,你有信心从在下手中拿到这块国玺?打它的主意就不必了!”
祈善:“半步以为辛国还能复国?”
共叔武眸中闪过一丝丝凶光,略带杀气地道:“在下不敢有这个奢望,但食君之禄,国主有托,龚文便是拼死也要护住这枚国玺。职责所在,还希望元良不要再为难。”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
沈棠问:“半步以为我要你的国玺?”
共叔武绷紧的脊背肌肉微微放松下来,但整个人仍像是蓄势待发的凶兽,一旦祈善有任何恶意,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即便毫无胜算也不算完全辜负老国主的交代。
这与忠诚无关。
只为了对得起自己的道义。
共叔武道:“沈五郎不会。”
祈善两个就未必了。
被褚曜戳穿身份的时候,他就在想一个问题——祈善和褚曜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他身上有辛国国玺,那为何佯装不知道,还帮着自己隐瞒身份这么久时间?
陌生人的好,总是带着图谋的。
不知二人图谋前,他不敢彻底放心。
祈善冷笑道:“此事你可以放心,在下无意图谋那块辛国国玺,但的确有借用的打算。”
共叔武皱了皱眉:“借用?”
祈善:“如今的四宝郡归属于郑乔,也是郑乔的领土。若在他的领土之上,催动第二块国玺,对郑乔手中那块国玺而言便是两国间的挑衅。这速度可比什么信使都快得多。”
作为国玺持有者,郑乔会第一时间收到感应,自然也会知道失踪许久的辛国国玺下落。
共叔武:“……你说借?”
他从未想过还有这操作。
要知道这种例子,往往出现在一国国主御驾亲征他国的时候,相当于两国开战的前奏。
虽说“御驾亲征”属于国玺的特殊领域,能提振三军气势,但有胆量这么干的国主并不多。
最近的一个就是郑乔率兵攻打辛国。
若不谈两国立场、郑乔那一堆罄竹难书的黑历史,光凭这份勇气,共叔武也能另眼相看。
但——
共叔武迟疑了。
倒不是怀疑祈善会有借无还——毕竟眼前这三人联手,大概率能留下他,国玺自然也能到手,犯不着用骗的招数——
他只是担心一件事情。
“谁能催动辛国的国玺?”
祈善笑了笑:“这里不正有个现成的?”
被三双眼睛盯上的沈棠:“……”
195:孝城乱(三十五)【求月票】
沈棠现在很慌。
非常非常非常慌!
她该用什么话术才能让眼前这三个一个赛一个老奸巨猾的人精相信,她不知道自己那块国玺在哪里,也不知道国玺这玩意儿怎么使用?沈棠紧张无比地吞咽两口口水。
“那、那个——这般瞧着我作甚?”
沈棠战术性怂,选择揣着明白装糊涂。
祈善跟她的默契几乎为零,不顾她此时的心虚,似笑非笑道:“幼梨以为善的提议如何?”
沈棠:“……”
要命了!!!
她鸡皮疙瘩全部造反了!!!
祈善这左一个“幼梨”,右一个“善”的自称,听得她莫名尾椎骨生寒意,那阵寒颤顺着脊背一路直冲天灵盖。她忍着心虚,讪讪道:“妙!非常妙!螺旋无敌冲天一般绝妙!”
喊她沈小郎君或者沈棠都行,喊她“幼梨”什么的,总有种潘金莲喊武大郎的既视感。
_(:3)∠?)_
祈善:“……”
虽然听不太懂“螺旋无敌冲天”是什么奇怪形容,但直觉告诉他,沈小郎君这话非常敷衍。
祈善转头问共叔武。
“半步,如此可放心了?”
共叔武面上迟疑不定,他并不是很信任祈善的鬼话,但真让他看着孝城数万百姓在绝望中生不如死,他也做不到那般绝情。此时的他内心天人交战,纠葛难缠,神情挣扎。
终于——
他倏忽长叹一声道:“辛国国玺是老国主亲手交予我的,若此番借用真能拯救孝城数万百姓,也算是替旧主积些阴德了。”
沈棠:“……”
此时她内心只有一个想法——那位辛国老国主究竟是有多么失败,让共叔武对他的评价低成这样?合着以前没干什么好事?
共叔武看向微微走神的沈棠,点漆黑眸满是凝重,他沉声:“沈五郎,盼你不要让我失望。”
他正准备取出国玺。
“半步,你先等一等!”
谁知沈棠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祈善心下暗暗皱眉——幼梨啊,有什么事情也等事情办完了再说也不迟!但他深知沈棠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无奈之余也拿她完全没辙。共叔武动作一顿:“沈五郎请说。”
沈棠问出心中疑惑:“我先前听元良说过,国玺是绑定橙色神器……呃,我的意思是说,国玺与国主关系极其紧密,不可分离。辛国国主又是怎么将国玺交托给你???”
一枚国玺对应一位诸侯、一种“诸侯之道”。
国玺是死亡才能掉落的橙色神器。
按照这种逻辑,辛国老国主死亡之前,辛国国玺应该只在他手中。按照情报,辛国老国主还活着,国玺又怎么会落到共叔武手中?沈棠非常纳闷,不弄清楚她心里不舒服。
共叔武:“……”
祈善:“……”
褚曜:“……”
关键时刻喊暂停就为这个???
沈棠完美解读他们三人的眼神,不大开心道:“我不是好奇嘛,谁还没个好奇心了……”
褚曜似笑非笑地看着祈善,那眼神明晃晃写着“误人子弟”四个大字,祈善被他这么看着,几乎要原地炸毛跳起。忍着额头青筋暴动的冲动,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来。
“沈小郎君,善何时这么说了?”
沈棠理直气壮,昂首挺胸,振振有词地道:“是你说的,‘诸侯之道’非死不能改!”
有国玺才有“诸侯之道”!
她的理解完全没有毛病!
褚曜无法抑制地噗嗤,偷笑出声,笑声全是对祈善的“嘲笑”。看吧,他就说祈善不是教书育人的料。误人子弟,贻害无穷矣!
祈善:“……”
沈棠的眼皮狠狠一跳:“我理解错了?”
祈善道:“错!大错特错!”
沈棠:“……”
简单来说,她误解了。
国玺的确是绑定橙色神器,被击杀也会掉落,但不意味着只有死亡才能转移国玺。倘若如此,新旧两任国主怎么交接班?儿子要上位拿到国玺,老子就必须要去死?
这完全不河狸啊!
哪个老子愿意这么干成全下一代?
因此,国玺这玩意儿其实是可以解绑的,在诸侯国国主完全自愿的情况下,国玺可以通过两种途径转移给另一人。祈善忍着久违的头疼,给沈·文盲·棠科普,顺便扫个盲。
“其一,禅位。”
老国主会在禅位大典之上失去国玺的掌控权,同时老国主的“诸侯之道”也会失去效用。
“其二,托孤。”
这种例子比较特殊,但实际操作上却比禅位更加常见。一般是老国主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来不及禅位、没有成年子嗣,于是将尚且年幼的子嗣交托给一名或数名“托孤重臣”。
这种情况下,虽然国玺还是老国主年幼子嗣的,但“托孤重臣”也有国玺的使用权,在新国主成年(或者说修为有成)之前,辅助新国主使用新的“诸侯之道”,护卫国土。
听完祈善的解释,沈棠越发迷惑地道:“但是——辛国老国主的子嗣好像就一个王姬?”
一想到那位王姬的下场,忍不住唏嘘。
乱世之中的女子啊……
祈善神色一黯,似乎也想起年纪轻轻的王姬如何惨死。但他情绪只是低落了一瞬,继续道:“辛国老国主中意的子嗣显然不是王姬,所以这次的‘托孤’更为特殊……”
特殊不特殊不重要,重要的是辛国国主并未指定继承国玺的子嗣,共叔武如今的身份又是“托孤重臣”,所以他是可以携带着国玺瞎跑的。只要经过共叔武允许也可以借用。
沈棠又问道:“既然‘托孤重臣’也有国玺的使用权,那让半步自己用不就行了……”
祈善:“……”
褚曜:“……”
共叔武:“……”
为什么他隐约感觉到沈五郎对国玺的避之不及和嫌弃???这可是全天下人都争夺的至宝啊!!!共叔武莫名感觉自己喉咙哽着一口气。这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再想想自己先前的戒备,仿佛成了个笑话。
祈善面无表情地道:“沈小郎君不认真听啊,‘托孤重臣’使用的前提是有年幼的子嗣。”
沈棠看向共叔武求证。
共叔武叹道:“的确不能。”
沈棠道:“风水轮流转,国主轮流做。国玺这么重要的东西,半步就没想过据为己有?我知你忠义,但你要是能帮助辛国复国,也不算对不起辛国老国主的托付啊……”
只要新成立的国家还叫“辛国”就行。
谁说国主就只能某个王室、某后人能做?只要有能力,集齐天时地利人和,哪怕开局只有一只碗、一条狗,也能走上争王争霸之路……谁都有机会叫日月换新!
共叔武:“……”
祈善:“……”
褚曜:“……”
祈善二人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们试探着共叔武的底线,也在打那块辛国国玺的主意,绞尽脑汁将共叔武拉上自家这条小篷船。沈小郎君/五郎却劝说共叔武自立门户?
这是拖后腿呢?
还是拖后腿呢??
还是拖后腿呢???
共叔武被她问得整张脸憋成了枣红色。
面部肌肉抽搐颤抖,唯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沈五郎可以如此自然问出这般大逆不道、荒诞离谱的问题?看对方理所当然的表情,好似共叔武不造反,反而不正常?
共叔武沉着枣红色国字脸,咬牙切齿道:“在下从未生过这种念头,也不可能这般想!”
沈棠:“……”
啊,半步真是少有的老实人了。
相较之下,倘若是她的话,国玺到了她手中就是她的宝贝,什么“托孤重臣”,这tm不是“禅位”吗?也没规定“禅位”只能禅位给儿子女儿,外人也是可以的。
沈棠胸腔那颗良心隐隐作疼一瞬。
羞惭红脸,恭恭敬敬作揖道歉:“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半步原谅则个。”
共叔武长舒了一口气。
这般插科打诨,他丝毫不记得“借出”国玺的忐忑和担心,掏国玺也掏得干脆利落。沈棠一瞬不瞬看着他的动作,生怕错漏一个细节。她很好奇共叔武究竟将国玺藏在哪儿。
或许可以以此为参考找到自己的。
共叔武啥也没做,他就取下自己腰间的武胆虎符,啪一声拍桌子上。这个意思非常明显,国玺就在这里!祈善和褚曜怔愣一瞬,蓦地反应过来,抚掌笑道:“此法甚妙!”
唯独沈棠不在状态,看得懵逼。
你俩倒是解释一下妙在哪里啊!!!
共叔武抬手悬于武胆虎符的正上方,掌心一吸,武胆虎符重新化为武气融入他经脉,随着武气剥离,远处露出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玺印。玺印四四方方,上方盘着一条青龙。
这条青龙仅有拇指长短,非常迷你可爱,周身气运萦绕,隐约似能听到龙吟虎啸之声。
几乎是这枚玺印出现的一瞬,淡淡青色光华盈满整个小房间,空气中弥漫的天地之气直线上涨,近乎粘稠。只是——沈棠看着青龙,伸手用指头戳了一下:“就这?”
共叔武看着她的动作,几乎窒息。
“不、不可无礼!”
沈棠反问:“我这就无礼啦?”
但还是将指头缩了回来。
不能用手指戳,但凑近一些看总可以吧?
共叔武:“……”
他还能咋滴,只能心梗般看着。
沈棠仔细看着小青龙的龙鳞,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家雕刻的,上面嬉笑的龙鳞片片可见,细致温润,神态威严肃穆,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秒小青龙就能盘旋着腾空飞向天际。
唯一的缺憾——
她指着小青龙背上某些龙鳞,道:“这上面的龙鳞颜色不太纯正啊……怎么看着蔫蔫的?”
是的,给人的感觉不太健康。
共叔武解释道:“国运愈盛则龙鳞愈鲜艳纯澈,龙鳞斑驳浑浊,便意味着国运已经……”
倘若仔细观察还会发现,龙鳞青色与灰色接壤的位置正在慢慢移动。孝城城内的民怨太重,国玺上残留的国运本就不多。
共叔武忧心道:“国玺有灵。待残余国运被民怨吞噬,这条青龙就会完全变色。届时国玺之灵发怒,青龙翻身,气息再也无法隐藏。若在无主之地隐居还好,若那片地方是有主的,便会惊动那一国的龙脉……”
位置也就暴露了。
国玺和国玺之间存在争夺关系。
除非融为一体,否则不可能和睦相处。二者交锋,唯有你争我夺,分出高下这一条路!
共叔武带着这块国玺也时时忧心。
这天下,哪还有无主的国土?
沈棠哦了声,道:“原来如此。”
今天又涨了不少见识!
“说罢,我该怎么做?”
沈棠撸撸袖子,准备完事儿了去睡觉。
国玺什么的,她自己有了,强抢共叔武的没意思,他自己主动叫过来,那才叫有意思。
共叔武:“……”
祈善:“……”
褚曜:“……”
沈棠忍着头皮发麻的冲动:“你们别露出这表情啊,我很慌的!不会用国玺是我孤陋寡闻,但深山老林出来的山顶洞人就这样,你们见谅则个。你们教,我保证认真学!”
她只差指天发誓了。
祈善压下额头狂跳的青筋。
咬牙“狞笑”道:“沈小郎君可以不用说话,你调动自己的文气去感知它就行……”
若非场合不对,他真的很想送沈小郎君一打的禁言夺声,为何这小嘴叭叭那么能废话!
沈棠委屈地瘪了瘪嘴。
按捺心虚,她暗中深吸一口气,抬手凝聚一缕文气在指尖。在三人注视下,慢慢的,慢慢的凑近那条小青龙。蓦地,小青龙周身萦绕的气运,似心脏紧缩一般骤然一颤。
沈棠手指请戳小青龙。
没反应。
还未缩回手指,那条玉石雕刻的小青龙蓦地张嘴,大庭广众之下咬住她手指,吓得沈棠原地弹跳起来,甩着手指试图将这鬼东西甩出去:“卧槽——你tm别咬我啊——”
这青龙不动的时候挺威严,一旦动起来就像是一条小蛇,还是一条咬人的蛇!
两三息功夫,丹府文气空荡一片。
三人也被这变故惊了一跳。
现场乱作一团。
但老天爷似乎怕现场还不够乱,偏偏这时候,沈棠右手掌心一热,一柄眼熟的剑自动出现。剑柄上盘旋的某条金龙顺着她手指游走而出,一爪拍住小青龙。
那双宛若宝石的龙眼写满了戾气!
196:孝城乱(三十六)【二合一】
这一变故是在场四人都没预料到的。
沈棠被吓得大气不敢喘,可怜兮兮般伸着右手手指。这根食指被小青龙咬着,后者大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毅力,死倔死倔!然后被突兀出现的暴戾金龙一爪拍住,动弹不得。
金龙龙息喷吐,呼吸之间全是气运光华。
跟龙鳞颜色不纯净的小青龙相比,这条金龙不止体型大了好几号,龙鳞颜色更是剔透璀璨,好似一件巧夺天工、被造物主垂青的绝美物件。龙鳞之上还有肉眼可见的神秘暗纹。
龙躯游走,龙首凑近爪下的小青龙。这一幕虽无声无息,却带给在场三人一种无形的气息压迫,金龙对小青龙的威胁与恶意几乎要随着周遭翻涌的天地之气扑面而来。
沈棠看着缠绕她手臂的金龙,莫名觉得这俩奇怪生物在进行某种只有它们才懂的交流,脑中还非常应景浮现q版的大号金龙和q版小号青龙,二龙的聊天框正以语言厮杀。
【q版大号金龙】:松开你的嘴!
【q版小号青龙】:就不!你谁啊,这么跟本龙龙说话,体型大一圈了不起吗???
【q版大号金龙】:找死(╰_╯)#!
【q版小号青龙】:不松开就是不松开!
两条龙交涉失败,金龙愤怒咆哮准备一巴掌拍死这条不知死活的杂色小青龙。小青龙也不甘示弱,大家都是龙,凭什么要听你金龙指挥?本青龙要跟你金龙大战三百回合!
于是两条龙缠斗在一块儿。
你喷火,我吐水。
你刮风,我下雨。
最后打着打着飞到了天上。
两条龙恢复了原来的法相真身,龙躯盘旋比整座孝城还要大,城外的叛军见二龙相争,纷纷抬头看戏,一时忘了自己该做啥。仗什么时候都能打,但二龙相争可不常有啊。
biubiubiu——
轰轰轰轰——
哗哗哗哗——
几息的功夫,沈棠已经神游天外,脑补好几个二龙打斗版本。这让她绘画灵感源源不绝地涌出,恨不得立马甩掉咬她手指的小青龙,拿起画笔将惊天动地的一幕画下来!
倘若出版,必然是坊间最畅销的画册!
而事实却是——
暴戾金龙眸光闪过凶色,暴躁又不耐烦地将小青龙拍开。龙尾绕啊绕,将沈棠的五根手指绕住,龙爪抱住食指,龙首侧枕其上。几个动作将“占有欲”三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小青龙被拍飞,在桌上翻滚几圈,吓得它一溜烟钻到国玺印体后方,过了会儿见金龙没有追杀过来,它小心翼翼探出龙首。看到金龙的动作,连微微上翘的龙须也耷拉下来。
褚曜:“……”
祈善:“……”
共叔武:“……”
为何他们会从国玺玺印之灵身上看到“委屈”和“控诉”两个词儿,仿佛它们真是活生生的龙?
半晌过去,无人说话。
“你们谁说个话?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沈棠摸着空空如也的丹府位置,吐槽,“贼星降世这么多年,历代国主就没有总结一本‘国玺使用手册说明书’的东西造福后人吗?”
她现在急需一本,重金求购!
祈善这才如梦初醒,为了掩饰尴尬,他轻咳两声道:“不用了,目的已经达到……”
还是超额完成,甚至惹来了麻烦。
原先只是准备“惊醒”辛国国玺,只要国玺之上的兽纽,也就是那条小青龙“醒来”活动一下,脚下这片国土的龙脉之主便会收到消息。但万万没想到沈棠的国玺也“醒”了!
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无济于事。
他更加疑惑的是另一桩——国玺间存在互相吞噬的竞争关系,整个过程非常漫长,有可能战胜国都灭国了,国玺也未彻底融合,又被各方诸侯势力争夺而分开。
沈小郎君的国玺对辛国国玺很不友善,但并无吞噬融合的意思,这与他所知的不符合。
“已经好了?那太好了。”
沈棠松了口气。
同时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手上那条金龙,根据小青龙的情况就可以知道,金龙就是所谓的“国玺之灵”了。金龙又是从那柄“慈母剑”出来的,换而言之——这把剑就是国玺?
亦或者,国玺藏在剑身?
难怪自己怎么找也找不到国玺。
祈善道:“可以收回去了。”
这话不仅是对沈棠说的,也是对共叔武说的——国玺这玩意儿太烫手,在拥有一定基础之前还是不要轻易露出来。
共叔武点点头,掌心挥出一道武气将国玺重新包裹,小青龙依依不舍地飞上印体,恢复众人见过的盘旋姿势,龙目缓缓合上。待国玺与武气相容,重新化为武胆虎符模样。
“哦!”
沈棠也试着收回文气。
金龙似有所感,慢吞吞游回剑柄之处,与剑柄上刻着的一道龙相容。随着二龙离开,室内浓郁窒息的天地之气才逐渐归于稀薄,缓慢散去,仿佛方才那场“闹剧”是众人幻觉。
祈善对共叔武作揖。
共叔武紧抿着微厚的唇,不悦地轻哼一声,但眉宇舒展,神情不见恼怒,显然是受了祈善的道歉。至于为什么道歉——
呵呵呵。
若只是为了惊动郑乔,沈棠手中的国玺也能做到,不一定非得找共叔武帮这个忙。但祈善还是这么做,目的不外乎三个。
其一,试探共叔武身上是不是真的有国玺,祈善的推测终究不如亲眼所见更有说服力。
其二,转嫁风险。若是不幸失手,首当其中的也是共叔武而不是沈棠,保证沈棠安全,但祈善没想到一次就暴露俩国玺。
其三,试探共叔武的底线。
今日他愿意为了孝城百姓,借出辛国国玺;往后也许会因为类似的理由而献出国玺。因为共叔武并无强占国玺,自立门户的野心!那么日后选择一主辅佐,也是情理之中。
祈善在试探这个可能有多大。
共叔武或许没想到这么远,但直觉告诉他,文士谋者比奸商还懂“无利不起早”,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藏着让人防不胜防的大坑!不管怎么说,提高警惕不吃亏。
沈棠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右手。
问道:“郑乔这会儿该收到消息了吧。”
褚曜笑道:“差不多。”
至于什么时候派兵过来……
这些完全不受他们控制。
只是褚曜还不知道,不受他们控制的,远不止这点。就在金龙出现的一瞬,孝城上方浮现一道由天地之气凝聚而成的巨龙幻影。龙影在云间徘徊游走,搅得附近天地之气躁动。
方圆数百里的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被惊动,或抬头看向天幕,或走出屋舍、或推开窗户。不管隔得远还是离得近,都能看清那条似有千丈的龙影。龙鳞金黄,龙目猩红。
与龙目对视,莫名的寒意与凶戾涌上心头,深深烙印在他们身体深处,半晌回不过神。
待回过神再看,天幕什么都没了。
奇怪的是,普通人看不到。
此时此刻的叛军主帐烛火通明。
时不时的,蜡烛发出哔啵爆鸣声。
老将军沉着脸色,一双铜铃虎目时不时扫过正在闭眸凝神的幕僚使者。这位幕僚使者是彘王的心腹,连南征北战多年的他碰上了,也要退离一射之地,不敢与其锋芒相争。
此时,幕僚使者面色惨白。
嘴角挂着一缕猩红,衣襟也被血腥染湿,气息微弱似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人死灯灭。这一幕还要从刚刚说起——想到那条金龙的气息,饶是老将军也忍不住心间打颤儿。
龙影出现的一瞬,二人便意识到这不是辛国的国玺,而是一枚未知的陌生国玺!
再加上辛国那块国玺,足足两块!
这个认知让二人心跳如鼓,无法淡定!
幕僚使者便发动“文士之道”准备一探究竟,谁知大意着了道,直接被反噬吐血,气色肉眼可见地衰败下来。老将军焦急踱步,他可不想幕僚使者死在自己的地盘。
若能拿下两块国玺,彘王自然不会追究,但万一一块都没弄到,以彘王的脾气绝对会灭他三族解恨!庆幸,老天爷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幕僚使者虚弱地睁开眼。
虽然看着有气无力,但他眸子反而比之前更加明亮,精光滑过,喉间溢出的笑声由弱便强。帐外,准备禀报消息的青年皱了皱眉。转身欲走,帐内传来义父的呼唤。
“阿年,进来!”
“义父!”
青年见过老将军,又跟幕僚使者见礼。
幕僚使者上来就问他人找得怎么样。
青年脸色微青:“还在找,周遭百姓听闻战事,早就逃的逃,跑的跑,一时半会儿凑不齐。”
幕僚使者道:“此事需尽快!”
青年不解地看着使者:“围困孝城并非三五日之功,我军粮草充裕,完全耗得起……缓个三五日也来得及。还请使者宽裕些时日,末将会尽快督促手下的人去寻百姓……”
幕僚使者:“不能拖,尽快。”
龙影的存在让他意识到了不妙。
担心郑乔会派兵,也担心看到龙影的其他军阀势力会横插一脚。国玺可是开国之本,没有国玺便意味着建立的势力没有夯实的基础,随时可能被其他国家势力出兵吞并。
他知道青年故意阳奉阴违,拖延时间,所以要敲打一二,施加点儿压力。青年内心万分不忿,面上仍只能应声领命。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准备点几百兵马,出去透透气。
迎面看到一脸春风得意的义兄。
义兄:“大晚上,你准备带兵去哪儿?”
青年道:“为使者寻人。”
义兄倏地得意笑笑:“这么一桩小事情,还需要你专程跑一趟?为了向你赔罪,为兄已经找人帮你做啦。只是手底下的人没什么轻重,还不知道有几个活的……不过,反正他们也活不久,是死是活都能用……”
话未完,青年脸色骤变,勒紧缰绳调转马头。被青年如此忽视,青年义兄看着远去的马屁股,倏地哈哈大笑,笑着直拍大腿。
对着身边属官道:“你看到那野蛮子的表情了吗?哈哈哈!脏臭的事情他也没少干,活该剥皮下地狱,搁这里装圣人!我呸!”
青年不顾风中飘来的嚣张笑声。
他一路骑行至自己的营地。
还未靠近就闻到风中飘来的浓郁血腥。
青年翻身下马。
两百多号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宛若牲畜一般被一根麻绳捆着脖子、拴着双手,蜷缩瘫坐在空地之上。鲜血汇聚成猩红“溪流”,宛若小蛇一般蔓延爬行到他的脚下。
不用眼睛看,只用气息感知。
这两百多号人有一半没了呼吸。
或肢体残缺,或鞭痕满身。
年长的发丝银白,年幼的尚在襁褓。
营地炭火晕染出橘红的光,眼前的场景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一幕逐渐重合,原先空无一物的地方浮现陶瓮虚影,陶瓮之下烧着通红炭火,汤水沸腾,耳边全是啼哭和痛苦申吟。
青年痛苦地抱住了头。
他退了一步,撞到上前关切的属官,蓦地回过神,架着大火的陶罐虚影也消失不见。
属官低声问他:“少将军,这些人怎么处置?”
青年稳了稳心神,绷紧脸上的肌肉,神情冰冷地道:“活的关押一处,死的拿去交差。”
属官抱拳领命。
心里再同情这些百姓也只剩一声叹息。
也不知这些百姓被抓来的时候受过怎样的虐待,几乎没一个是好的,死伤惨重。看装扮应该都是孝城或者附近村落逃难的百姓。背井离乡谋一条生路,谁知道还是逃不过死亡。
属官知道少将军脾气,特地叮嘱士兵“轻点”,别在这个时候触少将军霉头。
尸体一具具被清理出去,鲜血滴答一路。
很快,轮到一具身材敦实肥胖的男尸。
负责清理的士兵咕哝一声“稀奇”。
当下世道,百姓大多偏瘦,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皮包肉也很正常,像那男人这样敦实壮硕的,少有。一个人搬不动,于是再喊一个。
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正准备一块儿用力。
结果——
一阵大力从身边传来。
士兵哎呦一声被推到在地。
尸体落地。
“不准碰他!”一声宛若小兽声嘶力竭的悲鸣从那名少年口中发出,他伏在男尸身上,一手抱着男尸,另一手不断挥舞驱赶士兵,吼道,“滚——全都滚开啊!”
197:孝城乱(三十七)【求月票】
士兵摔得腚儿疼。
嘶哑咧嘴从地上爬起来。
恼怒道:“嘿,你这小兔崽子找死吗?”
说罢一脚踹到少年的肩头。
他这一脚下了大力气,多少还带着点泄愤的情绪,但并未将少年踹翻。少年死死抱着尸体,用不甚宽厚的肩膀去抵挡。士兵没将人踹翻反而被力道弹得站不稳,有些恼羞。
士兵啐了一口唾沫,撸起袖子准备给少年点颜色看看,此处动静惊动了属官。青年坐在马扎上缓和急促呼吸,压下头颅深处隐隐传出的针刺一般的疼,属官怕他被惊扰失控。
持刀上前低喝:“你们这是作甚?”
士兵尾椎骨疼得难受,见是属官过来,再疼也只得忍着,还得端上讨好的笑容。他指着目眦欲裂,眼眶爬满凶戾红丝的少年,告状道:“是这刁民要造反啊,方才还……”
属官抬手示意士兵住嘴。
士兵讪讪闭了嘴。
属官蹲下来,看了眼少年怀中满是血污、前胸数道深可见骨长痕的尸体,又看了看少年的长相,大致推测出少年怀中的男尸与少年的关系。问:“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他指了指自己脚下土地。
少年呼吸逐渐粗重,看着属官的眼神全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何必跟这些仇人卑躬屈膝?视线扫过属官腰间佩戴的兵刃,眼底滑过一丝猩红杀意。
属官见少年不回答也不觉得尴尬。
他道:“在这里,你得听话才能苟活!”
话音刚落,少年身体陡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属官腰间武器,兵刃刷得一声出鞘。少年嘶吼着一刀劈向最近的敌人,半蹲下来的属官首当其冲!
属官也没想到浑身带伤的少年会突然发难。
一时不查,竟被少年得逞。
眼瞧着兵刃要兜头砍下,他反应敏锐地侧身一劈,同时抬手用手腕护臂去挡——他这对护臂非常精良,用料也很充足,他有自信,少年这一刀砍下来未必能完全伤到他。
少年的机会也只有这么一次,错失这一次,下一息就会被反应过来的士兵乱刀砍死!
铛!
预料中的重击并未落到护臂之上。
少年手中的刀刃与一道飞射而来的短刃相撞,短刃看似轻巧,但蕴含的力量却让少年心惊胆战。他被这股力道打得重心后仰,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抢来的刀也因此脱手。
他试图伸手去摸刀再战,谁知刚一动,手腕迅速红肿,难言钝疼顺着手臂传入大脑。
完了!
少年脑中蹦出这么个念头。
他几乎可以预料自己下一幕的下场。
必然是被蜂拥上来的士兵乱刀砍成肉泥!
“前线打仗不是过家家,这么大意,你有几条命够你丢的?”青年沉着脸色上前,属官羞惭地告罪。少年也被反应过来的士兵擒拿住,双手掰到身后捆得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青年蹙眉,问:“这孩子怎么回事?”
属官:“地上这具男尸应该是他父亲。”
青年随意扫了一眼。
淡淡道:“哦,原来如此。”
为了报杀父之仇?
倒也不怪这孩子情绪失控,只可惜太鲁莽,除了赔上一条性命,没有其他有价值的意义。
属官道:“少将军,要不要杀了?”
青年摇头:“怪可怜的,留着他吧。”
尽管看着狼狈憔悴,但瞧这孩子敦实个头,那张肥嘟嘟的脸,也看得出来大难临头之前是全家疼爱的掌中宝,衣食无忧,饭食少不了油水,才能养得珠圆玉润,富态憨实。
而且——
想起少年先前的爆发,青年抬手示意士兵先别急着将人压下去,上前捏了捏少年的筋骨。不捏不知道,一捏——连他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惊讶。他道:“一副不错的根骨啊。”
属官听他喃喃,头皮都要炸开了。
自家少将军别是惜才要将人留身边吧?
青年的确有过这念头。
但只是一闪而逝。
无人比他更清楚——一个心中怀恨的人有多麻烦!若理智不能压抑仇恨,则不能为他所用,留在身边也只会惹麻烦。若能理智能压抑仇恨,那就更加不行了!这不是毒蛇吗?
指不定哪天就反咬自己一口了。
青年微微眯眼,收回手,属官识趣递上来一张干净帕子让他擦去手上的血污。
见少将军不说话,属官暗中冲士兵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将少年拉下去,生怕少年会犯了少将军的忌讳。少年拼命挣扎,挨了两拳也不老实,不肯让士兵带走父亲的尸体。
青年目光微动,让属官将男尸截下:“这具尸体不用拿去交差,烧了,骨灰还给那孩子吧。”
埋了还会被挖出来,倒不如烧了。
属官疑惑,但还是照做。
领到活儿的士兵发现男尸还挺富有,衣裳内衬、衣领都藏着金条银条碎银,怀中的钱袋还装着一把小巧的长命锁,用五彩丝线编织而成的长命缕串起来,像是孩童玩意儿。
长命锁正反面都刻着字。
“又偷懒?”
分赃的时候被属官撞见。
属官问:“身后藏了什么?”
上前将他们藏在身后的东西夺过来。
沾满干涸血污的钱袋装着分量不轻的财物,一看就知道是从男尸身上搜刮下来的。
士兵吓得笑容都扭曲了。
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这时候,属官拿起那条串着银质长命锁长命缕手绳。长命锁正面刻着“长命富贵”,背面则写着“吾儿屠荣”。属官琢磨这个名字,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仔细回想才骤然惊醒!
他急忙道:“快!将那名少年押出来!”
那日火焚辎重的叛贼不就说过,家中亲眷在孝城?其中一人的确就叫“屠荣”,那名少年必然跟叛贼有关!属官马不停蹄去找少将军,兴冲冲地道:“少将军,大喜啊!”
青年心堵得睡不着。
百无聊赖用珍珠打弹珠玩儿。
属官一脸喜色来报喜,他也提不起一点儿劲,懒懒地道:“什么‘大喜’?喜从何来啊?”
“少将军,您看!”
属官献上一只脏兮兮的钱囊。
青年不解其意,直到属官从中取出一条长命缕,指着长命缕挂着的银质坠子道:“您看。”
“看什么?”
待看清正反面的字,他猛地一惊。
急忙追问:“哪里来的?人在何处?”
属官以为立功在即,也露出松快的浅笑,道:“东西是从那具男尸身上搜出来的!”
青年听后惊得眼睛都圆了。
他倏忽想到那名少年。
合着,那孩子就是屠荣???
青年不由得想起沈棠那些外貌描述,再与少年一一校对,果然能吻合,当即让属官去将少年提过来。属官早有准备,冲外一喊:“人带进来!”少年被士兵一左一右押解。
此时的他已经很虚弱,身上伤口因为不久前的挣扎而崩裂,沁出猩红刺目的血,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用那双写满仇恨的眸子盯着青年,恨不得用眼神将此人千刀万剐。
青年抓着一件他很熟悉的物件。
问他:“你叫屠荣?”
屠荣脸上多了几分仇恨之外的情绪。
嘶吼:“你把它还给我!”
青年又道:“你先回答,你是不是屠荣。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才会还给你。不然就当着你的面将它捏碎了!你信不信!”
屠荣气得几乎要气血倒流,愤恨哑着嗓子回答:“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屠荣!”
青年又问:“孝城人士?”
屠荣忍下喉头滚动的铁腥味。
“是!”
青年问:“你认识祈善?”
轰的一声。
简简单单五个字,似响雷在屠荣脑中炸开,震得他耳朵嗡鸣,几乎要失语。不可思议地看着青年,喃喃:“你怎么知道……”
青年又问:“可认识一位姓沈的?”
屠荣抿唇不语,脑中蓦地浮现褚曜老师的主家郎君。尽管他没吱声,但表情已经回答一切。
青年不由得拍大腿。
这叫什么缘分???
玛玛还真是亏了啊,她要是沉得住气,再晚几天动手,兴许就碰上失散的亲眷了……
青年道:“褚曜呢?”
屠荣怀疑地看着青年:“我老师。”
青年又问:“我记得你身边还有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她叫……叫林风是吧?”
提到“林风”二字,屠荣刚稳定的情绪又一次炸了,青年一掌就将他压制得动弹不得。
“林风人呢?”
屠荣费尽全身力气也挣不开,反而让伤口流血更加欢快了,最后只得力竭放弃,粗喘着气,认命一般问道:“你究竟是谁?”
青年道:“玛玛的知音好友,哦,就是沈棠。玛玛先前还委托我关注一下你们的下落……”
说着他顿了顿。
很明显,屠荣一家就剩个屠荣了。
男尸也就是屠夫,尸体已经被焚化。
他惭愧:“有愧玛玛所托,迟了——”
屠荣哪里会信他的鬼话?
直到青年喊人进来给屠荣处理伤口。
青年见屠荣情绪还算稳定,解释:“抓你们的人不是我,是那位跟我不对付的义兄。你先在我这里住下来,待时局稳定了,我再将你送出去,现在外头还在打仗,很危险。”
屠荣听了只想冷笑几声。这时,属官带进来一只坛子,小心翼翼推到屠荣跟前。屠荣微微垂眸,见坛子外部还裹着厚厚的粗布,这块粗俗是用来隔绝陶罐温度的。
青年道:“我们一族兴火葬。”
屠荣肩膀一怔,猛地明白了什么。
他双目通红地看着那只陶罐。
抱着陶罐嚎啕大哭起来。
至此,他隐隐有些信了青年的话。
青年待他哭够了,问:“你还有其他亲人吧?要不要借你点儿人,给他们收个尸?还是说,他们也在方才那群人里头?”
这对屠荣而言是个很大的诱惑。他也不想爷奶、阿娘还有……林风妹妹的尸体沦为豺狼虎豹的食物。心下迟疑一番,竖起来的尖刺终于软化下来,道出了一家子的遭遇。
他们一家几经辗转,才找到可以同行的逃难百姓,谁知还没过多久就碰上抓人的叛军。谁挣扎就杀了谁,爷奶和阿娘在混战之中被叛军乱刀砍死,至于林风——
她跳崖了。
青年问:“跳崖?”
屠荣:“被抓就是想死不能了。”
林风这两日奔波受了严重风寒,一直高烧不退,遇见叛军前勉强有了几分精神,但还是很虚弱。叛军抓逃难百姓跟抓鸡仔一样,林风想逃也逃不了,于是毅然决然选择跳崖。
屠荣跟着父亲逃没多远也被抓回来。
自然少不了一顿毒打。
阿娘他们的尸体也被叛军丢下山崖。
看着屠荣,青年默然不语。
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血亲,如此残酷的事情,搁在当下却是再正常不过,正常到让青年怀疑话本上的“父母身体康健”、“夫妻相敬如宾”,“子孙满堂”、“长命百岁”这些内容才不正常。
再有权势的人也不敢说自己拥有这些。
青年叹了一声,招呼属官去点一些兵马。
屠荣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青年:“你也跟着过来,留这里不安全。”
准确来说是离开他的视线不安全。
那位义兄惯会给他找不快,回头将气发在屠荣身上,自己赶回来也只来得及给他收尸。
屠荣一路上安静不吱声,木讷得像是一尊木雕像,直到借着火把看到熟悉的地形,还有泥泞地上积蓄的血水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有了决堤的前兆。
这时,他看到青年嘴里叼着火把,纵身一跃跳下山崖,惊得屠荣半晌失语,跟着青年过来的下属却见惯不惯,连一点儿担心的意思都没有。
开玩笑,他们少将军是什么实力?
这山崖也就摔死普通人和武胆等级低一些的武胆武者,实力高如青年,一路借力缓冲下到山崖底部,根本不成问题。
山崖下——
青年高举火把,没有走几步就看到了好几具乱石堆中的残缺尸体。他看也不看,继续找。走了没多会儿,隐约听到一道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他心下一惊,作势戒备。
本以为是深山里面的豺狼虎豹,谁知循着气息找过去,却看到一个女孩儿悬挂在藤蔓树杈之间。脸蛋布满摩擦刮伤,甚为狼狈。
随着火光靠近,眼皮轻颤,微微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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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居然还活着?”
青年将火把凑近看清女孩儿模样,神色略有惊讶——这女孩儿的年纪模样完全符合跳崖的林风,十有八九没跑了。只是——
他抬头看了眼山崖上方位置。
神情若有所思。
这处落差十余丈的山崖黑影绰绰,宛如蛰伏在此准备冬眠的凶兽,正张大嘴巴,贪婪地等待猎物掉入。他仔细观察了会儿,大致明白林风是怎么命大捡回自个儿的小命。
此处崖壁附近长着不少坚实藤蔓。
也亏了这些藤蔓的缓冲,林风才免于被摔成肉酱的命运。小命尚在,但刮伤、割伤、撞击骨裂却无法免除,这才精疲力竭被挂在树上。青年想也不想就挥出一道墨绿武气。
藤蔓被破坏的同时,盘旋在藤蔓上吞吐蛇信,瞄准猎物准备出击的毒蛇也被炸成肉团。
少了被毒蛇盯上的如芒刺背,林风终于长松一口气——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树上挂了数个时辰。加之风寒未好彻底,四肢虚软,精力不济,连自救都勉强。
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哪儿爬出来一条手指粗、手臂长、浑身碧翠的三角头毒蛇!
她只得强撑着精神与毒蛇对峙。
从天亮,到天黑,再到深夜。
那条毒蛇锲而不舍在身侧窥伺她,林风的精神饱受摧残,再加之身体疲累到了临界点,已是强弩之末。若非青年来得及时,她说不定已经支撑不住昏睡过去,下场可想而知。
没有摔死反而被毒蛇咬死!
她光是想想都不甘心!
“多谢恩人相救!”
危机解除,林风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缓下来,强撑着露出虚弱的浅笑跟救命恩人道谢。
青年开口问她:“你叫林风?”
林风此时又饿又渴,嗓子眼干涩得几乎能冒烟,忍着不适哑声回答:“正是奴家。”
“看来没救错人。”
说完青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峭壁上生机勃勃的藤蔓——唯独此处有,别处都没有;这季节早就该落叶的树这会儿仍枝繁叶茂——心知有问题,但当下不是问这些的好时机。
他又补充:“是沈棠让我来救你的。”
这句话仿佛给林风注入一针强心剂plus,正欲疲累阖上的眸子蓦地睁开,眼睛亮得映出天边那轮皎月,女孩儿激动抓住他的护臂:“你说郎君?是郎君麻烦将军来救我的?”
青年点了点头:“嗯。”
他这话也不算撒谎。
玛玛的确有委托他注意“亲眷”。
青年道:“你先睡着,我带你上去。”
上去远比下来简单。
青年直接催动武胆虎符,改单手抱着林风,空出的一只手凝化武器,再轻描淡写般抛出,狠狠没入崖壁。随后又如法炮制数次,借着插入峭壁的武器借力,轻松跳上山崖。
林风还活着,最欢喜的莫过于屠荣。
刚止住的泪水又刷刷掉下来。
“林风师妹……”
晶莹的鼻涕眼泪糊了半张脸。
“呜呜呜……师妹,你还活着……呜呜……”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血亲,唯一的老师下落不明,同门师妹死里逃生,屠荣大悲大哀之后又生出几分狂喜,恨不得与林风抱头痛哭。
他也的确这么干了。
林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
她想到惨遭毒手的祖母、阿娘、伯娘婶娘还有姊妹和一干从小玩到大的丫鬟,她们那时也葬送在冰冷崖下。林风那次逃过一劫,没想到兜兜转转,竟也碰到了同样的绝境。
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
一颗颗晶莹泪珠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滑落眼眶,她抑制不住哭声,声量由弱变强。
看这俩半大孩子哭得凄凄惨惨戚戚,作为叛军一员、引爆这场战争的帮凶之一,青年一点儿也不尴尬。他就双手抱臂,站在一侧看着他俩哭,心里默算着时间,神游天外。
这个叫屠荣的孩子,目眦欲裂发狠的时候像头没断奶的狼崽,此时却像是一只肥胖无害的猪崽。但他对眼前这个叫林风的小姑娘更感兴趣。她不是个普通人,跟玛玛有点像。
俩孩子没一个理他。
青年无聊,便又下去了几趟,崖底下全是被摔得内在稀烂的尸体——若非还有一张完整的人皮裹着,摔碎的内脏骨头怕是要流一地。屠荣也从中认出爷奶和阿娘,稍稍止住的泪意再次崩溃,他抱着尸体嚎啕大哭,体力消耗又大,嚎哭途中几欲昏厥。
青年挥手让士兵将其他尸体就地掩埋。
听屠荣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啕,时不时还打个哭嗝,属官撇嘴道:“少将军待他们太好了。”
青年:“跟俩孩子计较什么。”
属官道:“这不是俩普通的孩子,一旦他们的身份被将军那边知晓,准又来为难您。”
青年浑不在意,洒脱笑了笑:“没这俩孩子,义兄就不刁难我了?他想刁难我,没理由也能捏造出来十个八个。就当是送义兄一个现成的理由,还省了他挖空心思……”
毕竟,找理由也是需要动脑经的。
义兄那脑子……
唉,还真是为难他了。
属官闻言不再作声。
另一厢,屠荣和林风也结结实实哭没了体力,小脸惨白可怜。不过,堆积胸臆的负面情绪也随着哭声眼泪发泄出去,精神头倒是比之前好了点儿。林风抬袖擦了擦泪水。
闷着声道:“让恩人看笑话了。”
“无妨,人之常情。”看着满脸血痕的林风,青年抬手在腰间摸了摸,摸出一支瓶子丢过去,“拿去,效果不错,免得留下疤痕。”
眼泪咸的,这么哭都不疼吗?
他看着都觉得疼。
屠荣唇瓣翕动嚅嗫数下,愣是说不出道谢的话。这位大哥哥的确是救了他,也帮他收殓爷奶和阿娘的尸体,免于曝尸荒野当孤魂野鬼的下场,还将他阿爹尸骨还给了他……
但——
他一脸倔强,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恩是恩,仇是仇。他不会对青年生出恨意,但也实在无法去感激一个叛军首领!所幸青年对此并不在意。处理好事情,青年心情好了点儿,上马挥手,带兵返回大营。
行至半路,晨曦渐明。
微暖的光落在脸上,青年遥遥望向大营方向,还有更远处仅剩模糊轮廓的孝城城墙,幽叹。
日升月落,昼夜交替。
再漆黑的夜也有迎来光明的时候。
但此处人间不同,黑夜始终笼罩人心。
青年对着朝阳感慨了会儿,哂笑,扬鞭驾马回程。不出意外,大营门口又碰上了那位阴阳怪气的义兄。他讥笑青年外出半夜毫无所获,青年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义兄被如此忽视,心里极不痛快。
青年又道:“义兄对此事如此感兴趣,不如去跟父亲以及使者说一说,差事交给你去办?”
义兄阴鸷眼神穿过人群,落在林风与屠荣身上,准确来说是林风一人身上,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意味深长。这眼神看得林风如芒在背,给她的感觉酷似那条盯着她的毒蛇。
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义兄恶意满满:“你大晚上带兵出去,天亮才回来,也不是无功而返啊。为兄就说呢,为什么你总不肯要父亲赏赐下来的美姬。原来喜欢这种生嫩苗子,不喜欢年纪大的。”
青年脸色一沉:“义兄慎言!”
义兄不悦。
仍觉得青年是在假清高。
家里那个老东西,对眼前这野蛮子宠爱到了什么程度?有一回,有下属为了讨好老东西,在一回酒宴上敬献一对姝色无双的双生姐妹花。老东西年纪大了,对女色不算热衷也不算冷淡,旁人主动献上来,一般情况下不会拒绝,更何况是少有的绝色双姝!、
身材相貌、舞艺才,无一不绝!
哪怕不自己收用也会赏赐给心腹。
老东西喜欢,他也喜欢。
不待他开口向老东西讨要,只因野蛮子抬头多看了两女一眼,老东西便大方将两人都赏出去——当然,最后被野蛮子拒绝了。
轮到自己开口讨要,却招来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眼睁睁看着两女成了老东西后院姬妾。
义兄内心颇为不平。
老东西多少岁了?大把年纪、半截身子入土,一年下来还能给他折腾出两三个弟弟妹妹!
“慎言什么?你我兄弟,什么话不能说?”青年义兄哈哈大笑,“既然你喜欢这样的,回头为兄给你留意。瞧你找的这生嫩苗子,面皮伤成这样,一旦落疤了,看着不糟心?”
青年沉着脸色,听了义兄一通阴阳怪气。
待后者叭叭够了,青年沉着脸色带兵离开。
兵马从青年义兄身边掠过。
隐约的,他感觉某种让他不适的注视。
循着直觉看过去,并未捉到目标。
义兄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回到自己的营帐,青年对屠荣说道:“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还以为你会沉不住气冲上去与他拼命。若那般,我只能给你个痛快了。就是玛玛那边追究起来不好交代。”
屠荣忍着恶心咽下口中弥漫的血腥味。
方才为忍下灭门之仇,他将自己舌尖咬破,靠着疼痛压下内心熊熊燃烧的滔天怒火。哑声切齿道:“我会亲自拧下他的头!”
青年只是笑了笑。
评价道:“这个志向……还行……”
心知这只是口舌之利。
拧断那位义兄的脑袋谈何容易?
那位义父还活着呢!
待帐内只剩她、屠荣和救命恩人,林风忍不住问:“恩人可知奴家郎君在哪?若方便,可能将我们送去与郎君会合?”
青年想了想,道:“不能。”
林风心中咯噔一下。
青年道:“玛玛现在多半在孝城吧?我若是派兵过去联系,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一个‘通敌’的罪名扣下来,那就不是几十军杖能揭过去了。尔等暂且安心在这里等着……”
林风动了动唇。
说不出强求的任性话。
军营内的士兵全是叛军装扮,她便知道搭救他们的恩人是叛军阵营将领,深陷豺狼虎豹的老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林风正发愁出神,一颗滚圆的龙眼大珍珠滚到她脚边。
林风颇为不解。
青年:“你会打珠子吗?”
林风道:“会。”
青年脸上浮现喜色:“正好,陪我玩。”
林风为难道:“……奴家还在重孝。”
青年闻言,不知想到什么,不再为难。
他转身去屏风后拿出一箱子东西。
箱子砰得一声落地。
“给你打发时间。”说完又看向屠荣,道,“去校场,你若想报仇,这副好根骨就别浪费了。”
屠荣半晌才明白青年的意思。
“你……为何如此帮我?”
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跟叛军沆瀣一气?
青年想了许久:“约莫是同病相怜?”
他当年的处境可比这个小胖子好得多,有自保之力,而这个小胖墩儿空有天赋没有时间,一旦离开庇护,夭折是必然的。
“你们别给我惹麻烦,我不介意保你们一命。”有些丑话要说在前头,他也不想被俩半大孩子误认为是善良正直的大善人,“不然,我只能保证你们死前少受痛苦……”
晌午时分,老将军倏忽问起屠荣二人,显然清楚林风屠荣的遭遇,他担心义子这是在养虎为患。林风一个女娃也就罢了,义子怜香惜玉养着玩儿无所谓,但屠荣不一样。
一个有习武天赋的好苗子。
还是已经知事的年纪。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背刺一刀?
青年嘴上浑不在意道:“区区小儿,还能翻天不成?养着玩儿呗,他有没有二心都无所谓,反正也伤不到儿子。他真有这勇气,儿子反而要高看他一眼了。”
老将军闻言也不再相劝。
默认了此事。
青年满意了,但打小报告的那位很不满意,背地里又咕嘟咕嘟酿了好几缸醋。
叛军营内气愤紧张,颇有风雨欲来的味道。
此刻的外界同样掀起滔天巨浪。
各方大小势力蠢蠢欲动。
原先热度降下去的流言再度被挖出来。
【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统】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这流言是什么人有心放出来为自己造势贴金的,少有人当真。
但万万没想到,流言居然会“成真”!
孝城地处西北之地,昨夜孝城上空出现巨大龙影,引动天地异象,冥冥中与预言完美契合!
199:孝城乱(三十九)【求月票】
怕是沈棠自个儿也没想到,大陆西北这趟浑水能搅得多浑,浑到拉开一场搅动整个大陆变局的帷幕!彼时百姓还在梦乡,危机便带着似腐肉生蛆时的死亡气息,悄悄蔓延。
翟欢半宿难以入眠。
翟乐过来,隐约听到他口中喃喃什么:“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统……真闹大了啊。”
翟乐叼着干粮:“阿兄,什么闹大了?”
翟欢道:“昨夜的异象!”
翟乐:“那条龙?”
翟欢神情凝重:“嗯,不管是为了国玺还是为了成为流言中的‘紫微星’,那些有野心的大小势力都会汇聚于此,混战在所难免。”
这才是他最头疼的事情。
翟乐咕囔:“唉,真是到了哪里都一样。”
翟欢苦笑不言。
他视线落在孝城方向,微微抿唇。
昨夜出现的巨型龙影明显不是辛国那块国玺,倘若辛国还有这般强盛国运,郑乔怎么会一路上碰不到像样的抵抗?辛国灭国也不会这么利索了。思及此,翟欢胸腔心动一瞬。
他问堂弟:“待此间事了,回去吧?”
翟乐道:“嗯,好。”
故土的烂账不比西北这边好多少。
虽然在外游历非常自由,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除了堂兄几乎无人管他,但漂泊久了还是觉得家乡更好——或许在外人眼中“它”并不好,可正因如此,他才更要回去。
尽己所能,做些什么吧。
翟乐唇角的微笑还未维持多久,便又听自家堂兄谈起:“巽南赵氏家的嫡女,你可还记得?”
“啊?巽南赵氏的……那位行三的女郎?印象嘛,是有点儿,就记得她柔柔弱弱的,刮来一阵风都能将她吹飞了。”翟乐还未意识过来,托腮回想大半天,苦巴巴皱着脸,只记得那位女郎非常爱哭,还喜欢告状,“……她还害得我被阿爹阿娘好一通骂……”
翟乐记得那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长辈赴宴与人寒暄,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就在一块儿玩。翟乐是同辈孩子中年纪偏小的,但他会玩儿,性格又活泼好动,即使年纪比他大的孩子也喜欢跟他一块儿玩。
他长得可爱,脾气又好,谁会不喜欢?
翟乐一直这么自信,直到碰见那位巽南赵氏三娘,小小年纪就喜欢端着大人架子,左一句这不行,右一句那不行。翟乐见她生得玉雪可爱,又听仆妇说她自小爱生病,院门都没出过几次,有些同情,于是摘了好几朵他认为最好看的花,想逗她笑笑……
结果——
赵氏三娘不仅没笑还哭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撅了过去,还惊动一众长辈。翟乐正仿徨不知所措的时候,被赶来的阿爹一顿毒打,回家又被关了三月禁闭!之后每次碰见她,回去都会被教训。
翟乐一打听才知赵家三娘跟长辈告状,说他这里不合规矩、那里不合礼法,他真的气坏了!偏偏那位又太孱弱,稍微大声都会将她吓得惊厥,翟乐避之不及,恨不得贴墙根走。
再年长些,男女开始避讳,加之他的修炼也上了正轨,很少会出席那些场合,便很少再听到赵家三娘的消息。堂兄冷不丁提及那位女郎作甚?他疑惑不解,翟欢苦笑不已。
“你对人家就这个印象?”
翟乐撇嘴:“不然还能什么印象?”
翟欢:“你不知道她一直很喜欢你吗?”
翟乐倏忽明白了什么,表情出现了一瞬的扭曲和不自然,手指绞着衣袖道:“她那叫喜欢?我光记得阿爹打得多狠了……阿兄,你别不是想乱点鸳鸯谱?不行不行,这不行。”
再者,未嫁女声誉很重要。
怎么会传出这样离谱的谣言?
他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翟欢笑着说道:“这可不是为兄乱点,巽南赵氏亲自上门提过,这还能有假?人家也不会拿族中女子声誉开玩笑。只是叔父叔母觉得你年纪还小,当时并未答应下来。”
叔母还让翟欢帮着旁敲侧击呢。
翟欢作为堂兄,能不知道堂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郎?巽南赵氏被委婉拒绝仍不死心,出于对这位嫡女的疼爱,私下还说只要翟乐没订婚成婚,这桩亲事便有说和的余地。
翟乐听了脑袋都大了。
他道:“大丈夫未立寸功,何以为家?”
说罢又顿了一顿。
“再者,也实在不般配。”
翟欢道:“男才女貌,有何不配?”
翟乐也没隐瞒:“这不是不想让未过门的阿嫂为难么?赵氏三娘的确很好,家世门第、才华涵养,算起来我都算高攀了。”
他这话不是自卑自贬,而是大实话。
翟乐这一支属于翟氏二房。
他父亲八月早产,少时体弱,常年延医问药就是一笔极大开销,即便分家的时候受了照顾,还顶着“清流名士”的头衔,获得比原定更多的家产,但也有入不敷出的压力。
为了帮衬兄弟,大房伯父还将翟乐接过去,吃穿用度也是比照着堂兄翟欢的份例。
长辈们一视同仁,翟乐也不能不知好歹。
赵家三娘出身太好了点,不行。
与堂兄倒是正正好。
但堂兄幼时已有一门婚约,未来的堂嫂也出身清贵。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未来堂嫂家中出了事情,门楣衰落,她还因为意外毁了容。本该因此取消婚事,但堂兄不愿意。
这种时候取消婚约,一来有嫌贫爱富、贪花好色之嫌,二来也是逼着女方走上绝路。他们是天定之缘,岂能因为一点儿挫折便毁掉?翟氏宗妇之位,只有她能坐。
翟欢亲自登门表达他对这桩婚事的坚定态度,女方家世如何无妨、容貌如何也无妨。
倘若翟乐跟赵氏三娘订了婚约,这会让未来堂嫂为难,毕竟在讲究门第家世的环境下,宗妇出身还不如二房,难免会惹来流言蜚语。以翟乐对那位赵氏三娘的了解……
他还真怕赵氏三娘对未来堂嫂说什么“你这么做不行、那么做违礼”,所以拒绝最好。
谁知——
翟欢道:“可为兄希望你接受。”
翟乐:“未过门的阿嫂怎么办?”
这不是给她难堪吗?
翟乐是对自己婚事有想法,也有偏好的类型,但真正谈婚论嫁的话,个人喜好反而没有其他条件来得重要。横竖都是盲婚哑嫁,只要新婚夫妇用心经营,结果都大差不差。
相反,婚后不好好经营的,即便婚前再怎么看对眼,最后也会是一堆烂摊子。这是翟乐从一堆坊市话本得出的“婚恋经验”。
翟欢笑着道:“你担心的,不会发生。”
他的未婚妻子着实没有翟乐以为的那么好欺负,再说了,赵氏三娘这么多年也没传出跋扈嚣张的恶名——除了小时候盯着翟乐打小报告,但这事儿也不怪女方,谁让翟乐真的皮实欠揍,祸害人家辛辛苦苦养的花、养的鱼、栽的树,翟乐被揍一点不冤枉。
翟乐托腮:“但是——巽南赵氏上门提亲都是好几年前了吧,或许她已经议亲成婚了?”
翟欢又一次摇头:“没有。”
翟乐托着腮,低声咕囔:“若这样……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回头去了解‘谈诗论道、画眉女红’哪里有趣,或许能谈得来……”
他没问堂兄为何突然谈及他的婚事,也没问为什么推荐赵氏三娘,倒不是他不想问,而是他心里有了答案。若是堂兄不说,他还不知道那位赵氏三娘居然喜欢自己……
翟乐哭笑不得。
他还以为她很讨厌自己呢。
要知道到了他这年纪,即便他不去主动了解,身边的同龄人偶尔也会谈及各家适龄未婚女子的情况,毕竟婚约对象可供选择的范围就这么大,提前做点功课也没坏处。
他偶尔也有听赵氏三娘如何如何。
名声自然好。
一家女,百家求。
只是她不热衷外出,也很少答应其他同龄女郎的邀约,十次有九次都用养病为由推了。
翟欢怔了一怔,又十分严肃地强调:“但,阿乐,如果你已经有中意的人选,那便告诉为兄,巽南赵氏那边不用管,结亲又不是两家结仇,事情不成也是缘分不够……”
他是想通过堂弟获得巽南赵氏的支持与合作,但并非只有这一个办法。如果真想通过联姻,强强联合,翟欢比翟乐更合适,他也不会在女方提出解约的时候坚决要履行婚约。
他不止翟乐一个堂兄弟。
他甚至不是家中独子,也有亲兄弟。
但与他投缘,自小一块儿玩到大、互相扶持的,却只有一个翟乐。若翟乐心有所属,他不会拿翟乐婚事当筹码。翟乐不止是他的弟弟,某种程度也算是他养大的“儿子”。
_(:3」∠?)_
翟乐被他问得懵了一下。
笑着摆摆手道:“没有没有!”
开玩笑,他认识什么人,堂兄哪里会不知道?清一水的郎君啊!他能中意哪一个?再者,这个世道这么混乱,女郎躲家中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跑出来?他上哪儿结识?
“阿兄,你莫不是苦情话本瞧多了?”
世家子弟不敢违抗家中安排,忍痛与心爱之人分离,饱受相思之苦的戏码,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又不是光着屁股到处惹是生非、闯祸的年纪,他想要什么,心里很清楚。
要说赵氏三娘哪里不好……
约莫是身子骨太弱了吧。
唉,他还是比较喜欢能打的。
所以说——
为何这世上女子不能有文心武胆呢?倘若能有,赵氏三娘约莫也是才华横溢、文质彬彬,面上看着虚弱,实则战场迅猛无比的文心文士?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啊。
翟乐没有苦恼多久便将事情放到一边。
这会儿想这些还太早了。
翟乐望着天边高升的金乌喃喃。
他们兄弟得从这次的浑水抽身而出,回到故国老家,才能考虑成家的事情,不然都是做梦。
翟欢兄弟的对话没刻意提防别人。
杨都尉闭目养神也听了大半。
略有诧异。
这俩兄弟的主次关系,他似乎搞混了。
不过,翟欢的脾性也的确比翟乐更合适些。
或许是某种直觉,他总觉得翟欢兄弟一旦回去,必是潜龙入海,未来不可限量。这时候又想到意外听过的流言——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统——也不知谁是那颗紫微星。
这个世道又真能终结,走向一统吗?
——————
倘若让乌元知道他费尽心机放出去的造势流言给旁人做了嫁衣,不知是何种心情。这是他埋下的后手之一,为的就是未来给自己造势。
毕竟北漠一直被诟病成异族。
大陆百国也从不认为北漠跟他们是一家的。
家里内斗怎么厉害都是自家事儿,外边的人想来抢夺“产业”是万万不行的。
结果,孝城真出现巨龙幻影。
却无人将“紫微星”往他身上想。
乌元觉得很淦!
不过,此时有人心情比他更加暴躁想要日狗。
不用说,此人就是庚国国主——郑乔。
豪华奢靡的行宫之中。
身穿朝服的官员战战兢兢立着,垂头低眉,空气中弥漫着凝重肃杀的恐怖气息。方圆数里的天地之气受其影响,变得混乱暴戾,实力弱一些的官员更是面无血色,汗出如浆,内衫被打湿,紧紧黏在肌肤上。
莫说抱怨,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暗道自己气运不好,早知如此,早早抱了病假在家里躲着,也好过面临狂风暴雨的摧残。
各地暴乱也就罢了,怎么庚国那两个疯子也跳出来给国主郑乔添堵?郑乔不好受了,他们底下这些臣子就更加不好受,动辄没了小命。
自己没命还好,就怕连累家人也没了命。
上首龙椅,坐着个俊美阴柔、身着华服的青年。论相貌,天底下怕是找不出几个比他还优秀的,但面相带着几分刻薄毒辣,让人不敢直视,更别说心生亵渎的念头。
上一个敢这么干的,坟头草三丈高。
至于得手过的辛国老国主?
这会儿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辛国王室不论老少都成了青年寻乐泄愤的玩意儿。
前半生多风光,如今多落魄。
“怎么了?一个个不是挺能说,怎么这会儿全部哑巴了!”郑乔上一秒还唇角含笑,下一秒脸色骤变,挥手将一堆奏折抛得满天飞,砸歪朝臣官帽,“辛国国玺没追回,让个九等五大夫逍遥法外,还让彘王那两个废物在眼皮底下成了气候……”
200:孝城乱(四十)【二合一】
彘王二人造反之事,郑乔并不在意。
这俩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
靠着他的仁慈才能苟延残喘的废物!
自己能胜利一次,自然也会有第二次。
真正让郑乔恼恨的是参与造反的叛军之中,有他的心腹!他的能臣干将,居然选择背叛他、辜负他的信任,倒向他的敌人!
这才是郑乔无法容忍的!
他亲手提拔的心腹都如此,那么——
郑乔包含杀意的眼神在底下众臣身上一扫而过,每个被盯上的朝臣皆是如芒在背、坐立难安,似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阴风在他们脆弱的脖颈盘旋,又像是被毒蛇死死盯上。
他用力紧抿泛白的唇,暴戾嗜血的强烈杀意在郑乔胸腔横冲直撞,急切寻求一个突破口。
“你们现在可有对策?”
每一个字都沁着见血封喉的毒液。
气氛凝固到令人窒息。
几个实力较弱的官员几乎要昏厥闭气,稍微好点的也是面色煞白如雪。郑乔见状,前一息还雷霆震怒的他,下一息倏忽笑得春暖花开,起身行至抖成筛糠的白发官员身侧。
白发官员垂着头,看到郑乔脚下方履锦缎鞋面进入视线,瞬时如遭雷击,眼前一黑,瘫软坐在地上,布满褶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涎水疯狂分泌,竟有几分失控的前兆。
emmm……
准确来说是有几分中风的先兆。
他们太清楚郑乔阴晴不定的性格了。
他生气会杀人,开心也会杀人。
有分量的重臣他不会动,但相较之下没那么不可替代的,死几个他都不在意。白发官员恰巧就属于后者,他在朝中中等偏上的官位都是熬资历熬上来的,简单来说就是命长。
那些少年时成名,青年时惊艳的能人,一大半活不到中年,更别说银发满头的老年。
能活,命大,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
他是才能平庸又如何?
才俊天赋傲人又如何?
三四个加起来还没他一人活得长。
但——
此时此刻,他却有种生命即将进入倒计时的强烈恐慌。当看到郑乔脚下穿着的方履,这种恐慌更是攀至顶峰。仿佛要印证他的猜测,国主郑乔阴柔温和的声音传入耳畔。
很好听。
天籁也不过如此。
落在他耳中,无异于勾魂阴差贴着他耳朵,阴仄仄地说“时辰到,该上路了”。郑乔伸手,以不容反抗的姿态将他拉起,唠家常般笑着问他:“爱卿年纪几何?家中几口人?”
听清郑乔的话,白发官员心脏紧缩,好似有冰冷毒蛇爬上他的背心,在他耳畔吞吐蛇信,咝咝作响。他吓得攥紧湿汗的手,期期艾艾:“老臣七十有九,家中人口八十余。”
郑乔微诧:“七十有九?”
这年纪真是高寿中的高寿了!
需知时下男子人均寿数不过二十七八,一般年过三十便能自称“老夫”,活过四十已经算“长寿有福”。五十六十更是不敢想,眼前这白发官员竟然七十有九,差一年便到八十!
郑乔缓和神色,连气息都柔和下来:“武帝曾言‘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恩德广及草木昆虫’。盛世太平之下,王者贤明仁德,宰相股肱忠良,人人都能活得像爱卿这般长寿。”
白发官员结巴着恭维道:“国主英明睿智,必能率领我等为庚国百姓,铸造盛世太平。”
郑乔嗤笑,话锋一转。
“但——孤以为长寿非好事。”
白发官员心脏一紧。
“若人人似爱卿一般长寿,一家一户皆有人口八十余,子子孙孙又生子子孙孙,人多了但百谷不增……”说着,郑乔长叹,凝重又痛惜道,“爱卿可想过那时的世道会如何?”
白发官员心凉半截。
郑乔紧跟着又说起了“子孙寿”。
直言,有些老人活得久,久成了人精,并非喜事,也可能是大祸,因为他的长寿是汲取子孙寿换来的!白发官员这些年应该没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吧?问题症结就在这儿了!
朝臣们听得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谁家没几个老人?
谁家没几个夭折的儿女子孙?
哪怕是投胎到钟鸣鼎食之家、由仆妇下人精心照料的婴孩儿,平安活到启蒙年龄的也不足八成。男嗣还好点,若能活到启蒙年纪,感应天地之气,引气入体,身子骨便会强健很多,邪气难侵,成活率提高。若无资质,夭折几率与女童一般,仅有六成。
民间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生七八个,死四五个,再常见不过。
孩童夭折本就令人心痛,郑乔赖说是族中老人活了子孙寿,年长的朝臣心里哪是滋味?
白发官员更是几欲昏厥过去。
但他不敢,他怕郑乔的报复手段会更加毒辣,更知郑乔要他的命。死在这里还是回家跟家人一块儿打包下黄泉,二选一!
他哆嗦含泪地道:“老臣昏聩,思虑不及国主周全,学识不及国主广博,竟不知害了家中子嗣。羞惭难当,无颜苟活,厚颜恳请国主赐老臣一死,乞望来世再为国主效力。”
郑乔倏地哈哈大笑。
拍拍白发官员的肩膀道:“孤准了。”
之后命人赐他一柄锈迹斑斑的钝剑!
郑乔扫了眼其他朝臣,原先暴躁嗜血的情绪在白发官员这里得到了宣泄纾解,心情好转不少,于是挥袖让白发官员去偏殿玩着,别在这里破坏他的心情,脏了其他人的眼。
至于白发官员在偏殿撕下衣裳内衬堵住嘴,生怕发出声音惊扰惹怒郑乔,又用那柄生锈钝剑痛苦自尽的事情,便是后话了。
郑乔又问众人:“你们现在可有对策?”
一众朝臣头皮几乎要发麻炸开。
你偷偷看我,我暗暗瞧你。
连窸窸窣窣的小动静都格外谨慎小心。
“臣有一策。”
终于,有人(勇士)站了出来。
众臣一瞧,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一来,这名勇士站在殿外偏僻之处,想来不是官卑职小,就是没什么实权的闲职。
二来,长得年轻,至多二十出头,稚色还未完全退去。仔细打量,还会发现此人很有意思——五官处处都很精致,但凑在一起却不出挑。属于长得好看但没什么记忆点。
过眼即忘!
郑乔循声看去。
抬手招呼这名年轻的勇士上前说话。
朝臣们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年轻勇士不知众人心思,毫不怯场,步伐坚定地入殿上前。衣袂随之起落,风姿俊逸,别有一番雅致味道。勇士站定后,向郑乔恭敬一礼。
郑乔细看勇士两眼。
倏忽道:“竟是你,有什么妙策说来。”
朝臣们暗下错愕。
无他,实在是因为郑乔的口吻过于平和。
要知道郑乔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怒不定”!
骨子里的疯癫完美继承庚国王室精髓,同时还将其发扬光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特点鲜明到不需要滴血验亲就知道是庚国王室的种!
他的平静往往带着风雨欲来的前奏,例如刚刚倒大霉被盯上的白发官员。这些圆滑老练的老狐狸最能察言观色,真平静还是假平静,岂会分不出来?所以,就很神奇……
这名年轻勇士究竟是何方人士?
居然能得到郑乔和善对待???
年轻勇士似乎也没想到郑乔态度会这么和平,神色有一瞬怔愣,旋即又恢复平常颜色。
他道:“国主只需颁布一则诏令。”
郑乔若有所思:“诏令?什么诏令?”
朝臣们面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已经掀起滔天巨浪,酷似呐喊表情包——按照以往的节奏,谁跟郑乔说一句断一句,郑乔哪里管你有无妙策,轻则一顿罚,重则头分家。
一问一答?
想peach!
年轻勇士神色从容地丢下晴天旱雷:“写檄文讨伐彘王为首的逆贼,颁布诏令号召天下仁人志士。不论出身过往,谁能在讨伐之中建功立业,或加官进爵,或裂土封王。”
朝臣们:“……”
此时此刻,他们的脑子是嗡嗡的。
本以为年轻勇士站出来解了他们的困境,没想到是他们的催命符啊!当真郑乔的面说出“裂土封王”四个字,脚指头想也知道郑乔会何等暴怒跳脚,迁怒血洗大殿也可以预见!
大殿内静悄悄的。
莫说交头接耳或者呼吸声,连一根绣花针掉地上也能清晰可闻。他们的神经被来来回回地折磨蹂躏,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都要原地尿裤裆。谁知,一息、两息、三息……
足足过了十息,郑乔也没发怒掀桌的意思,只是目光幽幽看着年轻的勇士,年轻勇士竟不避不让、不卑不亢。就在朝臣们的心率直奔两百,血压即将爆表的时候——
郑乔又问勇士:“为何?”
他跟年轻勇士要一个解释。
朝臣们:“……”
居然还没准备杀人?
一部分人被吓得以为郑乔在酝酿更变【态】的法子,但也有一部分人隐约意识到不对劲,这位年轻勇士跟郑乔有什么渊源?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倏忽想起来什么。
这位年轻勇士有些面善啊。
年轻勇士道:“鹬蚌相争。”
郑乔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他双眸一亮,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鹬蚌相争!”
不管是以彘王为首的叛军势力,还是民间窜出来的各方势力,他们手中都没国玺,与拥有国玺的郑乔朝廷平等竞争的资格都无。不管郑乔多少骚操作,名声多狼藉不堪,但辛国是他率兵打下来的,庚国是他名正言顺继承的,这两点更是毋庸置疑!
既然他才是占着“名正言顺”的正统国主,那么在他领土之上的其他势力,便都是犯上作乱的反贼!与其兼顾双方开战,一打二,不如抛出无法抗拒的诱饵,引饿狗争食!
民间各方起疑势力与彘王叛军属于天然同盟,目的都是手撕郑乔。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郑乔承认一方,那么天然同盟立场就会发生变化,由同盟变成存在利益冲突的敌对势力!
这番操作就少不得一枚“诱饵”!
裂土封王,谁能抗拒?
还是名正言顺的“裂土封王”!
郑乔只需冷眼看着他们两败俱伤。
不过——
郑乔想到昨夜国玺异动,叹道:“你说的的确是妙策,但有一事你恐怕还不知道。辛国国玺如今就在四宝郡境内,除了这块国玺,还有一枚不知深浅的陌生国玺。”
年轻勇士道:“两枚?”
郑乔点头:“嗯,彘王那些叛贼如今就盯着那枚国玺,万万不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一方获得。”
年轻勇士却不怎么担心这点。
他只问:“那两枚国玺国运如何?”
辛国那一枚不用说,完全不成气候。想发挥出国玺全盛作用,必须要补充损耗的国运,国运与国土、国民、民心之类的休戚相关。彘王即便拿到那枚国玺也需要修生养息。
否则,用途不大。
另外一枚同理。
看似危机的局面,实则还不算糟糕。
郑乔皱眉思索。
不知不觉,焦躁愤怒已经悄然退去。
朝臣们听得心惊胆战。
良久,听郑乔说:“好,此事依你所言。”
朝臣们:“……”
殿外的臣子干脆抬头看了看头顶金乌。
今儿个的太阳,打西边出来???
自然不是。
但郑乔这番反常表现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出在年轻勇士身上。
朝会散去,朝臣们不敢凑到年轻勇士身边,只敢远远看着他,想八卦而不能,抓心挠肺。
这时,一名小黄门喊住了年轻勇士。
小黄门恭恭敬敬道:“国主有请。”
年轻勇士怔然,旋即温和笑了笑。
“烦请领路。”
看着年轻勇士逆着人流远去的背影,议论在人群传开。鉴于郑乔不光彩的过去,他对年轻勇士的特殊对待,让吃瓜群众忍不住想歪。直到有人脑中灵光闪现,茅塞顿开。
他道:“那不是宴安吗?”
宴、宴安?
众人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那人又道:“宴安,宴兴宁啊!”
庚国带来的班底仍是一脸懵逼。
唯独辛国旧臣如梦初醒。
宴兴宁,这名字搁在现在没什么名气,但在很久以前也曾扬名一时,其父更是辛国名家。
“然后呢?无甚特殊的。”
有人悄悄道:“郑乔少年拜师宴安之父啊!这俩算是同门师兄弟,你说关系特殊不特殊!”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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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
非常特殊!
只是——
总有人心里忍不住嘀咕。
郑乔那厮连亲爹都不在乎诶,庚国坊间甚至有传闻说庚国老国主中风在床的时候,是郑乔借着侍疾的便利,与老国主的王后(如今的王太后)联手,悄悄搞死了老国主。
坊间无人怀疑这则传闻的真实性。
无他,庚国权利更迭一向费“爹”。
老传统,老手艺!
亲父尚且如此,哪里还会在意师父?
更何况宴兴宁还只是师父的儿子。
所谓同门师兄弟,关系也就那样。
外界议论纷纷,但都没传到郑乔的宫殿。
另一处,小黄门引着宴安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装潢奢靡、一步一景的雅致花苑。
八角亭内的石桌以玉石雕刻而成。
坐下没一会儿,又有小黄门端上来精致糕点,还有一壶花香浓郁的茶。宴安随意瞄了两眼,便知糕点都是自己惯吃的口味,甚至连花茶温度也是,不冷不热,一如往昔。
宴安垂眸,慢条斯理享用起来。
直到半盏茶水下肚,熟悉的脚步声才从身后响起,他起身欲行礼问安,余光看到郑乔摆手道:“兴宁,你我之间无须这般多礼。”
宴安:“今时不同往昔,礼不可废。”
自己的话被驳回来,郑乔也未不悦。
他知道这位师兄的脾性。
看似温润好说话,实则固执且有主见。
郑乔一撩衣摆,在石桌另一侧落座,倘若这一幕让朝臣们看到,估计捡眼球都要捡半天。
他道:“你先前的计策当真可行?”
宴安:“国玺落不到他们手中便好,难道你准备派兵镇压两方势力?即便你想,国库还有多少能让你打?帐下兵马同样,你的纵容养大了太多人的野心。这时候再将兵权放给他们,他们头一个讨伐的就是你。”
给民间势力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哪里是宴安愿意?但不这么做,便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处境。这种时候,更不能放纵兵权给生出异心、养大野心的兵将,只能平衡打压!
郑乔抿唇不言语。
这一幕同样能让朝臣惊掉眼珠子。
从来只有郑乔将别人骂得跟孙子一样,哪有人敢一上来就说他哪里哪里做得不好。即便郑乔真的做得不好,也不能这么直白。
唯有装聋作哑才能保全身家性命。
不过,宴安显然是特例中的特例。
宴安好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郑乔:“……”
宴安这话分明是他质问朝臣的。
这会儿回旋镖扎自己身上了。
他道:“兴宁,你不该来这里。”
宴安反问:“如何不该?”
“孤知道,师兄出山是为了引孤回正途,但——”郑乔难得平和,没了以往的变【态】和喜怒不定,少了令人胆寒畏惧的厉色,这张秾丽无双的脸越发美得惊艳,“孤不想。”
宴安眸光凌厉:“你不想?”
郑乔下意识哆嗦。
手掌心更是隐隐作疼。
少时犯错,师兄的戒尺阴影尚在。
他道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一闪而逝的怯意,直言道:“兴宁,孤已经不是你能用戒尺训诫的师弟,更不是无依无靠的质子!孤是这片国土的国主。孤要走的路就是正途!”
说完,他无奈道:“好好待在祖籍给师父守孝不行吗?非得跳出来趟这一趟浑水!”
宴安听得额头青筋跳了跳。
“你也知道是浑水?”
显然也被郑乔三言两语激出了火气。他气的不是郑乔的拒绝,而是气他的明知故犯——明知所作所为会犯天下众怒,仍我行我素。什么都知道,但什么混账事情都要做一遍。
宴安又问:“这水是谁搅浑的?”
郑乔轻描淡写:“是孤。”
宴安:“……”
他知道郑乔变化非常大。
结庐守孝这几年,没少听到郑乔的消息,那些残忍手段,但凡是个正常人听了都要破口大骂。宴安也没少在父亲墓前告状大骂,希望这些事情是郑乔受人蒙蔽做下的。
但他更加清楚,郑乔没那么好骗。
若传闻是真,多半是他有意纵容的。
越是如此,宴安越是不敢相信。
他道:“何至于此啊!”
郑乔师弟怎么会变成如今模样?
辛、庚两国百姓又何其无辜?
大仇得报,为何还不肯放下?
宴安只想问——
何至于此?
郑乔淡淡地道:“人性本恶,孤便是骨子里带着‘恶’的人。哪怕以前还披着一层‘善’的人皮,但假的就是假的……兴宁师兄毕竟不是孤,有些事情,也无法与孤感同身受。”
“以前怎么披,你现在继续披回去!”
郑乔严厉呵斥道:“孤念在同门师兄弟的旧情份上才纵容你一二,宴兴宁,别逾矩了!”
宴安微怔,语气和缓道:“国主恕罪。”
郑乔碰了个软刺,有火无处泄,他道:“孤作为国主,不需要任何人在身侧指手画脚教孤怎么做,只需听孤怎么安排……倘若师父还在世,也一样!宴兴宁,同门师兄弟一场,孤不希望手上沾你的血。但你真不识相——多一条人命,也不是不可以!”
宴安却是心痛地看着他。
他最愧疚的,大概就是这位师弟。当年的事情,若是他和父亲再坚定一些,或许找借口将郑乔带出去游历四方,远离辛国王室,或许能阻止当年那些事情发生。
至少,“女娇”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呼冠不到郑乔头上!偏偏父亲对辛国国主的节操有一丝丝幻想,以为上了年纪的国主还是年轻时英明睿智的君主,再混账也有底线分寸。
他则是轻信于人。
结果却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往后的一切都证明了——郑乔真的是庚国王室“根正苗红”的子嗣!一旦放开世俗施加的道德善恶约束,便能释放出破坏力惊人的恶兽。
宴安明知师弟做了无数错事,仍希望郑乔能收手,重归正途。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不过,现在的郑乔不是他能说动的。
郑乔跟他最大的分歧在于——
前者认为自己是国主,蝼蚁没资格评断他行事善恶。即便评断,也该以他为标准。他说善便是善,他说恶便是恶,他说对就是对,他说错就是错!一切唱反调的——
都该死!
正因为看透这点,宴安才更加心痛。以前那个谦和恭顺甚至有些胆小的郑乔,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自大又荒唐的模样?现在的他,肆意玩弄他人性命,以残酷血腥为乐趣。
宴安揉着眉头,无力道:“好,臣识相。不过,国主能否为臣解惑——为何那样对待王姬?”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的孝期刚过。
顾不得太多,匆匆收拾行李上路。
郑乔痛恨辛国王室其他人,这不意外,但连王姬都这般痛恨,实在是无法相信。作为郑乔最信任的师兄,他知道郑乔年少时不少不可言说的心事,其中便有王姬的。
他这位师弟极喜欢那位王姬。
郑乔笑道:“孤以为兴宁要问什么呢。”
宴安看着郑乔,只觉得不真切。
郑乔:“孤不是说了?人是会变的,孤变了,王姬自然也会变。她以前温柔良善,连孤这种人都能尊重对待。不过那是以前。孤可是亲眼看到以前连蚂蚁都不敢踩、受伤鸟雀都不眠不休照顾的王姬,一怒之下要了宫人性命,因为那宫人偷穿她的新鞋。”
其实也没毛病。
宫人这么做的确是该死。
但追根究底就是一双鞋而已!
王姬自小受宠,莫说一双她可能穿一两次就不再穿的鞋,便是锦衣华服她都不缺,除了礼服,大部分常服都是穿一两次,有些甚至一次都不穿的。何至于要人一条命?
但外人都不觉得王姬有错。
那名宫人也的确该死。
郑乔又笑道:“不过,无人在意这种小事,世人只记得王姬忍辱负重,为了辛国王室,她不敢死、也不能死!我要她什么时候死,她什么时候才能死!明明她做的事情跟我做的事情没有本质区别?即便有,那也是小恶与大恶!怎么,小恶便不是恶了吗?小恶能忽视能原谅,大恶就不能理解了吗?”
宴安张了张口,低声道:“大节无亏。”
郑乔反问:“大节无亏,小节不拘,宫人的性命在师兄看来只属于‘小节’吗?”
宴安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郑乔稳了稳心神。
自从他不在压抑自己的脾性,火气越发难控制了,即使他知道宴安此行是希望他好。
还是那句老话——
他不需要人指手画脚。
除了国主,谁敢说自己一定是正确的?
夜幕渐黑,宴安从宫苑出来。
当他回头看的时候,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某一瞬,他看到的不是华美宫苑而是狰狞恶兽。
宴安叹息着低语。
“有些事情还是要做了才知道。”
不试一把,他如何对得起父亲在天之灵?
若不能——
至少不会后悔。
当天晚上,八百里加急诏令从行宫传到各处。
一时间,各方势力哗然。
完全闹不清楚郑乔葫芦里卖什么药。
明知道这道诏令可能是郑乔下的毒【药】,但在巨大利益面前,仍有人不可避免地动摇了。这可是绝佳的,趁机坐大、拥兵自重的良机啊!
202:孝城乱(四十二)【求月票】
虽说可以借刀杀人,但未免养虎为患,宴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个后手。他连夜拜访了一位老朋友,结果老朋友的书童却说他出去了。宴安便问:“他去哪儿了?何时归?”
书童支支吾吾道:“河曲里的花船。”
宴安一听便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问清老朋友光顾了哪条花船,他当即让车夫转道去河曲里。河曲里是附近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即便是月上中天,此处仍是游人如织,灯火通明,宛若白昼。不管是文人雅客还是江湖游侠都喜欢在附近流连。
宴安极少出没这种地方。
偏偏他那位老朋友却是此处常客。
他刚登上花船,便有一名等候多时的小厮上前迎接,端着笑脸问:“这位可是宴郎?”
宴安道:“在下确实姓晏。”
小厮喜上眉梢,殷勤笑着,转身欲引路:“那肯定就是郎君您了!您随小的来……”
宴安问道:“有人让你在此处等我?”
“是啊,小的在此处等了大半时辰!”这个季节的风不算友好,小厮穿得也不算厚实,这会儿冻得双手泛红,冰得像是摸了一大块冰坨子,他笑补充,“可算将您盼来了。”
宴安心里已经猜到是谁等自己。
行至花船三楼一处雅间。
小厮恭敬推开那扇镂空花门,屋内带着浓郁胭脂香的热风扑面而来。宴安心下暗道老朋友喜好一如既往,换上侍女递上来的木屐。绕过屏风,靡靡丝竹之声清晰钻入他耳朵。
雅间之内——
浑身仅剩一件月白色内衫的青年男子以女子香帕蒙眼,与几人在玩游戏。宴安一进来,凑巧挨了青年一记大大的熊抱。宴安衣裳沾染的凉气还未完全散去,青年一碰就知道有问题,抬手将帕子一把抓下来。看清宴安的面孔,意兴阑珊:“啊,怎么是兴宁。”
宴安淡定将他的手掰开。
“听着很失落?”
青年将帕子往他怀中一丢,嗤笑道:“长得好看,但你得有自知之明。你一个滂臭的大男人哪里有在场任意一位女郎讨喜?再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此番是来寻我晦气的,还不许我嫌弃两句了?没这个道理!”
宴安被青年一通嫌弃,他不气也不恼,他还笑。青年暗暗翻了个白眼,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件套回去。只是没怎么整理,看着就很不正经。宴安看了一眼散落在低上的赌具,道:“许久不见,要不要手谈两局?”
青年抬手就拒绝了他的邀请。
他道:“不了不了,跟你手谈两局,我得脱光了跳下曲河游回去,大冷天的,能要半条命。”
青年平生有两个最大喜好。
一个是看美人,一个是跟人斗牌。
不过,他显然深知叠加buff的快乐,跟美人斗牌。其他人来河曲里花船是为了寻欢作乐,若是玩得兴头,三五日不着家也是常态。青年过来却是为了斗牌,筹码五花八门。
某一次直接输得裸【奔】回家。
说丢人,那也是真丢人。
只是当事人不以为意,作为朋友的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反正丢的又不是他的脸。
宴安:“你也知道自己赌运极差啊?”
某人的赌运其实不能用差形容。
是个人都能赢他,换而言之就是“逢赌必输”,如果不及时停手,绝对会把犊鼻裈都输掉。
“正因为知道,所以我从不赌钱更不会赌命。”青年挥了挥手,雅间内的乐姬、舞姬福身退下,最后只剩青年和宴安,青年一改方才的轻松惬意,严肃道,“我知你来意。”
宴安问:“你知道?”
青年笑道:“今日朝会发生的事情都已经传遍了,你这个时候上门还能为了什么?原先准备连夜收拾包袱走人,但想想还是留了下来。你别多想,不是我改变主意……”
担心宴安误会,青年直言解释。
“我是不可能给予郑乔半分帮助的。”
宴安叹气道:“可师弟他……”
“他已经不是你师弟了!”青年没连夜背着报包袱走人也是为了宴安,他可不想某天听到郑乔虐杀同门师兄的消息,“兴宁,念在以往交情,我劝你放弃他。他干的那些事,没有一桩是‘情有可原’!此人罪过早已罄竹难书!”
青年不忍见宴安神情低落,但还是狠心继续说下去。他一连串说了三十多人姓名,每一个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死于郑乔之手,其中还不乏一家都被端的。
青年道:“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暴君能长久的,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兴宁,你此时帮他,害的是更多无辜之人。宴名士一生俯仰无愧,你忍心身后名因郑乔而毁?”
青年口中的“宴名士”指的是宴安之父。
宴安道:“但父亲临终前也没放下他……”
青年听到这话就知道劝不动了。
他道:“既然如此,罢了罢了,我是说不动你——你跟在郑乔身边尽量小心,不要跟他对着干。他已泯灭人性,不再是以前的郑乔,对你这个师兄还有几分情谊很难说。”
宴安点点头。
雅间内空气安静。
唯余烛火燃烧的噼啪爆鸣声。
宴安不死心,又问:“帮我也不行?”
不隶属于郑乔,只是帮他,不行吗?
青年摇头:“一样的,必输无疑。”
宴安彻底死心。
不过,有些还是能谈谈的,例如当今大陆西北的局势。郑乔一番骚操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宴安花了不少时间去理清楚。了解越深入,越明白此时的郑乔已经走到了悬崖。
只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但,宴安还是想赌一把。
思及此,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他总是劝老朋友不要沉迷于此,没想到自己才是最大的赌徒,还是几乎看不到赢面的赌局。
青年也提了几条建议,倒是跟青年设想不谋而合——兵行险着,先搞定彘王为首的叛军,转过头再解决养大野心的割据势力。至于北漠和十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青年撇嘴:“与虎谋皮。”
这话是在嫌弃郑乔。
为灭掉辛国,居然下这种烂棋。
十乌和北漠的威胁远胜彘王叛军十倍!
宴安只得沉默不语,倘若郑乔不是他师弟,他也会加入大骂队伍。青年拍手,示意门外候着的花船小厮端上来新的酒水。二人多年未见再重逢,不好好喝几杯怎么行?
今日过后,此生还不知有无再见之日。宴安看着青年一杯又一杯清酒下肚,倏忽想起来某些细节,关心问道:“你方才说你准备连夜离开,可是有去处了?”
青年道:“还没,到处看看。”
宴安内心暗叹。
倘若郑乔没变成如今的模样,或者说攻下辛国安心治理,老朋友未必不会留下来。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青年又道:“我打算去四宝郡看看。”
宴安道:“四宝郡?”
青年笑道:“彘王两个跟郑乔一个德行,不用考虑。不过那些被郑乔一纸诏令勾出野心的势力,可以看看。或许有对胃口的。”
宴安摇头:“这赢面太小了。”
郑乔好歹还有国土、兵马、完整的班底,若能醒悟改正,在大陆西北站稳脚跟很容易,反观那些势力则是昙花一现。老朋友在这些人身上下注,怕会输得血本无归。
青年道:“总得试一试。”
宴安无奈道:“……方才是谁说不会赌命?”
青年自信满满道:“我一旦下注,必赢!”
宴安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
他要是能赢,当年裸【奔】回家的是谁?
青年余光看到宴安脸上的怀疑,心下也是无奈叹气——好吧,他承认自己有嘴犟的成分,说得信心满满,实际上自己心里也没底。但这是他的错吗?明明是文士之道的错!
旁人的文士之道,哪个不正儿八经?
偏偏他的文士之道就是“逢赌必输”!
是的,没有看错。
他的文士之道就是逢赌必输。
让一个将“赌”视为人生一大爱好的人,获得“逢赌必输”的文士之道,青年感觉到了命运施加在身上最大的恶意。不过,这世上没有真正无用的文士之道,凡事有得必有失。
青年垂眸看着被他随意丢在地上的文心花押,似有某种暗流在眼底深处涌动……
逢赌必输?
反着来,不久就是逢赌必赢嘛。
二人推杯换盏喝得尽兴。
待天色微亮,宴安忍着几乎要裂开的头疼从宿醉中醒来,发现老朋友已经离开,只留下厚厚一封信。他仔细看了看,轻笑——老朋友虽然没答应帮他,但留下的信函已经将郑乔帐下能用的、不能用的、能信的、不能信的……乃至个人脾性忌讳都写了下来。
这些内容可不是“有心”就能弄到的。
这证明——
老朋友曾认真考虑过郑乔。
只可惜,郑乔实在太让他失望了,入主辛国后的每一桩事情都在人雷区上踩踏!
青年不可能将唯一一次下注落在郑乔身上,更不可能将性命交托出去,但毕竟是耗费大量精力的心血,留给宴安刚刚好。
青年带着包袱以及书童,踏着晨雾离开这片土地,往四宝郡而去——这场蓄力已久的风暴已经到了临界点!几乎是前后脚,不少收到风声的人也踏上了同样的路。
深处漩涡之中的沈棠却没什么感觉。
她一觉睡到大天亮。
屋外的褚曜敲了两回门才将她喊醒。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沈棠困乏地半眯着眼睛往脸上泼冷水。有了足够的刺激,残留的睡意才飞了个干净。洗了脸,拿起木梳胡乱梳理头发,扎了两三回,马尾还是歪斜的。
“算了算了——不跟自己较劲儿了。”
梳得越久,头发掉的越多。
褚曜看不下去搭了把手。
“五郎还是没精神?”
沈棠打了个哈欠:“睡不够……”
眼底乌青再深些都能伪装大熊猫了。
她道:“昨晚文气被抽空,恢复超级慢不说,我还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一直在逃跑,越来越多丧尸聚拢过来追杀我,我拼了命,跑啊跑,醒来感觉两条腿都要废了……”
褚曜将温着的朝食打开。
粥香扑面而来,还有好几碟开胃小菜。
他不解问:“丧尸?”
“丧尸就是活死人,身体是死的,但能动,喜欢追逐活人气息和血腥味……”沈棠端起粥,吸溜一大口,空荡荡的胃得到了完美安抚,她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长得可丑了!”
这个梦简直莫名其妙。
梦里追杀她的不仅有丧尸,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掺和一脚。沈棠靠着一波波极限操作和顽强毅力才没有被它们抓到。最后实在太累了——
沈棠道:“……我跳进了一口棺材。”
褚曜:“棺材?什么样的棺材?”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文士之道,褚曜对稀奇古怪的梦境很感兴趣,沈棠无厘头的噩梦他也能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或者疑问。祈善在一侧听了只想翻白眼。
沈棠停下干饭的手。
她仔细想了想道:“一口木棺材。”
至于是怎样的木棺材,没印象了。
她跳进棺材,噩梦就结束了。
祈善试图加入群聊:“大凶之兆?”
褚曜白他一眼。
“大清晨的浑说什么?明明是见棺发财!”
哪怕是大凶的梦,到了五郎这里也该是大吉!
祈善:“……”
加入群聊失败。
不知不觉,沈棠添了七八碗粥。
盛米粥的木桶已经见底。
她添掉嘴边的米粒,问道:“还有吗?”
褚曜:“朝食不宜过饱。”
沈棠摸摸肚子:“没饱,至多五分。”
此话一出——
祈善道:“这已经是你平日最大饭量了。”
整整一大桶粥!
祈善都想腹诽褚曜这是在喂猪。
居然还不够吃?
沈棠:“可是——我真的还饿啊。”
褚曜起身:“我去后厨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郡守府的东厨全天都有人。
回来又是一大桶米粥。
褚曜害怕她吃不够,又带来两盘糕点。
祈善:“……”
沈棠埋头苦干,没多久全部下肚。
“咦——”她倏地经道,“奇了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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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好多?”
褚曜和祈善几乎是同一时间动手。
一人把脉一只手。
沈棠不由得汗颜道:“……这个是好事情吧?你们俩搞这么严肃,我还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五郎浑说什么!”褚曜收回手,神色凝重,“哪有人一大清早这般诅咒自己?脉象没什么问题,文气运转也很流畅通顺,确实比先前强劲澎湃。丹府如何?文心可有异样?”
文气积攒并非三五日之功。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又枯燥的过程。短时间内文气储量暴增,褚曜第一反应就是沈棠走了歪路,或者付出某种代价提前透支未来的潜力,不管是哪一种都相当伤根基寿数。
但——
以五郎的脾性,他or她没这么干的理由和动机。褚曜没因此放下担忧,反而更担心了。
祈善再三探查也未发现异象。
“丹府很正常啊,文心也很正——额,不太正常——”沈棠说着说着低下头,视线看向丹府位置,在二人大惊失色中眨了眨眼,半晌才问了个严肃问题,“丹府也会长结石?”
祈善不懂就问:“结石为何物?”
沈棠愁得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道:“就是某些人体器官长出来的固体块状,看着像是石块一样的东西,数量多的时候能有几十上百块。这玩意儿长在身体里头,让人疼痛、出血、感染……以当下的医疗水平,我个人感觉我基本可以告别人间了……”
别人都是肾脏胆囊膀胱长结石……
轮到她就成了丹府长结石?
丹府也算是人体器官吗?
沈棠百思不得其解,但她这番话却将祈善和褚曜吓得够呛。二人冷静下来,反应各不相同。
褚曜问:“人的身体怎么会长石头?”
极度缺少食物的难民或许会饿疯了吃观音土吃细小碎石,但五郎就是行动的饼铺子,没可能吃那玩意儿,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祈善扭头调侃褚曜。
“你往膳食加石头了?”
褚曜脸色刷得一下铁青:“祈元良!”
一向和蔼可亲的他露出几分带着杀意的狞笑,大有祈善再胡言乱语就给他几记言灵尝尝。
沈棠一脸黑线。
“……那不是石头,只是长得像是石头。”
她感觉祈善在内涵自己。
往膳食加石头的褚曜是缺德,那么尝不出膳食有石头还吃下去的自己是啥?缺心眼?
二人一改方才的轻松,默契对视一眼。
祈善道:“寻个医师来看看。”
他们的医术水平只能看个头疼脑热,面对棘手顽症只能束手无策。若真如五郎所言是丹府长了石头……啊不,结石,需尽快将其解决。丹府文心堪比第二条性命,不能有失!
祈善一点儿不客气地找上顾池。
一听是沈棠出事,顾池痛快借人。
沈棠:“……”
医师鬓发斑白,一看就是非常靠谱的杏林高手,认认真真给沈棠把脉好几回。听她说是身体长了石头,医师问:“肋下可疼?”
沈棠摇摇头。
医师又问:“可有腹疼?”
沈棠继续摇头。
医师再问:“可有腰疼,夜间虚汗?”
沈棠跟着摇了摇头。
医师又跟着问好几个问题,完全没问题,他收拾药箱:“这位小郎君莫不是拿老朽取乐?你这身子骨再好不过,脉搏强劲有力、气血旺盛充沛,并无体内生石的症状。若是担心,小郎君可以多多饮水、寻个武师习武强身、膳食少油少荤腥……”
沈棠一听感觉这位医师有点儿东西。
问道:“这样就能治好吗?”
医师道:“说不好。”
沈棠:“啊?”
医师解释说道:“老朽这法子作用有限,以往那些病患大多都是疼死或者突然发了一场高热没的,体内生石位置各有不同。此前病患都是普通人,但小郎君是文心文士,生石位置又在丹府,老朽这才说‘说不好’。”
离去之前还给沈棠开了一张药方。
她瞥了一眼,扫到金钱草、茯苓、车前草、白术、泽泻、金簪草……之类的字眼,沈棠表情肉眼可见地囧了起来——好家伙,全是利尿、治疗水肿和脾胃虚弱的……
她是丹府生结石又不是尿路结石。
好吧——
也许丹府那玩意儿根本不是结石。
褚曜二人从医师口中得知沈棠身体没问题,略微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文气增长是好事,只要不伤及根基就好。至于其他的,一旦有不适的地方要第一时间告知他们。
送走医师,沈棠捏着下巴思索:“直觉告诉我,我的文气暴增应该跟丹府这块‘结石’有关。”
祈善问她:“丹府那块结石长什么样?”
若非知道沈棠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吓唬旁人,他都要怀疑沈棠是故意编造个“结石”了。
沈棠闭眼仔细感知。
她道:“像是一只动物?”
祈善追问:“动物?什么动物?”
沈棠道:“四蹄的兽?像狸奴还是……”
话未说完,祈善和褚曜齐齐变了脸色。
“你说是四蹄兽?长得像狸奴?”
沈棠不明所以:“是啊。”
祈善腾地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没一会儿听到屋外传来共叔武的声音,他道:“祈先生慢点儿走,容在下整理仪容……”
祈善将陪着侄子龚骋习剑练武的共叔武抓进屋内,反手将木门拉上,下了言灵防止外人窥听。共叔武正打着赤膊,上衣半脱垂至腰间,纹理分明的肌肉沁着热腾腾的汗液。
他是被祈善从练武场拉过来的。
一入屋就发现气氛不对。
问道:“出了何事?”
沈棠耸肩摊手:“也不是大事……”
祈善一听更来火:“你一个文心文士的丹府出现武胆还不是大事?半步,你给幼梨看看。”
此话一出,共叔武脸色微沉。
当事人本人则是一脸懵逼。
忙道:“元良的意思……那块结石是武胆???但你之前不是说过,不是没有同时凝练出文心武胆的例子,但无一例外,不是早夭、痴傻就是能力尽失,成为普通人?”
褚曜补充道:“是痴傻的普通人。”
沈棠:“……”
傻子竟是她自己吗???
共叔武当即也不敢怠慢,沈棠的天赋他看在眼里,沈五郎还身怀国玺,还是自家侄儿的妻兄,沈氏一门的独苗……不管是为了哪个,沈棠都不能出事。但测验结果——
沈棠丹府的确出现了武气。
文气强盛而武气薄弱。
但二者却维持在一个很微妙的平衡。
问题是——
沈棠何时凝聚的武胆?
共叔武不知道该先测试沈棠的智商,还是先怀疑人生——武胆武者的门槛是比文心文士低很多,但入门简单精通难,凝聚武胆少不得锤炼身体、筋骨、经脉……
一番千锤百炼,才能水到渠成。
而沈棠,似乎直接跳过了整个过程。
祈善三人面面相觑,气氛安静。
沈棠太特殊了。
身体康健、精力旺盛、实力强横……脑子看着也正常,丝毫没有痴傻的痕迹,完全打破他们此前的认知常识。
共叔武宽慰二位先生。
“或许——与国玺有关?”
他们所知的常识是从普通人身上搜集的,此前也没哪个国主将文武二气一块儿纳入身体……或许国玺才是造就特例的关键?
因为毫无头绪,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祈善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幼梨,武胆武气的事情,绝对不能透露出去,至少现在还不行。善担心会招来不必要的窥探,也担心有人想到国玺身上,你可知?”
沈棠自然清楚轻重。
小命最重要。
“嗯,这个你大可放心。”
祈善:“……”
不,他放心不了!
搞定沈棠,又将目光转向共叔武。
沈棠目前的情况,身边最好还是有一名高等级武胆武者照看着。在没有找到可替代的人选之前,他不希望共叔武离开。他一个眼神,不用说话,共叔武便明白七七八八。
于是,冲着祈善点点头。
有些默契是不用话说出来的。
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受了这么多照顾和帮助,现在需要用到他,自然是义不容辞。
沈棠小声嘀咕。
“也许没你们想的那么糟……”
好歹是稀有属性的穿越者,一没随身系统、二没随身空间、三无随身灵泉、四无随身老爷爷,更不是开局无敌、满地图浪的大佬,不过是多了个文武双修的金手指!
这过分吗?
一点不过分!
非常河狸!
祈善看着一脸不在状态的沈小郎君,蓦地心累。他由衷觉得这位年纪不大的小郎君比此前那些“主公”加起来还麻烦得多,至少那些“主公”不会三不五时搞出“惊喜”吓他。
他道:“不要寄希望于‘也许’。”
这种不确定的东西是最不可靠的。
褚曜也暗暗发愁。
自家天命真是个傻子,这还能玩???
也正是如此,导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活在“五郎一夜之间变成傻子”的阴影之中。
沈·阴影制造者·棠道:“咱换个角度想想,或许我现在的脑子已经是痴傻后的水平。这样就不用愁了吧?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祈善:“……”
褚曜:“……”
共叔武:“……”
三人眼神很微妙。
听着,是有那么点道理,沈小郎君/五郎/沈五郎某些时候,的确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本意是想吹嘘自己的沈棠:“……”
但你们仨这是什么眼神啊?
(╯‵□′)╯︵┻━┻
真当她是智障吗!!!
她的意思是——自己经过降智光环还有普通人水准智商,没降智之前肯定是天才中的天才,这才能获得前所未有的文武双修金手指!绝对不是承认自己真是智障啊!
沈棠被祈善他们气得想心梗。
不过,她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
城外叛军定时定点往城内抛投尸体。
尽管乌元和顾池利用前任郡守晏城留下来的人手,维持城中秩序,但不少百姓仍被这番操作逼得精神崩溃。还有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摆在他们跟前,城中开始缺粮了。
粮铺的粮价几天就翻了两翻!
售卖的食物短缺,家中储粮也不多,再加上有心人撺掇,很快便有百姓选择铤而走险,或偷窃抢劫邻居,或聚众冲击米铺,差役连轴转也没能压下这股歪风。
百姓缺粮,守城驻军也缺。
沈棠听到消息,问道:“缺粮缺谁也不能缺守城兵卒,粮库没有备战用的紧急用粮吗?”
明明秋收也刚过去。
即便收成不好,粮库也该有粮食。
撑不了太久,但应急应该没问题。
谁知,顾池道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真相:“照理说应该是这样,但我今日带人去检查粮库却发现莫说今年的新米,便是以往储备的陈粮,也不剩三成,跟账目差距极大!”
算算时间,新米早就入库了。
结果不见踪影。
往年陈米也少了七成。
这里头的猫腻可大着呢。
沈棠问:“先前怎么没发现?”
顾池反问:“如何能发现?沈郎以为在下是神人,有三头六臂?偌大一个孝城,需要看顾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仅凭在下一人可不够,哪有精力去查旁人精心平账后的假账?先前粮食还算充裕,便先调度兵卒去守城,谁知——”
当他发现现有粮食不足七日,城中百姓也开始缺粮,准备开粮库缓一缓的时候,却发现粮库空空如也,连老鼠都懒得光顾。
剩下的三成陈米,有些还生潮发霉了。
看成色气味,应该有三五年“高龄”。
顾池看着沈棠,说道:“原先应该够的,供应四宝郡驻军的粮仓在城外。只是叛军作乱发难,第一个偷袭的便是它……驻军只得依靠城内补给粮草,哪里经得起消耗?”
没有粮食,不用敌人抛尸体制造恐怖绝望的气氛,城内百姓也会完全乱起来。
沈棠:“……你瞧我也没用……”
让她供应几十张嘴,她制造的饼子还够,但几千驻军外加城内数万百姓,榨干她的血肉也办不到啊。
顾池揉着眉头。
他没指望从沈棠这边获取解决办法。
事实上,孝城最后下场如何,他与乌元一样,并不是很关心——在叛军绝对实力面前,这座城池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挣扎,拖延时间。
为何跟沈棠聊起这些……
话题是沈郎先挑起来的啊!
只是——
沈棠问他:“我们要不要劫富济贫?”
204:孝城乱(四十四)【二合一】
劫富济贫?
顾池下意识皱了眉头。
“你准备劫哪个‘富’?”
现在最“富有”的就是叛军了吧?
之前起了一场大火都没伤到他们根基,又有援兵带来的辎重粮草,可谓是“富得流油”了。
“若是准备向叛军下手,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且不说孝城人手空缺,根本调不出多余的人。即便能,也只有人家打劫我们的份。”顾池以为自己预判了沈棠的预判。
先发制人堵住这条路。
谁知沈棠却嚣张且凡尔赛地道:“他们的辎重我烧过了,叛军再蠢也不会在同一个坑跌倒两次啊,打他们的主意做什么?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跟孝城内的大户人家……借点?”
顾池:“……”
这个发展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他问:“你说的大户人家是指……”
顾池隐约已经猜到,但不敢想沈棠有这么大的胆子。偏偏沈棠还真有这么大的胆,她理所当然地道:“孝城怎么说也是四宝郡州府吧?也是四宝郡经济最繁荣、人口最多的地方,那些有钱有权有势有底蕴的……家族或者乡绅豪士应该不少?”
顾池嘴角抽了抽。
说道:“你说的这些人已经逃了。”
那些是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
叛军偷袭城外驻军粮仓,火势刚起来没多久,城内这批人就嗅到了不对劲,连夜收拾包袱带着家中最重要的族人离开。若是以往,这批人未必肯走——城池沦陷,对他们而言只是换一个主事。新上任的主事为了最快速度接管城池,一般不会动这批人。
不仅不会动他们,还会继续任用他们。
这是他们的底气之一。
同时也是各国各势力战争时的潜规则。
不过,郑乔不按理出牌。
四宝郡头一次被攻陷的时候,这批人一开始也准备拿一下架子,可他们错估郑乔的残暴和果断。每一个跟郑乔唱反调的人,轻则人头落地,重则一家几口跟着注销户口本。
再加上郑乔故意纵容帐下士兵烧杀劫掠,直接将他们弄怕了,于是彘王叛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脚底抹油,生怕步了后尘。沈棠对这些消息也有所耳闻,只是——
“我知道他们逃了,但时间这么紧迫,他们能带走贵重家财肯定带不走谷物米粮……这不正是我们缺的吗?我们缺他们有,正好!”沈棠又道,“又不是白拿,给人打借条啊。”
顾池:“……???”
他不是惊讶打借条这事儿。
他是惊讶沈郎为何如此理所当然。
顾池:“你说……跟那些世家乡绅借粮?”
沈棠道:“是啊。”
说罢还重重点了点头。
地主家肯定有粮食。
顾池又问:“那你想过怎么还吗?”
沈棠耸了耸肩,事不关己:“这个嘛,也简单。若是孝城守下来了,让他们拿着借条找州府还,州府不还找朝廷还。若是孝城守不下来,小命都没了,哪里还管账坏不坏?”
顾池:“……”
不得不说,这歪理听着有点道理,只是正常人也不会将主意打到那批人身上。顾池顾着沉思,没给予沈棠回答。沈棠也不催促,她就是个出主意的,采不采纳不关她的事。
顾池又问:“他们不肯借呢?”
沈棠时谈道:“抢?”
顾池:“……”
看似羸弱的青年目光幽幽,问了个不搭噶的问题:“祈元良,最近没少吃保心丸吧?”
他甚至有些隐隐的幸灾乐祸。
碰上这么个莽撞少年,准要焦头烂额。
沈棠神色紧张:“你说保心丸?元良身边倒是有带几瓶药,但没看到他吃,也不知什么药效。那玩意儿是保心丸?元良有心疾?”
她怎么不知道?
当下这个医疗条件,心疾基本是不治之症。
顾池:“……”
他只是想幸灾乐祸一下而已,没别的意思。
他话锋一转,将歪掉的话题拉回来:“抢是不行的。一旦惹怒这些人,兴许你还在梦乡的时候,他们已经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接叛军一伙人进城了。千万别小瞧他们。”
沈棠那个想法也相当危险。
真不知道祈善是怎么教导的。
沈棠完全不懂其中逻辑。
她不解道:“这就算惹怒了?孝城不是他们根基吗?叛军是共同敌人,大敌当前本该摒弃一切嫌隙,共同御敌。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方能捍卫家园不散!”
顾池被沈棠这番看似很有逻辑的话说得一愣一愣,旋即又失笑道:“这怎么能一样呢?”
沈棠不解地看着他,求个答案。
“他们从不在乎孝城在谁手中,甚至不在乎孝城属于哪个国家。若不是碰上郑乔这个破坏规则的暴君,他们甚至连逃都不会逃。因为不管是谁上位,属于他们的资产都是属于他们的,不影响他们享受荣华富贵,甚至还可能因为新主重用而更上一层楼。”
根本不可能发生沈棠说的那种情况。
因为利益、立场,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沈棠张了张口,似乎没想到会如此。
她的确是没想到。
顾池这番话的潜台词是世家乡绅有粮,但他们不可能借。但在她一贯潜意识当中,拼尽全力保家卫国应该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相反,那种冷眼旁观看着的,才不正常。
沈棠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她问:“本该入库的新米不见踪影,储备应急的陈米只剩三成生潮发霉的,这些米去了哪里?不管是被人吃了、卖了、还是丢了,总该有个去处。这条能查吗?”
顾池问道:“你怀疑是被他们贪污了?”
“未必是他们,但想吃下这么大数量的米粮,没点家底怎么办得到?不仅要有家底,名下最好还有合法经营的米铺。城中大大小小的米铺几乎是前后脚涨价,又是前后脚说米粮不足,不是默契凑巧,便是有心为之……这些米铺又多是他们的产业。”
沈棠又问:“孝城被包围的前两天,这些米铺有无高价收粮?若有,手中的粮食估计不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卖完了?顺着这条线调查,或许真的能查出什么……”
再用把柄勒索……
啊不,借粮,肯定能借到。
顾池:“……粮库可不是好操作的地方,若真是被贪污了,其中少不得前任郡守晏城的动作。”
沈棠道:“那可以查查晏城的书房,说不定有这么一本账册?岂不是铁证如山?”
顾池:“……”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意思是晏城参与的话,这就是一笔“买卖”,人家未必会认账,更别说以此为要挟了。
不过——
现在也的确缺粮。
实在没有来粮食的渠道。
不得已,或许能试一试此法。
顾池垂下眼睑,还未真正拿定主意,这事儿还是要跟乌元商量一下,至少要知会他一声。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指节叩桌,脑中想的却是沈棠以及孝城上空的巨龙幻影。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句【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统】的出处,深知那不是什么预言,偏偏“应验”了。不早不晚,还是在沈棠几人出现后。这里头是不是有某种他不知的干系?
待顾池回过神——
桌上白纸赫然写着“国玺”、“沈棠”、“共叔武”、“祈善”、“褚曜”几个字。褚曜突然恢复了文心,这也是个相当耐人寻味的细节。迄今为止能恢复被废丹府文心的,唯有那条路。
若走那条路,有一个常人很容易忽略的细节——恢复过程中,褚曜不能离效忠者太远。
距离越近对恢复越有利。
褚曜的效忠者就在附近。
换而言之,拥有国玺的人就在附近。
这个人会是沈棠吗?
辛国的国玺会在沈家人手中?
这么一想,似乎不无道理。
就在顾池思索的时候,他听到了隔着几堵墙的龚骋心声。搁在平时,顾池会直接忽视,但这次的心声提到了一个关键词汇——二叔。龚骋的二叔不正是消失许久的龚文?
乌元可馋龚文了,一直想着碰到龚文一定要招揽,只是天不遂人愿,龚文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迹。龚骋的心声提到一个细节——那位共叔武给他的感觉像二叔。
这一瞬,顾池如遭雷击。
他蓦地明白了什么。
提笔在共叔武旁边写下龚文二字。
“共叔武,共叔半步;龚文,龚义理——半步为武,礼之义理为文。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原先顾池想不明白的细节,豁然通畅,也进一步确认沈棠身上是有国玺!
这枚国玺就是共叔武给的!
沈棠又是沈氏子嗣……
难道,沈郎是辛国王室的沧海遗珠?
若是这么猜测,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不然,龚文也没理由跟在沈棠身侧。
顾池啧啧一声:“龚文还真是效忠辛国王室,国玺宁愿交给沈氏后人,选择一条没希望的复国之路,也不肯拉一把自己的侄儿。这会儿还瞒着身份,好一个忠心耿耿!”
不过——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顾池蓦地笑了笑,笑意带着几分诡谲阴冷,他将桌上那张纸卷了起来,拿出火折子烧掉。
直到纸张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
共叔武冷不丁打了个大大喷嚏。
无奈跟上前方的侄子和侄子他妻兄。
不久之前,沈棠一脸忧心忡忡地找上龚骋,说是城中缺粮、粮库疑似被前任郡守贪污,闲着无聊想找找证据,说不定能将这批粮食找回来。自家侄儿一听,立马声援!
共叔武觉得这俩孩子天真。
证据有这么好找吗?
找到了,粮食还能追回来?
也不看看现在被叛军围困的局势。
共叔武想跟侄儿多相处一阵,便跟着上来看热闹,谁知这俩孩子在前任郡守的书房一阵翻找,还正在一块地砖下面找到一只木箱子。木箱子里面全是册子……
共叔武:“……”
他亲眼看着沈五郎进入书房,直奔灯架子、墙面、地面,不一会儿功夫就有重大收获,让人忍不住怀疑这箱子是她埋的。他没问,但龚骋问了:“妻兄怎么知道在这里?”
沈棠一本一本翻阅册子,头也不抬道:“这还不简单?全都是老掉牙的套路了。”
账册不看不知道,一看——
好家伙,前任郡守业务广泛啊。
翻了没几本就找到了粮库相关内容。
恰巧不巧,还真被她说中了。
“拿着这些……咱们能弄来多少粮食?”
孝城至少还能支撑半个月!
龚骋看了上面的数目,倒吸一口凉气。
“这——”
实在是胆大包天!
但拿着证据去讨要粮食,龚骋犹豫。
他也是世家出身,最清楚这些人一旦被惹毛了会干出什么事情,但不去弄粮食,驻军没两天就得饿着肚子守城,城内百姓也会哗变。一时间,似乎怎么选择都是错误。
沈棠一拍他肩膀。
“龚骋,你行不行?”
龚骋猝不及防被拍了个踉跄,他蓦地涨红了脸,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草率。”
“你不敢干?”沈棠直白问他。
龚骋无奈地道:“是不好得罪。”
沈棠眼睛骨碌一转,心声一个坏点子。
她冲龚骋勾了勾手指,龚骋脚步踌躇,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上前听一听沈棠有什么妙策。沈棠的妙策,不仅损还非常狗。
龚骋听完,惊诧无比地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道:“怎、怎可用这种办法,这不是抢?”
沈棠道:“就是抢!”
既然借走不通,那就抢。
横竖要给她粮食。
地主家有粮食,不肯拿出来,还想坐地起价,趁机发战争财?真tm反了他们了!
更别说这些粮食还是贪来的。
账册为证!
粮库的粮食本来就是为了应对天灾人祸,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动它们,与造反何异?
没上门注销他们家户口本就不错了。
龚骋道:“他们要是被逼急了……”
沈棠:“什么逼急了?郡府有出面逼迫他们出粮食吗?你不要胡说!没有啊!抢他们粮仓的是‘暴民’,是买不起米铺粮食只能选择铤而走险的‘百姓’,‘百姓’苦地主久已。郡府作为地方父母官,正义的化身,公正的代表,怎么会做出抢劫这种事?你说是吧?”
那些“暴民”怎么知道粮仓位置,还这么多人,这个……郡府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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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来回禀的时候,乌元还暗道“有默契”,这些人主动上门也省了他诸多麻烦。谁知见了人,才知他们一个个不是哭丧着脸就是怫然不悦,活似祖坟被人扒拉干净的模样。
乌元见状心下咯噔,忍不住在内心嘀咕这些人葫芦里卖什么药,提前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正准备开口寒暄两句,顺便敲打这些人,别这个时候过来触自己的霉头。
腹稿还没开头,其中一人已经委屈地眼含热泪,上前陈情喊冤,希望郡府能借人给他们。
乌元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只听到“借人”二字。
便道:“借人?诸君也知当下形式,叛军在城外虎视眈眈,我等已到了颈上悬剑的困境,城内兵力片刻不敢懈怠。借人……非是我不肯,实在是匀不出人手……”
对付这种来“借”的“老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才是最佳办法。乌元一改为难的表情,长吁短叹:“说来惭愧,昨晚还在想着,要不要厚颜跟诸君借用贵府门下私属部曲……”
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翻起白眼。
傻瓜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些世家乡绅门下的私属部曲精锐早已经护送主家离开孝城,留下来的全是歪瓜裂枣。送去战场,伤害胜似刮痧,纯粹给敌人送温暖送人头送军功。
乌元可没指望过这些人。
他此话一出,上门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其中一人捂着青肿的眼睛站出来。乌元定睛一看,险些表情失控扑哧笑出声。但多年表情管理很过硬,硬生生忍住了,还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关切,上前问他。
“你这是——这是怎了?”
半截袖子被烧成灰烬,山羊胡子没了大半截,右眼眼眶被打出了大大的淤青。若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他的鼻梁比以往偏斜更加厉害,鼻根泛着些许青色,要多可怜又多可怜。
乌元内心大受震撼——要知道这里可是孝城,这些扎根于此的世家乡绅才是地头蛇!即便叛军临城,也不会有人不开眼去招惹他们。他们发生了什么,怎会如此狼狈?
被问到的中年人用半截烧焦袖子拭泪,哭诉遭遇——昨夜三更时分,一伙暴民趁着他们守卫薄弱的时机,冲入他们族地进行劫掠抢夺,打伤数十家丁护卫,尔后扬长而去!
乌元惊骇地道:“暴民?”
中年男人回答道:“是啊,全是暴民。”
乌元又望向其他人:“你们呢?”
其他人道:“情况差不多。”
乌元便问道:“所以——你们是来报官的?”
中年男人收起哭唧唧的表情,擦拭眼角残余泪痕,捻着被烧焦半截的胡子:“正是如此。我等也知郡府难处,但此番损失巨大,若不能抓出那伙‘暴民’,我等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在孝城、在四宝郡立足啊!恳请还我们一个公道,务必要让不法之徒伏诛!”
乌元嘴角抽了抽,暗道“你们这些老东西哪有脸面这种玩意儿”。不管内心多么嫌弃,明面上还是不能表露出来,他道:“诸君且听我一言,非是不肯,实在是因为……”
他还是想用人手不足为借口推脱。
这种时候上哪儿给他们破案抓贼?他们也说是一群暴民,还成功抢了他们的财产。能做到这点,可见参与其中的人还不少,兴许还有实力不弱的武胆武者,让他怎么抓?
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
问乌元:“如此说来是不肯了?”
乌元眉头一挑:“您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肯?你我之关系,犹如唇齿,唇亡齿寒!奈何实在是有心无力啊,总不能将城墙上对付敌人的士兵调拨过来处理这事儿吧?”
中年男人倏地冷哼一声。
问乌元:“您可知被劫走的是什么?”
乌元越听越觉得此人话里有话,多少也生出几分薄怒。他表面上很好说话,不意味着这些人真可以蹬鼻子上脸。于是,回应多了几分强硬,问:“你们不说,我从何而知?”
中年男人一瞬不瞬盯着乌元的脸,不肯错漏一丝丝异样表情,阴阳怪气地道:“是粮食!”
乌元声音陡然提高:“粮食?”
怎么会这么巧合?
他前脚下决心准备去“借粮”,后脚他们的粮食就被“暴民”截走了。乌元忍不住用怀疑的眼神扫向众人,暗下担心自己身边被他们安插了耳目,这耳目还是他相当信任的人。
眼前这些人不想“借”,便自导自演一出“暴民截粮”的戏码,还先发制人跑他跟前哭诉。
乌元内心脸色倏青倏白。
他已经开始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了。
若是如此——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敛住眼底杀意。
眼前这人怕是不能留了!
中年男人还未察觉自己的危险处境,气得手指哆嗦,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响,阴阳怪气地道:“是啊。不止我一家,在场各家粮仓都遭到‘暴民’袭击!这未免过于凑巧了!一群‘暴民’怎会知道每一家的粮仓位置?若无统一指挥调度,行动又怎会如此迅速?”
这次过来,不止是为了“借人”追回损失,也为了试探,毕竟极度缺粮的郡府嫌疑也很大。
乌元阴沉着脸。
生平头一次被人怀疑是小偷。
“诸君有话直说,犯不着拐弯抹角!说句不中听的话,孝城死活与我何干?城门一开降了叛军也无妨,但却关乎尔等个人乃至全族的身家性命!郡府这头,即便缺粮缺人到这份上,也未打搅你们吧?尔等不分青红皂白、无赖陷害,实在令人心寒!”
尽管乌元的年岁还不大,但发起火来也让人生出几分胆怯,态度更是坦荡磊落。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他们也不敢真正惹怒乌元。真把人惹恼,人家二话不说开城献降,他们就真没地方哭了。
中年男人出声婉言安抚。
“乌郎还请息怒,我等非是这个意思。实在是因为损失过大,这才失了态……还请见谅则个。”
说完,还一揖到底。
乌元只能勉强缓和脸色,顺着台阶下。
双方现在还不能撕破脸皮。
于是,各退一步。
乌元开出几张空头支票,答应会派人留心那一伙“暴民”的下落,一有消息便告知——毕竟,有这么一伙能抢劫各家粮仓还能拍拍屁股走人的“暴民”势力,乌元心里也不放心。
这跟卧室悬梁睡着个敌人有区别?
心多大才能睡得着?
好不容易打发这些人,乌元越想越气。
乌元接待众人,顾池也在仅隔一张屏风的后堂听着。他们一走,他便从后堂走出来,眉头还紧紧蹙着,让本就阴郁羸弱的脸看着更加阴沉。他的想法与乌元有一部分相合。
这些世家乡绅是有备而来!
乌元看着门口方向,阴沉着脸,啪得一声放下茶盏,问:“顾先生,此事你怎么看?”
顾池道:“时机太凑巧。”
乌元又问:“顾先生也怀疑有内鬼?”
顾池正要回答“是”,
这时,属于龚骋的心声在靠近——尽管他的心声没有逻辑完整的表述,但从一闪而逝的简短句子来看,龚骋此时心情相当好——十句话,五句夸赞妻兄如何如何英武睿智、聪明果决,剩余五句都在夸共叔武壮士,实力如何强横、如何酷似自家二叔!
顾池听得哑然。
与龚骋相处这么多时日,极少听到这位日渐沉默的昔日天之骄子发自内心夸赞谁。即便是对乌元,龚骋的心声也多是感激,或者内疚自己是个累赘拖累了乌元。
这般不吝啬笔墨的夸奖?
乌元还没这个待遇。
思及此,他看向乌元的眼神添了丝丝怜悯同情——也不知乌元知道,会是何等想法?
顾池听到的心声只有龚骋一人,但通秉后进来的却有五个人,其余四人正是沈棠、褚曜、祈善和共叔武。顾池见状,内心嗤着撇了撇嘴,十分不悦自己被如此针对。
小气,一点儿心声都不给听。
龚骋一进来就道:“翁之,好消息啊!”
乌元在他进来的时候就缓和了脸色。
端起茶,不解问:“喜从何来?”
他纠结一晚上才下了决定,结果胎死腹中,还被人组团阴阳怪气地诬赖,晦气都晦气死了。
龚骋笑道:“翁之不妨猜一猜?”
乌元道:“城外叛军被天降贼星砸死了?”
龚骋摇头:“这怎么可能。”
要是又有贼星降世,还是能摧毁数万人的威力,以叛军营地和孝城的距离,孝城怎么会风平浪静?龚骋当即也不再卖关子,痛快地揭开谜底:“守城驻军粮草已经解决了!”
说罢,他笑着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的茶水还未来得及入口,乌元那边失态一口喷出来,呛得直咳嗽。后者似乎想到什么,霍地从原地站起身,惊骇万分地看着龚骋,问道:“你说什么粮草???”
好家伙——
世家乡绅前脚被“暴民”洗劫粮仓,后脚守城驻军粮食问题解决了,傻子都琢磨得出二者存在某种联系,更甚者——乌元想到一种可能,问道:“昨晚那些‘暴民’……”
龚骋:“翁之放心,手脚很干净。”
乌元脑中嗡嗡嗡地乱响。
这事儿竟然是龚骋干下的?
如此说来,早上那伙人没冤枉他。
不对——
乌元脸上不见喜色,反倒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阴沉——龚骋行事完全没经过他的同意,甚至连告知都没有就动手了?这个认知让乌元内心有一丝丝不快,如鲠在喉。
即便是龚骋,这般擅做主张也不行。
顾池先是无语凝噎,旋即将视线转向一直没吭声、乖乖坐好的沈棠——沈郎!
他知道的内幕比乌元多得多。
深知仅凭龚骋一人是干不出这事儿的。
旁的不说,只说龚骋经受的教育就干不出这般剑走偏锋、离经叛、浑不要脸的事。
这属实忒无耻!
但沈棠不一样。
沈郎行事出格,永远出人意料,身边还有褚无晦、祈元良这样纵(助)容(纣)无(为)度(虐)的谋者,共叔武这样实力强横的武者,自身实力也不俗……呵呵,破案了。
不待乌元开口询问,顾池便将话题引到沈棠身上,笑问道:“这可是沈郎的杰作?”
沈棠反问:“是又如何?”
有了顾池的提醒,乌元蓦地明白过来。
他起身,郑重一揖到底,诚挚地道:“乌某在此,替孝城数万百姓谢过壮士义举。”
沈棠:“谢什么?我不过是‘借花献佛’。”
反正拿出来的是别人的粮。
说得通俗一些就是——吃贼的不心疼。
乌元道:“壮士高义。”
一番商业互吹,众人各自落座。
乌元面露好奇之色,直言:“乌某还有一事不明,截粮仓一事,几位是如何做到的?”
其实他更想问沈棠区区几人,是怎么避开他的人手,犯下这桩大案子!在自己掌控的地盘发生这么大事,自己居然毫不知情,属实有些打他脸了,也让乌元生出几分危机。
若沈棠下手的目标不是粮仓而是他,他岂不是死都死得稀里糊涂?这可是乌元最忌讳的。
偏偏沈棠听不出弦外之音。
亦或者说,沈棠潜意识就没将乌元摆在平等对手位置,自然不会去想怎么搞死他。
沈棠抿了一口茶润润喉,昨晚又是一夜通宵未眠,这会儿有些上火。
“非是我等强。”她顿了顿,十分嫌弃地道,“分明是他们过于弱小,还不设防,几乎没有像样的防御反击。起初我还以为有诈呢……”
乌元又问:“那伪装‘暴民’的人……”
他最介意的是龚骋越过自己调动人手。
沈棠道:“不是伪装的。”
“不是?”
沈棠:“他们就是‘暴民’。”
更准确来说是沈棠用十斤粮食换来的打手。
孝城底层贫民窟有不少百姓饿得干瘦,家里早已经没米下锅,十斤粮食真的是一笔横财!
稍稍冒点风险也值得。
他们用来混淆敌人视线,真正起作用的是己方安排的人手——不得不说,高等级武胆武者是真的香,一人能当做好几百人用。
沈棠也开始期待自己那颗武胆了。
出门自带几百号小弟!
拉风,有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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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如此。”
乌元嘴上应和。
内心却是掀起一片滔天巨浪。
这事儿说着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可不容易。贫民窟百姓的确多,但未必都是拿钱办事儿的主。多的是混在人群中做做样子,光拿钱不办事,甚至干脆拿了好处偷溜的白嫖党。
这些是不服从指挥的。
那些愿意服从指挥的百姓也容易拖后腿,毕竟不是每个人懂官话,也不是每个百姓都能理解指令。相较于找人问个清楚,他们更倾向照着自己的理解行事,我行我素。
调度几十上百号毫无训练根基的百姓,要求他们照着计划,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只是沈棠不说,乌元也不好追根究底。
其实他问了也没关系。
因为根本没什么指挥调度。
一点技术含量没有。
沈棠等人对这些“百姓”的要求就是跟着冲进去,声音喊得越大越好。
看到门就去踹门、看到人跟着打人,不过为了他们性命着想,尽量跟着自己的人行动。因为粮仓不在那些家族群居的族地,位置大多偏僻。碰见的人基本都是留守的护卫。
落单受伤或者被杀,她概不负责。
这些百姓或许愚昧无知,但绝非刀子架脖子上还不知道躲的傻子,跟着跑一跑、砸一砸就能完成领到十斤粮食,还有比这更加轻松的活儿吗?谁又会上赶着落单找死?
乌元又问:“义士怎知粮仓位置?”
沈棠道:“前任郡守书房找到的线索。”
说罢,她看向龚骋。
那一箱账册是她跟龚骋一块儿找到的。
论功劳也是两人的功劳。
乌元问:“当真?”
龚骋笑着回答:“自然真的。前任郡守晏城跟孝城这些世家关系亲密,来往密切,私下干过不少不干净的勾当。晏城也不蠢笨,每做一件事情都要留下一些证据把柄。”
这些把柄自然是为了掣肘孝城本土势力,既能让合作更加紧密、利益捆绑更紧,同时也是对合作者的威慑。那一箱子账册,其中便有各家情况,晏城将他们底子摸得清楚。
可惜,他无福消受。
最后还是便宜了沈棠。
拿到拿箱子的同时她就想好每一家的打劫顺序,保证一晚上能将他们全部光顾一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粮仓洗劫一空。这还是截粮,若是夜袭烧粮,她能更快。
整个流程行云流水,看得龚骋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到,这位看着斯文娇小、男生女相的妻兄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行事如此果决迅猛,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的磨唧。
同时又觉得可惜,倘若不是时局混乱,以妻兄的能力,他在承平盛世必有一番作为。
乌元表面上认真听着,时不时还赞许点头。内心真实想法如何,除了他自己,在场便只有顾池一人知道了。但顾池只顾着低头,安静喝茶,不搭话也不评论,存在感微弱。
乌元又问:“那——此番收获如何?”
他又添了一句。
“能供守军兵卒多久?”
龚骋没听出乌元话中的酸意,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呈递上去,道:“先前忙着将粮草清点入库,这才来迟了。因为时间紧迫,账册上的数字跟实际有出入,但应该不大。”
乌元随意翻了翻。
上面的数字饶是他都要暗暗咋舌。
若是几年前,四宝郡还未遭受战争侵袭,粮仓能有这么多粮食,乌元一点儿不稀奇,但现在什么时节?他们的粮仓依旧满满当当!还不是一座!地头蛇果真不愧是地头蛇!
乌元心下讥嘲——若是能学到他们的看家本领,再贫瘠的土壤都能刮下三五斤油水!
他合上账册,喜色浮上眉梢,长长舒了一口大气,道:“太好了!有了这些粮食,守城兵卒也能多阻挡叛军一些时日。”
顾池唇角勾起一缕薄笑。
嗯,的确很好,如果乌元的心声和言辞能一致会更好。顾池冷眼看着,看着乌元试图招揽沈棠,看沈棠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以他对沈郎的了解,沈郎大概率就没听懂。
“云驰可有办法让这几位义士为我所用?”待沈棠几个离开,乌元亲昵抓着龚骋的手,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他先前想过招揽祈善,但被前任郡守晏城泼了一盆冷水。
未料到还能再见面。
人才也不止一个。
龚骋已经是废了丹府的废人,除了他的身份能做些文章,内政才能也能为自己分忧解劳,但跟祈善几个相比就不值一提了。祈善还好说,文心品级不高,但褚曜不一样啊!
活生生的二品上中文心!
共叔武的武胆等级不清楚,但绝对不低。
还有年纪最小,潜力最高的沈棠。
这四人若能为他所用,那么——
待他回归北漠,王权唾手可得。
龚骋没回答,而是神色为难地看着顾池。
顾池:“没看出来么?”
乌元不明所以:“什么没看出来?”
顾池道:“祈善三人明显以沈棠为主。”
半斤八两还想吞并人?
乌元:“……”
他又看向龚骋。
龚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说道:“共叔义士立场不明,但褚先生和祈先生明显是。即便他们不是这种关系,招揽也很难。”
“为何?”
乌元非得追根究底。
他在辛国当质子那些年,暗地里结交朋友,拉拢不少人,但这些人都是因为他给的好处在跟着他的,求的是肉眼可见的好处——例如金银珠宝、荣华富贵。但是,这种只用钱财就能收买拉拢的人,才能可想而知。不说绝对,但整体水准的确高不到哪里去。
他一心想求真正的贤才!
碰到了却不属于自己,多痛苦!
龚骋只得说道:“妻兄出身沈氏一门。”
沈氏姓沈,却不是辛国王室这个“沈”。
虽说一门上下走的是中庸之道,既不会太冒尖惹人眼红,也不会太平庸被忽视,看着普普通通、平平庸庸,但不意味着他们没骨气、没气性。正相反,他们气性大着呢。
倔强起来都是硬骨头!
不然,自家父亲也不能说动岳父沈公跟彼时风头正盛、宠冠内庭的郑乔对着干,竭力阻止郑乔回归庚国了。沈氏一门不待见郑乔,也不待见北漠的人。
仅凭乌元出身北漠这点,沈氏出身的妻兄就不可能答应他的招揽,还是趁早死心吧。
乌元没反应过来:“出身沈氏又如何?”
龚骋说道:“祖上有世仇。”
北漠此前是西北各国年青一代刷军功名声的经验包,沈氏自然也有出人。经验包也不是站着给人打的木桩子,战斗力也不低,而战场刀光剑影的,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当然,这不是最大的原因。
最大原因是沈氏一贯主张主战。
辛国国力最强盛的时候,岳父沈公不止一次上书,希望一鼓作气捣毁北漠,留下这个隐患迟早会出大事!若是让九泉之下的岳父沈公知道妻兄随了乌元,怕是要暴跳如雷!
乌元:“祈善不行,沈棠不行,那褚曜呢?”
顾池反问道:“郎君以为这个褚曜跟当年那位褚国三杰的‘褚曜’只是同名同姓吗?”
人家率兵打过北漠呢。
乌元被送到辛国当质子还有褚曜一份功劳。
确定有这个度量接纳褚曜吗?
乌元脸色刷得一下铁青。
顾池又道:“至于共叔武这人,祈善和褚曜盯上了,给沈棠留着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想被这俩黑心谋士背地里捅刀弄死,就别觊觎他们盯上的猎物,除非乌元现在有绝对实力不惧怕这些。乌元深吸一口气,不甘不愿地咽下了这口浊气。
另一处——
祈善和褚曜的心情也不太好。
沈棠还以为他们是因为没找到林风二人。
便宽慰道:“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被安慰的褚曜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
“你不是在担心林风他们吗?”
褚曜:“……”
回答是与不是都不行。
前者撒谎,后者听着太凉薄。
“郎君没听出来?”祈善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棍子一端绑着不知从哪只大白鹅身上拔下来的羽毛,逗得素商团团转。素商前爪踩后爪,踉跄着一头栽倒在柔软布垫之上。
“什么?”
祈善道:“那人想招揽你。”
说着将抱着羽毛不撒爪的素商抱起。
沈棠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这个“那人”是何方人士,怔了怔,指着自己道:“乌元想招揽我?”
祈善反问:“你不知?”
糟,莫不是文武双修的后遗症出现了?真操心沈小郎君的脑子,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沈棠哑然一瞬:“……还真不知。”
她甚至没注意到这点。
沈棠为自己辩解。
“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啊。”
虽说她这会儿的家底很薄,比桃园结义后的皇叔还要惨,但每个拎出来都是人类高质量文心谋士。待日后拿下共叔武,班底人数就能从三人(一猫)晋升到四人(一猫)。
回头再跟狸力他们会合——
占山为王也算有了根基,蚊子再小也是肉,势力再小也算诸侯之一——至少比所谓百村大战好点。沈棠除非是降智了,不然搁着创业机会不要,给其他老板打工???
还自带班底给人打工?
沈棠道:“我是不可能答应的。”
祈善二人表情微妙。
他们当然知道不可能,只是心情略有不爽。
有了充裕粮草供应,浮动军心稳了下来。沈棠也连着两天在外奔波寻找林风二人下落,几乎要将整个孝城地皮翻过来,捣毁数个非法窝点,解救无辜者众,仍一无所获。
“再找不到人,我们就出城找。”
沈棠叹气。
若是在城外——
莫说林风两个半大孩子,即便是屠夫一家几个大人,生存也极为不易。逃难路上,面临的危机不止是食物短缺,还有来自同为人类的逃难百姓、落草为寇的盗匪以及叛军。
生还几率极其渺茫。
早知如此——
沈棠不由得愧疚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林风两个待在山上,跟着狸力还安全点……”
褚曜只得反过来宽慰沈棠,这不是她的错,谁能料到彘王为首的叛军会这种时候发难?
怪只能怪彘王,怪郑乔。
倘若林风和屠荣两个学生真出事了……
褚曜眼底泛起危险的光芒。
他必然要用彘王几人头颅血祭!
砰——
一声闷响。
被沈棠几人担心着的屠荣被一脚踹飞。
紧跟着,一根一头削尖的木棍脱手落地,他刚要翻身跳起,脖子上抵着一根相同的木棍。
“怎么还躺着?没力气了?起来!”
屠荣咬牙,拾起木棍从地上爬起来。
“谁说没力气了?再来!”
此时的他灰头土脸、鼻青脸肿,脸盘比平日还要大,褚曜来了都未必认得出。他抄着木棍冲上前,没一会儿又被狼狈打回。来来回回重复了几十遍,新伤未愈又添旧伤。
直到最后一回,他站起来又跌坐回去。
对面的人这才作罢。
青年蹲下来看他:“小小年纪就不行了?”
屠荣疼得浑身上下都疼。
嘴上还嘴硬:“谁说我不行了?”
青年:“你行的话,自己站起来回去。”
趴在地上的屠荣:“……”
这个他还真不行了。
试了两次失败,青年不耐烦了。屠荣陡然失重,视线远离地面。原来是青年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扛在肩头,一点儿也不顾肩甲会加重屠荣身上的伤势。大步流星回了军帐。
屠荣强忍着胃部难受呕吐的冲动。
所幸校场与帐篷不太远。
他刚被放下来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屠荣看着坐在他身侧,拧了一把温水,用布巾擦拭身上汗液的青年,小声嘀咕。
青年眉头都懒得抬起:“大声说话。”
屠荣听话大声:“你这么闲?”
这几日没看他怎么出去。
当将军都这么清闲吗?
他还以为当将军,不是练兵、指挥打仗就是在处理军务,而青年每天不是在校场打他就是在军帐跟他打珠子。关键是他珠子打得还很稀烂,自己五局总能赢三局。
青年嗤笑:“我清闲?我清闲好啊。我要是忙碌起来不见人影了,阎罗殿的头儿都会头疼。”
因为前去报道的孤魂野鬼太多了!
青年乐得清闲。
甚至连旁人来找茬都能平心静气应对。
偏偏——
越不想什么,什么事情越容易发生。
此时,帐外来了人。
声音急促:“少将军,有战事!”
正在挑拣珍珠的青年手一顿。
坐在一旁静坐修炼的林风闻声睁开眼。
莫不是孝城出兵了?
青年断然否决这个可能。
孝城恨不得龟缩进龟壳,连每天丢进去的尸体都习以为常,又怎会冒死出兵?
不是他们,又是谁在这节骨眼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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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过去的时候,主帐气氛一派肃杀。
义兄见他姗姗来迟,连甲胄也只穿护臂肩甲和裙甲,不由得阴阳怪气道:“平日让你来点卯也不肯,军务也推给旁人。你好歹也是将军,这般懒怠如何给底下人当表率?”
青年上扬的弧度消失。
正欲回答,坐在上首的老将军已经出声严厉呵斥,将阴阳怪气的亲儿子好一顿喷,骂得那位义兄脸色倏青倏白,硬着头皮,当众跟青年道歉才将此事揭过去。青年面上大度表示不介意,内心却忍不住哂笑——哂笑这位义兄是记吃不记打。
明知占不到便宜还是嘴欠挑衅。
真是何苦呢?
他在自己的位置落座。
问道:“义父,何人来犯?”
谈及正事,老将军露出几分忧虑,叹气回答道:“不过是一伙小贼,规模倒是不足为惧。”
青年一听便知其中潜台词。
小贼规模不大,但能惊动自己,想必率领这伙的小贼是个有些棘手的武胆武者。他抱拳说:“既然是一伙小贼,那便交由儿子处理。点上千余兵马,摘他脑袋给义父压压惊。”
听到青年这番杀气腾腾的话,老将军不由得露出一丝欣慰笑容。他满意地抚着胡须,笑骂道:“浑说什么。整日动不动就要摘人脑袋,惊吓还差不多,也不怕旁人说你。”
青年理直气壮,一副“我这么说很正常”的架势:“上阵杀敌讲的就是‘你死我活’,不说摘脑袋,难道还要文绉绉问人家肯不肯将脑袋给儿子?儿子肯问,人家也不肯给。”
他的一番话逗乐了老将军。
老将军酣畅大笑,其他将领也跟着笑。
一人恭维拍马屁道:“少将军自是英勇非凡,只消他出马,小贼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青年看了看左右,不明所以。
于是也跟着傻笑迎合众人。
内心却是暗暗翻起了白眼。
又获得一个消息——
统帅小贼的首领实力恐怕在众人之上,在他之下,不然的话,这种功劳还落不到自己头上。他这么想着,便听到老将军说:“我儿有心便好,不过那种小贼还用不到你出马。”
青年略微错愕。
小声询问:“那义父唤儿子过来是……”
老将军看了一眼幕僚使者。
幕僚使者出面道:“少将军稍安勿躁。”
青年内心略感不安。
这时候,老将军已经开始点将,青年安静听着,却发现老将军调派的兵马行军方向与孝城相反,还是三个不同方位。连那位精修“阴阳怪气”的义兄也被安排率兵一千策应。
青年越看越觉得有些迷糊,看不清战局。
分兵这么多路作甚?
还是说——
青年内心浮现一个大胆又荒谬的猜测。
分兵的这几路是为了迎击不同势力?
青年心下扯了扯嘴角。
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迅速。
那日深夜异动到现在才过去了几日?
待众将离开,仅剩青年和老将军的几名心腹老将,还有那位彘王的幕僚使者,他眉头狂跳。
老将军沉声道:“公西仇,听令!”
青年起身的同时化出一副完整武铠。
金属碰撞的铿锵声,清脆有力。
他道:“末将在!”
老将军道:“命你率领一万两千人,今日三更之前攻下孝城,使者会从旁协助于你。”
这个命令完全超出了青年的预期。
孝城当下的防御,让他率领一万两千人去攻打,时间还宽裕到限定在三更之前???
直觉告诉青年没这么好的事情。
老将军很清楚他的底细。
这道军令未免过于“轻松”了。
青年忍了忍,喉结一滚,最后还是将想问的话咽了回去,斩钉截铁道:“末将遵令!”
老将军又说道:“城池攻下之后……”
他说着看向幕僚使者。
继续道:“你便听使者的安排。”
青年公西仇点头表示明白,哪怕他内心已经开始骂娘——对这位幕僚使者,公西仇表示这人真的很讨厌。后者还有意无意针对自己,此番还不知道这厮要酿什么坏水。
老将军见此情形,一改先前的严肃,再三叮嘱:“阿年啊,破城之后,不许忤逆使者。”
青年道:“是,儿子知道。”
老将军老怀甚慰。
“好好好,阿父在此等我儿凯旋。”
青年眼睛一亮,跟着问:“可有酒水喝?”
老将军故作严肃:“军中禁酒,不过阿年真想的话,阿父可以带你出去喝两坛。”
一时间父子气氛其乐融融。
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军营,倒像是在家里。
幕僚使者唇角噙着一抹诡谲浅笑。
虽说一闪而逝,但还是被公西仇捕捉到了,他心下觉得很不舒服。从主帐接了军令,之后便要开始攻城的准备。同行的幕僚使者倏地问他:“少将军为何一点儿不好奇?”
公西仇反问:“好奇什么?”
幕僚使者:“自然是好奇为何突然攻城?”
公西仇哂笑道:“行军打仗不就是为了攻城掠地?似先前那般围而不攻,浪费时间又浪费粮草。末将只知道听从军令,其余的一概不想知道也不会好奇,使者觉得呢?”
幕僚使者不搭话。
他岔开话题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少将军本家姓‘公’?这姓氏很少见。”
公西仇却连鄙夷眼神都懒得施舍,就这水平还给彘王当心腹幕僚呢?真是要笑掉人大牙。
他冷冷道:“鄙姓‘公西’。”
不姓“公”!
当然,如果幕僚使者姓“母”的话,他也不介意被调侃姓“公”。公西仇长腿一迈,加大步子,恨不得将幕僚使者甩开。只是,幕僚使者又问:“父家姓‘公西’?这姓氏也少见。”
公西仇道:“我们一族只随母姓。”
幕僚使者好似骤然想起什么。
“这个习俗又是这个姓氏,难道是数百年前隐居不出的‘公西族’?在下偶有耳闻,只是听说这一族不是被——”他话没说完,一柄刀尖反射隐隐紫光的匕首抵着他喉咙,幕僚使者抬眼看着公西仇,冷笑着将匕首刀锋拨开,“少将军对这事儿很介意啊。”
公西仇低声喝道:“你是谁?”
幕僚使者:“在下便是在下,不过是凑巧知道一些秘闻,看情形是戳到少将军痛脚了吗?”
公西仇:“……”
幕僚使者见他不说话,启唇浅笑,露出两排皓齿,满怀恶意地问:“少将军可知破城之后要做什么?”见公西仇还是不说话,他笑着道:“孝城上下,一条活狗都不留!”
公西仇:“……”
“少将军有无觉得这话耳熟?”
公西仇淡淡道:“不觉得。”
幕僚使者问:“少将军觉得此举如何?”
公西仇道:“我等听令行事。”
言外之意就是命令怎么下他就怎么做。
幕僚使者闻言:“哈哈,甚好甚好……”
公西仇:“……”
林风听到公西仇踢开帐幕,嘴里还骂诸如“有病”之类的词,龇牙咧嘴给自己上药的屠荣也看了过去,暗暗嘀咕他受了谁的鸟气。
公西仇道:“大声说话。”
屠荣听话大声:“你受人鸟气了?”
公西仇:“……”
屠荣绝对是他见过脑袋最铁的少年之一,让说大声就大声,什么话都敢说出来。虽然自己也会这么干,但他是假虎,而屠荣是真的虎。他重重一哼,道:“没人!”
屠荣嘀咕:“看着可不像……”
公西仇:“……”
林风和屠荣看着公西仇拿了武器挂腰上,来时匆匆,走也匆匆,再加上帐外一直没消停的脚步声和兵器不时碰撞的动静,他们都嗅到了战争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林风问道:“要打仗了吗?”
“你还记得你脚下是什么地方?”公西仇嗤笑,点了两名信得过的心腹,让他们护送林风二人离开,林风和屠荣对视一眼,一个都没动,公西仇问,“你俩莫不是赖上我了?”
林风道:“不是,只是不解……”
先前一直没征兆,现在突然这么安排,林风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还是不好的事情。
公西仇道:“要么走,要么留。”
他丢下一柄沾了毒的匕首。
林风不再问了。
两个半大孩子换上公西仇心腹带来的破旧衣裳,洗得干净的脸颊被涂上脏泥巴,揣着一小包裹的盘缠和干粮上路,屠荣要带的东西多点,还有装着亲人的骨灰盒子。
林风也不敢哭,只是回头的时候,远远看到连成一片、似祥云一般的旌旗迎风招展。
她张了张口,似乎猜到了什么。
屠荣道:“师妹,不要看。”
两名心腹此前受过公西仇的恩惠,又仰慕少将军在战场的无敌雄姿,对其爱得死心塌地。收到公西仇亲自委托的护送任务,二人自是激动万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
其中一人问:“二位小哥儿可有去处?”
为图方便,林风也被打扮成男童模样。
林风想了想道:“有的。”
她不知道自家郎君此时在哪里,但她知道应该去哪里碰一碰运气,只是——敌我不明,她不能将两人引到村子,怕将战火也带过去。上到半山腰,剩下他们自己走。
想着即将回家,内心安定不少。
那人笑道:“如此便好。”
孝城驻军此时是完全笑不出来。
哨塔上的士兵大老远便探查到上万规模叛军靠近,立马将消息传了下去。城门上的士兵目力没那么远,只隐约看到远处扬起沙尘。抬头看了眼天色:“这还没到时辰吧?”
叛军每天定时往城内抛百姓尸体。
百姓惶恐不安,这两日已经有数百人相继出现同样病症,还有发病比较急,从病症出现到暴毙只用三天。孝城内,百姓人心惶惶,若非郡府出面整顿安抚,情况更严重。
今日又来。
守城士兵还以为又是来抛尸。
但待叛军走近,看到他们全副武装,心知不妙,立刻奏响示警号角。但让他们万万没料到的是,叛军今日跟以往的风格大不相同。以往温吞拖延,今日却似利剑出鞘。
刚列阵便有箭雨如潮,从天而降。
有士兵反应不及,中箭倒地,摔下城墙。
三息过后,第二波箭雨又即将袭来。
士兵心生绝望。
“贼子尔敢!”
就在这时,耳边听到一声高喝!
落在驻军士兵耳中,颓唐的精神猛地一振!
“诸君莫慌,与我御敌!”原来是暂代杨都尉职责,统帅驻军的武胆武者,个头高大、身形魁梧,尽管实力修为仅是七等公大夫,但经验丰富,行事沉稳,最擅长的便是防御,喜欢以守为攻。他一出面,驻军士兵便有了主心骨,士气暴涨。
士气凝聚成旋,汇聚而来,武胆武者气势在这番加持之下,节节拔高。与此同时,武胆武者身上的武气也分成三四百道,分别没入士兵身体。这三四百人,气势浑然一体。
“此处孝城,贼子禁止!”
随着这声高喝传开,脚下城墙蓦地原地拔高十数丈——不,不是城墙拔高,而是在城墙之外又升起一道丈余厚的武气城墙。箭雨落在墙面叮叮作响,激起密集涟漪。
这一波箭雨下去,竟连裂纹都无。
但,无人为此露出欣喜之色。
谁都知道这只是敌人的一波试探。
看敌人规模,少则万人。
自己虽有城池便利,但孝城先前被几番破坏,修修补补只能勉强用着,再碰到一个狠角色,怕是要彻底报废。待那名武胆武者看到城下来犯叛军军阵,脸色更是变得铁青。
这时,叛军齐刷刷停下。
两排人整齐分开,有一青年将领拍马而出。
他便是公西仇。
言简意赅道:“尔等现在投降,可留一命!”
他声音一点不大。
靠着武者秘法,能清楚传到城墙众人耳中。
守城驻军闻言,勃然大怒。
率兵的武胆武者同样被激出了怒火。
上来就让人开成投降可保一命。
这小子当真是嚣张!
他道:“放肆!”
不用多谈,打就是了!
城墙上,城墙下,有节奏的高亢战鼓响起。
动静惊动了数方人士。
“敌人攻城了!”
传信士兵将消息传到城内郡守府。
乌元脸色倏忽一变。
顾池道:“莫慌,且去看看。”
208:乱斗(一)【求月票】
公西仇单手执一柄造型奇特的双月牙蛇形长戟。长戟通体墨绿,蛇形尖端似蛇首,束一条经赤色红缨,长戟戟柄是排列精致的细腻蛇鳞纹路,乍一看去好似一条墨绿巨蟒。
他将长戟戟柄重重掼地。
看似轻飘飘的动作,没入泥土数寸,以其为中心的蛛网裂纹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青年面庞很年轻,飞扬的双眉写尽了意气风发四个字。气息激荡四散,这一瞬,远在城墙之上的士兵也感觉到彻骨寒意,仿佛真被高高昂首的毒蛇盯上脆弱脖颈!
“既然不肯投降,便下来一战!”
城墙之下,公西仇骑在战马之上。
高大的身躯就这么静静沐浴着倾斜而下的璀璨天光,周身覆盖着一层朦胧微芒。城墙上、城墙下,两万多人竟没有发出一声嘈杂喧哗,寂静无声,唯余寒风刺骨、旌旗猎猎。
他自信抬首,目光如炬,蛇戟指着城墙上为首的武胆武者,动作间带着十足十的挑衅。
为首的武胆武者,此时面色沉凝。
不是他不想一跃而下跟青年战个痛快,而是不能。明明只是简单的眼神对视,无形的气势已经开始较量。不同于公西仇的轻描淡写,他感觉到了浩瀚如潮水一般的气势挤压!
此时的公西仇在他眼里已经不是一个人!
是擂鼓喊杀的千军!
是奔腾扬尘的万马!
恍惚一瞬,公西仇的身影在他眼前迅速放大,几个呼吸便已经高如山岳!甚至还产生了公西仇身后扭动着无数毒蛇的幻影,每一条都在吞吐蛇信,蛇眸森冷阴毒!
他以为整个过程过了很久,实则才过去了几息功夫。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额头早已汗出如浆,冷汗打湿了兜鍪下的黑发。他心下一狠,咬破舌尖,强行提振气势,反击回去!
公西仇眼前一亮,生出几分兴趣。
打仗不是他喜欢的活儿,但干架是!
“末将请战!”
一名属官见状抱拳请战。
暂代统帅正要开口呵斥他退下。
底下这个年轻人的实力气势他看不穿!
这可是在杨都尉身上都没有过的。
如果说杨都尉是视线所及的一座山丘——哪怕“望山跑死马”,但至少是能看到的,而底下这个叫阵的年轻将领不是。公西仇在他眼里是笼罩在海雾之中的朦胧海岛。
乍一看似乎看到了,但海岛真在哪儿吗?
更恐怖的是——
杨都尉是十等左庶长!
而立之年晋升九等五大夫,又过十五年才突破至十等左庶长,而底下这个青年才多大?
自己与此人阵前对战,胜算近乎为零!
谁知这二愣子粗腿往墙垛一踩,直接跳!
竟是连城门都不走。
“终于肯下来了!”看着土棕色武气自城墙一跃而下,发出砰得巨响,公西仇眼睛亮起,他可不管下来的人是谁。又见敌人没有上马的意思,他主动跃下马背,朗声大笑。
只是,说出来的话可太气人了!
他居然对来人说了句:“来来来!痛痛快快打一场,赐你武者阵前最荣耀的死亡!”
“竖子,莫猖狂!”虽说气势上输了一截,但被公西仇这般挑衅,那位属官哪里咽的下这口气,手中化出一对沉重双斧,怒声道,“某斧下不斩无名之辈,报上你的名字!”
青年也不气,道:“在下,公西仇!”
公西仇?
这名字没听过!
“好!记着!杀你的人是你老子!”
当即暴怒大喝,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似要化一团土棕色武,携着杀气腾腾的爆鸣杀向公西仇!沿路留下一串串深刻清晰的脚印!公西仇等候已久,不退反进!
轰!
一声巨响!
伴随着令人耳膜鼓噪发痒的刺耳金属撞击声,两道武气已经战作一团。孝城一方的武胆武者也有两把刷子,那对沉重双斧怎么说也有百多斤,在他手中却跟羽毛一样轻盈。
他的力气几乎能媲美十等左庶长。
即便是杨都尉也不敢正面硬接!
此番却碰到了个硬茬子!
公西仇个头比他高点,体型却没他这般魁梧,本以为不是走力量路线的武胆武者,但双斧对上长戟的瞬间他便知道自己错了,还错得离谱!公西仇的力量分明大得惊人!
杨都尉接他全力一击都吃力爆青筋,公西仇脸上却是波澜不惊,除了那双越发明亮的眸子!
“来得正好!再来!”
二人一触即分。那名属官借着冲击力道上跃十数丈高,重心一沉,双臂肌肉肉眼可见地暴涨撑开护臂,双斧武气凝出一道巨大棕熊幻影,自上而下杀向公西仇。
那道棕熊幻影足有三丈高。
双掌抱拳,蓄力砸下!
公西仇右臂一振一甩,那柄双月牙蛇形长戟爆射出一道墨绿武气,瞬时凝聚成近乎实质化的墨绿网纹巨蟒。这条巨蟒出现的瞬间,周遭天地似要被冻得凝固。它自下而上弹射,张开血盆大口,毒牙弹出,一口咬中棕熊幻影的熊掌,蟒身迅速缠上。
铛——
刺耳巨响传开。
紧随其后的是几乎无人听到的裂声。
属官左手那柄巨斧竟被蛇戟一杆子刺穿,电光石火的功夫,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公西仇那张带着野性桀骜之气的脸迅速放大,紧跟着腹部一阵开裂剧痛,身躯向后倒飞出去。
砰!
擂鼓声静寂了一瞬。
下一息,叛军这边的鼓声嘹亮似要冲破云霄,反观孝城这边却滑落一截。属官身躯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色“沟壑”。腹部的剧痛蔓延至全身,他呕出大口血,挣扎着起来。
双斧碎裂一柄。
剩下那一柄光华也越发暗淡。
平日轻如鸿羽的巨斧,此时却沉得险些拿不起来。属官勉力站了起来,远处的公西仇在他视线中越发模糊。尽管看不清,但他知道对方并未乘胜追击,这让他感觉到羞辱!
“竖子——”
何故停下!
莫不是瞧不起你老子!
属官大半张脸被呕出来的血染脏。
他以为自己胸腔发出了愤怒的高吼,实则声如蚊呐,断断续续。这时候,他感觉哪里不对劲,四肢好像越来越冷。手中仅剩的巨斧也愈发沉重起来,比平日重了百倍不止!
沙场上,狂风吹卷。
属官感觉有风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微微低头——
他视线透过自己腰间铠甲,看到了身后的黄土砂砾,属官微微睁大眼睛。淙淙鲜血自腹部开的血口子不断往外渗漏喷涌,滴答滴答,顺着裙甲泅湿脚下黄土,与地上拖出的血色“沟壑”相连。他张了张口,吃力抬起头。
铠甲金属碰撞在耳边放大。
连同公西仇的身影一块儿靠近。
随着时间和鲜血的流逝,声音越发缥缈遥远,好似从遥不可及的天际传来。他握紧仅的巨斧,一道白光划过,脖颈一凉,模糊视线跟着天旋地转。之后,再也不知道了。
公西仇冷冷看着滚在脚边的头颅,咕哝:“我的老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首先——你得命硬!”随手甩掉满手的血污。
属官以为过了很久,但从他中招、起身再到公西仇补刀砍首,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
公西仇又一次重复那句话。
“尔等现在投降,可留一命!”
在他的立场,他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但在孝城一方却是进一步的挑衅和羞辱!
“竖子!”
暂代统帅的武胆武者气得一拳捶柱。
偏偏他们根本无人能抵御。
公西仇的武气能凝聚出近乎实质化的“武胆”,证明此人实力至少也有十三等中更,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对付的。即便杨都尉也在,一对一的情况下,结局也只有一个死。
城下,公西仇还在叫阵。
“不是吧?这才斗将一场便认输了?”
阵前斗将是老传统了。
单打独斗的情况下,文心武胆对普通人完全就是碾压,后者之余前者不说是蝼蚁,那点伤害也是刮痧。混战之中,一名高等级武胆武者能造成的破坏力是相当惊人的。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武胆武者真就无敌。
即便是没有武胆的普通士兵也可以利用“气”,那不是武气也不是文气,而是玄之又玄的“士气”。“士气”亦可调动天地之力,哪怕一人的“士气”只能算是一滴水珠,没什么大用。
但水珠汇聚也能形成江河沧海!
士兵气势越足,士气越胜,即便统帅他们的武胆武者等级不高,配合军阵也能所向披靡。
阵前斗将,不仅是为了打击敌方士气,削弱敌人力量,也为了提振我方士气。待士气提振完毕,只需配合“一鼓作气”的言灵,便有如神助。以往也有不少以弱胜强的例子,便是弱势一方被逼到绝境爆发出强大士气,将强者一口气杀了回去。
暂代统帅的武胆武者咬牙。
又有一名属官请缨。
打是死,不打也是死,别无选择。
宁愿死在城下也不愿意遭此羞辱!
“老夫来会会你!”
这时,一声暴喝声从远处传来。
骏马踏着四团燃烧火焰般的武气,马背上跨着一人,速度之快让人以为骏马是踏空而来。
看到马背上熟悉的人影,城墙上士兵气势提振,弱下去的擂鼓声再度昂头,甚至还有人大呼大叫。暂代统帅的武胆武者见状,蓦地睁大了眼睛,垂在身侧的双拳细细颤抖。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消失许久的杨都尉。
说是消失也不正确。
人家是正经领了护送税银的任务被调开的,但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在战场。
公西仇道:“你倒是强了一些。”
只是,看到杨都尉憔悴的面庞,公西仇又忍不住说了句大实话:“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还如此憔悴,不值得上来送死。我这人一向尊老爱幼,你若下去,我饶你一命?”
杨都尉冷笑了下:“这么自信?”
公西仇道:“兵力悬殊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才是送死的那个,老人家您这是何必呢?”
搁在当下,四十五六的杨都尉也算“高寿”,的确有资格被喊一句“老人家”,标准的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公西仇的“大实话”却没能惹怒杨都尉,后者神情平静。
杨都尉道:“这不成。”
公西仇叹道:“还是得打。”
再喜欢干架也不喜欢提天天杀人。
杨都尉道:“你叹气是觉得不公平?”
公西仇“实话实说”:“确有欺老之嫌。”
杨都尉说道:“既然如此,便公平一些吧,二对一如何?一老一少对你一个青年,公平。”
公西仇:“……”
他以为自己“天然黑”够不要脸,没想到眼前这位杨都尉更绝,当着他的面顺杆子往上爬,现场表演何谓“倚老卖老”!他神色不太自然地问:“哦?你口中的‘幼’是哪个?”
话音落下,强烈的杀意破空而来。
“白矢!”
弓弦嗡鸣,墨色羽箭冲他要害飞来。
箭簇冷光森森。
公西仇脸色不变。
看也不看箭矢飞来的方向,一手化弓,一手化箭矢,以同样精妙绝伦的箭法反击。
只听箭簇铮声,紧跟着是箭身劈裂。
公西仇的箭矢带着爆鸣之声,箭身隐约有墨绿蛇影,以强横无匹的气势将墨色羽箭从中破开,箭势不减地飞向敌人。公西仇感觉这道武气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哪里接触过。
直到杨都尉口中的“幼”脸色不变,又是一招双箭齐发勉强抵消了公西仇的回击。
“原来是你啊。”
公西仇看着一袭墨色铠甲的翟乐。
不待翟乐回答,他道:“上次放过你一命了,不好好珍惜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怎么又来上赶着送死?这次是在战场,出于对对手的尊重,我一向不会手下留情的。跟我斗将的,要么杀了我,要么被我杀,从没有第三条路!”
公西仇能活到现在,敌人自然都死了。
翟乐道:“倘若怯战,那我也就废了。”
公西仇满意地点点头。
他说:“嘿,你来送死也好。”
手中蛇形长戟化成了上次见过的长鞭。长鞭如墨绿灵蛇般垂下,血腥气却比上次浓烈十数倍不止,还有森冷粘稠血腥的杀意!
公西仇冷冷道:“免得活着成了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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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乐也不甘示弱。
当即回驳:“谁生谁死,尚未可知。”
公西仇冷笑道:“自然是——吾生,尔死!”
手中长鞭似化作刁钻毒辣的墨绿灵蛇,末梢破开声障发出一声令人耳鼓躁动发痒的噼啪巨响。鞭身尖锐倒刺炸开,每一根都泛着森冷寒光,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靡靡烂香。
翟乐跟公西仇短暂交过手。
对后者有一定的了解和防备,但是,当这根长鞭出现的一瞬,翟乐还是忍不住沉下脸来。
完全不同!
此时的公西仇跟那天晚上完全不同!
不是说那天晚上的公西仇或是今天这位是假的,而是周身散发出来的威势压迫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翟乐当时只觉得这根长鞭很危险,但这次他有种预感——自己会死!
翟乐只得咬牙奋起。
全力劈出一道墨色武气。
公西仇毫无波澜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手腕一手,操控即将正面撞上武气的长鞭避开。
没了目标,那道武气落空击在地上,如刀切豆腐般丝滑,留下半掌宽、半丈深的痕印!
“出乎意料啊,比上次有进步。”
他瞥了一眼脚下痕印。
武气凝而不散,已有切金断玉之力。普通武者运用武气,顶多算是用武气砸人、用力量压人,粗糙浪费,耗损极大且威力不持久。随着等级提高,对武气掌控也越发细致。
倘若将丹府比喻成一个容器。
那么,这个容器到了某个阶段暂时无法扩张,那便要想办法将容器内的东西压缩提纯,空出更多的空间容纳更多的东西。压缩过的武气自然比没压缩过的更加凝实精纯。
达到某个临界点甚至会发生质变。
但,武气比文气暴戾,且不易驯服。
它就像是一团极度危险的爆竹,一旦压缩凝聚失败,首当其冲的不是敌人而是自身。
武胆武者中后期提升不易,速度越来越缓慢,每一点进步都要经过漫长的积累,这与武气压缩越到后面越困难有关。而“压缩武气”也是九等五大夫晋升十等左庶长的关键!
而现在的翟乐才是七等公大夫。
公西仇认真道:“当真留你不得了!”
整个人如炮弹一般杀向翟乐,手中长鞭更是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进攻,左右夹击,截断翟乐的退路!只是预料中的鲜血并未渐开,杨都尉生气道:“老夫还没死呢——”
虽然他年纪大,天赋也不高,吸引力远不如翟乐那么大,但好歹也是个十等左庶长,没道理让一个年轻后生当着自己的面杀了翟乐。他手臂肌肉暴起,一锤子抡回去。
照脸打!
又是咚的一声巨响!
杨都尉宝刀未老,正面硬抗公西仇。
战场之上,少有将领惯用武器是长鞭,一来威力不大,二来不好控制,但这个认知仅次于见到公西仇之前。杨都尉感受着兵器相击带来的反震巨力,虎口微微发麻泛红。
这么大的力量——
只有那日那个截杀税银的歹徒能与之媲美,若非身形样貌身份皆不吻合,杨都尉甚至怀疑公西仇批了马甲截税银。尽管如此,他还是问了句:“小儿,你可有截过税银?”
一击分开,公西仇从容后撤了数步,气息出现不易察觉的小喘,问:“你税银被截了?”
杨都尉:“……”
直直戳中了他的痛脚!
公西仇也一愣,没想到自己真猜中了。
他哈哈大笑,杨都尉上去就要抡他的嘴。
“黄口小儿,你笑个屁!”
莫看杨都尉现年四十五六,但对于武胆武者而言,身体仍在巅峰状态。杨都尉最擅长刀法,其次是锤法。虽不是天生神力,却能以巧劲弥补其中不足,斗将之时总能出其不意。
过了二三十招,公西仇有些郁闷起来。
杨都尉的锤法相当有迷惑性。
看似走的是大开大合、一锤一个小朋友的暴力路线,实则落下来的力道远没有表面气势强劲,偏偏又能跟糖一样黏人,一个不慎就被卸去大半力道,深谙“四两拨千斤”精髓。
说得通俗一些就是全力一击打棉花上!
一次两次还行,二三十次都这样!
不管公西仇如何调整力道,杨都尉总能在下一招变化力道,将他的节奏打得一团糟。虽然不致命,甚至没对公西仇造成一点实质性伤害,可那种憋屈的感觉却相当令厌恶。
更别说杨都尉这里还有一个辅助骚扰他的翟乐,公西仇越打越不爽,越不爽越想暴躁,他爆喝一声道:“够了!到此为止!”
本就似疾风骤雨般稠密的鞭影,顷刻之间又密集数倍、十数倍甚至是几十倍!!!
这些鞭影,有虚有实,难以分辨。
杨都尉虽有察觉却反应不及,手中重锤被陡然增加近一倍的巨力打得脱手。随着剧痛传来,那一瞬他还听到了轻微的骨裂之声!
翟乐见势不好,墨色长弓一挽!
危机下最能爆发出潜力。
拉弓,射箭!
百道流光以追星赶月之势与鞭影相抵,紧跟着空气中传来砰砰砰的爆鸣声,凝聚成鞭影的经武气于箭矢相抵、相撞,紧跟着如爆竹般轰轰炸开。跟鞭影相比,偶然成功的“百箭齐发”显然不够看,但抵消一部分也为杨都尉争取生机,借机爆退十数丈!
公西仇越看翟乐越想摘他的脑袋。
他道:“你这小孩儿箭术不错嘛。”
若不是在此道之上有天赋,七等公大夫境界便能一次性凝聚百箭,殊为不易,与天赋苦修离不开。只是,偶尔一次的成功还是占了很大运气,公西仇:“区区百箭——”
他跟着又冷哼了一声。
同样弯弓射箭,眉宇冷然道:“我便大方请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箭术’,也不枉你来人世走这么一遭!”话音落下,只见周遭天地之气疯狂涌动,往他弓弦、指尖凝聚!
杨都尉和翟乐纷纷脸色剧变!
公西仇见他们的反应,心底咕咚咕咚冒泡泡一般冒出些许恶趣味。他借着涌来的天地之气产生的气旋狂风,提气轻身,竟在众目睽睽下,皂靴踏着气浪,跃至七八丈高空。
他道:“接我这一招!”
嘴上这么说,杨都尉和翟乐也信了他口中鬼话,纷纷凝聚武气至周身。谁知公西仇手中箭矢即将离弦的一瞬,箭簇瞄准的目标陡然一改,移向了孝城城门上擂鼓士兵!
那一瞬,数百上千墨绿流光破空而去。
孝城城墙之上——
上至将领,下至士兵,几欲傻眼!
完全没想到斗将打着打着就搞大军!
况且斗将场地就在城墙之下,公西仇射箭的位置与他们相当近。这么点距离,即便走神一瞬都可能走上黄泉路跟阎王爷报道。公西仇的目标还是擂鼓,鼓舞士气的士兵!
一旦鼓声停下,造成的士气打击不啻于一军战旗被射落!奈何,他们有心阻拦但实际操作上完全来不及!随着一支支箭矢没入身体,几名擂鼓兵卒被射成了真正的筛子!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恼火的。
杨都尉看着从城墙上倒下的尸体,眼皮狂跳不止,额头青筋暴起,被愚弄的愤怒让他血压直线狂飙。缘何说是“愚弄”?公西仇弄出的声势和最后的动静完全不吻合。
数次压缩过的武气凝聚出来的箭矢,莫说射死一群人,即便是射穿孝城城墙也不是不可能!这还不是一支两支箭矢,而是数百上千箭矢齐发,威力足以毁掉半个孝城城墙!
完完全全就是乱杀!
结果呢?
如此浩大声势却只倒下数名擂鼓士兵。
其他人连皮毛都没伤到。
除了恶意愚弄,还能是什么?
只是,他也由衷有些庆幸是“愚弄”。
这戏剧性的一幕,成功让两军安静了一瞬,紧随其后便是叛军气势高涨、鼓声直冲云霄,一万两千士兵振臂高呼“少将军威武”、“战无不胜”之类的赞美之言。
孝城一方的鼓声完全被压制得近乎于无。
暂代统帅的武胆武者见状,切齿大骂,大步流星上前,夺下距离最近的战鼓鼓槌。
用尽力气,调动全部武气!。
咚咚咚咚——一声声比暴雨还密集的鼓声,又沉又重又战意高亢,顺着耳膜一下下敲打在听众心脏之上。这鼓声似有令人血脉狂涌、鲜血奔流的强大力量。
那种效果——
如同做了一场心肺复苏。
随着血液如浪潮一般拍打、奔涌至全身四肢百骸,逐渐冷寂的手脚再次回暖,士兵一个个面色涨红,更有甚者有些遭不住地流出鼻血。
待天地之气平复,公西仇从高空砰得一声落地。只是还未站稳,两道攻击齐至。
杨都尉的刀、翟乐的枪。
一左一右夹击而来。
刀光枪影,舞得泼水不透。公西仇畅快大笑数声,竟抬起双臂,以双臂武铠护臂硬生生抗下杨都尉的刀锋、翟乐的枪尖。双臂纹丝不动,神色也不见吃力。
见状,翟乐脸上肌肉狠狠一抽!
刀锋枪尖与护臂金属摩擦划开绚烂火花,刺耳的声音穿透耳膜,令人头皮发麻,几欲炸裂!一番力量交锋,竟是公西仇一人逼退杨都尉和翟乐的二人合击!这还是人吗!
翟乐冷着脸喃喃。
这真的是人吗?
即便真是十三等中更也不可能用武铠护臂,硬生生抗下!公西仇抬起眼皮,瞥了眼护臂上被杨都尉看出来的一道裂纹,不爽地啧了一声。旋即随手一甩,肩甲处涌出墨绿浓雾,顺着他手臂钻入护臂,小小裂纹瞬间抚平,好似从未出现。
公西仇笑着问二人:“这会儿就准备‘一鼓作气’,那之后的‘再而衰,三而竭’该如何?”
用言灵强行提振士气是有时效的。
时效一过,耗损透支的精力需要时间慢慢回复。士兵都是普通人,身躯承载、爆发出来的士气有限,不可能无限制压榨。斗将还未结束便开始使用这言灵,必败之局!
杨都尉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但更清楚士气被完全碾压的后果。
士兵人心凝聚不齐,怯战甚至是被敌方士气逼迫得自尽,最后形如散沙,那才是必败之局!两害相权取其轻,倘若站在城墙上的是杨都尉,也愿意耗尽武气,死拼一场!
这时,杨都尉道:“你下去!”
公西仇连抗好几招,听到这话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问杨都尉一句:“我下去?”
还未死人,斗将还未分出胜负。
居然让他下去?
这老头脑子被打懵了?
杨都尉道:“翟义士,你下去!”
公西仇:“让他下去?你问过我了?”
他还想弄死翟乐呢。
不信弄不死!
“到这一步,翟义士做得够多了,感激至极,实在没必要再搭上自己的性命。祝君往后武运昌隆!吾愿与孝城共存亡——”说罢,杨都尉脸上多了几分晦暗和某种骇人决绝。
公西仇蹙了蹙眉。
竟也停下手,想看看杨都尉要做什么。
翟乐福至心灵,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张了张口,试图阻拦,但——
翟乐道:“祝君,武运昌隆。”
杨都尉挺直的脊梁似放松一般微微弯了一点弧度,浑身肌肉好似卸了力道,看着起来轻松悠闲,气势尽数收敛,乍一看就是个普通人穿着一套挺威武的铠甲,毫无危险。
但——
那只是乍一看。
杨都尉迈步上前。
他速度很慢,步伐很重,不似习武之人。
诡异的是气势却噌的一声暴涨近一倍!
第二步,再拔高!
第三步!
第四步!
第五步!
直至第七步,气势直逼公西仇,最后隐约超过一线!杨都尉不再上前,只是他的双颊泛起异样的潮红,眼眶充血,喉结不自然地滚动数下,双唇紧抿。
仿佛一张口,暴戾躁动的武气就会从口中泄露。见此情形,公西仇终于露出凝重,武胆武者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杨都尉可以杀他,可以威胁到他的性命!
他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恩赐你——”
“堂堂正正死在这里!”
即便不死在这里,活着也是个废人。
这对一个曾经驰骋沙场的武胆武者而言,比凌迟还要痛苦,公西仇决定尊重对手。
拿出真本事!
“果然——公西仇这厮上次放水了。”
以为是放了一池子,没想到放了一条河!
沈棠觉得非常淦!
城墙上,无人注意的角落。
她与祈善三人匆匆赶到却看到这一幕,本来要杀出去,结果被共叔武摁住肩头。半步无比凝重而严肃地道:“让这场斗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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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城下一触即发的战局,沈棠眼底有一瞬迟疑:“但是半步,他赢不了公西仇啊!”
靠着付出巨大代价才勉强跟公西仇气势持平,而后者底牌还未亮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必死之局。此时再不阻止救人,杨都尉必死无疑!共叔武淡淡说:“我知道。”
他比沈棠更加清楚杨都尉的选择。
沈棠声音提高:“知道为什么还不——”
共叔武:“能为荣耀血战而亡是幸事。”
假使他是杨都尉,也不希望有人在这种时候插手。如果是爆发之前,阻止还行,而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跳出来一个人阻止,那么他的选择和牺牲岂不是没有一点意义?
还不如死在这里。
沈棠试图反驳,但始终没说出口,她不能用自己的价值观去干扰旁人,只是忍不住垂首嘀咕:“即便如此……也不能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人各有志。”共叔武轻声道,“……而且他也没不惜命,他很珍惜身后孝城士兵、百姓的性命,明知螳臂当车也在所不惜。”
惜命,只是惜的不是自己的命。
亲人家属又都在这里,他能退到哪里去?
沈棠只得无奈:“嗯,我知道了。”
说完,共叔武才放下摁着她肩头的手。他是真害怕沈棠二话不说跳下去。不仅担心会破坏这场斗将,也担心沈棠横冲直撞会被公西仇宰了。这个公西仇,生平所见最强!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实力。
未来冲击二十等彻侯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公西仇运气好,能活到哪个时候的话……
共叔武眼底淌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他的天赋不能算差,但也没好到“天之骄子”的程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倘若没有奇遇或生死关头的顿悟,成长空间所剩不多。
城墙下——
天地之气被二人武气搅动得一片紊乱。
公西仇半眯着眼看着眼前气势已经压他一线的对手,他出世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谨慎小心。二人谁也没有先动手,进行着气势上的交锋。额间淌下的汗水似要凝聚成冰。
公西仇沉得住气但杨都尉不行。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
终于,杨都尉动了。
前一秒还是普通人的杨都尉,下一秒便如蓄势待发、蛰伏等待一击必杀机会的凶狠猛兽,足下一蹬,整个人爆射出去,身形快得几乎只剩下一道模糊残影,眨眼杀到眼前。
喉间溢出高亢怒吼。
“命来——”
公西仇神情凝重,丝毫不敢托大。
咚!
兵器交锋的一瞬间,两道同样满含杀意战意的武气也狠狠撞击,谁也不肯退让半步。紧跟着以二人为中心,气浪卷着狂沙和黄土炸开。脚下地面承受不住撞击,龟裂凹陷。
公西仇和杨都尉同时感觉到了手麻胸闷。
甜腥味自喉头上涌。
公西仇脸色微变,还能强行吞咽回去,杨都尉毕竟是强行提升上来的,身体已不堪重负,当即喷出一大口猩红浑浊的血,他看也不看一眼。不待公西仇调整,杨都尉又是一记不要命的强攻打击。双臂肌肉炸起,随着力道节节攀升,连武铠护臂都被震出裂纹!
“啊——”
他张口爆喝怒吼。
终于看到公西仇脸上出现大的波澜。
砰的一声巨响!
公西仇脚下重心无法维持,身躯被杨都尉再次爆发拉升的巨力打飞出去,半空滚出数丈远才滑着站稳脚跟。滴答滴答——鲜红似小蛇般的血流顺着他护臂、手指滴到地上。
一颗颗血珠在脚下黄土残忍绽放。
他飞出去刚站稳,杨都尉携着巨大武气光芒杀了过来。他的武气颜色不灼眼、不鲜艳,正如他这个人的存在感一般低,此时却彻彻底底抓住两军数万人的眼球,一瞬不瞬!
此时的杨都尉毫不吝啬地燃烧着丹府武胆,大开大合,专注忘我。在他眼中,天地空无一物,既没有兵临城下的一万两千叛军,也没有城墙上苦苦支撑的驻军士兵。
他的眼里只有公西仇。
准确来说,是公西仇的命!
滔天战意让杨都尉在这一瞬犹如战神附体,饶是公西仇都吃了大亏,这个亏还不得不吃。
又是一阵巨鸣,地面砂砾震颤,双方士兵都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听不到半点儿其他声音,沈棠几个早有准备,各自开启手段保护耳朵,勉强压下耳鸣带来的恶心感。
沈棠道:“这俩还是人吗?”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一拳头击碎孝城城墙!完完全全是一架行走的肉坦克啊!!!
这次轮到祈善和褚曜按住沈棠肩膀。
画面是很热血沸腾,但自家五郎/沈小郎君这个干瘪身板就别下去添乱,看起来还不够这俩一拳头砸的。祈善皮笑肉不笑地道:“他们不是人能是什么?妖怪吗?”
褚曜也跟着劝解道:“五郎五郎——你千万冷静一些,现在还没到你下去的时候。”
沈棠不由得面露向往,喃喃着:“总有一日,我也会有这般强大的武胆……”
褚曜:“……”
祈善:“……”
他们都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五郎/沈小郎君没有武胆只有文心的时候,已经能把十等左庶长的杨都尉都逼得焦头烂额,此番又有了武胆,还不得原地窜天?
场下激战还在继续。
公西仇硬接杨都尉爆发的这一击,额头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腮帮的软肉绷得铁硬,脚下裂开直径三丈大坑,大半截小腿陷入泥中。随着两道同样暴力的武气碰撞炸裂,黄沙扑面迷人眼睛,外人一时看不清二人情况。
只听得到武气铛铛暴力碰撞声。
随着气浪减小,弥漫的黄沙这才逐渐散去,局势清晰展现在两军面前,众人不由得怔然。
咔嚓、咔嚓。
裂纹爬满了蛇鳞甲胄,胸前铠甲裂开大半,坠落在地,露出上身大半截肌理分明、沟壑连绵的饱胀肌肉。公西仇终于粗喘着气,额头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打湿残破内衫。
公西仇上身武铠还能避体,此时的杨都尉就狼狈得多——上身武铠和内衫尽碎,伤口纵横交错,皮肤表面渗出大片大片的血,顺着裙甲染湿脚下土地,汇聚成小小血洼。
仅从外表来看,胜负已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同于公西仇还留有大半战力,杨都尉已是强弩之末,呼吸粗重而沉闷,像极了猛兽性命垂危时喉间溢出的沙哑声。每一下都用尽了浑身力气,每一下都能牵动所有伤口。
上身纵横交错的伤口不乏深可见骨的。
看得人头皮发麻。
一颗心被他胸口起伏牵动着上下浮动。
这些伤势是必然的。
因为杨都尉每一下都是拼尽全力强攻,不用考虑任何技巧招式,不闪不避,以伤换伤。他看着公西仇的狼狈姿态,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一抹畅快笑意,哈哈道:“痛快!”
他又道:“当真痛快!”
从未像今日一般痛快。
公西仇扯了扯嘴角,握紧了裂纹遍布的墨绿色长鞭——讲真,生平第一次被打得这么狼狈,但他不仅没一点儿怒意,反而很快乐!是的,快乐!发自内心、发自灵魂的愉悦!
似乎连灭族大劫后,一直淤积内心的闷气都一次性散了个干净,通体舒畅,脑海空明,一片澄澈,连身上这些伤口都感觉不到疼痛。活跃澎湃的武气在周身经脉肆意奔涌。
两军只在意他们的胜负,但——
共叔武注意到一个让他觉得很淦的点。
他喃喃道:“这还是人吗?”
沈棠:“元良说这俩是人不是妖怪。”
共叔武嘴角一抽:“公西仇突破了。”
沈棠:“……阵前突破???”
行走的肉坦克plus???
共叔武点头:“不止是公西仇……”
杨都尉也在这一战极限突破,一举冲破阻碍他许久的瓶颈,现在已经是十一等右庶长。若无这场激战,他恐怕穷其一生也摸不到十一等的门槛。武胆武者晋升越后面越难。
没人看出来,纯粹是因为这俩打斗过于激烈,武气激荡,起伏不定,不仔细很难发现。
沈棠:“……”
共叔武舒了口气:“该死而无憾了。”
除了不能活着守护城中之人,再无遗憾,不过——世事皆如此,美好圆满太难追求了。
换个角度想,杨都尉能提前探路黄泉,待亲眷团圆,也不失为另一种“圆满”。共叔武由己及人,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连他也抑制不住生出几分愁绪,不忍去看杨都尉的死。
这厢,公西仇也道:“我也很痛快!”
这才是他作为武胆武者追求的。
什么战争、什么利益、什么生死,都抵不过纵情酣战时的快意,只可惜——眼前这个带给他快乐的男人即将走到生命尽头,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对手,待会儿又要彻底离开。
人生,寂寞如斯。
擂鼓之声也多了几沉重悲怆。
杨都尉目光始终明亮,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即将走完人生道路的悲意,气势如虹,战意高昂。他压榨身体最后的力量,蓄力爆发,灼眼胜似金乌,以一往无前之势再度杀去。
只是——
他是即西沉的余晖,而公西仇还是高悬天穹的烈阳。正如浪潮砸中海边巨岩,不管声势如何浩大、如何无法匹敌,最终也会被击个粉碎!城墙上的战鼓停了一瞬。
鼓面似不堪重负,鼓声呜咽嘶哑。
一切结束了。
共叔武和翟乐都不忍地闭上眼睛。
祈善和褚曜也心生感慨。
特别是祈善。
他来孝城是做了周全功课的,将前任郡守晏城身边可用之人查了个底朝天,其中自然少不了杨都尉的资料。此人优柔寡断,才能平庸,性格也有些迂腐,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莫说史书留名,过个一两年便无人再记得他是谁,他叫什么。
他的存在会被时光无情抹去。
祈善暗暗轻叹。
人生便是如——
还未感慨完毕,他余光发现身边少了一人。这一瞬,脑中神经嗡的一下崩断了,待听到隐隐的惊呼声,更是恨不得跳下去将沈棠抓回来。祈善惊恐地破声:“沈幼梨!”
褚曜:“……”
现在的他急需一颗保心丸。
因为场下发生了一幕让他心脏能暂停的一幕!不止褚曜祈善需要保心丸,翟乐表示自己也需要一颗。最后一击结束,杨都尉也没能要了公西仇的命,也意味着他将会没命。
只是——
预料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阵巨力抛向相反方向,在地上滚了数圈才被反应过来的翟乐接住。杨都尉蓦地一惊,睁圆铜铃大眼看了过去。公西仇致命一击并未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竟被一柄长剑挡下——剑身长三尺四,宽度仅比两指略宽,剑柄处缠绕九条形态各异的金龙。这把剑的造型虽然朴拙,但整体称得上“漂亮”二字。
一把漂亮的剑……
还真不多见。
看到那柄熟悉的长剑,场上三人纷纷变了脸色,但他们的反应截然不同。
杨都尉看看沈棠再看看沈棠手中的剑,胸口剧烈起伏,扯到伤口,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翟乐的反应则是惊悚,大叫道:“沈兄!”
下场斗将可不是过家家。
真的会丧命的!
上次公西仇手下留情,但斗将绝对不会!
相较之下,公西仇的反应就淡定得多。
他看着阻拦自己的沈·知己·玛玛·棠,略有些失望地道:“玛玛这时候出来作甚?”
上次从自己手下救了翟乐,这次又要救下杨都尉,真以为他不会产生杀心吗?
不,沈棠从未这么认为。
虎口发疼,气血紊乱。
仍神色淡定:“报恩还人情债。”
直面公西仇的沈棠比任何人都清楚前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但该做还是要做。
公西仇眯了眯眼:“报恩?人情债?”
沈棠道:“因为他送了一笔钱给我。看在钱的份上,也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反正你们斗将胜负已经分出来,我这时候救下他,也不算破坏规则。据我所知,斗将只分胜负,不分生死。能捡回一条命或者被救回一条命,那都是战败者的本事,对吧?”
公西仇不知何故想起了一段碎片记忆。
他问:“送钱?税银?”
还记得杨都尉上来就问他有无截杀税银。
杨·没了半条命·都尉气得咆哮。
“老!子!没!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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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
一片安静!
四下一片安静!
唯独杨都尉内心有万千火山齐齐喷发!
无数咆哮争先恐后想挤出喉咙!
他何时送过钱了???
他之前有多推崇夸赞这位义薄云天的少年义士,将沈棠当做别人家孩子猛夸,如今便有多懊悔!恨不得给那时候的自己抡两巴掌,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想他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套路没见过?
呵呵,这个还真没有!
真真是活久见!
谁tm能想到沈棠义士与劫税银络腮胡盗匪是同一人?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展开!一把年纪被个十二岁黄口小儿耍得团团转!还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爆出来!
杨都尉咬咬牙,挣扎着要站起来。
“杨都尉你不要——”
翟乐试图阻拦。
阻拦不了,只得抬手搀扶一把,暗惊杨都尉手上的力道——需知以杨都尉的伤势,若非他是高级武胆武者,换做任何普通人都得嗝屁,只剩小半条命了,手上力道竟不弱。
生命力之顽强,可见一斑。
但以目前的伤势,即使没有公西仇补刀斩首,杨都尉也可能被拖死。他上身深可见骨的大伤口太多了,这会儿不安心待着还要起来,是怕伤口鲜血流得不够快吗???
杨都尉张口便喷火。
“老子偏要!你说——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他此时口吻像极了被戴绿帽的倒霉鬼,声声凄厉,质问帮着渣男/渣女隐瞒的辣鸡。
翟·辣鸡·乐:“……”
他完全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一时被问住了。少年还是太年轻,仅有的一些良心让他做不到撒谎不眨眼。于是,杨都尉抓着翟乐手腕的力道更重!
光看力道,还真看不出杨都尉重伤至此,总觉得他还能再战雄风,提刀砍人!
翟乐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杨都尉且息怒,火气越盛,武气散去越快,对你越不利……”
强行提升境界付出的代价很大。
大到能直接葬送武胆武者的前途。
因为代价就是丹府武胆!
时效一过,丹府经脉再也无法容纳武气,武气会在极短时间内散个精光,诸如喜怒哀乐这样的情绪也会加快消散过程。失去武气的滋养保护,伤势这么重,存活概率极小。
“你居然真的知道!”
“我……这……”
杨都尉完全被气懵逼了。
一把甩开翟乐的手,噗的一声又是一口老血。因为刺激太大,流逝的生机硬生生被胸臆憋着的怒火拉回来。恨不得将罪魁祸首沈棠以及助纣为虐翟乐全部痛打一顿!
这俩半大小子真的骗得他好苦!
公西仇眼皮微抬,余光把翟乐和杨都尉的交流动作尽收眼底。免费看了一场暗流涌动的大戏,他嗤笑道:“玛玛哦,看样子人家不稀罕你的‘报恩’,这可如何是好?”
看似是在闲聊,但气息始终锁定沈棠所有后路,不给她一点儿逃脱的机会,杀意未减。
沈棠十分理直气壮。
“我‘报恩’我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反正人她是救下来了,到了她手里的银子也别想要回去,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慢慢料理。
目下最重要的是公西仇。
不把公西仇搞定,沈棠自己也有危险。
公西仇眼底倏忽闪过一丝诡异冷光,口中吐出的话冷得像是毒蛇在耳边低语,冷冷地提醒沈棠,说道:“自然是有关系的。”
沈棠反问:“什么关系?”
公西仇一反常态地展颜一笑。
说道:“替他受死!”
话音落下,疾风骤雨般密集迅猛的攻击落向沈棠,攻击之突然,毫无预兆。
城墙上,祈善和褚曜看得想犯心脏病。
这刺激是一整瓶保心丸都压不下来了。
杨都尉见公西仇突然发难,顾不得伤势,咬牙要调动还未散去的武气。奈何平日如臂使指的武气造反了,这会儿暴戾又叛逆。即使勉强调动离体,也只能凝聚出武器虚影。
翟乐道:“我去助沈兄。”
杨都尉恨铁不成钢:“上去送人军功?”
七等公大夫别上去添乱。
公西仇想弄死翟乐的决心还不明显吗?
翟乐敢下场,公西仇就敢杀人。
话虽如此,但是——
“沈兄一人如何应付得了他?”
杨都尉强忍着怒火,咬牙切齿着从后槽牙挤出一句:“比你强得多,你操什么心?”
那晚截杀,此人气势汹汹,跟他斗了个不相上下。这会儿对手换成实力更强但受着伤的公西仇,沈棠怎么着也能走个二三十招。与其贸然下场惹麻烦,不如静观其变。
翟乐闻言只得按捺担心。
不放水的公西仇有多危险?
沈棠说不好。
但她清楚自己现在就在钢丝绳上跳舞,一个不慎就可能摔个粉身碎骨。正面面对公西仇才知道这厮给予人的压力有多大!宛若海上之孤舟,狂风暴雨和滔天巨浪齐至。
迫人气势几乎要将她胸腔空气挤出去。
二人缠斗不止。
不同于公西仇和杨都尉声势浩大的对轰,二人力量与力量、武气与武气极限拉扯,与沈棠的动静小了许多,但带给人步步紧逼的窒息感丝毫不弱,速度之快仅剩残影。
时不时冒出武器撞击的绚烂火花。
自杨都尉斗将落败,城墙上的鼓声便被叛军完全压了下去。鼓点声有气无力、断断续续,仿佛濒死之人喉间溢出的余音,士气也不意外地跌落至谷底最深处。
沈棠出现救下杨都尉的确很出人意料,但这没什么用——一来,杨都尉伤势重成这样,早已没有再战之力;二来,沈棠面容稚嫩、身形矮小,站在公西仇身前就像是高山旁的小山丘,毫无震慑力。甚至有人悲观地想,沈棠会被公西仇徒手撕成两半!
谁知——
城墙下火光四射,少年面对公西仇狂风骤雨的攻击还未失掉性命,这让一部分人重燃希望,理智尚存的人则暗暗摇头。
劣势太大了!
什么劣势?
自然是年纪啊!
天赋再高也需要时间积累成长,千锤百炼之后方能攀上常人不可及的高峰,公西仇正是如此。场下这名少年输就输在年纪太小,若年纪相仿,公西仇怕是占不到多大便宜。
也有人生出疑惑。
他们总觉得场下二人哪里怪怪的。
直到听到有士兵攥着拳头,满头大汗地焦急喃喃:“甲胄啊!武铠怎么不穿上——”
被这话提醒的众人:“……”
是啊,武铠呢???
少侠你的武铠呢???
这名提剑少年一剑破空而来,极限操作救下杨都尉,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光顾着沈棠跟公西仇如何对峙了,丝毫没注意到少年仍是一袭单薄的简单布衣。
布衣能顶什么用?
不穿武铠,好歹也套个藤甲、皮甲,再不济就布甲……总比光秃秃、零防御上场好!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点。
一点儿防御没有,擦到就是个死啊!
士兵无比悲观,叛军无比开心。
沈棠这厢却是叫苦不迭。
哪里是她不愿意套上武铠?
分明是她刚获得武胆,莫得武铠。
沈棠一昧快攻快守,仗着速度和变化多样的文心言灵不被公西仇抓到,而公西仇很快就发现她的用意。公西仇跟杨都尉一战,不止损耗近半武气体力,还受了好些伤势。
高频率出招会加大加重伤口。
拖久了对公西仇极为不利。
公西仇意识到这点,倏忽爆喝一声,周身天地之气为他所用,凝聚压缩、化为汹涌气浪,砰得砸向沈棠,将猝不及防的她震退倒飞十数丈,脚下一番急刹车才稳住脚步。
这招并未给沈棠造成实质性伤害。
她正要杀回去,却听一声尖锐嘹亮的口哨从公西仇口中呼啸而出,一道墨绿流光攒射而来,瞬息凝成高大威猛、身披马铠战甲的战马。威风凛凛,足下踩四团熊熊燃烧的武气,与公西仇配合更是天衣无缝。公西仇武器改成那柄双月牙蛇形长戟!
沈棠:“……”
此时的她恨不得对公西仇“相辱以沫”!
欺负她没有武铠就罢了……
欺负她没有战马也就罢了……
现在还欺负她只有一把三尺四的长剑!
已知,慈母剑长三尺四,公西仇手中长戟近一丈,他还骑着一匹比普通成年男子高一个头的武气战马——沈棠该用什么操作才能打到他?给她手臂做个延长手术也够不到啊!
沈棠内心素质十八连。
公西仇无动于衷。
沈棠不得不用两条腿跑。
公西仇骑着四条腿战马追。
面对这一幕“你追我、你追到我就嘿嘿嘿”,旁人怎么看待不清楚,但杨都尉着实要看出心梗了。哦,还有祈善和褚曜。
祈善吃下一颗保心丸压压惊。
嘀咕:“还真是能跑——”
高等级武胆武者的战马可不是寻常千里马能比拟的,据闻二十等彻侯的战马可以轻轻松松日行千里,短距离全力加速快得像是乘风踏云。公西仇的战马自然也不弱,但这样都没赶上两条腿撒丫跑的沈小郎君。
这实在是……
一言难尽。
满场乱跑,毫不脸红。
寻常武胆武者哪里会这样?
祈善友情分享一份保心丸给褚曜。
老人家年纪大了,别被刺激出个好歹。
你追我赶跑了两三圈,公西仇倏忽发动全力,距离飞速拉进,沈棠直接反身来了个骚操作,一个丝滑流畅的滑铲。疾驰状态下的战马很难瞬间停下,转头变道的功夫,沈棠又撒丫子跑远了,远远的,风中传来她细碎低喃:“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祈善:“……???”
褚曜:“……???”
共叔武:“……!!!”
他现在完全不敢看两位先生的脸色了。
公西仇不明所以,严阵以待。
沈棠那次言灵留给他很深的印象。
只是——
似乎无事发生。
公西仇看着脚步停顿一息,身躯晃了晃,再度乱跑的沈棠,咬了咬牙,手中长戟化作武气收回武胆,同时化出一柄蛇纹长弓。四指轻松拨开弓弦,武气凝聚——
箭矢瞄准了沈棠背心要害和退路。
弓弦满月。
松手!
四道墨绿流光悄无声息地破空射出。
这时,翟乐的墨色羽箭杀到,勉强击落其中一支,剩下三支余势不减,眨眼杀到跟前。
见到箭矢威力,翟乐心下咯噔。
危机警报彻底拉响,强烈的杀意直指背心,沈棠面色沉凝,毫不犹豫地避身闪躲,一支箭矢几乎擦着她手臂,没入前方黄土。轰隆隆巨响,土地龟裂塌陷,另外两箭虽落空,却完美止住了沈棠的脚步。机会转瞬即逝,公西仇射出四箭立马又补了一支威力更盛的。
准备一剑取其性命!
祈善和褚曜自然不会任由此事发生。、
但比他们出手更快的——
是沈棠!
“东风夜放花千树——”
听到熟悉的言灵,公西仇瞬间警惕。
他下意识垂眸看向地面位置。
那日,便是这道言灵引来黑白文气宛若苏醒巨龙,冲天而去,化作万千星火,光彩夺目更夺人性命。一场大火自然是不惧怕的,但万余兵马在此,造成的混乱甚至可以左右战争胜负!
谁知,他又一次被骗了。
再度抬眼,便看到沈棠凌空飞踏,轻松踩着本该取她性命的箭矢,纵身飞跃至二十多丈高空,右手化出那柄慈母剑。升至最高点的时候——
言灵陡然一改,天地之气躁动。
“一!身!转!战!三!千!里!”
丹府文气瞬间被抽取八【九】成。
祈善和褚曜都在防备那次杀招,出手便是防护抵御的言灵,而两道言灵之间必有短暂停歇,根本补不上来。二人心下暗道糟糕。
沈小郎君/五郎要施展的言灵等级不低,哪怕只施展最小威力,她如今的文气也不足以支撑,倘若失败,公西仇怎会放过大好机会?
岂料这个时候——
身后响起一到熟悉的声音。
随着言灵落下,沈棠枯竭丹府瞬间盈满源源不断的文气,她深吸一口气,道出言灵下半句。
“一!”
“剑!”
霎时,天地色变。
金乌遮蔽,狂风大作。
轰的一声,脚下地面疯狂震颤!
无数砂砾翻滚,狂躁的黑白文气从沈棠身上涌出,尽数汇聚在她手中长剑。沈棠感觉自己的身体即将到了爆炸的边缘,眼眶充血骇人。
公西仇瞬间明白沈棠的目标是谁。
大喝:“结盾阵!”
彘王那位心腹幕僚使者早有准备。
万余叛军齐声高喝。
“御!”
积蓄已久的士气在这一瞬与万军上空集结凝聚,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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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怀疑知己玛玛疯了!
居然妄图以一人之力抵抗万军之势!
斗将为什么重要?
因为阵前斗将可以打击敌方士气,提振我方士气。一削一增,效果立竿见影。散兵游勇,各自为战,不成气候。随便哪个强大武者都能在他们中间杀进杀出,来去如风。
可一旦千军万马的士气凝聚一处——
那将会发生质的改变!
莫说杀进杀出,能全身而退都不容易。
但是很显然——
此时的沈棠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亦或者说,她还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言灵仍在继续!
狂风大作,阴云密布,雷天奔腾。
“曾!”
“当!”
后半句言灵已出其四。
文气消耗不仅没有削弱的趋势,反而越发疯狂地抽取。城墙上旗帜被狂风吹得俯倒,普通士兵也被吹得东倒西歪、睁不开双眼,祈善内心骂骂咧咧,决心回头一定要将沈小郎君抓来恶补言灵基础,莫再害人。难道不知道言灵威力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不一定都要这么拼命啊!
再者,沈小郎君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每一回都要施展远远超出自身承受极限的言灵,哪天身边没文心文士辅助,也不怕丹府根基被损伤。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叫苦不迭。
至于褚曜?
他面上仍是面无表情。
只是内心嘛——
褚曜:【定是祈元良这厮误人子弟!】
因为注意力都在沈棠身上,眨眼也不敢眨眼,生怕看错一瞬沈棠小命就被浪没了,因此顾不上放空心神。一旁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伸出援手的顾池,有幸听到了二人心声。
祈善骂骂咧咧,抱怨沈小郎君的同时,还不忘添加一句:【定是褚无晦那厮偷懒了!】
文气耗尽九成的顾池:“……”
呵呵,大名鼎鼎的“恶谋”祈元良和褚国三杰之一的褚无晦,你俩有功夫在这里互相甩锅,大家不妨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百!”
因为顾池及时援助争取了宝贵时间,祈善和褚曜反应过来,各自发动强大言灵辅助沈棠。在三名谋士的全力相助之下,再加上沈棠自身的文气,这道言灵终于成功发动!
沈棠强行咽下喉间上涌的甜腥味。
“万!”
最后一字出口!
“师!”
轰隆隆——轰隆隆——
雷电作响。
沈棠手中“慈母剑”积蓄完毕,一剑挥出,剑光劈天裂地一般击向脚下万余士兵。
雪白剑气横跨左右,足有百丈。
此时此刻,叛军也早做好迎敌准备,积蓄已久的士气凝聚成一面笼罩万余大军、光华流转的巨盾!乍一看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焰火!与剑光相撞,天地寂静了一瞬!
不——
寂静的是众人听觉!
地动山摇,狂风呼啸,撞击时发出的刺耳声令所有人出现一瞬的失聪,什么都听不到,仿佛世界成了一场无声哑剧。他们只能感觉到脚下在摇晃,袍泽表情被惊惶占满。
失聪似乎持续了很久。
也好似只持续了一两息功夫。
下一瞬,消失的声音尽数归位,争先恐后闯入他们的耳膜,嘈杂混乱,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袍泽的、哪些是敌人的。剑光与巨盾的交锋,牢牢抓住公西仇等人目光。
滋滋滋——
火花四溅,文气与士气剧烈消磨!
终于,这面完好无损的巨盾似不堪重负一般,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嚓”声。以撞击点为中心,几道微不可察的裂纹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彘王的幕僚使者仰头轻瞥,神情淡漠。
咔嚓!
剑光消散。
巨盾之上的裂纹加速延伸,眨眼遍布整个盾面,摇摇欲坠,好似再戳一戳便能完全碎开,但终究还是没有开裂。沈棠再也忍不住,噗出一大口血,身躯自高空直直向下坠落。
还未落地,墨绿箭矢将至。
最稀奇的是,那支箭矢即将射穿沈棠身躯,一旦被射中非死即伤,沈棠却在这一瞬消失。
原处残留着不属于沈棠的文气。
彘王的幕僚使者微蹙眉:“移花接木?”
公西仇似毫不意外。
他耸了耸肩,收回蛇纹长弓。
这次可不是他放水,他也下了死手的,但架不住暗中还有实力极强的文心文士蹲守,在生死刹那间将沈棠救走了。这只能说明沈棠是真的福大命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阎王爷不收的人,强塞不得。
公西仇手中化出那柄双月牙蛇形长戟,骑在马背之上,不惧迎面而来的狂风,戟尖指向孝城城门方向,淡声道:“全军,攻城!”
万余叛军再度齐声高喊。
“击!”
叛军积蓄的士气被消耗近半,剩下的士气一分为二,一半化作万千流光没入每个士兵身体,以军阵为单位向孝城挥兵,另一半士气,竟在叛军上空化作五架巨型投石车!
“杀!”
孝城之下,叛军躲在撞车之后,纵使箭雨如潮也能毫发无损,武胆将领祭出武胆虎符!
一时,叛军上空有数道颜色各异的武气直冲云霄,如雨点散落各处,或化作兵卒武铠,或化作武气兵卒。若前者,将领率兵结阵;若后者,武气兵卒不畏生死,冲杀在前。
城墙上——
士兵死战不退!
巨型投石车轰轰轰几声,抛出巨大的武气投石,一块一块砸在十数丈高、一丈厚的武气城墙。仅仅一轮过后,武气城墙便不堪重负,细密裂纹遍布,第二轮之后,裂纹扩张。
第三轮投石!
武气城墙彻底被摧毁!
叛军已经推着撞车逼近城墙之下。
即使驻军士兵往下泼洒滚烫的开水、燃烧的柴火、滚石滚木,也只能阻拦一时。
随着时间的推移,刚过一刻钟,越来越多的叛军顶着掉落的袍泽尸体,越发接近墙垛。
士兵又将箭矢沾上【粪】便射击,仍旧无法阻挡叛军强势攻城。这还不是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本就伤痕累累、缝缝补补的城门被撞车轰开,城门防线顷刻溃败!
“仁能附众,勇能果敢,严能立威!”
随着城门防线失守,城内混乱一片。孝城幸存的驻军士兵转入城内巷道,希望借助地势之便能为百姓撤离争取时间。便是这时候,谁也没注意到一支数百人势力加入巷战。
统帅他们的人正是翟欢。
翟欢和杨都尉赶去斗将拖延时间,翟欢便带着数百驻军士兵潜入城中疏散百姓,加入守城。城墙崩溃速度比翟欢预期中还要早得多,更没想到叛军之中有公西仇这种狠角色。
斗将竟能连胜三场!
庆幸的是沈棠还抵消了一半士气。
不然的话,何止是五架巨型投石车?
更庆幸叛军一旦进入城中巷道,便无法维持军阵,自然不能再凝聚士气。这种情况对己方有力,打不赢,但敌人也别想轻松吃下整个孝城!翟欢与自家堂弟等人会合。
“杨都尉这是——”
看着气息微弱化成血人的杨都尉,饶是翟欢见过无数大场面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翟乐将气息喘匀,将昏迷的杨都尉放下,说道:“不说那么多,总之是捡回一条命……”
只是,对杨都尉这样固执又傲气的人来说,失去武胆、成为废人,实在不算好,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目下最重要的是抵御叛军进城,尽可能拖延他们的脚步。
“嗯。”翟欢视线一转,发现跟翟乐一块儿来的,还有面色不太好的祈善、褚曜、顾池、共叔武以及被共叔半扛在肩上的沈棠。沈棠紧闭着眼睛,面色惨白,唇上沾着殷红。
气息紊乱,时而强劲、时而虚弱、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翟乐道:“沈兄是被反噬了。”
万钧之势,非同寻常。
更何况沈兄离他们距离还这么近。
落在翟欢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
沈棠这个战力目前废了。
共叔武腾手将沈棠交给祈善二人,迈步上前道:“让我来!今日便开开杀戒,杀个痛快!”
先前斗将,看得他热血躁动。
恨不得下场与公西仇一决生死。
哪怕他知道自己实力远不如这个年轻人,但他太想突破了!对于武胆武者而言,再也没有比在生死之间顿悟更有效的突破方式。今日这股火气,定要好好散个干净!
祈善和褚曜对视一眼。
褚曜道:“我留下来。”
他的文气储量比祈善好一些。
祈善先带着五郎离开。
三言两语便决定了各自任务。
这时,沈棠幽幽转醒,哇得一声吐出一大口淤血。吐出这口血,面色反而多了丝红润。
她声音沙哑道:“我得留下!”
祈善和褚曜断然拒绝:“不行!”
她是文心文士而不是武胆武者,身子骨没后者那么皮实耐造,受了伤就乖乖撤下去,莫要任性添麻烦!沈棠咽下带着铁腥味的口水,站也站不稳,的确不适合逞强留下。
顾池也跟着劝道:“沈郎莫要任性。”
沈棠白着脸,蹙眉。
过了会儿,她只得叹气应下,又道:“好,我知道……方才,多谢顾先生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日后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顾池笑道:“沈郎有心便好。”
“孝城告急,顾先生可有打算?”在顾池视线死角,沈棠负在身后的手比划了个手势。
顾池不明所以。
正欲回答,脖颈猛地一痛,眼前天旋地转。
沈棠冷峻着张脸。
指了指道:“这个也带走!”
不带走,那就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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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
翟乐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池倒下。
小心翼翼问:“沈兄,你为什么——”
沈棠眼睑微垂,神情冷漠地擦拭雪亮剑锋,淡声反问翟乐一句:“什么为什么?”
翟乐见沈棠神情毫无羞愧之意,仿佛他才是那个多管闲事的,不由得哑然了一瞬。
讪讪道:“就是、就是为何打昏他?”
顾池对沈棠可是有救命之恩了。
沈棠理直气壮道:“为了带走他。”
翟乐:“……”
讲真,他只看出沈兄想杀人。
沈棠从翟乐细微表情读出他的真实想法,平静地跟他解释:“你误会了,我没打算杀他。”
翟乐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未松彻底,便又听沈兄淡声说了下半句:“要是带不走,我才会杀他,你放心。”
翟乐:“……”
不,他一点都不放心。
“我这么做并非是恩将仇报。”也许是担心小伙伴会误解,沈棠紧跟着又补充一句,“恩是恩,仇是仇,我分得清楚。顾池若为我所用,大恩我愿十倍报之;若是不能,那我俩只有仇!”
翟乐再一次目瞪口呆。
沈棠这里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她不适地揉着隐隐作疼的额角。
双颊绯红,双目微阖,始终不曾展眉。
祈善催促道:“情况危急,耽误不得。”
屋外杀喊声愈来愈近。
脚步凌乱,声音嘈杂。
一切都昭示此处不是闲谈唠嗑的好地方。
褚曜郑重托付祈善:“照顾好五郎。”
五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便要祈元良亲身示范一下什么叫“三长两短”!
祈善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这话还需要褚无晦提醒?
翟欢拨出两人,跟着祈善护送重伤的杨都尉和沈棠出城,约定好会合地点,各自奔赴战场。
随着孝城城门防线崩溃,大量叛军杀进来,势如破竹、摧枯拉朽,驻军士兵只得且战且退,一路上抛下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袍泽尸体。这些尸体又被混战中的叛军兵马踩踏成肉泥。
翟欢抬手便是三道言灵。
黑白文气流光径直没入翟欢体内。
“仁能附众,勇能果敢,严能立威!”
同时又发动振奋士气的言灵。
先前城下斗将,翟乐武气虽有损耗,但不多,此时还能祭出武胆虎符,又有堂兄辅助,行动几乎不受影响。数百道墨点化作简易藤甲包裹士兵周身各处要害,手中持着长枪大刀盾牌。
褚曜则是将者五德齐出。
他与共叔武配合过一次。
高手之间有着天然的默契……
emmm……
祈元良除外!
不多时,大量叛军已经冲入巷道。
脚下则是一条用鲜血堆砌成的血路!
“杀——”
“杀啊——”
一声声高亢振奋的杀喊声,叛军气势如虹,所过之处鸡犬不留。但谁也没料到,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巷道两旁的屋舍爆发出骇人的气势。
“杀!”
来者声若惊雷。
共叔武将武气灌注声音之中。
距离最近的叛军士兵痛苦大叫,只觉得有人拿着铁锤用力敲打自己的头颅,口吐鲜血,不省人事。被撞飞出去的叛军更惨,身躯重重砸在地上。
不待缓口气,便被冲杀上来的袍泽踩死。
兵器交锋,喊杀震天!
不多时,地上遍布斑驳血迹。
共叔武眼尖盯上叛军中的小头目。
大声喝道:“小贼受死!”
手中武器劈出一道丈余长的光芒。
光芒路径之上,叛军不是被打飞就是被拦腰斩断,那名小头目见势大惊失色,还未彻底反应过来,共叔武胯下战马高高跃起马蹄,飞踩着叛军尸体杀到他跟前。
脖颈一凉,人头便咕噜落地。
高等级武胆武者闯入无法结阵的普通士兵之中,那是什么场景?那就是头狼闯入羊群!
乱杀!
共叔武率领四百多武气士兵,死死堵着不算宽敞的巷道,冲在最前的叛军自然也死的最快。这边叛军前进受阻,另一边翟欢兄弟也取得不小战果。
再加上两位文心文士的辅助,硬生生让一路高歌猛进的叛军寸步难行,但局势仍旧不乐观,很快惹来叛军指挥者的注意。率先杀到的是一名面孔陌生的武胆将领,不过六等官大夫。
几乎一个照面就被共叔武砍下马。
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喷溅。
共叔武神色始终凝重,双目冰冷,宛若一架战场绞肉机一般迅速麻木地收割叛军性命,甚至还将叛军战线逼退了十数丈!只是,随着武气士兵的阵亡负伤,优势又被慢慢追平。
这时,又有叛军武胆武者杀到。
八等公乘!
还是八等公乘中即将突破的。
其实力与共叔武差距不是很大。
“受死!纳命来!”
共叔武懒得废话一句,胯下战马马蹄一蹬,如一颗黑色流星杀了过去,沿路碰到的叛军士兵或被冲撞、或被踩踏——武胆武者的战马基本都有一人高,个头还会随着武胆武者实力增强而增强优化。
一蹄子下来,脑壳都能踩穿了!
铛!
铛!
双方手中武器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下一瞬,一道巨大且凝实的血色光刃杀到!
又是一名实力接近的八等公乘。
共叔武的脸已经被叛军鲜血染红,看不出原来的五官,唯独那双猩红冰冷的眸盛满森冷杀意。他冷哼一声,抬手将偷袭的武气光刃打碎。豪迈大喝道:“有种一起上!”
其中一人怒道:“竖子狂傲!”
另一人拍马杀来:“找死!”
以一敌二!
三招、五招、十招、三十招、五十招……
两名八等公乘心下微沉。
二人合击之下,共叔武不仅没有左支右绌的困窘,力量也始终不见减弱,反而愈战愈勇,落在他们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这时,一人怒喝道:“莫要狂妄!”
说罢,趁着另一人抵御的空隙,化出长弓。
十数冷箭齐发。
这位八等公乘的冷箭不仅没伤到共叔武,反而被他打飞了大半,全部反射回敬回去。
巷道狭窄,大多又是己方士兵。
这些箭都被他们笑纳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
共叔武见此哈哈大笑,睁着一双腥红眼,张口挑衅二人:“这便是尔等实力?没吃饭来打仗吗?通通滚回家吃【奶】去吧!”说罢又是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的密集攻击。
两名八等公乘心下气急。
偏偏巷道能进入的士兵有限。
共叔武堵在这里占了极大的便宜。
铛!
又是奋起一击!
随着一声爆鸣声响起,三人武气正面轰撞,炸开的气浪将离得近的士兵或吹飞或震死,没死的也七窍流血,再无再战之力!两名八等公乘被齐齐镇退数步,胯下战马痛苦嘶嚎。
共叔武虽然没退,但也被震得气血翻涌。
扬起的尘土还未落下,他又一次杀了过去。
这时候,两名八等公乘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丝惧色——他们清晰感觉到,从一开始的交手开始,共叔武的气势正以匀速节节攀高!
后者的武气好似源源不绝。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非常不合理!
若说他用了秘法秘药强行提升,时间过去这么久,药效也该过了,但看共叔武越战越勇、越杀越狠的架势,哪里有力竭的迹象?
唯一的可能那便是——
共叔武要突破了!
是的,共叔武的确要突破了。
他的积累早已足够,只缺一个能晋升十等左庶长的契机,但苦苦没有遇到,冲不破那道看似触手可得,实则难以撼动的瓶颈。今日在城上看了公西仇和杨都尉、翟乐的斗将,他感觉自身的武气也在不安躁动,那个瓶颈也隐隐松动。
直到现在——
他下手杀了第一个叛军士兵。
后者鲜血喷溅在他手上,鲜血的炽热顺着肌肤,几乎要将他丹府武胆捂暖。一种莫名的沸腾冲动在血液翻滚,武气循着经脉疯狂运转。他逐渐杀红了眼睛,仿佛脑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不够!
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直至两名八等公乘出现,那股子灼热焦躁终于得到了一瞬的抚慰,内心的声音似乎满足了,变成——杀退他们!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这些人全是彘王的走狗!
彘王是郑乔的兄弟!
郑乔是覆灭辛国、毁掉龚氏的仇人!
只要杀光他们,内心的嗜血就能得到满足!
所以——
共叔武冰冷又疯癫般道:“你们都该死!”
话音落下,一股磅礴浩瀚的武气从他身体爆发出来,紧跟着是一声令人骨头发毛的狼吼。在共叔武身后,一头双目猩红,浑身墨色长毛,身形略显虚幻的巨狼迅速凝聚。
在它出现的一瞬,巨狼高高跃起,向堵在巷道的叛军扑杀过去,利爪如刀切豆腐一般捅穿叛军士兵的血肉之躯,两名八等公乘见状大惊失色。纷纷外放武气,凝聚成罡。
二人被一爪拍进一侧房屋。
轰轰两声,房屋崩塌将他们埋了进去。
虽性命无虞,但相当狼狈。
巨狼还欲扩大战果,却在下一瞬感觉到致命危险,浑身狼毛炸开,狼牙紧咬,喉间溢出危险的低吼。不远处的屋顶盘踞着一条熟悉的墨绿色网状巨蟒。那条巨蟒正吞吐蛇信,冷冷看着巨狼。
没有丝毫犹豫,巨狼扑杀巨蟒。
巨蟒眼底似有一瞬嘲讽闪过。
同样弹射迎击,张开血盆大口,毒牙弹出,目标直指巨狼颈部最脆弱的位置,同时蜷曲蟒身,试图缠绕住巨狼。巨狼行动灵活,以铁爪还击。一狼一蟒缠打在一起,轰轰数声,震塌七八屋舍。
与此同时——
共叔武若有所感,视线瞥向某处。
在巨蟒出现的方向,一道颀长魁梧的身影立在屋顶。此人迎风而立,蛇戟尖端红缨随风飘扬。此人正是逼得杨都尉自燃武胆、强行越阶斗将还落败的公西仇!共叔武眼前一亮,战意高昂!
公西仇:“……”
眼睛也不要这么尖嘛……
他今天打够了,暂时不想热身松筋骨。
只是——
看着巨蟒兴奋厮杀的模样,他撇了撇嘴。
共叔武大叫:“可敢下来一战?”
公西仇:“……”
谁不敢谁是孙子!
二话不说,抄起双月牙蛇形长戟自上而下杀过去,同时对着从废墟爬出来的两个废物说道:“此人性命是我的,你们且去支援其他战场。”
两名灰头土脸的八等公乘:“……”
还能怎么着?
人家出来抢军功了,他们哪里抢得过。
只得抱拳道:“是,末将领命!”
说罢,足下一蹬,炮弹般奔向别处。
默默辅助但一直没啥存在感的褚曜:“……”
讲真,他对此战没什么信心。
奈何共叔武刚突破,情绪还处于高亢好战、理智离家出走的状态,这种状态下,共叔武只会想战斗,让他撤也不会撤。
于是,褚曜左右环顾。
暗中下令让共叔武化出来的武气兵卒撤退。
晋升十等左庶长的共叔武跟公西仇干架,破坏力可不小,这些武气兵卒得省着点用。
公西仇:“区区十等左庶长,何苦找死?”
共叔武的回答就是提刀淦他!
一言不合就开打。
几招试探下来,公西仇渐入佳境。
相较于这里强敌连连,翟乐那边倒是幸运得多,基本没看到武胆等级比他高的高阶武将,他与堂兄配合默契,再加上那几百杨都尉的驻军士兵,战况并不危急,短时间内还能维持一定优势。
只是——
两路人马再怎么努力,对整个孝城战局而言也是杯水车薪。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外城、四道城门、三道城门接连失守。大量百姓来不及逃难。
他们人多、脚程慢。
见叛军杀来,早已乱成一团。
哭喊声、求饶声、叫骂声、哀嚎声……
无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声音交织成一片。
这些声音并未打动杀红眼的叛军,更没有打动他们冰冷如磐石的冷硬之心。他们坚定地手起刀落,武器光影交错之间,鲜血喷溅,一具具尸体带着脸上残余的惊恐,倒在血泊。
军令如山。
孝城上下,鸡犬不留!
那么,真就一条狗、一只鸡都不给留!
一时间,一幅血淋淋的人间血狱拉开了帷幕。
“幼梨啊,未来的路,还很长……”看着杀了一路,力竭昏迷的沈小郎君,祈善目光化为罕见的温柔和复杂,“它会比现在更难……”
但他会一直在。
待他松开拳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手心被抠出了血,而他却感觉不到一点儿疼。
此时的他,恨不得封了视觉和听觉,再也不想看到那些画面、再也不想听到那些在人间血狱挣扎的声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
喉头一紧,吐出一口浑浊猩红的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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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翟欢调拨出来的两名士兵,一名负责驾马车,一名负责在车内给杨都尉处理伤口。一抬头便看到祈善呕血的画面,登时吓得魂都飞了——全员负伤,没个有实力的兜底……
他们如何逃得出去?
祈善面色微青,本就有几分羸弱的青年,此时更添几分破碎之美。他抬手冲士兵摆摆手,又从袖中取出白色帕子,慢条斯理但动作坚定地拭去沾在嘴角和吐在手心的污血。
他平静缓了一口气。
压下呼吸时扯出的疼痛。
淡声道:“无事,只是受了点轻伤。”
士兵欲言又止。
伤势重得脸色泛青还吐血了……
怎么也跟“轻伤”二字搭不上边吧?
他犹豫着要不要劝说,又听这位年轻先生叮嘱自己:“我受伤一事,你不要对任何人提及。现下时局特殊,传出去徒增担心……”
士兵是个老实人,踏实,话还少。
“是,俺知道,一定不会说出去!”
祈善虚弱地点了点头,稍稍放心。
正欲靠着车厢闭目休憩一会儿,袖中传来一阵阵动静。原来是他动作幅度大,惊醒睡在袖中内夹层口袋的素商。小家伙怯怯地低声喵呜两声,在袖中拱啊拱,努力找出口。
士兵一惊。
下意识瞪过去。
只见祈善袖中【biu】得一下,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双泛着浅粉色的耳朵随之抖了抖。大概是睡得太久,睡眼惺忪的小猫又抬起软乎乎的毛爪子擦脸,清理卫生。
做完这些,再小心翼翼探出前爪。
它用那双圆滚滚的水绿眸子好奇地左右张望,似乎在观察车厢内的陌生环境。在士兵稀罕的眼神下,它爬了出来,撒娇般用脑袋蹭祈善的手指,软软糯糯地喵呜喵呜。
士兵看着猫儿素商,眼神都软了下来。
倒不是他喜欢猫,而是在当下这般绝望的环境里头,软乎乎又可爱的素商简直是一抹不可多得的温暖,仿佛心头又萌生出几分希望。这猫生得真好看,毛软、眼大、鼻短、脸圆,毛色比寻常虎斑狸猫浅许多。
士兵问:“先生,这小东西是饿了?”
祈善摇摇头:“不是,它想出恭……”
虽然在外人听来,素商叫声都是喵呜喵呜,听着好像差不多,但祈善养了这么多年的猫,跟槐序算是一同长大,经验丰富。他知道这些小家伙也是有灵性的,万物皆有灵。
它们也很聪明。
士兵:“出、出恭?”
说罢看了看车厢环境。
他们还在逃亡路上,前路危险未知,哪里有地方让这小东西出恭?但若是置之不理,让这猫儿胡乱屙屎撒尿又不好……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只见祈善从怀中掏出匕首。
士兵大惊失色,试图出声阻拦。
猫儿虽是只畜生,但连人都有三急!
什么时候想屙屎撒尿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啊,猫儿何辜!不至于为此要杀了它吧?
谁知祈善只是割掉顾池一片衣角。
士兵疑惑不解,紧跟着就看到祈善将割下来的衣角铺开放在车厢门口,用手指对衣角点了三下,转头对着素商和颜悦色地道:“喏,过去吧,用完了再回来吃膳食。”
素商初时仍旧不解,懵懂歪歪头。
祈善便一把将它抓起来。
屁屁朝着那块布碰了一碰。
没一会儿,素商似乎理解了什么意思,趴在布上痛痛快快出恭,祈善不待那气味散开,便将素商的成果丢出车厢外,又掀开车帘散了散味道。全程看得士兵目瞪口呆。
不过话说回来——
那气味的确大|??ω?`)
“先、先生,这会不会不太好……”
祈善皱眉想了想,神色赞同地点头:“嗯,确实是不好,这厮的衣裳沾了血污不干净,但条件如此,也只能将就着了……”
哑然的士兵:“???”
也许是素商的便便打了助攻,总之没过多久,顾池便悠悠转醒。他吃痛地拧眉,一手捂着后颈,另一手撑着坐起身,一时半会儿还未从昏迷彻底回过神,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此时,车窗外灌入的冷风扑向他的脸,激起肌肤一阵颤栗,他紧跟着打了哆嗦。又赶上马车行驶路段颠簸,车厢剧烈摇晃,顾池才彻底醒过神,面色不愉地望向祈善。
他张口便问:“祈元良,这是何意?”
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他还记得呢。
他仗义相助,结果换来一记手刀?
祈善道:“此事又不是善做的。”
这事儿他一推二五六。
顾池冷笑着问:“此事不是你的主意?”
祈善优雅地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半点儿不顾形象问题:“你如果是我,你会这么做?”
沈小郎君行为也出乎他的意料。
顾池冷脸追问:“何意?”
祈善道:“嫌弃。”
以为他很想带着顾池这个不安定的隐患?
开玩笑,他跟顾池都没啥好名声,骨子里半斤八两。正因如此,彼此“神交已久”。私下可以惺(臭)惺(味)相(相)惜(投),但论立场、公事,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将一个不安定因素带在身边有啥好处?
给自己挖坑种树造棺材吗?
顾池被祈善直白的回应气得面色不愉。
他道:“既然如此,停车,放我离开。”
祈善似笑非笑道:“这个嘛——不行。”
顾池反问:“为何?”
祈善道:“因为要你的人是沈小郎君。要么你活着留在身边,要么你死了抛在外边。”
顾池:“……为何?”
祈善忍不住吐槽:“我倒想问问你给沈小郎君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沈小郎君非君不要。”
顾池:“……你不会真想我留下吧?”
祈善摸着良心道:“自然不想。”
留下来是活的顾望潮。
不留下来就是死的小章鱼。
他其实巴不得顾池去阎王殿报道的。
一个不能真正为己所用的人,趁早铲除,免得养虎为患,祸患无穷。顾池也看出祈善面上淡淡的杀意,眉心剧烈一跳。他环顾一圈狭小车厢,思忖自己逃跑能有几分成功。
结果嘛——
着实不太乐观。
顾池暂时打消逃跑的心思。
他倒是想看看沈郎葫芦里卖什么药。
至于丢了谋士急得跳脚的乌元……
顾池暂时顾不到他。
他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嗅着空气中弥漫不散的血腥味,视线转向那位被严实包扎起、面色憔悴、惨白无血色的杨都尉,倏地叹了声,道:“此人,着实不该救啊。”
此话一出惹来士兵满含杀意的怒视。
顾池笑问:“小兄弟觉得在下说错了?”
士兵气得眼睛泛红,拳头紧握,似极力忍耐想冲上去挥拳的冲动——真想将这一脸痨病相的病秧子三两拳打死!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风凉话!杨都尉活着碍着他什么了?
顾池叹道:“你可知英雄末路之苦?”
比没有更痛苦的是曾经拥有过。
普通人和武胆武者能一样吗?
更何况杨都尉曾达到过十一等右庶长!
如此强横实力,若投靠哪个稳定的势力,轻易就能拥有普通人一生都无法想象的荣华富贵。一朝变为普通人,这落差如何是“活着”能抚平的?这种“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作为普通人在这乱世求存……
那可真真是生不如死啊。
顾池倒是觉得,让杨都尉死在与公西仇的斗将之中,反而是对他的仁慈,这一生也算是有了完满而悲壮的落幕。拥有一个强者的心,却是一副羸弱的普通人身躯……
士兵被问得哑然。
他低声道:“难道活着不好吗?”
顾池道:“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
特别是对于杨都尉这样性格的人来说,让他自己选择,他怕也是选择轰轰烈烈地死,而不是拖着一具被乱世苦难压弯腰的苍老身躯活着……沈郎救人之举,在他看来不可取。
他的感慨还未发泄完就被祈善回怼,祈不善没好气地道:“顾望潮,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很想死了?只你有嘴会叭叭?哼,当下活着就好了,哪管以后那么多?”
顾池:“你觉得杨都尉活着比较好?”
祈善反问道:“那你现在杀他?”
木已成舟,再商议这个有什么用?
一时间,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
路面颠簸,强烈的震动几乎要将顾池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他吞咽口水,试图将那种晕眩压下去,同时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最好办法就是聊天。他问:“我们逃出来了?”
祈善点头,敷衍地“嗯”了一句。
顾池又问道:“孝城如何了?”
祈善言简意赅:“灭了。”
他们一行人从另一道城门逃出来的。
路上碰到不少叛军,沈小郎君带着他们杀了一路。庆幸都是些普通士兵,没一个像样的武胆武者。抢了一辆主人被屠的马车,一路冲杀,沈小郎君也因此力竭昏迷。
尽管没看到整个战局……
不过,以离开前看到的画面……
孝城上下怕是没几个活口了。
思及此,祈善眉宇间浮现几分痛色,但又不想被人窥探,便闭上眼睛,遮掩住眼底翻涌不息的疲累和痛苦。只是——他一时间忘了顾池从来不是靠察言观色窥探人心。
“你这会儿哭,池也不会笑话你。”
顾池自以为非常“善解人意”。
结果换来祈善两枚白眼。
顾池故作轻松:“唉,不就是灭国灭城嘛……现在这个世道,有几人没经历过……”
说着说着,声音渐低。
剩下的调侃挖苦也化成了一声苦叹。
祈善抚摸着素商软乎乎的爪子,看着一车厢废的废、伤的伤,还有褚曜、共叔武、翟欢兄弟以及那几百士兵留在城中生死不明——他不止是难受孝城真正“鸡犬不留”。
他更叹每个人都尽了最大努力,却是杯水车薪,无法阻挡千军万马落下的屠刀……
脑中又不由得浮现他在城上看到的画面,沈小郎君孤身一人悬于高空,脚下是千军万马凝聚出来的士气巨盾。她的文气再加上三名文心谋士,连击碎那面盾都做不到。
似乎做不做,结局都是一样。
顾池将祈善的心声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下轮到对祈善翻白眼了,道:“真真是稀奇了,你居然也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
有功夫想东想西,不如想想如何脱困,真以为逃离孝城便能万事大吉、安全无忧?
叛军为什么要屠城?
目的还不是那枚国玺。
待他们意识到国玺已经不在孝城,呵呵,别想消停了,估计又要折腾出幺蛾子……
祈善有些恼羞。
“你能停下你的窥伺吗?”
顾池:“要能停下,还会在这里?”
为什么逃不掉?
自然是因为这个坑人的文士之道给他的负担太大,他没十成把握逃走,祈善这话问得跟“何不食肉糜”一样,让人想打他。
争论间,昏睡不醒的沈棠有了动静。
她似是痛苦地皱紧眉头。
祈善立刻抛下顾池。
关切道:“沈小郎君可是醒了?”
沈棠捂着脑袋,倒吸一口凉气,缓慢坐起身——她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又疼又无力。听到熟悉声音,这才望了过去。
她张望四周,发现众人已经身处马车。
张口便问祈善:“孝城可救下来了?”
顾池闻言哑然,不解看向祈善。
祈善一听这话便知道沈棠酒醒了。
醉酒时的沈棠强势、强大也有些不近人情,但酒醒后的沈小郎君不一样,同时也不会记得醉酒时做了什么。祈善神色隐约带着几分悲恸,虽未回答,但沈棠也看出了答案。
她黯然道:“我失败了?”
是陈述的口吻。
祈善露出少有的温和神情,出言宽慰。
“幼梨,这不是你的责任,你我皆已尽力。莫说是你,即便是各方面处于巅峰状态的二十等彻侯,也不敢保证能击退万军之势。这是大势,非一人之力能抗衡……”
沈棠没有回答,只是低垂着头。
尽管看不到表情,但祈善知道沈小郎君在难过,毕竟——这位小郎君着实心软。
殊不知——
祈善只猜对了一半。
沈棠是在难过,但不完全只是难过。
她看着车厢外飞速向后倒去的树影。
语气幽幽地道:“元良啊。”
祈善应道:“我在。”
沈棠:“下一次……”
她的声音很微弱,隐约似有哽咽。
“今日之耻,断没有下一次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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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标题数字错了,我去敲编辑。
215:乱斗(八)【二合一】
看着这样脆弱没精神的沈小郎君,祈善内心也是五味杂陈。他用非常轻柔但坚定的口吻回应:“嗯,不会了,不会再有下一次!”
似是回答沈棠也像是在告诫自己。
顾池这厮却惯会泼冷水,他很是扫兴:“世上之事,不如人意者,十有八【九】。”
言外之意——
会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直到沈郎运气不好死在谁手里。倘若什么事情都能如人所愿,世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不平之事了。祈元良不懂这个道理?
沈郎年纪也不小了。
这个年纪已经可以接受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祈善用善意谎言去哄骗,弊大于利啊。
祈善:“……”
这些毒鸡汤的道理他当然懂啊!
但他现在更想将顾望潮弄成死章鱼!
祈善看着身侧始终垂着脑袋的沈小郎君,弱小可怜又无助,再想想沈小郎君孑然一身的状态,心肠在冷硬的人也不好在这种时候泼冷水!偏偏——顾池这厮做到了!
人言否!
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祈不善皮笑肉不笑地甩出一个禁言夺声!
顾池蓦地睁大眼睛,张口做口型。
祈善权当自己眼瞎了没看到。
当顾池气急败坏解除“禁言夺声”,方才情绪低落的沈小郎君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除了精神头有些低迷,眼眶泛红,有不明显的泪痕,但大体情绪还算稳定。
顾池强行解开“禁言夺声”,忍不住咳嗽数声,哑着嗓子问道:“沈郎瞧着在下作甚?”
沈棠眨眨眼睛,再三确认自己没认错。
“元良,顾先生怎么在?”她指着顾池问祈善,眼神写着些许怀疑,心下暗暗打起鼓来。
莫不是被祈善绑架过来的吧?
这个可能性高达九成九。
祈善道:“……他死皮赖脸要来的。”
沈棠:“哦。”
自己居然猜错了。
“……谁死皮赖脸了???”顾池想也不想反驳,瞬间抓住沈棠的注意力——事件翻转来了——却见顾池顿了顿,意识到抓错重点,话锋一转补救道,“在下是被掳掠来的!”
沈棠歪了歪脑袋。
冲着祈善投去意味深长的余光。
果然是“相爱相杀”,逃命也不忘带着亦敌亦友的“老相好”上路,万万没想到元良还有隐藏的“傲娇”属性。谁知祈善没好气地丢下一颗大雷,他道:“这个累赘是你带回来的。”
沈棠:“……”
沈棠:“……???”
沈棠:“……!!!”
她逐渐睁圆了眼睛,向顾池投去求证的目光,谁知后者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祈善还不忘补上一刀:“沈小郎君还说了呢,要是这人不带走就杀掉,剑都掏出来了……”
沈棠张了张口想辩解自己没有。
只是,她脑海中没有醉酒后的记忆,只能从身边人的反馈分析——醉酒后的自己不仅实力强大,脾气也很大,说一不二霸道得很,未必干不出强抢良家妇男的事情……
一时间,羞惭占据了她的大脑。
双颊绯红,羞愧难当。
被迫听到乱七八糟心声的顾池:“……”
其他的暂时搁置一旁不谈。
先说一说“良家妇男”四个字是何意?
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被人这么形容的顾池,差点儿要气笑了,唇角笑容带着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沈棠越看越心虚。作为有操守三观的五好少年,她深知自己做得不对。
硬着头皮准备道歉。
结果被顾池一个眼神堵回来。
“如此说来,沈郎承认坏了在下名节?”
祈善闻言被口水呛得咳嗽不止。
动静吓到了自顾自玩他袖子的素商。
看着一脸无辜可爱的素商,祈善平缓呼吸,好笑地反问:“顾望潮,你有那东西吗?”
顾望潮还有名节?
顾池冷哼:“话说回来,要不是在下及时出手,沈郎这条性命在不在还难说呢。这可是救命之恩,沈郎你是认还是不认?”
沈棠也哑然,小心压低声道:“这、这救命之恩自然是认的。多谢顾先生仗义出手,大恩大德,日后若有机会,必当报答,只是坏了名节这个……会不会太严重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怎么着顾池了。
顾池:“先前沈郎醉酒,也是这么说的——多谢顾先生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日后若有机会,必当报答。结果就命人打昏在下,将人掳了过来。沈郎可知在下目前效忠谁?”
沈棠回答:“是乌元吗?”
顾池道:“是,正是他。你别看乌元年纪不大,但他骨子里生性多疑,即便是心腹也多有戒备。你众目睽睽之下将在下掳走,乌元若是知道了,势必起疑,怀疑在下忠心。”
一个被怀疑的下属,一般很难得到重用。
某种意义上,的确是被“坏了名节”。
沈棠听得目瞪口呆。
明知道顾池是在满嘴跑火车,但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毕竟历史上不少人就是中了“离间计”被顶头上司炒鱿鱼,继而失势。
祈善在一旁听得眼白都要翻上天灵盖了。
顾池这厮有“名节”、有“忠心”,绝对是他今年听过最大的两个笑话——试问,一个善听人心的人,岂会真正忠心与谁?
他就不信那个乌元真正表里如一。
一个生嫩小崽子,能让顾池真正归心。
祈善敢用素商一年份的小鱼干打赌——顾望潮待在乌元身边,必定另有所图,只是被自家沈小郎君横插一脚,也不知有无破坏他的计划。毕竟,顾池这人记仇起来……
顾池被祈善这一通不加掩饰的心里话说得脸黑,没好气道:“在下器量不止这么点儿。”
祈善嗤了一声,不置可否。
顾池也哼他。
唯独沈棠在想着怎么补偿。
胸腔那颗活蹦乱跳的良心让她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嗯,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必须杀死顾池。倘若有原因,她的良心可以转化为薛定谔的良心。
可以有,也可以无。
顾池嘴角微微一抽,颇有些无力:“沈郎啊,当着在下的面想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沈棠:“但当面说出来不太好意思。”
只是在心里想,顾池又能精确明白她的态度,能减少很多误会。至于会不会惹得顾池生厌?这本就是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混乱世道,不能以常理度之。不怎么中听的坦荡总比沾着甜言蜜语的虚伪,讨喜得多。她思忖好一会儿,决定放了顾池。
谁料顾池却不答应了。
沈棠问他:“为何?”
顾池道:“兵荒马乱的……在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剑不能舞,且身体沉疴、手无缚鸡之力……唉,若碰上蛮横无理的叛军,必死无全尸,更遑论回到我主身边尽忠呢?”
他将自己说得可怜兮兮。
弱小无助又可怜。
不待沈棠开口,他又说起自己身体如何如何不好,无法吹风、不能见雨,每日朝食、飧食都要喝一碗价格不菲的汤汁吊着小命。
这些药汤都是乌元报销,也是顾池愿意尽忠的一大原因。如今被沈棠掳走,变相断了他每日的续命汤药,他怕是命不久矣。
沈棠见他说得煞有其事,初时自然不信,但见顾池一脸病容、病恹恹的样子做不得假,衣袖衣襟间又总带着一股淡淡的药汤味,而不是时下士人喜欢的熏香,信了三分。
她为难道:“那你还记得药方吗?”
顾池问:“问这个作甚?”
沈棠叹气:“总不能害了救命恩人。”
顾池同样叹气,一副“这不能怪沈郎、我愿意原谅沈郎”的表情,宽容大度、善解人意。
“此事并非你有意为之,醉酒之行,做不得准,在下也不怪你。如今兵荒马乱,莫说弄到那些药材,便是头疼脑热也找不到郎中医治……倘若熬不过来,也是在下命有此劫。”
祈善面无表情地双手环胸。
左眼写着“你演,你继续演”。
右眼写着“信你一个句读就是傻”。
天庭写着“这里居然真有个傻子”。
沈棠却拍着一马平川的胸脯下了保证。
“顾先生大可以放心,弄不来郎中,但不代表药材不行,马钱子我都能弄来!肯定能将先生完好无损交给乌元,我再出面跟他好好解释,保证不会损了你们的主臣之情。”
祈善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似乎孝城一战的阴霾也散去不少。
这时,那名照顾杨都尉的士兵嘀咕道:“俺记得那‘马钱子’似乎一点就能将人药死?”
顾池:“……”
沈棠讪讪:“……我只是打个比方。”
一番插科打诨,气氛没之前那么令人喘不过气,沈棠往车厢外看了看,并未看到第二辆马车。这时又想起了什么,将窗门关上,生怕顾池见了风。她问:“无晦呢?”
祈善道:“留在孝城了。”
沈棠关窗的手一顿,面色煞白。几乎是祈善话音落下的瞬间,脑中平地惊雷,轰的一声在她耳畔炸开。这一瞬,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听不到,手指不受控制地细颤。
完全不能接受这个噩耗。
祈善说完也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
若是平日,他懒得改,但换做今时今日,连他这样不信神佛的人也希望神佛能庇佑褚曜和共叔武几人平安,软下声音。
“莫要误会,人没死。叛军入城后优势大减,无晦他们主动留下来,尽可能拖延叛军的兵马,为城中百姓撤离争取时间……”
尽管大家心里知道这是杯水车薪。
但——
多争取一息,兴许能多救一条命。大势无法阻拦,但活下来的人就是此番行动的意义!
沈棠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但心中仍是挂念。
“城中危险,如何能全身而退?”
“褚曜和半步,一文一武两个高手,他们若是铁了心要逃,没那么容易被留。”
顾池没有揭穿祈善。
某人嘴上说得轻松实则内心没有底。
只是不想沈小郎君担心而已。
一时间,车厢内又一次归于平静。
顾池也将药方交给沈棠。
沈棠看着药方上密密麻麻的药材,心下算了算每一副药的成本,暗暗倒吸一口冷气——顾先生身价果然高,病秧子不好养!
一副药就抵得上寻常三口之家一月嚼用,而他这个药方是将三副药煎熬成一碗,一天要喝两碗。只是吧——哪怕药理知识不多,也知道这些全是益气补血、滋阴养肾……
沈棠用余光悄咪咪打量顾池……
的腰!
这身子骨也太虚了。
天天这么喝还风一吹就倒。
只是,自己是理亏一方,沈棠只得搜肠刮肚,想着怎么解决这些药材。顾池也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想知道沈郎有什么解决良策。
这张药方只有三味比较贵,其他还行。
当然,这是时局平稳时的价格。
当下兵荒马乱,可不好找啊。
正想着,却听沈棠感慨:“诸子百家也有‘医家’,那些岐黄医书也算‘言灵’……怎么就不能直接一个言灵下去治病救人呢?”
缺少气血?
没事,一个言灵撑爆他的血条。
她算是明白了,时下言灵多以兵家为主,儒家、道家、法家之类的打打酱油。
农家、医家、阴阳家之类的,却连个酱油角色也捞不着。明明医家关乎民生……
只是,想想这个世道的残酷也能理解。
学医不如从文从武。
费了老大力气、不眠不休救回来的人,出个门可能就被人搞死了,两个势力开战,一死死一堆,搁谁谁心态不崩啊?
不过,沈棠也只是低声抱怨。
倒是撸猫猫的祈善若有所思。
顾池没说话。
士兵驾着马车朝着一个方向疾驰,本以为很快就能安全,谁料出了点儿意外。
倏地,一道箭矢破空而来。
祈善早有准备,升起一道文气壁垒。
沈棠警觉:“有敌情?”
祈善:“稍安勿躁,我且去看看情况。”
他掀开车帘,弯腰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士兵面色凝重又后怕又庆幸。
刚才那支箭矢冲着他脑袋来的。
一旦被射中,焉有小命在?
祈善出来,他登时有了主心骨,指着前方密林道:“此处不对劲,血腥很浓……”
不止血腥气息浓,还带着股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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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武胆的设定是力量体系,方便花式干架,还有诸子百家的言灵化应用,但这些是元素而不是主线。主线还是棠·村长·妹,率领村民一块儿,愉快地种田干仗经营干仗基建干仗争霸干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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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虽是普通人,也能感觉到那种玄妙的“杀气”,待他回过神才惊觉后背沾满了冷汗。
他极其小声,生怕被暗中敌人听去。
“先生,要不要换一条道……”
其实两个选择都很冒险。
附近就这么一条路。
若是折返回去再选择其他的路,担心会碰上叛军,但继续走这条路,又怕会遇见不亚于叛军的危险,实在是为难。士兵内心也是懊悔不已,庆幸祈善没有出言责怪于他。
谁料祈善抬手制止:“不用,继续。”
士兵紧张地喉咙滚动,吞咽几口口水,迟疑又畏惧地看了一眼先前冷箭射来的方向。刚刚那回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祈善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淡淡地道:“无妨!”
祈善并未回到车厢,直接坐在车外。
车厢内,沈棠询问外头什么情况。
祈善回答说:“无事。”
沈棠对这个回应并不满意。
刚刚那支箭来势汹汹,怎么看都不属于“没事”的范畴。于是,她将视线转向顾池,眼神询问。顾池的文士之道简直是刺客的天克,一切隐藏、潜伏、刺杀都无所遁形!
事实也如她猜测那般。
顾池的确早早就发现林中藏了人。
他无声做口型:“林中有几个小喽啰。”
沈棠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闭目养神。
她要抓紧时间恢复一部分文气,以免遇见棘手危险帮不上忙——一行人,两个士兵就比普通人好点,顾池一脸病秧子相,还得靠汤药吊命,祈善脸色不好,想来为了闯出孝城也累坏了,杨都尉重伤昏迷未醒……
一番细数,唯独自己最靠谱。
被迫听到沈郎心声的顾池:“……”
什么叫他一脸病秧子相?
什么叫他靠着汤药吊命?
顾池暗下撇撇嘴。
外头,士兵小心翼翼赶着马车。
百来丈的距离,他却累得像是长跑了好几里。绷着神经,提心吊胆。额头不知不觉渗出细密冷汗,眼睛也不受控制地左右上下、咕噜乱转,生怕又有哪里冒出一支冷箭。
结果——
没碰到冷箭碰到好几具尸体。
这些尸体多残缺,断肢残骸就散落在不远处,身上衣着有新有旧,但看着像是某个势力的小兵。又走了一段路,士兵看到好几具被砍掉脑袋的尸体,看装扮全是叛军!
士兵紧张地缰绳都握不住了。
低声道:“先生,这——”
看了那么多死相凄惨的尸体,还有断肢残骸散落一地的恐怖画面,祈善神色毫无波澜。
他道:“我们应该是误入哪方战场了。”
叛军突然一改围而不攻的阵势,集结大军气汹汹围攻孝城,还派出公西仇这样的大杀招其中必有猫腻。看样子,问题症结就在这——国玺一事惊动郑乔,郑乔采取行动。
只是,低估了叛军的狠辣果决。
也低估了郑乔行动的速度。
地上那些小兵应该属于来驰援孝城的势力,只是错判叛军的实力——叛军兵分几路,一面出兵拖延来驰援的势力,一面指挥剩下兵力攻城,还是以这么快的速度……
士兵紧张得哆嗦:“那、那该怎么办……”
祈善道:“莫怕,继续往前走。”
他们是从孝城逃出来的百姓又不是叛军。
有什么好怕的?
士兵还真怕,他胆怯地低声嘀咕:“俺这不是怕被挨千刀的抓住了砍头充军功嘛……”
这种事情明面上自然是禁止的。
不过,私底下总有人这么干。
想要往上爬就要有军功。
但脑袋都长在敌人脖子上啊,不是那么好拿的,甚至有被反杀的风险,于是有些士兵就喜欢拿无辜百姓人头充数。作假数量不多,可就算只有一两个也是一两条人命啊!
祈善好笑道:“他们敢来最好。”
他不介意马车上多挂几颗人头用以震慑!
又行了一段路程,估计是接近战场中心位置,看到的尸体越来越多,远远还看到有个小将装扮的人朝这个方向奔来。领路的士兵背着把弓箭,一路狂奔领路,拦住去路。
凑近了一看才知小将不是小将。
那是个身形罕见不算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五官略有些尖嘴猴腮的意思,生得不好看,但双目凌厉,周身还萦绕着未散的从战场上下来的杀气。他道:“尔等站住!”
声音略微有些尖锐。
士兵急忙用力拉住缰绳:“吁——”
中年男人厉声呵斥:“尔等何人?”
祈善站起身弹了弹衣袖薄灰,从容下车,作了一揖:“在下是孝城逃难出来的百姓。”
中年男人显然不是很相信。
他驾马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祈善。
视线扫过他腰间的文心花押,脸色和缓了一些——这个时代的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地位高,出门也能享受到这个身份带来的红利——不过,中年男人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他又问:“车内何人?”
武胆武者的五感非常敏锐——车厢内有几个活人,活人情况怎么样都能通过心跳强度、呼吸频率等情报感知出来。祈善若是刻意隐瞒,他下一秒就能翻脸下杀手。
作战期间,最忌讳身份不明的人接近。
祈善:“一位是我家郎主,一位是郎主招的账房,一位是家里武师,另外一个是护院。”
中年男人又道:“让他们出来。”
“逃亡路上遇见了危险,现在……”
话未说完,沈棠掀开车帘,弯腰跳下车。
顾池也跟着下来看热闹。
杨都尉重伤昏迷,身上缠绕的布条大部分被鲜血泅湿,动都动不了,更别说下来了。中年男人感觉到最弱的一道气息就是他,也没勉强人。只是看到沈棠和顾池腰间都有文心花押,瞳孔微微一变,表情微妙了起来。
文心文士可不是街边卖的大白菜。
自己一次性碰到了仨……
他想了想,翻身下马,抱拳回礼。
眼神在沈棠和顾池之间打转。
问祈善道:“不知哪位是你主家?”
沈棠道:“是我。”
中年男人闻言,心下微讶。
他似乎没想到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屁孩儿才是几人主事,但也没因为沈棠年纪而轻视。这般年纪能让两位文心文士相随,不是自身天赋惊人,便是身后的家世背景惊人!
再看沈棠的样貌气度……
尽管穿着比较普通,但神清目明、四时气备、眉宇间舒朗豁达,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中年男人在内心将沈棠好一通打量猜测,第一印象便很不错。
被迫听了一通彩虹屁的顾池:“……”
此人说的跟他认识的,是一人吗?
中年男人:“小郎君好。”
沈棠也和气回应:“这位将军好。”
“你们一行人真是从孝城逃出来的?”
沈棠道:“是。”
中年男人又问:“那边战局如何?”
沈棠神色肉眼可见地黯下来,中年男人一看,心下咯噔,急忙又追问了一遍。沈棠深呼吸,压下内心涌起的思绪,低落道:“我们出逃的时候,孝城已经被彘王叛军攻陷。”
中年男人惊道:“这怎么会?”
沈棠疑惑看向对方:“将军此话何意?”
中年男人给沈棠算了一笔账。
原来,叛军调拨出了大半兵力伏击各路来支援的势力,剩下的兵力应该不足以攻陷孝城,即便能也要三五日。一万两三千的叛军,孝城驻军有城池便利都受不住吗?
攻城可不比守城。
攻城一方本就处于劣势,想要拿下一座有防御的城池,兵力怎么说也要两倍以上。
沈棠正欲开口,却听祈善出声。
“因为斗将败于一人之手,连输三场……”
斗将关乎到士气。
士气关乎到战争胜负。
双方斗将,其中一方连胜三场和一方一将连胜三场,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也是为什么,沈小郎君消耗叛军近半士气,叛军发动总攻的时候还能用士气化出五架巨型投石车!
出现这种情况,也意味着双方高端战力完全一边倒,不然的话,叛军想要攻城怎么也要苦战个两三天才能啃下孝城。中年男人听完这话,惊讶到微微张开口,半晌不语。
毫无预兆的,他倏忽勃然大怒。
口中发出一串古怪的音节。
应该是哪个地方的方言……
从语调来看,多半还是骂人的。
沈棠还真没猜错,中年男人就是在骂人,骂人用词还相当难听。祈善本来担心这些词汇会污秽沈棠耳朵,一低头却发现沈小郎君表情迷茫,显然没听懂,便又放下心来。
他解释:“倒也不是孝城主将无能……”
中年男人怒道:“如何不是?”
祈善说道:“斗将之人,武胆至少也是十三等中更,斗将之时还突破了桎梏……”
孝城就是一座被来回蹂躏的倒霉之地。
能有什么底蕴呢?
十三等中更这种层次,来了真就是乱杀!
祈善见中年男人脸色微微一变,道:“孝城驻军之首,那名杨姓都尉还自燃武胆,强行越阶斗将,这样也没能拿下那人。那人名曰‘公西仇’,年纪轻轻,天赋恐怖得很……”
中年男人却道:“哼。”
似乎对祈善言语中的推崇很不屑。
“行,你们几个先受累跟本将跑一趟。”
沈棠问:“为什么?”
他们只是路过而已。
中年男人道:“自然是为了谨慎起见。我军正在附近安营扎寨,又在前不久击退了来犯的彘王走狗,这时候过来的人,谁知道是不是敌人派来的奸细?还请小郎配合。”
他的态度很强硬。
其他清扫战场的士兵也逐渐围了过来。
这架势摆明了不去也得去。
沈棠暗中用眼神询问祈善的意思。
祈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好,烦请将军遣个领路的。”
中年男人拉着缰绳调转马头。
他道:“随我来。”
开玩笑——
三个文心文士,普通士兵哪里盯得住?
也只能他亲自出马了。
沈棠让祈善回马车,自己留在外面,祈善哪里会答应?不过碍于中年男人也在,沈棠作为“郎主”,自己不好明着违抗。最后,沈棠还是召出了许久不见的摩托,跃上骡背。
她冲着中年男人拱手:“将军请。”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摩托。
问道:“这不是马吧?”
众所周知,文心文士没有马。
沈棠的摩托长得再精致好看也是一头骡子,至多就是比普通骡子高大、健硕、肌肉结实、四肢匀称,脖子上还挂着叮当作响的漂亮配饰,连拴着的缰绳也是编织过的红粗绳。
红绳、铜铃、白骡子。
沈棠拍了拍有些热情的摩托。
笑道:“摩托是一匹骡子。”
虽然是骡子,但奔跑速度、爆发力一点儿也不逊于血统优良的战马,再加上骡子持久力惊人,在续航方面甚至比战马更好。中年男人低声嘀咕,眼神怪异地看了眼沈棠。
文心文士比较龟毛。
诸如祈善之流,宁愿走路也不肯骑骡子。
沈棠毫无负担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难道这不是出身煊赫家族的世家子弟,而是天赋惊人的后起之秀?
沈棠一行人跟着中年男人,隐约看到了远处升起的些许炊烟,再靠近,能看到临时营寨的轮廓。营寨规模不算小,士兵有序巡逻,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听得人精神一震。
她问:“这营寨……怎么有些怪怪的……”
中年男人问:“哪里奇怪了?”
安营扎寨是一门学问。
他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
沈棠这话显然是触碰了他的神经。
她指着怪异处。
“……为何这处泾渭分明?”
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啊。
中年男人循着看了过去,明白了。
他道:“因为是两方势力的营寨。”
沈棠:“两方?”
“都是受了诏令出来讨伐无道逆贼的,碰上了便一起,双方也有个照应。”
事实上,奔向孝城的势力不止这两处,还有几路路上遭了叛军阻拦伏击,还未会合。至于离得最远、速度最慢的几路势力,他们再磨磨唧唧,三五天也能到。
现在这些人才哪到哪儿?
沈棠抬头,却见营寨大门口立着几面迎风招展的大旗,旗帜上绣着大大的“谷”字。
营寨布局整齐,暗含阵法变化之道。
显然不是没秩序的杂牌军队。
还未进去,又有一名身穿全幅甲胄的将领骑马迎上来,喊道:“九哥,收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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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尽量每个章节取标题吧……
但是真的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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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尚可,损失不大。”被称之为“九哥”的中年男人一脸晦气,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啐了一口,紧跟着说道“先不说这个,现在为兄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哥汇报。”
新来的年轻将领见状便知有坏事发生。
他道:“大哥正在主帐。”
那名“九哥”指着沈棠几人,吩咐自家兄弟:“这几位是为兄路上碰见的,你派人安顿好,为兄先去见大哥,回头再跟你详说。”
年轻将领好奇地看向沈棠三人。
乍一见沈棠的脸,还以为自家兄长将个女娃带回来了,看到她腰间文心花押,内心活动就变成了暗诧——好一个俊俏秾丽、不施脂粉胜似涂脂傅粉,且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他的视线又不经意般扫过祈善几人。
心下惊诧!
竟是三位文心文士!
至于在马车上照顾杨都尉的士兵,以及下车牵行的士兵都被忽略了。顾池听了心声,看向沈棠的眼神有些奇怪。他知道沈郎长得男生女相,但每个人第一印象都错认……
唉,长得好看也是有烦恼的。
顾池抿直了嘴角,微微拱手见礼。
那名“九哥”风风火火去主帐,沈棠几个被年轻将领带着去安置他们的营帐。营帐位置不偏僻但也谈听不到什么机密,周围还有严密巡逻,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人家眼皮底下。
仅仅几步路的功夫,沈棠已经跟年轻将领互通了姓名表字,二人有说有笑,仿若相识多年的老友。这名年轻将领姓“晁”,名廉,字清之,前几日刚过了寿辰,二十有二。
沈棠好奇:“啊?小将军姓晁?”
晁廉回答道:“是啊。”
沈棠问:“不是姓‘谷’吗?我看营寨外头的旗帜上面就是‘谷’,你方才还称呼了‘大哥’?”
晁廉被沈棠的问题问得怔了一怔,旋即便哭笑不得地解释:“不是不是,沈郎误会了。”
他紧跟着又简单解释了一番。
他跟大哥、九哥几个是结义兄弟。
兄弟一共十三个人,他行十二,还有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小弟行末。兄弟几个背景各不相同,有几个是正经做生意,因为时局动荡生意经营不下去,只能另谋出路,有些是游走四方的游侠,还有为伸张正义而打杀当地权贵外戚导致惹来杀身之祸的……
有出身市井,也有出身寒门,甚至有做过几年官,看不惯官场黑暗,直接挂印走的。
沈棠听得津津有味。
她道:“那你应该是练家子出身。”
此人气息稳定,步伐轻便,周身气血充足,再看手掌厚重的茧子,不是长年累月的练家子根本攒不出来。再看他自带一股正气,眉宇清明,眼神舒朗,必是性情端方之人。
如果说翟乐是夏日最鼎盛的一轮烈阳,那么晁廉应该是盛夏深夜月色下的一泓清泉。
见之便有沁人心脾之感。
顾池暗下撇嘴。
这一通夸赞,岳丈相看儿婿呢?
晁廉和善笑了笑,略微腼腆地道:“沈郎好眼力,祖上数代投身军伍,族中不管儿郎大小,只要能走路了,都要开始习武强身……”
沈棠“惊呼”:“这么严苛?”
“毕竟是立身之本嘛,少时夯实底子,安稳长大成人的机会才会越大……”说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略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晦暗和苦涩,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一时情难自禁,让沈郎见笑了。沈郎,几位请——”
他将沈棠几人领进暂时落脚的营帐。
杨都尉也被两名士兵抬下车。
见到血人一般的杨都尉,晁廉暗暗吃惊,没想到一个大活人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
沈棠:“小将军,营中可有郎中?”
“自然有,只是医术有限,沈郎这位武师伤势又这般重,根基尽毁,即便能救活也……”晁廉话中的未尽之意——即使沈棠这边付出很大财力物力,救回来的人也只是个废人。
尽管晁廉医术只是略通皮毛,但他自小习武,作为一个武胆武者,杨都尉的伤势他还是能看出几分门道的。在两个士兵紧张又难过的眼神下,沈棠叹道:“这个我知。”
晁廉的行动速度很快。
没多会儿就有人扛着药箱来了。
晁廉唤其“六哥”,但这位“六哥”不是武胆武者,而是一名留着浓密山羊胡须的文心文士,腰间的文心花押是非常浓郁的土黄色。他在沈棠几人围观下仔细给杨都尉把脉。
一个照面便说出了杨都尉的情况。
他问:“此人前不久可是自燃了武胆?”
沈棠道:“是,遇见了强敌。”
他抚须道:“那必是十分强大的劲敌。”
三名文心文士在场,还沦落到一个自燃武胆才能勉强逃命的结局……敌人得多么恐怖?
“六哥”抚须想着治疗对策。
不多时,他有了主意:“武胆无法挽救。但此人底蕴深厚,经脉之中仍有未散的武气,意志坚定,还悬吊着一口气……这样吧,我给他施针,让经脉内的武气多停留一阵,再寻武者为他补气,有武气滋养,维持心脉不断,再以汤药辅佐,最迟一月就能恢复。”
沈棠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
六哥摆摆手,笑道:“医者本分而已。”
晁廉帮六哥背起药箱,拿着他开的药方让人去抓,叮嘱士兵要小心盯着,不可大意。
目送二人离开,顾池若有所思。
祈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了润上火干涩的喉咙和唇瓣,问道:“这二人可有问题?”
顾池指着自己:“你问我?”
“不问你问谁?”
祈善感觉那名“六哥”也不是个善茬,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未用窥心类的言灵试探——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很可能被视为不友好的挑衅——顾池的文士之道不一样。
只要他自己不说,基本无人发现。
顾池好笑道:“你使唤人也太自然了。”
祈善道:“谁让你我同处一条船。”
船要是漏了,大家一块儿完蛋。哪怕顾池会游泳,他也会拉着顾池一块儿沉水!
顾池:“……”
脸色黑得能跟锅底灰比一比谁更黑。
他不情不愿道:“那个晁廉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新来那个不简单,大致猜出杨都尉的身份了,也在怀疑我等几人来历……”
祈善问道:“可有恶意?”
“恶意倒是没有,但有招揽的心思。”
祈善闻言,放心了大半。
当下还得打听一下这些势力的底细。
这活本想交给顾池——这么好的间谍人才,趁着还能嫖的时候,可劲儿白嫖薅羊毛。
谁知比顾池更适合的人却是沈棠。
这位自认为有“轻微社交恐惧症”宅女,借口出去看看煎药,回来已经将消息打探个七七八八。她仰头闷了一碗水,喝完了还打了个嗝,问二人:“可有听过桃园结义?”
祈善:“……”
顾池:“……”
沈棠一拍大腿道:“这支势力差不多就是桃园结义plus版本——我是指人数,比刘关张多了十个人!兄弟总计十三人,各有各的本事。他们的大哥叫谷仁,原是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十五被恩师招婿,二十五岁丧妻,又被当地郡守招婿,三十五岁丧妻,现在的妻子是当地富绅之女,今年四十五岁,有神棍掐指一算,说他那位妻子今年恐有血光之灾……”
祈善:“……”
是不是他的教导方式有问题,为什么沈小郎君提及这些消息总会变得异常亢奋、起劲?
顾池道:“谷仁这个人,我倒是有听过说。据说他乐善好施,施斋布粥、造桥修路,时常接济贫穷人家,素有‘仁人’美名……不少门客自愿投其门下,愿意无偿为其效劳……”
祈善的眼神变得微妙。
看看——
正经打听八卦和打听情报的区别。
沈棠继续道:“这个倒是真的,营寨许多士兵都是听说谷仁要举兵起事,自愿跟随的。虽然人马不多,但他其他十二个兄弟,各有各擅长的领域,倒是经营得像模像样。”
祈善道:“倒是个不简单的。”
自愿跟随上战场,这得多好的名声?
也不知道这个名声是真的好?
还是假的好?
沈棠还抽空晃到了隔壁营寨,听到了不太一样的评价——行善积德也是要资本的,谷仁本是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家底稀薄,穷得需要旁人接济,不过他会娶老婆啊。
而且岳家不是独生女就是男嗣能力稀烂,无法撑住门楣,他这个女婿被老丈人招过去是当半个儿子对待的。早期发家靠着岳家和妻子支援,不然也经营不出这么好的名声。
乍一看似乎是渣男模板。
可奇怪就奇怪在前任岳家对他非常满意,即使女儿没了,即使女婿成了别人的女婿,依旧赞不绝口。仅从名声来看,谷仁真正的“人如其名”,惹来隔壁营寨酸溜溜的嫉妒。
沈棠将十三兄弟一一盘点。
如数家珍。
重点说一下那位“六哥”。
听闻他曾是为辛国宫廷效力的御医,医术超绝,只是几年前出了点儿事情,他被贬官申饬,险些将命丢了。深感官场黑暗,辛国王室无药可医,愤怒辞官归隐,游走天下。
巧合的是——
“他当年就是负责为褚姬安胎的人。”
褚国,褚曜的故国。
褚姬,褚曜是以她陪嫁身份一起来到辛国的。沈棠没想到还会碰到这桩案件相关联的人,想来那位“六哥”应该知道点儿内幕。只是沈棠没打听到,以后或许会有机会。
至于“九哥”,那个尖嘴猴腮相的中年男人,曾经以盗墓偷窃为生,从业多年、无一败绩。之后偷到谷仁头上,谷仁明明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但并未抓捕也未报案。
谷仁第二天派人送了批银子上门。
希望这名小贼能洗心革面,拿着这些银子回去买几亩田,娶一房娇妻,好好经营过日子。他以前没被抓,因为被偷的都是普通人家,要是偷到武胆武者或者文心文士家里,被抓住可就没命了。那位“九哥”一打听,知道是谷仁,第三天带着赃款上门。
从此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谷仁跟十二个结拜义弟,几乎每个都有段美谈,沈棠打听的时候,听得津津有味。
兄弟十三人,战力最强的却是年纪最小的十三弟。几乎被谷仁当儿子养育,听闻是天生神力,可惜的是心智跟六岁孩童无异,还有些疯癫病症,发狂起来宛若恶兽。
谁的话都不听,只听谷仁的。
除了谷仁和谷仁的十二个结义弟弟,沈棠还打听到了其他消息——例如郑乔下达的那道诏令,号召天下豪杰共同讨伐以彘王为首的逆贼势力,此番参与进来的足有十二路!
说是十二路,实际数量比这个多。
每一路兵力都不多,但全部汇聚起来,数量上应该可以吊打叛军,至于质量嘛——
这就看实战如何了。
沈棠他们过来前不久,谷仁帐下就跟一路叛军发生了交锋,谷仁这边大获全胜,还俘虏了一百多人。另一路就比较倒霉,打了个平手,还靠谷仁援助才将叛军打跑。
沈棠正说得起劲,猛地一顿。
这时,帐外传来士兵声音。
那位谷仁要见一见他们。
沈棠住了嘴,眼神询问祈善二人。
倒不是问见不见,而是谁当代表去见。
结果毫无悬念。
谁让沈棠才是“郎主”呢?
但祈善也不放心让沈棠一人过去。
顾池纯粹是过去凑热闹,见见传闻中的谷仁究竟什么模样,听听此人是否表里如一。
主帐位置离沈棠这边有些遥远。
三人抵达的时候,帐内已有好几道气息深厚的存在,同样也发现了他们。掀开帐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上首的中年男人。
此人眉目慈善温润,气质儒雅平和,周身毫无戾气,给人一种和善可亲的初印象。
尽管实际年龄已经四十有五,但因为实力好,保养得当,看着像是三十出头。
除了这个男人,帐内还有晁廉、“六哥”、“九哥”,以及两张陌生面孔——这二人身形魁梧高大,光坐着就像是一堵厚重的墙。目测这俩人站起来,身高跟共叔武差不多。
沈棠想了想自己的小身板,心下撇嘴。
她也想呼吸高空的空气???
他们齐刷刷看向沈棠三人。
士兵回禀:“主公,三位先生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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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沈棠毫无露怯。
她拱手道:“晚辈沈棠见过谷公。”
沈棠并不清楚谷仁的职位或者地位,本身也没什么交情,于是选择大众保守的称呼。
谷仁浅笑道:“小友多礼了,请坐。”
“多谢谷公。”
沈棠扫了一眼帐内空置的位置,少年抬手微微撩起衣裳下摆,在谷仁右下首落座,浑然不觉得自己坐的位置有哪里不妥。
祈善跟在沈棠身后侧坐下。
顾池暗下挑眉,也跟着一块儿。
谷仁没吭声,倒是两张生面孔中的一人发话,道:“你这后生小辈好生轻狂无礼——”
沈棠循声看向他,暗道莫名其妙,一边反省自己也没干啥出格的事情,一边漫不经心般反问一句:“晚辈如何轻狂无礼了?”
顾池:“……”
他用祈善这厮的心脏打赌——
沈郎绝对是故意的。
这就跟当街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之后,被打的人问沈郎为何打人,沈郎开口就是一句“无辜”的“咦,你为什么要哭啊”。
座次这东西可不是瞎坐的。
沈郎在别人的地盘,一上来就坐了仅次于主人的次席——目测这个次席应该是十三兄弟中行二的位置——又是这般年轻面貌,自然会被人看做是“轻狂无礼”的表现。
那人还想开口争辩,却被谷仁轻描淡写一句话安抚下去:“来者是客,七弟不得无礼。”
七弟问:“他们不是九弟带回来的?”
沈棠这人属于“外憨内奸”,面上人畜无害般道:“是啊,我们是跟你九弟来的。但是,我们自愿来的,又不是被俘虏来的,如何不是客人?既是客人,自然要用待客之礼。”
一开始没意识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又不是被俘虏的阶下囚……
坐个次席怎么了?
那位七弟只是冷哼了一声。
沈棠:“……”
跟这位脾气有些冲的“七弟”相比较,大哥谷仁倒是相当温和好说话,也没有因为沈棠年纪小就露出高人一等的高傲姿态,反而平易近人像是邻家叔叔,没一点儿架子。
谷仁问了许多关于孝城的细节。
尽管他已经从九弟口中知道孝城被攻破的消息,但从沈棠这位亲身经历者口中亲自听一遍,心情完全不同。主帐内气氛有些凝重,直到那名“七弟”问:“你们愁什么?”
沈棠:“……”
那位“七弟”又粗声粗气、理所当然地道:“只消杀了那伙叛军,拿回孝城不就行了?”
谷仁无奈,轻声呵斥:“七弟,莫要让贵客看了笑话。攻城掠地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特别是那名叫公西仇的青年,一人便有万夫之勇,有他在,那伙叛军有恃无恐。”
那名“七弟”撇撇嘴,不屑嘀咕。
“不过是十三等中更……”
沈棠三人听闻,心下反应各不同。
十三等中更……
只配一个“不过是”的形容?
沈棠忍不住为公西仇正个名——那可是自己的高山流水都难觅的知音,外人小瞧他,也是间接小瞧了她沈棠的审美!她道:“公西仇阵前突破,现在应该是十四等右更。”
武胆武者拢共才二十等。
公西仇年纪才多大?
用天才中的天才形容都不够。
甚至够得上“怪物”二字!
也不知这位“七弟”有多雄厚的资本,能对一名十四等右更说出这话?哼,手上功夫不行,嘴巴上的功夫倒是傲人。沈棠面上仍旧人畜无害,仿佛说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至于内心嘛——
顾池听得津津有味。
沈棠此话一出,那位“七弟”面色微微一变,但仍旧嘴硬道:“哼!十四等右更又如何?我们兄弟几人齐心可劈金断玉。即便是十四等右更来了,也教他有来无回!响应诏令的还有其他几路势力,拿下叛军,拨乱反正,有什么难的?你们说是吧?”
其他人并未附和。
“七弟”又道:“我们还有十三弟呢。”
沈棠有疑:“这位将军的意思是打算十几号人一拥而上?或者来一场车轮战?”
那名“七弟”被问得脸色一黑。
他粗声粗气问:“小郎君站哪边的?”
谷仁只好又出来打圆场。
这位结拜义弟哪都好,忠心仗义、热心肠,唯独脾气暴躁,最讨厌别人跟他抬杠,若火气上来甚至会不管场合去锤人。
当年也是一时气愤,七弟三拳打死了某个地痞,逃命天涯好几年,东躲XZ,之后干脆落草为寇。谷仁也被他打劫过,但巧合的是谷仁无意间救济过这位义弟家中的寡母。
那位老妇人一直念着谷仁的好。
作为孝子的“七弟”偷偷回去探亲,每次都能听到老母亲念叨谷仁对他们一家如何如何有恩,他自然也记在心上。骤然得知自己打劫的人是恩人,又羞又愧,当场跪地赎罪。
之后,谷仁给他换了个假身份。
他便用这个假身份在谷仁身边当差,不用东躲XZ,还能给老母亲养老送终……
谷仁还真担心自家七弟当场暴走。
安抚好,又问沈棠关于公西仇的情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一分,对付公西仇把握也大一分。听完杨都尉的事,他长叹:“无缘与此等好汉一见,平生憾事。”
无人注意的角度,顾池微微蹙眉。
时不时视线暗暗扫过谷仁。
一眼,两眼,三眼……
不,有一人例外。
祈善余光在顾池和谷仁之间不着痕迹地游移一圈,垂下眼睑,敛住眼底泛起的狐疑。
直觉告诉他,这个谷仁不简单。
不然的话,顾望潮不会是这般反应。
问题——
还真有,还不小。
谷仁不愧是名声极佳的“仁人”。
当他得知沈棠几人带着个重伤昏迷的“武师”不便行走,便主动提出挽留,让他们几人在营寨修养几天。自家六弟医术不敢说举世无敌,但他的确是少有的良医,由他出手调养,“武师”也能恢复快点。沈棠更是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还想跟谷仁借人。
借人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通知山上的狸力啊。
不止是狸力,还有她俘虏回来的土匪、专程下山买回来的部曲和仆妇婆子,以及她打劫土匪的家财。除了那批税银,这就是她全部家当了。沈棠自然不能将这些弄丢了。
跟谷仁借人去送信。
孝城已经不安全,要带走转移阵地。
小小要求,谷仁自然不会拒绝。
一时,宾主尽欢。
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朝着主帐靠近,传信兵连气息都未喘匀,大叫道:“主公,大事不好了——”
谷仁并未呵斥,缓声问:“何时不好?”
传信兵道:“是少冲将军他——”
还不待话说完,在场几人纷纷变了脸色。
一个接一个急切起身冲出主帐。
那位行六的直接用了“追风蹑景”的言灵。
沈棠三人以“担心”为理由也跟了上去。
还未靠近目的地,便听到一声极其凄厉瘆人的惨叫,惨叫声还带着强大的威势气音,实力弱一些的直接被震晕,没有晕的也会感觉耳鼓躁动、恶心欲吐,甚至七窍流血。
祈善和顾池暗下震惊:“好浓的戾气!”
竟似有万千厉鬼在嘶嚎挣扎。
最先赶到的“六哥”直接动手,竟毫无保留,一出手便是数道言灵。黑白交缠的文气将戾气源头裹了个结结实实,但只维持了一瞬便被暴力冲开。谷仁接住被震飞的六弟。
淡声道:“交给我来。”
看谷仁出手,顾池低声道:“果然如此。”
祈善问:“什么‘果然如此’?”
顾池布下小范围的防窥听言灵。
他道:“这个谷仁的文士之道很特殊。”
顾池作为老油条,在外行走经验丰富,还是第一次碰到能完全屏蔽他文士之道的人。
他听不到谷仁的心声。
而且他肯定,谷仁也有一个性质很特殊的文士之道,多半跟他不同寻常的亲和力有关。
祈善心下一转也猜到一部分。
他道:“只是文士之道……”
言外之意——
只是“文士之道”又不是“诸侯之道”。
倘若这种亲和力是“诸侯之道”,那可真是王炸般的存在,但凡见到他的人都会生出好感,他招揽人的成功几率远远高于其他人。不过,饶是如此也很恐怖了——
谷仁拜的十二个义弟就是很好的证明。
二人开小差的功夫,谷仁已经安抚好戾气源头,沈棠离得近,清晰看到那是一个被关在长高宽各有一丈精铁铁笼内的青年——
说是青年也不准,那人身形魁梧似成人,但眼神乌黑纯澈,宛若五六岁稚子。
应该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这会儿却浑身浴血,抱着头疼得打滚儿。
谷仁看着心痛,取下腰间钥匙打开铁笼子,不顾几个义弟的阻拦,进去抱住挣扎打滚儿的粗莽少年,口中不断喃喃什么。即使少年胡乱抓破他手臂脸颊,他也没有松开手。
终于,少年情绪平息下来。
只是胸腔仍急促起伏。
少年清醒过来,看着几乎要被抓花脸的义兄,手足无措地红了眼,低垂着头,宛若一个害怕被大家长训斥责骂的惶恐小儿。谷仁再三保证不会有事,他才稍微正常点。
沈棠好奇:“这是——”
晁廉注意力落在铁笼内,见发狂的义弟平息下来,这才长松了口气,又听沈棠好奇,他叹息道:“铁笼内的是年纪最小的十三弟,每一回杀完人,他的疯症都会发作——”
一旦发作,不分敌我。
只能关在铁笼子内加以约束。
待他疯劲儿过去再放出来。
沈棠不解:“见血就会发疯?那为什么还要让他杀人?他的疯症不是更加严重了?”
“但不让他见血,疯症一样也会发作,而且更加频繁、持久,情况也更加严重……”
沈棠:“……”
有些话,晁廉没有直接说出来。
十三弟是被大哥谷仁从死人堆捡回来的。
起初,谷仁估测是土匪杀人越货,结果两败俱伤,只留下一个十一二岁的稚子,但检查发现每一具尸体都是被人大力捏断颈骨或一掌掏心或一掌拍碎天灵盖,力道统一。
之后才发现凶手不是旁人,正是这孩子,因为目睹土匪杀人而发狂,杀了土匪也杀了全家,偏偏还是个心智不全的稚儿。谷仁思虑良久,发现自己能安抚,便选择留下。
疯癫前后笼养安抚。
疯劲儿过去再放出来。
还别说——
发疯时宛若修罗恶鬼,但疯劲儿过去,那就是个憨憨傻傻的小子,被人欺负也只会委屈瘪嘴,双眼含泪,让人心生不忍。
沈棠问:“那他叫什么?”
晁廉道:“姓少,名冲,字静平。”
少冲是本名,“静平”二字是谷仁给取的。
沈棠:“……”
虽然,但是……为什么她感觉谷仁这些义弟,多多少少有些“恶”在身上?但大家伙儿都说没问题,沈棠提出异议反而成了异端。只是跟着附和道:“这孩子身世真可怜……”
晁廉:“……”
语气听着没毛病,但是——
看看个头或许没有十三弟胸口高的小郎君,到底谁才是“孩子”?晁廉嘴角动了动,还是没将吐槽说出口。谷仁被带下去处理伤口,少冲的“笼养”也被解除,恢复了自由。
临走之前,谷仁叮嘱晁廉。
“清之,你照顾着点十三。”
晁廉道:“大哥放心。”
众人散去,少冲亦步亦趋跟着晁廉。
晁廉让士兵端来清水,打湿布巾擦去他脸上沾着的污血,露出一张白皙到几乎没什么血色的俊俏面庞,五官深邃立体,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眸长、鼻挺、唇薄。
祈善仔细打量一番。
调侃道:“竟跟郎主有几分神似。”
沈棠一听也好奇了。
她看过去,发现那个叫少冲的痴儿也好奇看她。晁廉闻言,左看右看,惊道:“分开看还不觉得,站在一块儿确有几分相似……”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兄弟!
不过,他是知道自家义弟身份身世的,家中并没有沈棠这么小年纪的弟弟,感慨世间巧合。沈棠也认为是巧合,但她话未出口,却见刚刚还好好的少冲突然冲她发难——
右手成爪,抓向她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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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平!”
“幼梨!”
晁廉万万没想到自家义弟会突然发难。
祈善也气得脸色铁青,但他还稳得住。
少冲这一爪看似来势汹汹,但搁在沈棠眼中处处都是破绽。她抬手横档,一把拦截出手角度刁钻的偷袭,用力一带,另一手直袭少年面门。眨眼间,两人已经过了十数招。
正欲出手相助的晁廉怔住了。
他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跟义弟交手不落下风、泥鳅一般滑不留手的沈郎,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这位小郎君看着年幼瘦小,没想到还有这般俊俏潇洒的身手!!!
自家义弟手劲儿多大,晁廉深有体会。
普通人被他没轻没重拍上一掌,原地倒飞一丈,轻则骨裂、重则横死,沈郎竟不见丝毫吃力!晁廉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旦沈棠坚持不住便出手拦截,谁知等二人从一侧斗到另一侧,一路上飞沙走石,还不见他们分出胜负!晁廉一脸狐疑地看着祈善。
他问了一个他此刻很想知道的问题。
晁廉问:“沈郎不是文心文士吗?”
文心文士跟普通人比较是很能打,可跟专精此道的武胆武者相比,只有被血虐的份!
哪怕自家义弟还没发狂、也未动用武胆之力,那也不是文心文士的身子骨能硬抗的!
见沈棠游刃有余,祈善微微松了口气。
也有闲工夫应付晁廉,他故作谦逊实则骄傲地闭着眼睛撒谎:“我家郎主的确是文心文士,只是他(or她)自幼喜欢舞刀弄枪,寒暑不辍、勤学苦练,如今才略有小成。”
晁廉倒吸一口冷气。
作为武胆武者,他自然知道没有天赋,怎么“寒暑不辍、勤学苦练”,收获也是极其有限的——沈郎能跟义弟打个有来有往,这就不是“努力”二字能完全概括得了的。
这意味着沈郎在武学一道的天赋也很高!
晁廉眼神带着几分艳羡,又真诚地赞扬:“这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想必以沈郎天资、底蕴与秉性,未来必是一方人杰,名扬天下!吾等羞惭,如今的年轻人越发出色了。”
祈善心下纳闷。
论年纪,晁廉也属于年轻人行列吧?
怎么说话口气这般老气横秋的?
晁廉:“_(′?`」∠?)_……”
这还不简单嘛……
有少冲这样不省心的义弟,谁都会心老。
唯独顾池津津有味看着沈棠和少冲的打斗。这两名少年,一个装扮干净体面、斯文俊雅,一个上衣破烂挂着,露出一身结实腱子肉,带着扑面而来的令人血脉偾张的阳刚。
拳与拳的交锋。
力与力的角逐。
与沈郎东躲XZ、上下翻飞时衣角飞扬的飘逸不同,少冲就是靠着野兽般的战斗直觉,一拳一脚都带着无法抵挡的强大力量!不过,沈棠有一个优势是少冲没有的。
少冲非常依赖蛮力,而沈棠会耍阴招。
她抓住机会将一张帕子丢向少冲的面门,趁着后者视线受阻的瞬间,抬脚往他小腹就是毫不留情的一踹。少冲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在停下来,本就狼狈的他,越发灰头土脸。
一个不小心还呛了一口灰。
晁廉忍俊不禁,上前将少冲拉起来。
“你啊——”抬手弹灰,捡掉发间夹着的枯草,又给少冲将沾着灰尘的脸颊擦干净。
少冲站着没动,乖巧地任由晁廉摆布。过了会儿,他才从被人踢飞的现状中醒过神,拉着晁廉衣袖往他身后躲,也幸好晁廉的个子跟他差不多,不然还真藏不下这么大只。
晁廉疑惑:“怎么躲起来了?”
少冲闷声告状:“坏人打我……”
“明明是你无礼在前,先打得人家,还不出来跟沈郎道个歉?”晁廉哭笑不得地提醒少冲这是“恶人先告状”,也幸好沈郎身手不凡,不然被义弟打出毛病,还真不好交代。
少冲瓮声瓮气道:“不要,她打我!”
晁廉故意拉下了脸色。
“静平,你这就太失礼了。”
少冲虽然有趋近成年的强健体魄,但心智的确只有六岁,这个年纪会逆反任性,但也惧怕家长拉下脸。少冲躲着想了想,有些委屈,但还是极其小声地道:“对不起……”
说完,眼眶都要红了。
沈·感觉莫名其妙·棠:“……”
啊,不是,谁才是受害者啊?
沈棠有些好气但又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窝着火,开口自然也带了情绪:“道不道歉的先不说,这位小将军怎么突然就对我动手?难道这也是他表达情绪的一种特殊方式?”
晁廉对沈棠小郎君印象挺好的。
再者,此事也的确是自家义弟做得不对。
不管如何,的确要给人一个合理解释:“虽说静平疯症发作就会克制不住杀人,但那不是他的本意,疯症平息的时候,还是挺乖巧的……只是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毫无预兆偷袭谁……
晁廉认识他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
沈棠:“……”
乍一听真像是熊家长的语录。
晁廉故意拉着脸,语气阴沉问看天看地究竟是心虚不看他的义弟:“静平,为什么要打人?打人,特别是不打一声招呼就打人是非常不对的事情!为兄平日这么教你的?”
少冲瘪了瘪嘴,闷声不吭。
晁廉只觉得今日的义弟非常反常。
语气加重几分:“静平!”
果真将少冲吓住了。
他指着沈棠告状:“她是骗子!”
被控诉的沈棠:“???”
她一脸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我?骗子?”
天!
好大一口黑锅!
沈棠非得问个清楚。
“我怎么就是骗子了?”
“你骗我银子!”少冲用手指比划一下大小,示意沈棠,他被骗走的银子有这么大!
晁廉和沈棠一脸莫名其妙。
“我不认识你,也没骗过谁的银子……”
哦,打劫的税银和刚穿越摸尸体遗产不算,想她沈棠当垆卖酒,卖大饼卖青梅卖饴糖,哪个顾客不说句物美价廉?似她这般揣着良心做生意的商贩已经不多,她犯得着骗?
另一厢,晁廉却似想起了什么东西。
他问:“骗你银子的……是这模样?”
少冲毕竟还是稚童的心性,最喜欢甜食和小玩具,但大哥担心他吃太多吃出问题,耳提面命,还限制每日数量。少冲倒是听话,吃完今天的就眼巴巴盼着明天的。
一天之中,最开心最期待的便是带着银钱出门,大家伙儿也不担心他会走丢,但数月前的一次,失踪了三天。在崖下找到他,被露水打湿成了落汤鸡,宝贝钱袋不翼而飞。
问他也不肯说。
连大哥谷仁都套不出话。
只知道那几天的少冲脾气格外差。
晁廉特地让绣娘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钱袋,装上差不多的碎银,撒谎说这是崖底找到的,少冲才消停了一阵子。
现在指着沈郎说是骗子……
不是不肯相信自家兄弟,而是沈郎怎么看家境都不错,坑骗义弟那点儿碎银做什么?
少冲点点头:“嗯!”
沈棠断然否决:“不是我!”
听沈棠“撒谎”,他气冲冲又掷地有声地道:“撒谎是会尿床的!你今天晚上会尿床的!”
沈棠:“……”
顾池非常不给面子地噗嗤笑出声,祈善倒是忍住了,但嘴角还是出卖了他,唯独晁廉尴尬地阻拦不是(主要是拦不住),不阻拦也不是,尴尬的脸颊都要僵硬了。
只有沈棠“追根究底”。
她问:“那时候的我长什么样?”
少冲以为“骗子”心虚了,试图用匮乏的词汇量描述“证据”,他拍了拍胯部,道:“裙子!白白的裙子!还有、还有头发是这样的——”他手指笨拙的比划少女常梳的双鬟发式。
沈棠故意问了好几个问题。
其中有几个还是一样的。
少冲每次的回答也都一样,不似瞎掰。
沈棠指着自己的脸:“也长这样?”
少冲道:“比你现在好看。”
沈棠深呼吸:“……有说姓什么吗?”
这个问题对少冲有些难。
他想了半晌,道:“沈!”
祈善起初还不觉得有问题,毕竟晁廉不止一次提了“沈郎”,直到沈棠问出的下一个问题。
“那叫什么?”
少冲咬着大拇指仔细想。
“大!你叫大!”
沈棠闻言,瞳孔微微一颤。
那个人叫——
沈……大?
沈棠又问:“那是一个人吗?”
少冲道:“有两个。”
沈棠再问:“另一个人是谁?”
少冲不肯回答了。
他不喜欢眼前这个坏人。
闭上嘴巴,屁话不说,任凭沈棠怎么问都充耳不闻,只是偶尔会转动眼珠子,看看沈棠有没有忽略自己。沈棠心底有些猜测,奈何少冲不配合啊。于是,寄出了杀手锏。
她从自己钱袋取出一把饴糖。
在晁廉不赞同的眼神下,递了过去。
“你回答嘛,回答了,这些都是你的。”
晁廉正欲说一句“十三不能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奈何自家义弟跟他默契为零,不仅吃了,还吃得津津有味,嚼得一侧腮帮子一鼓一鼓,眉眼也跟着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
少冲明显不太喜欢另一个人。
对他的描述很少,但基本可以断定那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多点,年纪十七八的少年郎。
那个少年郎对少冲很有敌意。
据少冲描述,他还踩了少冲买的零嘴。
把想问的问完了,沈棠倏忽笑道:“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人哦,我是姓沈,但我行五,就算叫也应该叫我‘沈五’而不是‘沈大’。小将军,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少冲不信,看向义兄晁廉。
晁廉道:“的确如此,你口中的‘沈大’是一位女娇娥,但沈郎是货真价实的男儿啊。”
少冲又呆呆地看向沈棠。
“真的吗?”
沈棠:“……”
晁廉大兄弟,后半句完全没必要说啊!
她感觉有些心累。
总觉得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误会还会继续下去,她怎么解释自己是女的都没用,因为她现在还是一马平川,自证身份真就只能脱裤衩了。至于过两年会有女性身体曲线?
呵呵——
她真担心外人会来一句——啊,沈郎你这胸肌为何如此波涛伟岸?在下自愧不如!
被迫听到劲爆八卦的顾池:“???”
下一秒,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到。
祈善不知他好端端怎么就咳嗽了。
一脸莫名其妙。
殊不知顾池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他先前曾猜测沈棠是沈家大娘子却被断然否决,但那名陪嫁舞伶的证词却推翻了这一点,顾池便相信沈郎是沈氏流落在外的子嗣,信了龚骋一口一个“妻兄”的说辞。
结果——
这会儿告诉他,沈郎是女儿身?
顾池第一反应是怀疑。
沈郎很清楚他的文士之道,未必没有借此传递假消息戏耍他的可能……但看沈棠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这儿,他又有些动摇——他怀疑人生般看向祈善:“沈郎可是女子?”
祈善的回答干脆利落。
他用看大傻子的眼神看着顾池。
问道:“你觉得像吗?”
顾池:“……”
他静默了。
这个问题问得鞭辟入里。
他觉得不像!
过了会儿,祈善像是跟他说,又像是喃喃自语劝说他自己:“真要是女郎也无妨……”
他求的是主君,又不是求跟主君抵足而眠,沈小郎君(也许是沈小娘子)能文能武,有文心、有武胆、有诸侯之道、有国玺、有野心又不失怜悯,脾气还好,年纪还小……
还有啥不满的?
至多——
至多,多备几瓶保心丸。
其他都是小事!
顾池:“……”
听着十分有道理!
谷仁听说此处发生的事情,命人备了厚礼道歉,看着没什么架子,好似一个普普通通给家中熊孩子兜底的大家长。
同时也带过来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关于狸力一行人。
谷仁派出去的人循着沈棠说的路线,进山寻找,的确找到那么一个寨子,但找到的时候,寨子已经化成废墟。
看废墟情况,起火时间应该就隔半天。
沈棠一听,心揪了起来。
“人呢?”
谷仁笑着宽慰:“并未发现尸体,也未发现打斗痕迹,寨中也无贵重物件残留,想必是他们觉得此处不安全,收拾行囊避灾去了?”
烧毁寨子也好解释。
怕被发现行踪呗。
沈棠:“……”
她觉得有些淦!
就这么点儿家底……
这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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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表面上还能笑嘻嘻。
内心已经开始狂躁骂起了老天爷。
淦!
耍她好玩呢???
找不到林风两个小的,还丢了狸力一群大的,无晦和半步留在孝城不知生死……
她用了莫大毅力才忍下爆粗口的冲动。
顾池:“……”
他一边默默喝着茶水一边垂眸。
侧身跟祈善低语:“祈元良,辛苦了。”
祈·一脸懵逼·善:“???”
谷仁倒是个热心人,主动询问要不要再派人再去找找,但被沈棠婉拒。倒不是她不心动,而是她深知当下乱局找个人太难,谷仁也不是本地人,跟自己也没什么交情……
平白承了人这么大人情,怕是不好。
她准备自己去找。
见沈棠不肯收下自己的好意,谷仁也不好勉强,而是笑着转移了话题,谈起了少冲的事情。
自家熊孩子什么脾气、什么实力,谷仁心里最清楚不过,他从晁廉口中得知沈棠与少冲交锋数百招的事情,心下惊愕之余也有十足十的心动——此等良才,错过了可惜。
只是——
一番试探却发现这位小郎君看似温和好说话,甚至还有些童稚趣味,可一旦提到了招揽暗示,又总能嬉笑着岔开。一次两次,谷仁便明白什么意思了。脸上笑容愈盛。
仍不甘心地试探一句。
“沈郎可有打算?”
沈棠道:“先把失散的人找到吧。”
谷仁感慨道:“此事不易啊……”
倒不是他故意泼冷水。
现在兵荒马乱的,丢了个人再想找到几率近乎为零、希望渺茫,因为谁也不知道丢失的人是没碰上还是悄无声息死在哪儿了。
谷仁道:“此事并非一日之功,在下观沈郎实为人中龙凤之相,可有想过往后打算?”
不管能否找到人,日子还是要过的嘛。
沈棠沉吟几息,摇了摇头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或许会寻个地方安定下来……”
说起这个她就有些头痛。
猥琐发育也需要不受打搅的环境啊。
她现在要地盘没地盘,要人……狸力一伙还丢了,要钱——那一批税银倒是很好的发育资源,但是没人没地盘光有钱。
TM有个蛋用啊(╯‵□′)╯︵┻━┻
沈棠在内心对老天爷竖中指。
被正面婉拒了,谷仁仍是浅笑,脸上看不出丁点儿失落遗憾之色——被拒绝也正常。
时下之人看重门第和出身,这位小郎君身边有两名实力深不可测的文心文士跟随,那名受重创的武师(杨都尉)虽然废了,但看情况,他全盛时期也不弱,底蕴深不可测!
想来是哪位行事低调的世家子弟。
反观自己——
谷仁倒不是自卑,而是他清醒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多亏了祖上荫庇,他幼时家境虽不好,但也顶了个“世家子”的名头,有幸拜得名师还受了恩师亲眼招婿。
之后两段姻缘,两位岳家也待他不薄,让他有了好名声,还有幸结识了十二位义弟。
搁在普通百姓看来,这是他们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得不到的荣华富贵,但只有谷仁自己心里清楚,依旧有那么些人暗地里诟病他是靠着岳家上位,甚至还有杀妻的污名。
谷仁倒是没解释什么。
因为他知道解释也没有用,再加上他跟那个圈子目前还没大的交集,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看到沈棠,多少还是有些泛酸——他苦心经营的,只是人家唾手可得的。
ε=(′ο`*)))唉
谷仁内心五味杂陈。
也幸好他的文士之道屏蔽了顾池,不然顾池听到他这一番心声,还不知道要怎么笑呢。
沈棠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有了个高大上的背景,她只知道谷仁真是个社交达人,跟他聊天几乎没有冷场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聊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少冲面露不耐烦。
“大哥!”
谷仁好笑道:“怎么了,十三?”
少冲问:“大哥不忙了吗?”
谷仁道:“忙啊,自然忙的。”
跟这位义弟说话就得直来直去,不能说得拗口更不能打机锋。如果理解不了,少冲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就会耍脾气。普通孩子闹脾气,顶多耳朵吵,他闹脾气会要人命。
少冲直言:“那你去忙,嘿嘿。”
谷仁:“……”
他这是被义弟下了逐客令了?
不待他反应过来,少冲已经抓着他起身,双手推着他肩膀,一步一步往外推,一边推还一边道:“大哥记得快点忙完,跟六哥说一下今天的药已经喝过啦……去忙去忙!”
谷仁一路被推出了营帐。
但他也不忍呵责自家义弟。
才六岁的心智,他能懂什么人情世故?
他今日这般反常,肯定有原因。
少冲将自家大哥送走,还不放心站在营帐门口张望,生怕他会杀一个回马枪。
谷·正有此番打算·仁:“……”
这位义弟养大了,胳膊肘会往外拐了。
确信谷仁走远,少冲才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刚一转身差点儿撞上沈棠,吓了他一跳。沈棠问:“你怎么不跟你大哥一起走?”
明明长着一副能让年轻小姑娘心鹿乱跳的俊俏面庞,五官间还带着几分异域邪魅之气,小言话本标准的男主长相,偏偏目光澄澈宛若稚童。他手指抵着唇“嘘”了一声。
低声道:“小声,别被大哥听到。”
沈棠:“他走远了听不到。”
“不不不,大哥有好多耳朵,他什么都知道……”少冲瘪嘴,委屈道,“我多吃一颗糖他也知道,我多玩了会儿他也知道,我晚睡他也知道,十二哥说大哥将他其他耳朵放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小声说话,会被大哥听到!”
沈棠:“……”
晁廉吓唬孩子的话也太血腥了。
沈棠无奈,也学着压低声音。
“你留下作甚?”
少冲眼巴巴看着沈棠钱囊。
“我想吃糖。”
他好久都没吃到了。
少冲见沈棠没说话,还以为她想告状,道:“嘘,不能告诉大哥,不然他又要生气。”
殊不知,他一武胆武者能吃糖吃到严重蛀牙,谷仁都只是限制而不是禁止,很仁慈了。
沈棠:“……”
她眼睛滴溜一转:“糖很贵,我也没多少颗,这样吧,一个问题一颗糖,如何?”
少冲看着她。
似乎在思考这桩买卖划算与否。
良久,他败在了口欲之下:“好!”
沈棠想打听更多关于那位沈家大娘子的细节,只是少冲也不傻——心智六岁,不是智商只有六岁——至少他知道沈棠问问题越多,他的糖就会越多,每次就回答一点点。
最后抱着一大袋的糖,满载而归。
沈棠:“……”
但,那一袋的糖也换到了不少细节。
少冲似乎跟沈家有些关系,少冲母亲姓沈,跟真正的沈家大娘子应该是堂亲。
据沈棠推测,沈大娘子跟着同伴过来是为投奔,却从心智有损的少冲口中得知噩耗。
之后下落不明。
拿走少冲财物应该也是生活困顿。
顾池知道沈棠不是沈家人,但祈善并不清楚其中细节。待少冲离去,他看向沈棠。
沈棠道:“唉,此事说来话长。”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便将自己失忆,舞伶说她是一口棺材中醒来的事情,尽数交待出来。倒不是她心大,而是她知道祈善认定的是她这个人,而非她脑袋顶着的身份,因此也没隐瞒的必要。
祈善闻言蹙眉:“以往,真不记得了?”
沈棠想了想,摆着手指头细数:“也不是,我记得自己酒量很好、画技超绝、歌喉胜似天籁、性格有些孤僻内敛、不喜欢跟人交流沟通……一时半会儿就想起来这么多……”
祈善:“……”
酒量很好,一滴就倒?
画技超绝,那看不出的鬼画符?
天籁歌喉,指五音完全离谱的调子?
至于性格孤僻内敛、不喜跟人沟通……
他就没见过比沈小郎君还喜欢废话的。
若非沈棠人品还行,祈善怀疑沈棠再涮自己——事实上,他更倾向于后者——沈小郎君这些记忆太离谱,多半哪里出了问题。
祈善又问:“你这身手?”
沈棠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祈善:“……”
他突然有些慌。
因为疯症,那个少冲只有六岁的心智,自家沈小郎君别不是因为文武双修,只有十二岁心智吧?祈善只恨褚曜这时不在,不然也能跟他分担“沈小郎君变成傻子”的担心。
沈棠:“……”
她怎么觉得元良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顾池:“……”
自然是因为担心你是傻子啊。
沈棠一行人稍作休整准备出去找人,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临近傍晚时分,营寨前哨发现有万余人朝此处靠近。本以为又是叛军有一场恶战,谁知是其他几路势力相继抵达。
他们也在营寨附近驻扎,还准备开会。
从逃难百姓口中,他们已经知道孝城被攻陷的噩耗,几番犹豫,还是决定集合数路兵马夺回孝城。孝城这伙叛军是彘王帐下精锐,若能拿下,相当于断了彘王左膀右臂。
众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沈棠作为“借宿”的客人,按理说没资格知道这些,哪怕加上杨都尉和两个士兵,一行也才六个,根本算不上一路势力,可她万万没想到……
一道矮小的身影似风一般扑过来。
“郎君!”
熟悉的声音让沈棠脚步一顿。
紧跟着又道:“真的是郎君!”
沈棠被扑过来的黑影抱了个结结实实。
她低头一看。
来人穿着一袭男童的装扮,脸蛋也清瘦憔悴许多,但那张脸的确是她眼熟的,大喜!
“林风!”
是的,从一群人中窜出来的正是林风。
不止是林风,还有小跑着跟上来的屠荣。
屠荣现在可不是小胖墩儿了。
他比上一次见面清瘦了好几圈,脸上也没那么多软乎乎的肉,五官似乎也长开了一些,个头窜了一点点。沈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想她东奔西跑都没找到人……
林风也没回答,只是抱着她红了眼眶。
内心似有千般万般的委屈想说。
但最后还是默默吞咽了回去,短短一段时间的经历让她明白,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千言万语凝成一句:“郎君,奴家想你了,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竭力不哭,但晶莹泪花已经在打滚。
沈棠拍了拍林风,掌心下,手臂比之前瘦了不少,能清楚摸到骨头,可想而知这段时日吃了多少苦头。正懵逼,人群之中又走出一道魁梧身影,正是前不久去找却没消息的狸力。
“狸力?你——”
这个发展有些快,她需要捋一捋。
其实说起来也不复杂,前不久林风和屠荣被送回来,狸力也意识到风声不对,担心深山不安全,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带人躲到别处。清点了人手和资产,一把大火烧了寨子。
他也没想到仅半天之后,会有人来找。
只能说运气不佳。
至于为什么会跟那几路势力混一块儿?
呵呵,运气太差了。
下山没多久碰到,还被他们的斥候误会是一同讨伐彘王的小势力。狸力倒是想否认,但又吃不准这些人什么脾性,自己等人还运着好几车的宝贝,拉着那么多肥嘟嘟的猪。
若是否认,他们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会不会将自己等人当做盗匪抢了?
承认是来“替天行道”的小势力,多一个“同盟”的头衔,短时间内性命无虞,这些势力也要脸,总不能明目张胆打劫同盟这些家底。
于是,狸力含糊着承认了。
那伙人才收起了恶意。
最后百多号人跟着他们一块儿过来。
他正愁打仗该怎么办的时候,耳边听到林风狂喜的喊声,直直扑向多日未见的郎君。
狸力:“……”
啊,这下他不用愁了。
沈棠:“……(╯‵□′)╯︵┻━┻”
她也不想愁啊!
沈棠一巴掌捂脸,没想到会如此戏剧化。
更加戏剧化的是——
她现在,似乎,可能,被误认为小小小势力的头儿,屁点大的家底也要跑来凑一脚。
沈棠:“……”
六个人和一百多号人……
对公西仇率领的叛军而言,一样不够塞牙缝啊!开始打仗前,还得去开个动员大会。
------题外话------
_(′?`」∠?)_
啊,时间过得好慢啊……
棠妹,打完这一仗就有一小块地盘了……
啊,真不容易……
221:郎君可有图谋【看作话】
关于这个动员大会——
沈棠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参战人员几万的大型战争,需要她这个手底下只有一百多号人的小小小势力头子过去参与讨论?呵呵,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过去就是当背景板,听一群人吹牛做梦。
也许还要兼职捧哏……
此时,距离大会开始还有一点时间。
各路势力开始抓紧时间安营扎寨,不少动作快的营寨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沈棠一行人就只有百余人,位置肯定不会很好。一旦叛军夜袭或者攻打,必是首当其冲。所幸跟谷仁有点“交情”,他便主动提议,可以在自己的营寨划拨一块地方给沈棠。
沈棠自然没拒绝。
总不能拿百十号人性命赌气。
不多时,十几顶简陋营帐搭了起来。
看着众人忙上忙下,沈棠表面上面无表情,实际上——顾池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沈棠循着动静扭头看他:“顾先生,有事?”
顾池脸上出现一幅完美饼状图,三分无奈、三分隐忍、三分假笑以及一分的崩溃,他皮笑肉不笑:“沈郎能否安静一些?”
沈棠一脸无辜地睁着那双圆溜溜杏眼,不解地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可我没说话啊。”
顾池:“在下的意思是,沈郎能不能放空心神?就好似以前那般?嗯?如何?”
因为文士之道不受他的控制,顾池总是被迫听到一定范围内的心声,所以他最讨厌待在人员密集的场合——特别是动辄数千数万人的军营!但是,他做梦都没想到啊!
一个沈郎能一人抵抗千军万马!
她的心声胜过疾风骤雨,噼里啪啦、连绵不绝,从头至尾还不带套路重复。先前在内心咒骂老天爷也一样,花式问候,花样繁多,顾池听完只觉得自己词汇量也在被迫上涨。
如此不敬老天爷,也不怕遭天谴?
只要沈郎在他心声范围,她一人便是皓月,其他那些米粒之光哪里有资格与她争夺?
沈棠:“……”
_(′?`」∠?)_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沈棠嘀咕:“但刻意放空心神费神……”
祈善也补刀说:“这又不是沈小郎君的错?没追究你窥听心声就不错了,还这么多要求?有能耐你控制好你的文士之道。”
顾池:“……”
下一息,咳嗽声响起。
“咳咳咳咳咳——”
祈善还以为顾望潮会使出其他花样,谁知他就是用长袖捂着嘴,毫无征兆地剧烈咳嗽起来,额头青筋暴起,眼眶水雾弥漫,弓着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要惊厥过去。
沈棠:“……”
明知顾池可能是假装的,但她作为善良温柔的新社会新时代五好优秀青年,不可能忘恩负义——顾先生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前脚刚答应收敛心声,顾池后脚就止住咳嗽。
沈棠:“……”
_(′?`」∠?)_
她就话痨这么点爱好,嘴巴上不让说,那她心里想——结果,现在心里想想都不行了。
沈棠感觉前所未有的委屈???
待狸力过来,才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
沈棠没看那些财物,只是翻看人员册子。
少了七个。
她抬头,狸力解释道:“那七人死了。”
沈棠几人离开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外界发生的事情还多。留下的余威只能震慑一段时间,时间一长就没了效果。
沈棠下山买回来的部曲还好,反正他们也无处可去,留下来至少饿不死,但从匪寨降服的那批青壮就没那么好了,起了恶心思。
狸力当机立断采取了措施。
他遵从沈棠的命令,从她房间翻找出那盒马钱子,直接药死了领头的五个人。
剩下的想要围攻造反,被他杀鸡儆猴。
要知道狸力天生神力,哪怕没武胆,低等级武胆武者碰到他也会丧命,一个没轻重就打死两个。哦,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一拳一拳将他们胸骨、颅骨打碎。尸体死相惨烈,剩下那些被宛若厉鬼的狸力吓破了胆。
一个个温顺如羔羊。
狸力还以为沈棠要追究自己责任。
那毕竟是七个人……
正当他内心忐忑的时候,沈棠冲林风招手,让林风取七两银子给狸力。面对狸力狐疑不解的眼神,她道:“当断则断!你做得很好。不杀这七人,剩下百多人也就散了。”
沈棠的家底就这么点。
七个生了异心的贼子重要?
还是剩下一百多部曲重要?
呵呵!
若换做她,她只恨那七人死得痛快!
至于为什么是七两……
当然是因为穷啊???
如果可以,她也想阔绰一把!
暂时体验不到挥金如土的感觉,但“挥手大饼”还是可以的,她已非吴下阿蒙,现在一道言灵下去便是一筐大饼。别看这一张张大饼没滋味,但跟其他营寨伙食一比——
幸福感立马就出来了!
这些大饼口感松软,麦香十足,放火上烤一烤还有不一般的焦香,可比掺杂着小碎石的陈年麦饭好得多。顾池咬了两口,略略诧异——沈郎这诸侯之道……
他有其他想法。
“沈郎的言灵最多能供多少人?”
沈棠一听就知道他要问什么,如实说道:“两三百号人还行,再多就很吃力了……”
这还托了上次莫名突破瓶颈、文气翻倍的福,否则人数还得砍半,用言灵供应也不是长久之策,文气恢复也需要时间。顾池听了略有失望,但也没说啥,继续享用青梅酒。
这些青梅酒是沈棠先前无聊酿的。
没想到狸力连它们都带出来了。
所有人都有份——
唯独她,只能喝去了膻味的羊奶。
啧,也不知道狸力上哪儿抓的母羊。
顾池的酒量不算很差,但也不算多好,没多会儿热意就爬上脸,染上浅浅绯红,少了几分苍白病相。他抬手松了松层层交叠的衣领,露出精瘦锁骨,笑着呷了一口青梅酒。
他倏地问沈棠:“沈郎可想过以后?”
沈棠一边喝奶一边腹诽,闻言看向他。
“什么以后的打算?”
他借着酒意。
聊家常般笑道:“可有图谋一地的想法?”
说完又道:“在下担心问得含蓄,沈郎又顾左右而言他,所以——还是得开门见山。”
沈棠想了三秒。
------题外话------
_(′?`」∠?)_
今天,啊不,昨晚,真要气疯了。
我在码字赶稿呢,非得过来逼逼赖赖打扰……
谁专注工作的时候喜欢被打扰?
谁打游戏到了关键时刻喜欢被打扰?
男女同胞都一样不喜欢啊!
我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特别是这种时候,更加抑制不住,让他别打扰了,还剩五百字,思路又超级通畅,半小时还能稳个全勤,结果还TM跟我嬉皮笑脸!
真以为自己笑容能灭火吗?
几年了,都不往心里记一下吗?
气得我一拍键盘。
这下好了,几百页的Word文档直接卡死机了,文档被倒回到9号……
艹,明明都已经设定一分钟保存一次,玩我呢!
我急了还交了一笔智商税,实在找不回文档就去下载了一个嗨什么的数据恢复软件,好家伙,试用也没有,交88使用一次,交108一年会员?
我脑子也真浆糊了,便交了,找回来是个空文档。
淦!
于是又重新写。
艹!
灵感断了,两千字花了仨小时,还各种不顺眼。
气得心脏疼。
明天表哥入住新房还得早起去参加酒席,想想就更气了……
PS:10号剩下的两千字,11号更新补。
222:拿一块地盘【请个假】
虽然沈棠也有这方面的打算,但——
顾池这个问题未免太直白。
人家都这么直白了,她也得坦诚。
便诚恳道:“自然有的。”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百多号人。
思及此,她眸光微沉。
她的诸侯之道限制太大,想猥琐发育就少不了一块稳定的地盘。没有稳定地盘则意味着她没有猥琐发育的空间。因为人长着两条腿,可以扛着家底跑,但种下去的农作物不行。
农作物从种植到成熟需要时间的。
沈棠也不是没想过占山为王。
但这种行为风险太大,只能算是下下策。
因为沈棠不是脚下土地名义上的主人!她名不正言不顺,其他人就有资格打着“为民除害”、“清剿盗匪”的名义攻击她。即使她自恃实力,不惧外界骚扰,来一个打一个!
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后者总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十次之中哪怕成功一次,沈棠可能就没了翻身的机会——资本太少,禁不起折腾!
想得再远一些,她日后想招揽流民为己所用、扩大自身规模,总要有一块地盘安置人吧?不然一堆流民过来干嘛?跟着她一块儿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
没名声没地盘,流民都不鸟她。
没有地盘便意味着一切打算都是空谈。
沈棠向顾池求教:“顾先生可有良策?”
顾池还真有。
他笑着呷了一口青梅酒,意味深长。
“不敢说是良策,但的确是一个良机!这个机会近在眼前,只看能不能把握!”
沈棠蹙眉:“良机?还近在眼前?”
她稍一思索,便明白顾池所指的“良机”在哪儿……只是,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个“良机”就是烫手山芋……她只会死得更快吧?
沈棠摇摇头:“顾先生未免太看得起我。”
顾池怂恿拱火:“富贵险中求。”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一旦这个‘险’远远大于‘富贵’,再去做就得不偿失了……”沈棠顿了顿,似乎怕顾池误会,又补充一句,“我有实力,自然连两军阵前对将都不怵,即便技不如人,我还有元良他们,全身而退还是可以的……只是,我能做到,不意味着其他人也能。”
至少手底下百多号人不行。
送他们上战场跟送他们见阎王没什么区别。
“沈郎焉知自己不能成功?”
沈棠摇头:“这不是成功与否的问题……退一万步说,即便侥幸成功了,以郑乔的脾性作风,他当真会践行诺言?”
即便是盖章的诏令,他也可以翻脸不认。
“沈郎太谨慎了。”顾池惬意地眯了眯眼,神态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郑乔发下那道诏令,不外乎是想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可反而暴露他最大的软肋。也正是这道软肋,让郑乔不敢轻易毁诺。他心里再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顾池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沈郎不妨猜上一猜。”
沈棠闻言看向了垂眸静听的祈善。
祈善没有给提示。
沈棠:“……”
她垂眸思索了会儿,试着问道:“郑乔最大的软肋——难道是外强中干?他手里有庚国国玺,以彘王为首的叛军只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便利。若两方对上,郑乔赢面更大。”
但——
郑乔并没派兵去宰了彘王等人。不仅没这么做,还下诏令,号召仁人志士讨伐逆贼,不论出身过往,谁能在讨伐之中建功立业,或加官进爵,或裂土封王……
看似是一封很正常的诏令。
可里头的猫腻太多,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不论出身过往”。翻译一下就是——郑乔度量大,只要能立功,即便立功的人曾经举兵造反,也能一笔勾销!
只论功,不论过!
说着,沈棠思路越发通畅。
分析道:“若说郑乔有能力剿灭彘王叛军,他何必许下‘裂土封王’这样的承诺?”
画大饼也不是这么画的。
“……若说没能力,似乎也说不通……”
国玺的优势可不是说着玩的。
“除非——郑乔因为某种原因,暂时无法发兵,只能借助外力牵制彘王势力做大。他怕饵不够大,其他鱼不肯上钩,便抛出一个无人能抵抗的诱惑?听着像是在拖延时间……”
顾池眼底一闪而逝的惊异。
“沈郎聪慧,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沈棠问:“这么说,你知道原因?”
顾池:“其实不难猜测。彘王他们为何能这么快策反曾经效忠郑乔的心腹?因为被捏住了把柄,这把柄一旦被郑乔知道,必死无疑。他们除了反,没有第二条出路!”
由此可见,郑乔多么不得人心。
他行事狠辣,不止敌人畏惧,身边的人更畏惧,而畏惧不能令下属真正死心塌地。郑乔让下属畏惧的同时,也滋长他们的野心。只消一个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背叛!
只为脱离郑乔的掌控!
顾池淡淡地道:“彘王的例子也给了其他人启发——趁机会反了郑乔才是保住小命最稳妥的法子!如此一来,郑乔当然不敢这种时候派兵清缴彘王叛军,因为一旦他下放兵权,那些反意的心腹将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他!”
相反——
引各路势力跟彘王火拼,不管哪一方胜,或者干脆两败俱伤,郑乔都稳坐钓鱼台。
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亮。
但——
世事岂会尽如人意?
也正因为这块软肋的存在,郑乔不会轻易毁诺。顾池便希望沈棠能抓住这个机会,好赖拿到一块地盘,算是有了立锥之地。只要顺利扎下根,便算成功迈出第一步!
日后的事情才能展开。
而沈棠的担心却是——
共叔武和褚曜都不在,手底下只有一百多号人的她,该怎么做才能建功立业,获得人生第一块地盘?这个问题很要命!
一百多号人投入战场,水花都冒不起来。
沈棠的心声没有避讳顾池。
顾池笑道:“那一百多人是做不到。除了共叔武,沈郎手底下也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武胆武者,但沈郎不一样,只要能在两军阵前扬名……功劳不是唾手可得?”
沈棠:“……”、
大意了!
合着从头到尾打工的是她???
别人是员工打工养活老板……到了她这里,是她这个“老板”拼死拼活,打工养“员工”?
唉,世界的参差。
正怨念,帐外有士兵传话。
原来是谷仁准备去参加大会,担心沈棠找不到路或者被轻视怠慢,便喊上她一道。
沈棠:“……”
------题外话------
高估自己了……
表哥入住新房么,过去帮忙,五六点就被喊起来……淦,我凌晨三点多才睡下的……一整天就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又困又累,下午忙完回家,补了两个小时,反而越补越累,醒来感觉身体被掏空……
更不动了,心慌,准备请个假去早睡。
明天养足精神再补更……
223:开大会了【二合一】
沈棠以为开会就是一伙人聚在一起,你发言我跟进,大家一块儿群策群力、集思广益、迎难而上,商讨进兵之策。占领孝城的叛军可不弱,他们还有公西仇这个大杀器!
这是沈棠想象中的开大会。
而实际上的大会——
效率高不高先不说,但的确比她想象中精彩太多太多。见过农村集市吗?差不多有那个味道了。沈棠是跟着谷仁一起来的,但安排的座次却离他很远,待遇差别极大。
谷仁蹙了蹙眉。
似乎对这个安排并不是很满意。
不过,宰牛杀羊、宴请各方势力的主办方不是他,他也不好说什么,径直在自己的座位落座。刚坐下,便看到几个眼熟的人。推杯换盏,笑着寒暄起来,场面看似很和谐。
只是——
和谐表面下却是暗流涌动。
沈棠不是一人过来的,还带了祈善顾池。
一来,祈善不放心沈小郎君,谁让这位沈小郎君太会制造“惊喜”?他还想多活两年呢。
二来,哪有老板一人加班的道理?
顾池则是主动请缨要来,多带他一个呗。
沈棠脸色古怪:“这会儿不嫌吵闹了?”
顾池慢条斯理整理好衣襟,青梅酒带来的热度还未散去,眼神仍有些许迷离:“吵是吵,但也有意思……在下很想知道这些人里头,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响应所谓诏令的……”
沈棠不解问:“还有浑水摸鱼的?”
顾池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沈棠闻言一头雾水。
响应诏令过来,自然是图郑乔抛出来的诱饵,顾池却说“醉翁之意不在酒”……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人是冲着其他目的来的?沈棠倏忽想起什么,嘴角微微一抽,摇了摇头。
“……若是如此,野心还不小嘛……”
孝城除了有彘王帐下的叛军,还有“下落不明”的国玺……啧啧啧,这些势力来得这么快,的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国玺之上也。沈棠撇了撇嘴,答应捎上顾池。
即使多了一个一脸病气的顾池,沈棠一行人也只有寒酸的三人,三人还都是文心文士,没有一个海拔有安全感的武胆武者坐镇,不出意外被安排到了偏僻的犄角旮旯。
更加郁闷的是——
沈棠前面还有一排仁兄。
这也是一位人高马大的大兄弟,坐着不动就是好大一坨,将沈棠的视线挡得干干净净。
除非沈棠站起来,不然根本看不到坐在营帐前几位的势力头目面孔。她有些绝望地看着前方仁兄微微隆起的蝴蝶骨和结实背影,耳边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寒暄讨论声音。
沈棠:“……”
(╯‵□′)╯︵┻━┻
暗暗捶桌!
她也想呼吸高海拔的空气啊!!!
顾池微微扑哧笑出声,沈棠一眼瞪了过去。他或许是被这道凌厉眼神震慑住,非常识时务地改口宽慰:“沈郎年岁还小,日后还是能长高的……毕竟底子摆在这里,莫慌。”
沈棠这才收回视线。
顾池道:“沈郎——”
沈棠双手抱胸,仍有些气呼呼。
回应的语气也带着几分火:“作甚?”
因为坑人的文士之道,顾池精通一心多用的窍门——一边细听诸人心声、一边注意他们嘴上发言,同时还要跟沈棠交谈:“沈郎以为——这些人之中可有你看得上的?”
沈棠反问:“我看得上的?”
她指着前方仁兄的背影道:“我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没看到,光看背影了……”
开会体验感极差。
顾池无奈道:“在下不是指他们模样。”
哪家势力都不是看脸上位的啊。
不待沈棠回答,他又补充:“也不是指背影,沈郎观他们言行举止,之中可有英杰?”
沈棠:“……”
说真的,她更加迷惑了。
谁家英杰是聊个天、开个会能看出来的?
不真刀真枪干上一架或者亲密相处一阵,鬼知道是真有本事还是银样镴枪头?沈棠对他们一点儿不了解,诚实地摇头:“暂时没看出来哪个算得上,看着呗。”
顾池却说道:“在下倒是发现一个。”
沈棠精(八)神(卦)振奋:“谁?”
她倒是好奇谁能让顾池看顺眼……
要知道这厮的文士之道可是“读心”啊。
择人标准肯定很苛刻,唯有表里如一之人才能让他高看一眼。因为太好奇,她忍不住上身前倾凑过去,生怕自己错过了这个八卦。
顾池见状哑然:“沈郎没想过是自己吗?”
沈棠:“……你逗我玩?”
顾池笑着将沈棠桌上的酒盏拿走。
道:“沈郎可以猜一猜。”
沈棠:“……”
她非常有理由怀疑,顾池说这一通话是为了骗走她的酒!暗下撇了撇嘴,护食一般将两盘零嘴揽到自己怀中,遮住顾池觊觎目光。
一侧的祈善眼神莫名地看了顾池两眼。
避开沈棠,私下交流。
二人眼神交锋数次,你来我往。
还未等他们谈出个结果,喧闹如集市的营帐慢慢安静下来,除了众人的呼吸声,只剩灯盏烛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原来是战前大会正式开始了!沈棠也一改散漫,正襟危坐。
她盯着前方仁兄的背影,这时,一道陌生的中年男人声音从营帐上首位置传过来。
那人声音沉稳道:“今奉国主诏令,诸君齐聚于此,讨伐违逆贼子,可有进兵之策?”
话音落下,紧跟着是一个声线略尖的男子开腔:“在下以为,欲伐逆贼,先立盟主。”
沈棠眼神一亮。
这个流程她熟悉!
紧跟着就是凡尔赛炫耀环节。
所谓盟主,自然是众人之中实力最强、家世最好、名望最高、地盘最大……的那位担任!估计要扯皮扯上一阵子。
沈棠不能喝酒,只能喝茶润润喉,一边喝一边在内心暗道:“苦也,盼他们早点选个盟主出来,不然茶水喝多了,我怕膀胱遭不住……开会开到一半跑出去如厕不太行……”
受限于海拔,她看不到发言的人,只能听他们的声音和脚步,判断大致年龄身高实力:“争权夺利果然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个劳什子的盟主也能争来抢去,郑乔是没来又不是死了,真以为他是屁点权力没的傀儡?”
顾池就更加悠闲了。
他的海拔高,没那么惨。
多了一个沈郎,他发现这种场合也不是很无聊——他能一边观察发言之人,一边校对沈棠的吐槽,后者的碎碎念总能带来意外惊喜,给枯燥无聊的扯皮增添几分别样趣味。
沈棠的观点他是赞同的。
虽然所谓的盟主可以约束众人听令,也能私下做点小动作——例如将资源向己方倾斜。但,此战打输了还好,一旦打赢了,所谓的盟主就会成为郑乔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众望所归的盟主,还兼具名声、家世、实力和地盘,郑乔会不介意就奇怪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蠢的。
有人跳出来争夺,也有人兴致缺缺。
盟主争夺战的战况并不是很激烈。
很快就择定了盟主。
一位姓“吴”的仁兄,年纪不大,目测三十开外,留着修剪整齐的山羊胡,衣着看似低调,实则低调中透着“昂贵”二字。最重要的是——此人坐拥半郡之地的兵力!
众人之中兵力最多最强的。
莫以为半郡之地很小。要知道当今大陆四分五裂、百国林立,某些小国的国土面积也才半郡或一郡,它们夹在大国之间艰难求生。其中的典型例子,便是当年的褚国!
这位“吴”姓仁兄,虽不是这半郡之地名义上的主人,但手中兵力确实实打实的。
他一站出来,其他人都熄声了。
开玩笑,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两三千兵力怎么跟上万级别的比?
沈棠不解,私下嘀咕:“这么牛批,不好好蛰伏起来养精蓄锐,怎么跑来参加这个——他也不怕被郑乔盯上,暗搓搓给灭了?”
枪打出头鸟啊!
沈棠倏忽想到顾池先前的问题。
明白了。
这位“吴”姓仁兄多半是冲着国玺来的。
只要拿到国玺,某种意义上便是跟郑乔有了平起平坐的资格,他又有半郡之地的兵力,再吸纳那些被郑乔压迫的势力,短时间就能发展起来。这便是富贵险中求——
达成共识,有了盟主,众人又在“吴”姓仁兄的率领下焚香歃血。沈棠这才在众人缝隙中看到新盟主的模样。跟她想象中差不多,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矜贵傲气。
说话看人,目不斜视。
因为条件非常有限,歃血结盟没有另外挑选黄道吉日,而是直接就地取材。
新盟主整衣裳,佩宝剑,净手焚香。
一拜、二拜、再拜。
宣读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
饮下一碗滴入牲畜鲜血的酒水,最后摔碗表达决心!其他人一一照做,除了沈棠……
除了沈棠!
被迫成了焦点的沈棠:“……”
新盟主注意到站在角落的沈棠,看她面貌生得稚嫩,位置又这么偏僻,内心将她的势力揣度个八【九】不离十。不认为这么个小势力能产生多大作用,但不配合流程……
这问题就很大了。
新盟主面上噙着温和但不失威严的浅笑,没走近前,遥遥一问:“这位小郎如何称呼?”
沈棠抿了抿唇,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在下沈棠。”
新盟主问:“沈郎主为何不饮这酒?”
只差直接问她是不是对结盟有意见。
其他人看着沈棠的眼神也是复杂莫名。
沈棠只得半真半假地说:“这、这个,在下酒量不好……怕献丑人前,所以就没饮。”
她酒量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她觉得生饮牲畜的血不太卫生——一般歃血结盟会用鸡血,但要讨伐的人是“彘王”,牲畜便选定为猪,还是现场宰杀的猪!骚味冲天!
沈棠偷偷瞄了一眼,那猪不太注意卫生,放血的时候还在挣扎、凄厉嚎叫……
真喝下去,不会有啥病吧?
真担心一伙人歃血为盟去讨伐彘王,结果半路上发了瘟,一个个英年早逝……但转念一想,猪瘟不似鸡瘟,似乎不会传染人?
她正准备咬牙喝下去,谁料身边这些人动作一个比一个快,便衬得她似个异类。
连补救的机会都不给她。
新盟主显然不接受这个说辞。
其他人的目光也添了几分不善之色。
唯独谷仁站出来替沈棠说和,他道:“沈郎君确实年幼,酒量不佳,不如换杯茶水?”
新盟主没发话,倒是有其他人“心直口快”,他嗤笑:“年幼?真正年幼,就应该待在家中受父兄庇护,或是享受温香软玉,沾染那醉生梦死的糜烂作风,而不是待在一众豪杰之中,在这般庄重场合,给咱们添堵!”
有人忍不住哂笑出声。
沈棠脸色变了一变,看向那人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善,婉拒了谷仁替换浊酒的建议。
冷笑道:“行!那你便牢牢记着这话,待会儿我怎么撒酒疯,你都得拦住了!”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祈善头疼地上前搀扶住醉倒的沈棠。
新盟主内心也赞同那番“心直口快”的发言,毕竟沈棠年纪真的太小了,身量还没他小儿子高,这种小儿来掺和做什么?可他没想到沈棠真会秒醉!当场闭眼了!
“他这是……”
祈善叹道:“我主醉了……”
新盟主:“……”
众人:“……”
还真醉了???
在场没几个是普通人,全是五感敏锐的文心文士、武胆武者,沈棠气息变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纷纷无语凝噎。
心下腹诽吐槽沈棠破坏庄重严肃的歃血场合,但也有人注意到存在感不强的祈善。
此人惊得睁大眼,当即出声唤他。
“你是——祈元良???”
因为过于震惊而失声破音。
祈善循声看去,表情微微一僵。
顾池挑眉,暗下问:“你故旧?”
祈善面上风轻云淡。
一边回应顾池:“以前的同僚……”
顾池瞬间心领神会。
有前任同僚自然也会有前任主公。
而祈善的文士之道,众所周知费主公。
祈善不得不道:“许久不见,秦兄。”
新盟主望向自家心腹,略有些好奇地问。
“秦卿,你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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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俩人认识?
众人又将好奇目光投向一袭皂色文衫的文士。他们没想到一个屁点大势力的左膀右臂会跟新盟主的心腹认识。看皂衫文士的反应,这个“祈元良”似乎有些名堂……
人类的本质就是凑热闹吃瓜。
一时都来了围观的性质。
皂衫文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向祈善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活剜了,生硬地回驳一句。
“谁是你秦兄!”
顾池暗笑:【不招人待见啊。】
祈善冷笑:【你的名声就很好?】
其他人笑话就罢了,顾池哪来的资格?
乌鸦莫笑猪黑,大家伙儿半斤八两。
皂衫文士凑近新盟主,低声道:“主公,此人便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恶谋’祈元良,曾经冒用数个名讳周游各国,之后被追杀通缉,没想到是逃到这里,还敢用本相示人!”
新盟主惊怪道:“什么?恶谋是他?”
他时常关注外界风云,特别是西北诸国的消(八)息(卦),自然没错漏祈善这个画风奇葩的家伙。虽然不清楚事情经过,但只看祈善被通缉的身价也能看出一二……
绝对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奇人”!
话音落下,他看向祈善的目光带着几分避之不及的警惕,大家伙儿也密切关注新盟主和皂衫文士的对话,一时间人心浮动,各有心思。作为众人焦点的祈善却是笑而不语。
嗐,他说自己没那么可怕有人信?
不过,也的确死了不少主公。
顾池闻言,暗暗发笑。
那位仁兄说什么“还敢用本相示人”?
呵呵——
这要是祈善的本相,他名字倒过来写!
这厮的伪装之术堪称精妙绝伦,再加上文心文士一贯多心眼,每个都深谙套娃精髓,根本不可能轻易暴露自身底牌。顾池更加倾向祈善此时的面貌也是他的伪装之一。
只是这个伪装用得比较久而已。
皂衫文士笃定道:“是他,不会认错!”
新盟主倒吸一口凉气。
甚至,他还在众目睽睽下退了一步!
他!居!然!退!了!一!步!
祈善:“……”
众人越发不解。
这“恶谋”什么来头?
怎么没听说过?
呵呵,这是自然的啊,因为祈善祸害的是其他国家势力,这群井底之蛙从哪儿听说祈善的破名声?他们能弄清楚本国有哪些名士、哪些后起之秀就不错了……
顾池看着这一幕,暗暗庆幸。
庆幸自己的马甲还捂得结结实实。
不然就要被祈善看热闹了。
瓜,还是别家田地里的瓜香脆。
祈善余光看到他面上的幸灾乐祸,心下翻了个白眼,他不用言灵窥探顾池心声都知道这厮在想什么。常在河边走,迟早会轮到他湿鞋的!祈善正欲开口,醉酒的沈棠醒了。
她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
几个凑巧与她对视的人吓了一跳。
沈棠站稳了,祈善是第一个发现的。
果不其然,此时的沈棠面色微漠,目光冷冽,气势与先前会与人插科打诨、满嘴废话的沈小郎君判若两人。她淡漠扫了一眼众人,出言问道:“诸君退敌之策商议完了?”
新盟主道:“还未。”
沈棠嗤笑一声:“还未?”
新盟主意识到沈棠状态不太对劲。
因为她这话的语气听着阴阳怪气的,先前那位“心直口快”的仁兄憋不住了,疾言厉色:“你这话什么意思?再者,你不是醉了?黄口小儿,敢耍手段戏耍我等,着实可恨!”
说话的这汉子,生得豹头环眼,说话也是声如洪钟,距离近一些甚至会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胆小一些的孩童听他两句都会吓哭。沈棠仍神色漠然,只微转眼球,斜视轻瞥。
那人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沈棠不想回答。
祈善解释道:“我主这是醉了。”
那人厉色打断:“胡言,我看他清醒得很,哪里有一点儿醉态?难道不给个解释吗?”
歃血结盟是非常严肃的仪式。
沈棠闹这一出,多少有些不详预兆。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将众人注意力都从“恶谋是何等人物”上面挪开,连新盟主也不能免俗——新盟主那叫一个好奇,祈善明显是奉了眼前这小儿为主,这小儿有甚特殊的?
横看竖看,这叫“沈棠”的少年除了模样出挑,其他条件跟祈善以前的主公根本没得比。
凭什么获得“恶谋”祈善的青眼?
祈善道:“我主醉酒就是这副模样。”
他言尽于此。
很显然,这位“心直口快”的仁兄不信,也不接受祈善的说辞,更加不爽沈棠刚才看他的轻蔑眼神。那种眼神就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祗垂眸扫视人间,无端让他厌恶恶心。
沈棠抬手,眼神示意祈善下去。
祈善叉手一礼,后退一步。
那名皂衫文士看了瞪大眼睛。
这、这是祈元良???
还未待他多想,沈棠语气淡漠地问挑事仁兄:“如何解释?或者,你想听到什么解释?”
施舍般给了个正眼,只是那双圆润可爱的杏眼,透着冰渣一般的冷意,看得人不寒而栗。偏偏她的年纪太小,当旁人俯视她的时候,也会生出一种莫名的自信和错觉。
什么错觉?
那就是沈棠跟她的个头一样好欺负。
见火药味越发浓烈,新盟主下场打圆场,谷仁也出声说合,只是沈棠的眼神似乎踩中了他的尾巴,连新盟主的面子也不给。只是他还有几分理智,发难也不忘记绑上众人。
“不是给我解释,是给在座豪杰解释!”
沈棠不耐烦地蹙眉:“然后?”
那人道:“证明你有资格站在这里,否则的话——你这番行为根本就是故意戏耍我等!歃血结盟何等严肃场合?岂容你小儿猖狂胡闹!诸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棠垂眸想了想。
她道:“嗯,你说得很有道理。”
听到沈棠这话,那人还以为沈棠是无计可施、所以破罐子破摔了,正欲笑,却见眼前白光一闪,森冷剑光抵着他的喉咙,浑身汗毛顷刻炸起,冷汗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顺着剑身看过去。
她道:“显然,我比你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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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五百字我实在憋不出来了。
干脆就先发两千字,剩下一千五我白天发……
PS:不是不想继续憋,实在是我家猫猫要睡觉了(猫猫睡觉就爱占着我的椅子,每天码字都要被它骂骂咧咧好一会儿),它一直在骂我(委屈,双十二一半花销都在它身上的说),怕邻居投诉,先睡了
225:你管这叫文心文士?【二合一】
众人被这一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沈棠会二话不说拔剑威胁人?
谷仁惊得破声:“沈郎主手下留情——”
开玩笑,一伙人在这里搞结盟要弄彘王叛军,结果被献祭的第一个人头就是己方之人,这要是被彘王叛军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谷仁此话一出,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
祈善无奈道:“诸位莫慌,我主醉酒就是这样,不太好说话,但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他说得诚恳无比,但鬼都不信啊!
皂衫文士则是若有所思。他似乎有些明白祈善为何择定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了,或许是志(臭)趣(味)相(相)同(投)?这俩属于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你管这叫不太好说话?”
作为当事人之一,被剑尖抵着要害的仁兄心头有火舌舔舐,怒火不可遏制地爆发出来,青筋暴起,露出横眉怒目之相。他也不是啥好脾气,当即选择给沈棠点颜色看看。
吼——
只听他喉间溢出一声野兽般威慑性低吼,帐内卷起狂风,气浪以此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声如洪钟,掺杂武气威慑的气音化作无形的尖刀与利刃,直直扑向沈棠面门。
沈棠是主要目标,但附近的人也会被波及。
一群人下意识开启了各自的防护手段。
可怜帐外巡逻守卫的普通士兵遭了池鱼之殃,他们只感觉一阵刺耳响声过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声寂静。稍稍缓解,耳朵又痒又麻又温热,好似有一条小蛇爬出来……
有士兵下意识抬手,去摸发痒的耳朵,结果没抓到什么小蛇,反而摸到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拿下来一看,掌心沾着点点殷红刺目的颜色!他们的耳朵居然流血了!
还不待他们心底生出惧怕,一道黑影宛若炮弹般从营帐内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留下余长的拖痕。定睛一看,这道黑影不是旁人,正是刚才那位“心直口快”的“豪杰”。
发生何事了?
莫非是敌人混进来了?
帐外士兵刷刷刷,武器出鞘。
这时,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掀开帐幕,右手提着剑,闲庭信步一般踏出营帐,根本不将如临大敌的士兵放在眼中。紧跟着,新鲜出炉的盟主和一众参与结盟的英豪也纷纷露脸。
一众士兵们,众脸懵逼。
这、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敌人暗杀偷袭啊?
新盟主此时的脸色很差,非常差。
沈棠出剑之后,他就准备出手拦截的。
他刚刚被推举为盟主,这些人就当着他的面开始内讧,将他这个盟主颜面置于何地?
只是还未抬手就被心腹拦下。
是那位皂衫文士。
新盟主对这位文士十分倚重与信任。
问:“为何?”
历数有史以来的结盟例子,一向是人越多,人心越散,说白了就是群无组织无纪律还各有心思的乌合之众。表面上看着人多力量大,但无法拧成一股绳,只会被各个击破。
他也不指望这些人能发挥多少力量。
但是,最起码不能搞内讧啊。
此时正是需要他这位盟主出面镇压树威的时候,先生怎么不帮助他,反而阻拦他?新盟主看着皂衫文士,需要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皂衫文士问:“主公准备拦着谁?”
拦架也是有讲究的。
一个不好就容易被两方都记恨。
其中一人还是祈善的新主公。
新盟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
问道:“不能两个都拦?”
别看他没有虎背熊腰那样的身板儿,但也是个武力值不差的武胆武者,能率兵打仗浪前线的狠人。少年游侠,青年出仕,亲自率领私人部曲清扫盗匪,战场也上过……
他虽不是武功盖世,但拿不下这俩人?
一个乳臭未干的文心文士。
一个徒有肌肉的武胆武者。
哼——
不在话下!
新盟主是这么想的,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沈棠不动如山,丝毫不受威慑,反而一脚将武胆武者踹出营帐。姿态轻轻松松,周身天地之气平静如水,显然没借助一点儿外力。
仅凭肉身的力量!
新盟主:“……”
皂衫文士道:“祈元良一点儿不急。”
祈善不仅不着急,眼底还有些看戏的恶意。
皂衫文士便知道那位沈郎主不可能吃亏,正如本人所言,醉酒之后撒酒疯,寻常武胆武者拦不住。新盟主偷瞥祈善,果真看到那位“主公杀手”唇角噙着弧度,似笑非笑。
皂衫文士道:“先探探底吧……”
仔细说来,那位一直呛声的也有挑衅惹事之嫌,不断拱火。往小了说,这就是一桩“私人恩怨”。盟主统筹大事,不管这些小事。再者,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出不了人命。
皂衫文士非常沉得住气。
新盟主思忖一息,暂时按下出头的准备。
“呸——”
被打飞的仁兄从地上爬起来。
吃进嘴的沙土混合着唾沫呸地上。
脸上火辣辣一片。
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十二岁的文心文士一脚踹飞老远,此时站起身,小腹还隐隐作痛。他不用低头掀起衣摆也知道,上面肯定留下一个脚印形状的乌青印记。
沈棠并未乘胜追击,只是神色冷漠地看着那位仁兄,淡声问道:“怎么,拦不住我么?”
那位仁兄被如此挑衅,哪里还能忍得住?
当即大喝一声,蒲扇大掌迎面拍来!
掌未至,掌风已到。
莫要以为他是徒手就掉以轻心。
此人手掌凝聚着一层武气,看似轻薄,实则坚固无比,徒手折剑断刀也不在话下。
沈棠没用右手的剑去接,而是抬起左手。
新盟主:“……”
他见鬼般睁大眼睛。
那种冲击力比农家耗子上了猫还惊悚!
他信了!
他相信沈郎主真喝醉了。
皂衫文士反应小些,但也露出一瞬的惊愕。他不是没见过走刚猛路线的文心文士,但再怎么刚猛也不会抬手跟武胆武者对掌!其他围观吃瓜势力头目的反应则是大同小异。
感觉在做梦!
轰——
二人对掌,气浪炸开。
扑面而来的狂风吹得士兵睁不开眼睛。
新盟主等人则机智地撑开文武屏障。
待狂风平静下来。
二人火速分开,但都能站着。
众人预期中沈棠左手被击穿打碎的画面并未发生。她的表情还是老样子,没有一丝丝多余变化。倒是那位仁兄身躯晃了晃,右手有些无力地垂下来,手指不受控制地细微抽搐。
风一吹,沙一扬。
那位仁兄的膝盖一弯。
眼看他撑不住,即将跪倒在地,沈棠眼疾手快掷出手中的剑。慈母剑的剑身斜没入地中,不算宽的剑身撑住这位仁兄的膝盖,免于与地面亲密接触。沈棠又上前抓住他肩膀。
仁兄恍若初醒。
因为沈棠个头不够,无法将身材魁梧高大的他提起来,他只能维持一个半蹲的尴尬姿势。
过了会儿,他羞恼道:“还不放开!”
沈棠依言照做。
招回剑,松开手。
仁兄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险些往前栽倒。庆幸他功底深厚,迅速稳住重心,站直身体。
见火药味淡了点儿,新盟主这才带人上前,劝说道:“二位,给在下两分薄面,此时暂且搁下,以大局为重。我等此行是为了讨伐逆贼而不是自相残杀,让亲者痛仇者快!”
新盟主都已经发话了,自然不好再斗。
而且——
仁兄脸色有些泛青。
虽然只是短暂交锋一瞬,但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眼前这个小矮子的对手——人家还是文心文士,拼力道根本不是强项,自己输得不冤枉。再计较下去,对自己很不利。
最重要的是——
他清晰感觉到沈棠有留手。
若是没留手,他的右手就不是发麻脱力那么简单,恐怕整条手臂也要废掉。而且,沈棠还拉了自己一把没让他跪下去,不然最后一点面子都丢光了。思及此,勉强温和脸色。
“是我输了,技不如人!”
冲着沈棠抱拳。
他道:“沈郎主好俊俏的武艺!”
沈棠还了一礼,并未回答。
新盟主脸上有些尴尬。
他还以为这俩人会一笑泯恩仇,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话,怎么气氛反而更加古怪了?
心下一转,开始活络气氛。
沈棠始终不怎么配合,径直走向祈善的方向,蹙了蹙眉头道:“你们站在这里作甚?”
新盟主:“……”
沈棠又问:“不是要商议如何进兵?”
新盟主:“……”
众人:“……”
祈善露出一丝丝有些解气的笑。
面上彬彬有礼,毫无挑剔之处,他道:“我主醉酒便是这模样,还请诸位莫要计较。过一阵子,我主酒醒就能恢复正常了……”
这个状态千万别跟她抬杠,你可能占点口头便宜,但沈小郎君手中慈母剑可能饮血。
众人面色莫名。
但还是将祈善的话听了进去。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沈棠的座次还是在角落,但却无人敢轻视她,时不时会用余光偷偷打量——一个强大的武胆武者或者文心文士,都能将一个小势力实力拔高一大截!
身边还有两个深浅不明的文心文士……
可见沈棠手中人是少,但能打啊。
众人重新落座,大会继续。
新盟主发言:“承蒙诸君看得起,推选我为盟主。某虽不才,也知国有常刑、军有纪律的道理,自当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也望诸位谨记于心,方能共舟共济,驱逐叛逆!”
最后一句话基本是说给沈棠几个听的。
众人应和:“我等必定听从盟主调令!”
新盟主又问大家带了多少人。
他们都是半道结盟的,此前没有合作过,需要对彼此有个基本了解才能指挥调度。
众人一一发言
皂衫文士一一记录。
一开始说是十二路势力,但真正统计下来,大大小小竟有二十三路,其中一部分是三位数,人数五百到九百之间——沈棠一百多号人是最特殊的——大部分兵力两三千。
再算上新盟主的大头。
林林总总加起来,居然也接近五万之数!
不论质量,只论数量,差不多是叛军的一倍了!只是,这个消息并未让他们多开心。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得很,战争从来不是谁的人多,谁就能稳操胜券!特别是谷仁又说了公西仇阵前斗将,连胜三局的事情。一部分小势力斥候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消息。
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人重视也有人不以为然。
此人道:“那什么公西仇很强?”
斗将一人连胜三局的确很恐怖。
不过,也可能是孝城兵力太弱了!
未必是公西仇太强!
他刚一说完,便听角落传来沈棠的声音。
“嗯,他是很强。”
众人循声看了过来。
一人问:“你怎知道?你见过?”
沈棠淡淡回答:“我知道,因为打过。”
众人懵了一下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要知道斗将有个规矩——
斗将是双方武胆武者的交锋环节,文心文士是不允许插手的。一旦插手,不止坏了规矩,同时也是发起冲锋的前兆。另一方文士也可以肆无忌惮出手,不论手段!
沈棠作为文心文士想插手,只有一个选择——她亲自下场与人斗将,如此可不受限制。
也就是说——
众人默默看着她。
新盟主问:“因为……打过?”
谷仁也问:“斗将?”
沈棠点头道:“嗯,是的。”
言罢,又补充了一句。
“轻视他的,都可以来跟我打一场。要是能胜过我,大概就能跟公西仇争个胜负了。”
若连她都胜不了,还是别逞口舌了……
因为丢人!
沈棠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在场不少人都黑了脸色——一来,他们对沈棠这话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二来,即便是真的,沈郎主这么说,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仗都还没开打,连公西仇人影都没看到,自己先生出胆怯?一人之威,怎敌万军之勇?他们有五万之众,还惧怕一个公西仇?
就在这时,一人出列。
此人正是谷仁帐下行九的义弟。
他是来请战的!
新盟主不认识他
谷仁笑着解释:“这是在下义弟,也是帐下得力猛将,威猛不输于人!”
新盟主问:“那公西仇实力深不可测,你可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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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有把握!”
他神色傲然地回应。
只是还未等新盟主说话,众人耳尖听到一声轻微短促的笑。在场都是耳聪目明之人,顷刻锁定发笑之人。看过去,竟然还是沈棠!请战那位登时恼怒道:“你发笑作甚?”
沈棠诚恳:“你不是他对手。”
众人闻声暗暗冒汗。
即便真不行,也没这么直白的。
那位行九的男人忍着即将发作的怒火。
言辞尖锐:“沈郎主究竟是哪一方的人?何必一而再再而三长他人志气?”
“我的立场还需要多言吗?”沈棠丝毫不怵男人的怒视,轻描淡写,“你不是公西仇的对手,跟他斗将,九死一生都算生还几率大。我只是阐述事实,免得你枉送性命。”
她的眼神坦诚而直白。
毫无打压的意思,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偏偏是这样,更加让人恼火。
饶是谷仁这样脾性,也被沈棠接二连三的操作弄得有些不悦——不管能不能赢,气势上不能输。渲染公西仇的强大,便是打压己方士气,更遑论是人心本就不齐的结盟!
“既然沈郎君醉了,还是下去喝完醒酒汤,醒醒酒、冷静冷静脑子比较好……”此时又出来一名眼熟的壮汉,正是那日放话说“不过是十三等中更”的谷仁七弟。
他目光微微斜视沈棠。
似乎眉梢眼角都写着某种傲意。
谷仁也用上少有的冷硬语气:“这点不用沈郎主操心,我这几个兄弟,各个义薄云天、不畏生死,即使公西仇阵前突破晋升至十四等右更,可他境界未稳,我等——”
沈棠打断谷仁的话:“不是。”
谷仁问:“什么不是?”
“公西仇不是十四等右更。”
谷仁蹙了蹙眉,强行压下情绪:“可是先前沈郎主带来的消息,不是说他阵前突破……”
“他是突破了,不过不是十三等中更晋升十四等右更……”她的声音不大,但能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沈棠语气不带一丝起伏,“他是从十四等右更突破至十五等少上造。”
一时间,营帐内寂静无声。
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但下一息,这局面被骤然响起的嘈杂打破,议论声嗡嗡乱响!倒不是说十五等少上造不可能达到,而是公西仇这个年纪过于惊人!
倘若这话是真的——
众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还是个人吗?
历数有名有姓的强大武胆武者,特别是那几位世间罕有的二十等彻侯,他们晋升十五等少上造的年纪跟公西仇差不多,甚至有更年轻的,但无一例外都是战功赫赫!
通过战功换取无数武运,接连突破,所以比他们实力更早扬名的是他们的战功!
但是——
公西仇是谁???
名声不显,战功如何也不知。
这意味着他的晋升是靠着自身修炼的武气,而非战功换取的武运!侧面可见,此人天赋究竟有多可怕!若让公西仇在战场上绽放光芒,十年之内,此子必成彻侯!
就算抛去天赋这点不谈——
十五等少上造,哪怕是突破没多久的十五等少上造,己方精锐尽出,人家拿不了三连胜也能拿个两连胜,两军士气就会被拉开极大距离。一时间,愁云笼罩众人心头。
新盟主内心也暗叹。
他帐下精锐不少,本以为彘王叛军最高武力至多十二等左更或者十三等中更,来的时候信心满满,但一听沈棠这话,却觉得有些悬。
他扫了一眼面露退怯之意的众人。
不屑撇了撇嘴。
讲真,他也以为沈郎主是敌军派来的卧底了,三言两语就让刚刚成立的联盟走到解散的边缘。人心不齐啊,仗怎么打?愁得内心挠头,余光看到心腹冲自己使眼色。
他瞬间心领神会,点头。
皂衫文士出列:“先前沈郎主似乎说过,你跟公西仇阵前斗将还……全身而退了?”
他视线在沈棠身上停留片刻。
没缺胳膊少腿,的确算得上“全身而退”。
不是沈棠实力太强,便是公西仇徒有虚名,沈棠夸大了他的实力,要不就是公西仇阵前放水,没对沈郎主真正下死手。
皂衫文士很好奇,究竟是哪一种?
沈棠沉吟了一小会儿,认真道:“不是‘全身而退’,要不是元良他们‘移花接木’的言灵用得及时,我最轻应该也是重伤。”
谷仁七弟哂笑,忍不住阴阳怪气。
“倘若公西仇真是十五等少上造,会给你身边文士用‘移花接木’的机会?早就一戟杀你,神佛亲至都保不下!还是说,你一个文心文士能与十五等少上造正面对垒百招而不死?”
沈棠:“没有对垒百招。”
众人越听越纳闷。
他们也不知阵前细节,只是下意识认为斗将应该是力量和力量厮杀、拳头与拳头对轰。
沈棠如实道:“他的马跑得太慢,他腿还短,一时半会儿没抓到我……抓不到我,自然也杀不死我,但你们不一样。你们的马比他的还慢,跑不过也打不过,的确不行。”
众人:“……”
顾池私下跟祈善嘀咕:【摸良心说,在座这些人能力如何且不说,但涵养的确好。】
这样都没将沈郎轰出去。
祈善:【……】
又一人笑道:“既然如此,不如请沈郎主打头阵?多多消耗公西仇的武气体力,料他天赋惊人,武神转世,第三场也必会力竭。我等再趁机将其斩杀,取其首级,如何?”
十五等少上造,不指望第二场赢了。
第三场可以试一试。
前提是——
第一场的沈棠得完成目标。
面对全盛状态的公西仇,风险自然大,但她能夸下海口,若不实现,不也证明此人涮了在场众人?话音落,又有几人出声符合,其他人则保持缄默不言,唯一人反对。
此人也是谷仁的义弟。
行十二的晁廉。
新盟主内心眼睛滴溜一转。
没想到谷仁这几个义弟也不是一条心嘛,瞧,这晁廉就是个异类。晁廉的确是不赞成,一众铁骨铮铮的汉子,面对强敌却似那多嘴怕死的奸佞,推着别人去送死……
沈郎君才十二啊。
这年纪,即便不懂分寸吹牛说大话,也不是不能理解。至少,罪不至死!
沈棠抬手制止,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淡声问:“此事,我没异议。但,首功算谁的?”
众人嗤笑。
新盟主没有笑,随意道:“倘若公西仇当真那般棘手可怕,首功算你的。”
沈棠微漠:“首功我不要,我想拿它跟盟主租借一样东西,盟主可应允?”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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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看到书评说女主需要喝醉酒才能转变性格,说这种描写方式有些取巧,其实不是哦。如果真要写一个性格,直接以醉酒棠的性格开局不就行了嘛……
之所以会有两种性格状态……
emmm,跟棠妹身份背景有关系。
多的就不剧透了
反正哪个都是她啦。
而且清醒状态的棠妹只是话痨,但不代表心是白的呀。
227:人有三急
“租借东西?什么东西?”尽管新盟主不认为沈棠一个十二岁的毛头小子能拿下首功,也认为她是在胡吹大气,但还是谨慎回应。同时也有些好奇,对方想借什么?
沈棠平静地抛出一颗地雷。
她道:“一块地方。”
新盟主脸上笑容微僵。他脑中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猜测,但就是没有“借地”。
再者,这地方该怎么借?
她想借怎样的地方?
借多久?
这里头能发挥的地方多了去了。
时下乱世,郑乔的政权收到接二连三的打击,未必能长久存在,重新归于混战是可以预见的。沈棠一个小屁孩儿,若“租借”期间地盘被人抢走,他是不是还得帮忙打回来?
若“租借”期限到了,这地方还是不还?
开玩笑——
凭本事借的凭什么还?
不过,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有“首功”的前提下。可既然能拿下首功,论功封赏的好处绝不止一块地那么少。横看竖看,对自己都是百利无一害,新盟主就更加谨慎了。
新盟主沉吟没发话。
营帐内倒是有人嗤笑出声,旋即变为仰头大笑,笑得能看到后槽牙,仿佛沈棠这话是本年度最大笑话。那人手下的规模比沈棠大了十多倍,搁在一众势力中也算中游。
自认为比沈棠更有发言权。
他不客气地道:“叛军都还没瞧见呢,沈郎主就想着怎么用首功换取好处了,是不是太心急了点儿?此事——呵呵,待沈郎主从公西仇手中活下来,再商谈也不迟。”
沈棠没有给此人一个正眼。
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不做回答。
那人:“……”
他可算知道前一位为何忍不住要跟沈棠杠上了。这般目中无人,让人看了就心头火起!
沈棠只是看着新盟主,又问:“可否?”
新盟主:“此事对在下有利无害,按说不该迟疑,但——沈郎主为何要选在下?”
沈棠略一思索。
“实不相瞒,在下出身微寒……”
新盟主说道:“诏令上说不论出身。”
沈棠:“但盟主手握半郡之地的兵力,若能拿下首功,使得国主龙颜大悦,所获好处远胜在下。至于为何不是其他人……”
沈棠顿了顿,无比诚实地说出实情。
一句话,威力横扫全场!
“出身、家世、实力、名望……他们占了几样?民间百姓也知道找有钱的借钱。”
想要“租借”地盘,自然要找有地盘的借。
所以说,她的逻辑有问题吗?
完全没问题。
非常河狸!
“倘若盟主不肯‘租借’,在下也无妨。”
新盟主:“……”
被波及的众人:“……”
他们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偏偏沈棠年纪太小,光脚不怕穿鞋。即使完全舍弃脸皮,他们也奈何人家不得。
新盟主被说得剧烈咳嗽数声。
既没当众答应,也没当众不答应。
这时候,皂衫文士出来带开了话题,谈起粮草调度、兵力分配的问题,新盟主也似忘了沈棠准备用首功“租借”地盘的事情。众人眼神交换,全是一场场复杂的眉眼官司。
新盟主任命谷仁总督粮草。
毕竟谷仁的好名声众所周知。
且不管他真实人品如何,只要还爱惜羽毛,便不会在这问题上出差错。谷仁闻言,神色感激地起身领命。其他人私底下虽有异议,但也没敢反驳,这已经是最合适的安排。
接下来该安排先锋、中军、左军和右军。
因为文心武胆的存在,这么多势力兵马无法打散,时间上也来不及练兵磨合。无法,只能以势力为单位,相当于各自为战,但要听从统一调度。说起这儿,众人异议就多了。
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兵力成为炮灰啊。
扯皮,总之就是扯皮。
谁也不肯轻易松口。
沈棠一杯接着一杯喝茶。
祈善是第一个发现她异样的。
“怎么了?”
他注意到沈棠脸上浮现异样的红潮,眼神迷离,手指有些难受地揉着眉心。沈棠并未回答,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只是一手撑着额头,缓缓合上眼帘,看着像是犯困睡了。
祈善又低声唤她。
沈棠耳朵一动,猛地打了激灵,坐直身。
“哎呦——”
她小声惊呼。
一种难言的酸爽从小腹蔓延全身。
整个人顿时精神了。
祈善还以为她出了事情,道:“主公!”
沈棠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
毕竟整天被喊“沈小郎君”、“幼梨”、“沈郎主/君”……听得她都想怀疑性别了,至于“主公”这个奇奇怪怪的称呼,连无晦都没喊过她。见是祈善,她摆摆手,皱眉忍着什么。
“没、没事——”
祈善笃定问:“你酒醒了?”
沈棠嘶了声,不太舒服地道:“醒是醒了,这会还没开完呢?看样子还没到尾声。”
开会,特别是这种比老太太裹脚布还要长还要臭的会,流程基本是某某出来说两句,两句长达一刻钟,说完再让某某某出来说两句,两句也是一刻钟……七八个人下来,最后再由领导出来总结两句……一两个时辰不算短,三四个时辰不算长。
她捂着小腹位置,低声问祈善。
“元良,我醉着的时候是把茶水当饮料喝吗?不行了,我得出去一趟……解决一下人生大事……”稍微一动,差点儿栽倒。好家伙,两条腿麻得像是全新安装的,不受控制。
祈善:“……”
顾池:“……”
沈棠保持不动让麻意过去,道:“下次我再醉,你可得拦着我点,别这么喝茶了……”
也幸亏她毅力惊人。
不然刚醒来受到这么严重的膀胱压迫,非得失控丢人不可。沈棠也不知自己醉后干了啥惊天动地的事情,更不知道作为“红人”此时受到多少关注,她只想偷偷溜出去更衣。
祈善也准备跟着起身。
却被顾池抬手拦住。
顾池笑得意味莫名:“我去陪着。”
祈善点点头。
沈棠表示很淦,但在人生大事面前,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当即从角落偷溜出去,健步如飞往森林一溜烟钻。顾池在森林外站定,也没问沈棠为什么不在军营解决问题。
此时的他还未深刻领教沈棠的惹事体质。
轰!
爆炸声毫无预兆地从沈棠方向传来。
顾池心下一惊!
厕所炸了???
啊不,森林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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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卡文了,今天准备早睡。
还有一章明天三合一吧。
PS:哎,大家的企鹅号隔段时间改一下密码吧。
我今天丢人丢大了,企鹅号被盗,发了三天乱七八糟的隐晦SQ说说,被告知的时候差点儿气炸,我这是私人号啊啊啊,我爸妈都是好友啊,淦!
这种盗号狗是谁家裤拉链没拉上露出来的玩意儿,淦!
228:不省心【求月票】
关于森林爆炸这事儿……
懵逼的可不止顾池一个人。
沈棠表示自己同样也受了惊吓。
这事儿还要从她一溜烟钻入森林,火急火燎找了个僻静的、能解决人生大事的角落说起。保证周遭没有可疑人员,她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手速飞快地开始宽衣解带。
随着膀胱压力减小,那种随时可能爆炸的紧迫感也随之如潮水一般退去。这种人生大事憋得久了,真憋出个毛病来,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她只能含恨去见阎王爷的。
搞定之后,火速整理仪容。
结果——
她准备走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来时的方位,这方向还是那方向来着?
沈棠:“……”
啊,这……
她大致辨认了一下,信心满满选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了一阵还没出林子,沈棠便知道自己走错了。现在,有俩选择摆她面前。
要么原地等顾池来,要么自己再碰运气。
若选择后者,她可能面临迷路更严重的风险,但也可能瞎猫碰到死耗子,找对了路。
这样就没人知道她上个厕所还迷路。
若是选择了前者……
好处是节省了时间,不会给旁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但坏处则是——沈棠光想想就想捂脸,作为一个有些社恐的宅女,她脸皮很薄的。被人知道这黑历史,她不要面子嘛?
也许是老天爷也知道了她难处,好心替她做出选择。她耳尖听到远处有阵凌乱的脚步声,声音很小。仔细听,除了脚步声还有布料摩擦声,这不是野兽能发出来的。
她不由得暗下生喜。
真真是天助她也!
沈棠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果断靠近。
还未看到人,武器撞击的声音便已经清晰闯入耳膜。沈棠脑中警铃大作,生出警惕。
这不是联盟军的营帐!
什么人敢在联盟军扎营附近干架?
也不怕被当做叛军直接咔嚓了?
脑中思索的功夫,沈棠已经靠近交锋地点,借着透过树叶的月光和时不时炸起的火花,勉强看清林中发生了什么。
有人在干架,一人压着另一人打,进攻节奏胜疾风骤雨、杀气腾腾,被打压的那位虽有文心言灵辅助,但自身似乎带着伤势。
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动作都带着几分不自然,几次被逼得险象环生,差点被搞死。
沈棠小心收敛气息以免被卷入其中。
这时,处于劣势的那位被一脚踹飞踢到沈棠藏身的树下,咚的一声,好大动静!她也借此看到这位仁兄沾满血污的大半张脸……
不,准确来说是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
桃花眼???
沈棠蓦地睁大了眼睛。
卧槽,这人不是翟笑芳吗?
只是局势完全不给她时间惊讶思索,处于优势的人以手成爪,整个人如炮弹一般飞射而来,直袭翟乐面门。沈棠想也不想,飞身跳了出去,一掌跟来人对了个正着。
轰轰轰——
文气与武气的对轰发出刺耳音爆。
气浪炸开,距离最近的树木不是被拦腰冲断便是被压得弯腰,树叶沙沙飞起。
借着短暂的交锋功夫,她看到月光下那人的面孔。好家伙,居然也是半个熟人——
这长发披散、双目猩红、神情狰狞的少年不是谷仁年纪最小的义弟,跟沈家大娘子算是堂亲的疯癫少年——少冲、少静平?
二人对掌瞬间,沈棠便感觉一股强横暴力的武气顺着手掌要钻入她身体。那人手劲之重,似山岳般难以撼动。她本身也没拿出几分力,错估对手,一时大意就吃了点亏。
电光石火间——
沈棠不得不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卸力,同时不忘一把抓起翟乐的衣领,将神情处于震惊中的他拎走。她一边闪躲一边大叫:“翟笑芳,你发愣做什么?还不快帮帮我?”
因为沈棠抓人动作粗鲁、幅度又太大,毫无悬念地扯到他身上的伤口。一向能忍的翟乐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声音虽哑,仍元气饱满。
他道:“沈兄,我已经重伤了……”
面对发了疯的少冲能周旋这么久,着实不易,还让他帮沈棠打策应,怕是帮倒忙。
沈棠一听,将他丢给翟欢。跟浑身带伤的翟乐相比,翟欢的外表形象好得多。手中没了让她束手束脚的障碍物,她也可以放开手脚,全力应付不知为何发病癫狂的少冲。
翟乐喘着粗气,跟自家堂兄苦笑着感慨:“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沈兄救了……哎,沈兄可真是我的大贵人啊!”
翟欢对沈棠的实力也有一定了解。
悬吊的心终于能放下。
从孝城至逃亡之路,一路上他都掐着计算文气的使用,多一点都可能出现不可挽回的结局。好不容易能摆脱一直粘着的追兵,谁知道会碰上少冲这个超级大麻烦……
一言不合就发狂动手。
兄弟二人险些折戟此处!
翟欢略微松了口气,点头应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小郎君的确是他们堂兄弟的贵人,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挽救危机。翟乐缓了两口,看着几乎打出残影的两人,问:“阿兄,你还有力气吗?”
感受只剩一丝微薄文气的丹府,翟欢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翟乐无奈地吐出一口浊气。
喃喃:“也不知道褚先生他们如何了……”
那一日,他们留在孝城拖延时间。
也见识到彘王率领的叛军底蕴多么深厚。
手底下的人似乎杀不完,中高级武胆武者更是层出不穷。最可怖的还是那个浑不似人类的公西仇!要知道在攻陷孝城之前,公西仇打三场斗将,其中一场还是跟自燃武胆的杨都尉,一个必须尽全力的对手!
这样,这家伙还有再战之力!
精力充沛,丝毫没有疲软的苗头,跟临阵突破的共叔武打了个昏天暗地,若非共叔武身边还有个经验丰富、曾经的褚国三杰之一的褚无晦,首级早被公西仇亲手拿下了!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
翟乐几人毫不恋战,选择撤退。
叛军那一伙人却像是吃错了药,对他们穷追不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追兵并非由公西仇亲自率领——也是,一天干了四场激烈的打斗,公西仇就是铁打的也遭不住啊。
共叔武几人撤离的时候,公西仇也负了不少伤,追杀的活儿由其他叛军武胆武者接手,他回去修养了。毕竟之后还有恶战,少了他这员猛将,压力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大。
没公西仇带来的压迫,压力小很多。
甩掉一批追兵,翟乐二人跟褚曜他们决定兵分两路。他们兄弟还好,来人目标小,共叔武和褚曜还要带着幸存的百多个孝城驻军,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生天……
翟欢沉声道:“吉人自有天相。”
“嗯,会的。”
翟乐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你们说无晦他们怎么了???”
进入疯癫状态的少冲的确很棘手,但他速度没有沈棠快,身法也没她那么灵活——
开玩笑,公西仇都能被她放风筝,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少冲呢?于是她分了一部分心神到翟乐兄弟身上,凑巧听到他们的谈话。
话里话外,褚曜他们情况不妙?
沈棠一听顿时急了。
因为情绪上头,她看纠缠不休的少冲就格外碍眼。趁着少冲杀伤来的机会,一口气拿出十成十力道,又是一次对掌,文气与武气的碰撞,爆炸产生的威力比上次更大!
那几株在上一波气浪中幸存的树木,这一次被彻底连根拔起,沈棠胸口一闷,连连倒退十数步才勉强站稳。少冲倒霉一些,被撞飞到了树上,连断三株才堪堪停下——
“噗——”
少冲吐出一大口血来。
随着这一口污血吐出喉咙,原先猩红癫狂的眼神也逐渐恢复了清明,甚至还有点迷茫。
沈棠可没精力管他如何。
径直奔到翟乐兄弟跟前追问。
“你们刚才说无晦、半步他们怎么了?”
生怕从二人口中听到不幸的字眼。
她顾不上少冲,但不代表循着动静找来的顾池顾不上。他手指一勾,黑白交缠的文气拔地而起,成人男子手臂一般粗细,将脑子昏沉的少冲绑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所幸少冲的疯症也得到了宣泄,恢复了理智,看着自己造成的狼藉场景,又吓又怕又心虚,甚至还有几分愧疚。他也不想这样的,也不想那般杀人,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啊。
他双手被捆绑在身后,紧张地扣着手指,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沈棠几人的方向……
看着紧张担心情绪几乎要溢出脸的沈兄,翟乐张了张口,不敢说自己的推测,只是委婉说了番他们逃出孝城时的情形。
沈棠狠狠闭了闭眼,勉强压下急促紊乱的呼吸节奏,这时顾池走上前。他来得晚,但一看被暴力摧残的环境,以及沈棠、翟乐和翟欢的模样,便猜得八【九】不离十。
“无晦他们往哪个方向撤退的?”
翟乐道:“沈兄,你这是准备……”
沈棠果断道:“我得去接无晦。”
她知道孝城惊险,但也相信褚曜他们的实力和判断力——一旦局势彻底崩溃,他们绝对不会恋战,保住小命才能谈未来。
褚曜他们想要逃——
谁能留住一个二品上中文心?
谁能留住一个九等五大夫?
这会儿沈棠还不知共叔武也临阵突破,已是十等左庶长,若知道了,只会更加有信心。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叛军会派兵追杀,还是穷追不舍那种。
这是吃错药了吗?
“接……”翟乐被沈棠的发言惊了一下,他严肃道,“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要是碰上叛军,即便是沈兄你也可能折进去?而且褚先生和共叔先生……他们可能、可能已经……”
沈棠打断他的话。
“没有!”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沈棠道:“无晦还活着,我知道。“
毕竟,褚曜现在的性命挂在她身上。
他要是死了,沈棠不可能半点儿感觉没有,由此可以笃定褚曜还活着。
此事宜早不宜迟!
翟欢道:“你这般将自己置身于险境,绝对是褚无晦不愿意看到的!”
沈棠紧了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是用后槽牙挤出的这一句话,她愤怒道:“我保不住孝城,我还保不住一个褚无晦吗?”
翟欢默了默,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翟乐大惊:“阿兄!”
沈棠也不担心翟欢会故意指错方向——除了她,几乎每个文心文士都有些外人不知道的龟毛和原则,轻易不会打破。她飞速抱拳道:“多谢,大恩大德,日后再报!”
说罢,一溜烟消失在月下森林。
顾池眼神莫名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等联盟军营寨方向传来脚步声,丢下一句“应该是讨伐彘王的联盟军来人了,顾某跟着过去看看”,一个追风蹑景也跟了上去。
翟乐二人还未反应过来。
讨伐彘王的……
联盟军???
还不待仔细思考那是什么,一大活人呼啦啦赶过来,其中几人直奔少冲——忘了说,顾池离开前,松了少冲的绑,不然谷仁那些义弟过来,翟乐二人浑身有嘴也说不清。
其他人则注意到互相搀扶的翟乐兄弟。
新盟主没来,派了心腹过来“督阵”。
皂衫文士上前拱手一问。
“敢问二位大名?”
翟欢敛袖回礼:“申国曲滇翟悦文。”
翟乐抱拳朗声:“申国曲滇翟笑芳。”
兄弟二人一路游历,虽然干了不少好事儿,也有行侠仗义,但名声跟普通游侠差不多,皂衫文士自然没听说过他俩。但,只看二人穿着和气度,也只不是寻常人家。
特别是翟欢。
上品文心文士可不多见。
即便不招揽,也会给点儿好脸色。
此时,人群出来一个祈善。
他环顾四周没看到沈棠,但刚才爆炸产生的气息不会错,便问:“翟悦文,我主呢?”
翟欢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祈善口中的“我主”是谁,只是他足够机敏,很快明白过来。
回答道:“沈郎君去找褚先生了。”
皂衫文士:“……”
见翟欢与祈善似乎关系匪浅,他对翟欢及格线以上的初始好感瞬间降到及格线以下。
不是他有偏见,而是——
那根本就是血的教训。
------题外话------
?(′?`?)
自从为了留指甲开始使用机械接盘,我发现这玩意儿能上瘾——给吃饭的碗添加皮肤,吃饭更香,没毛病——所以双十二又入了两把颜值拉满的。
使用感触就是——
好用,好康。
重要是好康!
果然好康才是买皮肤的精髓!
PS:凌晨还有一章,大家早睡吧。
229:夜说“诸侯”【求月票】
山坳隐蔽之处。
倘若有实力高强的武胆武者或者文心文士靠近此处,便会发现附近被人布下高明的迷阵。
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仔细一听却能听到不少无意识的痛呼申吟。
撕拉——
儒衫青年将布撕成差不多宽的布条。
弯身将布条给伤员缠上。
缠完打了个精致的结。
“伤势有些重,但所幸性命保住了。”
最底下的布条早被鲜血染红。
殷红,红得发黑。
“性命保住了就好……”
不远处,满头灰白长发的青年暗舒了口气。他还真以为共叔武要凉,幸好挺过来了。灰白长发青年便是跟翟欢兄弟兵分两路撤退的褚曜,躺地上那个是昏迷的共叔武。
至于给共叔武包扎的青年……
褚曜并没多问。
巧合碰上的。
只看对方那手熟练的军法迷阵,估计也不是啥等闲之辈。也幸亏碰上这位,不然——他虽有把握带着共叔武逃,但洞外硕果仅存的四十多号兵卒可就没了。
思及此,褚曜不由得出神一瞬。
孝城一战,七八百人只剩这么点儿,也不知杨都尉醒来看到这场景,会是何等心情。
青年也没打听褚曜的名讳。
递过去一包干粮。
问道:“孝城如今是什么情况?”
褚曜苦笑道:“死得不剩几个了……”
青年喃喃:“还真是残暴,听闻攻打孝城的叛军是郑乔的兄弟——彘王郑跖?郑氏这些兄弟可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当人。”
褚曜闻言扯了扯嘴角。
讥诮道:“都一样。”
君者无道,非人也。
都是烂人不存在谁比谁更烂。
青年又聊天般提起另外一桩事情。
“听闻郑乔下了一道有意思的诏令。”
褚曜顺着话题问:“什么诏令?”
“号召多方势力讨伐彘王叛军,有功者,不论出身背景,或加官进爵、或裂土封王。”
褚曜稍一思索便知道个中深意。
不屑地嗤笑一声。自家五郎的话来评价,郑乔这是猪撞树上知道拐了、鼻涕流嘴里知道甩了……呵呵,早干嘛去了?以郑乔那厮的行事作风,恐怕这里还藏着其他阴招。
褚曜反问道:“所以?”
青年拿着水囊仰头喝了一口。
他笑了笑道:“所以有不少收到消息的人都在往孝城赶,啊,说不定要完全变天了……哦,还有,我在来的路上还听说有二十多路势力赶来,准备将彘王精锐灭杀在此。”
褚曜神情露出几分凝重来。
他知道孝城会城外一滩浑水,但没想到这水会这么浑,至于那什么二十多路势力……他是完全没关心过。从彘王动手反叛到孝城沦陷,这中间才隔了多久啊?
其他势力反应速度这么快,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们多半都是四宝郡附近的本土民间势力,那能有多大规模?数量多不代表质量好,多半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待他们跟叛军交锋就知道厉害了。
褚曜对此事不置可否。
青年又开玩笑一般喃喃道:“也不知他们之中有无靠谱的?或者能投靠的蒙尘明珠……”
褚曜一听这话来了些许兴趣。
他道:“阁下那手排兵布阵的能力,随便在西北哪个国家出仕都很轻松。再经营一番,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亦是唾手可得,何必想不开从这些杂鱼烂虾里头挑拣?”
他这话说得很真心。
不管青年是什么身份,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褚曜半生波折,更明白所遇非人的痛苦。
实在不忍青年在垃圾堆中找主公。
真要找——
也考虑那些有兵力有地盘有名望的。
白手起家不是不可,但就怕碰到可以共苦却不能同甘的“渣男”,时光糟蹋、真心错付。
至于为什么没忽悠青年考虑自家五郎?
啊这——
他是觉得自家“天命”最好!但摸良心说,五郎穷得连基本俸禄都开不出来,还不知要挣扎多少年事业才有起色。不是每个文心文士都能为爱发电的或者为“道”献身……更多的人还是要赚钱恰饭、养家糊口,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才是最终追求。
君择臣,臣择君。
这本是双方双向的选择。
故而,褚曜根本没考虑过这点。
青年被逗笑:“所以才说是蒙尘明珠啊。”
褚曜仔细思索一圈。
将自己所知道的人都想了个遍,勉强挑拣出一个:“天海吴氏子,姓吴,名贤,字昭德,听闻不错。祖上几代煊赫,家世底蕴名望都有。少时有侠气,剿匪护一方安宁,脾性也不错,有礼贤下士的美名……这人如何?倘若他也来,阁下可以去见见。”
青年:“吴昭德这人啊……不喜欢。”
褚曜问:“缘何不喜?”
青年说道:“此人耳根子太软,不好。”
褚曜倒是没听过这个传闻。
好奇:“哦,这话怎么说?”
青年叹气:“吴昭德后院不是有好几房如花似玉的夫人吗?正夫人侧夫人,拢共七八人,个个擅吹枕头风。他今儿听这个的,觉得有道理,明儿听那个的,也觉得有道理,宠爱风向隔三岔五换。家宅私事尚且如此糊涂,更遑论其他?他不行。”
褚曜:“……”
这种八卦,他是真没听过。
褚曜又想了想道:“上南谷氏子,姓谷,名仁,字子义。此人祖上有清名,少年拜得名师,少时便有一副热心肠,时常施斋布粥、造桥修路,接济穷苦百姓,名声极佳,不少门客自愿投其门下……孝城有难,国主下诏,以他的脾性应该会来……”
结果谷仁也被否定了。
青年摆摆手道:“这人?这人更不行。”
褚曜好奇:“谷子义也不行?”
青年双手揣在袖中,耸肩又连连摇头。
一脸的避之不及。
“自然不行的,阁下有所不知,这个谷子义有个怪癖,他喜欢跟人结拜。结拜一个两个也就罢了,但结拜十二个他是怎么想的?这跟大姑娘上花轿,一脚踏进夫家门,迎面而来十二个小姑子有什么区别?还是十二个性格迥异的小姑子,应付不来、应付不来!应付得来的,那得是神人!”
说完还认真摆了摆手。
褚曜:“……”
“扑哧——”
黑夜中,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
青年瞬间警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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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了,我就眯了一会儿,准备养神再战的,谁知就眯到两点多……
打着哈气码完了,回去睡回笼觉。
230:择主如姻缘【求月票】
“咳咳咳,别紧张,是我。”
洞外出现一名面貌陌生的少年。
这少年虽是男儿身,却长得一副好女相,一双圆润明亮的杏眼给人极深印象。五官较之常人更加深邃,乍一看还有几分域外风情。
任谁看了都要说句“好俊俏的少年郎”。
少年完全没有被抓包的意识,笑嘻嘻走入洞内,冲着青年身边的褚曜挥挥小手。
朗声唤道:“无晦!”
褚曜眼底有惊讶一闪而逝,但还是略带无奈地道:“五郎怎能以身犯险?祈元良那厮也不盯着点,果然指望他是不成的……”
沈棠提着衣摆笑着小碎步上前。
“这事儿还真不能怪他。”亲眼看到褚曜只是精神头有些萎靡,身上还挂了彩,但大体情况不错,沈棠才长长了一口气,脸上笑意真正舒展开来,还笑着替祈善说了句好话。
褚曜则道:“不怪他怪五郎吗?”
沈棠噎了一下,道:“是怪我啊,从笑芳他们口中知道你和半步下落不明,我可担心了。循着翟悦文指的方向找过来,许是冥冥中自有上天旨意,我有预感你就在这里!”
她似邀功一般:“竟是一次就找到了!”
褚曜再端着也被沈棠这话说得老脸微红。
什么上天的旨意?
他为重新拿回文心,抵押身家性命给沈棠——因着这份牵绊,只要五郎想,五郎就能知道他的位置。褚曜只觉得五郎有些油嘴滑舌,稍微一想,这肯定是祈元良带坏的。
内心默默给祈善记了一笔。
见沈棠跟褚曜认识,青年绷紧的神经松缓下来,同时也生出新的疑问——他在外头布下迷阵,虽没什么杀伤力,却能困人于无形。
这小郎君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靠近的?
“无晦,这位先生是?”
沈棠虽欣喜,但也没忽略脸生的青年。
褚曜正色回答:“这位是曜的救命恩人。”
沈棠连忙对着青年施了一礼。
以褚曜的能力,能让他说出这话,可见青年是真的起了大作用,于情于理她都该郑重感谢,青年也大大方方受了。沈棠道:“在下姓沈,名棠,字幼梨,先生如何称呼?”
救命恩人的名讳还是要打听清楚的。
日后也好报恩。
看着年纪不大但有章法的沈棠,青年答道:“乡野之人,鄙姓康,名时,字季寿。”
沈棠称呼道:“康先生。”
康时道:“康某有疑,沈郎君可否解惑?”
“康先生但问无妨。”
“康某在外布了迷阵,自恃还有几分本事,沈郎君是如何悄无声息破阵的?”
沈棠被问懵了。
“迷阵?什么迷阵?”
见她表情不似作伪,康时心下也生了几分疑惑:“洞外的迷阵,沈郎君没察觉?”
沈棠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待康时再问,洞外传来又好气又好笑的男声:“在下解的迷阵,沈郎自然不知。”
沈棠伸长脖子看向洞外。
“顾先生怎么也来了?”
来人正是顾池。
顾池笑容带着几分不友善。
这也不怪他,哪个正常人能跟精力充沛、旺盛还撒腿乱跑的哈士奇比拼耐力?
他紧赶慢赶也只能看着沈棠的背影,窝了一肚子的火,内心不爽快极了——
更让他不爽的是,自己这么跟着,沈棠居然都没发现,全副注意力全在褚曜身上。
啧——
“沈郎不管不顾往前冲,也不怕撞到叛军手里,将自己都折进去?在下跟着过来,也是以防万一。”顾池说完,又补充道,“倘若你在我手里丢,祈元良那厮还能放过我?”
必然不能!
顾池出现的一瞬,康时便注意到他。
他冲康时行了平辈礼。
康时也还以一礼。
内心则活泛开来,暗道“稀奇”。
可不就是稀奇?
一个褚曜,二品上中文心。
一个顾池,能神不知鬼不觉穿过他布的迷阵——哪怕这个迷阵他没花多少心思,但寻常文士碰到了也要焦头烂额一番——而顾池不止能来去自如,还能帮助沈棠。
这种档次的文心文士可不多见。
而他一夜之间见了俩。
还跟同一个少年郎关系匪浅。
Emmm——
他又忍不住好奇了。
顾池则不动声色将康时的心声听了个干净,垂下眼睑,收敛眼底一闪而逝的深思。
几人在不算宽敞的洞内坐下。
顾池主动挑起话题:“听二位谈起天海吴贤和上南谷仁,康先生对二人不太满意?”
康时直言道:“不满意。”
顾池跟他闲聊起来:“在下倒是想到一个不错的人选——此人出身凌州邑汝,姓章,名贺,字永庆。他在凌州一带极有名声,深受百姓爱戴,康先生觉得他如何?”
康时想也不想地道:“他?也不行。”
顾池又问:“如何不行?”
章永庆性格果决利落,绝对不软耳根,也没有结拜癖好,不存在“一进门就有十二个小姑子迎面而来”,他扎根凌州多年。
如今振臂一呼,便有无数百姓相随……
不管怎么说都是不错的人选了。
他倒是想听听康时有何高论。
谁知,康时道:“此人长相,不合意。”
顾池:“???”
褚曜:“???”
沈棠:“???”
这还要看脸的吗???
自然要的,至少在康时这里要。
他平生就两大爱好。
其一是赌,其二就是看美人了。
顾池说的这个章永庆,他以前见过一面的,不算长得难看,但实在算不上好看,除了气质好,相貌就是普通人的相貌。至于章贺的能力,搁在康时看来也是矮个儿拔高。
条件也没好到让自己去将就啊。
自然不会考虑。
沈棠嘴角微微一抽:“还能……这样吗?”
康时笑道:“自然能的,毕竟是人生仅有一次的大事,宁缺毋滥。择主好比男女姻缘,与其找一个不合心意的将就着过,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找一个各方面都满意的?”
他又不是不能等。
实在等不到就隐居去,犯不着赔上小命。
沈棠:“……”
听着似乎很有道理。
伤员太多,不宜摸黑赶路,众人只能在山坳等天亮。有了沈棠和顾池加盟,褚曜也不担心了,神经稍微放松便沉沉睡去。顾池主动揽过守夜的活儿,沈棠无聊抱膝发呆。
这时,她从起身的康时身上听到骰子互相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好奇看了过去。
康时注意到她的目光。
他以为沈棠不知这是啥玩意儿。
神秘兮兮道:“好宝贝。”
沈棠问:“宝贝?”
康时:“对,随时带身边解馋。”
沈棠迷惑不解:“解馋?”
用骰子解馋?
这时还没反应过来康时还是个“赌博发烧友”,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文人都是斯文克制的,对赌博这种旁门左道的玩意儿嗤之以鼻。
她也实在想象不出文人雅客会露着袖子、踩着凳子,手臂抡圆了甩骰子,冲着赌桌喊得面红耳赤,实在是有损文人的高逼格。
康时从腰间取下精巧的罐装配饰。
配饰打开,倒出三枚精巧的,剔透白玉雕刻而成的骰子,看得沈棠目瞪口呆。
啊这——
那个配饰就是精巧的赌具啊!
康时见沈棠表情怪有趣,便生出了秀一秀赌技的念头:“沈郎君要不要玩两把?”
沈棠嘴角抽搐:“这怎么玩?”
她感觉自己的文人滤镜似乎出现了裂痕。
康时:“最简单的,赌大小。你我各摇一次,三枚骰子点数相加,谁大谁小。”
说起这个,康时也有一把泪要说。
他的赌技可谓是炉火纯青。
偏偏那挨千刀的文士之道。
哪怕对手只出四个点,他下一把不是骰子丢了、碎了,便是只摇出三点。
总之,逢赌必输。
这就非常离谱。
任凭康时如何磨砺赌技或者换一种赌法,他都会输,斗牌如此,摇骰子也如此……
发挥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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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想名字墨迹了三十多分钟……最讨厌取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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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发挥这么稳定,为什么还要赌呢?
开玩笑,他不赌如何炫技?
菜,但是爱玩。
这就是他对抗文士之道最后的倔强了。
准备摇骰子之前,他倏忽想到一事,扭头问沈棠:“沈郎君会摇吧?就是我这样——”
说罢,那副精致小巧的骰盅在他手指间如穿花蝴蝶般上下飞扬,招式眼花缭乱,每次都以为他要失手了,偏偏那只骰盅乖巧温顺得很。骰盅内的骰子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有节奏的韵律,再配合手法,竟赏心悦目得很。
沈棠视线随着康时手中的骰盅左右上下一动,时而露出惊讶好奇的目光,康时见状,心中生出隐秘喜悦。他为何苦练这一手?还不是想让人误以为他是经验丰富的赌神!
哐当——
骰盅顺着他纤长手指,稳稳落地。
在沈棠和康时两双眼睛紧张注视下,康时缓缓打开骰盅的盖子,点数赫然映入眼帘。
一、一、二,一共四点。
沈棠:“???”
啊,花里胡哨大半天,就这???
见沈棠脸上流露出意料之中的呆滞,康时脸上笑容愈盛——虽然逢赌必输,但他就是喜欢看赌友惊愕表情,这能稍稍宽慰他受伤的心灵。收起骰子,他故作遗憾地叹气。
“本想摇三个一……可惜了。”
利用沈棠涉世未深,康时强行挽尊。
沈棠信了,道:“那也很厉害了!”
不过,他们是比大小啊。
点数大的算赢。
但转念一想,他们又没下注,赌输赌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炫技”!一身本事不见缝插针露出来,这跟暴富之后“锦衣夜行”有何区别?有些满足是要从他人身上获取的。
康时将骰盅递给沈棠。
“沈郎君试一试。”
沈棠:“那我献丑了。”
康时才摇出来四个点。
自己随便比他高一个点就赢了。
说是献丑,潜台词则是——
【我要赢你喽,不好意思了哈】
沈棠也没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双手捧着精巧的骰盅摇啊摇,上摇摇、下摇摇、左摇摇、右摇摇,最后小心将骰盅放下。
笑容满满地打开盖子。
结果——
随着三枚骰子数目亮出来,她傻眼。
上扬的弧度僵硬下来。
一、一、一,三点。
沈棠:“???”
看到三点的瞬间,傻眼的还不止沈棠一个,康时也改蹲为半跪,双手撑地,俯下来凑近细看,高挺的笔尖几乎要跟骰子相碰。
他看了又看,眨了眨眼继续看,还是三点!
沈棠摇出了三点。
他摇出了四点。
规则是单纯比点数大小……
所以——
他赢了???
康时内心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唇瓣翕动张合,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直到沈棠略带苦恼的抱怨传入他的耳膜:“啊这,三个一,我这运气算好还是算差?”
还有,康先生的反应会不会太大了?
不过是摇三个一,以康先生那般华丽炫目的技艺,应该跟赌神一样想来几点来几点?
沈棠心下嘀咕,准备起身的时候却被康时大力抓住手腕。这点力道对沈棠而言不算啥,康时又是褚曜的救命恩人,她担心自己大力甩开会误伤他,便不挣扎,停下动作。
“康先生?”
谁知,康时却极其严肃道:“再来!”
沈棠啊了一声:“来什么?”
康时道:“再来一局!”
这个请求一点儿也不过分,但康时这次并没有炫技,也让沈棠先甩骰子。沈棠用力甩了几下,甩出来一个“六、六、五”。
这点数真的够大了。
康时一改先前轻松惬意的笑,拿起骰盅随便摇了摇,打开——赫然就是“六、六、六”!
沈棠:“你赢了。”
哎,果然优秀的人干啥都厉害。
小手一甩,想要几点来几点。
谁知——
康时双目完全睁开,甚至因为用力导致眼角绷紧,爬上些许血丝,瞳仁细颤。他声音艰涩,舔了干燥的唇,又道:“再来一局!”
沈棠:“……”
不出意外的,沈棠还是输了。
康时似乎遭了某种打击,拉着沈棠又摇了七次,前后一共十次,沈棠也郁闷得十连输。
最后有些恼火地将骰盅往康时一推。
赖道:“不玩了不玩了,总是输没意思!”
赌神不是不可以降维打击,但也不能逮着她一个打击啊,再怎么不在意输赢,输多了也会不快。沈棠起身,余光看到康时的情绪似有些不正常,好似被什么魇住了。
沈棠:“……”
明明连输十把的人是她,怎么康时的反应搞得是他输了?也不好一走了之,沈棠便重新蹲下来,轻拍康时肩膀,小心翼翼地试探。
“那个——康先生——你没事吧?”
她生怕康时跟少冲一样有疯症。
平时看着挺正常,一受刺激就发疯。
康时醒过神,眼眶布满红丝地看着沈棠,那眼神极具冲击力,将毫无心理准备的她看得浑身发毛。她露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康时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赢了?”
“对,你赢了。”
康时又问:“我赢了十把?”
沈棠欲哭无泪:“是,你赢了十把。”
康时浑身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喃喃。
“不对不对!怎么可能是这么个孩子——”
沈棠此时的脑门冒出了好几个问号。
他口中的孩子,指的是自己?
又不解看向那副骰子。
还是这骰子有什么门道?
自己无意中触了什么禁忌?
就在沈棠心里不断上下打鼓的时候,康时忽而问她:“沈郎君,你家中有几位小姑子?”
沈棠:“……???”
沈棠内心已经认定康时被刺激出毛病了。
不敢进一步刺激他,直言:“我、我家中行五。这几位小姑子从何说起?”
小姑子什么鬼???
康时一拍脑门。
他被刺激太大了。
深呼吸,强行让脑子冷静。
“你身边有几位得力心腹?”
沈棠皱眉:“得力心腹?”
“就是可用之人。”
沈棠心生警惕,目光怀疑地看着康时。
“问这作甚?”
“在下绝无伤害沈郎君的意思。”
沈棠便回答:“两人吧。”
具体是谁就不方便告知康时了。
林风和屠荣俩孩子太小,共叔武只是暂时跟着的朋友关系,顾池是迟早会离开的救命恩人,其他的部曲只能算普通部下,远远够不上心腹二字。仔细算算,也就两个。
祈善,祈元良。
褚曜,褚无晦。
被迫听到一切心声的顾池:“……”
------题外话------
(σ???)σ..:*☆
顾池的心理活动,大家懂得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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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似乎遭雷劈的康时,沈棠内心一万个不解,小心翼翼:“康先生,哪里不对吗?“
康时又问:“家底几何?”
沈棠被问到了痛处。
她倔强地死撑着,试图给自己挽尊一二:“我现在是没什么家底,但是以后会有的……”
康时:“……”
他此时的心情比当年苏醒文士之道还要绝望一些,有些话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沈棠。
沈棠内心忽而多了几分忐忑。
问道:“康先生是有什么要要告诉我吗?”
康时却问:“你命大吗?”
沈棠:“???”
康时又道:“你知道自己的八字吗?我给你起一卦算算,最好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沈棠:“???”
她脑门上的问号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康时一拍大腿,俊美脸上填充满难以描述的古怪情绪,张口来一句:“你摊上大事了!”
沈棠越发笃定康时脑子有那么点儿毛病,但还是耐心应付:“我摊上什么事情了?”
康时指着骰盅道:“因为你输给我了。”
众所周知,他的文士之道是“逢赌必输”。
只要是个赌局他就赢不了。
不过,这也是康时有意为之。
因为他输得越多,“文士之道”酝酿蓄力越久,找到“真龙”的概率也越大。他现在的“文士之道”其实是半封印状态,想要它真正完善成熟且可行,康时就需要寻找一个主公。
完整的“文士之道”发动,能更改胜负。
例如我军被敌方围剿,处于极大劣势。
他开启“文士之道”使用“背水一战”的士气言灵,帐下残兵能获得远超正常“背水一战”数倍、十数倍的激励效果,各个化身实力不俗的武胆武者,操作得当便能极限扭转战局。
这还是最最最最保守的估计。
听着很厉害是吧?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儿废主公,因为想改变既定的“负”,必然需要足够的“胜”——这些“胜”从哪儿来?反正光靠康时三不五时输几局是远远不够的,大头还要指望主公啊!
说得再通俗一些——
康时会给未来主公施加一个永久的气运削弱debuff,主公要是假“真龙”,可能就被他克死了。如果是真的“真龙“,死肯定死不了的,至多倒霉些,喝水呛咳、走路踩坑……
那么,如何确定主公是不是“真龙“?
康时就需要跟对方赌一场。
输给康时的,有一定几率是“真龙”,但赢了康时的肯定不是。话又说回来了,怎么判定输给康时的人是“真龙”而不是“假龙”?
只看会不会被康时的文士之道克死了。
反正被克死的就不是。
因此——
康时看着沈棠就非常迟疑。
他是留下来,还是不留下来?
要是留下来把人克死了咋办?
但是,不留下来这要是“真龙”咋办?
沈棠蓦地感觉后背一凉,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
是错觉吗?
她怎么感觉气温下降了?
谨慎起见,康时决定还是再观察观察。
毕竟他的文士之道发动代价太大……
被迫听到一切心声的顾池:“……”
这个叫康时的文心文士,其实是祈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吧?好家伙,真就好家伙,这俩要是碰到一块儿了,哪个主公扛得住造?
九条命的猫都不够他们俩折腾的——
“啊啾——”
沈棠鼻子有开始痒了。
喷嚏一个接一个。
“别不是元良在背地里说我坏话吧?”
这个怀疑可能性很大。
被迫听到一切心声的顾池:“……”
他感觉祈元良可能是无辜的,沈郎你扭头看看那个康时,这厮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初冬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
沈棠后半夜的时候也忍不住小憩了会儿。
待她醒来的时候,洞外的金色晨曦已经调皮吻上她的眼睑,将修长浓密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沈棠眼皮颤了颤,抬手遮在眼帘前,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皮:“天亮了?”
“五郎醒了?用水擦擦脸。”
褚曜递来一个水囊。
里面灌着温度适中的温水,洗脸正好。
沈棠看清逆着光的褚曜,见他精神头比昨晚好许多,洗净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气血,终于放下心来。一边接过水囊一边起身掏出随身的帕子,再将帕子打湿,手心攥紧拧干。
胡乱擦了擦:“无晦可还好?”
褚曜:“睡了一夜,好多了,只是——”
沈棠问道:“只是什么?”
褚曜眉宇间多了几分晦暗愁色,语气沉重地道:“天亮之前,有两个士兵因为伤势太重,血肉发脓,熬不过来就去了……”
沈棠擦脸的手一顿。
心底像是被谁浇了一碗极浓的黄连水。
她问:“尸体呢?”
褚曜道:“已经埋了。”
尸体带不走,也不能焚化,只能就地深埋,立一个简单的坟冢。
无名无姓,长眠于此。
这是生在这个时代不少人的归宿。
沈棠沉默了会儿,道:“埋深一些。”
埋得太浅了,可能会被林间饥饿难忍的野兽刨出来,这也是沈棠唯一能做的了。
褚曜:“嗯。”
沈棠又问:“现在还剩几人?”
“只剩下四十六人。”褚曜早有准备,尽量让语气听着轻快,“但庆幸的是,他们的伤势都不是非常严重,安心养一养就能好。半步的伤势也已经稳定下来,今天就能醒。”
沈棠深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半步怎么会伤这么重,谁打的?”
褚曜道:“还能有谁?是公西仇。”
若是其他武胆将领未必压得住亢奋激动的共叔武,公西仇不一样,基本是压着共叔武打。庆幸的是,共叔武并没效仿杨都尉来个玉石俱焚,败局已定就且战且退了。
不然的话,共叔武也不会躺在这里,而是埋进土里了。沈棠听褚曜提及公西仇,感觉脑仁儿开始隐隐发疼。公西仇这尊大神的确棘手,光想想就忍不住心生绝望。
不过,对手是公西仇的话——
沈棠苦笑着自我安慰:“能在公西仇手底下捡回一条命,结果总不算太坏。”
人活着总还有希望。
但死了就彻底没戏了。
沈棠道:“收拾收拾,回联盟军营寨。”
褚曜正要应下,却听“联盟军”三个字。
他怔道:“联盟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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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还有一章更新。
今天突然看了一眼日历,发现17号了,淦,我下周有爆更啊啊啊啊——
啊,要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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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还以为褚曜不知道“联盟军“,特地解释一番,但褚曜的重点却是其他的。
“五郎怎么跟他们搅和一块儿了?”
人多是非多,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褚曜了解自家五郎脾性,多少有些庸人无法理解的离经叛道,跟那些联盟军画风更是格格不入。他自然担心沈棠应付不来这些场合,吃大亏还不自知,但转念一想——
祈元良那厮再怎么不靠谱、掉链子,应该也会盯着五郎,便稍稍放下心来,眉心舒展。
“我也不想跟他们搅和……”
沈棠无奈般耸了耸肩,跟那些势力头子打交道,对于一个轻微社恐人士来说不太友好。
“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得为以后考虑,也为你们打算。我一人怎么混都饿不死,但不能让这么多人跟着我有上顿没下顿吧?”
顾池说得对,至少要有一块立锥之地。
联盟军讨伐彘王帐下叛军是个不错的机会,沈棠也不指望立下多大的功劳,能有一块名正言顺的小地盘就行。至于以后是被人吞了,还是抓住机会做大,那就看造化了。
褚曜对沈棠的话并未感到意外。
甚至有些小小的心疼。
不管五郎怎么能打,毕竟只有十二岁。这个年纪便要扛起他人期许,实在有些为难了。
褚曜一贯喜欢鼓励式教育。
浅浅一笑:“嗯,辛苦五郎了。”
沈棠嘿嘿笑着道:“就是怕做不好……”
“这不是还有曜与元良么?总不会什么事情都教五郎亲历亲为的……”褚曜倒是不怎么担心以后,只要沈棠有这份心和毅力,自己便会尽己所能。他相信自己的“天命”。
沈棠道:“有你这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哦,对了,忘了跟无晦说两个好消息。我们跟狸力他们会合了,还找到了林风和屠荣,只是可惜的是屠荣的父母亲眷都……”
听到两个学生都还活着,褚曜也不由得扬起唇角。又闻屠荣变成孤儿,他沉重无奈地叹了口气:“人活着就好,其他的……不可多求。曜是他的老师,自会看护着他……”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褚曜早已经没有成家的心思。
将屠荣当成半个儿子养育也一样。
沈棠也想到了孝城,心情跟着沉重三分。此番灾劫过后,世上又会添多少入屠荣一般父母双亡的孤儿?屠荣、林风,他们明明还是年纪很小,会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孩子。
沈棠:“倘若世道能安定下来就好了。”
“这般宏大志向,五郎想实现它,可有得忙碌了。”褚曜不怀疑沈棠能做到,他只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兴许一辈子都为之努力还看不到终点。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奉陪。
沈棠被褚曜哄孩子一般的温和语气说得脸颊微微发烫,但没维持多久,顾池过来说人员已经安排好了,待会儿就能出发。为免夜长梦多,也担心还有追兵,动作需要快。
“这就走!”
士兵四十六人,加上沈棠、褚曜、顾池、共叔武和康时,堪堪五十一人……咦,康时怎么也跟着?看着一众狼狈伤员中鹤立鸡群般明显的康时,沈棠用眼神询问顾池。
啊,不是眼神,内心叨叨两句就行。
被迫听到一切心声的顾池:“……”
沈棠可算是把他的文士之道玩会了。
顾池暗中做了个深呼吸。
本想告知沈棠让她提防点康时,这厮比祈元良还要废主公——祈元良的“弑主”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去往西天极乐,康时这厮的文士之道可是钝刀子切肉,一点点磨。
哪个主公碰上这俩不说一句晦气?
沈郎一次性碰到俩……
顾池都想同情了。
但看沈郎这般,他决定等心情好了再说。
反正一时半会儿克不死。
于是顾池面无表情,睁着眼睛说瞎话。
“康季寿说担心碰上叛军,想跟我们同行安全些。沈郎,无晦兄应该不会介意吧?”
沈棠脑门上冒出三五个问号。
她道:“无晦为什么要介意?”
康时是救命恩人啊,这点儿小小要求岂有不满足的道理?想跟着就跟着,无妨无妨。
只是——
沈棠心下以为康时独自行动会更安全。
自己一伙五十人,四十八个挂彩,其中共叔武还昏睡着,机动性哪里有康时独自灵活?
但她不好将它们说出来。
顾池:“……”
可他都已经被迫听到了啊。
也许是老天爷也不忍心继续折腾这伙精疲力竭的人,回程路上有惊无险,两次发现叛军搜查踪迹也顺利避开,进入联盟军的驻扎营寨附近。还未靠近就被巡逻士兵拦截。
沈棠禀明身份又喊来祈善才被放行。
祈善问:“沈小郎君此行可顺利?”
沈棠拍着胸脯,略带骄傲地道:“我都亲自出马了,肯定会将无晦他们带回来!元良,昨晚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少冲怎么好端端在那里发疯了?笑芳他们兄弟呢?”
祈善早习惯沈棠那张嘴巴不带停。
一一回答:“昨晚?继续商讨一些分兵内容,回头再细说。翟悦文二人在营帐养伤休息,都是热血方刚的年轻人,那点伤要不了人命。少冲发疯,谷仁那边没给解释。”
说着,眼睛却落在康时身上。
这名脸生的文心文士给他一种不怎么喜欢的气息,文士直觉一向准,便问:“这是谁?”
康时收回打量祈善的目光。
叉手见礼:“鄙人康时,字季寿。”
康季寿?
祈善凝眉,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但,即使真在哪里听过,自己也肯定没见过这人,能让他第一眼就不太喜欢的文心文士可不多见。他回礼道:“幸会幸会,鄙姓祈,名善,字元良,见过康兄。”
谁知康时听他名字,笑容逐渐收了起来。
问道:“可是那个‘恶谋‘祈元良?”
祈善听出康时话中些许的针对,但不似皂衫文士那般忌惮和激烈。
即便有结仇,应该也不深。
他心下忖度。
谁料康时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虽说孩时样貌与成人有很大变化,但也不至于判若两人。祈元良,你可知康某是谁?”
祈善:“……”
知道祈善身世的沈棠:“……”
莫不是真·祈善的亲戚朋友???
被迫听到一切心声的顾池:“……”
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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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时是谁?
这问题问沈棠,她至多说出康时姓甚名谁、生什么模样,但是——有祈善这么一个套马甲狂人珠玉在前,沈棠也不敢保证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就真是康时真正的本相。
谁让这是个将科学棺材板钉死的世界?
因此,沈棠虽然收到了祈善暗中投过来的询问目光,但她的回应也只能耸耸肩,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祈善跟她的眼神交流,也全部落在格外注意他们的康时眼中。
原本只有三分的怒火,涨到了五分。
沈棠咳嗽道:“咳咳咳——那个,原来元良和康先生是同乡故交啊,还真是缘分哈……哈哈……”她试图傻笑缓解越发尴尬凝重的气氛,具体表现在康时的表情格外有杀气。
她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默默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沈棠刻意往前一些,站到了祈善和康时之间,试图用自己的身板阻挡康时的视线。
只是——
顾池幽幽看了眼沈棠的身高,不忍提醒她这一行为完全是在做无用功,因为康时视线可以轻松越过她的头顶,毫无阻碍地落在祈善身上。虽说无用,但也让康时理智回拢。
“是很有缘分。”他语气意味深长但又不容抗拒,“元良可愿与康某去旁处,小聚一二?”
祈善道:“荣幸之至。”
沈棠担心地看着二人背影。
生怕这俩文心文士会正面干起来。
说实话,她虽然见过祈善拔剑杀人的模样,剑术的确不多,但这个康时敢腰佩长剑在外行走,想来也不是啥善类。沈棠还是挺担心祈善会吃亏,不由得将担心写在了脸上。
顾池:“沈郎担心?”
沈棠道:“稍微有点。”
虽说是恩人,但也不能欺负自家人。
顾池一反常态地热情,主动提议说道:“在下可以帮沈郎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沈棠有些心动,但还是按捺住了。
她心里其实有些猜测。
康时不可能是祈善前任主公的下属,因为他还特地提到“孩时样貌”这个词,这就表明康时是见过小时候的“祈善”。小时候的“祈善”可是真·祈善,而不是现在这个马甲狂人。
思及此,沈棠忍不住替祈不善捏一把汗。
而事实上——
祈善和康时之间的气氛并没她想象中那么剑拔弩张、火药弥漫,因为康时一上来就开门见山了,他笃定道:“你不是元良,你究竟是谁?顶着他的身份到处……”
康时不好说剩下的话。
祈善这些年可浪了。
只要是人愿意干的事情,他都不干。
祈善没回答,而是看着康时许久,终于想起了什么,试探性问:“你是康家四郎?”
康时点头:“嗯。”
祈善:“……”
这世上有两种人是他不想碰到的,一是祈氏老宅的老人,二就是真正祈善的母族。
真正祈善的母族,姓康。
他以前也听“真祈善”说过外族家有几个表兄弟,但因为上一代某些原因结了深仇。
两家很少走动,祈善也只从“真祈善”口中听过康家有几个表兄,却始终没见过人。
想来康时就是其中之一。
康时问:“现在能坦白你是谁了吗?”
祈善吐出一个他自己都陌生的名字。
“我是……谭曲,谭乐徵。”
既然康时是“祈善”的表兄,他自然不能给坏脸色,还得耐心坦白交代一些被隐瞒的事情。他当年顶替身份之后就没再回去,偶有通信也是模仿“祈善”的笔迹。
笔迹不敢说十成相似,也有九成九。
因此,祈氏老宅的人觉得奇怪但也没怀疑……以至于,至今无人怀疑“祈善”已离世。
康时微微睁大眼:“你是谭曲?你是谭曲,那元良去了哪里?你为何顶替他身份?”
嘴上这么问,心底却有几分不祥预感。
祈善不知该从何说起。
康时稍微缓和脸色。
“元良与我通信,时常提及你。他说你们是情同手足的至交好友,可你为何要——”
他那位表弟看似温和好说话,但骨子里却是个倔驴脾气,毕竟是幼年就能放话“阿父败光的祈氏清誉,善替他拾回来”,还拒绝母族帮助,可见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真正能交心的朋友却不多。
谭乐徵是其中之一,可这人却站在他面前,顶替了“祈善”的身份,荒谬!
“我问你,元良人呢?”康时又问。
但回答他的却是祈善深深一鞠,还有一句“对不起”,康时立在原地眨了眨眼。
聪慧如他岂会猜不到什么意思?
蓦地,表情放空,脑中一片白茫茫。
“对不起又是什么意思?”多年教养让康时没上前抓人逼问,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手心何时被汗水打湿也不知,“你倒是说清楚!”
祈善避开康时的视线。
“意思就是——元良不在人世了。”
轰轰轰——
一道道惊雷在康时脑中接连炸开。
炸得他头昏眼花,踉跄着倒退数步。祈善下意思想伸手搀扶,但手指却停在半空,不自然地蜷缩起来,低声将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包括“祈善”尸身留在“山海圣地”一事。
他说完很久,康时都没反应过来。
“这‘玩笑’委实开得太大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此行“收获”这么大。
又是疑似“真龙”的沈棠,又是表弟“祈善”早已不在人世的噩耗,还有什么消息等着他?
他当年听到“恶谋”祈善的大名,初始觉得是巧合,凑巧同名同姓同字,之后被证实,他又以为是表弟受了刺激彻底成长了。
摒弃“过于纯真”的想法,进入另一个极端。
真正见了人才知道,此祈善非彼祈善。
他真正的表弟夭折多年?
康时难以接受。
问:“那你为何不坦诚告之?”
祈善道:“老宅只剩几个老人了……”
这是委婉的说法。
说得直白一些,祈氏在“祈善”父辈就败光得只剩空壳,没什么血缘亲近的族人,没必要告知。至于“祈善”的母族外祖家……
在祈不善记忆里,两家私下有无走动不知,但明面上属于“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再加上康氏当家人更迭,关系更远了。
因此——
他就一直瞒着。
康时被说得噎了一下。
“我也曾委托人打听康家的事情……”祈善说得温吞,眼神带着点儿微妙,“……感觉不是很适合坦白。倒不如瞒着,让你们误会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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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
康时说到此处顿住。仅从祈善表述的内容来看,此事也怪不得他,他为此还郁结于心多年。真正的仇人晏城又已经去见阎罗王,康时心里有火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发。
话到嘴边改了内容。
“……你也不该如此行事……”
辛国和庚国两地不是祈善的活跃地区,因此他“恶谋”的名声鲜为人知,但出了这俩国,大陆西北对祈善可谓是谈之色变。
表弟一个小圣人变成大恶魔???
祈善道:“在下也学不来他那一套。”
他们俩本质就是不一样的人。
即便他强迫自己去学那一套作风,估计也只能学个皮毛,无法扬名不说,还会落得个“虚伪”名声,还不如坦荡些。对文心文士而言,“恶”从过来不是会被人讨伐的原罪。
无能才是!
文心文士之间比的是计算和谋略,比的是阴谋和阳谋,而不是比谁更加善良坦荡君子。
因此,祈善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康时被祈善坦荡光棍儿的回答噎了下。
过了半晌,他勉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用平静的目光打量着祈善:“你准备怎么做?一直顶着他的身份?就这般下去?”
人都是自私的。
康时也不例外。
感情上无法接受祈善“冒名顶替”,但文心文士惯有的理智却遏制他生出阻拦的想法——因为祈善继续顶替才能实现最大利益。
至少在外人眼中,他的表弟,祈家“祈善”一直还活着,死的人是谭曲。
不管未来祈善用这个身份走多远、走多高,荣耀也是属于“祈善”的,无人会知道谭曲的努力。脑中天人交战,僵持不下。
康时的面庞格外冷酷。
祈善:“希望康兄勿要揭穿。”
“你是假傻还是真傻?”
他直接憋不住了。
祈善只道:“我的命是他换回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康时怔住,喃喃:“你说这话的样子,倒是跟他神似。从这点来讲,你跟元良可真是一模一样……”
祈善的“恶谋”之名,不只是克主公那么简单,还有便是冷酷无情、残忍果决,是他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激进。谁看了不会打怵?甚至有人碰到他就恨不得贴墙走。
这样的人却会牢牢记住一人的救命之恩,不惜抹杀自身的存在,何等天真单纯?
祈善没正面回应。
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康家,可还好?”
康时并不避讳,直言:“不是很好。”
时下这么乱,大世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更别说康家这种底子还浅的人家。钱财是有点,名望也有点,就是没什么权力。真计较起来,跟稍微富裕一些的家族也差不多。
祈善想问的不是这个。
他问:“我是问,族中人丁如何?”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问这个作甚?”
祈善:“日后想过继一个。”
康时扑哧笑出声,脸上郁色散去不少:“过继?替元良过继的?你这份好意心领了,但真要过继,也是从祈氏族中挑选一个血缘近些的远房孩子,哪里轮得到母族康家?”
“要是有人选,也不会开这个口。”
祈善一直有这个打算。
想等沈棠站稳脚跟有了一定根基,自己再开口会顺利一些——无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动之以武力晓之以强权。既然真相意外被捅开,早开口晚开口都一样。
康时见他不似玩笑,严肃劝道:“你不准备成家?谭乐徵,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祈善道:“暂时无意成家。”
未来或许也不会。
一想到自己的圆满是从另一人身上偷来的,便无法心安理得接受。倘若“祈善”那时不管自己,活下来的应该是他,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也是他……可活下来的却是自己。
康时:“……”
判断失误了。
这个谭曲跟元良一样也是“小圣人”。
他良心醒了,想劝劝祈善。
“你若不嫌弃,你私下唤我一声‘阿兄’也可。元良待你如手足,哪会忍心看着弟弟这般过活?他救你可不是为了图你这个。康某这里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人,我们康家不会过继的,不如你娶个跟元良未出五服的康家女子,多生几个孩子肩挑两姓?”
祈善:“……”
这馊主意都想得出来?
康时冷笑:“那你倒是想个不馊的主意。”
他以为表弟已经是生平所见最天真单纯的娃了,万万没想到祈善才是个中翘楚。
倘若被一命换一命活下来的人是表弟,表弟也做不到祈善这般固执执拗。
祈善:“……”
他还是想过继一个。
自己生养一个?
呵呵,要是沈小郎君那般的天魔星,他不是累死在案牍,就是被气死在抓孩子的路上。
说起沈小郎君——
祈善问康时此行的目的。
康时直言:“来看看有无合眼缘的。”
祈善温和道:“正好,善对联盟军各首领也有些了解,阿兄看准了他们中的哪一位?”
康时说:“不是他们是沈棠。”
祈善:“???”
祈善:“!!!”
祈善阴沉着脸,语气陡然上扬数分。
“康季寿,你说你看上谁了?”
康时:“……”
上一句“阿兄”,下一句就“康季寿”了?
——————
看着各有挂彩的二人,沈棠感觉手中的大饼都不香了。她偷偷抓着祈善袖子拉到一边,悄咪咪问:“你们干架了?谁赢谁输?”大有祈善吃亏,她就撸袖子去找场子的架势。
祈善道:“互有胜负。”
沈棠:“那就是平手?”
祈善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棠:“差不多。”
完全想不明白,短短一个晚上,怎么就被康季寿盯上了?褚无晦放在身边是当摆设用的吗?沈小郎君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体质?
招惹的人,个个都有不当人的一面。
全部堆在一起养蛊呢???
命不硬一点都压不住这些人!
沈棠:“……”
为什么她从祈善眼中看到了怜悯?
被迫听到一切心声的顾池:“……”
不要怀疑,他就是在怜悯。
殊不知,这些事情要是被联盟军其他人知道了,多半会哭着喊着这些痛苦就让他们来承受吧,他们也想尝一尝被人怜悯的滋味。
沈棠帐下小猫三两只,但素质高啊。
关键是文心文士多!
祈善褚曜之流,HR做梦都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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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共叔武归心【求月票】
“也不知道叛军打什么小九九,这两日怎么没半点儿动静?”成片的营寨延绵至视线尽头,无数旌旗迎风招展。多明显的目标啊?
哪怕叛军斥候集体眼瞎,也该发现了。
有所觉察,肯定有所行动。
偏偏风平浪静得……
让人心生疑窦,怀疑叛军搞啥小动作。
沈棠爬上营寨木栅栏远眺。
祈善走出营帐就看到叉腰站在风中的沈棠,血压刺溜一声开始往上狂飙,咬牙道:“沈小郎君——你爬上去作甚?也不怕被临近营寨巡逻士兵误以为是刺探军情的探子?”
听到背后下方传来的声音,沈棠做贼心虚般放下手,纵身一跃跳下来,试图“萌”混过关,只是祈善完全不吃她这一套。
目光幽幽看着:“半步醒来了。”
沈棠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
“半步醒了?我去看看。”说罢,一阵风似得从祈善身边歪了过去,脚下抹油溜得飞快。
祈善:“……”
他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抬步跟了上去。
正常来说,共叔武两天前就应该苏醒的,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醒来的痕迹。沈棠无法,只能厚着脸皮跟谷仁借人。谷仁直接派遣会医术的六弟过来,沈棠承了他这份情。
一番仔细检查,得出结论人没事。
沈棠问:“人没事为何还不醒?”
“应是境界突破之时出了岔子,需要睡眠来调整恢复,让他睡,睡够了就醒了。”
这一睡就是整整两日。
沈棠一把掀开帐幕,共叔武正虚弱地坐在床榻上,塌侧是听到消息赶来的褚曜。恰巧二人交流告一段落,听到动静齐齐看过来。
沈棠大步流星上前。
“半步可有哪里不适?”
共叔武的脸色看着很苍白,但双眸依旧锐利,配上那一身宛若蓄势待发的猛兽气息,给人一种不可随意靠近的感觉。毫无疑问,再修养两日,共叔武便能恢复最佳状态。
他道:“很好,多谢沈郎关心。”
说完这话,共叔武顿了一顿。
共叔武从来不是一个莽撞的武夫。他目光扫过简陋的营帐,耳边能听到顺着风传来的士兵操练动静,深知自己处于什么环境,看向沈棠的目光也带了几分不同于以往的探究。
此番能捡回一条性命,绝非自己命大。
那日孝城,他其实没多少理智。
公西仇真的是他所见,最强最可怕最无敌的男人!若非褚曜搭救,恐怕……凶多吉少。
而褚曜为什么不惜冒着风险救他?
共叔武也心知肚明。
自然不可能是因为那点儿交情。
要知道褚曜可是文心文士,还是文心文士最顶尖的那一拨人,无时无刻不在谋算、计划,更不会轻易吃亏。如果真吃亏了,要么是对手技高一筹,要么就是故意丢出诱饵。
真正的原因——
共叔武看着沈棠默然不语。
沈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褚曜坐了一会儿,借口去看看其他伤兵,起身离开,主动将空间让出来,还贴心找俩士兵看守营帐,命令闲杂人等不得轻易靠近。
这时,迎面碰上悠悠踱步而来的祈善。
祈善冲他使了个眼色。
褚曜没回答,只是目光瞥向另一方向。
祈善脚步改了个方向。
二人并肩,往营寨反方向而去。
祈善施了一道防止窥听的文心言灵。
问道:“你说共叔武会心甘情愿降伏么?”
褚曜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几息,反问:“他这条性命,三番五次被人所救,那这性命还是他自己的性命吗?挟恩图报,君子不为;可忘恩负义——亦为君子所不齿。共叔武应该心里有数。”
第一次,五郎在孝城山外救下被围攻的共叔武;第二次,祈善帮助共叔武伪装身份,令其安稳至今;第三次,褚曜带着共叔武从公西仇蛇戟之下,死里逃生……
共叔武该拿什么还呢?
他倒是可以一推二五六,直接厚着脸皮不认账,可若是如此——褚曜也不会让五郎收下此人,要国玺不要人!越是势微,帐下人心越要整齐,容不得这种心思不正的。
祈善道:“幼梨可明白你的意思?”
褚曜脚步一顿:“你没告诉五郎?”
祈善:“……”
冷风一吹,二人面面相觑。
褚曜咬牙道:“亏你还是什么‘恶谋’呢!”
在褚曜看来,自家这位五郎是很聪慧,但沈棠这些“聪慧”并未用于“算计”,其本人也不怎么接触这些人心之间的勾心斗角。再加上五郎那么坦诚直率,情绪直接放在脸上,肯定不知祈善喊他or她过去是什么意思……
要隐晦提点一下,通个气!
结果——
祈不善这厮居然掉链子了!
什么七窍玲珑心?
分明是活脱脱的缺心眼!
只是——
沈棠真的不知道吗?
她一开始还真不知道这事儿。
对共叔武伤势的担心占了上风,在她看来,共叔武就是受伤做手术苏醒的朋友,自己过去探望是理所当然的。可褚曜起身离开,共叔武眼神莫名复杂,她就回过味来了。
合着还有这层意思???
“半步昏睡这么些天,醒来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她佯装自己浑然不知情,笑着问表情挣扎的共叔武,“此处条件过于简陋,是不太适合养伤,也只能委屈半步了……”
共叔武苦笑道:“武……一介武夫,皮糙肉厚,还没那么娇贵。只要胸口这口气没散,歇息两天就好。听褚先生说,沈郎君整顿兵马,参加讨伐彘王叛军的联盟军了?”
沈棠听到“整顿兵马”四个字,不由得老脸一红——她满打满算两百多点的人,还没有马,哪里够得上“兵马”二字?
也谈不上整顿。
不过是拉了一群人来“凑凑热闹”。
也不知联盟军的人怎么看她笑话呢。
可——
问问题的人是共叔武。
她郑重其事,语气是少有的严肃与稳重:“嗯,虽然人不多,但——尽己所能。”
只要无愧于心就好,总好过什么事情都不做……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狼狈出逃!
唯有手握重兵,才能扫荡一切魑魅魍魉!
无论是谁,都不允许在她面前撒野!
共叔武抿了抿唇。
起身将半坐改为半跪,双手捧武胆虎符!
垂首,声音虽轻,但语气坚定。
“武,愿为沈郎效犬马之劳!”
237:苏醒,拔寨【二合一】
假如这个时代有论坛,这会儿大概会出现一张匿名的求助帖子,内容沈棠也想好了。
#救命!有个十等左庶长向我宣誓效忠,但我一点儿不清楚个中仪式怎么办,急!#
书到用时方恨少!
沈棠也是恨自己没多关注这方面的内容。
临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是直接接过共叔武递上来的武胆虎符?还是将手放上去,非常中二地说一句“吾接受你的效忠”?亦或者,伸出双手将共叔武搀扶起来?人家怎么说还是一名伤员呢……
沈棠内心天人交战。
实际并未迟疑多会儿。
“好好好!我沈棠绝对不会辜负你!”
沈棠郑重接过共叔武呈递上来的武胆虎符,弯腰将其扶起。共叔武也顺着力道重新半坐塌上。他抬手掌心一吸,武胆虎符重新化为精纯武气,一点点剥离,融入他的经脉。
随着武气的剥离,沈棠手中留下一枚婴儿拳头大小、四四方方的玺印,上盘一条青龙。
上一次见这条青龙,它仅有拇指长短。不知是不是沈棠错觉,此刻的它却稍稍大了一圈,连周身萦绕的气运也比先前浓郁些许。凑近细细观察,隐约能听到龙吟虎啸之声。
沈棠道:“你将它交给了我?”
“是,玺印继续留在武身边不合适,还望——”共叔武顿了一顿,视线扫过玺印,“还望主公莫忘初心,能真正造福一方百姓。”
他看玺印的眼神很复杂。
有释然、有期盼、有不舍、有担心……他也不知自己此时的决定正确还是错误。
辛国老国主任命他的为“托孤重臣”,“托孤”于他,让他带国玺出逃,希望他能帮助辛国后人复国……但这一希望实在太渺茫。共叔武只能保证国玺不会落到郑乔手中。
现在将国玺交托给沈棠。倘若沈小郎君能庇护一方百姓,或者推翻郑乔朝廷,共叔武扪心自问,自己也算对得起辛国那些年领的俸禄。可看着面孔尚且稚嫩的沈棠——
他又生出跟祈善几人类似的心态。
让这么个单纯直率的少年,背负超出年龄的重任,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
可一想到祈善和褚曜两个不好相与的黑心文士,共叔武那些提醒的话在舌尖盘旋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被咽了回去。沈棠手心收拢,道:“半步今日之语,棠必谨记于心。”
将国玺完全交代出去,共叔武也算卸掉心中最大的一块巨石,本身伤势还未痊愈,加之昏睡多日,说这么会儿话的功夫,一阵接一阵的困倦如海浪拍岸一般将他淹没。
看出共叔武眉宇间的倦怠,沈棠叮嘱他安心修养,还帮着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营帐。
一脚踏出营帐前,她浅笑着攥紧手心。
那枚婴儿拳头大小的国玺泛起阵阵波纹,玉石质地化为流动胶状,乍看像是条淡青色小龙,拇指长短,不动声色地钻入掌心肌肤,好似被肌肤完全吸收,顺着经脉淌入丹府。
进入的一瞬,好似一滴水滴入沸油。
飞珠溅玉,翻滚不息。
丹府内部的动静能用山崩地裂、山呼海啸形容,沈棠面上却是一派常色,还分心仔细叮嘱营帐门口左右站着的士兵,务必照顾好共叔武。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告知她。
士兵道:“是!”
沈棠没走多远便看到迎风而立的两位文心谋士,她足尖方向一改,向二人走了过去。
距离二人还有六七步。
祈善和褚曜齐齐拱手一礼。
异口同声道:“主公。”
沈棠:“……”
虽然知道共叔武这事儿有俩人背地里暗搓搓推动,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这俩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也不知该心疼一把共叔武,还是心疼心疼自己……
还是一块儿心疼吧。
沈棠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对二人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尔等称呼照旧便可。”
听惯“沈小郎君”和“五郎”,这俩突然改了称呼,让沈棠非常非常非常不适应,威力堪比潘金莲喊武大郎喝药,浑身毛毛的……
二人也未推辞。
祈善问:“半步可是交代了?”
沈棠点头说道:“嗯。”
听到沈棠亲口承认,祈善二人这才彻底舒了口气——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哪怕二人准备很充分,算计方方面面,但仍不能保证共叔武会真正交出国玺,彻底归心。
虽说,那枚国玺对已经有国玺的沈棠而言,顶多锦上添花,可一旦落入其他人手中,却是养虎为患,其患无穷!国玺这玩意儿,若能拿到手,尽量握在自己手里!
褚曜脸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浅笑。
开口道:“如此甚好,甚好!”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共叔武醒来没多久,照顾杨都尉的士兵也带来了好消息——自孝城之战结束,便一直重伤昏迷的杨都尉,方才终于苏醒了!
沈棠:“……”
她的脚似在原地生根,不动了。
倒不是不想去探望一下,只是——
沈棠指着自己的脸,悄声问祈善和褚曜:“元良、无晦,我要是去了,他会打我吧?”
祈善面无表情:“他已经废了。”
褚曜道:“伤不到五郎的。”
沈棠:“……”
说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有些怂。
也不对——
与其说是怂,倒不如说是“不忍”。
因为她不忍去看杨都尉此时的模样。
对方是个什么心态?
是颓丧泄气?是心如死灰?
是激愤寻死?或是癫狂发疯?
先前回怼顾池的时候,她不假思索、问心无愧,但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心态反而不一样。
沈棠迟疑:“不如你们——”
不待她话说完,祈善退了一步。
褚曜笑得宛若圣父一般温和,但吐出来的话却掐灭沈棠最后的希望——杨都尉的事情,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管是斗将救人还是劫税银,沈棠才是领头羊、是主要负责人!
沈棠:“……”
她一步一步挪过去。
缩头一刀,伸头也一刀!
倒不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沈棠一个深呼吸,抬手掀开杨都尉养伤的营帐,视线一扫,她一时有些傻眼了。
想象中,杨都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废人,于是狂躁发疯、乱甩乱打的画面并未发生。营帐还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只是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草药熬煮后的气息。
正想缩回脚步,却听营帐内传来杨都尉沙哑无力的声音:“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沈棠:“……”
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杨都尉的营帐布置跟共叔武那边相同,只是病榻上坐着的人不同。看着短短小半月清瘦了好几圈、满脸憔悴病态的杨都尉,周身笼罩着沉沉暮气,沈棠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的神情太平静了。
杨都尉问:“税银你截杀的?”
沈棠:“……”
他还记得这回事。
重伤昏迷这段时间,他的梦境混沌杂乱,但只有那一夜截杀税银的场景是清晰的。络腮胡大汉变成了个头矮小、男生女相的沈棠,自己还屡次称赞这位义士有侠义心肠。
总之,他那叫一个气啊!
沈棠干脆承认:“嗯,是我干的。”
杨都尉搁在被褥上的手攥紧成拳。
沈棠厚着脸皮说道:“但我也救了你,我还拼死为孝城一战,就不能当功过相抵……”
杨都尉差点儿被沈棠气笑了。
他道:“哪有这门子的功过相抵?”
沈棠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我这里便有”的表情,看得杨都尉脑门青筋狂跳,血压飙升。
见杨都尉表情在发作的边缘,沈棠还以为失控发飙,谁知他只是眼不见为净地闭眼,表情在狰狞和平静之间来回横跳。
沈棠纳闷不解。
杨都尉忍着内心火烧火燎的火气,语气粗重地道:“罢了罢了,是老夫技不如人!”
此事便这么揭了过去。
沈棠:“???”
居然——
就这么揭过去?
沈棠将心理活动写脸上,看得杨都尉越发火大,对着这可恨的年轻后生咬牙切齿:“事已至此,难道你会将赃款还回来?”
她回答道:“必不能的。”
到了她手里的东西自然是她的。
沈棠只是在意一件事情——
杨都尉怎么没问他的丹府武胆???
对于一个曾经攀到十一等右庶长的武胆武者而言,失去引以为傲的力量,那是比天崩地陷还痛苦的大事。杨都尉的反应,不对啊!沈棠站着没走,只是担心地看着杨都尉。
杨都尉初始不解。
他一看到这个可恨少年就心脏疼,但触及沈棠目光便明白过来,微红眼眶,忍着哭腔自嘲:“老夫家没了、老父母没了、妻儿没了……孤家寡人,那身实力有没有还重要吗?”
沈棠静默无声。
营帐内的空气也流淌着无声的悲恸。
她不知该说什么。
干巴巴道:“请节哀……”
不管此前有什么矛盾冲突、杨都尉为人如何、行事如何,此时的他也只是一个失去血脉至亲、孑然一身的可怜人。似乎也是置身这片天地、这个时代,无法逃脱的宿命。
沈棠恍惚出了营帐。
神情一如往常,但情绪上铺天盖地的低落和低沉,着实让拥有坑比“文士之道”的顾池吃了苦头。那种苦和无力甚至影响了他的味蕾,不管吃进嘴里什么东西,一律苦兮兮。
顾池:“……”
还不如忍受沈棠的话痨!
庆幸的是——
这种emo状态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被正事驱散。看着再次齐聚的各大势力头头,沈棠暗暗腹诽一句,果然社畜是没有伤春悲秋资格的。这次开会也意味着首战将至。
新盟主吴贤依旧高居首位。
与上次不同的是,沈棠的位置从犄角旮旯挪出来,终于不用总盯着前方仁兄的背影。
联盟军是来讨伐彘王叛军的,不是出来自费旅游的,一天消耗的粮草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孝城那边的叛军始终没动静,但他们却拖延不起,等了几日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这正是众人所求的。
新盟主吴贤一提出来,无人反对。
至于部署安排,先前已经商量好几轮,早已经定下来,众人一样没有异议。倒是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再沈棠身上扫过——
沈棠醉酒,险些破坏歃血仪式,还夸下海口。虽无人提及此事,但都背地里等看笑话。
新盟主吴贤一道道命令下达下去。
终于,轮到沈棠。
他再三跟沈棠确认。
“沈郎主真要打首战?”
沈棠笑容温和却坚定。
“是,但不知吴盟主考虑如何?”
虽然她不记得自己醉后干了啥事情,但这么大的八卦,自会有人事无巨细传到她耳朵。
“望君武运昌隆、旗开得胜,你我两家——”吴贤没正面回答,但指了指沈棠,又指了指自己,笑呵呵,“如袍泽亦如手足。”
“棠自当竭尽全力,不负吴兄重托。”
一时间,帐下诸人神色各异。
暗道沈棠此人惯会打蛇随棍上。
这就从“吴盟主”改为“吴兄”了?
有人不齿,有人哂笑,也有人事不关己。
沈棠将他们表情尽收眼底,一笑置之。
正戏,这才刚刚开始。
大军明日天不亮,开营拔寨。
这一晚需提高警惕,生怕叛军此时夜袭。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孝城叛军只是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静水深流。老将军身边的属官对此最清楚,一道道措辞越发严厉的密信,令空气都变得窒息。
谁都不敢在这时候撞枪口。
老将军也就这些年开始韬光养晦,以前也是杀伐果决的主儿,谁犯到他手上,动辄要去半条命。便是人人自危的当下,唯独一人,画风与众不同。
不用多言,此人便是公西仇。
这阵子一直窝着养伤,闭门谢客。
连老将军派来探望的心腹也吃了两回闭门羹,底下士兵议论纷纷,人心浮动。
至于公西仇本人?
私下却是早起早睡,闲得不亦乐乎。
晨起操练,午时静修,晚上打弹珠……
哪还有战场威风凛凛以一敌多的雄姿?
属官有心相劝,但都被无视。
这一日傍晚。
公西仇从静修中醒来。
被告知,他义父派来的心腹久候多时。
义父心腹:“主公设宴请少将军过去。”
公西仇皱眉:“那种无趣场合,寻我过去做甚?”
他过去是能唱歌还是能跳舞???
238:我要不了啊【二合一】
心腹谨慎道:“听闻是有战事。”
公西仇听到“战事”二字,脸色便有些不愉。别看他这阵子一直想法躲着,但不意味着消息闭塞。听闻彘王使者下令将孝城上下屠了个七七八八,还是没得到所谓的“国玺”。
心态多少有些崩溃,火气旺盛。
但比彘王使者更加崩溃的是彘王。
别看人家的封号叫“彘王”,但脑子一点儿没问题。没人比彘王更清楚己方得不到国玺会面临的下场——一旦郑乔缓过气,压下跃跃欲试的造反人群,第一个就会来收拾他。
彘王和另一个造反的兄弟日渐焦躁。
具体体现在老将军收到一封比一封措辞严厉的密信,闭门谢客多日的公西仇都听说了。
公西仇冷笑道:“又有战事?”
上回做了无用功,为了所谓的“国玺”屠戮一城……这回又生战事,还想闹什么幺蛾子?
心腹垂首道:“听闻是讨伐联军。”
公西仇:“什么联军?那群乌合之众?”
心腹说道:“便是他们。”
公西仇抿唇,漠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跟义父说声,我这里收拾收拾就过去。”
说是收拾,其实啥也没干。
纯粹不喜欢准时,故意让人久等罢了。哪怕其他人对此心知肚明,也不得不忍耐。
众将士饮宴正欢,厅内歌舞丝竹不绝。
公西仇一过去,老将军热情让他上前坐自己身边的位置,几名年轻漂亮、身姿婀娜、衣着清凉的舞姬迎了上来。其中一人相貌格外不俗,装扮比她们更加富贵。
此女腰如水蛇,几乎是滑入公西仇怀中,笑盈盈地替他斟酒。媚眼如丝,红唇轻启。
声音脆如黄鹂,悦耳非常。
“少将军,请。”
公西仇手指不慎碰到女子光裸大半的脊背,仿佛摸到了一条细腻柔软又冰凉的蛇,下意识僵了僵。正欲抬手将女子推开,却听老将军笑呵呵问他:“阿年,对此女可满意?”
公西仇:“……”
他微微低头,视线与那双沁着盈盈春水的眸子对了个正着,眉峰紧拧道:“不满意。”
女子一听,登时花容失色。
忙不迭从公西仇怀中爬下去。
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瑟缩不停。
一般被公西仇拒绝的美姬,最后都会被老将军转手赏赐给其他得用手下,或是他自己笑纳。不过这次,老将军一反常态,用老父亲的口吻劝他:“哪有男人不喜颜色的?”
这个义子哪里都好。
听话、忠心、没野心,更不会想着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比家里那些个不孝子好多了。
只可惜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老将军对他很满意,但偶尔也会生出不少忧虑——公西仇喜欢金银珠宝、宝驹美酒,却算不上贪财,对美色相当冷淡,实力强大、天赋惊人又年纪轻轻,仍有上升空间。
某种程度上,几乎是个完美的男人。
可一个没有缺点的工具,当真能一直为他所用?酒过三巡,老将军也喝得脸颊微红。
他借着酒劲儿,半真半假地说道:“阿年,此女你真不肯收下?既然如此,义父就把她赏赐下去。底下那些小兵跟随你我父子远征,远离家中妻子,少了人安慰……”
舞姬听得脸上血色尽失。
颤巍巍地伏在地上不敢吭声,从她极力忍耐的小幅度颤抖的脊背来看,她已经吓坏了。
酒宴上,其他将领也笑着起哄。
“末将在少将军这个年纪,莫说一个婆娘,小妾的孩子都能跑了。”一人借着酒意胡说,“莫非是少将军至今无人教导房中事?女人可不是洪水猛兽,食髓知味倒是真的。”
另一人则哈哈大笑着说起诨话:“如此标志的美人儿,真赏赐下去了,怕是过不了两日,再好的花苞也要枯萎。你不如收下算了,给屋子里添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多好?”
“如此标志美人,可惜可惜。”
老将军抬手,准备让人将女人拉下去。
公西仇无奈道:“留下吧。”
听闻此言,已经心生绝望的女人狂喜地抬起头看他,但公西仇的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
但不管怎么说,她暂时逃过一劫。
公西仇屈指一敲食案:“愣着做甚?”
杯中酒已经空了。
女人急忙给他将酒杯斟满。
老将军见此,内心那点儿堵终于通了。
公西仇将杯中酒一口闷了,神色如常地问老将军:“义父急招孩儿过来,所为何事?”
老将军道:“为那一伙贼子。”
公西仇:“儿子愿为义父解忧。”
老将军内心生喜,但面上仍带着忧虑。
他叹气地拍拍义子的肩膀。
“为父自然知道吾儿英勇,只是这伙贼子结成的盟军,确有几分本事。实力比你我预期还强。盟军盟主姓吴,名贤,听闻他帐下有数名武力超群的家将,全是心腹大患!”
公西仇冷声:“义父勿虑,那伙乌合之众,在儿眼中不过草芥尔。义父让儿率雄师一万,莫说吴贤帐下家将,便是吴贤本人,儿子也会将他脑袋摘下来给义父做个虎子!”
老将军听后大为感动。
拍着公西仇的肩膀赞赏。
“吾儿英勇!可高枕无忧矣!”
其他将领也跟着拍马屁:“少将军勇冠三军,那些土鸡瓦狗之辈,自是不堪一击。末将在此,先敬少将军一杯。”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
公西仇内心早翻白眼了。
面上仍要端起酒杯与众将共饮。
这时,角落出来一名面貌有些陌生的络腮胡武将,他双手抱拳,虎声虎气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末将请战,愿随少将军一道出兵,将那一伙逆贼杀个片甲不留!”
公西仇眼珠子一动。
他不太清楚义父帐下有哪些人。
这个愣头青看着脸生啊。
为什么说是愣头青?
没看其他人都闷声不吭?
嘴上说得硬气非常,但没一人站出来请战,而是一个劲儿拱火?伸长脖子等他出头?
为什么?
因为跟着他屁股后边儿好捡战功!
战场刀枪无眼,谁不惜命?
战功便是荣华富贵,谁又不心动?
既能保命又能拿战功,傻瓜才不干呢。
却不想会有愣头青主动站出来。
听意思,还想打头阵。
公西仇没认出此人身份,但老将军怎么会不知?当即一口气连说三个好:“好好好——吾有猛将如你,何愁结盟贼子坐大?”
二话不说——
赏赐此人两名舞姬和一箱珠宝。
命令公西仇和他点齐一万精兵迎敌。
公西仇沉声领命。
说是点兵,其实根本不用他去发愁。
他可以美美睡上一觉,养精蓄锐。
Emmm——
看着躺在自己床榻上的女子,含羞带怯,他登时没了睡意,跟着被窝中的女人大眼瞪小眼。女人抱着被子咬着唇,见公西仇始终没有动作,俏脸刷得惨白,起身跪下。
那一片雪白冲入视线,公西仇挪开了眼。
他指着床榻散落的衣裳:“穿上!”
女人道:“是!”
公西仇又道:“下去!”
女人自然不敢忤逆。
手指哆嗦穿好了布料节省的衣裳,还是酒宴上那一套。只是屋内烛火光线没有宴厅那么充裕,反而添了几分朦朦胧胧的飘渺感。
说得通俗一些就是开了模糊美颜滤镜。
便有些许缺点也会被掩盖。
摸着良心说,的确是很漂亮。
公西仇问:“义父让你过来做什么?”
女人咬着下唇,如实道:“伺候少将军。”
公西仇:“那你就说自己伺候过了。”
女人惊愕地看着他。
公西仇见此反问。
“怎么,义父还会让人检查你有没有伺候过我?你只管说,回头问起我就说有。”
女人情绪缓和不少,低声道:“倘若有检查,少将军真要承认了,恐与名声有碍……”
公西仇脑门飘起好几个大问号。
他问:“何意?”
女人忍着羞耻道:“奴家尚是女儿身。”
若真让人检查,公西仇又承认,不免让人腹诽他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那得多无能才能如此?只是公西仇没想那么多,反而为女子的回答诧异了一下:“真稀奇。”
女人以为公西仇嘲讽自己,羞愤难当,但又听他说:“义父手底下那群人什么德行,我是知道的。姿色如你这般出众,兵荒马乱还能守着不占便宜,那伙渣滓转性了?”
女人猜测:“约莫是为了媚上?”
公西仇懒得猜测。
“你安心待着,倘若没事情做,你每晚将床褥暖了再走,以后有机会再将你放出去。”
女人:“……少将军不愿要了奴家?”
公西仇却摊手道:“我要不了啊。”
女人:“……???”
她、她是不是听到什么可怕的八卦?
真是银样镴枪头???
一时间,死亡似乎要降临到她身上。知道公西仇这个秘密,不会被他杀人灭口吧?
那到不至于。
“习武之人当远离女色!沉迷女色有碍修行!”公西仇还没那么小气,也不准备要女人的性命,他道,“我修的还是童子功。”
听到这话,女人才知自己误会。
但同时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谁愿意献出身体换来苟活?
如此甚好。
公西仇没在意女人想了什么,说让她暖完被窝就出去,还真说到做到。女人初时战战兢兢,但见公西仇真的连多余眼神都不给自己,这才彻底相信,抱着薄被在侧厢睡下。
天未亮,耳尖听到一阵阵脚步声。
她爬起身,却见本来空无一物的桌上多了一套严严实实的女子裙衫,急忙将它换上。
刚开门就看到公西仇化出武铠。
之后吹哨召出战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属官紧随而上。
看着重新关上的大门,再看看窗沿外灰蒙蒙的天,金乌还未完全升起,正如她的未来那般暗淡,女人内心无端涌起无尽的悲愁。
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自嘲地笑了笑。
她跟其他被抓女子比较,已经很好了。
至少公西仇有实力、不残暴。
至于他说找个机会将自己送走?
女人倒是不情愿。待在公西仇身边,只要他不倒,自己总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一旦跑出去,莫说她这张脸、这副身子,便是她作为女人的身份,也会惹来莫大麻烦。
因为她没有在乱世活下去的能力。
哪怕她落难前有普通人羡慕的家世。
“无根浮萍啊……”
女人看着天空低声感慨。
声音极小,刚吐出便散了。
与此同时——
公西仇又又又碰见他那位义兄了。
义兄问他:“昨夜过得可好?”
公西仇:“春宵一刻值千金,甚好。”
义兄阴阳怪气:“先前父亲赏下那么多美姬,你一个不要,原来是她们颜色不够。”
公西仇道:“宁缺毋滥。”
义兄还想说什么,公西仇坦诚笑道:“兄长,小弟自小就野横惯了。喜欢的非常喜欢,厌恶的非常厌恶。我不会觊觎别人的东西,但也不喜欢别人将爪子伸到我这里。”
义兄被他眼神盯得微微发毛。
“何意?”
公西仇道:“意思就是谁伸爪子,小弟就剁了谁的爪子!下油锅炸了,当下酒菜吃!”
言罢,驾马越过他。
他非常了解这位奇葩义兄。
如果不警告一下,对方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即便事后公西仇计较,老将军也会偏袒亲儿子。说不定还会恨铁不成钢,认为是女人故意勾引,破坏兄弟感情……
一个罪名栽下去,死了也是白死。
义兄看着公西仇远去的背影。
重重哼了一声,调转马头离开。
旌旗猎猎,一万大军已经整顿完毕。
在酒宴上主动请战的愣头青打马上前,中气十足道:“少将军,大军已经准备妥当。”
公西仇不发一语,只是点点头。
他目光随意扫了一遍。
这些士兵多以青壮为主。
此番上战场,也不知道会留下几个。
看了一眼时辰,公西仇收起多余的无用心思,抬手挥下,淡声道:“大军——出发!”
谁也没想到,两方人马会这么默契。
同时出兵,上的还是同一条路。
双方斥候很快发现敌人踪迹。
联盟军这边大骇。
吴贤盟主问:“统兵之人是谁?”
士兵道:“旗帜上书‘公西’二字。”
公西?
公西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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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是准备去攻打孝城,也有跟公西仇干一架的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对方也存了同样的心思。双方毫无预兆就要撞上了!
吴贤盟主环顾左右,将众人神色变化纳入眼中。他知道临时拉的队伍不好带,但没想到会这么难带。仗还没正式开打呢,人心已经开始动摇了。皂衫文士见势便刻意咳嗽。
此时,一武将拍马出列。
此人大笑道:“什么公西仇、母东恩的,末将愿去拧下那人首级,为我军大振威势!”
这名武胆武者气势不俗。
众人定睛细看,才知他是盟主吴贤帐下六骁将之一,年逾三十,正值龙精虎猛的年纪。
此人身形魁梧如小山,豹头猿臂、虎背熊腰,身高两米开外,肌肉臌胀紧实胜似巨岩!
别看他长得壮实,好似喘口气都费劲儿,却是少有的力量与速度并存的全能选手。
行走间气息绵长,步履轻盈,存在感更是诡异得低,若他不出声,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比他更可怕的是他胯下那匹战马!
不同于寻常战马的轻盈体态,他这匹战马比他的画风还要粗犷,四蹄粗壮,肌肉结实,寻常战马在它身边格外迷你。
沈棠看着那匹战马,那叫一个馋。
看着武将的块头,那叫一个羡慕。
何时她也能有这般体魄?
低头看了一眼一众战马堆里唯一的雪白骡子摩托,沈棠暗暗期待——待她武胆大成,她肯定也会有一匹身高一米六七,威风凛凛的战马。身披马铠,驰骋扬沙,来去如风!
顾池:“……”
他用余光看那匹花里胡哨的骡子——
因为文心文士没有马,沈棠便让摩托这匹骡子替代,还给摩托搞了一套勉强合身的马铠,将鬃毛梳理整齐,编了可爱的花辫。再加上摩托自带的缰绳以及清脆铃铛,这个造型让摩托在众马之中脱颖而出。
鹤立鸡群……
啊不,“骡”立“马”群!
他还有种说不出的预感。
沈郎的心愿似乎不会那么顺遂。
一侧,祈善跟沈棠低声耳语。
“那员武胆武者姓赵,名奉,字大义,吴贤盟主帐下骁将之一。据闻那六名骁将,实力最次的一个也是十等左庶长。赵奉曾一人徒手撕杀百人悍匪,也是个不得了的狠角色。”
沈棠也压低声音问他(八卦)。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祈善未免也太敬业了。
这些消息都打听清楚了。
谁料,祈善却说:“这名赵奉是以前某任主公精心培养的精锐,当年便有十一等右庶长实力,如今不知道突破了没……”
沈棠:“……”
若是如此——赵奉应该是跟随皂衫文士一起投靠吴贤?好家伙,祈善这是遍地仇家啊!
沈棠打趣他道:“一个至少十一等右庶长的武胆武者当仇家,元良竟半点儿不惧?”
祈善:“那一任主公背地里不当人。”
沈棠问:“所以?”
祈善悠悠道:“我算是间接为赵奉报仇。”
立场来说,他们不是仇人。
“假使赵奉要找善拼命……”祈善语气变得贱兮兮,“主公英勇,赵奉之流也近不得身。”
沈棠:“……”
淦!
听听!
别人的谋士一个个善解人意赛过小天使,反观她的谋士,一个个要给她叠加debuff玩死她?沈棠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道失望了。
她就不配一个正常无害的谋士吗?
沈棠幽幽道:“这妥当吗?”
祈善道:“文心不死,武胆不灭。”
所以他这话有毛病吗?
没有毛病。
沈棠:“……(╯‵□′)╯︵┻━┻”
有谁还记得她也是文心文士啊!
她现在不止羡慕别人的马,也开始羡慕别人的文心文士和武者武胆。纵观古今,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她还卑微的主公了。
沈棠默默吃着柠檬。
酸不溜丢。
吴贤盟主见己方大将出列,,满意地道:“大义勇烈,可以一试。祝君武运昌隆!”
赵奉抱拳,气沉丹田,声浪顷刻蔓延开来,遍及大军,铿锵有力道:“必当凯旋!”
言罢,右手一张。
赤红光芒闪现,化作一柄铜锏。
这柄铜锏可不简单,周身萦绕着血腥之气,有四棱,锏身刻狰狞恶鬼纹路,柄身有酷似利爪的尖刺。长四尺二寸,重约一百二十斤。哪怕隔得老远,仍能感觉煞气扑面。
赵奉大喊道:“吾去也!”
说罢,胯下战马嘶鸣,持铜锏杀出阵。
别看这匹战马生得不太能动,但跑起来却似追风踏云,几乎要追出一道赤红残影。士兵擂鼓,下一瞬却见敌方那边也杀出一人。
赵奉大喊:“好!来得正好!纳命来!”
“贼子休要猖狂!”
杀出的这名武将却不是公西仇。
公西仇本人还坐在马上观战。
属官副将面露担心,光看那名武胆武者扬起的武气光晕,便知不是个善类。毕竟是首战,还是猝不及防碰到的首战。大军士气还未调整好,若是输了,士气影响会很大。
真没想到,偌大孝城实力最强也就一个杨都尉,跑来凑热闹的乌合之众竟有这般好手。
“少将军,贼子似不好对付。”
公西仇淡声道:“有吗?不觉得。”
属官:“……”
棘手不棘手,这要看跟谁比。
跟自家少将军比,的确是来送军功的。
说话的功夫,前方远处传来一阵轰炸声,原来是两人冲刺,两道同样暴戾的武气相撞,扬起的烟尘湮没二人身形。唯有密集亮起的武气光芒,昭示着交战局势的激烈。
联盟军这边,有人看了一会儿。
问道:“这便是公西仇?”
又一人道:“盛名之下,难副其实。”
沈棠听了几乎要翻白眼了。
人心涣散,队伍不好带。
但人均智商太低,一样带不起来。
公西仇只有这实力的话,叛军打个屁!
缠斗数个回合,赵奉也热身够了,情绪亢奋起来:“报上名来,吾不斩无名之辈!”
“自然是你阿爷!”
“贼子找死!”
他手中的铁锏沉得很,寻常人抱都抱不动,但在他手中却如羽毛一般轻盈。
力道一击比一击重!这是他独门绝技,每一击都会蓄力一部分武气!
最后一击,甚至能击穿数丈厚的城墙!
无人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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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
武器碰撞发出巨响。
赵奉单手抄着那支一百二十斤重的铜锏,舞得密不透风,武气几乎能交织成天罗地网。
任凭敌人攻击是快如闪电还是疾风骤雨,他都稳稳坐在战马背上,双脚夹紧马肚。
表面上看着轻松,实则内心拉响警报。
眼前这个络腮胡武将,实力绝非以往那些对手能比拟的。不管是速度、力量和作战经验,几乎能与他不相上下!预想中三四十个回合将人人头取下似乎是不可能了。
旌旗猎猎,寒风呼啸。
众人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
一个个目不转睛盯着焦灼战局。
战场中心,沙尘飞扬,武气肆虐。
沈棠将手搭在眉前当眼帘,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只可惜相熟的几个武将都在养伤——杨都尉不用说,这辈子再不能上战场了,共叔武还未恢复鼎盛,便留守后方。
至于翟乐和翟欢兄弟——
他们先前从孝城出逃被一路追杀,还碰到少冲疯癫发作,这会儿还未彻底恢复元气。
换而言之——
沈棠这一路兵马就她一个“武将”了。
啊这,还有人记得她是文心文士吗?
这时候,顾池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道:“铜锏一般是双武器吧?”
这话清晰传入沈棠耳中。
沈棠这才完全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铜锏一般是成双成对出现的。
为何赵奉用的却是单锏?
单手武器,多的是比一支铜锏杀伤力更大、马上近战更顺手的。再者,赵奉两条手臂一样粗壮有力,看似不存在“偏科”可能。
莫非——
她脑中浮现一个猜测,赵奉藏拙了?
吴贤盟主那边也在密切关注战局。
一个个都是武胆武者或者文心文士,耳力、目力出色。见赵奉与叛军武将斗得难分山下,有人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叛军那边输不起首战,但盟军这边更加输不起啊。
联盟军是由小势力临时凑成的。
人数虽远远多于一万叛军,但人心远不如他们整齐,士气也同样容易动摇。一旦士气大降、人心不齐,叛军那边发起总攻,己方怕是要一败涂地……众人暗暗观察吴贤盟主。
一侧的谷仁道:“吴盟主,这——”
他们要做好两手准备。
即便赵奉输了,人头也不能被拿走。
输和一败涂地的输,多少还是不一样的。
谁料,吴贤盟主还是一副稳如泰山、胸有成竹的姿态,丝毫不担心赵奉会在斗将中落败丢命。谷仁猜测吴贤这里应该留下了后手,将内心涌起的担心暂时强行按捺下来。
虽说要静观其变,但以防万一,谷仁还是冲帐下士兵暗中打了个手势。士兵收到指令,悄悄奔袭至晁廉的身边。晁廉见到士兵,心里有了数,问道:“主公有什么指示?”
士兵凑到他耳边低语,晁廉点头明白。
“你去回复主公,便说我知道了。”
士兵得了回复才放心回去。
谷仁这边沉得住气,但其他人可没这份忍耐力,一个个如坐针毡,又急又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人佯装与身侧之人低声议论:“吴盟主不担心帐下大将折在这里?”
这般骁勇的武者,自然要发挥最大作用。
折在这里未免太过不值。
另一人低笑:“吴盟主不似我们这些家底薄的,人家人才济济,听闻帐下六员骁将,各个出身不凡,或许有自己的考量。”尽管说话压低声音,但在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
这些话也一字不落传入吴贤耳中。
他搁在腿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看似凌乱实则遵循某种奇特旋律。终于,他有了反应,扭头跟心腹皂衫文士笑着闲谈。
“公肃,很少见到大义这么开心了……”
皂衫文士淡声:“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武胆武者与文心文士不同。
后者可以用心智算计弥补文气实力上的不足,二品上中文心也可能被九品下下文心吊打,但武胆武者不一样。每级都隔着一道沟壑。武胆等级越高,那道沟壑越大。
高等级武胆武者之间,除非拼命,否则很难越阶挑战,更别说挑战成功——典型例子如杨都尉、公西仇。这群体好比金字塔,越往上数量越少,互相碰到的几率也越小。
赵奉这个实力,平日除了独自苦修便是跟几个熟人切磋,来来去去那么几张熟面孔,互相了解彼此路数底细,还不能完全放开手脚一战生死,打起来束手束脚相当憋屈。
他还是慢热型选手。
与人切磋,往往他才感觉热身完毕、前戏充足,对手已经打完了,完全是憋屈plus!
别看赵奉跟人打得胶着不下,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热身结束,彻底兴奋起来了!
吴贤盟主笑道:“哈哈哈,倒也是。”
皂衫文士收回落在战场上的目光,视线一转,落向远处沈棠身边的祈善。后者似有所感,也扭头看了过来。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又默契转开。皂衫文士蹙眉、紧抿唇。
恰巧这时,战场上突兀爆发出一阵令地面震颤的巨大撞击。两军注目之下,赵奉气势陡然拔高,浓郁的武气几乎要从肌肤下渗透出来,形成一层泛着浅红色的薄雾。
“纳命来——”
赵奉左手一张。
手心出现另外一柄铜锏。
他右手挡住敌将武器,左手挥铜锏朝着对方天灵盖重重一击。这一击的力道远胜先前,敌将胯下战马不堪重负般发出一声嘶鸣。
赵奉胯下战马乘胜撞了上去,扬蹄一踹。
那名络腮胡武将也不是吃素的。
竟不避不让,持着武气硬接这一招。
赵奉大喝一声,铁锏挥出的武气在地上留下十数丈长的沟壑。一时沙尘飞扬,武气毫不保留地朝着络腮胡武将宣泄而去。
铮铮铮——
眨眼之间,颤抖又是数十个回合。
几乎是同一时间,二人武气外放凝聚成凶悍兽影,冲着彼此撕咬扑杀。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众人都看出赵奉使用一双铜锏之后,身体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
胜过猛兽出闸,气势节节攀高。
原先还算势均力敌的局势,数十个回合下来,天平开始缓慢但坚定地向他这边倾斜。
晁廉攥紧战马缰绳的手也微微一松。
若无意外,这一场可以拿下。
------题外话------
|??ω?`)
啊,好烦,没存稿……
241:知音打起来更带劲儿【第一章】
公西仇的属官见战局对我方不利,忧心忡忡地道:“少将军,看这情形似乎是要败了。”
“败了就败了。”
公西仇完全没将胜负看在眼里。
莫说输一场,即便是连输两场也无妨。
因为他会杀光对面所有武胆武将!
属官:“……”
公西仇这般淡定,显得他大惊小怪。
只是——
属官左思右想,低声劝说公西仇:“虽说如此,但是少将军……那毕竟是老将军帐下得用之人,若是折在阵前,还是您眼皮底下,回头要是追责起来,恐对少将军不利。”
公西仇目光直视前方,不发一语。
属官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只得在内心长叹一声。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尽到自身的职责,其他事情并非他能左右的。二人说话的功夫,络腮胡武将的劣势越发明显。
他感觉自己对面的男人简直不是个人类!
从开战到现在,交手数百回合,此人气力不仅没衰减,反而一下比一下更沉、更重!
似乎浑身上下有挥洒不完的气力!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心生畏惧和怯战,反而战意高昂,兽影受其意志影响,伤痕累累倒下的它爆发出强大力量,原地窜起,张口直袭对手后颈。络腮胡武将的蓄力一击也冲着赵奉兜头袭来,看得人捏了一把冷汗。
沈棠放下手道:“结果出来了!”
话音落下,络腮胡武将看似必胜的雷霆一击却被赵奉一双交叉的铜锏铛得一声挡下!
一番激烈酣战,赵奉郁结心中的闷气尽数发泄出来,激荡热血在四肢百骸疯狂流窜、汹涌澎湃。他不禁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大喝,声音与武气凝聚成的“炮弹”直袭敌将。
络腮胡武将本就力竭。
后者猝不及防近距离来这么一下,竟是被轰开数丈远,滚了数圈才勉强滑行站稳。
紧跟着一道赤红光影又炮弹般杀来。那匹小山一般的战马高扬前蹄,准备一脚踩下。
络腮胡武将勉力侧滚。
铜锏再次兜头砸下。
联盟军这边提前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完全不怀疑下一秒就能看到敌将脑袋被重达一百二十斤的铜锏敲碎,脑花飞溅。事实上,络腮胡武将也是这么以为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后被连人带马挑空击飞十数丈远的,却是胜券在握的赵奉!
直到落地摔了个眼冒金星,赵奉本人还是懵逼的。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一阵巨力朝他袭来,胯下战马带着他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耳边风声呼啸,还有联盟军戛然而止的欢庆。络腮胡武将捡回一条小命。
眼底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没死???
他怎么没死???
莫非是神迹显灵了???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嗤笑,来人嘲笑他。
“神迹显灵?神迹没显灵,但神将来了。你下去,丢人现眼!”
络腮胡武将闻言猛地一抬头。
公西仇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眼帘。
他羞愧难当地红了脸。
抱拳道:“末将失利,还请少将军责罚。”
公西仇道:“下去,不说第三遍。”
络腮胡武将收起虚弱到几乎要消散的兽影和武器,捂着气血几欲倒流的胸口,召出战马飞驰回己方军阵。联盟军这边,众人还未从变故中回神,更有人惊讶地忘了合嘴。
发、发生了什么?
他们完全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便看到已经胜券在握的赵奉被打飞,摔落地上发出重响。
这一幕更惊动前一息还跟心腹皂衫文士有说有笑的吴贤盟主,惊得几欲坐直起身。
谷仁也露出微讶神色。
这场景完全在众人意料之外!
一侧的少冲好似屁股下长了钉子,左扭扭、右扭扭,注意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无聊的战场。只是公西仇出现的一瞬,他仿佛炸了毛的刺猬,神情间流露出一丝丝忌惮。
他道:“大哥,他是谁?”
谷仁想了想:“应该是公西仇。”
少冲问:“公西仇又是谁?”
谷仁看着十三义弟,笑容慈爱。
“是强者!”
年纪还未过三十,便有这般实力。
只要他在自己对立面,便是尊令人难以安寝的煞神!谷仁面上不显露,内心却生忌惮!
听到大哥对公西仇的评价,少冲怔怔看着公西仇的方向,倏忽露出一抹单纯但又嗜血的微笑。他用孩童一般天真的口吻,说出最残忍血腥的话:“我要拧掉他的头!”
谷仁蹙眉,并未说什么。
若有他人无意间听到二人对话,也只会以为少冲是胡吹大气,无人会当真。倒是谷仁另外一个结拜兄弟笑着打趣少冲。问他道:“你拧下公西仇的脑袋作甚?脏不脏啊?”
少冲歪头,道:“踢蹴鞠玩儿。”
也有人反应过来,大叫。
“啊、这、这人才是公西仇?”
沈棠听了只想在内心多翻几个大白眼。
不过话说回来——
看着迎风而立,光一人站在那里,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震慑气势的公西仇,暗暗嘀咕开来:“论逼格还是公西仇高。”
稍微弱小一些的战马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杀气,不安地低头嘶鸣,看着情绪躁动。
顾池道:“沈郎很欣赏公西仇?”
沈棠不避讳地回答道:“那是当然!那可是我音乐领域中的知己、知交、知音!”
祈善:“……”
顾池好奇:“既如此,沈郎可会不舍?”
沈棠则反问道:“为何要不舍?”
明明打起来更加带劲儿啊!
顾池:“……”
不是很理解你们的脑回路。
另一边,赵奉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恶狠地看着公西仇,仿佛看着杀父仇人。他抬手,掌心一吸,收回受了重伤、尝试几次站立失败的战马,手持一双铜锏,脚下一蹬。
宛若一道炮弹杀向公西仇。
公西仇却稳如泰山,动也不动。
眼看着铜锏要兜头砸了下来,谁知对方只是轻飘飘抬起手,双指夹住铜锏的锏身。
神色轻描淡写,眼底并没有他的影子。
他的无视,令赵奉目眦尽裂!
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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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存稿,唉,爆肝吧……
242:药丸【第二章】
公西仇冷淡道:“下去,换个人来!”
他不说还好,一说赵奉险些原地气炸。
想他纵横武道这么多年,手下亡魂无数,还没有谁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大喝一声,手臂肌肉爆炸般夸张膨胀,汇聚全身力气于另一只铁锏。谁知这么近距离还是被公西仇轻描淡写两根手指接下来。
他说了句更加气人的话。
“区区蝼蚁,不堪一击!”
说罢,他手指一弹。
赵奉像是被一座小山正面砸中,毫无反抗之力地倒飞出去,半空喷出大口大口的血。
吴贤盟主彻底坐不住了。
联盟军胜了首场斗将,昂首崛起的士气被公西仇这一番操作,硬生生强行按了回去。
寒风呼啸,联盟军众人鸦雀无声。完全不敢想象这是自己亲眼看到的画面……
这、这、这还是人吗?
一时间,众人内心浮现同样的猜测。
公西仇不是个人!
这厮简直是个活脱脱的怪物!
这时,有人嘀咕一句。
“怕是二十等彻侯来了都没他这般嚣张吧……”他的话,明面上没得到任何人应和,但内心有没有认可,估计只有他们自己和顾池才知道了。众人之中,唯一人心声特殊。
不用多言,此人肯定是沈郎。
旁人畏之如虎,唯独沈棠羡慕到要流口水,恨不得将公西仇的脑袋摘掉换上自己的。
顾池:“……”
沈郎啊,你画风正常点行不?
被弹指打飞出去的赵奉无力躺在地上,双手痛得几乎握不住那双铜锏,眼神惊骇地看着立在原处的武胆武者,大口大口喷血。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惨败的一天……
想他也是成名许久的武胆武者。
一生斗争无数,杀人无数。
他不怕死,但他不能接受自己临终前最后一战是这般收场——面对年岁比自己小、经验阅历都不如的青年,三招都没走过。
不,那根本连一招都算不上!
自己便已惨败!
更令他绝望的是,对方眼底从未有过他,这意味着公西仇根本没将他当成是对手!
这一念头,对于此时身心俱疲的赵奉而言,几乎称得上是灭顶之灾!武道、信念、骄傲……完全被公西仇那一弹指摧毁!
渣渣都不剩了!
赵奉捂着胸口眼前发黑。
咳嗽一声,胸口便撕扯剧痛一次。
他不用去摸都知道自己肋骨断三根以上,没刺穿内脏还亏了武气护身,不然早死了。
公西仇立在阵前。
他站在那里,便无人敢上前应战!
过了三息,他冷嗤了一声,声音借着寒风和武气,清晰传入联盟军数万大军的耳朵里。
“无能之辈!”
“乌合之众!”
“还不滚!”
当最后一个“滚”字说出口,一股由纯粹杀气凝聚而成的狂风冲着联盟军呼啸而来。狂风卷着沙尘,几乎要将人吹得睁不开眼睛。
阵阵杀气震得实力弱小的士兵两股战战。
这这这这、这完全不是人了!
众人无比确信这点。
见还是没人出来应战,公西仇脸上勾起不屑冷笑。冷眸一扫,眼尖看到一杆“吴”字旗帜。于是抬手化出一柄蛇纹长弓,手指轻松勾开弓弦,武气凝聚指尖化为墨绿箭矢。
似乎连瞄准都没有瞄准,弓弦满月。
嗡的一声。
只见他手指松开,箭矢离弦破空,流星赶月一般画下一道璀璨幽深神秘的墨绿光线。
这一击虽是众目睽睽下的动作,但——
他们还沉浸在公西仇杀气带来的惊恐之中,一时间,竟无人反应过来。不,还是有人反应过来的。赵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世界,受公西仇威势影响也是最小的一个。
当他醒过神的一瞬,看到公西仇化弓挽弦的动作以及瞄准的方向,心下惊骇万分!!!
这方向——
不妙!
赵奉目眦欲裂:“尔敢!”
话音落下,颓靡无力的武气再度充盈全身。只见他手掌一拍地面,地面以他为中心裂开直径两三丈的蛛网状裂纹。他的身躯借力腾空而起,足下借力一蹬,冲向箭矢路径。
轰的一声!
伴随爆炸响起,气浪向四面八方蔓延。
吴贤盟主自然也注意到这点,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赵奉已经以身挡箭:“大义——”
公西仇看着混沌的爆炸气团。
英俊的眉头再次紧蹙。
联盟军众人已不敢去看赵奉的死状——
那必然是被武气凝聚的箭矢炸成血肉团块,死无全尸了!另一厢,晁廉闭上了眼睛。
他这角度看得清楚,公西仇那一箭是冲着盟主吴贤去的,赵奉此举是只为救主!
好一条忠义好汉!
只可惜了——
晁廉内心叹息一声。
这时,他却听到耳边有人惊呼。
下意识睁开眼睛,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这幕的场景主角,他都认识。一人是被大家伙儿判定要被炸成血肉团块的赵奉,另一人则是那天醉酒大闹结盟的沈棠,沈郎主!
当然,最最最让人惊呼的是沈郎主一手抓着赵奉残破的盔甲衣领,另一手一剑劈开公西仇势不可挡的箭矢。声势浩大的爆炸,扬起的狂风只是吹得沈郎主衣角翻飞。
公西仇几乎要无奈了。
叹气道:“怎么又是你?”
不止公西仇要这么叹气,祈善看着身边没了主人的摩托,也有仰天长叹的冲动——
怎么又是他or她???
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祈善,淡定吃瓜看弹幕的顾池,康时完全在状态之外。
哦,忘说,沈棠让褚曜和共叔武他们留守后方,再加上养伤的翟乐和翟欢兄弟,阵容也算豪华。哪怕碰到敌袭也能互相照顾。
褚曜对这一安排没一点儿意见,但康时有一点很不理解——出征之前,褚曜从袖中摸出两瓶药给康时,还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保管好。
【好好留着,季寿会用得上的。】
康时打开布塞嗅了嗅:【药丸?】
褚曜点头:【嗯。】
康时也不怕褚曜会害自己。
【吃什么的?】
顶着一头灰发的青年笑道:【心疾。】
康时看看药丸看看褚曜。
一头雾水。
他不解:【在下没有心疾。】
文心文士也不可能有心疾。
因为他们都有一颗无比顽强、刀枪不入的心脏。因为阴谋阳谋,玩得就是心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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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肝一章。
243:我要拧下你的头【第三章】
如今想来——
康时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褚曜赠送保心丸绝对是经验之举。
他努力眨眼又眨眼,但不管他重复几次,沈棠的确冲出去救人了,还是“虎口夺人”!摩托似乎也知道自己主人没了,试图挤开人群往她的方向走去,奈何缰绳被人拉住。
摩托扭头斜眼看去。
这角度,竟有几分杀意在身上。
祈善低喝道:“莫要添乱。”
摩托哪里听得懂人言?
但小动物的警觉告诉它,此人不好惹。
于是闹腾一会儿就温顺下来。
康时回过神,摸紧袖中的保心丸。
有些茫然,有些呆滞,向祈善问了一句发自内心的问题:“元良,这、沈郎这正常吗?”
祈善黑着脸道:“正常得很。”
康时问:“可沈郎不是文心文士?”
祈善皮笑肉不笑地道:“民间有句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照理——这文心文士多了,偶尔出个武胆武者作风的,也不稀奇,是吧?不管是甚,活着就好。”
顾池:“……”
康时:“……”
听着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文心文士追随主公,对主公最最最最基础的要求,不就是主公得是个能喘气的活人?
康时暗下捂额。
这哪里有道理了啊???
比康时内心更加风中凌乱的是联盟军其他人,其中也不乏有像晁廉一样不忍心悲剧发生,准备出手营救的。只是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出手救下来又是另一回事。
万万没想到,有人思想行动统一了!
此人还是一众文心文士、武胆武者中的身高盆地,矮小纤弱的沈郎主。甚至有人不信邪地暗中用指甲掐自己一下,下了大劲儿,疼得龇牙咧嘴。好家伙,他们没做梦啊!
更让他们觉得有意思的是公西仇的那句——怎么又是你——莫非沈郎主说公西仇腿短没跑过是真的?一时间,还真有人视线下移,试图去看公西仇那双腿有多短。
顾池:“……”
他真要憋不住了。
祈善看着顾池欲扬不扬、忍笑痛苦的嘴角,道:“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不妨分享一下?”
顾池:“公西仇腿短。”
众人怀疑他膝盖位置以下才是腿。
祈善:“……”
他对这些联盟军废物点心有些失望,还在打仗斗将呢,一个个能不能正经一点!
盟主吴贤看到赵奉被沈棠救下,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缓下来。方才一击,他考虑的不是被盯上的自己,而是担心赵奉会死!
至于这位沈郎主——
在吴贤眼中,赵奉一人的性命绝对抵得上沈棠想要的那一小块地盘了。此番讨伐结束,即便不拿沈棠的首功,他也会履行诺言“出借”——是的,他相信沈棠能拿下首功了。
皂衫文士则意味深长地看着祈善。
其他还看不出来,但沈郎主的确比祈善先前那些主公命硬抗造,也无怪会被祈善盯上。
赵奉则一脸不可思议地坐在地上。
他挺身护主便没奢望自己还能活着。
更没想到救下自己的人会是沈棠。
紧跟着,又听到沈棠略带不满地回驳:“嘛,什么叫‘怎么又是我’?奉恩不想看到我吗?”
奉恩,是公西仇的字。
据闻是他义父亲自给取的。
不过公西仇对这个字不太喜欢。
宁愿旁人连名带姓喊自己,或者喊他乳名“阿年”,也不想被喊“奉恩”这个字。对于公西仇来说,“奉恩”这个称呼是带挑衅的。
他沉下脸来,释放杀气:“玛玛三番五次从我手下救人,是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我当然没这么想。”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敌人偶尔的仁慈,傻子才会这么干,沈棠紧跟着笑道,“你倒是想杀我,但不是没杀成吗?反正截这么多次啦,也不差这一次。”
公西仇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下来。
只是——
他道:“我不跟你打。”
沈棠松开赵奉的衣领,让他回去。
顺便问:“为什么?”
跟谁打架不是打架?
公西仇漠声说道:“因为腻了。”
他不喜欢跟同一个人交手很多次,因为没有新鲜感,摸透了路数就很无聊。相反,他喜欢能带给他惊喜的未知。
所以,他不想跟沈棠斗将。
他眼睛一睨,又挑衅联盟军一众:“怎么,联盟军武将死光了?躲在一名文心文士身后,看着人家冲锋陷阵?还是说,数万兵卒齐脱甲,怕无一人是男身?荒诞可笑!”
沈棠怒道:“能打就行,还搞职业歧视?”
文心文士怎么了?
只要能将人脑袋打爆就行。
沈棠手中慈母剑已经饥渴难耐!
不过,有人比她更按捺不住。
“好!让我来会会你!”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谷仁帐下行十三的义弟,少冲!当然,他也不是鲁莽行事、擅自冲出来的,而是经过了谷仁的允许。公西仇挑衅这话实在是气死人!谁能忍下来?
他与吴贤盟主商议,便决定第二战让少冲出战——同样也是打了消耗战的主意。
少冲消耗公西仇体力,第三战再交给沈棠。不管是击退还是击杀,己方都处于有利地位。
拉出来的叛军精锐也才万人,只要牵制公西仇这个精神支柱,胜算六成以上!
当然,这里也有谷仁的一点小心思。
他希望少冲能借着这次机会扬名。
跟杀掉一个没什么名声分量的敌人相比较,还是挑战一个众人眼中不可撼动的“怪物”更能扬名。哪怕落败,也还有一个赵奉垫底。赵奉的终点便是少冲的起点!
公西仇瞥了少冲一眼,仅一眼便看出了一点儿门道,旋即更加不屑道:“你们盟军无人——竟推一个孩子出来送死吗?”
沈棠委委屈屈抱着自己的慈母剑。
深感公西仇“背叛”了他们的知音友谊!
少冲心智仅有六岁,根本不受公西仇的语言影响,他骑在马上,竟连武铠都没套全。
公西仇道:“小子,回家找你娘喝奶去!”
“不喝奶,我没娘,还有——”少冲歪头想了想,记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宛若稚童一般稚气十足地笑嘻嘻,“我要拧下你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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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
唉……
再肝半章吧。
白天还有几章。
244:第二战【第四章】
公西仇闻言生出几分兴趣,他冷笑连连。
“行,小子有胆子,平生只有你一个人敢这么跟我说话。我一向不沾老弱妇孺的血,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可以破例!”
少冲却似魔怔一般。
口中不断喃喃要“拧下你的头”!
胯下战马发出不安焦躁的嘶鸣之声。
最后扬高了脖子,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最后融为一团武气,被强行吸入少冲的身体。
看着少冲,公西仇微不可察地蹙眉。
他知道此人有些问题,但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他也没有趁机动手,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只见粘稠浑浊的武气夹杂煞气,从少冲身体冒出来,散发着不详诡异的气息。
很快,他双目染成猩红。
脸上浮现癫狂之色。
公西仇生出几分警惕。
不由得喃喃:“这是杀了多少人?”
这种眼神他一点儿不陌生。
这完全是饥饿到失去理智的野兽看猎物的眼神,嗜血、疯狂、贪婪、强烈的破坏欲。
少冲似乎很痛苦般弯下腰,脊背紧绷弓起,喉间溢出类似野兽的咕噜低吼声。
公西仇砸了咂嘴:“有点儿意思。”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话音落下,少冲俯下上身,双手狰狞成诡异的爪状,蹲在地上宛若蓄势待发的兽类捕食者。他猩红的双眸直勾勾看着公西仇的方向,公西仇也不避不让,迎上他的视线。
他畅快大笑:“来啊,小崽子!”
少冲双腿发力,径直扑杀过去!
分明是类似野兽的奔跑方式,搁在少冲身上却没有丝毫的异样,他的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顷刻闪身杀至公西仇跟前!
公西仇得承认,这小子速度确实可以。
抬臂一挡。
两股同样暴力的武气近距离碰撞爆炸,爆炸产生的气音震得附近众人耳膜发痒。
少冲不用武器。
双手双脚就是最好的攻击手段。
力量、速度,纯粹的野性厮杀。
公西仇也放弃了武器。
二人竟是赤手空拳就这么战在了一处!
拳拳到肉!
光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便让人产生胸喘肤汗的错觉,浑身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酸!
这种厮杀不同于马上作战。
不用分神考虑战马如何操控,不用去想如何智取、诓骗对手,有的只是纯粹的出拳——蹦、弹、抓、劈、砍、截……纯粹的力量和力量、技巧和技巧、速度与速度的碰撞!
当然——
就是声势大了点。
掌拳落空,轰出去的武气便能将地上犁出一条几丈长的痕迹,不多会儿,地面纵横交错、斑驳凌乱,空中沙尘飞扬。两种都能带给人压迫感的武气时不时亮起危险光芒。
若被击中,即便有武气护体也会留下青紫淤痕,甚至是骨头开裂,看得人头皮发麻。
少冲却若无其事。
眼里只有公西仇的脑袋。
拧下来踢蹴鞠!
几个呼吸的功夫,二人已经拳拳到肉过了上百招。公西仇只是乱了呼吸和发丝,还有嘴角被擦到留下的一抹淤痕。其他并不大碍,倒是少冲的情况不太好,看着相当狼狈。
但公西仇很清楚。
此事远没有结束。
这种情况除非战到武气消耗殆尽或者死亡,不然少冲的杀戮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他这会儿倒是有些庆幸自己突破到十五等少上造……
若还是十四等右更,面对一个十三等中更压榨潜力、寿元、精气……所爆发出来的疯狂力量,有可能真会阴沟翻船。
是的,眼前的少冲等同于十三等中更!
看得出来,他的心智还是孩童。
一个孩童哪里知道什么修炼?
完全没修炼却达到这种可怖实力……公西仇面色越发冷漠,下手也比先前重了几分。
少冲一时不查,被一击击飞数丈远,在地上拖出一条长痕,将先前的痕迹覆盖住。
吼——
少冲喉间溢出兽吼。
他的左手被公西仇拧了个一百八十度,那角度看得人头皮发麻。而少冲只是简单将手腕正了回去,武气蜂拥而上,不多会儿,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伤势就好得七七八八。
公西仇:“……”
其实他看着也觉得疼。
但这种状态下的少冲不知道啊,他只知道冲杀。一番酣战,饶是公西仇也累得出了一身薄汗,气力消耗两三成。他道:“时间浪费够多了,没意思,本将便送你回去!”
右手一扬。
化出一柄造型奇特的双月牙蛇形长戟。
这一杆长戟,通体墨绿,蛇形尖端似蛇首,束一条经赤色红缨。戟柄是排列精致的细腻蛇鳞纹路,乍一看去好似一条墨绿巨蟒。
不!
不是乍一看!
公西仇一点儿不吝啬地往长戟灌注武气,这一杆长戟顿时“活了过来”!
那细腻蛇鳞纹路好似在游动变化,阳光下浮现不同的阴冷诡谲光芒。同时也像是解开施加在他身上的某种封印,本就强大令人绝望的气息,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上攀登。
一倍、两倍、三倍……
这一变化连失去理智的少冲都有感觉,更何况是密切观战的联盟军众人?
晁廉甚至能感觉到强烈的死亡气息!
不妙——
少冲危险了!
晁廉紧张地呼吸也不敢加重。
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
随时准备出战!
哪怕他知道碰上公西仇自己一定会死!
公西仇的确准备杀人。
前面一个赵奉,弱得让他提不起杀人的兴趣,而眼前这个少冲——他必须要除掉!
下一息,武气光华尽数收敛。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存在感莫名低得让人发指,若非眼睛能看到,其他感官根本感知不到这里站着一个人。
公西仇的内息竟完全与天地之气同步!
仅凭这点,他的确有问鼎巅峰的资格!
眨眼,他犹如幽灵般现身在少冲身前不足一丈处,仿佛很随意地抬起手、很随意地准备将长戟送入少冲心脏,之后再很随意地拔出……公西仇连少冲尸体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只是——
他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专门从他手底下截杀人头的知音玛玛,貌似越发熟练了……
看着长戟抵着修窄剑身,再也不得寸进,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完全耗尽了,字字包含杀意:“可一、可二、可三,但不可再四!”
“沈幼梨,你找死!”
言罢,长戟一挥。
轻飘飘的一击,却在地面无声划出一道左右近三十丈、半丈深的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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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半章都肝完了,剩下半章也肝了吧……
我要去睡觉了,不出意外中午起床,下午继续肝。
听说月底有双倍月票,能留的留,如果不能留(例如被其他小妖精勾走)就投呦~~~
245:杀他才是仁慈【第五章】
联盟军众人看着这一幕。
一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程度的破坏力他们也能弄出来。
但要像公西仇这般轻描淡写、悄无声息,他们扪心自问根本做不到。不止现在做不到,以后也很难办到。因为实力越强、境界越高,越能明白这般完美掌控力量的难度。
也正因为如此,公西仇敢狂妄自称为“神将”,他们无法反对——因为这的确不是普通凡人能做到的。至于跟公西仇叫板的沈郎主……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神人!
接连两次从公西·阎王·仇手底下救人。
关键是两次还都成功了!
沈棠表示根本不是两次三次……
她情急之下掐着少冲的脖子闪躲公西仇这一击,脸上仍笑嘻嘻:“哪有‘不可再四’啊?咱们捋捋,那日火烧营帐,第一次救笑芳。孝城城下,第二次救笑芳,第三次救杨都尉,第四次是赵大义,第五次才是现在……严谨来说应该是‘不可再六’!”
作为一个从事文化创作的宅女,出于职业病影响,她对这些是非常谨慎较真儿的。
联盟军众人:“……”
祈善头昏脑涨地扶额。
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骄傲?沈小郎君是冲着气死公西仇的目标去的吧?祈善注意到公西仇神情不受控制般扭曲几分,便知沈小郎君是“攻心高手”,把“神将”心态搞崩了。
沈棠笑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
公西仇饱含杀意地看着她:“什么?”
沈棠理直气壮:“排序都排到五了,那么六七八【九】十还会远吗?这种事情呢,一开始是会让你感觉不舒服,但习惯就好。”
无法阻止她,何不妥协认命?
众人:“……”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公西仇怒极反笑。
“六七八【九】十?玛玛倒是自信啊。但,你首先得在我手上活下来!”
沈棠:“打不过我可以逃啊。”
公西仇打不到她,如何杀得了她?再说以她的脾性,也不可能明知没胜算还将性命填上去——需知一个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性命在,卷土重来未可知。
康时听傻了眼。
“这话当着两军的面说出来,当真妥当?”
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怕是个隐患,以后也会成为一道抹不去的污点和攻讦沈郎君的把柄。祈善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奈何,沈小郎君长了一张嘴。
顾池睨了一眼:“禁言夺声不行么?”
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亏祈善认识沈棠最久。
既然早早盯上沈棠,不应该越早纠正越好?这么久都没把她的坏习惯掰正了???
顾池的眼神写满了对祈善的怀疑。
“恶谋”的业务能力不行啊。
祈善:“……”
禁言夺声有用吗?
就问对沈小郎君有用吗?
他给沈棠来一下,沈小郎君报复一打。祈善翻着白眼:“你觉得可行,你可以去试试。”
沈棠先前便将他禁言夺声成功,如今文气储量又翻了整整一倍,莫说一个顾池,再加一个康时也讨不了好。再说,顾池结识沈棠这么久,不知道她是需要顺毛的性格?
越不让沈棠做什么,越要做什么。
祈善替沈棠挽尊:“主公年纪还小,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顾虑周全。真能做到滴水不漏,未免可怕了些。那句‘打不过可以逃’,往小说不过是十二岁少年的童言无忌……”
日后真有人拿这事儿做文章的话……
呵呵,沈小郎君十二岁阵前两战公西仇,其他诸侯这个年纪在干嘛?祈善护犊子的表现看得顾池后槽牙发酸,偏偏还不能说什么。
公西仇:“……”
他大概也是没想到沈棠脸皮能这么厚。
“逃?是嘛?”
沈棠笑道:“不然——”
话音还未彻底落下,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兜头袭下。眨眼前还在十数丈开外的公西仇,此刻已经近在咫尺,手中那柄双月牙蛇形长戟已经果断刺来,正是沈棠先前站的位置。
“就这?你还能逃?”公西仇声音漠然,看向沈棠以及被沈棠护(掐)着的少冲,陈述一个事实,或者说是阎罗王的催命符,“你和你身边这个小崽子一样——都得死!”
沈棠沉了沉脸色。
她感觉得出公西仇刚才并未尽全力。
要斩杀的目标也不只是她一人。
少冲留在场上实在碍手碍脚。
正愁着,耳尖听到联盟军方传来一阵马蹄声。沈棠连看都没看,朝着那个方向爆退,同时推掌将神智混沌不轻的少冲送了出去。谁知公西仇还挺执着,但被沈棠持剑拦下。
晁廉接下少冲。
“多谢!”
说罢带着人驾马离开。
沈棠被公西仇的力道击得倒退数丈,但始终挡在晁廉与公西仇之间的路径上,保证公西仇无法去补刀:“这可不似你的作风。”
公西仇这人骨子里挺骄傲的。
只要敌人失去战意或投降,他就不屑去杀一个没了能力的失败者,人头不拿也罢。
少冲哪得罪他,要连着三次要夺其性命?担心少冲成长起来成为隐患?这也不对,公西仇亲口说过翟乐天赋不亚于他,论威胁肯定是翟乐更大。但翟乐现在还活蹦乱跳。
公西仇:“玛玛还是挺了解我的。”
说着,长戟却在闪躲不及的沈棠脸上留下一道一指长的血痕,鲜血顺着伤口滴答滴答淌下来。公西仇第一反应是会留疤,第二反应是沈棠今天就得死,留不留疤没差别。
沈棠抬手用拇指拭去血滴。
拇指按压伤口带来的刺痛让她越发冷静。
她问:“理由?”
“仁慈!”公西仇冷笑,“不杀才是残忍!”
沈棠:“……”
因为仁慈,所以一定要杀了少冲?
连沈棠这般脑回路奇葩的人,也无法理解公西仇的逻辑和依据。只是——二人能互相引为知己,自然不止是音乐一项共鸣。她稍加思索,隐约抓住了点儿什么……
奈何此处是战场,由不得她分神。
全神贯注应对公西仇这个敌人都有些够呛,更遑论是一心两用了。沈棠被一杆长戟挑飞出去,双足还未落地,公西仇已经手持双月牙蛇形长戟,自上而下刺下来。
咚——
一声巨响。
公西仇长戟落空。
脚下地面炸裂开来。
烟尘笼罩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蓦地,一缕剑光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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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ω?`)
年纪大了,跟年轻时候不一样,唉。
熬夜睡醒整个人都是眯瞪的……
争取凌晨之前再来一章吧。
PS:嘿嘿,不过今天有一个很棒的灵感,我忍不住在后台占了一个书名《这个皇帝我当定了!》(搜不到的,估计两年后,也就是棠妹写完了再开)。
设定超级带感的(今天跟编辑聊天,说起来我最想写的小说——古言宫斗。不过嘛,要是香菇写古言写宫斗,画风肯定就不一样,然后福至心灵有了那个灵感。)
实际上的内容不是宫斗古言(看名字就知道)
女主嘛,真正的腹黑大恶人。
PPS:不会双开,不会现在开,两年以后再见它,期待搓手手。
246:公西仇不讲武德【第六章】
叮叮叮——
兵器激烈交锋的声音像是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击两军将士的心。漫天黄沙飞扬,众人仅凭肉眼看不清内部情况,只能根据声音以及时不时亮起的光芒判断局势。
晁廉抱着少冲一路疾驰回来,心跳快得几乎要达到临界点。他刚到阵地边缘,谷仁和六哥已经迎上来,二人竟不顾自身安危:“清之,你先将小十三放下来……”
谷仁和他的六弟抬手,从晁廉手中接过双目紧闭、表情狰狞、四肢抽搐痉挛的少冲。
看着少冲无意识地溢出痛苦低吼,谷仁只得压制他的双手,以免挣扎伤到他自己。
“六弟,快!”
谷仁扭头催促六弟。
六弟从袖中掏出一包银针。
三两下制止住癫狂状态的少冲。
虽然平息了,但躁动的武气并未因此收回去,覆在少冲肌肤表面,乍一看好似他的皮肤表层被什么东西腐蚀了。自打结识少冲,谷仁还未见过这个情形:“怎会如此?”
六弟收回银针,神情凝重。他羞惭得叹息:“小弟医术不精……实在是看不出来怎么回事,但可以肯定,他的丹府平衡已经被外力打破——公西仇,还真是个可怕的人。”
少冲的实力,他们几个结义兄弟最清楚。
彻彻底底失控之后,莫说同等级的十三等中更,即便是十四等右更,大意之下也可能被他活生生撕裂成两半。他们以为,少冲碰上十五等少上造也有一战之力的……
谁知,实力差距大成这样。
或许是因为这个才导致力量失衡?
六弟无法肯定。
谷仁看着表情痛苦挣扎的弟弟,还是他当儿子养大的弟弟,自是心痛又无奈,他自责道:“此事——是我的错,是我托大了。”
若不是沈郎主,少冲怕是要死在这里。
被救回来了,情况也不妙。
晁廉宽慰谷仁说:“大哥不必自责。”
唯一庆幸的是,少冲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稍微好点,失衡狂奔的力量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恢复平衡。少冲脸上的痛苦也慢慢散去。
只是眉头仍旧紧皱,双唇惨白无血色。
晁廉抬头看着战场,双拳紧握。
他想替兄弟报仇!
谷仁似乎看出他的心理活动,抬手轻拍晁廉肩膀,说道:“不用急,有的是机会!”
晁廉点头:“嗯。”
战场上,飞扬的黄沙已经逐渐散去。
露出两道熟悉的人影。
公西仇除了额头汗水增多、盔甲上多了数道慈母剑劈砍刺出来的剑痕以及些许淤痕,并无大碍。反观沈棠的形象就狼狈得多,不止脸部,脖子、手臂、躯干也添了新伤。
胸口急促起伏,呼吸粗重带着点儿浊音。
很显然,战局天平倾斜向公西仇。
沈棠虎口伤口的鲜血,顺着剑柄一路往下流淌,染湿了雪亮剑身。狼狈归狼狈,但她的目光却依旧明亮,甚至还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眼底涌动着对鲜血和战斗的渴望。
公西仇面上很平静,内心却掀起波澜。
别看他现在跟沈棠的战局,跟上次好似差不多,实际上差得远了。他跨出困扰他多时的历史性的一步,迈入更加强大的层次。
上次除了最后那一箭来真的,没保留,其他多少留了手。倒不是不想杀沈棠,杀是真的想杀,但他需要藏拙。不能让义父产生他无法掌控的感觉。现在为何不藏拙了?
因为他的义父对他越来越不信任。
公西仇需要适当表露自己的进步,震慑义父不敢轻举妄动。按理说,公西仇这次应该可以轻松按死他的音乐知己。
结果——
八分实力,还未拿下。
这就离谱了。
公西仇怀疑沈棠上次也有留手。
只是他没有证据。
或许,沈棠也在这段时间飞速突破了?
思忖的功夫,手中长戟挡下沈棠密不透风的剑影狂攻。一道道剑气将地面犁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有残存剑气附着裂痕之上。
凑近了,还能感觉附近空气带着“刀”。
不慎就可能被残留剑气割伤。
公西仇面色凝重。
感受长戟传来的沈棠的力量,暗下吃惊——沈棠的力量,仅比先前的少冲弱一线。
要知道少冲肌肉健硕、身材高大,再加上那么个鲜为人知的“秘法”,单臂就能轻轻松松举起千斤重鼎。而他这位知己呢?人也就比她的剑高点,丢入人群就会被淹没。
身材嘛……
瘦瘦小小,没半点儿肌肉。这么一具贫瘠的身体,如何爆发出那般惊人的力道?
公西仇表示十分费解。
铛——
他看着跟自己兵器角力的沈棠。
倏地生出点儿恶趣味。
“玛玛!”
沈棠微微分神。
公西仇紧跟着道:“斩草除根!”
沈棠一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下一秒就懂了。
一道足有筒子楼那么恐怖规模的月牙形武气自长戟爆发出来,正面轰向沈棠,将她打飞。她的身体宛若断线风筝,重摔在地。
滚了十来圈才堪堪停下。
天与地在眼前飞速交换。
她咳嗽着吐出一大口污血。
顺了气,抬头看向远处的公西仇。
联盟军这边已经吓得没声儿了,连擂鼓也是稀稀疏疏,不成声、不成调、节奏凌乱。
这一幕让吴贤盟主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仿佛被击中的人不是沈棠而是他。身侧被救回来的赵奉,同样惊得忘了呼吸。
“大义,你能做到这样吗?”
赵奉好似脖颈生锈,机械地摇头。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要知道【斩草除根】不过是非常大众的武胆言灵之一,特点就是快,缺点则是威力不足。时常被武胆武者戏称是【真·斩草除根】。而公西仇用出来的效果,那还是他熟悉的【斩草除根】?这已经能称之为“底牌”了!
通俗来讲——
赵奉的大招差不多就这。
公西仇的平A,差不多也就这。
沈棠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淦!公西仇不讲武德!他们俩“物理攻击”打得好好的,他突然用“魔法攻击”!
沈棠勉强从坑里站起来。
公西仇悠悠道:“我只是突然发现,玛玛似乎对武胆言灵非常不熟悉?”
沈棠:“……”
(╯‵□′)╯︵┻━┻
这TM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是文心文士啊!
沈棠怒道:“是你先不讲武德的,那你也别怪我开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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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ω?`)
啊,棠妹要连载两年,似乎吓到大家了(估计被吓到的都是新读者)。嘻嘻,大佬女帝差不多都这么长的。
棠妹这本的话……
我状态好就多多多更,争取提前不拖延。
嘻嘻。
更新没了,明天再多更两章,晚安。
香菇要去睡觉充电了。
247:继续淦啊【二合一】
公西仇自然不明白何谓开挂。
但,结合语境也知道沈棠是准备“动真格”了。公西仇表示不理解——面对他这样强大的对手,居然不尽全力(开挂),居然还留一手?这是对自己太自信,还是太小瞧他?
公西仇漠声道:“有什么招尽管使来!”
全力以赴吧!
让他见识一下沈玛玛的真正实力!
公西仇如此坦诚,轮到沈棠怔忪,紧跟着便是强烈的不爽!怎么有人能时时刻刻装逼!
还是在她的面前!
见公西仇立在原处,一副“我等着你”的傲然表情,沈棠果断做下选择——开挂,切号!
眼瞧着战局天平越发倾向公西仇,联盟军众人深感无力,士兵士气低迷。
公西仇这人太可怕,仅一人之力便拿下两场关键性斗将,还是以这么大的优势。
光是面对他,上至普通将领,下至寻常士兵。根本提不起战意,一时鸦雀无声。
以这种状态跟叛军交锋,即便人数占着绝对性的优势,最后的结局还是兵败如山倒。
盟主吴贤脸色阴沉了三分。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
“倘若沈郎主也输了的话……公肃,届时我们就……”他冲皂衫文士招手,凑近对方耳侧低语,下了几道安排命令,皂衫文士凝重地点点头,他道,“……必须拦下公西仇!”
士气低迷,那只能另辟蹊径了。
不计一切代价拖住公西仇。
这一支万余叛军队伍,除了公西仇和第一场斗将的络腮胡武将,实力能入眼的武胆武者并不多。己方劣势明显,但优势也十分明显,底层兵卒多,中高端武胆武者也多。
公西仇再厉害也是凡人而不是神,两场斗将下来武气和体力都消耗不少,还能抗住十数武将的围攻?这已经是最坏的打算。
对吴贤这一作战安排,众人并无异议。
这时还有异议的,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从侧面也看得出来,众人已经默认沈棠会输掉这场斗将。备战命令依次传递下去,准备结军阵抵抗叛军第一波强攻。康时看着战况,不知何时捏紧的手掌心全是湿汗。
他问:“元良怎么不急?”
祈善和顾池的反应未免过于淡定。
不,准确来说只有顾池一人。
祈善只是神态看着淡定,实则担忧得白了脸色,唇色发白,眉心蹙起,一瞬不瞬看着沈棠二人的方向。许是看得太入神,反应慢了半拍,道:“因为还不到急的时候。”
康时急切道:“快输了。”
这时候不急要什么时候着急?
仔细说起来,联盟军的综合实力并不弱——几乎每一支势力都有一两个能拿得出手的高端战力,凑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不敢说横推叛军,胜负至少六四开!
偏偏他们碰到的是公西仇。
一人吊打一群的变【态】,仅凭一人之力便让大军士气立于不败之地,强得不讲道理。
祈善淡声道:“主公还未醉呢。”
康时疑惑:“什么?”
非常神奇的,每个字的音节他都听清楚了,但合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
祈善解释:“主公与常人有些不同。”
康时:“看出来了。”
古往今来也就这么一个文士下场斗将,没有用文心文士擅长的文心言灵,而是用武力跟武胆武者硬拼,结果被人家武胆言灵教做人……听着,是不是有那么点儿不对劲?
祈善抬手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薄汗,神色平淡地道:“主公失忆了,醉酒之后会性格大变,我猜测这是短暂恢复失忆前的本性和实力……实力会比平日强上一些……”
哪怕要输,也要尽可能逼出公西仇的实力再输!这关系到两军交手之后的作战难度。
康时问:“失忆时的脾性如何?”
祈善没说话,只是幽幽看了眼顾池。
顾池感觉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康时:“???”
这俩在搞什么他不懂的秘密???
关于斗将喝酒切号这事儿,沈棠初时有些犹豫——虽说祈善几个都说她喝酒秒醉,但再怎么“秒”,也有一瞬的破绽。这一瞬对于公西仇这种层次的武将而言,完全够用了。
他要抓住机会给沈棠来那么一下——
沈棠可以早死早超生了。
但是,这人是公西仇。
他追求的从来不是战争胜利,也不是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他毕生所求只是“对手”!
再准确点,追求的是“对手的头颅”!渴望一场场能让他放开手脚的势均力敌的战斗!
身为十五等少上造的他,很难再碰到一个可以让他全力以赴的对手!既然沈棠说要拿出真本事,那他就等——等沈棠准备好,主动向他进攻。他对自己实力有绝对自信!
坚信自己会是活下来的那个!
沈棠:“……”
那她可以放心“开挂切号”了。
沈棠心一横、眼一闭,发动文心言灵。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公西仇就站原地看着。
只见沈棠眼睛一闭、再一睁,整个过程连一息都不到。他敏锐发现沈棠周身的气势变了!尽管变非常小,却让他生出一丝丝没来由的紧迫感,这一发现让他喜得灵魂颤栗。
“有意思。”
公西仇用舌尖濡湿干涩的唇。
足下一蹬,手持双月牙蛇形长戟杀过去!
铮!
武器相撞的瞬间,公西仇用他可怖的力量控制,瞬间将长戟往上一挑、一转,那双月牙蛇形长戟宛若复活的墨绿蟒蛇,蛇身缠绕沈棠的长剑,飞射袭向她面门,露出毒牙!
沈棠不疾不徐:“暗度陈仓!”
手中双月牙蛇形长戟噗嗤一声,由前至后,贯穿沈棠的头颅。这一瞬,公西仇微微错愕地睁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击中了,还是正中要害。但手感不会骗人的……
这一幕也落入联盟军众人眼中。
吴贤盟主同样惊愕:“怎么会?”
谷仁心思都在重伤昏迷的少冲身上,听到周围惊呼才下意识抬起头,看到那极具冲击性的一幕,瞪圆了眼睛。身侧的晁廉则捏紧武器,不敢相信沈棠会死得这般随意——
虽不是公西仇的对手,但沈郎主能在这么恐怖的男人手中走数百招,又岂是寻常之辈?
他们震惊又惋惜。
康时和顾池就不一样了,前者直起身,仿佛连胸腔那颗心脏都停了一瞬,顾池的反应稍微小点,但也称得上失态。
唯独一人——
祈善面色如常,眸色深邃看不出波澜。
他道:“惊慌做什么?”
康时二人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不会了。
主公都死了,还问惊慌做什么???
莫不是被刺激傻了吧?
祈善自然没傻。
但他承认,那一幕的确是挺刺激。
只是——
他抬手拂过自己的面门,从容且淡定地道:“一个两个都是有头有脸的文心文士,这般一惊一乍、大呼小叫的,让外人看笑话吗?继续看着,这场斗将还有得打呢……”
仿佛要印证祈善的话,公西仇收回手中的双月牙蛇形长戟,却未放下戒备,反而一脸警戒地严守四方。蓦地——他福至心灵,一股强烈的预感自胸腔蔓延至全身。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长戟在他的操控下,如灵蛇般顺着手臂往后一窜便是一击劈刺!
铮!
武器交锋处炸开绚烂火花。
一抹比头顶金乌更加刺眼的剑光凭空杀出,几乎要刺得人睁不开眼!
噗!
剑锋沿着长戟戟身呲溜上滑逼近,一抹由剑气凝聚的寒风在他颈脖贴着皮肉擦过。
公西仇及时后仰爆退,炸开周身的武气屏障,饶是如此,锁骨至左肩还是留下一道剑痕,破开皮肉,鲜血滴答滴答往外渗。
那一瞬,他几乎与死亡擦肩而过!
他不仅没有暴怒,反而狂喜!
因为沈棠真切让他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光凭这一点,足以让他浑身战栗、血液沸腾,内心蛰伏冬眠多时的巨蟒睁开双眼。
沈棠持剑现身。
神色平静地甩掉剑身上的血。至于先前倒下的“沈棠”不过是由文气凝聚成的假人罢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公西仇抹掉脸上沾着的血珠子。
笑道:“这一招,我已经能破解了。”
不管是看他顺眼还是看他不顺眼的人,都必须承认一点——公西仇有着顶尖的武胆根骨和悟性。不管什么招式在他眼前过一遍,不仅能完美复刻出来,还能找出破解之策。
沈棠冷笑:“我也没打算用第二次。”
用武胆言灵轰她是吧?
她会让公西仇后悔干出这事儿!
“星罗棋布!”文气涌现,纵横交错的文字在她脚下延伸开来,瞬息形成一面巨大棋盘,范围直接将公西仇也笼罩其中。公西仇只觉得脚下泥土似乎变成了软绵泥泞的沼泽。
脚下微沉,肩头似有千斤巨石压下。
公西仇大喝一声:“破!”
武气光芒大绽。
墨绿色与黑白二色相撞发出刺耳撞击声,二者产生的爆炸冲击令距离最近的两军士兵都睁不开眼,旗帜随风胡乱拍打,旗杆不堪重负般微微弯了腰,战马受到惊恐嘶鸣。
沈棠往剑身灌注文气。
文气与剑气交缠、融合。
“好!再来!”
公西仇脸上带着兴奋之色,双目眼角因为激动而泛红,抄着长戟就杀过来。
沈棠以长剑相抗。
文武二气不断重复相撞、爆炸两个过程。
不同的是,武气炸开会重新回归天地,而沈棠的文气则像是无数渐开的泥点子,落在黑白文气棋盘之上……短短数息,过数百招。
“不对!不对!不对!”
公西仇挥舞长戟,进攻胜过狂风骤雨,见沈棠只是一昧的只守不攻,逐渐烦躁。
他最讨厌这样保守无趣的作战风格,最喜欢的是拳拳到肉,招招式式都致命的刺激!
他需要的是能带给他死亡压力的对手。
公西仇道:“你认真点!”
沈棠道:“……”
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手腕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毕竟谁也不是公西仇这个怪物,力量从头狂飙到尾,状态不见下降。饶是此时的沈棠也只能勉力防守,进攻是痴人说梦。
再打下去,真怀疑手会不会废。
不过——
也差不多了。
沈棠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她道:“那我,如你所愿!”
爆退十数丈,同时右手一甩。
公西仇还以为那是什么暗器躲了一下。
不过,它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而是脚下密密麻麻的“泥点子”!
沈棠道:“众将听令!”
公西仇眼皮一颤。
下一秒,脚下这些“泥点子”蠕动着,互相吞噬、汇聚成长,以泥土裂石为身躯,黑白文气为铠甲,手持各式武器,化作数百个一丈高的巨人。尽管它们的模样简陋,但——
这不是“武气化兵”吗?
不,不对!
这些“人”是棋子。
棋盘之上,受人操控的“棋子”!
本质上是由文气构成的。
公西仇惊愕了一瞬,旋即露出一抹兴味笑意来,喃喃道:“还真是有意思了……”
他真是越发喜欢沈玛玛了。
原来,他们不止是音乐上有共鸣。
在实力上,共鸣更深。
斗将到这一步,联盟军众人已经麻木。
他们以为沈郎主死了,谁料人家只是虚晃一招。沈棠施展“星罗棋布”的时候,不少人恍惚一瞬——好家伙,这真是文心文士啊!类似“武气化兵”的言灵一出来,又开始动摇。
直到一人喃喃说出他们的心声。
“这到底是文心文士还是武胆武者?”
是介于两者之间?
还是活脱脱的两不沾边?
亦或者是某种他们不知道的变异品种?
康时下意识摸出保心丸吞了两颗。
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
他扭头问祈善:“这也是你意料之中?”
祈善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惨白,握着缰绳的手,不知何时也缩回了袖子。
他没有正面回复,而是反问:“你猜?”
康时:“……”
这个怎么猜啊???
另一侧的顾池则投来略显怪异的眼神。
他总觉得,此时的祈善有些奇怪。
仿佛极力克制着什么……
顾池不认为祈善在担心沈棠。
以沈棠如今的表现,获胜几率虽然还是很小,但保命绝对没问题,再加上三个文心文士盯着,一人一个“移花接木”。
一个给沈郎,一个给公西仇。
双重保险。
说起来——
不止这一次。
那日孝城之上,祈善的反应就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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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晚才开始码字
傍晚收到消息,老爸在厂里受伤了,唉……
248:祈善受伤了?【二合一】
祈善敏锐发现顾池的眼神。
淡声问道:“有事?”
“我自然无事,但你未必。”顾池试探他,一副“你不用掩饰,我已经知道你揣着什么秘密”的表情,连口吻也是十成十的笃定。
倘若是寻常人,早就被他诈出来了,即便没完全交代也会暴露口风。但祈善是谁啊?莫说顾池只是“空口无凭”,哪怕顾池将证据甩到他脸上,他一样能狡辩,自然不会承认。
不仅不承认——
顾池紧盯他的神情也没看到破绽。
祈善嗤笑了声:“你都无事,我会有事?”
顾池:“……”
没事就没事,干嘛还不忘踩他一脚?
被祈善这么一呛,顾池只得收回担心,暗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自己难得发一回善心关心谁,祈善不知好歹。
祈善这会儿没多少精力关注顾池。
他只觉得很疲累。
明明很难受,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以免被人看出端倪,这要求他有极强的忍耐力,精神方面的消耗格外大。他还得时刻关注战局,免得沈小郎君真将小命浪没了。
不是不信任顾池和康时,只是经验告诉他,握在自己手中比寄托旁人更靠谱。
因为沈棠这一手操作,硬生生将联盟军一路下滑的士气拖回来,连战鼓都比之前亢奋有力、鼓点如疾风骤雨,密集亢奋,一下下敲打众人心间,效用堪比一剂强心针。
公西仇被包围了。
在这些一丈高巨人的包围之下,他的身躯显得格外娇小。他仰头,视线落向最大号的巨人——这厮足有一丈五尺。它宽阔的肩膀上,赫然站着双手环胸,向下俯视的沈棠。
沈棠仍旧面无表情。
但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沈棠眉梢多了几分柔和喜色——
高海拔的空气,的确干净舒心。
俯视公西仇,的确比仰视更顺眼。
公西仇手持双月牙蛇形长戟,视线一扫,遥遥发问:“玛玛以为这些东西就能阻拦我?”
块头大不意味着干架也厉害啊。
虽说比自身庞大的东西,的确能带给人压迫感,但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都是纸老虎。
沈棠没有正面回复他的问题,而是慵懒地垂下眼睑,右手慈母剑在她手中划出漂亮炫目的剑光。只见她挽了个剑花,剑尖陡然指向下方的公西仇,唇瓣微启:“绞杀!”
一声令下,数百身穿文气盔甲的巨人同时有了行动,目标正是沈棠剑锋所指——
公西仇!
公西仇冷嗤一声。
这些由文气凝聚的兵将的确很大。
若混战,作用几乎能媲美一支奇兵!
不知多少士兵会被踩死捏死。
可是现在,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人,公西仇也不会站着让它们抓啊。不过,他还真不打算躲!长戟随意横扫,下一瞬,武气凝聚而成的圆形锋刃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收割。
噗噗噗——
距离最近的巨人盔甲被轻易撕碎,双足斩断,切口平整。圆形锋刃势头不减,继续强势扩张,但在下一个目标遇见困难。
只见紧随其后的巨人手一张,前一个倒下的文气巨人重新化为黑白文气,在它手中凝聚成一丈高、半丈厚的巨型兽头盾!
滋滋滋滋——
武气锋刃与文气盾牌激烈交缠。
火花四溅,声音刺耳。
公西仇脚下一蹬,飞跃至半空,正面迎上举着巨盾要给他泰山压顶的巨人。跟文气巨人相比,他的长戟过于小巧了。但就是这么小巧的东西,却一击将巨人前后捅对穿!
公西仇:“这些喽啰可没什么用!”
说话的功夫,他身形几次闪烁腾挪,手中长戟或捅穿文气巨人的脑袋、胸口,或一记锋刃让它们的脑袋四肢与躯干分离。一招一个,或一箭双雕,看起来一点儿不费力。
几息功夫,数十巨人倒下。
剩下的文气巨人也不够他一通乱杀。
公西仇挑衅道:“这就是你的全部?”
沈棠慢悠悠地道:“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情该有周全仔细的前奏。你要是实在是着急,你也可以上来啊。”
公西仇一戟将后背偷袭他的文气巨人拦腰斩断,身形快得留下残影,隐约还能听到他不服气地叫喊:“行!你就在那儿,你等着!”
联盟军众人:“……”
啊这……
他们有些怀疑,这俩真是对手吗?
盟主吴贤不由得在内心腹诽。
他有时候外出访友,跟许久未见的故交见面,说的话还没这俩今天叨叨的多。
若非公西仇下手的确狠,沈郎主也的确几次险象环生,他都要怀疑这俩故意打假赛了。
公西仇瞧也不瞧那些文气巨人。
他眼里只有沈棠一个目标!
结果——
当他踩上文气巨人的左肩,手中长戟一个蓄力刺出,即将刺中沈棠的瞬间,周遭场景瞬间一变。眼前的沈棠也变成扑上来的文气巨人,还是数名文气巨人组成的包围圈!
公西仇干净利落结果这些小喽啰。
完事下意识抬头,却见沈棠坐在最大的文气巨人肩膀。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冲着他无声做了个口型。仔细分辨,竟是——
移花接木!
公西仇:“……”
这是在他接近的瞬间就将他“移花接木”丢开?猜对了,沈棠奖励他十几个抡着巨大狼牙锤的文气巨人。公西仇始终被缠住,突围去袭杀沈棠又会被送走,让他烦不胜烦。
公西仇道:“你正面来!”
沈棠道:“在下文心文士。”
文心文士不优雅地排兵布阵,下去挥汗如雨、一刀一枪拼杀做什么?沈棠就是不跟公西仇正面刚,就是诚心要恶心他。
来来去去搞三回,公西仇也被彻底惹毛。
“既然如此——”
公西仇祭出武胆虎符。
墨绿色武气自武胆虎符爆发而出,直冲云霄,恐怖的气息顷刻弥散开来。
距离最近的士兵甚至受不住威势压迫,扑通一声跪地上,上身趴着,胸中空气似要被硬挤出去,呼吸困难,不多会儿便汗出如浆。
一声霸气十足的兽吼,墨绿武气犹如雨点般从天而降,密密麻麻散落各处,顷刻化作七百多员身穿墨绿色精致周密铠甲的兵卒。十五等少上造,武胆虎符驾驭七百五十兵!
顷刻就逆转局势,将文气巨人反包围。
沈棠沉下脸色,行动上不急不忙。
她沉声下令文气士兵聚集结阵,五人一伍,二人持盾、一人持枪、两人持刀。
只是,别看公西仇武气化兵召出的兵卒个头不如文气巨人高大,但它们身上的甲胄相当精致,包裹全身各处要害。一刀子下去只是滋滋化出火花,更别说将人砍死了。
公西仇这边仍有两百轻骑未动。
速度和灵活性方面,更是吊打文气巨人。
不过——
这样可不算获胜。
在“星罗棋布”之上,文心文士可以借用一定的天地之气,在续航方面堪称耍赖。
她正欲有什么动作,强烈的危机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沈棠毫不犹豫跳下文气巨人肩膀,半空之中徒手接住刺来的双月牙蛇形长戟戟身。眼底似有一瞬惊愕闪过……
移花接木……
不奏效了?
公西仇似乎知道她的疑惑。
有些遗憾地看着沈棠鲜血淋漓的手心。
如果刚才力道再大些,速度再快些,应该能断开这手掌,只是沈棠躲得及时,加之还一股强劲文气阻拦他的行动,给人跑了。
一下子就拉开了安全距离。
他道:“你这一招,我已经破解了。”
移花接木的确是让人防不胜防。
公西仇吃过亏,哪里还会再栽跟斗?
他继续道:“同样的言灵,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你可以高估自己的实力,但不能低估对手的潜力。下次,要你的命!”
尽管手心还在传来绵密的刺痛,但沈棠仍持剑与公西仇战到了一处:“哦,是吗?同样的话,你说了不止一次,但似乎没有哪次是办到的。胜负未知,生死难料!”
战场之上,沙尘飞扬。
文气和武气交锋,每一下都牵动众人的心弦,甚至连眨眼都吝啬了,生怕自己错过关键性的胜负细节。但也有人心下嘀咕——
这场斗将的时间有些长了。
按照时下的潜规则,两军可以一碰面直接开战,也可以一碰面停下来斗将。前者屁不管,淦就完事儿了,而后者——基本是两军都猝不及防碰到敌人,还未整顿好上下。
斗将的功夫,也给彼此一个缓冲时间。
一般只有三局。
也不排除有些“打假赛”,表面上你死我活,背地里勾搭成奸,故意你来我往打五场。
一方斩下另一方首级或者投降才能停。
生死交锋,每一瞬都在死亡边缘徘徊。
可能一个倏忽脑袋就跟身体分家了。
三场下来往往不足半刻钟。
这点时间,正好够大军整顿阵型、调整士气、下达军令,差不多了就可以直接开搞。
前面两场都很短。
过个一两百招就分出胜负。
第三场不同,这俩都是续航达人啊!
一场抵得上人家三场。
吴贤盟主心下微愁。
时间拖延长了,对他们来说也不利。
士兵不可能长时间绷紧作战神经,但战鼓又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士气就会一泻千里。
说得通俗一些——可以亢奋,作战更加威猛,但不能亢奋太久,身体和精神都熬不住。
他问心腹:“你看还有多久分出胜负?”
皂衫文士道:“难说。”
吴贤盟主闲聊一般说道:“真没想到沈郎主年纪轻轻,实力却这般了得,也难怪他(她)有自信用首功跟我‘借地’。说起借地,公肃,你说哪里借出去比较好?”
富饶的地盘……
他自己宝贝都来不及呢,咋会借?
给一块贫瘠的?
传出去,对自己的名声不好。
偌大一个首功换个寸草不生又没几个百姓的穷乡僻壤,自己难免会被冠上不义恶名。
他思来想去也没有非常合适的。
皂衫文士道:“先前主公不是提过?”
吴贤盟主不解:“我何时提过?”
皂衫文士不言语,只是看着他。
吴贤盟主倏忽想起什么。
“你说那里?那怎么行?”
那块地方是不贫瘠,人也多,但多得是落草为寇的土匪,而且当地民风与“淳朴”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几乎是全员恶人。当地黑恶势力与官商勾结非常厉害,手腕也毒辣。
说白了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吴贤盟主想想沈棠手底下的人……
将人丢到那里会不会不太好?
皂衫文士看出自家主公的迟疑,解释道:“对旁人来说或许是不好,但对他们而言刚刚好。而且那块地方还在主公领地包围之下,即便他们经营得再好,也别想据为己有。”
借不难借。
但是还不好还啊。
君不见多少人,借出去钱的时候是个大爷,收回账的时候是个孙子。既然那位沈郎主说要“借”,那一切就按照“借”的流程走。
有借有还而不是有借不还、一去不回!
吴贤盟主:“我看沈郎主不是那种人。”
皂衫文士无情道:“但祈元良是。”
他顿了顿,说:“祈元良并非善类。”
吴贤盟主:“……”
能让一个不是善类的人评价“不是善类”,这得多恶啊?也难怪会有“恶谋”这样的诨号。
正想着,吴贤盟主下意识将视线落向祈善等人的方向。这一看不要紧,竟然看到骑在马上的祈善上身晃了晃,支撑不住歪下马背。
那毫无血色的脸死白死白,不免让人多想——这人不会归西了吧?他下意识叫了声。
皂衫文士被惊动:“主公何事?”
吴贤盟主:“祈元良似乎出事了。”
皂衫文士:“???”
谁出事了???
这话落他耳中堪比太阳打西边起来。
祈善的确出事了。
最早发现的人是距离他最近的顾池。
顾池看得正专注,鼻子敏锐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还未来得及寻找血腥源头,却见祈善闭着眼睛,歪身要倒下马背。
顾池大惊,下意识抬手去接。
康时也急忙跳下马背凑过来。
第一眼注意到顾池的衣裳。
“你的衣裳?”
顾池不解:“我衣裳怎……”
他今日穿的衣裳颜色浅,那血格外刺眼。
------题外话------
ε=(′ο`*)))唉
老爸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脚腕位置破了个大口子,他说都能看到骨头了,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缝了好多针,人精神还好,今天去看,他躺床上刷抖音,还驱使我去买烟,便给他买了一条慢慢抽吧……
老爸没事了,嘤嘤有点问题。
今天突然软便拉血,吓坏我了……
249:记仇【二合一】
顾池肯定自己没有受伤。
那么,这些血是从哪里来的?
他与康时齐齐看向额头冒着薄汗,面无血色的祈善。康时抓起祈善落在顾池袖子上的手,愕然发现祈善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横贯左右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康时问道:“何时受的伤?”
看伤口的鲜血颜色,还是一道新伤。
顾池道:“开营拔寨那会儿还没有。”
从大军出发到碰见公西仇率领的彘王叛军,途中也没生出其他波折,更别说伤到作为文心文士的祈善。要知道文心文士别的可能不太行,但逃跑和闪避绝对是下过功夫的。
看着伤口位置,一幕画面在脑中一闪而逝,某个荒谬想法浮上康时的心头。为验证自己的猜测,他抬手在祈善胸口、肩膀、后背等部位按了按,隔着布料也摸到些许异样。
他没用什么力道,祈善还是疼得皱眉。
顾池作为人精,初时不解康时的动作什么意思,但很快也明白过来,蓦地睁圆了眼睛,扭头看向不断爆发出强横爆炸的战场。
他冲康时做无声口型,康时点了点头。
顾池:“……”
荒谬猜想被证实,顾池忍不住怀疑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一直被诟病为“主公杀手”的“恶谋”祈善,居然也有这么“忠义仁善”的一面?甘愿给人当傀儡?还真是不怕死!
康时不知想起了什么。
他低声道:“恐怕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顾池道:“如何不是?”
这些莫名出现的伤势,跟前方斗将的沈郎伤势位置一模一样,应该是同时出现。
除了替死傀儡之类的邪术想不到其他可能。可这邪门法子不是坊市话本想象捏造的?
康时没解释其他的。
只是提醒道:“文士之道。”
顾池:“……”
康时给他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众所周知,文士之道是一道非常特殊的“言灵”,还是一柄随时刺向自己的双刃剑。
典型例子就是顾池的“读心”。
除了极少数特殊情况——例如谷仁——顾池能轻易知道任何一个人的心声,对方的秘密在他面前毫无隐私可言,但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坏就坏在顾池无法灵活控制它。
从觉醒到现在,他几乎没好好睡过。
即便躲到渺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避开那些嘈杂心声和人心之中的恶意,过度消耗的文气也对他身体带来极大负担,致使身体孱弱,常年一副痨病相,硬生生成了药罐子。
再例如康时的“逢赌必输”。
这个文士之道可不是打赌就输那么简单,与他亲近的人也会受到一定影响,康时自己也是各种不顺。之后才想到用沉迷赌博缓解这一窘境,但也不敢与人交往过密……
康时跟宴安能成为友人,少时常常走动,还是因为宴安的文士之道多少能克制他。
简单来说,跟康时当朋友,命要硬!
那么祈善的文士之道——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弑主”?
如今看来,不尽然。
顾池忍不住吐槽道:“祈元良以前那些主公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肠子都悔青了?”
只要完全信任祈善,祈善的命就被自己彻底捏在手中,还能获得第二条命……
不过——
这也许跟祈善以前的主公都是“娇生惯养”有关。莫说下场斗将跟人拼生死,他们平时出个门都要骑马坐轿,身边防护重重,杀手都不好下手,更别说刺杀让其受伤。
没有受伤,自然不会发现“惊喜”。
顾池忍不住唏嘘。
他以为自己跟祈善半斤八两。
没想到祈善表面上是个恶名加身的“恶谋”,背地里如此的“忠心护主”,啊,真是比不得比不得。这时候,祈善也缓过劲儿来了。
一睁眼就看到顾池脸上恶心心的表情。
猛地坐起身将他推开。
待看到自己手上和顾池袖子上的血迹,瞬时明白秘密被这俩人精知道,暗下恼怒。
顾池道:“莫要逞强了。”
祈善:“……”
他低声道:“暂时瞒着。”
顾池用眼神询问祈善是不是开玩笑。
若是伤势不严重,祈善瞒着沈棠也不用费多少功夫,可伤势这么重,多半会发现,一番追问就能知道真相。若这样还不懂,要么沈郎是瞎子,要么是知道了装不知道。
祈善缓了两口气,搭着康时的手起身。
淡声道:“不然呢?”
一个势力的经营少不了文心文士出谋划策、从旁辅助,但也少不了实力强大的武胆武者坐镇,震慑八方宵小,不敢轻视、不敢冒犯。
仅凭共叔武一人,还远远不够。
强大的武胆武者也不是那么好招揽的,人家凭什么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投靠一个名不见经传还发不起薪水的小势力?为爱发电?
人不够只能沈小郎君先顶着了。
只要这一仗打响,往后招揽也方便。
至于这些伤势——
完全不重要!
跟性命相比,其他都是小事。
顾池:“……”
康时:“……”
沈郎文武的确偏科严重。
这时,盟主吴贤也派人过来慰问。
祈善只是漠声回应:“只是旧伤不慎崩裂,再加上此前损耗过重,休养一阵就行。”
吴贤盟主听了这话倒是没怎么怀疑。
祈善一行人是从孝城杀出来的,那种混乱情况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再加上一路颠簸,伤势也不好养,沈郎主与公西仇斗将又屡屡命悬一线,激动之下旧伤崩裂也正常。
不过——
作为盟主还是要有些表示的。
他准备此战结束,让人带些好药材过去。
沈郎主也受了不少伤,一个是送,两个也是送,能用物换取的人情,根本不嫌多。
皂衫文士闻言,蹙了蹙眉。
只是,一来他没有亲自过去查看,二来也不知道祈善口中的“旧伤”什么情形,三来康时二人神色淡定,想必祈善伤势并不严重……
自然不可能往祈善的文士之道猜测。
错失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
与此同时,沈棠跟公西仇之间也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倒不是沈棠扛不住,而是公西仇有自己的考量——先前斗将,双方一胜一负,但打仗又不是三局两胜那么简单。
能拿下第三场固然好,拿不下也无妨。
联盟军那边还有实力保存完好的武胆武者对自己虎视眈眈,若是在这里消耗太大,两军对垒的时候,自己极为吃亏。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保存实力,与沈棠一招定胜负。
于是就出现很滑稽的一幕,他跟沈棠一边打得残影遍地,一边又毫不客气地说了自己的想法。打斗动静完全掩盖了不大的声音。
公西仇问她:“玛玛以为如何呢?”
完全不担心沈棠会拒绝,因为他内心笃定,沈棠跟他是一类人——他们可以死在强者手中,但绝对不能被实力不如自己的蝼蚁用车轮战拖死,还是自己苦战两场的情况下。
因为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自己尊重的对手而言,这种死法都太憋屈了,呕死个人。
沈棠思忖片刻。
与公西仇一次重击后火速拉开。
她浑身湿汗,汗水将伤口淌出来的鲜血稀释得浅了几分,流经伤口,带来一阵阵绵密的刺痛。苦战之后呼吸急促,胸口随之急促起伏。尽管狼狈,仍仰着头,傲然应下。
“既然如此,如你所愿!”
公西仇大笑:“有什么招,尽管使来!”
沈棠绝对是他此生遇见最棘手的对手。
他也非常期待对方带给自己新惊喜。
沈棠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她持剑一甩。
甩掉剑身上沾着的污血。
慈母剑重新回归雪亮的原貌。
她道:“那你且看好了。”
此话落下,手中长剑被她甩了出去。
公西仇以为这就是大招,自不敢轻敌,运气沉身,手中长戟开始蓄力,蓄势待发。
只是——
这柄被甩出去的长剑却没有朝公西仇面门射来,而是诡异停在了二者路径半道,沈棠抬手,铿锵有力地说道:“众将听令——”
紧跟着,那些被公西仇统帅兵卒屠戮干净的文气巨人尸体居然有动作了!
化为最纯粹的黑白文气,朝着慈母剑疯狂涌去,瞬息功夫就被吸收了个干干净净!
但这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此时,联盟军众人发现了不对劲。
周遭的天地之气,似乎……
皂衫文士猛地抬起头。
谷仁抬起手感知了一下。
喃喃道:“天地之气被抽空了?”
是的,方圆一定范围的天地之气被强势抽调一空,似鲸吞龙吸,朝着剑身涌去!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
公西仇见此,内心亢奋的同时也神情凝重,意识到接下来那一招怕是不简单!
沈棠也没辜负他的期待。
“千山——”
二字出口。
翻涌的黑白文气自剑身爆发出来。
顷刻之间凝聚成为万千剑影。
沈棠继续道:“鸟飞绝!”
两军齐刷刷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剑影。
头皮发麻!
尽管剑影都很虚很模糊,单一个威力不大,杀伤力应该跟普通武胆武者凝聚的箭矢差不多,但——人家有成千上万!若万剑齐发,苦战两场,损耗近半的公西仇也扛不住。
吴贤盟主激动地握着扶手直起身。
其他人也隐隐带着期待。
快快快——
干掉公西仇!!!
不过,也有人比较清醒。
譬如皂衫文士。
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剑影虚弱得很,数量看着唬人,实则外强中干,显然是文气供给不上。若是强撑着想要完整发动,怕是公西仇还未伤到,沈郎主先被反噬重伤!
顾池和康时就更加不用说。他们甚至不用看沈棠的状态,也不用看那些剑影,只看祈善吐血就知道这招能发挥一成威力也够呛。
果不其然,沈棠并未道出下半句。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光是内心想想,眼前便阵阵发黑。沈棠可不想在这地方昏过去,让无名小卒捡了人头。
她狠狠心,咬牙发动。
霎时,万千剑影如暴雨般袭向叛军大营。
一回生二回熟。
公西仇早有准备。
沈棠上一次最后一招也是冲着大军去的。
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
万余叛军齐声高喝:“御!”
虽说今日不同那回孝城城下,公西仇连胜三场斗将,斩杀一员,但大军士气同样不弱,甚至还超出那日。因为他们除了高亢的士气,还多了几分“悲愤”和“视死如归”!
看着积蓄已久的士气在万军上空凝聚,遮天蔽日,吴贤盟主也趁机下了攻击的命令。
嘹亮的号角声响起。
联盟军的士气被拖得太久,在高亢和低迷中来回横跳,再加上公西仇宛若杀神降临的绝对实力,士气相对比叛军低一些,但有沈棠最后一场的表现,情况比预期好太多。
一军结盾,一军化矛。
慈母剑冲着公西仇飞去,阻拦他的回援,剑影则朝着那面万军之势结成的巨盾落下。
沈棠抬手抹掉嘴角溢出的血。
死死盯着那面巨盾。
冷声道:“给!我!破!开!”
万千剑影以破天裂地之势落了下去。
轰隆隆——
轰隆隆——
二者甫一接触,无数密集火光冲天而起。
天地也随之寂静了一瞬。
地动山摇、狂风呼啸、热浪似要将空气烧沸腾。撞击时发出的刺耳声响与两军杀喊声交织到一起,几乎人人都红了眼。不知是被火光映红还是被胸臆激起的杀意染红。
滋滋滋——
火花四溅!
沈棠立在两军之间。
她的身量不高大,但在此时却给人一种身形寂寥,屹立神坛的既视感,甚至让人产生臣服的错觉。终于,那面巨盾不堪重负。
那沉闷的“咔嚓”声,落在沈棠耳中却宛若天籁。她亲眼看着,无数裂纹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剑影消散的一瞬间,那面巨盾也彻底碎裂。沈棠见状,眼睛亮得出奇。
公西仇:“……”
阻拦他的慈母剑只是虚晃一招。
沈棠的真正目标只有一个。
那面由万军之势凝聚而成的巨盾。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孝城城下情形。
瘪嘴:“玛玛还真不是一般记仇。”
沈棠是强撑着看巨盾消失的。
消失的一瞬,她也撑到了极限。
失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向前倒下。
有眼尖的叛军士兵冲她放冷箭,但箭矢还未抵达,还未倒地的沈棠原地消失。
公西仇见状,眉心舒展。
下一次——
他将会获得真正的胜利!
------题外话------
(σ???)σ..:*☆
今天“临幸”了一把TTC的快银轴键盘,好家伙,还真的快,虽然码字速度跟早几年没得比,但也有了些微的提升。
明天试一试金粉轴,它比快银轻一些。
PS:樱桃茶轴和青轴绝对是我买过最后悔的键盘,淦。
250:秦礼,秦公肃【二合一】
不过——
在那之前,公西仇还得解决一些恼人的“小老鼠”。公西仇抿着唇,眸光微沉,仔细感受数道锁定他的武胆气息,被鲜血染红的嘴角扬起一抹不屑冷笑:“你们也配?滚!”
长戟横扫,声音与武气凝聚而成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震荡开来。被正面击中的普通士兵当即爆颅,七窍流血,杀过来的武胆武者也像是被千斤巨鼎击中倒飞。
实力强一些的,倒是没那么狼狈。
只是胯下战马发出痛苦嘶鸣。
公西仇环顾一圈,挑衅道:“一起上?”
一人深感羞辱,怒红脸:“小贼狂妄!”
说罢,持刀率先杀出。
公西仇看着包围自己的武胆武者。
杀意高涨!
那名沉不住气的武胆武者甚至还未看清公西仇的动作,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一抹墨绿虚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紧跟着喉头一凉,强劲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视野,天地旋转。
奇怪——
他的视野怎么变得这么低了?
为什么感觉那么凉?
谁抓着自己头发?
为什么……
直到余光看到一具装扮熟悉的无头身躯倒下,他瞳孔震颤,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意识彻底消散,仍未闭上那双铜铃大眼。
寂静!
彻底的寂静!
一招!
仅仅一招!
公西仇大半张脸被鲜血染红,他却懒得擦擦,而是傲慢地高举左手抓着的脑袋——那颗脑袋的眼睛死死瞪大,看得出脑袋主人临死时的震惊——轻描淡写道:“来吗?”
“公!西!仇!”
短暂的震惊过后,一人爆喝。
他道:“还!我!兄!长!命!来!”
公西仇看看那人的模样,的确跟手上这颗脑袋有几分相似,多半是亲兄弟了。他随手将头颅丢给自己的战马,战马扬首张嘴叼住,一仰脖往后一丢,准确挂在褡裢之上。
看到兄长头颅被这么对待,那人更是被刺激得不轻,痛失手足的痛苦、强烈的仇恨、被羞辱的恼怒……所有负面情绪夹杂在一起,令他的武气爆发出远胜平时的水准。
不过,这个“远胜”是基于他自己而言。
在公西仇面前,这二者的区别不过是“蝼蚁”和“稍微强壮点的蝼蚁”的区别,是“一招”还是“三招”的不同。他哈哈大笑:“你兄长的命我还不了,但可以大度送你去见他!”
那笑声同样带着气弹音攻。
普通士兵靠近,最次也是头昏耳鸣。
八等公乘境界以上的武胆武者,几乎都被抽调过去截杀公西仇,结果一个照面就有一人被他取了脑袋,不得不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要知道公西仇可是连战两场斗将!
按理说体力和武气都损耗五成以上了。
他们以为自己的对手是勉力支撑的强弩之末,但真正交锋的一瞬,他们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公西仇带给他们的压力,不啻于面对一座难以攀登的山岳,更遑论推翻他!
战场上,厮杀还在继续。
杀喊声直冲云霄。
武气与文气肆虐。
联盟军这边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们文心文士多,虽说水平整齐不一,但整体并不拉胯,反观公西仇这边——这厮打仗一向比较独,几乎没有哪个文心文士能跟他完美磨合。
只有一些随军主簿帮忙撑场面。
饶是如此,两军险些打了个五五开。
追根究底还是出在公西仇的身上。
有这么个悍勇无敌的主将,再加上斗将的大优势,万余兵马凝聚出来的士气之强盛,锋芒之锐利,无人敢直视,打起仗来像疯狗。
硬生生撕碎联盟军这边数名文心谋士构建出来的文气城墙防御,宛若一柄尖刀,誓死要刺入联盟军中军心脏位置,看得人心惊胆战。
吴贤盟主紧盯战局变化,神色凝重。
他知道联盟军首战可能不太顺利,但没想到不顺利到这种程度,一个公西仇就这么棘手了吗?彘王叛军帐下又有多少类似公西仇的悍勇猛将?不不不——公西仇应该是特例。
如果彘王底蕴这么深,也不可能在夺嫡的时候输给郑乔了,如此想来,心里安慰不少。
皂衫文士倏地道:“主公,不若起雾?”
吴贤盟主叹道:“当下也只能如此。”
他本不想过早暴露实力。
只是,他帐下兵马是联盟军的主力。
这般激战下来,损耗最大的是他的家底。
两害相权取其轻。
如今也顾不得其他了。
皂衫文士拱手道:“是。
不多会儿,战场局势又有了其他变化。两军人马干着干着,周遭升起了一阵诡异的浓雾,不管是眼前的敌人还是身边的袍泽全部被浓雾淹没,伸手不见五指,令人惊慌。
这些人中间并不包括吴贤帐下兵马,他们一见到熟悉的浓雾便知道是军师出手了!
果不其然——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坎六两百一十三丈,再转震四。”
也有人听到:“兑二一百四十六丈。”
“离三五十七丈……”
收到指令的士兵毫不犹豫地行动,在浓雾中自由穿行,避开厮杀之处,行动不受影响。
浓雾会影响普通人和低等级武胆武者的视野,不过高等级武胆武者五感敏锐,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靠着视觉和听觉,仍能自如行动。一时间,天平向联盟军倾斜。
公西仇一击震退敌将,神色不悦嗤笑一声道:“雕虫小技耳,也敢在我面前搬弄!”
言罢,挥手祭出自己的武胆虎符。
围攻的武胆武者想阻拦却失败。
与此同时——
康时几个借着浓雾划水。
倒不是他们不想浪,而是——
满打满算才两百多人,浪个什么???
自家主公还受重伤昏迷不醒。
祈善虽然还醒着,但因为失血过多,看着就跟一张白纸一样惨白瘆人,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跟阎王爷报道。联盟军数万兵马,混在其中划个水也不会被发现。
见浓雾升起,康时道:“这是迷阵?”
顾池道:“更像是迷雾阵。”
祈善吃了点治愈内伤的药丸,再加上顾池二人帮着输入文气,枯竭的丹府贪婪吸纳,在周身四肢百骸疯狂运转,这才好受了不少。
他摇头:“既不是迷阵也不是迷雾阵。”
康时二人看向他。
祈善道:“这是秦礼的‘文士之道’。”
“秦礼?”
祈善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这才感觉闷堵的感觉散了大半,脸上也浮现一点儿血色,看着没那么吓人。他继续道:“就是盟主吴贤身边那个谋士——秦公肃。”
康时这才想起吴贤盟主身边总带着一个皂衫文士,原来这人叫“秦礼”、“秦公肃”?
祈善缓了缓:“千万别小看他。”
“这般文士之道,怎么名声不显?”
康时也就远远看过秦礼两眼,对此人并不了解,连名字也是现在才知。这种文士之道,简直是为战场而生,为何没什么名气?
祈善道:“他喜欢玩阴的。”
康时:“……”
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论手段“阴”,似乎祈善更有权威???
尽管没有问出口,但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看得祈善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康时也怕将人气出个好歹。
急忙收敛表情。
祈善这才勉强满意,说道:“秦礼没名声是对的,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格,怀才而不露于人前。出仕前,还曾隐居庙宇,代发修行数年。因某些原因才出山。”
顾池补了一刀。
“这个‘某些原因’不会是你吧?”
祈善听了想打人,咬牙:“不是!”
别什么锅都往他身上甩。
顾池看着浓雾,问:“那是因为什么?”
文士之道可不是随便觉醒出现的。
这东西不仅是一种独属于个人的特殊能力,还是文士叩心自问。本质是什么人、追寻什么道,或者内心最渴望什么……能力的外在显现跟自身息息相关。看这笼罩战场的浓雾,这秦礼骨子里不简单啊……
祈善:“……”
他摊牌,的确跟他有些关系。
不过,只是间接有些关系。
祈善那任主公跟秦礼是未出五服的亲戚,一度挖空心思想招揽秦礼,但始终未果。
时间一长都成执念了。
于是祈善出了馊主意逼秦礼出山。
因为这一档子事情,这俩就结仇了。
之后气场不合,矛盾越来越大。
顾池:“……”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祈善的法子不是损就是缺德,不然也不能让秦礼惦记这么久,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嫌弃,根本不带掩饰的。
顾池:“那他现在怎么投奔吴贤了?”
祈善道:“国破家亡。”
这世道能让人无家可归到处流浪的,除了战争还是战争,哪怕秦礼重新回归庙宇,也无法真正宁静下来。反正已经造了那么多杀业,不如干彻底一些,直接杀穿这世道。
顾池:“……”
他竟无言以对。
不过,祈善还有一些隐情没说。
祈善和秦礼共同辅佐的前任主公一开始的确有雄霸之主的气势,整顿贪腐,不论亲疏,消减百姓沉重税收,减少不必要的杂税,替百姓声张正义,渴求贤才能人……
事实上,即便没有祈善的“馊主意”,秦礼也有出仕的意思——人家不过是在观望,生怕这位未出五服的亲戚只是表面功夫,便设立了一个考察期——结果,还真表面功夫。
这位主公在势力稳定之后就浪了。
一直苦苦压抑的本性开始暴露,开始安于享乐,喜怒无常,最烦祈善几个的谏言。
有人因此被一通暴打,险些重伤不治。
最让祈善无法接受的是——这位被小人吹捧得飘飘然,又听信不知哪来的邪门歪道,用紫河车入药做“永葆青春长生不老丹”。
自那之后,越发变本加厉。
单纯的紫河车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
他想看到更加明显的药用效果!
于是,生剖妇人取婴入药。
阻拦此事的秦礼险些被一剑斩杀。
虽然后来捡回一条命,但也被撸光了所有权利,禁足在家,秦礼感觉事情即将失控。
准备徐徐图谋,扶植另一位适龄的继任者。不能让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又乱了。
同样是阻拦,秦礼好歹是自家未出五服的亲戚,又是多年白月光,多少留了点儿手,但对祈善就没那么客气了。秦礼阻拦一次被禁足,祈善阻拦一次被杖责十数杖。
行刑的人下手还挺狠。
若非祈善是个文心文士,这一顿下来小命准保没了。前任主公还是我行我素,其他劝阻的心腹下场更惨,不是被杖毙被一剑穿心就是被剖心开腹,又命人搜罗怀孕妇人。
也是这一次,让祈善彻底起了杀心。
祈善并不能控制自己的文士之道,也不能想让主公何时暴毙就何时嗝屁,但或许是急切心情影响了文士之道,不待秦礼布局,前任主公就跟以前的主公一样没了。
一夜之间没了主心骨,有资格竞争继任者的儿子们、叔侄们……各个不安分起来,举兵的举兵,逼宫的逼宫,偷袭的偷袭……
再加上前任主公放飞自我之后得罪的那些士族高门,好家伙,顿时乱成一锅粥。
秦礼人在家中坐,国破家亡天上来。
是的,就这么亡国了。
隔壁国家安插的探子第一时间将前任主公暴毙的消息传递出去,趁着一伙人乱成一锅粥内斗的时候,举兵攻打,作战迅捷如闪电!
一个多月就神奇地拿下全境。
所以说——
灭国,多少跟祈善还是有些关系的。
倘若不是祈善心急,或许局面不会如此。
但,祈善不这么认为。
内斗的隐患一直都存在,只是被表象覆盖了看不出来,以那位前任主公的暴戾,他的位置被人推翻也是迟早的。
走到那一步,邻国依旧会趁虚而入。
顾池多少也猜出点什么,并未点破。
康时注意力都在浓雾上头。
心下暗暗警惕。
盟主吴贤,未来会是个劲敌。
一个秦礼便有如此能耐,其他底牌呢?
三人各有心思。
这时,意料之外的变故发生。
浓雾之下,皆为秦礼领域!
因此,他也是最先发现这点的。
战局并未朝着他预料中的方向发展。
“又是公西仇!”
吴贤盟主在一侧听到这话,侧过头来。
“公西仇?”
秦礼:“我的文士之道对他无效,怎会?”
公西仇表示没什么不可能的。
蛇又不是靠眼睛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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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嘞,想名字真的好烦啊。
秦礼这个名字难搞,因为先取的是字“公肃”,最后纠结了半天,是“貌恭心敬曰肃”还是“摄下有礼曰肃”(要是前者,就跟鲁肃撞车了,想了想选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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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也算是当世最顶尖的武胆武者之一了,起雾的瞬间他便意识到问题出在了何处。
同时——
他的表情也变得非常微妙。
是的,微妙。
倘若不是他确信联盟军没有己方卧底,真要怀疑施展文士之道的那位文心文士(二五仔)是自己人。要知道他正愁纠缠他的蝼蚁太烦人,再加上先前斗将的确损耗厉害,持久战对他不利——这场大雾一起,公西仇感觉自己又行了!当即再下一人头!
“你们先玩着,老子去别处耍耍!”
公西仇一脚踹开纠缠上来武胆武将。
足下一点,踩着一人头盔飞跃至另一处,即将落地之时被飞驰而来的战马稳稳接住。
虽说这些大雾不影响武胆武者视力,但影响普通士兵啊,有人靠近就砍,分不清敌我双方,公西仇这厮走位风骚,很快便拉开了距离,还专门往联盟军士兵堆里横冲直撞。
联盟军的武胆武者能这么干么?
自然不能。
人家完全是投鼠忌器!
倘若不管不顾径直追杀公西仇,路径之上的士兵全部干掉,怕是会引发联盟军内部的矛盾。届时彘王叛军没干掉,自己人先混战到一起了。但这还不是公西仇最骚的操作。
他来回来回杀了好几圈,胯下墨绿战马滴答滴答挂着联盟军士兵的血,又祭出武胆虎符,化作数百套盔甲给自家精锐。
甲胄加身,伸手不见五指的战场浮现一道道奇怪的“人影”。他们只需根据“人影”的穿着轮廓,就能判断敌我。
浓雾对这批士兵的影响小之又小。
“公西仇,纳命来!”
一柄长刀阻拦公西仇的路径。
他一看,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停顿的片刻,其他武胆武将再度杀到。
公西仇冷嘲:“你们这些人真不知好歹,好心放过你们一命,偏要将脖子伸过来。”
“休要猖狂!”
再度战到了一起。
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承受视线受阻、危机丛生的恐惧,联盟军这边很不满。
连谷仁也颇有微词——只有盟主吴贤帐下兵马可以从容应对这种场面,其他势力在浓雾下弊远大于利,损失不算惨重,但跟吴贤帐下相比就有些大了,哪里还会坐得住?
吴贤帐下兵马还借着浓雾的掩护,截杀叛军不少人头,功劳跟其他人远远拉开距离。
再者,公西仇率领的近千精锐显然不受浓雾影响,还借着浓雾之便来回冲杀,导致吴贤之外的几路势力产生不小的损伤。
几重因素叠加,谁心里能舒服?
“可倘若此时收手,无异于是纵虎归山!”秦礼神色淡定地陈述事实,眼底波澜不惊。
一人忍着不满说道:“但不收手,我们不免怀疑盟主有趁机残害盟友的嫌疑……”
这话算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了。
一时间,众人沸反盈天。
秦礼面色沉了沉,看向盟主吴贤。
吴贤沉吟了一会儿。
暗中与秦礼眼神交流。
终于,他冲秦礼罢了罢手。
“公肃啊,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秦礼微施一礼:“是,主公。”
包抄截杀彘王叛军中后方的精锐已经在回撤的路上,此时收掉浓雾也不会将己方置于险境,秦礼并未多为难便照做。
浓雾散去,战场却未真正消停。
这场混战足足打了两个多时辰才结束。
两军各自鸣金收兵,抛下数不清的尸体,派人清点,六成彘王叛军的,四成联盟军的。
属于联盟军的那些尸体,其中九成都是其他大小势力的,仅剩一成是吴贤帐下兵马。
他们损失最小,同时杀敌最多。
其他势力心中颇有怨言。
归根究底还是这场浓雾的锅。
不过,秦礼却不这么认为。
他淡淡地道:“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浓雾,类似的迷阵、迷雾阵不计其数,诸君打仗还能禁止敌方用这些手段干扰视线?只要指挥得当,那点影响几乎能抵消……”
更不可能发生自己人杀自己人的笑话。
言外之意就是他们自身指挥有问题。
浓雾一起,他们帐下那些士兵哄哄乱乱,变成了无头苍蝇到处乱跑,不听军令行动。
这些问题导致的损失也要赖别人?
众人被秦礼揭短,说得面红耳赤。
有人羞愧,也有人恼羞成怒。
当下就要暴起拔刀。
此人的暴行过于突兀,身边的人阻拦不及,眼看着那把刀要砍重秦礼,却在最后时刻硬生生停下。那人眼中流淌出一丝丝恐惧,双手一松,长刀哐当一声落地,面色铁青。
吴贤盟主知道秦礼不会出事。
但,此人当着他的面要杀他的心腹,当他吴昭德是泥人捏的,浑然没脾气是吗?
当即,吴贤冷呵一声。
落在那人耳中却如一道平地炸起的惊雷。
激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毛倒竖。
他忍着额头冒出的薄汗和狂跳的眼角,勉强找回理智,看了看左右众人眼神,后怕地倒退两步道:“吴盟主莫怪,在下也是一时情急,才会、才会做出此番昏头之举……”
吴贤盟主并未第一时间表态。
而是沉默地看着他。
周遭气氛凝固得令人窒息。
终于——
他神色一松。
气氛也重新缓和下来。
吴贤盟主真诚又痛心疾首:“诸君心情,贤也知道。只是,有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详谈,无论如何也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但,向自己人拔刀相向却是万万不能的!这与手足相残有何区别?我等为大义而结盟,讨伐彘王叛军,莫要让他们看了笑话。往后传扬出去,天下人、后人,如何看待我等?”
众人登时不再吭声。
矛盾就这么轻轻揭了过去。
再闹,一个大帽子扣下来谁顶得住?
这一场下来,他们也意识到自己和彘王叛军的实力差距——公西仇率领的还只是一万精锐,孝城还驻守着一部分呢——
双方真要干起仗来,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至少,己方损失不可能这么少。
吴贤这路又是联盟军主力中的主力,若将他们彻底惹恼,破罐子破摔,谁也讨不了好。
一场小小纠纷就这么落下帷幕。
但影响仍在继续。
联盟军这边停下来打扫战场。
士兵埋锅造饭,临时扎寨。
沈棠这一路也出去帮忙,尽己所能。
虽然人很少,但沈棠白日大出风头,联盟军这边哪里还敢轻视?不仅没有轻视,反而有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热情。褚曜掀开临时搭建的小帐篷帘幕,问:“五郎可醒了?”
负责照顾沈棠的林风起身回答。
“老师,郎君仍睡着。”
褚曜面带隐忧,喃喃:“这会儿还未醒?”
帐外,沈棠这边说得上号的几人都聚拢过来了,连翟乐翟欢兄弟听了消息也来凑热闹。
他们紧紧盯着出来的褚曜。
褚曜摇了摇头。
祈善道:“这怎么可能?”
顾池也道:“也是,祈元良都还醒着……”
沈棠的伤势与祈善均摊,没道理身强体壮还屡次从公西仇手下捡回小命的她还昏着。
他说完就收到了祈善的白眼。
顾池反问:“在下说错了?”
祈善懒得跟他饶舌。
褚曜忽略这俩人,兀自说下去:“……所幸五郎脉象十分平稳,强健有力、气血充裕,应该没什么大碍……林风,你让人宰杀一只猪崽,炖了肉汤给五郎补一补……”
哦,那些都不能说是小猪崽了。
养了俩多月,体型已经相当可观。
因为它们的存在,也让沈棠后勤成为联盟军中的奇葩景观——大家打仗都是带着辎重粮草,有肉食也是易于保存的肉干为主,只有极少量的活体家畜,沈棠这边不一样。
大猪小猪一大堆。
行军还得赶猪。
猪受了惊吓撒腿跑还得跑去追。
关键是它们长得都胖啊。
那肉一颤一颤的,谁看了不馋。
虽说猪肉腥臭,稍微有些家底的富裕人家都不屑吃,认为它们上不了餐桌,但对于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荤食的普通百姓来说,骚臭的猪肉也是不可多得的荤食了……
至于难以下咽的味道?
有肉吃就不错了,还挑剔味道?
因此,他们看着猪都有些眼馋。
害得沈棠这边的士兵一夜倒班好几次,生怕没人盯着,这些猪就被其他人偷偷摸走。
为了沈棠,褚曜决定宰一只!
林风道:“嗯,学生这就去。”
褚曜抬眼看了看祈善:“也给你补一补——你当真是胡来,真是一点儿不怕死。”
祈善有些“受宠若惊”。
好家伙,这猪崽还有他的份?
虽然很嫌弃猪肉,但这可是扣扣搜搜的褚曜向自己示好、端上来的猪肉,他决定给面子夹两筷子。听到后面那一句,祈善又道:“有什么好怕的,文士之道是我能控制的?”
会受伤,意味着沈棠始终信任他,若沈小郎君受伤而自己没反应,便意味着信任不在。
这不是他能控制的。
往好了想,至少说明他没选错。
褚曜问:“那你有什么好瞒的?”
他想起来了。
那日截杀杨都尉押送的税银,祈善明明远离混战中心仍受了伤,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忽略没注意,如今想来,问题早有苗头。
祈善道:“以沈小郎……主公的脾性,若是知道了,必会束手束脚,反倒很不利——”
不管是斗将还是别的,只要是以性命相博,顾忌太多反而会限制自身,生死关头断送宝贵性命。如今还需要沈棠亲力亲为,不让沈棠出手是不可能的,那就不能太过限制。
褚曜跟他是不一样的。
沈棠若死,褚曜也会死,但平日受伤并不会影响褚曜,而祈善不同——沈棠受到的任何伤害都会分摊一半到他身上。可,生死相搏哪有不受伤的?怎能因此束手束脚?
因此,祈善选择了隐瞒。
哪怕他知道以沈棠这个浪战场的劲儿,受伤家常便饭,自己有心隐瞒也瞒不了多久。
褚曜:“……能不能解开?”
祈善反问:“你能控制你的文士之道?”
褚曜:“……”
祈善道:“那不就行了。”
世上有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不在少数,但真正能掌控的却不多,大部分还饱受不完全的文士之道的负面影响——典型例子就是顾池和康时了。祈善振振有词,不以为耻。
褚曜:“……”
以形补形,这厮还是多吃吃猪脑吧!
顾池忍不住用袖子遮住嘴角。
康时挑眉。
不明白顾池看这俩人笑什么。
众人之中,唯有翟欢关心两军损失。
至于翟乐???
他心里念着猪崽呢。
倏忽想起沈棠以前跟他吹嘘劁过的猪滋味多好多好,他最近养伤天天喝药,舌根都是苦的,一想到美味便忍不住涎水分泌。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尝尝……
沈棠是在一阵阵肉香中苏醒的。
肚子咕噜咕噜唱起了空城计。
她猛地坐直身子,吓了林风一跳。
“郎君,您终于醒了!”
林风喜得双眸红成兔子眼。
沈棠松松浑身睡得僵硬的筋骨,不慎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醒了醒了,你哭甚?”
“郎君您都睡了两三个时辰了。”
沈棠一看外头天色,果然已经暗下来。
她问:“叛军撤退了?”
林风点头:“退了,损了两千五百多人。”
两千五百多人?
差不多损失四分之一啊。
沈棠心下摇摇头——这么大损失,作为主将的公西仇少不了要吃一顿排头。
说起排头——
她想起来空气飘着的馋人肉香。
心情明媚起来:“外头烤什么这么香?”
林风笑道:“是郎君养的猪。”
郎君果然没有骗她。
劁过的猪果真没有腥臊味,不管是炖、炒还是烤,肉香都很浓郁,香味那叫一个勾人。
沈棠大叫道:“我的猪啊!!!”
她以为被宰杀的是她那头大野猪。
那头野猪她骑着挺喜欢。
骤闻这一噩耗,沈棠一脚踹开碍事儿的被子,胡乱套上外衫,鞋子左右穿反,撒腿跑了出去,惊得林风目瞪口呆。不知道的,还以为郎君坐骑(特指摩托)被宰了……
她急忙抱起御寒的披风追出去。
边跑边道:“郎君,这件披上啊。”
沈棠满脑子都是她的猪。
她这边就两百号人,营地小,褚曜就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将沈棠的专属小厨房设立在沈棠临时营帐不远处。她没跑两步就到了。
一时间,跟祈善几个大眼瞪小眼。
他们耳聪目明。
也就是说——
没错过沈棠那声嘶力竭的“我的猪啊”。
翟乐讪讪放下了串着的烤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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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社死。
被好几双眼睛直直看着。
两方寂静无声。
幸好她脸皮还算厚实,若无其事般挥手打招呼,笑着凑上前:“你们、这是在吃什么?”
“自然是猪。”祈善淡定地放下手中碗筷,掏出帕子慢条斯理般拭去嘴角沾着的点点油水,在沈棠隐隐心痛的目光下,故意强调(补刀)道,“沈小郎君养的猪,滋味尚可。”
沈棠闻言,视线一转,落向烤架上半只烤得焦黄的猪,时不时有油水滋滋作响,其颜色如同琥珀、又似真金,油光可鉴,肉香四溢。表皮焦脆却不油腻,让人看了口齿生津。
这时候,沈棠的五脏庙又开始咕噜造反。
看着色香俱全,想必“味”也不差的烤猪,沈棠忍不住食指大动,吞咽口水——猪猪这么可爱,怎么能不吃呢?
不仅要烤,还要炖要炒要闷,多加香料,多刷香油,力求让其达到“皮脆、肉嫩、骨酥、味浓”的至高境界!
如此,方不辜负猪猪这一身的肉肉。
刹那间,内心闪过数百字美食评论。
围坐在篝火旁的顾池差点儿破功。
他无端发笑,惹得康时投来诧异不解的目光——这、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康时不懂,康时不理解。
沈棠厚着脸皮问:“可有给我留的?”
祈善:“……”
听沈小郎君哀嚎“我的猪啊”,还以为会动怒、委屈或者隐忍不发,谁知脸上写满了“我也要吃、分我一份呗”。祈善心下摇了摇头,指着一边用小火煨着的锅子:“在那儿。”
褚曜给沈棠炖了猪蹄。
汤水浓白,仔细嗅嗅还能嗅到药香。
不过,这些药材并未破坏肉汤本身的香浓,反而使之更加鲜美,口感顺滑,这肉不知炖了多久,轻轻一咬、入口即化,虽是肥肉却一点儿不腻。沈棠一人一口气干了两碗。
她道:“无晦的手艺越发好了。”
汤水下肚,啃了两块猪蹄,那种强烈的饥饿感稍稍缓解。沈棠有些眼馋地看着肉香越发浓郁的烤猪。她不用说话,光是捧着大碗,眼巴巴看着就让人读懂心中所想。
谁又能狠心拒绝呢?
翟乐就拒绝不了。
于是他做了个违背褚曜先生的决定。
将自己分到的烤猪排骨分了一半出去。
翟欢:“……”
看着沈棠和翟乐二人吃得满嘴油,暗暗扶额——沈郎君重伤初愈,饮食本该清淡一些,自家堂弟倒是“仗义”。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文心文士体质虽不如武胆武者,但恢复速度也比常人快上许多,很耐造。
翟乐连骨头也没放过。
仗着牙口好,直接将较细的骨头嚼碎。
尝完里面儿的滋味再吐出来。
他道:“听闻沈兄今日又战公西仇?你说,他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下次碰到还得打……偏偏咱们又打不过,恼人得很。”
沈棠一点儿不注意形象。
跟其他人用刀子片肉,细嚼慢咽不同,她直接用手抓、上嘴啃,大口大口地吃,腮帮子一侧塞得鼓囊囊的。嚼了十来下咽下肚,说道:“要不怎么说是守关大BOSS呢。”
太容易被推,有损逼格。
翟乐不懂什么是“守关波斯”。
说起来,沈兄懂得东西可真多,上次还说什么“引导恩匹希”,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是哪一族的取名风格。秉持不懂就问的原则:“什么是‘守关波斯’?公西仇的意思?”
沈棠道:“不是,是人生路上的拦路虎!”
翟乐咂摸了一下意思。
还真是形象又贴切。
公西仇就是他人生路上的拦路虎啊。
以前他嘴上不说,但对自己的实力和天赋一直很有自信,也相信自己进入武胆武者上升黄金年龄,天赋就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开发,必定会成为当世最强武胆武者之一!
他注定会登顶!
结果却在半路被公西仇踹了好几脚。
要不是沈兄屡次相救,他的尸骨都凉了好几轮;若非自己心态好,碰见公西仇这样强横到让人生不出挑战攀越的强者,兴许就生了“魔障”,再也无法突破自己……
不过——
翟乐嘟囔:“我迟早会打死这头虎!”
沈棠笑着用手肘拍他肩膀。
“笑芳好志向啊!”
翟乐道:“唉,不乐观一些不行。”
他既不能躲开拦路虎,又不能往回走,因为变强只有一条路——不管是公西仇这头拦路虎还是以后碰到的其他强者,自己能做的就是干翻他们,踏着他们尸体走下去。
当然,也可能自己成为踏脚石。
这个世道本就如此。
翟乐笑了笑,伸出手:“沈兄还有酒?”
沈棠道:“军中禁酒。”
翟乐却道:“嘿,又不约束我。”
他也不是军中之人。
行军打仗那一套以后再遵守也不迟。
沈棠只得笑笑,化了一坛酒给他。
翟乐一边仰脖狂饮,一边大口吃肉,时而跟沈棠说笑。只看二人气氛,看不出丝毫战后的肃杀凝重。褚曜处理好事情回来,烤架上的猪肉已经被众人分食,只剩一大块。
嗯,沈棠专程给他留着的。
她随口问了句:“元良的手怎么了?”
祈善闻言,动作一滞。
她又道:“看着气色不好,受伤了?”
祈善没吭声,只是和褚曜几人视线交换,沈棠瞧出他们之间有些猫腻,顺着直觉追问。
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奇怪?
因为她营地就那么多人,昏迷前多少人,昏迷后醒来还是这么多人,可见白日那场激战,祈善等人是划水了的,所以没什么伤亡。
那么,“祈善受伤”就有些说不通。
难不成有人趁着自己昏迷欺负祈善了?
元良不想自己为难,于是瞒着?
沈棠仔细观察几人表情变化,连林风都没有放过,看不出端倪。想了想,她放下吃的——谈正事的时候,吃东西破坏气氛——用帕子擦拭嘴角和双手,抿紧唇,神情严肃。
“交代吧,瞒我什么了?”
谁敢欺负到她的人头上?哪怕干这事儿的人是公西仇,沈棠都要跳起来敲碎他的头!
几人不吭声。
翟欢见气氛不对拉着堂弟离开。
见他们走了,沈棠神色一凌,越发威严。
轻声道:“不说?”
沈棠有些绷不住了。
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
祈善不是被人欺负是不小心刀子划手?
因为伤口太大,所以气血两虚?
“怪没意思!”沈棠准备再施加压力,眉梢带着几分不悦,神态慵懒地撇了撇嘴,将那张脏了的帕子丢进火堆,弹了弹衣角的灰,准备起身,嘴上道,“还当我是谁呢!”
“等等!”祈善出声。
沈棠脚步一顿,不动声色。
“有事?”
祈善道:“请主公移步。”
沈棠:“跟来。”
心里纳闷了。
难道让祈善受伤的人有大来头?联盟军有话语权的大佬?不然元良、无晦俩人表情怎么这么严肃。思及此,沈棠也认真起来。
时刻准备着去干架找回场子。
顾池:“……”
二人走后,他终于憋不住笑出声。
讲真,他以前很讨厌自己的文士之道。
认识沈郎之后,方知其妙用。
康时纳闷:“你又笑什么?”
他觉得顾池有些奇奇怪怪,总是无人的时候莫名勾唇发笑,也不知内心想了什么东西。
就很好奇。
褚曜也看了过来。
顾池忍笑着道:“在下只是觉得,他‘恶谋’祈元良也有今天啊,哈哈哈,被小他一轮的主公拿捏得死死的。这二人鸡同鸭讲也能说到一块儿,顾某也不想笑,但真忍不住。”
作为文心文士,他是专业的,轻易不会喜怒形于色,除非真的忍不住……
褚曜:“???”
康时:“???”
顾池笑道:“沈郎一直认为、认为祈元良是受了联盟军什么人的欺压,碍于强权不敢袒露伤势……怕给她惹麻烦,这才出言诓骗……哈哈哈,祈元良居然被诓骗到了!”
褚曜:“……”
不瞒说,他刚才也被骗了。
康时:“……”
作为新加入的他,一头雾水。
与此同时——
沈棠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营寨,但并未走远,直至走到一块僻静处,沈棠才顿下脚步。
问道:“可以说了?”
祈善道:“是。”
他准备坦白。
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以前有事情瞒着沈棠,因为还是“沈小郎君”,没什么野心,祈善也不知道沈棠能不能如自己的愿,瞒着问题也不大。但现在已成定局,再继续瞒着就是犯了忌讳。
不管沈棠势力是大是小,她都是“主公”,哪怕是善意的隐瞒,也是不允许存在的。
欺瞒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种口子不能乱开。
“主公……”
沈棠手一哆嗦。
她实在不适应这个称呼。
但还是忍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善的文士之道,主公应该很清楚吧?”
沈棠纳闷,回道:“清楚,你说过。”
这跟祈善的文士之道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文士之道反噬了?
沈棠背对着祈善,心吊了起来。
“这个文士之道也不是全然约束主君的。主君背弃,便会弑主,但反之,便是‘护主’——”沈棠闻言心中一震,猛地扭头看他,祈善视线不避不让,“善,将会是你第二条命!直到主公不再给予信任的那一刻为止!”
“第二条命……”
听着跟无晦“一尸两命”不一样啊。
她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祈善的手。
一个大胆又荒谬的想法浮现脑海。
难道——
沈棠张口便问:“可以切断吗?”
祈善愕然:“什么?”
“我的意思是——可以断掉它吗?”
“我不需要你替我分担伤势!”沈棠想想自己穿越后受的那些伤,顿时脑仁儿开始发疼,好家伙,祈善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这话搁在当下或许有些双标,但是元良,我的命不比你贵重,更不需要你来替!”
沈棠说这话的时候动了真火。
连她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得了好处的是她,性命无忧穿着一件复活甲的人是她,她愤怒个什么劲儿?但她就是愤怒!
祈善和褚曜之前的隐瞒、拱火,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是乐见其成。
对,她乐见其成!
哪怕沈棠不止一次催眠自己,她的人设是宅女,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见了血不该那么兴奋,干架也不该这么利索,更不该提剑就上,但身体反应不会骗人。
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即使没有祈善和褚曜,她沈棠也不会郁郁居于人下,她的头顶只能有天、不能有人!
所以,她不会生气。
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你该告诉我!不该瞒我!不该这么做!”反应出乎意料得大,“祈元良,断开它!”
祈善却道:“不行、不能,也做不到。”
沈棠被气得跳脚。
“善无法完全控制文士之道。”
沈棠差点儿熄火。
这理由——
还真怪不了祈元良。
祈善又淡淡道了句:“而且,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能受伤意味着信任始终都在。为信任之人,这点代价很多?幼梨,信任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它现在就在我手掌心。”
他摊开被包裹严实的手掌心。
语气平静又带着力量。
“它就在这里。”
沈棠:“……”
自从知道祈善的文士之道是“弑主”,她就怀疑祈善很渴望被“信任”,但没想到会如此激进固执。她承认,自己踢到铁板了,撼动不了祈善的逻辑,甚至觉得有点儿道理。
心累……
“你怎么才能控制文士之道?”
沈棠还是不死心。
背负褚无晦一条人命就够了,再加一个加强版plus的祈元良……好家伙,她要有个三长两短,直接一尸三命啊?沈棠感觉遭不住。
祈善道:“这并不容易。”
“你相信自己,绝对可以完全掌控它。你也相信我,关了它,你想打开的时候就打开,我可以原地表演一个自己捅自己……”
沈棠恨不得手指朝天发誓,此时的口吻像极了不负责任的渣男哄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祈·涉世未深小姑娘·善:“……”
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此事很有难度。
沈棠以手扶额。
这会儿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她没想到的是,还有更让人头大的事情等着自己,因为这块僻静地方出现一个绝对不该出现的人。沈棠一伸手将祈善拦在身后。
“公西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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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到最后三天的八点,月票榜啥牛鬼都出来了……
黄金萌白银萌是真的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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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武国蛊祸【求月票】
沈棠真的惊呆了。
公西仇这是什么操作?
还是说,眼前这个公西仇是他人假扮的?
沈棠抬手制止对方上前的动作,厉声质问来人:“公西仇,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这时候跑来这里?真当我们联盟军无人?”
公西仇倒是听话止住脚步了,不过他的回答挺气人:“联盟军那几只臭鱼烂虾……的确是没什么人,玛玛,我是货真价实的本尊,不是哪个不要命的假扮来诈你……”
沈棠:“……”
光听这个说话口吻就知道是真的。
联盟军要是听到这话,还不气死?
沈棠小心环顾左右,确定这块地方安全,无人发现,这才压低声音质问公西仇:“君有疾否?是嫌白天结仇还不够深刻?大晚上又来一回?你的兵呢?真敢一个人过来?”
公西仇:“私事,带他们作甚?”
一听是“私事”,沈棠不由得生出好奇。
“除了我,联盟军还有你认识的故交?”
公西仇说道:“没有。”
沈棠:“找我有事?”
公西仇道:“不是找你。”
他也是凑巧碰见沈棠两人,顺道来看看。
沈棠被说得有些懵,不是来找她,联盟军又没有其他故交,也不是来夜袭——那公西仇冒这个风险大晚上跑过来作甚?他一人再强,但白天损耗还未完全恢复,不怕死?
公西仇淡淡道:“为了今天那个小将。”
今天那个小将是……
沈棠蹙眉:“你说少冲?”
公西仇点头。
沈棠惊了:“……你是多想要他的性命?仗都干完了,还惦记着来搞他?少冲是谷仁的结拜义弟,他可不会看着你杀了少冲。”
联盟军中,谷仁帐下的综合实力排得上前三,想要不动声色干掉少冲再全身而退,怕是有难度。公西仇也不是小气记仇的人,他这般针对少冲,莫非少冲身上有啥问题?
沈棠放下挡着祈善的手。
“这个少冲有问题?”
公西仇点头。
直觉告诉沈棠,真相恐怕超出她的想象,但还是架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试探着问道:“这个秘密,我方便知道吗?若是不方便,我带着元良离开,只当今夜没有见过你。”
论私,公西仇是为私事而来,沈棠念在二人过往交情的份上不会暴露他的踪迹;论公,沈棠作为联盟军一员,只要公西仇出手对联盟军盟友动武,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公西仇坦言:“倒也不是不能说。”
沈棠洗耳恭听。
公西仇神色淡漠地看着联盟军营帐方向,漠声道:“那员小将叫‘少冲’?玛玛可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是一只‘蛊母’,留不得。”
沈棠跟公西仇隔着一段距离,他的话被夜风一吹,传到沈棠耳中就有些变化。沈棠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脑袋梆梆几个问号:“姑母?还是一只姑母?为什么就留不得?”
公西仇道:“是蛊母!蛊虫之母。”
沈棠吃惊咂舌:“蛊、蛊虫???”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反倒是一侧的祈善有了反应,眉宇间流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问道:“公西将军说的蛊虫……可是指百年前曾经发生的‘武国蛊祸’?那东西不是已经灭绝了吗?怎么还有?”
沈棠看看祈善,再看看公西仇。
撇嘴,【加入群聊失败】。
她问祈·引导NPC·善:“武国在哪里?”
“武国?武国早就被灭了。”祈善说完,补充了一句,“武国用了八年时间横扫西北、西南以及过半东北地域,距离一统大陆只差一步之遥……建立快,覆灭更快……”
沈棠:“这么厉害?怎么会半路折戟?”
祈元良用的可是“横扫”二字。
这意味着武国拥有着压倒性的强大实力,剩下的地盘吞并起来应该不难。
公西仇道:“就因为少冲身上的蛊。”
沈棠内心像是有只猫,百爪挠心。
公西仇言简意赅:“那种东西可以让普通人获得堪比中高等级武胆武者的实力,武国短时间横扫大半大陆国家不足为奇。你可想过数十万七级八级的武胆武者一起出兵,那会是何等盛况?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沈棠听后倒吸一口冷气。
“这也……太厉害了,但是……”
她眨了眨眼,想到什么。
公西仇反问她:但是什么?
沈棠道:“但是要付出什么代价?寻常武胆武者苦修多年,练气淬体才能一步步攀上高峰,还要受限于天赋悟性这些条件约束,他们投入的不止是时间精力,光是每日肉食消耗就是一笔不小数目……普通人就只用种个蛊虫?这么小投入,那么大产出?天底下有这么占便宜的好事情?我不信。”
公西仇就知道自己这位知音很细心聪慧,奈何世人贪婪,总是看不透这些迷障……
他道:“是寿元、潜力、精气……”
武国覆灭的原因也很简单。
那批用蛊虫激发的“武胆武者”一夜之间全数暴毙,引起大陆震荡,无数大小势力趁势揭竿而起,短短数月便将曾经的巨无霸帝国完全蚕食干净,对余孽开始数十年围剿。
公西仇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
沈棠问:“你确信是?”
公西仇漠声道:“我确信。”
沈棠看着他的眼睛选择相信。
但公西仇却觉得这话不够有说服力,又吐出另一个秘密:“我的族人也因此遭难……”
沈棠错愕地看着他。
公西仇并未详说什么原因,讥嘲道:“人人都畏惧它的力量,但人人都想获得它。总有人认为自己可以控制贪婪,他们不会步上武国后尘,不会贪婪到给整个军队都种蛊……他们在做梦!人心这种东西,谁比谁干净?”
沈棠不置可否。
她只关心另一个问题:“这么说来——少冲极有可能是别人实验养蛊的载体?”
公西仇道:“这个不一定,据我所知,武国那种蛊虫已经彻底绝迹,倒是有不少后人想走这条歪门邪道的路,他们根据不知哪里来的残蛊,尝试将蛊虫重新养出来……”
威力没武国那种蛊虫大,危害却不小,公西仇猜测少冲身体内的蛊虫应该是幼年的时候中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残次品,直接影响了少冲心智发育。癫狂之时,形同野兽。
沈棠倏忽想起自己所知的少冲经历。
少冲是幼年的时候,全家遭遇盗匪打劫,他倏忽发疯杀了包括全家和盗匪在内的所有活人,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之后被谷仁路过捡走。难道就是在那前不久?
沈棠蹙了蹙眉。
不知道谷仁知不知此事。
她问:“少冲身上的蛊母能繁衍?”
公西仇摇摇头:“不知道。”
沈棠又问:“能不能取出来?”
公西仇又摇头:“不知道。”
他顿了顿:“只要杀了少冲,蛊母自然活不了,这是最简单便捷、一本万利的办法。”
沈棠道:“谷仁不会坐视不管的。”
公西仇倒是无所谓:“能杀了就杀了,不能杀了,我早点回去歇着,也不是一定要做。那员小将虽是蛊母,但他体内蛊母成长并不快,极大可能还未破体,寄主就死了。”
沈棠:“……”
不是很懂公西仇的行事逻辑。
既然不是抱着必须杀死少冲的心情来,他何必冒着风险,单枪匹马闯联盟军大营?
还是说,联盟军在他眼中究竟有多菜?
祈善这时候加入聊天:“相较于少冲身上的‘蛊’,给他种下蛊苗的人,更值得注意吧?倘若少冲小将军的实力真源于‘蛊’,可见这个‘蛊’已经有武国蛊祸几分‘真传’……”
一只两只没什么好怕的。
公西仇一样能将人按着殴打。
但若是数百数千甚至数万……
一百个公西仇也只有逃命的份了。
沈棠道:“要不,咱俩回去旁敲侧击,打听打听?若谷仁并非知情者,此事关系他义弟性命,他应该不会无动于衷才是……”
祈善对此并不看好。
少冲全家被杀得就剩他一个。
祈善道:“不管是武国蛊祸还是以此为蓝本搞出来的东西,都相当危险。作为蛊虫的寄主,有一定可能经不住蛊虫祸害而暴毙。诸如少冲的例子,绝对不止他一个……”
倒是可以顺着这个例子往下查。
只是——
沈棠发了愁:“现在怎么查?”
各处兵荒马乱的,幕后之人下手目标是普通百姓的话,基本无人发现——谁会在意那些普通百姓是死于饥饿、死于病痛还是死于蛊虫?无人注意自然也无从查起……
祈善猜测道:“主公也不必太担心,若幕后之人真手眼通天,岂会轻易放过?早早将他带走了。少冲小将军的实力几乎能与十四等右更媲美,武国蛊祸都很难做到。”
自己行走西北诸国多年。
也的确没有听过类似的例子。
不然也轮不到让公西仇戳破窗户纸。
沈棠摸着下巴,忍不住阴谋论了一把:“元良啊,你说有没可能是谷仁搞的?”
祈善道:“不无可能。”
与此同时,联盟军营帐。
“啊欠——”
衣不解带守着病榻的谷仁打了个喷嚏。
生怕惊醒好不容易睡下的少冲,打到一半硬生生用手捂住憋了回去,憋得眼眶泛红。
这时候,正好六弟端着药走进来。
“大哥?”
谷仁揉了揉鼻子:“没事没事,许是你嫂子念叨了,药煎熬好了?放一边凉一凉……”
六弟给少冲把脉细查。
脉象倒是逐渐稳定下来,不似白日那么混乱可怕,看情况再过一日就能完全好了。
他道:“大哥,这里这我守着吧。”
谷仁摆摆手拒绝:“亲自盯着安心点。”
大概是一手养大少冲,在他身上倾注太多关注和耐心,谷仁对这个义弟相当偏疼,一些事情从不假他人之手。六弟道:“来的路上碰见十三弟,瞧他神情,还在自责呢。”
“清之自责什么?真该自责,也该是我这个大哥……”谷仁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心疼少冲这个弟弟,但如今又离不开这份战力。
倘若能彻底医好就好了……
二人心情各异。
又忙碌了一阵,外边有士兵回禀。
谷仁不解:“沈郎主深夜上门作甚?”
六弟摇头:“不知。”
谷仁起身整仪容:“且去看看,六弟,你先看着十三,有什么情况派人来寻我。”
六弟道:“大哥放心好了。”
过去的路上,谷仁猜测好几种沈棠上门的可能,唯独没猜到人家是奔着自家义弟来的。
不止如此,人家还抛出好大一颗雷!
“等、等等——你说什么蛊?”
谷仁差点儿惊得坐不稳身子。
脸上写满了“沈郎主你可别驴我”。
沈棠暗暗观察谷仁情绪,心下懊悔没将顾池带来——有顾池在,还愁看不穿谷仁此人?
谷仁稳了稳心神,试图让空荡荡的脑子找回几分理智,过了半晌才调整好破防的心态。
他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唇。
问道:“沈郎主,此事有几分把握?”
沈棠道:“九分吧。”
谷仁神色陡然凌厉,咄咄逼人道:“沈郎主又是从何得知?你可知此事有多严重?”
祈善道:“在下说的。”
谷仁:“从何听说?”
祈善眼睛不眨地撒谎,淡定道:“祈某游历西北诸国,什么东西没见过?”
谷仁继续追问:“缘何先前不说?”
祈善道:“祈某与少冲小将军接触不多,也就今日少冲小将军与公西仇斗将,武气失控,这才看出几分端倪,但又不是很确定,迟疑再三……这才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谷仁起身在营帐来回踱步。
神色挣扎,看来是在天人交战。
沈棠开口问道:“谷公是不信吗?”
谷仁摆摆手,脸上也带了几分颓废。
“并非是不信,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沈郎主,十三是谷某一手带大的孩子!你可知道,谷某碍于礼仪规矩,膝下几个亲生子女都不能过于亲近!对于十三,就不用那么多约束,我既是十三的义兄,也是他半个父亲……你现在告诉我,他的疯症并非娘胎带出来的病症,而是幼年遭人毒手……”
强大的武力是用寿元、精力换来的。
少冲每战一场,耗损的是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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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养蛊之人【二合一】
谷仁勉强调整好情绪。
他哑声道:“让沈郎君见笑了。”
沈棠摇摇头表示没关系,还宽慰道:“此事涉及手足兄弟,倘若是我,恐怕也不比谷公理智。此事,谷公打算如何处置?”
“不怕沈郎主笑话,谷某现下也是六神无主,没了章程……”谷仁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的“无能”,他将含着希冀的眼神落向祈善,“祈先生既知此事,可有救治十三的良方?只要十三能好,先生有求,仁必应之。”
谷仁这个承诺相当重了。
只要他还要名声,就不会砸自己招牌。
只是——
祈善哪里有什么办法?
所谓的办法还是公西仇让帮忙传达的。
他道:“禁杀。”
谷仁闻言,苦笑:“禁杀?祈先生有所不知,十三杀人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事儿直接陷入死循环了。
若不杀人见血,少冲的疯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即便将他关起来强撑过去,下一次疯症发作的时间间隔就会缩短,更痛苦、自残程度也会更上一层楼,谷仁能看着?
若杀人见血,疯症发作时对血液的渴望就会缓解很多,发作固然痛苦,但也比万蚁噬骨好一些,而且疯症结束还能清醒一阵子,谷仁收养少冲这么多年,每次他疯症要发作的时候,不是将他放出去杀几个盗匪死囚便是抓些豺狼虎豹让他撕着玩儿……
可沈棠带来的消息将这条路也堵死了。
少冲的疯症并不是怪病而是蛊虫作祟。
杀是死,不杀也是死。
谷仁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内心还是存了几分庆幸:“祈先生,可有法子将蛊虫引出来?只要将它取出来,十三不就能摆脱了?不管是多大代价,只要人能活着就好!”
沈棠问:“多大代价?”
谷仁语气坚定:“对,多大代价!不管是财权名利还是天才地宝,只要是仁出得起的,都行!说来也不怕沈郎君笑话,十三不仅是谷某义弟,更是半子,意义不一样的。”
沈棠:“倘若少冲小将军成为废人呢?”
这个问题问得谷仁猝不及防。
他怔了怔,好一会儿明白过来,一向带着笑意、没什么上位者架子的谷仁罕见得动怒了,只是他还知道用理智克制。涨红了一张脸,又是羞又是恼,他忍着强烈的难堪。
神色不悦:“沈郎主这是什么话?谷某在外风评是不怎么好,总被旁人私下戳着脊梁骨诟病‘克妻’、‘伪善’。扪心自问,是算不上什么好人,也从不敢以善人自居,但也绝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徒,更不可能卖兄弟换取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似乎仍觉得有些委屈。
“倘若十三实力全废能换取他后半辈子安稳,让他不再受蛊虫疯症折磨,只要谷某还活着一天,断不会让他受一天委屈!”
待谷仁情绪发泄完了,沈棠这才笑着开口道:“谷公莫气,棠并非那个意思……”
她见谷仁脸色还未好转,话锋一转:“方才那么问,其实是因为除了‘禁杀’这一条路,另一条路更加艰险困难,动辄便有功亏一篑、变为废人的可能,总得先问清楚了……”
谷仁眼前一亮。
急忙追问:“何法?”
沈棠缓缓道来:“这种蛊虫一旦种下,除非它自己破腹而出,否则没有第二种取蛊的办法。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谷公可以寻一名实力强大的武胆武者或者文心文士,也可以集合数人之力,帮助少冲小将军压制、控制蛊虫,只是……”
谷仁都要急死了。
“只是什么?”
沈棠:“只是治标不治本。”
一时有无数话想说的谷仁:“……”
说了半天,说了个寂寞???
谷仁也知道自己被吊着胃口,但不得不配合沈棠,行了一礼,耐心道:“如何能治本?”
这个问题,沈棠也问过公西仇。
公西仇的回答非常简单粗暴。
【不难,玛玛想想,养蛊怎么养?将一堆蛊关到一块儿,让它们互相厮杀,死到只有一条!人也一样,谁强谁就能活下来。寄主既是被蛊虫寄生的寄体,同时也是跟蛊虫竞争的人形‘蛊虫’。杀!强到能化了那条蛊,吞了它,寄主就是新的‘蛊母’!】
沈棠觉得不靠谱:【这法子可行吗?】
她总觉得有些邪门了。
公西仇笑道:【有人成功过,不过此法也有弊端,玛玛可要慎重考虑再告诉谷仁。】
沈棠问道:【什么弊端?】
问还是要问清楚的。
不然回头出了事情还不赖她身上?
公西仇倏忽正色,凝重看着沈棠道:【一旦成功了,这个少冲会成为连我都忌惮小心的劲敌,你是给自己养一个心腹大患!如此,玛玛还想他活着吗?不如看着他死。】
沈棠:【心腹大患?】
公西仇叹气,笑着反问:【一旦他真正成了‘蛊王’,起点便是十四等右更,数年之内,极可能突破至十六等大上造,甚至是十七等驷车庶长……如何不是心腹大患呢?】
在小国林立的大陆西北,实力如此强横的武胆武者,甚至可能一将定乾坤。
沈棠:【……】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公西仇。
公西仇也坦然地看着自己。
【我一开始觉得你这人老实坦诚,没想到你也一肚子坏水儿,辜负我的信任。】
还以为武胆武者会单纯一些呢。
公西仇这是在试探自己?
他却道:【为何不是在提醒你?】
沈棠皱着脸,怀疑公西仇在羞辱自己智商:【……白天差点儿杀了我,我身体现在还痛着,然后你大晚上来提醒我?】
这话说给鬼听,鬼也不信啊。
不过,既然是公西仇说的——念在小伙伴是音乐境界上的灵魂知己,她姑且信了。
可——
【你这么随意就告诉我了,可见你也不是很想要少冲小将军的性命……我现在一穷二白,除了饿不死,口袋比脸干净。与其说我养虎为患,少冲对你的威胁更大吧?】
公西仇这是在给自己树立劲敌。
沈棠浑不在意。
【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作甚?】
说了就说了呗。
于是,沈棠如实告知谷仁如何“养蛊”。
直到离开营帐,祈善才开口。
“主公,此事——甚为不妥。”
他不会阻拦沈棠做决定。
但不意味着会赞同沈棠的决定。
谷仁名声太好了,结拜兄弟各个有本事,为他无偿效忠的门人客卿更是多得数不清,一旦少冲实力再晋升,又没疯症暴毙的顾虑,孝城之战结束,不知有多少人来投奔他。
反观自家主公先天发育不足。
吃亏就吃亏在年纪小、阅历少。
沈棠声音一改往日含笑轻松,带了几分说不出的郑重,她反问祈善:“元良以为是谁在养蛊?是少冲小将军?是谷仁?还是哪个不知身份、给幼年少冲种下蛊虫之人?”
祈善并未回答,沈棠揭晓答案。
她道:“都不是!”
紧跟着又道:“是公西仇!”
诚如沈棠先前说过的,少冲成长起来,谷仁获得最大助力,最先受到威胁的不会是沈棠,也不会是盟主吴贤,甚至不会是国主郑乔,而是在彘王叛军帐下打工的公西仇。
武胆武者大多被大小势力吸纳。
这个群体是标准的金字塔。
越往上越少。
只要谷仁没有彻底反了郑乔,郑乔需要调拨兵马讨伐叛军的时候,谷仁也是要出人的。他手上有这么一张王牌,谷仁敢藏着掖着?
一旦出牌,最后会打在谁身上?
反正一时半会儿落不到沈棠身上。
她现在才十二呢。
大陆西北比一锅粥还乱。
在她成年之前能不能出一个整合西北的“天选之人”还不好说——沈棠有什么可愁的?
沈棠道:“公西仇专程跑这一趟,也不可能是真的闲得蛋疼。碰见我俩,究竟是巧合还是他有心为之,不好说。强者嘛,寂寞如雪,总会有普通人无法理解的高傲……”
祈善:“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再亲手干掉?的确是挺高傲,竟是一点儿不怕死……”
沈棠笑道:“武胆武者有怕死的吗?”
祈善:“……”
据他所知,还真不多。在这个人均年纪三十来岁的时代,时光匆匆、人生短暂,性命跟某些追求相比,的确廉价到不值一提。
纵情高歌、且歌且行,才是当下最常见的。
“而且——”沈棠一顿,她扭头问祈善,“元良可知‘我有一个朋友’的真正含义?”
“我有一个朋友?”
祈善哪里懂这个梗。
“假设,你有个朋友有天突然告诉你说——‘我有一个朋友有一天突然变成女人’,问你如何看待?这么说的时候,不用怀疑,你朋友口中的‘朋友’多半就是你朋友自己。”
公西仇这件事情同理。
祈善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捋清楚沈棠绕口令一般的话,神色古怪起来:“这朋友是主公?”
沈棠:“……”
她惊喜地看着祈善——好家伙,祈元良啥时候去做视力矫正手术了?居然不瞎了!
祈善:“主公白日受了伤。”
他补充解释:“林风给换的。”
沈棠:“……有谁知道了?”
知道的人其实不多。
目前也就祈善、褚曜和林风。
连康时都没告诉。
一来康时陷得还不深,祈善觉得要再观察一阵,二来这事儿实在是挑战固有常识,暂时知道的人不用太多,免得生意外。
祈善和褚曜的计划是准备等林风文心大成,或者再多培养几个女性文心文士、武胆武者,沈棠才不算“孤立无援”,亦或者——
沈棠亲手干掉公西仇,踩着他尸体上位。
这世道,始终是实力凌驾性别之上。
沈棠:“顾池呢?”
祈善毫不客气地笑了笑道:“以他的文士之道,再加上主公格外活跃的心里话,善不认为他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也许顾池是众人最早一个知道的。
沈棠:“……”
祈善将话题扯了回来,稍稍活跃的气氛再次凝重:“主公认为公西仇也是蛊祸受害者?”
“他说有人成功过。我更倾向于这个“有人”就是他本人,先前他也亲口承认他们一族灭族跟蛊祸有关。一个隐世不出的小族,即便全族上下都被祸害死了,也无人伸冤吧?”
祈善表情倏忽微妙起来。
“主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沈棠诧异:“我误会什么?”
祈善笑着摇摇头:“主公以为那是个没什么实力的小族?人家隐世不假,但实力尚可。一个能安安稳稳隐居的小族,两百多年不受外界侵扰,没点儿本事怎么可能?不过,公西仇也被种蛊倒不是没可能……”
可能性还很大。
但这些都是他们的猜测,并没证据。
沈棠二人回去之后,谷仁兀自沉思了许久,直到六弟许久不见人找了过来。
“大哥?”
谷仁惊醒:“六弟啊,你来了。”
六弟环顾左右,桌案上客人位置的茶水已经冰凉,可见沈棠离去多时。
他问:“大哥想什么这么入神?”
谷仁说道:“方才沈郎主过来说了个消息,为兄拿不准,你来参谋一下。”
六弟洗耳恭听状:“大哥但说无妨。”
谷仁问:“你可听过武国蛊祸?”
“大哥好端端提这晦气东西作甚?”六弟反应出乎谷仁意料,见谷仁神情惊讶,六弟问,“可是那位沈郎主过来说了什么?”
谷仁喃喃道:“沈郎主说十三疯症不是怪病,是蛊虫作祟,十三是被歹人下了蛊……六弟,你说这个说法可不可信?”
六弟皱眉细思:“倒也不是不可能。”
“咦?”
六弟坦言:“大哥也知,小弟曾是辛国内庭御医,最擅长给妇人孩童看诊,后因后妃小产一事获罪,侥幸捡回小命,辞官归隐……”
谷仁连连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事儿。
他跟六弟结识还是因为给十三求医。那时听闻附近隐居着一位小儿科圣手,便带着少冲上门,求医过程跟六弟聊得极为投缘,便生出结交朋友的心思,之后因缘巧合拜了把子。
六弟道:“小弟进入医署前,前一任太医令曾奉命秘密研究武国蛊祸,据闻是从庚国那边得到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最后折腾出了什么,只知道某一日,太医令突然失踪……外人都道他被秘密处死了,不过小弟肯定他还活着。大哥你还见过的……”
谷仁迷茫:“我何时见过?”
六弟:“凌州邑汝的章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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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章贺,公西【求月票】
“你说是章贺?”
谷仁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再一次求证。
“六弟,你说的是章永庆?不是旁人?”
“不是旁人,正是他,他就是辛国医署前任太医令。”六弟非常肯定地点头,“小弟断不会认错人的。不过——如此说来,这个章永庆岂不是跟十三身上的蛊虫扯不开关系?”
谷仁的眼神写满了一句话——
【你觉得有可能吗?】
六弟可疑得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止是谷仁觉得荒诞,他也觉得不可能——要知道这个章贺在其他地方或许是寂寂无名、查无此人的状态,但他在凌州却是响当当的人物,可谓是“民心所向”!真正意义上“深受百姓爱戴”!名声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儿子说句章贺的坏话,家中老父老母第二天就跟这个不孝子断绝父子/母子关系!
这绝对不是夸张!
而是确有其事!
谷仁几个兄弟也曾是见证者。
那个老父亲一边含泪一边痛打自己的儿子,还冲着章贺住宅的方向猛烈磕头,仿佛一个犯了错的信徒再向心中的信仰忏悔——忏悔自己居然教养出了这样忘恩负义的崽!
起初,谷仁几个也觉得太夸张了。
凌州这些百姓要将章贺捧上神坛啊!
也曾怀疑这是章贺找人自导自演的戏码,为的就是营销他自个儿的名声,但经过他们明察暗访,却发现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名声实打实的好,不掺水分。
谷仁还曾暗暗羡慕,只要章贺振臂一呼便有无数百姓誓死相随,自己虽然也能做到十之一二,但绝对没有章贺这么轻松。
自己还有十二位义弟左右相助。
反观章贺呢?
人家是一路单打独斗经营起来的。
单论这一点,自己远远不如他。
倘若六弟不点名,谷仁怀疑自个儿都不会怀疑到章贺头上,所以——真可能是他吗?
六弟拧眉深思了会儿,倏忽想到什么,蓦地道:“等等!大哥,你可还记得章贺是靠什么发家的?他是如何在百姓之中拥有那么高的名望?似乎,章贺也不是没可能——”
谷仁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
“章贺如何发家?他不是医者仁心,孤身一人深入凌州疫病重灾区,然后——”说着说着,谷仁顿了顿,刷得一下,脸色好似刮了层白腻子,他跳脚,“疫病!是疫病!”
谷仁记得非常清楚。
有一年凌州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瘟疫。
瘟疫肆虐各处,百姓染者无数。
这种病症说来也奇怪,不致命但会让人浑身虚软无力、面色金黄、毫无食欲,即便是强行喂下去也会难受得呕吐出来。更加奇怪的是,这种瘟疫只在底层百姓之间爆发。
世家贵胄基本没有中招的例子。
于是,当时有人便猜测这种瘟疫是“穷”,出身低微的平民百姓身体不干净才会被盯上。
也因为这个原因,凌州州府并未重视。
瘟疫足足蔓延了一个多月,每天都有饿得骨瘦如柴的百姓尸体被丢入城外乱葬岗等地方,尸骨堆积成小山。一时间,民愤滔天,州府大门被铤而走险的百姓拆了、砸了。
终于——
此事传到了辛国王庭之中。
只是,因为这场瘟疫只在最底层百姓中间传播,辛国前任国主也没多在意,派遣十数名医署医官过去就当应付了事了。药材短缺、人手不足,医署医官研究个把月没进展。
前任国主担心凌州的“穷”病会蔓延到其他地方,深思熟虑,下令凌州州府将患病百姓集中到一座城。名义上说是聚在一起方便医署医官治疗,实际上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便是在这个当口,章贺从天而降。
Emmm——
准确来说是有个孝女带着患病的老母亲到处求医无果,绝望之下准备带着老母亲一起上路,免得活生生饿死。结果,意外闯入章贺隐居的小医馆,还被治好了瘟疫。
章贺也从孝女口中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当即收拾行囊出山诊治——据章贺所言,他本是一个落寞小族旁支之子,自小体弱,久病成医,之后跟随神仙恩师习得三分真传。
他岂会见众生疾苦而不顾?
章贺不惧脏、累、臭,独身一人入了满是病患的城池,为药材苦求当地高门大族,那个大族族长出言刁难,说他肯跪上三日便赊账给他,章贺还真跪满了三天三夜!
又因为人手不足,章贺连夜拦截撤离的医署医官,靠着精湛医术斗赢众人,还毫无保留地传授普通百姓一些医术手法,靠着不眠不休连轴转的精神,终于在一月后开城!
至此,章贺一战成名!
那个落寞小族也站出来认了这位族人。
章贺在凌州开了医馆。
也不知是不是瘟疫那件事情,他给普通百姓看病,分文不取,给高门大户看病,死贵死贵,救人一命就要刮下他们一层厚厚油水!百姓闻言,无一不拍手称赞章贺做得好!
当然,仅凭这件事情也不足以将章贺的名声推得这么高,他还有一手神仙绝活!
据闻是章贺从神仙恩师手中学来的。
不管大病还是小病,哪怕病人已经没了半条命,只需一包药下去,也能喝退阎罗王!
百姓再穷,咬咬牙,三文钱一包的药还是能买得起的。若是真穷得连三文钱都出不起,章贺也不会为难病患,直接白送了。
毫不夸张地说,章贺是凌州许多百姓,特别是穷苦百姓心目中的再生父母!!!
这样的人——
还真有可能是残害十三的罪魁祸首!
那场瘟疫便是章贺扬名之战!
谷仁喃喃道:“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医署医官都束手无策的瘟疫,偏偏章贺一人就搞定了,难说这场瘟疫不是他弄出来的……但是,真有人会这么丧心病狂吗?”
六弟道:“这个不好说。”
谷仁一时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六弟继续道:“其实如今想来——”
谷仁:“什么?”
六弟:“那场瘟疫与其说是瘟疫倒不如说是一场蛊祸,因为百姓根本不是生病了,他们是中了蛊!医署医官全部走错了方向,用治病的办法去解蛊,自然不可能奏效!再者,大哥,你相信世上有什么病是只盯着穷困低贱的平民百姓吗?”
谷仁眼底泛起了丝丝波澜。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不是没可能。
谷仁低声呵斥自家六弟:“慎言!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出口?此事可不兴乱说!”
更加不可能承认!
一旦承认真有这么一种病,无异于承认平民百姓身体流的血是低贱的,跟那些世家高门出生的人不一样。即便有平民百姓靠着几代人奋斗成了寒门庶族,但骨子里流的血怎么改?
指望跟高门联姻改变血统?
这话实在是荒唐!
六弟很少见到谷仁动怒。
被他这么呵斥,也讪讪住了嘴。
谷仁揉着酸胀的眉心。
“六弟,既然已经知道十三问题出在哪里,便照着这个方向去做,总得试一试才行。至于章贺——不是他干的还好,倘若真是他,呵呵!便要让他身败名裂!”
谷仁跟章贺本来就存在利益之争。
只是先前碍于章贺名声太好,谷仁也不敢跟他正面相抗,生怕激起民愤、反噬己身。如今有了把柄,反而算是“因祸得福”了。
六弟叹息一声。
他精通小儿妇人病症,但对蛊虫没什么研究,如今也只能试一试沈郎主说的法子。
可这么一来,自家欠了人家大人情啊。
谷仁也知这点。
不过,他已经知道怎么还了。
夜黑风高。
一道黑影没惊动任何人溜回主帐。看着营帐摆设没人动过,公西仇心下舒了口气。
他抬手准备脱下铠甲,再让人打一盆干净的水进来洗漱,神色陡然一凌!
“谁!滚出来!”
他低声冲着阴影呵斥。
下一瞬,原先空无一人的阴影浮现出一道类似人的影子,又从影子变成熟悉的人。
厌恶爬上公西仇的脸:“怎么是你?”
来人神色阴仄:“大晚上的,少将军不留在帐内,出去作甚?私下通敌可是大罪!”
公西仇撇嘴。
“通敌?你有人证物证?”
他真是太讨厌这位彘王幕僚了。
说话的声音就跟毒蛇吞吐蛇信一样,给人黏腻又阴毒的感觉。关键是他还阴魂不散的,莫名其妙现身于此,公西仇生出了杀意。
彘王幕僚道:“在下便是人证。”
公西仇一听露出一抹讥嘲,做了个请的手势:“行!烦请人证您亲自去一趟,跟我义父说我通敌。车裂、凌迟还是腰斩,我公西仇都等着你!若无其他事情,暂不奉陪!”
说罢准备脱衣睡觉。
彘王幕僚看着他,眸色深沉。
“公西仇!”
“在呢。”
公西仇背对着他整理散乱的军务文书。
彘王幕僚问:“你可知我本家姓什么?”
公西仇笑嘻嘻地阴阳怪气:“先生姓甚干我何事?阿猫阿狗阿猪阿牛都行,反——”
他话未说完便被彘王幕僚打断。
“在下,本家姓‘公西’。”
公西仇脸上的笑直接僵硬住了。
彘王幕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反应,嗤笑道:“怎么,公西少将军为何露出这副表情?”
公西仇脸上浮现愠怒之色。
“你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彘王幕僚丝毫不惧地与他视线相对。
公西仇:“我想拧断你的头!”
这人实在是可恨至极!
别看他私下在沈棠面前笑呵呵、一派乐天的模样,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甚在意,但唯独一件事情是他的软肋、逆鳞!
他不允许有人拿他亡族开玩笑!
彘王幕僚却不在意。
发问:“你想看证据吗?”
公西仇:“……”
他一时不敢应了。
除了他们一族的族人,很少有人知道族人身上都带着一个标记,也是他们身份证明。
幕僚使者见公西仇不吭声,冷笑一声,抬手解开腰间腰束,慢条斯理地脱下上衣,侧身露出肩胛骨。稍稍催动丹府文气,不一会儿,一道图案复杂的团型纹路慢慢浮现。
公西仇:“……”
幕僚使者将垂落肩膀的衣襟提了回去。
问道:“如此便信了?”
公西仇:“……”
彘王幕僚使者道:“算了,不信也罢。”
公西仇却道:“族中无人减少。”
“什么?”
“每一具族人尸骨都是我收殓的,没有少一个人,族谱也在我手上,你是谁?”
他们一族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算上他也就两百六十五口人。
他是一具尸体一具尸体核对着划去名字,整整一天一夜,连被丢进陶瓮中煮得骨肉分离的尸体也没落下——除了他,再无活人。
眼前这人又是谁?
“哦,你说族谱上面的名字啊?名字我自己划去了,离开族地的那天划掉的。”彘王幕僚神色淡漠,仿佛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公西仇看着他的脸,干了一件见到幕僚使者那天就很想干的事情,给了他一拳头。
结果——
拳头从人家身体穿过。
竟然打了个空!
幕僚使者看公西仇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他能不知道公西仇对自己产生杀意?
明知道还不留后手,他又不傻。
公西仇:“你究竟是谁?”
幕僚使者道:“你不会自己翻族谱?”
公西仇:“……那为何助纣为虐?”
幕僚使者冷嘲。
“你有资格问这话?认贼作父的东西!”
公西仇被激怒得眼睛都红了。
要不是打不到人,他非得将这人活生生撕裂成两半不可!公西仇咬牙:“我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再者,他也只是旁人手中的一把刀,我要的是罪魁祸首的命!”
幕僚使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
幕僚使者不回答。
公西仇倏忽想起了什么。
“你就没有想过给族人复仇?”
幕僚使者没正面回答:“回去查查族谱吧,查了,你就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我这次过来也不是抓你有没有‘通敌’,是来告诉你,孝城那头可能要撤兵了……”
公西仇蹙眉:“撤兵?为何这么突然?”
幕僚使者霍地露出古怪讥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国玺已落入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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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捷足先登了?谁?”
公西仇得承认,他有几分幸灾乐祸。
幕僚使者似乎没看到公西仇的小表情,只是漠声回答:“目前还不知,只知拿走国玺的人不简单,不是有隐藏国玺的特殊能力便是有特殊物品。前两日还能模糊感觉到气息,但之后越来越淡,再无踪迹。”
这一路精锐本来就是冲着国玺来的。
既然国玺已经拿不到,继续留下来也是做无用功,倒不如兵力回援,巩固己方军事,防止郑乔出兵压境。因此,撤兵可能性极大,留下来跟联盟军纠缠反倒是愚蠢之举。
公西仇初时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表情扭曲,近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为何不早说?”
幕僚使者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意思。
又问:“我说得还不够早?”
“你说前两日还能模糊感觉到,这两日再无踪迹——”公西仇恨得牙根摩擦,后槽牙痒痒,“你但凡早说个两三日,今日交战的士兵根本不会白白丢了性命!为何不早说?”
幕僚使者不仅不动怒,脸上反而露出一瞬极其诡谲的冷笑,道:“你倒是会替人心疼。”
公西仇:“那是两千多条活生生的命。”
他倒不是心疼。
这个世道人命最不值钱的。
但再不值钱的人命,也分死得有价值还是没有价值。他们就算是死,本来也可以死得更有价值,而不是草率葬送在这里!
哪怕这些其实是彘王的兵……
因此,即使眼前这位幕僚使者是世上仅剩的族人,公西仇对他也生不出一丝丝的好感。
幕僚使者却笑他天真。
“公西仇,你可知一件事情?”
话开了个头,他又可疑得顿了顿,故意吊起公西仇的胃口,偏偏公西仇还只能如他所愿。
追问道:“可知什么?”
“你可知彘王临行前给我下了什么命令?你以及你义父帐下率领的兵马,有必要的时候可以全部牺牲,只要能拿下那块国玺,牺牲不论!”幕僚使者嘲讽地看着公西仇,“若是需要,你这条命也可以填上去。”
公西仇还以为是什么命令呢。
他道:“这不是很正常?”
类似的嘴脸他见得多了,更何况是彘王这种人类中的奇葩?事实上,这道命令的“温和”程度还让公西仇小小地惊讶了一把。以彘王的为人,他的指令不该这么“正常”……
幕僚使者一副“你还太年轻”的表情。
冷笑着吐出一句比毒蛇毒液还要阴毒黏腻的话来:“彘王的意思不是你理解的意思,他的本意是说——假使孝城死伤还不足以逼出辛国那块国玺,可以放弃那些士兵。”
公西仇:“……”
幕僚使者薄凉地道:“所以,你看清楚了?你眼中两千多条活生生的命在旁人眼中只是草芥!不管他们是死在为君尽忠的战场,还是死在其他看不见的地方,是今日战死、还是以后再死,并无区别。公西仇,你真应该死在灭族之祸那天,而不是离开族地淌这趟红尘浑浊,恐——死无葬身之地!”
公西仇又惊又怒地看着幕僚使者。
在他记忆中,公西一族上下,每位族人谨遵神灵指引,努力生活。他们豁达乐观、生性豪爽,男女老少,能歌善舞,任何不快都能通过嘹亮歌声和狂放多变的舞蹈发泄。
隐居世外,与世无争。
公西仇从未见过哪位族人像眼前这位这般阴森诡谲,令人不喜,跟公西一族的画风背道而驰。对方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才会对他、灭族之祸唯一幸存者说出这话?
他的眼神太好懂,幕僚使者道:“公西一族的族纹可是世人最不喜欢的蛇,开朗活泼、热爱生命才是违反祖训吧?我这人阴沉惯了,你便是看不惯我又能如何?”
公西仇:“你——”
幕僚使者道:“言尽于此了。”
公西仇还想骂两句,结果那人身影重新归为阴影,彻底融入黑暗之中,下一瞬便没了一点儿声息。徒留公西仇一人内心骂骂咧咧,恨不得刨了他祖坟……
啊不,祖坟不能刨。
他俩祖坟是同一个。
公西仇郁闷地眉头大皱。
比白天被沈棠三番五次截杀人头还郁闷,双手抱胸呆坐了会儿,他倏忽起身去翻找自己走到哪里都要带到哪里的行李箱子。别看公西仇生活一塌糊涂,文书公务随便乱丢,乱得让人无处下脚,但箱子里面的东西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定期拿出来擦擦。
他从箱底找到厚厚的一卷族谱。
这卷族谱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被人用稚嫩的笔墨颤抖着划去,仔细看,上面还有不少泪痕水渍,只有公西仇一人名字还在。跳过那些名字,往上翻了又翻,一个个对照。
“这个不是……”
这人的葬礼自己参加过。
“这个也不是……”
隔壁邻居家的大伯,也不是。
“这个……这个……这个……都不是……”
公西仇想起来幕僚使者说过,族谱名字是他自己连夜划去的,笔迹应该跟那时掌管族谱的族长不同,自己只要找到笔迹特殊的就行。
顺着这个线索,还真找到两个。
公西仇锁定看起来可能性最大的一个。
但是——
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捧着族谱的双手是颤抖的。
“怎、怎么可能——会是他?”
与外界不同,公西一族的孩子只随母亲姓。一般是由母亲,以及舅舅等娘家长辈一起抚养长大。为避免血统过于亲近导致新生儿出问题,女性成年可以选择族内通婚,也可以选择离开族地去外边物色男性,一段时间之后,再带着孩子回到族地。
公西仇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亡母,谁也不知道死鬼爹是谁。
公西仇也不知道。
族中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例子不少。
公西仇也不例外。
他有一个年长他许多的同母异父的兄长,听闻兄长年纪轻轻就被族长选中,作为下一任族长来培养,但公西仇没见过他。母亲说兄长夭折了,可舅舅说漏嘴,说兄长是犯了大错被族老们处死,母亲伤心欲绝,为了走出伤痛,在舅舅鼓励下要了二胎,也就是如今的公西仇……
倘若这个阴沉沉的家伙是兄长……
也难怪族老看公西仇的眼神总是复杂的。
公西仇从乱堆刨出一面镜子。
左照照,右照照。
他神情恍惚地喃喃说道:“不仔细看还真没发现,的确是有几分相似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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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河尹【二合一】
沈棠一回来,大老远便看到立在营帐外等候许久的褚曜。后者正微笑地看着她,视线在她和祈善之间来回,确信没有闹不快的迹象,暗下长松口气,脸上笑容愈盛几分。
“五郎回来了。”
简简单单一句问候。
沈棠道:“嗯,无晦寻我有事?”
稍微凑近几分的时候,她发现褚曜衣裳沾着寒凉之气,显然不是凑巧过来,应该是在帐外徘徊好一阵子。沈棠还以为褚曜找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显然是她会错意了。
褚曜摇了摇头道:“无事,只是见五郎久去未归,担心是不是迷了路,正想着派人出去找您和元良呢,平安回来了就好。”
祈善听了忍不住暗下翻白眼。
这个借口可真是够拙劣敷衍的。
直接承认担心主公和他有那么难?
呵呵,讲真,还是挺难的。
沈棠不做怀疑,抬手掀开帐幕,示意褚曜进去烤个火暖一暖——虽说文心文士身子骨比普通人好得多,但见过褚曜苍老羸弱的模样,沈棠总有一种他体质不好的错觉。
顺便,有些话也要告诉褚曜。
关于晚上碰上公西仇,又被他告知“武国蛊祸”的事儿,顺便还将谷仁牵扯进来。
褚曜这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是完全没想到,自家五郎就出去这么一回儿,居然能碰到这么几桩事情,更绝的是公西仇还敢单枪匹马杀过来——似这般自信又莽撞的武胆武者,还真是不多见。
褚曜听完,沉吟了数息。
低声道:“倘若事实如五郎猜测那般,公西仇的实力与降服蛊祸有关……那这个少冲,以后怕是了不得。他对谷仁又格外听从……不过,五郎的考量也不是没道理……”
目下来看,谷仁也不是敌人。
与其想着削弱敌人实力,倒不如想着增强自身。少冲这件事情运作得当,谷仁欠了一个天大人请,与己方是极其有利的。五郎当下还无根基,少不得借势发展自身……
而且——
这恐怕也是公西仇给五郎出的“考题”。
这道考题,试探成分居多。褚曜心里想着这免费人情能换来多少好处——跟自家一穷二白的五郎相比,谷仁真心算得上是“土财主”,不趁机打秋风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
相较于褚曜的委婉,沈棠打直球。
“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沈棠大大咧咧盘腿坐着,手肘屈起抵着一侧膝盖,手掌托着腮,啧了一声道,“再说了,郑乔还没倒呢。当下还是想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谷仁也好,吴贤盟主也罢。
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俩都是盟友。
啧,准确来说是“土豪盟友”?
沉默许久的祈善倏忽开口,他道:“先前跟吴贤盟主‘借地’……吴贤这个人耳根子软,倒是好说话,但他身边的秦礼不是个善茬……‘借’出的地方,恐怕会对我们不利。”
若是在吴贤治下属地划一片地方……
限制练兵、限制民生、限制贸易……
这么一块地方,下了大功夫去发展,最后也只是给吴贤盟主做嫁衣,白白打工。
“租期”一到,地留人走。以秦礼对自己千防万防的态度,这事儿他绝对干得出来!
褚曜也不是没担心过这事儿。
听闻谷仁欠了人情,他有个好主意。沈棠一听这话可就不困了,立马来了精神——毕竟是第一块小地盘,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若开局能简单一点,谁愿意挑战地狱难度?
褚曜跟祈善对视一眼。
二人在这种问题上总是比较有默契的。
他道:“我们可以绕过吴贤盟主。”
沈棠蹙眉:“绕过他?”
这怎么绕过去?
褚曜:“正如五郎说的,郑乔还没倒,手中仍有兵马,便是联盟军的吴贤盟主也不敢明面上跟他反着来。此次若能击退叛军,夺回被占领的四宝郡,大功一件。联盟军上下,理当论功行赏。那,何不让谷仁出面举荐?”
跟吴贤盟主“借地”,主动权在吴贤那边。
但谷仁举荐,主动权就在自己这里。
至少在地方的挑选上有一定自主权。
而且,还是郑乔亲自下达文书任命。
从本质来讲,哪怕是同一块地方,意义也是不一样的,至少“租期”到期的时候,自己这边可以名正言顺地赖账不还。是的,褚曜他们就没想过要还。凭本事借的,还啥?
至于为什么非得盯上吴贤的地盘?
自然是因为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各处乱象频生,单独分出去就得面临四面环敌的窘境,倒不如挑个知根知底的邻居,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还能过去打个秋风。
再者——
吴贤私下掌控的地盘,的确不错。
沈棠肚子里咕嘟咕嘟冒着坏水儿。
她笑道:“这主意好。”
祈善:“但也不能彻底将吴贤得罪。”
因此地盘的选择就尤为重要。
沈棠连连点头。
恐怕沈棠、谷仁、吴贤三人都没想到,他们神奇地想到了一处,只是出发点截然不同。
第二日,沈棠用共叔武当借口找谷仁借医师,闲谈的时候提及自己准备向吴贤盟主“借”的地盘——这地方还是褚曜和祈善连夜挑挑拣拣找出来的。谷仁听这话,心中一动。
他道:“沈郎主真是糊涂啊。”
沈棠佯装不解:“啊?何处糊涂了?”
谷仁道:“那处地方民风彪悍,不易接手,沈郎主拿阵前力敌公西仇的功劳换它,实在是不值得。是盟主与你说了什么?”他忍不住暗搓搓怀疑吴贤欺负小孩儿没见过世面。
或者说了什么哄骗沈棠。
沈棠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她只是神情茫然又有些慌张:“那怎么办?倘若再换一处,恐怕、恐怕吴盟主那边不好开口。”说罢,一副非常难为情的模样。
只差在脸上写下“我这人不懂什么叫拒绝、超级好欺负哒”,一派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单纯模样。沈棠年纪小,脸蛋嫩,这种气质就更加明显了,看得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论年纪——
沈棠这年纪跟联盟军大部分人的儿女同龄,再看她没什么城府的样子,饶是谷仁这样的老狐狸猝不及防也会被蛊惑。再加上谷仁也有心“借花献佛”还人情,自然顺水推舟。
他道:“这个好办!”
沈棠思来想去,委委屈屈:“这、这还是罢了,因为此事得罪吴盟主也得不偿失……借其他地方,他未必会乐意……不过是一些盗匪恶民,我有共叔武,还怕压不住他们?”
谷仁道:“可这样未免太委屈。”
认真思忖,谷仁拿出自己的建议:“不若这样,谷某出面保举你去那边上任?”
如果中途没杀出一个吴贤,盟主之位多半落在谷仁的头上,由此可见,谷仁的名声和人缘是相当不错的。他跟其他人打声招呼,回头一起发声,这事儿便算定下来。
那块地方实际控制权在吴贤手中,想必国主郑乔也不介意顺水推舟发这一道任命文书,借此“离间”联盟军的关系。越想,谷仁越觉得此事可行,现在只待沈棠点头了。
沈棠哪有不点头的道理?
面上有几分心动,嘴上还是说回去跟祈善几人商议商议再决定,谷仁也没有逼得太紧。
事情进行非常顺利。
从谷仁这边离开,沈棠前脚回到自己的营帐,后脚便又接到了盟主吴贤的邀请。
沈棠抿了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唇。
她调侃:“这个饭点,过去还能蹭一顿。”
不出她所料,吴贤盟主还真管饭。
设了一场小宴款待沈棠。
因为沈棠不能喝酒,便以茶水替代。
推杯换盏过后,吴贤盟主询问起“借地”的事儿,不过他也没张口将“出借”的地盘定下来,而是将球踢到了沈棠这边,问问她想“借”哪里。听听她的意见,采不采纳再说。
沈棠腼腆笑笑,张口便要“借”吴贤盟主治下一块不算大不算小、不算贫瘠不算富饶的地,不过她知道这块地盘人家绝对不会借。
要是“出借”,吴贤自己就首尾不能兼顾,不是找死?当即神色为难地出言拒绝。
只是理由很有意思。
这块地方是他家中二房夫人的老家,逢年过节都要回去省亲一趟,“出借”不大方便。
虽然被拒绝了,但沈棠并未失落。
反正还有备选方案。
顾池全程陪同,顺便津津有味地看戏,内心啧啧两声——真没想到沈郎还有两面,唱念做打的功夫相当之老练。究竟是什么让祈元良和褚无晦产生沈郎很单纯的错觉?
这叫单纯?
面无表情的顾池陷入了沉思,看着二人再三试探、“欲擒故纵”,话题终于进入正题。
吴贤盟主道:“河尹如何?”
沈棠恰到好处地迷惑:“河尹?”
吴贤开启了推销模式。
吹嘘河尹的优点。
最重要的一点,河尹在吴贤地盘旁边挨着而不是在地盘内部,沈棠日后想发展会比较方便,土地相较于附近地盘还算平坦广阔,多山多林,有河流贯通左右,的确不错。
至少在明面上,受吴贤掣肘会很小。
实际上的情况嘛——
去了就知道啦。
反正推销都这套路,卖出前极力推销、扩大优点,等板上钉钉,售后概不负责。
沈棠为难:“河尹这地方,倒是听过一耳朵……按说不该推吴兄好意,只是……”
河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两百号人丢进去打不起个水花。
吴贤这个推销未免太不走心。
“咳咳,这个贤弟不用担心……”
吴贤盟主拍了拍手。
没一会儿,帐外走进来一彪形大汉。
竟是脸色还有些微白的赵奉,他昨日被公西仇打了一顿,这会儿伤势还未完全好转。
沈棠看看赵奉又看看吴贤盟主,不解其意。吴贤笑着给沈棠打一个“免费的安家入户大礼包”:“昨日还要多谢贤弟对大义的救命之恩,若不弃,让大义过去帮你?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吴贤盟主有些心虚。
河尹那块地方……
他看了都有些愁。
出借一个赵奉以及赵奉率领的千号私属部曲,面对全员恶人、民风彪悍的河尹,多多少少有些赶人进火坑的既视感。要不是秦卿(秦礼)坚持,吴贤盟主其实想换个地方。
至少——
看着不是那么坑人。
心腹之一都出借?
沈棠内心嘴角抽了抽。
赵奉的确是个强大的武胆武者,沈棠救过他的命,他来报答救命之恩,逻辑上完全没问题,同时也能向外界传达吴贤盟主对沈棠的善意。至于有没有让赵奉盯着沈棠……
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至少,有赵奉在,沈棠有些小动作就得顾虑一二,饶是有这些掣肘——沈棠在迟疑三秒过后,笑纳了。赵奉显然是被提前打过招呼,他二话没说便抱拳应了下来。
至于河尹是什么豺狼虎豹聚集地?
赵奉没在意。
当翟乐听闻此事,事情已成定局。
他问了一个发自灵魂的问题。
“为何要如此迂回曲折?”
沈棠道:“自然是有‘苦衷’。”
靠着这份功劳,沈郎也能在郑乔面前,名正言顺拿下一块地方——联盟军这些人,拘下不安全,还不如外放远一些,打散一些——这么做,的确不用通过吴贤、谷仁之手。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透明。
跟开盲盒一样刺激。
优点则是一大堆,还不用算来算去。
不过——
摆在沈棠面前有一个大难题。
这个难题也是祈善他们提醒她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跟郑乔是一个档次的——二人都是国玺的拥有者,彼此属于王不见王,一旦相见极有可能“天摧地塌”,互相感知——如此,沈棠暴露的可能性太大。
祈善也不敢赌这个“可能”。
因此,只能避开郑乔。
也就是说,需要有人出面替她争取。
吴贤盟主和谷仁两个,正正好。
至于损失的那点儿“蝇头小利”……
损了便损了,达到目的最重要。
翟欢也没追根究底“苦衷”是什么。
不过——
“我去过河尹,那片地方——”
翟乐说着摇了摇头,担心地看着沈棠。
他担心沈兄会吃大亏。
河尹这地方,要么有人要么有粮。
不然想完全拿下来,几乎没什么可能。
沈棠笑眯眯:“不要太悲观嘛,笑芳。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我,天无绝人之路。最重要的是——我相信,这世上还没哪个硬骨头能硬得过我的剑。”
“若是有……”
沈棠笑容倏忽收起。
“便砍了它!”
------题外话------
_(:3」∠?)_
真是高估自己了。
下午去做了个加甲片的长指甲美甲,足足修修剪剪两个小时啊,两百多大洋,好家伙,回来发现完全不能打字了……
键盘都试过了,眼看着时间快过去了,字还没打几个,气得的啊!
无奈,把美美的还新鲜的长甲片剪了好多,心痛!
就这样,还是只写了两章写不动了。
淦!
我明天一定要补上昨天的更新!
握拳!
PS:为了取一个不跟现实重名的地儿真的好难啊,抓耳挠腮取了十几个,一查百度全是用过的古地名儿,这是什么运气???河尹就河尹了,不管了。
258:不求上进【求月票】
尽管公西仇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但真正听到撤兵命令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率兵回来的他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怒气冲冲闯到义父那边,还未凑近便听到丝竹管弦之声。推开门,夹杂着酒香胭脂香的滚热空气扑面而来。他大声道:“义父——”
老将军放下酒樽。
毫不意外地道:“阿年来了啊,坐。”
抬起眼,却见公西仇仍是一身甲胄装束。
余光瞥见他腰间佩戴的兵器,微蹙眉。
神色陡然不悦三分。
“阿年,你这像什么样子?”
公西仇随手将兵器解下丢给门侧侍立的小兵,大步流星上前,嘴上焦急道:“义父,联盟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集合众将之力,扫除他们犹如探囊取物,为何要撤兵?”
老将军还以为公西仇要说什么呢。
这话并不意外,是公西仇会说出来的。
但有心理准备和真正听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老将军不愉地哐当一声放下酒樽,沉着脸色:“阿年,你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我等只需谨遵命令,其他的,不要多问。”
坐在右下首的幕僚使者眼皮都不动。
公西仇欲言又止:“可是——”
话未说完,便被一员有些面熟的老将打断,公西仇冰冷眼神投了过去——这老东西他很熟悉。他是跟随义父多年的老人,没什么本事但会拍马屁、会来事儿,再加上跟老将军也有些亲戚关系,惯会倚老卖老。
他道:“公西少将军这话说得好轻巧啊。出征之前,那番豪言壮语犹在耳畔,结果呢?与叛军交锋却损失两千余精锐,出兵失利,灰溜溜地带兵回来了,损失惨重。这会儿又说什么‘联盟军是乌合之众’的话……这是为自己无能推卸责任,惧怕责问?”
在场其他人噤若寒蝉。
他们这些天,每日宴饮,身子骨都懒怠了。不是不想打仗立功,但连公西仇都在联盟军讨不到便宜,他们心里便有些打鼓,暗道消息误人——联盟军还是挺强横的。
再加上上头下令撤兵——
他们便顺水推舟了。
至于挤兑公西仇这事儿?
嘿,瞧不惯公西仇那番蛮子做派的人多了去了,只是碍于公西仇战无不胜的战绩,还有老将军处处维护,他们才不得不忍下来。现在有机会看“勇士”跳出来挖苦公西仇,啧啧啧,这么好的看戏机会可不能错过。
一个个看似低头品酒,实则暗暗竖长耳朵“听”热闹,还有比较有“先见之明”的更是暗暗蓄力——公西仇这蛮子要是突然发狂了,自己也好第一时间撤离,免得被波及嘛。
令他们失望的是,公西仇并未发飙。
他只是冷嘲地哼了一声。
视线落在老将军身上,等一个回复。
老将军出声呵斥上蹿下跳的心腹,又缓和脸色宽慰道:“胜负乃是兵家常事,谁也不敢说自己百战百胜。小瞧天下豪杰,无异于井底之蛙,迟早要吃上大亏。阿年,撤兵并非为父的意思,碍于军令,不得不从。”
看似慈爱的眼神写满了同一句话。
【阿年,不要任性。】
见公西仇没吭声,老将军又准备和稀泥:“一路奔波,瞧你也累了,先下去歇一歇。”
公西仇立在原地许久不动。
老将军面色越黑。
终于,这个青年不甘抱拳,转身便走,脚步一改往日轻盈,每步都像是在发泄内心的不忿。没了公西仇这个扫兴的人,停下的乐声重新奏响,斟酒的斟酒,说笑的说笑。
幕僚使者道:“少将军这个脾气……”
老将军道:“青年人气性高。”
“将军不派人跟少将军解释解释?”幕僚使者说得极为平静,但公西仇在的话,便能从他的话中品味出几分讥诮来,他对老将军道,“免得伤了父子和气,不值得。”
“无妨,阿年不是那种爱使小性子的人。”老将军无所谓地摆摆手,语气沉重道,“这孩子的忘性也很大。不过,使者这话也不是没道理。阿年都这年纪了,还沉不下来……不过是失手一次而已……天下豪杰众多,他又不能真的战无不胜……唉。”
仅三言两语,老将军便将公西仇发脾气归咎于出兵失利而不是对彘王命令不满。
幕僚使者但笑不语。
公西仇转身离开走远才恢复常色。
属官久候多时,小跑着追上来。
“少将军。”
他神情带着几分忐忑。
公西仇待下不算严苛无情,但高阶武胆武者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场,心情不好的时候,周遭天地之气也会受其影响变得肃杀冷冽。其他武胆武者靠近就会非常不舒服。
下意识就害怕。
公西仇挥手:“打道回府。”
属官问:“不去兵营了?”
公西仇道:“不去!忒无趣了。”
属官听到他抱怨无聊忍不住头皮发麻。
因为,每次公西仇抱怨无聊的时候,他就会给自己找乐子,不是唱歌、喝酒、跳舞,就是一边唱歌一边喝酒一边跳舞,或者让人陪他打珠子……属官光是想想就很绝望。
“少将军……”声音带着几分哀求。
公西仇挥手,大方放过他。
回到暂居的宅院,公西仇便敏锐嗅到自己的领地多了一道有些陌生的气息——这道气息并不危险,相反还十分弱小无害。
看到气息的源头,他想起来了。
先前义父软硬兼施塞给他的舞姬。
女子这回装束比先前那一套布料多太多,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从上到下裹成桶状,几乎看不出女子特征,看到公西仇回来怔住,似乎没想到能那么快又见公西仇。
摆放梅花枝的手一僵,立在原地。
她手足无措。
结结巴巴:“这、这花是……”
公西仇大手一挥示意她不用多解释。
问:“我不在这几日,可有人为难你?”
女子摇头:“并无,一切很好。”
见公西仇没留下自己的意思,她福福身,抱着梅花枝准备离开。刚迈步就听公西仇问了她一个奇怪问题:“你可会打珠子?”
女子惊愕:“啊?”
打珠子……
字面上的意思。
那是闺阁女子都嫌弃的皮猴儿游戏,公西仇却对此乐此不疲,女子自然是不会的,不过她可以帮忙将打远的珠子捡回来。女子穿得厚实不便行动,跑起来有些笨拙憨态。
没多会儿,额头也冒出了细汗。
公西仇见了道:“唉,还真是不一样。”
女子不解道:“什么不一样?”
公西仇将珠子随手一掷,圆滚滚的莹润龙眼珍珠稳当落入女子插梅花枝的瓷瓶子,他笑道:“我认识一位玛玛,哦,就你们习惯称呼的‘女郎’,那体力,夜袭八百里不带喘!”
女子闻言,可疑地默了默。
“夜袭……八百里?”
公西仇解释:“很正经的夜袭八百里。”
女子越发不解,茫然地看着公西仇,不求甚解道:“夜袭八百里,还有不正经的?”
公西仇:“……”
女子仔细咂摸公西仇那话。
愕然道:“竟有如此巾帼!”
公西仇神色讪讪地跳过了关于正经和不正经的讨论,又花式丢珠子——这次是“子母追魂式”,一颗珠子先掷,半空竭力欲坠之时,第二颗珠子撞击借力,两颗珠子纷纷落入瓷瓶子——叮咚两声,甚是悦耳。
他道:“嗯,也是一位了不得的‘女士’。”
谓女而有士行者,曰女士。
上次跟沈棠私下见面,本来就很高的好感度又涨了一大截。他没见过这么合乎他心意的知己,似乎哪里都好。女子听闻公西仇的评价,好奇道:“可是少将军的红颜?”
“红颜?”
公西仇表示不理解。
不是他不理解“红颜”这个词,而是——
相较于“红颜”,他觉得知音二字更适合。
再者——
哪家红颜也不是见面就生死相斗啊。
他打沈棠狠,沈棠打他同样。
公西仇摇了摇头:“不算是。”
女人诧异道:“竟是少将军求而不得?”
公西仇:“……”
女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长叹道:“只是,能得少将军倾慕,必是一位绝代佳人。”
懒散坐姿瞬间坐直了,他终于明白自己跟女人是鸡同鸭讲,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公西仇提醒她。
“玛玛能夜袭八百里不带喘。”
你管这叫“以色出众”的绝代佳人???
女子脑筋也转过弯来,她讪讪地道:“奴家想象不出,军阵之事,非女子事……”
公西仇听完,忍不住跟女人吐槽起来:“先前参加什么宴,就听一个老婆子斥责儿媳说‘才藻非女子事’,周围人皆赞之,你又说军阵非女子事……合着什么都不用学吗?”
忍不住用“你怎么这么懒”的眼神看着女人,这不学,那不学——越发衬得玛玛少有。
若用珠子比喻,绝对是他收藏那么多珠子之中,最大最亮最润最圆最出众的一颗!
女人:“……”
公西仇浓眉倒竖,厉声:“那你学甚?”
女人被吓得抖了抖,摄于武胆武者的气势,白着脸,期期艾艾道:“学、学如何执掌中馈,如何孝顺公婆,如何侍候丈夫……”
她出身不算差、容貌上佳。
父亲也有心用她未来婚姻笼络人,壮大实力,还允许她念书识字,私下聘请精通舞乐的西席授课。女人也喜欢,学得也似模似样。
本来是留作日后与丈夫闺房乐趣的。
谁知,这成了她保命的救命稻草。因容貌身段而被盯上,又因舞姿出众被赏给公西仇。
公西仇咕囔:“不求上进。”
女人:“……”
她何时不求上进了???
公西仇见她眼神似有不服气,张口便与她辩论:“你倒是不服气?你那公婆是儿女死绝还是忤逆不孝,要指望别人家的姑娘过来孝顺?你那丈夫是被取了四肢的人彘,不能自理,指望你去侍候?至于执掌中馈,朝飧两膳、吃穿用度,不是有府上管事?”
女人:“……”
公西仇掰着手指跟她算。
“一通算下来,是不是很不上进?”
公西仇迄今还是不能理解。
如今一听,原来是这个不学,那个不学,可真够懒怠的,果然还是玛玛勤奋努力上进!
女人被怼得哑口无言。
顺着公西仇的逻辑,她深感羞愧。
公西仇见她开始反省,满意地拍拍她肩膀道:“知道错就对了,人生天地,学海无涯。”
迷途知返,犹未晚矣。
肩膀差点儿被拍散的女人:“……”
感化了一人,公西仇心情大好。
女人面露苦涩:“可是少将军,女子不容天地,无文心、绝武胆,便是再上进也……”
也不过是遭人鄙夷的玩意儿。
甚至连女人也会用“XX非女子事”,理直气壮地说教——诸如红颜薄命,“薄命”是因为这女人生得祸国殃民,或才学出众招来灾祸,或命贱出身地没依仗,从不说世道如何、不说加害者如何。千错万错都是一人之错。
公西仇道:“玛玛就不一样。”
知音,从来与性别无关。
女人不解其意。
只道公西仇对那位“玛玛”喜欢极了,自然不会说一句坏话。
与此同时——
沈棠打了好几个喷嚏。
“究竟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揉揉鼻子,还有些痒意。
林风在一边用功:“许是夸赞呢。”
沈棠一听也是,自己辣么——好,怎么有人舍得骂她:“夸赞?嘻嘻,也不是没可能。若真有这人,除了公西仇不做第二人想。”
如此想,心情就好转了。
林风神色微动:“那不是敌人吗?”
沈棠大大咧咧坐下:“利益冲突的才是敌人,现在不是还没打起来么?再说了,公西仇这人脾气挺有意思,交朋友我不亏。他经验多,血还厚,缺经验的时候刷他最好了。”
林风勉强听懂前两句,最后一句……
“血厚?经验多?”
沈棠解释道:“那些坊市话本不是总说遇强则强吗?跟强大的人打一架,积累了经验,这就是‘经验多’,至于‘血厚’……意思就是公西仇这人很强大,怎么打都打不死,就跟无晦放血杀的那猪,血放了一盆子还不死,这就是‘血厚’!”
她说得通俗易懂,林风就明白了。
只是——
沈棠见小丫头面露些许为难,细眉微蹙,仿佛遇见一桩非常困扰她的事情。
她关心道:“怎么了?”
林风老成地叹了口气。
“奴家在想,如何忠义两全。”
沈棠:“???”
她的脑门,蹦出了好几个问号。
------题外话------
|??ω?`)
才藻非女子事,这话相当扎心。
我只觉得说出这话的人很可悲很短见,毕生也就留下一个孙氏二字。
可更扎心的是,先前逛抖音,底下评论好多都是——越学越悲剧……还有几孩的宝妈出言怜悯说是没孩子、学坏脑子啥啥的……
真尼玛有病啊。
好家伙,不缠小脚改缠小脑了???
朝生暮死的蜉蝣,浑浑噩噩的普通人,一辈子稀里糊涂就过去的人,振振有词用这角度点评能在历史长河留下璀璨身影的明珠,多大脸???
脸,辣么——大!
259:撤兵【二合一】
沈棠听了有些懵。
“啊这……忠义两全???”
她联合上下文琢磨这话的意思。
一个诡异的想法蹿上心头,林风莫不是在想怎么拿她刷经验吧?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沈棠看着稚嫩的林风,喟叹道:“你有这种反抗不服输的精神是不错的,但一开始最好还是找一个挑战难度小一些的……毕竟你家郎君我可是文武双全……”
林风的发展有些小小的偏科。
孰料——
林风的脸上挂满了问号。
完全不明白这事儿跟“反抗”、“不服输”有何干系?自己也没说要挑战自家郎君啊……
二人的脑回路并未搭上线。
不过,有一点林风是听懂了——自家郎君对此事态度没有她以为的忌讳。于是,林风鼓起勇气,她想听听沈棠的意见:“倘若此事发生在郎君身上,郎君会怎么做呢?”
沈棠:“……”
自己刷自己经验,她能有什么想法?紧跟着,林风下一句让她意识到自己产生误会了。
林风神情认真地向沈棠求教:“郎君是奴家追随侍奉的人,但公西将军也在奴家濒死之际,救了奴家一命,可他又是阻拦郎君的人,奴家该怎么还了他这份救命之恩呢?”
沈棠看着面色还很稚嫩,但说话语气却与成人一样稳重的林风,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这个问题啊,我也无法回答。”
林风惊讶:“郎君也不能?”
沈棠笑着承认:“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人,一介凡夫俗子罢了,为什么一定要‘能’呢?再者说,这种涉及两难的问题,一般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可能是怎么选择都不对……这种情况下,随心而为就好……”
林风仍旧不解:“随心而为?”
沈棠拍她肩膀道:“意思就是说——人生倥偬三四十载,去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对你来说,那就是对的!”
林风默不作声地琢磨这话的意思。
沈棠见她一副头发都要愁光的纠结表情,哈哈大笑着道:“小林风啊,你可真是块活宝贝。咱们跟公西仇隔了那么——远,未来未必会有交集,更遑论是对立了……你早早就发愁‘忠义两全’这个难题,唉,早了早了!”
但林风并未发笑。
她反而一脸严肃地道:“会有的。”
沈棠挑眉:“无晦告诉你的?”
林风搁在膝上的手攥紧成拳,一字一句,坚定地道:“老师从未教过奴家这些,但奴家是这么想的。郎君的存在便注定了您与旁人不一样!只要您不倒下,一直一直往上走,注定会碰上公西将军。倘若碰不到,那必是公西将军已经亡于他人手!”
自从林风听说康先生、顾先生、祈先生和老师之间错综复杂的交集,她便生了个疑问。
大陆这么大,为何这些人不是相识、故交便是听说过彼此、神交已久呢?明明是天南地北的几个人!若他们是普通百姓,恐怕临近村落也会不相识……如此,她明白了。
因为几位先生都站在高处,也正在往更高处走,站得越高人越少,互相结识的几率自然大。那些普通百姓、被困在后宅的女子,受约束一直待在低洼处,犹如“井底之蛙”。
不知为何——
林风看那“井”碍眼得很。
她又想起前不久,自家郎君说的那句“这世上还没哪个硬骨头能硬得过我的剑,若是有——便砍了它”!林风也在想,这世上若有“井”困住她,那便拆了、平了那座“井”!
沈棠露出一瞬的愕然神色。
转瞬又露出夸赞之色:“了不得啊了不得啊,无晦可真是收了个好学生。你对你家郎君这么有自信,我又岂能让你失望?我答应你,以后要是撞上公西仇,我便出手生擒了他,再给你一个给他求情的机会,让你还了他对你的‘救命之恩’,‘忠义两全’!如何?”
林风眨了眨眼。
她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种解决办法。
但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至于公西仇会不会因为沈棠的念叨而打喷嚏,这就不是沈棠关心的范畴了。
联盟军修整了一日半,重新向孝城城下逼近。鉴于公西仇给他们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他们对沈棠的态度也越发热情起来,毕竟还指望沈棠挺身而出,牵制公西仇呢。
一路上也碰到了几支小规模的叛军。
他们基本都是偷袭一波就逃。
惹得众人精神紧绷,联盟军饱受骚扰之苦,草木皆兵,走走停停,脚程极其缓慢。
可是很快——
他们发现没这必要了。
前方几路斥候快马加鞭奔来。
“报——”
吴贤盟主问:“有何消息?”
斥候的回复惊呆众人。
驻扎孝城的叛军正在撤兵。
吴贤盟主脸色一僵,他不敢相信地追问:“你说什么?撤兵?谁撤兵了?叛军撤兵了?”
斥候回答笃定:“是。”
吴贤盟主与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嘀咕:“那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占据上风的情况下,大军撤出孝城???那叛军费了老牛鼻子劲儿,攻下孝城是为什么???莫不是闲得蛋疼了???众人的想法格外一致——彘王叛军想搞猫腻!
己方万万不能大意上当!
秦礼却在此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还有人也想到了这点。
低声囔囔:“莫不是已经达成目的了?”
听闻此言的众人纷纷陷入诡异的沉默。
他们猜测彘王派重兵去搞孝城,是为了孝城那块突然现身的国玺,他们在座有些人也是奔着这玩意儿来的——只是郑乔还未彻底倒台,谁也不好将此事摆在台面上说。
现在有人站出来戳破这层窗户纸……
他们就更加愁了。
有国玺的彘王叛军跟没国玺的彘王叛军,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们联盟军凑在一起也未必够人家一锅端的。便有人揣着侥幸心理道:“此事——也未必吧?”
国玺这玩意儿哪是那么容易搞到手的?
在场众人,盟主吴贤的脸色最差。
他参加这场不伦不类的联盟军讨伐战,目的就是国玺,倘若国玺被彘王叛军捷足先登,自己就是白跑一趟,还暴露了这些年的经营底蕴。要是被郑乔盯上了——
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暗中看向静默不语的秦礼。
秦礼眼神宽慰吴贤盟主。
吴贤盟主自我安慰……
现在还不是自己吓自己的时候,只是有这么一个猜测,但又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再说,彘王叛军真拿到了国玺,最头疼的人该是郑乔。正值用人之际,郑乔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如此想,他狂跳的心脏平稳许多。
吴贤盟主镇定自若,声音浑厚稳重道:“是与不是,追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众人纷纷应和。
吴贤盟主又问一直喝茶的沈棠。
“沈贤弟觉得如何?”
沈棠道:“一切都听盟主的。”
一番商议的结论就是——
追!
一口啃了叛军白嫩嫩胖嘟嘟的屁股!
顾池:“……”
前一个“追”没毛病,后一句——沈棠无需在屁股前面加那么多形容词!顾池迫切希望自己能找到突破的契机,彻底掌控文士之道,不然待在沈郎身边真的是一种酷刑!
吐槽归吐槽,但顾池还是暗搓搓搜集了联盟军其他人的心声,摸清楚他们的立场阵营。
哪些可以利用,哪些敬而远之。
顾池心里已经有谱!
军令下达,联盟军加快进兵速度,一路紧追猛赶。彘王叛军这边脚程也不慢,派出去的斥候也发现屁股后边儿跟着的追兵。消息传过来,不关心正事的公西仇都惊呆了。
“还敢追?”
他挑眉。
该说联盟军中这伙人初生牛犊不怕虎?
属官神色凝重:“至多一个时辰就能追上。少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公西仇懒洋洋侧躺在装满粮草的辎重车上,手指灵巧地编着一根不知哪里拽来的野草,哼着不知名的野调,一只活灵活现的蚂蚱在他手中诞生。他道:“追上那就打。”
属官担心道:“联盟军气势正盛。”
公西仇一副“这能算是大事”的表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傲慢道:“气势正盛?呵,气势冒火都给它熄了!你且到一边去,挡我光了。义父那边有消息了再告诉我。”
他这个将军就是打仗的时候用得上。
平时的时候——
他干的都是文书主簿的活儿。
唉,公西仇最讨厌这些军务了。
老将军听闻消息皱眉,正欲下令让公西仇去断后迎敌,结果被幕僚使者抬手拦下。
这个整日阴沉沉的文心文士道了句:“将军,无需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宝贵时间。”
老将军也担心耽误时间会惹来彘王追责,听幕僚使者都这么说了,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幕僚使者又道:“大军言灵行军吧!”
老将军冲他拱了拱手。
他道:“有劳使者了。”
公西仇正准备翻一个身让自己晒得更均匀,敏锐感觉到什么,猛地坐起身。
他抬头看向天幕。前一息还是晴空万里,眨眼间,竟是风起云涌、电闪雷鸣!风雷做响,周遭天地之气也不安地躁动起来,这异象还影响他丹府内的武胆武气!
属官道:“何人在用言灵?”
还是这么大的动静!
莫非是联盟军追上来了???
公西仇闭眼感知一番。
他道:“应该是无害的。”
这道言灵不仅无害,甚至是有益于数万大军的。普通人感觉气血沸腾,浑身上下充盈着使不完的劲儿,武胆武者则感知丹府武胆变得活跃狂热,武气源源不断从丹府滚向四肢百骸,好似大冷天浸泡在暖烘烘的热泉,全身筋骨都舒服得张开!忍不住发出舒服喟叹。
这种感觉他们很熟悉。
分明是大军疾行时的军阵言灵。
不过——
公西仇嗅了嗅,分辨出文气的主人是谁。
他那位神神秘秘、同母异父的兄长!
当即,公西仇就变了脸色。
这种用于大范围的军阵言灵并不稀奇,但根据个人实力不同,范围、时间、效果各有不同。仅从这些文气状态来看,此人应是游刃有余,不见半点儿捉襟见肘!
大军全速前进!
联盟军追赶了整整两日,愣是没咬上人家屁股!再加上联盟军素质参差不一,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得上如此高强度的行军。一时间,阵型竟越来越松散,还有人掉队了。
沈棠见尾巴后边儿的联盟军宛若打散的蛋花汤,感慨道:“阵型这么散,这时候要是有敌人在暗中伏击,绝对会被一团一团蚕食,整个包了饺子,还是人肉馅儿的。”
也无怪公西仇会这么傲。
康时一听这话,神经都紧绷了。
沈棠余光见他像是炸了毛的猫头鹰,道:“我只是这么说而已,又不是真的——”
康时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他绑了沈棠,便意味着沈棠有时候会格外倒霉一些,所以他对“乌鸦嘴”格外忌讳。
沈棠:“???”
唯独顾池将二人心声听个清清楚楚。
唉——
他真是太难了。
沈棠这时候将“火力”对准了顾池:“顾先生,我看叛军逃得比兔子快的样子,这仗恐怕打不起来了。待局势稍稍安稳,我派人送先生回去?”也不知道乌元急哭了没有……
顾池:“……”
他能回去吗???
除非沈小郎君不喝酒。
乌元哭不哭,与他何干?
顾池脸色不善,沈棠碰了个软钉子。
联盟军一路追赶,最后不得不放弃。
再追下去就要追出四宝郡,进入彘王把控的领地,届时就是有去无回了。
吴贤盟主对这个结果黑脸,但也无可奈何——他基本默认了彘王已经拿到了国玺。
秦礼也看出他的情绪,出言宽慰,吴贤盟主摆摆手:“罢了罢了,我无事。”
现在也不是颓丧的时候。
驻守孝城的叛军撤了,但四宝郡仍有其他地方沦陷——蚊子再小也是肉,收回这些地方也算是功劳一桩。于是,重新打起精神!其余叛军可没有公西仇坐镇,也没那么多精锐挡路,联盟军自然是一路高歌猛进,多少也冲散了失利带来的阴云。
庆功宴摆了一桌又一桌。
只是——
沈棠看着满目疮痍、被叛军占领过的四宝郡各地,心情却明朗不起来,沉甸甸的。
叛军突然起事,缺粮少钱,便将目标对准了城中富户,普通百姓也逃不过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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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彘王郑跖,真是人如其名。”
沈棠一向不喜欢通过风评评价去判断一个人,但郑家兄弟绝对是个例外。
郑乔、郑跖,真真是血脉兄弟。
二人本质上也是一丘之貉。
郑乔纵容士兵烧杀劫掠,郑跖也纵容帐下那些牲畜到处撒野,夺人粮食、抢人家财、害人性命、银【人】妻女。军士手执白刃杀人砍头,全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硬生生杀到白刃卷边,城外沟壑被尸体填满,尸臭冲天。
看着那一具具高高堆积起来的尸体,沈棠的脸色是前所未有得黑沉,周身杀气萦绕,恨不得提剑将凶手全部斩尽杀绝!
叛军撤离,还不忘放火焚烧百姓民宅。
火焰冲天,染红天幕!
黑烟铺地,鸡犬无声!
这就完了?
不,还没完!
沈棠去开会,还听说被劫掠的富户祖坟都被刨干净,一具具白骨被随意抛尸荒野,若是有人阻拦,全部杀干净。虽说刨人祖坟也是行军打仗来钱的路子之一,但光天化日、连一块遮羞布都不遮掩一二的,实属罕见。
联盟军众人更是拍桌骂娘,唾沫横飞。
仿佛被刨祖坟的是他们。
顾池暗暗撇了撇嘴——但凡郑家兄弟做个人,也轮不到这些人跳出来上蹿下跳了。
他凑近问:“沈郎预备如何?”
各处叛军如蝗虫过境,他们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堆烂摊子无人收拾,联盟军也不想接手。众人都默契地不提这事儿。
沈棠沉吟道:“尽人事吧。”
言罢,继续低头喝茶。
靠着喝茶撑到今日份大会结束,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去,唯独沈棠坐在自己坐席上没动。
吴贤盟主见状,问:“沈贤弟有事?”
沈棠直接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询问吴贤盟主如何安置幸存百姓。
“他们现在无粮无钱无住所,我等一旦离去,怕会被盗匪盯上,熬不过去。”
吴贤盟主心里突突,面上挂着笑:“沈贤弟莫急,为兄会差人尽快拿出章程。”
沈棠是穷光棍儿,光脚不怕穿鞋,但吴贤盟主家大业大,财力物力人力远胜众人。综合来看,由他接手是最好的。即便联盟军搞个“众筹”,吴贤盟主也免不了挨一大刀子。
沈棠追问:“最快多久?”
吴贤盟主:“……”
他脸上笑容越发尴尬起来。
支支吾吾:“这个嘛,总要有个几日。”
他道:“急不得,急不得。”
沈棠却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几日是几日?”
吴贤盟主:“……”
他怀疑沈棠是真傻还是假傻。
就没看出来没人想接这烫手山芋?
倒不是这些人没同情心。
而是有心无力。
打仗是最烧钱的活动了。
吴贤盟主也是因为有利可图(国玺)才来的,但现在要国玺没国玺,要粮草没粮草,只有所谓的“军功”。关键是这点儿“军功”还得找郑乔才能兑现,他每天一睁眼就在亏。
倒不是说亏不起……
但那点儿家业也经不起大手大脚。
吴贤盟主压力都这么大,更何况其他小势力头目?他们拉人出来打仗,本来就养着那么多张嘴巴,再来一批,还不被吃穷?
活下来的这些人,大多都是侥幸未死的老弱妇孺,青壮早被叛军强行征走了——一群老弱妇孺,基本就等同于行走的干饭机器。
生产力远不如青壮,接纳了就是负担。
于是众人都默契一致不提这茬。
谁知沈棠这个愣头青会提出来。
吴贤盟主面上笑嘻嘻。
暗地里已经开始头疼了。
沈棠叹气:“盟主可是有难处?”
吴贤盟主顺着杆子往上爬,开始卖惨——沈棠帐下才两百多口人,那点家底养活这点儿人完全没压力,但自己帐下吃饭的嘴是用“万”做单位的,经济压力不是一个量级。
总结——
“非是愚兄不肯,实在是爱莫能助。”吴贤盟主又担心沈棠下一次会在众人面前提出来,得罪一大批人,便刻意提醒了一句,“有些话,沈贤弟说给愚兄听没事,但若被其他有心人知道了,容易遭人记恨啊……”
沈棠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吴贤盟主心下挑眉,不明所以,便小心试探着问沈棠道:“那,沈贤弟的意思是……”
沈棠:“这些人全部交给我吧。”
吴贤盟主连同顾池都震惊地看着她。
前者担心沈棠不知轻重,劝说道:“沈贤弟,你可知那是多少人?三四千老弱妇孺!他们不能像青壮一样上战场,下地耕作也不及年轻人,要过去,纯粹是浪费粮食!”
后者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担心。
沈棠淡淡地道:“我知。”
吴贤盟主再三跟沈棠确认:“你知?”
沈棠:“是。”
吴贤盟主又问:“知轻重?”
沈棠道:“是。”
吴贤盟主却不乐观,沈棠多少家当他心里有数——那日狸力带着百余人,推着大车小车赶着一群胖嘟嘟的猪,那点儿资产对于百多号人来说可以活得滋润,但再加上三四千不事生产的老弱妇孺,扣扣搜搜也只能撑小半月!
小半月之后,该怎么办?
他叹道:“且让愚兄再想想。”
有人跳出来接这个无人接的烂摊子,他没道理拒绝,但也不能是个人就推出去,特别是这人是沈棠的时候。沈棠年岁还小,不知情的外人听了还以为是自己黑心,哄骗人。
离开营帐,顾池道:“沈郎鲁莽了,此事应该跟祈元良、褚无晦他们商议一下……”
沈棠道:“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顾池不解地“欸”了一声。
沈棠笑呵呵地道:“我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所以就这么去做了。哪怕跟元良他们商议,我也会坚持己见。前几日就是这么跟小林风说的,总该给她做个好榜样。”
顾池:“粮食怎么解决?”
沈棠指指自己:“你忘了我的言灵了?”
顾池自然没有忘记。
只是——
总不能都让沈棠供应。
也不是个事儿。
再者说——
顾池忍不住给沈棠泼了一盆冷水:“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跟你走的,有些人宁愿死守故土也不愿意背井离乡,更何况是河尹那么混乱危险的地方。沈郎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棠随意挥了挥手:“我知道。”
她只是行走的大饼又不是行走的金银珠宝,也不是谁都稀罕喜欢她的。
沈棠有自知之明。
“沈郎可想好怎么说服祈元良他们?”
顾池有预感。
这事儿被祈善知道,多半会怪他身上。
沈棠神采飞扬:“这还不简单?”
糊弄祈善和褚曜,她有一手。
理由是现成的——她要走这些人,便有理由提前离开联盟军,前往河尹安顿下来,联盟军众人也不好出言阻拦。之后只需坐等谷仁举荐,便能顺理成章将河尹收入囊中。
不然——
沈棠用什么借口提前离开?
便是她想离开,联盟军众人也未必肯轻易放人——他们也怕公西仇会率兵杀个回马枪。
这事儿,第二天就有了结论。
开大会的时候,吴贤盟主将此事拿出来说,征询众人的意见——虽说众人都不想要这三四千人,但他们名义上是联盟军救下来的,“分割”的话,也要联盟军一致同意。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纷纷看向沈棠,这些眼神有敬佩的,有惊奇的,有看傻子的,也有迷惑不解的。
图什么啊?
图这三四千个拖累会干饭、拉屎?
有人委婉提醒沈棠收下这些人要耗费一笔巨财,要是家底不够丰,还是别吃力不讨好。
他们认为沈棠是打肿脸充胖子。
若沈棠有家底,也不至于手底下满打满算才两三百人。别回头养不起这些人,生出乱子还会坏了自个儿的名声,得不偿失。
对于这些声音,沈棠一一回应。
“在下家中略有薄财,咬咬牙,撑个两三月不成问题。也预备厚颜与各位借点粮草,只要撑到来年春耕,也就缓过来了……”
众人:“……”
吴贤盟主:“……”
他们不得不怀疑,沈棠要这些人的真正目的是以此为借口向他们借粮食。众人顿时有种一腔好心喂了狗的错觉——他们担心沈棠家底不够,沈棠盯着他们的粮仓???
人否???
气氛一时陷入了某种怪异状态。
直到谷仁出声才将其打破。
他道:“谷某家底虽不殷实,但着实钦佩沈郎主怜悯之心,愿意出借两百石粮草。”
其他人被提醒,纷纷出言。
与其等沈棠上门“狮子大开口”,不如自己大方点,数字大小由自己定,沈棠也不好再开口。你凑一点,我凑一点,多少都是心意。
沈棠让祈善帮着记下。
回头将借条送上门。
搞定这件事情,沈棠顺势提出想提前带着人去河尹,理由也是现成的——彘王叛军已经全面撤出四宝郡,也没杀回来的苗头,局势逐渐稳定,自己留下来意义也不大。
吴贤盟主蹙眉问道:“这么急?”
沈棠愁得叹气。
她也不想的。
但是带着这么多老弱妇孺,根本不适合随军,只会拖累大军脚程。再者,河尹那边局势也不妙,自己要尽快过去看看情况,将其稳定下来,争分夺秒,免得错过春耕。
春耕若是错过,一年没收成,她总不能继续厚着脸皮,开口跟大家伙儿借粮过日子吧?
吴贤盟主闻言哑然。
沈棠的理由的确是有理有据。
若继续强求,反而显得别有用心。
至此,联盟军只得放人。
不过呢——
大家伙儿好歹也并肩作战了一个来月,沈棠提前离开,总该给人家摆个践行宴。
至于是真心告别,还是用沈棠当借口摆宴席取乐,估摸着只有他们自己以及顾池知道。
顾池听到沈棠内心吐槽。
笑着道:“沈郎想知道?”
沈棠硬着头皮:“不,不想知道。”
全是塑料花交情,真假一眼便知。
她才不要自讨没趣呢。
众人散去,秦礼若有所思。
吴贤盟主扭头便见心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关心问道:“秦卿可是有苦恼之事?”
秦礼道:“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秦礼一副“我很想不通”的表情:“祈元良那厮什么时候改换口味了?寻了这么个赤诚单纯、善良热忱的郎主?不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祈元良相处如此好的人……”
吃力不讨好收下这些老弱妇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祈元良的行事风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听秦礼日常嘀咕祈善,吴贤盟主哈哈大笑:“秦卿,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沈贤弟年岁小,能有什么复杂心思?少年人嘛,一贯如此的。越是年少,越是不怕事儿,仗义行侠,一身热血和豹子胆,看不得老弱妇孺在自己眼前遭磨难……”
他赞同祈善不是个善类。
但沈棠的话……
这位小郎君的确是良善之人。
若非如此,也不会明知公西仇是劲敌,还三番五次冒着风险从公西仇手中救人了。
因为沈棠救下赵奉,吴贤盟主对她的好感度一直居高不下,但秦礼却没那么容易打消怀疑,他总觉得不对劲儿。吴贤盟主只得说道:“秦卿放心,大义也会随他们去河尹。”
若有不对劲,赵奉会回复的。
秦礼闻言,只能暂时按捺心下不适。
点头:“嗯。”
沈棠回去就将借条盖上自己的文心花押,再让褚曜他们将借条送过去,顺道将粮食运回来。预计两三日就能忙完,届时就启程。
这事儿动静大。
养伤中的杨都尉也听到了。
他目光诧异地看着沈棠,仿佛一夕之间不认识她了,神色略有些别扭。
“你何苦如此?”
沈棠不解:“这样做不好?”
杨都尉:“是吃力不讨好。”
他对沈棠的感官非常复杂。
憎恨有之,敬佩有之,欣赏有之……
沈棠劫税银杀了他帐下不少军士,可剩下的这些军士也全仰仗沈棠才活下来,甚至连自己这条命也是——尽管孑然一身的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但他现在的的确确活着。
杨都尉私德有亏,但大节不含糊。
仇是仇,恩是恩。
他还分得清楚。
也清楚沈棠将会面临的财政窘迫。
他叹道:“那批税银,应该能缓一阵。倘若还是不足,我这张老脸还有一些分量,虽说这些年是得罪不少人,但也有些老交情,豁出去老脸也能从他们手中借到一批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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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难啊,存稿太难了???
261:再会【二合一】
沈棠诧异地看着杨都尉。
直看得杨都尉神情不爽起来。
他反问:“怎么?不肯领老夫这个情?”
沈棠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以为……杨都尉会一直不原谅我呢,毕竟之前那些事情,我虽问心无愧,但站在彼此的立场,杨都尉一直憎恨着我也能理解……”
杨都尉被她这话说得噎住,老脸一黑:“老夫是那种不分恩怨、毫无气量之小人?”
沈棠哪里敢说“是”啊?
她笑嘻嘻道:“杨都尉自然不是。”
只是,沈棠那些前科摆在这里,杨都尉才不信她的狗屁话,说话再好听也就听听。
虽然杨都尉主动提了,但沈棠却没打算真让他这么去做。且不说这些“老交情”是真交情,还是因为利益结交的交情,杨都尉如今实力不在,只是个没有依仗的普通中年。
他要真舍了老脸上门求助,会得到怎样的待遇,啧啧啧,还真不好说……
吃个闭门羹还算好的。
要是被人冷嘲热讽一番,施舍一般给了点东西打发,其中滋味怎么好受得了?
杨都尉也是为了守孝城才沦落如今境地,念着这个,沈棠也不会让他去碰这种钉子。
她还没山穷水尽到那个份上。
饯别宴当天。
众人依旧喝酒,沈棠依旧喝茶。
酒酣之时,吴贤盟主动情地跟她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还当着众人的面让帐下悍将赵奉过去帮助沈棠还恩。联盟军众人闻言,又是一番“盟主高义”之类的溢美之词。
高光和名声都被吴贤盟主要走。
众人都称赞他为了兄弟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亲兄弟也不能比他更好了,无人再提河尹是啥龙潭虎穴。这虽然是沈棠求的,但看着吴贤盟主的笑脸,她脸上笑嘻嘻。
至于内心?
顾池又被迫更新了一下骂人词库。
联盟军众人喝得东倒西歪。
沈棠感觉喝得差不多,起身告辞。
入了营帐正要合衣睡下。
倏忽睁开眼睛。
“大晚上的,笑芳怎么还不睡?”
不仅不睡觉,还用石子儿丢她营帐?
翟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拉着她肩膀道:“走走走,沈兄别睡了,咱们也去喝一杯。”
沈棠被他推着走,正要嚷嚷却被翟乐一把捂住嘴,她只得低声道:“我还要睡呢。”
翟乐道:“你这不是还没睡?”
沈棠翻白眼:“你不吵我,我会醒着?”
所谓找她喝一杯,就是为了白嫖酒。
沈棠已经看穿这只酒蒙子了。
翟乐厚着脸皮笑笑,不反驳。
最后,二人爬到了一家还没被烧干净的民宅屋顶。翟乐早有准备,一点儿不见外地递来空空的酒囊。沈棠翻着白眼给他满上。
翟乐满足地嗅了一口,赞道:“好酒!”
沈棠打趣他。
“不是好酒能让你这么惦记?”
翟乐仰头喝了一大口,神色回味。
回味过后,眉梢耷拉,有些遗憾地摇头道:“可惜,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喝到了。”
说罢,他上身向后一仰。
仰面躺在屋顶上。
只要不低头,只看这皓月朗空,还真有几分岁月静好、世事安稳的错觉。可他知道,夜景再怎么静谧安宁,低下头颅去看狼藉内城,他瞬间就会从虚幻抽离,回归现实。
沈棠可不想躺下来看夜景。
衣裳脏了不好洗。
她双手撑着向后一仰,欣赏月色。
问翟乐:“这么快?”
沈棠一早就知道翟乐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他和他的堂兄翟欢迟早会回到东南申国,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以当下的大环境,二人一别可能就是终生了。
翟乐单手枕在脑后,侧头呷了一口酒。
满足地半眯着那双出彩的桃花眼,爽朗笑道:“也不算快,要是没发生孝城这桩事情,我和阿兄可能早就启程回申国去啦。”
他作为武胆武者,伤势好得快。但沈兄还未扎下脚跟,他和堂兄翟欢在这个关头离开也不太好,便留下来力所能及帮点忙。如今沈棠要带人去河尹,他也能放心跟堂兄回去。
只是——
“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翟乐不似堂兄翟欢那般理智。
他跟沈棠有过命交情,一起并肩作战过,彼此脾气相合,骤然分别,实在有些难受。
他左思右想、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想想还是爬起来找沈兄出来喝个酒,好好告别。
翟乐这个问题,沈棠也回答不上来。
不过——
“一轮皎月照两地闲人。只要共同生活在一片天空下,必有重逢之际。”略有些伤感的气氛让沈棠也想喝酒,不过她担心自己喝醉会撒酒疯,强行按捺,“你我何必伤感?”
翟乐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手指着那轮皎月,放下豪言:“待我和阿兄平定了东南,请你来喝酒,届时我做东,不醉不归!”
沈棠闻言诧异,她与翟乐相识多日,后者平日里的表现可没有锋芒毕露的一面。
不是热血单纯便是开朗朝气,总带着长不大的少年气,但刚才这番话却是锐气毕现!
输人不输阵!
沈棠也笑着回答翟乐。
“哈哈哈,那你手脚可要快一些了。”
翟乐不解问:“为何?”
沈棠小手一挥:“因为我要平定四方。”
吹牛就要吹得大一些。
平定东南哪里够?
翟乐并未将她这话当真,而是苦恼地调侃她道:“沈兄啊沈兄,志向远大,翟某自愧不如!既然如此,那你我未来交锋的时候,可不要顾念旧情!你我真刀真枪战一场!”
不待沈棠回复,他自己先皱眉咕囔:“唉,回去得闭关苦修,可不能输得难看。”
他现在就不是沈兄的对手,虽说他的潜力还未完全挖掘,但沈兄年岁也小,一样会成长,真对上,自己几乎没什么胜算。沈棠回答:“这事儿好说,断不会手下留情。”
翟乐愁了没一会儿,旋即又笑开。
“行,你我共勉!”
沈棠痛快跟他击掌。
“共勉!”
没有堂兄翟欢在一侧限制他喝酒,翟乐这晚上喝了个尽兴,喝到最后直接酩酊大醉。
跟孩子一般抱着柱子呜呜大哭,一边哭一边道:“沈兄啊沈兄,离了你,我以后可怎么办啊?世间再无美酒能入口了……”
站在一侧的沈棠:“……”
什么特地来告别?
这厮就是为了白嫖酒!
最后连拖带拽,将翟乐以及被他死死抱住的一大截柱子一起拖回了营帐,交给面色发黑的翟欢。翟欢颇有些感觉丢人地撇过脸,他还第一次见到自家堂弟醉得这么厉害。
沈棠道:“笑芳就交还给你了。”
翟欢接过自家不争气的堂弟。
脸色不愉地道:“麻烦沈郎主了。”
“不麻烦,笑芳也是性情中人。”
沈棠替翟乐说好话,奈何翟乐拖后腿,还抱着柱子喊“沈兄,给酒囊满上”,听得翟欢脸色又刷得黑了一层。沈棠看看天色还未彻底大亮,沾着一身淡淡酒气回了营帐补觉。
翟乐宿醉到晌午时分才醒。
沈棠这边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正如顾池担心的,那三四千老弱妇孺也不是每一个都愿意背井离乡,最后只剩一千八百余人愿意离开化作废墟的故土。面对这个结果,沈棠也无法,只得尊重他们选择。
点齐粮草和人马。
预备太阳正好的时候启程离开。
翟乐大醉醒来,草草洗漱。
吴贤盟主和谷仁亲自过来送行,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沈棠领了这情,骑在花里胡哨的摩托背上,抱拳与二人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吴兄、谷公,二位他日再会。”
吴贤盟主还礼道:“再会。”
谷仁也道:“再会。”
身侧还有看着消瘦不少的少冲。
为了压制体内的蛊祸,他吃了不少苦头,但整体精气神还不错,也学着谷仁抱拳。
“再会!”
沈棠单手拉着系在摩托脖子上的缰绳,控制着它调转方向,手一挥道:“启程!”
行了一段路,走上官道岔路口。
翟欢兄弟也正式向沈棠告辞道别。
翟欢也学着沈棠那番说辞,爽朗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沈兄,未来再会!”
沈棠道:“再会。”
二人又一一跟祈善他们告辞。
扬鞭催马,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二人身形越来越小,化作小点消失在丛山密林之间。
沈棠长叹一声,扭头看向祈善几人。
“我们也走!”
“是,主公。”
因为队伍中间还有一千八百多老弱妇孺,行进速度并不快,所幸附近叛军都已经撤离四宝郡,还有赵奉自带的千号私属部曲。
这阵容,碰上拦路截杀的盗匪也不怕。
偶尔还能听到猪崽吭哧的声音。
是的,猪崽还没吃完。
沈棠笑道:“有机会多养几头。”
碰到好日子,宰杀了添点油水。
祈善黑着脸道:“主公还想养?”
沈棠露出一副“我养猪我自豪”的表情:“养猪怎么了?人不吃饭不吃肉能活?”
祈善:“……”
他不是反对养猪。
他是反对沈棠亲手劁猪。
刀锋所过之处,一蛋不留……
这话传出去能听?
顾池:“……”
因为队伍实力不足人又多,只能挑着大路走,两个时辰歇一歇,吃点干粮补充体力。
每逢这时候,沈棠就要悄悄消失一阵子,将空空如也的竹筐填满大饼……
他们携带的粮草有限。
能省则省。
路上要是有碰到其他流民,愿意跟着的也可以接纳——不过他们一听说是去河尹,留下的极少。一来路途远,二来地方乱。
沿路荒凉凄惨,看得沈棠心情大不爽。
如此走走停停了大半月。
“过了这处界碑便离开四宝郡了。”褚曜骑在马上遥望身后,感慨万千,不知不觉他在四宝郡这块地方生活了五六年,也被拘束了五六年,人生最黑暗的低谷也在此度过。
只要能离开四宝郡,他的人生就能摆脱这种令人窒息的囚禁——褚曜一直坚信自己有展翅高飞、挣脱无形束缚的一日!
而且,就在今日!
沈棠看了一眼头顶高悬的金乌。
道:“让大家伙儿停下来歇一歇吧。”
只要条件允许,她也不勉强疾行。
她骑着摩托都感觉自己臀很受伤,更别说普通人和士兵是双腿步行,脚上的水泡也不知破了多少个。附近又有溪水,正好补充。
赵奉传信让士兵下去安顿百姓。
剩下几人凑在一块儿,算了算还有多少日子才能抵达河尹,顺便谋算怎样入主河尹。
先前说过,河尹这个地方民风彪悍,基本是全员恶人,吴贤盟主都觉得棘手。要么用米粮砸,砸到这些作恶的盗匪乖乖放下屠刀归顺,要么用重兵去清缴,将他们杀怕!
两条路子,沈棠都不具备操作条件。
这也是祈善几人这几日发愁的。
沿路招兵?
一群没经验的碰上杀人如麻的盗匪,焉有胜算?最后浪费财力物力和精力,不可取。
最后达成统一意见。
兵书有曰:因粮于敌。
他们何不依葫芦画瓢,学着去干?
【因人于敌】
一步步蚕食敌人扩大自身,再一举入主。
赵奉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
杀匪这事儿,他擅长,老本行了。
甚至连他帐下千余私属部曲,有一半也曾落草为寇,全是被他一个个打服收下的。
沈棠嚼着大饼道:“这个可行。”
河尹局势混乱,势力斗争厉害,沈棠这个空降下来的人想分一杯羹,若无足够硬的拳头和足够多的人手,地头蛇哪里会服她?
打铁还需自身硬。
她又问:“我们从哪里开始?”
沈棠一向是行动派,说干就干。
最近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赶路的路上。
闲得她骨头都僵硬了。
祈善将地图卷起。
“这个不急,路上慢慢谋算。”
倒不是他不想现在定下方案。
实在是河尹那边情况不明。
到了地方才知具体情势。
沈棠拍掉饼沫子。
吃饱喝足,准备闭眼休息一会儿。
这时,耳尖听到林风撒丫子快跑过来,她道:“郎君,郎君,水里捞上来个人。”
水里捞人不稀奇。
各处打仗频繁,敌人才没闲暇功夫帮尸体埋地里,不是随地一抛就是往水里一扔。
林风一路见得多了。
这回如此惊奇,则是因为水里捞上来这人,她是个活人!
262:白娘子【求月票】
沈棠惊讶:“活人?还有气儿?”
林风重重点头:“嗯,还活着。”
这可是相当难碰上的事儿。
能被抛入水中的尸体,一般都是被敌人补过刀子、保证这人死得不能再死那种,不是心脏捅一刀、喉咙补一刀就是通过眼窟窿往脑子捅一刀。生命力再顽强也活不下来。
捞上来一个活人……
这得多好的运气?
沈棠感觉手中的饼子也不香了。
“人在哪儿?我得去看看。”
康时暗下摇了摇头——被丢入水里,也未必是因为战争,也可能是因为自寻短见或者走投无路被逼入水……若是后面几种原因,幸运一些被救上来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沈棠已经去看热闹了。
被救上来的是个女子。
说是女子,其实看她的模样,实际年纪应该比沈棠大不了几岁,至多刚及笄两三年,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不同于当下闺阁女子的娇柔气质,此人五官生得极为英气。
便是这么一位小姑娘,身上却带着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肩头一道,后背交错三道,手臂两道,大小腿各三道……这伤势莫说一个小姑娘,便是健壮的成年男性都够呛。
被捞上来的时候,只剩半口气。
沈棠觉得有些悬,凑近看了两眼,抬头问祈善他们:“伤势这么重,她还能救回来么?”
顾池道:“应该可以。”
正所谓久病成医,顾池作为常年跟药罐子打交道的人,同时也是众人中医术最好的一个,身上常备各种救命丸子。
眼前少女伤势看着重,但伤口没染上污秽,只需保住心脉,止血,再用文气或者武气助其伤口愈合,理论上可以拉回来。
沈棠侧开身子给顾池让路,看着少女身上这些伤口,一侧的林风动容又怜悯地道:“也不知下手的歹徒是谁,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万幸万幸碰上了郎君,捡回一条命。”
沈棠拍她脑袋,林风不解:“郎君?”
“歹徒是谁我不知道,但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沈棠好笑地握起女子的手,将她手心亮给林风瞧,解释道,“你看看这些茧子,一点儿不像是干重活留下的,倒像是常年握刀拔剑的痕迹,再捏她的筋骨肌肉……”
沈棠捏了一下女子肱二头肌的位置。
莫说是养在深闺的女子,便是常年劳作的农家女也练不出啊。要知道因为先天限制,女子肌肉比男子更加难锻炼。很明显,这少女多半是个练家子,身体速度相当可以。
不然也不可能扛着这么重的伤势,在水里飘得皮肤都发皱了,还能留着半口气。
林风惊诧地瞪圆眼睛,她实在是忍不住好奇,手痒学着沈棠戳一戳少女的手臂,再捏一捏自己手臂软软的肉肉,果然不同。
褚曜猜测:“或许是个女盗。”
林风问:“为何不是个女侠?”
褚曜冲着少女衣裳勾着的金银首饰,道:“普通百姓的穿着,却身怀这种贵重物件。”
林风咕囔道:“也可能是劫富济贫。”
待少女气息稍稍稳定,沈棠让人将她移到马车上,又让个老妇人帮忙照顾。正好休息得差不多了,一行人继续启程赶路。争取在天黑之前抵达下一个适合夜宿落脚的地方。
沈棠身强体壮,睡哪儿都能凑合,但那些普通百姓不行,要是拖着病体赶路就更难了。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
夜色渐黑。
士兵开始埋锅造饭。
用过干粮,有了足够的饱腹感,众人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夜巡的夜巡,抓紧时间修养的修养。沈棠闲着无聊,借着篝火翻了翻账册,挖出来的税银已经全部记录在内。
光看账册数目,沈棠着实不算穷。
奈何吃饭的嘴有几千张。
抵达河尹之后,还得解决当地问题,吸纳流民,基础建设,发展经济,恢复民生……
每项都需要烧钱烧粮,沈棠这点家底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真是一睁眼就愁钱。
ε=(′ο`*)))唉。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沈棠将账目看了一遍又一遍。
恨不得自己多看一遍财能翻倍。
顾池道:“翻不了的。”
沈棠新下翻白眼:“你又听我心声。”
顾池嚼着带着焦香的饼子,道:“沈郎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这文士之道不受控制。”
指望他不听?
不如指望沈棠自力更生,主动收敛。
沈棠可不干。
刻意放空心神太耗损精力。
她问:“望潮可有快速来钱的路子?”
“不止沈郎想知道,在下也想知道。其实——如果沈郎豁得出去,效仿彘王叛军,倒是不错的选择。”顾池见沈棠神色一变,笑着道,“你先别生气,且听我慢慢道来。”
沈棠:“你说,我听。”
顾池道:“河尹境内势力错综复杂,几乎没有谁的手是干净的。他们既然是‘恶’,沈郎何不‘替天行道’?惩奸除恶?既能用他们的钱库解了燃眉之急,还能替百姓除了毒瘤。”
沈棠闻言挑眉,未置可否。
顾池继续洋洋洒洒道:“当然,也不是让沈郎不分青红皂白大开杀戒,只要你杀的是大部分百姓都想他们死的,沈郎便是正义的一方。不损名声,不违道义,岂不妙哉?”
沈棠依旧没有出声表态。
不过,作为能清楚听到沈棠心声的顾池,他知道沈棠的真正心思,也不怕沈棠不心动。
这是他一人的阴毒主意???
不不不,他只是替沈棠说了出来而已。
是的,这完全是沈棠自己的打算。
特别是听了林风那句“劫富济贫”之后,沈棠便想着要不要【因粮于敌】,从敌人身上刮油水。敌人从哪里来?河尹上下,任何一个阻拦她、反对她、想要她命的人!
顾池听了个完整,也是头一次觉得沈棠的心思如此契合他的心意,再聒噪他都忍了。
沈棠为何不肯直言?
不外乎是担心褚曜几个不答应。
毕竟,不管“劫富济贫”四个字多么冠冕堂皇,本质都是劫掠,她担心褚曜几个会反对。
沈棠不好说,那他就好心帮着说了。
只是——
沈棠:“再说,只要没穷到那份上。”
前面半句的时候,顾池笑容微僵。
后面半句的时候,顾池笑容愈盛。
为啥?
因为沈棠距离“穷到那份上”也快了。
沈棠被他的笑容看得略有些不自然,顾池主动请缨:“沈郎可有顾某帮忙的地方?”
只差告诉沈棠,跟他不用演戏。
沈棠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账册书页。
她道:“正好有一桩。”
顾池道:“说来听听?”
沈棠:“不知元良三人是何想法。”
让顾池帮忙去打听打听口风。
若三人反对,或一人赞同二人反对,沈棠也要慎重考虑——这不是唯一的选择,沈棠犯不着因为这个跟祈善他们闹不快。
谁料,顾池却哂笑了一声,道:“沈郎未免将文心谋士的心,想得过于干净了些。”
不熟悉的康时不好说,但褚曜和祈善两个人,底线和道德着实没那么高,沈棠这个点子,他们听了或许举双手双脚赞同。
甚至,可能她不提,他们也有心这么干。
沈棠:“……”
不待顾池再说什么。
林风小喘着跑了过来。
“郎君郎君,那位女郎醒来了。”
沈棠放下手中账册。
“醒来了?”
那位女侠(女盗)的身子骨着实不错。
白素睁开眼睛的时候,朦胧的篝火橘光顺着车厢竹帘缝隙投入车内,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模糊的车厢顶。她尝试着动一动手脚,强烈的钝疼从身体各处传到她的大脑。
她吃痛得“嘶”了一声。
停下试图起身的动作。
昏迷前的一幕幕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快速闪现,紧跟着有个妇人掀开车帘看到她苏醒,转身嚷嚷了什么。白素精力不济,听得不甚清晰,她闭上眼睛,调整气息。
脑中飞速转着。
看这情形,自己是被人救了?
啧,自己真是命大。
半只脚都踏进阎罗殿了,还能爬出来。
没一会儿,不同的脚步声朝自己靠近。
昏暗的车厢内光线亮了许多。
白素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却见一名一脸病气、气血两虚的青年将手搭在自己脉上,白素微微垂眼,并未吱声,只是心里不由得嘀咕——这人自己都一副病恹恹、命不久矣的模样,医术靠谱?
顾池:“……”
听到这段心声,眼神有点儿危险。
他放下女子的手腕。
对着沈棠道:“问题不大。”
白素闻言睁开眼睛,循着青年(顾池)的视线,看到一名唇红齿白、轮廓深邃的俊俏小娘子。看模样应该十二三岁,五官较之常人更加深邃立体,相貌属于明艳动人风格。
总之,是个能令人一眼惊艳的长相。
白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再看青年对小娘子的态度,想来这位小娘子才是主家。
她尝试张口,嗓音沙哑又虚弱。与她英气相貌不同的是,她的嗓音又甜又软,比所谓“吴侬软语”还要软糯三分,用沈棠的话来说就是“夹着嗓子”,声音年纪跟林风差不多。
还真是——
反差巨大啊。
“可是恩人救了奴家?”
沈棠如实说:“是手底下的人去溪边饮水看到了你,将你捞上来才发现还有气儿。”
白素忍着伤痛起身。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不管捞人的是谁,都是沈棠帐下之人,那么这份救命之恩按照惯例也按在她头上。
沈棠没在这问题上较真,她只关心少女经历什么,为何会受重伤,飘在溪水之中?
白素眨了眨眼,软糯糯地道:“奴家姓黑,本是附近深山小村一名农家女……那日不幸遭遇歹徒,为求清白奋力抵抗,被逼投水……若非恩公相救,怕是、怕是已经……”
沈棠看向顾池。
她看起来像长了一张很好骗的脸?
顾池压下上扬的嘴角。
由他当了这个恶人。
不客气地揭穿白素拙劣的谎言:“附近深山小村农家女?黑娘子不说,在下倒是一点儿看不出。哪个农家女有黑娘子这般涵养?哪个歹徒,强迫不成,赠你贵重金银?”
顾池在“涵养”二字上咬重了音。
白素本就煞白的脸闪过一丝慌乱。
沈棠笑着说道:“黑娘子不用惊慌,我等并非恶人,也无意刨根问底。只是救了人,总有权利知道自己救了个什么人。倘若黑娘子真有难言之隐,我们也不会强求你。”
白素不吭声,只是眼底闪过警惕。
沈棠心下微叹:“只是,有些话要说在前头——我们只是途经此处,今夜一过便再度上路。估摸着,跟黑娘子也不同路。所以,明儿一早,烦请黑娘子自行离去……”
白素一怔。
她没想到沈棠要说的是这话。
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问:“恩公去何处?”
沈棠道:“河尹。”
白素大吃一惊:“河尹?那处去不得!”
沈棠问:“如何去不得?”
白素神情一僵。
一时没能答上来。
见沈棠几人确实不是恶人,又救了自己一命,她也不好继续隐瞒:“说来惭愧,方才是奴家蒙骗恩公了,奴家本家姓白,黑白的白,单名一个‘素’字。河尹人士!”
沈棠跟顾池对视一眼。
这么巧合?
“黑娘……不,白娘子……”沈棠倏忽面露古怪之色,这个称呼有点儿意思啊,但还是继续道,“你是河尹人士,为什么会跑到四宝郡边境来?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儿家……”
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跑这么远不稀奇。
但换做年纪不大的女子就很稀奇了。
这世道,即便是祈善这些文心文士在外行走都要时刻佩剑,一个个都是能打的。
白素面露难色。
她道:“此事不好详说。”
顾池戳穿她:“盗窃财物被追杀?”
白素一听,神色严肃起来。
看她表情激动的模样,若非还是重伤之身,怕是要抄起刀子给顾池点儿颜色看看。
“那不是盗窃财物。”
顾池道:“不是?”
白素柳眉倒竖:“是劫富济贫!是杀不仁之富!虽盗匪行径,但白某问心无愧!”
沈棠:“……”
还真让林风说中了。
最重要的一部分都抖出来,白素也没什么可隐瞒了。叹了一口气,如实交代背景。
白素还真是农家女。
六岁前,她有一个贫穷但还算完整的家。
父母爷奶俱在,家中除了她,另有兄弟姊妹三人。只是老天爷不肯赏脸,再加上主家不仁,佃农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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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一月,饿死两个年幼弟妹。
同年二月上旬,祖母病逝。
祖母葬礼刚结束没几日,也就是二月下旬,祖父下地干活遭遇野猪践踏庄稼,为了保住这一年的希望,他试图驱赶野猪却因此丧命。一家人找到他的时候,那具苍老削瘦的尸体僵硬地蜷缩在地里,躯干大半被野猪啃食,表情痛苦地睁大着眼睛……
接连打击让整个家蒙上厚重阴云。
千辛万苦熬到即将丰收的前夕。
结果——
数日大雨冲垮堤岸,淹没庄稼。
打从第一天降雨开始,阿父就一直守在农田附近。为了这一地的心血背了不少债,农田遭淹,收成毁于一旦,不止一家的口粮没了着落,沉重的佃租农税更是压垮了他。
他冒雨下地抢救。
但这一切都是最无力的徒劳。
感染风寒,一病不起。
催债的上门讨债,白素唯一还活着的哥哥跟人起冲突被打破了头,催债的又想将阿娘和她拉走抵债,阿父被活生生气死。
阿父下葬第二日,阿兄也撑不住去了。
阿娘绝望之下吊死村头。
全家只剩一个孤苦伶仃的白素。
为躲避上门抓人的催债打手,她一路往深山老林跑,头也不敢回。不幸中的万幸,白素在即将饿死的时候,被路过的无名女子所救。
后者怜悯她的遭遇,便收养了她。
白素所学都是恩师兼养母所授。
待她学艺有所成,便一起帮助贫苦百姓。外人说她们是贼,但养母只求问心无愧。
只是——
两年前失手碰见一个三等簪袅,恩师拖着重伤将她带走,之后一病不起,熬不过寒冬也去了。临终前,她告诉白素,自己这一辈子没什么遗憾,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白素。
让她回归普通女子生活,安稳一生。
总好过当个刀锋舔血的飞贼。
一个不慎便有杀身之祸。
白素起初有些动摇,但见多了普通百姓遭受各种欺压和困苦,她知道自己适应不了。
依旧沿用恩师“无名”之名。
白日踩点,黑夜出手。
只要是为富不仁,便是她的目标。
盗窃来的不义之财,想方设法换做接济百姓所需的物品,只是她年纪毕竟还小,经验也不如恩师老辣,前不久失手了一次,也倒霉惊动了几名武胆武者,被一路追杀。
唯一幸运的是,这些武胆武者等级都不高,只是末流公士,但白素毕竟是个普通人,哪怕习得精妙武艺,碍于身体限制,还是被逼入绝路。纵身一跃跳入一条瀑布……
顺着瀑布流落这条溪流。
最后被沈棠帐下的人捞了起来。
这便是白素的身世了。
沈棠听完略微惊愕,惊叹地道:“世上还有白娘子恩师那般奇女子?可惜无缘一见。”
再看白素娘子言谈举止,逻辑清晰,不似目不识丁的文盲,那么养大她的人,多半也是有一定学识的。一个有学识有武艺的女人,一人一剑,惩奸除恶、仗义行侠……
这是相当难得且罕见的。
思及恩师,白素神色一黯。
自恩师仙逝,天大地大,无以为家,白素便第一次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土。河尹的情况比之当年更加混乱严峻,恶寇横行,家家户户似乎都在重复白素一家当年的老路。
只是,他们的家人没有白素那么好运,能被无名女侠收养。越是了解河尹境内百姓的生活,白素越是气愤。可她人单力薄,再怎么做也是杯水车薪,甚至会给人带去麻烦。
那混混专门盯着孤寡老弱。
白素前脚偷偷将东西送过去,不出两日便会有混混盯上他们手中这笔“横财”,一小缸麦粒、一袋子豆、几十个铜板……通通搜刮抢走。便是白素教训那些混混,仍屡禁不止。
因为这些老弱孤寡身边的邻里都可以成为“混混”,只要守不住就会被抢走、骗走……
见多了这些,白素对河尹是绝望的。
这块地方不会再变好了。
但白素也没想过去别的地方。
因为各处都差不多。
河尹……
至少是她血脉至亲的埋骨之所。
听闻沈棠几人的目的地就在河尹,白素想也不想就阻拦。那边恶寇横行,这些恶寇头顶、背地里还有其他势力支撑,路过商贩莫说保住钱财,能保住小命不失都算幸运。
沈棠若是去了……
焉有命在?
毕竟是救了自己的恩人,白素可不想看着她去送命,只是这位恩人并不打算听她的。
沈棠道:“但是,不得不去啊。”
白素想到一种可能。
“恩人也是河尹人士?”
或者是要投奔远在河尹的亲戚?
沈棠道:“自然不是。”
白素闻言露出些许急色。
“那为何?”
非得去河尹寻死???
沈棠笑道:“自然是为了去上任啊。”
白素:“……”
白素:“???”
白素:“!!!”
她被这一句话惊得完全放空了表情。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双眸瞪得极大,张嘴张合数次也没吐出一个字来,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一个贼,被官救了?不止被救,还在人家跟前大谈特谈如何劫富济贫,如何踩点下手?
白素此时的神经敏感得好似炸了毛的素商,神情写满抗拒、惊恐,恨不得逃至天边。
顾池心下噗嗤发笑。
这时候,白素倏忽眼皮轻颤地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恩人说自己要去河尹上任,但恩人不是一位俊俏艳丽的小娘子吗?
小娘子如何去走马上任?
还是说,小娘子其实是女性内眷?
亦或者说——
白素眼睛几乎要黏到沈棠脸上,半晌才发现沈棠腰间那枚极其不显眼的文心花押。
吐出一句:“奴家……冒犯恩人了。”
沈棠不解地看着她:“何处冒犯?”
白素道:“错认恩人性别。”
沈棠:“……”
不、不是,你没认错。
可她懒得解释了,反正时间会证明她究竟是男是女,只盼这些人知道真相别惊掉下巴。
一想到那个画面,沈棠郁闷的心情稍稍好转。她眉眼愉悦:“白娘子既是河尹人士,又行侠乡里,想必对河尹境内相当了解。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知道沈棠是“官”,白素刚放下的那些戒备再度升起,疏离谨慎地看着沈棠,也不敢轻易将话说得太满:“恩人请说,只要不违道义、不违本心,奴家必竭尽所能。”
“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更不会违背白娘子的道义本心,只需要将河尹大小情况,只要是你知道的,事无巨细说来就行。我打算上任后好好整顿河尹,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先前正愁,没想到上天怜悯,将白娘子送来……”
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白素并未一口应下,只是佯装体弱即将昏倒。沈棠也没指望白素立刻就给答案,顺着台阶就下了,开口让林风派人好好照顾白素。之后的事情等白素身体好转再说。
林风道:“郎君请放心。”
沈棠鼓励般拍拍林风脑袋,起身离开车厢,顾池留下药方也下了车。他跟上沈棠的步子,说道:“那个白素是在装昏。”
要不是沈棠眼神阻拦,他能当场拆穿。
沈棠道:“我如何会不知?只是不宜逼得太紧,这种事,你情我愿才有意思。强迫人家开口,未免有恶霸欺凌弱小之嫌。顾先生可真是半点儿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人家昏迷是借口。
当场戳穿,尴尬不尴尬?
顾池露出一抹“你这话可真是恶心心”的表情,直言道:“怜香惜玉也得看是对谁……”
一个立场不明确的人,是男是女都不值得怜惜,更不值得他给面子,台子拆了就拆了!
沈棠闻言失笑:“倘若白素交代的身世都是真的,待她伤势好转看到跟随而来的百姓,便知我的为人。这世上最简单最快撬开一人心防的,唯有‘投其所好’……”
既然白素将“仗义行侠、劫富济贫”这八个字视为道义本心,贯彻始终,沈棠就不担心白素会不喜欢她。白素不仅会喜欢她、欣赏她、敬佩她,还会将她视为官场清流。
在全员皆恶人的浑浊世道,在泥潭挣扎的人,哪个会不喜欢公正廉明、爱民如子、有雄心壮志力挽狂澜的明主?沈棠内心这番自恋的心声,酸得顾池五官几乎皱成一团。
他道:“沈郎,你也不用如此不见外。”
不要什么话都说出来。
他害怕!
顾池十分笃定,沈棠是故意这么说的。
脸皮厚得让他无从吐槽。
沈棠道:“我这叫心口如一啊。”
顾池:“……”
吹着冰凉刺骨的夜风,沈棠双手环胸,与顾池一道在溪边散着步,聊着天。
说那一句话的时候,她脸上漾开浓郁笑意,双眸含光,胜过头顶天幕星河璀璨。
顾池看着她,语气幽幽,带着点儿怨:“刚才沈郎是不是说了——‘在全员皆恶人的浑浊世道,在泥潭挣扎的人,哪个会不喜欢公正廉明、爱民如子、有雄心壮志力挽狂澜的明主’,还有‘这世上最简单最快撬开一人心防的,唯有投其所好’?沈郎这是在‘投我所好’吗?”
他真心怀疑一事儿。
祈善和褚曜别不是这么被糊弄的吧?
沈棠含笑歪了歪头。
神色无辜地眨巴那双黑眸。
“望潮这般好,谁能不喜?只是——”她将顾池这个问题踢回去,“你可愿‘投我所好’?”
顾池:“……”
先前还一口一个“顾先生”,戳穿她本相了,张口便是“望潮”——顾池真心怀疑,自己答案要是否定,沈郎会不会当场闷一口酒,送他上西天?这也不是不可能……
顾池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沈郎年岁还小,不知人心易变。你如今可以心口如一,但来日真位高权重了,你会知道在一个人面前毫无心声秘密可言,这人会多么可恨。”
畏惧、害怕、厌恶……
直至恨其欲死!
沈棠直言道:“对于一个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坦荡之人而言,这没什么。”
再者说——
再“可恨”能比元良的“弑主”还可恨吗?
debuff都叠这么多个了……再加一个也没啥,虱子多了不愁。只希望以后能结识几个文士之道正常、不那么废主公的。
沈棠的要求非常卑微。
顾池闻言,并未立刻回答。
二人安静无声,直到他开口打破。
顾池问:“顾某有个问题。”
沈棠:“你问。”
“沈郎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
沈棠:“……”
她还在想顾池要问什么问题考验她的“心口如一”,想了半天就在纠结这个???
就这???
沈棠一脸的郁闷:“女的!”
又强调:“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顾池:“……”
听沈棠亲口承认,顾池仍有几分做梦的感觉,哪怕他早就从沈棠的心声获知真实性别。
沈棠就非常好奇了。
“你瞧瞧我这张脸,生得这般好姿容,怎么可能不是女儿家?”好家伙,还能硬生生掰出个“男生女相”的理由解释这张脸。
顾池:“……”
沈棠又道:“要是这样都不能让你相信,我还能抖个秘密,你听是不听?”
顾池:“……多大的秘密?”
沈棠想了想:“要是听了之后还留不下你的心,我只能留下你的身体了。”
顾池闻言果断选择了不听。
“主公如此赤诚坦率,池岂会不信?”
沈棠:“……”
修整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便启程。
边走边吃干粮,不耽误时间。
白素感觉到车厢在摇晃,从纷杂冗长的混沌梦境醒来,随着五感逐一归位,她感觉队伍的脚步声似乎过于多了。勉强坐起了身。
她所处的队伍在中央靠后位置。
白素小心翼翼掀开车帘,入眼所见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精壮部曲,甚至不是家丁护卫,而是一群削瘦、面带憔悴的百姓。
多是老弱妇孺。
年纪大的,华发满头。
年纪小的,尚在襁褓。
他们行在中间,最外边才是一群身穿布甲、皮甲的青壮,或骑马、或步行。
尽管前者行走很慢,后者也未出声催促,而是有意识调整脚步,保证不让人掉队。
这一幕看懵了白素,闹不明白了。
264:沈大善人【求月票】
白素的动作惊动照顾她的妇人。
妇人问:“娘子可是需要点儿什么?”
白素被逮了个正着,心底无端浮现几分心虚。她神色尴尬地放下了车帘,倏忽计上心头,准备从妇人口中挖出点儿什么情报:“没什么需要的……夫人可知那位郎主来历?”
妇人警惕道:“你问这作甚?”
“奴家遭逢大难,遇上恩公才侥幸捡回一条命……”白素垂首,柳眉婉约,刻意遮掩过于英气姣好的面庞。只听那娇娇软软的声音,脑中下意识便脑补出一位娇弱的小娘子。
没有人会对弱小可怜的人提起防备。
甚至会心生怜惜。
妇人道:“原是如此,唉,可怜了。”
她怜悯地看着一身伤势的白素,不禁脑补一出“娇女子遭逢厄运,狠恶霸仗势行凶”的戏码,再由己及人,终是放下了戒备。她轻叹一声,打开话匣:“郎主来历,小妇人也不知,只知道姓沈,是个难得的大善人。”
白素闻言诧异。
“大善人?”
夫人点头:“是。”
“夫人是那位沈郎主治下百姓?”白素又问妇人,问题尖锐了些,“跟随沈郎主千里迢迢去河尹——夫人可知河尹是什么龙潭虎穴?更不提一路上风餐露宿、舟车劳顿……”
妇人只当白素是关心好奇。
至于话中那点儿“茶言茶语”,她并未察觉。只是顺着白素的问题一一回答。
她道:“小妇人可不是沈郎主治下百姓,家中四代居于四宝郡境内,土生土长的本土人士。前阵子乱军作祟,小妇人家中上下几口都丧了命,只剩小妇人和年幼稚童……”
一个不算年迈的女人,一个懵懂不知的孩童,家中积蓄被乱军抢劫一空,民宅被一把火烧光,无积蓄、无钱财、无谋生手艺……试问,二人在这个世道,如何安稳活下来?
这种组合跟年迈的老人一样好欺负。
若不跟着沈棠,而是选择留在故土重新开始,妇人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自己会遭遇什么。
她需要外出寻个谋生工作,无法时时刻刻待在孩子身边,她的孩子会被欺负,因为大家伙儿都穷疯了、饿疯了,孩子更大概率是被拐卖,下场再惨些,混进肉铺充作肉脯。
倘若幸运一些,孩子无事,但不意味着她就安全了——因为住宅被焚烧,她无家可归。
要么带着孩子住在残破建筑混日子,要么搭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茅草屋住下,毫无安全可言。半夜熟睡,甚至会有不同的流氓混子钻进茅屋,盗钱财、强迫她、讨便宜。
这种事,太常见了。
因为她没有防身的本事、家中也没有强壮的男人,孤儿寡母就是会被欺负,被欺负了也无人替她伸张喊冤,她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欺凌女子和孩童,风险最小收益最高。
妇人哪里还敢留下来?
哪怕知道河尹是险恶之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再不济,这几日她和孩子都能吃到干粮,走得慢也不会被军爷鞭笞威胁。妇人甚至因为照顾白素而获得额外报酬。
妇人之言,白素如听天书。
不过,她第一反应不是沈棠如何善良而是感慨此人“巨富”,要知道整个队伍可是有三千多人啊!是三千多人,不是三百多人!
三千多张嘴!
普通百姓占了六成!
其余四成皆是私属部曲。
粮食不紧着能打仗的青壮男人,反而匀出来给老弱妇孺充饥,虽然不是各个都能十分饱、填饱肚,但他们吃了有力气能走这么多路,而不是“躺着饿不死”的最低标准……
白素心里粗略估算一下。
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沈郎主不是家大业大的巨富,那就是个十足十的傻子,不然哪有人会这么干呢?
白素应和道:“沈郎主心善。”
妇人也一脸庆幸地点头。
她也是经历过灾年的,那时候国家还是辛国——不是这里出了蝗灾、便是那里出了水灾,百姓日子过得“跌宕起伏”,常年在“快要饿死”以及“有点饿但饿不死”之间来回横跳。
一旦发生灾情,有些地方会放粮赈灾。
所谓的粥,粥水偶尔清得能数清楚多少麦粒,偶尔混浊得掺杂了一半的泥沙,维持着百姓喝了能“躺着饿不死”,别说拖家带口日行多少多少路程了,多说两句话都没力气。
两相比较之下,妇人真心觉得沈棠是个大善人,不止是她一人,忐忑选择跟随的百姓都是这般想的。他们留在本土没有活路可言,心一横才选了沈棠,谁知能吃饱肚子。
因为沈郎主大多时间都在队伍前头,因此没看到——部曲兵士给百姓发粮,拿到干粮的百姓无一不是含着泪收下,不是狼吞虎咽吃下肚、担心留不到下一顿,便是舍不得吃,偷摸藏起来,担心有了这一顿没了下一顿。
但他们没想到,顿顿都有。
这大半月下来——
让停就停,让歇就歇,让行就行。
有哪个喊过苦、喊过累、喊过不愿意?
没有!
一个没有!
白素闻之神色动容。
不过,她担心妇人有夸大其词之嫌,想亲眼看看。又半日,白素用感觉身体好一点儿,想下车走走、换换气为理由,趁着一行人停下来休息的功夫,被妇人搀扶着下车。
部曲兵士正在提着竹筐发干粮。
白素暗暗伸长脖子去看。
竹筐中果然是满满的圆润饼子。
这些饼子用料非常实在,又厚又沉。
部曲兵士发到白素的时候,瞧也不瞧,给她也递了一张。基本是大人两张,小孩一张。
一半休息的时候吃。
另外一半路上再吃。
白素嚼了一口没什么滋味、但闻着有麦香的饼子,混着口水将其软化,咀嚼咽下肚。
妇人给她递了一截竹筒。
这是用来喝水的。
莫说这些百姓家当都被烧毁了,即便没有,逃亡路上也不会锅碗瓢盆带齐全,饮水器皿短缺。正巧路过一片偏僻的野竹林,沈棠毫不客气地指使赵奉帐下私属部曲去砍。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可惜了。
白素接过,低声道谢。
她吃着的同时,暗中观察那些百姓的表情,果然如妇人所言,并未作假。她心下一叹,将那个饼子连同掉下来的饼渣全部吃完。这时候,昨晚见过的小娘子向这边靠近。
白素见林风冲自己来的。
笑着问道:“可是恩人见我?”
林风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
她道:“不是。”
白素不解:“那小娘子这是?”
林风:“女郎伤势未愈,需要调养。”
她看了一眼身后侧跟着的屠荣,努了努嘴,屠荣认命一般将一小锅东西端给白素身侧的妇人。白素起初不解,待那口小锅靠近,敏锐嗅到一股诱人肉香,不由得吞咽口水。
她问:“这是?”
林风如实回答:“哦,这是斥候探路的时候,顺手猎的野物,让拔了毛煮了。”
白素知道这是好意,但她吃过一张饼子了,再加上伤势折磨,此时没什么没胃口。
便想借花献佛给林风。
林风谢过她的好意:“女郎心意,不好推辞,只是奴家还在守孝,饮食上有些忌口。”
虽说这阵子都在赶路,甚是辛苦,但她老师的手艺可比庖子好了不知多少,日日都有荤食供应——老师下厨是为了自家郎君,顺手也会给其他人留一小份,饱一饱口福。
只是她和屠荣还在孝期,饮食有忌讳。
他们那份特殊一些,要另外做。
林风年纪不大,胃口也小。
这大半月硬生生圆润了。
白素歉然道:“是奴家唐突了。”
那一锅汤便让她转交给了妇人的孩子。
看着那孩子一点儿不怕烫,吸溜吸溜几口便将香浓的乳白汤水喝完,大口大口嚼着锅中不算饱满的肉块,一脸心满意足,白素怔怔看着,蓦地有些心酸,眼眶随之泛红。
妇人问:“娘子可是哪里不适?”
白素低头避开妇人关心,不愿脆弱之色被他人看到,她缓了缓情绪,不一会儿便恢复常色,低声道:“无他,只是看到夫人孩子,想起薄命早夭的弟弟和妹妹……”
严格说来,他们也不算是饿死。
那时候家里真的是太穷太穷了。
阿父又是求人又是背债也只能保持一家几口勉强饿不死,两个弟弟妹妹年纪小,分到的食物也最少。他们实在是饿得厉害,常常腿软晕眩,饿得难受就去喝水……
有一日,家中大人都出去了。
俩孩子待在家中玩耍。
此时,村头癞子经过门口,看到俩孩子过家家一般你扮演阿父、我扮演阿娘,埋锅造饭,癞子便嗤笑了一声,哄骗这俩孩子村头有个地方,那里的土比肉香多了。
人吃了以后无病无灾!
他们还真去挖了,挖了还真狼吞虎咽吃了,还不忘给祖父祖母、阿父阿娘、阿兄阿姊留一份。阿父劳作回去的时候,俩孩子已经被粘稠的泥巴活生生噎死……尸体僵硬。
白素比恩师“贪婪”。
她这辈子遗憾的事情太多了。
例如,遗憾幼弟幼妹来到世上走一遭,竟连“肉”是和滋味都不知道,至于那赖头……
上门讨说法反被嘲讽,祖母也是因为这一遭才跟赖头老娘动粗,之后一病不起……
妇人不知缘由。
但看白素眼底伤感便知是自己儿子勾起了往事,心下咯噔,吓得她连忙暗中挥手,使眼色示意儿子快离开白素的视线。
在妇人看来,沈棠愿意出报酬让她照顾白素,便意味着白素娘子是非常重要的贵人,自己可不能怠慢,更不能让对方不快。
白素并未错过妇人的神情和小动作。
她稍微一想便知为何。
只是笑了笑,没说其他的话。
赶路是非常枯燥的事情。
如何枯燥呢?
枯燥到沈棠也感觉无聊,内心编排狗血话本的程度!她倒是自得其乐,可怜了顾池“追更”听故事,有了上半截,没了下半截。
好似那内庭宦官,开了个头,下面没了!
人否?
非人哉!
顾池露出宛若便秘七八日的哀怨脸。
看得祈善一脸稀奇。
他跟顾池本就是臭味相投的相识。
说话也不用太顾忌,直言:“真不用让褚无晦给你饭食里边儿撒一把巴豆粉?”
顾池不解其意。
祈善从布袋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背后纹路精致小巧的圆形铜镜,亮出来。
示意顾池看看镜中他的脸色。
顾池慢了一拍才回过未来,脸色不善地道:“巴豆粉?你留着自己慢慢品尝吧!”
这厮就该吃一碗浓稠浓稠的巴豆粥!
损不损啊!
祈善被骂了也不气。
因为他知道顾池比自己更气。
沈棠听到后方祈善笑声,脑袋冒着问号,向后一看,正好看到顾池提着剑鞘威胁祈善,祈善一副“你有本事你拔剑啊”的挑衅脸……
沈棠跟康时嘀咕。
“回头,季寿跟元良打听打听。”
康时正扭头看热闹。
“打听什么?”
沈棠道:“他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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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距离14号越来越近了……
心虚……
今天翻了翻资料,突然发现古代很早就有以工代赈的例子。办法是好办法,但问题难点不在于这个主意多精妙,而在于粮食,地主家也没粮了啊……
265:我有了【求月票】
康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不解问道:“麻袋……作甚?”
还是询问祈善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他的脑袋瓜似乎蹦蹦蹦跳出三个大问号。
沈棠被问得一噎。
不知该怎么解释这就是一个梗?
见康时一脸认真求教,沈棠蓦地生出几分郑重来,睁着眼睛胡诌起来。
“这句俗语源自老家,意思是看到某个人或者某个物,觉得他/它非常可爱,想抱回家,于是问对方喜欢什么颜色麻袋。用对方喜欢的麻袋将其带回家,表达喜爱之情啦。”
康时听闻此言,神色流露几分不赞同。
“不问自取视为偷!”
沈棠:“……”
康时继续道:“用麻袋取的死物,视为偷;用麻袋绑的活人,即为略卖。略卖人口,非法囚禁……这这这,这般可恶的恶徒行径,怎么能说是表达喜爱之情?实在是荒唐!”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被询问的人是祈善。
他表示不能理解并且大为震撼。
面对康时痛心疾首的眼神,沈棠讪讪地改了口:“啊,这……其实还有一重意思……”
康时用眼神询问第二重意思是啥。
沈棠脑袋瓜紧急转动,脱口而出。
“第二重意思是——看此人不顺眼,便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将那人套麻袋打一顿,被打的人不知自己被谁打,吃了哑巴亏。用对方喜欢的麻袋颜色去套他,多少也有点儿戏谑嘲讽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
话未说完,余光看到菜鸡打架的两人——祈·战五渣·善和顾·战五渣·池不知何时停手,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前者目光幽幽,带着几分危险,后者眸光含笑,嘴角勾起。
沈棠一看顾池这么笑就知道这厮心里多半憋着坏,心下暗道一声“完犊子”!
果不其然——
顾池刻意提高了声音。
笑道:“沈郎可是替顾某问的?”
虽说先前喊了主公,立场归宿也很明确了,但顾池在人前还是习惯性喊沈郎。他刻意在“沈郎”二字上面咬重了读音。他话音落下,沈棠便看到祈善的眸光越发微妙起来……
求生欲瞬间上线:“不不不,我虽然是替望潮问的,但我这个问题是第一重意思!”
自己就是一条无辜的池鱼,这俩在城门放火,何故牵连与她?心里则想着以顾池祈善俩人的脾性,被对方套麻袋是迟早的。
谁知康时却补了一刀。
他疑惑看着顾池手中提着还未出鞘的剑,再看祈善一脸嫌弃的表情,似笑非笑道:“哦,原来如此。先前还担心元良与望潮交恶,想着从中说和,看样子是在下多虑了。”
祈善:“……”
顾池:“……”
沈棠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祈善先前不止一次说过他手中的佩剑不是装饰,沈棠只当他吹牛,看着身板也不算多厚实,提剑能干几个人?结果他拔剑出鞘,好家伙,剑锋凌厉,还是马上剑术,灵活多变,游刃有余。一脸痨病相的顾池更令沈棠惊叹,拔剑干仗竟是半点儿不虚!
沈棠看着热闹吃着瓜。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玩意儿。
突然嘿嘿发笑。
唯一没跟着胡闹的褚曜收回观战视线——祈善和顾池的剑术明显在伯仲之间,一时半会儿伤不了对方——见沈棠展颜,心情也好了三分:“五郎是想起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沈棠试图压住笑弧:“只是突然想起一句家乡俏皮话,有些味道,出口不雅。”
褚曜:“……”
见识过沈棠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俏皮话,他聪明地保持了沉默,能称得上“出口不雅”,多半屎尿屁之流。奈何有个不知情的新人康时,他竟然顺着问题问是什么俏皮话。
沈棠以拳抵唇,轻咳两声。
“也没啥,就是夸人能文能武。”
康时神色不解。
俏皮话就是歇后语,一般分为上下两句,沈棠的回答明显是下半句,那么上半句呢?
沈棠道:“被窝里头出虚恭。”
褚曜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出虚恭???
这话的确有些不雅,很有味道,但康时仍旧不解:“这与能文能武有甚干系?”
褚曜:“……”
沈棠:“……”
康时还未能转过弯来,祈善和顾池已经齐刷刷停了手,二人难得立场统一、精神吻合——回头好好掰一掰沈小郎君/沈郎的功课!其中又以祈善的情绪最为迫切。
为何迫切?
祈善真担心哪天俏皮话搁在沈棠口中也能成真!好家伙,想想那荒谬可怕的场景,沈小郎君要鼓舞己方兵士士气,为兵士增强实力,于是在两军阵前,张口来一句“被窝里头出虚恭——能闻(文)能捂(武)”!
敌方会不会笑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己方先羞愤得恨不得钻地缝!这绝对不允许发生!
听到整个心声的顾池:“……”
祈元良这个假设真的可怕!!!
更可怕的是,搁在沈棠身上似乎、或许、也许……是有那么点儿可能发生的!!!
赵奉看着吵吵闹闹的几人,陷入了某种诡异的自我怀疑的沉默之中——眼前的祈善跟他了解到的祈善,根本是判若两人嘛。完全无法理解先生(秦礼)为何那般忌惮此人。
赵奉曾是祈善某一任主公精心培养的精锐,他也知道前任主公之死跟祈善脱不开关系,也知道后者有“恶谋”的诨名。但他跟祈善没啥交情,至多打过照面,说过两句话。
并未深交。
更多的了解还是从秦礼那边听来的。
如今再看祈善,挺开朗一年轻人……自家先生(秦礼)对他这般忌惮,会不会太过了?
揣着疑惑,赵奉埋头干自己事情。
即将入夜的时候,缓慢前行的队伍又一次停歇下来,就地埋锅造饭,士兵循着斥候探查好的方向去打水。赵奉跟共叔武一块儿安排巡逻护卫,防备可能发生的偷袭。
说起共叔武——
赵奉对此人相当欣赏。
他看得出来,共叔武帐下那些部曲都是杂牌,估摸着收服还未多久,但在共叔武的操练之下,已经像模像样,纪律尚可。虽然还未达到令行禁止的程度,但勉强也能用。
需知每个武胆武者组建的私属部曲,每一个兵士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再由长年累月的磨炼训练出来的。那两百多号杂牌跟自己的私属部曲不能比,但表现也不算拉胯。
这是相当不容易的。
这说明共叔武操练士兵的确有一套,赵奉便去跟他交流取经,一来二去也算混熟了。
很快,赵奉便注意到这群杂牌之中有一个人相当醒目,身高体格在一众杂牌鹤立鸡群。
安排好琐事,赵奉坐下喝了口水,视线却牢牢落在狸力身上,火热眼神几乎要穿透后者衣裳,将每寸肌理的走向、根骨的情况摸清楚。他眼光老辣,如何看不出狸力天赋?
他道:“这是一棵好苗子啊。”
心痒痒,想挖人。
若能将狸力挖过来,好好培养,必是自己最得用的左膀右臂,以后兴许也能接替自己的位置,为主公效劳——别看赵奉年纪还不算老,但他已经在考虑自己的后事了。
共叔武看出他想挖人的心思。
淡淡道了句:“只是可惜。”
赵奉不解:“可惜什么?”
共叔武摇头着解释说:“可惜狸力不是武胆武者,他虽有天赋、根骨也顶尖,奈何少时家贫,也没门路走上武道……浪费了。”
赵奉火热的心一下子熄灭。
看看狸力又看看共叔武。
眼神写满了“你莫不是骗我”几个字,共叔武好笑:“不信?不信可以招他过来瞧瞧。”
让赵奉失望了,狸力真不是武胆武者。
正要叹气,搭着狸力手腕的他倏忽咦了一声,惹来一侧共叔武注意。赵奉在狸力不解目光下,捏着他手腕移到共叔武方向。
“半步大兄弟,你看看他这经脉……”
狸力心下咯噔。
他的经脉如何了?
共叔武虽不解,但还是将手搭了上来,仔细感知赵奉说的那一条经脉——把脉把着把着,他的脸色霍地一变,双目惊得瞪圆,死死看着啥事儿也不知道的狸力。
狸力那叫一个慌啊。
是好是歹,好歹跟他吱一声。
莫不是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那一瞬,狸力连自己埋哪儿都想好了,他的坟墓一定要朝向夫人所在的方向……
结果——
他明白了何谓“大悲大喜”。
共叔武又惊又喜地道:“是武气……”
简简单单三个字,落在狸力耳中却如平地惊雷,炸得他耳朵嗡嗡乱响。
咚咚咚——
心跳强劲有力。
这一刻,他的天地陷入了寂静,完全听不到除了胸腔那颗心脏有力跳动之外的声音。
是……武气?
他经脉之内有武气了?
何时的事情?
狸力用力回握共叔武,紧张激动胆怯……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眼睛瞪大到眼角几乎要裂开。半晌他才找回了自我,不敢置信地问:“您是说——我的经脉之中,有武气?”
共叔武蹙眉,狸力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赵奉道:“很微弱,但的确有。”
共叔武缓缓地肯定点头。
狸力呼吸急促,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
就在二人以为他吓傻的时候,半跪着的狸力倏忽原地窜起,一蹦蹦得老高老高,抓住个人就大叫:“我有了,我有了——我真的有了!”甚至连被抓的人是谁都没注意。
白素:“……???”
狂喜到“疯癫”的狸力转移目标。
他一把抓住另一个在巡逻的士兵,双手抓着人家肩头大叫:“哈哈哈哈,我有了!”
被抓的士兵一脸懵逼。
吓得缩了缩脖子。
幸好狸力并未抓他太久,而是将目标转移到下一个,逢人便大喊大笑说自己有了。如果有人问他什么有了,狸力便会邦邦两下拍着自己结实的腹肌:“是这里有了!”
“哈哈哈哈——我真的有了!我有了!”
至于被他抓住分享喜悦的人——例如白素——会不会傻愣在原地,那就与他无关了。
白素懵逼地扭过头,与照顾她的妇人对视一眼。良久,她低头看看自己腹部位置,抬手虚抚一下,不可思议地喃喃:“原来,男人也可以有孕啊,这、这真是闻所未闻。”
妇人也被吓傻了。
听到白素喃喃,她也恍惚:“可、看他肚子平坦,脉象还浅,如此大力拍打肚子……”
见狸力喜不自胜到“疯癫”状态,再看他年纪也不小了,想来求子之路颇为艰难……再开心也不能如此粗暴对待腹中子女。
不慎掉了,那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妇人感慨地摇了摇头,转念一想,可能是“初为人父/母”,喜得忘了分寸也是可能的。
临时营地也不大。
狸力这么一通折腾,沈棠也听到风声。
初时也误会,转念一想便明白为何。
正准备喊狸力过来了解情况,林风跑过来说白素娘子寻她有事,沈棠只能暂时将狸力的事情押后。再见白素,她的神色全然没了先前的戒备:“白娘子伤势可好多了?”
白素上前一个福身。
沈棠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诧然”道:“白素娘子这是作甚?若是感谢的话,先前不已经说了?何需如此多礼?”
白素不顾沈棠阻拦。
神色固执坚毅:“此番不为致谢。”
沈棠毫无尴尬的意思。
白素继续道:“是为致歉。”
沈棠“纳闷不解”:“歉从何来?”
“奴家先前不知沈郎主大义,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汗颜无地,故此致歉。”
沈棠一听是这个事情。
神色始终温柔宽和,不见半点儿不悦。
她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情。面对陌生人,心怀警惕是正常的,怎么能算白娘子的错?一时误解没什么,更不需要道歉。”
沈棠这么说,但白素却不这么想。
她不想让任何一个善人蒙受“冤屈”。
这两日,她冷眼看着一切。
将跟随沈棠的百姓底子摸清楚。
人人发自内心感激沈棠。
白素深知这些是做戏做不出来的。
即便能做戏——
做戏给她看,图什么呢?
白素问心无愧,但世俗来看,她的确是一个小小飞贼——值得沈棠每日耗损那么多粮食给老弱妇孺,只为博取自己的信任好感?
白素又不傻。
她道:“奴家白素,任凭沈郎主差遣。”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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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章说总是跑行这个——
一般是两个原因啦。
第一呢,香菇修改句子啊,错别字啊,不通顺的毛病啊……
第二呢,纯粹是因为强迫症。
香菇常用十七号字体,每一段都整整齐齐,就很舒服,嘿嘿,码字的时候也会有意识控制每一行的字,偶尔失手嘛,就会修改一下???
266:没问题吧?【请个假】
白素本就是河尹本地人士,又在此地踩点当飞贼,对河尹的情况再了解不过。这片地方有几家富户、每家有几人、内宅关系和谐还是不和谐……大大小小的八卦是如数家珍。
倘若沈棠有需求,白素甚至能说出各家各户家丁护卫换班巡逻的大致时间规律……
内容之详尽令闻者叹服。
不过,这在白素看来不算什么。
她的职业是啥?
飞贼啊!
一个贼下手之前不将目标摸个清清楚楚,一旦失手丢的就是自己的小命,白素自然是想方设法、使出看家的本事。她为了踩点,甚至有好多个马甲,能轻松混入目标内宅。
当然,白素能这么轻松,也跟女子被轻视的大环境分不开关系——谁能想到他们眼中娇弱可欺的弱女子会是来去无踪的飞贼?在大众印象中,盗贼多是长相猥琐的青壮。
沈棠津津有味地听着。
白素实在是太适合讲故事,从她口中讲出的内宅八卦可比联盟军的勾心斗角有意思。
例如,河尹大户张氏家中就有一个大八卦——张夫人与其丈夫成婚多年,膝下仅一子,天生痴愚,五岁了还不会说话,嘴歪眼斜,涎水不止,夫人为保名声,接连给丈夫纳了十几号小妾,却怎么也生不出健康的第二个孩子,外界议论纷纷,夫人急得嘴上冒泡,听了某位高人指点去收了个养女。说待一年后,养女豆蔻年华,必会得偿所愿。
沈棠连忙追问:“然后呢?”
白素道:“一年后,那位夫人肚子还未动静,据说气得带着家丁护卫抄着棍子打上门,要那位高人给一个说法。谁知那位高人却说灵童已至,只待瓜熟蒂落……”
孩子是有一个,但不在夫人肚中。
沈棠的脑洞何其大,瞬间就猜到套路。
“莫不是那名养女与养父暗结珠胎?”
康时皱眉道:“这不是悖逆人伦?”
虽说养父和养女并无血缘关系,但这个时代更看重名分,只要认下来,名分给了,那就跟亲生孩子没啥两样。康时更倾向于是小妾有了孩子,但事实证明康时不懂“套路”。
白素揭晓答案,还真是养女暗结珠胎。
夫人回去查了一圈小妾,没一个怀孕。
她正纳闷,谁知自家丈夫先招了。
预备将养女换个身份收为小妾。
沈棠又道:“你先别说,让我猜上一猜,我怀疑这个养女虽与养父有不正当关系,但养女腹中胎儿未必是养父的。”
白素惊愕地看着她。
还真是!
张夫人看着坦白从宽的丈夫,目瞪口呆,怎么也无法接受!因为她准备将这个投眼缘的养女留作自家傻儿子的媳妇,结果被自己丈夫摘了瓜!再加上养女哭哭啼啼,求她成全,气得血压直线飙升,叱骂二人不要脸!
结果,她这么一闹,事情大了。
白素惊奇:“沈郎主怎如此清楚?”
这些丑闻还是她想方设法打听清楚的。
外界极少有人知道。
毕竟不管是养父女悖逆人伦还是养女尚在闺中便与人厮混,又将孩子栽赃到养父头上……一旦传出去,这个家族的女子还想议亲?
这种事情直接在宗祠就偷偷搞定。
查出来的内容,震惊一众吃瓜群众。
“想也知道,那男人跟夫人多年就一个痴愚儿子,后院十几号小妾都没动静,问题十有八【九】出在男人身上。偏巧养女跟他有了首尾就暗结珠胎,多半是绿帽无疑了……”
沈棠顿了一顿,脑中倏忽灵光一闪,问,“养女腹中孩子生父是那位高人?”
白素眸光一亮:“这也能猜中?”
沈棠摆摆手:“这都是老套路了。”
本以为这是畜生不如的养父对养女下手,仔细一追究,原来是高人和养女联手仙人跳,预备给二人亲生子女改一个户口。
既然狗血,那就将狗血贯彻到底。
沈棠继续发挥脑洞:“这位高人和养女都是普通人,哪里来的胆子玩这么大,背后莫不是还有隐衷?例如旁支庶子什么的看人家不爽,想通过这种手段夺取家财?也或者,高人和养女也是苦主,为报仇才行此下策?这种故事要不断反转套娃才有意思。”
白素闻言彻底服了沈棠。
崇拜地看着沈棠:“几乎全中。”
高人和养女还真是两个倒霉催的苦主。
高人家中的良田被养父用卑鄙手段低价骗走,导致一家饿死的饿死,活着的也愧疚自尽。养女身上也背着血仇,她生父挑货到集市贩卖却被养父的车架撞死,家里顶梁柱倒下,生母上门讨说法却被家丁护卫殴死。
二人偶然听闻彼此血仇,一拍即合。
但正如沈棠说的,这俩只是普通人,要是无人帮助,光是扮做高人取信求子心切的张夫人都做不到,更别说之后的戴绿帽、闹丑闻。
帮助他们的人还真是张氏旁支庶子。
沈棠也就随口这么一猜。
没想到还真是兄弟同室操戈。
诸如此类的骚操作斗争,白素能不停歇地讲个一天一夜,保证每个故事剧情不同。
沈棠一边听一边在脑中绘制各家关系图。
剪不断,理还乱。
白素又道:“奴家曾听闻‘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他们平日内斗虽厉害,但沈郎主若要入主河尹,他们势必会团结起来。沈郎主人手不足,破局怕是不容易……”
每一家都有姻亲关系。
俗话说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先前局势还安定的时候,河尹还属于辛国管辖,派下来的官员不是在路上遭遇猛兽盗匪,便是上任没两年死于各种意外。唯一任期长的,那就是个完全不管事的傀儡。
白素担心沈棠一过去就会遭到围杀。
她注意到队伍大半都是老弱妇孺。
精锐青壮仅千余。
过去就是送菜啊。
这个道理连她这个飞贼也懂。
沈棠笑了笑道:“人手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破局——倒也不是做不到。白娘子倒是给了我一个启发。”
白素诧异:“奴家?”
沈棠道:“你说张家养女和那位高人都是在张氏宗祠,被强行灌毒抛尸荒野?”
白素疑惑:“这有什么不对吗?”
沈棠笑而不语。
康时道:“不对的地方大了去了,辛国被灭,河尹早就由庚国接手,想必也派遣了人手过去。案子应该守庚国的律法,张氏为遮丑闻却在宗祠动用私刑灭口,无法无天。”
白素苦笑道:“若他们惧怕这个,也不会横行河尹这么多年了……唉,没用的。”
沈棠却笑着出声,问道:“怎么会没用?他们敢说自己执法办事毫无冤假错案?”
白素迷惑不解。
“冤假错案怎会没有?”
河尹被害死的百姓还少吗?
林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她求救似得看向老师褚曜。
褚曜道:“谁能保证这些冤假错案里面儿,没有五郎苦苦寻找的血缘至亲,是吧?”
自家的“血缘至亲”在河尹被他们滥用私刑搞死了,沈棠上门踢场子没问题吧?
踢场子的时候,有人反抗,于是苦主不慎失手杀了几个反抗暴徒,这也没问题吧?
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事出有因!
亲缘惨死,能而不报者,非人哉!
报仇的时候发现有人滥杀无辜、蔑视庚国律法、不尊国主郑乔统帅,于是沈棠出手,一家一家雷霆袭击寻找证据,这也没问题吧?
“不小心”翻到“谋反证据”,这也没问题吧?
不服的杀了,也没问题吧?
所以,接下来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话音落下,祈善几个连连发笑。
白素:“???”
沈棠也笑着道:“是是是,我突然想起来,确实有一个未出五服的阿姊投奔河尹亲故……这世道这么乱,希望她这会儿无事……”
白素:“???”
------题外话------
_(:3」∠?)_
还差一千五百字……熬不出来了。
今天脑子突然疼得厉害,一直钝钝的疼,也不知道咋回事,跟我妈通讯视频,问我脸色咋这么青了,实在是遭不住。勉强扣完,我先去睡了。明天后天还得准备……
PS:今天倒大霉了,手机还摔坏了……本来还想这台mate30pro用到华为王者归来的……ε=(′ο`*)))唉
267:河尹张氏【二合一】
白素神色茫然地看着发笑的几人。
她喃喃道:“沈郎主……真有这么一位未出五服的阿姊在河尹受难?还是说……”
沈棠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厚颜无耻地说道:“这个嘛,有必要的时候,可以有这么一位‘阿姊’,做人要灵活变通。”
白素:“……”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没想到沈郎主“无中生姊”如此自然随意,目的只是为了“栽赃陷害”?
不不不——
沈郎主这么做怎么能叫“栽赃陷害”?
这分明是替天行道啊!
以沈郎主之善心,倘若真能铲除那些为富不仁、为吏不公的虫豸,与河尹数万百姓而言却是“逃出生天”,盼来了柳暗花明。非常时候用非常手段,这非常非常非常河狸!
白素如此说服了自己。
她神色坦然道:“沈郎主所言极是,此仇不报,大丈夫日后如何屹立天地之间?不知沈郎主这位‘阿姊’流落到了哪家?亡于何人之手?奴家或许能为您参谋一二。”
沈棠闻言,心下生出三分惊喜。
相较于那些聪明但常常自作聪明的人,沈棠更喜欢跟识时务的聪明人打交道,因为沟通起来省劲儿,还不用操心默契。白素这个回答让她倍感舒心,笑着问:“我这位阿姊,必然是亡于有声望但权势方面稍弱的一家,人丁不那么复杂,但作恶极多……”
白素便问:“恶人主家如何?”
沈棠:“此人贪婪、暴戾、好色、视百姓如草芥、家中多财……惹的民愤越大越好,白娘子,你这边可有符合的人选?”
白素沉吟了片刻。
努力挖掘脑中吻合的人选。
她心里明镜似的。
深知沈棠挑选的目标,必然是沈郎主入主河尹最先开刀的“鸡”,用以儆猴。倘若那些猴儿不但不惧,反而上蹿下跳搞事情,他们也可以从“猴”变成“鸡”……
这只“鸡”就得好好选择了。
实力不能太强,名声要大要臭——还得是他们倒台,河尹数万百姓拍手称快那种!
说实话,合适的人选还真不少。
看着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郎主,白素一念之间,内心闪过无数纷杂的念头。
平心而论,河尹那帮子虫豸,他们干的事情足以开除人籍了!白素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自个儿仇家推出去,借着沈棠的手铲除宿敌。她本可以这么做,但是——
自己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害沈郎主!
仇什么时候都能报,可若是为了私欲害了沈郎主,坏了对方的计划,自己岂不也是恩将仇报的小人?白素思绪一转,将仇家暂且按下去,说道:“河尹张氏就挺适合。”
“张氏?收养养女那家?”
白素颔首道:“是!张氏家主为夺取百姓良田归为自家祭田,暗中找了不少地痞流氓,手段卑劣,轻则殴打投毒,重则设局略卖,使得十数户百姓家破人亡……张氏家主的胞弟更是恶劣,此人喜好儿郎稚女,两年前,河尹辖内有村落突发疫病,张家胞弟遣家仆哄骗受难百姓,说他手中有治病良药,但药引难得,需百姓家中儿郎稚女配合,方能换取,借此手段,硬生生残害二十余人……”
一连一个多月,每逢半夜都能听到此人宅中发出儿郎稚女痛苦呼救声,仆从丫鬟闻之寒颤不已,但无人敢出手阻拦。
谁敢阻拦呢?
又没有闹出人命。
即便闹出了人命又如何呢?
不过是几个泥巴地刨食的。
告官,官不管。
管了,不管用。
为什么不管用呢?因为这位张家家主胞弟的确是给出了一剂药!
为什么喝了药还是病死了?因为喝药的百姓是庶民,血脉低贱,身躯肮脏,不配!
那一剂药是有效的,没瞧见张氏有个族人也出现了差不多的病症,一剂药下去发发热,隔天就活蹦乱跳了?所以说啊,责任在庶民自身而不在张氏家主的胞弟。
状告不成立!
更绝的是,张家家主胞弟反手将那名庶民告了,说他诬赖自己名誉,按律要截舌!
说白了就是割掉人家舌头。
可怜状告张家家主胞弟的妇人,她为了救染病丈夫去求药,赔上女儿被糟蹋——那女儿送回来高烧两日,下【体】蓄脓腥臭、流血不止,第三日咽气——结果,女儿走在丈夫前头,自己也受了截舌的酷刑。当然,如果妇人家中有钱粮可以抵刑罚。
只是她丈夫前脚刚咽气,丈夫兄弟后脚便带着族老过来,还以膝下儿郎年幼,怕妇人改嫁占了侄子家财为理由,强行占了几亩良田。妇人哪有多余钱粮去抵消截舌酷刑?
此事一闹出来,其他被骗人家哪里还敢站出来为自己为孩子讨回公道?
他们舌头好好的,但与截舌无异。
诸如此类,白素能说上好久。
饶是祈善几个,也不禁嫌恶蹙眉。
沈棠越听脸色越冷。
祈善几人都是文心文士,对附近天地之气感知极为敏锐,清晰感觉到沈棠散发的森冷杀意影响了天地之气,周遭气温也随之下降些许。她问:“这位张家家主的胞弟可还活着?”
白素叹息道:“此人活得好着呢。”
她去张氏那边踩点的时候,还在张家家主胞弟府上打过几日工,伪装成洒扫婆子,近距离见过那位。生得肥头大耳,脸上横肉堆积,眉眼凶戾,活像是山彘成了精。
沈棠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搁在膝上的右手却紧紧攥起:“此人可还有其他恶行?”
白素微怔,迟疑一瞬。
沈棠道:“不能说?”
白素摇着头回答道:“不是不能说,只是怕说出来会污了沈郎主的耳朵……”
沈棠压下心头的火气。
直言道:“没事,我经得住。”
沈棠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白素说的内容再恶心,自己也能稳得住。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有些人的行为是可以无限制践踏底线的。
“此人府上珍藏了一套‘三美’,时常与人炫耀。”她小心翼翼观察沈棠几人的表情,见他们没什么反应,继续道,“一曰美人壶,二曰美人盂,三曰美人纸……”
沈棠都做好被恶心的心理准备了,听到这里,一时间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祈善、顾池、褚曜则变了脸色。
唯有康时此前环境还算简单,接触的腌臜事情也没那么丰富,便问:“这有何说法?”
祈善三人斜了他一眼。
【就你问题多!】
沈棠狐疑问:“然后?”
白素道:“美人壶,溲便之器,美人盂,清痰之器,美人纸,拭秽之器。”
沈棠:“???”
沈棠:“!!!”
溲便之器,撒尿的。
清痰之器,吐痰的。
拭秽之器,擦屎的。
白素第一次听闻也是惊了良久。
如此穷奢极欲的“享乐方式”真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力,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恶心之人。张家家主胞弟喉咙痒了想吐痰,那“美人盂”便张开嘴去接,他想撒尿了,美人壶便宽衣解带,拉了屎不用昂贵的轻软的绸缎厕筹,而是让美人纸张口用舌头替他舔舐干净。
张家家主胞弟为了炫耀,斥资养了好几套“美人三件套”,当做厚礼用于人情往来。
这事儿,河尹境内也是广为人知。
沈棠的脸色已经铁青得不能看,咬牙切齿:“这种虫豸,我定要亲手将他剁成碎肉,拿去喂猪!不,先砍他的腿,剃去骨肉,肉喂猪,骨头焚成灰拌饭塞进他的嘴!艹——这种可恶的混账怎么搞死都嫌不够狠!”白素被骤然爆降的气温冷得打了个哆嗦。
褚曜道:“主公息怒。”
沈棠听到称呼,勉强寻回几分理智。
她做了十几个深呼吸,才压下蠢蠢欲动的丹府文心,她道:“行!就选择张氏!算算时间,也快过年了,宰了正好祭祖!”
或许是好感度太高,白素对沈棠这话并不怀疑,区别在于何时做到——年前还是年后?倾诉有助于宣泄堆积的情绪,说出这些话,她心里好受多了。
“沈郎主无需为这种小人大动肝火。”
沈棠脸色还是很难看。
这时候,狸力的消息传了过来,勉强冲淡压抑的气氛——赵奉和共叔武走在前头,狸力大步流星跟在后头,嘴角勾起的弧度都要咧到后耳根了。沈棠勉强打起精神。
问道:“可是有喜事?”
共叔武敏锐察觉这边的气氛有些沉重。
沈棠又问:“与狸力有关?”
共叔武笑着缓和气氛。
“确实,主公料事如神。”
沈棠嘴角勉强勾了勾。
共叔武不觉得他的“恭维”太僵硬了吗?
她都替对方感觉尴尬。
沈棠将视线转向满脸“欲言又止”的狸力身上,蹙眉,思索一会儿便大致猜到真相——能让狸力笑开花,共叔武带着人亲自过来,唯有那一件事情了。
碍于赵奉这个外人还在,有些话不能说太多,于是沈棠选择先发制人,淡笑着问狸力:“那份纳气法门当真有效?”
狸力心下纳闷。
纳气法门???
什么纳气法门???
他正欲张口,余光见共叔武拱手道:“狸力日夜苦修,加之根骨奇佳,终不负主公厚望。尽管还很微弱,但的的确确是‘武气’。狸力,你还愣着作甚?”
狸力被共叔武呵斥一声,醒过神。
虽不解其意,但行动上并不拉跨。
他当即抱拳感激表忠心一条龙。
赵奉闻言,问道:“纳气法门?”
沈棠笑着道:“一门祖上传下来的秘法。说是能让上了年纪但有一定天赋的人,拥有第二次纳气于体的机会。此前还以为是哄骗小孩儿的,没想到狸力还真成功了。想来前人失败,是因为天赋还不足吧……”
说罢,沈棠还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声。
赵奉短时间被塞了一堆信息,险些没反应过来,惊讶无比地看着狸力,半晌才道:“狸力此前真无武气加身???”
共叔武居然不是骗他?
沈棠问:“赵将军不知?”
赵奉回答道:“确实是不知。”
此前原地休整的时候,狸力曾手痒与自己帐下十来名部曲肉搏,将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嗷嗷乱叫。
丝毫看不出是个普通人。
至于没感觉到他周身的武气?
武胆武者实力精进到某种程度,能完美收敛武气,只要不动手,根本看不出他是不是武胆武者。赵奉见狸力天赋根骨这么高,还以为他也是公西仇之流的天生将才。
便没有因此生疑。
谁知道——
狸力此前竟是个普通人?
一把年纪了才修炼出第一缕武气?
赵奉内心的震惊唯有他和顾池知道了,但也因此彻底放弃挖墙脚的念头——狸力再有天赋,也错过了修炼最黄金的时期,根骨经脉已经开始僵硬,不似少时灵活有塑造余地,这一点注定他未来的成就不会太高,至少达不到公西仇那么妖孽!
相较之下,他对“纳气法门”更感兴趣——世上可是有不少有天赋,但因为家贫而错过以武入道机会的好苗子。哪怕他们天花板不高,但只要成功凝练武胆也远胜普通人。
只要沈郎主将这消息放出去——
不知多少人愿意跟随。
赵奉心下警惕。
倘若如此,沈郎主要不了多久,便能成长到威胁自家主公的程度,成为心腹大患!
只是他面色如常,看不出端倪。
赵奉感慨道:“世间竟有如此秘法,是我孤陋寡闻了。以狸力天赋,再勤学苦练,又有半步兄一旁指点,相信不出两年,定有小成!”
言罢,又试探了一句:“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沈郎主帐下人丁稀少,于入主河尹不利,为何不以此法为诱,招揽兵丁为己所用?”
沈棠冲着狸力的方向努了努嘴,笑着打趣道:“哪里是我不想?这么多年才成功了一个狸力,若非他哭求于我,我也不会答应让他在那门秘法上浪费功夫。”
赵奉这时才想起沈棠先前的话。
这门秘术门槛很高。
对普通人没什么用。
思及此,赵奉心下狠狠松了口气。
【虚惊一场!】
聊了两句,赵奉下去忙活其他事情。
沈棠踮起脚拍拍狸力的肩膀,揶揄着还有些懵逼的狸力:“回去之后,也不要忽略了‘纳气法门’的修炼,修炼上有不懂的,可以找半步或者找杨都尉求教,记得要诚心。你起步太晚,想要迎头赶上便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懂得了吗?”
狸力抱拳:“谨记主公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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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号的更新白天吧,大家早点睡。
香菇也要早睡了
昨天睡下之后一直死死睡到下午两点多才醒来,很少睡这么久了。
PS:之前的mate30pro摔坏了,但用惯了华为鸿蒙,白天去手机店看其他牌子都不太适应,最后还是咬咬牙,买了mate40Pro,内存从先前的128升级到256,终于不用天天被通知内存不足了,开心。
PPS:唉,华为啥时候出新款5G啊,两年前的旧款还要6799……真心贵哦……
268:风雨欲来【两千五】
“幸亏主公机敏,不然这事情被赵奉传出去,以秦礼的智谋,怕是能猜到几分真相,定会惹来杀身之祸。”顾池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仅是‘纳气法门’的话,倒是无妨。”
虽说“纳气法门”也很惹眼,但这玩意儿毕竟有个高门槛——要有狸力那般高的天赋,这一点就能筛选掉九成九九的人选了——完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沈棠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奉毕竟是吴贤的人。
名义上是来报恩还人情的,但并不耽误他作为吴贤的眼线盯着沈棠。所幸自己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只要瞒住了国玺的存在,便高枕无忧。赵奉和他带来的千余私属部曲,可是己方入主河尹的关键(免费劳力)啊,不好好利用太亏。
顾池提醒道:“不可松懈警惕。”
沈棠失笑:“这是自然。”
至于白素——
顾池询问沈棠准备怎么安排。
沈棠一脸的迷惑:“什么怎么安排?”
顾池道:“既然林风作为女子能纳天地之气淬炼成文气,那么——主公可想过白素也能吸纳天地之气,凝练丹府结成武胆?白素虽是普通人,但武艺不俗,当了多年飞贼到现在才失手被逼入绝境,可见其武学天赋并不弱。倘若能如狸力一般……”
沈棠的劣势很明显,但优势也非常明显。
既然如此,何不扬长避短?
倘若白素也能如狸力一般,一把年纪凝练出第一缕武气,哪怕无法登顶,修炼至七等公大夫或者八等公乘,也能作为裨将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便是现成的“马骨”!
死马且买之五百金,何况生马乎?
不过——
现在说这些还是有些太早了。
沈棠道:“回头多收养一些稚女?”
忠心这种玩意儿,趁着年纪小、三观还未固定才好培养,修炼起来也更加轻松一些。顾池不提,沈棠几个也有这个准备。不过,顾池还是出言纠正了沈棠的“错处”。
他道:“主公此言差矣——是多收养一些有天赋、有根骨、有悟性的稚女!”
目前手上的资源就这么点儿。
倒不是顾池抠门或者冷漠无情,而是养活现有人口还紧巴巴的,每日需要沈棠耗尽七八成文气才不饿。十天半月还好,时日一长,恐有损根基。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粮,培养回报不足的普通人?以后说不好,但现在不行——没有潜力便没有培养价值。
沈棠闻言并未反驳,主动岔开了话题,将重点挪到了白素身上:“还要麻烦望潮去探探白素口风,看看此人有无问题,倘若没问题又愿意忠心于我,便可以放心用。”
只要不是刻意控制,一个人的心声是不会撒谎的。简单来说,能通过顾池检测的人未必可用,但通不过的一定不能用。即便勉强用了,也是用其才而不用其人。
可——
作为普通人能搜集到这么多情报,谁能说白素无才?倘若真能武胆加身,如虎添翼,即便不能正面与敌军相抗衡,但率领骑兵兵士侦查敌情,亦能发挥她的作用。
顾池行礼领命。
沈棠揉了揉眉心。
看着天边皎洁明月,心下暗暗嘀咕。也不知道吴贤和谷仁两个办得如何了——若能为自己争取到“名正言顺”入主河尹的资格,她便能占据“道德制高点”。
被人“道德绑架”的滋味不好,但是,嘿嘿,“道德绑架”他人的滋味甚妙啊。特别是河尹这群乱舞群魔,就不能用常规手段去处理,需以暴制暴、以恶制恶,上上之策。
沈棠在梦中还惦记这事儿。
“啊秋——”
吴贤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点着油灯处理文书的他掏出手帕擤了鼻涕,嘀咕着自己不会染了风寒吧,怎么今晚总是打喷嚏,还是有小人在背后腹诽诋毁他?
这时帐外秦礼求见。
他急忙起身:“秦卿快些进来。”
秦礼入帐,吴贤急问:“情况如何?”
见秦礼神色凝重,吴贤心下不由得咯噔两下。他紧张盯着秦礼的唇,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沈郎主提前离开,带兵前往河尹,联盟军也将四宝郡境内的彘王叛军清理得干干净净。虽说没拿到国玺,但杀退叛军的功劳油水也差不多能吃个半饱。
这时,国主郑乔来旨意。
宣联盟军前去行宫受封。
这个消息让众人心动的同时,也开始打起了鼓——他们担心郑乔会出尔反尔,趁着众人前去受封的时候一网打尽。摸良心说,以郑乔的破烂名声,这猜测也无不可能。
吴贤盟主是其中最愁的。
因为郑乔的行宫挪到了与凌州接壤的乾州,占据渠山郡,此地离四宝郡也不远,若此时抗旨不遵,怕是找死。从收到旨意这天开始,吴贤盟主眼皮就一直在跳。
抵达行宫所在的渠山郡,大军全部被拦截下来,至多带数百精锐去行宫城外受赏。
吴贤盟主想找个由头避开。
只是——
最后还是被秦礼劝说打消了念头。
这个时候逃避,无异于告诉郑乔自己心虚,跟找死有区别?主动去见郑乔,坦坦荡荡,郑乔脾性再差,也不好拿他们开刀,至多在封赏方面赖皮,并无性命之忧。
这种时候就看谁能稳得住。
吴贤心下苦笑,开始羡慕沈棠。
沈棠早早就带着人跑了。
虽说河尹那地方也是穷山恶水、恶人横行,但比郑乔好对付,也没郑乔手握重兵。
抵达行宫城外,秦礼便出门访友。
说是访友,其实就是打听口风——看看郑乔最近的心情、对联盟军的态度,倘若郑乔真起了杀心,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得连夜逃命,若无杀心,也能趁势顺拉拢些人。
倘若朝堂有人为吴贤说好话,有利于日后发展。因为文心文士圈子不大,特别是秦礼这种金字塔顶尖的大佬,算得上交友遍天下,还真让他打听到了一些东西。
带回来的消息不算太差。
秦礼凝重的脸色缓和下来。
说道:“主公放心,消息不算差。”
有这一句话,吴贤也彻底放心下来。
“秦卿,坐下细说。”
秦礼一路奔走,收到消息便急忙赶回来,还未来得及喝一口茶。他呷了口茶水,滋润干燥冒烟的喉咙,开口道:“郑乔身边出现一名文心文士,姓宴,名安,字兴宁。”
听到熟悉名字,吴贤一怔。
“宴安?他不是不出仕吗?”
说起这个宴兴宁,吴贤一肚子委屈。
他听人说某处有一位大贤隐居,于是备了厚礼,屁颠屁颠儿前去请人出山,这人就是宴安、宴兴宁。任凭吴贤怎么亲近、怎么投其所好、怎么礼贤下士,许多多少好处,宴安始终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被惹烦了,用孝期未满将他打发。
吴贤为此失落了好一阵子。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白月光。
他嘴上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无缘不强求”,心里其实咕嘟咕嘟冒酸水。他吴贤咋就不好了?要身份有身份、要名声有名声、要人手有人手,薪水高,从不白嫖!
甚至不敢想有人为自己为爱发电。
宴安为什么看不上他!!!
再听到宴安消息,这厮居然出仕郑乔?
凭什么?
为什么?
他大受震撼,完全不理解???
秦礼不知自家主公跟宴安还有那么一段纠葛,道:“据消息,宴安是郑乔的同门师兄,二人自幼相识。自从宴安出山,虽说郑乔行径依旧暴戾,但较之之前,大有收敛。此番——”
话未说完,吴贤声音陡然拔高。
打断道:“你说——他们师兄弟???”
好家伙,真心好家伙。
他可算知道自己登门请宴安出山的时候,为什么宴安表情总是古古怪怪,一副想套他麻袋的隐忍神色,合着自个儿始终在宴安爆发边缘来回横跳?
------题外话------
_(:3」∠?)_
先出门拿个快递。
269:吴贤三顾【三千】
吴贤感觉自己很冤枉。
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冤枉。
想当年,他带着厚礼和十二万分的诚意,真诚登门拜访宴安,为了彰显自己的志向,大谈特谈辛国和庚国的局势,说起这个,其中最绕不开的关键人物就是郑乔。
郑乔这厮的黑历史比他脑袋上茂密的头发丝儿还多,不踩上一脚,划清界限,如何表明自己跟他是截然不同的高洁之士?这是最基本的操作,吴贤自然也不例外。
郑乔啊,多好一本错题集,只要避开他这些错误操作,一般就不会错得太离谱。
于是,吴贤大谈特谈。
说到激动处,他情绪亢奋,自我感觉发挥比平时好上几个百分点,结果——先前还端着浅笑的宴安笑容逐渐消失。虽然没做出失礼的行动,但紧抿的嘴角却流露出几分不悦,而吴贤还不知道为嘛,还以为自己的发挥没能戳中宴安的心,有些失落。
不过,一次失利他并未放弃。
过了俩月又一次登门拜访。
这次他做足各种功课,还请人捉刀代笔,润色了又润色,写了一篇极其优秀的“自我介绍”,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每一处语气都记得滚瓜烂熟。保证能凸出他的才能、家世、名声、底蕴,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是个好老板、好主公!雄赳赳、气昂昂出发!
宴安微笑地听着,时不时赞许地点头,看向他的目光也明显柔和许多,这反应给了吴贤极大的鼓舞。然后——他又双叒叕开始diss郑乔,宴安第二次客气请他走。
吴贤:“???”
他又踩了哪个雷???
吴贤回家之后又一次痛定思痛。
一番反省之后,他做足了各种功课,甚至想动用“夫人外交”——奈何宴安一家还在守孝,三年内禁止娱乐才讪讪作罢——过了一俩月,恰逢大雪封山,他第三次上门。
宴安第三次招呼了他。
吴贤开头发挥超神,状态极佳,他明显感觉到宴安已经心动,直到开始diss郑乔,还是加倍diss,宴安忍着额头狂跳的青筋,直接以孝期未过将他请(赶)出去。
吴贤:“???”
不是——
这套路明显不对啊。
为什么人家三顾茅庐能得大贤尽心竭力辅佐,他跑去请了人家三回直接被赶出来了?
吴贤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不过,他也不是傻的。
明显感觉到问题症结或许出在郑乔身上,只是他查了又查,也没查到问题在哪里。恰逢这时候他捞到了秦礼,极大宽慰了他被打击到伤痕累累的小心脏,便将“白月光”暂时抛到了脑后——日后他飞黄腾达了,宴安还未出仕,他再去“四顾”!
不信自己无法撼动这颗“铁石心肠”。
结果——
宴安出仕郑乔了?
这俩还是同门师兄弟?
吴贤一巴掌捂着脸,神色更加委屈,秦礼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主公可有不适?”
“唉,一言难尽。”
吴贤支支吾吾说了自己“三顾”经历。
秦礼:“……”
有些话他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以吴贤“缺心眼”的表现,三回都没有被宴安打出来而是客客气气请出来,可见宴安还是很满意吴贤的——除了他diss宴安看重的师弟,其他发挥都挺完美。
他不客气地噗嗤笑出声。
吴贤由单手捂脸改为双手捂脸。
为了不让自家主公下不来台,秦礼主动将话题岔开。他神色略略凝重,说道:“不过,没想到宴安对郑乔影响这么大,倘若宴安真能稳住郑乔——恐怕对我等不利。”
吴贤闻言也放下手来。
他叹道:“这的确是个麻烦。”
倘若郑乔在宴安帮助下稳定局势,那么手握数万兵力的自己就是“拥兵自重”、“跋扈蛮横”的乱贼,一扭头就能清算自己。这事儿,以郑乔的心性未必干不出来。
秦礼又给自家主公喂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这个可能应该不大。”
吴贤急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同室操戈、父子相残,比比皆是。郑乔的生父,庚国上一任国主,不正是被郑乔和王太后联手谋害的么?郑乔几个兄弟姊妹下场又如何?宴安和他不过是一个恩师门下学习的师兄弟,情谊有多少还不好说。郑乔刚愎自用、残杀成性,最恨旁人插手他的决定、沾染他的权势。宴安管得越多,他越容不下。怕是——最后要死于郑乔之手。”
因此,秦礼很不理解宴安的选择,继续跟着郑乔这厮,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不过也正是宴安的存在,秦礼笃定这次应该有惊无险,性命无虞,暂且安心。
吴贤听闻这话,将心放了回去。
同样操心而一夜未眠的,还有谷仁。
不过谷仁不是操心自己小命——自家六弟作为辛国曾经医署御医,认识的老熟人多,人脉也广,稍微一打听,心里就有谱——他操心的是其他几个兄弟。这些兄弟里头,有半数跟郑乔有直接或间接的仇恨,听到郑乔身边出了个宴安,气得要杀了宴安。
即便郑乔在宴安帮助下成了所谓的“明主”,曾经干的混账事情便能一笔勾销了吗?
脾气急躁的七弟直接拍碎了桌案。
“大哥,让我去宰了那个宴兴宁。”
一旁的九弟阴仄仄道:“让俺去!”
他本就是偷鸡摸狗的盗匪出身,盗墓偷窃的一把好手,虽然被大哥谷仁降服之后已经金盆洗手,但老本行的手艺并未荒废。
他手脚干净点,宰了宴兴宁再随便栽赃嫁祸给哪个冤种,便能搅浑这趟水!
谷仁托腮看着几个义弟,脑瓜疼。他是有野心,但郑乔若能改过自新当个合格的国主,他和几个兄弟安危也有保障,他也不介意回老家安安心心当个富家翁。
不过,这些念头不敢随意说出来。
因为他太清楚几个义弟身负的血仇。
跟郑乔你死我活,没有第二条路。
以三弟举例。
郑乔每攻下一城就喜欢烧杀劫掠、纵容帐下军士为非作歹,若是战事不顺利,甚至会一怒屠城。三弟的家人就在屠城之中全没了,妻女被辱,幼子惨死,父母双亲头颅悬挂家中门匾之下,身躯被马蹄践踏,仆从婢女无一幸免……唯有他在外幸免于难。
他愤恨之下,欲刺杀郑乔。
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逃亡途中只剩半口气,被凑巧路过的谷仁捡走,失忆三月,再度恢复记忆那日,情绪险些崩溃。也是看在谷仁的面子上,又听他三番五次劝说,三弟才暂时压下仇恨。
这仇怎么化解?
所以,宴安该死!
众人吵吵嚷嚷,越说越不像话,争抢着作死,谷仁终于还是出声制:“够了!”。
义弟见谷仁动了真火,纷纷噤声。
他们嘴上是不说,但脸上仍有几乎要溢出来的“不服”,恨不得现在就杀进行宫宰了郑乔,或者宰了突然跳出来搞破坏的宴安。谷仁道:“你们还记得现在在哪里?”
他指着行宫方向。
“我们现在就在郑乔的眼皮底下。”
七弟嘀咕:“俺们谁怕死谁是孬种。”
眼皮底下怎么了?
郑乔在他们跟前,他们也敢动手。
谷仁怒道:“你们不怕死,为兄就贪生怕死了?倘若现在冲进去能杀了郑乔,为兄第一个举兵!你们也冷静冷静!郑乔稍微有点儿好,你们就怕他一跃成为‘千古明君’再也无法报仇?明主有这么好当吗?区区一个宴安,他便是舍弃这条命,又能挽回什么?”
即便宴安真有这本事,他出现时机也太迟了,郑乔将一切事情做绝,哪还有回头路?
一众义弟不吭声。
谷仁叹气。
他道:“明日,除了老六、小十二和小十三,其他几个统统留下来,一个也别乱跑!”
老六曾是医署御医,人脉能用得上。
十二晁廉有智谋,十三少冲有武力。
再加上自己——
万一有个好歹也能冲出来。
其他几个义弟???
留下来看家吧。
七弟小声道:“大哥,不如将俺也……”
谷仁无情地道:“你也留下!”
七弟被凶得默默低头。
谷仁挤了挤酸胀的眉心,挥了挥手。
“时辰不早了,全部回去歇着吧。”
说是歇息,谷仁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作为文心文士,熬一夜不算啥。
“吴君。”
“谷君。”
路上,他与吴贤等人会合,彼此打了个招呼,暗中交换眼神,心下稍稍安定。
行宫是临时征用的宫苑,此前是本地某个世家所有,占地面积极大,内里精致奢华。虽无“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那般奢华,但也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建筑连绵。
只是——
一个世家有如此财力底蕴……
也足够令人瞠目了。
大殿内。
身穿朝服的廷臣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上首那位相貌俊美阴柔的青年男子。他们怕郑乔怕得要死,莫说问答交流,便是对视两眼都忍不住心下咯噔,暗道“吾命休矣”。
郑乔忍耐着听完宴安的上奏,语气不善:“这些琐事你看着处理即可。”
宴安却不赞同。
“国主,这不是琐事!”
分明关乎治下州郡百姓生计!
郑乔作为国主,理应上心!
宴安唯一庆幸的是,彘王反叛是在秋收后,若在此之前,这寒冬不知会饿死多少百姓!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此,宴安做了最坏的准备。
他准备清点粮库账目,根据情况开仓放粮,以防百姓死于饥荒。只要百姓吃饱了肚子,有心之人便无法煽动他们作乱。
也能争取更多的时间。
------题外话------
_(:3」∠?)_
搜狗说我今天写了一万七……为什么修改之后只有五千五……剩下的凌晨,趁着状态好,唉……
270:我相信沈郎主【三千】
奈何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
宴安没想到自己受到的最大阻力不是来自郑乔,而是身边这些廷臣,各种阻挠。
给出的理由更是惹人发笑——
有功之人才有赏!
又言,百姓不思农事、懒怠松懈,致使收成骤减,田税缴纳不足,这会儿无粮过冬是他们自作自受。真正计较起来,他们未立寸功还有罪!国主开恩不予他们计较,宴安居然要给这些懒东西发粮过冬?那让那些勤恳劳作、自给自足的百姓怎么想?
“有功而不赏则善不劝,有过而不诛则恶不惧!”听到宴安的提议,有廷臣出列,余光小心翼翼看郑乔脸色,见郑乔并未不悦,他继续振振有词,“那懒怠贱民无功有过,您这么做只会助长他们的恶行!来年春耕,勤恳的百姓也会因此疏忽农事!”
他顿了顿:“这才是后患无穷!”
宴安几乎要被气得脸色铁青。
这种歪理也能拿出来说?
与“何不食肉糜”有甚区别?
饿了就去种地?
手中无粮就是百姓松懈农事?
倒是让他们有良田可种啊!
宴安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道貌岸然的嘴脸,只觉得胃部有痉挛的错觉,几欲呕吐。
若非他现在修身养性,还需要给郑乔做个好表率,他现在就能提剑割了此人舌头!
这条舌头不会说人话就弃了!
宴安心似明镜,笃定粮库账目有问题,不然这群人为何默契一致阻拦自己?
将百姓逼到绝路,他们还能有生路?
这个嘛——
廷臣各有想法。
有些知道,但知道不意味着会在意。
所谓百姓,不过是一群泥巴地刨食的蝼蚁,他们再怎么闹腾也无法威胁自己什么。
但是账目问题被抖出来,郑乔分分钟就能让他们见不到明天太阳!脚指头想也知道该怎么做!那些贱民死就死,反正命贱不值钱。
宴安神色冰冷下来。
蕴含杀意的眉眼跟郑乔几分神似。
宴兴宁坚持己见。
心里有鬼的廷臣出列,各抒己见,他们对宴安或抨击、或讥嘲,各个吵得脸红脖子粗。郑乔坐在上首,神色慵懒惬意,像是看一出精彩绝伦但看多了又很无聊的猴戏。
他哪能不知道廷臣有鬼?
知道,但纵容了。
郑乔能有今日,战胜庚国老国主一干儿子,登上国主之位,除了跟王太后联手,还有便是用这种手段招揽人才,给足手底下人好处。这些人是比他还贪婪无数倍的水蛭,要吸足血才会乖乖替他办事,为他卖命。
宴安种种改革计划,郑乔仔细看过,桩桩件件,利国利民,但唯独不利他们。
不仅不利还有害,损伤他们的根基,动他们收入囊中的利。试问谁不恨他?
宴安还想肃清风气,将这些廷臣搞下去,劝谏郑乔远离奸佞小人,多亲近忠良。
看着几乎被孤立的宴安,郑乔心下嗤笑——他这位师兄被恩师教得过于天真单纯,不知人心贪婪与险恶。用人不看品格、不看才能,只看那人能为他郑乔做到什么。
继续下去,将这群廷臣惹毛了,郑乔一点儿不意外自己某天会收到这位师兄的噩耗,例如半夜溺毙井匽、失足落水、遭入室贼人误杀……总之,死于“意外”!
郑乔见争吵差不多,出言打断,将话题转到击退四宝郡叛军的联盟军身上——国玺出世,他一直派人注意那边的战局。说实话,彘王兵马还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特别是那员猛将公西仇。
饶是郑乔也有些忌惮,但也只是忌惮,只要彘王没得到国玺,他便无所畏惧。
所以——
那枚突然现身的国玺落入谁手?、
被藏匿在何处?
为安心,他决定见一见所谓联盟军的乌合之众。倘若这些人有能威胁自己的,顺手宰了!领头的便是吴贤,其次谷仁。
再之后的,郑乔没心思关注。
扫一圈,并未从他们身上发现可疑气息,郑乔心下有些失落,仍打起精神。
按照军功该赏就赏。
吴贤居首功,谷仁次之,其余人再次之,虽无众人期待的“裂土封王”,但各个加官进爵,赏赐丰厚,也不算白来一趟。有人心下纳闷,如此好说话,这还是郑乔吗?
这时,谷仁出列保举沈棠出任河尹郡守——说是郡,但由于西北大陆小国林立,每个国家瓜分下来,整体面积都不大。
只是名字分得细,名头听着很唬人。
河尹真就是个小地方。
除了谷仁,另有几人也出列推荐。唯独吴贤没动,不仅没动,还瞪大一双眼睛,一副被人当场背刺的震惊脸,内心充斥着对谷仁的“亲切问候”,完全闹不懂他要干啥!
河尹是自己免费“租借”给沈棠的。
谷仁保举沈棠当河尹郡守?
那自己借个屁!
奈何郑乔就在上头,自己便是有一肚子的问候也只能憋着,憋得脸色难看。
郑乔微微蹙眉:“沈棠?此人没来?”
关于沈棠,探子一早传回消息。
据说此人能与十五等少上造的公西仇战几百回合,又是个烂好人,自己还穷得叮当响,收留一千八百多流民。又跟吴贤这里借了一千人,慢腾腾往河尹去了。
郑乔收到消息,以为情报有误。
沈棠如何与十五等少上造打个有来有回?之后得知公西仇与沈棠有私交,战场交流频繁,怕不是打了假赛。再加上公西仇这人的姓氏,也的确可能放水坑彘王。
郑乔就懂了。
沈棠是有能力,但并无外界盛传那么恐怖,再加上是个烂好心的老好人,一千八百多老弱妇孺拖后腿,郑乔并未生出多少戒备。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
谷仁的回答也跟他所想差不多——沈棠不来的原因纯粹是带着一千八百多百姓不好走,这些人速度跟不上大军疾行,又想赶上来年春耕,思来想去便先去河尹了。
郑乔瞥一眼吴贤难看的脸色。
允了!
联盟军虽是他眼中的乌合之众,但蝼蚁聚在一起多了,咬人也会疼,倒不如让他们生了龃龉,彼此离心。只看吴贤失控的表情管理,也知道这事儿他应该不知道。
呵呵——
郑乔赞了几句,命人设宴。
宴安却对沈棠的缺席格外介意。
“此人恐是大患。”
郑乔嗤笑:“大患?因为没来?”
宴安蹙眉道:“若是其他情况,来不来无妨,但孝城有国玺现世又莫名消失,再借故不来,那便可疑了。此子收留一千八百余老弱妇孺,是为仁慈,还是为别的?”
也可能是用这些流民当借口。
郑乔俊俏阴柔的脸上浮现些许讥嘲:“师兄之意,这个十二岁的少年拿到了国玺?”
宴安道:“不无可能。”
郑乔笑了。
他笑宴安不懂国玺。
宴安却愁郑乔自负。
不管如何,沈棠的名分定下来了。
除了盟主吴贤,无人受伤!
梆梆梆梆,吴贤将桌案拍得震天响,放弃了多年修养,口中怒吼喷火:“谷子义,着实可恨!他还他的人情,何故截我的?”
秦礼听闻此消息却不感觉意外,甚至觉得本该如此——沈棠帐下可是有个“恶谋”祈元良啊,背刺什么的,这厮最擅长了!
他道:“也未必是谷子义从中作梗。”
吴贤怒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秦礼:“祈元良。”
肯定是祈元良的鬼主意!
一边说“租借”河尹,从吴贤这边诓骗了人手过去,一边又跟谷仁串通好,让谷仁保举沈棠为河尹郡守。回头吴贤追问起来,沈棠这边就能一推二五六,死不承认!
吴贤也只能吃哑巴亏。
因为是谷仁保举的,沈棠也“不知道”,“租期”到了也别指望会沈棠会搬走。
吴贤仔细咂摸,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这肯定是谷仁干的好事!”
他相信沈郎主的人品!
秦礼:“……”
自家主公不懂祈元良!
数日后,河尹境内,某匪寨。
剑光一挥,人头被冲出的血流冲高,再咕噜滚落地,死者双目圆睁,竟是死不瞑目。少年反手又将染着鲜血的长剑送入另外几人胸口,随着尸体倒地,寨内一片寂静。
“还有谁,不服?”
“杀了这小娘皮为大当家报仇!”
一刀疤脸壮汉提刀扑杀上来。
还未近身便被少年两剑斩断双臂。
壮汉身躯顺着惯性向前摔倒,准确撞到少年剑锋之上。那柄剑削铁如泥,断开壮汉脖颈更是顺滑得不见一丝滞塞。少年踏着脚下温热的血,嗤笑:“可还有不服的?”
一众土匪看得两股战战。
更有人紧张地大声吞咽口水。
从半山腰到匪寨,一路的尸体一路的血,这名长相艳丽的少年是一路杀上来的,一众兄弟扑上去,连看都没看请,已经人头落地。一直杀到匪寨正厅,斩下匪首。
“我允许你们现在跟我说‘不服’,我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若是归顺于我再说‘不服’,下场便是生不如死!”少年微扬下巴。个子虽不高,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
“哦?没人了?这就好!”
这时,一众土匪强盗人中有张生面孔,倏忽振臂高呼:“大当家!”
“大当家!”
“大当家!”
傻愣的其他人迟疑了几息。
也跟着振臂高呼“大当家”!
声音从一开始的窸窸窣窣,到最后的连成一片,震耳欲聋,响遍整个匪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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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睡了,不熬夜了。
271:蓬山此去无多路【求月票】
匪寨规模不大,但也不小。
上上下下拢共四百三十二人。
经过少年一阵冲杀,只剩三百七十余。
聚在河尹附近的土匪,一部分是生活或所迫,不得不落草为寇的百姓,一部分是有些拳脚功夫,犯事儿被通缉的游侠,另一部分则是本地豪强士族豢养的部曲。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盗匪是假,借着盗匪名头,暗中操练兵力、积蓄武装力量是真。人家又是当选手又是当裁判,剿匪能将他们剿干净才怪。
沈棠不知道自己干的是啥匪窝。
一个字,淦就完事儿了!
杀光他们的当家以及各位当家的心腹,再将反对的小喽啰也处理掉,用雷霆手段震慑住剩下的土匪,再让事先混进去的“氛围组”嚎叫两嗓子。在羊群效应的作用之下,剩下的土匪也会随之应和,倘若还不生效——
沈棠不介意再杀几个。
或者,全杀了!
不能收编的土匪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沈棠提剑返回议事正厅,抬脚将尸首分离的大当家尸体踢开,自己坐那个位置。
命令土匪将账册记录呈递上来。
神色慵懒地随意翻了翻,将账册往地上一摔,底下那群耸肩缩脑袋的土匪吓得打了个冷颤——他们自认为有见识,多恶心的血腥场面都见过,但像少年这样一言不合抹人脖子,脑袋被鲜血冲上天的,饶是从业多年的老土匪都被吓得不敢吭声。
有些人将凶狠写在了脸上,这种人往往不可怕,因为有心理准备。但有些人生得秾丽漂亮,上一息还笑眯眯跟你说话,下一息说拔剑就拔剑,说抹你脖子就抹你脖子,相较之下更让人畏惧。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人何时发难暴起,何时动手索命——
未知,阴晴不定,毫无规律。
带给人的恐惧是翻倍的。
沈棠嗤笑:“三四百号人就干这种营生?你们知道怎么当土匪吗?强占一个山头、屠杀几支路过商队,扣扣搜搜过日子,你们管这叫‘土匪’?啧,真丢了‘土匪’的脸!”
一众土匪:“……”
他们凶悍的脸上浮现几分迷茫。
土匪……
不干杀人越货的活儿,那干什么?
土匪不就是这样的?
难不成还能玩出其他花样?
沈棠拔剑一指:“罢了罢了,我来教你们真正的土匪该是怎样的,真土匪就该干土匪!撕碎他们、吞并他们、抢夺他们、杀了他们!就像我对你们做的!听懂了吗!”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但使用了文气言灵技巧,却能清晰传递到匪寨内部每一个土匪耳中。不待他们思索这话哪里不对,沈棠冷笑着斩断他们的后路:“谁要是没听懂——耳朵可以不要了!”
浓郁到近乎能实质化的杀意压得一众土匪不敢大声喘气,更不敢说一个“不”字。
倒不是他们心悦诚服,单纯是有个土匪遭不住,转身拔腿就跑,结果还没跑两步,两道彻骨冰寒从两颊滑过,下一息,两团沾血的肉块掉了下来,沾上了地上的灰尘。
天上何时下肉块了?
脑中浮现这一念头,剧烈疼痛从耳部蔓延至全身!他嚎叫着!双手捂住本该长着耳朵的地方,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儿。粘稠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淙淙流出,止不住!
沈棠笑着问:“听懂了吗?”
人群中,那位面孔陌生的“氛围组”趁机会,扯着嗓子高喊:“大当家,听懂了!”
人都是盲从的。
特别是极度恐惧之下,更容易丧失独立思考能力。有了“氛围组”带头,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直至声浪阵阵、排山倒海般响彻山头。
甚至有土匪喊得声音嘶哑破声。
他们都怕自己喊得小声会被宰。
沈棠似乎很享受这些声音,听了一阵才抬手示意他们停下来——当然,真正原因是让土匪通过嘶吼发泄挤压的恐惧,有利于之后的收编。她提剑走了一圈。
看看这,看看那。
沈棠故作思索,将混迹其中的氛围组提出来,成为新的小头目,管理这批土匪。
河尹附近的匪寨都很隐蔽。
外界轻易找不到。
但,这不包括土匪自身。
他们彼此间有着特殊的联络方式,大致位置也清楚。沈棠用雷霆手段攻下最外沿的土匪寨,收拢这些土匪之后,再通过他们的带路去攻下一个土匪寨,行动很顺利。
一天就搞了两个。
她暂时也不打算再扩张。
先将手上这几百号土匪搞定再说。
“主公!”跟随沈棠过来的氛围组一号悄悄过来,抱拳低声道,“人已经清点整齐。”
这个氛围组本来也是土匪出身。
不过在共叔武手中翻来覆去地调(打)教(压),日复一日高强度操(洗)练(脑),极其听从命令,只要是沈棠或者共叔武下达的命令,都会眼睛不眨一下去执行。
沈棠起初觉得这样有些傻。
练兵练得脑子退化了。
但转念一想,这才是正确的。
兵卒只需听从军令、执行军令,用高强度训练手段,将他们练得身体能形成条件反射——该进攻的时候不能退,悍勇不畏死,该撤退的时候不恋战,果决不贪婪。
沈棠带过来的几个氛围组,全是共叔武还算满意的“成果”,让他们带新人,正好。
“若有生乱或逃跑者,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杀无赦!”看了眼记录的册子,啪得一声合上,“他们没死,你们提头来见!”
“唯。”
沈棠挥手示意他下去。
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心里想着祈善他们行动得如何——因为人手严重不足,大半又是老弱妇孺,沈棠无法将他们带着一块儿进(招)攻(兵)匪(买)寨(马)。
一番讨论,选择分兵合作。
沈棠武力值高,率领二十五个氛围组,负责两个土匪窝点——这俩窝点还是白素提供的情报,她本来就是飞贼,跟土匪也有打交道,不然还真不好找土匪窝。
共叔武和褚曜留守,保护藏匿山谷的老弱妇孺;赵奉与祈善一路,负责另外一个规模大一些的土匪窝;康时和主动帮忙的杨都尉则率领一队人马伪装成商队,钓鱼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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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凌晨。
跟老妈唠嗑差点儿忘了时间了。
PS:看到这话就是修改过后的。
272:青鸟殷勤为探看【求月票】
嘟嘟嘟!
沈棠正要拢衣睡下,取下叉竿关窗,即将合上的时候,似瞥见一道黑影掠过皓月。
紧跟着便响起【嘟嘟嘟】的声响。
沈棠推开窗,以叉竿固定。
却见窗外站着一只鸟雀。
这只鸟雀仅有巴掌大,自额至枕均为亮丽的蓝黑色,在光线下呈现不同的色泽,羽毛密杂,纹有翠色横斑,腹部均为略浅的栗棕色,而背部这呈现翠蓝色,喙部鲜红。
色泽亮丽,体态轻盈。
见沈棠推开窗,它毫不怕生,振翅跳到她的掌心,歪了歪脑袋,发出清脆的“啾”声。沈棠正懵,神奇一幕发生——只见这只翠鸟倏忽融化成团粘稠胶状的深青色文气。
“这道文气气息——是元良?”
话音落下,深青色文气舒展开来,化作一张深青色花笺。这张花笺空白,唯有右下角画着一只萌态十足的歪头猫猫头。不用看也知道这只就是祈元良养的宝贝素商。
“什么意思?”
画笺空白的?
沈棠翻来覆去地看。
霍地想起什么,取下腰间文心花押,往上面一盖。原先空白的花笺慢慢浮现出眼熟笔迹,正是祈元良的。祈善传信,简明扼要说了他跟赵奉已经顺利拿下目标,土匪窝还挺肥,另外还有一个重大发现,土匪窝背后有金主,正是河尹豪强之一。
祈善已经将证据搜集起来。
回头清理河尹地头蛇,派得上用场,祈善也担心沈棠这边人手不足,便特地来信问一问情况。沈棠看到末尾那一句话,这才确定那只鸟雀真是祈善搞出来的。
不仅能送信,还搞身份认证。对文心文士而言,还有什么比文心花押更有说服力的证明?也亏沈棠看过祈善那一堆的言灵笔札,不然还真不知道那只鸟雀是啥玩意儿。
所以,问题来了。
自己该怎么回复祈善???
沈棠将相关记忆挖出来。
那句言灵似乎是——
沈棠闭眸,心神专注,口中轻吟,
“蓬山此去无多路。”
一团无色气团从她掌心逐渐凝聚成型,由豌豆大小扩展至拳头大小,与她初次凝聚文心花押极其相似。不过,无色透明气团并未化作文心花押,而是展开化为空白信笺。
看着干干净净的信笺,再想想祈善那张深青色、角落画着歪头猫猫头的花笺——她似乎发现了祈元良这厮骨子里的闷骚!
“有纸了,笔墨怎么搞?”
这问题并未难住她多久。
她很快发现这张信笺居然是“触屏操作”,指尖凝聚少量文气便能在上面写字。
沈棠洋洋洒洒写满一整张纸。
吹嘘自己如何英武潇洒,一人带二十五划水气氛组,轻轻松松杀穿两个土匪寨。
“青鸟殷勤为探看。”话音落,信笺化作一只肥胖圆润的鸟雀,这只鸟雀不同于祈善那只的轻盈体态,费劲儿扑腾一双可怜小翅膀,在沈棠担心目光下,飞向远方。
沈棠:“……这玩意儿送得过去吗?”
送是送的过去的。
只是速度着实有些慢。
祈善收到回信,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了——飞飞停停,路上耽搁不少时间——祈善差点儿被从天而降一团肉砸到。看着气喘吁吁、气力耗尽的肥胖青鸟,他神色微妙。
赵奉准备打鸟的动作一滞——他还以为是路过的肥鸟,准备打个牙祭,谁知是送信的。看着那只明显胖得不正常的鸟雀,他惊了一声:“这是沈郎主的回信?”
祈善双手捧着那只肥鸟。
有些不想打开。
沈棠还不知,送信鸟的体型跟信件内容的字数挂钩,字数越多体型越胖。这鸟肥成这样,联想沈小郎君那张喜欢废话连篇的嘴,祈善几乎能想象出里头的内容有多水。
赵奉问:“不看看?”
祈善:“说实话,不是很想。”
嘴上嫌弃,但还是给了沈棠面子。
毕竟是自家主公。
信件内容也确如祈善所想。
沈棠不止给祈善去信,还给褚曜、康时去信——这言灵实在有意思,还未玩过瘾。
询问褚曜,老弱妇孺安顿如何,有无被山间土匪发现,倘若被发现了,那就把那些土匪全杀了,不留活口;询问康时钓鱼执法怎样,有无土匪见财起意?
褚曜收到那只鸟,略微诧异。
这种传信言灵可不好学。
即便学会了,距离也极其有限。
“老师,好肥的鸟!”
林风刚念完今日份的孝经,一睁眼就看到好大一坨阴影落到了老师褚曜头上。
褚曜被胖鸟压得低头:“这是青鸟。”
“这么胖?”
她也是念过书的。
不要欺负她读书少。
“传信青鸟大小与文字数量有关。”
褚曜打开信件,顺便见缝插针给林风科普相关的言灵——其实能传信的言灵有不少,但青鸟传信是比较大众且性价比高的。
距离相对较远、字数相对较多。
最重要的是——
耗费文气少,传信精确度高。
林风惊奇地看着,自家老师扬手一挥,文气化笔,笔落成字,她不由得羡慕地喃喃:“言灵可真是神奇……老师,我能跟郎君也说两句吗?就两句,保证字不多!”
“你说。”
除了教学,其他时候,褚曜对林风和屠荣都很宽和。特别是林风,待之如亲生。
简单写了三十来字。
褚曜剑指一划。
信笺自动卷了起来。
他吟道:“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林风羡慕地看着青鸟振翅高飞。
越发期待自己成功凝聚文心那一日。
第二日,土匪寨响起刺耳哨声。
“醒醒,醒醒,全部醒来!”
“再不起来?小心老子的鞭子!”
冬日昼短夜长,此刻天色还完全昏暗着。被派发出去的二十五个气氛组已经准时醒来,或敲锣打鼓、或挨个踹屁股。
攻下的两个土匪寨的土匪,此刻都被聚在一起,每人登记在册,一个都别逃!
莫说人,便是门口那条会喘气的老狗也要踹起来,谁都不许睡!
有床气???
呵呵——
现在不肯醒,那就永远别想起来了!
起初有人不信邪,大嚷着“老子要你命”,下一息尸首分离,鲜血喷到还未起来的土匪脸上,吓得众人不敢动弹。
他们颤颤巍巍看向剑光出现的方向,只见白日那名秾丽少年,此刻肩头披着一件氅衣,神色森冷宛若地狱恶鬼。
吐出比恶鬼还可怖的低语:“十息,还有人不起,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永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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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搜狗输入绝对有问题。
刚刚说我凌晨到现在输入六千字……
好家伙,有效码字才两千字……
273:练兵有方【求月票】
众土匪:“……”
他们本以为沈棠是在说笑,但亲眼看到那具没了头却还在源源不断喷血的温热尸体,再头铁的刺头也不敢吱声。他们的小命只有一条,谁也不敢赌那一丝可能。
一股骚味静静蔓延开来。
众人循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看去。
却见那名被热血喷了个正着的土匪,胯下精神奕奕地撒了泡热尿,床褥湿透。失态的不止这一个,还有俩已经爬起来的土匪被吓得神经一松,一夜存货倾泻而出。
秾丽少年慵懒地瞥开眼。
冷冷吐出一句:“还剩五息。”
这四个字像是解除了土匪们身上暂停的时间,一个个面露惊恐,仿佛身后有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追赶。慌乱摇晃同伴的肩膀、手臂、双腿,实在不行直接掌掴。
沈棠:“四息。”
“三息。”
随着她坚定的倒计时,土匪们已经吓得完全忘了如何思考、何谓思考,连拖带拽也要将人搞醒——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只要屋子里还有一个躺着的,自己就得死!
阎罗王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二息!”
倒计时到这里,还有一个死活要赖在地上的土匪——他就不信沈棠真敢将所有人杀了!只要沈棠有一次没有“说到做到”,这人的权威就是可以强硬挑衅的!
沈棠真敢杀了一屋子的土匪?
敢这么做,其他已经被降服的土匪也会哗变生乱!全然不顾拖拽他的同伙,一脸要哭出来的着急。他就耽误一会儿的功夫,沈棠倒计时到“一息”,右手握上剑柄。
就在这时——
谁都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一声重物撞击声响起。
众人看了过去。
那名赖着不起的土匪惊恐睁大眼,大半张脸被重物砸得凹陷,淙淙鲜血顺着歪斜扭曲的嘴角、鼻孔、耳朵流出,还有大滩混合着鲜血的灰白物质从颅脑内淌出来。
在这名断气的土匪身侧,那个焦急要将他拉起来的土匪,双手正捧着一大块染血石头。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抬起猩红的双目,扫过一众土匪。
最后落向门口的沈棠。
沈棠只说“十息还有人不起就杀了所有人”,并不包括死人。他在最后时刻,在求生本能驱使下杀了这个要害死所有人的祸害,还活着的人,便算符合了要求。
众人都在看着他。
他回过神,双手失力。
重石直直砸在尸体胸口。
听到那声沉闷撞击,一众土匪心颤一下,连被安插进去当小头目的氛围组也颤眼皮。
这——
真是个狠人啊!
沈棠冷冷瞥了他一眼。
收起那柄收割众多土匪的凶器。
转身,淡声道:“出去,列队集合。”
她还要去其他几处喊人起床。
末了还有些可惜地看着他们落荒而逃、恨不得贴墙的土匪,看得他们头皮发麻。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没借口将他们全杀了?
这些土匪都是刀口舔血讨生活的狠角色,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略卖人口都是基操,谁手里没有一两条人命?他们自认为够狠了,但碰到眼睛不眨一下、一言不合就杀几十号人的狠人,他们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一刻钟后,两个匪寨,几百号土匪整齐列队,在清晨冷风中瑟瑟发抖,面如土色。沈棠却像没看到,只问:“死了几个?”
气氛组一一出列回答。
沈棠将他们分成了五组,一组五人。
每一组看管一百多号土匪。
昨晚便有试图逃跑的,还有暗中撺掇要哗变反杀的,全被按住。按照命令,这些人都得死。不是他们死,气氛组就得死。
死道友,不死贫道。
于是,这些家伙就被当做杀鸡儆猴的“鸡”,割了头、挂门上,面向房间各个方向,盯着其他土匪睡觉。至于被几颗挂着的脑袋盯着能不能睡着?嘿,与他们无关。
反正他们睡得挺香。
一晚加一早,也就搞死二十来号。
沈棠满意地点点头。
她笑着打量剩下瑟瑟发抖的土匪,难得和颜悦色:“好好训练,好好干活。你们谁做得好,谁就能有奖赏。谁要是做得不好,我免费送他见阎王!决不食言!”
土匪们心下暗道“苦也”。
这时,其中一个氛围组甩出一鞭子,横眉怒目:“大当家训话,你们一个个哑巴了?”
“听、听到了!”
“一切都听、都听大当家的!”
“都听大当家的!”
很快有胆小的土匪率先附和。
声音从稀稀疏疏,逐渐增多。
心理却明白,自己陷入了绝境。
逃跑会死、反抗会死、不遵从会死……
只有听话不会死!
沈棠将操练土匪的事情交给氛围组,这二十五号氛围组都是共叔武比较认可的,属于“优秀学生”。她在一旁压阵:“我给你们七日,让他们能拿得出手,能做到?”
氛围组们齐刷刷应下:“能!”
他们都是共叔武用暴力手段练出来的,甭管多大难度的命令都要说能,哪怕是用命去填,也得填出来。那些说“不能”的,坟头野草也该抽第二波了。
沈棠闻言点了点头。
第一天——
有人试图逃跑,摁死了十多号。
第二天——
有人熬不住,带头搞乱子,统统摁死,尸体拖出去喂狗,又搞死了三十多号。
第三天——
哨声一响,睡得多死也会起来——呵呵,他们要不起来,不被沈棠和氛围组杀,也会被身边的同伙一块石头砸碎脑子——列队还算整齐,劈、刺、砍、挑、捅、戳……各千次,负重奔跑、跨越障碍、上山下水……只要没有累断气,那就得爬起来。
第四天——
照旧。
第五天——
照旧。
第六天——
照旧。
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谁都别想偷懒一秒!
谁敢在她眼皮底下偷懒,她就大大方方送那个土匪去阎罗王面前好好偷懒个够!
每天食物都是大饼、饼汤,匪寨本身也囤积了不少食物,供应管够。越到后面,土匪越没生乱逃跑的念头。脑子里只剩下操练、听令、吃饭、睡觉、活下去。
沈棠依旧用青鸟联络其他人,了解情况——感谢联盟军那票人借的粮草,再加上来河尹的路上,沈棠都是能省则省,因此躲在山谷中的老弱妇孺食物供应还够。
褚曜那只青鸟体态优雅且矫健。
信笺仅有寥寥二十余字。
询问沈棠近况、土匪练兵进度。
这是五郎第一次独立练兵,褚曜还是有些担心的,也怕她被琐碎细节闹得心烦头疼,处理不来。毕竟是杀人不眨眼、作恶多端的土匪,让他们令行禁止可不易。
沈棠是谁啊?
洋洋洒洒回应千余字。
这些土匪短短几日已经脱胎换骨!
若非褚曜有准备,多半会被那只越来越肥的青鸟砸头,顾池与共叔武一道回来,凑巧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地道:“沈郎这只青鸟,噗,可真是‘劳苦功高’啊……”
褚曜听出他话中的揶揄。
并未搭话,只是问:“巡察如何?”
沈棠本来准备让顾池跟着自己,但转念一想,这些老弱妇孺的安全更重要。
他们若被河尹附近其他土匪或者河尹本土豪强发现踪迹,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顾池能听人心声,窥听范围不小,留下来能当个行走的“人形警报器”,示警敌人下落。他又一脸痨病相,每日有条件熬药就喝药,不能熬药就吃药丸子。
一番衡量还是留守最好。
顾池回答:“一切正常,只是半路收留的几个难民,有些其他小心思,得防备。”
沈棠一路走一路捡。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良心的。
有些人记恩,有些人只会记仇。
哪怕每日分下去的粮食都有定额,也会惹来不满——例如明明还有那么多粮食却不让他们吃饱;明明自己比另一人胖、胃口大,还比隔壁行将就木的老婆子年轻力壮,他们分到的粮食却是一样多,不公平、不合理……因此冒出了小心思,啧啧。
褚曜道:“派人盯着就行。”
若不识好歹,兴许就得“发生意外”。
顾池点头:“主公回信怎么说?”
一听顾池问这话,褚曜有些意外惊喜地道:“主公练兵有方,短短几日已有进展。”
顾池闻讯凑过来伸脖子,忽略其他废话,只看褚曜标红的重点,略微诧异。
“当真?”
仅仅六日便有如此成果?
这时候,祈善的青鸟也来了。
一对比练兵进度,沈棠明显快了一大截——赵奉和祈善练兵都是最传统的路线,哪怕面对土匪手段比以往激烈激进一些,但整体风格还是非常正统保守的。
当下进度其实并不算慢。
所以,问题来了。
自家五郎/沈郎怎么做到的?
莫非她真是个练兵奇才?
估计也只有这一理由能解释了。
褚曜二人并未在此上纠结太久。
联络康时和杨都尉,问他们“钓鱼执法”如何了——河尹附近的土匪窝点极多,有些还是当地豪强扶持的,这些土匪窝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位置更加隐秘,堪称“狡兔三窟”,跟泥鳅一样滑不留手,极其难抓。
不过家底也丰厚,肥得流油。
抓他们不亏!还有得赚!
抓一个赛三个。
康时几人的任务就是他们。
多搞几个,猥琐发育。
待任书下来便能正式搞河尹豪强。
有钱有粮,其他才能提上日程。
褚曜看着振翅飞向天际的青鸟,暗叹一声“任重道远”,但好歹迈出第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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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妹: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对吧?
274:大肥羊【求月票】
正值寒冬,冷风刺骨,山道。
远远能看见一支十来人的商队。
“咳咳咳——”
马车内传来阵阵咳嗽声。
“杨公,药熬好了。”
青年一手端着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汁,一手掀开厚重挡风的车帘。他口中的杨公接过药汁,小心翼翼吹两口。药汁仍旧烫嘴,杨公只得捧在手心暖一暖僵硬的手。
车轱辘坏了,只得在此停留。
杨公小声问道:“可有情况?”
青年坐下扯来一张毛毡盖着腿。
略带喜色地道:“被盯上了。”
杨公挑眉:“哼,一群小贼。”
尽管不复当年之勇,但杨公也是亲手宰杀过数百悍匪的狠人,说话间也带着一股子凶狼般的嗜血狠意。据他们打听,附近这群盗匪无异于是披着一张人皮的恶鬼。
一般的土匪只求财不害命,交出财产就能保住小命,专挑有钱的肥羊商贾下手,普通人鸟都不鸟一眼,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盗亦有道”。但盯着他们的这一窝不同。
年纪都不大,二十上下,但行事极其残忍毒辣,仗着手中有武器、人也多,残害往来商贾,少有活口能从他们手中逃生。
普通百姓碰到也会死于非命,他们不仅图钱财,更享受残杀乃至【虐】杀时的快感,最后将不成人形的尸体丢到山道!
青年他们会知道这么清楚,因为有个当地百姓侥幸逃生。只是人虽然逃出来了,但双手双脚伤口溃脓发烂,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完好人皮,回来没撑几天便含恨而亡。
百姓哪里还敢靠近这条路?
青年与杨公听说此事,哂笑连连,带着十几人的商队专程跑这么一趟,结果车轱辘在半道坏了,车队被迫停下。冬日天黑得快,一番思量,便准备原地夜宿一宿。
青年道:“盯上是盯上了,但愿不愿意上钩还不好说,这些小贼倒是谨慎得出奇。”
杨公勾唇嘲讽:“哼,还嫩。”
显然不将这种小贼放眼里,倘若他武力还在,这种不入流的小毛贼,他一人单枪匹马就能杀穿。至于上钩不上钩,杨公就没担心过。这一伙小贼肯定会上钩,迟早的。
药汁稍微凉了点。
秉着长苦不如短苦的原则,杨公闭眼,一口气闷掉,五官苦得皱成一团,忍不住抱怨一句:“季寿,这也太苦了。”
青年笑道:“杨公,良药苦口啊。”
杨公试图嘴硬两句自己身子骨多好,但一想到现状,只得怏怏作罢——以往最冷的时候,他能光着膀子,冰天雪地中舞刀弄枪不带哆嗦,现在少穿一件都打寒颤。
还非常丢人地染了风寒。
杨公裹紧御寒的氅衣,神色失落。
青年便是康时。
康时口中的“杨公”自然就是杨都尉。
二人奉命出来“钓鱼”。
准确来说是康时奉命出来“钓鱼”,杨都尉不甘心被当做老弱妇孺照顾,主动请缨帮忙。他年纪越大越固执,不想欠人情——
虽无人这么说,但杨都尉心里不爽快。
二人首先盯上这一窝土匪。
因为这窝土匪太特殊。
杨都尉丰富的剿匪经验告诉他,真正穷凶极恶的土匪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流窜作案,几乎不可能干这么凶残,还蹲在一个地方不挪窝的。若有,个中必有猫腻!
一来,土匪也害怕惊动郡府,派兵力剿匪,草台班子如何跟郡府正义之师硬碰硬?
二来,即便他们真的头铁不怕郡府派兵剿匪,土匪也要考虑收入问题啊。如果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靠老天爷赏脸吃饭,土匪就是靠往来商贾的钱袋子吃饭。
来一队搞死一队,还是那般血腥残忍的【虐】杀。久而久之,商贾宁愿绕远路也会绕开这条道,保住小命最重要。商贾不来,百姓也吓得避而远之,还能有收入?
土匪没收入还不肯挪窝……
这说明什么?
说明有猫腻啊。
说明这窝土匪背后有金主支持!
用这样残忍手段,还让活口“侥幸”逃出来,极有可能是故意为之,迫使商贾百姓避开这条路。再加上土匪年纪二十上下,全是青壮,种种线索叠加就很耐人寻味。
简而言之——
是一头肥羊!
极有可能还是肥的流油的肥羊。
天色渐暗,车外飘起浓浓食物香。
伪装成商队护卫的狸力端着食案,屈指敲了敲车厢木框,经过允许才掀起车帘,弯腰入内:“康先生、杨公。”
康时道:“多谢。”
这顿飧食很简单,但几张烤得微焦的饼子加上一大碗撒上肉沫的浓稠米粥,此时已是难得的美味。狸力坐在车外,简单用了一顿,连手指沾着的饼沫也不浪费。
康时弯腰从车厢走出来,顺道叮嘱说道:“狸力,你去陪着杨公,我去安排人。”
马车外,那十几号看似普普通通的商贾护卫,其实都是杨都尉帐下武胆武者。
孝城一战,杨都尉帐下属官全部战死,兵卒仅剩四五十人,他们也是精锐中的精锐,基本每个都是武胆武者,实力在二等上造到四等不更之间。杨都尉为孝城力战至最后,不贪生、不怕死,连家眷都顾不上,幸存兵卒心下感激,愿继续跟随。
不过杨都尉实力已废,这些人便被他交给沈棠“暂管”。说是“暂管”,其实跟交给她没区别,帮着带新人,也算有个落脚处,不至于混到“累累若丧家犬”的程度。
至于狸力——
沈棠让他出来“赚军功”的。
看看这些“军功”能不能换成武运。
狸力的短板太过明显,想要迎头赶上,便需要加倍努力。杨都尉虽然不懂沈棠的打算,但他看得出来沈棠想培养狸力。
自个儿是废了,但从零修炼到十一等右庶长的经验还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有他指点,狸力不知能少走多少弯路。
说起“狸力”——
这名字着实有些耳熟。
杨都尉抬眼,暗暗打量端正坐在马车门口、身姿板正,一脸严阵以待之色的狸力。
别看他跟沈棠帐下似乎混了个把月,但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养伤,调整心态,真正见到狸力,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回——
不看还好,一细看,越看越觉得熟悉。
“你叫狸力?”
狸力回答:“回杨公,是的。”
杨都尉:“山海经那个狸力?”
狸力点头。
杨都尉表情多了一丝丝微妙。
狸力也听出一点儿其他意思。
“杨公知道我?”
杨都尉只道:“老夫与前前任郡守算是至交好友,也是他的心腹。只是辛国城破,四宝郡沦陷,他举家搬到其他地方。他家中有一位花容月貌的妹妹……”
狸力闻言沉默了一下。
杨都尉继续说道:“他曾在老夫面前提及你……虽然都不是啥好听的话……”
翻来覆去咒骂狸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倘若是中高等级的武胆武者,倒也罢了,一个一穷二白的普通庶民,也敢肖想世家女?关键是自家妹子也跟猪油蒙了心一样,认了死理,前前任郡守没少私下跟杨都尉倒苦水。千错万错,狸力的错!
玩玩就行,上心作甚?作为寡居在家,还有兄长撑腰的年轻寡妇,她养几个面首都行。只要她喜欢,什么规格都给她买来。
但跟面首谈情说爱,实在有辱门楣!
杨都尉也不明白。
他没见过狸力,本以为此人长相该是惊天动地的帅气俊朗,或者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吸引那位眼高于顶的“毒蜘蛛”,但瞧了真人才发现,并无传扬那么离谱。
狸力:“……”
杨都尉道:“好好努力。”
狸力不解看着杨都尉。
杨都尉淡声道:“倘若你也有女儿姊妹,便知道了。你希望她为了个男人往下走,还是希望那个男人为她往上走?”
但凡狸力当年有点儿武气,哪怕是个低等级武胆武者,以“毒蜘蛛”的坚持和倔强,他跟“毒蜘蛛”说不定就成了。不过,如今说这些也无用。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狸力兴许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杨都尉提及这个,纯粹是身边没一个熟人让他谈过去。
闲得无聊。
也有激励狸力的意思。
毕竟,知耻而后勇。
杨都尉不指望狸力会回答自己,正准备闭眼小憩一会儿,却听大块头用很轻但意外坚定的声音道:“我希望夫人往上走。”
杨都尉睁眼看他:“往上走?”
狸力道:“我会追上去。”
杨都尉噎了一下。
嘀咕道:“倒是个痴情种。”
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那位前前任郡守,多半还会因为狸力愁得满头包。
月上中天。
被迫停在山道的商队护卫也有了倦意,除了守夜轮值的人,其他人在货车背风处找位置靠着休憩。篝火在夜风吹拂下静静燃着,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爆鸣音。
狸力让康时去车厢歇息。
守夜的活儿交给他来。
康时正欲起身,倏忽动作一僵,下一瞬又恢复正常。若非狸力离得近,怕是无法察觉。他问:“康先生,有人来了?”
狸力身体素质虽好,还未练出武气便能力敌三等簪袅,但毕竟是普通人,五感没有足够武气加持,感知范围远不如武胆武者或者文心文士。康时暗中点了点头。
他拍拍狸力肩膀:“小心。”
狸力道:“唯。”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这条山道坑洼难行,且位于半山腰山坳之中,两侧皆是密林杂草,地势崎岖,便于藏匿。狸力仔细听,也只能听到夜风吹拂草叶、树叶的动静。其他人看似在睡觉,实则暗生警惕。狸力紧张地握紧腰间大刀刀柄。
小贼会怎么出现?直接杀出来,还是暗中放冷箭偷袭?会从哪个方向出来?
狸力握着刀柄的右手手背冒出青筋,喉结随着口水吞咽而起伏。
他的武力不弱,但真正杀人却不多。
就在他胸腔心跳逐渐加快的时候,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声传入耳畔。那是弓弦震动的动静,伴随着强烈的冷意从背心直直冲上大脑,他刷得一声拔刀,循着身体的本能和直觉,啪得一声,一刀劈落那支羽箭。
狸力高喊道:“敌袭!”
不用他喊,伪装商队护卫的兵卒也已跳起来。不多时,几十道身影从漆黑密林草丛杀出。一声不吭,也不说“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的烂俗台词,上来就干!
看着有组织、有纪律,分工明确,三五成组,配合默契,根本不像是土匪!
狸力大喝道:“来得正好!”
说罢——
一刀冲着来人,兜头砍下去。
来人也不是吃素的,竟是反应不慢,躲开致命一刀,又有其他同伴在一侧策应,狸力只能遗憾收了几分力道,一脚踹向试图偷袭的小毛贼。
这一脚的力道可是半点儿没收敛。
只听另一人痛呼一声,被踹飞出去。
“杀——”
“杀——”
杀喊声在寂静偏僻的山道响起。
不多时便见了血。
仗着人多,这伙小毛贼将目标盯准了明显是大鱼的马车,分出了六七人围攻。倘若他们有透视眼,便能看到马车内,杨都尉闭眸,倾听车厢外的动静,康时也一脸镇定。
这哪里是死到临头的商队该有的淡定?
康时道:“杨公练兵有方。”
马车外这些都是杨都尉带出来的。
一个个都没使用武气,还刻意演戏留手,仅凭普通血肉之躯和日夜苦练磨出来的招式,便能跟围攻的几个小毛贼周旋。
要知道低等级的武胆武者跟普通人,差距虽大,但没有大到离谱的程度。
一个不慎,也是可能被围殴死的。
杨都尉并未答话。
哐当一声。
不知是谁的刀子砍中了车厢木框。
紧跟着撕拉一声。
半截刀身几乎要抵着杨都尉手臂。
看着这一截刀子,康时询问一脸淡定的杨都尉:“杨公,现在可要出手?”
杨都尉道:“不用。”
来的小毛贼不多,武力也一般。
再拖延一阵,看再看看有无大鱼上钩。
马车外这十几号人,莫说十几人一起上,便是其中一人,也能挑翻来犯的小贼。这些小贼太弱,跟预期的肥羊不符。
康时闻言不再催促。
只是暗中释放精神盯着局势。
他们是来“钓鱼”、摸敌人底的,可不是来给人送人头的——敌人可以全军覆没,他们不能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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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混战,土匪始终没拿下目标。
康时掀开车帘看了眼外头的乱局。
叹道:“不上钩啊。”
拖延了一阵,还是没增援下来。
这便意味着这些土匪没有任何存在价值了,杨都尉抬手轻敲车厢木框,节奏长短不一,声音轻重不同。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车厢外接二连三响起瘆人的惨叫声。
扑通扑通扑通——
接连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几息过后,车厢外彻底安静了。
杨都尉紧紧捂好御寒的氅衣,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康时紧随其后。他婉拒康时的帮助,跳下马车,“家丁”齐齐行礼,杨都尉随意一瞥,见地上躺了几十号尸体。
他淡漠移开视线:“活口呢?”
很快便有两名“家丁”压着一名涎水不止,浑身污血的狼狈土匪。康时仅一眼,便看出这个土匪被人暴力卸断双手双脚以及颞下颌骨,最大限度防止这名“幸运儿”自尽。
一旦他自尽了,这一晚不是白忙活?
狸力一把抹掉脸上喷溅的血污。
上前请示,要不要将人带下去逼问。
杨都尉笑道:“不用这么麻烦。”
那名土匪惊恐的脸上煞白一片,明显是脑补了什么非人的折磨手段,不住地摇头想求饶,但他颞下颌骨严重脱臼,说话也说不出来,反而甩出了不少浑浊的口水。
押解他的“护卫”嫌弃地皱眉。
暗中踢他一脚,示意他老实别动。
狸力不解:“不用?”
“犯人也是会撒谎的,浪费这个时间做什么?”杨都尉冲着康时行了一礼,笑着道,“接下来便麻烦季寿了,行动要快。”
康时从容笑道:“小事一桩。”
让人说真话,简单得很。
半盏茶都不到的功夫,康时一脸喜色压抑不住的神情,笑道:“杨公,大喜啊!”
杨都尉忙问:“如何?”
康时道:“山中有一兵坊!”
饶是见多识广的杨都尉也不由得大吃一惊,道:“兵坊?怪不得、怪不得要用这种手段逼迫商贾绕道、庶民远离……”
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毕竟是少数。
战场上,数量最多的还是普通人。
他们打仗也需要甲胄兵器。
虽说世道很乱,但名义上的国主还是郑乔,私下经营兵坊等同于“谋反”。
难怪如此谨慎。
说完,又见康时似有其他话。
“除了兵坊,还有甚?”
康时一副“发财”的表情:“有矿!”
杨都尉:“……”
这头肥羊果然肥得流油。
杨都尉又问:“兵坊规模如何?”
康时几乎要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弧度:“不小,这两日兵坊要运送五千羽箭下山。”
杨都尉咂舌道:“五千羽箭?”
先不管这些羽箭是攒了多久才制作出来的,光是这个数量就足够人眼馋了。
对于武胆武者,例如公西仇、翟乐这种,羽箭弓弦都是白嫖的。一手武气化弓,另一手化羽箭,只要武气没有耗尽,箭矢就能源源不断,射出去多少都不会心疼。
理论上只要会化弓的武胆武者够多,万箭齐发、火力覆盖,乌泱泱羽箭堪比下雨。
但实际上呢?
普通人做不到“无中生有”。
箭矢这玩意儿很贵的。
制作难度甚至不在于羽箭的箭簇,如果很穷,将箭矢一端削尖了也能用,也不在于尾羽的挑选打磨,尾羽这玩意儿只是为了让羽箭飞行轨道更精准,并不算必要部分。
真正的成本和难度在于箭矢的箭身。
箭矢所用的箭身,不是说随便找一根竹子、木头,削一削就能用。
选用的木棍越直越好,最好还是干死的木头。若不是,还需要加热烘干,再根据箭身情况打磨削直,校准,刷漆,让箭矢更加经久耐用保存。这些都是功夫。
箭身长度也有要求,不然将弓箭拉满却发现箭身长度不够,这让人咋搞?
种种限制之下,制作成本自然而然就上去了。没有武胆武者参与的情况下,能玩万箭齐发的,家里绝对有矿!这不,现在就碰到一只有矿还有五千羽箭的大肥羊!
杨都尉深知羽箭的制作成本。
他心中估算了一下,眼睛亮了。
这头肥羊要是错过了,他做梦都会遗憾拍大腿,一定要吃下!杨都尉扫了一眼假扮成“商贾护卫”的兵卒,眼中闪烁莫名。他也知道自己有选择困难症,能带兵打仗却不能统兵,为了不耽误,他直接问康时。
“季寿,依你看,该怎么搞?”
杨都尉怕近在咫尺的大肥羊跑了,但也不想贸然去打,生怕误判敌人实力,将这十几号人白白葬送在这里。要知道,那可是一个矿,还有兵坊,整体武力岂会弱?
一时间,他开始犹豫。
康时没这毛病,当即拍板决定:“按兵不动,继续伪装,我这就传信去搬救兵。”
杨都尉道:“不会打草惊蛇?”
康时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倘若打草惊蛇,暗中的敌人不是派实力强大的武胆武者灭口,便是快速转移兵坊。
狡兔三窟,不信这些人没有备用的秘密地点。但十几号兵卒包括狸力在内,都没使用武气,自己也未正面出手,敌人应当还未发现。己方稳住阵脚、沉住气就行。
杨都尉点了点头。
挥手示意十几号兵卒处理尸体。
他与康时重新回了车厢。
康时借助车厢掩护,化出几只体态娇小轻盈的青鸟,借着夜色掩护飞向目的地。
杨都尉在内心默算一番众人所在位置和距离,道:“来的应该是祈元良和赵大义。”
赵奉和祈善来了就稳了。
不过——
他们过来,最快也要两个时辰。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应该来得及。
趁着天亮之前将那家兵坊拿下。
相较于这个,杨都尉更加好奇兵坊是谁的——那可是五千支羽箭啊!假使那批羽箭都是中等档次,一支羽箭成本也在十五钱到二十钱左右。现在又是灾年,制作成本上升,保守估计也要二十五钱,五千支羽箭就是十二万五千钱……杨都尉光想就眼红。
要知道他还在四宝郡驻军任职的时候,每年都会各种扯皮,军需物资各种拖延、克扣、削减……军库羽箭储备也不到十万支,这还是好几年攒下来的家当……
一个小小的山中兵库就有五千支!
杨都尉岂会不心动?
他问康时:“除了羽箭,还有其他?”
康时道:“应该有,不过那名小毛贼新来没有多久,还未得到重用,只能做些边缘的活计,故而,他并不清楚里头真正情况。羽箭的事儿还是他帮人替班才知晓的。”
窥一斑而见全豹。
这座兵坊绝对富得流油。
杨都尉又问:“哪家的?”
康时表情多了几分古怪。
“张氏,河尹张氏。”
啧啧啧——
真不知道该说河尹张氏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怎么哪里都有这家?
沈郎本就打算拿这家开刀,没想到还不等下手,他们先撞上来,这不巧了?
只不过——
白素口中的河尹张氏属于比较好捏的软柿子,在河尹名声大但综合实力中等,如今误打误撞发现兵坊,可见河尹张氏的底蕴不止如此。康时有些担心沈棠会踢铁板。
见康时蹙眉,杨都尉还以为有变。
便问:“季寿何故发愁?”
康时道出心中担忧。
杨都尉道:“那白素有问题?”
康时摇头道:“这一可能不大。”
沈棠来河尹上任,知之者甚少。
从表面来看,沈棠要人没人、要财没财,身边只有大半数的老弱妇孺,还有一千多水平层次不齐的“精锐”。这么一支草台班子,有必要花费许多精力,迂回下套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
康时倒是认为白素娘子是无辜的。
杨都尉便道:“那个白素娘子是个飞贼,虽说贼有贼道,但河尹张氏好歹也是本土豪强世家,若真无能到让一个飞贼摸清自家的底蕴,哪里还能存活到如今?”
轻易亮出来的,还能叫底牌?
杨都尉也在四宝郡跟不少豪强家族打过交道,对他们那一套行事有些了解。他只关心一点,神色略有复杂道:“你们那位沈郎主,真准备一上来就跟地头蛇掰手腕?”
他并不是很看好。
这些个扎根一块地方多年的地头蛇,哪条没几颗见血封喉的毒牙?杨都尉承认沈棠很厉害,连公西仇那般强敌都能全身而退,但某些较量是肉眼看不到的——
不在战场,而在人心。
康时反问一句:“还有其他选择?”
杨都尉怔愣,叹道:“倒也是……”
这个世道,早已退无可退。
沈棠想入主河尹扎根,势必要抢夺其他地头蛇的养料。哪怕沈棠不想主动出击,地头蛇也会联合起来,将沈棠搞死。
道理就这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沈棠选择主动出击。
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山上,位置隐蔽营寨。
时不时还能听到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借着月色能看到几道忙碌的身影。
这里便是河尹张氏偷偷在山中建造的兵坊。山中有条矿脉,储量纯度相当不错。
张氏不敢声张。
于是借着跟土匪的合作,吞下这块大蛋糕,暗中积蓄足够的武力,准备等郑乔的王庭彻底崩溃,便响应号召,揭竿而起!届时,他们就能顺利吞并河尹其他几家!
当年辛国开国国主就是这么搞的。
他们可以,自家为何不可?
为计划不受阻碍,刻意残杀路过的商贾队伍,手段能有多残忍便有多残忍,连上山砍柴的庶民也不放过。又放了一条活口回去,再加上手底下人的刻意渲染宣传,这条山道人迹灭绝,他们的猥琐发育计划也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也不想这么小心翼翼。
奈何他们在河尹不是说一不二的老大,上头还压着一个国主郑乔,一旦走露风声,最轻也是一个夷三族的罪名。本以为能高枕无忧,谁知又有虫子混进来。
也是一支行商商队。
规模还不小,护卫便有十余人。
为了保险起见,派出三四十号人——兵坊第一批羽箭即将交货,可不能有一丝差错!为了永绝后患、不走路风声,不留活口是最保险的。谁知道,半天没回信。
“那一伙人拿下了没?”
说话这人心里有些焦急。
他今晚莫名焦躁。张氏在河尹不算顶尖那一拨。倘若兵坊的事情走露风声,被其他几家知道,等待张氏的可能是他们的联手打压,说是灭顶之灾也差不离了。
另一人低声回复道:“还未。”
“这会儿还没有?”
十来个商队护卫,用的兵器还不知是不是钝的,自家三四十号手握精良兵器,这都搞不死?这人胸腔心跳紊乱急促,那股子没来由的心慌和焦躁越发明显。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时而坐下,时而起身。
又问:“人回来了吗?”
另一人继续回答:“还未。”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干什么吃的!”他脱口而出几声叱骂,正准备唤人去催催的时候,屋外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不悦地拧眉道,“何事慌慌张张的?”
答道:“大事不好了——”
他心中咯噔两下:“什么?”
“去的人都死了。”
“死了???”男人好似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玩意儿,大怒,“什么死了?”
“派下去的人都被杀了。”
男人脸色铁青:“碰到武胆武者?”
武胆武者,哪怕是实力最低的末流公士也不是普通商贾供养得起的。
即便商队护卫真有末流公士,也不可能杀光所有人,一个都没逃回来报信。
“应该不是,并无使用武气。”
男人听闻更气了:“你说一群普通泥腿子贱民,杀了咱们三四十号人?”
被喷的那人不敢吭声。
面对唾沫横飞的洗礼也只能硬生生忍下来,克制撇过头的冲动,直到对方火气稍稍小了一些。他才道:“要不要再派人去……”
“废话!当然要去!”
“那这工坊的人,要不要挪走?”
男人听完就气笑了。
只是十几号比较能打的商贾护卫,派两个武胆武者带人下去就解决了,自己这边还忙着赶工交差,时间紧迫,哪需要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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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声响从窗外响起。
沈棠睡眠比较浅,青鸟振翅煽动的响声靠近,她便倏忽睁开双眼,起身抓起氅衣披在肩头,取下叉竿让窗外那只青鸟进来。
一瞧便知是康时的信函,沈棠蹙眉。
“这个点了,季寿来信作甚?”
沈棠探出窗外看了眼皎月位置,大致估算现在的时辰。以她对康时的了解,倘若没有重要的事情,应该不会来打搅自己。
沈棠打开信函。
一目十行看完。
兵坊、矿脉、五千羽箭……
一时间,无数个震惊的“卧槽”在她脑中宛若火山喷发一般涌出。情急之下,她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一脚踹开房门,直奔鸡窝和狗舍的方向。三两脚将它们全部踹醒。
黄犬狂吠,公鸡啼鸣。
她干完这些,抄起铜锣一间屋子一间屋子踹过去,同时敲锣将鼾声震天的土匪全部喊起来。氛围组是醒来最快的——共叔武操练他们几个,时常半夜“偷袭”,集合。
冷不丁来一下,他们习惯了。
某一号氛围组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急忙上前道:“主公!”
沈棠来不及说别的,只是急匆匆下令。
“有任务,大肥羊来了!让他们最快速度起来,谁敢不配合直接剁了喂狗!”
氛围组应声:“唯!”
转身将熟睡的土匪们挨个踹起来——其实也不用他怎么踹,沈棠搞出来的动静就不小,他们睡得再死也被搞醒大半。恶狠狠道:“快起来、快起来,全部集合!”
氛围组的声音,落在土匪们耳中,几乎跟阎罗王的催命符有得一拼!
不多会儿,一个个穿戴整齐的土匪从被窝中爬出来——因为土匪们担心第二天起床穿衣浪费时间,耽误集合速度然后被一刀子咔嚓,他们大多都是穿戴整齐睡着的。
只需氛围组一喊,甭管梦中有女神还是有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他们立刻起来。
这会儿天气冷,离开被窝,周身热气就被冰冷空气卷走,冷得众人直打哆嗦。
便是这样,也无人敢抱怨半句。
这几日的高压经历,他们的棱角和脾气被暴力抹平,连带着脑子也有些麻木。只需要氛围组下令,他们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脚就反射性开始动作……
仅仅几分钟的功夫,所有人都已经集齐并且列好队伍。看着四百多号脸上还有残余睡意的土匪,沈棠问:“全部到齐了?”
氛围组一一出列报上人数。
一个不剩,全部在这里!
沈棠满意地点头,用了技巧将自己声音传入每一个土匪耳中:“刚刚接到线报,隔壁山头出现一头大肥羊,你们全部抄上家伙跟我来。若能顺利拿下,日后朝飧两食,给你们多加肉!多加菜!还有——此战一个人头五十钱!俘虏一个能得一百钱!”
话音落下,一众土匪沸腾了!
氛围组每天鞭策他们的时候还不忘语言打压,听得多了连他们也深以为然——他们是一群作恶多端的土匪,他们的命比庶民更低贱,他们不配当人,他们甚至不配吃饭,那是浪费食物,他们这些垃圾,应该活着俱五刑、死了下地狱进入油锅来回炸……
沈棠作为主公将他们全部杀了都是应该的,但是主公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大发善心给了他们吃的,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们难道不应该掏心掏肺去回报?
训练是为了学着怎么去当个人!
若他们连训练都熬不过去,意味着他们已经烂得无药可救、这辈子就不配当个人,死了也是理所应当!早死还能早投胎!
氛围组的洗脑功力堪称一绝。
每天还会安排土匪们在吃饭前忏悔追忆干过的坏事,吃饱后再感激主公——是主公让他们这群渣滓,在粮食比黄金贵的乱世吃饱饭,让他们活着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前面四天效果不是怎么好,但第五天开始,陆陆续续有土匪吃着吃着嚎啕哭出来,抹着眼泪、吸着鼻涕,真情实感的样子,让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沈棠:“……”
天地良心,这真不是她的主意。
询问怎么回事,二十五号氛围组说这是他们商量出来的。他们本来也是土匪出身,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浑浑噩噩,整个人生跟一滩烂泥一样。被共叔武操练的时候,他们内心也问候共叔武不止千万遍,但现在回过头再看看,他们发现自己太不是人。
是共叔武,是主公救了他们。
给了他们崭新的人生。
让他们从土匪做回清白的人。
由己度人,他们觉得这些土匪也应该学会感恩——与其等土匪们以后回过头才意识到这点,不如直接让这群土匪现在就开始感恩、开始反省,也能更早获得救赎!
简而言之——
一定要将“效忠主公”四字刻烟吸肺!现在能立功还有钱拿、有加餐,焉有不兴奋?
沈棠:“……”
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再加上土匪们不再上蹿下跳,安分操练,便不再说什么——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作为外来者,应当尊重他们的行事逻辑和风俗。
种种因素结合,短短几天,这些土匪也开始像模像样,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了。
先前说过,河尹土匪跟当地豪强有千丝万缕关系,或多或少受过“资助”,具体就体现在他们的装备还不错。虽说不是多好,但也能穿上简单的白布甲保护要害。
不过,也不是每人都能分到。
沈棠让装备比较好、防御力强一些的在前面,持砍刀、持木遁,后面的土匪持枪、戈、矛……她一跃跳上摩托的骡背,小手一挥,神情兴奋地道:“出发!”
为了不耽误时间,沈棠直接用言灵辅助加速——这还是学会之后第一次用,人数也不多,她一人足矣。明明是大冷天,一众土匪睡眠还不足,身体和精神都遭罪,但言灵加身,他们只觉得一股狂躁的火从身体内部燃起,浑身上下充盈着使不完的劲儿!
寒意驱散干净,精神格外振奋。
他们只觉得有一股轻柔的力道推着他们的背,脚下步伐轻盈,似生了风,每一步都踏在软绵的绸缎之上,身体轻如鸿毛。好似力道再大些、跑得再快些就能飘起来。
一路小跑疾行也不喘。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微妙了!
气氛组比土匪们的感知更加清晰,好似大冷天脱光了浸泡在暖烘烘的热泉,浑身毛孔呻【吟】着张开。这哪里是疾行?
分明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令人沉醉其中!
他们跟着沈棠狂奔。
脚步整齐一致,阵型松而不散。
沈棠心心念念着即将到手的天降横财的时候,杨都尉和康时这边也有了新进展。
康时道:“来人了。”
杨都尉问:“敌我?”
康时:“是敌人。”
己方的人没这么快过来。
说完又道:“比之前那几十号小毛贼好许多,看样子是准备将我们杀了灭口。”
康时说着咦了一声。
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两分。
杨都尉忙问:“怎么了?”
康时:“他们由武胆武者率领,为首的那个——看气息判断,极有可能是五等大夫!”
杨都尉闻言,眼皮狠狠一跳。
大部分武胆武者为了晋升方便都会加入军伍,五等大夫也能博一个不算低的军职,在外界不多见。寻常的小地方家族,想拉拢一个五等大夫可不容易……
自己这边最高也是四等不更。
不过——
有两个。
康时又是文心文士。
杨都尉心里默算一番,不慌。
“那便麻烦季寿了。”杨都尉只恨自己现在帮不上忙,“祝君,文运长远。”
内心又暗暗补了一句。
【也祝诸君,武运昌隆。】
奉武运之方昌,睹休风之未淑。
虽说这个世道活着不易,杨都尉也不是啥“爱兵如子”的人设,但外头那些兵卒都是跟着他一路走来的袍泽,从孝城之战捡回一条命,自然也希望他们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康时似乎看出他的担心。
笑道:“杨公,莫要小看了康某啊。”
别看他的文士之道是“逢赌必输”,赌桌上谁也打不过,但赌桌之下,想胜过他的人,放眼整个大陆西北,可没有几号人。文人相轻,康时对自己相当有自信。
杨都尉的心放了大半。
心里则默算着时间,祈元良和赵大义二人何时会赶来——敌人派出了武胆武者,己方不暴露是不可能的。一旦暴露就会打草惊蛇,那些人会用最快速度转移兵坊……
岂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他掀开车帘瞥了眼外头月色。
恨不得撸起袖子自己下场去干!
不同于康时这边严阵以待,五等大夫这边有些不以为然——倒不能怪他轻敌,纯粹是给予的信息让他提不起警惕,甚至还有一种自己这把“牛刀”被人拿来“杀鸡”的愤懑。
区区一支庶民商贾队伍,一群有些拳脚功夫的护卫,也值得自己出马?
随便派个二等上造,多带些人就够了。这些话不好说出来,只能咽回肚子。他问盯梢的人:“看清楚了,就是这伙庶民?”
“是,正是他们。”
五等大夫嗤笑一声。
不屑地道:“随我下去,杀个痛快!”
说罢,他暗运武气于双足。
黑夜之中,一道不起眼的灰黄色武气从密林间冲出来,那名五等大夫在半空中化出一柄硕大狼牙棒,瞄准了一名巡逻的护卫。
兜头砸下!
“喝!”
他大喝一声,这一棒子可以将护卫脑袋开瓢,护卫当场血肉飞溅,横死当场!其他土匪再趁机杀下来,满打满算十几号人,砍瓜切菜,几息功夫就能送他们见阎王!
但——
这只是他以为的!
第一步就遭遇了滑铁卢!
预期中的血腥画面并未发生!
毫无预兆,那名护卫周身亮起一道醒目的文气光芒。他的狼牙棒砸在看似轻薄的文气之上,竟然只荡开一圈圈的涟漪,而不是将其一击击碎!更别说将人送去见阎王了。
五等大夫见状,心下大骇!
商队之中竟然有文心文士!
不待他多想,身后密林已经响起土匪们冲出来的喊杀声,被五等大夫盯上的护卫也没有转身逃跑,而是侧身闪避,手中武气一闪,凝化出一柄厚背大砍刀!
双手持刀,高高扬起,竟是不避不让,大喝一声,冲五等大夫面门砍来。
五等大夫愈发惊骇。
这是……武胆武者???
紧跟着,黑夜之中又亮起十几道武气光芒,十几名护卫化出了擅用的武器,或盾、或刀、或枪、或矛……
砰!
与扑杀上来的土匪们撞到一起!
五等大夫冷哼一声。
用狼牙棒挥开袭来的大砍刀。
这时候,一阵凉意从背后袭来。
想也不想一个侧身闪避。
余光刹那间看清偷袭自己的人。
好家伙,也是个四等不更!
五等大夫心下骂骂咧咧。
这TN根本不是什么商贾商队!
哪有商贾聘请得起十几个武胆武者?
其中两个还是四等不更?
两名四等不更纠缠这名五等大夫,其他土匪交由剩下的“护卫”解决。康时飞速扫了一眼局势,右脚一跺,低吟:“星罗棋布!”
横纵交错的文字自他脚下延伸开来,乍一看像是一面巨大棋盘。
也正是这面棋盘出现的同时,五等大夫以及一众土匪感觉脚下一沉,双腿仿佛陷入无形的泥沼,重心也出现一瞬不稳。
不过,五等大夫眨眼便脱身了。
闪开两名四等不更的合力一击!
等级越低的武胆武者,彼此间的差距并不是很大,五等大夫面对两名四等不更,优势并不是不可逾越,但想短时间挣脱二人纠缠,或者将二人击毙,也不容易。
更别说还有个康时在一侧盯着。
山脚下——
急忙赶来的赵奉一行人感觉远处传来的微弱气息波动,祈善以手搭棚,隐约能看到武气文气撞击的光芒。
祈善道:“打起来了。”
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有些迟。
赵奉看了眼山壁和山道,与祈善沉声道:“祈先生,你带人慢行,奉先行一步!”
祈善点头:“好!”
胯下战马与赵奉心神合一,倏忽加速疾驰,踩着山道边缘一块巨石,飞跃而起至最顶点。欲坠未坠时,赵奉运气,一掌拍向马背,借力跃至更高,踩着山壁,几个起跃不见了人影。
战马化为武气融入赵奉武胆虎符。
几息功夫,赵奉飞速接近混战位置。
------题外话------
???°益°??
淦,年票内卷也太恐怖了。
PS:之前有看到“武运昌隆”这个祝词的争议,跟霓虹没啥关系,出自谢朓的《酬德赋》,就是文中那句“奉武运之方昌,睹休风之未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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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三道截然不同的武气相撞。
五等大夫被迫后退两步,与之敌对的两名四等不更却爆退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哪怕有这么大优势,五等大夫也生不出半点儿喜色。因为他带下来的下属,不是惨叫一声倒在血泊,再无再战之力,便是被砍下脑袋,尸体面目全非,迅速减员。
照这情形下去,要不了多久就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气得他浑身怒血沸腾,双目猩红,目眦欲裂,汗水与血水混合滚下,没入衣襟,眼神凶悍地能将人活生生撕碎!
他现在恨不得将阻拦自己的两名四等不更撕碎,撕成一条条血块,通通拿去喂狗!
两名四等不更也粗喘着气。
虽然他们晋升至四等不更没满一年,但平日勤修不辍,搁在四等不更行列也算中上,二人联手还这般吃力,可见眼前这名五等大夫的真实实力离突破已经不远了……
“喝!来啊,孙子!”
五等大夫大喝着挑衅。
目标却是屡屡给他添麻烦的康时。
两名四等不更见势不好,第一时间回援。谁知此人却是虚晃一招,一掌蓄满武气,拍向其中一名。那名四等不更只得暂退闪避,谁知这一动作正中五等大夫下怀!
康时敏锐察觉五等大夫真正意图,抬手挥袖,在五等大夫冲击路径之上,依次升起五道丈余高的文气墙垣。
五等大夫也没指望自己能轻松逃掉,见文气墙垣拦路,他大喝一声,足下蹬地加速,运气环绕周身,如炮弹撞上去!
轰轰轰——
一连撞破三面文气墙垣。
见这般轻松,五等大夫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又轻蔑的笑容——两名四等不更是棘手,但这个文心文士就不怎么样了。文气墙垣看似厚重威严,实则不堪一击!
堪比质量劣质的三无建筑。
嘴角的弧度还未升到位,第四道文气墙垣近在咫尺,他想也不想运气轰击。
结果——
预料中的坍塌碎裂并未发生。
他还被文气墙垣反弹回来的力道伤得胸口一闷,蹭蹭倒退数步。刚刚站定身形,四周光线越发暗淡,直至连一丝丝月光也无。
五等大夫脸色剧变,猛地抬头!
头顶、四面八方乃至脚下,全被文气墙垣封锁,形成一道由文气构成的厚重牢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收缩!五等大夫大怒道:“这种破东西也想困住乃公!”
狼牙棒携巨力砸向其中一面。
谁知,原先脆弱的豆腐渣工程,此时纹丝不动,质量杠杠。五等大夫蓄力一击,也只是撞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涟漪。他这时候才真正急了,额角冒出细密汗水。
杨都尉始终关注局势,见胜负将定,这才走出车厢,对着那团犹如蛛网一般的文气道:“他准备这么撂下人回去报信?”
康时淡淡道:“幸好拦住了。”
嘴里说着“幸好”,神色却无丝毫惊喜——武胆武者一门心思想逃,一般的文心文士的确很难拦下来,但那指的是同水平。若让区区五等大夫逃了,他康时不要面子啊。
杨都尉正要赞同,却见无数细密裂纹从内而外渗透,他转而笑道:“还有变数。”
仿佛要验证他的话,话音落下没多久,捆住五等大夫的文气轰然炸开,近距离爆炸撞击产生的气浪吹得人皮肤生疼,连最近的几具土匪尸体也被吹得翻滚半丈远。
飞沙走砾,马匹嘶鸣。
草丛俯倒,树叶沙沙。
杨都尉见势不妙,立刻伸手抓紧马车车厢木框,另一手抬起保护脸和双眼。
抓住众人视线受阻的片刻机会,五等大夫足下一蹬,灰黄色武气犹如一层薄薄轻纱覆在他的肌理之上,攒射进乱林。
他肯定,那名文心文士反应不及!
自己进入山林,熟悉地势,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谁能留下他?他要立刻将消息传回去!十几个都是武胆武者!还有个文心文士压阵!这伙人来者不善!
莫非是河尹哪家养的私属部曲?
不过——
真是康时反应不及时吗?
杨都尉仅凭肉眼就能判断五等大夫亮出压箱底,强行破困,自己作为掌控文气的文心文士,岂会不知?知道了,岂会不留后手?之所以没这么做,那是因为——
砰!
一颗硕大灰黄色光团被抽了回来。
正是笑容还未完全收起的五等大夫。
“噗——”
他脑子嗡嗡,浑身无力。
试图以手撑地爬起来,屡次无果。
喉间抽搐,他噗得一声吐出大口污血,那一滩血里头还混了两颗微黄的碎牙。
五等大夫:“……”
发、发生了什么???
他竟是完全想不来。
只记得自己好像撞上什么东西,被一道赤红玩意儿抽了回来,半张脸麻得失去知觉,不用手去摸也知道肿得不成样子。艰难抬头,只看到半截山字甲片构成的吊腿。
后者向自己靠近,行走之间,他能清晰听到金属撞击的铿锵脆响……
五等大夫的心凉了大半截。
那人却从自己身上跨过。
一双四棱恶鬼兽纹铜锏举起,三两下将还站着的土匪全部打趴下。他手中的铜锏一根便有一百二十斤,一双那就是两百四十斤。再加上他的力道,骨头裂开是基操。
搁沈棠的话来说,这双铜锏捶打出来的牛肉丸也会格外劲道Q弹……
康时跳下马车。
上前道:“赵将军!”
来人正是先行过来的赵奉。
那个倒霉催的五等大夫凑巧撞他手上——其实他那会儿也挺懵,看到有个玩意儿冲自己撞来,想也不想召出全套武铠,双手化出铜锏,将对方从哪儿来抽哪儿去。
“康先生。”赵奉将一双铜锏收回去,冲着康时抱拳,问道,“事情结束了?”
他更想问自己是不是来迟了。
武胆武者嘛,多少都有些“职业病”——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立功的机会,错过就会浑身不得劲儿——自己紧赶慢赶跑过来,好家伙,大头都被其他人拿了!
那他白跑这一趟啊。
康时笑着道:“还未结束,赵将军来得正正好。这一伙人是来灭口的,若他们也没回去,山里那一伙可就要脚底抹油溜了。咱们这就带人上去,准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赵奉脸色好了许多。
康时问:“元良人呢?”
赵奉回应说道:“见山上开战,吾便先来一步,祈先生带着人随后就到。”
其实也是他小看了康时一行人。
以为己方不利才匆匆赶来。
如今一看,是他想多了。
别看沈棠的班底人数少,但平均水准高,眼前这位康时先生也不例外——方才那局势,即便自己没赶到,康时多半也能将那个五等大夫当成老鼠戏耍玩儿。
康时又问:“还有多久?”
赵奉是两点一线,一路窜上来的,真正走到路程也就是山脚到半山腰的高度,因此速度快,但祈善带人疾行赶上来,至少要一刻钟。这个速度并不算慢……
康时内心估算一番。
他准备等等祈善。
待人齐了,再一起冲上去。
谁知——
杨都尉道:“移花接木……”
康时:“什么移……”
赵奉眨眨眼,不解地看向康时。
啥移花接木?
下一息,康时和杨都尉就在他眼前消失了——啊不,准确来说是赵奉从康时两个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百多号从天而降的人和马,人叠人,乱成了一片。
这伙人,康时不认识,但打头那个,不正是据说还有一刻钟才能赶来的祈善?
康时嘴角抽了抽。
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祈善拼命——连辅助疾行赶路的言灵都不用,直接“移花接木”——还是真情实感吐槽一句“素商或许不是一只猫,但祈善是真的狗”!
看着祈善脸色煞白,一副随时会歇气的虚弱模样,康时气得想抽他!
问道:“这样,不太好吧?”
赵奉勤勤恳恳爬上来,顺手还帮忙打残了一个五等大夫,锤死了那些烦人的小喽啰土匪,不说功劳也有苦劳,连一杯茶都没喝上就被祈善“移花接木”换了位置……
赵奉还得再爬一回山。
祈善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
淡然道:“如何不好?”
“你少说两句留着多喘气……”一次性“移花接木”百多人,这可不是啥轻松的活儿,他笃定祈善这会儿丹府文气已经不剩多少了。
有功夫嘴硬,还不如多恢复点儿。
兵坊又不会长脚跑了?
土匪窝短时间也搬不空。
过了好一会儿。
脸色能与夜色媲美的赵奉从山脚爬上来了,看着祈善的目光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他多少——
有点儿明白秦礼先生的心情了。
“恶谋”祈善果然不当人!
倘若沈棠在这里,便知道有个词儿形容祈善是极其适合的——超级狗的LYB!
稍作休整,准备进攻兵坊。
祈善消耗太大,康时代劳将五等大夫嘴里的秘密全部抠出来,然后一刀送其见阎王。倒不是他不想降服这名五等大夫,实在是此人人品不堪,留着还不如搞死了好。
赵奉道:“……可惜了。”
虽说只是一个五等大夫,但对班底薄弱的沈棠而言,多一个战力也是多一份保障。
康时:“不可惜,留着才是大患。”
土匪抓了可以当俘虏,他们行恶事再多,但实力不济且愚昧,非常好糊弄,怎么操练都无所谓,能彻底降服就可以为己所用,若是不能——搞死了就搞死了。
只当是替天行道。
但这名五等大夫不同。
他脑子不算多聪明,却喜欢自作聪明,又有五等武胆的实力,自视甚高,还被河尹张氏好吃好喝供着,不容易降服。
即便降服也不是出于真心,指不定哪天就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平时没什么,保不准关键时刻坏事,与其以后麻烦,不如搞死。
一了百了。
祈善也道:“宁缺毋滥。”
沈小郎君是缺人,但还没缺到来者不拒的程度,连康时都瞧不上眼的,死了就死了。
俩先生都这么说,赵奉不再多言,他本来也不是沈棠这边的人,只是来报恩,忌讳交浅言深。一行人抓紧时间攻上兵坊,只是行到半路就发现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一路是不是——
太安静了?
兵坊这般重要的地方,山中还有储量丰富的矿脉,不说十步一哨,也该安排巡逻。
结果,一路行来毫无动静。
“你们看——着火了!”
祈善抬手一指。
康时闻言抬头看去。
只见远处逐渐亮起一缕橘红的光,将山峰轮廓晕染出来,肉眼可见地蔓延。
二人心中俱是咯噔。
莫非打草惊蛇了?
不对不对——
算算时间和脚程,这窝土匪根本来不及,行动不可能这么快。赵奉心下可惜,那可是五千羽箭、一座兵坊和矿脉……饶是家大业大如自家主公吴贤也不可能一下子掏出来,若失之交臂,不啻于丢了一大笔钱。
他道:“全速前进!”
看看能不能赶上吧。
即便“丢钱”,也该搞清楚怎么丢的。
距离兵坊匪寨还有一百多丈远,赵奉已经能看到被火焰焚烧的匪寨大门,火光之中,隐约还有互相厮杀的人影。
再靠近点,喊杀声清晰入耳。
康时怒道:“是谁!”
竟然敢觊觎他们盯上的桃子!
因为那个坑爹的文士之道,康时对“胜负”的执念格外深,无法容忍胜利的果实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野猴子摘走!
祈善:“……”
他似乎——
感觉到了一缕熟悉的文气。
距离越近,扑面而来的热浪越清晰。
脸颊被烧得发烫。
康时疑惑道:“怎么有些熟悉?”
他与沈棠接触时间还短,残留的文气又比较淡,加上火焰焚烧传来的焦臭,他一时半会儿竟没有认出来,只觉得有些熟悉。
祈善嘴角抽了抽:“主公……”
康时没听清:“什么?”
祈善道:“是主公。”
摘他们桃子的野猴子——
是沈棠。
康时:“……”
康时:“???”
康时:“主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其实沈棠也想知道。
为什么她运气这么背?
众所周知,沈棠打了鸡血一样带人出发。她率领的土匪跟着她跑,沈棠跑哪里,他们就跑哪里,根本不管什么大道还是小道……加之疾行言灵太得劲儿了。
跑着跑着跑上头。
沈棠以为土匪认路。
土匪以为沈棠认路。
结果,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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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腿:铠甲小腿部位的防护。
赵奉武器是一双铜锏,写着写着突然在想,他锤出来的牛肉丸肯定超级劲道Q弹!
278:走错路啦(下)【二合一】
怎么还没有到?
沈棠心下眉头微蹙。
据康时青鸟带回来的消息,兵坊所在的那座山在自己的东北方位,沈棠也是照着这个方向去的,算算脚程应该就是这附近,山脚植被特征也差不多吻合,但这山道……
沈棠询问土匪:“确定是这里?”
一众土匪被她的问题问懵逼了。
啊这……
沈棠是说了哪座山,哪个方位,但他们都是跟着大当家跑的啊,现在大当家反过来问他们……想起沈棠一言不合就拔剑割人脑袋的作风,他们吓得不敢胡乱回答。
“你们哑巴了?给句话啊……”
她又不是河尹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士,能勉强分得清东南西北已经不错了,至于是哪一座山,哪处精确位置……也太为难她了。她并没有问责的意思,但土匪们快吓哭了。
在他们千呼万唤之下,有一位“英雄”哆哆嗦嗦地站出来道:“应该是这座山……”
他说得没什么底气。
但沈棠要的就是这个回答。
“没走错?那行,继续前进!”
只要没走错就OK,其他都是小事。殊不知,沈棠忽略了一个很小的细节——康时给的信息没问题,方向也正确,她也没有找错目标,可康时在前山而他们从后山入。
越往上路越崎岖难行。
沈棠不得不收回摩托。
挥手召出慈母剑,刷刷几剑将碍事儿的杂草灌木劈了个干干净净。作为文心文士,她的五感虽不及武胆武者那么强,但比普通人还是强不少,夜间奔袭也不受阻碍。
由她打头阵,其他土匪跟上。
“我怎么越走越觉得可能走错了……季寿几个伪装成商队,真能从这样糟糕的山路上山?”沈棠心里打着鼓,但他们都快爬到半山腰了,这会儿再下去不划算。
转念一想——
古代造桥修路远不如现代社会方便,基建能力不足。那些经济繁荣的地方,交通还算便利,官道修得平整,但这种人烟稀少的偏僻深山,哪有这么多富裕的人力来修路?
话又说回来了。
实力强大的武胆武者堪比人形炸【药】包,不管是犁地还是修路都是一把好手。怎么没人想着聘用武胆武者造桥修路建水库?如果自己是君主,肯定让武胆武者在基建上发光发热,一人抵得上几百上千的普通人。
啧啧啧,完全想不通。
想着,她又一脚踩进水坑。
“淦——回头就让赵奉去炸山!”
白嫖的武胆武者,不用白不用。
沈棠心里嘀嘀咕咕着,勉强将自己说服。前后又行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一条宽阔不少的山道,只是仍未看到康时几个的影子。她犹豫着要不要给康时飞只青鸟……
偏巧这个时候——
叮叮叮!
她以为自己产生幻觉。
但仔细一听,又确实有听到。
她抬指抵着唇角,“嘘”了一声,示意土匪们全部安静,最好连呼吸声都别发出来。
夜风吹拂,树叶沙沙。
那富有节奏的“叮叮”声清晰了不少,沈棠精神一震——这TN不就是敲击金属声?
大晚上的,深山老林传出这声音,除了康时说的大肥羊兵坊,不用做第二个设想!
沈棠又喜又疑。
喜的是自己没走错。
疑的是怎么没看到康时。
沈棠给氛围组下了备战指令,所有人从现在开始都要小心谨慎再谨慎,若谁打草惊蛇,暴露他们的方位,那人可以洗洗丢去喂狗了!此话一出,一众土匪吓得憋气。
一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
兵坊藏于深山。
黑夜之中能隐约看到几点昏暗烛火,几十道人影在紧张忙碌着什么。
若是动作慢了,冷不丁就要挨上一鞭子,遭人呵斥:“……动作快点!没吃饭还是怎么着,利索点,别磨磨唧唧……小心点!东西摔坏了,你这条贱命赔得起吗?”
即使被鞭打地衣裳粗布开裂,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也无人敢痛呼出声,而是咬紧牙关加快动作。那些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则是从低矮屋舍传出来的。
透过简陋木窗,隐约能看到一道道挥汗如雨的忙碌人影。沈棠见状,心下狂喜,仿佛看到无数的钱插着翅膀向她飞来。
唉,说白了还是她太穷了。
有个氛围组询问她何时动手。
虽说现在夜色还深,他们藏着暂时不会暴露,但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放亮或巡逻警戒的人靠近,他们极有可能被发现。
沈棠低声道:“我再想想——”
她也知道这个道理——等康时几个会合再动手,无疑最稳妥,人多力量大,兵坊守卫未知,贸然动手要承担极大风险,可——沈棠看了一眼天幕,心知天快亮了。
时间不等人。
沈棠闭眸狠了狠心,再睁开。
正要下令,却听一声破空之音。
噗地一声。
一支箭稳稳扎在距离沈棠藏身之处几丈处,有三道巡逻护卫人影靠近,其中一人还道:“那边是什么东西,去看——”
第二个“看”字还未来得及吐出。
一道森白剑光从黑暗中袭来。
鲜血喷涌而出。
另外两人没料到会是这发展,刚要放出信号示警,脖颈传来阵阵森然寒意。原来是一道宛若幽灵般的虚影,手持一柄雪亮利器,顷刻刺出两剑,两具尸体同时倒地。
扑通、扑通。
与此同时,其他巡逻护卫也发现了异常,准备过来查看怎么回事。
沈棠长剑一指。
“杀!”
氛围组大手一挥。
率领各自的土匪下属冲上来。
“有敌袭——”
沈棠接连杀了七人,第八个护卫才在临终前成功发出示警,虽说话落的瞬间就被沈棠夺了性命,但也够了。这座藏身深山老林的兵坊,既是一座兵坊也是一座土匪寨。
收到敌袭的消息,数百人影从不同屋舍冲出来,粗略一看便有两三百人,几个呼吸过后,其他地方也亮起了火把,源源不断朝沈棠他们的方向迅速支援。
沈棠:“……”
好家伙——
这是捅了马蜂窝吗?
先不论敌人整体素质如何,光凭这个数量就足以给己方造成极大损失。
电光石火之间,沈棠做了个大胆的决定,高声道:“尔等结阵迎敌——吾先行!”
自己这边的土匪训练时间太短,但他们毕竟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互相配合也能给敌人造成不小麻烦。沈棠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给他们造成伤亡,破坏他们的配合。
沈棠果断提剑杀出。
剑锋所过之处,鲜血飞溅。
与此同时,她口中轻吟。
“东风夜放花千树……”
她现在的文气比第一次施展这个言灵多了许多,再加上刻意控制威力和言灵范围,半句言灵出口,丹府文气还很充裕。
她脚下一错,身形轻盈,似捉摸不透的风,轻松躲避围杀上来的一众敌人。
轰!
地面细颤,好似地龙翻身!
无数翻涌的黑白文气凝成一条苏醒的、轮廓模糊的巨龙,自地底爬了出来,气浪以其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翻涌,砂石翻滚,冲得人身形不稳,隐约还听到清冽龙吟。
“更吹落,星如雨!”
咻——
文气巨龙冲天而起。
不同于第一次、第二次的大阵仗,这次的威力小了许多,文气巨龙升至十多丈高便攀升至顶点。砰得一声炸开,化作绚烂夺目的流光,强行将黑暗夺去了一瞬。
这一伙人何时见过这阵仗?
冲杀过来的土匪怔住。
沈棠没有给他们多少反应时间,上百道拳头大小的火花从天而降,跟长了眼睛一样,挑着距离最近的土匪奔去。
只要被火苗沾上就很难再熄灭……
火焚剧痛让不少人失了理智。
哪里还顾得上敌袭?
全在求生欲的催动下打滚灭火了。
不过,这毕竟是一部分人。
沈棠也不可能完全放开手脚去放火,全烧了,回头还能剩下点啥?这一把火放了,己方帐下的土匪和兵坊的土匪也交上手。
喊杀声和兵器交锋的脆响交织。
沈棠专挑他们中实力比较高的下手,其他实力较弱的丢给土匪们解决。双方人数虽有差距,但己方并未落下风。
她辗转腾挪,身形灵活地收割人头,尽可能给土匪们降低压力,不一会儿便成了血人。她如此嚣张,很快就被敌人盯上。
一杆长枪破空,直袭她的面门而来。
沈棠想也不想抓了个人抵挡。
一脚将其踹开。
“黄口小儿,找死!”来人见沈棠这番生猛挑衅的操作,气得脸色铁青,表情狰狞。
沈棠懒得跟人哔哔。
提剑就是淦!
二人武器交锋的瞬间,来人周身涌出一阵阵武气,化作一套厚重威严的武铠。
在背景火光的映衬下,多了几分修罗般的凶悍气质。怒目圆睁,出手狠厉。
枪影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沈棠回击也不逊色。
“原来是个独眼龙啊——”
她游刃有余,以剑身架着他的长枪,令其无法再进寸步,嘴上还不忘出言挑衅,搅乱对方的心态。这名武胆武者生得可怖,脸上密密麻麻几十条褐色疤痕,乍一看还以为是蜈蚣。其中一道疤痕最为醒目,从右额一直划到了左颊,右眼眼皮无力耷拉着。
眼眶凹陷。
显然是没了眼球。
眼睛显然是来人禁忌,沈棠这么一说,脸上怒火肉眼可见地加重,出招更加凌厉,一招一式直取命门。沈棠一边照看帐下土匪,一边应付此人,同时还要见缝插针收人头:“我这是戳中你的痛脚了?火气这么大?正所谓怒急伤肝,生气多了容易早亡。”
她嘴上还不忘逼逼赖赖。
“找死!”
沈棠:“来来去去就是找死、黄口小儿,你这词汇量不行啊,受教育太低了吗?骂人这种事情还是要跟我学。骂人不带上祖宗十八代和户口本,杀伤力减半的。”
废话的同时,一剑刺向来人另一只完好的眼睛。他果然闪避,沈棠便趁着他重心不稳的空挡,一剑结果了两个土匪。剑势收回,正好挡住他刺来的锐利枪尖。
“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腿脚都比你利索好几倍。啧啧啧,你动作这么慢,我真担心你儿孙给你上坟,你都抢不到半块肉。”沈棠一脚踹向他的枪身,借力飞踹横扫他的面门,虽然没踹中,但小喽啰的人头是拿到了。
“干架不行,你闪得倒是快——”
此人面色几乎要与夜色一般黑。
沈棠正准备将其逼入死角,再虚晃一招收其人头,却在中途强行收回剑势,足下一蹬跃上屋顶。一张文气巨网霍地从天而降,正好罩住沈棠原先的位置。
不过,这还不够。
看着又一次杀上来的武胆武者。
沈棠看也不看,后跃踩一人脑袋,将其踹到武胆武者的枪尖之下。
那人避也不避,枪势不减,直接将那人捅了个对穿,偌大血窟窿鲜血淙淙,没两息就咽气了。武胆武者抬手将尸体推开,再度杀上来,与暗中文心文士左右配合。
“小子,你再嚣张啊!”
看着被逼到死角的沈棠,武胆武者可算扬眉吐气了。鬼知道他刚才有多暴躁,恨不得用枪尖将这人的嘴巴撕烂!
援军一到,这小子嚣张不了多久了!
他准备将沈棠活擒。
狠狠折磨一番再杀!
“乃公就是嚣张怎么了!”沈棠一剑破开缠绕上来的文气,剑身击飞枪尖,顺便赏了那人一脚,“搞得好似谁不是个文心文士!看着——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她被无处不在的文气搅得心烦,还得分心照顾各处,火气冲、脾气自然也大。有了这名文心文士加入,武胆武者的进攻越发流畅,她这边的人手也逐渐吃力起来。
继续拖延下去对己方不利!
必须速战速决!
至于那名文心文士在哪里?
已经不重要了!
杀光所有人!
一个文心文士能掀起多大风浪?
武胆武者再度杀上来,武器交锋的一瞬间,他脸色剧变——沈棠力道比先前大了不少!自己猝不及防,长枪险些脱手。
这厮是吃了什么大力丸吗?
还未搞清楚,数丈剑气兜头劈下。
噗——
他仅剩的那只眼睛,看到自己另一半身体倒向了另一侧——怎么回事???
“杀——”
两方土匪在火光之中厮杀。
鲜血飞溅,将人脸颊映得通红。
这座兵坊守卫比想象中森严得多,光是五等以上的武胆武者便有四人!
沈棠提着剑,宰了两个。
剩下两个匆匆赶来。
沈棠冲着他们,笑着比了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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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ω-)zzz
看到这段话,应该是修改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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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发出的友好国际问候——
【法克鱿!】
来人接到的信息——
【腰斩!】
“你可知我们是谁?”
看到沈棠充满杀意挑衅的中指问候,此人脸色比酝酿数年的臭水沟还臭,恨不得将其俱五刑刮千刀。奈何,人脚下还躺着两具新鲜热乎的同僚尸体,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当然——知道!”沈棠将脚边拦路的尸体随意踢开,被鲜血染红大半的脸上露出一抹随意浅笑,“就是来杀你们的!”
“竖子狂妄!”
沈棠神色略有不耐。
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贫乏的问候,如果他们愿意交钱,自己可以开一个“垃圾话培训班”,保证他们能换着花样口吐芬芳。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下一瞬眼神陡然凌厉。
招呼不打一句,提剑就淦!
“狂妄?乃公教训个不孝子,不狂妄着来,难不成还给你这不孝子敲锣打鼓、披麻戴孝!”沈棠一剑自下往上,时而进攻下三路,时而进攻上三路,嘴上还孜孜不倦输出各种骚扰,“刺你左肩!嘿,这次改右肩!面门!哇——老实孩子,你还真信了啊?”
“二打一,你们俩不孝子!”
待剑光散去,一人身前满是血淋淋的剑痕,另一人肩膀被洞穿一个血窟窿。沈棠需要一心多用,还得分出心神戒备暗中的文心文士,一时间也拿不下二人的人头。
只能趁着他们分神的时候,在他们身上多开几道血口子,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种伤势一时半会儿拖不死武胆武者。
倒不是不想下狠手,只是——
祈善几个不在,也怕浪大翻车。
殊不知,两个武胆武者内心也叫苦——兵坊的整体武力并不低,光是五等或以上的武胆武者便有五人,文心文士两人。
五个武胆武者,一人被派任务下山解决虫子,还未归来,两个被沈棠斩杀,尸体估计已经凉得差不多,只剩他们两个。
二打一还久攻不下。
其他小兵人数倒是不少,但偷袭过于突然,沈棠一上来还放了一把火,杀得小兵士气低迷,愣是被那一群疯狗一样的土匪抗了下来。至于两个文心文士——
说来也怪,他们人呢?方才二人明明对沈棠和来犯杂兵出手了,为何此时没动静?
这个嘛——
祈善掏出帕子擦掉剑身沾染的血,刷得一声,干脆利落收回剑鞘,在他脚下躺着一具死不瞑目的文士尸体。他发现此人的时候,对方言灵正到关键时刻。
白捡的人头,祈善岂会错过?
剑锋出鞘,一剑穿心,护卫这名文心文士的小兵也被他两三剑斩首。
康时动作慢了一步,没赶上人头:“你文气消耗巨大,还未恢复,岂可如此大意?”
“许久不用剑,想试试手……”文心文士又不是没了文气就任人宰割了,祈善的剑术可是专门跟剑术大家学过的,不然也不敢一人在外浪,“先去找主公,与其会合。”
迎面便是一员贼人。
康时佩剑出鞘,下手果决。
“赵将军已经过去了。”
毕竟,能者多劳嘛。虽说赵奉曾被公西仇摁着胖揍,毫无还手之力,但对付几个在穷乡僻壤逞威风的武胆武者还是没问题的。若体力跟得上,一人便能挑了这兵坊。
随着赵奉带着人拍马杀到,僵持局势瞬间便倒向沈棠这边。
势如破竹,乱杀!
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兵坊的喊杀声渐低,愿意放下武器的抓为俘虏,继续负隅顽抗的给心窝子一刀,了结干净。沈棠浑身浴血,抱拳向赵奉感谢道:“多谢。”
赵奉不敢受:“沈君言重了。”
其实他赶过来也就抓住个小尾巴,正准备支援沈棠,谁知与沈棠纠缠的武胆武者反方向逃命,直接送到赵奉手上。这赵奉熟悉啊,送上门的人头,岂有不收之理?
铜锏下去,敲碎脑阔。
沈棠赶来的时候,那厮已经毙命。
她略有些可惜地看着尸体,将人头被抢的不快丢到了脑后:“赵将军带了多少人?”
“除了留下看守俘虏的,其他都带出来了。”攻下来的匪寨还不稳定,那些土匪仍有异心,为了防止他们趁着自己不在造反,赵奉留下一半看守,剩下一半拉出来。
沈棠道:“那就麻烦赵将军组织他们灭火,清点一下兵坊库存和工匠数量……”
赵奉点头:“唯。”
兵坊,最值钱的是啥?
五千羽箭?
拿下来的俘虏?
还是那条不知开采多少的矿脉?
全都不是,是兵坊干活的工匠!
沈棠现在真是缺人缺疯了,兵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意义并不大,加持有限,但这批工匠就不一样。他们不仅能锻造武器,还有其他用途,也是现阶段沈棠最需要的。
一刻钟之后。
外头天色蒙蒙亮。
沈棠身上沾染的鲜血完全干涸,黏糊糊的不舒服,但目下条件有限,连她也只能用水打湿袖子,胡乱擦拭脸蛋和脖子。
祈善二人一进来就看到她这般豪迈的动作,前者嘴角微抽——所以说,不相信沈小郎君是女儿身这事儿,怨不得旁人。
“元良,你们来啦。”
沈棠抬手招呼他们进来。
祈善二人行礼:“主公。”
“饿了不?”
她变戏法一样掏出大饼。
祈善也没客气,还点了一壶酒,暖胃暖身。一夜未眠又耗费大量文气,他现在看什么都想吃。康时觉得这样不太好,本想说两句,但回过神,他也喝上了。
康时:“……”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如此跟自己说道。
三人抱着饼子就着酒/水,垫了垫咕噜乱叫的肚子,沈棠问:“处理得如何了?”
兵坊规模不算大,但也不小,沈棠带来的那一拨人都不是干这事儿的料。
康时道:“差不多了。”
大部分茅屋都被火势波及,所幸河尹张氏建造这里的时候也考虑过防火问题,再加上救火及时,损失并不大。工匠以及学徒共一百五十六人,除了极个别倒霉鬼被砸伤烧伤,其他并无大碍,全被赵奉抓起来集中看管。至于俘虏,也抓了一百多号。
“可有逃的?”
任何事情都要做好最坏打算。
康时道:“校对了册子,逃了十一人,赵将军已经派人去追杀了,能不能追上不好说,毕竟我们对此处地势并不熟悉。至多半天时间,河尹张氏应该会收到消息。”
一来一回也要到晌午。
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但也够了。
能带走的全部拆了带走、转移。
沈棠暗中扒了扒自己的家底和人手,托腮发愁道:“现在还不是跟张氏正面对抗的好时机,至少要等任书下来……届时,应该能凑出一支勉强看得过去的部曲私兵。”
至少也要两千人。
再加上赵奉帮忙的一千人。
三千人,勉勉强强能撑门面。
说起部曲私兵——
“外头那些都是主公带来的?”
“嗯,可惜死了三十来个。”
捣了两个土匪窝才搞出来这么一票人,这次行动就填进去三十来号,还有六七十个伤员,所幸伤势都不重。饶是沈棠这样动不动摘人脑袋的,也忍不住心疼。
沈棠问祈善:“怎么了?有问题?”
“寥寥几天便初具军容,难得。”
除了那些伤员,一伙人整整齐齐窝在角落,不乱跑、不乱动、不乱抢,甚至无人交头接耳。祈善一开始还以为沈棠让青鸟带来的话都是她胡吹大气,有夸张之嫌。
如今一看,名副其实。
自家主公确有练兵之才。
能者多劳!
以后再捣毁土匪窝,土匪都能押送到自家主公这边,由她负责操练看管,甚妙!
殊不知——
那些人不敢乱来,纯粹是因为先前乱来的,全被沈棠当着他们的面捏碎天灵盖。
是的,徒手,捏碎的天灵盖。
沈棠被夸奖了,嘿嘿傻笑两声。
什么叫一夜暴富?
这就是一夜暴富啊。
沈棠看到一车车载满的战利品,一夜未眠的疲累尽数散去。这些战利品,可不止她眼馋的五千支羽箭,还有六七百套中等品质的全套皮甲、五百多把各式兵器。
其中还未完成的半成品更多。
这还是因为兵坊建造完成并未多久,若是沈棠再晚几个月来,收获妥妥翻一番!
除了这些,还有一笔金银铜铁,一批质量不是很好的粮草——粮草是给矿工吃的,为尽快开采,河尹张氏想办法搞了三百多号矿工,日夜接替,每日都有死伤。
祈善二人与沈棠商议过后,建议将矿工全部放下山而不是接纳——一来,矿脉短时间无法启动;二来,这些矿工也是不小的负担,沈棠还没那个财力去养。
最后一车车满载而归。
离开不足半个时辰,收到消息的张氏才匆匆带人赶到,他们看到的是被烧得乱七八糟的兵坊废墟,地面满是血迹和烧焦痕迹,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不能带走的?
全部砸了。
“那里是什么?”
为首的眼尖看到什么。
命人将旗帜上的破布取下。
打开一看,龙飞凤舞几个字。
【往右走三百三十步】
“走!过去看看!”
到了地方又发现第二张用鲜血写的布条,循着指引一路找过去,结果却看到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具具熟悉的尸体。其中几具被单独摆出来,他们死因各不相同。
有人被一劈两半,身体分左右裂开的,冰凉发暗的肠子散在外头;有人被利器砍了脑袋,尸首分家;有人被一剑洞穿心脏,尸体还算完整……
其中一人最惨,脑袋被钝器打击,颅骨凹陷,整张脸已经面目全非……
看着这一幕,为首的险些没站稳。
这几人都是张氏辛苦培养出来的,有两个武胆武者是张氏本家子弟,其余则是许诺重金招揽,那名惨死的文心文士也是张氏旁支,耗费不知多少真金白银在他身上。
还没等他们为张氏冲锋陷阵,报效家族培养之恩,竟然死在了这里!
他面色铁青。
这时,身后有人推开他,直奔那名文心文士尸体旁嚎啕大哭,此人便是兵坊的负责人,也是唯一逃过一劫的文心文士。他见势不妙便先撤,将遇袭消息带回去。
死掉的文心文士是他兄弟。
“此仇不报,吾誓不为人!”
他含恨泣血。
为首的张氏之人将手中血布震成碎末,恨声道:“查!看看究竟是谁干的!”
张氏在河尹树敌虽多,但下手这么狠辣彻底的敌人却不多。不管是哪一个——
他心下都微微发凉,兵坊的损失惨重但还不算伤筋动骨,怕就怕这只是开胃菜。
敌人还有大招等着张氏。
“唯!”
从这一日开始,张氏上下草木皆兵,看谁都像仇人。其他家族瞧了,只觉得莫名其妙。虽说张氏有意隐瞒口风,但三百多矿工逃下山,真相还是传了出去——
一时间,不少百姓拍手称快。
张氏仇家也做梦笑醒了好几次。
沈棠的日子也平静了几天。
很快就被两人打破。
褚曜将林风和白素打包送了过来。
沈棠诧异。
白素也就罢了,人家毕竟是有武艺在身的女侠,但林风一个小丫头跑来作甚?
褚曜回信:【为了立功。】
沈棠满脑子问号:【立功?】
褚曜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林风能有文气是因为获得沈棠的认可和庇护,她作为国玺的拥有者,承认了林风,林风帮着沈棠做事便是立功,自然也能获得一定的文运,对她修行有益。
回头凝聚文心也能降低难度。
至于白素——
沈棠的性别不可能隐瞒一辈子。
她需要更多的帮手。
褚曜认真考察过白素,连共叔武也说白素根骨很不错,武艺基础很好——普通人长穗单剑都极难控制,而白素一手长穗双剑,堪称精妙无双!令人叹服!
这种兵器可不好修习!
此剑练成,例如九节鞭、流星锤等武器也能融会贯通,迅速上手。
这足以说明白素武学上的天赋。
倘若她能入林风一般,以女子之身获得武气,踏上武道,再加上她本身就有基础,修行定是一日千里,未来也能成为沈棠左膀右臂。倘若不能,至少也是一个标杆。
褚曜私下还说了林风的问题。
林风年纪小,却有自己的主见——她既要学习褚曜的治世之道,也想学习沈棠出言化物之能,而后者是褚曜不擅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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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28号,应该会有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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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
虽说小姑娘有奋发向上的志向是好事,但自个儿并不是为人师表的材料啊。旁的不说,出言化物什么的,自己也是一脸懵逼。
准确来说,“出言化物”并非沈棠独有。
例如祈善他们的“星罗棋布”,创造一个小范围适合文气施展的舞台,将文气化作墙垣阻挡敌人,扰乱阵型,这些也是“出言化物”。例如共叔武、半步、公西仇、翟乐这些武胆武者,言灵化出兵卒、武铠、战马、武器,这些同样也是“出言化物”。
沈棠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她的文气可以化出“食物”形态,被人体吸收、化为己用。
特殊,但又没那么特殊。
林风跟自己学这个作甚?
沈棠准备跟小姑娘“推心置腹”。
林风显然是有心理准备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沈棠的询问——她为何要学习这样特殊的“出言化物”——而是反问了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恕奴冒犯,郎君以为,什么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沈棠看着小姑娘因为守孝和苦修而清瘦的小脸,略有些诧异她的问题。同时又生出几分莫名感慨,林风遭遇几次大变,终是长大了。长大的不是年纪,是心态。
她并未随意敷衍林风。
“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个问题我得好好想想。”
经过慎重考虑,沈棠斟酌着给出答案。
“旁人怎么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的话,我的回答应该是‘能力’——真正掌控在你手中的能力。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掌控的‘能力’越无法被人轻易替代,你的处境就越安全,根基越稳。这个回答,你能明白吗?”
林风的眼睛出现些许的迷茫:“能力?恕奴愚钝,未能完全参透理解……”
倒不是她的理解能力不行,而是她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力是无法被人轻易替代的。
一想到这个,她便心慌难受。
沈棠揽着小姑娘的肩膀。
“我给你举个例子。”
沈棠虚指着林风的小腹:“例如这里,作为一个女子,只要没有先天疾病,待年纪到了能孕育子嗣的时候,便有了生儿育女的能力,这是男子所不具备的。”
沈棠画风陡然一转。
“但这种能力并不能成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因为世上男女对半分,如果只为了有个孩子,有一半的女子都能替代。同理,男子也一样。如果女方所求的只是孩子,这世上有生育能力的男子都能让她有个孩子,为什么非得是特定的一个人?”
沈棠见林风表情更懵,她意识到自己的话题好像超纲,举的例子对于这个年纪的林风而言也不妥当。话锋一转:“举这种例子就是告诉你,依赖与生俱来的……”
林风却道:“奴明白了。”
沈棠愣了愣:“你明白了?”
林风点点头道:“嗯!好比家慈她们,她们‘安身立命’的能力是家世、是替父亲管理好后宅、打理好宗族关系,而非诞育子嗣。父亲有几个孩子也是庶母所生……”
沈棠心下暗暗咋舌。
林风又道:“但这种能力,显然不牢靠……不然家慈也不会死于非命。尚在凌州的时候,家慈曾带着奴去各家赏花,其中也不乏上敬公婆、下养子女,掌中馈一把好手的夫人,将一大家族管理得井井有条,依旧受丈夫冷落责骂,一点体面都不给……”
越说越觉得这能力让她感觉不到一点儿安全感,林风所图的,也不只是这些。
沈棠有些明白林风的不安。
“所以啊,正因为如此,你才要与你的老师好好学习。你有文气,能凝聚文心,你的选择远比那些困于后院的女子多得多。”
林风摇摇头:“还不够。”
沈棠问:“还不够?”
“这世上文心文士有多少?奴家还未凝出文心,不知品级、不知资质,除了性别与郎君一样——但作为女子这个性别,它并不能让奴家言灵能力强大三分!仅仅以‘文心文士’而言,这世上有多少文心文士可以将奴取而代之?这就好比女子能为丈夫生育,但丈夫要孩子,未必非这个女子一样。郎君未来若图大业,郎君为什么就非得奴家不可?”
沈棠闻言,彻底愣住了。
好笑道:“你担心这个?”
林风:“前几日念了一篇,其中有一句——吾闻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那位夫人以色侍人,文心文士则是以‘才能’侍主而非以‘情分’侍主。郎君待奴有情,但这份情分又能维系几时?它能让奴‘安身立命’吗?”
这段话着实有些大胆。
林风脑子一热全部说出来了,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脸色刷得一下没了血色,忐忑又害怕地看着沈棠。沈棠待她好,但她这番话却有些“诛心”和“薄情”了……
可她本意并非如此。
林风心中一直很不安。
她只是想让自己变得特殊。
对沈棠而言,她独一无二,能将她取而代之的人少些;放大环境,她也是特殊的,假使有朝一日陷落敌营亦能保全自身。真到那个处境,她除了靠自己的能力,还能靠谁?她哪有第二份运气碰到第二个公西仇?
作为女性却有文气,这世上除了自己便只有郎君一人,林风是真的很害怕——害怕孤立无援,害怕被其他更优秀的人替代,害怕被沈棠忽略,害怕被整个世道排斥。
所以——
林风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什么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沈棠并未斥责林风,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不好的脸色,而是好笑地将小姑娘抱在怀中温声安抚。过了几息,林风眼眶微红落泪。
“郎君,奴并不是责怪您……”
沈棠道:“我知道。”
沈棠:“是我的回答不清楚。”
林风忍着心底的羞耻和愧疚说:“奴与老师学习治世之道,但总觉得还不够,奴家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奴家担心天资有限,往后不如老师,不如各位先生……奴家实在是,实在是惭愧,竟生出这样的心思,可是……”
可是她完全控制不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性别、孤立无援,潜意识将授业恩师和其他几位先生也放在竞争者的立场。
所以,她想办法脱困。
从这种恼人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她便想到了沈棠。
或许能给她指点迷津。
沈棠并未想到林风心思会这般敏感多思,但自己年纪也不大,只能跟褚曜交流。
抓耳挠腮,斟酌了又斟酌,又担心言辞不当会让褚曜和林风这对师徒感情疏远。
她这个主公太难了。
结果——
姜还是老的辣,褚曜一早就有察觉,不然他也不会主动将林风打包过来。
褚曜看着横向发展,翅膀几乎要撑不住整个身体的青鸟,叹息一声,一边看信一边划重点。他也是经历过几番磨难的人,林风这点儿心思,他完全能感同身受。
但他无法开解林风,相较于自己这个有些严厉又甚少感情交流的老师,林风更加亲近救下她的郎君沈棠。心结这种东西要说出来,摊开,才能想办法打开。
褚曜心下微叹。
沈棠和林风同为女子,但二人身份不同。五郎是主公,是被效忠追随的人,有着强大的武力,而林风是追随效忠她的人。
后者会担心自己不被重用、不被需要,前者只会担心追随自己的人不够,可只要不是一败涂地,五郎就不会缺追随者。
这种安全感和自信是林风无法具备的,造成此番区别的,不止是身份地位,这也与林风小小年纪遭遇多次变故有关。
林风资质还看不出来,倘若她资质不高,又不似武胆武者那般能上阵杀敌,所向披靡,作为少有的女性文心文士,不上不下的确尴尬。褚曜隐隐约约有些打算。
也是他为林风筹划铺就的路。
灵感还是沈棠给的。
以往的言灵,多以兵、法、儒、道,这几家为主,文心文士各有喜好偏向,各个国家国主的“诸侯之道”也是如此。但自家主公不一样,她的“诸侯之道”跳出这几家范畴。
那么——
文心文士的言灵,是不是也能跳出这一范畴?这一想法让褚曜心跳如鼓。
倘若可行——
林风未来就无人能轻易替代了,至少,她在这个世道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根基。
这些打算,褚曜只跟沈棠说。
沈棠:“……”
这对师徒将自己当成传声筒吗?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
唉——
这年头,主公不好当,不仅要会维系属下“父女情、师徒情”,还要学会开解小女孩儿敏感心思。可褚曜开口,沈棠自然不会拒绝。第二日便找来眼睛红肿的林风。
“我日思夜想,有法子了。”
林风越发愧疚了,脑袋低垂。
没想到自己的事情会让郎君这般上心,再想到自己的心思,越发无地自容。
沈棠道:“治世之道,要学。”
林风用力而郑重地点头。
这是自然的,她跟随褚曜学习的时候,便暗暗发誓要爬到最高,掌握权利!
她的野心在褚曜几人刻意引导以及自身几番遭遇之下,早已蓬勃滋长。
“你知道庶民以什么为天吗?”
沈棠没继续说,而是抛出问题。
林风:“有言灵说是以‘食’为天。”
“那你就好好追逐这片天。”
林风不解地呆住了:“诶?”
沈棠道:“元良说我的诸……文士之道是‘农事’或者农耕相关的,或许是因为这个,出言化物才会出现食物。这证明,言灵是可以化出食物的。你即便不能化出现成的食物,但你的文士之道或者掌控的言灵可以辅助庄稼,令天下谷物大熟,甚至可以将此道发扬光大,这世上又能有谁轻易替代你?林风,在我和你老师这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沈棠的一番话,犹如拨云见月,让林风豁然开朗——空悬无力的双足踏上了实地。
她陷入了忘我沉思。
半晌,眸光越来越亮。
是啊,就该是如此!
她武学资质不高,无法像老师和几位先生那般剑术高超,更无法像郎君一样厮杀战场,文心品质还不知,但她可以确定自己未来努力的方向——
既然百姓以食为天,那她为百姓护住这片天,这还不足以安身立命吗?
她想跟郎君学习独特的“出言化物”,不正是为了这个?她倏得从恼人又折磨的愁绪解脱出来,心境一下子明亮澄澈。
不由自主闭上眼,脑中描绘那番场景。
沈棠:“???”
这是咋了???
敏锐感觉到周遭天地之气有异动,沈棠召出青鸟给褚曜发了一封信函询问。
这次的青鸟可苗条了,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直奔褚曜而去。褚曜收到青鸟的时候,还以为是祈善几个。
结果——
五郎???
五郎的青鸟还能这般矫健?
打开一看,褚曜呆了。
种种迹象来看,似乎可能是……
顾池好奇凑上来问咋了。
褚曜表情放空,半晌才给了回应:“望潮,你有听说过,有人文心还未凝聚,文士之道便有觉醒的迹象?或者……正在觉醒?”
顾池手背贴着他额头试了试温度。
没发烧。
顾池:“你做梦?”
顾池又道:“这种情形我的确见过。”
褚曜连忙追问:“何时?”
顾池道:“坊市话本。”
那些连文心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最喜欢YY这些了,什么天生双文士之道、天生三文士之道,文士之道融合进化,甚至还有天生就有文士之道,左手文王卦、右手河图洛书,一出生便说“吾乃救世圣人”……三岁能文、四岁能武、五岁封王拜相……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能写的。
褚曜:“……”
褚曜道:“……吾非戏言。”
他很认真在问这事儿。
顾池一听也认真了几分:“是谁?”
褚曜道:“吾徒,林风。”
顾池:“……具体说一说?”
听完之后,顾池准备亲自跑一趟。
看过这么多离谱的坊市话本,还是第一次看到还未凝聚文心便已有文士之道的,也不知道文士之道是啥。不算沈棠,这可是世间第一个女性文心文士的文士之道!
反正有共叔武在,山谷内的人员也安定,顾池离开一两日没事儿。
褚曜道:“那便麻烦望潮跑一趟了。”
顾池前脚刚走一盏茶,沈棠后脚也收到了褚曜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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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
唉,好烦躁啊,键盘好多啊,双手打不过来了。
281:齐民要术【求月票】
“噗——文士之道?”
沈棠收到青鸟的时候,口中正含着一口温水。看清上面的内容,险些一口全喷出来。她咳嗽了两声,凑近了将每个字逐一辨认。再三过后,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林风极有可能在觉醒文士之道。
沈棠:“……”
饶是她常识略有不足,也知道文士之道一般在文心凝聚之后才会出现,基本没听说过谁还未获得文心便有文士之道的。林风这个例外,真不知是好预兆,还是坏征兆。
呸呸呸!
肯定是好的!
沈棠沉着脸色,内心却打起了鼓。
获得文士之道是好事,但沈棠也有自己的担心。文士之道的能力与文士是什么品质的人、追寻什么样的道、内心最渴望的东西……有关。林风这么点儿大,她真知道自己毕生要追求的是什么?在沈棠看来,文士之道还是等三观成熟后再出现会比较好。
但是吧——
来都来了,总不能强行终止。
看着被近乎粘稠的天地之气包围的林风,沈棠愁得托腮——倘若此时无晦也在就好了,他比自己有经验,若中途有突发意外发生也能第一时间应对挽回。
倘若林风因此导致天赋缺损,抱憾终身,沈棠心里岂会好受?
ε=(′ο`*)))唉
她愁得快挤出表情包了。
咚咚咚。
白素站在门外,经允许才走入屋内。她第一眼便看到闭眼入定,神情安宁恬静的林风。尽管感觉不到天地之气的存在,但作为武者,五感比常人敏锐得多,隐隐觉得室内气息比室外舒服,仿佛浑身的毛孔都舒服地张开,让人顿生慵懒惬意之情。
“沈郎主,林小娘子这是?”
白素不知道林风咋了,但武者的直觉让她小心翼翼避开,生怕惊扰林风。
沈棠道:“林风这是顿悟了。”
白素好奇:“顿悟?”
这个词汇白素并不陌生。
只是,搁在年纪小小的林风身上却格外矛盾。所谓顿悟,便是顿然领悟——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亦是明心见性。林风年纪小,世事少,阅历浅,何来大彻大悟?
但这是沈棠说的,白素也识趣不说,只是跟着沈棠一起看着一动不动的林风……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林风明明什么也没变,但白素总觉得这张脸比之先前更加鲜活灵动,气质特殊。
白素揉了揉眼,正欲看个仔细,却听耳畔传来一句轻描淡写,可落在她耳中无异于平地惊雷的话。说出这话的人是沈棠。
“是啊,无晦说林风可能是顿悟,即将觉醒文士之道,即便此次不觉醒,也相当于迈出最关键的一步……迟早能获得文士之道。”
“哦,文士之道,奴家听……”白素下意识点头应和,但等她脑子反应过来,嘴巴说了什么、耳朵听到什么,立时顿住,双目圆睁,素来清冷的面庞露出少有的失控,“林小娘子她不是……原来是林小郎君?”
因为恩师亡于武胆武者之手,白素深感上天不公——恩师武技精湛,堪称当世武学宗师,奈何作为女子无法获得武胆,却被一个武技平庸、只会用蛮力的三等簪袅逼入绝境——她还专程去了解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对所谓的“文士之道”也有涉猎。
有可能获得文士之道,便意味着具备文气,是文心文士,也是男性……
白素深谙“世道险恶”,这年头看脸已经不能分辨性别了,老天爷也偏心偏到了胳肢窝,为何给了林风文心文士的天赋,还让“他”生得一副比女儿家还娇俏的面庞。
沈棠:“……”
听到“林小娘子”到“林小郎君”的过度,她莫名想起自己被误会性别的那些岁月。
沈棠轻咳两声:“咳咳,不是。”
白素不解“不是”二字含义。
什么“不是”?
沈棠道:“林风是女子。”
白素:“???”
她一脸不信,以为沈棠在逗自己。
沈棠道:“林风真是女子,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与你我一样都是女子,不是郎君。”
白素:“……”
她越发笃定沈棠在逗自己。
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不信”三个字。
沈棠:“……”
(╯‵□′)╯︵┻━┻
刻板印象、固定思维害死人啊。
不过,沈棠也没追着解释,时光会证明一切。她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林风,又咕嘟咕嘟喝了两壶水,一旁的白素也好奇“文士之道”是什么样,亲眼见证觉醒的机会可不多,于是也留下来。等啊等啊,没盼到林风醒来,反而盼来了“不速之客”。
顾池不满:“什么叫‘不速之客’?”
“不请自来即为不速之客,我又没说错。”论抬杠,沈棠也算得上行走的活体ETC了,顾池在这方面别想占到一点儿便宜,“先不说这些,既然来了,你帮我看看,林风维持这态快三个时辰,她会不会有事?”
顾池只是瞥了一眼。
说道:“没问题。”
沈棠迟疑:“真没问题?”
顾池:“每人觉醒文士之道的方式都不同,但无一例外,觉醒之前都会引发小范围天地之气高度共鸣,共鸣时间越久说明获得的文士之道能力越强……”
“似林风这种……三个时辰?”
顾池道:“我六个时辰。”
大醉一场,宿醉醒来发现脑子都要炸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冲入他的大脑。
沈棠:“……”
六个时辰就觉醒了一个“窥心”的文士之道……沈棠对顾池那句“共鸣时间越久说明获得的文士之道能力越强”持保留态度。
顾池:“……吾都听到了。”
沈棠尴尬又心虚地移开视线,顾池又道:“不过,林风小娘子作为女性,还是世上唯二的女性文心文士,情况可能有所不同。主公可记得你之前是何情形?”
沈棠闻言只想翻白眼。
顾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她啥都不记得了,连棺材醒来、被沈家替嫁这些信息,也是跟顾池一起得知的。何时有文气文心,何时有文士之道,文士之道何时进化为诸侯之道……她一概不知。
自然也不具备参考性。
顾池听完了这部分心声,叹气。
从袖中掏出几样东西。
一本小册子,一支小毛笔。
提笔跟沈棠道:“借点水沾沾。”
沈棠:“……”
顾池提笔,刷刷几下,竟是十分标准的蝇头小楷,将林风的情况如实记录下来。
这可是宝贵素材,以后当参考。
沈棠伸脖子看他记了啥,顾池忙着刷刷记录,二人都忽略了一侧的白素娘子。
直到——
那对长穗双剑脱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沈棠二人才齐刷刷看了过去。
白素喃喃:“林风……小娘子?”
顾池道:“对啊。”
白素:“!!!”
顾池知道白素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他有经验,并未出言嘲笑,反正事实摆在这里,不信也得信。除非林风觉醒个文士之道,顺手将性别也改了——
白素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手心。
恍惚喃喃:“可,可她是女儿身……”
此刻却要觉醒文士之道?
但凡与文心文士、武胆武者几个字沾边的专业术语,从来与女子不相干,白素也在现实面前认了命,谁让她是女子呢。
现在却告诉她,女子其实可以有文心,甚至还能觉醒大部分文心文士都没有的文士之道……就在自己面前,三步开外!
白素此刻的表情完全放空。
她脑中混混沌沌,完全不知道千丝万缕的思绪要从何开始捋起——心声极其混乱嘈杂,听得顾池下意识蹙了眉头。
看似毫不在意,实则暗中戒备。
倘若白素有过激行为,试图破坏林风的文士之道觉醒,他会第一时间出手,将其扼杀在萌芽。
白素浑浑噩噩,莫名觉得口干,抬手去给自己倒水,谁知双手已经抖成筛糠。
终于——
哐当!
茶壶脱手,茶水倾泻淌下矮桌,打湿她的衣裙,也烫得她肌肤发红。正是这一抹滚烫温度,让她从魔怔中醒来。她呼吸急促了几分,问了一个她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
“为何?”
问出之后,白素眼眶微红,胸腔狂跳,一下一下,响得耳膜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先嫉妒,还是先痛哭一番——她那位武技超群、对她有再造之恩的恩师,死在了三等簪袅手中,并非技不如人,纯粹是因为没有武胆……
是因为恩师天赋还不够吗?
还是因为……
白素完全克制不住,无数纷杂念头在这一刻蜂拥而来,宛若毒蛇吞吐着的蛇信,蛇眸闪烁着的冷光,篝火摇曳舔舐的火苗……一下下撩拨她的心绪,动摇她的信念。
白素的念头在顾池这里是完全没有秘密的,他也知道怎样回答能获得最大报酬。
“因为只有吾主承认了女子。”
那双泛红多情的眸子望着顾池。
不明白什么意思。
顾池也没卖关子,反问:“纵观这两百多年,你见哪个国将位置传给膝下女儿?”
象征权利的国玺只在男性继承人之间延续,两百多年,甚至更早之前,都是如此,所以没有女性文心文士,就这么简单。在知道真相前,顾池也没想到这就是答案。
白素:“……”
只是,她没机会多想别的,因为林风这边有了动静,暂时吸引三人全副注意力。
林风周遭近乎粘稠的天地之气,随着她一呼一吸,一点点融入她的肌肤,顺着经脉流淌全身,滋养经脉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往一处汇聚——此处便是还未开辟的丹府!
天地之气从小水洼,一点点汇聚成一泓清潭,看一眼便觉得浑身清凉、神思通明。
恍惚之间,林风感觉自己化成了一阵轻飘飘的风,吹拂千里金黄麦浪,一会儿又化成了雨,静看万顷碧波鱼虾。再一转,她坐在软绵云间,云头之下是国泰民安!
越看她越是心生向往。
想凑近看得更清楚……
凑啊凑,结果一个没注意,一头栽了下去,从云端直直跌落万顷碧湖,无数水流将她淹没……林风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才冷不丁想起来自己水性不好!
吓得她心下咯噔。
蓦地睁开眼——
哪里有溺水?
自己衣裳不见一点儿湿痕。
林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棠,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扑上去寻求一星半点儿的安慰。沈棠看着被吓坏的林风,狐疑抬眼,用眼神询问顾池。
这也正常?
顾池并未作答。
等林风情绪稳定下来,难得温声询问:“林风,你可知你的文士之道是什么?”
除了特殊情况,文心文士在觉醒成功之后,便会知晓自己文士之道的真面目。
林风被问懵了。
“文、文士之道?”
她连文心都没有怎么会有什么文士之……诶,林风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一种极其自然但又带着点儿违和的心声涌上心头。
听清楚之后,她傻了。
顾池并未逼迫。
他也有类似的体验,知道那种情绪需要时间缓冲和消化:“不着急,慢慢想。”
林风抬手捂着自己的额头。
蹙眉去捋清楚突然多的东西。
半晌才道:“似乎……是有……”
顾池:“是什么?”
林风迟疑道:“是、是……齐民要术?”
她连丹府都未成功开辟,更别说凝聚文心,至于文士之道,更是“传说中的存在”。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是不是文士之道,跟老师以往提过的例子略有不同。
故而迟疑。
顾池:“齐民要术?”
林风点点头,不甚确定地道:“说是什么……物各有时、地各有利,什么不违农时,顺天时、量地利,方能用力少而成功多……什么的……不是很懂……”
顾池倒是知道:“这是一部农书。”
看样子,褚曜的打算是成功了。
贼星上面的言灵内容无数,迄今为止两百余年,还有无数未解谜团。因为国玺分散,上面的言灵也相当零散。这个《齐民要术》,顾池偶然有看过两篇残文。
不过,无甚作用。
顾池道:“齐民无盖藏。齐民便是庶民,令庶民获得‘资生’之术,确实是农书。不过言灵散乱,倘若你的文士之道与这部农书有关,那就有些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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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
一听这“二字”,林风心下咯噔,眼底带着几分无助,明明心底已经慌得不行,面上仍努力镇定下来,轻声询问请教,“顾先生,为何会麻烦?可有——解决之道?”
突然有了文士之道,等同于吃了颗定心丸——因为不管最后资质如何,她成功凝聚文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意味着拿到了保底——林风还未品尝喜悦的滋味,便被顾池一番话说得慌了神,心里顿时没了底。
顾池如实告知林风:“贼星撰刻言灵无数,浩瀚如烟,流传在外的不多,内容细碎分散……连我也只是偶然看过《齐民要术》中的两篇残文,它具体有几篇,全文内容如何,尚不得知。倘若你的文士之道发挥能力,需要《齐民要术》全篇……”
目前为止,农书相关的言灵无法应用于战场,亦不能治世治国,不具备钻研开发的价值,文心文士对其自然不会上心,无人重视,导致流传在外的农书相关言灵极少。
剩下的顾池不说,林风也该懂。
林风垂头,沉默了几息。
沈棠看着有些心疼。
她给顾池使眼色,示意他别把人弄哭了,想办法哄两句。顾池只得话锋一转,宽慰脸色煞白、神色失落的小姑娘:“不过你也不用灰心丧气,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林风振作精神:“可以挽救?”
顾池笑道:“自然,最坏的情况就是你无法完全掌控文士之道,但这不致命。”
看看身边这几个文心文士。
有哪个完美掌控文士之道的?
他们不也活蹦乱跳的?
林风:“……”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顾池看着林风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饶是脸皮厚如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要是让褚无晦知道自己故意逗哭他宝贝学生,还不拔剑跟自己一对一分胜负、决生死?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开溜。
“我去找笔墨将两篇残文默写下来,回头再问问你老师和祈元良两个,有没有看过《齐民要术》其他残篇,看看能凑出多少。你不用多想这些,夯实基础才是正道。”
林风收拾脑中混乱情绪。
感激地福身谢过顾池。
顾池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
准备晚点跟褚无晦几人商议,如何开发利用林风的文士之道——主公的诸侯之道与农事相关,出言化物能令人吃饱喝足,林风的文士之道,可不可以令庄稼丰收?
若真是如此——
不知能活多少无辜庶民。
不多会儿,顾池便放飞了三只青鸟,祈善、褚曜和康时几乎是前后脚收到。三只青鸟携带的信息是一模一样的,但给褚曜的内容多了一段——他要晚两天再回去。
褚曜好歹也是当年“褚国三杰”之一,不至于连山谷内这么点儿人都压制不住。
祈善看着青鸟信函出神。
《齐民要术》?
隐约听过零碎几段。
祈善便将自己记得的默写下来,传给顾池,顺便添了一句——可要其他农书?
他没读过《齐民要术》,但看过三卷《农桑辑要》,反正都是农书,或许有用。康时回信内容也差不多,他没听过《齐民要术》,但他帮忙将《农桑辑要》补了一卷。
顾池:“……”
为什么林风的文士之道是齐民要术而不是《农桑辑要》?后者一共才七卷,这俩凑一起就补足了四卷。至于《农桑辑要》全文六万余字,这俩偶然看过就能背下四卷似乎有些不河狸——嘿嘿,不要问!
问就是文心文士人均过目不忘!
当然,根本原因是顶尖文心文士的丹府,不仅能储存文气,还能储存备份言灵。
_(:з)∠)_
即便不能,文心文士的记性也很好,一篇几百上千字的文章,往往通读两三遍就能牢牢记住。几人中最给力的,便是褚曜这位老师,《齐民要术》他年少时看过五卷。
顾池:【五卷……这么多?】
褚曜道:【褚国王宫有全套的。】
市面上流传的《齐民要术》多是从褚国这边流传出来的,此书十卷九十二篇,正文加注释足有十一万字。但因为是农书,只有寥寥两份,一份被褚国王宫收藏,另外一份当做王姬陪嫁。褚曜能读到这么多,纯粹是因为王姬的丈夫正是他恩师的儿子。
之后被王姬转赠给了恩师。
收入恩师的私人书库。
褚曜被替换文心,恩师心有愧疚,极力弥补,甚至给了褚曜自由出入私人书库的钥匙。褚曜便是那时候,无意间翻到了那套《齐民要术》,但他没有看完……
顾池回了青鸟:【还能找到?】
等待的功夫继续抄撰。
褚曜:【很难。】
他的文心被替换之后,获得他那颗二品上中文心的褚国储君被其他兄弟斗倒台,卷入“厌胜之祸”,恩师作为储君党羽也被连根拔除,其他人等,抄家发配。
褚国又被辛国所灭,殿宇被焚。
那两套《齐民要术》,作为没什么用又不被重视的农书,,讲真,很难保存下来。
除非——
林风以后有机会进入“山海圣地”,从书山将全套《齐民要术》带出来。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
“山海圣地”广袤无边,书山千万,谁知道《齐民要术》藏身在哪一座呢?
这一晚,多人一夜未眠。
褚曜几个是因为默写。
白素是因为“女子也能获得文心,是不是也能获得武胆”这个问题,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林风是激动又紧张,翻来覆去睡不着。
唯一能安稳大睡的,便是沈棠了。
第二日,金乌还未冒头。
沈棠照旧踢醒了公鸡和黄犬,将越来越上道的土匪好好吓唬一番,盯着他们晨练几圈,这才满意点点头——目光欣慰,仿佛看着一群在狱中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改造的囚徒,而她就是监督、帮助他们重塑人生的大善人——颇有几分育人的成就感。
回去路上,她被白素堵了。
“沈郎主且慢!”
“何事?”
白素咬着下唇,紧张忐忑:“沈郎主,不,沈娘……也不,沈公,可否移步详谈?”
唤“沈郎主”,冒犯人家真实性别。
唤“沈娘子”,没气势,不够尊重。
折中一下还是唤“沈公”。
沈棠并未挪动脚步,直言道:“你是为了武胆之事来的吧?有什么直说就行。”
白素问:“我能凝聚武胆吗?”
她单刀直入,问得坦荡。
白素昨夜回去之后,翻来覆去、细细咀嚼沈棠和顾池说的每一个字,特别是顾池那一段话。初时激动,但冷静下来却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让她困意尽消。
【纵观这两百多年,你见过哪个国主将位置传给膝下女儿?】
意味着,象征权力的国玺只在男性继承人之间延续,所以出不了女性文心文士。
又因为没有女性文心文士或者武胆武者,所以国主的女性子嗣不可能获得国玺。
二者像是一个死循环。
甚至成了公认的生活常识。
直到出现了沈棠和林风。
死循环被打破了。
换而言之,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相貌仍带着稚气的少年,她手中拥有一块国玺!
沈棠:“你天赋若够,应该可以。”
白素视线不避不让,神色带着几分傲然自信:“吾之天赋,胜过天下九成男儿!”
沈棠道:“那就行。”
白素又问:“我要付出什么?”
沈棠:“忠心。”
白素闻言,不假思索道:“吾名白素,昊天鉴证,终此一生,愿为沈君驱策。”
沈棠:“……”
这么干脆利落吗?
好歹犹豫一下下……
事实上,白素来之前已经想过很多,她的决定并非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之前便跟沈棠说过,愿意任沈棠差遣。但那只是报恩,帮助沈棠了解河尹各个势力,助其站稳脚跟,自己便能功成身退,还清这份救命之恩了……
如今再发誓却是赌上一辈子。
习武之人,言出必践!
尽管白素话不多,但沈棠也能看出她眼底的坚定和眉宇间的倔强——她来真的。
沈棠问道:“你就不怕所托非人?”
倘若她只是伪君子,表面一套,实际上背地里一套,以后让白素去干违背她道义的事情,白素也会去做吗?在沈棠看来,主公和下属,其实就是老板跟员工差不多。
有缘一起打拼奋斗,若是分了……
只要不是背叛捅刀子,好聚好散。
谁给人打工不是为了生活?
犯不着为了份offer赌上一辈子。
哪怕白素选的是她自己。
白素摇摇头道:“怕,也不怕。”
沈棠:“……”
白素道:“沈君,我自小便跟恩师一起走南闯北。哪怕我们问心无愧,认为那是锄强扶弱、扶危济困,但在世人眼中,贼就是贼。哪怕这个贼的初心是为了贫苦庶民。不止被窃者这么想,没有分到我们接济的庶民也这么想,少不得背地里唾骂几句……”
尽管她年纪不算大,但见识过的人情冷暖、世道凄凉,绝非沈棠能想象的。
干她们这一行,从未想过能善终,死后能安稳下葬而不是死无全尸、被悬吊示众,那都算不错的下场了。白素一早便明白这个道理,但只要是人,总会有求生欲。
想活着,仅此而已。
“但我相信,沈君必是良人。”倘若有武胆,至少不会碰到个三等簪袅就失手含恨,能活得比恩师轻松一些、长久一些、安稳一些……这已经胜过世间无数女子了。
赔上终生,自己也不亏。
沈棠:“……”
啊,莫名觉得肩头重担又增加了。
她跟白素又说了两句,准备去喝口茶,捋捋复杂思绪,想想从哪儿可以拐更多类似林风、白素这样的女子。前脚刚迈进屋,后脚便听到顾池含着笑意的打趣。
“相信沈君必是托付终生的良人……好一个沈君有情,白娘有意……羡煞我等。”
沈棠:“……”
为什么经过顾池的嘴……
气氛就不一样了?
她心下翻了个白眼。
“坊市话本都没你能编。”
顾池点头:“那是,坊市话本可没有这么精彩一出,想不出来也写不出来。”
沈棠:“……”
顾池没有继续调侃的意思,转而正了脸色,将手边厚厚一叠纸推向沈棠。
沈棠拿起翻了翻最上面的几张,看到最开头的几个字,问:“《齐民要术》?”
顾池:“还有一部分《农桑辑要》,抄撰需要时间,这是已经抄好的部分。”
沈棠看看纸张总厚度,粗略一数百多张,再看看顾池,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一晚上全抄撰这些,他的右手还好吗?
顾池道:“不止是我一人。”
沈棠翻到了中间。
接连发现了褚曜三人的笔迹。
惊道:“无晦他们来过了?”
“没来。”
“没有来?”
沈棠看着手中厚厚一摞,诧异。
难道是青鸟送信,再由顾池一人抄撰?
顾池好笑道:“青鸟?一只青鸟一次才能传递多少字?”
不管是《齐民要术》还是《农桑辑要》,那都是以万作为单位的,青鸟几十字、几十字飞,漫天都是绿丫丫的青鸟……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沈棠道:“一千多字吧……”
顾池:“……”
那是他无法想象的肥鸟。
一时间,不知该心疼收到这么长信函的收信人,还是心疼青鸟可怜的翅膀。
算了,一块儿心疼吧。
顾池轻咳两声,跳过这个话题。
沈棠却不肯:“你这什么表情?我一次想说的话多么,不一次性写完,难道分个上百只青鸟,一只鸟一只鸟地送?即便我肯,我也怕青鸟混了顺序……”
收信人看得懂就怪了。
顾池:“……”
那为什么——
不写纸上,挂青鸟脚脖子,送过去?
完全不理解沈郎的脑回路。
正如沈棠不理解他一样。
“剩下的内容,陆陆续续也会送来,让林风将言灵内容记下,待开春农耕或许就能派上用场……”话未说完,一只青鸟身姿矫健地滑翔俯冲,停在顾池手指。
沈棠一眼认出:“是无晦的。”
多次通讯,她已经能清楚分辨众人的文气气息,只是奇怪为什么收件人不是她。
沈棠托腮猜测信函内容。
直到——
顾池看过信笺,大喜:“好消息!”
沈棠被吓得咬了自己舌头。
捂着嘴:“好消息你就说,吓我作甚!”
“任书要来了!”
任书???
沈棠眸子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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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艸°?)/
心痛得无以复加。
最近一直追的男频小说《秦草》,太监阑尾了!淦啊,那种心情真的就如男主名字一样,让人感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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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
惊道:“任书下来这么快?”
谷仁666啊,办事效率这么高!
顾池也没有想到,意外之喜来得太快太突然:“确实,比预计最快还早了一旬。。。”
按照他跟祈善几人的商议,应该在月末前后获得任职任书,届时,他们收拢的这些土匪也勉强能看了。冷不丁来这么一出,惊喜和惊吓交织,很难说是好是坏……
喜悦逐渐散去,沈棠也恢复了冷静,忍不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不放心地道:“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在朝中无人,还是联盟军出身,以郑乔心性不该这么痛快利落,还足足提前一旬——这事儿不会是个坑吧?谷仁和吴贤两个不至于这么坑我……”
不过,这也说不好。
但凡涉及“利益”二字,父子相残、兄弟阋墙都不少见,而沈棠跟他俩只是口头上交好的“兄弟”,接触时间也不长。这二人要是琢磨出什么,冷不丁反手捅她一刀……
沈棠满脑子都是谷仁和吴贤背刺自己,各种阴谋论跟墨水一样咕嘟咕嘟冒出来,她陷入忘我,可怜顾池遭受近距离心声攻击。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这倒不至于。”
谷仁和吴贤两个……
真计较人品和节操,全是水准线以上。虽说顾池听不到谷仁心声,但从谷仁以往名声和事迹来看,此人行事有一定章法底线。吴贤更不用说,耳根子软,脾气还有些冲,情绪上头就容易冲动行事,不足为惧。
这二人真要背刺……
那一定是谷仁。
不知为何,顾池对谷仁心有忌惮,但却生不出半点儿负面情绪,最差也是中立,再加上谷仁那些名声事迹做担保,普通人看到他都会生出天然好感……
多少是有些邪门了。
猜测是谷仁的文士之道在作祟。
他陷入沉思,此时注意到视线区域内的光线被阻挡,沈郎那双小手在自己眼前左右摇晃。顾池用手指拨开,道:“吾并未走神。”
沈棠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笑着闲谈:“没走神?那你想谁想得这般出神?”
顾池道:“是谷子义。”
“谷仁?他咋了?你怀疑他背刺我?”
顾池嘴角抽了抽,解释道:“不是,吾只是好奇他的文士之道是什么——”
“他的文士之道?”
谷仁有文士之道,沈棠不疑惑——虽说文士之道在文心文士中间也属于稀少技能,但它作为牛批人士标配,谷仁有一个不奇怪——她只是疑惑,顾池怎么突然想他。
顾池道:“我听不到他的心声。”
沈棠闻言道:“他有意防备你?”
顾池摇头:“应该不是。”
此前,知道他文士之道的人不多,即便知道,也很少有人能像沈棠一样时刻有意放空心神——一时半会儿没问题,但长时间集中精力这么干,非常耗费心力。
顾池笃定是谷仁屏蔽了他。
沈棠托腮:“那就有意思了……”
顾池道:“目前有些猜测。”
“啥猜测?”
顾池反问:“主公不觉得谷子义的运气、人缘太好了点儿?他那些个结拜兄弟,各有所长,皆以他为尊。一个两个或许是运气好,但接连十二个,就不是‘运气’二字可以形容了。陌生人见到谷子义,见之生喜……”
沈棠仔细一琢磨,还真是哦,她猜:“或许他的文士之道是‘龙傲天光环’?”
顾池:“那是什么?”
沈棠虚捂着嘴,开玩笑:“龙傲天光环啊,便是谷仁身躯一震,群雄纳头便拜。”
顾池:“……”
顾池:“……倒也不至于如此。”
要是谷仁有这种逆天的文士之道,早就带着联盟军横推四宝郡,盟主也轮不到吴贤来做。顾池心知沈棠这话调侃居多,但有一点或许被她说中了——
谷仁的文士之道,或许可以影响一部分人对谷仁的印象情绪。
看似很鸡肋,但胜在润物无声。
关键时刻或许有大用。
所以——
沈棠问:“是不是谷仁背刺我?”
顾池站起身,好笑道:“是意外之喜,还是天降横祸,见到人不就知道了?”
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无用。
事实证明,谷仁俩人都是无辜的。
他们受赏之后,马不停蹄收拾包袱家当,离开行宫所在的乾州渠山郡,前往各自地盘,生怕自己慢一步就被出尔反尔的郑乔干掉。特别是谷仁,他帐下几个义弟跟郑乔有大仇,让他们跟郑乔近距离呼吸同一片空气,兴许哪天就忍不住去行宫刺杀。
一个个都是憋着火的爆竹!
而任书这么快下达——
完全是因为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宴安。
虽说郑乔完全没将沈棠放在心上,但宴安却不能放心,特地遣派专人去看看,这位沈棠、沈幼梨是何方人士。传信使者带一纸派令文书与河尹郡守印绶,日夜兼程。
只是,使者没想到沈棠并未进入河尹境内,而是在河尹边境停下、休整。
“哪位是沈君?”
使者一行共有十五人。
一名文心文士,一名六等官大夫、两名五等大夫,其余皆为二等上造与末流公士,竟是一个普通人也无。这个阵势连褚曜看了都忍不住眼皮微微一颤,深感不对劲。
河尹不大,又穷又乱。
正常人跑去上任,能活几年都不好说,上头也未必重视,只是送一份派令文书,何至于这般排场?褚曜收敛情绪,细致周到地安顿好他们,再派人去请沈棠过来。
说是细致周到,其实也就那样。
这么多人藏身深山,以帐篷为屋舍,物质条件也就那样,顶多拿出点陈茶酒水,请使者润润喉、暖暖身,待遇堪称简陋寒酸。
这些人倒是没怎么抱怨。
为首的文心文士环顾四周。
视线所及,不少老弱妇孺正弯着腰干活,或捡柴或烧水或缝制保暖冬衣,青壮看不到几个。若非这些人精神面貌还不错,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哪个难民营地……
为首的使者呷了口茶,眯了眯眼,眼底泛着几丝异色:“这些便是沈公从四宝郡带走的庶民?似乎比传闻多了些……”
褚曜站一侧,恭敬道:“路上饥民甚多,主公于心不忍,能带的都带上了。”
使者垂眸,低声喃喃一声,道:“……饥民甚多……沈君有心了,倘若庚国境内多一些沈君这般的人,或许天下太平可期……”
褚曜并不搭话。
事实上,只要有郑乔这样的国主,再来一捆五郎这样的“善人”,也能被杀干净。
郑乔一把烂牌打到近乎天胡的局面,的确令人敬佩,但从天胡优势败落成如今这样,却也是他自作自受,庚国百姓、辛国遗民没有日夜咒骂扎小人,都算是有涵养了。
索性使者也不指望褚曜说什么。
等待的功夫,使者目光落向褚曜身上,见褚曜相貌年轻成熟,偏生长了一头格外突兀的灰白长发,便随口一问。
“先生如何称呼?”
褚曜道:“敝姓‘褚’。”
名字就不便告知了。
使者听到却问:“是褚曜?”
褚曜心头狠狠一颤。
因为他重修文心一事,极容易暴露沈棠手中的国玺,于是对外一直隐瞒曾经的身份,只有亲近的几人知道他的过去。来人一开口便道出这名字,让人心生忌惮。
不过,褚曜并无半分迟疑。
狐疑又惊讶地看着使者。
“使者怎知?”
使者不答反问:“哪个‘yao’?”
褚曜笑着道:“光宗耀祖的耀……”
使者又问:“字呢?”
褚曜道:“字无晦。”
使者看着褚曜,褚曜神色坦然,甚至还要佯装实力不济被前者暗中以言灵试探:“观你周身隐约有文气溢散,必是文心文士。”
褚曜道:“实力低微,不敢献丑。”
使者:“你这个名字倒是让吾想起一人,多年之前曾名震西北,也是褚国人。”
“使者说的可是故国三杰?”
“故国?”
“在下曾是褚国人,褚国灭亡之后,阿父替吾改了名,多少也寄托了几分……”说到这里,意识到褚国被灭多年,甚至连灭掉褚国的辛国也没了,如今是庚国的天下,他自知失言,胆怯抿唇将未尽之语咽了回去。
使者能体会他的心情。
但也没有就此罢休。
又问:“你的文心花押呢?”
除了比较特殊情况,文心花押都是随身佩戴的,这玩意儿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类似于官员佩戴的印绶。在一些比较讲究的国家,这甚至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社交礼仪。
有文心花押而不佩戴,很失礼。
“在下实力低微,文气稀少,品阶亦不高,维持花押有些吃力。”褚曜说完,已是无地自容,面色臊红,但在使者目光注视之下,还是“吃力”地化出了文心花押。
银灰白的文心花押。
九品下下,花押字迹粗糙模糊。
这是非常典型的“弱”。
使者看过一眼便示意褚曜收回去,见褚曜神色黯然,使者抿了抿唇,温和解释,仔细宽慰,言明自己并无为难之意,希望褚曜不要放在心上,他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褚曜道:“使者也听过那三位?”
使者点头:“听过的,心向往之。”
因此听到跟褚曜同音又同字的“褚耀”,他才会这般“失礼”——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又借着闲谈提及了共叔武,话里话外想见一见。
褚曜:“……”
来者不善!
可他也不能拦着不让人见。
恰巧共叔武巡逻归来。
看到那名使者的容貌,电光石火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因为角度距离,使者并未察觉。
使者对共叔武一样好奇。
来的路上,他便知道共叔武是十等左庶长——此前寂寂无名,孝城陷落,城内一战才有了点儿名声。之后一直跟着沈棠,安安静静练兵,没啥存在感,背景板人设。
了解共叔武背景简单,使者有些心动——共叔武的年纪不算大,正处于上升黄金时期,一旦进入巅峰时期,还能再维持二十来年,至少也是十三等中更。
郑乔虽不缺武胆武者,但多多益善。
只是,不出意外被婉拒了。
理由也正当——
共叔武反问一句:“恕武一介武夫,不知礼数,使者以为在下为何寡身至今?”
使者:“……”
不用多问,这肯定是郑乔的锅。
使者识趣不再开口。
正好这时候沈棠驾着摩托赶来。
共叔武长舒一口气。
再不分散火力,他怕是要露馅儿。
倘若康时在这里便会发现,这名使者的身形样貌与当初找他的宴兴宁,二者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一模一样。
沈棠一路骑着摩托疾驰回来。
额头冒着热汗,口鼻喘气不止。
她跳下摩托的骡背。
使者见状,便知此人就是沈棠了。
十二岁的年纪,腰间文心花押颜色剔透如水晶,九品下下品阶。
虽是文心文士,武技极高。
前面的信息都对得上。
只是后面的嘛——
看着沈棠不算高的个子,较为削瘦的身形,使者对这部分内容持怀疑态度。
不是亲眼所见,仅凭外人口传,他实在无法相信沈棠能阵前与公西仇打个来回。
“沈君。”
沈棠用袖子擦了一把汗:“使者安好。”
使者取出派令文书,与沈棠核对身份之后,宣读郑乔旨意,再交出河尹郡守的印绶,代替郑乔勉力几句。至于其他的——非常时期,繁琐礼节一向是能省则省。
事情进展之顺利让沈棠恍惚,出于礼节,挽留使者小住,至少用一顿再走。
使者淡声婉拒。
他还有要事要赶回去复明。
没有歇息多会儿,使者带人离开。
沈棠看着脸色不太好的褚曜和共叔武,问道:“那位使者可是试探了什么?”
褚曜:“盘查户籍都没那么仔细,担心他是怀疑什么,也不知骗过了没有。”
沈棠把玩着官印,转着玩儿。
随口道:“若是没骗过,便让他出点意外。人嘛,出门在外哪有不磕碰的,倒霉点儿丢了小命也是正常的,你们说是吧?”
谁料共叔武却浇了一盆冷水:“对付其他人,此法或许可行,但对他不行。主公可知此人是谁?他叫宴安,字兴宁,少时便完美掌控文士之道的奇人。你现在杀了他,他立马就能在千里之外对你动杀心。”
沈棠:“???”
“宴兴宁的文士之道,子虚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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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虚乌有?这文士之道听着有些奇怪,莫非我们所见的宴安并非本尊而是一道化身?”沈棠顿时感觉脑仁儿都疼了,这个世界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能力都有。
科学在这里还有出路?
怕是棺材板都被钉死了。。。
共叔武先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看得沈棠一头雾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所幸,共叔武也没故意卖关子。
“倘若宴安当年没撒谎,主公猜测应是八【九】不离十,可他若撒谎,那就不好说了。”共叔武顿了顿,反问一句,“主公认为宴安作为文心文士,会完全交代底子?”
不是他有意地图炮,而是文心文士这个群体,人均三套房产,因为“狡兔三窟”。
特别是涉及文士之道这样私密的底牌,更是不能让外人轻易摸清楚,总要留一手。
共叔武倾向宴安有保留。
沈棠:“半步与宴兴宁交情如何?”
“说过几句,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半生不熟’。”共叔武难得开了个玩笑,“宴安父亲是辛国名士,也是辛国廷臣,虽说那只是没什么实权的闲职,但他在士人之中地位高、名声大,想要拜师的人能踏破他们家门槛,而宴安年少成名,想不知也难。”
共叔武作为龚氏当家人的胞弟,又是颇受重用的武官,自然属于炽手可热的都城钻石王老五。不过他年纪比宴安大点,二人不算同一代人,一文一武,沟通有代沟。
“宴安曾当众说过,他的文士之道是‘子虚乌有’,效果类似于文心文士的‘三心二意’言灵。不过,后者只能短时间存在,且仅有模糊人形,而前者却是实实在在幻化出一道几乎能以假乱真的文气化身,化身还能在外行走。除此之外,并无特殊之处。”
这个文士之道看似很神奇,实则非常鸡肋,连宴安自己也说除了偷懒无甚大用。
褚曜抓住重点。
“当众说的?”
文士之道是啥?
文心文士的底牌啊。
关键时刻说不定能逆风翻盘的底牌,甚至还能救自己一条小命,宴安就这么大大咧咧当众说出来了?当众坦白也就罢了,还仔细说了能力,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共叔武仔细回忆那时候的场景。
解释道:“我记得是在一次宫廷夜宴,老国主为了向他国使臣炫耀。”
简单来说就是邻国吹嘘他们国家有个少年,不满十八便拥有了能力特殊的文士之道,下了辛国东道主的脸,老国主老脸拉得老长。最后是宴安站出来扳回一局。
宴安的年纪更小。
十六获得,十八精通,二十大成。
文士之道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宴安的话惹来使臣质疑。
于是宴安当众坦白文士之道能力,共叔武当时也在场,记得尤为深刻——这能力要是去搞自【杀】【袭】击,谁扛得住啊。
并且,他的文士之道名字还特殊。
【子虚乌有】
完全在共叔武的审美点上。
沈棠好奇八卦:“‘三心二意’这个文心言灵,能化出两道文气化身,一心三用,但持续时间短,宴兴宁的文气化身却能自由乱跑……那他最多能分出几个文气化身?”
属实狠狠羡慕了。
共叔武道:“他自己说是两道。”
但眼底却写着——
文心文士那张嘴,狗都不信。
沈棠:“当年就有两道,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保守估计就当是六道吧,再加上本尊一共七个。好家伙,他一人能当七人用。”
多好的996、007选手……
当代卷王之王!
共叔武:“……”
褚曜:“……”
主公就只关注这点吗?
人家就算一人能当七个人用,那也是为旁人效力,再怎么羡慕也是无用的。
格局打开——
共叔武:“文气化身两个还是六个,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文气化身死亡,本尊是会知晓的。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宴安这个人物,尽量能避则避……”
别看人家名字叫宴安,字兴宁,便以为他是“岁月静好”类型的儒雅斯文书生——任何一个出名的文心文士,都不是靠颜值或者好脾气出圈,名声越大人越狠。
沈棠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当共叔武说这个使者宴兴宁不是本尊的时候,她就打消让他“出意外”的念头。
杀人灭口的原则之一就是为了斩草除根,杀一道文气化身,又不危机本尊。
她费那个劲儿作甚?
沈棠更在意的是宴安的来意。
为谁而来?
为何而来?
莫非是自己几个暴露了?宴安猜到共叔武手中那块辛国国玺在自己手中?
这关乎她的身家性命。
“你们说,宴安是否发现了什么?”
“怀疑肯定有,不然也不会百般试探。”说起这个,褚曜暗下有些庆幸,先前未雨绸缪让祈善给几人都做了伪装,没想到会派上用场,“但他没证据,我们得沉住气。”
沈棠点点头,鉴于晏安的文士之道让人防不甚防,她建议这几天该干嘛干嘛,消停几天,做足准备再进入河尹上任。
比较大的动作,暂时停一两天。
对了——
“我们要不要对一下暗号?”
褚曜倒是没那么紧张,甚至略带轻松地调侃:“嗯,也行,暗号由五郎决定?”
沈棠兴奋:“可以。”
当顾池收到褚曜默写的几张《齐民要术》,发现开头多了一句——
【五郎年芳几许?】
【五郎身高几何?】
顾池:“???”
《齐民要术》的风格是不是不对?
再一问,这是暗号。
以后青鸟传信或见面,以此为号。
回答错了就是晏安假扮的!
顾池:“……”
这算什么暗号?
后面还贴心附赠“正确答案”。
【秘密】、【秘密】
顾池:【……暗号答案呢?】
褚曜:【……就是‘秘密’。】
顾池:“……”
他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年的褚国三杰怕不是沈棠的饼子吃多了,跟她一样有那么点儿大饼!
康时收到青鸟传讯才知道宴安来过,他眉心微拧,庆幸自己当时不在场。不然被宴安碰到,怕是会给主公带来麻烦,毕竟,宴安可不是啥善茬啊。
也庆幸沈棠沉得住气。
否则此事没那么轻易揭过去。
杨都尉喝了一口温好的黄酒,见康时神情凝重,问:“这个宴安有这么棘手?”
“宴兴宁的文士之道,没有共叔半步说得那么简单。所谓‘文气化身’,那不过是他为了藏拙刻意编的。‘子虚乌有’,本为虚构。既然是虚构,自然是不存在的……”
杨都尉听得略有些迷糊。
“具体为何?”
康时道:“我也不知。”
他的友人不多,又因文士之道拖累,好友没几个。他与宴安成为好友,少时常有走动,是因为宴安的文士之道能克制他。
但康时没有与他深交。
杨都尉诧异:“你也不知?”
那怎么说共叔武说得不对?
康时道:“只是猜测和直觉。”
杨都尉非要刨根问底。
“说来听听。”
“真只是猜测,你听听就好,勿要当真——”康时好笑地给自己倒了碗酒,呷了一口,细细品味,还不忘给杨都尉提前打上一针,“宴安之父,曾经酒后与友人失言透露,宴安的文士之道可以颠覆虚实因果,至于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尚不可知。”
杨都尉仍不明白。
“虚实因果?”
“让假变真或者让真变假。”康时道,“我也只是听说啊,真假就不好说了。”
杨都尉一副“我信你有鬼”的表情——这种秘闻,有那么容易“听说”?又是谁流传出来的?还宴安之父酒后失言透露……
这阵子相处,也看得出来康时并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他的话,半真半假。
杨都尉仔细咂摸。
虚实……
因果……
仅从字面来看,不简单。
杨都尉忍不住翻白眼,咕哝道:“现在的年轻后生,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想他年轻时候,天才文士虽然多,但文士之道大多中规中矩,不似现在——
真真是群魔乱舞。
一时间,杨都尉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自己早生了十几年,跟他们不是一代人。庆幸不用碰上面,遗憾无法交手。
康时讪讪笑笑。
只是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与此同时——
使者一行人并未像沈棠担心那样。
他们办完事情,径直离开,只是速度不快,慢悠悠,一点儿看不出日夜兼程赶来的急切样子。宴安问:“可有动静?”
另一人回答道:“并无。”
一夜过去,仍无动静。
宴安心下狐疑,也只能作罢——这个沈幼梨,他亲自见过了,的确没什么异常,至多生得小了些、稚嫩了些、眼神干净了些,倒不似那些高门大户精心培育出来的,更像是河滩边野蛮生长的芦苇,生命力蓬勃旺盛,带着一股子能感染人的朝气。
他道:“回去复命吧。”
宴安挥了挥手,纵马消失远方,奇怪的是,剩下的人仿佛没有看到,也没有跟上。
一行十四人只是原地停歇片刻,又重新上路,间或还能听到一两声低语交谈。
他们这次任务似乎完成太快了?
同一时刻——
远在都城的宴安提笔微顿。
出神片刻,继续落笔。
桌案上成堆的事情等着处理。
八成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例如某地有诞生祥瑞,有子出生能言,必是上天降下的福祉,庇佑国主千秋久安;例如某地官员请安问候,顺便哭穷;例如拍马献媚。
剩下也是报喜不报忧。
但——
各地情况如何,宴安岂会不知?
气愤,甚至想提笔叱骂回去,但不行,因为宴安不是国主,郑乔才是。至于本该由郑乔处理的东西怎么到了他的桌案?
这就要问他的好师弟郑乔了。
能者多劳。
既然宴安师兄有这份心,郑乔犯不着给自己找事情做,将政务甩了出去。
每日于行宫嬉戏玩乐,不是与廷臣宴饮,便是与人赛马打猎蹴鞠捶丸……
前日还因为一个马夫捶丸技巧不错,当场给人封了爵,虽然只是最低等的,但也够荒唐。其他廷臣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鲛鲨,纷纷投其所好,派人到处网罗年轻美人,献上府中擅长歌舞的伶人——当然,少不了借着这个名义,往自己口袋捞东西的。
宴安日常想提剑杀人。
郑乔过来看一眼,见他杀气腾腾,道:“何人惹师兄不快,竟生出如此杀气。”
宴安不答。
郑乔颇感没趣。
只是临走的时候,问道:“那个沈幼梨,师兄让‘子虚’去看过了吧?如何?”
宴安闻此,眼皮颤了颤。
他道:“此人并没什么问题。”
郑乔讥嘲:“有问题,孤也不惧。”
宴安看着大变模样的师弟,忍不住道:“长此以往,你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郑乔冷笑,不甚在意地挥手。
“不惜此身,孤无妨。”
宴安面露薄怒。
郑乔却视若无睹,甚至用带着些许得意的口吻笑道:“即便孤会死,也会让满朝廷臣为孤殉葬再死,特别是——辛国旧臣。师兄无需多虑,黄泉路上断不会寂寞的。”
宴安抿唇,目送郑乔大步流星而去。
“等等!”
“师兄何事?”
“关于先前廷议那件事情……”
郑乔稍微一想,道:“你说那件?师兄若能说服他们掏出腰包,孤不阻拦。”
先前商议清点粮库账目,开仓放粮。
不过一直有声音反对。
郑乔为了稳定,有意纵容。
廷臣也没完全否定,但就是拖,各种拖延大法,一伙人默契踢皮球,故意卡着宴安。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各地下了初雪,再不解决,这个冬日不知会死多少庶民。
宴安又问:“倘若我要杀人……”
郑乔:“师兄随意,但若被他们抓住把柄,为地位稳固,少不得要师兄吃苦。”
他没有说得太直白。
但宴安听得出潜台词。
若这个“苦”是杀了宴安,为平息“众怒”,他也要死上一死。
待郑乔离开,宴安独处一刻钟才压下内心翻滚的负面戾气,他看着大门方向,对着虚空喃喃询问:“乌有,还有多久?”
过了一会儿。
他又道:“两年,也够了。”
——————
两日后。
沈棠醒来发现空气温度冷了不少。
推开门,风中飘着绵密细雪。
落在脸上冰凉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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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尹的冬日是从第一场雪开始的。
今年初雪来得比往年都要早,北风呼啸,幽幽咽咽,光听声音都有种遍体生寒的错觉,所幸雪势不算大。。。可有道化学考题说得好——下雪不冷化雪冷。
百姓携带的御寒衣物有限。
山谷内部食物充裕,但不适合过冬,因此明知现在还不是好时机,沈棠与祈善几个商议后,还是准备率兵,提前进入河尹。
经过近二十日的暗中扫荡、收编、操练,再加上原有的,兵力勉强增至两千人,再加上赵奉友情相助的一千人,三千规模也不算太磕碜,勉强能看。
初步完成预期指标。
河尹官道。
这一日,天上飘着细雪。
临近晌午,官道出现数千人影。
这些人有些奇怪。
最外面的一圈人列阵统一,多是穿着统一或类似的青壮,眼底偶有精光掠过,眉宇带着浅淡煞气。或骑行,或步行,身上穿戴着半新不旧的布甲,手持各式武器。
时刻戒备外界可能突发的意外。
最中间一圈人则是削瘦憔悴的老弱妇孺,身上所穿衣物缝缝补补不知几次。
整支队伍好似缓慢蠕动的虫子,在官道上慢悠悠地前行,整个队伍除了脚步声和马蹄声,只有偶尔的低声细语,勉强算是整齐有序。或许是即将抵达目的地,看到了希望,这一行人脸上逐渐露出些许喜色,连带着沉重疲累的脚步也轻快三分……
不过,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明明飘着点点细雪,却无一片落在众人肩头;明明吹着森冷北风,但连队伍中尚在襁褓的婴孩儿也感觉不到多少冷意……那些雪和风,全被一层看不见的力量抵御在外。
莫说冰雪摧人,连吹在他们身上的风,竟也带着丝丝缕缕的慵懒暖意。
“嘿嘿,言灵可真好用。”
队伍最前头。
沈棠从腰间钱囊摸出几颗饴糖往空中一丢,胯下摩托仰脖张嘴,嗷呜吞下。
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又大方分享给林风和屠荣。
“来,尝尝味道。”
褚曜:“吃多了容易坏牙。”
五郎有事没事就给俩小孩儿投喂饴糖,哪个孩子能抵抗甜食诱惑?哪怕每天早晚两次用齿木揩牙漱口,也容易坏牙。沈棠倒是不觉得,这俩孩子守孝清苦,这要忌口、那要忌口,多吃两颗饴糖缓一缓嘴馋也没啥。
就算牙齿坏了——
兴许世上还有治疗牙痛的言灵。
万物皆有可能。
祈善的重点却不是“坏牙”。
“言灵是好用,但不是这么用的。”
他发现什么言灵到了沈小郎君手中都会“不正常”,例如现在,竟然提议让几个文心文士轮流施展言灵,保持行军环境气温。
虽说为了缓解文心文士压力,已经尽可能缩紧队伍,减小面积,但士兵加庶民,规模也有六千出头!再怎么缩也相当可观。
要不是赵奉见状“不忍”,主动提议他帐下一千人御寒能力不错,还真是够呛。
沈棠摸摸鼻子。
也有些心虚自己“压榨”过狠。
但她也没办法啊。
一来她穷,没有经济条件置办足够厚实的过冬衣物;二来,跟随他们的老弱妇孺,携带的御寒衣物也不多。若不用这办法维持温度,光是雪天行军就能拖死好些人。
沈棠振振有词。
“不算是文心言灵还是武胆言灵,只要是能生效解决麻烦的,那便是好言灵了。谁规定‘日暖风和’这样的言灵就不能这么用?”
没用“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不错了。
诸如“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这些言灵也不是不可以。消耗一些文气便能节省大笔的御寒开支,非常划算呀。
祈善:“……”
他早知沈棠的脾性,某些事情也习惯了,但沈小郎君总能将言灵玩出花样。
祈善深知,这绝非最后一次。
呵呵,他的猜测是对的。
河尹穷山恶水,沈棠无人可用,不指望有本事有能耐的文心文士、武胆武者能者多劳,难道指望那些饱受饥饿贫穷困扰,甚至连种地自由都未实现的庶民干活儿?
沈棠肚子里早就盘算好了赵奉几个该怎么用了,只是她不说,顾池也未讲而已。
河尹面积不大。
说是郡,其实也就比县大一点儿。
治所在一处名为“浮姑”的小地方。
沈棠早已经派人带着自己印信去浮姑通知,刚进入浮姑境内,浮姑仅有的几个官吏已经久候多时。相较于沈棠等人的悠闲,这些官吏内心却是七上八下打起了鼓。
河尹消息闭塞。
他们对沈棠的了解不多。
乍一见,几人犯了难。
看着沈棠身侧几个青年文士,心里犯嘀咕,这之中哪个才是新任郡守沈幼梨?
气质各有千秋,似乎哪个看着都像。
直到沈棠出列与表明身份。
几人:“……”
沈棠不知几人心思,开口道:“不用多礼,先找一处地方安顿我帐下这些人。”
她看着几人身上浆洗发白的官服,衣裳还打着颜色相近的补丁,心下也犯嘀咕——河尹是穷山恶水,地方穷又小,恶人富又多,但官吏穷成这样是不是不太科学?
几人面面相觑。
沈棠见他们面有难色。
便问:“可有什么问题?”
一人心一横,道:“沈君有所不知,浮姑府库空虚,怕、怕是安顿不了这么多。”
沈棠道:“我带了粮草。”
还以为多大事情。
几人闻言松了口气。
事实上,浮姑比他们说的更加贫穷,莫说养活这几千人,便是几百人都够呛。
路上,顾池与沈棠低语。
笑问道:“主公可知浮姑有多穷?”
沈棠内心翻了个白眼,街上破屋子一堆,百姓没几个,人均十几个破补丁,御寒全靠颤抖和信念……有多穷,她多少有些心里准备。谁料顾池却说:“不止如此。”
哦?
还不止?
这还不够穷吗?
沈棠是做过一定功课的,她从白素那边了解不少河尹治下情况,特别是治所浮姑。但顾池这么一说,她心里打鼓。
却见顾池神色笃定,眉梢带着调侃的笑:“这些官吏,不消几日便会移病。”
所谓“移病”便是称病请假。
当然,这是委婉辞职的说法。
沈棠:“???”
顾池叹气道:“他们中间有三人已经十三个月没有领到丁点儿月俸了……”
剩下的也惨兮兮。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还待在岗位上全凭一点儿责任感。
府库穷得连老鼠都不想光顾。
底下一些小吏已经跑光。
这几个官吏打算旁敲侧击,看看沈棠愿不愿意帮忙自掏腰包清了拖欠的月俸,不管多少,讨回家也能过个年。至于“移病”,也是他们太清苦,想找找其他谋生手段。
再加上沈棠带的人也不少,他们“移病”应该也有人接手工作,想法更加坚定了。
沈棠:“……”
这也太惨了……
但等她看到即将入住的地方。
她才知道自己先前想得早。
“咳咳咳——这都多久没有清扫了?”沈棠随手抹了一把灰,好家伙,厚厚一层。
抬头再看房梁——
“这妥妥算是危房了吧?”
沈棠穷,治所穷。
这俩碰到一起就是穷上加穷。
她怀疑自己往柱子踹一脚,整个房屋都能坍塌,将他们集体活埋。沈棠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想着如何解决生存危机,而是找些人、找些木头将破屋子加固一下。
不然,她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官吏瞧了,心里打着鼓。
生怕沈棠会因此不快。
“还真是……一穷二白啊……”沈棠用袖子捂着口鼻呼吸,这才稍微好受点,扭头又问几个跟上来的官吏,“治所政务平时是你们处理的?可有档案户册?府库钥匙呢?”
倘若是富裕之地,沈棠这个新官一上来就要“夺权”,原来的班底心里多少会不快,行动上也不会配合,但河尹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穷了,这几个官吏急着想逃。
沈棠这么一提,他们痛快交出来。
然后——
顾池听到沈棠内心抱头尖叫。
【卧槽卧槽卧槽——】
他下意识抬手捂着耳朵。
但是,并无卵用。
顾池道:“主公!”
沈棠整个人都要褪色了。
无精打采道:“不要管我???。”
她现在只想要静一静。
好家伙,好几个屋子满满当当堆积着没有处理完的政务,各种档案竹简快要堆到房梁,几乎没有人下脚的余地。一时间,她不知该庆幸房梁塌了也压不倒自己,还是哀叹自己可以预见的社畜生涯……
她还是当土匪好了。
???
心疼抱紧自己。
几个官吏看着沈棠倏忽青倏忽白的脸色,心里打鼓越发厉害,忐忑不安,生怕沈棠因此发难,甩来一顶“渎职”的帽子,借此树立威信。他们也不想啊,但是河尹治安极乱,每日都有各种事情发生,治所人手越来越少,他们有心处理也无力解决。
只能一日一日堆着。
然后——
越堆越多。
目前这些还是前任冬日严寒,无炭火可烧,于是偷偷取了一部分当柴火取暖的结果,不然只会更多。沈棠只是长叹,那一声叹息沉重而哀痛,带着令人心酸的复杂。
“再去看看府库吧。”
她总是不死心。
或许老鼠都不光顾是夸张修饰。
但是,当她看到灰尘堆积的府库,空气中弥漫着久不见光的腐臭,彻底绝望了。
这——
完全是一个烂摊子。
沈棠以手扶额。
她感觉自己先前完全想多了,根本不用先去河尹附近收拢土匪,因为贫穷是最大的生存危机。穷成这样的河尹,作为河尹郡守的自己,根本不会被那些世家忌惮。
“沈君,账册搬来了。”
哐哐哐哐,好几篮筐。
沈棠不用看也知道赤字是自己无法想象的数字,但仍旧不死心看了一眼——她忍着头疼看着不太习惯的复杂记录,脑中迅速粗略计算——然后,她的心更加死了。
心脏起搏器来了都不好使。
看着一脸心如死灰的沈小郎君,祈善宽慰:“万事开头难,虽说是穷了点儿……”
沈棠纠正他的措辞。
“不是‘穷了点儿’。”
不仅穷,还负债。
祈善:“——但往好处想,正因为一穷二白,毫无退路,才更适合我们施展。”
一个地方穷到吃土,唯一的好处就是使绊子的人少,自己带来的人多,上岗之后,各项政令才能毫无障碍地施展下去。若接手一个有老人指手画脚的郡县,反而麻烦。
沈棠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反正享福这事儿没她的份就是了。
沈棠在几名官吏的带领下,将小小的浮姑城逛了一遍,一边逛一边内心默默记录哪里需要修缮,哪里需要推倒重新修建。不多时,大致的崭新浮姑城浮现心头。
浮姑城墙不高,墙垣部分坍塌剥落,缝隙爬满枯死的藤蔓青苔。城门仅有几名头发花白的老卒站岗,风冷得很,身上衣物无法御寒,只能躲在破旧的门后跺脚取暖。
看到沈棠一行人,吓得面色发青。
沈棠看着他的模样,并未如他想象那般疾言厉色,而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干自己的事情。官吏见状,内心倒是信了沈棠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又感慨她年纪太小了。
河尹的问题可不只是穷那么简单。
倘若只是穷,他们这些官吏虽说平庸,也不敢说治理得富裕,但绝不会这么穷。毕竟大家伙儿也都是穷苦出身,了解庶民之苦。无法给庶民带来福祉但也不会行恶。
“沈君,小心脚下。”
城墙台阶高低不一。
有些地方的砖石还松动。
一脚踩上去,极容易重心不稳。
沈棠却是如履平地,轻松登上最高处,眺望整个透着贫穷气息的浮姑城,很快便注意到城内建筑群有些奇怪。
若将浮姑城以中轴线为中心,横纵交错分成九块,东北区域接近核心位置的建筑群,瓦檐整齐厚重,门户布局讲究。
长廊蜿蜒曲折,假山流水淙淙。
低调中透着些许奢华。
而这之外,错落凌乱。
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棠心中有了猜测,仍伸手一指。
“那是何处?”
几个官吏面色大变,支支吾吾。
沈棠道:“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们想着沈棠迟早也会了解浮姑城内的一切,自己不说沈君也会知道。
便都坦白了。
不过,他们也不想得罪地头蛇。
担心惹来打击报复。
一个个说得委婉。
只说那几户都是浮姑城的富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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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户?
沈棠眼睛一亮。
搁在几个官吏眼中仿佛一头接饥饿许久,终于看到猎物的野兽,双眸biu得一下亮了好几度。。。沈棠笑吟吟让他们多介绍一下,他们一时摸不准新郡守这是什么意思。
准备打点地头蛇好混日子?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搁在河尹这个穷乡僻壤,龙来了都得乖乖盘着,哪怕你是郡守,还想混好小日子就少不得讨好这几条地头蛇。这些官吏没少被几家嘲讽,以前的同僚也受不了这种委屈,要么被利诱与他们沆瀣一气,要么挂印离开,要么装聋作哑当自己不知道,不然——
那日子可是真的不好过。
他们几个还能坚守下来还是因为混得太惨,十三个月没领到月俸,家里又穷得揭不开锅,差不多要吃土。实在没啥可欺负的,也造不成威胁,甚至没有收买价值。想让他们出点儿事情,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会任命这么年轻的郡守,但人家懂人情世故,会来事儿,兴许能活得久点。电光石火间,几个官吏心中闪过雷同的心思,听得顾池嘴角都要绷不住。
他们位沈郎可是带着屠刀来的。
人情世故?
会来事儿?
那些地头蛇识相还好,不识相的话,手中提着的屠刀可就要无情往人家脖子落下。当然,顾池认为以沈棠穷疯了的状态,即便那些“富户”愿意识相,下场也未必会好。
谁让沈棠穷呢。
她穷,就看不得恶人比她富。
沈棠立在高高城墙之上,安静听着几个官吏斟酌讲述各家情况。面上冰冷如霜,内心澎湃如火,恨不得这会儿就提着剑,劫富济她。沈棠时而点头,时而应和两句。
官吏道:“……差不多便是如此了。”
沈棠笑道:“望潮,你回头去寻个良辰吉日,咱们带些厚礼上门拜访,混混脸熟。”
几个官吏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新任郡守“懂事”是好事,活得久,但刚来便如此直白谄媚拍人马屁,这般毫无气节的行径,也的确令人暗中不齿。只是他们气色本就差,稍微脸黑些,也看不太出来。
几个官吏各有心思。
顾池忍着笑意拱手应下。
“回去吧,城上风大。”沈棠拢紧衣襟,心里谋划怎么搞死张氏,地主家有钱又有粮,先从他们手中抠点钱给底下人过个年,“近几年来河尹的外乡人,可有登记在册?”
虽说内心不齿,但表面上还是要过得去,道:“前几年还有,不过这两年没有。”
沈棠好奇:“为何这般?”
官吏无奈道:“笔墨书简要省着用。”
是的,理由就是这么荒诞。
虽说竹简制作较为简单,附近又有竹林,取材也放方便,成本尽可能压缩,笔墨也不是贵得离谱,但河尹治所浮姑连官吏那点儿月俸都发不出来,府库只剩灰尘。
仅有的一点儿书简笔墨也要留着记录公文政务,根本匀不出来干其他的事情。
沈棠:“……”
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浮姑也算穷得清丽脱俗了。
不过,也侧面看得出来这几个官吏心术端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尽到本职工作。不算多好的好人,也绝对算不上恶人。
沈棠不打算让他们“移病”。
现在人少,能抓一个壮丁是一个。
“……如此,可不好找人啊……”见官吏没有搭话,沈棠只能自力更生找梯子。
顾池在一侧打配合。
“主公可是想三娘子了?”
所谓“三娘子”不过是他随口一诌。
沈棠不是有个“未出五服的阿姊投奔河尹亲故”嘛,重点是这么一个人而不是齿序。
她道:“是有点儿。”
顾池接嘴说下去,刻意将声音提高了点儿,保证几个官吏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主公也不用太担心。我们已经来了河尹,此处也就这么大,找个人应该不难……”
沈棠叹息道:“希望如此吧。”
其中一名官吏也算识趣。
“沈君可是要寻人?”
沈棠点头:“嗯,有一个未出五服的阿姊,早年若非她心善伸出援手,我怕是活不到这个年纪,更别说有今日成就。之后阿姊随父母离开,据闻是来了河尹。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想着如今略有家底,便想与阿姊团聚,好好报答当年恩情。”
官吏闻言脸色稍霁。
想着这位新郡守也不是毫无优点。
懂得知恩图报,人品也不会太烂。
官吏又问:“那位娘子哪年来的?”
沈棠不太确定。
“有可能是两年前,也有可能是三年前?先前各处打仗,消息不便,我也不是很清楚。”沈棠面露惭愧之色,给予的信息也非常模糊,但官吏并未因此就继续降低好感度。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哪怕是太平盛世也不好通讯往来,更别说是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战乱时刻了。
光是活着就极为不易了。
“沈君莫急,查过户册便知道了。”
沈棠点头“嗯”了一声。
为了多看看浮姑城的情况,沈棠刻意让官吏带着自己多绕半圈——站城墙上看到的,与近距离看到的,视觉冲击不一样。
看着城中五六成的危房,不敢想庶民是怎么靠着这些屋子遮风挡雨、避寒祛暑。
这场初雪,不知会冻死多少人。
沈棠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
为了将戏演得像点,沈棠让康时、祈善帮自己去查户册——名义上是找寻“阿姊”下落,实际上是为了抓寻几家“富户”的小辫子——以他们在河尹的嚣张作风,不可能不留下案底,估计还不少……
若是以前,这些人或许会销毁证据,一把大火烧个干净,来一个死无对证。
但河尹在他们手中掌控太久。
被他们打压搞死的所谓“郡守”也不下五指之数,沈棠一个十二岁的毛头少年能成什么气候?河尹这片地方是他们说了算,国主的御令也不好使。嚣张跋扈,自然不惧。
康时被堆积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随便拿起一卷,借着窗外的光看了眼,道:“这还用得着专门来找?一抓一把。”
祈善:“先不管这个,全部收起来。”
翻出一卷丢进木框一卷。
康时看着上面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简书存放有些年头,边缘角落还生了霉,由此可见它在这屋子堆了多久。受害之人,无处可伸冤多久。每一卷都淌着庶民的血泪。
褚曜、共叔武和赵奉负责安顿他们带来的人,从中挑选精锐,补充空荡荡的治所。既然在河尹落脚扎根,该有的都要安排起来。再过一段日子,治所会相当“热闹”。
另外,还有一事。
沈棠让顾池算算各个官吏的月俸,先从自己这里掏腰包,给他们垫上三个月。
剩下的,等吞了张氏这头肥羊再给补上。未免这些人中间有张氏一派的耳目,沈棠只哭穷说自己目前手头拮据,帐下人马开支又很大,暂时无法补足月俸。
让他们耐心再等一两个月。
这三个月的月俸先拿回家过个好年,待开春农耕,她再想办法给大家伙儿补上。
官吏们诧异。
根本没想到沈棠会有这操作。
虽说他们打着旁敲侧击,讨要拖欠月俸再移病的主意,但心里也清楚可能性不大。
拖欠他们月俸的人又不是沈棠,她只是来上任的新官,没有义务私补他们。
愿意掏腰包,那是她豁达。
不愿意掏,官吏们也无话可说。
他们都准备厚着脸皮,找个机会提提此事,没想到沈棠刚来半日便主动伸出援手。
人家如此厚道,他们也不能恬不知耻,前脚拿到月俸,后脚就告辞走人,至少也要干上半月一月,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天色渐黑,众人各自散去。
沈棠问顾池:“他们有无问题?”
“心思还算可以,并无耳目。”
沈棠刻意带上顾池,又让官吏们领路到处逛,除了了解浮姑城的情况,也有试探他们底细的意思。要是有张氏这些人安插进来的,尽快扫出去,免得夜长梦多。
“那暂时用着吧。”
毕竟都是打工人,生活不易。
沈棠扒拉一下自己现在能用的人手,勉强能凑出一个“草台班子”,这几日要尽快拿出一套整治浮姑的方案。特别是这天气越来越冷,不少庶民怕是熬不过去。
“修缮房屋……要钱!”
“赈济庶民……要钱!”
“垦荒耕种……要钱!”
“招收流民……要钱!”
钱钱钱钱钱钱钱钱……
沈棠恨不得自己能点石成金!
“天底下的富人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她头疼地捂着额头,看着无从下手的计划,左眼全是“赤字”,右眼全是“money”,“淦!果然还是要宰土豪!”
“实在是太难了……”
沈棠像是被抽走了脊椎骨,整个人软趴趴地趴在老旧脱漆的桌案之上。结果帮着看账目的顾池,凉凉撇了她一眼,无情地道:“主公动静小点,这木案不是很结实。”
案脚还摇摇晃晃。
吃力地发出吱呀声响。
沈棠刚想说自己可没那么重,下一秒,上身突兀失重,连人带桌案上成堆的简书账册,往地上哐当一栽。还有几份书简砸了她脑袋,沈棠呆呆趴着,表情生无可恋。
“淦!”
(╯‵□′)╯︵┻━┻
她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委屈!
桌案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她那么轻轻一趴就倒了,跟着她作对是吧?沈棠表情狰狞,内心狂野的野兽准备破笼而出。
恨不得一脚将这堆碍眼的玩意儿踢飞!
顾池非常不给面子地笑出声。
沈棠爬了起来。
咬牙道:“你还笑?”
顾池调侃:“哭的话不太吉利。”
沈棠:“……”
文心文士的节操果然是个谜。
“……我觉得明天要开个会,商议一下从哪里入手……对了,咱们粮食还有多少?”
沈棠倒是有心搞什么以工代赈,既能赈灾、盘活经济又能搞好建设,这法子也不是啥新鲜手段。不过,看了一眼林风递上来的主册,她便知道实行难度有点大。
顾池见她长吁短叹,便道:“虽说拮据,但钱粮还算富裕,撑到开春不成问题。”
沈棠一点儿没被安慰到。
她放下主册,冲林风招手。
“令德可有读晏子春秋?”
林风获得文士之道没多久,褚曜便跟自己商议给林风取字——因为这个世界有文心武胆的设定,而作为其身份标志之一,文心花押和武胆虎符会刻上刻印主人的名讳以昭示身份,相当于“身份证”,世人普遍认为早取字有助于文心武胆的凝练。
字一般都是提前很久取的。
不必等到加冠礼。
但林风是女子,按理应该等及笄由父母或者未来的丈夫取,但她现在也是板上钉钉的文心文士,也应该遵从文心文士的习俗。
沈棠和褚曜想了两日,取“令德”二字。
令闻令望,贤德兼备。
除了听着不像是个女孩儿。
不过,林风知道表字的意思,倒是非常满意,逢人便道自己有正经的名儿了。
林风点头:“前几日才读了几篇。”
沈棠揉着被简书打疼的位置,换了个舒服但不是那么端庄的坐姿,道:“那你估计还没读到内篇杂上。齐饥,晏子因路寝之役以振灾民,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林风仍不解。
顾池倒是明白沈棠的打算了:“景公时饥,晏子欲发栗与民,公不许。当为路寝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赁,三年不趣。三年后,台成而民振。主公是想效仿晏子?”
简单来说就是景公时期遇见饥荒,晏子想赈灾但景公不允许。恰逢这时候修建正寝宫殿,于是晏子就让官吏征调饥民来修,提高了工资,不催促工期慢慢修。
三年后,宫殿修好了。
饥民也得到了救济。
这也是“以工代赈”。
晏子赈济饥民的目的达到,饥民度过了艰难时刻,景公也收获了宫殿和好名声。
沈棠苦笑:“我倒是有心这么干,但我没这个粮食去搞,总之就是很头疼……”
若单纯赈济灾民,给少一点食物也没事,只要人饿不死就行,整天一动不动躺着减少能量消耗,熬过最艰难的时刻就好。
但以工代赈就不一样了,要让人干活得让人吃饱,吃饱才有力气干重活,以工代赈的成本可是单纯赈灾的好几倍呢!
晏子还令吏重其赁。
给征调过来的饥民加工资。
有钱给钱,没钱给粮。
将被景公拒绝发放的粮食,以工钱的形式,合理合法地交到饥民手中。
问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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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她的一切烦恼都是“穷”闹的,如果她有钱,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沈棠忍不住做起白日梦,说起了梦话:“望潮,你说我要是用出‘挥金如土’这个言灵,是不是就能发财了?嘿嘿,点石成金。。。”
顾池毫不留情地泼了冷水。
“挥金如土?兴许将金扬成了土?”
那可真是造孽的败家子儿啊。
沈棠:“……”
忍无可忍:“你怕不是ETC转世!”
这些文心文士都精通如何将她噎死吗?一个个无师自通,一点儿不“爱幼”!
顾池直觉“ETC”不是啥好词,他不止一次从沈棠心声听到这东西,发挥不懂就问好品质,“诚恳”请教:“意替……C,何物?”
沈棠:“一条杠,会自动起降。”
伤害她能让顾池获得快乐吗?
顾池:“……”
有这样的主公,其实他压力也大。
一番喜闻乐见的互相伤害之后,贫穷带来的悲伤淡去不少,顾池转而将心思放在正事上面。不得不说,自家主公某些时候还是非常靠谱的。晏子振民之事,他也知道,但平日所学繁杂,一时半会儿很难想起来。
倘若有钱,这的确是良方。
可以最短时间解决民生经济。
治所修建浮姑的目的达到,百姓也喂饱了肚子,甚至有种有余粮余钱可以买卖,一来二去经济也能逐步复苏,盘活这一滩死水。但,办法是好办法,奈何穷穷穷穷。
一文钱能难倒英雄好汉。
而他们所缺何止一文钱?
林风见沈棠和顾先生为钱粮发愁。
便问:“缘何不让有钱的捐赠?”
沈棠:“捐赠?”
林风低声道:“早年在家中跟着家慈学习管家庶务,每年冬日,家慈都会让家中管事从公账拨出一批去年旧粮。各家也会轮流设宴捐赠,搭棚施粥、造桥修路。”
性质跟慈善晚宴差不多。
各家凑一凑,赈济受雪灾的庶民。
沈棠闻言,不置可否。
顾池也跟着苦笑一声。
他知道这不是林风的问题。
作为内宅女眷,她跟着母亲学习的管家庶务不过是人情往来、人丁开支,管的只是一个宅子里的人。以林风的家世,倘若没有那些变故,未来还会作为一族宗妇,考虑宗族香火兴盛和世家传承,但这远远不够。
或许以一个生活环境相对单纯的内宅女眷角度,拨出陈粮,搭棚施粥,拨出钱财,造桥修路,这种行为已经能解决问题。
但是,真能解决问题?
不说大的地方,单说河尹一片地域,在饿死线上挣扎的百姓有多少?是那么点儿稀薄粥水能救过来的?侥幸度过这个冬日,第二年他们依旧没有地种,没有粮吃。
二者的区别,不过是早点饿死冻死,或者受了无数苦难之后再冻死、饿死。
林风虽然还不懂,但她看得出来,郎君和顾先生对她稚嫩的提议并不赞同。
于是,低声道歉。
“……风失言,请郎君、先生勿要动怒。”
沈棠道:“没生气,不怪你。”
她只问林风:“庶民为何会饥饿?”
林风道:“家中无钱无粮,天时不好,耕作收成少,田税重,吏贪腐……还有……”
她尽可能去想各种原因。
但沈棠却说:“不不不,你说的这些都是原因,但都不是最根本的理由。”
林风眨眼:“请郎君解惑。”
沈棠道:“没地种。”
林风愕然一瞬:“没、没地种?”
这个理由她是没想到的。
沈棠也没将林风当成九岁小孩儿,有些教训该说就说,没必要等林风去跌跟头。
“对,没地种。”
沈棠缓和口吻:“我不否认诸如令堂这样的人,搭棚施粥、造桥修路的初心,必然是为了尽己所能帮助苦难百姓。或许是为了名声,或许是为了怜悯,这种精神都值得肯定和鼓励。但,令堂是令堂,豪强世家归豪强世家,二者是完全不一样的!”
动员有钱有粮的世家豪强捐献赈灾?呵呵,他们别跳出来阻碍都算不错了。
沈棠说的话颠覆林风以往的认知:“对于豪强世家而言,赈灾本来就是一件对他们而言没实质性利益,甚至损伤他们利益的事情。除了名声,还能获得其他好处?”
林风噎了一下。
她想起来,阿娘做那些善事的时候,的确有遭受各房或明或暗的讥嘲,吃力不讨好,这个世道粮食珍贵,白白便宜庶民作甚?但阿娘都是以“为XX祈福”之类的名义去做,他们也不能明着反对,只是心里不痛快。
若真是有利可图,为何做的人少?
沈棠继续。
“赈灾本来也是治标不治本。”
林风求教:“如何能治本?”
“想真正解决庶民的困苦境地,有且只有一个办法,便要让庶民有自己的地可种。”
林风道:“不能开垦荒地吗?”
沈棠则道:“那能开垦多少地?这些地肥力不足,庄稼生长不好,庶民收成自然不好。真要是一块肥沃的地,早被人占了。”
让百姓形成良好的自给自足循环。
奈何土地属于有限资源。
庶民地多,世家豪强的地就少了。
再说,所有庶民去种自家的地,他们的土地谁来种?聘人来种也不划算。
只有庶民没了地,经济上无法养家,才会贱卖自身给他们种地,这才是划算的。
至于这么干会形成的恶果?
反正又不是他们吃。
他们依旧住豪宅,有上百下人伺候,吃喝不愁、光鲜亮丽,庶民饿死会影响他们少吃一碗精米?世上庶民这么多,死了这一批还会有另外一批,自家的地不愁人种。
林风闻言静默良久。
她以为自己获得“齐民要术”的文士之道,在这世间便有了立锥之地,未来能与世间人杰一争高低,但如今看来,自己要走的路远比她想象中漫长而艰辛。
林风以为庶民苦困是因为天时不好,田地肥力不足,言灵或许能解决问题,世间庶民再不受冻馁之苦。至于人祸频繁,底层官吏贪污不止,这些也可以狠抓治理。
但林风却未想过。
庶民没有地可种该如何。
为什么会没有地种???
沈棠:“好东西,谁都会想抢的。”
例如她看肥到流油的大富豪,也想提剑,通过手段将他们的资产划到自己名下。
【劫富济我】
林风满面羞惭。
沈棠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情。
谁也不是天生全知全能,每个人的视野都受限于自身的立场和环境,她不能苛责此前在内宅娇养长大,一夕变故流落民间的林风,一下子与最底层的庶民共情。
即便是庶民自身,很多时候也看不清自身为何过得那么艰苦,便以为是“命”。
沈棠让林风去取东西。
见林风离开,顾池才出声:“主公为何不让令德跟着无晦他们一起安顿庶民?”
多接触,开窍才快。
沈棠摇摇头。
是她故意从褚曜手中将林风调来的,让林风忙着整理治所,暂时与浮姑城庶民隔开。她这么做的目的也非常简单:“望潮善察人心,难道会认为庶民都是良善之人?”
顾池:“自然不是。”
反而不少庶民的恶行更加恶心,但他们愚昧无知,内心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错的。
“令德年纪虽小,堪堪九岁,但九岁在一些愚昧之人眼中,已经是可以带回家玩乐狎亵的年纪了。”沈棠语调平静,神情也平静,“我不能保证令德在外奔波学习时候的安全,倘若一个没注意出意外……学习可以慢慢来,我还没缺人缺到压榨童工的程度。以浮姑城如今的状况,望潮以为这个可能性很小吗?”
顾池:“……”
他还真没思虑这么周全,或者说,他也犯了跟林风一样的错误。沈棠并未在这个话题上逗留:“行动尽快,趁着张氏他们没反应过来。大过年,杀头肥猪添点年味。”
说完将治所的账册放一边。
大致看过,赤字惨不忍睹。
再看也看不出钱来。
若张氏“慷慨解囊”,沈棠才有余粮余钱搞以工代赈,重振浮姑经济,再遍及河尹全郡。赵奉、共叔武这俩超级能打的武胆武者、人形推土机,才有用武之地。
顾池:“……”
幸亏这俩听不到主公心声。
若是知道,还不连夜跑?哦,用主公的话说,大概是买什么站票,扛着火车走?
文心文士的行动力爆棚。
康时和祈善熬了一个大夜。
终于将堆积的卷宗分门别类。
第二天一大早,昨日几个官吏早早就来点卯上班,被顾池忽悠出去办事儿了。
祈善二人过来的时候,沈棠用一条玄色襻膊挽起长袖,固定肩头,露出两条雪白胳膊,抡着个锤子爬上高处,咚咚咚修理加固摇摇欲坠的房梁,重整漏雨处的瓦片。
看得他们血压飙升。
“主公!”
“啊,是元良和季寿啊。”
沈棠将锤子的木柄往腰间腰束一塞,双手拍去手心浮尘,纵身一跃跳了下来,稳稳落地,身形不晃。在祈善二人身后,二十余名兵卒抬着十几个颇具分量的大木桶。
“你们整理完了?”
这才一晚上,这俩也太肝了。
沈棠一边擦拭热汗一边凑前看。
好家伙!
木桶内全部都是卷宗书简!
------题外话------
???
上一章四千加上这章三千,七千字
啊啊啊,我还差三千,淦
凌晨再补两千字。
288:磨刀霍霍【求月票】
“这里是哪几家的?”
看着这个数量,沈棠还以为是几家的总和,随手拿起一份打开看了起来,谁知就听祈善黑着脸道:“一家,全是张氏相关的。”
沈棠险些没拿稳卷宗书简。。。
手指哆嗦指着这一堆。
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一家?”
河尹张氏上下一共几口人啊?
这么能造孽?
沈棠一目十行看完这份卷宗内容,简单来说就是有一户人家的儿子被张氏前院管事刁某诬赖偷了一只鸡,那还是一只战功赫赫的斗鸡,身价抵得上好几亩上等良田。
依照律法要偿还双倍损失。
除非状告者愿意私了。
这户人家哪里赔得了啊?
这家的男主人早年服役生重病没了,只剩孤儿寡母三人,寡妇辛苦拉扯膝下的儿子和女儿,还要忍受公婆攻讦、邻里诟病、族亲唾弃,认为是她的命格克夫克子。
为平息刁某怒火和损失,愿将寡妇母女贩卖为妓,同时变卖寡妇这些年的积蓄。
寡妇绝望无助,冲进屋中取钝刀。
众目睽睽,生剖儿腹。
力证一家三口上下清白。
结果是儿子腹中并无鸡肉。
倒是捅出些还未完全消化的馊食。
刁某被寡妇一手操作吓得浑身发毛,口中嘟囔晦气,推说是自己误会认错人了,带着逼上门的一伙差役离开。寡妇抱着儿子尸体状告刁某,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刁某错认不假,属于小错,但寡妇亲手弑子却是大错!她杀的还是亡夫唯一独子,这般阴狠毒辣、无人性的女子,应当笞刑五十,施以墨刑,入于舂槁,以儆效尤!
寡妇之后如何了?
沈棠也没看到具体答案。
舂者,治米也。简单来说就是让人去劳改,双手拿着木槌舂米,辛国和庚国的律法不同,前者一般要舂米三年才能自由,后者根据情节轻重,要五年或七年。
看卷宗时间,用的是辛国律法。
三年时间也够呛。
那刁某有心报复的话……
死一个舂米女奴,无人过问。
再者,寡妇又是笞刑又是墨刑又是舂米三年,这三年,唯一的女儿该如何生存?
看公婆和族人态度,也不像会接手这个烫手山芋。所谓的刁某错认也不存在,根据卷宗记载的细节,人家十有【八】九就是故意的,他稍微压一压,目的就达到了。
谁知寡妇性格刚烈。
以这种方式自证一家清白。
沈棠看了,怆然叹息。
随手再拿起一卷,也是张氏的。
不是张氏族人就是张氏下人,还有仗着张氏关系的姻亲交情。跟寡妇被逼剖儿腹相比,同样看得人拳头发硬。恨不得一拳将那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脑浆打出来。
“一大早的,主公还是少看这些令人动肝火的东西……”祈善嘴上这么说,却等沈棠看完掩卷,才伸手接过来。
沈棠深呼吸一口气。
挥手让兵卒将东西全部抬进去。
治所穷得没几个人。
诸如张氏这些也懒得安插耳目。
收买耳目也要钱啊。
沈棠不担心会走漏风声。
她道:“今晚行动?”
康时没想到沈棠说干就要干。
入主河尹第二天晚上踹张氏的门,这个行动效率能让有选择困难症的杨都尉汗颜。
康时道:“会不会太仓促?”
沈棠:“仓促是仓促,但等他们反应过来,被动的是咱们。趁着他们还未回过味、注意到我们的功夫,先强行将张氏拿下,杀鸡儆猴!迟了,鸡就该生出警惕了。”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一重。
她真的要穷疯了!!!
哪里哪里都要钱花!!!
沈棠天微亮就爬起来帮忙修缮屋子,屋顶瓦片破碎,屋中漏雨的地方发霉长蘑菇,还有虫蚁啃噬。今早雪化,屋子里滴答滴答淌着水,她榻上的床褥能拧出半斤水。
以工代赈计划还缺启动资金。
祈善并未发言。
早动手有早动手的好处。
晚动手有晚动手的优势。
他也看出来了,此时的沈棠就是饥饿多日,看到猎物眼睛发红的猛兽,一口能吃一头山彘,谁能拦着她扑杀进食?作为主公,她主意已定,自己只需要帮她实现就行。
康时闻言也不再多言。
其实他也看张氏老不顺眼。
昨晚一整个大夜,他熬红了眼睛挑拣张氏相关的卷宗,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主公愿意早些动手拔除这颗毒瘤,于公于私都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儿。
从张氏手里抠点粮,才好过年。
这点上,从上到下思想高度一致。
决定虽然是沈棠一拍脑门决定下来的,但真正动手却需要周密计划。他们还不清楚河尹张氏的底蕴,府上究竟养了多少门客,能造成威胁的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又有几人。
若是不弄好,回头鱼死网破搞起来,整座浮姑城怕是首当其冲,这非沈棠本意。
她希望这座城市繁荣,焕发生机。
也希望这片土地的庶民获得新生。
而非鲁莽行事将他们拖入地狱。
为保机密不失,沈棠原先准备用青鸟传信,但转念一想,浮姑穷成这个鬼样,鸟不拉屎、鸡不生蛋,冷不丁飞出一只矫健青鸟……
打草惊蛇不好。
沈棠便找了个借口亲自跑一趟。
这次行动的主力之一,赵奉。
趁着赵奉还未带人回去,沈棠可劲儿想着怎么压榨人家的劳动力,白嫖最香了。
虽说事情琐碎些,但难度不大,赵奉自个儿也挺乐意干,从来不摸鱼,资本家最爱。哦,念在沈棠面子上还带了个“徒弟”。
这个“徒弟”自然就是白素。
白素这人在河尹也算出名。
未免麻烦,祈善帮她伪装易容。
年纪从花一样的十七八,变成了三十七八老妇人,皮肤发黄泛黑,脸上沟壑纵横,相貌属于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普通。跟在赵奉身边,外人只以为她是洒扫伺候的婆子。
祈善初时还担心白素会扮得不像。
事实证明,不要随意用自己的认知去挑战人家的职业。白素可是全面发展的女飞贼,混入人家府上踩点是她的基本功!
若非祈善亲眼所见,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处处不起眼,姿态气质无一破绽的人,会是那个女飞贼!白素的业务能力的确过硬。
沈棠带来的人多,大部分都被临时安顿在浮姑城最贫穷偏僻、人烟稀少的西南角。
倒不是治所官吏故意为难人,而是此处坍塌屋舍最多,地方也大,又几乎没人住,用于安顿再适合不过,其他地方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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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大过年本来就穷了
前段时间坏了手机,破财六千多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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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买的平板拿来码字又不好用。
这个年太难了(灬??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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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菇:俺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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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向“奉武”【求月票】
因为坍塌损毁严重,屋子几乎不能住人,褚曜有心将此处全部推倒重建。
可如此一来,工程量浩大不说,愈来愈冷的寒冬也会给庶民们增加生存压力。。。
若简单修缮一番再住……
看浮姑城往年的降雪量,屋子修缮后也扛不住,积雪稍多便容易发生再度坍塌,危及庶民性命。褚曜一时间也是进退两难,犹豫取舍——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穷。
倘若家底再厚实一些,有地方安顿这一批庶民,完全可以推倒重建,规划布局也更加合理,根本不用修修补补那么麻烦。正愁呢,自家主公来了,他放下手中事务。
“主公!”
沈棠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无晦,坐下商议,我这儿有事。”
褚曜苦笑道:“那便是想到一块儿了,曜这边也有事情想请主公定夺。”
沈棠帐下人手少。
开会随便找个帐篷就行。
没多会儿人就齐了。
赵奉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
神情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他似乎不太适合出席这场合。
不过很显然,沈棠并无这个概念,赵奉也厚颜留了下来。便听沈郎调侃:“那正好,事情一块儿解决,咱俩还能少跑一趟。你先说,有什么事情能让无晦也发愁的。”
褚曜哑然失笑。
“与庶民的安顿有关。”
他们带来的这些庶民都是失去家园、无枝可依的,多是老弱妇孺,在老家都没田可种,更别说在人生地不熟的浮姑城。查了治所的田产登记记录,九成都在几家手中。
百姓手中的田地不多。
其中又多是肥力贫瘠的瘠土荒地。
浮姑城土著庶民都不够分,更别说匀出来给外来的老弱妇孺。即便有田,庶民中的一部分上了年纪或者身体残疾,不适合沉重的体力劳动。农具耕牛也严重不足。
总之——
浮姑城,它是真的穷。
这些生计问题还都是几月之后的,眼下的麻烦是居住。褚曜一边说一边摊开一张褶皱都被人仔细抚平的旧纸,上面画着一部分浮姑城建筑格局的规划,墨迹还很新。
整齐划一,分割成一块块区域。
每一块区域各有其功能。某块区域专门用来居住,某块让小贩做生意,甚至连哪些位置应该开什么类型的铺子详细规划,某块区域用来娱乐享受,诸如酒肆、食肆。
建筑规整,有条不紊。
区域与区域之间道路宽阔平整,能容纳四辆马车并行而过,各个区域彼此相连又相对独立。便于集中管理,能最大限度减少治安矛盾。沈棠粗略一看有些心动。
不过——
她抓的重点,与众不同。
“给商户预设的铺子会不会太少了?”
以此为基础,管理是方便,某种程度上也减少百姓过多从事商业活动的可能,但在沈棠看来,浮姑城迟早会壮大、扩张!
商业行为,以后只多不少。
褚曜:“……”
他还以为五郎的重点会是工程浩大、钱粮不足,没想到想的是市集太小。
他无奈道:“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妇不织,或受其寒。庶民眼下危机是温饱而非其他,待浮姑城庶民家家户户有余粮,再考虑这个吧。目前是完全够用的。”
商贩能令商品互通,经济振兴。
但人人想经商而不事生产,良田亦会荒废。五郎担心的问题是存在,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倘若未来地方真不够用了,大不了再开一市,或者延长开市时间。
当下,填饱肚子最要紧。
沈棠道:“那我没问题了。”
褚曜反问:“钱呢?粮呢?人呢?”
沈棠:“……”
弹指间,她的世界灰暗了。
三个问题将她问得整个人emo。
“啊这……”
如果不是穷害她,她会很开心。
褚曜也叹气。
发出了“贫穷”的声音。
“曜准备着手修建,但天气寒冷,这几千庶民不知如何安顿。是先修缮危房,熬过这个冬日还是将废墟尽数推倒?若是后者——庶民冬日御寒又成了问题……”
大家伙儿可以继续住简陋帐篷。
但帐篷真不保暖。
这意味着过冬物资开支加剧。
看着愁眉苦脸的沈棠,共叔武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半晌还是吭哧含糊地表示一下自己这边也需要申请拨款。浮姑城的城墙年久失修,部分坍塌损毁,墙体剥落。
要是不修一修,没啥防御效果。
沈·emo·棠:“……”
顾池于心不忍但还是补了一刀。
他这里也要拨款。
沈棠:“……”
看着满脸写着“贫穷”的沈郎主,赵奉心有不忍,又觉得新奇——不管是已故旧主还是现在的主公吴贤都不知“穷”为何物,更没体会过一钱恨不得掰成十钱花的窘迫。
真的——
太惨了。
赵奉都忍不住生出同情。
但事实证明,他不能轻易同情沈棠,因为会不幸——待他回过神,直接撞上沈棠投来的目光。赵奉心下咯噔,暗道自己走神被抓住了,又道这或许是个凑巧……
沈棠只是恰好扫到自己……
但,沈棠看的就是他。
赵奉很老实地问:“沈君可有吩咐?”
沈棠点头:“嗯,有的。”
赵·只是客气一下·奉:“……”
“沈君请吩咐。”
沈棠:“武胆武者,可劈山断海?”
赵奉不懂问题为什么会跳这,但他骨子里的本性让他如实回答:“劈山断海只是庶民谣传,并非所有武胆武者都能做到,要十七等驷车庶长才有这底气……”
那也只是能做到而非轻松做到。
赵奉离得还远呢。
沈棠道:“赵将军谦虚了,其实我现在有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想麻烦你和半步帮忙,但又担心你们会觉得冒犯,所以……”
共叔武:“……”
这还有他的事情?
赵奉:“沈君但说无妨,只要不是背弃恩义忠信之事,奉愿为沈君效劳。”
共叔武后脚也答应。
沈棠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顾池心中有所预料。
果不其然——
便听沈郎君腼腆笑道:“能者多劳嘛,我是准备采纳无晦意见,直接将西南一角全部推倒重建,一步到位!但帐下庶民多为老弱妇孺,让她们从事这样沉重的体力活儿,且不说身体吃不吃得消,这速度也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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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奉点点头。
这个他知道的。。。
那一批庶民跟着从四宝郡到河尹浮姑城,虽然都强撑着跟随,但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确慢。再让干太重的体力活儿,怕是不行。所以呢——应该征调青壮来干活儿。
至于浮姑城还有多少青壮……
也是个麻烦。
莫非是让他跟共叔武负责此事?
这事儿没问题。
包在他身上,他带来的一千私属部曲还可以不要工钱,每天给够米粮就行。
赵奉这标准近乎为爱发电了。
顾池:“……”
他看赵奉的眼神都带着点同情。
沈棠哪里会这么大方?
或者说,她哪里有钱这么大方?
“咳咳咳——所以呢,能不能麻烦你跟半步,一块儿将西南角全部推平了?再由其他庶民搬运?倘若武气消耗负担大,元良他们四个都可以出借帮忙……”
赵奉:“???”
共叔武:“???”
赵奉指了指自己再看向共叔武。
不是,他是不是产生幻听了?
赵奉严肃道:“吾乃——”
“……我知道大义是战场上骁勇无双的将军。”沈棠不待他说完,一通抢白。
赵奉刚冒上来的火气吱一声熄灭。
他缓下脸色:“沈君——”
“但恕我直言,赵将军于战场奋勇杀敌,难道仅是为了追求武道巅峰、军功勋爵?任何一个热血男儿,愿在沙场马革裹尸,或为己身、或为宗族、或为家国……归根究底不就是为了保护万千庶民不受践踏侵扰?彘王叛军撤出四宝郡,暂无战事,赵将军必是想精进己身、磨砺武艺以应对将来,是也不是?”
赵奉听到头一句还脸色不善。
但也慢慢听进去。
“这是自然。”
“既然战场以力杀敌,是为庶民,怎么到了现在,以力重建屋舍庇护庶民便不行了?”沈棠一句反问将赵奉问得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又实在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上战场立功、跟人打仗,还有生命危险呢,但现在到处“搞破坏”拆掉无用废墟,帮助庶民重建家园,顺便还能热热身……怎么就不行了呢?但他是武胆武者啊!
赵奉道:“一向不这样的……”
沈棠又问赵奉:“一向不去做的事情,那就不能做、不可以做、不应该做?”
赵奉闻言,怔在原地。
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谁也没规定武胆武者不可以搞拆迁啊,而且武胆武者还能武气化兵,一个人可以同时干几百号人的活儿,速度又快、效率又高、耗时又短,关键是还非常省钱。
实在是物美价廉的打工人。
赵奉每天都要修炼很久,他为什么不在修炼热身的过程中,顺便将几百号人的活儿干完了?谁规定将军只能指挥打仗?
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拆迁、能种田、能盖房……多掌握一门技术没坏处。
物尽其用、能者多劳。
这话有毛病嘛?
没有毛病!
沈棠还非常贴心告诉他,要是武气不足,他可以借用文心文士辅助,褚曜、祈善、康时、顾池……哪个拿不出手?打仗都未必有这个待遇——是吧,共叔半步?
共叔武:“……”
看着赵奉被忽悠瘸,他面无表情。
赵奉一个外援都被说服了,自己作为效忠沈棠的武胆武者还能拒绝?
显然是不能的。
但他们的活儿仅限于此?
显然是不可能的。
褚曜这边得到解决方案,沈棠的事还没搞定。一句话就是沈棠太穷,又看河尹张氏肥得流油很羡慕,准备上门打秋风……啊不,为民请命、主持正义,让恶人伏诛!
创收只是附加收益而非目的。
顾池:“……”
他很庆幸这样无耻的话只有自己听到,沈郎小小年纪为何能无师自通土匪的精髓?
褚曜道:“今晚动手?”
沈棠:“嗯,就今晚,届时还要向赵将军借一些人。治所多年无所作为,庶民怕是早没信心了。借着河尹张氏开刀立威的机会,令庶民归心,再适合不过。”
让百姓知道蒙受冤屈可以报官,只要他们报官便会有人替他们伸冤!如今的浮姑城跟以前不一样了,绝不会像以前一样不作为,更不会明里暗里给当恶犬爪牙。
虽说重振民心绝非一日之功,但除掉张氏,这绝对是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赵奉道:“这个自然。”
沈棠手中能拿出手的武胆武者就俩人,共叔武留守坐镇、防止意外,自己率领指挥。
带私属部曲过来就是为了报恩,帮助沈棠在危机四伏的河尹站稳脚跟,干掉张氏【创收】也属于报恩中的一个环节。
沈棠取出白素给的图纸。
这张图纸是白素踩点时候绘制的。
她还登上城墙一一校对过,每一条道、每一处出口都详细记录下来。沈棠几人根据图纸安排围堵方案,用最快速度出击。
最后——
一网打尽!
赵奉问:“张氏养了多少门客?”
沈棠:“不多,最精锐的几个,应该都派去兵坊了。剩下的实力也不会比那几个强……碰到文心文士或者武胆武者,负隅顽抗,就卸掉下巴、打断腿!”
“若是这样都不识趣。”
沈棠悠悠地吐出一句。
“用血给冬日添点红,就地格杀!”
沈棠眸光森冷,似钻心利刃,让人下意识忽略她过于秾丽的容貌,反而被秾丽之下的侵略野性所惊。不过这只是一瞬。
眨眼,笑意重新染上眉梢嘴角。
快得令人恍惚是错觉。
祈善:“那些积累的卷宗……”
“自然都要重审、清算。”
祈善道:“所以暂时不用杀。”
褚曜也赞成:“也是,废了就行。”
沈棠:“暂时不杀?”
康时:“既然主公要向百姓重新树立威信,只是将张氏拿下还是不够,他们得死在浮姑城庶民面前,毕竟‘眼见为实’。不如将人捉来废了,一个个审问定罪,当众行刑!”
共叔武有些担心。
“不会引来其他几家阻挠?”
祈善道:“会。”
共叔武摇头:“那不行。”
手段太血腥果决,容易惹得其他几家来一个鱼死网破,这反而得不偿失。
因此——
沈棠道:“……既然担心其他几家鱼死网破,那就将他们也捉了!晚上累点,多跑几家。只要速度够快,在其他几家联手之前下手,就能行!”
浮姑城是河尹治所所在。
此处也曾是河尹人口最多、经济最好的地方,几家大的地头蛇都聚集于此,倒是省了沈棠一家一家去找。
只要晚上奇袭拿下,其他臭鱼烂虾,不管是闻风而逃还是联手反抗……
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沈棠的胃口一下子膨胀了。
连赵奉也忍不住咋舌。
抄家是来钱最快的路子之一。
沈棠不止想抄了河尹张氏,还想将其他几家更大的也抄了,这么大的胃口,饶是自家主公吴贤都不会冒这样的风险。毕竟,一旦玩脱便要面临疾风骤雨一般的疯狂反咬!
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以后再想在河尹立足可就难了。
临时改计划,工作量直线上升。
所幸白素是“河尹万事通”。
她不止踩点了河尹张氏,还有其他几家宅邸分布也搜集了,布局跟张氏大同小异。
照旧今晚动手,时间提前两个时辰。
沈棠让浮姑老官吏帮自己向张氏递橄(阎)榄(王)枝(帖),以萌新郡守打点地头蛇求庇护的名义,带着重礼上门。
再让共叔武伪装成随侍。
祈善带八百人在外埋伏听号令,升起文气屏障,阻隔外界拖延时间;褚曜和赵奉带人一千人负责另一家,他们任务难度相对大点,顾池带一千人留守,一有异常就示警。
至于康时和剩下两百多人——
沈棠:“带着我的印绶,封锁浮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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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想杀鸡儆猴,磨刀霍霍却发现鸡窝里只有鸡没有猴儿这事,沈棠也不是不知风险,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要弄到足够多物资,才能盘活浮姑这座死城。。。
浮姑城不活——
要死的就不止是浮姑城原来的土著,还有从四宝郡沿路带来的老弱妇孺!
鸡窝这群鸡,无疑是阻碍浮姑城焕发新生道路上的一头拦路恶虎。
臃肿、残忍、暴戾、欲壑难填。
同时也是威胁沈棠的一柄剑。
哪怕这柄剑在她看来锈迹斑斑并不锋利,但不将它彻底折断,她夜不能寝!
不过这些心思,浮姑城几个官吏不懂。不仅不懂,甚至还以为沈棠第二天就迫不及待想要抱住地头蛇的大腿。如此谄媚的小人行径,将沈棠自掏腰包带来的好感削减大半,一个个心里准备早些“移病”。
人嘛,不蒸馒头也要争一口气。
沈棠想跟人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尽管去,他们可不想成为张氏之流的爪牙。
内心这般想,面子还是给了的。
沈棠让他们以她的名义给张氏呈递名帖,收到名帖的张家家主轻蔑挑眉。
“河尹郡郡守沈棠幼梨敬拜……这个沈幼梨是什么来历?倒是上道,来的第二日就知道登门,是比以前几个懂事得多……”
倘若不是山中兵坊被洗劫一空,矿脉消息暴露惹来其他几家的忌惮、觊觎,继而导致张氏上下风声鹤唳,不敢再有大动作,收到沈棠这张拜帖,张家家主会更高兴。
此时却觉得有些心烦。
“……懒得见。”
准备让人将名帖回绝。
但还未嘱咐下去,他动作一顿。
张家家主想起另一桩事情。
改口:“算了,应下吧。”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沈幼梨是暴君亲封的,眼下不好明着得罪,先摸清底细。他还收到风声,天海吴氏那个吴贤也觊觎河尹。
有沈棠盯着,吴昭德便不好插手。
跟吴贤(吴昭德)这个祖上几代煊赫,家世底蕴名望都不缺的士族才俊相比,自然是沈棠更加好拿捏。人家主动上门示好,自己也不能一点儿面子不给……
除此之外——
“这位沈郡守可有联系他人?”
来人回复:“并无。”
张家家主诧道:“哦?”
他以为沈棠会给其他几家也投上名帖,毕竟张氏在河尹还不算一家独大。
最先向张氏示好,也确实让他心里舒坦。对沈棠初始印象在及格线以上。
命令下人准备待客。
其夫人这时道:“听闻这位郡守年纪很小,才十二三的模样,面若好女,俏得很。”
张家家主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眼白微瞥,不置可否地冷哼。
张夫人:“不行?”
张家家主摇头:“自然不行!这沈幼梨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你莫要动歪脑筋。”
目前这位张夫人并非原配嫡妻,乃是张家家主在原配难产生女之后续弦的,原配家世不错,本是他高攀,但老丈人家因为战乱而遭难,一家死得只剩一个外甥女,张家家主靠着给老丈人家处理丧事、抚养孤女,暗中吞了岳丈家的巨财,一举翻身。
相较于原配嫡妻动辄“耿直劝谏”他的死板性格,他更喜欢现在的继室,会来事儿。
她哪里都好,唯独对原配留下来的女儿不喜,生活用度多有克扣,若非自己替她遮掩一二,外界该传出她不慈的恶名了。
又动歪脑筋想将这女儿嫁出去……
倒不是张家家主良心发现,或者有几分父女情份,纯粹是因为他看不上沈棠。
递上来的名帖都没说自己出身何地何门,多半就是庶民出身,哪里配得上世家女?
哪怕那只是他不受宠的女儿。
因此,他暗暗警告张夫人打消这个歪主意,想将大娘子嫁出去也用不着这样。
张夫人手指绞着帕子。
小声道:“好歹也是个郡守……”
张家家主轻蔑不屑:“郡守?这沈幼梨虽是郡守,名头听着不错,但也得看是什么地方的郡守。在河尹这片地方,轮得到此人说话?将大娘子嫁出去,丢不起这人。”
正说着,张家家主胞弟来了。
“大兄准备嫁女儿了?”
还未看到人,先听到调笑。
“二叔来了。”张夫人笑道,“正在谈大娘子呢,再过两年也要及笄,再不相看婆家,怕适龄的青年才俊都被挑选完了,哪里还轮得到她。与你兄长说,你兄长不应。”
“哦?这就是大兄的不对了。
“浮姑城新来了个郡守,她一听年纪差不多就想说给大娘子。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小小寒门出身——哼!也配?”
河尹才多大?
历任河尹郡守被弄死的有几个?
张家家主还真没将沈棠放眼里。
若非郑乔下令任命,张氏前不久遭受兵坊重创,他还真不想见沈棠。
即便见,也要拖上三五天再看心情。
家主胞弟闻言,颇为赞同。
眼见打算要落空,张夫人心里不舒服,便转移话题,问:“方才见二叔面色红润,可是家中又要添丁进口了?”
这个叔子荤素不忌。
这些年不知糟蹋多少农家女。
后院塞二十几房小妾还不够,屋子里伺候的女婢都被染指一遍,连老夫人身边的侍女都没几个幸免。又喜好享乐,纵情声色犬马,弄什么美人纸、美人盂、美人壶。
先前河尹辖内村落突发疫病,他就趁机哄骗庶民家的儿郎稚女狎玩取乐。
想自家丈夫也是一表人才,偏偏这个胞弟活像是老夫人背着公公偷情生的。生得肥头大耳,脸上横肉堆积,眉眼凶戾,形似山彘成精,有时看她的眼神都不对。
张夫人心里厌恶极了。
家主胞弟道:“非是如此,最近寻得一好物,特地拿来给大兄看看。”
张家家主对此兴趣不大。
随口一问:“什么东西?”
家主胞弟不言,只是嘿嘿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家家主一看就知道自家胞弟又寻得一美人了。他这个胞弟虽然混账,但就这点好,行事大方,有什么好的,第一想到他这个兄长。不过,他今天实在没功夫赏美。
“为何?”
“河尹郡守要来。”
说什么来什么。
天色刚黑没多会儿,下人入内来报。
张家家主呵呵冷笑:“这不就来了。”
家主胞弟对所谓郡守毫无敬畏惧怕之心,他后院有一房小妾还是某一任郡守送的呢,二人一块儿称兄道弟。闻言,便道:“倒是要看看,这位新郡守,何方人也!”
不多时,下人引河尹郡守进门。
张家家主象征性出门几步迎接。
看到来人还小怔了一下。
他知道沈棠年纪很小,但真正看到人才知道具体有多小,特别是身后还站着个身高逼近两米,身形魁梧,体格健硕,肩宽腰窄,四肢肌肉强劲有力的壮汉共叔武!
他施了一礼:“见过沈君。”
沈棠拱手还礼:“张家主,幸会。”
敏锐注意到令她浑身不适的视线。
暗中循着看去,见一肥头大耳的壮硕中年男子,眼底隐隐闪烁着贪婪猩芒,粘稠恶臭的视线几乎要黏在她脸上。
此人:“沈君好生年轻。”
沈棠淡声问:“这位是?”
张家家主将沈棠领进门,分宾主落座。
他道:“吾之胞弟。”
沈棠闻言,眼睛亮了一亮。
哦,还真是赶巧了。
此人名声可谓是“如雷贯耳”啊。
沈棠早就想会一会,没想到这就看到了,果真如白素说的,活似山彘成精。
这位“山彘精”不顾礼数,看着沈棠那张秾丽俊俏的脸蛋,道:“倘若不是沈君腰佩文心花押,周身文气清冽,吾还以为沈君是天上仙子下凡……冒昧一问,沈君可有婚配?”
沈棠:“……并无。”
心下挑眉,她倒是没想到这位张家家主胞弟也是文心文士——也是,能横行这么多年,还让张家家主勤勤恳恳给他收拾烂摊子擦屁股,不可能是个纯粹废人。
“吾膝下有一女,与沈君年岁相仿……”
沈棠:“……”
表情管理险些失控。
不知该吐槽自己十二岁被说媒,还说了个小姑娘,还是吐槽这位家主胞弟的眼神——这眼神可不象是看未来的乘龙快婿。
沈棠内心腹诽这头“山彘精”口味重,竟然想给自己盯上的人介绍给自己女儿,贵圈真乱。她拒绝:“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年岁还小,暂时无心考虑此事。”
事业远比恋爱香。
张家家主也不出声打断。
他是兄长,自家胞弟撅一撅屁股他都知道对方酝酿什么屎尿屁。
如何不知道对方真正目的?
替女儿觅“佳婿”?
呵呵,替自己觅“佳人”是真。
眼瞧着胞弟越说越不像样,他才出声截下话题,询问沈棠此番来意——究竟是萌新来拜码头求大腿,还是来打听摸底的?
沈棠的回答哪个都不是。
她是来寻人的。
听底下几个官吏说张氏生意做得也大,门路多,便厚颜登门寻求帮助了。
张家家主琢磨沈棠这话的真实性。
想来,所谓的寻人是假,借着寻人的由头跟张氏搭关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真——以往也不是没有这么干的郡守。不过那位郡守广撒网,脚踏数条船,再加上随意掺和河尹各家争夺,被发现就被搞死了。
沈棠怕是“故技重施”。
心下一番思量,已有主意。
“这是小忙,何须沈君亲自跑一趟?派人过来捎一句就行。不知沈君要寻的这人是谁?有何特征?家中几口人?籍贯何处?”
张家家主准备敷衍两句把沈棠打发走。
他张氏又不搞寻亲项目。
沈棠拿出先前设计好的一套说辞,要寻的人是她那位族中行三的阿姊。
张家家主敷衍应下。
又问:“治所户册没找到人?”
“阿姊应该是两年前来的河尹,彼时战乱频发,河尹户册也来不及登记……”
沈棠说着叹气。
张家家主内心哂笑一声。
什么“来不及登记”?
那帮人穷成什么样自己会不知道?
纯粹是人手不足,书简笔墨极度缺少,于是裁减各处开支,对难民管理松散。
来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一概不知。
而自家胞弟也喜欢挑这样的人家下手。
因为没有路引登记,死了也白死。
惹不了多少麻烦……
思及此,张家家主心头一突,眼皮轻颤——这位沈君相貌出众,想必阿姊也不弱,若是生得花容月貌,又跟着难民一起来河尹,难保不被自家胞弟看上——他暗中瞥了眼目光痴迷贪婪的胞弟,暗骂。
光顾着下半身的事儿!
迟早死这上头!
他担心沈棠是来兴师问罪的。
虽说不惧,但被缠上也麻烦,特别是现在张氏还被其他几家盯上的节骨眼儿。
可不能被人捏住把柄作筏子。
一番试探却发现不是,沈棠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丧失血亲,倒真像是来找他帮忙寻亲的。张家家主心下稍定——十二岁的少年能有什么心计?有心计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他满口道:“回头便吩咐下人去寻,沈君放心,定能让你们一家团聚。”
沈棠松了口气。
笑道:“有张公这话,吾也放心了。”
说完顿了一顿。
“对了,还有一事。”
张家家主问:“何事?”
沈棠道:“治所年久失修,府库空虚,连寻人修缮都难。此番登门,便是厚颜想向张公借点以读严冬。先前收留过多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庶民,那点儿微薄家底怕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张家家主:“……”
合着还是来打秋风的。
见过这么多任河尹郡守,到任第二天就登门开口借钱借粮的,却是头一个。
张家家主作势面露为难之色。
“非是不肯,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他开始熟练哭穷。
什么天时不好啊、底下的佃农跑了啊、田地肥力贫瘠啊、营生不好做啊、这几年已经尽己所能捐赠好几大粮仓……
总而言之一句话——
没钱没粮!
找他们借是找错人了。
眼前的年轻郡守年纪小,被说得面皮臊红,支支吾吾道:“可、可是——”
张家家主开始不耐烦。
道:“还请沈君体谅吾等不易。”
沈棠抿唇,水润的眸子委屈巴巴,看得人忍不住心生怜爱——特指那位“山彘精”,张家家主只觉得心烦——那双红唇吐出来的话却令人神经紧绷:“吾查了这几年的税,张氏名下营生一分市税未缴,名下田地百余顷,赋税仅百升……这叫不易?”
话音落。
少年的眸子陡然锐利如刀。
直刺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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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家主神色倏变。
他一改原先哭穷的虚假表情,露出骇人厉色,双目迸发强烈杀意,死死盯着沈棠那张秾丽的脸。。。一字一句似淬了蛇毒那般阴狠:“沈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张家家主眼中,沈棠已是死人。
沈棠展颜浅笑:“试问张家家主,我方才那段话有一个字是捏造的?三亩劣田就能活一人,而你张氏百余顷良田,这仅仅还只是能查到的数字,还未查到的有多少,怕只有你自己清楚。如此家底,数年赋税百升!这些是你奔丧两句就能抹平的?”
此话一出,连痴迷看着沈棠的家主胞弟也清醒过来,旋即发出不屑一哼,脸上横肉微抖动,威胁道:“如此说来,沈君是来找茬的?什么找人、借粮都是假的?”
“若是客,吾自然扫榻欢迎,可惜不是!”张家家主屈指一敲桌面,十数家丁从屋外冲进来,刷刷几声拔刀出鞘。
作势扫客出门:“沈君,请!”
刀锋寒光凛凛。
屋内气氛几乎降到冰点。
这已经不是准备赶客了。
是准备将客人送到阎王殿上。
面对二人饱含杀意的目光,还有十数刀锋所指,沈棠气定神闲、镇定自若,甚至不惧反笑。看着那十几人,若有所指地道:“自然不是来找茬的,话怎么能说得这么难听?找人是真,只是这人遭受张氏迫害;借粮也是真,只是我没打算还而已。”
不止是借粮……
还准备将长出粮食的地也搬走。
张家家主气得内火拔高好几丈——他先前还准备让沈棠从张氏大门滚出去,过几日寻个机会让沈棠“出点意外”,就好比以前那些河尹郡守,但这话一出,若让沈棠竖着走出张氏族地,张氏也不用在河尹立足了!
“竖子小儿!”
张家家主一掌拍碎了手边名贵木材制成的矮桌,一道浑浊猩黄的气息铺面杀来,竟是那个家主胞弟!共叔武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暗中以气势压迫那十几个家丁。
沈棠手中寒芒劈出剑光。
一击将其打散,残余剑气掀破屋顶!
黑夜之中,光芒一闪而逝。
“何必这么心急呢?”沈棠手中提着利剑,笑意盈盈,见过找死的,但没见过孟婆汤还要抢着喝的。话音落,头顶破开的屋顶倾泻下缕缕微芒——不是皓月的颜色!
但张家家主并未意识到细微差别。
他此时怒火中烧,理智欲焚。
虽说河尹张氏不是河尹最顶尖那一拨,但这么多年也没被人如此打量,还是在自己的族地被这般挑衅。沈棠拔剑出手,无异于是甩了张氏一个极其响亮的巴掌!
他道:“动手!杀了!”
沈棠却在这时余光瞥了一眼头顶。
“嗯,是该动手了。”
至于被杀的人是谁?
可由不得他决定!
黑夜之中,一道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文气屏障以张氏族地为界限,冲天拔高足有十余丈,又在上方汇聚、合拢、
形成封闭的异形罩子,隔绝内外。
若从外向内看,便会发现此处与往常无异,各处亮着点点烛火,好一派岁月静好。
一点儿异样没传出来。
可实际上呢?
数百身穿武铠的陌生人从各处窜出。
或两两配合,或五五成行。
周身另有文气萦绕。
巡逻家丁闻言过来却被提前一步埋伏的“匪徒”下手痛击,这些人还专门往他们的下三路招呼,一旦被吊腿上尖锐凸出击中,那种鸡飞蛋打的剧痛便会让他们丧失战力。
惊恐尖叫与血腥逐渐弥漫开来。
他们对张氏地形极其熟悉,很快便占据各处关口,碰到普通人便上去一顿暴打,不反抗还好,一反抗,不是打断手就是打断脚;碰到武胆武者或者文心文士,配合撤退,与附近的人招呼集合再一窝蜂冲上来。
张氏那些个精锐,一大半折在兵坊。
剩下的也不是一天十二时辰待在家,还有出去巡视产业收账的……总而言之,沈棠来的时间卡得刚刚刚好。河尹张氏上下也就七八十,丫鬟仆从、家丁护卫共有六百余人。碰上八百号一言不合就提刀捅的“盗匪”,一时无法形成有效反击。
当然,最重要一个原因是没有主心骨。
他们的主心骨呢?
呵呵——
沈棠一手卸下家主胞弟的下颌骨。
而张家家主——
沈棠嫌弃蹙眉,掏出帕子,仔细擦拭每一根手指,喊道:“半步,好了没?”
“主公,抓回来了。”
张家家主被武铠加身的共叔武,拎小鸡一样提着脖子,他的表情又震怒又惊恐,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发难中清醒过来。也怪不得他,谁能想到共叔武会直接化出武铠,蛮力撞破他布下的文气屏障,走到他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声音老响了。
蒲扇大掌将他甩懵。
半张脸红肿破皮。
牙床松动,鲜血铁腥味弥漫口腔。
“如何处置?”
他被丢垃圾一样丢在沈棠脚边。
衣衫凌乱,发冠歪斜,哪里还有前不久眼神睥睨、瞧不起沈棠的高傲家主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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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什么?”
沈棠低头看着张家家主。
看着他脸上盛怒,呵呵一声。。。
“生气有什么用呢?你的眼神又不能杀人,小心这双招子太凸出了,从你眼眶‘砰’得一声蹦出来!”沈棠隔手帕捏上张家家主的下颌,微笑着手指用力将其暴力卸下。
奈何张家家主有预料一般挣扎,导致下颌严重脱臼,疼得他捂着腮帮子打滚儿。
沈棠可惜道:“下手重了点。”
共叔武冷哼地道:“反正都要死。”
下手轻还是下手重并不重要。
他又补了一句:“主公无需为此人愧疚,他彻底不能说话了才好,阎王爷还能少听两句污言秽语,耳根子多清净一会儿。”
沈棠没想到共叔武也这般耿直。
笑道:“我哪里是愧疚啊。”
她只是可惜自己那条手帕,因为下手重,再加上张家家主挣扎,沾到了口水。
沈棠又一人一脚将他们腿打断。
两道禁言夺声下去,双保险。
“半步,让两人过来盯着他们几个,我们去收尾。”此次行动比沈棠预想中还要顺利许多,这也跟她高估河尹张氏实力有关。
沈棠潜意识以为这种地头蛇都是拥兵自重、实力雄厚的主儿,却忽略张氏客卿不可能一天十二时辰都待在张家不挪窝。
她又是一言不合就骤然发难的作风,即便河尹这些地头蛇想得到沈棠会磨刀,谁能想到她会在入主河尹第二天晚上,还未摸清河尹复杂局势的情况下就亮出屠刀?
一切发生过于突然了!
再者——
一力破万法,一力降十会!
若河尹豪强地头蛇们联合起来给沈棠施压,沈棠这点儿兵力很难用雷霆手段拿下——即便有共叔武和赵奉这样的高级武胆武者,再有祈善这些文心文士一旁辅助,但可双方一旦干起仗来,以河尹为主战场,沈棠即便是胜,河尹这地方也基本完犊子。
沈棠选择逐个击破。
在众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出手。
行动虽然顺利,但也不能真正小看了河尹张氏,沈棠现在人手少,其中三分之一还是赵奉借的,可不能折损在这里。安顿好张家兄弟,沈棠提剑出去,眼不眨一下。
剑锋所指,人头乱滚,
仅仅一刻钟的功夫,张家族地的惨叫声便逐渐熄了下去,从上到下全被捆绑丢到一处集中看管。沈棠给每个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都下了禁言夺声,准备去赶下一场。
“贼子,你不得其死!”
沈棠脚步一顿,循声看去。
出声的是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因为保养得当,看着比实际年龄小许多,骂人也是中气十足。隔着几百人的人堆,穿过一众哭嚎,还能清晰传入沈棠耳畔。
“我不得其死?我不得好死?不得house?”一句咒骂不仅没能给沈棠带来一点儿破防,甚至还提供了一点儿冷笑话才有的效果,不待那人再骂下一句,一道禁言夺声。
“难怪人人都想当权限狗……”
沈棠看着附近吓傻的几人。
没中禁言夺声,胜似被禁言夺声。
“果然是很爽。”她喃喃。
不管口才好坏、说得过还是说不过,一言不合就能禁言人,那人内心纵有一肚子的国骂也撒不出来,无数怒火只能在肚子里酝酿、翻滚,恨不得气得原地爆炸!
嘿嘿,果然超级爽!
沈棠神色漠然,将狂吠声音最大的几个全部禁言夺声,很快人群就只剩下几个孩子恐惧的哭声,其他大人看着身边人被迫闭嘴,多少体会到沈棠利落果决的作风。
生怕惹怒她,惹来杀身之祸。
共叔武在一旁看着。
他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主公禁言夺声的言灵用得越来越顺手,看得他也心痒痒。
沈棠看着安静下来的张家一伙儿。
招来一个氛围组叮嘱:“这些人全部盯好了,特别是其中妇孺老弱,可以恐吓威胁,不老实的踹两脚,但让我发现有其他施暴侵扰行为,不管是谁,脑袋摘下来!”
氛围组抱拳应下:“唯。”
这些也是一而再再而三跟土匪洗脑过的纪律细节,杀敌归杀敌,其他下流手段就免了。他们以前是土匪,但现在入了沈棠帐下就要受她的管束,特别是某些禁忌!
可以杀,因为敌我立场,他们杀的是敌人而不是特定的性别,但不可以虐,因为获胜之后,双方立场就是获胜者和俘虏,施虐手段就不再是针对敌人而是敌人性别。
这自然是不允许的。
她抬手招呼共叔武以及清点好人数过来的祈善:“时间不多了,咱们去赶下一场。”
下一个目标就是河尹周氏。
整体实力比河尹张氏强一些。
人家也不像张氏在兵坊折损人手,整体难度上更大。河尹郡守的印绶也在康时手中,沈棠无法借着河尹郡守的名头被人家请进去,也怕打草惊蛇,直接动手强攻。
“不知无晦他们那边情况如何。”
共叔武道:“已经得手。”
这完全没有悬念。
一个褚曜,一个赵奉。
这俩配合突袭一个小地方家族。
实在是大材小用。
更别说还有白素提供的详尽情报。
沈棠闻言略微放下心。
“那我们也得加快速度了。”
按照白素踩点摸清楚的情报,卡着周氏家丁护卫换班的空挡,从守卫最为薄弱的西南角门攻入。此处附近就是下人的居所,守卫最为薄弱,也最容易拿下的突破口。
一连攻下两道门还未碰上巡逻护卫。
这个点,正是酒足饭饱,洗漱之后准备享受温香软玉的时机,西侧院落亮着烛火。周家三房正与爱妾“红袖添香”,二人皆是精于画道的高手,最擅山水泼墨,但忙碌许久,桌上的山水图也只画了小半。
爱妾媚眼如丝,慵懒风情,是少有的美人。周家三房心情大悦。
他最喜欢这个小妾,画技高超多样,与他平分秋色,关键是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将他奉承得开心。当即准备重提狼毫,一鼓作气将剩下大半山水图画完。爱妾口中正准备发出娇嗔。
哐——
一声巨响,紧闭大门应声而破。
屋外寒风倒灌进来,带走屋内融融春意。露在外的肌肤被冷风一吹,鸡皮疙瘩当即揭竿而起。周家三房恼羞成怒地准备拢起衣襟,绕过屏风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隔着屏风,只听动静不见场景,他还以为是哪个粗心下人搞出来的动静,心下恼怒生出杀意。他刚绕过屏风,正欲开口逞雄风,一道尸体被从外打入内,险些砸到他。
好家伙——
他被这一幕惊得作画灵感全无。
“是——”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眼前黑影闪过,重物直袭面门,他还未来得及惨叫就被人卸掉了下巴,紧跟着小腿传来剧烈痛意。他痛得弯腰,小腹又遭重击。一套组合偷袭下来,战力完全丧失。
他张着口想嚎叫喊人。
爱妾也被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
张口惊叫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又是禁言夺声!
沈棠强攻周氏宅院,禁言夺声不要钱一样派发,沿路上可能出声示警的活物都收到禁言夺声大礼包。是的,是活物而非活人,周氏在角门养的那条黄犬也被禁了。
共叔武:“……”
来一个禁言夺声一个,来两个禁言夺声一双!因此,与周氏主院紧跟着两道墙才被发现,赶来的文心文士客卿还未开始发威,言灵刚半就被她强势禁言,当场反噬。
共叔武:“……”
祈善:“……”
此时的祈善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他教沈棠什么言灵不好非得教这个。
这一晚上下来,怕不是要炉火纯青。
终于在周氏主院之外,沈棠一行人遇到了阻力,周家护院家丁纷纷涌来,其中还有数名武胆武者打头阵,四等不更五人,五等大夫三人,六等官大夫一人,其中周家家主还是个修行不算弱的文心文士。
这还仅仅是周氏内部能赶来的战力,其他的还未收到消息,不然真就麻烦了。
沈棠撸起袖子也不客气。
这次与兵坊那回不同。
沈棠不仅要应对几个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还得分心尽可能保住她带来的人,以免出现大范围伤亡,这就得不偿失了。但现在有祈善和共叔武,自己全无后顾之忧。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可以放开手脚浪。
周家家主看着乱成一锅粥的现场,气得面皮直颤——想他们家在河尹也算是有头有脸,又暗中与附近土匪打交道。莫说攻他族地,便是绑架他族人都要掂量掂量。
“何方宵小?滚出来!”
沈棠懒得哔哔。
提剑就杀出去!
眨眼冲入敌人群中,或踢飞或刺杀,将周家家丁结成的队伍打乱,令其首尾不能兼顾,又杀至六等官大夫的面前。一剑刺向对方心口却被涌出的武气阻挠了一下。
最后只划破对方的衣襟。
即便是这样也足够对方骇然后怕。
这毕竟是周家主战场,屋子也不是沈棠的,破坏起来完全不心疼——唔,迟早要推倒重新建设,变相利用周家这些人手帮她拆迁。一方畏手畏脚,一方有恃无恐。
双方整体实力悬殊,胜利天平毫无悬念地倒向沈棠,仅仅两刻钟便拿下周家。
当然,免不了有那么些漏网之鱼。
祈善:“周家家主在人护送下逃了。”
共叔武道:“我去追!”
周家家主逃了还得了?
这番行动成果直接打对折。
沈棠出言阻拦共叔武:“不用了,我们抓紧时间赶场,这些漏网之鱼交给季寿去做吧,也该给他找点事情做,不然怪无聊的。”
若真让人跑了也无妨,周家大部分人都落入她手,没了人手、资产,仅凭家主一人还想东山再起对她产生威胁?他有这个底蕴吗?若是有,也不会在河尹逞英雄了。
与此同时——
康时吹着夜风打了个喷嚏。
他收到祈善中途传来的青鸟便知道行动已经开始,立刻着手让浮姑城四扇城门全部关闭,城内戒严,让分派到城墙各处盯梢的人手盯紧,任何活物都不得出去。
“不知道能捉到几只‘鳖’。”
这可是主公在浮姑城初战。
胜利越彻底,越能站稳脚跟,以后发展才能少受约束,饶是见惯大风浪的康时也有些说不出的紧张,郑重对待,来来回回检查,生怕哪里还有遗漏,让“鳖”钻空跑了!
倘若如此——
那必是康时人生之耻!
沈棠一行人突击了几家,漏网之鱼还真不少——毕竟,不是所有族人都住在族地,一到晚上就回去睡觉觉的,再加上打斗之中场面混乱,也会有人浑水摸鱼溜走。
这些漏网之鱼得知是新来的河尹郡守下的毒手,愤恨不已,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恨不得将沈棠抓来千刀万剐。其中甚至还有不少人不知道河尹郡又来了新郡守。
获知是郡守下手,还惊了一下。
“他不是半夜跌落池塘溺毙了?”
“那是上上一个!”
“如今该怎么办?”他慌得六神无主。
他们准备投靠交情好的家族,结果刚摸过去就被无形的文气屏障阻拦,他们便知道这家也遭了难了!为了不暴露行踪被发现只能继续逃,走投无路准备逃离浮姑城!
不过,逃跑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刚靠近城墙就被暗中盯梢的发现踪迹。
“城墙怎么关了?”
要知道因为浮姑城治所太穷,看守城门的都是头发花白、老眼昏花的老卒,全是没地可种,为了不饿死,为了点儿极其微薄的食物才来干这活儿。
他们年老体弱,守卫基本有等于无,开关城门也要力气,城门一般不会下钥。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总有几家弟子出去玩耍,玩到深更半夜才归来,谁敢将他们阻拦城外?先前就有老卒关城门,结果第二日被几个纨绔子弟找人当场打死的例子。
久而久之,城门就不关了。
今日不仅城门关了,还升起了久违的城防屏障!要知道这个屏障非郡守印绶不能开启,属于战争时期才能短时间开启的防御。
这位新郡守,明显是有备而来!
脑中浮现这样的念头,各处的漏网之鱼面色铁青,但又不得不尝试突围出去。
若被堵在城内,迟早要被抓。
虽不知沈棠对他们的态度,是单纯威慑性的抓,还是下了死手的杀,他们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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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章四千字,昨天的两千字凌晨写好上传。
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昨天就开始拉肚子,恶心呕吐,一整个白天都没缓过来,还要去外公家走亲戚,回来从两点睡到晚上九点出头……
ε=(′ο`*)))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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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姑城,城北。
几道鬼祟人影摸着黑往城门靠拢。。。
时不时能听到几人模糊的三言两语。
“人有追上来吗?”
“放心,已经甩掉了。”
“真是该死!此仇不报非人也!”
捂着鲜血淙淙渗出的手臂,这人面色黑沉,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谁能想到他白日还前呼后拥,晚上便成了丧家之犬。
被褚曜赵奉等人率兵卒攻陷族地,不得不带人逃亡,现在疲于奔命,奇耻大辱。
因为事出突然,他莫说妻妾等女眷了,便是老父母和几个儿子也来不及带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恶徒擒拿,仆从丫鬟吓得忙于奔走,整片族地陷入嚎哭地狱。
便是他自己,也是在心腹等人的保护下,披着女眷外裳,趁乱才逃出来。
心腹对此却不看好。
他也是在外闯荡过的,也算见过世面。
赵奉那身威势根本不是寻常武胆武者能拥有的,河尹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偏僻地方,为何会惹来这么一尊煞神?
这种实力境界的武胆武者,不管去哪个诸侯势力旗下,也能获得重用吧?为何会跟着一个河尹郡守?他肚子里装着不小疑惑的,但还能分神为家主戒备,直到——
“糟了。”
靠近城门不远才发现城墙升起屏障。
“糟什么?”家主神色狞恶,深知沈棠这是有备而来,“打昏守城卒,强行突围。”
浮姑城有四个城门。
不信沈棠手中有那么多人手。
心腹张了张口,他倒是想暂时在城中藏匿,等过几日风声松了再悄悄出城。此时出城风险不小,沈棠势必会安排人手围堵。
能强行突围还好,若是不能出去……
岂不是自投罗网?
只是,家主的担心也不是没有理由。
夜长梦多,后患无穷。
他们藏匿浮姑城,迟早会被抓出来。
庆幸的是,城门守卫兵力虽然增多,但气息俱是普通人。家主连同心腹几个,一共七人,心腹是四等不更,另有三等簪袅一名,剩下的不是末流公士便是二等上造。虽说各个负伤,但撂倒几十个普通人不成问题。
可以突围!
心腹绷紧的神经微微一松。
正准备等靠近一些再骤然杀出去,谁知一道魁梧壮硕的身躯挡在巷口。
来人生得极其高大,身形目测逼近两米,肩背宽阔,双臂粗壮。背着月光,仅凭身形轮廓便给人极大压迫感和窒息感。
他一人站那里,便堵住大半出口!
心腹等人神经紧绷。
死死盯着来人。
家主道:“愣着做甚?杀了他!”
这个点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敌人还能是接应他们的朋友?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来人口中模糊地咕哝一声。
隐约有“先生”、“神准”等字眼。
这名壮汉不是旁人,正是听从康时命令守在此处,守株待兔的狸力,嘿,还真让他蹲到了——人手有限,康时率两百多人封锁浮姑城四道城门,操作起来有些难度。
于是他取了个巧。
直接分析各道城门附近建筑地形,还有各家遭遇突袭可能逃亡的路线,再根据概率大小分配兵力。概率大的,兵力分配最多且由他亲自坐镇,概率小的,兵力少一些。
狸力现在只想立功!
他发现自己忙得多、立功多,修炼速度便会有明显提升,天地之气转化为经脉武气效率更高。狸力有预感,按照这个速度,他要不了俩月就能完全开拓丹府凝炼武胆!
虽说凝练武胆才算真正迈出武道第一步,但这是曾经的狸力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好。
他脑子里只剩下“立功”二字了。
一、二、三……六、七!
一共七人。
还都是武胆武者、文心文士!
狸力面上不显,但内心已经乐开花,暗道“肥鱼”,感激康时给自己这份蹲兔攻略。
家主话音一落下,便有一名伤势最轻的末流公士冲杀上去。狸力目光微凌,重心下沉些许,核心稳定如山,浑身每一块肌肉都调动到位,整个人宛若蓄力爆发的猎豹。
一声低吼,硕大拳头出手。
狸力还未修炼出武气的时候,便能杀掉三等簪袅,现在对付一个受伤的末流公士,还不是抓小鸡仔一样?末流公士也以为狸力是普通人,并未竭尽全力。
当他正面与狸力拳头对轰才发现自己轻敌,指骨咔嚓几声,硬生生裂了好几根!
不止如此,还被狸力另一只蒲扇大掌抓住面门,同时用力甩向地面,翻滚数圈。
他头昏目眩,整张脸肉眼可见地红肿,浮现一只手掌轮廓,半晌也爬不起来。
其他人见状才知不妙,当断则断,留下一名三等簪袅,其他人护送家主撤离。
狸力岂会给他们机会?
这些人是人吗?
不,在他眼里都是“功劳”!
是他迈向强大的基石!
一块都不能少!
城门各处都爆发了类似的冲突。
因为守备不足,还是让三两只小猫逃了,但更多还是被活擒,其中又以狸力抓的“肥鱼”最大,逮住了某家的家主。至于其他心腹则是暴打至半死,让人捆绑了拖回去。
活脱脱土匪开张吃三年的架势。
不过,也有“漏网之鱼”看到前车之鉴选择按兵不动,剑走偏锋去偷袭治所,结果不用多言,治所空荡荡,守卫全无,危房建筑也不值几个钱,再去偷袭沈棠带来的老弱妇孺,想借此对沈棠造成打击报复。
结果嘛——
顾池表示他耳朵不聋。
大老远就听到他们充满恶意的心声,想忽略、想不知道他们的位置也很难哦。
人在老巢坐,功劳天上来。
嘿嘿——
礼轻情意重。
这几个蠢货直至被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暴露,顾池眼神嫌弃地看着几张表情近乎狞恶扭曲的面庞,摆手:“全部打昏押下去。”
离他远点,吵死了。
白素提着长穗双剑过来。
道:“先生,人已经全部抓住。”
沈棠有心让白素多学学,但又担心场景混乱,一番思量还是让她跟着顾池镇守大本营,不让各家“漏网之鱼”有可乘之机。白素也勤恳,一直蹲守暗处,让她逮住俩波人。
合计十三人。
实力倒是不很强。
也就二等上造。
白素不是走刚猛路线,走得灵巧多变路线,本来不敌,但架不住她虽是普通人却有文心文士辅佐,那一手长穗双剑,剑数复杂多变,攻防兼备,令人防不胜防。
剑锋所至,长穗必至。
每个都被她打得血肉模糊,亲妈来了都未必认得出,其中两个还爆了眼珠子。
是的,爆了眼珠子。
被长穗弯刃剜出来的。
又被白素冷着脸一脚踩爆。
顾池:“……”
白素问道:“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她对顾池初印象不好,但后者作为沈棠身边的文心文士,白素相信他也会是自己未来能平起平坐的同僚,于是试着相处。
顾池今晚还打助攻,好感度更高。
顾池道:“……没、没不舒服。”
白素甩掉剑身沾染的污血,收剑回鞘:“今晚的药应该煎好了,我去让人端来。”
顾池:“那便麻烦白娘子。”
至于让白素回去洗洗鞋……
啊,还是算了_(:з)∠?)_
寒冬的天,亮得比较晚。
浮姑城百姓天未亮便起床劳作。
谁也没想到过去的一晚,笼罩他们多年的黑夜已经静悄悄过去,即将迎来破晓曙光。
治所几个官吏一早来打卡上班。
结果,看到门口已经干涸许久的鲜血,心下一紧,匆匆提着衣摆进入,到处都没看到人,大门大开,摆设凌乱,仿佛昨日新来郡守爬屋顶修瓦片房梁是他们的黄粱一梦。
不祥预感弥漫他们心头……
不是吧?
这位新郡守上任两天就无了?
他们相视一眼,苦笑摇头。
其他人与其中一人打听消息。
沈棠郡守给张氏递交名帖,怎么着也不会将人彻底得罪,连夜被张氏找人干掉?
被询问的浮姑老官吏也是一头雾水。
他保证自己递上去的名帖没问题。
若真是出了事——
多半是之后的交流出了争执?
不管是哪种,沈棠好歹给他们三月月俸,于情于理也该凑点,给人置备一口薄棺材,下辈子投胎睁大眼,千万别这么鲁莽。
唉。
几人皆是长吁短叹。
结果,他们眼中已经死于非命被抛尸城外荒野的沈棠,大大咧咧从外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嘴里哼着古怪的调子,故意将脑后的高马尾甩得左右摇。
似乎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带着愉悦。
腰间佩玉叮当乱响,听得人脑仁大。
跟着沈郡守的文士忍无可忍。
“主公——”
沈棠问:“咋了嘛?”
祈善无奈道:“君子佩玉,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
落在沈棠耳中就是巴拉巴拉叭叭……
“何意?”
祈善言简意赅:“走路稳重点。”
沈棠纳闷:“我也没蹦着走啊……”
祈善:“……”
事实证明,沈小郎君这么跳脱的人,的确不适合佩戴玉佩,太折磨强迫症的耳朵。
玉佩咋来的?
昨晚进了大批“年货”,沈棠高兴选了几枚好看的戴着,颇有一夜暴富的暴发户架势,嘿嘿。正笑着,看到几个老官吏苦瓜一样垮脸,看到自己好似见鬼,稀罕。
“诸君今日也来得这般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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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置办年货”(四)【求月票】
“沈君这是……”
看着沈棠满面春风,几个官吏行了一礼,只是心里仍装着不少疑惑。
沈棠问几人:“我怎么了?”
其中一人支支吾吾:“见沈君今晨气色充盈,喜上眉梢,可是遇见什么喜事了?”
他们更想知道沈棠昨晚拿着名帖拜访张氏,是不是得了什么“好处”?治所门口那一滩干涸的血迹、治所内部凌乱的摆设,那又是怎么回事?怎么看都像是打斗痕迹。。。
沈棠笑道:“嘿,还真被你猜中了。这不是年关将近,置办了一大批的‘年货’。”
官吏闻言也有些心酸。
说起“年货”,他们也好久没让家人过一个像样年,还连累父母妻儿跟着担惊受怕。
毕竟,河尹的官吏不好当啊。
也幸亏沈棠自掏腰包给了三月月俸,不然今年的年味会比以往更加惨淡。
思及此,几个官吏对沈棠半夜上赶着抱张氏大腿的恶感也削弱三分,出言恭喜。
沈棠:“念大家生活不易,待‘年货’清算好,大家伙儿将剩下的月俸也清算了。”
嘿嘿嘿,她现在也是有钱人了。
几个小官吏的月俸也没多少,结了还能收拢人心,往后干活更加有激情和动力。
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得饱!
河尹官吏们:“……”
他们面面相觑。
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这份幸福未免来得太快了吧?
而且,前天沈君才说手头紧张只能垫付他们三个月的月俸,怎么隔了一天就要全部支付了?难道是他们错估了沈君的财力?
人家实际上是有大背景的世家子?
恰好这时候,其中一个资历最老的官吏瞥见沈棠腰间佩戴的玉饰,初始觉得眼熟,然后越看越觉得在哪里看过。直至灵光一闪,他遽然想起来什么,眼皮狂跳。
这几枚玉饰,他见过的。
有张家家主的收藏,曾远远见他跟其他人炫耀过;也有周家二房从某富商手中“巧取豪夺”,据闻玉质极品,世间少有;更有苗家祖传,只有嫡系家业的男丁才能继承。
老官吏:“……”
这几样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人身上?他暗中狂挤眼睛,生怕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但不管怎么看,景象都没变化,老官吏迟疑地道:“观沈君腰间配饰巧妙,必是出自良工巧匠之手,件件俱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你说这几件?全是这回置办的‘年货’,是不是出自良工巧匠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挺好看。”沈棠手指拨着绳穗玩儿,任由老官吏口中那几件精品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竟是一点不心疼,“好看嘛,那就带着。”
老官吏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他想知道这几件是不是那几家的。
但他谨慎惯了,再好奇也不会随意问出口,这也是他在河尹担任官吏这么多年还不死的依仗。多看多想多做、少听少说少问。
不然怎么被搞死都不知道。
他们很快就知道所谓的“年货”是啥了。
沈棠让他们帮忙整理堆积的卷宗,又让其中一个官吏带着人去挨家挨户通知,晌午时分有重大事情要颁布。浮姑城的百姓愿意来看热闹的,尽量来看热闹,不来也没事。
至多会有些遗憾。
几个官吏:“……”
他们想吐槽沈棠此举未免儿戏。
但这是郡守的命令,不得不执行。
“嘿嘿,他们的脸色看着有意思……”
沈棠吩咐了人打扫各处,伸了个懒腰准备补一觉,睡到晌午时分再起来工作。逗了逗还被蒙在鼓里的几个官吏,心情越发明媚。
果然,一夜暴富令人幸福。
祈善道:“主公也不怕他们撂挑子?”
沈棠神色理所当然地道:“怎么可能呢?剩下的几个月月俸眼看快结账到手了,他们这时候再有意见也不会对着干的。大家都是为了谋一口饭的勤恳社畜,我深有体会。”
这时候不听话,不想拿工资了啊?
祈善:“……”
尽管不是很明白沈小郎君某些发言,但联系上下文也能领悟七八分……
社畜,真是个好词儿。
不过——
祈善道:“以畜比人,不妥当。”
他知道沈小郎君并无恶意,调侃居多,但碰上较真儿的人,绝对会被骂死。
沈棠:“……”
治所比昨日还凌乱,她也不讲究,随便撤了一条保暖的薄被盖在身上,找了个地方就窝着补觉了。浑然不知几个官吏正遭受何等“巨雷”轰炸,险些惊得魂飞天外。
“不、不好了——”
有张相熟的面孔,一边气喘吁吁提着衣裳下摆,一边小腿跑得飞快,几乎形成残影。老官吏呵斥:“慌慌张张,像什么样!”
“不、不是,真出大事了。”
几人闻言担心凑过来,七嘴八舌。
“出事?出什么事?”
“又有谁要打过来?”
“还是哪家又弄出事情了?”
“不、都不是!是,是那几家被人一锅端了,就在昨晚,从上到下全被擒拿关押,治所地牢都塞满了人……是真的,亲眼所见!”他的话过于玄幻奇诡,无一人相信,他急得跺脚,恨不得指天发誓自己所言非虚。
“他们真倒了!”
老官吏:“怎么可能倒?谁倒得他们?”
那人扶着比人高的竹简堆。
喘匀了气道:“是、是我们这位沈君!”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众官吏面面相觑。
他们这位沈君扳倒了盘踞河尹的地头蛇?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他们怎么一点儿动静没听到?一人还不可置信晃了晃脑袋,掐自己一把,吃疼才确信不是在做梦。
“真是昨晚?”
那人跺脚加重语气。
“是啊,率人一晚连挑七家(堂口)!”
众官吏:“……”
他们仍是不敢相信。
直到那人说整理这些卷宗就是准备一个个审案,趁着年前该杀了杀,用人头当祭品祭祖,众人才如梦初醒,默契一致开始整理,没打鸡血胜似打了鸡血!
晌午时分,阳气旺盛。
连夜搭建的简陋台子已经被收到消息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时而低语,时而抬头看着头顶,算着时间。
直至人群陆续传来一声声“人来了”,人群如潮水一般自动分开,看了过去。
沈棠,终于睡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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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置办年货”(五)【求月票】
“沈君来了!”
“这便是沈君?”
“居然这般年幼……”
窃窃私语不断,沈棠目不斜视径直穿过人群,提起衣裳下摆走上简陋高台。围观百姓被兵卒阻拦。。。高台简陋,三层台阶,拾级而上,围观百姓能轻易看到发生什么。
沈棠忽略人群纷杂议论声。
端坐在上首,冲底下一摆手。
很快便有兵卒抬着沉重简书上来。
咚的一声。
重物落地掀起薄灰。
沈棠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卷打开。
让她挑选一个“幸运儿”打头阵。
“哦,还挺巧合,将张家刁管事带上来。”沈棠随手掩卷,搁置手边,狸力抓小鸡一样将一人拖到台上。百姓定睛一看,当即便认出此人的身份,正是张氏刁姓管事。
此人母亲是张氏家主的奶娘。
他一向以张家家主的奶兄自居。
再加上一家都在张氏效力,几口人颇得重用,他借着这层关系干了不少人神共愤的事情,诸如强抢民女、抢夺良田、打死佃户、逼死孤儿寡母之类的事情,没少干。
为了利益能不择手段的主。
张氏明面上有良田百余顷,替他们耕种的佃户有五百余人,刁姓管事负责其中一部分管理事宜,暗中欺压佃户一家几口,强占【人】【妻】人女,恶行令人发指。
至于沈棠先前无意间看到的卷宗——刁某诬赖人家儿子偷吃斗鸡,逼得寡母生剖儿腹以证清白,这事儿在刁某所有罪行之中,严重程度甚至连前十都排不进去!
沈棠看着眉头大蹙。
“不是,这还有审的必要?直接拖下去剁了脑袋,一了百了,别浪费时间了。”
奈何祈善几人根本不赞同她的提议。
沈棠叹气,对着眼窝被打乌青、瑟瑟发抖的刁管事道:“行行行,我懂我懂,程序还是要走一下的。令德,你来给他念念。”
这琐事本来是褚曜负责的。
不过他推说自己上年纪,又熬了一夜,嗓子有些嘶哑,便让林风这个徒弟代劳——小孩子要多多磨练,力求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程度。
文心文士就要有一颗铁打的心脏。
任何大小场景都能游刃有余。
林风忍着紧张,稚嫩的声音从高台传入底下百姓耳中。她咬字清晰、抑扬顿挫念完一封,沈棠便问刁管事认不认罪。
刁管事磕头求饶,将高台磕得梆梆响——若只有张氏被端,他还能嘴硬,但沈棠一夜挑七家(堂口),可见对方手腕之雷霆。
不哔哔,直接干!
落到这种人手中还能有活路?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情,他以往只是有恃无恐罢了——张家是他最大的靠山,他作为家主奶兄,动他就是不给张家面子——现在靠山倒台,连靠山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焉能有活路?
现在只求不是死刑。
只要能活着……
沈棠淡声问道:“你认罪不认罪?”
刁管事忙道:“认、认罪。”
事实上,他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做过、做过几桩、何时干做的……实在是太多了。
见刁管事认罪,沈棠问顾池。
“如何量刑?”
顾池道:“应施以劓刑。”
沈棠笑道:“行,那就劓刑。”
底下百姓闻言喧哗开来,高台之上的刁管事却劫后余生般露出一丝丝庆幸笑容。
所谓“劓刑”就是割掉人犯的鼻子。跟丢掉性命相比,失去一个鼻子算不得什么。
百姓则是不满刁某干了这么多恶事还能捡回一条命,仅仅只是割一个鼻子!
何其不公!
当即便有人看不下去准备离开。
但——
只听刁某惨叫一声,鼻子混合着鲜血落地,被行刑之人往伤口抹了草木灰止血。
沈棠看也不看他的鼻子,随手又拿起一卷,看了两眼,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递给一侧的林风。
“令德,你念。”
刁管事登时傻了眼。
沈棠把玩着腰间配饰,笑得明媚阳光。
“你以为这一筐的书简写着谁呢?劓刑,那是你刚才那桩事情要付出的代价。现在要审问的是另一桩。两码事情,一码归一码,我这人仁慈得很,临近年关不宜杀戮太多,数罪并罚暂时免了,我一桩一桩跟你算!”
刁管事瞳孔剧烈颤抖。
他看着沈棠手边那一大筐书简。
疏忽剧烈挣扎,却被狸力一脚踢倒在地,双手擒拿负在背后,挣扎也挣扎不得。
林风念了第二卷。
刁管事这次不肯认帐。
不过没关系,严刑逼供这些不文明的血腥手段她也不屑用,大家是文明人就讲文明。
文心文士可以让你口吐真言!
待刁某不受控制地认罪,沈棠笑着回头问顾池:“望潮,这又该如何量刑?”
“当施以剕刑。”
所谓“剕刑”就是断足。
沈棠道:“那不行吧?砍他脚,那么大的伤口他还能撑几口气?大过年太血腥了。”
顾池:“可斩右脚趾减罪。”
沈棠点头允许了。
于是命人断下刁管事的右脚趾。
第三卷,重刑,“剕刑”。
第四卷,重刑,“剕刑”。
第五卷,重刑,“剕刑”。
沈棠看着眉头皱了又皱。
故意嘀咕地台下百姓都能听到。
“哎,你爹娘没给你生出七八条腿,也不知你哪里来的底气犯这么多够得上剕刑的罪?生而为人,还请善良。做事之前先想想你爹娘给你这副肉躯,够砍几次!”
按照手中现有的卷宗书简,哪怕是往轻了量刑,刁管事全身上下十根手指、十根脚趾、眼耳口鼻乘以二都不够砍。
沈棠目的是为威慑、立信、立威,不是为现场传授人彘教程,直接给了刁管事一个痛快,命人提刀砍下他的头颅。
脑袋在喷涌鲜血助力下滚了几圈。
鲜血喷溅,沾到了林风鞋袜。
她只是脸色有些惨白,还能稳住。
沈棠让林风念完剩下的刁某相关卷宗。
按这些,莫说他一人,他全家老小都得陪着下葬好几回。当下的大环境,沈棠也没提什么祸不及家人——且不说刁某父母兄弟姊妹妻儿也不干净,即便他们无辜,也是刁某所获利益的直接受益者。
倘若无知无觉,倒也能喊冤两句,但作为实实在在的受益者,他们哪里无辜了?
光是被刁某直接害死的人命便有五十八条!间接残害的,数字怕是要翻上一翻!
沈棠:“将刁某妻吴某提上来。”
一家人嘛……
还是整整齐齐比较好。
沈棠面色淡定品着热茶,两刻钟不到,高台之上多了八颗人头,她看着人头觉得不太舒服,让人将人头整齐摆列好,整齐面朝一个方向——嗯,这样看着舒服多了。
这一家唯一的罪行比较轻的女儿,也是笞刑五十再入舂槁,日后要舂米为生。
刁某这家结束,下一筐就没那么墨迹,因为是重头戏河尹张氏!
沈棠随便捞出一卷,上来就是死刑大辟!她不信邪再捞一卷,还是斩首,还有绞刑的,甚至有夷三族俱五刑……好家伙……
这家是死刑大礼包啊。
顾池道:“倒也没那么麻烦,以张家家主所犯罪行,最轻也是夷三族、俱五刑。”
沈棠:“……”
所谓的“夷三族、俱五刑”很好理解,简单来说就是夷人家三族之前要向将人鼻子割掉、脚趾砍了、笞刑杖杀之后割下脑袋悬吊示众,最后再剁吧剁吧剁成肉酱……
辛国和庚国的刑罚不同。
前者一般以杖打流放为主,伤残肢体的不多,那都是罪行极重才会用,而庚国动不动就是提刀子砍人眼耳口鼻手足。现在在庚国郑乔统治,张家自然没好果子吃。
以往是可以用家财免罪的。
现在不行。
因为庚国习惯先抄家再搞人。
张氏家产又被沈棠当成年货“置办”,想赎罪也不行,于是每一卷卷宗都能开出“死刑”大礼包。刽子手提刀提得手都累了,连那柄特地磨锋利的大砍刀都卷了刃。
看着整整齐齐排列的脑袋……
底下百姓并不觉得残忍,只觉得痛快。
唯一觉得残忍的,只有混在人群之中看着行刑的“漏网之鱼”,他们看着一张张熟面孔被沈棠命人拖上高台,又被毫无尊严地抓着头发露出脖子,引颈待戮……
强烈的悲愤和恨意弥漫心头。
此仇不报非人也!
怨毒目光射向高台之上的少年。
他们只看得到自己族人被杀,只看得到沈棠的残暴无情,是沈棠让他们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淖,累累若丧家之犬,不得不穿着庶民衣裳东躲XZ……不复旧日光鲜。
他们要蛰伏起来,哪怕卧薪尝胆也要暗中积蓄力量,再给沈棠致命一击!
也有人准备谋划劫狱。
顾池:“……”
啊这……
能不能尊重一下他的文士之道?
顾池眸光微冷,嗤笑一声,抬手招来共叔武,跟他说了“漏网之鱼”的大致方向和模样——明知是隐患还留着作甚呢?
杀了才能永绝后患!
顾池早年走南闯北,见多了所谓“旧国勋贵”,这些人骨子里是一样德行,放不下曾经的荣华富贵,潜藏民间,暗中图谋试图复辟旧国!只要能复国,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专找机会搞破坏,落草为寇,截杀新国家庶民,往村落城镇投毒投疫病源。
这些遗毒……
杀之而后快!
顾池眸底是前所未有的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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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置办年货”(六)【求月票】
浮姑城内。
一处偏僻荒废的庶民废屋。。。
“查得如何了?”
鬼祟人影压低斗笠帽檐,小心翼翼观察周遭,确信无人跟踪才七拐八拐钻入此处。
还未站定,便有几个神情憔悴的中年男子上前追问。看着几人带着希冀的目光,他沉痛无比地狠狠闭眼、摇头,溢出复杂长叹。
对一人道:“……节哀。”
那人听闻此噩耗,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脑袋像是被人用锤头狠狠砸了两下,除了嗡嗡嗡声音再也听不进其他动静。其他几个慌了神,急忙追问自家的情况。
好消息是还没轮到。
堆积的卷宗简书太多,哪怕一字一句照本宣科地读,也要从白天念到黑夜几个循环,更别说涉案之人还得量刑宣判再执行。今天就拿了河尹张氏及其爪牙开刀!
但坏消息是——以沈棠今日的雷霆作风,明日、后日、大后日……迟早会轮到他们的家族族人和家眷。他们的恐怕下场不比今日的张氏好到哪里去……
二者区别只在于早死和晚死罢了。
“可恨啊、可恨!”
一人情绪激动地踢飞脚边废物,那废弃矮桌砸在泥巴墙上砸得四分五裂。
犹不解恨!
“这个沈棠究竟什么来历……”
“……缘何待我等这般……”
以往的郡守不是没想过制衡各家。
但从未生过将他们铲除的念头。
一来是没这实力,二来是他们的存在对郡守而言有利无害——外来的门外汉想管好河尹可不容易,但有各家暗中支持就不一样了。有人、有钱,还有比这更好的盟友?
只是各家都瞧不上眼罢了。
因此,他们无法理解沈棠的行为举止!为何要对他们斩尽杀绝?弄死他们这么多人,沈棠如何全面掌控河尹?凭沈棠一人吗?还是凭沈棠带来的那些歪瓜裂枣?
“这就要问问张氏了……”
去高台打听消息的人,脸色不善。
侥幸逃出来的张氏族人一听这话就火大了,蹭得从地上站起身,目眦欲裂,青筋暴跳地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
他们张氏被沈棠抄家灭族,其他几家的族人现在好歹还活着,凭什么说这风凉话?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沈棠今日亲口承认来河尹是为了寻未出五服的至亲,一番打听才知人在你们家,早被玩死了。这才生出恨意,但又担心其他几家阻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几家全部连根拔了!那些愚昧庶民各个拍手称你们张氏死得好!”
简单来说,没有张氏这根导火索让沈棠骤然出手,他们几家根本不会有事!
甚至沈棠都不会来河尹上任。
其他几人出自不同家族。
听到这话也红了眼睛。
但他们还是有几分理智的,没有立即失态。倒是那名张家子弟不相信这话,梗着脖子辩解:“这都是诬赖!诬赖!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或许是沈棠随口扯谎!”
这也不是不可能!
肯定是这样的!
“诬赖?假的?证据呢?”
同伙一句话就将他问住了。
张氏现在没办法证明“清白”,因为这些年或直接或间接死的女子实在太多,哪怕不是族中子弟干的,也有可能是张氏下人借着张氏名头干的……根本理不清楚啊!
他憋得脸色涨红,由红转青。
口不择言道:“你们又比我们张氏好到哪里去?人究竟是不是张氏害死的未必呢!”
各家家主针锋相对,底下的年轻一辈关系倒是没那么尖锐,特别是臭味相投的纨绔,常常聚在一起寻欢作乐,玩得很大。
鬼知道沈棠那个“阿姊”怎么死的?
“你——”
“行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
见二人剑拔弩张的架势,有人看不过去站出来阻拦,试图当和事佬安抚情绪。
“我等与沈棠小贼结死仇,现在应该齐心协力破局而不是互相争闹。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先想想怎么脱身解困吧!”
摆在他们面前的危机可不小。
他们都是匆忙趁乱逃出来的“漏网之鱼”,身边没带多少值钱东西,生存落脚都成了问题。沈棠一天不肯开放城门,他们就要被困在城中一日,迟早会暴露行踪!
倒不是不想找以前的相熟,可那些人都是墙头草,各家被沈棠一夜之间强势扳倒,他们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呢,哪里会收留?
杀出去?
他们没信心。
也不想牺牲自己去拖延时间,为其他人制造逃生机会。自己干过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一旦被沈棠的人抓到,必死无疑!
“哼!想办法脱身解困?说得倒轻巧——”一人出言讥诮,语调阴阳怪气听得人不舒服,此人目光冷冽阴毒,脑中生出邪恶念头,“反正横竖都要去死,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
众人都想听听他的主意。
但很不幸的是,下半截话被陡然响起的动静打断。紧闭的木门被人从外部强行踹开,一道魁梧壮硕的身躯赫然出现在视线内。身后是成排成列的持刀兵卒。
盯梢放风的人连示警都没发出来。
昏倒在地,不知生死。
“全部抓了!”
共叔武一声令下,狸力一马当先。
狭小的破屋连躲藏都困难,这些人实力也不济,光一个狸力便能左手掐一人脖子,右手抓一人天灵盖,抬脚还能将一人踢得在地上打滚,其他兵卒包围跟上。
很快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类似的场景还在各处发生。
待狸力他们“满载而归”,沈棠才知道这些“漏网之鱼”归案了。通通被打断腿丢去跟亲人“团聚”,这说不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听着身后哭哭啼啼、恶毒咒骂的声音,狸力心情明媚得很,连说顾池神机妙算。
居然一个眼神就能找到混在庶民群中的“漏网之鱼”,实在是让他敬佩得紧!
至于真相如何……也只有几个知道顾池文士之道的人才知道其中真相。
祈善获知此事,表示不赞同——顾池下手太狠,一网下去将“鱼”都捞干净了。
顾池内心翻了个白眼:“为何不好?”
祈善道:“这几家在河尹经营多年,暗地里的党羽绝对不止这么些,倒不如将他们放出去,放长线,再一举铲除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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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她过分高冷》,东方玄幻类别
简介:村里的木匠父子捡回来一个痴傻女娃,不知来历。
忽然有一天,女娃清醒了。
PS:有一句吐槽不知当讲不当讲,文案比我还废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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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却道:“没必要。”
祈善眉头微挑道:“怎会没必要?顾望潮,应该没人比你更清楚不拔除这些遗毒会有多大隐患,你这样无异于养虎为患。。。倒不如借此机会斩尽杀绝,方能高枕无忧。”
几乎是祈善说完这段话的下一瞬,伏案挠头的沈棠猛地抬起头。
“有杀气!”
顾池漠声道:“是错觉。”
沈棠:“……”
顾池紧抿那双泛着病态微青的薄唇,似笑非笑地看着祈善,道:“祈元良,你真是越来越松懈了。呵呵,怎么着,斩杀敌人,报仇雪恨,便让你懈怠至此了吗?”
说完,笑意遽然收得干净。
待顾池甩袖离开,沈棠才从成堆的简书后边儿探出头,皱眉:“你俩吵了?”
虽然顾池狡辩是“错觉”,但沈棠不可能连杀气真假都分辨不清,顾池刚刚分明是生出些许杀气的。哪怕没有严重到要动手的程度,但警告意味非常浓郁。
顾池后半句也耐人寻味。
故意在祈善雷区大鹏展翅。
这俩要不是吵?
她当场表演一个倒立处理公文。
祈善敷衍道:“没有的事情……”
沈棠道:“有无?我自有判断能力。”
祈善就知道沈棠不好糊弄,不过他也没准备糊弄——方才是他大意了,不慎触碰了顾池的逆鳞,其严重程度等同于有人在他面前拿已故的“真·元良”开玩笑。
扪心自问,换做是祈善,他肯定要拔剑跟那人拼命,顾池只是变脸释放杀气,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克制了。此事也给祈善提了个醒,要跟沈棠说一说顾池的忌讳。
沈棠刚才从头听到尾,多少也猜出点,试探道:“难道是跟所谓‘遗毒’有关系?”
祈善点了点头:“顾池的故国早些年被灭,这个你应该知道。那个弹丸小国规模与褚国差不多大,挡不住来自辛国的强攻。辛国老国主子嗣艰难,听信方士谏言,并未对那个小国勋贵斩尽杀绝,而是网开一面,全部贬斥为庶人,然后就坏事了……”
沈棠听得津津有味。
“坏事?蛰伏民间搞破坏暗杀?”
祈善苦笑一声:“若只是这样就好了。这些亡国勋贵变成庶人就需要自力更生,但他们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金尊玉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习惯庶人生活?”
午夜梦回,梦中全是镶金嵌玉的宫殿楼阁,山珍海味不断,但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低矮漏雨的破旧茅屋。仔细一听,还能听到隔壁邻居此起彼伏的如雷鼾声,如何适应?
他们心里自然恨极辛国。
拉帮结派,暗中到处奔走试图复国。
但国力正盛的辛国、高坐王位的辛国老国主,他们无法撼动分毫,便只能迂回隐忍。为了生存以及积攒武装力量,落草为寇,策划着到处捣乱,可进度实在太慢!
久而久之,困顿不得志的现实与梦中回不到的过去让他们心理开始变【态】。
于是,他们将仇恨转移到无动于衷的故国遗民——这些遗民本来也只是低微的庶民,是生是死对于旧勋贵而言不重要,能为了复国大业而死,也算他们表忠心了。
还有那批效忠新朝的故国旧臣!
倘若旧臣愿意资助他们复国大业,跟他们一条船就会无事,若不愿意——
呵呵,这种不忠之臣还能留着?
祈善说道:“……我知道的内容也不全面,只知道顾池是官宦之后,祖辈、父辈两代为故国国主效命,只是大势不可抵挡,再加上治下百姓需要,一家投了辛国。”
面对找上门的故国勋贵,他们不敢直接拒绝,但也不敢直接答应——辛国对他们这些降臣盯得紧。左右思量,准备掏出大半家底打发那群故国勋贵,也算仁至义尽。
沈棠回想顾池的文士之道,再联想祈善说的一部分背景故事,便知此事不简单。
果不其然,故国勋贵不满顾家父子敷衍,又疑心他们准备出卖自己换取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担心夜长梦多,欲斩草除根!
沈棠听得目瞪口呆。
“这叫什么脑回路?”
顾家祖辈、父辈两代人效忠故国是不假,但现在改朝换代,人家还愿意掏出大半家底,这些疯子居然还想杀人灭口?
美其名曰:斩草除根???
“他们得逞了?”
“若没得逞,会有今日的顾望潮?”
人家前脚拿到顾家大半家底,后脚突然翻脸无情,反手黑虎掏心,俘虏顾池祖父,又以祖父为要挟诱骗顾池之父单刀赴约,同时分兵偷袭被秘密安顿在农庄的顾家家眷。
农庄被焚烧。
顾氏一门仅顾池一人生还,这还是顾池应狐朋狗友邀约出去的结果。如果当天他也在农庄,怕是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顾池是家中长子,他还有一个不满六岁的弟弟,一个七岁妹妹,母亲腹中还有已经成型的七月胎儿,据闻也是个女婴。
沈棠眼前似乎浮现少年时的顾池一夜宿醉归来的画面,他远远看到一片废墟的农庄,心下咯噔,踉跄着跌下马背,从废墟中搬出一具具无法辨认的亲人焦尸……
她问祈善:“元良,望潮的文士之道……难道……就是那之后不久觉醒的?”
祈善不太确定:“应该吧……”
他也是意外才知道顾池身世。
沈棠又问:“那他的仇人呢?”
“不知,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了,猜测前者可能性更大。这些都是听他同乡说的……”祈善话锋一转,道,“他同乡还说过一则消息,据说顾池此前与人订过婚。”
沈棠:“???”
话题跨度这么大吗???
“然后呢?”
说起来,沈棠也觉得奇怪。
这个世道的人成婚平均年纪很小。
但自己身边这些人,诸如祈善、褚曜、康时和顾池……他们似乎都没提过家人妻儿,至于共叔武——龚氏被郑乔抄家流放,共叔武即便有妻儿多半也已经遭遇不测。
当然,也可能共叔武沉迷武道,无心男女,每年准时过双十一单身节。
祈善几人呢?
祈善道:“与他订婚的女子,据闻是顾父官场至交之女,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与顾父不同,那位与故国勋贵走得更近,数年来为其暗中提供各种便利,到处奔走。顾家出事后,他为了复国大业将女儿献给故国勋贵……仇人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沈棠:“……”
突然觉得顾池真不是一般惨。
那是非常的惨!
祈善叹气道:“与主公说这些也是担心主公无意间碰到他的痛点,顾望潮可不是什么善茬,他留下来,不否认有真心,但也有对局势的考虑,不得不为之的妥协。”
也就是说,沈棠要是犯了他的忌讳而不自知,人家弑主不要太方便……
在当下这个世道,国家政权更迭频繁,文心文士跳槽、反杀旧主从来不是值得诟病的人品污点,更与道德败坏不沾边。
主与臣之间的关系是要双方维系的。
沈棠郑重点头应了下来。
“嗯,我知道了。”
不揭穿一人伤疤最好的办法就是当自己不知道,沈棠也确实这么干,只是——
沈棠一手托腮,出神,无心公事。
祈善好奇:“主公为何苦恼?”
“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望潮现在孤寡一人,但以前有过婚约,只是没成,你和无晦几个呢?待浮姑城局势稳定下来,要不要派人找寻她们下落,接过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上司,应该关心下属的方方面面,他们家庭内部和谐了,才能心无旁骛为她打工。但沈棠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祈善淡淡地道:“善孤家寡人一个。”
沈棠:“……”
这时代也有二十有四的高龄单身狗?
还是活的!
“无晦呢?”
祈善嗤笑一声,反问:“主公可知‘褚国三杰’的眼光有多高?不说是高门大户的勋贵之女,至少也得才貌匹配。褚无晦年少成名,心气高傲,只是此后人生起落……”
具体来说是起落落落落落落……
人生高光时刻都没解决人生大事,一跌再跌后,还想找得到?倘若褚无晦成家,对象多半只是孝城月华楼后厨干活的洒扫婆子。哼,不用问,他也是个老光棍儿。
沈棠:“……那季寿总该不是……”
康时的家庭算是几人中最完整的。
应该有长辈给张罗婚事。
谁知祈善露出些许意味深长。
“主公可知他的文士之道连克五任?”
以康时的家世才学,脱单应该没什么难度,家人也的确给他说过亲事,不过——架不住康时自己不争气,文士之道觉醒过早,还是那么坑的属性,可惨了。
定亲的女方不是跟情人私奔就是大病小灾不断,失火、失窃、族中长辈磕磕碰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命最硬的一个只坚持到“请期”。
沈棠:“……”
好家伙——
这也太惨了吧?
“然后呢?”
这是被迫当单身狗啊???
祈元良忍俊不禁。
低声八卦——高人解惑,说康时的文士之道过于霸道,要么找一个同样霸道的克制他,要么找一个能相生相克的辅助他。除了这两种情况,谁来了都要被克死。
沈棠:“……”
她为何无语?
因为此前文心文士、武胆武者是男性专属,康时想脱单只能选择跟人分桃断袖,但偏偏他不好这一口,于是只能被迫单着。反正这辈子就这么短,单久了就习惯了。
沈棠:“……”
一次性知道这么多八卦,沈棠有些撑,恰逢赵奉过来递交犯人名册,竟鬼使神差问了句赵奉家眷如何。赵奉一脸莫名其妙,挠头:“……挺好,劳沈君挂念。”
赵奉闲聊一问。
“沈君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我以为赵将军还未成家……”
看样子只是自己这边特殊。
一抓一个单身狗。
赵奉哈哈大笑,还以为沈棠是到了年纪,年少慕艾,实属正常。他抚着胡须道:“老夫这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还未成家?膝下儿女年纪比沈君还大点呢……”
武胆武者气血充裕,长到一定年纪衰老延缓,再加上他保养得宜,看不太出来。
见沈棠一脸欲言又止,赵奉爽快道:“沈君可还有其他想问的?”
沈棠问:“赵将军与夫人如何相识?”
赵奉:“先主保媒。”
这个“先主”就是上一任老板。
沈棠表情瞬间沉默下来。
意思是她还得兼职当冰人???
不是啊,她帐下这些老大难也太难了,不是年纪大、有心伤、眼光高就是命硬。
丘比特用加特林发射金箭都未必能解决,她算个der?沈棠的神情一下子就垮了。
这些苦恼并未持续多久。
便被顾池放下的一堆公务踹走。
沈棠抱头叫道:“怎么还有这么多?”
她的屁股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离开坐垫了,这些公务又繁琐又枯燥,她宁愿提着剑跟公西仇厮杀两回,也不愿意面对这些。
顾池面无表情道:“积压数年。”
言外之意,两天干完人家数年的活儿?
做梦!!!
沈棠:“……”
白天天不亮处理各家囚犯,天色微黑回来处理公务到深夜,睡觉两小时,工作二十二小时,铁打的人都遭不住这么蹂躏。
沈棠神色是有苦说不出。
顾池淡声道:“主公既然知道,又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作甚?”
他还以为沈棠是清闲无事了呢。
沈棠:“……”
顾池叹了一声,道:“祈元良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但有少部分是以讹传讹,不可信。主公当以正事为重,也不用担心池会轻易反水,毕竟——你是不同的。”
虽说这个世道文心文士跳槽是常事,但有些文心文士一旦认定也会死心眼,轻易不会背弃。君臣交心才能长久,忌讳这个,忌讳那个,再坚硬的关系也会瓦解。
顾池说完,不待沈棠有什么回应,又掏出几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沈棠,这些都是被挑的七家(堂口)搜出来的战利品,也是他们建设浮姑城的初始资本。
有了这一笔“收入”,最基础的建设修缮就能提上日程,开垦荒田和重建浮姑城。
同时还要吸纳流民。
城内庶民太少太少了。
没有人,死城焕发不了活力。
“开垦荒田?几家收上来的良田还不够?”记得没错的话,各家财力虽有差距,但差距不大,连河尹张氏都有百余顷良田,几家收上来的,应该庶民耕作了。
顾池道:“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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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给沈棠算了一笔账。
以当下的田亩产出,按照生活的最低标准,三亩到四亩劣田能养活一人。。。这还得是赋税不高、税目不杂,若田租、口赋、算赋、徭役之类的累加,庶民压力相当重。
基本在饿死和饿不死的边缘横跳。
现在忽略其他因素,只算一亩田的平均产出,一个人头需要种四亩田能活,沈棠从四宝郡带来庶民、收编的兵卒、赵奉的一千人,约五千人,最低标准要耕种两万亩!
除了这些人,浮姑城原先的自耕农、没有自家田地的佃农……零零总总合计也有万余人……浮姑城这几家联手,占了河尹境内六成田地,留在庶民手中的多是劣田。
倘若加上税……
莫说四亩田,再加两亩都够呛。
看着顾池给出的算式,沈棠整个人几乎要麻得魂飞天外——她是在看顾池算账?
不,她看的是自己的“贫穷”!
忍着要爆炸的脑仁儿,揉额头。
顾池敏锐注意到她的不适。
关心道:“主公可有在听?”
沈棠:“在听呢,在听呢……只是吧,我听得有些头疼,那种感觉很微妙、很难以言喻,就好像有八百个公西仇围殴我一个,对着我拳打脚踢,打得我眼冒金星……”
关键是这些账目都是用文字记录的,又是竖版,从右往左,密密麻麻挤在一块儿,那个阅读体验的滋味,简直堪称销魂一般的“爽”!当即能翻白眼吐白沫的程度!
这种办公条件?
呵呵,工作效率低真不是她摸鱼!
越看越生气、越看越冒火!
继续下去,她怕是要英年早秃。
顾池嘴角抽了抽。
“……英年早……秃?”
“就是秃头!每个中年男女都要面临的中年危机,只是有些人能有幸提前体验。”
例如自己。
沈棠已经能预见自己头发大把大把掉的未来!她准备跟顾池打一个商量,再开开垦荒田之前要不要改革一下记账的方式。
全靠一个字一个字去记录——诸如,XX年XX日,浮姑城XX处田X顷X亩,税XX石;或者XX年XX日,浮姑城XX处X户X人,税XX——那得搞到何年何月?
写得人累,看得人累。
回头出了啥事儿要查账……
呵呵,查账核对也能累吐血。
不搞记账改革,根本对不起她头顶锃光瓦亮的女主光环!搞好了,幸福你我他!
顾池:“……”
沈棠的心声一向是又快又急又多又复杂,成堆废话之中掺杂一两句重要信息,饶是顾池也不能完全捋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
但有一点他懂,主公想改记账方式。
他温和道:“愿闻其详。”
沈棠取来几片空白的竹片——当下虽有造纸术,但纸张产出并不多,仍属于比较奢侈的消费品,这跟人工成本、原料成本以及技术水平有关系。沈棠只是一个穷苦郡守。
哪怕靠着抄家一夜暴富,但距离纸张自由仍有一段距离,办公仍以竹简为主。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沈棠将竹片之间的间隙当做表格的“竖”,再用刻刀画出“横”,最后就是简易的竹简表格。
文字比划比较多,便以数字替代。
沈棠将文字对应的数字一一列好。
“你看,这样不就清晰了?”
顾池取来看了看,发现这种东西除了阅读习惯有些别扭,记账的确方便又简单,不仅方便记录也方便之后的核算,只是——
他指针见血:“容易造假。”
插入一个数字也不容易被发现。
沈棠表情一僵:“哈?”
顾池话锋一转,笑着赞道:“虽说如此,但的确是个精巧法子,也容易上手,至于账目造假也不难解决,结算仍用以前的记述方式就行。若数目核对不上,一眼便知。”
沈棠眼睛biu得亮好几度。
“这么说,我的办法可以用了?”
顾池好笑地道:“既然好用,为何不用?不过,这法子应该不是主公自创的吧?”
“嘿嘿,哪能自创啊,老家常用。”
顾池闻言也没进一步深究。
他这些年在西北诸国都有游历,不敢说每一片地方都走过、每一处习俗都了解,但这种奇特的符号代表数字、表格样式的账簿……确实没见过,也或许……
是他孤陋寡闻?
也或许,是主公有特殊之处。
顾池作为一个聪明人,自然清楚人与人之间是需要距离的,特别是一方是主公的情况下。他的文士之道已经让主公没了“秘密”,若还好奇心旺盛,迟早要被弄死。
“分寸”也是文心文士的必修课。
再者,采用这个便捷的记账方法也是造福自己,享受了好处就行,何必刨根究底这法子的发源地呢?顾池将先前的算数内容改了过来,让沈棠更直观看到目前的缺口。
开垦荒田势在必行。
而且还是迫在眉睫。
要赶在春耕之前。
若是错过了春耕便意味着第二年收成不行,没有收成税收便没有更多资本去吸收流民。同时,浮姑城的建设也要走上正轨。
不然哪有地方安置那么多流民?
沈棠愁得双手抱脸,顾池又问:“没收来的田地,主公打算如何处置?分还是……”
“租出去吧。”
分是不可能分的。
沈棠没这么多地能分。
她愁得托腮:“若将手中田地分给庶民,让他们耕种,谁能分得良田?谁能分到劣田?良田几亩?劣田几亩?这都是复杂问题,工作量也太大了……再者,当下这个世道,庶民很难守住手中的田,家里有个大病小灾可能就卖田了,或主动或被动……”
若在沈棠手中反而会好点。
租金并入田税,他们可以耕作,耕作出多少粮食就能收获多少粮食,只要勤奋就能养家糊口。根据农田优劣以及一片地区平均亩产,每亩收定额比例的田税就行。
收成好就多收一点。
收成差就少收一些。
又有平均亩产这个指标数字,收成造假相对有难度,至于其他杂税,以后再商议。
大陆百国,每个国家的税种和比例都不一样。顾池内心默算一番,倒是可行。
“……等等,还有一件事情。”沈棠揉着眉心反思自己哪里还没有考虑到,“……这几日就麻烦望潮辛苦一些,亲自带人去丈量土地,根据往年亩产评出个优劣……”
这件事情交给顾池是最好的。
无人可以诓骗他。
收集上来的数据也相对真实。
沈棠内心估算了一下:“尽量在年前办完此事,过年的时候再将田地‘租’给庶民,租赁数目根据每家男丁和女丁数量、年岁为主……哦,说起这,还得重新登记人口。”
她表情痛苦地捂着脸。
这日子没法过了。
嘤嘤嘤(╥╯^╰╥)
沈棠光是想想这个工作量就眼眶干涩、头昏目眩,招了一只青鸟飞给康时。
让康时带着林风负责此事。
原本是想让褚曜干的。
但考虑到褚曜那一头灰白的头发,早年又吃了那么多苦,怕身体还未养好遭不住,便让康时顶上了。他年轻,能熬夜。
康时:“……”
顾池又问:“男丁女丁租赁多少?”
沈棠道:“这个回头开会再商议吧,倘若家中有武胆武者务农的,可以多租赁。”
她还是不放弃让武胆武者种田的想法,还准备大肆鼓励。沈棠跟顾池商议了不少内容,待她回过神,外头的天色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便让人给自己点了一盏油灯。
为什么不是一屋子灯?
因为文心文士五感比普通人好啊,再加上优秀的夜视力,一盏灯办公已经够用了。
穷苦人家,能省则省。
沈棠随便扒拉一顿飧食,算是吃过,继续开工干活。主要还是核查明天要处理的犯人,虽说他们罪大恶极,没几个干净,但不排除真有清水出芙蓉,出淤泥而不染的。
还有一部分罪不至死,沈棠准备将他们丢去修补城墙或者舂米,如果给脸不要脸,不安分还想搞事情,那就杀了!
还有一些无辜女眷,例如没行恶却被强抢的妾室以及她们所出的子嗣……
该不该罚?
如何罚?
祈善他们的意见是全部杀了以绝后患,按照夷三族的罪名,这些孩子也活不了,留着会是隐患。但沈棠却生了几分恻隐之心,这些女子和子嗣毕竟是无辜的……
被强迫毕竟不是她们的选择,至于隐患……不外乎担心子嗣之中有出息了,未来会报复、搞事情或者替家族翻案,那便猛抓思想教育、断绝三代出仕的可能。
顾池几人面上仍不赞同。
但也软了态度。
这件事情也的确不能做得太绝。
河尹的确只是个小地方,但跟河尹处境差不多的地界却不少,那里也有地头蛇——倘若沈棠做得太绝,怕是会引起这些地头蛇的强烈警惕和顽抗,于未来不利。
眼下只是小利,未来才是长远。
白天沈棠在高台大杀四方,晚上为着卷宗累死累活,她感觉人生都灰暗了,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能堆到天花板的政务,闭上眼睛自己在政务的海洋遭受非人毒打。
“草(一种植物)。”
还不如跟公西仇阵前干仗来得爽。
一连七天,硬生生熬出黑眼圈。
大致解决河尹七家地头蛇。
庶民也围着高台看了七天的砍头审判,看着一张张让他们做梦都咬牙切齿的脸下黄泉,回家多喝两碗水能饱一天!该杀的一个没放过,不该杀的各有各的去处。
不是丢去开垦荒田、修筑城墙建筑就是舂米劳改,为浮姑城的建设添砖加瓦。
至于各家流窜在外的“遗毒”……
沈棠也不怕他们搞事。
治所下了悬赏命令,抓到一个就能获得赏赐或者免除未来三年的种苗钱。
当下世道,庶民多是春耕秋收,丰收的时候稍微过得好点,漫长冬天下来又穷了,穷到连种苗都买不起、守不住的程度。
往往只能高利息借钱,若一年收成不好,扣除田税杂税乱七八糟的项目,还倒欠一屁股的债,先前的欠账还在利滚利……
沈棠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做了多手的准备——反正都是借钱,还不如跟她借。
利息极低还不会暴力催债,更不用担心利滚利滚到家破人亡,何乐而不为呢?
顾池几人倒是担心不可行。
利息太低也不怕被借到破产?
即便没破产,可银两损耗以及种苗中途损失都是沈棠承担,迟早也会赔得倾家荡产……但听了沈棠的主意,暂时打消疑虑。
只要在收成好的时候,低价收购庶民手中余粮,在收成不好的时候,以高于收购价卖出去,平衡收支,同时也能抑制天时收成对粮食的影响,利于稳定庶民生息。
但具体细节还是要回头开会。
浮姑城庶民现在都穷。
随便抓一个都是背着债的。
即便沈棠租给他们足够的良田,他们也很难有足够的种苗。若举报一个“遗毒”就能换取三年种苗钱,搁谁谁不心动啊?
反正浮姑城庶民已经心动。
治所还放出消息,待户籍重新制作完毕,他们就能有地耕种,田税也相当低。
一个个翘首,眼巴巴盼着。
恨不得时间咻得加快。
只是,他们再怎么盼,沈棠这边的人手就这么多,一连七天加班加点才将七家地头蛇的烂账搞清楚。作为主公的沈棠已经累到表情恍惚,每天吃饭都是狼吞虎咽……
吃得太急了还会噎着。
“嗝——”
说啥来啥。
沈棠蹙眉放下碗,抄起手边的汤灌了两口,终于将堵着的饼子咽了下去。
还未等她喘匀这一口气,脚下一阵强烈,细颤,头顶房梁灰尘簌簌落下,落了沈棠一头,她噌得一下原地蹦了起来,飞快蹿至屋外,表情几近扭曲。
“卧槽——地动了吗?”
这个时候地龙翻身???
沈棠仿佛看到了上天对自己的恶意。
不只是沈棠这么想,几个治所老官吏也这么想,一个个不是脸色煞白就是神情焦急。内心嘀咕开来——他们在浮姑城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这里会有地动啊?
一个个心里打鼓。
就在担心的时候,“地动”又一次传来,不止地面摇摇晃晃,他们还看到远处亮起两道武气光芒——额,武气……光芒???
沈棠猛地窜上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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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龙翻身是不可能翻身的。
沈棠站在屋顶最高处,踮着脚尖。。。
表情刷一下黑了好几度,咬牙切齿:“共叔半步和赵大义这俩在干什么啊???”
是的,虚惊一场的“地龙翻身”是他们搞出来的,大老远都能看到这俩释放的武气光芒。疑似地龙翻身的动静也惊吓到了其他庶民,纷纷惊慌跑出屋子,面色惊恐。
“地龙翻身了吗?”
“好像不是,有人打起来了!”
“什么?有人打进来了?”
“什么?有人打到内城西南了?”
“什么?有人打到治所了?”
谣言越传越离谱。
孩童也被大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吓哭。
几个老官吏架着梯子爬上来。
康时来治所支取银钱,大老远就看到屋顶稀稀疏疏站着几道人影,其中又以身高海拔低谷的沈棠最为显眼。他眼皮下意识跳了跳,喊道:“主公,你爬屋顶作甚?”
沈棠气鼓鼓,叉腰道:“共叔半步和赵大义俩打起来了,他们这是在拆家呢?”
康时反问:“这不是主公让的?”
沈棠:“???”
康时:“……”
沈棠一巴掌拍自己脑门。
好家伙,她连续七八天睡眠两小时、工作二十二小时,向007看齐,吃饭都狼吞虎咽,忙得脚打后脑勺,竟将这事忘了。
先前共叔武和赵奉要看守几家地头蛇,防止他们被关押期间生事越狱,同时还要戒备逃窜在外的“漏网之鱼”带人劫狱,浮姑城西南角武力拆迁的计划只能延期。
现在几家审判结束,“武胆武者拆迁队”当然要抓紧时间开工,追赶工作进度。
于是,才有了这“地龙翻身”。
沈棠嘴角微微一抽。
啧,这回真是丢人丢大了!不慌,只要她脸皮够厚,社会性死亡就落不到她头上。
“嘿嘿、嘿嘿,我当然知道。”
沈棠干笑着打哈哈。
试图将这件事揭过去。
康时站在底下道:“主公快下来。”
沈棠道:“怕什么?”
这点高度还能摔死她不成?
康时正欲开口说什么,远处两道武气交锋炸开,脚下震颤比上一次更加明显。他看到了什么,心头突突,眼眶遽然睁圆几分。
他似乎……
看到治所正殿小幅度摇晃了???
“主公,快——”
沈棠没听清楚他后面说了啥。
因为耳边已经被建筑轰然倒塌的巨响占据,同时还有强烈的坠落感!她脚下的治所正殿不打一声招呼就坍塌成了废墟!!!
康时下意识出手。
没能救回危房。
倒是让几个老官吏免于摔伤。
至于沈棠?
她自然没事儿的。
只是治所正殿坍塌掀起的灰尘扑面而来,她呛得直打喷嚏。抬手挥开身上盖的几张瓦片残骸,咳嗽着爬出来,大骂:“卧槽——这破房子不是已经维修加固过了吗?”
这么快就报废了???
也太对不起她刚来第二天早上摸黑上屋顶修缮加固,还以为能再顶几年呢。
康时:“……”
主公是对自己的运气有错误理解?
刚修建好的屋子都可能坍塌,更别说浮姑城年久失修又多年无人常住的治所正殿,也幸好屋子里的人都已经出来了,这次除了站屋顶上看热闹的几个,无人损伤。
沈棠用袖子擦掉脸上灰尘,擦了两下发现没啥用——她的袖子跟她的脸蛋一样脏——干脆放弃。看着彻底没得救的废墟,忙问。
“底下有没有人?有人先挖出来!”
其他人道:“没有没有。”
沈棠现在极度缺人。
能派出去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
留在治所的几个都是定点办公人士,屁股跟垫子亲亲爱爱分不开,先前误以为是“地龙翻身”都跑出来了。要说损伤,除了惊吓以及被埋废墟下的文书,没其他了。
沈棠听闻此话才放心下来。
人没事就行。
埋下面的公文……
嗨,多埋一会儿,让她缓一口气。
她猝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招呼两个还算眼熟的老官吏。
忙道:“你们带几个人去城内各处问一问,有无其他庶民房屋被震塌。”
若是有,立刻施救安顿。
这次动静归根结底是自己的锅。
她没想到武胆武者的拆迁队动静会这么大!让共叔武和赵奉推掉西南角的残破建筑,又不是让他们干架,谁知道这俩不走寻常路,直接化出武铠“友好切磋”???
难不成拆迁(动武)也讲“仪式感”?
出去的人问了一圈。
带回来一个让沈棠又开心又尴尬的消息——开心的是,除了沈棠治所正殿,没有其他建筑被震塌;尴尬的是,除了沈棠治所正殿,没有其他建筑被震塌。
沈棠:“……啊这……”
这意味着,全浮姑城百姓都知道他们的郡守办公地点建筑是危房中的危房。
康时宽慰她:“没事,正好重建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沈棠:“……”
如果她有钱的话,当然没事。
但是她穷。
她本来可以很快乐,但穷害了她。
看着自家主公瘪起的嘴,面对废墟时心疼的目光,康时……康时他有些心虚地撇开脸。危房是危房,但经过一番修缮,其实没那么容易坍塌,可为什么还是坍塌了?
康时内心有一丢丢心虚。
将废墟下的文书挖出来也要一定时间,沈棠左右没有事情干,准备去看看共叔武和赵奉二人“拆迁”拆得如何了。呵呵,要是他们的成果对不起她坍塌的屋子……
沈棠不介意下场帮忙“拆迁”。
她过去的时候,浮姑城西南角一大片地方已经成了废墟,听到动静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叽叽喳喳。
他们起初也以为是敌人打进来,担心浮姑城又被战火蔓延,但情绪很快得到安抚,这才知道是西南角要重建,这是在拆房!
百姓们:“……”
重建就重建,阵仗搞这么可怕作甚?
更加“可怕”的还在后头。
一群血气方刚年纪的青壮,不是光着膀子就是撸着袖子,或抗或推,清理干仗留下来的建筑废墟。围观庶民又以女子居多,眼神火热,时不时低头与身边的人笑谈。
谈的内容,不外乎是哪个年轻一些、哪个生得俊俏、哪个体格更好……
这么冷的天都不怕寒冷。
可见体内阳气旺盛。
凑过来听八卦的沈棠:“……”
这会儿手里有瓜子就好了。
一边听八卦一边嗑瓜子才应景。
康时一扭头就发现主公没了,找了半天才找到,嘴角抽搐地发现她完美融入庶民群体,八卦起来眉飞色舞。主公身边的庶民更加奇葩,聊得唾沫横飞,竟无一人发现这个浑身灰扑扑的少年就是高台之上杀伐果断的沈君。康时感觉自己的血压有点蠢蠢欲动。
就在他表情即将绷不住的时候,沈棠悄悄溜回来:“浮姑城女子怎么这么多?”
好家伙,这些女人聊起带颜色的话题也是老司机啊,或含蓄、或奔放,戳到对方隐晦的点就咯咯乱笑、花枝乱颤,有些段子连沈棠都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她只知道自己脸上有轮胎印。
有车子飞过去了!
这也让沈棠意识到一个先前没注意到的地方——浮姑城女子似乎比男子多一些。
多出来的,各年龄段都有。
康时倒是见怪不怪。
要知道打仗是非常废人的活儿,被强行招募过去的兵丁很多都回不来,还有一部分青壮或为谋生、或为躲避沉重劳役……狠心咬牙,落草为寇,上山去当土匪。
在浮姑城这个地方,除了几家地头蛇日子过得滋润,男丁旺盛,庶民之间想看到几个年轻力壮、平头正脸的男性不算容易。大部分不是年纪还很小,就是年纪很大。
再则,相较于偏僻落后的村落,浮姑城内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安全,被盗匪光顾的风险也小,女子为谋生也会往城中靠拢。
重重因素叠加,剩下来的女子自然显得比较多,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常年寡居的。
“不只是浮姑,不少地方情况也类似……”康时详细给沈棠解释,见沈棠还是疑惑,他便问,“主公可还有疑惑的地方?”
沈棠挠了挠脸,疑惑道:“我只是听说,说是女子没有文心和武胆,多被娇养在内宅,一个个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其实她想问的问题不是这个。
在她记忆力里,古代社会风气很保守。
刚才那些女人聊的话题相当劲爆。
康时哑然,旋即失笑:“被娇养在内宅的前提是有人有能力娇养,得要有一个好出身好家族,或者有能力的父母兄弟,诸如令德那样的世家女。没这条件,就只能自力更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中连男丁都没有,不出来谋生岂不是要等死?”
也不知道是谁误导主公的。
想了一圈,祈善(谭曲)嫌疑最大。
但祈善(谭曲)也是庶民出身……
他不可能不知道庶民疾苦。
沈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我想岔了。”
内心紧跟着呜呼哀哉一声。
她现在不仅要操心底下这些老大难的婚姻大事,也要操心治下百姓的婚姻大事吗?
好家伙,这事儿要是让她办成了,不给她发一个“顶尖冰人”奖牌不像话!
转念一想——
嘿,她自己还是单身狗呢。
越想脑子越大。
说话的功夫,沈棠已经看到中场休息的共叔武和赵奉。这俩人也不嫌脏,直接席地而坐,喝酒吃饼,说笑谈天,谈论各自的武学心得。互相学习,互相精进。
大有相逢恨晚的意思。
共叔武眼尖看到沈棠来了,还以为她是来视察工作进度,起身抱拳行礼。
“主公。”
赵奉也起身行礼:“沈君。”
沈棠道:“不必多礼。”
共叔武作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主动汇报工作进度——武胆武者的破坏力可不是盖的,特别是这俩武胆等级都不低。拆迁(破坏)非常快捷,所过之处,建筑不存!
你来一道十几丈的武气。
我来一道十几丈的刀气。
刷刷刷刷——
灰尘飞扬。
若非他们还有理智,知道干架切磋是假,拆迁破坏才是真,估计还能打到其他地方。虽然不得劲儿,但也热出了一身的汗。
这工程量要交给普通庶民去干,千把来人都要干上五六天,效果还未必有这么好。
他们负责破坏,收拾的活儿交给底下人。待收拾完毕,再根据图纸丈量开工。
沈棠听得认真入神。
又问:“可还有缺的?”
共叔武嚼了一口饼子。
说道:“还真有。”
沈棠:“缺什么?”
共叔武道:“缺搬运的木车。”
浮姑西南角本是庶民居住区域,建筑用料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暴力破坏之后,留下一堆的泥巴、石块、烂木头。可重复利用的不多,还重。仅靠人力搬运清理不容易。
赵奉带来的私属部曲都是精锐,人家来报恩,但也不能这么使唤人家干粗活。
这些粗活尽量自己人干。
或者雇佣庶民作为劳力。
不管是哪种,最好再弄些木车。
不然光是搬运清理就是浩大工程。
费时费力还费人。
沈棠闻言愁得蹙了眉头。
木车……
这上哪儿搞啊???
这个时候也没工地专用的推测。
沈棠又一次伤感自己的贫穷。
她本可以很快乐,是穷害了她!
看沈棠一脸的为难,共叔武多少也猜到自家主公的难处——虽说靠着抄家富裕了点儿,但浮姑百废待兴,哪里都需要支出,哪里都要钱,木车也的确不是非要置办不可。
他心下叹气,准备将这话题跳过去。
谁知——
沈棠问他:“半步啊……”
共叔武:“主公请说。”
沈棠眼睛亮得灼人,直勾勾看着。
共叔武心下莫名咯噔,有种不祥预感,但还是忍着:“主公这般看着吾作甚?”
沈棠嘿嘿一笑。
挠挠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化出战车的言灵?现在手头吃紧,木车也不好搞,搞来了木车还得配拉木车的牲畜,但——言灵可以完美解决这难题!”
共叔武:“……”
言灵化出战车战马拉建筑废墟……
自家主公是真敢想!
不仅想了,还大大咧咧说了!
共叔武小心用余光去看赵奉。
哦吼——
嘿,果然脸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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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飙车狂徒【二合一】
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的“御”可不是指骑马而是驾驭马车战车的技术。武胆武者可以武气化弓、武气化马,自然也能化出战车。开着战车打仗应该是中高级武胆武者都会掌握的技术!
沈棠眨巴眨巴一双圆滚杏眼。
小小声问道:“不行吗?”
共叔武:“……”
赵奉:“……”
沈棠道:“我还以为武胆武者行的。”
共叔武莫名有种一口气吊不上来的错觉,忍着嘴角抽搐:“主公,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实在是强人所难。再者,武胆武者驾驶战车是为攻城掠地、是为……”
不知想起了什么,遽然止口。
先前赵奉就是用这个理由拒绝拆房,但被自家主公一顿忽悠给忽悠瘸了。他一个十等左庶长,赵奉一个十二等左更,连拆迁这活儿都干了,也不差开战车搬运残骸。
对于这事儿,共叔武意见不大。
作为武胆武者,不管是为主公开疆拓土还是驾驭战车,本质并没什么区别——至于战车拉的是主公还是主公让拉的建筑残骸,只要主公不介意,他也没啥好介意。
但赵奉不一样。
人家是来报恩的外援。
赵奉介意的话,这事儿就不好办。
所以——
赵奉是个啥意思?
一时间,几人目光投向赵奉。
赵奉:“……”
他来报恩,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大半个时辰后,治所老官吏派遣小吏来找郡守回去处理公文——压在废墟下的书简挖出大半,都是需要沈棠过目的——还未靠近,大老远就看到数百庶民组成壮观的人墙,你踮脚、我踩石,伸长脖子看什么。
小吏瞧着一头雾水:“???”
发生什么事情了???
“让让、让让、借过借过。”
小吏努力往前挤,额头冒汗。
左右庶民见他装束,主动退了点儿。
小吏终于探出大半截上身,呼吸也顺畅了,还未来得及开心就看到一幕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只见一片狼藉废墟之中,被人强行开辟一条能令三架马车并行的临时大道。
大道之上,两架战车狂飙。
其中一架战车立着个身形魁梧如小山的壮汉,年逾三十,豹头猿臂、虎背熊腰,身形有两米开外,浑身肌肉紧实鼓胀胜硬石。
此人面容刚毅,右侧长袖解开,光着半条臂膀,单手握双马缰绳,神态游刃有余。
看他那副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驾驭双马战车在千军万马之中横冲直撞!
只是——
战车载的是兵卒。
他这辆战车拖着乱石碎块。
另一辆战车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小吏瞄一眼差点儿眼前发黑。
因为驾驭这辆战车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此次来的目标人物——河尹郡守、沈君!
小吏张了张口,完全不知道这俩在干什么,只听到围观庶民激动呐喊“快快快”。
甚至还有一伙一看就是练家子的私属精锐齐声呐喊,以双掌为鼓,引吭高歌!
论驾驶战车的技术,明显是那个壮汉更加老练熟悉,单手也不见慌乱。
反倒是那位沈君有些手忙脚乱。
战车狂飙,烟尘飞扬。
梆!梆!梆!梆!
小吏脸上似乎冒出来好几个问号。
“发、发生什么事了?”目送两辆战车冲着大道尽头狂飙而去,激动的庶民情绪终于稍稍稳定,小吏趁机问出内心疑惑。
其实吧,这些庶民也不知道。
原先是被共叔武和赵奉二人干架动静吸引来的,之后看到那么多阳气充裕的青壮,便留下来唠嗑饱眼福。看着看着,其中一人(赵奉)倏忽踏步上前,开辟出一条大道。
那个灰扑扑的少年与另一人(共叔武)各驾一车。二人一开始还好好的,只是另一人(共叔武)驾车技术太好,灰扑扑少年远远不敌。几趟下来,少年技术突飞猛进。
罕见超越了另一人(共叔武)。
武胆武者都是喜欢比较的。
沈棠一个初学者驾车比自己还快,这就不科学,于是二人渐渐搞出了火气!
奈何这不是共叔武的长项——要知道战车这玩意儿对战场地势有要求,机动性、灵活性、切割敌军阵型的效果与冲击力都不如骑兵,也导致战场这种战车身影越来越少,共叔武在这上面下的功夫远没有马战骑术多——但被一个初学者超越也很离谱啊!
共叔武有心一较高低。
却被飞速上手的沈棠按在地上摩擦。
摩擦摩擦,是魔鬼的步伐。
赵奉都看不下去了。
共叔武真是给他们武胆武者丢人,驾驭战车还比不过一个十二岁的文心文士!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赵奉在场下看出了火气,亲自上战车跟沈棠比赛,结果自然是将沈棠甩得老远。
但赵奉也看得出来,沈棠武学天赋惊人。他施展的一些御车技巧,沈棠一学就会。
学会之后还能融会贯通。
赵奉也被激出了气血。
二人你追我赶,争持不下。
战车被飙得飞起,干活中途休息的兵卒也过来凑热闹,主动为自家将军助威。
慢慢就演变成这样了_(:з)∠)_
小吏听完整个过程,一时哑然无声。
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大老远还能听到赵奉朗声大笑声,在车轱辘与坑洼地面亲密接触的响声之下,他冲着沈棠大喊:“老夫许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缰绳收紧,战马嘶鸣停下。
沈棠跳下战车感觉自己双腿还有些抖,一手扶着被颠簸不轻的老腰,一手撑着战车蹙眉:“回头一定要将这路修得平整!车轱辘上下颠簸,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
她个头不大,体重也轻,再怎么稳定核心,看起来也不如赵奉驾车那么四平八稳。
回程看到这么多围观庶民。
心生一计。
当即让康时去写个招工告示。
拆房子、搬运乱石碎块,甚至连木夯打地基,这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重体力活可以交给武胆武者去干,加快工程进度,但搭建环节就不行了,还是需要庶民参与。
浮姑不大,沈棠一夜间连挑浮姑七家(堂口),抄家抄来的资本不少,施展晏子赈济饥民的振兴方针(以工代赈)够了。
征调城中庶民、城外饥民和流民,用足够的钱粮换取他们的劳动力,既能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还能让他们手中有多余钱粮过冬或者买卖,也能最大限度维护治安。
要知道走投无路的饥民多了,他们聚在一起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诸如哄抢、杀人、劫掠……
甚至演变成新的土匪。
沈棠可不想来年再花心思去剿匪,还不如一开始就扼杀他们落草为寇的苗头。
穷山恶水出刁民。
河尹更是外界有名的恶人窝。
但天底下的庶民大多一样——他们并不贪心,吃饱、穿暖、有屋子遮风避雨就很满足。吃不饱、穿不暖、生活打击接踵而至。
谁能轻易看开?
能看开的,那已经不是普通庶民了。
沈棠来河尹之前,对河尹的印象并不好,在及格线以下,但真正接触了这里的人才发现,其实他们跟天底下其他人都一样。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想让河尹百姓“弃恶从善”,不需要教给他们多少大道理,甚至不用给他们洗脑,只需要让他们吃饱穿暖,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道德水准自然而然就会提高。
康时闻言照做。
先前高台审判各家地头蛇,沈棠便试着招工,也顺利招上来一批人,但数量远不如预期。这次再招工,陆续又有庶民上前报名。沈棠便让康时多写几份,张贴各处。
沈棠又拉了一批建筑垃圾。
累得浑身冒热汗。
“阵前干仗都没这么喘的。”
沈棠脸上灰尘被淌下来的汗水打成一缕一缕的印记,再加上她时不时用脏袖子擦,脸蛋脏得与平日判若两人。康时稍微凑近,还能嗅到她身上略微发酸的汗臭味。
不重,但对于五感比常人敏锐的文心文士来说,着实是一个不小的折磨。
康时:“……”
希望他那位祈善表弟看了别失态。
这时候,眼熟的小吏小跑上前。
“见过沈君。”
沈棠起身胡乱擦了擦手。
“治所收拾好了?”
小吏邀功道:“沈君那些都挖出来了。”
“……我的挖出来了?那其他人的呢?”
小吏回答:“还在挖呢。”
甚至因为埋得太深,有俩上了年纪的老官吏准备提前下班回家,明天过来继续点卯上班也一样。他们可以早退迟到,因为他们的事情不要紧,但沈君不行啊!
一切先紧着沈君的!
沈棠:“……”
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吐槽。
她甚至怀疑这些老官吏是故意的。
只是她没有证据。
沈棠想抱怨,但一想到自家四个文心文士忙的内容,那点儿苗头立时熄火。
她在内心撇了撇嘴。
顾池带着人出门丈量记录土地去了,褚曜忙着安顿沈棠从四宝郡带回来的难民,顺便坐镇西南监工,祈善忙得不见人影。至于康时,他重新登记户籍才刚忙了个头。
回去路上,沈棠跟康时专挑小道。
这也是为了更加清晰直观了解浮姑城底层庶民的生活,了解他们当下最缺什么、最需要什么,才能对症下药。
见得越多,沈棠心下越沉。
尽管七家地头蛇被一锅端,但遗留在外的“漏网之鱼”还有几条,庶民的生活也没有获得肉眼可见的改善。看着一张张穷苦麻木的脸,她在内心宽慰自己慢慢来。
这一情绪也被跟在身后的康时捕捉。
“主公已经做得很好了。”跟先前死寂沉沉相比,现在的浮姑可算有了丝丝生机。
这就好比一棵枯萎多年的老树——
在这年春风到来之际,光秃秃的枝头萌发出点点新翠。尽管这点翠色还不显眼,但可以预见许久之后,必将翠满枝头。
那一日,便是涅槃重生之时。
沈棠叹气:“我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是身处这种环境,不可避免生出消极情绪。季寿,我突然想到一个点子。”
她眸光遽然亮了起来。
康时遂问:“什么点子?”
沈棠猛然转身,双手负背倒着走,一边走一边道:“还有一个来月不就要过年了吗?我在想要不要办一个活动给冬日添点喜气,不仅手底下的兵卒能参与,最好让浮姑城的百姓也能参与进来,人多了才热闹嘛。”
新年是一年结束,也是一年开始。
康时略微一想,猜测:“是集会?”
或者灯会之类的活动?
这些倒是可以。
说起这,还得派人去鼓励浮姑内的商贾或者其他庶民,去外地进一些年货回来。浮姑太穷了,物品匮乏,真是要什么没什么。
康时在内心默默将这件小事记下来。
沈棠摇头,马尾左右乱甩。
“办集会是可以,但效果不大。”
浮姑城内的庶民都穷着呢。
办了集会也就上街看个热闹。
商贾卖不出去货,吆喝也是白吆喝,提振经济的前提是让一部分百姓手中有余粮——哎,说起这,“以工代赈”的薪资可以稍微再提高些,或者允许参与劳动的庶民提前预支半月,手里有钱才有心思采买过年。
有了流通,死水才能渐渐活泛。
康时好气道:“那主公的意思?”
沈棠笑道:“嘿嘿,咱们办运动会!”
听到这个新奇的词儿,康时不解便请教:“主公口中的运动会……那是何物?”
听起来,应该跟集市灯会差不多?
沈棠后背像是长了眼睛,倒着走路还能稳稳当当,精确避开路上障碍。
“这也是刚才跟半步、大义他们比赛战车想到的。咱们可以办个类似的活动啊,例如骑马射箭什么的,谁先抵达终点、谁射箭精准,划分个一二三,给予点儿小奖励。庶民可以下场参加,也可以围观看热闹。”
康时还以为是什么呢。
这种小活动,世家子弟聚会,私下常玩儿,一般多是为了炫技、炫耀,用以娱乐。
不过,让庶民观看倒是从未有过。
思及此,康时倏忽想到主公跟赵奉他们比赛架车的时候,围观庶民脸上的兴奋模样,顿觉主公这个点子其实还不错,能行。
庶民来围观凑热闹,兵卒也能放松娱乐,附近还能办个小集市……
唔,一举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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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寿,你说这点子行不行?”
康时点头应道:“自然行的。”
虽说这灵感只是主公临时起意,但的确具备可行性。。。不管是举办集市、举办灯会,还是举办主公口中的“运动会”,本质都是为了活跃热闹气氛、提振民生经济。
主公的点子新奇又具备这些要素,自然可以采纳,其他环节凑齐人再商议。
不过——
由此可以窥见,主公玩心大。
康时思及此,不由得浅浅莞尔。
“那你觉得什么游戏即好玩儿又好看?”沈棠对这个世界的娱乐运动项目还真不了解,兀自喃喃地道,“一定要有非常激烈对抗的过程,最好胜负结果出来前,围观庶民都猜不到!对了,还有最重要一点,不允许使用武气或者文气,仅凭肉身对抗……”
不然胜负根本没啥悬念不说,还容易造成大范围破坏,局面失控,误伤观众。
康时略微一想:“诸如投壶射箭、马球蹴鞠、双陆六博、射覆簸钱斗百草?”
沈棠:“……”
好家伙,康时也是个会玩的啊。
只是他说的这些,不少都是文人雅士、世家子弟钟爱的,通俗来说就是不接地气!
对于不懂的庶民而言,看起来没什么观赏性。而沈棠需要的是竞技、碰撞、对抗、热血沸腾,让场下庶民看了忍不住想呐喊、嘶吼甚至抄着砖头下场干仗的氛围!
沈棠嘀咕道:“你提的这些,除了射箭马球蹴鞠还像样,其他还不如丢手帕能调动气氛。对于庶民而言,你让他们看两拨人约架都比看几个人投壶射覆好玩儿……”
康时仔细琢磨自家主公的意思。
他不懂,这些不好玩吗?
康时觉得还行。
沈棠反问:“你真觉得那些好玩儿?”
康时:“……”
沈棠的本意是想说这些游戏不咋好玩儿,但康时却想到双陆六博这样带着赌性质的游戏,自己糟糕的游戏体验,脸色略有些不妙。似扎心的刀,刺得他“鲜血淋漓”。
游戏是好游戏……
只是他的文士之道太坑了。
游戏体验极其糟糕。
哎,还是跟各式美人斗牌有意思。
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饱眼福。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沈棠斗志昂扬,撸起袖子,“我来教你们该怎么玩儿!”
康时:“……”
他似乎能预见表弟祈善那张臭烘烘的脸、幽怨的眼神,自个儿少不得要被骂两句。
骂什么?
骂他误人子弟_(:з)∠)_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贫穷庶民聚集的低矮建筑群,正要在一处巷口拐弯的时候,沈棠若有所感,侧身避开,同时单手擒住往她怀中扑的黑瘦身影的一条胳膊。
此人另一条胳膊正往自己腰间探。
目标正是沈棠佩戴的玉饰。
这道黑瘦身影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抓,被抓的同时,反应极快地挣扎,用带着厚厚污垢的长指甲虚抓沈棠的脸和眼睛。
沈棠下意识后仰躲避,并未松开钳制。
康时单手抓起黑影衣领。
结果,他胸前多了俩脏兮兮脚印。
别看这道黑瘦身影不高大也不魁梧,踹人力道却不小。见自己落入成年男子手中,此人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扯开嗓子呼救。
“救命啊,拐子扒人衣服了——”
此人声音极其尖锐刺耳。
康时承受近距离攻击,耳膜发痒。
“闭嘴,胡喊什么!”
他下意识喝叱一声。
结果被挣扎的黑影抓破了手臂手背,伤口迅速破皮见红,颗颗血珠淌出。他吃疼地倒吸一口冷气,怀疑自己逮的不是人而是野性难驯的野猫。附近庶民听到动静抄起东西为了过来,将沈棠二人围住,眼神戒备。
康时松手将黑影丢下。
黑影那双黑红皲裂的双脚刚一落地,便往聚拢来的庶民人群钻,试图趁乱逃离。
结果还没迈开脚就被什么东西重重绊倒在地,文气将这小贼捆了个结结实实。
黑影口中的话又变了。
“……张家的又出来害人了!”
“……畜牲又出来抓人了!”
此言一出,刚刚因为文气而退怯的庶民,一个个眼神凶恶起来。康时还未出言解释什么,沈棠眼见看到有个干瘦的老妇人抱着一只盛满的虎子,用力对着他们泼洒。
“去死!”
老妇人神情狞恶。
沈棠眼疾手快将康时抓住后退。
随着浊黄腥臭的液体洒落在地,一股浓烈恶臭扑面而来,一两滴溅到康时衣角。
看清这是什么玩意儿,康时二人脸色黑得好似泼了一砚台的墨汁。眸光陡然凛冽,康时没有犹豫,刷得一声拔出腰间佩剑。
随着康时利剑出鞘,气氛剑拔弩张。
沈棠再好的脾气也冒出了火星子。
莫名奇妙被小偷盯上,识破小偷伎俩又被栽赃陷害,现在还被庶民用盛满隔夜尿的虎子攻击——怎么着,真以为人多就可以欺负人少?围上来的庶民见此,生怕成了康时剑下亡魂,一人更是色厉内荏,恐吓道:“你们俩别乱来啊,郡守可不会放过你们!”
沈棠闻言简直要气笑了。
“是吗?”
早有眼尖的偷偷溜走去搬救兵。
结果搬来的救兵就是先行一步的小吏,小吏听闻地头蛇“遗毒”残害庶民,瞬间绷紧了神经,点了几个差役急匆匆赶了过来。
预料中的血腥画面并未发生,甚至没打斗逃脱痕迹,他险些以为自己被庶民涮了。
要知道治所针对“遗毒”下达了高额通缉,三不五时便有庶民来举报,但十次有九次是假的,甚至有庶民为了骗奖励,跟家人串通搞诬赖。严厉呵斥好几次也不见改正。
这次又是一样的把戏?
“人呢?”
小吏脸色不善地问。
泼洒虎子的老妇人出列。
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道:“在那儿。”
这俩贼人好生嚣张!
不知道浮姑城的天已经变了吗?
小吏心下起疑,暗道“怪哉”。
真要是“遗毒”还会乖乖等他们派人过来,早就逃得没影子了。小吏循着老妇人和一众庶民的指示看去,然后——看到两张臭烘烘的脸,甚至连皱眉抿唇的弧度都神似!
小吏头皮发麻:“……沈、沈……”
沈棠道:“沈什么沈?”
康时见小吏过来,这才将剑锋收入剑鞘——他刚才是真的愤怒,生出了杀意,但最后还是按捺住情绪,跟这些庶民计较什么?
河尹这地穷山恶水,刁民遍地才正常。
面对沈棠怒火,小吏不敢再言。
康时操纵文气将一团臭烘烘的东西丢给他,小吏下意识伸手接住,扑面而来的腥臭差点儿将他送去见阎王,手上也沾了腥浊秽物。小吏神色嫌弃想将东西丢出去。
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仔细一看,竟是个脏兮兮的孩子。
这孩子倒是凶悍得很,到他手中也不安分,逮着机会就张嘴咬人,小吏险被咬伤。
这些孩子他见得多了。
浮姑城境内有不少这样的娃。
他们没有父母,为了谋生到处坑蒙拐骗偷,莫不是偷到沈君二人头上了吧?
小吏心中萌发这一可怕念头。再看看这些庶民对沈君二人或仇恨、或厌恶、或惊喜的眼神,小吏将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奖赏去哪儿领?”
有个尖嘴猴腮,穿着破烂的中年男人挤开其他人,凑上前搓着手问小吏,笑着露出一口浊黄且层次不齐、磨损严重的黄牙。
他凑得近,小吏可就遭殃了。
先是被腥臭气味攻击,又被男人口臭攻击,恨不得当场昏厥过去,一了百了。
他怒道:“奖赏?什么奖赏?”
男人不满小吏态度,神情狞恶几分:“俺立了功的!你敢贪俺的功,俺就去告你!”
“行,有胆来治所拿!”转身将那个张嘴咬人的乞儿丢给其他人,挥手,“带走!”
沈棠不欲被人喊破身份,小吏也就没戳穿,众人还以为沈棠二人就是乞儿口中“扒人衣服的张家恶徒”,一个个眼神鄙夷。若不是小吏几个也在,恨不得再扔一泡屎尿。
倒是那个乞儿情绪异常激动。
冲沈棠方向又是吐口水又是咒骂。
嘿,还别说,骂人词库相当丰富。
也许是在市井混得多,什么腌臜的词汇都能吐出口,自称爹娘祖宗更是基操。
小吏听得心惊胆战。
待离开,小吏小心翼翼道:“沈君?”
他还挺害怕沈棠的。
别看沈君个头不高、年纪不大,但高台之上连杀七家及其爪牙,人头一颗颗排列整齐的场景却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生怕沈棠一怒之下也杀那些庶民。
沈棠道:“回去吧。”
小吏拱手道:“唯。”
口中花式咒骂沈棠的乞儿看了,顿时傻在原地。听到耳边咒骂声停下,沈棠侧首冷漠瞥了一眼乞儿。乞儿对上她的眸子,瑟缩着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沈棠嗤笑了一声:“这会儿知道怕了?”
乞儿张了张嘴,没吭声。
沈棠让小吏给乞儿一双草鞋。
小吏道:“可……”
沈棠神色淡漠:“给就是了,我肚量还没小到跟个乞儿计较。不过,偷窃伤人诬赖是真,抓回去关个几天,好好长长记性。”
这乞儿双脚极脏,乍一看还以为是黑红色的。仔细再看才知道黑色是污秽,红色是裂开的冻疮伤口。不同于整体的骨瘦如柴,一双脚脖子格外臃肿粗壮。
看得人没了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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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要被AKKO的键盘气死了,还虎年限定呢,字母键突然失灵,说是安装驱动才行,下载了驱动结果有线链接有问题,一个劲儿跟我说我操作有问题——我TM,插一个连接线需要什么操作吗?更新驱动需要有线连接,但他们的键盘有线连接不行,有问题,需要安装驱动……搁这儿套娃呢???
淦,因为这个破事耽误了半小时,剩下的一千字只能明天再补了。
303:职场内卷【求月票】
沈棠前脚回到治所,祈善后脚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视线在沈棠二人身上来回切换,看他那表情,好似在思索自家主公从哪儿个猪圈打滚回来的,怎么脏成这样?
祈善似痛心疾首:“主公!”
康时听到这声音就心下咯噔,他现在就怕看到祈善。见后者大步流星过来,眼皮狂跳,急忙道:“元良,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棠也下意识道:“我没去骑猪!”
那头贼精贼精的大山彘,沈棠偶尔想起来才回去猪圈看看它。每次嘀咕说要宰它,它就蹿得飞快,沈棠看到它就想到跟小伙伴翟乐一同经历的美好,便留着它了。
也不知道笑芳回老家走到哪儿了。
一路上安不安全、顺不顺利?
旁人是睹物思人。
沈棠是睹猪思友。
康时:“……骑、骑猪???”
祈善:“……”
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
祈善暗中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努力压制又在蠢蠢欲动的血压,努力挤出一抹勉强笑意——不能气!不能气!这是他亲自挑选的主公!这位主公满打满算才十二出头!
有什么矛盾能沟通就沟通。
气坏了自己不划算。
几息间,祈善给自己做了心理疏导。
只是——
“季寿,你怎么回事?”
自家主公脏兮兮、灰扑扑、臭烘烘,他可以强迫自己忍耐,洗一洗又能干干净净。
但对康时就不用忍耐了。
他注意到康时身前两个很明显的黑脚印,手臂、手背、手指还有红色抓痕,有几道甚至结了痂,乍一看像是被野猫挠了。
但祈善是谁啊?
他可是有着丰富养猫经验的资深铲屎官,是不是猫猫挠的,他一眼便知。
与其说这痕迹是野猫挠的,倒不如说是被哪个人挠的。一想到康时某些奇特爱好,祈善眼神立马变得非常“核善”。
康时抬手看着自己手背手臂上的伤口,不注意还好,注意到伤口的存在,便觉得细细密密的疼顺着伤口蔓延开来,一脸晦气地道:“不提了,路上碰到个胡搅蛮缠的偷儿。被抓还不乖,倒打一耙还乱咬乱抓……”
“偷儿?抓了?”
康时回答道:“自然抓了。”
偷到主公和他头上还想逃走?
可一想到那个偷儿的凄惨模样,康时那点儿火气也熄了。生存不易,四肢健壮的成年人尚且如此,更遑论无父无母的孤儿?
那偷儿年纪也不大,除了乞讨、偷鸡摸狗也没其他活命手段。这次得亏碰到他们,要碰到其他人,被当街打死都没人多看两眼。
康时:“多关两天长长记性。”
祈善道:“我那里还有些伤药,你拿去仔细处理一下伤口,别留下什么秽物。”
虽说现在是冬天,天气寒冷不易滋生秽物,但那些混迹底层的偷儿不喜欢清理自身,身上又脏又酸又臭,谁知道他们那双手碰过什么东西,指甲里面藏了什么污垢?
祈善作为铲屎官,他跟素商关系再好,日常交流互动(例如给素商洗澡)也免不了被刺挠两下,因此常备活血生肌的伤药。
康时点了点头。
治所正殿废墟已经清理大半,整理出来的书简都搬到临时搭建的帐篷。
为什么不放到其他房间?
呵呵,因为治所其他房间也坍塌了大半,基本不能住人,沈棠听了想骂娘。
祈善就是听到这消息才赶回来的。
“……那我晚上住哪儿?”
祈善道:“委屈主公在帐篷将就一晚,善已经派人去收拾其他地方,明日再搬去。”
地头蛇被收拾,他们的屋子也腾了出来,稍微收拾,作为临时住所还是没问题的。
沈棠:“……”
早知如此——
攻打那几家的时候,她就稍微收敛点了。沈棠苦着一张脸,凑合着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内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随便吃了点儿飧食,准备继续挑灯夜战。
哎——
她何时能实现休息自由呢?
看着几乎没怎么下去的书简堆,沈棠托腮出神,或者她【分】【身】有数,一个人掰成几个人用也行。思及此,突然中二病附体的沈棠放下手中的笔,双手结印。
“卡给捏新挪几子!”
一手抱着一摞新的竹简文书,一手掀开帐篷帷幕的祈善:“……???”
沈·当场社死·棠,迅速放下双手。
“元良进来怎么没通报一声?”
作为体内燃烧着中二之魂的画手,也觉得这一幕让她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两厅。
祈善道:“通报了。”
沈棠:“……”
万幸的是祈善并没有追问沈棠那个奇怪手势是啥,也没问她嘀嘀咕咕了什么鸟语。
转念一想也正常,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哪怕是祈善也不会知道所有方言。
但这次中二病倒是给了沈棠启发。
她抓起笔,看着不远处低着头处理书简的祈善侧颜,心中萌发一个大胆的念头。
“元良。”
“主公说。”祈善擅长一心多用,专注手中公务的同时也不忘回应沈棠,“善听着。”
“元良有无身外化身的言灵啊?”
祈善提笔微顿。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着沈棠。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主公,你又想祸害哪一句言灵???
沈棠从他微妙的眼神中读出了以上信息,当即撇嘴道:“元良这是什么眼神?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太多了,靠这么几个人,何年马月能处理完?你说对不对?”
祈善淡淡地说道:“主公方才要是不说这些话,您能多看两份,以为然否?”
沈棠:“……”
逼问道:“你就说有没有这种言灵吧!”
祈善道:“有,但是不易学。”
一心多用可不容易掌控。
而且——
祈善也没想到自家主公想学它是为了多个人处理手头堆积的文书,这也太奢侈了。
半个时辰后。
康时将今天登记的户册统计拿过来让沈棠过目,掀开简陋帐篷的帷幕,一下子看到了三个主公!!!三个主公同时抬头看向他,同时对透露出了笑容,又同时挥手。
还同时喊他:“季寿来了啊。”
康时:“……”
说是三个主公也不正确。
其中一个正常,但另外两个一看就知是由文气凝聚而成的,应该是文气化身。
康时立马将眼神投向祈善。
祈善撇过脸,避开他的视线询问。
康时:“……”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愿意耗费文气巨大的“三心二意”言灵,唤出文气化身,只为了赶政务。主公,真真是个狠人啊!
见他表情一言难尽,沈棠便问:“季寿不觉得这个法子非常有效率?”
她还等着康时夸赞呢。
康时点头敷衍:“有是有。”
帐篷内堆积的书简肉眼可见少了。
“有就好。”沈棠有些洋洋得意,自己可真是个小天才,又问,“季寿以前没想过?”
难道她真是独一份的天才???
康时表情一言难尽:“任何文气化身类别的言灵,不止文气耗费大还严重损耗心神。文心文士也不同于武胆武者,文气恢复比较慢,一般没文心文士会这么干……”
武胆武者的武气化兵累身体,文心文士的文气化身累脑子,一旦过度使用便会头疼欲裂。只是拿一份俸禄,没必要玩命干三份活儿吧?康时对这种内卷表示不理解。
“也完全没有必要拼命。”
拒绝职场恶意内卷。
沈棠:“……”
奢侈滥用文气化身处理政务的结果就是沈棠第二天差点儿起不来了,好像有八百个公西仇抡着锤子敲她左脑,有八百个翟笑芳抡着锤子敲她右脑,她脑袋嗡嗡乱响。
冗杂多余的记忆在脑中打架。
她好似咸鱼一样挺着,一动不动。
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加班使用文气化身,果然要慎重。”沈棠多少有些明白文心文士不流行使用文气化身进行职场内卷的根本原因了,这玩意儿要没“那鲁多”那种体质,不要轻易尝试。
沈棠最近的生活非常规律。
睁眼、起床、穿衣、洗漱、用朝食、工作、饿了吃俩饼子垫垫肚子、继续工作,工作到日上三竿再到夕阳西斜,休息一会儿,吃飧食,继续工作,工作到月上中天。
沈棠深深怀疑,照这个生活作息表下去,这河尹还未建设起来呢,她要么先腰椎间盘突出,要么被痔疮光顾……遥想当年,自己被编辑催稿也没这么社畜啊!!!
忙碌数天,竟不知今夕何夕。
好不容易能歇一口气,沈棠终于从工作的海洋暂时脱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远处,两个文气化身“沈棠”也捶肩膀的捶肩膀、捏鼻梁的捏鼻梁,松缓僵硬的四肢。
是的,文气化身。
沈棠发现使用文气化身持续使用三四个时辰,第二天早晨才头疼一刻钟,并且头疼时间随着使用越发熟练而逐渐缩短。沈棠毫不犹豫开启职场主公的终极内卷模式!
用一刻钟的头疼换八个时辰的效率。
太TM值了!
越用越上头!
“嘶——再忙碌半个多月,就能稍微解放了——”沈棠面对荷塘做伸展运动。
虽说张氏大半宅院都被毁掉了,但剩下一部分仍旧精致奢华,只说眼前这个小小的荷塘,便费了巨大人力从城外护城河引入活水,又在荷塘底部放了一块极大的暖玉。
张氏倒台前,每日都有婢女仆从以巨大绸缎包围荷塘,或烧炭火,再通过一代代改良,使得荷塘一年四季都有荷花怒放,碧翠动人。这会儿还能嗅到清冽荷香。
“沈君。”
是那日那个眼熟小吏。
沈棠:“有事?”
言外之意,没事就去工作干活。
没看到她这个郡守都这么卷吗?
“沈君,那日抓的乞儿该如何处置?”
沈棠这几日忙得昏天暗地,不分昼夜,对时间感知有些迟钝,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小乞丐被关了多久。便问:“关几天了?”
小吏回答道:“有六日了。”
沈棠闻言一惊:“六天了?”
这关的是有些久。
几天下来估计也吃够教训了,沈棠便让小吏将人放掉,关着还要多负责一张嘴巴。
小吏得了命令,正准备下去却被喊住,她道:“等等——你将那个乞儿提过来。”
“唯。”
小吏领命下去。
沈棠休息够了继续干活。
文气化身还在忙,她作为本体偷懒不太好。忙着忙着便忘了时间,连小吏何时将乞儿带来,又在门外等了多久也不知道。
待她发现,外头天色比先前暗了些。
“进来吧。”
小吏躬身道:“唯。”
说完给身后站着的乞儿使了个眼色。
乞儿跟着小吏入内,还未等沈棠开口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给沈棠行了个大礼。
这下子,三个沈棠都停下手中的活儿。
“起来,跪着像什么样?”
这个时代不兴跪礼。
莫说她只是郡守,即便是见了国主也可以不跪,只需要行一个常礼就行,跪拜是天地神佛才有资格享受。沈·本体·棠起身绕过桌案,单手将瘦弱的乞儿从地上抓起来。
此时的乞儿跟原先大不一样。
不仅洗得干净,身上没什么异臭,连衣裳也换了一件打满补丁,但也算赶紧体面的粗布麻衣,脚上穿着一双干净保暖的旧鞋子。沈棠见状看了一眼小吏,还以为是小吏为了“面子”特地让乞儿洗漱干净了再来。
她的眼神非常明显,小吏急忙解释。
“这是康先生的意思。”
“季寿?”
小吏道:“是。”
乞儿被关起来的头一天晚上,康时便私下叮嘱人给乞儿好好拾掇干净。说是关押,其实并未丢入牢房,那地方还未收拾,又湿冷又酸臭,四面透风,老鼠虫子满地爬,遍地都是干涸的屎尿,一个穿着单薄的乞儿进去,别说关个几天,关个一天一夜也够呛。
乞儿被关在一间柴房。
住宿条件不是很好,但不至于冻死人。
沈棠问她:“你跪我作甚?”
“一谢沈君为小民一家报仇雪恨。”
乞儿仰起头,露出一张长着几处冻疮和伤痕的小脸,尽管生得瘦弱,脸颊凹陷,但看得出来,是个标致底子。若是好好养养,待五官长开,也是个小美人坯子。
(⊙﹏⊙)
是个女孩儿啊。
倏忽想起那日乞儿出口成脏,那丰富的词汇量,真真能让阵前叫骂的武将汗颜,沈棠表情便有一瞬的微妙,emmm……莫名理解祈善几人面对自己上蹿下跳时的心情。
乞儿又道:“二歉那日无礼冲撞沈君。”
------题外话------
_(:з)∠)_
因为开工了,所以追书的少了么?
订阅好少啊???
304:乞儿往事【二合一】
沈棠略带诧异地看着乞儿。
她以为以乞儿先前的言行,应该没受过教育。。。长期混迹市井,耳濡目染才学了一口“口吐芬芳”的本事,但从乞儿不卑不亢的神态以及那两句话来看,她的判断有误。
“无礼冲撞这件事好说,念你年幼孤苦,还被关了足足六日,想来也吃教训了,便就此揭过。只是,你说我替你一家报仇雪恨又从何说起?”沈棠故作茫然不知。
“小民一家被张氏所害……”乞儿说到这里,顿了顿,眼含热泪,“倘若不是沈君,小民怕是死也看不到他们一家遭报应……因此在小民眼中,沈君便是小民一家的恩人。”
沈棠缓和脸色:“不哭,慢慢说来。”
她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也不会宽慰哭泣的小女孩儿,但让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冲着自己哭,沈棠也狠不下心。于是眼神示意小吏取来席垫让乞儿能坐下来慢慢说。
乞儿双足冻疮有些严重。
踝部关节肿胀,皮肤开裂。
室内温度又比室外暖,乞儿稍微一动便觉得蚀骨痒意和疼痛从双足,顺着她的腿爬上全身,不过乞儿忍耐力十足,蹙眉也不蹙一下。她忍着关节疼痛和肢体僵硬的不适,努力板正脊梁,让自己看着更加端庄体面。
沈棠神色温和地倾听乞儿的遭遇。
说来也是巧合。
乞儿一家的案子沈棠看过,还是高台审理七家地头蛇第一个案件,记忆格外深刻。
张氏管事刁某诬赖寡妇的儿子偷吃一只“战功赫赫”的斗鸡,逼得寡妇用刀子生剖儿腹证明清白,随即又以寡妇残杀幼子为由,迫害寡妇笞刑五十,成了舂米女奴。
眼前的乞儿应该是唯一的幸存者。
沈棠看着乞儿生满冻疮的双手,手指关节肿胀难以灵活弯曲,再想想那日看到的双足情况,猜测乞儿在外流浪求生时间并不短:“可我看卷宗,你的阿翁阿婆应该健在?”
还是说,这对老夫妻也没了?
乞儿真正家破人亡不得不流浪?
谁知,听到“阿翁阿婆”四个字,乞儿双眸竟然流露出彻骨森冷的恨意,情绪激动到不顾双手的疼痛,紧攥成拳。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在沈君面前失态,但毕竟还太年幼。
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沈棠便问:“是有其他苦衷?”
乞儿忍下眼眶翻滚的湿润雾气。
双唇嚅嗫,似乎在天人交战之中。
沈棠也不催促,等乞儿自己开口。
没多会儿便听乞儿几乎从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淬毒之言。
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惊人的恨意。
“即便沈君会将小民打出去,小民、小民也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对面善心毒烂心肠的狗男女,绝非小民阿翁阿婆!”
沈棠听闻顿时来了精神。
她的反应也不是乞儿以为的震怒,反而是一脸好奇地追问:“这其中是有什么内情?你是被人拐卖来此的?不用怕,若真是如此,吾必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一时间,各种词汇蹦出脑海。
这下轮到乞儿懵了。
她止住口,眼神有几分闪躲。
乞儿双手搁在膝上,紧张地抓着粗布裙摆——沈君误以为她辱骂“阿翁阿婆”是因为跟“阿翁阿婆”没血缘关系,而实际上不是。
乞儿与他们之间的确是血缘至亲。
闹明白这点,沈棠疑惑道:“那他们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你这般痛恨?”
乞儿正害怕地垂首等待“判决”。
谁料沈棠的回应会这般温和。
她蓦地抬起头,看着沈棠的眼神又一次被热泪占满:“沈君、沈君明鉴……”
这里面的故事并不复杂。
的确是有人被卖,不过被卖的人不是乞儿而是她的亲生母亲——那个寡妇。
寡妇的娘家在她及笄之前落魄了,家产全部变卖,曾经在闺中无忧无虑的少女被迫扛起家庭的重担,靠着贩卖织品、绣品、替人抄书为生。生活清苦但还过得去。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一日外出归家路上被拐骗打昏。
醒来已经远离家乡地界,她被高价贩卖给一个深山小村的父兄三人当【共】、【妻】,为这一家男人延续血脉。寡妇自然不肯就范,她抓准机会就打掉生父不详的孩子。
这一家人对她动辄打骂。
僵持了三年,将其转手卖掉。
下个买家就是乞儿的阿翁阿婆。
寡妇仍旧不肯认命。
奈何她神智不太清楚,再加上乞儿的父亲虽痴傻,却不像之前那家对她动辄打骂,公婆还时时刻刻盯着她,日子一天天过下去。
待寡妇逐渐恢复理智,孩子生了俩。
寡妇放不下挂念的父母,拜托去老家做生意的商贾帮忙打听消息,却得知父母已经病逝多年。她现在就是无根的浮萍,除了待在河尹别无选择,寡妇只得选择认命。
没几年,男人服役重病没了。
寡妇只能年纪轻轻带着两个孩子辛苦谋生,忍受公婆时不时的攻讦咒骂、街坊邻里不知从何处知道她的过去,逮着机会就辱骂耻笑于她,族亲也以她为耻辱。
若非寡妇认得几个字,能为村中孩童开蒙,寡妇和两个孩子早已没容身之地。
之后发生的事情,沈棠也知道了。
寡妇儿子被张家管事刁某诬赖偷鸡,寡妇平静,或者说压抑多年的情绪彻底爆发,神智不清的她亲手剖开儿子的肚子。之后被笞刑,判舂米女奴,没俩月选择自戕。
沈棠安静倾听乞儿说的这段血泪故事,心下震荡,但她有一事不解——乞儿对她阿翁阿婆的恨意,似乎还超过了仇人一家。
寡妇被判舂米之后,乞儿作为唯一一缕血脉,待遇不说怎么好,也不至于太差吧?
但看乞儿模样,她过得不好。
“略卖阿娘的人贩夫妇……正是我那两位阿……阿翁,阿婆……”乞儿略有些艰难地喊出那两个称呼,眼底仍旧涌动着恨意。
原来,寡妇在第一家三年无所出,怎么打骂都不肯服软,彻底惹恼了那家父兄三人。他们找上卖给他们“货物”人犯,嚷嚷着要退货,不退货就报官将他们抓了。
一番胡搅蛮缠,只得答应。
正好家中的痴傻儿子还没媳妇,寡妇被折磨三年竟然还保留六七分姿色,可见天生底子有多好,半推半就给“换货”。那家父兄三人乐滋滋带着能生崽的新媳妇回去了。
寡妇对抓自己的人贩印象极其模糊,也是那一次刁某惹事,寡妇被逼入绝境才突然想起来“公婆”的真实身份和嘴脸。种种因素叠加,寡妇才干出了生剖儿腹的举动。
她想给世人证明的,何止是“儿子不曾偷吃斗鸡”的清白,还有她自己的清白。
乞儿低垂着头,声音带着几分飘忽和模糊:“阿娘其实还想杀小民的……”
只是她躲起来了。
阿娘也发现她躲起来了。
乞儿永远忘不了阿娘发现她时的眼神,面目狞恶且扭曲可怖,每次午夜梦回看了都要虚汗惊醒。她懂得不多,只是努力捂着嘴,让自己尽可能不要哭出声音被杀。
或许是她的请求真的打动了阿娘,也或许是阿娘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阿娘提着刀漠然转身,眼底是无尽的复杂。
之后阿娘被笞刑打入舂槁舂米服刑,乞儿曾偷偷去看过她。距离上一次见面仅仅隔了几天而已,印象中总会仔细保养那一头乌发、眉眼含笑的阿娘成了枯槁老妪。
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双手肿胀。
以前的阿娘活得精致体面,让人看不出实际年龄,倘若做未婚装扮,估计也有人信。此时的阿娘却老得让人认不出,母女俩神情同样木然地互相看着彼此,良久良久。
寡妇将自己的经历尽数告诉女儿。
这个女儿年幼却聪慧懂事。
看到她的眼睛,就想到了自己。
【本想杀了你……】
乞儿听了身躯一颤。
那日的恐怖情形涌上心头。
阿娘用嘶哑苍老的声音说道:【……但想想又放下了,不是我不忍,我只是想看着你,怎么在这个世道挣扎下来。我这半辈子受的苦,总该有人偿还,对吧?】
这个女儿是她生的不错。
但也是这肮脏一家子的种。
她做不到完全的爱。
也做不到完全的恨。
她亲手杀了好几个孩子,眼前的女儿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她曾经倾注过无数心血的。乞儿在她眼中看到了恨,但也有爱和不舍。一时间,竟觉得狼狈和羞耻。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生母。
她无法对自己产生杀意的生母产生恨意。她想道歉,但没用。最该道歉的贼人——一个仗着张氏作威作福,剩下的还顶着“阿翁阿婆”的名头——乞儿成了最尴尬的存在。
母女俩面对面枯坐许久。
直到见面时间到了,阿娘缓慢起身,努力板正身板,微扬下巴,漠然无情。
【忘了今天的事,只当我这罪妇什么都没说过。即便有说,也是在说胡话。】
这一面结束,再次见面就是寡妇被送回来的尸体——尸斑遍布,尸臭浓郁。
比上一次见面更加苍老。
乞儿亲眼看着她被简单裹了裹,随便下葬荒郊,无一人来送葬悼唁——包括阿娘这些年教授启蒙的孩童,听信大人的闲言碎语,认为这女人肮脏下流狠毒,连他们的父母也咬牙切齿,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那对所谓的“阿翁阿婆”忍痛从棺材本中拿出一小笔钱,买了一个一看就机灵的男娃,改了姓氏,写上族谱,成了他们的宝贝大孙子,然后掏心掏肺地养着他。
总是嘴里念叨“俺老朱家有后”了。
至于真正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乞儿则被弃之不顾,一开始还有耐心给她一口饭,没俩月就筹划着将她卖给某村老鳏夫当媳妇,卖掉的钱给大孙子以后上学启蒙用。
乞儿比她母亲幸运一些。
她有警惕戒备,半路逃掉了。
为了谋生,她一路流浪到浮姑城。
浮姑城虽然很穷,但毕竟是一座“城”,治安可比外头好太多,乞儿一边乞讨谋生,一边隔三岔五盯着张氏的动静。随着外界局势恶劣,浮姑城的日子也越来越困难。
乞儿都以为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直到,她等来了沈棠。
听到张氏覆灭、刁某伏诛这一消息的时候,她在破庙中病得起不来,身体稍微好点能出来活动了,高台已经拆完了。她有些恼恨,没亲眼看到那一家子人头落地。
对庶民口中的沈君产生莫大兴趣。
但她知道自己是乞儿,人家是郡守,见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摆在眼前最大的危机也不是见到沈君,而是生存下去。
她得努力熬过这个冬天才行。
虽然沈君派人到处敲锣打鼓招募劳力,可她年纪太小,肯定不会被选上。
正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到了沈棠。
准确来说是沈棠腰间佩戴的眼熟玉饰!
其中一件她见过。
在张氏家主身上!
好啊,张氏的漏网之鱼!
乞儿掂量一下情况,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下手,先抢了玉饰去换过冬的粮食,再抓花那人的脸,自己再嚎叫两句引来周围庶民,便可以趁机脱身。但万万没想到——
作为普通人的她,分不清沈棠腰间几个配饰中的文心花押,至于康时???
这人生得斯斯文文,一看就不能打!
结果,功亏一篑。
乞儿被抓的时候已经想过各种“同归于尽”的手段,直到那名小吏唤沈棠为“沈君”。
她彻底傻眼了
(ˉ▽ˉ;)…
乞儿这几日都是在忐忑和担心中度过的,不但没被斥骂殴打,每日还有管饱的粗粮伺候,甚至有温水洗漱、换上新衣……这几日是阿娘去后,她过得最安心的几日。
若能一世如此,被关柴房也无妨。
再之后,她被小吏提到沈君跟前。
沈君还温和倾听她的过往,听到阿娘那些经历,也没像旁人一样露出鄙夷不屑的眼神,坦荡双眸眸底还有让她动容的怜惜。
乞儿下意识将身板挺得更直。
终于,沈君发话了。
“所以——”
沈君说话顿了顿。
乞儿心下紧张。
沈君示意她放松情绪:“你希望你阿翁……啊不,那对老夫妇怎么死?倘若情况属实,你这桩仇,我也可以替你报了……”
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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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的故事跟热搜那件事没关系,香菇也不是在妄自议论或者影射什么的,更不是蹭热度,这只是一段早已安排好的剧情。
如果硬要说原型,就当是跳广场舞的时候听哪个老太太说过。
305:恶紫夺朱【求月票】
沈棠不看乞儿的反应。
兀自说道:“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乞儿下意识应答:“沈君请说。”
说完,她自己也怔了一下。
眼角眉梢带着一丝丝的懊恼。
她似乎在抱怨自己过于急切薄情,会给沈棠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毕竟在世俗看来,上一代恩怨是上一代,她作为孙女跟那对老夫妇血脉相连,不该这般大逆不道。
自己这般迫不及待,旁人看了或许会齿冷,暗道此女莫不是白眼狼转世为人。
连一旁照顾她好几日的小吏也流露出些许隐晦的不赞同,眸底甚至带着几分失望。
意外的是,沈君神情并无丝毫谴责。
沈棠道:“状纸你来写。”
乞儿不解其意,但还是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小民学识有限,未必能写好……”
她的启蒙都是阿娘手把手教的。
仅限于识字、会写、懂点道理。
要说文采辞藻,那是一点儿没有,状纸怎么写,她刻意打听过,心里一直有个愿望——为阿娘翻案、申冤、陈情,还她清白——但这双手冻伤严重,写的字不好看。
沈棠又道:“由你击鼓喊冤。”
乞儿闻言怔了一下,略微明白过来。
沈棠继续:“由你来上告。”
乞儿并未作答。
沈棠看着乞儿这副可怜模样,心软了一瞬:“你确定要这么做?作为那对老夫妇的亲孙女,亲手写状纸、击鼓上告,倘若事情属实,他们最轻也是一个俱五刑!”
何谓“俱五刑”?
浮姑城上下都知道。
高台审判,七家地头蛇有太多被“俱五刑”的现成例子,通俗来讲等同于大卸八块。
乞儿还有些文化,心里更清楚。
所以——
她真要亲手将血缘上的“阿翁阿婆”送上死路?行大不孝之道,遭人唾弃?
这时,一直不发言的小吏轻声开口:“……沈君,既然那对老夫妇罪行确凿,派人去抓就行,何必让这位小娘子上告?”
小吏同情寡妇乞儿这对母女的遭遇,但亲孙女手刃亲爷奶,这实在是令人无法接受。
往后,乞儿如何在世间立足?
沈棠道:“意义不一样的。”
小吏很敬佩这位沈君,但在这件事情事情上却有些分歧,也无法理解沈棠的决定——为何要这般逼迫一个失恃失怙的孤女?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段解决这件事情。
他道:“恕下官无法苟同。”
沈棠道:“因为你用世俗的目光去看,自然无法理解。可你用那位夫人的目光去看,这么做才能让她真正欣慰释怀。大龄男子买卖妇女不只是为了有个女人暖被窝……”
说到这个词,她嗤笑了一声。
小吏无法get到她的笑点。
沈棠收敛笑意。
恢复平常的冷静和理智。
“……也不只是为了有人照顾自己穿衣吃饭,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借用女人的肚子生出自己的血脉子嗣。他们认同子嗣属于‘自己人’,女人是外姓外人。所以,女人再怎么反抗也只是‘不听话’。至多让他们恼羞成怒而不是反省、畏惧,因为这个不听话可以找人贩换下一个听话的。唯有让他们打心眼认定的‘自己人’站出来才有震慑力……”
“可、可是……”
小吏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可以反驳的话,倒不是无法反驳而是无法说。
“可是有这种勇气的人太少了。”沈棠神色颇为遗憾,浅笑道,“因为往往连那些子嗣也认为这是家事,家丑岂可外扬?跟一个被人用银钱买来的‘阿娘’相比,花钱去买的‘阿父’、‘阿翁阿婆’更值得亲近。失去一个亲人跟失去三个亲人,怎么选择也不用犹豫。即便有几分良心过不去,也会用世俗为自己开脱……所以,我倒是觉得那位夫人极其勇敢。”
家道中落没颓废,被拐卖进深山给父兄三人【共】、【妻】不认命,被人动辄打骂羞辱,仍要抓住机会打掉父不祥的孩子,作为弱者尽了最大努力去抵抗现实厄运。
若非神智混沌又被盯着,估计也不会有那个儿子和眼前的乞儿。在获悉父母已故后,那位夫人应该已经认命,觉得安心抚养一双儿女也好,偏偏又出了刁某之事。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
继续认命,保全儿子,任由“公婆”卖掉自己和女儿为妓,反正她已经这么烂了,继续烂下去也无妨。但她偏偏不肯遂了他人意。
走了另一条世俗无法理解的路。
作为这个世道最渺小的蝼蚁,用最无力的方式证明清白,或者说最后的反抗。
小吏咕哝:“可是为母杀子……”
沈棠:“这母亲是她自愿当的?”
小吏噎了下:“虽非自愿,可——”
沈棠唇角勾起笑意却毫无感情:“可木已成舟,便该接纳?这倒是遂了买卖者的心,买过来的女人生了孩子便乖了,所以想留住一个女人,只需让她生孩子就行。”
小吏道:“可她既是人母,那也是她的血脉至亲啊,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沈棠叹道:“人母,哎,那世俗何尝将她当作是一个人呢?人都不是,何来人母之说?至于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原因估计很复杂——因为记忆恢复,发现孩子阿翁阿婆就是仇人,恨意滔天,无法接受;因为局势逼人,不证明清白就只能母女为妓;也因为,这儿子若活着长大,会有下个女人步上她的后尘……我想那个村子应该还有不少类似际遇的女人,也有相同身世的子嗣,她已经从代代相传的子嗣身上,看到了既定的未来……”
小吏闻之神色微动。
态度已不似先前那般。
沈棠神色怜悯:“她或许也有另一重顾虑——由她带到世上的孩子,再由她亲自送走。母子在黄泉团聚,由其亲自照料抚养,比留在世上更让她放心吧。谁也不知死后的世界如何……如今这世道,活着就是历劫。”
啪嗒!
啪嗒!
一颗颗泪水从乞儿眼眶滚落。
泅湿了粗布麻衣,晕开道道深痕,乞儿狼狈哭道:“所以阿娘是抛下我了吗?”
一句话,仍不能疏解。
歇斯底里再道:“她真抛下我了!”
所以最后一面才会是那般眼神!
沈棠看着她止不住的泪水,脑阔也止不住地疼,无奈道:“那只是我的猜测。”
乞儿却觉得沈君这番话中了【八】、【九】成,阿娘她本是知书达理的富家女,自小学的是温良恭俭让,生活再清苦,她每天也会早早起来,一丝不苟地打扮自己。
她与那个麻木肮脏的村子格格不入。
那些粗俗庸妇唾骂她“狐媚”。
“阿翁阿婆”心情不快便指桑骂槐。
她与弟弟初时年幼不知,只觉得阿娘的确丢人,一举一动带着旁人说的“妖气”。
甚至跟阿娘闹脾气,阿娘也不气,只道:【悦己而非悦人,你们还小,不懂。】
流浪多年,她仍旧不懂,最懂阿娘的人,却是与阿娘从未谋面的沈君。
乞儿哭得厉害,几乎要厥过去。
沈棠看着她这样,也不准备再逼。
直接派人抓了那对老夫妇宰了就是。
谁知,乞儿却拦住了她。
抽抽噎噎:“小、小民从未不愿,为阿娘、洗清冤屈,本就是小、小民苟活至今的根由。只是、只是小民斗胆请求,先前欺辱阿娘的父兄三人,小民也要他们的命!”
乞儿深呼吸压抑奔涌的情绪,一字一句:“小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沈棠倒是对这个乞儿刮目相看。
上告阿翁阿婆,不只要过心里那道坎,还要有勇气面对世俗无穷无尽的辱骂误解。
无人会理解她的选择。
或许污名会伴随她终生。
沈棠道:“你与你阿娘一样勇敢。”
不认命的人,才可能逆天改命。
实在是非常难得。
她道:“现在认字的人也不多,你既然识得几个字,不如留在治所打打下手吧。”
乞儿目光陡然一亮。
语气恍惚:“可、可以吗?”
沈棠道:“自然可以。”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个乞儿的勇气,她很欣赏。再者,沈棠骨子里也不是什么纯白之人,只要是她认为正确的、合乎她行为准则逻辑的事情,她就会去做。
至于世俗认可不认可?
Who cares!
说干就干!
沈棠找了人准备捉人归案。
治所人手吃紧,几乎每个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连不屑职场内卷的康时,再三犹豫之后也学着沈棠开启内卷加班模式。不过,他还是卷不过沈棠这个终极卷王之王。
他只招出一道文气化身,持续一个时辰便要强行收回,工作效率是比之前快多了。
工作效率快了,看着自然也“闲”了。
于是被抓了壮丁。
骤然得知乞儿遭遇,康时颇为同情。
对于此番恶行与陋习,他也有心理准备——其实都不用刻意出门打听,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绝对不少。穷山恶水出刁民,只有你想不到的,没刁民干不出来的。
此事,迟早会摆在沈棠案前。
时间早晚罢了。
只是有些人会管,有些人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那些刁民有了媳妇儿才会安分,不给他们媳妇儿传宗接代,他们就闹事。反正木已成舟,何不粉饰太平?
至于还未发生的?
哎,自然要努力防范。
老官吏如此委婉劝说沈棠。
“沈君,自古以来便有对略卖人施以重刑的前例,但屡禁不止,绝非一两日之功便能杜绝。您根基未稳,不若徐徐图之。若为玉碎不为瓦全……哎,何苦来哉?”
这些事情他们其实都知道的。
此类事情在河尹各处村落少不了。
但不能管啊。
一来,治所落魄,他们这些小官吏没这本事去管;二来,河尹地方小,随便抓两个人往上查查,七拐八拐也能查出一点儿祖上交情,他们不好去管;三来……
沈棠抬手示意他打住。
只说了一句——
“我沈幼梨——自四宝起至浮姑,于城内高台,以七家尸体筑京观,何惧宵小?”
莫说只是一伙刁民,便是这些刁民有公西仇之流的武力,她也不会手软分毫。
再者说——
她是来治理河尹郡的,不是给这些虫豸输送养料,为他们铸造舒适温床的。
至于以理服人什么的……
道理从来是说给人听的。
因为畜牲听不懂。
路上。
康时见乞儿眉宇间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和雀跃,心下暗道“奇人”,主动挑起话题。
“朱小娘子……”
乞儿漠然道:“小民不姓朱。”
康时疑惑:“可那不是朱家村?”
朱家村基本都是“朱”姓族人聚集的村落,外姓基本都是“嫁”进来的外姓女。
乞儿道:“小民决意随阿娘姓氏。”
既然“阿翁阿婆”是以血脉姓氏划分“自己人”和“外姓人”,迫害阿娘也是为了延续这个姓氏和血脉,甚至将当年年幼的她卖给老鳏夫为妻,也是为了将收来的钱用在延续“香火”上,那她自然不再适合冠以“朱”姓活着。一如阿娘,绝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康时问:“那小娘子如何称呼?”
乞儿闻言却恍惚了一瞬。
半晌才声音干涩道:“虞。”
康先生一问,她才倏忽想起来——阿娘在旁人口中的代称永远都是“朱家的”、“朱家寡妇”,无人喊她本来姓氏、闺中姓名,甚至连作为女儿的自己也是偶然得知。
她阿娘极喜一首《虞美人》。
乞儿幼时也曾被她抱着一笔一划撰写。
【虞美人是哪个美人?她很美吗?】
【不是哦,虞美人是一首教坊曲,后为词牌名,不是什么人,更不是美人。不过——偷偷告诉你,这是阿娘的闺名。】
乞儿惊诧:【阿娘是美人?】
寡妇故作捧心蹙眉状,哄骗单纯懵懂的女儿,道:【难道阿娘不美吗?既然是个美人又唤作美人,那有何不可呢?】
乞儿沉思,似乎有些羞耻:【那女儿还小,现在是不是要叫小美人?】
寡妇被逗笑:【那你长大了叫什么?】
【大——美人。】
乞儿被自己的回忆逗笑。
“小民姓虞,名紫。”
她似说给康时听,又似说给自己听,也或许是说给已经不在的人听。
又道:“恶紫夺朱的紫!”
听了这个取名寓意,康时蹙眉。
这位小娘子……
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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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重申,跟热搜没有关系,也没有任何影射。
追过老书的老读者可能都知道,类似的元素香菇写了不止一次,或多或少、或正面或侧面提及。不是为了借这些话题引起讨论什么的,或者骗几个订阅,我还不缺这点钱,一切为剧情、为人设、为人物服务。
在女帝连载期间,就有读者疑惑为什么出众的女性角色不多,参与军队、战场拼杀的,除了女主,也只有姜弄琴一个女性角色(女营也有提过但多是侧面描写,没有具体描写)。至于政务,上官婉、魏静娴也是偶尔提及,小说中后期又多了芈婳、柏月霞,但主场不多,这也导致连载结束的今天,有人给香菇贴上媚男厌女的标签(真TM是离谱踏马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问这个问题之前,为什么不考虑一下背景呢?
芃芃穿越到一路拼杀登顶用了十八年,在一个普通古代乱世背景,女性被约束闺阁的情况下,有多少女性角色能走出来,站到芃芃身后?
也只能等天下安定,慢慢提拔培养了。
这本书有文心武胆的设定,女性角色可以获得走出闺阁内宅的力量,成长速度是非常快的,所以一开始就预警了,会有形形色色不同的女性角色接连登场,但她们也需要觉醒和成长(毕竟棠妹出现前女性没有武胆文心)。
我希望每个角色都能丰满,无论男女。
306:力量与野心【求月票】
以“紫”为名,这本是个好字,但虞紫的取名寓意却不怎么好——恶紫夺朱取自言灵《论语》一篇——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紫”,疵也。。。
非正色,乃五色瑕疵。
“朱”为正色,“紫”为杂色。
因此,这个“紫”也被赋予世俗眼中的“异端”、“邪恶”之意。虞紫明知这点却仍以“紫”为名,偏偏那个村落、那对“阿翁阿婆”又姓“朱”,由此可见其倔强和决心。
若说河尹属于穷山恶水,那么这朱家村则是穷山恶水中的“佼佼者”,村落附近开垦的梯田多为肥力中下的劣田,少有良田。
一村几十户居于深山。
村落位置极其偏僻。
因为进出不便利,所以除了出门“做生意”的,普通村人都要等初一、十五赶集才会离村一趟,用自家种的农作物换取米粮银钱或者其他所需,乍一看跟寻常村落无异。
康时带人过来,却见茅屋零散分布的村落正升着袅袅炊烟。放眼一看,有三两衣衫单薄的妇人弯着腰,在田地间拾掇野草。十来个男人正坐在村头聚在一起笑谈什么。
他们远远便看到康时一行人。
众人目光都汇聚在康时身上。
脸上更多的是好奇和打量。
并无畏惧惊恐。
朱家村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几次生面孔,除非是哪家儿子到了年纪要娶新妇。
何时一次性见这么多生面孔?
往日打交道的,都是身穿粗布麻衣的庶民,诸如青年这般身着锦缎华服、环佩玎珰的儒雅文士却是头一遭见。身后还跟着几十号人,是他们平生所见最大排场了。
很快便有人转身去请村正,村正年纪大,有威望,是村子里见识最多的人。
村正家住村头附近,很快赶来。
康时暗中打量村中布局。
见到村正也不废话,直接亮出盖着河尹郡守印绶的文书给村正看:“郡守欲兴建浮姑城,城中急缺人手,命吾到各处村落招人。劳烦村正将全村老小全部喊出来。”
村正闻言有些惊讶。
心里则愁得皱眉打鼓。
这又要征收徭役?
村正恭恭敬敬将文书接下,但并未立刻下去照办,而是问出心中疑惑:“非是小民质疑使者,只是朱家村消息闭塞,不与外通,不知何时河尹又来了一位新郡守?”
康时答道:“吾主上任不久,手中俗事繁忙,还未来得及下发文书通知辖内各处。”
村正闻言不再多言。
听意思,这位新郡守是真的很新。
不过,他当了二十多年的朱家村村正,见识的市面比村子里那些泥腿子多得多——郡守二字听起来是非常厉害,但河尹这片地方的郡守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不仅无用,还非常短命。
“使者稍待,这就去办。”村正内心轻慢不少,又问,“只是,此次徭役要服多久?”
康时年纪不大也是只老狐狸,一眼便知村正看似忐忑面皮下的敷衍心思,便又笑道:“此次并非徭役,吾主斥重资征调饥民,奈何人手仍不足,这才命吾等过来。”
“村正若能助吾多招一人,便可多得十钱雇银。”康时从袖中取出一枚不小的碎银。
村正心头一跳。
他压低声音道:“使者当真?”
康时道:“自然是真。”
村正闻言,按捺狂跳的心脏,压抑几乎要喷涌而出的贪婪,故作心忧。
康时又说了一人一日劳作五个时辰可得多少钱粮,听得不远处看热闹偷听的人都眼热了,村正已经被完全说动。现在天气冰冷,初雪已下,朱家村老老小小都窝在家中无所事事,天气好的时候才出来晒晒太阳。
完全是坐吃山空、只出不进的状态。
这几年收成越来越不好。
缴纳上去的米粮却越来越多。
家家户户穷得揭不开锅。
他将文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是识字不多,念起来有些吃力,但也读懂了七七八八,与使者说的不差分毫。村正将消息传了下去,让各家各户都带人出来集合。
自己也回了家去找儿子。
将好事与老婆子说了说。
老妇人神色迟疑。
“幺儿也去?”
村正道:“当然也得去。”
老妇人道:“可儿媳才来了小半月,这肚子还没动静呢,幺儿要出去了……”
村正家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经成家分出去,小儿子前几日刚得了新媳妇。为了早点有孩子传宗接代,听了村正夫妇的话,日日跟新媳妇在屋子里。正值农闲,也没其他事。
村正闻言沉默了好半晌。
为解决小儿子的终身大事,他们俩老和老大老二都凑了凑,才凑来一个老幺媳妇。
因为给的钱少,这老幺媳妇还是给人下过两次崽的,早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
他们和老幺对此都不满。
但略卖人说老幺媳妇在上一家下的两个崽都是健康白胖的男娃,她屁股极大,一撇腿就能给他生一个男孙,说是一点不费劲不娇气。要不是有年纪,这点钱还想买到?
村正犹豫许久还是咬牙买了。
现在就盼着老幺媳妇肚子争气,给老幺生俩,他死后也能瞑目,能见列祖列宗了。
思及此,村正心里也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呢?
可惜几年前死的那个俏生生寡妇。
要是没出那一档子事情,自己也可以厚着脸皮向老兄弟打听打听,让那个老兄弟那个俏寡妇儿媳给自己老幺当媳妇儿,即省了钱,还能有个不要钱的开蒙先生……
啧啧。
只可惜,那会儿老幺还没长大呢。
他斜眼对老婆子凶道:“你懂什么?”
又道:“将老幺叫来。”
村正在朱家村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这一好消息传了下来,不多会儿便有人跑来询问真假,获知是真,脸上露出淳朴傻笑,道:“也要俺一个呗,俺力气大能干活。”
同村人笑道:“就你?”
也不知招多少人,全招了最好,若只挑最好的几个,那身边的可都是竞争者了。
他恼羞:“俺怎么就不行了?”
另一个同村人笑道:“你怎么就行了?你那媳妇来了多久了,还被她拿捏着。”
朱家村这一年办了两桩亲事。
一桩是村正家的幺儿。
一桩就是这个男人。
幺儿年纪比这个男人小得多,他媳妇都已经乖顺了,夫妻俩天天窝在家里不见人影,倒是这个男人,天天被他媳妇抓得左一道伤,右一道疤。闹得村头村尾都知道。
男人恼羞成怒:“哼,她昨儿乖了。”
又一人道:“要不是俺们几个兄弟给你支招,她能乖?这买来的媳妇儿,就是要打,往死里打,打得多了就听话了。你供着她,她就跟你蹬鼻子上脸,还想偷人……”
男人一脸的受教。
虚心请教:“还请哥儿再教几招。”
他年纪大了才娶到这么一个,本来想好好对待,但人家怎么也看不上他,还暗地里勾搭村子里有念过书的同族兄弟。
要不是同族兄弟跟自己告密,他还不知这不老实的女人偷人呢,昨晚回去越想越气,狠心用了学来的招式,果然奏效。
心下也有些懊恼自己用得迟。
文心文士五感超出常人。
这些人嗓门大,谈论声音也不小。
一字一句他听得清清楚楚。
小厮装扮的虞紫看着他眉头拧紧,眉宇间戾气愈重,初始诧然不解,但看那些眼熟村人聚在一起笑谈的模样,隐约猜到。
康时问她:“一直都这样?”
虞紫道:“以前……略微好点。”
大人谈论的时候,很少会避着孩子。
哪家是正经娶来的,哪家是略卖人带来的,虞紫也知道七七八八,总的来说,十户里面有两户。但现在愈来愈穷,其他村女子一听朱家村就知有多穷,正经娶娶不到。
用家中女子换亲也未必有人肯来。
娶不到就只能指望略卖人了。
虞紫离开朱家村好些年,也不知道村子里又多了哪几张生面孔,神色微微一黯。
康时道:“烂和很烂有甚区别?”
虞紫自然知道没区别。
约莫又等了半刻钟。
因为康时说人手非常缺,还能下地干活的都可以去试一试,若是没被挑中也能获得三日口粮。这么好的机会不白嫖岂不可惜?
不论年龄,能喘气能走路的都来了。
康时眉宇逐渐舒展。
温声问村正:“就这么点人?”
村正捧着一卷村中众人登记的户册。
真诚地道:“基本都在这里了。”
康时接过来,发现上面的字意外得娟秀漂亮,看字体倒像是闺阁女儿的,运笔之间带着些许风流写意,气韵难得,一点儿不像村正一个大老粗能写出来的。
“你这字着实不错。”
一侧的虞紫脸色沉了沉。
因为——
老村正笑道:“回使者的话,这是村里一个寡妇写的,能得使者夸赞,实属荣幸。”
康时闻言,唇角篾笑淡去。
他基本猜到这位寡妇是谁了。
“人在何处?”
老村正道:“人已经不在了。”
“哦,是吾冒犯了。”
康时掩卷,将这卷简书递给默默红了眼眶的虞紫,扫了一眼众人:“人可在?”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
村正还以为是问自己。
不知该如何回答。
什么“人可在”?
虞紫初时也不解,但她继承了她母亲的聪慧,略回想康时的动作,一想便通。
她克制自己的眼神,尽量不要露出仇恨,用余光乜了一眼人群中熟悉、苍老不少的熟面孔,重重点头,答道:“他们都在。”
过继来的宝贝“香火”也在。
跟以前一样吊儿郎当,眼朝天看。
虞紫刚刚还听到这俩老的在讨论宝贝孙儿来年就十四了,该帮着相看孙媳妇。
甚至还提到虞紫,说使者身边的小厮生得俊秀貌美还眼熟,可惜太瘦弱,若胖些还是女儿身,与自己孙儿挺般配。他们准备干点活,攒攒钱,开春找个略卖人看看货。
虞紫听了,嘴角微动。
那一刻不觉恨,只觉得可笑。
康时点点头,起身挥手,在村正由喜转疑的目光下,说出那句——
“人齐了就好!这些人,全部拿下!”
与几十号人一同行动的,还有从他脚下涌开的文气,并于四周筑起文气城墙。
这一变故将众人吓得不轻。
他们都是听了好消息,喜滋滋跑来集合的,手中没拿什么家伙事儿,想散开逃跑也跑不掉——不是刚跑两步被踹地上,疼得吱吱呀呀乱叫,就是被文气城墙弹回来。
拼命反抗?
人家的刀子已经架在他们颈侧。
若试图抢刀子?
一声惨叫毫无征兆地穿入他们耳膜。
循声看去,一人左手被砍去了三根手指!捂着鲜血滋出的手掌,疼得青筋暴起,在地上乱打滚。这一幕直接将众人震住,村正被拿下,大叫:“你不是使者?”
康时道:“我是啊。”
“也是来招人的。”
“只是不给钱而已。”
“钱不给,但人,我要。”
康时懒得看他,手指一曲。
冷声下令:“全部带走,谁反抗,先剁手,再不听,割耳,仍不听,挖眼砍足!”
一字一句皆是令人胆颤的杀意。
还释放了些许威压。
这些刁民何时见过这阵仗?
再加上威压压迫,莫说反抗,双手双脚都吓软了。全被反绑抓起,串成一串。
任务完成,康时起身弹去在此处沾染的灰尘,翻身上马:“虞小娘子。”
虞紫还沉浸在近距离感受文气的震惊之中,她记得上次就是这玩意儿将她制服在地,逃也逃不了。这就是——
文心的力量吗?
一人困住朱家村几十户人。
虞紫记得,这些人中间可有不少能单手摁着家中逃跑婆娘往死里打的人,他们力气大,被他们盯上就像是被蛛网缠绕,再也无法逃脱,面临的就是被困死一生的绝境!
而被她判断是“斯斯文文,一看就不能打”的康时,只站在原地就将所有人制住(其实并不是)!那一瞬,她听到胸腔鼓噪狂跳的巨响,对力量的渴望点燃她的野心。
“小民在。”
“状纸可写好了。”
虞紫朗声道:“写好了。”
就在她怀中放着。
沾着她的体温。
也沾着阿娘半生的血泪。
虞紫回首看着哭啼啼、乱作一团的朱家村众人,从未觉得身体似今日这般轻盈,似乎冥冥中有一股温暖亲切的力量。
正托着她的身体。
康时剑指一曲:“跟上。”
------题外话------
_(:з)∠?)_
终于写完了。
307:被你整明白了【二合一】
浮姑城外。
一辆驴车慢悠悠地前行。。。
面相羸弱的青年文士坐姿随意。
一条腿弯曲放平,一条腿屈起,将膝盖当作临时桌案,右手执笔在简书表格上填写数字,时而心算,时而屈指掐算,数据没把握的时候还要拿出算盘拨弄两下。
青年文士身侧摆放着几十卷已经测量好的田亩数据,矩、准、绳、规等物件则统一收在一个大竹筐之中,十名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壮年一声不吭地跟随驴车左右。
“什么声音这么吵闹?”
青年文士正专心校对测量数据。
几声幽幽哭声传入耳膜。
那调一波三折,听得人心烦气躁。
他这几日,天天起早贪黑,爬山涉水,几乎将整个浮姑城辖地逛了个遍。为了从形状五花八门的田地里头得到更加精确的测量数据,他可没少下功夫,测完了还要整理、归纳、入档……忙得每天沾上枕头就睡。
今日进展并不顺利,他心里正恼。
数据核对两遍还有六分的误差。
好不容易理清楚,又被杂音打扰。
青年文士心里有些窝火。
跟随青年文士出门测量的随从出去打听,很快便回来复命:“似乎是康先生。”
青年文士放下书简表格:“康季寿?”
他不在城内,怎么跑到城外了?
莫非是手头的活儿搞好了?
青年心下粗估康时的工作量以及效率,推算大致时间,得出结论——不能,纵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搞完。青年文士让驴车在道上多停一会儿,很快便看到另一条路过来的康时一行人,后者骑马,身后压着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两百多号人。
与此同时,康时也注意到了他。
骑马小跑几步上前。
打了一声招呼:“望潮。”
青年文士,也就是顾池冲他叉手见礼,道:“季寿,你这阵仗……是从哪儿来?”
怎么看也只是一群普通的庶人。
他们一走近,两三百号纷杂心声争先恐后钻入他脑子,顾池不大舒服地微微后仰。
康时道:“奉主公之命,拿人。”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顾池大致从这些庶民的心声获悉大致情报——康时拿着治所招工的文书去诓骗朱家村,还将人一村老少都给一锅端了,现在这些庶民在内心咒骂新来的河尹郡守,各种恶毒的句子词汇都有。
顾池忽略这些无用的杂音。
他就好奇这一村子犯了什么事,值得自家主公犯这么大肝火,还让康时亲自拿人——让文心文士干这活儿,是不是太杀猪用牛刀了?要知道康时那堆活儿还没干完呢。
顾池猜测:“他们窝藏包庇逃犯?”
还是一村子都要谋反?
康时道:“不是,此事一言难尽。”
顾池:“边走边聊?”
反正同路,正好打发时间了。
康时并未拒绝,低头冲着跟随身侧的虞紫示意,让她去顾池的小驴车蹭个座儿。
虞紫看了眼驴子拉的木板车,又看看车上那名陌生的青年文士,有些不太敢靠近。
但这是康时的意思。
虞紫并未迟疑多会儿。
向顾池行过礼后,她才爬上去——幸好她生得瘦弱不占地儿,不然这几乎无处下脚的木板车还真不好坐——端正坐着,神情带着几分紧张木讷和对陌生人的抗拒。
顾池余光瞥了她一眼,用眼神询问康时这是谁,康时便简单说了他与沈棠是怎么碰见虞紫,又从虞紫身上知道朱家村普遍存在的荒诞事。对此,顾池是见怪不怪。
莫要忘了,他善读人心。
顾池勾起唇角,露出一缕讥诮嘲色:“季寿可知晓一道理?有一只蜚蠊跑到你脚边耀武扬威的时候,蜚蠊暗地里已经传宗接代不止十八代,还给蜚蠊祖宗盖了宗祠。”
蜚蠊便是俗知的蟑螂。
这个道理听着新奇。
康时将这话咂摸了几遍,越想越觉得话糙理不糙,便问:“这是何地的俗语?听着倒是俏皮有趣。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这些人就是‘蜚蠊’,子子孙孙,繁衍无穷尽……”
整个村都对此习以为常。
能靠冰人说亲谈下婚事最好,要是谈不下来也无所谓,找相熟的略卖人给自己“相看”一个,方便快捷麻烦少。对其拳打脚踢也不用担心娘家兄弟会过来给婆娘出头。
买的,便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所有物。
只要不耽误传宗接代,哪怕被打个半死或者被逼疯逼傻也无所谓——女人只要肚子能生就行,打个半死还有半条命不是?人疯了傻了,但生下来的崽不疯不傻不是?
当然,有手脚帮自己干活、孝敬自己爹娘,将自己伺候舒服,那就更好了……
顾池道:“哦,主公说的。”
康时:“……”
顾池说起先前沈棠跟他聊天的事情——顾池以为沈棠会让林风跟着褚曜一起安顿庶民,借机让林风多多历练,而沈棠却将林风拘在身边,尽量避免林风私下与庶民接触。
沈棠给出的理由则是——不是什么庶民都是人,有些只是披着一张人皮的野兽!这些“野兽”没有道德约束,理智薄弱。越是愚昧,行为也越倾向于野兽……
也是那一次谈话结束,顾池开始有意识去注意诸多庶民的心声,固然有淳朴的、善良的、热心肠的,但也有愚昧的、贪婪的、邪恶的、禽兽不如的……
这阵子丈量土地,跟这些庶民打交道,也着实让他见识到了何谓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表面上一套、肚子里一套。
弱者的外表不意味着无害。
贫穷的假象不意味着淳朴。
康时闻言,眉头舒展。
嗯,果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主公。
顾池:“……”
讲真——
他一直认为公西仇带给沈棠的威胁和杀伤力,还没有康时那个文士之道带来的大。自打康时来了,主公肉眼可见得开始倒霉。
碰上这些糟心的文心文士——
命不硬,扛不住。
顾池跳过这个话题,问道:“朱家村如此猖獗,可见附近村落情况也少不了,难道要挨家挨户地查?浮姑城辖内庶民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消息一旦传出去,被略买的妇人多半会被藏匿起来,藏匿不了的……”
顾池吞下剩下的半句话。
藏匿不了的,多半就弄死了。
若这些女人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最好的解决方式不是转手卖给略卖人、藏匿,便是弄死。反正孩子已经生完,女人活着和死了的区别不过是多几个孩子还是少几个。
很残忍,却是现实。
虞紫安静听着两位先生闲聊。
听到这话,一颗心猛地攥紧。
她完全没想到会如此。
这会……
打草惊蛇吗?
顾池又道:“擒贼先擒王,先抓略卖人,再从他们口中探听消息。不过,建议给略卖人施加极刑,而从略卖人手中买人的,暂缓处置。待那些妇人被搭救出来再施重刑。”
虞紫暗暗攥紧了衣料,康时并未忽略虞紫脸上一闪而逝的不甘心,淡声道:“确实是不能打草惊蛇,不过,凡事可以变通。谁说只有‘略卖’一条罪名可以治他们的罪?”
郑乔率领庚国攻陷辛国。
不思治理,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这些烂摊子就是可以钻的空子,以康时之能,可以在这些空子里尽情畅游!
其中之一便是两国律法冲突。
罪名细节不同、量刑标准不同。
例如在辛国婚嫁只要双方父母同意,摆了酒席,通知双方亲属便算夫妻关系,而在庚国必须要去官府登记。没登记在册,夫妻二人关系就不算数,以“通【奸】”论。
对于通【奸】,一个比一个狠。
男女或笞刑、或游街、或罚钱、或舂米、或丢去造桥修路修城墙……
庚国这规定也跟他们的田税制度有关,防止庚国庶民借此渠道少缴纳田税。
“若以庚国律法定他们通【奸】,否认二者夫妻干系……”康时唇角噙着森冷浅笑,慢悠悠地道,“……吾记得辛国也有一条,关于男子淫人的详细衡量……”
淫人,笞三十,劓刑。
然后还有一条细则,使女方有孕,罪重一重;诞女嗣,再笞刑三十,刖刑;诞男嗣,再笞刑五十,宫刑……孩子生得越多,量刑越重——其终点就是俱五刑了。
顾池嘴角微微一抽。
好家伙!
这漏洞算是给康时玩明白了。
简单来说就是用庚国的关系否定他们夫妻关系,定通【奸】罪;在此基础上用辛国律法判奸(和谐)淫,再根据生的孩子数量再判刑。一套下来谁遭得住啊?
至于说,他们可能也登记造册了?
这不可能的。
康时最近在搞户册登记。
有登记,他也能让对方没登记。
至于这么操作会不会出问题?
河尹能给使绊子的,早已经喝了孟婆汤等着投胎畜生道了,郑乔也是天高国主远,管不到。最后,也最重要的,消息传出去会不会引起庶民异动?会不会打草惊蛇?
多半是不可能的。
因为罪名都是符合律法的。
庶民只会害怕,然后急吼吼来重新登记,根本不会想到沈棠要整治略卖。康时还能借着这个机会,搜集详尽的户籍信息,也便于之后清查人口,或抓人、或救人。
Emmm……
顾池笑着拱手恭维:“季寿,甚妙。”
康时回礼:“望潮,谬赞。”
一个骑着马,一个坐驴车。
二人笑得真诚坦荡。
不知情的外人要是看了,多半要感慨一下君子之交大概就是他们这样。
嗯,虞紫也是这么想的。
她不知道这俩叨叨咕咕了什么。
十句就听懂一两句。
但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好事。
虞紫不由得心下敬佩两位。
特别是康时,康先生。
脑中不由得浮现康时一人擒拿朱家村几十户的英姿,对文气、文心越发神往。
她相信,这是阿娘冥冥中的指引。
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她那天才会走到那里,一眼认出沈君腰间的张家配饰,阴差阳错跟他们有了交集,以此为突破口,让真相能大白天下,让阿娘得以昭雪,也让她有了一条生路。
虞紫的心声尽数落入顾池耳中。
他余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女。
眼神询问康时:【此女天赋如何?】
康时还不清楚。
不过以虞紫的悟性,遗传其母亲的聪慧,估计也低不到哪里去——
【培养,能用。】
顾池闻言有些小小的惊喜。
驴车的车轱辘慢悠悠地往前滚。
不多时,入了浮姑城。
朱家村一行人全被下了大牢。
地方不大,但挤一晚上没问题。
沈棠得知消息的时候,天色已暗。
第二日。
天色仍旧蒙蒙亮。
浮姑城已经有了喧闹声。
西南角的重建工作轰轰烈烈展开,经过差役走街串巷、敲锣打鼓的宣传,越来越多庶民知道西南角在招工。每日管两顿饭,至少能管八成饱,每天干了活还给结算工钱。
起初有人不信。
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
郡守人再好也不是冤大头啊。
但也有信任沈棠的庶民——就冲沈棠一来第二天就将浮姑城的毒瘤强势拔除,他们白给沈棠干活也不亏,就当报恩了——作为第一批应聘的庶民,他们也最早享受到福利,之后一传十、十传百。
浮姑城西南角逐渐有了生机。
但,今日的焦点并不在此处。
咚咚咚咚——
治所附近的庶民听到一声声久违的鼓声,起初还以为是幻听,但倾耳细听却发现不是,真有人敲鼓啊。更有好事者凑过去看热闹,就看到一条单薄人影咬紧牙关、用了最大的力气敲响那面几乎是摆设的鼓。
也有庶民认出了敲鼓之人。
“那不是城外破庙的乞儿吗?”
虽说此时的虞紫已经收拾干净,但也有眼熟她的庶民认出了她的身份,一时人群窃窃低语。虞紫自然也听到那些细碎的声音,但她现在顾不得这些,拼尽全力,似乎要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尽数用鼓声发泄出来!
终于,她成功了。
虞紫跪地,双手高捧状纸,扯着嗓子,用尽胸肺的力量,字字泣血道:“小民虞紫,朱家村人,现要状告亲生阿翁阿婆!”
此言一出,围观庶民一片哗然。
这、这这这——
简简单单一句话,信息量爆棚!
更让他们不敢相信的是,虞紫竟然是奔着要两位血亲性命来的,为此不惜受十杖!
状告血亲,杖二十。
念虞紫年幼,还未及笄,削半。
沈棠问:“如此,你还要告?”
虞紫斩钉截铁:“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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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庶民骚乱不断。
这是来真的?
自然是来真的。。。
虞紫被差役左右架着拖下去杖十下,重新带回来的时候,她站立不稳,跌跪在地上,面色煞白如雪,唇瓣因疼痛而抽搐,呼吸随之失了节奏,鼻翼沁着点点汗珠。
她哆嗦着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状书,死死盯着那卷简书被转交到沈君手中。
再被缓缓展开——
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看完。
短短几息,读完一个女人的一生。
这个女人是生她、养她、教她的人。
也是跟着虞紫有着同样命运、同病相怜的“前车之鉴”——倘若没她的全力相护、教导,虞紫的未来也会驶向同一个方向。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一眼看到尽头的未来。
被人轻贱、羞辱、殴打、辱骂。
每天睁开眼就有忙不完的农活家务,有动辄拳脚相加的“丈夫”——也许这“丈夫”还不止一个,也许“丈夫们”还会是兄弟父子爷孙——有生不完以及不断夭折的孩子。
贫穷、暴力、绝望、无助会充斥这段漫长岁月的边边角角,化成最污秽的颜色填充她无人知晓的人生。这些脓疮一样的东西,会挤占一丝一毫能让她喘息的空间。
唯有完全的麻木和死亡能让她解脱。
那是光想想都会窒息的未来。
作为阿翁阿婆最嫌恶的孙女,虞紫不止一次被提议卖给略卖人或嫁给哪家当童养媳。继续养着就是亏本,养多久亏多久。
美其名曰:【祖祖辈辈都这样。】
是啊——
每一代都这样!
街坊邻里都这样!
凭什么她就不能这样?
她是小家碧玉?
还是大家闺秀?
她是有封侯拜相的爹?
还是有天潢贵胄的娘?
都不是?
既然都不是,凭什么她就不能这样?
虞紫也是极其幸运的。
她的命运与阿娘虞美人重合一部分后,在关键的命运岔口,驶向另一个未知方向。
砰!
沈君震怒地将状书拍在桌上。
沉着脸色追问虞紫:“庶民虞紫,这上面所写可都是真的?有无一语半字的虚假?”
虞紫忍着疼,跪直上身:“绝无虚假!”
前奏的戏份做足了,沈棠命令差役将虞紫的阿翁阿婆提了上来。这俩老家伙胆子倒是不小,虽然在大牢里面挤了一个晚上,面色有些差,但神情并无太多的惶恐不安。
沈君抓人也不是只抓他们俩老的。
整个朱家村上下老幼都抓了。
估摸着是哪家狗胆包天惹了事情?
思来想去,这个可能性最大。
只是问了一圈也没人说出个子丑寅卯,一整晚下来,内心着实忐忑不安,但毕竟是年轻时候走南闯北的略卖人——干这一行胆子不大、心理素质不强是不可能的,他们有着一颗不比文心文士孱弱的强大心脏——很快就调节好心态,准备走一步看一步。
被带上来的时候,他们还很稳。
沈棠神色冰冷地看着二人。
这对老夫妇长相都挺占便宜。
男的五官周正,天庭饱满,浓眉大眼,天然一副憨实诚恳长相,气质质朴,不具备一点儿攻击性;女的眉眼温和,毫无棱角,双眸偏圆,唇角天然有点儿向上弧度,鬓角不少灰白的发属于点睛之笔,给人第一印象便是非常温和慈爱的“老妇人”、“老太太”。
这俩非常典型的“好人”一出场,神色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惶恐,看得围观庶民一阵窃窃议论。不管怎么看,这俩家都是非常淳朴善良的普通老人,上告错了吧?
孙女状告阿翁阿婆,本就惹大一部分庶民不快——一看到老夫妇的模样,他们内心的天平已经大幅度倾斜向朱氏老夫妇。
他们不知道虞紫要告什么,但不管有什么理由,那都是她的血脉至亲、是她的至亲长辈,莫说这俩不像是坏人,即便真是罪大恶极之徒,也轮不到一小辈出来告亲!
老夫妇老老实实给沈棠行礼。
畏畏缩缩的可怜模样,又博得一批上年纪的庶民的同情,他们忍不住对虞紫指指点点。朱氏老夫妇也疑惑,暗中用余光打量瘦弱的虞紫,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很眼熟。
最后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大妞儿?大妞儿,真是你?”
朱氏老妇人诧异唤了出来。
紧跟着气急:“你这不孝的娃,怎得在这?你可知道你阿翁与俺找了你多久?”
沈棠内心跟着嗤笑一声。
也懒得坐正,在祈善不赞同的眼神下,坐姿歪斜,托腮笑问:“老媪认得此人?”
朱氏老妇人点头:“对,俺孙儿。”
“那你可知今日为什么会在这里?”
朱氏老妇人摇了摇头。
她一开始是真的不知道,但被提上来听到底下庶民的窃窃私语,零碎字眼给了她提醒,她脑子一转猜到几分。内心怒火炽盛,恨不得将一侧的虞紫一身皮扒下来!
这个贱娘皮的东西!
沈棠指着虞紫:“你的孙儿,现在告你们俩老的,说你们残害其母虞氏,可是真?”
朱氏老妇人闻言,不可置信。
跟变脸一样,瞬间从不可置信切换到被冤枉,双手拍大腿,瘫坐在地上,呼天抢地抹泪哭诉:“冤啊,冤枉啊,老妇冤枉啊。这、这从何说来?她的阿娘是犯了事儿,被罚去舂米,之后自戕死的,这跟老妇有什么干系啊?这事儿,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底下庶民一听哗然一片。
虞紫嘴角嗤了一声,冷笑。
不愧是到处略卖好人家女儿的老东西,这张嘴巴的确能说会道,也不知道用着这条舌头哄骗戕害了多少人!真真是该死!
虞紫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朱氏老头子也跟着搭腔。
那张“好人脸”甚至会让不知情的人动摇判断,对其产生信任的同时,还同情他。
对虞紫,恨不得冲脸唾一口口水。
沈棠托腮看着他们老夫妇一套唱念做打,这演技绝对是沉浸式表演之大成者,老戏骨啊!她屈指轻敲桌案,示意安静——审案公堂如此严肃场合,吵吵闹闹不像样!
顾池:“……”
说这话之前,主公先坐正吧。
沈棠招来小吏问:“确有此事?”
小吏回答:“回沈君,确有此事。”
朱氏老夫妇闻言,心下松了口气。
沈棠又问朱氏老夫妇。
“你们可有其他解释?”
朱氏老妇人可怜兮兮地抹着泪喊冤枉:“老妇自认对大妞不错,她娘犯了事儿,老妇俩担心年迈照顾不了她,又担心她那个娘连累她,便给她说了门不错的亲。谁知她半路不吭声就跑了,一跑就是好几年……就算是看不上这门亲,也犯不着跑啊,老妇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还赖俺们害了她娘,老妇冤枉啊,沈君……”
说着,留下真情实感的浊泪。
因为虞紫逃婚,没有讨到媳妇的男方家还追过来砸了他们不少家当,老头子因此被气得病了小半年才好。为了平息虞紫闯出来的祸,还赔了不少她跟老头子的棺材本。
他们俩老的就这么一个孙儿。
还能害虞紫吗?
朱氏老妇人抽抽噎噎,含沙射影说虞紫逃婚没多久,朱家村就流传虞紫跟野男人跑了的消息,几个村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他们估摸,虞紫是因为这个才逃婚。
即便真是如此——
“大妞啊,你说出来就好,何苦要逃?”
逃了婚,过得不好,现在又来告他们。
图什么呢?
思来想去,应该是图他们的棺材本。
一番可怜兮兮的痛斥,听得底下庶民怒火炽盛,恨不得冲过来给虞紫两拳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恶毒子嗣!
不孝至极,可恨至极!
沈棠一边听,一边嗯嗯两句。
她听得非常非常认真。
连朱氏老妇人也以为她被说动了。
唯独一侧的虞紫暗咬牙根。
她相信沈君!相信敢于向七家地头蛇亮剑的沈君,绝非昏庸无能之人,更不可能被一个山村老妇三言两语就牵着鼻子走!
沈棠也没辜负虞紫的信任。
她倏忽发出一声冷笑,漠然问朱氏老妇人:“老媪啊,我再问一遍——是不是真?”
朱氏老妇人道:“老妇是被冤枉的。”
沈棠啪得一声将自己那枚透明晶莹的文心花押拍在桌案上,眉眼冷冽,呵斥:“冤枉?对着这枚文心花押再说一遍!”
朱氏老妇人作为曾经的略卖人,走南闯北也是有监视的,知道文心花押意味着什么。不过,作为普通庶民,她的认知有限,只知皮毛,她道:“老妇真是被冤枉。”
沈棠冷笑:“好一个死鸭子嘴硬。”
底下庶民见此,也稍稍冷静下来。他们是认为老夫妇是好人,告亲的虞紫忤逆不孝,但沈君这态度,明显老夫妇有问题。
难不成里头真有他们不知的隐情?
她有些不怀好意地问二人:“老媪,你们俩可知道,略卖是个什么罪?”
朱氏老妇人脸色煞白。
沈棠指着虞紫,质问老夫妇:“虞紫生母便是你们从他处略卖至此,是也不是?”
朱氏老妇人心下慌得不行,但面上仍算得上镇定,用带着哭腔的慌乱语气,死鸭子嘴硬:“不是不是,老妇哪里敢干这些事情啊?这可是要遭天谴的!祖宗要怪罪的!”
紧跟着指天发誓。
其母虞氏绝对不是她略卖的。
甚至将祖坟都搬出来给自己站台。
事实上,虞氏还是她“解救”出来的。
朱氏老妇人一副“不说也不行了”的表情,咬咬牙,狠心道:“……此事本算是家丑,为了老妇那可怜的儿媳,本来是不打算说,以后带进棺材里的。大妞的阿娘,的的确确是被人略卖过来,但买她的不是俺们家。是庄家村的老赖头三个,被爷仨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因为几年不生就准备卖了,老妇见其可怜才向庄老赖头下聘将她娶回来,给老妇那个自小傻的儿做个伴……”
围观庶民吃了一个大瓜。
这这这、这——
一女服侍父子三人???
虽说这世道非常混乱无序,但浮姑城好歹是“城”,秩序相对好一些,这样见不得光的丑事只停在八卦层面。至多私底下议论哪家如何如何乱,但都是“据说”、“听说”。
一时间,他们看虞紫目光都不同了。
朱氏老妇人继续哭诉:“此事,俺们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啊,但为大妞好,一直没跟她说,担心她嫌弃她阿娘。俺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了那些胡话,这么诬赖俺们俩老的。”
她伤心欲绝地坐在地上,难过得要打滚儿,一旁的朱氏老头子也作势难堪低头。
沈棠心下摇头。
这俩老家伙不去演戏是真的亏。
她问虞紫:“此事可是真?”
虞紫知道想为阿娘伸冤翻案,那些不堪过往都会被翻出来,世人会议论嘲笑——但虞紫更清楚,阿娘从来都是挺直身板做人。
堂堂正正!
清清白白!
真正该为这段不堪过往羞惭的,从来不是她虞美人!是这俩老不死的东西!
虞紫道:“三分真,七分假。”
她深呼吸:“阿娘被略卖是真,被庄家三人折磨是真,其他都是假的!将她略买至此的,就是他们。阿娘从未有一天屈服!被略卖难道是她的错吗?被父子三人所辱难道也是她的错吗?若不是这俩老东西害人……他们这辈子略卖过的人,不只有小民阿娘一人!他们害了多少人!他们该死!”
那些跟她阿娘一个命运的人……
都是被这么害的!
虞紫恨不得现在就将他们掐死。
他们是有什么脸面,在沈君面前,大放厥词,颠倒黑白,他们还是个人吗!!!
沈棠道:“他们的确该死!”
她指着自己的文心花押。
对着朱氏老夫妇,对着底下那些庶民,神色凌厉地道:“你们可知道这世上有言灵,能让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灵之下,什么真话都能说出来!你们在这里撒谎,至少一个拔舌!略卖一人,轻则砍足剁手,重则——俱五刑!我也不给你们上刑,不搞严刑逼供那一套。只要你们在公堂之上、言灵之下,再重复一遍——”
“最后一次机会,是不是冤枉?”
凌厉气势令朱氏老夫妇心下咯噔。
这下子,他们真正慌了。
但内心仍存着侥幸——
兴许,兴许这是沈君诓骗他们呢?
这世上哪里有能让人不受控制吐出真话的本事?真有这本事,那不就是神仙了?
神仙没有,但言灵管够。
沈棠给顾池使了眼色,让人口吐真言的言灵可是他的看家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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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
气死了,气死了。
本来上元节想写点愉快番外,或者快速过掉这段剧情,但那事情越看越生气,越生气越恼火,越恼火越想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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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文气没入朱氏老妇人眉心和嘴巴,最后汇聚成一道极其精巧的玄奥纹路。
顾池道:“主公,可以了。。。”
底下庶民各个都屏住呼吸地看着。
河尹这小地方,作为普通人的他们一年到头看不到几个文心文士、武胆武者,更别说看他们近距离出手,一时间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言灵真能让人说实话啊?
沈棠似乎猜出庶民的心思,笑着问道:“望潮,你这言灵真能让她口吐真言?”
顾池配合地一唱一和。
“回禀主公,言灵并非绝对。若遇上心思澄澈、意志坚定之士,或者修为境界远超在下,即便言灵加身也可以说假话。不过——”顾池说完刻意顿了顿,余光轻蔑地瞥了一眼底下一个面色煞白、一个神情惶恐的老夫妇,道,“此二人,显然不在其列。”
沈棠闻言来了兴致。
“那我试一试。”
沈棠看着朱氏老妇人。
准备热热身。
问第一个问题:“老媪贵庚?”
朱氏老妇人试图抿紧嘴巴,却惊恐地发现两瓣唇不受控制地张合,耳边传来自己毕恭毕敬的声音:“老妇今年四十有八。”
沈棠第二个问题就开始搞事情。
她问:“你是正经嫁到朱家村的?”
虞紫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抬头看向朱氏老妇人,没注意到她的“阿翁”变了脸色。
朱氏老妇人道:“不是。”
沈棠对这个回答大吃一惊。
“你不是你丈夫明媒正娶的?”
朱氏老妇人心急如焚,奈何这张嘴那就是不受控制,继续说道:“不是。”
回答完问题,她惊恐畏惧地看着丈夫,花白的老夫人发髻随着摇头弧度而颤抖,嘴中不断地小声哀求:“老头子,老头子,俺不是想说这话,俺的嘴巴它中了邪!”
朱氏老头子气得忿然作色。
他倒是想阻拦老婆子别瞎说,但他动不了,双手双脚被脚下长出的文气锁链捆得结结实实,嘴巴也被捂住。除了“呜呜呜呜”声,再也发不出其他音节。
吃瓜庶民哗然。
好家伙——
这里头的情节很复杂啊。
沈棠哂笑:“你是被卖过来的?”
朱氏老妇人回答:“俺是。”
吃瓜庶民瞬间就沸腾了。
朱氏老妇人的故事说来也唏嘘。
她在娘家行七,娘家家贫,爹娘生了七朵金花才盼来一个儿子,为了养活这宝贝根子,又接连忍痛卖了后面四个比较年幼的女儿。为啥不按照顺序卖?因为前面三个快要长大成人,能给家里干活,再养两年还能嫁出去帮衬弟弟,这么卖了不划算。
朱氏老妇人年仅十三岁就被卖给了现在的朱氏老头子,一年到头都吃不饱,还被打骂关柴房。她为吃饱、少挨打,逐渐养成事事都顺着朱氏老头子的习惯,为其马首是瞻。
种地没多少收益。
为过上好生活,她与朱氏老头子在外干起了略卖的行当,夫妻二人联手,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她一直有些小聪明,往往是她出面物色目标,降低目标的警惕性,再由丈夫趁机出手,一旦得手就连夜将货物转移。
这么多年一直没失手。
底下庶民听沈君与朱氏老妇人一问一答,气得咬牙切齿,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响。
先前有多同情这俩老东西,现在就多痛恨!略卖人这种丧尽天良的存在,该死!
谁家没个亲戚孩子被略卖拐走?
一不留神就没了。
其中不乏丢了孩子爹娘哭瞎的。
朱氏老夫妇下手前会先找好“下单”的买家,询问买家要的大致条件,根据条件有目的地物色。专门盯着模样标志、花样年华、爹娘没啥本事的少女下手,
一则,脱手快、来钱多。
二则,爹娘找一阵子找不到容易放弃。
三则,即便爹娘真毅力惊人、死缠烂打、将地皮翻了个底朝天,将人找到了,那又能怎样?他们盯着这样的目标,基本都是要转手卖去穷乡僻壤给穷光棍儿糟蹋的!
人找到,也被糟蹋了……
孩子都生了不止一个了……
这样的女儿带回去丢人吗?爹娘不嫌丢人,但女儿舍得身上掉下来的肉吗?即便女儿也舍得,不怕亲戚邻里鄙夷嘲笑的目光吗?木已成舟,就当多了个穷女婿呗。
沈棠看着底下朱氏老妇人搁那儿振振有词,“交流”自己的略卖心得,还负责买家的售后——教科书一般,教导买家面对“岳父母”打上门的时候,该怎么耍赖。
她还用骄傲的口吻,说早年间有一户买家用十两买了他们手上的“货”——五年生了四胎,第六年的时候“岳父母”找过来,买家用他们教授的经验,硬生生让“岳父母”出了二十两才买回二老辛苦养育大的女儿。
白用人家女儿五年为自家生了四个孩子,还倒赚了十两,这生意大赚特赚!
朱氏老头子的脸色已经完全灰败。
朱氏老妇人说完也抖成了筛糠。
咔嚓一声。
众人眼睁睁看着桌案上的界方被沈君徒手捏成了碎木屑,从指尖簌簌落下,朱氏老夫妇眼皮狂跳。好似被沈棠捏碎的不是界方,而是他们这一把的老骨头……
沈棠怒极反笑:“好!好得很!”
她几乎要遏制不住内心狂涌杀意:“那我再问,你们夫妇这些年共卖多少人?每个人从哪里买来又卖到了哪里?可有记录的账册?若有账册,此时又被收在了哪里?”
朱氏老妇人一一回答。
沈棠道:“去,把账册拿来!”
这事儿便让共叔武跑一趟。
只是赶路,十等左庶长的速度可是相当惊人,一来一回也就半刻钟而已。
看到眼熟的账册被呈递到沈棠手中,夫妇二人面色死寂——完了!真的完了!
沈棠看着厚重简书上的记录。
只觉得上面每一笔都能刺伤她的眼,虞紫母亲只是数百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她看着朱氏老妇人。
内心漠然一片。
虞紫神色复杂地看着“阿婆”。
她不明白。
为何人与人的区别会这么大?
阿娘深受略卖之苦,一辈子都在抗争,夹缝求生,但从未有过为了她自己过得更好便与人同流合污、随波逐流的念头。她这位血缘上的“阿婆”,明明也吃尽苦头。
虞紫以为她应该能理解阿娘的。
但在她记忆里,“阿翁”不屑睬阿娘,反倒是这位“阿婆”时常跳出来动武,张口闭口“俺们老朱家”、“老朱家的种”……虞紫倒是觉得有意思,“阿婆”娘家也姓“朱”?
维护“老朱家”倒是维护得紧,比“阿翁”这正经朱姓,还要有孝子贤孙的做派。
这个也不难理解,诸如朱氏老妇人这般的,生理上是个女人,但不妨碍心理上是个男人。朱氏老夫妇被提上来那一会儿,便是她最先站出来喊冤,唱念做打……
那朱氏老头子反而躲在后边儿。
坐享其成。
沈棠又仔细问了几个跟虞紫母亲虞美人有关的问题,问情虞美人的原籍情况——其中有一点跟虞紫提供的情报有出入。
先前虞紫说她母亲虞美人委托做生意的商贾打听父母情况,回答父母病逝,所以虞美人打消了抗争的心思,暂时认命,一心抚养两个孩子,也算心理上有个寄托。
而朱氏老妇人的回答,则是虞美人娘家父母是病逝了,但娘家还有其他人。
虞紫眼神骤然亮起。
阿娘还有其他家人?
是谁?
他们在哪里?
虞紫知道阿娘一直想落叶归根的,尸骨能埋在双亲墓旁,生前不能尽孝奉养二老,愿死后能弥补一二。不过兵荒马乱的,那距离对虞紫来说也太远了。
一直没法替阿娘完成遗愿。
但很快,她眼中的光便熄灭了——娘家是还有其他人,但却是阿娘的堂叔,那人少时离家多年。若知道了阿娘的遭遇,还愿不愿意认这个堂侄女也不一样呢……
沈棠看似困倦地揉着眉心,唯有顾池知道,她是有火气不能发出来,心累。
“季寿,你说该怎么判吧?”
康时理了理记录。
想也不想道:“俱五刑。”
根本不用斟酌量刑轻重。
以这俩老东西的罪名……
俱五刑一百遍还倒欠几条命。
不只是他们,按照律法,三族都要受牵连,其中也包括虞紫。不过虞紫早已经跟两老断绝关系,本身在外流浪许多年,又举报有功,按理说是可以将功抵过的。
沈棠便道:“照办。”
康时道:“唯。”
沈棠看了一眼日头,让人将朱家村其他有问题的,一家一户提上来——因为整个村子同族同宗,关系近,不少都在朱氏老夫妇三族范围内。
有了朱氏老夫妇“牵连三族”的案底在,再加上康时一手钻漏洞的本事,有买卖妇人的,明面上都用其他罪名替代重罚。虽没俱五刑那么严重,但基本都挨了五刑中的一两样,被丢去无期徒刑修城墙干粗活。只要沈棠没死,只要他们没死,就得干到死。
底下庶民纷纷鼓掌叫好。
不少人还觉得沈棠下手轻了,砍个手、砍个脚、割个鼻子、割个耳朵或者宫刑……哪里够赎罪呢?就该跟那日手起刀落就是一颗脑袋一样干脆利落。
让人活着干粗活还是糟蹋粮食。
沈棠仍是沉着脸色。
其实她也想统统俱五刑了!
淦!
要这世上真有阎罗殿,她非得踩着阎罗王的桌案,再将他们的魂魄也俱五刑了!
至于虞紫告亲什么的……
这叫大义灭亲!
仍有小部分庶民内心嘀咕告亲不对,但一想到虞紫那双“阿翁阿婆”干出来的事情,又觉得告了也好。总不能让虞紫跟着学坏,以后传承他们衣钵去祸害其他人吧?
看完热闹,庶民心满意足地散了。
脑子里则想着尽快去登记户册,没看到朱家村那一伙因为这儿被搞得只剩小猫三两只了?也有一些年岁比较长的老人,看出沈棠想要大刀阔斧整治河尹的决心。
从沈君入主河尹到今日,刽子手手中的刀忙得都来不及磨,可见手段之狠。
不过——
只要刀子不落到他们身上就好,小小庶民,哪管那么许多呢?
庶民散去,沈棠走至虞紫跟前。
冲她伸出手:“还起得来吗?”
虞紫正沉浸在大仇得报后的不真实当中,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温和声音,忙得醒过神。看到是沈棠,她略微羞怯地搭上手,点头:“嗯,多谢沈君……”
借着力道吃力起身。
告亲仗十,那是真的打。
不过沈棠暗箱操作,力道看着大,实际上只是伤到皮肉,疼个一两天就好了。
沈棠道:“以后,你跟着季寿。”
她指了指跟在身侧的康时。
见自己被点名,康时诧然。
“为何又是吾?”
他拒绝。
他不要带孩子。
沈棠道:“你这里不是缺人吗?”
康时:“……”
他这里是比较缺人。
但已经有一个后台强硬的林风了,再来一个半大孩子,使唤又不好使唤,办错了事情还得自己收拾烂摊子,他何苦来哉?
林风年纪虽然小,但毕竟有良好基础,又有褚曜这个老师隔三岔五开小灶,一些琐碎记录的杂活儿也能很好完成,而虞紫根基还不知道如何……康时不想找麻烦。
康时一指一侧看戏的顾池。
“望潮不是还闲着?”
被殃及池鱼的顾池:“???”
康季寿说他什么???
他很闲???
此时的顾池都有拔出佩剑跟康时一决雌雄的心了,这厮不会说人话就闭嘴好伐!
“你想吃吾一发‘禁言夺声’吗?”
康时:“……”
虞紫也看出自己不受欢迎。
小脸惨白,低头声如蚊呐:“沈君,不妨事的,小民能得沈君收留已感激不尽,不敢再有其他奢望,只要能跟随沈君便好……”
沈棠道:“跟着我做什么?”
她又不缺打杂的人。
她缺有核心竞争力的人才啊!
她缺能007还无怨无悔的社畜啊!
不工作、不加班、不拼命,怎么能创造美好的未来、光辉的前途、璀璨的人生?
生存的第一要务是提高工作能力!
虞紫想要改变命运就要提高竞争力,学习立身处世的本事!卷!内卷!卷起来!
卷死同行!
就在虞紫误会自己也被沈棠嫌弃的时候,沈君拍着她肩膀:“虞紫,你要相信自己!拿出决心毅力让季寿看看!你可不是无能之人!学会他的本事,你就能出师了!”
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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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来,棠妹跟芃芃真是俩极端,一个疯狂带头内卷,一个见缝插针摸鱼……
310:运动会项目(一)【求月票】
“可、可是我……”
她谦顺恭敬地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用余光去注意康时下一秒反应。心跳节奏是前所未有得急促,好似疾风骤雨下的荷叶,快得几乎要让她感觉窒息。。。
几乎要提到嗓子眼儿。
这位康先生……
他会答应吗?
一想到先前对康时的冒犯,虞紫懊恼。此刻的心情宛若等待宣判的囚徒,担心自己的未来。她紧张地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终于,头顶传来最后的答案。
康时道:“罢了,既然是主公的意思。”
一个孩子带,两个孩子也是带。
他颇有些无奈地想着。
只是——
“虞小娘子毕竟不如令德那般……”
康时没有将话说得太清楚,但懂的人都懂。林风年岁是比虞紫小几岁,但人家有褚曜这样的老师手把手教,本身又是小世家出身,闺阁的基础启蒙不比寻常世家子缺多少,反观虞紫,所学皆是幼年时生母所授。究竟教了几分,学会了几分,还不好说。
他的提议是让虞紫跟着林风蹭课。
反正褚无晦一个学生是教,两个学生也是教,能者多劳嘛。仍有不足的,自己也会帮着提点一二。沈棠点了点头,这个提议也不错。林风年纪太小,同龄人就一个屠荣。
不过屠荣毕竟是师兄不是师姐。
相处起来有壁垒,也不能玩到一块儿。
若有虞紫跟林风作伴,也不会太孤单。
沈棠一锤定音。
虞紫高高提起的心脏终于落地,小心翼翼跟在康时身后去见新老师。
褚·被迫教徒·曜:“???”
康时担心褚曜开口婉拒,不待他表态就先一步道:“这是主公的意思,主公对这位虞小娘子很欣赏,劳烦无晦多多用心。”
褚曜:“……”
他只是淡淡看了眼虞紫,虽未开口,但紧抿的唇泄露真实情绪,不很愿意。
虞紫长期混迹市井,最擅长察言观色。她多少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很受欢迎,只是不清楚原因。她咬牙,主动福了一礼,厚着脸皮道:“还请老师收下学生……”
她那点儿浅薄的小心思,自然瞒不住在场两个文心文士,褚曜并没给康时面子:“老夫精力有限,已经收了两个学生。虞小娘子若不嫌弃,唤一声先生就行……”
“是,先生。”
这个结果已经超出虞紫预期。
只是略微失望一会儿便展开笑颜。
恰好林风也在,褚曜便让林风带着虞紫下去安顿,这俩小姑娘住在一块儿也有照应。待虞紫下去,康时才皱眉询问:“无晦,你似乎不是很喜欢虞小娘子?”
褚曜反问:“什么叫喜欢?”
康时换了个说辞:“你对她有意见?”
据他跟褚曜的相处,褚曜年纪虽大,却不是什么迂腐、不通情理之人。再者说,虞紫告亲也是情有可原,有那样一个出身也非她所愿。褚曜不可能因为这对她有意见。
主公亲自开了口,康时带着人过来。
褚曜这面子都不给吗?
这很不河狸!
“老夫对一个半大孩子能有什么意见?不收她当学生纯粹是因为令德两个够让人操心了,再加上手中俗务多,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再收一个。而且,这位虞小娘子模样有几分眼熟……”
康时:“……”
“老夫”这个自称都出现了,还说没意见?他忍不住脑补一出大戏。
“你的仇人?”
这么巧合?
褚曜摇头道:“不是仇人。”
他担心康时胡思乱想,主动补充:“只能算是故人吧,那位故人辈分比我大些,收与其容貌相似的虞小娘子当学生,有些冒犯。教导就行,无需拘泥师徒名分。若顾不上,你整日跟那些户册打交道,空暇时间多教她也一样……对了,你可知她的天资如何?”
康时道:“还没查呢,总不会太差。”
褚曜也喃喃:“……应该不会太差。”
“无晦,你说虞小娘子会不会是你那位故人的亲眷?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
褚曜想了想,摇头。
“应该不是。”
为何不是,却没多说。
康时担心虞紫因为褚曜这里碰了软钉子会多心,便想着私底下多教点。
他的担心显然多余了,虞紫初时是有些挫败,但很快调整过来,紧跟着林风。
看着林风背影,想得出神。
“到了——以后虞娘子便住在这里,隔壁便是我的屋子,有什么事情可以喊我。”
虞紫低声道谢:“谢谢姐姐。”
林风一听,红脸摆手。
“不不不,我年纪没那么大。”
虞紫怔了下:“啊?”
不是姐姐,难道是妹妹?
两个小姑娘互相报了年纪,然后——虞紫看着比自己还高一些的林风,沉默。
“……约莫是这阵子吃得太好了吧……个子抽得快,衣裳袖子都短了一截……”林风不太好意思地小声咕哝,似乎有些担心虞紫听了会误会她贪嘴。
这俩月的变化,好似长了两三岁。
前几天老师还说让人给她裁制新衣。
还宽慰她这是正常现象。
文气对身体的影响虽没武气那么大,但成长速度也会比普通人快得多。
各方面都会超出普通人一截。
包括身高。
【那学生能多高啊?】
褚曜想想自家主公的矮个子。
道:【不好说……】
【会不会有半步叔那么高?】
褚曜:【不会。】
林风小小松了口气。
她一直担心自己会长得跟半步叔他们一样高——长那么高却没有一副魁梧的身躯,也没厚实挺阔的肩膀,远远一看就跟瘦竹竿一样,那也忒丑了——小姑娘多少还是有些臭美的。
林风觉得自己长得快,不想浪费裁制新衣的钱,扯两匹布接一接衣襕、在旧衣裙摆下面再接一段,还能继续穿。
嗯,给郎君省点儿开支。
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儿——林风较为单纯,虞紫有心交好——很快便混熟了,新鲜出炉的手帕交还睡一个屋子。入了夜,一番洗漱过后,林风给虞紫伤口上药。
“睡啦,我去吹灯。”
林风吹熄了油灯,躺回被窝。
“虞姐姐不睡?”
虞紫躺在做梦都不敢想的暖烘烘被窝里,鼻尖嗅着淡淡的青草香,睡意全无。她担心自己睡下再睁眼,又会在那个四面透风的寒冷破庙,这两日的经历只是她的一场美梦。辗转反侧睡不着,动静惊动一侧的林风。
虞紫躲在被窝闷声道:“睡不着……”
“可是伤口还痒?”
虞紫手脚上的冻疮蛮严重,躺在被窝里,裂口会又疼又痒,上了药也止不住。
虞紫如实说:“不是……我只是觉得像是在做梦,不敢睡,怕醒来是假的。”
林风大半张脸窝在厚被下。
她笑了笑。
虞紫这种心情,她能感同身受。
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聊聊天。
虞紫旁敲侧击,打听关于沈君的事情。
林风单纯却不是没有心防。
该说的能说,不该说的只字不谈。
但她们的对话核心是一样的——沈君,他/她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女子了。
你一言,我一语。
吹得沈棠好似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
逐渐酝酿出困意,不知何时睡过去。
林风学业刻苦,天色仍漆黑一片就醒来,小心翼翼掀开被窝,点灯穿衣,但还是惊醒了睡在外侧的虞紫。一听林风是要去找老师褚曜上早课,急忙鲤鱼打挺。
“我我我、我也去。”虞紫心里有些怵褚曜,但还是精神头饱满地跟着去报道。
跟学本事相比,脸皮算个屁!
沈棠也想说——
跟快乐相比,面子算个屁!
“沈!幼!梨!”
这一日的浮姑城是在祈善罕见咆哮中迎来的黎明,沈棠一扭头就看到抄着一根鸡毛掸子一样玩意儿的祈善,心下微慌。
胯下的山彘受了惊吓,四蹄一蹬,熟练在冰面上滑出了老远、老远、老远。
------题外话------
_(:3」∠?)_
今天更新少了一千五。
晚上没时间更新,因为陪着弟弟去见未来岳家(两家坐在一起吃个饭,碰个面啥的)聊到了十点多,哎,我的全勤啊,哭。
311:运动会项目(二)【求月票】
“主公这是在作甚?”
一个深呼吸紧跟着一个深呼吸。
祈善生怕自己血压飙升,冲动之下干出不理智的事情——自家主公都是这么稀奇古怪的爱好啊?纵观他这么多任主公,没哪位像她一样对骑猪这般情有独钟……
以前的主公,爱好各有不同。。。
好权势、好美酒、好钱财、好风雅、好蹴鞠、好良驹、好华盖……再不济还有单纯只好美人的颜狗。先不说前任主公们的人品如何,喜好方面并未脱离大众审美趣味。
偏偏眼前这位主公的嗜好与众不同,宝马良驹她不喜欢,她就喜欢骑猪到处跑。
祈善每每想起这茬都有些心梗。
偏生褚曜那厮还“宽慰”自己。
叹息道:【好歹不爱玩泥巴。】
祈善:【……】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
进入浮姑城后,祈善看着自家主公肉眼可见得忙碌起来,再也没靠近猪圈,祈善稍稍松了口气。谁知道这口气只松到一半,自家主公“故态萌发”,又跟山彘玩了。
祈善忍不住怀疑。
是自己几个忽略了主公?
还是主公没个同龄人玩儿很无聊?
那头披着马鞍的狡猾山彘,试图将庞大的身躯藏在自家主公身后,好似这样祈善就看不到它了。祈善简直要被它这一副怂样气笑了,猪仗人势的玩意儿!哼!
沈棠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元良,你听我狡辩——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祈善好整以暇等着沈棠胡扯。
“我这是亲身实验一下活动项目。”
祈善指着那头山彘,大开眼界。
“活动就……骑猪?”
他以为是赛马射箭之类的。
要是没马,也可以骑骡子、骑驴子。
但为什么会是山彘?
祈善大受震撼并且表示不理解。
沈棠闻言噎了下,狡辩道:“可、可那不是比较接地气嘛。元良,你仔细想想,莫说普通庶民,即便是咱们收编整合的私属部曲,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别说马术如何,单是摸过马、骑过马的也不多。退一步说,他们很熟悉骑马,但马也分三六九等。劣质驽马如何能与骁勇善战的武胆武者战马相比?武胆武者的战马也有三六九等,武胆等级越高,战马越优良……普普通通的赛马,胜负完全没悬念,一边倒的局势,看着也没意思……”
祈善目光似有改变。
自家主公这话也不是没道理。
势均力敌的比赛才有看头。
参与者尽兴,观看者满足。
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主公了?
他严肃地道:“还请主公指示。”
沈棠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小小松了口气,睁着眼睛继续往下胡诌:“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想要让庶民也看得开心,过于文雅、文明的比赛项目就不能多。让参与者赛马,谁先冲到终点,跟参与者骑着猪,谁先冲到终点,你猜庶民更喜欢看哪个?”
祈善陷入了沉思。
沈棠代表庶民回答。
“肯定更喜欢后者啊。”
庶民不知道哪一匹战马更好、血统更优良、跑起来风驰电掣,但肯定知道哪头猪更加肥,跑起来更加吃力。在保障安全的情况下,状况百出更能引起娱乐效果。
沈棠是为验证自己这一猜测,才有祈善看到的血压飙升的一幕,绝无私心。
祈善表情看不出有无被糊弄过去,语气不明地道:“如此,是善误会主公了。”
“元良不用道歉,我没怪你。”
“……”祈善脑中想着待会儿该吃几颗保心丸,无奈地道,“可即便如此,主公也不该跑到冰面上玩耍——倘若冰面开裂,冰下水流不明,主公出了危险该如何是好?”
让祈善血压飙升的,可不只是骑着猪到处跑这事儿,看看主公跑的地儿啊!
她的体重再加一头山彘……
冰面哪里经得起那么造?
沈棠一贯吃软不吃硬,见祈善软了口吻,又是担心她的安危,自个儿自然不好再插科打诨。她道:“咳咳——我这不就是想试一试冰面有多厚么,保证不会有下次!”
祈善还能咋办?
姑且信了她的鬼话。
沈棠牵着那头山彘回到岸边,一双腿迈得飞快,这么一小段路也不忘叭叭。
“冰面我试过了,绝对安全。回头可以办几个冰面上的活动,元良知道冰嬉吗?”
“知道。”
“抢等知道吗?”
“也知道。”
“我觉得办这样的活动也好。”
所谓的“抢等”就是现代的“速度滑冰”。
众人列,鸣箭一响,众驰至一处。
按照抵达前后分名次。
除了这种,还能玩冰上蹴鞠——力量与力量的碰撞,速度与速度的争夺,火气上来了还能一对一干一架,保证很有看点。
“……还有,还能冰上演武!什么千斤坠啊、双飞燕、蝎子摆尾啊、金鸡独立啊……在冰上舞刀弄枪也不错。白素那一手长穗双剑要是能在冰上用出来,多好看。”
沈棠叨叨得口都干了。
解下腰间水囊润了润口舌。
见祈善许久没有给反应,不满催促。
“元良,你有没有在听?”
祈善这才回答。
“主公的话,善都记着。”
沈棠道:“那你说我的点子怎么样?”
祈善语气似有些一言难尽:“在如何玩耍取乐方面,善远不如主公矣。”
沈棠莫名感觉自己脖子进了冷风。
她缩了缩脖子,心虚。
祈善等了一会儿发现自家主公好似被人禁言夺声了,安安静静没有吭声,便问:“除了方才那些,主公可还有其他玩法?”
沈棠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问她。
“问我?”
祈善道:“自然。”
不忘补充一句,肯定沈棠。
“无晦季寿他们的想法虽然好,但曲高和寡,确实不如主公那般令庶民喜欢。”
这次活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放松。
图那个热闹的气氛。
庶民能看个尽兴,兵卒也能玩得开心。
说起这个,沈棠可就不困了。
她脑子里有许许多多有趣的玩法。
不少还都是目前这个条件可以玩儿的。
祈善道:“有无庶民也能参与的?”
沈棠反问:“坐庄开盘吗?”
祈善:“……”
沈棠:“……”
祈善语气莫名:“这个适合康季寿。”
康时押大他押小,康时押小他押大。
可真是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赌场逛一圈,能输得赌场哭爹喊娘。
祈善似乎知道康时在外浪了这么多年,又嫌少跟家中联系,那资金怎么来的了。
他的文士之道,专为薅赌场羊毛而生。
沈棠心虚地嘿嘿一笑。
其实她真有暗地里坐庄,搞一个比赛博【彩】的念头。明面上跟庶民们一块儿玩,小赌怡情,实际上能薅一点羊毛是一点。
毕竟,她真的穷。
虽然现在经济宽裕不少,可穷怕了。
其他人是火力不足恐惧症,她是金钱不足恐惧症,只有搞到越来越多的钱粮才能缓解这一病症。回头再出动康季寿这个大杀器,保证是稳赚不赔,嘿嘿。
只是——
这个念头还未实行就被祈善遏制了。
谁让祈善那么龟毛呢。
赌非善业,君子当避之。
祈善回去整理各种运动会项目。
大项小项逐一列好。
因为是娱乐,场地也比较随意。
陆上项目安顿在拆迁结束的浮姑城西南角,地方大,正好能搞临时集市。
康时那边已经约谈了几家在浮姑城生意多年的商贾,主动提出给他们低息借贷,让他们拿着钱去外地进一批年货,有些门路或者嗅觉敏锐的庶民也跟着闻风而动。
祈善配合康时行动,给开了绿灯。
被“高薪”和“管饱”两项口号吸引过来的庶民,也积极应聘,参与浮姑城的重建。
迈入城中,到处都能看到忙碌人影。
各处开始焕发生机。
跟不久前的死寂沉沉截然相反。
“见过沈君,见过祈先生。”
“见过沈君!”
“真是沈君——”
“不用多礼,忙自己的吧,我就是路过。”沈棠笑嘻嘻地见人就打招呼。
她这张脸对于参与劳作的浮姑城庶民而言,并不陌生,甚至非常亲切。
沈棠本身没什么架子,隔三岔五也会抽空过来问问褚曜这里需不需要帮忙,偶尔也会搭把手,跟着搬砖抗木头,庶民干着干着就会身边这个矮个子工友有些眼熟。
一来二去也混了个眼熟。
“别乱跑,小心摔着了。”沈棠眼疾手快扶住道上乱跑,差点儿撞到自己的孩子,还未来得及教训两句,那孩子已经一溜烟蹿得飞快,身后还有其他孩子跟着跑。
“慢点!”沈棠冲着远去的背影叮嘱。
但孩子疯起来哪里听?
爹妈都管不住。
见不奏效,沈棠无奈叉着腰苦笑两声:“这些小孩,还真是有活力啊。”
祈善看着被家长逮住教训的小孩儿,恹恹垂着脑袋的模样,不由得莞尔感慨:“这不是很好?这都是主公带来的。这些孩子,未来也会是主公最坚定的拥趸。”
不久前,这些孩子的父母还被饥饿困扰,一家几口每天喝一碗稀薄的粥水,早早睡觉,减少外出活动,这样能饿得慢点。
大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孩子了。
吃饱有力气乱跑嬉闹也是奢望。
沈棠却不这么想。
只摇头:“他们能安然活着长大就好。拥趸?当我的拥趸,动辄会没命的。”
她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有多少人支持自己,只希望自己所见所闻能少一些悲剧。
祈善对此不置可否。
只要人心所向,人人皆是拥趸。
他的主公将会化身一团温暖明亮的红色火焰,身处黑暗之中的人看到它,自动就会聚拢过来。而现在要做的,便是给这一朵火苗添加更多干柴,让它尽可能壮大!
祈善想着,出神了会儿。
待回过神就听自家主公问自己:“元良啊,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祈善:“……”
事实证明——
在话痨主公面前真的不能走神。
一瞬都不行。
谁也不知道她能在这一瞬说多少话。
祈善无奈如实:“善并未听清……”
沈棠:“……”
文心文士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城外的时候还跟自己说什么“主公的话,善都记着”,这才多会儿就不记得了?她心里嘀咕腹诽,将自己的灵机一动重新复述一遍。
“我的意思是——反正咱们都已经大兴土木了,干脆进行到底。”
沈棠指着干得热火朝天的庶民,又指了指粗粗有个轮廓的简陋地基——在不久后的将来,此处将会出现崭新结实的新屋子。
“西南角这边重建,预计春末夏初就能竣工,但元良不觉得很不和谐?这片这么整齐崭新,浮姑其他地方又乱又破,大部分庶民的屋子还是危房,不知何时就塌。”
祈善:“……”
他不知该不该提醒自家主公,她所在的治所塌了大半,庶民屋子还坚挺。
不过,沈棠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
可问题是——
祈善道:“主公,咱们银钱不足。”
不足以替庶民将屋子都修缮一遍。
那些预算还有其他用途。
待荒田开垦结束,春耕之前全部租借给庶民,还得用这些银钱弄到足够的种苗。
祈善的打算是跟吴贤那边商量买入,作为主公曾经的好盟友、好“兄弟”以及现在的好邻居,这个忙他吴贤不能不帮。
也不是不给钱,就是钱给的少。
若一点不给——
呵呵,吴贤帐下的秦礼第一个不答应。
一言以蔽之,钱不够,死心吧。
沈棠恨铁不成钢,努力手舞足蹈地比划,与他沟通:“元良怎么那么死脑筋?咱们要发散思维,你知道什么叫‘期房’、什么叫‘房贷’、什么叫‘开发商’、什么叫‘按揭’?”
听着一连串陌生的词汇,祈善放弃去理解它们的意思,直接照抄作业。
他道:“不知道。”
沈棠:“……”
祈善看着她,虚心求教。
“大致的套路是这样的,你附耳过来听。”沈棠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套自己麻袋的人,这才冲祈善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来听,“咱们现在是没有钱,还得撒出去钱招聘庶民干活。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钱都到了庶民手中,你懂伐?咱们从他们手中掏出钱,给他们建房子,这事儿就办成了!”
祈善:“???”
他的表情完美诠释什么叫“地铁老爷爷脸”,甚至忍不住要用手背测一测沈棠额头温度,不然怎么好好得开始说浑话了???
312:运动会项目(三)【求月票】
“我没说浑话。”
沈棠拨开祈善的手。。。
神色带着几分小小的意外。
她道:“一看就知道元良不是当奸商的料!房地产可是割韭菜的超级大镰刀!不被它割过的韭菜那都不能算是正宗的韭菜!咱们花钱聘用庶民干活修建房屋,然后再将房屋卖给他们,将他们手中的钱赚回来,赚回来的钱再聘请他们继续干活……”
祈善:“……”
前面那几句他听得半懂不懂。
勉强连蒙带猜明白大致的含义。
后面的几句话就通俗易懂了。
乍一听似乎没什么毛病。
不过,他们给庶民的薪水也只够庶民基础温饱,手中只剩一点儿余钱罢了。
按照主公的设想根本完不成。
除非他们给庶民开更高的薪酬。
一来这不现实,他们没有那么多钱粮;二来,人力价值是有限的,超出人力本身价位,会养成庶民懒怠、不事生产、不思耕作的坏习惯,破坏其他行业,其后患无穷矣。
祈善对此提出了异议。
希望能掐灭自家主公不现实的想法。
沈棠道:“我当然知道这些问题。”
庶民手中是没什么钱,赚的钱也不够,至少不够修缮新屋子,但他们可以低息放贷。好比先前低息抵押房贷给商贾、庶民,鼓励他们去外地进年货回来买卖一样。
祈善蹙眉。
这问题不是绕回来了?
他们手中没有这么多余钱。
沈棠见祈善还是没有get到自己的意思,叹气——不都说文心文士黑心狡猾吗?
元良这么老实,反倒衬得自己这个“黑心·房地产开发商·资本家”过于无耻。
“不需要那么多钱粮。”
“不需要?”
沈棠道:“对,假设——一户普通三口之家居住的屋子价值一千钱,庶民先付两百五十钱就可以住上新屋子。剩下七百五十钱分作几年、十几年还完,每个月挑选固定一日还钱。数额必须是他们努力工作就可以承担的,不影响温饱,这样如何?”
祈善顺着沈棠的提议往下想。
并不乐观:“庶民已经得到新屋子,又怎么会主动偿还剩下的七百五十钱?”
这种法子太容易出现坏账。
庶民若想赖账,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最重要的是,坏账的不会是一家一户,而且每个月都要收账,事务繁琐,也意味着每个月都可能存在拖欠、赖账的风险。
不说其他地方,只说浮姑城这一块。
从月初催账到月末都能把人累死。
更遑论说几年、十几年了。
“在庶民偿还所有欠款前,这屋子还不是完全属于他们的。倘若这么低还是无法偿还或者恶意拖欠,治所有权将屋子收回来重新卖出去,所得欠款扣除庶民还未偿还的部分,剩下的部分再还给庶民,这不就行了?”
祈善问了另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但主公有无想过——庶民手中莫说两百五十钱,便是五十钱都很难凑出来。”
效仿晏子修筑路寝以赈济灾民的法子才实施多久?饥民目前还要靠着每日结算的钱粮解决吃饭问题。再怎么省吃俭用,结余下来的储蓄还不足以维持几日温饱。
又怎么掏得出两百五十钱?
除非再给他们加薪。
然后问题就绕回了原点。
“哎,元良就是太老实了……”
祈·恶谋·善:“???”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此生会跟这个词有关,若让秦礼他们知道还不笑掉大牙了?
“咱们可以打条子。”
“打条子?”
沈棠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稀碎的纸条,往上面戳了一个自己的文心花押印记,亮到祈善跟前,道:“就是这种条子,咱们就用一部分这种条子抵押一部分银钱。姑且称之为‘房条’?庶民通过劳作积攒这种条子,多少条子就能换到多少价值的屋子……”
祈善默默思忖片刻。
“这不就相当于变相铸钱?”
沈棠道:“元良也可以这么认为。”
这种条子在其他地方没什么用途,但在沈棠这里就是可以当作钱粮换取新屋子。沈棠可以用它们抵押一部分工钱,降低自己这边的经济压力,小范围代替金钱作用。
最重要的是,这些“钱”只在沈棠这里。
不会被庶民带去其他地方。
只要河尹境内的庶民不离开,还在这片土地上勤劳干活,沈棠手中的粮食能支撑聘用的庶民温饱,便能在河尹境内各处营造出一片热火朝天的兴盛表象。
越来越多的流民就会被吸引过来。
治下人多了,他们创造的价值才会更多。待春耕种下种粮,秋收获得新粮,沈棠手中的粮食就能继续支撑庶民忙碌下去。届时,外强中干的兴盛假象就会由假变真!
哎——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感谢联盟军各位盟友的“慷慨解囊”,以及浮姑城七家地头蛇的丰厚家底,沈棠估摸着自己暗地里砸锅卖铁、咬咬牙,完全能支撑到来年秋收。
若是再启用“房条”……
这个时间还能更加宽裕。
若是中途再去邻居吴贤那边哭哭穷,打打秋风什么的,即便来年秋收收成不理想也不会真正崩盘。只要能盘活河尹的经济,让其健康流动起来,沈棠压力只会更小。
祈善道:“若有人造假……”
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光是我的文心花押还不够吗?”
“自然是不够的。”不过相较于其他防伪手段,文心花押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若能遏制造假的“房条”,此举可行。
沈棠脑中灵光一闪。
“可以再加防伪编号。”
每一张“房条”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一人的文心花押不行,还可以再加其他人的。再不行,咱们将一份‘房条’一分为二,弄成类似契卷形式……不过,若是这样的话,核对‘房条’就是个不小的工程。”
所谓的“契卷”就是带契约性质的文书玩意儿,作用与现代的发票、合同差不多,一般是一式两份或者一份分成两半,由两方保管。方便“售后”,对物品“追根溯源”。
在一些还算太平的小国家,商贾贩卖商品就要给顾客一份“契卷”登记,方便管理集市的小吏古来查账、纳税。商贾若是想逃税贪钱,数额大的,甚至可能俱五刑。
祈善认真思索了良久。
毋庸置疑的,自家主公的点子有很大的可行性,也的确能减缓己方的财政压力。
不过,这个“房条”搞多少还是要慎重衡量,庶民相信他们的郡守,它的价值又跟房子挂钩,一旦脱离这两点,这东西分文不值。
祈善揣着满腹心事。
走这条未知路,每步都要小心翼翼,谨慎再谨慎。若崩盘,后果不堪设想。
不同于祈善的愁眉苦脸,沈棠就显得“没心没肺”了,安顿好那头狡猾成精一般的山彘坐骑,在小吏盼星星盼月亮的目光下回到了工作岗位。天晓得小吏发现往日应该伏案忙碌的沈君不在,那种天塌了的心情——
自打沈君上任可没有一天迟到。
小吏都担心沈棠上班路上出意外了。
这段时间更是坐立难安。
“沈君,这是今日顾先生要用的。”小吏将需要核算统计的书简表格全部堆在沈棠桌案上,摞得老高老高,没一会儿又端来另外一摞,“……这是康先生要用的……”
“这是褚先生晌午要用的……”
“这是祈先……”
小吏一扭头便看到祈善就在身后。
他紧张得差点儿碰翻那四摞“高塔”。
祈善示意他下去忙自己的事情。
看着自家主公的矮个子险些被公务简书淹没,他的良心小小的苏醒了一瞬,但很快又冷硬下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经历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看着今日要处理的工作量,沈棠瘪了瘪嘴:“元良啊,你觉得公西仇如何?”
跟他干仗比工作香。
沈·社畜·棠想念小伙伴了???
祈善淡淡道:“善一点儿不想。”
主公跟公西仇打架,他多多少少都要受一点伤,有时候还是比较严重的内伤,这让祈善对公西仇这三个字格外不待见。
沈棠仿佛没听到,继续碎碎念。
“元良,你说他和笑芳现在在干嘛?”
祈善道:“打珠子,赶路。”
算算脚程,翟乐兄弟还在回申国的路上,而公西仇——此人身份背景复杂,但天赋超群,实力几乎能碾压同龄人,冠绝一方。不管到了哪里都会受重用,日子绝对比主公过得美滋滋。主公隔三岔五念叨他们俩,他们俩或许已经将主公忘在脑后了。
沈棠:“……”
她委屈地嘀咕。
“我也想……”
祈善翻开简书的动作一顿。
看着自家主公似乎没怎么长大的小个子,他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道:“每日半刻钟,不能被褚无晦他们看到,不然又得念叨。”
“什么?”
“骑猪。”
虽然他一心想将主公往“君子外表、君主内在”培养,但考虑到实际年龄以及操作难度,祈善退了一步。对主公也有些心疼。
主公有这么奇葩的爱好……
或许、大概、有可能是太穷。
接触不到其他更好玩儿的。
_(:з)∠?)_
不就是骑个猪么?
她开心就好。
适当的劳逸结合也能提高效率。
沈棠诧异地看了一眼外头的太阳。
今天的太阳,难道打西边出来?
数日之后。
锵锵锵——
锵锵锵——
治所府前又张贴出新的告示。
小吏张贴好,敲锣讲解。
“别挤俺、别挤俺……”
“你这老东西又不识字,挤什么挤?”
“……这上面又写了个啥玩意儿?”
不只是治所府前,浮姑城西南角工地各处也有敲锣打鼓的小吏。这会儿正好是大家伙儿休息的空挡,听到敲锣都围了上来。
一人迫不及待,忙催促小吏道:“不要卖关子哩,可是沈君有啥吩咐?”
在浮姑城,沈君约等于主心骨。
是沈君不畏强权,掀翻那几家恶心人的玩意儿,还为庶民伸张正义、讨回公道,又让他们每天都有活儿干,吃得饱,每日下工还能结算工钱,真是比亲爹还亲。
每次小吏敲锣就是要“扩招”。
不拘是男人或者女人,也不拘是小孩儿还是老人,干多少活儿就给结算多少的工钱。幸运被挑中来干活的饥民都眼巴巴盼着每日锣声响起,好给自家人抢个机会。
小吏道:“急甚?”
“俺们不急还能催你?”
小吏也不恼,只是笑骂了一句。
“催催催,再催,单不让你听。”
整日跟这些饥民打交道,一来二去也混了个半熟,围上来的其他人哄笑开来。
又一人问:“好事坏事?”
小吏一听板起了脸,道:“浑说!沈君治下还能有坏事?今日可是天大的好事情,以后结算工钱可以领‘房条’了,还有不多的‘布条’、‘油条’、‘酒条’、‘糖条’、‘饼条’……”
一圈人听得众脸蒙圈。
他们就听到什么条条条条……
小吏只得一一解释它们的用途。
众人心里打着鼓。
这个什么条,完全没听过啊。
没听过就对了……
他们这些老官吏也没听说过。
这些花样据说都是沈君弄出来的。
沈·背锅·棠:“……”
天地良心,“房条”的确是她的提议,但后面乱七八糟的“条”可不是,完全是祈善、褚曜几个依葫芦画瓢、一举反三搞出来的。
因为他们发现饥民吃饱了饭,手中还有一点儿余钱,但根本不舍得拿出来用。
钱不能流通,对河尹有害无利。
为了刺激庶民将“钱”花出去,也为了鼓励大老远将货品从外地运回来的商贾,于是由治所出面将他们手中的货买过来,再摆放在特定的铺子。庶民用“条”去兑换还能获得不小的优惠,特别是饼、糖、酒,实惠。
至于“饼条”、“糖条”、“酒条”所需的货物,则由主公私下免费提供。
_(:з)∠?)_
穷,能省一笔开支是一笔。
小吏讲得激情四射,围观庶民听得依旧懵逼,到了这天结算工钱才发现,确实多了各种五花八门的“条”。大部分饥民比较谨慎,都没选择“条”,依旧按照老法子结算。
但也有一部分尝到“勇于尝试”甜头的人,选择大胆相信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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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シ┳━┳
割韭菜的镰刀,还有比房地产更锋利的吗?
313:运动会项目(四)【求月票】
“欺人太甚!”
“实在是欺人太甚!”
赵奉的属官刚靠近帐篷就听到自家将军在里头叨叨什么,话虽然是气话,但语气听着没什么怒火。他放心地稳了稳心神,正欲通报一声,帐篷内传来赵奉不满的话音。。。
“进来!杵在外头喝西北风呢?”
心腹属官好笑地掀开帐幕。
他调侃道:“方才听将军在说什么‘欺人太甚’,可是那位沈君又给您出难题了?”
外头寒风呼啸。
帐篷内却是暖意融融。
赵奉更是大大咧咧地光着膀子——武胆武者就是这么任性,抗冻能力一流——坐在临时搭建的宽敞床榻之上,泡脚的木盆飘起氤氲雾气,手边放着卷虚掩的简书。
赵奉见他来,指着一边的席垫位置。
说道:“刁难倒是不曾有,只是……”
赵奉的表情一言难尽。
想他好歹也是主公吴贤帐下六骁将之一,年轻时候便闯下名声的武胆武者,能征善战的一把好手。为报沈棠阵前救命之恩,带着一千私属部曲跟着沈棠来到河尹郡。
“本将军来报恩,或许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双手拧干热腾腾的布巾,一边擦脚一边嘴里抱怨,“也就一开始宰了几个土匪,这些日子不是在拆房就是开着战车搬运残骸,现在还让人去犁地!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想我也是堂堂十二等左更……”
真是没受过这种委屈!
心腹属官:“……”
他垂下眼睑看了一眼自家将军那一盆洗脚水——水底浑浊,全是洗下来的泥沙。
嘴角似不受控制地勾了勾。
自家这位赵将军嘴上说得很抗拒,但行动上却非常配合。赵奉注意到心腹属官的视线,老脸微微一红,说道:“瞧甚?你家将军能拒绝吗?可恨!那共叔半步也不拒绝!浑然没有一丝武胆武者该有的骄傲……”
犁地,那不是耕牛的活儿吗?
真让武胆武者当牛做马了……
赵奉嘴里碎碎念。
心腹属官心下无奈地摇头。共叔武效忠沈君,沈君的命令他自然不能违抗,自家将军是来报恩的,属于“贵客”。若是将军态度坚定地拒绝,沈君也不可能强迫他去犁地。
说到底,还是将军太好说话。
心腹属官好奇:“将军犁了多少亩?”
赵奉下意识回答:“不多,五十来亩。”
语气还带着点儿小小的骄傲。
可不!
他跟共叔武比赛较劲儿。
最后还是他力压共叔武拔得头筹。
心腹属官闻言,倒吸了口冷气。
一时嘴快的赵奉:“……”
心腹属官却没有注意他脸上那点儿僵硬——毕竟,一个十等左庶长和一个十二等左更比赛犁地,实在没什么好骄傲的。
骄傲什么?
骄傲自己比耕牛还能干吗?
这置武胆武者的尊严信仰于何地!
心腹属官惊得破了声:“五十来亩?”
赵奉道:“对啊。”
这还是小半天的工作量呢。
犁一块地,要求还不少。
深度不能低于十寸,以“耕通、耕细、耙平”为作业标准,还附带秸秆粉碎业务,索性施肥以及田地上的野草残枝有专人收拾。他和共叔武为了保证犁地质量,还要注意出招的力道方向,保证翻转良好,犁地笔直,地表平整,力求不漏耕一寸土地……
地头整齐,地脚耕好。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在田地上将十八般武艺都轮换了个遍,累身又累心。
赵奉都快总结出一套耕地经验了。
他恶狠狠地拧着布巾。
心里气得牙痒痒。
心腹属官道:“这、这着实惊人。”
在他的记忆里,一般都是耕牛拖着沉重的直辕木犁,慢悠悠甩着牛尾巴,不慌不忙地帮着农户犁地。加之直辕木犁笨重,回转困难,耕地效率有多低,可想而知。
耕牛还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
一般是多少户人家一块儿共用。
犁地一阵子就要休息几日。
赶上农忙高峰期,庶民就算用人力背犁耕地也不能让耕牛超额工作,因为它的命比庶民更加贵重。耕作效率非常低,庶民劳作一整年下来,一家老小还是要饿着肚子。
自家将军只出去大半日而已,回来居然告诉他犁好了五十来亩?
真是五十来亩,不是五十来分?
他一再跟赵奉确认。
赵奉也好脾气地再三肯定回答。
看到心腹属官的表情,他也猜到了什么,嘀咕道:“便是有这个能力又如何?做到这点至少也得十等左庶长,实力稍微低些,干不了这么多的活儿……”
别看劳作的时间不长,但耕地要求多啊。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丹府武气空了两回,要不是有褚曜帮忙恢复,他今天就不是自己骑马回来而是被人背回来了。
谁能为了耕好五十来亩地,请一个十等左庶长和二品上中文心文士出手?
也就是自己来报恩(自投罗网),共叔武无法拒绝他那位主公,褚无晦任由沈君胡来——才有俩武胆武者耕地一幕。
五十亩地才多少产出利润?
心腹属官却不这么想,他道:“其他武胆武者是做不到将军那般短时间耕那么多地,但可以分作几天,或者多派遣一些武胆武者,诸如末流公士、二等上造……”
赵奉闻言嗤笑了一声。
将拧干的布巾丢到一边,起身。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多少武胆武者修炼不是图个人上人?谋个体面正经的活儿,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谁愿意举一家之力,数年苦修,最后跑去泥地打滚儿?”
赵奉对此看得非常清楚。
他是出于报恩恩情不好拒绝。
再加上沈棠是请自己帮忙,而不是刻意羞辱自己,也没有让他在田间常干的意思。
赵奉愿意去干,也是出于“游戏”心理,纯粹跟共叔武较劲儿打发时间罢了。
其他的武胆武者呢?
愿意的,寥寥无几。
缺少粮食?
攻打有粮食的就行。
抢夺可比老老实实耕作效率高。
以前也不是没有君主异想天开让武胆武者这么干,但结果不是高级武胆武者离心、反叛,便是勤于耕作、疏于修炼,最后被邻国所灭。这世道,强大才是一切的根本!
再者——
因为频繁的天灾人祸的影响,十年之中有三年丰收都极为少见,剩下多是灾年……一亩地的产出实在是太少,那点儿价值根本不配武胆武者“纡尊降贵”。
心腹属官闻此,不再多言。
赵奉又问:“你此番来作甚?”
跳过先前的话题。
心腹属官这才想起来自己干嘛的。
“给将军送酒来着。”
赵奉道:“酒?”
酒都是用粮食酿造的。
那可是“奢侈品”,浮姑城这穷地方连买都没地方买,也就沈君那边有不少美酒。
赵奉想喝了就去讨要。
不过,考虑沈君的经济拮据,他也尽量克制自己的饮酒量。仔细数来,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喝过了。心腹属官带来的几个坛子,里头居然装着酒?那他不客气了。
“这酒怎么像是沈君的?”
赵奉一尝就尝出来问题。
酒水不可多得,美酒更是少有。
自打离开主公吴贤,他只在沈君这边尝到这样上佳品质的美酒。这些酒水,不是浮姑几家地头蛇的酒窖珍藏便是沈君的。
猜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谁知心腹属官的回答却不是,他道:“不是,用‘酒条’在‘浮姑百货杂铺’买的。”
赵奉诧然:“浮姑百货杂铺?”
仅从字面上理解,赵奉知道这是什么,但据他的了解,浮姑城好像没这地儿啊。
心腹属官笑道:“这两日下了工,沈君那边给结算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条,属下去了解后,跟一群兄弟一块儿凑够了‘酒条’,去浮姑百货杂铺给您换来了几坛美酒。”
浮姑百货杂铺隶属于治所。
店铺虽简陋,但卖的东西倒是不少。
除了少部分物件,大部分都是每日限量供应,而且只能用每日下工结算的“条子”购买。每一日,店铺门前还会竖着一个牌子,写着今日有优惠的商品,价格很实惠。
赵奉带来的一千人,沈棠要管着他们的饭,每日干活也会给予一定的工钱。
兵卒没地方花,手中有不少条子。
心腹属官无意间进了那家临时搭建的“浮姑百货杂铺”,还真在里面看到不少好东西,特别是美酒的标价,更是心动。这两日都被他抢走了,跟一帮兄弟分着喝,美!
还剩了两坛跟赵奉将军分享。
赵奉嘀咕:“倒是新奇。”
确实是非常新奇。
浮姑百货杂铺初时无人问津。
即便有人来兑换,也是兑换饼子,拿回家给家人吃,之后有人壮着胆子进去,发现里头的物件可真不少。关键是价格比其他地方便宜小一成,想多买还买不了呢。
说是不能影响其他商贾的利益。
每日限量供应。
而且还要拿着相应的“条子”来换。
不止如此,每日还有“特惠商品”。
有人掰着手指算了算——
一算,彻底心动了。
不买就是亏钱!
特别是“布”、“盐”等物件,那都是必须要采购的,趁着活动买了划算。再加上小吏走街串巷、敲锣打鼓地宣传,其他商品也逐渐入了庶民的眼,店铺内客流量肉眼可见地增多。每日一下工,便有攥着各式条子的庶民进来兑换需要的物品……
甚至还有庶民用自家的东西跟其他工友交换等价的条子,各取所需。
浮姑百货杂铺最难买,或者说价格最高的,便是货架最高处的“房子”!
所需“房条”太多了!
但真正折算下来,这却是最实惠的。
地段从浮姑城西南角到东北角,面积从三口一家到三进、五进,它们陈列在浮姑百货杂铺最显眼的地方。几乎每个从门口进来的客人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来三张饼子……”
“一匹粗布……”
“还有没有盐?”
“打三两油。”
“鞋呢?鞋已经卖完了?”
浮姑百货杂铺之外。
下了工的庶民已经排起长队。
一个出口,一个入口。
店铺两侧还有一看就不好惹的青壮看守,柜台后面的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头发灰白不少,但看着精神面貌还不错。尽管穿着朴素,但给人的感觉却比门口那两个青壮还要不好惹。赵奉看到此人,怔了下。
愕然唤道:“杨公怎在此处?”
是的,柜台后的中年男人就是杨都尉。
虽说伤势已经完全养好,但毕竟元气大伤过,如今又没了武气护体,加之天气寒冷,他每隔一阵就要病一回。赵奉已经好几日不见他身影,没想到再见会在此处。
杨都尉抬眼,神色淡淡。
问道:“要买什么?”
下一句才是回答赵奉问题。
“找点儿事情做,总不能当个闲人。”
他病上一回,抓药还要不少钱。
总不能全指望沈君照拂,也不能给以前的下属袍泽添麻烦,杨都尉感觉自己都快闷出毛病了。又听说沈棠搞了个浮姑百货杂铺,便主动请缨来帮忙,心里能舒坦点。
杨都尉也不觉得自己丢人。
人到中年混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架子放不下的,活儿还清闲,倒适合他。
待天气稍微暖一些,再帮着沈棠练练兵——他人是不能打了,但练兵的经验都还在脑子里,也不算完全废物——现在先在这里干点儿活,免得自己闲下来就东想西想。
赵奉看着神色淡然,周身颇有些返璞归真之意的杨都尉,心下不是滋味。
杨都尉武胆虽然废了,但武意反而涨了不少,倘若根基没毁,实力应该会有长足进步……唉,可惜了。赵奉收敛眼底的情绪,神色如常道:“来换酒的,我没来迟吧?”
据说每一种都是限量供应,若来迟,可就被自己底下那一伙兄弟换走了。
杨都尉看了一眼册子库存。
道:“还有两坛杜康。”
他顿了顿:“据说有十八年了。”
那可是好东西。
年份足,滋味醇厚。
赵奉自然不会错过。
当即便掏出足够的“酒条”。
杨都尉揶揄道:“从哪儿搜刮来的?”
赵奉虎着脸,反驳道:“浑说!全是底下兄弟孝敬上来的,怎么能说是搜刮?”
再说了,其中有一半都是他自己辛苦耕地换来的,杨都尉这话分明是诬赖!
杨都尉笑而不语,给他取来,随口一问:“过十来日,有个活动,你去看不?”
------题外话------
∑(っ°Д°;)っ
吓死我了,家里无线网突然罢工了好一会儿,还以为赶不上了。
虚惊一场。
314:运动会项目(五)【求月票】
“活动?什么活动?”
赵奉这阵子被沈棠到处使唤。
不是在拆迁搬砖就是在耕地劳作,再加上他毕竟不是沈棠的班底,过度关注浮姑城境况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例如他作为主公吴贤的眼线监视沈君——他还真不知道沈棠最近又有什么大动作,下意识拧眉。。。
他担心这事儿又跟自己有关……被使唤也就罢了,怕就怕消息传回去会被人笑话。
赵奉是跟着秦礼半路投靠吴贤的。
根子上来说,不如吴贤其他几个帐下骁将那般“纯正”,实力高强的武胆武者总有那么些傲气,赵奉跟其他几个相处不算很融洽。若是被他们几个知道,难免又生波折。
他习惯性紧张。
杨都尉却像是没看到他的异色。
淡笑:“嗯,据说会十分热闹。”
这消息还闹得不小,连杨都尉这样独来独往的也听了好几耳朵,被勾起兴趣。
赵奉默默记下这件小事。
伸手接过两坛据说有十八年的杜康珍藏,点头,得了好酒还不忘表示一二,开口邀请杨都尉:“若真有意思,那是得凑个热闹。杨公几时下工,你我不如喝上两盅?”
杨都尉:“随时都行。”
有人邀请喝酒,他也不想拒绝。
抬手招来一人替自己的班,与赵奉去临街食肆找了一张桌子,点了两盘小菜。
浮姑穷啊,城内物资匮乏得很。
便是食肆也没多少好菜。
所幸美酒佳酿足够好,弥补不足。
一口杜康下肚,赵奉道:“确实是好酒,但怎么跟在沈君那边喝到的一模一样?”
这坛杜康酒不似新酿。
酒水清冽碧透,味道绵长回甘。
还未凑近便能嗅到浓烈扑鼻的酒香。
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酿。
只是——
“这杜康真有十八年?”
赵奉对这个问题非常好奇。
杨都尉道:“库存册子是这么写的。”
赵奉手中酒盅顿了顿,表情一滞。
又问:“可有其他美酒?”
杨都尉道:“有。”
赵奉问:“多少年的?”
杨都尉回答:“俱是十八年的。”
说完,又重复一句。
“库存册子是这么写的。”
赵奉:“……”
一时间,他的心情很复杂。
那种心情就好比自己花99买了标价999的商品,正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占了便宜,结果一扭头,店家又放上9.9的标签牌子……
不用多言,这绝对也是沈君的手段。
被赵奉念叨的沈君,此时的心情也不甚美妙,甚至称得上“暴跳如雷”。
顾池看着几乎要抱头贴墙走的小吏,心下狐疑,出言拦住:“这是怎得了?”
小吏见是顾池,长长舒了一口气。
叉手见礼:“顾先生。”
小吏小心翼翼往远处沈棠的办公方向偷瞄,眼角眉梢带着些许的畏惧,这才回答道:“是沈君,沈君这会儿心情有些不愉。”
他斟酌着描述沈棠的情况。
顾池问:“主公为何心情不愉?”
他跟沈棠私下也算“狼狈为奸”式的“心有灵犀”,后者总喜欢借他的口说些不符合她表面光风霁月人设的“馊主意”。懒得开口,连吩咐他办什么事情都是在心里叨叨。
顾池能窥探到外人看不到的“沈君的另一面”——例如,在外人看来温和开朗、粗枝大叶的沈君,其实相当内敛克制。
对自己人,她不吝啬笑容喜悦的同时,又极其“吝啬”真实的负面情绪。若非情绪达到谋个临界值,她再愤怒也会克制,而不是连小吏都被吓得噤若寒蝉、如临大敌。
这可太少见了。
小吏小声道:“似乎因为上次的事情。”
顾池不解:“上次的事情?”
小吏提醒他:“朱家村。”
“朱家村那伙人不是都发落完了?”
小吏说道:“朱家村那一伙是解决了,但虞紫小娘子的阿娘不是曾被卖到庄家村?沈君也派了人去了一趟庄家村……”
顾池翻了翻记忆,的确有这桩事情。
虞紫的母亲,被略卖人被卖给庄家村的父子三人,但因为虞美人始终不肯就范,三年都不曾生下父子三人期望的子嗣,于是被退货回去。三人又从略卖人,也就是虞紫的阿翁阿婆手中换了另一个愚痴的妇人。
沈棠派出去的人救下这名妇人。
一番探查,发现妇人被朱氏老夫妇略卖前,有正经丈夫,她的丈夫是个猎户,始终没放弃找寻她。猎户听闻此事找了过来,准备要回妻子,上告庄老赖头父子三人。
原本还要上告朱氏老夫妇,但朱氏老夫妇已经去找阎王爷报道了。
上告过程并不顺利。
受到了一些小小的阻挠。
顾池仔细听完,说道:“着实可恨,但还不至于让主公这般大动肝火——”
这桩案子清晰明了。
应该是不会有其他反转的。
庄家村老赖头三个一个都别想逃。
“真正让沈君动肝火的不是这案子,是阻挠这案子的几个刁民。那猎户之妻被两度易手,陷身魔窟一十六载,期间被迫产下五子一女,最年长的孩子也已经十五岁……”小吏压低声音道,“沈君要清算,结果最年长的孩子上告陈情,希望宽宥……”
顾池闻言,眉头一挑。
“宽宥?宽宥谁?”
小吏反问:“还能有谁?自是他们那些个阿爹呗,状书还直接写‘母愚痴,父怜其流离而收之,非与略卖勾结’,听听,人家这还是做好事,更不是抢占人【妻】……”
亲生的儿子都跳出来维护生父。
联名担保生父的清白。
他们作为证人,否认毒打强迫猎户之妻的事实,甚至在同村其他村民帮助下,说生母是失忆流浪至此被生父收留,他们也是正经成了婚的正经夫妻,而非略卖。
婚后也有一段时间恩爱时光。
一男一女不恩爱怎么会连着生孩子?一个女人不爱丈夫怎么会愿意给他生这么多孩子?那孩子的状书还怀疑猎户诬告,毕竟女人已经傻了,谁又能证明猎户说辞?
可不就任由猎户编排。
相较于猎户的话,作为女人亲生子的他,说出来的话显然是更加有力的。
希望沈君无罪释放其父。
并且恢复其名誉。
小吏看到状书的时候,瑟瑟发抖。
他已经能预料到沈君的脸色有多黑。
果不其然,沈君的脸啊,跟刮了七八层锅底灰搅拌的腻子一样,阴沉沉得吓人。
小吏被吓得心脏有些遭不住。
顾池:“这可真是厕所开大灯了……”
小吏不解:“何意?”
顾池道:“找屎(死)。”
主公的俏皮话就是有意思。
只是小吏听得一头雾水。
顾池过去的时候,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就听到沈棠心声暴躁输出各种垃圾话。
“主公,顾池求见。”
屋内传来沈棠的声音:“进来。”
沈棠余怒未消,顾池看着她头顶碎发几乎要被火气冲起来,出言劝慰:“主公无需为那种小人动怒伤肝,真不值当。”
“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心寒。”
顾池赞同:“如虞紫小娘子那般心性澄澈、恩怨分明的,毕竟是极少数。”
孕育他们的原生家庭就是一条腥臭污浊的臭水沟,汲取这样的养分长大,真正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又能有几人?
顾池浅笑着道:“不是有句俗话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这话虽不绝对,但总有几分道理。有虞紫这般的存在,固然欣喜。若无,也不用寒心。”
沈君的情绪是很珍贵的。
那等刁民,不配。
沈棠稍稍调整自己的心态。
又听顾池问:“主公准备如何处置?”
以沈棠如今在浮姑城的影响力,她完全可以一言堂,不用去顾忌那两个刁民,但这是坏榜样,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往后难保没有底下的人“上行下效”,罔顾律法。
还是那句话——
那等刁民,不配。
沈棠拧着眉心:“找季寿过来商议,不‘名正言顺’处置那几人,我心里不舒坦。我心里不舒坦,他们的祖坟都别想安生!”
用最无害的表情说最狠的话。
顾池:“唯。”
这事儿解决起来也非常简单。
康时作为精通庚、辛两国律法漏洞,并且在漏洞畅游翱翔的“法外狂徒”,稍稍指点一番便让沈棠豁然开朗。脸上的冷意似冰雪消融,口中还发出不怀好意的“嘿嘿”笑声。
无罪是不可能无罪的。
女人与之后两任买家,不是顶替另一个陌生女人登记的户册,便是干脆没过明路,也就是说,夫妻二人关系不作数,能以通【奸】论处。即便两任买家当堂狡辩没碰过女人,虽有“夫妻之名”但无“夫妻之实”也没关系。那几个大活人子嗣怎么说?
一男一女没有“夫妻之实”怎么生孩子?
孩子的状书,理都不用理。
不过——
念起孝心可嘉,以辛国律法,孝子孝女是可以替年迈父母分担惩罚的。
沈棠诧异:“还有这么奇葩的?”
康时道:“有啊。”
假设俱五刑,落在二人身上就是各承担一半,身体虽残疾,但小命保住了。
如果“孝子”替死也不是不可以。
其父要为“孝子”戴孝,且三年不乐。
前面一句是无耻。
后面一句是遮羞布。
沈棠闻言,无语了半晌。
“好家伙,这是生了个复活甲啊。”
康时不懂“复活甲”是啥玩意儿,但联系上下文也能分析出来大致意思,他无奈道:“这一条就是辛国权贵用来避险的,也是辛国治理混乱的一个缩影吧……”
自己的命的确只有一条。
但自己可不止生一个孩子啊。
嫡子嫡女、庶子庶女,甚至辛国即将灭国的后期,还有临时收养义子义女来强行替死的,从上至下都溃烂发臭。这是康时最不喜欢的一条,见了都要皱眉唾骂两下。
不过,康时没想到它还能派上用场。
当然了,沈棠没用。犯不着为了整几个她看不顺眼的小白眼狼,开这种坏头。一旦沈棠用了,便相当于亲自承认“它”在自己治下的“合法性”,其后患无穷啊。
直到这件令人不悦的破事揭过,沈棠的心情才好转,再加上“第一届浮姑城新年运动会”即将开幕,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关注运动会场的准备情况。
说是会场,其实就是圈出一块地方。
根本没有下多少功夫。
倒是会场附近的小集市耗费了心思。
不过,沈棠还没亲眼看过。
这一日,她靠着内卷手段,提前一个时辰处理完今日份的工作量,揉着酸胀的脖子和手腕,晃荡着上了街。谁也不知道这个悄悄混入人群的明艳少年,就是河尹郡守。
冬日的天黑得比较早。
才这个点,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临时搭建的小集市却挂起了灯笼。
整齐划一,灯笼上贴着“沈”字。
沈棠微微愕然。
她整日被公务淹没,忙起来就是昏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年,极少出来逛街——浮姑城物资匮乏,也实在没啥好逛的。
但她没想到,小集市已经“富裕”到能挂灯笼了,虽然不多,也不是非常亮,但相较于一入夜就黑漆漆一片的浮姑城而言,这些灯笼散发出来的光便是黑夜中的点点萤火。
头顶的天幕群星浩瀚。
地上的浮姑城……
迟早也会灯火不息,夜如白昼。
成为入夜之后,地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蓦地,一种难言成就感涌上心头。
在其他地方很常见的夜市,在浮姑城却是非常罕见的。沈棠看到小集市人影绰绰,唇角勾起欣慰浅笑。凑近,却发现不少行人都往某处靠拢,她好奇心爆棚地挤上去。
随便拍拍身边的庶民。
“老乡,你们这是看什么呢?”
被拍肩膀的庶民只匆匆看她一眼。
周遭光线不亮,沈棠又斜戴着路上随手买的白底红纹九尾狐面具,庶民并未认出这名少年就是浮姑城庶民都敬仰的郡守沈君。
只随口回答:“看摔跤。”
沈棠:“摔跤?”
“对,在比赛呢。”
沈棠口中嘀咕。
“运动会不是还没开始吗?”
开始是还没开始。
但谁不想获得好成绩?
不仅能拿下沈君颁发的神秘奖品,还能在沈君面前露露脸,可谓一举双得。
提前练手,还能试探对手底子。
会场都是露天的,一群彪形大汉,或光着膀子扭打、针锋相对,或舞刀弄枪,耍得虎虎生风,庶民可不就来凑热闹?
一饱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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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会场面积极大。
用木桩以及麻绳圈出来。。。
庶民只能在麻绳之外观看比赛。
场内每隔五步(约六米)生一篝火。
借着熊熊篝火的光芒,庶民能清晰看到场内参赛者的行动,沈棠也好奇钻到前排——待在后排还得踮着脚,观看效果不佳——场内正有一对参赛者在厚实木板上角力。
二人俱是身形魁梧的壮汉。
一条胳膊能有寻常庶民大腿那么粗,发力之时,肌肉臌胀,看得人眼热不已。
不过——
“离公西仇那几个还是差点。”公西仇那身材,嘿嘿,谁看了不说一句好,沈棠都恨不得将他脑袋拧下来换上自己的。
可是,她失落地捏捏肱二头肌,叹气。
莫说公西仇了,她连场下这些参赛者都比不过,此生与那般漂亮的身材无缘。
真想得出神,一人被另一人撂倒。
围观庶民发出了欢呼声。
获胜者笑着摆手示意。
同时颇有风度地将手下败将拉起。
“还有谁要上来挑战吗?”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木板台子上。
自信又大声地向其他参赛者邀战。
连问三次也无人上来应战。
沈棠一看就知道这是“夺冠热门”了。
好奇问身侧的庶民:“此人是谁?”
庶民脸上笑意还未褪去。
刚才两人角力,他嘶喊声音可不小。
“不知,只知是十八号。”
每个参赛者都有自己的排序号码。
这也是为了方便庶民支持自己喜欢的参赛选手——相较于单纯的序号,选手名字并不好记——确定参加比赛之后,选手会获得自己的腰牌,一块巴掌大的小木板。
沈棠默默记下这个十八号。
回头让人问问,是不是自己人。
过了一会儿,十八号还是没等到挑战者,有些无趣,正准备下去,却听底下传来一声沈棠非常耳熟的沉稳男声。十八号也是个练家子,一听来人气息,脸色沉重。
来人道:“廿三,请赐教。”
沈棠一看来人就乐了。
嘿,这不是许久未见的狸力吗?
庶民对廿三没什么印象,寥寥无几的支持者还是因为狸力身形高大,乍一看比十八号大了一圈。体型上有着比较大的优势,但摔跤也要看技巧,十八号这几天摔遍其他参赛选手,技巧老练,狸力一看就是萌新。
十八号显然是认识狸力的。
他道:“先说好规则,不能用武气的。”
狸力点了点头,抬手将袖子掖好。
回应简短:“吾知道。”
十八号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呼吸节奏。
他其实是跟着赵奉将军的私属部曲精锐,高低也是个二等上造,虽然跟那些武学天才相比不值一提,但足够他在私属部曲里头混个小什长当当,管着几号人。
自家赵奉将军很欣赏狸力。
隔三岔五会提点一二。
作为什长,十八号自然也跟狸力碰过面,说过几句话。他多少清楚狸力的天生神力,跟三等簪袅都能打得有来有回,自己一个二等上造遇上了也只有被揍的份儿。
庆幸,这是摔跤不是无限制武斗。
论技巧,自己未必会输。
二人互相见过礼,摆开架势。
他左脚在前,右脚在后,重心稳当。
围观庶民还以为他会沉住气,先观察敌人动作,选择后发制人,谁知一声锣响,被人看好、占着上风的十八号率先发难。围观庶民眼前一花,十八号左脚向前一滑。
速度快得几乎要留下一道残影。
他逼近狸力。
试图用左脚勾住廿三左脚跟。
若是突袭成功,便可顺势左手托住其后颈右推,右手内抱扣住左脚踝,令其上半身失去重心,再一推,他便占据了上风。不过,狸力显然知道他的意图,闪得飞快。
躲避的同时又不忘发起迅猛进攻。
围观庶民看得小心脏高高悬吊。
“十八号!”
“十八号!十八号!”
“推倒廿三!上啊!就是这样!”
“哎,又被躲过去了!可惜!”
沈棠身侧的仁兄扯着嗓子高喊加油,振臂挥舞手中帕子,对沈棠的耳朵产生了极大的伤害,耳膜鼓噪,嗡嗡得响。她只好抬手捂住仁兄那个方向的耳朵,脑袋向反方向一歪,免得被对方的帕子打到脸,但她忘了自己另一侧也有人,那嗓门不遑多让。
“啊啊啊——要倒了要倒了!反击啊!”
“廿三!!!”
沈棠表情木然地双手捂着耳朵。
不止是两侧,身后也传来激动的推搡。
台上,狸力已经右脚后撤成左弓步状态。
重心极其稳当。
任凭十八号怎么进攻都纹丝不动。
同时会抓住每一个机会转守为攻。
不多时,二人已经有来有往过了三四十招,这边动静也引起其他参赛者的注意,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机会从来转瞬即逝,胜负一念间。电光石火,十八号神色露出一瞬懊恼,狸力已经伸手迅如闪电,右脚滑步上前,左臂穿至十八号腋下。
沈棠道:“哦,狸力要赢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是十八号被摔在地,双肩触地,又被狸力禁锢了反击动作。
“我输了。”
十八号果断投降。
狸力松开手,微微喘气。
额头也布着细密的薄汗。
他伸手将十八号从地上拽起。
问道:“再来一局?”
十八号苦笑:“原来还以为自己能稳稳拿下头筹的,没想到碰上你这拦路虎。”
同时示意敲锣继续来一回。
这次的火药味没有上一次浓重。
与其说是对垒,倒不如说是十八号指点廿三——狸力毕竟是野路子出身,只有一身的蛮力和自己琢磨的技巧,相当之粗糙。如果不是他天赋太好,一边打一边学一边融会贯通,十八号未必会输。十八号也不是小气之人,乐得帮助狸力打磨技巧。
虽然少了火药味,但观赏性依旧高。
不同的是,狸力的支持者多了。
沈棠看了三场。
十八号一次输得比一次快。
最后一次,十八号直接摆手拒绝。
“不来了,不来了,输得没意思。”
他知道能被赵奉将军那般欣赏的人不简单,但没想到这货不用武气也那般强横。
狸力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来。
“下去请你喝酒?”
“当真?”
一提到酒,十八号眼睛都亮了。
浮姑百货杂铺的美酒都是限量供应。
上上品的佳酿。
去晚了可就没了。
十八号就抢到两回,还跟底下的兄弟分着喝,他自己就尝了几口,根本不尽兴。
狸力作为沈君帐下也有头有脸的人,肯定有不少酒,自己这回是占着便宜了。
“不是浮姑百货杂铺的酒。”
狸力特地解释一句。
那些酒,他也没抢到。
“那也无妨,走走走——喝酒去!”
他长臂一揽,迫不及待推搡着狸力,生怕自己去晚,免费的酒就插着翅膀飞了。
狸力正要笑,然后——
他笑不出来了。
“卧槽,后边的大兄弟别推我啊!”
人群之中,有一道矮小身影被后边儿的人推得向前,被迫翻过麻绳,踉跄两步才站稳。那坐在角落敲锣的大兄弟,看到此人出来,揶揄笑道:“可是要挑战一场?”
沈棠:“……”
你看她像是来挑战的吗?
沈棠解释:“我是被推出来的。”
她这个子跟狸力玩摔跤?
大腿还没人家胳膊粗。
敲锣这人就在旁边,自然有看到,便笑着提醒她:“快些回去,庶民不让过绳。”
“过绳要罚三钱。”
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些情绪激动的庶民会跑出来,要是被参赛者误伤就不好了。
狸力夜视力不错,即便不借着篝火的光也能看清来人的身份,神情愕然。
正欲脱口而出“主公”二字。
沈棠抬手制止。
同时正了正自己的面具。
她可不想暴露身份,打搅其他人看热闹的性质,自己也不自在:“你带钱了没?”
狸力自然带了。
不过,钱囊就二十来钱。
沈棠跟他借了三钱交了“罚款”。
从人群挤出来,待周遭人不多了,狸力才低声问:“主公怎独身一人就出来了?”
“怎得不行?”
狸力道:“主公安危要紧。”
跑出来也得带俩护卫。
沈棠吐槽:“又不是三岁孩童,出个门还要大人跟着。莫说这里是浮姑城,我的治下,便是在其他的地方,坏人碰见了我跟撞见阎罗王有区别?该替坏人担心……”
狸力:“……”
想想主公的能耐……
这话确实是大实话。
沈棠也不想破坏狸力跟朋友喝酒的兴致,抬手将他打发,道:“我没事到处逛逛,看看哪里还有缺,你们俩也玩得开心。”
有些东西是庶民才能看到的。
沈棠顶着沈君的头衔看不到。
狸力了然点头。
“借我几个钱,回头还你。”
她说得毫不脸红。
沈棠是真正意义上的穷。
身无分文这个词说的就是她。
因为是临时跑出来,也没人给她准备零用钱,买这张白底红纹九尾狐面具的钱还是她摸遍全身可能有钱的地方,在袖中内袋摸出来的,又仗着嘴能叭叭,跟店家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才折扣买下来。反正店家不知道她马甲,她一点儿心理负担也没有。
头一次被主公借钱的狸力:“……”
俩穷鬼,分了剩下的铜子儿。
十八号全程保持沉默。
他就一个问题——
待会儿喝酒,谁付账?
他可不想因为喝霸王酒被扣下。
狸力看着剩下的资产,又看到十八号微妙的眼神,不由得脸颊发热,纯粹尴尬的。也幸好自己皮肤偏黑,不然可真是丢人了。
十八号问:“还去喝酒?”
狸力道:“我还有几张条子。”
随着浮姑百货杂铺名声一日大过一日,浮姑城一些商铺也承认“条子”的价值,庶民可以用它们在店铺内兑换商品,不过没有浮姑百货杂铺优惠力度,庶民需要自己再补点小钱。狸力估算,自己勉强能请一顿。
他道:“去喝!”
十八号闻言,心里打鼓。
跟他有同样心情的,还有难得清闲一会儿,上街逛逛的康时。他正在一家摊位前驻足,看着上面的小玩意儿,正看得入神,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扭过头……
没人???
“季寿!”
康时微微低头,哦,是主公。
“主公怎得一人?”
沈棠大老远就看到康时了。
看到他的一瞬,被贫穷困扰的沈棠眼前一亮,心中顿生一计,有了来钱的路子。
“忙完出来透透气。你跟狸力一样上来就问同样的问题。我一人能出什么事?”
康时道:“不,是担心旁人出事。”
自家人清楚自家事。
康时可不认为浮姑城有比肩公西仇、翟乐之流的武胆武者,不然犯到主公手上就是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了。
沈棠:“……”
她选择跳过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目光看向康时的钱袋。
“季寿可有多余的钱?”
康时捻着干瘪的钱囊晃了晃。
示意主公自己看。
听声音,就铜子儿,估计比沈棠多点。有钱是不可能有钱的,穷是他们的核心文化,主公都穷,底下的人怎么可能有钱?
沈棠瘪嘴:“那你看什么?”
康时道:“看又不花钱。”
真有喜欢的,回去拿钱再买也行。
沈棠故作清嗓子,重重咳嗽了两下,不知该从何开口。康时见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但又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道:“主公可是有什么吩咐?”
“嘿嘿——”沈棠笑了笑,伸长手拍他的肩膀,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既然你我二人手头都拮据,季寿可想过去搞点儿钱来花花?我方才有看到一个隐蔽赌摊……”
康时叹道:“主公若是缺钱,时跑回去一趟,取一点就是,何必去接触那些?赌非善业,若让表弟知道了,他又得跟时闹的。”
沈棠振振有词,脸皮厚得堪比城墙拐角,刀砍不烂、枪刺不穿:“你不说,我不说,元良又怎么会知道呢?再说了,赌徒手里的钱,迟早要被庄家搞走。与其便宜赌摊,不如便宜你我二人,也能间接造福浮姑城广大庶民,你说是吧?”
康时:“……”
一眼就看出主公的小九九。
主公绝对是想利用自己的文士之道赚钱,只是——主公有想过,一旦他们二人上了赌桌,逢赌必输的人会是主公自己吗?
康时淡然道:“主公有命,时不敢不从。”
------题外话------
_(:з)∠?)_
评论有看到对于“庶民”二字有异议的。
这个词并无贬意,指的就是没有功名的平民。
类似指代的词汇,例如黎民(初时指奴隶,之后指代平民了)、黔首(战时秦国尚黑,庶民多以黑头巾裹头)。
百姓这个词在战国指的是贵族,诸如“平章百姓”,文中没有特定时代背景。
百姓庶民是混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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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是抱着“发家致富奔小康”的心态踏入这间赌摊的,俏脸洋溢着愉悦的笑意。
倘若这个世界背景能具象化……
她的背景这会儿估计飘着粉色小花。。。
不用眼睛看也能知道她内心的愉悦。
康·知道内情·时:“……”
他该如何开口,才能委婉向主公表达——此行不仅不会暴富,反而会雪上加霜?本就贫穷的私房小金库会遭受重创?
康时几度想说。
但几度因为某种期待将话咽了回去。
ε=(′ο`*)))唉
转念想想,若此行能让主公彻底戒赌,真正明白“赌非善业”的道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康时垂下眼睑,看着前方主公脑后一甩一甩的马尾发梢,如此这般想着。
说是赌摊,倒不如说是小赌坊。
赌摊坐落在深巷简陋民居。
康时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主公。
啧啧。
这赌摊的位置可真是够隐蔽的。
也不知自家主公是怎么摸到这个位置。
“主公,且慢。”
康时抬手制止想入内的沈棠。
“让时先探一探。”
说罢,他抬手掀开那张污浊肮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粗布帘,推开木门。民居虽然简陋,但面积不算小。热腾腾的空气夹杂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屋内声音嘈杂。
沈棠探进来个脑袋,左右张望。
口中道:“人可真多啊。”
用手指在鼻尖扑了扑。
眉间带起几分褶皱:“味道也大。”
民居面积不算小,但塞上三四张矮脚赌桌,每桌围六七人,那就显得相当拥挤了,角落还有几拨人在玩斗鸡、弹棋、投壶。
粗略一看,屋内什么人都有。
有几张面孔她还有印象。
俱是工地上的“工友”。
屋内人多,空气也不怎么流通。
激动情绪上来,甚至有人热得脱下半截袖子,露出个膀子,神情专注看着赌桌上的赌具。其中又以玩骰子的人最多,毕竟这种博弈方式更大程度靠运气而不是智商。
对文化水平不高的庶民比较友好。
“大!大!大!大!”
“哎!怎么又是小?”
“这都是第三次小了,该大一把了!”某一赌客骂骂咧咧掏出一张“饼条”压上。
“再来再来!”
“就是,你这不是还赢着么?”
“下一把一定翻身!”那名赌客数了数怀中的“条子”,咬咬牙,掷出一张,“还押大!不信了,能连着四把小!慢着!这次俺来摇,你这厮的手气跟你那脚一样臭!”
一赌客笑着调侃:“怎的?你闻过?”
“呸!乃公就这么一说!”
沈棠二人的出现并未引起关注。
每天来来往往的赌客多得是,诸如沈棠、康时这样穿着体面的,也不是没有。
“幼梨,想玩什么?”
进了屋,他也不再称呼沈棠为“主公”。
倘若身份被揭穿,估计等不到第二天,大街小巷就会流传沈君在赌摊“流连忘返”的流言,且不说表弟听了会如何怒火攻心、咆哮不止,对庶民也会产生不良的引导效果。
这事儿,偷偷着来就好。
沈棠是想玩骰子的。
不过每桌人都挤着太多人。
她掂量一下自己的身板,还有众人身上的气味,选择人比较少的“冷门”项目。
“他们这是在玩什么?”
康时瞄了眼:“弹棋。”
所谓的“弹棋”便是二人各执若干枚黑白棋子,放置棋盘一角,再用手指弹击对方的棋子,直到一方棋子被击中取光就算输。围观的赌客可以在一旁押二人胜负。
赢的一方可以瓜分输的一方。
小赌摊搞不起太好的赌具。
所谓的棋子也相当简陋粗糙。
康时看了一会儿便知道哪一方要输,不过他不可以下注,也不可以插手,一旦插手、下注——哎,结果不说也罢。他那文士之道,曾害得胜券在握的赌客被逆风翻盘。
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沈棠看了一会儿摸清游戏规则。
“这不跟公西仇弹珠子差不多?”不同的是公西仇弹的是颗颗龙眼大的珍珠,而这些赌客弹的是抹了黑白二色、形状大小经过打磨的石子儿,趣味性没有骰子大。
至于斗鸡、投壶……
没什么意思。
后者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轻而易举,前者只会让沈棠想到鸡肉的一百种做法。
看来看去还是玩骰子吧。
“二位可有想玩的?”沈棠二人搁在一众粗糙赌客中间格外显眼,赌摊杂役露出一口磨损严重的黄牙,笑着迎了上来,“俺们这儿,什么都有,要不要跟着玩两把?”
不管是赌坊还是赌摊,盯上的都是赌客的钱,赌客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区别在于玩的大还是玩的小。当然,若赌客克制不住上头了,最后结局都是殊途同归。
倾家荡产、卖儿鬻女,甚至当起老鸨,逼迫婆娘去当暗娼挣钱还债……
沈棠问康时:“你看如何?”
康时:“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玩儿几次就走吧,回去太晚会让表弟他们担心。”
沈棠点头,撸起袖子。
在杂役的带领下,二人去了一张人比较少的赌桌,玩的也是骰子。一个骰盅三枚骰子,庄家摇完打开,清算点数大小。赌客只需要在赌桌下注大小就行,纯粹看运气。
大小几率各半,发财看命。
当然,说都是这么说的。
至于里头有什么猫腻,赌客也不知,或者说,他们的能力还不足以发现猫腻。
沈棠双手抱胸,微微探出身,看着已经开了盖的骰盅,里头静静躺着三枚被盘得油光水亮的包浆骰子。结果出来,这一桌的赌客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众生百态。
她回头邀请康时下桌也玩。
嘿嘿——
这厮逢赌必输。
自己只要反向操作就能逢赌必赢!
二人联手必能横扫赌场无敌手!
沈棠似乎已经看到赌客口袋里的铜子儿都飞到了她的口袋,热情冲着康时招手。
康时无奈笑笑,摸出两个子儿。
沈棠道:“你也太小气了。”
两钱能干啥?
杂役也有些许失望。
他的工钱是跟每桌收益挂钩的。
这个身穿文士儒衫的青年看着清贵,出手不说一二两银子,也该是几块碎银,抠抠搜搜摸了半天才摸出两个铜子儿,着实让他的期待落空。于是,他将目光转向沈棠。
听沈棠的话,这应该是个阔绰的主。
结果呢?
沈棠也摸出两个铜子儿。
押了相反的地方。
杂役:“……”
这俩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穷光蛋!今日的奖钱算是落空了。
骰子大小这个玩儿法非常简单。
四至十点为小。
十一点至十七点为大。
若摇出三点、十八点则庄家通吃。
在很多人看来,大小就是一半一半概率,一直押大或一直压小,即便前面几次输了,但只要押注的数额小点,就不会亏损严重,几次不重再加重赌注,一把翻盘。
即便不会大赚也不会大赔。
就跟刚才那个死磕“大”的赌客一样,前边儿输了五六张“饼条”,刚刚一把开了“大”,他又恰好押上了三张“饼条”,一下子就回本了一半,下一把他押上了四张“饼条”。
在一众赌客呐喊之中,骰盅打开。
三点,庄家通吃。
沈棠:“???”
康时:“???”
眼睁睁看着庄家揽走他们的铜子儿,沈棠隐约感觉不妙,但也没嘀咕什么。
毕竟这也算是“逢赌必输”,康时是输了没错,只是她押的铜子儿也被吃了去。
康时忍住想扶额的冲动。
“还玩儿么?”
沈棠反问道:“干嘛不玩儿?”
她带着康时奔赌摊就是为了“发家致富奔小康”,可不是给赌摊老板送营业额。
“这次让我先下注,你再下注。”
新一轮赌注又要开始。
沈棠眼疾手快押了“小”。
押完了,冲康时往“大”怒了努嘴。
康时:“……”
他隐约也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但还是依言照做,只是这次出手更抠。
他只掏出一枚小小铜子儿。
沈棠神情期待地攥着拳。
其他赌客口中声嘶力竭喊着各自选择的大小,她也口中低声喃喃,结果等庄家掀开骰盅的盖子,三枚整整齐齐的“六”看得人几乎傻眼。沈棠惊得微张嘴巴,半晌无语。
“上次三个一,这次三个六???”
这河狸吗???
非常不河狸!!!
按照赌摊一般的套路,不该等着肥羊情绪上头,不顾一切一掷千金的时候,再下一刀狠的宰客吗?沈棠看看四周也没有吻合的“肥羊”,除了他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其他赌客也跟着起哄庄家。
“这怎么回事?”
“闹呢?哪有这么巧的?”
殊不知庄家也是一头的雾水。
他不是摇不出三点或者十八点,但成功几率不大,往往要好几次才侥幸中一次。刚才两次自己都没用上苦练的赌技,就是老老实实随便摇一摇而已,怎么就直接通吃?
只得讪讪笑笑:“意外!真是意外!”
沈棠道:“再来一局!”
其他赌客也跟着道:“再来一局!”
“是啊,莫要耽误,再开再开!”以往也不是没有连着两次通吃的。加之这群老赌客见多识广,人群之中还有赌摊安插进来的氛围托,众人嘀咕两句便将此事揭过去。
沈棠将袖子又往上撸了撸。
动作豪迈地拍下三个铜子儿。
康时无奈地摇摇头。
他已经能遇见结果了。
但还是跟了这一局。
本以为这一局还会是戏剧性的三点或者十八点,谁知是“大”,而主公这一局押的“小”,康时赢。他从庄家手中收了赔来的钱,扭头去看表情几乎要裂开的主公。
小声劝:“要不走吧?”
沈棠低头数了数还剩一半的铜子儿。
气道:“这一局你别下手,我来!”
康时略有些心虚地点头。
“好,依你的。”
沈棠这一局依旧押的“小”。
结果庄家又来了一次十八点。
沈棠的脸色铁青,不信邪又连着玩了几局,每一局都是押“小”,一个铜子儿,结果庄家不是“三点”就是“大”。听着其他赌客的叽叽喳喳,她内心的委屈几乎要溢出。
钱袋空空如也。
康时轻声咳嗽,在她耳畔道:“该走了,回去得晚了,其他人问起来不好应对。”
特别是祈善和褚曜这俩一碰上主公相关问题,就喜欢刨根问底的主儿,更不好糊弄。康时可不想被祈善盯上使绊子。
沈棠将自己的钱袋揪成一团。
狠狠深呼吸,压下那些情绪。
说道:“走走走,今日诸事不顺。”
内心则嘀咕开来。
自己的运气真有这么糟糕?
竟然连康时赌场卡Bug的神技——“逢赌必输”——也带不动她?发家致富奔小康不成,还输了从狸力那边借来的铜子儿。
沈棠气得掀开赌摊布帘,头也不回。
康时看着她的背影迈步追上去。
待离了隐蔽赌摊所在的民居,沈棠先是愁眉锁眼,紧跟着舒展眉梢,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果决之色。她声音冷静地吩咐康时。
“季寿你带人去将这家赌摊掀了!”
康时:“???”
沈棠又欲盖弥彰一般跟着打补丁。
“非是我小气报复,只是季寿跟元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赌非善业。这些赌客之中,不少都是白日在西南角干活儿的庶民。每日靠着沉重体力活才赚来一两日的温饱,有点余钱攒下来,干什么不好,非得输在这里!此等歪风邪气,断不可助长!一定要狠狠打击消灭!季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内心又将自己的话来回翻滚琢磨。
嗯——
自己说得有理有据。
她这么干都是为了挽救这些被赌博蛊惑的赌客啊!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才不是因为被自己的臭手气打击到。
“嗯,主公此言有理。”
康时又重复地点头。
“非常有理!”
街上虽不如赌摊那么温,但涌入鼻尖的空气是清新的,凉意让沈棠发胀的脑子降温不少。她皱眉看着空荡荡的钱囊。
发愁怎么还狸力。
倒不是说没钱,只要她开口,还是能从治所支点零用钱的,但沈棠心里不爽,不是自己用双手挣到的钱,她总觉得那不是自己的。浮姑城重建哪儿哪儿都要钱,便是十几个铜子儿,她都抠抠搜搜舍不得挪用。
至于盖条子还狸力?
这就更不行了。
庶民以为条子有价值。
但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少价值,她清楚。
“哎,季寿啊。”
“怎得了,主公?”
“我想找点副业。”
例如,捡起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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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搞副业?”
康时也算见多识广了。
但这样语出惊人的主公真没见过。。。
沈棠:“这不是穷得没法了吗?”
若有其他选择,她也不想的。
一份工作就很累了。
再搞副业,比007还惨。
康时被沈棠理所当然的回应噎住。
不由得开始认真反思一个问题——
他们真有穷得揭不开锅,需要主公去搞副业的程度?还是说,浮姑财政赤字将主公吓到了,以为未来打下来的每一个地盘都要重复现在的重建之路?不会吧?
康时内心忖度良久。
嘴上试探口风:“主公要搞什么副业?”
“画本!”
众所周知,她是个画手。
在穿越此间世界,走马上任当主公之前,她是靠着一手绝妙过硬的画技养家糊口的画手,业务能力比当主公硬得多。
画笔就是她吃饭的碗。
搞副业,重拾画笔绝对是不二选择。
康时却听岔了。
“话本?莫不是顾望潮那厮——”
康时以为是顾池带坏了沈棠。
他也是无意间发现顾池有这个爱好的,当时还觉得此人真有意思,如今看来——顾望潮啊顾望潮,你这厮真真是误人子弟。
他断然道:“这不妥!”
沈棠想听听他的建议:“何处不妥?”
跟顾池又有什么干系???
康时心下急转弯,火速拉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编撰话本耗费心神,且浮姑这样贫穷又偏僻的穷山恶水,无人能欣赏主公的大作。便是弄出来,怕也是无人能懂。”
天上下刀子雨都戳不中一个认字的。
即便文学天赋拉满,写得天花乱坠……
有谁能欣赏?
更遑论为此买单了。
康时这个理由,沈棠给打99分。
失落地跨着脸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哦,此间百姓未必能欣赏我的艺术,我得再想想别的路子,这副业不搞不行啊……”
是她想当然了。
她的画技是非常过硬,但她忽略了两个重要地方——这世界印刷技术简陋,复印靠手抄;造纸效率低、质量低、成本高。
这就限制她大规模发行画册。
即便强行发售,庶民也买不起。
他们买不起,沈棠就赚不了钱。
所以——
为了她顺利搞副业,得先解决这俩大问题,只有尽可能压低画册的发售成本,让庶民能轻易买得起,沈棠的副业才能如火如荼展开。她双手抱胸,低头沉思起来。
却不知康时也在发愁。
他见自己并未彻底打消沈棠的念头,预备回去跟祈善说说——元良与主公认识最久,交情也最深,他的话应该好使……
吧?
被康时寄予厚望的祈善:“……”
他的话要好使,主公还会一而再再而三被那头狡猾粗劣又丑陋的山彘勾走魂?
“你说主公要搞画本的副业?”
康时道:“这可如何是好?”
不是说主公不能有个人爱好,但这个爱好不能影响事业心啊!干好主公这份主业,也是非常有前途的,只要地盘经营起来了,以后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替主公赚钱。
只要勤奋努力,贫穷只是一时的。
祈善并未露出康时以为的担心,只是嘴角微微一抽,眼角眉梢俱是一言难尽。
“这事儿不用理会。”
康时道:“但主公的脾性……”
相处虽短,也知沈棠执拗本性。
一旦下了决心,必然要达成。
祈善不好说得太明白,只委婉道:“人无完人,总有那么些事情是不擅长的。”
主公那个画技……
亮相人前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庶民只是文盲,不是审美有问题。
康时:“???”
祈善道:“季寿以后自会知道。”越晚知道越好,对主公的滤镜能晚点儿碎。
康时:“……”
随着“第一届浮姑城新年运动会”开幕时间一日**近,沈棠手中的琐事随着她疯狂内卷,肉眼可见地少了下去。忙成狗了,她还要抽空,暗搓搓谋划自己的副业。
祈善只当自己不知道这事儿。
有功夫关心主公搞注定赔钱的副业,还不如跟褚无晦多聊聊来年财政安排,跟顾池聊一聊荒田开垦进度和分配计划,跟康时聊一聊最近一阵子收留了多少个流民……
至于他自己?
呵呵,隔三岔五要出差奔波。
河尹这块地方可不止浮姑城一处烂摊子——浮姑城是大头,但其他地方还有亟待解决的麻烦,沈棠他们也不是不想收拾,纯粹是手头能用的人太少太少了。
派出去一个都要累死剩下几个。
若非如此,沈棠也不用带头内卷。
除了这,祈善还要出去物色可用之人,只是没什么进度——真正有能耐的人,哪里会待在河尹这个穷乡僻壤?早就出去闯荡天地了。剩下的,祈善也真瞧不上眼。
还要出去搞点物资回来。
终于,他赶在开幕式前一天回来。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浮姑每一日都有极大变化进,祈善这次回来就看到好几处跟两日前离开截然不同。有赵奉这俩强力武胆武者在,拆房子就是最轻松的活儿。
除了周遭环境,变化最大的应该要数浮姑城内的庶民——原先干瘦凹陷的脸颊也肉眼可见地饱满两分,多了气色,身上穿着提高一两个档次,干净整洁还厚实。
饶是祈善也生出几分满足来。
“第一届浮姑城新年运动会”就是近日最大的事儿,治所上下几乎都在操办这事儿。
一切流程都是沈棠动动嘴,底下跑断腿,还要参考文献庆典,细节上面修修改改。
祈善还未踏入修缮一半的治所便听到正殿传来争论声音,看到他出现才停止。
“主公,善回来了。”他身上还带着披星戴月赶路留下的露水痕迹,脸上是掩不住的倦容,仍笑道,“这是跟无晦他们争论什么?”
奇了,今天人还挺齐。
连忙起来就完全神隐的褚曜也在。
“元良来了,你来了正好,过来看看。”沈棠循声看去,见来人是他,冲他招手,“来看看这些言灵,哪个适合在开幕式放。”
祈善:“???”
他的耳朵没产生幻听吧???
开幕式为什么要释放言灵???
还未看到简书上面写了啥言灵,脑中已经思索开来言灵的用途,伸手接过的同时还问:“主公是担心明日有雨还是下雪?”
如果是比较极端的天气,的确会影响开幕式。天气糟糕,庶民也不愿意出来看比赛、逛小集市,举办这届运动会的目的就要大打折扣。这种情况,确实可以用言灵。
唯一的缺点就是范围过大。
绝非一两个文心文士能抗下的。
即便能,维系时间也长不了。
褚曜苦笑:“若真是天气问题倒还好。”
主公手中有国玺,浮姑是她的领地,随着领地经济民生逐渐好转,也该积累一些“国运”了。有这些打底,集合在场文心文士之力可以保证接下来几日天气情况。
但——
他们争论的不是这个。
祈善也看清简书的标题,“第一届浮姑城新年运动会开幕式烟火表演计划书”。
“主公,这是?”
沈棠解释:“开幕式要有开幕式的样子,氛围很重要啊,不过当下只有爆竹……”
当下又没火药这玩意儿。
或许大陆其他国家有哪位炼丹方士已经阴差阳错搞出来了,但河尹这种穷乡僻壤是没有的。坊间对于“烟火”的概念还是源于贼星言灵,但这玩意儿怎么搞却不知。
而所谓的爆竹,那就是货真价实的爆竹,字面意义,点燃晒干的竹子,使之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碰上喜事给添添气氛。
褚曜他们的建议是点爆竹就行。
若爆竹响声不够,让共叔武他们想想办法,武胆武者干架的言灵可有不少声势浩大的,不注重杀伤力的情况下,声势绝对符合沈棠要求,但这个提议被毙掉了。
沈棠另辟蹊径。
武胆武者的言灵是言灵。
文心文士的言灵就不是了吗?
这话逻辑没毛病,但是吧——
祈善看书简第一句言灵就无语住了——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言灵是不是很熟悉?
公西仇吃了两回。
张氏驻守兵坊的私属部曲也吃了一回。
其杀伤力,见阎王的倒霉鬼有发言权。
自家主公准备在浮姑也放一回……
他完全不理解,且大受震撼。
沈棠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他误会了,急忙解释:“言灵不是可以控制吗?而且不同言灵效果不同,未必都是有大范围杀伤力的,有些可能就是看着好看,对吧?咱们现在就需要找这种华而不实的,或许还能给文心文士开辟新的赚钱路子呢。”
武胆武者去耕地,文心文士搞烟花。
祈善继续往下看。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还有——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密密麻麻写了二十来条。
每一条都写着批注。
一看龙飞凤舞的字迹就知道是主公,她最中意的还是第一句,也是众人最反对的。
一个闹不好,浮姑城就被她烧了。
祈善没有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问道:“主公为何非要添加这个?”
沈棠道:“无烟火,不庆典。”
另一重原因就是她觉得运动会太简陋。
小集市在众人经营下,算不上清冷,庶民也喜欢有事没事去逛一逛,人流量看着还好,但跟沈棠想象中摩肩接踵的热闹还差得太远。思来想去,觉得是氛围还没到位。
只是,她资金有限,时间紧迫。
根本来不及搞大场面表演。
便将主意打到了言灵的头上。
是不是能用言灵营造出夜如白昼、灯市璀璨的盛景?若是再有烟火助阵就完美了。
她躺在榻上越想越激动。
连夜从暖烘烘的被窝爬出来写计划书。
结果计划受阻。
褚曜他们也不是完全否定,对沈棠的设想是肯定的,若言灵能成功,也能当作噱头吸引流民过来,同时也给吃够苦头的浮姑庶民留下一份足够震撼他们心灵的美好记忆。
奈何操作上太有难度。
据他们所知,目前还没那般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言灵——在言灵被大范围用于战争的大环境下,也不会有人研究如何用言灵放烟火,还是专门放给庶民观看的,这就好比不会有武胆武者死命修炼往上爬是为了当老牛替庶民耕地一样,异想天开。
后者能实现,还是沈棠极力撮合。
前者的实施难度太大了。
一个不慎将浮姑毁了怎么办?
惊喜变惊吓?
“美好的事物,天生带着一股治愈能力!见识过它的人,会对它产生执念。我想每一个看到这场盛大景象的庶民,都会萌生对盛世太平的向往。”沈棠神情诚挚地道,“烟火在天空转瞬即逝,但却能在他们心中种下一簇火苗——我希望你们能帮我!”
众人闻言神色动容。
种下……
盛世太平的火苗?
沈棠先前费尽口水、插科打诨也没能动摇他们分毫,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意志最坚定的褚曜率先倒戈,眸色越发温润:“主公此言有理,未尝不能一试。”
康时道:“试……可是——”
这事情怎么试啊?
言灵可不是随意胡来的东西。
顾池:“主公这么一说,池倒是有些向往诸多言灵描绘的盛典景象了。”
不止是他,这也是许多文心文士好奇的。
大陆百国互相打了两百多年。
乱世从未结束。
谁也没见过盛世太平应该是怎样的。
世人只能从言灵的只言片语猜测一二,越是了解,内心越是空洞、空虚。
在他们印象中,言灵就是用来打仗的,或用于权谋斗争,从未想过还有其他用途——战争途径之外的言灵也是被人遗弃的。
康时跟着问了个很要命的问题。
“你们说,怎么试?”
对啊,怎么试?
不清楚言灵使用后的效果,贸然在明天开幕式用,一个不慎就将来看热闹的浮姑城庶民送去阎罗王观光了。时间又这么紧迫,言灵是短短几个时辰能完全掌控的吗?
顾池听清沈棠的心声。
眼神含笑地扫过众人一圈。
试探:“集合吾等之力,抗住主公言灵之威,应当没什么难度才是。”
众人:“……”
想了半天,就这馊主意?
顾池不觉得哪里馊。
他是对沈棠身份来历最清楚的一个——仅凭沈棠是从神秘棺椁醒来这点,其身份就非常神秘——常人办不到的事情,她未必办不到。
在此之前,有哪个文心文士这么能打?
------题外话------
|??ω?`)
早上感冒,下午发烧,现在感冒又发烧……
不止鼻子堵得难受,浑身还又热又冷的,空调暖气打高了也没感觉,还是觉得冷飕飕……真要命。传染给我的家伙自己先好了,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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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好了吗?”
“咱们要抓紧时间过去,不然迟了。”
“阿紫,阿紫——”
林风一改往日素净装扮,琥珀与鹅黄交叠的小衫,下罩翠色百蝶长裙,腰间系着一根点缀许多小饰物的软纱,梳着小巧精致的双环灵蛇髻,以珍珠长绳为束。。。
手中捏着一把雅致小圆扇。
时不时往屋子里张望催促两句。
屋内,虞紫扭扭捏捏地探出脑袋。
支支吾吾道:“这样可以吗?”
林风抓过虞紫的手,拽着她向外赶去,一边道:“怎么就不行?这样挺好的。”
她的个头长得太快了。
本着节俭好习惯,将以前的旧衣裳全部拆了重新补补改改——那些衣裳料子可都是好料子,是林风从老家带出来的行李,其中一些不好改的,全部压箱底了。
但虞紫生得瘦小,她穿着倒合适。
今日浮姑盛典,二人从中挑挑拣拣选了最好,既不冲突喜气又不犯守孝忌讳的穿上。林风的老师,褚曜给他们预留了位置。只是二人忙得忘了时辰,出门手忙脚乱。
“还不知能不能赶上——”
林风顾不得仪态,提起裙摆小跑。
门外,两名随行护卫已经准备好一辆由两匹体型比较矮小的驽马拉的马车。
虞紫坐定,额头不知何时冒出薄汗。
自责:“这怪我,竟大意忘了时辰……”
林风道:“我不也忘了?”
要怪也是怪她们俩,不能独独怪谁。
她掀开车帘,道路两侧庶民人影稀疏,但都朝着一个方向过去——举办“第一届浮姑城新年运动会”的主会场,也就是浮姑的西南角。入夜后,开幕式将在那儿举行。
林风本来是不想出来活动的。
毕竟还在孝期,娱乐也要克制。
只是老师略带神秘地告诉她今天可以例外,出去玩一玩,错过今夜可能后悔终生。林风左右迟疑许久,跟着虞紫一块儿出来。她准备看过由郎君操办的开幕式便回去。
虞紫抱着两张马扎,担心喃喃。
“这会儿不会开始了吧?”
林风摇头:“时辰应该还没到。”
所谓的主会场,其实就是小集市旁边面积极大的空地,庶民被提前通知,让他们最好带着席垫、蒲团、马扎之类的物件,方便他们坐地上休息,看今晚的盛会表演。
庶民对这个通知不太理解。
黑灯瞎火的,坐在地上看什么?
不过,既然沈君通知,必定有其深刻用意,他们还是将信将疑地带上了。甚至还有不少庶民对沈棠的命令盲目、过度信任,不止带了能随地坐的工具,还带上了零嘴。
“吁——”
驾车的护卫操控马车停下。
说道:“两位小娘子,地方到了。”
浮姑城遍地穷人,出行都是靠两条腿,家中有骡子有驴代步的,都是极少数。马车可是先前几家地头蛇才有的出行排场。因此,临时停放马车的地方非常空旷。
虞紫率先跳下马车。
抬手递给弯腰出来的林风。
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幕,林风猜测应该还没开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脚步不紧不慢地赶向“主会场”。大概,浮姑城一半的人都来了此处,虞紫看着人群,略紧张。
“人怎么这么多?”
她将两张小马扎抱得更紧。
林风稳得住:“这可是郎君为浮姑庶民准备的盛典,他们当然要出来看看。”
一部分庶民跟着认识的街坊邻里占了一块地方,坐着席垫、马扎或者干脆哪里搬来的小石头,围坐着谈天说地。也有一部分庶民觉得无聊去逛不远处的小集市。
小集市两侧挂满了灯笼。
可比这边亮堂多了。
林风跟虞紫随着两名护卫去了褚曜专门给预留的位置,到了地儿才知道,这里已经坐着不少治所官吏的家属亲眷。林风两个坐下,环顾四周也没看到熟悉的面孔。
疑惑道:“老师他们呢?”
虞紫也道:“也未看到康先生。”
按理说,郎君和几位先生不应该也在这里吗?他们不在,开幕式该由谁主持?
林风神色茫然地听着周遭叽叽喳喳的声音,内心隐隐担心是不是流程环节出了问题,郎君和几位先生去处理了?若被她猜中,那这问题大不大?她皱起清秀的眉。
二人跟着坐了一刻钟。
周遭仍未发生任何变化。
这时候,一部分庶民还有身边官吏家属亲眷坐不住了,议论内容从“沈君准备了什么惊喜”变成“是不是惊喜要变惊吓了”。
林风内心愈焦急。
“师妹,你们在这里!让我好找。”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清瘦一大圈的顽童打开马扎坐下。
坐下屠荣就问:“师兄没来迟吧?”
林风道:“还没呢。”
见屠荣脸上还挂着残余汗渍,周身散发汗水酸臭,将她熏得不轻。林风嗔了一声道:“师兄怎么不洗漱换洗了再来?或者修行停一日,老师也不会怪罪的……”
屠荣嘿嘿傻笑:“停?那不行!吾辈武者,毅力为上!轻易不能放纵自己……”
他还想努力成长起来报仇呢!
苦修从不喊累。
只恨一天只有十二时辰,太短了。
说话间,他倏忽道:“咦?”
林风:“怎得了?”
屠荣回答:“估计要开始了。”
“你怎知?”虞紫相当好奇。
“因为周遭开始变热了。”他还不是武胆武者,但对周遭环境的捕捉能力已超过普通人。他还是带着一身热汗过来的,按理说汗水应该很快变凉,让他冻得发抖。
“变热了?”
虞紫将捂暖的手伸出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似乎是没有那么冷了。
庶民们还未发现这一变化。
议论声持续变大变嘈杂。
约莫又过去小半盏茶的功夫,空气充斥着融融暖意,庶民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看!那是什么?”
庶民正疑惑,人群突然传出喊声。
有人抬头四处乱找。
距离城墙比较近的人能看到黑夜之中升起了一面屏障,不少庶民露出了疑惑的眼神。唯有一些老人见多识广,惊吓之余,脱口而出就是句:“要、要打仗了!”
什么???
这时,才有人想起这面屏障是什么。
这可是城墙屏障!
非郡守印绶不能开启!
这可是战争时期才能短暂开启的防御!
一旦出现,必定是有劲敌攻击城墙。
这个认知窜入这伙人的脑海。
但不等他们抱头躲藏,紧跟着又发生了新的变故——众人脚下地面传来微微细颤,丝丝缕缕的文气从众人脚下涌上天幕。
嘭!
一声巨响!
一簇绚烂烟花在头顶炸开。
光华闪现,转瞬即逝。
治所派遣过来维护治安的私属部曲已经行动起来,按照命令通知各处不要惊慌,大家坐下来好好看烟花就行。事实上,他们不行动也不会发生大的骚乱。
因为在第一朵红色烟花在头顶绽开五颜六色光华的瞬间,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完全夺过去。还未等回过神,第二朵、第三朵……漆黑天幕被接连绽放的烟花照亮。
每一朵都极尽绚烂。
庶民们从未看过这样的场景。
随烟花绽开,漾开一圈圈不同的颜色。初时都是圆圈,但很快加入了其他花样。
“师妹,你看那个字!那是字吧?”屠荣惊得双目圆睁,激动摇着林风手臂。
林风这才稍稍回神:“是字。”
还是非常清晰的“喜乐”二字。
说完,头顶又炸开一张奇怪的圆脸。
Emmm……
那是脸吧?
一双眼睛、一张笑呵呵的嘴巴。
就是很奇怪没有鼻子耳朵头发。
不过,看着并不可怖,反而有些憨态可掬的模样,让人瞧了忍不住会心一笑。
“师妹师妹,那又是什么?”
屠荣看着不断炸起的爱心烟花。
嘀咕:“咋看着像是好多个屁股……”
林风不轻不重踩了他一脚。
“浑说!这肯定不是什么屁股!”
“郎君没事儿将屁股炸上天作甚?”
这图案肯定有着非常美好的含义!
屠荣:“……”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天幕几乎变成了烟花的海洋,一波散去,另一波又亮起,看得人目不暇接。
除了开头有些让人迷糊的烟火图案,之后的图案倒是正常了许多,人群时不时传来惊喜叫声。紧接着便是“鼠、牛、虎、兔”等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陆续登场亮相。
众人早已目不暇接。
终于,天幕重新归为黑暗。
虞紫遗憾道:“结束了吗?”
答案自然是还没有。
人群又传来更大的惊呼声。
之间天幕之上,由金色烟火组成的瀑布倾泻而下,乍一看还以为是银河改道至了人间。庶民们下意识纷纷抱头,却发现这道瀑布并未落到地面,与半空消失。
“那是什么?”
人群中有一人指着金色瀑布。
瀑布中央出现一个黑点,不断扩大,倏然冲出一抹七彩流光。展开一双羽翼,众目睽睽之下化作只在传说中的神鸟凤凰,那巨大凤凰口中衔着一物,绕西南角盘旋九圈,才冲回金色瀑布,瀑布倒流回转至银河。
“神、神迹!”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陆陆续续竟有庶民虔诚跪地。
直到维护秩序的私属部曲一再强调这只是言灵效果,而非他们以为的神迹,才恢复正常。之后的烟火都是团簇花卉,再也没有方才那般令人震撼的效果。
甚至有些图案还有些滑稽。
一串烟花脚印从城墙方向走过来,还伴随着被屠荣戏称为“屁股”的爱心图案。
足足持续一盏茶才结束。
庶民意犹未尽。
当他们低下仰得酸胀的头才发现惊喜还未结束,周遭不知何时被成排鱼龙花灯长廊分割,光芒点点。当有人好奇,试图摘下一盏,却发现扑了个空——是假的?
“这也是烟花吗?”虞紫看着自己的手穿过花灯垂下的穗子,有些小小失望。
林风:“应该是文心言灵的效果。”
“诸如幻阵言灵?”屠荣知道这种言灵会让深陷其中的敌人产生幻觉,继而打乱战场阵型。他们今天看到的应该也差不多,只是前者有杀伤性,后者就是纯粹观赏。
林风略微一思索,咋舌:“如此大的范围,这般长的时间……这负担……”
难怪到现在也未看到郎君他们。
整个浮姑城,除了他们,也无人能摆出这般大的言灵阵仗,他们的文气多半被榨干了。提前升起城墙防御屏障,应该是担心开幕式中间混着“漏网之鱼”,借机生乱捣鬼……一时间,林风心情复杂莫名。
她立在原地环顾四周。
一张张庶民的脸被花灯映得通红。
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抓着身边的人倾诉内心的激动,分享方才的盛景。
虞紫担心她:“怎么了?”
林风:“值得吗?”
“什么‘值得吗’?”
周遭太吵,虞紫听不真切。
林风喃喃地自问道:“耗尽文气,大费周章,如此大代价……郎君准备一场惊喜,只为让庶民看一阵子热闹——这真值得吗?”
虞紫摇头:“不知。”
林风内心却有个声音悄悄道。
【值得。】
这个问题,褚曜也想问。
林风猜测没错,沈棠几个文气的确被榨干了——如果她没突发奇想搞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屁股”,他们文气估计还能剩点——这会儿活生生像五条被晒干的咸鱼。
众人各守一角,看着灯会。
沈棠跟褚曜一组。
待在还未竣工的屋顶看脚下万千灯火。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沈棠笑着歪头,“无晦何时也会问这种问题?”
褚曜想要一个答案。
沈棠认真思索:“应该值得吧。”
她手指着下面热闹看花灯的人群。
“无晦,你看他们都在笑呢。”
被战争和饥饿阴云笼罩下的普通人,给人最多的印象就是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不多见。除非是家中有了喜事,或许这年收成比以往多点……
能让他们放下生活包袱、一切愁苦,真心地弯起嘴角,哪怕一瞬,那也值得。
她理所当然道:“大道理我不懂,但一个合格的主公,不就该让治下百姓生活富足,吃饱肚子,每天都开开心心。笑,不好吗?”
褚曜笑道:“很好。”
此刻他眼中的主公——
是光,是火焰。
这世上除了主公,怕也再无第二人,费尽周折,只为博庶民一笑吧?让他由衷觉得,那些年酝酿的万般苦涩都是值得的。
319:酒后打架【求月票】
“阿娘,阿爹,你们莫要担心,女儿如今过得挺好……你们在下面可有见到阿兄他们三个?阿翁阿婆身体可还好?阿婆腿脚不好,受不得冷,平日要多多费心照顾着……阿翁性子急,你们让着点他……女儿不孝,怕是要很久以后才能过去与您二老团聚……”
深山中,坟头疯涨的野草已经被人仔细收拾干净,坟前供着几盘祭祀先祖的供品,还有已经燃烧殆尽的经书竹简。腰负双剑的素衣女子垂着头,与腐朽的墓碑倾诉。。。
“……若在下面碰到女儿的师父,也麻烦替女儿向她问一声好,只说女儿想她了,再问问她老人家武艺可有精进?女儿啊,如今可算有出息了,若来日凝聚武胆……”
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待她慢悠悠回到浮姑,刚一踏入城门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融融暖意,城内城外两个季节。白素略微错愕,恰逢这时开幕式正式开始,天幕下的璀璨烟火看得她失神。
这、这是什么?
恰巧这时候,她耳尖听到有人喊自己。
循声看去。
声音是从高处传来的。
“顾先生怎么跑这上面了?”
看着虚扶着屋檐,衣衫之下两腿打颤的顾池,她提气纵身,两个借力轻巧登上屋顶。凑近一看,她没看错,果真是顾池。
此时的顾池脸色比往日还差一些。
“自然是为了庆典……”顾池活像是连续加班通宵三天三夜的虚脱样儿,见白素注意到自己,他长松了口气,虚软坐在屋檐上,苦笑道,“现在没力气了,下不去……”
若白素没发现他,他又不慎失力从屋顶上滚下去,受伤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丢不起这人。顾池见白素是从城外进来的,便问白素去干啥了,错过了这场盛典很可惜。
白素道:“祭拜先人。”
顾池这才想起来白素是河尹人士。
白素又问:“先生可需要在下帮忙?”
这个提议正中顾池下怀。
“要的、要的。”顾池正要将手递出去,余光瞥见还在继续进行的烟火盛会,又将手指缩了回来,提议道,“此处视野开阔,正能俯瞰主会场,不妨坐下来欣赏欣赏?”
“嗯,也好。”
白素稳稳坐在屋檐上。
顾池身体本就不行,此时文气又被抽了个一干二净,撑着屋檐的手都在颤抖,还是白素看不过去扶了他一把。他也没有拒绝,反而借着白素的力道坐稳,喘了口气。
“顾先生这身子骨该好好调养,没事儿……”白素顿了顿,淡声提醒顾池一句,“别爬这么危险的地儿,磕着碰着了不好。”
顾池苦笑摆手:“这毛病好不了啦。”
白素奇道:“怎会养不好?莫非是娘胎带出来的弱症?可听闻,文心文士……”
“不是。”
顾池打断她的猜测。
“非是先天弱症。”说来可能不信,顾池在获得文士之道以前,身子骨好得很,精通骑射剑术,佩一把剑就敢往深山老林钻。若是碰到土匪,倒霉的人绝对不是他。
白素见他不想多谈,也不多问。
直到天幕的烟火表演彻底结束。
二人看着脚下的万千灯火。
心思截然不同。
白素问他:“顾先生不下去玩玩?”
游人如织,花灯如昼。那扑面而来的氛围勾得人想加入其中。即便什么都不干,只是单纯跟着人潮往前逛,心情也会莫名愉悦满足。身侧的顾池却没加入的意思。
“吵得很。”
嘴上嫌弃,脸上却没不耐,甚至嘴角还在灯火映照下勾起微不可察的上扬弧度。
顾池最讨厌人多的场合。
每次置身这种环境,他就被迫直面所有人内心最黑暗的一面,让他精神衰弱。精神上累,身体上也吃不消。但今天传入耳中的心声,绝大部分都是热情赤诚的。
被这些笑语喧哗包围,竟无往日疲累。
他甚至开始享受。
白素:“……”
顾池不想下去玩,但她想啊。
正想着随便找个借口离开,顾池却改口了:“不过——今日是个例外。”
借着刚才休息的一盏茶功夫,他勉强恢复几丝文气,手脚终于不是那么颤抖了,可以自己爬梯子下去。想委托白素帮自己搬一张梯子,哪知女侠极其豪迈,抓他手,将他抗上肩,一阵失重过后,双脚踏上实地。
顾池:“……”
白素:“在下好歹也是习武之人。”
虽不如武胆武者那般大力,走的也是灵巧路线,但带个人下屋顶并无难度。如果顾池需要,她甚至可以扛着顾池飞檐走壁。
顾池也道:“在下也好歹是个成年男人!虽生得瘦弱,但重量摆在那里……”
白素:“……”
说实话,感觉不太出来。
顾池的体重比预想中轻太多了。
文士儒衫之下是相当单薄的身躯,算不上皮包骨,但也差不多,没肉,膈得她肩膀疼。倘若不是顾池那双眼睛非常有神,只单看他的脸,活脱脱一副即将咽气的痨病相。谁瞧了不怀疑他是重病缠身、命不久矣?
顾池:“……”
白素看顾池双脚还打摆儿,游人又多,担心他被哪个人撞到就被踩死了,也不好直接离开。她见顾池买了不少糕点、一坛酒、一副笔墨、一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
她主动帮着拿东西,谁让顾池看着太虚了呢,那一坛酒还挺有分量,又随口一问道:“怎么不见先生带妻女出来同游同乐?”
顾池笑道:“因为没有妻女。”
白素:“……”
“买来祭拜用的。”
顾池已经许久没有去想过去了,但今天看着万千灯火,又听白素从城外祭拜回来,莫名有种想跟家人倾诉的冲动。
跟阿翁和阿父说一说这些年认识的人,经历的事——尽管他知道以二位耿直脾性,听他所作所为,多半要暴跳如雷,唾面叱骂,顾池也做好了“应对危机”的准备。嘿,那些笔墨和小玩意儿是贿赂小弟和两位妹妹的。收了他的好处,得帮着他拉住俩人。
他脑中想着那副吵吵闹闹的画面,不由得轻笑出声,吸引一侧白素侧首看来。
这世道下的人……
似乎哪个都不完整。
看似光鲜,其实都有不为人知的苦。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场开幕式盛典足足持续到了半夜,游人才陆陆续续散去,但心里仍不断回味今夜所见所闻的一切。第二日便是正式比赛的日子,告示牌已经放出比赛项目了。
顾池回到住处,却是一夜未眠。
他将买来的礼物一件件烧掉。
看着它们在盆中烧为灰烬。
又倒酒与空气对饮。
口中念念叨叨。
“……阿父,儿子已经很少饮酒了,只是今日开心就额外破个例,多饮几杯,您与阿翁也莫要骂儿子……”顾池的酒量其实很不错,平日也喜饮酒,但每次喝得都少。
“……阿娘身体可还好?”
顾池喝了一整坛,有些上头。
对着天边明月呢喃不止。
“……弟弟和阿妹年纪还小,顽皮是顽皮些,但总比儿子好,不那么气人……不知你们何时投胎转世?倘若还未,听儿子一句劝,再晚些年再投胎吧,届时天下承平,你们再来世间,儿子才放心……免得你们在儿子不知道的地方遭人欺负。下辈子记得将性子磨一磨,圆滑奸诈一些也好,莫要再信那些自视甚高的所谓‘勋贵’,或者——”
顾池借着酒劲儿有了个大胆想法。
“来当儿子的儿子如何?”
说完,隔壁传来噗嗤笑声。顾池一个恼怒,空碗精准越过矮墙,砸到隔壁院子里。只听酒碗碎裂声响起,顾池道:“祈元良,你大晚上偷听私语,非君子所为。”
祈善跳上墙头落了下来,看着披了件氅衣,抱膝窝在廊下烧东西喝酒的顾池。
“一人饮酒无趣,不如算上我一个?”
顾池斜眼睨了他一眼。
脸上写满了不欢迎。
他跟家人说话,祈善插什么手?
祈善却不管,晃了晃手中拎着的两坛酒,打开酒封,将自带的酒碗斟满。顾池见有免费的酒喝,哼了一声,端起一碗,几口就饮了个干净,默认祈善可以留下来。
祈善笑道:“你我同为孤家寡人,同是天涯沦落人,敬你一碗。”
二人碰了碰碗。
看着大街小巷一同出游的庶民家庭,他们内心滋味复杂。既欣慰此次活动能起到预想中的效果,给苦哈哈的生活添几分甜味,可环顾身旁的时候,又倍觉凄凉冷清。
这么一个好日子,祈善也跟家人还有“祈善”说了会儿话,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主公沈棠——虽然是个女子,还处于猫嫌狗厌的年纪,动不动干出让他血压飙升的事情,跟以往那些主公比起来缺点一抓一把,可她最大的优点却让祈善想死心塌地追随。
甚至——
假如,有一天二人真的离心了,祈善也想在文士之道发动之前先结果自己。他想,不再被她信任,那肯定是自己走了歪路,失了初心。这就是祈善在那一瞬的真实心情。
顾池哼笑:“孤家寡人……”
可不止他们俩。
二人你一碗我一碗,不够还有其他库存,不多时脚边已经滚满了六七个空酒坛。
“要不要找无晦也喝一杯?”
褚曜:“……”
大半夜的,他不想收留俩醉鬼。
但又实在不放心将这俩看似清醒,实则半醉的醉鬼放出去——普通醉鬼发酒疯顶多扰民,这俩文心文士发酒疯,那就是灾难。
“无晦!喝酒!”
“老夫不喝。”
祈善:“你不也孤家寡人?”
顾池:“一酒解千愁!”
褚曜淡定地批阅着俩学生外加虞紫这个旁听生的作业,他有仨孩子要操心,哪是孤家寡人?这俩人纯粹事情太少、想得太多,多给自己找点事情就不会随便抑郁了。
“无晦!”
“褚无晦~~~”
见褚曜始终不理人,他们也没劲儿。
“算了,咱们找主公喝酒吧。”
“好主意,主公也是孤家寡人……”
褚曜:“……”
这俩喝酒喝上头就罢了,再来一个一滴酒就能放倒的主公,这仨还不活拆了浮姑?
他果断出手要拿下二人,但文心文士的本能是刻进骨髓的,感觉危险立马反击。
褚曜:“……”
这俩醉鬼行动不挺利索?
沈棠收到消息的时候,第二天了。
一大早上就看到一个眼底带青的康时。
她随口问了其他人。
康时的表情宛若生了痔疮还便秘一旬。
沈棠琢磨出不对劲来。
“发生何事了?”
康时支支吾吾:“昨夜……”
沈棠耐心听下文。
“昨夜?昨夜然后呢?”
“昨夜,元良和望潮喝高了,去了无晦院中撒酒疯,惹恼无晦,他们就在无晦院中打起来……然后,这会儿酒刚醒,不便见人。”
沈棠:“???”
康时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
为什么合在一起就完全不理解了?
去别人家中撒酒疯,还联手跟主人对打的这俩……真是她认识的祈元良和顾望潮?
她不理解,且大受震撼。
沈棠回过神,急忙道:“无晦呢?无晦可有伤着?你说他老胳膊老腿的,哪里打得过元良和望潮两个青年人,他吃亏大不大?”
康时:“……”
褚无晦的确是几个文心文士之中年纪最大的,但过几天转了年,也才三十有五。只要不是横死或者其他疾病,文心文士能安安稳稳活着的话,寿数还是比较长的,离“老胳膊老腿”五个字差得蛮远。
搁在主公口中怎么就朽朽老矣了?
这也不怪沈棠这么想。
褚曜整天顶着一头灰白色的发,她还见过褚曜最苍老落魄的模样,哪怕现在已经恢复青年人的相貌,但沈棠总下意识将他当做返老还童的老年人看待……跟人打架,还是二打一,他肯定吃亏啊。
推开康时,急性子道:“我自己去看。”
康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能说——
吃亏的是其他俩人吗?
褚曜清醒,另外俩可是醉鬼。
二打一有什么用?
还不是被压着打?
鼻青脸肿,几乎没脸见人。
看到仨伤员,了解始末的沈棠:“……”
好家伙,清理浮姑几家地头蛇都没能伤到这仨文心文士,几坛酒下来,直接撒酒疯内斗,三败俱伤了?沈棠忍着青筋。
“戒酒!你们仨都戒酒!”
不喝酒,不emo!
褚·无辜·曜:“……”
这干他什么事???
今日来看比赛的浮姑庶民发现,治所那几位先生脸上青青紫紫,活像是被人打了。
“不可能!”
“许是哪里时兴的妆容。”
“大人物的爱好,吾等庶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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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们很快发现,他们不懂的“大人物的爱好”,除了妆容审美,还有其他的。
例如——
比赛项目。。。
摔跤什么的,他们已经提前看过,甚至不少人还是某些参赛选手的“死忠粉丝”,做梦都馋他们的身子。因此,摔跤晋级赛正式开打,这些狂热粉丝的应援便响彻天际。
试图在场外用声势压倒对面选手。
但之后的某些比赛项目,他们不懂。
他们是真的不懂,且不理解。
比赛项目叫“骑”。
但“骑”的不是马而是成年肥彘。
二十名选手在一处地方聚集。
只待一声令下便开始出发,途中要经过七八重不同的路段障碍。比赛场地蜿蜒曲折,每一处障碍都藏着“惊喜”,诸如跳跃障碍、涉水、爬坡、滑冰、过泥地……
率先抵达目的地的前三选手,可以根据五、三、二的比例,瓜分参加比赛的二十头肥彘。据说,这些肥彘都是沈君亲手劁过且养大的彘!肉质鲜美,毫无腥臭。
猎奇的事物总是格外吸引人。还沉浸在第一场摔跤晋级赛激烈打斗的庶民又被这个项目吸引了注意力,纷纷跑去赛道旁拉出来的“观看区域”,一睹骑猪勇士的风采。
二十名参赛选手:“……”
他们说自己是被强行抽中来参加比赛的,而不是有某种古怪骑猪嗜好,有人信吗?本想消极参赛,可听清比赛奖励,眼底闪烁着必胜的光芒,宛若看到猎物的饿狼。
第一名,十头猪!
又是沈君亲手劁过养大的猪!
卖出去也是好大一笔收入!
别看勋贵瞧不起猪,稍微富裕点的人家也不屑吃这种腥臭的肉,但对于最底层的穷苦百姓而言,一年到头都未必能尝到两次荤腥。猪肉再臭那也是肉!也是有市场的。
至于说劁过的猪和没劁过的猪有什么区别,注意到这点的人并不多。
一声令下,二十勇士骑猪出栏。
期间状况百出。
看得庶民各个乐不可支。
有些猪根本不听命令,趴在原地就不肯动一下,非暴力不合作;有些猪脾气躁,一个劲儿想将背上的人掀下来;有些猪则是互相攻击,将猪背上的勇士颠簸得不轻。
看得勇士那叫一个心急。
恨不得让猪骑自己身上完成比赛——反正比赛要求是一人一猪同时抵达终点,也没要求谁骑谁啊。一群看比赛的庶民一路跟着小跑,恨不得越过线帮忙拖拉拽。
“跑快点跑快点,要被追上了!”
“一号注意背后三号,三号要偷袭!”
哦,忘了说。
每个勇士手中都拿着根打磨圆滑还裹上厚实粗布的棍子,棍子可以用来捅敌方选手身体,但不能攻击选手面部,也不能攻击他们胯下的猪。一时,场上乱作一团。
参赛勇士们大汗淋漓,跟着陪跑的庶民也喊哑嗓子,这些勇士的袍泽也被允许出来呐喊助威——额,也许看热闹的成分更多。
“为了十头猪!”
“想想你的十头猪!”
“一定要咬牙撑住啊,狗柱子!”
“还有三个障碍,泥巴地滚过去!”
“快快快,把前面的捅下去!”
“头儿,有人犯规!”
这场比赛总共耗时半个多时辰。
速度最快的三名选手在终点之前干起了架,最后被第四名半背半拖扛着猪,利用掩体顺利爬到了终点线,摘下了桃子。围观庶民和看热闹的袍泽,一个都没出声提醒。
三名选手:“……”
在一众正经画风的比赛项目之中,总会夹杂一两项画风很不正经的奇葩项目。
例如某个冰嬉项目就是俩参赛选手为一组,两人三脚,最先冲过线的胜利——平地上还好说,但问题是在冰面上。哪怕每人都做了厚实的保护,仍被摔了个头昏眼花。
众人:“……”
严重怀疑沈君办这场活动的初衷。
说是让他们放松玩乐……
其实就是在玩他们吧???
第一天结束,人均累趴,不想动弹。
整个活动维持五天。
第六天就是大年夜。
唯一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大年夜那天也会有一场不输开幕式的烟花表演盛典,庶民可以选择在家中吃完团圆饭,然后出来观看表演,给这一年画上圆满的句号。
这几日,庶民过得心满意足。
冒着风险去外地进货的商贩也赚得盆满钵满——尽管庶民购买力并不强,但人数多、持续时间长,进来的几批货都被吃下,没吃下的也被治所出面高于收购价清仓。
一些商贩眼尖看到浮姑的潜力。
又与治所名下“浮姑百货杂铺”签了几笔生意,一个个笑的比花儿还灿烂。
年三十,治所。
沈棠除了第一个比赛日出去玩了会儿,其他时间都蹲在治所办公,这几日更是算盘不离手,算珠被拨得噼里啪啦响。祈善也难得没有出差,还拉了顾池当苦力算账。
这也跟他们前阵子醉酒丢人有点儿干系,希望时间能淡化众人脑海中的记忆。
“主公,算完了。”
沈棠接过顾池递来的书简表格。
他们三人在统计这几日小集市以及各家商铺的大致营业情况,还有收上来的市税,虽然只是一笔小钱,但——这是沈棠给浮姑投入大量资金后,第一次看到了回报。
“哎,难啊……”
沈棠欣慰的同时又开始叹气。
现在这些商贾,全是沈棠命令治所去说服的,用了各种让利手段,但都是小商贾,经营规模小、经营货品少,一旦断货还不能很快补上来——诸如这几日卖得最好的花灯,开幕式第二天就卖断货,浮姑一盏花灯难求,商贾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客流失。
现在再去进货,只能等上元节再卖。
错过上元节,囤积花灯就是压库存。
商贾生意不好,赚不到钱,沈棠这边也收不上市税。再加上开春之后还要购入种苗以及相关农具,需要规模大、信誉好、货源多的大商贾。而这,偏偏是浮姑最缺的。
穷乡僻壤,人家也不肯来扎根投资。
心里愁着事儿,过年也过不好。
“主公,不若让池去一趟天海。”
“去天海?找吴贤帮忙?这不太好吧?这会儿上门不是提醒人家,赵大义还没回去跟家人过年么?虽说要帮咱们在河尹站稳脚跟了再离开,但吴贤硬要招他回去,咱们也没辙。”赵奉太好用,她都不想还人了。
没想到,沈棠这边还没派人过去,天海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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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半章,晚上还有剩下半章(也可能是四千字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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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徐家徐解【求月票】
“天海来的人?吴贤的人?”
一说起天海,沈棠就想到吴贤。
事实也如她猜测那般。。。
“吴贤来跟我要赵奉?不至于这么小气吧?他的心腹爱将在我这里也没受委屈啊……”沈棠用最无辜的脸,说最不要脸的话,末了还是叹气招手,“带人过来吧……”
天海使者被引到简陋的待客正厅。
说是待客正厅,其实就是沈棠每日办公的地儿,啥装点门面的摆件都没有,有的只是一摞又一摞的书简公文。她本来就穷,吴贤也知道她穷,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使者如何称呼?”
吴贤派来的使者是一名相貌不算出众的男子,看外貌三十许,身着儒衫,气质儒雅,形态文弱,头戴一顶錾刻暗纹的皮质小冠。虽不健硕,但也不会给人羸弱之感。
“天海徐解,字文注,见过沈君。”
此人来之前显然做过功课。
见沈棠身形不高,外形年幼,相貌秾丽,竟无一丝惊讶,更没有露出丁点儿轻慢和孤傲。相反,姿态恭敬谨慎,完全将沈棠当作与主公吴贤一个层次的人物对待。
徐解?
徐文注?
完全没有听说过。
先前盟军帐中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沈棠也不寒暄,直奔主题:“不知吴兄派你来所谓何事?可是吴兄那边有什么?”
徐解笑道:“吾主命吾来此贺沈君新禧,特地送上新年贺仪,还请沈君一观。”
他掏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函。
不用说,这就是吴贤的新年贺信了。
下人将信函接过转交给沈棠。
沈棠掩在鬓发下的耳根微红。
尴尬了。
完全忘了这茬事情。
按常理,她也该给盟军之中有过“交情”的前任盟友送去新年祝福和一些土特产,价格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份“心意”——顺便告诉对方,自己还惦记他们。
_(:з)∠?)_
沈棠一边取来小刀小心翼翼解开火漆,一边略带尴尬地讪笑道:“此事是我不对了,理当是我派人向吴兄拜年的,只是河尹病灶积习生常,忙碌起来也什么都忘了,待使者回去,劳烦使者替我向吴兄赔礼道歉……”
徐解心下微诧。
他没想到沈棠会这么痛快承认。
按照正常逻辑该狡辩弥补才对吧?
如此坦荡,倒是让徐解高看两眼。
他道:“不妨事,吾主命吾来河尹之前,便说了此事,猜测沈君会被河尹俗务纠缠,再加上帐下可用之人不多,怕是无暇分【身】,更遑论顾及这些人情琐事。”
徐解来见沈棠之前也打听了。
治所一天没有停工。
连大年夜也没有封闭休假。
徐解初时还不相信。
一过来看到沈棠身边一堆接着一堆的书简,办公环境简陋,大冬天连一盆炭火都吝啬,穿着亦朴素,丝毫看不出一个势力主公该有的门面,倒让徐解生出几分好感。
沈棠忙羞惭道:“使者莫要再说了。吴兄助我良多,与他相关的事情又怎么会是普通的‘人情琐事’。哎,倘若有机会,我是要亲自去天海向吴兄道歉的……”
徐解只是浅笑应对。
谁也知道沈棠这话就是场面话。
她又不是吴贤的附庸,也没有靠着吴贤的接济过活,两家势力虽悬殊,但在地位来说,沈棠跟吴贤是平起平坐。所谓“亲自去天海向吴兄道歉”之类的话,听听就好。
当真就不必了。
沈棠拆开吴贤的来信。
信中前半段都是简简单单的唠家常。
沈棠逐字逐句认真看下来,略微有点儿心虚——毕竟她暗中还跟着谷仁“背刺”了吴贤,河尹本来说好是借,但她借谷仁之手,让郑乔封她为名正言顺的河尹郡守。
吴贤没将她记小本本上,还专程派了人给她送新年贺仪,让沈棠怪脸红的。
唠完家常又问起了赵奉近况。
恰巧,徐解也问起了赵奉。
沈棠:“……”
她该怎么回答?
吴贤的宝贝六骁将之一被自己指挥着又是拆房、又是搬砖、又是耕地?这厮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眼珠子被这么对待,不知道要多心疼。沈棠只得避重就轻地回答。
赵奉很好,吃好、喝好、睡好。
徐解微微一笑,非常温和有礼地说起他与赵奉是同僚,私下关系不错,因此他在离开天海前,还收到赵奉家眷的委托——嫂夫人拜托他转交几身衣裳鞋袜给赵奉。
“瞧瞧时辰,赵将军这会儿应该还在城外忙着,估摸着晌午以后才会回来。使者是要等一阵,还是我派人领你过去寻他?”
沈棠心底忍不住嘀咕——吴贤不会真怀疑她扣着人不放吧?赵奉一十二等左更,私属部曲都带着,他要走自己哪扣得住?面上仍温和周到,将无害进行到底。
“在下不急,这两日便叨扰了。”
沈棠内心继续嘀咕。
好家伙,这是要留下来考察?
嘴上不仅不能反对,还得笑嘻嘻欢迎,让人安排好徐解住所,再弄一个“导游”。
沈棠思来想去,将重任交托到顾池手中。纵观整个浮姑城,没谁比他更合适了。
“劳烦望潮打听清楚徐解的真实来意。”沈棠踮脚拍拍顾池肩膀,“任重道远!”
大家伙儿都是孤家寡人的好处就是过年加班不用放年假,反正回家也就一双碗筷,多孤单寂寞冷,唯有工作能让人忘记忧愁与寂寞。沈棠安排起来丝毫不亏心。
“主公怀疑此人另有目的?”
沈棠道:“我上回也算是得罪吴贤,要说吴贤完全没有芥蒂,也不太可能吧?吴贤的性格倒还好,但他身边的秦礼可是元良盖过章的‘非善类’,我自然会担心。”
顾池:“……”
这约莫就是乌鸦笑猪黑。
祈善自己就很“善类”了?
不过,招待徐解?
他愿意。
徐解是谁啊?
沈棠作为主公不清楚,但他作为幕僚,肯定要将附近势力情况摸清楚,这个徐解自然也是情报目标之一。徐解出身天海徐家,乃是徐家长房长子,而徐家……
这么说吧——
浮姑七家地头蛇经年累月的财富不够人家一家打。徐家在天海权势不是最大的,但绝对是最有钱的,族中经营范围广泛,还有不少“跨国”生意,是吴贤势力的“大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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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了突然想起来……
如果徐解自称的话,就是“解如何如何”……
好像跟杨都尉的“杨公”名字一样占人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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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徐家?徐解来头这么大?”
沈·穷鬼·棠突然狠狠羡慕吴贤。
???
看看人家,这才是一个势力主公正确的打开方式,能获得轻松一打七的徐家襄助。。。哪像自己,一钱恨不得掰成两钱花,关键这样节省还不够花,整天过得捉襟见肘。
她穷到了什么程度?
正月初六送穷鬼知道吧?
被扫地出门的就是她。
顾池扑哧笑出声,触及沈棠的目光,他忍下笑意道:“主公倒也没这么穷。”
沈棠撇嘴:“你惯会宽慰我。”
顾池彻底绷不住大笑出声。
沈棠:“……”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很强。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另一厢,徐解跟他带来的人也被安顿好住处,住所是几家地头蛇的老巢,一部分建筑在打斗中损毁了,剩下的拾掇拾掇还能用,这已经是浮姑城最好最体面的“客舍”。
沈棠自己偶尔忙起来都住帐篷的。
此处离治所也不远。
随侍整理好床榻又取出一套茶具。
徐解示意他不用忙,把玩着腰间日月同昇纹饰的玉佩,那枚玉佩质地温润细腻,便是不懂的庶民也能一眼看出它的不菲价值:“你一路看来,觉得沈君此人如何?”
随侍想了想,说了句公正评价:“沈君此人年纪虽幼,行事却有章法,且——”
徐解临窗坐下,看着窗外缺人打理而略显萧瑟破败的庭景,抬手示意随侍继续说下去。随侍道:“私以为不能被沈君年纪蒙蔽,一无家世、二无底蕴、三无声望,却能得几位文心文士倾力相助,又岂会是黄口小儿?”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但偏偏有人不懂。”徐解想到吴贤帐下不同的声音,摇头,“我虽不喜秦公肃,但平心而论,吴公帐下论识人之能,秦公肃必在三甲之列。”
先前出兵讨伐彘王叛军,四宝结盟,徐解没跟着过去。事实上,吴贤帐下相当一部分精锐都没去,太暴露家底也容易惹来郑乔猜忌。因此,这批人并不清楚沈棠。
听到秦礼的转述,也不以为意。
甚至嗤之以鼻。
沈棠帐下人手兵力连赵奉都比不上,此人能破除河尹周遭土匪,在浮姑站稳脚跟,想必赵奉出力最大。靠着别人的兵力,那算什么本事?对秦礼提出的“警惕为上,打压为中,拉拢为下”的提议,浑不在意。
这般重视,也太给这破小孩儿脸面了。
帐下东拼西凑的人马过两千了吗?这两千中,能称之为精锐的,有一百吗?
至于被秦礼忌惮的“恶谋”……
说句不中听的话,“恶谋”侍奉的主公根本不用担心好伐?秦礼忘了自己前一个主公,恶谋祈善之前的几任主公都是怎么死的吗?只要祈善在,沈棠必会死于非命。
其他的文心文士?
康季寿、顾望潮很有名吗?
唯一一个有名声的“褚曜”还是蹭死人的热度,褚国三杰是众所周知的凉了。
再说武胆武者……
也就一个十等左庶长共叔武了。
共叔武这名字没听过。
此人作为十等左庶长却连自己的私属部曲都没有,以后战场统兵也是一大弱点。
这真就是一个草台班子啊。
不,草台班子都比人家精致许多。也不怪吴贤帐下多人对沈棠不以为意,认为秦礼的提议实在是小题大做了。来河尹之前,针对沈棠的事情,吴贤帐下还论了两场。
徐解对沈棠态度中立。
不主张拉拢,也不主张打压,也不主张当穷鬼打发。如今的局势还很难说,郑乔一日不倒,诸如吴贤、谷仁、沈棠之流乖乖经营好各自地盘,照顾好治下百姓就行。
其他的?
呵,还太早了。
随侍也道:“先前的河尹是什么情况,家长最清楚了,但吾等一路行来,河尹治所浮姑已有欣欣向荣之态势……家长,沈君真正入主河尹才多久啊?一月还是两月?”
徐解道:“差不多两月吧。”
随侍又问:“满打满算俩月,这么一个穷山恶水搁在其他人手中,可能盘活?”
徐解道:“难。”
其他人收到的消息都是浮于表面。
河尹境内,集乱、穷、庶民恶为一体,但具体怎么乱、怎么穷、庶民如何恶,却说不出个一二三。但徐解就不一样了。徐家主要根基在天海,其他地方也有沾手。
作为天海的邻居,自然也试过向河尹扩展地盘——结果么,呵呵了。连商贾都不愿意跑来做生意,只能说明这地方的确穷得榨不出油水,再加上几个地头蛇豪强压迫……河尹就是一株树心空洞,树根腐朽的死树。
如今,这株死树却能枯木逢春。
徐解道:“咱们出去走一走。”
他作为吴贤的使者,吴贤又是沈棠的“吴兄”,这一头衔不仅能保证他在浮姑畅通无阻,还能保证他有专门的“导游”领路介绍。只是,徐解没想到“导游”会是顾池。
沈棠帐下四个文心文士之一。
二人互相见礼。
气氛融洽,很快便以表字互称。
顾池姿态磊落,带着徐解到处逛,跟沈棠一样不去管什么面子工程,大大方方展示自家的穷,穷得理直气壮。徐解甚至还从顾池脸上读出了隐隐约约的自豪。
徐解:“……”
这有什么可自豪的?转念一想,能令枯木逢春,也确实值得自豪。
殊不知,这跟打秋风一道理,要诀就是“不要脸”、不能“端着”,穷得坦坦荡荡。
顾池带着徐解来了西南角。
运动会的“主会场设施”还未完全拆解,看着凌乱得很,顾池解释:“文注来得迟了几日,若早来几日,还能赶上运动会。”
“运动会?”
“嗯,主公想让庶民也跟着乐一乐。”顾池没隐瞒,主动说了点儿,徐解有心,随便派个人就能打听一清二楚,没隐瞒的意义,“池私以为每年都能办一回……”
徐解何时听过这些,当他听到活动有骑猪项目,第一的勇士是扛着猪冲到终点,还捡了漏,奖品是沈君从猪仔养大的大肥猪,讶然之余也被逗笑:“当真如此?”
“望潮,这又是何处?”
不知不觉,他被带到“浮姑百货杂铺”门口,店门大敞,货架林立,隐约还能看到店中有几人在货架前驻足迟疑。看着像商铺,但他又确实没见过这种形式的商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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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徐解面露好奇。
顾池笑着邀请他进去看看。。。
一边介绍:“这是治所开的铺子。”
“治所开的铺子?是沈君的意思?”
“是。”
“这倒是奇事儿。”
徐解没想到这位年幼的沈君还懂商贾之事,要知道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各地政策多以抑商政策为主,商贾不事生产却掌控着大量的钱财,历来被当政者忌惮。
小商贾也就罢了,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罢了,而那些大商贾,身后无一没有世家豪强的影子。他们手中一般都会养着一批私兵,走商之时,列队而出,车马鼎盛。
不然怎么保护贵重货品安全?
越是大商贾,手中私人武装力量越强,这本身也是个令人忌惮的不安定因素。
因此,历来都要限制商贾的地位,设置高额的市税,也有利于治下民生稳定。
商贾是不入流的,地位末等。哪怕是徐解背后的徐家也很少亲自沾手生意,全是交给下人、亲眷或者关系比较远的旁支亲戚打理。一地郡守亲自搞生意,少之又少。
说出去其实挺掉份儿的。
不过,徐解作为徐家家主自然不会这么想,徐家能有今日少不了家中各项基础产业,没这些,族中子弟吃穿嚼用靠什么来?人长得再高,双腿还是要踏着地的。
他跟着顾池有说有笑地踏入“浮姑百货杂铺”,一入内便被塞了一只小小的竹篮。
“这是?”
顾池道:“是竹篮。”
徐解当然知道这是竹编的竹篮。
甚至还知道浮姑附近有竹林。
但递给他一个竹篮做什么?
顾池也向“导购”要了一只竹篮子,垮小臂上:“主公唤其为‘购物篮’,用来装杂铺内的货品。文注,若要货架上的东西,只消唤人过来,打开给你取下来就行。”
一段时间发展,百货杂铺里的货品种类也多了起来,不似一开始那寒酸的几样,货架还重新打造一番,加上了竹制的小门。
客人要买的时候让“导购”开门取下。
这么做也是出于安全考虑。
沈棠不吝啬用最坏的一面揣度人性,浮姑毕竟是穷地方,穷山恶水出刁民,开放式货架容易频繁被盗窃。每个客人都派人盯着也不现实,干脆就给货架按个门。
客人进店选好货,再让人去取。
当然,一些比较贵重的货品是不放在货架上的,只有一个样子货,要去库房取。
之后去柜台门口结账就行。
徐解听得入神,喃喃:“还能这般?
百货杂铺面积比之前大了许多。
货架与货架之间可以轻松站两个人。
徐解又注意到货架商品下面挂着竹片。
这种竹片一般是用来标价的,他也知道,但新奇在于竹片上面不是熟悉的字,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问:“这是?”
顾池道:“价格。沈君觉得庶民很难认懂复杂的数字,便取了几个比较简单的图案代替不同的数字。店铺外头的牌子第一行便写着从零到九的数字。庶民记起来简单,记住每个图案对应的数字,进店就不再需要频繁问价,直接看标价牌子就行。”
徐解一边认真听一边认真记。
“原来如此,确实新奇。”文字数字也简单,但对于庶民而言还是不好记。
正常情况下,像浮姑百货杂铺这么大的铺子是需要不少人打理的,但客人能自己看标价、挑选货品,无形中是压下了铺子的成本,管理起来也更加方便。
在徐解看来,这些都算得上“商贾经营秘籍”,顾池却没隐瞒的意思,出奇得坦荡直率,不仅大大方方让他看,还仔仔细细向他解释,热情好客到让徐解受宠若惊。甚至让徐解产生一丢丢的怀疑——眼前这相貌羸弱的青年,他真的……是个文心文士?
这画风不太对劲啊。
进来逛啥也不买,徐解面子挂不住,便意思意思买些贵的,也算交“束脩”了。
以徐家大家主的眼光来看,杂铺内的货品都不上档次,转念一想也能理解,毕竟是面向庶民的铺子,东西太好人家也买不起。
徐解在顾池陪同下将每个货架都看一遍,还真让他发现一些有意思的规律。
诸如货品会根据使用途径分类,这能大大节省在杂铺内滞留以及找寻货品的时间,目的性会更加明确;诸如比较常用的货品会放在手可以轻易够到的地方,太高或太低的位置摆放使用频率不会太高的物件……
徐解琢磨透这些。
道:“沈君此举不在于利啊。”
顾池问其何意。
徐解笑着抬手指着周遭这些货架:“若是商贾,定要想法让进店的顾客在店内多停留,多停留才能多买,再将昂贵的、利润高的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只是纵观杂铺内的布局,完全与此相悖,故而,沈君意不在利。”
顾池:“……”
好家伙!!!
不愧是天海徐家的长房,这厮果真是个奸商!这才进店多会儿就想了这么些!!!
哦,现在还是家主了。
不愧是能成为家主的男人!
顾池调整微表情,免得露馅儿。
此时徐解也招来“导购”说要几坛酒。
“导购”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此前是干土匪的。
之后被沈棠收编旗下,因其对数字敏感,算数能力不错,长相也比较亲民,于是被调来这里干活。他看了一眼顾池,面有难色:“这每日限量供应,以‘酒条’换取……”
徐解懵了一下。
什么“限量供应”?
什么“以酒条换取”?
又是陌生新奇的词汇。
这些问题问顾池就行了,而顾池眼神示意待会儿再细说,转首对“导购”道:“文注是沈君的贵客,不同于他人。你去取来就是了,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我的意思。”
“可这不合规矩……”
“导购”越发为难。
徐解正琢磨这是什么意思,却听耳畔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还带着几分莫名调侃:“老夫当是什么事情呢。规矩便是规矩,岂会因为你顾望潮就不顾规矩?”
徐解循声看去,眼睛一亮。
无他,此人一眼看去便不凡。
顾池苦笑:“杨公。”
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的徐解。
杨都尉只是微微一瞥便知这位真是“贵客”,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也打消了看顾池热闹的心思。冲“导购”招手,吩咐道:“你去后边儿将吾那几坛取来,快些。”
说完又对顾池说:“酒条你出。”
顾池好笑:“行行行,不会坏了规矩。”
没多一会儿,几坛酒全部取来。
柜台这边,杨都尉让徐解检查每一件有无问题,然后冲顾池说道:“结账。”
徐解这才看到所谓的“酒条”。
只是很普通的木片。
看起来像是契卷一样的东西。
徐解不解问:“不能用银钱结账?”
这又是什么门道?
杨都尉记上账,道:“其他可以,但每日限量供应的不行,必须以‘酒条’契卷结账。日后庶民稍稍富裕,或许就撤掉这限制了。”
徐解点点头,来了人家地盘就该遵守人家的规矩,他也没非得搞特殊,只是按照正常价格折算银钱给了顾池。毕竟是自己要交“束脩”,哪里还能让顾池掏钱?
只是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有这般好酒——方才验货查了查,清冽酒香扑鼻而来,以他的经验来看,这绝对是质量上佳的美酒。
也难怪要“限量供应”。
应是货源稀少?
徐解一问才知不是这么回事。
酒很多,非常多。
顾池开始了他睁着眼睛胡诌的表演——沈君祖上经营酒业,祖传不少酿酒良方,可以用最少的耗损酿造出最高质量的美酒。
保证每一坛都是差不多的品质!
最重要的是——
顾池刻意停顿,卖了个关子。
待徐解看向他的目光写着好奇和求知,他才继续往下现编,沈君手中这些祖传的酿酒良方都是从言灵之中萃取灵感,加以改良,并且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精进。
因此,这些酒也比寻常的酒多了一些妙用,对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颇有增益。
徐解一听便惊了,忙问。
“此话可当真?”
“自然是真!吾主视吴公为兄长,此等小事,又岂会欺瞒?”顾池仿佛被冒犯,露出一副“你怎么能怀疑两家主公纯洁的兄弟/妹情谊,这种小秘密都隐瞒的还是真兄弟、妹吗”的表情,真情实感,看得徐解都懵圈了。
内心不由得打起了鼓。
他们俩关系竟然这么好?
还是说——
沈君年幼将自家主公逢场作戏的称兄道弟当了真,所以什么都不隐瞒,赤诚相待?脑中浮现这猜测的徐解有一点儿微妙的慌,仿佛无耻骗子骗了纯真小孩儿。
不过,徐解也不是那么好哄的。
是真是假,回去查验便知。
若真是那么珍贵稀罕的美酒,没道理摆在杂铺货架上,普通庶民也可以用“酒条”兑换,徐解还看到有其他不同品类的条子。
但,易被戳穿的谎言也没必要撒啊。
徐解少不得试探一番。
试探什么?
试探这份“感人肺腑的兄弟情”!
他就不信真有人把逢场作戏当真的。
徐解故作好奇那些“条子”。
顾池道:“文注说那些契卷?还不是因为主公手中虽有粮食以及浮姑地头蛇抄没的家产,却没足够的铜钱。只是,私铸钱币可是违法乱纪之事!庶民交易又多用铜钱。无奈之下,便将手中钱粮换成这些契卷,暂代铜钱,好歹先撑过这阵子……”
他说得有理由条、脉络分明。
至少在逻辑上是完全说得通的。
“条子”代表着铜钱。
代表着沈棠手中的钱财。
但没透露“条子”真正的大用途!更没说沈棠便是用这些“条子”将有限的资源循环往复的利用,这些“条子”可以当钱用!而在不崩溃的大前提下,她想搞多少就搞多少。
顾池热情招待徐解。
带着他参观浮姑的角角落落。
让徐解看到浮姑的穷,也看到浮姑焕发的活力、潜在的勃勃生机,一番推心置腹,倒显得徐解防人之心显得小人做派。
一圈参观讲解下来都过去俩时辰了。
顾池一看天色,笑得干净:“这个时辰,大义也该从城外回来了。听主公说,文注与大义乃是至交好友,私交甚笃?”
徐解嘴角微微一抽:“……”
怀疑沈棠帐下是不是有点毛病。
三分客气能夸张十分。
一分交情能当十二分真。
他跟赵奉是有些私交,但两家只是正常交好,徐解跟吴贤帐下其他五位骁将关系也不错,毕竟得罪这些实权武将没什么好处。
能交好就交好,不能交好也不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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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举手之劳,并不能说明什么。
只是,既然顾望潮这么说了,那他就顺着台阶去见一见赵奉,了解具体情况。。。
那酒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倘若是真——
作为徐家家主,他看到了良机。
若只是寻常美酒,虽有利益可图,加之天海、河尹两地也不算远,一来一回也能赚不少,但中间还夹杂着主公吴贤的态度,这点利润便不足以让徐解真正心动。
但——
这酒真对武胆武者、文心文士有益呢?
饶是徐解也无法真正淡定。
“赵将军住在这里?”
徐解看到西南角落一堆简陋帐篷。
帐篷营地附近还有兵卒巡逻。
不消说,这就是赵奉的私属部曲了。
怎么会被安排在这里?
顾池似乎没听出来徐解话中之言,敬佩地赞道:“赵将军练兵有方,意志坚定,吾辈所不及。每日勤耕不辍,以身作则,与帐下兵卒同吃同睡同住,令人倾佩得很。”
听顾池如此诚挚地夸赞自个儿的同僚,徐解嘴角抽动,一时无言以对……
倒不是说赵奉不好,只是——
这夸得也太让人羞耻了。
顾池内心撇嘴。
他这真是大实话,只是稍微美化了点。
沈棠其实有给赵奉安排好的住处。
不过赵奉并不喜欢。
武胆武者平日里不多吃亏苦练,真到了战场就该吃敌人的杀招,人头落地了。
直言安逸会消磨他的意志。
便跟他的私属部曲在西南角扎营。
当然,也方便劳作。
营地离西南角工地近,离城门也近。
顾池在营地这边也算是熟面孔了。
“你们家将军回来了没?”
负责管理营地的心腹属官跟着赵奉见过徐解,惊讶之余也立即行了一礼,迎二位进营帐等着,外头风大。一边引路一边道:“将军未归,但按照往常时间,也快了。”
徐解笑道:“你家将军又去狩猎了?”
赵奉跟其他高等武胆武者不一样。
人家除了辛苦修炼还有个人爱好。
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
差不多就是这个味儿。
每次出去都能猎到不少野味。
主公吴贤也跟着凑热闹出去好几次。
心腹属官:“……”
他下意识将余光挪到顾池脸上。
后者眼神没有丝毫的心虚和闪躲。
心腹属官还能咋办?
跟着嘿嘿尬笑呗。
顾池笑得自然且温和——自家主公说过,只要自己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徐解:“???”
直觉告诉他二人的眼神官司有问题。
只是他没在意。
不管如何,这是赵奉的心腹属官,赵奉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即便他跟顾池有所隐瞒,隐瞒的真相也对自己无害。徐解安心坐下来,心腹属官很有眼色地端来茶水。
徐解笑着摆手,示意他不用忙碌。
又问顾池:“望潮酒量如何?”
顾池谦逊道:“尚可。”
徐解解开了酒封,清冽酒香扑鼻,光是闻闻就勾起酒虫了:“你我二人一见如故,短短半日便似认识多年,这也是缘分。反正大义还未回来,你我先对酌两杯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徐解见顾池面色无异,心里打着鼓。
如此有信心?
莫非这酒真的是……
徐解亲自倒酒,二人碰碗。
碗沿搁在微厚的唇边,饮了半口。
酒香在口齿间蔓延。
正要咽下,帐篷被人猛地打开,紧跟着粗犷熟悉的声音传来:“文注何时来的?”
徐解一抬头。
嘴里那一口酒险些要喷出来。
所幸他涵养好、定力强,硬生生忍了下来,又急匆匆咽下去,呛了一口酒水。
“咳咳、咳咳咳——”
他咳嗽得满面绯红,眼眶湿润。
赵奉满脑子问号。
“文注这是?”
见了他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吧?
心腹属官内心的白眼都要翻上天灵盖了——为啥?还能为啥?徐解先生还不是被自家将军这副活脱脱田间老农的装扮惊到了?要不是这副魁梧身材一看就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谁瞧了赵奉都要以为他是哪个农家老汉呢。自家将军耕地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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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奉没管心腹属官的心思。
他正要上前帮徐解拍背顺顺气——这位“大财”要是出个好歹,自家主公能扒了他的皮——结果刚一走进,徐解就嗅到他身上酸臭汗味,还夹杂着说不出的泥土气。
徐解:“……”
三清在上!
赵将军这是从什么泥巴地打滚回来吗?还是出门狩猎踩空摔泥坑了?他的眼神过于直白,看得赵奉也跟着紧张起来,最后还是顾池出来打圆场才将这桩插曲揭了过去。
他将还未喝的酒碗放下。
笑道:“池手中尚有俗务还未处理完,既然赵将军回来了,想必故友重逢有许多话要说,池先告退。若有其他事情,可差人告知。”
言毕,行礼退下。
徐解起身送别。
待顾池离去,徐解才问赵奉:“将军这一身……从何处来?怎得这副模样?”
赵奉:“……”
“不便说的话,那……”
“没什么不便说的,田里回来。”
徐解:“???”
心腹属官硬着头皮道:“将军耕地之术越发精妙,昨日便耕地两百多亩呢……”
徐解:“???”
赵奉笑骂道:“去干你自己的事情去,要真这么闲的话再多操练操练……”
心腹属官急忙告退。
徐解看看营帐门口方向又看看赵奉。
“耕地……两百亩是怎么回事?”
赵奉含糊道:“就是……那么回事。”
徐解:“……”
好半晌才弄清楚赵奉帮沈棠都干了什么,一时不知该惊叹赵奉竟然也有这样的好脾气,还是咋舌沈君有这胆色让十二等左更干这事儿。最重要的是,自家主公知道了还不心疼得抹泪?
徐解头疼。
“可也不能由着沈君挟恩图报!”
赵奉见他这么说,忙解释道:“倒也没有如此严重,沈君是老夫平生所见最为赤诚坦率之人,赤子可嘉,帮了又何妨?耕地也没那么无趣,权当是换个身份体验乐趣。”
要说“挟恩图报”,这是没有的。
沈棠那些道理他也仔细琢磨过。
确有几分道理。
徐解闻此,问:“赵将军这般说,可见对这位沈君评价颇高,此人当真这么好?”
赵奉回答之前慎重想了想。
点头。
他是跟着沈棠一路来河尹的。
沿路发生的一切,他也冷眼看在眼中,也没错过沈棠面临的种种窘迫。之后一夜乍富,沈君也没耽于享乐,反而将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用在庶民以及振兴浮姑城上头。
还有那一夜煞费苦心准备的开幕式烟火,算上沈棠,一共五名文心文士,大张旗鼓只为博庶民一笑。反观其他人则是费尽钱财博美人一笑,庶民从不在他们的眼中。
连年节都不封笔休息。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若真是表里不一之徒,早露出狐狸尾巴了,但赵奉冷眼看着,并未发现破绽。
再者——
“文注有所不知,沈君身边这些文心文士,多也是如此。相较于利益,更注重心境品格,倘若沈君真是小人,他们也不可能如此死心塌地。”为爱发电更注重精神层次需求。
要求标准相对也会更高。
沈棠也算是赵奉的一个墙头了。
当然,他的本命还是主公吴贤。
徐解彻底放下了戒备。
他笑意多了松快,直到目光落在酒坛上,便跟赵奉印证另一桩也是他最在意的事情:“赵将军,这些酒——当真对文心文士、武胆武者有增益?”
“酒?”
赵奉嗅了嗅。
笃定道:“这是沈君那边的酒。”
至于徐文注问的问题,赵奉仔细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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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解心脏猛跳一下。
忙问道:“赵将军可知此物珍贵?”
赵奉细想一番,自己隔三岔五就能收到底下人的“孝敬”,便反问:“有吗?”
徐解:“……”
赵奉一看他表情便知道他想岔了。。。
言道:“只是药酒之流……”
值得徐解一副“盯上猎物”的表情?
赵奉自然知道这些美酒有滋养筋骨的功效。若是喝得多了,还会加快丹府武气的运转速度,浑身四肢百骸都泡在温泉水之中,万千毛孔舒展呼吸,加快体力、精力恢复。
但赵奉觉得这效果跟喝珍贵大补的药酒差不多,倒也没觉得此物有多稀罕。
退一万步说——
沈君穷得钱袋比脸蛋干净,真是稀罕物件,又怎会每日限量供应浮姑百货杂铺?
徐解火热的心降温几度。
理智回归,准备亲身尝试此物。
见徐解一反常态,赵奉忍不住腹诽——浮姑这块地方的风水着实诡异非常。
收下徐解转交的几套衣裳鞋袜,赵奉跟徐解又浅谈了几句与沈君相关的内容,后者起身告辞。赵奉起身相送,回来神色纳闷地开了一坛酒,狠狠吸了一口清冽酒香。
纳闷道:“没什么特殊的啊……”
仰脖,随着喉结滚动,一坛入肚。
这酒除了他上述说的这些好处,还有助睡眠。赵奉最近的睡眠质量极好,白天干活,晚上喝酒,一觉天亮。甚至连阴雨天,关节隐隐作痛的旧伤也许久没找上门了。
赵奉也没觉得这是酒的妙用。
他这阵子吃好喝好睡好,武胆武者身体自愈能力又强,真有伤痛反而不正常了。
赵奉将此事说与心腹属官。
心腹属官猜测道:“将军,您说,徐先生莫不是盯上沈君手中的酿酒良方了吧?”
赵奉如梦初醒:“糟,真有这可能。”
他忙放下手中酒碗,同时将脚盆中的双脚抽出,取来布巾匆匆擦拭一双大脚。
套上崭新的衣裳和鞋袜,口中担心道:“这徐文注可是雁过拔毛,狗从他门前路过都要抓来下锅尝尝狗肉滋味的主。若真是有利可图,难保他干出什么事情。”
心腹属官道:“将军是担心……”
“自然不是担心徐文注会强取豪夺。”赵奉匆匆走至帐篷门口,停下脚步,想了想,又折返回去继续喝酒泡脚:“不对,就算他有这份心,主公也不会纵容他这么干。”
心腹属官:“那是?”
赵奉摇了摇头。
道:“没什么,反正徐文注有钱。”
赵奉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沈君是至善至诚的赤子,但沈君帐下的文心文士不是啊。顾池再怎么好客,也不至于将这些酒的来历交代如此之清楚。今日之前,赵奉都不清楚沈君祖上经营酒业。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池肯定是盯上徐解了。
但徐解身上有什么可图谋的?
这厮穷得只剩下钱。
于是,答案呼之欲出。
得出这一结论的赵奉瞬间不慌。
内心飞速衡量利弊起来。
浮姑城乃至河尹也没拿得出手的特色产业,即便能恢复民生,但后续的发展却不容乐观。若能将沈君手中的酒打造成一面招牌,从徐文注手中薅一些钱出来……
啧,也不失为双赢美事。
心腹属官仍不解。
赵奉笑道:“不懂就不懂吧。”
此事不会触及主公吴贤的利益,徐文注也能从中牟利,沈君也能缓解财政危机,一举数得!如此,他装聋作哑,只当成人之美。
倘若徐解不慎亏钱了……做生意有风险,这世上哪有不亏钱只赚钱的好事儿?
与此同时,顾池在跟沈棠邀功。
加班加点工作的沈棠:“???”
“不是让你打听徐解来意……”
顾池:“这事儿早打听清楚了。”
这又不是多难的事情。
徐解此人是很谨慎,顾池也没旁敲侧击、试探他的口风,这样太刻意了,也容易被看穿。只是徐解千防万防也防不住顾池的文士之道不按理出牌,被顾池套了个干净。
简单来说,徐解是中立派。
吴贤帐下有两派声音。
以秦礼为首的“忌惮派”。
以天海本土实权为首的“无视派”。
徐解则是两不沾的中立人士。
吴贤挑选他当使者也有立场因素,让徐解过来送个礼,顺便联系赵奉,弄清楚沈棠最近搞了什么东西。徐解此番见闻以及态度,相当大程度会决定吴贤之后的立场。
沈棠听了半晌,咋舌。
“吴昭德这么瞧得起我啊?”
“我不就坑了他一回吗?”
“这么玩儿不起?”
沈棠直呼自己冤枉。
现在这点草台班子要是被吴贤盯上,往后的小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想她开局流放,难得找到块能栖息的地盘,为此也付出无数精力和心思,说什么也不能随意丢掉。
顾池熟练从沈棠庞大复杂的心声中提炼重心,笑道:“主公无需担心,事情倒也没这么严重。赵将军对我等并无微词,这徐文注也不是不能‘买通’之人……”
他不止漂亮完成沈棠交代的打听任务,还超常发挥,准备从徐解身上薅羊毛。
沈棠问:“酒?”
“主公难道没发现?”
“发现什么?”
“所谓言灵化物,其本质是将由天地之气转化而来的文气或武气,化为实物。这点不止是主公,其他文心文士、武胆武者皆是如此。不同的是,主公所化之物可充作食物,而食物是可以被人体吸纳的,也就是说……”
喝酒其实就是在“喝”提炼过后的精纯·天地之气!这也就是为什么喝酒之后会觉得丹府变得活跃,丹府消耗的文气/武气也会加快恢复。精纯的天地之气容易吸收啊。
这就是“酒”对文心文士/武胆武者有增益的真相,说穿了就非常容易理解。
但外人不知道啊。
特别是徐解。
还以为这真是传承百年的酿酒良方。
沈棠瞬间明白顾池的用意,这是准备零成本·空手套白狼?徐解手中不止有钱,人家还有她这几日头疼的种苗和农具呢,这些都可以用“酒”去兑换,兴许还是友情价。
她承认,自己心动了。
再没什么比空手套白狼更爽了。
只是——
“……吴昭德或许会被说动,但秦公肃就不好说了,他简直是元良的头号对家黑粉,岂会眼睁睁看着徐文注跟咱们做生意?哪怕只是种苗农具也不会轻易松口的……”
顾池揶揄道:“祈元良造孽啊。”
沈棠道:“不许这么说元良。”
哪怕,祈善每树立一个敌人,便会有一只回旋镖扎在她身上_(:з)∠?)_
沈棠预感这不会是最后一个。
说完又觉得自己口气太过孩子气,替祈善挽尊:“发生这种事情,元良也不想的。庆幸来的人是徐文注。他虽是士人,但也是徐家家主。他不可能看到暴利的垄断生意却不去做。望潮已经洒下鱼饵,静待大鱼上钩就行,只是——别做得太刻意了。”
顾池了然:“这是自然,主公放心。”
“我这里还有件事情。”
沈棠取来计划书。
顾池借着豆大灯盏细看起来。
“土炕?”
沈棠一扫方才轻松,心情沉重地道:“浮姑附近还算好,但河尹另外两处有不少庶民冻死了,今日刚送来的消息,光昨日便没了二十三人……我就在想,要不搭土炕试试。”
反正还在建房子,顺手砌了。
话分两头。
徐·大鱼·解正在跟“鱼饵”较劲儿。
他不仅自己要喝也让随侍喝。
这名随侍是与他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侍从,负责保护他在外的生命安全,同时也是一个武胆武者。尽管实力不算强,但心细如发,总能发现常人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他准备听听随侍的饮酒感言。
随侍看着几坛酒依次排开。
他默了默,问:“家长,这些全要喝?”
徐解道:“都喝。”
在食物缺乏的年代,酒也不是想喝就能喝到的,大部分酒水口味粗糙,味道寡淡。沈棠这边的几坛酒不一样,哪怕是随侍也没喝过几回这么好档次的酒。一碗接着一碗。
徐解问:“你喝了有甚感觉?”
随侍仔细感知丹府情况。
这酒一入喉,不多时,丹府便似下了一场甘霖,淡淡的暖意顺着经脉流淌至全身,仿佛写了个热水澡。这种感觉微妙,掩在酒水引起的热意下,若不仔细很容易混淆。
随侍仔细说了自己的感觉。
他的修炼速度不算快。
但这会儿,他没有刻意调动,丹府内的武气运转速度竟与修炼时候差不多!
“家长,这绝对不是药酒能有的。”
徐解也不是毫无知觉。
眼底思索:“沈君这是准备做什么?”
他试探过赵奉。
赵奉显然是第一次听到顾池说的“酿酒良方”,也就是说,这消息可能是专门透露给自己听的。白日又不避讳地分享“商贾经营秘籍”,种种示好,背后自然有其目的。
随侍猜测:“交好家长?”
徐解却不这么想:“沈君很意外我的出现,显然是没想到天海会派人过来,又如何针对我提前布局设计?又如何知道来的人是我?交好?不尽然,但确有图谋。”
图谋什么?
徐解心中也有几分底。
他看着桌上经经散发酒香的酒坛。
言笑自若:“不好拒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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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侍闻言心惊。
他道:“家长的意思是答应了沈君?若是如此,吴公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作为徐解的贴身随侍,又是左膀右臂,他知道的内情不少,也清楚自家家长跟吴贤之间,徐氏和吴氏之间,存在的微妙关系。。。
吴贤所在的吴氏,祖上几代煊赫,出过不少三公九卿级别的猛人,国家更迭也不影响吴氏的繁荣昌盛。到了吴贤这一代也不见衰落,某种程度来说还更进一步了。
而吴贤呢?
此子少时有侠名,仗义疏财,交友广泛,脾性疏阔,有礼贤下士的美名,在天海这一代同龄人中间常常扮演领军人的角色,曾凭一腔热血带一群少年好友去剿匪。
久而久之积攒足够多的威望,不少好友也愿意以吴贤马首是瞻,干一番大的!
而徐解出身天海徐氏。
徐氏最广为人知的长处是什么?
有钱、有钱、还是有钱!
堆金积玉,富埒诸侯。
但论祖上建树、名望、根基,与吴氏根本不是一个量级,能拿得出手的族人后辈也不多,充其量只能说是“有巨财的乍富新贵”。徐解在吴贤帐下一贯出钱多出力多但吭声少,立场常年维持中立,多少也有这点短板的影响。与人为善,不主动结仇树敌。
随侍对这些非常清楚。
他担心家长这么做会被吴贤忌惮。
见随侍将担心写在了脸上,徐解哑然失笑,说道:“你想哪里去了?主公与沈君关系如何,还未可知呢。即便二人真的‘心不和’,在当下局面也得做到‘面和’……”
还是那句话,郑乔还没死呢。
主公吴贤过于出挑不是好事情。
沈君能在短时间内将河尹收拾成这样子,可见其能力,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在外人,也就是郑乔看来,这俩人能互相牵制,远比一家独大来得令人安心。
主公和沈君大概率不会掰。
不仅不会,甚至可能来往密切。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徐氏跟沈君有正常的商业生意往来,有什么问题吗?
而且——
徐解淡笑:“倘若能借此卡住沈君命脉,令其不知不觉中依赖天海,从而松懈自身发展,变相成为下属附庸。河尹成为天海与其他势力的缓冲地带,更能令主公放心。”
随侍听得目瞪口呆。
“当真可以?”
徐解薄凉嗤笑:“如何不能?”
商贾亦有杀人不见血的雷霆手段。
而这往往被世人忽略。
随侍见家长有自家的想法,当即也不再多言。作为徐解贴身护卫、左膀右臂,他职责就是保护徐解的性命,以及执行家长下达的命令。哪怕这个命令是让他自戕!
徐解道:“明日再会会顾望潮。”
依他的猜测,沈君应该不会很快下场。
徐解的推测很有道理,但他没料到的是沈棠不是普通人,自然也无法用普通人的思维去揣摩推测。第二日晌午过半,徐解才看到眼底泛着青色、一脸困倦的顾望潮。
徐解不解:“望潮可是碰上难事儿了?”
微微凑近还能嗅到些许怪味。
顾池神色一言难尽,看到徐解面上挂着真挚的担心,他哇凉哇凉的心才终于转暖,半晌不语,在徐解一番追问之下,他才沉重地叹了口气。徐解一看便知顾池终于要亮出狐狸尾巴了,便听顾池叹道:“还不是主公……”
“沈君怎得了?”
徐解非常配合地追问。
顾池向他抱怨自家主公内卷起来不是个人,大吐苦水:“主公大晚上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灵感,非得弄什么土炕……晨间不是被祈元良知道了么?这厮不分青红皂白,赖吾清白,主公要玩泥巴,那是吾撺掇的???”
他简直比窦娥还要冤枉。
徐·懵逼·解:“……”
讲真,他都做好衡量利益的准备了。
结果就这?
就这?
顾池这几句话凑在一块儿怎么听怎么奇怪,连身侧的随侍也露出了一瞬的迷茫。
沈君……
玩泥巴???
徐解便问道:“土炕是何物?”
顾池道:“就是个卧具,在床榻之下烧火取暖……主公昨日收到消息,有二十三名庶人冻毙于严寒,主公便萌生了这一想法。”
随侍忍不住替自家家长问出内心的震惊:“床榻下烧火,这是要将人火葬了?”
顾池:“……”
徐解故作呵斥:“失礼!”
随侍惊醒,行礼致歉。
顾池忙打圆场道:“不怪他,不怪他,是池没说清楚。主公所言土炕便是在屋中砌高台,于高台上铺席,通烟囱,建东厨灶台,人卧其上可取暖驱寒……”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点子。
徐解顺着顾池描述,在脑中构建一个大致的土炕轮廓,似乎是不错。只是他有个问题,土炕取暖需要生火,生火需要干柴炭火。庶民既然有这些玩意儿,直接用火盆取暖不是更加方便?再者,木柴炭火也是一笔开支。
庶民可能没这个经济实力。
徐解这些问题,顾池也问过沈棠。
回答则是,木炭取火不安全。
室内不保持空气流通容易造成一氧化碳中毒,碳粉还可能搞出粉尘爆炸。
顾池现在也不知道一氧化碳是个什么毒,但听主公的意思,那玩意儿应该是藏在炭火之中,一旦在相对密封的环境燃烧挥发,积蓄到一定浓度就会令人中毒毙命?
其次,烧炕取暖未必要用柴火。
干草、秸秆、落叶甚至是畜粪皆可。
相比某些权贵纨绔,一到冬天就安排年轻貌美的“暖美人”香肌暖手,用她们的胸怀取暖,或是安排几十数百女子脱衣围坐“取暖”,这种成本已经低廉到近乎于无了。
顾池脸上多了些笑意:“倘若土炕能建成,对北地庶民而言倒是一桩善事。”
徐解认真听,时不时点头。
又道:“且不说此法颇有新意,即便不能成,至少沈君对庶民耗费的心思是值得赞扬的,为何祈先生会斥其为‘玩泥巴’?”
玩泥巴和玩泥巴,能是一回事吗?
顾池:“……”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实回答,有损自家主公对外英明形象。
毕竟,一个酷爱骑猪,时不时将祈善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主公,听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思忖良久,他还是决定给自家主公的形象留一块遮羞布,含糊其辞。
徐解也识趣得不再多问。
他也对沈棠的“勤劳”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根据顾池所言,土炕的想法是沈棠大晚上想出来的,还拉着他,冒着寒风去工地比划、激情演讲,眼底青黑因此而来。
听着徐解的夸赞,顾池口舌泛苦。
同僚内卷还有活路,但主公带头内卷简直不给生路,莫说是他了,就算是阎王爷从门前路过也要被她抓来,连夜加班加点重造生死簿!ε=(′ο`*)))唉,人生不幸!
徐解又进一步试探。
“对这个土炕,解倒是有些想法,只是还缺了点什么,不知方不方便去看看?”
顾池道:“主公与吴公有棠棣之交,区区一个土炕有什么不方便看的,请!”
徐解:“……”
好家伙,这才过去一夜而已。
两家主公关系原地窜天,直线升温。
居然已经进化到了“棠棣情深”的程度!
倘若徐解不知顾池另有目的,还真可能被顾池这番热情蛊惑,迷了眼睛。
沈棠的行动力一向爆表。
她想搞土炕,便立即找来数名工匠商议,一众人一边商议一边实地模拟开造。
造坏无妨,重来就是。
沈棠负责提供大致的土炕设想、功能区分,抓耳挠腮,挖掘仅有的一点儿记忆,剩下的部分以及建造技术上的难关,与工匠们一块儿商议、攻克。徐解过来就看到沈君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跟几个灰扑扑的工匠围成一圈,嘀嘀咕咕议论着什么。
“……土炕里头不能这么大空间,那得烧多少玩意儿才能烧暖啊?垫高了……怎么垫高?外头的沙土泥巴不多的是?还不够就搬来碎石填充……啧,还缺砖头……”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沈棠扭头。
露出一张沾着泥巴的脸蛋。
徐解几乎要认不出来,这个好似泥巴地打滚回来的少年竟是昨日见过的沈君。
“望潮怎么来了?”
顾池指着徐解说:“是文注说听了土炕的构想,有些其他想法,便过来看看。”
沈棠和顾池齐齐看向徐解。
徐解:“……”
他说那是自己随口扯的借口信吗?
赶鸭子上架,他脑中灵光闪现。
轻咳一声也跟着加入探讨。
当然,浑身充满“贵气”的徐家家主是不会像沈棠一样原地蹲下来,破坏形象。
待讨论结束,时间一晃一时辰。
徐解暗中观察神色毫无异样的沈棠二人,心里忍不住打起了嘀咕——沈君不说也就罢了,怎么顾望潮也没提酒的事情?
这一天没提,第二天也没提。
眼看第三天徐解都要启程离开了。
还是没有一点儿风声。
徐解准备主动出击。
还是用赵奉当借口引入话题。
赵奉虽是武力强大的武胆武者,但常年干仗,身子骨也留下了不少暗伤。
这阵子在沈棠这里,旧伤一直没复发,细察才知是那些美酒的功劳!
每日勤恳耕地的赵奉:“……???”
沈·内卷之王·007爱好者·棠:“大义竟有暗伤?是我大意疏忽了,竟没有发现。”
徐解:“沈君无需为此自责懊恼,武胆武者可不会轻易让旁人知道自己软肋在何处。说来也非常惭愧,族中子弟、门下客卿、私属部曲之中有不少的武胆武者,皆一身病痛。徐某为徐家家主,自当有责任帮他们。不知沈君手中的酿酒良方可否……”
沈棠不待他说完便拒绝了。
“其他都好说,唯独这个不能谈。这可是沈氏一族延续数代人的‘至宝’,吾还想传给后人呢。虽说崽卖爷田心不疼,但吾怕自己这么干,回头百年了,要被祖宗围殴。”
沈棠这话没有丝毫商议的余地。
徐解也知道这个结果,并未失望。
毕竟,傻子才卖酿酒良方呢。
一锤子的买卖只能赚一回。
若是酿酒再卖,收益才能细水长流。
徐解讪笑,紧跟着道歉:“解也知这个请求无礼了,还望沈君不要怪罪。只是,作为徐家家主,仍要为此努力争取——不知沈君手中还有多少这种灵酒?”
不待沈棠回答数字,他直接出言断了沈棠可能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可能。
沈棠能每日限量供应给浮姑百货杂铺,哪怕是庶民,只要手中有酒条就能兑换,由此可见库存绝对不会少。即便已经卖得差不多了,不是还能重新酿造么?
“文注这话的意思是想全部吃下?”
沈棠心中已经想着从哪里下刀子了。
徐解道:“倒也不是。”
一次性全部清仓有什么用?
万一沈棠来一招“翻脸无情”,他前脚扫光了所有的货,沈棠后脚背刺,用低廉的价格再售卖,这么多货就都砸在自己手中了。
徐解是个谨慎的人。
他准备先象征性要个一两百坛。
若天海那边能顺利打开路子,再跟沈棠这边签订长期合作的契卷,而且还是中间代理售卖,自身并不冒风险囤积货物。他只是帮沈棠这边将货物卖出去,再从中牟利。
诸如人工、运输、抽成。
一口吞下?
他又不傻。
沈棠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
“文注有这诚意,吾自然没反对的必要。只是,你也瞧见了,河尹这块地方要什么没什么,你准备用什么跟吾结账呢?”沈棠忧思蹙眉,苦笑道,“倘若是用银钱,说实话,用处不大。如今最缺的就是货物以及铜钱这种小额能在庶民间流通的钱币……说来也不怕文注笑话,吾这边连来年春耕所需的种苗和农具都缺乏,因此……”
徐解面上认真倾听,内心微惊。
他没想到沈棠会直白干脆说出真正目的,也没跟他玩心眼的意思,真诚得让人不忍拒绝。但徐解是个理智的文心文士。
“种苗和农具……这事儿,怕是要请示吾主,非解一人能全权做主。”
两家关系再好,那也不是一家。
徐解故意将情况往严重了说,留出足够的谈判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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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真是棠棣之情【二合一】
“这是自然的。”
沈棠这点倒是非常好说话。。。
她期待能与徐解这边达成生意上的合作关系,但也不能因此造成她与吴贤、徐解与吴贤的隔阂。不必要的误会还是尽量避免比较好,沈棠的善解人意反而让徐解懵逼。
他的本意是借此为筹码谈判。
毕竟只是“代理商”,风险虽然直线下降了,但其中利润远不如垄断那么大。
这时候就要商谈利润分配了,但沈棠过于坦荡、无欲无求的态度让他棘手。
沈棠话锋一转,笑道:“不过以吾与昭德兄之间的关系,此事问题应当不大。”
徐解:“……”
看着沈棠的笑容,徐解非常想不合时宜地问一句——顾池口中的“棠棣之情”、沈君口中的“吾与昭德兄之间的关系”,两家关系好得蜜里调油,吴公他本人知道吗?
徐解不好回答,只能尬笑以对。
未免听到更多让他觉得槽点满满的话,徐解准备主动掌控话题节奏,将话锋转至利润的商谈,孰料沈棠却道:“这不要紧。”
“不要紧?”
徐解心下愁眉蹙额。
哪有做生意不谈这个的?
他很怀疑沈棠对于促成合作的诚意。
沈棠洒然一笑:“望潮这两日可没少向吾说文注如何如何好,在天海境内名声极佳。生意上的事情,吾一个外行人如何会懂?商贾之事,自然要交给懂它的人去办。文注自己拿主意再告知吾便好。相较于这个,吾倒是想文注手中种苗品种,一年几种几熟,需要怎样的土壤,如何照料才能提高亩产……”
徐解表面没反应。
内心早听得瞠目结舌。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他自己拿主意?
完全没拿他当外人!
徐解内心忍不住动摇起来。
莫非此前揣测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错了?其实沈君连同帐下这些文心文士都是心无城府、一心为民的赤诚赤子?不在乎利益,只在乎民生?
但这也完全说不通啊。
沈棠不待他捋顺思路又问:“文注这边能提供多少套农具?吾这边的话,多多益善。若有富裕的耕牛,哪怕年纪大一些的我们也要。文注也看到了,浮姑真穷得没几头耕牛。现在耕地都要劳烦半步几个武胆武者,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无法长久……”
徐解无语凝噎。
这“几个武胆武者”中肯定有赵大义!
“……这、这些问题,吾无法做主,且记下来,回去与主公商讨。”因为沈棠完全不按理出牌,徐解想谈判都没法谈判,人家都让你自己拿主意了,还能谈判什么?
沈棠将他的节奏完全打乱。
紧跟着又提出农具、耕牛等请求。
一点儿没给徐解反应的机会。
直到徐解离开,还有些恍恍惚惚。
沈棠看着徐解离去的方向,勾了勾唇角,双手捧着盛着烧沸热茶的茶杯,小口吹凉,小心翼翼呷了一口。热茶入口,滑过喉咙,暖意由内而外散发,鼻子都通了。
这时候,顾池从后侧出来。
他道:“主公为何待他这般好?”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美酒“无价”,一旦运回天海必遭疯抢,特别是那些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个中利润有多大?自家主公三言两语就推出去,这损失也太大了。
顾池刚才几度想出来。
沈棠道:“待他好?捧杀怎么算好?”
她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
少年秾丽明艳的脸上写满戏谑,那是盯着毫无防备的猎物的眼神。
嗤笑:“这本就是无本买卖。给出去多少酒不是问题,问题是能弄回来多少农具、种苗、耕牛!我一而再再而三说跟吴昭德‘棠棣情深’,此事必会传到吴昭德耳中,徐文注敢占多少便宜?放心,他不会做得难看的。”
沈棠道:“这是其一。”
顾池含笑伸眉:“主公有其他打算?”
沈棠笑得宛若偷吃到邻家腊肉的狡黠狐狸:“这是自然。吴昭德跟徐文注也不是多铁的关系啊,二者与其说是主臣,更像是合作。徐文注倾尽财力相助,吴昭德给予权势和肯定——但这种关系真的稳定吗?”
顾池想明白沈棠内心的小九九了。
“以此离间二者?”顾池并不看好,“即便真的离间成功,以徐文注的脾性也会投靠另外一个不亚于吴昭德的势力,例如咱们的老熟人谷子义,断不可能帮助我等。”
也不是他灭自己的威风。
实在是他们现在根基太薄弱了。
刚刚萌芽的树苗。
如何能为徐氏提供荫蔽?
沈棠道:“谁知道未来的事情呢?我就是想看着徐文注能将这桩生意做多大,赚多少钱!他赚的越多,吴贤便会越忌惮——除非徐文注愿意分出七八成的利润给吴贤。但徐文注凭什么这么做?只要吴贤忌惮就够了。”
关键时刻,徐文注或是一颗重要棋子。
现在嘛——
就是给她送各种必需品的“大善人”。
念作“大善人”,写作“大冤种”。
“这是其二。”沈棠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笑道,“至于其三,便是吸引徐文注投资咱们,想必他这两日已经看到浮姑的变化。哪怕他不看好这里,但投桃报李,也会象征新给点儿……商贾嘛,多头下注,不丢人。投资那点儿小钱亏了就亏了,权当是结个善缘。”
顾池:“……”
沈棠注意到他的目光,问:“怎得了?”
顾池摇头:“无甚。”
他就是想吐槽。
自家主公大概、可能、或许是莲藕化形?浑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心眼子。
阳谋玩得溜啊,那徐文注作为文心文士,多半也没反应过来——当然,身在局中人的他,估计也反应不过来了。毕竟,沈君如此罕有的赤诚赤子,能有啥坏心眼?
即便真有坏心眼,也是身边的文心文士。
这一口黑锅,他顾池背了。
沈棠用眼神问他——这话我会信?
顾池用眼神回复——徐文注会信。
沈棠:“……”
先提前同情一把徐文注吧。
徐解离开浮姑的时候,带走了足足两百坛美酒,还交付了一笔不菲的定金。言明自己会尽快跟主公吴贤商议,争取在月内给出具体回复。沈棠亲自送他到城外。
赵奉依依不舍地抓着徐解的手。
嘱托他一定要将自己的回信给他家眷。
报恩结束,他便回去。
徐解:“……”
他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捏碎了!
这些莽夫!
“沈君,再会!”
徐解带着两百坛酒以及给吴贤的拜年贺仪,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消失尽头。
沈棠伸了个懒腰。
小手一挥:“咱回去继续搞土炕。望潮,争取今年能完成一家一炕的目标!”
顾池见沈棠心情甚好。
也道:“好!届时便无人再会冻死了。”
沈棠闻言笑弯了眉眼。
目如悬珠,仿佛真看到了那幅画面。
“嗯,走!”胯下的摩托也脚步轻快得小跑起来,脖子上的铃铛随之叮当响起。
田野小路,悦耳无双。
“主公,等等池。”
顾池立马拍马赶上去。
赵·蒜局外人·奉摸了摸鼻子:“……”
天海与河尹算是邻居。
从河尹治所到天海治所,路程不长,徐解一行人身手又不错,再亮出吴贤治下旗帜,一路上哪还有不长眼的阻拦打劫?一路顺风顺水地回去了,稍作休整去见主公。
吴贤正与众人商议。
听到通报,诧道:“文注这么快回来了?”
一听说是徐解,准备告退离开的秦礼停下步子,默默往前移了半步——他想听听河尹的一手消息。河尹在沈棠等人治下成了什么模样,恶谋辅佐之人,不可小觑。
吴贤还是相当喜欢徐解的。
尽管徐解极少替自己出谋划策,但他出手阔绰啊,用钱帮他解决了不少麻烦。
“主公,解回来了。”
“文注快坐快坐!”吴贤脸上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何时回来的?瞧文注都清瘦了不少,这一路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徐解自然回答能替主公分忧是他分内之事,此行也非常顺利,并未碰上什么麻烦。
吴贤问道:“吾那位沈弟如何了?”
徐解嘴角微微一抽。
莫名觉得主公跟某人画风相似。
张口闭口“棠棣之情”、“昭德兄”、“吴兄”。莫非这段感情是他俩双向奔赴了?
这个词儿还是他从沈君那边学来的。
放在此处格外贴合。
徐解在路上已经整理好腹稿,回答并没什么迟疑。他将自己在浮姑城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也说了吴贤最关心的赵大义的近况——当然,掩去了赵奉耕地日耕两百亩。
这要是说了,主公真会抹泪。
不是夸张而是陈述事实,有前科的。
吴贤帐下有六骁将,其中之一在早年的时候,为保护吴贤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养伤期间被势利的兄嫂克扣滋补品,吴贤上门一看他的可怜模样,直接心疼得掉泪。
直言兄嫂非人哉。
竟如此苛待他的心肝宝贝。
_(:з)∠?)_
反正赵奉本人都没抱怨,甚至对让他耕地的沈君大加赞赏,他还是不拱火了。
吴贤聚精会神地听着。
时不时惊呼一两句“沈弟高义”、“沈弟仁爱”、“能得沈弟如此,河尹幸事”。
徐解:“……”
一个个“沈弟”从他左耳滑到右耳。
满脑子都是“沈弟沈弟沈弟”。
徐解忍不住怀疑“棠棣之情”是真的!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
沈棠手中的酿酒良方。
当然徐解也没有大大咧咧全部交代出来,多少还是用了点儿春秋笔法,弱化沈棠的威胁,话里话外,立场已经从中立倒向一方。吴贤等人都沉浸在那些酒的妙用之上。
唯独一人始终警惕清醒。
“文注糊涂了。”秦礼冷着脸色。
徐解抬眸看向秦礼:“公肃何出此言?”
秦礼道:“假以时日,沈棠必成祸患!”
河尹改变之大完全超出他的预料。根据徐解描述的种种重建措施,窥一斑而知全豹,不管是下达命令的人,还是执行命令的人,皆不容小觑。这人还是他们的邻居!
发展速度、成长速度太快了!
秦礼光是想想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徐文注还想与虎谋皮?
虎?
呵呵,不少人对此不以为意。
这明明是一只没什么威胁的猫儿。
虽说生得像虎,但本质可差得太远了。
河尹发展快?
那块地方本来就烂得不能再烂,随便派个人过去,搞出点变化就很明显。
秦公肃未免太看得起沈棠。
徐解表明立场,当即就有不少关系交好的愿意给个面子,帮着搭话——心里则对那个酒充满好奇,恨不得现在就要点尝尝。
秦礼终究不是天海人士。
本土圈子抱团排外又是不可避免的。
往日还有赵奉帮他,此时却孤立无援,见大局已定,秦礼忍不住脾气,语调刻薄。
“亏得文注深谙经商之道,却不知真正的暴利乃是一家独大。既有酿酒良方,取来便是。平白无故还分沈幼梨一笔,不心疼?”
被秦礼这么呛声,徐解也来了脾气。
他阴阳怪气回去:“公肃怎能说这种话?主公与沈君一见如故,私交莫逆,这是一众联盟军盟友都知道的事情。二人既情同手足,公肃还在这里撺掇行这种强取豪夺的盗匪行径,若被天下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误会主公呢。还请公肃慎言!”
若能再做到“谨行”就更好了。
吴贤表情怪尴尬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沈棠“一见如故、私交莫逆”。
秦礼是他的智囊,徐解是他的钱袋。
偏帮哪一个都不妙。
吴贤正要下场将此事含糊过去,却见秦礼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地看着徐解,道:“徐家家主作为士人,行事却似商贾势利、眼皮短浅?呵,吾不与尔谋。主公,礼突觉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吴贤:”……”
完了——
果不其然,徐解露出了薄怒之色。
吴贤只能连忙补救将二人分开,准许秦礼告“病假”,还温声叮嘱他好好养着。
见秦礼被气走,吴贤看似无奈,实则口吻严肃道:“文注。”
多余的话不用说,徐解明白。
徐解软了话:“主公见谅,是解鲁莽了。”
吴贤拉着他的手,颇为难过地道:“文注是吾左膀,公肃是吾右臂,你们二人对吾乃是至亲之外最亲近重要之人。你们相争,于吾而言,便是自残双臂,文注可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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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知道了一件非常气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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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上事业都要喷回去!
哎,有些人可真是可恶。
呼吸两口国外空气,便成了香蕉二鬼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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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8:雪夜哄劝【求月票】
吴贤暂时稳住了徐解。
不过,他知道最大的麻烦不在于徐解。
他揣着满腹的愁绪回了后院,侧夫人芈氏是吴贤这两年最疼爱旳爱妾。听丫鬟通报,早早端着温柔笑容迎上来,侍执巾节,服侍周到。仗着吴贤的宠爱,芈氏偶尔也敢僭越过问前院的事情:“贤郎可是在外头遇上什么愁事,怎得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
吴贤接过拧好的布巾擦脸。
芈氏转身从丫鬟手中接过温度适中的铜盆,蹲身放下。吴贤蹭掉鞋,将双脚放入温水。抬手示意芈氏起身,这些粗活让下人忙,她一个侧夫人不用干这些脏累活。
芈侧夫人抿唇娇俏地笑笑。
“服侍贤郎,令郎展颜,怎算是脏累活儿?”芈侧夫人这般温温柔柔说着,但还是听了吴贤的话起身坐在他身侧,话锋转了回来,“贤郎还未说是谁让你不快呢。”
吴贤也没打算隐瞒。
这毕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也想从芈侧夫人这里取一取经,讨教一下怎么哄好一个人。芈侧夫人闻言,颇有福相的鹅蛋脸上露出一瞬僵硬,但还是压下酸意,小心翼翼问:“贤郎新宠?”
吴贤:“……不是,是公肃。”
芈侧夫人:“……”
别看她只是后院女眷,成为吴贤侧室前还只是世家家中舞班领舞,文化不高,但丈夫帐下主要几个核心要员她也知道。毕竟,得罪这些人,多少宠爱都会顷刻化为烟云——吴贤耳根软却不代表他是拎不清的。
这个“公肃”应该就是秦礼了。
芈侧夫人可记得吴贤获得秦礼相助的时候,这个男人乐得一蹦三尺高的模样,可见秦礼在他这边分量有多重。电光石火间,芈侧夫人心下转了几转,已经有了主意。
“贤郎如何开罪秦先生了?”
芈侧夫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弱。
吴贤仅寥寥几语,她便清楚——不管什么事,吴贤都将错处归咎于他自己。
她可不能毫无眼色地说秦礼坏话。
不仅不能,还要站在秦礼的立场说话,好好批评她丈夫!吴贤果然没生气。
吴贤很无奈地说了今日的插曲。
秦礼被排挤,生气离开。
吴贤稳住了徐解,但不知怎么哄秦礼。
秦礼这次还戳中了徐解的忌讳。
他与徐解认识多年,也算了解此人。平日闷不吭声,凡事也喜欢“以和为贵”,但真不代表徐解没有棱角——人家不仅有,还擅笑里藏刀,公肃这次可把人得罪狠。
芈侧夫人:“……”
她莫名觉得吴贤口中的场景熟悉。
后院几个妻妾争宠,不也如此?
不过,她可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将吴贤帐下心腹针锋喻为后院女眷争宠,这话她敢说出口,吴贤和他手底下那些人都会搞死她。芈侧夫人温婉笑道:“贤郎想想,秦先生此言此行是为了何人?”
吴贤道:“自然是为了吾!”
秦礼忌惮祈善,也忌惮被祈善辅佐的沈棠,趁着危险还未长成,将其扼杀摇篮是最令人放心的处置方法。只是——吴贤真觉得没严重到这个份上,秦礼太心急了。
芈侧夫人说道:“既然是为了贤郎,秦先生一秉虔诚还换不来贤郎亲自上门道歉?贤郎是主,他是臣,但你们更是志同道合的友人。有什么话是不能直接说开的?”
吴贤怔愣一瞬。
铜盆中互相搓着的脚心脚背停下。
过了一会儿,他急忙起身,不顾地面冰寒,湿漉漉的脚直接踩上去,往门外走。
芈侧夫人忙起身跟上。
好笑地劝道:“贤郎这么急作甚?”
“好歹将衣裳穿戴整齐了再去!”
若吴贤从自己屋出去又冻病,正夫人那边问起话来,她这里可不好解释了。
吴贤只能按捺心急。
匆匆穿戴好,头也不回地离开。
芈侧夫人送他到院门口,直到男人身影消失在小石子路尽头。她的院落往外走就是精心点缀的花园,假山流水,植卉精致,连那池塘里头的鱼儿不愁吃食……
全被人好好养着。
芈侧夫人倚门看了许久。
“夫人还是回去吧,小心着凉。”
在贴身丫鬟劝说下才轻叹转身。
口中哀怨,美目流露点点伤感:“着凉?倘若我病了,贤郎可会如此紧张?”
丫鬟不解其意。
只是习惯性拍马屁。
“夫人盛宠不衰,家长自会如此。”
芈侧夫人闻言却摇了摇头,黛眉轻蹙,眉梢含忧道:“你不懂,他不会的。秦公肃能助贤郎成就大事,他动怒,贤郎担心,你瞧后院哪一朵花儿能如此牵动他心肠?”
丫鬟:“可、可不一样啊。”
芈侧夫人便问她:“如何不一样?”
丫鬟道:“秦先生是家长臂膀,可用之人,但夫人是家长心头好,儿郎生母。”
这两种身份的人怎么会一样呢?
秦先生也不可能替代夫人啊。
丫鬟就非常不理解她的脑回路。
芈侧夫人又一轻叹:“你终不懂。”
归根结底是一样的,下属也好,妾室也好,全是吴贤需要的人,而后者随时可以被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替代,但诸如秦先生这样的大才,替代他的又有几人呢?
不被需要就容易被抛弃。
芈侧夫人也着实羡慕秦礼。
秦礼能让她丈夫真心实意低头,上赶着道歉哄劝,但她呢?平时在后院小心翼翼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仰仗着丈夫的宠爱过日子。宠爱是她能不能继续住在远离贫寒、饥饿、战乱的安逸窝,不受外头那些雨僝风僽的困苦,享受荣华富贵的关键。
倘若没吴贤,她如今死在哪儿都不知。
平心而论,吴贤是个好人。
更加庆幸的是,正夫人不刻薄,从未亏待过她们。但这是人家正夫人善良大度吗?倒也未必,人家纯粹没将这些侧室真正放在眼中,她们只是后院会行走的美好点缀。
芈侧夫人自哀讥笑。
吴贤显然不知道芈侧夫人这些心思。
他披着一件厚实的狐皮斗篷,冒着风雪提着灯笼去敲秦礼的家门,硬生生将秦礼叫醒,嗯——公肃亦未寝。他借着灯笼的光看清风雪之中的人,惊道:“主公?”
吴贤默默问候了一下这破天气。
“主公先进来吧。”
秦礼好气又好笑。
多少猜出吴贤的来意。
吴贤脱下斗篷,跟着迈入秦礼家中,抬手掸去斗篷沾上的鹅毛雪,双手搓着取暖:“公肃怎么不起炭盆,屋内这般冷冰冰?”
秦礼让人点上烛火。
道:“用文气护体能免严寒。”
吴贤道:“这不浪费文气?”
还耗损心神。
平时没事的时候,谁会刻意这么干?
又不是家里太穷用不起那点儿炭火。
秦礼将火折子合上,淡声回应。
“习惯了。”
吴贤听出他话中不愿深谈的意思,便停下了追问,话锋一转,神色郑重地道:“深夜来打搅秦卿,其实是为了白日的事情。”
道歉的精髓就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拐弯抹角,久久不入正题只会让人暴躁。
秦礼脸上写满“果然如此”四个字。
道:“主公是来给徐文注当说客的?”
吴贤摆摆手:“不是不是。”
他顿下,从席垫上起身,在秦礼震惊不解的眼神中作揖致歉:“其实是为今日拉了偏架之事……是吾的不是……还请秦卿原谅。”
虽然吴贤没斥责徐解和秦礼中的任何一个人,但从徐解被天海本土人士声援,而秦礼被气走就看得出来,默认也是拉偏架。
秦礼伸眉:“……主公无需如此。”
吴贤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试图从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窥探秦礼的真实情绪。
“……那秦卿不气了?”
秦礼绷不住,无奈地摇头道:“主公当礼是什么人了?这种冲突波折是难免的,同僚共事不可能一次争端都没有。这种小事情,礼还不放在心上,只是——”
前面的话,吴贤听了松了口气。
但这个“可是”一出来,心又悬起来。
“可是什么?”
秦礼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他既然选择辅佐吴贤就不能看着他踩坑,只是忠言逆耳,难免会惹人不快,得罪一两个不对付的人。区区徐解,他会怕?
“可是徐文注……”
吴贤小声打断他的话:“文注最忌讳旁人拿徐氏商贾起家的事情说事儿,秦卿今日这番鄙夷商贾之言,少不得被他记恨上,这次也就罢了,往后可不能再说了。”
秦礼的眼神很复杂。
但还是继续道:“礼不是鄙夷商贾,只是厌恶那些逐利却不顾大局的人罢了。”
秦礼也不是多重门第的人,真正落魄的时候,这玩意儿能换来几个干粮?
只是徐解的选择让他动了真怒。
吴贤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讪讪地道:“这未免严重了些,文注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的。如果真有问题,大义也会示警……文注这么做应该是经过权衡……”
秦礼鼻尖发出一声轻哼。
“这世上从没什么两全之事,过于贪婪的人,终究会被贪婪反噬。”秦礼自然知道徐解不会做出对吴贤不利的事情,但徐解因为沈棠给予的利益,转而改了态度,希望撮合两家关系友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种想法相当危险。
在秦礼看来就是不算背叛的背叛。
吴贤也知道秦礼是为自己的利益思考,自然不能强行命令后者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只是少不了跟他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整个句子都没劝说,但字字都是劝说。
说了啥?
只说徐解“慷慨解囊”了多少。
吴贤能发展这么快,手下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要钱有钱,除吴氏自身的厚实底蕴,追随者的相助,也少不了徐氏鼎力支持。只要徐解不是实质性背叛、捅刀子或者干了啥不可饶恕的事情,哪怕徐解开口说看上他后院的妾室,吴贤都会一口答应。
言外之意——
秦礼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懂。
徐解不轻易开口,一旦开口就不好拒绝。
说到这个程度,秦礼只得退一步:“主公的话,礼会记在心中。”
尽量不跟徐解针尖对麦芒就好。
以徐解追逐利益的个性,跟他不对付便是将他往敌人怀中推——徐解是不能脱离吴贤帐下,但他作为家主、族长,族中有人投资效忠其他人,他也阻止不了不是?
办法总比困难多。
吴贤见秦礼为自己受委屈,忍下这口气,心虚地道:“哎,委屈秦卿了……”
“不过——”
又是这个词。
吴贤的小心脏又提了起来。
“不过什么?”
秦礼道:“不过还是要警惕沈幼梨。”
吴贤纳闷了。
秦礼对黑沈棠和祈善也太执着了。
便道:“吾观沈幼梨也挺好的,赤诚热心的少年,庶民能遇见他是幸事。为什么秦卿如此忌惮?只因为他是恶谋看上的主公?”
秦礼摇头道:“倒也不是,只是礼在看到此人的一瞬间,便知道此人不是愿意屈居人下的,纯良赤诚只是伪装,这副皮囊之下,包裹着一颗吞日噬月的野心!”
吴贤:“???”
突然怀疑自己和秦礼所说的沈棠是不是同一个人的,可即便如此,也不用这么早忌惮沈幼梨啊。先结盟,搞完其他人再说。
例如谷仁、例如章贺。
吴贤看这俩不爽很久了。
特别是谷仁那厮。
结拜兄弟多就了不起吗?
“再者,礼这几日越想越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秦礼并未细谈。
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四宝结盟,沈棠提前跑路上任,明面上是说带着一群老弱妇孺不好打行军打仗,再加上叛军撤退,想扩大战果就要快速追击,所以中途掉队。
但这也太巧合了。
处处合理,又处处不合理。
但这只是他的直觉,无法说服谁。
“总而言之,警惕、提防,总不会错。”
他还想说让吴贤注意徐解的行动,莫要让他被沈棠给予的利益冲昏头,做出僭越的事情,届时就太迟了……可一想今日冲突,将话咽了回去。徐解怎么说也是世族家长,不是单纯的商贾,这份自觉应该有吧?
这时,听吴贤说:“文注从沈幼梨手中拉了两百坛酒回来,送我府上五十坛,也不知效果真假,秦卿酒量不错,要不也来几坛?”
不要钱的。
秦礼:“……”
秦礼满腹愁思,徐解呢?
嘿,他在开party。
329:徐解卖酒【请个假】
屋外风雪交加。
屋内暖意融融。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倘若吴贤和秦礼都在这里,便能认出在场这些人不是天海世家便是吴贤帐下得力要员,一眼扫去足有二十余人。众人享受着徐解安排的美食,丝竹管弦配合着妙曼舞姿。
众人看似沉浸,实则心不在焉。
一曲暂罢,舞姬乐伶等行礼退下。
距离徐解最近的一人最先沉不住气,随便捡了一个话题当做突破口切入正题。
“整个天海论享受还是文注会。”
徐解也是心不在焉。
闻言道:“这话怎说旳?”
那人笑了笑道:“谁不知道文注家中养的舞姬最好了,若非好日子,文注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看的。今日一见比传闻更妙。”
徐解内心颇为不快,作势有些微醉,以指节撑着脸颊转动眼球,看清说话的人。
淡漠道:“怎得?有瞧上眼的?”
那人亦是会见风使舵的。
听出徐解话中的不悦连忙摆手:“哈哈哈,并无这个意思,君子不夺人所好。”
在场其他人则默默吃茶喝酒。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富裕人家买几个舞姬乐伶是很常见的,平时开酒宴也需要娱乐节目活跃气氛,倘若主人想拉拢或者客人身份地位尊贵,甚至可能让舞姬乐伶去伺候客人过夜。
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如此。
稍微讲究一些的人家不屑此道。
徐氏祖上为了在天海站稳脚跟或许做过,但徐解这里没有,舞姬乐伶都是节日宴席才出来表演节目。不止如此,徐解还格外厌恶这种以舞姬乐伶待客的习惯。
出声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不知主公吴贤后院那位色艺双绝的芈侧夫人是徐解高价买来,第二天又被主公吴贤讨走的?因为这儿,徐解被人明里暗里鄙夷,说他堂堂徐家家主,居然用献女人的手段去交换权势利益,市井庶民还以此揣测一出“两男争一女”、“主抢臣妾”的狗血戏码。
他们都以为这俩要闹矛盾的。
谁知道该干嘛干嘛。
芈侧夫人也没受外界风言风语的影响,颇得吴贤喜爱,还接连诞下两位小郎。近些年很少人再提这事儿,但此情此景,以及徐解话语中的冷淡,不由就想起来了。
底下有人内心翻白眼。
回答啥不好,回答“君子不夺人所好”,谁听了不觉得这是在内涵?顺带连主公吴贤都躺枪了。一时间,party的气氛有些僵硬。所幸有个与徐解私交不错的家主出来打圆场,将话题转移到徐解在河尹见闻。
徐解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了几分。
其他人也默契一致地将话题往河尹上面扯,扯东扯西,终于扯到了那些酒上面。
他们不关心沈棠如何,河尹在沈棠治下有多大变化,只想知道那些酒的效用是不是真的!这酒,除了沈棠便只有徐解有。
他们也清楚徐解的脾性。
最爱惜羽毛,特别是生意上的。
当年笑谈要送吴贤二十个粮仓的储粮,之后还真送了,实实在在,没少分厘。
徐解说有妙用,那就真的有。
“这是自然,吾还让数人试过了,做不得假。”徐解见众人胃口也吊足够,拍拍手,两列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端着一只金灿灿的铜质酒壶,壶身每处都光滑精致。
这群人无心美酒佳肴,无心声色歌舞,若非还要注意仪态,这屁股早就坐不住了。
继续吊着胃口反而适得其反。
心急归心急,但无人哄抢。
反而端着小小的酒杯嗅了一口酒香。
酒香清冽扑鼻,的确是上佳品质。
但除了酒香出色,酒液颜色澄澈……
似乎没什么特殊的。
这酒跟他们想象中颇为不同啊。
徐解见他们脸上神色不一,冁然一笑,举杯道:“此等美酒不可多得,连吾手中也只剩一百五十坛了,沈君那边更是一坛也无……今日请诸君一同品鉴。请——”
众人这才齐齐向主位的徐解敬酒。
“请!”
醇香酒液滑过喉咙滚入五脏六腑。
第一念头——
这酒确实是上上品。
在场众人不乏有好酒的主,一条舌头尝过的美酒之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连他们这么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好酒。
不过,他们不是冲着酒滋味来的。
紧跟着浮现第二念头——
妙!
慕名来参加这场party的人,不是武胆武者就是文心文士。酒液滑入喉咙,他们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丹府。惊奇发现丹府竟萌发阵阵暖意,顺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而舒服的感觉。
仿佛浑身上下都彻底打开,吸纳周遭天地之气纳于己身体,文气/武气运转速度加快。尽管效果不是非常明显,但这已经足够骇人!当即便有人哐得一声放下酒杯。
开口问:“文注手中还有一百五十坛?”
徐解笑道:“是。”
那人道:“可否匀三十坛?”
他也没有多要。
毕竟在场还有这么多大尾巴狼虎视眈眈呢,但一开口要三十坛也让不少人心急——他们的才力、家世都有短板,跟其他巨头相比根本不够看的,最后能分到几坛?
徐解笑道:“这不成的。”
那人一听又退了一步:“二十五坛!”
徐解只得苦笑着解释:“这不是多少坛的问题。沈君能力有限,再加上投入大量心力重建河尹,去岁并无多少心力酿酒,再加上手头吃紧,产量少,拢共才这么点儿。倘若一次全分完,沈君那边怕是不好交代。沈君恼了,今年份的酒可就不卖吾了。”
那人一听,内心忍不住赞同秦礼。
秦礼那话还是有道理的。
既然有酿酒良方,抢来便是,酿多少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这扣扣搜搜,紧巴巴的,一百五十坛他一家都不够呢。可这想法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且不说主公吴贤不会答应这么干,即便答应了,鬼知道酿造这酒有什么限制?如此灵酒,也不可能无限制产出。
若如此,抢了也无用。
其他人道:“怎会这么少?”
又一人:“莫不是沈君诓了文注?”
这问题,徐解内心忍不住发出嗤笑。
诓骗他?
他掌舵徐氏经营多年,从来只有他阴别人的份儿,论出谋划策他是不如其他文心文士,但论商场上的道道,谁能比他精?
徐解自然知道沈棠手中不止这些酒。
他这么说也是为了提高手中这些酒的身价,需知物以稀为贵,再好的东西一旦泛滥成灾也就不稀奇了。一百坛酒赚一百两,跟一坛酒赚一百两,是有区别的!
天海可不是河尹那个穷地方。
自然,各家实力也不是那几条只知竭泽而渔的穷户能媲美的,这钱出得起。
徐解内心已经谋算着各家的底线。
只是面上也跟着流露出遗憾、为难。
“不能一次分完?”
有人注意到徐解的话。
难不成还要分批次出售?
徐解道:“吾与沈君商议,沈君的意思是一次卖十坛,只是,这价格也不好把握——毕竟此前有这种效果的,无一不是珍惜宝材。思来想去便设了个十两的底价。”
“十坛十两?”
这等同于白送了。
众人暗道徐解怎么会这么做生意?
这厮可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主。
果不其然——
“非也非也,底价十两,但最后多少,就看买的人怎么出了,价高者得。”这种竞价方式并不稀奇,价高者得,价低者莫得。
众人面面相觑,环顾四周。
原先打着家族交情、私人关系主意来暗箱操作的也心里打鼓了,要是纯粹看财力……这还玩什么?有能力的,可以全部吞下。
这时,便有家族根基比较薄弱的,小声询问:“这酒……今年还能产出多少?”
有其他竞争者在,这一批很难拿到手。
但今年产出多的话——
或许有机会买一些。
徐解棱模两可地说道:“这就说不准了,毕竟沈君为河尹郡守,每日要处理几摞一人高的公务,再加上河尹各种材料缺乏,于此道不会太上心……估计也不会太多?”
众人:“……”
沈君蹲在家里好好酿酒不行吗?
经由沈君之手所酿灵酒惠及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不也间接造福了无数庶民?
去当什么郡守?
只要累不死就蹲在酒厂!
一时间,众人脸色各种精彩。
徐解看似善解人意地劝解众人:“此酒虽有辅助之妙用,但毕竟不是灵丹妙药,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修炼一途,苦修才是正道,这种外物有最好,若无也不影响什么。”
价格要高,但也不能太高。
毕竟太高了,主公吴贤那边该有意见。
难免会让吴贤产生忌惮,认为他这是背叛通敌、借着酒的名义给沈棠敛财,秦礼还盯着他呢。徐解只想赚钱,不想送命,知道分寸,不会轻易惹麻烦上身的。
众人闻言,脑子也稍稍降温。
徐解这话也不是没道理。
只是——
同样是跑步,有风从背后推着总比逆风奔跑要省力,这酒就是那一股“风”。
对天赋上佳或者极差的人而言,这酒是没多大用——对前者就是享受口腹之欲,顺便滋养一下身体,对后者而言就是屁用没有,但对于天赋较为平庸,就差那么一口气就能实现质变的人来说,谁不心动?
没人能不心动。
——————
“十坛,被人四百六十两买了?”
第二日傍晚,吴贤忙完回后院正夫人那边小坐,顺便泡脚休息,坐下没一会儿就收到今日份的大热闹事件——今日份的十坛酒,经过几轮加价被卖到了四百六十两。
正夫人正低头算着后院开销账目,听到这话诧道:“什么酒一坛四十六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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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是觉得这酒贵了?”
吴贤摆手示意报信之人退下。
正夫人咋舌:“四十六两一坛还不贵?”
她掌管中馈这么多年,府上进出账目都是她在把控,一件东西多少价位什么品质,她心里有数。即便是府上酒窖储藏最好的酒,一坛最多也才二十多两!
更昂贵的酒,不是年份很高便是数量极其稀少,再不就是用以朝贡国主旳贡酒。
这种酒一坛百两都没处买!
吴贤笑道:“不贵,一点都不贵。”
“这是什么酒?”
正夫人闻言添了几分好奇。
“自然是天下士人武者都无法抗拒的好酒。”吴贤接过正夫人递来的布巾,擦干双脚,换上新制的足袜,走至夫人身侧坐下,唠家常一般道,“本以为此物到了文注手中,不卖个百八十两止不住的,没想到四十六两就草草收场了,倒是出人意料。”
正夫人闹不明白吴贤的态度。
一坛酒卖上天价,这不是吴贤非常忌讳的事情吗?怎么看他的意思,反而遗憾?
她问:“这不是好事情吗?”
吴贤斜靠着凭几,神态慵懒:“怎会是好事?文注卖出去一坛,他得上缴高额市税、酒税……他卖的低,缴纳上来的就少,文注送上来的五十坛酒身价也降了……”
正夫人被说得哑然无声。
没想到自家丈夫打的是这主意。
酒水多以粮食酿造,庶民尚不能温饱,哪有多余粮食满足酒瘾?不管是天海还是其他地方,酒都是管控严格的“轻奢品”。
庶民私下小规模酿酒无所谓,但若要买卖必须收高额市税和专门酒税,简单来说,沈棠的酒在他这里买卖,是要给天海缴税的!
嗯,还是每年三月不退税那种。
吴贤愿意卖徐解一个面子,不干涉此事也是看在这点份上,能创收的好事情,为什么要一棒子打死呢?这还是一石二鸟的好事儿!吴贤肚子里还打着另一个算盘。
天海这些世家日子过得太滋润,私底下有些偷偷摸摸的敛财行为,但又在律法允许底线来回横跳试探。他不能明面上敲打这些人,但能迂回让他们的钱囊瘦一瘦身!
这些主意自然不能跟夫人直言。
夫人不仅是他的结发妻子。
也是他大舅子、小舅子的姊妹。
岳父岳母的女儿。
吴贤能跟正夫人说的话,还没跟芈侧夫人说的多,很多时候只能点到为止。
他嗤笑道:“真不知沈幼梨知道天海市税和酒税,脸色会如何?文注这般做生意,下次要给他多派遣一些人护着,免得被沈幼梨恼羞成怒提剑追杀……”
平心而论,他不是不看重秦礼的提议。
沈棠的班底也的确是草台班子。
可沈棠一人阵前抗公西仇,可见其单兵作战的能力有多强,若真听了秦礼的提议掀了人家的摊子,人家提剑来暗杀——吴贤一想到这个场景,脖子有些凉飕飕的。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才是上上策。
正夫人看着丈夫习惯性微眯着眼作势小憩,欲言又止,半晌过后,空气中安静得只剩夫妻俩的呼吸声。吴贤问:“夫人有心事?”
正夫人借机提道:“今晨弟妹突然送来一张请帖,邀请妾身赴梅花宴……”
吴贤:“……备上贺仪,人不用去。”
正夫人动了动唇。
吴贤又补充:“文注送来的酒,滋味不错,也添五坛吧,其他的你看着办。”
正夫人轻声道:“嗯。”
小舅子给了,大舅子也不能厚此薄彼,干脆也让正夫人给另一家也送过去。躺下没一会儿,吴贤却没什么睡意,起身,
“记起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夫人先睡。”
不待正夫人说什么,他披上衣裳就走了。正夫人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险些气红眼睛,手指揪着帕子,默默忍下鼻尖涩意。
陪嫁丫鬟小声道:“夫人……”
只听正夫人半晌才幽幽地说道:“他好不容易来一趟,竟又被气走了……”
外人都说吴贤夫妇琴瑟和鸣,恩爱眷侣。这评价在以前也算名副其实,但这几年却大不同了。影响他们夫妻感情的根源之一便是她那两个不争气的兄长和弟弟。
家业在他们手中十去其六。
之后,又被吴贤发现兄弟俩私下撺掇吴贤的两个嫡子相争,苛待幼弟,这恰巧是吴贤的禁忌。更加奇葩的是,这俩兄弟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跟吴贤其他兄弟走得近。
还有其他一些骚操作……
两家关系非常僵硬。
正夫人又心疼长兄幼弟,连带着她跟吴贤的夫妻关系也变僵硬。在一次即兴狩猎却遇刺后,吴贤就很少来正夫人这里了。
难得来后院,也是宿在其他人屋里。
倒不是说吴贤怀疑正夫人暗杀自己,结发妻子他还是了解的——作为出嫁女,兄弟不靠谱、娘家逐年走下坡路的情况下,丈夫才是她、她生的几个孩子最大的依仗。
但过于信任娘家兄弟,不经意间泄露吴贤的近况,这却是极有可能的。
吴贤又不能强迫她跟娘家一刀两断,或者彻底放弃俩不成器的兄弟,以她的脾性也不可能做得出来,于是就这么僵硬着了。
其实,只要正夫人不提娘家那对糟心兄弟,夫妻俩还是有不少能谈的内容。
吴贤冒着风雪去书房。
随侍问:“家长真准备在这里过夜?”
吴贤没好气道:“难道去其他夫人房里过一夜,然后第二天全府人都知道我俩吵了?少废话,去找找还有没有能干的事情。”
随侍:“……”
但家长从正夫人房里出来却可怜兮兮窝在冷冰冰的书房过夜,传出去也不好听。
跟苦逼的内卷王者沈棠不同,吴贤班底齐全,即便能做到今日事今日毕,每隔一段时间还能有带薪休假。随侍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需要吴贤处理的俗务。
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
吴贤只能看坊市话本打发时间。
随侍见此也只能叹气——家长日子不好过,正夫人那边也有难处,那俩不争气的兄弟不思改正、振兴家族,反而打歪主意,一昧逼迫已经出嫁的姊妹,一哭二闹三上吊。
十来年折腾下来……
哪怕是情比金坚的夫妻也要给搅散。
第一批十坛酒意外爆冷。
第二批倒是突破了五百两大关。
之后几批一点点增高。
但总价并未过于离谱。
扣除市税和酒税,扣除人工、分成、运输之类的成本,徐解拨弄着算盘清算记账,将它们换算成差不多的种苗、农具和耕牛。
当然,这事儿也要经过吴贤同意。
毕竟不能给秦礼留下把柄。
吴贤只是瞄了一眼便准许了。
看在沈棠给自己缴那么多税的份上。
吴贤这几日笑容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家又添丁进口了呢。
他将单子递回,跟徐解吩咐:“你回头也问问沈弟,河尹缺不缺粮食,若缺的话,天海这边也能低价匀些,两家该互帮互助的。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莫客气。”
他充分演绎“棠棣情深”四个字,几个亲兄弟看了都会产生谁才是他兄弟的疑惑。
徐解嘴角微微一抽。
嘴上道:“唯。”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海河尹两家亲,自然无人会觊觎沈弟手中的酿酒良方,但若传扬出去,难保其他有心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不止我们得瞒着,沈弟那边也该谨慎挑选合作之人。沈弟年幼,行事多有疏漏,你这次过去了要记得提醒。”
徐解应答道:“唯。”
吴贤又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
徐解一一记下。
他离开后,吴贤招来心腹随侍。
“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自然是带着酒去坑谷仁、章贺啊。
特别是章贺,这厮手中富裕得很!
徐解第二次抵达河尹浮姑的时候,发现浮姑城相较于之前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日前的积雪已经化了大半,虽是天寒地冻,不少地方仍能看到忙碌的身影。
徐解通报了身份就被带到治所。
他前脚抵达,沈棠后脚回来。
“文注这就回来了?”
徐解:“……”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嘴上仍道:“嗯,沈君安好。”
“嘿嘿,我好得很,此行可还顺利?”
徐解从袖中取出几卷账册简书递交上去,他用的记账手段还是非常老式的,沈棠看得有些吃力,哪一天卖了多少坛多少钱都有明确记载,沈棠一合计,赚大了!
只是笑容还未扬起……
待她看到末尾结算笑意瞬间消失。
“等等——文注,这账不对啊!”
徐解佯装震惊不解:“何处不对?”
沈棠道:“你看,第一批四百六十两,第二批五百三十两,第三批……咱们取个平均值,就当每一批都是五百两好了,一坛应该有五十两……可是怎么结余就……”
她指着末尾可怜兮兮的两千三百多两,虽然两千三百多两对她而言也是一笔巨财,但跟预期中的数目也差距太大了!
徐解只得耐心解释。
天海的市税加上酒税就差不多要缴纳一半,他为了让主公吴贤松口出售种苗、耕牛、农具这些战略物资,私下还孝敬了一笔,再扣除其他零零碎碎的,就这儿了。
种苗都是好种苗。
农具虽不是全新但胜在价格低。
耕牛都是服役多年,经验丰富。
沈棠捧着账册的手都是抖的。
内心咬牙切齿将吴贤翻来覆去问候祖宗十八代,面上却要善解人意,将真诚赤子傻白甜演绎极致。吴贤是在割韭菜?一想到自己就是那把韭菜,沈棠的血压都高了。
论黑还是天海黑啊。
市税酒税缴双份,十取五!
徐解还如实转述吴贤的殷勤叮嘱。
但落在沈棠耳中却是十足十的软硬兼施,如果沈棠能接受,生意就继续做下去,大家关门发财,她也不用担心财宝暴露引来外界觊觎。若不接受,后果难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全天下都是。
沈棠咽下堵在喉咙的老血。
本想坑吴贤一把,空手套白狼挖空人家的小金库,没想到吴贤反手利用这次机会薅了一波羊毛,赚了个盆满钵满。
沈棠当然不惧怕所谓的外界觊觎。
大不了坦白那些酒的妙用本质。
危机自然也能化解。
但再想割韭菜、薅羊毛就不行了。
言灵化出的酒不值那么高的价。
电光石火间,沈棠已经做出决定。
空手套白狼来的钱,为什么不要?
两千三百多两可是纯利润!
能买多少种苗啊!
沈棠的变脸功夫也是炉火纯青,一脸羞惭:“哎,是我想岔了,忘了市税酒税这事儿,还请文注勿怪。昭德兄的担心不是没道理,放心,以后生意只做一家的。”
刀子也只宰你一家!
心里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响。
见沈棠并无异议,徐解倒是意外。
他还以为会看到沈棠暴跳如雷的画面呢,毕竟吴贤这事儿的确有些损了。
“只是——”
沈棠话锋一转。
低声又委屈巴巴地抱怨。
“这酒税市税也太高了……”
徐解道:“这也是没辙的事情,各处皆是如此,粮食少,若不加以控制,庶民为了酒水暴利都去酿酒了,届时会有更多庶民饿死,粮价大涨……不利于民生稳定……”
他这话倒是讲得真心实意。
沈棠冥思苦想:“就不能合理避税?”
徐解:“合理……避税?”
沈棠一拍大腿道:“是啊。”
徐解倒是想不出来怎么钻漏洞。
沈棠道:“做生意不能像你一样死板,卖酒的酒税高,那你卖麦米啊,买一斗麦米送一坛酒。酒是送的,不是卖的,纳税应该只用缴纳麦米的市税,酒税不就能避开了?”
徐解:“……”
沈棠试探着问:“这样不行?”
徐解艰难道:“这、这……”
他想了想,还真能这么搞。
沈棠心下冷笑一声,跟她玩儿手段,她有一百种合理避税的办法!
她一把搭着徐解的肩头,哥俩好般密谋商议:“除了卖麦米,还能搞另外的办法,咱们玩‘配货’。你让顾客充钱,就是提前将钱交到你手中,然后再花费。例如冲一千两买你店里的东西,买够一定数额,就能用低廉,例如一两买到一坛酒。再不行,搞盲盒抽奖,一百两一抽,十连抽必送一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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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就是春耕祭祀了,猜猜哪句言灵?
PS:仔细看了上一章读者的留言,嘤嘤(是银点小美女哦)应该没发情,冲我叫了一晚上,大概,可能,或许,纯粹是在骂我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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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这个世道有些乱,但某种程度来说还是很淳朴的,毕竟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么离谱的“合理避税”方式!商贾也知道律法不完善,有很多可以钻空子旳法子。
但他们的办法都是在底线反复横跳。
当权者若不爽,随时可以搞他们。
反观沈棠提出的办法……
讲真,那是吴贤听了都会血压狂飙的离谱!要知道当下的各种税目,基本是一是一,二是二,一列一行罗列清楚,照着上税就对了!更别说徐解这样传统的商贾。
他几乎是用完全不认识沈棠的目光看着她,半晌才张口吐出一句话:“这、这……这若是这么做了,主公那边怕是会暴跳……”
徐解没见过吴贤失态暴跳的场景。但他有预感,自己真这么做,估计有幸看到。
沈棠只是笑:“他生气做什么?”
徐解不吭声了。
沈君居然还有脸反问吴贤生气什么?
紧跟着又听沈棠厚着脸皮道:“他不该生气,还应该感激咱们才对。你说说,我上面罗列的法子,哪一条不能用?拿‘配货’这个说,顾客花的钱是买其他货物,买酒才花了一两。酒税要交也是交这一两。咱们有逃税漏税吗?没有啊,老老实实交了酒税。”
“盲盒抽奖也是一个道理。”沈棠仔细将东西掰碎,强行塞进徐解的小脑袋瓜,疯狂给徐解卖安利、洗脑,“顾客花钱买的是酒吗?不是啊,买的是抽奖资格,是游戏!酒是顾客玩游戏的奖品!现在的律法有哪一条是对赠送的免费奖品上税的?”
徐解艰难道:“并无……”
沈棠情绪激动的一巴掌拍他背心。
“没有就对了!既然他们翻遍律法也找不出咱们不合理的地方,那咱们就是合理的!既然是合理的,那就是被允许的!既然是被允许的,那就是可以去干的!”
徐解眼神变得一言难尽——他怀疑沈君被人狸猫换太子了!这些话怎么可能是从赤诚热心、善良仁厚的沈君口中说出的?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文注。”
沈棠唇角仍噙着笑意。
只是这一声“文注”却听得他脊背微麻。
给他的感觉像极了吴贤被几个兄弟被刺,恨不得手刃手足时的森冷语气。他也是在那时候看到吴贤身上的狠!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棠问:“它们总有一条可用吧?”
这话还带着几分“威逼”。
就好似吴贤先前对沈棠的“威胁”。
她强逼着徐解必须“合理避税”一回!
“自然。”徐解压下内心不适,勉强笑答,“徐某今日才知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吾观沈君在商贾之道颇有天赋,倘若潜心经营,未来必是天下巨富!”
沈棠却道:“商贾?那可不行。”
“为何?沈君也不喜商贾吗?”
沈棠摇头,直言:“从未有过,商贾也有其存在的意义。但文注或许没听说过一句俚语——屯粮不屯枪,家里是粮仓;屯枪不屯粮,处处是粮仓。商贾有钱财却没与之匹配的武力依仗,不事生产却有能力揽尽钱财,迟早是豺狼虎豹眼中的储粮。”
她拍拍表情僵硬的徐解的肩膀。
“人有,不如我有!”
为什么非要二选一?
成年人,全都要!
吓唬了徐解,沈棠内心的火气纾解三分,但还剩下七分需要她独自消化。
顾池大老远便听到沈棠的心声跟吃了爆竹一样,骂骂咧咧,十句有十一句在问候吴贤和徐解这对主臣组合。同来的褚曜停下脚步,疑惑看他:“望潮怎得不进去?”
顾池苦笑。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便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进来”。
二人相视一眼,同时踏入。
沈棠脸上仍有怒意残留。
“主公为何动怒?”褚曜弯腰将沈棠掀翻的矮桌书册整理好,“因为徐解?”
他们也收到徐解过来的消息了。
“你们瞧瞧就知道了。”沈棠将徐解送来的几卷账册简书递给二人,他们一目十行看完,又互相交换对方的,眼底闪过了然。
沈棠恨不得将眼前的矮桌当作徐解掀翻了,气鼓鼓道:“你们猜猜他说了什么?”
褚曜温和问:“什么?”
“种苗都是好种苗。”
褚曜中译中:“就是价格略贵?”
“农具虽不是全新但胜在价格低!”
褚曜笑道:“估计是往年用过的旧物,没到不能用的程度,但想必也用不了多久。”
沈棠听得越发气了,咬牙切齿:“耕牛都是服役多年有丰富经验的老牛!”
褚曜跟顾池对视一眼。
对商贾的奸诈有了进一步认知。
“那就是过了壮年的老牛?”
沈棠拍得矮桌哐哐响。
“听听!他吴昭德和徐文注当我们这里是垃圾回收站吗?处理泔水的泔水桶吗?就这些破东西还花光了两千三百多两,零头都给我们贪了!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褚曜二人只能你一言我一语劝沈棠。
吴昭德二人的骚操作,他们有心理准备——吴昭德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己方万两白银流入沈棠手中?不搞点事情根本不可能。
自家主公是吃了不了解的亏。
沈棠扯了扯嘴角,冷笑,掷地有声发誓道:“不过我也反将一军回去了,坑我一次,还能次次坑我不成?不彻底离间吴昭德和徐文注,我沈幼梨三个字就倒着写!”
这么说狠话还觉得不够。
“说到做到,做不到的是小狗!”
褚曜:“……”
顾池:“……”
其实他们也挺佩服吴贤和徐解的,这俩居然有能耐将沈棠逼到这种程度!
属实惊人!
沈棠以手成扇给自己扇风。
大脑冷静下来,理智也回归了。
“无晦和望潮来有事?”
以“穷”和“007”为企业文化的草台班子,在沈棠这位老板的率领下开始了疯狂内卷。若没有特殊事情,沈棠一般都见不到这俩。
褚曜:“为春耕祭祀一事。”
“春耕祭祀?”
二月河开,三月春暖。
这场雪结束,天气就会一天比一天暖。
为祈求新一年丰收,春耕开始前会有一场祭祀春神句芒的活动,意在图个好彩头。
褚曜几人对这种活动没多大兴趣,但架不住普通庶民相信,没有祭祀就少了什么。
倘若这一年发生灾荒,也很容易被庶民归咎为“不敬春神,春神发怒”之类的原因,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民心生乱,便生乱象。
“既然这样那就办。”
搞个形式就能节省麻烦,她也乐意。
只是,沈棠没想到这里还有她的事。
春耕祭祀开始之前,会由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担任社宰朗读提前写好的祭祀春神的文章,也可以念、唱一首农事相关的诗词。
再将文章焚烧,传达给天上的春神。
之后才是“表演”环节。
令耕牛下地犁地,木犁划开地皮。
再由社宰洒下粮食种子。
其他人跟在后边儿操持农具。
一群人在田地里热火朝天展现农耕时候的情形。之后还有用牲畜祭祀春神,社宰率领众人焚香祷祝。一切结束之后,参加活动的庶民都能分到一点儿祭祀后的畜肉。
连这个“分畜肉”也大有讲究。
谁家富裕、谁家贫穷、谁家田多、谁家田少、谁辈分高、谁名望大……能分到的畜肉大小、部位都不一样。小小的“分畜肉”,里头可都是人情世故呢……
沈棠:“……我也得这么干?”
完全是社恐人士的噩梦!
褚曜摇头:“是也不是。”
他说的这些流程一般是以村落、宗族为单位会搞的,沈棠是郡守,春耕祭祀流程大同小异,畜肉爱怎么分就怎么分。
反正他跟其他人也不会有意见。
沈棠:“……”
他们又呈递上来一份册子。
上面记录着耕田、农具、耕牛、种苗的分配。因为浮姑城庶民重新登记造册的工程已经结束,这些也没耗费多少时间。
徐解和吴贤在耕牛、农具上面做了文章,但影响不大,反正他们现在也不是用耕牛耕地,就是赵奉累点儿——嘿嘿,毕竟不是自家的武胆武者,用着不心疼!
至于种苗种粮,数量倒是充裕。
解决燃眉之急。
沈棠逐字逐句将册子全部看完。
长舒一口浊气。
这是今日唯一的好消息了。
沈棠指着农具木犁的记录说道:“回头找两个木匠过来,木犁大有文章可做。”
现在的木犁都是直辕木犁。
笨重,回转困难,耕地效率低。
沈棠也不能回回都指望武胆武者耕地,毕竟武胆武者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主场在战场而不是在农田,改进木犁才是王道。
褚曜二人也没问什么,直接“唯”。
他们这位主公年纪虽小,很多时候还跳脱话痨,但该靠谱的时候,绝对靠谱。或者说,玩世不恭只是她掩盖真面目的假面。
沈棠揉着酸胀的眉心。
想了一圈还没想到缺漏的。
便道:“暂时便这样吧。”
冰雪消融,春耕良辰。
沈棠这几日都在做功课,毕竟是第一次主持春耕祭祀,流程必须熟悉。徐解在春耕开始前五天离开,毕竟天海那边也有相同的风俗,他作为吴贤帐下要员要到场。
沈棠暗中耸肩,也不强留。
只是送行那天提醒他“合理避税”。
徐解笑得勉强,带着五十坛“去年限量版”灵酒离开——要不是他阻拦,沈棠还想怂恿他搞年份限量,包装一番狠宰大肥羊。
徐解:“……”
大可不必。
一桩”合理避税”就够主公发火了。
春耕那一日,天晴,微风。
祭祀一切都很顺利——
个头啊(╯‵□′)╯︵┻━┻
出师不利!
“祈元良!看你猫做的好事!”
沈棠的血压瞬间拉满。
没想到自己做的小抄纸条被素商一泡尿给毁了,已经有成年美女猫猫体型的素商见势不妙,足下发力,一溜烟窜向自家铲屎官。口中喵喵轻叫,调子撒娇婉转。
作为拥有一名文心文士当铲屎官的素商小美女,这几个月可劲儿了长,明明是小母猫,却有一张圆溜溜的脸。一双眸子更是圆滚滚的看得人心颤,谁能拒绝它呢?
至少祈·铲屎官·善不能!
他甚至不忍心素商去抓老鼠,恨不得将每只老鼠都扒干洗净送到人家盘里!
“主公,这是?”
沈棠一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手指捻着小抄一角:“你看看它干的好事儿!这可是我专门准备的祭文,为此我差点儿秃头!”
偏偏还没有网盘备份!
祈善皱眉看着在他怀中撒娇踩奶,一脸无辜的素商猫猫:“主公可还记得?”
“你会记得自己每天写了啥?”
祈善耿直:“会。”
“但我不会!”
糟心!
现在重新写一篇也来不及。
沈棠只得搜肠刮肚去想合适的文章。
祈善倒是知道很多,但每一篇都是行文晦涩、篇幅冗长,再加上时间快到,沈棠心急,莫名记不下来。最后只得破罐子破摔。
“算了,临时抱佛脚吧。”
篇幅长的不好弄,短的她行。
沈棠一身郡守行头,提着裙摆匆匆赶来。治所几乎所有官员都到整齐了。
祈善、康时、褚曜、顾池、共叔武五个在沈棠身后第一排,之后是浮姑治所有资质的高阶官吏,再之后便是狸力、白素、林风、虞紫、屠荣……其实赵奉应该也在前排,但他毕竟是吴贤帐下,婉拒邀请,只带着几个心腹属官在人群前排围观看热闹。
偶尔能听到人群窃窃私语。
仔细一听都跟白素、林风三人有关。
原来,浮姑城的春耕祭祀是非常严肃的场合,本身不允许女子参加,只能看。
但沈棠允许,官吏也不好阻拦。
庶民碍于沈棠也不敢明面上吵嚷。
祭祀坛前。
沈棠暗中深呼吸一口气。
她选择了一句十分耳熟能详的诗。
嗯,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
围观庶民屏住呼吸,便听那位相貌秾丽的郡守用特有的清冽嗓音道:“春神在上,下官河尹郡守沈幼梨率治下一众官吏,在此祈愿河尹庶民新一年丰收大吉。”
“春神仁慈庇佑。”
“愿——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下一句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算了。
太不吉利。
她要的是治下再无饿死之饥民!
------题外话------
_(:3」∠?)_
犹豫好久,感觉也没有一句比这个更好的农产增幅buff了。
香菇感觉自己真的太胖了,内分泌失调又极其严重,狠狠心,准备下周去报个减肥训练营,不信瘦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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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在那一瞬想得很美好。
但话音落下的瞬间——
她感觉自己一点儿也不好了!
阔别许久的丹府文气抽空让她双脚一软,若非与她有“生死之交”、“一尸三命”旳褚曜和祈善同时察觉出手,估计要不了两个时辰,诸如“春神震怒,沈君在春耕祭祀仪式上遭到神罚”的谣言就会插上翅膀飞遍浮姑。
沈棠:“……”
祈善:“……”
褚曜:“……”
他们实在没想到春耕祭祀还会出这种篓子,为什么主公还会言灵失控???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有一点他们是知道的。
这次失控的言灵需要海量文气作为支持,仅凭他们二人甚至还不够,庆幸浮姑这个草台班子别的不多,但高质量文心文士管够。顾池和康时看情况不对也出手帮忙。
围观祭祀仪式的赵奉:“???”
春耕祭祀……
还有这个环节吗???
赵奉有些懵,他跟着前后两任主公,见过大大小小不同规模的春耕祭祀,摸着良心说,这排场连某些发达地区的宗族村落都比不上。流程大同小异,但要五名文心文士出手的春耕祭祀有关的言灵,属实没见过。
后排几个老官吏心下也打颤,爬满皱纹的脸上写着惶恐和紧张——春耕祭祀出差错,一旦激怒春神,来年必会旱灾粮荒。
“你怎么了?”
虞紫紧张看着前方的身影。
余光注意到身侧的林风身形僵硬。
视线上移,便看到她绷紧的两颊软肉。
喊了两三声,林风才回过神。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需要呼吸,口鼻并用,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她跟虞紫低语:“神农为耒耜,以利天下;尧命四子,敬授民时;舜命后稷,食为政首……”
虞紫:“……”
尽管她这段时间都在没日没夜补习,还有康时先生时不时给开个小灶,但文化这种东西不是短时间就能提升上来的。林风这段话她半懂不懂,便问:“何意?”
林风回答:“齐民要术中的一段。”
《齐民要术》这个虞紫知道。
林风那里有好几大箱子。
每天都要带一卷在身上背诵琢磨。
甚至有几天大半夜还能听到她说梦话嘀咕《齐民要术》里头内容,同时还要兼顾其他正事儿工作,虞紫看着都觉得累的同时,又格外钦佩这位年纪比自己小几岁的妹子。
同时也大受鼓舞,铆足劲儿加入。
只是她不懂。
这玩意儿跟当下有什么关系?
林风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郎君几人吸引的时候,跟虞紫疑惑道:“……就在刚刚,我似乎听到有个奇怪的声音在我耳中念叨这话。明明就愣神了几息,但……”
但是她反复咀嚼过的几卷《齐民要术》却在她脑中清晰展现,原先晦涩的地方瞬间通透,还未背熟的内容清晰印刻脑海,甚至连苦修出来的那点儿文气也应声暴涨。
如果说原先的文气储量凑一块儿也填不满一支小酒杯,现在有陶碗那么大!
虞紫疑惑。
她并未感受到任何异样。
除了林风,其他人都挺正常。
不,还有一人。
难得换上一身不那么素净女裳的白素,似乎察觉到什么,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蔚蓝澄澈的天幕。在她察觉前,共叔武、赵奉以及赵奉帐下实力靠前的武胆武者兵卒前后抬首,之后则是狸力。身为拥有玄奥直觉的武者,冥冥中有所感应——
天上有东西!
“下、下雨了?”
“真下雨了?”
人群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白素张开右手挡在额前去感受。
细语绵密到不认真就感知不到的程度,但的的确确是下雨了,就在沈君祭祀之上用言灵之后。白素喃喃道:“这是呼风唤雨?”
规模没有预期中大。
据她所知,文心文士使用言灵便可以在战场上招来狂风、洪水、大雾,亦能使唤火舌燎原,一手操作堪比神通。场面宏大,杀伤力强横,沈君能招来大雨也不奇怪。
只是,雨势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更遑论杀伤力。
也没狂风雷电助势。
维持不足三十几息便消失了。
只是众人不知,同样的雨也出现在河尹其他地方,庶民只是疑惑看了眼日头,然后该干嘛干嘛。连斗笠蓑衣都懒得回去拿。
一看就知道这雨不成器。
另一厢,沈棠连带褚曜四个都像是力竭之时挣扎上岸的溺水者,一个个面色煞白,呼吸频率时而急促、时而迟缓,眼底透着浓浓的惊恐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好家伙,差点儿被榨干。
顾池捂着胸口掏出药瓶干了两颗,他身子骨羸弱,这种大补的吊命药丸随身带着。就这口水干咽下肚才感觉活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咬牙,从牙缝挤出话来。
“主公又做了甚?”
他还以为这种不知轻重就发动需要大量文气的言灵不会再出现了呢。
祈善费主公。
但这位主公也费下属啊。
被四人一致针对的沈棠此时表情迷茫且无辜,仿佛蒙受什么不白之冤:“我能做甚?我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做!什么言灵也没搞!就是念了一句‘春——’……”
一个字出来,沈棠就哑炮了。
四人:“……”
沈棠感觉自己额头青筋在蹦野迪!
解释道:“我只是在心里这么诚挚地祝愿而已,真的没有刻意调动文气!”
她越解释越心虚。
越心虚越低声。
好吧,仔细复盘似乎是她的锅。
看情况言灵似乎也成功了。
但她的“秋收万颗子”呢?
顾池呵了一声:“也许要等秋天呢。”
化作“万颗子”?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言灵化物,本质是将由天地之气转化而来的文气或武气,化为实物。一般情况下只是拥有那件物品的外表,实质上还是天地之气。其存在,状态相当不稳定。
这个特性也是武胆武者所化战马、盔甲、武器都只能自个儿使用的重要原因。不然可劲儿压榨武胆武者,令其十二时辰不间断连轴化物,几个月就能装备千军万马。
打仗到弹尽粮绝还能宰杀战马充饥。
前人不是没想过钻空子,卡BUG,但都失败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惯性思维。
沈棠如此特殊——
顾池也只当跟她的诸侯之道有关。
毕竟农事天赋这么弱,打仗正面刚一点儿没用,不给点儿特殊待遇说不过去。
沈棠闻言,将嫌弃二字写在脸上——疯狂抽这么多文气的言灵,效果就这?
就这?
白让她期待了!
这个插曲并未受到太多重视。
为了不让春耕祭祀从“惊喜”变成“惊吓”,之后的步骤沈棠都勤勤恳恳、一丝不苟按照步骤来,配合耕牛犁地,撒种子,认认真真犁完整整一亩。一开始姿势有些僵硬,看得出严重摆拍痕迹,但很快融会贯通。
看起来不比耕作经验丰富的老农差。
到了最后,她差点儿直不起腰。
“干农活还真是辛苦。”沈棠小腿沾着偏深色的泥巴,林风给她取来一只水囊,她打开水囊倒了点,搓掉泥巴,看着远处忙碌的农人感慨,“吃上一口饭比打仗还累。”
林风笑道:“毕竟‘粒粒皆辛苦’么。”
怕就怕辛苦后还吃不饱,甚至饿死。
若辛苦能吃饱,无数庶民甘之如饴。
沈棠敏锐注意到林风周身的文气波动似乎比先前强烈了许多:“又突破了?”
林风不太确定:“似乎是?”
“什么叫似乎?”
沈棠没有经历过文气从无到有再到凝聚文心的过程,这块上经验缺乏,林风的状态她也捏不准。褚曜这会儿也不在,他去取祭祀过春神,待会儿要瓜分的畜肉。
林风回答:“只是,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就像是隔着屏风、隔着帘子、隔着窗户纸……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沈棠也没催促,搓小腿泥巴动作慢慢停下来。
“郎君,我感觉自己要是站在田间,调动文气,脚下土壤睡着的种子便能与我呼应……它们,在说话!”这种感觉非常为妙,林风敏思苦想也想不出精确的描述。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
林风神色认真地说道:“当我真正能与它们‘心意相通’的时候,文心便成了!”
是的!
那就是自己凝聚文心的契机。
沈棠欣慰地看着这几月抽长许多,相貌逐渐长开的林风,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她温声鼓励道:“既然如此,便一鼓作气突破它,打破你老师的记录。”
林风一听这话差点儿被吓退。
“老师这标准,哪里敢想?”
文心凝聚并非易事。
往往是九分实力加一分运气,缺一不可。强横如褚国三杰这样齐刷刷的二品上中文心,一个用了两年,一个一年十月,前者运气不太好,先后凝聚四次才成功。
其他文心文士,时间多在两年到四年之间,凝聚五六七八次也不稀奇。
林风从学习到现在已四个多月。
打破?
不可能的。
“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做梦又不犯法,也不上税。
说话的功夫,褚曜已经让人将畜肉取了过来——上供给春神的是两头猪,嗯,也是沈棠养的。运动会当奖品的猪已经被瓜分,勇士们纷纷惊异这猪肉的肥美。
一传十,十传百。
庶民都坚信沈棠养的猪是猪中之王,神仙尝了都会喜笑颜开的好猪,治所一众官吏翘首以盼,不知自己能分到多少畜肉。
沈棠:“……”
这个环节真是社恐的噩梦。
所幸她早有准备。
直接根据一众官吏去年绩效来分。
褚曜四个和共叔武占了前五甲。
沈棠将猪猪身上肉质最肥美鲜嫩的部位分给了他们,每人部位不同,但几刀子下去的重量差不多,想想糖醋排骨,便又扒拉分了两串。之后是分其他土著官吏。
这些人能力虽平庸,但在岗位上兢兢业业,沈棠吩咐下去的事情也办得中规中矩,明面上挑不出什么错,属于合格的螺丝钉。沈棠将稍次一等的肉分给他们。
根据业绩分得不同重量的畜肉。
当然,量不多。
凑合着炒盘菜尝尝鲜罢了。
一轮分下来,沈棠额头都在冒汗。感觉自己不像郡守,倒像是屠宰场干活的。
连“半工半读”的林风几人也分得一点,够炖汤喝。两头猪就这么被瓜分干净。
哦,还给赵奉他们留了半扇猪排。
“如何?”
沈棠用眼神询问褚曜几个。
第一次干这事儿,生怕搞砸了。
“主公……”
不知是不是沈棠错觉。
顾池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许多?
沈棠担心:“怎得了?”
顾池叹气道:“回去再说。”
大庭广众下不好谈。
沈棠:“???”
其余三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哦,还漏了一个共叔武。
他正捂着鼻子,刺目的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出来,他双颊还泛起了诡异潮红。
沈棠一看更加蒙圈。
咋了嘛?
咋了?
他血气旺盛撑着了。
先前说过,为官为将对于文心文士/武胆武者而言是有益的,哪怕一天大部分时间被朝政军务挤占,几乎没有个人修炼时间,但他们的修炼速度仍旧比其他人快得多。
因为效忠国玺拥有者可以获得文运、武运,这些同样能助长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精进实力,更加容易吸收,还省了枯燥苦修却事倍功半的苦恼和风险……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隐形福利。
这就是铁饭碗的魅力。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心甘情愿打白工、疯狂007,只为理想、为践行自身“道义”、为天下黎民、为天下太平……但为爱发电毕竟只是少数,滚滚红尘最多的还是凡夫俗子。
沈棠方才分了畜肉。
顺手也把文运武运给分出来了。
分到手的瞬间,原先一滴不剩的丹府顷刻充盈,塞不下的还将经脉堵住。
褚曜几个还好,收下文运之前已经“瘦过身”,共叔武就惨了,武气暴涨,气血上涌,鼻血如注,不一会儿就打湿了手掌心。
沈棠:“……”
突然想到什么,心下咯噔。
“糟了,那赵奉那边岂不是察觉了?”
顾池摇头:“大义的主公是吴昭德。”
沈棠闻言才放心下来。
她可不想过早暴露自己。
若真这样……
赵奉要么直接留下,要么就永远留下!
------题外话------
?(′?`?)
给国玺拥有者打工可以获得工资(文运/武运)。
正常应该是按照流程“月结”或者“季结”。
但棠妹地盘小,治下百姓少,“公司效益”低,在破产的边缘反复横跳,再加上不熟悉就一直拖欠工资。
PS:所以白打工的四人组+共叔武委实算是为爱发电了。
PS:迟来的节日祝福,宝子们,妇女节快乐呀。
333:崭新的韭菜【二合一】
“等等——”
沈棠见说话的人是康时。
其余四人也看了过来。
问:“季寿可是觉得吾狠心了?”
不管怎么说,赵奉在大家伙儿创业初期帮了不少忙,但她二话不说萌生杀人的念头,听着确实不太好,倘若康时有意见也正常,只是沈棠怎么也没想到——
康时又好气又好笑,提醒沈棠:“主公,你是不是忘了还瞒着时什么?”
沈棠疑惑:“我有瞒着什么嘛?”
康时脱口问出:“文运是怎么回事?”
沈棠:“……”
褚曜四人:“……”
一共五双眼睛齐刷刷看着问出这个不太聪明问题旳康时,眼神明晃晃写着“你居然还不知道这件事”几个大字,好像康时知道才是正常的。问题是康时从何得知啊?
他被看得仿佛踩中尾巴的猫,炸毛。
“时根本不知这事儿!”
沈棠跟其余四人看着彼此,面面相觑,歪头问褚曜:“无晦,你没说吗?”
褚曜淡声道:“曜以为他知道。”
祈善道:“善也以为表兄知道。”
顾池故作惊异道:“竟有人不知?”
共叔武亦好奇看着康时。
他以为这些心眼子化形的文心文士,应该啥都知道了。退一步说,不知道沈君身上有国玺,康时为何二话不说帮着沈君?莫非是喜欢白手起家玩君主养成的感觉吗?
面临质疑的康时:“……”
杀伤力不大但羞辱性极强。
反正已经摊开讲了,沈棠极其干脆利落地点头承认:“是,我手中有国玺。”
康时记着眉心,脑中闪现一幕幕线索,直到视线落在共叔武身上:“辛国?”
沈棠迟疑一瞬还是点头。
国玺,的确有一块是辛国的。
另外一块是她自己的,只是这块的来历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或许要恢复所有记忆才能知道真相,但总归不算是坏事。
康时顿了顿,继而坚定问出:“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能说,但时不知的?”
他可不想下次碰到同样的场景又被身边这群无良的文心文士嘲笑了!
沈棠冥思苦想:“还真有一个。”
康时紧张又期待看着她。
沈棠轻描淡写:“我是女的。”
“哦,女……”这算个什么秘密,女的就女的呗,康时正要脱口而出,可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视线落在沈棠那张俊俏秾丽的脸上,脱口而出道,“主公怎会是女子?”
他又看向祈善几个。
这厮几个又用“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的眼神看他,好家伙,合着就他不知道!不待康时酝酿情绪,只听耳畔传来共叔武充满疑惑的嗓音:“这事,武也不知……”
自家侄儿龚骋还喊主公“妻兄”。
怎会是女儿身?
众人:“……”
共叔武漠声说道:“不过这不重要。”
康时冷静下来。
性别什么的确实不重要。
在这个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世界,实力才是凌驾一切鄙视链的金字塔尖端。
世人慕强,臣服强者,他们或许会鄙夷女子,但一定不会鄙夷拥有文心武胆的女子!
更何况木已成舟。
康时:“……”
委实不像啊!
看着沈棠这张漂亮的脸蛋,还是无法将她跟接触过的女性划上等号。
对此,祈善表示表兄习惯就好了。
反正他也常常忘记。
_(:з)∠?)_
自家主公性别似乎很难定义为“男”、“女”或者“不男不女”,忽略这点,问题不大。
康时:“……”
沈·薛定谔的性别·棠:“……”
春耕祭祀结束,田地间总能看到热火朝天忙碌的庶民,沈棠还让木匠改良过的曲辕犁发放下去,再加上天海那边“买”来的“经验丰富”的耕牛,春耕前期准备非常顺利。
效率提升两三倍不止。
很快顾池就发现了问题。
他收到下边人传来的消息,惊道:“去岁开垦的荒田肥力竟比得上寻常良田?”
浮姑乃至河尹其他境内的田地都是顾池负责丈量登记的,每亩田大致的肥力和产出也有预估,但分到新开垦荒田的庶民却靠着丰富的农作经验发现田地肥力超出预期。
这表现,至少不是肥力相对贫瘠的劣田能有的,堪堪能勾上良田的门槛儿。
顾池连忙带人去实地检测查看。
他自认对农事相关了解不多,但基本的良田劣田划分标准还是知道的。田种者一亩十斛,谓之良田。田间还未来得及除去的野草靠着顽强生命力,冒出点点绿意。
招来当地农耕经验最丰富的几个老农,给出的判断也是大同小异。
这亩田的肥力确实不错,若是好好拾掇,老天爷又给面子,亩产应当不差。
顾池疑惑聚拢眉峰。
他的记性不错,这亩田明明是劣田。
担心是自己记忆出错又回去翻找册子。
上面的记录也证实他的猜测。
顾池招来人吩咐:“去查查其他地。”
查出来的结果异常惊人。
不只是那一亩劣田变成良田,其他田地肥力也有不同程度提升,只是提升不太明显,农户也未察觉,自然没上报。顾池又带人跑遍了各处,忙得三四天不见人影。
“不只是浮姑附近,河尹境内其他地方的田地也有变化……”顾池忙碌回来正巧碰见褚曜,恰巧对方最近忙的事情也跟田产有些关系,二人便聊了起来,交换意见,“奇怪的是,以河尹界碑为界限,郡外的田地依旧。”
“变化只在河尹?”褚曜问。
顾池心中隐约有些猜测,说道:“对,池还走访了几家农田在界碑附近的农户,界碑之内的土质明显比界碑之外的好点儿。”
褚曜问:“望潮是不是怀疑——这些变化跟那日春耕祭祀的言灵有关系?”
二人并肩往治所走去。
顾池点头道:“是,是有这猜测。池还专程询问浮姑之外的庶民,他们都说祭祀那日吉时降过一场不明显的小雨,但……河尹界碑之外的庶民却说没有,没印象。”
二者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褚曜心中仔细咀嚼那日的言灵。
自家主公的诸侯之道又是农事……
他道:“望潮,谨慎起见还是命令人偷偷传出‘瑞雪兆丰年’的言论,越多越好。”
目前还不适宜将主公推到台前。
至少要等到令德(林风)文心凝聚!
令德的文士之道是最好的挡箭牌。
顾池也赞同褚曜的决定。
说着,治所已经近在眼前。
这事儿他们拍板钉钉还不够,还需要主公沈棠的首肯以及配合,沈棠二话没说答应——这是好事儿啊!也快到用中食的时候,沈棠便让二人留下来用一顿。
物资匮乏,一般是一天两餐。
朝食、飧食。
中间饿了就吃点儿点心填填肚子。
但社畜也是有人权的!
一人一大碗排骨面外加三张汤饼。
沈棠愉快嗦面,汤水都喝得一滴不剩。
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007!
“无晦和望潮不用闭关?”
休息时间,她关心二人近况。
文运这种东西也需要修炼吸收才能纳为己用,不然堵在丹府和经脉相当难受。
褚曜道:“晚上也够了。”
专门闭关一趟,工作谁来?
沈棠张了张嘴想劝。
顾池是“病”,褚曜是“老”。
压榨他们,有些于心不忍。
听到心声的顾池眼神一下子微妙起来,若有所思看着褚曜那张年轻面庞……
沈棠了解褚曜的执拗(或者说不服老?),便也不再坚持,只是提及林风最近时常往田间跑,看样子是即将凝聚文心。
褚曜否认:“没这么快,至少要秋收。”
“诶?但我感觉令德文气积累差不多了啊……”林风在春耕祭祀那天文气暴涨,又分到了一份不算多的文运,尝试第一次凝聚文心应该够了的,但褚曜并不这么想。
他道:“令德见过冬日寂寥,春时生机,但一年有四季,还缺夏和秋。”
这一说法倒是让人倍觉新鲜。
“令德怎么可能没见过夏和秋?”
褚曜道:“见过,但不完全见过。”
他对这位女学生很上心。
特别是得知她的文士之道后,更是私下钻研,试图找寻让她更快更安全凝聚文心的路径。起初,他也以为文气储量足够便可以尝试,但春耕那日改变了想法。
林风的文士之道是“齐民要术”!
立足于田,立足于农。
二者与一年四季更迭密不可分。
或许要真正经历一遭,林风才能彻底感悟精髓,一举凝聚属于她自己的文心!
“可有跟她说?”
“自然提了,让她安心。”
尽管林风没主动声张,但他感觉得出自家学生内心日益增长的急躁,这种情绪对文心文士而言是忌讳!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波澜不惊的心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林风倒是很争气。
沈棠托腮看着外头的天,期待道:“秋天啊……那令德可就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获得文心武胆的女子了?小丫头有出息了。”
“多半是第二个。”顾池道。
“还有谁?”
他提醒沈棠:“白素娘子。”
白素本身就是天赋根骨上佳的练家子,幼年拜师恩师到现在,数千个日日夜夜都未曾松懈一刻。她跟狸力是不同的,狸力是半路出家,身子骨快长成才接触武艺,白素则练得童子功,除了丹府、武胆、武气,她的资本能让她傲视世间九成武胆武者。
春耕分畜肉,她也获得一小部分武运。
正是这点武运让白素跳过苦修感知天地之气的环节,往武胆武者的道路迈出一大步!她基础本来就很强,不出意外,一月之内必成武胆。凝聚武胆甚至在狸力之前。
不过,凝聚武胆从来不是终点。
而是武胆武者的起始点。
往后能走多远,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沈棠这才想起来白素。
也不怪她忽略。
白素不张扬,该修行的时候就找个僻静地方安静修行,该办事儿的时候就照着指令章程办事,做得多、说得少、不擅自加戏,自然存在感也低。
但她亮出长穗双剑的剑锋,必是焦点!
沈棠道:“那我回头找半步去……”
有人领路总能少走弯路。
但她想的,顾池已经办完了。
也不是他主动这么做,而是白素找自己帮忙——相较于共叔武,她更熟悉赵奉,但赵奉毕竟是天海一系的,有些秘密在得到沈棠应允之前,还不宜向外人公开。
顾池顺手就帮了这忙。
也因此知道白素的修行进度。
悠闲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三人闲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忙各自的公事。找人在外散播“瑞雪兆丰年”讯号的负责人是褚曜,谁让顾池有一屁股琐事没处理完,要出差。
沈棠打着哈欠继续办公。
屁股还没来得及坐热,又有人来了。
还是近一月没看到人影的徐解。
不知是不是许久没见的缘故,今日的徐解似乎丰腴了,脸盘圆了点儿——想想也能理解,年后一两个月最容易养膘。
“文注回来了,快坐。”
徐解对沈棠的话无力吐槽。
只是按照礼数行礼,然后入座。
“多日不见,沈君风采更胜。”
沈棠心下撇撇嘴。
还风采呢?
她最近加班加到快进化成食铁兽了。
憔悴得像是从牢里放出来。
也不寒暄那些废话,单刀直入。
“先前那一批酒全卖完了?”
“卖完了。”
沈棠似笑非笑提醒:“可合理避税了?”
其实她上次就是故意想恶心回去,若能离间吴贤和徐解也算意外收获。
以吴贤的心眼儿,多半会装聋作哑,然后徐解碍于压力自己补上沈棠的损失……这是最理想的状态。更大概率是这对主臣不做人,厚着脸皮继续割沈棠这茬韭菜。
谁知——
徐解双手奉上这次的账册。
沈棠取来一看,挑眉。
好家伙,吴贤转性了啊。
上次徐解就拉了五十坛酒回去,但结余收益跟上上次两百坛差不多,交换来的物品也是公道价格,关键不是二手退役货!
是新的!!!
一时,沈棠竟“受宠若惊”。
里头莫不是有猫腻?
从账册里抬眼,看着徐解。
问:“天海竟然还吃得下这批货?”
潜台词,吴贤居然没割这茬韭菜?
徐解笑了笑,极其自然地道:“不是天海,是上南和邑汝二地。”
沈棠闻言陷入漫长的沉默。
上南,谷仁,谷子义的地盘。
邑汝,章贺,章永庆的地盘。
吴贤的韭菜镰刀伸得这么长了吗?
正疑惑,余光瞥见账册数目不对。
“怎么是两百坛酒?”
不是五十坛?
------题外话------
|??ω?`)
所以——吴贤手中四十坛酒,徐解手中五十坛酒,怎么能卖出两百坛呢?
PS:修改的时候想起来共叔武跟龚骋碰过面,知道侄儿“妻兄”的存在,担心是BUG,就修改了一下。
334:往水里掺酒【二合一】
沈棠狐疑地看着徐解等答案。
徐解神色微妙地看着她,只差将“沈君这是明知故问?”几个字写在脸上。
沈棠:“???”
她又没给徐解安插眼线监视他。
自己从何“明知故问”?
徐解看到沈棠眼底泛起的迷茫不似作假,脸部肌肉诡异而僵硬地抽动了几下,不自然地道:“咳咳咳,因为上南和邑汝对酒水管控十分严格,非准许不准售卖,进入这两处不能用正常的路子,所以就……嗯,免不了要用上一些、一些特殊手段规避……”
沈棠听得一头雾水。
“规避旳特殊手段?莫非是私贩?”
所谓的“私贩”就是走私。
按照徐解的解释,上南、邑汝两地的酒水经营权被严格管控,民间商贾很难获得,想要进入这块市场就只能非法走私了。但走私也不至于将五十坛走私成两百坛啊。
徐解这是答非所问。
“是私贩。”
还省了高额的市税和酒税。
“五十坛怎么私贩成两百坛?大坛子改成小坛子?这倒是方便化整为零私贩偷渡两地境内,也不容易被发现……”她说着,心里也不是那么窝火了,“这一路辛苦文注了。”
徐解:“……”
主公,你的“棠棣之交”抢了你的话!
他强迫自己忽略吐槽的冲动。
干笑:“也不只是改变酒坛大小。”
沈棠:“???”
这话信息量好大啊!
好家伙,她自诩“奸商”,感情还是太天真单纯了!五十坛扩充至两百坛,不只是改了酒坛大小,还往里面掺了水吗?
呸!
这特么是往水里面掺了酒吧?
咄嗟之间,沈棠笑意僵住了。
徐解硬着头皮,开动脑筋。
试图给自家主公和自己找补。
“沈君莫气,这般做也是吾主经过深思熟虑的,实为大局着想。沈君您想,您亲手酿造的灵酒效果过于明显,一旦销往天海、河尹之外的地方,势必会吸引无数或明或暗的觊觎者。但适当削弱灵酒效力,不管是对沈君、对吾主,都是有利无害的……”
这么搞可不是因为他是奸商。
点子是你家“棠棣之交”提出来的。
跟他徐文注没有一文钱干系。
他做生意都是正正经经、规规矩矩,从没有刻意去找“合理避税”给当权者找堵。
说到这,脑中浮现那日的对话。
徐解震惊:【往、往酒里掺水?】
吴贤靠着凭几看闲书,悠哉游哉地翻了一页,笑着反问:【不然呢?区区五十坛酒能捞来多少钱?这就跟石子儿丢进江海,溅起的水花能有多大?谷子义和章永庆估计都注意不到这事儿。酒这种生意,不一向是七分酒、三分水,掺合着卖?】
徐解表情一言难尽,小声地道:【旁人如何不知,但解从未行过此事……】
吴贤笑了笑,毫不避讳地直言。
【又不是让你在天海售卖掺了水的酒,是在上南和邑汝二地啊。再者,酿酒耗费粮食,多掺两坛不就节省了两坛的粮食?即便掺了水,滋味也只是淡了点儿,效果削弱,好坏那拨人尝不出来,文注以为如何?】
徐解:【……】
他就想问这是大白天能听的吗?
为什么主公和沈君,两个大小势力的头头儿,总想给他灌输“奸商养成指南”。
一个教他如何合理避税,一个教他如何弄虚造假……徐解信他俩是棠棣之交了。
完全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徐解:【但是沈君那边……】
这不是坏了人家的灵酒招牌吗?
吴贤哂笑——闷声发大财不丢人!沈棠那灵酒招牌真敢光明正大打出去,早上亮出招牌,中午敌人打来,晚上人就埋了。
徐解拗不过自家主公迫切想要割谷子义和章永庆韭菜的决心,最后还是带着掺水分坛的“中配版灵酒”打入两地黑色酒水市场。
只是,徐解并不知道这些酒经过二道贩子的转手,还会衍生出“低配版灵酒”。
简而言之,就是在七三稀释的基础上再稀释一遍七三_(:з)∠?)_
至于合理避税这事儿……
徐解也跟吴贤交代清楚了。
只是没跟他说沈棠那番“人有,不如我有”以及“屯粮不屯枪,家里是粮仓;屯枪不屯粮,处处是粮仓”的离间之语。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徐解心里门儿清。
一旦说了,徐解敢保证自己永远站在吴贤的立场,但吴贤会永远相信吗?
这种信任考验能少则少。
吴贤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惊得险些合不拢嘴,拍桌大叫“绝妙”二字,恨不得将想出这般刁钻避税法子的沈棠引为知己。这厮若当商贾,兴许会在后世被尊为祖师爷!
徐解:【……】
他感觉他的主公真的不正常了。
吴贤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露出正色,沉声道:【沈幼梨提出这要求,应当是上一回做得太过分,引起不满。这次再给结算,多给些好处就行,轻轻揭过此事。】
陪酒道歉,权当无事发生。
吴贤心虚地视线乱移。
也觉得自己上回坑沈棠有些过分,过了壮年的老牛、更换的农具都给人家打包过去,清库存啊。幸好种苗种粮没有掺水,不然沈棠都能愤怒掀桌,提剑来杀他呢。
徐解闻言长松一口气。
庆幸自己下回再见沈棠有交代了。
不然的话——
他大概是竖着进浮姑,横着出来。
徐解从回忆回过神。
沈棠还在震惊吴贤的骚操作。
咋舌道:“昭德兄不去经商可惜了。”
多好的奸商苗子。
造假掺水这般理直气壮。
徐解还能怎么办?
自然是尴尬陪笑啊。
谁让这是他自己选的主公。
与此同时,两遍七三稀释过后的“低配版灵酒“也在上南和邑汝二地悄悄流传开来。
二道贩子也机灵,手中紧握着货源,一点点往外出货,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嘴角都要咧到耳垂了。
一坛酒最低也是五十两。
就这,还一坛难求。
尽管上南、邑汝二地对酒管控严格,拥有经营许可的酒肆极少,但这块市场太大,可不是这些酒肆能吃下的。再加上两地在谷仁和章贺经营治下,民生还算稳定富裕,酒也不是喝不起的“奢侈品”。只要有市场、有利可图,便一定会有铤而走险的人。
这则定律在任何时候都通用。
两地暗地里私贩也严重。
搞私贩的保护伞又是当地有名望、人脉的家族,暗地里打声招呼,这些利益牵扯不断的家伙便会默契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互相包庇赚点儿“外快”,你好我好大家好。
谷仁知道“低配版灵酒”都是许久后的一次宴饮,当时还觉得此酒味道不错。
_(:з)∠?)_
“季寿,我就搞不明白了,吴昭德是不怕惹火烧身、被戳穿暴打吗?”徐解离开后,沈棠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不能自己一个人愁,抓一个人过来跟自己“分享”。
康时乍一听吴贤的奸商举止,确实有些意外,他稍一想就知道为什么了。
当世的酒,味道都不算浓,哪怕是酒量不佳的闺阁女儿也能饮上几壶。
而沈棠用言灵化出来的酒不一样。
酒香浓烈,滋味醇厚。
即便兑了水也不容易发现。
这估计是吴贤作假的信心源头吧。
沈棠嘴角抽了抽:“……”
果然,是自己还不够奸!
“我们要不要也打入两地市场?”
沈棠痛定思痛。
康时:“……主公的意思是?”
沈棠咬了咬牙,狠心道:“咱们又不是吴昭德院子里的韭菜,任由人家怎么割。咱们出货,凭啥大头都让吴昭德这个黑心奸商赚走了?不行,咱们要奋起反抗!”
对吴昭德的霸道说不!
康时蹙眉:“这不就暴露了?”
沈棠感觉智商被小看了:“谁说要打着咱们自己的旗号?有哪个会傻到实名制私贩作案,这不是在谷子义和章永庆雷区蹦迪吗?咱们可以迂回着来、委婉着来!”
康时直接跟沈棠要答案。
“如何迂回委婉?”
他毕竟不是奸商的料。
跟不上自家主公的步伐。
沈棠掷地有声道:“山寨!”
康时茫然:“山寨?”
沈棠又道:“也可以贴牌!”
康时:“贴牌?”
这俩全是陌生的词汇。
对于自家主公嘴里时不时蹦出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汇,一律打成“主公家乡方言俚语”。他没必要追究这些词的来历,只需要知道它们代表的意思就行。
沈棠耐心跟他解释:“对啊!徐文注已经在上南、邑汝两地打开市场,灵酒这种东西肯定供不应求,咱们只需跟在他后面,偷偷将掺了酒的水偷渡进去,假冒是徐解手中的货源,或者干脆就冒充徐文注门下之人,这批货是咱们背着徐文注偷偷贪下来的……”
她也不贪心。
不卖徐文注那么高的价格。
急于脱手,一半也行。
沈棠:“如果这条路行不通,咱们就说这酒是其他国家偷偷运来的,效果跟灵酒也差不多,算是灵酒的平替,物美价廉。虽然效果不比人家,但胜在便宜、量大!”
她一拍康时的肩膀。
笑得奸诈。
康时:“……此法……甚好、甚好。”
主公还跟他吐槽吴昭德是奸商。
她自己也不遑多让啊!
沈棠还假惺惺感慨:“人总要逼一把才知道自己这么有经商的潜力,哎——”
她跟吴昭德大概是点错技能点了。
沈棠这人风风火火,说干就干。
生怕自己迟了一步就亏了。
哎,没辙,穷怕了。
沈棠兴致勃勃研究怎么往水里面掺酒,多少比例才能让冤大头尝不出来——就是可怜试酒的共叔武,喝了一肚子的水。
当河尹浮姑的沈棠萌生一个点子,上南和邑汝的酒水市场就开始发大水。
_(:з)∠?)_
时间一晃又过了二十来天。
天气也开始逐渐回暖。
和煦春风拂面,树梢新叶萌芽。
工地劳作的庶民衣着也不再臃肿。
一个冬日下来,脸上已经也很少能看到曾经的麻木呆滞,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还有眼底涌动的对未来的期盼。
便是在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总是低调普通的白素她突破了!!!
是的,武胆成了!
最先发现这点的甚至不是她自己。
这日,白素照常早起热身舞剑。
从蒙蒙黑到天色大亮。
直练得浑身发热,双臂泛酸才停。
她习惯在僻静的地方修炼,安静的环境能让她更加专注,但今日却略有不同。从来只有她一人的荒地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白素见到此人,收剑抱拳。
“共叔首领。”
她现在归在共叔武帐下,算人家的兵,只是大多时间跟赵奉学习排兵布阵……
“您怎么会来此处?”
共叔武问她:“你可有感觉不对?”
白素怔住:“并无。”
共叔武指着天上的日头。
“四个时辰。”
他是来找人的。
平日白素都会准点“上班”。
但今日一直不见人影,问了一圈也没人见过她,共叔武担心她一介女流在外碰到无法处理的危险,便循着找了过来。
碰上白素修习暂告段落,心落了地。
白素初时不解其意,但顺着共叔武所指抬头,愕然发现日头位置不对。
她居然沉醉修炼足足四个时辰!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的前职业可是飞贼。
时间一贯掐得精准。
这才明白共叔武是来找自己的,不由得面露羞惭,让共叔武跑这么一趟,但同时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自己怎会犯这种错误?
她早上只觉得状态前所未有得好,具体体现在身体更轻了,仿佛地面对她的无形约束松了许多,出剑更凌厉了,以往出一剑,此时能出三剑……以往衔接还觉晦涩的招式,更是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信手拈来……
白素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视觉也不对。
她与共叔武隔着这么一大段距离,以前顶多看清他的脸什么样,现在凝神能一眼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胸口轻微的起伏。
白素抬手蒙着眼前。
不止她的眼睛,耳朵、鼻子似乎也出了问题……她不觉得惶恐,内心反而萌生一个让她激动到血液翻涌的可能,莫非是她——
耳畔传来共叔武了然轻笑。
明明离得远,她却听得清晰。
“恭喜,末流公士白素。”
335:牛虻【请个假】
末流公士?
白素?
共叔武的话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飘渺轻盈又带着几分不真切。白素好半晌才从这个天大旳好消息中反应过来,只是神情仍有恍惚。那双眸子一直睁着,直至泛酸。
“末流公士……白素?”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能与这四个字放在一块儿。
也曾幻想过无数次。
以为自己会狂喜到失态癫狂,但美梦成真的一瞬,她发现自己的情绪平静到不正常。平静得仿佛这是理所当然。
共叔武见此,倒是生出几分欣赏,心态稳一些,往后真碰上事情了也不至于乱了方寸,武胆武者更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
“白素,该回去了。”
谁知——
“共叔首领,属下还有一事。”
白素神闲气静,刷得两声抽出双剑。
共叔武一看这明显的遥战举动,扬眉反问:“白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末流公士,毕竟只是末流。
这才堪堪迈出第一步就来挑战自己?
白素道:“属下知道。”
她知道自己在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但还是想亲眼看一看,眼前这座高山究竟有多高!自己需要付出多少才能攀越它!共叔武看到她眼底涌动的战意也未拒绝。
反正费不了多少时间。
诚如共叔武所想,的确不费时间。
一招制服,断其双剑。
“半个时辰后,记得去营地点卯。”
共叔武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敢手持双剑以剑尖对他的人,那就是对手。他不会对白素下死手,但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是对武胆武者的基本尊重。
至于打击会不会太大?
这种程度都遭不住,丧失逆流而上、搏击风浪的勇气,她在武道一途走不远。
白素抱着断掉的双剑,垂首道:“唯。”
“半步还真是半点儿面子都不给啊。”共叔武前脚离开,白素敏锐发现附近多了一道熟悉的气息,循声看去,却是顾池。她抿了抿唇,料想顾先生在这里有一会儿了。
她敛下眼睑,道:“顾先生。”
顾池见她神情略有挫败和懊恼却不见灰心,便放心调侃道:“你可看清了?”
白素神情迷惑。
顾池提示她:“看清山高。”
末流公士跟十等左庶长差距多大?
差不多等同于,白素以为山顶在云端,却不知那连半山腰都不是,绝大部分山体在云端之上。想攀越这座高山……勇气可嘉。
“什么?”
白素慢一拍才反应过来顾池是在调侃自己的心声,一贯冷静的脸上露出几分罕有的羞恼,但还是强忍着没发作出来。
在内心腹诽这文心文士不正经,看着人五人六、斯斯文文、饱读诗书,却不想干出用言灵窥听女儿家心声的流氓举措。
自然,语气和善不到哪里去。
“顾先生竟是来瞧热闹的?”
讥嘲她不自量力,心比天高?笑看区区末流公士也敢邀战十等左庶长?
“自然不是。”顾池也是无意间听到营地几人心声,才知白素失踪数个时辰,便想着来找找,担心是潜藏在浮姑城的地头蛇余孽下手,他找人可比共叔武方便多。
白素闻言,脸色缓和。
但仍委婉提醒顾池要注意分寸。
一大龄未婚青年窥听适嫁之龄的少女心声,这行为跟耍流氓有什么两样?
顾池:“……”
他倒是想注意分寸。
奈何文士之道不受他控制。
说起来,白素还是第一个跟他提这茬的人,可他也不好坦白自己没用言灵窥听而是文士之道作祟,便苦笑着认下这口黑锅。
所幸白素也没在这问题上多纠结,只想着以后离顾池远点。若顾池敢有其他冒犯之举,哪怕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将顾池(*?ω?)?╰ひ╯,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顾池:“……”
白素五官英气,眉宇间更是带着不加掩饰的勃勃野心:“……共叔首领的确很强,但——只要是山就有顶,哪怕是爬,也要爬上去,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与精力!”
起步晚不代表走不上巅峰。
顾池心下微讶,忍不住嘀咕自家主公都什么体质?吸引来的小娘子各个性大——想以粮养天下之民的林风,恶紫夺朱的虞紫,还有想野心登顶武道巅峰的白素。
见过狂妄的,但这么狂妄的——
额,他倏忽想起来。
最狂傲的那个似乎是自家主公?
真是有什么主公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顾池眉眼柔和下来,笑道:“那便预祝白素娘子,武运昌隆,得偿所愿。”
二人同行回去,一前一后保持距离。
路过一家生意火热的匠铺,炉火热浪扑面而来——正值春耕时节,一些生锈的农具也需要拿来返工,敲敲打打,铺子里的老师傅和学徒都忙得脚不沾地——顾池顿足。
白素循着视线看去。
“怎得了?有情况?”
顾池想起来一事儿。
“你的剑要不要回炉重锻?”
说到这,又忍不住腹诽共叔武。
制服就制服,断人家的剑作甚?
那双剑许是人家师门传下来的。
白素这才想起来此事。
但——
寻常匠铺没这手艺。
白素道:“回头我自己来吧。”
顾池:“哦,你自己来……”
说完猛地反应过来,扭头看着身形仍算纤细的白素:“你还懂打铁手艺?”
白素不懂他为何这副表情。
仍点头:“学过,略知一二。”
轻描淡写六个字。
顾池:“……”
他看看匠铺里头热得冒汗,脱得上身只剩一件单薄布衫的老师傅和学徒,手臂肌肉臌胀蓄力,挥动锤子敲打铁块,再看一身素净装扮的白素,不由得陷入某种沉默。
而白素显然没get他的意思。
只道:“一般情况下,这种技艺确实传男不传女的,但总有例外不是?”
白素没这个家传。
但她那位老师有啊。
听老师说过,老师的祖上曾是锻造世家,靠着技艺积累无数财富,名声煊赫。
只是天降贼星之后,武胆武者自带能进化的武器,寻常武器与之相较没任何优势,还容易损坏,再加上家族经营不善,站队等问题,被当政者视若眼中钉。
最后,找了个由头抄没家产了……
大厦一夕覆灭。
不过,这个世道连国家更迭都这么频繁,更别说所谓的某某世家了。任凭什么权贵世家,在绝对力量面前都是待宰的羔羊。
------题外话------
_(:з)∠?)_
亲戚三月不来,一来就要人半条命,疼得直不起腰都……
这章还是躺着抱着手机敲的,要了命的,我的全勤。
算算时间,争取十五十六两天把万更搞完。
PS:之前看到有问CP的,怎么说呢——这批妹子都是人间清醒款的,特别是白素。她的人设是相当清醒那种,当她觉得自己或许到了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或者需要政治方面助力的时候,才会有进一步动作,但也仅限于动作(大概就是男人要睡孩子要生,但婚不结那种),她有“真爱”,毕生最大追求是武学实力巅峰。
PS:至于CP问题,还太早啦,人选未定,而且事业上升期谈什么恋爱。
PS:顾池的行为在不清楚真相的白素看来就是骚扰耍流氓,本来白素对他的初始印象就不高。另外,对职场骚扰,大胆说不!
336:给你忽悠瘸了【二合一】
因为白素谦逊说“略知一二”,所以顾池也没好奇多问,只当她确实会点皮毛。
顾池也要去趟营地,与白素同路。
刚跨入营地大门便听马蹄声向他们靠近,循声看去,来人正是从城外回来的赵奉,后边儿还跟着上百个列队小跑的兵卒——他先前带着底下兵卒出城巡视各处田地。
赵奉显然也注意到他们。
靠近旳时候勒紧缰绳。
“顾先生怎么来了?”
赵奉翻身下马,视线转到白素身上的时候,瞳孔猛地一缩,后者刚凝结武胆,周身武气逸散还不能完美收敛。赵奉一时忘了顾池的存在,抬手揉了揉眼皮,再睁眼。
好家伙,他没看错!
顾池一瞧赵奉的眼神便知问题。
笑着圆场道:“来办点事情,大义怎得这副表情?难道在大义心中,顾某就是那等偷奸耍滑的,整日无所事事,在外闲荡?”
他将赵奉的异样反应归咎于己身。
赵奉瞧了瞧顾池又看了看白素,见顾池毫无惊讶之色,不由得虚指白素,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顾池也没故意吊着他,顺着赵奉所指看去,这才露出恍然之色。
“大义是在惊讶这个?”
赵奉气他这般气定神闲,反倒衬得自己一惊一乍,不可置信地道:“这还不足以惊讶?此番、此番真是自古未有之!”
白素站在一侧也明白二人在谈什么。
张口欲言一句——
【自古有之的,便是正确的么?】
但她没有冲动行事——一则性格使然,二则赵奉是她半个授业恩师,在这几个月对她也算倾囊相授,在兵法治军、排兵布阵这方面也未因为她是女子而轻蔑拒绝。
赵奉待她好,固然有沈君相托的一部分原因,但另一部分也跟赵奉本性有关。
“不然呢?”
在这个世界,女子虽有可能感悟天地之气,可她们的身体却不知为何,似破了口的袋子,无法利用它们开辟丹府,更别说聚拢、凝聚文心武胆。这已经是公认的常识。
赵奉自认为是个粗人,想不到多么文雅贴切的比喻句子。这么说吧,白素凝聚武胆给他的冲击力,不亚于一个男子挺着大肚,还娇羞告诉众人这是他媳妇让他怀的。
所以说——
为什么顾池看到男人身怀六甲……啊不,呸,是白素凝聚武胆却不惊讶?
还气定神闲反问他为什么惊讶这个?
其实,赵奉更愿意相信相貌英气的白素是个男子,人家只是男生女相……
听着比女子凝聚武胆更有说服力。
顾池没错过赵奉心声,若非他专业的,还真憋不住笑。同时也庆幸赵奉没多想。
嗯,其实多想也未必能想到国玺上头。
拥有国玺的君主多了去了,此前也没出现哪个女性武胆武者,而自家主公在外人眼中性别仍是“小郎君”_(:з)∠?)_
因为刻板印象,顾池才有发挥余地。
他道:“吾主不是常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世上人多了,总有那么几个特例。此前还听说某地县志记载,真有个满脸络腮胡的屠夫怀孕呢……白素娘子根骨上佳,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多年始终如一。在武道一途毅力惊人,怎样的奇迹不能有?”
赵奉对此并不反驳。
他可能质疑白素的性别,但不会质疑她的努力、悟性和毅力,毕竟这几月相处也多,白素如何,自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顾池趁热打铁,继续睁着眼睛忽悠赵奉。
“练武的苦,寻常男子都吃不得,有资质练就武胆的男子尚且不多,更遑论是女子了。大义不妨想想,此前习武的女子有多少?其中真正有天赋根骨的又有多少?”
赵奉顺着顾池的逻辑去想。
确实是有道理。
此前没出现女性武胆武者,还真可能是没碰上有根骨还刻苦习武的女子。
庶民家的女子,身子骨都没长结实,一到及笄、甚至没到及笄就要嫁人、生子,围着婆家丈夫和孩子们打转,跟着在田间劳作,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两次荤腥。
权贵世家的女子好点,精细养在内宅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出来赏花春游,也是一群丫鬟婆子前呼后拥伺候,怎么可能抡着大小不同的石磨练气力?
女性武者少得可怜,赵奉长这么大就见过小猫三两只,更遑论女性武胆武者。
赵奉逐渐被顾池说服了。
紧跟着顾池又亮出其他理由。
彻底让赵奉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语气凝重,舌绽莲花,一番发言条例有序:“大义也算是见惯风浪的人,可知什么叫‘异端’?你怎么能保证在此之前没其他女性武胆武者呢?世上阴阳有序,世人也接受武胆武者即为男性。那在一些人眼中,女性武胆武者便是阴气僭阳,有违天时伦常,以女处男职,长阴抑阳,灾祸不断,自当灭之!”
赵奉闻言大为震动!
顾池推测不是没道理啊!
当下的世道的确是讲究男有外、女有内,男女有别,二者一如阴阳,不少士人学者也认为武胆文心只有男子拥有,应该跟“阳气”有关系,而女子位于阴。
男女有别,阴阳有分,岂能相滥?
违背自然规律,便是“异端”。
赵奉不能保证顾池说的不会发生!
“望潮的意思——你莫非是想???”
这番说辞看似是在安抚白素的情绪,其实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借他之手杀人。
顾池:“???”
究竟是他的表述有问题还是赵大义的脑子有问题?为什么会以为他想杀白素?
顾池点头:“要将此事瞒下来。”
赵奉眼中泛起不忍:“这难道是沈君的意思?沈君知道,还是顾先生的意思?”
顾池笑容别扭又扭曲。
他忍着发作,刻意咬重音:“自然是吾主的意思。主公是惜才之人,白素娘子身世又孤苦,好不容易人生有峰回路转的时机,岂能错过?只是担心大义心中芥蒂……”
听完,赵奉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沈君待治下庶民都那般仁慈,尽心竭力维护他们,又岂会因为没有根据的世俗偏见而杀白素?这可是武胆武者!在浮姑城治理过程中,白素没功劳也有苦劳。
“奉岂是那种小人?”赵奉斩钉截铁,给白素一颗定心丸,“断不会有什么芥蒂的。只是——白素娘子年岁也不算太小……若想登顶或许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之苦。”
他觉得白素过不了多久或许要嫁人,以后的重心也不在武道一途,有些可惜。
白素收到警报撤除的信号,内心终于暗松一口气,眸光坚毅:“我不怕苦!”
此生最大追求便是登顶。
婚嫁什么的……
老师从未想过。
继承她意志的白素也未想过。
男人多负心,老师年少的经历便足以说明一切,白素何苦要在同一个坑跌倒?
赵奉笑着调侃:“未来若是觅得如意郎君,人家怕是见不得你吃这份苦嘞。”
白素却道:“那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用“舍不得吃苦”这种理由阻碍她拼搏她的理想道义,这种男人骨子里还不够负心薄情吗?根本比纯粹的坏还要让人恶心。
全程吃瓜的顾池:“……”
白小娘子年纪不大气性不小。
小小年纪就看破红尘。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追求道义理想的确比追求男人香,同理,男人也一样。顾池就觉得成家没意思,便是世上再恩爱的夫妻也会同床异梦。
人生苦短,何不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例如,青史留名。
赵奉噎了一下,没将这话当真。
他女儿小时候还嚷嚷他才是世上最伟岸英武的男子,未来夫婿要照着他的模样找,稍微长大些就嫌弃他,这两年议婚更是将五大三粗的武夫拉入黑名单。
直言未来夫婿必须斯文儒雅。
赵奉也只当白素是年纪太小,心性未定,再过两年估计就改变念头了。
此番危机就这么被化解。
赵奉好奇白素凝聚武胆前后的状态,试图从她身上弄清楚女性武胆武者凝聚的诀窍,或许她的经验能派上用场呢。顾池则在一边压阵打圆场,确保赵奉无二心。
“大义怎得对这些好奇了?”
赵奉也没隐瞒,笑着回答:“吾有一女,最喜好舞刀弄枪。再过两年也要及笄成年了,白素娘子的经验若能在她身上起效,她日后出嫁,吾也能放心啊……”
武胆武者寿命一般不长久。
他们有着强健的体魄,但多数会长眠沙场,赵奉也一直将其视为自己的归宿。不怕死,但他怕自己死后家人无人庇护,会遭受欺凌。若女儿有武胆,他能放心。
至少,夫妻日子过不下去还有退路,不至于像其他后院女眷一样郁郁而终。
顾池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可惜白素的经验没啥用。
女性无法凝聚文心武胆的根源不在于其他,而在于他们头顶效忠的君主啊。
赵奉被触动心弦,跟着叹气:“可不是嘛……也不强求多有出息,安稳就好……”
白素故作不知真相,谦逊有礼地表示自己会极力配合,赵奉自是展颜。
“好好好,好学生!”
赵奉闻言大为感动。
对待白素学业更加上心。
当天晚上,消息也传到沈棠几个耳中,她提议第二日给白素办个庆祝宴,令白素受宠若惊,连忙拒绝。她区区一个末流公士,哪里值得主公为自己兴师动众?
沈棠便道:“什么叫‘区区一个末流公士’?你可是我未来的左膀右臂啊!只要是武胆武者,甭管男女,我都要!我还有个打算,让你去挑选、组建一支女性精锐。”
男性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是不少,但有无数老板要跟自己抢这块蛋糕!
自己势力小、地盘小,在人才竞争方面不是其他氪金大佬的对手,但女性这块没有,她的竞争力直接拉满!因战争消耗,世上的女性人数还比男性多一点呢。
劣势很大,穷得叮当响。
但她的优势也同样明显。
这块沃土不开发都对不起她自己!
白素俨然是一杆旗帜、一则广告。
沈棠连广告词都已经想好了。
【看到了没?到她碗里来,文心武胆不是梦!Anything is possible!】
白素没想到沈棠会如此重视自己,心跳如鼓,她濡湿干涩的唇问:“现在?”
沈棠神色尴尬地转移视线。
“当然不是,你当下阶段是跟着赵奉好好学,学他如何练兵、管理……有了他的经验,未来能少走不少弯路,磨刀不误砍柴工!”真正的理由则是沈棠现在还穷,治下庶民还处于饿不死阶段,根本没有多余的积蓄去打造另一支兵力,至少也要等今年秋收,手头宽裕了再说。
白素并未多想。
只是将沈棠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她又问:“主公,还有一事……”
“你说。”
白素征求沈棠意见。
她想女扮男装。
在沈棠羽翼丰满前以男装示人。
沈棠问:“为何?”
白素回答:“顾先生的话是对的。”
在没有足够力量抗击、无视世俗偏见之前,低调蛰伏不失为稳妥选择。白素倒是不惧生死,但她不想被人用“阴气僭阳”这样的理由逼死,更不想给沈棠带来任何麻烦。
“主公图谋甚大,自当谨慎小心!”
穿男装还是女装有甚关系?
她又不会因为一身衣裳而改了性别。
这点,白素想得开。
她必须活着才能登顶巅峰!
沈棠点头答应:“随你心意就行。”
女扮男装算什么,哪怕顾池几个过来跟自己说要男扮女装她也答应,爱穿啥穿啥。
“谢过主公。”
沈棠又想起另外一桩事情,需要征询白素:“你老师离世前,有给你留下字吗?”
“字?”白素俏脸微红,“并无。”
女子及笄或者婚嫁才有字。
父母或者丈夫给取,白素立志不婚不嫁,她老师自然不可能给她留字。
沈棠咬着笔杆,苦恼地道:“那得认真给你想一个才好,武胆虎符要字。”
不然,容易闹笑话。
白素不解其意,眼神懵懂。
沈棠叹道:“你也不想自己的乳名被刻上去吧……告诉你一个无用的冷知识,有相当一部分武胆武者因为不懂这些规矩,导致武胆虎符凝聚之后,本该刻字的地方,都是大柱、栓子、黑彘、铁棍……之类的乳名,武胆武者不爱挂虎符配饰,也与此有关哦。”
白素:“……”
337:猫狗之争【求月票】
乡下人家都讲究贱名好养活。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没什么文化,给孩子取的乳名要多随便就有多随便,有些干脆连乳名都懒得取,顺着齿序喊。男旳喊X郎,女的喊X娘子、X丫、X妞儿。
白素也是其中之一。
以往倒是没觉得怎么样。
自从亲人去世,也无人喊她的乳名,她逐渐也忘了这事儿。沈棠冷不丁提起来,白素初时还愣了一愣,紧跟着脸色就崩了。似难以启齿地道:“素有一事……相求……”
沈棠一听就懂:“你想让我取?”
“是,素在世间既无血缘至亲也无师长,取字之事……”说着,白素神色黯然几分。
其实白素也可以自己给自己取一个,但她对自己的文化水平不是很有信心。
沈棠作为主公给下属赐名赐字,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也能少了不少麻烦。
面对白素写满期待的眸子,沈棠挠挠头,一口应了下来:“行,我回去想想。”
取字可是人生大事。
沈棠郑重对待,连夜查阅翻找。
第二日。
沈棠提笔,龙飞凤舞。
“你看,这个字如何?”
白素接过来细看,口中轻念。
“少玄?白少玄?”
其实沈棠觉得字“素贞”也行。
_(:з)∠?)_
只是,玩梗归玩梗,沈棠也不可能真弄出一“白素贞”——“山海圣地”真吐出白蛇传相关的神话传说故事就不好玩了。
白素珍重地将字收起来。
拜谢道:“谢主公赐字。”
沈棠见白素这么快就接受,反倒想劝说白素再想想:“这毕竟是终生大事,现在不喜欢可以再换一个……”她其实想跟无晦商量商量、取取经,取一个好听的字。
白素笑道:“它与素有缘。”
“有缘?”
这里头还有什么机缘巧合?
白素也没隐瞒,眸光随着回忆,流淌出点点暖色:“主公不知,‘少玄’其是恩师幼时在闺阁所用之名。她老人家家中遭逢巨变,几番颠沛流离后才改为‘无名’。”
她也没想到沈棠这么巧合,居然将“少玄”二字赐给她当字。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内心就有个声音在轻声说“就它了”。
沈棠曾经听白素说起过她的恩师,但关于那位“无名”女侠的过往只是一笔带过。
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不用避讳?”
沈棠感觉不太妥当。
白素摇头,弯了弯眸子:“不用避讳,且恩师弃‘少玄’之名多年。徒承师志,想必恩师九泉之下也会欣慰……再者,她一贯最惯着我的……往后若能以‘少玄’之名闯出一番天地来,岂不是正妙?她老人家会理解的。”
恩师毕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无法登顶,只因为生来为“女”,便处处受限制,被永远剥夺登顶巅峰的资格,这对于一向骄傲的她而言是一种耻辱。白素比她幸运一些。
带着“少玄”这个名字,也算是师徒二人某种意义上并肩前行,一同攀顶!
沈棠放心了:“那就好。”
白素行事非常低调,低调到多日之后,赵奉被顾池提醒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她婉拒赵奉好意。
道:“主公已经赐下字了。”
赵奉问:“什么字?”
若有了正经的字,便该以字相称。
白素答:“少玄。”
赵奉一番细细琢磨,抚着胡须,点头给予肯定:“这字倒是称你的名字。”
白素凝聚武胆,有人欢喜有人忧。
这个“忧”的人便是狸力。
倒不是说嫉妒,而是白素后来者居上给予他不小压力,他一想到自身武胆还无动静,更是愁得几日睡不好觉。但有压力才有更进一步的动力,半月之后,在狸力发了疯一般的苦修磨砺治下,也跟着凝聚了武胆,一切水到渠成。沈棠听闻这个好消息。
主动询问狸力:“要不要取名儿?”
狸力这个名字只能算诨名。
他跟白素处境差不多,俱是孤家寡人,自己这个主公要主动给予下属温暖。
孰料狸力拒绝了。
谁说他是孤家寡人?
他有夫人的!
夫人多年之前就帮他取好名字。
狸力一想到夫人取的名字能永久刻在他的武胆虎符之上,嘴角不由得咧开傻笑。
沈棠:“……”
说起来她还不知狸力叫什么。
狸力只说要保密。
待他真正凝聚武胆虎符那一日,他才真正有资格将那名字介绍出口。
沈棠:“……”
她非常怀疑,若一剑劈开狸力的脑子,里头是不是塞满了“夫人”二字?
倘若她问出口,估计狸力还会拍着胸脯告诉她,心脏上也刻满了“夫人”二字。
恋爱脑的世界,单身狗不懂。
春耕紧锣密鼓进行。
天气一日日转暖。
栽种观赏的桃树花苞依次绽放。
浮姑城也陆续多了恼人的犬吠猫叫鸟鸣,沈棠一手托腮,一手执笔处理公务,时不时还要暗中挪挪屁股,改变重心。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从繁重的公务脱身,继续这么坐着,迟早要生痔疮,也不知道当下的医术能不能治……想着,她打了个哈欠。
“困……春困夏倦,秋乏冬眠,一年四季睡不够……想我堂堂河尹郡守,却连五险一金都莫得……”眼皮沉沉,沈棠干脆放下笔,准备趴着歇一歇,养养神。
还未酝酿,林风从外跑来。
大喊道:“郎君,郎君,大事不好了!”
沈棠一下子惊醒:“发生什么事情?”
一身素净春装的林风,俏生生的,此时小脸却写满了担心紧张:“打起来了!”
沈棠一头雾水:“打起来了?”
她蹭得从席垫上站立。
又因为双腿麻痹,差点儿跌倒。
“谁打起来了?还是谁打进来了?”
林风急得跺脚:“是老师跟祈先生。”
沈棠睡意飞了个干净——褚曜跟祈善怎么打起来了?还吓得林风狂奔来般救兵——她心急如焚,撑着发麻的双腿,一瘸一拐往外赶,风风火火:“令德,带路!”
“唯!”
沈棠以为的案发现场:一片血腥。
实际上的案发现场:三三两两颗脑袋偷偷探出墙,看热闹吃瓜。
沈棠拨开不知何时来的顾池几人。
怒道:“你们这是做——”
沈棠:“???”
看清现场的她懵逼了。
满脑子就几个问题。
她是谁?
她在哪儿?
她在干什么?
祈善和褚曜也没干架啊,怎么林风一副这俩已经生死相搏、你死我活的架势?害得她以为真发生啥大事了_(:з)∠?)_。
林风强调自己没报假警。
“老师他们方才真的动手了——”
沈棠:“……”
她怎么就不信呢?
林风口中打架的二人正隔着一丈远,互相看着彼此,各自脚下不远处蹲着一猫一狗。
那猫不用说,就是最近丰腴不少的美女猫猫素商,那狗地盘矮,胖嘟嘟一团。
看着应该才出生月余。
素商美女猫,此时正拱起背,竖直尾巴,浑身炸毛,冲着那只狗狂哈气。
那只棕黄色的狗则缩在褚曜脚边,耷拉着耳朵,怯生生地呜咽,好不可怜。
她隐约想起来大半月前,褚曜说他外出,在路边抱了一只被遗弃的奶狗。沈棠并未多在意,属下喜欢养猫养狗跟她有毛关系?褚曜不喜欢猫,偏爱狗,也跟她无关。
事实证明,是跟她无关。
但跟祈善有关、跟祈善的猫有关!
祈善养的素商被他捧在手心宠着,脾气一日日渐长,堪称浮姑城喵霸!野猫过来挑衅也被它打退,甚至能以一敌多,厮杀凶猛,跟它甜美可爱的外表大相径庭。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褚曜养的憨狗喜欢到处撒尿标记。
它在褚曜院中标记也就罢了,偏偏还胆大包天钻到隔壁,跑去祈善的院子晃悠,素商那个脾气能忍?见小奶狗不大,挠了它好几爪子,毫无悬念地打退了奶狗。
褚曜回来发现自己的狗被打了。
但也不知道谁干的。
如此,奶狗又被打了两回。
偏巧第四次挨打的时候,奶狗逃回了自己的地盘,而素商越战越勇,打了过来。
褚曜这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见素商不依不饶,想起祈善那厮的嘴脸,便帮了自家狗一把,干扰素商进攻,奶狗第一次反击成功。
当天祈善知道自家素商被打。
气不打一处来。
他很快发现“凶手”是谁。
于是——
沈棠听得目瞪口呆:“然后这俩就因为自家猫狗的事情打起来了???”
林风小声道:“也不全是。”
她补充:“素商怀孕啦。”
沈棠险些无语:“算算年纪,素商也到了能发情的年纪,怀孕不是很正常吗?元良总不会以为素商肚子里的猫崽仔是无晦家的奶狗的吧?这俩生殖隔离啊……”
祈善自然没这么想。
但他不忿褚无晦不要脸欺负孕妇。
当然,在此之前他也气得颤抖——哪只不要脸的野猫弄大素商的肚子?素商才多大!恨不得将浮姑城的公猫都阉了!
简单来说就是猫狗之争上升到了主人身上,褚曜担心自家狗吃亏,会用文气干扰素商进攻,而到了祈善这边就是用文气压制身形比素商大的奶狗,保证孕妇安全。
猫狗还未分出胜负,这俩先拔剑了。
从猫狗口角之争——诸如素商在入春后不分白天黑夜乱叫、奶狗到处撒尿破坏还咬坏了祈善种下的花苗——升级到二人以往的烂账,甚至还扯到了沈棠身上。
祈善仍不放弃君子养成计划,恼恨褚曜对沈棠种种纵容而不是及时纠正,褚曜则嘲笑他思想古板,堂堂一个“恶谋”还想培养君子?少年心性不该被条条框框约束。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
这俩文斗不成还搞了武斗。
剑影缭乱,剑光闪烁。
吓得林风乱了方寸,忙不迭去喊能制止二人的大救星——郎君沈棠!
沈棠:“……”
她拳头都要硬了!
这一个个都太闲了!
他们居然有闲心帮着猫狗打架互喷,而她这个主公却累得操心自己会生痔疮!
“祈元良、褚无晦!”
沈棠以主公的身份罚素商和那条奶狗写千字自省书,罪名是它们破坏团队和谐、乱撒尿、乱干架。限期写不完的,统统关小黑屋!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什么?
猫狗不会写字?
呵呵,它们的主人总会吧!
徐解过来做生意听到这故事,将它稍微润色传回去。吴贤听到故事的时候正在扒米粥,差点儿一口米粥喷出来,笑得直拍大腿:“这事、哈哈,这事居然是真的?”
徐解道:“千真万确。”
猫狗自省书还被张贴出来了。
吴贤扭头便将此事告知了秦礼,这笑话他听几回都想笑,道:“秦卿啊,你确信这是你认识的,噗——是你认识的恶谋?”
如此幼稚事情,他家几个过了五岁的儿郎都干不出来!更别说替猫狗写自省书。
秦礼亦是无语半晌。
文心文士用文气干这事儿……
实在是丢人。
但他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叹道:“不管祈元良有什么荒诞不羁的举动,主公都不能掉以轻心。焉知这不是惑敌之术?”
吴贤嘴上应道自己会注意,心里却是嘀咕开来——迷惑敌人用什么法子不好使?如此幼稚举措,牺牲未免也太大了。
聊完了轻松的事情,徐解又跟吴贤说起了正事,这正事还很沉重。无独有偶,沈棠这边也在开会聊同样一件事情——难民。
“去岁,彘王叛军袭击四宝郡不成,退回防线跟郑乔打起拉锯战……”
沈棠收到消息说千余难民涌入河尹,偷盗劫掠,对河尹治安造成极大冲击。若不想法子安顿这些人,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随着春耕结束,战事会从局部冲突扩大,她担心河尹等地也会卷进去。
“……统计到难民有一千三百余人。”
沈棠问:“来自何处?”
顾池早已经有准备。
难民原籍分布辛国各处,甚至还有少部分是从庚国境内跑来的……他们还透露了一个让顾池很担心的信息。彘王整体实力不敌郑乔,跟十乌、北漠有联系,想借兵。
沈棠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
“这俩兄弟有意思,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打仗一个脑回路!干不过就与虎谋皮……这是准备纵容两地派兵入境?北漠豺狼、十乌虎豹,我记得郑乔攻下辛国就是跟十乌合作,让十乌牵制辛国边境兵力无法回防吧?郑乔事成之后也没怎么鸟十乌,十乌吃过亏,还会相信彘王?”
338:西北乱局(一)
真当十乌是大冤种呢?
骗了一回还想用同样套路骗第二回?
沈棠对此并不是很看好。
不过,她显然是不够了解十乌。
他们登日碰瓷,认为他们是十只金乌落于此,栖息繁衍下来的种族,身体内流淌着高贵的金乌血脉,是神旳后裔。
不管外人信不信这个脸上贴金的传闻,反正他们自个儿传了两百年信了。世上没任何人比他们更适合居于肥沃繁华的中原。
他们对中原沃土虎视眈眈。
奈何有山脉天险,还有虎踞山脉附近的国境屏障,他们想要攻打进来实在是难如登天。为此,十乌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让他们南下的机会,也就是说——
沈棠咋舌世上竟有这种大冤种。
“十乌极有可能上第二次当?”
祈善哂笑:“也不算是第二次了。”
沈棠:“???”
祈善不太确定地道:“利用十乌打下手这事儿,这都算是西北传统了吧?”
沈棠:“……”
某种意义上来说,十乌挺“可怜”。
大陆西北各国乱战不休,总有那么几个比较阴的喜欢暗搓搓勾结十乌,让十乌出兵骚扰山脉附近的关隘,帮忙牵制敌军兵力,详情操作可以参考郑乔。利用完十乌就将其抛到一边,许诺给十乌的种种好处都用“拖”字大法,拖着拖着就不认账了。
好家伙,这不就是白嫖?
白嫖也就算了。
关键是西北各国都像是约定好了,轮换着向十乌抛媚、许诺好处,而十乌回回都上当,当当还都一样。按照以往规律,十乌多半也会答应,听着可真是够憨的。
乍一听十乌似乎就是个撒呼呼的老实小伙儿,就像是隔壁被当成经验包刷的北漠一样可怜,被大陆西北这群不讲武德的街溜子涮着玩儿,但因此掉以轻心,呵呵。
最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十乌和北漠一样都是善于蛰伏隐忍的主儿。如果说北漠是手贱,隔三差五撩拨西北边境国家,打输了就献上部落的质子美女,走联姻发育路线,那么十乌就是伪装成人人可欺的老实人,被人用同样的套路骗了百多年还傻呵呵地继续上当,逐渐让外界对其放松警惕,暗中猥琐发育,效果显著。
如今,西北各国还真没将他们放在眼中,也不认为他们能威胁到自身。
典型的便是郑乔,利用完十乌,连敷衍性质的安抚哄骗都没有,渣男本色。
沈棠:“……”
顾池手指轻敲着膝头,敛眸沉思,半晌才道:“彘王想跟十乌借兵,多半是难民谣传,他跟北漠勾结联盟……倒是有很大可能。只是,十乌跟北漠暗中也眉来眼去多年,二族蛰伏多年,羽翼已丰,恰逢这些年西北局势又接连动荡,他们很可能按捺不住……”
沈棠忍不住吐槽:“十乌北漠这俩族是想玩碟中碟中谍呢?套娃都没这么复杂的。”
众人早已习惯沈棠某些让人费解的方言俚语,反正不影响理解大意。
康时眉头始终不曾展开,担忧道:“望潮是认为十乌、北漠二族会趁着这次机会,明面上各自帮助郑乔和彘王,实际上暗地里联手,只待兵力在西北境内集合便动手?”
顾池道:“多半会如此。”
十乌有山脉天险和国境屏障阻拦。
北漠也有边境重兵盯梢。
倘若二族跟郑乔兄弟合作,以借兵帮忙的理由,便可以大摇大摆,无视这些阻拦,进入西北境内。若是郑乔和彘王斗得两败俱伤,虚弱之下很难防备二族的背刺。
康时又问:“消息可靠?”
顾池笑了笑:“自然。”
他上一任老板可是乌元啊。
虽说是被北漠丢出来的质子,明面上属于一颗废子,但乌元母族势力在北漠境内并不弱,情报不会有假,二族暗通款曲多年。
顾池道:“对于十乌和北漠而言,百年之内,估计再也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机会。”
西北各国征伐虚耗太多元气。
这些年一直没出现相对稳定的局部统一政权,更没有休养生息,分裂出来的小国越来越多,同时意味着能对北漠造成威胁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上一次刷北漠经验包,若非褚曜游历经过力挽狂澜,西北各国联军不算拉跨,不然真可能被北漠推倒反胜!
所以——
二族会竭尽全力抓住这次机会。
十乌大概率会“摒弃前嫌”,继续跟郑乔眉来眼去,北漠趁机搭上彘王的顺风车,欲拒还迎。只要他们的雄兵能踏上西北境内陆地,二族的如意算盘便成功了大半!
剩下的——
便是敞开了厮杀!
顾池道:“主公,要抓紧练兵了。”
作为一个小小的河尹郡守,沈棠无法阻拦郑乔兄弟对决,更加无法阻止两族出兵入境,现在打仗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大战还未拉开序幕。她能做的便是趁着战乱崛起。
不然,二族铁骑在西北乱杀之时,被践踏成肉泥的,还有她和她治下庶民。
沈棠额头青筋突突乱跳。
同时又有种沉重的无力感。
康时这时道:“兴宁不会看不穿这点,他不可能坐视不管,任由郑乔自掘坟墓。”
“宴兴宁?他能改变郑乔主意?”
康时哑然一瞬。
这个,还真不能保证。
宴安跟郑乔是师兄弟,前者很看重后者,刚出孝就匆匆投奔郑乔,试图将其掰会正轨……但,郑乔愿不愿意听劝,难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郑乔行宫。
一身粗野异域装扮的壮汉,姿态恭敬谦卑地向郑乔行了大礼,官员神色漠然,任由壮汉拍着郑乔马屁。哪怕他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屑理睬,偶尔瞥去一眼鄙夷余光。
这名壮汉便是十乌使者。
据闻此人在十乌身份尊贵无比。
但为了一瞻真龙,请缨来此。
若非两地习俗大不同,使者甚至想轻吻郑乔的脚背表达自己的虔诚和敬畏。
郑乔似笑非笑,欣赏壮汉的恭维。
只是偶尔给予一两声回应。
整个朝会下来就两处“要点”。
其一,十乌想求娶王姬。
其二,为了王姬愿意出十万精锐聘礼。
但众人都知道这只是遮羞布。
重点是“十万精锐”!
朝会过后,郑乔留下了宴安。
宴兴宁今天不太正常。
居然一次都没反对!
这让郑乔有些意外又心生警惕——宴兴宁不够了解他,但他足够了解宴兴宁,对方实在是太好懂了,这就是一个没有足够力挽狂澜能力却又烂好心的君子!
不可能看着郑乔“引狼入室”而不阻拦!
阻拦不了也会逼逼赖赖两句。
今儿——
“师兄是哑巴了?”
郑乔落下一子。
宴安手执黑子正欲落下,听到这番轻浮无礼之言,淡声问:“何出此言?”
“十乌这事儿,师兄没什么想说的?”
“说了你能不做?”
“不能。”
“那就没必要浪费口舌。”
郑乔闻言诧然,这倒是稀奇了。
他故作试探:“难得师兄能体谅孤一回,孤倒是不惧彘王那俩蠢货,只是北漠掺和进来十万兵力,孤兵力不足,碰上难免会吃亏,白白让其他宵小捡了便宜……”
彘王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要联合北漠,同样借十万精锐。不过,这十万精锐不是“聘礼”而是北漠献上的公主的“陪嫁”。郑乔这边兵力有些虚,想要跟上就只能借助外力。
他跟十乌合作过一次。
用着比较顺手。
宴安道:“你才是国主。”
言外之意,郑乔自己拿主意就行。
没必要跟他解释这些。
郑乔俊美的容颜闪过一丝阴翳,语调看似柔和实则充满杀意:“师兄,当真?”
“是。”
郑乔扣下棋子,突然神经发作般质问:“你不是宴兴宁!”
宴安:“……”
他越发觉得这个师弟不好伺候。
自己反对他,他一意孤行,谁劝不好使。自己不反对了,郑乔质疑他是假的。
宴安不回答,只是漠然与其对视,郑乔瞧不出任何破绽:“你打什么主意?”
“没打主意。”
郑乔:“……”
他信了宴安鬼话才是有鬼。
但宴安不肯说的,便是酷刑加身也不会吐出一个字,郑乔无法只得暂时作罢,但还不忘冷冷威胁一句:“希望师兄言行合一,确实这么想、这么做,不然——”
瞥见在郑乔手中化为齑粉的棋子,宴安心下微黯,嘴上应答如流。
下棋到中途,郑乔倏地道:“十乌求娶王姬,但师弟膝下无子无女……”
宴安道:“随便封哪个宫女子。”
人家求娶的是那个人?
不,是“王姬”二字。
他可不认为郑乔会发愁这种事情。
郑乔道:“说起来,侄女……”
宴安眼神陡然凌厉十分:“郑乔!”
连名带姓,连“师弟”都不喊了。
郑乔笑了笑:“师兄莫慌,侄女聪明伶俐,年纪又小,论辈分还喊孤为师叔,孤怎么可能让她去和亲?十乌那群蛮子也不配侄女这样的金枝玉叶。但孤膝下无子嗣,看人家儿女双全,也会羡慕,不妨让侄女进宫玩耍几日?若不放心,可让师嫂陪同。”
宴安不可置信地看着言笑晏晏的郑乔,似乎到今日才第一次认识他。
“你以为我会害你?”
郑乔:“师兄多虑了,孤可没将师嫂她们当人质的意思,只是多年未见……”
这话的真假,彼此心知肚明。
宴安今日沉默的表现让郑乔起疑,借此敲打,宴安若不答应,今日别想活着出行宫——宴安知道郑乔多疑,但没想到多疑到这般病态程度。只得忍着怒火。
“此事还要问内子的意思。”
郑乔哂笑:“好。”
——————
夫人略微一想便答应下来。
“国主本就是多疑之人,性情偏激,行事激进,顺着他来吧,若忤逆——后果不堪设想。”宴安的夫人不算多漂亮,但气质温婉从容,宛若一泓山涧清泉,让人心安,“只是,兴宁还没打消那个念头吗?”
宴安沉默了半晌。
夫人却听出了他的答案,笑容平添几分苦涩,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支持。
宴安更觉愧疚。
夫人道:“兴宁不用如此。”
她跟丈夫宴安是少时就认识的。
也是她少时就认定的人。
不管宴安做什么,她都会支持。
只是——
想到丈夫曾经吐露的心声,还有他精心谋划的全局,夫人只得掩下心中的不舍。
同时又恼恨郑乔辜负宴安的一片苦心,西北局势会乱到如今模样,郑乔难辞其咎。明明是他做下的孽,但收拾烂摊子的却是自己丈夫。他何德何能?
就凭那份愧疚?
夫人心中揣着火,但一想到丈夫布局,郑乔获悉真相时的反应,稍稍平衡。
第二日带着年幼的女儿去行宫做客。
郑乔并未出现。
到了日落时分派人护送母女出宫。
“可有异样?”
郑乔询问伺候的宫人。
宫人回答:“并无。”
郑乔赏着歌舞,道:“倒是稀奇。”
他还以为以这位师嫂的脾气,私下早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了。
他没过去瞧,也是怕了这点——说起来,这位师嫂也算是师姐。只是跟郑乔接触不多,少有的几次接触还生过矛盾。
宫人退下,郑乔又看了一会儿歌舞才回寝殿,但他并未睡下而是看起了折子。
呵,宴安瞧了估计要嘀咕一句稀奇。
这几份折子都是秘线传来的。
算是郑乔在暗地里的势力之一。
专门帮他做见不得光的事情。
搜集各地对郑乔有反心,或者郑乔认为他们有反心的势力情报。有些势力太小、实力太弱,直接就被解决了,栽赃嫁祸给仇家,挑起内乱,让他们狗咬狗;那些不好处理的,情报搜集起来,由郑乔做决断。
而这几份折子——
郑乔是当笑话看的。
天海吴贤扰乱上南、邑汝两地市场,暗中狂捞金;河尹沈棠在吴贤背后卖掺酒的水,盯着宰冤大头,篇幅最多的便是河尹这几月的变化,沈棠跟吴贤往来紧密。
郑乔起初没将沈棠放在眼中。
密探也只盯着吴贤、谷仁和章贺几个比较明显的刺头,但因为酒水有古怪,顺便注意到了沈棠,才知此人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河尹其他地方守备松懈,但浮姑治理森严,过去的密探莫名折了几人,剩下的密探不敢靠太近。
------题外话------
?(???)?
在犹豫,要不要剧情加快跳到一年多以后
关于宴安,他应该属于混乱中立?
339:西北乱局(二)【求月票】
“这个沈棠倒是有意思……”
郑乔眸色阴沉地看着几份折子。
倏忽想起来去岁沈棠半路从联盟军撤退的事情,他骄傲自负惯了,彼时并未多想,倒是师兄宴安不放心又派人去试探,结果也是没问题。倘若沈棠真是心腹大患,宴安不可能隐瞒。如今再看,倒是他俩都看走眼。
郑乔心中思绪翻滚不息。
对沈棠有警惕,但还未生出杀意要其性命的程度——在郑乔眼中,沈棠跟吴贤、谷仁之流一样旳,有点儿本事,有点儿号召力,招揽一帮人跟着一块儿搭建草台班子。
但——
草台班子毕竟是草台班子。
上不得台面。
这会儿能上蹿下跳,好似是个人物,不过是因为郑乔注意力没功夫注意他们罢了。倘若真的清算,派出精锐重兵压境,剿灭这些小贼不过是朝夕的事儿。
郑乔当下的心腹大患还是彘王。
解决彘王,掉头再清算这些跳蚤。
现在么,只当他们是个乐子。
郑乔将几份折子按下。
第二日朝会,郑乔同意十乌使者的请求,又有谄媚逢迎的佞臣主动提及家中儿女,他心领神会,便点了那名大臣家中一个不受宠的庶女为王姬,接到行宫待嫁。
之后又以“王姬年幼,受不得长途颠簸之苦”为由,暗示十乌使者,让迎娶十乌的那位王子能过来接亲,顺便将“聘礼”带过来。
郑乔意图也相当明显。
十万精锐聘礼他要。
那位王子也过来当个临时人质。
如此方能展现两家结盟的诚意啊。
十乌使者闻言,面色为难,但在郑乔许诺的其他好处之下,还是咬牙答应下来。末了还似被渣男PUA的可怜人,小心翼翼:“……吾族拳拳心意,盼国主莫辜负……”
郑乔笑意未达眼底:“这是自然。”
宴安漠然看着心怀鬼胎的二人,他的反常沉默让几个还抱有丝丝希望的朝臣,彻底死心——宴兴宁都不开腔,还有谁能阻止郑乔玩火自焚?庚国气数真的尽了。
他们的满腔悲愤无人聆听。
在十乌和北漠各自回去整合兵马的几月,西北局势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只是偶尔爆发小冲突。彘王似乎也察觉丝丝危险,这段时间安静了不少,天气转眼入夏。
河尹,浮姑城,治所。
沈棠处理完一大摞竹简文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似发现新大陆般看着自己的手腕——准确来说是看着自己的衣袖。记忆中合身,甚至偏大的衣裳,这会儿有些局促了。
换而言之,她开始长个了!
沈棠是在入夏前发现自己变化的。
为了监测身高变化,她隔一段时间就在正殿木柱比划比划,用木炭留下一道身高划痕。沈棠左看右看没人,偷偷起身。
“嘿嘿,果然又长高了……”要说最不满哪点,绝对是身高!连年纪比自己小的林风也似吹了气,身形不知不觉就抽长起来,很快就跟她平齐甚至反超。她这能忍?
面上不说话,实则心急如焚。
暗地里用了不少长高良方,每天早晨两个鸡蛋、一碗羊奶,睡觉之前做拉伸运动。
就在她发愁自己可能真长不高、要当身高盆地的时候,这具身体终于慢腾腾地进入飞速发育时期,隔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往上蹿一小截,两颊软肉逐渐消失。
随着眉眼长开,眉眼愈发深邃,五官较之先前更加秾丽精致,好一个俊俏少年。
身高不愁了,但——
抬手拍拍一马平川的胸。
手心只能摸到自己的胸骨,回想帐下几个武胆武者,羡慕之余,也馋得口水直流。
叹气。
前凸后翘的身材谁不喜欢呢?
傲人的胸肌,人有不如自己有。
“那样Q弹的胸肌……”ε=(′ο`*)))唉这么多人都有,为什么独独漏了她一个?
屋外传来衣裳摩擦的动静。
随着脚步声靠近,沈棠放下手。
林风端着食案进来。
“郎君,中食来了。”
放下,沈棠瞄了一眼。
好家伙,全是肉!
林风揭开汤盅,偷香扑鼻而来。
见林风额头沁着薄汗,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沈棠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她擦擦汗:“送食这种小事,令德交给其他人就行,你怎么还自己跑一趟?”
如今的林风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
乍一看还以为是豆蔻之年。
“老师这不是怕郎君不肯吃嘛,便让风过来看着,要看着您吃完,一滴汤都不准留。”林风用帕子擦掉薄汗,从腰间抽出腰扇,展开竹面给沈棠扇风,“您又消瘦了。”
沈棠:“……”
哪怕她是猪也经不起褚无晦的投食法子,一天三餐外加两顿点心,顿顿肉。褚曜厨艺再好,她现在看到肉也有些腻。
“我是长高了,看着自然就瘦了。”
这阵子长得快,原先不算单薄的身躯看着就像是一张纸。褚曜出差回来,连夜让东厨杀了一头猪,亲自下厨给沈棠做了顿全猪宴,还叮嘱后厨每天送大补之物过来。
恨不得将少掉的肉加倍补回来。
沈棠都担心自己会被喂成大胖子。
林风扇着风,她埋头干饭。
院里蝉鸣不止。
沈棠揉了揉滚圆的肚子,有种食物堵到喉咙的错觉,一边手动消食,看着林风收拾碗筷,她倏忽想起来一事儿:“元良最近怎么没见到人?算算时间,素商也该生了吧?”
猫猫的孕期似乎很短。
林风笑道:“前儿就生了。”
“前儿?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小事也不值得挤占郎君的时间啊。”郎君忙活公务,常常连饭都忘记吃,其他几位先生也是忙起来就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的主儿,偶尔能想起彼此就不错了。
沈棠气鼓鼓:“分明是他忘了。”
有事直接青鸟传信,能占多少功夫?
林风并未搭话。
过了两息,沈棠别扭道:“生了几只?”
林风回答:“九只,全活下来了。”
这是非常难得的。
素商第一次怀孕就九胞胎。
一般情况下,总要夭折大半。
祈先生熬着夜给接生,小心翼翼用文气包裹猫崽保持体温。林风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因为林风天不亮就去褚曜那边上早课,听到隔壁动静,跟着老师一起去看热闹。
“九只?这么高产?”
林风回想那几只猫崽的模样。
道:“大概是随了猫父,长得没有素商漂亮,祈先生的脸色可嫌弃了。”
根据老师科普,这一胎猫仔应该有三个不同的生父,听得林风目瞪口呆。
一胎出来的猫崽会是同母异父?
褚曜道:【猫是如此的。】
林风好奇心萌发:【人也会如此吗?】
褚曜:【据闻是有的,不过那都是奇闻怪志上面的内容,真假不知,做不得数。】
浮姑喵霸躺在“产房”之中,被九只猫崽淹没,祈善看了心有不忍,让东厨去熬一大锅浓白的鲫鱼汤给素商补营养,下奶。
思绪回转,便听自家郎君啧啧地调侃道:“这个素商真是一点儿不体谅它的老父亲,它只有八个nienie,生下九只仔,剩下一只要元良这位新晋姥爷帮忙喂了吧?”
林风愣了愣,起初并未明白。
待听懂,闹红了脸。
沈棠也注意到自己口嗨,尴尬地咳嗽:“待我处理完这些公务就去看看素商……”
顺便慰问一下可怜的猫姥爷。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沈棠还未处理几份竹简,徐解来了。
这位现在可是大忙人,沈棠上一次看他都是一个多月前了,忙碌各地生意,只有“进货”的时候会来浮姑停留一两日。
“稀客啊,什么风把文注吹来了?”
“见过沈君。”
“你我之间还用这么多礼吗?文注,坐。”沈棠见徐解风尘仆仆,眼底还泛着憔悴青黑,便用打趣的口吻关心了一句,“钱这种东西是赚不完的,文注怎么不去歇息?”
徐解都这么有钱了,还这么努力。
ε=(′ο`*)))唉
反观自己,越努力越穷越不幸。
徐解神色意外凝重,他道:“非是因为这些,沈君近日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沈棠懵了一下。
“风声?什么风声?”
“莫不是哪里又在打仗了?”
春耕开始到现在,这几个月间,河尹陆陆续续多了四五千的难民。这些难民给沈棠带来不小的工作量,所幸河尹已经有治理经验,按照章程安顿他们就行。
那些不肯顺从的——
沈棠一向不惯着他们。
想在她的地盘扎根下来,受到庇护,那就要按照她的规矩来。
若有作奸犯科,该抓抓,该杀杀,可不会因为他们是无家可归的难民就网开一面。一番血腥手段下来,很快就镇住局面。大部分难民还是老实巴交的,不吵不闹。
沈棠招他们干活,给予食物和临时住所,不赶他们,是该感恩戴德。
若是再来一批难民……
沈棠仿佛看到了硕大赤字。
徐解摇头:“不是打仗,是疫病!”
沈棠听到这两个字,心下突突乱跳。
“疫病?何处爆发了疫病?”
在医疗手段落后的当下,疫病一旦传染开来,死伤数目甚至比一场战争还大。
沈棠手底下就这么点儿人。
经不起折损。
徐解道:“是上南!”
“上南?谷仁的地盘?”
沈棠闻言并未放心。
又问:“规模大不大?情况如何了?”
徐解道:“听消息说是已经封村,情况——怕是不容乐观,这病来势汹汹……”
他原先是要去上南收账的。
刚到边境就听到一众人在茶肆闲谈,说是有俩村落被兵卒严密看守,村落通往各处的路段都有警戒。谷仁的六弟,那位医术超绝的前任御医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徐解当即就改了道。
先去了天海通知消息,严密防范上南过来的人,听从吴贤的安排又来了河尹。
嗯,顺便进个货。灵酒这玩意儿在天海大受欢迎,各家各户都上赶着求呢。
徐解靠着它谈下不少大生意。
沈棠闻言,脸色凝重。
问道:“可有打听清楚疫病源头?”
徐解做事谨慎,早有准备。
“具体消息不知道,但从疫村传出来的青鸟信函来看,源头应该是难民。他们是最先发病的,从发病到死亡仅用七天。病亡之时,浑身青黑,周身遍布淤紫,骨瘦如柴,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干了他们的精血气。初时发病十六人,无一活口……”
目前只知病灶是难民身上传来的,但不知难民又是从何处染的病气……
“七天……就死了?”
饶是沈棠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脑中不断回忆符合症状的疫病。
这么高的致死率,发病之后还会让人骨瘦如柴,皮肤呈现青黑和淤紫……
“文注可知那些难民原籍?”
徐解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他的眼线也没强到啥都知道的地步。
这些消息都是他打通各处换来的。
沈棠暗中深呼吸压下思绪。
“多谢文注相告。”
不管如何,先做好防范最要紧。
难民也要格外注意……
沈棠脑中浮现出防范疫病数十条例,只是还未等她理出具体章程,林风去而复返,带来一个极坏的消息:“郎君,郎君——”
见徐解还在,剩下的话咽回肚子。
沈棠只是象征性斥责一句,轻轻揭过林风的无礼:“何事,慌慌张张?”
林风眼底流露出焦色。
“是,是阿紫……”
“她怎么了?”
“阿紫她突然吐血昏了过去……”真是一点点征兆都没有,她慌得六神无主,道,“除了阿紫,还有万老先生几位也……”
林风口中的万老先生其实是浮姑治所的老官吏,行事一板一眼,能力虽平庸,但执行力不错,沈棠有什么指令他都是第一个冲最前。一把年纪,加班比年轻人还狠。
若是旁人劝他,他还会生气,以为对方是嫌他老了、干不动活了,非要拿出证明给人看,几乎是朝着007看齐。沈棠见老人家一头白发还这么生猛,都忍不住劝他歇两天。
入夏之后,他病了两天。
病体刚愈,立马来治所点卯。
逢人关心他的病,他就中气十足地说自己身子骨硬朗,还能再干十年八年。
怎么也吐血了?
沈棠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
她看着徐解。
徐解脸色同样难看地看着他。
一时间,二人脑中萌生同样的念头。
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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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万更。
340:西北乱局(三)
电光石火间,沈棠已有决断。
她第一反应便是扭头吩咐徐解。
“文注暂且在浮姑多住几日。”
徐解起身欲起,恼羞道:“沈君这是何意?且不说这是不是疫病,即便它是,沈君便认定疫病病气是我等从上南带来吗?”
竟然还想将他扣留下来。
沈棠反问:“倘若真是疫病,文注是准备带着病气乱跑,到处投毒吗?”
相貌已有几分成人模样的少年,目光坚定,语气是不容置疑、不容反驳的强硬。
“徐文注!若真是疫病,即便是死,你我也要死在浮姑城!”话音落下,不待徐解此时何等心情和反应,沈棠温声安抚林风,“令德,莫慌!先将那几人转到治所空房。”
她又招出数只羽毛油光水滑旳青鸟。
它们身形矫健地向天际振翅而去。
“传我命令,封城!”
沈棠不确定那是不是在上南村落肆虐的疫病,但先找个借口——例如捉拿潜逃的恶徒——封城一时半刻还是没事的。若事后证明是她小题大做,也能很快揭过此事。
庶民甚至可能注意不到这么个细节。
褚曜等人收到青鸟赶来的路上,沈棠在几人安置的小院落外等候消息。
不多时,一老一少两名医者出来。
沈棠上前问:“董老医师,情况如何?”
虞紫几人吐血倒地,林风便让人去请他们过来。二人俱是在外行医的医师,不仅是师徒关系,还是爷孙。他们是靠着给庶民治疗头疼脑热的毛病维持生计的。
特别是其中的老者,年少时给医署退休的御医当学徒,不分寒暑,毕恭毕敬伺候数年才将老御医打动,学了人家的真传,之后辗转各地,行医多年,练就不错的本事。
只是,他出身贫寒,没有拿得出手的身份家世,找他看病的庶民又贫穷,时常连几钱诊金都付不起。老者怜悯庶民,时常会免了他们的诊金,偶尔还要倒贴几贴药。
日子过得穷困潦倒。
先前冬春交替,不少人病倒,沈棠才发现偌大一个浮姑城居然没一个像样的医馆,庶民生病不是硬熬便是用土方治病。
她一拍脑袋觉得不行,便让人去物色。
有些名声的医师一听是河尹浮姑这个破穷地方,说什么也不肯搬过来开医馆,哪怕沈棠许诺免费给建医馆,送一栋院子也不答应。正为医馆医师苦恼,顾池出差一趟带回来这俩爷孙,说是路边喝茶时捡到的,彼时老者正在为一个老乞婆诊脉看病。
顾池一眼相中他。
当场给人家发了份浮姑城offer。
董老医师倒是没像其他医师那般一口回绝,他跟贫穷庶民打交道最多,这几月时常从他们口中听到河尹郡守沈君如何爱民如子。自打沈君过来了,河尹彻底脱胎换骨。
他这才知道,为何自己最近出诊总能收到诊金,甚至倒贴药都少了……
合着都是这位沈君的功劳。
一听顾池是沈棠的郡府属臣,董老医师没多做犹豫便答应下来,第二天就被人用马车,恭恭敬敬拉到浮姑,那老乞婆也被顺手带回来了,在医馆谋了份洒扫的活儿。
郡守沈君亲自接见。
董老医师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
他也不是医署太医令,这阵仗属实让他手足无措、受宠若惊。
但沈棠这么干也是有目的的。
董老医师和他的孙子在浮姑城开医馆,主要任务就是给上门的庶民看病。
看一个庶民就能收到一份来自治所的补贴,若出诊还能额外获得一笔“差旅费”,相当于治所替庶民支付了诊金、出诊金。
抓药的钱还是要庶民自个儿自费。
沈棠还给董老医师抓来一批孩童。
这些都是学徒。
这一行为,褚曜几个反对。
他们知道沈棠是觉得浮姑城医师太少,求爷爷告奶奶也找不来俩,恼了,干脆自己培养。且不说培养医师耗费多少时间精力,单说董老医师这边儿就是个大问题。
人家董老医师可是年少当学徒,毕恭毕敬将老御医当亲父亲伺候,兢兢业业多年才让人松口,一点点学到人家的真本事,这一身本事也要传给自己的孙子。
说白了,这已经是家传了。
不是血脉至亲或者胜似血脉至亲,谁愿意倾囊相授?白白将本事传授给一群陌生学徒?老师傅带徒弟都要留一手。
董老医师初时也不愿意。
沈棠二话不说,星夜上门相劝。
彼时,董老医师借着那盏昏暗腥臭的油灯微光,看到那双比油灯还亮的眸,被少年赤诚打动。他怜悯庶民疾苦,而沈君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惠及更多的庶民。
一个小爱,一个大爱。
他一把老骨头,岂能自私?
沈棠也不是爱占便宜的吝啬老板,不仅用了思想攻击,占领道德高地,还用了“投其所好”攻势,例如送董老医师几卷医书。
这玩意儿沈棠没有,但其他人有啊。
顶尖的文心文士可是移动硬盘!
祈善和康时,这俩都是闲时翻过《农桑辑要》残卷,前者能默三卷,后者反手又给补上一卷。褚曜更是能默五卷《齐民要术》,要知道它一共才十卷九十二篇!
这些文心文士抓起来抖一抖,总能抖出几卷能打动董老医师的医书。
董老医师在前:“见过沈君。”
身后的孙子和学徒跟着行礼。
沈棠道:“免礼。”
董老医师问:“沈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棠心下微沉:“自然可以。”
董老医师并未说虞紫几人的病情,而是问她知不知道河尹曾经发生过的疫病。
“知道。”
此事发生在沈棠上任之前两年,她印象极深——先前处理河尹张氏问题,便有张氏家主胞弟遣家仆哄骗受难庶民,谎称手中有治病良药,但还缺一味药引,需要庶民家中儿郎稚女配合,借此手段,残害无辜孩童二十余人又全身而退,民怨沸沸。
“两次疫病同出一源?”
董老医师脸上皱纹沟壑渐深。
沉重道:“是,症状几乎完全一致。”
“几乎一致?”
“那就是说还有不一致的地方?”
董老医师:“比之先前更加凶险。”
沈棠:“……”
简单来说就是上次疫病的PLUS版本?
“上次怎么治好的?可有病案留下?”
董老医师摇头,吐出一个让人心惊的真相:“没有人治好,染病的无一活口。因郡府下发文书而来的医师,十有七亡……”
爆发疫病的两个村落被郡府派人封锁,只有身体康健的人能活着出来。
董老医师并未参与那次征召。
具体情况也是听幸存的医者说的。
他笃定这次的疫病跟上一次有干系,或许是那一次的病气蛰伏两三年又卷土重来了,病情更加凶险迅猛。沈棠作为郡守要尽快拿定主意,为一城的庶民考虑啊。
沈棠深呼吸一口气。
她道:“我知道了。”
让人排查虞紫等人接触过的目标,并且将浮姑城划分隔离开来,分成互不相通的几个地区,每个地区不得随意流窜。路口有兵卒持武器把守,已经发病的被安置在治所,接触过的安置在另一个观察区域,剩下的照旧生活,杜绝与新来的难民接触。
浮姑四道城门。
关闭两道。
一道用于庶民的日常进出劳作,一道用来转移已经出现疫病征兆的庶民入疫区。
尽管当下医术发展不怎么好,但勤劳智慧的庶民也逐渐摸索出一套防疫经验,例如焚草驱逐虫豸病气、薰艾、洗手,甚至在发现疫病之后也知道将病人集中安置,隔开他们跟健康的人,在疫病发生的地区布下人手,隔绝染上病气的庶民乱跑……
医师能救则救。
不能救——
那只能封闭疫区等病灶杀光宿主。
董老医师接触过病患,也知道自己作为医者不可能离开此处,心中并无波澜,但见沈棠也没走的意思,反而准备踏入安置人的屋子,阻拦:“沈君不该留在此处。”
沈棠态度坚决:“我作为河尹郡守,不留在治所主持大局,那该留在哪里?文心文士好歹还有文气护体,倘若疫病真凶险到连我都能撂下,我就更不能离开!”
“可……”
“我进去看看!”
脚步还未迈入屋内,停了下来。
她扭头吩咐跟在身后的林风:“令德,你去库房清点一下有多少葛麻,全部调出来!再传信去百货杂铺找杨公,那里的葛麻也调出来……若还不够,再去庶民家中收!”
葛麻是庶民制衣常用布料。
家境稍微富裕一些,或者家中女眷手艺不错,葛麻凑凑也能凑出来几匹。
“郎君要这么多葛麻作甚?”
沈棠:“用来做口罩。”
鬼知道这个疫病靠啥传播。
口罩先戴上。
“口罩?”
林风不懂这是何物。
但根据字面意思,估计跟面纱差不多?只是面纱遮面,此物用来挡住嘴?
沈棠道:“礼记不是有载——掩口,恐气触人?口罩此物就是隔绝、过滤人与人之间的气,不然病人口中呼出的浊气再被没病的人吸进去,没病的也会中招染病。”
董老医师眸色亮起,惊道:“吾多年前偶得残卷,上面有先贤记载——疫者感天地之疬气,在岁运有多寡,在方隅有厚薄,在四时有盛衰!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邪自口鼻而入!沈君欲以口罩阻隔疬气,确实可行!”
341:西北乱局(四)
不少医者都认为疫病源头,不外乎是六淫之邪,诸如风、寒、暑、湿、燥、火。
是某个时令出现不符合时令的气候,例如《伤寒论》残篇记载“春时应暖而反大寒,夏时应热而反大凉,秋时应凉而反大热,冬时应寒而反大温”,由此产生“瘟疫”。
但偶得的残卷却不这么写。
残卷作者认为寒热温凉属于四时季节常规存在,这些因素会受到天气影响而变化,导致旳病情凶险跟“瘟疫”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没有“瘟疫”那般可怖和特殊。
导致“瘟疫”的,应该另有元凶!
那就是疬气!
疬气一来,不管男女老少统统撂倒,于是推测疬气会从口鼻处进入人的身体。
按照这推测,若能防住口鼻入口,便能减少疬气对人的威胁!用葛麻做口罩,掩住口鼻,防止病患浊气流入正常人身体,其防疫核心与残篇的描述不谋而合!
事实上,现在有些医者出门看诊也会用手帕等物掩住口鼻,不过不是为了避免浊气或是疬气,纯粹是因为有些病人身上的病会让身体奇臭无比,掩鼻是为了降低刺激。
董老医师默默记下口罩。
准备看看这个口罩长什么样,怎么用,以后再行医或许能派得上用场呢。
林风小跑着去调取葛麻布匹。
整座浮姑城悄无声息地开始运转。
出人意料的是,赵奉最先抵达。
他手下的人负责划分区域,有武气的武胆武者防守疫病蔓延的治所——武胆武者的身体素质极强,有武气护体的他们被疫病撂倒的几率比普通人小了几十倍。
没有跟虞紫几人接触过的转送到观察区域,忙碌的治所不多会儿便空了大半。
赵奉化出一身武铠,行走间,甲胄碰撞摩擦发出悦耳肃杀的金属声。
沈棠许久没见到他这副装扮了。
“沈君!”
沈棠眉头舒展。
“大义来了,外头怎么样?”
赵奉:“庶民并未察觉,还算安稳。”
沈棠舒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倒不是沈棠不肯说实话,而是疫病源头没有查出来,庶民又多无知,容易被有心人煽动。沈棠手中人手不足,倘若疫病直接传扬出去,庶民会因为惶恐而冲击城门。
拦都拦不住。
本就混乱的局势会乱成一锅粥,一旦演变成那样,疫病失控,后果更糟糕。
沈棠道:“人手都安顿好了?”
赵奉回答:“尽数安顿完毕。”
按照沈棠的意思,区域开始划分隔离,每个区域只留一道有兵力轮值的出口。
只是——
“这般大的阵仗,庶民迟早会察觉。”
沈棠:“那便悄悄放出消息说我得了重病,有心人意图投毒加害我与治所其他属官!记着,是投毒不是疫病。凶手歹毒,如今还潜伏城中,随时准备第二次加害!”
恐惧源于未知。
凶手投毒,抓到凶手就行,但疫病无处不在,任何人都可能在不知觉的时候中招。
庶民一定要听从治所指挥行事。
他们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要跟着照做就行,待庶民安抚好,再慢慢透露真实情况。这次疫病来得过于蹊跷突兀!
上南谷仁中招,紧跟着就是她倒霉。
好家伙,怎么会这么巧合?
要知道沈棠接收难民也不是瞎接收的,被发现的难民都要被带到统一的地方看管,清洁衣物、清理身体毛发、清洁他们的随身物品,一切做完了才能带去登记造册。
防的就是这种情况。
万万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最先发病的,不是庶民或者负责难民安顿的人,而是虞紫和治所的老官吏!
怎么染上瘟疫的?
瘟疫源头又是什么?
沈棠方才入内看过虞紫几人,几人昏迷不醒、浑身发热、呕吐吐血、皮肤发绀,某些病症非常像是一种叫“黑死病”的鼠疫。
但直觉告诉她,乍看很像,但不是!
她握着年迈的万老先生。
尝试着往其体内输入文气。
很快便发现文气犹如泥牛入海。
不过,效果还是有的,万老先生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的呼吸似乎稳定不少,脸色也没先前那么难看,沈棠又去看了其他人。
绕一圈回来,万老先生情况又恶劣。
这些人之中情况最好的反而是虞紫。
她虽吐了血,但没有发热,肤色看着只比正常人惨白一些,胸口起伏稳定有力。
“他们此前接触了什么人?”
“或者吃了什么东西?”
“喝了什么东西?”
若是疫病,总有一个源头。
或是鼠蚤叮咬,或是饮用带着病源的水,吃了有问题的食物,再不济也是去了同个地方碰到什么……当下的瘟疫往往在自然灾害或者大型战争之后,生存环境恶劣,食物、用水条件不卫生,携带细菌病毒的蛇虫鼠蚁横行,瘟疫才有扎根爆发的土壤。
但沈棠敢拍着自己的良心说,她治理下的浮姑格外注重环境,为了督促庶民讲卫生,甚至兴建几家“香水行”,通俗来说就是公共澡堂子。男女分开,洗一次五钱。
洗十次还能送一次。
若是有“澡条”就可以白洗。
实在不是沈棠连这些都想管,而是不管的话,他们真能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不洗澡,头发爬虱子,泥垢脏得能cos包黑炭,随便用手指一捻都能捻下一条泥巴。
冬天还算好,体味不重。
夏天真是能要人命。
隔着老远也能嗅到一股酸臭汗味。
在沈棠敲锣打鼓、半卖半送的营销政策之下,香水行(澡堂)的生意才逐渐稳定下来,浮姑庶民很不适应,但还会五六天来洗一次,有“澡条”的会跑得更加勤快。
沈棠都这么努力了……
居然还能爆发瘟疫。
果真是越努力越不幸???
沈棠一连串的问题下来,随行的其他人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她只好让人凝神静气,仔细回想这两日的行程,试图找出症结所在。
只是一番询问,最后还是无果。
正愁,祈善几人前后抵达。
神色凝重阴沉得能地滴出水。
特别是知道沈棠还在病人屋内转了一圈,跟他们有肢体接触,脸色愈发难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主公更不该将自身置于险境!
但事已至此,再说其他也无益处。
沈棠正在裁纸口罩的大致模样,一层不够,她便用了三层,葛麻之间填充较为柔软细腻的细布,其实加棉比较好。
将三层锁边,封上四根长长的细带。
口罩模样简陋,但聊胜于无。
董老医师建议用艾叶水浸泡蒸煮,之后还能反复使用,大致的制法交代下去。
口罩能生产多少生产多少。
除了口罩这玩意儿,沈棠还让人制了类似防护服一样的外套,简陋的手套,医者穿着它们再进入病区,避免直接接触病人皮肤。毕竟,浮姑就这么几个宝贝疙瘩。
他们要完犊子,那真是两眼摸黑。
至于饮水都是煮沸才能饮用。
入口的食物也是一再注意卫生。
“主公,里头情况如何了?”祈善几个收到消息就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连口气都还没喘匀,疫病杀伤力有多大,他们最清楚不过。一过来,看到局面没有想象中那么混乱,一切井然有序,心中自然欣慰万分。
自家主公关键时刻真的很靠谱。
沈棠放下手中口罩,愁眉不展道:“病情未加重,但也未好转,董老医师几个在商议怎么开药,城中能调用的药材都往治所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压得住……”
希望,不大。
这时候,徐解挺身而出。
他道:“药材的话,解这里有十几车。”
上南爆发疫病,徐解担心天海也遭殃,便提前做了准备,利用生意网络调动十几辆车的药材,这些药材原本是想运回天海,但现在被困浮姑,浮姑又出现了疫病……
沈棠眉头舒展几分。
“多谢文注。”
此时的药材可不只是药材了。
这是救命的宝贝。
沈棠再坑也不会坑文注这些钱。
先记账,回头再给他结算。
徐解羞惭:“沈君勿客气,这是吾的一番心意,也是先前对沈君误解的道歉。”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从林风通知、确定疫病,再到沈棠各种凌厉风行的手段措施,无一不证明她只是年纪小,心性品质是一等一的高。哪怕他有吴贤本命,也忍不住欣赏沈棠这位墙头。
他身怀巨财,十几辆药材真不心疼。
Emmm……
也算某种意义上为墙头打call了。
药材暂时解决,但医者还是缺。
这个问题就不好解决了。
河尹这穷乡僻壤,医者待这里没前途,剩下的不是董老医师这样有志向追求、故土难离的,便是医术不咋地的半吊子,甚至是知道几个土方子就敢行医看病的骗子。
沈棠即便下令也抽调不动他们。
除了这儿,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沈棠让顾池去盯梢有无异心的家伙,一有问题就抓起来。他闻弦歌而知雅意,问:“主公怀疑这次疫病是人为而非天灾?”
沈棠道:“对。”
顾池神色郑重应下这桩差事。
又吩咐褚曜带人出去查看浮姑城外村落有无发病的庶民,若有,全部带到疫区集中看管治疗,同村村民带去观察区域隔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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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说好的万更,可我居然这么拉跨,我真是太辣鸡了???我凌晨再撸两千字。
疫病这几章不好写啊。
伤寒论和瘟疫论看得人头疼,反正我是看不下去,就潦草翻了翻开篇_(:з」∠?)_若有错误,宝子们指出来,香菇立马改。
342:西北乱局(五)
随着逐一排查,陆陆续续有出现症状的庶民被送了过来,治所被改成临时病区,在沈棠提议下,将病患按照病情轻重分到不同区域,第一批口罩、手套、防护服都被供应给医师、学徒以及照料病患的武胆武者,后者主要负责与病患接触旳体力活儿。
董老医师看着也是羡慕不已。
哪个男人不曾憧憬自己有朝一日修成文心文士或者武胆武者,仗剑天涯,惩奸除恶,为民伸张?董老医师自然也有过这样的梦,但他更渴望世上有治百病的言灵。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文气/武气真的好用啊。
有这俩玩意儿,庶民闻之变色的疫病对他们威胁不大,出入病区也不用担心中招。董老医师写好药方,让孙子去抓药、熬药。
不多时,病区空气弥漫着淡淡药香。
病患喝下去却并没起色。
很快,几个新来的病患病情加重,呕出的秽物之中夹杂着显眼刺目的血沫。董老医师守在病区,一整宿不敢阖眼。沈棠、祈善和康时随时待命,为病患输入文气。
病患多是普通人。
经脉经受不住文气灌注。
量小了,效果不明显;量大了,病患还未被疫病搞死,先被文气撑破经脉。
这是个极其考验人的精细活。
但文气也只能拖住病情不恶化。
董老医师神色疲倦。
“清营解毒,怎就不行?”
“……连翘、黄连、麦冬、丹皮……”
他一一调整自己的药方和剂量。
根据病患症状下药。
又见一人赘肉隆起呕血。
写了一张解毒消肿的药方。
病区全是病患昏迷时的痛苦哀嚎,药香覆盖之下是临近死亡的腐朽和腥臭。
同时还要分出大部分精力去排查疫病源头,沈棠从未感觉一夜这么漫长、难熬。
顾池带回来几名病患的同时,也带来一个不太妙的消息,他并未发现作祟之人。
“要么,根本没这么一个人,疫病是天灾;要么,此人得手之后便撤离浮姑了……”
顾池工作不忙的时候就喜欢到处乱转悠,好似筛子将浮姑筛了一次又一次。
眼线耳目能拔除的都拔除。
如今的浮姑城很“干净”。
沈棠揉了揉一夜没怎么阖眼的眼皮,勉强理清思绪,心中过了一圈又一圈:“望潮,那最近几日出入城的名册可有查?”
顾池低声道:“也查了。”
基本都对得上。
并没有可疑的陌生人、外乡人。
沈棠双手环胸,忍着恼恨情绪道:“那倒是奇怪了——疫病总有一个源头,偏巧时机还掐得这般巧合,要说这背后没有人作祟,我都说服不了自己!怎会是天灾?”
顾池提供一条新的调查思路。
这次疫病跟两三年前的疫病几乎一模一样,董老医师猜测是那一年的病气作祟,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不妨查查那两个村落!
沈棠自己也没头绪。
便同意了顾池的提议。
“此事,也麻烦望潮跑一趟了。”沈棠见顾池气色不太好,道,“你身子可还撑得住?若撑不住,我将差事交给其他人。你这脸色,往病区病榻一躺,能‘以假乱真’。”
顾池自然不会说自己撑不住。
沈棠让狸力护送顾池。
白素则留在观察区域压阵。
要不是人手太少,时间又来不及,沈棠甚至想派人去上南问问谷仁有啥解决疫病的好办法,大家现在都是难兄难弟了唉。
哦,还有章贺、章永庆。
“章永庆的成名之战,似乎就是凌州邑汝疫病?虽说两次疫病症状不同……”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逝,奈何人手紧缺。找上南谷仁都来不及,更别说邑汝章贺。
林风、屠荣俩小孩儿还未凝聚文心武胆,也不方便在病区乱窜,让他们在病区和观察区域的缓冲区域消毒杀菌,换上其他衣裳,去观察区域帮杨都尉干活儿。
例如,抓老鼠,灭虫蚁。
这是沈棠的意思。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黑死病”,但俗话说得好,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反正只要是老鼠蟑螂虫蚁什么的,先搞死了再说。抓来的尸体全部焚烧处理,不能随地掩埋!
嗯,浮姑城以后要多养几只猫!
屠荣一脚踩死一只大老鼠。
另有兵卒热水浇蚂蚁窝。
屠荣擦汗:“这么干真能帮到忙?”
从没听说杀老鼠浇蚂蚁还能治疗疫病的,这一波,他属实是孤陋寡闻了。
杨都尉:“这是沈君的意思。”
他也觉莫名,仍依言照做。
疫病,他是见过的。
爆发之后的人间烈狱惨状,他也亲身经历过,所以他更加清楚有沈棠这么一个主心骨,在疫病刚露出苗头就雷厉风行做下决定,将一切打理井井有条是有多么难得。
屠荣瘪了瘪嘴。
“莫偷懒,瞧瞧火堆架起来了没?”
“嘿嘿,杨公莫气,小子这就去。”
屠荣用手套抓着老鼠尾巴甩圈,小跑着去看火堆情况,这火堆不仅要焚烧蛇虫鼠蚁,还要焚烧沾染病患呕吐秽物的脏布。
倘若有病患身亡,还要用来焚尸。
杨都尉笑骂:“混小子!”
屠荣几个小孩儿都被沈君宠坏了,幼稚,多大年纪还甩着老鼠玩儿?可转念一想,这也算是浮姑城的特色文化之一了。
若非如此——
让文心文士耗费文气给病患?
这种事情,也只有沈君敢这么提。
同样也只有祈善几个敢这么应。
换做其他文心文士,庶民只是无法入他们眼的蝼蚁,封闭病区,任病患自生自灭才是主流选择。反正疫病这个玩意儿,只要灭杀在小范围,那便算是大获全胜。
毕竟,跟疫病爆发蔓延夺走数万乃至十数万庶民相比,几个村落几百条人命根本不能叫损失。而沈君这架势,却想跟阎王抢人,一条人命都不想舍出去……
杨都尉高傲一生,不服几个人。
前前任四宝郡郡守算一个。
此人对他有知遇之恩,又是挚友,而沈君沈棠不一样,杨都尉跟沈君甚至算是仇人。
截杀孝城税银又将杨都尉骗得团团转一事,几乎是想起来就狂飙血压的黑历史!
但随着之后的救命之恩,一路同行的所见所闻,再到河尹浮姑这数月的见证,杨都尉对沈棠的情绪糅杂了太多复杂成分。
------题外话------
(。-ω-)zzz
写屠荣抓老鼠的时候,莫名就想起来那个车臣路过,狗埃巴掌、鸡蛋黄摇散、蚯蚓竖着切的段子……
343:西北乱局(六)
浮姑城外往北百里深山。
此处附近坐落着两个周姓村落。
地势高的,称为“上周村”。
地势低的,称为“下周村”。
两村原先有一百三十余户人家。
村落原址百丈外。
通往村落旳小道已经被丛生杂草掩盖,身形魁梧的黑壮男人一袭葛布粗衣,腰间插着把锋利砍柴刀。半人高的茂密野草丛在柴刀攻势下,尽数伏倒,辟出条小路来。
黑壮男人打头阵,儒衫男子随其后。
不多时,这个荒芜村落在那场疫病发生的两三年后,又有了陌生面孔踏足。
杳无人烟,阒无人声。
庶民原先的屋子因长久没有人气熏陶,被虫蚁霸占啃食,又在风吹雨打的侵蚀下坍塌,最后被肆意生长的丛莽覆盖,披上一身绿意。此情此景,令人莫名生出寒意。
黑壮男人随意抹了一把汗水。
将柴刀别回腰间。
“先生,此处便是曾经的下周村。”
两个村落爆发疫病被封村,一百三十余户人家最后死得只剩十几户,活口二十余人。先前的郡守担心病气还在村中潜伏,便派人强行将幸存的庶民迁到了其他村。
上周村和下周村被强封。
青年眉头紧锁,环顾一眼四周,抬手在鼻尖清扫浊气:“守生,你我到处看看。”
被唤为“守生”的黑壮男人点头应下。
此二人便是来调查疫病村落的顾池和狸力,“守生”是狸力那位夫人当年给他取的名儿。狸力本家姓“吕”,没有正经大名,那位夫人便给他取了“绝”一字,字守生。
出自“终逾绝险,曾是不意”。
又有绝处逢生的寓意。
狸力其实是个诨名。
是他与夫人闺中的小情趣。
既然有了正经的名和字,“狸力”这个诨名就不适合了,顾池等人直接唤他的字。
狸力,也就是吕绝不敢跟顾池离太远,而废弃村落也不大,二人只花了一刻钟功夫便大致逛完,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顾池眸色淡漠道,“去上周村看看。”
吕绝照旧打头阵。
没多会儿,二人身影逐渐远去。
约莫半刻钟过去,原先空无一人的破屋废墟一角浮现两道人影。此二人狼狈憔悴,脸上覆油腻污垢,长发表面沾着点点黄白皮屑,身上衣衫虽旧但看得出做工精致。
一人脸上余怒未消。
见顾池二人走了才低声怒斥。
“方才为何不动手杀了?”他好几次想提着刀子给顾池后背来一刀,二者最近的时候才三步远!只要他动作快,顾池必死无疑!
偏偏身边这位贪生怕死,还阻拦他。
“若是能杀早就杀了!”
问题是顾池今警惕性很高,始终戒备!若不能一刀致命,死得便是他们。
“贪生怕死!”
“你说谁贪生怕死?”
然而,让二人没想到的是——
“此次疫病是尔等作祟?”
陌生的漠然男声悄然传入耳畔。
二人被这个声音吓得一时心神欲裂,也不循声去看男声主人身份,朝着来人反方向狂奔逃命。一人甚至用了言灵辅助。
“你们逃得掉吗?”
果不其然,二人还未逃远就被脚下升起的文气缠绕甩开,又有一道黑壮身影挡在他们逃命路径上,正是方才离开的顾池和吕绝二人。二人还未来得及绝望,吕绝抓小鸡一样单手提着一人脖子,蓄力往地上摔掷。
在地上滚了数圈滚到顾池脚下。
至于另一人?
吕绝直接一脚踹他膝盖窝。
卸下对方的下巴。
冷声威胁道:“敢逃就割了你舌头!”
顾池提剑走来,轻蔑瞥了一眼此人,剑锋抵着他喉咙:“吾还以为是什么人物,不过是个半吊子文心文士。落魄成这样也是罕见。交代吧,尔等是如何散播疫病的?”
“呸!”
啐了一口腥臭唾沫。
显然是不肯跟顾池合作。
“哈哈哈,你想知道?老子跟阎罗王说,也不跟你这条沈贼的走狗讲!”
死到临头还想恶心顾池一把,但吕绝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见他羞辱顾池,抬手就是一巴掌。啪!扇得此人脑袋嗡嗡乱响,头颅几乎要被这股力道从脖子上扇下来。
天地旋转,颜色颠倒。
蜿蜒的红色小蛇从耳朵、鼻孔、嘴角淌出,瞬间失去听觉,好半晌才缓过劲。
顾池道:“守生,别打死了。”
他只擅长从活人嘴里抠出秘密。
人死了就不好操作了。
“先生放心,绝下手有分寸。”
死是不会死的。
至少一时半刻死不了。
顾池几乎没费多少功夫便用言灵从他们口中掏出秘密——不出意外,二人便是浮姑城几家地头蛇流窜在外的“漏网之鱼”。
他们怀恨在心,时刻想着搞死沈棠。
奈何沈棠将浮姑治理得越来越好,庶民归心拥护,他们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无法挑唆庶民生乱不说,还差点暴露自身。又不甘心远走他乡,便一直在附近徘徊,伺机下手。
上周村和下周村早已荒废多年。
平时也不会有庶民靠近。
非常适合藏身。
就在他们咒天骂地的时候,上天似乎回应了他们,入夏后下了场暴雨,深夜雨水冲垮了某座坟墓,露出坟包下掩埋的尸坑。
尸坑内的尸体,便是上次疫病病故的庶民。二人见此,脑中萌生一个歹毒想法,将尸体身上的病气传到浮姑城!哪怕不能一举弄死沈棠也能报复薄情寡义的浮姑庶民。
这些庶民仰着他们家鼻息生存,在他们家落败之后落井下石,着实该死。
他们仗着自己有文气护体,搜集尸坑中的腐肉怪虫,喂给抓来的老鼠,又将老鼠丢入与治所用水相连的井水。
之后便坐等好消息。
所以,浮姑城的疫病是他们搞的鬼?
吕绝听了这些话,气得想一拳头给他们脑袋开个窗,这些混账究竟知道不知道,疫病爆发会害死多少人!何等丧心病狂!能干出这种事情!他气得腮帮子紧绷,双目怒瞪。
怒气之盛,让人不敢直视。
跟他比起来,顾池倒是淡定许多。
他不意外!
这些一朝失去荣华富贵,跌下泥潭的人,从不曾将庶民性命放在眼中,只会宣泄自己内心的恨意,牵连一切他们觉得该死的人。一个不悦就屠人满门,毫无人性可言。
释放疫病,死的也只是庶民和仇人。
仇人死了他们爽快,而庶民死了?
庶民的命能算是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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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谱,我居然在狸力的名字和村落卡文,今天就这点,还缺两千字,周日万更补上(这次肯定能日万成功)!
344:西北乱局(七)【求月票】
“可恨!着实可恨至极!”
吕绝被这俩人理直气壮、毫无愧疚悔改之心的话气得怒火填胸,仿佛喷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火焰尾巴。他握紧了手中柴刀刀柄,克制将两人脑袋砍下来旳冲动。
“畜牲也不屑干出这种混账事!”炽盛怒火几乎要将吕绝的理智燃烧殆尽,“难道在你们眼中,庶民的命就不是人命了吗?”
那名半吊子文心文士面如死灰。
他恨沈棠,骂她是贼,骂顾池几个是狗,也恨浮姑庶民落井下石,但不意味着他真什么都不懂。至少他知道自己交代这些实话的下场——绝无生路,必死无疑!
反正横竖是死,他也豁出去了。
他啐了一口带着血的唾沫,不慎牵动嘴角伤口,松动的牙床沁出更多温热腥甜的血,顺着舌头弥漫整个口腔。神情轻蔑不屑,反道:“庶民贱命怎能算是人命?”
吕绝被这话彻底激怒。
反手将柴刀竖直捅其大腿。
大半刀身没入血肉,洞穿出个窟窿。
半吊子文心文士口中发出凄厉尖锐的惨叫声,吕绝握着刀柄在他血肉中搅动几下,神色狰狞宛若恶鬼,炽热气息喷吐在此人面颊上:“这么点儿疼就遭不住了?”
说着又往下一划。
伤口鲜血喷涌如注。
吕绝稍微用力拔出那柄柴刀,冷厉道:“你只是疼两下,其他人命都要没了!”
这道伤口极大。
被大腿压着的野草从中穿过。
这血腥凶残的一幕看傻了另一人。
一想到同样的伤口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他便忍不住两股战战,张口向吕绝求饶:“壮、壮士,我、我是冤枉的。被贼人胁迫才干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壮士,我再也不敢了……”
“求壮士饶我一命……”
吕绝挥刀泄愤的时候,顾池始终保持沉默,目光远眺,似乎在欣赏风景。直到听到那段毫无骨气的求饶,他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不屑哂笑:“求饶?你可真是孬种。”
倘若这二人一条道走到黑,顾池心情一好,说不定会留他们一具全尸呢。
却不想这人骨头这般软。
吓唬吓唬就开始求饶。
转念一想,顾池就懂了。
他们的性命远比庶民珍贵。
大丈夫能屈能伸,若轻易死了,岂不是可惜?再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半吊子文心文士也讥嘲地看着同伙,虽然他的表情因为疼痛而狰狞扭曲,但丝毫不影响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轻蔑不屑。呵,冲仇人摇尾乞怜的断脊之犬,丢人现眼!
吕绝抬首征求顾池的意见。
“先生,这二人杀不杀?”
“这么杀了,便宜了。”顾池神色漠然,他有的是手段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特别是对付这些所谓的硬骨头,效果极佳,“带回去让主公发落……”账,慢慢算!
吕绝纵有不爽,但还是抱拳:“唯!”
虽然成功抓到散播疫病的罪魁祸首,但此事远未结束,其中仍有诸多疑点。
“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这不是回浮姑城的方向。
顾池:“去瞧一瞧那个尸坑。”
此次疫病乃是人为,往井水投放带着病气的死老鼠传到了人身上,但两三年前上周村和下周村的疫病,又是怎么来的?根据治所记载,此次疫病猛烈,致死极高。
传播范围仅限于两个村落。
看似是上一任郡守决策果断,派兵封村才成功阻拦疫病蔓延,但这真是事实?
顾池见多识广,他深知疫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控制的,上任郡守也没这份能耐。
吕绝不解:“尸坑有什么好看的?”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丝毫不含糊。
他一手一个提着,快步跟上顾池。
吕绝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疼得半吊子文心文士哀哀惨叫,几度失血昏迷过去。
尸坑在上周村和下周村交界处。
位置荒凉隐蔽,杂草已有腰高。
还未完全靠近便嗅到极具刺激性的恶臭,尸坑附近躺倒不少腐烂程度极高的鸟禽尸体。大部分尸体还在尸坑横七竖八躺着,另有十几具被人挖出来,四处散落。
吕绝被这气味冲得脸色发黑。
他道:“先生,让我去吧。”
顾池摇头:“无事。”
尸坑内外的尸体爬满无数正在蠕动的蛆虫,他走近其中一具,定睛细看两眼,抬手从怀中摸出双手套,紧跟着又取出双类似筷子的竹制品以及,一只精巧小碟子。
吕绝:“???”
就在他脑中生出奇奇怪怪画面的同时,顾池头也不回地道:“守生,你离远些,注意武气护体,莫要被疬气冲撞了。”
“唯!”吕绝担心顾池,忍不住努力伸长脖子,一瞬不瞬看着先生的动作,同时警戒四周,生怕手上这俩还有其他同伙,瞧了半晌,才问,“先生啊,你、你这是作甚呢?”
只见顾池用那双指节分明的右手执箸,尖端在尸体上拨弄来、拨弄去,拨开密密麻麻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蛆虫。他似乎在尸体上翻找什么,半晌夹出一物。
吕绝没看清那是啥。
只看到顾池将东西小心翼翼放在碟中,乍一看还以为是蘸酱的动作,准备那啥。
顾池:“……”
他原本还能绷得住。
但吕绝心声的内容将他恶心到了。
未免吕绝脑补更多恶心东西,顾池端着碟子起身,递到吕绝眼前让他细看。
“你瞧。”
吕绝嫌弃地后仰避开。
“先生,这蛆虫有甚好看的?”
又臭又恶心,沾着黏糊糊的泛黄尸水,也不知先生是怎么绷得住不呕吐的。
顾池反问:“你觉得这是蛆虫?”
“这不是蛆虫还能是甚?”
吕绝捏着鼻子,忍着恶心凑近细看,俄顷发现了不对——跟普通蛆虫相比,碟子里这条虫子体型明显大几圈,浑身沾满无数细密小点,小点像是缩小的白芝麻粒。
头部和尾部也跟蛆虫不同。
身体两侧还长着数十条蜷缩的腿。
背部是交错复杂的黑色纹路。
与其说是蛆虫,更像是蛴螬虫。
“这是什么玩意儿?”
或者说,什么虫子?
顾池拨弄已经死掉的虫子,眸色渐冷,他道:“虫?准确来说,这是一种蛊虫!你看它身上这些白点,俱是虫卵。蛊虫虫卵靠着汲取精血才能孵化,孵化之后继续产卵也需要大量的精血,寻常人十天半月就得毙命!”
吕绝虽不知这是什么蛊虫,但光听这俩字就忍不住汗毛倒竖,恨不得后退一射之地。他看着尸坑,又看顾池从尸体扒拉出来的蛊虫尸体,道:“若这是蛊虫……那么,上周村和下周村的疫病也是人为做的?”
若是真疫病,随便都能死上一城。
两三年前的疫病确实蹊跷。
“多半是了。”
顾池又从其他尸体找到另外几条已经死亡的蛊虫……这次疫病的罪魁祸首,绝对是这玩意儿没得跑了。他指挥吕绝寻来木柴甘草,清出大片空地,用以焚尸。
不止是人尸,还有附近的鸟尸。
二人忙活到了黄昏十分,才带着俩半死不活的“漏网之鱼”以及一碟子蛊虫尸体和虫卵回到了浮姑城。为求稳妥,这些虫卵被他用纸张布帕重重包裹,沈棠等候许久。
“望潮,可有结果?”
浮姑城仍旧戒严,沈棠也两天一夜未睡,往日精气饱满的她看着有些恹恹。
顾池舒了口气:“幸不辱命。”
这话落在沈棠几人耳中宛若天籁。
“找到疫病源头了?”
“准确来说,这不是疫病。”
董老医师一听这话不赞同了。
“这不是疫病是什么?”
顾池小心翼翼打开那一碟子。
瞬时,尸臭扑鼻,没有心理准备的董老医师差点儿被熏过去,好半晌才缓过来。
众人目光狐疑地看着顾池,不知他带回几条蛆虫是啥意思。这就是疫病源头?
顾池:“这是蛊虫、蛊虫的虫卵。”
“蛊?”
这个字触动沈棠某些记忆。去岁,她在联盟军大营外跟公西仇碰头,后者就提过蛊虫的事——少冲中了蛊,河尹境内又爆发蛊虫造成的“疫病”——这真是巧合?
蛊虫可不会凭空冒出来。
下蛊之人是谁?
一个个问题在沈棠脑中上下乱窜。
只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这种蛊虫怎么解?”
董老医师捻着灰白的胡须,道:“若真是蛊虫,只消在它们汲取大量气血产卵之前,引出来即可……难怪寻常药物不起作用。”
毕竟他是学医的,不是玩蛊的。
对于巫蛊,也只是一知半解。
沈棠问:“引出来?该怎么引?”
董老医师道:“这就不知了,只是听恩师提及过,蛊虫各有喜好。引它们出来就要用它们最喜欢的东西,诸如旺盛的气血、某种气味、武气、文气甚至是花卉……”
蛊虫千万种,脾性各不同。
鬼知道这玩意儿喜欢什么?
沈棠:“……”
董老医师又补充一句:“动作一定要快,这些可都是普通人,精气血无法与文心文士、武胆武者相比。一旦蛊虫准备产卵,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
沈棠问道:“多久?”
董老医师判断了一下病号们的病情,估摸了一个大致时间:“至多还有两天。”
根据情况来看,这蛊虫急性子。
“两天……行,我知道了,取碗来!”
“取碗作甚?”
沈棠右手化出一柄许久未见的宝剑。
毫不迟疑地用左手抓住剑身。
在众人还未反应时,抹出一道血痕。
“放血!”
她去年能跟公西仇掰手腕,帐下这些武胆武者不是她对手,一众文心文士一个赛一个斯文,凑得齐老弱病残组合。思来想去,肯定是她的血对蛊虫最有吸引力。
“你们愣着作甚?”
“拿碗过来接住啊——”
看着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被泥土吸收,沈棠那叫一个心疼。手往前一递,悬于桌面之上——流血流在桌上,回头还能搜集起来。董老医师这才惊醒,大叫。
“沈君你这是何苦——”没轻没重地放血,也不怕落下病根,实在是太鲁莽了!
沈棠的血足足流了小半碗。
董老医师一边念叨一边帮她包扎好,刚打上结,屋外走进来面色不善的祈善,后者半举着鲜血流淌的左手,伤口皮肉外翻,一进来就问:“主公受伤了?”
还没等到答案先等来了一只碗。
祈善:“???”
沈棠愧疚看着祈善:“是我大意了。”
她在那一瞬真没想那么多。
祈善:“???”
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所幸此事解释起来不复杂,三言两语之下,祈善很快就明白伤口怎么回事。
他无奈道:“需要血,要么让善来,要么让半步几个来,岂能让主公自损贵体?”
还不确定这些血有无作用,主公一下子放这么多,万一没用岂不是浪费?
董老医师端着两碗血去病区。
研究怎么用血逼出蛊虫。
沈棠这里也不停歇。
既然知道有人往井水丢了死老鼠,老鼠尸体就一定要打捞上来,被污染的井水也要封掉,免得重蹈覆辙。目前来看,应该是有人无意间饮用生水,喝到了虫卵。
沈棠无奈:“多喝热水、忌喝生水,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三申五令吗?”
她这个郡守简直是老妈子。
治下庶民洗澡,她要督促着。
喝热水,她也要盯着。
口头叮嘱还不行,还得盖章下令!
但庆幸的是,发现及时,趁着大范围传播之前控制住,尽可能减少伤亡。只要引出这些蛊虫,这场危机应该就能解除了。只是,沈棠这口气明显松得有些早了。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坏事都喜欢扎堆来。
等待消息的空隙,她耳尖听到屋外急匆匆靠近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谁。
“文注。”
来人正是徐解。
此时徐解的脸色宛若抹了一层厚厚的锅底灰,几乎要与天上黑漆夜色融为一体。沈棠冲着他招呼受伤的左手:“这有个好消息。”
徐解脸色难看地笑了笑,气息听着虚弱不少:“巧了,解这里有个坏消息。”
“坏消息?”
“天海也出现一模一样的疫病!”
沈棠惊得险些打翻桌上茶盅。
“天海也出现了?”
好家伙——
这是要将几个一网打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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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西北乱局(八)【二合一】
徐解忧形于色。
他道:“嗯,情况还很严重。”
天海郡境内几个县镇村落都有发现。
现在已经开始封村。
也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下来。
徐解被困在浮姑城无法轻易离开,便青鸟传信给守在城外的心腹随侍,让随侍带着徐家家主的信物回去,支取物资方便,不给外界落下话柄——徐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些声音始终反对帮助吴贤,不满徐解选择,想反过来控制吴贤当傀儡。
徐解不担心旁旳。
只担心这些脑子不清楚的上赶找死。
倘若吴贤因此杀他们,他真拦不住。
吴贤连亲兄弟都能下手呢。
徐解一想到这里,脑阔就钝疼。
沈棠先是蹙眉凝神,又是伸展眉梢,笑道:“文注就不想听听我这里的好消息?”
“好消息?”
徐解看着沈棠,心脏似加速一瞬。
沈君在他说了天海出现疫病之事还能笑得出来,莫非——他脑中浮现某个可能。
“莫非沈君找到疫病治疗之法了?”
“倒也不是。”她没将话说得太满。
徐解闻言,神情失落一瞬。
沈棠紧跟着又道:“虽未找到治疗之法,但已经摸清楚这次疫病的源头,控制疫病也是早晚的事。此次与其说是‘疫病’,倒不如说是一场‘蛊祸’,是蛊虫引起的。”
“蛊祸?”
徐解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个“蛊”。
直到听到“蛊虫”二字。
脸色骤黑:“有人下蛊?”
谁能悄无声息给天海、浮姑、上南几地下蛊?这蛊虫的杀伤力跟疫病也差不离了,一旦控制不住,扩散蔓延,几地生灵死伤无数。徐解看着沈棠包扎的左手,鲜血从伤口淌出晕染白布,瞬时明白伤口怎么回事。
沈君这是为治下庶民以身犯险啊。
这让徐解如何不对这面墙头生好感?
“伤口不严重,已经包扎过了。”注意到徐解的视线,沈棠嘿嘿笑着蜷缩左手掌心,收回手,拍拍身侧的席垫,示意徐解坐下来喝杯茶润润喉、降降火,“很快就有消息。”
凡事不要慌。
“你现在急上火也没用啊。”
若真有蛊虫被引出来,这次“疫病”危机也就解开了,徐解正好将消息传回去。
徐解只得依从。
沈棠笑着给他沏了一杯凉茶。
“降火、静心。”
徐解却没这份心情。
视线不断往门口的方向瞥去。
沈棠呷了口放凉的茶水,暗想吴贤这会儿是不是被“疫病”搞得焦头烂额,治所上下乱成一锅粥?说句不厚道的风凉话,一想到吴贤倒霉了,她甚至有些暗爽。
谁让吴贤将她当成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她有火气也只能咽下肚!好好一桩暴富的酒水生意,吴贤吃肉、她喝汤!最后还是靠着“山寨”大法才赚了一笔小钱钱。
暗爽归暗爽。
她只想看吴贤狼狈倒霉,但不想看着无辜庶民因为“疫病”枉送性命。她这里找到治疗之法,必会第一时间跟吴贤、谷仁几个分享。现在是跟阎王爷抢时间。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终于,董老医师穿着防护服过来。
脸上却没有沈棠期待的喜色。
沈棠和徐解俱是心下一紧。
“董老,情况如何?”
徐解忙起身迎上前。
“不敢当、不敢当。”听到徐解对自己的称呼,董老医师受宠若惊。他不了解徐解,但也听过天海徐氏的名头。作为家主,徐解不论是地位名声都远胜于他这个医师。
“蛊虫引出来了没?”
沈棠可没耐心听他们没营养的寒暄。
她直奔主题
董老医师:“引是引出来了……”
沈君这碗血对蛊虫的吸引力还不是一般大,拿进病区靠近病人,他们身体内的蛊虫便好似发了疯般想钻出来。昏迷许久的病人也被折腾得不轻,连神智都清醒了。
“那不是好事?”
为何董老医师却无喜色?
自然是因为——
“沈君,此次疫病恐怕,不止是蛊虫作祟。”这话,董老医师说得艰难。
沈棠多久没睡,董老医师就多久没睡,他一把年纪,身子骨遭不住,但还是强撑着连轴转。见沈棠二人似乎没明白,继续解释:“病区共有病患,轻症、中症、重症,合计四十七,仅有二十五人有蛊虫反应……剩下二十二人怕是真的染了疫病。”
徐解:“……”
沈棠:“……”
好家伙,蛊虫+疫病???
这是叠加debuff呢???
“怎、怎会如此?”
董老医师倒不是非常意外。
要不说蛊虫这玩意儿邪门呢?
这种蛊虫不仅会让人产生类似疫病的反应,还会以人体精气血为养料,令其产生疬气。疬气传到旁人身体,就会让那人染上疫病。也或许跟井水被污染有关。
井水不仅有蛊虫虫卵,还有被投喂腐肉、蛊虫尸体的老鼠尸体。老鼠这种动物,本身就喜欢出没各种肮脏阴冷潮湿的地方,难说这些老鼠自身带着啥疬气。
只能说——
运气太差了。
见沈君神色慌张、六神无主,董老医师给沈棠喂了一颗定心丸。他缓缓道:“不过,沈君莫慌张。老朽的药方对中了蛊虫的病患无用,但对疫病病患倒是有些效果。”
对症下药。
董老医师用针对疫病的法子治疗蛊虫自然无用,但对疫病病情轻的有效果。有两名病患服下药,发了一场热汗,体温不似先前那么滚烫。脉搏较之先前稳定不少。
这也让董老医师捡回几分信心。
“有效果?”
“嗯。”
“呼——”沈棠跌落谷底的情绪又被拉回,有效果至少证明董老医师的治疗思路是对的,比束手无策要好。她看向徐解,又问:“能否让文注抄撰一份药方病案?”
董老医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抄撰药方病案?”
他不着痕迹看了眼徐解。
老人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看他只是一名医师,没什么好出身,医术也不算精湛,但好歹活了一把年纪,丰富的阅历足以弥补某些短板。例如,他知道徐解是天海一系,更是吴贤的心腹。
吴贤是谁?
跟沈君称兄道弟的人。
二人现在合作,未来就说不好了。
换而言之,吴贤是潜在对手。
削弱对手就是变相增强自身,还有比用疫病拖垮对方营盘更便捷轻松的?
沈君什么都不用做,只用顾好自家一亩三分地,天海吴贤自会元气大伤。
实力威胁不到自己的邻居才是好邻居。
外界也不会因此指责沈君。
他琢磨了一下,委婉地提醒沈棠:“一病一人一方,千病千人千方。同一张药方不可能适用每一个人,我等也不清楚天海的情况,贸然给予药方病案,怕是……”
董老医师并未直接点破。
但也委婉告知药方不能乱给。
倒不是说董老医师不肯救治其他人,作为医师,他恨不得天下无病,但他是河尹医师而非天海医师,当以河尹、河尹庶民为重。
“这个没事,天海在吴兄治理下富饶得很,养了不少医师,他们拿到药方病案,应该会根据病患具体情况调整剂量配方。咱们只提供大致思路,即便不起作用,吴兄也不会因此迁怒。”沈棠这话说得坦坦荡荡,似乎没听懂董老医师话中的委婉艺术。
她真没听懂?
恐怕只有顾池和沈棠自己最清楚。
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权衡利弊的,至少在这次灾难面前,沈棠选择救人——为了一个未来的对手而漠视现在的人命,沈棠做不出来。倘若未来真跟吴贤撕破脸皮,不得不对垒相争,她会用实力去赢,而不是用这种不入流的阴谋诡计。
她不会,也不需要。
当然,这份傲气并未表露。
董老医师跟徐解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沈棠的仁慈热心、赤诚坦率,后者触动最深。
_(:з)∠?)_
这点上,自家主公就不如沈君了。
他割沈君韭菜的手抖都不抖。
徐解动情道:“替天海庶民谢过沈君。”
仔细看,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董老医师敬佩沈棠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惭愧来——跟沈君这颗剔透晶莹的仁人之心相比,自己脑子里那些权衡利弊实在是污浊不堪,回想起来都觉得自惭形秽。
听了全程心声的顾池:“……”
他似乎发现了某个真相。
自家主公的名声,跟这些人脑补能力成正比——哦,“成正比”这个词还是主公教的。大致意思是脑补能力越强,名声越好。
“主公!”顾池待徐解和董老医师脑补到顶峰,他才佯装刚刚过来,身后随从各自捧着一只大口径陶碗,陶碗之中沉着二十来只腐烂老鼠,“东西已经打捞上来。”
找这些老鼠可真不容易。
沈棠捏着鼻子看了一眼,嫌弃地挥手。
“拿下去烧了,对了,井口封了没?”
“封了,还派了人严加看守。”
顾池办事一向谨慎。
他不放心,又派人去河流上游以及河流下游寻找,有无“漏网之鼠”,若发现其他动物尸体也顺手焚烧处理。同时还拟一份告示,命令浮姑百姓只喝烧沸的水,禁止饮用生水。
这份告示还要让沈棠过目,确定没问题再盖上郡守印绶,才能发放下去。
“望潮办事,我一向放心。”
告示看也不看就盖章,对于顾池不经允许就办事儿,沈棠也没说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她一桩桩吩咐了才做,她迟早会过劳死。这样的望潮简直是老板的小棉袄!
徐解迫不及待想传信回天海。
他跟着董老医师下去抄撰。
沈棠也抓了顾池壮丁。
让他也跟着抄,发一份给上南。
顾池笑道:“这可是好大一份人情。”
沈棠理所当然:“要的就是人情!这世上什么情都没人情难还!特别是吴昭德、谷子义这样珍惜羽毛的人。嘿嘿,我倒是想瞧瞧,吴昭德下次还敢不敢割我这把韭菜!”
吃了她的都要吐出来!
沈棠都已经想好怎么敲竹杠了。
顾池:“……”
嗯,这就对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主公沈君。
为了完善治疗手段,董老医师又厚着老脸向沈棠提议,要一份共叔武和普通庶民的血,看看文心文士、武胆武者和庶民的血对蛊虫的吸引力。听闻此事,徐解和忧心天海家眷的赵奉也主动放了小半碗送过去。
蛊虫对众人鲜血的反应大小不同。
沈棠的血能让它们暴动疯狂,用不了多久就会上钩,几个文心文士、武胆武者也能达到吸引蛊虫的目的,但耗费时间长短不一。普通人的血,对蛊虫毫无吸引力。
董老医师捻着灰白的胡须。
感慨:“世上能有几个君子如沈君这般赤诚仁善?人与人的血也是不同的。”
心脏向全身输送血液。
他相信人心越好,血越干净。
心不好,血也脏。
当两份同样的内容送达天海、上南,河尹境内疫病已经完全控制住。病区接连两日接收的病患数量断崖式下跌。除了观察区域和病区的庶民,外界大部分庶民都不知道发生了啥。只知道最近戒严,治所还接连下达好几条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让他们灭老鼠,灭一只奖励三文,喝热水,谁家喝生水,被抓到要罚钱记过。
罚钱还好,钱也不多。
一旦被记过,他们就很难再接到治所下派的活儿,还会被身边邻里唾弃。
因为记过就意味着“忘恩负义”。
忤逆治所,蔑视沈君。
沈君可是拯救他们于水火的恩人!
一连串手段下去,庶民们跟着执行照做,第四天就没有再接到染上疫病的病患,董老医师几经调整药方,轻症、中症都已经转危为安,体质强些的,都能下地走路了。
现在只剩重症还在生死线挣扎。
所幸有几个文心文士轮流用文气吊着小命,再加上每日汤药,竟无一人死亡!
这几乎是无法做到的。
但偏偏在董老医师眼前发生了!
他还是亲身参与者。
天海、上南就波折得多。
上南最先发现“疫病”,虽说第一时间封村,避免疬气扩散,但治疗进程缓慢,每天都有几具尸体被盖上尸布抬出去掩埋。
一日比一日多。
村中庶民神色麻木。
甚至有庶民携带家眷准备出逃。
继续待在这里,会死!
但他们哪里逃得出村外设下的关卡?
强行突破,只能换来一支穿心冷箭。
------题外话------
(*?▽?*)
嘤嘤踩我键盘,淦。
PS:最近总有“的”变成“旳”,“我”变成“莪”,这不是香菇的错啊,应该是前台显示问题,我后台都是没问题的_(:з」∠?)_
346:西北乱局(九)【二合一】
夜色昏暗。
唯余天幕下稀薄月光。
村镇外半里处,木制拒马、栅栏围城一道防线,每隔五步便有两名兵卒守卫。同样的防线一共有三道,阻拦疫区人员进出。
每逢深夜,一众兵卒更得强打精神。
疫区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充斥着绝望与死寂,莫说庶民、奴隶,便是被派遣到这里旳兵卒和医师也遭不住这压力。
不少人为了求生,想趁着夜色逃跑——逃离此处还能有一线生机,但留下来迟早会染上疫病!一旦中招,用不了几天就会病得不省人事,紧跟着四肢抽搐、皮肤青紫。
有病患在短短七八天内,从一个大胖子变成一具骨瘦如柴的干尸,浑身青黑,周身淤紫,活像是被什么厉鬼吸干精气血。死时表情狞恶,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还有病患在发病后就一直吐血,面颊削瘦凹陷,但身躯似吹了气般迅速臌胀,将皮肤撑得几近透明。给予一点外力,那紧绷肌肤当场破开,血肉冲高至房梁。
有医师离得近,被炸了个正着。
腥臭的五脏六腑砸了他一脸。
第二日,那名医师也出现疫病症状,没多久就病死了,尸体被抬到屋外空地摆着。
疫区人手紧缺,一开始还有兵卒帮着抬尸、埋尸,但近两日实在忙不过来。
“站住!”站岗守卫的兵卒发现动静,他手握长弓,厉声警告,“回去!”
来人不管不听。
他再次警告。
“再说一遍——回去!”
一支箭矢落在那人奔逃路径上。
正好贴着对方的脚尖。
这时,那人终于有回应。
声音崩溃地求饶道:“求求各位兵爷放我出去!我没有病啊!我没有染病啊!你们看,我什么症状都没有!继续留在这里我会死的!放人啊!尔等这是草菅人命!”
两名兵卒守卫无动于衷。
持弓之人准备用力拉开弓弦。
倘若此人仍执迷不悟,下一箭便冲着对方的脑袋或者心脏要害,一箭毙命!
一刻钟后。
有专人过来将体温未凉的尸体拖走搬到木车上,上面已经叠着三四具年纪不一的尸体,致命伤都在头部、胸口。车轮滚动,鲜血顺着木板间隙,滴答滴答一路。
类似场景,每晚都要发生几回。
兵卒神情从最初的不忍变成如今的漠然,眼神麻木、动作机械,重复弯弓放箭的流程。
仿佛这一箭出去,射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两只无足轻重的牲畜。
他们也不想射杀手无寸铁的庶民。
但只看此次疫病的威力,便知道疫病不能挡在防线以内,一旦散播出去,整个上南都将沦陷。届时死得就不只是这么点儿人,而是数以万计,甚至——更多!
这样的结局,谁都承担不起。
兵卒又守了几个时辰。
曙色渐明。
兵卒正想着什么时候换班。
“什么声音?”
精神和身体绷紧了一夜,五感反应迟钝,似乎听到马蹄声?他不太确定,直到另一位站岗的兵卒也道:“是有声音!”说话功夫,一道骑马人影在视线内逐渐清晰。
“站住!”
另一名兵卒手持长矛。
矛尖冲着来人,附近站岗的兵卒此时也听到动静,随时准备过来支援。
来人道:“放行!”
兵卒可不会理会他。
“郡守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出此地!”
“混账,连吾都不认得了?”
骑马之人心急如焚。
兵卒可不理会他这一套。
虽然他也觉得来人声音耳熟,但耳熟不能作为放行证明。想进去就必须要有郡守亲手写下或者盖过章的手令,他们只认这个。
除了这,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认!
“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再敢靠前,莫怪我等无情!”
明里暗里已有十数弓矢瞄准此人。
来人见状气急。
只是他来得太匆忙,根本没准备通行手令。正犹豫着亮出武胆虎符表明身份,或者直接用武力强闯的时候,一段熟悉的呵斥声滚入耳膜:“停手!全部停手!”
戒备警惕的兵卒同时罢手。
来人狂喜唤道:“十二弟!”
声音主人骑马上前。
“九哥?”
被唤作“十二弟”的晁廉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家九哥怎么成这样了?
这二位全是谷仁的结拜兄弟。
一个行九,一个行十二。
行九这人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刻薄长相。不知多久没有修整的稠密络腮胡几乎要挡住整张脸。长发被狂风吹得乱糟糟,身上更只剩一袭里衣。
“九哥,你这是???”看九哥被打劫过后的模样,晁廉惊愕,一时无言。
“大哥可在?”
晁廉道:“在!”
文心文士有文气护体。
待在疫区风险并不大。
疫区人手又紧缺,谷仁也只能过去帮忙,也为了坐镇,以免生乱。
“快!快带我去见大哥!”
晁廉挥手示意兵卒打开入口。
这些兵卒都是他管辖下的私属部曲,自然听从军令。兄弟二人没有多废话,御马狂奔,一路紧赶慢赶才抵达目的地——
与疫区仅一堵矮墙之隔的临时治所。
不同于疫区人间炼狱般的死寂,临时治所热闹些,只是诸人行色匆匆。
兄弟二人还未靠近就听到屋内传来情绪激动的辩论声,听声音,俱是熟人。
一人情绪激动:“控制?控制?一连大半月都是这话,哪一日控制住过了?大丈夫当断则断!唯有撤出两地封死全境,才能保住上南安全。六哥啊,你可知这几日有多少人生乱逃跑?咱们防得了一时,还能盯得住一世吗?只需有一个逃出去,上南就完了!”
疫病带来的心理压力何止是医师、庶民扛不住呢?他们这些人也遭不住。
这些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般凶残的疫病扩散出去会波及更多无辜庶民。奈何自家六哥不肯放弃,还在徒劳用功。
要他说,该放弃的时候就该放弃!
“是啊,大哥、六哥,老三这话说得是难听了一些,但也是为大局考虑啊……疫病才发生多久,两村过半染病,连我们带来的兵卒也染病三百余……”
也不是每个兵卒都有武气护体。
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只是身子骨健硕一些,无法将疫病阻隔在外。
几人陆陆续续发表看法。即便现在不放弃,要不了七八天,剩下的人也会死光。疫区土著已经染病染得差不多了,现在新增病患都是兵卒或者带来劳作的奴隶。
坚持已经没了意义。
更有一人狠心,提议屠村埋尸。
谷仁两个脸色铁青。
但又无法斥责这些义弟什么。
他们得知谷仁要进入疫区,都是第一个响应号召,亲身犯险,衣不解带帮着操劳,但努力不能组织疫病疯狂蔓延和席卷。
“大哥,早做决定啊!”
谷仁声音沙哑:“此事——”
还未说完,便听晁廉带着老九进来。
“大哥,俺来了!”
谷仁看到老九,眉心突突。
众人都惊讶老九的出现。
为了防止疫病导致有心人挑唆生乱,他们带着三分之一兵力来疫区,剩下三分之二都在上南各处,由老九几个负责镇守。
“老九,你怎么来了?”待看清老九的装束,嘴角微抽,“你这是——”
撕拉!
二话不说,老九抬手撕碎皱巴巴的梅菜干里衣,布帛撕裂声吸引众人注意力,也顾不上争吵,纷纷投来诧异不解的目光。只见他伸手解下被他捆腰上的长布条,难掩狂喜:“俺昨夜收到个消息,急忙给大哥送来!六哥,你也看,一准是你想要的!”
谷仁和老六对视一眼。
接过带着老九体温的东西。
其中有一封信函。
上书“谷兄子义亲启”几个字。
字迹龙飞凤舞,不是谷仁熟悉的。
“谁的信?”
谷仁一边拆一边问。
老九道:“还能有谁,河尹来的。”
河尹?
谷仁一下子就想到了沈棠。
打开一看,果然是沈幼梨写的。
沈棠贴心考虑到谷仁这会儿心急如焚,也没那么多耐性听她寒暄,信函开头就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表明自己的目的。
简单来说就是沈棠那边也发生了同样的疫病,但因为运气好,发现早,控制早,误打误撞还摸索出一些切实可行的治疗经验。
幸得天眷,河尹目前局势稳定。
她想到远处还有谷仁这位难兄难弟,大家伙儿又有结盟共同御敌的交情,于是让帐下心腹抄撰一份药方病案,附带各种防疫措施,希望能对谷仁有所帮助。
谷仁一目十行看完。
双手都是颤抖的。
其他几人内心也好奇地抓耳挠腮。
猜测信函内容、沈棠来意。
终于——
谷仁啪得一声拍桌。
情绪过于激动,手指不受控制地细颤,他一连道了三声“好”!
“大哥,里头究竟写了什么?”
谷仁勉强平缓情绪。
“有救了!哈哈哈哈,有救了!”
信函在众人间传阅。
有人激动也有人持怀疑态度。
“大哥,沈棠这话是真?”
谷仁道:“倘若是吴昭德说的,我至多相信三分,但这个沈幼梨,我信!”
除了信函,其他笔迹是另一人的。
详细罗列几十条防疫要点,诸如划分区域、按照病情程度安置病患、寻找老鼠尸体、灭杀老鼠、烧沸热水、焚烧病患尸体、焚烧病患接触过的衣物用具……重症病患可以用文气或者武气吊命,轻症、中症患者的治疗可以参考病案,调整药方剂量。
顾池还按照沈棠的意思,图文搭配,告知口罩、简易防护服、手套的制作以及使用方法,处处都体现着沈棠特有的细心。
最最重要的,此次疫病其实是“疫病”+“蛊虫”。前者可以用药,但后者只能引出蛊虫才能救人。一旦蛊虫产卵,寄主精气血被吸干,便是回天乏术,行动一定要快!
蛊虫?
这玩意儿众人可不陌生。
自四宝郡回来,他们都在操心老十三的身体,轮流辅助少冲去降服体内的蛊虫,各种过程非常痛苦,少冲也在生死线上挣扎几个来回。所幸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十三被蛊虫所害,这会儿又冒出一个蛊虫折腾出来的疫病,究竟是谁在暗中害我等?”有暴脾气的,直接一巴掌拍碎了桌案。
谷仁也想到了这茬。
猜测是有人暗中做局暗害。
至于这敌人是谁,目前还不清楚。
但——
只要做了事情,总会留下痕迹。
这笔账,他谷子义记下了!
若被他抓住,必十倍百倍奉还!
“大哥、六哥,这些法子真有用?”
其他那些还好说,但焚尸一项……
说实话,不是很能接受。
偏偏写下这些的人又担心他们不照做,特地将重要的事情重复了三遍。
谷仁狠了狠心:“焚!”
还未下葬的要焚烧。
已经下葬的也要挖出来焚烧。
事已至此,他们别无他法。
谷仁一改往日和善,目光冷厉狠绝。
“现在,传令下去——所有人看到老鼠就打死、烧死!喝水必须喝烧沸过的水,谁喝生水一律仗责三十示众!倘若柴火不够,哪怕是拆了房子、烧了家当也要烧沸水,这些都烧没了,宁愿渴死也不得沾碰一滴生水!六弟,你派人将病患全部转移到一处,与病患接触过的人全部隔在观察区域!”
六弟行礼领命道:“唯!”
“十二,调派人手制作口罩等物。”
晁廉领命:“唯!”
谷仁继续命令:“老十,你派人搬运尸体,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一具不能漏,全部焚烧干净!若有阻拦、劝而不退者,杀!”
之后便是派人清理各处。
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
驱赶庶民去洗澡清洁身体,谁不配合就当场施以髡刑。这个髡刑呢,其实就是剃光头。杀伤力不大,但羞辱性极强的刑罚。
一向仁慈温吞的谷仁,此次表现出极少见的强势,强硬到不容他人抗拒!一众兄弟一向以他马首是瞻,无人反对。即便反对,也是反对沈棠给予的防疫攻略而非谷仁。
谷仁也是照着攻略操作的呀。
类似的情形也在天海上演。
不过天海是发现疫情最晚的地方,也有充分准备时间,刚有苗头就被控制起来。第三天就收到沈棠这边分享的攻略。天海庶民还未开始恐惧,疫病已经被控制住。
吴贤看着上南传来的情报,后怕地捏了把汗:“秦卿啊,这次欠了好大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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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西北乱局(十)【昨天的】
秦礼并未吭声说什么。
吴贤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问:“大概,可能……秦卿,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恶谋他从良了?”
秦礼:“……”
吴贤表示自己真心黑不了沈棠。
“扪心自问,假使因疫病损失惨重的人是沈幼梨,而我手中捏着控制疫病旳良方,你猜我会不会伸出援手?”吴贤对外端着礼贤下士、侠义君子的包袱,但在心腹面前也不吝啬不完美的一面,因为他知道虚假的,永远是虚假的,没人能装一辈子。
特别是在聪明人面前。
他平时伪装越完美,关键时刻露出真面目就越容易被厌弃,离心更快更彻底。
吴贤在秦礼面前不需要十分完美。
他坦诚道:“我不会。”
在秦礼沉默中说:“我会看着沈幼梨被拖垮,或许念着以往结盟旧情,愿意在对方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施以援手,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无暇的名声……”
秦礼坐不住了。
“主公,您……”
吴贤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洒然一笑:“比不上就是比不上,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原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为难沈幼梨被多次刁难还选择息事宁人……”
他懊悔割韭菜的镰刀太锋利。
沈·韭菜·棠可疼了吧?
秦礼作为祈善最大的黑粉,不太能接受现实,但偏偏现实摆在他面前,铁证如山。或许——秦礼内心闪过一瞬的动摇——真让主公猜中了,恶谋他从良了?
不不不!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古往今来多少血淋淋的例子!
“待疫病完全消失,备上厚礼给沈弟送去。这多事之秋,两家要多走动走动,守望互助才能立足于世。”吴贤试探秦礼口风,而秦礼也没“棒打鸳鸯”或咬着恶谋不放。
于是,吴贤心满意足了。
秦礼作为两家亲近最大的阻碍都没意见,这次结盟是板上钉钉了。只是,谁来当两家中间人呢?吴贤想到了赵奉,反正赵奉还在河尹还人情,那就一事不烦二主。
这下,吴贤也不急着召回赵奉了。
让他继续待着。
天海缺人了再说。
倘若秦礼能听到吴贤这个心声,估计能气得三尸神暴跳——这个败家子儿!
虽说吴贤帐下缺什么都不缺实力高强、战斗骁勇的武胆武者。像赵大义这样能打的,他还有五个,但人才总养在别人的窝里,吴贤也不怕被赵奉被沈幼梨勾搭走?
吴贤这边还有心情开玩笑,谷仁这头就没那么轻松——种种防疫措施对他的好名声也产生一定影响——他以“仁”出名,十里八乡的庶民都知道他是个轻财好、怜贫恤苦的善人,但焚尸不说,埋进土里的尸体也要挖出来焚,此举实是骇人听闻!
这哪里是仁义君子?
分明是残忍暴徒!
除了谷仁十二个义弟,其他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了点儿畏惧。随着疫病得到控制,此事就跟插了翅膀一般,传到谷仁岳父和妻子耳中。这位岳父年纪跟女婿一般大。
不顾疫区还未解封,径直找上门。
他作为谷仁岳父,兵卒也不敢太强硬,最后请出晁廉做主,将其迎进去。
“妇翁怎的来了?此处危险。”
“吾不来,还不知被你蒙蔽何时!”岳丈口吻不善,听得谷仁一头雾水。
“妇翁何出此言?”二人虽是翁婿,但此前也是交往过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段纯洁友谊是怎么变质的?
说来话长,某日,老丈人感慨自己小女儿脾气大,冰人介绍的青年才俊一个都瞧不上,非要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儿……说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儿”,其实就是看上谷仁。
正好那时候谷仁二度当鳏夫,寡居了两年,老丈人欣赏谷仁为人处世,稀罕不行,不由得生出将小女儿嫁给他的心思。
两家亲上加亲,女儿也能得偿所愿。
两全其美!
不过,这位奇葩的岳丈没有直接跟谷仁说,而是走迂回路子,找了谷仁前任老丈人、前前任老丈人,由他们出面说和这桩婚事,拍胸脯保证不会亏待谷仁儿女。
总之,谷仁三婚就这么定下来了。
前天还把酒言欢的朋友晋升为父辈。
谷仁:【……】
这会儿,第三位岳丈正在喷女婿。
怒气冲冲问掘人坟墓焚尸的事儿。
谷仁也未隐瞒,坦白前因后果。
三岳丈拧眉:“便是如此,此举也实在有违天和,于你极为不利!那沈幼梨说怎么做,你就照着怎么做?焉知此人没有害你心思?即便是为了庶民,也该变通。”
见谷仁憔悴消瘦好几圈,他三岳丈怜惜女婿,没将话说得太严厉,但意思要传达到位!免得女婿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一穷二白还能在河尹那片地方站稳脚跟,说是一只雪白肥硕、单纯可爱的兔子?
谁信啊!
沈幼梨干过挖尸、焚尸的事儿了吗?
没干过怂恿旁人去干?
谷仁:“……沈弟还真干过。”
三岳丈噎了一下。
转移话题:“你名声怎么办?”
谷仁对此并未太放心上,他只是淡声道:“我谷子义也不是靠着虚名在上南站稳脚跟的,名声好,锦上添花。名声不好,又能损我几分?此事,我问心无愧!”
他是珍惜羽毛不假。
但还没病态到是非不分的程度。
沈幼梨能将不是他治下的庶民都看得那般重要,坦诚相待,难道他谷子义就做不到吗?庇护治下庶民,本就是他的职责本分。
区区骂名,他并未放在心上。
再者——
“妇翁,名声太好了也不是好事。”
三岳丈不解:“不是好事?”
谷仁扯了扯嘴角,撇嘴冷笑。
“往日是我太过温和了,便让人误以为谷子义是个软和可欺的老好人!谁都能踩上一脚!疫病当前,浑不将我当一回事!”
三岳丈不知谷仁火气从何而来。
谷仁道:“妇翁不妨想想,疫区还未解封,这些消息是怎么传到您耳中的?”
他治下风格偏宽和。
只要不是触及原则的事情,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触犯的人也不多,谷仁自有一套御下之术,一直以来也没出差错。但,此次疫病却给他敲响警钟。
他是不是该适当改变风格?
人少的时候,这么管无妨。
但随着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多,还走老路子,迟早要生出大乱。
整个上南,也不是谁都看得惯他谷子义的。多的是人以为他好欺负,借着此次疫病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机会,到处挑拨生是非。他们这么蹦跶,谷仁不做点什么……
不是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三岳丈冷静下来细想。
他是不如大岳丈那般博学、二岳丈那般精明,但作为上南富绅也是名利场打滚的老油条,很快便琢磨清楚里头猫腻。也听出谷仁生出杀鸡儆猴的决心,自然支持。
三岳丈及匆匆赶来也是担心。
既然谷仁有打算,他也不多事。
只是帮女儿转述几句叮嘱,送几车补品,让谷仁好好拾掇拾掇他自个儿。
整日蹲在疫区,可怜他了。
谷仁送走三岳丈,脸色骤冷。
但这份冷意不是冲着谁,而是疫区消息被人传出去,这意味着有人不顾防疫命令,公然与外界密切接触。一旦疫病顺着这个传播出去,谁担得起?此人必须抓出来!
谷仁一改往日温和,手段雷霆。
镇住大批立场不坚定者。
地位越发巩固。
待疫区解封,已是二旬后,天气愈热。
当兵卒撤掉木质拒马和栅栏,大难不死的疫区庶民喜极而泣,热泪滚滚。
谷仁见此,心情沉重。
虽说沈棠的防疫攻略给的及时,谷仁这边百分百抄作业,但仍有无法挽救的病患失去生命,疫区人口折损近六成。他只好从别处将奴隶迁移过来,免得此处彻底荒废。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呵呵,没有。
不论是谷仁还是沈棠、吴贤,都惦记一桩事——疫病蛊虫,怎么来的?
河尹那边有运气成分。
应该不是刻意针对沈棠。
但吴贤和谷仁呢?
二人治下此前未有疫病先例。
即便有,症状也与这回不同。
根本不是一个疫病源头。
谷仁问六弟:“你猜,是谁干的?”
六弟自然不知道,但他清楚谷仁此时已有怀疑目标,便问:“章贺?”
“他的嫌疑最大。”
谷仁跟章贺存在利益之争。
章贺因此下狠手也解释得通。
六弟:“即便真是章永庆,大哥也无法向他讨个公道,至少现在不行。”
虽说这场疫病才夺走数百人性命,多数还是年迈老弱之人,跟整个上南人口相比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但为了控制疫病而付出的钱财可不少,春耕也被间接耽误。
一堆烂摊亟待解决,无暇向章贺动兵。
“……嫌疑最大不意味着就是真凶,未有铁证前,大哥不宜贸然树敌。”
“我知。此事,暂且记下。”
谷仁如此想。
吴贤态度也差不多。
真要是章贺,他才不会傻得一人去打,自然是吴、沈、谷三家联手暴扣章贺的脑袋!这年头不流行一对一,流行以多欺少。
嘎嘎乱杀!
唯独沈棠不按理出牌。
她选择直接打上门讨要说法。
Emmm……
简单来说,她出差了。
------题外话------
_| ̄|●
我有罪。
我食言而肥三斤!
我晚上收拾的时候,美甲折了,我看时间还早就出门准备重新做一个,谁知道甲片修就修了一个多小时,新美甲又做了一个多小时。
???
我真是没算好时间。
昨天就更了一章二合一,这章也是昨天的,才日七……
PS:关于谷仁的背景设定在217提过,他第一任岳父是他恩师,第二任岳父是上南上一任郡守,第三任就是现在这位三岳丈,上南富绅。
348:怎瞧你面善(一)
荒草丛生的废弃官道。
“我有一匹小摩托啊,从来也不骑……”
许是进入变声期的缘故,声音不似以前清脆纯净,但这丝毫不影响少年通过歌声传递好心情。唯一不变旳是少年的好动,碰上路边伸展出来的树枝,总要抬手薅一把叶子。荒腔走板的调子伴随着“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忘词就即兴发挥,自娱自乐。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嘿嘿!”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心里真得意。”
“哼哼哼……咕噜咕噜嘿嘿休!”
一曲毕,继续唱。
“东汉末年分三国……”
“接下来的词儿……好像是什么烽火连天什么的……”少年嘀嘀咕咕。
“郎主怎得不唱了?”少年骑着一匹雪白漂亮的高大骡子,后边儿跟着里辆马车,这声音便是从马车车厢传来的。
“望潮是觉得我唱得好?”
这名少年就是出差就放飞自我的沈棠——鬼知道她这会儿多么开心,回想先前几个月,天天跟处理不完的公务打交道,屁股跟席垫难舍难分,那简直是地狱级噩梦!
天天加班真是太可怕了!
顾池轻飘飘将问题丢了回去。
“郎主以为呢?”
听主公唱歌等同于慢性自残。
祈元良这厮没骗他。
沈棠自信心爆棚,竖起大拇指自夸:“自然是一等一得好!公西仇都说天籁!”
不然的话,二人如何引为知己?
自然是音乐方面高度共鸣啊!
顾池:“……”
“先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随着盛夏来临,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沈棠唱歌唱得嗓子干涩冒烟。重获自由的高亢情绪也在炎热气温的毒打下,逐渐低沉。
抬手摸发顶,手心触碰到一片滚烫。
“这头皮都烫得能做铁板豆腐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在路边寻一阴凉处猫着。
她丢了两颗饴糖给摩托。
后者仰脖张口,精准吞下。
叼着缰绳乖顺走到一边歇息。
虞紫从马车上取下干净的水囊和干粮分给众人,沈棠道:“你别忙了,身子骨刚好,坐下歇着吧。哎,这日头可真是毒辣,若无文气护体还不被晒黑好几度……”
上次疫病结束,虞紫养了大半月才彻底好转,林风隔三岔五就给她投喂,这副单薄的身板才一点点养起来,削瘦凹陷的脸颊有了肉感,连个头也跟着抽长了点儿。
虞紫脆生生道:“谢过郎主。”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将水粮分完了才坐下歇息,掏出一卷简书默默用功——其实沈棠这次出差本来不打算带着虞紫。
年纪不大,带着也没什么用处。
但顾池不赞同。
理由也简单粗暴。
虽然沈棠一直做男装打扮,但她毕竟是女儿身,如今也有十三岁,出门在外总有不便的时候,不可能什么都她自己来,身边有个“婢女”跟着照顾比他这个大老爷们儿方便。
【那也不一定非得是虞紫啊。】
虞紫基础差,正是需要发奋刻苦的时候,跟着出来照顾她生活起居,浪费时间。
顾池:【新找一个不放心。】
沈棠的性别还需要隐瞒一阵子。
若选一个不靠谱的,怕会坏事。
再者,虞紫还未入门,再怎么刻苦学习也抵不上待在沈棠身边的好处大。等她体内文气充裕,准备开拓丹府、凝聚文心再闭关冲刺也不迟。磨刀不误砍柴工。
顾池这般说,沈棠也不再坚持。
除了顾池、虞紫,剩下都是护卫。
其他人一个没跟来。
河尹除了浮姑,还有其他地方还未整顿,所以祈善、褚曜和康时几个走不开——他们随便哪个再走了,剩下还不累死?共叔武和杨都尉要帮着练兵,赵奉自打来了浮姑就没停歇一日,在田埂间转悠,白素沉迷修炼,甚至连屠荣几个小的也有繁重任务……
至于为何是顾池呢?
这厮的文士之道太方便。
有他在,章贺耍不了花招,一有不对劲,众人也可以及时撤离邑汝。
“希望此行有所收获吧……”喝水缓解干燥冒烟的嗓子,沈棠又用衣袖当扇子扇风,“多个盟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得多……”
沈棠跟谷仁、吴贤一样也怀疑章贺是在暗中推动疫病的罪魁祸首,不过她的消息渠道又比二人特殊,隐约知道一些秘闻。
emmm……
说是秘闻,其实就是顾池出差的时候,偶然听路过的商贩聊八卦。那名商贩的妹妹嫁去邑汝,寄来的家书委婉提醒他进货去邑汝做生意要小心,邑汝不怎么太平。
怎么个不太平?
似乎是境内庶民又生了怪病。
只是邑汝方面封锁消息,当地庶民对章贺疯狂崇拜,对外地人警惕异常,看谁都觉得人家是要来害章贺的,轻易不会透露风声,再加上规模不大,少有人知。
沈棠准备找个借口去试探试探。
若章贺真有问题……
也能早做准备。
免得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顾池:“得见了人才知道是人是鬼。”
邑汝与河尹离得不算太远。
一来一回也才四五天的脚程。
邑汝边境,官道茶肆。
众人出差前都让祈善帮着伪装。
顾池化身账房,虞紫扮作丫鬟,其他兵卒变为护卫,而沈棠则捏造了一个“河尹郡守心腹属臣”的假身份。作为河尹郡守,不经允许跑人家地盘容易引起误会。
“真热闹啊……”
这么个小茶肆也坐得满满当当,七成都是来做生意的商贩,剩下三成则是拖家带口想投奔邑汝的庶民。沈棠几人只能在茶肆外搭一张茶桌凑合,看着小亭子人来人往。
沈棠越看越眼热,不无羡慕地道:“想要富先修路,啧,望潮啊,回头咱们也将境内官道好好休整,一口气修它个百八十条!”
顾池扬眉:“百八十条?郎主,人呢?”
沈棠:“不是有赵大义嘛?这天气,田里也没多少活儿了,该重新给他找点事情做。造桥修路也是为了造福庶民,他会愿意的。”
一道武气下去就是一条十几丈的沟壑,堪称行走的挖掘机,开路不要太方便!
物尽其用、人尽其责!
顾池嘴角抽了抽。
一时,不知该如何同情赵奉。
沈棠捧着陶碗呷了一口茶。
“……说起这个,咱们发展是不是太偏科了?武胆武者只有半步能撑撑门面,少玄、守生还在发育中,屠荣年纪小,赵奉还是别人家借来的,不知何时就走……”
“所以?”
顾池自动忽略他不懂的词汇。
“多招揽几个武胆武者啊,不敢奢求是赵大义这样等级的,但五六七八等,总能想一想吧?”沈棠已经开始畅想一群武胆武者热火朝天,光着膀子修路的场景了。
顾池:“……”
但凡是个武胆武者,知道自家主公的念头,都会恨不得贴墙走好么……
一个都别想捞着。
“趁着天色还早,郎主可以想想。”
“嗯?”
顾池道:“白日梦要趁早。”
沈棠:“……”
顾望潮变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顾池佯装自己啥也没听到。
“哼!白日梦?谁不敢做了?”
沈棠哐得一声将茶碗放下,指天赌气道:“不仅要做,现在就做。有多美做多美!信不信,现在就有武胆武者主动送上门!”
顾池忍俊不禁。
他发现自己跟了这位主公之后,旁的不好说,但笑容是越来越多了,哪怕耳边依旧是嘈杂心声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郎主这话……”
顾池正要打击一句。
倏忽瞥见什么,差点儿一口水呛着。
“怎么了?瞧见熟人了?”沈棠注意到他的异样,循着视线扭头看过去。
------题外话------
???°益°??
淦,卡,卡死了。
邑汝几章之后还有秋收剧情
然后就是一年后了_(:з)∠?)_
偏偏邑汝这边的剧情不知道怎么安排,脑阔疼……全勤还丢了……
我先捋顺剧情。
349:怎瞧你面善(二)【二合一】
“噗——”
顾池看到那人还能憋得住,沈棠直接失态,还未咽下的半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庆幸她关键时刻低头,并未波及顾池。
“咳咳咳、咳咳——”
沈棠咳嗽半晌才缓过劲来。
担心被听到,她直接在内心咆哮:【卧槽——公西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茶肆旁的官道出现一道沈棠极为熟悉旳青年身影。此人发际线极好、天庭饱满,五官精致深邃,皮肤干净细腻,茂密乌黑的长发扎成许多小辫子。
长发拢在脑后以蛇形银饰束起。
穿着打扮干练利落,双腕戴着一双狰狞蛇纹的铁甲护腕,戴一侧肩甲,腰披裙甲,手中牵着一头几乎与他等高的矫健战马。
身后还跟着十来名年纪不一的随侍。
不就是沈棠的音乐知己公西仇?
顾池被沈棠陡然拔高的心声差点儿搞聋,下意识头往后一仰,拧紧眉峰。
自家主公啥都好……
只是这心声过于放荡不羁了。
“郎主都不知,吾怎知?”
沈棠用帕子擦拭嘴角茶渍,肩膀下塌,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内心道:【公西仇不是彘王帐下么?这里可是郑乔的地盘,他这样大摇大摆不怕被围着打死?】
顾池回想公西仇在战场上打了这个打那个,越战越勇,几乎脱离人类范畴的续航战斗力,忍不住吐槽道:“若真是打起来,恕吾直言,谁打死谁还不一定呢……”
沈棠脑洞大开:【他是来刺杀的?】
彘王见正面战场可能搞不定郑乔于是选择派出最强战斗力,搞一波刺杀?
可公西仇真不是当刺客的料。
说话的功夫,那一行人已经从沈棠几人茶桌经过,沈棠急忙竖起耳朵偷听。
公西仇冲着茶肆老板娘招手。
“来几碗大茶。”
公西仇生得人高马大,在身形上给人极大的压迫力,但他长相讨巧,眉宇间透着几分少年人野性俊俏,无形中增添几分可亲。顾池就听到老板娘的心声从吓一跳到欣赏,毫不吝啬地赞美道:【好生俊俏一儿郎!】
老板娘笑着迎上前,笑吟吟地道:“客官不好意思,这个点儿人多,里头已经没位置了。您看要不要在外头搭一张?”
公西仇道:“自然可以。”
凑巧这时候,沈棠身边的茶客起身空出位置,老板娘便将他们安顿在这里。
手脚麻利地擦干净桌面。
公西仇落座之后,他带来的一行人里头出来个身形纤细矮小的小厮,摆上一叠精致面点。尽管身着男装,但依旧掩盖不住小厮婀娜苗条的身段,这才是女扮男装啊。
沈棠津津有味地用余光瞧热闹。
猜测这名“小厮”的身份。
“不用忙了,坐下歇息吧。”
“小厮”直言不敢,老板娘来上茶,公西仇问她:“店家,此处离河尹可远?”
说着,他还掏出一小块碎银当报酬。谁会不喜欢一个俊俏有礼貌还大方的青年呢?
老板娘当即便回答。
“不远不远,两三日脚程。”
“两三日啊……”公西仇喃喃。
“家长——”
跟沈棠有一面之缘的公西仇属官则坐在公西仇右手边,看着天色,欲言又止。
公西仇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另一手端起陶碗:“不用多言,喝茶就行,歇息够了继续上路。我有分寸,不会耽误正事。”
属官闻言只得道:“唯。”
啧啧啧——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一表人才的大好青年公西仇私下也这般风流不羁!听他问起“河尹”,沈棠心下宽慰几分——小伙伴并未忘了自己,不愧是知己!
沈棠看着二人互动,顷刻脑部了一部桀骜野性少将军与看似美艳实则单纯小侍女的感情大戏,集狗血爱恨情仇为一体。
沈棠嗑小伙伴的CP。
顾池磕沈棠的脑洞_(:з)∠?)_
尽管沈棠只用余光小心翼翼偷看,但公西仇作为武胆武者可不是吃素的。
沈棠注意到他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沈棠一行人。初时并未觉得如何,因为他们一行人搁在普通人中间的效果堪比鹤立鸡群,走到哪里都会惹来行人侧目。
但普通人往往是看上两眼就不看了,而沈棠是看了两眼又看两眼,一直看!
属官洞察力没公西仇强。
但很快也注意到了异常。
心下暗生警惕,手悄悄摸上腰间短刃的刀柄,只是还未拔出就被公西仇摁了回去。
“你作甚?”
属官道:“可那人……”
公西仇低声道:“瞧着没什么恶意。”
若真有恶意,公西仇第一个出手。
属官闻言只得将手收了回去。
茶肆外,两拨人泾渭分明,进水不犯河水,但彼此间的气氛又带着些许微妙紧张。
沈棠心下笑笑:【嘿嘿,被发现了。】
顾池哑然无言。
公西仇要是连这都发现不了,四宝联盟军早就将他斩下马背,哪还能到处浪?
他更好奇公西仇的目的。
刺杀是不可能刺杀的。
且不说郑乔身边也有高手保护,还有国玺护体,寻常武胆武者很难夺其性命,即便真是来刺杀的,算算路径也不该途径凌州邑汝。更别说他还向老板娘打听河尹。
刺杀追求一个快准狠。
哪会像他一样到处乱跑?
顾池更倾向于另一个猜测——公西仇的目的地就是邑汝!理由也充分,公西仇自身便带着蛊母,邑汝章贺又疑似在搞蛊虫,难保二者之间没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思及此,顾池心生戒备。
自家主公跟公西仇是音乐方面的知己知音,但这不能证明公西仇是个“好人”,能在彘王帐下效力的,没一个心思简单,同也不能证明公西仇对他们是友好的。
他可没忘记这俩阵前斗将打得多凶,你死我活,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
心思流转间,猜测一个接一个蹦出,结果顾池就看到邻桌的公西仇上身歪向沈棠的方向,问:“你为何一直偷瞧我?”
沈棠道:“这该是我问才对。”
公西仇挑眉,似乎没想到沈棠不仅不心虚,还振振有词,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便道:“我没偷瞧你。”
沈棠问:“你没偷瞧我,怎知我偷瞧了你?即便是瞧了,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位郎君生得高大俊俏,出门也不遮脸,可不就是让人瞧的?怎能诬赖我偷瞧?”
公西仇摸摸脸:“我高大俊俏?”
沈棠道:“是极!”
公西仇细看少年的眉眼。
祈善在沈棠原有的五官基础上做了伪装,削减三分艳色,让五官看着平淡许多,再加上这大半年个头抽长,跟先前算是判若两人。沈棠自信公西仇认不出自己。
本以为公西仇会客气两句,谁知他看过之后,诚实道:“确实不如我好瞧。”
沈棠:“……”
“只是,小郎瞧着有些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但沈棠跟他说话毫无畏惧,还不怕死得调侃他的颜色,给他的熟悉感更重三分,“仿佛认识。”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是这种面善吗?”
公西仇的属官差点儿一口茶水呛出来,一侧的“小厮”也惊得面露惶恐。
他们见过不要命的。
但没见过直白找死的。
这是在调戏公西仇吗???
孰料,公西仇并未勃然大怒。
认真思索:“何意?”
他的言灵文化水平不是很高。
“意思就是你我一见如故。”
公西仇嘴角微抿,不予回应。
他不喜欢沈棠的自来熟,但又不排斥少年的自来熟,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脑中似有一道人影浮现。公西仇灵光一闪,又仔细打量沈棠,再看看她身边的人。
问:“小郎家住何处?”
沈棠笑道:“河尹浮姑。”
公西仇表情微僵,瞳孔骤缩,试探道:“河尹浮姑……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听闻去岁,河尹来了个新郡守,年纪不大,彼时才十一二的样子。又闻沈郡守上任后,手段雷霆,治理有功,勤政爱民,这……可是真的?”
沈棠拍着胸脯,自卖自夸:“自然都是真的。郎君不知,我便是沈君帐下属官。外界传闻只能描述沈君十之一成的好,我跟你说,沈君这人啊,她……&amp;*¥#%……”
夸自己?
沈棠能连说一个时辰不带重复。
公西仇连茶水凉了都没了在意。
“玛玛果真有大才!小郎不知,我与你家沈君乃是八拜之交,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知音!小郎此行是要去邑汝?正赶巧!”公西仇不顾使眼色快要抽筋的属官,兀自道,“今日有缘,不妨结伴同行,互相有照应?”
沈棠道:“吾正有此意。”
顾池:“……”
公西仇属官:“……”
预想中的剑拔弩张不存在的。
这俩奇葩碰到了就有说不完的话,沈棠直接问公西仇来邑汝的目的,属官急得面红耳赤,奈何自家将军根本不理。
公西仇跟沈棠凑了一桌。
让老板娘上了新茶。
“自然是来找章贺的。”
沈棠皱眉:“你也来找章永庆?”
“也?”公西仇注意到这个词。
沈棠倒也没有隐瞒,道:“前阵子,天海、河尹、上南等地都出现了疫病,细查之后才知道是蛊虫作祟,若非发现及时,这场疫病还不知道会蔓延多远,影响多大,听闻——邑汝章贺对此颇有研究,沈君便派遣我等来邑汝请教相关医理,造福治下庶民……”
公西仇倒是没听过这事儿。
只是——
他直白戳穿沈棠的委婉借口,直指要害:“小郎怀疑章贺是凶手?”
沈棠抿了口茶,不言语。
公西仇道:“应当不是他。”
沈棠诧异:“不是?”
公西仇:“章贺这人还算有良心。”
言外之意,刻意下蛊在多地引起疫病不太可能是章贺干的,或者说,不是他的真实目的,其他的没有多说。公西仇又补充:“只是,那是以前了。人都是会变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玛……小郎还是要亲自见了才知道,我的话仅一家之言,做不得准。”
沈棠不置可否。
喝过茶,天边飘来一团浓云将烈阳遮蔽,日头终于没那么毒辣了。
沈棠一行人准备继续赶路。
公西仇看着衔着缰绳主动跑来的摩托,冲沈棠投去含笑的一眼。
沈棠:“……”
爬上摩托的背,二人并辔而行。
“当下兵荒马乱,郎君怎跑来邑汝找那章贺?莫非他是你的仇人?”
沈棠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
公西仇投桃报李。
“仇人也算不上,只是有些旧时渊源。”公西仇道,“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的下落,趁着农闲就来看看,待过一阵子又得练兵备战,就没这么多时间到处乱跑了。”
属官在后头听得额头青筋乱跳。
自家将军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沈棠并未细究“渊源”的具体内容。
过了会儿,公西仇主动提及。
“伤势如何?”
沈棠愣了愣,险些没反应过来。
笑道:“早好了,实力亦有精进。”
公西仇的表情写满了怀疑。
据他所知,玛玛从联盟军离开后,整天坐着办公,荒废武学,实力肯定不进反退。
就好比他自己。
若是疏于修炼也会荒废。
武学一道,逆水行舟。
“你若不信,回头切磋切磋。”
公西仇道:“好!”
他们在天黑之前入城,寻到下榻处。运气也好,客栈空房间多。沈棠将摩托交给小二,听到锁链拖地的响声。一扭头,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牵走了公西仇的马。
说是少年,其实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
年纪约莫十八十九的样子。
双脚赤足,脚板大,裤腿只剩半截。
沈棠道:“这是?”
“路上救下来的,据说是在原籍打死了人,被发配流放,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公西仇解下水囊喝了一大口。
沈棠道:“看起来是一棵好苗子,好好培养,兴许是不错的左右手呢。”
谁料公西仇却说:“他不是我的。”
“嗯?”
“他似乎是来找你的。”公西仇道,“先前跟店家打听河尹浮姑,也是答应了他,要将他送到你那边。我说我跟你认识,他就跟着我了。谁知道玛玛就在邻桌,少跑了一趟。”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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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怎瞧你面善(三)【二合一】
“找、找我?”
沈棠指了指自己。
那种感觉酷似中了个彩票小奖。
钱不多,但意外。
不过沈棠的注意力总是格外奇葩,她仔细一琢磨公西仇的话,品出不对来:“等等,先前听你向老板娘专程打听河尹,还以为是专程来探望我旳,合着我才是顺带的?”
原先还挺感动小伙伴记得自己。
再一想,竟是她错付惹???
公西仇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很迷惑沈棠的问题:“这、这不都一样吗?”
沈棠斩钉截铁:“不一样!”
那——
公西仇疑惑地歪了歪头。
用征求的语气问:“那我道歉?”
沈棠欣赏他的上道。
“嗯,行,那我接受。”
不能因为小矛盾就跟知音闹掰。
公西仇道歉道得干脆利落,沈棠接受也接受得理所当然。仅围观者闹不明白其中的逻辑关联。这、这或许是他们能成为至交好友,而外人只能一头雾水的原因吧?
“家长,请用茶。”
“小厮”端上一壶茶。
沈棠看着“小厮”饱满耳垂上的耳洞,冲着公西仇意味深长地笑,问:“你这个?”
她竖起小拇指。
公西仇茫然看看自己小拇指。
“这个……是何意?”
顾池:“小拇指属水,指子女晚辈。”
有了顾池错误的科普,公西仇忙解释道:“这不是族中晚辈,是先前义父赏赐的人,我瞧她身世可怜、人又机灵,便留在身边当个侍女,帮忙打点生活用度。”
原先照料他生活的都是侍从婆子。
有了这侍女,公西仇再也不愁找不到随意乱丢的珍珠。这次出门本不想带着她,日夜兼程赶路的压力对于弱女子而言有些重。只是考虑到自己不在,可能会有手贱的上门找麻烦,想了想还是将人捎上。
沈棠:“……”
一个敢解释,一个敢回答。
她的八卦之心被迫熄火。
话题拐回那名奇怪少年身上。
“你说刚才那个少年找我,他是来投奔我的,还是来找我寻仇的?”
沈棠是对自己的魅力非常有自信,奈何世上能欣赏的人不多。加之她的名声还未彻底打出去,应该吸引不了高端人才主动投靠她的草台班子。少年根骨极好,别看人家外形落魄,但看他呼吸行走这些细节,无一不昭示这少年是基础夯实的练家子。
这条件,何必想不开找她呢?
投奔几率不大,寻仇概率就高了。
公西仇的回答倒是出人意料:“应当是投奔吧,先前救下他的时候,他一个劲儿说要找玛玛报恩。说是他阿姊临终前的吩咐,只可惜,他不怎么认路……”
“他阿姊?”
脑中完全没印象。
自个儿有救过他阿姊吗?
公西仇看玛玛这反应就知道她也意外,便提议:“要不将人喊来问问?”
“也行。”
公西仇让“小厮”去客栈后院马厩去喊人。过了好一会儿,那少年才拖着沉重的锁链一步步走过来。公西仇指着空位,对着少年道:“坐下,有些话要问你。”
少年不知多久没洗过澡。
裸露在外的肌肤满是泥垢,浑身飘着股一言难尽的酸臭。尽管衣衫褴褛,科头跣足,但他面对外人一点儿也不局促,公西仇让他坐下他就大大方方地坐下。
“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公西仇指着沈棠。
听闻此言,少年波澜不惊的眸子终于有了变化,循着公西仇所指方向猛地转头。开口就是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就是你?”
也许是很久不跟外人说话,少年的嗓音较之同龄人要低沉沙哑许多。
“什么就是我?”
少年紧跟着又问:“便是你用四十文钱,买走了我的外甥?他现在人呢?”
四十文钱?
买走他的外甥?
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棠隐约觉得这事儿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公西仇免费帮沈棠卖起了安利,恨不得将以下的话强塞到少年的脑子里:“不愧是玛玛,果然心慈好善,有菩萨心肠!原来里面儿还有这么一段渊源。放心,你外甥跟着我这位玛玛肯定过得好!”
沈棠额角突突:“你闭嘴!”
公西仇没料到自己会被凶,神色委屈地垂首,悄悄上移视线观察沈棠的反应。
沈棠:“……”
她想起来“四十文钱买外甥”这事儿了。去岁还在四宝郡孝城的时候,沈棠的根据地在山上匪寨。为进一步扩充匪寨人手,沈棠决定跟祈善一块儿下山采买,就是那一趟买来了吕绝。
而在碰到吕绝前,沈棠看到路边有一妇人怀中抱儿,那儿子肌肤冰凉,早在妇人怀中咽气,但妇人明显神志不清,或者说她不肯接受儿子夭折的事实,看着疯疯癫癫。
沈棠怜悯妇人慈母之心,便花了四十钱从她手中买走那具尸体,安葬后山。
除了这桩事情,没其他的了。
沈棠咽了咽口水,暗道离了大谱!
那妇人应该就是少年的阿姊,仔细一看,二者眉宇间的确有些相似。但,那名妇人怎么就不告诉他,他外甥已经夭折了呢?
她现在上哪儿给少年弄个外甥出来?
“咳咳,此事其实……”
沈棠面有难色。
公西仇看到这架势便知道出问题。他佯装调整坐姿,将跽坐改为非常散漫无礼的坐姿,身形歪斜,重心倚在矮桌上。深色劲装下的肌肉已经进入“蓄势待发”状态。
沈棠选择坦白告知。
“那时候,你阿姊抱着他坐路旁,我原以为这孩子是生了病,还有一口气,便想着过去看看。谁知脉息全无,才知他已咽气。肚子硕大,应是被观音土憋死的。你阿姊问我要不要买,我瞧她神志不清的样子,实在可怜,便出钱买了下来,买回去后好生安葬了……以上这些话绝无半字虚言!若你不信我可以告诉你你外甥坟茔所在。”
随着她的讲述,少年眸光一点点暗淡下来,眼眶泛红,涌起水雾,并无任何怀疑、暴怒,显然是有一定心理准备,微微哽咽:“阿姊一家就这么点儿血脉,原以为能找到他,将他好好抚养成人,辗转打听到沈君的消息……没想到会如此……”
怪只怪他回去得太晚。
怪不得其他人。
少年为何不怀疑沈棠的话?
自然是因为他回去后,看到浑身骨瘦如柴,唯独肚子硕大的阿姊,才知家中遭了什么难。一家五口,除了外甥,其他人俱是一样的死相。少年对外甥还活着报以一丝希望,但理智又告诉他可能性不大。
外甥年岁太小,两个比他年长的都夭折了,他能撑到被有好心人买走抚养?
沈棠的回答让他悬吊已久的心落了地,只是那沉重的响声让他黯然伤神。
“节哀。”
沈棠只得如此宽慰。
公西仇听完,也大致明白里头的经过,忍不住哪壶不开提哪壶,神色略带不满,开口指责少年:“你好歹也是个武胆武者,连庇护几个普通人的本事都没有吗?”
沈棠白了一眼公西仇。
道:“外界跟你们一族风俗不同。”
在公西仇的族群,婴孩一般是由母亲和娘家舅舅一起抚育的,族人住得近,互相照应很方便。但在外界,女子嫁到婆家,少年作为小舅子不可能也跟着嫁过去啊。
即便想庇护也有困难。
少年好脾气地没有恼怒。
只是默默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其实这事儿还真怪不到他的身上。
少年运气好,还在孩童时期就被人发现根骨,收走当了徒弟。因为家中出了个武胆武者,无形中也给家中父母姊妹脸上添光,她的阿姊还因此找了门极好的婚事。
男方算是临近村落的富户。
少年三年回一次家,每次回去都看到家人过得不错,连四宝郡被郑乔第一次攻陷,家人也都及时逃难。这几年下来,除了生活条件不如以往宽裕,其他一切安好。
家书也是报喜不报忧。
少年便安心学到小有所成才出世。
刚出来就听到四宝郡有彘王叛军肆虐,这两年庄稼收成不好,老天爷也不赏脸,他心中一个咯噔,一边打听一边回家。
才知家中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双亲在逃亡路上被恶霸勒索逼死,他含泪将他们尸骨重新掩埋入土,又去寻阿姊。结果找到的时候,简陋破屋中尸臭冲天,往日明眸善睐的阿姊宛若一具行将朽木的枯骨抱着肚子,蜷缩在已腐烂的丈夫身边。
少年刚从双亲亡故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又被破屋中几具尸体打击得肝心若裂,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阿姊还有一口气,喝过热汤,精神头明显好转,灰色肌肤透出微红。
少年却知这是回光返照。
阿姊神志清醒着告诉他小外甥被好心人买走,过上好日子,倘若有缘就帮忙照顾一下。口中絮絮叨叨描述那位好心人的样貌、穿着、声音,浑浊的眼睛满是感激期待。
她感激沈棠的好心,期待儿子能过得幸福,并且在这种幸福的期待下咽了气。
少年强忍悲恸安顿阿姊一家。
自此走上寻找外甥之路。
短短几日失去了全部的血亲,少年内心的悲愤积郁心中,难以发泄。他强撑着,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到处打听沈棠的零碎消息。凑巧又碰上逼死双亲的恶霸欺凌妇孺。
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崩断。
一拳接着一拳将恶霸脑袋打成了浆糊,最后被抓,被流放。流放途中听差役说起河尹浮姑郡守,意外发现此人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便暴起打伤差役逃了。
结果又饥又饿昏倒,被公西仇捡走。
后者听他要找河尹郡守,二话不说,答应带着他一起上路。少年安心留下来给人当个临时马夫,权当是报答公西仇的恩。
“也是个身世坎坷的。”沈棠怜惜地看着少年,温声道,“你可有去处?若无去处,不妨跟着我?回头再将你外甥坟茔迁来。河尹地方虽小,但也算一处容身之地。”
少年抿着唇,似乎在迟疑。
他原先投奔沈棠是为了名正言顺照顾外甥,但现在外甥没了,他不一定要留下来。只是沈棠的邀请戳中他的软肋,心下动摇。
公西仇不满抱胸:“有甚好犹豫?”
少年看着他道:“跟着家长更适合。”
公西仇也是武胆武者,直觉告诉自己,这位非常强,硬碰硬也未必能撼动对方。
相较之下,沈君就显得过于斯文柔弱。
谁知公西仇一点儿不欢迎他。
用微不可察的声量嘀咕道:“跟着我?连哪日暴毙枉死了都不知道……
他拍着少年肩膀,朗声笑道:“我敢拍着胸脯跟你保证,玛玛绝对是世上最好的人。你错过了她,必会后悔终生的。即便你现在跟了别人,兴许以后还是要跟她,搞这么麻烦作甚?还不如一步到位,你说是吧?”
少年:“……”
他并不是很相信。
但从沈棠买下一具尸体、只为宽慰一颗慈母之心的这一举止来看,这确实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人,对有识之士而言或许不是明主,但对于庶民而言却是天大好事。
良久,少年道:“吾姓鲜于。”
“咸鱼?”
少年没听出来问题。
只是作势臣服状:“鲜于坚。”
“愿听沈君差遣。”
————————
“没想到此行还真能捡回来一名武胆武者,还是棵好苗子。”私下,顾池与沈棠说笑,“看样子,郎主的白日梦没有白做。”
沈棠撇嘴:“调笑够了?”
顾池识趣止住嘴。
沈棠让虞紫去找一套干净的衣裳给鲜于坚送去,这也是自己的部下了,待遇要跟上,最基础一点就是拾掇个人卫生。
“给章永庆的拜帖准备好了?”
这次出差时间有限。
草台班子人太少,几乎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她在外墨迹太久,窝里的几个文心文士该造反了。她打算速战速决,尽快解决这边的事情。公西仇也跟她差不多的心思。
第二日,约好了一起上门。
虽未表明来意和真实身份,但凭公西仇的武胆虎符,也足以让章永庆亲自接待。讲真,哪个男人能拒绝十五等少上造呢。
哪怕对方不是来投奔自己的,但万一呢?沈棠以为自己揣摩了章贺的心思。
谁知,见面之时,后者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一直看,就一直看。
沈棠:“……章公这般瞧着在下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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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1:怎瞧你面善(四)【二合一】
章贺此人,相貌平凡。
算不上多难看,也算不上好看。
顶多评价一句五官端正,气质尚可,搁在普通人中间算中等偏下水准,但搁在文心文士这个群体,妥妥属于拖后腿的。
康时还曾嫌弃他不够好看,因此心生偏见,不考虑投奔章贺,颜控得理直气壮。
乍一听康时挺过分的,看不上人家就看不上呗,何必颜值攻击、以貌取人?
实际上,这还真不是特例。
大环境便是如此。
要知道辛国灭国前选拔人才,除了明面上考核家庭背景、品行才能、文心品阶,还有一项隐形但不容忽视旳标准——相貌!
一副好相貌,易登天子堂。
倘若长得不好是很难被选中的。
例如章贺这个倒霉孩子。
别看他出身低,好歹也是落寞小族旁支之子,勉强够得上士族门槛,出身这项及格,加上文心品阶中上,品行才能也排得上前列,按理说他出仕中选应该不难。
甚至算得上十拿九稳。
偏偏其貌不扬,在“颜值”这个隐藏环节跌了三次跤——三次参选,三次落选。
章贺自然不甘心一辈子这样。
于是另辟蹊径,靠着一手精湛医术入了辛国太医署,短短几年便升到太医令的位置,稳坐医署一把手的位置。待时机成熟,再借国主信任,便能顺理成章完成转型。
医道,并非章贺最终追求。
只是还未等他真正扬名便突然失踪,外界还曾传出说他被秘密处死的消息。
在西北诸国乱斗的大环境下,区区一国太医令的下落还真没人会关心。
加之辛国没多久便陷入内忧外患境地,又被郑乔率领的庚国大军杀得片甲不留,毫无还手之地,自然无人跳出来追究前任太医令章贺与凌州邑汝章贺的关系。
章贺这些年活得还挺滋润。
不仅被凌州邑汝百姓奉为活神仙,还有生祠供奉、塑像跪拜等高规格待遇。
而现在,这位活神仙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探究、怀疑眼神看着沈棠,仿佛要透过她看到谁一般。见他不作答,沈棠再度询问:“章公这般瞧着在下作甚?”
她问得淡定,内心却打起鼓。
莫非章贺真见过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背景来历?
作为失忆人士,沈棠最怕的就是碰见所谓“熟人”,因为不好判断是敌是友。
一侧的公西仇也注意到章贺的失态,微眯双眸。捂拳抵着嘴角,随意咳嗽一声,落在章贺耳中却似惊雷落地,一下惊醒过神。
章贺面色微白,顷刻平缓翻涌的气息。
煞白的脸色浮现些许红色。
“无妨,无妨,你们退下,不要对贵客无礼。吾只是惊异,小郎相貌与故人相仿,一时失态,还请小郎见谅则个。”
抬手制止暗中护卫拔刀动作。
“全部退下!”
护卫道:“唯。”
章贺歉然道:“让二位受惊了。”
沈棠不在意,只问:“很像?”
相似到让他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也露出那般失态神情,震惊到许久不能回神?
与此同时,沈棠稍稍定下心来。
她现在的外貌是元良在原有基础上伪装过的,跟本来相貌有一定出入。
若是极其相似,应该是巧合。
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
不足为奇。
章贺浅笑道:“也不是很像,形不似而神似。乍一看会错认,仔细再看便知两人。只是,小郎腰间的文心花押,吾平生只在你们身上见过,晶莹剔透如水晶琉璃。”
眨眼间,章贺神态已恢复正常,瞧不出丝毫失态——或许是常年与药材病患打交道,又或许是保养得当,他的眉宇间浸润着一股难言的慈悲之色,令人见之可亲。
给人的感觉与谷仁相似。
这俩人都属于自带“好人”光环的主儿,第一眼就能给人及格线以上的初始好感。
沈棠:“这颜色很稀少?”
她低头看着这枚文心花押。
手指摩挲着微凉的表面。
章贺抚须:“很少。”
他见过的文心花押、武胆虎符,无一不带着颜色,即便颜色再浅也没有沈棠这枚剔透无色。因为稀少,所以印象深刻。
“同样拥有如此稀少的颜色,我俩还有几分神似,可见我与那位郎君有极深的缘分。不知他现在在何处?若可以,想上门拜访一番,或许能引为知己。”沈棠试探。
听到知己二字,公西仇侧目,沈棠注意力都在章贺身上,没注意他。
谁知章贺却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人不在了。”
“不在了?章公是指那人已经……抱歉,无意触动章公的伤心事……”
章贺不在意地道:“此事无妨。”
他说的这位“故人”,其实也不算“故人”,这个词只是他随口一扯的托词。
章贺看着沈棠,闲谈一般回忆道:“……吾见‘他’的时候,‘他’已入棺,双目闭合,肌肤白中透红,除了胸腔没起伏,栩栩宛若生人。可惜,英年早逝啊……”
沈棠莫名生出几分寒意。
章贺说起这位“故人”时的神情,不似怀念故人,倒像是怀念某种罕见珍宝,让她心间莫名不悦。她心下拧眉,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这时,又听公西仇出声。
“你说的这位,我似乎有些印象。”
不知何故,公西仇脸色阴冷,仿若蒙了一层冻人寒霜,隐约还有一层极淡杀意。
“敢问郎君贵姓?”章贺问。
面对公西仇明显的情绪变化,章贺目光滑过沈棠,落到公西仇身上,也不计较后者威胁性的警示。这时候,他看到公西仇衣领口不显眼的蛇纹图腾,瞳孔紧缩。
衣裳下的肌肉不由自主绷起。
暗中护卫见状,心生警惕。
倘若公西仇两个有任何恶意动作,迎接他们的必是这群暗卫招招致命的围攻!
公西仇看着他的反应,哂笑。
“看到这枚族纹,你问这问题不觉得是在浪费口舌?你觉得我应该姓什么!”
章贺吐出一口浊气:“公西。”
他嘴上很少提及这两个字,念着拗口。
但心里早已经将它们念得滚瓜烂熟。
公西仇冷嘲:“难为你还记得。”
这次换做沈棠进入看戏模式。
心下好奇这俩的恩怨情仇。
章贺无视公西仇的恶意,叹气道:“公西郎君今日上门是为了寻仇?公西一族的遭遇,吾也曾听闻,也曾为贵族经历深感惋惜,但公西一族灭族之祸与吾无关……”
他这话还真不是撒谎。
确实跟他没关系。
他体谅公西仇想为族人报仇雪恨的迫切,也同情他,但找仇人还是找准目标比较好。且不说章贺根本没这个本事,即便他有,彼时作为辛国太医令的他,也无法将手伸到隐居在庚国境内的公西一族身上……
他的手还没这么长。
寻仇也要讲一个基本法。
“谁说我是来寻仇的?”
公西仇挑眉。如果他是来寻仇的,二人打照面的瞬间就该出手了,暗中这群废物一样的暗卫还能阻拦自己?他们上不上,也只是章贺活几息和活十几息的区别。
这下轮到章贺诧异了。
竟然不是来寻仇的?
“那公西郎君此行为何?”
公西仇冷冷问他:“吾族圣物。”
章贺:“圣物?”
沈棠好奇:“圣物?”
公西仇的圣物在章贺手中?
但章贺脸上的迷茫不似作假。
他摇头道:“吾并无什么公西族的圣物,公西郎君寻找圣物也该找庚国那伙人。”
碍于沈棠在场,章贺意有所指地暗示。
庚国那伙人才是公西一族灭族元凶,即便有圣物,也应该被那些人搜刮走了。
至于具体哪些人……
章贺并不清楚。
不外乎是哪几个庚国勋贵。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怪只怪公西一族手上的宝贝馋人,庚国又有野心,公西一族不肯配合,他们便杀人强取,这个世界规则便是如此。
公西一族只是极其平常的一例。
听了章贺的回答,公西仇右拳捶地,一捶就是一凹痕,怒道:“怎不在你手中?你方才不还洋洋得意称之为‘故人’了?”
吃瓜中的沈棠表示自己需要顾池,没有顾池,她连瓜都吃不明白——那位跟她神似的章贺故人是公西一族的圣物?
这又是什么节奏?
章贺显然也没想到这一点。
诧道:“那是……你们一族圣物?”
公西仇冷厉道:“吾族守护圣地的圣物,有何不对?吾查清楚了,当日灭族,那群混账不止搜刮圣地陪葬,连圣物也被他们从土中刨出来……之后被辛国安插在庚国的内奸出卖,包括武国蛊虫记载书册以及圣物,一同辗转偷渡至辛国手中,经由你手!”
章贺是他能查到的最后一环。
庚国为了强大,灭杀公西一族。
辛国偷桃子,安插内奸偷盗庚国研究,并且交由医署太医令章贺,由其率领辛国医术精湛的太医,以及民间能人异士,共同钻研蛊虫,试图培养出真正的武国蛊虫。
世人皆知武国蛊虫造成的祸患。
但世人同样不能拒绝它的魅力。
试想一下,那东西能让普通人获得堪比中高等级武胆武者的实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横扫一切的武力。哪个当权者不心动?普通庶民,牺牲就牺牲了。
牺牲再多也不心疼。
待天下安定,大可以鼓励庶民修生养息,多多繁衍子嗣,要多少人没有呢?
章贺:“……”
公西仇言辞狠厉三分:“圣物呢?”
章贺:“……”
他在思考。
思考怎么回答才不被公西仇打死。
“吾不知那就是公西一族的圣物。”骤然得知真相,章贺神情一言难尽,“不仅是吾,两国参与此事的勋贵,都一致以为公西一族圣物便是武国蛊虫。而那口棺材和棺材中的人,以为是公西一族夭折的少年,被……”
“被怎么了?”
公西仇急切追问。
章贺道:“被埋了。”
公西仇又问:“埋在哪儿了?”
看他迫切的架势,恨不得现在就抓着锄头去将那口棺材挖出来,连夜抗走。
章贺犯难了,道:“但是……”
沈棠莫名觉得“棺材”这个词汇出现频率有些高,忍不住暗中伸长耳朵细听。
“但是被倒斗的挖走了。”
公西仇微怒:“……你以为我会信?”
章贺强颜为笑。
“吾也知听起来很胡扯,但——”
但仔细捋顺逻辑很正常啊。
那具尸体年纪不大,约莫十一二的年岁,栩栩宛若生人,猜测是公西一族用了某种蛊虫保持死者鲜活如昔。类似的记录,公西一族的藏书也有,而且不止一例。
于是,众人猜测死者是公西一族夭折的族人,这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
一个普通族人,很稀罕?
公西一族尸体都在两国手中。
那口棺材看似古朴,但做工也就那样。
毫无研究价值。
于是,本着入土为安的理念,便潦草下葬。只是没想到星夜下葬这一幕会被附近干倒斗的看到,他们还以为下葬的是什么王公贵族之后,棺材没两天就被挖走了……
一口不值钱的棺材,一具没价值的尸体,被倒斗的挖走,有追回的价值吗?
没有啊。
章贺也是因为那枚极其稀罕的透明文心花押,才对尸体印象格外深刻。
听了这番解释,公西仇脸黑如锅底灰,几近咬牙切齿:“吾族兴火葬!族人百年之后,必要火葬,于火光中神隐!”
他们一族信奉肉身的毁灭只是脱去了一层皮囊,需要将这层皮囊焚烧,灵魂才能被神灵接引去往另一个世界。用棺材安葬,全族上下仅有那么一个特例!他们瞎吗???
章贺:“……”
沈棠:“……”
公西仇怒极反笑,语气刻薄地讥嘲。
“你们巧取豪夺前,都不查查公西一族的习俗?光知道派个废物来勾引窃密,一打听到圣地所在,就二话不说派兵攻打。一股脑儿搜刮那些无用的玩意儿,拿回去视若珍宝,还折腾出一堆废物?真是废物!”
章贺:“……”
公西仇道:“天海、河尹、上南各地的疫病都与此有关,你可知道?”
沈棠隐约有种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既视感,但按照公西仇他们的描述,公西一族灭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圣物遗失则发生在那之后不久,尸体也确实是尸体……
她可是大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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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淦,又是韭菜镰刀【二合一】
面对公西仇的逼问,章贺的回应仅是漫长沉默,只是从他神情来看,他显然是知道这件事情旳。不需要更多的回答,公西仇已然明白,口中发出一声不屑轻蔑的冷嘲。
“这便是一国太医令?可真是让人开了眼。不过是个为了名利,不顾庶民死活的庸碌之徒!你莫不会以为你坐镇凌州邑汝,便能挽回点什么吧?”公西仇这番话夹枪带棒,惹得沈棠暗中侧目,眸底浮现些许诧异。
她认识的公西仇,上了战场谁也打不过,下了战场谁也说不过,就是一个24K纯憨憨,吃了没文化的亏。万万没想到啊,他居然还有“口才”这个玩意儿,怼人也不赖。
章贺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放心上。
当即,章贺心腹,那名护卫首领便忍不住站出来替章贺说一句公道话。
“末将虽不知这位郎君与吾主的恩怨,但吾主拯救凌州万千庶民是真,庇护邑汝庶民也是真。吾主此前作为医署太医令,只得听命国主。违抗君命的下场,郎君真不知?”
这名护卫首领是章贺心腹,跟随他的时间长,多少也知道点陈年往事。
蛊虫并非章贺主动要接触。
作为彼时的太医令,医署医术最顶尖的御医,辛国国主给他下达研究蛊虫的命令,章贺还能反对吗?之后还遭到了国主杀人灭口的清算行动,侥幸脱身,捡回一条命。
公西一族灭族能算是章贺干的?
所谓的圣物是他刻意丢弃?
至于各地的疫病……
更不可能是主公章贺干的。
这就要问辛国王室做了什么。
公西仇的恨意在他看来就是不成熟的迁怒,明明是自家主公脾气太好了,有耐心纵容这等无名小卒在此大放厥词还不驱赶。
对此,公西仇只是颇具深意地哂笑一声:“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浑然没将这名护卫首领放在眼中。
目光越过他,直接落在章贺的身上。
“只是在下有一句忠告,希望你家主公能记得——公西族的秘密,最好别探究下去。不然的话,哪怕公西族仅剩吾一人,也会让尔等知道什么叫后悔!诸如谷仁帐下少冲这样的‘寄体’,最好就这么一个!”
章贺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丝波澜:“谷仁?谷子义?你说他帐下有谁?”
公西仇道:“你不妨自己去问。”
真要问,大概率会被谷仁暴打。
当年辛国和庚国都在暗地里研究蛊虫,试图靠着这个杀手锏称霸西北,甚至是横扫大陆全境。暗中都搞过培育研究,给不同年纪、不同身体情况的人种下“蛊母”。
这种“蛊母”跟引发疫病的“蛊虫”不同。
后者接触到气血就会苏醒,疯狂汲取人体精气血开始产卵,属于前者的失败品。
前者成长缓慢,但能最大限度激发、提高潜力,让普通人也能获得堪比中高等级武胆武者的实力。一旦宿主无法再提供“蛊母”所需的精气血,“蛊母”便会疯狂压榨寄体,在最短的时间完成最后的蜕变,直至破体而出,“寄体”的生命也随之走到终点。
很难说少冲是幼年被种蛊。
还是尚在娘胎就遭了毒手。
章贺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阴沉下来:“此事我确实不知情,倘若知情,当年也不会惹来杀身之祸。我确实不是什么大善人,帮助凌州庶民确实有借此笼络人心的打算,但绝无公西郎君以为的丧心病狂,医者最基本的操守,吾还是有一些的……请慎言!”
作为深受国主信任的太医令,手上蛊虫研究还有了大进展,他的前途本来光明璀璨。外人传言他被秘密处死,却不知事情背后的真相——彼时培育出第一批“蛊母”,他希望拿死囚当寄体,但其他同僚却跟国主进言,偷偷抓一批普通庶民过来。
辛国国主被花言巧语说动。
章贺无法苟同。
更无法跟他们同流合污。
于是冲动下选择挂印辞官。
也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幸好他有所准备,侥幸逃了过去,之后为保住小命,只能辗转各地,隐姓埋名。
他在凌州隐居几年后,局势又变,辛国越发腐败糜烂,取而代之的是庚国逐步崛起。章贺心思活泛起来。他本就是个很重名利的人,不然也不会三次应选三次落选。
最后还是靠着进入医署才出人头地。
他不甘心这辈子都缩头缩尾。
眼看着自己年纪大了,仍未等到出山的最佳时机。这时,碰到了带着性命垂危老母亲的孝女,这名孝女本来准备带着老母亲自杀,却意外闯入他隐居的小医馆。章贺从孝女口中知道凌州爆发大瘟疫。
凌州官僚互相推诿不干正事。
死死捂着此事。
直到完全捂不住了,被捅到了辛国王庭,辛国王庭才派遣医署医官来救人。
结果,喜闻乐见。
这群医术越来越拉胯的医官根本没发现瘟疫源头在于水源,不仅没治好染病庶民,还将自己折进去大半。凌州州府为了制止瘟疫扩散,将染病庶民全部集中到一座城。
任由其自生自灭。
章贺知晓此事,心跳如鼓。
他感觉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或许能借着此事翻身。
于是,便有了章贺出山,不惧脏、累、臭,独身一人背着药箱进入满是病患的城池,为药材苦求当地高门大族。对方越是刁难,越能将章贺在庶民间的声望往上推。
之后跟医署医官医斗获胜。
足足一月,城池方开。
章贺也一战成名。
他自认无错,不管一个人的初衷是什么,是为民还是为名,至少结果是一样的。
他能忍得了公西仇的责问和迁怒,但不能忍不属于他的污名。沈棠见公西仇不发言,问出内心疑惑:“章公此言当真?”
章贺指天道:“绝无半句虚言。”
沈棠心下纳闷了。
难道章贺真有几分操守?
少冲之事不是他干的?
“各地蛊虫引起的疫病……”
“不是我!”
章贺隐约有些不耐。
“那会是谁?”
章贺道:“不知。”
他退出那项计划太早,鬼知道后来又折腾出了什么玩意儿,而且——
“不止是天海、河尹、上南等地,连我治下也有庶民感染类似的‘疫病’,庆幸发现及时,又封锁了消息。倘若真是我,我何必多此一举?只为了将自己摘出去?”
章贺的名声建立在庶民拥趸之上,借此还吸引不少能人异士,若失去民心,他的根基就不稳了。他何必自毁长城呢?
沈棠拧眉犯愁。
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河尹郡守派来的属臣使者”,沈棠的反应也被章贺误解。
“使者倒也不用太担心。”
沈棠:“此话怎讲?”
章贺道:“这般大费周章,不可能毫无所图。只待时机成熟,凶手自会原形毕露。”
沈棠:“……”
她一点不喜欢被动防守。
但为今之计也没其他好办法了。
章贺一口咬定自己跟此事没有关系,不似作假,要不——回头让顾池来看看?
“那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章贺猜测:“应该不会太久。”
蛊虫本身杀伤力先不说,光说它的附加效果“疫病”就不是吃素的。若拖延太久,庶民都死光了,幕后之人图什么?
章贺内心隐约有些猜测。
估摸对方也想走自己一样的路线。
在庶民水深火热、绝望无助的时候,从天而降,给予庶民求生的一线生机,届时庶民便会发自内心感激,并且奉其为神。
章贺的发迹史已经证实这条路可行。
只是,庶民没有水深火热怎么办?
那就想办法创造“水深火热”。
这些猜测,章贺并未说出来。
他还没完全撇清嫌疑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问不出什么,沈棠只得暂时作罢。
她道:“章公,吾还有一事。”
“使者请说。”
“是这样的……”
公西仇获知了“公西族圣物”的线索,预备着暗中派人去章贺说的地方,找找附近干倒斗的,顺藤摸瓜总能找到圣物。
而沈棠此行不仅是为搞清楚“疫病真凶”,还肩负着谈生意、促合作的重任。
河尹太穷了,啥都缺。
凌州邑汝因为章贺的存在,学医风气盛行,附近各郡的药材生意都汇聚于此,沈棠想跟章贺谈个好价钱,进一批好药材。
还是那句老话。
河尹太穷了,啥都缺。
碰上季节交换,庶民感冒频发,浮姑医馆还会缺药缺到凑不齐一贴药的程度。
学徒平日跟着董老医师学习药理知识,隔三岔五还要进山采药,医馆维系困难。沈棠便将目光投向了邑汝,多进一些。
章贺:“……”
药材生意……
这是他未曾料到的。
他还以为河尹使者是来试探两家结盟的可能,在此基础上进行更深入的合作。不怪章贺这么猜,河尹附近的吴贤和谷仁,能是什么好鸟?拉拢一个同盟才是正经。
互相掣肘制衡,因为只有几家都有掀桌翻凳的能力,局势才能短暂平衡。
没想到——
人家就是来谈药材生意的。
还是跟邑汝郡守谈生意……
章贺想了想,亮出了韭菜刀。
什么叫“垄断”?
垄断就是他报价,沈棠听着。
顾池没跟着沈棠进去。
并非他不想,而是章贺过于警惕,只肯见沈棠和公西仇,顾池百无聊赖,只得听治所附近官吏庶民心声打发时间,还真让他知道不少八卦。正津津有味,一声格外突兀、瞩目的暴躁问候宛若利刃冲到他脑海。
熟悉的骂骂咧咧,问候祖籍。
嗯,还是问候章贺的祖籍。
顾池挑眉。
整理褶皱的衣袖,上前。
叉手行礼道:“郎主。”
沈棠咒骂心声戛然而止。
顾池道:“见郎主面色不愉,可是此行不顺利?还是章永庆为难郎主了?”
沈棠气得脸色铁青三分。
“何止为难!他怎么不去抢劫!”
淦!
一个个都以为她是韭菜吗?
吴贤割了,章贺割?
韭菜不需要休息吗?
沈棠回想章贺一开口就咬死高价的嘴脸,登时火冒三丈,头顶都能冒烟了!
顾池:“……”
公西仇这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沈棠眼神横过去,他自觉止笑。
随即找了个很烂的借口。
“玛玛,你与顾先生先忙着,我赶着找人去那地方打听打听,尽快追回圣物。”
说罢,溜之大吉。
马屁股消失在长街尽头。
顾池好奇道:“什么圣物?”
沈棠:“一口棺材,咱们上车再说。”
她跟顾池一五一十分享了今日的种种细节,包括公西族身怀重宝惹来灭族惨祸一事。但更搞笑的是辛庚两国居然不识货,将人族中最宝贝的圣物当普通尸体埋了。
顾池敏锐神经被触动。
他看着沈棠:“棺材?”
沈棠怔愣一下才明白顾池眼神的意思——说起棺材,她不就是从棺材醒来的吗?
但是吧——
时间上不对哦。
她不知道公西族何时被灭,但推测一下也有十几年了吧?一具被埋在族地的尸体,哪怕是灭族前夕刚刚塞进去的,尸体还新鲜热乎,十几年都该烂成一副白骨了。
但沈棠是大半年前才在沈府苏醒。
二者隔这么多年呢。
再退一步,即便她真是圣物诈尸,但植物人躺个十几年都要肌肉萎缩、虚软无力、下不了地,她这大半年殴打的人还少了吗?
沈棠抬手闻闻自己的肉。
隐约能嗅到些许清木香。
“你闻闻看,这肉肉还新鲜的。”
顾池:“……池只是觉得巧合。”
“再巧合我也不可能是那具尸体啊,你要说那具尸体诈尸之后抓紧时间生了我,倒还有几分可能,逻辑说得通。这么一来,那口棺材也算是遗产,我躺进去也合乎情理。”沈棠捏着下巴,突然被自己的脑洞逗笑,直拍大腿,“欸,要真这样,靓仔还不气疯了?”
深埋地下的圣物居然诞育一女。
究竟是人性丧失,还是道德沦丧!
顾池:“……”
沈棠笑够了,眼角笑意收起。
心情陡然沉重。
“话说回来,公西仇身世还真是坎坷。只是公西族怎么跟百年前的武国蛊祸扯上关系?还因此招致觊觎,引起灭族惨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八字搁在哪里都适用。
公西族也是倒了血霉。
她本意是想唠唠嗑,发发牢骚,但没想到顾池听遍天下八卦,堪称百晓生:“主公可知道武国是谁创立?武国王室族纹为何?”
沈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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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撑到三月结束,咱存点稿子就去切了。
353:要相信科学【二合一】
沈棠忍着头皮发麻的冲动。
她试探着问:“我不是很熟悉这段历史,莫非建立武国的国主是公西仇旳先祖?武国的王室族纹是公西一族的族纹?”
按照一般的套路,应该是这样了。
但顾池显然不喜欢按照套路来。
“武国王室仅传承了一代,国主复姓季孙,无人知晓他的原籍、家庭、背景、出身,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有史记载,他是修建王陵的刑徒苦力,因不满监工滥杀无辜,于是聚众起义,一路高歌猛进,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横扫西北全境……”
仅仅八年便将西北全境、西南全境以及过半东北地域收入囊中,距离大陆一统仅一步之遥。剩下那块地方的小国在大魔王的威势下瑟瑟发抖,情绪消极的都做好躺平的心理准备,谁料偌大武国会一夜之间崩溃。
至此四分五裂,天下重归战乱。
沈棠抓住了什么:“季孙?这个复姓也有来头啊,这位复姓季孙的武国国主应该有不低的出身背景,说起来——公西似乎就是季孙支系,莫非二者真有什么关系?”
在更早之前,不是人人都有姓氏。
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
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
庶民无姓无氏,只有一个名。
这位季孙氏出身应该不简单。
顾池道:“池也有这个怀疑。”
此前没有想过二者会有什么联系,但公西一族手中居然有武国蛊祸的线索,还因此惹来觊觎和灭族,二者不可能毫无关联。公西一族隐居两百多年,武国却是百年前。
顾池忍不住猜测,这位季孙氏可能是公西一族跑出来的族人,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在外招摇,便化姓氏季孙。作证这一猜测的,还有武国王室族纹,是一雌一雄两条蛇。
而公西仇身上的族纹则是单条雌蛇,考虑到公西一族遵从母系秩序,倒也不意外。
一次巧合可能是巧合。
两次甚至三次呢?
那就不只是巧合那名简单了。
也就是说——
公西一族的灭族根源早已埋下。
即便不是庚国、辛国,公西一族跟当年武国的关系暴露,同样会招致杀身之祸。
沈棠感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从热情开朗单纯的公西仇身上也看得出来,公西一族并无多少野心,不然也不能举族避世隐居两百多年……哎,人心可怖。
顾·被迫听心声·池:“……”
一时间,他竟不知自家主公是否是在说笑。公西一族野心是不大,这点他不否认,但他好奇了——主公是从哪看出来公西仇热情开朗单纯的?从那诡异的乐理审美?
马车行驶缓慢,慢悠悠地摇。
“哎,先不管那些了。”沈棠自己还有一堆的麻烦事情等着处理,最头疼的还是药材进口,回想方才讲价场景,她蛋都疼了,“咱就一亩三分地,家底稀薄,章永庆也下得了这个狠手,一张口就要割韭菜……”
章贺的报价不是承担不起。
只是,有些肉疼???
这大半年的贫穷生活下来,沈棠已经习惯性将一文钱掰成四瓣花_(:з)∠?)_章贺的报价,在她这里等同于乘以四:“望潮,你说咱们何时能实现财务自由?”
顾池:“主公不妨再做个白日梦?”
他笑着揶揄沈棠。
沈棠恨不得抓起什么拍他。
淦,这些文心文士越来越坏了!
顾池:“倒也不是没办法。”
沈棠立马支起耳朵:“快说!”
顾池道:“吴昭德先前不是将酒水卖到邑汝境内?生意做得不错,咱们不妨用酒跟章永庆换药材,不一定非得用银钱。”
简单来说就是以物换物。
河尹没有银钱,但有的是掺了酒的水!
只看章贺买不买账!既然一个两个都是奸商,不妨看看谁更奸!沈棠听闻此话,眸子骤亮:“可以可以,这样我能接受。”
当天晚上章贺就收到了沈棠回信。
看到信中的交易方式,他蹙眉。
对着烛火沉思良久。
久到幕僚过来好一会儿都没察觉。
幕僚问:“主公为何事烦忧?”
章贺将信推到幕僚跟前。
“河尹使者欲以灵酒交换药材,所需药材还不是个小数目。明明白日黑着脸出去,不满价格,怎得晚上就答应了?此间必有诈。不知该不该拒绝,又该如何拒绝。”
幕僚仔细看了那封龙飞凤舞的信。
“灵酒?便是当下引众家争抢的灵酒?”
章贺点头:“所谓灵酒吾也喝过,确实有些奇效,但邑汝粮食也不宽裕,酒这种奢靡之物……此等歪风邪气不可助长。”
他曾在辛国王庭医署当太医令。
太清楚权贵吃喝玩乐那一套。
庶民饿得啃树皮、吃泥巴,丝毫不影响那些人浪费粮食酿酒,只为口腹之欲。
章贺对治下贩酒管理严格。
民间酿酒工具都要没收。
酒只能官方或者官方允许的机构酿造,庶民私下酿酒是要被问罪的,至于邑汝之外的酒水流入市场,也要严格管控。
但,章贺在庶民中间名声达到巅峰,不意味着邑汝境内那些传承多年的家族也买账。事实上,他们跟章贺多不对付。人家有自己的渠道偷偷摸摸做小动作,只要不过分,章贺知道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幕僚道:“确实有疑点……”
他又道:“但不能拒绝。”
章贺不解:“为何?”
“主公要这灵酒有何用?”
“无用。”章贺摇头。
“主公不用,但有的是人用。”
章贺受其提点,隐约抓到什么。
“你是说……”
幕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邑汝各家私下经营,主公也有耳闻吧?不妨借着这次机会,修缮关系,您牵线搭桥,河尹方面出灵酒,邑汝各家出药材,各取所需。”
章贺诧异。
他知道自家这位幕僚跟邑汝几个家族不对付,不对付到什么程度?
真要是好事,轮到狗都不会轮到那几家!若是哪家家长被绑架,绑匪索要赎金,幕僚可以友情捐赠一捆木柴。
所以,这其实还是一个坑?
借着河尹一事,给几家修理枝桠?
章贺思忖良久才拍板定钉。
“行,先这么着吧。”
河尹虽是穷乡僻壤,但沈棠入主河尹之后的手段,他也有耳闻,对这位少年郡守相当欣赏。现在还不成气候,未来难说。
若能交好,总好过结仇。
决定这件事,章贺想起来另一桩麻烦,眸光冷意闪烁:“你回头调查上南谷仁,他那一堆结义兄弟里面有个叫少冲的。”
幕僚隐约听过少冲名讳。
“此人有何特殊?”
“未来的心腹大患。”
章贺对少冲是有愧疚。
若无他当年奉命研究蛊虫,也许就没有那庶民试验,辛国遗毒遍地撒蛊玩儿。
但愧疚归愧疚,威胁还是要除掉。
不趁着人家还弱的时候欺负,难道要等人家发育成熟了再正面去送死吗?
“悄悄的,办了他。”
幕僚淡声应下。
章贺又补充:“若失手,便撤回。”
他现在还不想过于暴露自己。
医者身份、好名声,全是他迷惑敌人的保护色。章贺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不缺蛰伏的耐心,他也在等待一个机会。
幕僚心下一转:“那个公西仇怎么办?”
“人家十五等少上造,办不了。”章贺看着点燃的油灯火苗,哂笑连连,“而且为什么要办了他?留着这么一个内心充满仇恨的复仇之人,不正好牵制庚国那群人?”
公西仇,迟早要反的。
章贺需要的时机,水越浑浊越好。
岁月静好可不是他的追求。
在此之前,他需要更深的蛰伏。
直到三更半夜,公西仇才披着月色回到下榻处。刚迈入大堂便看到一张熟悉面孔。
“玛玛在等我。”
他用的是笃定口吻。
沈棠道:“嗯,践行宴。”
公西仇大步上前:“给谁践行?”
沈棠指指自己:“我呀。”
她前不久收到章贺回复。
此行目的全部达成。
自然不能多做逗留,明儿白天搞定这一单生意契卷,傍晚就要启程回去。
她也不知公西仇何时走。
思来想去便让店家备了一桌酒菜。
公西仇喝酒,她吃菜。
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也许再见就是在战场。
好奇心害死猫,沈棠忍不住内心抓心挠肺的好奇折磨,打了个笔直笔直的直球:“圣物的下落,打探得如何了?”
公西仇一口饮下酒。
摇头:“仍无那几个倒斗的下落。”
如今兵荒马乱的,几个从事被抓住就会被打死职业的小人物,还真不好找。
也不知他们将圣物丢了,还是转手了。
“莫丧气,圣物总会找到的。只是——问一句有些冒昧的话。”沈棠迟疑几息还是问了出来,“那件圣物有什么特殊的,值得你冒着风险,跑出来大海捞针得找?”
公西一族如今仅剩公西仇一人,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振兴家族人口吧?
家族没有人怎么行?
老大不小了,趁着身体好努力造娃啊。
“咳咳,要是冒犯就当我没问。”
公西仇倒是没觉得冒犯。
也不觉得沈棠是在觊觎族中秘密。
因为——
“没什么特殊的。”
沈棠啊了一声,脑袋梆梆梆仨问号。
公西仇呷了一口酒水:“我也是看了族中记载才知道,公西一族原先犯了重罪,全族流放路上碰见一位恩人。这位恩人救下先祖,还带着先祖找到后来的族地。”
“然后呢?”沈棠听得津津有味。
公西仇回忆族中记载:“然后某一日,恩人算出某地有贼星降落,出了一趟远门,再回来的时候,恩人带回圣物,也就是那一口棺材,并委托先祖代为看管……”
他顿了顿。
“再之后,恩人便坐地羽化神隐,临终前交代先祖要将其尸体焚烧,火葬也成了我族代代相传的丧葬习俗。先祖在整理恩人遗物的时候,发现一封恩人的亲笔信。”
“信里写了什么?”
“恩人说会回来取走托管的圣物,只是如今族人仅剩我一个,圣物还丢了……”
沈棠:“……你相信恩人会回来?”
粗估死了两百年了啊。
公西一族也太实诚了吧???
公西仇却道:“会!”
沈棠语气幽幽:“你要相信科学。”
“科学是谁?”公西仇没多计较,继续分享八卦,“根据族里记载,恩人是神仙,从天上飞下来的!要知道那时候既没贼星也没言灵,拥有如此非人之力,能是普通人?”
“恩人不仅救了先祖。”
“还传授先祖安身立命的本事。”
“蛊术就是恩人传授的。”
不过——
公西仇郁闷道:“若非当年那名叛徒偷窃蛊书,在外建立了一个劳什子的武国,公西一族也不会有如今的下场……”
沈棠震惊:“武国国主真是你族人?”
公西仇强调:“不是,他被除族了。”
那位季孙氏其实是那一代族长的另一个儿子,自小受尽宠溺,他不满软弱无能的兄长继承族长之位,也不忿自己一辈子被困在族地,他想去外头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于是心生歹意,偷窃蛊书,焚烧族中秘藏。
公西一族传承残缺。
在此之前,每一名族人出生就会被种蛊,蛊与人相辅相成,不管是修炼还是其他都能事半功倍。若他们虔诚向供奉的神早晚祝祷,冥冥中还能获得神的垂青……
所以,公西一族虽然隐居。
但那会儿是真的能打。
结果出了这么一个叛徒。
为了在最短时间获得最强大的武力,将魔爪伸向普通人,酿造遗臭万年的惨案。
公西一族也从那之后一蹶不振。
小心翼翼,夹紧尾巴。
没想到才平静了几十年又碰到麻烦。
公西仇现在的心结,除了给族人报仇便是找回圣物,等待恩人的转世。
沈棠:“……”
她真心想劝小伙伴相信科学。
这世上是没有转世这……
欸,等等!
沈棠注意到一个问题。
“你们族的圣物存在两百多年了?”
“对啊。”
“期间有没有开棺放点东西进去?”
例如二次利用,塞一具新鲜的尸体?
公西仇隐约有些醉意了。
“这怎么可能?一直埋着的……”
沈棠闻言哑然,呆住。
“埋了两百多年,尸体还能新鲜?”
公西仇见怪不怪地道:“既是圣物,恩人又是神仙,总有保存尸身不腐的手段,这有甚好奇怪的?莫说两百年,两千年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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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秋收剧情,棠妹可以去干十乌了。
新的卷名叫什么好呢?
354:沈·磨刀石·棠【二合一】
“玛玛,有什么不对吗?”
尽管醉意上头,但公西仇仍旧分出部分心神注意知音的表情,见沈棠的脸色在白色、青色和黑色之间灵活切换,他不解。
_(:з)∠?)_
莫非是自己哪里又不慎开罪人了?
公西仇抿着小酒。
心里准备草拟道歉腹稿。
别问他为什么这么熟练且毫无抗拒,问就是母系氏族出来旳崽天生会的被动技能。
因为公西仇打小长得漂亮,小小年纪便展露了出色的唱跳天赋,族老看一眼就断定他日后必是唱跳俱佳的奇才。族内不少同龄异性都争着想当他未来儿子的阿娘。
公西仇在这种环境中见多了争端。
她们一起争执,他就道歉平息。
让他道歉,总好过几个人干架演变成一伙人抄着木槌混战吧?公西仇还时常临水自照,感慨水中之人为何生得这般俊朗。
小小年纪已经如此,长大得了?
稍微年长一些,公西仇就知道了,自己想太多,他的阿娘和舅舅坑骗儿子/外甥连眼睛都不眨,公西仇自小练的是童子功,在修为达到某种境界前,沾不得女色。
仍记得舅舅还严肃警告他。
【男色也沾不得。】
公西仇:【……】
【我们是要奉献给神明的。】
公西仇小小年纪便知道如何扎心,一脸天真懵懂地问舅舅:【原来舅舅是奉献给了神明,所以才没有玛玛喜欢是吗?】
那一天,公西仇的屁股开了花。
他的哭嚎从族地一头传到另一头。
想起幼年琐事,本就面临跟知音分别的公西仇,更添几分低迷情绪:“玛玛?”
沈棠被这一声唤回了神。
“啊?哈哈,我没事,只是突然接触这种……跟以往认知的科学不太一样的事实,有些吃惊……”沈棠连连摆手,讪笑着将走神一事揭过去,内心各种翻江倒海。
她感觉自己有些不太好了。
枉她白天还在望潮面前大放厥词,邀请他闻闻自个儿新鲜的肉肉,好家伙,半天不到就光速反转打脸。她目前用的马甲,或许、大概率、有可能……是公西仇族中那具不太新鲜的圣物?这该如何是好?
她一时六神无主。
心一横,忍下抽搐的嘴角。
一重巧合是巧合,但几重巧合叠加在一起,那就不是单纯的巧合了。
根据那名陪嫁侍女、之后的教坊舞伶描述,沈家沈二爷是个爱好古董文玩的主,保不齐他连夜带回沈府的棺材就是从那几个倒斗人手中买的。开棺之后,见里面躺着的诈尸圣物与不见踪影的沈家大娘子有几分相似,恰逢婚事将近,便让圣物顶替出嫁。
在之后,“圣物”在发配路上嗝屁。
沈棠便在这个节骨眼穿越过来。
如此,一切都捋顺了!
沈棠却是倒吸一口冷气。
倘若这个世界的科学真被神学死死压在身下,不仅有文心武胆、沉睡两百年尸身不腐还能诈尸的圣物,以及口口声声说自己还会回来的公西族恩人……
于是脸色又白了一层。
那她这个无意间占了圣物马甲的外来者怎么办?会不会被一眼看穿?会不会被当作妖孽活活烧死?会不会被那位弄羞成怒的公西族恩人一巴掌拍墙上抠不下来?
不行不行!
沈棠猛地打了个激灵。
一巴掌拍桌上:“断然不行的!”
公西仇被她吓得差点儿没端稳陶碗,眼神茫然:“玛玛,什么‘断然不行的’?”
沈棠讪笑着打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被自己灵光一闪出现的故事气到。”
看着公西仇,暗道一声对不住。
除非公西仇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不然的话,她是不会主动跳出来告诉公西仇,自己这会儿穿的马甲极有可能是在他们一族圣地埋了两百多年的陈年老粽子。
再者说——
以公西一族守着恩人承诺两百多年、全族只剩一个还不肯轻易放弃的尿性,再加上公西仇谜一般的脑回路,很难保证公西仇一旦知道自己这具马甲是圣物,他不会干出点啥来。沈棠猜测,这厮可能会斯文有礼邀请沈棠躺回棺材,跟他一起等恩人转世。
_(:з)∠?)_
既然横竖都是等——
她还是在棺材外等着吧。
思及此,沈棠心下伤感无比。
看满桌子好菜都没了下筷胃口。
公西仇见她伤感,也想到他们这对知音不久又要分道扬镳,也是呜呼噫嘻、唏嘘流涕,用筷敲碗,清唱方才灵感乍现,现谱的曲子。那调,听得人撒尿都分岔。
沈棠听了抱头呜咽。
公西仇唱着唱着也泪光盈盈。
偌大一个大堂,竟无人敢靠近这对蛇精病,顾池颇感丢人地抬手召回虞紫和鲜于坚,后二者正宛若雷劈一般的表情。
鲜于坚还算好点。
毕竟他也不懂什么乐理。
虞紫却是懂的。
她咬着下唇:“先生,郎主他们……”
顾池朝着大堂方向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虞紫不懂的深意和复杂,道:“不用理他俩。一个是喝多了醉酒,一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任他们好好发一场酒疯吧……毕竟,这样的机会,以后不多了。有一次算一次……”
虞紫只觉得顾先生真温柔。
比康先生要通情达理许多呢。
不过,康先生也很好。
鲜于坚倒是觉得这位先生话中有话,因为以他接触过的文心文士来看,这个群体多少都有些毛病,嘴上说的话和心里想的话大相径庭。前者不能信,后者要去猜。
少年人冲着顾先生颔首。
顾池站在廊下,看着少年人抬手一扬,武气凝聚长枪,身形矫健地舞起精妙枪法,三五遍下来才沾上点点薄汗。哪怕是外行人也看得出,少年功底扎实,武艺上佳。
但顾池却没了欣赏的心思。
他抬头看着天边明月。
蓦地想起那日,他与沈棠在溪边沐着冰冷刺骨的夜风散步,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互相试探更加准确。
他试探沈棠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沈棠在试探他是不是能用的人。
之后沈棠为博取他信任,开口欲抖露她最大的秘密,还说倘若他听了秘密却不肯留下这颗心,那她只能留下他的身体。
顾池自然想也不想选择拒绝。
他可不想哪天跟沈棠离心,被对方用这个理由搞死,这份担心不是没理由。
人心本就多变,此时的他们可以惺惺相惜,推诚相与、表里相依,但不意味着以后仍是如此。沈棠一直往下走,她的势力会扩张,跟随她身后的人会越来越多。
不再仅限于顾池几个。
有人就会有斗争。
斗争就需要抱团团结。
以师承、地域、利益、关系划分不同的派系,各自为了利益、立场或者道义而战。
人越多、派系越多就越容易生乱子。沈棠以后要学着如何平衡他们,也会在平衡的过程跟某些人越走越远,这是不可避免的。
就好比今日的沈棠还会满足沉重公务之余骑个猪,但日后,这份微不足道的开心会无法满足她。即便拥有能窥听众人心声文士之道的他,也不敢说人心之变尽在掌握。
沈棠会变,跟随她的人也会变。
人心本就是琢磨不透的东西。
想来,主公那日要说的秘密就是这个吧?顾池双手拢在袖中,一看就看了一个时辰的月亮,而鲜于坚还以为他是在看自己修炼。咬咬牙,越发不敢懈怠,卖力十足。
第二日。
公西仇宿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客栈房间的床榻上,听到屏风后有水声。
他知那人是谁,拉高被子,侧躺蜷缩,准备再赖一阵。紧跟着听到脚步声靠近。
“家长,请洁面。”
原是那女扮男装的小厮。
公西仇见自己赖床赖不了,罩在被褥下的嘴气鼓鼓,掀开被褥的瞬间又恢复常色——暗暗道,这是婢女不是自己的部曲属官,有床气也不能对着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撒。
“我怎么回来了?”
“是那位沈郎主送您回来的。”
准确来说是连拖带拽。
还拒绝了公西仇属官的帮忙。
她只得看着公西仇脚冲上、脸朝下,仰躺着被沈棠一路拖拽回房间。一时间,属官都不好判断沈棠这是好心,还是故意。
_(:з)∠?)_
说给公西仇听,他估计还会翻自己白眼——废话,玛玛人美心善,肯定是好心!
果不其然。
公西仇洗了一把脸。
宿醉的酒气似乎淡了不少。
“玛玛那个个子,带我回来,那真是辛苦她了。”公西仇的回复也让婢女一阵无语。
一时分不清公西仇是道谢还是嘲讽。
公西仇又问:“她人呢?”
婢女迟疑了会儿,观察公西仇的脸色。
“天一亮就出门了,那位沈郎主带来的人便开始收拾行囊,晌午一过便离开了客栈。这会儿才走没多久,家长可要追上去?”
谁知公西仇没一点儿被沈棠不告而别的不快,口中哼着昨晚的谱子,哼完了才拍着大腿喟叹道:“唉,还是玛玛懂我心思啊。”
知道他讨厌分别便摆下践行宴,天一亮收拾东西离开,避免不必要的伤感。
也是!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今日别离,焉知明日不能相逢?
殊不知——
顾池笑问沈棠:“主公怎得这么急?”
沈棠一边骑着摩托一边朝后看。
确信身后没战马扬起的灰尘才放心。
“不急点被公西仇追上来捶?”
沈棠承认自己有一点点不爽,于是故意拖拽公西仇,谁让醉酒的公西仇看着好欺负呢?不趁着现在欺负,以后上了战场可就难说。火速与章贺带来的人谈好生意,签下一式三份契卷,她便带着人脚底抹油溜了。
顾池忍俊不禁。
只是,听到沈棠也开始哼唱公西仇昨晚即兴发挥的谱子,他的笑容就僵硬了。
试着找其他话题岔开。
“主公。”
“啥?”
“一时有些感慨。”
沈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慨?”
她以为顾池跟这个词绝缘了呢。
顺着问:“感慨什么?”
顾池笑道:“自然是感慨我等又被当了一次磨刀石。前有吴昭德、后有章永庆……”
“这话从何说来?”
“今日章永庆带来的几个人都是凌州望族之人。早些年那场瘟疫助章永庆在凌州站稳脚跟,之后更是不费功夫取下邑汝,这多少惹恼了本地望族。只是碍于章永庆名望太高,他本人又狡猾谨慎,各种手段都弄不死,反而让他趁机培养了不小势力……”
沈棠:“他们敌对?”
顾池笑了笑:“坐在这种位子上的人,彼此的关系从来不是用‘友好’或者‘敌对’就能形容。他们有互相提防戒备下杀手,也有彼此合作依存谋发展,端看当下所需。在外人看来,用灵酒换取药材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等让利这么多,章永庆居然不自己啃下这块饼,还在互动搭桥牵线,多少有示好这些望族名门的打算,估计后者也是这么想的。”
沈棠懂这套路:“你这么一说,章永庆是外憨内奸啊,故意用这手段坑人的?”
随着多年经营,药材市场已经成了邑汝一大进项,再加上这些年收成很不好,这些士族门下田产收入几乎都是赤字,区别在于赤字多少。本身族人又多,每年开销都是一个极大的数字,坐吃山空迟早要吃完的。
不少人将目光盯准了药材这行。
当下世道这么乱,到处都在打仗,乱哄哄的,吃香的不仅是米粮,还有药材。
前者填饱肚子,后者能救命。
各家都将重心向其倾斜。
章永庆这招莫不是釜底抽薪?
借机打压,收拢权力?
也不是不可能。
本地也有士族投资章永庆,巴不得其他竞争者、仇家跌跟头,让出蛋糕自己吃。
顾池道:“差不多。”
“吴昭德又是怎么回事?”
顾池笑道:“吴昭德也用灵酒抽走了不少好处,吴氏本就是天海大族,下手可比章永庆方便得多,这阵子估计赚得嘴都笑歪了。主公看着他们,不想试一试吗?”
这种与外斗、与内斗的游戏。
沈棠想了想。
为难:“河尹境内勉强算是家族的,似乎都被我剃了个干净了,家产也全部没收干净……要是阎罗王处理勤快点,估摸着,他们这会儿都在母腹长到六七个月了吧?”
她大概是体验不到这种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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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闻言。
一言不发地侧首看着沈棠。
沈棠也一脸迷茫地看了回去。
想一圈也没发现自己这话有问题。
“难道……不是吗?”
顾池这眼神让她拿不准。
他笑意减淡:“没,主公这话很对。”
“哈哈哈,我就说嘛……”
沈棠试图用尴尬到溢出来的讪笑缓解气氛,心下嘀咕顾池今儿是怎么了,给她一种女性每月来亲戚之后的既视感,一边想一边偷偷观察顾池脸色,后者面色如常。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自己这么腹诽都没反应?
莫非是他文士之道失灵听不到了?
沈棠猜测顾池这会儿情绪怪异旳根源。
紧跟着回忆刚才跟顾池聊了什么,反思自己是不是踩了他的雷点。难道说——望潮是希望她效仿吴昭德和章永庆二人?
看着也不像啊……
望潮对这俩的评价都不咋高。
顾池也没让沈棠瞎想很久。
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问题。
“主公对‘制衡’二字怎样看待?”
“所谓制衡便是让两方或以上存在相对平衡,互相形成制约关系。”
但很显然,她度娘百科式回答并不能让顾池真正满意,也不是他想要的。
沈棠一步到位,跟出题老师要提醒。
“望潮想知道的‘制衡’是人与人还是势力与势力。嘿,不妨给个提示?”
“人与人。”
“这俩人什么关系?敌人还是同僚?”
沈棠追根究底让出题老师划范围。
顾池也配合:“同僚、君臣。”
沈棠:“……”
顾池:“吴昭德敲打天海其他家族势力、章永庆借我等之手趁机收拢邑汝。吴昭德也好、章永庆也罢,如今这番成就都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他们帐下班底齐全,里头也有出自这些家族势力的人。打压,不只为更好掌控治下,也为平衡帐下派系……”
这都不是一箭双雕了。
也就自家主公还在情况之外。
沈棠:“……”
顾池脸上终于恢复先前的笑意,声音含笑,只是听着没什么实际温度。
“吴昭德所在的吴氏,世居天海境内,祖上几代煊赫,本人也在这代获得极高名望,但即便是铜钱都有人嫌弃铜臭味,更何况是人了。对吴昭德不满乃至阳奉阴违的,大有人在,甚至连吴昭德的妻族也几次三番给他带去不小麻烦。为了安全就必须进行打压制衡,方能保证自身的周全。”
顾池知道的八卦可不少。
沈棠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啊。
甚至还觉得吴贤有些太善良了。
“打压作甚?”
顾池:“???”
沈棠道:“直接打死才能永绝后患!”
顾池:“……”
他的本意不是这个。
顾池想跟她杠:“如果打不死呢?”
沈棠摆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搁在我手上就没打不死的!谁冒头摁死谁!”
顾池:“……”
额,好吧,主公是有本事打死。
“君臣”之间的平衡,主公一方有着绝对的实力,的确是不用惧怕臣子怎么跳。
顾池又想听听自家这个奇葩主公对于“同僚”,或者说“臣子”之间如何制衡。
顾·出题老师·池随意做了个假设:“倘若主公帐下有重臣十人,分属三个派系,第一派师从一人,有同窗之谊;第二派出自一地,有同乡之谊;第三派乃是姻亲连襟,同气连枝。三派彼此面上看着和和气气,但实际上私下斗争不止,主公如何对待?”
“啥矛盾啊?能调和不?”
顾池笑容微僵,深呼吸一口气。
“三派之间属于利益矛盾,难以调和。毕竟高官就这么几个位置,一派占得多了,另外两派就只能屈居人下,所获利益也就少了……假使!假使主公是里面的君主,也没随意打死谁的能力,一派彻底做大就会威胁你。主公好一点儿的下场是当傀儡,差一点的下场是被暗杀谋害,主公会怎么做?”
沈棠反问顾池:“望潮以为?”
“自然就是制衡。”顾池亮出参考答案,“将过强的一派打压下去,震慑另外两派,让失衡的三派重新回到互相制衡的状态。既能为君主所用,又不会影响君主的安危。”
沈棠就着这个假设想了一会儿。
她道:“多买点儿面粉,多加鸡蛋和水,将蛋糕做大了!通俗解释呢,就是增加‘高官’的席位。望潮,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有些问题吗?为什么只有十个重臣?”
“不能扩招吗?”
“我搞出一百个……”
“啊,这不行,机关人员过于臃肿也很麻烦,那就少点,咱们扩招至五十个。”
沈棠降低了扩招的规模。
“扩招的不找同窗、同乡、姻亲连襟,即便招也不能放在一个部门。再不行,搞一个KPI绩效考核,能者居之!绩效高的上去,低的下来。再者,制衡的精髓在于几方平衡,为什么非得打压冒出头的派系?我不能扶持两个弱一点的派系吗?反正他们仨能平衡就行……一昧打压制衡长久来看不长远的,内斗虚耗,反而容易让外界有可乘之机。”
帐下三派人,分别综合评分30、30、40分,结果为了搞制衡,将40分削到30分,总分从一百降低到九十。要是之后还不平衡,分数就继续往下削……当人是刀削面啊?
君主安全不安全她说不好,但一侧虎视眈眈的敌人是真的笑了……
恶性内卷是没有前途的。
“……主公也不怕三派全部做大?”
顾池总觉得自家主公的脑回路跟公西仇的乐理审美一样迷,明明打压制衡才是最优解。同时也是对于君主而言最安全的办法。
沈棠眯眼,眼神可疑地看着顾池。
“望潮。”
顾池无奈中还夹杂着慵懒。
他懒懒回应一声:“嗯?”
沈棠道:“我回去就跟元良、无晦他们告状,告诉他们,你试图带坏我!”
祈元良做梦都想她当个君子。
褚无晦坚持让她野蛮生长。
康时的态度还不清楚。
他似乎认为上头这俩都在做梦。
而顾池,他想让沈棠变成腹黑!
顾池:“……”
不,他只是想见缝插针让沈棠意识到“制衡”的重要性,提前熟悉熟悉而已。
沈棠哼了哼,道:“我才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去打压忠诚我的人。利益是能摊在桌面上的话题,为何要因为它的分配互相猜忌呢?而且,我现在是一尸三命啊,元良和无晦吃饱了撑着坐大了害我。季寿不好说,但他敢,元良能找他拼命。”
顾池:“……”
仔细想想还真是。
沈棠紧跟着又是一记直球。
“内斗矛盾是不可避免,但不能因此越界。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先下场调节,推心置腹,召集大家开会,一起画饼畅想未来。你知道吗?我们脚下的地是圆的,大陆之外不只有茫茫大海,还有另外一片、甚至几片更广阔的天地……”
“他们想要多大的蛋糕,我都有!”疲于内斗,迟早会被蛰伏的第三方吞噬。
沈棠不知顾池对这番话是什么想法,她就只听到顾池轻笑几声,朗声道:“主公这话,未免天真了些,人都是会变的。”
“不,有些人至死是少年。”容颜会老,感情会淡,但理想和原则坚若磐石。
顾池听着沈棠的心声,心下轻叹。
便听耳边传来沈棠的声音,她道:“例如,‘人心隔肚皮’这道防止窥心的言灵,永远不会对你使用。你耳边听到的心声,永远是我最坦诚、最直率的真实想法。”
顾池怔住良久。
默默地,扭过了脸。
沈棠见此就忍不住贱兮兮让摩托快跑两步,试图绕到顾池跟前,看看顾池的眼眶是不是红了:“望潮莫不是被我这番真诚剖心表白感动到了?直球克一切,诚不欺我!”
然后——
第一次被顾池禁言夺声。
沈棠:“……”
顾!望!潮!
沈棠深呼吸几下,没事儿,反正顾池也不只是用耳朵听,她也不只是嘴巴聒噪。
顾池:“……”
真是失算了!
一时恼羞成怒将沈棠禁言夺声的下场,便是回程路上,他被迫听沈棠那些离谱的奇葩故事——包括但不限于,白雪公主风雪夜上梁山倒拔垂杨柳、黑旋风李逵苦守寒窑十八年等负心汉贾宝玉、林黛玉官封弼马斩黄巾鞭督邮、阿拉丁神灯五丈原借东风,哦,写的还是周瑜的名字,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
在沈棠没日没夜的摧残荼毒之下,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河尹郡浮姑城,顾池暗道自己再不回来,保心丸都要断粮了……
祈善几人看着顾池那双硕大的黑眼圈,再看看沈棠面带春风,不由得脑补了什么。熟悉顾池作风的祈善,私下揣测顾池莫不是将主公带到那些不正经的地方……
顾池:“……”
他真是比窦娥还冤枉。
褚曜敏锐注意到人群之中多了一张生面孔,问:“主公,这位小友是?”
沈棠看着已经傻愣在原地的鲜于坚,简单介绍鲜于坚的来历,便将人交给了共叔武,让共叔武帮忙安排住处。谁知鲜于坚却傻愣愣问:“等等,你是……沈君?”
不是沈君派遣的使者?
沈棠让祈善撤掉了伪装。
露出本来的真容。
“正是我。”
顾池未免鲜于坚多想,先发制人:“这一路上,主公也未刻意隐瞒啊。”
鲜于坚:“可……”
顾池:“回程路上,池唤主公一直是‘主公’而非‘郎主’了,子固都没怀疑?”
鲜于坚,字子固。
看着少年眼底流淌的茫然,众人便知他是真的没有怀疑过,哪怕一次都没有。
这也太老实了。
共叔武一眼便看出少年实力不错,天赋远在自己之上,当下最欠缺的只是时间和阅历。也不知主公和顾望潮两个从哪儿拐来的好苗子,再过几年就能独当一面了。
担心小萌新被这几个黑心肝的文心文士欺负出心理阴影,找借口将人带走。
沿路还不忘介绍介绍浮姑城的发展现状,给少年画个圆溜溜的大饼——少年,别看现在一穷二白,但潜力大,不管顾池他们怎么忽悠你过来,留下来绝对没错!
鲜于坚到了营地附近才回过神。
然后便看到一魁梧壮汉扛着农具过来,一腿的泥点子,冲共叔武道:“去?”
共叔武摆手:“待会儿去。”
赵奉注意到鲜于坚。
生出惜才之心:“好苗子,好苗子。”
共叔武嫌弃挥手赶人:“这可是主公挖来的,不兴跟着你去隔壁篱笆……”
赵奉笑道:“也没说挖人啊,你这么慌作甚?这小子叫什么,几等武者了?”
鲜于坚郑重抱拳道:“小子鲜于坚,字子固,如今是七等公大夫。”
“七等公大夫,不错不错。”赵奉突然坏心眼,指着鲜于坚道,“就他了。”
鲜于坚:“???”
什么就他了???
“等等——此事——”
共叔武似乎想阻拦,但拗不过赵奉,谁让人赵奉是十二等左更,比共叔武足足高了两等?胳膊扭不过人家大腿。
“此事什么此事!”赵奉连拖带拽,一手一个武胆武者,将二人带到目的地,站田埂上眺望,中气十足,意气风发,“来,一起!”
那气势好似横刀跃马,指挥千军!
鲜于坚:“???”
他看着整齐划一的规整农田。
表情茫然,什么一起?
一刻钟后——
鲜于坚看着武气化兵化出来的三百五十号傀儡士兵,正跟着共叔武他们的士兵,弯腰穿梭田野,拔草、浇水、施肥。后者动作熟练,哪怕是最擅长农事的老农看了都想拜师。
这跟说好的下山建功立业不一样啊!
来浮姑的第一天,鲜于坚在怀疑人生。
共叔武则是提心吊胆。
耳边满是其他营帐士兵震天响的鼾声。
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生怕好苗子被吓得连夜跑路。
自家主公骗个人来不容易。
越想越糟心,暗骂赵奉这厮!
谢天谢地,第二日,鲜于坚还在。
人家天还未亮便起来勤学苦练。
见少年枪法凌厉,共叔武自是心痒难当。
忍不住跳下场邀战:“来,比划比划。”
鲜于坚抱拳,摆出架势:“请赐教。”
从炎炎夏日转至初秋,天气渐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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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秋分还有三日。
河尹界碑处。
官道,茶肆。
“掌柜的,麻烦来一碗大茶。”
“就来!”
“掌柜,再来一叠菽豆。”
“好嘞!
“掌柜的,汤饼有不?”
“有,客官稍等。”
这座简陋茶肆建在官道不远处。
往来商贾路过界碑会在此歇歇脚,补充体力或者干粮,一眼扫去竟有二十号人。
茶肆掌柜跟着俩帮工在外头忙得团团转,各个脚不沾地,应得声音都哑了。
忙了好一阵才抽空喘上气。
正要擦汗捶腿,瞥见官道方向来了个牵骡子旳中年男人,衣衫打满补丁,掌柜想偷懒歇一歇,便使唤帮工过去招待。
帮工热情迎上前:“客官要点啥?”
凑近了才看清中年男人相貌。
他看着老实巴交,一头黑中搀灰的头发用黑色粗布包裹。肤色偏黑,脸上肌肤还留着盛夏晒伤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日晒留下的。双手粗粝,指节粗糙肿大,未能精细修建的指甲盖下藏着污泥。凑近一闻能嗅到些许汗酸臭,听口音不似本地人。
中年男人窘迫地搓着手。
低垂着头,许久未进水的嗓子很是嘶哑,再加上他胆怯压低声音,帮工险些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俺就、就想讨点水……”
茶水他喝不起。
他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附近哪有溪流。
看到茶肆就想厚着脸皮来讨一口水,谁知帮工会热情迎上来,让他不知所措。他已经做好说出这话,惹来帮工白眼和刻薄嘲讽,谁知帮工只是笑着:“有有有!”
转身从茶肆端来一碗冒着氤氲白气的温开水,那只陶碗连一个豁口都没有。
“这……小郎给俺一口凉水就行……”
居然还是温的。
帮工递过去,笑道:“俺们这里不让卖凉水,抓到要罚钱,都得是烧沸过的。”
中年男人受宠若惊。
当即将沾满泥的双手在衣摆擦了又擦,双手捧过帮工的陶碗。温度适中的温开水跟干涸开裂的唇刚一接触,他便迫不及待张口,大口大口吞咽起来。水流顺着口腔滚入喉管,好似久旱不见甘霖的土地终于得到滋润,他喝完长长舒了口气,仍觉不够。
心下咂咂嘴又不好意思开口再讨。
帮工在茶肆忙着,啥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早已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事,道:“这会儿不忙,俺再给你添一碗。你这骡子有喝水吗?要不牵到后面喂点?”
中年男人自是再三感谢。
那匹骡子饿得几乎要皮包骨,肋骨根根可见,看状态也是一头上了年纪的老骡。
骡子瘦弱苍老,但还能干活。褡裢塞得满当当,背上还驮着老高的竹编匣子。
也不知道里面装着啥玩意儿。
出于好奇,顺嘴问了一句。
中年男人也未隐瞒。
“俺家里攒的一点炭和草鞋,听人说这里有人收,一起卖钱能多给点……”
说是钱多一些,也就贵个四五文。
不过,他为了这四五文徒步走了整整两天两夜,路上还要小心翼翼碰见盗匪。担心晚上宿在野外会碰见豺狼虎豹,再困再累也不敢阖眼停下脚步,只能白天时候,找个僻静地方眯一会儿,还要将老骡子跟自己用草绳捆着,担心有人将骡子和木炭都偷了。
当然,不管晚上还是白天都不安全,能不睡尽量不睡,两天下来憔悴恍惚。
此时帮工才注意到男人脚上的草鞋磨得几近报废,脚趾露在外头,暗红色的血混合着泥巴已经干涸,而骡子褡裢一侧还有十来双新制的。唏嘘之余,不由得同情。
给骡子喂了一小把菽豆渣。
中年男人看了,眼眶微微泛红。
浑浊的泪几乎要簌簌滚落,嘴里一个劲儿道谢。帮工将中年男人送到道上,还好心给指了路。顺着这条道下去,要不了一刻钟的功夫,路就能很好走了。
他这双脚也能少遭一些罪。
中年男人也没有多想。
依依不舍跟帮工道了别。
怀中还装着帮工送的一张大饼。
掌柜早将这些看在眼中,笑了笑道:“那些水不算,其他的从你工钱扣……”
帮工道:“自然自然。”
其实他过上好日子也没几个月。
看到中年男人这样,他感同身受,忍不住想帮一帮。帮工本是走投无路下,流亡来河尹的流民。本以为这地方会成为他的埋骨处,谁知会被好心的掌柜救了下来。
每天都在茶肆帮忙打下手。
管吃管住,还给钱。
帮工起初不敢要,他干的那点儿活哪里值这么多报酬?但听了掌柜的话才知道,这不算多。若是去治所那边找工作,待遇才叫好。搁在茶肆这里,顶多算饿不死。
因为帮工全家死得只剩他一个,几个月下来还攒了一笔积蓄——说是积蓄也就三四十钱,十几张饼条——掌柜扣他工钱无所谓的,反正管吃管住,帮工不甚在意。
掌柜见了笑笑摇头。
这天结算工钱也没扣。
茶肆内外,往来路人低声议论,时而能听到哄笑调侃之声,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息。与此同时,中年男人走过一段坑坑洼洼、崎岖泥泞的路,然后呆住了。
无他——
前方这路未免过于宽阔平整了。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产生幻觉。
迟迟不敢将脚踏上去。
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在老骡子轻轻一拱中,做贼心虚一般偷偷迈出一步。这条道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能容纳三辆战车并驾齐驱!跟先前狗啃一样的路截然相反。
路好走了,脚步也快了。
走了没半时辰就看到一片规整的田。
中年男人又一次看呆。
放眼望去,田中粟米几乎要化作金色波浪,每一株都长满沉甸甸、颗颗饱满的硕果,每一株都被迫弯着腰,风一吹,好似随时能伏倒在地。他也是种田的一把好手,家中也有两亩薄田,但一年耕作下来,碰上好年头也只能让家人混个水饱……
这些、这些是他做梦都没见过的。
倒是听村里一些老人说过。
若有良田,碰上风调雨顺的好年头,兴许能跟眼前的比一比亩产量。
“看什么,看什么?”
或许是他驻足时间太久,没见过世面一般东张西望的样子过于可疑,田间劳作的佃农瞬间警铃大作,提着扁担柴刀指着他,大声呵斥。他被庶民误会是贼了……
中年男人好说歹说才解释清楚。
几个佃农这才缓和脸色。
中年男人说了几句庆贺丰收的吉祥话,听得人心里舒坦无比,看他也顺眼了,甚至有人愿意将穿得半旧的草鞋送他一双。
中年男人有些懵。
河尹这个地方他是听说过的。
除了穷就是穷,穷山恶水。
据说再好的粮种在这里也要减产。
流民逃亡都要避开这块地方,免得自己讨不到吃的,还被当地的刁民抓去吃了。
如今一看,不是这样啊。
不解为何传闻跟现实差距这般大!
众人闲聊起来,中年男人便厚着脸皮请教耕作的秘诀,便见一人摆摆手。
“哪有这玩意儿啊?”
“全是沈君庇佑!”
“这里这些都不算啥,你去浮姑那边看看才知道什么叫‘丰收’,唉,馋得很。”
“浮姑的田才叫肥……”
“那是,沾了沈君仙气能不肥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
中年男人听了半晌也没听懂。
只知道河尹有一位新郡守,去岁才来河尹上任,人很年轻,长得贼俊俏漂亮,也没什么大官的架子,若是有幸去浮姑说不定能看到沈君本人。河尹这一年的变化都是沈君跟沈君帐下一众人一起努力奋斗的成果。
中年男人甚至还看到有个包着头发的老妇人说着说着滚下浑浊泪水,呜呜起来,冲着某个方向拜了又拜,其他人也被传染。
中年男人:“……”
他仍是不明所以。
顺着这条比最好的官道还平坦舒适的路,一直往下走,沿路村落情况大同小异,家家户户都在农忙,准备秋收。脸上洋溢笑容,脚下步履生风,衣衫也干净。
十几个人才碰到两三个打补丁的,即便是打了补丁,补丁也不多,跟他身上处处都是补丁的旧衣完全不同。此处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总有那几个庶民见他削瘦疲累,见老骡子干瘪瘦弱,会给他塞一个半个饼子。
顺带还好心给他指路。
他走到黄昏时分,正愁着要不要找个石桥睡一觉,便有庶民热情邀请他去他家,虽然家不大的,也只有一个房间,但他可以在院子睡,总比夜宿野外来得安全。
中年男人迟疑着答应下来。
又被主人家塞了一碗温开水。
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
“烧开了喝,唉,这得多少柴……”
主人家道:“不烧开喝要被罚钱的。”
中年男人依稀记得茶肆帮工也这么说过,一时间,竟无语许久。庶民日子这么难,有口干净的水喝就不错了,要知道碰上干旱年头连一口浑浊的泥巴水都喝不上。
什么家底啊……
喝水还要烧过的?
中年男人忍不住将内心疑惑说出口,主人家哈哈大笑:“这个啊,说是俺们的沈君听神仙说了,说是没烧的水有啥啥疬气,喝下去,身体没那么好会得病……”
治所官署的命令都是强制执行的。
抓到一次两次三次都是罚钱。
要是有第四次……
呵呵,直接赶出河尹。
庶民不怕别的,就怕被赶。
外头啥世道他们也晓得,能待在河尹都是上辈子积福,吃得饱穿得暖,还有活儿干、有地种,神仙都没这么美的小日子。
再加上浮姑官署还愿意用比较高的价格收购各家的木炭,大家伙儿便都愿意麻烦一些烧热水再喝。不止是喝热水,他们还会几家几户凑一凑养狸奴抓老鼠。
狸奴要是抓老鼠抓得多还有奖。
他们屯儿的狸奴就靠着捕鼠本事,赢了三斤猪肉、两条大鱼、一匹布!
中年男人听得如痴如醉。
甚至萌生背井离乡搬过来的念头。
主人家知道中年男人有这想法,不断跟他念叨来念叨去,翻来覆去的核心思想就是——“沈君啊,是个好人,好官!”
跟着沈君能吃饱肚子!
第二日,中年男人带着休息充分的老骡子上路,沿路经历跟昨天大差不差。
不,有一点还是不一样的。
老骡子被投喂更多。
一问才知道沈君的坐骑就是一匹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的漂亮骡子,据说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摩托,河尹境内庶民渐渐也爱屋及乌,对骡子生出几分偏爱。虽说该干活还是要干活,但吃食待遇可比以前提升不少。
老骡子瘦得肋骨根根可见,走路摇摇晃晃,看得庶民心生怜惜,忍不住喂它点。
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附近集市。
每处集市都有官署设立的收炭点。
一问,价格果然比他家乡贵。
除了攒的炭,还有草鞋和编的小竹筐,坐在路边叫卖了小半天就卖得差不多。
这时候,有一人问了价格,抛下一根竹条子就当付过钱,气得他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拳头攥紧想打人,吓得附近摊主一片骚乱,路人避退,被抓的贼气急败坏。
“你干啥呢?干啥呢?抓俺作甚?”
“你偷俺东西!”中年男人气得眼睛泛红,一个大男人差点儿要当场哭出来。
路人和摊主都看热闹围过来。
最后惊动集市小吏。
小吏过来询问怎么一回事。
贼人气道:“俺咋知?他发疯了!”
中年男人拿着那根竹条子气道:“他、他丢下这玩意儿,就要抢俺的东西……”
众人:“……”
集市小吏:“……”
顷刻就明白咋回事了。
集市小吏摁了摁额头狂跳的青筋,气道:“不知道这些条子不能付给外乡人?”
那“贼人”被斥得不敢吱声。
从中年男人手中夺回自己的竹条子,摔了一枚铜钱回去,口中嘀嘀咕咕“晦气,俺咋知他外乡的”。集市小吏招呼看热闹的“散了散了”。唯余中年男人不知所措。
怎么不抓那个贼?
这时候,隔壁摊主笑着问。
“外地来的吧?”
中年男人点点头。
眼中湿润还未退去,委屈地用手背抹泪,钱不多,但都是一家生计命根子。
哪有人当街强抢的!
沈君咋就不治一治这些狂徒!
摊主和善笑道:“唉,常事儿,你不想要那些条子就跟他们说自己外乡来的。多来几次就懂了,俺也是外乡来做生意的,头一次也跟你一样,嘿,不用慌,不用急。”
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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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前一日,粟大熟。
河尹郡,浮姑城。
治所官署内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更有官吏抱着半人高的竹简一路嚷嚷。
“让让、让让——谁来搭把手……”小吏感觉顶端简书要滑下来,急忙求救,路过的同僚伸手帮了一把才不致发生惨祸,他长松一口气,这一堆东西要是倒了不知道要收拾到何年何月,正要抬头道谢,看清来人面貌,急忙叉手行礼,“见过顾督邮。”
顾池刚刚出差回来,一身风尘。
他瞥了眼这一大摞旳竹简。
问道:“官署怎么还这么忙?”
他出差之前不是已经蛮清闲了吗?
小吏擦擦汗水,面色虽疲累但更多还是喜悦,他激动地道:“乡吏上报说粟米比往年早了半月大熟,郡内各县各乡都开始忙了……”这是沈君入主河尹后第一次秋收!
大家伙儿都是照着往年的秋收经验走的,计划应该在大半月后开始真正忙碌,谁知道今年粟米早熟,家家户户都急缺人手。好不容易清闲的治所官署又忙得飞起。
顾池:“……”
他似乎猜到青鸟急召的原因了。
合着是将他抓回来农忙。
沈棠表示这不是为了遵循“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嘛,谁让浮姑乃至河尹其他境内的田地都是顾池负责丈量统计的呢?多少亩良田劣田,每一亩大致产出他都了然于心。
这时候不抓他壮丁,啥时候抓?
顾池听到沈棠的心声都要气笑了。
他被主公丢了个河尹郡督邮的官职,拿着小钱干着苦活,出差条件一言难尽。
日子苦得让他日常想跟祈善换一下文士之道。巡察县乡、督查官吏、案验刑狱、检核非法,还得盯着各处税收……行则负担,卧则无被,路况好的时候还能骑个马、坐个牛车驴车,路况不好只能两条腿,走到哪里算哪里,铺盖卷将就应付……
结果呢?
自家主公不体谅他的苦,还嫌他干的活儿太少,硬生生将出差的他召回来。
只要是人能干的,她一件不干。
面对顾池这张黑脸,沈棠就嘿嘿傻笑,试图萌混过关,奈何顾池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沈棠心下撇撇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秋收是一个郡县最重要的大事情之一,顾池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怎么能缺席呢?秋收祭祀,顾池不在场不像话的。
顾池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沈棠在内心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能者多劳,沈棠抬手一划,将这摞、这摞、这摞、还有那一摞……通通丢给顾池解决。顾池只得认命让人搬来一张桌案跟着一起办公。其实沈棠不急召自己,顾池也要在大半月后——也就是粟米正常成熟时间回来,帮着沈棠一起主持秋收祭祀。
只是今年早熟打他个措手不及。
将他原来的计划全部弄乱。
随着治所官署再一次安静下来,偶尔能听到竹简或碰撞或掩卷引起的细微动静。
一直忙碌到金乌西坠、倦鸟归林时分,顾池才停下毛笔,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肩膀。
一扭头却见主公不知何时伏桌浅眠。
顾池小心翼翼起身。
生怕弄出大动静惊扰沈棠。
只是,他再怎么小心,沈棠还是被衣摆与席面摩擦的响声惊醒,撑着额头勉强起身。双眸迷瞪瞪看着窗外,打着哈欠伸懒腰道:“啊,这个点了?我怎么睡着了……”
顾池叹道:“是主公太累了。”
沈棠:“秋收要紧,耽误不得。”
河尹是个穷山恶水之地,哪儿哪儿都缺人,沈棠还将几家地头蛇从头砍到脚,能胜任县乡官吏的人选少之又少。无奈只能提拔紧一些临时小吏,召集各村里正顶替。
同时抓紧时间给人做上岗培训。
祈善几个都是一人肩负许多职位。
事情处理起来倒是不难,但过于琐碎,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连沈棠这位郡守还得兼职少府史管私财出纳的活儿,偶尔想出去放放风,便兼职游徼去抓捕盗贼。
沈棠刚入主河尹那会儿,各处都有杀人劫财劫色的犯罪案件,抓捕罪犯要时间,沈棠这边人手不够,有时还要让共叔武他们帮着干,总而言之——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最近一阵子更是天天熬大夜。
她打着哈欠起身,招呼顾池一起去官署食堂吃饭。嗯,她在官署搞了个食堂,在官署忙碌的官吏可以在这里蹭一顿。既能节省回家吃饭的功夫,还能省下一笔开支。
对于官吏而言,后者相当于变相加薪,官署食堂的饭菜还管饱,对于沈棠而言,前者最重要,提升大家工作时间_(:з)∠?)_
“唉,回头要想办法提纯食盐……”
食堂大厨的手艺是不错的。
但架不住食盐质量不行。
弄出来的菜尝着有一股苦涩味,偏偏食盐又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消耗品。
每每这时就越发想念褚无晦的手艺。
顾池秉持食不言的规矩,将陶碗中的一粒小米都扫干净,这才擦了擦嘴,笑道:“主公既然想,让无晦做一份不就行了?”
褚曜身份比其他人都特殊一些。
沈棠将最后一点米汤喝完。
道:“他最近一门心思扑令德凝聚文心这事儿上面,我可不想他因此分神。”
顾池掐算时间。
深知林风凝聚文心一事重要:“唉,如此说来秋收祭祀一事还得落池头上?”
沈棠笑道:“能者多劳。”
顾池:“……”
扩招之事,势在必行啊。
他顺手将主公用过的餐具拿到回收处,刚回来便看到有个小吏立在沈棠身侧,低语什么。沈棠耐心倾听,时不时还点头。
没一会儿小吏就退下了。
他的腿是瘸的,走路一拐一拐。
顾池问:“此人生面孔,新来的?”
他不记得官署有哪个小吏腿有残疾。
沈棠:“嗯,前一阵子才过来。”
顾池也没多问。
一来他相信自家主公的眼光,二来他也相信自己的文士之道,倘若此人有问题,自己接触一阵子,必能让他原形毕露。沈棠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不用多想。”
顾池却不赞同。
在他看来,搁在治所官署干活,个人能力其次,服从性、忠心和嘴严才最重要。
碰上那种很有想法但脑子有限的,会坏事。若忠心不足,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其他势力收买了?河尹粟米大熟的消息,瞒不了外界。怕就怕有人在秋收这节骨眼搞事。
沈棠笑道:“望潮放心,此人也是再三查过的,能用。一个背井离乡的可怜流民,离开家乡的时候带走了一袋子麦种,饿得快死了也舍不得吃……恰巧提醒了我一件事。”
“何事?”
“粟米一年一熟,产量也不高,倒不如寻些一年两熟的轮着耕作。谁也不知以后如何,庶民家中若无足够储粮,一旦碰上天灾粮荒,咱们经营这么久的河尹就毁了。”
沈棠便将目光瞄准了小麦。
稻、黍、稷、麦、菽,此为五谷。
粟米即为其中的“稷”,通俗理解就是小米,是目前西北大陆最主要的农作物。而小麦作为五谷之一,并不受重视。
倒不是不想大规模种,而是这玩意儿有一点点水土不服,不好种!
小麦适合在冬季寒冷潮湿、夏季炎热干燥地区种植,但河尹所处的大陆西北跟人家种植环境不太一样。春季栽种出苗急需雨水,偏偏此地春季干旱少雨,灌溉成难题。
如此一来,小麦种植规模不大。
河尹乃至大陆西北的主要农作物还是粟米,小麦就是弟中弟,根本撼动不了它的地位,若能解决春季供水难题,或许能大规模定点定向培育,取代粟米成为主要食物。
一年两种就是个极大诱惑。
回头再改进一下石磨。
说起这个,沈棠便觉得有些操蛋。
若非国家政权更迭频繁,庶民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安定下来休养生息,或许农业上能发展得快一些。不至于耕地用的木犁还是笨重、回转困难的直辕木犁,耕种效益极低。
顾池道:“那得去寻找好的麦种。”
小麦种植少,但不代表没有。
沈棠说:“此前我已经拜托徐文注去找了,下次他再过来,应该能有好消息。”
论人脉和门路,沈棠这个河尹郡守还远不如徐解这位徐家家主。因为沈棠对天海有恩,再加上吴贤这厮良心发现,沈棠这边的困难,只要不过分,天海方面都会满足。
当然,不是人家不白干活的。
仍要给友情价_(:з)∠?)_
因为秋收工作量骤增,官署众人晚上还要掌灯加班一两个时辰,沈棠吃饱喝足,养好精神继续干活。这次不是处理政务,而是去看工坊,准确来说是她的梦想基石!
去岁的时候,沈棠还念叨着搞副业。
毕竟,她爱画笔爱得深沉。
但摆在她面前的难题太多太多,例如印刷技术简陋,复印靠手抄;造纸效率低,能用来写字画画的纸张少还不易保存。沈棠只有将这些问题完全解决了,再将造价成本打下来,庶民也买得起钱,他们才会来欣赏沈棠的画。有人买,沈棠副业才能赚钱。
不过,胖子不是一口就能吃成的。
同理呢——
问题也是需要一个一个慢慢解决的。
沈棠最先盯上“纸”。
木材、竹子、芦苇乃至稻草、麦秸秆都能作为制造纸张的原材料,今年春时,沈棠便让人去砍伐搜集嫩竹子。同时还搜罗了其他的材料,试一试哪一种更适合。
整个流程复杂繁琐,诸如浸泡脱青、锤破洗净,之后再煮、洗、二次蒸煮、污水去净再以水发酵,以石臼捣料,反复淘洗打浆,最后才是用竹帘捞纸晾晒。
整个流程归纳就几句话。
砍其麻、去其青、酱其灰、煮以火、洗以水、抄以帘,刷以碧。沈棠只知道大致流程,想办法搞出纸浆再捞纸晾晒。各种的流程只能靠工匠自己琢磨,一一把握。
其他材料也采用大同小异的法子处理,弄出纸浆,之后流程大差不差。
顾池嘴角微微一抽。
道:“主公还真是毅力可嘉啊。”
去年那几张活色生香的秘戏图出自祈元良之手,主公真实画功如何,他不知,但从祈某人的表情来看,似乎与其唱功相仿。主公哪儿来的自信,能靠画技吃饭?
“哈哈,当不得望潮夸赞。”沈棠自然而然认为顾池是在夸自己,于是礼貌性谦逊两句,之后又兴致勃勃地道,“回头等我的画册弄出版了,我免费送你一套!”
顾池面无表情。
主公的画拿来作甚?
如某人所言,拿来辟邪吗?
还是拿来招邪?
顾池默默将心声咽了回去。
不忍打击自家主公,待她画册出来却无人问津的时候,她就知道现实残酷了。
第二日,秋分。
丰收、大吉。
有了春耕祭祀的前车之鉴,沈棠将写好的小纸条贴身收藏,生怕再出意外——素商和它的九个崽有祈善这尊强有力的靠山,喵仗人势,平日里在治所官署来去自如、“横行霸道”,俨然从一只喵霸进化成十只喵霸暴力团。沈棠都不敢得罪这些小祖宗。
得罪它们,谁来抓老鼠啊。
褚曜家的蠢狗估计是最心塞的那个,天天被它们十个合伙欺负。喵霸团伙开心不开心都要去挑衅欺负它,甚至用上祈善精心调教的穿插配合战术。倘若蠢狗喊了其他帮手,它们还会“围点打援”,将那只狗欺负得上蹿下跳,嗷呜不止。
那阵子,褚曜的脸色那叫一个黑。
沈棠觉得自己帐下即便有派系之分,估计也是猫派和狗派不共戴天之仇。
_(:з)∠?)_
有了经验,沈棠这次从容许多。
赶在吉时之前集结众人。
跟春耕祭祀的流程差不多,沈棠要先念了祝祷,祭拜天地,感谢春神一年恩赐,然后再下地收割一束粟米。她做完这些,附近庶民才能开始正式秋收。
一般要持续小半个月。
考虑到各家各户人手不足,沈棠还将跑出去修路,不知修到哪里的赵奉一行人抓回来,现成的壮丁嘛,不用多可惜。
河尹今年能丰收跟他们的辛劳分不开,他们也该过来一起享受这硕果。
她整理仪容:“春神在上,下关河尹郡守沈幼梨,率领治下一众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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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秋收万颗子【求双倍月票】
案前供奉五谷杂粮。
沈棠点燃香烛。
这次她学乖了。
准备的小纸条尽量避开言灵,心中还要不断默念“这是主祷词不是言灵,绝对不能再出差错”,死死盯着自个儿的丹府。
如临大敌旳不止她,褚曜祈善几个也绷紧了神经,眼睛牢牢盯着沈棠的反应。
生怕一个走神,某人文气就空了。
庆幸的是,这一幕并未发生。
【谢天谢地!】
这是几位文心文士此刻的真实心情,沈棠也似打了一场仗般,背后冷汗涔涔。
周遭庶民也虔诚祭拜。
甚至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背,偷偷转过身抹泪,先前穷的时候,莫说吃饱有活儿干,哪怕是种地都没得种。家家户户挖菜喝水啃树皮,一度将几座山挖到秃头。
熬了一年又一年。
他们没想到,老天爷终于肯垂怜,给他们派下一位真正为他们着想的郡守。沈棠这边刚结束,便听到人群中传来呜呜哭声。
哪怕是最年幼的孩童也不再调皮。
乖乖跟在家长身边学着祭拜。
他们多少已经记事,知道饿肚子的苦。
仪式结束,便到了最关键的环节。
沈棠卷起衣摆裤腿下了地。
掏出了特制的大剪刀。
粟的模样像极了放大版的狗尾巴草,根须粗大而植物体细弱矮小,端部沉甸甸,压得整个植株几乎要伏倒。沈棠小心翼翼将其剪下,收入手肘挎着的竹篮之中。
这几亩田名义上属于治所官署。
除了耕作和收割需要沈棠参与一下下,其他时候都由专人照料。看得出来,这几亩粟被照顾得极好,放眼望去金黄一片,既无未成熟的绿色,也无遭受病害的黑色。
穗长结实,每一束都沉沉有分量。
沈棠借着大剪刀剪了小半篮,还蛮有意思,便扭头冲祈善几个挥手:“站着作甚?”
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偷懒。
“唯,这就来。”
习惯主公大大咧咧的豪放作风,众人也没在这种时候说什么“于礼不合”的扫兴话。
一众庶民也开始热火朝天地干活,每一片都有负责统计亩产的小吏在一旁盯着。
小孩儿则跟在大人后边儿捡不慎掉落的粟米粒,田间皆是劳碌影子。
一亩地收完还要称重量。
因为这些田名义上都属于沈棠的,从她手中租借给没有田的庶民,也就是佃农,由她做主将租金并入田税。而田税高低与农田优劣以及附近一片地区的平均亩产挂钩。
每一亩根据这个比例收田税。
收成好就多收一点。
收成差就少收一些。
为了降低工作量,治所官署便决定在秋收的第一天随机择定一片地方的几亩地,计算每一亩的产出,定下这一年的田税。
每一亩地都是顾池精心重新丈量划分过的,这边的数据可以相信。
据以往的记录,粟的产量不高。
哪怕是最有经验的种地好手,用肥沃上等的良田,辛辛苦苦伺候一整年,一亩也就三石的样子。若普通庶民用的肥力贫瘠的劣田,亩产能有个一石就不错啦。
沈棠紧张看着称量的小吏。
想催又不敢催。
“怎么样?怎么样?多少石?”
百国割据,每个国家所用单位都略有不同,沈棠掂量过辛国所用的铜权,一石大概三十公斤。据说庚国一石差不多五十公斤,因为衡量不同,换算能要人命。
小吏称量了又称量。
声音哆嗦:“四、四石二钧三斤……”
“四石二钧三斤?”
沈棠在内心迅速换了一下。
不就是两百五十来斤?
哪怕脱了壳,也比以往多得多!
小吏几乎要乐得哆嗦。
这个亩产他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这绝对是丰年上熟!!!
几亩田的亩产都在四石上下,沈棠等了等,又有其他小吏狂奔过来汇报消息。那些田倒是没四石这么高,但也在三石半左右。
浮姑城以外的地区,亩产约莫三石。
这个亩产足以让庶民喜极而泣,沸腾欢呼,要知道今年的年景远算不上丰年,天气不咋好,大部分都是新开垦的田,肥力也没怎么培养积攒,亩产顶天了两石。
结果、结果产量超出预期一大截!
倘若碰上真正的上熟丰年,亩产还不得翻一翻?小吏捧着竹简的手在抖。
沈棠倒是觉得这个数字不高。
她隐约记得应该还有亩产六七十石的农作物,那亩产才叫高,只是看着田间不住抹泪、感激上天、感谢沈君的庶民,明年终于能过一个宽裕年,沈棠不由得浅笑。
罢了,惊喜要层层递进才行。
耳畔传来顾池轻笑:“主公可开心?”
沈棠闻言转头:“你说呢?”
她这会儿已经开心得说不出话啦。
顾池见众生百态,未说出内心感慨。
【有你,大幸。】
沈棠干脆一屁股在田埂坐下来。
看着忙碌众人,悠悠念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下一句就不念叨了,晦气。总之,期望有一天四海五湖再无人因为一口粮食而丧命……”
祈善闻言十分欣慰。
主公终于能正常念出言灵了。
褚曜也老怀甚慰。
唯独康时想起一件扫兴的事:“主公,先前跟联盟军借的粮草要还回去?”
沈棠:“……”
态度强硬,理直气壮地道:“我凭本事借来的,凭啥要还?再说了,这一天饱日子还没过上呢,等咱河尹官署粮仓什么时候堆满五谷塞不下的时候,再还他们好了……”
深谙老赖精髓。
康时:“倒也是,谁都比咱们富。”
不可能等着主公这点米下锅啦。
众人在愉快氛围中说说笑笑。
那一头,小吏已经将几亩的粟米都收拾好了,询问沈棠如何处置它们。
沈棠便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等好事,自然要与诸位先生共享!”
让大家伙儿都尝尝她种出来的粟米。
小米粥软糯滑口,加点甜,更美。
不止祈善几个,如今领了河尹都尉一职的共叔武也有份。赵奉领着兵去帮庶民收粮,不在附近,也记着他一份好了。
嘿嘿,量不多,表个心意,大家一起沾沾喜气,期待来年更好。
每人能得几斤,她心里有数。
沈棠是这么想的。
谁料众人毫无预兆地开始流鼻血。
众人:“???”
沈棠:“……”
集体捂鼻子什么的……
这场面有些魔性啊。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
还不待她回神,天地之气震荡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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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应该四千字的,但因为换算查找粟米亩产弄得我头大,两个小时还没搞清楚,太难了这玩意儿,竖版繁体字,头都大了,每个朝代单位还不同,淦。
所以数据要是有问题,大家忽略,或者有大手子提出来,我明儿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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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文心文宫(一)【求双倍月票】
众人齐齐看向动静源头——
林风!
褚曜几个都有过相同经历,特别是褚曜本人还经历过两次,对此再熟悉不过。
这、这分明是即将成丹的前兆!
丹府文气将由虚转实、凝气为丹!
杨都尉武虽废,但也曾是个高手,对天地之气的感知比普通人强许多。他今日也难得跑出来凑凑热闹,谁能抗拒丰收盛景呢?
他问:“怎得了?”
一侧旳白素一瞬不瞬地看着。
白素道:“文心将成。”
“文心将成?”杨都尉一怔,“谁?”
问完他就回过神了。
抿了抿唇,缄默不言。
但内心是何等翻江倒海,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打从他知道白素作为女性却能凝聚武胆,隐约便有了些猜测,但他毕竟不擅长玩脑子,性格本身也带着点缺陷,有些猜到有些仍迷糊。但有一点他有心理准备,那便是女性文心文士,迟早会现身。
白素道:“是令德。”
一侧屠荣满脸写着羡慕二字。
唉,他何时才能凝聚自己的武胆呢?
屠荣小声道:“师妹这次能成功吧?”
他是知道林风多次尝试凝练都失败了,有一阵子情绪还格外焦躁,被老师抓着好一顿批评,倘若这次仍失败了,不知会多难过。
白素也不清楚。
她是武胆武者而非文心文士。
不过——
观几位先生轻松神色,想必很顺利。
白素耐心等着。
其实也没等多久。
凝聚文心的过程非常短暂,期间也没什么霞光漫天、瑞气千条的祥瑞异象,除了对天地之气感应敏锐的人有所察觉,其余庶民至多觉得这阵微风吹着有些舒服。
“咦?”
沈棠倏忽咦了一声。
目光从突然突破的林风身上挪开。
视线落在周遭祭田之上。
“怎么了,主公?”顾池离沈棠最近也是最先发现她异常的人,循着沈棠视线看去,但没看到特殊的东西,“那里有什么吗?”
沈棠眼睛眨也不眨。
“光……”
“光?”
顾池不解,又抬头看了眼天色。
“你没看到吗?”沈棠指着远处几亩正在收割的粟米地,“一点点的,类似萤火虫的微茫从地里升起……”这下不止顾池,康时几人注意力也被吸引,面面相觑。
那点点微茫逐渐汇聚成金黄璀璨的星海,受到某种引力,逐渐向一个方向旋涡状汇聚。漩涡眼中心便是林风!透过其肌肤,一点点没入她的身体,或者说——
丹府!
【神农为耒耜,以利天下;尧命四子,敬授民时;舜命后稷,食为政首……】
【是谁在说话?】
林风隐约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很快便想起,春耕祭祀曾经出现过。
【晚辈林令德,不知前辈是谁……】
她脚下似乎踩着叶片柔软的云,冥冥中有一股冲动让她向着某个方向靠近。
同时内心有个温柔的声音告诉她——
令德,放心大胆地过去吧!
不知走了多久,模糊视野豁然开朗。
乐声天籁,白鹤共舞。
远处,一座宫殿高耸入云。
宫殿各处窗漏绘有不同景色,有人躬耕插苗,有人鞭策耕牛,有人收割麦浪,有人在田间喜笑颜开。明明那座宫殿相隔甚远,一级台阶比三四个她还要高,但神奇的是她居然都看到了,且每一幅细节都看得清楚。
脚下,一座石桥直铺宫殿。
林风想也不想踏上去。
第一步,万物始醒。
第二步,植物生机焕发。
第三步,金黄稻穗铺就一片汪洋。
第四步,鹅毛大雪顷刻覆盖她的全身。
林风越走越快,一步也未停留。
第五步,赤地千里。
第六步,人相食。
第七步,兵燹灾祸。
第八步,荒城叠白骨。
无数骨瘦如柴、表情麻木的幽魂从她身边穿过,林风终于止住了脚步,眺望似乎越发遥远的宫殿。她咬了咬牙,脚步从慢走变成快走,由快走变成奔跑……
【等等!】
穿过某一道透明屏障,她感觉身体陡然一轻,似乎脱离这具沉重无用的肉身,灵魂宛若一缕清风,腾云驾雾般飞向宫殿。
眨眼间,远在天边的宫殿已近在眼前。
只是殿门紧闭,周遭悄无声息。
唯余那匾额静静立在原处。
林风忍着眼睛刺痛,半眯半睁,勉强才看清上面的字,赫然便是一个【农】字。
这里……
又是何处?
还不待她凑近便被迎面一阵强风吹上了天,吓得她险些要叫出声来。
她蓦地睁开双眼。
惊觉自己还在原地。
那什么宫殿,什么起舞白鹤,什么石桥,什么漏窗,什么幻象……统统消失。
还不待她弄清楚怎么回事,自家郎君拨开众人,凑上前:“如何?成功了吗?”
林风自个儿还迷茫呢。
“什么成功了?”
沈棠比自个儿凝聚文心还激动。
“当然是文心啊!”
林风的小脑袋瓜似乎梆梆梆冒出了三个硕大问号,她何时凝聚文心了?
刚生出这念头,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从丹府弥漫出来,顺着经脉流淌全身。
她下意识捂着丹府位置。
不对——
丹府怎么……
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
难道说——
一个让她狂喜的大胆念头悄然萌生,她在原地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我——”
林风喜得脑中一团浆糊。
“郎君——”林风双手冰冷哆嗦,用最大的力气才压下那股让她战栗失语、无法言喻的狂喜,彻底丢弃以往的成熟和稳重,“有、有了,终于有了!终于成功了!”
“我终于成功了!”
“郎君你看到了吗?”
看着语无伦次的小姑娘,沈棠好笑道:“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你成功了,深呼吸深呼吸,冷静再冷静,文心不会跑的……”
“我……我……呜呜呜……”刚才还喜不自胜的林风,胸腔莫名涌出一阵悲意,一颗颗晶莹泪珠止不住往外掉,“呜呜……我,我不想哭的,但是、但是……郎君我……”
沈棠温声劝慰。
“我知道,我都知道,擦擦小花脸。”
林风用沈棠的帕子胡乱擦掉泪水,隐约觉得自家郎君声音可真熟悉……转念一想,这声音她每日都听,怎会不熟悉呢?
情绪过于激动,也没多想。
众人最好奇的还是林风的文心花押,这是判断文心品阶最直观的办法。
祈善悄悄问褚曜。
“无晦觉得是几品?”
褚曜没有因为林风是自己学生而谦逊或者夸张:“令德天赋好,在凝聚文心前便有文士之道,品阶怎么说也是三品或以上……”
康时:“三品上下?”
祈善啧啧一声,调侃道:“有你这乌鸦嘴开口,七成把握是二品上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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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
玩游戏,菜是原罪;
写小说,烂是原罪。
啥水平,心里有数。
把正常作者恶心走是为了方便愉快摆烂?起点真该给这些特地搞一个榜单,互相伤害炫耀财力。
md,还特地祝我愚人节快乐,草
360:文心文宫(二)【二合一】
康时:“……”
这个“表弟”彻底不能要了。
怎么能这么损自家阿兄?
孰料,祈善一点儿没有得罪人的自觉,笑着反问道:“阿兄,善此话有错?”
康时这厮确确实实乌鸦嘴啊。
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康时:“……”
祈善刻意提高音量:“还是说,阿兄觉得三品上下比二品上中可能更大?”
康时立马就感觉有一双不善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他不用看过去都知道这位仁兄是谁——褚无晦是真心实意将林风、屠荣两个当做自己旳亲生子女看待。
还有啥比否认人家娃娃优秀,更能刺激一个怀揣“望女成凤”希望的老父亲?
康时敢保证,自己敢这么应下来,褚无晦不知哪天就要给自己穿小鞋。
顾池道:“倒也不会,人又不是祈元良。”
康时:“……”
祈善听闻只是眯了眯眼。
视线在自家阿兄身上停留了数息。
康时:“……”
呵!
祈(不)善这眼神跟褚曜一样不善。
作为矛盾的漩涡眼,林风未曾受影响。
她心潮澎湃,好似有头小鹿在上蹿下跳地闹,唯有耐心安抚才能安静。暗中深呼吸,调节不太受控制的双手。将早已咀嚼得滚瓜烂熟的要诀默念一遍又一遍。
终于,她不甚熟练地从丹府抽调文气,让文气顺着腹部经脉流淌至手臂。
最后汇聚在掌心。
初时只是丝丝缕缕的浅粉色。
随着时间推移,林风越发得心应手,文气颜色逐渐加深,最后定格在比粉红略鲜润的桃红色。文气凝聚的气团由豌豆大小扩展至婴儿拳头大小,悬浮掌心一寸处。
这个过程便耗损林风不少心力。
将文气提炼凝实的难度更大。
褚曜眸色温柔,隐约带着几分欣慰。
“第一次能做到这种程度,很不错。”
一回生,两回熟。
令德年幼,欠缺的只是实战经验。
林风不满足于此,两颊鼓了鼓。
她现在迫切渴望回应郎君,告诉郎君自己并不弱小,男性文心文士能做到的事情,她同样可以做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更妥帖。
咬咬牙,尝试将文气团压缩。
只是这团文气不太听话。
她费了不少功夫才让它们顺从她的心意,直至气团化为粘稠胶状的桃红色,化为一枚小巧的——文心花押。每人的文心花押都独一无二,印纽造型各异。
这枚的印纽竟是一束麦穗。
浅粉色印绂从麦穗底部孔洞穿过。
印绂中段还编了个如意结。
“郎君,您看!”
沈棠接过那枚剔透莹润的文心花押。
侧面刻有篆书“二品上中”四个字,底部则刻着同样的字迹——“林氏令德”。
沈棠略微诧异,笑着将文心花押递给面上淡定,但眼神不住瞟过来的褚曜。
“名师出高徒。”
褚曜听出这话背后的暗示。
一瞧,果然看到熟悉的品阶。
向来冷静自持的褚曜也按捺不住激动,一连说了三个好,但激动归激动,理智没有离家出走,他不忘吩咐林风采买各式祭品,告慰血亲在天之灵,林风重重点头。
其他几个也凑上来看热闹。
二品上中文心可不多见。
不然当年褚国一个弹丸小国一连开出三个,也不会这般惹眼、招人嫉妒了。
祈善问:“令德要几品的?”
林风不解地看着他:“什么几品的?”
祈善道:“二品上中文心过于惹眼了,还未成长到有自保之力前,低调一些。”
她老师褚无晦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这世上有本事“偷梁换柱”的文心文士是不多,但保不齐会撞上。在某些高傲之人眼中,区区一孤女也配这么高的品阶?
下毒手来强取豪夺,不是没可能哦。
褚无晦当年第一枚二品上中的文心,不就是这么被替换成七品下上?
关键是这枚七品下上的还被废了。
真真是惨到家。
沈棠道:“那就九品下下。”
祈善还是要征求林风的意见。
毕竟,是人都有暗搓搓显摆的需求。
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同理可得,文心品级太低了,谁知道她天赋傲人、潜力无穷?不是谁都跟自家主公那般对“九品下下”情有独钟,一点不脸红。
林风柔柔地道:“嗯,学生听郎君的,九品下下也很好,麻烦主簿了。”
祈善领了河尹郡主簿的位置。
至于其他兼职职位,不做赘述。
祈善拂袖一抹,伪装便成了。
他将文心花押递回去:“拿着。”
林风还未伸手,就被沈棠拦截下来。
“郎君?”
“你手还抖着,我替你戴上。从今日起,令德便要学着独当一面了。”顺手将文心花押的桃粉色流苏抚平,轻拍她肩膀。
林风绯红着脸:“嗯,主公。”
她有种一辈子不摘下花押的冲动。
拍拍脸颊。
用冰凉的手心给滚烫俏脸降降温。
顺便也给亢奋情绪居高不下的脑子降温,随着理智回归,她倏忽想起来一事儿。不过这个问题不是问沈棠的。
“老师,学生有疑。”
褚曜问:“何疑?”
“学生方才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宏伟巨殿……那是什么?先前老师给的笔札并未提及它……”为了文心凝聚顺利,褚曜搜集众人凝聚文心时的经验供林风参考。
林风回想笔札,没找到答案。
“高耸入云的宏伟巨殿?”
沈棠被勾起好奇心。
褚曜:“巨殿?”
其他几个文心文士也被吸引注意力。
“什么样的巨殿?”祈善问。
林风仔细描述。
重点在于巨殿漏窗镂刻的景象、巨殿下的台阶有三四个她高以及通往巨殿的石桥。
那座石桥也奇怪,一步一景——景色给予人置身其中的真实感,勾她心肠。
“匾额,匾额上没写什么殿,仅有一个‘农’字。那字耀眼得很,刺得人险些睁不开……”林风说着声音渐低——她发现几位先生对这座“巨殿”很在意,个个皱紧眉。
褚曜问:“令德当真看到了?”
林风重重点头:“嗯!”
言罢,又问:“老师,这巨殿有问题?”
褚曜道:“问题倒是没有问题……”
“那就好……”
林风长舒一口气。
她就担心自己的文心跟旁人不同。
听到没什么问题,她就放心了。
褚曜又言:“可听着像是文宫。”
“文宫?”
这个词汇林风陌生,沈棠更陌生。
她问:“无晦,文宫是什么?”
褚曜耐心给她解释说:“所谓文宫便是用文气在丹府内开辟的一处殿宇,用来储藏所学言灵的地方。文士平日修炼会将心神沉进文宫,因为此处文气昌盛,修炼能事半功倍,于言灵的感悟理解越深。只是文宫开辟极其不易……令德照理说是不可能看到的。”
褚曜又解释了一大段。
沈棠进行了中译中。
简单来说,如果说文士之道不看天赋,还能凭爆棚的运气或者强烈的意志获得,文心文宫就只能肝。这玩意儿是实力高强、底蕴深厚的文心文士的标配。
褚曜当年便肝了一座文心文宫。
还未捂热就没了。
新的还在苦哈哈建造中。
问题是,林风还是新手菜鸟啊。
那点儿文气储量跟老鸟根本没得比。
最重要的是——
文心文宫有匾额但是没有字。
大小也是正常殿宇大小。
并没有高耸入云这么恐怖。
“那它有可能不是文宫,令德还说匾额上面写着‘农’这个大字,结合窗漏那些图样,有没有可能她看到的是农家学宫啊?”沈棠顺着逻辑,开了一个脑洞,“贼星不是记载了‘诸子百家’?恰巧农家也是其中之一……”
玄幻小说都是这么个套路。
褚曜几个无法确定。
只能让林风下次注意。
林风毕竟是除了主公外第一个凝聚文心的女性,可供参考的例子太少太少。
顾池问:“主公此前有见过?”
沈棠摇摇头。
她自个儿的记忆都被偷家了,鬼还记得自己凝聚文心时的场景,她经验都莫得,更别说提供给林风参考了。只要那玩意儿对林风无害,暂且搁着,待未来挖掘培养更多女性文心文士,兴许能揭开这个秘密。
她现在只想知道文心文宫怎么肝……
这么牛批的东西她也要。
文心文宫的建造是“菜鸟”文心文士往“老鸟”文心文士过度的标志,搞不难。
唯一的难度在于肝。
因为文心文宫的一砖一瓦都是文气提炼之后凝聚的精华,工程量之浩大可想而知。建造文心文宫,其实也是文气积累。肝得越狠,文气修炼越多,建造速度越快。
“哦哦哦,原来如此。”
沈棠脑回路清奇想到另一件事情。
“贼星是偏心文士吗?”
褚曜:“何出此言?”
沈棠掰着手指头,一一数来:“你看哦,文士之道、文心文宫怎么全是文心文士的专属?武胆武者好像除了有个马,能化兵卒武铠就没什么特殊了。某些文心言灵还能平替它们……这么一数,武胆武者好寒酸……”
小屁孩儿屠荣点头如捣蒜。
确实太寒酸了。
文心文宫一听就高大上,还能将心神沉入其中修炼,宫殿还能储存各种言灵。
“噗——”
祈善忍下笑。
褚曜眼睛横他。
祈元良这厮真真是误人子弟。
这些基础的东西就不给扫扫盲吗?
白素抿唇笑道:“非是没有,武胆武殿与文心文宫相对,武者之意与文士之道相对,二者区别在于一文一武,无甚大的区别。”
沈棠:“为什么少玄都会知道?”
祈善道:“因为少玄是武胆武者。”
共叔武和赵奉,特别是赵奉,看到哪个好苗子都想叼到自家的篱笆,惜才、爱才,白素自从凝聚武胆,武气修炼是一日千里,进步飞速,赵奉自然不会藏私。
这些都算是基础知识。
沈棠感觉自己拳头要硬了。
指着自己,声音一扬:“我不也是?”
祈善:“……”
褚曜:“……”
顾池:“???”
康时:“???”
共叔武一拍额头道:“好似是忘了。”
沈棠:“(╯‵□′)╯︵┻━┻”
共叔半步居然还说出来了!
她帐下这都什么人啊!
祈善神情心虚,撞上褚曜的眼神,二人默契一致嫌弃地将脸撇向反方向。
顾池听到他们内心在互相甩锅。
他深呼吸:“主公何时文武双修的?”
有个众所周知的常识——
妄图文武双修的人,十个有九个虚弱暴毙,剩下一个勉强活着也是傻子。
反观自家主公。
拳打翟笑芳,脚踢公西仇,兴致上来会压迫野猪给她当坐骑,这身子骨即便不是钢筋铁骨,也是经久耐造了,跟虚弱到随时暴毙沾不上边。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们家的主公,或许、可能、大概……
是个傻子???
沈棠:“(╯‵□′)╯︵┻━┻”
别以为她看不懂这些人的眼神啊!
她帐下这都什么人啊!
沈棠咬牙切齿:“我脑子非常正常!”
倘若她真是被降智了,那她没降智之前的智商该多爆表?一个个想看她热闹!
这样的僚属谁碰到不糟心?
顾池几人也是见好就收。
自家主公的热闹还是少看为妙。
毕竟,她可记仇了。
看热闹归看热闹,该忙的正事还是不能落下。有了赵奉这些武胆武者和精锐部曲的参与,秋收的进度比正常快得多。以往家家户户齐上阵,秋收也要忙碌小半个月。
倘若人手不足,大半个月也正常。
但有这些人形收割机,五六天便结束了。河尹郡内各地也陆续传来统计。
一同抵达治所浮姑的,还有收缴上来的田税,这一次的田税比例并不高。再加上收成又好,庶民家家户户都储备了近一年多的口粮。他们挑选最好的当种粮。
剩下才是用来吃的。
沈棠也喝上自己种出来的小米粥,香浓软糯,闻着就香,只是不怎么顶饱。
徐解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干活。
emmm……
字面上的意思。
徐解被气味熏得赶出了工坊。
无奈之下派人向沈棠通传。
正在捶打泡软竹子的沈棠停下动作,放下用襻膊固定的袖子,理了理衣襟,一路从工坊小跑出来,开口便是:“文注来了,你怎不让人通传一下?”
工坊里头的气味大得很。
徐解被沈棠身上的气味冲得退了半步。
自觉失礼又站定不动,行了一礼。
“沈君。”
------题外话------
(*ΦωΦ*)
心态调整过来了。
呵呵,既然人家阴阳怪气祝我愚人节快乐,那我礼尚往来,祝他家主子下个月劳动节快乐吧……先把更新提上去再做签约大神的白日梦吧。
361:文心文宫(三)【二合一】
沈棠注意到他的动作,嘿嘿干笑。
她道:“是我失礼了,不知文注今日会回来,早知你会来,我就不来工坊了。”
徐解:“……不,是解打扰沈君……”
不管听几回,徐解还是觉得沈君这话非常奇怪,这不是自家主公吴贤才能说的?但一想到主公吴贤和沈君沈棠“棠棣情深”,徐解只能强迫自己忽视按捺不住旳吐槽。
并且火速转移话题。
“沈君方才那是作甚?”
“啊?文注没看到吗?我在捶竹子啊……想将这玩意儿搞软还真不容易,幸好用的是嫩竹而非成竹,不然更难搞……”沈棠忍不住抱怨,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
将已经用石灰水浸泡脱青的竹子一遍遍捶打,看火候差不多还得仔细洗干净了,这还仅仅是最初的几步,连纸浆环节都没有完成呢。完事儿还得泡了又泡、洗了又洗、泡了又泡……唉,想搞个副业咋就那么难?
难度等同于做个面包从种小麦开始、织毛衣从种棉花养绵羊开始……
徐解:“……”
他自然知道沈君在捶竹子。
但他好奇沈君捶这个作甚。
沈棠也未隐瞒,爽快地说道:“自然是为了造纸啊,不止是竹子,我还准备了不同的木材、芦苇乃至麦秸秆……想看看哪种材料造出来的纸张更适合绘画……”
这个时代有造纸术。
但因为一些比较客观的原因,此项技术并未得到太大重视,或者说造价成本太高而质量太低,不易保存,主流还是用竹简记载文书。沈棠想搞纸,徐解也不惊讶。
事实上,徐家名下也有造纸坊。
专门走高端路线。
产量低,效益勉强。
听沈棠泡在工坊,跟劳工一般捶打卖力,只是为了搞出能做画的纸张,笑道:“沈君想要纸张,何须这般大费周章?解家中便有造纸坊,沈君若需要,可匀出一些。”
沈棠道:“我需要的分量太多,想想还是决定做个自力更生的‘手艺人’。”
徐解闻言极其不赞成。
作为一地之主,沈君怎能做这些粗活?
沈君胡来,祈元良几个也由着人胡来?
徐解非常豪气地道:“沈君要多少?”
他对自家财力非常有信心。
沈棠在内心默算一下,按照一本册子50张计算,她最低发行一万册便是五十万张?徐解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略有些傻眼,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多少?”
“五十万!还是半年的!”
她要一年发行两本!共计一百万张!
沈棠期待看着他:“文注,有吗?”
徐解干脆利落:“没有!”
造纸坊要有这么高的产量还会是“效益勉强”?不过,沈君想用竹子、芦苇、麦秸秆为原材料,倒是很新奇。竹子生长周期很短,芦苇、麦秸秆又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倘若成了,即便纸张质量很低,纸屑乱掉,那也是纸啊,是一笔稳赚生意。
但这都要建立能造出来的基础上。
至于是能作画的纸……
呵呵,徐解一点儿不报以希望。
沈棠在工坊外散去臭味,脱下身上用来防止衣裳弄脏的“工作服”,换上体面整洁的外裳。跟着徐解一道去官署,路上还不忘正事儿,完全将他当做自家人用。
“文注,先前麻烦你寻找的优质麦种可有消息了?”这是沈棠这几日一直挂念的事情,一度愁得辗转反侧睡不好觉。
虽说今年粟米收成算得上小丰收,庶民来年不会饿肚子,官署粮仓终于有了储粮,可庶民一旦碰上什么头疼脑热,很容易“因病返贫”,为了治病卖掉宝贵粮食。
倘若——
倘若粮食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沈棠为副业奋斗的时候还不忘掐着手指头,想着徐解什么时候过来,徐解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笑容轻松地道:“幸不负沈君所托,勉强收到一批质量不错的麦种。只是,解有一事不明,麦粒不易脱壳,吃着口感不好,春季抽苗又需要大量的水……”
浇灌十分不易。
不管从哪种角度来说都不适合栽种。
诚然,麦的产量是比粟高得多——徐解也猜到沈棠就是冲着产量去的——但权衡麦与粟的优劣条件,徐解认为还是粟更好,脱壳容易、口感软糯。他认真劝道:“沈君若不能解决这些问题,便下令让治下庶民不种粟,改种麦,怕是来年收成堪忧啊……”
沈棠这一年多的努力他也看在眼里。
不希望因为这个而功亏一篑。
这片地方春季雨水不多。
沈棠道:“文注说的问题呢,我与无晦他们也仔细商议过,准备择址修个小水库,再从淼江引水,疏通河道,搞灌溉排水设施,防止干旱、洪涝这些麻烦……”
从沈棠说“修个小水库”开始,徐解的表情就是麻木而呆滞的,完全想不明白沈君是怎么做到的——开口就轻描淡写说自己要搞这么大的工程?人呢?钱呢?
这种工程可不是一两年能搞定的。
河尹郡满打满算才多少人?
这么多人全拉过去兴修水库、开凿河道,从淼江引水……那也得十多年,这十多年谁来种地?庶民不用吃喝拉撒吗???
徐解勉强控制自己的表情,问道:“沈君,此事干系重大,非一日之功,耗费甚巨……您、您有无跟几位僚属商谈过?”
呵呵,多半没跟康时几个说过。
若是说了,他们脑子没坑都会反对。
在这个世道努力招兵买马,增强自身才是立身之本,搞这种动辄几万人参与的大工程,吃力不讨好不说,还会削弱己身实力。
谁知——
“说了啊,大家伙儿坐一块儿开会商量好的。”沈棠表示自己可不是那种独断专横的人,她充分理解并且尊重僚属不同意见。
有意见就摊开来讲,谁有道理听谁的。
很显然,沈棠更有道理。
所以顾池几个都听她的。
徐解:“……”
他完全无法理解,并且大受震撼。
粗估一下这项工程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完全不是刚刚吃上一口饱饭的河尹郡能扛得住的。他咽了咽口水:“但这支出……”
沈棠:“你说这个啊,其实我正想写封信给昭德兄。你我两家离得这么近,小水库修好不止能造福河尹庶民,也能惠及天海各地庶民。不若一起将此事办成!”
徐解:“……”
不,这个提议不会被天海接受的。
主公和秦礼几个又不傻,有这个钱不去招兵买马搞什么水利工程?
不是说这些惠民工程不好,好是好,但贵也是真的贵,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这个势力能长久存在下去,兴许势力灭了水利工程还没搞完呢。这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徐解都不用去问自家主公了。
他都知道最后的结果。
“这、这个……怕是很难……”
沈棠眨了眨眼:“很难?”
徐解斩钉截铁道:“对,很难!”
现在压力给到了沈君这边,沈棠沉默了好久,就在徐解以为人家会知难而退的时候,谁知听到如下担忧,令徐解一头雾水。
沈君重重一叹:“唉——看样子疫病之事,昭德兄还是瞒着我了。他说天海影响不大,未损及根基,可当下却连这点钱粮都拿不出来,可见是真的碰见困难了……还是说,今年天海收成很不好,你我两家亲如手足,有什么困难我一定会帮忙的!”
徐解:“???”
徐解问:“这点钱粮是多少?”
沈棠说了一个数目——
一个徐解做梦都想不到,跟修水库、开凿河道两个工程完全不匹配的数目。
“大概一万石粟米吧。”
这还是往宽裕了算的预算。
徐解诧道:“一万石?不是几十万石?”
沈棠:“为什么要这么多?”
二人一时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彼此是在鸡同鸭讲,互相误会了什么。
徐解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
问:“沈君建造这些,要多少徭役?”
沈棠道:“不要。”
徐解表情又一次麻木了。
好家伙,他猜到沈棠要让谁去修水库了,除了以赵大义为首的武胆武者还能有谁呢?说起来赵奉将军也是惨兮兮,自从来了河尹郡报恩,正经的剿匪打仗没两回,造房、种地、修路的活儿倒是整了一个遍……
徐解某一回说漏了嘴。
自家主公吴贤知道赵奉在河尹干的活儿,当即哭成了泪人,表情心疼地攥着徐解的袖子,呜呜哭诉赵奉受委屈了。明明是员骁勇善战的武将,整天干劳役的活儿。
哪怕是为了报恩也不能这么委屈啊。
徐解非常怀疑,自家主公是不是脑补赵奉跟千余部曲过着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活比驴多、吃得比猪差的苦日子。
否则,怎会哭成这德行?
【那——主公将赵将军召回?】
吴贤抹抹泪:【此时召回,恐伤两家情谊。唉,沈弟他怎不知爱惜大义这样的骁勇悍将!造房、种地、修路……他怎敢啊,吾都舍不得这般亏待大义,呜呜呜……】
吴贤泪水连连。
徐解莫名觉得这场景眼熟,像极了老母亲心疼嫁出门被婆家渣男苛待的闺女。
【倒没听赵将军委屈……而且不止是赵将军,沈君帐下那名十等左庶长共叔半步,也干着同样的活儿,主公多虑了。】
【大义的脾性,吾了解的。他最是忠义,沈弟是他恩人,为了报恩便是再多苦也会咽下肚……呜呜呜,吾之大义啊。】
徐解:【……】
恰巧这时候芈侧夫人来送东西,自家主公跟变脸一样,擦擦泪水像没事人。
徐解:【……】
离去之前,吴贤还特地吩咐徐解探听赵奉的口风,如果赵奉真觉得被苛待、受委屈了,他立马派遣一千部曲来替换赵奉。
徐解内心嘀咕。
倘若让自家主公知道赵奉又被丢去修水库、开凿河道,怕是又要哭一场了。
果不其然,听沈君道:“有半步几个在,人手这方面不用担心。实力强大的武胆武者能劈山开海,不比普通庶民拿着锄头一点点挖来得快?我算了算,至多半年能好。秋收结束,他们也空闲下来,正好可以接上这些活儿,来年兴许就能用上淼江的活水了。麦的产量比粟高,周期也短,倘若土地肥力跟得上,一年能种两回呢……”
沈君表情带着几分对未来的向往。
仿佛真的吃上了一年两种的麦。
徐解却产生了幻听。
仿佛听到了主公的呜呜声。
饶是徐解跟赵奉关系不算很亲近,偶尔也会因为派系立场产生矛盾,也忍不住对这位可怜的将军产生微妙同情。惨,是真的惨!武胆武者当这个份上忒窝囊!
出于那点点同僚之情,徐解忍不住委婉地替赵奉说两句话。
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头羊薅啊。
他道:“……虽说赵将军、共叔都尉皆是武艺神勇之辈,但他们毕竟是血肉之躯,丹府武气容纳有限,消耗快、恢复慢。纵有帐下部曲几千人跟着一起,可……”
工程也太赶了。
而沈棠表示这不是问题。
“文注不用担心,元良他们几个文心文士也会跟着帮忙的。”她不缺文心文士!
徐解:“……”
徐解:“???”
徐解:“!!!”
马车晃悠悠在治所官署门前停下。
徐解仍旧放空了表情。
待他回过神,人已经在官署议政厅。
他深呼吸。
徐解这次来浮姑城可不只是替沈棠邮寄麦种,还有另一桩事情——这桩事情也是他在外行商时候听到的,消息来源可靠。他已经给天海送信,顺道来提醒沈棠。
沈棠见他神色严肃,问:“何事?”
“沈君可有听过一首唱词——伪女娇作伥乱北辰,二十路烟尘冲紫宫?”
沈棠点头:“听过。”
徐解:“其他地界庶民日子不好过,叛乱愈来愈多,郑乔为首的王庭只是一昧镇压驱赶。率兵平叛的将领更为省事儿,将那些因生计而反的庶民赶出乾、燕二州,还有意往彘王那边的坤州驱赶……以彘王那些人的脾性,怕是不会留手……”
沈棠神色逐渐凝重。
她问:“多少人?”
徐解道:“粗估二十余万!”
沈棠逐渐捏紧了拳。
二十万没有粮食的庶民,所过之处的杀伤力,可比二十万蝗虫还恐怖。偏偏这些庶民也是无辜的,蝗虫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但这可是二十余万活生生的命啊!
碰!
沈棠一掌拍碎了桌案。
“他们怎么敢!”
------题外话------
(???)?
宝子们,求个月票票呀。
明天稿费单子出来,要是比预期多点,咱就加更庆祝。
362:流民草寇(一)【请个假】
看着被自己拍碎的办公矮桌,本就怒火中烧的沈棠额头青筋狂跳,心疼得心肝乱颤。这张桌子可是上好檀木制成,是她从几家库存翻找出来旳,最近最喜欢的桌子。
偏偏又不能说出口。
深呼吸——
告诫自己要学会控制脾气,动不动就让家具报废的坏习惯不可取,她还没富裕到那种程度,桌子坏了还要掏腰包重新打一张。
怪来怪去,全怪不干人事的郑乔兄弟!
徐解不知她的心声。
只看她眼底的懊悔和心疼,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沈君肯定是懊悔没克制住脾气,心疼被驱赶去送死的二十余万无辜百姓——说实话,他也心疼,但只能独善其身。
这不是两万!
这是整整二十万!
二十万被逼得落草为寇、无以为家、背井离乡的庶民!他们手中没有田产没有粮食,只有数不尽的人、饥肠辘辘的肚子。
如今的他们跟蝗虫差不多。
所过之处,必是寸草不生!
他们单个拎出来都不算什么。
个人力量渺茫,掀不起多大浪花。
即便接纳到自己治下领地也不用担心造成破坏。可二十万饿疯的人汇聚在一起,一起劫掠、一起抢劫,哪怕是二十等彻侯看了都要头皮发麻,暂避锋芒。
哪怕是自家主公也有心无力。
一个不慎也要被掀个底朝天。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以防草寇流窜过来抢劫杀人。
徐解来跟沈棠说这些,也是想给沈君提个醒——今年的年景不算好,在大家收成一般的情况下,河尹郡却有个小丰年。
各家各户上缴充足田税还剩一年口粮,治所官署粮仓还堆了一些……
谁瞧了不眼热啊?
徐解就担心那些草寇会流窜到河尹。
提前做准备总不会出错。
沈棠自然也明白。
同情这些庶民是一回事,但沈棠作为河尹郡守也不可能因为同情就傻乎乎跑去收留这些人。她有这么多粮食养人?她有足够的人手限制二十余万草寇不生事端,安安分分种地?她有这么多地让二十余万庶民种?
沈棠甚至还要为自身安危发愁。
【屯粮不屯枪,家里是粮仓;屯枪不屯粮,处处是粮仓。】
此前调侃徐解的话,砸自己头上了。
她家有粮,但没有足够的枪。
沈棠暗中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脑子冷静下来:“文注可知他们到哪儿了?”
“收到消息,已经被赶出乾州。”
“多久能到河尹?”
“算脚程,还有月余。”
沈棠喃喃道:“月余……”
脑中随即浮现附近大致舆图模样。
庚国和原来的辛国算是西北第一阶梯,两国加起来共有四州。分别是原来辛国境内的凌州、乾州、燕州以及彘王二人叛乱抢占的坤州,以及两个灭杀小国抢来的郡县。
郑乔如今的力量只能影响乾州和大半个燕州,凌州以及剩下的燕州区域被各个势力管控,彘王那边也不太安生。虽然地盘没有郑乔手中大,但人家那边粮草充裕。
除了没有国玺,彘王二人实力不弱。
郑乔帐下兵马驱逐这些作乱庶民,将他们往彘王势力大本营坤州赶,途中离沈棠所在的河尹非常近。秋收刚结束,粮仓正饱满。
那伙饿疯了的草寇不来劫掠?
可能吗?
徐解叹气:“沈君可有把握?”
沈棠苦笑一声。
“怕是要辜负文注高看。”
二十余万……
头再硬也打不了啊。
徐解显然也知道沈棠的困难:“……也未必一定会劫掠河尹,兴许中途又绕开了……但为了防患于未然,沈君该早做准备。倘若沈君有难处,吾主必不会推辞。”
这话可不是徐解擅作主张。
是自家主公亲自跟他明示过的。
天海愿意倾尽家产支援!
两家关系这么好,谁跟谁啊。
徐解自然要将这层意思传达到位。
沈棠只能勉强笑笑,说感谢的话。
内心毫无波澜。
吴贤是一方势力的头头,他的一举一动都遵循利益逻辑而不是“感情用事”。调侃两家“棠棣情深”可以,但谁认真了就输了。
河尹就挨着天海。
与其让草寇劫掠河尹又冲击天海,还不如将战场放在河尹,吴贤怎么可能冷眼看着沈棠这边完犊子?为了自己也要出兵相助。
沈棠作为被救者还得提供粮草辎重呢。
她道:“此事,我会跟无晦几人商议。”
徐解也未催促。
那些流民草寇的脚程并不快。
先头大部队抵达河尹还要一阵子。
慢慢商议,准备周全。
沈棠愁得不行,秋收丰收带来的喜悦也一扫而空。送走徐解,她扭头便给祈善几人发去青鸟传信。夜幕降临,被急召的众人陆续抵达官署,掌灯开会。
诚然,这是个很坏的消息。
“算上大义帐下部曲,满打满算也才刚五千人,五千打人二十余万流民草寇……”别说进攻,防守都很吃力,拨出人手防御意味着之后一系列的计划都要搁置。沈棠掰着手指头算算自个儿的家底,只想仰天长啸……
她为何这般命苦???
好不容易好转的民生又要停摆。
“诸君可有好的法子?”
祈善不愧是“恶谋”。
当即便道:“倒也不是没有。”
沈棠急忙追问:“元良快讲!”
祈善淡声道:“祸水东引!”
吴贤收到消息就递出橄榄枝,还不是因为将河尹当做缓冲防线?被驱赶的庶民流寇会途径各处郡县,那些郡县没那么快崩溃,可以趁机将人往别处方向赶……
只要避开河尹就行。
“……咱们有这么多人干这事儿?”
“向吴昭德借兵,人家估计很乐意。”
沈棠:“……”
吴昭德当然乐意啊。
谁让两家现在是唇亡齿寒?
不止吴贤,还能向谷仁和章贺借兵。
一家遭殃就能轮到下一家。
这会儿还不报团,那只能买个团票去见阎王了,但沈棠私心不想这么干。因为治标不治本,除了让这二十多万人祸害其他地方,并无任何好处,可能情况还会更糟糕。
沈棠嘀咕:“其实这二十余万人……”
祈善一眼看出沈棠的心思。
“主公心动了?”
“那可是二十余万劳力!”
谁能不心动啊!
要不是实在穷得很,钱不够、地盘小,她真想将二十余万人都拉回自己家。
祈善嗤笑道:“那也得有命消受啊。”
很显然,自家主公命还没这么硬。
沈棠:“……”
见自家主公一脸菜色,康时还以为她是因为敌人太多而迟疑怯懦,心下一转,说道:“徐文注的担心不是没道理,但主公也不用太担心。这些流民草寇毫无纪律,无人指挥调度,不可能齐心。待他们流亡到河尹附近的时候,至多三五万。”
一部分可能钻进深山老林当土匪。
一部分可能占领郡县就自封郡守。
一部分直接走散了、饿死了、病死了。
他们如今就是无头苍蝇,根本不知道往哪儿飞。若中间冒出几个有野心的,拉起大旗单干,也能分流一部分人。真正可能对河尹造成威胁的庶民草寇,不会太多。
乌泱泱二十万人都来?
哪有这么齐心的行动能力。
若是有,郑乔早被踹下国主宝座了。
但对于沈棠这点儿微薄家底而言,三五万饿疯的庶民也够她喝一壶了。
这些庶民已经拿起屠刀化为草寇之流,就很难再放下,哪怕主公愿意接纳,治下其他庶民也未必肯——因为河尹郡境内开垦的耕田已经分配得差不多了。
怎能分给外乡人?
沈棠托腮叹气。
褚曜余光瞥了一眼康时。
康季寿这话乍听没什么毛病,实际上存在一个不容易注意到的漏洞。
这些草寇劫掠途径郡县,当地郡县庶民被抢走了食物钱财,也会面临饥饿问题。郡县兵力无法护卫他们安全、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他们也会源源不断加入草寇行列。
也就是说——
现在草寇规模二十余万。
若抵御不住,任由他们野蛮扩张发展,规模会一路飙升,甚至不下百万。
康时也注意到他视线,微微颔首。
褚曜便将到舌尖的话咽回去。
他知道康时这么说,不外乎是想借此振奋己方信心——倘若他们的主心骨都失去信心,消极抵抗,底下僚属还能打起精神?
褚曜掏出一张简易舆图,指着上面几处:“徐文注说这些流民被赶往坤州,推测他们会顺着这个路线,途径这几处……”
沈棠伸长脖子看过去。
道:“此前在四宝郡联盟军的盟友。”
褚曜猜测:“过阵子应该能收到求援。”
若他们扛不住,势必会到处求救,自家主公作为那一战最耀眼的人物,收到求援的可能性极大。届时再联手吴贤几家发兵。
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扛?
自然要拉人下水。
尽量将战场与自个儿地盘隔开。
褚曜几个的主意跟吴贤一样一样的。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他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一时间动员境内庶民,做好备战准备,藏好家中粮食,提高警惕,同时征召募兵,紧急练兵,充实己方实力。派人去谷仁几个地盘,看看几家能不能二次合作。
求援信,比预期还早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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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今天应该多更新的,但我妈晚上跟我说明天要早起去给爷爷奶奶扫墓,后天去给外婆扫墓,所以今天就只能早点歇息_(:з」∠?)_
PS:今天稿费出来,嘿嘿,比估算还多了七八千,开心??ヽ(°▽°)ノ?等清明结束,咱们加更吧,谁不兑现诺言谁胖十斤!
363:流民草寇(二)【二合一】
虽说危机已经逼近,但河尹,特别是浮姑城的气氛并不是非常紧张。
该劳作劳作,该干活干活。
一切似乎照旧如常。
倒不是这些庶民没心没肺,而是他们坚信他们的郡守会击败敌人。奇迹发生第一次,自然也会发生第二次,不是吗?
自打消息公布出去,治所官署门口时有“鬼祟”人影出没。他们往往会趁着夜色还朦胧,偷摸儿靠近,然后迅速丢下一袋子粟米、干粮或者几身葛布做旳男装便跑。
也有腿脚不便的被守卫抓住。
一劝再劝才让人将东西带回去。
这事儿也传到了沈棠的耳畔。
顾池笑道:“河尹庶民民心归顺啊。”
吃过食不果腹的苦,才知有个一心为民,让他们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的郡守是多么难得。这些庶民不管是出于纯朴的思想,还是单纯为了自身利益——沈棠若是倒了,他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好日子也走到头,二者一损俱损——都会大力支持。
但他们多为老弱妇孺,如何支持?
不外乎是捐献军需。
顾池心知后者因素占大头。
自家主公来之前的河尹,那可是恶人遍地的穷山恶水。用自家主公的话来说就是唐僧上午抵达,下午就去西天,牛魔王过来都要犁地两亩再被做成牛肉面。
所谓的纯朴……
唉,不生乱就行。
顾池也乐得挑沈棠喜欢听的说。
沈棠提笔的手一顿,说道:“今年虽是小丰年,但家家户户口粮也吃紧,叮嘱官署护卫不要收。对了,望潮,避险的山头可找到了?需尽快布置,以防万一。”
她那晚回去想想就发现自己被康季寿这厮忽悠了,现实要面临的流民草寇绝不只是三五万那么少。自己不惧这些抄着木棍、扁担、锄头的流民草寇,但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一旦突围冲入郡内,治下庶民最先遭殃。
沈棠这边做了几手准备。
其中之一就是让庶民退避山中。
借助山势地形抵御流一众流民草寇。
只要在河尹境内搜刮不到足够过冬的粮食,这些人自然而然就会退去,转向其他地方劫掠。但这办法属于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沈棠不想这么干,因为太坑队友。
河尹找不到粮食,倒霉的可不就是几个邻居,上南、天海、邑汝等地?
上策主动进攻;
中策被动防守;
下策避其锋芒。
谈及正事,顾池收敛轻松笑意,正色道:“主公放心,地方已经找到。”
沈棠:“这么快?”
顾池答道:“有现成的,自然快。”
他们在入主河尹之前一路剿匪,匪寨废弃的防御军事设施修一修还能用,每一座匪寨位置都不错,易于防守,位置隐蔽。其中防御程度最高的,还要数河尹张氏暗中资助建造的匪寨,也就是被自家主公亲自带队挑了的那个,附近还有一座铁矿工坊。
只是之前这年忙着恢复民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根本没精力、没财力也没人力去管它们,只派了点儿驻扎看守。
“呵,那几家也算做了一点儿人事。”沈棠神色淡漠地嘲了一句,末了又想起其他事情,“谷子义和章永庆那边可有回复?”
危急关头还是要拧成一股绳的。
谷仁和章贺都不是拎不清的家伙,不可能看不清局势,大概率会派兵过来。
顾池道:“这才两天呢。”
言外之意没这么快。
沈棠揉着酸胀的眉心,抿了口热茶,让自己连轴转的脑子稍微清醒一些,她道:“怎么才过去两天?啧,这真是度日如年。”
这阵子,她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
还未盼来谷仁几个回复,先收到了一封求助信。伴随求助信抵达的,还有一串非常不妙的消息——这群流民草寇一路逃亡,为生存,凝结力量偷袭途径县镇。
那个倒霉催的县镇根本没一点点防备就被冲垮了,治所官署被攻占,见人就杀,见钱就抢,不管被杀者是罪有应得还是枉死无辜,但凡是个活的全部一律灭口。
一时间血流成河,全城寂静。
他们在当地修整两三日,以这个被劫掠干净的县镇为据点,开始有组织攻打附近邻居——秋收刚过,家家户户还有些余粮,他们不急着逃亡,而是仗着人多势众,再加上出其不意,再下一郡县。目前正在围攻第三个,但没啃下来,目前还在僵持。
倒不是人家如何能耐,而是提前一两日收到风声,但局势不容乐观。
_(:з)∠?)_
因为他们被围困了。
城外乌压压几万号人啊!
说起来很丢人,但这是真的???
别看这些流民草寇多是面黄肌瘦、吃不饱穿不暖的普通人,手中武器也只是锄头镰刀扁担,但汇聚在一起,仍能令人胆寒,被打得抱头鼠窜。治所长官也想着让武胆武者出去乱杀,最好能杀破这些人的胆子,将他们驱赶别处,结果出去俩,一死一伤。
这些人中间也有武胆武者。
实力还不弱!
无奈之下,只能想办法搬救兵。
派出去七八号人,广撒网。
这七八号人里边儿,有人被生擒,有人被击毙,剩下的侥幸躲过追捕,各自奔向目的地。他们的亲属都在被围困的城中,纵使怕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其中一封是送到沈棠手中。
送信的是个青年。
一连两日两夜没有阖眼,唇瓣干涸皲裂起皮,脚下草鞋早已经磨破,露出一双光溜溜的大脚板。为送信顺利,他特地弄了个流民装扮,浑身衣裳破破烂烂,隐约能看到旧衣下起伏的紧实肌肉。凑近一闻,还能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汗臭味。
此人一出现就被盯上。
沈棠道:“他被少玄打了?”
白素:“没占上风。”
原来,那名信使不敢走大路,钻的都是深山老林,特地挑选人少偏僻的路子。偏偏白素平日修炼就在那里,直接撞她手中。
信使善弓箭,也是个武胆武者。
二人便这么打了起来。
而青年显然顾忌着什么,不敢大开大合地打,最后被附近带兵拉练的鲜于坚擒拿。一番逼问才知道人家是信使不是探子。
鲜于坚拿不定主意:【这该如何?】
白素道:【带去见主公。】
鲜于坚对信使青年道:【得罪。】
信使也猜出二人是河尹沈君帐下,并未反抗,只是被押解的时候,眼睛总忍不住往一袭素衣的白素身上瞟。押解他的鲜于坚没好气踹他小腿肚一脚:【瞧甚?】
信使道:【这位阿郎生得俊俏。】
长得细皮嫩肉的。
乍一看还以为是位女郎。
鲜于坚:【少废话!】
信使身份还未得到证明就调戏人,找死呢?鲜于坚少年自打来浮姑城,每天跟着赵奉、共叔武两个干活儿,奋斗在造房、耕田、修路第一线,跟白素接触也多。
深知白素最讨厌别人拿脸说事儿,这小贼若不想被白素双剑长穗甩糊脸,最好闭上嘴。鲜于坚的警告还是有效的,信使安安分分,白素来官署告知沈棠此事。
便有了以上的对话。
得知白素吃了点儿亏,她宽慰。
“少玄修炼武胆时日尚短,跟他们这些幼时开始的不一样,今日占不了上风不代表往后不行。那名信使可有报上自家名号?”
白素摇头:“并未。”
信使行事也算谨慎。
非得见到沈棠才肯坦诚相告。
“行,随我一起去看看。”
白素持双剑跟随在后,俨然护卫姿态。
“主公还需小心此人。”
谁知道他是真信使还是假信使?白素担心这厮抢了真信使的信,来刺杀沈棠。
沈棠道:“莫担心。”
刺杀?
还是刺杀她?
呵呵,怕不是来送人头。
此时秋收刚过,天气还未彻底转凉。
沈棠就跟个小火炉一样火气旺盛,仍是一袭单薄夏衫,再加上这一年个头窜了又窜,如今俨然是个翩翩皎皎、玉树临风的秾丽少年郎,一笑便能春花怒放。
信使早就被鲜于坚敲打又敲打。
但看到沈棠的时候,仍不免失神。
沈棠在主位落座。
问道:“你是何人派来的?”
信使回过神,内心诧异沈棠的年轻,这位沈君眉宇间全是未脱去的少年稚气,让他忍不住怀疑怀中这封千辛万苦才送出来的信函的价值——怕是,白送了吧?
心里这么想,但面上不曾显露。
他恭敬行了大礼。
报上了家门。
正如褚无晦先前猜测那样,最先遭殃的几个地方都是联盟军成员。被围困的这个还跟沈棠呛过声,结了一点小矛盾,不过人家之后慷慨解囊,“借”了不少粮草军需,这点儿矛盾也抹平了。派人来求援,合情合理。
沈棠逐字逐句看完信使双手奉上的求助信,竹简篇幅有限,内容也是一再精简。但不难看出写信之人内心的焦躁。
她放下求助信,蹙起的眉宇不曾舒展。
“你送来的信函我已经看过了,只是上面说得不详尽,有些问题我还想问问你。”
信使暗中舒了口气。
没有一上来拒绝就是好事儿。
沈棠故作疑惑地道:“我记得去岁在四宝郡结盟,鲁公帐下兵马粮草充裕,不乏善战好手。击退围攻流民草寇或许有困难,但死守并无问题。城中又有秋收上来的秋粮,应当不愁军需,而乱民缺衣少食,他们坚持不了几日就会退去……何须求援?”
信使急忙道:“沈君有所不知……这伙作乱草寇,并非全是普通乱民,他们中间也有实力高强的武胆武者作为统帅。鲁公派遣帐下爱将出马平乱,结果一死一伤。”
沈棠脸色骤变。
“有武胆武者?”
信使点头。
沈棠又问道:“可知实力?有几人?”
敌方具体实力,信使并不清楚。
但从被杀的那名武胆武者来看,敌方那头至少有个八等公乘坐镇。高等级的武胆武者还是其次,最让鲁公吓破胆的是乱民之中有上千名实力在二等上造的精锐。
沈棠:“……上千人?二等上造?”
信使重重点头。
沈棠:“……”
上千个二等上造……
这还能是一伙乌合之众?
沈棠都忍不住阴谋论,这伙精锐是郑乔背后自导自演,目的是搞死一切跟他作对的叛逆。但转念一想,可能性基本没有。因为最先遭到冲击的是郑乔所在的乾州。
若非有国玺,还真遭不住这股突然崛起的叛乱力量。打压不成,只能驱赶。
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沈棠细细询问,不放过任何细节。
信使只能按捺焦急。
但他心里清楚,上千个二等上造再加上率领他们的高级武胆武者,不好对付。他隐约有听过一些河尹的风闻,沈君治理能力一绝,但未曾听说统兵练兵如何。
他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连那千余二等上造大致装扮都说出来。
沈棠托腮细想。
信使却是等不及。
他咬咬牙,又行了一个大礼,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响,听得沈棠脑阔疼。
“现下乱民作祟,为害一方,鲁公遭难,孤立无援,鲁下郡庶民已是朝不保夕。此生死攸关之大劫,倘若渡不过,鲁下郡被乱民所占,他们便可利用鲁下郡粮草,大肆向四方征讨,届时——怕是沈君脚下河尹郡也难逃一劫。恳请沈君出兵相助!”
信使必须说动沈棠。
他的家眷也都在鲁下郡老家。
他见识过被乱民屠戮的人间惨象,一旦破城,自家亲眷还有父老乡亲也会成为躺在地上的冤魂——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信使面上焦急。
却不知沈棠这边也是骑虎难下。
她帐下多少人啊???
那个姓鲁的真看得起她。
但人家来求援,也不能拒绝。
一旦拒绝,下次轮到河尹遭难就没有盟友来帮忙了。她心下深呼吸,面上露出一丝温柔且自信的浅笑:“贼人作乱,危害生灵,吾等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信使眼底涌起了希望。
沈棠话锋一转:“只是——此时还不是出兵良机,能否再等一等,至多两天!”
信使迫切:“为何?”
沈棠叹气道:“不瞒你说,早在前几日,我便收到线报,第一时间向天海、上南和邑汝三地发出借兵信函,希望结合四家之力将流民草寇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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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流民草寇(三)【求月票】
信使闻言,晦暗的眸子登时亮起。沈棠这消息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剂强心针。
他心里也门儿清,沈棠这边地寡人稀,哪怕河尹看着小日子还不错,但将家底全拉出来也不够那伙流民草寇两口啃的。可人家主动联络其他三家,那就不同了。
这四家凑一凑,怎么也有两万人马。
平息流民草寇之乱不可能。
但击退他们,将他们赶出鲁下郡却有极大把握,再不济也能为鲁下郡庶民争取宝贵旳撤离时间,不至于惨死在流民草寇之手。
信使当即热泪盈眶,再次行大礼。
“沈君仁义,愿借兵抵御贼寇、挽救鲁下万千无辜庶民……狩虽身无长物,但此生若有机会为沈君所驱,便是肝脑涂地……”
沈棠没让他将话说完便将其扶起。
“当不得使者这般大礼。”
倒不是她怀疑信使这话的真假。
她非常相信信使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但信使是鲁下郡人士,家眷都在鲁下,又在姓鲁的大冤种底下做事,真正投靠沈棠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就好比沈棠再怎么馋赵奉也没想过人家会跳槽过来。
赵奉的亲眷都在天海。
他跑自己这边报恩,吴贤也没有停他的薪水,还照常给他的部曲兄弟发放军需粮草,人家赵奉又是忠义之人,会背叛吴贤跳槽沈棠才叫离谱。同理,信使也差不多。
因此,沈棠听不得这些“大饼”。
人是好人,偏偏不是她的。
还不如直接打断,不听就不烦了。
她道:“吾与鲁公有结盟情,并肩作战过的同袍,他有危难,吾岂会坐视不管?再者,那一伙流民草寇残害无辜,手段血腥令人发指,即便鲁公不派人过来,吾也会带兵驰援。相信任何一个良心未泯灭之人都会这么做,使者几番大礼,吾受之有愧啊。”
信使顺着沈棠不容抗拒的力道起身。
眼眶更红了。
内心一再感慨传闻也不是全假的。
至少这位沈君真的是大好人。
信使得到沈棠的允诺,心下稍稍安定。沈棠又让人安排他的住所,虽然不能给他“接风洗尘”,但提供的贴心条件也让信使熨贴。
一连数日未曾阖眼的他睡得格外香甜。
一夜无梦,再睁眼,天光大亮。
信使在生理时钟的催动下起床洗漱。
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修炼。
结果没走多远就被一声声激烈的呐喊欢呼吸引注意,他循着声源找了过去。
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到了一处开放校场。校场之上,有两道人影正扭打在一块儿。
其中一个是小小少年。
另一个是已经成年的魁梧壮汉。
一百多号兵卒庶民围观,呐喊壮威,嗓门嘹亮。信使被气氛所感染,本想避嫌的他见附近还有庶民看得津津有味,猜测这块校场不是啥“禁地”,也加入围观行列。
一番力量较量,小小少年技高一筹。
靠着对力量运用的技巧,抓住空隙将对手狠狠撂倒在地,手脚并用压制对方起身反击。
场下跳上一名兵卒冲着二人倒数。
倒数结束,被压制的壮汉也未能挣脱。
“哈哈哈,赢了!”
倒计时一结束,小小少年便放开压制,绕着校场欢呼狂奔一圈,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战绩。反观那名失败者则后仰着瘫坐在地上,胸口起伏,郁闷地接受调侃。
“大力啊,你不行啊!”
“这么个没断奶的小孩儿都能赢你?”
“肯定是他脚软了没力气……”
“哈哈,说了你不行就是不行……”
失败者听到这些调侃,郁闷又嫌弃地冲众人挥手,口中笑骂:“滚滚滚——你们给老子滚蛋!什么不行?老子行不行,平日一块儿去‘香水行’洗澡你们没看到老子本事?要不是今日吃坏肚子,谁赢谁输还不一定!这小子,吃奶劲儿都使出来了……”
摸摸被压制的地方,疼得嘴都歪了。
显然,一众兵卒不吃他这个理由。
更有一个营帐的兵卒调侃,话也损得厉害:“哈哈哈,吃奶的劲儿?人家断奶能有十年了吧?你小子才几天,脚软手无力就承认,兄弟几个不笑话你……”
那一伙儿围观庶民,特别是某个寡妇更是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笑容,车轱辘印子都印人脸上了,唯独获胜的小小少年还在玛卡巴卡,炫耀自己的获胜。
“哈哈,师妹师妹,你看我是不是能跟老师申请一下跟着沈君一起上战场杀贼寇啊?我都赢了,厉不厉害?”信使注意到获胜少年后,跟一名少年阿郎说什么。
少年阿郎警告道:“说了不要喊师妹。”
小小少年道:“哎呀,这不是习惯了嘛,再说喊一两句也无人说什么的……”
对方淡淡地道:“你别想出门了。”
信使循声看了过去。
少年阿郎一袭简单样式的青葱儒衫,腰间佩带香囊等零碎物件,其中最显目的便是那枚桃红文心花押,印纽更是非常少见的麦穗造型。这名少年阿郎身形虽然单薄,但站姿笔挺,在那名衣衫不整、浑身臭汗的小少年衬托下,别有一番儒雅随意风流。
眉眼精致温和,面貌秀气雅致。
信使嘀咕:“长得怪好看的……”
不都说河尹郡是穷山恶水么?
养出来的人也多是歪瓜裂枣。
虽说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少有长得很丑的,但昨日那名叫白少玄的俊秀阿郎、相貌秾丽的郡守沈君、这位秀气少年郎……光从外表来看,俱是顾盼神飞的妙人。
这河尹也称得上鸾翔凤集之地了。
信使正欲离去。
他想在浮姑城到处转一转,打发时间,时间差不多了再去治所官署打听情况。
虽然沈君说“至多两天”,但信使多等一个时辰也会心慌,担心鲁下郡守不住。
他需要找点事情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结果刚转身就被人注意到。
那名佩戴桃红文心花押的少年阿郎径直向他走来,信使也跟着停下脚步,行礼又主动报上家门,生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少年阿郎还礼:“使者可有想去的去处?”
他问:“小郎是?”
小郎温和地笑了笑,自报家门:“主公帐下僚属林风,使者唤我‘令德’便好。”
“令德兄弟,幸会幸会。”
屠·小小少年·荣:“……”
果然,这世上总不缺睁眼瞎的。
人家看脸认性别,武胆武者/文心文士全看武胆虎符和文心花押。
唉,自己何时才能凝聚武胆呢?
屠荣理好摔跤弄乱的衣襟:“师妹……啊不师弟,这就是昨日来的鲁下郡使者?”
林风:“再喊一句师妹就禁言夺声。”
屠荣:“……”
信使道:“这位小郎也是沈君帐下?”
屠荣挠挠脸。
他道:“也不算是吧,我还没凝聚武胆呢,但我老师是沈君帐下功曹……所以,我勉强也能算是?使者,鲁下郡的贼人是不是很多?多少人?几千还是一两万?”
在屠荣看来,这已经是很大规模了。
信使嘴角扯了扯:“有几万号人……”
如果只是几千一万也用不着求援了。
屠荣惊讶地微睁嘴巴。
林风道:“听到了没有?几万号人呢,莫说老师不可能同意,即便老师同意了,主公也不会同意你跟着去送死。将你丢去后勤做炊事,还嫌你能吃走不快呢。”
屠荣委屈地瘪了瘪嘴。
“师妹妹——”
信使并未因此怀疑林风性别,只道这对师兄弟关系可真好,很快他就感觉到天地之气一颤,少年嘴巴紧闭,一脸的不可置信。
信使:“……”
师兄弟关系是好,但下手也狠。
林风文气不多,禁言夺声也不熟练。
因此屠荣几息过后就自由了。
他气得想跺脚。
偏偏又不能发作。
因为林风的禁言夺声是自家主公手把手教导的,主公还特地叮嘱林风——吵不过人就强行闭麦,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事儿连自家老师褚曜都不能阻拦。
林风还未学完“文心文士基础十则”这种入门常识,便已经能掌控“禁言夺声”,禁言最多的还是屠荣。因为林风暂时没能力禁言其他人,只能拿师兄当练习对象。
信使哑然失笑。
林风算算时间,拉人出去的共叔都尉也快回来:“还有事,师兄先陪使者。”
屠荣挥挥手:“你忙去吧。”
果不其然,林风前脚抵达营地,共叔武和赵奉后脚拉着一群新兵回来。
“令德怎么来了?”
林风行礼:“见过都尉。”
她是来送文书的。
关于这个月的军需开支预算。
因为临时多了驰援鲁下郡的事儿,第一次拨的粮草自然远远不足,林风便奉了自家老师的命令来跟共叔武交涉,双方核实好预算,官署那边也好拨款过来。
随时都要出发,耽误不得。
共叔武这边已经弄好。
他这几日忙着募兵练兵,这些军务琐事还是他的副手白素帮忙搞的。
林风迅速心算了一下数目,并无出入。
她迅速合拢竹简,行礼告退。
赵奉看着林风远去仍觉得很神奇。
比骤然知道白素是武胆武者还惊奇。
但,还能接受。
只是——
赵奉喃喃:“沈君帐下风水‘诡异’啊……”
两百多年没一个女性文心文士/武胆武者,结果半年不到出了俩,还是扎堆出。
共叔武:“也许是河尹风水问题。”
毕竟这俩人都是在来到河尹才发生变化的,河尹又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吃这里的水和粮,发生点儿变异也正常。
知道共叔武是在调笑,赵奉不以为意。
他只关心另一桩事。
“半步啊,你说我这次能否出阵?”
不待共叔武回答。
他自言自语道:“按理说应该会……”
但考虑到沈君帐下没啥人可以用,自己若带着部曲以主公吴贤名义驰援鲁下郡,河尹守卫基本空了。期间若是发生意外,例如被绕路的流民草寇偷家……
唉,后果不堪设想。
但让共叔武出阵他留守,似乎也不像一回事……让吴贤的人守沈棠的地盘……
沈君心里不会有点儿想法?
真正的亲兄弟都做不到这么坦诚相待。
这操作属实奇葩,见所未见。
共叔武问:“大义是想上阵了?”
赵奉不敢随口答应。
将内容在肚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半晌,他道:“倒也不是那么想。”
这近一年下来,赵奉似乎要想不起血的味道了。看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金黄波浪随风摇曳,庶民喜笑颜开,稚童嬉戏打闹,满足感不亚于打胜仗后的酣畅淋漓。
似乎——
不用打仗也能有存在的意义。
这种想法是此前赵奉不会有的。
他少时就是个逞凶好斗的主,因为一时意气可以连夜杀上山,徒手厮杀百人悍匪,杀戮停止后,这些悍匪都拼凑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他认为这就是武胆武者生来宿命。
强大、好战。
沐浴鲜血来,也将马革裹尸还。
赵奉就没想过自己能寿终正寝。
过分安逸的生活只会消磨他的意志,让他手中铜锏生锈、双手虚软无力,出招不再凶狠……此前赵奉都是这么想的。但为报恩,偿还沈棠救下的这条命,他忍了。
但,赵奉却发现自己似乎大错特错。
近一年下来,他的修为并未退步,甚至还因为心境提升,修炼之事,事半功倍,进度比以往都快,连困扰他多时的瓶颈也有松动迹象。他有预感,不出两年还能再突破!
赵奉:“……”
这就很迷惑???
共叔武不知赵奉此番心理活动,只是大笑:“倘若大义也能出阵,你我便能并肩作战,共伐贼寇,也算是生死与共的袍泽了。”
赵奉嘴角抽了抽。
“你我都走了,河尹守备交给谁?”
空荡荡的,玩空城计啊?
共叔武:“子固不行?”
鲜于坚年纪不大但实力可以啊。
赵奉摇头:“他太年轻了,还需打磨。”
共叔武摸着下巴摩挲,思考中。
“看看天海派遣谁,让他们留下来守河尹,咱们出阵,也一样的……”
赵奉:“……”
赵奉:“???”
赵奉:“!!!”
河尹风水,看样子真有问题。
更有问题的是——
这么想的不止一个共叔武。
人家沈君也是这么想的。
信函都到人家吴贤手中了。
吴贤彻底傻眼,问帐下僚属,特别是秦礼:“沈幼梨莫不是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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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码字干咳发现嗓子有些痒、疼,掐指一算,又到了扁桃体频繁发炎的季节,明儿去抓点消炎药。
365:流民草寇(四)【求月票】
信函传阅一遍。
众人脑中萌生了同一个念头。
或许、大概、可能沈君真是傻的?
哪有让别人替自己守家的?
也不怕自个儿一回来,家没了?
这种念头在肚子里滚了几圈,精明宛若老狐狸的文心文士已经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会儿,这些文心文士也不谈什么立场派系利益了,各自发表了不同意见。
意见一,沈君坦荡君子,世间罕见。
意见二, 沈君大奸似憨,不得不防。
第一种意见以对沈棠有好感的天海士族出身的文心文士,不说别的,沈棠祖传的灵酒确实有用,助益良多,再加上沈君不计前嫌襄助天海走出疫病阴云,他们更倾向沈棠是货真价实的君子,咱们不该以狭隘思想揣测人家的坦荡, 这样反而落了下乘。
说得再明白一些,不能因为自己心黑,所以看谁都心黑,特地内涵一下秦礼。
因为秦礼就是第二种的意见。
但跟他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多。
秦礼:“”
秦公肃真正无语了。
为什么这些人会相信世上真有君子?
沈幼梨若是名士,秦礼相信人家是真君子,但人家是一个小势力的头头,一年不到时间让河尹脱胎换骨的狠人,没点儿雷霆手腕能站稳脚跟,还将河尹杀成一言堂?
即便支持他的人不多,秦礼还是要说说自己的看法:“主公,这是个阳谋!”
阴谋是暗搓搓地搞事情,多一颗心眼还是能防的;但阳谋却是因势利导、光明正大地算计, 难躲,甚至躲不开,只能正面接招拆招。如今的吴贤便陷入这种局面。
吴贤看着帐下僚属各持不同意见,面上不动声色, 也未偏向哪一方:“阳谋?”
“主公与沈君对外是‘棠棣之交’”
秦礼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 吴贤略微有一点点心虚, 三人成虎真是害死人啊, 原本假的东西被传来传去,也营销成真的了,连他本人听到都要愣上一愣,含糊以对。
“沈弟确实待吾如长兄”
大概,沈幼梨也这么想的。
秦礼蓦地正了正脸色,道:“主公此言差矣!主公不妨想想,沈君此番为何出战?是为驱逐贼寇、是为解救饱受贼寇之苦的无辜庶民,人家占着‘大仁大义’四字。”
各种意义上的“占着大义”。
吴贤一心二用,险些被自己逗笑。
耳畔又紧跟着传来秦礼义正词严、铿锵有力的声音,将吴贤说得神色凝重。
“师出有名,方能‘扬旆分麾,风行电扫’,沈君占尽‘人和’。世人皆知其高洁品行,且对主公这位‘兄长’敬佩信任。此番情形,主公若帮了这忙,一旦河尹郡生出变故——诸如流民草寇聚众袭击,河尹郡能失守吗?”
这问题一刀见血, 切中要害。
答案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 明摆着的。
这种情况下只能死守。
倒贴粮草、人马、军需也要死守!
而且还是不计一切代价死守。
不然的话,世人只会以为吴贤是假君子、真小人, 故意出工不出力。人家沈君这般信任你,你居然故意丢了沈君的老巢。说,这是不是你内心暗搓搓期盼的?
哪怕吴贤真尽力了,质疑也不会少。
这封信函在秦礼看来就是一记极其恶毒又让人无法招架的阳谋,将人架起来烤。不禁让秦礼想起“恶谋”祈善用过的文心言灵。
危在吾身,即施于人,故——吾危则人危,人欲不危,需施援手解吾之困。
仔细琢磨,是不是异曲同工地缺德?
秦礼暗中后槽牙都要磨起来了。
呵呵,“恶谋”果然不可能从良的。
远在河尹的祈善膝盖狠狠中了一箭。
吴贤沉吟了会儿。
不得不承认,秦礼的阴谋论完全说得通。用这逻辑来看,这确实是個阳谋。
但是——
但是沈幼梨的个人形象实在是太好了。
吴贤心中打起了小鼓,在两种声音来回横跳。这时,跟秦礼持反对意见的幕僚跳出来发言。人家不搞阴谋论这一套,他就问了一个很朴素的问题:“假使沈君真有这种打算,试问有谁敢拿身家性命做赌注?”
就不怕自己好不容易经营有起色的家当被人强占了?不是他diss自家主公的节操啊,而是自家主公其实没啥节操。
人家亲兄弟都能搞死搞废搞残哦。
只要没有道德就无法被道德绑架。同理,只要主公吴贤脸皮厚一些,默默吞下河尹,纵使沈棠带兵回来也只能看着干瞪眼,气急败坏地跳脚而拿人无可奈何。
至于说骂名?
当世名声再坏能有郑乔坏?
人家郑乔扮猪吃老虎,给庚国太后当孝子傀儡才获得人家全力支持登上王位,上位之后翻脸不认人,一脚踹了人家太后。名声这么坏还能吃好喝好睡好,享乐无边。
自家主公翻脸,才哪到哪儿?
退一万步,即便沈君没提出让主公帮忙守河尹防止贼寇偷袭,自家主公就能眼睁睁俺看着河尹被攻陷,危急天海?秦礼自个儿心眼儿多,所以看谁都不是好人。
沈君这般坦率,自家主公也不用愁回头找什么借口去帮忙,多好?
二人君子之交,搞甚勾心斗角?
秦礼被这厮洋洋洒洒一通话怼得脸色都青了,愤怒的焰火在眼底欢快跳跃。
眼看僚属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吴贤只得拍板作出两全其美的决定——答应派兵帮沈棠看家守水晶,但负责统帅此事的人是秦礼,且给予他全权处理的权利。
不管这究竟是阳谋还是真的坦诚,两不得罪,吴贤也是留了心眼的。
只是——
他万万没想到啊,沈棠的心眼加起来堪比蜂巢!因为同样的看家守水晶请求,人家是群发的。不止是他,谷仁和章贺也收到了。连夜招来各自僚属智囊团商议。
表情纠结好似便秘了七八日。
这究竟闹哪样???
章贺这边跟沈棠有药材生意往来(割韭菜),他还借着沈棠的灵酒将邑汝几家硬骨头削了又削,或打压或怀柔,效果显著。
两家面对流民草寇,利益立场是一致的,算是一条船的人,不可能不出兵。再加上章贺很爱惜羽毛,帮忙就要出真力气。
谷仁这边就更加不用说了。
上南疫病要是没有人家慷慨相助,最后闹到什么情形还不好说,哪里能缓过那口气?再加上十三弟少冲之事,于公于私,人家对上南都有恩情,对他谷仁有恩情。
谷仁跟几个兄弟开了个“家庭会议”。
一番商议,派出跟沈棠有过几面之缘的十二弟晁廉、十三弟少冲和六弟。
前二者率兵打仗有一手,带兵出阵搞草寇流民,后者医术精湛,对军务更是熟稔于心,用以留守河尹郡再好不过。三家出发时间不一样,但几乎是前后脚同时抵达。
谷迓
一问:“你来干什么?”
答曰:“是沈君巴拉巴拉”
最开心的,莫过于鲁下郡的信使。
沈君果真没有骗他。
说至多两日,就真的至多两日。
摇人摇来一万五六精锐,各个披甲戴胄、精神饱满,光刃往那儿一杵,扑面而来的精兵气势,只差在脸上写着“老子能打十个”的标语。信使激动地差点儿哭出声。
沈君这人能处啊,有事儿人家真上!
但,三家负责人的心情就不太妙。
他们三家跟沈棠关系都不错,但不意味着他们三家彼此关系就不错,更别说还都接下来沈棠看家守水晶的请求。这意味着他们三家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要配合守城。
(‵′)┻━┻
搞毛线呢!!!
秦礼动动嘴角,咽下花式咒骂。
顾池作为接待众人的河尹郡代表,他的眼神颇为玩味,余光在秦礼和祈善身上游走——因为秦礼骂人,十句之中,四句骂上南、四句骂邑汝,剩下两句骂“恶谋”。
这下河尹郡是真的稳了。
想丢也丢不了。
人家坚定认为这个缺德到家的阳谋是祈善的馊主意,唉,他又替主公背锅了。
顾池暗搓搓地神游天外。
怎就无人能看穿主公的本质呢?
沈棠作为东道主,面对远道而来的援兵,自然要设宴招待一下,明日稍作休整就火速出兵鲁下郡。说是“接风洗尘”,实际上就是一边吃一边商议之后的作战策略。
说起“接风洗尘”就不得不提一句官署伙食,作为天生点亮“吃货”、“种田”两项天赋技能的原种花家土著,沈棠用化身三开996的同时还不忘改善官署食堂的水平。
毕竟,吃得幸福真能提高工作效率!
奈何食材有限,花样还不多。
饶是如此,也够众人小小惊讶了。
少冲和晁廉为首的武胆武者很给面子,风卷残云扫完食案,添了好几碗粟米。
秦礼慢条斯理用完,放下筷子。据赵奉寄回来的信函所写,河尹郡今年是小丰年,各地收上来不少田税因此呢,他提议沈棠负责兵卒守卫河尹期间开销军需。
不算过分吧?
从道理上来讲是不过分。
从天海借兵看家还让人自备口粮确实有些不道义,又不是人人都像赵奉一样欠沈幼梨一条命,被迫白打工还恩?
但——
秦礼太年轻,不懂什么叫“恶性内卷”。
更不懂这玩意儿有多可恨!
还不等秦礼暗示到位——例如天海兵卒为了赶时间,急行军带不了多少粮草军需,沈棠作为东道主要负责这方面的开销——那名叫少冲的少年笑着插嘴:“这个没事儿,我们带够了的,要是缺的话,可以匀一些。”
晁廉却听出其中的官司。
他跟六哥同时拽少冲的衣袖,少冲迷茫:“六哥、十二哥,你俩拽我作甚?”
少冲对沈棠有着极高的好感度。
别看他生得粗莽,人也不怎么聪明,但他知道自己越来越少被蛊虫折磨,其中有沈君的功劳。大哥教导他做人要知恩图报,他就让自己的私属部曲背够了粮食过来。
每一匹战马都背着大袋粮食。
天海派来的兵卒没粮食,他有粮食。
大家伙儿一起分一分怎么了?
晁廉想捂他嘴都来不及。
六哥更是笑得尴尬都要溢出嘴角。
一边给少冲使眼色,一边对着秦礼笑笑:“呵呵,小孩儿不懂事,不懂事”
秦礼嘴角抽了抽。
因为少冲这一波打岔,秦礼之后的话不好再说,邑汝这边的使者看看局势,也咽下了讨要粮草的腹稿。只能回头让自家主公再支援一波,希望不会待太久。
不然,亏大了!
掏钱倒贴替对手看家!
这说出去谁信啊!
沈棠作为主人似乎没看到三方人马眉眼流转间的官司,大方表达自己的喜悦和感激,又将四宝郡结盟的往事拉出来说。秦礼言不由衷地敷衍应和,少冲积极响应。
邑汝这边的使者默默吃瓜看戏。
四宝郡那一战,邑汝并未参与。
三家这次带兵一共一万五六,一半精锐跟着驰援鲁下郡,剩下兵力相对不是那么强的,留守河尹郡防止流民草寇偷家。
沈棠听到这数字,喜得一拍大腿。
她道:“集结我们四家万余精锐兵力,定能杀退贼寇,护得鲁下郡安危!”
秦礼:“???”
谷仁他六弟:“???”
邑汝使者:“???”
万余精锐???
虽说在大陆四分五裂,百国林立的当下,万余兵力不算寒碜了,各个还都是精锐,打四五倍己身的流民草寇完全没问题。哪怕六七倍,也能让对方掂量掂量撤兵。
但是——
三家带来的兵马,最精锐的一半出阵,勉强算他个七千五吧,再加上沈棠这边的兵力一共万余——秦礼非常怀疑这个“余”可能就是零头——换而言之,沈棠就出兵两千五。用两千五换来三家七千五的精锐守城,还是硬着头皮必须死守那种
三家的脸色那叫一个七彩缤纷。
顾池耳畔全是各式咒骂。
他默默掏了掏耳朵,继续装聋。
所以说——这样缺德到家的阳谋怎么可能是祈不善那厮出的?
人家恶谋还是有底线的(:3)?)
至少,祈不善的阴谋诡计,可以骂出来。自家主公的阳谋,只能咽下苦果。
被白占便宜还要笑着看人家提裤子。
三家之中,要数秦礼最想呕血。
因为他怀疑沈棠口中的“两千五”,有多少是赵奉帐下的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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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默默当背景板吃瓜。
时而将余光分给秦礼一点点。
心中嘀咕:倘若心声能杀人的话自家主公这会儿大概已经死无全尸了。
论无耻,自家主公是真的无耻啊。
偏偏在场这三家又不能开口说什么。
因为沈棠的穷是众所周知的。
当面揭穿人家,反而损了“友谊”。
不过,让秦礼等人惊讶的是沈棠在酒过三巡——他们喝酒,人家沈君以茶代酒,说是酒量不好,担心喝多了会冒犯众人, 这个理由被上南和天海两方接受,邑汝信使便也没意见——总之呢,沈棠趁着气氛尚好,主动提出粮草供应一事。
作为被帮助一方,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但沈棠也委婉暗示众人河尹的窘境,给他们的军需粮草供应可能不是那么充足,日后会亲自向吴贤等人去信解释。
一番话说得坦荡真诚。
秦礼面上不动声色地笑谈, 表示以两家关系, 粮草多少并不重要, 内心却是纳闷起来:这个沈君究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莫非一开始就没有白蹭粮草的意思?
他先入为主认为这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阳谋,自踏入河尹地界就绷紧神经,琢磨沈棠的一言一行背后的算计。谁知沈棠一记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球,让他懵逼了。
这跟他以为的不一样啊。
不止秦礼惊愕,顾池也愕然。
他没想到自家一毛不拔的主公会这么大方,有少冲的神助攻,三家都已经做好亏本的打算了,根本没指望河尹会提供粮草。她这么一开口,这笔开支就省不了了。
殊不知,沈棠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只是笑笑不解释。
暗中冲他wink了一下。
山人自有妙计!
顾池:“”
一股冷意从尾椎骨窜上大脑,让他浑身一个哆嗦,双臂鸡皮疙瘩纷纷揭竿造反。
他摩挲双臂,错开视线。
沈棠:“”
(‵′)┻━┻
淦, 顾望潮这什么反应啊!
这一夜过得虽然平静, 却是静水深流,暗潮涌动。三家兵马一路疾行, 路上已经做好分配部署, 沈棠这边事情比较多,只得连夜开会,安排好防守和救援兵力。
感谢三家武德充沛,河尹得以高枕无忧。沈棠便准备让共叔武、吕绝(狸力)、白素、鲜于坚和赵奉全部出战。兵力也不是众人以为的两千五,而是三千五。
沈棠亲自带兵。
其中一千是赵奉的私属部曲。
白素、吕绝纯粹是拉出去涨见识的。
鲜于坚作为新人,也不能让人投靠过来就整天造房、种田、修路,打仗还是要让人打的,战场从来是武胆武者实力晋升最快的舞台。褚曜和康时作为随军军师。
祈善和顾池留守河尹。
前者熟悉秦礼,熟悉守城。
后者精通读心,以防万一。
虽说三家都是来帮忙守城的,沈棠吃定他们三家互相制衡,不可能同时做出反手捅沈棠、偷河尹的举动,但世上没什么是一定不可能发生的,留个后手很重要。
昏暗烛光之下,林风欲言又止。
“主公”
“为屠荣那小子求情?”
沈棠不用猜都知道她想说啥。
“师兄盼着为主公效力,且离凝聚武胆也只剩一线,师兄觉得若能以寻常小卒身份上战场,或许”屠荣还未凝聚武胆, 即便凝聚,也是个萌新,没资格参加会议。
他只得求老师告师妹。
褚曜自然不会答应。
但林风经不住屠荣的念叨。
沈棠道:“不行!”
即便她愿意, 无晦也会坚决反对。
上战场是迟早的,但不是现在。
林风松了口气:“唯。”
她也不赞同师兄冒险。
话她带到,屠荣这下没什么好说了。
沈棠自从在河尹站稳脚跟,就在陆续募兵,一边募兵一边练兵,再加上之前招安的一众凶悍土匪,兵力也有五千。两千五随她出战,剩下两千五该干嘛干嘛。
可以说,这次援助鲁下郡,沈棠掏出了六七成的家底,足以堵住外界的嘴。
换来七千五外援守城,还赚了名声。
看似占的便宜小了
不过,当顾池听到沈棠让他和祈善留下来的时候,心知事情没这么简单。他还看到沈棠桌案上放着前阵子定下来的开凿河道、兴建水库、兴修水利的设计图。
顾池:“”
祈善:“”
二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看到彼此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
主公,这是想做什么?
外头打仗还惦记这些利民工程?
祈善纠结:“主公,此事可以暂缓。”
沈棠抬眸看着二人。
笑吟吟地道:“暂缓什么暂缓?”
祈善:“我军驰援鲁下郡,共叔都尉、赵将军和鲜于都尉皆出阵,河尹留守的多是普通兵力,若用普通劳力开凿,怕是收效甚微。倒不如暂缓一阵子,开春”
说着说着,祈善似乎想到了什么。
顾池比他早一步抄了答案。
沈棠笑道:“谁说河尹只剩下普通兵力?不还有七千万精锐吗?例如天海这边,留守的是吴昭德帐下六骁将中的一人,名声与大义齐名,实力也大差不差”
顾池:“???”
祈善:“???”
这、这这不太好吧???
嘴上没说,但表情就是这個意思。
沈棠道:“你们的道德底线还是太高了,只要肯拉下脸、不要脸,跟他们哭诉,说一说目前的难处,为了战事耽误了河道水利建设,影响来年庶民收成他们三家又死要面子肯定会打落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吞。咱们不白嫖他们的劳动力,给报酬的。”
沈棠没有道德,所以道德绑架不了她。
但其他三家有啊,绑一绑咋了?
“报酬?”
“灵酒。”
二人:“”
谷粷
祈善蹙眉:“秦公肃怕是不会答应。”
沈棠笑眯眯:“这就看元良你们了。”
她负责出馊主意,底下人负责执行。
顾池:“”
祈善:“”
呵呵呵,看家果然不是啥轻松的活儿。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沈棠浅眠了会儿,准时起床洗漱,换上一袭干净利落的装束,召出摩托,慈母剑挂在腰间。
治所官署门口一片寂静。
唯余摩托有力的疾驰步伐。
因为这次只是驰援,只需打退围攻鲁下郡的流民草寇,粮草带半个月就够了。
三家人马已经在城外久候多时。
当秦礼看到沈棠帐下阵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其他两家负责人同样反应。
赵奉是天海阵营的,但十等左庶长的共叔武、八等公乘的鲜于坚搁在哪里都算抢手,一次就派出了俩,沈棠还亲自带队。想想沈棠阵前跟公西仇互殴的画面
众人便知道河尹这次是下了血本。
跟昨晚以为的白嫖完全不一样。
一时间,沈棠大公无私、仁义双全的名声又拔高了一大截,为之后顾池二人割韭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上南阵营的少冲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问:“沈君也去?”
沈棠道:“自然去。”
少冲笑道:“那可太好了。”
谷仁他六弟暗暗抽了抽嘴角。
他原先准备让十三弟跟着他留守,十二弟晁廉出阵,如今一看沈棠也去,思忖片刻,临时改了主意。十二弟行事更加稳重守城,但在战场上的表现不如十三凶狠。
此战也有替上南扬名,威慑几个邻居的意思,让十三过去更加适合。
至于担心?
有沈棠在场就不担心。倘若没沈君,十三弟这会儿是死是活都要打个问号。
点齐一万一千五兵马。
沈棠暂为统帅——谁让沈棠的“辈分”太高,其他三家互相不服谁,但又不能各自作战,被敌人切割包饺子蚕食就惨了,最后都指了沈棠——整装,往鲁下郡进发。
河尹境内的路都是精心修过的,一路平坦,再加上大军涌上随军军师的疾行言灵,仅用半日就出了河尹地界。鲁下郡那位信使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思绪万千。
若非亲眼所见,他是不肯相信的。
莫说四家和谐相处,便是一家也有窝里斗的,例如鲁下郡。鲁下郡郡守靠着几个兄弟上位,郑乔乱国,精力顾及不到这些地方,这位郡守便有了当土皇帝的感觉。
他很注重尊卑上下。
但那几个兄弟却不这么想。
还未发迹的时候,大家是连犊鼻裈都混着穿的好兄弟,一朝发迹了就跟他们讲上下尊卑了?依旧是大大咧咧、呼来喝去,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矛盾日增。
此次被流民草寇围攻也有几个人不满待遇,刻意摆烂的结果,他们想借着此次围攻给鲁下郡郡守一点压力,让这厮知道,他究竟是靠着谁才能爬这么高的。
别飘了!
谁知道围拢过来的流民贼寇越来越多,之后再出阵就被人家正面教做人。
不得已,只能派人到处求援。
信使估摸着,除了沈君这边有回应,其他几家来驰援的可能性极低。
大军日夜兼程赶路。
距离鲁下郡不足半天路程,沈棠果断命令原地修整,养精蓄锐,同时戒备可能冒出头的偷袭。流民草寇造反之前可都是普通庶民,只要他们收敛凶相,放下锄头扁担,就能伪装成普通庶民,沈棠相信贼寇首领已经收到援兵的消息,随时会偷袭。
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但是吧——
“来驰援鲁下的援兵?”
简陋营帐之中,各处摆着珍贵物件,尽显暴发户气质——这些都是沿路劫掠过来的,好运碰上一只大肥羊就能收获无穷。
上首,坐着一刀疤脸中年壮汉。
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悍匪。
他又问:“多少人?”
兵卒报告道:“一万出头。”
“一万出头?一万出头也敢来?”
说罢,营帐众人哈哈大笑。
倘若沈棠的情报跟得上就会知道,鲁下郡境内流民贼寇已经多达七万,这个数目每天还在增长中。除了治所还未攻下,其他县镇尽数沦陷,地皮都被刮薄了一层。
一万对七万?
拿什么打?
刀疤脸又问:“他们统帅是谁?”
兵卒表情忍了忍,险些笑出声,纠结道:“是一名骑着雪白骡子的少年”
一时间,众人又大笑。
这会儿连刀疤脸都被逗笑了。他不常笑,笑时脸部肌肉僵硬,嘴角勾起能止小儿夜啼。他道:“骑着骡子?哈哈哈,这些人是穷得连一匹驽马都买不起吗?”
虽说武胆武者打仗,骑着啥都有,但那都是战场上的时候,武气化出的坐骑与武胆武者心意相通,配合更加默契,但平时行军赶路不会骑,还是以战马为主。
来人居然、居然骑着骡子?
还是一匹雪白的骡子?
刀疤脸越发不将沈棠看在眼中。
“是什么来历?”
兵卒显然早有准备:“为首的打着河尹旗帜,其后又有天海、上南、邑汝”
“四个地方?原来还是拼拼凑凑出来的一伙乌合之众来了也是送死!”刀疤脸眼底是一闪而逝的阴冷杀意,他一挥手,“诸君可有愿意出阵杀退他们的?”
从兵卒给出的情报来看,来驰援的一万人马都是软柿子,这还是拼拼凑凑整出来的,可不就是白捡的军功?自然有人踊跃报名,一个个都夸下海口要提着沈棠的人头给他们的大帅当虎子用,还有狠人立下军令状。
刀疤脸:“行,准你点三万人马。”
这位狠人心下狂喜。
其他人撇了撇嘴。
所谓三万人马,其实都是人,战马仅三千余,这还是之前打劫搜刮的战利品。狠人横戈跃马,意气风发。刀疤脸则点兵马,准备明日向鲁下郡治所发总攻。
“啊欠——”
沈棠揉着发痒的鼻子。
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才停下来。
“谁又在念叨我?”
大军进入鲁下郡,满目疮痍和火焚之后的废物,让沈棠心下微沉,握着缰绳的手也紧紧攥起,指甲要嵌进肉中。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
信使从还未来得及逃走的庶民口中打听到不少消息,难过的是这地方两日前就被烧了,庆幸的是治所还在,但也是岌岌可危。
治所聚集鲁下郡五成的人口。
他的亲属也在。
一旦破城,恐怕,凶多吉少。
367:流民草寇(六)【求月票】
信使望着鲁下郡治所方向微红眼眶。
口中斥骂流民贼寇俱是畜生。
虽说世道混乱,诸如此类的惨象已经见怪不怪,但见到信使这般,不少人也被触动心中隐秘伤痛,一时唏嘘同情。只能化同情为战力,回头多杀几个贼寇。
唯独沈棠幽幽轻叹,欲言又止。
似不是很赞成。
褚曜注意到自家主公的情绪, 驭马上前几步,跟沈棠拉近距离,淡淡道:“云雾之盛,顷刻而讫;暴雨之胜,不过终日。贼寇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军必能大胜!”
沈棠神游天外的注意力被他拉回。
愣了一愣,道:“我不是担心此战胜负。”
沈棠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除了信使提过的上千个二等上造组成的兵团,还有几个高等武胆武者, 敌阵军中多是饿得面黄肌瘦的普通庶民、失去土地的佃农, 他们大多还拖家带口。
真正能发挥出几分战斗力不好说。
褚曜问:“那主公这是?”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我在欣赏夕阳,同时也深感可惜。”夕阳西斜,抬头便能看到云镀金边,美得惊心动魄,低头又被满目疮痍废墟拉回现实,“实在可惜。”
褚曜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主公。
写满了“撒谎也这般敷衍”的吐槽。
沈棠尴尬笑笑,压低声音。
“非是我不肯说给无晦,只是感觉场合不对,要是被旁人听去了不太好。”
特别是不能被信使听到。
人家家园刚被流民贼寇糟蹋呢。
“这个好办。”
褚曜抬手便是一道“法不传六耳”,淡不可见的文气瞬间涌起又消散无踪。
沈棠:“”
差点儿忘了言灵还能这么用。
无后顾之忧,沈棠也能畅所欲言。
她犹豫了会儿, 一贯朝气的声音陡添三分迷茫:“我只是觉得相较于流民草寇的可恨, 最可恨的不应该是郑乔为代表的权贵吗?若能安安分分种田谋生,谁愿意勒紧裤腰带,抄着锄头扁担跟人精兵良将对打?似丧家之犬般被驱赶, 一路东奔西跑?”
土地兼并剧烈;
地主剥削残酷;
官府徭役繁重;
政治腐败不堪。
郑乔纵容帐下恶犬奢靡浪费, 大兴土木, 荒淫无度,剥削民脂民膏,治下庶民却过着饥寒交迫的苦日子,食的是枣菜树皮观音土,被逼得饿殍遍野人相食
不想死就只能反抗。
求生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天性。
谁能说他们造反就是大逆不道?
这些定论都是站在权贵地主角度说的。因为损害的是他们的利益,动摇的是他们的地位,庶民揭竿而起,他们就无法安稳睡觉,无法毫无后顾之忧地纵情享乐。
造成鲁下郡境内满目疮痍现状的罪魁祸首,真的只是流民草寇吗?还是集结他们劫掠杀戮的统帅?还是逼迫他们失去土地、无法生存、只能选择造反的权贵?
褚曜问:“主公同情他们?”
沈棠想想自己目前也算半個武装集团的首脑,心下咧了咧嘴,苦笑:“是。”
褚曜格外理智,甚至不带一丝感情。
“但依曜之见,庶民拿起武器开始滥杀无辜那一刻,就不再无辜。现在最值得被同情的,是被他们屠刀威胁的无辜庶民。曜知主公心善,但您的同情要留到他们兵败被俘, 不能再对您产生威胁的时候, 同情才有意义。在此之前只有一个身份——”
“敌人!”
只要是敌人,甭管人家是装备精良的精兵良将还是装备简陋、粮草匮乏的乌合之众, 绝不能有一丝丝的心软。这无关正义邪恶,无关纲纪伦理,战场只有胜负。
沈棠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善良不能没有锋芒。
而她的锋芒还不够尖锐有力。
褚曜又问:“主公想拯救他们?”
沈棠诚实地道:“想,但有心无力。”
褚曜唇角噙着一抹温和,并未哂笑,而是轻声道:“主公有这份心,足矣。”
这也是主公跟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如今有这一份心,来日再有一份力,庶民或许能真正过上安稳祥乐的日子。也许那日子也算不上多富足,至少比现在要好。
所以——
“击退流民贼寇,无需任何不忍。哪怕他们的武器只是扁担锄头,哪怕他们造反是被逼无奈下的选择。主公唯一能做的便是活下去、走更高,伸大义于天下。”
褚曜声音放轻却更加铿锵有力。
“不再重蹈覆辙!”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比山岳更重。
因为褚曜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天下大势,历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他不奢求能活到“合久必分”,但求有生之年见见“分久必合”,一眼便足矣。
这时,少冲拎着一只中箭灰鹰过来。
这只鹰体型极大,双翅有力。
在少冲手中却乖顺极了。
褚曜挥手撤去言灵。
沈棠迅速收拾好心情:“这鹰是?”
少冲单手掐着赢翅膀冲沈棠得意显摆,道:“刚刚这东西一直在头顶飞,我顺手就把它打下来了,沈君要不要吃?吃的话,我就让人烤了它,分你半只!”
以往他狩猎来的猎物,不是他自己吃就是分给其他几个义兄,沈君可是第一个获得此番待遇的外人呢。少冲掂量掂量,手中这家伙沉得很,一半也能饱了。
“一直在头顶飞?”
褚曜对这个词非常敏感。
他问几步之外的康时。
“季寿可有看到?”
被点名的康时摇了摇头。
褚曜又问少冲是怎么发现的。
少冲茫然不解。
怎么发现的?
自然是用眼睛发现啊。
沈棠问:“这鹰有问题?”
褚曜:“担心是斥候。”
“哦,斥候啊”待沈棠反应过来说了啥,诧道,“啊?斥候?”
一只鹰?
据她所知,斥候就是特殊兵种,人家是侦察兵。在开战前尽可能靠近敌军,了解敌军的真实兵力、部署、兵种,打听陌生的地形地貌,摸清哪里有干净水源
这些细节甚至可以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但斥候都是人,这是一只鹰。
转念一想,似乎也不足为奇。
文心武胆那么多言灵,多运用于战场的方方面面,搞出侦查鹰也正常。
只是——
沈棠拨了拨那头鹰的羽毛:“如此一来,我们的兵力不都被敌人掌控?”
谷栁
褚曜道:“这无妨。”
他们本来就是救援的。
大军携带的粮食并不多。
越早跟敌人交锋越好。
这鹰应该是某个斥候的武胆图腾——有些武胆武者天赋有限,实力进展极其缓慢,但不意味着没出路。他们中间某些人的武胆图腾可以用于战场情报侦查。
所谓武胆图腾便是公西仇几个战场上斗将时候,曾出现的各种兽影。
这种斥候蛮珍贵的,他们不需要非常靠近敌军就能获得相对真实的情报——之所以说是相对真实,那是因为随军的文心文士也有反侦察手段,防止情报泄露。
康时笑道:“大意了。”
嘴上说着担心,面上却毫不在意。
作为随军的军师,反侦察言灵是一早就布下的,担心被敌人堪破还会不定时改变。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交错,变化莫测。其他三家也出手,多重保险。
褚曜也道:“本以为这些流民草寇是盘散沙,但现在看来,背后水深。”
少冲懵懂问:“为何?”
“因为这种斥候要精心培养。”
不是有这方面天赋就能直接使用。
这种斥候人才一般都落在大小豪强或者军阀手中,也只有他们有这个底蕴培养得出来。少则培养几月,多则培养两年。
统帅这批流民草寇围攻鲁下郡的势力首脑,多半有些底蕴,还为了如今局面潜伏许久。时机成熟——庶民终于忍不了郑乔暴政——站出来振臂一挥。
这个世道,人命很不值钱。
但人力不一样。
被驱赶的二十余万庶民,能上战场的青壮最少五万,妇孺老人可以帮着打理后勤运输,战时也能上战场给予敌人一定压力。再加上一路扫荡劫掠,越来越多走投无路的庶民加入其中几乎要不了多少功夫就能拉起一支战力可观的军阀势力。
信使此前说过贼寇阵中有千余二等上造,几个压阵的高等级武胆武者,这是被逼造反的庶民能凑起来的阵容?呵呵,自家主公辛苦经营一年也凑不出三成呢。
沈棠担心地蹙起眉头。
“这是要提到铁板了?”
褚曜哂笑:“铁板倒不至于。”
他招来小兵将消息告知共叔武和赵奉。
二人态度高度一致。
共叔武更是一听就来劲儿,摩拳擦掌:“哈哈,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这可都是送上门的军功!任何来犯,一律歼灭!”
削弱敌人的实力便是增强己身。
赵奉道:“莫跟我抢!”
共叔武道:“战场各凭本事!”
倘若只有河尹一家,碰到这个阵容的敌人的确要被打得满头包,但四家精锐皆在,若还是输,四家主公也不用在这片混了。
褚曜抬手,共叔武心领神会。
他道:“为将之道,身临战场。”
“全军,听令!”
褚曜道:“眼观四处,耳听八方!”
磅礴气息自二人脚下蔓延至全军。
四家兵马皆有所感。
原先还有些松懈的情绪瞬间嗨到了顶点,精神振奋,随时准备应对来犯。
又行军三里至一处草木茂盛荒地。
本以为精锐斥候都出动了,敌军应该会趁半夜三更大军松懈之际夜袭。谁知天色还未彻底黑下去,贼寇已经迫不及待列阵相迎,仗着地势便利将万余兵马围堵。
呐喊声从四面八方冲出。
天色昏暗,人影憧憧。
一时间分不清草影还是人影。
一波箭矢从天而降。
但都被升起的文气城墙拦下。
“终于来了!”
正骑马啃肉干补充体力的少冲来了精神,反手将半截肉干丢给属官。
“首功是我的!”
临时拼凑的队伍基本没啥默契可言,他们愿意听沈棠调遣和愿意挪屁股,那是两个概念。大家都是精兵,军功就这么多,谁打前锋谁策应谁殿后?
真要扯可扯不清。
不管咋分,其他人都有意见,都觉得自己苦劳多、风险大、功劳少。
沈棠也没讨没趣。
采用了最粗暴的办法——
一家守一方,撑不住再求援。东南西北四方防线,谁家崩溃了谁家丢人。
赵奉:“”
其他三家:“”
他们就没打过这么粗暴简单的仗。
褚曜想替自家主公挽尊。
孰料沈棠根本不需要,一通连哄带骗:“非常时候,行非常事!众位将军都是能征善战的老将,作战经验自然丰富,战场局势千变万化,也唯有你们能随机应变了。”
她在这方面还是萌新啊。
拉着他们出来可以,但拉着他们打仗不行,她又不知道各人擅长的作战风格,一个指挥不好,伤了他们哪个,吴贤三个还不跟自己拼命。
也担心默契不足,混战的时候自己人误伤自己人,干脆化线作战,一家守一方。再粗暴一些就是各打各的,只要杀的是敌人就行。
众将:“???”
这样也行???
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目前比较可行的办法,他们也有信心守好各自防线。
求援?
求援是不可能求援的。
除了河尹郡,其他三家拉出来的兵力阵容都大差不差,这种时候防线崩溃了,岂不是变相承认自家实力弱于旁人?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至少不能丢他们跟前!
敌人休想冲破防线!
再加上迫切想要立功的心情,敌人刚冒出头,他们已经蠢蠢欲动,为首的武胆武者更是拍马出阵,武铠加身,武器在手,直取敌军。管是谁,拦路一律杀!
两军
啊不,五军相交,杀喊起。
比少冲身影更快的是两道流星似的雪亮白光,骤然亮起,破开黑沉夜幕。
少冲气急:“你越界了!”
话音落,冲杀在前的敌军已经人头滚落在地。来人并未停顿,身形如游龙般灵活穿梭,双剑一出,必是一剑穿心、一剑斩首。
沈棠的运气比其他三家好得多。
因为她这一方面对的是敌军主力。
军中,褚曜与康时几乎同时出手。
后者道:“星罗棋布!”
偌大纵横文气棋盘遍布整个战场。
前者却出:“沉水入火”
康时:“???”
368:流民草寇(七)【二合一】
“——自取灭亡!”
虽然、但是
这、这好像
不是正常随军军师该有的开场吧?
康时表面上看着稳如泰山,实则内心凌乱一片,双目呆滞,怀疑人生。特别是看到褚曜挥手甩出的两道文气攒射向天际,转瞬化作两道七八丈身长、黑白龙鳞的文气巨龙,以视死如归的气势杀向敌方主力而去。龙鳞舒展,点点不详之气随之溢散开来。
透着一股子阴森诡谲的肃杀之气。
看上一眼便有种汗毛倒竖的错觉。
不, 不是错觉!
他手臂真有点儿麻意。
不待康时提醒褚曜改下作战风格,便听前方传来已经杀出阵的共叔武咆哮声:“褚无晦!将者五德、明哲保身、居安思危、曲突徙薪你好赖给老子一个啊!”
这愤怒咆哮都传到隔壁阵线了。
冲杀过来的敌人战马也被吓得前蹄一错,险些将马背上的主人甩下来。
他也倒霉,直接被共叔武一杆长枪捅穿护心镜,尸体被高高顶到半丈悬空,喷涌的鲜血化作温热血雨洒落,兜头沾人一脸。
共叔武收割一命, 波澜不惊,将还未完全咽气、手足尚在挣扎的尸体甩开, 尸体在空中划下一道弧,不知砸中哪个倒霉鬼。
两军交锋的瞬间,共叔武手中长枪融为胶状黑色武气再化作一柄刀背宽阔的大砍刀。胯下战马疾驰如风,手中刀锋冲着敌人面门袭去。敌人同样也化出武气相抵。
锵!
刀锋相撞!
敌将正欲得意,却不料共叔武手中力道陡然增强数倍,周身武气暴涨,竟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武器斩断。他心下大骇,欲避其锋芒,孰料胯下战马惨叫嘶鸣。
不知何时,地上竟涌出无数荆棘, 死死缠住马蹄。倘若是=平时,这种程度的阻拦根本不成威胁,马蹄略微用劲儿便能挣脱, 将其踩踏成渣。但现在, 前方堵着个共叔武。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一点点的迟疑都会导致人头落地。
更遑论共叔武的实力超出他太多。
几乎是他还未反应过来, 他脖子一凉,透露在血液冲击下抛起。
他看到天空向自己靠近了一丈, 到最高点竭力,又迅速远去。
视线彻底黑沉前,杂乱的人足和马蹄从他头上踩过,便没了知觉。
共叔武感受丹府源源不断外涌的充沛武气,沾着血珠的脸扭曲出一抹森冷狞笑——虽说褚无晦不是个传统流派文心文士,但他的“将者五德”练得炉火纯青。
使用感觉用一句话形容。
他能以一当万!
赵奉作战战线也在沈棠这边。出手比共叔武快,但架不住人家后来者居上,仗长兵之利捅死一个,紧跟着“将者五德”加身,又杀一人,砍個四等不更眼睛不眨。
赵奉忍不住纳闷。
自己好歹也是十二等左更,珍贵的“将者五德”用在他身上不是更好?
腹诽的同时逮住一个武胆武者,单支铜锏便将对方砸得半身凹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坠下马背。混战之中被后边儿补上的脚送上西天,活生生踩成肉泥。
让他欣慰的是,康时还惦记着他。
同样一道“将者五德”加身,同时还添了一道居安思危。哼,这点就比共叔武待遇强,共叔武战场鬼哭狼嚎还没嚎来一道。
在“将者五德”加持之下, 武气沸腾,战意高涨,手中一双四棱铜锏似也吞吐邪恶血腥的光芒。锏身刻着的狰狞恶鬼纹路仿佛活了般,鬼影浮现,柄身尖刺也似鬼影的利爪,随着赵奉手起锏落,贪婪攫取什么。
赵奉的武气本就是灼眼的赤红色,此番景象落在敌军眼中更似恶鬼出巢。
胯下战马追风踏云。
托着赵奉以留下残影的速度杀向敌军的武胆武者。他属官副将则跟随左右,清理试图涌上来的贼子。几个武胆武者以尖刀般,狠狠刺向敌人的心脏,撕开口子。
赵奉手下无全尸。
或者说,尽是脑袋开了瓢的残尸。
“贼人休要猖狂!”
围攻过来的武胆武者在赵奉铜锏面前,那就是一个个钻出洞的老鼠,见一个砸一个。纵使众人合力围攻,兵器也难伤他分毫。因为总有那么一道文气会在关键时刻闪一下,替赵奉挡下攻击,赵奉则不闪不避,双锏齐杀,副将并举双枪,一时无往不利。
至于指挥大军?
这活儿是随军军师和统帅的任务,赵奉和共叔武的定位,目前还是率兵冲锋陷阵,尽可能杀光或者打残对方的武胆武者。
让他们不能集结起来对大军产生威胁。
只是,沈统帅棠目前也在阵中。
指挥权便落在了康时手中。
嗯,是康时而不是褚曜。
褚曜这会儿在干嘛呢?
康时刚才就眼睁睁看着这灰头发的老家伙,一招沉水入火,自取灭亡动摇敌军意志,顺手给共叔武补了个将者五德。
之后就放飞自我了。
三心二意身外化二人,本体外加两道文气化身各管一方,杀疯了。
康时:“”
康时:“???”
康时:“!!!”
看看冲杀比共叔武两个还要踊跃激进的统帅主公,再看看身边这个恨不得撸起袖子,文心言灵杀敌人中军的灰发同僚。
康时后知后觉发现了点儿什么。
只是,不待他琢磨回味,第一次见到这种规模混战的鲜于坚问他。
“军师,当下该如何?”
己方很能打的高阶战力,只剩一个鲜于坚还在等候军令,这让康时莫名欣慰。
他道:“子固入阵率兵!”
“这、这能行吗?”鲜于坚魂魄惊心。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萌新,还是没什么经验的毛头小子,第一战就担任这么重要的职能,万一搞砸了,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康时斩钉截铁:“对,你上!”
敌方也有文心文士,看样子还不是啥简单的小喽啰。星罗棋布的威势能与自己分庭抗礼,仅凭这点便能判断,拉起这只流民草寇的背后势力是有备而来。
文心言灵星罗棋布是创造一个有利于文心文士“博弈”的特殊领域。
棋局之上便是战场。
战场兵卒便是棋子。
文心文士可以借助星罗棋布调兵遣将,以兵法言灵作为手段,逐步蚕食敌方兵力,拓展对己方有力的战场局面。
普通兵卒在棋中受限,需要强大的武胆武者作为两方的“将帅”坐镇,关键时刻起到定胜负的作用,也能振奋军士士气。
一名小兵的士气不算啥,但凝聚千军万马的士气甚至能斩杀高等级的武胆武者。
武胆武者、文心文士、普通兵卒,都能影响战争胜负,三者缺一不可。
鲜于坚咬咬牙。
抱拳道:“末将必不负军师信任。”
天空纷纷扬扬飘着鹅毛大雪。
看似温柔无害,实则透着森冷阴气。
落在身上,钻入皮肤。
强力的低落情绪穿过不慎坚固的心灵罅隙,直抵人心精神最为脆弱的角落。
谷鶶
尸山血海,人间烈狱。
无数冤魂从血泊中爬出。
口中喃喃着要他们血债血偿!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这些俱是被扁担锄头围殴打死的普通庶民,杀了他们才能劫掠他们的粮食。
战场惨叫此起彼伏。
看到雪花异象,惹人侧目。
上南、天海、邑汝三家随军文士忍不住心下嘀咕:河尹沈君仁慈宽和、光明磊落,怎么招来的僚属一个比一个阴,这‘雪花’蕴含的文气未免过于毒了
“毒”和“阴”对文心文士而言不是啥贬词,但行军打仗要顾虑大局啊,多以防守为主、或攻守兼备,或略偏进攻,但就没有这样纯粹进攻的,比武胆武者还莽!
少冲甚至想跑过来接一片。
奈何路径之上的绊脚石太多太多。
他第一次出门统兵,不能任性妄为。
余光一瞥,怒极。
大吼:“你这人怎么又越界!”
这些军功都是他们家的!
双剑主人却是睬都不睬他。
在白素活跃战场不远处,吕绝仗着魁梧身躯,率领一小队兵卒。
由他开道,双手抄着一柄足有他六成高的阔背大刀,左冲右杀。
或抬臂一夹、一拢,抓过袭来的数杆武气,脊背发力传至肩膀手臂,便将这些武器连同他们的主人一块儿甩出去,跟其他贼寇叠起罗汉,护卫副手两翼策应。
不同于共叔武几人的大开大合,冲杀路上人头残躯乱飞,沈棠这边的动静就小得多,但效率一点儿不逊色二人。
她第一眼挑中那领头刀疤脸壮汉。
刀疤脸壮汉也注意到混战人群中那一抹显目的雪白,一头雪白的骡子。
说是骡子,其体型比寻常战马也不多让,四蹄矫健有力,身躯强健壮硕。
尽管没有防护森严的马铠加身,但丝毫不影响它视死如归的汹汹气势。
谁来了都撞上去。
刀枪剑戟往它身上戳都不避不让。
刀疤脸见这个骑着丢人骡子的少年目标是自己,冷哼一声,抽出兵器,拍马杀过去。口中爆喝一声:“小白脸,纳命来!”
无形气音炸开,震得周遭兵卒耳鼻淌下血色蜿蜒小蛇,被一阵乱杀打懵逼的伏兵清醒不少,但附近之外的兵卒还在褚曜言灵下emo,继而癫狂,自残性命。
沈棠笑道:“呦,孝子来拜码头了?”
刀疤脸眼中杀意毕现。
“找死!”
——————
“祈元良,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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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尹治所官署附近宅院。
愤怒到无法压抑的咆哮声从此处传出,惊得梁上喵霸素商发出尖锐叫声,冲着声源拱背、竖尾炸毛,外加哈气威胁。素商正欲跳下去,一条肉干被抛了上来。
素商仰脖子张嘴叼住,紧跟着趴在梁上,双爪压着肉干美滋滋啃起来。
祈善此举不仅是为了安抚自家的猫,也是担心秦公肃跟猫过不去。
解决素商,他再转过身对付秦礼。
秦公肃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喝道:“你这是痴心妄想!”
祈善淡声反问:“如何就妄想了?”
秦礼被气得头顶要冒烟。
他昨日安顿好兵卒,今日收到祈善的请柬,希望他上门一叙,商量点事情。秦礼看到请帖就冷笑不止,他跟恶谋能有什么交情?此人心术不正,肚里不憋好!
但秦礼还是来了。
他想看看祈善瞥什么屁!
结果,祈善就跟他假兮兮哭穷,扑面而来的阴阳怪气看得秦礼想拔剑。
大不了士人一怒,伏尸二人!
祈善的不正常并未持续多久。
见哭穷不奏效,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搁在秦礼看来就是图穷匕见。
简单来说,祈善想借秦礼带来的人马开凿水道,如果不乐意,兴建水库、挖沟凿渠也行。这一无礼要求自然被秦礼拒绝了。
他冷静了会儿,冷笑。
“你当我等都跟赵大义那么好欺?”赵奉在河尹的小日子,天海诸人有所耳闻。
倒不是徐解吴贤大嘴巴,而是随着河尹经济民生复苏,与周遭郡县交往日渐频繁,赵奉事迹在庶民间广泛流传——哪个农人不崇拜一日耕地两百多亩的神人?
天海官署众人不敢议论。
只是望向秦礼的眼神多了点儿什么——人尽皆知,赵奉是跟着秦礼一起投奔吴贤的,二人故国被灭,拖家带口,互相扶持流浪过。
秦礼貌似还是王室勋贵出身。
他带来的武胆武者,如此精通农事,丝毫没有武胆武者的骄傲,跟田地里打滚的泥腿子有什么区别吗?以后也别统兵杀敌了,不如安安心心在后方当个种田老农吧。
赵奉如此,秦礼又当如何?
秦礼虽然不在意这些声音,但不意味着祈善能将它摆在明面上说。
真以为他好欺负了?
祈善却道:“此事与昭德公通过气。”
秦礼断然否认:“不可能!”
祈善却丝毫不慌:“此举能造福庶民,免他们受饥寒冻馁之苦”
秦礼道:“那是你们河尹庶民。”
“水库若成,河尹天海这般近,受益的何止是河尹庶民?此事,早已交由徐文注告知昭德公,若不是鲁下郡突然求援,早就动工开凿,兴许还能赶上来年春耕。”
秦礼抿着唇不说话。
祈善一点儿不例外。
毕竟,秦礼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便是王室勋贵,虽无继承大统的资格,但那一支很受重视,他什么都不缺。
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勋贵子,便是代发修行那几年也过得精致无忧。
庶民劳作一年,丰年还是灾年,都不影响他的吃穿用度,哪怕后来灭国,他也被赵奉之流好好保护着。又被吴贤辟为心腹。
又怎会真正理解天灾荒年对庶民的灭顶之灾!狗屁倒灶的武胆武者骄傲!
祈善眸色陡然阴仄。
“在吃饱面前,骄傲不值一文!”
369:流民草寇(八)【求月票】
秦礼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祈善,淡声道:“祈元良,你的意思,这也包括你作为文心文士、幕僚策士的骄傲?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人惊讶”
旁人或许不了解几年前的“恶谋”,但秦礼跟他共事过一阵子,了解他。
祈善最厌恶有人拿这些说嘴。
厌恶到了什么程度?
有个从事僚属拿这个冒犯祈善, 在一场宴会上让祈善难堪。祈善没有当场发作,甚至笑吟吟跟那名僚属说笑。约莫过了个把月,众人都忘了这茬事的时候,那名从事僚属被爆出贪污、谋逆罪名,下狱后畏罪自杀。
抄没家产,三族流放。
外人只道此人罪有应得。
确实是罪有应得, 但神不知鬼不觉搜罗证据又将其捅出去,最后还跑了一趟大牢将人吓死的, 少不了某人的影子。祈善这会儿说这话,难道不有趣?
祈善嗤笑:“秦公肃,你真了解我吗?”
秦礼不言语。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听祈善继续说道,“你一点都不了解,只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很了解。你真知道‘祈元良’是什么人?你真知道站你眼前的人是谁?”
众所周知,祈善有两个文士之道。
一个是坑主公的弑主。
这也是明面上被少数人所知晓的。
第二個则罕为人知。
或者说,知道它的人都以为那是祈元良的言灵手段,有着近乎完美的伪装。
这个文士之道叫做一叶障目。外人看到的皮囊,还有祈善展露出来的性格,行事习惯,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冰山一角。
秦礼直觉祈善话中有话。
但他现在没空在这些细节下功夫。
“这些细枝节末不重要。”
他只需要知道站在他面前的祈元良是敌人,是需要小心提防的对手,足矣。
“我带来的人是不会借你用的。”秦礼神色漠然, 作势要赶客,“赵大义欠沈幼梨一条人命, 但我们不欠!即便主公那边下令相助, 我也会极力谏言劝阻!”
祈善却不肯走。
“劝阻?你如何劝阻?”
“此举与庶民争利!短期看似有益,但长久以往,必会养得庶民懒怠,荒废农事。”秦礼忍不住怀疑这也是河尹阴险毒辣的阳谋之一,兵不血刃就离间民心。
庶民一家几口的耕地效率也无法与一名三等簪袅相提并论。武胆武者不去打仗,反而跟普通庶民争抢有限的田地,种了他们的田。数量庞大的庶民怎么办?
他们怎么处置?
“好一个用心险恶的毒计!”秦礼一副“我已经看穿你的打算”的表情,“借此撺掇武胆武者跟庶民争田,势必要酿成惨祸!”
应该各司其职。
庶民就好好种田,养家糊口。
武胆武者就该好好修炼,战场搏杀。
如此才能稳定各方。
祈善面对这番有理有据、逻辑顺畅的指责,简直要气笑了:“与民争利?我将你方才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伱——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人惊讶!有你辅佐吴昭德,我倒是放心了许多。因为亡国之祸都没让你长记性!不改骨子里的自傲自大!”
“想来此生也就止步于此了”
秦礼过于傲慢,以为任何事情都会顺着他的猜测走,他所见所闻即是真相。
秦礼脸色陡然一寒:“祈元良!”
先前还只是排斥和厌恶,这会儿已经生出强烈的杀意。大有祈善再胡言一句,他就不顾两家交情,直接杀了祈善。这厮是疯了吗?竟然拿亡国之痛激怒他?
祈善抬手搭上剑柄。
嘴上仍不依不饶。
“吾有一言说错?”
秦礼气得胸口起伏剧烈, 额头青筋直冒, 握着剑柄的手攥紧,指节紧绷。
在拔剑和不拔剑的选项中徘徊。
祈善犹觉不够,继续喷:“你刚刚说什么‘长久以往,必会养得庶民懒怠,荒废农事’?秦公肃,你真该在一年前来河尹看看!有多少庶民食的是枣菜树皮观音土!他们中间有多少人能等到你口中的‘长久’!当下都活不下来,你让人谈长久、谈未来、谈隐患、谈庶民和武胆武者争夺耕地?谈庶民无地可种,集结造反,撼动王室政权?”
秦礼紧抿着唇。
祈善每一句都戳中他的痛脚,还不待他开口驳斥,便听祈善继续变本加厉:“时至今日,你莫不是还以为国破家亡是我、是逆贼、是敌国趁虚而入吧?呵呵,真是万物皆浊,唯独你们秦氏干干净净——”
秦礼脸色已经白得发青。
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双目几乎能喷出焰火来。
祈善上前一步,神色不惧。
“你是不是以为给你时间,徐徐图谋,趁其他王室勋贵举兵逼宫前,扶植另一位适龄国主,便能稳定将乱局势?”
“秦公肃,你怎么能这么天真?”
“那位国主,我以前的主公,他残暴不仁,为葆青春使用紫河车仍嫌不够,生剖妇人取婴入药。他奢靡成性,为满足私欲,苛捐杂税十取七八,又嫌敛财太慢,三废钱币,最后荒唐到以卵石铸币,你知道那一年被逼死了多少庶民?他们被逼举兵,王庭却将其打为‘贼寇’,派重兵镇压残杀郑乔这种暴主都只是派兵驱赶,可王庭做了什么?”
“斩尽杀绝!”
“江河堵塞,赤水月余!”
祈善毫不留情地讥嘲:“庶民睁眼瞎、不识字、见识浅,只想当下能吃饱饭,他们是无法了解你秦公肃的‘深谋远虑’”
被一通阴阳怪气,秦礼内心的怒火冲破了临界值,反而寻回了全部理智:“为一时果腹,埋下更大的恶果?果真是你‘恶谋’会干出来的事情,损人不利己。”
此前不是没人打这主意——也有人试着让武胆武者战时打仗,闲时耕地劳作,但很快发现庶民面对武胆武者保护不了地,此举只会造成越来越多的无地佃农。
只能立马叫停。
有意无意引导武胆武者专注修炼。
战场才是他们博景秀前程的舞台。
谷瑑
祈善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对庶民而言,此举区别只在于早点死和晚点死。
“你怎知恶果不能结出善种?”
秦礼懒得跟他饶舌,一副水泼不进的模样,看得祈善脑瓜子嗡嗡得疼。
自家主公给他甩了好大一难题。
祈善最讨厌跟秦礼打交道。
因为这人过于傲慢固执。
哪怕其他人对他摆事实讲道理,秦礼也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和自己推测的。问题在于,秦礼一出生就站在芸芸众生达不到的终点。他站得太高,哪怕他愿意低头俯瞰贫苦世间,他看到的也只是大全景,看不到众生疾苦,更遑论与众生共情。
祈善觉得自己这任务要失败了。
即便失败,他也要骂个痛快。
狠狠出一口气。
祈善冷嘲:“秦公肃,你当年不就是看不惯王室勋贵奢靡腐败,争储内斗,外戚与宦官迫害一众朝臣,一度使得朝中无人可用,才借养病修行之名躲进寺庙图清净?”
秦礼深呼吸压下蠢蠢欲动的怒火。
“是又如何?”
这世上再无人跟祈善一般精确知道他的痛脚,一踩一个准,血压居高不下。
秦礼虽是王室勋贵出身。
不过他这一支没继承权,力量微薄,但又不得不站队,毕竟中立也是一种错误。可一旦站错队伍,新君登基便等着被清算吧。秦礼作为这一脉主事人,干脆安排人给自己批命,福薄命短生怪病,唯有托身庙宇,求得陀佛庇护才能安稳。
借着这个由头避开了。
争储胜利者也就是祈善的前老板。
人一开始真有雄霸之主的气势。
整治贪腐、唯才是举,削减沉重税收,精简税种,几次发出招贤令,手段雷霆。但人家这只是表面上的功夫,王位坐稳没多久就开始暴露本性,各种作妖。
秦礼不是不知道国家将亡。
但仍不肯死心。
“据我所知,你故国灭国前夕,境内似有九成庶民无地可耕,勋贵手中占八成——这也是武胆武者与庶民争地造成的吗?武胆武者何其多,但你王室勋贵何其少?”
“论隐患恶果,孰更恶?”
“秦公肃,你的深谋远虑呢?”
秦礼被说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你——”
“外人都道我是恶谋,可是——”
祈善张开自己的手掌心给秦礼看。
“这只手,此生一共杀过一百零八个人,七人是主公,一人是仇家,其余一百都是不长眼的贼寇暴徒。间接死于我手的,估摸着小几千吧。但是秦公肃,你不妨低头看看你那双保养得连茧子都没有的手,看看你手上有多少人命?其中多少人是该死的,多少人是被你天真,间接直接害死的庶民!还是说,庶民在你眼中就不是人?”
“那你当年侃侃而谈为君之道,劝你前主公爱民如子岂不是屁话!虚伪荒诞至极!”
说完,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内心嘀咕天海是没戏了。
还是去忽悠上南和邑汝的人。
走出宅院没两步碰上披着月色的羸弱青年,青年一脸病气,唇角轻笑。
“你来作甚?”祈善不爽。
顾池道:“替你收尸。”
秦礼的杀气隔着半条街都能感觉到啊,万万没想到祈善还能竖着出来。
祈善:“”
“呵呵,不劳费心。”
顾池见祈善眉宇舒展,眼梢含笑,便知道这厮对着秦礼一通暴躁输出,这会儿心情美妙。但是吧——顾池看向宅院方向。
秦礼心情估计很不妙。
他道:“秦公肃被你气吐血了。”
不是夸张,是纪实。
祈善咧了咧嘴,内心啐了一口。
“没死能跟吴昭德交代就行。”
顾池叹道:“你也不怕将人骂醒了?”
那不是给自己培养劲敌吗?
祈善倒是一点儿不担心,颇有些骄傲地道:“且不说秦公肃那个执拗脾性,很难转过弯来,即便他真想通了——吾等何惧?”
秦公肃此前就被他算计了几次。
他们俩人交锋,他赢面大。
若是加上各自主公的加成——
祈善有信心稳赢秦公肃。
顾池:“你准备如何忽悠上南和邑汝出人?上南谷仁那位六弟,看着温和好说话,但内心心声——啧啧啧,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倒是那个行十二的晁廉比较天真好骗。邑汝那边的人应该比较容易说通,但人家会算计,怀疑人家前世是算盘成精,白给干活怕是不肯”
祈善听了头大。
长吁短叹地道:“主公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顾池笑道:“如此,你承认自己不行了?”
不行,让他来。
保证搞定上南和邑汝两家。
祈善看着某人一脸病秧子相,气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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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某人这么说,顾池自然不会揽活儿给自己找不快。有这个功夫跟几家勾心斗角耍嘴皮,还不如窝在被窝多睡一会儿。他道:“既然如此,便预祝你此行顺遂。”
上南、邑汝两地没那么难缠,也看是跟谁比较。跟秦礼这样水泼不进的硬骨头比,肯定要简单不少。但真想说服他们出卖珍贵的劳动力,这事儿还有的磨呢。
祈善臭着一张脸。
顾池给他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笑道:“其实元良可以先从邑汝下手。”
上来第一家就找天海。
呵呵,用主公的话来说——
祈善这是头铁到不怕脑震荡啊。
“我何尝不知”祈善叹气。
三家之中,邑汝跟河尹关系最疏远,二者仅有做生意的合作伙伴关系。
论亲疏远近,应该是邑汝最难说通。
实则不然。
邑汝反而是最容易下手的。
理由也简单。
天海、上南、邑汝。
三家之中,天海吴贤出身最高,家世底蕴名声皆是其余二人不能比的。他从小接受世家子教育,他帐下僚属多是天海以及附近州郡世家豪强,秦礼还曾是王室勋贵,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愿意放下身段去干苦活。
上南谷仁和邑汝章贺则是半斤八两。
不,应该说谷仁比章贺条件还好点。
人家谷仁祖上确实阔绰过,只是随着战乱以及经营不善而江河日下,到谷仁这代就只剩下个名头。饶是如此,这个名头也在谷仁成长路上提供了极大帮助。
这个出身让他拜得良师,又入了良师的眼被招婿,给予最大限度的扶持,之后两位岳丈也欣赏他。可以说,他只是开局比较惨,但成长发育之路蛮顺遂的。
三位岳丈,三位贵人。
反观章贺就惨了,一切靠自己。
章贺对外自称是某落寞小族旁支子嗣,顾池估摸着这都是他给自己脸上贴金, 真实出身可能比这個还低点。自小体弱多病, 久病成医,好运学得一手精妙医术。
偏偏长相不算很优秀,而辛国选拔人才还看脸, 导致章贺三次参选又三次落选。好不容易另辟蹊径入了医署, 爬上一把手太医令的位置,结果又横生枝节。
不仅丢了前途还险些丢了小命,东躲xz多年才“重见天日”。
甭管人家是真的医者仁心,还是借此手段笼络人心,但不可否认——章贺大半辈子跟庶民打交道。游走底层,见多人间疾苦,更能体谅庶民面临的彻骨之痛。
起点太低,僚属世家子不多。
这也意味着章贺想长久走下去就不能失去他最大的基本盘——庶民。
民心才是章贺最大的依仗。
因此,对于这种利民惠民又能减少庶民繁重徭役的举措,即便章贺有秦礼一样的担心,但为了“庶民好”、为了笼络人心,也有五成以上的概率帮忙打短工
上南谷仁次之,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反而是跟河尹私人交情最好的天海。
顾池:“你都知道,还故意选天海?”
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祈善默不作声,并无解释的意思。
“你跟秦公肃究竟什么深仇大恨?”顾池换了个角度八卦,“除了当年你怂恿前主公放火将他逼下山出仕,又提前搞死前主公破坏秦公肃计划,你还干了什么?”
顾池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
天海、上南、邑汝三方使者, 表面上邑汝使者最没棱角脾气, 但心声就数这厮最会算计,他待在城外都能听到这厮拨算盘的声音,算盘打得震天响,精明!
谷仁他六弟面上和善、内心核善!
而秦礼九成九的火力都是冲着祈善来的,祈善干啥他都能往阴谋论扯,整一个哦,主公说的什么批替埃斯弟,完全魔怔了。但对河尹倒是非常欣赏。
再想想祈善的行事尿性。
顾池怀疑这中间还有不为人知的八卦。
祈善:“”
他不露声色:“你管太多了。”
顾池:“哦。”
这里头果然有内情。
祈善:“”
他冷冷白了顾池一眼,眼底写满威胁,奈何顾池这样的滚刀肉根本不怂。
呵呵。
一个眼神还想吓退他?
天真!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
祈善一早便去城外邑汝援军驻扎营地,治所官署少了几人,比往日清净。
来来往往的官吏步履小心,生怕发出大的声音干扰同僚——带头内卷的主公出门干仗,工作便落到留守人员身上,琐事又多,这几日屁股几乎要跟议政厅绑定。
不少官吏嘴里似兔子嚼菜般叼着早点肉饼,同时奋笔疾书,文从字顺。
秦礼被请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这样诡异又滑稽的一幕,那名僚属从事老脸一红,冲着秦礼匆匆一礼,继续埋头伏案。秦礼也察觉出气氛尴尬,便挪开了视线。
他是来找祈善的。
但今天官署值班是顾池。
问祈善?
顾池将秦礼引到待客侧厢。
“祈主簿一早便去邑汝大营了。”
秦礼一听便知道祈善的目的。
他一夜未眠,加之昨夜情绪激动,气血震荡,面色不复此前红润,隐约透着青白。听到祈善下落,他似讥嘲般道了句:“祈元良惯会异想天开、强人所难。”
顾池那颗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奈何秦礼的心声对祈善并无多少篇幅,似隔靴搔痒,让他内心喟然长叹:“使者不妨等等,祈主簿不久便归。或将事情告知于我,由我代为转达?”
他好奇秦礼此次来意,莫非是后悔昨晚没让祈善横着出去,于是越想越气,一大早上杀过来,要给祈元良补上几剑?
结果出人意料。
秦礼是来询问如何安排人手。
顾池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人手?”
“祈元良昨夜上门,不就是为了借天海人力给河尹开凿河道、兴建水库?”秦礼神色波澜不惊,看着似有诧异的顾池,继续道,“此事,在下谨代表主公应了!”
顾池:“”
顾池:“???”
顾池:“!!!”
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在做梦。
秦礼怎么就答应了呢?
以秦礼昨晚的火气,今早带着兵马离开河尹他都不意外,居然答应了?
秦礼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谷淡
感受这股暖意滑过喉咙。
“顾督邮可有疑问?”
“恕我冒昧,使者与祈主簿似乎”顾池还是忍不住八卦之心,问出口了。
“私仇归私仇,公事归公事,在下不至于公私不分。”秦礼一句话就将这茬打发了,不忘试探一句,“只是——尔等,或者说沈君,真知道纵容此事的恶果吗?”
若无祈善,他真的很欣赏沈君,甚至一度担心沈棠是不是受了祈善的蒙蔽。
顾池知道秦礼要问什么。
他只道:“夫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使者以为,此言善否?”
秦礼:“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所谓因噎废食,便是害怕一件事情会出小毛病就索性不去做,但让武胆武者与庶民竞争并非小事。若仅限于河尹,仅限于赵奉和沈棠帐下几人,外人只当是茶余饭后谈论的“奇人异事”,但看河尹的态度,显然是想将此道推广开来。
如何不愁人?
可想过一旦失控,如何收场?
若是换做旁的人怎么问,顾池大概率怼一句“杞人忧天”,但对面的人是秦礼,他自然要给面子。想了想,换了种委婉说辞。
这世上没有什么制度是一开始就完美无瑕的,利用武胆武者耕地劳作,让众多孱弱庶民从繁重徭役解脱,这也是积极的一面。秦礼也知道繁重徭役多害人?
假使是祈善夹枪带棒这么问,秦礼哪有理智去静心聆听思索?
但顾池不一样。
秦礼对这位面相孱弱的青年文士有些同情,下意识会迁就对方,给予更多的耐心。官府徭役繁重问题,也是导致秦礼故国覆灭的主要原因之一,他有研究。
因此,他很难回答出来。
不是不了解,而是太了解了。
徭役需要每家每户出青壮参加,但青壮又是一个家庭主要劳动力,失去青壮意味着耕作收益减少,再加上繁重的赋税,能轻而易举逼迫一个家庭走上绝路。
而且,徭役繁重耽误耕作只是一个弊病,还有大量庶民不堪劳作而亡的。
秦礼有心去改,但无力回天。
徭役一事涉及太多利益牵扯。
他稍微动一动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他不惧怕为国捐躯,只怕死得毫无价值。导致故国覆灭的问题,也不只是一个徭役。
但,顾池这话给他极大启发。
他心下闭眸,深吸一口气。
一改先前的姿态,诚心请教。
一桩事情,若利大于弊,便有执行的价值。他想知道河尹沈君怎么想的。
即便沈君年幼想不到弊端,身边的幕僚策士也不会看着沈君自掘坟墓。
此事,或许真是他们几番商讨,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倘若如此——
秦礼心间似乎起了点儿波澜。
“恕礼愚昧,还请顾君赐教。”
顾池:“”
看着秦礼准备跟自己促膝长谈的架势,顾池在内心将祈善问候了百八十遍。
这厮自己跑得快,留他应付秦礼。
秦礼这厮古板得很,不达目的不罢休,没那么好打发。顾池借着饮茶的空隙,心思活络起来,思索着压榨武胆武者究竟有啥好处。
(:3?)
好处难道不是他们人力便宜?
自家主公的初衷,也仅仅是为压榨赵奉啊,白嫖天海的劳动力而已
只是,这些理由可不能摆出来。
传到吴贤耳中,两家还不绝交?
让他想想,有啥高大上的借口
电光石火间,顾池拟定好腹稿,准备开始他的忽悠狡辩啊不,解释。
“唉,赐教不赐教的,不敢当。”
顾池故意放慢语速,让自己看着更加高深莫测,实则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此事有利有弊,端看如何取舍了。”
秦礼点点头:“嗯。”
认真听讲的架势,恨不得当场做笔记。
顾池嘴角抽了抽,道:“武胆武者非同常人,即便是低等级武胆武者,一人也能抵十人用,中级武胆武者更不用说,能让多少庶民免于徭役之苦?没了繁重徭役,家家户户青壮便能安心耕作,男耕女织,生活富足”
“可——若田地都到了武胆武者手中,他们无田可种,自然也无粮可食。”
顾池反问:“只有种田才能果腹?”
秦礼:“???”
顾池心下懊恼自己口快,急忙找补。
“倘若一名武胆武者能耕出十人乃至百人所需粮食,粮食还会精贵吗?”
秦礼被问得一怔。
瞬间,似茅塞顿开。
是啊——
若是粮食泛滥,价格哄抬不上去,庶民可以用其他营生赚来的钱买粮食,买得起自然就不会饿死。只要不饿死,总能想到其他办法活命,因为基本的生存门槛低了。
只是——
秦礼又有疑惑了。
“倘若世间良田被几家姻亲权贵所控,他们商量着一起将粮价抬高,或者少给庶民工钱庶民不一样生存艰难?”这问题犀利。
顾池心下腹诽这厮怎么这么多问题,他道:“若是这种情况,这几家姻亲已经越界了,甚至能动摇国本,王室国主还能容忍他们?此事自然会有人干预。世间庶民何其多?若他们过不下去了,国不将国,国主王位还能坐稳?”
谁敢这么干,九族骨灰都给扬了。
顾池笃定,自家主公绝对干得出这种事情——人家拿着河尹几家地头蛇的尸体筑京观这样的事儿都干出来了,还有啥不敢干的?
真要有这样的蠢货犯到她手上?
呵呵,估计她做梦都要乐醒,因为又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人抄家了。
从别人口袋掏钱给自己,岂不美哉?
秦礼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得不说——
祈元良的同僚就是比祈元良靠谱。
只是——
他又有问题了。
“倘若世间良田都被武胆武者占据,国主又该用什么限制他们?他们手中有粮,自身又有傲人武力,何不招兵买马,自己为王?”
顾池:“这就要看那位主君的魄力了,有无这本事压制天下武胆武者!”
秦礼对这个回答最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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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以为如何?”
看着垂眸深思的秦礼,顾池面上仍端着高深莫测的派头,似笑非笑,实则内心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还借着袖子的遮掩,摩挲湿汗掌心,暗暗祈祷秦礼别再问了。
再问——
他可就要露馅儿。
兴许是老天爷听到他的祝祷。
他看着秦礼那双紧蹙眉心逐渐舒展开来,跟着轻叹感慨:“自古以来, 变法一道犹如蹑足行于刀尖,未有不伤一兵一卒就能成事之前例。沈君想法大胆,敢为前人所不敢为,一心为民,确实难得,可一旦行差踏错, 其下场必是万劫不复”
这也是秦礼亲身经历之一。
深知此事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不, 沈君图谋的变革比他当年经历的大得多得多——后者只是一小国变革, 前者可能是一簇即将席卷整个大陆的变革火苗。
他问:“沈君当真不惧?”
秦礼这会儿也明白为何祈善会选择沈君,多半是因为沈君少年意气、反经合义,而凑巧,祈元良骨子里也是个癫狂徒弟。
这俩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顾池:“”
祈元良那厮是王八。
自家主公可不是绿豆。
再不济也得是金豆豆!
他碎碎吐槽,又听秦礼心声陡然一改,唏嘘道:可惜,此举虽有益处,但不适用任何人。至少,不适用天海唉。
任何变革都会影响既得利者的利益。
这些人,本来就是吴贤的拥趸者。
他们支持主公吴贤可不仅仅是因为吴贤个人魅力, 更多还是因为“有利可图”。
一旦搞这种变革,触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调转剑锋,将利刃指向吴贤。
这是其一。
至于其二么——
天海富饶, 这些年一直修生养息。轻徭役、少赋税,粮库殷实,还不到需要让武胆武者去当“佃农”的贫穷程度。
根本没必要冒着风险去搞这种变革, 弊大于利——过早得罪那些人, 甚至会动摇主公吴贤的地位——若往后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步,此法可以当做一记“猛药”!
反倒是沈君的班底,没这个担忧。
顾池:“”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正因为太穷,为弄一口饭吃,众人啥节操都能丢弃,再加上主公还有一副精通“道德绑架”的好口才,能将人说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赵大义不就是这么被忽悠的?
倘若帐下僚属出身高又爱讲究
估摸着也是秦礼第二。
如此看来,穷也是优点啊。
他道:“人不轻狂枉少年。吾主一贯胆大心细,若惧,也不会这么做了。”
嘴上这么说,内心嘀咕开来。
他敢打赌,自家主公这么干,绝对没想过秦礼担心的问题。高阶武胆武者,力气大、能力强,一个人能顶几百上千庶民!有便宜不占就是吃亏!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于是可劲儿白嫖赵奉的劳动力。
(:3)?)
祈善几人没阻拦沈棠,倒不是没想到这层,而是觉得自家地盘小, 怎么折腾、怎么压榨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 搁在外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茶余饭后笑谈, 无人当真。
谁会跟风效仿呢?
只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 又不会造成严重后果,更遑论说上升到“变革大陆”这样的空前高度。祈善昨晚发这么大火,多少也是因为秦礼“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他们只想喂饱庶民,活下去,秦礼一再揪着“后患无穷”上纲上线。
“人为多愁少年老,花为无愁老少年”秦礼仍不赞同,但语气不似先前强硬和笃定,他只是用一种莫名怅惘的语气,“沈君敢想敢作敢当,确实令人敬佩。”
只是——
这世上多得是出于善意,结果弄巧成拙、适得其反的例子。只希望,沈君能尽早明白“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的道理,及早收手,或者——待时机成熟再图谋此事。
“能活人,比什么都重要。”因为秦礼的缘故,顾池也开始将此事真正放心上,若真是长期执行的治理政策,思索该制定怎样的制度,才能最大限度发挥武胆武者的能力,又不影响政权、社会稳定,“至少,河尹靠着它度过最艰难的第一年”
在隐患暴露之前,河尹庶民会是这项制度最坚定的支持着和拥护者。
因为他们是得利者。
若无赵奉为首的武胆武者在前打头阵,又是开荒又是耕田又是造房,凭河尹那点儿人口劳力,哪怕一年到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连轴转,也很难达到当下水准。
更别说今年的小丰年。
再说开凿河道、兴建水库水渠
哪個徭役不要填进去大量青壮?
要知道徭役就是庶民无偿劳动。
庶民干多少活儿都不给报酬。
若武胆武者替他们干了,本来要被征召徭役的庶民就不用参加繁重劳动,还能享受这些工程的好处——不再担心老天爷不赏脸。
干旱、洪涝的风险大幅度降低。
哪怕不是丰年,至少也不会是灾年,庶民最低生存条件能得到保障。
顾池道:“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礼看得出顾池这是不肯多谈的意思,不觉得自己被怠慢——此等机密必是沈君心腹才能知道的,自己作为外人,顾池肯跟他畅谈这么多,已经相当不易。
故而识趣地跳过这个话题。
尽显体贴周到。
顾池:“”
虽然,但是,大可不必。
?(????w????)?
以上都是他现编的,新鲜热乎。不想说,纯粹是因为他编不出来了。
二人对坐喝茶,气氛友好和谐地商议如何调动人手,从何处开挖水库、开凿河道,将淼江引流的活水引过来。因为水库能造福天海,秦礼对此非常上心。
一晃眼一个时辰过去了。
秦礼意犹未尽。
但他还有事情没忙完,只能遗憾地起身告辞。他离开官署没多久,祈善回来了,脸色看不出喜怒。看到桌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茶具,他道:“秦公肃来过了。”
这是陈述句。
似乎一点儿不惊讶。
顾池道:“前脚刚走。”
祈善在秦礼的位置上落座。
动手将某人用过的茶具换掉,取来还未用过的新茶具:“他过来,必然是因为想通了。正好,邑汝那边也答应了,现在只剩上南一家,事情便容易得多。”
顾池:“秦公肃这人固执归固执,却不是迂腐不化之人,挺好说话”
碰到祈善就跟吃了百八十个爆竹,大脑和理智手拉手离家出走
简直离谱了!
祈善讳莫如深,不欲多言。
顾池面上写满了好奇和八卦。
祈善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放下茶碗,无奈:“我与秦公肃的关系,起初并没这么差,虽有提防、矛盾,但大体上也算惺惺相惜。只是——你知秦公肃先主死后,我下一任主公是谁吗?”
顾池:“”
顾池:“???”
顾池:“!!!”
他脑中突然萌生一个大胆的念头——祈善搞死秦公肃先主之后,别不是投靠了攻破秦礼故国的敌对势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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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善看着他瞳孔地震,承认了。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失手被俘虏,他也没辙啊。
顾池无语凝噎,甚至觉得秦礼真是个有涵养的真君子,这样都没暴怒拔剑,劈死祈善这祸害——这究竟是怎样的克制力!
顾池咋舌,喃喃地道:“但凡是人干的事情,你是一件都不干”
祈善冷笑连连。
起身:“原来望潮是这般看我的,既然如此,我若做了件人事,岂不是白白担了污名?官署的杂务啊,全部交给你了。”
言罢,扬长而去。
挥一挥袖,只剩下摞至房梁的公务。
顾池:“”
(‵′)┻━┻
祈不善,回来!!!
——————————
“艹,姓鲁这个垃圾!”
顾池内心骂骂咧咧,无独有偶,他的主公沈君这会儿也在“出口成脏”,问候鲁下郡郡守全家十八代。有同样心情的,不止是沈棠,天海三家也窝了一肚子火。
这事儿还要从昨晚那场混战说起。
“不孝子”生母负责将他们带来人世,沈棠提着慈母剑负责将他们送上西天。
手起剑落,杀伐干脆。
尽管四家毫无默契,各打各的,但靠着精锐战力还是将偷袭贼寇压着打。一时,人头与惨叫齐飞翔,夜色与血色共沉沦。
那刀疤脸贼寇有两把刷子。
见势不好也亮出了“王牌”!
一支由五百二等上造组成的持盾力士,由他们在前开道往前推进,持枪持卯兵士在后辅助。他们的盾由武气所化,造型庞大,左右一丈高,半丈宽,一指厚。
一面盾由两名力士共持。
兵器砸上去,只留下浅浅印痕。
若试图越过重盾杀入后方,顷刻就会落入他们的重盾包围圈,面临被绞杀的孤立局面。这些重盾力士各个神情麻木,即便被刺了一个窟窿也不会皱眉,还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击——趁着敌人惊愕的瞬间,一枪刺出。
康时是第一个注意到重盾力士的人,在他们现身列阵的同时,便命令鲜于坚武气化兵,派遣武气兵卒前去破阵。
“这些重盾力士有些奇怪”
carry全场的褚曜还不忘分心注意这边情况,若是康时文气不济,他可以第一时间续接上。听到这话,便问:“什么奇怪?”
“贼寇后方出来五百奇兵,实力俱是二等上造,个个力大如牛”康时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精锐,跟某些豪华阵容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但没有一支如这些人,呼吸一致,出手一致,刀枪剑戟都不能让他们吃痛,好似没有痛感一般,只知杀戮。
褚曜闻言,仔细感受一番,狐疑道:“怪哉,‘沉水入火’对他们不生效。”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看到。
沉水入火,自取灭亡算是褚曜研究比较多的文心言灵之一,适用混战。
实力低或意志不坚定者,容易被入侵心灵罅隙,勾出内心最不堪、最痛苦的记忆,甚至产生幻觉。在战场走个神都可能被流矢夺走性命,更何况是两军兵马混战。
这五百名重盾力士明显不属于前者。
但,似乎也不适应后者。
五百个二等上造,各个意志坚定到可以抵御二品上中文心文士的精神攻击,可能性比祈元良这厮从良还希望渺茫
褚曜心下狐疑。
长袖一甩,袖中飞出一只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乌鸦。这只乌鸦身姿矫健,灵活穿梭躲避不知何处飞来的流矢,似一缕黑烟,飞向重盾力士,低空盘旋。
啪——
那只乌鸦还是被劈成了两半。
化为银白灰文气,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褚曜蓦地睁开眼。
他道:“确实有问题。”
从外貌细节来看,这些重盾力士俱是庶民,双手是常年劳作而非常年训练的痕迹,神色麻木,双目呆滞,双瞳浑浊,并无精锐兵卒那样锐利坚毅的光彩仿若,傀儡!
这些重盾力士结阵,步步紧逼。
原先呈现颓势的流民草寇队伍士气大振,他们每推进一步,口中便整齐一致大喝一声,声势直冲云霄,脚下尸体践踏成泥。
沈棠听到动静,险些分神。
那名刀疤脸贼寇趁势发难强攻。
“纳命来!”
锵的一声。
硕大阴影在头顶迅速放大。
刀疤脸贼寇的左右属官双路夹击。
沈棠厉色道:“滚!”
一道斩草除根武胆言灵将对方劈回去,虽然还做不到公西仇那样随手平a胜大招的程度,但也打了那个刀疤脸措手不及。再以移花接木,迫使其攻击偏离。
少冲离沈棠这边阵地不算太远。
重盾力士的声音自然也被他捕捉。
他正想着要不要支援沈棠那边——同时抢一些军功回来,弥补那个双剑女子越界造成的损失——还未动弹,胸腔心脏陡然一缩,平静许久的血液有了沸腾的趋势。
那双纯黑眸子隐约透着几分猩红。
但他还能压制。
只是身处战场,无处不在的血腥气息勾得他心烦气躁,强烈冲动袭上心头。
恨不得周遭活人尽数屠戮干净。
少冲属官最先注意到他的异样。
他,徒手捏碎了一名敌方武胆武者的天灵盖,脑浆迸溅,沾满他的手臂。
属官:“!!!”
要命啊,怎么会这个时候发病!!!
还不待他想出应对之策,只见眼前身形一晃,一道残影掠过。眨眼,少冲已经冲入敌方腹地,大开杀戒。手段极其残忍、狠厉,诸如徒手拍碎天灵盖还算比较斯文,还有手撕活人的操作,没几个呼吸便抛下一堆尸体,杀得附近一片贼寇两股战战,不敢上前。
属官第一时间派兵前去策应。
生怕少冲在意识不清状态下被杀。
很显然,他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不同于以往发病,此次他还保留着一部分理智,少冲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些敌人能杀,身后的兵卒不能杀!于是便放开手脚。
两军啊不,五军交锋时间并不长,从埋伏偷袭到现在连半刻钟功夫都不到,战场已是尸横遍野,其中绝大多数是贼寇留下的。
四家兵力虽有折损,但以受伤居多。
伤亡还集中在重盾力士出现时。
趁着他们还未成气候——一旦己方兵力被重盾力士分割,首尾左右不能兼顾,极容易被对方分批蚕食——鲜于坚祭出武胆虎符,化出武气兵卒,负责抵御大部分压力。
第一波佯攻交锋,竟散去了十余人。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褚曜的声音。
“配合,进攻。”
鲜于坚不疑有他。
便听到褚曜用极其冷漠的声线道出一句:“如土之崩坠,似瓦之破碎!”
土崩瓦解
毫无预兆,重盾力士脚下土地松软,似泥沼一般将他们双腿吞没。而阻挡他们面前的三百八十余武气兵卒,周身裹着一层淡淡的银白灰文气。只见它们与重盾相撞,重盾表面竟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随之升起腥臭白烟。
盾牌表面被腐蚀出深深的人形痕迹。
鲜于坚:“”
等等,土崩瓦解是这么个效果吗???
372:意料之外(二)【二合一】
重盾力士似乎没有察觉这点。
仍旧维持着原来的阵型强行压境。
褚曜示意鲜于坚可以下令,让武气兵卒发动第三次强攻碰撞,不用担心折损!
有他在!
鲜于坚下意识照做。
这一次,笼罩武气兵卒周身的文气比第一次浓郁清晰许多,那抹银白灰文气在混战中毫不起眼。但就是它们,两次就将重盾力士手中一指厚的重盾腐蚀大半。
褚曜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结果。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
这便是军阵文心言灵之一的的一鼓作气, 用以强行提振兵士士气,从气势上压制敌方兵卒。不过,这道言灵是给鲜于坚的武气兵卒,这些武气兵卒是由武气所化的傀儡,本身并无“士气”和“意志”的概念。
一鼓作气对它们的效果便是短时间提振武气,令其实力暴增数层。
第三次, 武气兵卒与重盾力士撞击。
腥臭白烟比前两次更加浓郁、明显!
咔嚓——
只听一声微不可察的碎裂声响起, 三百多被银白灰文气包裹的武气兵卒,嘶吼着冲破重盾力士手中的重盾, 直直撞向躲藏在重盾后的血肉之躯!冲垮阵线!
褚曜祭出文心花押,催动。
儒衫宽袍,无风自动。
灰白的发似乎也浸润着无情杀气。
“斩草除根!”
又是一道强行提升己方“士气/武气”的言灵,本就势如破竹的武气兵卒有如神助。
脚下一蹬,靠着极强腐蚀性的文气,爆射冲锋,径直从重盾力士身体穿透。
一口气穿透最前排三层才被反应过来的敌军以武器拦截,武器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呲呲”声,火花四溅。骤然亮起的一瞬,印出武气兵卒狰狞浴血的脸。
鲜于坚:“”
虽然他不爱念书,念的书也不多, 但土崩瓦解这样的言灵效果他还是清楚的——大部分文心文士喜欢用它瓦解敌军的士气或者破坏军阵列队, 武胆武者更喜欢用它制造战壕阻拦对方骑兵或者精锐进攻
虽说相同的言灵搁在不同人手中效果不同,但褚曜这位随军军师的土崩瓦解未免过于、过于骇人听闻。这言灵连敌方武气所化的兵器也能腐蚀,那大活人
还能剩下几块骨头渣?
褚曜特立独行的风格给鲜于坚不算成熟的心灵,留下了极大的震撼和阴影!
跟鲜于坚同样无语的,还有康时。
他的同僚是不是被啥东西夺舍了?
不过眨眼功夫, 重盾力士已经被干掉两三成, 脚下全是严重腐蚀、凑不出几具完整尸体的残躯。正常人面对这个画面,早就被吓破了胆,不是拔腿就跑就是腿软得没力气跑,而这些重盾力士不走寻常路。
仿佛在他们眼中,这算不得什么。
仍旧前仆后继杀过来。
大有不杀光就不罢休的架势。
康时适时提醒褚曜:“你的‘一鼓作气’快要衰竭了,这些人能杀得干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道言灵效果强横但不可轻用。
因为一鼓作气衰竭后,便会进入再而衰状态,士气/武气大幅度下降,若这个时间还未攻克敌方,取得小范围的胜利,士气/武气便会再度大幅度下滑。
己方兵卒甚至会生出怯战逃跑的冲动,踩踏己方,阵型就彻底乱了。
极容易被敌方抓住机会一举击溃。
褚曜倒是一点儿不慌。
他道:“山人自有妙计。”
康时为了应对复杂的局面,也只能三心二意化出两道文气化身。
敌方军中也有文心文士。
只是不知道为何,对方积极性不高。饶是如此, 康时也不敢这时候掉以轻心, 生怕对方突然发难, 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你还留了一后手?”
康时回想褚曜开战之后所用的言灵。
估算每道言灵威力所需的文气, 心下咋舌——二品上中文心,果然不同凡响。
可劲儿造文气也不心疼。
褚曜道:“李代桃僵,彼竭我盈。”
康时:“???”
先让他捋一捋!
现在是己方一鼓作气,一旦进入三而衰,不应该是我方“竭”,而敌方“盈”?他倏忽想到某种可能,嘴角抽了抽。
他道:“你跟元良才是表兄弟吧?”
一鼓作气这种言灵之所以不能轻用,因为一旦使用,短时间内是无法第二次承受的。但凡是总有例外,特别是贼星记载言灵浩繁如烟,也有解决的办法。
例如李代桃僵。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乍一听这言灵的效果应该跟移花接木大差不差,实际上是两回事。
移花接木多用于空间上的位置交换,有些武胆武者可以利用其小范围改变敌方的攻击方向,令其攻击偏移旁落。
文心文士喜欢用它转移某些物体。
例如多次被转移的自家主公。
李代桃僵就不一样了。
这道言灵能让人“代为受过”,根据“代为受过”程度,所消耗的文气也不同。
也是出了名的消耗大、效益低。
而褚曜在李代桃僵之后,又准备了一个彼竭我盈,更加阴损了。
通俗来讲,便是让敌方重盾力士承担三而竭的削弱。同时,敌方低迷的状态又符合彼竭我盈的发动条件——从敌方身上窃取士气/武气加于己方。
一连数道言灵,褚曜也有些喘了。
但气色尚好。
“论辈分,祈元良应是老夫子侄辈。”
什么表兄弟!
有这么個表弟,他早大义灭亲了。
康时:“”
他从褚曜话中听出了不小怒火——多半跟祈善家的喵霸家族又组团打了褚无晦家短腿狗有关——这俩吵架,十次有五次是为主公,剩下五次是为自家猫狗。
至于管理方面的意见没见这俩吵过,即便有也能很快达成一致。
康时转移了话题。
“你的丹府还遭得住?”哪怕是二品上中文心也不能如此挥霍啊。
撑不住的话,可以找他求救。
“大军出发那日,文宫落成!”
康时:“”
等等——
他记得祈善说过,褚曜重获文心还是去岁劫碎银,也就是孝城被彘王叛军攻陷前不久。从那会儿到现在,堪堪一年。
这厮就将文宫建完了???
有文宫的文心文士,和没有文宫的文心文士,续航能力简直是天与地。
谷姹
康时心下嘀咕。
继续提防敌方阵营的文心文士——虽然对方消极怠工,但他不能战场划水——这些可都是河尹郡的家当,多折损一个都心疼。
所幸,除了那五百重盾力士,埋伏偷袭的流民草寇水平普遍不高,己方又有赵奉和共叔武在前压制对方的武胆武者。
见重盾力士危机解除,康时、褚曜、沈棠,三人有默契地放慢节奏。
康时还让鲜于坚带数百精锐从两侧向敌方后侧包抄,拦截他们的退路。
自家这些兵,除了匪寨招安的,剩下招募来的新兵大多没见过血。
机会难得,便借着此次机会磨炼他们,涨涨经验,锻炼一下作战心态。
沈棠更是猫捉老鼠一样戏耍那个刀疤脸壮汉,接连斩杀他的左右副手属官和护卫,连他本人也被长剑刺得遍体鳞伤。一个个血窟窿淙淙往外淌血,但都不致命。
刀疤脸早被沈棠打没了士气。
他这会儿只想逃跑,但总被抓回来。
沈棠道:“嘿,乖儿子逃什么?”
刀疤脸壮汉气得满脸铁青,青筋爆炸,暴怒道:“老子是你大翁!”
除了少部分凶神恶煞的贼寇,敌军大部分都是抄着扁担锄头镰刀的瘦弱庶民。他们一向顺风局狂傲凶残,争先恐后、蜂拥而上;一旦逆风局了,那点儿士气跟气泡一样易碎,用不了多久就望风而逃。
天海、上南、邑汝三家可没手下留情。
用最快的速度,先后解决各自阵线方向的敌人,他们都快鸣金收兵了,河尹这边自然不好再拖。沈棠更是一剑斩下敌方大将刀疤脸的项上人头,一手抓其发髻。
高举,任由那双铜铃一般大的眼珠子,死不瞑目看着自己:“贼首受死!”
鲜于坚等人也松开了包围防线。
任由残兵如潮水退去。
“打扫战场吧,尸体处理掉。”
沈棠将那颗头颅丢向一旁,掏出手帕擦拭双手双手和溅在脸上的血污。
“再问问其他三家损失如何。”
地上尸体大多都是敌人的。
但混战之中,难免有己方兵卒折损。
尸体能带回去的带回去安葬。
康时还未领命下去,上南那边已经跑来一位神情焦急的副将:“沈君!”
沈棠心下咯噔。
想起了上南还有一颗不定时炸弹。
她问:“可是少冲将军出事了?”
副将道:“是,请您过去。”
这名副将见过沈棠跟少冲互殴。
少冲混战中疯性大发,战斗刚结束,副将便想到了沈君,匆匆跑过来求救。
沈棠不敢耽搁,立马跟了过去。
实际情况比她以为的好得多得多。
少冲并未完全失控,只是浑身上下全是腥臭的血,还有不知是谁的器官碎片、骨骼残骸,双目染上猩红,嗜杀癫狂气息扑面而来,乍一看像是地狱爬来的恶鬼。
沈棠也不是以前的小白了。
在她的文气梳理下,少冲胸腔激荡冲撞的戾气被强势压了下来,那只不安分的母蛊也再度陷入了昏沉状态。他胸臆吐出一口浊气,收功静气,道:“没事了。”
起身向沈棠道谢道:“多谢。”
沈棠问:“你的还未压制下来?”
谷仁怎么想的?
居然将这么危险的少冲派出来?
周遭人多口杂,不好问得太清楚。
少冲也奇怪地挠了挠头,憨笑一声:“唔,我也不知道,明明六哥说我已经稍盛那东西一筹了。只要不是武气完全耗竭给它可乘之机,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说完,他想起一个细节:“哦,对了,刚刚你那边战场传来很难听的声音,我就是听到它才这东西也不安分起来”
少冲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尽管他仍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随着蛊母被压制,似乎聪明不少,以往怎么也无法理解的东西,莫名就开始懂了。也知道大庭广众不方便谈论自己身体那东西。
“声音?什么声音?”
少冲嫌弃道:“一群大胖子在乱叫。”
在他的解释治下,沈棠很快明白过来所谓的“乱叫大胖子”是指重盾力士。
说起这些重盾力士
褚曜二人都认为他们是傀儡。
只知道杀戮,不知畏惧、疼痛。
莫非,也跟蛊有关?
沈棠压下内心的情绪。
战场尸体很快就被清扫完毕。
全部摞一块儿,一把火烧干净——免得这些尸骨被饥饿流民搬走做肉脯,也减小尸体腐烂发臭后引发瘟疫的可能。
四家战果丰硕。
只是——
此战损耗虽小,但耗损体力颇巨,不适宜立即动身去鲁下郡治所城池。需找个地方恢复体力和武气,调整好状态,方能应对接下来的大战。众人没意见。
鲜于坚抱着武气靠着石块休息。
白素擦拭双剑,面色冰冷但双眸炽热,似乎还在回味方才战场上的酣畅淋漓。
吕绝(狸力)被共叔武抓壮丁,赵奉带兵负责交替巡逻,护卫临时营地安全。
沈棠跟褚曜二人围着篝火开小会。
康时愁眉不展,似有心事。
一问,才知敌方有个不弱的文心文士,但不知为何,对方一直消极怠工。
康时试探了几次。
沈棠:“实力如何?”
“不清楚,但应该不弱。”
褚曜咀嚼着干粮,兑了口水。
“怀疑有诈?”
康时道:“是”
褚曜若有所思。
沈棠倒是乐观得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纸老虎,沈棠道,“不过,季寿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我们半道被伏击,一来一回比原定计划迟一两个时辰敌方已有准备,很难保证他们不会趁着这时间强攻鲁下郡治所”
若是失守
此次救援行动也算失败大半。
敌军借着城池优势,己方全是轻装上阵,攻城武器一个没带,怎么打?
晃眼的功夫,众人已经调整过来。
黎明前的至暗时刻,露水湿重。
四家紧赶慢赶终于抵达鲁下郡治所。
治所城墙高耸,墙体各处都是坑坑洼洼、烧焦黑痕,城墙下血腥扑鼻,散落着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城门打了无数补丁。
唯城墙那面屹立不倒、阴风招展的旗帜,骄傲向世人证明,治所还未沦陷。
373:意料之外(三)【二合一】
鲁下郡信使看着那面沾着干涸血污,焦黑半边仍屹立不倒的“鲁”字旗帜,下马之后,快走数步。他不顾地上脏污,双膝扑通跪倒在地,那沉闷声听得人膝盖疼。
双目通红,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淌出。
冲着城墙行了大礼。
心中亦是感谢老天爷垂怜。
鲁下郡守住了, 成功拖到援兵抵达。
他情绪激动地呜咽痛哭,但周遭无人因此笑话他——设身处地想想,他们情绪或许比信使更加激动,要知道抵达治所前,他们都以为鲁下郡治所已经沦陷了。
倘若沦陷,呵呵。
随着这些流民草寇所作所为传遍各处,谁还不知道被这群蝗虫盯上的下场?
十室九空,尸横遍野。
屠城之血腥手段不亚于当年的郑乔, 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知道, 在一部分外人眼中,郑乔的手段还不算狠绝——因为郑乔那厮也只是纵容兵士在破城后的前七天,搜刮敛财。
过了这七天就不允许再行恶事了。
至于破城之后的屠杀
庶民为了保住钱财,无所不用其极,藏匿地点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敢藏的。而攻克城池之后的战胜一方为逼迫庶民吐出钱财,用鲜血人头震慑城中庶民用钱买命,少不得“杀鸡儆猴”,看他们是觉得身外之物重要,还是项上人头更加重要。
抢掠妇孺享乐只能算“附加项”。
美其名曰——
“犒劳”随同他南征北战的兄弟。
带着兄弟一起发财、一起出人头地的主公,方能赢得万军拥趸, 将士效忠。
这基本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兄弟们远离家乡,跟着南征北战为你卖命,将生死置之度外地打仗,总得图点什么。
不给好处谁愿意打仗卖命啊?
小兵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
是军饷给够了?
还是地位名声给够了?
那点儿微薄的军饷还不够小兵自己吃的,更别说寄回家养父母妻儿。
兵卒收入最大的一个进项, 便是攻城掠地之后的“外快”!再者——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其他兵士都是这么发财的。所谓的不扰民、不抢劫,少之又少。
有军饷军粮供应的“正规军”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些除了吃饭嘴多,其他都缺的流民草寇。为逼出庶民家中钱粮,他们行事手段只会更加彻底、狠辣、决绝!
侥幸捡回一条民的庶民不想饿死,便只能加入他们去劫掠其他地方。
犹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倘若鲁下郡治所失守,城中莫说活人了,连一只活鸡活鸭活蚯蚓都不给留,老母鸡下的蛋都要揣怀里带走。能活下来的幸存者,基本是运气好、藏得好。
信使亲眷皆在治所城中。
治所未破,家人尚存。
这不值得激动痛哭一把?
这事儿不丢人。
信使哭哑了嗓子,城墙上的守兵也看到了乌泱泱的人马,还以为是流民草寇又来攻城,急忙传信。信使不顾嗓子疼痛,丹府运气,将声音扩展至整个城墙。
“非是敌军!”
“是援军!”
“河尹、天海、上南、邑汝四郡来援!狩幸不辱命,恳请鲁公出城一见!”
吱呀——
未多时, 打满补丁的破旧城门打开。
跑出来个守兵。
守兵小心谨慎地观察信使,从信使手中接过鲁郡守的信物, 立马转身回城。等了将近一刻钟, 鲁郡守才在两队护卫下匆忙打马出城。只是,对方的脸色有些黑。
沈棠骑在摩托背上。
抱拳:“鲁公,又见面了。去岁四宝郡一别,没想到再见会是这个场景。城中可好?我们收到消息便快马加鞭赶来,只是半道碰上贼寇数万伏兵,耽搁了会儿。”
沈棠的嘴巴闲不住。
再加上她也不喜欢跟人寒暄那些没用的场面话,便率先开口,单刀直入。
鲁郡守也是个高壮的中年男子。
留着浓密的络腮胡。
只是双目细长,眼角向下,颇有些刻薄阴狠的面相,让人喜欢不起来。
沈棠也确实不喜欢,还跟这位鲁郡守在结盟期间闹过不愉快。对方青睐充满阳刚气息的硬汉,而沈棠那会儿身量矮小,相貌秾丽,恰恰是他最不喜欢的类型。
此时此刻也不谈这些恩怨了。
鲁郡守仔细辨认沈棠,勉强将沈棠跟一年前对上号,问:“为何现在才至?”
语气带着三分不满和质问。
沈棠:“???”
少冲不满道:“你怎么说话呢?”
天海和邑汝负责人也黑了脸。
其中最尴尬的莫过于鲁下郡信使。
万余大军疾行奔波来驰援解围,不说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吧,但至少不是这么個脸色。搞得好像谁欠了他一样。这是嫌流民草寇进攻不够迅猛,想换个对手?
身侧僚属闻言更是骤变脸色,急忙跳出来打圆场,冲着沈棠再三道歉。
“沈郡守勿怪、沈郡守勿怪,吾主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今日阵前痛失幼子,一时悲恸过度才胡言乱语。主公,沈郡守不计前嫌,仗义派兵驰援,是鲁下郡万千庶民的大恩人啊您怎可、怎可这般说?若是传出去了,必会被天下豪杰耻笑”
说话的这个僚属地位不低。
估计还是鲁郡守啥亲属。
被僚属当着外人的面呛声指责,鲁郡守只是脸色更黑,抿了抿一双干涸卷皮的厚唇,似有怒火在胸臆酝酿,腮帮子紧绷。只是,最后还是硬生生压下多余情绪。
他吐出一口浊气。
生硬地跟沈棠执礼道歉:“人生悲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今日幼子命丧,吾实在是凄入肝脾、泪干肠断一时口不择言,还请沈郡守见谅则个。改日,吾必当设宴,郑重向沈郡守道歉赔礼”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人家也没开口请沈棠进城接风,好好招待远道而来援军的意思这是准备让大军在城外过夜???
沈棠自诩自己是“大善人”、“好老人”,但她善良归善良,不意味着是个人人搓揉捏扁的包子啊!千辛万苦驰援——虽说她这么干也是为了将流民贼寇阻挡在河尹之外,在人家地盘开战能放开手脚,打坏了不心疼。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一番好心啊。
姓鲁的,老娘是你大翁!
沈棠内心骂骂咧咧。
正准备喷回去,又是那名僚属越过鲁郡守,小心翼翼地道:“天色已晚,沈郡守与诸位将军辛苦赶来为民除害,若不嫌弃的话,不妨在城中好好歇一晚?只是,鲁下郡饱受贼寇劫掠之苦,没什么好的东西能招待大家伙儿还请沈郡守勿怪”
沈棠心下呵呵。
她心下撇撇嘴,嘴上也带着几分不悦:“罢了,也不缺这一顿吃的。既然贼寇已经退去,治所危机已经解除,我等准备在城外暂留一夜,明日搜寻贼寇踪迹。若他们已经改道去往别处,我们也要打道回府了。”
僚属一听这话,登时急了,一个劲儿给面色灰败的鲁郡守使眼色。
谷擬
僭越踩他脚,气急败坏道:“主公!”
鲁郡守道:“慢!”
沈棠冷冷看着他。
鲁郡守深吸一口气,将姿态放得格外低,用夹杂着几分恳求,但又不情不愿的语气请沈棠入城。沈棠纳闷,生出几分戒备,嘴上道:“既然如此,有劳了。”
说罢,紧张僵硬的气氛陡然缓和。
鲁郡守亲自领沈棠入城。
沈棠暗中跟褚曜康时交换眼色。
总觉得有些奇怪。
但又不敢确定。
因为四宝郡结盟的时候,这位鲁郡守就看沈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嗯,不止是鲁郡守,大部分都是这破态度,据说跟沈棠酒后闹事有关。
沈棠表示自己很冤枉。
她是酒品不好,又不是人品不好。
岂能一杆子打死?
再说,醉酒沈棠干的坏事儿,关她清醒沈棠几个干系?不兴搞连坐啊!
光看城墙痕迹还想象不出此战之激烈,直至入了城,看到城洞七零八落躺着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尸体,大多都是身着破烂葛布的贼寇,还有被打碎的堵门石、堵门木柱静静躺着由此可见,贼寇一度攻破城门,杀入外城城池几度告急!
粗估一眼,有数百具。
城洞已是如此,外城更甚。
僚属见沈棠蹙眉,神色悲悯,便道:“激战方休,还未来得及派人收拾。”
沈棠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
只是可惜这些人死得不明不白,若非世道艰难,也不会被逼得落草为寇,命丧于此。这一幕也更加坚定沈棠庇护河尹庶民的决心。只要她还是河尹之主,她就不允许这些东西跑到她的地盘,掀她的摊子。
哪里发现,摁死在哪里!
茅坑发现就在茅坑当场溺毙了!
鲁郡守设宴招待几家使者。
另外搬好酒好菜招待万余兵卒。沈棠暗中命令白素注意那些好酒好菜,看看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白素纳闷不解:“主公,您的意思是,这姓鲁的要害我们?”
但是为什么啊?
他们是援兵又不是来攻城的。
若将他们搞死了,回头流民贼寇又掉头来攻打鲁下郡治所,以目前守备来看,治所抗不过下一次进攻。这种时候用阴谋对付同盟,无异于给自己灌鹤顶红!
沈棠道:“出门在外,要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
白素虽然不解,但还是领了命令。
褚曜道:“主公也发现问题了?”
沈棠点点头:“确实有问题。你说,城门城洞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一城要害!一度被敌人攻入外城,此等危机情况,为何就自信被打退的敌人不会趁着他们疲劳的机会二次进攻?第一时间清理城洞尸体,再搬石头,甚至是尸体堵门才是正道”
可除了这点问题,其他都没问题。
鲁郡守也确实没动机害人。
来都来了,若因为这个原因拂袖离开,打草惊蛇是其一。其二,若人家没问题,纯粹是杀得没多余人力清理城洞、部署防御,沈棠这么干反而会担上恶名。
此前救援之恩也被抹除。
平白无故多了仇家。
这情报也传递给其他三家。
今晚还得绷紧神经,不能掉以轻心。倘若食物没问题,该吃吃,喝的话,意思意思就行,别让人看出破绽。待天色彻底大亮,再做图谋。众人并无异议。
安全起见,康时、鲜于坚、共叔武等人都没赴宴,找借口将他们留下。
赵奉、褚曜二人跟随。
少冲体内蛊母刚被压制,也不宜现身这种场合,只派了个属官做代表。天海、邑汝两家也是差不多的安排。鲁下郡方面对四家兵力情况不了解,并未察觉。
说是日子艰难穷困,但招待接风用的席面还是过得去的,要酒有酒,要肉有肉。鲁郡守还安排简单歌舞,只是刚刚丧子,没心情吃肉喝酒,以素菜茶水替代。
沈棠也表示体谅。
毕竟,她的酒量也不行。
俩人都喝茶,不多时,白素的消息传来——招待万余兵马的米粮没问题,他们驻扎的临时营地也没可疑人盯梢。沈棠不动声色地消化这一情报
她是不是太多疑了?
其他人随着席间气氛升温,逐渐放开了吃喝,相较于鲁郡守的臭脸,那名僚属倒是热情得很。亲自下来劝众人喝酒,那张嘴叭叭的,会说话,还说得好听。
沈棠被敬酒最多。
灌了足足一壶茶。
她借着室内蜡烛的光,看到鲁郡守其他僚属官吏,随口一问:“诶,鲁公,上回四宝郡结盟那会儿,您那位幕僚去哪儿了?”
鲁郡守问:“哪位?”
沈棠比划道:“矮矮小小的,留着两撇山羊胡,模样四十来岁的策士”
鲁郡守黑着脸道:“吾身边没有这么个人,沈君怕不是记错了”
他最欣赏高大威猛的阳刚汉,例如他这一款的,真男人。任何身高不及他脖子高,身形瘦得跟竹竿一样的,在他看来都是残缺的假男人。根本不会用,更别说带着参加那么重要的会盟了。偏巧沈棠描绘又这么清楚,肯定是她记混了。
沈棠尴尬笑笑,跟对方赔罪。
心里嘀咕:这不是假的
所谓“山羊胡策士”自然是沈棠随口胡诌诈鲁郡守的,对方反应自然,明显是本尊而不是什么伪装手段。就在沈棠要逐渐放下心防的时候,她发现在座鲁下郡僚属中,那名别驾身份,一身策士装束的中年男子,身形
不太符合鲁郡守审美啊。
啧啧啧——
沈棠的戒备心提起。
借着饮茶的动作,给褚曜和赵奉投去“你懂我意思”的眼神,二者心领神会。其余众人被那名能说善道的僚属哄得一杯酒接一杯酒下肚,但这个时代酒水度数不高,一人喝了三五坛都不见醉意,更遑论他们多是文心文士、武胆武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酒量再好也有一个度。
随着一人砰得一声,倒在食案上,沈棠还跟鲁郡守扯东扯西——具体是沈棠在扯,鲁郡守耐着性子听。她听到动静,扭过头,好笑地道:“唉,就这酒量,啧啧啧!”
鲁郡守:“”
虽然他没有开口说什么,但表情和眼神已经透露了一切。
沈棠的酒量,众所周知。一杯倒的还笑话人家能喝好几坛的?
沈棠丝毫不脸红。
谈得差不多了,她倏忽问鲁郡守:“咦,您这位别驾瞧着陌生啊,此前没有见过瞧这长相就知道是个人才”
鲁郡守:“”
他知道沈棠为人不着调,但不知道这厮正经场合还这么胡扯。顺着沈棠视线看去,道:“你自然没见过,他之前没跟着去四宝郡”
沈棠笑问:“不知先生姓甚名谁?”
374:意料之外(四)【二合一】
那名策士食案上的酒水没动过,菜品也才动了两筷子,从接风宴开始直到被沈棠点名,此人都是安安静静低半垂着头。不发一语,不吭一声,存在感极其微弱。
他闻言抬起头。
露出一张温润和善的面庞。
是的,温润和善。
仿佛眼角眉梢都精心打磨过, 圆润得毫无棱角。他留着精心修整过的短须,清秀通雅,气质稳重,乍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带着书卷气息的中年美男子。
通俗解释的话——
这人若在电视剧出场,绝对正派!
唯一不足的是,此人身形算不上伟岸,又因为气质过于无害,甚至让人产生这厮有些弱不禁风的判断。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身形都不是鲁郡守钟爱的那一款。
以鲁郡守的莽夫脾性, 根本不会让不合自己眼缘的人坐上二把手的位置。
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沈棠不待中年男子反应过来,笑着扭头问鲁郡守:“鲁公可否帮忙引见?”
鲁郡守:“”
他看看沈棠再看看那人。
动了动唇却没开口。
不知何故,气氛莫名僵硬起来。
隐约还有几分肃杀危险气息。
沈棠笑着打哈哈:“鲁公这般小气作甚?我只是问问,也没打算从你手中撬人至于这班宝贝,连引见一下都不肯唉。”
鲁郡守扯了扯嘴角。
但还是没吭声。
那名热情招待众人的僚属不知何故,脸色微青,额头汗出如浆,豆大汗珠从皮肤下沁出,簌簌滚落。有些挂下颌,滴答坠落打湿衣袖,有些贴着脖颈滑入脖颈。
喉结紧张滚动。
趁着众人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背过身擦拭汗水,待他回过神, 发现自己已是汗洽股栗, 连呼吸都跟着紊乱。
就在此时,中年策士开口。
连声音也跟这人长相一样儒雅。
他道:“在下姜胜,字先登。”
沈棠似乎没发现刚才微妙的气氛, 还笑吟吟地问他:“可是‘先登夺旗’的先登?姜先生这名字起得好啊,倒是跟你的气质不太吻合。听着颇有些杀伐之气”
中年策士问沈棠:“在下的气质?”
沈棠嘴巴叭叭个没完,一副自来熟的架势:“姜先生生得清秀通雅,让人见之生喜,亲切异常。看到你就觉得你应该手执书简,临风望月,不食人间烟火。”
此话一出,中年策士眼角笑纹渐深,只是笑意没有深入眼底。
鲁郡守跟鲁郡守的僚属却是脸色微沉,看沈棠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啥时候眼瞎的”。
姜胜端起酒想喝,但不知想起什么又放下了:“不食人间烟火?沈君高看在下了,那怕是坊市话本才有的人物您双眼看到的,不过是一副臭皮囊而已”
“皮囊若臭了,这人还活着?”
沈棠的眼神写满了真诚,仿佛这话是发自内心的疑惑而非阴阳怪气。
中年策士:“”
沈棠双目灼灼地看着中年策士。
扭过头对鲁郡守道:“这位姜先生我是越看越喜欢,鲁郡守可否割爱?”
鲁郡守嗤笑:“汝想死?”
沈棠撇嘴:“不割就不割,开个玩笑嘛你怎连这种玩笑都开不起了?”
鲁郡守似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忍着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大口大口灌自己茶水,仅从他的臭脸来看,他此时的心情非常不好, 只差在脸上写着“谁招惹老子谁就去死”的标识了。
沈棠托着腮看了一会儿歌舞。
她又开始挑刺, 没事找事。
问:“这是你府上养的舞姬乐伶?”
鲁郡守没好气道:“是又如何?”
沈棠道:“她们跳得不好, 步伐舞姿跟乐声点子都没对上, 看得人眼睛痛。”
姜胜似被挑起兴趣。
“沈君还精通乐理?”
安静低头吃菜的褚曜手指一僵,赵奉注意到他的异常,关心道:“怎得了?”
褚曜很快恢复如常。
只是夹筷子的频率变高了许多。
他道:“没什么。”
河尹官署有个奇怪的小秘密——自家沈郡守的乐理有轻身瘦体之妙用。
闻者,三日食之无味。
褚曜说完,便听主公非常自信道:“曲有误,周郎顾,约莫就是这水平!”
姜胜居然还信了。
若没有几把刷子哪敢碰瓷周郎?
沈棠扫了一眼几个舞姬乐伶,挥挥手,示意他们全部下去,将舞台让给她!借着接风宴的热闹气氛,让她给大家小露一手。
褚曜见之瞠目,一时间也顾不上这可能是鸿门宴而不是接风宴了。
他急切阻拦,险些破声。
“主公!”
平时在官署自娱自乐就罢了。
为了自家主公,衣带渐宽也无妨。
但,家丑不可外扬啊!
真表演,用不了多久,上南、天海和邑汝都会知道自家主公啥乐理水平。
他们怕是能笑上三年!
但褚曜还是低估了沈棠对自己的信心,她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
褚曜:“”
此刻他在内心祝祷——
上天若能听到他的心声就发生点什么吧,例如鲁郡守一行人露出马脚!
沈棠刚将玉笛搁在嘴边。
褚曜已经绝望地撇过了脸。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得一声。
屋脊被一道武气击破。
随着瓦砾木屑掉落,一袭黑褐色衣裳的年轻人从洞口跃下。厅内众人闻言纷纷惊醒,作势戒备。鲁郡守先是一惊,当他看到年轻人肩上扛着的人影,拍案起身!
那人影看着纤瘦且娇弱。
不正是他的掌上明珠?
此时却浑身染血。
众人之中,唯独姜胜未动。
谷煍
沈棠神色诧然:“少玄?”
来者正是右手执剑,左手抗人的白素,此时她的脸色极其阴沉,看清厅内形势,果断将人丢给赵奉,退至沈棠身前,化出另外一把剑,厉声道:“主公,有诈!”
鲁郡守沉着脸,没什么动作。
只是瞪圆铜铃大眼,冲着姜胜怒目而视,问白素:“这人你从何处掳来?”
白素听闻此言,似有惊疑。
她道:“什么‘掳’?明明是救!”
沈棠问:“少玄,怎么回事?”
白素:“方才经过一处宅院嗅到血腥气息,还有人呼救声,冲进去一看,您猜属下瞧见了什么?数十妇孺男丁被残害,这唯一的活口还是被长兄以命相护,才保全性命。属下将其救出,才知此人是鲁郡守最小的女儿,鲁下郡治所已被攻破”
话说到这個份上,众人便都看向了鲁郡守,让他为此事给一个交代。
沈棠沉下语气:“是真是假?”
鲁郡守未发一语。
而就在这时候,临时营地方向燃起冲天大火。屋外、厅内后堂冲出来数百手持刀斧的凶悍之徒,将众人团团包围。不止如此,屋外不知何时架起柴火,数百弓箭手蓄势待发。这架势,瞎子也看得出是鸿门宴了。
沈棠面色未变。
她饶有兴致地用玉笛敲打掌心。
问鲁郡守:“你我同盟,何至于此?”
千里迢迢赶来救援,就这待遇?
鲁郡守脑中回荡着白素此前的话语——数十妇孺男丁被残害!唯余一活口!
眼前景色几度明灭。
愤不欲生,七窍生烟。
愤怒冲破极限,反倒他让找回几分理智,只是双目猩红,爬满骇人血丝,五官在怒火冲击下显得狞恶仿若恶鬼。
“啊——”他艰难张开酸麻的口,声如暴怒野兽,武气失控荡开气浪,压迫得白素脸色瞬间煞白,被沈棠文气庇护才好受一些,“你、你们——纳命来!!!”
沈棠暗道这叫什么破事儿。正欲出手,却见鲁郡守红眸一扫闪至僚属身侧,一掌抬起拍碎他的天灵盖。僚属连求饶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便咽气归了黄泉。
沈棠一看这就大致猜出点什么。
这名僚属多半通敌了。
贼寇又以鲁郡守家眷或者城中庶民为把柄要挟,哄骗沈棠这些援军进城,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是,倘若这是一个正常的古代世界,估摸着真能成事。
但这个世界它不讲科学啊。
援军万余兵马每个都能一打五。
贼寇跟援军一样都不熟悉治所城内的情况,两边人马都是一样起点。沈棠这边还有防备,灭了他们偷袭的先手优势,他们又主动放弃城池守城的天然优势
屋外弓弦嗡鸣。
无数火箭射向厅内。
褚曜直接升起了文气城墙。
先前喝酒趴食案上的几人也纷纷爬了起来,再看他们身形矫健,出手迅如雷电,哪里还有一点儿被酒精耽误的样子?
“这里太小了,出去打!”
这些手持刀斧的伏兵跟先前的重盾力士一样,各个脸上麻木,悍勇不畏死,若是被他们近身,与己方极为不利。赵奉几个武胆武者更加莽——敌人有人了不起?
他们也有人!
一人能摇来几百号小弟!
武气兵卒顷刻结成人墙阻拦这群伏兵,但二者交锋的瞬间,赵奉就变了脸色。这些伏兵的力气,各个不亚于三等簪袅。
再加上前仆后继的拼命架势——
沈棠一剑劈开屋顶。
屋外一众伏兵攻击越发密集。
熊熊火焰吞吐火舌,顷刻席卷整个宴厅,鲁郡守用蕴含强劲武气的刀刃劈开两名伏兵,紧跟着又有数人围攻上来。他的双目只看得到仍旧老神在在端坐的姜胜。
“姜!先!登!”他嘶吼着劈砍仿佛杀不完的伏兵,“你这腌臜混沌!”
沈棠一行人已经蹿上屋顶。
她道:“鲁郡守,勿要恋战!”
奈何鲁郡守人不听。
伏兵也跟着窜上来。
沈棠直接“移花接木”把其中一个伏兵跟鲁郡守调换位置,抓着人要去临时营地跟人会合。虽说她很放心康时几人,在有防范的前提下,那一伙流民草寇根本造不成多大威胁,但看这个火势还是有些忧心。
鲁郡守却不想领这个情。
他覆满鲜血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狠厉果决地道:“吾留下来断后!”
沈棠道:“断什么后!跟大部队会合将贼寇反杀,夺回治所城池才是正经!艹,我就说伱不靠谱吧,既然治所已经被攻陷,你但凡给我点暗示,咱们里应外合也比现在好得多——你还骗我,同盟就是这么坑的吗?”
有防备是一回事。
但不意味着被偷袭就不在意了。
不过是损失大小的区别。
见各处升起的战火,身后追兵不断,鲁郡守狠心道:“此事是老哥儿对不住你,来世必定当牛做马报答恩情。倘若此次脱困尚有余力,还请照拂城中庶民与小女一二——他们跟老子的仇,不多杀几个死不瞑目!”
他跟这些贼寇打过的。
深知他们有多难缠,数量众多。
必须要一人留下来断后拖延。
这个人选,除了他再无
说完暗运一道武气将沈棠一行人退至追兵的反方向,脸上多了几分晦暗与骇人决绝!手中长刀划下一道裂痕,武气杀意腾腾,凝聚成一堵足有十数丈高的城墙。
他立在去路中央。
“越界者,杀无赦!”
说完,双颊泛起异样潮红。
沈棠仗着极佳目力,一眼便看出这厮想做什么——他做了跟当初杨都尉相同选择,完全不给自己留有一丝的后悔和余地。而沈棠也不可能像带回杨都尉一样将他带走,唯一能做的便是整合兵力,夺回鲁下治所!
“祝君,武运昌隆!”
一众伏兵根本不在意拦路之人。
有人,那就杀掉。
此时的鲁郡守仿佛返璞归真了,周遭气息没有一丝丝进攻性,也不见半点儿先前的怒意杀气,双眸漠然。只是看着伏兵的眼神,仿佛在看数百具无足轻重的尸体。
他抬步向前。
一步、两步、三步
他与伏兵越来越近。
二者即将交锋,鲁郡守身形倏忽一闪,若烟雾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原地炸开的血花、残肢断骸与带着不祥气息的武气。眨眼功夫,最前排数十伏兵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便拿着号码牌上了黄泉路。
刀锋所过之处,必有仇人血债血偿!
但,鲁郡守最想杀的人还是——
姜胜!
姜先登!
中年策士立于屋脊,冷漠看着场下如麦浪一般成批伏倒的伏兵,还有几乎成了血人的鲁郡守。他漠然撇开眼。
“缘何背叛吾?”
“鲁郡守缘何背叛鲁下郡?”
身形扭曲消散,赶赴真正的战场。
375:火牛阵,水淹七军【二合一】
临时营地虽起了大火,但因为早有提防,并未伤及兵马。伏兵冲入没得逞不说,反而被摆了一道,折损数百人。空气中弥漫着肉类烧焦的臭味,还有凄厉惨叫。
借口身体不好需要修养的少冲,气得拳头都硬了——他虽然不是很聪明, 理解能力也不如十二位哥哥,但也知道自己是来驰援的援军,这会儿在被救者地盘遭袭!
他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委屈!
属官勉强拉住要大开杀戒的红眼少冲:“千万别冲动,敌军伏兵未明,您可不能贸然出阵!先看看其他三家怎么做吧。”
少冲气得连面颊都被熏出浅粉。
他道:“沈君他们可回来了?”
属官道:“还未收到消息。”
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前去赴宴的都是众人中的佼佼者,集结几人之力,想突围出来应该没什么难度。临时营地兵马在几段时间内集结列阵, 各处升起一面面文气城墙,拦截敌方箭矢。
若文气城墙被破, 则有兵卒以各自军阵为单位,凝聚士气以应敌,又有各色武气碰撞轰炸,激起无数强劲翻滚的气浪,距离最近的建筑屋檐都被掀上天。
康时以及其他三家随军文士早已经严阵以待,言灵星罗棋布蓄势待发,四家都保持进可攻、退可守的阵型。看似四家都是不相容的个体,实则守望相助。
敌我双方互相狂射点燃的箭矢。
见没什么进展,只得改变策略。
“肚子里酝酿什么坏水?”
共叔武不敢离大军太遥远,生怕敌人来一个声东击西,他来不及回援。简单跟几名实力不强的武胆武者交锋几回合,拿了仨人头,剩下两个抓着机会拍马跑了。
他率领的数百武气兵卒跟敌军伏兵一番混战,对方同样抛下尸体往回跑。不止他这边, 其他战场皆是如此。但要说敌人就这么被他们打退了,倒也没有。
人家只是退至百丈开外。
不多时——
鲜于坚等人感觉脚下震颤越发清晰,不远处似有万马奔腾,朝着他们靠近。定睛看去, 好家伙,哪里是什么马,分明是屁股冒着橘红火光,尾巴冒火的牛!
不是一只牛!
这他大爷是一群乌泱泱的牛!
一头牛哀叫是凄厉,无数头牛则是瘆人。群牛癫狂,牛背之上还俯着手持长矛的武气兵卒。牛身后似乎还拖着什么玩意儿,康时不假思索,长袖一挥。
随着文气倾泻而出,数面几十丈长、十几丈高,丈余宽的文气城墙挡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其他三家文士也紧跟着出手。鲜于坚等武将召回武气兵卒:“土崩瓦解!”
武胆武者使用这道言灵,效果大同小异,皆是武气为刃劈开战壕沟壑。
褚曜那种偏门的效果——
这会儿也不起作用。
康时神色凝重,看着火速拉近距离的牛群喃喃:“这牛不止千头了吧?”
牛,特别是耕牛,何其珍贵?
不向官署部门报备就宰杀是要判刑蹲大牢的,这些贼寇要是有这么多活牛糟蹋,也不至于落草为寇了。康时一眼便看出这玩意儿其实是“火牛阵”, 需融合文武之气。
以“千牛”为一阵。
武气兵卒可以火牛为坐骑, 一同冲杀至敌军。这种“牛”性情暴戾, 冲击力惊人,牛角捆缚兵刃,牛尾缚苇灌油。只需一声号令,便可点燃激发火牛阵。
牛背之上又有武气兵卒手持长矛。
杀伤力更上一层楼。
大军只需在火牛阵后边儿冲杀,基本能立于不败之地。之所以说是基本,那是因为再强的战术军阵也是可以用暴力强行破开的,或者碰到了天克的战术军阵。
顷刻间。
千余“火牛”一小部分跌入战壕沟壑之中,后边儿的瞧也不瞧,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锋。整个速度并未减缓。直至碰见数道文气城墙,率先抵达的才被阻拦下来。但文气城墙承受的冲击力度是有上限的,再加上这些“火牛”在人为操控下,精准撞击特定的几个方位,以点破面,碰撞的瞬间自爆炸开。
如此一番操作。
第一面城墙没多会儿就失守了。
情势更加危急的是——
一道流光从敌人阵营射来。
其目标正是文气城墙。
爆鸣声划破天际。只听极其轻微的碎裂声响起,碎裂纹路以箭镞尖端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裂开,第二道文气城墙失守。文气城墙仅有四道,第三道和第四道的施展者功力没康时深厚,要不了几個呼吸也会步上后尘。
“呵,就这?”
康时冷嘲一声。
也顾不上这是在鲁下郡治所了。
若是顾虑这个就畏手畏脚,己方万余兵马迟早会被拖死此处,那可真是丢人丢大了!康时都不敢想消息传回去,他那个冤种“表弟”会怎么嘲笑自己——
死因,太弱!
电光石火间。
康时以传音秘技向三家文士发出了联合出招的邀请——倒不是他不能独立完成接下来的军阵战术,而是这一晚接连两战,消耗有些大,担心有个万一。
为了稳妥,也为了给敌方一个深刻难忘的教训,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三家文士倒也没意见。
谁让四家就来了一个沈棠?沈郡守还是此行活动发起人——在各自老大不在的时候,自然优先使用河尹这边的作战策略。即便出了问题,问责也问不到他们头上。
“好!”
“行!”
“但凭差遣!”
其实也不复杂,他们只需要将文气借给康时的星罗棋布就行。
布什么阵,那就是康时的事儿了。
只见文气棋盘纵横十九道,共二百八十七方位——江海河流幻影由虚转实,波涛浪涌之下,拔地而起二百八十七道百丈高、十丈粗的森冷水柱,声势浩大!
康时的声音传入每一个兵卒耳中。
“且请诸君,助吾一臂之力!”
万余兵卒齐声高喝!
文气武气乃至兵卒士气,皆汇聚水流之上,狂涛骇浪,天幕之下隐约有风雷相伴。鲜于坚初时并未认出来,但很快一个熟悉词汇便窜了出来——水淹七军!
鲜于坚:“”
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自家这个草台班子,人才济济啊。
前有杀人如麻、出手狠辣、上了战场比武胆武者还狂野的褚曜先生;后有看似作战风格中规中矩,性情宽和好说话的啊不,上来就水淹的人,哪里宽和了?
这样阵容,是一个草台班子有的?
谷锴
鲜于坚又一次怀疑师门的教学。
事实证明,康时的确“性情宽和”。
此阵威力已经是克制后的结果。
若全力而为,汇聚万军之势、诸多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的文气武气,水淹七军甚至能淹了整个治所城池,让城中万千庶民丧命。而此时只是冲击千余火牛,熄灭它们的火,冲垮它们的阵型,阻碍它们的前进以及,它们和它们身后敌军。
第四道文气城墙失守,也是水淹七军成型之时,水柱化龙,二百八十七条战意高亢的水龙伴随着滔天浪涌,自半空倾泻而下,目标正是癫狂发疯的火牛阵!
浪涌轰鸣!
火牛连同牛背上的武气兵卒被水流冲击卷走,它们的惨叫声被轰隆水声轻易覆盖。仅数十火牛冲得快,挥刀杀至,被严阵以待的精兵强将拦下,厮杀成一团。
现在,压力给到了敌军这边。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面对这种声势的水淹七军,单纯的“土掩”根本来不及。武胆武者可以用武气护体,文心文士也有同样的手段,但拥有文气武气逼近是少部分,流民草寇之中,绝大部分仍是普通人。他们唯一有的只是心中那一股微弱“士气”。
若能汇聚,同样也是不弱的力量。
但面对近在咫尺的惊涛巨浪,早已吓破胆,只知道转身逃跑,哪里还有跟在大帅等人身后摇旗呐喊的镇定?不少人就在这时被绊倒,口中刚发出惨叫已被踩死。
一部分流民草寇被水浪冲没。
但更多人则被凭空幻化数百船只托起,他们后怕地扒着书船身,生怕自己被水浪一拍就下去了。整个过程仅持续六七个呼吸,水位已经降到小腿处。
姜胜这才急匆匆赶来。
见状,将船只化为文气收回,若不是脸色煞白,还真以为他举重若轻呢。
“情况如何?”姜胜前脚赶到,沈棠几人后脚抵达。她大老远就看到奔腾连成一片的“火海”,一颗心刚要高高悬吊起来,下一息又看到水浪滔天,双方打得激烈。
哪怕场合不对,她还是想吐槽。
果然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
“无事,伤亡不大。”
具体来说,目前只有百余人受伤。
还是临时营地被偷袭时没来得及撤离,中了流矢,所幸都不是什么要害。
小命应该能保住。
看到从天而降的“援军”,康时跟着长松了口气——自家主公再不来,他为保周全,可能还要再来一次,再率兵突围——敌军那位文心文士明显不是善茬。
多半也是个有文宫的文心文士。
再加上刚刚那个一出手便是数百船只的家伙,二人若联手,棘手得很!
“那就好。”沈棠看着逐渐化作天地之气散去的水流,道:“可惜了——”
褚曜问:“什么可惜?”
“此时若能引动雷电——”沈棠指了指敌军方向,“绝对能将他们全部电熟了!”
水能导电。
只是她不知道,这种本质由“气”凝聚而成的“水”,是否具备导电的能力。
褚曜并没有答话,而是若有所思。
此处战场一片狼藉,敌军气势低迷,早已经乱作一团,不趁此机会痛打落水狗,那还等什么时候?刚平息没一会儿的战场,再度热闹起来,喊杀震天。
流民贼寇首领虽有意再战,但见此情形也只能咽下肚子里的火焰,在帐下人马的劝说和护卫下撤离。同时留下万余庶民和五百余悍勇不畏死的傀儡断后。
自己则一马当先,逃得飞快。
天色蒙蒙亮,声音渐低。
沈棠命人看守一众俘虏,带人回去找寻鲁郡守——虽说她在肚子里将不靠谱的鲁郡守骂了百八十回,但想到人家亡羊补牢,毅然决然断后,她还是忍下来了。
此处战场之激烈不亚于另一头。
随处可见断肢残骸,碎瓦颓垣。
百余兵卒到处搜罗可能存在的生机——为了找鲁郡守,也为了给还没死透的敌人补一刀——就在沈棠怀疑鲁郡守只剩碎块的时候,小卒欣喜大喊:“找到了!”
人还活着?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沈棠步履匆忙,踏着血洼赶过去。
鲁郡守此时正颓废坐在一处断壁之下,见到此人之前,沈棠还以为鲁郡守只是重伤,仍有救治的希望,但看到这人,心凉半截。
对方被砍去了左臂,右腿。
紧握残缺武器的右手也只剩三根手指,面颊满是血污,一只碎裂污浊的眼球挂在眼眶之外,整个人就坐在那儿,安安静静仿若一具死尸。只是,周遭全是比他更惨的尸体。
他的耳朵似乎也出了问题
反应极其迟钝。
沈棠揣着沉重心情,脚步轻缓靠近。
距离鲁郡守仅有三步之遥的时候,他侧了侧头,似乎想用左耳细听什么。
半晌,不太确定地道:“沈、沈君”
声音虚弱且沙哑。
带着弥留之际的浑浊。
沈棠道:“是我。”
“贼寇”
他隐约记得那处战场阵势极大。
沈棠回答道:“他们逃了”
她刻意提高声音,又担心鲁郡守听不到,而事实是,他听到了,还费劲儿地扯了扯嘴角,笑了出来。只是笑过之后便是更大的痛苦。但他已经快死了,也不在意这点。
现在还未死,不过是残留的丝丝武气护着心脉,当它们完全散去便是他魂归之时。察觉沈棠试图给他输送文气,他道:“沈君不用为我浪费此前种、种,还请”
沈棠道:“我知道。”
她不赞同鲁郡守的坑盟友做法。
但也了解他的苦衷。
想来,城墙那会儿的阴阳怪气都是他的暗示,希望沈棠尽快带兵离开。
“城重庶民”
沈棠知道他想问什么。
“除了家当被水淹了,房子被震塌了一部分,并未太大伤亡”
376:姜胜,姜先登【求月票】
“少玄,你”
沈棠错愕回首看着白素。
是的,刚才那一声“阿父”的回应并非鲁郡守心心念念的幼女,而是伪声的白素。后者蹲下,一向澄澈的眸染上几缕愁郁,似乎向在沈棠解释,也像是跟鲁郡守解释。
“他撑不到他女儿过来”白素道。
白素救下少女的时候听过少女的声音, 作为前任职业精锐飞贼,伪声伪装潜伏都是白素必学的基本功。她不敢说自己每一项都练到了极致,但也有八九分精髓。
“主公他的伤势太严重了。”
看鲁郡守这般伤势,能撑到现在跟主公交谈几句,除了自身是武胆武者,以残存武气护住心脉, 最大原因还是他心中那一缕不肯散去的执念与自身的顽强意志。
“而鲁小娘子一时醒不来的。”
强行挽留, 又能维持多久?
让若至死都没等来, 又何其残忍?
白素原先不想管这闲事,只是看着鲁郡守,不禁想起已故亲人。倒不如让他听听女儿的声音,怀着仅有的欣慰,含笑归入黄泉,也算是给予其最后的体面和尊重。
作为生者,她太清楚弥留之际还带着不甘、眷恋与遗憾是多么难过的事。
“我并没责怪你的意思。”沈棠不顾脏污,抬手轻柔地将鲁郡守完好的那一只微睁的眼合上。另一只手轻拍白素肩头,给予她安慰性质的怀抱,“只是我听说,人死后,五感中耳力是最后消失的,因此人在死后一段时间,仍能听到亲眷哭喊”
白素先是因为沈棠这一动作而错愕——自家主公比她小了好几岁,没想到会宛若成人一般一本正经宽慰自己, 心中熨贴——而听到沈棠后半句,脸色倏白。
“主公,我——”
白素将自己代入鲁郡守。
担心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遗憾没消除, 真死不瞑目了。
“我只是这么听说,也不用太当真。”她看着鲁郡守还带着余温的尸体,郑重道,“你的女儿,我会照顾。不敢说给予多少荣华富贵,但至少能让她在这世间觅得一处容身之地。只要我沈棠还没倒下,她就不会出事。你且安心上路。倘若这世间真有六道轮回,我允诺你——当你再来人世的时候,此间必是海清河晏,歌舞升平”
微风拂面,似人叹息。
沈棠命人将鲁郡守残缺的尸体找回来,拼拼凑凑,至少让人能全尸下葬。至于其他人的尸体,收拾起来一把火烧了,她可没有这么多人力将他们一个一个土葬。
搞定这些,还有其他要忙。
虽说流民草寇已经被暂时打退,但保不准他们又会卷土重来,鲁下郡又群龙无首,城中庶民失了主心骨,这种时候不将他们情绪安抚下来, 怕是会生出乱子。
她命人召集鲁下郡官署官吏。
结果——
看着稀稀疏疏、小猫三两只还颤颤巍巍的鲁下郡官吏,她愕然道:“怎么、怎么只有你们几个?”这么点儿人比当初的河尹治所好不到哪里去,“其他人呢?”
她记得鲁郡守生前挺阔绰的。
一点儿不像是个穷鬼。
这时,站出来个脸嫩的,估摸着还是個新人,他如实回答道:“其他人不是已经逃了便是已经降了,只剩我等几人”
沈棠:“”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鲁下郡治所怎么就被攻破了,希望他们能为自己解惑。
几人面面相觑。
沈棠见他们欲言又止。
便问:“怎么,是不能说吗?”
官吏道:“也不是不能说,只是——”
他们只是担心说出来会有损先主公的名声,这事儿鲁郡守输得真的冤枉。
沈棠想了想,看着护卫白素,道:“这里没嘴碎之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官吏仍是面色为难。
沈棠只好挥退左右护卫。
“这里无事,你们出去吧。”
白素与吕绝抱拳,行礼退下。
官吏又看看左右几个官吏。
沈棠心领神会,让他们也在门外侯着。
官吏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不复杂。
这事儿还要从鲁郡守自身说起。
众所周知,先主公鲁郡守脾性执拗,异于常人——其他人用人,参考人才的出身和才能,而先主公先看对方外貌合不合眼缘,其次才是才能,出身反而不甚在意。
这是其一。
其二,鲁郡守深爱他夫人,对几个不太符合他审美的大小舅子也爱屋及乌,虽然没给他们什么重要职位,但总是和颜悦色,遇事不决的时候会听听他们的意见。
采不采纳是另一回事。
沈棠不由得想起昨晚那个能说会道的僚属,她的猜测也被官吏之后的回答证实。那位僚属是鲁郡守岳家最疼爱的小舅子。能说会道又有几分真本事,便将鲁下郡府库交予对方看管,平时也没怎么过问,此人借着这份信任暗地里营私牟利,拉帮结派。
鲁郡守本就是个粗人,醉心修行,一看到复杂的内政就头疼,只要最后数目合得上,基本不会多过问。那位僚属小舅子顺利蒙混了几年,账目亏空越来越大。
此次,流民草寇来袭。
以鲁郡守的脾性,自然要死守,寸步不让,但敌人数量甚巨,一昧防守可比进攻更加耗费钱粮。以往还能周转倒腾的府库支撑不下去了,僚属小舅子顿时慌了,倘若是平时被发现,看在早死的阿姊份上,自个儿至多被打得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疼归疼,小命总能保住。
但现在是战时!
缺少粮草会牺牲鲁下郡万千庶民。
这位姐夫绝对会杀了他!
为了小命着想,他绞尽脑汁想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甚至试图旁敲侧击试探鲁郡守的口风,哄骗他怜悯流民草寇,开仓赈粮,收纳流民,只当是花钱买平安。
他只是这么试探就被一顿狠骂!
僚属小舅子慌得不行,起了杀心。
背着鲁郡守,暗中与流民草寇大帅首领暗通款曲,鲁下郡除了治所城池,其余县镇很快失守。治所城池被攻破后,又是僚属小舅子给敌人出了个恶毒主意。
鲁郡守这辈子谁都不放眼里,但唯独对亡妻所出两子两女格外疼爱。
对跟亡妻酷似的小女儿,基本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还准许其女扮男装与两位兄长一起习文习武,若不是长女自小性格温婉,不爱武装喜红装,估计也能宠成鲁下郡第二头胭脂虎。拿捏住这几个,再以城中庶民为要挟,不愁他不束手就擒!
僚属小舅子也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谷悁
如果说他只是想另外抱大腿,将这位姐夫踩下去无法对他造成威胁,那么跟他一起贪污吞好处的小人们就是想要鲁郡守的命了。毕竟,一切尘埃落定后,鲁郡守动不了他的小舅子,还动不了他们这些人?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要了他们全家的性命!
鲁郡守的小儿子跟随父亲一块儿守城,却被暗中不知哪儿来的流矢击中心脉而亡。沈棠听到此处也是唏嘘不已,鲁郡守除了用人眼光不怎么样,为人还算磊落硬气,偏偏死在小人手中,她先前还以为鲁郡守说小儿丧命是借口,原是她想错了。
“那位小郎尸首何处?”
官吏抬手作势抹泪动作。
“这会儿应该安顿在官署侧厢。”
“回头派人将他们全部收拾出来,好生安葬”沈棠不由得想着,倘若自己等人早点抵达,或许结局会不一样,只是这世上没有假如这种东西,徒留遗憾。
她继续听官吏娓娓道来。
治所城破没多久,援兵抵达。
鲁郡守被威胁将沈棠等人骗进来。
他自然不肯这么做,若是这么干了,日后如何立足天地间?但架不住城中庶民在人家手中,家眷也被拿捏,又有僚属小舅子在煽风点火,鲁郡守只得黑脸出城。
之后发生的事情,沈棠也知道了。
鲁郡守估摸着也没想到,那一伙儿他平日从未在意的小人们,居然会干出趁机屠杀他家眷的恶行。他扪心自问,待他们不薄,对小舅子也是尽心竭力地好。
结果只换来彻彻底底的背叛。
他从白素口中知道全家死得只剩小女儿,便没了理智,第一个杀的便是僚属小舅子。沈棠闻言,手指点着桌案,好奇问:“第一个杀小舅子,我能理解,毕竟鲁公也不知道这位小舅子只是背叛但并没赶尽杀绝的意思,可为何——第二个却要杀你?”
官吏脸色一僵。
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沈棠又似笑非笑地重复道:“我问,为何鲁公手刃小舅子之后,第二个要杀你,若是还听不明白,我可以重复第三遍。”
她这人挺好说话的。
官吏:“”
沈棠和蔼浅笑,亲善得好似跟朋友闲聊,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友好了:“你不觉得自己知道太详细了吗?让我挥退左右甚至是其他官吏,也只是担心他们会揭穿你吧?我只是年岁小,长得嫩,但不是脑子不行,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她问:“伱就是姜胜,姜先登。”
虽是询问,却是笃定口吻。
官吏继续沉默,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仅凭这点便认定我是姜先登吗?”
“也不是,但问题不大。即便猜错了也无妨,你的身份,抓住你就能慢慢拷问出来了。”嘴上说着抓人严刑拷打的话,但行动上却没这个意思,还做了个请的姿势,“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畅所欲言。”
官吏,还真是姜胜。
沈棠险些要笑了,说道:“这种时候跑到我的跟前,你可真有胆子!”
姜胜道:“先前难道不是沈君说想从鲁公手中撬人吗?吾,便来了。”
沈棠:“”
她开玩笑的。
沈棠自然不会相信姜胜这个理由,虽然她用人是放荡不羁了点儿,帐下僚属一个比一个费主公,但她心甘情愿啊。如今单文孤证,知情者死得只剩姜胜。
他的话,不足信。
至于那位幸存的鲁小娘子?
她知道的估计不比鲁郡守多。
沈棠想听听姜胜要怎么说服自己,或者,看看姜胜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姜胜道:“吾行事,一贯随心意。”
这事儿跟胆量无关。
沈棠不想跟他绕弯子,便敞开了跟他说明白:“看得出来,你也不是没本事的人。我好奇,你究竟是哪边的人?鲁郡守与你应该相熟,不然你也不会知道这么久远之前的细节,但战场之上,你又出手保护那些草寇流民,与我等作对”
姜胜的立场就很耐人寻味。
她想弄个明白。
其实个中缘由也非常简单。
姜胜原是鲁下人士,因为一些原因只能待在老家谋生,奈何鲁郡守这人看脸,不重用他,只给闲职打发,他发现鲁郡守小舅子有问题,提醒过,但人家不听。
前不久,有个朋友过来拜访。
此人在贼寇大帅帐下谋了个要职,想要邀请他也一起去,姜胜一想当下局势,便答应先看看“未来主公”如何。
见了贼寇大帅,一眼便觉得此人没什么前途,又闻他们下一个目标是鲁下郡,他的老家,便提醒鲁郡守,建议死守不出。这些贼寇手中没多少粮食,吃饭的嘴又多,撑不了多久,只要一段时间攻克不下来,他们便会调转方向,找下个狩猎目标。
奈何鲁郡守话只听一半。
姜胜这人没什么节操。
有那位朋友盯着,他只好假意归顺,跟着划划水,待此事了结,带着家眷跑路,这地方是混不下去了。结果,这一晚发生的事情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姜胜不准备逃了。
他来见见沈棠。
跟着马甲就掉了。
但,这也在他意料之内。
倘若沈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沈君的脑子分量就跟贼寇大帅不相上下了。
沈棠:“”
她看起来像是那么没节操的人。
会轻易接受一个更没节操的姜胜?
不说别的,姜胜最后出手救了流民贼寇的操作就让人不适,这人用着扎手!
沈棠刻意将情绪写在脸上。
她怀疑姜胜跟祈善他们一样费主公。
不然怎么会主动上门?
沈棠对自己的体质心里有数。
姜胜也有自己的解释。
他那时候不出手,要出手的便是他那位朋友了,康时的水淹七军反而会成为自掘坟墓的前奏,顺便,姜胜也展示一下自己的业务能力。
377:仇人见面【二合一】
沈棠头一回对姜胜露出毫不掩饰的森冷杀意,唇角沁着的浅笑在他的回应中烟消云散。这个姜胜,留不得了!
心中萌生杀意却没立刻付诸行动。
沈棠也有自己的顾虑。
姜胜这样的人,有胆子过来见自己,又一语道破她身怀国玺一事,不可能不做周全准备。自个儿贸然出手杀人,怕只怕灭口不成, 反而纵虎归山,贻害无穷。
各种念头在心中飞速过了一遍。
她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你怕是认错了吧?国玺何等巨宝?此物,天下诸侯共逐之,为此掀起的腥风血雨更是不可胜记。我何德何能?它又怎会在我手中?”
沈棠这会儿还不确定,这姜胜是通过什么渠道或者能力知道此事!
此人手中是有真凭实据?还是空口无凭, 只是怀疑, 借此诈她的话?
除非铁证如山, 否则不能轻易承认。
沈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可她没料到,姜胜并非胡诌。
姜胜道:“吾能望气。”
言外之意,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沈棠:“”
望、望气???
沈棠内心表情麻木。
这个世界还能更加离谱一些吗?
沈棠试探着问:“文士之道?”
姜胜:“对。凡望气,有大将气,有小将气,有往气,有来气,有败气自然,拥有国玺之人的气也与旁人不同。”
沈棠倏忽想到什么,思路不知跑到了哪里,眼神意味深长地道:“我认识一个朋友,他的文士之道是‘八日卦’,占卜的,你俩不能认识一下还真是可惜了”
沈棠口中的朋友自然不是她自己, 而是去年认识的翟笑芳的堂哥——翟欢,翟悦文。这厮的文士之道,她也是偶然得知。当时就觉得这是个街头算命的好料子。
一個占卜, 一个望气。
这俩要是组团上街算命, 妥妥的活神仙,业务能力拉满,同行没一个能打的。
吐槽归吐槽,但棘手也是真棘手。
姜胜的存在给沈棠提了个醒。下回碰到与姜胜能力相似的文心文士,自己怎么掉马甲都不知道——国玺啊,多大的诱惑。莫说敌人,盟友都无法抗拒它的魅力。
姜胜并未对沈棠口中的朋友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只是安静等待沈棠的选择——他想看看,这位沈君会怎么选。选择一个得力干将,还是选择一个潜在危害。
是选择用,还是选择杀?
沈棠内心焦灼。
讲真,她不是很想用姜胜。
但让她杀——
鬼知道眼前的姜胜是不是本尊?要是跟宴安一样“子虚乌有”,自己白白多个劲敌。几番思量之后,沈棠问了一个她很在意的问题:“先登,有个事儿想问你。”
这一称呼转变让姜胜猝不及防。
只是他的情绪掩饰得很完美。
抬眼看向沈棠:“沈君且问。”
沈棠很认真:“你——费主公吗?”
她现在人手太缺了。
捡到一个用一个。
只要业务能力过关,人品不是太差劲都能用。若人品真的太差了,自己大不了只压榨他的才能,不给予他真正的信任, 完事儿再过河拆桥。狡兔死、走狗烹。
沈棠一番权衡后,决定试试。
这人他先用着,也是安抚姜胜。
大家上了一条船, 一根绳的蚂蚱,他总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背刺自己。
“意思是,当你主公有无危险?”
姜胜:“”
他什么问题都想到了。
唯独没想到沈棠会这么问。
擢升人才,不应该摸一摸对方的才能、品行、出身之类的问题?沈棠的问题超纲了,姜胜只得现场准备。文心文士言行最是含蓄委婉,沈棠的问题他不正面回答。
“君不疑臣,臣不负君。”
沈棠:“”
倘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都要给对方鼓鼓掌了——他回答了,但又像是没回答,但仔细思量又觉得这个回答有大坑啊。
“臣不负君”的前提是“君不疑臣”,也就是说,“君若疑”,“臣必负”,跟祈元良那厮的弑主有得一拼。但你还不能说他哪里不行,因为是“君”先辜负人家的。
沈棠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但侧面印证这厮不费主公。
这点对她而言就是意外之喜了。
沈棠道:“吾不负君,君可安心。”
脑中过了一遍招揽人才的基本流程,沈棠觉得自己要表示一下,于是笑容满面地起身握着姜胜的手,重重点头允诺。至于这话里头有几分真心,她自己知道。
姜胜感受那双看着纤细但力气巨大的手,神色微微一僵,笑容很勉强。
待沈棠松开,指印清晰可见。
她尴尬道:“一时没控制住。”
姜胜暗中松散自己的手指,也很痛快地改了称呼:“主公,这无妨。”
果真是天生神力!
这力气比那些武胆武者也不遑多让。
他撤去伪装的言灵,恢复本尊。
沈棠看了,傻眼。
姜胜似乎猜出她惊讶什么。
问:“主公这般看着胜作甚?”
“这是你本尊?”
姜胜道:“是。”
沈棠闻言,内心险些要吐出一口老血。
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自己也不能前脚收了人,后脚又翻脸杀人。往好了想,自己带回去一个能干活的内政小能手,也能帮无晦他们分担。
沈棠如此宽慰自己。
她现在最担心另一件事情,想听听姜胜的意见:“倘若这世间还有其他文心文士与你能力相仿,我岂不是很危险?”
姜胜道:“他们看不出来的。”
沈棠不懂他为何这般自信。
“此话何解?”
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姜胜怎么能保证他的“望气”是世间最强,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怎料——
谷鬶
“因为主公的‘气’很特殊。”
“特殊在何处?”
“特殊在您可能没有‘气’。”
沈棠:“”
一时间,她竟然分不清姜胜是在糊弄自己,还是对自己指桑骂槐,什么叫她没有“气”!没有“气”,她人不是死了吗?
姜胜先前还说他是通过望气发现她的秘密,现在又说她没有“气”!
这可真冤枉姜胜了。
姜胜还真没骗人——他从头至尾没撒谎,但也没完全坦诚。先前只是用了点儿春秋笔法,避重就轻让沈棠产生误解而已——沈棠的“气”是他平生所见最为特殊。
不管是死还是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人还是动物植株,是普通人还是拥有文心武胆,无一例外,周遭都萦绕着不同的“气”,这些“气”都是姜胜能看到的。
它们带着不同颜色。
分别有着不同的涵义。
姜胜可以凭借这些分辨运势乃至生死,但唯独沈棠是个例外,他看不到!仅凭这点就足以让姜胜好奇。当然,他又不是狸奴,不会因为好奇心就贸然决定。
凡事都要做充足的准备才行。
“那你怎么发现国玺的?”
这也简单。
姜胜说自己会“望气”,但不意味着人家的文士之道只有这么一个用途,也是靠着这个他才发现沈棠的秘密。至于其中如何操作,沈棠不追问,他也不欲多言。
沈棠:“”
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坑了。
白素二人没想到自己等人去外头等了等,便等来新的先生,还是熟面孔。白素记性好,一眼就认出这是昨晚那人。心下好奇又有些不解,这人明显不是善茬。
主公留其在身边也太危险了。
沈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尔等待他,要像待元良几人一般尊敬。”
白素和吕绝齐齐抱拳。
向姜胜见礼,认识新同僚。
倒是姜胜的反应慢了一拍,倒不是他故意,而是他好像听到一个不太美妙的字眼:“主公口中的元良,可是帐下僚属?”
沈棠:“嗯,是。有何不对?”
姜胜摇摇头道:“倒也没什么不对的,只是多年前曾跟一个叫‘元良’的文士结过仇。乍一听还以为是同一人呢,只是大陆黎民千万,同字之人甚多”
他这些年碰过不少个“元良”。
沈棠并未多想。
祈元良这厮虽然仇家多了点儿,但也不是走到哪里都有,这世上同名同姓同字之人都不在少数,世间哪有这么巧合呢?
一时也未放在心上。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收拾乱成一锅粥的鲁下郡。官署等同空壳,政务停滞,府库粮仓没多少存量,受损庶民若不及时安顿,恐怕会生乱,对外还得提防流民草寇。
沈棠思来想去,故技重施,派人去鲁郡守的僚属小舅子抄家了,还有跟僚属小舅子同流合污的几个小人也不放过,从他们身上刮出厚厚一层油水,看得人咋舌。
“真有钱!鲁公下辈子长点记性吧,再喜欢老婆也要防着娘家舅子,这辈子就当是写了本错题集,争取下辈子不踩同一个坑”鲁郡守一家老小的灵堂设立在他的府邸,家仆婢女散去,只剩一个年迈管家和鲁小娘子的奶娘和贴身婢女。
老弱四人守着偌大清冷的灵堂。
鲁小娘子醒来之后,获悉发生的事情,又看到被收殓干净,但仍残缺不全的父兄尸体,一时间椎心泣血、涕泪交垂。灵堂之上,昏厥了三次,也是气若游丝。
靠着府上参汤猛药缓过那口气。
沈棠跟其他三家代表前来吊唁上香,让鲁郡守的葬礼看着不是那么清冷。
鲁小娘子作为唯一主事,一次又一次向几人福身行礼,短短三日,整个人就消瘦了两三圈,原先合身的衣裳看着都空荡了。沈棠作为外人,只能宽慰她“节哀”。
“待你血亲下葬,可愿意随我搬去河尹长居?”灵堂肃穆深寒,待久了还有几分不适,看着脸色微微发青的少女,沈棠找了借口将鲁小娘子喊出来,私下说些话。
鲁小娘子面色终于有了波澜。
诚然,她有些心动。
但思量之后还是摇头婉拒。
她想留下来为父兄守孝,照拂大兄尚在襁褓的独子。一想到安静躺在棺材,为护她而尸首分离、死相凄惨的大兄,鲁小娘子一时悲意上涌,眼眶泛红。
前不久还是一家团圆喜乐。
今日只剩她和被藏在炉灶内的侄儿,心口又一次生堵,面色逐渐转青。
但她还是将泪意压了下去。
沈棠不意外这个回答,只是——
“在你父临终前,我曾许诺他会好好安顿、照拂你。当下这世道越来越乱,这些流民草寇是第一批,但不会是最后一批。鲁下郡失去伱父亲,王庭那边又忙着开战,自顾不暇,一时半会儿不会派下来新的主事人你留在此地,很危险”
鲁小娘子惊愕地看着沈棠。
她是第一次知晓此事。
“守孝,哪里都能守。心意到了就行,不必拘泥形式。你父亲如此疼爱你,临终之时还挂念着你”听到白素的伪声才肯咽下那口气,“我想,他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以为全府上下只有你幸存下来,如今还多了个尚在襁褓的侄儿。即便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你侄子打算,你留在鲁下郡,能照顾他吗?”
基本的安全都无法提供,更遑论成长路上的物质。年迈管家、她的奶娘还有年纪不大的贴身婢女,再加鲁小娘子姑侄二人,这是搁在哪里都任人欺负的组合。
沈棠的提议无疑是最优选择。
鲁小娘子无疑被说动了。
她原先想守孝结束,投奔父亲生前的亲朋故友,念在亡父以往的交情份上,总会有人愿意施舍她一角地方。哪怕是寄人篱下,但至少有遮风挡雨的瓦片,能苟活下来。
可是——
面对少年盛情相邀
她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不识趣。
便颔首答应下来,只是时间上需要宽容几天,沈棠若是忙碌,可以先带兵马回去,自己收拾好了就会投奔河尹——鲁小娘子是鲁郡守一手带大的,自小在营中玩耍,舞刀弄枪,还有胭脂虎的诨号。她自然看得出来,来驰援鲁下郡的援兵没带几日粮草。
援军在鲁下郡停留不了几日。
沈棠自然没这么快走。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鲁郡守是没了,但鲁下郡还在。
她发了信函回去,让人送粮过来,预备跟其他三家商量一下,大家轮流派兵看守鲁下郡。也不知道这次来的人是谁
一扭头,瞧见不远处廊下的姜胜。
后者似笑非笑,一脸瞧热闹。
“恭喜主公,好事将近啊。”
沈棠懵逼:“什么好事?”
姜胜:“鲁公不是托孤给您了?”
“这算喜事?”她不理解。
“鲁公临终托付,待鲁小娘子出孝,主公便能抱得佳人归,如何不是喜事?”
沈棠:“”
姜胜:“主公无意鲁小娘子?”
只是纯粹好心照顾孤女???
沈棠拍拍姜胜的肩膀,语气幽幽地道:“先登啊,你知道吗?文心文士没有马,就好比——你家主公,没有枪!”
姜胜:“???”
姜胜:“!!!”
378:分外眼红【二合一】
气氛,微妙。
姜胜初时还不解,他的新主公没有枪跟文心文士没有马有什么关系?
但,电光石火间他悟了。
莫名懂了沈棠口中要表达的意思。
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了。
姜胜险些青了脸。
这种关乎男性尊严、子嗣延绵的微妙话题是能随便说的?是他可以随便听的?
他勉强从混沌思绪找出自己的理智。
同时,豁然开朗。
初时诧异沈君相貌过于秾丽,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分明是张女郎的脸。主公这么一说, 他懂了。或许是因为天生少了物件,才导致这年纪还未露出男性特征。
隐约有些同情,但又难于出口。
不管是同情还是宽慰,都很奇怪。
但沈棠就这么笑盈盈看着他,他要是不说点什么,似乎更加无法交代。
于是, 姜胜斟酌着,生怕戳中主公的玻璃心,毕竟天阉也非主公的本意。
他说话好听又很励志。
“主公,胜以为,男子之阳刚气概,不在儒衫之下,不在子嗣绵延之间,而在于心、在于行迹、在于俯仰无愧天地。主公宽心,胜不会因为此事便离你而去,今日之事也会金人缄口,不传六耳!”倘若这位主公命硬熬死了他,他会带着秘密入棺材。
沈棠:“???”
她的小脸似乎被问号淹没。
姜胜这话什么意思啊?
她莫名怀疑二人不在一个聊天频道,但姜胜这番与众不同的言论,她很赞同, 内心默默把姜胜的好感度从不及格提到及格。
“先登这话令人振聋发聩!”
姜胜的答卷拿了个漂亮的分数。
但, 烦心的事情跟着也来了。
主公天阉, 生来无嗣。
倘若建立的事业只是乱世之中一簇短暂水花, 有没有子嗣都无所谓,但若侥幸立稳脚跟, 没有子嗣这点就会成为动乱的根源。他转念又一想, 主公可以从血亲那边过继一个啊, 过继过来就等同于亲生的,子嗣一事完全不成问题。想通后,他将此事丢到脑后。
暗中警告自己权当不知此事,以免哪日醉酒或者生病说胡话
“不,是主公心胸豁达,令胜敬佩!”
姜胜谦逊且敬佩,此事落在旁人身上,或者自己身上,他扪心自问,绝对无法像主公这般豁达舒朗、浑不在意异样目光。
沈棠被夸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腼腆笑着摆手:“哪有哪有。”
一时间,这对新鲜出炉没两日的主公与僚属,气氛融洽,相谈甚欢。
关系也在无意间拉进不少。
这也让姜胜暗中舒了口气。
有国玺的主公不好找。
二人配合默契、相处融洽,总好过互相猜忌、彼此戒备来得好。他也想看看,这位年轻稚嫩的主公究竟能走多远。
别看他这几年都蹲在鲁下郡,少数几次出门也是走亲访友,但大陆西北的局势变动, 他了然于胸的, 特别是鲁下郡周遭这些邻居。其中河尹郡, 更是庶民乐此不疲议论的焦点, 姜胜很清楚这位年轻郡守的种种功绩。
了解,所以期待。
沈棠也没给他搞什么“新人实习观察期”,上岗前培训环节都省了,直接丢出去干活,内容难度跟褚曜康时二人看齐。姜胜还是鲁下郡人士,对此地各处最为了解,在鲁下郡内政相关问题上,褚曜二人还得给他打辅助。姜胜有些看不懂这位主公。
这般信任当真没问题?
姜胜都做好坐一段时间冷板凳的心理准备了,结果,险些被鲁下郡官署官吏搬来的竹简文书淹没。这样高调重用,原来的僚属不会有意见吧?姜胜发了会儿呆。
他的表情,褚曜二人看在眼里。
“不用想太多,主公一贯如此。”
只要能帮她干活,榨出劳动力,敌人她都敢用。只是这种真相,还是等姜先登自己发现吧,由他们说出来有损主公的形象。
姜胜蹙眉:“嗯。”
三人安安静静开始工作。
至于其他三家的随军文心文士?
他们被沈棠派遣了其他视察统计任务,弄清楚贼寇此番袭击,给郡内庶民造成的具体损失。治所还好,流民贼寇还未来得及搜刮劫掠,但其他县镇皆已遭殃。
沈棠要清楚受灾人数,才能安排之后如何赈灾、如何重建——目前最要紧的是安抚这批庶民,让他们看到除了被逼落草为寇这条绝路,他们还有其他生路。
内卷之王,绝不认输!
其他三家看着沈棠将鲁下郡当做河尹一样经营,不由得起了其他念头。
这沈君莫不是想吞了鲁下郡?
念头刚刚萌芽就被他们压了下去。
人家真有这念头,也不会提议四家轮流派人驻扎此处,更不会将外出视察统计的活儿派遣给他们,这不是给了机会让他们充分摸清鲁下郡?与其说人家想要独吞,倒不如说——人家是认认真真想搞重建,让此地庶民过上安稳温饱的日子
三家各自开小会的时候,钦佩不已——这沈君确实是世间少有之赤子!
沈赤子内卷之王棠,莫名打了好几个喷嚏,正想嘀咕是哪个孙子背后念叨她,一阵急促脚步由远及近:“主公、主公,您看谁来了!”吕绝声音带着几分喜悦。
他自然开心。
大家伙儿带来的干粮要啃完,正在愁要不要啃鲁下郡的粮,补给来了。
沈棠正准备日常问候一下鲁郡守,抱怨这厮工作不积极,留下这么多工作量让她擦屁股,一抬头,看到门外的熟面孔。
她原地蹦起,宛若看到大救星。
元良只是她的僚属吗?不不不,他还是解救自己于水火的内政小能手。
“哈哈哈,元良,你可算来了!”
恨不得给祈善一個大大熊抱。
“快快快,过来忙,这一半给你!”
被沈棠热情感动到的祈善:“”
听了下半句,他的心瞬间冷了。
“主公!”
沈棠道:“我在呢。”
祈善:“此行可还顺利?”
沈棠寄回来的信函没写太多,只是让他准备一批粮草送来,她要在鲁下郡停留半月,顺便跟官署众人报了个平安。
只说此行支援结果,但没写过程。
祈善率领运粮伙夫紧赶慢赶过来。
见治所城池惨状,便知此战激烈。
沈棠叹气道:“顺利是顺利,只是没能救下鲁郡守,鲁下庶民失了依靠,未来日子怕是不好过。也不指望郑乔能派来个有责任心的继任者,只能我们先顶顶。”
她指了指那一堆东西,工作量比当年的河尹郡少,但依旧可观,不加个十天半个月的班,见不了底。庆幸,她工作经验丰富,陌生郡县政务也能迅速上手。
祈善宽慰她:“人各有命。”
救不下鲁郡守也是他命该如此。
至于鲁下郡的庶民
他压低声音:“主公不想趁机”
鲁下郡离沈棠的河尹最近。
其他三家都隔着邻居。
管理上面很有难度。
他们拿了鲁下郡没什么用,但对沈棠而言就不一样了,尽管河尹跟鲁下也不挨边,但这个方向的邻居不强。寻个机会吞了,便能连成一片,有利于主公的基业。
谷鋧
沈棠:“唉,当下还不能有大胃口。”
要顾及吴贤几个。
不然联合搞她一家,就麻烦了。
“主公可以暗中谋划此事”祈善也没准备让沈棠现在就露出锋芒,他顿了顿,又问,“前鲁郡守可有留下子嗣活口?”
“有个女儿,鲁小娘子,我允诺会照拂她,还有一个孙儿,尚在襁褓。”
祈善道:“甚好!”
沈棠猜到祈善说什么,但还是要走个流程问一问,免得让外人以为她这个主公浑身都是心眼儿。开玩笑,她赤诚善良坦率,心似水晶,剔透无暇,哪有心眼?
“什么甚好?”
“前鲁郡守在鲁下郡经营多年,这些年也算兢兢业业,率兵剿匪,维护安宁,在鲁下颇得民心。此次更是为了万千庶民而牺牲,一家英烈,唯余独女幼孙。”
“说具体。”
“借鲁小娘子名声一用。”
引一批鲁下庶民搬去河尹,剩下的留在原地经营重建,只要他们还念着前任郡守的好,主公又仗义收留他的后代没人比主公更有资格插手鲁下郡了。
庶民的心向着谁,这还用得着说?
即便是三家有意见也不行,这是人家土著庶民的选择。不出意外,他们连找沈棠要赔偿都站不住脚跟,还容易留下个落井下石、贪婪无度的恶名
沈棠:“”
虽然她也打过这主意,但顾池不在,无人能替她背黑锅。她只能建议四家轮流值守此地,撇掉自己趁人之危、侵占孤女家财的嫌疑。至于顾池提的建议
沈棠道:“徐徐图之。”
祈善笑着叉手行礼:“唯。”
二人相视一笑。
凑巧,姜胜来了。
“元良,先登,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旧人见新人的场合,少不了她这主公。
祈善在议政厅屋内。
姜胜在议政厅廊下。
二人隔着一道敞开的门对视。
气氛,微妙。
“你们——认识?”沈棠正欲吐出的话被她咽回去,嘴角勾起的笑容逐渐消失。
气氛仿佛盛夏暴风雨来临前那般凝重,二人眼眸对视,深处酝酿着暴雨雷鸣。
不用问,肯定认识。
一看这架势。
沈棠倏忽想起,姜胜曾说几年前跟一个叫“元良”的文心文士结过仇。
或许、可能、大概
此“元良”即为彼“元良”?
沈棠嘴角抽了抽。
吐槽祈善究竟结了多少仇家?
前有秦礼,后有姜胜。
名字,果真是缺什么补什么。
“你、你们”
话未说完,二人几乎同时发难。
刷,佩剑出鞘。
雪白剑影间,映出姜胜眼眶血丝。
眼底翻涌着浓浓杀气。
“祈!元!良!”
沈棠:“”
看着二人招招冲着对方要害而去,沈棠却不是很着急,脚底抹油溜到竹简文书堆后,借此掩体暗中观察。二人是文心文士,只是持剑武斗而不是言灵文斗。
想来有仇也不可能是死仇。
二人皆是衣袂翩翩的儒雅文士,不管肚子里啥颜色,外表俱是人模狗样,打起架来也是赏心悦目。从门内都到门外,从门外斗到门内,又从地上打上房梁。
沈棠看戏吃瓜啃大饼。
偶尔头顶还会掉落木屑瓦片,被她一一躲过,直至打斗动静惊动隔壁办公的褚曜康时。褚曜偏头躲开迎面射来的“暗器”。
愠怒道:“你们这又是闹哪一出?”
不用猜都知道是祈元良仇家。
此前秦礼看祈善,也想拔剑打他的。
他和康时一人拦一个,勉强压下这混乱局面,这事儿传出去多不好听。
姜胜怒道:“褚无晦,放开吾!”
祈善将垂落的发丝捋上去,气息微喘,盛怒道:“放开他,吾还怕你?”
大有康时二人一松开,他们就继续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火气冲得很。
康时只得向沈棠投去求助目光。
现下也只有沈棠能拦住了。
沈棠收到暗示,站出来。
她轻咳出声,借此动静吸引众人注意力:“咳咳咳——元良、先登,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什么矛盾,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大家同僚一场,切莫伤了和气。”
祈善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同僚一场???
自家主公当真是他主公?
祈善有些不确定了,他甚至怀疑是先前七位主公怨气深重,于是来了个沈棠治自己。她也不负众望,专门搜集散落各地的他的仇家?一想到未来要跟姜胜共事
祈善只觉前途黑暗。
“没什么误会”
姜胜喘匀了气,咬着后槽牙将佩剑收归剑鞘,表明他的态度,祈善也只得跟着做。褚曜和康时分别立在二人身侧,拉开距离,免得一个不注意,这俩又打起来。
沈棠居主位。
她在肚子里酝酿一番。
“你们何时认识的?”
二人等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沈棠又问:“为何结仇?”
“这就要问这位‘恶谋’干了多少损事了,才害得胜被困鲁下多年”
姜胜皮笑肉不笑。
沈棠于是看向祈善。
好奇这厮为什么要害姜胜当宅男。
祈善哂笑,淡声道:“这分明是你的文士之道作祟,与吾有甚干系!”
沈棠:“”
她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了。
果不其然——
祈善颇为头疼:“主公,伱是觉得自己的命比天煞孤星还硬吗?为何想不开!”
天底下拥有正常文士之道的文士何其多,但自家主公是不是有那么点儿特殊本事,总能从他们中间挑出不正常的???
沈棠:“”
379:君臣两不疑【二合一】
她近乎痛心疾首地看着姜胜。
“先登,说好的不费主公”
好赖也是百来斤的成年人骗个十三岁的天真纯洁少年,良心过得去吗?
此时无声胜有声。
沈棠的表情更胜千言万语。
姜胜道:“胜也说了。”
君不疑臣,臣不负君。
沈棠脑海冒出姜胜先前的回答。
顿时一口老血梗在喉咙——你管这种避重就轻,回答等同于没回答的回答是回答?
沈棠脸色微青,与祈善坐在一处的康时莫名心虚地神游天外,思绪散发。
话说回来——
主公知不知道他的文士之道副作用?
康时不是很有把握。
沈棠没强迫姜胜非得当场坦白, 这种秘密私下跟自己说也行,目下最重要的还是搞清楚他跟元良之间的旧仇宿怨。若不解决这点,往后不能指望他们俩能和谐相处。
没隔三差五互相使绊子都不错了。
她道:“唉,此事先按下不谈,往后再说。你与元良究竟生过什么矛盾?”
沈棠表面上没偏谁,但姜胜该明白,祈善与她相处长久,感情绝非姜胜能比。
倘若是祈善过错, 她会想办法收拾烂摊子, 但若是双方各有问题,她偏心祈善。
姜胜轻描淡写道:“哦,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恶谋’使诈破坏我的文宫,令即将圆满的文士之道出了点偏差。以至于我这些年不能轻易离开鲁下”
沈棠:“”
褚曜:“”
康时:“”
三人齐刷刷看向祈善求证真假。
祈善理直气壮。
“彼时各为其主,此举有错?”
三人又齐刷刷看向姜胜,等回应。
沈棠这个半吊子文心文士或许不清楚,但康时和褚曜不一样,他们十分清楚文士之道想圆满有多困难,饶是二修二品上中文心的褚曜也只堪堪摸到点头绪。
姜胜早在多年前便差点儿圆满了?
“倘若是各为其主,确实不能怪”康时跟姜胜也相处了两三日, 对方看着不像是输不起的人。文心文士之间的争夺, 本就是看各自的心计本事。输了只能说技不如人, 但姜胜的反应显然没这么简单
姜胜叹气:“并非这般简单。”
其实那会儿的局势是这样的。
祈善正祸害不知道第几个主公。
这位主公还有另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这位对手便是想请姜胜出山的人。各种金银财宝如流水一样送到姜胜的面前。
姜胜是谁啊?
一眼望气便知此人有无潜力。
架不住对方给的太多又太热情。
姜胜虽未答应出仕, 但也愿意搭理人,背后出谋划策了两回。谁知就这两回,就被祈善这只猫猫祟祟的家伙暗中盯上。
而祈善的冤种主公也从线人那边获知此事, 心急如焚,与祈善合谋一番,便准备先下手为强,趁着姜胜还未出仕就将危险扼杀摇篮之中。但姜胜也不吃素。
一来二去打出了真火。
彼时,他也找到文士之道圆满的关键,二人明里暗里交锋几个回合。
之后便到了夺嫡的关键。
祈善的冤种主公在他的建议下,以都城换防为借口调动兵马,提前发动兵变,带兵围堵王宫。弑父杀兄,“父”就是那個昏聩的老国主,“兄”就是对姜胜热情无比,偏偏资质贫庸压不住一众弟弟野心的倒霉王储。
祈善会提前行动,不止是因为消息泄露,又被姜胜这边获悉,还因为他推测姜胜的文士之道将在这天圆满。若不提前动手,恐夜长梦多。
提前行动,确实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祈善不放心其他人,亲自对姜胜出手。
姜胜没死,带着几处重伤逃了。
没想到再见面会在这里, 他们还非常不幸,成了同僚,往后要一起共事。
想想,可真是膈应。
沈棠三人:“”
祈善年纪不大,但看他仇家质量便知道这厮这些年过得多么精彩波折。
“圆满文士之道的关键?”褚曜对二人的恩怨情仇兴趣不大,倒是很好奇如何圆满文士之道,或许能从姜胜这边获得灵感。
姜胜也未隐瞒,道:“我的文士之道能堪破他人之气,而想要圆满,则需要辅佐一位王储登基或者阻拦王储兄弟宫变篡位。那位王储气势颓靡,不堪大用。原先是想去其他国家碰碰运气,结果祈元良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一来二去才打出了真火”
姜胜气得决定头铁一回。
阻拦王储兄弟宫变篡位。
姜胜其实做好了祈善不讲文德提前偷袭的可能,一切布局很顺利,但他没料到祈善有他也分辨不出的伪装本事,先伪装他,在他的布局上面做了手脚。又在宫变前伪装成他的妻子背后偷袭,这会儿想到那场面还很怄。
沈棠三人:“”
这确实是祈善这厮干得出来的。
“确实冤”
人家姜胜只是路过,王储为求自保,慕名而来拿钱砸他要当榜一大哥。钱给的太多,姜胜就意思意思给人出谋划策了两回。祈善生出危机感,把姜胜也纳入猫猫必杀名单,出手迅如雷电,挠人两爪。
被挠的姜胜怒了。
你这野猫也敢放肆?看吾不整死你,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本来只是路过的姜胜干脆拜了榜一大哥当主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文士之道圆满晋升考试”的考场设在此处。
结果考试当天,姜胜考到一半,试卷就被伪装成监考老师的祈善扬了。按照这说辞,要是祈善再有耐心一点再动手,估计姜胜已经背着榜一大哥的礼物去往下一站了。
唉,果然是大仇。
沈棠问:“此事的后遗症就是你不能离开鲁下郡?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姜胜这次没隐瞒。
“鲁下郡地底深处有一条残缺龙脉碎片,此处天地之气比旁处浓郁些,这些年都在修养受损的文宫,同时压制反噬的文士之道。近两年才好了个七七八八。”
也亏了他的文士之道,他能很轻易就知道哪里天地之气稠密,哪里稀疏。
沈棠担心:“那你现在也不能离开?”
姜胜眼神微妙地看着她。
“此前不能,但现在可以了。”
“咦?”
祈善在一旁拆台:“想要获得什么,必然要付出什么,文士之道大多遵循这个规则。他的文士之道能望气,主公以为这种近乎神仙的手段,平白就能获得的?”
沈棠:“这”
“据我所知,他的文士之道会汲取主公的气运,量虽不大,但——”但自家主公已经有一个康季寿了,再叠加一个更棘手的姜胜,这得倒霉到何等境界?
祈善真担心自家主公哪天死于喝水呛死,这死法怕是会“名留青史”!
沈棠:“”
她正担心呢,姜胜的回答让她精神一震,他道:“文士之道在即将圆满的关键出了岔子,原先的弊病也随之改了”
沈棠松了口气。
“不是让我倒霉就好。”
谁也不想戴一个非酋的帽子。
越发心虚的康时:“”
姜胜紧跟着道:“我需要您的文气。”
已经做好被暴击的沈棠:“???”
她指了指自己:“文气?只是这个?”
这算哪门子的弊病?
谷喽
杀伤性也太小了。
姜胜竖起一根手指。
“文砖!一日一块!”
沈棠:“文砖?”
姜胜道:“修建文宫的砖石。”
沈棠:“这压力也不大啊”
至少她现在没感觉到任何负担。
在场众人:“”
文砖这玩意儿,稍微厉害一点的文心文士,再不消耗文气的情况下,三五日才一块,而搭建文宫所需文砖更是一个海量数字。所以,能肝出一座文宫的
那都不是有几个肝的问题。
而是身体全由肝组成了。
祈善也清楚沈棠那多得不正常的文气储量,倒是松了口气——搁做其他主公,一年半载下来就要被姜胜榨成人干,而搁在自家主公身上却连负担都算不上。
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沈棠拍着胸脯答应姜胜。
若姜胜能跟祈善摒弃前嫌,莫说一日一块文砖,便是两块三块她都出得起。
只是——
“先登还能圆满文士之道吗?若能,突破的关键又是什么?”这才是沈棠最关心的问题,想彻底抹平二人矛盾,光调节是没用的,只会让他们之间积怨更深。
若能帮助姜胜圆满文士之道——
也能帮沈棠干更多的活儿。
姜胜听出沈棠话中的认真和偏袒。
并不意外。
只是感慨祈元良这厮好运气,他似笑非笑地问沈棠:“主公真想知道?”
沈棠扬眉:“我不能听?”
“不是不能听,只是担心主公听后会夜不能寐。”姜胜这话真不是无的放矢。
“我会夜不能寐?”沈棠笑颜自信。
开玩笑!
“若想圆满文士之道——需亲手斩下王的头颅。”姜胜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棠,准确来说是她的脖颈上,刻意补充,“可以是敌人的王,也可以是自己的王!”
沈棠:“”
姜胜无视听到这话就作势欲拔剑的祈善几人:“胜此前便说过了,君不疑臣,臣不负君。主公也说吾可放心,君可安心。当下,胜想问主公,君可安心?”
沈棠:“”
好家伙——
费主公的正戏在这里啊。
文砖什么的,果然是毛毛雨。
若说姜胜第一次冲击圆满还可能达成,第二次就不容易了。亲手斩下敌方国主的头颅,等同于让他灭一国。相较之下,背刺信任自己的主公执行难度小点。
哪个主公听了不哆嗦?
一时间,议政厅内寂静无声。
沈棠垂眸想了没一会儿。
抬头看着姜胜:“安!”
“不疑?”
“不疑!”为了打消姜胜的疑虑,她道,“先登,你虽取了个‘先登夺旗’的名字,但也别小瞧了我。我的首级可没那么容易取下来,绝对比让你领兵灭一国还大。”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彼时没有动手杀你,如今更加不会。臣不负君,君不疑臣。”
沈棠学着姜胜将皮球踢了回去。
姜胜眼神微动。
面上的冷硬也似冬雪融化。
“唯。”
君臣两不疑。
若真能始终如一,他之大幸。
见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她笑着拍了拍手,撑着膝盖起身:“时辰不早了,官署还有一堆的事情没解决,尔等散了吧,该干嘛干嘛。记得,你们俩不能再打。”
要打也要将工作搞完再打。
她也看出来了,这俩剑术不相上下。
菜鸡互啄,刮痧一样的伤害。
宁愿他们靠着武力发泄对彼此的怨气,也不想一个个憋着闷着,冷不丁就出手给对方使绊子。沈棠这会儿多少有些明白顾池此前说的平衡了
这都不是做大蛋糕能解决的矛盾。
主公发话赶人,众人皆行礼退下。
“唯。”
其余几人走了,唯独康时磨磨蹭蹭,沈棠便知道他有事情要跟自己说。
“季寿有事?”
康时叹气:“主公,有一事——”
沈棠看着他等下文。
有一事?
有什么事?
康时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让沈棠心咯噔:“主公可知我的文士之道?”
沈棠抽了抽嘴角:“然后?”
康时道:“逢赌必输。”
紧跟着什么都交代了。
沈棠:“”
她今天被暴击了两回???
沈棠一直emo到了晚上。
姜胜也跟着一直挑灯加班。
其他同僚也在一起团建。
姜胜见沈棠情绪不高便问康时,他留下来跟主公说了什么,情绪后劲儿这么大?
康时:“我实话实说了。”
他的文士之道也不需要藏着掖着。
姜胜一听,道:“这算什么?”
康时:“主公不是这么想”
对主公而言,他的文士之道弊病杀伤性比姜胜大得多得多(:3?)
姜胜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祈善,故意扯高了嗓子,道:“此前恶元良有个仇家,他的文士之道就比较特殊,急中生智,不知元良你有无印象?”
祈善:“”
“倘若元良早来几日,也能瞧见他了。”这位便是此前邀请姜胜的朋友,也是被祈善坑过的“受害者”,“他的文士之道弊病就是发动之时,主公脑子会不好使”
让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康时:“”
他很好奇
为什么受伤的都是主公???
380:少年鲜衣怒马(上)【二合一】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吗?”
沈棠日常想要怀疑人生。
甚至连工作都无法专心凝神。
祈善过来送东西,凑巧听到她的碎碎念,还以为她碰到啥烦心事,便顺嘴关心——自家主公还是一株正在发育的幼苗,作为她的僚属,偶尔也要关心一下自家主公的身心健康,可不能一声不吭就变态了。
沈棠眸光幽怨地看着祈善, 目光一瞬不瞬,直接将后者看得一头雾水,疑惑地道:“主公这般看着善,可是哪处不妥?”
难不成是他早上洗漱不彻底?
仪容有损?
不待祈善多加猜测,沈棠幽幽地道:“我在想自己在阎王爷名册上还有几年阳寿,亦或者,往日若碰见强敌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困境, 是不是能让你们几个佯装投诚,兴许就能绝地反击,反败为胜了唉,愁啊”
祈善:“”
他克制嘴角细小的颤动,忍俊不禁又无奈道:“主公莫要开这种不吉利的玩笑。再者,不论是文心文士还是其他,人多了难免会有一两个特殊。主公只是”
该说,只是她运气太好了?
还是说,只是她运气太倒霉了?
讲真,这般“豪华”、让主公闻之花容失色的阵容,祈善这些年奔波辗转拿了七个主公人头,也没碰见过一次。从某种角度来说, 这也算是一种无法复制的过人天赋。
侧面来看——
不也证明了自家主公的过人之处?
沈棠一点儿没被安慰,更加emo了,但她也不是轻易就会被打倒的人。
嘿, 凡事都要往好了想。
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
姜胜几个的确费主公,但他们能创造的价值也可观。一个能顶好几個劳动力用, 而且人均“内外兼修”,对内能治理, 对外能打仗, 各有长短,互相弥补。
在当下这讲究地位、出身、底蕴的混乱世道,若不是他们的文士之道弊病太费主公,不好找offer上岗工作,沈棠又足够命硬,哪还轮得到她将他们捡回窝?
倒不是沈棠妄自菲薄,而是她的开局条件很难找到足够优秀又勤恳耐劳的打工人,更遑论经营一块小小地盘,还跟几个邻居打好关系,为以后的发展夯实基础。
如此一番自我安慰之后。
沈棠想通了,也不再emo。
重新振奋情绪开始伏案工作。
祈善这次的任务就是送粮过来,忙完了入账和交接工作,他便要带着人回去。河尹那边的水库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工,河道也开凿了好几里,上上下下忙得很。
“这么快就回去?”
沈棠还想将祈善留下来工作呢。
祈善道:“倘若主公想留人,善倒是不介意,只是望潮那边搞不好会闹事。”
沈棠:“”
河尹现在只剩下顾池这个主事了。
一想到整个河尹郡的工作量都压在他和一干官署官吏身上, 尴尬笑笑。顾池可是自己酒后绑架过来的,真将人家惹恼, 直接撂挑子不干, 她也没理说人家如何。
祈善晌午便带人走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他没说出来。
河尹的确只剩顾池一个文士主事,但还有秦礼这些外援啊,真要是忙得脚不沾地、劳累过度,拉他们过来搭把手也不失为应对之策。(:3)?)是的,因着自家主公作风,上行下效,他们这些人也不拘泥是不是自己人了,只要能干活就能用。
至于秦礼几个如何骂骂咧咧?
只要没听到,就能装不知道。
尽管鲁下郡治所夺回来了,但治所之外的县镇都被流民草寇祸害过,虽说沈棠过来之后,第一时间组织开仓赈粮,但仍有过半落草,或烧杀劫掠、打家劫舍,或聚众钻入深山当土匪,或跟随流民草寇去往其他敌方。众生皆苦,只为一口吃食。
沈棠同情他们,但也要为了那些安分守己的庶民着想,与其他三家合计,拨出一部分兵力清剿鲁下郡境内的贼寇。
宣传安抚为上,绞杀灭口为下。
若他们愿意放下武器,重新去做一个普通庶民,便给他们这个机会,若不愿意还反抗动粗,便直接杀了,绝对不能将他们驱赶至临近郡县骚扰那些敌方的庶民。
少冲等人自然没有异议。
事实上,他们等沈棠这句话都要等得不耐烦,整日忙碌那些无聊的琐事,多余的旺盛精力都没处宣泄,筋骨都懒了。沈棠让他们拨出兵力剿匪,正中下怀。
其中又以上南少冲最为积极。
天微亮就急吼吼带着人出门,翻山越岭,上山下水,纵马撵着土匪跑。姜胜借此跟沈棠提了意见,鼓励庶民向官署举报土匪下落。最先过来举报,且提供消息属实的庶民,能获得官署奖励的一斤粟米!
他作为鲁下人士,很清楚这地方民风民俗,村落宗族会互相包庇、隐瞒。不少土匪就是他们中间走出去的亲人,看到少冲等人率兵过去,甚至会通风报信。
剿匪效率高不到哪里去的。
沈棠闻言,深觉有理,还在这个基础上做了修改——根据举报的土匪规模,第一个举报的庶民可以获得不同档次的奖励。奖励不多,但对庶民而言却有着致命吸引力!鲁下郡除了治所,其他县镇都被糟践过,庶民秋收上来的粮食也被抢走。
没有粮食,他们中很多人都度不过这个寒冬,一点点的粮食也弥足珍贵。
珍贵到,足以让出卖他们此前还心照不宣帮着隐瞒的同村同族土匪。
其一,治所也说了,会保守秘密,不向外透露报秘人的身份名讳。其二,此举不是出卖同族,而是在保护更多安分守己的同族良民,保护他们不受土匪侵扰。
一番软硬兼施的手段,鲁下郡境内的土匪在七天内销声匿迹,最后甚至发展到四家武胆武者争抢一个剿匪任务。土匪是没了,但留下来的烂摊子还不止于此。
给其他三家的信也得到回应。
四家出人共治鲁下郡。
直到郑乔王庭派来新郡守。
但众人心里都清楚,这个可能性不大,人家正忙着跟彘王一派斗呢,哪里有功夫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殊不知,还真有人注意到了,只是不是郑乔。
而是郑乔的师兄,晏安。
晏安并不赞成郑乔派兵驱赶流民草寇,要么彻底镇压,要么收纳己用,将气驱赶至别处,祸害其他地方庶民不说,还会让这个群体膨胀扩张,终将酿成大祸。
奈何郑乔偏是不听。
晏安被气得接连半月没去点卯。
“哎,兴宁这是何苦呢?”
外界都道晏安是被气得跟郑乔闹脾气,也有人说他被郑乔种种荒诞举止伤透了心,准备借着这个机会急流勇退。唯独他夫人知道晏安是真的身体不好了
盛怒之下又被寒风灌体。
竟缠绵病榻半月。
此时的晏安好似苍老了十余岁,从来黑亮柔顺的青丝也多了不少灰白,眼梢爬上细细的皱纹。面色蜡黄,眼底青黑,呼吸时而缓慢时而急促,看得人揪心。
晏安在妻子搀扶下坐起身。
饮下今日份的汤药。
他压下舌根绵绵不断,似一根细针一样钻入心间的苦涩,淡声道:“有些事情,总要人去做的。不是为夫,也会是旁人。”
夫人闻言不再说什么,只是年轻的眸染上更深的忧郁,帮他披上氅衣。
空气安静了许久。
宴安倏忽发出一声轻笑。
夫人疑惑地看向他。
宴安道:“是子虚传回来的消息。”
听是“子虚”,夫人黛眉舒展:“唉,如今还能让你笑出声的,必是喜事。”
宴安略微吃力地将肩头下滑的氅衣往上提了提,说道:“是不是喜事,还不好说。子虚传来消息,被师弟驱赶的那些庶民,途径鲁下郡,结果踢到块铁板。”
夫人仔细回想一番,诧异:“先前兴宁不是说那位鲁郡守凶狠好斗,有勇无谋,任人唯亲,不堪大用?居然能守得住鲁下郡?让多倍于己的敌人吃瘪?”
宴安的文士之道相当好用。
基本将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摸清楚,夫人跟他自小青梅竹马,又算同门,关系亲密,宴安在她这里基本没什么秘密。夫人自然也知道宴安对那些人物的评价。
他对这位鲁郡守评价不咋高。说人眼光不好,必会在外戚这头栽跟头。
难不成,逆风翻盘了?
宴安说道:“姓鲁的死了。”
“死了?那怎么说”
“人死了,但他一早就向周边求援。那个为夫一直看不透的沈幼梨,居然向上南、天海、邑汝三地求援,集结兵力驰援鲁下。姓鲁的在城破当日毙命,一家老小都遭小人所害,只剩两条活口”宴安略有唏嘘。
“只是这事便能让兴宁如此开心?”自从出仕郑乔,她就没见宴安怎么笑了,偶有笑意,也是淡淡的,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恍惚,“莫不是沈幼梨又做了甚?”
宴安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这世上,他两个人看不透。
一个是郑乔。
一个是沈棠。
如果说师弟郑乔内外全黑,偏执激进,残忍嗜血,那么沈郡守则是另一个极端。后者若是表里如一,对庶民而言,不失为一大幸事,但他担心这只是表象。
表象之下另有真相。
夫人道:“这不是很好?”
宴安叹息:“或许吧。”
夫人见他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倦,便让他躺下歇一歇,别在操神劳心了。
与此同时,行宫内庭。
郑乔正仔细看着宴安相关情报。
一侧的密探首领神情疑惑。
宴安的忠心,满朝皆知。众人厌恶宴安的愚忠和固执,居然对郑乔这种人死心塌地,同时又同情宴安一身学识浪费在郑乔这种人身上,这人既可怜又可恨。
但郑乔似乎不这么想。
他见密探首领似欲言又止,嗤笑着将奏报轻轻掷在书案上,淡声道:“有什么问题便问吧?莫非是担心孤也会杀了你?”
“臣下确有一事不解——明明,宴大人对主上忠心耿耿”密探首领越说,脑袋垂得更低,生怕郑乔一个暴怒就要砍了他的头颅,所幸这事儿并未发生。
他还听到郑乔嗤笑。
“效忠?”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儿。
他又道:“你说宴兴宁他效忠孤?”
密探首领不解:“难道不是?”
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众臣,大家伙儿都认定宴安对郑乔忠心耿耿,即便知道这位师弟已经烂得无药可救,也不曾放弃他。一次次替郑乔收拾烂摊子,奈何郑乔掀摊子的效率比他修摊子快得多,而且隔三差五不听劝,这才导致局势越来越不妙。
这世上怕只有郑乔看不到这点吧。
郑乔摇摇头,笑意讥讽地道:“你们啊,还是不了解孤这位师兄”
密探首领不再言语。
只是在内心暗想:一人可能看错,但这千万双眼睛岂会看错?宴安的忠心还需要怀疑?那位缠绵病榻的时候,若听到自家师弟这话,会不会心寒?
转念一想。
郑乔干出让宴兴宁心寒的事情还少?此前处于多疑和威胁,竟让宴安妻女到行宫做客一日,名义上做客,实际上是人质。若非是宴安愚忠到一定境界,早反了。
郑乔抬手挥退密探首领,将那封奏报放烛火下焚烧。末了,他又抽出腰间佩剑仔细擦拭,看着烛光下反射泠泠白光的剑身,冷笑着将佩剑推回剑鞘。
“忠心?”对着烛火喃喃,“可这世上只有想要孤性命的乱臣贼子!”
“师兄,你可别让孤失望。”
没两日,郑乔以朝中事务繁忙将宴安急召回来,后者也恰好病体痊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经过沈棠等人不懈努力,鲁下郡终于稳定下来。沈棠见时机差不多,准备回去。她毕竟是河尹郡守,天海三家派人来接班,鲁郡守头七也早过了,她继续拖着不好。
于是,她留下康时以及一千兵马。
拉着剩下的人回去。
嘿嘿嘿,再过一两月又是正月。
沈棠准备这次办个规模更大的第二届浮姑城新年运动会,邀请三家也派些“选手”过来,彼此竞争。嗯,真正原因还是为了吸引这些地方的冤大头来自家地界消费。
(:3?)
回去路上,她磨磨蹭蹭。
将路程拖到了原先的一倍。
顾池等人盼得望眼欲穿。
“主公缘何这么迟回来?”
沈棠小小声地说出打算:“这不是为了多拖延几天,白嫖三家给咱们干活嘛,我一回来,他们肯定就要提出辞呈了”
381:少年鲜衣怒马(中)【二合一】
顾池:“”
他同样压低声音:“主公,这话私下说说就行,切莫让秦公肃几个听到。”
这话要是被秦礼几个听到
呵呵呵,估计秦礼几个能率兵将河尹郡围了。听听,自家主公这话像是个人能说出来的吗?秦礼几个可不是越干活越来劲儿的赵大义,人家干活干得不耐烦了。
沈棠娇嗔似的白他一眼。
说道:“这种分寸我还是有的。”
她的追求是什么?
白嫖的同时还不被套麻袋,还能将自己名声洗得白白的, 谁说起她——甭管是盟友还是仇家——都对她的人品赞不绝口。单纯有個好名声是没啥分量,但拳头硬的同时再经营好名声,不亚于无敌加身!占据道德制高点,对竞争对手指指点点。
顾池:“”
沈棠率兵在外兜了一圈,回到久违又熟悉的治所官署,还未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坐热,几个分管文书的掾吏便抱着一堆的公文。哐哐哐几堆,险些将她淹没。
沈棠:“望潮没处理吗?”
官吏道:“这些仍需沈君亲自过目。”
看着任务量巨大,其实小半天就能搞定, 但沈棠率兵一路奔波回来,只想美美洗个澡再睡觉。她将这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于还是屈服在社畜的本性之下。
不干了活儿再睡觉,她不踏实。
忙着忙着就再无困意。
不出沈棠所料,她回来刚半天,秦礼等人便过来暗示要回去。
沈棠佯装没听懂,还笑着提了提河尹准备举办第二届浮姑城新年运动会的想法,准备邀请其他三家也派人过来一同乐呵,庆祝大家伙儿磕磕绊绊过了这一年。
期待来年能过得更好。
秦礼等人也听说过这个活动。
彼时只觉得沈棠在胡闹,但后续的发展却超出预料,再加上他们这阵子在河尹忙上忙下——流民草寇没搞几个, 反而帮人挖了大半河道水库水渠——与当地庶民接触频繁, 越发深入了解这个看似荒诞的运动会, 在潜移默化间起到的大作用。
“沈君盛情难却, 但帐下兵士离家许久, 临近年关, 思亲心切,理该回去与亲眷团聚。便是礼想答应,此事也要经我主同意才行”秦礼可没那么容易牵鼻子走。
沈棠思忖几息,挂笑地道:“瞧我这记性,是我思虑不周,这就写信。”
听沈棠准备放人,秦礼心下暗舒。
他也怕沈棠找借口扣押人。
这回不是怀疑沈棠野心勃勃,纯粹是从顾池、祈善二人,以及治所官署一众官吏的行事习惯瞧出来,这位沈君最喜欢抓人干活。甭管是敌是友都要榨出一丝油。
真不知这奇葩作风是从哪儿学的。
也不怕他们摸清河尹情况,哪日出手背刺河尹?秦礼心里憋着疑问,但这么久了也没找到答案。这位沈君跟他以往所见所闻皆不相同,也不知是好是坏。
沈棠话锋一转:“诸君可否缓一天再走?元良和望潮对诸君高洁品行赞不绝口,待水库河道真正建成,河尹庶民便再也不愁饿肚子了,如何不铭感五内?只是今日回的匆忙,着手准备也来不及了。明日我做东,答谢诸君连日辛劳。”
让人家自带军粮干活这么久
一顿好饭还是要让他们吃上的。
不然回去一顿告状,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沈棠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顾池隔着议政厅都听得清清楚楚。沈棠放下身段,将话说到这个份上, 众人岂会不应?不过是晚一天再走而已, 问题不大。
“恭敬不如从命。”
沈棠官署一贯清贫节俭。
哪怕是答谢宴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每一道都是用普通家常菜食材制作的,要说优点——那就是量大管饱味道好。
当下烹饪手段匮乏——这也跟贼星言灵没多少美食记载有关,这个世道活着最重要,口舌之欲只会让人堕落——但沈棠不一样。不吃好吃饱怎么能好好干活?
偶尔想吃什么新菜色,都会让官署食堂的庖子照着她写的菜谱一遍遍实验,味道差不多了才会上新。官署的老官吏直言,冲着食堂菜色他也不会轻易乞骸!
因此,这顿答谢宴也不算磕碜。
庖子还一口气宰杀了三十多头猪,每一个部位都不放过,精心制成一道道美食端上众人食案。答谢宴众人吃的少,大部分还是分给这阵子辛苦劳作的兵士。
“沈君,这是什么肉?”
少冲吃了两口,眼睛都亮了。
众人食不言,他却没这个顾忌。
沈棠道:“是猪肉,官署养的。”
准确来说是沈棠养的。
去年的猪一部分当做运动会奖品,剩下的也被她赏赐众人或吃了解馋,闲着无聊又让徐解帮她收购百头小猪。大部分时间都是底下官吏照看,雇佣庶民喂养,沈棠偶尔会去猪场视察,特别是养到可以劁猪那天,辣手摧花,连摘一盆蛋。
不止是官署,不少庶民也跟着养起了猪,沈棠听闻此事便让林风带着“劁猪手册”、“养猪手册”,与几个人挨家挨户地访问、视察、宣传。看看猪圈建的质量和位置,叮嘱养猪的注意事项,号召庶民科学养猪,绝不能将猪圈和茅坑连一块儿!
褚曜对这活儿不太赞同。
若是碰到蛮不讲理的,如何处置?
沈棠大手一挥,让虞紫也跟着。
林风性格不喜争端,但虞紫不一样,原生家庭以及几年市井摸爬打滚,她骨子里还是很凶悍野蛮的。平日会克制,若惹毛她,她能叉腰跟人对骂不落下风。
虞紫事后反省自己太粗野了。
有损主公沈君颜面。
沈棠却觉得这样非常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特征,没必要一个个都打磨成一个模子,小姑娘凶悍一点儿怎么了,再凶悍也别有一番美感。
于是,虞紫就更加不压制自己。
每日都风风火火的。
连带跟她相处的林风也外向不少。
养猪一事,少不了这俩小姑娘的配合。官署三申五令,庶民也开始科学养猪、规范养猪,沈棠准备过年的时候,给天海、上南、邑汝三家都送去十头猪。
再加上席间这些人的好评绝对能将河尹特色肉猪的招牌打出去!
届时,各家各户养的猪也不愁销路。
唉,自己这个郡守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养猪这事儿都要操心。沈棠呷了一口茶水,笑盈盈地说道:“外界都道猪肉不好,腥臊难吃,那是他们不会养”
看看他们官署养的猪。
每一头都膘肥体壮,肉质鲜美。
少冲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的油。
道:“确实鲜美好吃!”
其他人虽未开口,但也赞同这话。
连不沾猪肉这种贱肉的人也没吭声——人家沈君都吃了,不止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还喜欢到亲自去养。他们能说什么?吃呗,滋味确实令人一口难忘。
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的胃口都比普通人大许多,特别是后者,仿佛身体长了三五个胃,补了三四轮大鱼大肉,吃了两小桶蒸粟米的米桶,才感觉到饱腹感。
一时,宾主尽欢。
答谢宴结束,第二日城外分别。沈棠想了想,又给三家每一家都送了两头猪。这两头猪不算在年礼,单纯是给他们的。秦礼和邑汝使者本想拒绝,带着两头猪行军赶回去,像什么样?但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上南少冲就急吼吼地收下。
心里将沈棠翻来覆去地夸。
秦礼二人:“”
这下,他们不收也过不去了。
他们不收?
被误会是看不起两头猪怎么办?
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更何况是两头一看就养得膘肥体壮,四肢粗短,几百斤的大胖猪。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收了下来。
跟两头分量十足的礼物踏上回程。看着几头脖子上扎着红色蝴蝶结绸缎的大胖猪,沈棠倏忽有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慨,也不知这两头猪争不争气
顾池忍了又忍,嘴角扭曲。
“主公”
沈棠道:“嗯?”
“没什么”
儿行千里母担忧不是这么用的。
沈棠内心翻了个白眼。
不雅地伸了个懒腰:“干活干活!”
美好的一天从干活开始!
吴贤望穿秋水才盼来秦礼等人归来,又见大军之中,立着两辆画风格格不入的猪,懵了一下。再看猪脖子上的红绸缎蝴蝶结,更觉滑稽:“公肃,这是?”
秦礼面目表情:“沈君盛情难却。”
说着将沈棠的信函呈递给吴贤。
吴贤打开一目十行看完。
拍着大腿笑道:“哈哈,沈弟真是个妙人。那个什么运动会,挑选几个过去凑凑热闹,也能借此展示一下天海的实力。对了,沈弟还说猪肉美味,可是真?”
吴贤的注意力都在沈棠用一大半篇幅描述的猪肉之上,被说得馋了。
秦礼:“”
这是不是不对劲?
不应该先问问他们在河尹的事情?
转念一想,徐解一直往来两地,河尹什么情况,主公再清楚不过。
他点头:“确实不错。”
吴贤也不客气地,让人拉一头回去,信函上还有两道猪肉菜的菜谱。
秦礼:“”
他想说这猪不是给吴贤的。
属于吴贤的猪还在河尹官署呢。
但这是自家主公,他还能为了一头猪跟自家主公争高低?吴贤也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也乐得给沈棠一份脸,当晚就让庖子烹制,赏给一众僚属。
末了,还不忘安抚秦礼的情绪,认真道:“公肃,此行辛苦你了。”
河尹跟天海离得近。
开凿的水库和河道天海都能受益。
帮着沈棠干点儿活儿理所应当。
这些日子看似吃了大亏,但将目光往长远来看,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看看秦礼似乎瘦了一圈,他便知道秦礼这一阵子在河尹日子过得甚苦,要补补。
类似的情形在上南两地上演。
章贺安然收下,又听闻武胆武者干活的超高效率,自然动心,但动心不意味着能付诸行动。邑汝跟河尹局势不同,治理经验无法照搬,但也有借鉴意义。
此行也不算亏。
上南的气氛属三家之中最热闹的。
谷仁家这十二个小姑子啊不,结拜义弟,不是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就是被他的人品折服,再加上谷仁日常相处的真诚相待,他们为了大哥能抛头颅洒热血。
干点粗活算得了什么事?
若有助于大哥大业,他们可以暂时抛下武胆武者的骄傲,深耕田地!
河尹的治理经验,上南受益最大。
当然,也不能完全照搬,要在河尹经验的基础上修修改改,让其符合自身的发展道路。再加上流民草寇一时半会儿威胁不到上南,两桩喜事相加,值得庆贺。
猪肉也成功俘获众人的舌头。
只是,这样的猪只在河尹才有。
想吃到只能跟河尹买。
颇为麻烦。
但沈棠很贴心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文注,你看这个主意如何?”
他们要一改猪肉是贱肉的刻板印象,沈棠一拍桌案,还要让猪肉走上精品化的中高端路线——不是每一头猪都是河尹猪,不是每一头河尹猪,都是合格高端的好猪,只有按照手册严格饲养的猪,才是正宗的河尹精品好猪!还要根据品相分为上中下三等。
每品针对不同消费水平的人。
最上品的猪,宰最有钱的人。
猪,河尹有了。
名声,沈棠也想办法打出去。
现在只剩下销售渠道。
这事儿非徐解不可!
徐解:“”
他怎么觉得沈君使唤他过于顺手?
但能赚钱的好事儿,他自然不会错过。目前看着规模小,但这畜牲好养,几乎什么都吃,若能大规模推广被人接受,还愁销路?任何生意都是垄断最赚钱。
猪肉还是为数不多的荤食之一。
若能一家独吞
徐解也忍不住有些心动。即便前景没这么好,这活儿也不反锁,只算是帮沈棠,卖个好、结善缘,也不亏。徐解并未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矜持了两句。
“解以为,此事可行。”
得了肯定回答,沈棠长舒一口气。
河尹庶民生活水品虽有提升,但他们穷怕了,一年到头至多吃一顿荤食,连今年粟米丰收,除了粮种,家家户户都用新鲜粟米换人家的陈米,因为陈米便宜,新粟米能换到更多的粮。粮多了,心里才不会那么慌。郡内几千头猪,他们这拉跨的消费水平消耗不完。
有其他销路,那就不愁了。
沈棠不愁,但她不知道,在遥远大陆东南,她的小伙伴可愁了。
382:少年鲜衣怒马(下)【二合一】
申国,曲滇,翟府。
翟欢兄弟游历归来本是一桩喜事,府上也许久没热闹过了,按理说要好好操办庆贺。但谁也没想到,翟府却挂起了白幛,点缀了白花, 明显是要操办丧事。
府上仆从更是轻声蹑脚。
生怕发出声响惊扰府上主人。
此事传到市井,庶民无不唏嘘。
无他,翟府这桩丧事亡者并非翟府主人,而是曲滇名门翟氏宗子未过门的宗妇。宗子翟欢与那位薄命女郎的故事,此前一度被传为佳话,谁知现在天人永隔。
“唉, 可惜了”
谈及此事, 众人无不扼腕。
此女与翟欢是自小就指腹为婚的,女方出身清贵, 两家原先门当户对。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女郎家中出了事,累及全家老小,门楣衰落,她也意外毁了容颜。
世人皆以为翟欢会取消婚约。
二人如今身份相差太大,即便翟欢悔婚,世人也不会责备他什么,若他能大度帮女子再寻一门可靠的婚事,还能传为美谈,但翟欢行事总能超出常人预料。
不仅力排众议接济未来岳家,还将未过门的未婚妻照顾得十分妥帖。
任谁也挑不出错。
若有人议论此女容貌如何,兴许还要跟翟欢比斗一番,用实力让长舌嘴碎的人闭嘴,更是不止一次公开表明翟氏宗妇只有她能当。容貌如何不重要, 家世如何也不重要, 他不贪恋人间颜色,也没多大野心需要借岳家之势达成,她很适合!
此言一出, 多少女郎羡慕?
曲滇庶民都知道,不出意外,这位翟氏宗子游历归来就会迎娶女方,有些期待又有些焦急——那种感觉像极了苦追多年的cp终于要水到渠成、圆满幸福。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意外了。
翟欢与堂弟翟乐乘船归来。
孰料,申国王姬淑姬就在那艘豪华画舫聚众宴客,与一众才子名士笑谈,好不快活。江风吹拂,酒意上涌的淑姬远远看到一抹谪仙般的高挑身影,惊鸿一瞥。
此子是谁?淑姬借着酒意问。
谁?
瞧着像是翟悦文
是翟悦文没错,他身边那个不就是翟笑芳。这俩游历回来了?
淑姬:翟悦文,翟笑芳?
一名士道:曲滇翟氏一门双秀,一文一武,皆是天资非凡,让人羡慕。
口气有些酸溜溜的。
淑姬来了兴致,看着身边这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名士也没兴趣——这些人虽自称名士,却是家中给营销出来的虚名, 只是脸长得好看。淑姬原先也蛮喜欢,但跟刚才看到的两人相比就是庸脂俗粉, 徒有外表却无内质, 让她瞬间没了胃口。
淑姬笑盈盈道:如此天人绝色得空,该登门拜访拜访
一众年轻名士面面相觑。
他们多是曲滇或曲滇临近郡县人士,对翟氏翟欢非常熟悉——啧,这厮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们不仅印象深刻还有严重的心理阴影——同时也很熟悉淑姬。
淑姬是当今王太后唯一女儿。
国主唯一的胞妹。
这对兄妹幼时过得也辛苦,其母,也就是王太后原是掖庭女婢,一次偶然被老国主临幸怀孕,一生还是龙凤呈祥。老国主膝下子嗣稀少,按理说这对兄妹应该很受重视,但架不住老国主生性懦弱,真正的实权掌控在彼时的大王后手中。
这对兄妹外加生母在饱受磋磨。
直到王后和老国主互相送对方上西天,老国主膝下几根苗苗都死光了。
众臣一顿扒拉,才将这对兄妹找出来,三人一朝咸鱼翻身,扬眉吐气。
第一时间就用残忍手段搞死曾经欺辱他们的人,婢女宦官惨死百余。
王太后穷了一辈子,上位之后极尽奢华;国主行事随行所欲,生性敏感多疑,让他发现谁看不起他,他那个脑袋瓜就想出无数办法将人活生生折磨死。
相较之下,淑姬就“正常”得多。
她喜欢男色。
特别是出身好、容貌好的年轻男子。她可是王姬,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之一,理当配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当街强抢有妇之夫都干过,只要她看上,她就要得到。
若武力不行就用强权,这次盯上翟欢二人也存了一样的心思。
淑姬不满道:可有为难?
一人道:翟悦文有未过门的妻。
淑姬哂笑一声:未过门而已。
过门了她都能弄到手。
又问女方是谁。
这事儿在曲滇打听一圈都知道,几个名士也未隐瞒,但也有暗示翟悦文不可轻易得罪。淑姬容貌浓艳,眼波流转间全是成熟风韵,也假惺惺地感慨这段佳话。
几个名士以为淑姬打消念头,心下稍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酸溜溜的。
他们在家中不受重视,本事稀烂,唯有一张脸能拿得出手,为前途也不得不奉承恭维这位荒淫无度的王姬。人家翟欢只是路过,便勾起对方的兴趣
啧,怪不公的。
一连几日,淑姬没什么动静。
翟氏兄弟游历归来,翟府上下喜得像是过年,连伺候的仆从也额外得了两个月的工钱。翟欢二人依照礼仪拜访宗族长辈,忙碌两三天才有空歇一歇脚。
“阿兄,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去看阿嫂吧”四下无人,翟乐坐没坐相,看得翟欢眼皮乱颤,纠正的话就要说出口。
但——
念在堂弟贴心又懂事的份上,他这次不教训了。翟欢带着一大堆的精致礼物去未来岳家拜访,与未婚妻隔着屏风说了会儿话,谈及二人婚期,俱是羞涩。两家婚事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妥当,只差翟欢归来,提上日程的话,最慢也在这半年。
翟欢也未料到,这会是最后一面。
婚期敲定后,男女不可再见。
翟欢还得忙族里的事情。
离开许久,哪怕是他也要一些时间熟悉期间发生的事情,捋清局势,还要抽空亲自去猎大雁,便离开了几日。几日后,他骑马赶回,收获尚可,活捉两只体型不小的大雁,捆得结结实实。翟欢心情明媚,唇角噙笑。
直到翟乐骑马慌忙赶来。
“怎得慌慌张张的?”他看着翟乐的表情,心下咯噔,隐约有种不祥预感。
“阿兄阿嫂她”
“你阿嫂怎么了?”有外人的时候,翟欢从不让翟乐喊未婚妻为“嫂”,还未真正成婚,这般称呼有损女方清誉。如今婚期都敲定了,喊两句也无妨。可是,平日让他心下微暖的称呼,如今却让他心凉半截,“你说啊!”
一贯开朗的少年此时却支支吾吾。
微红着眼眶道:“节哀”
轰!
有什么东西在他耳畔炸开。
待翟欢回过神的时候,前方呼啸而来的劲风打在脸上,胯下骏马将速度提到了极致,连翟乐武气化出的战马都追赶不上。他顾不上其他,策马赶至。
气氛不对!
翟欢踉跄下马。
拂开想上前搀扶的仆从。
还未抵达,便听此起彼伏的呜咽哭声,翟欢拨开人群,一具面色青白的尸体闯入他的视野。少女睡颜安详,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脖颈有一道青色勒痕
翟欢微微仰头。
房梁悬吊一根粗麻绳。
“怎么回事?”他以为自己用尽全身力气问出这声质问,但无人回答,哭哭啼啼的依旧哭哭啼啼,没多少诚心的,已经借着抹泪姿势暗中观察他的反应。
半晌,他才意识到这声呐喊只在他心中,外人看来他只是动了动唇。
仅仅半日——
市井出现诸多恶意讨论。
说这位女郎在翟欢离开的几年与其他男子暗通款曲,私相授受,怕被发现于是羞愧悬梁自尽;也有人说她腹中怀了孽种,两家敲定婚期,她无奈自尽
这些有鼻子有眼睛的言论甚嚣尘上,被翟乐带人一顿胖揍才勉强压下来。
这时,未来岳母端来一碗东西。
“悦文”
“母亲。”
听到这個称呼,妇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一次簌簌滚了下来。
“我这苦命的女儿啊若你们能顺利完婚”未来岳母已经哭了许久,眼前花得厉害,双目红肿,“只是如今出了这件事情只当你二人无缘吧”
翟欢握着那只早已冰凉的手,眸色前所未有得冷:“谁杀的她?”
大婚之前悬梁自尽?
谁信?
妇人欲言又止。
只是将那碗东西往他身边推了推,轻声道:“悦文,莫要再问了,你就唉,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莫要让我这可怜女儿死得不明不白,好不好?”
翟欢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谁杀的她?”从头到尾,看也没看那碗遮盖着黑布的东西,但他五感敏锐,嗅到了血腥味。再看未婚妻手臂上匆忙包扎的东西,猜出几分,“欢必须要知道。”
妇人垂头不言。
只是面上难免带了几丝一闪而逝的怨怼,被翟欢精准捕捉:“阿静虽未过门,但我俩指腹为婚,这些年感情深厚,不是夫妻胜似夫妻,她当为翟氏妇。丧仪理当在翟府办,母亲,儿先带她回家,您稍后再来。”
“你——”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翟欢已经弯腰将人抱在怀中。
妇人试图让家丁阻拦,孰料守在门外的翟乐双目一瞪,化出武铠,震慑众人不敢上前伸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翟欢将人抱走。
“阿乐,拿着东西走。”
“东西?什么东西?”
翟乐一时不懂,直到被赶上来的妇人塞了一碗血腥浓郁的碗,他悄悄掀开,碗中竟是一小块沾血的肉。他一下子就懵了,不解看着堂哥,又看看妇人。
“这是?”
妇人抽噎道:“阿静留下的。”
翟乐不知想到什么,浑身汗毛都要炸开了,端着那碗匆匆赶上自家堂哥。
这下子,曲滇就热闹了。
翟府以“宗妇病逝”为由发丧。
庶民诧异:“这不是还没成婚吗?”
另一人叹道:“跟尸体成了。”
庶民咋舌:“翟氏也允许?”
另一人八卦道:“那翟悦文说了,不许,他便自请辞去宗子之位,翟氏交由族中哪位年轻子弟都行,他未来必会全力辅佐。”
“瞧不出来啊,这翟悦文斯斯文文的,怎么会如此”完全想象不出来。
八卦的庶民哂笑。
“斯斯文文?你是没看到他摁着百余水匪脑袋,活生生将他们溺死的狠劲儿你十岁的时候还光着腚儿玩泥巴,人家砍过的脑袋多得都能下棋了”
听众倒吸一口冷气。
这也是个狠人啊。
停灵七日,翟欢将自己关了七日。
翟乐守在门外心焦如焚。
想劝慰堂兄两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这事儿发生太过突然,他听到消息的时候都懵住,更别说自家感情内敛,可一旦投入真情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堂兄了。
更可气的是第六日。
那名没见过面的淑姬突然派人上门,当着阿嫂的棺材向阿兄表达倾慕之意,主持丧仪的翟乐差点儿没绷住脾气将人打残了。
什么东西啊!
阿兄前脚丧妻,这个名声狼藉的淑姬上门撬阿嫂墙角,不知道他阿兄要守孝吗?更绝的是,那位淑姬使者还暗示淑姬很欣赏他们兄弟,若能兄弟二人共侍王姬,未来入仕绝对会受到重用。这事儿可不能让阿兄知道,不然非得气疯不可。
第七日,房门拉开。
翟乐一听到动静就跳起来。
“阿、阿兄”
一时间,他不敢认翟欢。
翟欢似乎哪里都没变,但又似乎哪里都变了,惨白唇角挂着一缕早已干涸乌黑的血渍。他听到声音,扭头,淡声问:“第几日了?”
翟乐下意识紧张:“第七日了。”
“头七啊”翟欢声音虚弱地喃喃道,“据闻亡者若有生前未了因果,便会在第七日重临人间”听得翟乐鸡皮疙瘩炸起。
“阿嫂肯定不想看到阿兄你这样”阿兄此前从来不信那些怪力乱神。
翟欢问:“可有使者上门?”
“额有”
“王姬的使者?”
虽是问题,却是笃定口吻。
“嗯,阿兄怎么会知道?”
明明他这几日都没出门。
还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383:申国八卦【二合一】
此言一出,灵堂寂静。
使者自然听出翟欢话中的不善。
所谓“什物”便是衣衫或者零碎用品,反正不是个人。当着使者的面,拐弯抹角辱骂当朝国主的胞妹,翟欢这话跟打脸也没什么区别了。使者脸色暗了两分。
一改先前讨好谄媚的口吻,端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讥嘲道:“翟郎身无寸功,怎敢蔑视王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王姬垂青于你,你自当以身侍奉!”
翟乐听了险些要炸。
翟欢抬手拦住他,淡声道:“依照国律,妻死,夫齐衰十二月。吾妻头七未过,王姬便派遣使者登门,一则蔑视国律、枉顾伦理纲常;二则——吾妻死因蹊跷。”
剩下的话没说,只是用那双淡漠冰冷的眼神看着使者,像看个死人。
使者心里丝毫不慌,他帮助王姬处理类似的活儿也不是一两次,早驾轻就熟。
即便翟欢手中有证据又能如何?他还能告御状?告得过吗?国主若知道自己胞妹喜欢上翟欢,没有推一把将翟欢送到宝贝妹妹塌上就不错了。何人敢忤逆?
莫说区区一个翟欢。
便是淑姬的姐夫妹夫,她瞧上了照样弄到手。在使者看来,翟欢此言此行简直是在找死。还真以为曲滇翟氏是几十年前?
最辉煌的时代早过去了,老一辈的死的死,残的残,归隐的归隐,年轻一代有哪个能扛起翟氏大梁?使者轻蔑嗤笑一声。
“翟郎这是什么话?是想诬赖堂堂王姬为了浅薄男色,残害无辜女子吗?”
翟乐听使者用轻蔑的“男色”二字形容自家堂兄,还是在堂嫂灵堂前!怒气再次上涌,他眼神询问堂兄,只要他一声令下,使者今儿个别想竖着走出翟府灵堂!
翟欢却是无动于衷。
拂袖,半转身背对使者。
无人知晓他袖中的手早已青筋暴起,口中轻描淡写:“不是最好。”
翟乐错愕睁圆眼睛:“阿兄!”
翟欢无视他:“今日是内子头七,府上阴气重,未免冲撞,使者早早离去为好。内子生前外柔内刚,骨子里再倔强记仇不过。”
被下逐客令,使者重重冷哼。
离去前,他倏忽想起什么。
视线在翟乐身上打转几圈,哂笑。
“既然翟郎要守妻孝,一年内不可婚娶,那殿下这边也不好强求,坏人阴缘。只是殿下仰慕翟氏家风,也倾慕阿郎……”
翟欢:“何意?”
使者道:“二房这位郎君也可。”
翟乐差点儿要跳起来指着使者鼻子骂,这都什么东西,灵堂跟前说这些?
害臊不害臊,要脸不要脸?看淑姬派来的使者嘴脸,堂嫂之死怕是跟他们有关。
翟欢:“王姬倾慕阿乐?”
使者故意恶心翟欢:“翟笑芳还未及冠,总不会也有婚约或者已经成家吧?翟氏短短一段时间办两场丧事,这也……”
翟乐怒不可遏地看着使者。
在灵堂的翟氏族人也纷纷起身,年纪稍长一些的直接被气得面色铁青,一口气差点儿缓不过来。使者这话,不仅是明晃晃的威胁,还变相承认宗妇之死是淑姬的意思。
这已经不是上门挑衅了!行为令人发指!使者却不惧怕,他赌翟氏不敢动手。
翟府也确实没动手。
准确来说,有人想动手来着,但被翟欢阻拦了。他漠然道:“要打出去打,这是内子灵堂,不是什么东西的血都能脏了这块地。此事,翟氏记下,使者请便。”
使者见状,讥嘲着大步离开。
走到大门的时候,转身看向翟府大门匾额方向,啐了一口浑浊唾沫。
“呸,什么孬种玩意儿!”
使者回去回复淑姬。
将灵堂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再添油加醋说出来,逗得淑姬咯咯直笑、花枝乱颤。使者半蹲着,双手力道适中地捏着淑姬小腿,给她解乏,还给翟欢上眼药:“依臣下看,这翟悦文徒有虚名,也是贪生怕死,明知那女子死因蹊跷,吓得不敢发难。”
淑姬慵懒半依凭几。
“真这么窝囊?”
使者道:“窝囊!那翟笑芳倒是气性大,几次想发作都被他拦下来,也怕天家威严,大祸临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浑身上下也就那副皮囊能骗人了……”
淑姬听后,兴趣减了三分。
“没想到也是个负心薄幸的……”但她仍不忘那日江上看到的翟欢,那迎风而立的儒雅文士,不光有容貌,气质更是其他胭脂俗粉难以企及的,这种庸俗的男人她见得多了,但仍未放弃弄到手的念头,她要弄到手了再丢弃,“那个翟笑芳如何?”
使者眼底似有几分艳羡。
“跟他堂兄不同,武胆武者,天资卓越,年纪虽不大,但也不是那些瘦弱文士能比拟的。凑近了瞧,三分秾丽都能化为十分。只可惜灵堂一袭丧服,若身着大红衣裳,必是一抹人间绝色。”使者很清楚淑姬口味。
她喜欢一水儿文士,喜欢的是他们的皮囊,以及常年与书简打交道的精致书卷气质,就好像常年大鱼大肉,偶尔也想换口味浅尝。但更钟爱武胆武者,喜欢的是他们的皮囊,还有房事上的凶悍。
文士多傲骨,真正有气量的不肯匍匐她脚下,愿意匍匐的,她又嫌弃对方不够清高傲气,但武胆武者不同。武胆武者门槛低,出身五花八门,想要靠着她上位的太多,为了讨好她也是手段花样尽出。
翟乐更容易引起淑姬兴趣。
“当真?”
淑姬眸子似亮了几度。
使者凑近了她耳畔:“当真,听闻翟乐离开申国去各国周游的时候,已六等官大夫,几年过去,现下多半是七等公大夫。”
淑姬彻底被挑起兴致。
别看她受尽宠爱,要什么男人她兄长都会给她,但为了她性命安全,武胆武者等级从不会太高——当然,也跟高等级武胆武者不屑与她纠缠有关。
没想到这翟乐年纪轻轻有这底蕴,她黛眉紧蹙,有些意动又有些担心。她毕竟是普通人,身边虽有实力高强的武胆武者时刻保护,但到了床笫间,这保护就大打折扣。
翟乐若想报仇,自己这条命也悬。
她喜好男色,但更稀罕这条命。
使者看出她的顾虑,凑过去,贴耳低语什么,淑姬眸子越来越亮。
“如此甚好。”
淑姬早被王太后催着成婚了。
她王兄也帮着物色青年才俊。
只是每家听说是她要婚配,一个个躲得比兔子还快,头一天还说没有婚配,第二天就找好女方,恨不得一天之内走完所有流程。都城这两年婚事一桩接一桩。
淑姬被气得不行。
这才出来游玩散心。
都城之外,多得是要巴结她的。
但没一个能让她满意的。
这个翟笑芳嘛,倒也不错。
成了一家人,回头多得是机会让翟欢成为自己的人,多了这层大伯哥身份,她的新鲜感或许能维持久一些。淑姬打了个哈欠,眼眸微阖,享受使者精心伺候。
翟府已经闹翻了天。
准确来说,是翟欢被闻讯急忙赶回来的翟氏家主一顿家法伺候,翟乐爹想拦都拦不住。翟欢其他几个兄弟听闻灵堂发生的细节,也略有些不齿翟欢的懦弱。
这还是当年那个翟欢?
未过门的妻子都被害死了……
他还忍什么忍?
欺辱都欺辱到灵堂了,还能怎么退?
倘若申国混不下去,举族搬迁就行,现在的国主拉跨得很,不能掌控申国全境。只要离开他的势力范围,哪里不能活?
“伯父……”
翟乐想求情差点儿被一脚踢中。
“去一边看着,少为逆子说话!”
翟乐被他爹提到一边。
翟欢仍是不发一语。
他爹看他这模样就来气。
出去游历一趟,血性给游没了。
“翟悦文,你究竟想做什么?”
翟乐瞧见翟欢丧服衣袖位置泅出血迹,仗着自己受宠爱,抱着他伯父往后带。
拉开这对父子,口中忙道:“伯父,再打阿兄要出事的!阿兄受伤了!”
受伤?
翟氏家主将翟欢袖子往上一捋,鲜血将白布打湿,淌出蜿蜒小蛇。
“何时受的伤?”
翟欢看着伤口,目光悲戚。
翟乐这才想起来,阿兄手臂的伤口位置跟堂嫂遗体上的一模一样。
“阿父。”翟欢将袖子放了下来——伤口被伤布包裹,无人知晓那里缺了一块肉,一块硬生生用牙齿咬下来的肉——他道,“我的文士之道,已经圆满了……”
翟氏家主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
文士之道这玩意儿,觉醒容易但圆满难,不同人有不同的圆满方式,毫无参考价值。只知道对文士之道掌控到了一定境界,自然而然便会知道如何圆满它。
翟欢的文士之道是“八日卦”。
每隔八天能起一卦,知晓未来。
而圆满它,要在痛失至亲至爱时心碎欲死,且于对方血肉融为一体。
翟欢是获得文士之道那天便知道圆满之法,但他不屑也不想将其圆满。
至亲至爱缺席不正是残缺?
这算哪门子圆满?
而且,这里头还有一个极其严苛的“潜规则”——他不能主动为了圆满文士之道而对至亲至爱下杀手,甚至连这种念头都不能有。因为一旦生出念头,意味着他对世俗利益的追求超越了至亲至爱,感情就不纯粹了。
自然,对方就不算至亲至爱。
“因为阿静?”
翟欢道:“是。”
“那你打算怎么做?”
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自己清楚。
翟欢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
“淑姬的依仗是国主和王太后,是他们两个,给了她为非作歹的底气。”
他的仇家根本不是淑姬一人。
是申国王室。
“你——”
翟欢道:“儿子可以。”
在文士之道圆满那刻,他知道自己离复仇不远了。初始阶段的文士之道只能起卦,预知未来某些事情,而圆满之后,每隔七日,肆意插手任何一人的过去。
哪怕每次发动损耗的是他的寿元。
“王庭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翟氏养的门客部曲也就几千人……”
搞王庭?
不可能。
翟欢却是森冷一笑,目光看向灵堂牌位,道:“我们没有,那就跟人借。”
“借?”
“护卫都城的数万兵马。”
“那统领是国主娘家外戚。”
人家会借就怪了。
而翟欢的回答是能借。
但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正大光明进入都城,进入王庭的机会。
翟氏家主心中突突:“什么契机?”
翟欢看向自家宝贝堂弟:“不出两日,那位淑姬应该会来求娶阿乐了……”
翟氏家主:“……”
他还是打死这个不正常的儿子吧。
翟乐惊恐脸。
翟欢确实不太正常了。
各种流言蜚语笼罩着翟氏,坊市开始大谈特谈,各种难听的话都有。当地世家冷眼看热闹,有些则抓耳挠腮想不通,不知翟氏怎么想的,居然答应国主赐婚。
外人都道翟欢准备牺牲堂弟保住家族。
一时唏嘘不已。
巽南赵氏对此最为震动,赵氏三娘听到消息更是当场昏厥,醒来痛哭。
跟这场婚事一样荒诞儿戏的是它的速度,半月敲定一切流程,月末就要完婚。
国主有些不放心,他的胞妹他清楚,特地调查翟氏,却发现人家翟氏只是正正经经准备婚事。虽说没啥好脸色,但也没有因此罢工抗议……这是,准备认命了?
闹不懂。
但更让国主、吃瓜庶民、看热闹世家闹不懂的还在后头。大婚当日,国主最信任的外戚舅舅率领数万兵马在翟欢的带领下包围王宫,一路砍瓜切菜,血流成河。
红色纱幔也不及地上血腥刺目。
国主又惊又怕地看着包围大殿的兵马,为首的还是他的舅舅,他舅舅兵变?
“这怎么回事?”
众臣也疑惑怎么回事。
可他们脖子上人均两把刀。
只能先看戏了。
直至,一袭丧服的青年从大军走出,面色森冷,不是翟氏翟欢又能是谁?他道:“没怎么回事,他效忠我,仅此而已。”
国主怒道:“不可能!”
翟欢:“没什么不可能的。”
因为在这位统领眼中,翟欢才是“真·外甥”,因意外流落到翟氏被抚养长大,现在的国主外甥只是狸猫换太子的冒牌货。率兵包围王宫,不是在造反,而是在护君。
国主一怒之下要祭出国玺。
结果——
众目睽睽下,国主竟然连滚带爬,涕泗横流,亲手将国玺递交到翟欢手中,口中呼喊“阿兄”。翟欢抬手接过,赏玩两眼。
漠然道:“杀了他。”
醒过神的国主正疑惑自己怎么了,眼前破开一道白光……
他的亲舅舅,砍了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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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欢的文士之道圆满之后,可以强行将自己的存在附加在对方过去记忆之上。
在都城统帅看来,翟欢才是流落民间的国主,而真正的国主是假冒的,行事荒诞离谱,长久不了,于是翟欢邀请他一起,他就答应了。
成事之后,他的身份能更上一层楼。
至于国主,不是受文士之道影响,纯粹是他太菜,被翟欢言灵影响。
PS:翟欢跟他妻子是啮臂之盟(其实只用咬出血就行,但因为翟欢文士之道缘故,她便将肉咬下。淑姬派人让她在全家性命跟她自己的性命做个选择,她选择保全全家,啮臂是为了表示不屈服的决心。因为起因是翟欢,所以岳母对翟欢有怨。翟欢则是表明自己要为亡妻复仇的决心。)
384:尘埃落定【二合一】
寂静无声!
呆若木鸡!
众臣是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他们以为翟欢再怎么大逆不道,顶多将国主软禁——稍微清楚翟氏翟欢与王室恩怨的,至多再猜测翟欢会以此为要挟让国主下令诛杀淑姬,报仇雪恨——这已是他们所能想象到最糟糕的情况,可、可是——
亲舅听从翟欢命令诛杀外甥。
这着实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力,此时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气得从席垫上起身,挥手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厉声呵斥。
“翟氏小儿,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
老者跟翟欢祖父曾一朝共事,不过翟欢祖父在朝内斗争中被下牢,死于鼠疫,不少翟氏族人也在那场动乱中遭难。
这名老者有些特殊,他在外戚、宦官和士族之间都混得开,也是他从中游说,不少翟氏族人,包括翟欢父亲才幸免于难。
翟欢敬重这位老者。
但也仅此而已。
他道:“小子很清楚。”
老者怒斥:“你知你刚才做了甚?”
翟欢嗤笑道:“知道。”
老者差点儿被翟欢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心肝疼,他铁青着脸,指着翟欢。
“殿前弑君,你翟氏,从你曾祖父到你这一代,食申国俸禄,受了多少恩惠?”
翟欢对此嗤之以鼻。
他淡漠道:“您老这话不对,翟氏族人不曾受王室奉养。我的族人,为了申国从兴盛到如今青黄不接。俸禄、恩惠,不都是靠着本事和忠心从王室手中交换来的?无愧王室,无愧治下庶民,更无愧本心,倒是王室勋贵,敢说一句无愧翟氏吗?”
在翟欢看来,老者就是研究贼星言灵研究傻了。大陆幅员辽阔,诸如申国这样的国家何其多?申国也随时可以被取代。
传承还未有五六十年,端起人家数百年王朝的架子,何其可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翟欢玩味地看着被气得血压狂飙的老者,“翟氏虽不如往昔,但族中也有几亩族田,粮仓亦有余粮。申国这份‘俸禄’,值得稀罕?”
再者——
殿前弑主的人是他吗?他的手中可没有沾染这么恶心肮脏的血!
老者以及一众朝臣面色难看,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国玺在废物国主手中没什么用,可这会儿落到翟氏双秀之一的翟欢手中,殿外又有上万精锐恶狠狠盯着……
真将人惹毛,怕是殿上众人一个都别想竖着出去。这时,几个知晓内情的朝臣在内心将淑姬骂了个狗血淋头——平日欺女霸男也就罢了,谁让她是国主最宠爱的胞妹。
那些莺莺燕燕男宠又多半是趋炎附势之辈,各取所需,权当是互相祸害。
但盯上谁不好,盯上翟欢。
好家伙,这下将小命完没了吧?
转念一想,即便没这茬事情,仅凭穷奢极欲的王太后、多疑嗜杀干啥啥不成的国主以及看到男色就走不动道的淑姬,申国也迟早要玩完儿,早晚区别而已。
就在气氛重新陷入沉默僵硬的时候,今日婚礼主角之一的翟乐一身喜庆红黑,拎小鸡一样将花容失色的淑姬拎了过来。
声音中气十足,喜滋滋的。
隔着百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阿兄,人给你带来了!”
惊魂未定的淑姬被翟乐丢下,满头华丽珠翠金银顺着惯性洒落一地,她跌得膝盖生疼。纵使她再骄纵、不懂朝政也知道此情此景不妙。当她的视线落到尸首分离,躺在翟欢脚下的胞兄,惊恐地高声尖叫。
下意识要呼唤护卫为她王兄报仇!
但话还未出口,她面色煞白地想起来,她与新晋夫婿翟乐拜别母亲和王兄,一同乘坐华贵马车出宫,前往她那座奢华无比的王姬府邸,享受今晚的甜蜜春宵。
谁知前脚刚出王宫,后脚跳出来无数身穿甲胄的兵卒刺杀,王姬护卫出手保护,但全被她的夫婿翟乐击毙。直至彻底孤立无援,王姬仍是不能接受骤变现实。
为何会如此?
此前被淑姬派去翟府耀武扬威的使者,在她眼前被翟乐一枪捅穿了脑袋。
后者嫌尸体碍事儿,随意一踹,正中尸体脑袋。尸体一路滚到王姬怀中。看着脑袋凹陷看不出原来样貌的男宠,她脑中轰的巨响,一片空白。再回过神,已在殿中。
喜宴布置还未散去。
众臣食案上的美食甚至没动几筷子。
跟她前不久拜别亲人大差不差。
所以——
这短短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淑姬勉强找回几分理智。
手脚虚软地爬到王兄尸体身边,双手捧起还在淌血的脑袋,紧紧搂在怀中悲痛大哭,凄厉伤心的情状,似大雁失去伴侣。
翟欢见此情形只觉得好笑又讽刺。
他道:“先前在民间听过,前国主与淑姬兄妹情深,自小同吃同睡,成年之后也不忌讳男女大防,宫娥曾闻寝宫处有秽杂异声……这般兄妹之情,怕是旷世难有。”
殿上一众朝臣:“……”
面皮薄一些的都不忍继续听了。
人死了还抖一下黑历史,倘若申国这段历史能流传后世,这对兄妹的名声怕是要臭到后世。但这还没完呢,翟欢又冷冷地问道:“对了,王太后人呢?”
翟乐这位新郎只觉畅快。
双手叉腰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回答道:“她被宫娥关在自个儿寝宫了,阿兄要见一见她吗?我带她来。”
翟欢白了一眼自家堂弟。
他没事见对方作甚?
只是借题发挥需要梯子而已。
“据闻,王太后与前国主母子情深,淑姬夜宿宫外的时候,多是其母陪同,母子二人不拘世俗,宫娥也曾闻寝宫处有秽杂异声……这般母子之情,也是旷世难有。”
翟乐点头感慨,发自内心地叹道:“旁的不说,这母子感情还挺好。”
翟欢:“……”
满朝大臣:“……”
翟氏双秀的脑子都长翟欢头上了?
你管这叫母子感情挺好?
一时间,朝臣竟分不清翟乐这是发自内心的赞美,还是翟氏特有的阴阳怪气。细看翟乐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前者概率高点。
淑姬哭声渐渐弱下去。
抬手指着翟欢,冲着满朝坐在原地不动弹的朝臣嘶吼狂叫道:“为何不杀了他?你们为何不以身护主?弑君大罪!为何不杀了这个大逆不道的逆贼!”
这时,注意到亲舅也在场。
她膝行两步,沾血的手无力抓住亲舅的裙甲,铁片冰冷温度要透过手心刺入她的心脏。她苦苦哀求道:“舅舅,舅舅,求求你了,求你替王兄报仇啊……”
但回复只有无情踢开。
国主亲舅皱眉,嫌恶地看着被血污染得看不出原貌的冒牌货头颅,神色薄凉。
“这不过是个低贱的杂种,你贵为王姬为这种人跪地求饶像什么样子?”
翟欢微微垂头看着这场闹剧。
脑中不受控制地猜测。
阿静被淑姬派去的人威胁,彼时该是多么绝望无助?思及此,心脏更是一阵强烈的剧痛,他只能借着蹙眉的细小动作将其压下,只是袖中的手早已攥成拳。
平静几分,继续想着。
以阿静的脾性,她宁愿站着死,也不愿卑躬屈膝跟人讨饶求生,更何况以淑姬的脾性,根本就没打算让阿静活下来。
翟欢眸色更冷三分。
朝臣诧异国主亲舅的话,但一想到对方的状态跟翟欢有关,便也不觉得奇怪。
每个文心文士的文士之道都是独一无二的,能力或许雷同,但绝对不会相同。
翟欢因为祖父的缘故,对王庭很冷淡,明明到了能出仕的年纪,但却没有入朝的意思,甚至连让家族帮忙运作都没有。
揣着堂弟就跑出去游历大陆了……
故而,除了亲近之人,外人根本不知道他的文士之道是什么……
未知的能力才是最麻烦的。
淑姬被国主亲舅的话刺激得当场失态。
她从怀中拔出匕首,径直刺向翟欢,表情狞恶又扭曲。她满脑子都是为王兄报仇,再无一分理智。但随之而来的剧痛却让她冷静了三分,她的匕首连翟欢衣角都没沾到,就被亲舅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
她痛倒在地。
满面悲苦又不甘。
双目赤红地看着近在咫尺却无法屠杀的翟欢,内心满腔怨毒无法发泄。
“早知如此——”
她忍痛喘息着咒骂。
“……哈哈,本宫就不该让那女人死得那般轻易,就该百般酷刑都施加一遍,将其扒光了丢街上,让天底下的人都瞧瞧你翟悦文的女人生得怎般模样!”
满朝大臣都不忍再听下去了,干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还不知悔改,还敢口出狂言。
连他们都不敢进一步刺激翟欢,这位淑姬怎么想的,还是嫌自己会死得太痛快?
翟欢面无表情。
他道:“原先只打算要你们一家三口的命,也没打算对你多加折辱,一条白绫悬吊宫门就够了。毕竟,你是畜牲,可我不是。阿静怎么死的,你得一样。”
但对方显然不满意这个处理结果。
还对死者不敬重,毫无悔意。
既然如此,翟欢再仁慈下去可就对不起亡妻了,转头问国主亲舅。
“听到了?”
国主亲舅迟疑:“这,她毕竟是……”
翟欢哂笑道:“不处理,等着她跟那人不堪入耳的兄妹情‘名垂青史’?”
国主亲舅狠下了心。
冲着待命的左右手挥手。
“照做。”
淑姬错愕睁大双眸,直到被人一左一右架起往外拖也想不通亲舅怎会这般绝情?
翟欢还是手下留情了,他没让人真对淑姬用刑,但她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曾经侍奉王姬的宫娥将王姬拿来折辱宫人取乐的手段都用在她身上了。
也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权当是替其他受害者讨个公道。
“都用上?”
翟欢道:“用。”
人若熬不住死了,也不用扒衣服,尸体直接丢在大街上就行……
事后,他才知淑姬下场。
那些宫娥手段还挺多,花样无数。
用针刺十指都算和善手段,诸如蒙着被子殴打腹下三寸处,一根根拔犯人头发让犯人数数,数错了便要被掌掴脸……
直至咽气,尸体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而这还只是王姬跟国主一块儿折辱宫人取乐的基础手段,前国主还发明近百种不重样的酷刑,兄妹俩互相学习,互相进步。
跟前国主比较起来,王姬的手段都算得上“仁慈”、“温和”,也是离谱。
翟欢:“……”
他虽手握国玺,但还没打算现在就取而代之,就地称王,因为这不现实。
他对国主亲舅的控制时间有限制,一旦过了这个时间,对方知道自己被耍,绝对会率兵转向自己,这处境相当不妙。这厮也不值得自己继续耗费寿元,他准备先控制兵马,再图谋其他。
于是——
下一个超出大臣预期的骚操作来了。
翟欢提议立恂王为下任国主,念国主年幼不能打理朝政,便由他以及几位互相有仇怨的重臣辅佐,直至国主成年亲政。
朝臣面面相觑。
国主亲舅第一个不答应。
“不行,那恂王才多大?”
尚在襁褓,一日三餐靠奶娘。
翟欢笑而不语,国主亲舅反应过来,心下权衡利弊几圈,答应此事。
他这位“亲·外甥”刚被找回,冒牌货刚死,朝政正是不稳的时候,翟欢贸然上位必然会引起民间非议,再加上冒牌货此前干的天怒人怨的事情,留下不少烂摊子,申国各地也有豪强拥兵自重,接下来有的忙了,还不如等时局稳了再图谋进一步……
从龙之功,少不了自己。
那襁褓小儿哪能掌管朝政?
怎么处理还不是看翟欢?
国主亲舅想通了。
国主亲舅又被封了个极高的爵位,任申国兵马大元帅,而原先的都城护卫兵权则被交由翟乐以及国主亲舅的亲信负责。
然后——
国主亲舅在第七天死了。
死在他眼中的“亲外甥”手中。
尸体跟吓死的王太后一块儿丢了。
翟乐看到桌上的提拔名单,眉头微皱,翟欢解释:“手中可用之人太少,满朝的老狐狸会惧怕为兄,却不会因此替为兄做事。”
王庭朝臣非暴力不合作。
一个个抱病有恙不肯去官署点卯干活。
翟欢也变不出足够的人手顶替他们。自己殿前弑君,申国各地有野心的豪强哪里还坐得住?借着“为君报仇、诛杀佞贼”的由头生乱,若朝廷再稳不住,局面就会失控……翟欢报仇是真,但拨乱反正之心也是真。
他不介意先丢出饲料稳住这些老狐狸。
翟乐静默良久。
半晌。
他道:“阿兄,巽南赵氏可拉拢。”
巽南赵氏能用的人也多。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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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看一段:
北齐书:“润美姿仪,年十四五,母郑妃与之同寝,有秽杂之声。”
所以,不要觉得奇怪,一旦变态开始完全变态,连变态都会觉得对方变态。
385:又一年【二合一】
拉拢巽南赵氏的人?
翟欢自然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
他道:“此前想着让你跟赵氏三娘缔结良缘,她倾慕于你,你这性子也不会辜负人家,算得上双赢了。但经历阿静一事,才知有些事情不能强求……相较于巽南赵氏的帮助,阿乐,为兄更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人生苦短,不要留下遗憾。”
翟乐皱眉沉思。
并没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但现在也确实需要强劲的盟友。
前国主亲舅交出了兵权,但他手下这些兵啥地方、啥派系、啥立场都有,称得上鱼龙混杂。此前仗着国主亲舅身份,外加一批亲信才勉强控制住他们。
如今国玺持有者换了人,相当于打破平衡压制这些兵卒的核心。
他们一个个蠢蠢欲动,不是很配合。
一个不慎,还可能勾结起来暴乱,反制阿兄……虽说成功可能性不大,但也会让局势进一步混乱,这不是翟乐想看到的。
这几日,安插提拔一批自己的亲信部曲,虽说位置不显,但一有风吹草动就能获得第一手情报。还利用前国主亲舅的名义,将原先编制打乱,让他们无法抱团。
可这并非长久之计,仍不够。
目前的平静终究只是假象。
很容易就会被外力或者内因打破。
阿兄还要分出心力跟那些老狐狸扯皮——这些老狐狸最在意的不是国主是谁或者姓什么,更在意自身的利益,都想借着翟欢势力不稳的时候啃下一块血肉。
翟乐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阿乐,你真想娶赵氏三娘?”
翟乐并未多加思索。
目光坚定地道:“是,我想。”
虽然不是出自喜欢而是权衡后的利弊,但——双向的感情未必圆满,而单向的感情也未必遗憾。翟乐顿了顿,道:“或者……先问问她的意思?若不愿意……”
他道:“那就麻烦阿兄再找一个。”
翟欢默了默,轻拍堂弟肩膀。
轻叹:“好。”
翟乐离去之前还不忘叮嘱翟欢尽量少用他的文士之道,尽管阿兄没说圆满后的文士之道会对他产生多大负担,但从第一次亮相就大获成功来看,代价不小。
翟欢好笑地道:“嗯,会有分寸的。”
在翟欢看来,这个文士之道效果只能用“鸡肋”二字形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过于依赖,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确实,它可以给人安插一段真实记忆,当事人即便知道有问题也很难避开,若因此就认为文士之道无敌……那就太天真了,因为真正的交锋仍在文士之道之外。
以那位前国主亲舅举例。
倘若翟欢给自己设定的虚假身份不是“遗落在外的真国主”,而是前国主亲舅的心腹/亲生子,还能说动对方借兵逼宫?
不可能的,因为后者身份带来的利益远没前者大,也不值得对方冒着诛杀九族的风险博一个泼天富贵……与其说是文士之道让对方叛变,被翟欢利用,倒不如说是翟欢给予的蓝图利益打动了对方内心深处无法填满的贪婪,这才一拍即合……
再举个例子,倘若翟欢对付的是祈善之流,给自己模拟一个亲人身份,再去撺掇祈善杀沈棠,那他等来的恐怕不是祈善的真诚合作,而是对方的屠刀了。
这文士之道真正难度在于,它需要精准揣摩对手人性上的弱点——看重家人的,要从家人入手;看重物质的,要从利益入手;看重虚名的,要从名声入手……
还有一类人最特殊。
那就是将道义本心供奉在神坛的,这种人往往油泼不进,棘手异常……
申国局势风云变化。
连身处闺阁的赵氏三娘也受了影响。
听闻她喜欢多年的少年要与淑姬缔结鸳盟,一连几日闷闷不乐,本就没几两肉的身体越发清减。父母兄弟姊妹劝了又劝,年纪还小的弟弟更是故意作怪逗她笑。
赵三娘也不曾真正开怀。
她不是不知问题严重。
那位淑姬大名在闺阁圈也是出了名的,她看上谁,不管对方是已婚还是未婚还是已经订婚,都要用各种手段强抢到手。
她可以觊觎有妇之夫,但不允许旁人念着她的男人,小心招来杀身之祸。
倘若不是淑姬过于残暴不仁、手上沾染无辜庶民性命、拆散他人姻缘,以至于惹得天怒人怨……赵三娘隐约还有些羡慕对方的——女子能活得这般任性也算少有。
当然,只是羡慕对方的自由而非对方的做派,可转念一想,淑姬这般自由也是作为国主的胞兄给予她的,因为血脉而非淑姬自身,便又觉得有些缺憾……
话归正题。
一旦翟乐与淑姬完婚,再被小肚鸡肠的淑姬知道自己曾向翟乐提亲,即便有家人保护,也会被刁难,还给家人惹来麻烦。
思及这些,赵三娘又闷闷不乐。
喜欢多年的人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那种滋味比婢女端来的药汁苦多了。
她闭眼,一口饮尽。翟乐大婚这日,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疲倦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才虚软醒来。
接踵而至的消息让她一懵再懵。
翟乐跟淑姬的婚事凉了,淑姬死了,国主死了,俱是翟欢大哥做的……
母亲告诉她的时候,还无不羡慕地道:【这翟悦文倒是有情有义的。】
明眼人看得出来,翟欢纵有野心也没膨胀到要掀翻王庭的程度,更多还是辅佐王庭、拨乱反正的念头。偏偏淑姬杀了翟欢的未婚妻,翟欢就直接下死手了。
一怒冲冠为红颜。
这不比坊市话本更加浪漫动人?
赵三娘则漫不经心地想着,翟乐婚事没成功,岂不意味着自己还有机会?
她娘一眼看出她的心思。
道:【不许做傻事。】
赵三娘道:【女儿只是这么想……】
作为闺阁女子,央求父母主动去翟氏说亲,已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出格的事情。哪还有勇气再来一次?翟氏当下身处漩涡,翟乐估计也没心思谈婚论嫁。
她娘笑道:【你且安心等着。】
赵三娘:【等?】
【等翟氏上门提亲,你阿父跟为娘说了,翟悦文殿前弑君,他当时杀得干脆利落又痛快,但留下的烂摊子也要他解决。翟氏人手不足,也压不住这局势,自然要寻求盟友。还有什么盟友比姻亲更加让人放心?莫说翟乐,翟氏其他未婚男儿,你尽可挑。】
赵三娘心中一动。
略有些不齿自己生了趁火打劫的心思,但又隐约有些期待——翟乐真会上门求亲?
她待在自己的小院侍弄花草,偶尔喂喂池塘的鱼儿,时光却过得缓慢熬人。
没几天,翟乐当真上门了。
但不是找她父母求婚说亲。
而是见她。
赵三娘忐忑又紧张。
隔着一张屏风,她能隐约看到屏风对面人影,那是已经长成成人模样的少年。
身边伺候的人都在门外候着。
翟乐暗中深呼吸,缓解莫名紧张。
“赵三娘子……”翟乐不好称呼对方小名,略迟疑地问,“听说……你喜欢我?”
赵三娘:“……”
脸色红白交加,羞得恨不得钻地缝。
但还是忍着尴尬窘迫道:“嗯。”
尽管知道答案,但听对方亲口承认还是蛮新奇的,翟乐光记得小时候得罪对方,被阿父暴揍的深刻记忆。完全想不到对方会喜欢自己,这他哪里想得到?
“那我要求娶你,你愿意吗?”
赵三娘脸色不白了,只剩红了。
红得能滴血。
“婚姻大事……当、当由父母定夺……”
翟乐不解:“……啊?”
不都已经上门说过亲了?赵三娘父母应该是答应的,为何还要重新思考?
再一想,自己跟淑姬虽不是真正夫妻,但仪式全的,赵氏确实会嫌弃二婚。
翟乐挠了挠脸,当天死了“妻子”的二婚鳏夫,听着就不像个良配。
见翟乐许久没回应,赵三娘心下懊恼,不知是哪句说错,便听:“二婚鳏夫这名头确实不好听……唉,冒昧打扰……”
说罢,在赵三娘愣怔的功夫,行礼告辞,起身走到门口被急忙小跑出来的清丽少女拦下,对方恼道:“翟笑芳,你走什么?”
翟乐:“……”
屋外守着的贴身婢女听到动静探出头,赵三娘面颊飞霞,躲到了屏风后。
“谁嫌弃你了?”
翟乐:“……”
原来不是嫌弃啊,松了口气。
但有些真心话还是要说的。
翟乐想娶赵三娘,最大目的还是借助赵氏的力量,但婚后自己肯定不会辜负赵三娘,也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一朝得势就踹了原配这样薄情寡义的举动,愿以武胆起誓。
赵三娘听后又气又好笑。
真是个楞木头!
幼年摘她最爱的花,偷她最喜的鱼,因为炫耀一拳砸断她生辰栽下的树……长大了更加有能耐,这种话也大大咧咧说出来。
闹得她跟淑姬一样,逼婚于他。
弄得她多稀罕翟笑芳一样!
赵三娘没给回复,说了两三句便推辞身子不爽,气呼呼回了屋子生闷气。
待气消了,她更加懊恼。
好吧,她是很稀罕。
她这年纪,要不是因为翟笑芳也早议亲嫁人了。身边手帕交婚后什么日子,她都看在眼中,过得恩爱的没有。好点儿的,也只是面上和谐,不好的,心情郁郁。
与其嫁给不喜欢的还受气,还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日子不会太难熬。真过得不好,也只能怨自己眼光不行。再说了,她先得了翟笑芳的人,还愁抓不到他的心?
咬咬牙,这桩婚事她应了。
两个少年少女以为婚事主导在他们,实际上还是在他们的家长。
翟欢这边是急缺助力,难道赵氏这边就不慕利益?翟乐从来不是最好的联姻人选,若非翟欢护着那位未婚妻多年,坚定不改,赵氏更想将女儿婚配给翟欢。
他才是翟氏真正的主人。
反观翟乐,条件就差太多。
这打算不能让外人知道,特别是翟欢——因为翟欢坚持替妻守孝一年,这一年局势还不知变成什么模样。赵氏想被放心重用,就需要一门让他满意的联姻。
凑巧两个孩子愿意,再好不过。
一桩因为利益而彼此吸引的婚事,被蒙上一层儿女情投意合的假象,倒也称得上天作之合。有了赵氏一派入场,蠢蠢欲动的老狐狸们彻底安分下来。
翟氏和赵氏,两家出色的文心文士不多,但出色的武胆武者可不少。
他们这把老骨头可不想试一试两家拳头到底有多硬,连按捺不住的军营各派叛乱也被血腥镇压,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
接下来,便是挨个儿收拾那些个趁着这段时间生事的豪强军阀!
地处东南的申国变动,自然传不到大陆西北的沈棠耳中。不同于翟欢翟乐绞尽脑汁跟敌人过招,无法过个安生的年,她这个年过得可快乐可开心了。
河尹精品好猪专宰狗大户,一头精品好猪卖出普通五头猪的价格,就这还络绎不绝,卖到河尹精品好猪断货,畅销河尹的邻居。
养猪的庶民也跟着发了一笔财。
甚至有庶民狠狠心,宰了一头肥猪,将最好的肉当做年礼送来官署,哭求着沈棠一定要收下。若无沈君,哪有他们今天?沈棠没客气,收下年礼,又趁机宣传科学规范养猪的知识,务求让这念头深入人心!
官署之中,她开心数着小钱。
是的,她有钱了!
“唉,辛苦打工一两年,可算看到存款了……”一袋子的碎银,几十个铜板。沈棠将它们一个个装回钱袋,妥帖塞怀中。
虽说流民草寇一事,让河尹笼罩在恐慌的阴云之下,但庶民相信他们的沈君。
临近过年,热闹气氛只增不减,浮姑城还出现了不少操着外乡口音的陌生人。
不用说,这些都是上南三地来的。
来凑热闹。
随着第二届浮姑城新年运动会开幕式开始,漫天烟火带起的光芒映照每一个人的脸。沈棠几个比去年好点,开幕式下来还余了不少文气——嗯,毕竟多了个姜胜。
“新年安康!”
“主公,新年安康!”
路上游人如织。
比去年人更多也更热闹喜庆。
“大家同乐,不要拘束,哈哈——”
沈棠碰到个熟人都热情招呼拜年,不论年长年幼,一律一视同仁。
路上碰到看什么都新奇的姜胜,她从怀中摸出一枚串着红绳的铜钱。
“来,先登你的!”
姜胜:“……”
一个好主公,就该是端水大师!
386:一群单身狗【求双倍月票】
姜胜长这么大,不是没收过压祟钱,但绝对是第一次从年纪比自己小的人手中收压祟钱……再者,他也早过了收钱的年纪。
奈何这人是他的主公。
年纪比他小,但地位高。
姜胜只得行礼道谢,收下这份非常“单薄”的压祟钱。尽管只是一条红绳,但这根红绳编织精巧,瞧长度应该是戴在手腕上的。
姜胜也没客气,直接戴上了。
“来浮姑的这几日,可还习惯?”
“嗯,很习惯,多谢主公关怀。”
沈棠道:“家中家眷呢?”
跟沈棠这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狗不同,人家姜胜不仅有老婆,还有儿子有女儿,一家几口人,不可能收拾几件衣裳、带上家当就跟着乱跑。沈棠让他留在鲁下郡收拾好,再带着家眷一起来浮姑城,这边也好提前安排他们一家人的住处。
所以,姜胜两三天前才抵达。
他眉梢染上些许浅笑。
“嗯,内子对主公颇为向往。”
“向往?”
“是,赞不绝口。”
其实姜胜还未来得及熟悉城内,就被祈善几个抓壮丁——虽说只是个小小郡县,但年终总结、过年运动会以及对春耕的提前安排堆积到一块儿,量也不小。
需在封笔前搞定。
除了第一日稍作休整,跟着妻女一起整理行囊,布置新居,拜访邻里,其余两天都在官署打转,忙到很晚才会回去。
回家见妻子借着油灯修改孩子衣裳,还跟他笑谈白日所见所闻。
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位新主的推崇,还让他问问哪里能换“条”。说是城北那家新开的浮姑百货杂铺有些限量供应的货品,必须用相对应的“条”交换,不然不卖。
只是姜胜根本没来得及打听,因为忙碌完,转眼又是什么运动会。
姜胜了解大致流程,大部分都可以按照去年的计划进行,有祈善几个在,哪里还轮得到自己?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不仅被需要,还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文心文士在河尹地位这么低吗?
但当他了解共叔武、鲜于坚几个武胆武者要干的活儿,顷刻噤声——
跟武胆武者比,文心文士的工作环境已经相当友好了。他也没想到,焰火呈现的效果会如此惊艳,它们在天幕之下一闪而逝,却在人心之中留下铭肌镂骨的记忆。
长街灯市,游人如织
恍惚让他产生错觉——
自己好似武陵人,误入一片桃花源。
沈棠嘿嘿一笑,有些自豪地挺直胸膛,有什么比获得治下庶民认可更有成就感?
庶民认可,连新搬来的也认可,充分说明他们确实在浮姑城感受到了“幸福”。
同行没多会儿,沈棠就按捺不住飘向别处,不一会儿就被人潮冲散。
隔着人,沈棠冲他挥手。
“先登自己玩儿去吧,我先撤了。”
说完往人群一钻就不见了人影。
姜胜:“……”
这里可是浮姑城,他也不担心自家主公安全,跟着集市小贩买了些小孩儿喜欢的玩意儿、几包小贩苦口婆心宣传的浮姑特色糕点、一根造型还算精致的银簪。
循着并不熟悉的路,摸回了家。
院中灯火已亮。
妻子恰好从侧厢出来。
冲着他压低了声音:“好不容易才将孩子哄睡,若是醒来瞧你这一包一包的玩意儿,几个皮猴子还不知道要野到何时。”
夫妻二人回了主卧。
沈棠给安排的院落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没见过的也有。
西侧是孩子睡的侧厢,另一侧则是整洁明净的东厨,夫妻俩的卧房在主厅后边儿,附带小书房。卧房搭起未曾见过的土炕,姜胜的夫人花了一些功夫才知怎么用。
屋外寒风刺骨。
屋内暖意融融。
坐在土炕上,姜胜脱得只剩一件内衫还觉得有些燥热。这温度,夫妻俩再盖一件薄被,足以舒服度过这个寒夜。
即便到第二日,土炕也带着余温。一样的玩意儿,浮姑城家家户户都有,只需要干草、秸秆、落叶甚至畜粪便能燃烧取暖。
对庶民而言,是过冬利器。
妻子问他:“那‘条’呢?”
姜胜被她提醒,心下咯噔。
半晌没说话。
妻子便知道他给忙忘了。
不给好脸色。
那东西可是限量限时供应的。
错过这回,还不知下一次什么时候上架,见老妻郁闷板着脸,姜胜自知理亏,轻声细语地哄了会儿。问:“究竟是何物?”
让老妻这般惦记,念念不忘?
说着,掏出怀中沾着他体温的银簪,微笑着贿赂,只差在脸上写着“看在这份年礼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妻子摸着此物形状,猜出是什么,郁闷才散了七八成。
“唉,是一批蚕丝绣线。”
“家中没有线了?”
明儿休息,得空去找找。
只是,他瞧浮姑城也不是很匮乏,不至于连品质尚可的绣线也找不到吧?
“那可不是一般的绣线。”
妻子侧躺着又坐了起来。
姜胜专注听她接下来的话。
“有多不一般?”
“浮姑百货杂铺卖的绣线,还送一份什么‘绒花’花样,教人怎么做……用那线做出来的花儿,比什么样式簪子都好瞧。若做得不错,杂铺那边还会出钱买……”
她本来就擅长女红。
那日瞧见一名女郎发间簪着一朵红色茶花,彼时还以为是真花,凑近才知是假花,那女郎说是在杂铺买的。她便一路打听到浮姑百货杂铺,废了口舌才弄清楚。
虽说自家丈夫找了个挺靠谱的新主,但家中几口人吃穿嚼用、人情往来,也不是姜胜初来乍到的俸银能覆盖的。鲁下这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积蓄所剩不多。
儿女年岁渐长,开销也大起来。
他们在浮姑也没田产商铺,一家开支都指望仅剩的储蓄和姜胜的俸银。
她也得未雨绸缪才行。
姜胜道:“明儿我去打听打听。”
早年被各种榜一大哥砸钱,姜胜对金银财宝没什么概念,千金散去还复来。
只是,此前遇到祈善被坑了一把,逃亡路上丢失不少家产,之后又被困在鲁下郡多年,前任鲁郡守不看重他,俸银不多,一家人差不多是坐吃山空的窘迫状态。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唉。
姜胜揣着心事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打听,差点儿折断自个儿书案——自家这位新主公,最大的特色就是穷,分给众人的封银比正常水准都低一半。
姜胜:“……”
这日子还能过???
顾池疑惑:“这有什么不能过的?”
就这点俸银,一年到头还能结余呢。
姜胜忍着头疼,深吸一口气,有些郁闷地道:“毕竟各家情况不一样……”
一群单身没家室的,哪知道养家糊口的沉重?养活一个人没问题,但养活几口人就很难了啊。顾池自然没错过他的心声。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自家主公为节省财政开支,官署其他官吏照旧,但顾池几个的俸银都偏低。
如此,众人也没啥意见。毕竟他们分到的“文运/武运”就足以抵得上一切。各家各户还能定期收到官署食堂的食材,米粮肉菜盐酒……真正算来,薪水待遇极高。
可他们都是单身人士。
而姜胜有妻有子有女,家庭开支大。
顾池道:“是吾顾虑不周。”
光想着姜胜有家眷需要安顿,却忽略家眷也需要开支——虽说河尹还不富裕,但也没穷到因为俸银问题逼走帐下文士,一旦传出去了,可会让人笑掉大牙。
这问题解决起来也容易。
姜胜这才松了口气:“有劳。”
顾池道:“都是同僚,这算什么?”
人吃五谷杂粮,谈钱也是为了生存。
也幸亏姜胜是个能说出口的,若是那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还脸皮薄不肯吭声,选择硬抗的顽固之辈,那才叫让人头疼。
当天,官署还悄悄给姜胜家中送了几十张“条子”,足够他们家吃上一个月。
至于姜胜夫人心心念念的蚕丝绣线也换回来了,还附带一份“绒花”详细教程。
她心灵手巧,几遍就做得像模像样。
不止是她,浮姑城不少擅长女红的女子也闲来无事做这些,蚕丝绣线昂贵就用其他代替。她们喜欢琢磨,还在基础款式上面做了改进创新……浮姑百货杂铺会根据成品质量、用料,给予不同的收购价格,手艺好的,一天能轻轻松松赚个百八十文。
“这广告词听着可真像是诈骗,跟贴钻画骗局似的……”沈棠忍不住吐槽。
哪怕绒花是她的建议。
此前见虞紫发间光秃秃没啥点缀,白素一袭素净,林风勉强好点儿,她还有些首饰积蓄,但大多承载了家中闺阁时的记忆,造型过于精致华贵,不适合她,轻易不用。
再看城中其他妇人,各个素面朝天,有一根面木簪子盘个发都算讲究了。
沈棠咬着牙,暗恨自己错过商机!
这世上啥钱最好挣啊?
自然是女人。
她们不仅要买自己的用品,还要买家庭其他成员的东西,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花钱?但,怎样能让她们花钱花得心甘情愿呢?
沈棠萌生许多噶韭菜的点子。
但被她噶韭菜的韭菜不再浮姑城。
而在上南等地。
那地方世家多,贵妇多,意味着她们买买买的实力也高,沈棠连夜找来了徐解,开门见山:“文注,咱这里有个垄断生意!”
徐解:“……”
沈棠试探着问:“你知道绒花吗?”
徐解问:“那是什么花?”
沈棠嘿嘿奸笑:“毛茸茸的花,一朵一朵可以戴头上,而且不会凋谢,多次循环利用,不比那些贵妇人精心饲养花卉,戴头上一两天就谢了强?女的能戴,男的也能戴。”
男性戴花也算是老传统了。
只是帐下这些单身狗根本懒得拾掇,她除了瞧见徐解在桃花时节戴过桃花枝,便没见过其他人有戴了。沈棠觉得,可以在这方面好好挖掘商业潜力,大赚特赚。
哪天还能强制帐下这些人戴花。
不管男女,美人戴花都是赏心悦目的。
再加上他们在浮姑城的名声,还能给绒花打一波行走的广告,引时尚风潮!
徐解:“……”
大晚上将他捞出来就是为了谈这个?
沈棠毫无扰人清梦的自觉。
抱怨道:“谁让你明儿就走了?”
她可不就得抓紧时间?
徐解:“……”
他知道沈君是个经商的天才奸商,商业头脑发达,对方做的生意就没一桩赔本。
对于所谓的绒花玩意儿,徐解也没拒绝,而是让心腹随侍去附近调来一批丝线。
徐解起初没指望这东西赚钱。
毕竟,用丝线做的花儿,做得再好也比不上天然花卉的灵动鲜活,小赚即可。
为了打开知名度,他听从沈棠的吩咐,挑了最好的送给主公吴贤的几位夫人。
387:离离原上谱【求双倍月票】
不似秋日红衰翠减,寒冬腊月里头,除了腊梅,再无其他颜色可赏。
吴贤来的时候,远远便见芈侧夫人在屋檐下笑迎,鬓间牡丹逞妍斗色,更衬得人比花娇。他本好奇这个时节哪有牡丹,凑近一瞧才知此牡丹非彼牡丹。
芈侧夫人见他视线好奇。
笑道:“是今儿夫人赏的。”
吴贤又奇:“你说夫人?”
夫人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问完才想起来,昨日文注从河尹归来,说是从那边带了些年礼要送给后院女眷,此事还特地跟他报备过。问是什么东西,徐解只说是“花”,吴贤就没多在意。
如今一瞧,倒是精致。
门口风大,也不是说话的地儿。
“阿父!”睡懵的儿子听到动静爬起来,蹬着小腿小跑,几乎要扑他怀中。
吴贤对两个嫡子不苟言笑,时常以高要求对待他们,但对年幼的庶子就没这么严厉,宠着便宠着。人生也就这么几年能无拘无束,将儿子抱到膝上坐好。
“今儿先生教的学完了?”
“学完了,阿父要教考儿子吗?”儿子奶声奶气地回答,面上有几分紧张忐忑。
吴贤笑道:“行,来考考你。”
说是考,其实就是问两句,轻易就能过关——毕竟年纪还小,也看不出资质根骨如何,吴贤对他的要求自然也不会太高。
屋内冷,芈侧夫人让婢女添了炭盆。
吴贤有感而发:“此前文注跟我说,河尹那边家家户户都起了土炕,不需要烧炭也能取暖过冬。这炭火虽能取暖,但寻常庶民用不起,每逢冬日分外难熬。”
芈侧夫人擅长察言观色。
见吴贤起了个头,便顺着对方心意笑问:“妾虽不知这土炕是何物,但既然能取暖,肯定也要烧什么,庶民负担得起?”
吴贤接过她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道:“说是干草、秸秆甚至畜粪都行。”
“那土炕不易做?”
吴贤摇头:“听闻很简单。”
芈侧夫人便问:“那为何不效仿?”
吴贤没吭声。
倒不是他不心动,也不是他心慈手软薅不动沈棠这头羊,但一年到头逮着一茬韭菜割、一头羊羔薅,这张老脸有些臊。
外界又真以为他们俩“棠棣情深”……
脸皮再厚也不能光占人便宜。
最重要的是——
他得想想怎么开这个口!
他没说,但芈侧夫人却微妙地读懂他的心思——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台阶。
“妾不似贤郎,不识几个字,不懂那些大道理,但幼时家中贫寒烧不起炭,饱受冻馁、手脚生疮之苦,却是怎么也忘不了的……若这土炕能让贫寒人家也不惧风雪,不知能救下多少无辜生灵……沈君又一向仁善,若知贤郎一心为民,岂会不应?”
偷人家砌炕手艺肯定不行。
但可以“买”。
要么买人砌炕的“专利”,要么雇佣擅长此道的工匠来砌炕,给人工钱。
以吴贤跟沈棠的“兄弟关系”,双方好好商量,友情价还是拿得下来的。
吴贤道:“此言甚是。”
他一拍大腿,决定给沈棠去一封信,用“爱妾芈侧夫人生过冻疮,受不得寒,奈何炭火呛人与她身体不易”为由,当个台阶跟沈棠雇佣工匠来天海砌炕。
最好,能买下这份手艺。
工匠人手少,手艺再熟练也需要时间,效率太慢,倒不如让自己人学了,再大规模推广。吴贤坐着又想了想,打算向上南和邑汝推销土炕,把两家也拉下来。
三家一起,平摊“专利费”!
吴贤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作响。
他心中已有主意,余光又被芈侧夫人鬓发间的牡丹吸引。一问才知,徐解送来的绒花有十几朵,后院妾室都分到两三朵,多是腊梅红茶,牡丹仅两朵。
现下等级虽不如以往森严,但芈侧夫人的身份是不允许簪牡丹花的,甚至连衣裳纹样也不允许用。正夫人将一朵分给她,说是她颜色娇嫩,戴着好看。
“这花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确实衬你肤色。在自个儿院中戴着玩儿,若出门,还是簪其他的,免得落人闲话。”吴贤放松地歪着凭几,笑着转移了话题,“沈弟这人也有趣,这些小玩意儿也这般精通……只是,这终究是小道,有这精力还不如多招募兵马……当下局势还不知能安定几年,听闻各地都被那伙流民草寇折腾得去了半条命……沈弟这不是招人惦记?”
沈棠名声好。
沈棠爱赚钱。
还是领着治下庶民赚钱。
开垦荒田是为了让庶民吃饱饭,养殖肉猪是为了让庶民有额外收入,建屋砌炕是为了让庶民有个遮风避雨不受严寒的安乐窝,甚至连农闲的现在,搞什么绒花,也只是为了让治下庶民赚更多的小钱钱……
只要不是为了积蓄财富,招募兵马,壮大自身,对吴贤而言都是好事。
毕竟,有个整天磨刀霍霍、热血沸腾、上蹿下跳的邻居,他睡觉也不踏实。一个好的小老弟,实力不能比他强,也不能比他更加闹腾,当下这般正好。
他很乐意看沈棠一心扑庶民身上。
芈侧夫人疑惑:“为何是小道?”
吴贤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不是好事。倘若沈弟生于天下承平之盛世,他必是一位走到哪儿都受庶民爱戴拥趸的父母官,偏偏是当下这个世道。沈弟治下庶民手中揣着再多的钱粮,碰到强闯入户的亡命之徒,下场多半是人财两空……诸如此前那些流民,多得是为了生存落草为寇,去抢旁人的钱和粮……”
吴贤哂笑了一声,幽幽地道:“……劫掠,可比一点点筹谋快得多。”
芈侧夫人闻言,心中下意识酝酿出一句让她想起来都汗流浃背的话——那贤郎可会劫掠于人?庆幸的是,这话在舌尖滚了两圈,又被她暗暗咽回肚子。
吴贤不是没注意到芈侧夫人异样神情,也大致猜得出她想了什么。
“那,这么说的话——沈君连对付亡命之徒的兵马也没有?”芈侧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困乏的小儿子,神情似迷惑不解。
“对付寻常亡命之徒,自然有。”吴贤担心这胖小子会压到芈侧夫人,帮她将孩子抱到了一边,继续道,“但这亡命之徒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千军万马呢?”
“……这?”
“不止是沈弟,天海也一样,只恨还弱。”吴贤眼底泛着些许担忧,也不知这样还算安生的日子能维系多久……够不够他活着看到儿女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芈侧夫人也跟着沉默下来。
吴贤是个心大的,很快就从emo情绪走出,看着芈侧夫人鬓间那花儿,沉思了会儿,问:“我记得再过几日,便是夫人预备许久的腊梅宴?都准备差不多了?”
正夫人入冬之后就小病了一场。
因为精力不济,她就主动提议让芈侧夫人帮着打理后院俗务,但诸如采买这样的活儿,还是由其陪嫁捏在手中,芈侧夫人白日就去正夫人的院子忙。她鬓角那朵仅有两支的牡丹绒花,估摸着也有一边拉拢芈侧夫人,一边给对方拉仇恨的意思……
腊梅宴是每年的固定节目。
用以联络各家,巩固彼此关系。
这日,各家女眷皆会盛装出行。
芈侧夫人道:“是,已经预备齐全。”
她也是第一次经手这事儿,恨不得将每个环节都盯得死死,务求不出一丝差错,生怕给谁留下攻讦的把柄。她没家世背景,唯一能依仗的便是夫婿吴贤。
靠着子嗣、宠爱才有立锥之地。
这并非她所求,但可笑的是,她只能靠着这些才能获得平静安全的生活。
更加可笑的是,她目前的处境,已是无数在泥淖中挣扎的女子的求而不得。
吴贤仔细端详她的脸,以及鬓间那朵耀眼灼目的精致牡丹绒花。
道:“腊梅宴,戴着它去。”
芈侧夫人心中咯噔:“可贤郎先前不是说……这、这非常不妥……”
“权当是投桃报李。你以为沈弟为何给文注出主意,让他将最好的绒花送到后院?还不是存了让你们在哪次宴会出出彩,引得一众女眷争相效仿的心思?既如此,便遂沈弟的愿,反正要收市税……不亏。”
芈侧夫人:“……”
她想了想,道:“仍是不妥。”
“为何不妥?”
芈侧夫人一向聪慧机智,轻咬红唇:“妾身沾着贤郎之光,被人尊称一声‘侧夫人’,但毕竟是妾室。戴着牡丹出席腊梅宴,让正夫人那边怎么看?各家夫人见此物戴在妾身鬓间,又作何感想?与公,于贤郎名胜有碍;于私,这绒花不仅不会讨喜,还招惹各位夫人嫌弃……”
吴贤闻言默了良久,可惜地道:“倘若夫人有你几分明理就好了……”
芈侧夫人不敢再搭话。
庆幸,吴贤也没借着话题继续说下去。他最近其实挺郁闷,正夫人掌管中馈多年,家中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吴贤既爱且敬,但唯独一事让他颇有微词。
正夫人跟娘家那边往来密切,外人都看得出来她那对兄弟谋了坏心思。
先是撺掇吴贤两个嫡子相争,让两孩子对家中庶出兄弟姊妹更是毫无宽仁,又跟暗杀吴贤一事有千丝万缕关系。
偏偏正夫人怜惜两个娘家兄弟,对二人极力偏袒。而那对娘家兄弟……前两年还算安分,最近又开始作妖,正夫人那边少不了拐弯抹角跟吴贤求情。
他存着借芈侧夫人敲打暗示正夫人的意思,但芈侧夫人不肯配合。
此事也只能作罢。
芈侧夫人小心翼翼,劝道:“贤郎与夫人鹣鲽情深,乃是天海少有的模范,各家女眷不无艳羡。有什么话是不能明说的?”
吴贤反问:“你知为夫最不喜哪个词?”
“哪个?”
“情比金坚。”
芈侧夫人:“……”
吴贤翻了个身,哂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便是多年夫妻,在‘利’之一字面前也会形同陌路……”
他也不怪正夫人不肯与娘家扯清楚。
作为世家女,为家族牟利本就是刻在骨髓的本能。相较于妻妾成群的丈夫,自然是与自己同脉相连的兄弟更加可靠。
他轻拍芈侧夫人的手背。
阖眼道:“你这样就很好。”
腊梅宴那日,绒花出尽风头。
也狠狠带了一波销量。
各家贵妇贵女争相询问。
沈棠还给这些绒花添了许多的标签和广告词,诸如“名家手作”、“历经数月雕琢而成”、“永不凋谢的花”、“娇色永驻”、“最好的花值得最好的你”……
徐解:“……”
这不是诈骗吗???
沈君振振有词。
“这叫营销,学问大得很,再说了——我真要嚷嚷这花有多好做多便宜,这些贵妇人还会将廉价的花儿簪头上?文注还是年轻了,昂贵,才配得上她们的身份!”
徐解:“……”
这真不是将人当冤大头?
最终,他还是循着沈棠的意思,将价格尽量往高了报。本以为没有几个冤大头上钩,谁知一天不到,单子写满一整张卷轴。有用来自己戴的,有用来送礼的,但无一例外,每人都要了许多样式……
这不比抢劫来得快?
见自家夫人也要凑热闹,他更来气了,道:“你要什么回头给你带……”
这种坑可不能入!
白白被人宰一顿!
一看罗列单子,又问:“这么多?”
夫人没好气道:“自然多,你也不瞧瞧族中多少亲戚女眷……一个个都来托我办事儿,这事儿能不给办成么?少一朵都不成!”
徐解咬咬牙,差点儿萌生出干倒卖的念头。不是花不起这个钱,绒花材料成本放在那里,再贵也比不上金银珠翠昂贵,但作为生意人,他最讨厌亏本、花冤枉钱!
这比割他肉还难受。
过了年,他去河尹进货,代表吴贤谈砌土炕一事,沈棠大大方方派出手艺熟练的“工匠”,也顺手让他帮忙推销一下竹纸——是的,她的造纸作坊终于出合格成品了!
奈何产量有限,还不够她一年出两本一万册画册,造纸技术仍需改善!
沈棠便让徐解去打听打听竹纸的市场,有更多的小钱钱才能继续研发!
徐解:“……”
沈君还没放弃搞画册呢。
他名下也有造纸工坊。
每年都供不应求,沈棠这批竹纸,徐家就能全部吃下,用不着再外出跑生意。徐解在河尹小住了几日,等第一批绒花凑齐,便能带着绒花和砌炕工匠一块儿回天海。
直到——
吴贤看着领头的砌炕工匠,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呛了几口才平息。
表情无语又纠结,看着眼前这个黑了不少健硕壮汉:“咳咳咳——吾记得没错的话,你、你不是大义帐下属官吗?”
属官点头:“正是标下。”
吴贤:“……”
徐解低垂着头,不敢看上司脸色。
“……那、那你怎么去弄炕了?”
属官:“……”
此事一言难尽。
他发誓自己一年前绝对没这种爱好,但架不住干活儿的时候,总有一票自来熟的河尹庶民,一口一个“兵爷辛苦”、“兵爷歇息”,还用崇拜欣赏的眼神目不转睛盯着他。
他……
他很可耻的,就在一声声恭维和崇拜中迷失了自我,待回过神的时候,砌炕手艺堪称精湛,一人半个时辰就能做好一张土炕,保证结实耐用,兼顾外形和取暖……
属官懊恼反省。
但沈君又紧跟着补贴工钱。
那一声声恭维和崇拜继续蛊惑。
属官看着日渐丰腴的私库,陷入了某种沉思——似乎,或许,大概,武胆武者不靠着战场拼杀也能养家糊口?
这日子过得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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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8:藏兵于民【二合一】
属官将这口锅甩到赵奉头上。
抱拳憨笑:“沈君救了将军的命,将军要报恩,标下只能听命行事……”
一切都是自家将军逼的!
绝对不是他自愿的!他会这么“堕落”,全都是为自家将军做出的牺牲!
吴贤表情宛若雷劈一般麻木。
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唇瓣翕动两下。
“这么说,大义他也……砌炕?”
属官斟酌着试图替自家将军挽尊。
“这个,将军他一向喜欢以身作则,不论贫穷富贵,与标下等人同进同退。这种事情,自然也会……将军手艺比标下好点。”
这次没派出赵奉出差……
唉,纯粹是嫌影响不好。
想他赵奉也曾是成名多年的强大武胆武者,让无数贼子宵小听名号就心肝颤的狠角色,砌炕这般熟练,让同事怎么想他?
若非如此他就自己来了。
在属官不解迷茫又担心的眼神中,迅速红了眼眶,泪水涟涟,袖子抹泪道:“吾之大义啊,沈弟怎这般亏待大义,吾都舍不得的……吾知道,大义最是忠义之人,但为了报恩做到这份上……呜呜呜,吾这心啊,疼……你说,大义在沈弟那儿可有受委屈?”
属官:“……这个,委屈倒是没有,将军这些日子还重了不少……”
有活儿的时候干活儿,没活儿的时候抓着他们操练战术军阵,或者跟共叔都尉几个切磋,整天喝酒吃肉,日子惬意舒适,想瘦也瘦不了。自家将军挺享受。
吴贤擦擦泪:“啊?重了?”
属官:“就是胖了……”
那种胖不是腹肌九九归一的胖,只是脸看着没以前那么硬朗,多了点儿圆润。事实上,将军单手打他可比以前轻松许多。
吴贤:“……”
徐解由低头改为以手捂脸。
吴贤叹气道:“可是沈弟让大义干的事儿,实在是委屈大义了……”
让能征善战的悍将干匠活儿……
属官却不置可否。
委屈?
能让人吃饱肚子的生计,就不叫委屈。
属官跟吴贤等人不同,他是泥腿子出身,祖上代代都在泥巴地里谋生。
他为何来当兵?
当兵是为了混军饷吃饱饭。
因为当下这世道,多得是没有田的庶民,出卖劳力给有田的地主豪强当佃农。
跟着老乡长官去当兵,打仗杀敌、建功立业,虽有性命之忧,但好歹饿不死。
幸运些,有赏赐或其他外快收入,还能将牙缝挤出的余粮寄回老家养父母妻儿。
孱弱的父母;
辛苦劳作的妻子;
嗷嗷待哺的稚儿。
皆是午夜梦回放不下的执念。
武胆武者亦是如此,活着无非是为了打仗,建功,立业,让全家吃饱饭。
他家也差不多。
属官跟赵奉是一个村的。
二人算得上发小,一块儿光腚儿长大。赵奉天生神力,资质奇高,刚七八岁就有少年人体型,脾气冲,效仿游侠纵横乡里。
属官认定对方有出息,跟着他混。
这二十多年,从赵奉少时背着行囊离乡闯荡,再到故国灭亡,尔后几年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辗转各地谋生,直至后来投奔吴贤安定下来,始终不离不弃。
赵奉对这个发小也好。
不管人生如何起伏都带着他,宁愿削减自己的开支也不肯亏待兄弟。
属官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跟其他早早就死在逃难路上的同乡邻里相比,他不仅还活着,连父母妻儿都幸运活着,日子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不用再挨饿。可即便如此,他仍担惊受怕。
生怕自己哪日死在哪个战场,家中老弱妇孺再无人庇护,更担心他们被欺辱,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萌生怕死的念头。
不上战场又不行,全家几张嘴都靠他。
他只会打仗杀人。
种地?
他又没有地能种。
蹲在河尹,他逐渐从原先的抗拒排斥——武胆武者何其高贵,怎么能像泥腿子一样在泥地谋生?再到现在的接受。
偶尔带着一身泥泞回来,恍惚还觉得自己就是匠人,世道安宁,他靠着精湛的手艺,养家糊口,而不是无止境地打仗杀人。
属官也因此萌生了杂乱念头,某一回,他喝高了问将军:【将军啊,你说——咱们要是没仗打了,以后吃什么?】
赵奉随口道:【喝酒,吃肉。】
属官摇头,惆怅地道:【……要是没仗打了,谁还愿意掏出大把大把的粮饷养咱们?养闲人?没肉可吃,没酒可喝……】
赵奉哂笑:【杞人忧天。】
几百年都在打仗。
哪有说不打就不打了?即便哪天真不打了,也不是他们这代人,且放宽心吧,反正轮不到他们犯愁不打仗该怎么活。
属官叹气更重,之后他又想,要是没仗可打了,他就去给人砌炕,帮人造桥修路种田开渠……看,能干的事儿还是很多的。
一番自我开导,属官便彻底看开了。
吴贤让人尽力配合赵奉属官。
后者要准备什么材料都给备上。
待属官离去,吴贤脸上哪儿还有一丝悲色?目光流淌间有寒意闪烁。徐解听他叹道:“这位沈弟真是让人看不透。”
徐解道:“沈君?”
吴贤笑道:“此人究竟是真的一心为民,心无旁骛,还是深藏不露,另有后手?沈弟待我等毫不设防,世上再坦荡的君子也不可能将身家命脉交给外人吧?”
偏偏沈棠做到了。
吴贤又道:“每次我以为沈弟会吃亏的时候,他总会想出出人意料的应对手段。你说说——我掏钱,从沈弟这边买‘工匠’砌炕,结果这‘工匠’还是自己人,里子面子全让他赚了,我吃哑巴亏。我在想,这真的是巧合?”
徐解蹙眉道:“可说沈君深藏不露,偌大一个河尹郡,像样的兵马就那么一点儿,其中一千精锐还是大义带过去支援的,也不像样。解几次往来河尹,密切注意其动向,除了上次驰援鲁下招募一批壮丁,便再无其他动静……这不合常理……”
“所以才说,此人矛盾重重啊……”吴贤对沈棠始终是提防大于信任。
属官将自己的砌炕经验尽数传给工匠,还带着人手做了几天示范。那土炕果真比炭盆方便、干净,屋内少了烟尘,也不用担心室内通风不畅会产生不适。
吴贤以身作则,先给自家砌上。
又给几家冬日受灾的庶民安排上,再由他们在庶民中宣传,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多久时间,这东西就会被彻底接纳。
恰好那一批工匠也能学成出师。
属官带着人在天海出差小半月。
沈棠仍窝在官署忙碌。
只是事情不多,还能偷懒。
“鲁小娘子,这几日过得可还适应?”
她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全身,手脚也跟着暖和不少。鲁小娘子一袭戴孝素裳,面色平静,似乎已经从那日悲恸欲死的悲伤中缓过劲儿来。“若有哪里招待不周,或者怠慢的,千万别忍着。”
鲁小娘子挤出一抹生疏的浅笑。
“不,适应得很好。”
应该说太好了。
鲁小娘子办完全家的葬礼,又守了一月,才收拾行囊带着尚在襁褓的侄儿、年迈老管家、奶娘以及婢女出发搬到河尹郡。
她对未来迷茫,甚至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但结果却好得超过她最好的想象。
沈君,真是个好人。
担心他们一家老弱妇孺,特地将住所安排在官署附近,此处守卫森严,即使夜不闭户也不用担心治安问题。鲁小娘子感激沈棠收留照顾,时不时带着亲手制作的茶点上门,聊表心意,惹得一众了解前因后果的僚属,纷纷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来的次数一多,鲁小娘子跟沈棠也熟了起来。某次,后者忙不过来,让她帮忙找一份简书送给主簿,鲁小娘子搭了把手。
结果,沈君时不时就让她搭把手。
之后干脆给她置了一张专属小桌。
没事儿的时候,一起愉快摸鱼。
喝茶聊天吃点心。
这两日,鲁小娘子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棠还以为她受了委屈,才有了上面的关心。听她说适应良好,便放心下来。
但——
鲁小娘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她问:“沈君为何不扩招兵马?”
沈棠正往嘴里塞吃的,两颊鼓鼓。
扭头疑惑看她:“什么?”
鲁小娘子轻咬下唇,欲退缩将此事含糊过去,但又觉得这样不行,沈君是收留她一家的恩人,岂能看到问题却不点出来?
她斟酌着道:“……昨日共叔都尉递上来书简,欲申请新一月军饷……”
“这个我知道啊,令德也核算过了,说是没问题,可是哪里有缺漏?”
鲁小娘子道:“非是缺漏,只是那么点军饷,只能养活四五千兵卒……河尹郡内就这么点儿兵力,如何应付得来强敌?”
沈棠明白了,笑问。
“那你说怎么办?”
鲁小娘子道:“最少也该两万。”
曾经的鲁下郡比这还多。
沈棠又问:“谁说没有两万的?”
鲁小娘子懵了一下:“啊?”
剩下一万五藏起来了?
“若是如此,似乎对不上……”别看她现在娴静温婉,鲁小娘子也是在军营打滚长大,对里头的门道格外清楚。她的阿父也从未隐瞒,甚至还会手把手教导她。
故而,她对此比较敏锐。
沈棠笑道:“藏?你要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的,不过——我可不是将兵马藏在深山老林之类的地方,以河尹这般‘不设防’的状态,很轻易就会被有心人发现啊……”
她要有两万兵马,邻居该愁的。
岂能像现在这般和谐?
一万五可不是小数目。
怎么藏也藏不了的。
鲁小娘子识趣,没追根究底,但眼底的好奇与猜测却遮掩不住。
沈棠半真半假,似玩笑道:“真要碰到战事,紧急募兵也能募到一万五啦……”
鲁小娘子:“……”
却不知,沈棠这不是开玩笑。
这就是她跟褚曜二人商议许久的策略——想跟三家维系好关系,在相对平稳环境默默发展自身,明面上就不能有太多兵马。
但没兵马又十分被动——手中有剑但不用,与手中无剑是两个概念。
再者,她目前也没财力养这么多兵卒,于是讨论了个折中的办法。
尽可能让治下庶民过得好。
家家户户有余粮。
将他们跟河尹彻底绑死,将“他们除了河尹再无其他退路,没了河尹就失去一切根基”的概念强行塞入他们的脑子,根深蒂固!
一旦战事来临,便能吓得他们不敢带着家财家人逃难,因为外头的世界更加残酷血腥!这时,再告诉他们,敌人是来杀人劫财截粮的,他们自然会愿意为了捍卫自家财富挺身而出,还自带粮食。
以前他们当兵,是为吃饱肚子,战场上活下来最重要,胜负跟他们有何干系?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糕了。现在他们当兵是为了捍卫自己的食物,失败就是人财两空。
自然,后者更加愿意拼命。
沈棠准备开春农忙之后,找个借口组织庶民,以村落为单位进行轻度军事训练,让他们以村落为作战单位,熟悉熟悉。
吴贤三家问起,也好找借口糊弄过去。
借口不难找。
就说村落生了矛盾在干架。
这种事儿也不少见。
两个村子为了一口井甚至一句口头纷争,最后演变成几百人混战不是没有。
只要沈棠需要——
不论男女老少,全民皆兵。
褚曜:【韬光养晦,徐徐图之。】
沈棠:【自然。】
她有的是耐心,忍得住。
殊不知,这样宁静的日子没几月了。
鲁小娘子往官署跑得勤快,慢慢也结识了林风和虞紫,但跟她脾气对味的,反而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素。后者看似清冷,但周身萦绕的肃杀之气,却让她格外亲近。
姜胜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看看跟白素语笑嫣嫣的鲁小娘子,姜胜叹道:“人与人的差距啊……”
看看人家白素郎君,再看看自家主公,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自家主公一心沉迷公务,偶尔跟鲁小娘子聊天,也只是为了将对方哄来为自己处理公务……
而人家白郎君还知道送礼物!
沈·迷茫·棠:“???”
顾池已经憋笑憋得面部抽筋。
忍笑道:“主公,任重道远!”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伙儿都坏心眼,居然没一个主动告知姜胜,主公的真实性别。
冬去春来,春耕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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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9:劳动节快乐【求双倍月票】
二月河开,三月春暖。
此时的浮姑城较之去年更添生机。
身影攒动,人声喧嚣,稚童嬉笑打闹。
河尹在沈棠治理下一派欣欣向荣,不少商贾还会专程绕道来这里做生意。
不为其他,只为此地良好治安,给予他们满满的安全感。因为在外头司空见惯的盗匪,在河尹根本没有生存土壤。
若发现哪里有盗匪行动痕迹,跟官署打个小报告,第二天就派人将山头荡平!
举报者还能根据盗匪数量多寡、组织大小获得不同档次的实物褒奖。
当然,若报假,查明属实也会给予严厉的惩罚,杜绝恶意占用有限人力。
即便这般,仍有头铁不信邪的。
不敢拦路抢劫就去偷鸡摸狗。
专门盯上外地口音的商贾。
结果——
“啊啊啊啊——”
“疼疼疼——”
集市长街,一相貌普通的青年被一白影扼住了手腕。前者吃痛松开手腕,一沉甸甸的钱囊掉落在地,砸出清脆响声。
这边的变故引来路人商贩注意。
“现在喊疼有什么用?”来人哂笑一声,嘲讽道,“方才干嘛去了?”
被抓青年疼得面色发青,额头青筋直冒,又恼恨又惧怕,张口叱骂。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得罪了老子,没你好果子吃。识相还不放开!啊——”
一番威胁,不仅没有让来人松手,反而吃了更多的苦头:“你是谁?”
青年道:“老子族叔是官署的人!”
围观群众闻言倒吸一口冷气。
却不是因为青年身份,而是因为他的话——这厮就不看看抓他的人是谁吗?
额,以青年双手被禁锢在身后,背对青年直不起身的模样,还真看不到。
青年冷笑着,抬脚踹他大腿。
那人踉跄着向前栽去,趴地。
青年还以为自己的威胁生效,心下微喜,正欲趁乱往人群一钻,结果还没爬起来就被人一左一右抓小鸡般架起来。
抓他的青年弯腰将地上的钱囊拾了起来,对着站在一侧,一脸茫然又忐忑的老实商贾,声音放柔些许:“此物虽是这小贼从你身上顺下来的,但依据河尹官署的规矩,你也得跟着去一趟,待核实清楚再交还给你。不会耽搁你太久时间。”
商贾连连点头。
他卖完了货,与青年路上不慎相撞,待他反应过来怀中沉甸甸的钱囊消失,心下凉大半截,双腿虚软,一时间萌生了无数纷杂又绝望的念头。这里头不仅包括他这趟赚的钱,还包括他一家老小凑出来的本金。
若让小贼逃了,他家老小还怎么活?
“多多多、多谢……”
商贾眼睛都不敢离开钱囊一下。
说话哆嗦,含糊不清。
一抬头,却见青年气质颇为英气,一袭素裳,腰佩双剑。五官秀丽、眉眼精致,好似女娇娥,乍一看很容易误会是女子——只是,哪个女子有这般高挑的个头?
商贾看对方得抬着头,而青年只是瞥了眼犯到手上的小贼,漠然出声道:“带走!回去让他认认,哪个是他族叔!”
自家主公最厌恶仗势欺人了。
若真有官署官吏的亲戚仗着这层身份,横行乡里,重罚!若是假的,这小贼偷窃金额又不小,怕是要在牢里蹲个一两年。
青年抬手一挥,带着人离开。
直到离开,围观议论才大了起来。
一操着外乡口音的人问:“这是谁?”
本地人答:“沈君门下贼曹护卫。”
简单来说人家是官署在职人员。
这个小贼也不知道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当街偷盗撞到人家手中不说,还嚷嚷族叔是官署官吏。且不说这事儿可能是他胡诌的,若是真的,这族叔要倒霉。
外乡人惊异:“这般年轻?”
其实他想问青年咋这般瘦弱。
是的,瘦弱。
青年身形其实算不上纤细,但跟那些或粗壮或矮胖或凶神恶煞的人比起来,这位就显得过于文弱单薄。不似个专司护卫、缉盗的,倒像是主簿一类的人物。
还有就是长得怪好看的。
斯文漂亮像个女郎。
本地人笑道:“人家年轻有本事,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什么‘为有’……”
“是‘年轻有为’!”
“对对对,年轻有为!人家年轻有为,附近几条街的大娘子小媳妇,哪个不馋?”
集市这边做生意,看到青年带人巡街值班也安心啊,小贼都不敢冒出头。
今儿个这小贼,一看就是生手。
碰上其他人巡逻还能逃个一时半会儿,但碰到这位,那可真是找死!
这位白姓贼曹可是一众庶民心中的“神探”!浮姑一年盗窃百多桩,莫说这种小贼当街行窃,便是偷偷摸摸顺了人家老太婆后院老母鸡下的蛋,也能揪出来。
此时,话题核心人物正冷着脸。
“姓甚名谁?”
那名小贼已经被吓破胆。
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他是从其他郡县流窜过来的,靠着一手精湛偷技为生,专门盯着那些家底不丰、请不起护卫的小商贾下手。每次得手都能花天酒地一番,花完了继续偷。
听说河尹还挺富庶就来了。
谁知干的第一票就踢到了铁板。
他本想死咬着不肯招,奈何青年就冷冷看着他,似有无形的气势压迫他喘不过气,心理防线一触即崩。待他回过神,汗出如浆,冰凉粘稠的汗液打湿内衫。
招了,全都招了。
不出意外,得吃牢饭。
核对钱囊中的什物,商贾也顺利拿回自己的积蓄,激动情绪溢于言表。
然后——
然后就没然后了。浮姑城以及周边县镇,一年到头居然只有百多桩案子,白素整日闲得抠脚。命令手底下的继续巡逻视察,她擦了擦双剑,直奔城外军营。
还未靠近便听到火热口号声。
正是共叔武几人在练兵。
“少玄,你来得正好。”共叔武正抓头发,见到白素忙招手,“有事给你。”
白素问道:“都尉,何事?”
其实问题也不大。
即将春耕,河尹庶民也开始春耕前的准备工作,军营这边也要派人出去查看水渠、去岁挖的人工水库情况,再看看从淼江开凿出来的河道是不是通的。
河尹准备了充足麦种,并且将灌水方便地区划分出来种植小麦,占河尹田亩三成。
用水就成了重中之重,若水量不足或排水不通,导致小麦秋日欠收,影响恶劣。
这事儿应该交给赵奉这老手。
但他今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共叔武只能抓白素这个壮丁。
白素道:“好。”
这任务枯燥乏味但好歹不闲。
回程路上正巧碰见一行人,为首的两道背影极其熟悉,白素定睛辨认,扬手一挥,冲着那边唤道:“那处是令德吗?”
其中一人转过了头。
正是身形抽长不少的林风。
此时的林风也做着男装游侠打扮,腰间佩剑,不刻意修缮眉形,整日在外奔波,风吹日晒,看着不那么像闺阁女儿。
她骑马上前:“少玄兄,你怎在这?”
林风身侧正是虞紫。
白素:“忙正事,你何时回来的?”
林风道:“刚回来没一刻钟。”
既然赶巧,几人便直接同行了。
跟白素身形相较,比她小许多的林风只是矮了大半个头,丝毫看不出这才是十一岁出头的少女,倒像是十六七的少年。
自从跟着他老师褚曜学了剑术,拜托白素打一把专属她自己的佩剑,就敢带着人到处跑。如今还捎带上虞紫一块儿。
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跑归跑,却不是乱跑。
自家主公是个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内卷达人,又怎会放过林风,纵着她在外晃荡?林风是带着任务出去的,视察各处田地情况,也有助于她的修行。
最后还赶着春耕前回来。
“此行可有收获?”
白素随口一问。
林风道:“有是有,只是……”
她狡黠一笑,不肯再说。
白素了然:“只有主公能听?”
林风:“是要第一个告诉主公,这会儿说出来了,那可就没意思了。”
白素望向虞紫。
试图从虞紫这边抠出点什么。
虞紫却摇头如拨浪鼓,骑马往一侧闪,佯装讨饶地道:“少玄兄可别为难,若是说了,令德怕是要跟我割席断袍……”
“这般严重?”白素不信。
林风笑而不语,双眸弯成月牙。
白素这厢越发好奇了,越发想弄个清楚。好奇心促使她厚着脸皮赖了下来,听着林风与虞紫跟主公回报工作,内容枯燥漫长,所幸她耐心好,忍得住。
沈棠看着亭亭玉立……
啊不,英英玉立的林风,颇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又听林风说有惊喜,便跟白素一般跟着她来到官署一片空地——这片空地是特地开辟出来种菜的。
沈棠不喜欢养花花草草,没耐心伺候,便让人拔光,准备废物利用。
这是准备演示什么?
沈棠猜测。
只见林风从腰间佩囊摸出十几粒饱满麦种,随手往空地一撒。少女侧颜神情专注,目光澄澈且虔诚。林风天资相当傲人,不愧是二品上中文心拥有者,修炼起来也是水到渠成,再加上一个事无巨细的老师褚曜亲手带着,几乎没走什么弯路。
她熟练调动浅粉色文气。
直至文气在她手中汇聚成桃红。
此时,红润面色略有苍白。
沈棠专注看着。
林风感觉差不多,启唇:“麰,周所受来麰也。凡麦有数种,小麦曰来,麦之长也;大麦曰麰,曰穬。皆以播种同时,花形相似,粉食同功,而得麦名也。”
沈棠几人目不转睛。
却没看到什么变化。
唯独见过的虞紫有心理准备。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边儿呢。
果不其然——
林风又吟道:“夜来南风起……”
她手中文气散开,化作一团浅粉色的“风”,轻柔吹拂空地麦种。原先还橙黄的麦种两三个呼吸便萌芽,冒出绿意,之后更是按了加速键一般迅速抽长……
十二束麦苗,其中三束长到一半不再动弹,其余的继续拔高。
直至林风吟出“小麦覆陇黄”。
剩下的九束麦穗沉甸甸压着。
林风见势松了口气,摘下麦穗双手呈递到沈棠面前,双目明亮似期待什么。
沈棠这才回过了神,看清林风脸上的期待。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接过麦穗。
说道:“好!很好!非常好!”
手中麦穗的触感与真实无异。
那饱满的颗粒,虽不及良田种出来的,但也货真价实,凑近一闻还有麦香。
最重要的是,此物就在刚刚,就在她的眼前,几个呼吸功夫种出来的!
林风压抑激动,远没表面平静:“能为主公分忧解劳,是风之幸事!”
前几日,她跟往常一样忙碌完开始修炼,将心神浸入仅有一片简陋地基的“文宫”,聚精会神地领悟心中反复千万遍的“齐民要术”,引导天地之气,聚拢于丹府。
这过程她重复无数遍,早已驾轻就熟,只是,待她第二日从修炼中醒过神,却发现席边多了几束枯萎麦苗。本以为是风带来的,检查下榻处的门窗,关得严实。
跟她同屋的虞紫夜晚也没起夜。
这麦苗从何而来?
尔后,她发现庶民送她的一把麦种,在佩囊中不同程度萌芽了!只是萌芽后的麦种跟枯萎麦苗一样,逐渐失去了生机,手指用力捻,化为一撮残渣。
这时,她发现残渣中有她残余文气。
一个大胆的念头开始萌生。
林风跟着做了几次尝试。
毁了一袋子麦种,消耗完丹府文气,才成功催生出一束麦穗,还是颗粒干瘪、营养不良那种。但,这也足够她狂喜,激动难耐下,给了虞紫一个大大的熊抱。
虞紫还未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到她手中金黄麦穗,又得知这束麦穗的来历,口张得老大老大。
【这、这是真的?】
按理说不该这么吃惊,毕竟,自家主公化酒化饼化青梅,不在话下。
应该习以为常了。
但,这不是主公啊!
是林风啊!
林风几个呼吸催生出了小麦!
这麦子能做麦饭,能吃!
这俩还将那束小麦蜕壳煮了。
粥水稀薄,麦粒一眼都数得清,二人也不嫌弃,一块儿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顿。
她们保证这麦味道跟种出来的相差无几……额,也可能是汤水太多尝不出来。
沈棠稳了稳心神。
让东厨将这几束麦穗处理了。
煮粥喝!
帐下心腹僚属,人人有份!
让他们看看,小姑娘多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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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ω?`)
嘻嘻嘻,劳动节快乐呀,宝贝们。
390:两手都抓【请个假】
薄暮冥冥,正是金乌西沉之时。
作为单身人士,褚曜家中东厨基本不开火,全在官署食堂处理。对于他这样的核心僚属,忙起来时常会忘记饭点,为身体好,主公专门安排“送餐”服务。
这时节仍是昼短夜长。
刚到膳点,政务厅内点上油灯。
“东西放一边。”
褚曜头也不抬地叮嘱来人。
负责送餐的是三四十的妇人。
身着葛布制成的朴素衣裙,干的是送餐体力活儿,看着比寻常女子健硕些。
褚曜放下笔,打开食盒。
最上面是一碗稀薄的麦粥。
稀薄到什么程度?
他多看两眼能数出里面有几粒麦子。
褚曜诧异,便问:“这粥怎么回事?”
妇人恭敬地回答。
“这是东厨特地吩咐给您送来的。”
褚曜不解:“东厨?”
妇人想起来什么,道:“也是沈君吩咐的,不止您有,祈主簿他们也有……”
大家伙儿都被送了一碗稀薄麦粥。
褚曜不是特例。
打开食盒其他几层,扑面而来的食物热气勾动味蕾,光是嗅一嗅便知味道不错。
除了最上层的粥让人闹不清楚怎么回事,其他几层的菜品比往日还丰盛。
最下层是努力夯实过的木质饭盒——两素两荤一主食,皆是中盘,再配稀薄麦粥。
文心文士的胃口虽无武胆武者那么大,但也比普通人好,一人能吃两人份。
褚曜慢条斯理地咀嚼。
足足用了一刻钟。
最后只剩那碗清水粥。
粥水温热,润喉暖胃倒是不错。
祈善等人皆是如此。
直到第二日,众人议会见主公面有喜色,还一副“你们快问我”的期待神色,几个人精心下一转便猜出几分。顾池顺她心意:“主公,昨晚那碗粥滋味不错。”
这话完全是睁眼说瞎话。
滋味没尝出来,喝了个水饱。
顾池问:“不知今日可有这口福?”
沈棠心满意足地顺着台阶下,目若悬珠,笑盈盈地卖起了关子:“这个嘛——有无这口福,我做不了主。不该问我,该问令德才是。她若说有,那便有了……”
令德?
涉及学生,褚曜格外注意。
此事怎么与令德有干系了?
顾池笑着打趣道:“主公这般说,莫非那是令德专程为我等带回来的?”
虽然、但是……
这粥也太稀薄了!
沈棠丢出了个大大炸弹:“这倒不是,应该说是专程给我带来的。只是,我也不是喜欢吃独食的人,便让后厨将那几束麦穗处理了,制成粥与尔等同乐。”
哪怕是最后加入的姜胜也琢磨出一点儿异样——这麦穗是金子制成的?
搁在主公口中如此珍惜。
珍惜到配得上“独食”二字?
姜胜暗中观察其他同僚的神色,发现几人或迷惑、或蹙眉,唯有褚曜瞳孔微颤,恨不得原地起身表示震惊。他道:“主公,您的意思——这是令德言灵所生?”
沈棠笑道:“是的哦。”
其他人也后脚想到这点。
言灵造物并不难,不论是文心文士还是武胆武者都能做到,诸如前者的“文气城墙”,后者的“武铠战马”,皆是言灵造物。
但它们的存在并不稳定,或者说时间不长,跟沈棠这样化出稳定存在的食物并且被食用有着本质区别。褚曜几个也研究过,某段时间天天饼子油条青梅酒。
结论是——
不知道。
而令德成了第二人!
这无疑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只是,他们开心有些早。
“似主公这般‘无中生有’,将文气化出食物外形并且长久保存,学生还做不到。”
林风羞惭。她如今只能催生麦种,令麦种萌芽抽长,但想要成熟却需要付出更多的文气,目前的极限是三十束麦穗,文气便虚耗一空,产出也只够做两三碗麦饭。
褚曜宽慰自家学生,让她不要无意识凡尔赛:“即便这样也很难得,你才多大?待你文宫落成,支撑一支数百队伍应该没问题。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风问:“养活数百人?”
褚曜摇头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倘若这数百人俱是精锐,他们便可以不携带任何军粮辎重,轻装出兵,直接在敌人后方发动偷袭骚扰。你可想过这速度有多快?除非敌方能保证沿路都有充足粮草供应,不然,随身携带的粮草耗尽就无法再追击。”
十乌和北漠为何这般烦人?
因为每逢丰收,他们缺粮了就骑马带着几日粮食来劫掠,抢一波就走,他们人少、速度快,想抓不容易。行军打仗,明面上拼各自武力,暗地里拼各自后勤。
打仗,最耗的就是粮草辎重。
武胆武者自带兵器战马。
但食物问题无法解决。
一颗麦种能催生出一束麦穗林风能保证这数百精锐长久作战,不再担心粮食短缺,,军粮携带不易的问题彻底解决。
哪个带兵打仗的不喜欢?
可太稀罕!
最重要的是,林风本身还是文心文士,日后往随军方向培养,对外能打仗布阵,对内能保障后勤供应,全能选手!没瞧见共叔武、鲜于坚两个看她的眼神那般痴迷?
沈棠道:“机动性拉满!理论上来说,倘若某日令德文宫落成,文气充裕,你与半步二人,再带个五百精锐,便能在十乌大后方搅风搅雨。听闻十乌北漠都是部落散居,捣毁一个就直奔下一个,他们想抓你们,呵呵,纯粹是做白日梦想桃子吃!”
想屁吃!
林风瞠目结舌。
还能这样?
她跟着老师学习,学的多是内政。
在她看来,自己能往优化麦种方向发展——单纯催生麦种萌芽所需的文气,比直接催生麦种成熟,节省了太多——若是由她之手催生出来的麦种,比普通麦种更加抗旱抗涝抗病且高产,多少庶民能免于饥饿?
这世上有太多人,一辈子连一顿饱都没有过,似乎降生到世上只为品尝无尽疾苦。
受刑结束方能解脱。
须臾,林风已经定下心:“学生会更加努力,不辜负主公与老师的厚望。”
对外打仗;
对内安民。
她都要!
小会结束,林风被留下来。
她小声说了自己的打算。
沈棠思索片刻——她跟褚曜几个第一反应都是将其用于打仗,但林风的想法能惠及更多人,也不该丢弃——她做了个决定。
“我让人拨几亩田给你,你负责全程记录。你文气催生的麦种,若各方面表现都比普通自然萌芽麦种好,日后有你忙的。”
上好的粮种,对收成起到决定性作用。
还有——
“春耕祭祀,我为主祭,你为辅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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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十乌横祸(一)【二合一】
冬雪早已融化,天气渐暖。
庶民为祈求新一年丰收,必要祭祀春神句芒,图个好彩头。去岁年景不算好,仍有个小丰收,这无疑给庶民注入一剂强心针,对今年有更大盼头,仪式也更郑重。
沈棠的草台班子终于不那么磕碜。
人人着一袭新衣,面貌精神。
正所谓“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熟门熟路,沈棠对主持这种祭祀已经信手拈来。
跟去年不同的是,今年沈棠身后侧出现一名衣着郑重的少年郎,面孔有些熟悉。
看这位置,少年郎略高于沈君帐下僚属。不是沈君的新晋心腹,便是沈君极为看重的年轻人,也可能是有出息的同族后生,想借此场合给少年郎长长脸。
围观庶民心下揣测。
一众治所官署官吏就没那么好奇。
他们都知道林风的身份,知道后者是功曹褚曜的得意门生,受宠程度远胜另一个徒弟屠荣。沈君将林风带在身边,多半就是想提拔年轻人,没有其他意思……
也有心思复杂的偷瞄褚曜等人的表情——让一个小年轻一跃超过了他们,心里能没点儿意见?奈何众人俱是面色肃穆,姿态庄重,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沈棠作为主祭社宰,需率领众人祭拜句芒,在祭坛之前吟诵一首农事诗词或者文章,再将心意传达给上天,祈求今年丰收。
沈棠有上次经验,毫不怯场。
“春神在上,下官河尹郡守沈幼梨率领治下一众官吏,在此祈神祝祷,祈愿河尹新一年丰收大吉。望春神仁慈庇佑——”
沈棠说到此处,微微顿了一顿。
去岁丰收的根源。
她大致弄清楚。
跟春耕祭祀那一句言灵脱不开关系,言灵生效降下一场春雨,润泽土地,种下去的种子得到了天地之气滋养,才有秋收那场小丰收。今年,也要走相同流程。
在这个为了一口粮,被迫卖儿鬻女的世道,粮食太过珍贵,它就是庶民的命。
若能让粮食高产,即便是让庶民用血去滋养土地,相信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去做。
“愿——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言灵出口,沈棠已经做好丹府文气被抽空的心理准备。除了姜胜,褚曜等人也准备随时出手,免得自家主公在春耕祭祀这样重要场合因为文气枯竭而昏迷。
结果——
没反应???
沈棠茫然地眨了眨眼。
抬手抚着丹府的位置傻眼。
上次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怎么这次是“有心栽花花不开”?一时间,沈棠感觉气氛凝重到了冰点。她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宽慰自己不要太过贪心。
去岁丰收助她度过难关,这已经是常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岂能年年如此?
亦或者,这个言灵其实有CD,用一次就得冷却一年以上?沈棠为了缓解气氛,搜肠刮肚又搬出一首。唯独姜胜还茫然不解,不知道主公为何临时改了祝词。
“小麦深如人,澶漫不见地。一苞十馀茎,一茎五六穗。实粒大且坚,较岁增三倍。芟货载满车,累累犊衔尾……兹盖天公仁,雨泽以时至。消灭贼与蟊,陇亩皆稠穊。嗟嗟尔之民,无忘天公赐……”
沈棠从头至尾念完这段《收麦》。
压下心中浅浅失望。
唉——
奇迹果然没有第二次。
沈棠收拾好心情,正欲开口让辅祭林风上前上香,一阵天旋地转让她向前踉跄,双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往日充裕凝实的丹府掀起了惊涛骇浪,外界似有一股吸力,鲸吸牛饮,顷刻就消失了个干净。她想要说出口的话也变成了内心狂骂的“艹”!
顾池几人已有经验。
只要春耕祭祀还未结束,总有意外会发生,结果也正如他们所料,但出手才知情况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那道言灵“无比贪婪”,像是一条填不上的窟窿。
所幸,今年的阵容比去年豪华。
褚曜文宫肝完,姜胜亦有文宫。
有这两块超大充电宝的帮助,勉强抗了下来,众人表情似劫后余生,姜胜满脸写着“发生了什么”。褚曜几个告诉他春耕祭祀盯着点儿主公,可能会出现文气不济的情况,让他眼疾手快帮一把,免得主公被言灵反噬。他们管这叫“文气不济”?
围观祭祀仪式的赵奉:“???”
这一幕,该死的似曾相识。
去岁便是如此。
想来是浮姑城的特色了。
几个老官吏心下打颤,但毕竟有去年的事情打底,他们勉强还稳得住阵脚——倘若春神真的动怒了,去岁便不会是小丰年,想来今年也一样……不慌不慌,淡定淡定。
沈棠借着林风的搀扶站稳。
她白着脸,小喘两口,缓了过来。
“令德,你过去上香。”
林风担心地看着自家主公,见她还能勉强站稳,心下咬咬牙,依言照做。
随着香烟袅袅,蜿蜒向上,她的耳畔又再度出现去岁的声音,开篇便是熟悉的“神农为耒耜,以利天下;尧命四子,敬授民时;舜命后稷,食为政首……”。
不同于沈棠几人丹府被抽空,林风的丹府却是被填满,巍峨耸立的巨型殿宇在云山雾海间时隐时现。她不用仔细辨认就能笃定,那就是此前见过的“农”殿。
这座巨殿里头藏着什么秘密?
心念一起,林风蓦地醒了过来。
入眼便是老师关切的目光。
“可有不适?”褚曜问。
林风摇头:“并无——”
文气还莫名上涨了一大截。
她以为自己昏迷,实则只是呆滞失神,春耕祭祀虽有波折,但仍顺利进行。沈棠作为主祭社宰,驱赶耕牛下地犁地,洒下粮食的种子,其他官吏跟着一块儿劳作。
去年沈棠跟完了全程。
今年特殊情况只能做个样子。
不是她想偷懒,而是体力遭不住,走两步都要大口喘气,两条腿软的像是两根面条。她道:“今年要是不给我一个丰收年,还真是对不起我这会儿遭的罪……”
几个充电宝也被榨干了。
他们毫无形象地坐在田垄休息。
姜胜直至此时才憋不住话。
“方才是怎么回事?”
沈棠余光瞥见在其他田地帮忙的赵奉,改了改说辞:“简单来说,就是我的文士之道跟农事有关系。施展言灵可以滋养一小片地方,增加丰年的可能,但此事也有利有弊——每一道言灵所需的文气都是海量,明明今年添了一个你都如此狼狈……”
姜胜:“……”
河尹郡才多大?
覆盖这么一片地方就要耗费几个顶尖文士全部文气,还只是增加丰年概率,若有其他不可抗的外界因素,诸如其他地方飞过来的蝗虫肆虐,一切辛苦打水漂。
这般一看,还真是鸡肋。
但——
自家主公手中有国玺。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诸侯之道?
如今还很弱小,可一旦形成了气候,潜力将不可估量。姜胜心下一转便懂了,但还是有些抱怨,道:“为何不提前告知?”
祈善笑道:“不是已经说了?”
姜胜看到他就烦。
看在同僚的面子上才没踩他脸。
“你管那叫告知?”
祈善道:“那不是怕隔墙有耳,想来以你的聪慧,自然能明白……”
有些话只能含蓄,不能太直白。
该明示暗示的他都提了。
姜胜被噎,又问:“可还有瞒吾的?”
祈善果断地道:“没有。”
姜胜冷哼:“那便是有了。”
祈善:“……”
四面环敌,这日子真是太难了。
他跟褚无晦时常吵红脸,跟顾望潮隔三差五互相扎心,跟姜先登又是老仇家,唯有康季寿这位“表哥”能给予他几分温暖。
至于主公???
呵呵,这些人都是谁给搜集来的???
还不是自家这位主公。
祈善冷笑道:“是有。”
姜胜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祈善道:“此事事关主公,你肯定还不知道。”
沈棠一听他们的矛头对准了自己,生怕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起身拍拍屁股走人。还未走远两步,便听姜胜道。
“主公那桩事情,吾自然知道……”
祈善敢用康时做赌。
这厮肯定还误会着呢。
姜胜微怒:“……大庭广众的,将主公私密缺陷拿出来说,祈元良,你好得很!”
祈善:“……”
沈棠:“???”
她的……私密缺陷???
自个儿怎么不知道???
她蹭蹭蹭倒退回来三步。
“我什么私密缺陷?”
姜胜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他被众人盯着,其中还有准备看他热闹的仇家祈元良,眸光最亮的那位还是告诉他秘密的主公。姜胜心下蹙眉——自己作为“新人”,他都能知道的秘密,没道理其他几个元老不知。此前主公的表情也不似开玩笑。他斟酌,设下言灵防止谈话外泄。
隔绝了他跟沈棠之外的人。
二人说起了悄悄话。
“主公先前不是说您是……”
沈棠道:“我先前是说了。”
姜胜说完剩下的字:“……天阉。”
沈棠恨不得跳脚改口。
恼羞成怒:“这个我没说过!”
姜胜:“……???”
他的言灵能阻隔声音传播却无法屏蔽顾池的窥心,后者已经笑得像是老母鸡打嗝,放肆起来。姜胜见状也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误会,目光看向其他人。
顾池无奈地看着姜胜,自家主公明示暗示这么明显,他们几个偶尔也会提点,偏偏姜胜转不过弯来,忍笑道:“主公,主公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你怎说她天阉?”
祈善悠悠补刀:“当年不识家中娇妻,今日不识侍奉之主,眼神是不好。”
众人:“……”
姜胜咬牙:“……祈!元!良!”
之后发生了啥,外人不知,连官署官吏也只遥遥看到几位打成一团。
准确说是祈善、姜胜打,其他拉架。
再之后,姜胜上火了几日。
诸多清心降火的草药都没压下来,医馆的董老医师连连叮嘱他年纪不小了,肝火太盛不利于养生。没两日,姜胜发狠去聘两条狗崽回来,专打祈善家的猫。
沈棠:“……”
因为祈善挑衅引发的混战,导致之后几人仪容不宜出席分畜肉环节,沈棠只好让人将畜肉分别送到各自府上。再将二人分别关三天紧闭,罚半月俸禄写检讨。
二人这才消停了一阵子。
只是——
听说浮姑城猫狗联盟已势不两立。
褚无晦有了盟友加入,他家那头底盘低的狗儿也不至于被欺负还无法还手,两派你来我往,打得有声有色。祈善靠着素商强大的繁衍能力,喵霸势力日益扩张。
居然不落下风。
“……这俩加起来至多五岁,不能再多了。”沈棠忍不住跟顾池吐槽,“平日里,单个拎出来都是八百个心眼,凑到一起心眼还要倒贴,成了缺心眼……”
顾池很乐观,笑道:“这般闹腾也好过真刀真枪,元良跟先登的仇不小……”
沈棠老母亲叹气:“或许,只能等他们真正战场配合一次才能化干戈为玉帛。”
顾池对此不指望。
其实帐下僚属偶尔有冲突矛盾才正常,真要相亲相爱一家人才不正常,便是谷仁那十二个义弟也有摩擦的时候。只要斗争没上升到出人命或者不顾大局的程度,权当热闹。毕竟,两个文心文士不顾体面打起来,上一次发生还是祈善跟褚曜呢。
这种热闹真不多见!
看一出,少一出。
顾池私下更是跟祈善“出谋划策”(拱火),问:“你有无志同道合的挚友?”
“作甚?”祈善怀疑他没憋好。
“这不是怕你‘孤立无援’吗?”
祈善沉默了一会儿。
但——
他捂脸:“罢了,吾还想多活两年。”
他认识的所谓“挚友”,各个跟顾池一样没憋好,他们若来,究竟是为自己壮大声势还是给自己坟头添把土,还真不好说。
某种程度上来说——
他的仇家跟“挚友”重合度极高。
顾池:“……”
祈善能活到现在,真亏了他那个【妙手丹青】的文士之道。用主公的话吐槽,只要祈善马甲够多,他就不怕掉马甲。
河尹的日子跟去年一样枯燥。
沈棠这个社畜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儿,屁股跟席垫相亲相爱不分离。
金乌东升西落便是一日。
唯独四周景色变化、浮姑城日渐繁荣、虞紫磕磕绊绊凝聚文心、白素和吕绝二人境界一再提升……鲁小娘子也从搭把手编外人员成了常驻,这一切都默默提示沈棠,时间没有停止,而是在缓慢而坚定地流逝。
就在沈棠某日惊觉衣裳又小了一号,春衫改成了夏衫,才知时间已走到盛夏。
紧跟着,一道由王庭下发的旨意,也在浮姑城引起轩然大波,众人脸色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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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十乌横祸(二)【二合一】
“草——郑乔狗叫什么?”
顾池还未凑近官署正厅便听到自家主公咆哮的心声,其中暗含的怒火似火山喷发,岩浆汹涌,让人丝毫不怀疑,此时给她一把刀,她能抄着刀跟郑乔拼命。
“那只狗,他祖宗的狗叫什么?”
顾池抬手拦下同行的姜胜。
惹来狐疑不解的眸光。
他低声道:“主公现在火气大得很。”
谁凑近了谁被喷。
河尹浮姑这群僚属,根本没隐瞒各自坑人的文士之道的意思。
姜胜自然也逐渐摸清他的文士之道,咋舌主公好胸襟——这都不介意!
主公都不介意,他心中别扭也不好说出来,相处多了又逐渐习以为常。现在更是不得不承认——顾池的文士之道某些时候确实好用,例如预警“火情”这事儿。
“火气再大也该商量出个结果。”姜胜没见过沈棠发飙的模样,只能根据以往的经验推测。他无奈地同样窃窃低语,“我等在这儿等,难道就能等主公火气消?”
顾池还未张口,正厅传来一声。
“你俩进来,蹲门口作甚!”
二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上。
“主公。”顾池佯装没事人。
姜胜叉手行礼:“主公。”
官署正厅摆设照旧,一切安好,唯独那张四分五裂的桌案默默控诉沈棠此前的“暴力”对待,二人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分别在各自位置端正跽坐,等待沈棠开口。
上首,沈棠眸光闪过凶色。
“你们说——我若是动手将传旨使者干掉——”搁在膝头的双手紧握,显然是动了真杀意,但他们同样明白,沈棠会这么想却不会这么做,因为还不是时候。
顾池道:“时机尚不成熟。”
姜胜也道:“主公不妨徐徐图之。”
沈棠深呼吸压下胸腔翻滚的沸水热气,连指甲在手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迹也不知道疼,手背青筋暴起。她忍了又忍,闭上眼尾泛红的眸,不甘压下一切不忿。
顾池道:“主公……”
他能理解沈棠此时的心情。
现在的河尹郡,哪一处不是众人付出过心血,才打造成如今繁荣模样?
自家主公更是兢兢业业,勤耕不辍,为了河尹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庶民,熬了不知多少心血。如今说平调就平调,那地方还糟糕……实在是欺人太甚。
是的。
平调。
王庭使者传旨,将沈棠这位河尹郡守平调为陇舞郡守,同时还要负责将联姻王姬平安送至十乌。陇舞在哪里?在边陲,准确来说是跟十乌接壤的边陲郡县。
要说这地方好,也确实可以。
和平的时候可以跟十乌通商倒买倒卖,是个赚大钱的聚宝盆,但如今却是乱世,人家十乌最喜欢越过山脉城墙,跑到陇舞郡烧杀劫掠。上一任陇舞郡守尸体被掏干内脏,尸首分离,头颅与身躯被分别悬挂在城门曝晒,此事震动朝野,传到郑乔耳中,人家只是象征性问责两句,并没有跟十乌撕破脸的意思,只是给陇舞郡派遣了个新首领。
这倒霉鬼差事,落在沈棠头上。
沈棠:“……&amp;%¥*……”
顾池被迫更新骂人词库。倘若骂人真有效,郑乔的列祖列宗在十八层地狱,估计生活还挺精彩,烹炸炒爆,一个不落。
Emmm——他那几个祖宗,也值得。
沈棠气炸了。
陆续收到消息的众僚属也气炸,官署官吏看着沈棠的眼神都含着泪,看得沈棠晦气得不行。她恶狠狠道:“全部该干嘛干嘛,我人还没走呢,今儿的政务完成了吗?红什么眼,真要哭等到时候在哭也来得及!”
官吏被她一顿狂喷,忙不迭小跑着去干活儿,沈君的火气可不是他们受得起的。沈棠想着刀了使者,但被理智拦了下来。
有个人是真的提剑要去刀人。
“宴安!”
“宴兴宁!”
“给老子滚出来!”
使者下榻处,康时提剑直闯进去。
两侧护卫不敢阻拦,他如入无人之地,正主正端坐在那儿喝着茶。
康时气更不打一处来,这正是宴安的文士之道,【子虚乌有】中的【子虚】。
对方抬头看着怒火冲冲的好友。
浅笑道:“你果真在这里。”
上次送任书没碰到康时,错过了。
之后才发现康时择定沈棠。
对方那个【逢赌必输】的文士之道,注定康时择主是认真的,这个沈棠确有不凡之处。【子虚】暗中观察了许久。
他优哉游哉,康时却气得牙根痒。
“你究竟想作甚?”
莫名其妙将沈棠平调去陇舞郡。
这事儿背后要是没有宴兴宁的推动,打死他都不信——若无宴兴宁,来的使者也不会是【子虚】。康时头一次,这么想将好友当场刀了,但最后还是忍下了冲动。
不为啥——
因为他干不过宴兴宁。
任何一个文士之道圆满,同时还具备完整文宫,跟还在肝文宫、摸索如何完善的文心文士,彼此之间差着一道沟壑呢。他现在激情动手,烂摊子就摊到主公头上。
【子虚】道:“行正义之事。”
康时被怼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子虚】脸上,这东西管这叫“正义之事”?
他道:“你可知河尹若是离了主公,万千庶民会如何?他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几日温饱日子,宴兴宁——你究竟有没有心?”
【子虚】反道:“这话该问你自己。”
康时脸色煞青。
【子虚】缓了缓脸色,淡声道:“你是了解我的,不该做的事情,我一桩不会做,但该行之事,谁都不能阻拦!包括你!”
康时从他眼中看出了杀意。
他握紧剑柄,深吸一口气道:“辅佐郑乔本就是倒行逆施之事,我知道你这人顾念旧情,但不能为了少时师兄弟情谊就拿这么多人性命做赌。郑乔,他真不是一个值得付出的人!你一身才学何必葬送在这种人身上?宴兴宁,你究竟是何时变得这般顽固不化?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天下无辜于不顾?你还是康季寿少时结识的宴兴宁吗?你还是吗!”
【子虚】冷嘲一声:“你说呢?”
康时心下一颤,沉思良久才弃剑,坐【子虚】对面:“我希望你还是你。”
【子虚】道:“那我就还是我。”
康时:“……”
他陷入了更漫长的沉默。
康时跟宴安的情谊结交更早,甚至比郑乔还早,宴安的家世、天赋、学识、人品在康时看来,世间,至少在西北大陆这块,比他更优秀的没有几个。他也期待此人真正大放异彩的那一刻,但如今的发展跟他曾经的畅想截然相反,何处出了差错?
【子虚】:“你还信安吗?”
康时:“如果只是康季寿,会信。”
没人比他更清楚宴安的信念多坚固。
【子虚】道:“那就去陇舞郡吧。”
康时的火气又上来了:“你——”
【子虚】眸光淡淡地道:“有些事情我很清楚,也希望你能清楚一些。康季寿,还需要我暗示更加明确吗?关于辛国那块下落不明的国玺究竟在何人手中!”
康时:“……!!!”
【子虚】继续道:“陇舞郡一旦被攻破,死的人绝对比河尹这片地方的庶民,多得多得多,事有轻重缓急,我想你会好好思量孰轻孰重。让沈棠去镇守陇舞郡,已经是我做得最大的退让,另外,再提醒你一桩事情——你真以为郑乔没察觉?”
康时袖中的手暗暗攥紧,面上仍是一派淡漠,没有任何情绪上的破绽,而【子虚】不在意这点。如果康时演技拙劣,轻易就被诈出来,这厮也活不到现在。
他说道:“再者,沈幼梨待在河尹,真的是明智之举?若只想偏安一隅,此处确实是个不错的养老之地。说实话,能让上南、天海、邑汝三地相处这般和谐,其能耐可见一斑。四家互为攻守,确实能在乱世谋得几分安宁,但——凡事有利有弊。”
沈棠迄今还未发展出像样的势力。
跟野兽没有利爪有区别?
在三家掣肘之下,也很难发展。
康时气笑了:“你还以为此举对我主还有几分好处?主公有自己的谋算,跟郑乔可不是一路人,走的是仁政爱民之路,而非郑乔那般暴主之路。我是很佩服郑乔,恣意这么多年,项上人头还在颈上牢固着……你怎知道这不是主公韬光养晦之策?”
【子虚】反问:“这与我何干?”
康时扭头去找自己的剑了。
怎么会无关?
好好一盘局被搅和黄了啊!
这都不是吐一口老血能释怀的。
“陇舞郡要直面十乌兵力,郑乔又屡次引狼入室,纵容十乌……主公去了那处不是送死?以郑乔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国境屏障还能阻挡十乌大军多久?十个月,还是半年还是三月?宴兴宁,你倒是说啊!”
康时这次将剑身横在【子虚】颈上。
【子虚】微微抬眼,漠然看着他,丝毫不在意被划出来的一道血丝。
“在其位而谋其职。康季寿,既然这是你择定的明主,那就更应该过去。”
他在“明主”二字上咬重读音,又夷然道:“陇舞郡,不容有失。一旦失守,十乌铁骑必将屠戮却千万庶民,其后果……”
“该自食恶果的人是郑乔!”
他家主公何其无辜!
两年多心血就这么付诸一炬。
这时,【子虚】视线转向门口。
康时也循着看过去,只见沈棠立在门外,脸色看不出喜怒,她镇定踏入屋内,行一礼:“使者莫怪,我这僚属也是情急才会冒犯使者。季寿,还不收剑退下。”
康时只好收剑入鞘。
沈棠迤迤然上前,端正跽坐。
正好是康时方才的位置。
康时只得坐在沈棠身后侧。
“国主诏令,我等不得不从,只是距离秋收没多久,还请使者宽容时间,让秋收忙完再动身上路。这沿路势力混乱,我等要做足准备,不然还不到任上就得含恨半途。想来,这也不是使者想看到的。”
时间紧迫,沈棠要处理善后的事情太多了,总不能留下一堆没解决的烂摊子给后来者,她也不忍心河尹郡被糟蹋。
【子虚】略有诧异。
似乎没想到沈棠会这般平静。
“这是自然,沈君时效内上任即可。”
沈棠道:“还有,河尹郡乃是我等倾注无数心血的地方,继任者可否由我举荐?若换个不知根知底的,跟临近几郡生龃龉,由此生乱,想来王庭也不想看到。”
“这点尽可放心。”【子虚】点头,挺好说话,“沈君有什么好的人选?”
沈棠道:“天海徐氏徐解就不错,他时常来河尹,对河尹上下如何运作颇为了解。又是天海世家之一,出身也衬得上。”
【子虚】自然知道徐解。
点了点头:“此人是不错。”
推荐徐解相当于将河尹送给吴贤,看样子外界盛传的“棠棣情深”是真的。吴贤本就势大,此时再得河尹……【子虚】没有继续深想,等着沈棠继续开条件。
但,沈棠就这么些条件,再无其他了,也没跟王庭要兵马或者军饷粮草。她只是问【子虚】:“宴君认为,郑乔是明主吗?”
【子虚】险些被这冷笑话逗笑,郑乔是不是明主,三岁小儿都知道。
但他没有回答。
沈棠却知道他的答案,兀自浅笑道:“也是,若宴君的回答是‘是’,想来也不会来找我。在其位而谋其职,所以我镇守陇舞郡,在宴君看来代行的是国主之职吗?”
【子虚】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道:“明主,当兼爱天下。”
沈棠要到了自己的回答。
施了一礼,准备将康时拎回去。
她的僚属就这么几个。
死一个她都心疼。
康季寿看着斯斯文文,比她还莽。
前脚走至门口,却听身后遥遥传来【子虚】的祝福:“祝君,武运昌隆!”
沈棠头也不回。
“好说!”
直到二人走远,【子虚】挺直的脊背才缓慢佝偻下来,眉宇间写满疲倦虚弱,以手撑额,脑中胀得生疼。无人的空间,只听一声吁叹:“恨君相逢迟……”
没想到最懂宴安的人……
居然是仅有两面之缘的沈君。
当真是……
可笑!
与此同时,沈棠终于捞出康时。
“主公真要走?”
轻易放弃经营两年的家产。
沈棠道:“走!我们可没选择。宴兴宁知道国玺下落却没告知郑乔,可见他们这对师兄弟从头至尾就不是一路人。咱们在河尹能站稳脚跟,陇舞郡如何不能?”
不仅能,她还要打爆十乌狗头!
空无一人的街道,夕阳西落。
余光挥洒在她眸中。
那人回首:“河尹,迟早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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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使者【子虚】给了沈棠缓冲时间,但也有限,需要善后的事情实在太多。
这一消息也没刻意隐瞒,不足两天便传遍了整个河尹,庶民面有哀戚。
沈棠入主河尹的这两年,他们过上平静富足的日子,往日阴霾似乎远离。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忘记了,他们只是将那些不堪的记忆藏到了最深处,偶尔才会翻出来咀嚼一番,不外乎是感慨自己运气好,碰到好郡守,终于苦尽甘来……
可,这好日子太短了!
实在是太短了!不少老迈庶民更是跑到官署门口恸哭,几欲昏厥过去!
年轻一些的,少不了背地里对做出这一决定的王庭和传旨使者指天咒骂。
但不管怎么骂,事实已成定局。
官署官吏内心忐忑无比。
直到第三日,沈棠开了个会。
只是会议内容与他们所想不同。
“前几日之事,想必诸君也有所耳闻,但,只要我一日还未卸下河尹郡守之职,便一日是河尹郡守。望诸君在这段时间,各守岗位、各司其职,勿要大意。”
一众官吏私下面面相觑。
他们这几日也是辗转反侧。
发愁得很。
愁什么呢?
愁着要不要跟沈棠一起走。
按理说,沈君待他们、待河尹不薄,若非沈君出手,手段凌厉,河尹至今仍是一片荒芜贫瘠之地、是滋养匪徒的温床,而他们也别想有今日风光幸福的好日子……
他们跟着沈君离开才是正确之举。
但——
他们都是河尹土著,祖祖辈辈世居于此,家中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连祖产祖坟都在这里,岂是说走就能走的?
就算能走,亲眷受得了长途跋涉?
即便受得了,陇舞郡那地方,动辄就有被十乌马匪劫掠的危险,他们如何忍心看着安稳没两年的亲人身陷险境?忠孝两难,内心煎熬,担心沈君会问他们愿不愿意跟着走,又怕沈君离开再无主心骨。
厅内安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清晰可闻,但沈棠之后的话跟他们所想相差十万八千里。目前的工作重心仍是即将到来的秋收、收拾家当、清点人马,安排善后。
善后,沈棠是认真的。
首要便是收回各种“条”。
沈棠还在河尹的时候,她可以严格把关,庶民愿意用“条”交换购买也是有官署以及沈棠的信誉背书。即将接任的徐解,沈棠不是不信任他,也相信他不是胡来的人,但徐解可信不代表徐解身边的人都可信。
为了不留隐患,她要提前通告,让手中有“条”的庶民来官署兑换相应的实物。
至于外来做生意的商贾手中的“条”,有账册记录,回头让徐解帮忙兑现即可。
浮姑百货杂铺可以交由徐解继续经营,这个模式对于目前的河尹还挺有用。
庶民也习惯了这种购物方式。
其他的事情,诸如水库河道维护、官署众人安排、河尹境内田亩……桩桩件件,沈棠都做了细致的书面记录。其他能变现的营生,最短时间出售,变现粮草。
晨会召开了一个时辰。
面色略有些憔悴的僚属逐一发言。
终于,临近尾声。
有个官吏坐不住了。
他期期艾艾道:“沈君——”
眸光欲言又止。
沈棠一眼便猜出他想的内容,浅笑道:“关于诸君,我这边也有章程。”
一众官吏打起精神,支起耳朵。
忐忑紧张,不由自主地吞咽。
却听沈棠道:“我向使者举荐新的河尹郡守,此人与诸君颇为熟稔,便是天海徐氏家主徐解。以文注脾性,必能与诸君共事融洽。河尹,便交予你们了。”
一众官吏登时傻了眼。
沈、沈君这话的意思……
竟是准备一个都不带走???
“沈君!”
沈棠不待他们说什么。
神色动情地感慨:“河尹这两年走得磕磕绊绊,每一步都沉重缓慢,其中苦楚,不为外人道。诸君更是亲眼看着它,一点点蜕变成如今繁盛模样……这世道,庶民能有一处安身落脚之地,殊为不易。你们了解河尹,想来只要一心为民,便可安定。还望日后,能与文注一起,护着它吧。待来年,或许有机会与诸君把盏同欢……”
关于要不要带走这些官吏,沈棠这几日跟祈善等人仔细商议过。
结论是不带走。
一来,河尹需要他们。
二来,陇舞郡情况不明,他们去了也没多大用处,沈棠现在的人手也够用。
三来,自愿背井离乡与被迫背井离乡,总是两种滋味,沈棠还不屑强迫。
好聚好散吧。
厅内已有官吏浊泪纵横。
情况特殊,沈棠也懒得再掩藏什么,直接原地招兵买马,动静大得惊动隔壁邻居。
当他们听说发生了啥,纷纷无语凝噎。除了感慨沈棠倒霉、郑乔太苟,没一丝丝戒备的意思,甚至还大方支援了一笔粮草。
其中以天海吴贤出手最为大方。
一来,沈棠都要去陇舞郡那个破地方了,再不多带兵马,过去就是送人头,他们还担心沈棠招募不到足够兵马呢。
二来,沈棠离开河尹就不再有威胁。
这种时候还小肚鸡肠也太难看。
而河尹郡归宿也成了他们关心重点。
只是——
吴贤一口茶水喷出来:“你说谁?”
他那位沈弟举荐了谁?
“……是,文注。”
“沈弟举荐了文注……”吴贤原地宕机,半晌没反应过来,“他、沈弟……”
此时此刻,吴贤就一个想法——
沈弟爱他真的深沉!
即便是吴贤,也不敢说自己被平调去别的地方,会将天海郡交给几面之缘的“棠棣之交”,这可是辛苦经营两年的家底。
两年,七八百个日夜经营出来的心血!
河尹如今的情况他再了解不过,勉强能算得上富庶安宁之地,说送就送了……沈棠就不举荐自己僚属去做河尹郡守?
王庭答不答应暂且不说,但此举……
除了“真爱”,吴贤想不到第二个词。
至亲都未必能做到这种大方无私的程度,对自己亲生儿女都要遮遮掩掩,互相猜忌戒备。而沈棠举荐他帐下的徐解,跟将河尹拱手送给他吴贤有什么区别?
此前,他是提防大于信任。
此刻,一切质疑轰然崩塌。
“……文注呢?”吴贤忙问徐解下落。徐解常年在外跑,见不着人是常态。
传信之人:“……已经收到消息赶往河尹,说是沈君有事情要与他交接……”
吴贤抿了抿唇,一众僚属皆是安静。
连祈善头号黑粉秦礼也陷入沉默。
他开始相信——
沈君凭行动感化了“恶谋”祈善。
“唉……吾不如沈弟……”
吴贤眼眶微红地嗟叹。
尽管有些破坏气氛,但秦礼还是要问一句:“主公打算如何安置赵将军?”
吴贤:“……”
这真是个难题。
按说,两年时间,赵奉也不带一点儿折扣地实现当初诺言——襄助沈棠在河尹站稳脚跟,算是还了人家的救命之恩。
但这种关头,吴贤脸皮再厚也干不出召回赵奉这事儿。人家愿将辛苦经营的河尹拱手相送,而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是“落井下石”四字能道尽的。
以赵奉脾性,也不会答应回来。
吴贤脑仁儿又嗡嗡地疼。
“……此事让大义自己决定吧。”
他选择将皮球踢了回去,末了又补充:“公肃持我手令,调万石粮草送去河尹,也算是我这兄长为沈弟践行。望沈弟此去陇舞,真能蛟龙入海、云起龙骧……”
“唯。”
沈棠这两年经营攒下不少家底。
招募兵马的口号就俩字。
【管饱!】
这俩字在混乱世道,比黄金的吸引力还要致命,不少临近郡县游侠青壮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仅半月便招募了五千人——
这还是设立门槛的情况下。
若无门槛,三五万都有了。
这期间,沈棠还做了件小事。
暗中命人隐藏身份,去比较远的混乱地区搜罗有根骨的女童、少女。
去岁流民生乱,加之各地收成差,无数庶民被迫背井离乡,沿路冻死饿死无数。
人命贱如草芥。
不过月余便募了近千人。
这些人,自然是要交给白素。此前白素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组建女子队伍,但动静很小,全是偷偷摸摸着来,满打满算也才百人。若去陇舞郡,也要提上日程。
沈棠这阵子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直到徐解抵达河尹才松了口气。
“文注回来啦。”
一连几日没有安眠,沈棠面上瞧不出多少血色,唇色与面色一般苍白,眼底泛着淡淡青黑,徐解也难得没有对她的自来熟吐槽,只是点头应答:“嗯,回来了。”
“一路可辛苦?”
徐解道:“谈不上辛苦,一切顺利。”
“唉,顺利就好……”
徐解在沈棠示意下落座。
沈棠问:“文注应该收到信了吧?”
徐解:“收到了。”
“此事可有什么想法?”
徐解道:“对沈君太不公。”
沈棠洒然一笑:“公不公的,倒是没想这么多。陇舞郡确实需要一名靠谱的主事人,国主将我平调过去,想来也是认可我这两年的功绩。若能守好陇舞郡,震慑十乌宵小,让他们不敢再进犯陇舞一步,令无辜庶民免遭屠戮,我在哪儿都一样……”
徐解闻此,大为震动,半晌才带着些哽咽道:“沈君心性……解,惭愧!”
“倒是河尹之事……不征询你的意见,便将河尹这包袱甩给你,是我不是……但我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到第二个可以全权信任之人……”沈棠似唠家常一般絮叨。
徐解垂首:“解,怕有负沈君信任。”
沈棠真诚道:“我也不是没想过昭德兄帐下其他人,只是……一来,我与他们接触不多,不知他们人品,贸然托付,我不放心;二来,其他人多出身士族豪强,门第高,自然关系也错综复杂,他们生来便站在高处,如何会附身体察底层?未必能全身心对待河尹庶民,我也怕他们沦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反观天海徐氏,宗族关系较为简单,又世代经商,与庶民打交道多,文注更是常年奔波在外,想必对庶民所求更能共情……”
徐解良久不言,直到桌案上的茶水热气消散,由热转温,他才微红着眼眶,难得感性了一次:“徐氏以商贾起家,历来受人诟病。今日沈君不以徐氏出身鄙薄,愿托付全副信任,解愿以文心起誓,有生之年必竭尽全力庇护河尹,必不辜负沈君……”
沈棠也动情道:“好好好,如此,我他日在陇舞郡,也能放心了!”
一番交心,关系自是拉进不少。
沈棠领着徐解去个地方。
河尹大小琐事都详细整理好,哪些官吏能用,哪些可以调动,哪些可以替换,她都一一道来。此时此刻,徐解才真正了解到,沈棠留下的是怎样一个河尹。
一个富庶的……
家家户户有两年余粮……
户籍两年翻了三四倍的……
河尹郡!
照这个状态发展下去,至多再有一年便能一跃成为四家之中不可忽视的彪悍存在,连天海都要头疼。兵力方面还有不足,但人家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底蕴……
就算不方便对其他三家动手,也能向外扩张……当然,不排除邻居感觉受到威胁,进而背刺。但不论怎么说,如此大好形势,就这般拱手相让。这是何等胸襟气量。
沈棠还在絮叨今年秋收之事。
“从田地情况来看,今年应是大丰年,我准备收上田税后带走一部分,留下的会保证官署正常运行,文注不用为此担心……”
徐解暗中叹息。
“一切由沈君定夺即可。”
沈棠浅笑:“这不行,你才是以后的河尹郡守,总要经过你的许可。不然,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对你掌控河尹有害无利,往后可不能这般随便……容易被人小看了。”
徐解默然不语。
有种久违的被长辈关心的错觉。
而眼前的沈君比他小了很多。
二人交谈许久,谈得更多的还是河尹以后的发展和安排,沈棠跟一众僚属将河尹未来十年要走的每一步路,都安排得清清楚楚,徐解只需要照抄作业就能取得高分。
他听得认真。
直至仆从进来掌灯才知天色已暗。
借着微弱烛光,徐解看着被阴影笼罩、初具成年体型的洒脱少年,心中暗潮翻涌,五味俱全:“此去陇舞,路途遥远,少不得实力强劲的武胆武者护卫——”
“倘若沈君不弃,解愿推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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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注推荐的人,那必是人中龙凤了。”沈棠一副极为感兴趣的模样,顷刻眉梢又染上浅浅忧愁,嗟叹道,“只是,这等人才尚有大好前程,跟随我去陇舞……”
沈棠欲言又止。
将茶艺精髓捏得死死。
徐解忙道:“吾那顽劣堂弟若能跟随沈君,是他幸事。他自小父母双亡,是解当成半子养大的,只是性格顽劣、不服管教,还担心他会给沈君惹麻烦……”
沈棠问:“文注的同族堂弟?”
“是,今年十六。”
沈棠蹙眉道:“这年岁也太小了……陇舞那地方,这孩子未必能吃得了这苦。”
徐解:“……”
莫名觉得这话从沈君口中说出很有喜感,十六岁的堂弟是沈君口中的“孩子”,那么堪堪十四的沈君岂不是幼童?
他笑道:“沈君不用担心,倘若连这点儿苦都吃不了,他也别整天嚷嚷着‘封狼居胥’、‘饮马翰海’了,白白让人笑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人若不收下来就是结梁子了。沈棠便应了下来,表面上与徐解把盏同欢——徐解喝酒她喝茶——内心浅浅勾唇,将一切算计不着痕迹地掩藏。
尽管徐解没跟吴贤明面上离心……
但是,跟徐解同族的有为少年入自己帐下,什么信号,不是一目了然?
关键是,这不会引起任何人警觉——吴贤不会介意,秦礼不会质疑,甚至身处局中的“猎物”徐解更不觉得自己遭了算计,只以为此举是为报答沈棠的信任。
所以说——她这般剔透玲珑似水晶的真诚之人,哪有什么心眼儿呢?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之后几日,沈棠基本是带着徐解熟悉各处,保证他能无缝衔接上任。徐解越了解越心惊,同时也积攒更多的疑惑。沈棠见他欲言又止:“文注可是哪里有疑?”
徐解道:“沈君不带人走?”
沈棠佯装茫然:“我带人走啊,文注,我总不能孤身一人走马上任……”
徐解:“河尹庶民,不带走?”
虽说乱世人命如草芥。
但人力却是珍贵的资源。
在河尹落脚,并且修生养息一两年的庶民,早已不复流民时的瘦骨嶙峋,特别是正值青壮年的劳力,正是陇舞郡急需的。沈棠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当口,散播流言动摇人心,吓唬庶民收拾包袱跟着沈棠一起走。沈棠走到哪里,他们便在哪里扎根经营……
徐解蹙眉着给沈棠出主意。
散播流言蜚语引发恐慌是极其常见的操作方式。人人都嫌弃难民草寇,但他们不会嫌弃能立刻创造劳动价值的劳动力。沈棠在他们中间还有着极高的名望……
哪怕达不到振臂一呼、万民跟随的程度,但只要沈君愿意,多得是人追随。
带着他们,陇舞郡经营起来也容易。
但沈棠不一样。
自打使者带来平调消息,她就命令官署上下官吏各自安抚治下庶民,让他们安安心心准备秋收,经营好自己的小日子。
沈棠听完呆了良久。
喃喃:“还能这样?”
徐解:“……几位僚属没提醒?”
沈棠好笑道:“他们知道我脾性,即便能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咱们耗费多少心血才让他们脱离盗匪难民身份,安心种田经营?为一己私欲将他们带走,踏上生死未卜、前途不知的路,岂不是本末倒置?我当年一穷二白来,能将河尹治理成如今模样,自然也有信心让陇舞成为第二个河尹。”
沈棠真不知这法子?
祈善几个LYB不会提醒?
她知道,祈善几个也提醒过了。
但结论是没有必要。
且不说这一路过去会消耗粮草,即便粮草足够,庶民到了陇舞郡,最大的作用也只是帮助开荒。他们的效率能比武胆武者更高?因此,思量过后便将其搁置了。
徐解闻言道:“沈君,仁义。”
发自肺腑地认可对方。
好人,真的是大好人!
哪怕徐解想从对方身上找出一丝伪善的痕迹都难,对方举止坦荡,言行真诚,宛若一泓能一眼见底的清泉。乃是徐解平生所见最纯善之人,但又带着一定的锋芒。
沈棠被他夸得微微脸红。
嘿嘿,怪不好意思的。
沈棠没打算带走普通庶民,于是有人不爽了。对方听到消息,不待喘口气、喝口茶就杀到官署。定睛一看,不正是医馆的董老医师?老人家满眼写着愤怒。
沈棠担心对方气出个好歹。
忙让人给他沏了茶。
“喝一口,静静心。”
这可是她自己弄的花茶呢。
清凉败火,花香四溢。
董老医师铁青着脸,问道:“沈君是准备将我等丢在河尹,不管不顾了是吗?”
沈棠被劈头盖脸质问。
一脸懵逼道:“您老这话怎么说?那可是陇舞郡,一把年纪去那儿作甚?”
沈棠没打算带的人多了去了。
连她精心调教的厨子都留下了大半,只有几个有卖身契又孑然一身的跟着走。
董老医师道:“老朽,何惧死?”
沈棠:“……”
她也没说董老医师怕死啊。
只是一把年纪了,待在河尹安安心心经营医馆,又有徐解在上面罩着,他有空看看病人,没空带带徒弟,好好养老不行?
非得哪里混乱哪里钻?
董老医师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啪得一声,拍在沈棠桌案前。
后者被惊得缩了缩肩膀,可怜兮兮又无辜,奈何董老医师不吃这一套,兀自放狠话,掷地有声地道:“倘若沈君不肯带着老朽,那必是觉得老朽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医术浅薄,是无用闲人……老朽无颜见人,只能自尽以全名声。沈君,您看着办吧!”
董老医师刚得很。
给了沈棠两个选择。
带他走,或者让他走!
沈棠:“……这、犯不着这般……”
将匕首拿开,远离上火气的老人家。
年纪一把,肝火比年轻人还旺盛。
沈棠又给对方补了一杯败火花茶。
生怕对方血压飙太高,原地脑溢血。
“……董老医师愿意跟着去,我哪有不肯的道理?只是您毕竟上了年纪了,路途遥远,得找几个体贴仔细的学生随行照顾,免得路上出差错……这才耽搁下来……”
沈棠将责任推了个干净。
不是她不肯带人走,而是这事情还未提上日程,再过几天就轮到他了嘛。
董老医师听到这忽悠,面色好转。
沈棠见状,便知自己糊弄过去了。
暗中舒了口气。
一把年纪还这般热血,真遭不住。
董老医师前脚刚走又有人“打上门”。
沈棠看着精气神都极好的杨都尉,诧异:“杨公不会也是来‘以命相搏’吧?”
“什么‘以命相搏’?”
沈棠简单说了董老医师的事情。
杨都尉失笑:“虽不中,亦不远矣。”
沈棠:“……”
怎么一个个都不想留下来养老?
杨都尉看出她的疑惑,淡声道:“不能战死于沙场,那便死得离它近点。”
活着,但不想庸碌活着。
这两年,他一边养伤一边尽可能找事情做,不管是帮着共叔武他们练兵、训练新兵蛋子,还是无聊帮着浮姑百货杂铺当掌柜……他的身体是个废人,但心不能。
沈棠心中一震。
隐约有些后悔自己那时的搭救。
杨都尉宽慰道:“沈君勿要自责……”
尽管他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恨得牙痒痒,但沈棠对他也真是仁至义尽。再者,那时候各有各的立场,无法说谁对谁错。
不管如何,他因为沈棠多活了两年。
这是恩情!
杨都尉亲自上门,沈棠也只能带着。
一桩桩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时间平静流逝,转眼便是秋收。
正如沈棠预料那般,今年是大丰年。
但庶民却没有因此狂喜。
甚至有人一边收割,一边悲从中来——河尹易主,如此盛年,再不复矣。
“……实粒大且坚,较岁增三倍……”
田埂之上,沈棠与徐解并行。
后者向她投来狐疑的目光。
沈棠道:“这是今年春耕的主祷词,想必文注也对我的文士之道有所了解?”
徐解点了点头,并无隐瞒。
他是暗中打听过。
奈何沈棠帐下僚属嘴巴严。
就在他以为不可能有进展的时候,今年春耕有了结果——沈棠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姜胜解释其文士之道,施展言灵能滋养一小片地方,增加丰年的可能。
说实话,起初徐解很心动。
经商很赚钱,但远不如耕种稳定。
田产才是最稳的收益来源,而掌控粮食相当于捏住这世道的命脉——当然,前提是有能力守住食物,同时不被敌人弄死。
不然,粮食再多也是给他人做嫁衣。
例如徐氏为了靠山,交好吴贤。
但,当徐解深入了解这一文士之道,却发现实际上并没有那么诱人——仅仅河尹一块地方,便需要沈棠、褚曜、祈善、顾池、康时、姜胜几个文心文士的文气。
其中还有人文宫大成。
徐解:“……略知一二。”
_(:з)∠?)_
这阵容真效仿不来。
他们中间也没有类似的文士之道。
他看着庶民收割下来的粟米,笑着打趣道:“沈君,你看。‘实粒大且坚’,这倒是不假,但这‘较岁增三倍’却言过其实了。”
三倍没有。
但一倍多点儿还是有的。
因为粟米的亩产上限有限,即便有言灵祝福增加肥力,再多也多不起来。而沈棠近乎“孤注一掷”,划出三成田地耕种的小麦,确确实实迎来前所未有的大丰年。
小麦亩产本就比粟米高许多,用的还是徐解精心收购的优质麦种,加之今年春耕投入使用的水渠灌溉,产量自然更上一层楼。
只可惜小麦不易脱壳,煮的麦饭口感不好,容易划拉嗓子,吃起来也没有粟米香。但——这个世道能吃饱已经殊为不易。
口感?
那是衣食无忧的富人才讲究的。
小麦丰收,那些接到命令种植小麦的佃农更是喜极而泣。其中一家人口多,分到的田多,按照小吏报出的数目,当场扣完田税,剩下余粮也足够他们一家吃两年!
这可是两年啊!
足足两年!
若将新鲜小麦换成陈年旧粮,能坚持更长时间,这期间再也不怕饿死了。
思及此,一家人抱头痛哭。
类似情形也在各地上演。
光是听着他们的哭声便觉得心酸,便听沈棠略带欣慰地道:“唉,自古民生艰苦……但至少现在,他们能活得像个人样。待我走后,文注,他们便交给你了。”
场地很随意,但她语气很郑重。
如果说河尹还有什么是她放不下的,便只有这些受尽苦难的庶民。沈棠不是不能违抗旨意留下来,毕竟郑乔对地方政权的控制力度,也只能用“呵呵”二字形容。
但她心里更清楚,孰轻孰重。
她可以在河尹猥琐发育。
可在这之前,陇舞郡已被十乌冲破,他们积攒数百年的怨气会尽数发泄在无辜庶民身上。铁骑之下,尽是冤魂。哪怕最后侥幸力挽狂澜,可逝去的人如何回来?
季寿说——
【该自食恶果的人是郑乔!】
那也不能指望郑乔良心发现。
宴兴宁说——
【明主,当兼爱天下。】
她爱河尹,也怜陇舞。
所以,必须将危险阻挡在边境之外,即便困难重重,吾辈自当逆流而上!
徐解郑重点头:“唯。”
仿佛从沈棠手中接过的不是一个河尹郡守职衔,而是千万人的沉重未来。
因为情况特殊,今年秋收很赶。
各方人马下场帮忙,前后七天就进入尾声,剩下的入库工作是徐解的事儿。沈棠带着足够的粮草兵马,整装待发。而徐解推荐的堂弟也在最后一天抵达,被没好气的徐解一把拖过来,带他见一见未来的新主。
一路上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
听得人耳朵都起茧子了。
那堂弟小拇指掏着耳朵,抱怨道:“阿兄,你待吴公都没这般小心谨慎吧……”
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徐解一个凌厉眼神甩过来,堂弟被瞪得浑身激灵,挺直脊梁,不敢懒散。
徐解见状才稍稍满意。
跟着呵斥道:“浑说什么?沈君此人,再好不过——唉,这不是怕你犯浑冒犯人家么?若你出仕主公,你犯浑,族里还能顾着点你,但若在沈君这里犯浑,哼!”
堂弟:“???”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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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什么眼神?”
徐解看着堂弟有些手痒。
他本是少年家主,这个堂弟幼时失恃失怙,族中又没有适合收养的人家,这孩子便送到了徐解这里。起初是念在同族份上,但这么多年下来,关系早不一般。
名义上是堂兄弟,实为父子更多。
堂弟小声:“先前小弟说出仕吴公,跟阿兄您也有个照应,您都拒绝了……”
作为天海人士,优先出仕吴贤。
这算是这些年的潜规则了。
徐氏在吴贤身上也下了不少气力,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连徐氏家主徐解都出仕吴贤,他想出仕吴贤帮衬堂兄,没毛病。
但这一想法却被徐解直接拒绝。
堂弟心中便有了其他想法。
多方下注本就是家族谋生延续的常规操作,更何况徐氏还是商贾起家。
哪怕数代经营下来,徐氏已经跨越阶层,但“投机倒把”的习性是深刻骨髓的。这一习性,不止是商贾,那些个豪强名门哪个不这么干呢?将全副身家压在一人身上,孤注一掷,这本就是风险极大的生意!
他还年少,有的是时间。
若数年之后,吴贤能趁势而起,他再出仕吴贤也还来得及,不急这一时片刻。
堂弟一直觉得会是吴贤。
结果——
自家堂兄不由分说将他塞给了沈棠。
徐解道:“此一时,彼一时。”
堂弟嘀咕道:“我不是很喜欢沈君……”
徐解眼睑都懒得掀一下:“为何?”
堂弟回答曰:“唉,感觉。”
河尹沈君的名声,他也算如雷贯耳。
只是——
不相容啊!
沈棠在外名声太好了,堂弟一想起来这人,脑中自动浮现一名唇红齿白、软软糯糯又多愁善感爱哭泣的少年郎。性格再好也少了热血和果决,做事扭扭捏捏。
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被对方泪水淹没的未来,哭哭啼啼的,他最不喜欢。
徐解睨了一眼自家堂弟。
“给你两个选择。”
堂弟喜道:“什么选择?”
“出仕或者离世。”
堂弟:“……”
嘴角的笑容逐渐枯萎。
若非场合不对,徐解都想请家法。
他拒绝让堂弟出仕吴贤,不是想多方下注,事实上,他那时并没想那么多。
拒绝,单纯是因为二人性格不相容。吴贤帐下关系复杂,一毛头小子哪玩得开?
再者,吴贤帐下实力高强者众多。
他一毛头小子哪能轻易出头?
堂弟耷拉着头,乖乖跟着徐解。
他喜欢吴贤这一款,听闻吴贤少时便敢单枪匹马杀匪灭贼,敌人头颅挂褡裢当战利品,走街串巷的真英雄!真汉子!
徐解:“……”
沈君爱不爱哭,他不知道,但自家主公吴贤是真的说哭就哭,吴贤的眼泪跟他剿匪的刀子一样顺滑。自家这个堂弟,确实需要丢去陇舞那样的地方好好磨砺。
尽管心里不大乐意,但面上仍是乖巧温顺,跟着徐解去见未来主公。
他对主公第一印象——
怎么说呢——
除了唇红齿白这点符合想象,其他诸如“软软糯糯”、“多愁善感”全然没有。
“文注,这是?”
沈棠已经猜出少年身份,但还要礼貌性问一句,给徐解介绍堂弟的机会。
徐解笑道:“堂弟徐诠,字文释。”
堂弟也跟着抱拳行礼。
“小子徐诠,见过沈君。”
沈棠觉得徐氏这一代取名有意思,族长叫“注解”,同族堂弟叫“诠释”。
不过,名字还是挺好记的。
她仔细打量这名少年。
怎么说呢——
她对徐诠第一印象,乍以为自己看到一精神小伙儿,装扮颇有几分非主流味道。
倒不是说少年长相不好,事实上,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一样都没几个太丑的。
少年神采飞扬,剑眉星目。
只是,这个穿搭,跟彩虹似的。
发型样式类似于公西仇,满头小辫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公西仇分仇。
徐诠见沈棠视线落在自己头发上,尴尬笑道:“这是学着某个前辈。”
“前辈?”
徐解无奈:“沈君您也认识。”
沈棠猜测道:“公西仇?”
徐诠诧道:“沈君与公西将军认识?”
“……认识,但你怎会认识他?”
彘王帐下效力的公西仇跟天海徐氏的徐诠,似乎扯不上多大的关系?
徐解哼道:“这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出去了一趟,偶然见过公西仇,一眼就迷上了,回来之后便学着人家打扮。光动歪脑筋,怎不知好好学学人家的能耐?”
沈棠:“……”
简单来说就是追星。倘若这世界能打投打赏,徐诠绝对是公西仇铁打的榜一,愿意砸钱只为看偶像战场冲杀那种。
沈棠见徐诠似乎很想说话,和蔼笑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这里不用拘着。”
“沈君与公西将军关系可好?”
沈棠想想:“挺好,算是生死之交。”
他们是高山流水的知音。
世上最了解彼此音乐艺术的人!
徐诠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沈棠给徐解使眼色——既然徐诠是公西仇的迷弟,没道理不知道她啊。
她跟公西仇那几架不值得关注吗?
徐解:“……”
说实话,沈棠这两年太安静,每天不是在办公就是在办公的路上,带头内卷,以至于看到沈棠就下意识将对方跟“政务”联系起来,浑然忘了人家干架也猛。
其实,徐解也忘了。
更遑论除了偶像谁也不关心的徐诠。
他叹道:“文释年纪尚小,心性不定……倘若是小错,沈君看在吾的份上,不跟他小孩儿计较,可若是大错,也不用顾念什么交情,该重罚便重罚。他虽是徐氏弟子,但也是沈君帐下武者。生杀予夺,自该由沈君定夺。文释,你可知道轻重?”
徐解这话一出口就是拍板钉钉。
徐诠神色前所未有地郑重。
“徐文释,见过主公。”
沈棠自然笑纳。
还留了这对堂兄弟吃了飧食。
准确来说,是在官署食堂吃飧食,也是她最后一次享用这里的美食。
徐诠起初还忍不住腹诽,这招待也太寒酸,但真正吃到嘴里便再也停不下筷子,一人连干两桶麦饭。看得徐解表情尴尬,连连嘀咕:“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浑然忘了,自己一开始也不比徐诠好到哪里去_(:з)∠?)_
徐诠年纪不大。
满打满算也就比沈棠大两岁。
少年人话题比较多。
例如,公西仇。
徐诠提到偶像时候的眼睛都是发光的,十句话有九句在拐弯抹角打听。徐解偶尔想打断也被沈棠笑着阻拦,看得徐解郁闷。
恨不得请家法将徐诠胖揍一顿。
奈何明天徐诠就要跟随沈棠一起出发去陇舞,前途未卜、未来不知。
一想到这儿,徐解便忍了,而沈棠也在不动声色摸清楚徐诠的底细。
她深知徐诠不是自愿投靠的,人家是被族长堂兄押着过来的,也就是说——这是一桩非自愿的“包办婚姻”!沈棠不是徐诠最中意的人选,初始印象自然不高。
想要让这样的少年折服——
少不得压一压他的气焰。
二人明面上还在畅聊公西仇相关话题,沈棠内心已经准备好各种打击方案,务求让徐诠在最短时间内放下“优越感”——她是很缺武胆武者,但从不缺强者。
第二日,兵马已在城外整装待发。
沈棠换上一袭干练劲装。
两年时间,沈棠身形抽长了许多,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可怜兮兮的身高盆地。
蹀躞将少年清瘦腰部勒得分明,脊背挺直,腰间佩戴一柄朴拙雪亮的长剑。
祈善几个看着心中啧啧称奇。
其中以姜胜最盛。
秋收那日被告知主公是女儿身,他现在还有些不忍直视沈棠,同时也给自己看走眼找借口——自家主公十四岁,若是寻常女子,再过一年就能举行及笄礼。
哪家娘子这年纪还没显露身形???
_(:з)∠?)_
是的,沈棠个子是高了,但没一点儿女子凹凸婀娜的特征,更没有她羡慕、期待已久的澎湃起伏、傲人无双胸大肌。每次只能看着共叔武几个武将,暗暗羡慕又嫉妒。
旁的不说——
武胆武者人均“傲人挺拔”。
顾池:“……”
(╯‵□′)╯︵┻━┻
这种时候,主公就别想这些奇怪东西了吧?因为沈棠总碎碎念,害得顾池偶尔也忍不住去看共叔武几个是不是真那么“傲人挺拔”,一度被怀疑有怪癖……
姜胜骑在马上,凑了过来低语。
“……顾望潮,你脸色不正常。”
言外之意,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了?
顾池:“……”
他的同僚也有毛病。
这种事儿让他怎么说?
天未亮,城外不止有列阵等待的大军,还有自发相送的浮姑庶民。沈棠骑着那匹雪白摩托出来的时候,民众泣不成声,哭声幽咽连绵不绝,难过得几欲断气。
沈棠也被氛围情绪感染。
压下鼻尖上涌的酸意。
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何尝舍得离开呢?
徐解已经从沈棠手中接过河尹郡守的印绶,端来一壶茶,道:“知沈君不胜酒力,今日便以茶代酒,祝君前程似锦,此去蛟龙入海,来日扶摇青云上——”
“谢君吉言!”沈棠痛快饮下那杯茶,翻身跃上摩托的背,抱拳朗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河尹诸君,未来再会!”
霎时间,哭声震天。
徐解微红眼眶,郑重行了一礼,祝福:“祝君,文运长远,武运昌隆!”
沈棠头也不回地挥手,笑道:“好说!”
单手控制着摩托,下令大军启程。
前来相送的浮姑庶民愈来愈多。
送了一程又一程。
不断将自家东西往兵卒怀中塞,或是自家鸡鸭产下的蛋,或是自家腌制的菜,或是连夜做的干粮、缝制的冬衣……徐解带着官署官吏,遥遥相望,感慨万千。
“大丈夫在世,若能得此民心,死而无憾矣……”徐解笃定,若今日被平调的是吴贤,断然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不,换做当世任何一人,都是一样的结果。
一众官吏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徐解见状,深感压力巨大。
但这一幕也让他受了莫大鼓舞。
总有些东西,比利益更珍贵。
直至晌午时分,送别人群才逐渐少去,沈棠也长舒了一口气。跟随在她身侧当护卫的徐诠心有余悸——那相送场面,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他只知道新主公名声很好,河尹庶民赞不绝口,受人爱戴,但怎么个“赞”法,怎么个“爱”法,脑中并无印象。
今日一见,真是开了眼界。
同时也对沈棠印象节节拔高。
至少,新主公真的是好人。
沈棠见徐诠不说话,笑问道:“想念你家堂兄了?”十六岁少年,带着几百部曲跟着陌生主公出门闯荡,确实容易心慌。
徐诠摇摇头:“并无。”
没有堂兄约束,他可开心了。
“……只是在想那些庶民……”
沈棠:“想他们?”
徐诠道:“他们似乎不怕武胆武者。”
别以为他没看到哦。
共叔武、赵奉几个武胆武者险些被前来相送的庶民包围,还哭嚎着想挽留他们。
要不是共叔武几个溜得快,估摸着甲胄最里面的犊鼻裈都要被庶民扒了……
庶民见挽留不成便说要为二人立长生碑,每天早晚两顿上香供奉。
“那是因为河尹境内,有个近两年兴起的流言——庶民相信半步和大义是春神句芒身侧侍奉的大将转世,专司农事……”沈棠揶揄着打趣,丝毫没“始作俑者”的自觉。
徐诠满头小辫子似乎化成了问号。
似乎不明白二者之间的联系。
沈棠意味深长:“你以后就懂了。”
徐诠:“……”
莫名有种不祥预感。
沈棠率兵前往陇舞郡上任。
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王庭郑乔耳中,他只是蹙了蹙眉,抬手挥退信使。
怀中佳人是底下人送上来的,正用青葱玉指剥好水果送入他口中,郑乔浅尝了一口,却没心思品尝其中滋味,任凭对方如何逗弄也不展颜丝毫,反而面色愈来愈冷。
看得一众宫娥和怀中佳人心肝颤。
生怕郑乔一个不悦就杀人。
谁知——
郑乔只是问:“你猜他想做什么?”
“谁?”
郑乔道:“孤的师兄。”
佳人答不出来,郑乔也不指望她回答,只是颇感无趣地让她下去,没多会儿,来了名唇红齿白、俊俏逼人的少年。
眉眼间颇似郑乔少时,不同的是,少年比当年的郑乔大胆骄纵得多。
“国主,怎的我来也要被重重盘查?”
郑乔:“师兄的手段,不得不防。”
少年诧异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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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6:十乌横祸(六)【请个假】
少年确实是不理解的。
即使他这样的人,也知道宴安的事迹——为了当年那点儿浅薄的同门师兄弟情谊,逆天而为,为郑乔呕心沥血……
在少年看来就是个烂好人。
他斟酌了会儿,鼓着嘴抱怨:“可是那人哪里不识相,惹得国主不悦了?”
哪怕他心里站宴安,嘴上却不能,因为他很清楚郑乔看中自己什么——
除了这张相似的脸,便是他事事顺着郑乔,无论对错善恶,只说对方爱听的。
郑乔道:“他活着就让孤不悦。”
“那——就杀了他呗。”少年心下一颤,嘴角却露出一抹骄纵谄媚的笑。
郑乔托腮出神了会儿。
对少年这个提议不置可否。
他只是抬了个手,少年心领神会。
乖顺伏在他的膝头,微微阖眸,实则漫不经心地神游天外——外界盛传他是郑乔钟爱的男宠,而实际上,郑乔从未有过僭越的举动。与其说是将他当男宠疼爱纵容,倒不如说将他当儿子、郑乔过去的替身?
千娇百宠,呵护备至。
这一发现让少年好生吃惊。
他本是乾州偏僻郡县的屠户之子,很小时候便跟着亡父学习手艺,当屠夫、开肉铺,一次偶然机会被郑乔某心腹将领发现,当做新鲜玩意儿送到郑乔手中。
自此之后,生活天翻地覆。
为了在这位暴君手中活得滋润舒服,他钻空心思去研究,到现在才稍微摸清楚一点儿门道。例如,外人都以为他是男宠,但他可不能将自己摆在男宠的位置。
不知郑乔最恨“男宠”二字?
他将自己定位在“孝子”的角色。
还是“愚孝”的“大孝子”!
哪怕——
他其实不比郑乔小太多,只是以前家里穷,吃不好长不高,看着才小。
半晌过后,才听头顶传来郑乔轻声喟叹:“孤这个师兄,轻易杀不得。”
少年:“……”
真矛盾!
他无法理解郑乔的心思。
索性就不去理会。
少年浅眠了一刻钟功夫,直到有人过来才揉揉惺忪的眸子,行了个不算很熟练的礼,退下。踏出殿门,心中暗舒口气。虽说不用辛劳就能获得荣华富贵,但跟个脾性捉摸不透的暴君同处一室,压力还是很大。
他低头小跑,不出意外撞了人。
“哎呦——你怎么走路不看道?”
少年只觉得撞上一副干瘦排骨,脑袋被撞得发疼,退了两步才抬头准备发火——
不知道这块地盘,暴君老大他老二?
剩下的火气在接触那张脸的时候,戛然而止,整了整袖子,行了一礼。
来人正是宴安。
少年曾遥遥见过一眼。
前年冬日暴雪半月,无数庶民屋宇坍塌,冻死饿死的灾民不计其数。听闻正是此人据理力争,将宝贵的粮食用于赈济灾民,招募无家可归的庶民修缮房屋。
少年也侥幸不死捡回一命。
坊间皆说,这位烂好人先生是庚国最后的一颗良心,值得以礼相待。
“下次小心些。”宴安正想问这莽撞宫人,待看清少年装束和面庞,也有一瞬失神,他缓和了口吻,“可有撞到哪里?”
少年急忙摇头:“没、没有。”
找了个借口,匆匆小跑着离去,好似背后有恶鬼猛兽追杀。同时,还得极力克制想告诉宴安郑乔对他起杀心的冲动,并且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住这条小命,不该管的别管。
宴安却看着他的背影许久。
直至消失在长廊拐角。
他也听闻师弟养“男宠”的消息。
也知道这“男宠”酷似郑乔少时。
却没想到会这么相似。
宴安收回目光,投向反方向。
此时的眸光全然不似方才的温和,反而透着一闪而逝的森冷。最近几月,宫殿守卫森严许多,他这位师弟也会害怕吗?
内心浅浅讥笑了两声。
见郑乔,后者倏道:“可有见到人?”
宴安:“你说那少年?”
郑乔道:“外人都道他像我。”
宴安倒是很耿直地道:“不像。”
郑乔是在辛国王庭长大的,阴谋算计是浸染在骨子里的本能,用乖顺克制掩饰野心亦是本能。哪怕是在他最天真的年纪,也做不出少年那般冒失嚣张的举动。
郑乔仔细打量这位师兄。
短短两年多,对方便苍老了二十岁不止,鬓发白得差不多,模样越发像宴安的父亲、郑乔的授业恩师,肉眼可见地苍老病弱,仿佛不久于人世。因此,郑乔更想知道——对方能忍到什么时候再利刃出鞘!
何时将这柄利刃对准他的咽喉要害!
是的,宴安要杀郑乔。
这是郑乔一早就知道的。
宴安下山辅佐他?
这绝对是他听过最大的笑话!
郑乔叹道:“确实,形似而神不似。”
宴安眼球微微一转,那嫌弃的眼神明摆写着——跟郑乔神似是好事?
一个郑乔就惹得天怒人怨了。
换做寻常暴君搞这些操作,早被人踹下国主位置,尸体被破开肚子点天灯,郑乔安安稳稳作死多年还不死,自然有其能耐所在。若是俩,这日子还能过?
郑乔也看出他的眼神,顿感没趣。
“那沈幼梨前往陇舞郡,师兄可知?”
他转移了话题。
宴安道:“知道。”
郑乔哂笑:“这沈幼梨,倒是不简单,脾性作风让孤想到了师兄。若你们结识,必是至交好友。只是陇舞郡偏僻多事,沈棠身边人手不足,有些可惜这人了……也不知还能苟活多时?”
宴安:“……不可惜。”
沈棠身边缺不缺人……
他比郑乔更加清楚。
知道有这么个人能理解自己,那种精神上的充裕和满足,即便下一刻赴死,也是一桩只得举杯庆贺的“喜丧”。郑乔不会懂的。
郑乔问:“师兄不愿意?”
回过神便听到这话。
是郑乔想给他给予更高的官职。
宴安咳嗽了两声,语气虚弱道:“承蒙国主信任,只是近日缠绵病榻,已无法为君分忧,此次前来是想辞官,回乡将养……”
郑乔诧异,他脑中假象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一条宴安辞官:“师兄春秋鼎盛,只是小病,修养一阵就行,何必辞官归乡?没了师兄,满朝上下又有谁替孤分担?”
宴安这次却态度坚决。
郑乔担心有诈,依旧不允,最后只让他回家养病,身体好点儿再回来。
他不放心宴安从眼皮底下离开。
正如宴安了解自己,他也了解宴安——自家这位师兄出山,确实想将自己掰回正道,但从他不肯配合还以宴安家眷为质之后,对方寒心之下,也生出了杀意。
只是——
怎么杀?
何时杀?
里头大有门道。
若论当国主,郑乔确实不及格,但单纯只论“国玺拥有者”这一重身份,确实没哪个玩得比他还溜。这是郑乔作死多年,脑袋还稳稳跟身体相连的重要原因。
这点,郑乔还是有信心的。
宴安见辞官不成,也不再坚持。
他确实想辞官,想带着妻女回乡拜祭二老,安静度过最后一段时间。但郑乔不肯放人,他也只能作罢。回到家中,妻子面带忧愁,宴安低声询问发生何事。
妻子:“还不是那师弟干的好事。”
宴安:“他又作甚了?”
妻子凑到他耳畔低语数句。
宴安脸色沉了沉。
自从他开始谋划布局,便想了不少法子善后,其他人都好说,唯独妻女被郑乔盯得紧。几次安排后手都莫名其妙被破坏,或者出意外,似乎有人无声警告自己。
更尴尬的是,宴安为尽可能保全人才苗子,用尽手段将他们往外送……
不给自己留心腹,这就导致宴安需要安顿家眷的时候,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
妻子跟自己说的正是这事儿。
宴安闻言,哂笑连连。
他这师弟有能耐却不用正途……
妻子仍在发怒:“大不了跟他拼了。”
“为夫倒是想到另一人。”
“你手中还有人能用?”
“有,今日碰见的……或许能帮得上忙。”那少年最不像郑乔的地方就在于他还有“良知”,“一个生性多疑的人,会怀疑世间一切,却唯独不会怀疑他自己。”
这也是一步险棋。
不到万不得已,宴安也不想用。
妻子勉强压下内心的愁绪,叹道:“其实没有也无妨,与你死在一处也没什么好怕的,便是死了,也要狠狠唾骂郑乔这厮。”
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女儿。
但若保不住,一家人一块儿走也好。
这破世道,她下辈子不想来了。
自这日起,宴安难得清闲下来。
珍惜过一日少一日的人生。
但明眼人看得出来,他的身体仍在飞速衰弱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贪婪吸食他的生机,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胃口越来越大。
宴安对此却毫不在意。
与此同时——
陇舞郡边界村落。
半个时辰前。
一队百人马匪队伍现身此处,将村落包围,村头示警村民还未发出声响就被一刀斩首,紧跟着尸首被马蹄接连踩踏,成了一滩肉泥。村口屋舍被大火烧成灰烬。
鲜血泼洒,尸横遍野。
其中一屋子,一马匪从灶台抓出一剧烈挣扎的女子,抓其头发拖拽出门。
出了屋,又有马匪抢过妇人怀中襁褓将其摔在墙上,婴孩的哭声、妇人的求饶和惨叫以及重物摔墙时的闷声动静构成这世间最为残忍的“乐声”。
不多时,又有其他马匪陆陆续续从其他屋子钻出来,各个手中带着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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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7:十乌横祸(七)【二合一】
“救命啊——”
“阿娘!阿爹!”
惨烈凄厉的惨叫声几欲穿透云霄,更有妇人双手抱着马匪的大腿,只求对方能放过强抢过去的稚童。声声泣血道:“求求你们放了他吧,还是个孩子啊——”
那名马匪似有一瞬的不忍。
但还是挣开妇人的束缚,并且在其肩头狠狠踹了一脚。伴随着妇人吃痛哀叫,那名稚童也被重重丢掷在地上,落地时脑袋着地,脖颈发出一声脆响,最后身躯与头颅呈现诡异的角度,妇人见了登时便失控发疯。
本想与马匪拼命却被制服。
最年轻漂亮的女人被捆绑丢上马背,稍微年长的没这待遇,被这伙马匪用绳索捆绑串联成一条,至于村中男丁,不论年纪一律杀死。每一具尸体都被马匪用武器残忍捅了好几刀,一部分甚至残破得看不出原来面貌,死得不能再死,直接曝尸荒野。
又过了半个时辰,满载而归。
这伙儿马匪便是十乌部落的牧民。
自从陇舞郡郡守被残忍杀害,边防城墙以及要塞关卡,之于他们而言就是一堵没有太大作用的矮墙,类似的劫掠隔三差五就会发生。他们这一伙人来得比较迟,临近部落的兄弟早已经发了大财。每次都是满载而归,金银财宝、食物女人,应有尽有!
他们如何能不动心?
便让部落中的妇人帮忙准备干粮、御寒衣物、箭矢、简陋的防御甲胄,再将战马喂养得膘肥体壮,准备一番,联合附近大小几个兄弟部落,准备出来干一票。
这第一票就赚得盆满钵满。
食物,多。
金银财宝,多。
女人,更多。
十乌部落医疗技术落后,加之饮食结构比较单一,女性生产难产几率极高,部落中的幼儿夭折率也高。每一代十乌部落子民都要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
适龄婚配女性太少。
哪怕部落内部有“父妻子继、兄死娶嫂”的习俗,甚至兄弟几人共一妻,仍有一大票男性打光棍儿。女人,在十乌是比金银珠宝、牛羊马匹还要珍贵的资源。
类似的情况也在北漠上演。
不过,北漠这会儿可没十乌舒坦。
最典型的,这一伙儿马匪都是血缘比较近的小部落凑成的,青壮仅有百余人,搁在以往跑出来劫掠都战战兢兢。
莫说这样的大丰收了,刚突破国境屏障或者边境城墙就会被盯上。
辛国搞马匪的手段不比马匪搞边境庶民的手段仁慈,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匪被抓到,当场斩首击毙都算幸运,倒霉一些,直接被生擒抓到边境附近。麻绳穿过脖颈和腋下,捆绑结实,骑马拖拽,硬生生将人拖拽至只剩一副骨架为止,以此来震慑在边境蠢蠢欲动的十乌探子。
这伙马匪头领的父亲和爷爷运气都不好,一个被拖拽死了,一个被石头砸死,悬吊在边境城门附近示众。尸体爬满蛆虫,才被放下来随意丢弃,后偷偷捡了回去。
此番行动顺利,众人志得意满。
完全不觉得这一过程有前辈先人说得危险,他们从准备阶段再到偷渡入境,再到踩点下手,一切都很顺利圆满。这会儿天色渐黑,还能停下来煮个肉干。
有个上年纪的马匪哂笑了一声,其他马匪不敢驳斥。因为这个老马匪,同时也是他们部落颇有名望的老者,亦是此次行动的谋划和领路人:“想得天真。”
年轻的首领说道:“确实简单。”
老马匪喝了一口没什么滋味的肉汤,口中咀嚼着干硬的肉片,说道:“陇舞郡现在是没人管了,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个硬骨头呢?大意容易丢了命!”
年轻首领哂笑。
他所在部落虽然不大,但消息也不算闭塞,多少听说这会儿的情况。
陇舞郡要真是有人管,这两三月也不至于守备松散到这种程度。陇舞郡现在的残余兵力,既要顾虑关卡防守,又要巡察边境城墙,还要清理源源不断冒头的马匪,现在连他们这种规模都顾不上。他们劫掠的位置越来越靠近陇舞郡中心地带。
再加上陇舞郡的顶头上司——
那个叫郑乔的男人可是他们十乌的盟友,特别是这两三年,陇舞郡守备越来越松散,马匪出来劫掠得手的几率也越来越大。
嘿嘿,他们现在可不怕了。
老马匪闻言拧紧眉头。
他抓了抓两月不曾洗漱的头发。
叮嘱道:“总之,小心为上。”
年轻的马匪们不将这话放心上。
吃饱喝足,安排巡逻守夜。
剩下的马匪没活儿,看着三十多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心思活络开来。若搁以往,享受战利品都是回到安全范围后的流程,但现在嘛,占点儿便宜是可以的。
这些马匪,除了少数几个年长的有劫掠经验,剩下的多是十八十九到二十四五之间,他们愿意出来干这一票,还不是为了找个女人?想通过部落渠道搞个婆娘太难了,他们又不是大部落,落到他们手中的,不是年纪太大就是身体有些毛病……
哪比得上陇舞郡这些水灵生嫩?
其中年纪最小的马匪,不过十二三,见几个同部落兄长都交换意味深长的眼色,他也坐不住了,蹦起来道:“俺也要婆娘!”
“去去去——毛都没长齐还想着婆娘了?跟哥儿几个比起来,你还太小。”
“嘿嘿,先在一边儿学着吧。”
一时间,一众马匪哄笑不止。
那年纪最小的马匪却不服气。
他怎么就小了?
他们下手还没自己利落呢!
就说刚才那个村子,有好几次他们下手都不干脆果断,自己则是手起刀落,还是部落人人称赞的小勇士。再过两年还能当部落首领,先选一个婆娘怎么了?
陇舞郡庶民大多都会几句十乌语言,听到他们的对话更是发颤不止,奈何她们都被捆绑结实,想逃逃不了,想死也死不成。
几乎能想象到不久后的未来。
有人已经绝望闭上眼。
晚风带着夕阳余温,吹人脸上却跟刀刮一样疼,麻木看着向她们走来的马匪。
马匪她们的反应也不在意,他们需要的又不是一个温顺体贴人的婆娘。
他们只需要一个会生的婆娘,如果这个婆娘长得好看,那就更好了。
老马匪皱眉:“别闹太过。”
“阿伯,难得他们开心,等天黑了就继续启程回去,绝对不会耽搁。”年轻首领没有动,倒不是不馋这些女人,而是他在部落已经有婆娘了,这婆娘还非常凶悍能干,身强体壮生了两个孩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这次偷吃……
回去没个清净。
老马匪见状,动了动唇。
耳畔刚听到有女人尖叫“不要碰我”,老马匪远远看到两道人影向此处靠近。
其他年轻马匪也注意到,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戒备应战。直到看清二人模样。
马匪首领暗中做了个手势。
一众马匪放下武器,但仍气势汹汹,恶狠狠地盯着两名少年郎。
其中一少年还骑着匹雪白骡子,另一名身着色彩斑斓的劲装,头梳一头小辫,面容稚嫩却长着一副颇具伟岸的身躯。马匪首领阻止二人,呵斥道:“停下!”
少年纷纷停下。
那骡子少年气道:“又走错了!”
另一人也不忿:“这能怪我?”
“不怪你,怪我?”
“……行,怪我!”
言罢,花里胡哨的小辫子少年这才将注意力放在马匪首领身上,骑着高头大马,微微一低头,便将一众人收入眼中。
他道:“你们是谁?喊我们停下作甚?”
此时夜色已经黑沉。
月色光线不明,视线受阻,煮肉汤的篝火也被马匪们熄灭,几十号马匪藏匿草丛。少年似乎没看到这伙马匪的规模,看他们大包小包的样子,误以为是商队。
马匪首领问:“你们又是谁?”
小辫子少年骑在马上,嗤笑道:“小爷几个是谁,还用得着向你们报备?你们几个,有没有看到一窝子老鼠往这边跑?”
马匪首领自然没看到什么老鼠。
那小辫子少年口中骂骂咧咧。
从他话中也听得出来,似乎是有一窝老鼠将他们家粮库祸害了,他们二人便气汹汹要抓这一窝老鼠回去用开水烫死。
谁知追到一半,找不到痕迹了。
二人在附近迷路了一会儿。
隐约看到这边有篝火才靠近打听。
马匪首领闻言,静默了一瞬。
草丛之中,已有马匪暗中弯弓搭箭,循着声音将箭头对准了两名少年要害。
不管两名少年是来找大老鼠还是花栗鼠,都不能活着离开。别看俩少年不怎么聪明的模样,可一旦走远了发现不对劲,带人回来围剿他们,也会造成一定麻烦。
“你们究竟有没有看到那窝老鼠?”小辫子少年很不满马匪首领的沉默,从腰间蹀躞挂着的钱袋取出一颗大银珠子,桀骜地说道,“看到这块大银子了没有?告诉小爷那窝该死的、发臭的死老鼠下落,这就是你们的了。不够,小爷还有一袋子!”
他说着拍了拍钱囊。
碎银撞击的沉闷声音很是悦耳,但少年居高临下的口吻更让马匪首领恼火。小辫子少年见还没人回答,嘀咕。
“不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吗?”
身侧骡子少年淡淡地道:“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你给的还是太少了。”
小辫子少年气道:“这还叫少?”
“很多吗?”
小辫子少年嗤了一声:“你钱囊搜刮干净了,能凑齐我这半袋看看?”
骡子少年没说别的,只是冷笑一声,威胁道:“……我要写信给你堂兄。”
告家长,屡试不爽。
小辫子少年:“……”
二人两句话的功夫,晚风吹拂草叶发出轻微沙沙声,而在这沙沙声的掩饰下,一声极其轻微的弓弦嗡鸣响起。骡子少年轻描淡写偏首,任由那箭矢擦着发丝掠过。
冷笑道:“啊,老鼠现身了。”
什么?
马匪首领毕竟没什么经验,先是懵了一瞬,倒是老马匪反应过来,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命令暗中埋伏将两名少年一波带走。
但,他们万万没料到——
那名小辫子少年笑容顷刻化为森冷杀意,浓郁寒光从马蹄向上蔓延,顷刻化为武装严密的马铠,少年亦是甲胄加身。
三两下将射向同伴的箭矢尽数击落。
至于射在他身上的?
就那些石头、兽骨或者生锈金属做的箭头,还想破开他的武铠?
用主公的话来说——
滑天下之大稽!
骡子少年面色森冷,只说了句:“保护好被劫掠的妇孺,生擒他们!”
要求还挺多!
小辫子少年却不敢怠慢。
因为这个主公是真的不讲武德!说写信告状,真会写信告状,先前就写了一封,害得少年被自家堂兄写信骂了整整十八页!
自己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
是的,打不过_(:з)∠?)_
他不服气,怒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紧跟着就被赏了顿胖揍。末了还收获了嘲笑:【公西仇来了都只有被揍的份,你还跟我傲?】
怀疑人生的徐诠:【???】
沈君不是文心文士吗???
是的,骡子少年便是日夜兼程赶往陇舞郡的沈棠,只是快到陇舞郡治所的时候,碰到了一桩刚发生没太久的惨案。
料想马匪没跑太远,她跟徐诠先行。
大部队先去治所。
剩下的小部分人则跟上他们。
二人运气不好,徐诠这厮又信心满满说擅长跟踪追查,好家伙,带着沈棠在人生地不熟的旷野差点儿迷路。直到那点篝火引路,才发现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一窝马匪也是有意思。
没在二人靠近的时候发动偷袭。
便给了他们接近的绝妙机会。
徐诠可不想跑丢一头“老鼠”,二话没说召出几百号武气兵卒,一半去保护被捆绑劫掠的妇孺,一半来搞这些马匪。
说要生擒,那肯定不能死太多了。
沈棠一剑一寒芒,解决几个试图用性命为部落同伴争取机会的亡命徒。
没杀人,只是精准斩断他们手筋。
马匪中也有武胆武者,例如那名马匪首领和年纪最小的马匪,但二者实力不算强,一个二等上造,一个三等簪袅。在沈棠二人面前却连争取突围的机会没有。
很快就被徐诠战马踩碎了腿。
那清脆骨裂声如此悦耳。
在马匪耳中却似阎王勾魂。
黑暗中——
骚乱声起,骚乱声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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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个月票啦。
明天下午限免就结束了,嘿嘿。
ps:原先的作话被审核了
398:十乌横祸(八)【看作话】
“全部抓住了?”
沈棠用帕子擦拭剑身残余猩红。
熄灭的篝火再次点燃。
不过,这次点燃的是“希望”。
徐诠说道:“回禀主公,歹人已经全部被擒,活口共计七十九人,其余伏诛。”
这些马匪都是邻近部落的亲戚。
彼此沾亲带故,团结能力还挺强。
不过,徐诠也不是非得要活口不行,能抓活的抓活的,不能抓的直接原地干死,尸体拖回来也算一个交代。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主公写信跟堂兄告状。
“就七十九活口?”
徐诠一听,立马苦着张脸。
活捉可比杀人更加麻烦。
这些马匪又凶悍野蛮,自己为控制住他们也费了不少功夫,包括但不限于将他们手脚打断,卸掉下巴防止咬舌自尽……沈棠看他可怜巴巴,收回要说的话。
她将马匪交给徐诠。
自己则朝着那群女人走去。
她们大多吓懵了,再加上夜色黑沉,根本没看到发生了啥,只知道有人打起来又很快恢复安静。不多时,有人脚步靠近。最外边的女子紧张得想将身子往人群藏,神情紧张,黑眸深处写着无声的哀求与恐惧。
不多时,呜咽声渐起。
直至头顶响起陌生的清朗声音。
“你们可是三沟里村的村民?”
声音的主人凑近了,才勉强看清那人面容,秾丽明艳、唇角天然一派笑意,这是一张干净又漂亮的脸。刻意弯起双眸的时候,带着一股子天然的亲近感。
这人扭头喊了一句。
“文释,拿个火把过来!”
“来了来了。”徐诠亲手递来一支火把而不是将火把丢过来,脸色有些臭。
橘红火光将沈棠面庞映照得更柔和几分,被询问到的女子下意识放松了精神,点点头。沈棠道:“那就好,没找错人。你们现在全部安全了,我待会儿给你们松绑,千万别乱跑。这地方我也不熟,要是乱跑碰上马匪,可未必有第二个我来救人。”
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沈棠现在就俩人。
要有人一获得自由就吓得撒腿狂奔,沈棠还真空不出人手去找人。
几个女人犹豫一会儿,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禁锢她们自由的绳索被沈棠一剑斩断,并且搜出马匪携带的肉干,分与众人。经历如此惊险之事,温暖的食物能很好安抚她们的情绪……
安排完这些,耳边总能听到她们劫后余生的小声啜泣和呜咽声。
沈棠心疼、同情她们的遭遇,此时此刻也只能安静坐在篝火旁,未过多打搅。
有些情绪需要她们自己慢慢消化。
“恩人……”
沈棠循声抬头。
一名灰头土脸的妇人脸上还有未干涸的泪意,双手端着一只陶碗,碗中是煮好的肉干汤水,冒着袅袅热气,正小心翼翼看着自己。沈棠问道:“这是给我的?”
妇人点了点头。
沈棠并未客气地接过,见妇人身上御寒衣物不多,浑身补丁,衣衫前襟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便道:“旷野风大天寒,你们若是觉得冷,从马匪身上扒。”
马匪冻死不冻死,不重要。
沈棠也准备用他们当杀鸡儆猴的“鸡”,横竖都是死,早死晚死区别不大。再说了,这些马匪身强体壮,即便被扒光了冻一晚上也不会轻易暴毙的,不用同情。
妇人没有说什么,只是蹒跚着回去,沈棠喝了口没什么滋味的肉干汤,细细咀嚼着带着膻味的肉干,勉强咽下肚子,也忽视耳边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叫。
直至地面能感觉到明显的震颤,那些获救女子犹如一群惊弓之鸟,浑身汗毛炸起,目光慌乱地看着震颤的源头。再看两名搭救她们的义士,竟是神情安然。
她们也逐渐放下了悬吊的心。
终于,马蹄声接近。
数百兵卒在领头之人率领下抵达,白素跳下马背:“主公!我等来迟了!”
沈棠道:“没迟,正好。”
自己人抵达,徐诠松了口气,撤去武气兵卒,解除了武铠防御,将押解马匪的重担交给白素带来的兵马,他正好抽空缓口气。
白素一看马匪和被马匪劫掠的妇人,哪还猜不出来?三沟里村的惨状在脑中走马观花般飞速闪现,漂亮的眸闪过浓郁厌恶。
抬手一挥:“这些人全部带回去。”
至于这些获救的妇人,则跟着他们一起回治所,回头再想着如何安置。
回去路上,白素试探沈棠口风。
“主公,这些马匪如何处置?”
白素有些担心地蹙眉。
担心什么呢?
担心自家主公太过良善温柔,将这些马匪贬去干重活儿,这般处置挑不出错,但他们干了这么多恶事儿还能活着浪费粮食,白素想想就觉得胸口堵得慌,直接杀了又便宜了他们……似乎怎么想都是吃亏。
到头来光气着自己。
沈棠反问:“少玄打算如何?”
白素静默不语:“……一时想不出来。”
沈棠内心暗暗一叹。
白素毕竟是飞贼出身,专业能力一流,但杀人都是杀几个,手段也少了几分血腥残忍,震慑不足……太仁慈了。沈棠说道:“那你现在想呗,咱们有的是时间……”
白素:“……”
她在真心话和迎合自家主公一贯风格之间,来回摇摆,游移不定。
最后,小声嘀咕道:“……总之,不能让他们死得太干脆了,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又有违主公仁慈美名,为了这些腌臜东西损了主公名声,实在是划算不来……”
沈棠:“……”
白素跟顾池这些人相熟之后越发会踢皮球了,这说了跟没说有区别?
白素又道:“……那,杀了筑京观?”
用这手段狠狠威慑回去,让那些在陇舞郡横行无忌的马匪知道,陇舞郡有新主人了,脾气大,不好惹!敢在陇舞郡地盘劫掠杀人,就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心理准备。
“筑京观?”
沈棠看着夜色,冷冷哂笑一声。
“这种仁慈手段马匪配吗?”
白素:“???”
沈棠语气森冷地道:“他们值得更好的!比死更难受的,是生不如死!”
踩着敌人树立自己的威信。
这事儿,她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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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ゞ
阅文的操作真是看得人麻了。
下午午睡醒来看到一堆消息都在说女频新福利,我还以为是好事,就去看了,越看越觉得完犊子。
在群里的应该知道今天发生了啥
内容仔细一品,属实有点意思
只差贴告示说,不欢迎连载超过一年、篇幅过百万的女频书了,脑洞篇幅向晋江等网站看齐
晋江付费流量大,阅文女频呢?
云起点女潇湘红袖订阅打得过人吗?
全勤还没了,上了前400才有福利
阅文女频就四百本书有资格拿福利?
其实频繁开新书不是不行,写短篇也不是不会,但就这个流量基本盘,开一次新书的风险比投胎都大,所谓新福利榜单用不了两月就是工作室薅羊毛的福地洞天,正经作者还想吃着肉?
馊了的隔夜汤都别想偿两口
福利?
这么好的福利有胆子给男频吗?
PS:我给大家翻译一下,以香菇这本退朕为例子——
退朕是去年7.15开书了,也是7月签约,从签约起连载12个月能享受到新福利,过期屁没有。现在只剩5,6,7三个月,八月开始,没有新福利,也没有月票奖(不用球票了)、没有全勤奖(不用为了全勤绞尽脑汁更新了)……
签约之后连载12个月内的书才有福利,篇幅乐观算百万吧,也就是说,超过这个篇幅的书,不欢迎了……新福利榜单,对工作室刷子极其友好,呵呵。
399:十乌横祸(九)【二合一】
白素骑在战马之上。
冷漠瞥了眼被俘虏的一众马匪。
她匮乏的想象力,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啥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但又觉得已知的酷刑不足以泄愤立威。便向自家主公投去求知的目光,徐诠也看过来。
徐诠猜测:“骑马拖行?”
又道:“城门悬吊晾晒?”
白素补充:“三千六百刀凌迟?”
徐诠一听这就觉得不可能,撇嘴驳斥:“这么多马匪,一个个用刀子片肉,还三千六百刀?哪有这么多功夫能浪费?”
通俗来讲,凌迟酷刑所需时间太长,人力成本太高,马匪不配这待遇。
白素攒眉问:“那你说有甚法子?”
徐诠沉吟,思索花样:“先开膛破肚掏肥肉点天灯,剩下的剥皮楦草?”
这法子也不算残忍。
要知道上一任陇舞郡郡守也是在守城途中,失手被擒,落得个被硬生生劈开肉身掏空内脏,再斩首,头颅身躯被分别悬吊城门暴晒,残余内脏喂豺狼的下场。
对于十乌这种灭绝人性的存在……
唯有用更铁血残忍的手段才能加以震慑,至于怀柔与安抚,那都是彻底将人打服或者将人打到灭族边缘时的“怜悯”。是强者对弱者施舍的零星半点儿同情。
在此之前,唯有打!
任何温和手段都会被敌人视为怯懦。
白素没回应,只是望向面色阴寒似蒙了一层冰霜的主公,对方声音噙着笑,阴森森道:“那些都太血腥,将他们活埋便好,只露出一颗头,取‘出人头地’的好寓意。”
白素和徐诠皆是诧异。
比筑京观还要有震慑力,让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就这?
是的,就这。
但——
足矣!
沈棠眸光晦暗。眼中泛着祈善等人都少见的杀意。河尹这两年韬光养晦,导致太多人以为她就是个“仁人君子”,却忽略了她戴上这张面具前的杀伐果决。
陇舞郡的治所在汝爻。
汝爻因其地理缘故,民风彪悍,经济情况起伏巨大。若是兵力强盛,打得十乌不敢轻易冒犯,经济发展就昌盛繁荣,因为十乌那边生产力落后外加资源匮乏,不少生活必需品无法靠掠夺获得,便只能以物易物,用比较昂贵的当地特产换取布匹盐粮。
自然,汝爻的经济就差不到哪里去。
鼎盛的时候,城中那叫一个车水马龙,千里迢迢跑来做生意的十乌商贩更是一抓一大把。各地商贾将本地不怎么稀奇的东西拿来跟他们交换,反手就能赚个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的利润。还有胆子大的,偷偷深入十乌腹地搞走私,利润更高。
他们还有“优生优育”的意识。
为改良本部落基因,还会鼓励和平时期都紧缺的部族女性跟陇舞郡的男性通婚,生下的孩子普遍比本部落的孩子强壮些。
_(:з)∠?)_
这点也不难解释。
十乌那边自然资源不少,但食物资源是真的不多,饮食结构还单一。
再加上天降贼星后的两百多年,大陆这波人经过一代代传承和疯狂内卷斗争,平均身高、体能、资质都比十乌高一些,出现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的比例也更加高。
“借种”优良本族基因很正常。
当然——
这“和谐场面”仅限于兵力强盛之时。
若是陇舞郡兵力虚弱,或者陇舞郡背后的国家衰弱腐败,别说抵御十乌骚扰,还需要向十乌低头讨好的时候,那就不做啥生意了。人家直接来一波零元团购。
以往用东西交换的布匹盐粮都是直接抢,也不鼓励部族女性去“借种”,将人家的女性往自己窝里抢。一言以蔽之,烧杀劫掠是一桩都不落下,甚至更残忍。
沈棠此刻看到的,自然是经过战乱摧残一遍又一遍的汝爻,比河尹的浮姑城更加凄惨落魄,偌大城墙被毁得七七八八,城内建筑与废墟等同,而官署……
浮姑城的官署好歹还是危房。
汝爻的官署直接是废墟。
沈棠抵达的时候,大部队已经早大半日入城,在官署废墟上收拾出一片勉强能下脚的空地。大军熟练操起工具开始修补城墙,勉强让汝爻多了一丝丝生气。
祈善等人早已分工明确。
分头派人去打听城内消息。
尽可能将散去的庶民再聚拢起来。
林风给她老师褚曜打下手,师徒二人正在探讨什么,屠荣脱去一身甲胄,寒风冷冽的天光着大半个膀子,跟着其他兵卒一起抗建筑残骸,热得冒出一身汗。
“见过主公。”
沈棠骑着摩托抵达官署。
褚曜理了理沾着薄灰的衣襟,与林风一道给她行礼。沈棠跳下摩托:“不用多礼,城内收拾得怎么样?官署怎么会……”
说起这事儿,褚曜也是唏嘘。
前任陇舞郡郡守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再加上十乌那一伙“马匪”为了那次报复蓄谋良久,趁着陇舞郡各处兵力无力回援,带着数千人屠了汝爻——说是屠,便是大开杀戒、放肆杀戮数个时辰,走的时候放了一把大火。官署上下更是遭了殃……
沈棠凝重攒眉:“无一活口?”
陇舞郡出事发生在盛夏,沈棠出发上任在秋收几日后,这期间竟无人收拾善后?
除非所有人都在那场浩劫中丧身。
褚曜道:“倒也不是……”
“那是为何?”
“是因为太失望了……”
褚曜不用说得过于仔细,沈棠也听得出来。陇舞郡遭此浩劫,一郡郡守的尸首被人这般羞辱,王庭不说震怒出兵,至少也要表个态。结果屁话不说,还跟十乌哥俩好……守卫陇舞郡的兵卒多是陇舞土著出身,听闻此事,自然会心寒不已……
干脆就开始摆烂了。
只是,摆烂归摆烂,打十乌这事儿还是不能松懈,奈何军需粮草没了王庭掏腰包供应,日子过得极为艰苦,很多地方根本顾及不上——例如被屠杀的三沟里村。
他们只能守着关卡不破。
至于那些十乌小毛贼偷偷凿穿城墙、越过日渐虚弱的国境屏障,偷渡过来烧杀劫掠这种事儿,他们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锅都要揭不开,更别说修缮汝爻。
这处境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里头还有一个非常大的麻烦。
沈棠名义上是王庭郑乔派来的。
所以——
沈棠大概率会被这些人抵制。一想到这些麻烦,饶是沈棠也一个头两个大。
这开局难度比河尹高好几倍啊!
河尹那会儿,她只需要清理自家一亩三分地,其他万事不愁。因为隔壁几个邻居虽然喜欢噶她韭菜,但明面上都是好大哥,没有过硬的借口不可能骚扰她的大本营。
人家这两年也确实没有骚扰过,还被沈棠反手白嫖了不少的人力资源——
虽说两年多的“嫁衣”最后便宜了徐解,可沈棠不是只会着眼眼前一厘一分得失的人,她的目光看得更加长远——至少,此事拉了徐解这位大土豪投资自个儿,还忽悠对方送上徐氏精心培养的徐诠,未来少不了追加投资,心甘情愿当沈棠的ATM机。
日后壮大再打回去,河尹相当于转一圈回到自己口袋。而想要达成这样的光明结局,她还要先处理眼前棘手的陇舞郡,并且在十乌的铁蹄下生存下来。
“……唉,钱难赚,屎难吃……”
当务之急是先收拾汝爻,收拢残余难民,有个勉强看得过去的落脚点,再亲自去跟陇舞郡原先的兵马交涉。他们拼了命守卫陇舞郡并不意味着对她友好。
背地里冷不丁捅一刀也是可能的。
偏巧这个时候还下了场毛毛雨。
众人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姜胜家眷也顾不上休息,出来帮着清理。
一通忙活,总算能喝口热汤。
沈棠窝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吹着刺骨冷风,越想越气,越气越火大。
顾池带着一脑门子的官司回来,大老远便听自家主公心声碎碎念:【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这恶气非出不可!淦!我怎可能是受气包?】
顾池:“……”
两年多了……
他也知道“卵巢囊肿”和“乳腺增生”代表的意思,尽管每次听到都想吐槽“他家主公有这玩意儿吗?似乎是有哦”,但考虑到这可能是主公家乡的俚语,便也不再纠结。
比起“退一步开阔天空”这种话,他更喜欢主公的,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主公。”
顾池做好准备进来。
沈棠道:“望潮来得正好。”
顾池一听这话就知道来活儿了。
“主公有吩咐?”
沈棠:“你派人去城门口路上挖几十个坑,将我抓回来的那些马匪一个个埋进去,露出一颗头就行,再派人看守,写个告示,凡陇舞郡庶民都能踹两脚!”
“就这样?”
沈棠思忖了一会儿,发狠补充道:“拔马匪一百根头发,奖励一两粟米。”
顾池想了想,提出建议:“再往坑里泼点金汁吧,此物可以向庶民家中筹措。”
只是将人埋进土里踢脑袋……
人家还能舒舒服服活几日。
杀人不过头点地。
但对于这些马匪只能钝刀磨肉。
陇舞郡的庶民也需要宣泄情绪的发泄口,同时借助这样的手段让他们快速认可沈棠作为新一任陇舞郡郡守——让他们知道,上一任郡守以命相守,沈君不仅会守护陇舞郡,还会率领陇舞郡将十乌脑子打飞。
这些马匪不过是“投名状”。
他们怎么死不重要。
重要的是陇舞郡庶民如何泄愤。
沈棠:“……也行。”
沈棠又问:“……望潮似乎很熟练?”
顾池见怪不怪地道:“类似的事情,行军打仗久了,总会见到。这种威慑羞辱敌人的手段,也是大同小异。只要主公不觉得恶心残忍便好……对十乌不能仁慈!”
沈棠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
她在河尹塑造好名声也是保护色,邻居出于顾虑不好对她做什么,但在陇舞郡还立这个人设就是找死。顾池又补充一句。
“这件事情便由池来提吧……”
沈棠:“嗯?”
顾池神色认真:“因为主公是未来的‘仁主’,而非郑乔之流的‘暴主’,你们的路子不一样。这种手段只能算上不得台面的小道,用一次两次,达到震慑羞辱敌人目的即可,用得多了便落了下乘。还会让外界诟病主公有施虐怪癖……真正立威还得是在战场。”
沈棠笑弯了眸。
“这是自然,望潮放心。”
顾池点点头。
他本来也不操心这事儿,自家主公的心性,他比祈善、褚曜两个还要了解。
但环境对人影响太大,十乌行事毫无底线,人神共愤的罪行罄竹难书,自家主公若被彻底激怒,一次次用同样手段予以报复,久而久之会被移了性情。
用主公的话来说——
就是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沈棠又找来林风和虞紫二人。
询问二人,己方还有多少粮草。沈棠现在的家底绝对算得上厚实,跟两年前不可同日而语,特别是粮食,一点儿不缺,坐吃山空也够底下万余兵马吃上四五年。
沈棠道:“拨出两千石。”
虞紫认真记录:“做何事?”
“给镇守关卡的陇舞兵马送去。”
“现在?”
虞紫与林风对视一眼。
她们这半天都是跟着褚曜忙上忙下,对陇舞郡境内的情况也算有个大致了解,知道己方迟早会接触那些驻兵。但第一天就迫不及待送出两千石粮草……
人家大概率不会感恩,收了粮还要骂他们几句煞笔,啐上几口唾沫。
沈棠道:“这叫先礼后兵。”
她态度先摆出来。
要是还不领情再动粗也师出有名。
再说——
不管如何,他们有共同敌人。
十乌大部队越不过关卡,沈棠在治所才有操作空间,至少先将治所城防修缮好,不然敌人打过来连个像样的防御都没有,不是送菜?两千石粮草,给出去不心疼。
虞紫二人颔首领命:“唯。”
当然,执行之前,沈棠还要找褚曜几个参详,确定可行了再落实。
有了河尹郡的修建经验,汝爻这回省了不少麻烦。虽说城中庶民就剩小猫三两只,人力似乎严重不足,但沈棠带来的青壮各个是基建好手,有两年经验的“老匠人”!
仅仅五天就有了大变化!
让一小部分出门谋生寻找粮食,结果饿得前胸贴后背还空手而回的难民瞧了,以为自己走错了道儿——
等等,这还是汝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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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的留言香菇都看了,昨天也辗转反侧想了很多,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早上还跟编辑她们聊了聊。这福利改是改不了了,就盼着后续能打上补丁。
唉,最重要的是,退朕连载还有两年,这还是比较乐观的,若是孢子发育顺利,估计还得延迟几月。连载不可能说断就断,摆烂也不行。
至于长篇小说分卷之类的,目前来说也不太可行。
香菇不想退朕跟当年势头不错的军娘一样拖着拖着就阑尾。
所以,我该连载连载,大家继续追更。
暂且如此,静待风雨散去。
400:十乌横祸(十)
城墙上,身形高大精壮的兵卒在敲敲打打,干得热火朝天,凑近甚至能听到几声笑语闲谈,内容大致是说各自的修建进度、下一顿吃什么、房檐要啥风格……
“……哈哈哈哈,你们瞧这俺手艺是不是有进步?瞧瞧这木头削的,比俺战场砍人脑袋还平滑光整……俺的矬子呢?”
“你们有谁看到俺的矬子?”
同伴道:“被你腚儿压着呢!”
话音落下,附近几人哄笑。
除了这和谐一幕,时不时还能瞧见他们中间有人扛着两三丈长的木头纵身借力从城墙根一路蹿上城楼,脚下似有光芒一闪而逝,瞧着贼像是武胆武者的武气。
几十上百号人在那儿搭建,将早已烧毁的城楼哨塔凑出了个简易雏形。
城墙上的旗帜也改成陌生的“沈”。
此前被搞了个稀巴烂的城门也重新按上了,半掩半合,一群难民不敢上前,愣是寻了个地方窝着躲避,蹲得两条腿都麻了,才等到几个庶民挑着扁担从城中走出。扁担两端竹筐装着重物,将扁担两端压得弯曲。
这时,又听城墙上响起一声哨。
那些干活的兵卒一个个停下手中的活儿,陆陆续续往几个庶民聚拢,井然有序地排队,挨个儿领了还冒着热气的干粮暖汤,随便找了个地儿,或站或蹲或坐吃了起来。
食物的香味顺着空气飘入他们鼻尖。
咕噜咕噜——
五脏庙唱起了空城计。
口中涎水四溢,肠胃也开始绞痛,在饥饿的促使下,有人壮着胆子从藏身处走了出来。结果,那些兵卒没瞧他们,也未驱赶或呵斥,直到距离凑得近了——
“作甚呢?”
一人冷不丁从背后冒出来。
那洪雷似的响声吓得那人一哆嗦。
双手抱头就想弯腰逃命,结果被人抓住衣领:“鬼鬼祟祟的,可是探子?”
“守生吓唬他作甚?”就在这庶民心下大呼“要死”的时候,又有一人过来。
此人同样放荡不羁,大概是干活太热,半截衣袖脱下塞进腰间,露出半个膀子。
“嘿,注意他许久了。”
那个叫“守生”的汉子将人放下。
“……瞧他的模样,不是流落至此的流民,便是汝爻的庶民……你若是将人吓出个好歹,小心沈君寻你麻烦。”赵奉擦拭汗液,往嘴里送了口饼子,笑了笑。
一听到“沈君”二字,那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笑容带着几分小心。
“误会,误会。”
被抓的庶民:“……”
虽说赵奉二人雅言带着外地口音,不似本地人,但仅凭没对自己动粗这点,就让这庶民寻回几分理智。他小心翼翼看着二人。
“这两位兵爷……是从何处来的?”
吕绝道:“自河尹而来。”
庶民不知河尹在哪里。
想问个清楚又怕会激怒二人。
瞧他为难可怜的模样,吕绝也知道他想打听什么,主动道:“吾乃河尹沈郡守帐下,跟随吾主奉王命平调至陇舞郡。”
他这么一说,庶民便明白了。
合着是新郡守来了。
尽管不怎么看好这位新郡守的下场,但被一左一右两名高壮汉子围着,又有几十百号人在附近,庶民内心仍多了几分安全感,暗暗期盼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吕绝见他眼神渴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饼子,又瘦得皮包骨,随即问道。
“你是汝爻人士?住这城中?”
庶民似被戳中伤心处,神色晦暗地点头:“回兵爷的话,俺就住在城西。”
不过,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那一伙马匪冲入城中,那片地方首当其冲,他经营多年的家当全没了,家中老小也只剩下他、老妻和一双儿女,其他全死了!
就在前几天,老妻也病死了。
儿女靠着夫妻俩从牙缝省出来的粮食躲在城中废墟,也不知饿死了没。
思及此,庶民更是凄入肝脾!
“瞧你年纪也不大,要不要留下来干活,半日两个饼子当工钱……”吕绝说到这儿,顿了一顿,补充道,“可以先付你半日。”
庶民乍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吕绝招呼人,分了自己两个饼,他才如梦初醒,迫不及待将饼子抢了过来,狼吞虎咽,似饿鬼投胎,若非吕绝又给他递了碗暖汤,饼子怕是要梗在喉咙将他噎死。
看着庶民那双掩在氤氲雾气后的红眼眶,心下轻叹,吕绝又紧跟着道:“工地这里急缺人,你若认识旁的人,可以喊他们过来一起干活儿,一样的工钱,不拘男女。”
“有有有,俺认识人多。”
庶民只吃了一个,另外一个藏怀中,心中揣着一个打算——或许俩孩子还未饿死,这饼子能让他们分着吃。一想到孩子狂喜的眸,便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
其他难民也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再加上同伙吆喝,一个个壮着胆子主动走出来,从吕绝手中提前预支半日“工钱”。
当带着食物香气的饼子送入口腔,强忍的泪意令鼻尖酸涩,双目发红。
吕绝看着这一幕,也是唏嘘。
此时的陇舞庶民比当日的河尹庶民艰难太多,太多,但吕绝更庆幸他们比当年的自己更强,不论是实力还是财力,不然看着这一幕,内心唯有“无力”二字。
这些庶民连走路都费劲儿,更别说干重活,吕绝只安排他们做些轻松的工作,例如递个东西、清理城墙下的小碎石。
眨眼,暮色四合。
庶民拖着疲倦的身体,揣着怀中沾着他体温的饼子回城西,才知沿路废墟被人收拾出来大半,地基重新划分,跟他记忆中大相径庭。很快,他回了老宅。
准确来说是老宅废墟。
庶民的心,凉了大半截。
此处已经没有孩子的踪迹。
他茫然又心慌,高声呼唤孩子的乳名,喊着喊着,强烈的悲恸和委屈涌上心头,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口中不断呼唤“俺的娃儿啊”,涕泗横流。
哭哑了嗓子,才有人过来。
“哭啥呢?”
庶民瘫坐在地拍着大腿。
呜哇哇道:“俺的娃儿啊……”
那人指了一个方向。
“先别哭啊,你先去那个什么收容坊看看,看看你娃是不是在那儿。”
庶民哪里还有力气站起来?
最后还是被这个好心人架着,一瘸一拐去了所谓的“收容坊”,迎面就看到一张洗得白净的小脸。不是他闺女还能是谁?
骤然经历大悲大喜,径直昏厥过去,半晌才缓过那一口气,抱着俩孩子痛哭。
从俩孩子口中才知道,他们快饿死的时候,被人救了,醒来就在“收容坊”。
而这“收容坊”是新郡守弄的。
专门安置无家可归的庶民。
待城中建筑造好,再安排过去。
庶民闻言,冲着官署方向拜了又拜,感激沈棠护住他仅有的两个亲人。
周遭的庶民也没拦着他,那可是救命之恩,多重的礼节都受得。
但似他一般幸运的,毕竟是少数,更多人还是在那场浩劫中丧失几乎所有血亲,侥幸生还的,也饿死、冻死、病死……
与此同时——
永固关。
关内气氛沉重,兵卒身上的衣裳几乎没有御寒的用处,又冷又硬,贴在身上好似贴着一块冰。饶是如此,一个个还得强打精神巡逻,不敢有丝毫懈怠……
唯有轮值换班的时候才能松口气。
躲进破损的军营帐篷。
帐篷也冷,但至少比外头好点。
一群同袍聚在一起,也有热乎气。
这时候,有谁的肚子响了。
【咕噜咕噜】
一众兵士愁眉不展。
最近一月拿到手的粮食越来越少,粟米粥也越发稀薄,军饷供应不及时,甚至连御寒的衣物也很难发到位。一些兄弟受不住,偷偷溜走,剩下的这些还在苦苦忍耐。
“……唉,这挨千刀的十乌……”
有人骂了一句。
众人心中纷纷附和。
可不——
要不是十乌那群孙子作祟,他们也不会面临如今的局面。那群孙子似乎看穿他们的窘境,隔三差五就会跑到关口耀武扬威,或者佯攻一下,吓得他们连夜值守不敢懈怠。
一来二去,精神也遭不住。
加之各方面资源匮乏……
他们也不知道还能撑到何时。
但不能撑也得撑。
永固关失守,十乌那群孙子便能挥兵,长驱直入,那摇摇欲坠的国境屏障哪还挡得住他们?届时,遭殃的就不只是陇舞。
就在他们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帐外传来一声狂喜叫唤,惊动众人蹭得起身。
“粮食来了!”
“军粮来了!”
本以为是幻听,出营帐才知是真,足足两千石粮草送了过来。军中主簿闻讯匆忙赶来,打开几袋粮食一看,果真是粮食。颗粒饱满,躺在他手心,散发特有香气。
“其他的打开看看!”
一袋又一袋,没有一袋掺假。
看成色,应该是今年产出的新粮,而非在粮库堆积多时的陈年旧粮,好东西!
其中两车还是肉干和咸菜。
“这些是哪里缴获的?”
主簿第一念头就是这个。
旋即又生了疑惑,陇舞郡种植小麦课不多,而这两千石,九成都是小麦……
运粮兵卒摇摇头,回答道:“不是缴获的,全是汝爻治所那边送来的……”
主簿诧异:“汝爻治所?”
那地方不是被马匪屠了么?
他们还曾派人回援,可惜来不及。
主簿又问:“你确定?”
运粮兵卒重重点头:“确信。”
说着,还从怀中取出一封上了火漆的文书,双手递交给主簿,主簿急忙接过,打开细看,里头是每一车军粮的详细记录。
不止有他们当下急缺的粮食,还有百套御寒冬衣,几百羽箭和几坛酒。
尽管不多,但上面有写,剩下的会分批送达,落款则是陇舞郡郡守——
沈棠,沈幼梨。
主簿将文书合拢:“陇舞郡何时来的新郡守?这些都是那位新郡守送的?”
运粮兵卒仔细回想。
“约有五天了。”
主簿的脸色刷得一下阴沉下来。
他是有听说郑乔给陇舞郡调来一个新郡守,但那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对方始终没有上任,他与将军都认为对方贪生怕死,不愿意来陇舞郡——不来最好,郑乔的走狗耳目,除了拖后腿还能有其他本事?
别到时候,他们在前方奋勇杀敌,那厮在背地里跟十乌眉来眼去。
郑乔的走狗还真干得出来。
主簿早将新郡守抛到脑后了。
没想到人家会冷不丁钻出来。
一来还送上两千石辎重。
运粮兵卒小心翼翼,仔细观察主簿变了又变的脸色:“主簿……这粮……”
主簿心下哂笑,道:“收下。”
粮食,谁会嫌弃太多?
就是不知道对方什么来意。
永固关的守兵没有鼎盛时期的规模,加之这阵子逃兵增多,两千石粮食够剩下的兵士吃好一阵子。主簿吩咐下去,今日加餐,大家伙儿吃一顿饱的,又派人将几坛酒送到将军那边,让他也解解馋,再修书一封。
------题外话------
(???)
今天难过,又突然超想吃一顿辣辣的砂锅,结果肚子疼了好久,浑身冒冷汗……
401:十乌横祸(十一)【二合一】
主簿倒是好奇。
这位新郡守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他提笔写下一封信函,转交信使。
“记得,一定要亲手将信函送到那位沈郡守手中,记下对方的表情,看看对方看了信函之后是个什么反应。”这位信使是主簿得用的人,勉强算是他的心腹。
信使将火漆干涸的信揣入怀中。
“唯!”
主簿走出营帐。
迎面而来的冷风剐在脸上微微发疼,他站在城墙之上,遥望治所方向,哂笑一声,眼中并无一丝暖意。他可没忘记郑乔在这件事情上的捅出来的刀子……
他派来的走狗能是个好的?
即便是好的,也是那人耳目。
“……猫哭耗子假慈悲……”
主簿戴着佩剑巡视一圈哨塔。
得知没有问题才放心下了城楼,回到后方营地,还未凑近主营便听到主帐方向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响声。他淡然地掀开厚重帘子,几张熟面孔还在扯掰。
“吵什么吵?”主簿开口。
帐内一人道:“军中各项吃紧,这东西不知从哪儿弄来几坛酒贿赂我等!不知道军中禁酒?一点儿规矩不讲了!”
另一人道:“这肉又哪里来的?”
以往不是没发生类似的事情,底下总有负责后勤的在这上面动心思,试图用此攀关系,在军中拉帮结派找庇护,或者为逃脱罪责,便用珍惜的酒水收买长官。
他们几个正在开会商议。
送膳食的兵卒不长眼撞上了。
主簿:“……”
看着几个平日打仗虎虎生风,抓他们处理军务就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的莽汉,主簿嘴角微抽,嘲道:“你们想得周全……”主簿这话落在几人耳中可不就是夸赞?
当即笑开颜,谦逊道:“这是我等应该的!主簿,定要严查这几个小子!”
主簿:“……”
莫名有些心累_(:з)∠?)_
他挥手示意被吓得连话都忘了怎么说的小卒,在自己位置落座,端正跽坐。
这才道:“东西不是他们几个搞来的,他们要是有这个本事还在这地方混着?”
“那是?”
“陇舞郡新郡守送的。”
坐在上首的将军眉头皱得死紧,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新郡守?”
底下兵将一听发怒:“一来就送这些东西,莫不是以为这些能贿赂我等?”
另一名属官怒道:“谁稀罕!”
“人家出手大方阔绰,白送咱们粮食,干嘛不吃?”在场所有人都是类似想法。
猜测沈棠不怀好意,此举不管是为了拉拢关系还是讨好贿赂,他们不领情。
跟人置气,但没必要跟军粮置气。
他们可以铁骨铮铮不要饭吃,守关这些兄弟也可以饿着肚子打仗?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就是心里不舒坦,特别是坐在上首的将军。此人是前任陇舞郡郡守救下来的,可以说,若无前任郡守,这位将军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前任郡守不鄙夷他的出身和经历,还委以重任,在这位将军心中,陇舞郡有且只有一位郡守。他道:“这新郡守,咱不认。”
主簿不意外自家将军的反应。
“方才修书一封,欲试探这位沈郡守的来意。且不管怎么样,只要不插手军营事物,又能提供军需粮草,未尝不可共存。”
见将军面色仍是不愉。
主簿婉言劝道:“只当是为了众兄弟。”
这话让将军彻底没了意见。
只是——
将军道:“……此前,郑乔为讨好十乌,几次三番给陇舞郡刁难,他底下的人见风使舵,便故意拖延军需辎重,换了一个无甚名声的黄口小儿,就能保证供应充足?”
将军对此不看好。
主簿何尝没想过这点?
“这就要看新郡守会不会做人了。”
陇舞郡的军权掌握在他们手中。
这位新郡守即便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想来也不会太强,空有治理权却无军权,也掀不起多大风浪。至少,新郡守永远别想插手永固关的守备和布局……
几人没在这个话题停留很久。
转而又说起了旁的事情。
时辰太晚,干脆一起用了顿飧食。
几坛酒都被分了下去。
虽说军中禁酒,但也看什么情况,永固关冬日严寒异常,军情不严重的时候可以喝些酒暖身。只是,自从军需粮草时有时不有,这点儿福利就等于无了。
打开酒封,浓烈酒香弥漫。
试毒无误才开始小酌。
“粮都是新粮,酒还是好酒……这位新郡守倒是个大方人……”几人心中嘀咕。
永固关的事儿,暂时没传到沈棠耳畔。虽说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没指望两千石粮草就能让他们纳头便拜,但这般不受欢迎还被猜忌怀疑,恐怕也是始料未及。
几日过后——
在一伙儿手艺精湛的基建狂魔的修缮下,治所汝爻每日都有大变化。特别是沈棠这会儿还不差钱不差粮,招募周遭流民加入建设的脚步一刻也不停,队伍逐日壮大。
半日两个饼子的报酬,当下可是无人能抵抗的高薪!青壮劳力被安排着去干活儿,女眷或者体弱的老人,则待在后方干其他事儿,例如缝制冬衣,例如——
绒花!
_(:з)∠?)_
这可是项长期薅羊毛的生意。
跟其他暴利行业相比,赚得是不多,但胜在细水流长,营收稳定。
在能干的徐·ATM机·解的经营之下,绒花市场也不仅限于天海三地,早跟随徐家生意商队远销各地。售卖之时,打出“世家新风尚”之类的招牌,不愁销量。
相较于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栽培的名贵花卉装饰,绒花的性价比相当高。
沈棠举荐徐解为河尹郡守,徐解举荐自家堂弟徐诠给沈棠,两家关系之亲密,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她这边持续提供绒花,徐解那边帮着出货,亦是理所当然。
待汝爻稳定下来,其他生意项目也会提上日程,让此地重新繁荣。
因为有河尹时期的经验,再加上祈善几个都是内政小能手,实际需要沈棠亲自动手的事情不多。跟以前相比,她现在清闲多了,还能抽空巡视各地进度。
若有难民说哪里出现马匪,抄着家伙带上几号人就杀过去,徐诠作为护卫自然寸步不离。只是,十次有五六次会扑空——倒不是他们出手慢,而是信息传递太慢,马匪又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能逮住还得看运气——剩下几次则是满载而归。
每逢有收获,最激动的反而不是获救的庶民,而是蹲守城门的庶民。
为什么呢?
别忘了,沈君可是亲口许诺过,拔下马匪一百根头发能得一两粟米。
这一政令,起初无人相信,直到有个亲人死在马匪手中的小孩儿,怒扯马匪一撮头皮,被奖励两斤粟米。闻讯而来的庶民放下恐惧,争先恐后去抢马匪的头发。
随着头皮被扯下或被人用刀子割下,这些马匪的惨叫声也是凄厉无比。
他们本就被捆缚双手双脚,胸口以下被埋入涂满金汁的土坑,忍冻挨饿两三天。
手脚皮肤早溃烂,爬满蛆虫,奇痒无比,此时又遭逢这种打击,自然活不长。
命长的能熬个四五天。
命短的至多一两天。
死了一个就重新栽进去一个。
尸体会被丢至一处焚烧,没煅烧干净的骸骨拿去筑京观,任何庶民都能过来吐上几口唾沫。这导致沈棠每带回来一批新马匪,城门口的庶民都要欢呼好半晌。
马匪的头发……啊,不,新鲜的粟米都是要靠手速抢的。盯着兵卒往坑里栽种马匪,之后一拥而上,气势汹汹的样子看得负责此事的兵卒也头皮发麻……
但,无一人觉得残忍!因为同情这些马匪,便是背叛倒在血泊的亲眷!
而沈棠这些日子重修汝爻、收容流民,种种善举都没这招更让庶民感激涕零。但凡听说了此事,无人不拍手称快。他们只恨自己腿脚慢,不然能生拔马匪头皮!
解恨的同时还有粮食拿……
那就更感激了!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
徐诠给自家堂兄写家书的时候,如实写下自己的所见所闻和心路历程。
徐解:“……”
这样粗鄙豪放的俏皮话……除了沈君,无第二人选,他看了只觉辣眼睛。
(╯‵□′)╯︵┻━┻这小子跟沈君身边这么久,他就不能学点好吗?
粗鄙归粗鄙,但确实能精准表达内心情绪,不止是徐诠大吃一惊,连徐解也为沈君在陇舞郡的变化而心惊。转念一想又觉正常,君子仁慈不等同懦弱可欺。
陇舞郡那种地方不用狠办法,怎么能站稳脚跟?特别是,徐解派人调查陇舞郡情报之后,此类感触更深。因为此地最棘手的可不只是马匪横行、十乌觊觎……
更要小心永固关那位。
前任郡守的心腹。
————————
沈棠骑在摩托背上,冲着欢呼的庶民招了招手,一路招摇着回了官署——经过这些日子的修缮整理,勉强有个落脚的屋子。
前脚刚落地,后脚有信使过来。
“信使?”
褚曜道:“是永固关那边的回信。”
沈棠招信使过来。
揭开火漆,十行俱下。
信使立在下方,小心翼翼用余光观察沈棠的脸色反应,却发现对方连个眉头都没皱。半晌才道:“你们主簿提的要求,我已经知道了。虽说当下世道艰难,但兵卒守卫边境,便是再艰难也不能苦了他们。剩下的军需物资,我已经派人在准备了……”
信使不知信函的内容,但也知道主簿的脾性,肯定没写啥好内容。
如此,新郡守竟也不怒?
他心下打着鼓。
按照场面话回答,挑不出错。
沈棠让人带他下去休息。
他前脚离开,沈棠后脚冷笑。
“真将咱们当冤大头了!”
沈棠将信函递给褚曜看看,信中并无冒犯之言,也没排斥或者不认可她这位郡守,但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哭穷!
哭诉兵卒御寒物资稀少,多少兄弟冻死;诸如长矛、羽箭等损耗品,更是重复利用再利用,不少兵卒手中刀刃都卷边报废了。军中一度断粮,兵卒们饿着肚子守卫永固关,总之闻者伤心听者流泪。主簿还在旁敲侧击王庭何时能补发这批军饷……
派人跟沈棠沟通合作之类的亲善字眼儿,她找遍了也没找到……
褚曜道:“敌意很明显。”
沈棠头疼:“总不能撕破脸皮。”
主动给人物资跟被人绑架给物资,截然不同,前者主动权在她,后者反之,不仅被动还受人威逼。沈棠本以为对方就算不领情,态度也会好一点儿,至少给点好脸色。
谁知,这家伙“软饭硬吃”。
褚曜思忖片刻,捏着那封信函不知想了什么,许久才道:“五郎,不妨让我过去看看情况。不管是多重的敌意,总有个源头。若能解开,也是一桩好事。”
沈棠一怔。
因为无晦很久没这么喊她了。
每次这么喊,便意味着他决心已定。
沈棠:“汝爻还离不开无晦。”
大冬天出差这种活儿,应该交给祈善、康时这种年轻人,褚曜老胳膊老腿的,待在后方统筹就行。最重要的是,永固关那边态度很不友善,褚曜过去被扣押咋办?
沈棠可不想看到这画面。
“五郎……”
“……这、这好吧。”
她最不能抵挡的就是祈善喊她“沈小郎君”,褚曜喊她“五郎”,他们一喊,她就头疼。沈棠道:“只是,为求稳妥,让文释跟守生跟着你吧,再带百号人。若他们有动手的意思,不用顾虑两边关系,干它丫的!”
褚曜:“……”
这、这也大可不必。
事情也未严重到这种地步,只是去永固关那边试探,又不是跑过去开战撕破脸……但自家主公好意,褚曜也只能受着。
没浪费时间,褚曜收拾收拾,第二天便准备跟着信使出发去永固关。
难得的,褚曜戴上佩剑。
衣束较之宽松的文士儒衫,颇为简练。
看着不似个文士……
倒像是仗剑天涯的儒侠。
还是戴着限量灰白发的儒侠!
他跟在城门外的徐诠一行汇合。
徐诠敏锐嗅到一缕不太对劲的气息,偏过头跟吕绝低语:“守生大哥,你确定咱们只是护送先生出使永固关……我怎么瞧先生这架势……更像是去找人干架……”
他们带这么百号人会不会不够?
要不要再摇个五六百号?
这点儿人,不够敌人塞牙缝啊。
吕绝:“……???”
他一头雾水。
褚先生跟平常不一样吗???
402:故国故人(上)【二合一】
也许、可能、大概……
褚先生真跟平常不太一样……
在抵达永固关之前,吕绝根本没将徐诠的疑惑放心上,甚至还觉得这个小年轻比鲜于坚还要聒噪——现在的少年郎都这么嘴碎了吗?但抵达永固关之后……
吕绝看着浑身气势骤变的褚曜,趁着众人没注意的时候跟徐诠低声叨叨。
“……文释,你不是一个人。”
徐诠满心满眼都是永固关的巍峨险峻,哪里还记得两三天前的吐槽内容?
骤然听闻此言,眼神迷惑。
他问:“什么不是一个人?”
吕绝道:“功曹先生像是来讨债的。”
看看,褚曜先生这挺拔并且充满杀气的孤傲背影!连西北大陆三大险关之一的永固关都无法压下他的气势,甚至将他的气势衬托得孤绝无双!吕绝毫不怀疑,倘若前方有不长眼的挡路敌人,褚曜先生也会利剑出鞘!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徐诠默然无语:“???”
吕守生大哥的反应这么慢吗?
他默默将吐槽吞咽了回去。
说道:“咱们输人不输阵,功曹大概是想气势强盛一些,给驻军下马威!”
褚曜原先是河尹功曹,跟着沈棠被平调到陇舞郡,依旧是这个职位,其他人也是一样,只是前缀从“河尹”变成了“陇舞”。
此番代表主公出使,气势不能输!
吕绝看看褚曜背影又看看徐诠。
他总觉得不是“输人不输阵”那么简单,但现下也没更好的解释,眨眨眼,接受徐诠的理由。吕绝心下一琢磨,化出半副武铠,手握一柄大砍刀,走路外八,一迈一米!
徐诠一看,也跟着照做。
一左一右护卫,凶神恶煞组合。
感觉后方武气波动的褚曜:“……”
神经紧绷的信使:“……”
这、这真是来干仗的啊???
所幸除了这俩,其他兵卒没动静,信使绷紧的神经才逐渐松缓下来,但内心仍不忘给主簿他们递个信,千万戒备!
总之,一行人便维持着这样古怪的气氛,被引入永固关军营。哨塔兵卒接到消息,已经提早过去报信。信使将褚曜几人迎入待客的营帐,命人端上热腾茶水。
褚曜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
他问信使:“方才见城墙上的旗帜,字迹刚劲有力、苍松挺拔,颇有风骨,想来不是名家之作,也差不离。不知是何人所提?吾平生也爱好此道,一见便喜。”
信使闻言颇感骄傲。
“旗帜上的字?那是军中主簿写的。”
褚曜又问:“主簿?不知尊姓?”
信使道:“主簿姓虞。”
褚曜“哦”了一声。
面上并无即将看到书法大佬的期待和欢喜,眼底反而多了些吕绝几个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这些情绪将褚曜的眸子渲染得更加幽深,仿佛能将光芒都吞噬进去。
他又问:“主将姓‘褚’?”
信使点点头:“是啊。”
心中纳闷这个问题是明知故问。
旗帜上的“褚”不是明摆着?
褚曜又淡淡地“哦”了声。
端起冒着氤氲白雾的茶水抿了一口,尔后闭目养神,一副准备长等的架势。而结果也正如他所料,几人竟被晾在营帐,苦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得吕绝和徐诠都心下冒火。
那信使也只得陪笑脸,不断命人进来添茶。一壶又一壶灌下去,似火上浇油。
吕绝还能忍着不发声。
徐诠却不是个会忍耐的。
他可是徐氏家主的宝贝堂弟。
即便不出来打拼,这辈子也能舒舒服服当个富家纨绔,吃喝不愁那种。
他道:“这叫甚待客之道?”
又喷:“我等代表主公,一路奔波两三日,尔等就没有一点儿准备?这一路上的哨塔监视密集,就不信要临了才找人接待!即便主将不在,能应付事儿的主簿也该在吧?如此倏忽,莫非是诚心看轻我等?”
右手已搭上腰间刀柄,双目圆睁。
刀刃虽未出鞘,但泄露出一丝武胆武者的杀气,足以让信使直冒冷汗。
信使只得绞尽脑汁找借口。
“小将军且息怒。非是我等怠慢,而是近日十乌马匪猖獗,时常趁巡逻兵力不足,挖通城墙,偷渡关内。为了保护关内庶民,将军他们会不定时外出巡视……”
“哦?当真?”
信使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次应该是不凑巧,将军他们又出去巡视了,以往出去一趟总要两三个时辰才回来。”
他这话也不算是撒谎。
不过,自家将军作为守将很少离开,需要长期坐镇永固关,防止十乌集结兵力突然进攻。巡视城墙抓马匪挖的城洞这样的小事儿,一般都是交给底下兵将。
信使尽管不知守将为何没来,但也猜到几分——估计是故意晾着人,想磨磨这伙人的气势,给下马威——可他不知道还要晾着人多久,只能将时间往长了说。
徐诠重重一哼。
显然是没有相信信使的鬼话。
但人家这个借口明面上也挑不出错误,便只能忍下来,内心早骂开了。
在场唯一没着急的——
便是褚曜了。
他不仅没着急还让人继续续茶。
信使暗中观察他的举止,暗道此人好定力,只是看着看着,莫名觉得褚曜烹茶的技艺十分眼熟,甚至连一些小动作也很熟悉,仿佛在哪里瞧过一样……
褚曜注意到使者思索的目光。
笑道:“怎得了?”
信使道:“先生烹茶了得。”
其实他也看不出啥门道。只觉得褚曜动作行云流水很有观赏性,看着就给人“这厮泡的茶水绝对很贵”的既视感。睁着眼睛瞎夸就行,反正人都喜欢听好话的。
徐诠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唯独吕绝对此毫无兴趣。
不就是往热水丢些绿叶子吗?
有啥可说的门道?
相较于这种奇怪的喝法,他更中意夫人以前在闺中给他煮的茶,那玩意儿也可以说是茶粥。什么花花绿绿的料都能丢进去。
味道香浓,两壶下肚就饱了。
不似褚先生爱喝树叶茶。
“茶粥”才是正宗的“茶”!
徐诠道:“这种茶艺倒是少见。”
当下最流行的还是吕绝口中的“茶粥”,诸如葱、姜、蒜、橘皮、茱萸……等等辅料,越是富贵人家,往里头加的料越多。炒制茶叶泡茶喝,一般在小国或者庶民之间流行,大概跟材料获取相对简单有关。
徐诠喝得更多的也是“茶粥”……
Emmm……
其实两种茶都不喜欢。
他还是喜欢喝酒。
茶,那是他堂兄这种动不动就算计人的老狐狸才喜欢的,武胆武者跟烈酒才是绝配!但不得不说,看先生泡茶是一种享受,仿佛连焦躁情绪都能被抚平。
“少时学的,多年没有练了,生疏了不少。”褚曜明明在笑,可说及“少时”二字的时候,眸色似乎又冷了两三分。
信使一下子想了起来。
笑道:“不不不,怎么算生疏?在俺看来,先生跟主簿也差不离了!”
褚曜唇角笑意浓郁些许。
徐诠注意到信使的话,没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主簿跟自家功曹先生兴趣重合如此多,若不是对方故意不露面,晾着他们,徐诠对主簿的好感度还能高点。
“当真?”
信使笑道:“自然是真。”
为了照顾主簿这一爱好,军营附近还特地栽种几株耐寒的茶树。虽说泡出来的茶水偏苦涩,但主簿就好这一口,对茶树可宝贝。宝贝到了什么程度呢?
起初那几株茶树不适应永固关的环境,主簿急得嘴上冒泡,凑巧有一伙儿马匪撞枪口,被抓之后宰了,制成人肥滋养茶树附近的土壤。那树居然就活过来了!
自那之后——
一些老兵就喜欢用这个故事恐吓菜鸟,诸如“训练不积极就抓去给主簿茶树做人肥”,还编撰得有声有色。一众不知情的菜鸟还以为主簿是靠着人肥茶树驻颜。
徐诠道:“也是个风雅之人。”
铁血关口养出来的风雅之士?
他对那人倒是有些期待了。
被徐诠期待的主簿,此时此刻正在主帐跟他们的主将对弈。二人棋力不相上下,主簿擅长布局谋划,主将擅长以攻为守。只是,后者的棋术还是前者教的,终究是奇差一招,主将只得投子认输,无奈笑道:“不下了,不下了,还是沙盘战场来得更痛快……”
黑白二子博弈,他眼睛疼。
所谓“沙盘战场”是一种文心武胆才能玩的“博弈游戏”——集合博弈双方之力,构筑一个相对稳定,由文气/武气营造的“异空间”,双方在这里各领一军、各守一城。
幻化兵马对弈,场面宏大刺激。
只是一文一武无法同存。
→_→
相当于俩服务器,数据不互通。
简单来说就是渠道不同。
他想玩“沙盘战场”都是找属官玩,主簿想玩只能找其他文心文士玩儿。
主簿看了一眼日头。
道:“那伙人晾了能有两个时辰?”
主将道:“差不多。”
主簿:“该去看看了。”
主将不想瞧见陇舞郡新郡守的人马,便打发主簿代表自己去,他好偷个懒。
主簿只得自己一人前往。
在过去的路上,他暗暗猜测褚曜一行人此刻的心理——被晾了两个时辰,这火气绝对小不了,心中揣着活儿,也正是情绪不稳的时候,自己可以趁机以文士之道……正想着,迎面瞧见跑出营帐透气的信使。
“怎不在里头陪着?”
信使苦着脸道:“怕被砍了。”
主簿笑着道:“来人有这么凶悍?”
信使想了想,道:“若说凶悍,也就那两个年轻武者沉不住气,恨不得亮出家底压制人,这种只是外头凶。倒是那位功曹不简单,坐在他身侧,总觉得浑身难受。”
“如何个难受法?”
信使老实:“好似被主簿您啊,一瞬不瞬盯着,下一息就被抓去做人肥。”
主簿被心腹这话逗笑。
“那,吾倒是想会会此人了。”
信使狗腿似得跟在主簿身后。
结果——他家主簿的气势就在掀开厚重帘子的那一瞬,戛然而止!非常突兀!
仿佛被人点了穴道,浑身肌肉都僵硬固定,维持着一个动作无法动弹分毫!
信使纳闷,咋的了?
被晴天旱雷劈得浑身发麻了?
这时,帐内传来那位褚姓功曹冷笑,成功将右脚试图往后缩的主簿喊住:“怎得了?是不敢进来了?虞侍中不妨试一试!”
信使摸不着头脑:“???”
帐内的徐诠懵逼:“???”
帐内的吕绝纳闷:“???”
信使看不到前方主簿的表情,但营帐内的吕绝和徐诠却看得真真切切,主簿的脸色是瞬间就白了的,视线落在帐内褚曜身上的时候,瞳孔震颤,眉头抽动。
就在他们搞不清发生什么时候,刚才优雅烹茶的褚曜先生竟拔剑出鞘。
信使听到动静,顾不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上前护卫自家主簿。
吕绝二人也有了动作。
三人对峙二人。
帐内外气氛微妙又肃杀。
主簿与褚曜视线越过挡在他们身前的护卫,在虚空中交汇,看似无声却有雷霆炸响,这分明是二人以彼此文心相抗衡的征兆。真要打起来了?但,结果没有。
主簿拨开信使上前,视线落在褚曜腰间:“你的文心何时归来的?”
众所周知,受过破府极刑的文心文士想要重获文心,有且只有一个办法,再联想到褚曜是以新任郡守使者身份过来,而这位新任郡守又是国主郑乔的走狗。
所以——
褚曜这会儿是效忠了郑乔?
主簿的脸色格外精彩。
褚曜道:“这重要?”
主簿回想方才在气势上完全压制他一头的文心气势,心头酝酿无数纷杂内容,但没有一句是适合说的,他吐出一口浊气。
“老夫从未想过……来的人会是你!”
若是知道——
他今天领了巡逻任务去城洞夜宿。
面对褚曜这活儿,交给主将。
若是教养允许,主簿这会儿已经在骂娘了。看二人这反应,吕绝只是将好奇写在内心而徐诠直接问出来:“功曹先生,您跟这位主簿是……旧识?二人认识?”
主簿:“……呵呵。”
何止是认识啊。
这TN就是一笔孽债,褚曜是债主。
徐·好奇宝宝·诠又问道:“功曹先生为何喊这位虞主簿为……虞侍中?”
虽说在不同国家,侍中这一职位实权大小不一、地位高低不一,但都是正经八百的王庭官职,有资格廷议那种。眼前这位主簿,难道是辛国曾经的侍中?
他没印象啊。
辛国王庭似乎没哪个侍中姓“虞”。
“他曾是褚国侍中。”褚曜也没有卖关子,直接戳穿了虞主簿曾经的身份。
“褚国?”徐诠不知道褚曜的身份,但也隐约猜出不凡,二品上中文心可不是街头大白菜,拥有者一般都不是太菜。
褚功曹的名字又跟多年前的风云人物撞车,让徐诠一度怀疑,只是没有证据而已,他试探道:“褚国似乎是先生故国?”
“是啊。”褚曜承认了。
徐诠:“……”
直觉告诉他,这里头有故事。
准确来说,是褚曜、褚姓守将和虞主簿,三个人,十几年前的烂账往事。
虞主簿:“……你去把将军请来。”
信使担心地看着褚曜三人。
“可、可是……”
虞主簿微怒道:“军营这块地方,有谁能伤到老夫?速速把将军请过来就行。”
信使只得按捺担心,领命下去。
这下变成了三对一。
虞主簿陡然感觉压力倍增。
他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席垫落座。
道:“没想到,无晦还活着……”
除了这头发,跟当年容颜别无二致。
褚曜道:“虞侍中也是。”
虞主簿听着这个称呼,心中不是滋味,道:“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虞侍中,不过是一小小主簿,在这地方了此残生罢了。”
说完,又是一轮沉默。
直到屋外传来甲胄关节摩擦撞击的金属声,一股气势朝着营帐压迫而来,紧跟着厚重的营帐帘子被人大力掀开。
“是谁在此造次!”
此人声如洪雷,震天响。
褚曜抬眼。
褚将军低头看来。
然后——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褚将军:“……”
急!
死去多年的发小突然诈尸了怎么办!
------题外话------
(??へ??╬)
最近不是很好,一直嗜睡困乏,感觉好像怎么都睡不够。
香菇这几天只能尽量每一章都写长一些。
等过几天,状态好点就加更。
PS:褚曜老爷子这次就是提着剑杀过来找干架的?(???)?
403:故国故人(中)【二合一】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主将只是懵逼了几个呼吸,很快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再三确认这张脸就是发小的,激动:“无晦!果真是你!”
他努力咀嚼消化眼前的惊喜,扭头对主簿道:“老师,无晦他还活着!”
言辞语气是不掺假的狂喜。
主簿却想抓过这厮的脑袋晃一晃。
狂喜什么狂喜?
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他没眼睛看到吗?需要一再提醒这是个活着的褚无晦吗?现在的重点是褚无晦能诈尸活着吗?
重点不是担心一下颈上人头?
千言万语都化作沉默深埋心中。
这些话不能说,说出来会激怒人。
激怒谁?
激怒债主。
谁是债主?
呵呵,自然是褚无晦。
说起这一笔孽债,虞主簿内心也想骂娘——这笔账可不太好捋清楚呢。
褚曜本是家境贫寒的佃农之子,其父懒惰,其母生产损了根基,仅凭一人之力,无力抚养家中诸子女,也为填补丈夫造成的空缺,便只得狠狠心,咬牙将子女卖掉。
恰逢褚府长子要挑选书童,负责采买的管事见褚曜生得瘦弱,但双目有神,一副聪慧相,是个机灵的,便将其买了回来。
这长子,自然就是此时的主将了。
这厮自小好武不喜文。
但学业又需要应付,便找书童褚曜顶替,褚曜算是跟着长子一起启蒙的,二者课业进度一致。只是,知子莫若父,褚府主人哪里不知道自家皮猴子的水准?
听启蒙西席说儿子课业如何出色,有经世潜力,褚府主人便知道作业有假。
不用怎么检查,褚曜帮着捉刀代笔的事情就泄露了,但褚府主人没有因此呵斥褚曜,反而在一番教考后非常欣赏,赐姓“褚”,收了当学生,越教越喜欢。
在褚府,除了身上这层身份,褚曜的一应待遇都跟长子相差无几,甚至在获得褚府主人,也就是老师关注度上,更胜一筹,一时分不清这俩谁才是他亲生的。
但不管怎么说,褚曜这个佃农之子是彻底平步青云了,一跃成为文心文士,从被收徒这日到加冠前一年,这些年岁,唯有“意气风发”四字能形容一二。少年游学至北漠边境,指挥诸国联军险些刷爆北漠副本的同时,也成功被外界赠予“褚国三杰”的美名。
三名二品上中文心文士。
他是最年轻的一个。彼时的少年,一袭雅致长衫,头戴幞帽,环佩玎珰,与一众久经沙场的武者并辔而行,抬手挥袖间指点战场千军万马,何等纵情恣意!
倘若上天不公,有所偏爱,那褚曜绝对是被偏心中的一员,外界盛名甚至一度盖过小小的褚国。这些都是虞主簿亲眼看着的,也亲眼看着他从耀眼到暗淡。
而这一过程,他还是推手之一。
“……老夫眼睛没瞎,看到了。”虞主簿稳下心神,又道,“你没看到他想拔剑砍你的眼神吗?多少年了也不长记性……”
主将似乎想起什么,面色煞白。
神色讪讪地收回想伸出去的手。
吕绝和徐诠两个,试图吃懂这个瓜,奈何没有旁白解释,只能靠着自己的琢磨和领悟,同时做好支援褚曜的准备。
守将拧眉道:“无晦想杀我吗?”
虞主簿这会儿想闭眼偏过头去了,这憨货就不怕褚曜顺势说要他父债子偿吗?
褚曜的老师是相当愚忠之人,也是坚定的太子党,而彼时的储君不得国主喜欢,其他诸王子各有优势,其中最受宠的一个还有个受宠母妃帮着吹枕边风……
储君的位置可谓是摇摇欲坠。
这时,储君听闻褚曜的盛名,又知褚曜是太子府属官得意门生,萌生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如果他能获得褚曜的二品上中文心,自然能获得更多朝臣支持。
毕竟——
那些文心文士不是很自傲地说,文心品阶不能决定文士实力强弱?那么,褚曜是二品上中文心还是七品下上文心,应该都不影响吧?拍板钉钉,找来心腹商议。
褚曜老师初时有些为难。
他对褚曜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然也不会视若亲子多年。褚曜聪慧又为人谦逊孝顺,是个会记恩的人,日后也会是褚府和长子最大的助力。二人一文一武,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和默契,不管褚国如何,总能互相扶持,博得立锥之地,光耀门楣。
但储君几番施压,他也动摇了,自我宽慰——毕竟,储君只是想要交换文心而非完全的掠夺,褚曜仍是文心文士,日后稍稍努力也会有作为。若无他的知遇之恩、栽培之恩,此时的褚曜不说大字不识,兴许已经在饥寒交迫中死了,哪有出头之日?
他,该学会满足与感恩。
于是便有了那场王庭宴饮。
褚曜大意中招被囚。
而亲手替换两颗文心的,则是拥有罕见文士之道“偷梁换柱”的虞侍中。
这位虞侍中是他国落难至褚国的,储君对他有一饭之恩,之后又有提拔重用的恩情,他私下又跟储君一脉的褚曜老师关系甚好,还给后者的长子当了老师。
此事过后,虞侍中跟褚曜老师都对这个年轻人极为愧疚,想方设法弥补,褚曜的茶艺就是从虞侍中这里学来的,书法也经过对方细心指点,只是关系嘛——
反正虞侍中自那之后就没看透过褚曜,直觉告诉他,褚曜不是个会逆来顺受的人,但褚曜行动上又确实没有怨怼。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储君将他自己玩死了,给褚曜足够时间积蓄,这青年一定会报复回来。
唉——
早知这储君会这么菜,被其他几个兄弟斗倒,陷入‘厌胜之祸’不说,还在囚禁期间半夜如厕掉入茅坑溺死……死了就死了,还白白浪费珍贵的二品上中文心!
虞侍中对褚曜更加心虚。
但他没有余力帮助褚曜什么。
因为储君党羽被剪除,他这里也受了波及,被压入大牢关了两月,出来的时候就听说褚府被抄家发配了,而褚曜也在其中。
他就纳闷了,这跟褚曜有屁关系?
一查,好家伙!
褚曜老师根本没将这学生放归良籍,仍挂在褚府名下,所以褚曜作为“褚府家产”被抄没了,废去丹府,充公发卖。
要不是褚曜结交了不少良友,在虞侍中关禁闭期间,这些朋友通过运作将他送入褚姬门下当门客,只怕下场会更惨。
之后,褚国国主为了讨好辛国国主,将心爱的女儿褚姬送入辛国王庭,褚曜也作为门客陪嫁离开了褚国。再之后,虞侍中只知道褚姬暴毙,陪嫁都被处理掉了。
也就是说——
褚曜就这么死了。
多年之后,这人又诈尸了。
不仅没有死,还恢复了文心,感受其气息威力,怕是跟当年那颗倒霉催的文心不相上下,竟然也是二品上中!虞侍中不知道该庆幸,宽慰内心,还是该骂娘。
因为褚曜这次明显是来者不善!
偏偏主将这个二愣子还问对方是不是来杀他!就在虞侍中内心辗转万千的时候,褚曜淡声问曾经的发小:“如果吾说是呢?”
主将怔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但,也不难回答:“那你得有本事杀了我,若是没本事,还请下次。”
“曜还以为依你脾性,会引颈就戮。”
褚曜说完,哂笑。
主将自然听出褚曜话中的讥嘲。
他缓了缓声音:“此一时,彼一时,永固关是我答应人要守住的,若关门失手或者我战死沙场,尸首任由你处置。挫骨扬灰也好,悬吊暴晒也罢,随你!”
当年褚府灾祸,他还在边境带兵。靠着国主女婿这层身份才能幸免于难,匆忙赶回后,将贬斥庶人的父母接到祖籍奉养。
之后褚国国灭,几经颠沛流离……
他一直以为褚曜死了。
在祖籍给立了个衣冠冢。
之后,巧合被陇舞郡郡守所救。
褚曜想要他的命,他无话可说。
父债子偿,本应如此。
但——时移世易,在彼此分离的十几年里,他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无法纵情恣意、为所欲为。要说哪里最欣慰,应该是再见褚曜的时候,褚曜再获文心,走出了泥淖。
“这样吧——”主将掏出甲胄内的匕首递出去,道,“我打仗善用右手,这条左臂算是给你的利息,无晦,这样可好?”
褚曜静默看着那柄匕首。
匕首模样他很熟悉。
这是他少时赠予发小的加冠礼。
吕绝和徐诠两个看得神经越发紧绷,特别是褚曜抬手握上匕首的时候,主将却少见地松了口气。只是,褚曜下一个动作出乎众人意料。他,居然将匕首推了回去。
漠声道:“当年之事,曜不想再提。不管如何,你阿父有句话说得很对——若无褚府多年精心栽培,绝无‘褚曜’这人。那枚二等上中文心,我当年便打定主意,告诉自己,只当是偿还多年的恩情。撇除这桩恩怨,我与你们两不相欠,你的手臂我也不稀罕。”
褚曜难道不恨吗?
他当然是恨的。
从还未加冠那年开始,十数载都在恨意中度过,火焰灼心。他现在能说得这般轻巧,只是因为他现在重新获得一切,所以可以风轻云淡地和过去种种恩怨和解。
他恩怨分明,不会因为后来的事情否认恩师多年的好。不管是恩师还是虞侍中,都算不上纯粹好人,但也不是纯粹恶人,不过是受王权压迫不得不从的世俗庸人。
这世间,诸如褚曜一般遭遇的人,他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我交情,到此为止。”
褚曜极其平淡地说出这话。
主将手中匕首险些没有握住,半晌唇瓣翕动:“……啊,如此,也好、也好……你一贯是个恢廓大度的,闳识孤怀、胸襟磊落……倘若阿父知你尚在,或能瞑目……”
褚曜只是微微蹙眉,并无波澜。
虞主簿在一旁叹了声:“但是……”
没下文了。
褚曜道:“请说。”
虞主簿将话咽回去,欲言又止。
褚曜靠着效忠郑乔才能恢复文心,而郑乔作死作到这个份上,国境屏障岌岌可危,十乌那边的野心已经膨胀到随时可能挥师南下的程度。郑乔内有民乱,外有豺狼觊觎,其势力有累卵之危。自取灭亡,不过是迟早的。而郑乔一死,褚曜也会死……
当年骄傲入骨的文士真会这么做?
这么做真的值得?
只是,虞主簿不好问出口。
主将愣了一瞬,也后知后觉察觉这点。
眸光陡然锐利。
脱口而出:“……无晦,你随了郑乔?”
褚曜:“……”
吃瓜的吕绝:“???”
吃瓜的徐诠:“???”
啊,不是——
这话又从何说起?
他们家褚先生何时随了郑乔了?
徐诠气得辫子都要竖起来,骂道:“你这人瞎说什么呢?别给人瞎落户籍啊!”
主将视线落向徐诠,尽管他没有开口,但那一瞬的威势却压得徐诠极不舒服。他下意识避其锋芒,回过神后,愈发恼羞。
强调:“褚先生乃是吾主帐下功曹!”
跟郑乔八竿子打不着。
“你主?”
褚曜稍微一想就知道发小误会了什么,道:“吾主,陇舞郡守沈幼梨。”
主将:“……你主公?”
褚曜道:“是,吾主。”
主将又是一段长长的省略号。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拿捏住了。
褚曜看出发小的纠结,道:“各为其主,各司其职,你无需因为我这层关系而为难。我说了,你我交情,到此为止。我此行是奉主公之命,来视察了解永固关,也好安排后续辎重补给。你虽是永固关守将,但吾主才是陇舞郡守,军需调度职权——”
褚曜抬眼看着发小,眸子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按照发小以前的尿性,说得委婉了,这厮多半就顺水推舟,直接装傻充愣装不懂。他看到虞主簿的书信,认出了对方笔迹,本想杀过来讨债,但发现发小也在,就临时改了主意。
债,什么时候都可以慢慢讨。
兵权,他要拿到手。
不待虞主簿开口,主将先开口了。
他果断拒绝。
语气坚决没有商量余地。
“不行!”
褚曜语气添了几分危险:“不行?”
主将气势一改,收起褚曜发小的一面,而是以永固关主将的身份与褚曜对话,他在营帐主位落座,果决道:“对,就是不行!”
又问——
“你的主公,他有这个能耐吗?”
------题外话------
_(:3」∠?)_
虽然,但是,褚曜老爷子能从没希望的佃农之子走到现在,褚府的恩惠是无法磨灭的(细究之后,其实这里头不止是倾注教育资源那么简单,还有更难还清的养育之恩。说是老师,相当于养父。只是这个养父有私心),底层庶民想要逆袭的难度更是无法想象,反正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长大之后再读送东阳马生序,跟读书时候瞎背是两种心情。】
天底下有天赋的人多了去了,少了机遇还是啥也不是。
参考此前的吕绝。
所以褚曜老爷子对当年的事情其实已经释怀了的,恩怨扯平(也跟他上了年纪有关,年纪大了心态平和,爱好核平)。刨除这层关系,他是棠妹使者,发小和虞主簿是陇舞郡掌握兵权之人,这是公事,公私不能混淆。
想要对方交出两万多守兵兵权并不容易。
因为得用实力说服对方。
404:故国故人(下)【二合一】
“军心也不是两千石粮草就能收买的,这个道理,我想无晦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主将倏忽哂笑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往事,“无晦,我信你眼光,但不可能因此信你看中的人。你不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吗?你信任你的主公,我信任你,但不意味着我会信任你所信任的主公。这就好比,沈郡守虽是陇舞郡郡守,但管不到永固关。”
沈棠作为郡守的确是政权两手抓。
但不囊括永固关,永固关的兵马跟陇舞郡可没多大关系,要兵权可以,但要兵没有。哪怕出使使者是褚曜,他此生最亏欠的发小也一样。公私岂能混淆?
即便让出兵权,沈棠也调动不了。
永固关只剩下两万多驻兵,其中七成是他的私属部曲,剩下三成才是陇舞郡的。沈棠即便拿到兵权,理论上能指挥的也只有这三成,而且还大概率指挥不动。因为这三成兵力是前任郡守留下的,目前也只认率领他们无数次击退十乌侵犯的主将。
主将并未说得太清楚。
但这跟摊开来讲也没什么差别了。
看在褚曜的份上,他可以不管那位沈君折腾,只要不背后捅永固关刀子,他安安稳稳守关,对方安安稳稳当他的郡守,双方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若僭越……
主将大不了带兵马换个主场作战。
例如劫掠十乌,以战养战。
对他来说,能干十乌就行。
至于在哪里打仗,无所谓。
坚守永固关也只是因为欠了前任郡守的恩情,这才十余年如一日驻扎在此。
褚曜声音漠然,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吾主,自然有这个能耐。”
主将微怔,问道:“凭什么?”
又问:“凭他手中可能有国玺?”
此言一出,徐诠瞳孔震颤。
虞主簿先一怔,旋即明白了什么。
褚曜神情却是波澜不惊。
主将:“是我大意,不该误解你是随郑乔才恢复文心。你的脾性跟当年没什么变化,但这也是你最大的破绽。其实,哪怕你口头认下是郑乔,我也会信。”
他起初受虞主簿误导,下意识误会是郑乔,但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对劲,褚曜的牛脾气他是从幼年看到青年的。
这人倔强起来,外人拿他没辙。
例如当年文心被换这么大的事情,除了少数几个亲历者,其余人根本不知道。
包括主将在内。
直到父亲临终交代遗言,他才知发生过这么桩事情——当然,褚曜能瞒得天衣无缝,也跟主将粗心有关。他曾好奇发小为何不爱佩戴文心花押了,后者只是漠然道了句【怕你见了自卑】,主将被气得火冒三丈,紧跟着遣调边境,没精力多想。
之后回想,处处破绽。
褚曜道:“因为没有必要。”
他的主公有多好,何须遮遮掩掩?
认下郑乔?
他怕自己大晚上做噩梦。
主将却蹙了眉头:“如果你觉得区区国玺便能有什么作为,未免将它看得太高了。国玺,从来不能证明什么。”若一块国玺就能守关,当年的褚国也不至于灭亡。
哪个国家没有一块国玺呢?
这玩意儿在弱者手中便是原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阎王的邀帖,十乌知道只会更激动;搁在强者手中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他以为褚曜不会迷信它。
如果沈棠想要夺兵权的底气只是一块国玺的话,主将只能说很遗憾。
他甚至可能先对沈棠动兵。
理由也简单——
主将不知褚曜怎么谋算,但一块国玺跑到永固关,关外便是十乌的地盘,他们觊觎国玺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但凡走漏一点儿消息,十乌还不连夜集结数十万兵马压境?用最多的兵力、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在郑乔之流反应过来前夺走这块国玺。
而主将为避免十乌发疯搞事情,也为杜绝国玺落入十乌造成的后患,只能先下手为强,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主将按捺情绪,试图跟曾经的发小和平沟通:“你们跑哪里都行,就是不该来陇舞郡。这块国玺究竟是守关意义更大,还是给十乌送去大礼可能性更大……”
“谁能担负得起后果?”
“是你吗?还是你的主公沈君?”
“还是陇舞郡庶民?”
面对主将平静中带着些许杀意的质问,褚曜只是道:“只要主公在,国境屏障就不会出事。国境屏障不出问题,永固关有两三万驻兵就能安然无忧。主公倒是想待在日渐丰饶的河尹以图后谋,奈何真正的国主郑乔失职,她只能代行天子之职,仅此而已。”
“国玺有无作为,得看在谁手中。”
主将:“……”
他没有继续回驳什么。
只是拧眉沉思,视线扫过徐诠二人,回想二人方才的表情变化,便以老友聊天似的随意口吻,问褚曜:“有无需要?”
徐诠二人疑惑:“???”
话题为什么切换这么快???
褚曜面色微青,道:“不需要。”
主将似乎不太相信褚曜,又扫了眼徐诠二人:“无晦也不担心横生枝节?”
看得二人皆是一头雾水,褚曜却是明白——前任发小在问他需不需要杀人灭口。
毕竟从徐诠二人反应来看,他们对国玺一事知道不多,担心这俩会泄露机密。
而死人,最能守口如瓶。
回头推说是十乌匪口弄死的就行。
褚曜太了解他这一套手段。
只是——
不需要!
褚曜:“你就是最大的‘枝节’!”
他了解的前任发小是十几年前的,中间这些年岁,对方有多少变化他吃不准,也难保对方会做出“丧心病狂”的事儿。
国玺对于永固关就是双刃剑。
而主将对沈棠不信任。
这柄剑对他而言就有害无利。
毕竟,一个一上来就要夺兵权的新任郡守,也的确很难博得老将的认同。
主将听到这个评价,竟是笑了。
“那确实是。”
褚曜:“……”
主将随手点了吕绝。
“嗯,就你吧,你回去跟你主公报个信,就说你家功曹先生在永固关做客,跟故人叙旧。他不急着用人,可以等个三五月,回头一定让无晦完好回去。若是着急,烦请亲自上门。夺兵权,关键在于军心,且让吾辈看看,一黄口小儿凭什么敢放此豪言!”
吕绝一听,这是要扣押人的节奏。
当即便愤怒起身。
但他的天赋再好也架不住起步太晚,直接被主将威势压制震慑,后者平静。
“蛮力,还不足以令军士信服。沈君帐下武胆武者皆如你一般鲁莽吗?”
吕绝的脸色刷得铁青。
直到褚曜开口:“守生,你去递个信。”
吕绝道:“可……”
褚曜:“文释还在呢,吾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凭吾二人虽不能对永固关做什么,但联手让褚将军和虞主簿开开眼,还是可以的。届时少了两位坐镇军中,想来十乌这位‘渔翁’会十分开怀。褚将军一向以大局为重,想必也不会对吾等怠慢,你且安心。”
主将:“……”
被褚曜威胁,倒是头一回。
他“扣押”人也没别的意思,只想看看褚曜口中那位“代行天子之职”的黄口小儿,究竟是嘴上功夫厉害,还是真有过人之处。
仅凭褚曜一张嘴,难以信服。
若只有他一人,他可以信。
但他是主将,两万多兄弟将性命交托给他,他就不可能轻易相信。
所以,眼见为实。
若货不对板,永固关也是个下手的好地方,将危险隐患扼杀在萌芽。
只看那沈君有无勇气单刀赴会。
吕绝神色挣扎数息。
最后还是咬牙领了命令。
“对了。”褚曜含着冷笑的眸扫过虞主簿,叮嘱,“记得让微恒也来。”
吕绝一时茫然。
这种场合为什么要将虞紫带来?
虞紫,如今字“微恒”。
“唯。”
吕绝不敢有丝毫拖延,一路疾驰。
生怕自己拖延久了先生会受委屈。
其实,褚曜确实受了委屈。
因为永固关条件艰苦。
最近一批新鲜军粮还是沈棠送的。
自从郑乔跟十乌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永固关的守兵日子就不太好过,因为顶头上司带头通敌啊。原先陇舞郡守兵还有五万,一部分在守城中战死,更多选择当了逃兵,剩下这两万多,都是经过一层层筛选,意志力非同寻常,外人很难掌控。
“条件就这样,将就着应付吧。”
褚曜作为贵客,待遇跟他一样。
可见,主将手头也不宽裕。
褚曜吃惯苦,不觉得无法接受,神色如常,倒是徐诠有些食不下咽,抱怨:“这饼子硬得能将牙齿崩掉……呸,哪里还是人吃的。永固关断饷多时,就吃这个?”
主将哼道:“这已经不错了。”
徐诠瘪了瘪嘴,还是吃下肚了。
又好奇:“断饷,你们如何解决?”
主将:“找邻居借。”
徐诠一时没转过弯来:“邻居?”
旋即想到了什么。
此前也有类似的例子,守将被上司断了粮饷供应,将领为让部下吃饱肚子,便带着人隔三差五在境内劫掠庶民钱财。
只劫财,不要命,治下庶民叫苦连天。
这位不会也这么干吧?
但主将下一句就打消了他的猜测:“十乌那破地方别的没有,牛羊马匹多。”
全是肉食。
十乌边境一些部落也被他们打劫怕了,再加上天气冷,大小部落都迁徙走,这也给永固关兵士搞军饷增加难度,愁人得很。
徐诠:“……反手打劫十乌?”
主将被这话逗笑:“不然呢?肚子饿了就要弄吃的。敌人的饭,吃着香!”
见徐诠生得白净年纪还小。
他哂笑了声,听得徐诠不痛快。
“你笑甚?”
主将问:“你打仗照着兵书打的?”
徐诠:“……你!”
这不是明摆着嘲讽自己还嫩?
主将留了一会儿,见褚曜待他冷淡得很,他也没自讨没趣,起身离开,也没禁锢褚曜二人活动,任由他们在永固关内瞎晃悠。徐诠忧心忡忡:“主公若来……”
褚曜道:“主公会来的。”
徐诠:“这也太危险。”
这名主将明显不是善茬。
褚曜何尝不知:“总得想法子破局,不然就会束手束脚,永固关这两万精锐难以收服。杀主将可没用,若主将没了,他们多半会作鸟兽散,再打着为主将报仇的旗帜捣乱。收编?能收编一二成都算不错。我军兵马仅有万余,填不满这个窟窿。目前最好的办法便是稳住他,主公不需要他的忠心只需要他的兵马……再者,危险,也没那么大。”
徐诠有些不信:“怎会不大?”
褚曜在徐诠的陪同下登上城墙,入眼便是苍茫荒芜的雪山,天空灰蒙蒙一片。
“他的目的是守住永固关,击退十乌,我等目的也是如此。除了兵权这事儿生矛盾,双方并无其他龃龉,更遑论生死大仇。共赢远比互相内耗好得多……他多半也是这个打算,他需要粮草,我们需要他的兵马,这不是不能商议。当下的关键是让他看到主公,打消他的疑虑。”
“主公一来就能破局?”
“主公,自会让他折服。”褚曜道。
靠着打劫十乌能解决一时粮饷危机,却不是长久之策,陇舞郡也需要修生养息,若是个靠谱的郡守,当然是一桩好事。
能双赢,为何要鱼死网破?
白得两万多身经百战的精兵……
这可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情。
得知主将是发小之前,褚曜的计划可没有这么和平友好,他打算从虞主簿入手,过程稍微有那么点儿血腥,估计要血洗四成的守兵。可主将是发小……他就改了主意。
他打算空手套白狼。
徐诠想起另一件事情,脸色古怪。
“可这样的话,先生不会难受?”
“难受?”褚曜不解,“为何难受?”
“那俩人……也算半个仇家吧?”
褚曜才知他想说什么,好笑道:“真正的仇家已经溺毙茅坑,恩师入土,虞侍中不过是听命于人……至于他,也算无辜……老夫在你眼中,竟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
徐诠忙摇手:“不不不,绝非此意。”
褚曜含笑揶揄:“姜先登跟祈元良的仇,不比老夫这桩轻,他们都能忍得,老夫哪里忍不得?为主公大业!小不忍则乱大谋!”
405:我要三万十乌首级(一)【二合一】
徐诠:“……”
褚曜见他似有什么话要说,耐心等待他酝酿好内容,徐诠只得深呼吸,吐出心里话:“诠以为,主公或许忍不了。”
褚曜:“……”
徐诠道:“主公似乎有些护短……”
其实“似乎”二字是可以删掉的。
自家主公就是很护短。
褚曜此刻的笑容比之之前真诚了不少,连眼底也泛着涟漪般的浅笑,他道:“能得主公看重,是曜之幸。只是,此事毕竟是曜的私事,主公那边曜会去说通……”
主公也不会做让他为难的事情。
这点,褚曜还是有信心的。
“文释想要问的,只是这些?”
徐诠被褚曜突然点名,紧张起来,略有些不自在地道:“应该……只有这些。”
“国玺的事情,不想问?”
褚曜打了一记直球。
徐诠差点被这颗迎面而来的直球砸懵,慌乱地道:“这个嘛……不太好问。”
其实他内心早已经百爪挠心了。
但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询问。
问多了,又有鬼祟嫌疑。
褚曜倒是没这么多的顾忌,他大大方方、亲口承认:“当年在褚国的时候,吾曾遭遇过一桩不太愉快的往事,导致文心被废,辗转沦落辛国。如今的文心,确实是依仗主公才恢复的。主公手中有一块天底下军阀豪强都梦寐以求的国之重器——国玺!”
徐诠心肝颤得更厉害。
“此、此事……知之者众还是寡?”
褚曜遥望隐没山岚间的国境屏障:“知道的人多了,那还是秘密?此事,仅少数几个心腹知道,如今又多了一个你……而虞主簿和褚将军,这两个不用担心……”
徐诠也不是个傻的。
自然能听出褚曜这话的深意——不担心虞主簿和褚将军,但是担心他。
徐诠道:“末将不会告知堂兄的。”
这是他的保证。
顽劣归顽劣,但涉及立场忠心这般敏感的事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要捂着烂在肚子,他很清楚。褚先生是担心他会犯错,这才特地敲打他?
褚曜却笑开了。
“难道不是?”徐诠不解。
褚曜双眸微弯,不答反问道:“你猜褚将军怎么判断主公手中有国玺的?”
徐诠:“因为先生重获文心。”
但这跟前头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了去了。
褚曜道:“只要有人知道老夫的身份,又知道老夫曾失去过文心,不难发现国玺。稍微迟钝一些的,误解主公效忠郑乔,老夫效忠的也是郑乔,可深入了解一番,便知国玺在谁身上。以你堂兄的人脉,猜测到这一层也是迟早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徐诠:“……会吗?”
他赌堂兄完全不知情。
若是——
若是堂兄知情,又会如何?
徐诠吃不准,但他知道堂兄一向将家族利益放在第一。褚曜给了他答案。
“倘若文注猜到了这点,他绝对会瞒着。因为告诉吴贤,百害无一利,还会招来猜忌。你不告诉他也是对的,知道越少,处境越安全。让他自己慢慢猜吧……”
不告诉徐解,是在保护徐解。
徐诠内心转了千百回。
最后,重重点头,神情坚毅。
褚曜眼底漾开浅浅笑意,领着徐诠下了城墙,一路晃回了营帐。此时天色彻底黑下来,帐外的火盆点燃,橘红火苗在风雪中摇曳生姿,点点飘雪如轻盈蝴蝶婀娜翩跹。
褚曜抬手弹去肩头细雪,徐诠刚踏入营帐便神经绷紧,战意上涌:“是谁?”
褚曜阻拦道:“不用紧张。”
营帐内的人影,他再熟悉不过。
问:“过来讨嫌?”
能被褚曜这般嫌弃的,除了前任发小还能有谁?徐诠也没好气地道:“怎么着,扣押人还不放心,还要劳烦一关主将亲自盯梢看守?吾等何德何能有这待遇……”
褚曜跳过诸多寒暄,直奔主题。
问道:“说罢,什么事。”
主将道:“过来向你求教些事情。”
褚曜:“……求教?”
见前任发小一脸严肃,褚曜对他要求教的事情也上了几分心。主将掏出几幅羊皮,上面只有简单的线条,代表山川和流水,还有十几个简易帐篷和牛羊……
他一见便猜出了几分。
“十乌的?”
主将道:“对。”
褚曜平静看着对方,等待下文。
主将低声询问:“若有这些舆图,你能否找到对应的部落,并带人将其歼灭?”
褚曜看了看羊皮纸的新旧和磨损,将其放到一边:“十乌部族有逐水而居的习俗,习性与大陆中原庶民截然不同。你给的这些图纸,每一张都上了年纪,上面标注的部落哪还会待在原地?循着舆图,怕是要扑空——倒是这些水系支流有些用途。”
但绘制粗糙。
精确度是没指望了。
一侧的徐诠越听越不对劲。
“你想褚先生帮你带兵攻打十乌部落?”
这家伙做梦吧,想得这么美?
主将没说话,褚曜拧眉深思着。
他可不是徐诠这个年轻人。
以他对前任发小的了解,此事怕是很难推脱——因为,这不是帮主将攻打十乌部落,而是帮自家主公立威!
正如主将先前说的,军心可不是两千石辎重粮饷就能收买的,特别是这些身经百战的精锐,更难归心!想打动他们,无需任何花里胡哨的手段!唯有实力!
此事,不能露怯。
褚曜将几张羊皮舆图仔细卷起。
淡定自若问:“你想要多少?”
此时的徐诠一脑门的问号。
什么“想要多少”???
这俩是说了啥自己没听到的对话?
便听主将回答说:“不多,三万!”
褚曜点头:“只是三万?那确实不多,但此事事关重大,非吾一人能做主,待两日后主公抵达,再行商议,你看如何?”
主将点头,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来得毫无征兆,去得莫名其妙。
徐诠抓耳挠腮差点儿要被好奇心折磨死,眼巴巴看着褚曜,盼一个解释。
褚曜看着舆图,喟然道:“不太容易。”
徐诠:“???”
什么“不太容易”,不能痛快告诉他么?
褚曜可不是顾池、祈善几个喜欢卖关子的,也没那么大的恶趣味,痛快揭秘答案,凝重蹙眉道:“永固关主将的意思,他要三万十乌部族之人头颅!这些舆图便是线索。”
三万……十乌头颅?
徐诠倒吸了口冷气。
“先生……这、这不是为难人吗?”
褚曜舒眉展眼,倏忽笑了:“这就是在为难。你当旁人手中的兵权很好拿到?人家不稀罕粮饷,他们可以劫掠十乌的,若是狠心一些,甚至可以劫掠陇舞或者陇舞邻郡的庶民,借此筹措军饷,供他们守城。若是死咬着不肯交出来,我等也拿人家没办法……”
徐诠哼了声:“那就打?”
褚曜知道他这是意气用事。
好笑地道:“最后便宜了十乌部族?且不说能不能打,即便打,我军仅有万余兵力,而永固关有两万多精锐,还占着关口的优势。此处易守难攻,硬取取不下的。”
徐诠瘪了瘪嘴。
褚曜又点出了关键所在:“这应该不是他一人的意思,多半是帐下僚属一致讨论的结果。倘若连这点都达不到,如何服众?区区三万颗十乌部族的人头,如何拿不下?”
徐诠却是忧心忡忡。
另一头,吕绝日夜兼程,用了最快速度回到治所汝爻报信,不过一日一夜。见只有他一人回来,沈棠心下有不祥预感。
再一问,暴躁骂声险些掀翻屋顶。
“艹!扣押了谁?”
沈棠气得一掌拍碎桌案。
她就说无晦老胳膊老腿不适合长途出差任务,这下好了,被人扣押了,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严刑拷打和残忍虐待。
沈棠似乎看到褚曜奄奄一息的模样。
吕绝顾不上疲倦和几乎耗尽的武气,强撑着回复自己所见所闻。他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没有任何添油加醋,描述还原当时的场景,仍旧将沈棠听得面色凝重。
阴沉得几乎能滴下一桶水。
最后,她道:“行,我且去会一会!”
顾池几个听到风声赶来。
连忙阻止:“主公切不可莽撞。”
沈棠“我不听我不听”:“我可没莽撞!人家都嚣张到蹲我屋顶拉屎了!”
扣押她的人?
当她沈棠是死的吗?
她好声好气想跟对方和平商谈,对方翻脸不认人,吃她两千石军饷还将她的心腹扣押,沈棠要是能忍下这口气,以后还怎么混?传出去,外人怎么看她?
她不要面子的吗?
无晦一把年纪能熬多时?
顾池:“……”
虽然他想说事情没那么严重,吕绝一路赶回,身上也没战斗的痕迹,可见当时的情形并不紧张。褚曜也不是个会吃亏的善类,老老实实被扣押必然有考虑。
主公将他想得那般凄惨羸弱……
唉,有些小小的嫉妒。
除了那头灰发,褚曜哪像个老人?
“便是要去,也要带齐人再去。不然连主公都被扣押了,那该如何?”顾池作为读心小能手,自然要向着主公说话,但也不能表现太明显被同事集火,他建议道,“不若让池与先登跟随主公,再点千人过去?”
为什么是他跟姜胜?
他能读心,姜胜有文宫。
进可谈判,退可干架。
元良季寿几个就留下来看家。
沈棠拍板钉钉:“行,就这么办!”
二人一唱一和,不给祈善插话和阻拦的余地,后者面色发青,恨不得用眼神瞪死顾池。姜胜作为新人,一贯秉持着多看多做少说话的原则,发言方面不具备优势。
祈善在舆论上“孤立无援”,只得捏着鼻子答应,但他有且只有一个要求!
沈棠道:“元良,你说!”
祈善在姜胜不解的目光中,哐哐哐摆出三坛烈酒,道:“带上它们!”
姜胜:“???”
这是壮行酒???
顾池:“……”
主公真要喝了……
那可真是去干架了啊。
沈棠:“……”
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将酒装起来,点齐千人捎上褚曜点名要带的虞紫,马不停蹄出发。保险起见,她还将鲜于坚带走了,吕绝一路劳累就留下来看家吧。
虞紫不知此事跟她有啥干系。
但还是默不作声骑马跟上。
旷野,千余人马疾驰在星空之下,马蹄越过疯长的野草,不做片刻停留。
除了少数几匹战马是货真价实的活马(活骡子),其余皆是鲜于坚武气所化。
又有两名文心文士在侧,也不担心武气会耗尽,御马速度如风,消耗时间比吕绝赶回来还要少些。一路疾行,姜胜感觉两条大腿都要不是他的了,老腰颠簸得酸疼。
脑中唯余一事想不明白。
祈元良的酒究竟有什么用?
顾池:“……”
他以为的谋士:阴谋阴谋阴谋!
现实中的谋士:仇家仇家仇家……
(╯‵□′)╯︵┻━┻
终于,赶在第二日日落前抵达。
沈棠一脸煞气地看着戒备的哨塔,侧咬酒囊酒封,仰脖将腥辣的烈酒全部灌入口腔,因为喝得太快了,还呛了一口。
姜胜并未错过这细节,但——
他只看到主公豪迈将酒囊往后一甩,目光锐利看着哨塔,神情森然。
然后?
然后没了,这酒果真是壮胆的!
永固关就在视线尽头屹立。
不多时便有巡逻兵卒出列迎接。
沈棠道:“领路!”
兵卒见发号施令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略有诧异,但也不敢多说。
永固关脚下。
主将等人已经收到消息。
“这般快?”
主将略有诧异,按照他跟虞主簿的估算,应该还有一天多的脚程,没想到对方会提前抵达,又问:“对方带了多少人?”
兵卒道:“目测约千人。”
主将笑道:“千人?千人也敢来闯?”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
因为褚曜听闻主公来了,痛快收网,屠了他大龙,棋盘胜负毫无悬念。
面露喜色:“文释,随吾去迎主公。”
“唯。”
他迫不及待起身。
转眼便不见了二人身影。
主将看着棋盘,叹气。
“走!且去看看那位沈君,何等龙章凤姿,能让‘褚国三杰’也死心塌地。”
主将也被勾起几分好奇心。
与虞主簿等几人一同骑马出迎。
他知道沈棠年纪小,但真正见到本人才知究竟有多小,对方还骑着一匹傻气十足的骡子,下马迎向褚曜。这本该是一副感人的“君臣相得”图,但沈棠一把抓着褚曜手腕,将人往身后带,目光毫不怯懦地迎上主将的视线,目光森冷,手中文气涌动化为利剑。
剑尖指向主将,开口便是质问。
“是你扣押我的人?”
而褚曜——
他嗅到了浓烈酒香。
褚曜:“???”
406:我要三万十乌首级(二)【二合一】
尽管事实摆在眼前,但褚曜还是想挣扎一下,轻声问:“主公饮酒了?”
“饮了!”
褚曜:“……”
天晓得自家主公戒酒多年。
自从知道她自个儿醉酒撒酒疯也是特立独行那一款,主公就滴酒不沾了,也不敢口嗨千杯不醉。褚曜偶尔得空,下厨给主公做顿饭都不敢多加醋,生怕她会醉。这会儿,主公却沾着一身浓郁酒气,若说不慎误饮,打死褚曜也不信。谁给主公喝酒的???
褚曜忍着想将人抓出来打一顿的冲动,无奈:“主公怎有雅致喝酒了?”
沈棠皱眉:“你被歹人抓了!”
褚曜:“……谁给的酒?”
沈棠不假思索:“哦,元良给的。”
褚曜:“……”
他现在连掐死祈善的心都有了。
但当务之急还是安抚醉鬼。这状态的主公两年未见,谁也不知道她进步了多少,破坏力强了多少——此行可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干架的,谈判桌还不能掀。
褚曜死死要按下被沈棠掀翻的桌。
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看着平静。
哄劝:“主公,你且将剑放下!”
“放?我不!”
褚曜道:“但这是个误会!”
沈棠人醉着,脑袋却是清醒的,思维也非常清晰有条理,反问:“误会?他扣押你是误会?他跟你有旧仇是假?”
褚曜被问得语噎:“都是真……”
“哼!既然是真,何来的误会?无晦,你到后边儿去!”沈棠后面一句加上了命令的口吻,褚曜见沈棠劝不下来,无奈之下只能给对面的前任发小使眼色。
主将:“……”
这个眼神不是很懂。
他看着拉拉扯扯的二人,心情复杂——褚曜作为僚属却用“哄”来安抚仍有孩子气的主公,莫名有些荒诞的既视感。他以为褚曜看上的明主,必然是有龙章凤姿的青年俊杰,身上酝酿着巨大潜力,但亲眼看了人,却发现跟想象中的伟岸身躯相去甚远。
是个淘气的莽撞小子。
主将哼了一声,答:“是又如何?”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借着武气轻松传到沈棠耳中,让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棠听主将亲口承认。
那双杏眼眼睑下隐约多了缕浅红,微眯眼,放了句略中二的狠话:“不如何,今日便要将你打得脑袋满地滚!让你知道,我的人,可不是什么人都动得!”
认识不认识沈棠的,都陷入沉默。
倒是主将身后几个跟上来看热闹的僚属都笑了。倒不是沈棠放狠话不够凶,而是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让他们生不出重视。这就好比邻居毛没长齐的熊孩子,上蹿下跳,叫嚣着要“打死你”。
他们作为心态成熟、身经百战的成年人,不哄笑已经是能给予的最大尊重了。
主将用眼神询问发小“几个意思”,褚曜正揉着被沈棠箍出红痕的手腕。
不作回应!
主将这头也只能自由发挥了。
他哂笑:“这么点儿人,便想闯关?”
拇指往身后雄关一指。
喝道:“狂妄!”
谈判肯定是要谈判的,但谈判之前交锋一场也无妨,正好锉一锉对方少年锐气。
尽管有褚曜背书,但主将并不相信沈棠,特别是见到本尊后,更不信任。
将永固关交给这种人?
他愿意相信,身后将士可愿意?
沈棠淡声驳斥:“鼠目寸光!”
双方互放狠话到这种程度,不友好切磋一把,谁都下不来台,还是要打一打。
主将本想挑个心腹下场,既重挫沈棠的气焰又能给沈棠留几分体面,但不待他暗中使眼色,他发小放话了,声音还不小:“永固关主将实力不弱,还请主公小心应对!”
此话直接将沈棠对手定为主将。
主将:“……”
他越发看不懂发小的操作了。
但既然被点名了,干脆舒展筋骨,胯下战马与他心意相通,驮着他悠闲出列,嘴上道:“不论怎么说,沈君仍是陇舞郡守。你我二人不必死斗,白白痛快了十乌奸佞。不若定下招数范围,你我期限内一分胜负?”
这已经是非常文雅的武斗方式了。
还是看在发小的份上给的台阶。
沈棠却道:“一炷香!”
一炷香内分胜负!
主将:“……”
发小这位主公似乎太狂了些。
他戏笑,抬手命小卒取来一枝香。
只见他双指一捻,屈指微弹,轻描淡写一个小动作,那根看似纤弱的线香笔直如利刃攒射而出。嗡得轻响,没入木柱。
线香微晃,白烟袅袅。
他道:“请吧,沈君!”
沈棠沉着脸色提剑上前。
主将见状也翻身跃下马背,内心只觉此情此景过于玩笑——他看得真切,这位沈郡守是个文心文士,虽然文心文士之中也有像褚曜这样杀伐凶残的,但再怎么凶残,也不可能与武胆武者正面交锋。这位沈君却因为一时意气要跟自己武斗……
无晦选择这人真没有问题吗?
姜胜也是这么想的。
自家主公这么干没问题吗?
试图阻拦却发现同僚一个赛一个淡定,他莫名觉得自己又错过了什么。
“你们还瞒着老夫什么?”
姜胜盯着沈棠,随时想出手。
顾池想了想,似乎没啥秘密了。
“没有吧。”
除了主公挺能打这事儿。
但都要开打了,姜胜很快就能知道,他也没必要浪费口舌解释一番,于是保持了缄默。褚曜纯粹没心情分心回答,注意力都放在自家主公跟前任发小身上。
他这位前任发小天赋是很强的。
阔别十多年,对方又在永固关这种地方待着,缺什么都不缺仗打,修为境界如何,他也摸不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前任发小境界应该不会超过那个公西仇。
努力决定下限而天赋限制上限。
但,凡事无绝对。
生死之间突破极限者,屡见不鲜。
沈棠这两年是长个了儿了,但对于动辄两米或者两米开外,身形魁梧、虎背熊腰的武胆武者而言,仍显得矮小。在外观气势上就输了一截,更似精致摆设。
主将不欲与她拖延过家家。
手中虚握,璀璨金光化作一柄大刀。
只听他口中低喝一声“杀”字,刀芒开道,直冲沈棠而去,刀芒都比她高一大截啊!永固关一行人优哉游哉看着戏,姜胜悬吊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结果——
一声“嘭”得巨响。
金光被雪白剑芒割裂。
原处哪里还有沈棠的影子?
主将反应迅捷,沈棠动身的瞬间便有所警惕,但刀剑相撞的巨力仍让他心中暗惊,这气力——横竖不像是这样孱弱身躯能爆发出来!而二者刀芒剑气撞击后的冲击余波,在原地犁出数道裂痕,触目惊心!
如果说力量大只是让主将心惊,沈棠的速度便让他感觉到了切实的压力,脖颈似乎时刻暴露在对方剑锋之下。
两三=呼吸的功夫,交锋已有近百下!
主将:“……”
你们管这叫文心文士?
二人分开,主将脚下一跺。
武气上涌与原先半幅铠甲融为一体,通身金光闪灼,一眼就给人“真TM贵”的既视感。武铠鳞片每一处细节都带着贵气,可若仔细一嗅,又能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森冷粘稠度的血腥味。双手戴着龙纹护腕,披膊护肩,腰间护腰更是一条狰狞恶龙。
裙甲偏短,尽到膝盖位置。
脚踩一双皂靴。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厮是用纯金打造了一副看着就很骚包的铠甲……
主将帐下僚属诧异沈棠能在将军手中撑这么久,但动用武铠却是未曾料到的。
需知,武胆武者化出武铠,基本等同于“动真格”。他们将军可是十四等右更!
这——
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虞主簿拧眉看着。
以他对主将的了解,自然知道对方不是个会放水的人,特别是武斗战场这样严肃的场合。对方化出武铠,便意味着那名看似纤弱的沈君,真不是个善茬!
思及此,虞主簿将视线投向褚曜。
而褚曜的注意力都在沈棠身上。
叮叮叮——
武器交锋撞击冒出绚烂火花。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主将见沈棠唇瓣无声动了几下,猜出对方用了言灵,警惕心上升至顶点。
但仍小觑了沈棠,
这位看似无害的少年,下手却是狂躁附体,眨眼连劈数十剑,一击重过一击。主将感受宛若巨浪一般翻涌而来的滔天巨力,心下眉头大皱,偏防守的他被密集进攻逼得后退连连,脚下拖出一道长长脚印痕迹,随着痕迹拖长,深度越深,最后竟能没及脚踝!
随着武气和文气撞击交锋的动静,大肆破坏二者周遭土地,众人已是安静无声,甚至有人下意识屏气,好似怕自己呼吸声大了会影响场上二人……
主将也不是一昧防守。
虽说留了手,这又只是武斗而非一决生死,不成文规定有许多“禁手”,可但浪大了被一直压制,他作为主将的脸也不好看。
身后还有这么多儿郎兄弟瞧着呢。
主将横刀逼退沈棠。
借着瞬息空挡,手中长刀化为弓箭,冲着沈棠面门、心脏、腰腹两肾、脐下三寸招呼,动作阴得很,他又料想沈棠会闪身避开箭矢,再度出箭封锁可能的路径。
简单来说——
甭管你多快,总要挨一箭。
褚曜:“……”
前任发小依旧如此不讲武德。
不过,想想这厮小时候为了逃课,躲避追捕家丁能不客气撩阴腿这点,长大了也“光明正大”不到哪里去。真是白瞎这一身唬人的武铠!穿着最阳刚光明的武铠,使着最下作流氓的阴招!其他围观者为沈棠捏把冷汗,猜测她会如何闪避化解……
却不料,人家连躲都懒得躲。
剑锋一挥,文气城墙瞬间升起。
与冲着要害来的箭矢相抵,至于那几箭封锁退路的箭矢却是理都不理,任由它们从身边掠过,带起的风刃掀起鬓角发丝。
直到它们落地炸起轰鸣气浪。
“你好了?”
沈棠问他。
主将静默不语。
他这会儿在怀疑以往的经验。
但沈棠可不会给他时间思考这些,二人交锋地点换了又换,杀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若非在场武胆武者、文心文士皆是耳聪目明之辈,恐怕都看不清发生了啥。沈棠虽冷着脸,但双眸却逐渐染上些许红丝,眼睑下那一抹微红似有逐渐加深的趋势。
“那换我了!”
剑芒虚晃一招,逼退主将。
沈棠趁机足尖点地,身形轻盈地跃至半空,直至最高点,所借之力欲泄未泄之时,那柄朴拙窄剑在她手中化为一柄近一人高的长弓。长弓造型略奇特,弓身好似缠绕着一条精致银龙,每一处鳞片都精致得好似艺术品,龙首咆哮,龙尾缠绕。
当沈棠手指拨开弓弦瞬间,无数龙鳞随之亮起,化作细密银色水滴状,随着沈棠毫不犹豫地挽弓动作,每一滴都拉长至细窄短箭状,当她手指松开——
箭镞破空。
伴随着嗡鸣爆音,拖着长长银尾,每一根箭镞似有隐约龙影盘旋,以强横无匹的气势朝着同样挽弓射来的箭矢撞去。
肉眼粗估,这种银色细箭足有上千!
模样之密集,看得人头皮发麻。
主将的箭矢被毫无悬念地击碎成齑粉,同时,残余箭矢以更加凶猛的气势冲着主将覆盖而来。主将见此情形只得向后爆射十数丈,才勉强躲开箭矢的火力覆盖范围。
主将:“……”
似乎哪里不对劲!
倒不是刚才这一击威力多大……
换个实力弱的,可能会中招,身上被捅出几十个密集窟窿眼,但对他而言没啥压力。所以——那种微妙的诡异感从何而来?刚萌生这念头,箭矢又一次覆盖杀来。
主将看着被武气犁了无数遍,摧残不成样的战地,倏忽抓到了什么——
等等!
武气!
主将瞳孔微缩。
视线凝聚在沈棠手中那把弓上。
先不论这玩意儿的造型,但其散发的气息,确确实实是武胆武者的武气,而非文心文士的文气……但,这位沈君不是文心文士吗?那枚文心花押还有方才的交锋……
做不得假!
主将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眼前这少年——
莫不是文武双修???
“你在愣什么!”
少年饱含杀意的声音让他回神。
主将:“……”
总不能说,在想你是个傻子吧?
407:我要三万十乌首级(三)【请个假】
主将余光瞥见燃尽的香。
道:“时辰到了。”
沈棠也循着看了过去。
按说这根香不该燃这么快,但架不住二人干仗掀起的风不停歇地吹,原先能安静燃上一刻钟的香,连三分之一时间都撑到就耗尽了。沈棠紧抿唇,不发一语。
只是目光深处仍带着战意。
主将收起武铠道:“今日便点到即止吧,来日有机会再好好切磋一番。”
沈棠似不爽,但架不住身后传来自家幕僚褚曜的声音,他道:“主公”。
于是,不情不愿收了武器。
只是看着主将的眼神仍直勾勾。
大有随时冲上去解决对方的意思。
主将:“……”
“主公。”褚曜看着头发丝都在发火憋着气的主公,唤了一声,后者侧过耳朵,又像想起来在生气扭过了脸,简单来说,她在赌气、不爽,褚曜道,“五郎?”
沈棠双手捂着耳朵。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褚曜瞧了只得哑然失笑,他自然知道双手捂耳并不能完全隔绝声音,自家主公耳力又好,便耐心地解释道:“以主公之勇武,胜他不难,但并非此行目的。”
沈棠眼珠子转了转。
褚曜继续道:“主公适当展示武力,让永固关守兵不敢小觑即可。若真胜了主将,以主将在军中的声望,反倒会引起兵卒们的愤慨和抵触,于我等不利。”
沈棠紧皱的眉头松开。
勉强接受了褚曜的解释。
放下双手,冲着主将方向微微扬下巴,道:“你跟着我身边,离他远点。”
不能让仇人有伤害褚曜的机会,他老胳膊老腿的,万一哪里磕着碰着咋办?上了年纪的人,脆弱得很。平时步履生风、精神矍铄,不小心摔一跤也会缠绵病榻。
褚曜不知她所想,行礼道“唯”。
而听到心声的顾池酸得五官都要挤在一起了,姜胜从震碎的三观中回过神,便看到顾池“嫌弃弃”的表情,忍着火气压低声音:“这就是你说的没瞒老夫?”
顾池:“主公武力超群不算秘密。”
允文允武,全能主公。
还有啥不满意的?
姜胜都要被他的话气笑了。
低声问:“文武双修?”
问题的重点是主公能提着剑跟武胆武者正面刚吗?问题的重点难道不是主公她文武双修吗?姜胜可以接受主公是女子,国玺都认可她了,自己有啥可哔哔的?但他不能接受主公脑子疑似有疾啊?这能忍?
主公这份职业,可以聪明但不能自作聪明,不然僚属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就感觉自己辅佐了一块掉进茅坑的玉石。
愚钝一些没关系,只要用人得当,僚属也能一展才华,但、但是——
姜胜的表情精彩又复杂。
顾池:“……”
他仔细想了想,这事儿确实瞒着姜胜,但这重要吗?不重要啊!姜胜跟随主公也有一段时间了,后者脑子有没有问题,难道看不出来吗?顾池理直气壮!
“那又如何?”
这贼船不是姜胜自己上的?
他这个被强迫的还没说啥呢。
姜胜:“……”
与此同时,另一头。
虞主簿问主将:“可有伤着?”
主将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只是这下可以肯定,无晦看上的人,果真是不一样。待会儿的事情,还要麻烦你多费心。”
虞主簿点点头。
“放心。”
这场打斗切磋明面上是平局,二人不过是简单试探百来回合,各自的优势也没真正铺开。主将也不想在这种场合浪费力气,有这个精力多捣毁几个十乌部落可划算多了……
只是——
沈棠文武双修是他始料未及的。
此人看着也不像是痴傻或者短命,跟以往了解的例子截然不同,莫非与国玺有关?这也不对,以往不是没有国主想达成这成就,但结局无一例外是将自己玩儿死了。
虞主簿邀请沈棠一行人入永固关。
主将帐下属官因为沈棠方才的表现,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同,隐约有些探究,不似先前那般带着敌意。不管在哪里,强者都是受人尊重的。哪怕沈棠身躯并不高大伟岸,但实力摆在眼前,不容驳斥,沈棠也木着脸,丝毫不惧这些视线。
虞主簿作为东道主代表,安排沈棠一行人的营帐,整个过程看不出原先的火药气氛。但,他不开麦,不代表没人开麦。
褚曜瞥了一眼队伍中安静跟随的虞紫,唇角勾了勾,笑着跟虞主簿“叙旧”。
虞主簿:“……”
莫说他也是个人精,即便是个木头,也知道被褚曜盯上是啥下场——再说了,他们之间没有互扯头花就不错了,还“叙旧”?
褚曜真心大,他也不能当真啊。
------题外话------
家中生矛盾了……
香菇在朋友圈激情开麦……
微信差点被弹爆……
【原本还想努努力,保住全勤的,现在真是完犊子,算了,真是生气的事情又多了一桩,被气不说还痛失钱财】
【孢子B超说有一点(不大,1CM以内)的囊周积液,希望能发育过程中吸收了,不然说不得要住院几天……一想到几年前那次也是差不多的时间,更烦躁。】
【想抓着机会多赚未来的奶粉钱咋就那么困难,烦躁。】
408:我要三万十乌首级(四)【二合一】
“吾隐约记得虞主簿并非独子?”
褚曜这问题将虞主簿问得一头雾水,但他捏不准对方想搞什么,只得见招拆招,顺着答道:“嗯,家中尚有一胞兄。”
虞主簿有个双生兄长。
以这时代的医疗水平,双胎少有全部养活的,不是母体难产一尸三命便是生下之后因为种种缘故早夭,双胎历来被视为不详。虞主簿这对兄弟倒是幸运,全活下来了,只是他们生母因为难产伤了根本,无法再孕。生父便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这对兄弟身上。
虞主簿的兄长性情温和木讷。
平生也没什么大志向。
只想安心经营家业侍奉双亲。
虞主簿却不同。
不甘心拘泥于小小天地不得志,若不出去搏一搏,日后最多也只是当个地方小吏。仍是少年的虞主簿便收拾行囊,跟随同乡好友出去闯荡。最初还能跟家中稳定联系,之后世道又乱,家书珍贵,虞主簿遭逢麻烦,父兄为躲避战乱搬家,双方彻底断联。
再想联系,犹如大海捞针。
虞主簿安定后,找人找了数年没进展,没多久褚国被灭国,彻底没希望。
褚曜刻意提这个作甚?
莫非——
他在何处见过自己兄长?
虞主簿心下一动,生出期待。
褚曜接下来的问题似乎要印证他的猜测:“虞主簿与胞兄可是极为相似?”
“老夫与兄长一母同胞,相貌足有十成相似,若非极其熟悉的亲人,几乎认不出来。怎么——无晦可是在哪里见过这么个人?”
他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期待。
褚曜淡淡道:“这倒是没有。”
虞主簿的期待瞬间落空。
他压下内心的失落,暗道对方缺德,拿这事儿欺负他一个老头子。
“不过——”褚曜话锋又转。
虞主簿急忙问:“不过什么?”
跟他比起来,褚曜倒是很从容,甚至有功夫用余光去观察虞紫——这孩子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话题中心,正将全副心神放在主公身上,寸步不离。
褚曜道:“不过,倒是碰见一个跟虞主簿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孩子……”
虞主簿一听这话,没了兴致。
天底下容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又不是长得像就有血亲关系。
褚曜慢悠悠道:“此人,亦姓‘虞’。”
虞主簿琢磨出点儿不对劲的味道。
他不了解现在的褚曜,还能不了解以前的褚曜?十几年过去,这厮饱经风霜摧折,心思只会更加深沉内敛。若没点什么,不会突然跟自己扯这么个“孩子”。
虞主簿干脆单刀直入。
闲谈叙旧般笑着道:“这倒是极有缘分,莫非是兄长那一支的直系弟子?”
褚曜没回答,但神情却严肃起来。
虞主簿看着他明白了什么。
“真是兄长那一支的?”
算算年纪,该是孙辈了。
于是忙追问:“何地何时见过?”
不怪他情绪这么激动。
他是一只离家多年且找不到回去路的孤雁,天地浩渺却无血亲相伴。多年前,曾有妻儿相伴,但他们一个难产身亡,一个幼年夭折,他至今仍是孑然一身。
跟随主将这么多年,除了二人同病相怜这个原因,还有一部分便是移情了。
主将对他而言是学生也是半子,他们是彼此在乱世之中的亲人,情同父子。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
谁知还能听到胞兄一脉的消息!
虞主簿如何不激动?
但,再激动也未表露出来,唯有寥寥只言片语泄露他的真实心境。
“这……”褚曜此时却面露为难。
虞主簿可不会轻易钻套。
他神情平静:“莫不是不在人世了?”
若是这样,倒也正常。
生死别离在这世道本是常态。
“也不是,只是其中经历颇为曲折,虞主簿上了年纪,怕您气出个好歹来,褚将军那边会不好交代。”在虞主簿狐疑眼神中,他冲虞紫招手道,“微恒,过来。”
听到自己的声音,虞紫下意识扭过头看来,露出一张微微偏黑的脸。
为了让自己看着不那么白净,虞紫每日都有刻意将自己肤色弄黑,再加上没有刻意打理修眉,乍一看还真像是个略微秀气的少年:“是功曹先生唤小子?”
“嗯,过来。”
虞紫有些受宠若惊。
是真的受宠若惊。
她是混市井长大的,最擅长察言观色。褚曜待自己不算恶劣,但也不算友善,透着股说不出的疏离。若说对方怎么讨厌自己又不像,她跟着林风一起蹭课,对方也是尽心尽力地教导,只是她基础薄弱,学着吃力,褚曜也不会刻意问她需不需要开小灶。
她懂不懂,不在意。
虞紫也不敢讨嫌,只得找还算相熟的康季寿求教,庆幸后者没拒绝。
若非正事,功曹从不喊她。
虞紫揣着忐忑又不解的心情上前,熟练给褚曜和虞主簿行了礼,尔后乖乖站在一侧,垂首静待褚曜的指示。虞主簿见状便心中有数,仔细去看虞紫的容貌。
被陌生人如此无礼盯着,虞紫自然极其不爽,但也只能忍着不发作。
过了会儿,便听此人问她。
“你叫什么?”
虞紫道:“虞紫。”
“可有字?”
虞紫用眼神询问褚曜,后者只是微微颔首,她这才放心道:“字‘微恒’。”
尽管功曹先生不是很待见她,但该到了取字的时候,也替她取了。
她还挺喜欢的。
“微恒……虞紫……你可知你家中长辈名讳?家住何处?阿翁阿婆何人?”
虞主簿想进一步确认,虞紫却不发一语,脸色有些臭,直到褚曜开口缓和。
“微恒,此人可能是你叔祖。”
虞紫被这话震得六神无主。
叔祖……
岂不是母亲的亲叔?
只是……
长辈名讳、家住何处、阿翁阿婆这些却不知如何回答,她忍不住向褚曜投去求救的目光。褚曜跟虞主簿解释:“微恒的身世比较曲折复杂,虞主簿还是寻个僻静地方,听她好好诉说这些年的经历,你再做判断吧……”只希望他别气出个好歹……
若气血攻心,直接半身不遂……
那就不好交代啦。
褚曜似乎有些期待虞主簿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周遭的疏离气息都淡了不少。而虞主簿明知有问题,也只能点点头,跟主将低语两句,带二人离开。
不到一刻钟功夫。
某个营帐被暴怒的文气挤压冲垮。
察觉动静的兵卒赶过来,连主将一行人也被惊动。只看到满面怒容,一副恨不得跟谁拼命架势的虞主簿。陌生少年立在一侧抹泪,褚曜双手拢在袖中旁观。
主将又惊又疑:“这是怎得了?”
很少见虞主簿会动这般大的火气,视线扫过虞紫和褚曜,这俩人都不像是“罪魁祸首”,他只得伸手给虞主簿顺气,口中不断安抚道:“顺顺气,老师且息怒。”
虞主簿铁青着脸,双目圆睁,眼眶布满可怖的血丝,浑身僵硬,终于在众人担心目光下,“哇”得吐出一口腥浊的污血。
虞紫担心上前搀扶:“叔爷爷……”
主将听到这个称呼,诧异。
“你是老师族中子孙?”
仔细看,确实有几分相似。
虞主簿缓过气来,脸色不似方才那么乌青难看,拍了拍虞紫的手背。
声音沙哑道:“无妨。”
他毕竟做了几十年的心理准备,对兄长一家的生死不敢抱太大希望,骤然知道结局,心痛但还不至于如此气愤。而虞紫之母,虞美人的遭遇却是他无法忍受的!
虞紫亲眼看着生母受苦,她的讲述自然真实、详细且感情充沛,让人闭目一想就能浮现相应画面。让虞主簿的血压原地拉满。
兄长后人遭此折辱……
若非罪魁祸首已经挫骨扬灰,虞主簿能将他们尸骨从坟地里刨出来再鞭尸泄愤,气得后槽牙都在打颤。随着情绪过了最高点,理智也一点点回到了他的身体。
他偏首用挑剔目光打量虞紫。
尽管虞紫生父作恶多端令他厌恶,但虞紫毕竟是兄长一支仅有的一点儿血脉,再加上这孩子能明辨是非、孝顺谦恭,并未沾染父系一脉的恶臭,倒是让他另眼相看、颇为欣赏,眼神逐渐柔和,多了长辈看晚辈的慈爱和宽容。他道:“微恒,你做得很好。”
虞紫可不是什么都不懂。
自家主公跟这位新认的叔爷爷立场不一致,自己总该做点什么……
她啜泣道:“不敢居功……若非主公相救孙儿水火,如今焉有命在?”
虞主簿沉了沉脸,长叹。
说不出一句沈棠不好的话。
他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
但,私是私,公是公。
即便有虞紫这层关系在,虞主簿也不能倾向沈棠。他缓了缓激荡的情绪,平复紊乱呼吸,像是没事人一样出现在主帐。
若非脸色略苍白,还真看不出问题。
主将被虞主簿的文气吸引过去,沈棠几个却没有,仍在原地静静等待。
直至双方各自入座。
“沈君此行来意,吾等知晓,亦钦佩沈君有勇冠三军之势,必不会叫十乌贼子叫嚣猖狂。只是——永固关并非寻常关隘,涉及重大,不可轻易交托。还请沈君谅解。”
沈棠周身酒气未散。
呼吸间仍带着浓烈酒味。
神色微冷:“如何谅解?一山不容二虎,这么浅显的道理,诸君难道不懂?陇舞郡,唯有上下齐心才能坚若磐石。可尔等心中存疑、处处防范,我等又如何交托信任?再者,不分青红皂白,扣押陇舞功曹,此事不该给个交代?”
她还惦记这波人扣押虐待褚曜呢。
这口气不撒出来,不爽。
顾池听到心声,眼神怪异地看着褚曜,上下观察——这厮哪像是受虐待了?
虞主簿道:“吾等并未扣押褚功曹,只是故人相逢,留下叙旧而已,无晦可作证。至于您说的‘心中存疑、处处防范’,更是误会。全因沈君奉国主之命来此,而吾等苦王庭久矣,这才误解沈君举止是国主授意。吾等为保永固关不失,不敢掉以轻心。”
这就是个误会,即使真有错,也是沈棠这边举止让他们“应激”了。
褚曜也未出言拆台。
权当是默认“叙旧”一说。
只是,各种缘由,彼此心知肚明。
虞主簿又一次发问:“沈君作为陇舞郡守,自然有权调动永固关兵马,只是——不足六千兵马,能否保证永固关安全无虞?”
永固关有两万多兵马。
但其中七成多是主将私兵。
剩下才是沈棠有权利调动的。
她不慌不忙,道:“六千?难!”
沈棠也不跟着虞主簿的节奏走。
单刀直入:“可尔等也不会任由永固关落入十乌之手。我缺人,你们缺粮草辎重。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直说,什么条件,能让我能指挥两万多兵马守这永固关?”
虞主簿蹙眉。
他本想双方合作即可。
但沈棠这话却不满足于此。
人家目的也仅仅是“守永固关”,并无其他野心,虞主簿也不好借此发作。
面对沈棠这嚣张桀骜的欠打态度,帐下诸将虽有不爽,但人家前不久还跟他们主将打了一场,有来有往,不落下风。再一想人家又是这年纪,傲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他们这年纪要是这么能打……
绝对比沈君还傲气。
虞主簿说出此前众人讨论过的内容。
“三万!吾等要三万十乌贼子首级!不论年纪、性别,只要是十乌贼子首级即可!以他们的头颅搭台祭天,祭奠这些年惨死的兄弟!”这话掷地有声,神情坚定。
帐内其他兵将也露出愤慨之色。
让他们彻底折服——
心甘情愿被沈棠驱使,条件就这个。
能,就做。
不能,大家各退一步。
你给粮食,我们守关。
互相井水不犯河水。
但——
沈棠是那种会知难而退的人?
她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哂笑道:“三万十乌青壮的头颅?行,自然没问题!”
虞主簿等人愕然。
他们也知条件苛刻,便主动添加了附加条件,降低难度——只要是十乌的头颅,不管男女老少都行——一般而言,搞几个部落就能满足。可若是“青壮头颅”,何其难?
一直沉默的主将开口。
“沈君此言当真?”
沈棠道:“自然是真。诸君可还记得,郑乔那厮为何将我调来此地?”
调至陇舞郡,将用于联姻的王姬平安护送至十乌,这就有很大操作空间。
------题外话------
|??ω?`)
明天弟弟结婚了
虽然不需要我忙啥,但还需要早起……
唉,这个点,困了……
409:你确定?
一时间,营帐内众人皆默。
他们看得真切,沈棠没开玩笑。
虞主簿:“沈君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光明正大深入十乌境内,从中挑起战乱?倒不是不行,但动静过大,势必会引起十乌的警觉,甚至是国主郑乔的怀疑……”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
但是沈棠的话……
此子身上有国玺,此事一旦走漏风声,任何一方都会不惜代价夺取!
沈棠道:“挑起内乱?暂时还没打算玩这么大,不过是借着机会摸清十乌境内消息,方便日后布局谋划。有着王姬当幌子,随行被怀疑的可能性小点。”
十乌自诩将郑乔完全蛊惑。
根本不会怀疑护亲队伍有问题。
至于挑起内乱……
这么短时间也做不到。
十乌的政权已经度过最不稳定的时期,大小部落纷纷依附十乌王庭,外界再想挑事儿可不容易。为今之计,便只能尽可能为以后打仗做准备,顺便——
完成虞主簿等人给的难题。
虞主簿道:“这也不易……”
沈棠谈笑自如,应对如流。
“难易与否,端看是谁了。”
傲!
相当傲!
但人家有骄傲的资本。
虞主簿也未泼冷水,只是淡淡地点头道:“如此,我等便拭目以待。”
多个盟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沈棠若真有本事,能护得永固关无恙,将十乌铁骑阻挡在关门之外,对关内庶民而言,不失为一桩幸事。
虽说各家诸侯豪强内战也会闹得民不聊生,但他们好歹知道分寸,不会斩尽杀绝,胜利之后也会修生养息,让治下庶民能有一口喘息机会,而十乌这伙人就不一样了,途经之处无异于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在“坏”与“更坏”之间,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思及此,虞主簿心下亦是无奈。
奈何托生此间,万般不由人。这些年的经历,无一不在告诉他一个真相——再强大的武胆武者、文心文士,也抵不过浩浩汤汤的历史洪流,仅是沧海一粟。
他们所能做的不过“尽己所能”。
沈棠笑道:“好说!”
随着谈话结束,帐内气氛也和缓不少,主将招人准备飧食,邀请沈棠一行人简单用一顿,权当是“告罪”。他有心交好,沈棠心中虽不爽,但也没贴在脸上。
在永固关这地方,用酒招待客人便算是“最高规格”——哪怕这酒还是沈棠支援的——主将很自然地让兵卒给她斟酒,酒水满上,大有“一酒泯恩仇”的意思。
沈棠看着酒,蹙眉。
褚曜:“主公不善饮酒……”
“文心文士哪有不善饮酒的?”
主将笑了,更何况还是文武双修。
只是这只脑瓜子看着还挺清楚。
不像是个傻的……
褚曜:“……主公年岁尚小,饮酒不利于生长,这杯酒便由老夫代饮。”
主将的脑门似乎梆梆梆钻出好几个问号,老实问道:“你说这话不臊?”
褚曜以前的酒瘾比他大。
第一次接触酒也比他早。
没少撺掇他一起偷酒窖珍藏,主将负责行动,褚曜负责望风。起初二人作案还不熟练,褚曜这厮见势不妙自己溜,害得他被当小贼堵在酒窖堵个正着。
主将少时挨的每顿胖揍,十桩有九桩是替褚曜背黑锅或者被褚曜怂恿,含“曜”量极高!当时怎么不说“年岁尚小不宜饮酒”?一把年纪,将主公当孩子管?
褚曜:“……”
他突然懊悔那柱香怎么不粗点。
沈棠不待褚曜继续开口,伸手端起酒:“今儿开心,小酌两杯没事。”
言罢,一饮而尽。
褚曜:“……”
这一大碗酒下去,他就知道主公醒酒要等明天了,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完全不可控。偏偏前任发小还爽朗大笑,称赞自家主公酒量佳,继续让人满上。
沈棠照单全收。
她每喝一碗,褚曜就觉得她醒酒的时间又往上加了几个时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即将醉到第三天。
虞主簿趁着气氛正好,开口道:“有一事,老朽还想请沈君成全。”
沈棠点头:“请说。”
虞主簿:“老朽年事已高,半生飘零,膝下伶仃。唯一心愿,不过是有个亲族子弟能在身侧慰藉思亲之苦。今日因缘巧合,才知胞兄一脉仅剩微恒一棵独苗。吾与胞兄本是至亲手足,他的后人便是老朽的后人。微恒颇有天赋,老朽想留在身侧悉心教导,也让他日后好继承胞兄一脉,振兴门楣。”
虞紫是沈棠救下来的,又奉后者为主,虞主簿想要讨人,必须经过沈棠的同意。虞主簿也知自己会受到刁难,他敢开这口,便已经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
主将听到这话,忍不住投去注意力,随时准备声援虞主簿要人。
沈棠并未立刻作答,只是看向虞紫。
“微恒,你怎么想?”
是去是留,要看虞紫。
虞紫一下子成了营帐众人的视线主角,她先是懵了一下,旋即蹙眉思索,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虞主簿难掩失落:“为何?”
虞紫愿意来,他定会倾囊相授。
这可是他们兄弟唯一的孙辈。
虞紫却似有什么难以启齿。
她道:“非是不愿,只是……”
“只是什么?”
虞紫:“只是我也能振兴家族门楣?”
“这如何不能?”
问这话的是主将。
他道:“少年人为何如此没自信?”
这点就该跟无晦的主公沈君学学,人家只差将“老子天下第一”刻脸上。
虞紫面露难色。
虞主簿看着心中焦急,有偏将性子急,爽朗直言道:“小兄弟不怕,有什么顾虑直接说出来!你叔爷爷可有本事了。他也解决不了的,咱群策群力也能给它解决了!”
虞紫:“……”
她看向自家主公。
后者似微醺,醉意染上眉梢,对上虞紫的眸子,微不可察地微笑颔首。
虞紫受了鼓舞,鼓起勇气:“……此事,当下只能与叔爷爷一人说。”
众人不解。
什么秘密这么稀罕?
他们都不能听?
虞主簿也没为难虞紫,爷孙二人到了角落,他弹指设了防窥听言灵,示意虞紫可以放心说出来。虞紫低声窃窃:“叔爷爷……我先前跟您说母亲生了一子一女是吧?”
虞主簿点头。
自然记得。
虞紫道:“母亲带走的人是阿弟。”
虞主簿:“???”
虞紫:“我是活下来那个。”
虞主簿:“……”
等等!
让他捋一捋清楚。
侄女只生了一子一女,儿子死了,那么活下来的这个便是女儿,也就是眼前的微恒。换而言之,微恒他、啊不,她是女子?
虞主簿震惊又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
众人看似推杯换盏,实则注意全部投到这边,只是没人敢堂而皇之窥听这对爷孙的对话,只能看到他们的动作,暗暗猜测说了啥,好奇旺盛得像是有猫儿不断地刺挠。
“你——”
虞主簿完全说不出完整的话。
希望从虞紫脸上看出“玩笑”成分。
但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真的?不是骗叔爷爷?”
虞紫点头:“千真万确。”
虞主簿又问:“褚无晦等人可知?”
问完他就知道自己白问了。
褚无晦怎么可能不知?
虞紫先前流落市井,学的几个字是从侄女那边学的,根本不足以积累足够底蕴,更遑论开辟丹府、凝聚文心。这过程没老师手把手教导,仅凭个人悟性极难突破。
虞紫虽有天赋,奈何错过最佳时机,天赋也没高到那个无师自通的地步,也就是说——虞紫这枚文心的获得,褚曜大概率全程参与。她的性别,又岂能隐瞒?
虞主簿想到此,看向褚曜。
褚曜冲他举杯遥祝。
沈君冲他小幅度挥手手。
虞主簿:“……”
他默默忍下那口老血。
------题外话------
520……
这日子结婚的好多好多好多啊……
虽然一整天都在吃吃睡睡,但晚宴结束还是好累,一边码字一边打哈欠……我啥时候能精力恢复正常???
410:老得包浆了
“女子获得文心……自古未有之……”虞主簿也觉此事棘手,为了保险起见,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带虞紫离开营帐,准备问个清楚,“……此事发生前,可有什么奇怪的征兆?奇特梦境或是周遭有违背常理的怪异景象?旭日西升东落、雄鸡产蛋生子?”
虞主簿双手负背,眉头紧锁。
“没、没有吧……”跟虞主簿相似的眉眼也皱了起来,虞紫仔细回想自己凝聚文心那天的情形,风和日丽,一切正常。叔爷爷说的这些异象根本不可能发生吧?
“真没有?”
“真没有!”虞紫笃定,但心中多少有些郁闷,憋着小嘴抱怨道,“再说——我又不是什么特殊大人物。普普通通的四品中上文心,哪配得上这些奇奇怪怪的异象?”
她知道文心品阶越往上越稀少。
但也曾做梦想过二品上中。
毕竟身边就有俩现成的。
一个是授业恩师褚曜,一个是同门师姐林风,自己虽然过了学习启蒙最黄金的年纪,但康季寿也说她天赋不错,属于文心文士中上水准了。够不上二品上中,捞个三品上下也可以啊,但凝聚出文心花押却发现是四品中上,其中的落差感自然强烈……
虞主簿:“……”
一时间竟不知从哪儿开始吐槽。
女子获得文心,自古未有,怎么看都不普通吧?再者,什么叫“普普通通的四品中上文心”?她这话要是说出来能被多少文心文士一日两顿地骂?人家能酸死了。
虞主簿道:“文心虽然分九品,实际上只有八个品阶,一品上上属于圣人品,乃是虚设。再往下,八个品阶文心之中,二品至五品,属于‘上品文心’;六品至九品属于‘下品文心’,同时也是文心数量最多的。你的老师是褚无晦,他应该有告诉过你文心品阶不能作为文心文士实力划分依据之类的话吧?这话是不假,但文心文士却有贵贱之别。”
虞紫懵了一下:“贵贱?”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虞紫仔细品读这话的意思,疑惑地道:“先生从未讲过,不止先生,其他几位先生也没说过啊,而且——这话也不对。先生曾说他出身微寒,祖辈务农,不曾煊赫发达,但先生可是二品上中文心!若按照这话,先生这出身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品阶文心……”
虞主簿说道:“这是‘山海圣地’的言灵箴言,此言一出,世人皆惊,甚至有士族出身的文心文士从中悟到极为特殊的‘文士之道’……这些对你而言太远了,你只需要知道,你的文心品阶属于‘上品’,未来即便碰到信奉这句箴言的文心文士,也不用忌惮。”
这句话演变出两种声音。
一种是“家世本位”,出身为士族方为士族,才有资格获得上品文心;一种是“文心本位”,文心品阶决定出身阶层。
两党势力互相倾轧许,前者险胜。
因为家世出身好的人才能获得全套启蒙教育,获得文心相对比较简单,数量庞大的群体出现上品文心自然也多。所以,他们在世俗拥有更多的力量和话语权。
自然而然——
两派经过融合变成了“家世为主、文心为辅”的plus版本,也更加苛刻。
但也更加符合世家士族的利益。
虞紫仍未回过神。
她只知道以前的辛国,现在的庚国择人取士都有“家世”这一项考量,但叔爷爷说的这种……似乎没听说过。
虞紫将疑惑写在脸上,虞主簿叹息。
“你现在身处大陆西北,此地远离中土,国多势弱,各地豪强互相征伐,多年不曾一统,哪有那么多讲究和束缚?不似中土各地,强国林立,国祚偏长,势力稳定……他们吃饱了撑着,就喜欢琢磨着如何巩固自身乃至子嗣的利益……”
他说得通俗易懂,也嫌弃这些思想,但架不住人家胳膊比自己大腿粗。
“……这些离你还太远。”虞主簿也不认为虞紫会跑那么远,她粗浅了解一下就行,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虞紫这件事儿,“对你获得文心,你老师是什么态度?”
自古以来——
异端都是不受欢迎的。
但虞紫是他孙辈,他不能坐视不管。
虞紫道:“老师的态度?”
“有没有对你动杀意?”
“……没有。”
为什么要动杀意?因为她品阶太低,拉低他教学水平?教学生涯之耻?
虞主簿彻底纳了闷了。
虞紫知道他愁什么,小脸皱成一团,心说自己真是“异端”也不是第一个“异端”,前有主公、白贼曹,后有师姐林风以及最近练出武气的鲁小娘子……
自己混在其中,不打眼啊。
但还未得到主公首肯,她不能说。
只能憋着秘密看着便宜叔爷爷双手负背踱步,在她面前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一会儿念叨不是要变天了,一会儿怀疑是不是褚无晦的阴谋,没个消停。
虞紫道:“……要不再等等吧。”
虞主簿问道:“等什么?”
虞紫:“等更多女性文士啊……”
虞主簿:“……”
虞紫笑得眉眼弯弯,甚至用上撒娇的憨气:“主公说,如何藏匿一片叶子,便是将叶子丢入密林。孙女一人打眼,人多了,总不打眼了,叔爷爷您说是吧?”
虞主簿没好气,但又不能发火。
“你连自己为何能获得文心都一问三不知,如何造出这么座密林?还密林?要是被人发现,树苗都给你拔干净了……”
虞紫:“我知道啊。”
“你知道?”
虞紫点头:“对!不满叔爷爷说,我怀疑此事可能与主公有点儿关系。”
“你主公?”虞主簿喃喃。
沈君身上有何特殊?
思来想去便是违反常理的文武双修……莫非此子才是“异端”,导致“异象”的源头?亦或者说,与此子手中的国玺有关?
目前也只有这么个猜测了。
虞紫低声道:“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孙女还发现主公帐下兵卒,恐有女性武者潜伏,只是她们不打眼,藏得深,这才没被发现。叔爷爷,您说这情况,只要时间足够长,如何造不出一座密林——”
虞紫还未说完就被虞主簿抬手制止。
她也跟着噤声。
虞主簿:“此事暂且不提。”
虞紫:“???”
这该怎么接下去???
只可惜,顾池先生没回应。
虞主簿道:“你这位主公,身上秘密可不少,你作为属臣该注意口风……”
虞紫:“……”
虞主簿捻着胡须,冷笑:“老夫大概知道你主公打算怎么做了……确实可行。”
也难怪此子敢开口三万青壮头颅。
虞紫:“……”
她也想知道主公的打算。
可惜,便宜叔爷爷嘴严不肯说。
虞主簿又冷不丁问道:“微恒,方才是不是有人在指点你,跟老夫透露?”
虞紫:“!!!”
她表情没啥变化,但脊背肌肉却跟着紧了一下,虞主簿哂笑:“年轻。”
虞紫哭丧着脸:“叔爷爷……”
“没生气……”
尽管认识虞紫时间不长,但这个孩子身上发生的遭遇却让他怜惜同情,哪怕是看在其母亲、祖辈的份上,也不会真正动怒。
他年纪大了,护不住虞紫多久,她又这般特殊,往后的路注定坎坷。他这个老头子能做的,便只有帮着将路夯实一些……
营帐内,顾池摸了摸鼻子。
他擅长窥心言灵,也擅长密语。
神不知鬼不觉干点儿啥,很方便。
顾池假兮兮地抱怨:“……这可真是一只老得包浆的老狐狸,不好上套……”
褚曜道:“若是同盟,也是助力。”
姜胜:“……”
不知这俩打什么哑谜。
沈棠一行人在永固关停留一日,第二日便收到消息,王姬送亲队伍即将抵达陇舞郡边境。沈棠作为郡守需要前去迎接,但紧跟着第二个消息砸了过来,陪嫁队伍还缺一千妙龄女子,勒令她限期凑齐,算是“添妆”。
虞主簿:“……”
这叫什么?
打瞌睡来了枕头。
虞主簿怀疑沈棠在王庭有人!
411:和亲(一)
“……我喝酒又断片了?”
醒来发现自己不在永固关,沈棠便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脸色略有些臭。
询问先前发生的细节,仍不满:“喝醉的我怎么想的?怎能让无晦受这委屈?”
就打一顿就好了?
她也能打啊!
何必喝酒断片切号?
顾池想翻白眼,吐槽道:“不然呢?若主公单枪匹马将永固关砸了,且不说输赢,彻底堵死双方合作可能,百害无一利。无晦此去永固关也不是为了报仇……”
主要目的还是想试探对方深浅,尽可能摸清合作的底线,同时杜绝双方未来潜在的交战风险,就是此行最大收获。
私仇?
只要人还活着,啥时候不能报?
庆幸自家主公表现也给力。
强大的实力让永固关兵卒不敢再轻视,也有利于日后的磨合与接手。
沈棠知道这道理,只是心里不服气。
她揉开额角的酸胀,压下宿醉后的不适感,又问:“那位王姬什么时候来?”
还未在陇舞郡站稳脚跟就被甩了这么大个累赘,沈棠没有第一时间爆发还得赖宿醉后劲儿太强,一时半会儿提不起火气发飙。这时候护送王姬去十乌也就罢了,也算正中下怀,但依旧不改凑千余女子“添妆”这事儿有多恶心人!根本不将女子当个人!
若不是沈棠,而是任何一个郡守,被上头强塞了这个任务,该怎么办?
违抗命令?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虽说各地皆有豪强举兵,郑乔王庭也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但毕竟还没有倒下,鬼知道人家手里还有几张王牌没打出来。
敢违抗,搞不好就被当典型了。
不违抗命令?
真派兵出去搜罗强征千余符合条件的适龄女子?此人就永远不可能获得陇舞郡庶民的认可,甚至第二天就有跑来搞刺杀的,风闻此事的有志之士也会耻与她为伍。
抛开这些冰冷的利益不谈,摧毁千余家庭,良心过得去?做人底线不要了?
顾池回答道:“还有半日。”
沈棠眉头夹得死紧。
“半日?”
这个时间很紧张啊。
沈棠又问:“那一千妙龄女子?”
顾池轻叹道:“勒令七日!”
“七日?”
沈棠挑眉。
她就好奇了。
陇舞郡这地方近两年被十乌马匪各种骚扰,前阵子规模更是达到了近几年的巅峰,还有多少妙龄女子敢住在此地?有点儿能耐的,早就拖家带口逃到别处避难。
七日内凑齐一千妙龄女子……
沈棠道:“……非人哉!”
真要实施下去,又是人间烈狱。
徐诠也愤愤不平地骂道:“王庭真是没一个男人了!混账!主动和亲换兵也就罢了,现在还要送去这么多女子……美其名曰是给王姬的‘陪嫁’,让她一人在异国他乡不至于过于思念故土,实际上打什么主意?这不是秃子脑袋瓜上的虱子,一眼明了吗?”
十乌马匪到处劫掠不止是为了粮食。
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女人。现在不用冒险劫掠,人家就主动送来千余优质适龄女眷来讨好,呵呵,十乌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徐诠自打知道此事就气得心火旺盛,好半晌平复不下来,恨不得化身市井话本中的“义士大侠”,单枪匹马去刺杀郑乔!
但相较于这个,他更担心主公。
只剩七天时间……
以主公脾性也干不出这事儿。
那么——
便只剩下一条路了!
徐诠愤懑道:“干脆反了他!”
尽管情绪上头,但徐诠还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这话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的,只有身边几个人能听到。这话最主要还是说给主公听:“主公,你说行不?”
沈棠道:“不行。”
徐诠一惊:“不行?”
这条路不行就只能凑人了!
少年瞳孔地震,眼神仿佛在控诉“主公你变了”、“你不再是我认识的主公了”,沈棠好笑道:“年轻人别这么沉不住气!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死路,直不了!”
徐诠回答得干脆。
顾池笑着提醒:“文释先别急,咱们这里有两手准备。其中一手——你可知,主簿有一手精妙绝活?正好能解决燃眉之急。不信的话,不妨问问先登……”
徐诠:“……”
祈善先生有妙计可解困境?
姜胜:“……”
怎么什么破事儿都能cue他?
当姜胜对上徐诠求知欲旺盛的眸,一口老血更是梗在了喉咙,不客气地一字一顿往外挤:“老、夫、不、知、道!”
他一点儿也不知道祈善【妙手丹青】的伪装有多天衣无缝!这顾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徐诠虽不知姜胜为何反应这么大,但从几位先生轻松自若的神态也看得出来,此事解决不难。主公不用二选一,因为走出第三条路!心头也小松了口气。
沈棠前去迎接和亲队伍,但没见到那位倒霉催的“王姬”,只见到一个尖细嗓子、涂脂抹粉的宣旨宦官。对方根本没将沈棠这个郡守放在眼中,态度依旧趾高气昂。
宣旨完毕,还试图索贿。
只是沈棠并未理会。
宦官索贿不成,脸色阴沉。
“王姬下嫁十乌,乃是两国头等大事,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沈君可知?”
沈棠道:“还请使者放心。”
宣旨宦官见沈棠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冷哼着白了一眼,眼梢眉角怎么看怎么有些幸灾乐祸。沈棠将和亲队伍就地安置,自己则“凑人需要时间”为由,带人回治所。
理论上来说,有祈善在,别说一千妙龄女子,就算是一万也凑得出来。
“凑不出来。”
祈善忍不住给主公泼了冷水。
真当他的文气不要钱的吗?
这可是伪装千人而不是伪装一人、十人,规模太大、时间太紧迫,完不成。
赵奉见以共叔武为首的几个武胆武者没开口,便道:“此事真是欺人太甚!沈君,依老夫之见,那郑乔如今也是自身难保,杀了使者反了,他未必能抽出人手来清缴……”
赌这么一个可能呗!
总好过被逼得不上不下。
沈棠没吭声,只是看向白素。
问:“那些人可以吗?”
沈棠手中有一支女子武装力量。
只是她们水平层次不齐,一部分算得上精锐,但另一部分吸纳进来没多久,各方面都不算成熟,贸然上战场,发挥多少实力不好说。沈棠打算将她们带到十乌,闹一场!
白素突然被点名,却不见慌乱。
她道:“可以!”
多少青壮刚被征兵就被送上战场自生自灭?每一个能活下来的,都是历经无数生死的精锐。相较之下,白素手底下这些人已经很幸运了,因为有足够的时间让她们积攒能在战场活下来的资本。她们中间资质最老的百余人,精心培养了两年。
武者的刀刃不见血,永远都是在过家家。若是这样也活不下来……只能证明她们确实不配活着。至于剩下的,除了极个别年纪不大的,剩下的都精心操练两三个月。
搁在寻常兵卒,训练两三个月拉上战场都能算半个“精锐”了!
所以——
白素又重复:“她们可以!”
沈棠在脑中仔细推演考量。
半晌,目光投向徐诠。
徐诠被这眼神看得莫名心慌,他主公说:“文释,有项重大任务要交给你!”
“主公请说。”
沈棠轻咳一声。
罕见地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也没啥,因为白素手底下这些人大多都是“新兵蛋子”,整体战力可能不太理想,她们又是此次计划最出人意料的后手,不容有失。她想再添一员“女性武胆武者”。
徐诠:“……???”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喃喃道:“可、可我是男儿身……”
混迹女营不太好。
“这不是问题!”
沈棠大手一挥。
放祈善!
------题外话------
|??ω?`)
明天第二次B超了,希望那一小团囊周积液已经被顺利吸收,不然的话,就得住院躺几天了……
412:和亲(二)
沈棠起初还担心需要耗费九牛二虎之力、三寸不烂之舌才能让徐诠“男扮女装”,若是对方誓死不肯,自己也只能将目标对准相对比较听话的鲜于坚少年了。
结果——
徐诠只是迟疑三秒就答应了。
沈棠:“???”
节操呢???
刚刚是谁嚷嚷“男儿身”的???
其实吧,沈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当下这些男人,特别是出身越好越富贵的,生活就越精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这年头当官出仕还要看脸,人均颜狗!
美丽是需要通过精心保养、仔细打扮维持的,光靠天生丽质还不够,还需要后天手段。诸如衣裳配饰、敷粉簪花。典型例子便是目前绒花市场,消费者过半是男性。
例如“插花走马醉千钟”。
诸如此类的言灵不胜枚举。
女式衣裳花样又普遍比男装好看,有不少追求美丽的文士就喜欢女装!
作为徐氏用钱养出来的子弟,徐诠日常生活虽无“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般风流,但也不是啥都不懂。武胆武者,不意味着整天穿着甲胄只知道撸铁。
所以——
接受程度其实还好。
沈棠:“……但我不是很能接受!”
当她看到新鲜出炉的“女性武胆武者徐诠”,那一瞬间,强烈的冲击力让她内心狂拍桌。祈不善这厮内心是不是藏着个变态?
为什么徐诠这厮身材会这么辣!
原来的徐诠神采飞扬、剑眉星目。除了一言难尽的穿搭风格,将自己弄得像是一座行走的彩虹外,徐诠那张脸绝对是校园言情中校霸男主本尊了。但沈棠一点儿不羡慕,因为徐诠相较于其他武胆武者,体型偏精瘦,没有她梦寐以求的爆炸型肌肉!
可、可是——
伪装成女性之后这身材也太……隔着衣裳也能看到些许肌肉轮廓,露出的手臂一看就蕴藏着爆炸性力量,身材匀称有力。
不苦修撸铁三五年没这成果!
沈棠目光幽怨看着徐诠的起伏。
徐诠无法解读她目光的深意。
被沈棠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莫非是他这会儿丑得出奇?他虽不在意容貌美丑,但能漂亮,谁希望自己丑?
顾池内心忍着笑:“可有不适?”
徐诠摇头,看着自己紧握又松开的掌心,赞道:“并无不适,主簿的文士之道果真厉害,若非清楚记得自己当了十多年男儿,还真以为自己就是货真价实的女子,丹府一如既往,武气流转通畅。除了视线矮了点儿不适应,可能身形还比平日更敏锐……”
他本来也不是走刚猛路线。
灵巧多变、见机行事才是他的风格。
祈善提醒他:“伪装毕竟是假的,寻常文士武者看不出来,但你露出破绽太多也会引起警觉。这两日最好多观察其他女子言谈举止,尽可能改掉往日习惯。”
他为何套马甲这么多都没被发现?
还不是因为他注重细节。
不同的性别、不同的出身、不同的地位、不同的年纪、不同的地域……各有各的言谈习惯和行为举止特点。一切细节都要符合当下的身份,方能天衣无缝。
徐诠一脸受教的认真表情。
准备回头多观察观察白贼曹。
_(:з)∠?)_
沈棠预备这次带两千人马,明面上只有一千精锐部曲,这些人由鲜于坚统帅。被点名的少年受宠若惊,年轻面庞染上浅红。
“蒙主公信任,坚不胜欣喜。可事关重大,末将担心……”虽说他下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期间就当过几次行侠仗义的游侠,为阿姊一家报仇出头还被流放了一回,正经八百的统兵打仗也就驰援鲁下郡那次,临时被赶鸭子上架,便再无其他经验了。
相较于他,明显是共叔武更合适。
后者身份成迷,但鲜于坚也看得出来对方是正统兵家路子出身,没少上战场的猛人。此次去十乌,任用他一个新人太冒险。
鲜于坚也担心自己无法服众……
但,沈棠的理由很充分。
她道:“半步需要镇守陇舞郡。”
又道:“此次去十乌,也不是很正式作战,唯一的要求就是机警灵便、见机行事,疾行作战,杀一波就走。双方真正摆开阵势打仗,咱们这点人够十乌那头塞牙缝?子固不用担心,你得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一番宽慰倒是让鲜于坚定下心来。
鲜于坚:“末将必不负主公期许!”
沈棠又道:“文士方面的话,先登与望潮同去。元良与季寿共守陇舞,无晦负责牵制永固关那边——虽说那帮人跟咱们暂时没直接的利益冲突,但保不齐哪天又变卦了。微恒既然是那位虞主簿的孙辈,便好好‘孝顺’人家,能抠多少消息算多少消息……”
为什么又让姜胜和顾池出差?
理由也跟以前一样。
姜胜的文士之道能望气,又是几个文士之中综合实力拔尖儿的,年纪大、阅历多、经验老辣,此行能发挥更多的作用。而顾池的文士之道能窥心,一路上可以避免不少明枪暗箭,挖出十乌更多的情报。当然,顾池这厮干架能力也不弱,带着正好。
当然——
这些人员安排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最重要的是——
“让令德随军!”
褚曜道:“唯。”
想要深入十乌,并自由活动在各处搞伏击,正常的粮草供应便是重中之重,重要性甚至超过之前的人员安排。林风的文士之道便能很好解决“孤军深入作战最大的难题”,这是敌人无法预料判断的一张【王牌】!
当然,作为文心文士,林风也才刚刚走上正轨,仅凭一人之力供应以“千”为单位的作战群体,属实不现实,其他人还是要自带一部分干粮,还不够——就粮于敌!
取之于敌,以战养战。
为了做做样子,沈棠是压着时间,在传旨宦官一催在催下,才“艰难”凑齐一千名妙龄女子。年纪普遍不大,相貌水准偏中上,即便有不咋好看的,可人气血红润、健康朝气,身材高大,看着就健壮好生养……十乌接亲使者随便一扫,哈喇子都要流下来。
唯一不爽的是,沈棠并未将这一千女子交予他们处置,更别说进一步占便宜,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对他们的嫌恶和鄙夷。接亲的十乌使者也不气,只是内心少不了翻白眼——咒骂两句类似“又当又立”的粗话。
在他们看来,这些女人都是沈棠搜罗过来讨好十乌的,自己早晚能沾手。
现在装什么里廉洁父母官?
“沈君,何时能动身?”
沈棠道:“随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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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做了B超,结果比上一次好一点,检查结果从“有囊周积液”变成“有少量囊周积液”,宝宝也从之前的“八周”,长到了“九周+3”。
希望快点儿熬过三个月吧。
状态快点恢复过来,恢复每天双更,唉ε=(′ο`*)))
413:和亲(三)
夜半更深,群星浩瀚。
随着打更声逐渐在巷口远去,林风却没丝毫睡意。按照军令,她明日便要随军出发,跟随主公一同护送那位素未谋面的“王姬”去十乌和亲。来回耗时多久?十乌什么地貌?一路上会碰到多少恶战?这些念头盘旋在她的脑海,扰得她生不出一丝睡意。
同屋的虞紫睡得正熟。
黑暗中能听到后者些微的鼾声。
林风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小心翼翼从被窝爬出来,仗着有文气护体,随便披了件挡风的披风裹在身上,点了一盏小灯,庭院夜游散心。远远瞧见老师院中的灯还亮着,脚下步伐一顿,轻敲门扉:“老师,可是睡下了?学生心绪不宁,有些事情想请教。”
“尚未,进来。”
林风入内,便见老师披散着一头微湿的灰白长发,坐在窗漏前打棋谱,烛光将他眉眼映得温润慈和,与平日教学时的严肃截然不同。林风在他对面落座。
“老师这时辰还未睡下?”
褚曜落下一子,棋子与棋盘相撞的声音清脆又果决,衬得夜色更静,他说道:“已经睡过一程,只是被梦魇惊醒……”
林风闻言,点火烧炉,待水沸腾,又从一侧架子取下一罐子东西,行动丝毫不受室内略显昏暗的烛光影响。没多会儿便奉上一壶带着些许花香的茶水。
褚曜注意力也从棋盘挪开。
好笑道:“上了年纪便容易精力不济,一旦醒来便很难再有睡意……”
林风可不信这话,撒娇道:“这可是学生的孝心,老师赏脸尝尝呗……”
褚曜也只好浅抿两口。
只是唇角的笑意始终舒展不开。
林风:“老师是不是有心事?”
她极少看到这样的老师,仿佛有化不开的情绪凝聚在眼角眉梢,哪怕是外人,一看也能知道他心中揣着心事。褚曜并未随便找借口敷衍:“确有一件心事。”
“因为学生?还是因为主公?”贴心地没问是不是因为永固关那两位故人。
褚曜闻言只是洒然一笑,说道:“你年岁不大,但也到了可以独自外出游学涨见识的年纪,担心你作甚?至于主公就更不用说了,她没找旁人晦气就算那人祖先庇佑逃过一劫。为师是在发愁文士之道一事……”
“老师的文士之道有恙?”
随着学习的深入,林风太清楚文士之道对文心文士的重要性了。
褚曜的情况又比较特殊。
还真保不准会出岔子。
褚曜抿了口茶,吐出一口浊气,轻声吐露心事:“不是,只是觉得……如今的它过于累赘。‘柳暗花明’不受控制,不到绝境不可使用……它平日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林风道:“可……”
她不解老师为何突然发愁这种事情,先前不是他告诉自己,文士之道的圆满非常看运气,随缘好过强求?褚曜摇头阻止林风想说出口的疑惑,哂笑自嘲。
“得想法如何将其圆满。”这些对林风而言还是陌生领域,她只能当个听众,便听自个儿老师小声嘀咕,“唉……纵使圆满条件苛刻,可老夫最不喜内政……”
林风:“……???”
圆满文士之道跟老师喜不喜欢内政有什么干系?这时候,她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黑白二字已经陷入胶着,相较于白子的保守,黑子的攻势迅猛且大胆。
她……
似乎隐约能明白老师心情了。
用主公的话来说,老师这是有职场危机了,迫切想提升工作竞争力……诸如此类的念头在林风脑海盘旋。但这些话只敢在心里酝酿,不敢大胆说出口,只得旁敲侧击。
“那……老师跟主公提一提?”
褚曜道:“这不行。”
林风:“……”
褚曜道:“不可恃宠而骄。”
林风:“……”
这个词儿这么用的吗?
不待林风吐槽结束,耳畔又传来自家老师的叮嘱:“对了,此去十乌,若是碰到一个模样还算不错、又能说会道的十乌少年,令德,杀了他,带着他首级回来。”
林风不多做追问。
但——
“此人何名?”
“不知。”
“此人居何处?”
“亦不知。”
“那此人是何身份?”
能让自家老师私下叮嘱再三?
“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褚曜说得不甚在意,但内容却让林风心惊,“不出意外,应该是十乌王庭大王后唯一的儿子,十乌下一任王。不过,十乌王庭有个特殊习俗,成年之前会隐姓埋名游历一段时间,通过考验才有资格继承部落。趁着这个机会,杀了他。”
林风欲言又止。
“老师……怎会知道他?”
褚曜道:“因为梦到了。”
林风一惊:“梦到了?”
“就在刚刚,文士之道又一次发动。”
这也是褚曜梦魇的真正原因,让他心烦意乱许久,打棋谱也无法纾解烦闷。
“此次梦境一共两重。第一重的时候,此子在梦中出现,正命人往水中投几桶发臭尸水,而河流下游正是主公率领部曲……第二重的时候,他垂死之际被你所救……紧跟着,不少部曲身上发了奇怪的红疹……”
林风脸蛋皱成一团:“如此说来,此人是借着学生靠近主公?主公如何?”
“病了,看着有些虚弱。”
林风猜测:“是食物和水出了问题?”
带兵在外最怕这个。
因为食物饮水而导致水土不服,影响战力甚至丢了小命的,历史上例子不胜枚举。
莫非是此子利用自己对食物下毒?
林风又问:“主公后来如何?”
“不知。”
他甚至连那名少年长什么样子也没看清楚,只能看个模糊轮廓,但直觉告诉他,这次应该远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主公多半无恙,只是不知为何文士之道会突然预警。
但既然预警了,那名少年也在他梦中出现,那就顺手杀掉,以绝后患。
十乌王庭大王后没了儿子,她背后的部落势力就不会一如既往地拥趸王庭,甚至会因为利益分部不均匀而跟王庭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乱起来,也有利于边境安宁。
林风神色凝重地保证。
“老师请放心,学生会亲手割下此子头颅,将其带回,送到老师跟前。
414:和亲(四)
尽管老师没有给予太多目标特征,但仅凭对方是十乌王庭大王后唯一的儿子,便足以林风锁定目标。唯一的麻烦在于,什么时候碰见这人?何地碰见此人?
自己若是错过,那该如何?
转念一想,自家主公是要凑齐三万十乌青壮首级的,管他是谁,碰到一个符合的就做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林风眼眸深处闪动着森冷寒意。
却是一闪而逝,很快又被收敛干净,掩藏在乖巧温顺的可爱面庞下。
褚曜仿佛没看到她的变脸,慈爱笑道:“令德不是说有事请教为师?”
林风道:“……是,学生有些紧张。”
虽说这两三年下来,也算见过小风小浪,处理治所政务琐事也算得上熟练干脆,但那些都有老师和几位先生兜底的情况下。现在让她随军,还不知面临什么棘手场面,她就有些心慌慌,特备是知晓自己扮演着怎样重要的角色,更是紧张得夜不能寐。
有些激动,又有些惶恐。
各种情绪糅杂胸臆,无法排解。
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如师如父的老师褚曜诉说排解,希望从他这里获得让自己平静下来、信心倍增的法门。而褚曜自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人之常情。”
“老师以前也会紧张吗?”
褚曜思忖片刻,道:“没有。”
林风:“……”
褚曜又问:“为何紧张?”
林风咬着下唇,小声道:“两军交锋,必是死伤无数……学生很担心……所以,学生想知道怎样才能不再恐惧此事……”
想象的画面跟亲眼见到的画面,二者的视觉冲击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她平生所见最残忍混乱的场景,大概就是那夜树林,家眷亲属遭歹人毒杀。
但跟动辄几千人上万人乃至数万人的战争相比,二者不是一个规模。
褚曜:“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沾了一双手都数不清的人命。”
“怎会?”
“……彼时褚国微弱,国土也只比河尹大些,周遭邻国觊觎此地盛产种粮,一年到头没个消停。时常有各地流窜来的盗匪侵扰境内庶民,其中不乏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的。为师看不得这些,便与三五好友结伴杀匪,次数一多,手上的人命自然多了。”
他顿了一顿。
“那些匪,有些说来也可怜。”
不是每个土匪都是生来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这就好比河尹那些庶民。在生存没得到保障前,他们凶恶残忍,全员恶人。
外人一听这个地方就眉头大皱。
不过两年,似乎每个人都成了憨厚善良的普通人。河尹民风淳朴,美名远扬。
他与好友为庇护庶民不受侵扰,于是杀匪;匪徒则是在其他地方被逼得无法生存,于是靠着这种掠夺手段来夺取生存资源。
全是滚滚红尘挣扎求生的庸人。
“可他们是行恶的匪就必须杀。”
“不管是豪强间的斗争还是国与国的战争,本质与‘剿匪’没什么不同。只是前二者死的人更多,流的血更多。你我能做的,便是尽可能让死的人、流的血,不在己方!令德不妨想想自己认识的人,你希望他们中的哪个永远埋入黄土?长眠异地他乡?”
林风道:“哪个都不希望!”
“比‘两军交锋、死伤无数’更可怕的是——‘死伤无数’中的‘无数’在己方。或许是跟你有一面之缘的小卒,或许是与你并肩作战的将领,甚至是为师!战场残酷,在为师面前,你可以紧张担心,但出了这个门,任何挡在你面前的敌人,都该枭首!”
末了,褚曜心血来潮。
他摘下悬挂的佩剑:“随为师来。”
林风虽不懂,但仍跟了上去。
——————
红日东升,霞光初染。
沈棠看到林风,发现小姑娘脸色白得微微发青,眉眼间带着几分倦容,一向爱干净的她,衣角却沾着点点发黑的猩红。
仿佛丢了魂魄,看着有些恍惚憔悴。
“令德昨晚没睡好?”
沈棠随口一问,林风的反应却大得出奇,一扭头就扶着墙角干呕起来。
她一脸迷惑地看着前来送行的褚曜,后者倒是稳得很,似是半点儿不在意。
“她这是……”
褚曜道:“受刺激了。”
“受刺激?”
“缓一缓便好。”
褚曜这么说,沈棠也不再多心。
只是,出城的时候隐约听守城兵卒在送行队伍中窃窃私语了两句——
内容倒也不稀奇。
昨晚后半夜,城外土坑中的十乌盗匪被不知哪个恨得咬牙切齿的庶民砍了脑袋,脑袋被丢到好几丈开外的土坑中。附近土地被喷涌的鲜血打湿,一脚踩下去泥泞不堪。守城兵卒生怕上面怪罪,找脑袋找了许久。
庆幸不是啥大事,尸首能凑齐就行。
沈棠:“……”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顾池凑过来小声八卦:“主公,虽说严师出高徒,但这未免也太严了……”
褚曜是个狠人啊。
普通人家是天不亮就带着儿女去田地里摘菜谋生,他是带徒弟去摘脑袋壮胆……
但效果也是杠杠的。
沈棠:“……”
沈棠:“……令德心绪可还好?”
顾池仔细辨认:“这会儿四大皆空了……”
脑中一片空白。
沈棠心下一转,怜惜道:“……说来也是我思虑不周,令德年纪也不大,平日做的又是官吏从事的活儿,跟一堆俗务打交道,哪里见过这么血腥场景?偏偏这次十乌之行又少不了她,无晦也是担心她心绪没调整过来,才出此下策……此事你知我知他们师徒知,敢有第五人知道……”
顾池脸都绿了。
吐槽:“主公,您偏袒能更直白吗?”
他只是八卦一下同事又不是打小报告,自家主公用得着这般如临大敌?
沈棠淡淡道:“他上年纪了。”
顾池:“……”
(╯‵□′)╯︵┻━┻
他确信自家主公这是故意的了。逗他的时候,心声窃笑能收一收吗?褚无晦“上了年纪”又如何,自己还是药罐不离手呢!
也不见主公哪回偏袒了。
姜胜先一步去接王姬,临近晌午的时候才与沈棠会合,便看到顾池那张脸拉得老长,随口问:“望潮是身子不爽了?”
沈棠揶揄:“不,是呷醋呛到了。”
姜胜:“呷醋???”
愉悦的气氛却没持续多会儿,刚走半个时辰,那位王姬派人过来,说要召见沈棠。
415:和亲(五)
沈棠抿了口清水润唇。
“王姬要见我?”
闻言诧异,与顾池暗中交换眼神。
传信女史点头,神情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傲慢,姿态却放得很低。沈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为难道:“这、这恐怕不妥当。外臣不便与王姬接触过密……”
倒不是沈棠不喜欢这位王姬——她跟王姬见面都没见面过呢,谈不上啥好感度——之所以这般戒备为难,纯粹是因为和亲的王姬偶尔会有一些“骚操作”。
沈棠不想惹麻烦就避着点走。
女史说道:“殿下自小身体娇弱,吃不得长途跋涉的苦。此番远嫁和亲,自乾州起至陇舞郡,一路上饱受惊吓,若再不开怀一些,怕是撑不到十乌地界……殿下听闻沈君年少英勇,甚为仰慕,您便去与她说说话,能让她开心一些也好,总好过……”
剩下的话,女史没有说出口。
但其中的威胁却很明显。
这一趟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王姬殿下要是心中郁结难消,半道上香消玉殒了,大家伙儿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女史又搬出随行巫医的话,直言王姬殿下这是阴气邪风侵入心神,容易敏感多思,而她作为女子本就阴气旺盛,需要阳气充沛之人随侍。
沈棠少年英雄,再合适不过。
顾池和姜胜则面无表情地听着。
写作面无表情。
读作忍俊不禁。
且不说这个理由荒诞可笑,即便是真的,自家主公去了也只能阴上加阴。
沈棠:“……”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情愿也要去见一趟。护送时间还长,她推辞得了一次,还能推得了无数次?沈棠也好奇这位王姬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打什么算盘。
便道:“望潮,你随我去一趟。”
看热闹的顾池:“……”
虽说是王姬要见沈棠,当下还在户外,条件简陋,但毕竟顶着王室头衔,谱子也摆得很足。直至和亲队伍寻到一处适合夜宿的空地,数千人开始原地休整,沈棠面见王姬的通传才层层递到正主面前。依照规矩,需上缴匕首佩剑,脱下鞋履,仅余罗袜。
临时搭建的帐篷一点儿不简陋。
侍女掌灯焚香,空气中飘散着沁人心脾的芬芳,王姬端坐上首,身形在一扇轻薄透明的屏风后若隐若现。屋内各种装饰更是只能用“豪气”二字形容。
沈棠表面上淡定,内心已经下意识换算这些玩意儿能换多少金银。
乖乖——
真TM有钱!
一想到自己曾经为了节省,一文钱掰成四文花,内心更是酸不溜丢。
沈棠二人行礼之后落座。
那位王姬才开口,声音娇软黏糯,带着优雅婉转的调子,估摸着有十八十九年纪。她道:“久闻沈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确实是少年英才……”
沈棠道:“殿下谬赞,臣不敢当。”
王姬殿下命人撤去屏风。
帐内灯光映照下,让那张年轻姣好的面容比平常更添韵味。沈棠匆匆一瞥,推翻先前猜测。王姬年纪绝对过了二十。
周身风韵和举手投足间的成熟也不是少女能有的,最最重要的是——
此人腰身纤细但小腹微隆,尽管用宽大衣袖遮掩了,可眼睛不瞎的都看得出是怀孕!当然,如果非要狡辩这是盆骨前倾导致的小肚腩,沈棠也只当如此。
她与顾池皆是目瞪口呆。
即将和亲十乌的王姬她怀孕了?
这一铁打事实让沈棠顿时觉得电流过体,头皮发麻,千言万语在内心汇聚成狂奔的草泥马,各种骂人词库亟待出征。当前,她最想知道一件事儿——
这究竟是王姬遭遇不幸?
还是她私下跟男宠搞了骚操作?
不怪沈棠会有第二种想法,时下乱世、风气豪迈,士族豪强出身的女子也不讲贞操道德那一套。年纪小的被拘束在内宅受管教,但年纪大的、家族又不约束的,到了情窦初开年纪,有一两个蓝颜知己不稀奇,只要不搞出人命,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典型例子便是被吕绝刻烟吸肺的“夫人”毒蜘蛛,收心之前情史丰富。
池塘全是她喜欢的各式美人鱼。
这位如此,王姬也不例外。
据沈棠所知,王姬被册封之前是某大臣内院的小庶女,不受宠的小透明,家人基本不约束也不关心。她为日后婚嫁谋个前程,提前物色合适的对象也正常。
但——
为什么会搞出人命?
王姬问:“沈君是不是很惊讶?”
沈棠:“……”
不,她一点儿不惊讶王姬暗结珠胎这事儿,她惊讶的是王姬身子都显怀了,随行的十乌使者居然没一点儿反应。
此行说得好听是王姬和亲,说得难听,包括王姬在内所有和亲配置都是送给十乌的礼物,精致华丽又珍贵。但只要是礼物,就是可以随时处置的。此事怎么看也是十乌占理,若是闹大了,估计还能获得一大笔“精神损失费”。除非——这孩子有问题。
或者说,孩子父亲身份有问题。
十乌使者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莫非——
是使者中的某一个?
不可能吧?
王姬似乎要和亲大王后的儿子。
尽管依照十乌的习俗,理论上可以有四个“明媒正娶”、“平起平坐”的老婆,但其余三个老婆都要以本族血统最高那一位为尊,而大王后的儿子已经娶过老婆了,还是大王后血统尊贵的娘家侄女,王姬过去也只能屈居人下。
作为一个政治吉祥物一样的“小老婆”,王姬个人其实没多少分量,但再没有分量,也不是那几个使者能动的吧?
沈棠脑中盘旋着各种“离谱”猜测。
王姬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冷笑:“沈君在想什么呢?”
沈棠道:“在想如何才能让王姬殿下展颜,纾解心中郁结,敞开胸怀。”
王姬似有一瞬的惊讶。
便问:“沈君可有妙策?”
沈棠一本正经。
“殿下可是为身材烦恼?”
王姬以为她这是委婉说辞,跟自己打机锋呢,便点了点头,眉梢含愁。
“是。”
沈棠笑得天真,宽慰她。
“殿下莫慌,您这种问题,臣在治下一位德高望重的医师口中听过,此乃‘盆骨前倾’。矫正法子也简单,只要每日坚持练习,便能令盆骨回正,让您身形纤瘦如昔!”
顾池:“……”
幸好他有多年功底,不然就破功了!
416:和亲(六)
“这位王姬脾气不是很好哇……”
沈棠如此跟顾池吐槽。
就在不久前,这俩被王姬身边的女史“客客气气”轰出营帐,后者脸色臭得仿佛沈棠欠了她百八十万金子没还,眼神满含煞气,手中捻根银针都能cos容嬷嬷了。
顾池懒得吐槽自家主公方才那个“精妙绝伦”的回答!他通过文士之道,基本摸清楚王姬本意。但自家主公一开口,便将王姬激怒得顾不上涵养轰人——
也算是一桩过人本事了。
他随口一问:“容嬷嬷是谁?”
沈棠一本正经答道:“容嬷嬷啊,是一位鸡皮鹤发,精通针刑的女史,听闻内庭女子听到她的名讳,无一不畏惧。”
顾池都不想知道自家主公上哪儿知道这种八卦,收敛脸上轻松的玩笑神情,确信身后并无尾随之人,笑道:“主公,这位王姬不会轻易放弃拉拢您的。”
“拉拢?”
沈棠皱眉回想面见王姬的场景。
后者浓艳唇角那抹冷笑印象深刻。
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拉拢自己。
可偏偏,还真是这么回事。
沈棠跳过这段:“王姬腹中胎儿怎么回事?看看肚子大小,若是没有刻意束缚腹部,推算时间,应该是尚在乾州那会儿。”
也就是和亲队伍出发前就有了。
谁这么大胆,跟即将和亲的王姬厮混?还是说,王姬是被迫才有的孩子?
顾池的回答解开了谜底。
也让沈棠目瞪口呆。
顾池道:“是她跟她情郎的。”
这些情报获得简单,从王姬、女史以及王姬陪嫁侍女心声分析出来的。
“王姬的情郎?谁?”
顾池说道:“应该是哪个高官家的宝贝庶子,二人是花朝踏青结识的。”
这位王姬因为婢生子的缘故,家中地位卑微,不受生父疼爱,主母对她也只是面子功夫。为了给自己婚姻谋个前程而不是嫁给哪个丧妻老男人当续弦,便自己背地里物色了一个有些名声的官员庶子。虽是庶子,却是官员独子,家业殷实,人口简单。
只要捏住此人的心,待日后时机成熟上门提亲,自己就能当对方正室。
至于日后怎么过,看自己本事。
王姬的算盘打得还算不错。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在她之前,其实已经有一个和亲王姬,同样是大臣家的庶女,但年纪堪堪双六,十乌派来质子带着十万精锐“聘礼”来接亲。因为婚礼准备时间长,郑乔就先收下十万精锐“聘礼”,一边将这批精锐打散了分到前线跟彘王兵马死磕,一边吊着“质子”和十乌。
拖了大半年才给成婚,谁知王姬成亲第三天就突发疾病身亡了。
消息传回十乌,人家哪里肯干?
人家愿意“傻乎乎”以十万精锐为“聘礼”,图谋的是十万精锐拧成一股绳,随时反噬郑乔,但谁知郑乔这个LYB,宁愿牺牲十万精锐的作战默契,瞒着十乌方面将他们全部打散,分派各处,穿插到郑乔本部兵马。
这些精锐是能打,但无法互相联系,不成气候。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在郑乔的地盘上,掀不起风浪。
于是,才有了十乌暗地里纵容马匪屡次侵犯陇舞郡,此举也给永固关防守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为的就是在边境问题上给郑乔施压。他们的马匪这次能屠了陇舞郡治所,将陇舞郡守斩首悬吊城门,下次集合更多兵力就能打得更远,看郑乔如何防守!
郑乔果真不敢进一步激怒十乌,在陇舞郡问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乌见此便再次提出要和亲,但这次是给已经有大老婆的大王后之子求婚。
庚国王姬去十乌只能当“小老婆”。
这本是相当羞辱的请求。
但郑乔还是答应了。
还是老套路,随便点了个大臣家的庶女为王姬。但考虑到路途颠簸,身体弱、年纪容易夭折,便特地找了个年纪大的。最后,挑选到了如今这位王姬头上。
接到旨意的时候,王姬已经怀孕。
她都跟情郎约好来提亲了。
谁知情郎听闻消息,称病在家,没半月就火速成亲。王姬求救无门,自身又被人盯着,根本没机会将孩子落掉。
愁绪满腹,直到被十乌使者发现端倪。
沈棠好奇:“十乌使者没发火?”
十乌方面此次派出了不少重量级人物,为首这位还是大王后的亲哥哥,也就是此次和亲新郎官的亲舅舅。王姬明目张胆要给外甥戴绿帽,居然无动于衷?
顾池表情古怪了一瞬。
“发火了,但——”
但这位王姬有本事啊。
什么本事?
顾池凑近低语:“王姬说她的情郎是郑乔,腹中孩子是郑乔唯一的血脉,说得信誓旦旦,十乌使者那边估摸着信了。”
沈棠:“……”
王姬这位姐妹厉害啊。
这绿帽,郑乔戴得不冤枉。
“空口白牙的,十乌使者也不是傻子,怎么就信了?”沈棠脑中名为八卦的神经蠢蠢欲动,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即便十乌想用王姬腹中的孩子做文章,但若是没有绝对的证据,世人也不会相信吧?”
栽赃嫁祸也讲究证据。
不能两瓣唇碰碰就给孩子上户口啊。
顾池蹙眉:“这点,倒是没打听出来。”
毕竟,若是不刻意去引导,大部分人的心声都是杂乱无章的,顾池能知道这些情报,还要亏了那些陪嫁侍女随侍在侧,无聊在内心吐槽腹诽。情报杂乱,但相对完整。
若想要知道内情,还得再搜集。
沈棠又问:“那王姬拉拢我……莫非是想利用我为她腹中孩子身份背书?”
连永固关守将都误认为沈棠是郑乔的走狗,连护送和亲王姬这样的差事也特地交给她去办,搁在外人看来,可不就是心腹吗?
在十乌使者看来,沈棠跟王姬往来密切或者表现出重视,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顾池点头:“这只是其中一重。”
沈棠:“……第二重是?”
顾池的表情变为揶揄,眼神贼兮兮,道:“主公青年才俊,貌若潘安,唯一的缺点便是年纪小了些,但作为文心文士,十四岁便有接近成年的身量……王姬,心悦之。若能收您做裙下臣,这一路上小命可保无虞。”
沈棠:“……”
417:和亲(七)
“裙下臣?”
沈棠抬手指了指自己。
顾池忍着笑,故作面色沉重地点头。
沈棠唇瓣翕动半晌,险些语塞:“不是,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作案工具,即便有,王姬殿下为什么会觉得此举能成功?这未免、对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了吧?”
她都不敢这么自恋。
关键人还是孕妇!
顾池幽幽地道:“焉知无人好这口?豆蔻少女固然好,但太青涩了,据传闻少年人更喜欢成熟有风韵的美妇人。”
沈棠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顾望潮,现实单身一个,理论却是一套一套,玩得还挺花1
花样多还非常变态!
顾池:“”
跟主公此时不可描述的各种心声相较,他这些市井话本的荤段子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吧?用主公的话说,拿匹素布在主公脑海涮一涮,晾干固色就能出售了。
论花样,谁也别说谁。
二人一路互怼回了临时营地。
在姜胜和鲜于坚的指挥下,沈棠带来的两千多人始终秩序井然。营帐支起,篝火点燃,袅袅炊烟给孤寂旷野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白素和徐诠两个因为目前的身份,无法执行带兵巡逻营地周遭安全的任务,闲下来便坐在篝火旁烤肉闲聊。
见沈棠二人回来,起身迎上来。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裙下臣?”
沈棠抬手指了指自己。
顾池忍着笑,故作面色沉重地点头。
沈棠唇瓣翕动半晌,险些语塞:“不是,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作案工具,即便有,王姬殿下为什么会觉得此举能成功?这未免、对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了吧?”
她都不敢这么自恋。
关键人还是孕妇!
顾池幽幽地道:“焉知无人好这口?豆蔻少女固然好,但太青涩了,据传闻少年人更喜欢成熟有风韵的美妇人。”
沈棠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顾望潮,现实单身一个,理论却是一套一套,玩得还挺花1
花样多还非常变态!
顾池:“”
跟主公此时不可描述的各种心声相较,他这些市井话本的荤段子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吧?用主公的话说,拿匹素布在主公脑海涮一涮,晾干固色就能出售了。
论花样,谁也别说谁。
二人一路互怼回了临时营地。
在姜胜和鲜于坚的指挥下,沈棠带来的两千多人始终秩序井然。营帐支起,篝火点燃,袅袅炊烟给孤寂旷野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白素和徐诠两个因为目前的身份,无法执行带兵巡逻营地周遭安全的任务,闲下来便坐在篝火旁烤肉闲聊。
见沈棠二人回来,起身迎上来。“裙下臣?”
沈棠抬手指了指自己。
顾池忍着笑,故作面色沉重地点头。
沈棠唇瓣翕动半晌,险些语塞:“不是,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作案工具,即便有,王姬殿下为什么会觉得此举能成功?这未免、对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了吧?”
她都不敢这么自恋。
关键人还是孕妇!
顾池幽幽地道:“焉知无人好这口?豆蔻少女固然好,但太青涩了,据传闻少年人更喜欢成熟有风韵的美妇人。”
沈棠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顾望潮,现实单身一个,理论却是一套一套,玩得还挺花1
花样多还非常变态!
顾池:“”
跟主公此时不可描述的各种心声相较,他这些市井话本的荤段子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吧?用主公的话说,拿匹素布在主公脑海涮一涮,晾干固色就能出售了。
论花样,谁也别说谁。
二人一路互怼回了临时营地。
在姜胜和鲜于坚的指挥下,沈棠带来的两千多人始终秩序井然。营帐支起,篝火点燃,袅袅炊烟给孤寂旷野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白素和徐诠两个因为目前的身份,无法执行带兵巡逻营地周遭安全的任务,闲下来便坐在篝火旁烤肉闲聊。
见沈棠二人回来,起身迎上来。“裙下臣?”
沈棠抬手指了指自己。
顾池忍着笑,故作面色沉重地点头。
沈棠唇瓣翕动半晌,险些语塞:“不是,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作案工具,即便有,王姬殿下为什么会觉得此举能成功?这未免、对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了吧?”
她都不敢这么自恋。
关键人还是孕妇!
顾池幽幽地道:“焉知无人好这口?豆蔻少女固然好,但太青涩了,据传闻少年人更喜欢成熟有风韵的美妇人。”
沈棠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顾望潮,现实单身一个,理论却是一套一套,玩得还挺花1
花样多还非常变态!
顾池:“”
跟主公此时不可描述的各种心声相较,他这些市井话本的荤段子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吧?用主公的话说,拿匹素布在主公脑海涮一涮,晾干固色就能出售了。
论花样,谁也别说谁。
二人一路互怼回了临时营地。
在姜胜和鲜于坚的指挥下,沈棠带来的两千多人始终秩序井然。营帐支起,篝火点燃,袅袅炊烟给孤寂旷野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白素和徐诠两个因为目前的身份,无法执行带兵巡逻营地周遭安全的任务,闲下来便坐在篝火旁烤肉闲聊。
见沈棠二人回来,起身迎上来。“裙下臣?”
沈棠抬手指了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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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唇瓣翕动半晌,险些语塞:“不是,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作案工具,即便有,王姬殿下为什么会觉得此举能成功?这未免、对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了吧?”
她都不敢这么自恋。
关键人还是孕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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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棠二人回来,起身迎上来。“裙下臣?”
沈棠抬手指了指自己。
顾池忍着笑,故作面色沉重地点头。
沈棠唇瓣翕动半晌,险些语塞:“不是,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作案工具,即便有,王姬殿下为什么会觉得此举能成功?这未免、对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了吧?”
她都不敢这么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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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棠二人回来,起身迎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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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永固关,沿路景色荒芜。
方圆百里罕无人烟。
沈棠骑着摩托吹了两日的寒风,竟意外地病了一回,略有些低热,饮水大增,几乎要抱着水壶不离手。随军医官是董老医师精心教导的徒弟,尽管没有太多实操经验,但理论知识充裕,一些头疼脑热的小问题不在话下。沈棠喝了两剂药,精神仍是恹恹。
双眉耷拉,杏眼微红。
抱着水壶的模样看着无害单纯。
顾池:“主公今日感觉如何?”
沈棠声音沙哑无力地嘟囔:“比昨儿好一些,但仍是难受,懒洋洋得不想动弹,早上醒来还流鼻血了……大家伙儿都还没水土不服呢,我一出关就病倒……”
咽喉还有些微肿。
随军医官给开了清热解表的处方,那滋味就不谈了,前调微甜,入口之后又苦又涩,疯狂爆锤她的味蕾,导致她现在一看到深棕色液体就下意识喉头翻滚。
水土不服这是“出差”不可避免的。
可尴尬的是,和亲队伍数千人,出现不适的没有几个,即便有也是最底层的兵卒,多是因为出身不好,食物营养跟不上,抵抗力低下,而沈棠是最特殊的。
这事儿传出去都觉得丢人。
“晨起无故鼻红?”顾池紧张起来,忙问道,“主公可有寻医官来看看?”
“看了,医官把脉说是关外环境燥热所致……我身子骨健壮得能打死好几头牛。”
沈棠只觉得口干又咕嘟咕嘟干了两口,水壶倒翻也流不出几滴水。
庆幸林风小天使贴心,解了她的困境,送来盛满的大水囊,里面盛着烧沸放置半温的凉白开,沈棠道:“这些小事交给其他人去做就行,令德去车厢待着,少吹风。”
林风道:“事关主公无小事!”
自从她从褚曜老师那边听到那个梦境,说敌人会用肮脏尸水污染水源,林风对沈棠入口的用水就格外上心。甭管是入口的水还是外用的水,都要在她眼皮底下彻底烧沸密封才行,陌生面孔不允许靠近!
沈棠一边喝一边感慨小姑娘贴心疼人。
顾池倒是越看越疑惑。
自家主公自打出关,一天能干七八个大容量水囊,愣是不见一次解手。
那么些个水都喝到哪里去了?
沈棠没注意顾池的想法,她只觉得这些水救了自己的小命,如此过了两天,症状大大缓解,整个人也有精神起来。和亲队伍出关已有五日,期间只碰见两个小规模部落,补了两次物资继续上路。沈棠让姜胜从出关开始记下路线,别放过那两个小部落。
毕竟,她还有三万的人头指标呢。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第五日,看着即将坠落地平线的橘红夕阳,沈棠文艺青年附身,如此感慨,却被顾池吐槽了句“此处可不是大漠”。她正要来气,王姬殿下身边的女史出现。
沈棠只能暂且作罢。
问:“可是王姬殿下有什么指示?”
“殿下想向沈君求教‘盆骨’之事。”
沈棠:“……”
她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姬传召,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沈棠都不能轻易推掉,便只能再次去会一会那位王姬。只是这次,王姬只见她一人,顾池作为僚属也只能在帐外等候。
入了帐,沈棠才发现帐内只有她、王姬以及那名颇有威仪的中年女史。
王姬这次比上次多了几分温度。
“听闻沈君前两日身体抱恙,按理说该派人前去慰问,只是为腹中这孽障,不得不避讳。还请沈君谅解,勿要因此生分。”
沈棠道:“臣不敢当。”
“此前沈君说一良方可改善‘盆骨前倾’,本宫思来想去,这确实是个良方,还请沈君勿要吝啬,倾囊相授。”王姬带着一身香风优雅近前,坐在沈棠身侧,不顾沈棠浑身僵硬、汗毛都要揭竿而起的紧张模样,轻轻抓起她的手,贴在细滑白皙的脸颊滑动,口中呵气如兰,几乎要贴在沈棠耳畔轻喃,“若应允,沈君有所求,本宫无不应……”
沈棠:“!!!”
被挡在帐外的顾池抬手捂住耳朵,但此举只是无用功,锐利尖叫吵得他脑阔翻江倒海地疼。不就是被人抓了手、贴了脸?
犯得着这般“花容失色”?
顾池这边幸灾乐祸。
沈棠却要为这几秒时间慢慢自愈。
念在王姬是孕妇的份上,沈棠不敢动粗,只得讪笑着将手抽回来,道:“王姬殿下客气了,这本来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不敢索求好处。殿下千金之体,还请保重。”
王姬面上娇笑顷刻收起。
沉着脸道:“沈君这是嫌弃本宫?”
“从未有这等想法,只是殿下身子不比往常,特别是头几个月,该好好保重。和亲路途遥远,路上所见未知,更需谨慎。”
沈棠说得不卑不亢,王姬也挑不出错。她知道沈棠跟十乌那伙人是不一样的,自己可以栽赃郑乔,推说腹中血脉是郑乔之子,勾起十乌那伙人的贪婪,但眼前这名少年郡守却没能拿捏的软肋。今日本想试探一下,没想到后者反应这般大,让她觉得棘手。
一时间,营帐气氛安静到了极点。
直到营帐外传来一阵喧闹打破了气氛。
仔细听,还有顾池。
沈棠顾不上王姬,起身出去查看,沉声呵斥:“王姬帐外,何事喧闹?”
顾池急道:“主公,出事了!”
沈棠这才发现顾池身边还有个己方兵卒,明显是过来报信的,她心下一沉,追问:“发生什么事情?可是有外敌来犯?”
“不是,还请主公前去主持。”
沈棠顾不得王姬这边,拎着顾池和传信兵卒回去,路上大致知道发生了啥事情,登时气得冷笑:“好啊——不长眼的东西!”
言罢,手中弓箭已现。
王姬营帐跟沈棠这边营地相隔不远,没一会儿功夫便抵达事发地点。
呵,还挺热闹。
两拨人剑拔弩张。
沈棠想也不想,拨开弓弦,弓身龙鳞亮起,一支银色箭矢在她指尖迅速成型,在空中划下银色流光,贴着其中一伙人的脸颊擦过。箭矢掀起的气浪在上面留下一道红痕。
她驾着摩托。
人未到,国粹已至。
“一群老瘪三,上赶着来吃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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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粹的精髓在于说的人解气,听的人暴怒。奈何“小瘪三”这样的国粹糅杂了一部分舶来品,这个世界的土著民听不懂,更别说各方面都相对落后的十乌之人。
至于“吃席”之类的话……
结合沈棠来势汹汹的煞气以及刚才那充满杀意的一箭,勉强能领悟五分。
刚与死亡擦边的十乌男子捂着脸,满面盛怒,用一口带着蹩脚口音的雅言叱骂:“是谁!是谁放的那一箭!找死吗?”
这么会儿功夫,摩托杀了过来。
紧急刹车才没踩上那人。
骡背上的沈棠冷峭着一张脸,手中弓箭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造型朴拙修长的慈母剑。剑锋直直抵着那人眉心,居高临下道:“小瘪三,找死的人是你!”
那人虽然嚣张,但在看清来人模样之后,也收敛了三分气焰——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周遭都是沈棠的兵马,一个个目露凶光,看得人骨头缝儿都发凉。
他勉强稳定下心神。
沈棠见他闭嘴,便冷冷移开视线,扫过其他几个被包围制服的人。看装扮,这些人全是十乌使者团队的亲兵,拢共十人。她讥嘲道:“我这人一向崇尚‘公平公正’四个字,不会轻易对人使用暴力令其屈服。来个人说说吧,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么热闹?”
嘴上这么说,但眼底明晃晃的森冷杀意却是每个人都感觉得到的。
白素“怯生生”地出列,轻咬嘴唇,微红眼眶道:“回禀沈君,奴家等人在营帐内待得好好的,突然有姐妹说看到几道鬼祟影子潜入大家伙儿的营帐,欲行禽兽之事,便合力反抗,高声呼救。起初还以为是马匪窃贼之流,准备当场打死的,谁知他们却是……”
场面有些混乱。
大家伙儿逮着机会一通乱揍。
这几个十乌亲兵被打得鼻青脸肿,稍微好点儿的,也是衣衫凌乱。
只可惜没在他们喊破身份前将人打死,反而惹来十乌使团的人,双方僵持。
徐诠也学着白素,举着袖子擦拭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沈君明鉴,若非救援赶到及时,恐怕我等已经遭了禽兽毒手。谁知这些人不知悔改,还、还说……”
话未尽,徐诠已经嘤嘤嘤着“泣不成声”,脑袋低垂,抵着白素肩头背对众人,生怕被人看到自己高高翘起的唇。
沈棠:“……”
徐文注要是看到自家堂弟这个做派,不知道会不会提着刀子跟她拼命。
“这话可是真的?”
沈棠扭头看向几个十乌亲兵,以及听到消息过来要带人走的十乌使者。这位十乌使者虽然不是苏释依鲁那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但也是勋贵,这次过来跟着镀金。在十乌地界作威作福,又亲眼看到庚国王庭的混乱与当权者对十乌的谄媚,自信心爆棚。
眼前这沈棠不过是小小郡守……
还敢不给自己面子?
他有恃无恐,嗤笑着嚣张道:“是真的又如何?我等几个兄弟过来寻欢作乐图松快,有什么错?倒是沈郡守,看清楚点儿形势,不想死的话将你的剑放下来!”
他们的亲兵跟所谓部曲可不同。
部曲属于私人武装,多为自卖自身的奴籍或者地位低下的庶民,但他们这些亲兵却都是各自部落沾亲带故的年轻后辈。
随便揪出哪一个都是出身高贵!
绝非眼前这些低下之人能比。
沈棠没有照做,只是又问。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狡辩?”
那人火了,正要抬起手指指着沈棠开骂:“臭东西听不懂人话……”
话未尽,余光瞥见一道雪白。
紧跟着便是一道喷涌血柱泼洒他一脸,那个被沈棠抵着眉心的亲兵脑袋被血柱冲高飞起,下一息又咕噜着落地。脸上沾满污血,仍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眸。
还未反应过来就人头落地!
沈棠挽了个剑花。
淡声道:“其他几个也杀了。”
兵卒早已摩拳擦掌,听到命令高声应答“唯”,紧跟着便是干脆利索、手起刀落。
他们甚至还未从沈棠敢直接杀人的震惊中回神,阎王爷已在耳边呢喃索命!
随着第二声第三声惨叫接连响起,那名十乌使者才气得浑身哆嗦,声音拔高之后多了几分尖锐,只是出口却是一连串急促又饱含愤怒的陌生语言。
沈棠哪里听得懂?
听不懂的直接当做没听到。
给顾池和姜胜使了眼色。
一个给禁锢,一个给噤声。
十乌使者双手被文气凝聚的绳索紧紧捆缚,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又气又急,整张脸憋得通红。奈何他被禁锢原地,连脚都动不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个亲兵被砍杀。其中有反应比较快的想逃,但没跑两步就被不小心伸出来的脚绊倒。
惊恐翻过身,几把大刀子迎面落下,跟剁饺子馅儿一样密集迅速。
见几个来“窃玉偷香”的亲兵都死得彻底,沈棠这才舒心了些,心情愉快UP,在对方怒不可遏的眼神下,悠悠开口。
“吾等职责便是护送王姬平安抵达十乌王庭完婚,这些‘侍女’全是陪嫁,代表王姬颜面!即便要分赏下去,也该等完婚之后,由大王子和王姬夫妇做主!尔等十乌蛮夷,粗鄙愚昧,不通礼数、不知廉耻、不懂伦理,胆敢觊觎她们,便是觊觎王姬,蔑视王室。为捍卫庚国颜面以及两国邦交,这等心怀鬼胎、意图离间两国情谊的逆贼——”
“当杀!该杀!”
“先登,着人将使者平安送回去。若问起来,就将我方才的话如实转述。”
姜胜拱手道:“唯。”
“噗!”使者突然吐出一口血,嘴角破皮猩红,忿然作色,他竟硬生生用蛮力破开禁言夺声,使得声音沙哑粗糙,“姓沈的,你有种!信不信老子这就带兵踏平了你!”
沈棠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剑身血迹,反唇相讥道:“吾只是依律办事,谁来都是这个理儿。出关前便提醒过,少打歪脑筋!呵呵,不信邪要撞一撞南墙,结果将脑子都撞掉了,反过来怪罪我等?真以为庚国国力衰微,怕了你们十乌?”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正义凛然。
使者被她凌厉气势所震慑,这一瞬间生出几分怯意,但很快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翻江倒海似的怒火,胸口气促起伏。
狠厉:“行!你等着!”
沈棠冷哼,抬手示意将他送回去。
叮嘱其他人该干嘛干嘛。
看着对方怒火滔天的背影,姜胜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主公,此事……”
“觉得我太鲁莽了?”
“倒也不是,只是杀他们几个亲兵,理由也正当,倒也无碍,只是……这人就这么放回去,不太好。”若是交给他,他还能在这人身上做点儿手脚,减少未来的麻烦。
沈棠道:“迟早的。”
现在不杀,回头也会翻脸杀掉。
现在该操心的是苏释依鲁的态度,但考虑到目前的局势,后者也不会现在翻脸,至少要抵达十乌王庭,或者等沈棠回永固关,再如法炮制,攻城将她杀了抛尸悬吊。
说起苏释依鲁……
姜胜道:“……这人身上气运很盛。”
如何判断敌人有无价值?
看看对方身上气运就行了。
若有机会,先搞死这人。
“嗯。”
沈棠听出姜胜的言外之音,点头,又派人去给王姬报信,自己有事不过去了。
这一夜,除了沈棠这边,其他人都睡不安稳,特别是十乌使团之首——苏释依鲁。这老小子正要搂着小妾开启愉快夜晚,刚酝酿了个开始,就被帐外鬼哭狼嚎吓了回去。
兴致全无,没好气地抓起衣裳随便披身上,骂道:“谁在外头哭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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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释依鲁憋着一肚子没撒的火。
这时便看到某张熟悉面孔哭哭啼啼地进来,看得他眉头大皱,大为不爽。
他压着火气问:“发生何事?”
“……您老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要不是看苏释依鲁脸色过于骇人,他都想上前抱着人家大腿哭丧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沈棠等人蛮横不讲理,不由分说残害他们亲兵十人!
这十人里头,还有一两个是苏释依鲁同一个部落的,不算是亲戚,但往祖上追溯也是沾亲带故那种。沈棠一点儿面子不给,杀了几人,这不是打人脸么?
果不其然,苏释依鲁面色越听越沉,周遭空气受不住他溢散的威势,变得稀薄逼仄,帐内烛火摇曳,哭哭啼啼的十乌使者也逐渐低了啜泣,抹泪站好。
“全杀了?”苏释依鲁语含杀意。
“全杀了!”
“你是死的吗?不会阻止?”
被呵斥的十乌使者倍感冤枉,心中已有不满——他与苏释依鲁同为十乌朝臣,后者却丝毫不顾他的颜面,将他当孙子一样呵斥,但他不敢表露分毫。
他只得委屈说道:“阻拦了啊,可那姓沈的欺人太甚了,强杀他们。如此嚣张跋扈,还不是因为蔑视我等为蛮夷贼子!此子,丝毫没将王庭放在眼中。”
他知道苏释依鲁有个软肋。
这人自诩是允文允武的儒将,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最讨厌旁人,特别是大陆中原这些国家诋毁蔑视他为“蛮夷”。
踩了这个雷,别说一个沈棠,即便是十乌大王膝下几个王子也要被他胖揍。
他故意模糊事情重点,但苏释依鲁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当枪使的。
问道:“姓沈的为何杀人?”
“这、这是因为……”
“说!”
面对苏释依鲁的怒火,他只能如实交代。当然,错的肯定不是那几个亲兵,他们只是合理合法去松快,那一千女子本就是敬献给十乌的,处置权在他们。
苏释依鲁闻言皱眉。
“因为这?”
姓沈的因为几个贡女就杀人?
“就、就因为这个……”
苏释依鲁便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沈棠那番转述,面上的怒火逐渐收敛。
帐内气氛随着沉默陷入了某种凝滞,来告状的十乌使者暗地里焦急等待。
是好是歹,给个准话啊!
谁知,预料中的发火并未发生。
苏释依鲁沉着脸色道:“此事暂且作罢,管束好底下的人。真馋女人,待抵达下一个部落,让他们自己去找人解决。这一批女人先别动,别落人把柄!”
“这是为何?我等又不怕他们!”
他无法理解苏释依鲁的懦弱行为,平白无故被人杀了十个亲兵,不说让姓沈的血债血偿,先讨他们二十条人命当利息也行。
结果,这老小子想忍了?
苏释依鲁却懒得跟他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对他的狂傲感觉不适。
这种浮躁风气,不止这人,十乌王庭上下皆如此。都以为庚国昏君郑乔摆出几次懦弱谄媚态度,十乌就稳操胜券,立于不败之地,能稳稳破了永固关,挥兵南下。
但苏释依鲁不这么认为。
郑乔的确巴结十乌,但一直没吃亏,反倒是十乌给出去的精锐都被他当损耗品打完了。上一次和亲,十乌给出去十万精锐,目的在于将这支精锐安插到郑乔地盘,找个机会趁郑乔虚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城掠地,为十乌在西北站稳脚跟谋求立锥之地。
倘若成功,还能降低攻破永固关的兵力成本,只需里应外合即可。
结果,被郑乔反将一军。
一计不成,只能再升一计。
苏释依鲁笃定郑乔蹦跶不了多久,但也不敢小觑这个男人,后者是他所见、对国玺掌控最深的国主之一。保不准这厮能回光返照,狠咬他们一口……
在局势明朗前,还不能得罪死。
反正这批贡女入了十乌地盘就是十乌的人,姓沈的再不情愿也只能撒手。
不然,抵达王城之日,便是此子死期!即便十乌不杀也能借着郑乔的手杀!
“是不怕,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苏释依鲁皱眉将人打发。
可怜这个十乌使者在沈棠这边受了惊吓,又在苏释依鲁这里受了憋屈。
沈棠倒是一夜好眠。
“昨晚没人来兴师问罪?”
被杀了十个亲兵就这么忍了?
顾池道:“不止没有兴师问罪,那个苏释依鲁还派了人过来道歉,呵……”
倒是让他意外。
姜胜就着肉汤吃饼子,没好气道:“这种情况,不是懦弱就是另有图谋。这人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显然不可能是前者。他越是能忍耐,越是不能小觑,心里憋着坏呢。”
“憋着再多坏,也瞒不过吾。”
姜胜对此不置可否,顾池的文士之道也不是对谁都好使,过于依赖,怎么栽跟头都不知道。几人简单用了朝食,和亲队伍再一次上路。还未到晌午,熟悉的女史又来了。
沈棠已经熟练。
问:“可是王姬传召?”
那位王姬又想干啥?
沈棠骑着摩托往和亲队伍中央赶去,沿路碰见的十乌亲兵,各个对她投来杀人一样的眼神——很显然,苏释依鲁那边是忍下来了,但这些十乌亲兵没有忍,照样敌视。
只是碍于沈棠说杀就杀的果决作风,不敢轻举妄动罢了。沈棠也没理会这些,径直来到王姬殿下超级豪华马车旁。说是马车,其实堪称移动的六七十平米精装房车。
内部装饰应有尽有。
不仅有卧室,还有一块“会客厅”。
车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垫子,行驶稳当,车内的人甚至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感。
沈棠第三回看到王姬。
后者的目光变得格外不同。
“据闻,文心文士可以设下言灵屏障防止外界窥听?”王姬挥退了一众女史。
“确实如此。”
沈棠不知王姬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仍布下言灵,王姬这才道:“昨晚之事,本宫已经听说。此前多有冒犯,还请沈君勿要怪罪。”说着,单手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行了一礼。
沈棠急忙侧身避开,不肯受。
“殿下这是何意?”
王姬道:“本宫也敞开了跟沈君说,不图别的,没有恶意,只想谋一条生路。此前靠着撒谎,说腹中胎儿是郑乔之子才捡回一条命,但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日。莫说这孩子是假,即便是真,以郑乔薄凉脾性,日后也不可能成为要挟他的把柄。十乌一旦回过味来,本宫焉有命在?”
421:努力完成KPI(一)【六一快乐】
对于王姬的转变,沈棠并无意外。
从对方为了谋生欺骗十乌使者,将肚子里孩子推给郑乔便看得出来,此女很惜命,而她活命的筹码建立在谎言之上。
只要是谎言便会有被戳穿的一天……
她这条小命岌岌可危!
找寻另一根更加靠谱的浮木,甚至是借着浮木爬上岸,也是理所当然。
唯一没想到的是王姬这么快下定决心,沈棠还以为要磨唧一阵子呢。
倒不是说沈棠期待所谓的结盟,而是王姬几番试探都很匆忙,对沈棠的“背调”做得不够细致,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就敢露出真面目——不知该说她病急乱投医还是慧眼识英雄,一找就找了个靠谱盟友。
沈棠不动声色地道:“谋求生路?王姬殿下未免过于高看下官了……”
王姬面色微白,仍镇定地道:“本宫……不,我看得出来,这些进献给十乌的贡女不太对劲,虽不知沈君想图谋什么,但可以肯定,你不会将她们推入火坑!”
若存这份心,昨晚何必杀了十名十乌亲卫,跟十乌使者团闹不快?
沈棠就不怕彻底回不去了?
王姬总觉得这批贡女有些问题。
沈棠只道:“可你是和亲的王姬。”
她避开了“一千贡女”的问题,点出王姬如今的身份。对方是两国联姻的对象之一,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贡女。
向沈棠求救,沈棠能怎么帮忙?
杀穿十乌将人带走吗?
沈棠还没这本事。
不能带给自己足够匹配这些风险的利益,沈棠帮对方能获得什么好处?
她又不是菩萨转世投胎,没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哂笑:“王姬可知此事风险?”
咬牙道:“不管沈君要什么,只要我能活着做到便一定帮你达成!”
想让人办事就要给人好处。
王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因为从她懂事起,一举一动、每一份心思,无一不是为了增加自身筹码。
作为婢生子,自小生活在勾心斗角的内宅,没有受宠的母亲庇护,更没有生父垂怜,主母不刻薄但对她也只是面子功夫。奴仆最是看人下菜碟,他们克扣自己的用度,生活上各种怠慢敷衍,暗中皆是白眼讥嘲,她唯一能依仗的人便是她自己。
绞尽脑汁筹谋自己的未来。
为此不惜未婚先孕,与那名她极其看好的官员独子有了实质性关系。对方虽然也是庶出,但胜在是独子,日后家产全是他的,出身跟自己也不会差太多。
自己成为正头夫人十拿九稳。
谁知杀出被封王姬这档事!
若自己没有腹中这孽障,即便以吉祥物一样的王姬身份远嫁蛮荒,但只要伏低做小,恭维奉承未来夫婿,日子总不会太差。
若两国友好,未来日子滋润。若不好,十乌还能少自己一口饭吃?
偏偏,她没机会处理这个孽障。
现在她只想活着,她如今所拥有的筹码未必不能打动这位沈君!
沈棠诧异:“哦?”
她这下倒是好奇了。
“那殿下能帮我什么?”
王姬道:“十乌各部落布防,如何?”
沈棠:“……”
这一上来就是王炸底牌啊。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这种机密中的机密,别说庚国,即便是十乌内部也只有少数人能接触。
王姬一介和亲吉祥物,没有渠道也没有资格接触它们。但看对方神态,又不像是虚张声势。诓骗她,不怕被拧掉脑袋?
王姬道:“这就不能说了。”
沈棠:“你觉得我会对这感兴趣?”
王姬则反问:“有哪个热血未凉的有志之士,会不痛恨十乌在陇舞郡犯下的罪行?又如何保证前任郡守的下场不会落在你身上?那般血海深仇,竟能忍?”
话音落,望向沈棠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微妙的探究和质疑——仿佛在无声质问,你还有没有种了!倘若沈棠脸皮薄一些,定力弱一些,还真会被她激怒。
奈何她浑身上下就脸皮最厚。
“守卫永固关,治理陇舞郡,不因意气用事而置庶民于水火,这才是身为郡守的本职。至于其他的,端看未来时机。”沈棠神色如常,这让原先胸有成竹的王姬反而没了底,“不过呢,倘若布防是真……”
在王姬重燃希望的双眸注视下,沈棠说道:“也不是不能赌一次。”
唉——
赌博这活儿,应该让康时来。
“……所以,王姬殿下,下官要先看到您给的‘首款’才能彻底安心。”
沈棠离开豪华车架的时候,将一张沾着浅浅胭脂香的帕子塞入袖中,唇角勾着放荡不羁的笑,当着众人面,招呼顾池离开。
顾池视线从沈棠袖中挪走,眯眼揶揄道:“主公可知你方才像什么人?”
沈棠有自知之明。
“刚窃玉偷香得手的浪子?”
顾池抚掌赞道:“贴切!”
但沈棠这么做也是为了打消暗中可能存在的疑心,毕竟哪个做见不得光的生意,会像她这样大摇大摆?沈棠一路招摇着回了己方阵营,该干嘛干嘛,一点儿不谈跟王姬的交易,直到夜幕降临,趁着跟姜胜几人一块儿吃飧食的功夫,掏出那张帕子。
姜胜目光不解。
不敢接过那张帕子。
主公的帕子可不能乱拿。
沈棠只好将帕子放在烛火上稍微烘烤,在几人注目下,原先空白的帕子逐渐浮现一小幅舆图。跟上回永固关褚将军给的舆图相比,这一块明显精致许多,上面不仅标注了河流山川部落,还用蝇头小字在一旁标注部落大致人数和青壮武力。
饶是已经有心理准备的顾池也看得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那位王姬上哪儿弄来的?”
沈棠哪知道:“管她是怎么弄来的,只要舆图能用、好用,便是好的。”
姜胜听闻舆图跟王姬有关,心下一转,大致也猜出舆图怎么来的。
低声问:“保真?”
沈棠摇头:“不能,真假还需要进一步求证,若是真的,对付十乌就简单许多了。我去试探了一下,咱们距离王庭只剩下大半个月的路程,有些安排要尽快着手……”
别的先不说,沈棠可没打算将所谓“一千贡女”送过去,这一千人留着在十乌内部搞事情的,只是缺了个绝佳良机。
正愁着要不要认为制造混乱,让“一千贡女”能趁乱四散逃跑的时候——
良机主动送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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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熬过头三个月吧,感觉每天都度日如年,不是犯困恶心就是头疼到想吐……
422:努力完成KPI(二)【端午安康】
“殿下,这是刚炖好的血燕窝,您尝尝。”贴身伺候的侍女缓步上前,出声将王姬殿下从沉思追忆中拉了回来。
她随手一指道:“放下吧。”
“唯。”侍女小心将血燕窝放下,轻声慢步退出营帐,只留王姬一人。
看着这碗名贵的血燕窝,王姬心中只觉烦心——沈棠走后,她仔细复盘二人的对话和种种细节,开始懊恼自己过于鲁莽,过早亮出了十乌布防这张底牌。
但可悲的是,自己除了这张底牌,也没有其他资本能跟沈棠做交易。
她起初想利用自己的色相勾引对方,但那位沈郡守只差将“年纪尚小、不懂女色”八个字写在脸上,让王姬有心操作,却无处下手。对方根本不吃她这套。
除了色相,男人喜欢的权利和地位,自己也给不了,她只是吉祥物。
“……只盼着这人真靠谱吧……”
王姬用银质小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血燕窝——这样真贵稀罕的东西,莫说此前的她了,即便是全权管理府上中馈的主母也尝不起,可她现在无心品尝。
不止是担心沈棠会是第二个“负心汉”,辜负她倾注的信任,还担心沈棠不相信舆图的真实性,最最最担心自己给出去的那副舆图有问题!若连沈棠都得罪了,自己便彻底成了待宰的羔羊,每一日都是倒数。
万千愁绪缠绕,王姬叹了又叹。
是的,没有看错。
她给沈棠那副帕子上的舆图,她自己也不能保证真实性,此物来历也颇有疑点。
可她已经走投无路,就像是一个手中没有一点儿筹码还走到绝境的赌徒。
只能选择孤注一掷。
赌一把,或许就能绝地翻身。
不赌,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王姬选择了豪赌。
用那副神秘人给予的舆图。
说是神秘人,其实那是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文士,王姬受封之后去禅院烧香祈福偶然碰见的。一袭灰色儒衫包裹那具削瘦清减的身躯,鬓角发色灰白,似饱经沧桑。
此人一见便喊破王姬的身份。
问她:【殿下可知‘四面楚歌’?】
正为前途忐忑的王姬被文士这话小小地触动心弦,宛若河中溺水之人抓到一块浮木,双目迸发出明亮的光。
她鬼使神差地求教:【楚歌四起,腹背受敌。霸王这绝境焉有生门?】
【天无绝人之路,便是日暮途穷,也有一线生机,熬过去便是柳暗花明。】文士勾唇,眼梢皱纹聚拢,笑意直达眼底,【端看殿下有无背水一战的勇气。】
王姬道:【恳请先生不吝赐教。】
文士闻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包裹,在王姬疑惑不解的眼神中递到她手中,说道:【此物,或许就是殿下绝处逢生的关键。只是启用前,定要擦亮眼睛,反复斟酌,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惹祸上身!】
此人说完这话,一阵怪风刮来,吹得王姬睁不开眼睛。待她放下遮风的手臂,愕然发现自己不在原地。寺庙香火旺盛,不少官家夫人娘子都喜欢来求姻缘,她们结伴而来,似乎没发现突兀出现的王姬……不,不对,她遇见那文士之前,就在正殿上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以为是自己大白天产生幻觉,却愕然在袖中发现那个神秘小包裹。
此物无声证明,那不是幻觉!
王姬哪里敢声张啊,佯装没事人一样,在一众侍女簇拥下回了家,避着众人查看包裹之物,做梦也没想到这是一张舆图。
看标注和地形,竟是十乌的!
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匆匆忙忙将正一张舆图记下来,第一时间将其销毁,燃烧后的残渣也谨慎处理。
之后,又凭借在内宅学的一些手段,将舆图分别刻印在不同手帕上面。
一般时候帕子看不出毛病,只能闻到特制的脂粉香,遇到烘烤才会显露出真正的内容。这本事是她钻研古香弄出来的绝技,通过它帮助“才子佳人”暗通款曲,收取辛苦费,改善在后宅的生活质量。
王姬百思不得其解,这张舆图哪里能给自己带来一线生机?不管是敬献给国主郑乔,还是出卖那文士抱十乌大腿,她这枚小小棋子的下场都是死路一条!
直到获悉陇舞郡跟十乌的仇。
也许……
机会来了!
王姬第一目标其实不是沈棠而是永固关守将,后者掌控兵权,又跟十乌有血海深仇,这份舆图他没道理不心动!但真正进入王姬的角色,才知受的限制有多大。
那守将赶他们跟赶苍蝇似的。
王姬根本没时间出手。
只能退而求其次,观察这位陇舞郡守,暗地里拐弯抹角打听,明面上三次传召试探,终于让她下定了决心谋求合作。至于舆图真假这事儿,自然不会暴露出来的。
哪怕是假的……
在自己脱身之前也得是真的!
待王姬回过神,血燕窝已经凉透。
翘首盼着沈棠何时给回复。
回复没等来,等来了一场袭杀!
月黑风高,适合偷袭的良机。
此时众人已经疲倦,加之距离十乌王都不剩几日路程,营地巡逻守卫愈发宽松。除了篝火燃烧时的哔啵爆鸣声,便只剩下各个营帐内此起彼伏的鼾声,眨眼接近后半夜。
正是睡眠最深的时候。
众多营帐之中,只有沈棠这边还有亮光,隐约还有棋子落盘的噼啪动静。
姜胜跟顾池杀得你死我活。
沈棠这个主公,抱着水壶坐在旁边脑袋一点一点,上下眼皮几乎要粘合一块儿。终于,脑袋砰的一下砸棋盘边缘,将她震醒。迷瞪道:“这都后半夜了,还来不来啊?”
顾池揶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姜胜皱眉看着棋盘上的局势。
眉间褶痕都能夹死苍蝇。
他道:“一连三天了。”
顾池笑道:“想要钓上大鱼,总需要一些耐心,不急不急,或许就在今夜。”
大多偷袭对顾池而言都是笑话。
因为敌人会主动暴露。
沈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乏地道:“……熬夜我不介意,但你们能别下棋了吗?这一下下的,比催眠还管用……”
信了顾池的邪,她熬了三天大夜。
生怕错过抢人头的良机。
偏巧,这俩还喜欢对弈,在相对安静环境下,棋子落下的声音堪比催眠术。
顾池道:“再等等。”
沈棠无奈道:“狼来了!”
顾池信誉要见底了!
本意吐槽顾池,结果——
他啪得一声,棋子落下。
凝重道:“主公,这回狼真来了。”
营帐外亮起了不正常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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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每次求都好心虚……
PS:又是一年端午,大家吃啥粽子了?
423:努力完成KPI(三)【端午安康】
狼来了???
沈棠面上的困意刷得消失。
眸光亮得比烛火还耀眼数分。
“淦,可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要睡过去了!”沈棠抬手在空中化出慈母剑,另一手提着衣摆就要冲出去干上一架。她现在急需敌人的鲜血冲一冲残留的瞌睡虫!
顾池和姜胜彼此对视一眼。
一个无奈摇头,一个内心叹气。
但都没咋担心沈棠安全。
倘若是贼星降临之前,一方势力主公这么好战,帐下僚属哪个能睡安稳觉?
生怕自己眼睛一闭再一睁,自家主公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流矢射中,一命呜呼。
但贼星降落之后,个人拥有强大的武力值,寻常小兵围殴还真要不了主将人命。
只要敌方无强大军阵加持,他们很放心主公出门浪一浪,就当发泄多余精力。
只是,再放心也要做做样子。
顾池冲着还未来得及落下的营帐帷幕伸手,叮嘱道:“主公小心啊!”
即便他口中的“主公”已经一蹿十几丈,根本没听清他叨叨了啥废话。
姜胜压下唇角的笑:“年轻气盛。”
顾池笑着笑着呛了一口,缓了一会儿才道:“唉,主公这会儿都还未到及笄年龄,可不就是年轻气盛?先登,请。”
他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姜胜也不跟他客气。
“请。”
掀开帐篷帷幕,营地四周升起的火光冲击二人眼球,杀喊声顺着空气钻入耳膜。
放眼望去,远处确实有人影在火光中厮杀,各色或强或弱的各色武气亮起。
姜胜道:“啧,来者不善。”
和亲队伍的武力守卫并不低。
今晚杀来的这波人,尽管只有两千余人,但每个人周身都有武气波动,这意味着他们最次也是末流公士。两千多人规模的末流公士武装部队,够得上大手笔!
顾池丝毫不意外,哂笑道:“争权夺利这种事情,大同小异。今晚来的这些狼,奔着头狼位置去的,又是十乌这种蛮荒不开化的异族,厮杀难免血腥了些。”
他为什么会断定会有夜袭?
其实也简单。
以苏释依鲁为首的十乌使团负责安排路线,路过的每一处部落,理论上都是大王后的势力部落,此举能最大限度保证和亲队伍的正常补给以及沿路安全。
同时,也方便苏释依鲁借此机会接触各个部落首领,为大王后所出王子上位奠定基础。顾池为搜集情报,自然要到处转转,转着转着就发现一些“秘密”。
大部分部落十乌族人都在议论和亲王姬,讨论话题从保守到不保守,顾池听得津津有味,偏巧有一小部分人心声很怪异。
顾池便因此上心,有了戒备。
目前来看,他们应该属于其他十乌王子势力,沿路蛰伏,目标就是和亲队伍的王姬以及苏释依鲁。杀了前者,破坏此次和亲,阻止大王后一脉在十乌王庭声望继续水涨船高;杀了后者,相当于断了大王后一脉的左膀右臂,同时还能栽赃嫁祸给其他兄弟。
也算是一箭双雕。
若是此次和亲顺利,大王后之子又历练归来,后者多半要被推举为正式的储君。十乌大王因为早年跟各个部落到处打仗,经历无数次暗杀,使得身体留下许多隐患。这些隐患,年轻时候还能靠着实力压下,可年纪一上去,逐渐就压制不住了……
自然而然,底下这些年轻力壮的成年儿子也开始萌生野心,蠢蠢欲动。
作为狼群的一员,哪匹年轻野狼不想成为头狼?头狼位置的诱惑太大太大!
拖到现在才动手——
不过是想放松苏释依鲁的戒心。
此处离十乌王都很近,几乎算得上是苏释依鲁的安全舒适区,警惕性再高的人,处于己方地盘也会放下戒心。于是,便在这一夜,毫无预兆地发动了突袭。
为了掩藏身份,皆是马匪装扮,身上不带一点儿势力特征的物件。
顾池和姜胜不疾不徐,先后跃至帐篷高处,居高临下观察整个战局。
看着远处火海,顾池看戏。
他道:“啧,打得很激烈啊。”
姜胜不置可否。
可不就是“激烈”?
借着火光也能看到不断倒下的尸体,高飞的头颅,飞溅的血柱,混乱的人群。相较于那边的热闹,靠近己方营地的地方倒是安静许多。姜胜道:“看情况,这苏释依鲁能力也就这样,己方被安插了眼线都没发现……给了人家里应外合的机会,老命悬了。”
为何这般判断?
来犯敌人很清楚和亲队伍的内部情况,集中兵力,突袭王姬和十乌使团所处营地,以极快速度突破最外围的防守。
明显有内应透露消息、帮忙牵制。
这种情况,苏释依鲁危险了。
顾池道:“也未必。”
苏释依鲁年轻时候曾是十乌最能打的一个,现在上了年纪,已经很少出手。
老将宝刀未老,来犯敌人之中若无高手,想拿他的头颅可不容易。
所以——
姜胜开始拱火:“添一把火?”
站在他们的立场,苏释依鲁死在这里可比活着更有价值,不失为良机。
顾池:“看主公意思吧。”
苏释依鲁死了,他们有利。
十乌少一个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日后守永固关的难度相对会低一些。
活着,他们也有利。
苏释依鲁在这里遇袭吃亏,回去还能饶了偷袭之人背后的幕后主使?
多少势力的衰亡始于同室操戈?
十乌,也不例外。
所以问题来了——
他们主公呢???
两位谋士对视一眼。
不一会儿的功夫,战火已经蔓延到他们这边营地,几十张陌生凶悍的面孔纵马奔来,一路见人就砍,见帐篷就放火,胯下战马更是打了鸡血一样横冲直撞。
姜胜想也不想便筑起了数面数丈高的文气城墙,阻拦他们冲锋的步伐。可就在文武二气相撞的瞬间,他便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身上的武气,似乎很熟悉……
“给老子破!”
其中一名凶悍面孔想也不想,周身气息陡然提升爆发,手中一连挥出数道武气利刃,砰砰砰砸在拦路的文气城墙之上。几次便留下明显的蛛网裂痕,最后一击劈碎!
“休要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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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粽好吃,蛋黄粽让人口干。
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抽风了,我在作家后台可以看到大家评论,但APP就没有评论显示_(:з」∠?)_我去问问编辑。
424:努力完成KPI(四)【求月票】
这声“娇喝”听得顾池动作一滞。
一道高挑灰影从某座营帐杀出,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模样,此人手中便化出雪亮长枪,枪尖直袭那偷袭者面门。偷袭者正欲反击,孰料眉心传来一抹冰凉。
紧跟着视线便开始向后仰倒。
他看到夜空远去,看到自己身躯砸在地上溅起的灰尘,也看到混乱之中从他身体践踏而过的马蹄……温度似乎在抽离,耳畔嘈杂的呐喊声也逐渐模糊起来。
至于那声“娇喝”的主人?
却是一眼都没有机会看到,便陷入了漫长而昏沉的黑暗,意识消失前还在疑惑刚刚眼前闪过的白光是个啥。顾池看着撒欢冲杀进敌人堆的徐诠,逐渐沉默。
虽然此情此景说这话不合时宜,但看惯各式坊市话本的顾池表示,以往英姿飒爽还冲锋陷阵的女主角,此时此刻都有了具体的面庞,徐诠这小子……
不妨将伪装焊死在身上吧。
因为文心文士最擅长“三心二意”,走神也不妨碍他们干正事儿,所以无人知道顾池在战场开了个小差。几乎是徐诠奔向下一个目标的瞬间,他便出手。
将者五德,智、信、仁、勇、武。
一上来便是五德齐出。
这搞得徐诠反而有些受宠若惊。
当他感觉到丹府武气沸腾、战意高涨的状态,便知是随军军师出手,连手中那柄普普通通的长枪也出现一道虚幻的兽影。
这分明是武气溢满的巅峰特征。
徐诠:“……”
有些怀疑但又干脆利落收割敌人人头,不是横扫化出一道数丈枪影拦截,便是密集枪影直戳敌方要害。但讲真,以他的武胆等级对付几个末流公士、二等上造,热身都算不上,汗水都不带流一滴的。【将者五德】这道言灵耗损巨大,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弄得徐诠还以为敌方之中有高手。
而当他一枪洞穿最后一个,顾池还给他添了个漂亮的【居安思危】。
徐诠:“……”
这、这也太奢侈了。
他心里更加没底。
貌似他听共叔都尉私下抱怨过,说是主公帐下这几个僚属文士,一个比一个不喜欢辅佐,比武胆武者还要好战,给个【居安思危】还抠抠搜搜的。
日后他外出打仗,最好跟长史康季寿,康军师相较下还算是传统的文士,最需要避雷的是功曹褚无晦和督邮顾望潮。
共叔都尉这话真假,他还不好做判断,但顾军师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简直比他亲哥徐解都好了。
于是,徐诠耍了个花枪甩掉血迹。
持枪冲着高处的顾池遥遥抱拳。
听到心声的顾池:“……”
来犯敌人早已杀疯,越来越多敌人杀到沈棠这边营地,兵卒很快整装完毕,抄起家伙跟他们杀成一团。敌人数量不多,己方也未聚拢,便干脆三人为战。
实力较强的那个负责抵挡来犯敌人前进路线,一人负责策应骚扰,另一人持丈高长矛捅杀,仗着人多和默契,以及顾池和姜胜二人照看,最多也只是轻伤。
不过,这也跟主力部队都在另外一片区域有关系。过来的这些敌人多少图了“捏软柿子”的心思,只要是人头就是军功,多杀几个回去,谁也分不出来。
只是他们没想到——
撞了邪了!
他们是不是看到有娘们儿装扮的女人也动手了?自己人头还被人家摘了?
奈何战场太混乱,大家伙儿都杀红眼。刀子高举,谁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鲜于坚抢了徐诠的人头。
淡声问:“白少玄去哪里了?”
徐诠没了目标,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环顾战场一圈:“你没有瞧见她?”
附近并没有白素的武气。
鲜于坚道:“没瞧见。”
白素不在,徐诠就不能不管不顾盯着人头了。主公安排徐诠伪装成女性武胆武者,就是为了让他跟白素看顾女营。后者一向是白素在打理,徐诠只是挂名。
他理智抽身:“此处交给你。”
那一伙儿女子兵卒,他了解过,有经验老道的老兵,也有一部分新手,共同特征是见血不多。骤然碰到夜袭这样的场景,若无主心骨指挥压阵容易失控。
鲜于坚点头回应:“嗯。”
而白素此刻去哪里了?
自然是接了命令。
王姬营帐附近已经被大火包围,连成一片,清晰映照出每一张惶恐惧怕的脸。夜袭出现没多久,王姬就被女史声音惊醒。
顾不上其他,逃跑最要紧。
王姬还算镇定。
在一众女史保护下跑出营帐,看到帐外火光冲天、尸横遍野,逃跑路上不忘抓一把泥巴和不知哪里沾到的血往脸上抹。
她不知道十乌使者会不会派人保护自己,也不知道身边这些人何时倒下,但她知道想活着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看架势,敌人明显冲着她来的——
随着身边惨叫声渐多,王姬脑中只剩下“活下去”三个字,一手托着犯沉的小腹,一手被护卫拉着小跑。路上被尸体绊倒踉跄跪地,也顾不上更多,咬牙爬起来继续逃。
但很快,护卫也中箭倒地。
她这位王姬就是面子工程。
派来的护卫多是普通人,少数几个才是末流公士,自然一个照面就成了敌人的军功。王姬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敌人还在后方紧追不舍,身边不断有流矢飞过,心脏扑通扑通,早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响亮得她自己都能听到。
“啊——”
王姬不知何时跑掉了鞋子,脚底板踩到尖锐砾石,吃痛着向前摔倒。庆幸她倒下之前,下意识蜷缩身体,双手护住酸沉的小腹。待爬起来,周身已经没有任何保护。
敌人马蹄已至。
“是不是这人?”
“这娘们儿还挺能跑的……”
此前有侍女披上王姬的华丽外裳往其他方向跑,迷惑了追兵,令追兵浪费了不少功夫,不然的话,以王姬一众普通人的脚程,无人如何也是活不到这个时候的!
“管她是不是……”
这时,其中一人马蹄速度不减,一手紧握缰绳,另一手抄着宽背大刀,侧身微俯,手中大刀蓄力,刀锋在男人力道以及胯下战马奔驰速度的加持下,冲着王姬面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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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让13号做NT了……
老天保佑能跨过这个槛。
唉,只能后台看到大家恢复,回复总被删,好郁闷啊
425:努力完成KPI(五)【求月票】
要死了!
电光石火间,死亡念头已经爬上心间,强烈的绝望让她动弹不得,只得闭眼,静待刀锋划过细弱脖颈的那一瞬。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水柱般泼洒脸上的温热鲜血。
王姬急喘着睁开眼。
余光只来得及看到那匹凶恶战马驮着一具没了脑袋的尸首,从她身边急躁掠过,不翼而飞的头颅则打了几个滚,最后滚到自己脚边。王姬下意识低头一瞧。
正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眸。
双眸布满猩红血丝,面上是残留的惊惧和不可思议,王姬遭受这一幕强烈冲击,吓得往后小退一步。前者的鲜血正从伤口泊泊流出,汇聚一团沾湿她的足背。
情绪大起大落的她,只觉得浑身力气被什么东西抽了个干净,双手双足虚软,半跪在地才勉强支撑身体不倒。还不待她梳理清楚发生了什么,追兵接连惨叫。
希望在王姬内心点燃。
她喘着粗气,咬牙仰头去看。
此刻夜色昏暗无光,作为普通人的王姬虽无夜盲症,但夜间视力也没好到哪里去,努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几团模糊的人影。只能靠着偶尔亮起的武气光芒勉强捕捉他们的动作,加之武气交锋的铿锵声,大致能判断出是援军跟歹人缠斗,胜负未知。
她这是……暂时得救了?
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不能继续留在原地,趁着援军能帮忙拖延敌人,早点离开此地,至于她孤身一人置身陌生狂野如何生存,便是之后才需要考量的问题。
可、可她实在是没力气。
小腹位置也时不时传来阵阵酸胀的不适感,王姬狼狈又虚弱地轻抚凸起位置,暗道“不幸”。此前为了前途,她不止一次萌生将这孽种做掉的想法,但这会儿……
若保不住,那真是天命了。
随着双手逐渐盈满力气,王姬吃力站起身,可不待她站稳,一阵阵晕眩感袭来,膝盖一软又要跪回去。正以为自己膝盖要撞得青肿,一条不算健壮但格外有力的臂膀抄起她的膝盖窝,另一手扶着她肩头。之后便是悬空,身体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是谁?
撑过那阵晕眩,王姬勉强睁开眼。
入眼是一张冰冷精致、极为英气的侧脸,似宫阙仙子,但仙子可没这么浓烈的杀气。脸上沾着不知何时溅到的几滴血珠,但丝毫不损对方的美,让她怔忪。
“殿下可还好?”
王姬被来人嗓音唤醒理智。
她道:“还、还好……”
这人救了她之后,便往回赶。
虽是一路疾驰,但王姬并未感觉到多少颠簸。此人应该是实力高强、身法卓绝的武胆武者,足尖一点,身形便如青烟般翩然数丈之外,耳边是呼啸而过的清风。
“方才情形过于混乱,末将未能第一时间救驾,让殿下受惊了。”来人跟她解释,说得轻描淡写,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在混乱战场找一个长了腿会跑的目标有多难。对方能及时赶到救下她的命,而不是过来替她收尸,相当不易。王姬哪会出言责备?
王姬道:“不、不会。”
这人带着王姬灵活避开交战战场,真有无法避开的,直接杀过去。仗着灵活的身法和刁钻凌厉的剑法,一点儿不吃亏。王姬能做的只有抱紧对方,同时调整呼吸和情绪,试图借此缓解小腹的不适感。
“还未询问将军名讳,何人帐下?”
虽然被救了,但王姬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心眼。鬼知道这人是从天而降的救星,还是将她推入另一个火坑的灾星。来人并未隐瞒,直言:“白素,沈君帐下。”
沈君?
那位沈郡守?
王姬听到这个称谓,绷紧的神经陡然一松,双目微红,水汽弥漫。
一切不安和惶恐都随着白素简单六个字,如潮水般退去。王姬押注沈棠,后者在她眼中自然是可靠的。意识到这点,王姬便不再心生戒备,彻底安心了。
白素将王姬带回,却不准备将王姬交给十乌使团,而是趁乱偷摸带回己方营地——这是主公交代任务时候特地吩咐的,趁着这次战乱的机会将王姬偷出来。
只要将其藏好,之后再带回陇舞郡就算完成对王姬的承诺。不然,想在十乌手中抢一位和亲的王姬,那就只能用暴力手段,沈棠自认为还没这么大本事。
王姬也聪明,全程默不作声。
跟火舌燎原般的主战场不一样,沈棠这边营地杀喊声相对没那么响亮高亢。白素仗着以前练出来的身法,神不知鬼不觉就将此事办成了,将王姬塞入一辆事先准备好的小马车,车队护卫共有几十号人。
见白素要走,王姬下意识抓住她的衣袖,惊魂未定:“白将军要去哪儿?”
白素解释:“打仗。”
虽然有徐诠帮忙接手,但白素还是挂念帐下兵卒,生怕她们面对真正的血腥战场,身体恐惧得忘了平日的训练。战场这个地方,出错的代价可能就是自己的命。
“可……”王姬迟疑。
白素:“她们会带着殿下抵达安全地方,要不了几个时辰,末将便会带人跟殿下会合,还请殿下放宽心,一路平安。”
“那、那就祝白将军武运昌隆……”
王姬记得武胆武者之间是这么祝福的,可她只是普通人,这祝福也只是口头祝福,并不会对白素产生任何实质性的益处。
“多谢。”
白素惊愕。
说起来这还是她成为武胆武者之后,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祝词,眸色也不似方才那么冷。她放下马车帘幕,冲着几个兵卒朗声道:“尔等依计行事,护好殿下。”
“唯!”众人皆应。
沉浸在个人情绪中的王姬并未发现,车厢外的回应声音偏细,更似女子而非粗犷男子。若仔细回味,那位“白将军”也如此。
只是白素有刻意压低声音说话,让自己听着声线浑厚些,加之王姬劫后余生,根本没那么多心力注意这些小细节。
夜幕下,这辆灰扑扑的马车没有惊动任何人,偷偷驶离杀红眼的战场。
白素匆忙回赶。
谁知“迎接”她的是无数从天而降的火团,每一颗火团都精准落在自家营帐上。
“这不是主公的言灵吗?”
白素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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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
白素不知道这道言灵在其他文心文士手中是什么效果,但在自家主公手中的效果,她可太熟悉了。明明是混战对敌的大杀招,火球为何会落在自家营地?
她不懂,心中揣着疑惑。
但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这场大火确实是沈棠放的,也不是言灵失控或者搞错了落点目标,纯粹就是故意烧自家的营帐。放火之前,营帐内的物资与人员都已经有序转移,只剩空壳。
营地看似杀喊震天,实则就是面子工程,一边打一边偷偷趁乱转移人手。
再趁机降下天火,焚烧营帐来个“死无对证”,名正言顺将手中兵马由明转暗。
文气化作的火焰与寻常火焰不同,若灭火不及时,尸体连个骨头架子都留不下。
这一点也能解释营地附近尸首数目与实际失踪人口对不上——沈棠算盘打得响亮,以十乌使团如今自顾不暇的状态,人家估计也没心情注意这些小细节了。
白素穿过火场赶到沈棠身边。
“主公,属下来迟。”
沈棠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若忽视她浴血一身,端看表情,还真以为她从哪里松快回来,眉梢眼角都写着久违的愉悦。见是白素,沈棠反手持剑抹掉手中敌人的脖子,笑问:“少玄,可顺利?”
白素抱拳道:“幸不辱命。”
沈棠又问:“那位殿下如何?”
白素如实回答:“人受了点儿惊吓,已经送到预定地点,交由部曲转送。”
听到王姬殿下只是“受了点儿惊吓”,沈棠便不再担心了,人没死就行。
这时,隔壁营地方向。
陡然爆发出骇人的气息碰撞。
四五道颜色各异的武气互相撞击爆炸,看情况应该是四打一,后者颜色最盛、气息最浑厚,即便是四个联手也无法迅速拿下他。白素看了一眼:“主公……”
要不要过去掺一脚?
不是说去救人,咱去捡便宜。
趁双方僵持不下的功夫出手偷袭,让两拨人都葬身于此!她深幽双眸涌动着跃跃欲试情绪,以及不加掩饰的杀意。
沈棠却哂笑一声,摆手道:“咱们这些小鱼小虾,掺和人家神仙打架作甚?”
坐山观虎斗啊。
他们内斗越狠内耗越多。
一方做大对她都不是好消息。
“主公!”
“主公!”
顾池和姜胜先后找了过来。
沈棠问他们:“人都撤退了?”
姜胜回道:“子固已率兵且战且退,营造出力有不逮、匆忙逃窜的假象,营地起火,十乌那边也自顾不暇,我等行事顺利。”借主公这把大火掩护,撤退非常顺利。
顾池也道:“文释率领女营撤退,已前往约定地点,主公何时撤退?”
听到人手已经平安撤离,沈棠也跟着松了口气——虽说她也想看看十乌都城什么模样,继续搜集沿路几个部落,可既然有了王姬呈递的十乌布防图……
继续跟随和亲队伍就是浪费时间,她还要赶着完成三万人头指标呢。
不妨借着这个绝佳机会脱身。
好好在十乌大闹一场。
谁让他们屡次侵犯陇舞。
正所谓——
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切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
沈棠抬手抹掉脸上的血,目光落向爆炸方向中心,狠心说道:“先登随我断后,少玄护送望潮离开。你们先去跟大部队会合,我与先登将最后的戏份演完。”
为什么留下姜胜而不是顾池呢?
顾池这病秧子,心声打听八卦是行,但看他病恹恹的,整天抱着药罐子不撒手。让他跟自己在战场上蹿下跳,有些心疼。待他养好身子,怎么压榨都行。
顾池面无表情:“……”
主公,这种时候就不需要心疼吧?
姜胜则诧异沈棠将如此重任交托给自己——这可是断后而非其他,若是姜胜借机划水,无疑将沈棠置于危险之中。
这一举止,变相交托全副身家性命!
他自不敢怠慢。
“唯!”
顾池欲阻拦也不得。
时间紧迫,机会稍纵即逝,根本不能交给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拉扯浪费。
他一把抓住白素的手,也不管后者一脸恨不得留下来陪着主公共生死的决绝表情:“如此,主公安危便交给先登了!”
“顾望潮,我等岂能留主公断后?”被顾池裹挟着撤退,白素此刻气得她想踹人,主公和僚属的角色颠倒了吧?哪怕退一万步说,“万一主公有个三长两短……”
顾池漠然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会有祈元良替主公赴死!你我当顾全大局,再者主公也不是去跟人拼命,只是跟姜先登联手演一场戏,打消十乌疑虑,也方便我等伪装身份在十乌活动,孰轻孰重呢?”
白素暗暗咬牙。
二人指挥剩余残兵撤退。
营地彻底被大火焚烧殆尽。
沈棠与姜胜对视一眼。
无需对话便可知道对方行动。
沈棠也知道自己一尸三命,她这边受个伤,祈元良那边就要跟着上金疮药,放弃了给自己戳两刀,制造伤势的打算。只是划破衣裳,抹上不知哪个倒霉鬼的血,再烧焦一截袖子和衣领,与同样狼狈虚弱的姜胜前去支援打得火热的主战场,顺道看戏。
“……这苏释依鲁,老当益壮啊。”
隔着大老远,扑面而来的罡风夹杂着不知谁的武气利刃,沈棠还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硫磺气息。营地附近数里被狂躁凶猛的武气毁得底朝天,当场制造出一个直径百米的大坑,大坑之中,苏释依鲁上身赤裸,仅有肩甲和护臂还算完好,其他尽数碎裂。
胸口后背鲜血淋漓。
但此人却不皱一下眉头。
哪怕己方文士已经被围攻诛杀,他孤立无援,附近援兵支援不及。
眼前的敌人,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手中丈高阔面战斧隐约闪烁着煞气光芒,吞吐着渗人的杀意,似乎迫不及待要跟随主人去砍下敌人首级。在苏释依鲁对面,敌人只剩三个还站着,远处小坑之中躺着一具被斜砍成两截的尸体,这是他的战利品!
姜胜道:“可惜,武气要耗尽了。”
毕竟上了年纪。
体力精力架不住如此围攻和车轮战,敌人明显奔着他这条老命来的,几个武胆武者的能力都非常有针对性。即便苏释依鲁实力高,经验丰富,也被围殴得喘不过气。
再打下去就得拿出拼命招式。
玉石俱焚了!
而被看衰的苏释依鲁,咳出一口血,狠厉问:“你们——是哪个王子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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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释依鲁在十乌位高权重。
本身军伍出身,又超级能打、战功赫赫,因此十乌相当一部分兵力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十乌本身又崇尚武力,武力高强之人甚至能轻松冲破血脉偏见。
换而言之,十乌境内有头有脸的武胆武者,他不敢说如数家珍,但最少也是“有所耳闻”。此时围攻他的武胆武者,全是陌生面孔,招式路数他一无所知。
这就非常不正常了。
这意味着幕后主谋图谋很大、城府极深!在谁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就开始漫长布局,暗中培养精锐武力。将他们当做底牌藏得严严实实,关键时刻再亮相!
有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敌人能长年累月如一日地蛰伏经营。
这种忍耐力令人胆寒。
他的高声质问并未换来任何回答,三人几乎同时动手,分别从三个不同方向杀向苏释依鲁,不给苏释依鲁留下一点退路。
不哔哔,直接干架!
锵!
锵锵!
随着武器相撞迸发出零星火花,战场周遭烟尘飞扬,刺耳撞击声也在细细诉说这场战斗的艰辛。伤口鲜血顺着苏释依鲁手臂向下流淌,顺着刀锋向下,几乎连成一串的血珠,溅落在泥地之中,蓄成一小汪血潭。
不远处掉落一片带血的长条肉片。
这是不慎被人削下来的。
眼看着苏释依鲁即将力竭,其中一人这才道:“老东西,莫要再顽抗!”
苏释依鲁喘着粗气,勉力握紧手中兵器,试图看清眼前愈发模糊的几人。
他哈哈冷笑:“难怪、难怪了——”
难怪他认不出这几人。
此人虽然说着十乌语言,可口音不纯正。
应该不是十乌之人。
多半是哪里重金招揽来的。
哪位王子也不重要了……
每个都有嫌疑。
大王这些个儿子,随着年纪渐长,一个个成年掌控兵力,野心肆意膨胀。
苏释依鲁不止一次恳请大王打压诸子,保证大王后所出之子的名声与稳固地位。
他是那位王子舅舅是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担心“不稳”。
苏释依鲁仔细研究过大陆诸国政权更替规律,发现“同室操戈”是混乱的重要原因。
纵容、滋长内斗不良风气,不利于一个政权的平稳过度和成长,严重还会走向灭亡。
继承人问题必须郑重。
最好一开始就不给其他王子希望。
大王很听苏释依鲁的建议,但在继承人问题上却罕见地否了。他不信大陆诸国的所谓“前车之鉴”,什么立嫡立长?十乌需要一个强大的王,一如狼群头狼只有最强壮善战的狼才能胜任。一只无能的绵阳当了大王,能率领十乌冲出这块破地方,挥兵中原?
他自己就不是啥狗屁嫡子、长子,全靠着一双拳头才走到如今地位。
苏释依鲁的建议在他看来更多是“危言耸听”、“私心过重”,不听也不采纳。
他很乐意看着几个儿子成长起来,日后挑战头狼位置,成为新的头狼!
大王后的儿子,他是很喜欢、很看重,但跟喜欢相比还是十乌更重要。
面对疾风骤雨般的进攻,苏释依鲁越发力不从心,伤口肉眼可见地增多,甚至力竭到单膝跪地,以武器撑着。
敌人哪里会放过这机会,再度杀来。
此情此景,苏释依鲁选择不多。
要么亮出最后底牌将这几个敌人带走,要么再勉力支撑一下,等其他战场亲卫空出手帮他分担。后者可能性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渺茫,反而是敌人这边陆续多了增援,暗中冲他射来数支冷箭。若非他闪躲几时,避开要害,怕早凉了,但这会儿也形同刺猬。
身前背后插着好几支箭。
目前有且只有一个选择。
可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谁也想不到的意外出现了——神兵天降,一道陌生文气从天而降,没入苏释依鲁的身体,似久旱逢甘霖,迅速滋润这块干涸龟裂的旱田。
跟苏释依鲁面上狂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杀招被文气城墙挡下的敌军三人,面色大骇,似乎没想到苏释依鲁这边还有底牌。当机立断,一人牵制苏释依鲁,其余二人去杀陌生文心文士。
这仗打到这个地步,带来的几千人拼得十不存一,焉能失败!
“滚出来!”
其中一名武胆武者忍着怒火,口中倾泻出一声爆喝。音浪四散冲击,震得大地细颤,狂风乱卷,砂砾翻滚。
波及之处,百十来斤的人也别想站稳。理论上可以破解文士的护身言灵。
但,目标没出来。
反倒是过来支援的自己人被波及,最轻一个也被震得内腑震荡,口鼻流血,弱一些的干脆昏死过去。苏释依鲁见状,可算是狠狠出了口恶气。他也不想知道突然窜出来的文士是谁,能帮他的就是自己人。
他咳着血,哈哈大笑地放肆嘲道:“看样子,老天爷还不想收下老夫这条命!”
“尔等且纳命来!”
三人联手才压得住苏释依鲁。
此时分出去两个,剩下一个可不就被他压着在地上摩擦,几次险象环生。
气氛酝酿到这一步。
这颗人头不收下他不服气!
那人也知自己危险,干脆背水一战、放手一搏,可不待他准备拼命,武气沸腾的丹府陡然一冷,雪亮剑尖从他身前腹中捅出。
剑锋自下而上,从中段将其劈裂两半。
他傻眼了。
随着他视线向后仰,隐约看到一张沾满血迹与灰尘的脸庞,此人很年轻。
同时傻眼的还有重振雄风的苏释依鲁,到手的战功居然在眼皮底下被人抢了!
不待他有所表示,那人虚弱地以剑撑地,浑身浴血,气息不稳地道:“使者,吾来迟……王、王姬殿下……可还好……”
苏释依鲁勉强认出此人是谁。
那位新晋陇舞郡守。
苏释依鲁哪知道王姬如何?
他都被围殴成这样,险些丢了老命,作为敌军目标之一的和亲王姬自然凶多吉少。估摸着脚程快点,这会儿都轮到孟婆汤了。
“吾已派人护送殿下离开,情况不知。沈君怎这模样了?”苏释依鲁随口一答。
“营地突遭天火偷袭……又有贼兵夜袭……”沈棠眼眶泛红,一脸悲痛,“……我军大败,全营仅数十号人逃出,生死不知……”
方才天火骤降的阵势,苏释依鲁也注意到了,确实凶悍,寻常部曲都难以逃脱,更何况那群普通贡女:“当务之急,需尽快与王姬等人会合,还请沈君助老夫一臂之力!”
------题外话------
|??ω?`)
我的妈,今天高考啊……
话说,香菇读者中还有高考的小可爱么?
PS:过几分钟再刷一下,这章要补充一些字数,因为时间来不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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杆子都递过来了。
再不顺杆子上就太“不识趣”了。
沈棠当机立断,慷慨激昂:“这不行,殿下安危要紧!我来拖住他们,劳烦使者尽快追上殿下,护其周全,勿使歹人奸计得逞!宰了他们,吾便与使者会合。”
苏释依鲁险些以为自己产生幻听。
陇舞郡守为自己断后???
哈哈哈,这绝对是他做梦都梦不到的剧情,可偏偏就在眼前上演了。
苏释依鲁本不想答应。
一来,沈棠年纪小,实力不强,根本拖延不了多久时间,断后意义不大。
二来,两人合力还可能杀出去,比之“一人留下断后”,更加稳妥周全。
他自然更倾向于后者。
但还不待苏释依鲁开口,又是一道陌生文气从天而降,这次却不是落在苏释依鲁身上,也不是沈棠身上,而是两位敌人。
灰败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令耗尽的武气恢复了一小截,原先疲软的力道陡然加重,险些劈断苏释依鲁手中兵器!这一变故令苏释依鲁大骇——好家伙,这伙歹人暗中还有一名文心文士!
观文气之盛,对方多半还在鼎盛状态,若全力辅助眼前两名武胆武者,将他与沈棠斩杀于此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思及此,苏释依鲁改了主意。
朗声应答:“好!沈君定要小心!”
苏释依鲁准备让沈棠顶着。
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他得回去弄清楚策划此次袭杀的幕后主使,否则——十乌未来危矣!
沈棠这个蠢货愿意留下来当冤大头,自己何乐而不为,正好也削弱了陇舞郡实力,有助于未来十乌挥兵南下。
电光石火间,他已将算盘打得清楚。
沈棠磕出口血沫,强撑着道:“如此,还请使者……务必保障殿下安危!”
苏释依鲁心下不是滋味。
暗道此子不聪明,当下这个局势,那位王姬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心下这么谋算,嘴上仍道:“这是自然,沈君保重!”
他和沈棠此刻有了“天然默契”。
沈棠持剑迎敌,挡下敌人,苏释依鲁脚下一跺,向后暴退十数丈。丹府武气急速运转,提气轻身,加速冲反方向逃,而试图阻拦的另一名贼人则被沈棠拦下。
“嘿嘿,急什么?”
沈棠咧嘴一笑。
倘若苏释依鲁能再谨慎些,便会发现满脸血污的敌人神情有些许微妙——
他们也惊讶突然抵达的“援军”,因为此次行动派出来的随军文士都战死了!
其中一个还是苏释依鲁亲手劈死的。
那么,这第三个文士怎么回事?
二人迫切要追上苏释依鲁。
奈何留下断后这个,看似虚弱无力,实则难缠狡猾,总能恰到好处阻拦他们的去路,迫使他们不得不反击。一来二去,竟浪费了十几息!已不见目标人影。
按照高等级武胆武者的脚程,他俩再想追上基本没希望,这也意味着任务失败。
只要苏释依鲁找到附近同盟部落,便再无性命之忧!这认知让二人恼火!
“留下来陪我玩玩儿呗!”
“竖子!”
二人差点儿没气吐血!
更让他们气吐血的还在后头,方才辅助他们俩的文气再度出现,这次却是落在沈棠身上。同时,不远处空气扭曲,逐渐浮现一道陌生文士人影,正是姜胜!
姜胜属于哪一方,还有异议?
他漠声吐出一句话:“主公,苏释依鲁已经逃远,可以放开手脚了!”
两个敌人:“???”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自然是阎王来索命啊。
姜胜以文心言灵辅佐限制,沈棠以“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下死手,加之二人早被苏释依鲁打得一身伤,距离强弩之末不过一线。十招之下,人头落地!
二人竟是死不瞑目。
看着两颗滚落的人头,沈棠哂笑。
又道:“先登方才那一手,称得上神来之笔!苏释依鲁怕是还在得意呢。”
得意原本的死对头替他慷慨赴死。
姜胜道:“做戏做全套。”
为不留证据,防止苏释依鲁折返回来看出端倪,需将附近战场毁个干净。
“这简单。”
建设不容易,无脑破坏还不简单?
——————
末了,沈棠拍了拍手。
唤出摩托,招呼姜胜:“先登,走。”
姜胜这会儿没有代步工具,沈棠也不好意思自己骑着摩托,让姜胜靠两条腿自力更生,便伸出手邀请。本以为会被对方拒绝,没想到姜胜二话不说递出手。
她稍一用力,姜胜便借力跃上来。
“劳烦主公。”
沈棠嘿嘿笑道:“那你坐稳了!”
摩托的速度可不是谁都能体验的。
难得啊难得,这还是头一回邀请文心文士骑骡子成功的。此前祈元良各种嫌弃摩托,宁愿骑干瘦的老马或者自己【追风蹑景】,也不肯骑上来搭个便车。
简直龟毛到无力吐槽的程度。
摩托的速度并没有因为多了个人而减慢,撒开腿狂奔,四周景色连成一片,飞速后退,狂风扑面,吹得发丝凌乱。疾驰半个时辰,直到看到撤退痕迹才减缓速度。
“咱们离他们应该很近了。”
沈棠喝了几口水,润润嗓子。
这一晚过得鸡飞狗跳,她一双眼睛都熬红了,裸露在外的肌肤沾着不知谁的血,干涸之后黏糊又磨人,连头皮发丝也遭了“毒手”,那种滋味和气味能要人命。
她现在只想跳进水中洗个澡。
“主公,你来看。”
姜胜率先发现顾池留下的标记。
进一步确定他们追赶方向没错。
沈棠松了口气,也不心急了。
此时夜色也进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将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闲谈道:“先登,依你看,咱们从哪个部落下手最好?”
柿子要挑软的捏。
沈棠就这么点儿人,不能浪大了。
姜胜道:“倘若王姬提供的布防图全部属实,可供我军选择的目标就多了。此次袭杀,明摆着是十乌储君之争。主公不妨给他们多泼一些脏水,引他们互相猜忌内斗。”
言外之意,每个王子所属实力部落都可以搞一搞,然后栽赃嫁祸……
沈棠一行人,明面上都“死”了的。
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怀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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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泼脏水这活儿啊,我熟。”一想到十乌几个成年王子会因为这些事情内斗升级,连带心情也UP了好几个度,“他们打得昏天暗地,咱们也松快。”
守国门哪里是好守的?
国门破破烂烂。
隔壁有野心勃勃的邻居虎视眈眈。
沈棠这点儿草台班子,搁在十乌面前根本不够看的,压力焉能不大?
歇息够了,沈棠重新召出摩托。
一口气追上大部队。
筹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姜胜稳稳坐好,倏忽想起一事儿:“主公武胆已成,为何不武气化马?”
虽说摩托的颜值确实高,浑身雪白无一丝杂毛的骡子价值可不比寻常战马低,但骡子一脸蠢相,远不如战马来得威武。偏偏自家主公对这只骡子情有独钟。
他问这个问题纯粹就是好奇了。
沈棠却是无语,嘴角微微一抽搐:“……先登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是她不要战马吗?
分明是她用武胆武者的化马言灵最后召出来的还是摩托,试了几个不同武胆化马言灵都是一个效果。摩托还很疑惑地眨巴眨巴乌黑湿润的大眼睛,似乎在问干嘛闲得没事干,召唤它玩儿?它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骡子吗?沈棠彻底对战马死了心。
“……咱就说,你家主公的武气要是能化出马,还能委屈你共乘骡子?”
沈棠也没那非得看文心文士骑骡子的恶趣味啊,她一向尊重僚属文士个人癖好,不干那强人所难的事儿,一切全凭自愿。没骑马,那是因为她真没有马!
“……胜不觉得这算是委屈,能与主公共乘是何等荣宠?”姜胜大致也明白沈棠为何这么说,忍不住内涵一把死对头,“骑骡子还是骑马,最后不都抵达一处?坐骑样式只是外在。只是话说回来,主公可有弄清楚为何无法‘武气化马’?此种情形,闻所未闻。”
沈棠摇摇头。
这她哪能知道?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了,她猜测道:“或许与我文武双修有关吧……唉,战马固然威风,但摩托也不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不说两句好话,摩托要撂挑子了。
此言一出,摩托情绪果然缓和。
姜胜对这个理由不置可否。
若非沈棠主动交代,也确实有武气,他其实不信的。文武双修还能活蹦乱跳,脑子思路清晰又深谙扮猪吃老虎之道的,有且只有主公一人了,特殊也难免。
因为确定大部队就在不远前方,沈棠这回并未快“骡”加鞭,维持不快不慢的速度,尽量减少奔跑时的颠簸。
至暗随着时间流逝而消亡。
天边尽头出现一缕微醺曙光。
疾行许久的大军这才逐渐停下,与早一步抵达的护送队伍顺利会合。
“是敌军吗?”
灰扑扑的车厢传来憔悴女声。
有人答道:“不是。”
闻言,王姬悬吊一夜的心脏稍稍放下,从夜袭开始到现在,身体已经疲累到了极点,精神也几度在崩溃边缘,可她就是不敢安心睡去。蜷缩在满是柔软毛毡的黑暗车厢内,蜷缩着身体,忍耐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感,耳边仔细注意车厢外的风吹草动……
一点异动便会让她化作惊弓之鸟。有记忆以来,这是她度过的最漫长煎熬的夜晚,远胜她在闺中内院时被刁奴欺辱,寒冬腊月盖着轻薄被褥的那些夜。
“殿下可就寝了?”
又过了好半晌,马车外传来略显耳熟的沙哑声音,抵不住困意要昏沉睡去的王姬陡然惊醒,忙道:“白将军,还未睡下。”
白素:“昨夜混乱,殿下受惊。末将便寻来随军医师,让他给您看看。”
王姬闻言强打起精神。
“可以,进来吧。”
获得准许,她这才掀开厚重防风的帘子,背着药箱的医师随她一同弯腰入内。白素掌心聚拢一团武气——她的武气颜色一如她的姓氏,雪白朦胧,适合照明。
白素特地跟王姬解释:“当下不宜掌灯,怕灯油熏着殿下,还请见谅。”
王姬的脸色白得几乎没有血丝。
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憔悴和困乏。
“还是白将军思虑周全,我无碍的。”她强打精神,看向一旁等待的医师,伸出纤细手腕,温和轻声道,“劳烦医师了。”
这名医师也是董老医师的徒弟。
不过他最擅长的是外伤治理而非妇人病症,后者只是略懂皮毛,但这会儿条件简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一把脉,便摸出清晰滑脉,下意识惊愕,视线落在王姬小腹位置。尽管光线微弱,但也能看到清晰起伏。他又看向白素,后者并无任何异样神色。
王姬最擅长察言观色。
一看便知症结,道:“医师如实说即可,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只问一句,我腹中这孩儿可能保住?若能保住便保吧,若不能,劳烦医师开一剂落胎的……”
长痛不如短痛。
王姬对腹中孩儿生死看得淡。
当下什么情形,她自个儿尚且难保,哪里还顾得上腹中这个拖油瓶呢?
医师沉吟了会儿,道:“保应该是能保住的,尽管受了颠簸惊吓,但殿下身体康健,此前坐胎又很稳,只需开些寻常保胎药物,然后放宽心,安心养个十天半月即可。”
这个结果让王姬惊愕。
她数次以为这孩子要掉了。
没想到这一夜的颠簸,他/她居然没受太大影响。一时间,王姬竟不知该说什么,心情更是五味杂陈。倘若医师说孩子情况不好,她便能顺势将其落掉,一了百了……
可现在——
她脑中似乎能浮现出这孩子努力求生的模样,冷硬的心肠不由得软了。
“殿下可要保?”
白素似乎看出王姬的纠结。
王姬张了张口,恍惚听到自己轻声说了句:“那就保吧,也是命啊……”
医师领命下去开药。
出发前,大军带的最多的不是粮食辎重,反而是各式药草,以防不测。十乌对他们而言是陌生地区,也不知会不会水土不服。缺粮食可以想办法补,缺药材就没辙了。
刚下马车,便听有人小声叫。
“主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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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躁,香菇乳糖不耐,喝纯牛奶的效果堪比吃泻药。喝下去没多久就要腹泻那种,所以尽量都避免喝纯牛奶了。
偏偏还要被逼着一天喝一瓶……
解释了说不喝还怪我发脾气???
咱就说,为了补那点蛋白质和钙,不能多吃豆腐喝鱼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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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回来了?”
白素面上毫不掩饰喜色。
但仍记得旁边有个名义上的王姬。
她说道:“末将便不打扰殿下安寝了,还请殿下遵从医嘱,安心养胎。”
王姬出声拦住她:“白将军,等等。”
“殿下还有吩咐?”白素的心已经飞向车厢外,连声音也带着几分敷衍。
王姬听出她话中的不悦,抿了抿唇,怯生生地道:“沈君安全归来,本是大喜之事,本宫想同白将军一道去贺……”
白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王姬自个儿看不到,但她看得真真切切,前者脸色白得毫无血色,一副随时能昏厥过去的模样,本身又是受了一夜惊吓的孕妇,能休息还是抓紧时间休息。
“此举不妥。”
王姬殿下竟没有坚持。
白素得以放行,几乎是跳下车厢,努力压制内心的激动。因为昨夜的事儿,她的心悬吊了大半夜,数次想不顾一切杀回去。但她不能这么做,顾望潮也不许。
如今听到主公安全归来,她不亲眼看到对方完好无损,哪会真正放心?
白素骑马跑了过去。
可惜,还是慢了一小步。
鲜于坚几个都快她一步先抵达。
最先赶来的是顾望潮。
别看他昨晚听命撤退的时候那么果决,似乎非常放心,实际上也十分心焦,几乎都蹲在队伍末端外沿。主公他们一出现,他就能第一时间瞧见。然后——
他瞧见是瞧见了。
却是瞧见主公与姜胜共乘一骑。
顾池:“……”
沈棠大老远就看到双手拢在袖中,屹立风中的顾望潮。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冲着顾池挥舞,笑声朗朗,胯下摩托似乎感觉到她的喜悦,步伐加快了几分。
蹄声靠近,在顾池不远处停下。
“吁——”
沈棠紧了紧缰绳,摩托立马“刹车”。
“……望潮就这么不放心我,一大早就在这里等了?”沈棠跳下摩托的背,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又笑问,“这一路撤退可还顺利?应该没有人看到咱们吧?”
顾池视线落向牵着摩托缰绳上前的姜胜,很快又将目光移了回来。
答道:“一切顺利,主公这边呢”
沈棠一手叉腰,一手竖起大拇指。
一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得意架势,嘿嘿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苏释依鲁那蠢货被耍得团团转。这会儿,估计他正在感动我‘舍己救人’的壮举呢。”
当然了,其中也少不了姜胜暗中那“神来之笔”,成功将苏释依鲁吓住。
否则,苏释依鲁留下来一块儿“并肩作战”,沈棠两个就不好脱身了。她也不好当着苏释依鲁这老狐狸的面诈死,多半糊弄不过去。现在这个局面,非常完美!
顾池虽然想不到那个画面,但从自家主公喋喋不休的心声看来——
那画面应该非常喜感。
他道:“如此甚好,主公一夜劳顿,这就让伙头兵熬点热粥,暖暖胃。”
说完没多会儿,鲜于坚等人也听到消息赶来,见主公精神头不错,便知无恙。白素更是没克制住,眼眶迅速泛红,差点儿喜极而泣。这闹得沈棠怪不好意思的。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顾池似乎没看到姜胜这人,也只有鲜于坚几个不知道情况的,跑去关心军师情况。姜胜连连摆手,脸上挂笑,看向顾池的眼神有些微妙。
他这些同僚……
一个个还挺讨厌的。
众人临时驻扎在此地,伙头兵早早埋锅造饭,沈棠二人坐下没多会儿,便有熬制好的肉干粥和干粮送来。嗅到食物香味,沈棠才察觉自己这会让已是饥肠辘辘。
一人便干了整整两大桶。
“呼——吃饱了。”一夜奔波后的饱腹感让幸福感拉满,相较于她狼吞虎咽的进食模样,姜胜倒是吃得斯文好看,她放下碗筷,姜胜也放下,掏出帕子轻擦嘴角。
“王姬殿下呢?”
姜胜这会儿只想看到完整的十乌布防图,才好确定下一个作战目标是谁。
白素答道:“回军师,殿下奔波一夜,动了胎气,此刻正在车厢内安歇。”
沈棠:“那就再等半天。咱的兵士昨夜也没休息好,先原地修养精神。”
姜胜蹙眉,也未说什么。
按照他的意思,他就是亲自摇醒王姬,也得让对方将其余布防图交出来。只是自家主公脾性,也干不出这般粗鲁又不怜香惜玉的举动,等半天就半天,无妨。
王姬那边也没让他们等那么久。
喝下医师亲自熬煮的保胎药,倏忽想起什么,强打精神让人找白素过来。
“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白将军,吾这里有一物,烦请将军亲自交给沈君。”王姬心里很清楚,沈棠会派人救她图的什么。此刻她侥幸生还若还不交出来,怕是会惹人不快,还不如在对方想起来之前,知情识趣地主动递交,还能搏一搏好感。至于为什么要点名让白素代为转交?
自然是这位白将军救了她的命。
将刷脸博好感的差事交给白素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哪怕白素或许不需要。
紧跟着,白素耳尖听到车厢内传来宽衣解带时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又过许久,车帘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她敏锐猜到什么,心下一颤,双手接过犹带着体温和些许驳杂脂粉气的蚕丝帕子。每张都薄如蝉翼,可以清晰透过帕子看到背后的景物,薄得几近透明,若将它们分别折叠,也就指甲盖的大小和厚度,极易藏匿。
果不其然——
王姬解释道:“为求稳妥,此物一直缝在寝衣的衣襟,从不假他人之手,此时应当还完好。若有损毁,待我养足了精神,可为沈君重新绘制一幅,还请周知。”
“辛苦殿下了。”
王姬苦笑:“如今的我,哪还是什么殿下,白将军若不弃,可唤我沈稚。”
“礼不可废。”白素并未答应。
她将那些帕子全部呈递上去。
拼凑之后,果然是一幅极其完整详尽的十乌布防图。顾池看着图,啧啧道:“这要是假的,这作假之人得费多少心思?”
头发都能熬秃。
沈棠从怀中掏出此前褚将军给的惨图,跟拼凑出来的图一对,不仅能对上,王姬给的图明显更加精确,这就很有意思了。
倘若王姬真是一比一复刻,连上面一些小小的修正迹象都是原版的,那绘制这幅布防图的人,肯定深入十乌许久,还是个隐匿高手。不然,哪能将情报摸得这么清楚?
更让人好奇的是——这幅图的主人是谁?以王姬此前身份和人生轨迹,接触不到这种机密,又是如何落到她手中?所图为何?偏偏他们也没头绪,只能暂且搁下。
有了图,作战部署就有方向了。
“咱们应该在这里……”沈棠盯着图看了半天还是没怎么看懂,直到姜胜指着一处,又道,“最近一处部落在这里……”
沈棠:“是个四千多人的大部落。”
一上来就挑这么大?
因为十乌的散居习惯,每个部落大小规模不同。超过千人就算中小型部落……
姜胜也有自己的考量。
“若是选择数百规模的小部落,容易打草惊蛇。”为了安全,规模小的部落都喜欢挨近些,散布较为密集,这样一来,方便抵御野兽,被人攻打也能报团取暖,守望互助。
若是闪击一个小部落,一旦有漏网之鱼,附近的小部落也会被吸引过来。
己方行踪就容易暴露。
相反——
个体实力强的部落,就比较“独”。
他们一个部落就能占据附近丰饶的自然资源,放牧狩猎吃独食,附近没有小部落敢跟他们抢地盘和水资源。即便有外敌入侵,己身实力也足以应对,反而是理想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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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说,倒也不是不可行。”
沈棠闻言颇有些心动。
有些事情还是要速战速决的。
自己毕竟是在别人家的地盘瞎转悠,不被抓到还好,若是被抓到那可就完犊子了。光是包围也能将她摁死在十乌地盘。
四千人的大部落,己方吃下应该不难。
徐诠托腮,插了一句。
“可咱们也才两千多人……”
一上来就干人四千规模是不是……
倒不是他灭自家威风,只是他更倾向捏软柿子,开个好头,振一振士气。
白素倒是持不同的意见:“四千多人,总有老弱妇孺吧?真正能发挥作用的青壮哪有那么多?如何不能进攻?”
徐诠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一套搁在十乌北漠这等外族身上并不适用。特别是十乌,这地方比北漠那地方还贫瘠,除了各式矿产,几乎什么都缺。听闻部落普通老人,女的上了四十五,男的上了五十五,便要送去深山活生生饿死,节省粮食出来给其他青壮。部落稚童能走就会打,女子亦彪悍。”
四千多人的部落,实际上能打的战斗力,绝对不止一千多那么少。
一旦轻敌就容易失手。
再者——
一旁默不作声的鲜于坚也开口加了一句:“末将在师门的时候,曾听回来探亲的同门师兄提及过,自打十乌王庭统一了大小部落,便实行了特殊的驻兵制度。每个部落根据数目规模大小,派遣实力、数量不等的武胆武者坐镇,同样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目前的阵容比较尴尬。
高端战力不缺,但中低端急缺。
底层兵卒水平层次不齐,其中还不乏入伍之后没见血的新人,经验缺乏。
鲜于坚也有些担心。
沈棠蹙眉,余光看向姜胜。
后者冲她点了点头。
沈棠又看向顾池。
顾池同样也给予了肯定。
沈棠:“……”
她这些僚属属性是不是颠倒了?
武将各种谨慎,两个幕僚一个比一个莽,说干就想干四千人规模的部落。
她摸了摸脸,心下衡量一番利弊。
当下便拍板钉钉。
啧,淦他丫的!
动身之前,先要养足精神。
众人陆续退去,唯独姜胜二人留下,沈棠问道:“先登和望潮还有话说?”
还非得避开鲜于坚几个?
这个嘛——
还真不是刻意避开,只是二人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需要经过沈棠这关。
沈棠嘀咕:“什么这么神秘?”
顾池问:“主公可打算如何处置俘虏?”还没开打已经笃定自己会胜利了。
沈棠莫名其妙:“杀了呗,不然呢?”
留着过年啊?
且不说那三万人头的KPI,就算没有这个指标横着,她也不打算留人。这可是打仗,还是冒着极大风险深入敌人老巢的进攻,她吃饱了撑着留着俘虏活口?
这俩大爷留下来就问这么个问题?
她沈棠脸上刻着“菩萨”二字?
姜胜一看便知沈棠没抓到核心,提醒道:“四千多人,总有妇孺老弱。”
倘若留下活口便会暴露己方行踪。
也就是说——
一旦进攻,路过的狗都要搞死。
沈棠这才明白过来,眉头紧紧蹙起,半晌才舒展开来,吐出一口浊气,苦笑着道:“只要拿起武器的都是敌人……”
战争从来残酷。
置身其中哪还有“善良”的立锥之地。
多想想陇舞郡的下场吧……
沈棠强迫自己回想进入陇舞郡听到的、看到的种种惨剧,让自己冷静。
她作为陇舞郡守,保护治下庶民才是她的本职工作。同情十乌的底层庶民,那是她有足够力量震慑甚至收服十乌才该考虑的事情,如今的她没资格。当下同情野心勃勃且嗜杀残忍的敌人,只会带来不幸。
顾池二人听到满意的答复,这才拱手行礼退下,留沈棠一人看着拼凑出来的十乌布防图调整心情。走了一段路,姜胜倏忽感慨:“主公的心肠太软了……”
顾池点头赞同。
虽然自家主公也有冷情冷性的一面,但多是面对“恶人”,这种时候她从不吝啬狠厉手段。一旦面对弱势之人,例如遭受苦难的庶民,又会变得格外心软。
姜胜道:“生错了世道。”
若是盛世,他不怀疑沈棠会成为清廉贤明的官吏,或许还会成为被庶民交口称赞的好官,立牌供奉那种。偏偏是这个世道,免不了要违背心意拿起屠刀。
顾池不赞同了。
他反问:“为何不是适逢其时?”
自家主公身上可有不少秘密。
心软,但该硬的时候也不犹豫。
能做到这点已经很省心了。
顾池不正经地揶揄道:“再者说,文心文士追随主公,对主公最最最基础的要求,不就是主公得是个能喘气的活人?”
姜胜:“……你认真的?”
顾池厚颜点头:“嗯。”
姜胜:“……”
他这些同僚……
多少都有些病在脑子上。
沈棠这边舒舒服服地养足精神,早一步逃出生天的苏释依鲁就没这么舒坦了。亏了沈棠“仗义断后”,他狼狈不堪地逃到最近的心腹部落。抵达之时,已不省人事。
仗着武胆武者体质好,昏睡数个时辰便醒来,立马招来部落兵马赶回。
千万要在证据销毁前赶到。
部落的武力驻军是苏释依鲁一派,当即调动足够人马跟过去,天色将暗之前抵达。原先的营地已经被烈火焚烧殆尽,只剩一片漆黑焦土,空气中还弥漫着古怪焦臭。
“将军,没有活口。”
找了一大圈,别说活口,就连一具完整尸体也没见着。除了营地外沿的尸体,靠近火势中心的尸体多被焚烧干净。十乌境内又爱起风,骨灰早被吹走大半,无从查起。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
他们在苏释依鲁几个干仗搞出来的深坑之中,挖到几具“幸存”尸体,保存相对完好,仔细检查还真发现了一些重要线索。尸体腋下和大腿根,分别纹着不同的纹路。
应该隶属于哪个势力。
将图案拓印过来,苏释依鲁一看。
当即冷笑连连。
不顾扯动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势,咬牙切齿地道:“果然是这几个杂种……”
又问:“可有发现庚国王姬?”
“倒是在几里外发现几具符合王姬年纪身形的女尸,但无一例外,不是被割去头颅便是面目全非,分辨不出哪个是……”
“罢了,也不重要。”
苏释依鲁摆手,心中憋着火。这次的亏,他一定要让那几个杂种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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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鲁,阿鲁,这死孩子去哪儿了?”
长年饱受风霜日晒的妇人扛着一只盛满清水的木桶,扭头去找调皮儿子却没发现人影,她也不着急,只是少不了抱怨。
“大概是跑哪里疯玩了吧?”
同行的妇人笑着应答。
她肩头同样扛着一只木桶。
“唉,跟他死鬼爹一个德行……”阿鲁娘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挂着的细汗,本来想让这小子过来帮自己分担一下,谁知道他跟他爹一样光顾着自己,还让她操心。
“讨了婆娘就改好了。”
“就是。”
其他人的宽慰让阿鲁娘舒服。
她脸上重新浮现一缕浅笑。
“唉,希望吧。”
另一人问:“你儿媳啥时候来?”
阿鲁娘笑道:“还有三十一天。”
这可是家里一等一的大事,她记得清清楚楚!每一天都是掰着手指算的。
其他人听闻,无一不羡慕。
纷纷夸赞阿鲁娘好运要来了。
阿鲁娘头上戴着一顶磨损有些严重的旧兽皮帽,方口阔鼻,双眉浓而粗,肌肤黝黑泛红,身躯算不上高,双肩宽阔,胳膊粗壮,乍看还以为是敦实矮小的汉子。
听说她不是十乌族人,是外族的,被狠心的亲爹亲手卖到十乌这边。
大概是命里带着丧气,阿鲁娘一连死了四个男人,如今膝下只有阿鲁一个儿子,今年也十三岁了。阿鲁娘这两年一直发愁儿子婚事,辛苦攒了好几年的银钱。
只是这点钱是娶不到十乌少女的。
恰逢这两年生意好,陇舞那边的女人断崖式掉价,货源也多了起来。她通过人脉联系好了认识的贩子,交了定金,也不挑人,据说最迟三个月就能按期交货。
贩子拍着胸脯打包票了。
阿鲁娘这阵子也乐得喜上眉梢。
干活儿越发有劲儿。
逢人便说自家快要办喜事。
像阿鲁娘这样能干的女人不多见。
部落不少男人私下都抱怨自家女人不似阿鲁娘能吃苦,不能替儿子挣个媳妇。
惹来其他女人一致白眼。
阿鲁娘这么好强还不是因为死了男人,她又不肯再嫁人了,再不努力,娘俩喝西北风呐?她们不一样,她们男人都还活着。
如果她们也死男人,肯定也拼命。
一句话怼得男人哑口无言。
“三十一天?那快了。”
“到时候别忘了请吃酒。”
阿鲁娘脸上浮现浅浅笑意,直道:“当然当然,家里两头羊羔都备好了。”
看似人生赢家的阿鲁娘,内心也有不为人知的隐痛,那就是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阿鲁一点儿没有要当新郎,成为大人的自觉,整天跟孩子王一样,跟那些个七八岁的顽皮孩子混一块儿疯玩儿。玩什么大将军兵卒攻城的幼稚游戏。
阿鲁娘对此十分不满。
屡次藤条教训。
但部落其他男人却觉得阿鲁很有勇士潜质,再过一两年都能跟着部落其他男人一起出门打仗了,到时候,什么金银财宝粮食女人不能挑?这娃,以后会有出息!
阿鲁娘没这么大的野心。
她前半生吃了那么多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阿鲁长大。她只求儿子能平平安安待在她的身边,有个正经手艺,娶上媳妇多生孙子,待她老了好好孝顺她就行。
部落男人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
背地里挺瞧不起阿鲁娘。
甚至不允许自家孩子跟她多接触。
但部落妇人之间就没那么多想法了,她们对于一人干活能顶两个大男人的阿鲁娘极为敬佩,后者偶尔还会热心帮她们干些重活,这可比家里光张嘴的男人强些。
七八个妇人打水回去,路上有说有笑,也不操心跑出去疯玩的孩子。
现在的条件可比以前好多了,他们部落是附近有名的大部落,附近都会有驻军巡逻,防止野兽进入地盘。类似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天擦黑他们就会回来。
要是再晚一些少不了一顿胖揍。
部落聚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帐篷。
不少帐篷已经升起袅袅炊烟。
部落男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顽皮孩童聚众嬉闹,看着一派岁月静好。
阿鲁娘回到自家帐篷。
却见帐篷外站着眼熟的男人。
阿鲁娘认识,这人是第四任丈夫的兄弟,他们曾一起出去“打猎”。去的三百多号青壮,最后只回来一半,剩下的男人——包括阿鲁娘的丈夫——在陇舞郡永固关边境被巡逻兵追上射杀了,庆幸他们那一趟收获丰厚,阿鲁娘作为遗孀也分到一笔小财……
“进来坐。”
男人跟着入内。
“嫂子,求你个事儿。”
“你说就是,自家兄弟哪有不答应的。”阿鲁娘这些年没少受对方照拂,部落食物最紧缺的时候,她家没有可以出门狩猎的成年男人,分到的粮食少得很,她跟阿鲁差点儿饿死在那个寒冬腊月,还是靠着对方接济的干腊肉才熬了过来,阿鲁娘很记恩。
“开春之后,部落要组人去春猎。”
阿鲁娘心中咯噔:“要让阿鲁去?”
这可是她的命根子。
她一人干活也能养活而娘俩。
哪里还需要阿鲁去拼命?
男人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是想来借大哥留下的盔甲弓箭……这次春猎应该要过关,估计有些危险,俺就想多戴点东西。现在狩猎可赚钱,俺想趁着还能动,再去猎一次,给家里的崽也讨上个女人……”阿鲁娘花钱从贩子手中讨儿媳这事儿,谁不眼红?
阿鲁娘一听这个要求,立马答应。
因为十乌这边没几个像样工匠,也没精湛的冶铁造器技术,盔甲武器这样精致的玩意儿对于普通人来说,可遇不可求,一般都是父传子,子传孙,只要还能用就一代代传下去的“传家宝”。关键时刻能保命!还有些人家出门狩猎,武器都是磨尖了的石头……
阿鲁娘家的盔甲和弓箭,那都是运气爆棚从永固关哪个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部落一些人家都想来借,但阿鲁娘一般不肯,这是她留给她儿子阿鲁的装备!
这次开口借的人是亡夫兄弟。
她就答应了。
男人穿戴整齐,喜滋滋出去。
威风凛凛的模样,一路上吸睛无数。
阿鲁娘忙着准备晚上要吃的,烧柴煮粟米炖肉汤,收拾家务,行动利索。
很快,疯玩的孩子陆续回来,一些人家直接响起了孩子嚎啕大哭的声响。
除了阿鲁。
直到月上中天。
一道影子一边抱怨一边回赶。
阿鲁骂骂咧咧:“回家也不喊俺……”
终于,累死累活快到了,月光下,隐约能看到部落营帐的模糊影子,阿鲁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但跑着跑着,他发现漆黑的部落逐渐亮起了奇怪的光芒。
起初就一点,之后迅速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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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了明天早上九点半的NT筛查,不知道要啥准备,医生说的我忘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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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着火了?”
阿鲁险些吓得跌跟头。
别看他平日顽劣又调皮,时常惹他阿娘生气,捉弄部落叔伯,但在他心中,部落是他的家,所有人都是他的家人。当脑中萌生“失火”这一念头,不由得加快步伐。
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大喊“救火”。
十乌冬日少雨干旱,确实容易走水。
胸腔内的空气随着剧烈奔跑和喊叫而稀薄,逐渐也有了火舌舔舐过的灼热感,汗出如浆,浑身燥热。可他顾不上自身的难受,脑中唯有一个念头,快些回去!
但,距离部落不足五十来丈的时候,刺目火光间晃动着模糊人影,他隐约看到熟悉装扮的身影倒了下来,同时还有一声短促的惨叫。阿鲁被这幕吓得浑身激灵。
他猛地向前跌倒,扑在地上。
借着茂盛野草遮掩身形。
一点点爬到了勉强能当遮蔽物的枯草堆后,那一刻的他吓得忘了呼吸,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看清后,眼眶迅速涌上水汽。
他、他此时此刻看到了什么?
一伙陌生残暴的敌人闯到了部落里头一通屠杀,这把火就是他们放的!
因为距离隔得远,阿鲁看得不真切,但凭着对部落大人的熟悉,他能借着模糊影子判断他们的身份。随着血柱从致命伤口喷溅洒满营帐,他们也惨叫着倒下。
每一个、每一个……
全都是阿鲁最熟悉的亲人!
面对敌人的暴行,他们只来得及惨叫便倒了下来,其中还有身穿半幅甲胄的驻军札耶伯。札耶伯是王庭派来部落的驻军,听说也是本家部落出去的勇士。
年纪轻轻便是三等簪枭,驻军中的二把手,见多识广,悍勇强大,数次出猎都能满载而归,大人说他家里四个老婆都是他凭本事弄到手的,五年生了十二个孩子,是部落当之无愧的“高门大户”。因此,部落小孩儿都崇拜这位札耶伯,阿鲁也羡慕他的强大。
阿鲁记得就在昨天,他去札耶伯家里讨东西吃,札耶伯和温柔漂亮的婶婶还笑着跟他说过第十三个孩子快出生了……以后就让阿鲁给取名字,让阿鲁教孩子骑马。
没想到,仅一天就阴阳两隔。
昨日的幸福温馨被眼前烈狱般的杀戮狠狠撕碎!阿鲁双手死死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也努力克制遏制不住的本能恐惧,同时——仇恨在他心中疯涨!
顷刻长成了参天大树!
阿娘……
他还有阿娘……
阿鲁努力擦了擦泪水,想去找阿娘,但现实却是残酷的,他家的帐篷已经化作熊熊火光,他如果冒出头的话,也会死!沉重的现实打击让阿鲁寻回了被仇恨藤蔓纠缠的理智,他深深看了眼火光中的部落,匍匐在地上,借着草丛遮掩一点点往反方向爬行。
草叶划破脸颊,虫子叮咬肌肤。
手肘下的碎石带来尖锐刺痛。
但都比不上他此刻的心痛。
总有一日——
他会替部落的老老少少报仇,替阿娘报仇,替札耶伯和婶婶孩子报仇……强烈的信念铭肌镂骨般深深印刻在脑海。
总有一日——
他会——
阿鲁小心翼翼又爬出了十多丈远,直到一双马蹄拦住了去路,阿鲁心下大骇,强烈的恐惧从尾椎骨爬上后脑勺,浑身冷汗直冒,心跳快得要跳出嗓子眼儿。
这时候,马背上传来疑惑女声。
“小郎怎在这里?”陌生的语言,声音温柔清冽,好似有抚慰人心的能力。
阿鲁前一刻涌起的恐惧,下一息便如潮水退得一干二净,因为对方年纪不大,还是个女郎,生了一张比月下仙子还要美丽的面庞。肌肤跟羊奶一样白得细腻。
还不待阿鲁反应过来,前者用非常别扭蹩脚的十乌语言道了一句。
“竟是漏网之鱼啊。”
她要找的就是漏网之鱼。
阿鲁一下子就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摁住了,双手负在背后,失去自由。借着余光,阿鲁看到抓他的人跟屠戮他部落的歹人一个装束!他立时剧烈挣扎起来。
“放开、放开老子!”
奈何抓他的人力气大得惊人,不管他如何挣扎,双腿蹬踹、张嘴咬人,对方都是纹丝不动。他们似乎以那位月下仙子为首脑,后者不发话他们就没有其他动作。
“十乌少年,模样还不错,这张嘴巴讲得溜,也不像是个结巴……”
符合老师讲的几个条件。
月下仙子,也就是林风右手卷着马鞭抵起少年下颌,将他这张灰扑扑的脸看得清楚,慢悠悠点评。阿鲁哪里会任由她摆布,口中酝酿一口唾沫就要吐林风的面门,却被她轻描淡写偏首避开,神色漠然,抬手拔出腰间佩剑:“符合条件的,一个不留。”
还得是她亲自动手!
其他人,林风信不过!
几个护卫低头不语,心中免不了感慨两句——唉,这世道真真是害人啊!
一两年前的林小主簿可纯良可爱了,说话软绵待人温柔,被夸还会脸红害羞,生得又好看,没哪个袍泽瞧了不喜欢的?倾慕者如过江之鲫!只是最近这半年,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特别是离开汝爻治所后,手起剑落收人首级更是麻利,全程不带手抖的。
感慨两声战争残酷,便没了下文。
这场夜袭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半个时辰。
林风回去的时候,战斗进入尾声,一部分已经开始清扫战场,收割右耳。
为何是右耳?
因为永固关守将要三万十乌首级筑京观,着实有些难度。不是凑数量有难度,而是首级保存有难度。虽说这是寒冬腊月,尸体不易腐烂,但再不容易腐烂,俩月下来也够呛,总不能还将人脑瓜子腌制了保存吧?
面对这个现实难题,沈棠摸了摸自己左耳,耳后的伤痕早已结疤,摸着只有些许不平。她想到了什么,便道:“那就循着打仗规矩,割右耳呗,我想褚将军会理解咱的。”
不是不想拿脑袋交差,实在是没这保存条件,运输方面也有难题啊。
最后再将清扫出来的尸体,统一埋入一个大坑,盖上土,也算入土为安。
武胆武者干这活儿效率拉满。
沈棠给他们上三炷香,倒了酒。
“下辈子要是投胎,看准点。”
要么别投胎。
要投胎就别当她的敌人。
林风回来被顾池瞧见。
后者看到她面庞沾着的刺目血迹,便笑问一句:“令德有收获?”
“抓了个漏网之鱼,也不知是不是。”用袖子擦掉脸上黏腻血液,随着鲜血晕染,反而衬得肌肤越发白皙,“先生给掌掌眼?”
顾池看着被扛回来的尸体,无语。
简单查看便道:“这不是。”
林风也不失望。
能让老师文士之道示警的人物,若这么简单就死了,可能性也不大。这漏网之鱼,还真只是漏网之鱼,但她勤奋好学,总要弄清楚顾池是怎么判断阿鲁不是目标人物的。
“如何不是?先生可否解惑?”
顾池笑道:“这也简单得很。”
他抓起尸体已经冰冷的手。
“你老师要找的可是十乌大王后的儿子,当储君养的,哪会有这么粗糙生冻疮的手?十乌虽崇尚武力,民风野蛮,但他们的王庭却很重视文武,这手哪有长期执笔的茧子?”
仅凭细节也可以判断这不是。
林风若有思索地点点头。
顾池道:“杀错了就杀错了,这少年多半是这个部落的,若放跑了去其他部落通风报信,我等可就麻烦了。漏网之鱼不可留……”
“先生教诲的是。”
顾池看着冷着长脸的林风,倏忽不正经了一句:“令德其实可以多笑一笑……”
林风:“……”
“多学学你老师,不轻易暴露情绪。”
越是看着和蔼可亲,越有欺骗性。
林风颔首受教:“嗯。”说着,扬唇露出干净纯澈的笑容,笑意直达眼底。
顾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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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超累的,但好歹NT检查消息不错,囊周积液也消失了。
香菇还在检查的时候看到女儿秀气的大脑袋(虽然不知道性别,但不妨碍我许愿一个吧),才三个月,已经有人样了,真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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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拨人挖坑埋人,一拨人清扫战场。
完事儿拍拍屁股拔腿走人。
这次袭击也就耗费了一个时辰。
其中过半还是浪费在战后处理问题。
待有人察觉这个部落出事,已是第二天晌午时分——按照王庭的驻军制度,为保证每个部落都“安安分分”,相邻的两个部落驻军每隔一旬便要交换一次信息。
倘若哪个部落生乱了,王庭不仅要问责负责那个部落的驻军,连与之相关的部落驻军也要被牵连。不过,这些年王庭威严日重,连一向喜欢单打独斗、毫无组织纪律概念的十乌部落也开始安分,因为跟着王庭能吃饱肚子,南下去陇舞郡出猎还有补贴。
能拿好处的事情,为何不干?
第二日原是例行交换的日子。
但直到晌午也没等来情报,自己的信使也没回复,莫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也不怪这么怀疑。
小部落愿意跟着王庭走,因为好处多,但这种规模较大、延续时间又悠久的老牌部落不一样,总觉得自己吃亏,生乱几率较大。正要备齐兵马去看看,信使回来。
“报——”
临近黄昏。
信使神色慌乱,带回一个坏消息。
还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他们邻居部落被灭了满门!
现场仅剩一片废墟,还有一个土壤新翻过的巨型坟包,听得此地驻军首领一脸“我是不是没睡醒在做梦”的梦幻表情。
信使重复了两遍,他不信也得信。
“是谁干的?”
这个问题无疑是为难信使。
别问,问就是“属下不知”。
“立刻点齐人马过去查看!”
此人火烧屁股般立马点了百人一块儿过去,并且叮嘱剩下的进入战备状态,今夜一整夜都不许睡觉,加强夜间巡逻,生怕同样的厄运会降临到自个儿的头上。
抵达的时候,天幕已黑。
但空气中弥漫的焦臭仍旧未散。
驻军首领举着火把,命人细查。
下属不禁猜测。
“这是哪一伙暴匪干的?”
十乌也是有盗匪的,他们多是不服王庭统治或者斗争失败失去部落牧场领地被迫流浪,为了生存,时常对其他部落发动偷袭获取生存资源,行事非常残忍血腥。
乃是十乌人人痛恨的毒瘤!
驻军首领摇头:“应该不是。”
不可能是暴匪干的好事儿。
无他,现场太过干净。
根本找不到敌人留下的痕迹。被偷袭部落甚至没机会派人出来报信求援,可见暴徒人数之多、实力之强,居然能不动声色直接将一个不小的部落一锅端了……
游走荒地的丧家之犬能办到?
他们要能办到,也不会是丧家犬了,有九成概率能将他们排除嫌疑人行列。
下属又猜测问道:“是仇家?”
部落之间因为一些利益问题也经常干仗,此前就有两个部落开启万人大战,因为其中一个部落的羊跑过来吃了另一个部落的草,双方积怨已深,便干起来了。
此种情形在十乌屡见不鲜。
当然,自从王庭统一大小部落,明面上这种矛盾一般会交由王庭派来的人审判,但不是每个部落都会乖乖听话。
驻军首领又一次摇头:“不可能。”
行此暴行的,必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势力,下手果决麻利,而有这条件……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具体目标。
他问:“可有查到歹人撤退方向?”
查是查到了。
但他们追了一段路便发现痕迹断掉,应该是被暴匪仔细清理过。驻军首领只能恼恨返回,又命人将埋好的坟包挖开,希望在尸体上面找到线索。尽管尸体埋在地下已生腐臭,但还未腐烂,伤口清晰,普通人多是一击毙命,武胆武者身上伤口则多一些。
另外,还有一个奇怪发现。
男性青壮无一例外被割去了右耳。
驻军首领问:“女人呢?”
属下道:“完好。”
尽管有些尸体被烈火焚烧得看不出原来模样,但大致都是完好无损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没动,唯独成年男性被割掉右耳。
这种行径,难说不是敌人恶意挑衅!
摆在地上的尸体已有数百具。
驻军首领脸色微沉,冲人摆了摆手。
一众兵卒便动手将挖出来的尸体重新扔回坑,也懒得重新将土盖回去。
“部落财物如何?”
属下查得仔细:“部落储粮粮仓失窃少许,没找到金银,其他都在。”
在十乌,人们是以部落为单位生存的,享受部落的保护也要付出代价,每家每户收获的粮食都要上缴一部分到部落粮仓。这部分粮食会用于特殊困难时期,但优先供应给部落的勇士,保证他们先吃饱,维持强健的体魄,以便更好出猎,维护部落安全。
十乌受地势气候和习俗影响,不善耕种。粮食产出少,属于珍贵资源。相较之下,金银这种东西在十乌,价值反而没那么大。金银尽数消息,粮食却没少多少……
驻军首领思忖片刻。
“看这情形,敌人规模不大。”
若是规模很大,粮食早被搬走了,搬不走也会烧掉。在普遍缺粮的十乌,粮食可比金银更受欢迎。既然这伙暴匪规模不大,那么人均实力应该会很高,全员精锐。
不然怎么拿下四千多人的部落?
想明白这点,驻军首领立马将这个消息和自己的一众推测写好,命人传递给上级,心中却生出了些许隐忧。有能耐组建这样训练有素的精锐势力,其背景怕不小……
“希望别跟王庭哪个勋贵扯上关系……”驻军首领心中暗暗嘀咕。
此前也不是没有类似事情。
例如某部落所属领地牧场有盐矿什么的,开采出来便能发财,王庭勋贵听说此事便强取豪夺,命人暗中灭了那个小部落,再将东西占为己有……要知道,十乌属于边缘内陆,再加上技术落后,每年近七成的盐都要靠劫掠或者跟其他国家来的黑心商贾私下交易获得,幸存者敢怒不敢言。
驻军首领生怕这次也这样。
“啊欠——”
被念叨的沈·无良勋贵·棠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打完之后继续清点金银。
双眼放光。
“要不怎么说杀人放火金腰带呢……”
看着一件件金疙瘩、银疙瘩……
沈棠的手在抖。
心在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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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姜胜小声唤道,打断沈棠试图用咬金疙瘩验真假的丢人动作。
“干嘛?”
“咱们可不是暴戾之士。”
“这是自然。”沈棠一脸迷惑,“然后?”
“主公说‘杀人放火金腰带’,这句话略不妥。”尽管他们不是啥正义之师,但也不是图这点儿金银俗物才对人动手。
不然跟十乌之流有何区别?
姜胜说完,沈棠便明白过来,尴尬笑笑,将金疙瘩往腰侧衣裳擦了擦。
“先登这话有道理。”
姜胜:“……”
名声很重要。
但主公的形象更重要。
他出声,纯粹是想阻拦主公咬金疙瘩这样匪气十足的丢脸举动而已……
眼神暗示顾池,这厮却低着头摞金疙瘩玩,反正看天看地就不看他的眼睛。
姜胜:“……”
从那个部落搜刮出来的金银器物,除了少部分带着十乌风格,近七成都跟十乌本土文化格格不入。有些明显有年头,不知道是经商换来的,还是哪次打猎得的。
用戥子剪过的碎银碎金有小半箱。
这些全部融了,其他有文化价值的暂且不动,整理整理收入箱中,这些可是日后的军饷。林风这孩子有其老师褚曜之风,连夜将东西一一登记造册,贴上封条。
当然,也少不了对兵士的嘉奖。
加薪才是社畜工作的源动力啊!
没过多会儿,鲜于坚带回来一个消息。
部落被灭之事已经被发现。
至于怎么发现的——
跟十乌王庭的驻军制度有关。
沈棠听闻,略有庆幸:“得亏咱们行动快,不然直接撞人家枪口上,也怪咱们对十乌这边的消息了解不够全面。下次再动手,这个消息一定要摸清楚……”
上天眷顾一次,不会眷顾第二次。
他们手中有布防图并不能代表可以完全避开敌人,倒霉一些也可能撞上。
当听到他们辛辛苦苦挖的埋人大坑被过来调查的驻军刨开,尸体随便丢回去也不给埋上,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好,十乌操作……还挺迷。
姜胜问:“有无查到咱们身上?”
鲜于坚道:“并无。”
毕竟明面上他们都已经是死人,凶手怎么可能是死人呢?但十乌为了抓住凶手,多半会加强附近区域的搜查力度。沈棠沉思了会儿,道:“如此,休整半日就上路。”
深入敌后,打一枪就换个地方。
鲜于坚抱拳道:“唯。”
为了隐藏大军踪迹,他们都是白日休息,恢复气力,黄昏之后开始行军。
借着夜色掩护,往下一个目标靠拢。与此同时,被灭部落一事也在层层上传。
苏释依鲁是最早知道的。
“被灭了?”
虽说十乌部落互相倾轧不罕见,但动辄将人部落全部灭杀却是少之又少,旁的不说,战败部落的女人就是最珍贵的财宝,其价值堪比金银粮食,哪舍得灭杀?
他又问:“何时发生的事情?”
报信之人看着他阴沉能滴水的脸,还有未散的凶悍煞气,说话声不由自主低了下去。他如实回答,苏释依鲁在脑海中寻找那个部落的位置,心头怒火更盛。
灭杀惨案发生在和亲队伍遇袭后不久,二者的案发位置也隔得不很远。再结合递上来的情报——这一拨暴徒规模不大,人均实力精湛,非寻常驻军能抵挡。
若说二者之间没关系,谁相信?
苏释依鲁动了真火。
怒火之盛,连即将愈合的伤口也再次崩裂,刺目的鲜血渗透绷带,一旁的医师急忙上前替他处理。心腹见势忙转移话题。
“将军,那俩纹路已经查清楚了。”
苏释依鲁深呼吸忍下来。
“说!”
心腹道:“是五王子和七王子。”
苏释依鲁蹙眉:“这俩?”
调查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当时和亲队伍的武力防备可不低,想拿下,必是精锐中的精锐,更别说统帅他们的还是苏释依鲁,实力弱的来了就是送死。培养这样一支精锐,那都不是碎钞机了,那都是吞金兽,而五王子和七王子是所有王子中母族势力最弱的,最无竞争力。
因为他们母亲是个貌美的养马奴。
能提供什么助力?
就算这哥俩成年之后插手王庭,捞了不少好处,也很难供得起这样的精锐。
“不是栽赃嫁祸?”
心腹摇头道:“这就不知了。”
苏释依鲁更倾向于这哥俩被人做了局,当了马前卒,不然逻辑上说不通。
至于被灭的部落……
“那个部落有所属吗?”
心腹道:“跟三王子走得近。”
因为王庭大王认为强大的头狼才能率领十乌南下,征服那片辽阔大陆,对膝下儿子都全力培养,丝毫不吝啬他们接触政务,也纵容他们用自身魅力降服部落。
这些王子需要那些部落上供,那些部落头顶也需要一顶保护伞,二者一拍即合。
被沈棠灭掉的部落,拜的就是三王子的码头。苏释依鲁蹙眉,手指敲着桌案。
脑中迅速浮现成年王子的关系网。
试图从中揪出罪魁祸首。
思来想去,似乎每一个都有嫌疑。
心腹低声道:“依属下之见,不管是哪一位王子,都是挡在十二王子跟前的绊脚石。他们若安分也就罢了,现在却将手伸得这么长,不仅破坏和亲,还想对将军不利……说句难听的,若将军那日陨落当场,十二王子无异于被断掉左右双臂,刚成年的他,如何是那些豺狼虎豹兄长的对手?”
十二王子便是大王后的宝贝儿子。
也是苏释依鲁的宝贝外甥。
苏释依鲁对儿子都没对十二王子十分之一喜欢,可见后者有多么得他欢心。
“你什么意思?”他拧眉。
心腹道:“绊脚石就该搬开。”
说完做了个划脖子动作。
苏释依鲁:“……那毕竟是王子……”
他想报复也没想要他们的命。
心腹劝说:“唉,将军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吃过沾血活肉的狗,骨子里的野性就再也收不住了。这些王子如何会老老实实服从十二王子?怕是不到死就不消停……他们中间随便哪个上去,大王后、将军还有十二王子,都活不了。死人才是最没有威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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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二医打了个电话告诉我月初的早筛临界风险……
唉,虽说NT检查结果很好,再做一个无创,问题应该不大,但还是被搞得心态崩溃……一下午恍恍惚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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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释依鲁的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定格在阴沉又饱含杀意的瞬间。
半晌,他沉重吐出一口浊气。
道:“是啊,死人才没有威胁……五王子和七王子已经对老夫展露杀心,他们背后还不知道站着哪个王子。只要他们想要王位,老夫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最重要的是他几次三番劝说大王尽快确定十二王子为正统,削弱其他王子的权力,从根本上已经将他们全部得罪。当下的局面,不是他死,就是他们去死。
心腹的话戳穿苏释依鲁一直以来的隐忧,也让他进一步下定了决心。
“将军,还有一事……”
心腹欲言又止。
苏释依鲁道:“你尽管说来。”
心腹说出担心:“关于和亲一事,若大王那边追究起来,可如何是好?”
苏释依鲁闻言后,沉默良久。
他何尝不知道这事儿麻烦呢?
按照以往的暴脾气,直接跟大王摊开了说,说他膝下五王子和七王子出息了,为一己利益破坏十乌针对庚国的计划,还差点儿送走他这条老命,其心可诛。
但目前他手中并无铁证指证二人,也无活口,仅凭尸体上的纹路便问责两个已经成年的实权王子,一个不好就会陷入被动,甚至将大王后和十二王子也拖下水。
届时两个王子反咬一口,质疑苏释依鲁上了年纪,年老体衰,一身本事跟不上当下局势,连护送一介弱女子来十乌和亲都失败,还有什么脸面忝居高位呢?
哪怕动摇不了他的地位,也够恶心人。苏释依鲁问计:“那你说如何?”
心腹小声建议:“不如‘示敌以弱’。”
“示敌以弱?”苏释依鲁喃喃地琢磨。
心腹道:“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将军,说句大不敬的话,大王他也老了,他……他真愿意看着强臣如您,这般肆意强横?”
“放肆!”
苏释依鲁口中发出一声厉呵。
扑面而来的气势震得心腹连连倒退,纵使看到苏释依鲁眼中闪烁的杀意,他仍咬牙道出:“头狼再强壮,也抵不过时间流逝,身体衰老。对如今的大王而言,那些个王子仍是还未长成的幼狼,相较之下,您的威胁才是最大的!将军可有怀疑过大王呢?”
“你不想活了?”
苏释依鲁起了杀心却未动手。
因为心腹确实命中了他的痛处。
十乌大王春秋鼎盛的时候,自信可以压制苏释依鲁,根本不在意这位“兄弟”有多强大有多嚣张,二人强强联手,横扫十乌大小部落。但,他年纪大了啊!
人一旦上了年纪,随之下滑的不止是身体状态,还有那股“自信”,它会逐渐酝酿、变质成多疑,渴求曾经不屑一顾的“安全感”。心腹这话确实振聋发聩……
两位王子幕后之人……为何不能是明面上早就不理事的十乌大王?
倘若如此,很多疑点都能说得通。
但,苏释依鲁不肯相信。
心腹趁机跪下表忠心:“将军,末将这条命都是您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您要怎么处置,末将断不会有一字怨言。可为了将军,有些逆耳之言总要有人说出来!”
“你这是……”看着一脸赤诚之色的心腹,他有许多话酝酿不出口,半晌才抬手挥了挥,“你下去吧,此事老夫再想想……”
“唯!”
心腹领命下去。
只剩苏释依鲁独自一人,回味可能被岁月摧残而悄摸儿变质的君臣情谊。
走出营帐,心腹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他刚才差点儿以为苏释依鲁会杀了自己,毕竟只要跟随苏释依鲁一段时间就会知道这位上司对大王是何等忠心。跟对方说这个,比偷了对方老爹还严重得多。
“居然还活着……”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数次才确信自己还活着。
心腹带着无数后怕情绪回了营帐,他没有干的别事情,而是第一时间去见了另一人——一名文士,准确来说是他救回来的怪人。尽管此人寒酸落魄规矩还多,但确实有两把刷子。心腹也是靠着此人几次出谋划策才爬上心腹位置,仕途跟开了挂一样顺畅。
此番言论也是对方告诉自己的。
“先生可睡下了?”
营帐内烛火通明。
传来一男声:“还未,进来吧。”
心腹一进来就开口抱怨道:“先生啊,你这次可差点儿害惨我了,方才的场景你可是没有看到,将军差点儿要杀了我……”
男子笑了笑,斟了一杯茶。
揶揄道:“这不还没有死么?”
心腹担心道:“这次不杀我,难保他下次想起来就杀我了。将军是出了名的忠心,别说他的下属了,就是他的儿子说了大王什么坏话,也要被他打没半条命。”
他犹豫许久都不敢说那些话。
男子道:“忠心?以前确实如此,但人心这种东西最是善变。你看,你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你这位将军不还是没有动你一根汗毛?可见,他的心变了。”
心腹琢磨一番,深以为然。
男子举起了茶杯冲他道:“某以茶代酒,祝贺你未来要平步青云了。”
心腹闻言,心情舒畅。
犹如三伏天吃了一大坨冰糕。
“哈哈哈,这都亏先生神机妙算。”
心腹也不敢独自揽功。
二人你吹我捧,气氛融洽。
临走的时候,心腹又让人送这位先生上百两足分量的黄金。这位先生看着清高,骨子里最喜欢那种黄白俗物。这也省事儿,不用费尽心机琢磨此人喜好什么。
看着整整齐齐的黄金元宝,文士一块一块摩挲过来,仿佛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半晌,才将它们逐一放下,起身走出营帐,看着月色凝重出神,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半晌,空中有轻叹溢散。
“你的救命之恩,某便算还了。”
月色寂静,无人应答。
文士哂笑了一声。
转身回营帐摆开笔墨,提笔吸饱了墨汁,落笔,一篇文章随着时间流逝而成型。
写完,文士欣赏了片刻。
喃喃感慨:“你若瞧了,多半会说一句——写得不错,可惜是篇祭文……”
【祭挚友安文】
437:努力完成KPI(十七)【求月票】
“……言灵可真是神奇……”
尽管自个儿也是文心文士中的翘楚,习惯了各种言灵手段,但那些言灵多服务于战场,为阴谋阳谋而生,但当姜胜看到一众兵士下地收割麦浪,仍觉得神奇。
“多谢先生相助。”
林风冲他行礼致谢。
姜胜摆摆手:“职责所在罢了。”
看着面色困倦惨白的林风,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家的崽,声音温和了好几个度,细细叮嘱道:“时辰还早,令德不妨下去歇一歇,此处有老夫盯着,断不会出错。”
沈棠上回搬了一部分十乌部落粮仓,让手底下的兵士美美饱餐了一顿。
可剩余的粮草加上一开始携带的,只能支撑他们半月,一时间人心浮动。
为安抚军心,让大家伙儿看到持久战的“底气”,林风这个移动后勤粮仓自然要派上用场,只是林风现在还未彻底成长起来,少不了姜胜、顾池这种老手压阵。
姜胜文宫大成,比顾池好用。
他、顾池跟沈棠三人按天轮班。
林风却摇头婉拒:“昨日应了几个关系好的兵士,要教他们认识几个字。”
军营的日子枯燥又乏味。
除了出兵打仗,剩余时间都重复一样的流程——日落西山开始行军,天色大亮原地休整,白日除了睡眠修养和练兵的时间,还富裕不少,闲得都要打屁了。
甚至因为太闲还生出矛盾。
有兵士饭后切磋打发时间打出了火,还演变成群架,这事儿闹到沈棠这边。
她道:“闲得蛋疼就去学几个字。”
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果然还是要抓抓思想教育这块。
说起思想教育就少不了扫盲。
沈棠让人从兵士中间挑选认识几个字的,作为扫盲小队队长,各自负责一部分兵士,在闲暇时间教人认识字。为了让他们更加有学习动力,还强制他们内卷。
学习进度最慢的小队训练增加。
学习进度最快的小队可以加餐。
不论男女,一视同仁。
白素不解地道:“主公,素有一事不解。将军领兵打仗,兵士冲锋陷阵,二者各司其职,只管打好仗就行。有时间识字还不如多操练几个时辰,争取活着下战场。”
不止白素这么想,徐诠也这么想。
让兵卒识字有什么用吗?
多多操练才能提高存活几率。
鲜于坚一贯不怎么多话,属于闷头干事儿型,尽管心中存疑却没问出口。
沈棠被问得一愣,自然道了一句:“虽然、但是,仗总有打完的一天啊。”
众人:“……”
这句话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战死沙场,无仗可打。
一种是天下太平,无仗可打。
分析主公先前的语境,明显是第二种解释,但——要和平到什么程度还能让兵士解甲归田,铸剑为犁呢?沈棠没理会他们的愣怔,径自往下念叨:“认识几个字还是有好处的,以后好就业。哪怕工作挣钱用不着,但识字算数,至少不会睁眼瞎被奸商欺骗。”
最重要的是——
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至于收买人心反而是其次——在当下这个世道,寻常庶民若无机遇天赋,基本跟“读书识字”绝缘。现在当兵还能扫盲,无形中也拉一波好感,让人肝脑涂地。
徐诠几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池和姜胜二人看得透彻。
甚至觉得自家主公真·善察人心,有如此省心的主公,省了多少事儿啊。
因为兵卒学习进度有快有慢,为了不沦为最后一名,少不得找外援帮手。
林风这位小主簿可好说话了。
跟她相熟,找她帮忙补课正好。
姜胜道:“虽是如此,也不可太累。”
林风心下微暖,笑道:“晚辈知道。”
带出来的兵卒中间,有不少在河尹好好练过,皆是干农活的好手,麦子都被整齐割下,留下一部分当麦种,剩下的全部处理了送去称量记账,经由伙头兵的手,煮成香甜粘稠的浓粥,再配上其他干粮就是一顿。这日子甚至比在河尹那会儿还要悠闲……
“林主簿——”
林风抹平用来当临时“写字板”的沙子,看着聚拢在一旁聚精会神的“学生”。
“怎得了?”
行军条件艰苦,水源也不是很充足,洗漱更是奢侈的事情,众人这两日皆是灰头土脸,这名兵士脸色红中发黑,乍一看有些分不出男女,唯有那双黑亮若黑珍珠的眸子很是夺目。
她腼腆笑问:“主公名讳怎么写?”
一旁其他女兵纷纷应和。
她们想学很久了。
但扫盲都是最基础的一二三数字或是众人自己的名字,根本没有主公。
林风道:“这么写。”
她一笔一划写下“沈棠”二字。
“这是主公的字。”
一侧又是“幼梨”二字。
众人记得专注,目不转睛。
生怕眨眼就错漏了一笔,还有人手指在地上划拨,尽管歪歪扭扭,但大致能看出是什么字。还有一人不吝啬地赞道:“不愧是主公的名字,就是好看!学了它,肯定不会倒数!”
谁敢让主公倒数一个试试!
林风:“……”
“主簿,你那手变东西的手段,能不能也教教俺们?”一人忍不住问出来。
“你做梦发昏呢,就你这脑子?”
“俺这脑子怎么了?俺学字看一遍就会了,说不定呢……”尽管也知道希望渺茫,但做梦又不犯法。试问全军上下,有谁不将林小主簿视为主公之外最有能耐的人?
挥挥手就是好几亩麦子啊!
这要学会了,一辈子饿不死。
她也是被饿怕了才这么问。
林风也不觉得冒犯:“估计是学不会的,因为姊姊年纪大了,不如幼时筋骨通透。若是再小个十岁,哪怕启蒙晚点,学得慢,也还有机会入门的。不过姊姊可以学了,以后教自己孩子嘛。兴许孩子有天赋,让孩子给姊姊变吃不尽的粮食,也是一样的。”
她没有说得很残忍——毕竟文心凝聚一看天赋,二看机缘,三看师承。
普通人想踏入这道门槛难之有难。
众人失望,听到后半又打起精神——
是啊,她们年纪大了。
但以后的孩子可以学。
一时间,学习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昂。
简直比打了鸡血还要有用。
对饱尝饥饿之苦的庶民而言,世上没什么比“吃不尽的粮食”更有吸引力,哪怕这份希望只能寄托在虚渺的下一代,但总归是一份希望。希望,有时候比金银更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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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干了四升的水,越喝越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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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拿守生和少玄当榜样,他们会更拼命。”听闻兵卒学习劲头高涨,沈棠好奇问了一句,才知其中根源,笑着闲聊了句,“一个人幼年到少年时期是学文最黄金的时段,年纪再大一些就很难学得进去东西,效率远不如少时。学文不成,但习武倒是正好。”
文心的门槛太高了。
相较之下,武胆反而容易点。
兵卒年纪太大,固然达不到多高的上限,但还是有机会凝聚武胆。即便只是末流公士,生存能力比普通人也提高出一大截。当然,凝聚所需军功武运也不少。
这只能靠运气、靠战场拼杀了。
沈棠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为她而战的兵士,不论对方出身高低、年纪大小、天赋强弱,军营之中、战场之上,只看实力和战功。一切论功行赏,不论其他。
林风道:“守生大哥和少玄阿姊可不是能摆在明面上大肆宣扬的榜样。”
这涉及到自家主公的秘密。
沈棠一想也是。
“总有一日可以光明正大。”
虽说苟一苟,能活九十九。
但一直苟着也不是她的风格。
林风眸子一亮,重重点头,斩钉截铁道:“若是主公的话,必定能实现。”
沈棠好笑道:“就这么自信?”
“那是当然!主公是最特殊的!”
她家主公可是第一个女性文心文士,在此之前从未有哪个女儿有这能力。主公的存在,或许不能教天下女子都脱离苦海,但却帮她们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只要火光不熄,便有希望。
沈棠好笑地打趣:“了不得了不得,令德是跟谁学的,当什么不好当毒唯。”
“毒唯是什么?”
沈棠思索道:“就是只喜欢一人。”
林风承认:“确实只喜欢主公。”
原来这就叫“毒唯”,又涨知识了。
沈棠:“……”
莫名有种教坏小孩子的既视感,沈棠心底发虚,生怕褚无晦这个老父亲会提刀砍她。顾池在不远处抱胸小憩,听到这心声不由得哼了哼,林风还需要教坏?
这孩子砍人头的利索劲儿,刽子手看了都要竖起大拇指说一句专业。
第二日夜,又下一部落。
行军第七日,偷袭第三个部落。
出手讲究快、狠、准,三字要诀。
与此同时——
十乌王庭也酝酿着一场风暴,连同三部落被灭一事,一同搅个天翻地覆。
自从那日受了心腹一番好心点拨,苏释依鲁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事实。
率人快马加鞭赶到王庭。
十乌因其特殊习性,本身没有固定的城池居所,但这一代大王野心勃勃,很多地方都要向大陆各国看齐。在大王本部部落胜出之后,他强硬占据了十乌最丰饶、最繁荣的地方,在此大兴土木,建立巍峨高耸的王城。经过十数年的建设,确实热闹非凡。
大宗商品都在此交易。
商贾往来频繁。
王城上下欣欣向荣,人口最多时接近二十万,不少十乌勋贵在此长居。
苏释依鲁刚入城便感觉到不妙。
倒不是附近有埋伏之类的,而是众人待他的态度远不如此前热情尊重。
他不动声色,按下想法。
入城后稍作休整便去求见大王。
谁知刚在门口便被拦下。
他道:“老夫有要事求见大王。”
下人道:“大王吩咐了,谁也不见。”
“吾也不见?”
“任何人都不见。”
苏释依鲁心中打起了鼓。
这次来王庭的待遇跟上次截然不同。
他有派人给自家妹子去了信,这次倒是非常顺利就见到了大王后。但,眼前的大王后跟记忆中雍容华贵的妹妹竟判若两人,眉宇间是遮掩不住的疲倦和憔悴。
苏释依鲁一下子就怒了。
脱口而出:“阿妹,是谁给你不痛快?告诉哥哥,这就替你宰了他!”
大王后抹了抹泪,语调骄纵:“宰、宰、宰,你还能将大王宰了不成?”
苏释依鲁大惊:“是大王?”
大王后重重叹气地道:“哥哥有所不知,前几日,哥哥护送不利,被暴匪残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王庭。没多会儿,又有人参你,说你收受贿赂、独揽兵权……”
几乎是苏释依鲁“死亡”前脚传来,大王心痛欲绝之下想给苏释依鲁一个死后荣耀,后脚就跳出一堆反对的大臣。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搜罗的证据,桩桩件件对他不利。大王铁青着脸听了一个下午,本就衰老孱弱的身躯经不住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
虽说苏释依鲁还活着的消息很快传了回来,但朝中攻讦的声音反而更多。
为了平复众怒,不得不命人调查。
连带大王后也碰了几次冷脸。
“收受贿赂也算事儿?”
苏释依鲁闻言暗骂旁人多事。
他帮人办事总要谋好处。作为重臣,即便他不肯收,也总有人变着花给他塞,特别是想谋求庇护在王庭做生意的有钱商贾。
那些商贾的钱,他不收也有人收。
这事儿大王能不知道?
呵呵,最清楚不过了。
大王私库能有如今规模少不了他的功劳,钱从哪儿来,不是心知肚明吗?
至于独揽兵权这事儿……
那就更是无稽之谈。
他是大王最信任的兄弟和臣子,后者坐镇王庭,他作为对方的影子替他征战沙场,降服那些刺头部落,或在粮食急缺的时候,率兵攻打永固关谋求食物财富以度难关……
他独揽兵权?
不是替大王掌控兵权?
兵权放在旁人手中,大王能安心?
“阿妹,此事放心。”苏释依鲁沉着脸问,“你记得都是哪些嘴碎的带头?”
得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何这样红!
大王后道:“自然都记得。”
她也不是靠着自家大哥才能站稳脚跟的,前朝后宫都有她的耳目,消息灵通。
她原本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因为大王一直很信任她哥哥。但这次却动了火气,还让人去调查苏释依鲁贪污受贿、独揽兵权的事儿,让她颇感不安。
“哥哥,你说大王是不是……”
“是什么?”
“更中意其他几个杂种?”
她此前没担心自家儿子的王位。
这几天下来却有些忧心了。
苏释依鲁冷笑:“阿妹放心,下一任大王的位置,除了你的孩子,没人能沾手。谁敢伸手就砍了谁的手!大王之位?他们也配肖想!阿妹,除了这事儿,可还有其他消息?”
大王后回忆一圈:“有,早间有人传来消息,老四帐下俩部落被人端了。”
“被人端了?”
“一个活口不留!”大王后不知其中细节,但不妨碍她推测凶手身份,“哥哥,你觉得是他们中间哪个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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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
说实话,他觉得他们哪个都有嫌疑。大王身体越发不好了,十二王子成年在即,这些个杂种哪还能坐得住?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将对手拉下水,先一步上位。
他们斗得如何激烈,苏释依鲁都不惊讶,唯一惊讶的是他们如此干脆就撕破脸皮,冲着对方帐下部落下手,一点儿伪装都不弄了。但,越是如此,越是有利。
大王后深以为然。
又听苏释依鲁叮嘱:“大王已经对为兄有意见,稳妥起见,这阵子少不得要低调,跟大王示弱哭诉。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你在王庭亦是如此。”
大王后点点头。
苏释依鲁没回来前,她不止一次想让娘家派遣暗人将最碍眼的几个王子除掉,日夜不得安寝。但兄长回来了,主心骨也有了,她自然能沉得住气,静待时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的十二就是那个渔翁。
与此同时,类似的对话正在另一处上演,只是最后的结论却大相径庭。
“先生,你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渔翁会是谁?”苏释依鲁的心腹跟随上司来王城,但因为没有诏令就不敢乱走动。一腔好奇得不到满足,只得来找智囊。
文士道:“反正不会是苏释依鲁。”
心腹惊道:“不是将军能是谁?”
文士摇了摇头:“说不准,本以为是哪个王子亟不可待露出獠牙,但从三个部落前后脚被灭看来,反倒不像是他们中的哪个干的。出头的椽子先烂,王庭大王身子骨还能撑,这种时候就动手岂不是给自己树敌?你不如想想除了这几个,还有谁能做到。”
心腹搜肠刮肚地想啊。
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愁着脸:“实在是想不到了。”
不止是他,十乌勋贵收到消息,第一时间怀疑的都是成年王子,十二王子在外历练,下落不知,应该干不出来,自他之后的王子还年幼,夺嫡赶不上热乎的。
细细算来,唯有前面十一个已经成年且势力兵权傍身的王子可能做到。
他们的嫌疑也最大。
心腹蹙眉:“总不能是大王干的吧?”
文士眉头似舒展:“也未可知。”
心腹噎了一下。
嘴上想反驳,但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也不是不可能,大王逐年体弱,儿子却陆续成年,不论是年纪还是身体正是一生中最黄金的时段,看着这些野心勃勃的儿子,大王心中真没有一丝危机感吗?
真不会用手段敲打他们安分吗?
在心腹心中,大王不知不觉成了头一号嫌疑人,还是恶意钓鱼执法那种。
“先生,这事儿要不要跟将军说?”心腹心中拿捏不定,也担心惹火烧身。
文士沉吟道:“说罢,让你将军心里有个底。虽说前头十一个王子占了年纪的优势,先一步入王庭掌权,但他们手中的兵权跟苏释依鲁扶持的十二王子相比,不占上风。一旦苏释依鲁有戒备心,十二王子登临大统的可能最大,于将军而言也最为有利。”
毕竟也站了个“从龙之功”。
心腹闻言,心中大定。
“先生一席话,教我茅塞顿开。”
“您客气了。”
心腹走后,又命人给文士送来两锭沉甸甸的金元宝,文士似不舍地把玩了会儿,掂掂分量,口中溢出轻叹:“十乌真是不缺金银,可惜——千金散尽还复来。”
就在十乌勋贵议论纷纷的时候,被他们怀疑的几个王子也大眼瞪小眼。附属部落没有事儿的,一个劲儿盘问下属有没有自作主张;有损失的,红着眼猜测是哪个瘪犊子暗中捅刀子,并且摩拳擦掌,非得抓出真凶。
“啊欠——”
沈棠揉着鼻子。
嘀咕道:“十乌这块地方有毒啊。”
她这几日隔三差五就要打喷嚏。
顾池倒是见怪不怪,还揶揄着道:“仇家多,念叨主公的人自然也多。”
沈棠翻了个白眼。
“你家主公名声好着呢。”
上哪儿来的仇家?
谁提到她,不竖个大拇指?
姜胜道:“顾望潮,你失言了!”
顾池:“……”
“要到地儿了,你们慢慢吵,我先走一步。”作为话题中心,沈棠先溜了。
她这次带着二人出来,其实是想去慰问伤员——第三个搞的部落估计是有了准备,提前布下埋伏,给沈棠这边增加了难度,陡生波折。尽管最后还是打出“灭门”成就,但己方也出现了上百号损伤,庆幸带出来的药材足够,医师已将折损降到了最低。
【他们是为我而伤。我虽不是医师,无法治病救人,但作为主公,哪怕只是说些场面话,也能让他们获得精神上的鼓舞和慰藉。】尽管沈棠此举显得怪诞,但她理由充分,确实是她会干出来的事儿。
顾池和姜胜便提议一同过去。
伤兵营很简陋,临时搭建的草木棚子,大通铺一样一眼望到底,隔出一个个简陋床位。伤势重的被转移到了一处照顾,这里的伤员伤势都比较轻,不妨碍行动。
沈棠三人过来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因为他们不分男女都凑成一个圈,不知道在围观什么东西。沈棠放轻脚步凑了过去,圈外圈内隔了几重人,她站在最外面儿只能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里头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门道,只听到零碎几句话。
“真金啊……”
“看着成色真足……”
“肯定真的,你瞧这牙印……”
一群伤号叽叽喳喳,沈棠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又得不到满足,便拍了拍手边一位老姐妹儿,问道:“喂,你们在看啥呢?”
那老姐妹儿也不回头。
道:“你来晚了,刚刚天上掉金子。”
沈棠抬头看了看棚顶。
头顶这棚还是完好的。
虽然是临时搭建的简陋伤兵营,但棚顶铺得还算密实,不敢说能完全遮风挡雨,可也不会随随便便开个大洞。天上都不会掉馅儿饼,哪里还会掉金子???
“我能瞧瞧那金子吗?”
合理怀疑是他们中间的哪个恶作剧,故意编了个“天上掉金子”逗人玩儿。
“凭啥给你看?”
这老姐妹儿终于肯扭头了。
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在眼前放大,那一瞬的冲击力让兵卒险些失语,而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单膝行礼道:“参见主公!”
“主公???”
“主公!!!”
其他伤号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你推我、我挤你,跌作一团。沈棠好笑道:“不用这么多礼,你们身上还带着伤呢,全部起来吧。来个人说说,金子怎么回事?”
伤号面面相觑。
最后推出当事人出来解释。
那是个伤到脑袋的女兵,夜袭冲锋的时候太过忘我,脱离了作战单位,一时不查被敌人往头上招呼。所幸她躲得快,又利用掩体争取了时间,顺利实现了反杀。
脑袋上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很长,也分到了一张病号床,她抓紧时间休息,生怕身体问题拖延了大军行进速度。
结果——
正睡得迷糊,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下,空气中的微风被她捕捉,眼睛也不睁开,抬手一抓,手心摸到了一块冰凉的物件。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一块三角碎金子。
躲得了第一块没闪过第二块。
第二块正好砸她伤口,疼得她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吸引了其他伤兵的注意力。
本以为是谁捉弄自己呢,一看到是两块小小的三角碎金子,她就动摇了,但还是挨个儿问一遍,没人承认。她摸了摸抽疼的伤口,不解道:“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养伤无聊,一个个都围着看热闹。
沈棠接过碎金子。
发现两块金子不管是造型还是重量都一模一样,不像是寻常绞碎的碎金。
倒像是特地铸造的。
“真不是你们中的哪个逗人儿?”
伤员齐齐摇头。
他们或许会骗彼此找乐子玩儿,但绝对不会欺骗自家主公,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沈棠也纳闷地看着头顶,这时候,听姜胜若有所思地道:“千金散尽还复来——或许,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沈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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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从天上掉下来???”
沈棠忍不住抬头看着棚顶。
“怎么个掉法?”
这个世界还能更加不科学一些吗?
“这掉金子是无规律的,还是有什么诀窍?若是掌握了,岂不是要发财?”
沈棠这段时间发了笔小财,但扣除给兵士的奖励,一路上的开销,利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过程还要承受一定的风险。哪像这个啊,坐着就有金子掉下来。
她甚至有种改职业的冲动。
面对沈棠三连询问,姜胜面上露出些许的不自然,又好笑又无奈地解释道:“金子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这种好处只能看运气,毕竟‘散财童子’可不容易碰见。若非偶然结识了个朋友,胜也不知道世上竟有他们这种人的存在。”
沈棠杏眼睁圆:“散财童子?”
一下子跳到神话频道了?
姜胜笑道:“咳咳,‘散财童子’只是一个戏称。世上文心、文士之道千千万,各有特色。大部分文心文士都是‘循规蹈矩’的,大差不差,剩下一小撮人则特殊些。”
严格说来,自家主公身边这些个“妖魔鬼怪”都可以归类为“一小撮”。
能力花样百出。
啥都好,就是有些费主公。
他继续往下说着:“以胜那位朋友为例,他的文心、文宫乃至文士之道,皆离不开一件外物——金银。这便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缘由了。平日,他的丹府文气十分稀薄,只能施展些没什么用的小言灵。可若是手中金银充裕,莫说胜一人,再捆上祈元良、无晦、季寿和望潮,也未必是这厮的对手。若以武胆武者等级比喻,能超越二十等彻侯。”
沈棠:“???”
她努力消化这个消息:“能超越二十等彻侯,等同于超越文心文士的极限……这得准备多少金银?先登可知大致数额?”这简直是个行走的大杀器啊,沈棠有些馋。
姜胜道:“烧个国库吧。”
沈棠:“……多大的国库???”
姜胜看出沈棠的心思,失笑着掐灭自家主公的念想,说道:“这个倒是没说过,但绝非庚国、辛国这样规模的国家国库。怎么着也得是雄踞整个西北大陆。”
沈棠:“……”
雄踞整个西北大陆的国家……
这不就相当于四分之一个大陆国土面积?烧这么一个国家的国库库银,这尼玛都不是碎钞机、吞金兽了,这是饕餮转世啊,一口气气吞山河那种,谁养得起?
她又问:“那、那被烧掉的金银……”
姜胜指了指沈棠手中的三角碎金,说道:“喏,被挥霍掉的金银便会像这样,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分散成这样形状,砸中哪个被‘散财童子’眷顾的幸运儿。”
沈棠:“……”
通俗来讲——
这就是一个有钱就能当氪金佬,大杀四方;没钱就一身白板,任人欺凌的鸡肋能力?这也太伤钱包了!刚萌芽的念头被她无情掐灭,这尊大神是土豪专享的。
作为一个穷逼,她不配。
顾池这边忍俊不禁,姜胜还在继续“科普”那位奇葩朋友:“当然,那是极其极端的情况,一般也没这么费钱。若不上战场,丹府储存的文气也足够政务所用。若上战场,保持祈元良那种水准,也才费个几十上百两黄金……说起来,主公也算跟他交过手。”
“交过手?何时?”
打一仗烧几十上百两黄金,搁在姜胜口中居然是“也才”,真不知是“视金钱如粪土”,还是明晃晃的凡尔赛。至于姜胜说的交过手……她怎么一点儿印象没有。
“那回鲁下郡驰援,襄助流民大军的神秘文士就是他。”正因为了解这位朋友,姜胜那会儿才出手,让流民大军顺利撤退。
不然一直打下去,胜负真的难说。
对面的文士会撒钱啊。
姜胜也不知道这厮扛了多少钱上战场,端看对方豪横的架势,应该不少。
沈棠:“……”
好悬啊,差点儿惹了个氪金挂逼。
不对不对,沈棠自我安慰——这厮再有钱也有撒完的一天!只要他依附的主公不是个超级土豪,自己没啥好担心的。
她道:“这能力还真让人羡慕。”
姜胜失笑:“羡慕?不见得,他这些年深受其苦。他再有才能,也要有机会展露才行,没有机会,谁愿意予以重任?因为这个,他少年不得志,青年过得潦倒,人至中年还要靠亲朋故友接济。真是做梦都想着完善文士之道。只是,文士之道哪是那么容易圆满的……”
说到最后,他也叹气。
文士之道圆满……太难太难了。
说起这个,他又想掐死祈元良了!
若非这厮搅和,自己的文士之道早就圆满了,自是天高任鸟飞,随便去何处伸展抱负,哪里会被困鲁下郡多年?
但,主公在跟前,他不能明晃晃表露怨念,只能内心多扎几个祈善小人。
哦,对了——
姜胜倏忽想起一事儿。
他道:“说起来,他跟祈元良也有仇。”
沈棠的表情瞬间囧了起来。
“不是……怎么谁都跟元良有仇?”
沈棠有些麻了。
祈善的仇人密度未免太高了吧?
人家是五湖四海皆兄弟,搁在他这里就是天涯海角皆仇家?能活到这个年纪,真看运气。但为了自家僚属好,沈棠还是多费了句口舌,询问祈善跟氪金大佬结仇的过程。
不求多个朋友,只求少个仇家。
“这倒是没怎么了解过,只是一次饮酒,我俩喝得微醺,一时酒意上头聊起了各自仇家,意外发现是一人。但从只言片语来看,应该是祈元良将人独子怎么了……”
沈棠头皮发麻:“将人独子杀了?”
姜胜摇头:“应该不是。”
但看那位朋友恨不得将祈善撕碎的架势,这仇怨也浅不到哪里去……
沈棠:“……”
五官几乎要愁得皱一块儿,暗暗发愁着,若日后不幸碰到这位氪金大佬,能避则避,实在不能避的话——那就杀了吧。
顾池五官也要扭曲了。
酸的。
姜胜倏忽想起什么,担心道:“主公,胜担心……此人可能就在十乌哪里。因为被散去的金银俗物,极大可能在施术文士附近方圆范围……莫非,投靠了哪位十乌勋贵?”
------题外话------
(?_?)
唉,超时了……
_(:з」∠)_
跟有经验的宝取经一下,14周快15周的时候,肚脐下会不会偶尔涨涨的?
441:努力完成KPI(二十一)【求月票】
“投靠了十乌?不能吧……”在沈棠固有印象中,这些个文心文士还是很有节操的,不至于帮助外族残害本族同胞,但转念一想,她的想法未必是正确的。
百国互相征伐近两百年,一代人若活得久,人均能换两个以上国籍。如此操蛋的社会背景,再顽强的底线也会被战争和现实来回践踏蹂躏。按照姜胜的说辞,这位氪金撒钱仁兄空有一身才能,却碍于“穷”之一字无法发挥,几十年过得郁郁不得志……
他极有可能因为十乌哪个勋贵赏识他而效忠对方,这无关立场和种族。
只在于“士为知己者死”。
刚萌生这念头,便听姜胜接过话茬道:“未必不可能,十乌的钱挺好骗。”
沈棠:“……”
这么没节操吗???
姜胜可不关心这位朋友因为什么来十乌撒钱,他只担心对方会成为己方的绊脚石。
只要己方这里不走露风声,十乌那头想破脑袋都猜不到他们头上,可——
那位朋友很熟悉姜胜。
难保他不会发现蛛丝马迹……
继而顺藤摸瓜,抓到他们的踪迹。
姜胜说出自己的担心,自家主公跟那药罐子跟着变了脸色。顾池正想提议让姜胜坐冷板凳,接下来的行动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沈棠却很乐观地道:“这无妨。”
那位氪金大佬投奔十乌勋贵只是他们的猜测,也许人家就是过来采矿的呢。
退一步讲,人家真投了十乌阵营,被委派来精确调查部落灭门一案的可能性有多大?再退一步讲,沈棠确实背运到家,被氪金大佬抓住狐狸尾巴,那都是多久之后的事儿了?在这个没有即时通讯和卫星监控的年代,还想在茫茫旷野抓住一支乱窜的队伍?
至于守株待兔什么的……只要不按常理出牌,走位够骚,就没人能蹲得到她。
“……若真是不幸碰见了,杀了便是。我便不信,十乌如此信任他,让他烧国库。”
沈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酸溜溜。这世上富人这么多,为何不能多她一个?
顾池道:“纵然如此,还是要小心。”
沈棠:“这是自然。”
将那个幸运儿的三角碎金还回去,亲切慰问一番伤员,喂了一锅又一锅新鲜鸡汤,看着一众伤员神色动容感激,沈棠心满意足回去。在伤兵营门口,还不忘用伤员都能听到的声量叮嘱主管医师好好照料他们,强调——食物管饱、药材管够,只求他们活着。
当然,还有一些细节问题。
这事儿就没大声嚷嚷了。
她将主管医师抓到角落吩咐。
此次带出来的兵卒,近一半都是女兵。她们投靠沈棠前都是贫寒饥苦出身,有记忆以来就没吃过几顿饱饭,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营养不良。之后入了营,才有充足食物供应,养得差不多才增加高强度统一训练。或多或少都带着隐疾,例如女子月事不规律。
虽说在生死面前,这只能算小毛病,可沈棠的心愿却是带着她们从战场上拼一条生路,未来的日子还漫长着呢。因此,这种毛病也要注意,不能胡乱糟蹋身体。
主管医师一边听一边点头。
“主公的吩咐,都已经记下了。”
其实沈棠不叮嘱,白素也会关心的——在军费允许的情况下,调拨一部分预算用以兵卒身体气血调养。占比虽然不多,效果也难说,但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
沈棠这才放心回去。
随着他们离开,伤兵营众兵士才长舒了口气,收敛紧绷正经的表情,神色或回味、或钦佩、或感动……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主公会亲临满是血污脏臭的伤兵营。
其实,主公不嫌弃他们是累赘,还命一众医师照顾,食物药材供应着,已经让他们心怀感激。要知道搁在战场,食物药材贵比黄金,都要紧着精锐中的精锐。
至于伤员?
伤口随便处理处理,给上点儿药,之后听天由命了。命大能熬过来最好,熬不过来便就地处理了,还省了一张嘴吃饭。
因此,正面战场的伤亡往往没战后多。
可他们的主公不一样。
不多会儿,甚至能听到有人抑制不住地低声啜泣,但无人会去笑话。
其实他们也挺想哭。
“娘的,拼上这条命也值了!”
有个伤员躺着捶了一下草席。
他是祈善下山从人牙子手中买下的,也是最早跟随沈棠的部曲。对于他晦暗人生而言,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跟着打仗也是为了混口饱饭,并无所谓目标理想。
这世道,能活一天算一天。
但方才情形,却让他胸腔莫名臌胀酸涩,充斥着某种说不出的奇特情绪。在这种情绪下,他甚至有种冲动——若此时沈君遇险,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用身体去挡。
陆续有人小声应和。
一道道心声传入顾池耳中。
他不由得叹服自家主公收买人心的段位,真正将这些兵卒拿捏住了。
这手段说来简单——
可真正会去做的人却寥寥无几。
作为主公,有谁肯将身段放得这么低,怀着真诚去体恤最底层的人呢?
所以,沈棠只有一个。
“有些饿了,先登和望潮要留下来一起用膳吗?”沈棠感觉自己的胃口越来越大了,每一顿都要干好几个饭桶。这种饭桶盛满了,够普通人一家三口吃三顿_(:з」∠)_。
但对沈棠而言远远不够。
起初还有些羞涩——
自己简直是饭桶转世啊!
可一看鲜于坚、徐诠乃至白素都好胃口,一顿两桶起步,她就安心了。
自己的饭量只是比他们几个好了那么一丢丢,尚在正常范围……
“叨扰主公了。”
“却之不恭。”
刚吃到一半,便有兵卒来报消息。
沈棠舔掉嘴角沾着的粟米粒,问道。
“什么消息?”
兵卒道:“发现前方山谷有人员藏匿。”
沈棠心中咯噔。
山谷?
莫非他们行踪已经暴露?
前方是埋伏?
沈棠眸色暗了暗,问:“多少人?”
兵卒:“都尉已命人派侦查隼去查看,约千人。都尉猜测,这伙多半不是精锐。”
为何这么判断?
因为通过侦查隼看到的消息,这伙人过得实在落魄,除了青壮健硕彪悍,其余老弱妇孺各个面黄肌瘦,灰头土脸,难成气候。
若非他们都是十乌族装扮,乍一看还以为是此前端过的哪个山寨窝呢。
------题外话------
?(′?`?)
大家伙儿都说是宝宝在长大,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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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并无部落。”
顾池不用回忆那副北疆布防图也记得附近地形,这条路是他们特地挑选的——要知道十乌部落的安置都是有条件的,附近必须要有充沛水源、丰饶的资源供牛羊马匹食用、有一定天然屏障抵御野兽或预警敌人——附近这片地方却不是,相当贫瘠偏僻。
莫说猎物了,连水源也不容易寻。
十乌部落在此扎根的可能性小,同时,也能降低己方行军被发现的可能。
姜胜猜测:“莫非是流民?”
食物可是紧俏资源,僧多粥少。跟大陆庶民失去房屋土地沦落为流民一样,十乌底层失去赖以为生的牧场也会被驱逐成为流民。前者容易落草为寇,后者同理。
顾池道:“多半是了。”
沈棠:“再探,再报。”
待兵卒走后,沈棠问二人:“我等可否绕过这个山谷,从旁的路走?”
姜胜:“倒不是不行,可一旦绕路,势必会途径一个大部落的牧区领地,我等极容易被发现。即便幸运不出一点差错,也要比山谷这条道多耗费一日半功夫。”
不管从何种角度来看,按既定计划行军是最好的,除非山谷有埋伏。以其地势,对方可能早就发现他们的踪迹。
顾池问:“主公担心山谷那些人?”
沈棠点了点头,年轻面庞似有些许不忍,她道:“若是从山谷借道,藏匿山谷中的这些人可就留不得了。我等目标是十乌大小部落,对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民……”
尽管接连灭了三个部落,手上沾了万余性命,但沈棠并不觉得自己可以毫无原则地剥夺谁的性命。流民和敌人,还是有些区别的。顾池懂了她内心微妙纠结。
笑着道:“兴许不是流民是伏兵呢。”
沈棠:“……”
顾望潮,你还能有点儿原则吗?
顾池倒是无辜,他作为僚属,根据主公心思“见风使舵”这事儿能叫无原则?
沈棠撇过脸:“……先查清楚吧。”
大老爷们儿冲着她卖萌,辣眼睛。
不多时,斥候的侦查隼飞回来,顺便还带回一个鬼鬼祟祟的探子,被五花大绑押到沈棠跟前。还未近前便用比较蹩脚的通用雅言道:“别绑俺,俺是良民啊……”
“老实点,不然杀了你。”
徐诠不客气地踹他后腿弯。
此人膝盖一屈,重重跪倒在地。
砰得闷声,听得人膝盖微疼。
顾池便听此人心中暗暗嘀咕:【这娘们儿长得忒漂亮,下手也忒毒辣。】
期间还夹杂着对徐诠身材的评价。
顾池:“……”
嘿嘿嘿,这话幸好没说出口,不然以徐诠脾性还不徒手拧了这人脑袋啊。
徐诠冷嘲道:“在我军营地附近鬼鬼祟祟,探头探脑,怎么就是良民了?”
那人缩了缩脖子。
滴溜转着眼珠观察四周。
沈棠道:“望潮,麻烦你了。”
顾池拱手道:“唯。”
被抓这人心下不解,看着顾池上前,紧跟着便没了意识,但下一瞬又清醒了过来,只看到顾池转身回到原位的背影。想他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隐约猜到了什么。
这个一脸肾虚、身体被掏空的痨病相青年,肯定就是文心文士……
自己方才是被审讯了口风。
思及此,他感觉顾池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犹如两道冰冷利箭,脊背止不住生寒。
顾池小声跟沈棠耳语了许久。
被抓的这家伙,还真不是什么大鱼,是山谷那一伙流民放出来打听消息的马前卒。
本职是专门搞走私倒卖的行商商贾。他听说这活儿风险虽大,但收获同样不菲。
为一家老小生计,便铤而走险。
刚开始做这行,栽了不少跟头,跌跌撞撞,几次命大才捡回一条命。
之后做的生意多了,跟几个大小部落都建立了交情,再加上他人情世故通透,舍得拿钱打点维系感情,生意就越做越大,积累了丰厚的身家,乃是当地巨富。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半年多前,他趁着庚国国内大乱,从非法盐商手中收购了一大批货,准备走私到十乌。来的时候一箱箱的盐块,走的时候也是一箱箱的金银矿石,然后乐极生悲。
他遭遇了十乌境内流民打劫。
被困山谷一个多月了。
天天被歧视殴打。
最脏最累的活儿都派给他去做。
今天,山谷哨塔发现沈棠这一支踪迹,捏不准是另一支流民还是来剿灭他们的精锐,便派出了几个倒霉鬼,其中便有被抓的这个商贾。原先的他体重比身高更重,吃了这么久的苦,整个人清瘦好几圈,三层下巴也变成可怜的双层。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沈棠问:“你走私贩盐?”
盐贩深知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被文心文士盯上,莫说身份背景这些小秘密,恐怕连他爱穿什么颜色犊鼻裈都一清二楚。
一旦撒谎,可能下场就是人头落地。
他只得老实点头:“俺走陇舞郡和十乌西境这条路……但俺就老老实实卖个盐,绝对没买卖盔甲兵器,俺、俺也不敢。”
走私盐是重罪,但比倒买倒卖盔甲轻。
“为何是十乌西境?”
盐贩道:“西境地方偏僻啊,路又难走,危险更多,一箱盐块到那儿能翻两番。”
走一趟可以多挣不少。
沈棠又问:“山谷情况知道多少?”
盐贩也不敢添油加醋。
正如一开始的推测,山谷这千余人都是十乌流民,跟各大部落都有死仇那种。再加上附近部落的封锁,他们生活越发穷困,隔三差五就有几个身体虚弱的饿死。
能形成战力的青壮至多百余人。
“千人规模的流民,仅百余青壮?”
沈棠质疑这个比例。
盐贩叹气:“能吃的就这么多。”
剩下的没得吃,只能跟老弱妇孺一样勉强吃一点,维持饿不死的状态罢了。
盐贩作为最底层的俘虏就更惨了。
每天就几口发馊干硬、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食物,一点浑浊的水。能活到现在,全靠以前囤积在身上的肥肉。再过一两个月,不是瘦得皮包骨架就是享年四十五。
现在被抓……
可能就只剩几炷香寿命。
谁知——
“你说山谷这些人非常仇恨十乌其他部落?”坐在上首的秾丽少年沉吟了会儿,目光老辣却不似这个年纪的人:“有多恨?可有恨到灭其满门、甘心被人驱策卖命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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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2号,晴。
香菇这本退朕有第十位盟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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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贩起初疑惑。
与沈棠眸子对视两息,商场老油条的他立马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一时有些迟疑起来,他捏不准沈棠等人的身份。这种问题一旦回答错误,这条老命要提前终结。
沈棠眼尖看出他的难处。
说道:“有什么话只管说来,我不会因为你回答而降罪于你,保你无恙。”
盐贩惴惴不安问:“听这位郎主的口音,不似十乌之人,您是要……”
沈棠笑道:“这个不用多问。”
盐贩立马识趣选择了闭嘴。
将答案在肚子里用筛子筛了一遍又一遍,这才谨慎开口道:“回郎主的话,依据小民在十乌经商这么多年来看,他们多是寡廉鲜耻之辈,最善反复。但他们也有一点长处,有奶便是娘,谁给好处便依附谁。若利用得当,倒是一柄利器,需小心使用。”
沈棠神情多了几分玩味。
徐诠蹙眉道:“有奶便是娘?”
盐贩见这位大美人口吻带着几分不善,立马见风使舵:“有钱就是爹!”
徐诠:“……”
沈棠噗嗤一声笑出来。
只觉得这个盐贩不愧是走私多年、富得流油的奸商,这张嘴巴的确能说会道,揣摩人心的本事亦不弱。只是,此人也应了他对十乌的评价,用起来要小心点。
徐诠转过弯来,恼羞道:“主公,此人油嘴滑舌的,一看就不是良民。”
下一句就该是“拖出去宰了”。
盐贩脸色煞白,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耍了个小聪明还惹来杀身之祸,吓得磕头不止,一边磕头咚咚响,一边道:“饶命啊,众位将军,小民绝无冒犯之意……”
见他额头要留下红印子,沈棠出声制止他的自残动作,安抚道:“我等也不是什么嗜杀成性之人,此行确实有一桩要事要办。身份一旦泄露,便要杀人灭口才行。我想你也是走南闯北的老商贾了,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聪明,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
盐贩连忙道:“知道知道,小民知道。”
沈棠说出自己的目的。
冷冷道:“山谷内的兵力真如此不堪,我便派人同你回去与那帮流民交涉。此事若成了,日后有你发达的时候。若不成,你、连同山谷中的千余活口,不留!”
徐诠一听来活儿了。
眼巴巴看着沈棠:“主公~~~”
顶着女相模样,即便他是无意的,一开口仍带着几分撒娇味道,再加上那双勾人明眸,好似尾巴摇成螺旋桨的奶狗,而沈棠这个颜狗根本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殊不知,此番心声一出来,顾池眼眸添了几分惊吓,半晌欲言又止。
他便看着自家主公略有些头疼地抵着额头道:“罢了罢了,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好。但为稳妥,你还是点两百精锐一起过去。注意安全,若有不对便鸣箭示警。”
徐诠眨了眨眼。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抢来了。
不留着机会给白素练练手吗?
心里揣着疑惑,但军功既然到手了,他也没推出去的道理,当即便去点了两百精锐,整装待发,押着盐贩去山谷。沈棠仍不放心,还让姜胜辛苦一趟跟着同去。
顾池默默无言。
这配置莫说攻打仅有百余所谓“精锐”的流民,数字再翻一倍也能轻松干翻。
属实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徐诠的行动力是毋庸置疑的,说干便干。靠着以前剿匪经验,如法炮制,很轻松便毁了山谷高处的简陋哨塔,用武力强攻进去。只是这伙流民在此盘踞许久,也不是一点陷阱没弄,但对于两百号武铠加身,在徐诠率领下结阵冲锋的精锐面前,不堪一击。
比纸糊的还要脆。
姜胜就偶尔照顾一下暗中冷箭偷袭,剩下就划水了,不过一刻钟就打到了人家老巢,将一众青壮俘虏,剩下不是老弱妇孺便是面黄肌瘦没什么力气的年轻男子。
一个个手中抄着简单的武器。
说是武器也有些夸大了。
只是一堆打磨过、比较尖锐的石块。
连像样的刀具都没有。
徐诠骑在身披全副马铠的战马之上,威风凛凛。一袭厚重甲胄将身躯包裹,尽管看不出线条,但也瞧得出来比其他身着武铠的兵卒纤瘦,看着像是女子体态。
“人都在这里了?”
难度太低,徐诠觉得没啥意思。
但白来的军功不要白不要。
不多会儿,兵卒陆陆续续抓来几个要逃的家伙,将他们丢在地上:“回都尉,所有人全都在这里了。”徐诠没回复,只是眼睛一斜,落在瑟瑟发抖的盐贩身上。
盐贩道:“都、都在这里了。”
徐诠小手一挥。
“将他们中的主事带走,其余人全部集中看守,等候主公发落。放心,你们乖乖听话,性命无忧不说,还能吃饱肚子呢,不比蹲在山谷中吃草扒树皮好得多?”
方才闯进来的时候,看到一口简陋石锅中咕嘟咕嘟煮着泛着黄色汁水的玩意儿,乍一看像是粟米糊。仔细一瞧才知道是磨成粉的树皮,放锅里煮软了当粥喝。
这玩意儿不好消化但耐饿。
对于寒冬之中,缺衣少粮的流民而言,已是不错的选择。徐诠看了,心生感慨——看样子,天下流民被逼到绝境,境地都是差不多的。吃树皮、吃野草、吃泥巴……
唯一不同的是,十乌的流民被逼急了会抄着家伙去杀人掠夺,不够了继续抢,而内陆诸国庶民沦落到这地步,心中仍念念着撑过这道坎儿,寻一亩地安生耕作养家。
在盐贩指认下,主事被揪了出来。
捆了十来号人。
徐诠正要打道回府,余光瞥见一抹奇特异色,下意识投去目光搜索,才知这一抹异色并非矿石,而是一人的头发。他好奇了,盐贩也是个眼尖的,狗腿般冲到人群将目标拉出来,冲着徐诠嘿嘿讨好,点头哈腰。
徐诠无视他的谄媚。
领命道:“将他头上布巾摘下来。”
盐贩无视少年奴隶凶恶警告的眼神,一把将布巾扯了下来,露出一头在阳光下泛着诡秘紫光的发辫。盐贩说道:“这是小民行商途中看着有意思买下来的奴隶……”
少年奴隶不止长得好看。
这头异色头发更是珍惜罕见。
盐贩高价买下是准备来个奇货可居的,毕竟这样异于常人的发色,谁不稀罕?
他被流民袭击俘虏的时候,少年奴隶也被收了,日日在山谷干着苦力活儿。
尽管风吹日晒,并未损伤少年容貌,反而让他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坚毅。
盐贩相信,徐诠看上人家脸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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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诠仔细端详这张脸。
他看得久了,外人看来还真以为他看上这个俊俏的少年奴隶,要占为己有。
“长得挺特别的。”徐诠开口。
盐贩谄媚道:“确实是极品。”
要不是怕挨揍,他都想学学老鸨,将奴隶少年好好介绍,只差拍着胸脯告诉徐诠,看上这个奴隶少年是好眼光啊,审美高级!尽管克制了,但浮于表面的油腻还是透过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小眼睛biubiu透出。徐诠不知油为何物,但看了确实反胃。
他不耐烦地一挥小手。
马背上的飒爽女将军抬了抬下巴。
道:“本将军问你,你叫什么?”
奴隶少年紧抿着薄唇,神情倔强不肯轻易开口,盐贩暗中掐了他一下。
惹来奴隶少年能杀人的目光。
徐诠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终于,奴隶少年开口,声音带着些刺耳的干涩沙哑:“小、小的没名字……”
盐贩打圆场,挂着献谄笑容:“将军,奴隶一般都这样,没名没字没人要。嘿嘿,瞧您喜欢,要不给他赐一个名字?”
奴隶少年听到这话,古井无波的眸子似有波澜微动。徐诠自然没这个闲情逸致,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奴隶有无名字跟他有何干系?只是,好奇心还是要满足的。
“你的头发是后天的,还是天生的?”
紫色虽被诟病为异色,但同时也是极其尊贵的颜色,总与某些挂钩。天生紫发,还是如此漂亮的紫发,徐诠也馋啊。若是后天,他得问出秘法自己也染一个。
想想那个场景——
一头紫发编成偶像同款小辫子。
站在人群中,便是最靓的仔。
人群焦点,万众瞩目!
盐贩被这个问题问得噎住。
搞半天就这?
奴隶少年的颜色比不过一头紫发?
啧啧啧,真是暴殄天物!
奴隶少年微愕,似没想到徐诠会问这个,他说:“回禀将军,是后天的。”
盐贩:“……???”
假的???
徐诠一听,有戏啊!
用马鞭指着奴隶少年努了努嘴,示意亲信将这个大宝贝也打包带走!徐诠满载而归,将愉悦都刻在了脸上。唯独姜胜时不时看看那名垂首不做声的少年……
徐诠好奇道:“先生也想要紫发?”
审美跟他一致啊。
姜胜连白眼都懒得翻:“不喜欢。”
徐诠点头:“不喜欢没关系,这人手中有染发秘技,肯定不止紫色一个颜色,先生可以挑个喜欢的。说起来,末将就很羡慕褚功曹的灰发,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
姜胜:“他那是老的。”
这熊孩子都什么诡异审美。
又道:“老夫现在就挺喜欢。”
徐诠疑惑:“那先生为何看着他?”
“区区一介奴隶,未免长得也太好瞧了些。”姜胜总觉得哪里很奇怪,但又查不出个所以然,少年身上也没天地之气波动,意味着既不是文心文士也不是武胆武者。
没有文气武气护体,常年待在十乌这种粗劣环境,还能保持如此好状态。
“或许是天生丽质?”徐诠提供几个猜测供参考,“也或许是家道中落了?”
姜胜道:“回去问问顾望潮。”
徐诠嘀咕:“顾督邮是照妖镜嘛?”
姜胜:“……”他越发觉得寡言少语的鲜于坚更讨喜,徐诠太嘴碎了。
只是姜胜没想到顾池会掉链子。
“什么叫听不着?”
顾池:“意思就是文士之道不起效。”
姜胜:“……”
顾池也挠头,以往文士之道是无往不利的,什么八卦心声听不着,结果遇上几个奇葩。谷仁的原因他没弄清楚,姜胜那回是他有防备,这个奴隶少年什么情况?
姜胜又问:“不能用窥心言灵?”
顾池的文士之道被动,可能掉链子,窥心言灵却是主动的,或许能成功。
“也不行。”顾池摇了摇头,又道,“此人体质颇为奇特,对天地之气隔绝。”
窥心言灵是文气发动的。
文气本质是提炼过的天地之气。
顾池问他:“你可见过这种?”
姜胜点点头:“典籍上有类似记载,但这种人极少,往往跟普通人混淆……不过,有些言灵或者物件也能产生同样的效果。但前者需要极强实力,后者极为珍贵。”
仅凭奴隶的身份也很难满足其中一种,莫非真是特殊体质问题?姜胜蹙眉,不知何故,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少年,第一眼就觉得哪里怪异,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问顾池,顾池可没这个感觉。
他看奴隶少年挺顺眼的。
要不是那头特殊发色以及姜胜的关注,他都不会对奴隶少年投去多余注视。
顾池提建议:“留着还是——”
袖中的手比划了个杀的动作。
“……罢了,留着吧。”随意滥杀无辜会被主公不喜,但,他留了个心眼,“派人时刻盯着,窥心言灵探不出对方的底,但不代表不能套话。若有问题——”
直觉让姜胜无法忽视这个少年。
若有问题,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
也正好,放长线钓大鱼。
兴许会有意外收获。
顾池想了想,道:“这样也行,让令德帮忙盯着,瞧她最近有些急躁,送个人过去,或许能缓解缓解。小娘子年纪轻轻,被她那无德老师吓得,整天盯着人脑袋。”
姜胜:“……这不太好吧?”
因为林风每次都要抓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亲手割下对方头颅,这就导致军中最近盛传一则很离谱的小道消息——
林小主簿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用青春正盛的少年脑袋当祭品,每逢深夜,汲取其阳气滋补,闹得女兵也热衷割人头,年纪差不多的男兵绕道走,生怕自己也被林风祭了。
(╯‵□′)╯︵┻━┻
姜胜心中无语凝噎。
呵斥一顿才止住了谣言。
但长此以往——
谣言2.0或是3.0,都在赶来路上。
但姜胜也清楚,令德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不亲手杀了想杀的目标,长此以往怕是心生魔障,与日后修行无益。
奴隶少年真有问题,也不用姜胜出手。
林风的手艺比他纯熟。
——————
正如盐贩说的,十乌流民属于“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沈棠用食物招揽他们,几个主事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甚至觉得这是一张从天而降的馅饼儿。他们与附近部落本就是生死仇敌,仇视所有部落居民,不用沈棠撺掇,他们若有机会,也会杀到部落,不给他们留下一个活口。
现在沈棠还给予“军费”援助……
这样的冤大头上哪儿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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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与流民之间也是有联系的。
沈棠盯上的便是这个。
通过这批仇恨十乌王庭统治的流民为切入口,将尽可能多的“有志之士”凝聚在一起,从内部挑起十乌争端。不过,想法虽好,但这些流民多是老弱妇孺,加之缺衣少食,食不果腹,稍微看得过去的战力极为有限,不然也不会被徐诠带着百号人推平了。
他们想派上用场就要提供充裕粮食,粮食也是用来策反其他流民势力的关键。
林风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塞了个包袱。
她被沈棠传召过来,询问军粮储备。
林风大致看了这批流民的数量和人员组成,心中打起了腹稿,不过瞬息便推算出大致的开支。她凝重道:“主公,我军军需虽有富裕,但不足以饲养这批人。他们虽是流民,但也是十乌之人,其本性反复狡诈,绝非善类,不值得同情,不若杀之免后患。”
千言万语一句话——缺粮!
自家两千多人吃饭也挺紧张。
再添一千多张不能立刻派上用场、发挥价值的嘴巴,倒不如将他们全杀了。
嗯,节省成本。
林风并未隐瞒自己的想法。
连那番杀光俘虏节省军需的话也是笑着说的,沈棠并未打断,而是侧耳细听。
末了,她才道:“自然不是用我们的军粮供给他们,下一个目标近在咫尺,拿下之后,将那个部落的储粮粮仓交给他们就行,也省得每回都浪费,也算物尽其用。”
林风见主公已有解决办法,不再反对,只是将自己估算的成本数据上交。
她的办事风格跟她老师相似。
连内务处理也是一个路子。
沈棠粗略一扫,心中有数。
“辛苦了。”
林风:“能为主公解劳,是风之幸。”
沈棠笑道:“行了,我都知道。待十乌之事完毕,得给你放个长假。沉稳虽是好事,但你这个年纪还是要活泼烂漫一些才不遗憾。”唉,越发不像十一岁的孩子了。
但转念一想,许多十一岁的孩子都还在流着鼻涕玩泥巴呢,林风身上已有些许名士风姿,作为长辈,很难不欣慰自豪。
林风敛身退下。
在一众兵卒敬畏目光下回了营帐,老远瞧见帐外站着顾池的护卫亲信。
林风脚步加快上前。
问道:“可是顾军师有吩咐?”
那人行了一礼:“军师命小的送来一人,此人特殊,还请林主簿留心。”
顺便交代了奴隶少年的来历。
“特殊?”
能让顾先生评价“特殊”的人……
那得多么奇葩?
直到她瞧见安静内敛的奴隶少年。
“他这头发怎么回事?”
“徐都尉说他头发是后天染就的,还特地叮嘱小的传达,希望林主簿能让他交出染发秘方,其他的,全由林主簿发落。”
林风:“……”
林风道:“去回禀二位,我知道了。”既然是先生交代的任务就要漂亮完成。
护卫亲信告退。
林风冲着奴隶少年冷冷道:“怜你身世可怜,日后就在此处安顿下来。踏踏实实就有你一口饭吃。没名字不好称呼,我就给你取一个。现在开始,你叫‘雀头’。”
奴隶少年终于有了反应。
淡声道:“好。”
林风:“你应该应一声‘唯’。”
奴隶少年乖顺垂首,说道:“唯。”
林风又问:“你会什么本事?”
奴隶少年表情茫然。
林风:“可会伺候人?”
奴隶少年摇头:“……小的是家中幼子,自小受宠,没学过伺候人的活儿。”
原来,奴隶少年还真是家道中落的小可怜——父母犯了事儿,他被牵连变成奴隶,被贩子贩卖。又因为生得天姿国色,贩子以为奇货可居,便将他带到了部落遥远之外的异地叫卖,这头发也是为了喊上高价特地弄的,辗转被满载而归的盐贩高价收下。
这也解释了他为何看着没吃过苦。
富户人家的老来子。
“听你说话像是念过书,可会写字?”
奴隶少年乖顺地点点头。
林风问:“你的身世,方才为何不说?”
奴隶少年吭哧着小声道:“小的看着那两人便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通俗来讲就是压力大。
林风是“同龄人”,让他不那么紧张。
对此,她只是哂笑了声。
先生让她盯着,她便将人放身边好好盯着,看看对方究竟有什么狐狸尾巴。
不会伺候人的活儿也要学着。
也许是远离让他紧张害怕的顾池与姜胜,奴隶少年在短暂适应环境之后逐渐放开,脸上笑容变多,忙完林风交代的事儿,还会热情帮忙干粗活儿,十分善谈。
忙碌完,蹲在角落安静吃完分到的干粮,也不喊苦也不喊累,反倒是受了帮助的兵卒有些不好意思继续欺负他了。
逗他:“你这小蛮子倒是挺能干活儿。”
那么大的工作量,哪怕是他们成年男子看了都腿软,这小子生得俊俏白净,干粗活儿倒是一点儿不含糊。明明累得浑身冒汗,竟然一句苦都不喊,让人大为好感。
奴隶少年抱着干粮细细咀嚼:“现在已经很好了,总算不用担心被卖到哪里。”
他的肺腑之言听得人一阵唏嘘。
当下世道,普通人拥有一副过于出众的容貌,是祸非福,哪怕奴隶少年是个男儿身,但总有那么些有特殊癖好的喜欢,为此不惜一掷千金。这么水灵周正的娃要是落到他们手中,还不知道会被糟蹋成什么样。
兵卒拍拍他肩膀。
“也得亏你碰到俺们主公。”
奴隶少年神色真挚且虔诚地点头,不掩饰自己的崇拜和尊敬:“确实是救人苦难的大好人,我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
兵卒听后大为欣慰。
知恩图报,是个好苗子。
奴隶少年话锋又一转。
顺着兵卒的话茬吹捧沈棠,言辞洋溢着热情和赞美,完全一副迷弟的模样,兵卒也乐得像他宣传主公如何如何好。只是话刚开了个头,身后便传来森冷的女声:“雀头!”
兵卒听到熟悉的声音,浑身一僵。
几乎是连滚带爬起来。
紧张道:“林小主簿……”
林风冷漠瞥了他一眼:“现在是什么时候?闲的无事就去多操练,嘴碎能让你敌人主动送死吗?雀头,你跟我过来。”
“林小主簿又要去找祭品了……”兵卒看着亦步亦趋跟着的奴隶少年,不由得面露同情——要是抓不到,或许会祭了“雀头”。
------题外话------
_(:з」∠)_
雀头,古文之中紫色又称为雀头色。
PS:原本想给取大紫的,但想想林风可是褚曜门下高材生,肯定不能取名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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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隶少年努力跟上林风。
前方有十名亲卫等候已久。
“上马,走。”
林风一个轻巧动作翻身上马。
奴隶少年也分到一匹有些年纪的老马,他上马动作矫健干脆,倒像是常年在马背上驰骋的行家。他刚坐定,觉察到林风投来的视线:“可是小的哪里不对?”
林风问:“你善骑射?”
奴隶少年回答滴水不漏,他笑着道:“哪有十乌族人不善弓马的?一到能走能跳的年纪就能在马背上耍完了。”家道中落前是备受宠爱的幼子,自然弓马娴熟。
林风不置可否。
只是漠然道了一句:“跟上。”
夜巡是她的习惯,不管是打仗的时候还是没打仗的时候,不出门逛一圈都觉得浑身不舒坦,顺便还能担任警戒巡逻任务,一举两得。因为白日已经拿下山谷,主公率军加快步伐,在入夜之前入驻此处。与林风而言,此地全然陌生,但奴隶少年确很熟悉。
毕竟,他在这里干了个把月呢。
在林风默许下,奴隶少年仅落后她半个身位,一路无言,还是他主动挑起话题:“夜间警戒,这么些人不够吧?”一旦有危险,可能消息都传递不出去就团灭了。
林风道:“目的不在于此。”
奴隶少年好奇却没有问出口。
林风主动道:“为了找人。”
碰到一处可能藏身地方就要仔细搜查,行为举止在奴隶少年看来甚为怪异。
“找什么人?”
林风道:“年纪和你差不多的人。”
奴隶少年诚恳道:“在这山谷之中?有何特征?或许小的见过,能帮上忙。”
林风摇头:“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就让奴隶少年不解了。
只是林风侧脸似覆着寒霜,他也识趣没有继续追问,毕竟好奇心会害死猫。
今夜夜巡也没有丁点儿收获。
半个时辰后,林风带人打道回营。
奴隶少年交由亲卫安顿,林风骑在马上吹了一会儿夜风,掉转马头奔向顾池的营帐。营帐内的烛火还未熄灭,林风命人通报一声,掀开营帐入内:“先生。”
“令德来了啊,可有什么收获。”
顾池无聊打着棋谱——说起来,这些文心文士的爱好大多雷同,顾池跟自家老师一样,一有烦心事就喜欢打棋谱——林风在他对面落座。道:“并无收获……”
“瞧你杀心重,怎会没收获?”
“虽无收获,但此人……”
顾池道:“与你老师说的吻合?”
说起来也是褚曜坑徒弟,那“柳暗花明”的文士之道也不靠谱,梦境也不指示清楚些。说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可符合他那些条件,十乌上下能搜出几十万,还能全杀了?真有这本事,十乌也早被踏平了。顾池看林风,小姑娘都要入魔喽。
林风道:“确实吻合。”
吻合意味着可以杀。
顾池却不赞同:“暂且留着慢慢观察。若是假的,也算是少造一笔杀孽;若是真的,十乌大王后的宝贝金疙瘩得多金贵?我此前了解过,十乌这种历练,明面上说是任其自生自灭,但背地里都有自己人盯着。说是历练,不过是转一圈捞一个响亮的名声……”
说白了就是去镀金。
林风顿时明白顾池所言。
十乌最尊贵的王子怎么会沦为奴隶?
根据那个盐贩的说辞,他买下此子的时候,后者确实落魄。被他买下又遇上了流民劫匪,盐贩被困了多久,奴隶少年就身陷囹圄多久。这哪里像政二代的镀金之行?
倒像是中途出了差错,不得已的保命之举,也或许——他有更多的打算。
这些谜底,只能一一揭开。
顾池:“反正人在手上,随时能杀。”
若能勾出背地里的大鱼,才叫大赚。
林风自然心动。
“学生明白了。”
即便要杀,也得榨出价值再杀。
“可……他今日有打听主公身份的可疑举动……”林风说出自己的担心,“倘若他像是老师梦境那样试图伤害主公……”
管他背后有什么利益……
杀了一了百了。
顾池蹙眉:“盯紧一些,此事我会去回禀主公,看看主公如何定夺。”
这些担心都要建立在在奴隶少年就是目标的假设之上,若他不是,他们就是瞎操心了。林风点点头,道“那便麻烦先生了,夜已深,学生告退。”林风心中还是揣着担心。
迎面就碰上值夜班的徐诠。
虽说现在没有继续伪装的必要,但徐诠似乎很喜欢目前的状态,仗着一张姣好容颜到处逗人,其中又以鲜于坚为首的老实人深受其害。又有主公额外优待,他女装装着装着就乐在其中了。
可毕竟是真男儿,有意识收敛的时候还好,私下无人的时候,徐诠的行为举止就开始放飞了,看了简直辣眼睛。
“呦,令德妹子咋了,一脸愁容?”
林风倒没有隐瞒。
她的重任,几个高层都知道。
徐诠摸着下巴,迅速有了鬼点子,挺了挺胸膛:“这简单,要不要阿哥出马?”
林风:“???”
徐诠摸着自己的脸,自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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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什么体质。
怀了孕,什么糟心烦心的事情都发生了,接踵而至,让人难以应对……
被吵得一直没时间码字……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吵么?
唉,我想单身……
单身自由,有房有车还有娃
这章字数不够,我再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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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难过美人关???
林风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双目圆睁地看着徐诠,仿佛第一天认识这厮:“文释,你说的美人是……”
徐诠拍着胸脯。
“这还用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徐诠还不算一等一大美人?
因为徐诠动作过于豪迈,林风离得又近,都能清晰看到令人窒息的波动。
她下意识向后微微一仰。
“这、这不好吧?”
总感觉那少年不是吃这一款的。
徐诠竟是不服气,哼道:“如何不好?是阿哥长得不好,还是这身材不妙?”
他恨不得凹一个能完美展示自己身材的动作,吓得林风又蹭蹭后退了两步。
“倒也不是,只是担心打草惊蛇。”
徐诠咂摸了一下,又无趣地撇撇嘴:“你说得倒也是,若是坏了先生的好事儿,还不知道要吃什么排头。只是仅凭你一人,能盯得住么?若此人真有问题……”
林风道:“倘若有失控迹象,我自然会先斩后奏,再去向主公请罪。”
徐诠摸了摸下巴,道:“可惜了,堂哥不在,否则他应该能帮上忙。”
林风还是第一次听徐诠主动提及他的堂哥徐解,此前徐解跟主公做生意,林风作为褚曜的副手,也与徐解打过几次交道。后者身上没铜臭气,跟寻常商贾不同。
她好奇:“徐大先生有应对之策?”
顾池和姜胜两位先生都看不出来。
徐诠点头:“那是——他常年走南闯北,手上没几分本事怎么行?他做生意也不只是在天海,除了明面上的,背地里也有做一些走私生意,其中又以十乌、北漠这两条线为主。盐铁生意一向暴利,他哪里会错过?只是这两年不太平,这才做得少了。”
徐解也是跟十乌频繁打交道的人。
说得不好听些,明面上的正经生意能赚几个钱?背地里这些见不得光的,才是大头,跑一趟价值何止万两白银?不然以徐家的家底,哪里能砸钱供吴贤养兵?
他堂哥是真的十乌百事通。
林风却没这么盲目。
了解十乌不代表有应对之策。
只是,下一秒徐诠似乎想起了什么,右手握拳砸左手掌心,倏忽大叫。
“突然想起来一事儿,如果这厮真是目标,还真不能杀。此前是不是说过此人对天地之气隔绝,使窥心言灵失笑,甚至连顾先生的文士之道都对他不起作用?”
林风点头:“确实,你想起什么了?”
又为何说不能杀?
徐诠努力回想:“我记得堂哥以前跟我念叨过类似的……这种情况,除了姜先生说的特殊体质,还有一种——是极其罕见的异族秘法!你见到的人就是个死人。”
林风被他说得鸡皮疙瘩直冒。
“死、死人?”
徐诠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对啊,这种秘法我堂哥见过,此前在十乌走商差点儿血本无归,就是吃了这个亏。据他说,只有少部分十乌大部落有传承,不到性命攸关不会使用。正因为死人乃是非人,所以外貌会呈现与常人不同的特征用以区分不同。”
死人如何窥心?
林风蹙眉:“可他呼吸正常,体温与活人无异,行动之间丝毫不见滞塞。”
徐诠:“不然怎么叫做秘法呢?”
现在想想,奴隶少年那一头紫发实在是太自然了,根本不是染色能有的效果。
“那你为何又说不能杀?”
徐诠挠了挠头,叹气道:“如果真是这种秘法,那杀了真是纵虎归山。濒死者施术后,身体会陷入假死状态,再重的伤势也能缓慢愈合,而其意识会在被施术目标身体内醒来,活动自如。若此时被杀,意识便会回到本体,再想抓本尊可就不容易了。”
“如此狡猾?”
徐诠道:“倒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趁着施术没多久就把人杀了,本尊伤势未愈又遭反噬,基本没有活路。可按照盐贩说辞,这厮至少在外活动有两个月……”
伤筋动骨也才一百天啊。
此时杀了人,人家顶多吐口血。
拍拍屁股扭头就带人杀过来。
林风:“……”
半晌她道:“也未必是这种可能……”
徐诠哭丧着脸:“我也希望不是。”
唉,他的染发秘方啊!
亏他还做梦梦见自己发色瞩目,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也被公西仇一眼看到。
现在哦,梦碎了。
林风:“我去将此事告知主公他们。”
徐诠忍着伤心安慰她:“不要太失落,毕竟是能被你老师盯上的人,要是这么简单就能抓到弄死,埋汰的可是你老师。”
这么一想是不是好受多了?
林风嘴角扯了扯。
谢谢,一点没被安慰到。
有了徐诠提供的思路,确定奴隶少年身份反而有了突破性进展。姜胜二人也是第一次听闻这种事情,沈棠托腮感慨:“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不算没进展……”
虽说奴隶少年能金蝉脱壳,但反过来想——只要他还活着,本尊就醒不来。
变相被禁锢。
让人死不简单,但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容易?这群满肚子黑水的文心文士有的是办法,沈棠倒是不担心这茬事情。
事实上,除了大军消息暴露这事儿外,她并不担心其他,包括褚曜的梦境——若无防备,被人在饮水食物动手脚确实被动,但有了戒备,反而构不成威胁。
真正能威胁她的——
是这位王子回去搬救兵围杀她。
沈棠头疼地翻了翻账册,心中默算着还有多少人头才能达标。此前诛灭的部落应该已经发挥效果,在十乌王庭掀起腥风血雨。只是这个火势还不够大,她要继续添柴。
沈棠拧眉深思,社畜痛苦。
一夜无梦。
大军休整好,在第二日晚奇袭目标。
此次行动并未瞒着奴隶少年。
甚至还给他派发了粗陋的武器。
他拿着武器发懵:“这是?”
林风道:“刀子。”
“作甚的?”
“杀人。”
奴隶少年还想问杀谁,但很快便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多余,此次行动,参与的不止是沈棠这边的人,还有山谷内的流民。只是这些流民不生产粮食,而是粮食的搬运工。
粮食在前,他们对待同族同胞,手段比之沈棠等人,更狠更毒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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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
饶是白素也杀过不少敌人,但都力求一击毙命,能一刀一剑弄死的绝对不补第二刀。毕竟战场这种杀机四伏的地方,能活下来的往往不是能力多强而是够幸运。
上一息砍了敌人,或许下一息就被另一个敌人从背后偷袭捅了心窝子。
因此,白素感触并不深。
可直到看到这些流民为了争抢粮食,各个红着眼睛一拥而上,将那些死死护着粮仓的部落民残忍虐杀,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她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林风也被这凶残一幕惊到。
但她更在意的是那名奴隶少年。
瞧得出来,这厮是个练家子,身手不错,尽管抄着粗陋的武器,依旧能游刃有余,任由敌人鲜血泼洒在他身上,神情毫无波澜。林风眸色微暗,心中比较起来。
此战胜利比预计还早一些。
林风又安排奴隶少年参加战后搜集工作,割下符合条件的青壮耳朵。
这下,奴隶少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们都死了,要他们耳朵作甚?”
林风反问:“听闻十乌春猎有个代代相传的传统,每位勇士都会在自己战利品中,挑选一颗头型最美观的脑袋,将其制作成承载尿液的马子,又称为‘人壶’?”
“可不,十乌一些部落还有比拼‘人壶’的习俗……谁家有一盏顶顶好的‘人壶’,便能收获半只羊作为奖励……”不待奴隶少年回应,好似从血海中游了一圈的徐诠骑马过来,面上挂着爽朗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附近一些兵卒听了还投来憎恨目光。
徐诠控制战马在奴隶少年身前停了下来:“耳朵嘛,炒一炒,下酒菜呗。”
奴隶少年脸色变了一瞬。
借着脸上污秽掩饰,不易被人察觉。
林风抄着剑鞘,没好气地打了徐诠肩膀:“你浑说什么呢?全营上下,只你有这个癖好。”她力道一点儿不重,徐诠却跟断了手臂一样,咿咿呀呀哀嚎起来。
“令德妹子可真是狠心啊……手手手,手断了……哎呦喂,你还打呢?”
瞧林风还想打,徐诠双腿用力夹紧马肚子,嬉笑着歪头躲开,一边躲一边求饶。
“是是是,是我浑说了……”
徐诠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林风气得无意识嘟嘴。
沈棠等人收获了战利品,离KPI更进一步,一众流民收获了这个部落的全部储粮。
当一车车粮食被运回山谷,男女老幼皆欢呼不止。其中半数流民虔诚跪在粮食旁,不断轻吻冰冷的土地,口中念念有词,感恩先祖金乌恩赐,浑浊热泪不住滴落。
看着这一幕,沈棠只觉得魔幻。
但隐约又抓住了什么。
顾池站在她不远处,目光惊悚。
沈棠没抓住,但他被一闪而逝的心声惊到了,不待他开口,沈棠道:“望潮,倘若能教化十乌,或许能从根本上分裂他们。这或许比到处挑拨离间管用得多。”
这些流民会因为食物而服从她。
自然也会因为食物被十乌招安。
方才也看到了,只要食物管够了,他们对同族同胞下手比对待敌人还重。
顾池隐约觉得主公的打算有些疯狂,但当下这种场合又不好直说,倒是姜胜的注意力被二人打得哑谜吸引,投来狐疑目光:“可教化他们并非易事,十乌地处大陆西陲最偏僻之处,食物获取不易。生存都成问题,哪有多余心思接受圣人教化,一心向善?”
教化异族这事儿,不是没人想过。
但结果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十乌最大的麻烦在于食物的不稳定获得,只能靠劫掠各地延续己身,并非长久之策。但将他们从十乌这块地方分批迁徙出来,一点点融合,又非一日之功。
一个不慎还会引狼入室。
长期给十乌提供粮食?
相当于用粮食买边境和平了。
这对于诸国而言都是屈辱之事。
沈棠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十乌这个名字的来历。”
十乌一族原先不叫十乌。
因为贼星记载,天空曾有十日,也就是十只金乌。又因金乌东升西落,便认为此处是大陆最西边,就是十乌的居所。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自然是金乌后裔。
故称之为“十乌”,十乌部落多以金乌或者类似形象的鸟兽为部落图腾。
沈棠道:“所谓‘金乌后裔’,多是十乌勋贵自抬身价,部落底层这些庶民也就听一耳朵,从祖辈那里知道有这么个‘先祖’的存在。可‘先祖’为人如何、脾性如何、行事准则如何、有什么丰功伟绩,十乌上下怕是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不是挺可惜嘛?”
姜胜:“……”
闻弦歌而知雅意,自家主公的话,稍微琢磨便知她打什么如意算盘。
十乌王庭没大肆宣传“金乌先祖”,那就由他们这些乐善好施的外人帮忙了。
姜胜:“主公所言极是,金乌泽被大地,掌管四时循环,催生万物,其后裔自然该知道先祖是什么模样,效仿先人,方能不堕威名。后辈却靠着劫掠烧杀为生,令人扼腕!”
从十乌登日碰瓷、给自己脸上贴金开始,外界都是报以讥嘲态度,无人认可。
但他们主公沈棠很尊重人家啊。
不光承认十乌有“金乌”这个先祖,还准备让这些不肖子孙一窥先祖风采。
唉——
这么好的邻居上哪儿找呢?
既然十乌上下掠夺成风,那泽被大地的金乌就应该是无私仁慈、公正廉明的。
此前先祖一直没有显灵也不是它们不存在,乃是后裔子嗣太不争气,走了歪路,将它们气到了。唯有追随先祖,铲除族内背叛血脉的异端,先祖才会真正消气。
十乌为何少粮食?
十乌族人可是金乌后裔,神的后代!
土地怎么可能贫瘠?
若贫瘠,这么多珍贵矿脉又作何解释?
唯一的解释——
他们中出了一个叛徒,有人走了歪路!
谁走弯路?
自然是为一己私欲而霸占无数部落丰饶牧场,害得流民无家可回、无地可牧之人!
解决方法?
铲除他们!
十乌上下一心团结,自有神迹降临!
沈棠笑盈盈道:“望潮以为然否?”
顾池道:“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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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是个好东西。
同时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这个时代的舆论方式仅停留在捏造歌谣、鱼腹藏书这样粗陋的手段,这是上位者用以愚弄掌控人心的手段,但也仅仅如此,并未对此深度开发舆论的各种用法……
可沈棠不一样哦。
她脑中有百八十种花样。
十乌恰好就是验证她的理论,让她进行实操的地方。将舆论和信仰神话揉捏到一块儿,不信不能掀起一场自下而上的风暴。
搬空一个部落积蓄已久的粮仓,沈棠便命令流民头目给每一个流民都分去足够的粮食和过冬物资,还召开一场小型的庆功会。
十乌善弓马骑射,也善歌舞。
看着围绕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的老老少少,沈棠眸光深沉。顾池见自家主公竟没有加入的意思,问:“主公不下去玩玩?”
姜胜也瞧了过来。
说到底,自家主公还是爱玩的年纪。
沈棠斜了顾池一眼:“我下去玩?”
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
先前不是嫌弃过她的歌喉舞姿?
顾池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沈棠漠然道:“载歌载舞这样的乐事,当与袍泽同享,他们算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提不起兴致。
倒不是她歧视异族,如果换做公西仇这样的,不用顾池提醒她早就混进去摇头晃脑了,可眼前这些流民是十乌族。
是她的敌人,与他们同乐忒怪了。
顾池:“……”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家主公的喜好——唱歌、跳舞、画画、骑猪、公西仇。
祈不善说得对,这厮真是蓝颜祸水。
庆功会有肉有酒、有歌有舞,流民们似乎要彻底纾解心中苦闷,作乐至深夜。除了沈棠等人,还有一人并未加入这场狂欢。奴隶少年雀头坐在高处,看着底下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的十乌流民,目光透着几分复杂——这些人正为残害了同胞同族而欢庆……
还未生出多少感慨,脑后倏忽有细微动静,他抬手一抓,抓到一只酒囊。
雀头愕然扭头,却见是林风。
他正欲起身行礼却被制止。
“今日大喜就不用多礼了。”
林风示意他坐下。
雀头也未推辞,一屁股坐了回去。
林风坐在他身侧不远处,双手托腮看着底下升起的一团团篝火:“真好。”
雀头给了点儿反应:“好?”
林风反问:“吃饱喝足如何不好?”
雀头张口欲言。
这些低贱的流民吃饱喝足了有甚用?
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
可惜倒在他们屠刀下的部落族人。
雀头垂下眼睑,收敛心中思绪。
林风又问:“你怎么不下去跟他们耍?”
雀头:“没什么兴致。”
“为何?”
雀头道:“我不喜杀戮。”
这话林风是一个字都不信。
十乌诸位王子,在十乌王庭大王野性教育之下,没有一个善茬,甚至有人为了锻炼自己的血性,率兵屠杀不服从王庭统治的小部落。男的全部抓起来,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的妻儿淫至咽气,再将他们砍头剥皮做成战鼓敲打取乐,雀头却说自己不喜杀戮……
这就跟郑乔说他还是清白在室一样。
再说了——雀头在战场上杀红眼的模样,她也不是没见过,装什么装?
正这么想着,天空倏忽亮起。
不少流民也注意到异样,下意识抬头。
然后——
他们彻底呆了。
雀头更是惊得原地起身。
一只黑色三足乌鸦模样的鸟兽拖着红色光晕,从天而降,顷刻没入山中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仅仅维持三息,众人从走神中回过神,出于看热闹的本能凑了过去。
沈棠也被人从浅眠中“吵醒”。
“外头吵吵嚷嚷的作甚?”
顾池两个也已经睡下。
同样被外头的嘈杂吵醒,前后脚出来,手上还在整理没来得及穿戴整齐的衣领。
看着营帐毫无秩序,不知道的还以为营地被敌军偷袭了。随便抓来一个人询问。
答道:“方才天上降下来个怪东西。”
要知道大陆局势就是被两百年前的贼星改变的,不管是诸国子民还是各地异族,对于“贼星”都报以高度重视。谁不想自己的地盘再降下来一颗贼星?特别是被大陆诸国排斥的异族,那是做梦都想。若是有贼星加持,他们何愁不能挥兵南下,一统大陆?
天降神物,第一反应就是“贼星”。
只是,待众人将东西从烧焦大坑挖出来,却发现不是啥贼星,而是一块碑文。
准确来说是一块记录十乌文字的碑文,鲜于坚等人早已经派兵将此处封锁拦截。
“主公!”
众人纷纷行礼。
沈棠大步流星而来。
不少流民大着胆子凑过来看热闹,但他们不敢越过兵卒拉起的警戒线,倒是雀头跟着林风混了进来。可沈棠没来,林风不会擅自接近,雀头自然没机会凑近细看。
“天上又掉下个什么东西?”沈棠有些起床气,此时更是骂骂咧咧,“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天是被谁捅破了吗,隔三差五往下丢个东西,去他大爷的……”
顾池和姜胜默契地闭上了眼。
主公,涵养,注意涵养!
鲜于坚上前回禀:“主公,是块石碑。”
“石碑?”
鲜于坚凑近轻声:“上面是十乌文字。”
雀头离得近,听到这话瞳孔微颤。
天降石碑刻着十乌的文字?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张攥了起来。
沈棠面色一变,收敛了怒容。
“上面写什么?”
鲜于坚神色为难。
沈棠没好气,劈头盖脸问道:“男子汉有什么话就说,支支吾吾便秘了啊?”
鲜于坚在沈棠帐下也有时日,深知自家主公半夜被吵醒是什么狂躁状态,也不敢顶嘴,轻声道:“全是歌颂金乌事迹、教化子嗣的家训……主公,出问题了啊……”
如果石碑是真的……这玩意儿岂不是作证十乌乃是金乌后裔的铁证?
十乌本就嚣张。
再加上这么个验明真身的玩意儿……
还不要飞上天跟太阳比肩?
鲜于坚一狠心:“主公,趁着未有人发现,趁早将其毁了,一了百了!”
沈棠略一沉吟。
“这……若真是神赐之物……我等毁之,怕是会得罪上苍……先看看石碑内容吧,若是无足紧要的玩意儿,留着便留着了。”
鲜于坚目光惊悚。
平日比十只狐狸还狡猾的主公……
怎么今儿开始犯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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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这完全不似主公作风!
鲜于坚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身形威武地立在沈棠身后侧,呈护卫之姿,心中却嘀咕开来。自家主公的脾性,他不敢说摸透了几分,但最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
简单来说就是无利不起早。
没利益、亏本儿的事情她不干。
杨公先生也说主公蔫儿坏蔫儿坏,别看年纪不大,但惯会做将人卖了还让人帮她数钱的缺德事儿——据闻杨公先生也深受其害,只是鲜于坚当时不敢多问。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自家主公心里肯定在憋坏!
顾池瞥了一眼这个面无表情站岗的少年武者,暗中啧了声“人不可貌相”。
平时屁话不说,内心还挺嘴碎。
沈棠一手招呼姜胜二人过来,另一手拂开石碑上的黑灰,借着火把识字。
“望潮,你们来看看。”
仗着文心的特殊性质,沈棠这阵子一边带兵打仗一边猛补十乌文字,处于认识但不多的水平,顾池和姜胜的学习能力在文宫加持下比她高得多,通读不是问题。
果真如鲜于坚所言,碑文内容全是歌颂金乌事迹和教化子嗣的家训文章。
顾池道:“并无什么特殊的。”
姜胜也言:“书写者必是酸文假醋之流,无甚特殊之处,跟贼星不能比肩。”
顾池的脸色刷得一下黑了。
淦!
姜先登这老东西骂谁酸文假醋呢?
沈棠似乎嗅到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倏忽起身道:“既是无甚重要的劳什子,你们瞧着办,砸了还是丢了随你们。这大晚上兴师动众为这么个破东西……”
很显然,她的床气还没有撒干净。
鲜于坚欲言又止。
白素迟疑了会儿跟上。
徐诠抬头瞧了瞧皎洁月色,伸了个懒腰,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怎会是十乌的玩意儿?真是扫兴了,走,补回笼觉。”
鲜于坚:“???”
不是,大家伙儿就这么散了???
真没一个靠谱的!!!
他咬咬牙,只能挺身而出道:“先生,为防夜长梦多,还是砸了吧……”
顾池:“……”
姜胜:“……虽说是无用玩意儿,但毕竟是天上下来的,或许真有什么我们看不出的秘密,也或许哪日能派上用场。子固派人多拓印几份,再命人看守石碑。”
他这话已经将结局敲死。
鲜于坚虽想不明白,但也只能照做。
最后拓印十几份。
林风也分到了一份拓本。
她学习十乌文字的进度比沈棠还慢许多,一串歪歪扭扭的文字,只能勉强认出三成,剩下连蒙带猜。她抬手招来雀头,问道:“你出身富户应该是认字的吧?”
雀头听到林风喊自己,精神一震。
他正愁无法接近石碑一探究竟。
方才鲜于坚几次提议要毁掉这块天降石碑,他的一颗心能悬吊多高就悬吊多高,担心这群粗劣卑鄙的侵略者真这么干——这块石碑可能关系到十乌一族的正统!
一直以来,十乌饱受诟病。
没有底蕴没有传承没有文化……
连文字也是根据内陆诸国一点点创造而来,因为十乌始终处于内斗和动乱,今天灭了这个部落,明天又被另一个部落侵略,频繁战争和迁徙导致他们传承断代。
他们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故而一直受人鄙薄。
这点连王庭这个年轻政权也不例外。他们唯一知道的是他们的族名叫“十乌”,生活在这片广袤土地上的族人都是十只金乌的后裔,身体中流淌着高贵的神兽鲜血。
作为神裔,理所当然应该拥有最丰饶肥沃的土地,掌控天下众生万物!
若是这块石碑是真……
笼罩在十乌身上的质疑都能吹散!
鲜于坚要破坏石碑,其心可诛,但他不能有任何异样表现——一旦被注意到,他倒是能全身而退,但这块石碑保不住。现在,眼前这个愚蠢女人给了他机会。
雀头不卑不亢道:“认识。”
林风道:“你念给我听。”
看着递来的拓本,雀头心脏狂跳,紧跟着又听到林风满含杀意的狠厉警告,不加掩饰的杀意扑面而来:“念归念,该忘还得忘!不然就只能强行让你忘记了!”
雀头恭恭敬敬,双手接过。
口中道:“唯。”
他珍而重之地将其打开。
天降石碑发生在深夜,只有惊动一部分流民。但第二天,几乎所有流民都知道了天降石碑一事,哪怕沈棠帐下兵卒恐吓他们、禁止议论此事,也拦不住舆论。
这恰恰是雀头乐意看到的。
因为啊,里头有他的推波助澜。
他是十乌族人,外族之人无法理解他们渴望追溯先祖的渴望和决心。因为只要确定了正统,便再也不惧大陆诸国那些低贱愚民的嘲讽。谁贵谁贱,不一目了然?
沈棠喝着粟米汤配咸菜条。
小脸疑惑。
“……竟是一点不怀疑吗?”
天降石碑,有点脑子都知道不可能。
那么快的坠落速度,别说石碑上的文字哦,石碑都能燃烧成灰了……沈棠起初还觉得顾池两个准备太不充分,前脚刚定下计划,后脚就火急火燎安排这一出戏。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结果她被秀了一脸。
这些人吃亏吃在不懂科学。
顾池和姜胜昨晚一直没睡,暗中安排人做事儿,早上过来跟沈棠汇报,顺便从主公这边蹭点咸菜条。旁的不说,主公这一手化食物的本事真是大救星。
顾池骨子里一向离经叛道,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都是看情况遵守的。
吸溜得开心。
“怀疑什么?随便换做谁,被人骂了两百多年没祖宗还瞎给自己贴金的贱种异族,偏偏还无法还口,这时候要是挖到一本证明自己血统的族谱……乐疯还来不及呢。谁会去怀疑?即便怀疑也不会说出来的,毕竟这件事情怎么看都是好事儿。”
干完了一碗,又给自己盛满。
沈棠给他递了一盘咸菜条。
道:“说的也是……”
莫名有些同情他们。
也是老可怜了。
沈棠问:“接下来怎么布局?”
顾池说道:“池已经从流民中挑了几个人选,统一特点——嘴巴碎还不把门,喜炫耀。让他们获知内容在出去溜达溜达……”
沈棠嗔他一眼。
“什么叫溜达?没文化,这叫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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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觉得离谱
隔壁小日子过得不错的邻居,此前闹出过考古丑闻,从什么年代地质层挖出陶片就证明多少万年前有先祖,还写进教科书和历史了……
至于另一位隔壁历史疆域劈叉涵盖半张世界地图的,更加不要说,人家还深信不疑。这证明没有底蕴确实容易上当受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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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离谱——
但主公这话听着就很有歪理。
姜胜捻着胡须,冲着粟米粥兀自沉思,沈棠作为主公少不了“关心”一句——名为关心,实则抓摸鱼员工:“这粥不爽口?”
“不是,胜只是想起一事儿。”
沈棠重视起来:“何事?”
姜胜:“据闻金乌有十只对吧?”
沈棠点头:“嗯,根据贼星言灵中的神话记载,是有十只金乌,但后来十日齐出就被英雄大羿射下来九只。但神话归神话,咱们还是要讲究科学的。头顶上的太阳就是一颗由发光等离子体构成的巨型球体,简称恒星,不是啥黑鸟……十乌来历纯属扯淡……”
姜胜忽略无用废话的本领已经大成,沈棠叨叨一堆,他就听前面一句。
“十乌是哪知金乌后裔?”
沈棠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这个咱咋知道……”
姜胜严肃脸:“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民间同父同母却大相径庭的庶民不胜枚举,同姓家族还讲一个大宗小宗,更何况是十只金乌的后裔呢?胜以为一面碑文不够。”
光顾着干饭的顾池停下了筷。
表情写满了“你这老头蔫儿坏”。
沈棠托着下巴思索姜胜的建议。
“先登这话……很有道理,符合逻辑……确实可行……”饶是满肚子坏水的沈棠也不得不承认,她跟这些靠使坏吃饭的文心文士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姜胜这一招太狠!
沈棠的计划只是挑起“信仰之争”,挑拨被压迫的十乌底层流民团结反抗,驱赶诛杀违背“老祖宗决定”的同族叛徒,姜胜这一条计谋就是彻底将十乌四分五裂!
假使十只金乌,各有后裔。
意味着多出十个“宗”。
谁是大宗?
谁是小宗?
谁又是正统?
十只金乌哪只更高贵?
若是再捏造一下每只金乌间的家庭狗血矛盾,祸起萧墙、兄弟相争,作为它们的血脉后裔,不肖子孙是不是要替祖宗们争出个高下?还团结呢,没碎成渣就不错了。
简直是杀人于无形的上上阴谋!
不过——
顾池可惜道:“好,却不合时宜。”
或者说还不符合当下环境。
待第一份石碑的影响力深深扎根十乌,在底层有了广泛流传度,再推行姜胜说的计谋。这会儿全部抛出来,太容易打草惊蛇,有点儿脑子的稍微联想也知有诈。
最重要的是——
“池甚是期待先登佳作。”
君子报仇,隔夜就报!
姜胜:“……”
顾池又转火:“主公以为呢?”
沈棠乐得看戏却不乐意当被殃及的池鱼,顾池看过来她就埋头专心干饭。
这一日,山谷内的流民心情比过山车还刺激。不知道是不是信仰加成,哪怕他们中间九成是文盲,碑文内容仍难迅速流传开来,每个人都能死记硬背上一段。
这已经不是碑文那么简单了。
这是他们十乌后裔的“族谱”啊。
证明他们高贵血统的铁证!
碑文还说了,但凡十乌后裔皆平等,无贵贱之分、无贫富之差,脚下这片广袤土地是给予每一个后裔子民的。先祖疼爱子孙后代,在族地留下了无数宝贵的财富。
每个子民都有资格继承。
神裔尊贵,不能为奴为婢。
任何折辱神裔的,子孙共伐。
诸如孝敬父母、谦爱邻里、血脉互助、不可占人财产、不可夺人妻儿……
上面还有先祖金乌轮值天空的记载,大陆生灵都受了他们先祖的恩泽。只是后裔不修善果、不修阴德,族人互戕,生灵涂炭,先祖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大为失望。
两百余年不反思己身。
先祖这才神隐,不管他们。
不多会儿就有流民悲愤痛哭。
沦落为流民的,哪个身上没点儿故事?不受过欺凌和压迫?他们失去了自己的牧场和财富,血亲不是被残忍杀害就是病死、饿死或者被抓去贩卖为奴,下场凄惨。
侥幸生还,也饿到煮草煮木吃泥巴,为了一点儿粮食冒险去劫掠有着精兵强将捍卫的强大部落。他们吃进嘴里的每一口粮食,都沾着英雄们的血,如何能不恨?
面对现实以及强大的敌人,他们麻木了,屈服了,热血冷寂下来了……
他们比蝼蚁还卑贱。
熬一天算一天。
多活一天都是赚。
活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先祖显灵,他们才知道自己原来并不卑贱,他们都是高贵的金乌神裔。族人过得苦、世世代代走不出这片贫瘠寒冷的土地,是因为那些不肖子孙违背了先祖意志!
他们的苦难不是命贱带来的。
是“叛徒”造就了这一切!
先祖说这片土地是所有子嗣的遗产,但现实却是最丰饶广袤的牧场和能带来泼天富贵的矿脉,全部掌控在寥寥几人手中。这些人拥有数千上万的奴隶供他们享乐。
所谓的奴隶,也是神裔啊!
先祖说谦爱邻里……
但他们的部落,哪个不是被残暴贪婪的大部落吞并,不肯答应就举起屠刀?
先祖还说不可夺人妻儿……
可他们有不少人是眼睁睁看着妻子儿女在眼前被虐待而死,一生难忘……
这究竟是先祖说错了……
还是这些人做错了?
众人思及己身,悲恸不已。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只要十乌一天有这些“叛徒”,高贵的十乌族人就一天无法获得先祖的原谅,也无法进入最富饶的大陆,成为真正的主宰……何其可悲可叹啊!
沈棠在外逛一逛。
随便就能看到几个流民在抹泪。
效果有这么夸张吗?
“……不是,这些流民要真有这样的理解能力,也不至于如此愚昧了……”沈棠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顾望潮,肯定是这厮在暗中推波助澜了,“说罢,有无你的手笔?”
顾池哼道:“自然有的。”
这些愚人无法理解他的文章。
他只能稍作解释,“定点培养”,再让他们一传十、十传百就行了。
只要有人开始追溯痛苦源头,其他人就会被感染。他们不会思考,只会将旁人咀嚼过的渣滓视为自己的理解,并且坚信不疑——这些内容就是他们理解后的内核。
见初见成效,沈棠浅笑开来。
“十乌,徐徐图之。”
动乱的苗头在这里灌溉萌芽。
而真正的獠牙,将在未来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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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石碑?”
沈棠瞧着来找自己的流民主事。
流民主事是个肤色黑中泛红,粗糙干裂,相貌粗犷的中年男子,据说此前是个小部落的首领。他此时虔诚跪在沈棠脚下行着大礼,只为了向她讨要那块天降石碑。
“倘若郎主能答应,俺这条命便是您的!”流民主事也不是个满脑子肌肉的蠢货,见沈棠神色漠然,无动于衷,便知道自己这条命在人家眼中不值一文,又想到沈棠招揽他们的种种条件,腹中酝酿的话改了改,“俺有个兄弟在另一处,手下有三千人!”
“郎主需要,俺就帮您去联络。”
“俺还在其他部落安插了人手……”
流民这个群体组成很复杂。
来自不同部落。
逃出来的沦为流民,没逃过被战胜部落瓜分成为最廉价的奴隶,肆意买卖,在底层流通,分布广泛。若通过关系网将碑文辐射出去,无需多久就能遍及十乌。
他瞧得出来,沈棠跟他们一样痛恨那些残暴的大部落,又给他们带来充裕食物,偏巧这时候先祖降下指示——他相信,这位年轻的郎主将会给十乌带来新生!
这块石碑是先祖的指引。
一定不能被毁坏。
他与其他几名兄弟商量了许久,由他作为代表向沈棠表达忠心,换取石碑。
沈棠神情玩味:“……横竖这块石碑对我而言也没什么用,给你们倒也无妨。”
“不过,我有条件——”
当流民主事满面喜色回去,几个兄弟立马迎上前,其他流民也投来目光。
“怎么样?”
“有没有答应?”
“你倒是说啊——”
流民主事笑着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答应了,答应了,不过俺们要帮人家做些事情,也不是给人卖命……”
一句话安了众人的心。
保下石碑、供应粮食还不需要卖命,天底下的好事儿竟然真被他们碰上了?
“说说,究竟什么事儿?”
众人焦急催促。
流民主事道:“就是联系联系以前的亲戚,看看人家肯不肯过来。这个天气搞粮食不容易,咱们现在手里头不缺粮就缺人,多招人。回头干一票大的……”
这事儿沈棠不提他们也准备干的。
有了粮食干嘛不招兵买马?
这时,一人质疑道:“就这?”
还有人担心:“咋感觉没好心?”
流民主事呸了一声:“人家不安好心,好歹也让你吃饱肚子了。你看看那些高贵老爷,人家屋子里的羊肉烂了也不舍你一条蛆虫!反正老子这条命是抵出去了,活着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谁让老子吃饱饭,老子就给谁卖命。你不稀罕,你滚出去别吃!”
在敌人上面,沈棠跟他们一条战线,说沈棠坏话就是帮王庭走狗说好话。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
可不是?
他们要是有这群外乡人武力,早就抄着刀子屠光部落,抢走所有粮食了,现在人家帮着当打手,他们一点儿力气不用出就能分到所有粮食,人家算啥“没好心”?
被喷的年轻人神色尴尬地闭嘴。反对声本就不多,被这么一喷直接销声匿迹。
“咱们要借着机会多搞一些粮……”
流民主事压低了声音。
“多弄点人……”
谁不指望沈棠多干两个部落,能跟在身后多捡一点儿便宜?但人家不可能一直帮忙,他们需要借着机会强大起来,途径不外乎吸纳更多的人。有了人就有了力量。
“你们就不想打回去?”
众人被问得一声不吭,唯独脸上不加掩饰的仇恨与凶色透露了真实情绪。
“老子做梦都想!”一人狠狠捶山壁。
“想,那就跟着干!咱们穷得啷当响,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图谋?”流民主事看得清楚,沈棠不可能是来做慈善的,但这不重要。沈棠是坏人,欺压他们的老爷们就是好人了?
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
沈棠给钱,人就是亲生爹娘!
在顾池等人安插的内应推波助澜下,三言两语就将此事确定下来。几十号青壮带上充足干粮,去联系临近流民群体,去其他部落“探亲”劝说亲戚过来投奔……
顾池选中的几人则负责悄悄传播先祖指示,让更多族人知道谁才是真叛徒!
这两日,每日都有人在山谷进出。
林风试探雀头。
看看后者有无警觉。
结果——
她似乎多虑了。
顾池对此哂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家可是身份尊贵的大王后之子,能引起他警惕的,可能是他的兄弟,可能是王庭勋贵,也可能是手握重兵的权臣,但绝对不会是一群连吃饱都费劲儿的流民。蝼蚁就是蝼蚁,抱成一团,再闹腾也是蜉蝣撼树。”
底层蝼蚁怎么会撼动云端的他们?
正因为了解这种心态,沈棠等人的一些布置,根本没有刻意隐瞒雀头。
后者也不会觉得自己身份暴露。
在相对放松状态下,破绽更多。
事实也正如顾池所想。
相较于碑文对十乌“验明真身”的贡献,底层流民这点儿微不足道的抱怨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睛。在碑文没出现前,这些流民就一直靠着骚扰部落、打家劫舍为生。
碑文出现后,也只是抱怨多了点。
抱怨两句能推翻王庭吗?
林风瘪嘴道:“在窥察人心这块儿,学生确实还没到火候,只是先生——何时能找到此子本体所在?一直这么拖着不能杀,眼睁睁看着他在咱们地盘活着,心中不是滋味。”
杀再多人都无法平复这种焦躁。
她要亲手杀了此人!
顾池:“莫催莫催,已经在找了。”
林风愁,他何尝不愁?
雀头就是个随时爆炸的隐患!
林风追问:“可有头绪?”
顾池道:“翻到了看似有用的言灵,但有没有用就难说了,此子情况又特殊……寻常言灵对人家不奏效……这条言灵我此前没用过……实际效果不好说……”
“什么言灵?”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顾池的表情似一言难尽。
他这阵子翻找各种带有搜寻效果的言灵,还用姜胜和主公反反复复实验,可目标一旦变成雀头就失效。他的库存都要翻没了,偏偏姜胜和主公又有其他事情,帮不了他。
林风道:“学生或许可以试试。”
顾池好笑道:“就你?”
林风撇嘴:“就我,怎么了?”
她好歹也是文心文士。
顾池道:“没怎么,祝你文运长远。”
一听就知道没几分真心。
453:努力完成KPI(三十三)【求月票】
在十乌这地方,奴隶逃跑属于小概率事件,倒不是说奴隶奴性入骨,纯粹是因为逃跑后活下来的概率比不跑小得多的多。
不逃跑还能混口饭吃,可选择逃跑?
呵呵——
首先面临的难题不是追兵,而是常年有猛禽野兽涉及的旷野,其次是缺粮缺水。
因为奴隶在十乌是不值钱的,有这个功夫耗费人力物力去搜寻,还不如再去买。
奴隶也知道权衡利弊。
自然不会轻易逃跑。
所以部落对奴隶看管并不严密。
奇怪的是,此时的旷野之上却有一队十数人规模的奴隶集体出逃。领头之人带着他们行至一处岩石,在众人注视下,从岩石旁挖出十数套御寒的厚重冬衣。
这些冬衣样式有男有女、有大有小。
其中一些布料可不是奴隶有资格穿的,领头之人将冬衣依次发了下去,其余奴隶虽心急,但还是克制住了一哄而上的冲动。
他们穿着单薄,差点儿被寒风吹傻。
套上冬衣,体温缓慢回暖,僵硬冰冷的四肢随着温度上升生出几分痒意。
领头之人问道:“都分到了吧?”
陆陆续续有奴隶回答:“分到了。”
“大家伙儿都饿了,吃饱了好上路。”领头之人又从里面挖出前一天藏的干粮和水囊,其中甚至有风干好的羊肉和牛肉,几个奴隶看得眼睛都泛红了,“吃吧吃吧。”
尽管水囊中的水是冰的,干粮是粗糙冷硬的,一口咬下去要用大劲儿撕咬下来,再借着口水将其泡软咽下肚,毫无滋味可言,但这对于奴隶来说已是难得美味。
他们埋头苦吃。
众人无声,唯有狂野寒风呜呜呼啸。
终于,吃了个半饱,饥饿痉挛的肠胃得到安抚,他们才放下紧绷的神经。
一道道目光投向领头之人。
这个领头之人,其实是他们前部落的亲戚。部落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他们被抓,而领头之人趁乱杀了出去。众人都以为对方不是饿死就是被狼群分尸果腹……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
还带来一个堪称白日梦的消息。
他目前投靠了一个食物充裕、量大管饱的“部落”,“部落”中的兄弟姊妹都跟他们一样处境,说白了就是群流民。他此次过来是帮“部落”招揽贤才,扩充规模。
只要他们愿意过去,待遇从优。
有厚重的冬衣穿,有美味的食物吃,不需要再被所谓主人压榨鞭打,更不用担心随时没了性命。在领头之人的描绘里,那个“部落”几乎是人间天堂,他们可不信。
因为在十乌的社会结构之中,流民比奴隶还惨千万倍的群体,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和食物来源,被所有部落排斥驱赶,丧家之犬!不,只是一滩发烂的蛆虫!
领头之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劝说,最后实在没法,亮出了“先祖石碑”上的“碑文”。他早就将上面的内容反复咀嚼,再加上顾池等人刻意加的“私货”,一番陈词,完全拿捏住这些奴隶的情绪。最后半信半疑跟着他出来,看到冬衣食物才放下悬吊的心。
“都吃完了?”领头之人问。
众人点头回应。
“吃完了就上路。”领头之人深吸一口气,凉气经过肺腑带来的凉意让他热胀的大脑冷静几分,心中默算路上还要耗费多少时间,说道,“咱们很快就要自由了!”
先祖的示警降落在他们的地盘。
这意味着,先祖偏疼他们。
一众奴隶麻木的眸子也多了几分对他口中描述“部落”的向往,眸光似重燃生机。稍作休息,一行人继续顶着寒风前行。跟此前不同的是,他们此时的脚步无比坚定。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其他部落。
当然,也不是所有游说都能成功。有些奴隶实在是胆小害怕,疑心重,不肯走。游说之人就只能悄悄灌输“先祖石碑”中的内容,以此鼓励奴隶们鼓起勇气。现在不愿意离开没关系,只要心怀希望,总有一天能涤荡十乌的歪风邪气,让神裔回到神坛!
奴隶起初不相信。
但不知道是心里安慰还是什么,饱受一天压榨之后,他们蜷缩在狭小冰冷的地方,心中默念“先祖碑文”,便觉得施加在身上的苦难轻了一些,短暂地忘却痛苦。
他们自然而将将这点归咎于先祖的怜悯,原先半信半疑,逐渐坚信不疑。
之后在奴隶群体,悄悄传开。
这些奴隶倒也“机警”。
先祖这事儿,他们只告诉心怀怨念、不满主人欺辱的奴隶,那些主人的狗腿、帮着主人加倍欺负奴隶的走狗,默契一致瞒着。
这么做,倒不是有危机感,而是纯粹觉得这些人跟高高在上的老爷一样,都背叛了先祖的训诫,是“叛徒”,不值得被拯救!
当王庭勋贵发现这事儿,先祖给予的信仰已经深深根植一众奴隶心间,也影响了一众普通十乌族人。星星之火亦可燎原。却不知这把火不是浴火重生,而是挫骨扬灰。
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施行下一次行动。
只是——
沈棠浑身浴血,大马金刀坐着喘气。
她还没来得及擦一擦脸上的污血,顾池与鲜于坚二人神色凝重,大步走来。沈棠抬眼,扫了一眼二人,望向鲜于坚。
“子固,何事?”
鲜于坚从铠甲摸出一封羊皮信函。
双手呈递上去:“主公,这是方才在目标主帐中发现的一份密信——”
沈棠接过打开一扫。
神色逐渐沉凝,与顾池如出一辙,手指逐渐用力紧缩,恨不得扬了这份信函。
因为这不是一份简单的信函,而是十乌王庭下派的调兵令。她满含杀意,似字字渗着血:“十乌王庭想趁着这个节骨眼,集结大军攻打永固关?还嫌家中死人不够多吗?”
还是说,她这半月杀得不够多?
让十乌还有心情南下侵略?
不顾整顿内患?
鲜于坚也知情况严重,轻声问道:“主公,此番是继续,还是调兵回转?”
沈棠抬眼看向顾池。
顾池道:“若回援,成效不大。”
他们兵力太少了。
两千多人只是杯水车薪。
他又道:“夫解杂乱纠纷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击,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不若‘围魏救赵’。”
顾池:“他们敢倾巢而出攻打永固关,咱们就趁着他们内部空虚,捣了十乌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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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于坚被顾池这番话惊得说不出。
他们才区区两千多战力——
偷袭人家王都???
看着似乎傻了眼的鲜于坚,顾池轻蔑冷笑:“十乌这次是想趁着庚国内部自顾不暇,永固关守备虚弱兼痛失新任‘陇舞郡守’,士气受挫的关头,一口气拿下险关……”
势必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甚至是精锐倾巢而出!
王都的守备绝对是最空虚的时候,此时不冲着他们心窝子捅上一刀,那要等到何年何月?倘若运气好点儿,他们能屠尽王都,对十乌内部就是一次巨大重创!
十乌一旦起了内乱……
挥兵南下的步伐势必会被打乱。
哪怕最后永固关失守、陇舞郡沦陷,可此举若能为边陲郡县拖延时间也是好的。
总而言之,不亏!
鲜于坚蹙眉:“此举过于冒险……”
若王都守备跟顾池预料有偏差,人家还留了不少精锐守老窝,他们两千多人去偷袭王都就跟自投罗网差不多。更何况,他们这里还有一个难搞的雀头,十乌的王子。
顾池问他:“你惧死?”
鲜于坚也好脾气地回复:“非惧死,若能重创十乌,吾死不足惜。”
顾池道:“那便是了。”
说着视线落向了主公沈棠。
外人或许会以为他用眼神征询主公的意见,但实际上,他与主公心有灵犀。
战!
捣了十乌的老巢!
沈棠此前还想用“润物细无声”的法子,让十乌从内部分裂,既然人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少不得用些血腥残忍的手段。一路清小兵推塔,摸到老巢端了它水晶。
沈棠敛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桌案,眉头紧皱,看似在掂量轻重。
空气凝重肃杀,半晌,沈棠说道:“子固,下令全军修整一日,明日动身。”
鲜于坚张了张嘴,见自家主公神情坚定,只得抱拳领命,朗声道:“唯。”
沈棠:“一路杀过去!”
沈棠冷笑着补充,道:“吾倒是要看看,十乌还有多少人够咱们杀的!”
他们手中有十乌布防图。
这玩意儿带来的优势太大了。各个部落如群星一般分散在十乌这片广袤土地,敌人没有卫星定位之类的玩意儿,想要抓住蛇皮走位的沈棠,除非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待鲜于坚退下,顾池问她。
“主公真想一路开杀戒?”
沈棠苦笑一声,无奈道:“反正都是自己人,逞点儿口舌之利又不犯法……”
一路杀过去有些夸张。
前进路线容易暴露。
但沈棠也不是喜欢空手而归的人。
行军路上那几个部落,她得拿下。
挑拨十乌诸多王子的计划不能半途而废,这也是削弱十乌兵力的大好时机。
目前为止,十乌那边还没发现沈棠的真实身份,怀疑范围都在自己人身上。
“此事跟先登说一下……”
沈棠吃不准姜胜的态度。
若姜胜反对,这事儿有得磨。
但出乎意料的是,姜胜并未反对,甚至有些乐见其成,他道:“圆满文士之道,需亲手斩下一位王的头颅。主公有雄心壮志荡平十乌,想来也不会吝啬一颗首级。”
文心文士,武德充沛。沈棠低估了姜胜想圆满文士之道的执着和决心。
她听闻此言,洒然一笑。
“自然不会吝啬,若有机会,我会亲手押着此人,将其脖颈送到先登剑下。”顿了顿,她道,“倘若我等被逼入绝境,真到山穷水尽,我愿助先登一臂之力登青云。”
姜胜瞳孔震颤。
余光瞥见顾池的脸,后者也是震惊。
他心中便有了数。
郑重道:“不会有那一日。”
姜胜与顾池走出临时搭建的主帐。
倏忽开口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祈元良栽得不冤枉。”
渴望被信任是每个僚属的本能。
尽管姜胜对于“信任”的需求没有祈善那么病态,但也存了几分忧心,而沈棠今日这番话却让他疑心尽消,还让他震惊到出现一瞬的失语。如此坦荡,如何不喜?
世间少有的赤诚君子。
顾池忍不住吐槽道:“祈元良栽了没栽,池是不知道的。只知道他若知晓主公今日对你说的话,能气到理智全无。”
一想到那个画面。
姜胜唇角勾起愉悦的弧度。
道:“老夫回头好好跟他说说。”
名为说说,实为炫耀。
最好一次性将祈不善气死了。
第二日,夜。
沈棠大军恢复元气。
她估算了一下脚程数据,招来山谷流民主事,告知下一个要被捣毁的部落位置和大致时间,流民主事只需要在这个时间去善后就行。前后两个部落的储粮,足够山谷这群流民度过这个寒冷的冬日,撑到来年秋天,还有余粮发展底层势力,足以立足了。
流民主事连连应是。
又贪婪道:“那郎主下一步……”
他看得出来,沈棠的目标绝对不只是一个部落那么简单。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不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捡便宜?沈棠好笑道:“再送一个部落储粮已是仁至义尽……”
言外之意,别得寸进尺。
在沈棠充满杀意的目光之下,流民主事冷汗涔涔地低下了头,脊背生寒。
大军披着夜色从山谷另一端出发,一路上只能听到马蹄声、脚步声以及冰冷盔甲撞击的金属声。沈棠高坐在摩托背上,眉头紧拧,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担心和忧虑。
因为——
就在不久之前,林风找到了她。
跟她要了十人护卫。
沈棠一听请求便知道她想做什么。
“你有法子寻到目标?”
林风点了点头。
“多少把握?”
林风道:“五成。”
此前顾池几个无法寻到本体,不止是因为雀头这具身体对天地之气隔绝,还有一个原因是这具身体属于第三者,而他们要找的是雀头,寻常搜索言灵不起作用。
沈棠道:“太低,我可以派别人。”
林风固执:“学生要亲手杀了他!”
姜胜听到动静凑过来,担心道:“大军只有七日干粮,即便有主公支持,也只能再延续三五日,你若不能及时转回……”
沈棠抬手制止他。
道:“这倒不是问题。”
大军的粮食可以从攻下的部落补充。
时间上很宽裕。
她担心的是林风。
倘若不慎暴露了行踪,她身边就这么点儿人,可能就把小命交代在十乌了。
对此,林风的回答很坚定。
“学生是‘褚国三杰’的得意门生。”
“老师少时战北漠扬名,吾愿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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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壮志,垂天健翮……”
少年未来可期啊。
瞧着神情坚毅,脱去初见时稚嫩怯懦的林风,沈棠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了。
只得双手拍着她不算宽厚有力的肩膀,以长者的身份语气,郑重叮嘱道:“你有追随你老师的志向,这是好事,倘若无晦知道了也会赞同欣慰。拦,我就不拦着你了,但有一言你一定要牢牢记着——你的老师,还有我,都在等你平平安安地回来,懂吗?”
寻常十一岁孩子还在流着鼻涕玩泥巴呢,林风已有青云壮志,如何不欣慰?
但欣慰归欣慰,担心还是有的。
沈棠郑重地重复了第二遍。
“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林风行礼道:“唯。”
至于雀头就暂时交由徐诠盯着。
见不到林风,雀头生出一瞬怀疑,试探徐诠:“将军可知林主簿去哪儿了?”
“你说令德妹子?她打前锋去了。”
徐诠仗着骑术高超,长腿一转,斜跨马背,这姿势将大长腿衬得格外明显。
他笑吟吟瞧着随行的雀头。
“怎么着,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雀头神色未改,谦逊道:“不敢,只是林主簿此前交代小的研究碑文……”
徐诠哦了一声。
似乎才想起来有这茬事情,挥挥手道:“那你研究你的,待她回来再说。”
雀头故作神色为难。
道:“可……石碑……”
尽管只相处了短短几日,但雀头明显感觉林风属于外冷内热,跟这群卑劣入侵者相比,勉强算是个“好人”,自己可以借着她接近石碑。这块石碑对十乌意义重大。
倘若能献给王庭——
自己的储君之位就彻底稳了。
此前,雀头认为自己作为大王后之子,作为十乌最高贵血统的继承者,地位超然,理所应当应该压那些低贱的兄弟一头。他们没资格、不能也不配跟自己竞争。
可这次隐姓埋名游历的经历却打破了他的天真,他前头那几个成年兄长,一个个都在暗中积蓄力量,他们又有着年龄的优势,比他更早进入王庭朝堂,经营势力。
或抱团结盟,或招兵买马。
雀头是他们一致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通力合作,竟然瞒过大王后和苏释依鲁给雀头安排的护卫,险些将他谋害。若非雀头母族部落强大、底蕴深厚,有一些不外传的秘法,恐怕这一次真要栽了。
为了躲开兄长“关注”,他不得已混入奴隶群。因为奴隶是最不起眼的存在,流通性大,兄弟们也想不到高贵的小王子会“自贬为奴”,与这些腌臜脏臭的奴隶为伍。
他现在就安心等待伤势恢复。
加之风头已过,便能趁机回到王都,只要与大王后的人联系上,他便彻底安全。只是这么一来,他这次游历试炼几乎没收获,无法与兄长们相比,更无法服众。
但——
加上这块石碑呢?
届时,所有兄长的功劳捆一块儿都无法与他相比,因为这块石碑是十乌血统最有利的证明!王庭勋贵、部落首领,全都会拥趸他就是十乌的天命之子,下一任王!
徐诠摸着下巴:“你说石碑?石碑携带不易,暂存山谷,待我等完事儿便回来取。你先研究拓印下来的碑文即可,若有进展,记得告知于我。若有困难,也可以找我。谁让令德妹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呢……唉,真不知道你这小小奴隶有什么好的……”
他啧啧一声,戏谑不屑。
雀头微垂着头,默不作声。
徐诠看着他紫色发顶,撇撇嘴。
自打知道雀头手中有染发秘方是骗他的,他看这个奴隶就哪儿哪儿不爽。若非暂时杀不得,他早就抢在林风之前取下雀头的项上首级!哼,十乌贼子,且等死吧!
与此同时。
十乌,王都。
“先生、先生——”
苏释依鲁的心腹急急忙忙来找救星,谁知昨儿还在的人,今日便寻不见了,只在桌案上找到一封被银壶压着的羊皮信函。他缓慢打开,这竟然是一份告别信。
他喘着粗气将信函放下。
又气又急,一掌拍在桌案上。
倏忽想起什么,急忙起身喊左右护卫:“快,立即出城追人,务必请回来!”
护卫正要领命下去,他又反悔。
“罢了罢了,人估计都走远了……”
“唉……”
心腹昨儿才从苏释依鲁那边知道王庭正在集结兵马出兵永固关,统帅却不是苏释依鲁,而是另一名跟苏释依鲁不对付的对手。最重要的是,此人效忠另一位王子。
向庚国和亲也只是障眼法,不过是为了试探庚国态度,打消庚国的戒心。
一旦击破国境屏障,攻下永固关……十乌便能以陇舞郡为跳板,染指大片广袤土地,实现这么多代十乌族人的心愿!而这份功劳,也会让储君王冠彻底旁落。
苏释依鲁这几日都在烦心这事儿。
作为心腹,自然要为主家分忧。
但心腹智力有限,只能寻求外援。
谁知外援长了腿跑了。
自己将此人当祖宗一样好吃好喝、金银财宝供着,这厮居然拍拍屁股跑了!
心腹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中原诸子,负心薄幸寡情忘恩!”
“真真气煞我也!”
“不成!你们去追,咽不下这口气!”
唯一庆幸的是这个“薄情郎”离开前,在信中跟他分析利弊、陈述得失,让心腹有东西向苏释依鲁交代,这才勉强压下火气。他收拾收拾去见苏释依鲁,完全照本宣科。
王都,城外。
文士骑着冤大头送的汗血宝马,迎着冷冽寒风疾驰不停,直到身后王都在地平线化成小小的点,他才控制缰绳让宝马停下。回首遥望来时方向,嘴角轻勾,似计谋得逞。
“后会无期。”
“接下来……”
文士骑在马上环顾四周一圈。
弯腰从马背褡裢取出一枚龙眼大小的金珠子,随着言灵发动,金珠子在掌心消散。
他喃喃道:“西北,大吉?”
文士正准备赶在十乌大军之前先过永固关,抓紧时间将消息传递回去,也好让永固关有个准备。能抵御多久算多久,这也算是彻彻底底还了宴兴宁的救命之恩。
但言灵怎么指向西北方?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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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5就是《退朕》一周年了。
本来是好事儿,但一想到女频福利改革,超过12个月将没有任何福利(包括月票奖、全勤奖之类),唉,换而言之《退朕》只能靠订阅打赏了……
偏偏网站流量又如此……
香菇都不敢想下个月稿费多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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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王庭。
一名须发灰白,但仍一身魁梧身材的男人随意坐在铺着大虫兽皮的王座之上。底下都是他的臣子和儿子,此时此刻,他们正为同一件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他饮着美酒,另一手将身材最火辣的马奴搂在怀中,半眯着一双精光犹在的眸,审视着底下所有面孔。
苏释依鲁位高权重,站在最前面位置,此时却是面色铁青,双拳紧攥。
其他大臣勋贵恨不得撸起袖子或者抄起大刀跟人争抢,整个王庭乱哄哄的。
“噗嗤——”
瞧够热闹的王倏忽哂笑。
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臣子,众人诚惶诚恐地请罪。
王说道:“怎得不吵了?”
众人不敢吭声。
虽说头顶这位王已进入暮年,健硕有力的身躯在几年酒水美色侵袭下,不复往日雄伟,性情也逐渐偏离初心,但他余威犹在。在他彻底倒下前,还无人敢挑衅权威。
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让众人噤声。
王问道:“可有吵出结果?”
众人谁也不敢当这出头鸟。
王的视线一一扫过十一个儿子。
他们都是他已经成年的儿子。
各有性情,各有野心。
至于大王后的十二王子,还在外头游历,听苏释依鲁说,可能遭了老五和老七的算计,连老三都有一份儿,致使下落不知。但王并未表现出惩罚三个儿子的意思。
这也是对方面色铁青的原因之一。
王一仰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哪位勇士愿与孤出征,踏平永固关?”
十一个儿子争先恐后表现。
生怕慢了哪个兄弟一步。
但掌控部分兵权的苏释依鲁仍未开口,显然心中还憋着火,不肯出力了。
“阿鲁觉得我这些儿子,哪个合适?”
苏释依鲁道:“自然是十二王子。”
一点儿不掩饰自己的臭脸。
王叹气道:“可十二还在外游历……”
苏释依鲁虎目一瞪。
心中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咆哮。
明明王知道十二王子可能的处境,是其他几个王子暗中做的手脚,这回儿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这次发兵永固关,可谓是做了万全准备,再加上他们花费重金和精力安插的眼线也传回消息,说国境屏障处于数十年内最虚弱的状态,此刻出兵必能踏平!
这是多少十乌男儿苦等的良机?
一旦成功,必是泼天功劳。
稳稳是下一任储君。
可,十二王子呢?
苏释依鲁可不想替这些卑贱野种做嫁衣,更遑论这些贱种还想搞死自己……
“……十二这不是赶不回来么?”
苏释依鲁梗着脖子。
“那便请大王派人将他召回。”
大王皱着眉头,连怀中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尤物也没兴趣,抬手将她推开,略带薄怒地质问:“苏释依鲁,你还有一个臣子的样子吗?”饱含杀意的气息朝后者压来。
苏释依鲁并未调动气息对抗。
只是隐忍着,倔强应答:“我自然是大王您的臣子,也将十乌大计看做毕生追求,但兄弟阋墙、因夺嫡内斗引起的灭亡,比比皆是。十二才是您最尊贵的子嗣!”
大王沉着脸。
说实话,他对于这个小儿子的死活并不是很在意,他本就不看重女方血统。
大王后之子也好、马奴之子也好,甚至是舞女、歌伎、娼妓之子也好……在他看来并不重要,因为决定孩子高贵低贱的是他的那份血统。他高贵,他的孩子高贵!
对大王后而言,这是她唯一的儿子,但对于他而言,他还有十一个已经成年还很能干的儿子,十二王子之后还有二十来个年幼的儿子,甚至连女儿也有四五十个。
这都是已经活下来的。
因为各种原因夭折的还有数十号。
这些孩子并没有“最高贵”一说。
他的位置和基业,想给谁就给谁。
苏释依鲁一而再再而三不识趣……
“请大王召回十二王子。”
大王深吸一口气:“好。”
暂且忍一忍!
十乌最精锐的兵权在苏释依鲁手中,大王再怎么不爽,也不好彻底将他惹毛:“但此事要尽快,限期七日。若老十二还没回来……哼,耽误战机,他就是罪人。”
苏释依鲁暗松一口气。
这下轮到其他王子面色阴沉。
即将到手的桃子被人拦住,没有破口大骂苏释依鲁老匹夫已经是好涵养……
不过,七日就七日。
朝会散去之后,颇有威望的三王子走上前,阴阳怪气了句:“十乌百余年的大计,可不能因此耽误。可成年游历多意外,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十二弟也是常事。”
苏释依鲁不屑,连正眼都不给。
蔑道:“这就不劳殿下费心了。说起耽误,哪里比得过兄弟不和?今儿你灭我一部落,明儿我屠你一部落。拥趸殿下的人虽然多,但也禁不起接二连三折损吧?”
这是明晃晃说,近日接连有部落被屠是几个王子之间的内斗。其中又以三王子折损最为惨重,他已经被灭两个了,还都是规模比较大,费了不少功夫招揽的。
苏释依鲁嘲道:“有功夫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倒不如夹紧尾巴,好好经营那三瓜俩枣,保一个富贵命。待新王登位,将那位服侍过祖孙三代的娘接去荣养。”
大王那些女人的身份地位大多不高,有相当一部分是他征伐其他部落抢来的,其中便有三王子的亲娘。其身份地位比马奴、女奴之流高一些,但本质上还是“战利品”。
三王子被嘲得眸光迸发杀意。
苏释依鲁冷哼。
有恃无恐。
这边的动静也被其他王子看在眼中。单说“血统”,他们都在苏释依鲁地图炮范围。老三被嘲讽,他们脸上也无光,便有一人哂笑:“那就期待十二弟活着回来了。”
苏释依鲁蓦地瞪向他。
“拔了牙的老虎,还能嚣张多久?”被瞪的那位毫不畏惧,“十二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肯定是您这位当舅舅造了太多业障。三哥,咱们去攒个酒局,乐一乐罢。”
三王子面色回春。
“行,走。”
其余王子神色各异。
在场几个,都有对十二弟出手,深知后者情况。没办法,不是他们狠心,而是他们也要保命,也有野心。
以苏释依鲁对他们的态度,一旦十二弟上位,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
几个王子私下宴饮。
一人问:“十二的尸体还没找到?”
“多半是用秘法逃了,但我等已经在必经之路上派了人,他敢出现就得死!”
------题外话------
φ(゜▽゜*)?
昨天的作话没说清楚。
_(:з」∠)_
我是不准备带孩子的,肯定要我妈妈带娃或者再找个保姆搭把手。
小说也无法分上中下,因为合同有限制。
即便双开也不会是现在啦,现在就搞个大纲,细化剧情之类的。等卸货之后看状态,如果状态允许,可能考虑双开。如果不允许,那还是更一本。
新书可能要推到明年年后这样。
PS:新书俩名字其实都是一本哦,看书评好像更倾向于《这个皇帝我当定了》,嗯,其实我也挺喜欢的,嘿嘿。
新书也不算是女尊类型,更倾向于《女帝》或者《退朕》相似背景,传承两三代之后,姐妹阋墙,女主作为流落民间的上一代皇帝独女(这一代皇帝篡位上去的),在不知道身份的情况下,身边一水老六,他们一边花式捂马甲,一边培养女主,一边拱火撺掇女主上位的故事(所有人包括皇帝都知道女主身份,但所有人都不能说,还得捏着鼻子给到处闯祸惹事的女主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PPS:其实更早之前,我对新书的设想是女主作为修真穿越者,凡界灵气稀薄,唯有紫微帝气和国运能助她修炼,一般套路都是女主直接进宫宫斗了,咱的女主一不做二不休,夺舍了皇帝,挽大厦于危难,力挽狂澜,将濒临灭国的国家治理的欣欣向荣_(:з」∠)_
457:努力完成KPI(三十七)【求月票】
几个王子也没将这位鼻孔朝天开的弟弟放在心上,若不是忌惮大王后背后的母族部落以及苏释依鲁这个能打的舅舅,他们早就将这个小杂种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了。
他们至今还记得十二背地里羞辱他们母妃出身的嘴脸,杀心酝酿了多年。
以当下局势而言,十二不足威胁。
另外一件事情最为要紧。
“咱们敞开说亮话,那几桩部落血案是你们中的谁做的?或者知道是谁干的?”说话的王子眸光微动,压低声音询问在座兄弟,一双阴鸷的眸仔细扫过每个人的脸。
不放过一点儿细微反应。
其他王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面上不露破绽,嘴上也说了老实话。
“不知。”
“没听说过……”
众人皆是不信。
他们都揣着类似的怀疑。
这黑手肯定是哪个兄弟做的。
但做下这种事儿,谁又会老实承认?
一顿酒宴在他们各怀鬼胎中度过,关系好的兄弟或者已经达成结盟的,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看似融洽的酒局,实则暗流涌动。暗中用怀疑的眸光审视在座的每一人。
酒局散后,每个人都有了怀疑目标。
“肯定是老五老七干的……”
“肯定是老四干的……”
“肯定是老九,他嫌疑大……”
“不对,肯定是老三……”
每个兄弟都有重大嫌疑。
同时并举,苏释依鲁也揣着一肚子的火气回了家中,他的心腹等候许久。
因为这个心腹屡次进言都合了他的心意,苏释依鲁逐渐将他当做智囊看待。
心腹早将腹稿翻来覆去地咀嚼。
苏释依鲁一发话,他便有数:“将军莫急,只要将十二王子接回来就好了。”
“我现在是担心接不回来人。”苏释依鲁得承认,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些王子。
心腹:“……”
这话就超纲了。
他努力将话题往自己的腹稿引,小心翼翼道:“将军,这事儿虽急,但还不是最急的。咱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无法在期限内接回王子,届时该怎么办?攻下永固关这么大的功劳,不管落在哪个王子头上,都足以将他推向储君宝座,咱们不得不防啊!”
苏释依鲁一听这个假设就暴怒。
神色阴鸷道:“防?怎么防?难不成要让本将军出工不出力,消极怠战?”
心腹摇头:“不不不——属下并非此意。依属下愚见,与其将功劳拱手送给他们中的一人,倒不如将功劳赠予他们十一人。再大的功劳分成十一份,也不剩多少了。再让他们争夺‘头功’,也够扯皮一阵子的,为咱们争取时间,再找机会扶持十二王子。”
苏释依鲁闻言,眉头逐渐舒展。
一派桌案道:“这是个好法子!”
“只是……”他迟疑了,十一个王子一同出征也不是他能决定的。按往常惯例,肯定要留几个镇守王都,防止有异心的部落生乱。但心腹这个建议又确实令人心动。
心腹照抄的答案早有准备。
他道:“将军,这事儿一点不难。您想想,最近是不是接二连三有部落被灭?诸位王子此时定是互相猜忌不断,谁也不放心让对方留守王都的……出征前线顾不到后方,若被留下的是幕后黑手,岂不是给了对方机会将自个儿赶尽杀绝?所以呢……”
心腹勾起似智珠在握的笑容。
一切尽在掌控。
至于镇守王都的事儿……
大王还有一堆未成年的儿子能使。
苏释依鲁闻言连连点头:“确实,这种情况下,本将军只需推一把,他们自会上套。你小子打仗不错,这脑子也够灵活。”
三言两语便替他解了燃眉之急。
心腹谄媚讨好:“这是将军调教得好。”
寒风凛冽,风中吹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十来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吸引来饥饿难耐的猛禽。猛禽啄食尸体,另有一行十一人坐在不远处沉默用着干粮。
为首的少年曲肘,用污糟到看不出原先颜色的衣料擦拭沾满血的剑身,剑身划过,恢复原先的雪亮。最后将佩剑收回腰间剑鞘,整个过程静默中带着浓重肃杀。
他们刚才碰到一伙不长眼的东西。
便顺手给广野猛禽加了个餐。
“走吧,应该就在附近了。”
作为文心文士的强烈预感让她热血躁动,仿佛连腰间佩戴的死物也蠢蠢欲动。
渴望吮吸、饮饱目标的血。
其余十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儿伤,但不严重,再加上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身体素质和作战意识没得说,战力并未下降。一行十一人抛下一地尸体上路。
又纵马疾行了大半日。
抵达一处地形崎岖复杂的砾石区,入眼皆是一座座由数万年风霜精心雕琢出来的“峭壁”,范围延绵数十里,犬牙交错、纵横交贯,置身其中竟分不清东南西北。
寒风穿透“峭壁”上方的洞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哭声,似无数迷路的亡灵在耳边呢喃、啜泣。不少猛禽在峭壁上筑巢,时不时能看到一两道黑影飞掠。
“这真是一块宜葬身的风水宝地。”
林风握紧了剑柄。
“走!”
目标肯定藏在这里。
只是临近夜幕也没发现人的踪迹。
林风也不气馁。
寻一处适合过夜的地方,将就一晚。
安排好守夜,她安静抱着剑,倚靠着粗糙冰凉的崖壁,伴着狼嚎入眠。
她睡得浅,就在似睡非睡之时,迷糊间感觉有一道人形黑影出没,猛地惊醒。
起身,利剑出鞘。
轻微动静引起护卫注意。
林风一脸凝重地环顾四周。
今日月色皎洁明亮,但此处皆是悬崖峭壁,将光线阻挡在外,只能看到隐约的山体轮廓。其他护卫看到这架势,也纷纷拔出武器,警惕四方。林风还在回忆那道黑影模样。
蓦地,冥冥之中有种玄妙预感。
她匆匆留下一句。
“你们留守,小心戒备。”
身形一闪,言灵加持,持剑高跃至一方悬崖峭壁,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出。
铛——
一声轻响。
黑夜中反射出另一道寒芒与她剑锋相交,手中传来的力道让林风杀意陡增。
护卫仰头,紧张看着。
高处出现两道文气光芒。
一道桃粉,一道浅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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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称,体重一量重三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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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也没吃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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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铮铮!
两柄利剑交锋伴随着轰击的文气光芒,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林风也借着这点儿微茫看到此人的大致样貌。此人身披黑色的宽大披风,兜帽笼罩的阴影将整张脸覆盖。
唯有文气光芒能勾勒出些许轮廓。
手中佩剑样式也是中原样式。
剑术相当不错。
林风虽然跟着褚曜苦学,又有其他先生偶尔指点,但她更侧重内政学习,年纪小、经验少,加之剑术也没太好天赋,整体实力只能算是平平。面对经验、年龄、剑术都高于她的对手,林风不占一点儿上风。但对方似乎没有杀人的意图,一直都在持剑防守。
他束手束脚。
反观林风则毫无忌惮。
一时间也打了个不分上下。
大概是察觉林风准备死缠烂打,底下还有十号气息绵长的武者虎视眈眈,此人也不再继续纠缠,虚晃一招,一道幻影骗了林风的感官,待她回神,一道文气拦住她的路。
那名文士则纵身下跃。
眼瞧着是准备溜之大吉了。
林风喝令:“拦住他!”
底下十名护卫早就等这句话。
为了保护林风安全,沈棠从带出来的兵卒中挑了十名精锐,皆是武胆武者。
尽管武胆等级都不高,但对付寻常敌人或者旷野上的兽群可一点儿不怵的。
“小郎,莫要得寸进尺。”
文心文士的武力值跟武胆武者相比,不占半点儿优势。林风一声令下,十人足下蹬地,化作十道虚影追上目标。此人见状也停下脚步,十名护卫见势也只围不攻。
林风破开文气追了上来。
追问:“你是谁?”
听林风标准的雅言,那人道:“不知是谁就动手,谁家长辈这么教你的?”
护卫主动让开一人的位置,气息仍旧锁定眼前的神秘文士,林风皱眉质问:“阁下若真是问心无愧,何必躲在暗中窥探我等?对于鬼鬼祟祟之辈,无需客气!”
神秘文士:“……”
说起这事儿,他莫名有些心虚。
想他也是在外闯荡多年的老江湖了,大风大浪见得多,实力自问也算一流。但没想到一世英名会在今日葬送,竟然被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窥破了行踪,抓了个正着。
他道:“老夫只是路过。”
林风可不是三岁小儿。
她哂笑:“路过?这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您老是去哪儿,能路过这儿?”
“你这小郎说话可真刺耳。”
字字句句,阴阳怪气。
神秘文士不想多交谈什么:“路过办事儿,还请小郎行个方便。虽说你们人多,但在老夫的实力面前,莫说你们几个,便是再来三五倍也不顶事儿,见好就收吧。”
林风闻言敛容,笑比河清。
她心知此人没有说假话。
尽管探不出此人实力如何,但对方给她的感觉像极了自家老师,仿佛在仰望一座高山、又似凝视一池看不到底的深潭。若铁了心要突围,己方这点儿人手拦不住。
这种人,总有不为人知的底牌。
但是——
当下时间和场景都过于敏感,林风接下这个任务也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倘若眼前的文士是十乌派来的走狗,自己将对方放了,无异于纵虎归山,绝对不可!
心下一转,愈发坚定。
林风暗吸一口气,镇定道:“这不行!”
神秘文士冷笑:“真是不自量力!”
没想到自己都让步了,对方还不依不饶,但他此刻又真不想打,毕竟自个儿的短板自己清楚。眼前的小郎带着十人就敢深入十乌出名的无人禁区,必有依仗。
加之对方口音又是同族。
他也不想将事情做绝。
便只得道:“小郎意欲何为?”
“你是谁?谁派来的?来此作甚?”
林风一连三问。
神秘文士:“无名无姓无主家,路过。”
回答相当之敷衍。
林风:“……”
鬼相信对方是路过啊。
眼见林风脸上写满了不信,他道:“小郎年纪轻轻,怎得疑心这般重?老夫确确实实是路过此处,只是途经此处看到好几拨残缺尸体,致命伤口干脆利落……”
这几拨人看似是普通盗匪。
但仔细观察,更像是哪个十乌勋贵豢养的精兵,不知徘徊此处搜查什么。更奇的是,他们似乎是被同一伙人杀的。神秘文士半途也遇见过两拨,还被对方追杀。
吃了几天的西北风,又遭遇追杀,神秘文士心中暗骂言灵不靠谱。
什么“西北,大吉”?
为反杀,携带的金银都去了两成。
此处离永固关远得很,一路上还不知道会碰到什么牛鬼蛇神,可要省着点用。
林风听神秘文士这话陷入沉默。
目光闪烁,似乎在思考这话真假。
“姑且信你。”林风顿了一顿,继续道,“此处危险重重,先生还是尽早离去为好。倘若先生不信,非得逗留此处,吾等便只能视作是挑衅,判断先生言语为假。若如此,纵使实力不济,吾等也不会让先生讨到一点儿好处!”一番话是软硬兼施,夹枪带棒。
神秘文士险些气笑。
真不知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傲气,乳臭未干也敢大放厥词!
双方僵持了一阵子。
林风面上看似镇定自若,实则最里层的汗衫都被汗水打湿,紧紧贴着肌肤。
终于,神秘文士有动作了。
林风紧张地能听到自己胸腔鼓噪声。
文士抬手将遮掩容貌的兜帽摘下。
露出一张气质斯文儒雅的面孔。
瞧不出具体年岁。
文心文士有文气护体,过了弱冠,容貌就跟吃了主公说的防腐剂一样,衰老缓慢,几乎看不到岁月在他们脸上停留的痕迹。唯有周身气质和眸底的深沉昭示其年岁。
对方叹道:“这恐怕不行,不瞒小郎,老夫迷路了,此处毕竟是十乌极其危险的禁区,身上没有干粮物资,独行怕是要出事儿。方才窥视小郎一行人,也是为此……既然小郎如此戒备,不如捎带老夫一个,如何?”
林风闻言直接愕然。
似乎没想到神秘文士如此无耻。
一时间,她脸色变了又变。
毕竟还年轻,脸皮没人家厚。
道:“我们可以给你干粮。”
离得远远的就行,可别缠上。
神秘文士歪了歪头。
耍赖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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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林风哪里料到神秘文士这个反应。
这不是诚心要赖上她吗?
暗中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绪。
林风:“我们要办事儿,外人避退。”
赶人赶得这般明显,孰料神秘文士像是听不懂人话,看不懂脸色:“老夫不会看,即便看了也不会轻易泄露一丁半点儿关于小郎的要事。这点儿人情操守,还是懂的。”
林风蓦地睁圆了双眼。
半晌也憋不出一句骂人的话。
动手?
自己打不过。
即便要动手也要等弄死目标再说。
不动手?
任由这么一个不知根底的人跟着?
林风心绪复杂,气得哼了一声,挥手招呼护卫离开,抓紧时间修养恢复元气。
神秘文士也跟了上来。
自来熟得令人咋舌。
林风瞪他,他道:“干粮。”
林风将话憋回肚子。
冲护卫道:“给他。”
神秘文士也不是全然哄骗林风,他的干粮和水囊确实不多了。本来也不至于这么惨,奈何追杀的两拨人不依不饶,混战之中,他们手中抹了金汁毒药的利器划破他的干粮水囊,大半报废,剩下的只剩两三日。这茫茫旷野,食物和水源都不好找。
“多谢。”
他接过护卫递来的食物。
也不验一下有无毒,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一口入口便发现这麦饭团子软糯有嚼劲,其中没有掺杂还未清理干净的砂砾。一口咬下去也不用担心砂砾会磨损牙齿。
神秘文士道:“这是今年新麦?”
林风抱着剑都懒得理会他。
神秘文士兀自道:“有些奢侈了。”
因为工具限制,小麦脱壳不易。
所谓麦饭,即为磨麦合皮而炊之也。通俗易懂点儿,就是小麦跟麦麸一块儿煮着吃,加工设备落后,便意味着人工成本飙升。一碗完全脱去麦麸、清理掉砂砾的麦饭,其“造价成本”可想而知有多高,更遑论拿来当干粮,忒奢侈。普通人只图吃饱。
林风终是少年人,脾气还未练到家。
听这厮蹭吃蹭喝还挑剔,来了火。
“那你可以不吃。”
神秘文士并不在意。
几口吃完干粮,又喝了水润喉。
林风愁着如何将此人甩掉,神秘文士抬头瞧着漆黑如墨的夜幕,倏忽感慨:“瞧见小郎模样,老夫不由得想起家中逆子。他离家那年,年纪也与小郎相仿……”
林风:“……”
这话题跨度有些大。
神秘文士一时有感而发。林风那股子冲劲儿以及跟他抬杠的态度,确实跟他儿子酷似。若非如此,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林风随口一问:“令郎如今在哪儿?”
神秘文士摇头:“不知。”
林风见他口气不似作假,紧皱的眉宇蕴含着浓浓的担心,不由得心软一瞬。
“以先生才能,教出来的孩子想来也不差。”普通人只能夹紧尾巴生存,但文心文士或者武胆武者就相对好点。只要不轻易投奔哪个势力,不结交仇家。对林风的宽慰,神秘文士不置可否,自家逆子自家清楚……
十乌之地,昼夜温差大。
特别是寒冬的夜晚,寒风就跟添了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带起细密的疼。
林风不由得想起远在陇舞郡的老师。陇舞郡屡遭劫难,一贫如洗,老师他们想要恢复此地民生,尽可能让更多庶民熬过这个严酷冬日,不知要付出多少的心血。
神秘文士苦笑:“他可不屑。”
林风:“……”
简简单单四个字,蕴含无数八卦,但她又不是顾池先生,没这爱好。
时间一晃到后半夜。
神秘文士倚靠山壁,坐在不远处闭眼小憩,林风警惕了半个多时辰,见他真没搞事情的意思,这才放心浅眠,呼吸逐渐平稳。但,这一夜注定有些不寻常。
几乎是同一时间,二人睁开眼。
林风看向神秘文士。
神秘文士则望向另一处。
他冲着林风做了个“嘘”的手势。
低语:“都说这块地方是十乌危险禁区,却不想这么热闹,又来一拨人。”
有人来了!
不止一个人!
林风似乎能感觉到远处天地之气被杀意搅动,产生的些许扭曲,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神秘文士见状,赞许地瞧了眼林风——旁的不说,这小郎天赋确实令人艳羡。
终于——
脚步踩在砂砾上发出的轻微响动顺着风传入神秘文士的耳畔,几乎是在敌人出手的瞬间,他先下手为强。扬手一挥,文气城墙拔地而起,正好阻拦齐刷刷冒出来的敌人。
借着文气微茫也瞧见来人。
一伙有着典型十乌一族特征的壮汉。
奇怪的是,他们衣衫肮脏,形容狼狈,像是蜗居山中的野人。算上暗中埋伏的,拢共七人,但各个都是武胆武者。尽管武胆等级不高,此情此景,齐齐窝在山中……
一瞬间,林风便联想到了什么。
刷得拔剑:“留一个活口!”
护卫听令。
齐齐冲了出去。
嗯,包括提剑的林风。
神秘文士见状,手微微一抖。
没想到这小郎杀气这般重。
而且,这小郎是文心文士吧?
神秘文士终于注意到这个细节,可此时也不好说啥,反正眼前这群乌合之众解决起来不棘手。凶狠归凶狠,却是样子货,两个文心文士坐镇还能让他们讨到好处?
【明哲保身】加持,护卫没了后顾之后,仅是硬碰硬便能逼得敌人倒飞。
待这伙人意识到踢了铁板,再想撤退已经没机会,几十来个回合,只来得及发出短促惨叫便失了性命。留了个活口,但他似乎是死士之流,不待林风动手便选择自尽。
“瞧这伙人的模样,必是在此处待了有一阵子……”神秘文士蹲下来拨弄尸体,“禁区之外的人马,或许是来找他们的……两方都是十乌勋贵豢养的死士精锐,有意思。”
这或许是言灵指示此处的原因?
林风:“目标一定就在附近,不远。”
神秘文士:“目标?”
呈了人家的情,林风也不好再给冷脸:“你说的两方人,一方要护,一方要杀。”
神秘文士哦了一声:“那可是大鱼!”
他先做点儿心理准备。
一晚闹了两回,林风等不及天亮,命令护卫以附近为中心,寻找任何可能藏身的隐秘地方。有了具体范围,找起来可就简单多了。就在她焦急等待的时候,一护卫声音惊喜。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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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文士都没看清林风怎么消失的,对方一个【追风蹑景】就闪得没影了。
他瞧了唏嘘长叹。
“……毫无使用限制的文心……”
“……可真是令人艳羡……”
想想自己,竟有几分心酸。
感慨完,神秘文士双手负背,以慢悠悠的姿态跟了上去。说是慢,但每一步距离都在一丈开外,竟也没落后林风多少距离。护卫找到的洞口位置极其隐蔽,莫说现在是黑夜,即便是白日也容易错过。命人凿开被遮掩的洞口,一阵带着水汽的微风扑面而来。
这意味着这个洞有活路。
“进去。”
五名护卫打头阵,林风和厚颜蹭上来的神秘文士居中,剩下五名护卫断后。
洞口初时极狭,众人不得不排成一队小心通过。走了约莫百多步,终于能容纳两人并行,林风愈发警惕。直至走过一段蜿蜒曲折的甬道,这才彻底豁然开朗起来。
尽头竟是一处巨大空间。
神秘文士道:“此处有过人。”
空地上有一张带着些许余温的简陋石床,意味着在不久前,这里躺过人。
猜测:“偷袭的死士住在这里?”
林风握着剑鞘的手指死死攥紧。
沉凝道:“追,没跑远!”
奈何此处洞穴竟是四通八达。
除了他们来时的路,还有十来条同向别处。很难保证这些路走到半途是不是又有岔路,根本无法判断正确的那条。对此,神秘文士笑道:“这,老夫能帮忙。”
林风陡然一喜,行了大礼。
“如此,便麻烦先生了,”
神秘文士摆摆手。
道:“小事一桩。”
他也很好奇林风口中的“大鱼”是谁,顺手为之,算不上麻烦。虽说不砸钱的情况下,能动用的文气极少,但这个“极少”也要看跟谁比较。几道小言灵,不在话下。
待他言灵发动。
浅金文气化作一缕极细长绳。
以石床为起点,向其中一条出口蔓延。
神秘文士道:“顺着走就行。”
林风早已迫不及待:“追!”
神秘文士:“要趁着气息还未散去追到人,若气息散尽,指示可就断了。”
他不忘提醒一下林风。
林风没回答,只是咬牙加快了速度。
这一追便追出了山洞,这才发现前方是一处悬崖。头顶孤月高悬,高处的风灌入衣襟袖口,猎猎作响。没有人!莫说人影了,便是一道鬼影都无!难道追错了?
神秘文士上前:“前方是绝路。”
这个高度,便是有实力的武胆武者也要掂量掂量。林风不发一语,顶着高处狂风走到悬崖边,就在神秘文士想词儿宽慰她的时候,她做了个惊人举动,纵身一跃。
神秘文士:“!!!”
任务失败也不至于自尽吧?
莫非这小郎也是谁家豢养的死士?
身后的护卫也被这一幕惊得反应不过来,各个失声大叫:“林主簿!”
开玩笑!
林主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回去还不被主公活活剥下一层人皮啊!
谁知,下一瞬,悬崖下方便爆发出惊人的文气,隐约还能听到林风的声音。
“沉水入火!”
紧跟着便是接连爆炸。
响动传到崖顶,脚下砂砾震颤。
神秘文士:“……”
他已经没空去想小郎究竟师从何人,言灵运用这般剑走偏锋,也跟着跳了下去,下坠之时便施展言灵轻身,再借着崖壁减缓下落速度。几个呼吸,稳稳追上林风。
被遗落在崖顶的护卫:“……”
神秘文士翩然落在悬崖半山腰的位置,此处有一块向外凸起的巨石平台。
能容纳十来人藏身。
他挥了挥袖,招来清风吹散沙尘。
便瞧见一具七窍流血的壮汉尸体倒在她脚下,不远处则躺着一具少年面貌的十乌族人。观林风神情,所谓的“大鱼”应该就是他了。神秘文士被沙尘呛得咳嗽两声。
问:“耗费这么大功夫,就为这?”
林风没有回答,而是蹲下来,伸手用手指捏着沉睡少年的下巴。孤月清冷光芒洒在他的面庞,勾勒出一张极其精致俊雅的容颜。眉宇间又不失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神秘文士瞅了眼。
道:“生得挺好看。”
眼窝偏深邃,五官俊雅又不失野性,绝对是能让大娘子小媳妇心动脸红的少年郎。瞧,这双眼闭合的恬静模样,也能激发旁人的怜爱之心。林风终于给了反应。
“空有好看的皮囊罢了。”
神秘文士:“???”
不知是不是他老人家耳朵失灵,这小郎的声音似乎有些怪异,听着像是狂喜之下抑制不住的声线颤栗。那种狂热极端的情绪甚至影响小郎周身的天地之气律动。
他问:“抓了?绑了?”
林风呵呵冷笑:“杀了!”
一抹冷厉寒芒闪过。
她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拔出。
冲着少年的心脏位置狠狠捅下去!
鲜血顺着伤口狂涌而出。
原先怎么折腾都醒不来的少年,居然蓦地睁开了双眸,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林风那张熟悉面孔蓦地闯入他的视线,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他方才不是在打听消息?
林风怎么会突然出现?
“你——”
但当他感觉到左胸腔传来的撕裂剧痛,浑身血液迅速冰冷的时候,才意识到林风这是在杀自己。匕首插入胸膛的力道,不仅洞穿前胸后背,还扎入他躺着的土地。
眼睛越睁越大,眼球几乎凸出眼眶。
林风懒得知道他的临终遗言。
只是娇俏浅笑,说出的话却比这高处寒风还森冷彻骨:“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温柔的腔调胜过情人缱绻呢喃。
神秘文士在一侧看得更迷糊。
啊,这……
难道还有个人恩怨情仇?
“你……”
少年用尽浑身力气张口,试图起身推开林风,同时调转丹府武胆,疯狂运转经脉内的武气。林风察觉他的动作,毫不留情地将匕首拔出来一瞬又捅其丹府位置。
握紧匕首,在伤口搅动。
伤口处,血如泉涌,喷洒污了林风大半张脸。她却连闭眼都不闭一下,一手按着他身体不让他动弹,另一手握着匕首肆意撕拉伤口。落在少年眼中,无异于是地狱罗刹!
僵持了几十息。
在他咽气之前,林风用好似友人般温和轻柔的嗓音道:“你且安心下去吧,你的兄弟姊妹、父母亲眷,也会在不久之后,跟你在黄泉路上相逢!十、二、王、子、殿、下!”
少年双眼似铜铃,不甘咽气。
竟是死不瞑目!
在神秘文士的注目下,小郎亲手割下少年头颅,抓着滴答滴答淌着血的脑袋,起身长舒一口气。扭头笑盈盈:“先生有疑?”
神秘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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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文士φ(゜▽゜*)?:老夫收回前言,这小郎跟逆子一点儿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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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倒是没有……”
尽管林风面容稚嫩,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但神秘文士看着她鲜血泼洒半身还言笑自若,加之环境加成,竟有几分忌惮。啧,自己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居然被个乳臭未干的小辈震慑住。
不过——
神秘文士视线转到林风手上那颗头颅,问道:“方才小郎唤此人是……”
他有些怀疑自己产生幻听。
“十乌的十二王子。”
林风将头颅提起来仔细端详。不得不说,咽气的他看着比活着顺眼多了。
神秘文士:“……”
他为冷不丁炸开的大雷瞠目。
“……十乌的……十二王子,那不是十乌大王后嫡出?”老人家感觉心脏有些遭不住,他此前承了宴兴宁的救命之恩,受对方委托来十乌办点儿事情,为其筹谋收尾。
不得不承认,宴兴宁的棋局很大。
根本目的还是挑唆十乌内斗,争取宝贵时间。凑巧,十乌大王膝下王子陆续成年、接触政务、野心萌发,他们的利益跟掌控十乌近半兵力的大王后一派相悖。
他们之间少不了恶战。
储君未定,正是好时机。
为此,神秘文士想尽办法才秘密攀上苏释依鲁帐下一个不起眼但又有话语权的莽夫。为了让这个莽夫博取苏释依鲁信任,变成自己的传话筒,他可没少下功夫。
可他心中也清楚一事儿。
两派人马,大王后一派更有优势。
他们在十乌的根基太深了!
但,若能做掉最关键的人物,再将罪名栽赃嫁祸给十乌其他王子,这场内斗——谁都别想轻易脱身!这个人物,自然是被大王后他们严密保护起来的十二王子。
唯一能对此子下手的机会——
便是此次成人礼,防备最弱的时候。
即便如此,神秘文士对此也没辙。
万万没想到啊——
在他眼中暗杀难度过大的目标,此刻尸首分离,脑袋被眼前的小郎拎在手中。
林风收敛笑容。
似乎在沉思此人怎么会知道。
转念一想,有胆子在十乌转悠的外族文士,哪个手里没两把刷子?打听清楚十乌王庭基本情报,那是行走在外的常识。林风点头回答:“嗯,正是这位小王子。”
神秘文士又问:“你一直在追杀他?”
林风笑道:“自然。”
神秘文士心中暗忖林风的身份。
方才崖顶,那几个护卫唤其为“林主簿”,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但不敢肯定。压下多番疑惑,他看着地上尸首,问道:“小郎准备怎么处理这具无头尸体?”
林风反问:“你要?”
“若小郎肯割爱的话……”
林风道:“随先生处置。”
若无这名文士相助,目标可能就逃了,论功劳也有人家一份。她只要这颗头颅向老师褚曜交差,尸体随意。神秘文士听闻,双手一拱,郑重道:“小郎豪爽。”
接下来就是怎么上去了。
跳下来容易,爬上去不易,庆幸崖顶还有十个打酱油的护卫能派上用场。
看到林风手中那颗头颅,又见林主簿笑如春风,众护卫也是心下狂喜,纷纷抱拳道:“恭喜林主簿,贺喜林主簿!”其中有眼力劲儿的,直接拿出行囊中的特殊木盒。
这盒子有一定防腐功能。
林风将头颅小心翼翼放进去。
左瞧瞧,右瞧瞧。
道:“找点盐巴抹上去,腌入味了。”
神秘文士:“……”
这,当是腌咸菜呢……
这时候,小郎转头问他。
“先生要点儿吗?”
神秘文士扯了扯嘴角,摇头:“不用。”
文心文士有的是手段维持物体短时间内不腐不烂,加之现在寒冬腊月,腐烂速度更慢。若让十乌大王后收到一具被盐巴腌入味的儿子的无头尸,想想都觉造孽。
林风终于了却一桩心魔。
正头疼怎么甩掉神秘文士,回归大营,人家主动提出了辞呈。推说还有一桩要事要去办,跟林风他们要了几日的干粮和水,骑着马儿消失在天光乍破下的旷野。
林风迎着朝阳,意气风发。
“走,回去找主公领赏!”
关于林风任务成功的消息,沈棠天未亮就知道了,大军一直是黑夜行军活动,白日休息的作息。十二王子被杀之时,他所附身的雀头正跟关系好的兵卒打得火热。
谈着谈着,雀头毫无征兆地倒下。
附近兵卒围过来。
本以为雀头是身体不适,正想背着他去找军中医师开点儿药,谁知摸到他的肌肤,竟如死人一般冰凉。再探鼻息、摸胸口,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死……死了?
兵卒当即将消息传递给徐诠。
“徐都尉,不好了。”
徐诠正在看兵书看得入迷。
听到这大嗓门,恨不得给他一脚。
“嚷嚷什么?”
“那雀头死了!”
徐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一琢磨,猛地坐直:“雀头死了?”
待兵卒将整个过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徐诠想到什么,脸上狂喜,卷起的兵书直拍手掌心,大笑:“好好好,令德妹子厉害!你速速将尸体搬来,随我去见主公!”
雀头身体没任何损伤却突兀“死了”,基本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有人强行唤醒了本体;其二,本体被人做掉了!
徐诠更倾向第二种可能!
“主公,好消息啊!大好消息!”
沈棠收起手中军务书简。
“什么好消息?”
徐诠道:“令德成事儿了!”
沈棠手一顿,眸光亮起:“当真?”
“应当错不了!”
徐诠将事情复述一遍。
沈棠沉吟道:“虽说第二种可能性格更大,但也不能排除第一种。倘若成功了,令德近期便能归营。回头派人去接应她,十乌这边调兵愈发频繁,我等更应该小心……”
十二王子身亡的消息传回十乌王庭,势必会掀起一场政治风暴,或许能令十乌方面暂时打消进攻永固关的念头。
但,直觉告诉她。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暂告段落。
这些都是以后要头疼的。
当下么——
“待令德回来,给她接风洗尘。”
庆祝她终于能独当一面。
与沈棠这边“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不同,十乌大王后在后半夜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梦中,她的心肝儿肉浑身浴血,脖颈处一道狰狞伤痕,面目狰狞,红丝蔓延。
他一言不发,默默淌着两缕血泪。
大王后拼了命想追上他。
奈何人影越走越远。
终于,她惨叫一声惊醒。
“吾儿,吾儿——”
侍女上前掌灯。
“竟是梦魇了么……”
嘴上这么说,可那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却让她无法入眠,辗转反侧至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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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昨儿真梦到了吾儿……”
自从昨夜噩梦之后,大王后再也睡不着,闭上眼睛有点儿睡意,儿子凄惨的死相便在眼前晃来晃去。她艰难熬到清晨,神情憔悴,第一时间招来自家兄长商量。
苏释依鲁温声宽慰自家亲妹子。
“莫要哭了,究竟梦到了什么慢慢说。中原那些人不都说什么梦境和现实相反么,未必不是吉兆……”苏释依鲁对这个妹妹疼爱无比,对方一哭他就没了任何办法。
大王后擦了擦眼泪。
忍着心慌将梦境一一道来。
说来也奇怪,往日的梦境再可怕,一醒来也就忘光了,可唯独昨晚的梦她能清晰记得每一个细节,梦中的十二王子什么模样她能说得一清二楚。说完又垂首啜泣。
苏释依鲁起初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梦境这种东西根本做不得数。
但自从贼星天降,什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人们对梦境也越发迷信。
“先不要慌,哥哥已经暗中加派人手去找,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你要对你的儿子有信心,十二可是流淌着咱们神裔部落血脉的勇士,不会轻易出事。更何况,他出发之前,哥哥已经将秘法传给他了,必定能逢凶化吉!”苏释依鲁不断安抚着亲妹子。
其实也在一遍遍说服自己。
这次是他们大意了。
本以为那几个成年王子不成气候,没有强有力的母族支持,在王庭经营的三瓜俩枣形成不了威胁,派到十二身边的护卫就没有太打眼的。谁知道,这些小畜生……
一双虎目闪烁着猩红凶色。
大王后啜泣着抹掉滚出来的热泪,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当真?”
苏释依鲁大笑:“哥哥何时骗过你?你想想,从小到大,但凡是你想要的,哥哥何时失言过?即便是你说你要嫁给十乌最威严强大的男子,哥哥不也替你办到了?”
大王跟大王后实际年龄差得多。
在迎娶大王后之前,也曾有过正室。
但那都不重要。
他苏释依鲁捧在手心的妹子,理当得到最好的。那时候的大王也迫切想拉拢苏释依鲁,在他表露出想将亲妹子嫁给对方之后,对方也很识趣地让那位正室病故了。
呵,一个母族只是小部落的正室跟苏释依鲁统帅部落供养的小公主怎么比?
孰轻孰重,大王心知肚明。
大王后闻言,悬吊的心放下大半。
“嗯,哥哥是不会骗人。”
“好啦,擦掉眼泪,咱们部落出来的女人都是十乌最勇敢坚强的母亲。待底下传回来好消息,哥哥第一时间告诉你。”苏释依鲁三言两语便让大王后重绽笑颜。
从大王后这里离开,苏释依鲁还得去王庭那边拱火——因为十二始终没有消息传来,给的七天也快临期,拖延不得了。上上策作废,他只能启用心腹给的下下策。
苏释依鲁提议让十一位王子都上战场——美其名曰,唯有勇者才配得上十乌王庭宝座,光是纸上谈兵是不够的,唯有战功见真章——此举在朝会掀起轩然大波。
原先表面团结的十一个王子纷纷变了立场,争得脸红脖子粗,拥护他们的各方勋贵也被卷入其中,整个朝堂真是比菜市场还热闹,千万只鸭子都没这声音效果。
苏释依鲁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戏。
因为苏释依鲁的理由确实戳中大王的痒痒肉,对此乐见其成,纵有反对声也被他直接无视。十乌在他的武力统治之下固若磐石,没哪个部落敢这时候攻打王庭!
不日,调兵完毕。
就在出征前夕,数名死士趁着夜色抬着一口棺材归来,苏释依鲁见此情形,心中咯噔。手指颤抖指着棺材问:“这是何物?”他没发现,他的声音惊恐得变了调。
死士纷纷垂首,不敢回复。
“这是何物!”
“里头装着何人!”
“你们几个哑巴了吗!”
苏释依鲁猛地爆发怒火。
周遭物件竟被骤然爆发的焰火焚烧殆尽,源源不断的威势让一众死士由半跪变为跪趴。纵使咬碎牙也生不出半点儿反抗之心。苏释依鲁等不到回复,脚步踉跄着上前,一把推开棺木。入眼便是一具没了首级的残躯,那熟悉的身形他如何认不出?
天旋地转,眼前明灭不断。
“天、天啊……”
“怎么会……”
他口中喃喃着,不敢伸手。双手扶着棺材冲着残躯,压低声音咆哮,额头青筋暴起,平日挺拔不屈的脊背微微拱起,似猛兽被彻底激怒,生出无穷无尽的杀意!
“你怎么敢走?”
“你怎么敢让你阿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怎么敢啊?”
“究竟是谁害了你?”
“起来!”
“起来告诉舅舅、告诉舅舅,舅舅替你杀了他!你起来啊,算舅求你了!”
最后几句甚至多了几分哀泣。
可惜,棺材中的残躯没给一点儿反应,就这么恬静地躺着不动,乖巧得像是这孩子周岁那年,窝在他怀中,睁着乌黑懵懂的双眼看他。他看着这个孩子从懵懂稚童到玉树临风,为何短暂分别之后,就是天人永隔呢?苏释依鲁终于绷不住,双手捂着脸。
热意顺着指缝淌出。
待残躯回来的一众死士,此时只剩两个重伤的活口,其余人都受不住威势咽气了。尽管外表看着完好,但内脏已经被绞杀成肉团。苏释依鲁发泄过情绪,缓过来。
他问:“你们从何处发现的殿下?”
死士忍着剧痛。
回禀:“在、在阿冶齐齐部落驻兵处。”
他们在搜索追踪十二王子留下来的痕迹,意外发现一伙人正在紧张转移什么,将其运到了阿冶齐齐部落驻兵处。
死士发现异常将棺材截了下来。
打开之后,浑身冷汗直冒。
“可还有其他证据?”
死士从怀中取出一枚竹筒。
苏释依鲁将死士搜集的情报飞速浏览一遍,脸色几乎要变成难看的猪肝色。
半晌才从牙缝挤出三个“好”字。
阿冶齐齐部落是老大老二的主场。
这俩野种,大王第一任正室留下的。
根据苏释依鲁的情报系统,这俩跟其他几个兄弟都有些香火情。当年看在大王面子上,顾念兄弟情,留着这俩杂种。
如今看来竟是养虎为患!
这俩杂种铲除容易。
可是——
“可我……”
“怎么告诉阿妹啊……”
他不知的是,死士的动静不算小,这消息也被大王安插的人手传了回去。
听闻唯一嫡子死了。
正在温柔乡的大王反应反常。
“死了?”
“是,那具残躯应该就是十二殿下。”
“哦,死了就死了,下去吧。记得将消息告知大王后一声……”说罢,重新搂着新得的美人一块儿嬉闹起来,好不快活。
------题外话------
嘿嘿,NT低风险
_(:з」∠)_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医生说我肚皮脂肪太厚,胎心找了半天差点儿没找到……
合理怀疑是仪器的问题
之前在附一就很轻松听到了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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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大王似乎想到什么。
问道:“哪几个卷进去了?”
“应该是大殿下和二殿下两位,十二殿下尸体被悄悄转移到阿冶齐齐部落……”
大王玩味道:“瞧着是栽赃陷害。”
下人不敢吱声回应。
大王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说是谁栽赃陷害呢?”
老大和老二什么尿性,他能不清楚?
自打死了娘,这俩固然心中揣着恨意,但明面上一直都夹着尾巴当孙子,对底下的弟弟各种避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才是弟弟。大王看得清楚,这俩是在蛰伏。
呵呵,倒是有他年轻时的风范。
推己及人,他不信这俩小子装了二三十年孙子,忍辱负重,会在还未看到曙光的时候贸然出手。哪怕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俩发展势力,但想跟苏释依鲁为首的派系掰手腕,这俩还不够格。他们不会,也不可能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出手杀老十二。
图什么呢?
吸引苏释依鲁的仇恨,给底下这些弟弟铲除障碍?呵呵,他们没这么善良。
“老大他们有反应吗?”
下人摇头:“一切如常。”
大王叹了一口气:“这可不行啊,被人栽赃陷害都没反应过来,太没警惕了。”
外人听了还以为他是担心儿子,但了解他的心腹却知道这是准备放弃的前兆。
除非,两位王子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比苏释依鲁更高,或者先下手为强……
大王挥了挥手:“下去吧。”
下人依言退下。
身后不多会儿又传来男女嬉笑之声。
不多时,大王后也收到了噩耗。
那一瞬胜似天崩地陷,众目睽睽下,大王后惨叫一声“吾儿”,昏厥倒地。
众人手忙脚乱抢救。
醒来的大王后竟昏昏沉沉,仿佛被什么东西摄走了魂魄,只余一具残躯。
直到苏释依鲁闯入帐中,喝醒了她,她才如梦初醒,死死抓住兄长的手臂,痛哭道:“哥哥,阿妹不求你旁的,只求你一件事情,一定、一定要为吾儿报仇啊!”
“这是自然!哥哥不会食言第二次!一定会摘了凶手的脑袋祭奠咱十二!”
听到回复的大王后泪崩,痛嚎不断。
十二王子身死的消息被兄妹俩死死捂住,除了少数几个人,无人知晓此事。
即便有听到风声的,也默契不提。
出征永固关的关键时刻,不已生事。
旌旗猎猎,寒风呼啸。
苏释依鲁于点将台上杀一十八对庚国男女俘虏祭旗,再点齐各部兵马,各个都是身经百战,静默中酝酿无声的肃杀之气。这不是十乌最后的底牌,但绝对称得上精锐!
整合完毕,抱拳向准备亲征的大王回禀。大王亲手将他扶起来,连连道“好”。
道:“你我齐心,何愁大业不成!”
苏释依鲁勉强笑答。
大王好似没注意到他异样的脸色:“祝君,祝诸君,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大军出发前往永固关。
沈棠这边没多久也收到了消息。
她皱眉:“希望褚将军那边有准备……”
获悉十乌意图,她便派人回去传信。
此时此刻,应该已经抵达。
只是——
永固关那两万多点儿饱受苦寒病痛折磨的残兵,能不能守住真不乐观……
“十乌此次打出了二十万精锐的旗号,但扣除伙夫、虚报数目,真正能形成战力的,至多八万……唉,倘若国境屏障还强盛,永固关这边固然吃力,但不至于守不住。”
国境屏障是一个国家最坚实的保护。
打破它的难度可比破关高上十数倍。
以往十乌骚扰边境,顶多集中兵力破开一些口子,国境屏障本身又有自愈的功能,给永固关施加的压力不大。但随着国境屏障削弱,国运衰减,永固关压力暴增。
守住……
太难了。
当下只能祈祷国境屏障再坚持坚持。
思及此,顾池苦笑。
“这事儿应该让康季寿来……”
这厮才是赌徒啊。
沈棠道:“望潮,我的那枚国玺……”
不待她说完,顾池断然否决。
“不行!国境屏障现在是靠着郑乔支撑的。主公想支撑它,要么你杀了郑乔,夺了他的国玺或者夺了他的国土,要么国境屏障彻底碎裂,你再支起一面……退一步说,国境屏障的重塑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好的!主公即便将国玺送至边境,也改变不了什么!”
倘若永固关守不住,这时候将国玺送过去,跟白白送给十乌有什么区别?
十乌这些异族被打压多年抬不起头,还不是因为没有一块国玺?有了国玺,大陆西北这块,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谁能阻挡十乌南下扩张的步伐!此举不可取!
沈棠闻此也只能打消主意。
“或许,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姜胜听了半天才发言。
沈棠急切看向他:“先登有妙计?”
姜胜道:“妙计倒是没有,只是在想主公从河尹郡被平调至陇舞郡,中途又从前任王姬手中获得一份世间独此一份的十乌布防图,您真觉得……这都是巧合?”
布防图是重中之重的机密,外人想获得这些情报,绝非一日之功……
换而言之,这是一早就开始筹码的局。
一盘横跨多年的局,真考虑不到国境屏障虚弱、不足以抵御十乌铁骑这点?
或许——
沈棠皱眉:“你说宴兴宁有后手?”
姜胜摇头道:“这就不知了。”
什么后手能弥补国境屏障的缺口啊?
姜胜想象不出来。
沈棠努力让自己恢复思绪清明,镇定道:“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用。传令下去,准备准备,咱们要给十乌送份大礼!”
要玩就玩个大的!
待十乌大军走远了,烧了他老巢!
再调转头,干其他兵力空虚的部落!
一个都别想逃!
这时,帐外传来徐诠乐滋滋的声音。
“主公,令德回来了。”
沈棠眼神一亮,郁结的心情终于见了一丝阳光——这么多日,终于听了个好消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庚国,乾州。
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在小道上疾驰。
车夫是个乔装过的少年。
少年眉眼间与国主郑乔少时有些相似。
身后车厢隐约能听到妇人的啜泣声,以及稚童懵懂的询问。
“阿娘,阿爹怎么不一起走?”
“你阿爹还有些事情要办。”
稚童又问:“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妇人道:“投奔你阿爹的故交。”
稚童闻言不再追问。
妇人抱紧了孩子,垂下眉眼。
或许,要不了几日就能收到她的好师弟,郑乔遭人行刺驾崩的消息……
亦或者,是她丈夫被凌迟惨死……
464:努力完成KPI(四十四)【求月票】
“夫人,先下来歇一歇吧。”
少年悄悄揉着被颠簸得酸软的腰和屁股,为了躲避可能的追杀,他顺着宴安先生给的逃跑路线,谁知全是颠簸小道。马车没减震装置,驾车一日一夜,腰差点断了。
“多谢小郎。”
妇人声音委婉。
稚童奶声道:“谢谢哥哥。”
跳下马车,少年冲妇人伸手,欲接过稚童:“小娘子沉,让小子抱着她吧。”
稚童乖顺地伸出双手趴在少年不算宽阔的肩头,看着阿娘从马车车厢取出干粮水囊,三人简单用了一顿。稚童坐在少年左臂,他空出的右手对照宴安给的地图。
说道:“顺着这条路再走三个时辰便能到下一个地方,宴安先生说在那里埋了些盘缠,足够咱们之后几年的吃穿用度。唉,幸好有银子和充足干粮,不然咋活。”
说着说着,他意识到妇人面色苍白,识趣中止这话题——唉,他现在还有些懵圈。不知那位宴安先生怎么就看上他,将这么重要的一家老小交代给他,这不闹么?
哪个外人不知道他是郑乔的“男宠”?
因为酷似郑乔少时,被各种纵容宠溺,虽然在他心中自己的定位是“孝子”,但正常人都觉得他跟郑乔一条船。宴安先生却剑走偏锋,找外人眼中的“佞幸”帮忙。
这还不离谱?
离谱极了。
这时,怀中稚童问:“哥哥在想什么?”
少年道:“想你阿爹。”
稚童乌黑的眸子似乎写满不解。
想她阿爹作甚?
少年叹气,妇人听到动静瞧过来。
他迟疑着问:“小子实在是不懂,为何是小子?不是小子瞧不上自己,可小子不认得多少字,也没什么本事,空有一张皮囊罢了……难道是因为郑乔‘宠幸’小子?”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咋就一时昏了头,宴安上门拜托他照顾妻女,他鬼使神差就答应了。回过神,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护送她们离开乾州,投奔故交,且不说国主郑乔对他的背叛啥反应,光是这一路兵荒马乱,他一个少年带俩妇孺,妥妥待宰肥羊。
自己为啥放着大好荣华富贵不要,蹚这一趟浑水?懊恼归懊恼,少年却没有出卖这对母女,将她们送到郑乔手中的意思。反而倍日并行,急赶慢赶照着地图赶路。
回首遥望,心中迷茫。
离开意味着他要放弃荣华富贵和安稳生活,一脚踏入外头的战火动乱。
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他现在就想搞懂为什么会是自己。
自己跟宴安先生很熟吗?
“虽然小子是很敬佩宴先生,感激他为庶民做出的努力,但这不意味着……”
他说了半天还是词穷了。
妇人思忖了半晌,道:“或许是因为你与郑乔形似而神不似吧。郑乔将你看做是他自己的‘过去’弥补,但你与他毕竟是两个人。你有良知,而他的良知已经没了。”
少年听得半懂不懂。
妇人道:“或许在兴宁心中,你是‘良知’尚存的师弟,不会见死不救……”
少年一整个无语住。好家伙,自己成了这对师兄弟心中“少时郑乔”的替身?
但紧跟着,妇人下一句便让他心中不满尽数消除:“郑乔已无药可救,但你还有未来。继续待在那边未来堪忧,换个地方,或许还有搏击苍穹的机会,前途无量。”
容貌相似的两个人,走上不同的路。郑乔一条路走到黑,眼前这个酷似少时郑乔的少年,还有争取光明未来的机会……这俩,像是在岔路口做出不同抉择的“师弟”。
这或许就是自家丈夫的一点私心。
少年被说得脸红。
“我嘛?我能嘛?”
一个屠夫的儿子,能在这个世道活这么大已是不易,更别谈什么未来,那太遥远。至于像宴安先生这样的文士那般,挥手之间指点江山,苍生为棋,更是不敢想。
妇人道:“乾坤未定,如何不能?”
少年微红脸,眼神腼腆地闪躲。
妇人瞧着这模样,心中又是一痛。
她与郑乔是同门同窗。
但她喜欢粘着宴安,二人青梅竹马,跟郑乔的交情也是因为宴安,她跟郑乔私交不深。但不管怎么说,也曾一起度过无忧求学时光。郑乔也有过腼腆天真的模样。
完全回不去了。
她的丈夫也可能回不来了。
思及此,两行热泪盈出眼眶。
还未滚落至腮边,稚嫩温暖的小手将一边泪珠擦去,脆生生道:“阿娘不哭。”
“嗯!”妇人咬紧牙关,“阿娘不哭。”
艰难将眼泪逼回去。
少年见此情形,叹气。
他不知道宴安要做什么,端看对方孤注一掷,将重要妻女交托给他的架势,想来也是九死一生。稍作休息,趁着夜色还未黑下去,继续上路,还不能掉以轻心。
空林网夕阳,寒鸟赴荒园。
薄暮冥冥,金乌西沉。
夜色笼罩下的行宫意外得安静。
空中只剩烛火燃烧的哔啵声。
郑乔昨日与文武宴饮狂欢至月落星沉,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昏沉睡去,再醒来,殿外一片朦胧,竟又荒废了一日。他揉着胀痛不已的额角,紧拧眉,忍过这阵折磨。
“来人啊——”
唤了一声,殿中无人应答。
“来人!都死了吗!”
他抑制不住发火。
仍是无人应答。
郑乔睁开眼,起身。
这才发现殿中空荡安静得诡异,莫说宫娥内侍的呼吸声,除他自己,此处再无第二道。郑乔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扫宿醉后的慵懒迷瞪,眼神锐利、杀意涌动。
“滚出来!”
这片空间不对劲。
有人做了手脚。
过了半晌,殿门口隐约有一道人影缓缓靠近。随着人影逐渐清晰,还能听到来人腰间佩玉叮当,随着衣摆发出悦耳的轻响,恍若乐章。直至人影靠近方才看清。
郑乔记得最近一次见宴安,对方削瘦得厉害,衣裳套在身上空荡荡,脸色憔悴,病容明显,发色灰白。这是衰老征兆,对于有文气护体的文士来说也意味着衰败。
苍老二十岁不止。
眼前的宴安呢?
身躯挺拔,肩宽腰窄。
三千青丝,容貌清俊。
一身锦缎儒衫,腰间佩戴一柄眼熟的佩剑,眉宇间皆是少时锐气,意气风发。
这个人也不对劲!
------题外话------
ψ(`?′)ψ
宴安的便当已经开始热了。
争取让他两章内吃上。
PS:郑乔的便当不要急,等我磨好公西仇的刀片。
PPS:荆棘之歌这个触手怪又开新书了,捶地(香菇退朕一本都还没写完)。
勉勉强强给她打个广告宣传宣传吧,哼。
《宋檀记事》,这是书名啦。
一句话简介:从修真界穿越回来后,我回老家种地开直播卖菜了!(懒得搜索的,可以戳下面的链接收藏,大家一起蹲。)
PPPS:宴安的人设从出场就确定了。他想要辅佐拯救师弟是真,但彻底失望后起了杀心也是真。郑乔了解这个师兄,知道他不是一个为了私人感情就枉顾道义追求的人,更知道自己不可能让这个师兄满意,所以对方肯定有猫腻,再三试探。
听着像是互相套娃……
但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PPPPS:不是精神科医生,救不了重度精神病患者。
465:宴兴宁之死(上)【一周年快乐】
“师、师兄?”
郑乔双目落在向自己缓步走来的青年身上,面上似有讶然之色,内心却是高度警惕。不详预感弥漫胸腔。他以为世上再无人能让他畏惧紧张,显然他高看了自己。
宴安行至宫殿中央。
师兄弟二人就隔着三四丈距离对望。
莫名肃杀的气氛弥漫开来。
“难得,还能听你唤我一声师兄。”
郑乔稳住内心的不安。
正色道:“师兄这是何话?唇齿相依亦相磕!纵使你我师兄弟有些龃龉,那也不影响过往情谊。师兄一日是师兄,便一世都是师兄。只是,今日师兄来此为何?”
宴安道:“来杀你。”
简简单单三个连杀气都没有的字,平淡得仿佛在说“今日你我一块儿痛饮一杯”,一度让人怀疑宴安来搞笑的。郑乔这边却是笑不出来,他沉了沉脸色:“杀我?”
郑乔本就生得极好。
那种俊美阴柔又糅杂着超脱性别的惊人之美,面相带着几分天然的讥诮刻薄。
如此美人,说句“秾丽无双”都一点儿不为过。单纯论相貌,天底下怕是找不出几个能跟他打擂台的。那双天然含情双目盛满不可思议,连生气动怒都让赏心悦目。
郑乔又问:“你要杀我?”
紧跟着再次质问。
“宴兴宁,你要杀我?”
宴安对三次质问并未作答。
郑乔见他这副态度,顿觉无趣,一扫方才被背叛的脆弱和震惊,眼角眉梢盈满的不屑几欲喷涌而出。他哂笑一声:“师兄啊师兄,你不觉得自己过于虚伪了吗?说下山辅佐我的人是你,说要杀我的人也是你。怎么,自己做出的允诺就可以朝令夕改了?”
宴安道:“并未,始终如一。”
至于怎么个“始终如一”,他们兄弟可以到黄泉路上,大把的时间慢慢分说。
郑乔声音高扬几度:“并未?”
隐约还带着几分尖锐。
宴安不答,从腰间拔出佩剑,郑乔见此下意识后退半步——无他,这剑太眼熟了,宴安亡父生前最爱的利刃,给郑乔求学时光增添不少心理阴影,学子见了头疼。
郑乔也抓起桌案旁的剑。
刷得一声,利刃出鞘。
又问:“你的那把剑呢?”
宴安漠然道:“断了。”
郑乔:“……”
剑器乃百刃之君,对文士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其重要性仅次于“字”。一般是由师长或者家中长辈帮忙筹备,从搜集上好锻材到出炉打磨成型,耗时极为漫长。
亡父视郑乔如己出,也知他身份尴尬,便将此事包揽下来。因此,他的佩剑跟宴安的佩剑乃是同源同炉。希望这俩师兄弟能关系如一、互相扶持,秉行君子之道。
一双君子剑却是相同下场。
郑乔那柄剑被他亲手斩断——因为在他被辛国老国主所辱之后,过往同窗友人一改亲近儒雅的嘴脸,指着他鼻子辱骂他是惑主佞幸。道貌岸然得令人生厌作呕。
宴安的剑也是被他自己亲手弄断的,因为它被铸造出来就赋予的期待,早已扭曲,不如毁去。断剑交予夫人,嘱托她日后寻个铸剑师,重铸了传给他们的女儿。
今日只能拿亡父的佩剑过来。
也算是——
清理门户了。
森冷的剑锋流淌着死亡般的寒意,剑尖直指郑乔咽喉。寒光闪动,眨眼便拉平了三四丈距离。郑乔感受着空气中若有似无却坚定若磐石的杀气,便知宴安铁了心了。
他提剑招架。
铮得一声脆响。
手中传来一阵巨力迫使他向后退去。身后抵到桌案,他果断以剑招卸力,旋身闪让。那双天然含情目此时盈满了杀意,郑乔头一次在宴安面前不再掩饰他的杀心。
催动丹府文心却愕然发现没动静。
静悄悄的,仿佛文心未曾出现。
至于国玺更是没了影儿。
“宴兴宁,你大爷来真的!”
郑乔绷不住破口大骂。
此情此景,再结合殿中不正常的安静氛围,他笃定这片空间已非现世。
无法调用文心、无法催动底牌国玺,虽说限制是针对双方的——这点从宴安出现到现在,周身没半点文气波动便能证明——但同样是“禁手”,郑乔明显更加吃亏。
他虽有剑术天赋,但老师精力有限,因此他的剑术是宴安手把手教出来的。这些年养尊处优,绞尽脑汁跟其他人斗,一年到头不拔剑舞两回,基本都是挂着吃灰。
宴安的剑术却是极佳,不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那么刻苦,但这些年也没有落下。单纯比拼剑术,还真可能被这个师兄带走!眼见剑尖再次黏上来,郑乔手腕一翻,长剑剑身抵上刺来的剑刃,耳边响起剑身似不堪重负的呻吟,加之后力不继被逼至墙角。
宴安握剑的手稳得可怕。
出招便是直袭要害。
但,他了解郑乔的剑术路子,郑乔也了解他的。剑影闪烁,铮铮作响,森冷剑芒在这片空间显得格外诡异。
郑乔虽险象环生、狼狈不堪,可小命尚在,还死不了。自从成为庚国国主,他再也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刻了。
只是一时分神,剑刃便直直刺在他肩头,血迹扩散出一朵妖冶刺目的红花。
下一剑便是夺命。
郑乔咬牙徒手去接剑刃。
哗——
鲜血喷溅,点点缀在宴安侧脸。
撕拉——
这是剑刃划开锦缎华服的声音。
大半截袖子落在地上。
正好,应了“割袍断义”四字。
宴安仅是顿了一瞬,不假思索,下一剑以更凌厉之势冲郑乔挥去。而郑乔看到那半截袖子,形容狼狈的俏脸染上浓重厌色,紧跟着是更大的怒火:“宴兴宁!欺人太甚!”
又斗了几十招。
郑乔发冠凌乱,身上伤势增多,殷红的血几乎要将荼白华服染成刺目红衣。
让他背水一战的怒火随着劣势扩大,逐渐化作惊惧,胸腔鼓噪跳动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洞穿停止跳动。他鼓起全身力道,疾刺而去,看架势想跟宴安同归于尽。
这必然不可能的。
生死关头,郑乔才惊觉自己远没有自己以为的豁达,也比预想中更加惜命。
剑锋陡然转向,虚晃一招。
但成效不大。
啪得一声,佩剑脱手。
郑乔被巨力击退,蹭蹭倒退数步仍未稳住身形,失足跌落殿外台阶。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身体剧痛,滚了几十圈,终于滚下数十级台阶,最后一下砸得眼冒金星。
伤口溢出的血在地上晕染开来。
失血带来的晕眩让他双手无力支撑身体,他目光坚定,死死咬着爬了起来,一步一踉跄向着前方逃去。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死亡正在向他步步紧逼,如蛆附骨。
这时,他敏锐注意到周遭环境较之先前有了变化,仿佛全部蒙上一层薄雾。
心中涌起一股喜意。
他不知道宴安用了什么法子营造这片诡异空间,但可以肯定——能霸道到切断文心乃至国玺,必然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甚至可能是宴安本人这条性命!
这也意味着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久。
只要拖到时间结束,胜负既分。
“师兄——”
瞬息功夫,心中念头闪过万千。
郑乔逃了没两步,踉跄着跌倒在地,他转过身,一抬头便看到从台阶高处飞身下来的宴安。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对方的容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原先三千青丝掺了半数灰色。
年轻的面庞多了岁月留下的深刻沟壑,身形也不似原先挺拔。更诡异的是,郑乔的反击仅能保命,并未对宴安造成外伤。可后者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一道道刺目血痕……
每道位置都与郑乔身上吻合。
“师兄——”
郑乔以手撑地向后退。
尽管此刻仍是灰头土脸,但丝毫不损他的容颜,甚至多了几分破碎脆弱的气质。
“你我师兄弟,何至于此?”
“何故至于斯!”
他目光澄澈,与当年无异。
------题外话------
嘿嘿,去年的今天,退朕开始连载了。
这说明啥呢?
说明棠妹一周岁了。
哈哈,本来想今天一口气让宴安吃上便当的,结果高估了自己。
写得好纠结唉。
466:宴兴宁之死(下)【一周年快乐】
“这个答案你不是最清楚?”
宴安提剑,步步逼近,属于郑乔的血顺着剑锋颗颗低落,在地上溅开朵朵血花。
郑乔勉力躲避。
面上闪过泄洪般的崩溃和凶戾:“我清楚?我清楚什么?这一切不都是被逼的吗?你与你阿父,我的好师父,愚忠一辈子的人毁了我的一辈子!都到那种地步,还对这么一个蠢笨恶心的渣滓报以‘洗心革面’、‘浪子回头’的奢望!凭什么到了我就喊打喊杀!”
郑乔嘶声力竭地质问宴安:“他做的事,不比我错误千倍万倍?凭什么现在还能苟延残喘着,所有人——包括你宴兴宁,将所有错误都推到我的身上!凭什么!”
在愤怒的趋势下,他战胜了死亡的恐惧,踉跄着站起来指着殿宇道:“我是活该千刀万剐的暴君,他是什么?你宴兴宁父子奉其为君,可有萌生过弑君的念头?”
“你口口声声说辅佐我——”
“满朝文武称赞你,你多么高尚?”
“你又何曾如此待我?”
“我究竟是你的君、你的师弟,还是你宴兴宁践行道义的垫脚石!殉道的祭品!”
声声怨入骨髓的发泄和质问,令宴安脚步顿下,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细颤。
郑乔自然不会错过。
声嘶力竭,语带哽咽。
“我不过是将我当年受到的屈辱一点点还回去!这叫血债血偿!这叫天经地义!什么同窗好友!什么儒雅君子!什么仁义道德!被那头野猪肆意践踏的是我!被他摧毁前途的还是我!宴兴宁,我就问你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受辱!凭什么被诟病佞幸!”
眼眶泛红,那双含情眸隐瞒无数脆弱伤痛,可他仍强撑着不落下泪:“被辱骂、被鄙夷、被唾弃、被践踏是我活该吗?”
宴安绷不住初时的漠然。
内心却失望到了极点。
他道:“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
郑乔以为宴安被说动。
“师兄,我只是不想被谁左右人生了!卑贱到谁都能踩上一脚的滋味,我真是尝够了!”他伸手指着天激动说道,“那一天,我就以文心发过毒誓,即使这辈子不能站在最高处,也不能烂在泥潭之中发烂发臭!所以,我需要权势、需要站得更高、需要强得世人畏惧害怕臣服!师兄,我不求你能理解我,也不求你能放下剑,但——”
话未尽。
却见宴安放下的剑再次坚定举起。
“阿乔。”
这是郑乔还未取字前的小名。
世上会这般称呼他的,唯有香消玉殒多年的母妃、埋入黄土的恩师以及如兄如父照拂他的师兄宴安。听到称呼的瞬间,因强烈情绪涌上两颊的血色刷得褪去。
“不要怕。”
宴安用上平时哄女儿的口吻。
“死不可怕的。”
剑尖逼近被逼入死角的师弟。
“为兄辜负阿父临终嘱托,没有将你掰回正途,使你如今还巧言令色,推诿己过,这是为兄之过。为兄无能,教导无方。”
宴安声音虚弱,身上出现大片大片的血迹,容貌也在快速衰老,出手却是利落果决,不带一丝丝的迟疑。在郑乔惊愕失色的眼神中,冰冷剑身一剑洞穿他的胸口。
“此事已经对你不住!”
“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并非吾愿,但事已至此——为兄万不能再留你在此世间,祸害更多无辜生灵,徒增杀孽!”
郑乔根本不听他说了什么。
只是微微垂首看着被洞穿的胸口。
耳畔传来宴安似解脱般的轻笑:“待下了黄泉,不管有多少……冤魂厉鬼找你索命,想血债血偿……为兄会替你挡着,这次、这次一定会护你周全……待阳世太平……”
“你我……兄弟……”
“再来人世走一遭……”
弥留之际,似看到了他生生世世结草衔环都无法弥补一二的两位至亲。
宴安是有遗憾的,遗憾见不到夫人白头苍老的模样,遗憾见不到女儿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的情形,但他也不后悔。
至少这一局,能免一场生灵涂炭。
他生于纷飞战火,吃够了乱世颠沛的苦,也见多了世道造就的悲欢离合。
这是他唯一能送给女儿的礼物。
郑乔跌坐着,低垂着头。
左胸心口被一柄利剑前后洞穿,仿佛生机正从这具身躯不断往外倾泻……
呵呵,没看错。
【仿佛】
直到宴安生机断绝,隐忍许久的郑乔这才缓缓抬首,沾满血污的脸写满了讥嘲。
这片空间由宴安支撑,随着他离世,本就摇摇欲坠的幻象也加速模糊,终于……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愈渐清晰,是着急忙慌找郑乔的侍卫、宫娥和内侍。
“国主!”
“国主!”
郑乔抬手看向声音源头。
一片模糊灯笼光芒朝着他靠近。
因失血太多,他意识也有些模糊。
但随着文心和国玺的“上线”,这点伤势还要不了命。他调动丹府文气,强撑着装出无碍模样,单手推开宴安。
随着宴安躯体翻倒在地,他才看清这位师兄如今的模样——此刻的宴安苍老得不成模样,原先清俊容颜被无数松软褶皱取代,身形佝偻,削瘦得只剩一副骨架。
很难想象,这苍老得要躺进棺材的老者居然是曾经名动辛国的无双文士。
郑乔冷嗤一声。
抬手将插在胸口的剑拔了出来。
丢在宴安尸体附近。
在行宫众人惊慌畏惧的眼神下,冲着空气呢喃:“师兄啊,想你现在还未走远,哈哈哈……恐怕你死也想不到——你师弟我!千人唾骂、万人践踏的师弟,不止脑生反骨,天生坏胚,连这颗人心都是反的……哈哈……哈哈哈……”他狂笑着,眼眶竟猩红一片。
这笑声落在众人耳中胜似厉鬼。
内侍宫娥侍卫跪了一地,不敢抬头看他,直到郑乔笑够了,才抬袖擦去眼角涌出的点点泪意。他身形踉跄晃动,抬头看了眼附近的模样,这是行宫一处荒废偏殿。
“国、国主……”
有一内侍壮着胆子出声。
“这行刺您的逆贼,如何处置?”
空气寂静。
众人屏气呼吸等待郑乔指示,胸腔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他们居然让反贼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险些刺杀成功,若是暴主想清算,行宫上下都要人头落地。
唯有趁机表忠心,方有一线生机。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居然在寒冬腊月的天气,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终于——
内侍听到上方传来郑乔漠然声音。
“剁了,喂狗。”
背叛!
说破天了都是背叛!
郑乔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背叛!
“派人去抓他的妻女亲眷。”
他知道宴安下山存了其他的心思,也知道这位师兄文士之道圆满,坚持道义之心绝非那点俗世情谊能动摇,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殉道者,迟早会将剑刃对着自己。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发生了,他仍无法原谅宴兴宁彻头彻尾的背叛。
背叛他的人——
都来该看看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
内侍颤巍巍地道:“唯。”
郑乔独自一人,披着鲜血染就的红衣,一步步回到了寝宫。还未来得及整理思绪,紧跟着收到了第二个消息——宴安妻女下落不明,多半在宴安操作下提前逃逸。
“她们怎么逃得了?”
各处都有盯着宴安一家动静的人。
过来告知的内侍支支吾吾。
“说!”郑乔厉喝。
内侍终于吐出真相。
宴安妻女是拿着郑乔令牌,光明正大出去的。因为护送她们的人是……
内侍不敢继续往下说。
郑乔猜到什么,脸色由白转黑。
终于,他哇得一声吐出一口污血。
呵呵呵呵。
一夜之内,两次背叛!
一个是他师兄。
一个是他倾注信任的“自己”。
本就暴戾的文气几乎要化作摧毁一切的飓风,守卫殿宇的侍卫对视一眼。
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恐。
他们的国主……
更疯了。
------题外话------
(??ω ??)?
便当热好了,还加了大鸡腿。
PS:宴安这里是必死结局,跟他圆满文士之道有些关系。最重要的,刺杀郑乔之前,他其实已经活不了几个月了,至于为什么……
神秘文士是氪金大佬……
宴兴宁他不一样,他氪命。
PPS:虽然宴兴宁下线了,但乌有还能出场几章,也是布局最关键的一环。
PPPS:回头给乌有也发一份鸡腿便当。
467:各方欲动(上)【求月票】
“真、真剁了啊?”
行宫内苑,猫狗房。
几个内侍合力将失去体温的尸体搬运过来。郑乔暴戾,杀人频繁,行宫内侍更替频繁。几人年龄都不大,穷苦出身,为了能吃上一口饭吃才割去孽根来伺候人。
他们也是听说过宴安名声的。
起初痛恨此子助纣为虐,但看到满朝上下,竟只有寥寥几人真心实意为庶民谋福,才知误会。若无宴先生一力坚持,光是这两年雪灾就能让世间多增数万孤魂。
他们之中也有间接受了宴安恩惠的,让他们举刀将恩人尸首大卸八块喂给猫狗房这些野性十足的小畜生,实在是于心不忍。但不这么做,若被暴君知晓他们违抗君命,下场怕是比宴安还要凄惨数万倍。一时间,众人迟疑不定,神色挣扎,也无人敢吱声。
“要不——烧了吧?”
一人突兀提议。
“烧了?”
众人被这建议吓得不行。
这可是挫骨扬灰啊!
在猫狗房当值的内侍小声说道:“咱们……咱们便说这些小畜生都吃饱了,挑嘴,一时半会儿对人肉不感兴趣,我等生怕人肉烂了坏了小祖宗们的肚子,就将这些人肉丢炉灶烧了……烧了化成骨灰,也好过入了那些小畜生的肚子,入了五谷轮回吧?”
众人:“……”
这似乎很有道理,虽说两种处理方法都很极端,但两害相权取其轻。
若烧成骨灰,还能用兽骨交差。
要是暴君哪天想起来想撒师兄的骨灰玩儿,他们也好交差,风险比抗命小,还能抚慰自己的良心。思忖片刻,陆陆续续有人答应。不过,这事儿要做得隐蔽一些。
这些内侍是行宫最低微的存在,无人在意他们做什么,郑乔被行刺一事搅得行宫上下混乱一夜,竟叫他们钻空子将此事办成了。若不是担心惹火上身,他们还想立个“宴公之位”的牌位。天色渐亮,行宫也非铁桶,消息很快就插上翅膀传到了各家各户。
听到消息的人反应不一。
漠然有之,心痛有之,哂笑有之,讥嘲有之,也有兔死狐悲的,深感世道黑暗,萌生挂印弃官归隐山林的念头。不管是何种心境,他们对郑乔的恐惧都升至顶点。
狠!
太狠了!
如此真心待他师兄也被他的暴行逼得行刺。宴安背叛固然不对,但对郑乔也算仁至义尽,哪怕念在往日同窗情谊,也该给人留具全尸。居然、居然让剁了喂狗!
如此暴主,不如早早归去。
短短三四日便传到乾州边界。
说是边界也不对。
真正走出乾州还要大半日的路程。
脏兮兮的一家三口正坐在官道旁的茶肆歇脚。妇人荆钗布裙,模样憔悴虚弱,脸色蜡黄,一看便知是大病初愈或者身染重症。一侧少年也是灰头土脸,一身葛布衣衫打了几十个补丁,浑身散发着莫名恶臭。三人之中,唯独那个女童收拾得还算干净体面。
“阿娘,吃点吧……”
女童仰着头看着妇人。
少年:“阿娘现在没胃口,你多吃点,别到半路又嚷嚷饿了,可不好解决。”
说着撕开一小块饼子。
掰开才发现饼子里面居然有肉沫。
少年惊了一惊。
他要的是菜馅儿饼子啊。
抬头看向茶肆掌柜,后者笑得憨厚,少年瞬间秒懂。有些无奈地将伸出去的碎饼收回来,一口塞进自己嘴里,起身跟掌柜又重新要了一份。掌柜:“不是给你的。”
她瞧那女童生得可爱,又见妇人和少年模样,一时怜悯就换了张饼子。
少年低声解释:“掌柜好意,咱心领了。只是孩子前几日痛失生父……”
掌柜闻言才知好心办了坏事,紧跟着叹道:“唉,可怜,瞧着还这么小……”
当下这个世道,一个家庭失了成年男性,本就难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掌柜忙让人换来两张素饼。
少年忙道谢。
这时候,茶肆外传来马蹄声。
两名差役装扮的男子过来。
少年见了差点儿将饼子丢出去。
好悬还是忍住了,低垂头,避让两位差役。他本就是市井出身,哪怕过了一两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有些深入骨髓的习惯很难纠正。将一个畏惧差役的斗升庶民演得毫无破绽,神色如常地回到原位位置。将素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泡软了给女童吃。
因为茶肆生意还算好,位置紧俏,两个差役就被安排在了他们邻座,让少年的心蹭得一下吊了起来。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二人谈话吸引,他们提到了“宴安”。
“暴君真是越来越狠了……”高个儿差役干了一碗热腾腾的橘皮饮子。
“……可不,简直不是人,活该他众叛亲离……这词儿是这么说的吧?活该他!”矮个儿差役应和,“……连个全尸都不给人留。这还是人干得出来的?听说姓宴的以前可是辛国无双文士,现在却落得个……啧啧啧,摊上这么个师弟,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唉,听说还是剁了喂狗啊……”
“他妻女好像逃了?”
“说是如此。唉,被抓住就惨了哦……依着那位的性格,还不知怎么折辱她们。”
少年听得浑身一冷。
不是因为听到宴安的死讯,而是担心身边两个人会突然暴露身份……
结果——
妇人仅是端茶动作一顿。
只是低头贴近陶碗的时候,有清泪无声低落在碗中,入口的滋味苦涩无比。
女童则是懵懂,没听懂隔壁说了啥。
“阿兄,怎么了?”
女童不解地看他,等着投喂。
少年回过神,低声道:“没什么。”
他坐立难安地熬着,待吃得差不多了,三人这才起身,又补充了点儿路上充饥的干粮。在妇人指示下,他将原先的马车跟村中老农换了破旧的木板驴车,搭了个极其简陋的棚子用以遮风挡雨。尽管颠簸,但靠着这些伪装,一路躲过不少搜查。
暂时还算安稳。
待远离茶肆,少年才听到身后传来妇人隐忍克制的哭泣声,悲戚似痛失爱侣的孤雁。良久,待声音渐低,少年才问:“夫人,接下来咱们去哪里?宴先生的事情传到这里,想来追杀我们的也在路上了,咱们三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要是被抓到,可就一个活口都留不下来了……”
说着,他听到了要命的马蹄声。
不能吧——
说什么来什么?
少年的心一下顶到嗓子眼儿。
------题外话------
(??ω??)?
上章是不是有小可爱好奇公西仇能吃啥刀子?
咋说呢——
说刀也不算很刀。
就是孤儿院又增加一员……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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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别是追杀的人!
少年在心中疯狂呐喊,向上天祝祷。
“宴兴宁先生在天有灵可一定要好好保佑你的妻女啊……”顺手也保佑一下他。
少年口中嘀嘀咕咕,抬手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明明已经急出一身冷汗,仍不敢鞭打驴子让它跑快点。短短几息的功夫,却漫长得仿佛过了小半辈子,终于——
一队人马飞驰而过。
看都不看他们这辆小破驴车一眼。
少年顶着嗓子眼儿的心砰得一下落地,呼出浊气:“他大爷,吓死老子了。”
万幸,虚惊一场。
不止他担心,妇人也悬着,小心掀开布帘瞥了一眼那队人马的装扮。仅一眼便断定他们的来历,一边安抚萌生困意的女儿,一边道:“这是前线八百里加急军令。”
少年这才想起领头的背后插着一面纹着“急”字旗帜,问:“前线出事了?”
又嘀咕:“还是这个节骨眼……”
莫不是跟宴先生之死有啥关系吧?
妇人:“这是必然的。”
她虽是内宅妇人,但少时接受的教育与寻常文士一致,时常与丈夫宴安讨论至深夜。关于彘王二王与郑乔三人掀起的王室内斗,夫妻二人一致觉得郑乔胜算更大。
无他,郑乔更狠。
他的手段没有下限。
论心计,二王也不是他的对手。
“兴宁身逝,郑乔表面上只是失去一个不被信任的师兄,但你知道兴宁有多少同僚、同窗、同年吗?家翁是当世名士,门生近千,兴宁少时扬名,交友广泛……”
其中不乏出仕各地豪强或自立的。
吐出前面四个字,妇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承认丈夫身死是痛苦的,哪怕她为这一天做了两年多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仍撕心裂肺……
“倘若辛国老国主不那么昏聩,给了外敌可乘之机,致使国破家亡。兴宁或许能成为这一代文士之首,文士一道,无人能胜他。”说到此处,妇人眼神真挚骄傲。
少年嘀咕:“宴先生看着没啥朋友。”
怎么看都不像是“交友广泛”。
妇人苦笑。
外人误解宴安助纣为虐,但作为枕边人的她很清楚,对方在走一条不被人理解的殉道之路。所求不过减少战乱,使生灵免受涂炭之苦。一切攻讦无法动摇他的道心。
但,友人不解归不解,宴安也没有帮着郑乔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的死会彻底点燃文士群体和郑乔的矛盾。郑乔治下本就不稳,再加上这么个隐患,有的头疼。
妇人道:“是非公道,且由后人书吧。”
少年哦了一声。
妇人继续道:“如今这局面,怕是自大自负如郑乔,也有些掌控不住了。若想保得项上人头,势必要将前线兵马调回来护卫安全,随时镇压其他冒头的大小势力。”
“调回前线的兵力?”
少年怪叫一声。
“放着敌人不管啦?”
妇人摇头:“此前郑乔刻意拖延战局,其目的不过两点。其一,借此缓和他与帐下兵马的矛盾,让他们尝尝甜头,更好为自己卖命;其二,暗中打压隐隐不服管教的兵将,消磨他们的战力。至于彘王,他们集结的声势虽然大,看似气势如虹,可郑乔从头到尾不曾将其放在眼中。不过是借着外战转移己方矛盾,说白了他们就是一块磨刀石。”
一旦刀子磨好,石头还有存在必要?
少年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样吗?”
“他还抽空戏耍了十乌。”
此前十乌曾借兵给郑乔。
但这些兵马被他拿去当炮灰了。
十乌方面的如意算盘被破坏,新仇加旧恨。听闻边境国境屏障虚弱,十乌大概率会借着这次机会狗急跳墙。多方施压,郑乔这厮若还想活命,便只能速战速决。
搞定前线,收缩兵力回防。
少年嘴角微微一抽,没想到他眼中的有病之人,脑子还挺好使,可惜不用在正道上,多少人因为他的决定而无辜丧命。便听妇人说:“先转道河尹,再做打算。”
“转道河尹?”少年掏出怀中藏着的宴安给的计划书,“可是宴先生打算……”
“兴宁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得准的。”
妇人打断少年的叨咕。
例如郑乔这事儿。
少年从善如流:“夫人说得是。”
当即便选择了转道。
心中则惦记着前线的事儿,也不知道那道八百里加急军令啥内容。
直觉告诉他,不是啥好东西。
说是八百里加急,实际上的传信速度比这个快不少,毕竟武胆武者的战马跟活的战马不同,前者只要有足够武气供应,就不存在疲累降速。能一路疾驰至目的地。
“报——”
“加急军令!”
为首的武胆武者右手高举“急”字战旗,一路畅通无阻,奔至大营主帐。
统帅正在营帐与众将士饮酒作乐,最近对面那尊煞神蛮子被调回去了,故而战事不吃紧,赢多输少,每日闲得除了练兵就是饮酒放松。还未彻底尽兴,军令抵达。
吓得统帅一个激灵,微醺酒意彻底散光,恭恭敬敬接过那封上了火漆的军令。
一打开,一目十行扫过。
统帅脸色古怪起来。
一侧,幕僚将士等得紧张。
“元帅,上头写了啥?”
有武将等不及催促。
统帅将写着军令的简书递出去,同时将夹在其中的密信卷起收入怀中保存好,说道:“你们瞧了就知道了。嘿,国主这是给咱们送军功来啦,咱可有热闹看了。”
众人定睛一瞧。
竟是不计代价策反敌将公西仇。
“那个蛮子……也就能打了些,论实权可没多少。且不说能不能策反他,即便能策反了,于我等也没什么好处。”撞型号了呀!大家都是武胆武者,军功兵马就这么多。
他得到多了,他们的好处就少了。
公西仇是出了名的斗将专业户。
打很能打,统兵却不见几次。
一来二去大家都看清了。
合着就是个没实际兵权的高级打手,稍微好点的大头兵,策反他的收益不大。蛮子就是蛮子,果真屁事儿不懂。这么被亏待还待着,换做他们早就挂印弃官。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策反他……
目前看来,有害无利。
------题外话------
(●'?'●)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
靓棠妹,两千兵马爆锤十乌王都。
呆阿年,单枪匹马反手杀兄弑父。
467:各方欲动票】
“真、真剁了啊?”
行宫内苑,猫狗房。
几个内侍合力将失去体温的尸体搬运过来。郑乔暴戾,杀人频繁,行宫内侍更替频繁。几人年龄都不大,穷苦出身,为了能吃上一口饭吃才割去孽根来伺候人。
他们也是听说过宴安名声的。
起初痛恨此子助纣为虐,但看到满朝上下,竟只有寥寥几人真心实意为庶民谋福,才知误会。若无宴先生一力坚持,光是这两年雪灾就能让世间多增数万孤魂。
他们之中也有间接受了宴安恩惠的,让他们举刀将恩人尸首大卸八块喂给猫狗房这些野性十足的小畜生,实在是于心不忍。但不这么做,若被暴君知晓他们违抗君命,下场怕是比宴安还要凄惨数万倍。一时间,众人迟疑不定,神色挣扎,也无人敢吱声。
“要不——烧了吧?”
一人突兀提议。
“烧了?”
众人被这建议吓得不行。
这可是挫骨扬灰啊!
在猫狗房当值的内侍于心不忍,小声说道:“咱们……咱们便说这些小畜生都吃饱了,挑嘴,一时半会儿对人肉不感兴趣,我等生怕人肉烂了坏了小祖宗们的肚子,就将这些人肉丢炉灶烧了……烧了化成骨灰,也好过入了那些小畜生的肚子,入了五谷轮回吧?”
众人:“……”
这似乎很有道理,虽说两种处理方法都很极端,但两害相权取其轻。
若烧成骨灰,还能用兽骨交差。
要是暴君哪天想起来想撒师兄的骨灰玩儿,他们也好交差,风险比抗命小,还能抚慰自己的良心。思忖片刻,陆陆续续有人答应。不过,这事儿要做得隐蔽一些。
这些内侍是行宫最低微的存在,无人在意他们做什么,郑乔被行刺一事搅得行宫上下混乱一夜,竟叫他们钻空子将此事办成了。若不是担心惹火上身,他们还想立个“宴公之位”的牌位。天色渐亮,行宫也非铁桶,消息很快就插上翅膀传到了各家各户。
听到消息的人反应不一。
漠然有之,心痛有之,哂笑有之,讥嘲有之,也有兔死狐悲的,深感世道黑暗,萌生挂印弃官归隐山林的念头。不管是何种心境,他们对郑乔的恐惧都升至顶点。
狠!
太狠了!
如此真心待他师兄也被他的暴行逼得行刺。宴安背叛固然不对,但对郑乔也算仁至义尽,哪怕念在往日同窗情谊,也该给人留具全尸。居然、居然让剁了喂狗!
如此暴主,不如早早归去。
短短三四日便传到距离乾州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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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兮兮的一家三口正坐在官道旁的茶肆歇脚。妇人荆钗布裙,模样憔悴虚弱,脸色蜡黄,一看便知是大病初愈或者身染重症。一侧少年也是灰头土脸,一身葛布衣衫打了几十個补丁,浑身散发着莫名恶臭。三人之中,唯独那个女童收拾得还算干净体面。
“阿娘,吃点吧……”
女童仰着头看着妇人。
少年:“阿娘现在没胃口,你多吃点,别到半路又嚷嚷饿了,可不好解决。”
说着撕开一小块饼子。
掰开才发现饼子里面居然有肉沫。
少年惊了一惊。
他要的是菜馅儿饼子啊。
抬头看向茶肆掌柜,后者笑得憨厚,少年瞬间秒懂。有些无奈地将伸出去的碎饼收回来,一口塞进自己嘴里,起身跟掌柜又重新要了一份。掌柜:“不是给你的。”
她瞧那女童生得可爱,又见妇人和少年模样,一时怜悯就换了张饼子。
少年低声解释:“掌柜好意,咱心领了。只是孩子前几日痛失生父……”
掌柜闻言才知好心办了坏事,紧跟着叹道:“唉,可怜,瞧着还这么小……”
当下这个世道,一个家庭失了成年男性,本就难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掌柜忙让人换来两张素饼。
少年忙道谢。
这时候,茶肆外传来马蹄声。
两名差役装扮的男子过来。
少年见了差点儿将饼子丢出去。
好悬还是忍住了,低垂着头,避让两位差役。他本就是市井出身,哪怕过了一两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有些深入骨髓的习惯是很难纠正的。将一个畏惧差役的斗升庶民演得毫无破绽,神色如常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将素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泡软了给女童吃。
因为茶肆生意还算好,位置紧俏,两个差役就被安排在了他们邻座,让少年的心蹭得一下吊了起来。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二人谈话吸引,他们提到了“宴安”。
“暴君真是越来越狠了……”高个儿差役干了一碗热腾腾的橘皮饮子。
“……可不,简直不是人,活该他众叛亲离……这词儿是这么说的吧?活该他!”矮个儿差役应和,“……连个全尸都不给人留。这还是人干得出来的?听说姓宴的以前可是辛国无双文士,现在却落得个……啧啧啧,摊上这么个师弟,见状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剁了喂狗啊……”
“听说他还有妻女逃了?”
“说是如此。唉,被抓住就惨了哦……依着那位的性格,还不知怎么折辱她们。”
少年听得浑身一冷。
不是因为听到宴安的死讯,而是担心身边两个人会突然暴露身份……
结果——
妇人仅是端茶动作一顿。
只是低头贴近陶碗的时候,有清泪无声低落在碗中,入口的滋味苦涩无比。
女童则是懵懂,没听懂隔壁说了啥。
“阿兄,怎么了?”
女童不解地看他,等着投喂。
少年回过神,低声道:“没什么。”
他坐立难安地熬着,待吃得差不多了,三人这才起身,又补充了点儿路上充饥的干粮。在妇人指示下,他将原先的马车跟村中老农换了破旧的木板驴车,搭了个极其简陋的棚子用以遮风挡雨。尽管颠簸,但靠着这些伪装,一路躲过不少搜查,暂时还算安稳。
待远离茶肆,少年才听到身后传来妇人隐忍克制的哭泣声,悲戚似痛失爱侣的孤雁。良久,待声音渐低,少年才问:“夫人,接下来咱们去哪里?宴先生的事情传到这里,想来追杀我们的也在路上了,咱们三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要是被抓到,可就一个活口都留不下来了……”
说着,他听到了要命的马蹄声。
不能吧——
说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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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别是追杀的人!
少年在心中疯狂呐喊,向上天祝祷。
“宴兴宁先生在天有灵可一定要好好保佑你的妻女啊……”顺手也保佑一下他。
少年口中嘀嘀咕咕,抬手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明明已经急出一身冷汗,仍不敢鞭打驴子让它跑快点。短短几息的功夫,却漫长得仿佛过了小半辈子,终于——
一队人马飞驰而过。
看都不看他们这辆小破驴车一眼。
少年顶着嗓子眼儿的心砰得一下落地,呼出浊气:“他大爷,吓死老子了。”
万幸,虚惊一场。
不止他担心,妇人也悬着,小心掀开布帘瞥了一眼那队人马的装扮。仅一眼便断定他们的来历,一边安抚萌生困意的女儿,一边道:“这是前线八百里加急军令。”
少年这才想起领头的背后插着一面纹着“急”字旗帜,问:“前线出事了?”
又嘀咕:“还是这个节骨眼……”
莫不是跟宴先生之死有啥关系吧?
妇人:“这是必然的。”
她虽是内宅妇人,但少时接受的教育与寻常文士一致,时常与丈夫宴安讨论至深夜。关于彘王二王与郑乔三人掀起的王室内斗,夫妻二人一致觉得郑乔胜算更大。
无他,郑乔更狠。
他的手段没有下限。
论心计,二王也不是他的对手。
“兴宁身逝,郑乔表面上只是失去一个不被信任的师兄,但你知道兴宁有多少同僚、同窗、同年吗?家翁是当世名士,门生近千,兴宁少时扬名,交友广泛……”
其中不乏出仕各地豪强或自立的。
吐出前面四個字,妇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承认丈夫身死是痛苦的,哪怕她为这一天做了两年多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仍心撕心裂肺……
“倘若辛国老国主不那么昏聩,给了外敌可乘之机,致使国破家亡。兴宁或许能成为这一代文士之首,文士一道,无人能胜他。”说到此处,妇人眼神真挚骄傲。
少年嘀咕:“宴先生看着没啥朋友。”
怎么看都不像是“交友广泛”。
妇人苦笑。
外人误解宴安助纣为虐,但作为枕边人的她很清楚,对方在走一条不被人理解的殉道之路。所求不过减少战乱,使生灵免受涂炭之苦。一切攻讦无法动摇他的道心。
但,友人不解归不解,宴安也没有帮着郑乔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的死会彻底点燃文士群体和郑乔的矛盾。郑乔治下本就不稳,再加上这么个隐患,有的头疼。
妇人道:“是非公道,且由后人书吧。”
少年哦了一声。
妇人继续道:“如今这局面,怕是自大自负如郑乔,也有些掌控不住了。若想保得项上人头,势必要将前线兵马调回来护卫安全,随时镇压其他冒头的大小势力。”
“调回前线的兵力?”
少年怪叫一声。
“放着敌人不管啦?”
妇人摇头:“那倒不会,此前郑乔刻意拖延战局,其目的不过两点。其一,借此缓和他与帐下兵马的矛盾,让他们尝尝甜头,更好为自己卖命;其二,暗中打压隐隐不服管教的兵将,消磨他们的战力。至于彘王,他们集结的声势虽然大,看似气势如虹,可郑乔从头到尾不曾将其放在眼中。不过是借着外战转移己方矛盾,说白了他们就是一块磨刀石。”
一旦刀子磨好,石头还有存在必要?
少年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样吗?”
“他还抽空戏耍了十乌。”
此前十乌曾借兵给郑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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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乌方面的如意算盘被破坏,新仇加旧恨。听闻边境国境屏障虚弱,十乌大概率会借着这次机会狗急跳墙。多方施压,郑乔这厮若还想活命,便只能速战速决。
搞定前线,收缩兵力回防。
少年嘴角微微一抽,没想到他眼中的有病之人,脑子还挺好使,可惜不用在正道上,多少人因为他的决定而无辜丧命。便听妇人说:“先转道河尹,再做打算。”
“转道河尹?”少年掏出怀中藏着的宴安给的计划书,“可是宴先生打算……”
“兴宁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得准的。”
妇人打断少年的叨咕。
例如郑乔这事儿。
少年从善如流:“夫人说得是。”
当即便选择了转道。
心中则惦记着前线的事儿,也不知道那道八百里加急军令啥内容。
说是八百里加急,实际上的传信速度比这个快不少,毕竟武胆武者的战马跟活的战马不同,前者只要有足够武气供应,就不存在疲累降速。能一路疾驰至目的地。
“报——”
“加急军令!”
统帅正在营帐与众将士饮酒作乐,最近对面那尊煞神蛮子被调回去了,故而战事不吃紧,赢多输少,每日闲得除了练兵就是饮酒放松。还未彻底尽兴,军令抵达。
吓得统帅一个激灵,微醺酒意彻底散光,恭恭敬敬接过那封上了火漆的军令。
一打开,一目十行扫过。
统帅脸色古怪起来。
一侧,幕僚将士等得紧张。
“元帅,上头写了啥?”
统帅将写着军令的简书递出去,同时将夹在其中的密信卷起收入怀中保存好,说道:“你们瞧了就知道了,嘿,国主这是给咱们送军功来啦,咱可有热闹看了。”
众人一瞧。
竟是不计代价策反敌将公西仇。
“那个蛮子……也就能打了些,论实权可没多少。且不说能不能策反他,即便能策反了,于我等也没什么好处。”撞型号了呀!大家都是武胆武者,军功兵马就这么多。
他得到多了,他们的好处就少了。
公西仇是出了名的斗将专业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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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二去大家都看清了。
合着就是个没实际兵权的高级打手,稍微好点的大头兵。蛮子就是蛮子,果真屁事儿不懂。这么被亏待还待着,换做他们早就挂印弃官。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策反他……
能带来啥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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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国主的意思,我等照办即可。”
虽然统帅也不信策反公西仇能有多大好处,但他深知违抗郑乔命令的下场。
再者,这一仗也打得够久了。
越是如此情形——
一旦抢先拿下首功,好处还能少了?
统帅发话,众将士自不敢再言。
只是,一想到要跟那个只会逞凶斗狠的蛮子共事,众人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庚国隶属于彘王统辖治下。
“啊欠——”
响亮的喷嚏声能从左厢传到右厢。
“这又是谁念着我呢?”
满头发辫的青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右臂腋下夹着造型狰狞威风的兜鍪,径直穿过前廊,半路上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抬手揉鼻,随手将兜鍪丢给仆从。
副手属官紧赶慢赶跟上他步子。
眼睁睁瞧着自家将军一屁股坐下,扯着嗓子让人端来热饮,谁瞧了不心梗。
“你坐下,站着挡我光了。”
公西仇冲他挥手。
属官只好落座,斟酌着如何开口。
还未组织好语言,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端着热饮迈入前厅:“将军,请用。”
属官恭敬道谢。
别看此女只是公西仇义父在一两年前赏赐下来的舞姬,可她跟在公西仇身边,纵无姬妾之名,但后院杂事都由她一人打理,很是受宠,在外人看来也算半個女主人。
枕头风嘛……
作为下属的他也怕的。
得罪上司的女人等同于得罪上司。
公西仇可懒得理会他脑补啥稀奇古怪的东西,问:“今日可有其他军务?”
他一向只管打仗不管军务,加之没啥实权、事情少,一般交由专人替他打理。如此,他的义父义兄也放心,公西仇这边也乐得清闲,修炼可比跟文书打交道香得多。
属官摇头:“并无。”
公西仇仰头牛饮,一口干光一杯。
“没事儿来找吾作甚?”
属官被问得一怔,神色无奈又带着点儿期待:“少将军,可有收到出战消息?”
公西仇闲得盘起了腿。
往嘴里丢小食。
“没有,怎么,你有收到风声?”
跟摆烂达人的他不同,属官还挺有事业心,每日不是练兵就是在练兵路上。公西仇稍微清闲点,他就露出一副“少将军再歇下去要荒废武力”的表情,看得人牙疼。
带头内卷第一人。
属官叹气皱眉。
“这可如何是好?”
武将不打仗,天天在后方坐冷板凳,等着发霉种蘑菇吗?偏偏自家少将军对此并不热忱,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前线敌将一群软脚虾,经不起他全力以赴,浪费时间。
公西仇看着他就想皱眉,反问:“如何不好?一把剑,该出鞘的时候自然会出鞘,除非执剑之人手中还有更锋利的选择。跑前线打仗也怪没意思的,玛玛又不在。”
跟一群弱鸡打架,于修行无益。
属官被他怼得哑然。
公西仇:“今日去上朝,光听一群老掉牙的朝臣坐那里掰扯,诸如谁家又多纳了小妾,谁家儿子又犯事儿,哪个朝臣在父母孝期搞大侍女肚子。打仗这事儿,没人提。想来是前线安稳得很,一时半会儿用不到你家将军。你要闲得没事陪我耍两把珠子……”
唉,没有玩伴是真的无聊。
下人技术不好,虐菜多了也腻。
属官:“……”
他今日过来图个啥?
有心劝自家少将军跟他义父“撒撒娇”,肯定能将他调回前线,毕竟武胆武者就是为战场而生的存在,整天窝在后方跟下人打珠子就是暴殄天物,还会惹外人耻笑。
奈何自家少将军不以为意。
被抓着打了一下午珠子。
最后也不留他吃个饭。
属官又气又无奈。
最后由那名“女主人”送他出门。
属官语重心长:“若有机会可多劝劝少将军,大丈夫生于世,当立不世之功。”
女子内心苦笑一声,面上还得答应。
“这是自然。”
冬日的白昼格外得短。
天色刚暗沉几分,前厅亮起烛火。
打了一下午珠子的青年,正坐姿随意地翻阅着生涩难懂的书简。书简上的内容皆由青年母族特有的异族文字写就,据闻当今天下还认得这种文字的,两只手数得清。
女子发现此时的青年看着格外稳重,仿佛下午幼稚打珠子的是两一个人。
公西仇抬眼:“不需要人,下去吧。”
女子迟疑地道:“有一事儿……”
公西仇放下手中书简。
正色道:“说来便是。”
女子这才一一交代:“府上眼线清了一批,人手不够用,今早便想出去物色几个合适的,意外遇见曾与奴家有恩的恩人……见恩人落难便自作主张,偷偷收留……”
见女子神色有异,公西仇便猜到这位“恩人”的身份怕有些问题:“男丁?”
女子出身孝城。
跟孝城沾边的男丁,确实麻烦。
十有【八】九是那场灾难的漏网之鱼,藏在府上,往大了说就是藏匿犯人。
不过,他认识女子也有时间了。
知道她不是没分寸的。
便耐心等着她继续解释。
女子果然摇头:“不是,是女眷。”
公西仇神色和缓些许。
男丁跟女眷,严重情况完全不同,而且公西仇对异性的包容度比同性高得多。
“人在哪里?”
“正藏在奴婢房中。”她顿了一顿,轻声道,“伤得很重,那位女郎原也是将门出身,只是其父一朝兵败……有一事,奴婢要跟你坦白,其父……似是将军手下败将……”
“如此,那就由你好好照顾着。待她伤势痊愈了,再做打算。府上眼线复杂,不是什么安全去处,兴许过一阵,我又被调去前线,照拂不到你们,得尽早另做打算。”
公西仇没有斩草除根的意思。
战场对垒,只分胜负。
堂堂正正大丈夫,对失了依仗又吃尽苦头的女眷赶尽杀绝,算什么英雄好汉?
女子深深一福礼。
“多谢将军。”
之后小半月,公西仇日常照旧。
早上上朝打卡,打哈欠听八卦。
下午睡觉、打珠子、谱曲。
晚上修炼。
唯一不和谐的是,有起夜的仆从婢女说深更半夜会看到类似蛇影的东西一蹿而过,吓得他们三魂七魄飞一半。
定睛一看又啥也没有。
公西仇捏住梁上小蛇的七寸。
后者在他手中化为文气,紧跟着舒展开来,化为一张浅绿色的雅致信笺。仔细一嗅,还能嗅到些许令人神智迷乱的甜香。公西仇冷着脸,另一手举着烛台仔细看,一目十行。
上面都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皆由熟悉的本族文字书写。
诸如郑乔痛杀师兄宴安。
诸如辛国境内有势力打出旗帜,讨伐无道暴主,响应者众,在最短时间内席卷各州郡,连天海吴贤等势力加入其中。
之后便是各家兵力调动。
等他看完也没瞧见沈棠的名字,甚至连陇舞郡的只言片语都无。稀奇,如此热闹,以玛玛的性格居然不掺和一脚?
而他最想要知道的情报,没有。
公西仇弹指打散信笺。
低声嘀咕:“总弄来些无用的……”
蓦地,他神色一凌。抬手一掌,掌风与穿破窗纸的利箭相撞。看着被打落在地的箭矢,箭头扎了一封信。
469:各方欲动(下)【求月票】
“这是国主的意思,我等照办即可。”
虽然统帅也不信策反公西仇能有多大好处,但他深知违抗郑乔命令的下场。
再者,这一仗也打得够久了。
一旦抢先拿下首功,好处还能少了?
统帅发话,众将士自不敢再言。
只是,一想到要跟那个只会逞凶斗狠的蛮子共事,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庚国,彘王统辖治下。
“啊欠——”
响亮的喷嚏声能从左厢传到右厢。
“这又是谁念着我呢?”
满头发辫的青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右臂腋下夹着造型狰狞威风的兜鍪,径直穿过前廊,半路上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抬手揉鼻,随手将兜鍪丢给仆从。
副手属官紧赶慢赶跟上他步子。
“你坐下,站着挡我光了。”
公西仇冲他挥手。
属官只好落座,斟酌着如何开口。
还未组织好语言,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端着热饮迈入前厅:“将军,请用。”
属官挤出一抹笑道谢。
别看此女只是公西仇义父在一两年前赏赐下来的舞姬,可她跟在公西仇身边,纵无姬妾之名,但后院杂事都由她一人打理,很是受宠,在外人看来也算半个女主人。
枕头风嘛……
作为下属的他也怕的。
得罪上司的女人等同于得罪上司。
公西仇可懒得理会他脑补啥稀奇古怪的东西,问:“今日可有其他军务?”
他一向只管打仗不管军务,加之没啥实权、事情少,一般交由专人替他打理。如此,他的义父义兄也放心,公西仇这边也乐得清闲,修炼可比跟文书打交道香得多。
属官摇头:“并无。”
公西仇仰头牛饮,一口干光一杯。
“没事儿来找吾作甚?”
属官被问得一怔,神色无奈又带着点儿期待:“少将军,可有收到出战消息?”
公西仇闲得盘起了腿。
往嘴里丢小食。
“没有,怎么,你有收到风声?”
跟摆烂达人的他不同,属官还挺有事业心,每日不是练兵就是在练兵路上。公西仇稍微清闲点,他就露出一副“少将军再歇下去要荒废武力”的表情,看得人牙疼。
带头内卷第一人。
属官叹气皱眉。
“少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武将不打仗,天天在后方坐冷板凳,等着发霉种蘑菇吗?偏偏自家少将军对此并不热忱,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前线敌将一群软脚虾,经不起他全力以赴,浪费时间。
公西仇看着他就想皱眉,反问:“如何不好?一把剑,该出鞘的时候自然会出鞘,除非执剑之人手中还有更锋利的选择。跑前线打仗也怪没意思的,玛玛又不在。”
跟一群弱鸡打架,于修行无益。
属官被他怼得哑然。
公西仇:“今日去上朝,光听一群老掉牙的朝臣坐那里掰扯,诸如谁家又多纳了小妾,谁家儿子又犯事儿,哪个朝臣在父母孝期搞大侍女肚子。打仗这事儿,没人提。想来是前线安稳得很,一时半会儿用不到你家将军。你要闲得没事陪我耍两把珠子……”
唉,没有玩伴是真的无聊。
下人技术不好,虐菜多了也腻。
属官:“……”
他今日过来图个啥?
有心劝自家少将军跟他义父“撒撒娇”,肯定能将他调回前线,毕竟武胆武者就是为战场而生的存在,整天窝在后方跟下人打珠子就是暴殄天物,还会惹外人耻笑。
奈何自家少将军不以为意。
他被抓着打了一下午珠子。
最后也不留他吃个饭。
属官又气又无奈。
最后由那名“女主人”送他出门。
属官语重心长:“若有机会可多劝劝少将军,大丈夫生于世,当立不世之功。”
女子内心苦笑一声,面上还得答应。
“这是自然。”
冬日的白昼格外得短。
天色刚暗沉,前厅紧跟着亮起烛火。
打了一下午珠子的青年,正坐姿随意地翻阅着生涩难懂的书简。书简上的内容皆由青年母族特有的异族文字写就,据闻当今天下还认得这种文字的,两只手数得清。
女子发现此时的青年看着格外稳重,仿佛下午幼稚打珠子的是另一个人。
公西仇抬眼:“不需要人,下去吧。”
女子迟疑地不肯走:“有一事儿……”
公西仇放下手中书简。
“说来便是。”
女子这才交代:“府上清了一批眼线,人手便有些不够用,今早想出去物色几个合适的,意外遇见曾与奴家有恩的恩人……见恩人落难便自作主张,偷偷收留……”
见女子神色有异,公西仇便猜到这位“恩人”的身份怕有些问题:“男丁?”
女子出身孝城。
跟孝城沾边的男丁,确实麻烦。
十有【八】九是那场灾难的漏网之鱼,藏在府上,往大了说就是藏匿犯人。
不过,他认识女子也有时间了。
知道她不是没分寸的。
便耐心等着她继续解释。
女子果然摇头:“不是,是女眷。”
公西仇神色和缓些许。
男丁跟女眷,严重情况完全不同,而且公西仇对异性的包容度比同性高得多。
“人在哪里?”
“正藏在奴婢房中。”她顿了一顿,轻声道,“伤得很重,那位女郎原也是将门出身,只是其父一朝兵败……有一事,奴婢要跟你坦白,其父……似是将军手下败将……”
“如此,那就由你好好照顾着。待她伤势痊愈了,再做打算。府上眼线复杂,不是什么安全去处,兴许过一阵,我又被调去前线,照拂不到你们,得尽早留后手。”
公西仇没斩草除根的意思。
战场对垒,只分胜负。
堂堂正正大丈夫,对失了依仗又吃尽苦头的女眷赶尽杀绝,算什么英雄好汉?
女子深深一福礼。
“多谢将军。”
之后小半月,公西仇日常照旧。
早上上朝打卡,打哈欠听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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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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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捏住梁上小蛇的七寸。
后者在他手中融为文气,紧跟着舒展化为一张浅绿色的雅致信笺。轻嗅,还能嗅到些许令人神智迷乱的甜香。公西仇冷着脸,另一手举着烛台仔细看,一目十行。
上面都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皆由熟悉的本族文字书写。
诸如郑乔痛杀师兄宴安。
诸如辛国境内有势力打出旗帜,讨伐无道暴主,响应者众,在最短时间内席卷各州郡,连天海吴贤等势力加入其中。
之后便是各家兵力调动。
等他看完也没瞧见沈棠的名字,甚至连陇舞郡的只言片语都无。稀奇,如此热闹,以玛玛的性格居然不掺和一脚?
公西仇弹指打散信笺。
低声嘀咕:“总弄来些无用的……”
蓦地,抬手一掌。那道掌风正好与穿破窗纸的利箭相撞。看着被打落在地的箭矢,箭头还扎了一封信,公西仇随手将其吸来。展开信纸,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题外话------
(??ω ??)?
修改了一个小小BUG
470:来者犹可追
“咳咳咳——咳咳——”
微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从后院侧厢传来,睡在外间的女人听到动静,披衣起身。屋内紧跟着亮起烛光,驱散沉重阴寒的黑暗。凑近了,还能听到病患细碎呢喃声。
“水、水……水……”
女人温声道:“水来了。”
说着小心翼翼将床榻上的病患扶起来,让她能侧着头,小口小口抿着温热的水。随着液体淌过喉咙,短暂缓解那股烈火灼烧般的干涩。她动了动唇,小口改为大口。
不一会儿,一碗温水见底。
病患也稍稍恢复了意识。
“敢问恩人,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记得清楚,自己白日被人救了。
正是现在照顾她的人。
“恩人不敢当,说起来还是女郎当年一言之恩帮奴家解了围,如今不过投桃报李。”她小心将病患放下,掖了掖被角,柔声道,“白日女郎病得重,还未来得及告知——奴家已将女郎来历上报此间的家长。家长他仁善宽和,叮嘱说让女郎放心在此养伤。”
听到自己来历被上报了,病患心中一紧,又听后面一句,才稍稍安心下来。
她也识趣,知道自己身份问题。
“待病愈,吾便与主家辞行。主家仁善,吾却不能‘恩将仇报’,给府上招致祸端。”她身子虚弱又烧得严重,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嗓子冒出强烈痒意,又咳嗽起来。
许是白日睡得多了。
此刻再怎么头昏脑涨也睡不下,女人见她睡不着,也担心对方后半夜要起夜,便将被褥抱了过来,睡在不远处就近照顾。她主动挑起话题:“女郎怎会在此处?”
这名女郎可是孝城贵女。
其父位高权重,手握重兵。
而她?
她虽出身名门旁支,但父亲这一脉却是江河日下,父亲又是个眼高手低之人,自身能力不行便想着琢磨歪门邪道。见女儿小小年纪生得好,便忍不住动了歪心思。
先是攀附族叔,厚着脸皮将她养在族叔家,允她念书识字,私下聘请精通舞乐的西席授课,为她经营名声,借此攀上一门不错的婚事。奈何,世事难料,旦夕祸福。
病患:“无亲无故,一路乞讨而来。”
她声音沙哑,语调平静。
实际上吃的苦头,非外人能想。
女人闻言,心下唏嘘。
病患:“你呢?孝城之后,过得可还好?”
她对女人原先没什么印象。
但女人说“一言之恩”,再加上对方那张出众的容貌,终于在记忆一角找到碎片。
对方是一名还未正式上台便美名远播的舞姬,一众年少翘首以盼的佳人。如此艳名,固然给她带来了一堆追捧,但也招致这些男人背后那些被冷落多年的女人怨恨。
其中便有一出身不错的妇人带着一众家丁护卫打上门,扬言要撕烂她的皮囊,扒光她的衣裳丢到街上供路人围观欣赏。
病患偶然遇过,阻止此事。
美貌并非舞姬之过。
闻着味过来的苍蝇才可恨!
女人浅笑道:“还好,家长是个体贴人,这一两年待奴家一直不错。府上也没正经主事,日子过得倒是比曾经好太多。”
病患道:“如此倒是因祸得福。”
女人怔了一怔,叹道:“倘若孝城上下数万能免遭屠戮,不要这福气也罢。”
她的命本来就苦。
再差一些也就那样。
在她十岁那年,因族叔牵连没入贱籍,婚事凉了不说,未来夫家对她畏之如蛇蝎,急着撇清干系。未曾念着一点旧情搭救她。她只得靠着这张脸和天赋,外加嘴巴甜,得了掌事喜欢,视为“奇货可居”的“货”,精心教导琴棋书画、歌舞声乐,尤其歌舞一道。
若孝城没出事……
恐怕,此时的她已是四宝郡风流才子追逐的“第一舞姬”。以色侍人换来的待遇,算得上荣耀吗?那些文人士子、世家年少,嘴上甜言蜜语也不过是为了一亲芳泽。
揭开这层薄薄遮羞布……
便会露出赤裸裸的世俗欲望。
她青春正好,便是第一流,一旦春华老去——呵,美貌身段会被岁月摧残,但这些名流文士、世家年少的权势地位不会,他们会去追捧下一個青春正好的新人。
人生啊,际遇无常。
两个妙龄女子深夜低语。
说到苦难处,眼角也泛起泪光。
咚咚咚。
清晰的敲门声在黑夜中响起。
病患神经紧绷。
女人披衣,起身看向窗上剪影。
小声说道:“是家长,女郎勿要担心。”
病患这时才尴尬想起来,自己住着恩人的房间,而外头是府邸家长,自己才是煞风景的那个。女人起身开门,门外果然站着公西仇。只是她敏锐发现对方周身气息有些低沉,这是认识这么久,不曾见过的。她心下猜测,莫非是家长碰见什么糟心事情了?
公西仇视线落向另一处。
女人了悟,合上门,跟上他步子。
“将军深夜前来,可有要事吩咐?”
外人都默认女人是公西仇屋内侍妾,哪怕这男人一直吝啬没给名分,但府上就这么一个女主人,地位不同。唯女人心知肚明,年轻将军一心尚武,没有男女之心。
即便有,那女人也得扛得住打,打不死或将公西仇打死,才符合择偶标准。
公西仇半晌才道:“你这两日收拾一下东西,我派心腹将你送离此处,去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在那里安心隐居。”
女人一怔:“送离此处?那将军……”
公西仇皱眉:“有些私事要处理,无论成功与否,掀起的波浪,擦个边都能将你送到阎王殿报道,我不想害你。”
二人虽无男女之情,但相处久了,真心换真心,公西仇也逐渐将她视为妹子。既然是兄妹,替她打点好退路,理所应当。
女人听出问题的严重性。
本想张口说留下来,但却苦涩发现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留下来也是累赘。
“好,待将军事成,该如何找您?”
“不用找了。”公西仇漠然道,“这种夹杂着腥风血雨的日子,不适合你。”
女人心中一痛。
深觉无力。
公西仇看着月色:“那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的故乡,你或许能给它带来新生。”
“将军不行吗?”
“你不懂,我本该死在灭族那一日。是我违背天意,祈求神让我苟活至今。这么多年,仗着没有族老棍棒约束,族碑明文禁止的事情,我几乎干了个遍,我的肉身回不去那片故土啦。”公西仇洒脱道:“只待肉身解脱,游子的魂,会在神的指引下,回到她的怀抱。”
女人不懂公西仇这话背后的故事。
但——
“奴家斗胆,家长可否赐名?”
公西仇不解看着她。
但还是满足她的请求。
说起来——
自己好像从未问过她叫什么。
沉吟了会儿。
道:“那就叫‘来’,如何?”
471:义女,义妹【求月票】
“来?”
女人默念一番。
公西仇笑道:“你是我这一族的未来。”
女人眉宇舒展:“公西来么?”
公西仇听到女人喊“公西来”的时候,表情怔了一瞬,他并无让女人跟着改姓的打算。哪怕是母族,也讲究“行不更名,做不改姓”,除非碰见了特殊情况不得为之。
“你真打算摈弃旧姓名?”
女人面色微白,垂首避开公西仇视线:“是、是,若将军觉得奴家高攀……”
“并非此意,你愿改姓公西,我该谢你。”公西仇对异性向来有耐心,“多谢。”
女人,如今便是公西来。
“阿来,你跟我过来。”
他想了想,带女人去自己书房。
公西来依言跟上。
便瞧见公西仇猫着身子,撅着屁股,扒拉乱糟糟的房间。她不常来书房,但每次过来都是乱得无处下脚。书文公务随便乱丢,唯独角落那口刻着族纹的箱子干净。
在公西来不解的目光下,公西仇终于在箱底找到厚厚一卷族谱。放在书案上展开,眉眼带笑地默默提笔,在自己母亲的下方,在自己旁边写上“公西来”三个字。
他道:“早该给你一个名分,便替母亲认你当义女,你当我义妹,如何?”
这个意外之喜让公西来抑制不住喜色,多少也冲淡了此前郁结心中的隐忧。
看着字迹未干的三个字。
她眸光含泪,重重点头。
公西仇头一次跟她说起自己的母族,现在也是她的母族了:“我们公西一族,先祖在两百多年前犯了重罪,本该全族流放。之后遇见一位恩人,这位恩人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是恩人带着因流放而死伤惨重的族人,找到了能安稳定居的族地,繁衍生息。”
公西来听得也认真。
“这位恩人姓甚名谁?”
公西仇摇头:“族志没有说,只说此人清秀瑰丽,资质风流,难辨雌雄,有着神仙手段,家中行三。恩人还算出不日后,会有改变大陆格局的贼星降落于世……”
贼星的历史,几乎是每个小孩儿都知道的,各地皆有不同的版本,大同小异。
公西来小时候也没少听奶嬷嬷说。
“恩人如此厉害?”
没想到公西一族跟贼星有曲折渊源。
公西仇点头:“族志记载,恩人之后就出了趟远门,再回来的时候,带回来我族世代守护的圣物。你如果有机会看到那么一口棺材,一定要将它带回族地继续供奉。”
“唉,也不指望阿来你能守得住了。”
“目下,还是保全自身最重要。”
“族地那边还有一些不外传的秘策,我给藏了起来,回头你将它们挖出来。待你觅得顺眼郎君,诞下孩儿,便可以让孩子们照着学习,几代之后,人丁繁盛,总有几个天赋好的,届时再好好守护圣物吧。若恩人来履约,让后人烧一份告知我们即可。”
公西来点头表示记下。
“之后呢?恩人如何了?”
公西仇道:“坐地羽化神隐了,临终前交代先祖要将其尸体焚烧,火葬也成了我族代代相传的丧葬习俗。说起火葬,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福分了。据闻只有肉身火化,灵魂才能完全挣脱束缚,回归神灵怀抱。对了,恩人还曾留下一封亲笔信,说会有一日回来取走圣物,恩人不会撒谎。”
说起圣物,简直是他的心头刺。
调查多年也没进展,此前在章贺那边获得的线索,查着查着就没下文了,他还以为自己能在报仇之前将圣物寻回……
族训教导,一切当以圣物为重。
但他做不到。
在灭族之仇和圣物之间,他选择前者,哪怕违背族训的下场是被神灵遗弃,死后魂魄无处可依,他也不后悔。唯一庆幸的是,现在有了公西来,勉强对祖宗有个交代。
思及此,他对公西来更是愧疚:“此事事关重大,交付给你,实在是为难你了。”
“那圣物如今……”
公西仇黑着脸道:“丢了。”
公西来道:“小妹有一个疑问。”
“你问。”
公西来识趣地改了称呼:“此前听阿兄说过我们一族的遭遇,致使人丁凋零,那么——阿兄不该广纳妻妾,多多添丁进口吗?若是早些年这么做,这会儿孩子都能跟着你上战场了。阿兄的孩子,必能继承你的志愿。”
肯定比一个半路义妹靠谱得多。
公西仇:“……”
这种问题是能问的吗?
莫名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
他没好气道:“早就与你说过,为兄练得是童子功,大成前要守身如玉。再者,我族不兴妻妾那套,择一而终。我还不想死后被族人轮流棍棒教育,他们真会打人的。”
旁的家长是吓唬,他们会动真格。
他舅舅还说了。
女的不行,男的也不行。
美色影响修行,是可恶的拦路虎!
公西来:“???”
见她犹是不解,就问:“可有疑惑?”
“有的。小妹尚在闺中之时,曾读过不少坊市书册解闷,就很好奇一事儿——”公西来看着新兄长这张俊俏秾丽过分的脸蛋,问,“武者如何判断童子身有还是无?”
公西仇:“……”
公西来年纪比他小,但毕竟在烟花声色场所混迹多年,知道的理论知识是百多个公西仇捆一块儿都比不过的:“倘若是男子初精,一般十三四岁年纪就有跑马了……”
公西来问了个发自灵魂的问题。
“还是必须男欢女爱才可破身?”
公西仇重复:“……舅舅他说功力大成前不可亲近美色,守身如玉,男女都不行。”
他无辜地眨眨眼,又肯定点头。
“舅舅他是这么说的。”
“你不知,他到死也打着光棍儿。”
“想来是他功力还不足的缘故……”
“我的天赋比他好得多,又有神佑……”公西仇不自觉地抓着膝盖上的衣料,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最后神色坚定地道,“便是这么一个理儿。”
舅舅是不会错的!
公西来:“……”
莫名觉得这位不曾见面的舅舅不太靠谱,而且,将军这模样似乎过于好骗了。
公西仇道:“再说了,为兄这些年武胆修为确实进步很快——”
可见舅舅没有骗人。
他一直无心男女,主要原因两个。
其一就是外界的小娘子实在不合他心意,一个个太过娇软,哪有族地那些姊妹能撵他三个山头的气势,也没啥共同话题。其二便是他想报仇,便需要更强大的实力。
亲近美色会耽误他修炼进度。
而且,一心栽在复仇大业之上,何必招惹孽缘,徒留无辜娘子在世间苦熬呢。
若他真这么做了,以族人脾性,定是不会原谅他的,公西仇也瞧不起自己。
公西来对此不置可否。
她认真看着族谱上的名字。
意外发现上面的姓氏有些奇怪。
其他族人,伴侣的名字过半都是空着的,若有填着,不是公西,便是即墨。
居然没有第三个姓氏。
粗略一看,即墨氏有十来个。
公西仇母亲旁边的男人也姓即墨。
------题外话------
(??ω ??)?
男主还太小了,先让他蹲在山中继续穿开裆裤吧,长得鲜嫩多汁了再出来。
让姓氏出身浅浅出现一下。
472:大祭司,即墨氏【请个假】
“瞧什么?”公西仇见她面露思索,“若有不懂的,阿兄这会儿还能告诉你。”
族谱可是整个公西族的传承。
日后要交到公西来手中。
公西来便问:“为何会有即墨氏?”
作为母系氏族,无论男女自然都会随公西氏,但族谱上还有即墨氏,意味着异姓也能上族谱,居然没有第三个姓氏就很奇怪了。莫非公西氏一直还跟即墨氏联姻?
“即墨氏?哦,你说大祭司啊。”
“大祭司?”
公西仇道:“我们一族信奉神灵,每年神灵生辰还有其他重要节日,都会举行全族聚会,一般都是大祭司主持的。每一代都会选出一名大祭司继承人,继承‘即墨’。”
他继续说道:“听闻大祭司是唯一能沟通神灵的人,就是有些神神叨叨……”
这角色在公西族地位比较特殊,由其聆听神谕,传达族人。族内事物一般都是族长和大祭司做决定,如果二者意见相悖,才由德高望重的族老出面投票,保证运行。
公西族热爱歌舞。
也是因为大祭司说神灵最喜歌舞声乐。
说起这个——
公西仇还叮嘱义妹:“以后有了孩子,记得去族地中心祭坛试一试,每任大祭司都是神灵挑选出来的。唉,公西族遭遇灭族,或许与大祭司也有些干系吧……”
这方面,他还是很迷信的。
“难道是大祭司叛族?”
公西仇摇头:“这倒不至于。”
大祭司要成叛徒,全族上下得炸锅。
只是——
“……我这一代大祭司人选还未出现就灭族了,上一代,也就是我母亲身边这个,据闻病逝了。上上代,似乎是出门办事的时候,他在族谱上的名字突然就被划掉……”
“大部分族人都认为他意外身故了。”
“但也有声音说他放弃了信仰。”
大祭司必然是族中对神最虔诚的人。
借用神灵赋予的特殊能力,庇护族地。一旦弃了信仰,自然会被划去名字。
不过,这个例子在公西族隐世两百年历史之中,还未见过,这猜测也站不住脚。
“大祭司对我们一族至关重要。多年之前,也曾出现过一次族人外出,给族地招来杀身之祸。你或许听说过武国蛊祸,就是那厮搞出来的……那次也是靠着神谕示警才躲过一劫。我们这一代就没这么幸运了。”
新大祭司人选没出来,已经成年的又接连意外,早就退休的上上上代大祭司,无奈放弃退休生涯,主持神灵生辰等重要场合。毕竟上了年纪,有些事情力不从心。
例如聆听神谕这事儿,时准时不准。
公西仇很小就梦想能取而代之。
因为须发皆白的大祭司舞姿属实难看。
如果他上,那他肯定是全族最靓的仔!
神明的新宠!
公西来注意力不在其他地方。
“这位不是阿兄生父?”
居然用“我母亲身边这个”代替。
公西仇解释道:“这个嘛……我族为了避免族人血缘太近致使新生儿出问题,一些成年女性可以选择族内通婚,也可以选择离开族地去外边儿物色看得顺眼的男性。”
“带回来?”公西来问。
“不,生了孩子将孩子带回来。外族的男人就罢了,多是心怀不轨之辈。”
公西来:“……”
她似乎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族人旁边没有配偶的名字,合着都是这么操作啊。
公西仇道:“我的兄长,应该是上任大祭司和母亲的孩子。不过他出了点儿事,母亲就在舅舅鼓励下,出去物色人选才有了我。母亲的丈夫,未必是我的生父。”
同母异父嘛,在族里挺常见的。
公西来:“……”
“唉,倘若前两任大祭司在的话,或许我们一族不能免于灭族,也能减少伤亡。”公西仇目光透着几分悲恸,“族地遭遇强敌偷袭,老祭司上了年纪,族中用以御敌的手段都无法发挥至最大,以至于族人逃离不及时,再加上有叛徒,才全族丧命……”
公西来只得宽慰他:“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公西仇也不是一个喜欢沉湎过去的人,他还得向前看,等仇敌伏诛再谈其他。
而这——
也快实现了。
公西仇倒是希望公西来能多生几个孩子,只要其中有一个能被神明钦点为大祭司继承人,族地的安全也足以自保。
只是,这事儿太看运气。人选不仅要看神明的喜好,也考验被选之人的心性。
唯有发自内心的、虔诚坚定的信仰,才能真正打动侍奉之神,获得其庇护。
若心性不坚……
哪怕是公西一族……
也曾连着数十年等不来新一代大祭司。
“天色不晚了,阿来先去睡吧,明儿收拾行囊,我派心腹送你去族地。”
------题外话------
(??ω ??)?
家里有些事情,码字很晚才开始,唉……
473:兵变承康寺(上)【求月票】
东方既白,云蒸霞蔚。
公西来并未听从公西仇的叮嘱补眠,而是连夜收拾行囊。她的东西基本都是公西仇给置办的,衣裳布匹首饰多是上头赏赐。她也知道此行重要,专挑黄白之物下手。
病患本想起来帮忙。
奈何后半夜她体温上升不退。
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直至第二天晌午才转醒,稍稍一动,发现浑身沾着粘稠热汗。不过,精神头却比昨日好上许多,脑子也不昏沉了。屋内无人,她勉强起身。
恰逢此时公西来端着清粥推门而入。
“恩人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发了汗,好多了。”
感谢公西来这两日的精心照顾,用的也是从公西仇那边借来的顶级伤药,伤口恢复极好,加之天气寒凉,伤口经过处理也没有溃烂发炎。看情况,半月就能痊愈。
病患咳嗽着道:“你也不要再叫我恩人了,本家姓杨讳英,唤我英娘即可。”
“礼尚往来,那英娘该唤我阿来。”
公西来暂时放不下伤势未愈的杨英,在征求义兄之后,决定将她一同带走。
她收拾出来的家当全装在一口不大的木箱之中,若轻装简从,估摸着两辆马车就够了。只是,当她看到公西仇准备的东西,登时惊得睁大了眼,整整二十辆马车!
随便打开一辆,里头都装满了箱子。
“为兄所有家当都在这里了。”虽然没怎么统兵,还被戏称是“最强大头兵”,但毕竟是上战场打仗的武胆武者,再加上他义父为招揽他,从不吝啬赏赐,他身家丰厚得很。
日积月累攒了不少,如今全都当做遗产转赠给了公西来,用以重建族地。
“族地多年无人打理,加之山中日子苦寒,记得多置办一些粮食。山外的大片良田都是咱们的,只是荒废了,你可以招收流民当佃农帮忙打理,但别自己出面。”
公西来没有武力保障,这些涉及利益、惹来眼红的事儿,最好找人代办。
他这些年也不是全在玩儿。
暗地里也是养了一些心腹精锐的。
全是无依无靠,对他忠心耿耿的孤儿死士,绝对会将公西来当做自己一样效忠。
“为兄已经打点好了,天一黑,你们就趁着夜色离开,族地外会有人来接应。”
听公西仇句句都在为自己打算,公西来哪还能忍住翻涌的情绪,鼻尖酸涩难抑。
莫说她十岁之后落魄卖笑的日子,即便是十岁之前,血亲尚在,她也未曾感受到多少来自亲人的疼爱,有的只是冰冷利用,她不过是生父拿来攀附权贵的垫脚石。
反观公西仇——
先是酒宴之上解她困局。
又是一两年的照拂关心。
如今又不嫌弃她出身低微不堪,将她视为亲妹,送上全副身家,还帮着打点退路,彻底打消后顾之忧——这般纯粹的付出反而让公西来生出几分隐约的自责和难堪。
扪心自问。
倘若她是公西仇,有这一切,也无法对一个相处不多还没血缘的人付出全部。
“哭什么?”
公西仇歪头问。
好端端的,自己也没招惹她啊。
公西来说道:“没、没什么——”
她胡乱擦掉了眼泪:“舍不得阿兄。”
“哦,阿兄也舍不得,但你留下来会添乱。”外头的女郎心思果真是不好懂。
他亲自护送车队出了城,再回到府上,明明只是少了个人,却感觉请冷了不少。公西仇点了灯,仔细擦拭一柄造型华丽,纹饰诡异的匕首,刚将匕首收入鞘中——
“出来吧。”
话音落下,黑暗中缓慢浮现一道人影。
此人一袭文士装扮,瞧着不算年轻,约莫三四十,鬓角泛着些许灰色,腰间缀着一枚朱色文心花押。在黑褐色儒衫衬托下,显得格外灼眼妖娆,仿佛毒蛇的红瞳。
“你就这么……将族地交给外人?”
“阿来是母亲义女,不算外人,相较之下,被族中除名的你才是外人,拿什么干涉我的决定?”尽管心中认定此人就是同母异父的兄长,但公西仇仍是喜欢不起来。
这一两年的合作,只是各取所需。
至于关系——
那是一点儿没亲近起来,愈发不顺眼。
公西仇故意扬高声音,赌气道:“我才是公西一族末裔,用得着你教我做事?”
文士倒也没有恼。
只是笑话道:“你也不怕看走眼。”
“哼,黄白俗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抱着它们不撒手,是死后能招兵买马还是坟墓宽两寸?”公西仇自知生还可能性不大,虽然他年纪轻轻就是十五等少上造,但义父……别看这老东西整日沉迷酒色,表现得孱弱不堪,但自己始终没能看穿他的底蕴。
义父帐下还有几个不常出面的武胆武者,当年也是他们奉命对公西一族展开偷袭,一番血洗之后,也不知道他们从族中秘籍得了什么好处。多年过去,实力不弱。
他敢动手,就敢做最坏打算。
至于钱财家当——
他还真没怎么看重过。
文士淡声说道:“你只是表面看着急躁单纯,但内在稳重。这么多年都忍了下来,为何突然要动手?其中必有缘由。如今还不是动手好时机,不妨再忍耐一两年。”
公西仇头一扭:“哼,我不忍。”
文士:“……”
公西仇讥嘲:“我知道你效忠彘王。若你想要用我拿去向他邀功,正是好机会。”
文士:“……”
难得难得,一个整天只知道玩乐和修行的人,也知道说话阴阳怪气怼人了。
他说道:“你我同族同源,自不会这么做,但你要自寻死路,我也不会拦着。”
公西仇懒得理他。
尽管有一定心理准备。
但真正听到对方的回答,心口仍是堵着一口气——这厮即便被除名了,离开了公西一族,但多年养育之恩不是假的。灭族之仇,他也能袖手旁观,实在是可恨至极!
“放心,即便是寻死,仇人也一定走在我前头!”灭族之仇,兄长不报他来报!
本来公西一族就只剩他一个。
此仇,不假他人手!
文士不再言语。
他这次过来也不是找不快的。
能劝则劝,劝不动拉倒。
公西一族的执拗脾气,他领教够多。
顺道,再带来个消息。
“你让我注意的永固关——”
公西仇听到这个词儿,支长了耳朵。
“怎么样?”
文士慢悠悠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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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了?”
文士的话落在公西仇耳中宛若惊雷。
他急忙道:“那么陇舞郡守呢?”
别看公西仇整天沉迷打珠子和声乐活动,打仗也只是出个力,但不代表他对周遭这些势力毫无了解。此前辛国强盛,将十乌视为无足轻重的附属,如今轮到庚国做主,同样将十乌视为能占便宜的冤大头。十乌就是个任人欺凌、任由压榨的大冤种。
不过,公西仇不这么想。
十乌也好,北漠也罢。
二者都有一个共同特征。
生于广袤但资源贫瘠的土地。
可供身体活动的范围虽大,但这片土地产出的物质远远跟不上他们的野心需求。加之邻居富饶强盛,那种根深蒂固的嫉妒和厌恶便在日积月累中不断发酵、腐朽。
十乌自诩世界中心的自大自负,北漠伏低做小、不断偷师学习据为己用的盗贼作风,多少都跟他们匮乏资源有关。被压制得越狠,一朝得势的反弹也只会更加厉害。
公西仇此前收到过消息,沈棠在陇舞郡上任前,陇舞郡的治所曾遭十乌屠杀。手段残忍暴戾,诸如活生生将治所庶民拖拽至死,用钩子破开男童腹部勾出内脏……
女子俘虏之后**折辱。
在十乌诸人眼中,他们的行为不算杀生,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可鄙、低贱、肮脏却恬不知耻占据本属于他们富贵的窃贼。而且,这种思想并非少数人独有。
它深入每一个好战者心中。而十乌从上至下,无论男女老少皆可上阵杀敌!
公西仇不敢深想。
若永固关彻底失守,十乌举全境之力南下,所过之处会是怎样的人间烈狱!
紧跟着,便想到了沈棠。
她作为陇舞郡守,不可能临阵撤退。
其下场,怕只有与陇舞郡共存亡。
文士见他紧张,问:“你很关心?”
真是稀奇了。
他暗中观察公西仇有几年了,多少摸清对方脾气。对方表面上看着好哄好骗,似乎给一颗麦芽糖就能骗走卖到象姑馆,但实际上心眼不少,对陌生人的戒备心也强。
这个沈棠……
跟公西仇的交集,应该不多吧?
公西仇不悦:“自然关心!”
人生得一知己,何其难求!
文士:“……”
他似乎陷入某种诡异而漫长的沉默——虽说公西一族思想开明,偶发也有互相看对眼的男性族人,但毕竟是少数。至少,文士就没想过公西仇这傻愣子有这偏向。
他也不卖关子。
“不知。”
公西仇自动理解:“下落不明?”
文士又道:“根据日前收到的消息来看,永固关被破了,但没完全破。国境屏障确实被十乌大军彻底击破,守关损失惨重,不过不知为何,国境屏障又升起来了。”
十乌攻城主力个个了傻眼。
公西仇:“……那陇舞郡?”
文士:“陇舞郡方面似乎早就收到了消息,坚壁清野,损失应该还能接受。”
情报篇幅有限,但可以想象出来,实际场景远比文士轻描淡写几句话惊险。
公西仇犹是不解:“被击碎的国境屏障怎么可能在短期内重造?即便能,也不足以抵挡十乌全力压境……”但,守住了终归是好事。他悬吊的心也能稍稍放下几分。
文士哂笑:“你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空关心其他不相干的人?”
公西仇气得无意识鼓着腮帮子。
“用得着你管!”
文士一贯阴沉的面色勾起讥嘲。
“老子当然得管你。”
公西仇正想骂回去“你谁老子”,转念一想,长兄如父,这厮还真是老子。
便憋屈地熄了火。
文士离去之前,深深看了眼公西仇:“三日后,承康寺,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公西仇背影一僵,冷哼道:“知道。”
承康寺对于庚国王室有着非一般的意义,王室之中,被临幸但未曾诞育子嗣的妃嫔、宗室妇女,都要在此落发出家。日日诵读手抄经文,替王室和庚国国运祈祷。
最重要的是——
庚国王太后也在这里。
是的,没看错。
虽然王太后的身份非常贵重,被国主郑乔耗费重金容养,但那是因为郑乔和王太后达成了互惠互利的合作。现在,郑乔居于原先辛国的国土,而属于庚国的大半国土落入了以彘王为首的勋贵手中。彘王几个跟王太后可没什么香火之情,甚至还带着血仇。
王太后的待遇自然只剩面子功夫。
彘王又有心折辱。
她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她在心腹的指点下,想到了来承康寺出家的路子,至少在明面上,彘王不敢不尊她这个嫡母!当然,一国王太后也不可能真正出家,名义上还是出宫代发修行,为国运谋福。朝臣反对一阵子还是答应了,王太后才能顺利入住承康寺。
但,庚国王室可是祖传神经病啊。
彘王以非人的隐忍心性,才在郑乔手中保全一命,还能暗中蓄力进行反击,脑子也不是个正常的。论“记仇”,他跟郑乔是半斤八两。哪里会让王太后过舒服日子?
在王太后入住承康寺之后,他便命人从民间物色几个男生女相的庶民伪装成沙门尼,偷偷送入承康寺,让他们勾引守寡多年的王太后,引对方天天跟着颠鸾倒凤。
彘王也借此把柄威胁王太后。
一番羞辱还有了首尾。
嫡母和庶子的禁忌之恋,虐身虐心,甚至连其他真正在此地修行的女眷也遭了毒手。自此之后,承康寺名义上是为庚国祈福国运的地方,背地里却是彘王与一众心腹、志同道合的宗室族亲寻欢作乐的地方。被辱的宗室女眷顾念名声,也是敢怒不敢言。
寻乐归寻乐,彘王也是个贪生怕死的,时常担心有人暗杀自己,但又不能大张旗鼓让人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毕竟,他还需要文士集团的支持,名声不能太差。
因此,带的人不多但胜在精锐,纵观庚国上下,无人能从他们手中伤到自己!
三日后,承康寺。
一队仅有几十人车马经过伪装,悄悄驶入承康寺,山门下,早有人恭候多时。
“不用多礼,照旧。”
为首的中年男人挥手示意免礼。他一副普通富家翁的装扮,看着不打眼,只是身躯肥硕,一张脸上堆满了油腻腻的肥肉,将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线。
又跟身侧之人邀请道:“王叔,请。”
被称为“王叔”的男人年纪比他大得多,须发灰白大半,脸上褶皱沟壑纵横,带着岁月的痕迹。长相偏方正,但那双眼睛却透着猥琐之气,被他盯着就浑身不舒服。
他道:“你可真大胆。”
中年男人,便是伪装后的彘王。
他哂笑一声道:“侄儿有什么好处,自然要想着王叔。王叔心中所想的,侄儿冒着险、大着胆也要给办成了啊。”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彘王的这位王叔,虽整日沉迷酒色,但也有几把刷子,手握兵权,在宗室中也是说一不二的族老。他一辈子嚣张跋扈却有一点儿心结未解,他曾对他王兄,也就是上一任庚国国主的某个年轻后妃,一见钟情。但王兄死后,对方就在承康寺落发为尼。
他只能看着佳人在寺庙中伴着青灯古佛,蹉跎青春而叹息,引以为憾。
没想到彘王这么莽。
居然连名义上的庶母都敢沾手,要知道郑乔那么疯的人,对这些女人也算恭敬。这时,另有一人道:“莫在山门前浪费时间,此处虽无外人,但毕竟不是说话的地儿。”
“行行行,咱们上去。”
偷偷摸摸上山。
彘王干这些事儿,起初还有些遮掩,担心东窗事发,次数一多,便有些松懈了。在他看来,承康寺甚至比守卫森严的王宫还要安全,最精锐的武胆武者都在这里了!
山下还有巡逻,一有动静就支援。
自己还能出事?
“你们自己去忙吧。”
彘王挥了挥手。
又瞧见人群中好奇左顾右盼的青年,他对此人印象深刻,这是曾经的庚国柱石唐郭收养的义子。唐郭那老东西,彘王不喜欢,但又不得不用,便想法子拉拢唐郭亲子和义子。那个亲子也是喜好美色的,只用美人就能收买,这个义子却棘手得很。
人家只喜欢钱财。
收了钱财也没表现出太大的热情。
用美色收买?
彘王带公西仇来承康寺几回,人家回回蹲屋顶看风景。都说武胆武者五感超绝,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被捕捉,承康寺这些如花美眷的声乐美色竟不能让他起反应?
彘王有些纳闷。
一问唐郭亲子他这义弟咋回事。
对方回答:“或许是银样镴枪头。”
彘王便释怀了。
反过来还可怜公西仇。
白长这么大的高个儿,却是个只能看不能用的。公西仇喜欢在哪儿逛就在哪逛,只要危险发生能为自己保驾护航,就够了。彘王收起念头,与两位王叔相视一笑。
入待客厢房,与人论经。
公西仇看着狼狈为奸的三人,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几句,余光见义兄要去会“老相好”,他眼疾手快,吊儿郎当地上前,勾住对方的肩膀,道:“阿兄,你且等等我啊。”
对方吊起了眉头。
“公西奉恩,作甚?”
义兄仍留着络腮胡。
只是长久的酒色掏空他的身体,身体比孝城那会儿削瘦,本来还算结实有型的肌肉被脂肪取而代之,连腹部肌肉也九九归一了。走路虚浮,浑然没有武者该有的模样。
公西仇心中哂笑嘲讽,恨不得将“奉恩”这个恶心的称呼塞回对方的嘴,面上却睁着无辜又好奇的眸,道:“这不实在无趣……回回都被招来侍驾,但回回都没事情干。”
义兄抬手将公西仇的手拂开。
“你没事情干,我可有。”
公西仇歪头道:“那,兄长带带我?”
义兄:“……”
他的眼神仿佛见了鬼。
公西仇对女色多么不热衷,熟悉他的人都有目睹,连后院那个舞姬侍妾也是唐郭强塞的,为的就是试探打压公西仇。就一个女人,换做自己早就腻味了,这蛮子还不腻。
这么一个人……
居然要自己带着一起玩?
三人一起?
口味还挺重。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个女人罢了。
他跟那些玩得来的纨绔子弟,莫说三人,再翻一倍也是有过的,滋味跟以往确实不同,感官刺激更重。公西仇难得开这个口,自己这个当义兄的,没道理拒绝。
哼,回头再跟父亲打个小报告,看看公西仇还怎么伪装不谙世事的假面孔!
思及此,便满口答应下来。
“行,你跟为兄来。”
承康寺说是寺庙,但毕竟是王室宗室女出家修行的地方,各处建筑都是比照宫室殿宇来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若不看穿着,还以为是在哪个奢靡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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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义兄的相好本是宗室女。
未出阁前,颇有美名。
及笄之后与某世家子弟成婚,夫妻二人婚后琴瑟和谐,着实幸福了一阵子。但这种日子并不长久,因着她两年没有怀孕,丈夫也逐渐喜新厌旧,将她弃在后院。
丈夫流连花丛,她也不甘示弱。
之后她的丈夫死于政变,她按照庚国律法需要在承康寺出家,日子也不如以往那么风流自由。正准备死心,后半辈子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却不想彘王做出混账事。
沉寂的心又活泛起来。
长居承康寺的妇人,说得好听是为国祈福,说得难听就是一群被限制自由的可怜寡妇,日子过得清苦。她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吃得了这些?便萌生出了其他心思。
彘王带人【淫】【乱】承康寺一事属于纸包不住火,迟早有一天被捅到外界。
若彘王还想挽回名声,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一把火将承康寺烧个干净,但这属于“不打自招”,属于下下策,要么寻个由头开恩,让承康寺中的寡妇择良婿再嫁。
她想通过再嫁脱离这鬼地方。
再嫁之人,身份地位又不能太低。
便盯上了唐郭亲子。
其实从外貌和能力两方面来看,她更中意唐郭的义子,可惜那义子是异族蛮子,是为唐郭一家冲锋陷阵的刀。于是,在她有意示好之下,那唐郭亲子自然顺利上钩。
可今日——
她看着勾肩搭背而来的兄弟二人,表情僵硬了一瞬,但还是上前双手合十一礼。
“不用多礼,许久未见你了。”
义兄熟练拉起她的手。
扭头道:“这是我义弟公西仇。”
不待女子开口,便被拉着入了厢房。厢房内部陈设精致奢华,完全是勋贵之女的水准,跟讲究四大皆空的佛家沾不上半个铜子儿关系。公西仇也跟着踏入屋内。
扑面而来的馥郁脂粉香让他蹙眉,供奉在厢房内的佛龛也被笼罩,香炉竟没有一星半点儿檀香。公西仇心中腹诽,反身将门合上,随便挑个视野好的地儿,盘腿坐下,饶有兴致看着猴急猴急的义兄想扯人家的丝绦大带。后者神情窘迫,双手推搡不肯配合。
义兄怒了:“你这是作甚?”
女子羞窘瞥了眼公西仇方向。
后者甚至悠闲地给自己斟了杯茶。
义兄明了:“他等会儿也来。”
女子表情一白:“……”
倒不是说无法接受,论质量,公西仇可比她以前玩儿过的男宠面首好太多,但那时她是上位者亵玩下位者的姿态,占主动。即便是跟公西仇义兄有染,也存着驯服这头野猪的心思,主动权依旧在她手中。可今日这话,却是赤裸裸将她打为兄弟二人玩物!
女人一改半推半就,趁对方不备,一个用力挣脱开来,也彻底将对方惹恼。
他怒不可遏地将一把将女人推倒在床榻上,发出咚得闷响:“你以前什么名声,自己心里不清楚?这种时候来跟老子玩儿什么清高?让你伺候也是瞧得起你!”
“滚!”
女子的回复就一个字。
二人推搡挣扎起来。
义兄不怒反笑,在女子惊恐目光中,俯身下来撕扯她的衣裳。虽说他疏于修炼,身上肌肉已百川入海,合众为一,但毕竟是正值壮年的男子,力道同样不可小觑。
只听那布帛撕裂声响起,露出一件精致贴身的桃色鸳鸯肚兜和大片雪白脖颈。
同时还伴随着惊恐尖锐的叫声。
不过——
却不是因为衣裳被撕裂。
女子惊魂未定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义兄身后的公西仇,此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轻轻松松将压她身上的男人脖子拧了一圈。骨裂声被她方才的尖叫轻松掩盖。
女人:“……”
她怔怔看着站在她床榻前的公西仇。
恐惧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压制住了喉间的叫声。
公西仇神色漠然:“夫人可知要做什么才能保命?起身跑出去呼救,还是——”
他的未尽之语,搁在女人耳畔却是阎罗王的催命符。尽管她不知公西仇为何会突然杀他义兄,但肯定,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更不是仗义出手。她的性命,可有可无。
公西仇:“我想夫人应是个聪明人。”
女人唇齿打着哆嗦:“自、自然。”
公西仇听到答案,一扫面上阴霾之色,重展笑颜道:“如此,小弟便不打扰义兄和夫人的春宵时刻了。我出去逛逛。”
公西仇踏出房门前,瞥见那女人已经迅速收拾好情绪,跨坐在被褥上,口中发出压抑但惹人遐想的闷哼声,声音愈渐昂扬。而他的义兄则以诡异的角度面向屋门。
他贴心退出,合上门,心中一叹。
“都跟你说了要好好听你阿父的话啊,若勤加修炼,何至于死得这般窝囊。”
他跟义兄其实没啥大仇,偶有龃龉也到不了要人性命的地步,但公西一族与人无仇无怨还被灭族,全族上下两百六十四口人不得善终,唐郭死个儿子应该不过分吧?
公西仇喃喃笑道:“嗯,不过分。”
行至廊下还碰见另一名寻乐的彘王亲卫,他神色如常地跟对方打了招呼。
对方问自己怎么在这里,公西仇回答:“阿兄方才说要带我一块儿玩耍,我跟着去了,谁知道他跟那寺庙沙门尼谈经论道去了,我瞧着实在是无趣,便自己回来。”
彘王亲卫:“……”
虽然离谱但也不觉得不对劲。
公西仇本就如此,连他的义兄也时常私下嘲讽对方无能,脑子还有些毛病。
空有一身天赋,但中看不中用。
问过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听公西仇主动要接班保护彘王和两位王叔,便给他指路——蛮子愿意牺牲寻欢作乐的机会,替人值班,求之不得。
他在,彘王等人便安全了。
公西仇抱拳:“多谢。”
彘王带来的护卫,实力不俗,也不是各个都玩忽职守,被美色勾走心神。
整体实力,不容小觑。
最重要的是,王室为保护承康寺女子能安心礼佛,为国祈福,在寺外安排了两千规模的精锐兵马。山脚下还有伪装成庶民的兵马,统兵之人正是公西仇的义父唐郭。
至于为何曾被誉为庚国柱石的唐郭,这会儿干起了给彘王看门望风的勾当,也只有对方自己心里清楚了。其他武胆武者追求实力,唐郭追求权力地位、金钱财富。
谁能满足他的饕餮胃口,他替谁卖命。
公西仇为何选在今日动手?
因为当初负责谋划灭杀公西一族的罪魁祸首,都在这里——彘王那会儿刚入朝堂,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发现公西一族与武国蛊祸关系,他急于建功立业,又不想被其他兄弟分一杯羹,便联合自己这一派系的宗室力量,牵头发动了这场祸事。
公西仇知道幕后之人在庚国宗室。
但一直不确定究竟是谁。
相关的档案卷宗,早被处理干净。
公西仇当年大难不死,逃出生天,中间有一段时间记忆混淆。待他稍稍清醒,想起来灭族的前因后果,早已成了唐郭义子。对方对自己信任非常,甚至称得上纵容。
他不是没想过报仇。
但实力差距摆在那里。
无法对敌人造成损害的攻击便是无意义的送死,反正也认贼作父了,蛰伏又何妨?
公西仇便以玩世不恭为保护色,将一个无知无觉被人嘲讽的蛮子演得淋漓尽致。
他也想知道。
唐郭对他的底线在哪里!
为何堂而皇之收养公西族的后裔?
而今日,或许有答案。
“我来替班了,你们去耍耍?”
彘王亲卫拒绝:“不了。”
公西仇见状叹气:“何必呢。”
“什么?”
“何必留下自寻死路!”
话出口的瞬间,蛇戟尖端红缨不知何时已经穿透一人胸口,音爆将附近几人震开。
公西仇生平第一次不再压抑自己的实力,任由武气自丹府疯狂爆发,充盈着浑身四肢百骸。全副武铠顷刻成型。
气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垮殿宇。
同一时刻,寺庙外也响起兵戈之声。
------题外话------
(〃 ̄︶ ̄)人( ̄︶ ̄〃)
今天就看到一个非常离谱的排雷。
说是本文披着女强皮、打着无CP标签骗订阅,走爱情路线,还骂香菇脑瘫,居然将女主配给脑瘫男主,后妈媚男媚迪奥石锤了。
在此,香菇澄清一下哈。
小说主页的标签就1V1,穿越,奋斗,爽文,轻松以及励志。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无CP,偌大1V1标签,角色列表的男主,都摆在那里,哪怕男主的存在感仅限于大家伙儿投月票、打赏、推荐票冒出来的感谢词,但他也是在的。
香菇甚至不敢说这是女强文,因为我记得主流认可的女强文都是女主自主自立,棠妹也很独立强大,但棠妹初期班底全是男配啊,不能因为他们是配角就否认了性别。所以,棠妹的创业也是靠着不少男性小伙伴的。
靠老板一个人,公司也做不成世界五百强是伐。
【更偏激一点,就是靠着女人(她自己和女性班底)和男人(男性班底)】
另外,走爱情路线更是无稽之谈。
女主又不是LTP,男主他才八岁啊,穿着开裆裤蹲深山老林啊,要啥感情线。他童年脑子不好使真是有原因的。简单来说就是CPU暂时带不动系统_(:з」∠)_
等他再发育发育……
我就纳了闷儿了。
男频男主三宫六院是魅力能力,女频女主非得奋斗事业单身到死,社畜在奋斗路上啃一把嫩草也不行???
473:兵变承康寺票】
东方既白,云蒸霞蔚。
公西来并未听从公西仇的叮嘱补眠,而是连夜收拾行囊。她的东西基本都是公西仇给置办的,衣裳布匹首饰多是上头赏赐。她也知道此行重要,专挑黄白之物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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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了汗,好多了。”
感谢公西来这两日的精心照顾,用的也是从公西仇那边借来的顶级伤药,伤口恢复极好,加之天气寒凉,伤口经过处理也没有溃烂发炎。看情况,半月就能痊愈。
病患咳嗽着道:“你也不要再叫我恩人了,本家姓杨讳英,唤我英娘即可。”
“礼尚往来,那英娘该唤我阿来。”
公西来暂时放不下伤势未愈的杨英,在征求义兄之后,决定将她一同带走。
她收拾出来的家当全装在一口不大的木箱之中,若轻装简从,估摸着两辆马车就够了。只是,当她看到公西仇准备的东西,登时惊得睁大了眼,整整二十辆马车!
随便打开一辆,里头都装满了箱子。
“为兄所有家当都在这里了。”虽然没怎么统兵,还被戏称是“最强大头兵”,但毕竟是上战场打仗的武胆武者,再加上他义父为招揽他,从不吝啬赏赐,他身家丰厚得很。
日积月累攒了不少,如今全都当做遗产转赠给了公西来,用以重建族地。
“族地多年无人打理,加之山中日子苦寒,记得多置办一些粮食。山外的大片良田都是咱们的,只是荒废了,你可以招收流民当佃农帮忙打理,但别自己出面。”
公西来没有武力保障,这些涉及利益、惹来眼红的事儿,最好找人代办。
他这些年也不是全在玩儿。
暗地里也是养了一些心腹精锐的。
全是无依无靠,对他忠心耿耿的孤儿死士,绝对会将公西来当做自己一样效忠。
“为兄已经打点好了,天一黑,你们就趁着夜色离开,族地外会有人来接应。”
听公西仇句句都在为自己打算,公西来哪还能忍住翻涌的情绪,鼻尖酸涩难抑。
莫说她十岁之后落魄卖笑的日子,即便是十岁之前,血亲尚在,她也未曾感受到多少来自亲人的疼爱,有的只是冰冷利用,她不过是生父拿来攀附权贵的垫脚石。
反观公西仇——
先是酒宴之上解她困局。
又是一两年的照拂关心。
如今又不嫌弃她出身低微不堪,将她视为亲妹,送上全副身家,还帮着打点退路,彻底打消后顾之忧——这般纯粹的付出反而让公西来生出几分隐约的自责和难堪。
扪心自问。
倘若她是公西仇,有这一切,也无法对一个相处不多还没血缘的人付出全部。
“哭什么?”
公西仇歪头问。
好端端的,自己也没招惹她啊。
公西来说道:“没、没什么——”
她胡乱擦掉了眼泪:“舍不得阿兄。”
“哦,阿兄也舍不得,但你留下来会添乱。”外头的女郎心思果真是不好懂。
他亲自护送车队出了城,再回到府上,明明只是少了个人,却感觉请冷了不少。公西仇点了灯,仔细擦拭一柄造型华丽,纹饰诡异的匕首,刚将匕首收入鞘中——
“出来吧。”
话音落下,黑暗中缓慢浮现一道人影。
此人一袭文士装扮,瞧着不算年轻,约莫三四十,鬓角泛着些许灰色,腰间缀着一枚朱色文心花押。在黑褐色儒衫衬托下,显得格外灼眼妖娆,仿佛毒蛇的红瞳。
“你就这么……将族地交给外人?”
“阿来是母亲义女,不算外人,相较之下,被族中除名的你才是外人,拿什么干涉我的决定?”尽管心中认定此人就是同母异父的兄长,但公西仇仍是喜欢不起来。
这一两年的合作,只是各取所需。
至于关系——
那是一点儿没亲近起来,愈发不顺眼。
公西仇故意扬高声音,赌气道:“我才是公西一族末裔,用得着你教我做事?”
文士倒也没有恼。
只是笑话道:“你也不怕看走眼。”
“哼,黄白俗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抱着它们不撒手,是死后能招兵买马还是坟墓宽两寸?”公西仇自知生还可能性不大,虽然他年纪轻轻就是十五等少上造,但义父……别看这老东西整日沉迷酒色,表现得孱弱不堪,但自己始终没能看穿他的底蕴。
义父帐下还有几个不常出面的武胆武者,当年也是他们奉命对公西一族展开偷袭,一番血洗之后,也不知道他们从族中秘籍得了什么好处。多年过去,实力不弱。
他敢动手,就敢做最坏打算。
至于钱财家当——
他还真没怎么看重过。
文士淡声说道:“你只是表面看着急躁单纯,但内在稳重。这么多年都忍了下来,为何突然要动手?其中必有缘由。如今还不是动手好时机,不妨再忍耐一两年。”
公西仇头一扭:“哼,我不忍。”
文士:“……”
公西仇讥嘲:“我知道你效忠彘王。若你想要用我拿去向他邀功,正是好机会。”
文士:“……”
难得难得,一个整天只知道玩乐和修行的人,也知道说话阴阳怪气怼人了。
他说道:“你我同族同源,自不会这么做,但你要自寻死路,我也不会拦着。”
公西仇懒得理他。
尽管有一定心理准备。
但真正听到对方的回答,心口仍是堵着一口气——这厮即便被除名了,离开了公西一族,但多年养育之恩不是假的。灭族之仇,他也能袖手旁观,实在是可恨至极!
“放心,即便是寻死,仇人也一定走在我前头!”灭族之仇,兄长不报他来报!
本来公西一族就只剩他一个。
此仇,不假他人手!
文士不再言语。
他这次过来也不是找不快的。
能劝则劝,劝不动拉倒。
公西一族的执拗脾气,他领教够多。
顺道,再带来个消息。
“你让我注意的永固关——”
公西仇听到这个词儿,支长了耳朵。
“怎么样?”
文士慢悠悠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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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兵变承康寺票】
“破了?”
文士的话落在公西仇耳中宛若惊雷。
他急忙道:“那么陇舞郡守呢?”
别看公西仇整天沉迷打珠子和声乐活动,打仗也只是出个力,但不代表他对周遭这些势力毫无了解。此前辛国强盛,将十乌视为无足轻重的附属,如今轮到庚国做主,同样将十乌视为能占便宜的冤大头。十乌就是个任人欺凌、任由压榨的大冤种。
不过,公西仇不这么想。
十乌也好,北漠也罢。
二者都有一个共同特征。
生于广袤但资源贫瘠的土地。
可供身体活动的范围虽大,但这片土地产出的物质远远跟不上他们的野心需求。加之邻居富饶强盛,那种根深蒂固的嫉妒和厌恶便在日积月累中不断发酵、腐朽。
十乌自诩世界中心的自大自负,北漠伏低做小、不断偷师学习据为己用的盗贼作风,多少都跟他们匮乏资源有关。被压制得越狠,一朝得势的反弹也只会更加厉害。
公西仇此前收到过消息,沈棠在陇舞郡上任前,陇舞郡的治所曾遭十乌屠杀。手段残忍暴戾,诸如活生生将治所庶民拖拽至死,用钩子破开男童腹部勾出内脏……
女子俘虏之后**折辱。
在十乌诸人眼中,他们的行为不算杀生,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可鄙、低贱、肮脏却恬不知耻占据本属于他们富贵的窃贼。而且,这种思想并非少数人独有。
它深入每一个好战者心中。而十乌从上至下,无论男女老少皆可上阵杀敌!
公西仇不敢深想。
若永固关彻底失守,十乌举全境之力南下,所过之处会是怎样的人间烈狱!
紧跟着,便想到了沈棠。
她作为陇舞郡守,不可能临阵撤退。
其下场,怕只有与陇舞郡共存亡。
文士见他紧张,问:“你很关心?”
真是稀奇了。
他暗中观察公西仇有几年了,多少摸清对方脾气。对方表面上看着好哄好骗,似乎给一颗麦芽糖就能骗走卖到象姑馆,但实际上心眼不少,对陌生人的戒备心也强。
这个沈棠……
跟公西仇的交集,应该不多吧?
公西仇不悦:“自然关心!”
人生得一知己,何其难求!
文士:“……”
他似乎陷入某种诡异而漫长的沉默——虽说公西一族思想开明,偶发也有互相看对眼的男性族人,但毕竟是少数。至少,文士就没想过公西仇这傻愣子有这偏向。
他也不卖关子。
“不知。”
公西仇自动理解:“下落不明?”
文士又道:“根据日前收到的消息来看,永固关被破了,但没完全破。国境屏障确实被十乌大军彻底击破,守关损失惨重,不过不知为何,国境屏障又升起来了。”
十乌攻城主力个个了傻眼。
公西仇:“……那陇舞郡?”
文士:“陇舞郡方面似乎早就收到了消息,坚壁清野,损失应该还能接受。”
情报篇幅有限,但可以想象出来,实际场景远比文士轻描淡写几句话惊险。
公西仇犹是不解:“被击碎的国境屏障怎么可能在短期内重造?即便能,也不足以抵挡十乌全力压境……”但,守住了终归是好事。他悬吊的心也能稍稍放下几分。
文士哂笑:“你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空关心其他不相干的人?”
公西仇气得无意识鼓着腮帮子。
“用得着你管!”
文士一贯阴沉的面色勾起讥嘲。
“老子当然得管你。”
公西仇正想骂回去“你谁老子”,转念一想,长兄如父,这厮还真是老子。
便憋屈地熄了火。
文士离去之前,深深看了眼公西仇:“三日后,承康寺,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公西仇背影一僵,冷哼道:“知道。”
承康寺对于庚国王室有着非一般的意义,王室之中,被临幸但未曾诞育子嗣的妃嫔、宗室妇女,都要在此落发出家。日日诵读手抄经文,替王室和庚国国运祈祷。
最重要的是——
庚国王太后也在这里。
是的,没看错。
虽然王太后的身份非常贵重,被国主郑乔耗费重金容养,但那是因为郑乔和王太后达成了互惠互利的合作。现在,郑乔居于原先辛国的国土,而属于庚国的大半国土落入了以彘王为首的勋贵手中。彘王几个跟王太后可没什么香火之情,甚至还带着血仇。
王太后的待遇自然只剩面子功夫。
彘王又有心折辱。
她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她在心腹的指点下,想到了来承康寺出家的路子,至少在明面上,彘王不敢不尊她这个嫡母!当然,一国王太后也不可能真正出家,名义上还是出宫代发修行,为国运谋福。朝臣反对一阵子还是答应了,王太后才能顺利入住承康寺。
但,庚国王室可是祖传神经病啊。
彘王以非人的隐忍心性,才在郑乔手中保全一命,还能暗中蓄力进行反击,脑子也不是个正常的。论“记仇”,他跟郑乔是半斤八两。哪里会让王太后过舒服日子?
在王太后入住承康寺之后,他便命人从民间物色几个男生女相的庶民伪装成沙门尼,偷偷送入承康寺,让他们勾引守寡多年的王太后,引对方天天跟着颠鸾倒凤。
彘王也借此把柄威胁王太后。
一番羞辱还有了首尾。
嫡母和庶子的禁忌之恋,虐身虐心,甚至连其他真正在此地修行的女眷也遭了毒手。自此之后,承康寺名义上是为庚国祈福国运的地方,背地里却是彘王与一众心腹、志同道合的宗室族亲寻欢作乐的地方。被辱的宗室女眷顾念名声,也是敢怒不敢言。
寻乐归寻乐,彘王也是个贪生怕死的,时常担心有人暗杀自己,但又不能大张旗鼓让人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毕竟,他还需要文士集团的支持,名声不能太差。
因此,带的人不多但胜在精锐,纵观庚国上下,无人能从他们手中伤到自己!
三日后,承康寺。
一队仅有几十人车马经过伪装,悄悄驶入承康寺,山门下,早有人恭候多时。
“不用多礼,照旧。”
为首的中年男人挥手示意免礼。他一副普通富家翁的装扮,看着不打眼,只是身躯肥硕,一张脸上堆满了油腻腻的肥肉,将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线。
又跟身侧之人邀请道:“王叔,请。”
被称为“王叔”的男人年纪比他大得多,须发灰白大半,脸上褶皱沟壑纵横,带着岁月的痕迹。长相偏方正,但那双眼睛却透着猥琐之气,被他盯着就浑身不舒服。
他道:“你可真大胆。”
中年男人,便是伪装后的彘王。
他哂笑一声道:“侄儿有什么好处,自然要想着王叔。王叔心中所想的,侄儿冒着险、大着胆也要给办成了啊。”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彘王的这位王叔,虽整日沉迷酒色,但也有几把刷子,手握兵权,在宗室中也是说一不二的族老。他一辈子嚣张跋扈却有一点儿心结未解,他曾对他王兄,也就是上一任庚国国主的某个年轻后妃,一见钟情。但王兄死后,对方就在承康寺落发为尼。
他只能看着佳人在寺庙中伴着青灯古佛,蹉跎青春而叹息,引以为憾。
没想到彘王这么莽。
居然连名义上的庶母都敢沾手,要知道郑乔那么疯的人,对这些女人也算恭敬。这时,另有一人道:“莫在山门前浪费时间,此处虽无外人,但毕竟不是说话的地儿。”
“行行行,咱们上去。”
偷偷摸摸上山。
彘王干这些事儿,起初还有些遮掩,担心东窗事发,次数一多,便有些松懈了。在他看来,承康寺甚至比守卫森严的王宫还要安全,最精锐的武胆武者都在这里了!
山下还有巡逻,一有动静就支援。
自己还能出事?
“你们自己去忙吧。”
彘王挥了挥手。
又瞧见人群中好奇左顾右盼的青年,他对此人印象深刻,这是曾经的庚国柱石唐郭收养的义子。唐郭那老东西,彘王不喜欢,但又不得不用,便想法子拉拢唐郭亲子和义子。那个亲子也是喜好美色的,只用美人就能收买,这个义子却棘手得很。
人家只喜欢钱财。
收了钱财也没表现出太大的热情。
用美色收买?
彘王带公西仇来承康寺几回,人家回回蹲屋顶看风景。都说武胆武者五感超绝,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被捕捉,承康寺这些如花美眷的声乐美色竟不能让他起反应?
彘王有些纳闷。
一问唐郭亲子他这义弟咋回事。
对方回答:“或许是银样镴枪头。”
彘王便释怀了。
反过来还可怜公西仇。
白长这么大的高个儿,却是个只能看不能用的。公西仇喜欢在哪儿逛就在哪逛,只要危险发生能为自己保驾护航,就够了。彘王收起念头,与两位王叔相视一笑。
入待客厢房,与人论经。
公西仇看着狼狈为奸的三人,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几句,余光见义兄要去会“老相好”,他眼疾手快,吊儿郎当地上前,勾住对方的肩膀,道:“阿兄,你且等等我啊。”
对方吊起了眉头。
“公西奉恩,作甚?”
义兄仍留着络腮胡。
只是长久的酒色掏空他的身体,身体比孝城那会儿削瘦,本来还算结实有型的肌肉被脂肪取而代之,连腹部肌肉也九九归一了。走路虚浮,浑然没有武者该有的模样。
公西仇心中哂笑嘲讽,恨不得将“奉恩”这个恶心的称呼塞回对方的嘴,面上却睁着无辜又好奇的眸,道:“这不实在无趣……回回都被招来侍驾,但回回都没事情干。”
义兄抬手将公西仇的手拂开。
“你没事情干,我可有。”
公西仇歪头道:“那,兄长带带我?”
义兄:“……”
他的眼神仿佛见了鬼。
公西仇对女色多么不热衷,熟悉他的人都有目睹,连后院那个舞姬侍妾也是唐郭强塞的,为的就是试探打压公西仇。就一个女人,换做自己早就腻味了,这蛮子还不腻。
这么一个人……
居然要自己带着一起玩?
三人一起?
口味还挺重。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个女人罢了。
他跟那些玩得来的纨绔子弟,莫说三人,再翻一倍也是有过的,滋味跟以往确实不同,感官刺激更重。公西仇难得开这个口,自己这个当义兄的,没道理拒绝。
哼,回头再跟父亲打个小报告,看看公西仇还怎么伪装不谙世事的假面孔!
思及此,便满口答应下来。
“行,你跟为兄来。”
承康寺说是寺庙,但毕竟是王室宗室女出家修行的地方,各处建筑都是比照宫室殿宇来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若不看穿着,还以为是在哪个奢靡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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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5:兵变承康寺票】
公西仇义兄的相好本是宗室女。
未出阁前,颇有美名。
及笄之后与某世家子弟成婚,夫妻二人婚后琴瑟和谐,着实幸福了一阵子。但这种日子并不长久,因着她两年没有怀孕,丈夫也逐渐喜新厌旧,将她弃在后院。
丈夫流连花丛,她也不甘示弱。
之后她的丈夫死于政变,她按照庚国律法需要在承康寺出家,日子也不如以往那么风流自由。正准备死心,后半辈子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却不想彘王做出混账事。
沉寂的心又活泛起来。
长居承康寺的妇人,说得好听是为国祈福,说得难听就是一群被限制自由的可怜寡妇,日子过得清苦。她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吃得了这些?便萌生出了其他心思。
彘王带人【淫】【乱】承康寺一事属于纸包不住火,迟早有一天被捅到外界。
若彘王还想挽回名声,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一把火将承康寺烧个干净,但这属于“不打自招”,属于下下策,要么寻个由头开恩,让承康寺中的寡妇择良婿再嫁。
她想通过再嫁脱离这鬼地方。
再嫁之人,身份地位又不能太低。
便盯上了唐郭亲子。
其实从外貌和能力两方面来看,她更中意唐郭的义子,可惜那义子是异族蛮子,是为唐郭一家冲锋陷阵的刀。于是,在她有意示好之下,那唐郭亲子自然顺利上钩。
可今日——
她看着勾肩搭背而来的兄弟二人,表情僵硬了一瞬,但还是上前双手合十一礼。
“不用多礼,许久未见你了。”
义兄熟练拉起她的手。
扭头道:“这是我义弟公西仇。”
不待女子开口,便被拉着入了厢房。厢房内部陈设精致奢华,完全是勋贵之女的水准,跟讲究四大皆空的佛家沾不上半个铜子儿关系。公西仇也跟着踏入屋内。
扑面而来的馥郁脂粉香让他蹙眉,供奉在厢房内的佛龛也被笼罩,香炉竟没有一星半点儿檀香。公西仇心中腹诽,反身将门合上,随便挑个视野好的地儿,盘腿坐下,饶有兴致看着猴急猴急的义兄想扯人家的丝绦大带。后者神情窘迫,双手推搡不肯配合。
义兄怒了:“你这是作甚?”
女子羞窘瞥了眼公西仇方向。
后者甚至悠闲地给自己斟了杯茶。
义兄明了:“他等会儿也来。”
女子表情一白:“……”
倒不是说无法接受,论质量,公西仇可比她以前玩儿过的男宠面首好太多,但那时她是上位者亵玩下位者的姿态,占主动。即便是跟公西仇义兄有染,也存着驯服这头野猪的心思,主动权依旧在她手中。可今日这话,却是赤裸裸将她打为兄弟二人玩物!
女人一改半推半就,趁对方不备,一个用力挣脱开来,也彻底将对方惹恼。
他怒不可遏地将一把将女人推倒在床榻上,发出咚得闷响:“你以前什么名声,自己心里不清楚?这种时候来跟老子玩儿什么清高?让你伺候也是瞧得起你!”
“滚!”
女子的回复就一个字。
二人推搡挣扎起来。
义兄不怒反笑,在女子惊恐目光中,俯身下来撕扯她的衣裳。虽说他疏于修炼,身上肌肉已百川入海,合众为一,但毕竟是正值壮年的男子,力道同样不可小觑。
只听那布帛撕裂声响起,露出一件精致贴身的桃色鸳鸯肚兜和大片雪白脖颈。
同时还伴随着惊恐尖锐的叫声。
不过——
却不是因为衣裳被撕裂。
女子惊魂未定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义兄身后的公西仇,此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轻轻松松将压她身上的男人脖子拧了一圈。骨裂声被她方才的尖叫轻松掩盖。
女人:“……”
她怔怔看着站在她床榻前的公西仇。
恐惧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压制住了喉间的叫声。
公西仇神色漠然:“夫人可知要做什么才能保命?起身跑出去呼救,还是——”
他的未尽之语,搁在女人耳畔却是阎罗王的催命符。尽管她不知公西仇为何会突然杀他义兄,但肯定,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更不是仗义出手。她的性命,可有可无。
公西仇:“我想夫人应是个聪明人。”
女人唇齿打着哆嗦:“自、自然。”
公西仇听到答案,一扫面上阴霾之色,重展笑颜道:“如此,小弟便不打扰义兄和夫人的春宵时刻了。我出去逛逛。”
公西仇踏出房门前,瞥见那女人已经迅速收拾好情绪,跨坐在被褥上,口中发出压抑但惹人遐想的闷哼声,声音愈渐昂扬。而他的义兄则以诡异的角度面向屋门。
他贴心退出,合上门,心中一叹。
“都跟你说了要好好听你阿父的话啊,若勤加修炼,何至于死得这般窝囊。”
他跟义兄其实没啥大仇,偶有龃龉也到不了要人性命的地步,但公西一族与人无仇无怨还被灭族,全族上下两百六十四口人不得善终,唐郭死个儿子应该不过分吧?
公西仇喃喃笑道:“嗯,不过分。”
行至廊下还碰见另一名寻乐的彘王亲卫,他神色如常地跟对方打了招呼。
对方问自己怎么在这里,公西仇回答:“阿兄方才说要带我一块儿玩耍,我跟着去了,谁知道他跟那寺庙沙门尼谈经论道去了,我瞧着实在是无趣,便自己回来。”
彘王亲卫:“……”
虽然离谱但也不觉得不对劲。
公西仇本就如此,连他的义兄也时常私下嘲讽对方无能,脑子还有些毛病。
空有一身天赋,但中看不中用。
问过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听公西仇主动要接班保护彘王和两位王叔,便给他指路——蛮子愿意牺牲寻欢作乐的机会,替人值班,求之不得。
他在,彘王等人便安全了。
公西仇抱拳:“多谢。”
彘王带来的护卫,实力不俗,也不是各个都玩忽职守,被美色勾走心神。
整体实力,不容小觑。
最重要的是,王室为保护承康寺女子能安心礼佛,为国祈福,在寺外安排了两千规模的精锐兵马。山脚下还有伪装成庶民的兵马,统兵之人正是公西仇的义父唐郭。
至于为何曾被誉为庚国柱石的唐郭,这会儿干起了给彘王看门望风的勾当,也只有对方自己心里清楚了。其他武胆武者追求实力,唐郭追求权力地位、金钱财富。
谁能满足他的饕餮胃口,他替谁卖命。
公西仇为何选在今日动手?
因为当初负责谋划灭杀公西一族的罪魁祸首,都在这里——彘王那会儿刚入朝堂,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发现公西一族与武国蛊祸关系,他急于建功立业,又不想被其他兄弟分一杯羹,便联合自己这一派系的宗室力量,牵头发动了这场祸事。
公西仇知道幕后之人在庚国宗室。
但一直不确定究竟是谁。
相关的档案卷宗,早被处理干净。
公西仇当年大难不死,逃出生天,中间有一段时间记忆混淆。待他稍稍清醒,想起来灭族的前因后果,早已成了唐郭义子。对方对自己信任非常,甚至称得上纵容。
他不是没想过报仇。
但实力差距摆在那里。
无法对敌人造成损害的攻击便是无意义的送死,反正也认贼作父了,蛰伏又何妨?
公西仇便以玩世不恭为保护色,将一个无知无觉被人嘲讽的蛮子演得淋漓尽致。
他也想知道。
唐郭对他的底线在哪里!
为何堂而皇之收养公西族的后裔?
而今日,或许有答案。
“我来替班了,你们去耍耍?”
彘王亲卫拒绝:“不了。”
公西仇见状叹气:“何必呢。”
“什么?”
“何必留下自寻死路!”
话出口的瞬间,蛇戟尖端红缨不知何时已经穿透一人胸口,音爆将附近几人震开。
公西仇生平第一次不再压抑自己的实力,任由武气自丹府疯狂爆发,充盈着浑身四肢百骸。全副武铠顷刻成型。
气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垮殿宇。
同一时刻,寺庙外也响起兵戈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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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人( ̄︶ ̄〃)
今天就看到一个非常离谱的排雷。
说是本文披着女强皮、打着无CP标签骗订阅,走爱情路线,还骂香菇脑瘫,居然将女主配给脑瘫男主,后妈媚男媚迪奥石锤了。
在此,香菇澄清一下哈。
小说主页的标签就1V1,穿越,奋斗,爽文,轻松以及励志。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无CP,偌大1V1标签,角色列表的男主,都摆在那里,哪怕男主的存在感仅限于大家伙儿投月票、打赏、推荐票冒出来的感谢词,但他也是在的。
香菇甚至不敢说这是女强文,因为我记得主流认可的女强文都是女主自主自立,棠妹也很独立强大,但棠妹初期班底全是男配啊,不能因为他们是配角就否认了性别。所以,棠妹的创业也是靠着不少男性小伙伴的。
靠老板一个人,公司也做不成世界五百强是伐。
【更偏激一点,就是靠着女人(她自己和女性班底)和男人(男性班底)】
另外,走爱情路线更是无稽之谈。
女主又不是LTP,男主他才八岁啊,穿着开裆裤蹲深山老林啊,要啥感情线。他童年脑子不好使真是有原因的。简单来说就是CPU暂时带不动系统_(:з」∠)_
等他再发育发育……
我就纳了闷儿了。
男频男主三宫六院是魅力能力,女频女主非得奋斗事业单身到死,社畜在奋斗路上啃一把嫩草也不行???
476:杀兄弑父,血债血偿票】
“发生了何事?”
彘王艴然盛怒。
一把推开缠在身上的王太后,浑身上下仅着一件外裳,赤条条如炮弹般冲了出来,以武气劈开迎面撞来的气浪,口中不忘叱骂道:“来人,来人啊,都死了吗!”
此时烟尘还未彻底散去。
彘王便听一人哂笑:“是啊,死了。”
他听后面色陡然一变。
原先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双目竟然奇迹般睁大了近一倍,勉强能透过缝隙看清他眼底涌动的惊惧。他认得这个声音,待烟尘散去些许,露出那道令人心悸的身形……
隐约萌生出不详的预感。
“公西奉恩,你要造反吗?”
青年武将的武铠极具特色。
双手戴蛇纹护腕,披膊护肩,腰间护腰好似口尾衔接的蛇,睁着那双令人胆颤的蛇眸,直勾勾盯着敌人,同时将腰线清晰勾勒。披长至小腿的裙甲,脚踩皂靴。
光是站在那里便给人极大的压迫。
这样的武胆武者,若能为己所用自不用多言,可要站对面,还觊觎自己的项上人头——仅是恍神的一瞬,脊背不受他控制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打湿披着的外裳。
看着公西仇甲胄上密不透风的蛇鳞甲片,不详情绪伴随着强烈的危机感直冲大脑,他色厉内荏。却在公西仇下一句话面前失态:“我姓公西,造反不是理所当然?”
说起来,公西仇还有一事不解。
唐郭也就算了。
为何彘王作为公西一族灭族谋划之一,也能容忍公西仇活蹦乱跳,言辞之间甚至没一点儿忌惮戒备。要说此人心大吧,这厮也不可能在多疑变态的郑乔手中苟活。
彘王额头泚出大片汗液。
眯了眯眼:“你、你想起来了?”
公西仇:“……”
他道:“灭族之仇,一日不敢忘。”
这话说的时候有些心虚。
他其实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记得这事儿,甚至误以为自己是偷跑出来在外流浪。
彘王登时目露凶光。
当即不再废话,今日公西仇必死!
两三句话的功夫,附近厢房两个王叔也冲了出来,三人各占一角,将公西仇围在中间。尽管庚国王室作孽比较多,但作为宗室之人,享尽一国资源,自是武运昌隆,享之不尽,所以眼前这三人皆是武者,还是实力不算弱的武胆武者。虽说两个王叔年长,不比鼎盛,但多修炼了二十余年,经验足。
当即也不废话,猝然出手。
三人届时武铠附身。
公西仇唇角勾起冷嘲。
他倒是没将这三人放在眼中。
棘手的是山下那个唐郭。
必须趁着对方赶过来之前斩杀三人,否则的话,再想得手可就有些难度了。
面对三方夹击,公西仇不退反进,只见其口中一声暴喝,吸饱血的红缨在空中掠下一道赤色光芒,似蛇首的尖端冲着其中一人面门而去,竟是完全不将其他二人放在眼中。被首要盯上的彘王心中大骇,奈何他荒废武学有几年,此时只能着急忙慌招架。
兵刃交接的瞬间便感觉到仿若泰山压顶般的巨力,两条粗腿脚下地面一震,陷进去了半截。他双手持刀,惊惧发现刀身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之声,裂纹蔓延。
“竖子尔敢!”
眼看着公西仇要击破得手,其中一名王叔当即暴怒,双手持重锤自上而下砸其天灵盖,另一人则持长刀欲将公西仇当场腰斩。爆发的武气震得整个承康寺颤抖。
远一些的寺人早拔腿逃跑。
近一些的……
莫说逃出生天了,一开始就被震得气血震荡倒流,或昏迷或当场横死,例如王太后。即便没有死,成片坍塌的建筑也能将人原地埋葬了。公西仇神色森冷,爆射而出的武气凝聚成近乎实体的墨绿网纹巨蟒。这条巨蟒出现的瞬间连周遭天地都要冻得凝固。
它护着公西仇视线无法顾及的死角,蛇眸森冷,张开血盆大口,奋力甩动蛇尾,撞上那双巨锤,同时咬住拦腰斩来的长刀。刺耳的声响伴随着喷溅的炫目火花。
两名王叔同时变了脸色。
砰砰!
噗嗤——
公西仇长戟劈开彘王那张溢满脂肪的肥脸,仅是轻轻一挑,将其竖着劈成两半。
再转手,手中长戟化为一条造型奇特、女子手臂粗细,长满尖锐倒刺的长鞭。
长鞭首段造型酷似蛇头,在公西仇操控下如臂使指般灵活,紧贴着巨蟒身形,借着遮掩,猝然击向一王叔脖颈。那王叔只得弃了被巨蟒叼住的长刀,身形爆退。
但还是慢了一小步。
长鞭蛇首竟张开小口撕咬他小半截喉部血肉,顿时鲜血喷涌,剧痛令对方神色扭曲。公西仇可不管其他,乘胜追击,似乎天地之间只能看到这一个,再无第二人。
但,还未近身,两道陌生兽影齐齐扑向巨蟒,一熊、一鳄,皆是彪悍凶兽。
勉强将局势扳回一点点。
可也只是一点点罢了。
公西仇脚下一错,闪开自身后射来的数枚箭矢,可这么近的距离,闪躲起来可不是费劲二字能道尽的。而这五支羽箭还是虚招,真正的杀招藏匿五支羽箭之中。
这支箭矢透明无形。
唯有穿透目标的瞬间,带出鲜血,方能窥见它的形态。正如这位王叔所料,那箭矢确实穿透目标了,但预想中的血花却未见着。公西仇反而冲他露出一抹诡谲冷笑。
糟糕!
心中刚升起这念头。
森冷寒意便自上方传来。
公西仇不知何时已立于高空,手中弓箭拉满,无数武气凝聚的箭矢顷刻成型。
“来,上黄泉路吧!”
半山腰,一道光芒正冲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几瞬息便抵达承康寺大门口,同时还伴随着一声熟悉的怒喝:“逆子,住手!”
但,等来的却是箭矢离弦。
两名王叔立刻召集兽影护身。
足以正面挡下。
却不料——
公西仇更狠,干了件自残的事儿。
巨蟒自爆。
震撼山岳的巨大爆炸直冲天际。
那一瞬的爆炸能量足以将两个王叔吞没成齑粉,唐郭那双老寒腿跑得再快,也只能抓到一撮骨灰。哪怕公西仇有心控制爆炸范围,仍有近半个承康寺化作数米深坑。
满意看着杰作,他抬手用拇指抹掉唇角挂着血,仿佛受了内伤的不是自己。
还能笑得比花儿灿烂。
“义父好啊。”
双目带着唐郭熟悉的光芒。
澄澈,宛若一泓清可见底的深潭。
“这火急火燎的,来奔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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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何事?”
彘王艴然盛怒。
一把推开缠在身上的王太后,浑身上下仅着一件外裳,赤条条如炮弹般冲了出来,以武气劈开迎面撞来的气浪,口中不忘叱骂道:“来人,来人啊,都死了吗!”
此时烟尘还未彻底散去。
彘王便听一人哂笑:“是啊,死了。”
他听后面色陡然一变。
原先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双目竟然奇迹般睁大了近一倍,勉强能透过缝隙看清他眼底涌动的惊惧。他认得这个声音,待烟尘散去些许,露出那道令人心悸的身形……
隐约萌生出不详的预感。
“公西奉恩,你要造反吗?”
青年武将的武铠极具特色。
双手戴蛇纹护腕,披膊护肩,腰间护腰好似口尾衔接的蛇,睁着那双令人胆颤的蛇眸,直勾勾盯着敌人,同时将腰线清晰勾勒。披长至小腿的裙甲,脚踩皂靴。
光是站在那里便给人极大的压迫。
这样的武胆武者,若能为己所用自不用多言,可要站对面,还觊觎自己的项上人头——仅是恍神的一瞬,脊背不受他控制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打湿披着的外裳。
看着公西仇甲胄上密不透风的蛇鳞甲片,不详情绪伴随着强烈的危机感直冲大脑,他色厉内荏。却在公西仇下一句话面前失态:“我姓公西,造反不是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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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狼藉一片的废墟,唐郭只觉得有个巨锤梆的一声砸向他的脑袋,嗡嗡乱响。
但,这也仅仅一瞬。
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
他一开口便是一句厉声质问:“公西奉恩,逆子,你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吗!”
公西仇第一次不用再掩饰自己对这个表字的厌恶,脸色刷得一下黑沉了下来。
漠然道:“我当然知道。”
他紧跟着说:“我在复仇。”
又嘲讽:“既是报仇,不亲手送走敌人,难道指望敲锣打鼓奏丧乐熬死他?”
“复仇……”尽管唐郭心中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这话仍觉不可思议,脱口而出,“你怎么可能、你难道都想起来了?”
虽说场合不太对,但公西仇仍旧微微蹙了蹙眉——怎么一个两个都笃定他不会恢复记忆?笃定到可以放心任用自己?莫非,自己身上还发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心头闪过一瞬念头。
但,当下还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
公西仇的沉默被误会是默认。
唐郭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眼神看着公西仇,这态度让公西仇意外。自己杀了他亲子,又宰了赋予唐郭无尽荣华富贵的彘王,捎带两个庚国极有实力的宗室成员……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唐郭的狂热并未持续多久。随着密密麻麻似流星一般的武气光芒朝着承康寺逼近,他恢复了冷静,而公西仇这边已经先发制人。他方才自爆武胆图腾,伤势波及肺腑,唐郭本身的实力他又还没摸透,正面对垒都没有太大把握,更何况是敌众我寡的当下?
再者,他带来的精锐用以拖延承康寺外的驻兵,但随着山下增援抵达,原先还稍占上风的局势顷刻向着对面倒去。照这个情形,用不了一时半刻就要全军覆没。
唐郭连武铠都未召唤。
抬手便抓住公西仇刺来的长戟:“公西仇,你现在放下,老夫便饶你一命!”
“你在做梦?”可下一瞬,他便遭受巨力冲击,身形如炮弹般砸进废墟深坑。
“那真是可惜了。”
平日的唐郭看着威严,但面对公西仇总是一副慈和老父亲的模样,金银珠宝、香车美人,只要公西仇愿意开口,再多他都舍得出去。外界因此疯传公西仇是私生子。
但此时却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意。
光是被其气息盯上也会颤栗。
公西仇受到的影响不大,但确实感觉到不适,这说明老东西的实力比他高一线。他正想哼笑着嘲讽回去,谁知会听到唐郭轻描淡写说出一句让他三观震碎的真相。
“那老夫只好再杀你一回了,毕竟——无法被驯服的工具,唯有折戟一途!”
公西仇脸色陡然大变。
原先还算红润的面庞刷得惨白。
他双目睁圆,仰头死盯站在高处的唐郭,倘若他没耳鸣产生幻听的话……
对方的原话是……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脑中也传来一阵细细密密宛若针刺的痛,并且愈发鲜明清晰。
一幕幕既熟悉又陌生的嘈杂场景在脑中走马观花般一一掠过。公西仇努力想要辨认清楚真假,心神恍惚一瞬,自己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入了黑沉沉的旋涡。
夜幕之上,群星稀疏。
尽管已经入夜,但夏日的燥热仍源源不断从地底向上涌动,小小少年往日还要抱怨两句天气热,此时却毫无兴致。因为他正无力趴在一个厚实又熟悉的脊背之上。
鼻尖还能嗅到夹杂着浓郁血腥与汗液混合后的咸腥,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会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他艰难转动眼珠,隐约看到族地上方升起一面散发着浅绿的光幕。
光幕之上,似有蟒蛇游动。
再远处,灯火点点,脚步嘈杂。
隐约能听到族人慌乱的惊叫。
再接着——
他耳朵贴着的脊背嗡嗡震动了几下,舅舅的声音似乎愈发遥远了:【阿年!】
哦,原来是舅舅。
他张口想应对方一声。
公西仇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听到舅舅的声音了,但一张口,涌出的却不是他欢快欣喜的回应,而是一股股粘稠到能将他唇瓣粘合起来的浓血,发不出一点声响。
【不行,阿年这样撑不下去。】似乎是某个抬手扶着他的族人在说话,声音急促又焦躁,还骂骂咧咧道,【简直不是人,阿年还这么小,能下得了这个毒手……】
若非族中至宝在公西仇身体中蕴养着,这掏心碎骨的伤势,早一命呜呼了。
但现在也不容乐观。
阿年的年纪还太小了。
哪怕是至宝也只能保他一时半会儿。
紧跟着,舅舅骂道:【狗东西来灭族,哪管年纪大还年纪小,让老子知道是哪个出卖咱,祖宗十八代的骨灰都给他扬了!你们先护族人撤退,我带阿年去祭坛。】
【可是祭坛……】
头顶光幕摇摇欲坠,潜入族地大肆杀戮的敌人也追在屁股后头,此时折返去祭坛,怕有去无回。但舅舅不考虑这些,声含哽咽:【老子的姐才死,阿年再死……】
之后的声音听得不清楚。
胸口有什么粘稠液体不断外流,止也止不住。公西仇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仿佛流逝的不是液体,而是生机。一阵颠簸之后,便听到舅舅冲着谁大喝:【滚开!】
当他身体被仰面朝天,放在祭坛之上,公西仇用尽最后力气睁开一条缝儿,一颗沾满血的脑袋咕噜咕噜滚来贴着他的脸。头颅额角那颗小小的黑痣,像极了舅舅。
他转动眼珠子。
看着如山岚一般散去的光幕,其上游动的蟒蛇带着浓烈不甘咽下了气,化作碎星,风流云散。这时,身边有人踉跄着将那颗滚圆脑袋一脚踢远,厌恶地啐了一口。
【临死还找晦气!】
【刚才他好像背着个孩子?】
一人说道:【就刚才那个自爆情形,别说一个,十个孩子也碎尸万段了……】
【全在这里了?】
【……公西族……两百六十五口。】
公西仇的意识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周遭没有一丝丝声音,没有一点点光芒,身体不断向着最黑暗处下沉。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奇异的力量托着他朝着相反方向推去。
最后,光芒驱散全部黑暗。
刺得他睁不开眼。
待他稍稍适应一点,再睁开眼,隐约看到年轻朝气许多的同母异父兄长,坐在自己身侧,双目紧闭,面色微白,额头汗液不住淌下。最重要的是——对方身披一袭酬神时的大祭司华服。
啊这,老祭司不会气得跳脚吗?
公西仇刚想到被老祭司木杖打屁股的疼,就注意到此人膝头横着一杆奇特木杖。
他肯定——
老祭司若知道有愣头青偷穿这衣裳,唔,他肯定要气得白胡须乱飞……
------题外话------
( ̄︶ ̄)
我说了,阿年这把刀是最轻的。
对啦,27号这天,退朕顺利升四星啦。
下一个目标就是一年内升上五星。
【插播一句,嘤嘤今天也抓取绝育了,是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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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如此威武强大,肯定不会说不行的,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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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意外会在这一夜看到这位不讨喜的兄长,但看这情形,应该是对方救了自己。公西仇试图张口,但这么简单的动作,他急得都想冒汗了,唇瓣还是动不了分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
闭目盘腿端坐的兄长呼出一口浊气,松开祝祷手势,眉眼充斥着肉眼可见的倦怠,仿佛被什么抽空了精气神。他起身的瞬间,披在周身的酬神祭司华服消融散去。
露出一身沾满鲜血划痕的儒衫。
抬手试探公西仇颈间动脉。
当他触及鲜活柔软的年轻肌肤,充满生命气息的强劲跳动一下下从指腹下传来,一扫方才的疲倦,似哭非哭,双手抱着公西仇脑袋埋向怀中,哽咽:【阿年啊……】
公西仇能嗅到对方怀中的血腥和汗液,以及滴落脸颊,滑入嘴角的咸腥液体。
他脑子有些混沌。
原来,兄长这么爱自己。那怎么此前看自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紧跟着身体悬空。
彼时的他身形还未长成,成年的兄长可以轻松将他抱起,远处有敌人响声。
整个族地都是敌人的身影。
兄长带着昏昏沉沉,侥幸捡回一条命又大失血的他到处躲避,仗着对族地的熟悉,加之有些手段,倒是幸运没有暴露。直到途经一片广场,这地方是族人重要日子举行篝火大会的场地,哪家婚丧嫁娶基本安排在这里。此时却被鲜血彻底浸染,尸体乱堆。
场地上架着几口陶瓮。
陶瓮之下烧着通红炭火。
陶瓮之内汤水沸腾。
啼哭、惨叫、呻吟、哀求。
本该是萦绕欢声笑语的地方,此时却血腥得仿佛森罗地狱降世,公西仇看着这一幕,双目剧痛,脑袋更是要炸了一般涨裂。可惜,他喊不出来,喊不出哪怕一个音节。
所有痛苦化作发狂困兽,在他脑中横冲直撞、撕咬咆哮,找不到宣泄口。
为什么!
为什么他动不了!
为什么他不能杀出去!
为什么还要让他看到这些!
“我、要、宰、了、你!”
“啊啊啊啊——”
现实仅过去瞬息功夫,公西仇却觉得熬了十几年之久。从灭族之夜萌芽的仇恨种子并未因为他失去记忆而消散无踪,而是在他也不知道的角落咀嚼着无法排解的恨意,吸收着仇恨长成参天大树。这股力量瞬间冲破施加在他身上的束缚,双目一片猩红。
恨意终于在这声发泄中得到宣泄。
唐郭看着公西仇身上骤然爆发的气势,哪怕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依旧能感觉到让他肌肤微疼的灼烧感。武铠由实质化变为粘稠状火焰,颗颗血珠从肌肤下渗透而出。
他……
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不行!
必须尽快杀了此子!
可不待唐郭动手,从山下率先赶来的援兵,其中一人离得稍微近些,口中突兀发出凄厉惨叫。他扭头看过去,却见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多年的心腹顷刻化为人皮枯骨。
那张人皮苍老得失去光泽。
这——
唐郭蓦地想到什么,猛地爆退,喝令其他人也远一些,保持距离。公西仇此刻是用公西族秘法,跟他拼命啊!这种手段,当年在公西族其他武者族人身上见识过。
这秘法说棘手也棘手。
说好对付也好对付。
因为一旦真正发动便失去灵便的行动能力,待目标寿命燃尽,唐郭不用动手,人也会死。果不其然,以公西仇为中心,植被生灵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抽走生机。
“再退!”
唐郭再次下令。
咻!一支木箭不知从何处冒出,在空中划下流光,直直没入公西仇胸口。
外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公西仇却清晰感觉到体内强行催动燃烧的武气被瞬间凝固,彻骨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原先猩红的眸恢复清明不说,还受了点小反噬。
“谁干的?”
捂着胸口想问候人祖宗。
“公西奉恩,你就是这么挥霍你这条命吗?”半空之中,浮现一道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人影。彘王最信任的心腹!此时身披纹饰华丽到诡异的祭司宽袍,手持木杖。
木杖半身被形如蟒蛇的藤蔓纠缠。
只是——
这人的脸色,跟藤蔓一般绿。
而唐郭的脸色跟臭水沟泥巴一样黑,他认得这身装束,当年在一个身形佝偻、头发灰白的公西族人身上看过。也正是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公西仇捂着胸口气得要厥过去。
他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一时不知该感动当年兄长救命之恩,还是恼怒他打断自己,还喊自己“奉恩”这个恶心吧啦又耻辱的称谓。公西仇深呼吸,指着唐郭开口。
“阿兄,你要还姓公西,还是公西族人,今日便与我联手拧这老东西的头!”
只要对方肯答应。
自己便有把握。
大祭司的能力与世人所知文心武胆不同,后者都是汲取天地之气化为己用,而前者却是源于对族中供奉神灵的信仰。大祭司便是神灵中意的代言人,实力一向不俗。
尽管不知兄长作为大祭司为何不在族地,让老祭司一把年纪还含泪上岗,但他是大祭司就行。他们兄弟俩联手,绝对能将唐郭在内的一众人剥皮拆骨,不留活口!
谁知,兄长只是抬手布下困阵。
脸色朝着木杖主体褐色靠拢,一副准备秋后算账的脸色,他看着公西仇。
“璨。”
公西仇不解:“什么?”
他没好气道:“老子叫璨,即墨璨!”
公西仇仍是不解。
但,终于知道兄长真名,破冰性进展!
啊——
不对,等等——
公西仇早就将族谱背的滚瓜烂熟,族人传承多年,也少有重名的。以“璨”为名的,记忆中貌似就一个,他老母亲名字旁边的伴侣,上代大祭司——似乎就是即墨璨。
公西仇如遭雷击。
他以为的兄长其实是老娘前夫?
即墨璨黑脸:“老子是你爹!”
公西仇:“……”
他一时有些捋不清楚这关系。
还想再问,脚下地动山摇,唐郭竟用蛮力暴力开道,破开困阵。全副武铠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严实,手持长斧,一步一深脚印,地面砂砾石块经不住压迫,碎成齑粉。
即墨璨冷眼瞥了过去。
公西仇:“先不说这,敌人要紧。”
即墨璨却是冷哼:“你退下。”
公西仇蓦地睁圆眼睛:“这怎么行?”
“给过你机会,你不中用!”
公西仇:“……我不中用?”
即墨璨不耐皱眉:“你碍事。”
公西仇:“……”
却见即墨璨手中木杖在他手中转了一圈,抬手一挥,指着唐郭,目光森冷看着他:“我族枉死英灵,渴望君之血肉久矣。知道什么叫血债血偿?此去泉台——”
“全族,听吾号令!”
话音落下,公西仇脚下赤血弥漫。
一道道熟悉人影自血泊爬出,但不复生前鲜活,衣衫沾血,气息也不似以前那般带着生机,死气沉沉,怨气缠身。他略心慌,一眼扫去,看到为首青年额角点痣。
“舅舅!”
他脱口而出。
但舅舅却理都不理他。
这时,头顶又传来即墨璨的声音。
低沉的,怨毒的,似鬼神低语。
“不留活口!”
一位位公西仇眼熟至极的族中长辈,此时却跟失去理智、只知杀戮的傀儡一般,听从即墨璨的号令,冲唐郭露出猩红獠牙。这一幕对于公西仇而言是极为陌生的。
甚至有些齿冷。
“你——竟然亵渎死者?”
这种奇异手段,纵观大陆并非没有,但多是战死边关,自愿驻守边陲的兵卒魂灵执念,当国境屏障有难之时,为国土安危尽到最后一分力。但这些族人不是这种情况!
即墨璨漠然道:“他们在为你而战。”
公西仇一怔。
即墨璨:“让你活着,是他们的执念。”
每次有族人死亡,大祭司都要举行一场安魂仪式,焚烧遗骸,引导族人魂魄能回归神灵怀抱,每逢这种仪式,族人都是笑着的。在他们看来,这不是死亡而是新开始。
而死在灭族之夜的这些族人……
并没有经受安魂……公西仇也不懂。
即墨璨自嘲:“我不能号令他们。他们弥留的执念,一直在,在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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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怔怔看着这一幕。
眼前景色随着眼眶溢满热泪而模糊。
“一直……他们,一直在我身边?”
他声线带着细颤和哽咽。
“怎么会……我都不知道……”
若是知道的话,他这几年一定要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更加努力修炼,更加幸福生活,而不是勉强自己做不开心的事情。别看公西仇这些年耽于玩乐,可他不快乐。
让长辈看到自己沉溺仇恨无法疏解,面目全非的模样,不知该多么失望。他曾是他们给予厚望的公西族未来的勇士,是所有长辈见了都要投喂零食的族中宝贝。
“你?”
即墨璨声音带着几分讥嘲。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例如,公西仇就不知道他选择报仇会失去什么,也不知道他这条小命究竟担负着多少人的期许和付出。当他知道的那一刻,所有痛苦只能由他自己消化、咀嚼。
没人再在暗中注视他、陪伴他了。
可,他没资格阻拦他报仇。
这是公西仇的心愿,何尝不是自己的?自己暗中照看他多年,又帮着报了公西一族的仇,也算是弥补这二十多年的缺席。往后的日子嘛,他只能靠自己走了。
雏鹰总有一日会离开父母羽翼。
更何况——
他现在的年纪算哪门子的雏鹰?
“告诉你,你能担负起什么?”即墨璨神情漠然地看着公西仇,后者此时的模样像极了在外受尽委屈的小狗,可怜巴巴,渴望钻进最亲近之人怀中吐露倾诉……
这副模样……
即墨璨多少是有些嫌弃的。
这孩子跟他阿娘与舅舅抱怨的一样,多少有些不太聪明。一百多斤的八尺男儿,不似他阿娘聪慧机警,也不似他舅舅歪心思多,明明只差将心思写在脸上。
做事直来直去,还以为自己多有心计,要不是自己给擦屁股,还想骗过唐郭?
“那你倒是告诉我啊!”
一提这个公西仇就来气。
通红着眼眶发泄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他们相逢一两年了啊,不是一两天,这厮始终以族人自居,从不告诉自己二人的关系。任由他胡思乱想。不相信这是无意的!
“你究竟还瞒着我什么?”公西仇决定搞清楚来龙去脉之前,不信这厮半个字!
自家舅舅说得对,文心文士都是黑心的,嘴里十句有九句假,剩下一句还让你连蒙带猜,猜错了还赖你不够聪明。
这世上哪有这种父亲?
即墨璨那身大祭司华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族人英灵与唐郭激战掀起的沙尘阻挡光线,在他脸上勾勒出一片阴影。二人相隔不远,公西仇却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内心隐约升起一股不安来。
“你……你倒是说话……”
什么都不说,他有些慌。
不会真生气了吧?自己只是被蒙骗多年有些怨气罢了,发发火也不成嘛?他还没跑到老娘坟前控诉此人负心薄情呢!气!
即墨璨没回答,只是露出一抹他惯用的讥诮冷笑,视线落向被围攻还稳占上风的唐郭身上,举起木杖一指,说道:“你,只要现在能取来他的人头,我就告诉你。”
公西仇红着眸死死盯着唐郭。
大喊道:“好!君子一言——”
即墨璨薄唇轻动。
“驷马难追!”
得了保证,公西仇跟打了鸡血一般重整旗鼓。扬手化出双月牙蛇形长戟,全副武铠再度附身。尽管身怀内伤,但实力仍保留了七八成。今日怎么说也要拿下唐郭。
“舅舅,我来助你!”
“逆子——”
见公西仇提着长戟杀至,原先神情不算凝重的唐郭,心头梗着一口老血。当初公西仇落单被擒,打断他几根肋骨也抠不出一个字,唐郭深感此蛮子有骨气,便痛快送他上路,还是掏心碎骨的死法,死得不能再死。
谁知多年后还会看到他。
活蹦乱跳的,险些以为对方是公西仇的双生兄弟。最微妙的是,他还忘了关键性的一部分记忆。唐郭本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查阅过搜刮来的公西族秘典,他才知道公西仇能活着,全靠着这一族的神秘手段,一种珍惜性远胜武国蛊祸的宝贝!
若能挖出这秘密,再大规模制造……武国的蛊虫,再加上公西仇体内的至宝,不用耗费多少精力、财力,便能源源不断制造一批又一批不畏死、死不了的武胆武者。
如此精锐在手——
莫说横扫大陆西北全境。
一统大陆万万里江山又有何难?
于是,他收了公西仇为义子。
这个义子天赋极高、聪慧又听话,反观自己的孩子个个纨绔不成器,若非他的身世,自己还真愿意将他视若己出。当做继承人,袭承衣钵也是极好的选择……
但,随着公西仇越来越出色,举止怪诞,唐郭的戒备心也与日俱增,偶尔午夜梦回,也暗暗担心这小子会反噬。但这点担心如何与他一统大陆的贪婪和野心相比?
唐郭选择了赌!
事实却是,他输得一塌糊涂。
他还是养虎为患了,他亲手养大的虎仔终于忍不住冲他露出尖锐的獠牙,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嗜血。一旦被此子咬中喉颈要害,便不撒口,必要拖到他咽气为止。
此情此景——
唐郭又是惊惧又是暴怒。
“好!来得正好!”他大喝壮声势,本就粗犷的肌肉更是膨胀几分,血管崩涨,每一寸肌理都蕴含毁灭性力量,他道,“老夫今日便送你一族在黄泉路上真正团圆!”
“你放肆!”
见唐郭一掌拍碎一名英灵,公西仇恨得双眸猩红,抬掌以武气与对方硬碰硬。
两股强势武气于半空炸开。
飞沙走砾,遮天蔽日。
远处山头的松柏密林也被吹得弯腰俯首,有甚者更是连根拔起。公西仇被震得连连倒退,直到后背抵上一只宽大但冰冷的手掌,他稳住身形,下意识扭头看去。
入眼是极为熟悉的轮廓。
小时候没少抠对方额角的痣玩。
“舅舅……”
英灵只是弥留之际的执念,并非生者本尊,其存在与武胆武者以武气化出的兵卒类似,非人非鬼,无理性,行动全凭生前执念。但,他却听到对方给予自己回应。
“阿年啊,你还这么弱。”
声音嘶哑却带着熟悉的调子。
公西仇:“……”
他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此时实力绝对远胜舅舅当年,一来他的天赋高,二来舅舅还没活到自己这个年纪!咋有脸说他“你还这么弱”?可下一句,公西仇没绷住。
“来,到舅舅身后,不怕。”
尽管这些英灵实力远不如生前,但胜在数量多,又是一脉同源,配合极为默契。
又有公西仇加入,原先焦灼的态势逐渐向倾斜。武气轰炸,天地之气紊乱。
周遭山峰被摧残得不成模样。
渐渐的,公西仇发现了不对劲。
不止他发现了,唐郭也意识到了。
不管他如何攻击摧毁,这些英灵都会在短暂休整后恢复原状,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不会消耗,再加上公西仇在一侧虎视眈眈,自己分神一瞬,身上便会多道伤痕。
反观被族人保护的公西仇?
仍完好无损!
自己对公西仇的攻击都会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英灵挡下,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不——
这些东西本来就没有命。
等等——他忽略了一个人!唐郭意识到那个彘王心腹从出现到现在都未出手!
此子真坐山观虎斗吗?
不,他不是没出手!
唐郭看着一脸戏谑的即墨璨,目眦欲裂。后者手持那柄奇特木杖,周身萦绕着玄奥文字凝聚而成的罡气。那文字闪烁一次,英灵受到再大伤害都会恢复原状,而自己带来的精锐被屠戮殆尽。照这情形下去,局势对自己极为不利。真就栽在这个水沟了?
唐郭神情晦暗莫测,求生欲已经在胸腔酝酿升温,回击愈发有力。击退身前众英灵,虚空一抓,化出长弓。开弓射箭,万千羽箭胜流星。打击范围笼罩半个山头。
“来得好!”公西仇大喝一声,似准备礼尚往来,这恰好中了唐郭下怀。
公西箭术算是他手把手交出来的,后者再有天赋,但还缺了点火候和阅历。以唐郭对这个义子的了解,后者必会以同样的箭术回击。他准备虚晃一招便抓空撤退。
继续纠缠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但——
他没算到此时的公西仇不是一人,也没算到公西一族的护短更是完全不讲理!
英灵在没有任何沟通的前提下,脚下一错,各自来到阵点,结下盾阵,正面硬接这一波进攻。公西仇则抓着他后继不力的空隙,突兀出现在他后背,长戟直冲要害。
唐郭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
面对此危机,当机立断,以伤换命。
逃!
拼着再次受伤的风险准备逃命。
但,有人下手比他更快更准!
“你以为自己能逃得了吗?”
说话的人不是公西仇。
是即墨璨!
“玩蛊,公西族祭司才是行家!”
唐郭意识到什么试图调动武气,却发现往日如臂使指的武气变得滞涩。他捂着被公西仇捅穿的伤口,目眦欲裂。又想调动武气压制,减缓怪异蛊虫对自己的影响。
收效甚微。
“你捂着那道伤口有什么用?”
即墨璨面无表情,似在看傻子。
“呸!老夫南征北战多年,却没想到会栽在这样下作的手段上,胜之不武!”
即墨璨嘲谑道:“兵者,诡道也。”
“你以为蛊虫在公西仇武器上?”
蛊虫这种东西,即墨璨没怎么学,但阴个没戒备的外行人却是绰绰有余。
公西仇停下手,看着自己的长戟。
“你何时动的手脚?”
自己竟然没有一点点察觉。
即墨璨冷冷瞥了眼傻白甜儿子,这孩子的脑子跟唐郭一样少得可怜:“何时有说在你这里动手脚?别忘了,你这些族中长辈因为你的缘故,才甘心临时与我合作。自然也会配合我的一切行动,相较于你,显然是我更加稳重可靠。哪会将杀招押你身上?”
公西仇:“……”
即墨璨哂笑:“你留下的伤口没有,其余族人留下的伤口都有。我只知道你无用,却不知你这般无用。第二次机会,你依旧没抓住。送上门的首级有这么难拿么?”
公西仇:“……”
即墨璨不去看好大儿发绿的脸,戏谑望向唐郭:“你不是很好奇公西一族的蛊虫秘技?不妨亲身体会。招待你的这蛊虫,可是我多年的心血。全部接着,别浪费了。”
公西仇问:“什么蛊虫这么致命?”
即墨璨似翻了个白眼,反问:“不致命能用来偷袭?我是文心文士,哪会跟武人正面交锋?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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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还有一章,彻底结束阿年这边的剧情。
便当热好了,强塞即墨璨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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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他毕竟是十五等少上造巅峰,距离突破仅一线,没那么容易死。”
即墨璨的白眼愈发明显了。
“那你趁着他现在无力反抗的时候,割去他首级不就行了?难道要等他挣脱?”
公西仇:“……”
这话,非常有道理。
直到亲手割去那颗碍眼的头颅,公西仇还是有些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觉……唐郭真死了?这似乎有些过于轻易和突兀。但人家头颅就在自己手中,总不能是幻觉。
“他……真死了啊?”
即墨璨道:“嗯。”
“真死了啊?”
即墨璨难得有耐心:“嗯。”
公西仇提着那颗头颅振臂大笑。
“他真死了!”
转了个圈庆祝。
“大仇得报!哈哈哈哈——”
笑了好久,发现就只有自己在笑。
“你为什么不笑?”
即墨璨反问:“我为什么要傻笑?”
公西仇:“……”
这真是老娘挑的丈夫吗?
不都说大祭司是神灵偏爱之人?
神灵就这审美?
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喜悦也淡了些,但无所谓,即墨璨不懂得庆祝,自己可以跟舅舅他们分享这个消息。自己杀了彘王这三个主谋,杀了唐郭这个刽子手……
对他们也是个宽慰。
可,不待公西仇开口,他们身形自脚下开始往上消失,公西仇急忙冲上前去。
“舅舅——”
换来的是舅舅轻拍脑袋。
“咱们的阿年顺利长大了。”
这话直接让公西仇迅速红了眼眶,眼泪奔涌而出,即墨璨只冷冷看着这一幕。
他也好,这些公西族执念未散的英灵也好,今日目的从来不是杀了唐郭。
不过是长辈压阵,让受委屈的小辈好好发泄这些年的怨气,彻底卸下灭族的包袱,昂首挺胸大步走向未来,他的人生不在过去。至于唐郭?他这条命只是顺带收割。
“舅舅他们——”
公西仇求救般看向即墨璨。
即墨璨道:“执念已消,不可强留。”
说着,大祭司华服完全褪去。
“那你能替他们安魂,送他们回到神灵怀抱吗?”公西仇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若能,他会笑着欢送长辈踏上新生。
即墨璨听到“安魂”二字,表情怪异又无奈,没说不可以,但也没说可以:“你跟我来——我方才说,你取下唐郭的人头,我便告诉你一切真相。但说好,别后悔。”
公西仇打起精神。
回首看了眼长辈消失的地方。
“你说就是,我怎会后悔?”
承康寺的动静已经惊动京畿护卫,公西仇和即墨璨第一时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后,他在一处僻静乡村木屋,看到了即墨璨让他看到的人,但这个人——
公西仇看看即墨璨,又看看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肤色死白的“即墨璨”,神情透着几分慌乱,在二者之间不断交换。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拉着即墨璨后退。
啪得一声合上木门。
即墨璨默默看着他的愚蠢举动。
“你不是说不后悔吗?”
公西仇被他淡漠的询问激怒。
“这里头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两个即墨璨?
即墨璨拂开碍事的公西仇,推开门,踏入,神色之间丝毫没有看到另一个自己的异样。他停留在屋内阴影之中,回首看着站在光明处的公西仇:“现在就告诉你。”
“我不听!就是不听!”
即墨璨抄起一根木棍。
皱眉道:“想屁股挨揍吗?”
公西仇一口气好悬没憋死自己。
即墨璨叹气:“这事儿要从什么时候说起呢?说得复杂了,我怕你这脑子听不懂,说得简单了,又怕你理解有误。不管你听懂听不懂,好好记下来,慢慢琢磨。”
公西仇:“……”
“虽然我自称‘即墨璨’,但实际上,我早就没有拥有这个姓氏的资格。”即墨璨一上来就是一枚大雷,“许多年前,你大哥还在的时候,我接任了大祭司一职……”
“但我不喜欢,却不知哪里不喜欢。”
“直到离开族地,见识到外头的纷乱和残酷,心中疑惑全部解开了,我开始质疑神灵的存在。”也不顾公西仇眼珠子吓得快要掉出来的表情,他继续道,“所谓公西族大祭司,每日都干着一样无趣无用无意义的事情,主持族人婚丧嫁娶,调节族人矛盾……”
“怎会无趣无用无意义?”
大祭司可是他自小的梦想!
公西仇不服气地反驳。
即墨璨不予理会,反问:“你可有想过,世间真有神灵,为何不看黎民疾苦?天降贼星,世间百国征伐了两百余年,死伤无数。百姓何辜?生灵何苦?她听了吗?”
公西仇不服气:“她为什么要听?她只受公西一族信奉,为何要管外头那些为了人性贪欲而胡乱制造杀戮的魑魅魍魉?”
即墨璨又问:“既然受了公西一族这么多年的香火信奉敬仰,为何会灭族?”
公西仇被噎住了。
即墨璨缓和了神情:“……自那之后,我便开始怀疑神的存在。纵使她真存在,公西一族手握救世之法——当年的武国蛊祸距离大陆一统仅有一步之遥,还差一点点便能真正统一,证明这条路可以走,只是当年哪一步走错了,若能避开或许就能达成目的!既然如此,为何要蜗居一处,整天不是唱歌就是跳舞,上蹿下跳跟野猴一般?”
公西仇眨眨眼,回答不出来。
他不觉得整天唱歌跳舞哪里不好。
大陆统一,管他们一族啥事儿?
灭族灾难源头,不正是外界这些魑魅魍魉的贪心贪欲贪念,让全族作陪吗?
先祖获罪流放不也因为这些?
公西一族本就是隐世一族。
隐世一族不隐世干嘛?
他想到什么:“可是大祭司……”
大祭司的神力源于信仰啊。
即墨璨动摇了信念,可不妙。
但他没料到的是,即墨璨不止是动摇那么简单,更严重:“我回族之后,按捺疑惑,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彻底下了决心。你应该知道,你还有一个兄长吧?”
“嗯,知道。”
即墨璨目光怀念:“他在六岁的时候被送去祭坛检验资质,去的时候好好的,但回来的时候却出事了。我去质问老祭司,但对方的回答让我怎么也无法接受……”
公西仇还是第一次听兄长死因。
“什么回答?”
即墨璨道:“神灵甚喜之。”
简单来说就是太喜欢了,将他神魂收走了,自此成为一具没有神魂的行尸走肉。
这是邪神吧?
其他族人居然还来恭贺他。
他只觉得荒诞又恶心。
但他无法向族人发泄自己的怒火,在某个雨夜,毅然决然换下族中服饰,划去自己族谱的名字,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他会找到一条让世间生灵真正幸福的路。
而不是跟族地族人一样,沉迷于这虚假的快乐,成为邪神眼中取乐的存在。
即墨璨再次叹气:“踏出族地的那一瞬,本就所剩无几的神力彻底消散无踪,只剩丹府文心和文气,你母亲还追了上来。我带着她一直游历各处,试图找寻办法。”
中途有了公西仇。
他便让妻子回到族地安养。
靠着书信联络,偶尔才会团聚。
本想着手自己的计划,却被一些突发事情绊住脚步,再加上意外发现各国都有暗中调查武国蛊祸,照此情形,迟早会查到公西族头上。他只能分出心神暗中阻止。
一下子便蹉跎了多年。
千算万算,漏算了人心——在巨大利益面前,人可以践踏一切底线。
“……当我收到庚国动手消息赶回去的时候,一切都迟了……”这时候,他才开始明白先祖为何坚决避世,偏安一隅,因为见识过人心的贪婪和丑恶才会彻底失望。
“……那一刻,什么热血理想,什么济世救民,什么拯救苍生,全成了笑话。”即墨璨看着公西仇道,“当我看到你了无生气躺在祭坛的模样,痛苦发现我没资格救。”
蛊虫与宿主同生共死。
哪怕这蛊虫生命力顽强,但宿主已死,它后继无力,根本发挥不了应有效果。
除非有大祭司用神力喂养它。
他道:“……曾经能熟练主持各种祭祀的大祭司就在你的面前,但我无能为力,救不了你……我救不了!我放弃了信仰!神灵也放弃了我!结果就是我要失去你!”
公西仇茫然道:“可我看到了……”
确实是身披祭司华服的即墨璨救他,自己也确实捡回一条命,做不得假。
“因为你舅舅他们……”
“舅舅他们?可他们那时候已经……”
即墨璨道:“我抛弃了信仰,但他们没有。他们没有被安魂,自然执念难消。汇聚的执念和信仰构筑成我跟神灵沟通的桥梁,我向她忏悔,希望能一命抵一命。”
公西仇浑身一震。
“一命抵一命?”瞳孔震颤,视线不受控制落到那具了无生气的尸体上,“可……”
“一命抵一命本是再公平不过,阿年,倘若有这个机会,不止是我会毫不犹豫去交换,所有爱你的人都是如此。这个机会也是所有族人共同祈求而来的!”
作为背叛神灵的大祭司,即墨璨只希望公西仇能活着就好了,不敢有奢望。
但最后的结果却超出意料。
祭祀仪式结束,他发现自己还活着,紧跟着脑中自动浮现一段信息——
公西仇其实已经凉透,神魂沾染了不属于阳间的气息,强行带回,必然会伤及根本。于是在他身上施加了一道束缚。当这道束缚冲破,便是即墨璨履行诺言之时。
在此之前,可以看护公西仇长大成人,让他不至于浪丢小命,浪费慈父之心。
这位神——
大方得有些意外。
即墨璨还以为对方会拒绝全族祈求,或者勉强答应,但直接收走他的性命。没想到他还能多苟活一段时间。结果,一苟活就多苟活十来年。给这糟心儿子擦屁股!
“你知道吗?你是真的能惹祸!致使我无数次怀疑神灵其实不安好心,钝刀磨肉罚我。养儿子,还是不太聪明又会闯祸的儿子,劳心劳力的程度比以前主持祭祀痛苦。”
公西仇:“……”
本来悲伤沉重又感动的气氛,被即墨璨这一通抱怨冲得一干二净。
他哭也不是,怒也不是。
他都要气哭了。
跳脚骂道:“总比你省心!”
这真是亲爹吗?
“你还养我?我以前见过你吗?”好不容易相逢,这厮还一副阴仄仄的模样,张口闭口阴阳怪气,公西仇那时候差点儿就要翻脸了,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不拦我报仇?”
如果不是怒极失控,跟唐郭拼命,他根本不会想起来失去的记忆,自然即墨璨也不用履行跟神明的交换。公西仇不相信对方不清楚这点,为什么不来阻拦他?
即墨璨道:“我拦了。”
公西仇被噎得说不出话,对方还真的拦过,但他一心沉醉找到敌人的痛快之中,满心满眼都是拧下敌人人头给全族陪葬。他无助道:“你当时……应该告诉我真相……只要是你说的,我一定会相信!只要你能活着,我宁愿自封丹府,一辈子不动用武气……”
只要一辈子想不起来……
即墨璨就能一直活着。
“我那时候以为你是兄长,哪怕关系不好,但你是……唯一的……我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我不可能为了报仇害你的命!”何至于闹到现在这一步,他才刚知道真相!
刚知道自己生父还活着……
结果一转头就死了。
相较于公西仇泪流满面,哭得像是死了爹,即墨璨神情却平静得仿佛仇人驾鹤西去。他只是淡淡地对着儿子道:“我有说过你在世上只有我这么一个血亲吗?”
公西仇被这话惊得止住了哭,还控制不住打了个哭嗝,表情惊悚扭曲,控诉:“你你你——你居然背弃了阿娘找二房?你还记不记得族训?你你你你不是男人!”
即墨璨黑着脸,无比想抄着棒子打公西仇的屁股,最好几棒子下去让他开花,咬牙切齿:“……临死你还找我不痛快!”
谁说找二房了?
这厮口无遮拦得欠打。
公西仇又是难过——爹死了,死了还告诉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也或许不只是一个,还不许他说,可惜老娘芳心错付!然后,公西仇就真的被打了。
即墨璨此时的形态只是一道文气凝聚的精神分身,远不如肉身稳固,情绪大起大落就会加速消散。但他实在忍不住!
他直接破口大骂,骂了个痛快,骂了个酣畅淋漓,骂了个公西仇狗血淋头!
最后,心平气和。
道:“你大兄可能还活着。”
公西仇一惊:“阿兄?还活着?”
即墨璨稳了稳心神,他得撑到交代完遗言,免得死了还不安生被公西仇念叨:“对,应该还活着。他心神缺失之后,一直由族人照料,但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再加上那时候族中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很是混乱,至此便下落不明,我这些年也在找他。”
“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没什么,上上任大祭司来寻晦气。”
即墨璨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听得公西仇如遭雷劈,什么叫上上任大祭司来寻晦气?那位前辈不是已经死了吗?若是没死,为何不回来,一回来还要找晦气?
显然是来者不善。
即墨璨笑得有些恶意。
“你看,神明的眼光不是很好,你看看她挑选的这些大祭司人选,各个脑生反骨!”
是个狠人,自己也骂。
公西仇:“……”
完全无法反驳。
他似乎有些懂老祭司满脸皱纹和愁苦是怎么回事了,连着两任大祭司背刺!
“你阿兄就是那个时候走失的。”
公西仇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死?”
即墨璨表情古怪。
“你都不看命灯吗?”
公西仇:“……”
所谓命灯便是族人出生满月,由大祭司以婴孩儿气息为引,点燃的一盏长明灯,也就是命灯。风吹不灭,水浇不熄。一旦人死,命灯便会熄灭。但他看这个作甚?
即墨璨再一次对儿子脑子失望:“命灯还燃着四盏,现在就只剩三盏。你阿兄一盏、你一盏、上上任大祭司一盏。你说我不认你,可你注意命灯也不会说爹死了。”
公西仇:“……”
都灭族了啊,他去看什么命灯?看一整个洞穴黑漆漆就亮着他一盏吗?
即墨璨挑眉问:“所以,是我的错?”
公西仇被问得茫然,表情可怜。
他低头:“不,是我的错。”
即墨璨摸了摸儿子狗头……啊不,脑袋,难得温情了一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能找到你阿兄最好,找不到也无妨。飘零人间还能有一血脉相连,也算幸事。”
他告诉公西仇这些,不过是想让对方有个念想支撑他走过最孤独的时光。
今日开始,这孩子真是孤家寡人了。
即墨璨抱住儿子,忍着情绪低笑道:“笑吧,阿年,阿父要去往新生了。”
看着对方逐渐透明的身体,公西仇回拥却不敢用力,忍泪:“神明原谅你了?”
“是啊,你舅舅他们还在等阿父领路,待你阳间寿元耗尽,会和你阿娘一起来接你,届时再相逢,但也不要太早。多笑笑,想想族训。这种场合若是哭,小心老祭司的木杖伺候。剩下的交代都写好放在盒中,自己慢慢看。”即墨璨道,“笑一笑,阿年。”
公西仇哪里还笑得出来。
但还是硬扯着自己的嘴角。
“嗯!”
处理遗体这事儿,对公西仇而言已是轻车熟路。看着在火光中闭目的即墨璨,还是不肯相信他死了。总觉得对方会从哪里钻出来,用刻薄讥诮的口吻嘲讽自己。
收拾好骨灰,他抱着骨灰坛呆坐整整一宿,心生茫然,不知身归何处。
接下来——
他要去哪里?
低头看着被怀抱捂热的骨灰坛。
哑声道:“带你回家团圆吧。”
鉴于即墨璨的不咋可靠的人品和喜欢胡诌又刻薄的嘴,他对他说的“获得原谅”报怀疑态度。他都嫌,神明怎会喜欢?
还是送回族地,给神明交祭品,打点关系,通融通融,说说好话,更保险……
公西仇打定主意。
拂晓时分,踩着朝露离开。
至于庚国一夕之间失去彘王、两位宗室王叔和镇国石柱唐郭会如何,他不想知道。庚国越弱,越容易被吞并,治下庶民反而能获得喘息时机。相反,两方势力实力过于接近,只会陷入拉锯战,庶民民不聊生。
至于那个郑乔的招揽么……一个心思不正歪门邪道上来的小人,他也配?
——————
“唉,这世道生意不好做……”
公西仇路上茶馆歇脚,便听邻桌几个商贾在那儿唉声叹气:“你这生意稳赚不赔,不过是赚得多少罢了。怎得还叹气了?你都这般,让我等几个兄弟如何自处?”
“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老哥儿这趟差点儿赔得底朝天,险些连命都要搭进去了。陇舞郡知道不?不太平!”
商贾说起此事,仍心有余悸。
原来,这商贾做的是走私盐铁生意。
这生意搁在太平盛世,抓到整个户口本都要砍头,但这兵荒马乱的混乱年代,国家尚且不保,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一些商贩在利益驱动下也会咬牙铤而走险。
运气好点儿,能赚得盆满钵满。
这名商贾就是其中之一。
走的还是往异族走私的路,因为竞争压力小,收益大,缺点就是风险也大。
但他拜了个码头,跟着一名资深盐贩当他下线,对方吃肉自己也能喝点汤。
谁知那名盐贩此去十乌西境,就再无消息,自己在陇舞郡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早就过了约定时间,心中便知对方凶多吉少。
他只能在肚子里暗骂十乌异族凶悍狡猾,又心疼自己的货。恰逢边关又不太平,为了保命,自己只能提前逃回来。
听到倒霉商贾的经历,众人同情。
正要宽慰,谁知商贾突然一拍桌子,一扫颓废,精神振奋似打了鸡血。
“不过,倒是在半路上听到一消息,忒解气!十乌王都你们知道不?他们大王亲征前线,哈哈哈,谁知后院起火!就这乱糟糟的草台班子,也想觊觎我等沃土?呸!”
“后院起火?”
这事儿喜闻乐见啊。
众人七嘴八舌问是怎么回事。
正要端酒问亲爹骨灰坛要不要来一口的公西仇也被吸引注意力,伸长耳朵。
商贾轻抚长须。
“欲知此事,还需从月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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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感觉肝疼……
好久没有肝这么长了,而且孢子又长大了点,坐得久了她就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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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
确实是陇舞郡遭难的日子。
他此前拜托阿父注意那边情况,也是想知道知音近况如何。人生难得一知己,若是早早死了多可惜?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最终结果,大吉。
玛玛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此时再听这段故事也不揪心。
“当真如此离奇?”
甚至生出几分吃瓜的心。
公西仇挪小木凳往商贾靠拢,众人急于听八卦,没在意他。于是他顺利混入其中不说,还找店家要了碟菽豆,左臂曲肘夹着亲爹骨灰坛,右手摸菽豆往嘴里丢。
兴冲冲道:“你别卖关子啦。”
其他听众也跟着起哄道。
“就是就是!”
“有什么乐事应该拿出来分享。”
更有急性子开始威胁:“你这夯货遮遮掩掩得不肯说,咱们可就散伙了!”
商贾被众人怼得脸黑,佯装没好气地挥手赶人:“滚滚滚——你爱听不听!此事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咱也是路上听别人说的,不得再斟酌润色啊?”
讲故事自然要讲得跌宕起伏。
众人当即也不敢再催。
——————
月前,陇舞郡,夜深。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抓到了!”
“头儿,抓到个打前哨的!”
套马索一个漂亮的弧度便将目标脑袋套在其中,众人一拥而上将其制服!
“哈哈哈——大鱼!今儿个给弟兄们加餐,抓走!”夜巡队伍中的什长大手一挥。
其他人听说加餐,个个卯足劲。
边陲苦寒,加餐奢侈。
“老实点儿,不然有你好果子吃!”在食物诱惑下,他们可不管被抓的舒不舒服,直接往死了捆,保证天王老子来了也飞不走。但那人“负隅顽抗”、“拼死挣扎”。
扯着嗓子大喊:“大胆!”
扭动着想挣脱束缚:“莫要抓吾!吾乃陇舞郡守派来的信使!”奋力挣扎仍无法让剪在背后的双手重获自由,急得额头大汗直冒。一夜巡士兵哂笑:“你还信使?”
这些异族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你抬头瞧瞧你家军爷这张脸,像是好蒙骗的夯货?”他跟着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道,“老实点儿,给你留个全尸!不老实的话,你家军爷不介意将你就地解决了!”
驻守永固关的,哪个不恨这些丧心病狂的十乌异族?哪家没几个亲戚折在这些凶残畜生手中?两国交战,胜负生死本寻常。杀就杀,偏偏十乌喜欢虐杀的手段。
非得将人虐得看不出人样才给痛快。
“你们才是夯货——抓错人了!”
夜巡兵士笑问袍泽:“你们信?”
“哈哈哈哈,俺们不信!”
早年有一伙偕老带幼、拖家带口投奔永固关的十乌难民,自称在十乌受尽压迫屈辱,为谋生,不得已想卖身关内。彼时邦交尚好,那任守将新官上任,心软信了。
派人将他们统一安排。
相安无事了几日。
结果某天深夜,这些忘恩负义的异族突然发难,造成不少没有防备的兵丁惨死,还给附近村落带去了灭顶之灾。为了混入关内为非作歹,他们什么理由都扯得出来。
陇舞郡这边会收买贫苦十乌族人,将他们培养成内应,通风报信传递某些部落的春猎行动。同样,十乌这边也会暗中往永固关安插间谍,泄露军情,里应外合。
种种手段防不胜防!
这些夜巡兵卒都听腻味了。
“你手中可有咱郡守信物?”
“信物?自然有的!”那名信使梗着脖子强硬道,“尔等速速带吾去见守关主将!待吾见了人,自会拿出。你不信吾,吾也信不得你们!耽误军情,你们谁担得起?”
夜巡士兵互相看了一眼。
若真是打前哨的十乌斥候,估计也没这份底气说要见他们将军。什长沉吟了会儿,当即拿捏主意:“搜身,再带去见将军!”
“你、你们!回头有你们颜色看!”
被抓的信使气得脸都青了。
最后只在衣裳夹层搜到一张纸片,上有一枚印章,赫然是沈棠的文心花押印记!
什长认识一些字,脸色大变。
“真的?带走!见将军!”
自打永固关和沈棠关系和缓,守将褚杰有意纵容,虞主簿因为孙女虞紫的缘故也没阻拦,褚曜顺利带人插手永固关的内政,慢慢熟悉此地军务,为日后接管打基础。
一点儿没客气的意思。
底下兵卒偶有怨言,希望二人出来撑腰,但他们不是装聋作哑便是和稀泥,再加上褚曜这边舍得给粮,并未生乱。对于褚曜的“夺权”行动,褚杰甚至乐见其成。
别看褚曜总说自己不喜内政,但不喜跟不擅长是两个概念。将军务交给他打理根本不用担心出问题。若不是还要考虑虞主簿的心情,褚杰甚至想将剩下都推出去。
褚曜只得日常997。
月上中天才理好手中的琐事。
想起晌午时分,斥候说国境屏障有异动,褚曜准备趁着夜色去看看,半道瞧见一列兵卒押着一人去了主帐方向,他脚步一顿跟了过去。褚杰被迫离开捂暖的被窝。
那名信使跪地,双手奉上信物。
冲着打哈欠的褚杰道:“见过褚将军,小的是陇舞沈郡守派来的。据可靠消息,十乌王庭欲整合兵力,不日大举压境,郡守让小的来报个信,请将军早做准备。”
凑巧,褚曜来了。
褚杰随手将纸张递交出去。
“你家主公的,看看真假。”
褚曜接过还没看,问:“你怎不急?”
褚杰笑道:“急是急,但我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早就做好准备啦。”
信使的消息确实很严重,但褚杰跟十乌打交道多年,对方什么花招诡计他都见识过,多大的风浪也经历过。消息真假是其次,他有些担心是沈棠被俘,信物有假。
褚曜仅一眼便有了判断。
“真的。”
褚杰问:“十乌出兵这事儿,真假?”
褚曜看向国境屏障方向,眉头紧锁,若有所指:“这几日,斥候数次回禀国境屏障异动,比往年频繁剧烈得多。我数次查看,国境屏障脆如薄纸,十乌没道理不知。”
也就是说——
情报可信。
如果他是十乌的智囊,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千金难得的机会。此前大动干戈骚扰永固关,掩护一部分兵力偷渡至郡内,大肆杀戮劫掠,未尝不是替这战做的试探。
褚杰剑眉紧锁,凝重万分。
他知道有这么一日。
但没想到这么快。
“要不要上书朝廷增援?”
褚曜提议,但被褚杰否了。
他冷冷哂笑一声:“郑乔那个暴君是不会管的。此前陇舞郡损失那般惨重,他莫说增援了,连军需都克扣。暴主愚蠢自大,那群有资格廷议的士大夫尸位素餐……”
最后下总结。
“俱是一丘之貉!”
“指望他们良心发现?我帐下这些好儿郎就不会白白葬送了性命,呸!”
褚曜不言不语,心中既要担心陇舞郡,还忧心深入敌后的主公一行人。
他问:“你要战?”
不论局势如何,他必须替主公守住这份基业,不能再有闪失了。
陇舞郡,人在郡在!
褚杰哼着反问:“你瞧我像孬种?”
武胆武者能死在战场是荣耀。褚国灭国之后,陇舞郡便是他第二个故土。任何一个有铮铮铁骨的人,岂会允许家国故土被人肆意践踏?不仅要战,还是死战到底!
褚曜卷起纸条:“我传书信回去。”
陇舞郡这边人手严重不足。
派人回去太慢了。
他直接凝化信笺,将消息精简一番写上。看着信笺凝化青鸟,似离弦之箭,振翅飞向天际,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褚杰抚掌赞道:“无晦,你这实力又精进了!”
具备传信功能的言灵不少,但大多距离有限,青鸟传信属于其中能传得比较远的。但,距离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一旦超出极限范围就会增大文气消耗!
陇舞郡治所离永固关有一日多路程,消耗的文气能将普通文士抽干!
褚曜却是举重若轻。
但他重聚文心至今才多久?倘若当年他未曾遭难,如今又该多惊艳?思及此,褚杰唇角笑容变得不自然,弧度逐渐消失。
褚曜一听便知他又想起了过去,但也没说什么,寻了个借口告辞。他现在可没精力去翻旧账或者咀嚼回味当年的痛苦,有这功夫多杀几个十乌异族不是更有意义?
“赵将军怎么来了?”
褚曜传信回去,第三天清晨援兵至,领头的却是赵奉以及他帐下一众部曲。
赵奉跳下马上前,甲胄齐备:“先生这是什么话?戍守边关,事关关内无数庶民生死的大事!吾辈义不容辞!哪是计较个人得失生死的时候?听闻此事便来了!”
褚曜振袖行了大礼:“将军大义!”
赵奉爽朗大笑:“是极是极!都说只有取错的名儿,没取错的号,果真如此!”
褚曜忍不住为这汉子的开朗乐观失笑,随军而来的康时似笑非笑地揶揄。
“非是时不劝,实在是拦不住!”
“吾辈一腔热血非先生能拦!咱的兵,也没怕死的!再说了,这几年韬光养晦久了,再不动一动,莫说这一身武铠,便是砍杀敌人的手艺也要生疏啦……既然十乌宵小不长眼,那就不客气,用他们的首级给咱的刀磨一磨!磨锋利了!杀得他们不敢再来!”
褚杰听到消息也赶来。
听到这话顿时犹如碰见知音。
“将军说得好!”
“不敢当!”
赵奉与褚杰抱拳见礼,二人对视数息,倏忽放开大笑,勾肩搭背说要喝一杯。
多少冲散了笼罩心头的阴云。
康时看着二人,叹气。
“这些武夫……”
友谊来得莫名其妙。
褚曜:“着实没想到赵将军会来。”
自家主公救赵奉一命,赵奉还恩早就够了,此番还愿意不计得失来助阵。
这份恩情欠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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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境屏障一直如此?”
康时用手搭在眼前,今日天气不错,站在此处也能看到:“够虚弱的。”
难怪十乌会趁机动手。
褚曜摇头:“倒也不是,此前虽不稳,但气息尚可,可……曜担心行宫……”
“担心郑乔那边出事。”
康时用的是笃定口吻。
他不屑讥嘲:“手持国玺却让国境屏障弱到这种程度的,无一不是灭国亡种之主。庚国灭了也好,正好趁乱重塑乾坤。”
“重塑乾坤啊……但在此之前,还得过了眼前这一关。曜只有两成把握!”
褚曜苦笑,他这两日已推演无数次,胜算最高两成,还是残胜。
怪只怪己方兵力薄弱得可怜。
巧妇难煮无米之炊。
康时闻言放下手,目光自信。
“吾有十成!”
“只需豪赌一把!”
牺牲一个主公,他就逢赌必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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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2:此去泉台招旧部(中)【二合一】
众所周知。
沈棠有群废主公的文心文士,而拥有“逢赌必输”的康时更是其中佼佼者,致使沈棠喝个水都会塞牙,吹个风都会着凉,更别想着去赌场一夜暴富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只能靠着掀摊子才能赢一把庄家!
坑归坑,但关键时刻它能扭转乾坤!
褚曜闻言惊喜道:“当真?”
康时道:“自然是真!”
只要主公命够硬,他就能超神!
他的文士之道虽不是完全被动不受控制,但也差不多了。目前的困境完全符合他文士之道发动条件,局面之劣势已到生死关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康时道:“待开战,我等联手施展‘背水一战’,其效果远胜寻常十倍乃至十数倍。以褚将军与赵将军等人的英勇善战,我等又占着永固关的地势优势,未必不能胜!”
国境屏障脆如薄纸不假,但也能发挥一定作用,减缓己方作战压力,纵观全局的话,胜利的天平还是向他们大幅度倾斜的。康时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得非常清楚。
但,他没想到的是——
“这不成!此事还得慎重考虑!”
康时忙问道:“为何不成?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我等居于边陲,附近割据势力与我等并无交情,根本不会出兵相助,只能靠自己。不这么做,永固关必破。”
再问:“你可想过后果?”
“曜自然想过。”康时的计划,褚曜刚开始也心动,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但很快他就想到一件事情,犹如一盆冷水浇灭升起的喜悦,“你的文士之道会影响主公!”
自家主公这会儿还在十乌地盘。
她的运气本来就不太好——真要好的话,也不会接二连三捡到这么多文士之道五花八门的文心文士了——康时这会儿再来一个“迎头痛击”,褚曜真担心自家主公会倒霉到摸到敌人老巢,还是全副武装、磨刀霍霍、备战充裕的老巢……那可就滑稽了。
褚曜不愿意拿主公冒险。
“这——”康时一听也冷静下来。
眉宇添着几分忧愁,他光顾着思索如何应对永固关危机,还真忽略自家主公了。倒不是说他不关心自家主公,而是主公是他平生所见八字最硬的主儿,下意识忽略。
康时叹气:“那该如何是好?”
褚曜拧眉思索半晌,衡量利弊。
又听康时咬咬牙,发狠道:“倘若永固关被破,主公他们亦是十死无生,吾等已经退无可退了。下场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差别,倒不如赌一把——赌她就是真命天子!纵观古今,又有哪个真命天子能是一路顺遂的?同理,又有哪个又会半路夭折?”
褚曜没好气道:“什么都能赌?”
没见过比康时赌瘾还重的赌徒。
但想想他的文士之道又非常无奈,这厮的文士之道本就是拿主公当赌注。
没一个省心的!
康时倒是没有恼。
笑道:“人生本就如此!”
不赌一把,都不知道未来多光明。
乾坤未定,胜负未分!
倘若赌输了,自己就赔主公一命!
褚曜看着不争气的国境屏障,沉重叹气:“不得已而为之,不到万不得已——”
“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别看康时嘴上说得潇洒,他也怕把主公这条命赌没。
永固关的氛围比此前凝重得多。
巡逻兵卒脸上都带着杀气,眼冒绿光!主帐内的灯火更是彻夜亮着,人影出出进进,商议着如何应对这一仗。守将褚杰身边的将领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
他们对永固关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何处能扎营,何处能伏兵,闭着眼睛都能一一指出来。但不管他们聚在一起如何推演,对这一战都不乐观,帐内愁云笼罩。
一时间,人心浮动。
甚至有年纪比较小的生出退意。
只是不敢说出来,眼神闪烁。
他们太清楚褚杰的脾性了。
最恨逃兵,一言不合真会杀人。
“唉!你们哭丧脸作甚?”
褚杰看着他们的表情都晦气。
几个老将欲言又止,又叹气。
褚杰将胸脯拍得啪啪直响,道:“大不了同年同日死,吾愿为诸君黄泉开道。”
虞主簿没好气打断他的话。
“住嘴!仗还没打就先说自己死!”
依他看,褚杰才是最晦气的。
褚杰被骂得闭了麦。
“依我看,褚将军说得对。”赵奉声援褚杰,沉声,“我等已退无可退,大不了就是个死。是!此战看不到胜算,打就是死。但诸君想想,咱们不打就能活了?要是咱们不拼了命打这一仗,往后关内庶民就要在十乌暴徒手中苟延残喘,后辈子孙也被奴役。”
赵奉平静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传遍主帐的每一个角落:“男丁惨死,家园不复,妻女落入贼子手,受尽屈辱。倘若短期内能拿回失地还好,但十乌要是在此站稳脚跟呢?子子孙孙将被同化为十乌族民,数典忘祖,甚至挥起屠刀残杀同族!”
“人各有志,诸君想退也能理解,想来你们中间也是上有老、下有小……”
赵奉这话一出,惹来一众怒目。
“吾等敬重将军伸援手与危难,但将军这话未免过于难听。若真贪生怕死,早早另谋高就,什么权势富贵拿不到手?哪会驻扎苦寒之地这么多年,受这风吹日晒?”
这人越说越激动,额头青筋暴起,一副“你能杀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表情。
连一开始生退意的年轻人也坚定眼神,稳下心神:“吾等实力虽不如赵将军强横,但匹夫一怒尚能血溅三尺。守卫故土家园本就是吾辈职责,无需用这激将法。”
“是啊,这反而是看低了我等!”
赵奉好脾气地道歉。
直言自己误会众人,待此战结束,若能侥幸生还,必会罚酒三杯以谢罪。
如此,主帐才一扫方才的沉闷。
“报——”
众人神经紧绷。
前方斥候已经发现十乌兵马!
预计还有两天便能抵达永固关外。
这么快!
一时,帐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哔啵声,将每一张脸都印得凝重。
国境屏障下。
“终于赶上了!”
风尘仆仆的文士抛下已经累死的汗血宝马,以言灵徒步赶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开战前抵达。看着比去时更脆弱的国境屏障,文士紧了紧身上的包袱,眉头紧锁。
“真是不妙啊……”
留下来横插一脚还是走为上?
文士更倾向后者。
自己留下来能帮到的忙不大,除非有冤大头肯开国库,但郑乔会是那冤大头?
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国境屏障,他哂笑一声,抬手便化解出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穿过。接下来只需翻过城墙便能回到关内陇舞郡。
借黑夜掩护,文士如入无人之地。
正当文士要放松警惕的时候,一道剑光自黑暗中杀来,险险贴着脖子划过。
刷得一声,他拔剑迎战。
剑身相撞的铿锵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文士担心动静太大会引来巡逻守卫,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蹭蹭倒退数步,挥手以文气阻拦,转身便要溜之大吉。
那人却道:“想逃!”
数道文气凝聚的锁链拔地而起。
冲着他攒射而来。
文士暗道倒霉,碰上个同行。
有钱的时候,天王老子他都不怵。
没钱的时候,那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被虾戏,自己也忒倒霉了点。
“慢着!”
文士避开攻击,跃上高处,冲着对方作了个揖,试图沟通:“吾并非恶人!”
“你自关外而来,想要过关明日来就行。深更半夜来偷渡,这叫不是恶人?”
康时也没想到会有这个收获。
他是来熟悉永固关地形的。
哪里布阵施展才能利益最大化,谁知道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空气中有极其轻微的陌生文气波动,便循着找了过来。呵呵,还真让他逮着一个气息不强的小菜鸟儿。
反应倒是快。
突如其来的偷袭都能闪过去。
可见也是在外行走的老江湖了。
文士反问:“永固关危机在即,怎会开关放行呢?在下也是无奈之举……”
康时一听放下了剑。
问:“你怎知道此事?”
文士苦笑:“不瞒你说,在下其实是收到消息赶来通知守将的,希望能早做准备。只是听先生的意思,已经有人先在下一步了。如此,在下也没必要再跑这一趟。”
“这话真假,还得见了主将再说。”
康时可不打算放过这人。
形迹可疑的,一律抓了再说。
文士挑眉,无奈收起剑:“行!”
他这般痛快倒是让康时意外。
“随我来。”
路上,文士也没有逃跑的意思。
康时便打听了两句:“先生为何出关?”
文士也没有隐瞒:“受友人之托。”
“所托何事?”
“自然是为关内庶民死生大计。”
康时脚步一顿,看向文士,似有些怀疑这话真假,而文士则坦荡地看着他。
文士反问:“先生不信?”
“倒不是不信,只是你这实力……”康时没有将话说得太清楚,自个儿领会就行。
文士嘴角微微一抽,倒是没发怒或者感觉被人看轻,实际上他早就习惯了。
“人不可貌相。”是,他承认自己的文气跟眼前这人比起来是不怎么行,但不能因此看轻他。信不信他将包裹中的金子都砸康时脸上,让他看看谁才是第一流?
康时致歉:“是吾失礼。”
又问:“敢问是何人所托?”
若是真,自然没有破绽。
若是假,自然错漏百出。
文士毫不犹豫将救命恩人出卖了。
算算时间,估摸着对方也踏上黄泉路,说出来也影响不了他什么,兴许还能挽回几分身后名。宴兴宁这厮自打跟了郑乔,名声可谓是江河日下,只差烂到臭水沟。
他道:“吾受恩人宴兴宁所托,帮他去十乌做些布局,欲挽回将倾之大厦。”
听到“宴兴宁”这名字,康时惊了。
下意识问道:“哪个宴兴宁?”
文士:“宴安,宴兴宁。”
康时停下了脚步,借着月色看清文士面容,半晌才道:“宴兴宁是吾友人。”
文士:“……敢问先生是?”
康时道:“在下康氏讳时,字季寿。”
文士隐约有些印象,问:“康四郎?”
康时点头:“是。”
文士:“……”
康时问:“先生认得在下?”
文士摇摇头,道:“不认得,不过兴宁此前说过他有个赌运稀烂还喜欢豪赌的朋友,说是康家四郎。要是在下哪日穷得揭不开锅了,可以找此人讹点钱,稳赚不赔。”
康时:“……”
文士看看康时的装扮,确实是精致体面,低调之中透着奢华,世家标准范儿。
康时忍着额头崩起的青筋,怒道:“宴兴宁……这厮怎么会说这些混账话?”
自己长得像是冤大头吗?
还怂恿陌生人找自己讹钱?
“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康时自认为还是了解这位朋友的。
文士轻咳,面上似有些异样:“这确实不似他的作风,但确实这么说过。”
康时有钱还逢赌必输,自己又确实缺钱,有正大光明搞钱路子,干嘛不做?
“……他让你去十乌做什么?”
他决定跳过讹钱这个话题。
暗下决心,绝对不跟这人做赌。
文士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不过是配合他弄来一份十乌布防图,若能想方设法挑起十乌王庭诸王子内斗就更妙了。途中虽有波折,但所幸——幸不辱命。”
只是,能起多大作用就不知道了。
矛盾也是需要时间发酵的。
闻言,康时心中虽未完全打消疑虑,但也改变了态度。若此人所言都是真的,自己还真不能怠慢对方。若怠慢了,岂不是寒了人心?详细的,带回去慢慢问。
康时转了话题,问起宴安近况。
自打上次见了宴安的化身,还吵了一架,康时就再也没收到对方的消息了。
文士道:“他啊……啧,怕是不妙。”
康时:“辅佐暴主,确实难做。”
他知道宴安不是那种助纣为虐的人,但对方的打算自己也确实看不懂。兴宁真以为他能凭着师兄弟的情分,让郑乔这匹脱缰发狂的野马彻底冷静下来,将其驯服?
大概率是要被踩死的。
康时劝了又劝,奈何宴安也是属驴的,脾气倔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文士摇头:“若只是难做倒还好,怕就怕他这会儿已经跟孟婆要汤喝……”
康时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什么!”
文士道:“不出意外,应该已经死了。”
康时被这个消息劈得心神失守,身躯轻晃。他努力眨动眼睛,似乎很难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文士见康时这反应,便知道康时真是宴安朋友。
叹道:“节哀。”
这人的死,没人能拦。因为杀他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如何能阻拦呢?
文士:“为道而死不失为善终。”
至少走的时候没有遗憾。
这也是无数文心文士的求而不得。
康时眼眶泛红,喉咙似乎梗着东西,半晌没开口。他有预感会有这一日,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快得他猝不及防——
世上竟真无宴兴宁了?
因为文士之道,康时的友人少之又少,宴兴宁又是最特殊的,二人相逢少年率性之时,有过争执,有过矛盾,更多的是寻觅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
曾并辔而行,扬言荡平世间不平事。
怎么就死了呢?
文士见状也识趣地没有再开口。
直到进入军营,见康时来去自如,问道:“先生效力守将褚杰帐下?”
康时摇头:“吾主陇舞郡守,接到消息永固关有难,便带人来支援。”
文士:“陇舞郡守?此前任职河尹郡?”
“是,先生认得主公?”
文士摇头:“不认得,只是——”
他表情古怪了一瞬。
又道:“兴宁倒是极其喜欢这位年轻郡守,言辞间俱是溢美之词,几次三番向在下推荐他。不知这位沈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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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肝完剩下的剧情,但发现——嗯,实在是肝不完,那就留着明天继续肝吧。诶嘿嘿,如果月票榜没人偷榜的话,香菇应该就是榜首了,久违的。
PS:奇怪,我的标题明明是此去泉台招旧部,为嘛“此”被吞了?
483:此去泉台招旧部(下)【求保底月票】
自家主公如何?
康时作为僚属会说出啥不好听的话?
自然是夸!
往死了夸奖!
恨不得将幼稚园所有的小红花都贴她脸上,这绝对是康时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主公,没有之一!再加上文心文士的嘴自带“天花乱坠”,沈棠就成了天上地下独一份。
什么少年英才、爱民如子、丰神俊朗、意气飞扬、文武双绝、龙精虎猛、少年老成……不要钱地往沈棠脸上砸。
不过——
这都不是文士最关心的。
他一言不发听完了一通彩虹屁,然后,语言在肚子里滚得烂熟,才委婉地问了下沈棠经营御下能力。康时自以为听懂弦外之音,笑道:“先生可曾去过河尹郡?”
文士道:“未曾去,但有所耳闻。”
其实还是从宴兴宁那边听来的。
现在的河尹郡在宴安口中一派安乐祥和,治下欣欣向荣,庶民修生养息,吃得饱穿得暖,这都离不开沈棠两年心血。以前的河尹郡只是悍匪出没的穷山恶水。
据他所知,这位沈君是空手上任的,没有拨款支援,人力物力财力都靠自己筹措。在任何人看来,白嫩嫩的沈君去河尹郡,迟早要被扒皮拆骨,吃得不剩肉沫。
谁知人家硬生生化腐朽为神奇!
但,文士听到的都是大概,内容远不如康时讲述详尽。事实上,沈棠上任时的处境比他听到还要窘迫。其中种种困难和手起刀落砍的人头,只有亲历者才知道。
之后又借着种种手段将一潭死水般的河尹郡经济盘活,赚钱能力第一流。
连天海徐氏家主徐解都想引为知己。
文士越听越是满意。
特别是种种经营手段的时候,笑意都爬上了眉梢。康时见状,与有荣焉之余,也想替主公将这位留下来。尽管后者文气储量薄弱,但文心文士不一定非得上战场。
那一堆内政真是猫憎狗厌。
或许眼前这文士喜欢呢。
再说了,能被宴兴宁看上并且托以重任的文心文士,又岂会是寻常之辈?
康时看文士的眼神多了几分柔和。
这位说不好就是未来同僚。
文士有心拉拢,康时有意挽留。
二人三言两语便迅速拉近了关系,一路上有说有笑,相谈甚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久别重逢的故交知己。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走,康时将文士引荐给褚杰。
当务之急是给文士“验明正身”!
主帐众人皆在。
听到文士的来历和壮举,纷纷投来或半信半疑、或敬佩服气的目光,褚杰更是直接从位子上起身冲人行了大礼。他跟十乌打了十几年的交道,没人比他更清楚做到这些有多困难,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但文士只肯受半礼:“此事非吾一人之功,将军严重。”
最大的功劳还是宴兴宁的。
作为朋友,他也希望后者身后名能好听一些,不至于被后人诟病为佞臣。宴安本人不在意虚名,但作为朋友却不能不在意。他道:“全仰仗挚友宴安方能成事。”
褚杰蹙眉:“宴安?”
他是知道郑乔身边几个重臣的。
宴安的名声尚可,但帮着暴君郑乔收拾烂摊子、擦屁股的,又能是什么好的?
文士叹道:“兴宁他……有苦衷。”
褚杰闻言也识趣,不再挑剔宴安的毛病,重新挂上爽朗笑容,邀文士上座。
他问:“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文士道:“鄙姓荀,讳贞,字含章。”
一般这种情况下就要夸一夸人家名字了,但褚杰刚要开口就语塞,视线忍不住往褚曜那边飘移。毕竟是发小,哪怕是前任,但褚曜还是没有任何障碍地读懂了。
他自然而然地开口道:“含章可贞,以时发也。好名,好字。荀先生藏器于身,一朝仗义出手,实乃天下君子表率。”
褚杰不爱读书,听不懂上一句,但他听懂下一句了。无晦夸人眼都不眨一下。
荀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这帽子太大了,他的头戴不了。
有了正经身份还过了明路,有些话他也能问出口:“方才在帐外听到几位在商议什么,可是为了十乌那些个宵小?”
褚杰叹气,交代斥候查到的消息。
十乌王庭大王亲征,决心已经摆出来了。在十乌方面看来,永固关这边没有收到消息,肯定会疏于防范,发动偷袭攻打关门是最稳妥的。不可能等他们做好准备。
也就是说——
最迟,两日就开战。
大概率还会挑个夜黑风高的日子。
永固关上次抗住了压力,没有彻底失守,但被破坏的一应军事建筑还未来得及彻底修缮。这些口子都容易成为十乌方面的突破口。守关的压力肉眼可见得强……
荀贞环顾一眼帐内众人。
斟酌道:“贞倒是有个法子。”
褚曜等人都看了过来。
褚杰忙问:“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荀贞一脸为难地道:“不瞒将军与诸位,在下文心有些缺陷,一些寻常言灵并无问题,但涉及到大量文气的言灵就需要借助外力,更遑论说‘文士之道’了……这就……”
他有些“难以启齿”。
褚杰难得机灵一回:“什么外力?若我等能办到,不惜代价也替先生寻来!”
荀贞的话暗示很明白了。
他手中有办法增加永固关守关成功率,但做到这点需要外力弥补他文气匮乏的不足。褚曜、康时和虞主簿见多识广,隐约有猜测——确实有这么一类文心文士,言灵强弱跟“外物”媒介有关。媒介种类更是五花八门。若是如此,荀贞这话有八分的可靠性!
荀贞没有回答,而是解开了自己背着的包裹,在众人瞩目之下打开了它——金灿灿的物件在烛火照耀下愈发夺目。荀贞无奈地道:“便是此物了,多多益善!”
众人:“……”
荀贞捡起一块小碎金子,当众演示一遍如德芙巧克力一般丝滑的“将者五德”。
还是“五德齐出”!
天底下武胆武者共同的梦中情灵!
荀贞又问:“有吗?”
众人:“……”
褚杰从憋红脸进化成憋青脸,囊中羞涩地搓着手指,抬不起头地道:“不瞒先生说——永固关上下自上一次遭袭,连最基础的军饷都断了……连御寒冬衣都缺……”
没饿死冻死还是靠着沈·散财童子·棠。
荀贞对这个答案一点儿不意外。
永固关多穷,他心里有数。
最重要的是褚曜和康时如何表态。
那位沈君经营手腕强硬,应该不缺。
褚曜:“……”
康时:“……”
他们都明白方才不祥预感来自哪里了。
就说嘛,哪有正常的文心文士会被主公吸引?被吸引来的,无一不是奇葩品种。
祈善要命,康时要运,姜胜要文砖要人命,顾池要心声……又来一个要财的……
褚曜还未张口,康时便看了过来。
前者深耕内政和财物。
自家主公私库多少他最清楚。
褚曜心下深吸一口气。
关内庶民的性命和主公私库在理智的天平上来回颠倒……最后是前者大胜!跟身外之物比较起来,自家主公更看重治下庶民,她骨子里的仁慈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这一点,河尹郡庶民皆能作证。
但——
褚曜问道:“多少?”
打仗不仅拼战力还拼财力。
但荀贞这是真的烧钱啊。
荀贞估摸个保守数字:“有诸君相助,此战本就有胜算,但想稳妥,五千两!”
“白银?”
荀贞:“黄金!”
褚曜:“……”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数字已经很节省了。如果想打一场富裕还稳胜的仗,大概要一万两黄金。虽说受限于冶炼技术限制,当世黄金纯度都不高,但万两黄金还是一笔惊人的数字。
这个数字再惊人,在一场战争实际花销面前,也算不上夸张,甚至很实惠。
褚曜为难:“怕有难度……不瞒含章,王庭下达的平调命令过于匆忙,主公在河尹郡大半经营都无法带走。这几月更是不惜代价重建陇舞郡各地,实在囊中羞涩。”
荀贞也知道沈棠的难处。
他对沈棠的初印象相当之好,也不想一上来就把人吓跑了,这年头找个有挣钱经营能力的主公可不容易。他道:“这倒是无妨,也不是说真的要有黄金五千两……”
褚曜没有喜色,反而心中咯噔。
荀贞道:“以未来财运相抵也行。”
褚曜:“此事,曜做不了主公的主……”
对主公来说,穷比死可怕……
荀贞好脾气地问:“沈君现在何处?”
褚曜:“尚在十乌。”
既然是自己这边阵营的人,有些事情也不用遮遮掩掩,直言沈棠现在率兵在十乌腹地,其他的内容没有过多泄露。简而言之,人不在,无法给荀贞具体的回复……
荀贞反问了句:“永固关若失守,想来沈君也是十死无生吧?”
褚曜看向了赌徒康时:“……”
(╯‵□′)╯︵┻━┻
不要为难老人家啊。
褚曜深吸一口气,心中继续衡量,没有给确切回复,但也没有直接说不,而是试探:“我军兵力缺乏,含章欲施何计以挽狂澜?”让他看看,配不配得上五千黄金!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永固关自建成之日,便是为了防范十乌入侵。为此战死、血溅关下的将士何其多?当下局面,也顾不上惊扰英灵安眠……”
战场,特别是爆发过大规模交战的战场,最不缺的就是执念未消散的英灵。
国境屏障之下,本就沉睡着一批。
他们多是怀着怀保家卫国执念,受国境屏障庇护,同时也给予国境屏障守护,每逢战时吃紧便会响应国境屏障而出战。但除了这些英灵,还有一些不在“编制”的英灵。
跟前者相比,这些英灵的执念就五花八门了,可能是因为挂念亲人,可能是因为钱财,可能是因为权力地位……执念驳杂,不服管教。想要找他们帮助,那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心理准备,翻车例子比比皆是。但荀贞能压制,令这一部分英灵暂时为己所用。
就是——
费钱。
褚曜和康时对视一眼。
不可否认,他们彻底心动了。
康时问:“含章有几分把握不失控?”
荀贞自信说道:“吾有十成!”
褚曜:“……”
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又看向康时,嘴角似不受控制。
他真怀疑——
康时跟荀贞真是今天不打不相识?
这俩真不是老相识?
荀贞问:“此事如何?”
褚曜深吸一口气。
“此事,斗胆替主公应下了。倘若主公事后追究,吾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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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突然发现昨天有个评论很精妙啊。
氪金佬跟康时的组合,完全是《玄不救非,氪不改命》。
而且很伤元良。
但是不急。
元良的仇家还有啦,他会习惯的_(:з」∠?)_
他献祭了七个主公召唤了棠妹,棠妹礼尚往来送他七个仇家神龙队。
PS:不要担心棠妹会被克死,她可是香菇的女主啊!
旁的优点不说,但命,绝对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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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贞闻言心中暗松一口气。
他也瞧得出来,褚曜算是沈棠帐下僚属中的领头羊,只要对方肯出面抗下此事,基本就成了。至于先斩后奏会不会惹得那位沈君不快?这也算是荀贞的一个小小考验。
在这位沈君心目中,究竟是关内庶民生死更重要,还是五千两黄金更重要?
一昧痴迷身外之物而丧失仁善之心,非仁主、非明主,更不是他寻觅之主。
或许是看到了希望的光,帐内气氛一改先前的凝重肃杀,变得轻松愉悦,褚杰甚至掏出了几坛珍藏的美酒。所谓珍藏美酒其实就是陇舞郡治所送来的军需物资。
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除了个别奇葩,酒量都称得上上佳,几坛下去不带醉。
褚杰又是打着感谢荀贞,欢庆对方顺利回归关内的旗帜,后者自然不好推辞。
“军中条件简陋,只能委屈先生了。”
荀贞还礼:“不敢当。”
一喝,他就喝出了点儿问题。
倒不是说酒水劣质——
相反,这绝对是荀贞所品美酒之最。之所以说“喝出了点儿问题”,纯粹是这美酒功效跟天海、上南等地盛行的极品佳酿酷似。只是二者滋味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跟眼前这美酒相比,天海、上南那地方的酒就显得过于寡淡无味了……
荀贞蹙眉,眨眼恢复常色。
简单吃了酒,众人便各自散去。
荀贞跟康时谈得来,便安排在康时临时落脚的营帐,二人一见如故,秉烛夜谈也无不可。对这安排,荀贞浅笑应下。待回营帐,他状似不经意问起宴席上的美酒。
陇舞郡贫瘠,永固关苦寒。
哪有这钱购置几十上百两一坛的酒?这酒只在达官贵人、世家名门家中看到。
“哦,那酒是主公祖传秘方酿造的。”对于荀贞的疑惑,康时大方解答,“若非还有这手绝活,主公哪里来的银钱经营整个河尹郡?眼瞧着要摘果子了,惨遭平调。”
还是比河尹更穷更危险的地方。
荀贞又道:“此前有幸得过一坛,但滋味寡淡,远不如今日席间的醇厚美味。可是沈君手中秘方遭泄露或者被人模仿?”
康时:“……”
他表情一僵。
哪有什么祖传秘方呦。
其他地方不知道,但西北仅此一家。
荀贞真喝过类似的,那多半是——
康时神色不太自然:“我主也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这种酒水一旦泄露,势必会引来无数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的掠夺。因此,便将每年酿造的美酒都交给天海徐家徐解经营。后续如何经营运作,我主一贯不插手的。含章得的那一坛,可能是奸商作祟……”
他将沈棠掺水卖酒这事儿摘干净。
康时这也不算撒谎,充其量是说一半留一半,春秋笔法,也不是完全冤枉徐解。徐解这厮往天海之外地区走私销售,确实掺了水。不知荀贞喝的是哪一环节的酒。
荀贞瞠目:“……竟是这样……”
合着他是喝了一坛掺了酒的水?
康时打着哈哈将此事糊弄了过去,果断转移话题道:“含章也喜好美酒?”
荀贞道:“自是喜欢。”
康时:“那含章以后可有口福了。”
荀贞摆摆手道:“沈君那酒卖得昂贵,一坛酒不知能让多少户庶民活命,吾等不能为了一时口腹之欲,而置庶民之苦于无物。能多赚点也是好的,浪费了可惜。”
若沈君和他互相看对眼……
前者赚的钱,多半也是他在花。
嗯,这样想想——
几坛酒算得了什么?
不得不说,荀贞这番话很博好感,深入交谈,又发现他们在不少事物上的见解出奇得一致,康时愈发喜欢此人,坚定决心一定要替主公将此人留下来。再者——
一个只需要银钱便能无视上限的文心文士,关键时刻甚至能一举定乾坤!
这是多少黄白之物都换不来的。
荀贞有意亲近,康时有意拉拢。
郎有情,朗有意。
进度条分分钟拉到推心置腹阶段。
二人什么都聊。康时还有意让荀贞了解主公以及主公帐下成员,说话滔滔不绝。最先提及的便是褚曜。荀贞这才知道,那灰发青年褚曜竟是当年褚国三杰之一!
找工作不仅要看老板为人,还要看老板底下的人,究竟是混子油条咸鱼,还是精英骨干大神!同僚质量,工作氛围很重要。
显然,褚曜的分量足够重!
康时又提起了顾池、姜胜和自己。
前两个都有名声,姜胜还是荀贞熟人。
顾池的名声比姜胜大些,荀贞走南闯北自然有所耳闻,起初担心不好相处,但听康时说顾池如何如何忠心能干,便决定眼见为实。三人之中,康时出仕时间短。
但他有宴兴宁给他背书啊。
仅凭康时跟荀贞有一个共同朋友,便足以说明他们的咖位是极其接近的。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最后一个——
康时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
然后——
他眼睁睁看着刚才还优雅坐姿的荀贞来了个原地跳脚,面带凶色地问他。
“你说谁?”
康时一看这个架势便心下咯噔:“……我、我家表弟,祈氏讳善,字元良……”
荀贞怔了怔,怒火消退些许。
坐回原地,有些疑惑:“你表弟?”
“是啊,是元良,含章认得他?”
康时太熟悉荀贞这反应了。
跟当初的姜胜一模一样!
荀贞眉间深锁,似乎想起什么令人厌恶的人和事物,语气不太畅快地道:“此人是季寿表弟的话……那应该是吾认错人了。不瞒季寿说,此前跟一个同名同姓同字的文士结怨,只是这些年没抓到人……乍一听仇人的名字,一时失态,还请季寿见谅。”
康时:“……”
他的心,哇得一下凉了。
忍不住旁敲侧击是什么仇。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荀贞就压抑不住怒火:“这仇大了去了,老夫可就一个儿子……你是不知那人有多、有多……唉,不提他,一提此人便忍不住火气,不值当!”
康时头皮都要麻了。
“莫不是杀子之仇?”这就无解了!
荀贞:“倒也不是,吾那逆子还活得好好的,只是被此人挑唆与老夫离心……”
至于怎么挑唆的……
离心到什么程度,又干了什么……
荀贞没有提。
但看他要杀人一样的眼神,很严重。
康时:“……”
他这会儿分外想抓祈善过来胖揍一顿,让这厮到处结仇,他以为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好家伙,仇人都撞上门了!更棘手的是,他们还需要这位“仇人”守关!
祈元良,啊不……
谭乐徵,看看你造的孽!
------题外话------
(;′д`)ゞ
今天应该补四千字的……
但是控制不住刷微博的手,唉……
从昨晚难受到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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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乐徵干坏事,跟祈元良有何干系?
康时这话也不算完全欺瞒荀贞,要怪只能怪荀贞寻仇找错了人_(:з」∠)_
他忍着心虚,努力将话题跳过去。
二人最后各自怀着心事睡下。
巧的是——
他们所念为一人。
而被念叨的这人,似有所感。
“啊欠——”
祈善揉了揉发痒的鼻尖。
见油灯光线有些暗了,拿剪子将燃焦的烛芯剪去,拨弄两下,烛光由暗转明。
他继续埋头处理堆积的俗务。
能派上用场的文士都被征调走,整个治所就剩自己一人,一人当成几人用。
前线开战在即,纵观敌我双方悬殊实力,永固关万无一失的可能性不大,治所以及陇舞郡各县也要做好战备。庆幸现在是寒冬腊月,农田庄家没有未收的粮。只需派人通知各家各户,让庶民带上值钱家当,尽数转移到城内,再派人加固堡垒城防即可。
坚壁清野以待敌军!
敌人过来找不到粮食,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城墙,咬咬牙也能拖上一阵。
当然,这是做了最坏打算。
若可以,祈善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他揉了揉莫名发痒的鼻尖,恰逢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怪异。他一听就知道是谁:“直接进来。”
来人是身形抽长健硕不少的屠荣,身披半幅武铠,仅有肩甲和裙甲,腰悬长刀。曾经的小肉脸已经不见,随着年岁增长,多了几分透着刚硬气质的棱角分明。
“主簿。”
祈善抬手招屠荣过来坐下。
问:“汝爻之外的县镇安排如何了?”
“具已安排妥当,只是——”武胆武者身体成长速度比普通人快得多,自从屠荣声音开始产生变化,由原先稚嫩的奶声变成刺耳的公鸭嗓,他就很少开口了,能少说就少说,要是说得多了或者发现旁人嘲笑,就会懊恼地沉下脸,“……有些不太愿意配合。”
祈善挑眉:“不愿意配合?哪家?”
屠荣道:“皆是富户。”
普通人也就那点儿家当,给一两天时间就能收拾干净,跟随兵卒入城避难,但屠荣口中的“富户”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是深耕陇舞郡多年的家族,便是靠着边陲走私发家致富,一跃成为本地巨富的大商贾。陇舞郡是贫寒穷苦,但这些人可不穷,富得流油。
他们的家当想要转移可不容易。
一两天时间,太短了。
祈善垂眉思索片刻,冷笑着问道:“你可有告诉他们不配合的下场是什么?”
屠荣道:“尽数告知。”
但人家不听劝也没辙啊。
祈善冷嘲:“找死!”
“良言难劝找死的鬼,他们以为这次还跟以前那些马匪打劫一样小打小闹。”屠荣年岁不大,但武胆武者没有不早熟的,再加上这两年经历那么多风雨变故,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冷漠,甚至还道,“如此不惜命,倒不如杀了,免得万贯家财便宜了敌人……”
屠荣这么说不是没原因。
要知道边陲关系不紧张的时候,这批人或明或暗都吃到走私贩卖的红利,甚至跟关外一些部落还生意上的往来——若非如此,陇舞郡如此乱,他们怎舍不得走?
甚至,来打劫的十乌部落还会特地避开他们。一来,背后利益错综复杂,难保目标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二来,这些富户都会豢养私人部曲,人家钱多但也难啃。
反观普通人就好下手。
家家户户都有省吃俭用节省口粮,以防不测的习惯,只是多和少的区别,他们又无反抗能力,村中也有十乌这边需要的女人。干一票收益虽少了点,胜在收益稳。
几十年如一日。
陇舞郡再动荡也损不到他们根基。
相信马匪不会,也不敢动他们。
抑或,他们根本没想过国境屏障会破,没想过十乌大军能越过永固关南下,两百余年未有先例!如今也不例外。他们要是听话搞啥坚壁清野,损失财物不可计数!
祈善哂笑:“杀他们可不行……”
这次跟河尹郡的情况完全不同。
河尹郡那次,主公是撤了正义大旗的,而陇舞郡这边不一样。敌人还没有打进来,治所先对富户下手,冲自己人下手,传出去会损了主公名声。祈善可不会这么做。
但——
让他不快的人总要付出代价,祈善漠然:“他们既然不肯配合,那就不管。”
永固关即使能守住,也是惨胜。
不知多少十乌残兵能攻入关内肆虐,他们没有足够的粮草补给,普通庶民家中搜不到粮食,自然会对这些富户下手。届时要是不幸死光了,正好能名正言顺接他们的族地祭田。不翻看治所文书不知道,陇舞郡可供庶民耕种的田地竟不足两成,还都是劣田。
那些良田都被经营几十上百年的家族或是富商,用各种手段弄到手。若有庶民付出几年的劳动力去开垦荒田,胜利果实成熟那刻也会被摘走,他们有的是手段。
族地祭田的产出则用于族人的生活教育,保证宗族根深叶茂、繁荣昌盛——毕竟走私生意再赚钱,但产出哪里有田地稳定?只要收成好就不愁吃不愁喝不愁饿死。
兼并情况比河尹郡都严重。
更加严重的是——
他们豢养的私兵部曲还挺有战斗力,或许是边陲特有的风貌,各个生得凶悍。
若拧成一股绳,也够主公头疼。
沈棠入主陇舞郡多时,一直忙着修缮重建工作,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这些人。但,问题被忽略不意味着问题就解决了,它一直在那儿。祈善不介意来个借刀杀人!
无主之地,人皆取之。也不是自己害死他们,是他们自己不自量力找死。
屠荣抱拳:“唯。”
祈善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道:“你下去吧,早些歇息。”
屠荣明儿还要加紧操练临时征召的兵卒,不比自己轻松。屠荣应声,行礼退下。
中途还添了几次灯油,直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祈善才躺下闭了一会儿眼。
与此同时,永固关。
上到守将下至兵卒神情都肉眼可见得添了几分轻松——昨夜为了鼓舞军心,便向底下的人透露些许消息,此番守城必胜!
只是,这种氛围没维持多久,前线斥候不断传来的消息让众人心中一颤。
十乌大军,真来了!
但,不是在夜间发动偷袭。
人家大白天来的。
------题外话------
(;′д`)ゞ
这个标题只剩一个下了……
脑瓜子嗡嗡,我怎么用一个《下》写完斗将和攻城以及国境屏障被打破???
483:此去泉台招旧部(下)
自家主公如何?
康时作为僚属会说出啥不好听的话?
自然是夸!
往死了夸奖!
恨不得将幼稚园所有的小红花都贴她脸上,这绝对是康时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主公,没有之一!再加上文心文士的嘴自带“天花乱坠”,沈棠就成了天上地下独一份。
什么少年英才、爱民如子、丰神俊朗、意气飞扬、文武双绝、龙精虎猛、少年老成……不要钱地往沈棠脸上砸。
不过——
这都不是文士最关心的。
他一言不发听完了一通彩虹屁,然后,语言在肚子里滚得烂熟,才委婉地问了下沈棠经营御下能力。康时自以为听懂弦外之音,笑道:“先生可曾去过河尹郡?”
文士道:“未曾去,但有所耳闻。”
其实还是从宴兴宁那边听来的。
现在的河尹郡在宴安口中一派安乐祥和,治下欣欣向荣,庶民修生养息,吃得饱穿得暖,这都离不开沈棠两年心血。以前的河尹郡只是悍匪出没的穷山恶水。
据他所知,这位沈君是空手上任的,没有拨款支援,人力物力财力都靠自己筹措。在任何人看来,白嫩嫩的沈君去河尹郡,迟早要被扒皮拆骨,吃得不剩肉沫。
谁知人家硬生生化腐朽为神奇!
但,文士听到的都是大概,内容远不如康时讲述详尽。事实上,沈棠上任时的处境比他听到还要窘迫。其中种种困难和手起刀落砍的人头,只有亲历者才知道。
之后又借着种种手段将一潭死水般的河尹郡经济盘活,赚钱能力第一流。
连天海徐氏家主徐解都想引为知己。
文士越听越是满意。
特别是种种经营手段的时候,笑意都爬上了眉梢。康时见状,与有荣焉之余,也想替主公将这位留下来。尽管后者文气储量薄弱,但文心文士不一定非得上战场。
那一堆内政真是猫憎狗厌。
或许眼前这文士喜欢呢。
再说了,能被宴兴宁看上并且托以重任的文心文士,又岂会是寻常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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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务之急是给文士“验明正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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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功劳还是宴兴宁的。
作为朋友,他也希望后者身后名能好听一些,不至于被后人诟病为佞臣。宴安本人不在意虚名,但作为朋友却不能不在意。他道:“全仰仗挚友宴安方能成事。”
褚杰蹙眉:“宴安?”
他是知道郑乔身边几个重臣的。
宴安的名声尚可,但帮着暴君郑乔收拾烂摊子、擦屁股的,又能是什么好的?
文士叹道:“兴宁他……有苦衷。”
褚杰闻言也识趣,不再挑剔宴安的毛病,重新挂上爽朗笑容,邀文士上座。
他问:“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文士道:“鄙姓荀,讳贞,字含章。”
一般这种情况下就要夸一夸人家名字了,但褚杰刚要开口就语塞,视线忍不住往褚曜那边飘移。毕竟是发小,哪怕是前任,但褚曜还是没有任何障碍地读懂了。
他自然而然地开口道:“含章可贞,以时发也。好名,好字。荀先生藏器于身,一朝仗义出手,实乃天下君子表率。”
褚杰不爱读书,听不懂上一句,但他听懂下一句了。无晦夸人眼都不眨一下。
荀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这帽子太大了,他的头戴不了。
有了正经身份还过了明路,有些话他也能问出口:“方才在帐外听到几位在商议什么,可是为了十乌那些个宵小?”
褚杰叹气,交代斥候查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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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固关上次抗住了压力,没有彻底失守,但被破坏的一应军事建筑还未来得及彻底修缮。这些口子都容易成为十乌方面的突破口。守关的压力肉眼可见得强……
荀贞环顾一眼帐内众人。
斟酌道:“贞倒是有个法子。”
褚曜等人都看了过来。
褚杰忙问:“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荀贞一脸为难地道:“不瞒将军与诸位,在下文心有些缺陷,一些寻常言灵并无问题,但涉及到大量文气的言灵就需要借助外力,更遑论说‘文士之道’了……这就……”
他有些“难以启齿”。
褚杰难得机灵一回:“什么外力?若我等能办到,不惜代价也替先生寻来!”
荀贞的话暗示很明白了。
他手中有办法增加永固关守关成功率,但做到这点需要外力弥补他文气匮乏的不足。褚曜、康时和虞主簿见多识广,隐约有猜测——确实有这么一类文心文士,言灵强弱跟“外物”媒介有关。媒介种类更是五花八门。若是如此,荀贞这话有八分的可靠性!
荀贞没有回答,而是解开了自己背着的包裹,在众人瞩目之下打开了它——金灿灿的物件在烛火照耀下愈发夺目。荀贞无奈地道:“便是此物了,多多益善!”
众人:“……”
荀贞捡起一块小碎金子,当众演示一遍如德芙巧克力一般丝滑的“将者五德”。
还是“五德齐出”!
天底下武胆武者共同的梦中情灵!
荀贞又问:“有吗?”
众人:“……”
褚杰从憋红脸进化成憋青脸,囊中羞涩地搓着手指,抬不起头地道:“不瞒先生说——永固关上下自上一次遭袭,连最基础的军饷都断了……连御寒冬衣都缺……”
没饿死冻死还是靠着沈·散财童子·棠。
荀贞对这个答案一点儿不意外。
永固关多穷,他心里有数。
最重要的是褚曜和康时如何表态。
那位沈君经营手腕强硬,应该不缺。
褚曜:“……”
康时:“……”
他们都明白方才不祥预感来自哪里了。
就说嘛,哪有正常的文心文士会被主公吸引?被吸引来的,无一不是奇葩品种。
祈善要命,康时要运,姜胜要文砖要人命,顾池要心声……又来一个要财的……
褚曜还未张口,康时便看了过来。
前者深耕内政和财物。
自家主公私库多少他最清楚。
褚曜心下深吸一口气。
关内庶民的性命和主公私库在理智的天平上来回颠倒……最后是前者大胜!跟身外之物比较起来,自家主公更看重治下庶民,她骨子里的仁慈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这一点,河尹郡庶民皆能作证。
但——
褚曜问道:“多少?”
打仗不仅拼战力还拼财力。
但荀贞这是真的烧钱啊。
荀贞估摸个保守数字:“有诸君相助,此战本就有胜算,但想稳妥,五千两!”
“白银?”
荀贞:“黄金!”
褚曜:“……”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数字已经很节省了。如果想打一场富裕还稳胜的仗,大概要一万两黄金。虽说受限于冶炼技术限制,当世黄金纯度都不高,但万两黄金还是一笔惊人的数字。
这个数字再惊人,在一场战争实际花销面前,也算不上夸张,甚至很实惠。
褚曜为难:“怕有难度……不瞒含章,王庭下达的平调命令过于匆忙,主公在河尹郡大半经营都无法带走。这几月更是不惜代价重建陇舞郡各地,实在囊中羞涩。”
荀贞也知道沈棠的难处。
他对沈棠的初印象相当之好,也不想一上来就把人吓跑了,这年头找个有挣钱经营能力的主公可不容易。他道:“这倒是无妨,也不是说真的要有黄金五千两……”
褚曜没有喜色,反而心中咯噔。
荀贞道:“以未来财运相抵也行。”
褚曜:“此事,曜做不了主公的主……”
对主公来说,穷比死可怕……
荀贞好脾气地问:“沈君现在何处?”
褚曜:“尚在十乌。”
既然是自己这边阵营的人,有些事情也不用遮遮掩掩,直言沈棠现在率兵在十乌腹地,其他的内容没有过多泄露。简而言之,人不在,无法给荀贞具体的回复……
荀贞反问了句:“永固关若失守,想来沈君也是十死无生吧?”
褚曜看向了赌徒康时:“……”
(╯‵□′)╯︵┻━┻
不要为难老人家啊。
褚曜深吸一口气,心中继续衡量,没有给确切回复,但也没有直接说不,而是试探:“我军兵力缺乏,含章欲施何计以挽狂澜?”让他看看,配不配得上五千黄金!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永固关自建成之日,便是为了防范十乌入侵。为此战死、血溅关下的将士何其多?当下局面,也顾不上惊扰英灵安眠……”
战场,特别是爆发过大规模交战的战场,最不缺的就是执念未消散的英灵。
国境屏障之下,本就沉睡着一批。
他们多是怀着怀保家卫国执念,受国境屏障庇护,同时也给予国境屏障守护,每逢战时吃紧便会响应国境屏障而出战。但除了这些英灵,还有一些不在“编制”的英灵。
跟前者相比,这些英灵的执念就五花八门了,可能是因为挂念亲人,可能是因为钱财,可能是因为权力地位……执念驳杂,不服管教。想要找他们帮助,那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心理准备,翻车例子比比皆是。但荀贞能压制,令这一部分英灵暂时为己所用。
就是——
费钱。
褚曜和康时对视一眼。
不可否认,他们彻底心动了。
康时问:“含章有几分把握不失控?”
荀贞自信说道:“吾有十成!”
褚曜:“……”
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又看向康时,嘴角似不受控制。
他真怀疑——
康时跟荀贞真是今天不打不相识?
这俩真不是老相识?
荀贞问:“此事如何?”
褚曜深吸一口气。
“此事,斗胆替主公应下了。倘若主公事后追究,吾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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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突然发现昨天有个评论很精妙啊。
氪金佬跟康时的组合,完全是《玄不救非,氪不改命》。
而且很伤元良。
但是不急。
元良的仇家还有啦,他会习惯的_(:з」∠?)_
他献祭了七个主公召唤了棠妹,棠妹礼尚往来送他七个仇家神龙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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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
收到消息的褚杰为之一怔。
他跟十乌打了多年交道,自认为熟悉这些糟心玩意儿,没想到这回失算了。人家不搞偷袭这一套,改为正大光明带兵攻城了。
转念一想也明白十乌打什么主意。
偷袭固然能减少损伤,但传出去远不如正面击溃国境屏障,攻破边境城防来得震撼人心——哪怕这国境屏障已经脆如薄纸——十乌这是准备以他们为踏脚石啊……
呵呵,也不看看自己穿没穿鞋!
这块踏脚石踩着烫不烫脚!
褚杰又问:“出阵多少人?”
尽管十乌此次打出了二十万精锐的旗号,但扣除伙夫、虚报数目,真正能形成战力的,至多八万或十万。而这些能出阵多少,又关系着今日一战的压力是大还是小。
斥候道:“关其军阵排列,足有八万。”
“八万?呵,这是能打的都拉出来了?”褚杰哂笑一声,继而面无表情地捏碎桌案上的镇纸,随手将镇纸“骨灰”撒掉,化出一柄武器,淡声道,“要军功的,随吾来!”
帐外——
鼓声阵阵,旌旗猎猎。
站在城墙之上,寒冷刺骨的风无情吹打众人。褚杰与一众赶来将领登上城墙,见到匆匆赶来的荀贞以及褚曜康时,攥着他心脏的手似乎松了松,让他得以喘息。
只是——
荀贞等文士的眉头却始终紧锁。
倒不是惧怕城墙关外这些黑压压的人头,而是忌惮他们的阵型。乍一看就是群散兵游勇各自为战,哪里有空站哪里,乱糟糟的不成型,好似一次冲锋就能冲掉。
可仔细再看又发现了古怪端倪。
看似紊乱,实则乱中有序。
与其说是不懂军阵的人胡乱安排,更像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以防他们看出什么。战争胜负的关键,从来不是一方的武胆武者战力多么顶尖,哪怕二十等彻侯也不敢放豪言自己天下无敌。再顶尖的武胆武者面对凝聚千军万马气势的大军也要被撕成肉泥。
如何凝聚士气、调配士气的军阵才是关键。普通士兵没武胆,可他们也有“气”,谓之“士气”。“士气”可调动天地之力。一人如水滴,万千人则可以汇聚成沧海江河。
再以军阵为媒介——
有史记载以来,最强的军阵,曾在战场上强杀一名二十等彻侯。需知贼星降世两百余年,拢共才出现三名二十等彻侯,无一不是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悍勇之辈。
荀贞几人低声谈论什么。
十乌方面对军阵遮遮掩掩的模样,让他们有种不祥预感。荀贞在十乌混迹最久,对十乌的了解也是最充分的,他道:“此前跟兴宁的化身在十乌碰过几次面,后者倒是有提过,来日若与十乌对垒,要小心他们的军阵。当时还以为是他小题大做……”
如今看来,应是对方听到什么风声。可没有直说,这只能说明后者对这方面的情报也不确定,不敢妄言,以免荀贞误判。侧面也能分析得出十乌保密工作挺周全。
褚曜拧眉。
“他让你小心十乌的军阵……”
若非身处战场,这算得上冷笑话了。
众所周知,十乌也好,北漠也罢,任何与言灵相关的内容都是他们用尽各种方法,或偷师、或拜师、或游学、或以利诱之,从关内一点点儿搞过去的,多是皮毛。
真正的精锐都掌控在世家氏族、王室勋贵手中,传承方式极其严格。
十乌能学到什么好东西?
还搞这套遮掩法子?
褚曜问虞主簿。
“此前可见过这阵势?”
虞主簿摇了摇头,不喜道:“此前或是摆开阵势就打,或是偷袭诱骗……领军主将多是苏释依鲁。这厮拿永固关当练兵的磨刀石,隔几个月都要来打一回。所用军阵也是最普通又容易调动的几个,并无特殊。军阵简单,可在他手中调度起来却威力不凡。”
褚曜反问道:“此次主将会是他?”
虞主簿:“多半是,十乌的兵权大多捏在他手中。他不点头,这仗打不起来。”
他跟苏释依鲁打交道也有些年头了,如此随意散漫的列阵却是头一次看到。
让他不禁怀疑——
苏释依鲁终于被十乌王庭撸掉了?
这次主将不是他?
恰逢此时,康时开口。
不知是何缘故,他面色看着凝重阴沉,眸光凌厉,迸发出骇人冷意:“此前听元良说过一则传闻,十乌王庭崛起前,是十乌三大部落中最弱的。不知从何处得来机缘,靠着神秘莫测、诡谲强横的军阵奇招,先后连吞其他两个部落,一举整合十乌!”
荀贞道:“还有此事?”
顺便暗示自己“此元良非彼元良”,恶谋不配跟季寿家的表弟相提并论。
康时深呼吸一口气,冷嘲:“确有此事,我甚至猜得出十乌这机缘是怎么来的!”
虞主簿想起来了:“这个传闻倒是有听说过,但外界只以为是十乌王庭自吹自擂。而且十乌屡次派兵侵犯永固关,一次也未见过。若真有这么个军阵,此前为何不用?”
康时道:“这就不知了。”
可他只知道表弟因为这个军阵死的!
当年的小圣人祈元良被困死石阵!
“倘若真是这军阵,怕是有麻烦。”康时的口气让荀贞等人心下一沉,他继续道,“这个军阵的一些情报我知道。此阵应有八门八阵,军中为主阵,一共九个主阵,旗下又分六十四小阵。大阵套小阵,阵阵相套相合,危机四伏。一旦入阵便是九死一生……”
山海圣地的东西从来不简单。
“八门八阵?”
几人喃喃,再定睛远眺城墙下的敌军,真在混乱之中看出了某些秩序规律。
他们面面相觑。
不待他们说什么,康时指着下面的军阵道:“这破东西,今日定要破了它!”
语气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恨!
十乌方面却不理会这么多。
阵中杀出一人。
还是一张熟面孔。
“褚杰,下来干一场!”这熟稔无比的口吻仿佛在约兄弟出门烤串喝酒。
一上来就叫阵主将,够狂妄的!
褚杰冷笑:“蛮子也懂斗将?”
------题外话------
(;′д`)ゞ
我屈服了——
这个标题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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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杰和苏释依鲁算是老对手。
二人的实力属于你今日压我一头,下一次我必能压回来那种,差距忽略不计,几次交手都没能真正弄死对方。若阵前斗将,不论谁先出战,绝对会点对方“绿头牌”。
这也算是一种微妙默契。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苏释依鲁拍马出阵,褚杰一脚跨上城墙墙垛,纵身一跃如炮弹巨石般加速落地。
咚——
一声巨响,烟尘飞扬。
足下裂开一道大坑。
“且让你老子我来调教调教你!”落地爆喝,褚杰抬手虚握,金色武气疯狂涌动,璀璨金光化作一柄大刀,呼啸着暴力冲开灰尘,冲着苏释依鲁面门激射而来。
一言不合,落地就打!
锵!
苏释依鲁同样迎击。
“滚!”
两道颜色迥异但同样煞气蒸腾的武气在接触的瞬间,轰得炸开。狂风咆哮,不知何时飘落的飞雪被卷着向高空翻卷,形成一道异色倒流瀑布。城墙上众人抬手遮风。
褚曜看着这一幕,手指微蜷。
一击试探,褚杰心中略有诧异。
他很明显能感觉到苏释依鲁的状态不对劲,实力相较于先前没有任何进步,甚至还有些退步。气息看似浑厚,实则外强内虚,有什么气息郁结于心,影响了状态。
尽管这点影响很不起眼,但在战场这地方,还是一个走神就可能被斩首的斗将之中,那可是相当要命的事儿。究竟是苏释依鲁真出问题了,还是这老东西诱敌?
褚杰凌空爆退。
在落地之前召出战马。
以更快速度杀回去,战马身形魁梧,再加上那套沉重的马铠,配合武者言灵全力冲锋,被撞目标要是没挡住——呵,那滋味跟被万钧巨物迎面砸个正着差不多。
苏释依鲁没有选择避让闪躲。
尽管这是最稳妥、最省力的办法,但他跟褚杰打交道久了,深知这么干是找死——因为褚杰这厮的武者之意简单粗暴,【死战不退】!倘若敌人对他的全力一击选择闪避应对,那么褚杰下一击威力将会暴增一成,第二次两成,第三次四成,第四次八成……
随着叠加次数增加,固然会对褚杰自身造成负担,甚至可能承受不住而暴毙,但敌人面对的压力更大。他跟褚杰实力差距不大,至多能逃避对方三次全力进攻……
第四次,便是击杀!
完全是逼着对手正面迎敌!
褚杰为何能镇守永固关这么多年?因为跟他斗将的愣头青在没试探清楚他深浅的情况下,往往会选择闪避应对,其下场就是被褚杰第三击或者第四击无情斩首。
干脆利落,毫无悬念。
十乌不少青年将领就是这么死的。
若不是褚杰这根搅屎棍,十乌能拿得出手的高端武胆武者也不至于这么少。
“刚从婆娘身上下来?手脚发软,可不像是你——”见自己这一击被苏释依鲁正面挡下,心下略遗憾,手中长刀化长戟直刺而去,“抑或,从哪个男人身下下来?”
苏释依鲁对这些能令他分神的垃圾话早已经免疫,若是心情好,甚至还会嘲讽回去,武胆武者脸皮够厚才不至于在这种细节上栽跟头。但他现在实在没这心情。
十二王子身死的消息始终如一团阴云压在他心头,无穷无尽戾气和恨意在胸腔酝酿发酵腐朽。恨不得将其他几个野心勃勃的王子全部杀了,让他们给十二陪葬!
但他不能这么做。
压抑多时的情绪在此刻找到宣泄口。
他赤红着眼睛,怒骂:“纳命来!”
愤怒会令人失去理智。
褚杰这下确信了——苏释依鲁这老东西肯定是受了刺激,还是不小的刺激!
他被陡然爆发的巨力挑下战马,所幸下腰闪躲及时,并未受伤,再想上马却被迎面刺来的锋刃逼得连连后退。那苏释依鲁也放弃了战马,直接蓄力正面杀了过来。
所过之处,轰炸不止。
天空落下的飞雪始终无法沾到二人,还未凑近周身百丈,不是被吹得倒卷就是被强势消融,滋滋作响。武器交锋,火花直冒,地面细微震颤。站城墙上都能感知。
“很久没看过了吧?”
虞主簿略带怀念的声音传入褚曜耳畔,他淡声应对:“倒也没多久,他此前不是被我家主公逼得狼狈?多年没什么长进。”
虞主簿嘴角抽了抽。
那事儿确实丢人,堂堂十四等右更,虽说有禁手限制,但无法在一炷香拿下一个年幼的文心文士,对方还文武双修导致脑子不太好使……也确实说不过去……
这时便听褚曜道:“又耍诈!”
康时几人密切注意着城墙下的局势。
初听这话还不解其意。
谁要耍诈?
但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只见褚杰浑身爆发刺眼的金芒,疯狂运转丹府武气,似要蓄力发动某个威力巨大的言灵。下一瞬又听褚杰爆喝“火烧连营”四字。战时火攻,算是褚杰的拿手项目。
此前也曾发动此阵活生生烧了十乌千余兵卒,那股人肉烧焦的味道数日不散。
苏释依鲁也吃过几次亏。
自然不敢懈怠。
谁知,迎面飞来数只水囊。
那水囊不出意外被苏释依鲁一掌拍成了齑粉,囊中粘稠的黑色液体顷刻迸溅。
借着瞬息空挡,褚杰武气化弓,拨弄弓弦,射出百余羽箭。羽箭破空,箭镞与空气剧烈摩擦,竟生火星点点。这点火星随着箭镞破开黑色液体,染红小半边天!
武气珍贵,褚杰可不想斗将耗光。
自然是能省则省。
苏释依鲁被火龙罩了个正着。
这火还好解决,但那漆黑如墨的液体粘在身上颇棘手。火势蔓延之迅猛,令人心惊!他只得爆发武气将其震开,而这个空隙,正是强攻好时机,褚杰欺身紧逼!
毫不保留,全力出击!
武器劈出的金色月牙光刃足有几十丈,冲着苏释依鲁劈头盖脸压了下来!
轰隆隆!
气浪几乎能将人吹上天。
巨响冲击,耳朵也跟着遭罪。
待烟尘稍稍散去,苏释依鲁周身围绕着数面凌空旋转的巨大重盾,看似无恙,实则狼狈,身上冒着点点火星子,乌漆嘛黑,半截眉毛也被烧焦。反观褚杰——
他冷笑着抬起左臂。
左臂腕甲已经碎裂报废,露出精壮有力的半截古铜色手臂,肌肉臌胀、硬如岩石,似乎再用力一些就能冲破薄薄的人皮,炸裂开来。手臂前端缠着三条游动金色龙纹。
苏释依鲁脸色铁青。
褚杰看着龙纹冷笑一声:“三次!”
这种失误是苏释依鲁此前从未有过的,根本不会给褚杰机会将【死战不退】积累到三条龙纹,因为第四击就可能是斩杀!
------题外话------
(#`-_ゝ-)
唉,我发现跟文士之道对应的武者之意,好像是第一次写哦?
PS:突然发现,昨天的标题可以叫(中2)?
PPS:文士之道还好,写了这么多个奇葩,已经能上手了,之后还有更奇葩的在排队。但武者之意的设定就有些麻烦了,脑瓜子嗡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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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主簿在城墙上解释了褚杰的武者之意,以及手臂金色龙纹的含义,但——
在场几名文士没有一个展眉。
褚曜眼睫微颤,抿着唇,沉着脸。
“他的武者之意是怎么回事?”
这话问的是虞主簿。
武胆武者不同于文心文士,例如武胆武者入门容易而精通困难,而文心文士入门困难,但入门之后直至瓶颈阶段,大多时候一片坦途。文士之道对应着武者之意。
前者属于文心天赋,觉醒难度相对低,且毫无规律可言,可能需要叩问本心、明确道义,苦苦探索,也可能哪天大醉一场醒来就有了,品类五花八门,强弱难分。
后者属于武胆天赋,觉醒有且仅有一条路——于生死之间顿悟自身武道!
概率?
一成!
褚曜并不知道褚杰的武者之意,甚至不知道他有武者之意,很显然——后者应该是在褚国灭亡之后获得的。虞主簿的回答也证实他的猜测:“你说这个?当年褚国灭国,他率领的兵马不敌辛国强兵,一路退守至一处山谷,在那儿鏖战了足足三天……”
虞主簿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老夫赶去,寻觅许久才将他从死人堆挖出来,浑身上下伤口不下百道,昏迷养伤半月才转醒。他醒后问,他现在是丧家灭国之犬吗?”
没经历过灭国之痛的人,大概永远无法体会国破家亡,失去主心骨的感觉。虞主簿还好点,他本来就是其他地方投奔到褚国谋生的,但褚杰却是在褚国长大的。
哪怕褚国只是个弹丸小国。
可只要它在,便不算漂泊无依。
褚曜的反应却是淡淡。
通过虞主簿的话,多少也明白褚杰这个武者之意怎么来的,【死战不退】,在那种情形下也只能如此。但——这委实算不上一个有益的武者之意,弊端太大太大了!
褚曜:“你为何不限制他使用?”
虞主簿反问道:“无晦以为咱们现在还有退路?因为无路可退,不得已为之。”
褚曜无法反驳这话。
赵奉抱肩膀瞅了大半天。
问:“这么好的武者之意,为何不用?”
强迫敌人正面接下,若对方不肯接,下一击便会增倍,压力不是在敌人这边吗?敌人正面接招还好,不接招就是找死!赵奉虽有武者之意,但更馋褚杰的……
武者、真男人、大丈夫,当如此!
至于赵奉何时有的武者之意?
两年前跟公西仇打的时候被逼入死境,幸运酝酿出了雏形,这两年一直在摸索、掌控。除了他自己、几个心腹以及主公,并无外人知晓。这可是自己的底牌呢!
待他悄悄努力,惊艳世人!
“因为这个武者之意太容易被破解了,一旦被破解,死的必然是褚杰!毫无悬念!”褚曜一语戳穿褚杰此时的窘境,“他虽是十四等右更,但毕竟还是肉体凡躯,容纳有限!三倍、五倍、十多倍,能扛住,但若二十倍、三十倍呢?怕是一瞬就爆体而亡了!”
“褚先生的担心不是没问题,可是——在褚将军爆体之前,敌人已经被斩首了。”只要死的是敌人,褚杰自然不用死。
褚曜凌厉反问:“敌人是靶子吗?”
赵奉听闻此语,顿时一惊。
“碰上不善速度的武胆武者,褚杰赢面自然大。数倍加强之下,除非实力远胜他,否则有极大可能被他斩于马下。可他追不上敌人呢?”褚曜拧紧了眉心,愁的。
或者说,敌人能次次闪开呢?
闪避足够迅速,便能拖死褚杰!
想杀褚杰?
甚至不用同等境界的十四等右更,随便来一个精通闪击的十二等左更或者十三等中更就能要了他的命!褚曜深呼吸一口气,问:“虞老先生,他极限在哪里?”
虞主簿:“七道!”
“七道!他要是无法在第七道龙纹出现之前决出胜负,这一战就认输!”褚曜做下一个困难的决定,倒不完全是舍不得前任发小死在眼前,而是因为这厮是己方主将!
主将被阵前斩首,士气就崩了!
认输也比丧命要好一些。
虞主簿唇角勾起笑纹:“他的运气还算好,苏释依鲁并非克死他的武将。”
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战场之上多以力量取胜,武胆武者极少有极限发展的,即便有,也是冲着力大无穷方向。因此,哪怕苏释依鲁通过几次交锋摸清褚杰的致命弱点,仍找不到搞死他的办法。私下倒是有搜罗能人异士,只是至今没啥动静罢了。
为此——
苏释依鲁想出了办法。
他先打第一战,能赢最好,不能赢便尽可能耗尽褚杰武气,再让安排好的十乌武将打第二战,务必将褚杰斩杀永固关城下。失去主将,拿下永固关还不轻而易举?
但他没想到,一时大意让褚杰激发出了三道龙纹,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动。
三道龙纹之后每一道都不好接。
但不接,下一击更难。
苏释依鲁硬着头皮迎战,双臂肌肉暴涨,爆发而出的武气弥漫周身,以重盾护卫己身,还是在第五道龙纹下受了重伤,伤势从肩头一路劈到腰腹位置。幸好闪躲及时,不然刀口再深些能将他劈成两半。殷红腥甜的鲜血从伤口喷洒而出,溅了褚杰大半身。
“这就遁了?”
褚杰倒是想乘胜追击。
奈何苏释依鲁身后有接应。
随着对手逃跑,城墙上的战鼓高亢激昂,金鼓齐鸣,兵卒呼啸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褚杰重回马上,看着十乌阵营方向发出冷嘲声。十乌阵中也出来个身形略显瘦小的武将,看四肢体态,应该不善力量。他正要开口,便听城墙上传来赵奉的声音。
“这战让老夫来!”
他在城墙上看得心潮澎湃,种了两年的地,终于有机会放开手脚打一场,多好的机会?若能在永固关城墙下扬名一场,来日回到主公吴贤帐下,那些个看不顺眼的同僚也不好对他太过刁难,毕竟他有实绩!
褚杰本想拒绝,但架不住赵奉跑得快。
那名十乌武将自然不许,一击冲向褚杰,却在半路被赵奉强硬拦下,击飞数丈,指着人鼻子骂咧咧:“你这异族蛮子瞧不起谁?今日让乃翁来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永固关这边打得正火热。
沈棠这边又在作甚?
她在挖地道。
不得不说——
“武胆武者,真他妈好用!”
谁用谁知道!
------题外话------
(′。_。`)
想了想,两条线并行好了。
棠妹肯定不会正面搞十乌王都,打不过啊,就两千多人……
所以,她要搞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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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直冲云霄,但去做却是地狱难度,毕竟巧妇难煮无米之炊。
奈何话已放出,不对十乌王都做点啥,她沈棠这张满满胶原蛋白的脸往哪儿搁?
但用何种方式捣人老巢?
这就需要几人好好商议了。
“十乌王都虽不如关内诸城那般讲究,但也不是我等这点儿兵力能攻破的。即便能,拖延的时间也足够附近部落增援,反将我等置于进退两难之地。”简陋营帐内,姜胜手指抵着简陋沙盘分析,何处守卫相对薄弱,何处方便进攻,何时进攻最稳妥。
他们并不清楚王庭大王亲征带走了多少兵马,但从前阵子探查到的情报来看,此时的十乌王都守备相较于鼎盛时期,俨然算是座“空城”,兵力前所未有得空虚!
最妙的是——统帅兵马的还是十乌大王未成年的王子。这些王子普遍特点就是年纪小,没经验,名义上能掌控王都兵马,但实际上这些兵马根本不听他们的话。
只要谋划得当,即便不能覆灭十乌王都,也能送他们一把火,烧个干净!
沈棠坐在席垫上,双手抱着胸,拧眉沉眸,反问:“先登预备偷袭攻城?”
姜胜:“最好先虚张声势——例如由胜在南门以【水淹七军】或是【火烧连营】这样的言灵制造大声势,将他们引至一处城门口,再于相反城门发起真正的总攻。”
当然,抛出去的诱饵容易陷入险境。
人数少意味着目标小,也便于脱身。
顾池在沈棠身侧,以防不测。
这厮的文士之道虽讨人厌了些,可一旦用顺手,妙处还是极多的。姜胜说了法子,顾池并未开口反对,显然也是默认了。但沈棠仍有不一样的想法:“为什么——”
姜胜温声道:“主公请说。”
沈棠歪着头想了想,组织语言,拎着根筷子抵着沙盘,筷尖拨弄沙盘上的小旗子,问:“先登的法子不是不能行,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打仗非得从地面进攻?”
姜胜下意识看向了顾池。
顾池莫名其妙:“别看吾,看沙盘!”
姜胜:“……”
沈棠捏了一块小泥块,丢向沙盘王都的位置,问道:“为何不能空投砸墙呢?”
姜胜反问:“咱们有投石车?”
满打满算两千人,想啥呢?
为了藏这两千多人,这段时间就不敢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说得难听就是“藏头缩尾”,生怕泄露踪迹被十乌派人围剿了。哪还有条件大大咧咧运输大型攻城器械?
“此前公西仇带兵攻打孝城,我也没见他们拉投石车……”沈棠小声嘀咕了句。
姜胜对这段不了解,但顾池很清楚。他解释:“公西仇率领大军的投石车乃是万军士气所凝,若是我军有这条件,即便不带着投石车这样的辎重,也能投石攻城。”
士气凝聚的投石车数量有限,正经八百打仗攻城,该携带的辎重还是要带。
沈棠又问:“言灵诸多妙用,为何武胆武者不能飞上天,从空中打击敌人?”
顾池道:“能做到短暂滞空或者踏空而行的武胆武者,至少也是十等左庶长。再者说,战场兵荒马乱,都怕自己成为敌人目标,没事儿升空作甚?给人当箭靶子吗?”
他没说沈棠天马行空,主公能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只要不疯来都无伤大雅。
沈棠沉吟了会儿。
筷子比划了一个高度:“箭矢射程有限,若是有能力飞得足够高,例如这——么高!那么地面武装再厉害也只是活靶子,被人砸得没脾气。望潮可不要瞧不起啊。”
顾池只想给自家主公翻个白眼。
飞这么高的武胆武者,他没见过。
虽然这白眼没成功翻出来,但沈棠还是从他微妙表情读出了吐槽,语重心长地教育:“望潮,凡事无绝对。我也没说武胆武者靠实力上天啊,就不能借助外力吗?”
顾池:“外力?”
“例如像鸟一样插上翅膀!”
顾池:“……”
看看他的眼神,他像是好糊弄的?
沈棠一瞧便知道空中偷袭是没法了,顾池二人这里也没有这种言灵,她换了个思路:“既然从空中进攻不可行,咱们为何不从地底入手?为何非得从平地进攻?”
没规定打仗攻城就一定要正面冲。
顾池和姜胜俱是变了脸色。
前者收起思绪,一本正经:“地下?”
沈棠将筷子一下子插入王都坐标下的沙盘,道:“对!地面攻击极容易被目标发现,那么咱们就挖地道从地下入手。在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直捣他们老巢!”
十乌王都也好,关内的都城也罢,防御来自平地或者突然高空落下的攻击。
地底,绝对是薄弱环节!
“寻常武胆武者没有飞上数百丈高空的能力,但总有钻地打洞的本事吧?咱们有两千多人,挖通一条通往王都的隧道,根本不难。”言灵绝对是最不讲道理的存在,她继续道,“若是怕地底动静会惊动上面的十乌兵卒,咱们就挖得再深一些,此举如何?”
她紧张看着二人反应。
既然正面打仗吃力,不若兵不厌诈!为何非要循规蹈矩走攻城陷阵的老流程?
顾池和姜胜对视一眼。
良久——
顾池:“主公有此良计,甚妙。但挖一条隧道还是过于浪费了。此举虽能直接偷袭内城,轻易给十乌造成大的伤亡,可一旦他们反应过来,毁了隧道,我等被动!”
沈棠有些失望。
“这意思就是不可行了?”
姜胜摇头,笑得像是条奸猾老狐狸:“非也非也,望潮的意思是——狡兔三窟!仅有一条隧道是绝吾等生路。”
沈棠:“那就……三条?”
顾池道:“不够,不够。”
说完,他跟姜胜竟默契笑了起来。
一旁的沈棠觉得他们肚子里酿了黑色的坏水儿:“那你们意思是——三十条?”
这工作量也太大了。
再能干的老牛也遭不住啊。
“不不不,用不着这么多,咱们只需挖几条大的,令其纵横交错,遍布整个王都地下,布下军阵,进攻那日配合言灵将其震塌,引地龙翻身——”顾池止住了笑,但上翘的唇角还是出卖了他的好心情,他一巴掌拍塌了沙盘上的王都标志,阴冷地道,“届时,再送他们一场【火烧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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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妹(握拳):迟早有一天能组建空军!花式开发武胆武者的万般用途!
估计这个梦想只有墨家一派出现能解决了。
PS: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这一句出自岳飞传,也就是成语直捣黄龙的由来。
490:旌旗十万斩阎罗(下5)【求月票】
林风千辛万苦找到大部队,还未来得及表示惊喜想念,便被主公那张脏兮兮到认不出的脸惊了一跳。这模样,活似跟野猪在泥巴摔跤角力,打了七八十个滚儿。
沈棠哪管这么多啊。
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
“令德真是出息了,干得漂亮啊!”
“大赏!重赏!绝对要重赏才行!”
“一路奔波饿了没,要不吃点儿?”
林风被自家主公热情三连砸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整个人轻飘飘,好似踩着柔软云朵,被沈棠的小脏手拉着走也不知道。待她回过神,迎来几双微带谴责的目光。
林风:“???”
顾池道:“主公,你这是……”
看着林风身前的人形泥巴印子,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主公如此虎,也不怕将人小姑娘吓出好歹?这可是褚无晦的宝贝疙瘩,一言不合就沉水入火哦。
沈棠嘿嘿笑着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为自己狡辩:“我这不是太开心了嘛,失态也是允许的。莫说我,假设是你,晚辈单枪匹马杀敌巢,还立大功,你不喜?”
听主公如此说,林风脸蛋微红:“能为主公分忧,是风之幸事,不敢邀功。”
“什么‘不敢邀功’?立了大功就是要‘邀功’,就是要大夸特夸,不然传出去了,其他人哪里还敢展露才华,为吾效力呢?赏罚不明,内乱之始。论功行赏才是正道!”
谦逊恭敬并非错事。
但因此将本属于自己的荣耀往外推,那就不行了,这年纪的少年就该臭屁些。
顾池撇了撇嘴。
他不是不喜欢林风。
但再喜欢也隔着一层呢。
最重要的是,这么好的苗子不是自家田地里的,是隔壁褚无晦养在篱笆地精心照顾的——这就让顾池有种微妙的嫉妒与眼红。哼,好苗子为何不能长在自家地里?
“行行行,主公能下去擦擦脸吗?”看了眼被沈棠祸害的林风,有种疲累错觉。
自己好像在哄俩熊孩子。
沈棠:“……”
她扭头看林风,从后者眸中看到自己脏兮兮的倒影,顿时尴尬了,挠头道:“我一听令德回来就喜得忘了其他事儿……”这倒不是狡辩,是真的忘了自己从地道出来。
花了点儿时间简单洗漱一番。
林风虽风尘仆仆,但她比沈棠干净得多,擦拭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就行。一身清爽地从营帐出来,却发现兵卒一车车往一个方向运送泥巴。她好奇:“这是作甚?”
姜胜正巧过来,答道:“挖地道。”
林风不解:“地道?缺水了?”
“非也,是挖通往十乌王都的地道。”
“通往十乌……王都?”这个回答完全超出林风预料,她看看那一车车的泥土,道,“此处离十乌王都不算远,但也算不上近。挖地道过去,这确实是个大胆想法。”
姜胜无奈:“是太大胆了。”
一拍脑袋做决定,畅想中的画面也确实激动人心,但真正落到实处才知麻烦。
最初动工非常顺利,军中的武胆武者那效率仿佛天生为打洞而生,没有武气的普通兵卒则负责搬运泥土,但很快就发现了麻烦——地洞空气稀薄,无法供太多人活动,越是深入越是如此。无法,只能多增加出风口、兵卒手动扇风,将新鲜空气灌入洞内。
于是挖着挖着,地下就四通八达了。
紧跟着还有个问题。
干活儿太起劲,一不留神挖到水脉。
还得确保洞内结构稳定,免得哪个武胆武者太使劲儿搞得地洞坍塌,活埋一群人。姜胜和顾池俩人就被拉了壮丁,不断调整地洞的挖掘方向,真是愁得青丝都少了。
庆幸的是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天生对天地之气敏感,而地底也存在一定天地之气,借着它们能摸清小范围地下结构。如此,施工才逐渐上了正轨,每天疯狂挖土。
不出意外,大半月就能挖到目的地。
当姜胜得出这个结论,表情麻木,他是做梦没想到武胆武者还能这么用。
确实像主公说的那样——
武胆武者,太——好用了!
林风越听眼睛越亮,笃定道:“如此天马行空的法子,肯定是主公的主意。但——在王都城下布置军阵引地龙翻身,埋葬火烧一城,倒像是姜先生和顾先生的妙思。”
主公啥脾性,老师摸得透彻。在没醉酒的情况下,干不出太过凶残的事儿。
姜胜好笑:“你倒是聪明。”
林风露出腼腆的笑容。
大概“我家的晚辈出门一趟咋瘦了”是每个长辈一致错觉,以长辈自居的沈棠也不例外,可劲儿给林风塞吃的喝的,几乎将军营最好的食物都搬出来摆在她面前了。
林风盛情难却。
文心文士胃口虽大,但林风一贯只吃八分饱,今儿却被塞得嗓子眼儿都要堵了。直说吃不下了,又有两位先生解围才被主公放过。看着一脸遗憾的主公,她抖了抖。
顾池岔开了话题。
询问林风在何处收割目标。
她也没谈这一路上多么凶险,多么辛苦,细节全部一笔带过,倒是对路上碰见的那名文心文士用了不少篇幅。对方还要走了十二王子没了脑袋的尸体,不得不提。
顾池和姜胜互相对视:“此人是谁?”
林风摇头:“不知,但并无恶意。”
最重要的是自己也不是人家对手,倘若打得过,林风直接将人留下来了,至于是死还是活,看对方是不是识趣。见两位先生沉着脸,她道:“此人应当不会坏事!”
她又垂首道:“是学生实力不济……”
顾池难得温声宽慰:“这事儿也怨不得你,你能平安归来已是最好交代。不管此人何方人士,我等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料他也想不到,我等会从地下入手。”
姜胜沉声道:“望潮,此前准备的军阵再改一改——就怕他们死得少了!”
顾池颔首:“正有此意。”
林风带回消息前,他们的计划还是偏保守的,给自己留了后路,但有这么个神秘文心文士介入,为防夜长梦多,这次行动必须快、狠、准,给敌人造成最大损失!
为抓紧时间,地洞工期都缩短了。
半月之后,十乌兵临永固关——
夜深,三更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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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香菇开始跟风攒网红金豆豆了……
不过——
似乎玻璃瓶买的大了点_(:з」∠)_
填满整个瓶子,得何年何月啊……
491:旌旗十万斩阎罗(下6)【求月票】
万籁俱寂,黑更半夜。
十乌王都角落有处奴隶市场。
专门划出来经营买卖奴隶生意的。作为整个十乌的政权中心,王都勋贵对奴隶的需求量极大。奴隶也根据年纪、性别、年龄、身材、相貌等标准被划入不同类目。
例如年轻貌美的被买走当伺候人的女奴,年轻力壮的男子则被买走当苦役。
还有奴隶被丢去斗兽,被推上斗兽场与兽生死肉搏,权贵下注娱乐。再重口一些的让奴隶用身体伺候调教过的凶兽,勋贵坐在高台享受底下奴隶撕心裂肺的惨叫。
奴隶在十乌是最低贱的存在。
他们不算是人。
打杀他们自然不算杀人。
弄死一个奴隶随意得像是打碎一个不喜欢的碗,死了再去买一个替补就行。
因此,此处的奴隶更替极快。
除了奴隶、看管奴隶的人、采购奴隶的人,平时没什么外人过来。一来,此处偏僻荒芜;二来,周遭环境污秽,臭气熏天,随便哪个角落都能瞧见奴隶的屎尿。
庆幸现在还是寒冬腊月。
倘若是三伏天,天气燥热、烈阳暴晒,这些屎尿经过发酵再飘散到空气中……
隔着三五丈都能闻到,将人熏吐。
高高在上的权贵哪会屈身驾临?
甚至连守备,也是最松懈的。
因为奴隶根本不敢逃。
不逃跑还能多苟活一些时日,一旦逃跑被抓,其下场将是生不如死,在死前还会经受非人的折磨。此前就有一回,奴隶主命人将逃奴从头至脚剥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再往头顶处的伤口灌注水银,逃奴痛苦难忍,极力挣扎逃脱,竟活生生剥下了一张人皮!
观刑的奴隶吓得面无人色。
一入夜,奴隶就乖乖回营帐,抱着发霉破烂的单薄被子,努力蜷缩身体入眠。
一个不大的营帐能睡下三四十号。
幸好人多能取暖,才不至于冻死。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一点儿异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都显得格外清晰。靠近营帐边缘的奴隶紧了紧身上的破衣裳,勉强翻了个身,推开不知是谁搭在自己脸上的臭脚,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过了半晌。
营帐外,极远处——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如风一般掠过耳畔,夜风吹拂野草发出的响声都比它打。
无人知晓,一道道人影从地底钻出。
“呸,忒臭了!”
扑面而来的腥臭威力巨大。
“这是挖到茅坑了吗?”
这抱怨轻得好似含在嘴里。
除了声音的主人,无人听见。
陆陆续续有人从做了隐藏的坑洞爬出来,他们身上的衣裳和露在外边儿的肌肤刻意弄脏,再加上普通人多有夜盲症,让他们可以完美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混进来。
粗略一数,足有五百多人。
为首的自然是艺高人胆大的徐诠,还有一脸漠然的白素。沈棠原先不准备让白素潜入城中,倒不是不信任她的能力,而是她修炼武气时间短,城内危险大变数多。
她准备好好培养白素的。
若是折在这里,岂不可惜?
白素自是不肯答应。
她沉声道:【主公好意,素心领,但古往今来,没有哪个武将建功立业不是冒着风险的。他们哪个不将脑袋别在裤腰带?末将微末之身,何德何能让主公偏心?】
即便要偏心,也是因为她军功偏心。
如今的白素自认没这个资格。
【恳请主公让末将出战!】
沈棠张了张口。
好一会儿还是叹气允许了。
她道:【如此也好,但城内危险,一切小心。我知你自小行走江湖,用不着我再三叮嘱,但有一件事情你一定牢牢记住——卿为璞玉,内蕴光华,切莫轻身!】
白素是一块珍贵的未经雕琢的璞玉,她在沈棠这边的分量比她想得重得多!
忍着胸腔的鼓噪,白素应声。
【唯!】
此次潜入,以徐诠为首,白素为辅。
只待城外号令便行动。
徐诠捏捏肩膀,嘿嘿笑道:“今儿总算能大开杀戒,挖了半来月的地洞,看家吃饭的武艺都快要生疏了。”他可不想下回堂兄写家书问他有无长进,回答说挖洞娴熟。
真这样,他堂兄能杀过来砍他。
白素冷着脸,悄无声息拧断一个起夜的奴隶看守脖子,将瘫软的尸体藏好。
“不可掉以轻心!”
徐诠也不怵她。
相处久了,他发现白素是典型的外冷内热,嘴上说得硬,实际行动却很体贴。明明年纪比他还小,行事作风却异常成熟。徐诠笑眯着眼:“军功在前,难免激动。”
白素抿了抿唇。
其实——
她也挺激动。
此前都是对那些部落下手,军功是没少拿,但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此番来十乌王都,脚下是十乌政权中心,她却能带人悄无声息潜入,在敌人的大本营大摇大摆。
体验感截然不同。
徐诠还想嬉笑两句缓解紧张,倏忽感觉到什么,神情蓦地凝重起来,抬手。
沉声道:“要来了!”
白素等人绷紧了神经。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经过精心算计的,地龙翻身受影响最小,地势宽阔还没有守卫巡逻。乱象一起,便能一路放火截杀,以有心打无心、以快打慢,扩大胜利战果!
几乎是徐诠声音落下的瞬间,他们脚下地面深处,几股不同的黑白文气迅速填满地洞的每一处,其中一股格外强盛。黑暗之中,似有凶兽睁开了那双嗜血的眸。
王城之外。
姜胜目光森冷地看着地平线上的城墙,薄唇轻启,道:“星罗棋布!”
倘若能看到地下文气分布,便会发现它们有秩序地纵横交错,几股文气默契地化为一张棋盘。棋盘上,异象频生,风火雷电疯狂席卷,最后凝聚成一条盘卧巨龙。
“斩!”
一字落下。
巨龙身躯断为两截。
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似巨龙临终前的咆哮,自地下向上迸发,地洞顷刻崩塌,地面下陷。蒸腾焰火从每一处裂缝争先恐后喷涌而出,此时不知哪儿来的风吹来。
火借风势!
同时,其中一道火柱冲天而起,在最高处迸发最耀眼夺目的五色光芒。
拳头大的火花以火柱为中心,一生二、二生三,直至覆盖整片高空。
无数火苗从天而降。
有幸见到这一幕的人,毕生难忘。
------题外话------
(?■_■)
同一章小说写两遍也是崩溃,同步把稿子同步没了……
492:旌旗十万斩阎罗(下7)【求月票】
发……
发生什么事情了?
“地、地龙、地龙翻身了!”
这事儿发生过于突然,这个时间点除了巡逻兵卒,几乎无人醒着。地龙翻身的瞬间,一部分睡得浅人被惊醒,脑子还懵着呢,身下地面开裂崩塌,焰火直冲天际。
那火也是厉害。
基本是沾到哪里烧到哪里。
十乌王都效仿关内诸国,核心建筑多为华贵珍惜的木料,家境稍微普通一些的人家,仍是用处理过的牛皮、羊皮精心缝制,里里外外数层,内部再盖上厚重布幔。
家境再次一些的,便用风干硬化过的粗布,为了防风防雨还会抹上几层油。
一言以蔽之,全是易燃之物。
地龙翻身,火龙出世,更要命的是天上还降下无数拳头大的火花,范围几乎囊括整个内城。这火还不是“一枝独秀”,是“遍地开花”,想救火也来不及,更加不妙的是震感愈发强烈,不少人在睡梦中被坍塌的帐篷、房梁压倒,烈火如嗅到血腥的凶兽扑上来。
“快醒醒——地龙翻身了!”
“啊啊啊啊——”
“救命啊——”
“火、火、火——”
侥幸爬出来的人也被天降大火逼得抱头鼠窜,因为地龙不断折腾,根本无法维持身形,一个不慎就可能栽倒。一时间,恐怖蔓延,城内充斥着惊恐尖叫和痛苦惨叫。
十乌王城建造之初,也考虑到容易走水,设置了相对完善的应对措施。种种措施面对此次突发情况,却收效甚微。地龙翻身和天降神火,足足延续了三十息功夫。
十乌内城乱作一团,一片火海。
拱卫十乌王都的兵马自然也在波及范围内,但他们多是训练有素的青壮,反应速度比常人快得多,经历最初的无措迷茫,牺牲了一小撮倒霉鬼,迅速稳了下来。
但,稳不意味着能顺利集结人手。
底下兵卒多是习惯性听命于人的普通人,这混乱情况下,各个被烧得狼狈不堪,亲妈来了都认不出来,更别说在混乱嘈杂环境中辨认各自的上峰。究竟是先灭火,还是先弄清楚暗中敌人?抑或两者并行?若两手都抓,谁去救火救人,谁去迎敌杀人?
这一切发生太快太快了。
在他们中绝大部分人还一头雾水,光顾着扑灭周遭火势的时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地面又开始震颤不止,震感愈来愈强,隐约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陌生牛吼。
“那是什么东西!”
“鬼、鬼火啊!”
“鬼火来了——”
随着应和之声增多,愈来愈多的人看到有火苗悬浮半空,一起一伏地迅速飘来。
起初只是一朵,紧跟着两朵、三朵、四朵……火花聚拢成一片璀璨火海。
定睛再看,这哪是什么鬼火?
分明是一头头尾巴冒火的牛啊!
这些牛嚎叫得甚是凄厉,眸色癫狂,一眼望去,粗估有上千头!离它们最近的兵卒在冲撞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身躯被一只又一只疯牛践踏,惨死蹄下。
哪怕没有死的,也被跟随火牛阵冲锋的敌人一刀劈断半幅身躯,彻底归西。
待有人慌忙中出手拦截,这群烧着尾巴的疯牛已经在营中冲杀近百丈之远。
“谁敢拦吾!”
“皆杀!”
火牛阵后,一武者蹬地高跃,手中兵刃冲着敌人组建的防御城墙,一刀劈下,武气狂泻,四十米巨刃将匆忙组建起来的防御一击攻破。有此人开道,火牛不减冲势。
所过之处,尸体横陈,焰火重燃。
这名一身武铠甲胄的武胆武者,自是统帅大部队的鲜于坚,而指挥火牛阵的文心文士,倒是意外——既不是顾池,也不是姜胜,而是一直提剑就干的沈棠。姜胜和顾池负责引发地龙翻身,由他们抓时机、造混乱,策应各处,然后就有个很尴尬的地方。
林风跟着徐诠白素那一支。
顾池和姜胜要维持地龙。
主力这边就少了个能压阵的文心文士。
沈棠正想多多压榨姜胜——毕竟这厮文宫大成,文气储备强得一批,相信他咬咬牙也是能一人干俩人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谁知姜胜和顾池齐刷刷看向了沈棠。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吗?】
顾池垂眸瞥了一眼沈棠腰间的文心花押,笑得有些不安好心,悠悠开口。
【要找的文心文士,不在这儿?】
沈棠挠头:【谁???】
顾池无情吐出一句:【主公不是?】
沈棠被问得怔愣在了原地。
啊、这——
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也是文心文士,但是——【真女人从不打辅助!】
顾池揶揄:【主公充其量只能算是还未及笄的女郎,算不上‘真女人’。】
沈棠:【……可咱们的计划不是天上地下两手抓吗?天上进攻谁负责?】
一直不开腔的姜胜淡淡道:【胜!】
除了无法用沈棠爱用的言灵化出食物,其他言灵破解、学习不难,加之沈棠从来没藏私的意思,姜胜自然也会。仗着文宫优势,他发挥出来的威力甚至比她更强!
沈棠:【……你们这是逼武为文!】
任凭沈棠如何挣扎,计划是这么定了,只是临战前,顾池和姜胜还私下叮嘱鲜于坚尽可能“自力更生”。自家主公不是个正经的文心文士,有些不太靠谱的样子。
被叮嘱的少年郑重点头。
自家主公只是半吊子文心文士,他有心理准备的。或许是没有期待,反而收获满满惊喜,沈棠嘴上说着“真女人从不打辅助”,但文心文士最基础的言灵也用得熟练,甚至连偷袭环节至关重要的【火牛阵】也是水到渠成,而且——用得比其他文士还要阴!
她踩着队伍尾巴的一头牛的牛背。
扬手一挥:“牛郎们,冲!”
在敌人营垒横冲直撞,冲杀不止!
哪里人多便往哪里冲,打得就是一个“立足不稳”的机会,不给敌人一点儿机会将人手聚集起来。只要人马无法聚拢,便无法形成有效战力,收割起来才更顺利。
获得鲜于坚武铠附身的兵卒紧跟火牛阵后翼两侧,其他兵卒或手持丈高长矛、或举盾保护、或拉弓射箭。一个个像是打鸡血,千把来人就敢直接上手干人家上万!
------题外话------
\( ̄︶ ̄*\))
唉,就不该双线并行
这个标题啥时候能结束???
493:旌旗十万斩阎罗(下8)【求月票】
“勇敢牛牛!”
“不怕困难!”
稳稳踩着牛背的沈棠找到了当文心文士的快乐,这不比骑猪更让她愉悦?果然,以前觉得文心文士都是弱鸡辅助,是她太狭隘了,不知道这份职业的真正玄妙。
“牛郎们,冲杀过去!”
风在吼、火在烧、牛在叫、沈棠在狂笑,还是隔了几十丈都能听清晰听到的笑。
“重振牛郎雄风!”
千余火牛一路冲杀至营垒中心。
鲜于坚抬眼瞥了一眼前方高耸的帅旗,足踩牛背,一个借力奋跃,一道光芒劈断那面醒目帅旗,随手披在身上。他也不恋战,两招击退试图上前阻拦的武胆武者。
看着帅旗倒下,负责镇守驻兵的主将铁青了脸,威力不亚于鲜于坚箭步上前给他一个大比斗。那耳刮子的响声能绕梁三日而不绝,奈何他们失了先手,人员难以聚拢形成有效的防御和抵抗,更别说开始反攻了。而沈棠又是见缝插针的高手,抓时机快狠准!
进攻节奏迅猛,毫无拖泥带水意思。
活牛这么干可能失控,反噬己身,但言灵所化【火牛阵】却能指哪儿冲哪儿,唯一缺点就是易失控。那难以控制的火牛阵在她手中却是如臂使指,这点很可怕。
任何一个想在战场发光发热的文心文士,【火牛阵】算是必修课,但多是粗通,也就是能发动,但维系时间不长,多用于冲锋或偷袭,持续几十息功夫就散了。
因为火牛虽是言灵所化,并非活物,但它们的威力基于活牛被刺激的基础上。简而言之,活牛会有的反应,火牛也会有。想操控它们进行高负荷冲锋并非易事。
其次,便是此阵威力。
试想一下——
千余规模的疯牛牛角缠着兵刃,尾巴上绑着能刺激它们的易燃物,以火点燃,齐刷刷冲向敌人军阵方向,己方精锐跟随火牛冲锋。哪个人面对乌泱泱的火牛不怕?
旁的不说——
这个阵势就够吓破人胆子,被疯牛撞到,非死即伤,若是被踩踏,十死无生。
生死面前,谁能不惧?
兵卒也是惜命的普通人。
为了逃命而四处乱窜更是寻常。
而两军交锋,往往是阵型先乱的一方落败,因为败方无法聚集众人之力,只能被敌人切割分成一一块蚕食。也正是这点,造就了一桩桩让后人津津乐道的以弱胜强。
若是拿捏得当——
即使只有八百,也能破十万大军!
因此,精通此阵者,不多。
有一个算一个,俱是个中高手。
主将见火牛阵毫无溃散之意,怒不可遏道:“拦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心中冰凉一片。
他们是护卫十乌王都的主力。
现在却被拖住脚步,而内城火势不减,也不知情形如何。若只是损失些普通人和财物也就罢了,怕就怕十乌勋贵和朝臣出事。他们个个娇滴滴,昂贵得很——
来日大王凯旋……
一想到那个画面主将就忍不住眼晕,脑瓜子嗡嗡作响,似能预料自己的结局。
“破解它啊!都死了吗!”
主将狂怒,气得将墙垛捏碎一角。
他们这边也有文心文士。
破解火牛阵,说容易也不容易,但说难也算不上有多难,特别是对于实力相近的文心文士而言。它威力在于正面冲撞,从而达到破坏敌军阵型、制造恐慌的目的。
作用与重骑兵冲锋类似。
破阵不一定要正面击溃全部的火牛。只要能制止冲锋,就算是破阵!不管是竖起文气高墙,还是制造战壕沟壑,抑或在地上化出无数铁蒺藜、拒马桩,管用就行。
十乌一方的随军文士自然也懂。
但可惜——
他们虽懂【火牛阵】却不懂沈棠。
文气城墙拦在冲锋路上?
鲜于坚,上,劈开它!
战壕沟壑冒出头?
齐刷刷绕路啊!
战壕沟壑的效果跟宽度、深度、长度挂钩。宽度太窄,牛牛一个冲锋高跃就跨过去了,深度太浅,都不带摔的。所以,在保证宽度、深度的同时,长度注定有限。
高处的敌方文士差点儿吐血。
谁见过会拐弯的【火牛阵】?
至于铁蒺藜、拒马桩?
派出鲜于坚等具有远程攻击作战的武胆武者,一通狂轰滥炸,前方一路坦途!
远处——
掌控棋局的顾池和姜胜:“……”
顾池幽幽一叹。
“果真不能指望主公当个正经八百的文心文士,这也——太出人意料了。”
佯装抱怨,可言词间带着几分笑意。
姜胜不以为意:“战场之上,能获胜即可。谁规定【火牛阵】只能用于策应辅助?”
正常情况下,【火牛阵】是为精锐先锋开道,冲散第一波敌人,为紧随其后的精锐创造有利的进攻条件,定位是策应辅助。而沈棠却让武胆武者策应【火牛阵】。
而且,还很有效果。
“唉,她真十四岁吗?何时文武双修还有这等惊人一面了……还是老夫老了,见识浅薄?”姜胜本来还有些得意,将一国王都当做棋盘,指点江山,那滋味令人着迷。
冷不丁被自家十四岁主公打击了。
顾池:“……或许吧……”
他说得很没有底气。
自家主公的来历,真是笔糊涂账。与其说是十四岁,倒不如说是披着十四岁人皮的不知年纪的老怪物。但这事儿,顾池打算烂在心底,以后带进棺材也不说出去。
小怪物如何?
老怪物又如何?
焉知此人不是上天派来,终止这个荒诞纷乱的世道?只要主公志向始终如一,为天下黎民安宁而前进,纵使前方荆棘遍地,他双足赤裸,也愿——舍命陪君子!
十乌?
不过是一片注定被征服的浅洼!
与此同时,主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沈棠这边主力拖延护城精锐,姜胜顾池二人引动地龙,在内城制造混乱打掩护,而徐诠白素林风为首的,负责收割战果!
剑锋,直指十乌最繁华区域。
住在这儿的,非富即贵。
斩杀他们,相当于废了十乌双臂!
称得上斩首行动!
此举若成,可保边陲至少十年安宁!
“你们什么人——”
话未尽,气已绝。
“送你们上黄泉的人。”
此地死一人,关内可活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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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结束棠妹视角,乌有的便当开始热上。
PS:因为嘤嘤掉毛掉得要秃了,发到其他平台求教如何丰毛,被杠说我虐猫——他们知道嘤嘤一个月吃掉多少冻干零食吗?看得我那叫一个气。
然后就发散思维想到可能有读者会误会,说香菇是不是残暴啦,小说有虐待动物,滥杀无辜的情节,导致人物崩坏(还真有)。担心有看得不仔细的跟我杠。
特此解释——
棠妹登上王座的脚下,注定是累累白骨,但她的底线是不虐杀滥杀,其他的——战场之上不举刀杀人,难道指望敌人自然老死吗?这本书不是正统的争霸文,但也绝对不是毫无内涵的随意过家家,这本书写得不容易,让理科生头秃。
连载之后,我的头发都薄了。
火牛阵,言灵所化,不是活物。
灵感源于战国齐将田单发明的战术。
虐待动物?说他他别说我。
祈善的猫猫生了一窝又一窝,一窝小猫两三个猫爹,也不是香菇有繁殖癖。母猫绝育需要深入腹腔,医疗技术不允许。至于一窝小猫两三个猫爹,这很正常。
一般情况下,香菇很佛系,只要不是过于离谱的人身攻击,任何评论香菇都是不删除的,被删除了请找正主系统。至于禁言拉黑套餐,从业十年就送出几份。
上个月粉丝称号,香菇太懒,这两天抽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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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乌勋贵或许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十乌鼎盛之时,在十乌最重要的政治中心,在他们安全感最大的老巢,被敌人一脚踹开大门。敌人隶属于何方?何时潜入?
他们一无所知。
甚至有倒霉鬼连思考这些问题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拥而上的敌人夺走性命。
火光跳跃,惨叫冲天。
徐诠是众人实力最强者,实力稍高的武胆武者都交由他对付、牵制,而白素则率兵对几类人下死手——身材偏高大魁梧者,亵衣为绸缎制成者,弱冠以上男子者!
但凡碰见,能杀就杀!
其余妇孺弱小可以酌情放过。
而这,是白素在行动前制定的。
林风年幼,阅历不足,虽能看出几分门道,但也有不解之处:【这……身材偏高大魁梧之人,多为武胆武者,此番奇袭是为了重挫十乌勋贵高官,应当速战速决……】
勋贵高官身边也不乏武胆武者保护,尽管实力不怎么高,对付普通兵卒还是没问题的。考虑到机会稍纵即逝,不应该在有限的时间里,对付尽可能多的疑似目标?
今晚行动的难度可能超出她的预料,所以林风此行做了一去不回的心理准备。
【并非如此。】
白素行走江湖多年,考虑可比林风周全,她说:【你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但身材高大可不是粟米麦饭就能养得出来的,肉类白蛋更是不可或缺。即便是高官家伺候的小厮,也不可能顿顿大鱼大肉,一日几个蛋吃着。特别是十乌这个吃人地方……】
林风闻言点了点头:【受教了。】
用亲肤珍贵的绸缎制亵衣,非富即贵,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条件。弱冠以上男子不可留,也是筛选勋贵高层的法子。几项综合考虑,确实比林风最初想法周全许多。
徐诠难得插了一句嘴。
【我先说好,我这么问并非滥杀暴戾——为何要放过妇孺弱小?妇孺还好说,十乌高层女子地位是比关内高许多,但再高也不被允许挑大梁,可他们的孩子……】
徐诠:【即便是孩子,也是勋贵高官之后,他们背后的部落势力还在就会拥趸他们,将他们拱上去。未来仍是大患……一事不烦二主,何不趁此良机斩草除根?】
白素淡淡道:【因为时间。】
徐诠抹着鼻子:【这确实,咱们时间是不多,也不知先生他们能争取多久……】
【错了,我的意思是这些幼狼想成长到能独立的年纪,需要时间。这些时间,足够我等壮大势力。今日偷袭取巧,来日如何不能挥兵直入十乌王都?故,不足为虑。】
隐患之所以是隐患,那是因为被威胁之人不够强,疏忽大意给了人机会。
此行若成,至少能争取五年到十年的时间,届时——主公不再是今日的主公,而十乌也不会是今日的十乌!徐诠被白素透露的意思噎了一下,不知她信心从何而来。
主公给的吗?
徐诠道:【行,依你所言。】
听人劝,吃饱饭。堂兄总说他脑子不好使,白素江湖经验比他多,他听她的。
本以为此行凶险万分,结果——
意外顺利。
内城这片地方是顾池二人重点照顾的,徐诠等人行动非常顺利,偶尔碰见大的阻碍也能有惊无险度过,或有神来之笔的文气帮忙缓解压力,战损比预期少的多得多。
当然,战果也比预期丰硕得多。
徐诠暗中啧啧赞叹——果然,一个优秀的文心文士,确实能省很多麻烦。
更何况,还是仨。
他看着令德妹子都有些心动。
如此好的文心文士苗子,若能挖到自家篱笆地,岂不是绑定的将者五德?
十乌这些人也不是木头,更不会待在原地排着队上黄泉路。在经历最初的恐惧之后,他们便组织人手开始突围。徐诠兵马不足,只要能突围,便有八成几率逃生。
然后,他们赌对了,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率领残兵安然撤退,捡回小命。
但他们也赌错了——
徐诠等人的目标不仅仅是他们。
还有十乌金库!
需知十乌境内矿产丰富,特别是金银铜铁,这些都是他们拿来跟关内人做生意、贿赂的法宝。这些年也借着它们培养了一批精锐,否则十乌哪里能这么快崛起呢?
金库常年储存一笔不菲家当。
徐诠他们不需要铜铁。
最重要的是金银珠宝!
“我有个疑问……”
整个十乌内城,兵力聚集最大的地方就是金库附近,但这些兵马在地龙翻身那会儿就被调虎离山,再加上勋贵高官们出事,不得已调拨兵力过去支援,结果化整为零被徐诠等人逐个击破,路上过来的时候还弄死好些残兵。一路无惊无险直直抵达金库大门。
金库,金库,名副其实!
一箱箱整齐码放的金砖银块,看得徐诠这位天海徐氏世家子也直吞口水……
“问什么?”
白素还算镇定。
倒不是说她见多识广、视金钱如粪土,而是她早年经历让她对金银看得淡漠。
徐诠一手扛一个,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也恨武胆武者力气为嘛不再大些!
他问:“为什么先生他们会知道十乌金库在哪里,怎么走?这不是机密吗?”
这问题他憋了好久。
地龙翻身,震塌事先挖好的地洞。
唯独一条留下来,就是金库通往城外。
白素:“……”
这个问题,她也回答不出来。
但是吧——
“有说话的力气多搬就是了。”
一个个接力将金库箱子地洞丢。
这条地洞挖得格外深,底下潜伏百余人,他们未上战场,而是一直在下面待命,就是为了以最快速度、最少时间转移这批金银财宝。十乌王都的动静会惊动附近部落。
一旦这些部落派兵增援,他们就被敌人包饺子了,所以——必须争分夺秒。
黎明将至,收到消息的部落援兵抵达。
遥遥便见王都高耸城墙豁了超大口子。
像是被人用暴力强行从内向外破坏。
边缘还残留着暴戾的陌生武气。
空气中弥漫焦臭。
王都内城一片废墟残骸,偶尔还有未燃尽的火苗子静悄悄摇摆,散漫冒着烟。
哪还有敌人的影子?
王都城内普通人损伤不大,多是烧伤,仅有少部分倒霉死在地龙翻身,家产付之一炬。而勋贵高官集中的核心区域,完全化成废墟,随处可见焦尸,令人触目惊心!
来支援的兵马负责人看到这一幕,双腿一下子就软了,险些瘫软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脑中只剩下这么个念头。
若大王凯旋,看到他耗费巨资心力打造的王都变成这个模样,第一时间就是追责他们这些人,保护不利、支援不及时。
不管他们如何解释,恐怕下场也——
一想到那画面,面色死白。
比他们更加绝望的便是此次负责镇守王都的几个王子,他们虽有野心,但知道年纪实力跟前头的哥哥相差太远,被迫躺平。
人生区区几十载,吃喝玩乐不好嘛?
吃喝玩乐他们擅长。
守城调动兵马处理突发事件……
他们真的不行啊!
地龙翻身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宿醉的王子才被下属从废墟挖出来,强行醒酒,他还懵逼着。其他王子虽然没这么夸张,但也拿不出主意,反而被来势汹汹的徐诠等人吓破胆子,火急火燎让护卫护送自己突围逃跑。
其中有一位特别倒霉。
跑得太快太远,半路撞上数十人的残兵。误以为是己方兵马,直接上前表明身份,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送上门的军功,没道理往外推啊。
顾池无语凝噎地看着姜胜将剑从倒霉鬼胸膛抽出,吐槽:“他还有脑子吗?”
姜胜道:“空的。”
即便有脑子也是塞着稻草。
“那首级还要带走?”
“带着。”
毕竟是个王子,再蠢也架不住有个当王的爹,身价与寻常十乌族人不同。
顾池好笑道:“走,与主公会合。”
此番可谓是大胜!
尽管己方也折损两百余人,负伤者过半,但跟敌人的损失相比,不算什么。
他倒是想看看——
十乌出征大军归来看到王都这副模样,高层勋贵折损六成,会是什么嘴脸!
可惜瞧不见了。
顾池不由得勾唇展颜。
这一笑,冲淡强行透支文气带来的萎靡不振,近乎青白的面颊多了点血色。
三方人马皆是精疲力尽。
跟耗尽气力的身体相比,精神却亢奋得像是打了鸡血,不少人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不敢相信,居然能从几乎必死的行动中活下来。敌人死了,敌人的老巢被他们烧了,敌人的金库还被他们一锅端了!
美好得仿佛在做梦!
倘若能活着回到关内——
这牛能吹一辈子!
“主公!”顾池。
“主公!”姜胜。
一屁股坐在箱子上的沈棠正低头咀嚼着青梅,借着酸劲儿让自己保持冷静清醒,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一个激灵跳起来。
“你们俩可算回来了!”
很好,没有缺胳膊少腿!
顾池问:“主公,收获如何?”
沈棠竖起大拇指,又指着数不清的箱子,嘿嘿笑道:“丰收!大丰收!令德还在整理,咱们很快就能知道!我想着分赃……呸,先把将士抚恤奖赏分掉,然后——”
大头肯定是冲入公库啦。
用以建设战后的陇舞郡、永固关。
恢复民生经济。
一部分当日后的预算……
一部分开俸薪……
一部分……
沈棠掰着手指头大致安排每一笔的用途,最后掰得只剩下一根小拇指了。
她笑容倏忽多了几分猥琐得意。
顾池两个人精早就看出来了。
“主公打算如何?”
沈棠问:“我作为主公,此战也出了大力气,火牛阵最后失控,要不是我灵机一动,让它们冲破城墙炸出一条生路,也未必能这么顺利撤退。我因此被武气反噬,内腑受了一点点儿的震荡,总该有点补偿安慰吧?”
生怕顾池他们会担心自己,沈棠刻意强调反噬震荡只是“一点点儿”。
顾池忍着笑,又问:“主公要多少?”
沈棠伸出五根手指,狮子大开口。
“五千两,黄金!”
说完,又有些心虚。
毕竟她是穷惯了的。
钱袋子常年只有数量不等的铜钱。
这回钱币单位一跃升到“两”,还是黄金,如何不激动,但,她要的是不是太多了?五千两黄金能干好多好多事情……
钱财会腐蚀人意志,她应该秉持节俭刻苦的优良美德才是,谈钱不像话。
顾池和姜胜皆是无语。
姜胜甩锅道:“你可真是误人子弟。”
顾池反驳:“她的半师是祈元良。”
姜胜冷笑:“哦,他?庸师误人。”
沈棠:“???”
这跟祈元良又有什么关系?
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身后倏忽传来林风惊恐叫声,她道:“主公,大事不妙!”
沈棠瞬间绷紧神经。
有敌人来犯???
谁???
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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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睡得多了,现在睡也睡不着。
为了不断章,硬生生多赶了一千五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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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是最清楚有无敌袭的人。
因此很镇定地摁住自家快要跳起来的主公,淡声问林风:“令德,出了何事?”
林风指着身后:“主公一看便知。”
她小小年纪也算见多识广,但这么诡异的画面确实没见过。林风领路,步履生风、甚至压榨仅有的一点儿文气用出了【追风蹑景】,一边解释道:“金子它化掉了!”
沈棠跟得紧,听得懵逼。
瞪大眼:“什么叫金子化掉了?化成金水?还是——狗币十乌用假金子骗咱?”
倘若是最后一种,她现在就能抄起兵马杀回去,将王都地皮来来回回犁一遍!”
话音落下,已至目的地。
沈棠彻底怔在了原地。
几个派给林风整理账目的属官也手足无措地看着,不远处有几口打开的箱子,一块块黄澄澄金砖碎成金色薄雾,连成一片,化作向天际倒流升华的水雾,美得炫目。
这就是林风说的“金子化了”!
“卧、卧槽?这——他大爷搞什么?十乌这群小比崽子居然拿假金骗我?居然骗我!”沈棠看得瞠目结舌,紧跟着便是强烈的怒意冲上心头,两个拳头都捏紧了。
指关节嘎吱嘎吱响。
后槽牙用力摩擦,绷紧腮帮子。
众人也不知这究竟怎么回事,不敢上前扑救,但心情都是一样的,心碎滴血。
这一幕并未持续多少时间。
自沈棠等人过来,也就十几息功夫。
只是——
“怎么还有假金子剩下?”箱子都是敞开的,升天了一部分,里边儿竟然还剩下不少,她忍着怒火在一旁等了许久,见金子没再异动才上前伸手拿起其中一块。
入手的分量极重。
除了因为冶炼提纯技术不过关,导致成色不足,外表颜色不那么正,其他跟真金别无二致。沈棠沉着脸,掂量,手指蓄力重捏,不一会儿便留下几道浅浅的指痕。
不像是假货啊。
就算她认错,不可能大家伙儿都认错,还是说——十乌用了啥神奇的言灵秘技保护这些金子,需要某些手段才能顺利取出金子,不然金子离开金库就会回去???
倘若如此,这次可亏大了!
沈棠心情沉重,脑海一瞬间便闪过好几个听着就挺靠谱的猜测,被迫听她心声的顾池嘴角抽抽,上前轻声道:“主公……”
听到顾池声音,原先还压抑的委屈终于忍不住喷薄,努力抿了抿嘴角,压下想瘪嘴止泪的冲动,尽可能用嬉笑调侃的口吻。
“唉……看样子是没这财运,本想将这些钱财运回去好好修修陇舞郡,给大家伙发一发福利……特别是你们,跟着我这么久了,除了河尹第二年还好点儿,其他时候薪俸一直缺斤少两的……只能委屈你们再穷一阵了……”
越说越难,甚至觉得有些挫败。
拍拍顾池的肩膀:“面包会有的!熬过创业初期最难的时刻,咱们会发财的!”
顾池:“……”
姜胜:“……”
有些词儿不太懂,但大致意思能领会,但——主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顾池深吸气。
打断沈棠还想叨叨的意思。
“主公可知刚才是什么?”
而沈棠的反应则是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想回答问题。
她没心情。
顾池解释说:“其一,这不是什么保护金库追回金银的秘技,这点可以放心。”
沈棠勉强打起精神:“那是什么?”
姜胜道:“千金散尽还复来。”
顾池跟着点头。
沈棠:“这……听着有些耳熟???”
她靠着傲人的记忆力,想起来哪里听过。此前姜胜确实提过一嘴,说是有文心文士天生特殊,言灵储备缺陷,靠着发动氪金大法获得没有上限的文气,横扫全场。
只要手中金银充裕就能超神。
“不对!这跟咱们这些金子有什么干系?我们中间也没这种奇葩的文心文士!氪金一刀999,不该氪自己的金吗?我的意思是说,应该花文士自己的钱吧?”沈棠原地跺脚打转,“难道说想花谁的钱就花谁的钱?这些金子上面也没写谁的名字啊……我脑子懵了!”
“这点,池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方才金砖消失的模样,确实是‘千金散尽还复来’这种诡谲言灵特有的情形。”顾池顿了一顿,看向林风,吩咐道,“令德,查查少了多少。”
林风颔首领命。
因为这几个箱子她已经清点过,所以没一会儿便数清楚,回禀:“五千两黄金。”
沈棠:“???”
顾池:“……”
姜胜:“……”
三人都默契一致想起沈棠不久前掰着小拇指,嘿笑得意、狗狗祟祟讨要的五千两黄金。二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总不至于是个巧合,主公提多少就消失多少吧?
沈棠最先反应过来,眼前发黑,大叫:“等、等等——不会是康季寿坑我吧?”
姜胜反问:“跟他有什么关系?”
康时又不需要“千金散尽还复来”。
沈棠气得跳脚,又咬着手指来来回回踱步,脑子CPU过载了:“他‘逢赌必输’坏我运气啊,你们想想,财运也是运气的一种吧?自打结识这家伙,我就没有富裕过!”
以前是衰神附体。
现在是穷鬼附身啊!
顾池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这、没认识康季寿之前,主公不也没富过?”
沈棠睁着死鱼眼,幽幽警告。
“……顾望潮!”
顾池知情识趣地闭麦,主公气了。
姜胜倒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就在他怀疑一个人的时候,隐约有种预感,抬起头,只见一点金色从天而降,正正砸中沈棠的小脑袋瓜。庆幸长发束着,才没感觉到痛。她抬手一抹,温热的。
艹,莫不是鸟屎?
但入手的触感却圆润坚硬。
拿下来,竟是一块三角碎金子。
她道:“这金子造型有些眼熟啊……”
掂量掂量,大概五克的样子。
顾池:“……”
他想到了什么。
姜胜:“……”
他怀疑了什么。
沈棠一下子记起来了,说道:“上次砸中伤兵的也是这造型的碎金子……”
摸头,难得被幸运女神眷顾一回。
这让沈棠郁闷的心情好受了些。
顾池在一旁添了句:“这种文心文士散去的金银,最后都会带着个人特有痕迹。”
沈棠苦笑:“那是得谢谢这位‘散财童子’,散去五千金,白得一角碎金……也不算穷光蛋。唉,算了,这事儿就这么着吧……”
再生气也不可能祭了康季寿。
她又是无奈又是释然:“我大致能猜出一些,记得季寿的文士之道是‘逢赌必输’,想要‘逢赌必赢’就要填补上足够的气运,他的不够,自然我这个主公买单。他此刻应该在永固关,也不知情况如何。若破费五千两能守住永固关,庇护关内生灵,五千两——”
她歪头,无所谓地摊摊手。
“散了就散了吧。”
跟她帐下僚属、治下庶民生命相比,莫说五千两黄金,五万两她也砸!
说完,一扫面上阴霾郁色。
竟是一点儿不搀虚假的豁达。
姜胜:“……”
这让想说点啥推测的他彻底语噎,无比接近真相的内容梗在喉头,翻涌。
“主公,其实……”
沈棠将那三角碎金揣进钱袋。
拉紧系绳,生怕它也化掉。
内心暗暗感激那位散财童子。
让自己不至于穷得身无分文。
“整顿整顿,咱们回去。”沈棠出言打断姜胜的话,剩下的内容她不想听到。嘴上说着豁达,内心还是心疼滴血,她需要时间慢慢舔舐伤口,等时间将这道创伤抚平。
有自个儿的诸侯之道在,她还不至于穷得饿死,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人嘛,有饭吃、有屋住、有工作、有理想、有前途……没有钱,也是能忍的!”
沈棠拍拍姜胜肩膀,神色平静叮嘱林风将剩下金银珠宝全部记录入账。
方便后续安排。
兵卒为她流血丢命,但不能在让他们/她们的家人也跟着流泪。战后抚恤补偿奖赏才是当务之急,剩下的钱不消失就好。
林风拱手应“唯”。
姜胜张张口,还是咽了回去。
顾池听出门道:“怎么回事?”
姜胜低声:“唉,回去就知……”
沈棠符合逻辑的脑洞,给远在永固关的康时甩去了一口大大的黑锅。
不过——
这口锅他也背得心甘情愿。
永固关,战场上。
风起云涌,战鼓震天。
十乌中军主帐内的大王面色铁青,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愤怒抓紧王座的金制扶手,力道失控留下扭曲指痕。其他人不敢出言,各个像中了【禁言夺声】。
他们能理解大王的愤怒。
两军对垒的三场斗将,他们起初信心满满,肯定能三场都拿下来,重挫敌人,结果第一战苏释依鲁大意,惜败褚杰之手。
第二场本想让特别安排的杀手锏针对褚杰,若能将其斩于阵前,第一战损失的士气就能翻倍弥补回来,因为褚杰是永固关主将,对永固关守兵士气打击是加倍的。
结果——
半路跳出个籍籍无名的武胆武者。
他们眼睁睁看着褚杰纵马,反身回到了永固关,搅乱了既定计划。如此也就罢了,若能拿下第二场,斩杀这个无名小卒也行,谁知道——这名武胆武者深藏不露啊!
------题外话------
ヾ(?ω?`)o
写着写着忘了时间,炫了三千字小章。
视角转回永固关。
嗯——
15以内肯定能完结这个标题。
康时背了个锅,哈哈哈。
PS:8.15号,请个假,不知道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晚上跑了五六趟厕所,刚坐下来就想跟马桶相亲相爱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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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睁睁看着褚杰远去的背影,那名十乌武将自然不甘心放人离开,再次追击却被赵奉一击轻松挡住。他脸色骤变,身形不受控制地爆退数丈,恨不得咬碎牙。
“什么地方来的小贼,报上名来!”
赵奉咧嘴笑了笑,目光凶恶,锋芒毕露:“你一个崽种也配知道你乃翁的名字?”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以“乃翁”自居了。
羞辱性跟以妈为半径,户口本为中心问候对方上下祖宗十八代的威力差不多。
那名十乌武将在十乌地位不低。
哪里受得了这份羞辱?
口中骂了一句十乌的粗话。
紧跟着不说废话,抬手直袭赵奉面门而来。他身形极快极灵活,沿路甚至出现虚幻残影,肉眼难以捕捉,赵奉见此情形也认真起来。锵一声,稳稳接住兜头一击!
被沈·资本家·棠尽情压榨的这两年,赵奉的武力并未倒退,甚至因为心境的成长以及对武道的进一步领悟,整体飞跃了一个层次。加上武者之意,实力翻了一番!
对武气、对天地之气更敏锐。
只要敌人还在这片天地,天地之气便会告诉自己他的位置和行动,不难对付。也不顾那位十乌武将会不会受到暴击,当着对方表情狰狞的面,嚣张闭上了双眼。
“你——”十乌武将怒极,“受死!”
攻击比暴雨密集。
挥出的气刃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但他没想到赵奉能从容不迫地接下来,实在来不及的,轻松走位就能避开了。
他气喘吁吁输出半天,却激不起人家的热情,表情平静无波。尽管闭着眼睛,但十乌武将仍能读出赵奉想表达的轻蔑——武胆武者?就这?这么无用还斗将?
十乌武将咬牙。
城墙之上,褚杰眉头紧皱。
褚曜道:“你倒是命大。”
以褚杰目前的消耗,城下那名十乌武将还真可能将褚杰硬生生拖到自爆而亡。
褚杰暗暗调息恢复状态,又有虞主簿与褚曜出手相助,消耗不少的丹府重新充盈起来,顷刻恢复到了八成。他笑了笑道:“确实是运气好,以往十乌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出手便要置人于死地。看大义这个状态,他离突破应该仅有一线之隔了……好一员虎将。”
褚曜点头:“确实。”
赵奉本是十二等左更,再往上突破便是十三等中更。要知道受限于天赋、年龄和各类资源,武胆武者实力越到后面晋升越困难,境界卡个几年十几年再正常不过。
孝城之战距离赵奉晋升没几年。
如今才过去两年多点,他又要突破……这速度能让不少少年成名的武胆武者羡慕眼红。关键是赵奉还领悟武者之意,未来几年修炼几乎没有障碍,实力必然飞涨。
褚曜道:“……只是可惜了……”
褚杰便问:“为何可惜?”
褚曜:“可惜他的主公不是我主。”
再大的人情也有还完的时候。
赵奉迟早回归吴贤身边,大义又是帮着开垦荒田造桥修路砌炕搬砖,又义无反顾率兵帮忙守关,付出的已经超过沈棠对他的救命之恩。此战之后,他也该离开了。
吴贤跟主公继续“棠棣情深”还好,若是哪天亮出了刀剑,赵奉便是敌人了。
故而,可惜。
如此将才却是别人家碗里的。
褚杰了解褚曜的未尽之言,道:“听闻吴贤帐下有个什么六骁将,实力最弱也是十等左庶长。能笼络到这么多人才为他效力卖命,必有过人之处,沈君压力挺大。”
别看他这位发小自小就长得温润无害,现在上了年纪,还多了些许长者的慈和,冲淡少时锋芒,但褚杰对他多了解啊?
褚曜挑个眉头,撅个屁股,他就知道对方肚子里酿什么坏。褚无晦这个文心文士比武胆武者下手还果决狠毒。论锋芒锐气,没有人比褚曜杀气更重了。
少时如此,年纪大了一样。
这些年时光并未消磨他的野心。
只是藏得更深。
那位沈君……
被他盯上多少是带着点儿霉运的。
若不是场景不合适,褚杰还想咀嚼点零嘴——因为赵奉将那名十乌武将克得死死的,场下胜负已分,毫无悬念——他道:“沈君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清楚,过于年轻了。”
年轻意味着未来无限,同样也意味着根基浅薄。徒有虚名却无打动文心文士、武胆武者投奔的基础。白手起家哪那么容易?郑乔一句话就让沈棠从苦心经营两年的河尹郡搬出来,累累硕果送别人当嫁衣,自己灰溜溜被丢到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陇舞郡。
褚杰无视褚曜身上隐约的寒气,笑道:“天海吴氏子,祖上几代煊赫,家世、名声、威望、底蕴,一个不缺。沈君除了年轻还有块国玺,似乎就没其他长处了。”
吸引不到赵奉这样的人才也正常。
这点不止褚杰知道,沈棠也门儿清。
武胆武者也是要恰饭的。
总不能天天为爱发电。
褚曜目光森冷看着前任发小。
通知道:“此战结束,你也该做决断。”
沈棠帐下属于严重偏科。
文心文士随便拎一个都能扛大梁,可提供武力保障的武胆武者却少得可怜。
吕绝、白素他们有天赋也不好使,入门太晚,成长需要时间。哪怕用武运强行催动,短时间也成长不到能统帅一军的程度,唯二还能看看的就是共叔武和鲜于坚了……
但实力跟即将突破的赵奉比……
还比不了。
自家主公再能打,也不能次次下场。
褚杰扬眉,挑衅:“你怎么确信你主公回得来?三万十乌首级,一个不能少!”
褚曜毫不示弱:“老夫现在还能活着跟你说话,不就是证明了?你且等着……”
他不仅要前任发小帐下两万多精锐,还想将褚杰也吸纳进来卖命,如此,主公才勉强有个扛鼎的高级武胆武者。至于陈年恩怨,那是他的私事,他也吃得定褚杰。
褚杰从小就被他压制得翻不了身。
如今,自然也一样。
褚杰哼了一声:“行,再说。”
言外之意就是考虑了。
但是——
他嗤笑:“丑话说在前头,沈君得正常供应军饷。咱们这些兵,行军打仗就图一口饭。说得难听一些,有钱便是爹,有奶便是娘,什么都没有就是生死仇敌。他供得起?”
正说着,城下的赵奉一个蹬地飞跃,蓄力于手中四棱兽爪铜锏,挥出光刃十几丈,冲着十乌武将兜头砸下。一击将其打下马,紧跟着又逼近,重袭兜鍪,致使兜鍪下的人头跟西瓜一样裂开来,淌出鲜红的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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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请了假没更新。
抱歉(。?_?。)?I’m sorry~
497:旌旗十万斩阎罗(下12)【求月票】
十乌武将身躯软绵绵地躺倒在地,刺目的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汪小水泊,全场似乎安静了一瞬,唯余北风呼啸。赵奉偏头拉松筋骨,气沉丹田,冲十乌方向大喝。
“焉有竖子出阵与乃翁对垒?”
裹挟着强烈杀气的音浪瞬间蔓延十乌全军。前面兵卒胆子小一点的,直接倒退数步,恐惧自心底溢出,士气低迷。此时,中军主帐大王面色阴沉,眼底却燃着一簇森冷的焰火。他这会儿非常拉不下脸,雄赳赳气昂昂来破关,结果斗将连输两场。
今日非要斩杀赵奉才行!
“先登夺旗斩将者,重赏黄金五千两!赏赐豪宅一座,良田千顷,佳人上百!”十乌大王很清楚如何才能调动积极性,抬手一挥,指向被茫茫细雪遮掩的模糊关隘。
“这一切都在这座雄关之后!”说着,十乌大王拍着扶手起身,气运丹田,朗声大喊道,“尔等皆是十乌最骁勇的儿郎,你们——谁能够为本王摘下此子项上人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五千两黄金、豪宅一座、良田千顷以及上百佳人,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
当即便有一名武将出列。
是一张陌生且不起眼的面孔。
实力倒是十分出色。
甚至当场立下军令状。
十乌大王自然欣喜,亲自为其斟酒壮行,那武将一饮而尽,将酒碗重重摔地,转身而去。苏释依鲁瞧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并不看好此人能赢那个赵奉。
别看十乌到处用金银权势吸引人才过来,求贤若渴,但骨子里非常排外,特别是以十乌勋贵为首的群体,更是看不起这些用钱财就能收买的货色。跻身高位的,往往是十乌勋贵或者他们的心腹,招揽来的人才明面上待遇极好,却接触不到真正的核心。
一群短视的蠢货!
苏释依鲁心中暗骂一声。
此时,便听有个蠢货出来窃窃私语。
“此子平日无甚建树,将至关重要的第三战交由他,会不会过于轻率了?”
苏释依鲁冷笑:“那将军为何不下场斗将,将这可恶贼子人头取来献上?”
在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
“窃窃私语”不过是“掩耳盗铃”。
那蠢货见开腔的人是苏释依鲁,有些不敢惹,但一想到对方已有失势迹象,自己身后又站着强有劲儿的争储人选,便觉得腰杆子也硬了起来。回怼道:“自然是因为有自知之明。毕竟逞凶斗狠又非吾之长处,倒是大将军输得出人意料,败得如此没体面。”
“你——”苏释依鲁气结。
十乌大王出来调和二人。
平时起内讧也就罢了,底下这些人若真以苏释依鲁马首是瞻,自己反倒不安心,但当下这种情形再闹起来,之后的仗怎么打?苏释依鲁和那蠢货只能忍下火气。
中军帐外,擂鼓震天。
只是并未持续多久便低了下来。
反观永固关那边欢呼声震天响。
原来,第二名十乌武将在赵奉手中撑了百八十招,但还是被对方那对铜锏打落马背,脑袋开瓢走了前人的老路。只是这人明显比上一个耐打得多,溅了赵奉一身血。
他浑不在意地一把抹掉。
笑得猖狂:“尔等今日时运不济,不如收兵回去跟家中娘们哭一哭,换条路子!”
十乌众人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看。
他们跟永固关打了这么多年的交到,双方互有胜负,十乌也不是没输过,但连输三场斗将却是前所未有。而且即便是输,武将多能全身而退,而不是送人俩人头!
十乌大王看着地上破碎的酒碗,神情看似平静,实则两颊肌肉细微颤动,腮帮子紧绷。他方才有多信任请战的蠢货,此时打脸就有多疼。没能力还跳出来作甚?
怼了苏释依鲁的蠢货出声。
“这、如何是好?”
十乌反面确实占着人数武力优势,但人家永固关的兵马也占着雄关的地理优势。此时又有三战连胜的士气加成,即使国境屏障被击碎,己方想强行破关也非易事。
大王森冷反问:“你说呢?”
被问的蠢货噎了一下,不敢吱声。
此时,一名成年王子出列。
他建议:“此时唯有强攻一途。”
总不能因为斗将连输,惧怕对方士气如虹,便灰溜溜带着人回去吧?己方士气正值低谷,若这么做,一来阵型难以维持,二来保不准褚杰就敢抓时机,开关率兵追杀。
嗯,这事儿是褚杰能干出来的。
另一名王子也迫不及待出列,抱拳直言:“永固关只剩两万余残兵败将,今日若不动手,待来日他们有了戒备,准备充裕,再想动手,恐怕要付出更大代价。”
十乌大王心中早就有了决断。
他今日是来立威的。
且做了完全的准备。
若鸣金收兵,率兵撤回,对士气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也损伤他多年来建立的铁血威名。损失不可谓不大,也不是他想要的。
此战只能进,不可退!
电光石火间,心思已定。
他道:“攻!”
代表进攻指令的鼓声响起。
苏释依鲁跟着其他人起身领命。
另一边,赵奉见十乌大军没什么反应,冲着他们方向啐了一口唾沫,大摇大摆骑着战马返回城中。回去还不忘道:“不得劲儿,不得劲儿,一个赛一个不经打——”
十乌,就这?
前脚刚返回,后脚便看到十乌大军有了动静,原先看似无序的军阵突然有序变化,熟练默契。赵奉在几个文心文士的帮助下忙着恢复武气,见此情形也凝重起来。
斗将不过是热身赛。
增加己方士气,打压敌方战意。
真正的硬仗刚要开始。
“果真是这个——”
康时眼中迸发出强烈恨意。
“元良……”
下方十乌军阵变化,跟此前祈善透露的情报一模一样!下方十乌大军有序朝着永固关推进。就在大军接近某个距离的时候,远处隐没在山岚间的国境屏障倏忽嗡得一声。
如水波纹一般漾开。
地面轻晃,一座虚幻的高耸城墙拔地而起,看着像是一座放大版的永固关。
虚空之中,有模糊人声喝道——
似一人之声,又是千军万马齐鸣。
“越吾国境者,杀!”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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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是真的不能吃大骨汤之类的东西补钙。昨天晚上开心干了两碗,早上六点左右突然浑身直冒冷汗,明明感觉冷得要命,又冷又疼,但汗水就跟水龙头一样止不住。跑了三回才稍稍好受……又睡回笼觉,依旧冒汗。
貌似之前那一次闹肚子也是因为吃了大骨汤排骨_(:з」∠)_
498:旌旗十万斩阎罗(下13)【求月票】
地面狂风飞卷,飘雪倒流天际。
无数肉眼可见的煞气自地底上涌。
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化成一具具模糊的人影,大概是力量不足,这些人影身形缥缈,面容模糊,周身衣甲多残损,手持各式武器。定睛细看,还能瞧见类似血的痕迹。
很显然,这是一支在战场上冲杀过的队伍,血腥煞气扑面而来。哪怕站着一动不动,也给予人强烈的压迫感。粗估约有万人,尽管队伍松散,但气势高亢昂扬。
队伍前方,有三道相对凝实的武将人影,甲胄比身后这些兵卒更完整,胯下战马披着沾满血污的全副马铠,时不时打个响鼻,前蹄焦躁不安地蹬地,作势欲冲锋。
居中那人气势最盛。
那道呵斥正是他口中发出的。
这场面不可谓不诡谲宏大,但落在十乌一方眼中却有些可笑——辛国鼎盛之时,国境屏障被惊动唤出的万余精锐,各个都是精兵,杀得十乌侵略者不敢近前一步。
苏释依鲁当年没少吃亏。
永固关能坚守、阻拦十乌这么多年,国境屏障下的这支英灵大军是绝对的功臣!
可惜了,可惜啊。
他们实力与国境气运强弱挂钩。
从万余精兵悍将退化成万余残兵败将……如何不唏嘘?由此可见,攻陷辛国将其纳入半途的庚国,此时国运衰退到何种地步!只要跨过这道雄关,十乌无人能挡!
城墙上,褚杰等人亦是心情复杂。
感触最深的莫过于褚杰了。
当年褚国灭国,与今日情形神似。
国境屏障在辛国大军面前不堪一击,接着便是惨烈的交锋,最后国破家亡……
此时,康时和褚曜将目光投向许久没有吱声的荀贞,前者更是躬身拱手行了一大礼,沉声道:“还请含章出手解困!”
荀贞观战这么久,也是在等这个时机,正要开口答应下来,谁知耳畔突兀响起一道极为熟悉的男声,让他动作一滞。康时见荀贞视线霍地投向某处,也疑惑看去。
山岚迷茫,只有群山若隐若现。
那一处,并无特殊。
褚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文心文士有不少传音入密的手段,但不管是哪种,基础原理都是运用文气,通过无处不在的天地之气构建通讯桥梁。他方才确实感觉到一股一瞬即逝的陌生文气。
这说明有人刚才联络了荀贞。
“含章先生?”
褚曜并不怀疑荀贞会临阵变卦。
老人家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但,来人身份他想知道。
荀贞回过神来,神色略有些复杂:“待会儿不要率兵出城,时机还未到。”
褚杰一听这话就差点儿炸了。
“为何?”
不趁着英灵尚在的机会,率兵一同迎战,仅凭城下残兵根本撑不住多久时间,更别说给十乌大军造成威胁。依照荀贞的意思,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国境屏障被破?
失去这次机会就只能死守。
十乌有备而来,各式攻城器械都已经在阵后摆开,他们虽有雄关之险也不行啊。
荀贞道:“此事说来复杂。”
褚杰语气加重:“荀先生!不可儿戏!”
荀贞轻叹,不知何故神情透着几分悲色:“放心吧,今日的永固关是怎么也不可能失守了,在下愿以文心向众位起誓!当然,褚将军若不信,此时便可驱兵出城。”
“若此时出城会如何?”褚曜问。
“不如何,至多白白牺牲一些将士。”荀贞看着褚曜,似乎想问什么,但还是将问题咽了回去,只是说,“听吾好友说,沈君手持杀敌重器,不妨趁此机会‘暗度陈仓’?”
荀贞不知道沈棠手持国玺一事被多少人知道,谨慎起见就没有当众询问出来。
仅用“重器”二字替代。
但,听者有意,心知肚明。
“羽翼薄弱,重器迟钝,不可杀敌。”褚曜听出荀贞想表达的意思,但还不行。
以新的国境屏障取代旧的,不是没想过,但自家主公国玺内蕴国运并不充裕,情况不比眼前的好。还容易打草惊蛇。在郑乔彻底无暇分身之前,不能冒这个险。
荀贞笑了笑:“重器迟钝?巧,有人将磨刀石给沈君送来了,无晦不妨静待片刻。”
褚曜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其他人也是若有所思。
唯独赵奉一人吃瓜吃得茫然,这俩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重器又是个啥?他也没往“国玺”上想,毕竟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没有的时候渴盼,有了又催命。
褚杰最后还是咬了咬牙。
出兵决定稍占上风。
直到褚曜开口:“信这一次。”
说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某一处。
抬手制止帐下将领想要请命杀敌的话,狠狠道:“我等——那就再看一看!”
心中却是对荀贞生出警惕。
哪怕对方敢用文心起誓,但事关重大,倘若此子戏耍他们,对方要第一个殉城!
城下,关外。
十乌见城门始终紧闭,守关主将竟然没驱兵出城的意思,任由这万余英灵残兵迎战,顿时哈哈大笑褚杰孬种。强硬了这么多年,关键时刻当起了缩头乌龟,可笑!
“如此——便杀光他们!”
一声令下,一触即发。
且不说十乌大军人数十倍于英灵大军,装备精良程度也远胜后者,军阵秩序俨然,双方交锋瞬间便看出优劣。后者又是执念所化,身躯由国境屏障内蕴国运所成,实力无法与生前相比。即便是生前,也难以抵抗如此强横的敌人,一刻钟不到便彻底溃败。
十乌哪怕三场斗将连败,士气低迷,依旧势如破竹,越往前推进,气势越高。
城墙上的守兵仅以箭矢策应。
褚杰看着这一幕彻底红眼,身侧拳头紧握,指节嘎吱嘎吱作响——他不认识城下这些不知哪个年代的英灵,但毫无例外,他们都曾真心实意镇守这座雄关,至死不悔。
如今却任由他们血战而不支援……
岂可如此?
既然荀贞说时机未到,驱兵出城便是送兵卒枉死,那他自己下去总行了吧?只见褚杰纵身一跃,结果有两道人影落地,犹如两道利刃斩入敌阵。一个是他,一个是赵奉。
“大义!”褚杰一惊。
“哈哈哈——这便是心有灵犀了!”赵奉倒是很开心,一扫城上观战的怒意。
荀贞愕然之余又有些敬佩。
抬头看着某个方向——
原先山岚萦绕、空荡无人的地方,不知何时突兀出现一道青袍人影。此人身形清瘦,迎风而立,衣袍灌满寒风,猎猎作响,眼下似有青黑,唇色死白,唯有双目灼灼。
褚曜也注意到此人。
“竟是他?”
499:旌旗十万斩阎罗(下14)【求月票】
康时也看到青袍文士。
怔怔了两响:“兴、兴宁?”
刚说完便意识到不对。
不对!
这名青袍文士根本不是宴兴宁,而是【子虚乌有】中的一个化身。若非场合不对,康时甚至想过去问个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宴兴宁又在肚子里酿着什么?
褚曜问:“他是宴兴宁本尊?”
本尊和化身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康时摇头:“不是,应该是乌有。”
“他想做什么?”
“时……隐约能猜出几分……”康时语气微涩,他一直很清楚一件事儿——宴安的文士之道是一柄双刃剑,可杀敌也可杀己。结合当下局势,康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褚曜问:“于我等有利?”
康时点头:“有利。”
褚曜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从此前荀贞的话语以及康时的态度来看,也明白几分。
“他可有性命之忧?”
康时露出一抹苦笑。
“约莫是……十死无生吧。”
褚曜顿时肃然起敬。
康时看着远方那一抹人影,脑中却不由得浮现少时乘舟小酌、畅游碧湖的画面。彼时二人还是少年,初见略有不快。虽是不打不相识,但一番深谈后引以为知己。
少年意气飞扬,骨子里都有些争强好胜、互相炫耀的本能,他首次听说宴安的文士之道,心中有些不服。这文士之道听着也没什么特殊,两方交战能用于何处?
不能伤敌杀敌,只能化出两道与本尊无异的化身长时间在外行走,用途不大。
宴兴宁酒量不佳。
几杯下肚便有绯红飞颊。
他噙笑,清澈双眸染上醉意:【季寿此言差矣,世上没有真正无用的文士之道,不过是庸人没找到正确用途罢了。吾之文道,乍听无用,实则——用处大着。】
少年尚显稚嫩的面庞满是得意。
康时哂笑:【有多大?】
宴安语气竟有几分桀骜:【倘若君主昏昏,暴戾无道,失国重器,吾愿化身利刃使天下昭昭!吾之文道可镇一国重器,能庇苍生一时疾苦,如何?用处可大?】
康时:【……】
用处大不大不知道,但这牛皮确实吹得老高。自己可不能怂了,当即也狠狠吹了回去——自己“逢赌必输”的文士之道可挽大厦倾颓、逆一战胜负、定天下大局。
一言以蔽之——
比!宴!安!大!
之后俩少年醉鬼就“谁的文士之道更加牛批更加大”这一问题,争论好几个时辰,一时竟忘了天色。宿醉舟中,任由船篷在接天莲叶中飘荡,喂了一整晚蚊子。
此前不知宴安谋算。
此刻全然明了。
康时目光一瞬不瞬看着远处的友人化身,耳畔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兴宁的文士之道叫做‘子虚乌有’。他在获得这个文士之道的时刻便知它的厉害,因此一直对外藏拙,谎称只能长时间维持两道文气化身。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子虚乌有’,本为虚构……”
褚曜认真静听。
康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所以,他的文士之道可以拒绝已经发生的事情,令‘实’化‘虚’……而他的化身‘子虚’和‘乌有’,其实分别代表两次发动机会……”
宴兴宁的文士之道只能用两次。
若用于自身,例如拒绝自身死亡或者重伤的现实,令其化为虚无,两次之后他就会彻底变成普通人。若用于他人,相当于用自己一条命,抵施展目标两条命……
宴安一直藏拙便是因为这个。
辛国国主若知真相,他的文士之道势必会成为对方的保命符,还是两条命!
这可不是宴安想看到的。
荀贞听后了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如此笃定这件事情只有他一人能完成。”
褚曜看着城墙下势如破竹的十乌大军,以及摇摇欲坠,裂纹无数的国境屏障,彻底明白了:“倘若他拒绝的是国境屏障被击碎的现实,便可以强行令国境屏障重塑?”
康时用沉默回答这一问题。
至于重新升起来的强盛状态的国境屏障,隶属于郑乔的国玺,还是隶属于沈棠那块辛国国玺,便无人知道了。除非郑乔亲自来一趟!以宴安谨慎,肯定留了后手。
城墙下,十乌大军气势如虹。
曾经阻拦他们两百多年的国境屏障,第一次呈现溃败之相,本就虚幻的城墙面对几十上百的投石车和密密麻麻的武气强攻,出现一道道裂纹,裂纹随着进攻扩展。
咔嚓——
咔嚓——
十乌大王紧张攥紧了扶手。
此时此刻,他们的全部火力都集中在国境屏障之上,不顾入阵乱杀的赵奉褚杰,忽视那些英灵消散前的绝望厮杀声。仿佛击碎它,十乌就能看到挥兵南下的未来。
良田、豪宅、女人、金银珠宝……都在扭着妙曼身躯,向他们招手抛媚眼!
“全力进攻!”
指挥军阵的武将大声嘶吼。
直到最后一道武将英灵被万箭穿心,消散如烟,国境屏障才发出不堪重负的喑哑呻吟,彻底碎裂,化成无数晶莹碎屑,融入飘雪之中,纷纷扬扬,洒落人间。
十乌这边彻底杀红了眼。
纵使国境屏障延绵数十里,高如天堑,此时也在十乌全力攻击之下,直至烟消云散,暴露出国境屏障之后的险峻绵延的山峦,还有那座屹立山峦间的雄关——
胜利,近在咫尺!
饶是怀疑永固关方面留有后手的苏释依鲁,此时也忍不住胸腔乱跳的震动。
国境屏障已破,永固关唾手可得!
他气沉丹田,以武气扩展声量,令声音传至全军各处。十乌方面进攻的战鼓已经震天响,全军气势凝聚成一头几十丈高的虚幻凶兽,血盆大口欲吞噬这座关隘。
但,事情岂会如此结束?
乌有垂眸看着下方局势。
眼中薄凉终于多了几分欣慰。
轰隆隆——
轰隆隆——
似万千雷声在头顶翻滚。
十乌大军还未冲锋几步,脚下地面倏忽剧烈晃动,一座近乎实质化的高耸城墙在众目睽睽下升起,城墙上一面面旗帜飘扬。屏障纵横绵延数十里,高十几丈,肃杀扑面。
鲜红旗帜上,有且仅有一个字。
【康】!
饶是有心理准备,永固关众人也懵在原地,杀红眼的褚杰差点儿分心被小卒捅了腰子,喃喃道:“这、这是什么鬼?”
他们都如此,十乌方面更不用说。
“国、国境屏障……又升起来了?”
这个操作实在出人意料。
他们没想到的是,永固关这边有人开挂,而且还是开了个不讲理的超级挂!
荀贞跃至高处,任由衣袖灌风。
风度翩翩:“诸君,吾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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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出作话说明内容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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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固关,国境屏障。
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十乌大军险些没反应过来。主力先锋军阵受其影响,不复此前的规整有序,进攻的鼓声号令也被迫停了几息。众人脑电波前所未有得统一。
国境屏障不是已经被击破了?
即便能修复——
也不可能前脚击破,后脚补上吧?
这效率也太高了!
放个屁都要酝酿一下情绪呢。
负责各处军阵的兵马努力稳住局势,生怕褚杰等人会趁此良机率兵杀出来。
全军溃败,往往是从慌乱开始的。
“不要慌!”
“违者军法处置!”
“谁敢退一步军杖伺候!”
十乌治军手段严苛,军中最基层兵卒多为低贱的奴隶以及家境贫穷的十乌青壮,若触犯军法,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尸首异处。诸多铁血手腕之下,不少人畏之如虎。
因此这些威胁还真起到了镇定作用,稳住了基本军阵,避免进一步混乱……
但——
下一息变故又生。
似有无数铁蹄撼地,齐刷刷的动静将地面砂砾震得细颤不止,胜似万马奔腾。
莫不是永固关终于出兵了?
殊不知,永固关这边也懵逼。
这动静根本不是他们搞出来的。
“越吾国境者,杀!”
“越吾国境者——”
“杀杀杀!”
声浪一声高过一声,肃杀之气远胜此前数倍!这声浪还夹杂着刺耳音爆,过耳者无不耳膜刺痛,离最近的十乌先锋,更有不少人双耳淌出蜿蜒细窄的红色小蛇!
双方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反应快,用上各自的手段,减轻这阵音攻的影响。
说是音攻也不准确。
这声音并无多少攻击性,只是纯粹的呐喊泄愤,光是这样就让人想退避三舍。
随着这阵声音出现,铁蹄声更近。
地面狂风飞卷。
无数肉眼可见的煞气自地底上涌,瞬息功夫便化成三千身着全副甲胄的人影。骑着高头大马,装备精良,身形凝实。他们默契一致,冲着十乌先锋方向发起冲锋!
十乌先锋离国境屏障最近。
那支突兀出现的重骑精锐仅加速狂奔几息便与他们撞上,这些人影手中武器各异,有丈余长戟,也有三尺宽刀,更有一人高的精铁重盾。如此沉重之物,在他们手中却灵活得如臂使指,仿佛就是他们身体的一个部位。三千精锐以剑锋之态,直刺十乌先锋。
强行抢了褚杰和赵奉的活儿。
二人看着从他们身边一一掠过的陌生精锐,内心的疑惑不比十乌少——他们是被提前通知国境屏障会重塑,但重塑后的国境屏障状态如何,二人心里都没有底。
要知道国境屏障状态与国运挂钩。
国运这玩意儿,没有捷径可走,完全靠日积月累。挥霍容易,但获得不易。
他们对新生的国境屏障没报多大希望,这玩意儿能顶一时算一时,聊胜于无。
结果——
这,也太顶了!
别看三千英灵不多,但装备精良,面貌精神,士气高亢,最关键的是能打!他们还抓住十乌先锋军阵没来得及复原的绝佳良机,以点破面,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城墙上,褚曜倏忽想通了什么,笑道:“河尹这两年蛰伏,也不算毫无收获。”
沈棠的国玺一直默默积累国运。
虽无法绵延千万里,庇护一国全境,但弄个几十里,阻拦十乌大军、应付当下危机却是够用了。褚曜看向虞主簿,后者脸上仍有残余未收的震惊与由衷敬佩。
沈棠来陇舞之前的底细,他都派人摸清了,自然知道她的家底都是在河尹时期积累的。河尹地方不算小,但人口极少。靠着这么点儿地盘与人口,两年之间从无到有,凝聚如此国运——估计还是分过武运文运的情况下——属实不易。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河尹庶民真心爱戴这位年幼的沈君!若非如此,积累不了这么多国运。
几十里国境屏障近乎实质化。
跟此前的国境屏障形成鲜明对比。
“虞主簿,时机已至,请出兵。”
“好!好!好!”
虞主簿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虽然挂着主簿职位,但也能调动兵马,兵权仅次于主将褚杰。褚杰下去浪了,指挥兵马的权利便落在他手中。当即下令指挥褚杰帐下副将率领一万精锐出城作战。
而在城门打开前,荀贞已然出手。
“千金散尽还复来!”
无数金色薄雾自天际流淌而下,仿佛天幕破了道口子,引天河瀑布流向人间,最后汇聚于永固关下。荀贞面不改色,口中言灵一转,薄雾顷刻化作无数铜钱状金钞。
“此去泉台招旧部——”
金钞应声化为引灵白幡。
原先杀喊震天的战场刮起了诡谲阴风,似有无处不在的憧憧人影,在阴风之中乱舞。随着白幡落地,尖锐的号角之声震彻天际,荀贞面色严肃,悠悠吐出下半句。
“旌旗十万斩阎罗!”
轰——
阴风炸开!
卷起飞沙走石将天地染成浊色。
一阵高亢过一阵的杀喊声自浊雾传出,密密麻麻的虚幻人影身染污血,手持武器,在冲锋战鼓下杀出来。周身萦绕着浑浊的血腥煞气,双目猩红,看得人不寒而栗。
荀贞眸色微沉。
扬手一挥化出星罗棋布。
这些英灵皆是他手中棋子!
一人可成一军!
褚曜与康时对视一眼。
他笑道:“老夫虽上年纪,腿脚不如当年利索,但也不能在新来同僚面前露怯。”
康时:“……”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但仔细琢磨……
康时心中腹诽,他记得没错的话,人家荀含章的年纪比褚无晦还大了几岁?
虞主簿:“……”
他更是不知从何处开始吐槽,褚曜都能自称“老夫”了,那他是什么???
褚曜可没有理会同僚这会儿的心理活动——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的毛病,他也有点儿——荀贞的言灵如此强横,直接将他的好胜心激出来了。
他盯准十乌一方军阵的破绽,一出手便是虞主簿久违而熟悉的“不走寻常路”。
“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浩瀚文气自丹府文宫倾泻而出。
高墙之上,文气凝聚,顷刻化作四五十丈身长巨龙,龙鳞栩栩,每一片都散发着阴诡邪气。褚曜轻身翩然跃至其中一条巨龙龙身,一同向十乌先锋军阵俯冲而去。
虞主簿:“……”
他下意识抓住康时胳膊。
后者无辜看向他。
“怎得了?”
虞主簿严肃道:“你不能再跑了!”
文心文士要有文心文士的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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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改来改去还是不满意……一看时间都过点了,脑瓜子嗡嗡的。
PS:终于能改标题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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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但是……
他也没打算下去啊。
虞主簿对上康时那双写满一言难尽的眸,略有些尴尬地松开手指,试图挽救。
“咳,老朽这是有些心急了……”
有文宫的俩人都下去单干了,再让康时逃走,他这把老骨头哪里能吃得消?
康时:“……”
他莫名能理解虞主簿的心情,便用了“过来人”的口吻,点头道:“嗯,我懂。”
整天跟一群喜欢剑走偏锋的暴力文心文士混一块儿——点名自家主公,是她起了个坏榜样——康时的心脏已经锻炼得很强大了。甚至让他产生一种极其微妙的错觉。
主公的班底不能没有他康季寿!
因为他是唯一正常的文心文士啊,是几个嗷嗷待哺的武胆武者的希望之光!
康时甚至怀疑自家主公招揽不到强大的武胆武者前来投奔,除了他之外的每一个文心文士都有责任,特别点名自家主公!试问,哪个武胆武者喜欢【裸】奔上战场?
康时的回应让虞主簿心头一热。
因为虞紫的缘故,他对康时的好感度本来就高,这会儿更是往上窜了一大截。
激动之下,一连说了三个“好”,又豪气干云地道:“你我二人,今日便联手破了此阵!给十乌一点儿颜色瞧瞧!最好,疼狠了,能杀得他们再也不敢南下侵犯!”
康时亦道:“好!”
就这两三句话的功夫,战场局势已有颠覆的苗头。十乌知道永固关是一块难啃骨头,不可能束手就擒,唯有屠杀殆尽才能罢休,但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的反击会如此迅猛且出人意料——中军先锋主力首当其冲,率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死亡气息。
负责掩护牵制的左右两军侧翼欲支援,孰料被荀贞指挥英灵兵马反牵制围堵。
荀贞靠钞能力招来的英灵兵马,质量肯定比不上国境屏障唤醒的三千重骑精兵,但人家有个后者无法比拟的优势。数量多、不惧死、冲杀猛!只要荀贞这个主持之人能坚持,他们即使受了重伤也能迅速吸纳天地间的煞气,顷刻恢复如初,不可谓不强。
再者——
这些英灵都是战死永固关的兵卒执念所化,不论生前在哪个年代、哪个国家,他们的敌人有且只有一个——十乌!跟十乌打,他们天生自带血脉加成的气势BUFF!
这种对十乌自带的怨气和恨意,某种程度上还能减轻荀贞操控的精力负担。
侧翼军阵被牵制,中军先锋只能直面三千重骑精锐的正面冲锋和打击!他们跟荀贞所唤英灵有些雷同。即便受了重伤,只要在国境屏障一定范围内都能获得修复。
虽然修复需要损耗大量国运,但跟国破家亡相比,这损耗还在能接受范围。
现在就看哪方先坚持不住!
“竖子猖狂!”十乌中军先锋乃是攻城主力,武胆武者自然不少。褚曜如此大张声势,如何不惊动他们?当即便有一人怒不可遏地化出长弓,四指将弓弦抓至满月。
上百箭矢在一阵轻颤嗡鸣声中破空而去,目标直指褚曜所化的文气巨龙。
满头灰白的青年文士冷哼。
老人家最喜欢这样莽撞的武者。
只见他从容跃下龙背,一个移花接木,抓了个幸运的十乌小卒,替代他被箭矢扎成刺猬,躯体还未落下,便在暴戾武气的绞杀下炸成血色烟花。而那两条直面攻击的巨龙也未能幸免,连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碎裂四散,与天地间纷扬的细雪融为一体。
谁也注意不到这个小小细节。
但城墙上的虞主簿瞧了,心中却暗道一声“比以前更加阴险了”。要知道,褚曜以前的拿手好活儿不是【沉水入火】,但两道言灵性质差不多,都是扰乱军心的效果。
目标不是那些有武气傍身、意志坚毅的武胆武者,而是最寻常不过的兵卒。
扰乱心智,便能从根本上破坏敌军士气,令其自乱阵脚,军心溃败。文心文士虽然都会修习类似效果的言灵,但不精通,而且多用来辅助武胆武者率兵破阵杀敌。
像褚曜这般精通熟练,杀伤力强、范围巨大的,真比和尚脑袋的虱子还少。
虞主簿几次让他改一改。
可那时候,那时常噙着斯文浅笑的少年屡教不改:【如何赢不重要,重要是赢了!只要能赢,任何手段都被允许!武胆武者杀的还是文心文士害的,区别在哪?】
【区别只在于阎罗王的判词!】
【但那是阴间事,非阳间管。】
于是,褚曜一头扎了进去。
在这条歪路上越走越歪。
如今三十六了……
估计也掰不过来了。
一想到褚曜还是自家孙女虞紫的半师,虞主簿的脑瓜子嗡嗡的,有种不祥预感。
十乌武将不知厉害,但他们的文心文士意识到不妙,当即便施展言灵试图阻挡褚曜的进攻,却不料这些“雪花”诡异,能畅通无阻地落下来,落在每个人的发顶肩头。
一碰即化!
无数负面情绪钻过心灵罅隙。
十乌先锋肉眼可见地开始躁乱。
褚杰见状便知是发小出手。
冲着褚曜方向高喊:“五德、五德!”
然后——眼睁睁看着【将者五德】的文气光芒落在赵奉身上。老赵哈哈大笑,如有神助,跟疯牛般横冲直撞,杀得附近敌人人仰马翻,所过之处皆是断肢残骸。
褚杰:“……”
他有些酸了。
郁闷了。
于是眼前的敌人就遭殃了。
直到第二道【将者五德】落下他才舒心些许——他就说嘛,褚曜对他再有意见再不喜欢他,一旦上战场,以其是非大局观不会不理自己:“无晦,一起杀怕他们!”
恍惚还以为回到少年时。
当年的意气风发尽数归位。
褚曜并未回答。
只是眨眼出现在褚杰身后。
在其落地瞬间,落脚之处已是一辆由四匹战马拉着的战车,战车造型狰狞,正面以兽首为盾,两侧以尖刀为刺,一武气所化甲士驾车,左右甲士各执矛盾护卫。
另有一甲士在后,手持鼓槌。
褚曜悠悠道:“雁形!”
“行!”
武胆武者所化武气兵卒,不仅限于手持各式武器的步兵,只要统兵武者实力足够,也能配上战马乃至战车。不过战车受限于地势,逐渐被战场抛弃,褚杰对此也毫无兴趣,他更喜欢率兵骑马冲锋破敌的刺激感,战车军阵速度和灵活都受限。
但,褚曜很热衷。
因为——
战鼓声音传得远。
音攻,它不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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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无晦这厮……”
虞主簿分神的功夫瞥见褚杰和褚曜的配合,隐约想起了什么,忍不住低声嘀咕。
“这些年愈发精进了……”
这世上除了沈棠,估摸着没人会以为褚曜是个纯朴善良、慈和宽容的老者。
特别是了解他少时经历的虞主簿。
其他文心文士都是苦读兵书、研习军阵、磨炼言灵,想着如何布阵、如何破阵,但褚曜不一样,他最喜欢天马行空,总能注意到战场上其他人注意不到的细节……
针对这些细节进行针对性研究。
例如【沉水入火】这种钻人心灵罅隙,从精神方面打击对手的言灵。例如眼前这个战车战鼓,这东西不仅针对敌方士气,还能扰乱敌人的信息传递甚至更改军令。
_(:з)∠)_
是的,这家伙喜欢釜底抽薪。
即便是言灵发达的现在,战场通讯依旧不便利。古人是靠着“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用战鼓和锣现场指挥一场战争,或遣派传令兵骑马穿梭战场重复命令。
或是齐声呐喊,用简短的“进”、“退”、“追”、“杀”之类的字眼,传递主将军令。
这么做还能从声势上给予压迫。
后又增添负责令旗的特殊兵卒,靠着不同的军旗姿势,远程实时下达主将调令。
自从贼星天降,少部分特殊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获得某种看似鸡肋,实则战场神器的“文士之道”、“武者之意”,可以将军令实时传递至己方一定范围内的兵马耳中。
消息传递快人一步。
自然反应和行动力也快人一步。
但,这种能力毕竟稀少,便有人绞尽脑汁找寻平替手段,例如驱策文气武气所化的鸟禽将消息传递战场各处,由军阵负责人再往下级传递。效率也能大大提升。
而褚曜,就喜欢在这里做手脚。
靠着军鼓破坏敌人战鼓节奏,截杀敌对飞鸟,来一招浑水摸鱼、李代桃僵,或是令敌人产生幻觉,认错军旗信息。只要阵脚一乱,战场节奏就能彻底落入他的手中。
至于音攻……
他倒是研究了多年。
搜集不少贼星中的工尺谱,在乐理一道也有些研究,但不知是少了什么,进展不大。跟预期中以声乐激发士气的效果相差甚远,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采用暴力手段。
将文气与武气灌注战鼓。
通过鼓槌与鼓面的撞击达到扭曲周遭天地之气,攻击敌方兵士耳膜的目的。
这还是他在月华楼刷碗那几年发现的,不少来月华楼捉贼拿奸的妇人,一巴掌扇下去,看似只是面皮发红肿胀,实际上会让人产生短暂的失聪和晕眩,耳朵深处的白色薄膜会开裂流血。褚曜便猜测这玩意儿与人的听力有关。杀人难,破坏这还不容易?
难的是如何辨别敌我。
无差别攻击的话,得不偿失。
这一课题,褚曜从少年萌生念头,与褚杰几番切磋寻找灵感,又在月华楼以丹府碎裂之身,苦苦钻研思索,终于取得突破性进展。但,真正用于实战还是第一次。
此法有多少效果呢?
褚曜心中也没底。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星罗棋布】以褚曜为中心铺展开来,任何袭向他的攻击都被褚杰所指挥的战马军阵拦截下来,随着整齐划一的鼓点响起,空气飘雪受其声震动,呈水波纹状。
褚曜眼底漠然。
哂笑:“战场乃是一决生死之地,尔等亡魂下了黄泉地府,莫要怪罪才是。”
鼓点在混乱的战场没啥存在感。
己方兵卒不受影响——除了虞主簿派出来的人马,其他不是国境屏障所属重骑精锐,便是荀贞用钞能力拉来的煞气英灵,活人不多——而十乌兵卒初时并无感知,因为到处都是杀喊声、战鼓声,甚至连自己都喊哑嗓子,耳朵对这些声音都有些麻木。
而等他们发现自己听不到声音的时候,一切都迟了。十乌的文心文士倒是有察觉先锋兵卒开始不听军令、不听调动,整体反应迟缓,但只以为是永固关的文心文士用手段隔绝声音,破掉言灵就能恢复。文心文士之间的交锋本就是见招拆招,不奇怪。
结果可想而知——
待发现不对,已经在争分夺秒的正面战场浪费宝贵时间,节奏掌控权旁落。
褚曜喃喃:“……这就对了。”
被动拆招从来不是他喜欢的。
他享受的是掌控一切节奏的绝对。
褚杰偶然一瞥,见到立于风雪中的发小,恍惚看到对方略显青涩时的背影。
心中似乎卸下某个沉重包袱,当年最年轻的“褚国三杰”名士,真的回来了。
思及此,他暗中掂了掂被鲜血染湿的武器,思忖——倘若投奔姓沈的,还能如今天一般与无晦并肩行动,又不亏待他帐下的兵马,即便对方没拿到三万首级……
差那么个几千一万的数……
emmm……看在无晦面子上……
自己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虞主簿可不知道自家将军脑瓜子想什么,他现在皱眉沉思,与康时一道想着如何破阵。托了荀贞和褚曜两个不按理出牌的文心文士的福,十乌大军所组成的八门八阵,先锋阵与左右两翼侧沿,三个小阵被拖住脚步,看局势,溃败也只是早晚时间——
哼,能在这俩煞神手中坚持这么久,这些十乌贼子也算死得其所。
但除了这三个,中军左右两侧仍有策应,三军各有兵阵驰援增补。
其上空逐渐凝实的士气光芒,隐约带着不详之色,似有什么熟悉的东西被其汲取。先锋主力和两边侧翼都被打乱,按照正常的战场规律,此时十乌应该阵脚大乱才对,甚至开始图谋如何撤退才能保全兵力。
结果——
没这个迹象。
后方依旧稳当。
这说明十乌一方不认为局势严峻到无法翻盘,手中还捏着一张底牌!
这张底牌能助他们颠覆胜负!
思及此——
康时心下一狠,做了个决定。
“虞主簿。”
虞主簿心一紧:“作甚?”
康时:“战场先交由你盯着。”
虞主簿:“……???”
康时简单叮嘱:“下方敌军上空凝聚的士气给人不详预感,似与气运相关,大胆猜测……可能是军阵核心所在……”
虞主簿:“……所以,你准备作甚?”
“气运,恰巧是时最擅长的,破了它”
玩气运,他才是行家老手!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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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这本书比之前所有大长篇都要磨人耐心……不好写,还是芃芃那种战场交锋容易刻画,而带着玄幻色彩的战争考验想象力,唉???
我头发不能再少了o(╥﹏╥)o
PS:今天突然想起来元良审美,继而萌生灵感,下一个元良仇家就安排一个不笑时一脸人贩相,笑起来猥琐又嚣张的文士好了。
人长得不丑,五官也好,但就是凑一块儿会互相伤害。
明天去温州一医做大排畸,emmm,听说这个检查需要宝宝配合,希望一切顺利。白天睡得太多了,现在正好睡意上涌,睡觉去啦。
PS:8月23号,今天去温州一医做大排畸检查,坐车再加上检查准备太累了,现在回来还感觉人魂不合,所以更新暂缓一天,现在去睡觉恢复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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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
虞主簿有些怀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要欺负他老人家见识少啊,专门走气运流派的文心文士他不是没打过交道,康时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中翘楚,他真的能行?
康时自信道:“这是自然。”
虞主簿神色迟疑。
末了,叹道:“如此,可以一试。”
尽管只相处几日,但虞主簿对他印象不错,也认定康时比褚曜稳重得多——当然,这里头少不了虞紫功劳,虞主簿对这个时常私下照拂自己孙女的文士心存感激。
想来——
若无把握,此子也不会大放厥词。
有虞主簿应允,康时便放心了。
只见他瞥了眼城下战局,一蹬墙垛,纵身跃出。身体至高点欲坠下时,足下文气爆发,凌空虚点,不过几个呼吸便抵达战场正上方。十乌自然也发现了他的踪迹。
顷刻便有数十名弓箭手瞄准。
弓弦嗡鸣,箭雨如潮。
目标皆是康时一人。
但这些箭矢在半空便陷入泥淖般粘稠的文气屏障,最后卸去力量,下雨般刷刷掉落,无法伤及康时分毫。康时离十乌不远,还未靠近便察觉到下方军阵的诡异。
原先储存在丹府的“气运”受到一股来自下方的吸力,文气运转也多了些艰涩。
因为文士之道,康时的丹府文宫与旁人不同。其他文心文士以文气铸造,而他是用平日积攒的“气运”,因此文宫建设进度缓慢——也不是他不想加快速度,但……
自家主公是千顷地里一棵苗。
若一不小心克死了……
那个画面,康时不敢去想。
“原来如此……”
近距离观察敌阵,他喃喃了一声。
难怪当年元良和乐徵只活下来一个,这个军阵效果果然很诡异。乐徵能活下来,有一半功劳要归功于山海圣地关闭。若是持续时间再长一些,谭乐徵绝对活不了。
因为此阵靠的不是文气或者武气。
它汲取的是生气、死气和气运,将它们源源不断转化为士气,供军阵运转。敌人一旦入阵,便会产生春秋更迭、冬夏交替、难辨四方的幻觉,切实影响人的五感。
而战场最不缺的就是活人死人。
所以,一旦成型,十乌会愈战愈勇!
未必不能翻盘!
再从单纯的阵型来说,此阵也甚是精妙,并无主副、首尾之分,也无左、右、中三军之别,只要指挥者愿意,任何一阵都能作为主阵。兼备攻守、刚柔与虚实优点。
一阵上,七阵随!
四头八尾皆可为战,循环往复。
敌方若冲一阵,其余各阵相救,其灵活性、多变性皆是康时平生所见最强。
唯一庆幸的是十乌运用还不熟练,倒不是拿到手多年都没有将其钻研透彻,而是这套军阵变化路数实在多。即便指挥者能熟记于心,但组成各阵的兵卒根本玩不转。
因此,成型困难。
这也给了康时可乘之机。
“天地为局,众生做赌——”
这是康时第一次真正发动自己的文士之道。随着他话音落下,丹府之中未成形的文宫宛若沸腾之水,倾泻而出。他振臂挥袖,只见三十二扇巨型牙牌一一飞出。
共计二百二十七点,排列布阵皆按照星辰分布,另有三枚骰子在他周身漂浮。说是牙牌也不准确,具体造型更似一扇扇精铁铸就的巨门,其上排列不同点数。
城墙上的虞主簿:“……”
沈君帐下还能有个正常的文士吗?
褚曜:“……”
他只知康时文士之道“逢赌必输”,却不知这位同僚发动文士之道会是这情形。
多少……
看着不太正经。
殊不知,这才是康时。
文士之道跟文士本身息息相关。
而他平生最割舍不掉的两个喜好,一个是看美人,他不看美人正面,光凭骨相甚至是气息,便能判断对方是不是个美人;另一个喜好,便是在赌桌上与人斗牌赌博。
虽说斗牌就没赢过……但在他看来,逢赌必输和逢赌必赢一样有难度。赌桌上他是输得一塌糊涂,但这不重要。只要在战场之上,无人能胜他半子,就足够了!
他翻转一张牙牌。
七星北斗之数。
敌方那边有张牌也翻转过来,乃三星望月之状,顷刻便化为齑粉,向着康时手中的牌飞去。二者碰撞,紧跟着上面的点数相融,化为一名巨型魁梧武者虚影,持弓拉弦。战场上的天地之气如鲸吞海吸般向弓弦聚拢,化气为箭!目标——十乌军阵。
饶是褚曜也忍不住心下瞠目,此前康季寿不是说他的文士之道开启后,能令帐下残兵获得正常言灵数倍乃至十数倍的激励效果?如、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自然是康时没交代全。
也没必要全部交代。狡兔三窟,藏一手露一手才是文心文士的本性。
三十二张牙牌,四张分别代表天、地、人、和,因文宫未成,无法动用。剩下二十八张,他分得十四张,敌人也有十四张。
七张明牌,七张暗牌。
若他翻的暗牌胜过对手,便能顺利发动手中一张明牌,七张明牌分别对应着七种不同言灵。两道进攻、两道防守、三道辅助。
若不能,便会反噬己身。
轻则动摇根基,重则身死陨落。
风险极大,但,威力也极强。
“平明寻白羽……”
弓身被拉至满月状态。
一声爆喝自虚影口中喝出。
箭矢离弦,与空气摩擦。以燃烧的天地之气为燃料,瞬间化作巨型火球。
下方,十乌军阵化气为盾。
试图抵挡这一击。
却不料这只是康时虚晃一招。他真正的目标乃是军阵上空凝聚的士气核心!只听一声轻响,天地瞬间寂静,飘雪停滞。
箭矢深深没入核心,将其洞穿。
康时又随手翻开另一张牌。
六六大顺。
上上大吉!
他冷笑:“运气可真好。”
谁说破阵非得入阵,斗智斗勇?
入阵便是入了敌人的套,面对的是数千上万敌人的包围,入阵者还要疲于应付时不时冒出的幻象,五感被蒙蔽欺骗……倒不如在外部以摧枯拉朽之势,暴力破坏。
既然这套军阵核心便是不断汲取成型的气团,倒不如来一招釜底抽薪。
没了军阵效果的依仗……
十乌就是拔了牙齿的老虎。
今日,康时要替真正的元良,狠狠扇他们几个(大)巴(比)掌(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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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牙牌原型取自【天九】,香菇研究了大半天也不知道咋搞——对于一个学习麻将好几个月还不知道怎么打怎么出的人,实在是为难了。
光是这个牌就研究了好久……
古人赌博的方式也太多了吧……
作者稀奇古怪的卡文理由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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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时大发神威。
给予荀贞不小的压力。
他微眯着眸,低喃。
“沈君帐下还真是人才济济……”
他知道宴安看上的文士定有过人之处,却没想到康时展露獠牙如此强盛夺目。
如此也好,自己也安心些。
其实荀贞有些后悔的。
后悔自己下决定是不是太快了?
要不要见过沈君本人再下决定?
倘若沈君厌弃自己,他这一举动岂不是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自讨没趣了?
纵观全局,沈棠除了名声有些优势,其余都是劣势。根基过于薄弱,陇舞郡位置偏僻,各项发展都不容易。在兵戈不止的西北大陆立足,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自己又是这么个情况,忒费钱。
建造文宫、文士之道大成,无一不跟“钱”有关,而这又是文心文士立身根基。
而且,只是费钱也就罢了,文士之道真正发动还有另一重很致命的“门槛”……
康时和褚曜今日露的这一手,等同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一个宴安推崇,或许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宴兴宁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例如那位糟心师弟,但能让褚曜和康时都真心辅佐,这位沈君必有他不知的过人能耐。自己挑的这条船,可能比他想象中还稳。
如此——
“老夫也不好藏着掖着……”荀贞可没有一点点博取沈棠信任,坐个两年冷板凳,徐徐图谋获得对方重用的耐心。他要的就是入仕即重用,而不是想他这个人才用。
那么,眼前这一战至关重要。
即便战功方面不能略胜褚曜二人一筹,至少也要平分秋色,让人不敢怠慢才是。
荀贞心下打定主意,连带看向十乌侧翼两大军阵的眸也森冷许多。他手中的棋子,走的每一步,都是为完成他目的而生!
踏脚石,就该待在踏脚石的位置上!
啪!
指尖虚指。
由文气凝聚而成的莹润棋子一一落下。
棋盘之上煞气肆虐,时而刀光剑影,时而龙吟虎啸。棋子化为齑粉又重新凝聚。倘若有人在他身边,便会瞧见他棋盘上的黑白二子布局,情形与下方战局吻合。
棋面情势不断变化。
荀贞了然于胸。
十乌两翼军阵欲突围,却被荀贞用钞能力拉来的煞气英灵死死拖住步伐。后者行动如一,反应迅捷,明显有人在背后操控指挥。迫使十乌不得寸进,也难以后退。
两军交锋边界处,鲜血汇聚成“河”,随处可见断肢残骸,可见战况之惨烈。
伤亡数字不断上涨。
十乌这边自然气得目眦欲裂。
永固关出战兵马拢共不过三万。
活人只占三成。
皆是英灵冲杀在前,活人兵马在后策应。己方虽有斩获,但真正斩杀的活人却不多。如此耗下去,损失不可计数。最可恨的是那名文士,似看穿了己方军阵弱点。
十乌方面当即下令截杀康时。
可褚杰赵奉也不是摆设。
岂会让他们轻易得逞?
即使置身危险战场,康时面上也无惧色。不止自身自信,也信任同僚袍泽。
中军主帐,十乌大王面色阴沉。
“我军就没有能人异士与之交锋?”
众人不言,也不敢言。
十乌也养了不少文心文士,或辅佐军阵,或统御全局,也试图与褚曜等文士博弈,但不管如何排兵布阵,都被对方强势压制。特别是左右两翼军阵的文士……
都不知敌方暗杀从何处冒出。
有个胆大的哆嗦出声:“大王,永固关的几个,似都有文宫、文士之道……”
说句难听的,有这俩玩意儿的文心文士和普通文心文士,差距比人与狗都大。
根本不是一个水准。
十乌大王质问:“我们就没有?”
众人默然。
有,倒是有……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十乌不差钱,靠砸钱也招揽了不少为他们所用的文心文士。
但——
文心文士又不是冲锋陷阵的主力,自从两军开战,己方文心文士也不曾懈怠渎职。总不能要求他们抄着武器跟对方那几个正面拼命吧?大王这问题问得不太聪明。
十乌大王忍着怒火。
“就没有克制之法?”
众人:“……”
若真有法子也不会藏着掖着啊。这事儿,不能怪他们的文心文士弱,只怪对方文心文士不走寻常路。就说,谁见过比武胆武者冲杀还狠的文心文士?一下来仨!
也不知褚杰上哪儿拉的帮手。
或者是郑乔这兔崽子早有预料,早早埋伏了兵马人手,就等他们钻入陷阱?
已经有人开始后悔出兵。
想想也有道理,关内贱民,狡猾低劣,这一切未必不是请君入瓮的阴谋……
十乌大王都要崩碎后槽牙,深吸气平复情绪:“苏释依鲁那边怎么说?”
苏释依鲁此时上前线跟老对手褚杰缠缠绵绵去了,放任褚杰这么大号武胆武者入阵乱杀,这厮还有文士在侧辅佐,武气一时半会儿枯竭不掉,人再多也不够他杀。
“回大王,将军说此时不能退。”
十乌大王蹙眉:“理由?”
“永固关看似难攻,但他们的兵马足有七成都是英灵,无法长久维系。”
英灵作战虽勇猛,可要的代价也不小,每一息都在消耗海量国境屏障气运。
他们可以耗、可以拖。
只要耗到那时便能赢!
当即就有跟苏释依鲁不对付的重臣出列,质问:“无法长久维系,是怎么个‘无法长久’?总要有个时辰吧?我军多拖延一时,伤亡便重上一分,这些他一人担着?”
“就是!”
“……是一个时辰,还是半天,还是一天?如此消耗,也不是个办法……”
此前还以为此战必胜,一个个儿抢着请战杀敌,将己方部落精锐安排在中军先锋和左右两翼,结果战局发展不利。
目前还不知伤亡如何。
这一战拖长了,他们的裤衩子都能打没,也意味着部落实力大幅度下滑。
回去之后被吞并的风险极大。
以为此战能立功,增加自己政治筹码的几个成年王子也心急如焚,硬着头皮:“……不若,暂且撤兵,以图后谋?”
有人开了头,便有更多的人选择撤兵,叽叽喳喳,争论不休,他们可不想自己部落的精锐被当成拖延敌人的炮灰。
十乌大王狠狠闭上眼,面皮颤抖,不甘心:“……鸣金收兵,来日再战!”
于是,听到收兵撤退号令的苏释依鲁气得破口大骂,被褚杰踹个正着。
“哈哈哈——你们撤兵了!”
苏释依鲁气红了眼,却也无可奈何。
今天这战确实打得憋屈。
每一步的发展都跟预期不符。
“你等着,下次必取你首级!”
褚杰只差捏着帕子告诉他——
大爷,下回再来。
苏释依鲁险些被一口老血呛着。
十乌主动撤兵,但,有人不同意。
“此地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荀贞正思索下一步,却没想十乌这个节骨眼要退,他们退了,自己经军功上哪儿捞?当即便一掌掀翻身前棋盘。
发动文士之道。
【急中生智】。
这个文士之道从表面理解,就是危急时刻灵光一闪想到好办法,智商坐上火箭窜上天,但实际应用并非如此。真正妙用,乃是与山海圣地共鸣,获得当前最需要的一道言灵。不管是荀贞学过的,还是未曾学过的!
一旦发动,便是全力!
“宜将剩勇追穷寇——”煞气英灵动作一滞,下一瞬煞气自内而外爆发,萦绕周身,化成阴气森然的全副武铠。尽管武铠沉重,可他们的速度却拔高了不止一倍。
文气透支但表面仍做镇定的康时,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可是足足万人规模啊!
————————
“我的金块!”
一声惨叫从沈棠口中发出。
她保存在钱囊里的,宝贝的,唯一的一角金子,也化成金雾飞走了……
“康——季——寿——”
沈棠悲恸之下,咬牙切齿!
狠狠跺脚,狂躁发泄!
“等我回去!你等着一辈子007!”
她气得浑身发抖,哪怕被诟病该挂路灯的资本家,也要往死里压榨康时!
听到动静的顾池和姜胜立马赶来,二人的表情却是截然不同,前者忍着笑,自家主公的热闹可不是随时都能看的。而后者则是表情懵了一瞬,猜——
他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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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杀退三章写不完的?
嘿嘿,旗子没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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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S:荀贞的文士之道不是【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是他发动言灵的前摇。真正的文士之道是【急中生智】,副作用嘛……之前有提过。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以及【宜将剩勇追穷寇】,其实都是现代的。这也是个很重要的伏笔(#^.^#)
505:黑漆漆的主公(下)【求月票】
愤恨将空空如也的钱囊揉成一团。
火气带来的温度让她脑瓜子嗡嗡。
“不气不气——”
“生病没人替——”
“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深呼吸,再吐气,一二三——”
沈棠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同时闭眼深呼吸,让冰凉空气填充胸腔,物理降温。
如此循环往复十数次。
她靠着惊人顽强的意志力,终于压下【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冲动。
干啥呢?
飞回去摁着康季寿暴打一顿。
她有种不祥预感——有这么个僚属,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她这辈子别想发财!
“主、主公?”
耳畔传来姜胜带着迟疑的声音。
沈棠何其敏锐?
一下子便听出了不对劲。
心中忍不住嘀咕,自己、自己别不是盛怒之下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吧?
那可就冤枉了。
她说暴打康季寿真就是嘴上口嗨,发泄发泄怒火。毕竟,相较于当个穷鬼,她宁愿当个倒霉鬼。真让她对康时做什么,别说做什么了,就是说两句重话也不忍心。
沈棠理了理粘着汗水的发丝,故作镇定地道:“先登,怎得了?如此瞧我?”
姜胜:“……”
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因为姜胜的目光实在是怪异,视线落点奇怪不说,看她眼神还带着几分怪异的陌生、打量和怀疑。沈棠被姜胜盯得浑身不舒服,想起自己的心声内容,愈发心虚。
“先登?”
姜胜认真看了三息,终于确认自家主公声音是从眼前这团人形黑雾传出来的。
他陷入了沉默。
天地之气,种类驳杂。
运气也是一种气。
姜胜的文士之道乃是【望气】,能轻松观看一人运势。他见过走霉运的,但没见过霉运上面长了个人的。寻常人被如此纠缠,早就原地暴毙了,自家主公还坚挺。
霉运往往伴随着死气。
但自家主公没有。
这说明这霉运的来历有古怪。
不致命,但会很倒霉。
顾池也收敛了唇角的笑,意识到不对劲,追问道:“先登,你可看到了什么?”
姜胜斟酌道:“主公这两日运势会很低,吃饭走路小心一些,虽不致命……”
但频率多了也很坏人心态。
顾池怀疑:“……是康季寿?”
沈棠捏紧拳头:“就是康季寿!”
姜胜:“……”
沈棠悲愤道:“他骗我,他‘害命’就罢了,怎得还‘谋财’呢?一点儿不讲文德!”
姜胜:“……”
自家主公的重点似乎歪了。
顾池问:“多久能恢复?”
姜胜掐指算了算,结合文士之道给出了答案:“短则两三日,长则七八日。”
说完,那团长着人的霉运……啊不,自家主公毫无预兆地向前一栽,姜胜和顾池都伸手去搀扶。因为顾池离得近,手又长,最后被他接住。他还不忘揶揄打趣一句。
“主公这是受打击了?”
姜胜捏住沈棠腕间脉搏。
过了会儿才放下:“是怒急攻心。”
这口气缓过来就好了。
正如他说的,沈棠没一会儿就悠悠转醒,只是刚醒来二人便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只见自家主公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左右环顾,仿佛没看到姜胜顾池,径直走向摩托。
翻身上了摩托的背。
抓起缰绳,两指做个捏的动作。
似乎要将什么丢进摩托脖子。
顾池和姜胜下意识屏住呼吸,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担心主公是不是被怒火蒙住心智。就在二人要找医师的时候,主公甩了甩缰绳,摩托温顺地小步子走了一圈。
沈棠表情迷惑。
双眉微蹙,双眸迷茫。
一脸“怎么好像缺了啥”的表情。
然后——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爸爸的妈妈叫什么?”
“爸爸的妈妈叫……”
一直从“爸爸的爸爸叫什么”,自带配音,摇到了“妈妈的姐妹叫阿姨”,又做了个投币的姿势,听了一遍“玛卡巴卡、唔西迪西、依古比古、汤姆布利柏”……
沈棠坐在摩·摇摇车·托背上,神情认真地摇了半天。终于,她心满意足了。
————————
沈棠感觉自己睡了个餍足,精神大好。
醒来的时候,两张脸在眼前放大。
她没有做出任何应激反应,反而淡定地眨了眨眼,瞪了回去:“你俩干嘛?”
顾池皱眉:“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沈棠懵了一下:“爷爷?”
顾池白占了个便宜。
姜胜一脸凝重问:“玛卡巴卡是谁?”
沈棠咯噔,眼神飘移:“我怎知道?”
顾池:“太阳当空照,我去炸学校?”
沈棠:“……”
一把推开这俩脑子突然抽风的主。
“你们正常点!”
康季寿的debuff还带空气传染啊?
见沈棠表情正常,二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随着顾池讲述,沈棠才知道她以为睡觉的这半个时辰发生了啥——自己投币坐了个摇摇车,搂着摩托深情款款唱儿歌。
“……不、不是,我怎么没印象?”沈棠越听越想捂脸。自己也没喝酒断片,不存在被人盗号的可能吧?不过,那些行为听着真像是在撒酒疯,“医师来过吗?”
顾池道:“来过,主公身体康健。”
沈棠抿了抿唇,理智占了上风。
凝重严肃道:“此事要查清楚。”
姜胜二人点头。
自家主公的状态要格外重视,医师说主公身体壮得能打死牛,那便说明出问题的是她的脑子。人脑又是身体结构最为神秘脆弱的部位,不弄清楚,如何能安心?
沈棠越想脸色越沉:“有谁知道?”
顾池回道:“只有池与先登。”
连医师也没被告知真正症结。
沈棠松了口气:“咱们现在还在十乌境内,王都被摧毁这么大的事情,十乌方面肯定会地毯式搜索。我们更需要小心。我的事情先压着,等回陇舞郡再处理。”
她顿了顿,冲二人郑重吩咐,那架势严肃地像是在吩咐自己的身后事:“若……我有个三长两短,还请望潮、先登念在旧情,将帐下这些兵马平平安安送回故土。”
顾池他们也被这架势吓到。
厉声道:“主公!”
“切不可胡言!”
沈棠挠挠头,也不好再说啥了,故作嬉笑道:“唉,我就这么一说嘛。凡事往坏了想,局面才容易不那么坏。我先前……那模样,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有些傻……”
如果不是撒酒疯,那就是社死了。
三人揣着重重心事。
其中以沈棠这个当事人最为沉重。
一连几日喝水被呛,走路踩坑,天降鸟屎……诸如此类的倒霉事儿,都激不起她多少波澜了。只是可怜她打开的伞,伞面被鸟屎祸害了个遍,这些破鸟故意的吧?
唉——
沈棠一脸沧桑。
“望潮,我上辈子大概是个神。”
顾池连个眼神都没回复。
沈棠:“被贬人间来当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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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局势(一)【求月票】
顾池被逗笑:“冤种?”
沈棠幽幽地道:“还是大冤种。”
顾池看着自家主公愁眉苦脸的样,忍不住打趣:“倘若如此,神仙下凡来做甚?”
沈棠咬牙切齿:“来渡劫!”
“你们一个个都是来讨债的劫!”
天底下正常的文心文士何其多?
奇葩何其少?
为何她身边奇葩含量如此高?
要说这不是冥冥中注定,她不信!
顾池无言以对。
骑在马上的他毫无形象地耸了耸肩:“若是来讨债,那肯定不包括池。”
他可是主公的传声筒、解语花。
任何主公不方便说的、不能说的,都由他帮着说出口,坏名声他扛着,好名声都留给主公。跟其他同僚比,他简直是冬日保暖的小棉袄,夏日清凉可口的解渴茶。
沈棠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吐槽道:“……望潮,我就说句胖,你还喘上了?”
一点儿不幽默。
她现在需要吐槽排解郁闷。
顾池可倒好,直接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你们都半斤八两……”沈棠小声嘀咕,又提高了声量,期待道,“这次回去,陇舞郡边陲局势应该能消停个几年。趁此良机,好好安抚民生,再招点儿人。”
现在这点人有些捉襟见肘。
“招贤纳士?”
“能力不用太强的小吏就行……能力太好的,我这点儿家当也留不住人。不过——若是望潮有合适人选,我也是能争取争取的。说不定王八看绿豆看上眼了……”
顾池:“……”
谁是王八,谁是绿豆?
这时,姜胜加入群聊。
他告诉沈棠一个很残酷的现实:“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望潮是何等人物,跟他相处得来且引为好友的,多半也是同类人。主公不想给‘渡劫’多一‘劫’,得避开。”
沈棠:“……”
她默默看向了姜胜。
姜胜跟沈棠接触久了也知道沈棠这里没那么多忌讳,只要正事做得好,私下不用拘泥主臣身份,甚至可以开玩笑。他便道:“主公可莫要这般瞧着胜……胜的那些好友,虽不至于成为主公的‘劫’,但对于祈元良而言就难说了……未免相争,还是避开为妙。”
他现在跟祈善的关系很微妙。
不会主动招惹,但对方要是倒霉,他也不介意倒上一桶滚沸热水,踩上两脚。
沈棠:“……我知道了。”
根本指望不上这些坑主公的货。
行军第八日,姜胜终于能看清自家主公那张秾丽漂亮的脸蛋,这说明霉运已经散去,她终于可以尽情大口喝水,走路不用撑伞了。只是,她现在不能拿钱——
任何名义属于她的钱都会消失。
沈棠:“……”
她连夜写好“康季寿的一万种压榨办法计划书”,只待回到永固关就执行下去。
对此,顾池二人也是爱莫能助。万幸的是她没有无故昏厥了,更没干出大庭广众下骑摇摇车唱儿歌的糗事。这让沈棠心情多少好转一些,不至于整天臭着脸。
本以为回程之路比来时艰辛,需东躲XZ逃避追杀——大闹十乌王都这么大的事儿,十乌方面没有动静就怪了——但诡异的是,十乌方面还真静悄悄的,让人生疑。
离永固关仅有十日路程的时候,派出去的斥候抓了个行迹鬼祟的家伙。此人外形落魄,衣着却是十乌兵卒打扮,谨慎起见就抓了,一番逼问才知永固关发生了啥。
“噗——咳咳咳——”沈棠被还未滑下喉咙的水呛到,但她来不及整理水渍,急忙追问,“望潮,他说永固关战况如何?”
她的耳朵没有听错吧?
顾池道:“主公没有听错,确确实实是永固关力斩十乌大军四万余,大胜!”
沈棠:“……”
不止是沈棠惊讶,顾池和姜胜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尽管对同僚非常信任,但守关一战并不看好。乐观一点也是能守住,但损失惨重,从未想过大胜这个可能!
姜胜起初还以为是有援兵。
一番追问才知没有。
而且,这个大胜也带着戏剧性。
十乌与永固关兵马对峙,国境屏障被破,关键时刻这玩意儿又升起来了。
情势从此开始逆转。
永固关方面靠着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略占上风,但不足以让十乌造成伤筋动骨。真正拉开差距的是十乌鸣金收兵那会儿。永固关兵马趁十乌撤退,阵型不稳的空隙,骤然发力。追杀十数里,凶悍一批!
十乌兵卒慌乱之间只顾得上逃跑。
越是如此越是凝聚不起来,阵型散乱。
最后被杀得狼狈不堪。
十乌大王见此情形,气得差点儿昏厥,好不容易整顿好兵马,准备修养几天再攻击,谁料这个节骨眼又收到王都被偷袭成废墟的噩耗。偏巧永固关有个胆大的武将趁夜偷袭,又抓了一波时机。十乌士气本就低迷,这一通操作下来哪还有心情攻城?
只得狼狈撤兵,火速赶回王都。
被抓的这个兵卒是临阵脱逃的逃兵。
他担心被军法处置,就趁无人顾及的时候逃出来,在外逃窜,结果栽进沈棠手中。
沈棠瞠目:“永固关何时这么猛了?”
她相信褚曜等人的能力,也相信褚杰将军作为永固关十来年的守将,作战经验丰富,抓战机也非常精准,一有机会就能扩大战果——但这么猛,却是没料到的。
“更何况……我方兵马严重不足,追击残兵有着极大风险,至于半夜偷袭……”
操作性就更小了。
这个结果听着像是天方夜谭。
沈棠还担心自己要面对一个千疮百孔,十户九空的地盘呢。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前几日走的霉运都是值得的。她倒霉一些无妨,糟心又不致命,但陇舞郡庶民、那么多鲜活性命却是真真实实活下来了!
如何不值得?
她不由得暗道一句“康季寿干得漂亮”!
连压榨他的计划书也搁浅下来。
顾池:“……”
是谁羡慕了,他不说。
得知十乌大乱,根本顾不上己方,沈棠一改此前昼伏夜出的谨慎行军,直接加快步伐,硬生生将十日路程压缩到了六天。
随着永固关在地平线升起,沈棠脸上笑容愈胜,归心似箭,恨不得缩地成寸!
“我沈棠回来啦!”
褚曜等人提前半日收到消息,早早等候。
荀贞特地梳洗一番,精神奕奕。
然后——
他看到了两张熟面孔:“先登?”
又看向似乎粗糙不少的林风。
诧道:“这位小友,竟是沈君帐下?”
姜胜也诧异地看着荀贞:“含章?”
紧跟着,心下咯噔。
等等——
荀含章跟祈元良碰面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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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这几个人,人均八百个心眼子。
沈棠本想给褚曜一个大大的熊抱,天晓得她这阵子吃了多少苦头,褚曜几个又遭了多少罪,但一瞧见褚曜等人身边有一张陌生面孔,便忍了下来,投去好奇目光。
“先登与这位先生认识?”
姜胜忍下嘴角不着痕迹的轻抽。
好家伙,这阵子的谜团都解开了。
他是料到荀贞可能在附近来回晃荡,隐约猜测主公最近的反常与其有关,只是没证据。现在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也无法继续自欺欺人。他含糊地应了声:“嗯。”
沈棠又问:“朋友?”
“嗯,含章姓荀讳贞,上一次见面已是许久之前……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
祈元良有无脊背发凉?
沈棠这会儿还被蒙在鼓里,不知发生何事,笑容热情洋溢:“这‘他乡遇故知’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能在此处相逢可见缘分之深,荀先生不妨在寒舍暂歇两日?”
荀贞一早做了心理准备,对沈棠的年纪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惊讶。听她开口邀请,便顺势拱手作揖,浅笑着顺势应了下来:“既是沈君相邀,贞便厚颜叨扰了。”
褚杰懒得讲究什么“文人矜持”。
他大大咧咧地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此番若无含章鼎力相助,沈君回来还不知能看到什么。今儿个僭越做一回东,为沈君接风洗尘,大家伙儿不醉不归。”
众人心知,沈棠若不开口挽留,褚曜等人也要当众说出荀贞此番功劳。只是她开了这个口,碍于某种矜持,真相就要拖到正式场合,例如,庆功宴、接风宴。
谁知褚杰直接给捅破了。
沈棠神色意外。
若是如此,荀贞可是大恩人啊。
当即毫不犹豫地行了个大礼:“请先生受棠一拜。方才是吾冒犯,怠慢先生。”
荀贞见她真诚,反应也快,急忙扶住沈棠:“沈君使不得,当不得如此大礼。”
沈棠并未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而是作揖到底:“先生使陇舞郡一郡庶民免于兵灾之祸,棠作为一郡之长,该行谢礼。还请先生给个机会,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荀贞对这位少年郡守的印象极好。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胜看着这一幕,默默无言。
作为看清一切的知情者,他不敢想主公知道真相的表情会是如何精彩——
想提醒,但这公众场合不好开口。
坑是坑了点儿,但谁让荀贞立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若得罪,外界势必会诟病主公“忘恩负义”,日后有哪个人才敢来投奔?名声是主公明面上唯一的政治资本。
要小心翼翼维护,擦得锃光瓦亮。
顾池不由得侧目看他。
姜胜无奈暗叹,默默看了回去。
顾池:“……”
康时注意到二人之间有暗流涌动,却不知源头,只以为他们相处不好,生了龃龉。他想调和调和,却换来顾池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嗤:“季寿可知摊上大事了?”
康时表情莫名。
反问:“吾能摊上什么大事?”
顾池呵呵道:“对,应该是祈元良摊上大事了,你这个表兄可得盯好了。”
康时:“……”
顾池这话无情揭开了康时极力逃避的真相——自家这个冤种表弟仇敌遍天下。一想到自己极力向荀含章安利自家主公多好多好的画面,康时的表情似吃了苦瓜。
五官都要皱一团了。
先破罐子破摔:“是福不是祸——”
再垂死挣扎:“只要不是死仇……”
他不断自我安慰——自家主公一向偏心元良,元良又是主公第二条命,他这边肯定不会有事。最坏的结果不外乎荀含章被气走,双方翻脸,日后成为战场敌人。
姜胜趁着沈棠跟荀贞相谈甚欢,众人无暇注意他的时候,悄悄跟康时打听。
“荀含章的脾性和底细,老夫是清楚的。他的情况特殊,作壁上观胜过蹑足其间。此番留下来帮助守关,你们是不是许诺出去什么?诸如数额不菲的金银钱财?”
康时便将那日的情形说了一番。
见姜胜表情扭曲,问:“怎得了?五千两黄金虽然多,但也不是填不上……”
姜胜也不是个爱财的人。
“你、你有所不知——”主公那五千两黄金打水漂就是荀贞搞的鬼,她知道还不原地心梗过去,“回头会知道的。吾再问你,那日守关,含章有无动用文士之道?”
康时隐约意识到什么。
再联想自身在那日的行动。
莫名心虚气短:“确实动用了。”
姜胜:“……”
主公这财真是破得一点不冤枉。
康时头皮发麻,试探:“很严重?”
姜胜表情似笑非笑,看着古怪又瘆人:“严重,荀含章撒了不止五千两。”
“不可能!无晦就许诺出去五千两。”康时断然否决,那时候沈棠不在,褚曜作为她最信任的僚属,与她联系紧密,是能替她做这个主的,但只许诺五千黄金。
多一文都没有。
姜胜一脸的不忍直视:“你怕是不知,主公她也许诺出去四万五千两了。”
康时惊呼,急忙压低声:“……不可能,主公又不知含章在永固关……”
姜胜叹气着复述沈棠的原话。
【若破费五千两能守住永固关,庇护关内生灵,五千两——跟吾帐下僚属、治下庶民相比,莫说五千两黄金,五万两吾也砸!】某人说得豪气干云,掷地有声!
在这个言灵当道的世界,渣男说谎可能不会被雷劈,但文心文士这样有出口成真、口诛笔伐能力的人,能乱吃饭不能乱说话,承诺一旦出口便是契约!
一笔一划记在老天爷的小本本上。
康时:“……”
他完全傻眼了。
极力压低声音求个解决良方。
“这、这该如何是好?”
姜胜跟他确认一遍:“你方才说是无晦许诺出去的?那没事了,主公连你都舍不得动,哪还舍得动他褚无晦?她自己都许诺出去四万五千两,怪不得旁人。”
他也没辙,一起摆烂。
康时:“……”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是谁酸了,他不说。
看着以主公为首的几人还毫无知觉,康时便觉得天灵盖有些冰凉,极力抗拒参加此次宴会。这哪里是接风宴、庆功宴?分明是充斥刀光剑影、明枪暗箭的鸿门宴。
“宴无好宴啊……”康时喃喃,只觉得自己心苦嘴巴苦,胜过了苦瓜。
现在病假还来得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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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8:局势(三)【求月票】
告病假是来不及了。
康时只能硬着头皮参加这场鸿门宴。
大部分时间都心不在焉,神游天外。
荀贞既是功臣,又是客人,理应上座。食案端上来,菜肴搁在其他地方或许不值一哂,但在条件有限的永固关却是最高规格待遇。自然,还少不了荀贞喜爱的美酒。
这场宴席既是接风宴也是庆功宴。
参加的人自然多。
褚杰帐下,除了几个受伤卧床修养的,其他中坚力量全部到场,可见他的重视。
打了场大胜仗,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畅快笑容,推杯换盏,气氛轻松喜庆。
不少人都知道沈棠那点儿可怜的酒量,她就以羊奶代酒跟荀贞、褚杰等人喝了几杯,将羊奶喝出烈酒的架势,面颊在烛火映衬下飘起绯色。逮着谁都能唠嗑两句。
“含章,棠敬你一杯。”
荀贞回礼道:“沈君请。”
“无晦,你上了年纪还是换清酒吧。”
沈棠担心褚曜喝出个三长两短。
当下人均寿命很低。
褚曜也要学习科学养生,延长寿命。
褚无晦:“……”
褚杰:“???”
虞主簿借着低头喝酒的功夫,默默用余光打量沈君,暗忖对方眼睛不好使。
紧跟着沈棠又抓住个人。
“先登,你帮我拦着望潮,给他也换奶,他那个身子还虚得很,喝什么烈酒?”
顾池一听这话,连忙仰脖将还未喝完的一饮而尽,还想再喝已经迟了。
眼睁睁看着食案上的酒坛被换走。
顾池:“???”
凭什么!!!
林风和虞紫都被允许喝了点甜酒。
但——
顾虑到这场鸿门宴,他还是默默忍了这口气。如今可是暴风雨来临前夕,主公这会儿笑得有多开心,回头知道前因后果心情就有多崩溃。自己可不能这时候撞枪口上。
不情不愿喝着主公同款羊奶。
沈棠见状,心下满意。别看她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荀含章身上,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可没下线。始终用余光注意帐下这几个不省心的僚属,当主公的操心啊。
至于康时和姜胜,就没刻意拘着了。
这俩年纪不大、身强体壮,不用盯。
顾池:“……”
他有一言,不吐不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很快便进入最重要的环节。
沈棠作为陇舞郡守,名义上还是褚杰上峰,有权利详细了解此战众人功劳和实际战况。她最想了解荀贞,但不待她开口,顾池借着酒意介入:“主公,此前听闻有一胆大心细的悍将,敢以八百勇士夜袭十乌辎重,最后大胜而归,不知是褚将军帐下哪位?”
沈棠向顾池投去不解的眸光。
但并未斥责或表露不满。
只是无伤大雅的事,她一向纵容。
再者,顾池这人一向善察人心,若无原因不会贸然插嘴。沈棠便顺着他话题看向褚杰,褚杰哈哈大笑,拍膝盖道:“我可没这福气,此人干练果敢,隶属于沈君帐下。”
这下轮到沈棠错愕:“我?”
想了一圈想不到是哪一位。
褚杰道:“正是一位叫吕绝的人。”
“吕绝?这事竟是守生做的?”
但吕绝不是在汝爻治所吗?
沈棠视线环顾帐内众人,并未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褚杰未免她多想,连忙跟她解释:“沈君莫慌,他性命无碍,只是受伤,一时无法下地,再养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伤势如此之重?”
武胆武者的自愈能力很恐怖。
守关之战结束有一阵子了,吕绝居然还无法下地行走,连庆功宴都缺席。沈棠按捺担心——往好处想,至少人还好好活着。便又问:“守生不在汝爻,何时来此?”
褚曜道:“十乌兵马被阻拦在关外,仅有几撮马匪入境,郡内兵马足以应付。守生偶闻十乌猖狂,气愤不过,便恳求出战。实在拗不过他,曜便做主答应下来……”
见褚无晦似有未尽之语,沈棠也没有继续追问,但打心眼儿里为吕绝高兴。
仿佛看到不再偏科的曙光。
说完夜袭十乌的勇士,接下来自然要了解守关之战的细节。荀贞作为绝对的重量级人物,更要仔细剖析。顾池、康时和姜胜三人见此,再想阻拦或者岔开话题也没辙。
只能一个个低头喝闷酒。
康时更是恨不得自己隐身了。
地上有一条缝儿让他躲一躲也好。
奈何老天爷没有听到他的祈求。
“此战,含章当居首功……”
沈棠恨不得握着荀贞的手,展示热情。虽有夸张作秀成分,但也有一半是发自内心的——沈棠对守关一战结果并不乐观,她不敢想象褚曜或者祈善哪个死战。
而荀贞的加入将伤亡降到最低。
单纯的感谢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
荀贞作为文士,出于矜持也不会如何吹嘘自己,只是言语含糊地自谦。
褚杰这个武胆武者在一旁看不下去,主动跳出来吹起了彩虹屁,声如洪雷。
“荀先生何须妄自菲薄?五千两黄金可买不来一场大胜,这就是先生的功劳……”
沈棠怔了一下:“五千两黄金?”
她现在对这个数字有些应激。
但——
她没有、也不敢多想。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荀贞的功劳当得起五千两黄金。
只是,用俗物奖赏是不是不太好?
掏空十乌金库的她,不是拿不出这笔钱,但这些钱都充入公库各有用途。沈棠作为主公,也不好擅自决定它们的去处。
顾池三个都想冲过去捂住褚杰的大嘴巴,奈何他们像是生了根,离不得席位,也做不出那样突兀的举止。康时更是绝望闭上眼,可耳朵仍能清晰接收褚杰的声音。
褚杰咂摸了一下,仿佛还沉浸在脑中某一幕画面之中,颇感遗憾:“可恨囊中羞涩!否则的话,那日砸个十万五十万,十乌剩下的残兵败将还想手脚俱全地回去?”
沈棠:“???”
她还在懵逼之中,褚曜出列拱手。
“主公,曜有一事回禀。”
沈棠眨眨茫然的眼,压下心中突然涌起的不详感觉,一秒和颜悦色:“你说。”
褚曜沉声坦白自己僭越之事——替沈棠答应荀贞,匀出五千两黄金用以守关。
沈棠:“……”
她表面上没啥反应。
唯独顾池一人清楚,主公此刻的心声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天崩地裂——
宛若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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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9:局势(四)【求月票】
褚曜诚恳道:“请主公责罚!”
顾池哪里见过这阵仗?纵使有心理准备也被正面冲击。他不太舒服地捂着耳朵,试图将恼人的心声阻挡在外。奈何文士之道拖后腿,效果比掩耳盗铃还无用。
“你怎的了?”
姜胜算是在场众人之中比较淡定的——他既没有跟康时一般“引狼入室”,给主公“火上浇油”,也不似褚曜“自作主张”让主公欠一屁股债,他只是荀贞的朋友而已。
嗯,还能坐得住。
甚至有心情看热闹。
讲真,这一出戏,表面下的暗流涌动不比歌舞声乐精彩?看得他忍不住拍案叫绝。
余光瞥见顾池面色不正常。
那颜色,比停了三天的尸体还白。
出于这阵子同甘共苦的患难情,姜胜便主动关怀了一句。但顾池此时却一点儿听不到,脑瓜子嗡嗡的,仿佛有人贴着他耳朵敲锣打鼓,听不到半点儿外界动静。
“望潮?”
姜胜见状,担心轻推一把。
下一瞬,毁天灭地一般动静的心声戛然而止,瞬间静悄悄,过了会儿才有其他人心声传来。顾池初识还不适应,下意识抬头,恰好瞧见主公挪开视线的小动作。
对方面色隐约有些愧疚担忧。
顾池一下子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料想是主公主动隔绝心声或放空心神。他扯扯嘴角,揉揉有些不适应的耳朵,低声道:“无事,只是方才主公心声大了点。”
姜胜表情微妙。
萌生出几分同情。
能让常年生活在嘈杂心声下的顾池说一句“心声大了点”,那就不是一般大了!
侧面也看得出此事对主公打击有多大。他心有戚戚:“最近得避着点儿主公。”
谁在这时栽她手里,谁就得承受狂风暴雨洗礼。同时,沈棠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用新鲜空气替换胸腔内的浊气。紧跟着一口气干光一杯羊奶,给自己压压惊。
不怪她心理活动剧烈,实在是褚曜抛出的这句话威力堪比一枚从天而降、兜头砸下的大伊万!要不是她表情管理到位,方才那一波就要失控起身,表情扭曲了。
这些文心文士怎么坑她都行。
例如元良一言不合要主公性命,例如望潮让主公秘密无所遁形,例如季寿隔三差五让她走霉运,例如先登一天一文砖,常年给她挂一个缺蓝BUFF……哪怕日后再来个坑货对她桃花运下手,甚至丧心病狂对她这张秾丽俊俏面庞下手的……她其实也能接受!
但是、但是——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她的钱包下手?
康季寿都没这么过分(′._.`)
今日的沈棠感觉比窦娥还冤枉——十乌只是失去四万精锐,但她沈棠可是飞走五千两黄澄澄的金子!文心文士甚至可以骗她感情,但!就!是!不能搞她的钱!!!
情伤哪有一夜返贫更痛苦?
心疼归心疼,但理智始终在线,更不可能将真实情绪诉诸于口。若是这么做,不止得罪荀含章,还会凉了僚属的心。
一旦传扬,名声受损,失去民心。
她电光石火间整顿好情绪,纵使内心哭成泪人,表面上仍挂着飒爽的笑。
“无晦这是作甚?事急从权,尔等当以大局为重。何错之有?又何来责罚一说?应得嘉奖,以做表率!”沈棠起身上前,将褚曜扶起。一番宽慰安抚,再转向荀贞。
“能得含章仗义出手,重挫十乌元气,数年内丧失南侵之能,陇舞郡庶民能安心休养生息,不惧劫掠……莫说五千两,再多银钱都使得。若有下次,当依此例!”
荀贞钦佩道:“沈君大义。”
沈棠道:“先生谬赞。”
荀贞抬起头看向沈棠,双目在烛火映衬下更显有神、坚定,道:“荀某南来北往,奔波十数年,仍寻觅不到称心良主。今日一见沈君,见君英姿,深感投缘……”
沈棠:“???”
沈棠:“!!!”
“愿为沈君帐下效劳。”
褚杰双眸炯亮,拍膝啪啪地响:“好好好!恭喜沈君又觅得一良谋。能与含章共事,吾之大幸!如此喜事,当浮一大白!”
沈棠的反应也不慢。
但——
她现在有种拧下褚杰人头当球踢的冲动!这家伙怎么就不学学无晦,长长脑子啊!内心骂骂咧咧,行动上亲昵扶起荀贞,脸上笑容满得要溢出,小手一挥。
“喝!”
她需要酒精麻痹一下自己。
“今日数喜临门,当不醉不归!”
再喝羊奶就有些不对味,沈棠暗暗掂量自己醉酒后的行为,咬牙让人换上酒。
她需要买醉悼念失去的money。
褚曜等人试图阻拦,却被沈棠笑着拒绝,荀贞不明所以,只是暗暗记下沈棠不善饮酒的小细节。但很快又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位沈君酒量非常非常非常好……
唯一违和的是沈君……啊不,新主公喝酒之后,气质肉眼可见得稳重起来。
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少了点少年稚气。
之后,一坛接着一坛。
他自诩酒量不错也被灌得头晕,其他上前劝酒的武胆武者喝得双腿有些软。
今日喜事,也没人用武气文气作弊扫兴,竟然直接喝到了后半夜,荀贞趴在食案上喃喃“喝不动了”,褚曜等人的情况也差不多。醉归醉,却没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
若外界有异动,残余的理智便会调动丹府文心,化解身体内的酒精……
喝到最后,只剩少数几人屹立不倒。
虞紫搀扶着她叔爷爷回营帐休息。
林风也将醉意上头的褚曜扶起。
其他人交给各自亲卫。
被迫禁酒喝奶的顾池逃过一劫。
但他为了不那么不合群,拿出演技,佯装醉奶,却被自家主公戳着肩膀拆穿。
“起来!”
顾池:“……”
沈棠道:“陪我到处走走。”
顾池一个机灵翻身,理了理乱七八糟的袖子,快步跟上:“主公,这就来。”
他实在是不放心这样状态的沈棠到处乱跑——别到时候十乌没攻破永固关,被发酒疯的主公拆了,那可真滑天下之大稽。
出乎意料,沈棠的酒品意外得好。
既没有发疯也没有哭闹。
更没有唱背着书包炸学校这样古怪的儿歌,二人一前一后爬上永固关的城墙。
主公眺望那面崭新的,充满活力的国境屏障,微微出神,顾池也不敢打搅。
“再往前走走。”
“好。”
空气中有文气波动。
循着动静看去,却见主公手中出现了一坛酒,莫不是想换个地方继续喝?
一路安静,越走越偏僻。
直至一处荒凉空地。
沈棠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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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局势(五)【求月票】
顾池紧张盯着沈棠。
生怕自家主公干出啥失态的事儿。回头她酒醒了,铁定会给自己记上一笔。
但——
顾池盯了半晌,后者不动如山。
习惯主公嘈杂的心声,这会儿却安静得让他不适应。再回想宴席上那惊天动地的心声,他捏不准主公醉后还记不记得此事。
斟酌着出言宽慰:“主公可还心疼?”
沈棠终于给了反应,她挺直的上身不动,只是微微侧首,用余光询问。
顾池道:“……就是那个荀含章……”
沈棠漠声反问:“为何要心疼他?”
顾池:“……不是心疼荀含章,是心疼被他花掉的金子。可如今天下混乱,西北局势动荡,我等借着此战能休养生息个两三年。但既然置身这万丈红尘,做不到置身事外。或早或迟,总会被卷入战争泥淖。荀含章的能力不能埋没,这意味着主公往后……”
沈棠淡声道:“财运寥寥。”
顾池:“……”
自家主公淡定得让他不适应。
前不久还鬼哭狼嚎呢。
沈棠表情似天边那皎皎月轮般冰冷、平静,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金银只是俗物,能换的不过是三餐温饱、锦衣富贵。没有它,也饿不死。”
作为一郡之长,吃穿用住都有官署照料,她还能化物果腹,根本用不到银钱。
财运有没有,区别并不大。
顾池闻言瞠目了几息。
拱手嬉笑道:“主公豁达,吾不如也。”
沈棠抿了抿唇,补充一句。
“反正也不是我难受。”
顾池:“……”
沈棠倏忽一改漠然清冷,双眸微微多了点儿笑意,好似月华薄纱染上了点点朝晕:“反正酒醒后,另一个我会替我难受。”
顾池险些失语:“主公你……”
沈棠:“都是一个人,怕什么?”
顾池:“……并未惧怕。”
沈棠不置可否,又想起什么,浅笑道:“吾少时确实有些顽劣,望潮多担待。”
顾池:“……池有一问。”
沈棠道:“你问。”
顾池就直说了:“主公如今芳龄几何?”
他是一众僚属中,知道沈棠秘密最多的人,也清楚这位主公跟公西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自家主公对此毫无印象。
眼前这位倒稳重,不知还记得多少?
沈棠微微摇头:“不记得……”
见顾池神情不信,她主动解释。
“……什么都记不得了……但可以肯定,心智比少时的我成熟,应该比她大。”
顾池:“……”
恕他直言,他不觉得面前这位主公比没有醉酒的主公成熟到哪里去。眼前这主公可是一言不合就要拔剑杀人的主。此前不还替褚曜出头,扬言要削了褚杰狗头?
表情少不等于心智成熟。
只是,这些吐槽不好启口。
他怕对方恼羞成怒给自己来一剑。
顾池:“昨日之日不可留。不记得就不记得,在吾等心中,主公永远是主公,这便足够了。只是主公啊,你今日饮酒过度,理应早些回营帐休息,而不是在此吹夜风。若不慎受寒,褚无晦那边追究起来,够池喝一壶。”他不自觉用上曾经哄弟弟妹妹的口吻。
沈棠道:“不是吹夜风。”
顾池:“难道是醒酒?”
沈棠摇头,单手拍开红布酒封。
说道:“不是,是来祭奠个朋友。”
“祭奠谁?”
自家主公沉迷工作哪有时间扩展交友圈?顾池一时半会儿锁定不了目标。
沈棠揭晓答案:“宴兴宁。”
这个回答完全超出顾池预料:“宴兴宁?宴安?此人何时成了主公友人?”
“志同道合,如何不算友人?”
顾池对宴安也有些了解,此时亦不胜唏嘘:“可惜了——外界误会他良多。”
沈棠将酒水倒在地上:“这滚滚浊尘,有一二知他之人,足矣。我亦如此。”
顾池同意前半句,反对后半句。
知主公之人,世上怎只有一二人呢?
以主公这……这难以言喻的体质,往后会有更多志同道合的追随者,必不会如宴安那般踽踽独行。顾池在内心小声反驳,便见主公冲他伸手:“你可有带乐器?”
顾池:“……”
啊,这就算了吧???
沈棠挑眉反问:“你这什么眼神?”
顾池小退了半步,不甚自然:“池知道主公想奏一曲哀乐,送一送宴兴宁,但哀乐多为超度追思……宴兴宁也算助主公一臂之力,恩将仇报的事情,咱就不干了吧?”
主公这哀乐一出……
直接从超度跨越到魂飞湮灭。
沈棠没好气:“谁让你这时候顽皮了?我的乐理水平,我能不知道?拿来!”
顾池不情不愿贡献出了短笛。
然后——
笛声透彻似一道寒芒,嘹亮天际,破开这萧萧北风,与天地月色混茫一体。
哀乐一向带着灰色般的沉重,万般不舍与怅然,郁结心间。但,顾池却在主公这曲不知名调子的笛声中,听出几分引颈高歌的豁达洒脱。闭上双眸,似能看到一道如松如竹的挺拔身影,孑然一身踏过茫茫云海。
身披月华,与这滚滚浊尘挥手告别。
待他回过神,笛声早已停止。
常年生活在嘈杂与人心险恶中的他,从未一刻像此时这般身心轻盈松快。
顾池不由问:“这调子叫什么?”
“我不记得了,若要取个正经名字,便唤做‘渡魂’吧……”沈棠回望那面国境屏障,轻喃道,“渡他宴兴宁,也渡那战永眠于此的英灵。只盼着此地界再无纷争。”
顾池柔和眉眼:“那很难——但至少,主公不似宴兴宁一人独行——”
沈棠将短笛递还:“谢你吉言。”
恰逢此时,点点朝阳光晕将云层渲染成橘红,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撕开黑夜的一角,愈来愈多的光加入其中,顺着这道缝隙缓慢而坚定地扩张。直至那抹朝光跃上山脉。
二人一前一后返程。
顾池趁着主公酒还未醒,问了个他好奇半晚的问题:“主公,吾有一问。”
“你说。”
“为何主公的乐理正常?”
沈棠似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半晌才交代:“我只会这一首。”
无他,熟能生巧。
顾池:“哦。”
识趣地转移话题。
继续深究,他怕主公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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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
“我的脑阔——”
宿醉醒来的滋味简直酸爽。
沈棠双手抱头,在被窝蜷缩着打滚,恨不得以头抢枕头,脖子上这颗东西比往日沉了数倍!半晌,她仰躺着四肢大敞,双目放空,表情木讷,好似人生了无乐趣。
她喃喃:“再也不喝酒了。”
宿醉后劲儿太大。
昨晚宴席上的一幕幕在眼前走马观花一般飞速掠过,木讷的表情又化为悲痛。从今往后,她就是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了。
幸好还能言灵化物,不至于穷得吃土。
思及此,她恨恨捶着柔软床榻。
“看样子招些正常文心文士势在必行了,再有几个奇葩过来,迟早把我搞死。”
沈棠贝齿轻咬下唇,双眸滴溜溜转,想着扩招将人员坑全部填满。诚然,荀贞等人确实是很厉害,但他们也费主公。八字不硬点都扛不住!用他们还不如自己上!
她趴在被窝思索这事儿的可行性。
“沈君醒了?”
屋外传来一道略显耳熟的声音。
沈棠一时没听出来是谁,猜测是来送盥洗用品的,下意识应答:“嗯,醒了。”
那人又问:“沈君此时可方便?”
沈棠一个鲤鱼打挺,瞬间精神奕奕,抻了抻睡得皱巴巴的衣领:“你进来吧。”
不一会儿,那人端着盆清水进来。
沈棠觉得这名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很眼熟。说是女子,倒不如说少女更加贴切,眉眼间还带着些稚气,应该只有双九年华。腰身略臃肿,行走姿势颇怪异。
很眼熟!
终于——
沈棠一拍额头想起来了。
这位身着荆钗布裙的女子可不就是那位和亲的王姬么?只是未施粉黛,加之跟随大军在十乌境内乱窜,风吹日晒,昼夜颠倒,日子过得粗糙,这才没第一时间认出。
沈棠忙起身接过那盆水。
问道:“怎么让殿下做这些事情?”
王姬却道:“如今哪还有什么殿下呢?沈君这般称呼,委实折煞奴家了。若不嫌弃,唤沈稚或者沈娘子都行。沈君养着我这么个闲人,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沈棠还是第一次知道王姬的闺名。
那日将王姬救下,便将人丢给白素照料安顿,期间也没打过照面,沈棠几乎要忘记自己这边还有这么个人。但,她收留的孤女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多个沈稚也不多。
无非是多一双筷子罢了,沈棠缺钱却不缺食物,基本的温饱还是能保证的。
“话是这么说,但你现在还是双身子,跟寻常‘闲人’可不一样,这些琐事交给其他人。什么事情,都要等你平安生产。”
沈棠接过拧好的布巾擦脸,顿觉清爽。
沈稚可是十乌之行的隐形功臣。若无她提供的图纸,行动不会这么顺利。而沈棠一向注重赏罚分明,只要沈稚日后不犯大错,这份功劳足够她后半辈子平淡安稳。
“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若有怠慢的地方,你只管去找少玄,她会替你处理。不用觉得自己寄人篱下,你现在有身子,心情舒畅对你对腹中孩儿都好。”沈棠抱着浆洗干净的衣裳,走到屏风后熟练换上,但头发还是梳不好,只能让沈稚帮忙搭一把手。
沈稚:“有白将军照拂,过得甚好。”
听到这话,沈棠便放心了。
“沈君……”
随着温热的粟米粥下肚,饥饿到有些灼烧感的胃部终于舒服了。沈棠敞开肚子吃了个八分饱,擦擦嘴准备去找褚曜几个。
她要卷起来,自力更生,延长寿命!
刚起身便听沈稚迟疑轻唤。
“何事?”
扭头便见沈稚面色犹疑不定。
目光闪烁,半晌才轻咬下唇。
声如蚊呐道:“没、没什么……”
沈棠没有追根究底,但也留了几分关注。见到白素的时候就跟她提了提沈稚。
因为白素是沈稚救命恩人,后者对白素比较依赖信任。若沈稚真碰到难以启齿的困难,白素或能撬开她的嘴。即便沈稚不愿意袒露,多加注意也能避免悲剧发生。
白素也有注意沈稚,她道:“这位沈娘子近来确实有些神思不属,不知是身子加重还是别的……主公放心,末将会多多注意。”
沈棠对白素办事一向放心。
到临时营地,她尴尬发现她才是闲人。
荀贞昨晚入伙,今日便开始上岗发光发热。褚曜和康时曾跟他并肩共战,有几分共患难的情谊,姜胜跟他也是友人。他唯一不熟悉的便是顾池。但问题不大,以荀贞的社交属性,熟悉只是早晚的事情。
沈棠过来的时候,几人已经将事情处理妥当,少数几份需要交给沈棠阅览的书简也整齐码放好。当然,这份清闲只是暂时的,回到陇舞郡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
这回可是真正的百废待兴。
她还未凑近便听到几人谈论。
多是荀贞在问,其他人回答。
作为新人,他最关心的便是新人主公帐下同僚,融洽的关系能提升工作效率。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康时顾池几个都默契避开祈善。对祈善的评价……emmm……那是祈善本人来了都认不出自己的程度。
沈棠一靠近,几人便都知道了。
起身行礼道:“主公。”
沈棠看到荀贞那张脸就胃疼,但只能装作没事人,朗笑道:“诸位晨安。”
又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很正常,稍微放心:“我昨晚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顾池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没有。”
难得醉酒之后没有拔剑砍人。
沈棠暗舒一口气:“那就好。”
坐下没多会儿就草草结束工作。
离晌午都还远呢。
“无晦,你帮我去准备点祭品。”沈棠想了一圈,“咱们去祭奠一下人,收拾收拾,明儿启程回治所。昨儿听说十乌攻城那一日,有马匪混入关内,也不知情况如何。元良说是能处理,但治所就他一个,不大放心。”
也怕祈善过劳。
整个陇舞政务就靠他支撑啊。
“这么快?主公不准备接管永固关驻兵?”褚曜可馋这两万多精锐了。
沈棠道:“自然要接管,不然奔波这一场作甚?我来的路上便让少玄和文释带着东西去跟褚将军清算了,想他也抵赖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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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曜本想说褚杰基本已经拿下。
因为永固关已经守住,还阴差阳错给十乌带去巨大打击,令十乌数年内不敢再动兵,便意味着有几年的和平期。能继续蹲着,为何要跟沈棠起矛盾,另起炉灶?
以褚杰恋旧的性格也舍不得离开。
若能安稳求生,谁想颠沛流离?
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自家要的不是褚杰归顺,认可她这个一郡之长,而是要褚杰心服口服地归顺她。
不然,她冒险深入十乌图什么?
改了话锋:“主公真拿了三万人头?”
沈棠道:“倒也没有,大军连行军都遮遮掩掩的,昼伏夜出,哪里敢拖着三万人头招摇过市?我便用耳朵代替首级,想来他褚杰不敢不认账。让他派人慢慢清点。”
褚曜:“……”
那一幕想来很精彩。
确实很精彩,但精彩的是褚杰的脸色。
他昨晚喝酒喝得猛,比往日迟了一个时辰起床。营中炊事送来朝食。粟米粥、白馒头和一碟猪耳熟食。他哧溜哧溜吃完。
大冷天光着膀子舞枪弄棒。
热出了一身汗才停下。
这时候,有兵卒来练武场找他。
他擦了擦汗:“什么事?”
听清兵卒回禀内容,他手一顿。
笑道:“沈君倒是重诺,瞧瞧去。”
他不是一个人去的,还让人将帐下一众老人都喊来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因为沈棠不是人见人爱的金子,而武将向来只臣服强者,褚杰也不能强压着他们的脑袋认了沈棠,所以,想这些倔脾气的武胆武者心服口服?那就拿出实力来!
不多时,众人已经齐聚。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未散的酒气。
白素与徐诠二人抱拳向褚杰见礼,挥手命兵卒将此行最特殊的战利品搬上来。
不是众人翘首以盼的首级,而是一个个半人多高的陶瓮。陶瓮虽大,但也装不下三万首级吧?有个直性子的粗汉瓮声开口:“小将军,沈君说的首级都在这里了?”
白素镇定道:“此前褚将军向主公开口要三万十乌首级筑京观,但首级保存不易。数量庞大,行军路上容易暴露我军行踪。便依照行军规矩,以右耳充作首级。”
众人闻言震惊。
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些陶瓮。白素清冷声音清晰传入他们耳膜:“具体多少还没清点,但应该在三万以上,皆为十乌青壮。另,还有一份大礼,褚将军会很感兴趣。”
褚杰心中暗吸一口冷气。
听白素这话,便问:“是什么大礼?”
她拍手,有兵卒捧来一只三尺长的木盒子,徐诠将盒子挑开,竟是一盒被清理掉血迹的右耳,还有几块能证明身份的官印。
兵卒大步上前,将盒子举高至头顶。
褚杰问:“这是……”
徐诠替他解惑:“袭击十乌王都的时候,幸运碰上的几尾大鱼。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抵得上数百上千十乌青壮首级。褚将军可以清点一下,兴许还有您认识的。”
还别说——
褚杰还真从几个官印中找到“熟人”,又听徐诠说“袭击十乌王都”,眼皮狠狠跳动。他相信沈棠不屑作假,这意味着这位年轻郡守真带人玩了一出——直捣黄龙!
哪怕十乌王都守卫空虚,但沈棠这边就两千多人马,还是孤军深入无支援!
这怎么敢的?
褚杰深吸一口气,率先反应过来。
他目光盯着那十几口陶瓮。
五指张开,化出一柄粗陋的斧头。
大步流星上前。
徐诠还贴心给他让了路。
只见褚杰抄着斧头往陶瓮狠狠一砸,一声脆响,那个陶瓮顷刻四分五裂,内里盛满的东西哗的一下炸了出来。哗啦啦的,将距离最近的褚杰的小腿埋了大半。
浓烈怪异的气味爆发出来。
充斥着他的鼻腔。
褚杰又砸了附近两个陶瓮。
每一个都满满当当。
为了保存,还用盐巴腌制保存。
堆积在一起的模样,像极他早上称赞过的猪耳熟食。饶是见惯风浪,也被这一幕震慑了几息。其他老将更是一蜂窝上前,仔细辨认,确信无疑后发出畅快大笑。
一人更是拍着大腿,老泪纵横:“好!好!好!老夫是彻底服了这位沈君!果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往后老夫这条命就是沈君的,任凭差遣,冲锋陷阵,绝无怨言!”
徐诠问:“不数一数?”
有须发皆白的老将啐了口唾沫,厌恶道:“数什么数?这数目,三万绝对有了!这些玩意儿就该拖出去喂狗!还废那个功夫数什么?没想到沈君年纪小小就有这份觉悟和手段,够对脾气!先前还担心沈君下不了手,狠不下心。老头子这里没问题了。”
众人纷纷附和,褚杰道:“丢去喂狗就算了,附近也没这么多野狗供咱们糟蹋。全部带去城外烧了,祭奠死去的兄弟吧。愿他们在天之灵能得到些许的宽慰……”
众人抱拳道:“唯。”
白素和徐诠都有些意外。
他们还以为会碰见刁难呢,没想到行事这么顺利。待了解众人跟十乌的血仇,多少能理解他们心情。以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将为例,早年间他的儿媳带孩子回娘家省亲,半路遭遇十乌兵马偷袭,母子二人被擒,皮囊被活生生扒下来,做成了两面皮鼓……
其中还有人的血亲挚友被害,骨头制成各种饰品在十乌市场流通的……
以人骨为饰品在十乌是潮流。
永固关从上到下,每个人都跟十乌有血海深仇。倘若沈棠对十乌仁慈宽和,在他们看来才是彻头彻尾的背叛!
还不如滚回家照照自己的腚儿!
看看是不是跟脑子长反了!
祭奠之时,不知是不是褚杰心理作用,往日永固关总是被寒风包裹、阴风阵阵,投下的阳光也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冷,今日竟是格外温暖,还难得放了个大晴天。
“想来,战死的兄弟也很满意吧……”
众人在沈棠率领下上香祭奠。
褚杰看着临时搭建的巨大木柴堆,焰火熊熊燃烧,再看这位少年郡守不算宽阔的背影,隐约能明白褚曜为何选择沈棠,甚至不惜自缚,将生杀予夺都交到对方手中。
不仅仅是他褚无晦破釜沉舟,而是真在沈棠身上看到一抹不一样的希望。
或许——
这大陆的局势真要改一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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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做工很精细啊,都舍不得融成金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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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赵奉近期可能提出辞呈,陇舞郡治所兵力空虚,沈棠便与褚杰商议,让褚杰调拨两名有丰富练兵治军经验的老将顶替赵奉。对这一要求,他答应得痛快。
“沈君无须客气,这事儿简单。”
褚杰几乎是拍着胸脯打了保证。
后脚便推荐了两名合适人选。
一名是须发皆白的老将。
此人精神矍铄,一身健硕肌肉,肩背挺直,光看背影绝对猜不到对方年逾七十。此人虽已古稀,但看他肌肤状态,紧绷弹性一点儿不输三十青壮。呼吸之间,气息绵长。行走之时,步伐轻盈,视线转动时似有寒芒闪烁,寻常人不敢直视。
浑身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另一名武胆武者比前者年轻许多,身材较之对方也显得清瘦。虽是一名战场杀敌的武将,脸上却时常挂着一抹和蔼可亲的笑容,一袭常服更像是个慈和的叔叔。
瞧不出半点儿刀尖舔血的煞气。
“末将见过沈君。”
“末将见过沈君。”
二人都亲眼见了那十几个陶瓮,又闻沈棠带着两千多兵马深入十乌腹地,将那一伙贼人搅了个昏天暗地,对这名少年郡守早就心生亲近之意。奈何没有合适时机。
一听褚杰说沈棠那边要调人,争先报名,仗着实力抢下了两个宝贵名额。
沈棠还礼道:“两位无需这般多礼。”
老的那个虎着脸:“礼不可废。”
少的那个也一脸赞同。
沈棠只能停止寒暄,现在多礼是因为不熟悉,日后熟悉起来,相处就不会这般生硬了。褚杰作为中间人帮着双方介绍,还让二人各自率领两千驻兵前往陇舞治所。
担心沈棠嫌弃兵马少,褚杰还特地解释一番:“……永固关刚经历一场大战,虽说明面上取得大胜,但战后修缮和兵卒安抚仍需人手,同时还要防着十乌马匪侵扰……目前只能调拨出四千兵力。待事情处理完毕,沈君若有需求,只消一纸调令——”
沈棠忙道:“此事我知。”
在大是大非上面,褚杰的人品还是过硬的,沈棠也不担心对方会耍赖。既然他选择归顺,便没有轻易反水、撕毁诺言的可能。沈棠也要学着信任,而不是提防。
“微恒。”沈棠唤了声虞紫,安静立在虞主簿身后侧的虞紫上前,“主公。”
沈棠认真叮嘱道:“你与你叔祖相认,乃是一桩喜事,我也不能当个恶人让你们至亲分离。近段时间就好好跟在他身边尽一尽孝道,当然,学业修炼且不可懈怠。”
虞紫心下失落。
她还以为主公要安排自己做什么。
年纪比她小的林风去了趟十乌立下大功,风姿初显,而她资质愚钝,学习天赋皆不如人,离独当一面都还早。所以迫切想做些什么证明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无用。
但她还是将失落情绪压了下去。
行礼道:“唯。”
沈棠话锋一转道:“还有一事。”
虞紫双眸骤亮:“主公请吩咐。”
沈棠当着褚杰等人直接说:“此次十乌之行收获颇丰,还顺手端了他们的老巢,缴获不少好东西。守关一战,大家伙儿出力良多,理当给予嘉奖或是抚恤。此事便交由你去统计,不懂的记得虚心请教各位长者,不得胡来,不可怠慢,月内整理好的递上来。”
说完一顿,继续补充。
“哦,对了,还有驻兵的粮饷……”
陇舞郡地处西北大陆,冬日漫长。
永固关的地理条件更加恶劣。
虽说已过最冷时期,但离开春还有一阵子,天气没那么早回暖,军中用资依旧紧张。哪怕沈棠在十乌国库回了波血,但还没到大手大脚的程度,仍过得紧巴巴。
这件事情交给虞紫是最合适的。
一来虞紫是自己人,又是虞主簿仅有的后辈,当做双方熟悉、磨合的桥梁最合适不过。二来,还能借着这一次操作笼络军心,巩固已有基石。也算是一箭双雕。
虞紫激动得险些不能抑制情绪。
欣喜应下:“学生定会办好此事!”
虞主簿面露欣慰之色。虽说有了孙女万事足,但他最近也有发愁的事儿。
源头便是虞紫。
在他看来,虞紫天赋真心不算低,进度也能傲视一片文心文士,可偏偏对照物是林风——由沈君亲手救下的落难世家闺秀,曾经跟着沈君到处颠沛奔波,有共患难的情谊,又有褚曜那样的文心文士倾囊相授,以女子身凝练文心,基础好得令人艳羡。
反观虞紫就输在起跑线。
长在畸形家庭,她那点儿可怜的启蒙还是她母亲虞美人见缝插针教的。经历变故磨难,流落市井以乞讨为生,本身天资又略逊。莫说超越,光追赶就异常吃力。
偏偏她骨子里心气又高得很。
不试一试怎知追赶不上?
明知不可为,仍要为之。
如今的林风之于虞紫,就好比褚曜之于那群笼罩在他阴影之下、被他死死压了十数年翻不了身的青年才俊。在虞主簿看来,犯不着跟他们较劲儿啊。这不自虐?
这林风在他看来活脱脱就是少时褚曜。看着斯斯文文、人畜无害,人皮之下是一颗杀伐果决的心,虞紫还差火候。
心态对文心文士也很重要。
若钻入牛角尖,修为寸步难进。但虞主簿也知道开解无用,有些事情要虞紫自己想通,修为才能获得一次质的飞跃。
但,虞紫有上进心,他作为长辈也只能尽力支持,让她能走得更顺更稳更远。
迈向更广阔的天地!
沈棠吩咐好事项,又去慰问了被包成木乃伊的吕绝,让对方安心养伤,尽快归来。
吕绝咧嘴笑了笑,肌肉扯动,衬得脸上那道还未痊愈消失的疤痕愈发狰狞。
他用包裹严实的手臂拍胸脯保证:“主公放心,末将再有一阵子便能下地。”
沈棠道:“日后不可鲁莽激进。”
立功重要但命也重要。
吕绝或许有一军统帅的资质,哪还能像今日一样带着八百人就直奔人家辎重?
他似回味什么,傻笑。
“嘿,可此行不亏。”
他还临阵突破了呢。
沈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祭出终极法宝:“我没说亏,但你想想,你要是不慎将自己小命玩没了,可有想过那位夫人?”
吕绝却道:“可夫人她喜欢刚猛男子,不屑那些行事迟疑的白面书生……”
他觉得自己就挺刚猛的。
沈棠:“……”
吕绝又道:“再者——夫人出身高贵,末将只能挣得一身功名才能见她。”
当年被棒打鸳鸯,不就是他的出身过于卑贱?那位冷酷无情的夫人兄长直言,夫人拿他当男宠可以,但绝对不能动心。
随着修为进步,吕绝那颗心也愈发躁动起来,他要夫人对他大大方方动心!
夫人馋的也不止是他的身体!
他不是男宠,他想当夫人的夫郎!
沈棠:“……”
尽管吕绝没开口,但她就是能从对方那双眼睛看出来无数个“夫人”字眼。
“唉,你慢慢养伤吧。”
爱情令人奋斗。
吕绝可是她帐下唯一的恋爱脑。
属于珍惜保护动物。
若有机会,沈棠也想见见那位夫人。
第二日,整顿兵马上路回治所。
沈棠依旧骑着那匹有着卡姿兰大眼睛的雪白摩托。摩托立于一众战马之间,气势不落下风,雄赳赳,气昂昂。荀贞等一众文心文士被安排在马车上,少受一些风霜。
姜胜和荀贞一辆车。
愈接近治所汝爻,他神情愈纠结。
试探道:“含章。”
“何事?”荀贞从书简中抬头。
“倘若碰见了祈元良……”
荀贞冷笑:“那正好,双喜临门。”
姜胜:“……”
荀贞掩卷,问道:“你有心事?”
姜胜:“……”
荀贞又问:“你见过祈元良?”
姜胜:“……”
荀贞眉头紧蹙,但他撬不开姜胜的嘴,不知姜胜为何反常。半晌后——
姜胜叹气:“你很快就知道了。”
荀贞道:“给个提示?”
姜胜:“磨一磨你的佩剑吧。”
荀贞倏忽茅塞顿开,想通什么,冷笑。
开始磨剑霍霍。
中途却出现了一个小小插曲。
说是小小插曲,倒不如说是一份送上门的小小军功——旷野之上,碰见了一伙儿规模不算小的马匪,看他们的状态明显是得手之后满载而归,正火急火燎往他们来时的缺口进发,谁料倒霉碰上沈棠的兵马。
清点完马匪们的战利品,沈棠这穷鬼又气又怒——箱子装满金银珠宝,看成色都是稀罕物件,队伍中还有不少女眷。他们如此嚣张,想来陇舞郡境内治安不容乐观。
一番逼问才知——
这些马匪洗劫某陇舞郡富户。
干一票就发了横财。
他们本不想冒险对富户下手,这些人家有家丁护卫保护,武装力量不容小觑,强攻势必会造成伤亡。但陇舞郡提早实行坚壁清野之策,将庶民全部转移至附近县镇。
他们搜刮无果,又不甘心空手而归,便冒险对肥羊下手,还真得手了!
富户是真的富得流油。
府上皆是丫鬟奴婢,个个生得俊俏。
带回去,那有多抢手?
谁料半路杀出个拦路虎。
沈棠对陇舞郡境内不算太熟悉,褚曜上前耳语两句,便让她眉头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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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坚壁清野,为何会落下他们?”
沈棠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马匪。
内心掂量着怎么处置他们。
褚曜淡漠道:“约莫有自己的考量。”
沈棠露出少有的嘲讽,不悦拧紧了眉头,一连几个反问:“考量?什么考量?不自量力的考量?还是他们觉得平日上供足够多,积攒的香火情能免于铁蹄碾压?”
褚曜神色微漠。
说道:“挑不出咱们的错便好。”
陇舞郡已经开垦的沃土都在这些富户豪绅手中捏着,赵奉一众武胆武者只能去无主之地开垦荒地。这些新开垦的土地位置偏僻,想要增加土壤肥沃还要仔细养地。
根本不够分的。
这还是其次,最棘手的是田税难收。
沃土良田都在这些人手中,庶民为了吃上饭,只能给他们当佃农。田地收成多少、佃农几口人,这些都与郡守上税休戚相关。他们隐瞒数字,郡府就收不上足额税银。
在郑乔王庭根本不管治下州郡死活的当下,郡府治所的运转、永固关驻兵的军饷、陇舞郡的修缮重建,全部指望这笔收成。说得直白些,这已严重威胁沈棠的命脉。
此前沈棠孤军深入十乌,他与祈善等人为筹措兵马粮饷,与这些富户豪绅打过交道。这些刁钻奸滑的老狐狸可是一点儿不怵,不是装聋作哑便是用上拖延大法。
几家联合起来,互相通气。
那姿态将郡府当成打秋风的穷乞丐,饶是脾性像褚曜这么好的也有些上火。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一点儿不起作用。
他们真要有这份家国情怀,也干不出那么多天怒人怨、灭门绝户的事儿了。
这些地头蛇、土国主,豪横惯了!倘若十乌打进来,不过是改换门庭的事儿。
如今其中一家倒了血霉……
呵呵,褚曜真生不出几分同情心。
没有抚掌称快已是涵养上佳。
听出褚曜言语中的不快,沈棠只剩叹息,无奈又可惜地道:“虽说是挑不出咱们的错,这事儿归根究底也是他们自寻死路,不顾战时调度,但我作为一郡之长,让马匪在这片土地上肆虐,也有我的失职。无晦,这些马匪直接绑了带回去,用以平息众怒……”
褚曜却迟疑:“主公,不杀了?”
“杀自然是要杀的,但不是现在。”
褚曜便不再多问。
顾池自从十乌王都一战,身体就一直不太舒服,连滋养身体的药丸也加重三分药量。这会儿坐着马车——哪怕沈棠特地让人给车厢铺上厚厚的兽皮,以减轻颠簸,他仍遭了不少罪。发现大军停止前行,他掀开车帘瞧了会儿热闹,放下后,口中啧啧有声。
康时与顾池同乘一车。
无事做便一直闭眼假寐。
听到他带着戏谑意味的调侃,便不客气地问道:“你何故这般阴阳怪气?”
顾池笑道:“哪是阴阳怪气?这不是在夸奖主公一人有八百多个心眼么?”
跟褚曜真是一唱一和的好搭档。
“这话怎么说?”
顾池意有所指地道:“被俘虏的女眷,皆是丫鬟婢女,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这些人家,关系盘根错杂。
各方居住一块儿,女眷应当不少。
康时心中微动,心下明了。
但还是道:“或许是跟其余男丁一块儿,在家丁护卫保护下逃走了……”
若主人家逃难,就算戴上丫鬟婢女也是贴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这之下的丫鬟婢女都是自生自灭。没被马匪一锅端也正常。
顾池只是哂笑了声:“你那表弟……”
康时脸色一黑。
他现在听到“祈善”二字就头疼,发愁荀贞见到祈善会引发怎样的大战,更愁——祈善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的仇人等着上门追债!这个表弟,他真是看一眼就心塞。
故作不知道:“元良又怎得了?”
顾池浅笑反问一句。
“你猜他为何叫‘恶谋’?”
祈善招人恨真不是旁人夸大。
倒不是说祈善亲自下场,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推波助澜,这厮九成九干了!
外人还挑不出错。
因为陇舞郡境内兵马空虚得厉害。
祈善哪有这个精力面面俱到呢?
康时:“……”
空气陷入了莫名的安静,俄而,康时才低声问道:“可会影响主公声誉?”
顾池拢紧毛茸茸的狐狸围脖。
再往后仰靠,调了个舒服的位置,笑道:“主公这不是‘英雄救美’了么?也幸好这里头没个正经女眷,不然的话,咱们这位主公就要借刀杀人,让人出个意外了。”
正因为没有,所以救得大方。
但凡这家有个正经继承人活着——哪怕只是个女儿,便没有正经借口收走他们这些年吞下去的田地,更别说将被隐匿的佃户释放出来。还容易被诟病失责失职。
虽说不严重,但名声有瑕。
这情况跟当初的林风是不一样的。
顾池一脸慵懒:“祈元良这厮,我还不了解他?倘若从这户人家家中搜出个能要命的玩意儿,呵呵,莫说杀鸡儆猴,让他扯下一根鸡毛都能作为发作的借口……”
康时:“……”
顾池笑道:“你猜搜不搜得出?”
康时:“……”
答案是肯定的。
甚至能省下祈善栽赃嫁祸的功夫。
因为陇舞郡这些地头蛇干下的事迹,莫说初来乍到的沈棠等人,连底层庶民都有耳闻,只是奈何人家不得。恐怕连这些地头蛇都不知道,他们这回真踢到铁板了。
这块铁板,尽是狠人。
简单安抚了被强虏的一众女眷,沈棠等人继续率兵上路,赶在金乌西沉前抵达治所汝爻。率先一步抵达的青鸟已将消息递给祈善,沈棠大老远就看到城墙下的青年。
近两月不见,祈善清减了不少,原先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竟有些空荡。
“元良!”
她大老远就挥着手。
祈善率领治所一众小吏为她接风,寡淡的神情终于多了抹喜色,见到出现在视线的兵马,内心也是激动,悬吊的心终于落了地。他上前行礼:“恭喜主公凯旋。”
沈棠身躯前倾看他,几乎要趴摩托脖子上,带点炫耀口吻:“近来可有受伤?”
祈善牵过摩托的缰绳。
在沈棠期盼目光下,笑着夸她道:“未曾受伤,想来是主公实力又有精进了。”
沈棠要给自己竖大拇指。
“这是自然!”
遗憾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啥境界,遇强则强,这大概就是文武双修的弊端?
祈善目光清浅,甚至算得上柔和。
道:“主公一路行军可累了?治所已经命人备好了膳食,庆功准备在明日。”
沈棠揉了揉肚子:“元良不提还好,你一提——嘿嘿,我还真有些饿了。”
待在十乌风吹日晒、昼伏夜出,她超级怀念自己那破狗窝,这会儿有着强烈的冲动——吃饱饭,洗个澡,睡大觉。哪怕是天要塌下来的事儿,也得等她睡饱再谈。
祈善对沈棠偶尔的孩子气很宽容。
满打满算,她也才十四。
开年之后才十五。
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五感都敏锐,二人交谈声音不大,但有心的话,都能听得清楚。其中要数磨剑霍霍的荀贞最为认真,也最为瞠目惊讶。好一会儿他才醒过神。
看向姜胜,压低声音。
“先登,你确信这是祈元良?”
面孔是生面孔,但这一点不稀奇——祈善伪装的本事,任谁都要看走眼——可祈善这温和口吻,险些让荀贞动摇。他几乎怀疑,此祈善非彼祈善,自己认错人了?
“嗯,就是他。”姜胜还拱了一把火,“不信,你现在就下去,看他是何反应?”
荀贞:“……”
正如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仇家也是迟早要碰面的。康时和顾池二人先后下马车,他与姜胜总不能跟深闺少女一样躲着不见人。再说了,他也没什么不好见人的。
荀贞下车之时,听自家主公对着祈善道:“此行收获颇丰,郡府接下来两三年的开销都不用愁了。哦,对了,还多了位能人加入。元良,我给你们引见一下……”
祈善道:“能人?”
沈棠忍着肉疼的感觉:“永固关一战,也多亏了他才能拿下大胜。有了你们,想来陇舞郡恢复繁华只是迟早的事。”不好好压榨荀贞的劳动力,如何对得起她飞走的钱?
那可是足足五千两黄金啊!
都还没来得及摸一摸就没了。
她拉着祈善的手腕,笑容满面往向荀贞马车方向走,好似迫不及待想炫耀。
他道:“主公……”
话音落下,脚步停顿。
沈棠发现拽不动人,扭头瞧他。
不知何时,祈善的脸色铁青一片,眉峰因为用力而微微颤动,双眸一改方才的清浅温和,添几分逼人阴鸷,双唇抿紧,面部肌肉绷紧,这是忍着情绪的小细节。
而他的视线——
沈棠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落点在手指摩挲剑柄的荀贞身上,气氛凝滞。
她耳畔只剩下旗帜猎猎的响声。
胸腔那颗心脏也跟着咯噔。
这场景——
这气氛——
何等熟悉啊!
不待她张口说啥,便听祈善不带感情地笑了声:“主公,沈幼梨,你真是——”
沈棠:“……”
好家伙!
久违的杀气,久违的“沈幼梨”。
可见祈善这回真气疯了。
她嘀咕:“我、我也不知道啊……”
祈善用深呼吸,勉强压下脑瓜子的嗡嗡动静,无奈又哭笑不得:“怎得?散落在天南地北的仇家都能被你一一寻来?”
他心中酝酿着国粹。
这已经是第几个了???
他以前是搞死了七个主公,他承认!
所以作为报应,眼前这个主公就非得给他凑七个仇家来达到平衡吗?一想到帐下同僚都是仇家,祈善的内心便开始狂乱……
他木着脸想,这主公留不得了。
看沈棠,她反倒先委屈地睁着杏眼、瘪着嘴。茫然无辜的模样浇熄他的心火。
祈善:“……”
他偶尔都想怀疑主公是不是故意的?哪有人能这么精准啊,光挑他仇家捡?
出门一趟捡个仇家回来。
回回不落空!
最重要的是——
祈善指着荀贞,后者拇指抵着剑柄,出鞘些许:“你知道他文士之道吗?”
沈棠嘀咕:“不知道,但破财。”
她已经接受是穷鬼的现实了。
沈棠算是看出来了,她大概是啥“集邮体质”,什么稀奇古怪、五花八门的文心文士都能碰上。即使没有荀贞也会有下一个荀X。
既然无法反抗,她干脆躺平认命。
倒要看看,自己这命究竟有多硬!
祈善道:“急中生智。”
沈棠嘟囔:“……有些耳熟……”
可不就是耳熟嘛。
当初在鲁下郡治所,她就偶然路过,便听姜胜说了一嘴这个文士之道。当时还感慨为何受伤的总是主公,却没想到,被伤害的主公竟是她自己?若记得没错——
【急中生智】这个文士之道……
大概、或许、可能……
会让主公的脑子不太好使???
她蓦地响起自己那日骑摇摇车的糗事,掐指算算时间,恰好是荀贞在永固关大发神威的时候?因此,她莫名降智成喜欢摇摇车、唱儿歌的三岁稚童,不是她有病?
根源在荀贞身上???
沈棠险些眼前一黑。
论狠,还是荀贞狠啊。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一次性给她挂上俩个无解debuff——降智+破财?
但——
钱都花出去了啊,这人不能不用!
沈棠心下咬牙,不用太亏了!
“你们究竟结了什么仇?”
倘若是死仇,她肯定偏心祈善。
祈善不答,荀贞哂笑:“这事儿说来话长,他祈元良当年为躲避仇杀……”
说到一半不说了。
荀贞握紧剑鞘,环顾一圈四周,冲祈善朗声道:“这大庭广众的,老夫予你几分面子。过往恩怨,私下解决,如何?”
祈善黑着脸道:“可。”
沈棠:“……”
八卦刚听了个头就断了,抓心挠肺。
但此处也确实不是处理恩怨的好地方,旁的不说,这俩要是拔剑打起来也不好看,让多少人看热闹、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维持着诡异僵硬的气氛,一路回到治所。
她不在的这段日子,治所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主体完工,剩下的慢慢雕琢。
崭新政务厅内。
沈棠怕祈善吃亏,默默站他这边,坐在最佳观众席吃瓜。待荀贞说完,她才吃完了整个瓜,脑瓜子只剩下一念头——
还能这么操作???
荀贞压下拔剑砍人的冲动,沉声道出:“……数年之前,祈元良为躲避追杀,伪装成妙龄落难少女,为犬子所救……”
沈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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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自己也算了解祈善,却不想这厮总能给自己“不一样的惊喜”,一次次刷新节操下限。该说不说,果然不愧是你啊!
上次伪装姜胜妻子来一记背刺。
这次更干脆了,直接化身爱情骗子欺骗懵懂少年纯纯的心?转念一想,一个能将秘戏图画出隔空点火效果的人,确实很难有啥节操。沈棠表情几乎要纠结成一团。
“元良他……勾引你儿子了?”
沈棠语出惊人。
吃瓜众人:“……”
注意力完全被她吸引。
勇,还是主公勇,居然问出来了!
荀贞脸色刷一下向苦瓜汁靠拢。
祈善一记眼刀甩给她,写满不善。
奈何现在的沈棠已经不是过去的沈棠,他这点威胁跟挠痒痒一样,可有可无。
“勾、勾引这个……倒也没有,因为犬子那年比主公如今还小些。”荀贞好一会儿才调整好情绪,他险些被沈棠问不会了,继续道,“倘若如此,他祈元良……哼!”
未尽之语,懂得都懂。
祈善要真这么祸害他儿子,荀贞哪里还能忍得住,早就提剑跟这厮拼命了。当然,祈善实际干的缺德事,也没好到哪去。
沈棠哦了一声点头:“然后呢?”
“……因为犬子是贞与亡妻唯一的骨血……生时艰难,幼时体弱,因此被宠得有些天真不知世事……哪知人心有多险恶?”说起这个糟心儿子,荀贞又爱又气又无奈。
他跟亡妻是青梅竹马。
幼时相伴,少时相恋。
夫妻感情深厚,互相扶持多年。唯一的遗憾便是妻子幼时被内宅恶斗牵连,误食伤身之物,以至于体弱多病、生育艰难。这个孩子还是成婚多年后,意外怀上的。
夫妻二人狂喜不已,视为上天恩赐。
千辛万苦保住,却在生产时遭遇难产,险些母子双亡。二人对孩子倾注无数心血,仔细看护,看着他磕磕绊绊长了一岁又一岁。其中耗费的心血非外人能想象。
妻子身体本就不算康健。
殚精竭虑熬干心血,被风寒带走。
荀贞只能强忍着丧妻之痛,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儿子身上。为保护独子顺利长大,他恨不得将孩子天天拘在身边,同时严防死守,杜绝一切会让孩子夭折的因素!
但,相对封闭的成长环境和老父亲严苛的养育方式,还是带来了严重后遗症。
儿子小时候还好糊弄,年纪越长越发难管束,赶上轰轰烈烈的叛逆期,又碰上图谋不轨的祈元良,二者融合的效果堪称一场灾难!沈棠总结一下他们父子矛盾。
大致就是——
荀·老父亲·贞,尔康手:【儿砸,外头危险,一定不要离开阿父的视线!】
荀·叛逆期·儿子偏不,将脑袋翘得老高,非暴力不合作:【就不!就不!就不!我要的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平尽天下不平之事,杀尽天下该杀之人!】
顾池:“……噗嗤。”
有人投来目光,他勉强将笑意收敛起来,解释说:“突然想到好笑的事情。”
众人:“……”
一次常规性父子争执结束,荀贞儿子气得纵马跑出城外打猎散心,凑巧碰见被追杀的祈·落难少女·善。少年本就无比向往仗剑天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游侠义气,见少女落难,当即正义感爆棚将人救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还帮祈善藏匿起来。
只要祈善愿意,他能轻松刷满任何人的好感度——仇人除外。涉世未深的少年如何遭得住?用不了几日便将他引为知己,信他那张骗鬼的嘴,主动吐露内心苦闷。
例如阿父荀贞的严苛管束……
例如被约束小小天地的烦闷……
例如阿父荀贞总看低他能力……
他堂堂男儿,生于世间,当立不世之功。不管是征战沙场,还是辅佐明主建功立业……反正不是被阿父处处管束,连吃喝都要严格限制。又不是未断奶的稚儿!
自己的身子骨,他自己知道。
他现在康健得很!
好赖也是个武胆武者不是?
见少年苦闷难过,祈善“心生同情”,逐渐“敞开心扉”,跟少年讲了许多——朦胧烟雨下的绵延青山,辽阔苍茫的碧海青天。用笔墨描绘山舞银蛇和大漠孤烟,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少年不曾见识过的波澜山河,更是他急于挣脱束缚,向往迈入的新天地。
“无事献殷勤……”沈棠闻言嘀咕,以她对祈善的了解,对方不会在没有益处的事情或者人身上下功夫,费劲儿跟少年拉近关系,必然有另外的图谋,“非奸即盗。”
荀贞黑着脸:“可不就是如此。”
祈善:“……”
他家主公究竟站谁这边?
以他的本事,他想逃跑——敌人莫说撵着他跑,连他影子都瞅不见。那其实就是一出戏,一出明面上是“仗义少年搭救落难少女”,实际上针对荀贞的戏,是算计。
彼时的荀贞,全副精力都倾注在儿子身上,仕途上的不顺他已经无暇顾及。
再怎么说也是文心文士。
哪怕处处受限,谋个差事不难。
彼时他官职不大,勉强算个地方父母官,任凭顶头那些势力斗得怎么狠,他都没插手的意思。自然,他任职那块地方也不重要,唯一特殊之处在于附近有处重镇。
此处,兵家必争。
同时也是祈善某位主公的眼中钉。
碍于自身兵力不足,想要顺利拿下这块肥肉,附近县镇随时策应的兵马就要处理好。祈善的眼睛毒辣,对其他地方都不看重,唯独盯上荀贞,认为此人会成隐患。
若要万无一失,必须想办法牵制住荀贞,让他在他们起兵那日无暇派兵支援。
于是——
有了上面一出。
祈善不正面搞荀贞。
他从荀贞最宝贝的儿子下手。
以知心红颜大姐姐的身份,挑拨叛逆少年跟他老父亲的矛盾,还鼓励少年离家出走,看一看外头广阔的世界。荀贞反应倒是快,第一时间发现儿子异样来抓人。
少年几乎要被老父亲打动。
这时候,祈善来了一出骚操作。
他借着【金蝉脱壳】,假死激发父子二人矛盾,令二人生出误会。少年哪曾想到父亲会蛮横至此,为束缚他,残害无辜之人!
刹那,强烈窒息感让他浑身颤抖。
荀贞看出端倪想解释,奈何儿子他“不听不听就不听”,打伤阻拦的家丁跑了。
恰逢此时,重镇遇袭。
荀贞此前根本没收到风声。
为何没收到?
因为他的好大儿被祈善蒙骗了!祈元良蒙骗少年,告诉他若想逃离,需制造些混乱,还有什么比走水失火更混乱?为拖延时间,最好在点火之前大闹一番……
这大闹的地点,最好还能拖住荀贞的精力,这好大儿就想到了荀贞办公书房。
_(:з)∠?)_
一出声东击西的好戏,荀贞的好大儿离家出走,重镇还丢了。附近各处驻兵,荀贞这边出兵最晚,但抵达最早。虽说作战勇猛,奈何大势已去,加之没啥根基……
若不挂印辞官,也会被当替罪羊。
他干脆辞官去找儿子了。
顺便——
一定要找到祈元良!
两军阵前,他看得真切。
那名儒衫文士的气息与落难少女一致,分明是同一个人,这一切都是阴谋诡计!
沈棠:“”……
其余众人:“……”
齐刷刷看向祈元良。
祈善坦荡地道:“大致就是如此。”
一点儿没心虚的意思。
甚至理不直气也壮:“他荀含章养不好儿子,干我何事?十二三的少年郎,单纯懵懂不知世事,就算不在我这里上当受骗,也会栽进下一个坑。你说是不是这理儿?”
荀贞气得刷得一下拔剑。
怒气上涌,双眸喷火。
“你再说?”
祈善沉下脸道:“主公参与孝城之战,也才十二岁。理解你为人父的心情,但一昧拘着孩儿有甚好的?你儿子对你怨念一点儿不浅,便是没有我,他也会离开。”
说白了就是父子矛盾。
他只是稍微利用了那么一下。
倘若矛盾不存在,他也挑唆不了。
莫名被cue的沈棠:“???”
荀贞急道:“……他身体孱弱,外头又是兵荒马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他都记不清儿子幼年烧过几回,一开始是他与亡妻轮流守在塌前,没日没夜得照顾,之后是他一人守着漫漫长夜,从黑夜守到白天,直至体温恢复正常才敢松气。
这种心情祈善如何会懂?
他更怕儿子会夭折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那个角落,或许是自己曾经踏过的土地,或许是自己哪日途径却不曾注意的孤墓。魂魄无所依,长眠远离故国的异乡。
荀贞心里也清楚,他儿子叛逆离家出走,跟他的过度保护有很大关系。那件事情过后,他反思许久,雏鹰终究要展翅高飞。
可、可至少,让自己知道他的下落。
现在的情况却是——
叛逆好大儿因老父亲误杀无辜知心大姐姐,无法原谅,刻意避开他。在这个家书抵万金,“他乡遇故知”列为人生四大喜之一的年代,想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祈善撇嘴:“三长两短倒没有……”
荀贞放下剑,问道:“何意?”
祈善道:“两年多前见过的。”
荀贞追问:“何地?”
“一处偏僻驿站茶馆。”
那是遇见沈棠前一个多月。
彼时的祈善与少年心境颠倒,前者茫然不知前程在何方,后者纵酒高歌,生活不如以往精致却带着几分疏阔豪迈。少年并未认出祈善,只是觉得这文士为人可亲。
二人相谈甚欢。
祈善从对方口中抠出不少话。
听闻他境况不错便不再打扰。
荀贞又急忙道:“那他如何了?”
祈善道:“抽长了不少。”
没说的是,少年……啊不,应该说青年了,一身的匪气,率领一帮小弟专干劫富济贫的事儿,身体力行实践当初诺言。但,看对方腰间悬挂的官印又不是很确定。
荀贞问:“哪处驿站?”
祈善摇头:“这哪里还记得清楚?”
这话不是他撒谎。
他真不知道那处驿站具体位置。
那时,他又克死了一个表里不一的主公,文士之道反噬严重,身体每况愈下,行一天就要歇两天缓口气:“那时神思浑浑噩噩,恰逢附近故地,便想着重游……”
林间迷路,误打误撞找到驿站。
遇见荀贞儿子纯属是巧合。
交谈一番便分开了。
他也不知道对方在何处高就。
“故地?”
“一处不知名山谷。”祈善顿了一顿,又看了眼沈棠,“曾是公西仇的族地,不过那地方经历灭族灾祸就废弃了,如今是一处荒谷。想来令郎是附近哪处的都尉吧。”
听到儿子下落,荀贞心中愤怒缓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担心,却被祈善戳穿。
“你要去寻他?”
荀贞迟疑过后,摇摇头:“不了。”
有几只离巢后翱翔天际、习惯辽阔天空的雄鹰,会愿意回到老鹰身边受管束?
荀贞也没把握自己能忍住不管。
罢了罢了——
让他飞去吧。
思及此,又萌生一念头。
倘若未来有机会,主公开疆拓土到那逆子的家门口,他这个老父亲也不介意撸起袖子给儿子一点儿教训。飞飞飞,飞出个名头了没有?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
知道他多担心吗?
祈善:“……”
沈棠吃饱了瓜,心下暗松口气,私下却问祈善:“元良,含章儿子真还活着?”
祈善好笑道:“主公莫不是以为善为了稳住荀含章,特地捏造了个谎言?”
沈棠却认真地道:“是有这担心。”
“倘若是捏造的呢?”
沈棠垂着眸:“我会替你瞒着。”
之后还得善后。
如何善后,她不说。
“这可不是君子所为。”祈善叹气道,“主公还是当个万民敬仰的君子吧,荀含章此人可用……善也没撒谎,那孩子确实还活着,只是长得有些歪,倘若荀含章知道……”
祈善没有瞒着沈棠,一一道来。
沈棠:“……”
任凭哪个老父亲知道儿子一副土匪做派,干打家劫舍的事儿,血压都高。
她沉吟了会儿:“虽是如此,还是要派人去联络一下,哪怕有封家书也好……”
一封来自儿子的家书,笼络人心的效果恐怕比无数金银财宝还好得多。
祈善看出她的意图,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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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脚茶馆,邻桌那商贾一拍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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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真是大快人心啊!”说到激动处,商贾面色也跟着泛起潮红,一把抓起听众帮他倒满的茶碗,仰脖一口全数灌入喉间,抬手抹去嘴角水渍,心情跌宕。
有听众出声怀疑。
“……这事儿听着不太真啊,听闻那位沈君年方十四五,咱这个年纪在干嘛?”
商贾没好气地挥手驱赶。
开口骂道:“你这夯货,你这年纪还穿着破裤子耍着鸟是你的事儿,人家沈君少年英才。不然人家咋就是一郡之长,你还是泥巴地里滚的泥腿子?尽想美事儿!”
一旁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其他人也哄笑。
那人被怼得面色涨红。
顶着众人嘲讽驳斥:“是好是歹,还不是你这老九上嘴碰碰下嘴说出来的?鬼知道保不保真?俺就是不相信,两千人,一个十四五的娃带着还能回来,不扯呢?”
公西仇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
他道:“那肯定是真的。”
那人见公西仇开腔,炮口对准他。
讥讽道:“咋了?你见过啊?”
公西仇咀嚼着菽豆。
笑道:“见过那位沈君。”
众人一听,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纷纷嘲讽公西仇在做梦。
公西仇眨眨眼,道:“你们怎么不信呢?我不仅认识她,还和她一起唱过歌儿。”
有人咧嘴一笑道:“啊对对对,你跟沈君唱过歌儿,那你知道沈君还跟俺尿过一个壶吗?”大家都长了一张嘴,吹牛谁不会啊。
谁料公西仇上下打量他,默默摇头。
他抱着亲爹骨灰坛,神情无比真诚地说道:“不信,你们是尿不到一块儿的。”
被怼的那位哑口无言。
其余众人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一时间,歇脚茶馆充斥着愉悦的笑声,其余人还没听够故事,缠着商贾讲更多的细节。那商贾也没有亲眼见证,多为道听途说,哪知道太多细节?索性只是图个热闹,故事框架是真的,但细节就由着他闭眼瞎编,怎么吸睛怎么说,怎么夸张怎么讲——
在他口中的沈棠,身长九尺三寸,广额阔面,虎体熊腰猿猴臂,说话声如巨钟,胯下骑威风凛凛的长鬃战马,率兵进攻十乌王都,那阵势岳撼山崩,天摧地塌!
帐下文士,风流自如,从容布阵,兵卒凶猛悍勇,直杀得十乌咿咿呀呀乱叫。
那十乌哪里肯吃这个亏?
围追堵截却被沈棠率兵戏耍。
再说那永固关,战况更为激烈。
战时擂鼓震天惊得十乌大军两股战战,战意低迷,三场斗将,一场比一场激烈焦灼,听得众人忍不住替斗将之人捏把冷汗。又说沈棠这边出现一名神秘文士,振袖一挥便是金光无数,撒豆成兵,令战场升起万千祥瑞霞光,呼唤无数天兵天将下凡助阵——
十乌见大势已去,四散奔逃。
公西仇听得津津有味。
时不时鼓个掌,非常有托儿范。
一讲就是半个多时辰,连头顶金乌都开始微微倾斜了,一群围上来的听众才意犹未尽地逐渐散去。那名商贾也收拾好行囊,准备上路回乡。这时候,远处马蹄渐近。
茶馆老板不知何故,面色肉眼可见地紧绷,攥紧手中擦卓的布巾,指节微白。
直到看清道路尽头出现的人马,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该干嘛继续干嘛。公西仇将亲爹骨灰坛放在战马褡裢上固定好,正准备翻身上马,余光瞥见来者,停下动作。
来者十余人。
身上带着血腥气息。
明显是一副作战结束的狼狈模样。
若是寻常,公西仇都懒得管。
但这一回不行,因为这几个都是他亲自培养的亲卫,先前交托给公西来了,护送她平安回到族地。又怎会这副模样?莫非是阿来遭遇了不测?公西仇出声喝住几人。
那几人听到熟悉响声,着急忙慌勒紧缰绳,跳下马背向公西仇行礼:“将军!”
“你们怎会在这里?”
一个个像是被谁胖揍了。
又问:“阿来呢?”
为首的亲兵微红着眼眶,看得公西仇心下咯噔,原先还算平和的神情瞬间挂上凶色。不自然流露出来的武者威势令附近众人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质问:“快说!”
几人哪里敢隐瞒?
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
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麻烦。
简单来说就是有人见财起意!
公西仇送给公西来那二十车的身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搁谁都眼馋。但一众精锐亲卫护送,沿路小贼有贼心贼胆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命!一路上还算安全。
直到进入岷凤郡地界。说是郡,其实只有极小巴掌大。周遭多山林峡谷,是土匪藏匿打游击的好地方,又因为耕地极少,此地庶民也极少,整个环境相对闭塞。
公西族族地就在岷凤境内。
一来就被土匪盯上了。
但护卫实力强,轻松打退一波又一波,直到来了一伙儿硬茬子。几十名兄弟被俘虏,公西来、二十车财物也被土匪缴获。
几人拼力逃出,想折返回去找公西仇。
谁知半路上就碰见了。
公西仇一听这话,瞬间炸了。
“那不长眼的土匪在哪里?”
“老子要生拧了他脑袋!”
“欺负人欺负到公西头上,找死!”
当即便抓了一名亲卫丢上马背。
神情森冷道:“带路!”
非要荡平了那个山头!
几人不敢怠慢,立刻上路。茶馆听众还未完全散去,见此情形,再回想公西仇那一身威势,再想起这青年说自己见过沈君,可信度原地飙升,无限接近十成。
战马疾驰狂奔。
两边景色飞速向后倒去。
公西仇虽愤怒,但理智尚存。
他这些亲卫实力不说多强,但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半数还是武胆武者。即使品阶低,但杀几窝小贼却是轻轻松松。能让他们输得这般狼狈,看样子不简单。
快马加鞭之下,不过一刻钟便抵达山脚下,公西仇懒得爬山,直接化出武铠。
爆喝道:“小贼交出阿来!”
声音在山谷回荡。
附近山峰更是被震得碎石乱滚。
与此同时——
土匪窝。
青年一袭武铠,半身披着大虫兽皮,相貌端的是斯文俊秀,两排站着威风凛凛、精神抖擞的小弟。他的画风跟整个土匪窝格格不入。准确来说,整个土匪窝跟“土匪”二字都格格不入。有谁见过土匪窝大门挂着“岷凤郡府”四个大字啊!青年腰悬一枚官印。
手中抓着个硕大果子,随手用袖子擦一擦,拿到嘴边就咔嚓咔嚓两大口。
公西来暗中咬紧贝齿。
心中明明慌乱得不行但还是强作镇定,解释道:“……该说的奴家都说完了,这些财物确实是奴家兄长所赠,而非劫掠,此番是为归乡长居,还请郡守勿要为难。”
是的——
眼前这土匪做派的青年自称是岷凤郡守,原是游侠出身,游历至此,一人单挑了数个匪寨,又带着土匪冲了岷凤郡府。杀豪绅,灭暴官,抢了官印自封岷凤郡守。
还将郡府搬到了山上。
岷凤境内土匪都要向他纳税。
庶民生活影响不大,甚至还尝到了甜头——一众土匪被青年管束,也不敢对境内庶民下手,生活安稳了不少——对于这位自力更生上位的郡守,他们并不抵触。
当然,也有人上报这一问题。
但庚国王庭哪里管?
庚国正经国主郑乔不在啊。
这个问题就一直拖一直拖。
再加上岷凤芝麻大的小地方,说是郡,规模也就一个小镇,谁愿意管这破事。
青年便在此扎根,日子过得逍遥。前阵子听到不少山头匪寨回禀,说是有一队形迹可疑的人入境,队伍携带无数不义之财。正巧,山寨穷得要揭不开锅,干一票去!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青年倒没动公西来等人。
只是拷问何方人士、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检查财物发现不少东西上面有官印。
青年道:“你兄长赠你的?”
他托腮笑道:“你可知这里头有多少财物?你兄长是王公贵族还是三公九卿,能敛财这么多?吾也不曾听闻哪位廷议大臣姓公西,这撒谎可是半点儿不经心。”
公西来抿紧了唇。
看得出青年目的就是钱财。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依仗的亲卫都被抓了,难道真要破财免灾?
公西来心中自然是不甘心。
但她更清楚,眼前这是土匪头子!
一个不快甚至可能将她随手赏赐给哪个下属,或是一群下属。一想到那场景,唇瓣发白,浑身微颤。正在她天人交战,准备咬牙用财物换取众人安危的时候,慵懒歪倒在凭几上的青年面色凝重,坐直身体,抬头看向寨门方向。须臾,一道墨绿武气冲天。
他道:“来了个硬茬!”
气息十分之危险!
公西来和杨英也向动静看去。
却见武气之中冲出一道熟悉身影,犹如炮弹一般从天而降,震得地面微颤。
“阿兄!”
公西仇看了眼她,干干净净不怎么狼狈,想来没怎么受折磨,这才松了口气。
“来,到阿兄身后,不怕。”
大概是觉得公西来和杨英都是弱女子,便没有捆缚二人。公西来一听这话,立马小跑到他身后,抓着他一片铠甲,指着青年就告状:“阿兄,便是这人打劫我等!”
公西仇冷笑:“看到了。”
又道:“阿来,你想他怎么死!”
公西来也是记仇的性格,有人给自己撑腰,此时不抖,何时抖?但,想到青年身份,又不想给公西仇添麻烦,小声道:“阿兄,他好像是岷凤郡守,还是别杀了。”
但一顿毒打绝对不能少!
青年抱胸撇嘴:“他能杀我?”
公西仇冷嘲:“不试试如何知道?”
一众土匪小弟听到此话,一拥而上,锋刃将公西仇一行人团团包围。那名青年抬手制止,呵斥他们退下。活动了一下手腕,道:“如此,手底下见真章如何?”
公西仇道:“甚好。”
干架,得换一个地方。
附近多是公西来这样的普通人,体质弱,哪里经得起近距离爆发的武气撞击?一道墨绿、一道花青,两道武气几乎同时腾空而起,默契一致往另一个山头飞去。
公西来紧张抓紧杨英手腕。
杨英安抚地拍拍她手背。
低声道:“公西将军不会输的。”
杨英此前还不知收留自己的主家是谁,待知道是公西仇,她不由得想起逃亡路上听到的闲言碎语。率兵攻打孝城的武将,正是公西仇!也是与她阿父斗将之人。
换而言之——
阿父是死在此人手下。
杨英悲恸之余却生不出多少恨意。她将门出身,时常听阿父杨公提及,武胆武者能死在战场不失为一种善终,至少比拖着行将朽木的身躯在床榻咽气来得光荣。
战场生死,全凭本事。
若战死也是技不如人。
杨英默默将此事咽下肚子,独自消化,不敢与公西来透露分毫。能赢她阿父的武者,怎会轻易输给一个土匪头子?
本以为能轻易获胜,没想到拖延了好一阵子,连公西仇自己都惊诧。虽说他内伤未愈,不能动用全副武力,但青年跟他境界差距太大,这差距是无法逾越的沟壑!
“武者之意……”
公西仇看出端倪。
这名青年竟然有武者之意!
说来惭愧,这玩意儿他没有。
因为武者之意是生死之间才有一成概率顿悟的杀技!稀少难得!公西仇除了灭族之夜,其他时候都是他将别人逼入绝境。
武者之意,对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敌人再强,脑袋被摘一样要死。
不过,这个敌人有点儿意思。
隐约还有几分熟悉气息。
公西仇上前问:“你几岁?”
青年身上的兽皮已经被烧焦,武铠碎了近半,虽狼狈却没有讨饶的意思。他抬手用拇指抹去嘴角血痕,哂笑:“问这作甚?”
公西仇仔细看青年那张脸。
“可有三十七八?”
青年翻着白眼,不想回答。
下一息,公西仇做了个怪异动作。
他解下自己一面护心镜当镜子照,口中喃喃道:“倒是挺俊俏,但不像啊……”
照完穿戴回去。
“你姓即墨还是姓公西?”
青年没好气:“老子姓荀!”
公西仇失望:“哦,瞧你有几分天赋,未来或许能成为我对手,就不拧你脑袋了。”
好苗子拔一根少一根。
以后多无聊啊。
“但你要跟阿来道歉。你吓到她了!若是不道歉,我就打断你的腿!”
至于这名荀姓青年身上为何有熟悉气息,以后问。青年低头看了眼虚软下垂、角度扭曲的左臂,嘴角微动:“呵,行!”
他能屈能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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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糖耐没做成???因为忘了做核酸,整天家里蹲都忘了时间概念了,唉,被挡在卫生服务院门口,尴尬。我昨晚九点之后忍着不喝水,七点半早起没吃饭,半夜口干醒来两回,我都忍了,结果无法进去……马不停蹄补了核酸,后天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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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来知道自家这位义兄很厉害,但多厉害却没有具体概念。直到公西仇一脸神清气爽回来,她才长松了口气,看情形没有输。急忙上前:“阿兄,可有受伤?”
公西仇咧了咧嘴。
她不提,自己还真没注意到。
确实受了点轻伤,但跟荀姓青年相比,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擦伤。只需运转武气行走几个周天,连点儿淤青都留不下来。
他将胸甲拍得啪啪响:“没受伤。”
公西来又问:“那、那人呢?”
公西仇偏头向荀姓青年来的方向,轻描淡写道:“他?呵,自是留了他一命。待此人成长几年,或许能带给为兄几分热血沸腾的感觉。现在嘛,还是嫩秧苗子。”
杀了也没什么成就感。
公西来:“……”
义兄这话乍一听没啥毛病,但仔细一听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眨了眨眼,便看到鼻青脸肿、脸上带血的青年缓步走来——
对方听到公西仇的话,脸色黑沉几分。
碍于暴力铁拳无法吭声。
公西仇冲着亲卫努嘴,开口指挥:“去,清点一下东西,天黑之前回族地。”
见亲卫大多挂彩,公西仇不客气地让荀姓青年调拨人手帮忙运送。后者对他怒目而视,似是不爽,但只能忍下怒火。谁让地头蛇压不住这条从天而降的强龙呢。
公西来目光溢满羡慕之色。
有实力,可真好。
公西仇来之前,几十号人被押在此处,想破财消灾还要看人心情。公西仇来之后,直接将对方的人当成自己人使唤。这种极端反差让她心情舒爽,也有点悲意。
“阿来瞧什么?”武胆武者五感敏锐,公西来目光又过于热切,想忽略都不行。
“在想阿兄今日可真威风。”
公西仇还以为是啥呢,理所当然又面带骄傲道:“为兄哪一日都很威风。”
公西来:“……”
杨英忍不住轻笑出声。
公西仇茫然:“说错了吗?”
没说错,就是太诚实了。
公西来遗憾又向往道:“我也想这么威风,而不是仗着阿兄逞威风——人有不如己有。阿兄也不是随时都能及时赶到的。倘若这次碰见个见色起意的,早遭毒手了。”
她说得非常小声。
但在场武胆武者哪个听不见?
杨英离得近,也听得真切。
心有悲戚,眉梢含愁。
这话是公西来的心声,何尝不是她的心愿?只是公西来幸运,有个庇护她的义兄,只要公西仇不倒下,靠山就一直能靠着。而庇护她的阿父,已经饮恨孝城。
她能在兵荒马乱下侥幸生还,其中运气占了九成九。倘若、倘若有能力,不说与阿父一同出阵杀敌,至少能尽微薄之力,成为血亲靠山。阿父走了,她还在!
公西仇嘀咕:“这就有些难了……”
公西来听到这话,眼睛刷得亮起,抓住他护臂:“有些难?说明还是有机会?”
因为公西仇的强大,她对义兄的信任多了几分盲目,似乎对方无所不能。
杨英也跟着看了过来。
公西来那点儿力气给他挠痒痒都不够,他只是笑道:“按理说应是如此,只是前人没做到罢了。神谕曾说,世间阴阳平衡,断没有男子能修文习武而女子不行的。再者说了——族中隐居两百多年,一向尊崇女子,连族地供奉的神灵模样还是女子呢——”
若族中以男子为尊、女子为卑,公西族便不会延续多年的母系群居传统,更不会一夫一妻。就算供奉神灵,也是供奉男相神灵,而不是让女子模样的神灵高坐供台。
因此,女子也是能修文习武的。
玛玛不就是典型例子?
至于其他人为什么没有——
神谕没说。
但出现一个玛玛,自然会有下一个。可见这世上除了生死,没什么是绝对的。
“……正巧没事儿干,此番回去好好翻翻族志记录,或许能找到只言片语的线索。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希望不大。若无法,也不要失落。只要阿兄活着一天,就一天是你的靠山。当今世上能要阿兄性命的武胆武者——哼,不是还未长成便是朽朽老矣。”
公西仇对自己很有信心。
他的实力不是当世最强的那个,但他还年轻,实力还处于高速发展时期,人生最黄金阶段刚刚开始。即使现在不是当世最强,可未来舞台,绝对是他一枝独秀!
庇护一个公西来,绰绰有余。
公西来抑制不住激动,只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儿,恨不得现在就启程。
交谈的共功夫,荀姓青年已经收拾好东西。公西仇又指挥他跟着一块儿护送。
“你还需要护送?”荀姓青年简单处理伤势,脖子上挂着布条,吊着左臂。
这副模样,很难说是公西仇需要护送,还是他需要保护,岷凤那些土匪,谁碰见公西仇就是出门没看黄历,上赶见阎王。
鬼知道岷凤一个芝麻大地方,会冒出来一个高阶武胆武者,他没找其他人晦气就不错了。公西仇反问:“白用为何不用?”
荀姓青年:“……”
敢怒不敢言!
黑着脸帮公西来几人驾车,二十两马车怎么抢来的,这会儿就怎么送回去。
此次还是公西仇离乡多年头一次回来,一向豁达的他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
族地山谷入口杂草丛生,族人开垦出来的小道也因为失去人气被野草淹没。
荀姓青年看了眼山谷。
一边驾车一边闲谈:“你姓公西?”
公西仇抱着亲爹骨灰坛,正在伤感。
听到这话,暂时打断情绪酝酿。
“是啊。”
荀姓青年又问:“此前,你问我姓公西还是即墨,是误会我是公西一族族人?”
公西仇眼皮掀起:“是又如何?”
荀姓青年道:“不如何。”
就是眼神不太好。
公西仇这才注意到,青年认路。从山谷入口到族地核心,路径复杂,原先的道路还被野草隐藏,不是族人极容易迷路。好几处岔路口,他没指挥,青年也没走错。
而青年否认自己是公西族人。
这便意味着——
“你见过其他公西族人?”
青年打着哑谜:“勉强算是。”
公西仇急了:“什么叫勉强?”
青年嘴里叼着根野草,单手驾驭马车还游刃有余,见公西仇神情焦急,心中可算舒服了。他不紧不慢道:“因为那对爷孙又没有承认自己姓什么。我知道‘公西’和‘即墨’还是无意间看了郡志记录。上面说公西族被灭族了,没有活人,但那对爷孙明显就……”
还未说完,他就叫出声。
“你要将我右臂捏碎了,你来驾车!”
公西仇松开手,问道:“什么爷孙?”
“大概两年前,有三人过来,其中两人是装扮跟你很像的爷孙……”青年甩甩被捏疼的右臂,嘀咕,“那个老的,跟你一样不讲道理。就没见过像他一样求人办事的。”
用了点儿非常手段,让青年定期送去生活物资。他就是那会儿熟悉的山路。
公西仇:“那他们现在还在族地?”
一定是了!
肯定是阿兄带孙子/儿子回族地!
至于为何三十七八的兄长会是老人模样,他忽略。族中长明灯只剩三盏,一盏是前大祭司,一盏是阿兄,另一盏是他。
回族地的人,肯定就在二人之中!
青年道:“不在了,早走了。”
“走了?何时走的?”
青年皱眉:“我怎知道?”
他才不管那对衰神何时走的。
公西仇见青年模样不似说谎,只能压下情绪,短短一段山路似度日如年那般煎熬。终于,众人在金乌落山前抵达族地。公西来小心翼翼掀开车帘,目入皆是荒凉景象。根本想象不到这是公西仇口中的世外桃源。
公西仇命令亲卫修整,收拾出一片能暂住一夜的地方,自己则带着公西来前往族中祭坛。杨英和荀姓青年也跟着凑过来。很明显,祭坛附近被人仔细收拾过。
“阿兄真回来过——”
他倏忽想起来什么。
“我去看一眼命灯,你们在此等着。”
几个跳跃便不见了人影。不是他不想带公西来去,而是供奉命灯的地方是族中禁地,族规规定没有命灯之人不允许进入。
他熟门熟路来到十几丈高的神像面前,神像身姿绰约,头戴一顶帷帽,薄纱后的眉眼一如既往地带着悲悯,额角缀着一枚精致小巧的印纹。双目微垂,双手掐诀。
公西仇恭恭敬敬行礼。
深呼吸一口气,转动神像脚下机关。
神像底座下露出一道一人高的门。
隧道以夜明珠照明,尽头是一处洞穴,洞穴四周开凿着一个又一个凹洞。每处位置都供奉着一盏精巧命灯。原本应该亮如白昼的洞穴,此时只剩三盏静静摇曳。
“三盏……真的是三盏……”
公西仇心跳如鼓。
他爹居然没骗他!
每一盏命灯灯座都刻着名字。
他轻而易举找到自己那盏。
在他旁边,也有一盏静静亮着。
公西仇小心翼翼端起自己那一盏,抱了一会儿:“我怎么会现在才发现——”
倘若早些发现,或许会不一样。
他忍着伤感,找出即墨璨那盏命灯灯座,仔细收到怀中,目光移到代表兄长的那盏。命灯火焰强劲而明亮,这意味着命灯主人生命力还很顽强。相较之下,第三盏就微弱许多,这是生命衰老、进入暮年的标志。
应该就是那位脑生反骨的前前大祭司。
“阿兄,我会找到你的。”
手指拨弄命灯火焰,灯芯温度与人体温度一致。他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确信兄长还好好活着就好。
他总会找到对方的。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安顿好老父亲身后事,准备丰富的供品收买一下神灵。看在供品的份上,对他那个脑生反骨的爹宽容些。
正好,姓荀的人手足够,能白干活。
荀姓青年:“……”
呵,谁让他技不如人呢。
他忍了!
这一干就是小半个月。
公西仇第二日便亲爹骨灰坛葬入祖坟,公西来作为义女也穿上了孝服。却不知公西族的习俗跟外界迥然不同,孝服还没捂热乎就被脱下来,不需要结庐守孝吗?
公西仇一脸莫名地反问:“什么结庐守孝?他有那么多族人陪着,还缺我俩打扰?没说我俩晦气就不错了。”
他那个爹还真说得出这话,他才不上赶讨嫌。
公西来:“……”
跟简陋的葬礼不同,祭祀神灵的供品倒是五花八门,金银珠宝都被他一盘盘放上去,神色虔诚地喃喃。公西来竖起耳朵听,表情越听越囧。义父嫌弃义兄晦气……
真不是没有原因。
也幸亏烧成灰了。
这要全尸土葬,还不气得掀棺而起?
兄妹二人暂时在族地住下来,不同于二人的悠闲,沈棠却是过得水深火热。
起因还是祈善和祈善的仇家。
陇舞郡,治所,汝爻。
祈善啪得一声将一张卷轴拍在她面前,沈棠看看卷轴再看看他,心下打鼓。
“作甚?”语气有些虚。
祈善皮笑肉不笑:“主公不妨照着这个名单招贤纳士,一次性给善一个痛快!”
沈棠嘀咕:“……这不是养蛊么……”
简单来说,这份就是“祈善仇家大全”。沈棠手指哆嗦将它打开,从卷首到卷尾,密密麻麻都是祈善的笔迹。每个人物都有大致生平介绍,沈棠看一个哆嗦一个。
气虚道:“……这、这不太好吧……”
她发现不是自己有毒。
分明是祈善有毒!
他的仇家,还有一个正常的吗?
资料很详尽,各有所长,但每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搁在沈棠眼中就一句。
【命不硬的别来!】
都是狠角色啊!
不是每个都坑主公,但每个人都写着“昂贵”两个字,反正是沈棠这点儿家底请不起的。她的命够硬挺,架不住钱包很软绵。
她讪笑:“……招、招纳不起……”
祈善捏着眉心。
好家伙,主公还真动心了。
沈棠小声支招:“元良,你总有几个好友吧?不那么贵的,可以拉拢拉拢。”
祈善:“……”
他预感自己不是被阴死就是被气死,为了死得不那么快,他决定做点儿什么。
“对,主公提议甚妙。”
祈善的仇家多,朋友也多。
不过,多是诸如顾池那般臭味相同的朋友,一般情况下,他真不愿意共事。
但现在——
不出招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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ヾ(?ω?`)o
希望明天糖耐顺利。
518:社畜的一天(二合一)【中秋节快乐】
祈善写信给朋友这事儿并未瞒着,顾池这些人精稍微一想便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是姜胜和荀贞。二人沉得住气,权当自己不知道这事儿,褚曜和康时只是挑眉。
唯独顾池清楚些内情,于是他在某日主动提及此事,询问沈棠是否知晓。
沈棠道:“知道啊。”
顾池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沈棠正埋头干饭呢。
那陶碗的碗口比她的脸还大两圈——这是她特地要求的,不然用小碗吃饭,一顿盛饭三四十回,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饭桶转世,大碗省心多了,盛几次就行。
她将嘴里的麦饭咽下肚,这才继续:“唉,我这不是担心元良吃亏么?虽说先登和含章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将私仇带入公事之中,但他们跟元良气场不和。昨儿他家素商又打了无晦的狗,无晦今儿脸色挺黑……唉,我怕长此以往,元良会憋出毛病啊。”
掰着手指数一数。
祈善的人缘真是出奇得差劲。
团队跟他关系好的只有冤种表哥康时以及损友顾池,沈棠担心对方会职场抑郁。
多俩志同道合的好基友,节假日能手拉手出门逛街散散心,串门也有个目的地。
思及此,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好老板。
顾池忽略沈棠那串魔性的心声。
问她:“主公就不担心引起矛盾?”
沈棠有恃无恐:“元良可是我的第二条命啊,多少主君求而不得的存在?你猜先登他们会不会忌惮?大家都是聪明人,总会明白底线在哪里。以元良眼光,能成为他的仇人或者友人,不会是個不识时务的庸人。他与我性命相连,也不会找这种人过来添堵。”
顾池:“……”
真该让那些吹捧主公光风霁月、坦荡君子的人过来看看、过来听听,人家心眼多得很。只是——话是这么说,但顾池今天不是来打小报告的,而是来分享八卦的。
吸溜完最后一口饭汤,沈棠抹抹嘴。
“什么消息?”
“祈元良的仇人和友人,差不离。”
沈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只能言尽于此。
沈棠:“……”
顾池笑了笑,道:“但想来以主公非常人之能,驾驭起来,应该游刃有余吧?”
沈棠:“……”
当天晚上就做了个噩梦。
祈善笑得一脸阴仄,走马观花一般将一个个贴满废主公DEBUFF的策士谋者拉上来让她相看。沈棠看一个就弱小无助瑟瑟发抖,梦魇惊醒后左右烙煎饼到天明。
也幸亏祈善不知道。
倘若知道,定是要刻薄两句的。
他寄出信函是一回事,但反馈又是另一回事。文心文士多傲骨,各有追求,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志的寥寥无几。诸如荀贞、康时、顾池这样因为种种原因而长期处于空窗期的,总是少数。大部分扬名在外,便有人捧着金银财宝、权力地位上门邀请出山。
毕竟,再厉害的文心文士也是要恰饭或者养家糊口的,不可能一直蹲在原地,铁了心等待最合胃口的那个人。他的信大概率石沉大海,能有回复一个都算好运。
即便回复了,查一查沈棠那点儿微薄的家底,也可能被吓跑,正如她此前说的——招纳不起。祈善写信过去也只是碰运气。
若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再好不过。
若不能,也没损失。
缺德还是顾池最缺德,故意吓人。
沈棠只用一下午就从噩梦余韵脱离。
不是她心大,而是社畜面对繁重工作,没有伤春悲秋的权利。暂时没了边境隐患,沈棠也能全身心投入陇舞郡的建设。
刚来陇舞郡的那几天,她都忙于安顿灾民,修建临时善堂,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十乌,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了解陇舞郡的情况。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全**的烂账!
这还是祈善等人处理一部分的结果。
原先如何烂,她都不敢想。
最严重的一块反而不是堆积如山的冤假错案,而是户籍人口以及税收。陇舞郡战争频发,这些年因国境屏障削弱,马匪入境劫掠频率暴增,人口削减也正常。
可马匪都是小规模团战,不敢闹大动静,又有褚杰镇守永固关,最大限度严防死守,陇舞郡有前任郡守坐镇,出兵支援速度也快。但每次上报的死亡数目奇高。
陇舞郡占地面积不算大。
但一个郡户籍只剩不到千户——
沈棠指着桌案冷笑,反问陇舞郡老资历的官吏道:“你们不觉得离谱吗?”
底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先吭声。
沈棠在十乌一战积累的声望,在其他地方没什么威慑力和含金量,但在陇舞郡够用。沈棠深吸一口气,道:“光是城中接纳的难民便有三千多户,还有陆陆续续投奔的,我就问问你们——郡府登记在册的户籍为何只有九百六十户,还有零有整的报上来?”
好家伙,两千多户都是幽灵吗?
几人还是不吱声,不愿做出头鸟。
一旦做了这个出头鸟,沈棠这边或许会满意,但被得罪的人肯定非常不满意!
沈棠绷着脸,冷厉瞧着几人。
如此僵持好一阵子,沈棠才挥手让他们全部下去。这些都是怕事的老油条,没有大事的时候可以用一用,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决计不能让他们沾手,只会耽误事。
他们不说,沈棠也清楚。
自然是有人趁马匪劫掠的机会,将活人报成“死人”——“死人”如何按人头纳税?别看少纳一个人头的税不多,但这种“死人”多了,日积月累不就多了?这些“死人”还能下地干活,租户让他们缴纳多少的租金就能缴纳多少的租金,因为他们失去了户籍!
此事对谁最有利?
呵呵,自然就是谁干的。
那么是谁干的呢?
自然是家中田产无数的主儿。
他们是田产的主人,但他们不可能亲自下地干活,所以需要吃最少粮食、干最多活儿的人。若不是人不吃会死,最好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人给他们耕地劳作。
沈棠揉着眉心将祈善叫来。
轻声问道:“证据搜集如何?”
不解决田地户籍问题,沈棠这个郡守有名无实。莫说养军队了,她连自己这草台班子的薪俸都发不下去!十乌的国库也不能年年让她逛一回进货,只能坐吃山空。
祈善明白沈棠询问什么。
“有三家借着这次机会清理掉了,手脚做得干净,怀疑不到咱们头上,证据也搜查出来存放妥当。但陇舞郡其他豪绅似有警觉,我等此时也不能刻意引马匪入境……”
这种冒风险的事情不能乱做。
一旦暴露,沈棠的名声顷刻就毁。
毕竟,一郡之长与马匪“勾结”是爆炸性的负面消息。郑乔还是国主,若有人将此事告发上去,沈棠被发配或者再次平调,那就完犊子了。祈善这会儿是投鼠忌器。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完全可以借着马匪之手将这些毒瘤一次性弄干净了。但架不住同僚太给力,又有荀贞和宴兴宁化身乌有的神助攻,永固关的损失降至最低。
攻入陇舞郡境内的马匪数量稀少。
唉,干不成大事。
沈棠狠下心:“那就借题发挥。”
这些豪绅地头蛇坏事干得太多了,早就失去了敬畏之心,其中一部分还想着迎十乌王师过来,好一步登天。欺负前任郡守死得惨,欺负沈棠初来乍到年纪小……
做事未必会清理尾巴。
他们现在就是满头虱子的秃子。
抓个把柄就能借题发挥。
祈善与沈棠的主意不谋而合:“主公的意思——是借着此次户籍彻查动手?”
沈棠冷着脸点头:“对,寻个机会突击检查!将陇舞郡每一块地都筛一遍!这么多大活人,他们是能藏到天上还是藏到地下?有一个对不上,我就弄死他们!”
人口关乎赋税。
隐匿人口便是偷税漏税。
搁在哪里不能脱一层皮!
借着这个由头以及祈善搜刮上来的证据,沈棠这次不打算手下留情,将事情做绝。虽说动作太大会伤筋动骨,但总好过任由腐肉侵蚀骨髓,最后病入膏肓吧?
沈棠还不忘叮嘱道:“这件事情交给咱们自己人去做,陇舞郡原先那些官吏我不放心,派人盯着。若他们有通风报信的行动,那就关起来,回头一块算总账。”
祈善点头:“这是自然。”
沈棠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鼻尖隐约能嗅到浓烈的血腥味。
她也不想举起屠刀,但架不住有人硬往她的刀子撞,既然如此,何不笑纳了?除了户籍赋税这事儿,还有另一桩头等大事摆在她的面前。眼瞅着开春,结果现实却是——没粮种、没耕牛、没农具、没田地,甚至还没耕地的人……这一年又该怎么熬过去?
十乌的金库是很丰盛啦,但这个节骨眼儿,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家家户户除了地主,谁有余粮?金银珠宝能换来粮食,但价格肯定高,明摆着得不偿失。
沈棠为此也是左摇右摆。
总不能指望林风一人供养整个郡县人口吧?把小姑娘称斤轮两卖掉也扛不住一天。
沈棠春耕言灵再奏效,没有耕地、粮种这些,田地也不可能凭空长出粮食……
左思右想,再不行的话——
她只能另想办法。
例如向以前的老邻居哭穷。
想来吴贤他们对此已经习惯了。
沈棠托腮,漫不经心地想着如何开口赊账,还未想出一个头绪,另一个打击接踵而至。完成交接工作的赵奉想要递上辞呈。
他为了报恩给沈棠打了两年的工啊。
还是两年白工。
再拖下去都不知道老板是谁了。
吴贤那边也逐渐有了怨言,赵奉思忖着自己报恩也差不多了,沈君在陇舞郡也没了外部隐患,这两年稳扎稳打应该能安定下来。于是,他准备开口,带人回去。
沈棠“啊”了一声。
下意识想问赵奉去哪儿。
转念一想,才想起来赵大义的老板不是自己——不由得囧了,她这两年用人用的太顺手,忘了“见外”两个字怎么用。心中虽遗憾,但也知道自己没理由强留人家。
报恩到赵大义这个份上的,世间实属罕见,自己若不放人,如何站得住脚跟?
温声关心道:“大义准备何时启程?”
赵奉不太好意思:“十日之后。”
虽说打了两年的白工,但沈棠这两年也没亏待自己,物资军需都是先紧着他自己的兵,出手不可谓不大方。赵奉起初还担心自己部曲经过这两年实力下滑,但经过永固关一战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不仅没有退步,反而进步许多,众人武气凝实了数倍。
思来想去,应该跟这两年不限量供应的酒水有关,这些酒水的价格可不低。
赵奉跟家人通信,从家书只言片语得知,沈君酿的酒水在天海三地卖得火热,一坛难得。若不是供应自己,这些酒水流入市场,绝对能给沈棠换来更多的利益。
因此,在赵奉这个憨厚人心中,他其实还欠了沈棠人情,但他真不能再拖了。
他个人还好,底下这些兄弟不少都有家室,跟家人长久分别,思念甚苦啊。
“十日……”沈棠喃喃,“也行,回头给大义摆个践行宴,这两年耽误你太多。”
“不不不,沈君千万别这么说。”
这两年绝对是他过得最安逸最充实的两年,甚至从田间耕作寻觅到了乐趣,倘若以后再无战事,种田隐居不失为好去处。
沈棠痛快答应放行也让他长松了口气。
真怕沈棠说点不愿意的话。
自己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赵奉离开,褚曜又来。
此时天色黑沉,下人掌灯照明。
“无晦怎这时候来了?”
看他一脸严肃,应该是为正事。
“突然想起一事要告知主公。”
褚曜正色,沈棠也跟着正经起来。
“无晦且说。”
“此事与国玺、赵将军有关。”
沈棠心中微沉:“大义不知国玺之事,他也不是个能瞒得住心思的人……”
生怕褚曜说出做掉赵奉的话。
赵奉这时候嘎了,谁都会怀疑到她头上,无异于掩耳盗铃,吴贤不会善罢甘休。
但很显然,沈棠想多了。
褚曜来意不是这个。
519:中秋节快乐
褚曜惊道:“主公也发现了?”
沈棠被他问得一脸懵逼。
什么叫“她也发现了”?
沈棠在熟悉信任的人面前,从来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表情和心思,褚曜一瞧她的反应便知道二人是鸡同鸭讲,谈的不是一件事情。他也没有继续卖关子,摊开讲。
“此前在永固关,国境屏障碎裂后出现新的屏障,城墙之上旗帜为‘康’。”
两军交战,情况混乱。
根本没多少人去注意这个细节。
注意了,也没有多想。
除了褚曜这些文心文士。
沈棠拧眉:“康?何意?”
虽然她有了解永固关一战,但褚杰他们只说了两军交锋的大致情况、双方兵力和军阵布置,并未提及这些细节。她只知道在【乌有】帮助下,升起新的国境屏障。
却不知上面旗帜还有讲究。
褚曜闻言竟苦笑道:“这就要问主公为何定这个国号了,怎得还反问曜?”
沈棠:“……”
沈棠错愕:“我何时定下这個?”
这简直是冤枉啊。
她这个还只是草台班子,一亩三分地的地盘,距离“国家”足足有十万八千里之远,国号更是遥远不可及的存在。她没事儿琢磨这个作甚呢?但褚曜神情不似玩笑。
褚曜和沈棠二人面面相觑了会儿。
须臾,她揉着眉心:“算了,这不重要。国境屏障重现是因为【乌有】,而宴安的文士之道又是那样……将这些推到他身上就行。死无对证,还能替他挽回些名声。”
现阶段她还不能暴露。
猥琐发育才是王道。
为何是“康”?
有能耐下去问宴兴宁啊。
褚曜轻轻颔首:“如此也好。”
这也算是对宴兴宁的些许回报吧。
“无晦要说的只是这个?”
她估摸着这事儿也没多重要。
犯不着让褚曜亲自跑一趟。
褚曜摇头。
他真正的目的是来证实一件事情。
他提了个极为大胆的请求。
“曜冒犯,想借主公国玺一观。”
他这阵子辗转反侧,思索良久,才在记忆角落找出有可能是【康】字国号由来的源头——当年在孝城外的匪寨,主公曾戏言给村落定名为——【携手共赴奔小康】。
倘若如此,那就有意思了。
这意味着国号在那个时候就定下了!
他要的答案或许就在国玺之上。
褚曜查阅典籍。
发现一般开国国主都是有了坚实的地盘和稳定的人口,积累足够国运,在开国前夕祭天酬神,方能定下“国号”。自家主公这边倒是奇怪,先定国号,再聚国运。
顺序完全颠倒。
目前来看,并无坏处。
沈棠:“自然可以。”
心念一动,右手掌心生热。
一柄眼熟的剑凭空化出。剑柄之上盘旋着九条姿态各异的金龙,透着无形威严。
呼吸之间,融为精致的国玺玺印。
褚曜微微躬身,伸出双手接过,闭目感知了片刻。那样子神神秘秘的,勾得沈棠好奇心爆棚。不过几息功夫,却见褚曜倏忽睁开眸,抬手一拂,喝道——“开”。
国玺化为流光,化为白底金色龙纹卷轴,轻轻落在他掌心,这张卷轴系绳两端分别缀着【文】、【武】二字钮印。
沈棠:“……”
这玩意儿还能这么玩?
褚曜也是第一次,不甚熟练。
他解释道:“这是名册。”
沈棠:“名册?”
她好奇伸长脖子瞧了过来。
褚曜解开细绳,将精巧的卷轴缓缓打开,上面赫然是一排排文字,褚曜、祈善等人的名讳赫然在列。每个人名字后面还跟着目前的职位,以及一串奇怪数字。
只是——
“这个标识什么意思?”她发现所有人名字后面还有一枚小小的图腾图案,祈善、褚曜几个文心文士一样,而共叔武、鲜于坚几个则是另一个,“这是区分文武?”
褚曜的回答也肯定了她的猜测。
“嗯。”
沈棠嘀咕:“还挺有意思。”
又问:“这数字呢?”
“每人所得文运/武运,也就是‘俸禄’。”
国境屏障已成,境内皆为国土。
源源不断的国运会向国玺汇聚而来,国运可是好东西,关乎一个国家方方面面。
例如,国运能转化为文运和武运。
在野的文士武者,修炼全靠自身汲取天地之气,而在朝的文官武将却能享受“俸禄”,也就是文运/武运。国玺会根据百官功劳官职依次分发下去。
修炼效率更高,效果也更好。
例如,国运能一定程度更改、扭转国境内的天时气候,但需要海量国运。
沈棠:“那这卷轴岂不是……”
简单来说——
就是“文武百官花名册”。
它会根据每个人的官职功名贡献分配每个月的文运/武运,记录详实清晰。
有自动操作和手动操作两款模式。
随便举个例子——
倘若沈棠赏罚不公,非常偏爱某个人,完全可以将国运转化而来的文运/武运都给一人,但会引起啥后果,自行承担。这也是为何王庭宗室子嗣天资再差,实力都不会很拉跨的重要原因——国主有权偏心自家血脉。国运就是钱,花起来痛快赚起来难。
基本上每个国家都是赤字。
稍微好点就是勉强收支持平。
一旦碰上天灾又治理不及时,就会陷入国运难赚、国运赤字、天灾的恶性循环,亡国就不稀奇了。这个小小卷轴除了国主,便只有最信任的心腹才有机会阅览。
沈棠也不在意。
褚曜想看就给他看。
只是——
褚曜看着自家主公的卷轴。
竟发出惊叹:“竟有结余……”
沈棠无语:“……我也挺惊讶。”
私库穷得赤字,国运竟然有盈余。
她暗暗吐槽,这玩意儿跟基金股票一样,不瞎比操作,盈余的概率比亏损大。
“可这也太长了吧?这又是谁?”
沈棠以为的班底就那么小猫三两只,人不多,几眼就能全部看完,谁料这张卷轴就跟没尽头一样,越来越多陌生名字映入眼帘。只是这些名字后边儿数字不大。
“这不是大义吗?他的主公可不是我……”沈棠眼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褚曜看着名单喃喃:“果然如此。”
战场上的时候,他就发现赵奉的部曲实力不太对劲——虽说这两年他们不是单纯的耕作,而是耕战结合,实力也会进步,但这么大的幅度却透着些说不出的怪异。
赵奉以为是那些酒水的缘故,褚曜却觉得还有其他外因,继而想到国境屏障上的国号,便猜测主公国玺是不是生出了名册?或许,他能从上面找到答案。
借来一阅,果真如此。
“为什么他会在上面?”
褚曜合上卷轴,无奈笑笑:“此前主公不是说世间女子无法修文习武,原因是没有女子掌控国玺么?这个道理也适用于当前。武胆武者不是不能通过耕作修炼,而是掌控国玺的人不认可这种方式。认为兵刃就该用于战场,农耕只是庶民生存小道……”
沈棠发自内心认可赵奉等人的付出。
他不是没有分得武运,而是日结,且数量不大,走的是细水长流的路子。
完全靠劳力付出换来这些。
“主公,这是好事。”
能用来安抚永固关调拨来的两位武胆武者。那两位明面上没啥怨言,认认真真跟赵奉交接工作,学习耕作砌炕修路造桥的经验,但内心是不是真服气不好说。
褚曜也担心这会成为一道隐患。
现在确定不会耽误修炼,还能提升陇舞郡重建效率,应该能彻底堵住他们嘴。
“主公这下能安心休养生息了。”
外界看来,她的兵马沉迷种田,战力松懈,而实际上却在悄悄成长,几年下来能养得兵强马壮。经营家底和积蓄战力两不误,关键时刻还能给敌人一个“惊喜”!
岂不美哉?
“此前便预感大义会提出辞呈。我等根基薄弱,失去他和他帐下部曲的帮助,陇舞郡接下来的重建怕是举步维艰,还容易生乱。有了这个——咱们能高枕无忧。”
在获得答案之前,褚曜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倘若没证实猜测,他少不得用些特殊手段让赵奉再留个一年半载的。
如今,皆大欢喜,最好。
520:“两女”暗查户籍
祈善的行动力有多高呢?
头一天确定,第二天开干。
行动摸底之前,他跟主公借了个人。
沈棠这阵子忙得脚打后脑勺,听到祈善还要跟自己借人,第一反应是心疼不舍。
“借谁?”
可千万别是无晦这样的劳模。
“望潮。”
顾池表示不情不愿。
以他对祈不善的了解,准没好事。
为什么非得要顾望潮过来?
谁叫这厮的文士之道忒好用了。
不过——
“祈元良!你身着红装上瘾了吗?”听到祈善说要伪装成女子去探访目标,顾池的脸色刷得一下黑了,恨不得提剑给祈善几个窟窿眼,“你爱穿你穿,吾坚决不穿!”
祈善耐心跟顾池“解释”。
两個青年文士靠近容易引起警觉。
若是两个逃难的妇人就不会。
祈善又搬出主公沈棠这座大山。
为尽快完成主公嘱托的任务,牺牲一点也无妨。他【妙手丹青】的文士之道,伪装效果一流,绝对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顾池闻言,黑着脸问祈元良:“为何、为何非得是两个妇人,而不是一对夫妻?”
祈善道:“两个妇人更容易降低他人警惕,若有一个男子在,容易被戒备。”
顾池:“……”
祈善又激将法:“此事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你这一趟出去做了什么?怎得,这世上还有你顾望潮都不敢去做的?”
顾池:“……”
他可算知道祈元良这些年为何仇家遍天下,还能全身而退了,光这份厚脸皮就足以迷惑九成九的人。估摸着,他们也没想到祈善行事会奔放至此,不要脸皮。
陇舞郡,程家村。
说是程家村,姓程的反而没几个。
村中多是给地主程家种地的佃户,村落偏僻,每日往返田间要花费不少时间。虽然春耕还未开始,但家家户户已动员起来。
而且,这些佃户还很排外。
一有陌生面孔靠近就会引起注意。
这一日,村中来了两个面色憔悴的逃难妇人,二人互相搀扶着,看着气虚短促,一个比一个面黄肌瘦,仿佛一副骨架贴着张人皮,哀求村口村民借她们一口水。
坐在村口晒太阳的男人冷冷瞥了眼,转过浑浊的眸,收敛凶光。编竹筐的女人倒是心软,见她们这副模样,又是俩手无寸铁的女人,起身将手在衣裳两侧擦擦。
寻来两只破陶碗盛了水。
其中一女人渴极了,几乎是用抢的粗鲁动作,双手捧着陶碗大口大口往嘴里灌水,期间还喝得太急,呛了一小口。端来水的妇人好心说道:“慢慢喝,还有。”
另一名妇人就斯文克制许多。
程家村妇人问:“二位打哪儿来?”
两碗水下肚,前一个女人终于缓过劲儿,打了个嗝,憔悴道:“隔壁县来的。”
“隔壁?那可不近。”程家村妇人也不是没有戒备,问道,“你们咋跑来这里?”
说起这,女人有一肚子辛酸泪。
她表情恍惚麻木地说了遭遇。
原来,她跟身边这个妇人是一个村的邻居,两家男人在一个月前出门耕作,不幸碰见了来劫掠的马匪。男人意外横死,村落遭到马匪洗劫,两个女人也没有逃过。
中途那群挨千刀的马匪被官兵追击,丢下她们逃了。她们两人虽然逃出生天,奈何二十几年就在一块地方打转。对此人生地不熟,一合计,便想去投奔外嫁的亲戚。谁知路途遥远,她们又身无分文,来到程家村前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又冷又饿又渴……
在场众人,有人听了动容同情,有人对马匪面露恨意,也有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女人听到她们被马匪糟蹋还带着上路,眼神隐约多了几分鄙夷,仿佛看俩脏东西。
妇人的遭遇在陇舞郡并不罕见。
这个世道本就如此。
“唉——那两位娘子有啥打算?”
一直叭叭说话的逃难妇人闻言垂泪,双眸哀求试探:“你们村能收留俺们不?”
那程家村妇人自然拒绝。
本村不能收留外客。
逃难妇人又抹着泪哭道:“那能不能舍点儿吃的给俺们?不瞒说,俺身边这妹子打小哑了嗓子,身子不好,再不吃点儿就真撑不过去了……行行好,舍点儿吧……”
听到逃难妇人要粮食,程家村妇人面色为难,扭头看看村口的自家男人,征询意见,谁知后者黑着脸呵斥她是败家娘们儿,道:“去去去!这年头谁家有吃的?”
好人可不是这么当的!
他们累死累活,熬出一身的病,年纪大了连腰都直不起来,忙碌一年堪堪够个水饱。眼瞅着要春耕,粮种、耕牛、农具都要向程家借。这些都是要拿钱换的!
甚至连田都是借来的。
要是今年老天爷不给他们面子,收上来的粮食还不够抵消向地主家借的钱。
一口吃的都能救人。
如此珍贵,凭啥借给两个快死的女人?喝饱水了快点滚,别死在这里讨晦气!
逃难妇人被男人凶戾的目光吓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矮下头,怯怯地看向那个比较好说话的程家村妇人:“那、那让俺们再歇歇好吗?俺们真走不动了……”
她红着眼睛用那双枯瘦如柴的手,不安局促地摩挲着膝盖已经破烂的葛布。
面对这个卑微的请求,程家村妇人也不好再拒绝,便允许她们在村口石头歇脚。
又好心给她们打了两碗水。
逃难妇人连连道谢。
眼看着夕阳即将西落,空气中的余温一点点被抽走,逃难妇人频频扭头,眼神哀求,但村人无动于衷。既不肯收留一阵,也不肯施舍一点儿哪怕发馊的粮食……
眼瞅着天要彻底黑了,两个逃难妇人才互相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
单薄佝偻背影看得人心中微酸。
离那程家村很远了,那个据说自小哑了嗓子的妇人开口揶揄:“本事不浅啊。”
若非知道真相,都要被蒙骗了。
姜胜和荀贞他好大儿被骗,真不是他们眼瞎,祈善不仅外貌伪装得惟妙惟肖,这神情动作也演绎得天衣无缝啊。呵呵呵,眼前这俩逃难妇人便是祈善顾池二人。
祈善直起腰,捶了捶后背。
问道:“有几户?”
顾池说:“此前户籍登记说程家村遭遇马匪洗劫,仅剩十九户,男丁共计一十三人,其中青壮三人……但从我探听到的心声来看,至少有百户,且以青壮男丁居多。”
这个村子规模不小。
祈善拿出小本本记上。
选好下一个目标。
经过二人一通明察暗访,大致摸清楚各个村落实际人口情况——庶民长了腿能跑,但扎根地上的田可不会乱窜。他们只需根据田地分布,便能摸到附近的村落。
不管藏得多深都能探一探。
大多时候只是坐在村口卖卖可怜,极少能被带进去歇脚过夜的,顾池遭了老罪。
他身子本就因为文士之道变得虚弱,每日三顿药丸子养着,这段时间到处奔波不说,还专门往心声嘈杂驳杂的村落钻。
无需伪装都能本色出演“半死不活”。
拿到证据,剩下的就是收网。
出其不意掩其不备!
于是,祈善准备挑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地动手,给目标来一个大大惊喜!
这一把火,彻底烧沸陇舞郡!
与此同时——
一辆破旧的木板驴车驶入河尹境内。
板车吱吱呀呀地响,刺耳又尖锐。庆幸路面平整,车内之人能少吃不少苦。连日奔波,驾车少年黑了不少。他好奇四处张望着,这河尹郡庶民风貌与别处迥然不同。
倒不是说河尹郡如何富裕……
此地庶民穿着一样简陋破旧,但脸上时常能看到笑,双眸也灵动带着光。
肉眼可见地有活力。
跟庶民问清路,少年驾驶这辆老旧木板驴车,慢悠悠晃入河尹治所——
浮姑城。
此行目的,拜访河尹郡守。
徐解,徐文注!
521:同门相见
前任郡守被平调去了边境。
此事一度在河尹郡庶民间引起恐慌。
相较于沈棠这位“不正常”的郡守,庶民太清楚“正常”的郡守是什么模样。
此前那些郡守,若独善其身,多半会受到戕害;若选择跟地头蛇沆瀣一气、谄媚恭维,便会铆足劲儿,龇着牙,在本就瘦骨嶙峋的庶民身上榨出最后一滴油水。
他们的日子苦啊。
好不容易跟着沈君过上两年像个人的日子……谁知沈棠会被平调!真·晴天霹雳!
不少庶民暗中抹泪不止,想打理家当行礼逃离此处,但又惧怕出去逃难会更苦。
最后,只能寄希望于继任者是个人!
官署官吏也知庶民担心什么。
其实他们也担心。
担心新来的上峰不如沈君好相处,担心对方一来就新官上任三把火,推倒沈棠之前构建的基础来宣示主权,担心……然而万幸的是,继任者是沈君亲选的徐解。
此人祖上虽然是商贾起家,身上却无一丝尖酸刻薄、斤斤计较的市侩之气,相反为人谦逊温和,行事爽朗大方。亲口告诉他们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无需担忧。
不多时,庶民也发现这位新郡守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灾难,日子依旧过得平顺。
不过——
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例如他们常爱去的“浮姑百货杂铺”,杂铺内部售卖种类不似以前繁多;例如曾经很方便的各种条子随着沈君离开前的清算,从此被取消,郡府也没有推出类似替代品的意思;例如少了武胆武者闲暇时的帮忙,耕种压力陡增,庆幸郡府租赁农具不难……
整体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变得跟想象中那么差,只是偶尔还是会回忆往昔——那两年,每天睁开眼,日子都肉眼可见地好转。
日复一日的生活也充满了动力。
只是,他们还不知自家这位新郡守也碰见了难事儿,一连好几日没有好脸色了。
这一日,徐解照常处理政务。
刚要放下笔歇歇,便听到有人通传。
徐解一听这话,眉宇紧锁,语气也带着几分不悦情绪:“来人可有说是哪家的?”
谁知下人却摇了摇头,说道:“没说哪家,她只说是同窗故交,登门叨扰……”
徐解垂首思索:“同窗故交?”
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谁会这时来。
便起身整了整仪容。
“你将人带去待客偏厅,稍后就来。”
下人躬身退下。
徐解整顿一番思绪,缓步前去见这位连姓名都不告知一声的“同窗”。这座郡府虽是新修,但延续了前任主人沈棠一贯简单朴素的风格,有几分粗阔舒朗的味道。
偏厅极少使用,内部没有一点儿陈设。唯有午后暖阳倾斜入内,映出窗漏纹路,让室内看着不那么空荡。少年跽坐在席垫上,左右张望打量四周,时不时调整姿势,让怀中呼呼大睡的女娃能舒服些。女娃母亲不同于少年的慵懒随性,脊背挺直有力。
少年嘀咕:“这也太简陋了……”
他见识过行宫的奢华,处处精致,随便一件都是珍宝,哪里看得上“家徒四壁”?
扑面而来的“穷”!
还未念叨完,门口传来脚步声。
少年立刻噤声息音,瞧了过去。
木门被人打开。
来人是個衣冠齐楚、相貌俊秀的青年文士,尽管留着整齐的胡须,丝毫不减他的年轻。青年文士也瞧了过来,看到他这张脸,原先还算轻松的面容微微紧绷起来。
Emmm……
显然,对方不喜欢自己这张脸。
少年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
来人神色漠然地挪开眼,瞧向女人,先是怔愣一瞬,随即便想起对方的身份。
他大步上前:“你是……宁师姐?”
认了好一会儿才敢肯定。
无他,眼前这名妇人不知经历何事,面容蜡黄,鬓发染上白丝,眼窝深陷,眼尾竟有褶痕,这副憔悴疲倦的模样跟记忆中的人相差了能有二十岁,他险些不敢认。
少年听到这称呼,小心用余光瞧来人——别看他念书识字不多,但也知“师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眼前的青年文士跟身边的妇人是同门同窗关系,这可了不得。
念书求学向来是男子独有。
而女子——
若出身富裕人家,家中长辈疼爱,倒是可能给请个女先生来教导闺秀念书识字,不然的话,都是由闺秀母亲代为启蒙。
真正走出家门进学堂,只存在话本。
妇人回应道:“徐师弟。”
徐解这才反应过来,忙命人看茶招待。待二人落座,他才问:“师姐这是……”
为何如此落魄?
妇人闻言,苦笑着道:“说来话长,因先……先夫已去,便带小女逃难……寻一处庇身之所,暂时躲一躲风头,好安心将女儿抚养长大,让她能继承先夫遗志……”
女人在对丈夫的称呼上停顿。
那两个字似刀子刮着她的喉咙。
本以为麻木的心绪又涌出难言酸涩。眼眶泛红,却不想让徐解看笑话,微微背过去,抹掉眼角泪意。待情绪稍微稳定才转过身来,强颜道:“让文注见笑了……”
“先、先夫?宴师兄他、他难道说……”徐解还未收到宴安身死的消息,但见其遗孀遭遇,隐约猜到几分,想来其中甚是曲折,只能叹息道,“事已至此,还请节哀。”
徐解跟宴安只能算交情泛泛。
二人曾经在一个名士门下求学。
见面打过招呼,互相换了字。
深入了解却是没有的。
相较之下,他跟宴安的妻子,眼前这位宁师姐更熟悉,也受过后者恩惠——要知道,徐解虽有家财万贯,但祖上商贾起家一直备受诟病,有形无形的歧视体现在方方面面。他少年出门求学,仰慕各家名士,可不是被直接拒绝就是被婉言软钉子谢绝……
对此,徐解既生气又无奈。
一次泛舟买醉,不小心撞上旁人的船,吓得他急忙请罪。那船主人是个相貌颇具女相的俊秀少年。少年见他郁闷买醉,便随口问了句为何,徐解借着醉意发泄求学时的种种挫折不满,对方对他甚为同情。又道有门路,能帮他引荐给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士。
若是清醒时的徐解定然不信。
甚至还会揣测对方别有用心,存了敲诈勒索的念头,但醉酒时的他却信了。
第二日酒醒。
怀中揣着少年给的引荐信。
还是将他引见给宴姓名师——一位他都不敢登门的人物,因为仰慕对方的学生太多太多,徐解深知自己几斤几两,就不上门讨晦气了。但信函在手,若不去试一试,又恐糟蹋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左思右想,徐解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情,上门递上拜帖,求见对方。
宴师只是看了信函笔记,便笑着答应下来,还给他在书院安排了一个位置。
徐解听闻,恍恍惚惚。
这事儿——
就这么成了???
那名少年又是谁???
莫非是宴师的宝贝儿子???
很快,徐解就见到了昨日的泛舟少年,对方姓宁,不姓宴,但跟宴师关系极好,宴师也非常偏爱这个聪慧伶俐的学生。有了少年相助,徐解的求学日子过得也算如鱼得水。偶有歧视,念在少年份上也未为难他。
唯一让徐解遗憾的是,少年明明天资卓越,聪慧过人,却生来不通窍。意味着无法凝聚文心、开辟丹府,只能做个普通人。
他引以为憾,并且直言要帮少年寻觅良医与珍宝,或许能让少年获得文心。
少年却笑道:【知你家财万贯,但世上有些事情,非人力财力所能违抗。我啊,这辈子也就这条命了,认了就好。】
522:梁山伯竟是我自己?
徐解百思不得其解。
他认识的这位同窗可不是轻易认命之人,有着一颗相当强烈的好胜心,轻易不肯像谁服输,这会儿怎么会说出“认了就好”,这样消磨意志的颓丧之言?直到——
徐解无意间在一处假山,瞧见少年与另一名个子高许多的文士相拥,笑谈什么。
这亲昵的姿态——
推说兄弟情谊都勉强啊。
一时过于震惊,徐解泄露了气息被那名陌生文士发现,他只得硬着头皮出来。
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大惊小怪。
当下虽不能说盛行男风,但也见怪不怪——他也曾听闻谁和谁关系极好,只是没亲眼见过罢了。正酝酿着如何开口缓解尴尬,便见少年牵着后者的手上前介绍。
【兴宁,我来介绍你们认识。】
相较于少年的热情,那个被称之为“兴宁”的文士并不热切,甚至看向他的眼神还带着几分不悦。徐解只觉得这個字很耳熟,下一瞬便找到相关记忆,如遭雷劈。
宴师的儿子,似乎就是这个字???
所以——
他怔怔看着二人,半晌憋不出半个字——宴师知道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和最宝贝的儿子勾搭在一起了吗?应该不知道吧?
倘若知道,以宴师性格定要大发雷霆。
少年没看徐解“色彩斑斓”的脸,用徐解未曾听闻的软糯甜腻口吻向那名文士道:【文注因着出身耽误许多,若是全力而为,在我看来,可是兴宁的劲敌呢。】
宴安垂眸看着对方。
淡声问:【哪种劲敌?】
少年一时卡壳,徐解却微妙地明白短短四字背后的酸味,忙摆手道:【在下待宁师兄如手足兄弟,绝无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光想想那个画面都起鸡皮疙瘩。
少年怔了怔。
瞧瞧宴安再看看窘迫的徐解。
羞恼咬牙,抬手给宴安胸口两拳。
这么干还不解气,又给他足尖两脚,低声威胁:【宴兴宁,小心我去告状!】
徐解惊呆了。
合着这俩人的事情经过宴师默许?
徐解那天恍恍惚惚回了屋,迷迷瞪瞪睡了觉,然后第二天收到一张来自少年的游湖请柬。他迟疑着要不要赴约——倒不是说得知少年与宴安关系非常而刻意疏远,而是宴安这人看着就不太好惹,担心被对方穿小鞋。但到了约定时辰,徐解还是如约前去。
结果,少年没瞧见,倒是瞧见一名身着藕色女裳的娘子,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以时令鲜花点缀。这些花开得虽艳,却不敌少女眼波流转间的万分之一颜色。
最最关键的是——这名少女的面庞,竟与他认识的宁师兄一模一样!!!
徐解站在甲板上,石化。
【文注,为何不进来?】
那小娘子娇笑着冲他招手。
在她背后,还有一抹翠青袍衫。
正是此前见过一面的宴安。
他道:【约莫被你吓到了。】
少女扬眉反问:【是我貌丑惊人?】
宴安有求生欲:【应是恍若天人。】
少女捻着帕子掩笑,但那双因笑意而弯成月牙的眸子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
【这还不错。】
徐解:【……】
他全程状态就是——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艰难消化这个大瓜,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宁师兄而是宁师姐。他居然看到现实版女扮男装入书院求学的话本桥段。
看过言灵话本《梁祝》的他,磕到了。
与《梁祝》不同的是,宴安与宁师姐之间并无“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的阶级差异。二人门当户对,又是少年相识,两家早有婚约。不过,宁师姐不想过早成婚,也不想被拘束在狭窄后院,一年四季看着一成不变的天空,纠缠着想要出门求学历练。
宴师得知此事,便主动安排未来儿媳女扮男装,在自己门下学习。有他照看着也能省很多麻烦。但真正教学才发现,这位女郎聪慧得很,奈何受限女儿身……
倘若是个男儿,或有一番作为。
徐解默默听完这段故事,忍不住神游天外。以人设家庭来说,宴兴宁更似马文才,那谁是梁山伯?想一圈,表情微僵。
额……梁山伯竟是他自己吗???
似乎能理解宴安昨日的敌意了。
_(:з)∠?)_
徐解也不是墨守成规、迂腐不化的人,他学文也经商,作为徐氏宗子,早早跟着学习接管家业,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没见过?宁师姐举止虽“离经叛道”,但对他而言却不是无法接受的事。至于男女大防?他以真心与对方结交,若因男女之故疏远,未免狭隘。
至此,也明白对方为何会认命。
女子之身啊……
如何不认命呢?
徐解为她唏嘘遗憾。
他在宴师门下求学两年便离开了,不久还收到二人成婚请柬,只是他那会儿在十乌走商,未能及时赶回赴约。之后,世道愈乱。辛国动荡不安,庚国虎视眈眈。
两国交战,战火连连。
再想联系二人,书信石沉大海。
再见面,竟是如今。
徐解看着她如今的模样,甚是唏嘘,忍不住有些埋怨宴安。但,一问及宴安之死,这点儿小情绪又烟消云散。这桩事情,谁也怨不得。最有资格埋怨的人——
她不怨:“吾与兴宁道义相同。若为天下苍生故,轻身可抛,无怨无悔……”
既是她所爱之人,也是她至交!
而徐解此前曾担心的十乌和北漠,危机也解除了。她道:“兴宁布局已毕,至少五年内,两处国境屏障尚能苟延残喘……”
至于过了这几年会如何?
那已经不是宴安力所能及了。
徐解闻言大为震撼。
“那郑乔当真将他给——”
徐解是见过郑乔的,彼时对方还不是什么国主,也没什么暴戾恶名,甚至算得上有些“软弱可欺”。因为他的质子身份,时常受到其他勋贵世家出身的学子刁难。
见过,但不了解。
以郑乔这些年的举止来看,对方或许在少时就怀恨在心,什么软弱可欺都不过是自保的伪装。但,宴安可没有欺辱过他,还待他跟亲兄弟一样好,结果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徐解余光瞥见那名跟少年郑乔极其相似的少年,嘴角微微一抽。
闹不懂宁师姐什么打算。
看着一张杀夫仇人的脸,不生气吗?
少年:“……”
523:我出仕于你,如何?
“兴宁肉身虽陨,但他一直活在我心中。只要还活着一日,便记着他一日……”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眸光流淌出来的无声哀伤,连徐解这般看惯世事无常的人也动容。
叹只能叹这个世道——没有郑乔作祟,以宴安的心性也会走上同样的路。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悲剧。
唉——
他又想到当年看的《梁祝》了,没想到门当户对、堪称天作之合的“马文才”和“祝英台”也不得善果。他还不知,这种堵心又难过的情绪,名为“我的CP它BE了”。
“宁师姐若不嫌弃,放心在浮姑住下来,让师弟来照顾你们母女。想来宴君九泉之下,也见不得你这般憔悴辛苦。”徐解旁的没有,钱多粮多房多地多,如今也有能力报答宁师姐当年的知遇、举荐之恩。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她也不会有今日的徐文注。
“如此,便叨扰师弟了。”
这本就是女人转道的目的。
她不是不信任兴宁为她们母女安排的后路,他的安排已经尽可能周全,但那是宴安结交的人情,而她毕竟只是遗孀,这份人情隔着一层。人心难测、人走茶凉。
起初,人家可能会尽心尽力照顾她们孤儿寡母,但时间一长呢?迟早有一天会厌烦,甚至视他们为累赘。她不想女儿过早体会寄人篱下的苦,倒不如另寻他路。
徐文注为人仗义,自己又有恩于他,彼此也算知根知底,在他这里谋個生路……或许不能给女儿大富大贵,但至少不是寄人篱下。思及此,她心中落下了负担。
谁知,此时——
一侧的少年瞠目看着。
小声道:“这、这也不太好吧?”
宴兴宁此刻尸骨未寒呢。
徐解和女人都看向他,前者更是不悦地拧起了眉头:“什么不好?哪里不好?”
少年抿着唇不敢说。
他是底层庶民,而徐解是文心文士,又是徐氏大家主,那气势哪里是他扛得住的?一个眼神对视,他就怂了。女人回想一番方才对话,浅笑道:“你误解了。”
徐解这边卡壳了一瞬,瞬间反应过来,羞恼道:“你这小子是想讨打吗?”
说完,又问女人:“宁师姐为何带着他?他这张脸看着不会、不会难受?”
少年才知自己闹了乌龙。
又听徐解拿脸说事儿,气恼道:“我这张脸怎么了?生得歪瓜裂枣吓到人了?”
亲爹娘给的资本,轮得到外人指指点点?跟郑乔撞脸是他想的?好蛮横无理!
女人道:“他是救命恩人。”
若无少年仗义相助,她和女儿……此刻或许已经在黄泉路跟兴宁一块儿团圆了。
徐解哑然。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命人整理出干净的客舍安顿三人,连夜送去适合守孝的衣裳吃食。担心照顾不周到,又另送白银黄金各百两,以及零碎的铜钱碎银,方便三人采购所需物资。
少年咋舌:“这么大方啊?”
虽说宴安留下的资产足够三人舒舒服服活很久,但钱这种东西,谁会嫌多?
女人也没有推辞,全部收了下来。她很清楚,现在不是矜持的时候,孩子日后教育所需笔墨开销还大着呢。若为了面皮薄而让女儿节衣缩食吃苦,她哪里舍得呢?
还有——
少年的教育也要尽快抓起来。尽管他祖上是干屠夫的,有谋生手艺,但多一个技能多一条活路,也算自己夫妇对他报恩了。
女人说了打算,少年听得一愣一愣。
“啊……我去学……”
“莫不是嫌弃女夫子,授课不行?”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少年急忙摆手,连带着摇头否认三连。事实上,对于底层出身的他而言,任何一个知识分子都是可望不可即、需要虔诚尊重的存在。
对方还说教自己……
那可是美事儿!
女人疲倦道:“明儿出去采购一些笔墨,熟悉熟悉浮姑城,我还得想想法子……”
总靠着徐文注接济也不是个办法。
她与徐师弟问心无愧,但坊间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纵使二人君子之交、同门情谊,搁在外人看来却不是如此。
自己还是要寻个谋生的出路才行。
女人担忧也不无道理。
徐解收留一对母女,又是送钱送粮送房子的事儿,隔天就传到后院夫人那边。
他刚应付完糟心事儿,紧跟着便听到夫人来给他送羹汤了,忙放下手上的事情。
“夫人今儿怎么来了?”
“不是念着你办事儿辛苦,来给你送点羹汤滋补一下?”夫人打开食盒端出瓷碗。
“还是夫人懂我。”
徐解不疑有他,正巧这会儿也有些饿,埋头嗦汤,第一口下去就发现不对劲。
他夫人的手艺和庖子的手艺……
还是分得出来的。
每逢这种时候,他就知道对方有事儿找自己。于是慢条斯理喝完,擦嘴,坐等夫人开口。果不其然,她一边收拾瓷碗一边问:“听人说你昨儿收留了一对母女?”
徐解挑眉,但还是解释:“是同门师姐,少时有恩于我。此刻来投奔,自然要好好安顿人家。想来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难听话?不要相信那些嘴碎的东西……”
“同门师姐?未曾听你提及。”
“整天将有夫之妇挂嘴边也不合适。”他没事儿跟妻子谈论已经嫁为人妇的师姐作甚?他知道夫人在担心什么,便道,“宁师姐与旁人不同,心气高、脾气傲,那些脏耳朵的流言蜚语处理好了,别传到她耳朵。若她一气之下带人走了,我不是成了忘恩负义?”
夫人面色尴尬。
“这不是担心郎主名声……”
此前未曾发生这样的事情。
徐解刚接掌徐氏的时候,一年到头又大半时间在外经营生意,夫人也不可能跟着他一起。他在外头碰见什么人,遇见什么事,自己一概不知。行商的,在外耐不住寂寞寻花问柳是常事,她一直担心徐解哪天给自己带回来个妹妹或者尚在襁褓的孩子……
庆幸从未发生,十天半个月还能收到一封报平安的家书,让她吃了定心丸。
婚前曾担心的妾室也没影儿。
一晃多年都习惯了。
乍一听这事儿,再加上那些添油加醋的描绘,无异于闷头一棒。她想来旁敲侧击一下那对母女的身份,却没想到徐解连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坦荡得她无言以对。
窘迫:“如、如此,确实要好好照顾。”
徐解低头打开文书:“嗯。”
刚清闲没一炷香时间,下人通传说宁师姐求见,他立马放下手上工作。
“师姐昨晚睡得可还安稳?”
“文注安排妥当,甚好。”女人也不废话,单刀直入,“方才过来,瞧见治所官吏行色匆忙,似是缺人缺得紧?”
徐解还未意识到女人的来意。
只是点头应答:“确实很缺,这也是上一任沈君留下的问题了,只是沈君帐下人才济济,一人能顶十人用,治所运转很顺利,搁到师弟这里,多少有些捉襟见肘……”
他想在天海那边招募点人。
但——
一想到糟心事,不由得露出愁色。
河尹郡在沈棠两年治理下,连着两年丰收,庶民家中储量充沛,目前也算是一块肥肉。既然是肥肉,谁都想咬一口。河尹目前的田地,名义上都是公家的,租赁给谁都行。沈棠还给他留下矿脉和遗弃的工坊……
稍微拾掇拾掇就能重启那种。
主公吴贤有些心动。
天海其他人也很心动。
唯独徐解觉得是烫手山芋。
这几日,不断有人来走动关系,打着两家交情的牌,希望徐解能开一道口子,让他们能顺利介入河尹。但徐解深知,一旦打开这道口子,后果不堪设想……
至少,不是沈君想看到的。
紧跟着,师姐的声音清晰传入耳畔:“既然缺,那不妨我出仕于你,如何?”
徐解:“……”
晴天霹雳!!!
524:出谋划策与红袖添香
徐解怔怔看着宁燕。
宁燕眸光坚定看着徐解。
两人静默了半晌,直到徐解开口打破沉默,他声音涩然,带着诧异震惊、不可思议:“宁师姐,你方才说、说要出仕于我?”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宁燕会走这步棋。
相较于徐解的失态,宁燕的反应就从容许多,她淡声地道:“文注并未听错,我确有这打算。我知道这是个令人为难的请求,但长久受你照拂却不是我想要的。”
徐解急忙出声:“宁师姐,你……”
宁燕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我知道文注仗义,但‘情分’是世上最经不起消磨的。”宁燕经过一晚上好好休息,精气神比昨日好上不少,只是这阵子消瘦太多,两颊略有些凹陷,如此憔悴也不掩她眼底的坚定,“并非是不信任文注,恰恰是太信任了,所以更希望能凭本事谋得立锥之地。”
她不能让女儿有任何寄人篱下之感。
兴宁不在,她要扛起二人的希望。
宁燕道:“我虽是个普通女子,一无文心二没武胆,但文书谋划的活儿能胜任!”
徐解动了动唇。
想劝说宁燕改变主意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他深知这位宁师姐脾性,看似温婉如水,实则刚硬顽固,一旦做下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初衷……他也不是质疑宁燕实力。
宁燕处处都强,这是宴师盖过章的。
唯一的遗憾便是托生女儿身。
若是個男儿,绝不逊色任何人。
良久,他轻叹,与宁燕坦诚布公。
“宁师姐,以你的能力出仕于我,我欢喜还来不及,但师姐有无想过外界可能有的风言风语吗?我是无妨的,可不忍心师姐遭人诟病。”这是徐解最担心的一点。
宁燕心中有数。
但还是问道:“风言风语?”
徐解深吸一口气:“此前不是没有女子出仕的先例,可无一例外都、都是……”
之后的话有些为难他了。
让他如何在宁燕面前说出来?
说出来是脏了她耳朵。
宁燕又问:“无一例外都是什么?”
“……师姐让我怎么说才好?”
徐解不说,宁燕就帮他说完:“那些女性幕僚的下场,我很清楚,白日为主君分忧谋划,夜里为其红袖添香,你想说的是这个?世人鄙薄,种种歧视,我知道。”
徐解紧抿着唇不说话。
其实宁燕这话说得很含蓄了,意思大致就是这个意思。男性僚属之中,容貌绝色之人,尚且有与主君分桃断袖的,世人引以为佳话或是酒后闲谈。不管传得多离谱,最后也只是给君臣之情添一份桃色外裳,整体来说还是无伤大雅。女性僚属就不太一样了,天然就被世人偏见,甚至中伤。
一个聪慧绝顶又有手腕的美丽女人,人们最先注意到的不是她的智慧能力,而是那张脸蛋。只要生了这么一张脸蛋,似乎什么成就都能蒙上一层不可说的交易。
这是世人的偏见。
更致命的是来自上位者的偏见。
对不可掌控的男性僚属,上位者往往会采取制衡打压政策,但对于聪明到不可掌控的女性僚属,上位者第一反应却是将其收为自己的女人。只要打上这么一个烙印,就可以给对方戴上无法挣脱的沉重枷锁。彻底失控的时候,将其投入后院关着就行。
实权可以轻松收拢回来。
上行下效,上位者采取的办法也让世人更加顽固刻板——女子出仕,最终都免不了成为上位者后院一朵随意摘取的娇花。
再有女子出仕,流程直接比照前人。
从无例外!
这才是宁燕说要出仕,徐解如此震惊担心又恐慌的主要原因——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有那种禽兽的想法,也知道宁燕的出仕是正经八百出仕,只为谋求生存。
但外人悠悠之口如何堵得住?
世人对于男子宽容,但对于女子却是刻薄甚至是歹毒……他如何能忍受最敬重的师姐被人诟病诬陷泼脏水?她日后越是出色,面对的流言蜚语越是洪水猛兽。
“宁师姐……”
徐解的语气带着几分哀求。
宁燕道:“流言蜚语,我不在乎。”
徐解看着她道:“我在乎!”
宁燕道:“兴宁可以背负天下人误解,仍践行自己的道义,我断没有比他差的。”
徐解:“……”
他的苦口婆心在这句话面前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量,也难怪宁师姐能跟宴安如此契合——这俩人除了性别不一样,这脾气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个体……
“如此,也好……”
再拒绝,宁师姐怕是要恼怒了。
徐解可不想伤了二人和气。
正要答应下来,门外负责安保工作的随侍突然拿着一只盒子过来,一看盒子上的纹路便知道是不省心堂弟送来的家书。徐解暗中松了口气,宁燕也没继续逼迫。
打开盒子,家书几乎要满出来。
徐解按照时间拿起其中一封,嘀咕道:“文释这个孩子,废话真是越来越多……”
家书一封比一封厚。
虽说徐氏家底厚实不缺钱,也不缺笔墨纸砚,但也不能这么胡乱造啊……他这个家主赚钱,身兼数职也不容易。徐解心中抱怨,一目十行,入眼皆是口水话。
徐解:“……”
看了一封又一封。
真正领略什么叫废话连篇。
全是各种十乌见闻,以及各种胡吹,诸如带着两千兵马跟随主公脚步杀得十乌部落吱呀哇啦乱叫,例如带着几百兵力潜入十乌王都,摘了不少十乌勋贵脑袋。
遗憾没有习得染发绝技。
还叮嘱他,让在外行商的族人关注一下这方面的秘技,他要给自己染个绿的。
主公说绿色更加显目,往人群一站,绝对吸睛,全场焦点,最炫最亮的崽!
他还想效仿沙和尚,用十乌勋贵的脑袋,串一串世间绝版的人头项链,送给敬爱的堂哥当今年份的寿辰礼物……
徐解:“……”
他光是脑补一下就想恶心。
这都什么审美?
沈君不嫌弃他,多半是自家祖上冒青烟遮住了沈君的眼。一想起沈君,徐解心中又叹息。沈棠将最好的河尹交到他手中,他若是纵容天海各家插手河尹,垄断农田水利矿产生意……沈君珍重爱惜的庶民又将过上食不果腹的苦日子,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看到最后一封家书——
徐解本以为还是废话,谁知刚看两行就被惊到了——沈、沈君竟是女儿身???
女儿身……
女儿……
女……
宁燕正垂眸思索,却听徐解一拍桌案,几乎是失态地原地蹦起来,脱口而出。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宁愿相信自家堂弟是堂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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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解少有的失态让宁燕侧目。
她这位徐师弟从少年起,便是一副老成练达的做派。刚认识那会儿还能逗逗,年纪越长越是持重通达,连真诚的表情也跟着少了。宁燕还曾抱怨他越发没意思。
现下又是徐氏掌舵者,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失态,险些原地蹦起。
宁燕不由得投来好奇目光。
徐解见状,勉强坐回原位。
只是目光游移就是不敢落在那封家书上,显然是在逃避什么,宁燕没有问,免得戳中前者痛处。徐解当自己的面拆读家书本就是亲近的举动,她不好落井下石。
“咳咳——让师姐见笑了——”
“可是有要事?”
若有,她就该起身避嫌了。
徐解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略有些震惊,一时……很难接受……”
短短一句被他说得纠结如乱麻。
宁燕:“与令弟有关?”
她知道徐解有个年纪很小的堂弟,据闻自小父母双亡,被徐解当儿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小小年纪便有了丰富的育儿经验。二人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能让徐解失态的,应该只有他了。
徐解内心仍是乱糟糟,嘴上倔强:“有点,这孩子愈发不像样。原以为他出仕沈君能耳濡目染,学着稳重豁达,没想到愈发混账,连自个儿主公都敢编排了……”
宁燕问:“令弟出仕何人?”
徐解回答道:“陇舞郡守沈棠。”
这人,宁燕并不陌生。
甚至称得上耳熟。
且不说亡夫宴兴宁对此人的推崇赞美,光是进入河尹郡,她从当地庶民口中听到的赞誉就能让耳朵生茧了。宁燕还知道,宴安的挚友康时也是出仕这個少年……
只是……
以徐解对他堂弟的约束,不至于养出个无法无天、目无尊卑的混世魔王吧?
不管这沈君年纪多小,身份上也是徐诠的主公,基本的尊重还是要给的,岂能胡乱编排?还写进了家书?宁燕心思细腻,仅一个念头的功夫,心思百转千回。
徐解对堂弟恨铁不成钢:“这混账居然编排沈君是女子,听听,这像话吗?”
宁燕:“……”
又听徐解狂喷他堂弟。
“他眼瞎吗?”
“文心花押没瞧见?”
“沈君长得再怎么秾丽俊俏,那也是顶天立地好男儿,他居然还说沈君红装甚美,与他平分秋色,堪称世间双殊……”其实后面还有一段话,徐诠觉得他身段更妙。
徐解:“……”
辣眼睛!恨不得飞到堂弟跟前给他两个大比斗,再押着他脑袋,跪着负荆请罪!
绝对要扣光徐诠的月例零花!
宁燕安静听着徐解发泄完。
反问:“令弟竟这般不着调?”
徐解还是爱堂弟的,帮着挽回几分面子:“……那倒不是,文释看着调皮,打小被我宠着惯着,但并非纨绔,更知轻重。但、但是,他这话实在是不像样啊……”
宁燕垂眸,面露思索。
她既是宴兴宁的妻子,也是他志同道合的知己,许多事情他都不会瞒着她。因此,宁燕知道沈棠手中有一块国玺的。只是这块国玺来历,连兴宁都不是很确定。
至于沈棠的性别……
宁燕道:“既知轻重,又怎会轻易编排自己侍奉的主公?哪怕那位沈君再怎么亲善大度,也不可能毫无芥蒂。文注,你可有想过一种可能,令弟所言非虚呢?”
徐解:“可沈君是文心文士……”
文心花押是无法作假的。
这一句,让宁燕端茶的手略有些不稳。看着茶碗水面漾出来的波纹,她喃喃道:“是啊,文心文士又岂会是女儿身……”
但,此人手中有国玺啊。
焉知没有特例?
一旦掌控了国玺,不管此前文心基础几品,都能一跃成为一品上上。某种意义来说,文心便是国玺、国玺便是文心。照此看来,一个无文心的女人拿到国玺……
能不能拥有文心呢?
这念头犹如毒蛇一般盘踞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仿佛连鼻尖都能嗅到带着甜美蛊惑的毒液。宁燕原先平静的心绪,倏忽如这茶碗水面,涟漪阵阵,难在平复。
“但,倘若是真的呢?”
宁燕的眸光带着熟悉的攻击性。
徐解哑然。
甚至担心她有些魔怔了。
“那师姐打算如何?”
宁燕道:“前去求证。”
宴兴宁为她们母女安排的数条后路,其中之一便是投奔远在陇舞郡的康时,但不是上上之选。最主要原因是陇舞郡太远,沿路危险,三个普通人无法安全抵达。
宁燕自然不会选择去陇舞郡。
其一,康时的主公沈棠是因为她丈夫才平调,不得不放弃经营两年的家业去一穷二白还被外敌困扰的荒地,这是一桩仇;其二,路途遥远,危险太大;其三,她与康时不算熟,又听说康时婚姻很困难,迄今还是独身一人,自己前去投奔不是很方便……
最后,沈棠又是男性。
自己若想出仕,对方很难答应。
相反,徐解这边就没这些麻烦了。
但——
若沈棠真是女性文心文士,那么,光是这一个优点便能抵消以上种种顾虑!
徐解:“倘若是男儿?”
宁燕道:“我便回来。”
“倘若是女儿?”
宁燕:“我便出仕。”
徐解:“……”
一时间,心情复杂,有种多年同窗情谊败给性别的既视感_(:з)∠?)_
尽管他认定师姐肯定会回来,但该有的准备还是要准备的,正巧他这里还有些东西要派人送去陇舞郡,师姐顺路帮忙带过去他也安心。顺便,也给师姐增加些分量。
“什么东西?”
徐解道:“粮种。”
他打听陇舞郡前一年的情况,不是被劫掠就是被烧杀,一年到头都没有安生的时候,庶民都要饿死了,哪里还能留下粮种?沈君本事再好,也是巧妇难煮无米之炊。
没粮种如何种粮食?
不过——
徐解强调:“要收钱的。”
至多给点儿友情优惠。
生意人最讨厌的就是吃亏了。
宁燕:“……”
直到宁燕出发,徐解还念叨沈棠不可能是女子,想不通为何会有如此荒诞谣言!
这还要从褚曜说起。
已知,褚曜将徒弟当成儿女养。
方方面面,事无巨细。
因着最近抄家外快,褚曜得了好几匹珍贵料子。屠荣整天习武,衣裳磨损快,缝缝补补将就着,换季添几套平价新衣够他糟蹋,林风不同,女郎已到知道美丑的年纪。
那几匹布料,颜色鲜嫩,极衬肤色。
有林风的,如何没有沈棠的?
他掐指一算,愕然惊觉,他家主公竟然也要十五了……日常总爱穿放量宽大、颜色单调的男装,获得跟山彘一样粗糙。
这可不行!
好东西岂能少了主公!
世人总是先敬罗衫后敬人!
便给沈棠也量了数据,让裁缝一次性多裁制几套拿得出手的好衣裳。沈棠乖乖站着伸展手臂,问道:“无晦要制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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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此前不是说想要?”
褚曜拿着木尺让她手臂再抬高点。
沈棠歪着脑袋想了想。
自己啥时候说过想要小裙子了?唯一的一次,貌似是两年前孝城匪寨那回???
“额……好像是说过哦……”
对沈棠而言,穿什么倒是不重要,只要不是光溜溜裸奔就行。再说了,男装也有男装的好处,放量宽大又便于行动。除了样式少、颜值不是那么高,没其他毛病。
其实,许多上衣下裳款式的男装也有小裙子,只是颜色不鲜亮,纹饰单调寡淡。
文心文士的常服多是如此。
但——
有漂亮的新衣裳谁不喜欢呢?
旋即又面露一抹愁色:“可是无晦,如果我着女装,会不会引来不必要麻烦?”
“主公这几月又长高了些。”褚曜微弯着量好各项数据,比对此前数据,面露欣慰,紧跟着又笑道,“穿几回女装能惹甚麻烦?文人多风流,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少世家文士就钟爱女装,敷粉簪花,蔚然成风。主公年岁小又生得俊俏,为何不穿?”
普通人判断男女靠脸和衣裳,但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靠的是文心花押与武胆虎符。只要佩戴上这两样,哪怕脸蛋生得再女相,身形再婀娜,嗯——这也是个男的!
“主公可不要小瞧世人固有认知。”
“这倒也是。”
沈棠嘀咕小声嘀咕,当年褚曜两个怎么都不相信,逼得她都想脱衣自证性别。
褚曜收起木尺:“主公的個头还能再长长,回头让裁缝将衣裳布料再放大些。”
裙摆过长可以往内缝合收起一截。
待身形长高,再将其拆卸。
“还能再长?”
量好数据,沈棠终于重获自由。用掌心抵着发顶,跟褚曜比划比划。她这身子还未长高前,才到褚曜胸口往下一点,现在差点能够到他耳垂:“能长到九尺以上?”
褚曜失笑直言:“九尺高的女郎可不太好看。光有个子可不行,骨架身形也要跟上,整体匀称了才有美感。若是主公的个头长到九尺,那这肩膀就得二尺开外。”
女性骨架很难达到这个数值。真长这么高,远远一瞧就是根吊着跑的长布条。
沈棠道:“我要好看作甚?”
她要的是俯视众生!
她要的是呼吸高处空气!
褚曜:“依曜看,顶天了七尺五六。”
依照褚曜所知的经验,引气入体到开辟丹府后的两年,算是文心文士生长爆发期。除了极少数特例,男性文心文士身高普遍超过八尺。自家主公是女性文心文士,这经验只能作为参照。但考虑到女性骨架比男性偏小,即便有差距,应该也不会很大。
主公这个身高搁在女子中间也算是鹤立鸡群,再高一些,褚曜就该操心了。
沈棠瘪瘪嘴:“才七尺多点……”
离她梦想中的身高相差甚远。
不过——
事在人为啊!!!
多运动、多补钙,相信会有奇迹!
当下虽有成衣售卖,但主流仍是量体裁衣、手工定制。做完让客户上身穿戴,调整不合适的地方。裁缝听说是郡府要的单子,拿到布料当天就开始加班加点赶制。
不过三天就拿过来试穿。
褚曜给的数据很准确,裁缝又有多年经验,第一次试穿便十分合身,无需调整。
“非常合身。”
让裁缝去领工钱。
说起来也心酸,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她还是第一次穿上女装,迫不及待想要炫耀。
照照铜镜发现还少了点儿什么,招来侍女帮自己梳了个简单样式的未婚发髻。
再戴两朵与裙子同色系的绒花。
侍女:“沈君可要抹点脂粉?”
她险些没能挪开眼。
没想到沈君女装如此艳丽逼人!
“这就不用了。”想想当下化妆品的成分,沈棠皱眉拒绝,她可不想吃一嘴铅粉。挥退侍女,只见她眼底划过狡黠之色,心生一计,改道往治所政务厅走,准备吓人。
政务厅,近日众人公务繁忙。
重心全放在重造户籍、丈量统计田地。
陇舞郡那些地头蛇做事儿是真的绝,藏匿的无户籍佃农一抓一大把,随便一家都能清理出几千人。少则三五千,多则近万。
饶是沈棠有准备,也被惊了一跳。
这胃口——
比河尹郡那一拨大得多啊。
“得亏陇舞郡不大,要是再大些,他们的胃口能将天都吞了!”沈棠气得拍着桌。
这些人头可都是白花花的税银啊!
最可恨的是他们被抓了个正着还有恃无恐,甚至联合起来要对沈棠施压,逼迫她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她愿意,每年各家各户都会上供一批孝敬银粮。
沈棠若需要兵马,他们也配合,大家各退一步,各取所需,不要将人逼急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若将事情做绝,他们也不介意来个鱼死网破,谁都别讨好!
对此,沈棠都要气笑了。
私下一番打听,才知他们为何这么有底气——上任陇舞郡守,乃至上上任,基本都是这么被拿捏的。因为陇舞郡地处偏僻,虽有耕地,但产出不多。哪怕耗费力气去经营,老天爷不给面子,收成也没多少,根本不够兵马吃穿嚼用,还浪费他们的精力。
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各家各户每年上供的钱粮辎重能养活境内的兵马,边关驻兵也不会面临断粮窘迫,收入相对平稳。这么多年,一直维持着这个默契。但沈棠却是不按常理出牌。
说干就干,说端就端。
她的地盘不能有第二个主事人!
连着十几日,陇舞郡境内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这些豪绅虽然豢养了部曲,但跟沈棠这群狠人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她师出有名,借着突袭,逐个击破。
沈棠一贯喜欢雷厉风行。
各家还没反应过来,最棘手的已经被连根拔起,剩下的散兵游勇,不成气候。
打(发)仗(财)痛快,但善后麻烦。
这些被隐匿的佃户需重新上户籍,收缴的田地统计之后,要赶在春耕前分配租赁出去,还要整理能用的粮种……时间非常紧急,褚曜等人已经连着几日没睡好觉。
其中又以内卷达人荀贞最刻苦。
他擅长筹算,那些猫憎狗厌的政务在他面前颇为乖巧,工作效率极高。
但——
当荀贞提笔沾墨,敏锐感知到主公气息靠近,下意识抬起头,然后——
他用另一只手猛揉眼睛。
“主、主公?”
荀贞的话中带着几分迟疑。
这是主公……
还是主公胞妹?
“嘘!”
沈棠手指抵着唇。
屈指,朝其他埋头干活的人指了指,示意荀贞不要声张。荀贞虽惊讶,但也猜得出沈棠这是小孩儿心性发作,想吓唬其他人。不过是白费劲儿,在场哪个不知道她来?
他就笑笑不说话。
果不其然——
众人面如常色,淡定自若。
沈棠尴尬地挠脸:“你们也不惊一下……配合配合我呗,没点儿趣味……”
顾池喝了口人参汤润润喉。
敷衍道:“丰姿冶丽,不愧是主公。”
“我长得好,还需要你夸奖?”她不知道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吗?她想要的是众人那种因她眼前一亮、目瞪口呆的反应!
顾池:“……”
主公,要点脸吧……
祈善办公办得烦躁,他抬手一指门外:“主公,去演武场找文释几个……”
沈棠:“……”
看着沈棠带着火气的背影,康时捧着热水感慨了句:“话说回来,主公平日装扮确实粗糙。如今恢复红装,着实惊艳。”
整日被押着工作再工作,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瞧见一个合眼缘的美人了……
没想到,美人竟然在身边!
话音一落,两道杀人目光投来。
一道是冤种表弟。
一道是冤种表弟的损友顾池。
康时尴尬笑笑,解释:“没旁的主意,单纯夸奖,绝无轻慢主公的意思……”
唯有荀贞好奇又迷惑地看他。
“什么叫做……恢复红装???”
众人:“……”
哎呀,他们是不是又忘了说什么?
527:那好像是主公
“你们是在说笑?”
荀贞严肃地拧起眉心,眉弓微隆。
脸上不见方才的轻松。
他刚从几个同僚口中知道一个极其荒诞的秘密——与其相信这個秘密,他更倾向于是这些不安好心的同僚在联手戏弄自己。
几人之中,康时与他关系最好。
他摇头:“含章,是真的。”
试图让荀贞看到自己眸中的真诚:“咱这位主公,确确实实是货真价实女儿身。”
荀贞维持着没有变化的表情。
康时回想自己骤然知道真相时的心情,完全能与他感同身受,出言宽慰道:“虽是如此,但问题不大。主公这不是做得挺好?胸襟气量、手段智谋,样样都不差。”
只是性别出乎意料而已。
这有什么好震惊的?
往好处想,主公长大成人通晓人事,有了子嗣,他们都不用愁孩子的血统。
绝对不存在混淆血脉的戏码。
文武双修带来的后遗症?
那更不是问题。
主公这身子骨比几头牛还壮实、命格更是一等一的硬,至少证明她不是个短命的。
不用担心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康时一番苦口婆心,却比不上祈善一声冷哼,荀贞立马扭头甩去一双凌厉眼神。
祈善从容淡定,甚至挑衅反问:“基业不靠实力经营,全靠胯下那点儿子东西?”
沈棠是男是女并不重要。
这个世道尊崇强者。
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是毋庸置疑的顶端。若沈棠只是个普通人,问题才叫严重。
荀贞被祈善这话堵得面色微青。
半晌低喝道:“粗俗!”
谁跟祈善谈论那玩意儿了?
他活几十年,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女性文心文士存在的可能性,骤然知道有这么个存在,还是自己新择的顶头上司,他就不能吃惊一下?这恶谋惯会挑拨离间!
对祈善的意见顷刻压过对沈棠性别的震惊,一时半会儿没心思琢磨沈棠作为女性,为何会有文心。其实以他的玲珑心思,只要冷静下来琢磨,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见荀贞整理情绪继续办公,祈善表情看似平静无畏,实则内心还是略松了口气。
他也挺担心荀含章无法接受。
若一怒之下,拂袖离去……
日后怕是心腹大患。
不过——
拥有非常规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又有哪个是真正循规蹈矩的?不说脑生反骨,但至少骨子里都是放荡不羁。当然,沈棠一口气预支的财运也是打动荀贞的理由。
一个为了治下庶民生死而甘愿清苦的人,这个硬性条件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祈善的担心,完全不会发生。
沈棠不知她离开后还有这么段插曲,她采纳祈善意见去演武场找徐诠几个。文心文士太精明,逗起来没武胆武者有意思。
演武场在城外临时搭建的军营。
靠着郡守印绶,沈棠一路畅通无阻,大摇大摆直奔演武场方向。还未靠近便听到一众兵卒的欢呼呐喊声。算算时辰,例行练兵已经结束,这会儿多半是在切磋……
因为军营大部分兵马被拉出去准备春耕,留守在军营中的人不多,偌大演武场,围观兵卒三三两两。沈棠都不用挤,就能挑个视角上佳的位置,看着底下的战况。
与其说是切磋……
倒不如说是单方面血虐。
不知哪个倒霉催的,被打着赤膊的徐诠,时而高举,时而重摔。从演武场东北角滚到西南角,吃了一路土。不过这个倒霉催的挺有毅力,被打成猪头还能爬起来继续。
直至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爬不起来。
徐诠做派风骚。
赢得如此轻松还有脸向人群欢呼。
沈棠那身鲜亮新衣,即便丢进人海也能一眼找到,徐诠也被抓住了眼球。演武场灰尘飞扬,隔得又远,他只看到对方大致的身形。初步判断那是个俊俏靓丽的女郎。
对方也在看自己。
她还挥手!
于是——
“咻——”
徐诠冲着沈棠方向吹了个嘹亮口哨。
要不是他这会儿打着赤膊,身无长物,高低要摘个香囊丢过去,回赠女郎的喜爱。
至于军营演武场为何会有女子?
这很正常大营本来就有一支女子精锐,令德妹子,少玄都尉都是女子。兴许是女营哪位女郎今儿不值班,换了一身新衣来逛逛。于是,口哨调子都嘹亮轻快起来。
沈棠:“……”
徐诠的对手,试图越阶挑战总被教做人的屠荣,捂着青肿的眼眶和腮帮子,隐约觉得那位女郎身形很熟悉。还不待他脱口而出,徐诠笑哈哈搭着他肩膀:“不是看你的,女郎的目光永远追随最强者、胜利者。”
屠荣没好气拍开他的手。
要找死别拉着他一块。
“说实话你还恼了?”徐诠将胸口肌肉拍得啪啪响,道,“不是打击你,武力就是武胆武者的魅力!你年纪小,距离被女郎爱慕还离得远,做人不要好高骛远……”
现在没女郎关注也正常。
屠荣勉强睁开那只不那么肿的眼睛,默默看着徐诠,而徐诠没感觉到危险逼近。
徐诠笑道:“你不信?”
屠荣面无表情:“信什么?”
“武力就是武胆武者的魅力!”
徐诠脸上流露出些许的追忆。
双眸微亮,颇为向往。
“这东西,不仅能吸引女郎的爱慕,也能让儿郎追逐效仿。例如哥哥我,就是一见公西将军,就被他魅力折服,恨不能成为他的追随者……唉,可惜你没见过他……”
他相信任何见过公西仇的武胆武者都会为他倾倒——那是世间独一份的美!
浑身上下,毫无破绽!
屠荣摇头:“我不会。”
公西仇确实很厉害。
实力归实力,魅力归魅力。
追随他就免了吧,免得陪着打弹珠。
徐诠不知个中细节,只以为屠荣年纪小,不懂轻重,没好气压着他脑袋。
“你不会,是因为你还不懂鉴赏。”
毛都没长齐,懂啥“武者的魅力”?
“我是不懂什么鉴赏,但——”屠荣翻了个白眼,余光瞥见往这边靠近的沈棠,他道,“刚才被你吹口哨的人,好像是主公。”
“浑说!我只对女郎吹口哨。”
话音落下——
耳畔紧跟着传来主公阴森森的警告:“对谁也不能乱吹口哨啊,徐文释!”
声音,确实是主公的声音。
一扭头——
人却不是主公那个人。
这嘴巴还快于大脑,脱口而出一句:“咦,这女郎怎么长了一张主公的脸?”
沈棠冷笑着化出熟悉长剑。
提剑道:“呵呵,不止长了一张你家主公的脸,还有一身你家主公的本事呢!”
徐诠还懵着,屠荣这小兔崽子已经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生怕被沈棠怒火波及。
他看看屠荣再看看主公,反应过来不说,还火上浇油:“主公这袭女装,还挺像那么回事,都不用祈主簿帮着伪装……”
沈棠捏紧了剑柄。
徐诠又诚恳建议:“不过,颜色虽美,却在身段逊一大筹,还是得祈主簿出……”
最后的字没说出口。
主公利剑迎面就刺来了。
528:肥鱼上钩(一)
“呦,这谁啊——”
共叔武带着一身臭汗回来。
大老远就瞧见一张肿得发胀的怪脸。
那模样,险些没将他吓一跳。
五官虽然认不出,但那一头发辫却极具特色,共叔武不确定地试探道:“文释?”
徐诠瞥了他一眼将头扭到另一边。
共叔武笑了,上前关(八)心(卦):“跟老哥说说,是谁将你打成这副模样?”
徐诠哼了一声扭过肩。
共叔武佯装警惕:“莫不是敌袭?”
又猜测:“还是哪条漏网之鱼作祟?”
蹲在不远处盯梢的屠荣开口:“都不是,是主公跟文释哥哥切磋,一不留神打得。”
共叔武仿佛才注意到屠荣的存在。
一瞧,又乐了:“你小子怎么也鼻青脸肿的?也是主公打的?看伤口不太像啊……”
屠荣脸上的伤势左一块右一快。
肿胀高低起伏不一。
反观徐诠就非常匀称统一了。
连左右眼眶乌青大小都能对称。
屠荣指着徐诠:“我是他打的。”
徐诠终于给了点儿反应,没好气地聚拢眉峰,道:“不是你让我陪你切磋修炼?”
切磋怎么能叫打?
共叔武敏锐嗅到点儿不寻常气息,自家主公的实力他是清楚的,也知道沈棠更擅长兵刃,极少赤手空拳,更别说全往人家脸蛋招呼。这徐诠莫不是哪得罪人了?
“你得罪主公了?”
徐诠本就难看的脸色憋得乌青。
屠荣那小子还幸灾乐祸:“他方才调戏主公,还说主公身段不好,就被主公打了,还让他站在这里吹吹风,反省反省。”
共叔武:“……”
一时不知道该说徐诠悍勇无畏,还是找死有一手,调戏人能调戏到自家主公头上。
年纪轻轻就眼瞎了?
徐诠窘迫又羞恼:“我哪儿知道那是主公?离得那么远,主公还一副女子装扮……谁知主公还有女装的癖好……这能赖我?”
“再说了——主公身段确实不好。我还好心提议主公可以找祈主簿改一改,那样装扮才能能天衣无缝,主公非但不领情还打我……”说到激动处,徐诠扯到嘴角伤口。
疼得嘶了一口气。
“我也忒冤枉了……正常情况下,也想不到那是主公啊。”一番慷慨陈词,又反问共叔武,“要是半步走街上,瞧见主公一袭女装,再加上那张脸,搁你能不认错?”
共叔武淡定地道:“不会认错。”
他不按常理的回答让徐诠一怔。
不信邪地问:“真不认错?”
共叔武笃定地点头。
“可主公有女装癖好……”
共叔武忍不住纠正徐诠的错处,免得这愣小子下一次还在同一个坑跌倒:“首先,主公没有女装癖好;其次,主公这个年纪的女郎也知美丑,你贸然调戏又说她身段不好……不打你打谁?对了,这事儿没传到祈主簿和褚功曹他们耳中吧?不然你可就……”
徐诠:“……”
徐诠:“???”
徐诠:“!!!”
共叔武看着徐诠瞪得老大的眼睛,好笑地道:“你莫不是一直都不知道?令德、少玄和微恒几個,你都能一眼认出来是男是女。怎么到了主公这里,竟没瞧出?”
徐诠:“……”
过了好半晌——
他脖子咔咔咔地僵硬扭向屠荣。
这皮小子无辜眨眼,肯定地点头:“主公一直是女郎啊,那张脸都不能认错吧。”
徐文释天天喊师妹“令德妹子”,他还以为对方也知道主公性别了呢,合着不知?
徐诠:“……”
(╯‵□′)╯︵┻━┻
这怎么可能知道啊!!!
还未出仕之前,他堂兄隔三差五感慨主公和吴贤“棠棣情深”,又说她如何君子、如何高义、如何高风亮节、如何爱民如子、如何勤政辛苦……为了河尹呕心沥血。
他怎么可能去怀疑她的性别?
徐诠憋了一肚子的委屈。
这次真是被堂兄带进沟里了!
堂兄,你究竟知不知道,你一直想彻夜长谈、抵足而眠的沈君其实是沈娘子啊!
徐诠放空了表情。
看似淡定,实则内心如遭雷劈。
共叔武宽慰地拍他肩膀:“一开始是有点难接受,只要主公是个合格的主公就行。谁也不是奔着男人那什物来的不是?大老爷们儿,谁没有那东西?想开了就好。”
徐诠:“……”
共叔武的逻辑真是无懈可击。
徐诠觉得自己要是说一句反对的话,那他就是没有那什物,奔着那什物来的……
扯扯嘴角,他道:“我一人静静。”
共叔武点头表示理解,顺手拎走看热闹的屠荣,道:“晚上是大义的饯别宴……”
徐诠道:“不会缺席的。”
他站在风中凌乱了会儿,转身钻回营帐,一边运转武气加速面部消肿,一边掏出一只小盒子,里面是攒了许久的家书。他看着家书良久,将无处发泄的吐槽写下。
当然——
他还是有分寸的。
跟堂哥关系再好也改不了二人“各侍其主、各位其职”的事实。沈棠手握国玺一事,自然要三缄其口,但主公的性别——不能他一人懵,堂兄也要跟着目瞪口呆!
“……阿兄,你可真是害死人……”徐诠一口气写二十来张家书,摞在一起鼓囊囊的,“要不是阿兄,哪里会挨这顿毒打……”
徐诠跟徐解联络一事,一直没有瞒着沈棠,若有必要甚至可以检查之后再送出,但沈棠没多疑到那种程度——她一个小公司老板,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兄弟联络感情?
不过——
沈棠厚着脸皮搓手:“帮我跟你阿兄问问,他那边可有多余的粮种?价格好商量,也不求最好的,只求先熬过这一年……”
这事儿,不用沈棠提,徐诠的胳膊肘也会往外拐,主动在家书里面提过——自家堂兄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他舒坦。
装着家书的盒子颠颠儿踏上前往河尹的路,为了保证信函顺利抵达,送信的信使还是二等上造,寻常歹徒不在话下。谁也不知,这一盒子家书会钓来两条大肥鱼!
饯别宴,众人饮(喝)酒(奶)正酣。
赵奉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诩大老粗的他,眼眶也忍不住涌出热意来。
说实话,他在沈棠帐下打零工的日子,比在正经主公吴贤帐下的时间还要长点。若非吴贤对他和秦礼有知遇、救命之恩,以他这两年在沈棠这边受到的优待和照拂,他甚至有种赖着不走的冲动……
奈何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赵奉酒意上涌,豪迈道:“诸君,奉为你们高歌一曲!此去山高水远——”
沈棠举着小手。
“来,我为大义伴奏!”
529:肥鱼上钩票】
有些人唱歌是催人泪下,如闻天籁。
有些人唱歌是催人尿下,生不如死。
沈棠眼中的自己,自然属于前者。
旁人眼中的沈棠,妥妥属于后者!
未免沈棠在“饯别宴”上刷负赵奉的好感度,祈善当机立断做决定,挺身而出。
“主公!”
沈棠望向他:“怎得了?”
祈善皮笑肉不笑地道:“善与大义共事两年,数次并肩共战、同年同退,如今他要离开,善心里舍不得……想为他奏曲,聊表情意,主公就不用跟善争这个机会了吧?”
沈棠不大明白。
为何不能合奏或者多奏一曲?
她伴奏结束,祈善就不能伴奏了吗?
但,一想到祈善极少跟自己提要求,难得他开口一次,自己也不好跟元良争什么,便点头答应下来,将机会让出去。祈善等人长舒一口气,唯独荀贞还在状况外。
“主公不善乐理……”出趟短差,临近开宴才赶回的姜胜,微微侧身与荀贞低语。
荀贞却是拧起眉头,不赞同地道了句:“便是再不擅,祈元良也不该这般无礼……”
原本气氛好好的,他突然来这么一下……也幸好是没啥心眼的赵奉,若换做其他有些脾性的武胆武者,即便面上不表露,内心也会生出不满。祈善这是何苦来哉?
严重些,都称得上“恃宠而骄”了。
姜胜面色古怪。
“主公是真不擅长……”
这回,他站祈元良。真让主公下场,饯别宴搞毁事小,丢人丢到吴贤那边事大。
荀贞:“……”
赵奉唱的是一曲家乡小调,本该带着吴侬软语、缠绵悱恻的离别曲儿,在他那粗犷嘹亮的嗓音演绎下,硬生生唱出豪迈战歌的气势。整首曲子没啥技巧全是感情。
祈善的伴奏则恰恰相反。
没啥感情,全是技巧。
赵奉唱完一曲,拍腿大笑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元良还能记得这个调子……”
说完才察觉自己失言,尴尬笑笑。正好这时候,沈棠鼓掌捧场,直言赵奉唱功了得,没想到他还藏了这么一手。赵奉被沈棠夸得脸盘发红,耳根发热,连连摆手。
他以为沈棠就是客气话。
殊不知,沈棠是真心觉得好听。
这场宴席本就是为了赵奉等人开设的,酒水美食管够,大家伙儿只管敞开肚皮喝。
正所谓一醉解千愁,伤感离别气氛在酒水蛊惑下淡不少,很快就全部喝上头了。
几個文士比较克制,都是浅浅小酌,因为明儿还要早起忙碌呢,宿醉影响状态。
在场武胆武者就没那么拘谨。
能敞开喝酒的机会可不多。
随着酒意持续上涌,场面乱得像是早市,几百只鸭子在嘎嘎乱叫,吵得人脑仁疼。沈棠不能喝酒,只能押着顾池陪她一起喝奶,一整晚下来也沾了一身的酒味。
闹腾到后半夜才脱身回房。
抬手嗅嗅袖子上的酒气,嫌弃皱眉。
不洗澡,她睡不着。
但,这个时辰喊人起来烧热水也不地道,沈棠便抱着身干净衣裳,预备去浴房冲个冷水澡。结果刚一靠近,便瞧见浴房亮着,一道人影披着绒被依靠在门柱浅眠。
借着昏暗月光,勉强看清此人面孔,沈棠蹲身,一手轻扶对方肩膀,另一手轻推:“沈娘子?醒醒,你怎么睡在这里?”
沈稚一个孕妇大半夜不在房间好好睡着,怎么跑来这里?也不怕冻出个好歹?
显然,沈稚睡得比较浅。沈棠刚喊了两声,她缓缓睁开朦胧惺忪睡眼,表情还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她以手撑地,调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沈君,宴席结束了?”
沈棠:“嗯,结束了。”
她更想知道对方为何会在这里。
答案让她哑然。
沈稚得知前厅在办饯别宴,料想这群人会喝个酩酊大醉,便让后厨庖子加了个班,将醒酒汤一直煨着。算算时间差不多就送进去。浴房这边的水也一直烧着备用。
沈棠闻言反而生了些怒气:“这些事情交给谁不行?用得着你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来干?也不看看自己身子沉不沉?”
沈棠不由得推测,沈稚是担心被抛弃才会极力表现?但沈稚在十乌一战献图有功,沈棠将她富养供着都不过分,完全没必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安心待产不行?
说着,挑了件厚实的新衣裹在沈稚身上,道:“你现在立刻马上回房歇着!”
担心天黑路滑,便又改口。
“算了,我送你回去。”
沈稚张了张口,眼神闪烁,似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低垂着头应了一声“嗯。”
沈棠:“……”
原先指望白素撬开沈稚的嘴,但照目前这个情形,还是自己来吧——再拖延一阵,沈稚腹中胎儿更大,拖着这么沉的身子再干这些琐碎的事情,真担心会出意外。
她单刀直入问。
“沈娘子近来在担心什么?”
沈稚闻言抬首看着沈棠,眸光微亮,但始终不曾吐出只言片语,嘴巴紧得很。
脾气稍微急一些的,还不被她急死?
沈棠正色:“你若不说,便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境地。外人若知道,只会说沈幼梨恩将图报,对个有功之人也这般刻薄寡恩!”
她故意将语气往重了说。
沈稚一惊,忙道:“断无此意。”
沈棠目光死死锁定沈稚,不容她闪躲。终于,沈稚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近来的担忧,也是让她这阵子惶恐难安的罪魁祸首——
她好像,不,她就是个异端。
“异端?”
沈稚目光悲戚:“也许是祸害……”
她现在也算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过活,沈棠会如何看待、如何处置“异端”?
本想偷偷逃跑,却无奈发现自己根本跑不了……外头兵荒马乱的,她一个上了月份的孕妇能跑哪里去?跑了就是个死。
一番权衡利弊——
她想着要不要跟沈棠寻求帮助,这阵子也努力在沈棠面前刷存在感,奈何机会不多,她笨拙的讨好与试探都没用武之地。求助的念头在脑中盘桓,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因为,她赌不起。
沈棠听了半晌,还懵着。
“你说你是祸害?怎么个说法?”
沈稚白着唇瓣,惶恐哆嗦地道:“奴家确信自己是女儿身,如今能纳天地之气在体内久留而不逝……如何不是异端祸害?”
沈棠:“……”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永固关方向。
内心隐约闪过一个猜测。
530:肥鱼上钩票】
“沈、沈君?”
她忐忑地看着沈棠。
后者的侧脸大半隐没在黑暗之中,沈稚看不到沈棠的神情,也看不到对方此刻眼神。正因为这份未知,让她心跳如鼓,恐慌虚软,负面猜测在脑海不断闪现盘旋。
她惝恍迷离,懊悔方才的冲动——也许将秘密告知沈棠就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奈何,覆水难收。
话已经说出口,再想收回也不可能了。沈稚感觉自己就是等待刽子手落下屠刀的死囚。等待的间隙,每一息都漫长得仿佛是一辈子。待回神,衣襟下已汗出如浆。
“何时发现的?”
沈棠的口吻平静,听不出喜怒。
“……约、约莫是回来之前几天吧……”在昏暗夜色营造的压抑气氛下,沈稚头一次体会到脑袋化成“榆木疙瘩”的滋味,好似陷入泥淖,彻底转不动,脑袋一片空荡。
只剩下回答的本能。
“具体是几天?”
“具、具体是几天?这个……”
沈稚本能地低喃重复沈棠的问题。贝齿咬着惨白下唇,强迫自己陷入回忆。
但这会儿,她脑子实在转不动。
越回忆越紧张,越紧张双手越抑制不住地紧张细颤,额头冒出细密汗珠,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应、应该是沈君奇袭十乌王都不久……对,应该就是那时!”
刚说完,沈稚又迟疑地补充道:“如果不是……也、也不会差太多……沈君……”
沈棠见沈稚情绪紧张到抑制不住身体的本能,担心会对她腹中胎儿造成不利影响,便抬手轻抚她的后背,灌注文气安抚,同时也为了确认沈稚口中这话的真假……
果不其然——
尽管沈稚体那缕内气息微弱,但温和乖顺,确确实实是经过提炼收服的天地之气。
“你太紧张了,放轻松些。”
或许是文气安抚起了作用,或许是沈棠带着温和声音让沈稚略微安心,原先克制不住紧张颤抖的身体慢慢恢复平静。沈稚感觉紧攥自己心脏的无形之手松开束缚。
她又能顺畅呼吸了。
“沈君预备如何处置奴家?”
是死是活,她只要一個准确答案。
沈棠并未正面回答:“此事我已知晓,你只需知道——你既不是祸端,更不是异类,只是芸芸众生最正常的一员。妇人生产,等同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你现下身子沉,孕期容易精力不足,所以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胎,待足月顺利生产才最要紧。”
这个回答超出沈稚预想。
一直到沈稚被沈棠送回临时落脚的房间,躺在暖烘烘的土炕之上,周身寒意被驱散殆尽,她才感觉冰冻僵硬的脑袋开始运转。但,她依旧没想通,脑子还更乱了。
她在坦白前,设想过沈棠可能有的数种反应,唯独没有眼前这般温和平静的。
仿佛——
就仿佛跟呼吸一样正常。
反而是为此殚精竭虑的自己不正常。
脑中还回荡着沈棠临走前的叮嘱——她妊娠年岁太小,足月生产可能会艰难,而天地之气有滋养骨骼血肉的奇效,还能增强体力。她闲着没事儿可以多吸纳一些。
一时间,沈稚不知从何吐槽。
这位沈君年纪比她还小许多呢……
被念叨的这位沈君,这会儿正泡着冷水澡,双手环胸靠着浴桶桶壁,仰头向上,双目放空。半晌,便听浴房传来哗啦水声,沈棠爬出浴桶套上新衣,口中咕哝叹气。
“这事儿啊,来得不是时候……”
事,自然是好事。
正常古代的女性都过得压抑,更别说有着超凡设定的古代世界——被超凡能力拒绝的女性只会更辛苦、更压抑、更绝望。
但直觉告诉沈棠,不该如此。
天地分阴阳,万物有秩序——男人对应女人,二者应是平衡天平两端的砝码;而强者对应弱者,才是上对下的凌驾与支配。弱者可以是女性,但女性不能只是弱者。
二者本该各司其职,各有分工。
但——
再好的事情,来得不合时宜、打人一个措手不及,也会让沈棠感觉到些许的苦恼。推测时间,沈稚能储存天地之气,应该是在“康国”国境屏障重铸之后。所以——
沈稚是唯一,还是之一?
是因为为沈棠立功、被她认可为帐下一员?还是因为被默认为“康国”子民的女子就能被天地之气认可?林风、白素和虞紫明显属于前者,这位沈稚属于哪一种?
一夜无眠熬到了天亮。
天还未亮,便起身去治所城外送行。
她抵达的时候,赵奉等人率领帐下部曲收拾好家当行囊,又被强塞了十多车灵酒佳酿、一堆肉类干粮,满满当当,整装待发。他拉着褚曜几个人的手,依依不舍。
“多谢沈君这两年的照拂。”
一拖再拖,还是到了分别之日。赵奉这人又感性,声音添了些许的颤抖。
抱拳:“奉,铭感五内,不忘于怀。”
沈棠一脸伤感,也抱拳回礼。
“此去山高水远,祝君武运昌隆。”
“好,谢君吉言!”
赵奉眼眶微红,翻身上了战马。
回首看了眼不算熟悉的汝爻城墙,深吸一口气,环顾一圈众人,冲着跟随自己而来的部曲兄弟,提气沉声,坚定道:“出发!”
祈善等人也纷纷出声祝贺,赵奉听着身后声音,压着情绪不敢回头,只是背对着抬手回应道:“诸君,有缘来日再会!”
“驾!”
一马鞭下去,胯下战马疾行。
赵奉从队尾跑去了队首。
沈棠率众人目送他们离去,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范围,再也看不到为止。离别多惆怅,奈何沈棠是个莫得感情的资本家。她神色平静地转身看向自家的文武僚属。
淡声道:“咱们回去开个会。”
郡府本来就有例行晨会。
但人员这么整齐还是头一次。
而且,沈棠反常的反应让几个人精嗅到异样的气息。熟练的如祈善之流,早早给顾池打去眼色,试图从他那张嘴巴抠出点儿什么情报,他们也好提前做个应对。
顾·众人焦点·池:“……”
这伙人跟着主公学坏了。
他的文士之道是怎么玩的吗?
在主公眼皮底下,顾池也不敢泄露太多,藏在袖中的手打了几个比划示警。
事情,不是坏事。
但,很严重。
估摸着这阵子别想歇息了。
姜胜不以为意。
能有多忙?
能比他隔三差五被丢出去,带着工具和小吏重新丈量规划那一亩亩农田还忙?
要知道,这原先是顾池的活儿!
只是十乌王都一战,这厮透支有些狠,日日抱着药罐子不撒手,汤水都要用名贵药材搭配着煮,主公生怕顾池这病秧子一个错眼就嘎了,便将这活儿推给他。
他真是会谢。
531:肥鱼上钩票】
说是集体晨会,全员到场,实则都是沈棠原有的班底,至多再加上褚杰那边调拨来的两员武将,陇舞郡原有的官吏班底都没让参加。在彻底肃清隐患之前,这些人她能用却不能放心用。这种涉及秘密的会议,更不可能让他们参加了。谁知道他们被谁收买?
最近树敌太多。
沈棠这几日命人暴力彻查不在户籍的佃户。这一举动无疑触动了豪绅地头蛇的切身利益,二者矛盾尖锐到无法调和,武力冲突不可避免。作为狠人,沈棠占了先手,又狠得下心,自然是抄家发落一条龙,那血腥残酷场面完全可以用“人头乱滚”四字形容。
郡府原有班底被渗透厉害。
小心驶得万年船。
虽说如此——
人数还是比较可观的。
文武两拨人,自觉分列两旁,至于座次啥的……他们有一套默契,厅内秩序井然。
在会议正式开始前,文心文士这边不是双手拢袖着闭目养神,便是紧锁着眉心,反观武胆武者这边就轻松许多了,话题多是昨晚饯别宴喝了多少吃了多少……
其中又以接替赵奉任务的两位永固关武将最为积极,边关苦寒,物资紧缺,加之战事紧张,他们莫说美酒佳酿,热乎麦饭都很少能吃上,端上来热乎气都没了。
昨晚那一顿吃喝痛快。
随着沈棠上座,众人一致噤声。
“拜见主公。”
“诸君晨安。”
沈棠与他们互相见礼。
会议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沈棠神情之凝重,连不擅长察言观色的一众武将都发现了,心下咯噔,担心这会不好开。谁知,自家主公上来就是一句没头没脑的:“想来诸君都知道我性别吧?”
永固关的两位:“???”
这算是什么奇怪问题???
他们又见其他人面色各异,须发皆白的老将茫然四顾,嘀咕道:“沈君不是顶天立地堂堂男儿身……还有其他可能?”
说是嘀咕,但以在场众人的耳力,这话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一个个表情古怪扭曲。沈棠自然也听到了,笑道:“我虽非什么男儿身,但一样能顶天立地。”
永固关的两位:“!!!”
沈棠正色,冲二人方向解释。
“有一事,一直未曾与褚将军与二位详细直言。非是我不愿意说,实在不知如何让大家伙儿相信——我,沈幼梨,始终都是女儿身。以女子之身掌国之神器。”
沈棠有国玺一事,二人已知。
也是亲眼看到农事耕作也有武运,不耽误帐下兵马修炼和实力,这才没了怨言。
但性别——
他们真不知道。
可这事儿真不能赖她啊。
她一开始就说自己是女的,恨不得解腰带向人证明性别,奈何这都没人相信……
长相秾丽明艳?
那是男生女相。
声音不似男子浑厚沉重?
那是年纪小还未变声。
偶尔穿女装去街上压马路?
那是沈君有女装怪癖。
沈棠总不能将【我是女子】四個字刻在自己脑门上吧?只要文心花押亮出来,外界也会自动给她找理由圆回来——例如沈棠竟是男身女心,整天意淫自己是女郎。
唯一一个一照面就没认错的,竟只有公西仇,这让沈棠挫败小心脏稍微好受点。
听着沈棠一大串心声吐槽,顾池险些没绷住笑出声,嘴角不断出现上扬趋势。
噗!这么一看,主公确实惨。
永固关的两位:“……”
他们看看沈棠又扭头看看身边的同僚,被他们视线扫到的几人,纷纷点头承认这事。老半晌,老将才找回自己声音:“此事事关重大,褚将军他们可、可知道?”
褚曜淡淡道:“约莫是知道的。”
老将问:“什么叫‘约莫是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褚曜玩了出张冠李戴的混淆戏法,直言道:“虞主簿寻回来的血亲虞紫,她也是位女郎。女性文心文士,并非主公一例。以虞主簿的心思缜密,如何不知真相?”
老将蓦地睁圆虎目,他自然知道虞主簿那个宝贝疙瘩虞紫。那厮有段时间格外喜欢炫他的宝贝“大孙子”。合着不是“大孙子”,是“大孙女”?这老东西也是知情者?
他的脑子有些乱哄哄。
平静下来,发现没那么难接受。
褚杰和虞主簿都知道了,这俩人反应还这么淡定,仿佛没事儿人一样,那他一南征北战、刀锋舔血的老江湖还能大惊小怪?
整得他好像没见过世面……
再者——
沈君坦诚布公,本就是信任亲昵的举动。她是女人,就能抹杀孤军深入十乌、力斩三万首级、大闹十乌王都的功绩?
紧抿唇,各种心思在腹中翻滚、咀嚼。
顾池听着二人心声,唇角轻扬。
老将军阅历多,镇得住场子,几番震惊变脸便恢复常色,又发出一声喟叹:“此事也不怪沈君没直言……确实出人意料。不过,沈君今日想说的应该不止这些?”
看样子,除了他俩其他人都知情,沈君没必要为了通知二人特地搞集体晨会。直觉告诉老将军,沈棠坦白性别只是个引子。
果不其然。
“确实如此……”
沈棠顺势引出了沈稚……
众人哗然惊诧。
这事儿让一众文心文士措手不及。
褚曜也惊愕:“何时的事情?”
沈棠:“推测是国境屏障重启之后。”
这个世界的女性不是感觉不到天地之气,也不是无法吸引天地之气,有天赋的人一样能做到。她们无法做到的是将引入体内的天地之气提炼之后,储存在身体。
无法储存,自然无法积累,更遑论说之后的开辟丹府和凝练文心与武胆。
“我担心这不是个例。”
沈稚虽然只是不受宠的庶女,但毕竟是官宦出身,能轻易接触一些基础的修炼窍门,或许她曾在遭受不公对待的时候,暗暗咬牙,背地尝试无数次,试图改变命运。
所以,她是最先发现的。
其他的女性呢?
那些因为沈棠恻隐之心,仅仅打发回娘家的豪绅女眷是不是也有此境遇?
她们大概率想不到沈棠身上,但散落在外,流动大,意味着曝光可能性也大。
沈棠虽未后悔决定,但也头疼现下局面:“……这些人还不算最麻烦,毕竟修炼天赋与家世出身无关,即便出现几个也难成大气候,我担心的是陇舞郡境内女郎……数量庞大,出现文心武胆天赋的可能性更大,人数也更多……若不稍加管束引导……”
那场景,大家自行体会。
“我或许不会因此暴露在世人眼中,但陇舞郡就不一定了……所以……”
沈棠看向众人,双手一摊。
“大家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如何在不惊动外界的情况下,用最小的动作,将这些人聚拢起来。一来免于暴露风险,好让我等安稳度过这几年,休养生息;二来,修炼入门越早越好,拖得久了,身体对天地之气的感知会迟钝,不是白白浪费难得天赋?”
532:肥鱼上钩票】
沈棠话落,众人皆默。
这事儿,果真是一点不好办哦。
首先就是工作量巨大。
已知天赋这东西,除非是生于王室,哪怕资质比窜稀还稀烂,也能用国玺中的文运武运强堆一颗文心武胆出来,不然就属于“天生有就有,天生就没有”的限定品。
换而言之——
境内适龄女性都有可能有天赋!
若是本身天赋资质极强,即便身体已经过了黄金年龄,也可能感知到天地之气。
陇舞郡有多少户?
众人齐刷刷看向主理户籍重造的褚曜几人。褚曜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他仅仅沉吟了一息,便报出当前工作进度的具体数字:“目前共登记在册两万三千三百三十三户,其中女眷共计四万两千一百一十四人……倘若全部重造,估计这数目还能再多三成……”
褚曜查过历年郡志,据记载,陇舞郡巅峰时期在册人丁三十万,更有无数商贾慕名而来,寻找商机。在这些人口的带动之下,陇舞郡在辛国一众州郡中也属繁华。
如今不足十万,锐减近六成。
陇舞郡又是因为十乌频繁侵略才导致萧条,郡内年轻男丁不是背井离乡、留下来被十乌残杀,便是进了军伍戌守边关。掏钱去募兵,都凑不齐一支像样的精锐。
男丁青壮流失严重,留下来的,不少都是跑不动的老弱病残,其中又以女性居多,这些人都是要排查的对象。虽说有天赋的人只是极少数……但架不住基数大啊!
众人:“……”
原先还愁人丁太少,如今再看——
任重而道远。
偏偏这事儿还不能拖延,必须尽快将有天赋的女郎筛选出来。可以说是保护,也可以说是监视。鲜于坚算是标准的游侠门派出身,一听便来了灵感:“不妨设立游侠门派?这样就能名正言顺派遣‘门生’到处去收弟子,筛选有资质的女郎而不惊动外界!”
他说完就被一众文士多票否决。
异口同声:“这不成!”
鲜于坚不解:“为何?”
众人:“……”
这还需要解释吗?
江湖游侠的地位很低、名声很差。
尽管他们给自己脸上贴金,对外宣传说是豪爽交友、重情义轻生死、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士。但实际上呢?
多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土匪草莽。
不过是打着“锄强扶弱”的旗帜,无视律法,干着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恶事。
扛着这么个旗帜去“收徒”……
哪个家长愿意放孩子去“学艺”?
更何况还是女郎,连同样算是游侠出身的白素也不赞同地拧眉,这就是個馊主意!
众人又是一阵低声议论。
林风萌生个想法:“那建个私学呢?”
她的启蒙是家中聘请来的西席以及母亲一手操办的,小小年纪就被困在小小天地,虽有几个同龄伙伴,但碍于身份关系又不能太亲近。幼时最想的是进入林氏族学。
听闻族学那边有许多同龄族人。
奈何她只是个女郎,学的多是琴棋书画这些陶冶情操的技艺,自娱自乐尚可,启蒙也只是为了日后嫁出去掌中馈。虽不至于当个睁眼瞎,但也没资格“学富五车”。
褚曜却道:“不妥,那些年幼稚童还能寻个理由纳入学堂,那些年长的呢?”
对于当下环境而言,不论男女都是家庭劳动力,五六岁的女孩儿就要帮着带弟弟妹妹、捡干草柴火、清理田地杂草甚至是做饭。一天到晚每个停歇,直到十二三。
这个年纪可以找冰人相看婆家了。
及笄之龄就能嫁人。
这个年纪的身体虽未发育完全,但活力正盛,或许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妊娠当母亲,然后连着生。养育一个孩子的成本极低,但回馈效益高。多生绝对是不赔本的。
当然,若不幸难产便是玉殒香消。
褚曜:“再者——对寻常庶民而言,若有机会送孩子去私学念书,那也是送男丁去,断没有送家中女郎的道理。送女郎过去念书,底下年纪更小的孩子谁来照料?”
沈棠:“这事儿好办,被挑中的女郎家中若有适龄男丁,也能送去学习,给予这户人家租赁农具、耕牛优惠,用以弥补人丁缺失造成的劳动损失。送来的男丁,不一定非得学文识字,也能学点谋生技艺。对外都说是学习,但真正学什么不是咱们说了算?”
她开这个晨会,最大目的就是借口办个能收纳适龄女郎的学堂——偌大一鱼塘,不可能只养三两鱼苗儿啊。她也没机会接触出身良好、基础不错的幼年女郎。
只能自力更生,自己养了。
只要成功蒙混个两三年,拖到这些女郎修炼入门,那些人家也不敢再闹了。自家出个文心文士或者武胆武者,难道不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儿?若还是想闹腾——
被养大野心的鱼苗儿……还会愿意重复祖祖辈辈女性的老路?一辈子困在生不完的孩子、干不完的农活、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中沉浮?
褚曜蹙眉,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
“如此也可,但府库银两可够用?”
沈棠:“……”
她深吸一口气,无视被扎出血的小心脏,道:“咬咬牙,总能节省出来的。要再不行,咱们不还有邻居十乌么?反正走私生意屡禁不止,不妨咱们啃了这口肉。”
众人:“……”
永固关两位将军不太赞同。
“这不成!我等耻于十乌为伍!更不能养虎为患,恨不得饿死这些贼子!”
顾池一听他们心声便想好顺毛之策:“两位将军莫急,此举并非帮助十乌。若能从十乌手中赚到钱。不是花着敌人的钱,养着自己的兵?回头再用这些兵去抢……”
他笑得阴险:“……也是一桩妙事。”
两位将军一琢磨,心气顺畅许多。
姜胜心中已有完整的章程,问:“年幼的可以如此安顿,年长的那些呢?”
荀贞捧哏:“先登有主意?”
姜胜道:“如今缺人,不妨推说是郡府需要招聘一些年长稳重的女郎打理上下,也能安顿好她们。但——找什么借口逐一筛查呢?”那可不是几个人,是几万啊!
这个阵仗想要小也小不下来。
沈棠托腮,放空心神想了一会儿。
突然脑中一闪灵光。
她一拍腿,脱口而出:“全民核酸吧!”
众人不解。
什么什么酸?
沈棠一拍脑门,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全民体检,无论男女老幼都可以参加,借着医馆名医义诊的名义,给陇舞郡全境庶民免费检查身体,一些寻常疾病还能赠送几贴药。我想,白送的便宜,应该没几个人能拒绝。咱们的目的是筛选有天赋的女郎,但单纯只是女郎,目标就太明显了。”
如何藏好一片树叶?
将它丢进树林。
众人,特别是一众文心文士,默默看着自家主公,一双双的眼神,第一次如此同步——主公,你真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原先只是筛查全境女丁,现在是筛查全境人丁。
十万人啊!!!
533:肥鱼上钩票】
什么是主公?
她说——
“额……我知道接近十万人的筛查,难度略有些大,但我相信诸君能力,尔等皆是人中龙凤,什么阵仗没见过呢?我相信,任何困难在你们面前都是纸做的老虎,不堪一击!十万人嘛,十天半个月应该……能结束?”沈棠眨着无辜杏眼,给僚属画着大饼。
什么是僚属?
他们说——
“十天半个月?”饶是祈善已经跟沈棠相处两年之久,也被她的厚颜无耻惊到了。
“主公可有想过府库开支?”褚曜也不想一遍遍提醒沈棠,她在破产边缘白鹤亮翅的残酷现实!现在有点积蓄就一口气花完,以后就整天勒紧裤腰带,寅吃卯粮?
“便是府库银钱充裕,也没这么多人在短短十天半個月就排查陇舞郡全境人丁。”
姜胜不好多提钱的问题,毕竟真正的烧钱大户就坐在他身边,只能说一说人手。
康时默默看向顾池。
顾池面无表情。
他也赞同康时的心声——主公轻轻松松动动嘴,他们这些僚属就要跟着跑断腿。
“咳咳——半步,你们怎么看?”沈棠顶不住几个文心文士谴责的目光,但又觉得自己主意精妙,不忍舍弃,便将炮口对准以共叔武为首的武胆武者。他们好糊弄。
突然被点名的共叔武:“……”
问他怎么看?
他坐着看、站着看、躺着看。
这些活儿一听就不在他职责范围。
他故作深思半晌,尔后才面色郑重道:“武以为此法精妙,确实可行,但褚功曹他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不若折中,各退一步?抑或,再商议商议,或有他法……”
沈棠:“……”
好像说了,但好像啥都没说。这不就是和稀泥吗?两边都不得罪啊!谁再说武胆武者好糊弄,她就把共叔武这套废话示例糊对方脸上,看看武胆武者有几个心眼。
其他武胆武者?
沈棠眼神扫过去,他们就避开。
一时间,晨会气氛非常沉默。
最后,沈棠将视线对准了顾池:【我不管!这事儿一定要办!你来声援我!】
心声口吻相当之任性。
顾池登时明白什么叫有苦说不出,头一回发现自个儿的文士之道还能从这个角度坑自己。见沈棠嘴角微垂,似有不悦,一双杏眼却写着隐晦的不甘和委屈……
主公此举不是为难人么?
顾池硬着头皮,在祈善几人杀人目光中开口:“依池之见,虽说有些困难,但也不是没有解决之策。此前收缴十乌国库,不还没用多少?至多这一两年辛苦些……若今年还能丰收,想来压力不大。至于人手紧缺……先登的文士之道可抵万人啊……是吧?”
顾望潮有些急智在身上。
姜胜几个玩明白了他的文士之道,知己知彼,他又怎会不研究同僚的文士之道?
姜先登的文士之道可是【望气】!
“寻常庶民有了修炼入门的机会,这运势自然比常人高些,气色略胜。让先登过去看一眼,准确率不说十成,也该有七八成,然后再将这些人进行进一步筛选。”
这不——
人手就能节省下来了。
至于让医馆董老医师率领弟子给陇舞郡庶民体检?权当是给他们增加练手的素材。
哪个良医不是经历无数稀奇古怪病患,成长起来的?还能借机培养更多医师……
掐指一算,此计可行!
说完,顾池表面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内地里已经被同僚的眼刀扎成了筛子。
尤其是遭受无妄之灾的姜胜。
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望潮。
自己替他揽了丈量田亩的苦差事,整日在外餐风露宿吃苦头,结果顾望潮就是这么报答自己的?不图他报恩,但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吧?他的文士之道不费文气?
姜胜的目光越炽热。
顾池的笑容越僵硬。
有了顾池的声援,沈棠瞬间腰杆子挺直了,拍板钉钉定下此事。见目的达到,起身拍拍屁股就逃了,狠心丢下了顾池。
众人拿沈棠没辙,但对顾池还用客气?
顾池:“……”
十万人,毕竟不是个小数目。
户籍重造还未结束,也要同步进行。
两项工作相加,对沈棠这个人员单薄的草台班子而言,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第一步,便是将郡府命令传达至各个县乡,再由县乡小吏传达给各村里正,经由里正通知各家各户免费体检送药事宜。他们在这一步就碰见了难题,人手不足……
底层小吏不是缺席,便是临时工。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挨千刀的陇舞郡地头蛇瞒报藏匿佃户!因为他们,全境近九成村落,不仅户籍、田地都要重新划分造册,还要重新选择能用的基层小吏……
还不能瞎选瞎用,怕留下隐患。
无奈,只能调拨本该去开荒的兵卒帮着传信——还得是武胆武者,精力体力都比普通人旺盛,连轴转也不怕用坏。以治所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挨家挨户通知。
与此同时,还得跟医馆沟通。
对此,董老医师拍胸脯应下:“老朽虽上了年纪,但还能为沈君效这犬马之劳。”
能济世救人,多累都无妨。
也不是自掏腰包的义诊,而是郡府出钱出药材的义举,医馆还能跟着捞好名声,何乐而不为?至于郡府为何不将重心放在重建陇舞郡,而是搞什么全民体检……
董老医师只是一介医师,不懂这些政客的花花肠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场别开生面的活动,经历兵荒马乱的五天铺垫,磕磕绊绊,在第六天拉开帷幕。大部分庶民一听有免费义诊,还有药材拿,就算是没病没灾也要凑上前凑凑热闹。
白嫖的就是香。
唯一不爽的,大概就是姜胜了。
谁让他的活儿最重呢?
就在这场全境庶民体检活动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一支看似低调、实则护卫严密的车队,悄悄驶入了陇舞郡境内。看他们的运行路线,显然是奔着治所去的。
车队内,一素衣少年撩开车帘,向外眺望:“这陇舞郡还真是荒芜萧条……”
放下帘子,又道:“跟河尹没得比。”
宁燕翻了一页书。
“大战刚歇,哪有那么快恢复元气。”
少年问:“也得两年?”
宁燕猜测:“或许用不了,你瞧,咱们进入陇舞郡之后,可有遇上拦路劫匪?”
秩序崩塌容易滋生罪恶混乱。
他们一路走来,车队被多少盗匪盯上?
进入陇舞郡之后,这方面的治安肉眼可见得好了些,想来是那位沈君功劳。
534:你的脉象也有异常
越靠近治所汝爻,人烟越盛。
田地不再荒芜,时常能看到三三两两人影弯腰耕作,奇怪的是多是女人。虽说农户女子下地干活是常事,但看不到几个青壮男丁确是稀奇:“男丁都去哪儿了?”
车队正停在道路旁歇息。
少年闲着无聊发问,宁燕听闻,头也不抬道:“战事频发,男丁稀少也正常。”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
少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宁燕问:“但是什么?”
少年指着远处田间身影说道:“她们农具不多啊,耕牛也不见几头,但一路瞧见的田地却都是犁好的。瞧那深度,也不是翻一两遍能有的,这得花多少的力气?”
河尹那边有不少改良农具,能大大提高耕作时的效率,转向灵活,省时省力。
与河尹接壤的郡县也照葫芦画瓢,但这种民间自发学习行为,传播效率可想而知。
出了那個范围,少年便没有看到改良农具了,更多的还是沉重笨拙的直辕木犁。
春耕最离不开的就是耕牛。
偏偏耕牛属于稀缺资源,往往好几户凑钱租赁一头,甚至是一个村共用一头牛,耕牛就是他们的命根子。甚至有庶民怕耕牛超负荷工作,限定耕牛每日耕作面积,其他轮不到耕牛的农户只能以人力扛着木犁下地干活。这种重活儿,往往是男丁担任。
他疑惑道:“地都是耕好的,却瞧不见多少男丁耕牛和农具,故而有些奇怪……”
宁燕倒是没一点儿意外。
“因为这是沈君治下。”
少年不懂其中逻辑,道:“是他治下又如何?田地还能自己给自己犁好了不成?”
宁燕来之前跟徐解详细打听过沈棠,还花了功夫大致翻阅河尹郡的郡志记载,熟悉对方的治理风格。自然就知道沈棠在急缺耕牛农具这些什物的时候,会干出啥。
她道:“田地不会自己犁,但这位沈君会怜悯治下农户。未免春耕被耽误,便遣派帐下武胆武者协助农户解决春耕开荒等事宜。武胆武者的能力,绝非寻常人能比。”
这些田地全都犁好了,正常。
此地又靠近陇舞郡治所,有什么甜头自然能最先享受到。故此,宁燕并不意外。
寥寥数语,少年却像是在听天书。
“让武胆武者……帮泥腿子干活?”
这是拿人当耕牛农具使啊……
他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少年吞咽一口口水。
“帐下部曲还不反了?”
宁燕脑中浮现徐解那张黑脸。
她笑笑道:“据我所知,这位沈君使唤最多的还是天海吴贤帐下武将赵大义……她曾阵前救过赵大义性命,后者自愿带着部曲去报恩,做什么自然要听从恩人指令。”
少年秒懂,点头:“不是自己人,用着就是不心疼。果然,传闻非是空穴来风,这位沈君与天海吴贤果真是棠棣情深……”
宁燕稀奇:“你怎知他们棠棣情深?”
少年随口道:“听郑国主说过。”
只是郑乔那时候的口吻可没一点儿欣赏,满是阴仄与讥嘲。少年单方面认为这是郑乔嫉妒,嫉妒人家棠棣情深、毫无嫌隙,反观他自己却是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宁燕:“……”
正说着,却见跑来个中年农妇身影,冲着田间耕作众人喊了一声什么。不多会儿,这些人便三三两两,互相吆喝,一块儿抄着家伙往一处走。少年好奇又疑惑。
凑热闹是人的天性。
他也不例外。
略有些亢奋道:“这是要打起来了?”
村与村之间为了一口井甚至一捆柴,从二人互殴演变成两村械斗可是常事儿。
宁燕淡淡道:“……不要多惹是非。”
她没兴趣凑这个热闹。
少年无趣地撇撇嘴。
休息也休息够了,车队继续上路,越走发现人影越稠密。定睛一瞧,方才离开的人都是往这边凑。原来不是干仗啊。少年竖起耳朵细听,隐约听到什么体检送东西。
这伙人,下至尚在襁褓的婴孩儿,上至弯腰驼背佝偻上身的老翁老媪……
少年猜测:“莫不是赶集市?”
但赶集市也用不着全家出动吧?
直到——
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时不时还有兵卒装扮的人出来吆喝两声“排好队、不要乱插队”,庶民畏惧,不敢不从,一时秩序井然。队伍尽头,不知在干什么。本想绕过去,却有一兵卒径直过来。
“停下,你们从哪儿来的?”
宁燕隔着车厢回答:“行商经过。”
“可有凭证?”
手续自然是齐全的。
这兵卒还认识几个字,见这份是河尹郡开具的,顿时有种亲切油然而生,态度和缓许多。因为车队众人装扮过于低调,兵卒还误以为他们就是过来行商混口饭吃的。
便热情道:“前方有义诊,你们若不着急的话,可以停下来查一查再上路。”
白嫖的好处嘛,谁不喜欢呢。
没病没灾也想让名医看看才放心。
搁平时,哪有机会出这个诊费。
少年诧异:“义诊?”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
宁燕敏锐抓住了什么。
“这是陇舞郡府操办的义诊?”若非官方出面,哪里能奢侈到用兵卒维系秩序?
只是——
这种时候搞什么义诊?
便是笼络人心,此举也操之过急了。
宁燕心下生出狐疑,本欲婉拒,这会儿改变主意下车瞧瞧怎么回事。命人留下看守车队物资,自己带着女儿与少年加入。
义诊医师多,又只是看点小毛病,速度自然不慢,等了两刻钟便轮到了三人。
面前正是精神矍铄的董老医师。
他让宁燕怀中女儿伸出手。
只是搭了一会儿脉,眉头舒展。
指了指身后。
这时,便有兵卒上前。
宁燕登时警惕:“作甚?”
董老医师笑容慈爱:“令嫒脉象略有奇异,最好去后方竹棚再让人仔细看看。”
这女娃颇有根骨。
宁燕心下却是不信。
她将女儿方方面面都照料得周全,女儿脉象有异常,自己怎会不知?但也不好直言拒绝,此刻还未弄清状况,不宜惹出是非。
她佯装担心道:“可小女生性腼腆胆小,畏惧生人,最好还是让奴家陪着过去。”
董老医师示意宁燕也伸出手。
搭脉好一会儿,笑容盛了两分,又道:“你的脉象也需要细查,正好一起过去。”
宁燕:“……”
她自己有病怎么不知道?
忍不住怀疑这义诊水平怕是庸医。
但还是抱着女儿过去了。
她想看看,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后方简易竹棚,有兵卒左右把守。
竹棚内,坐着名面色略有困乏、精气不足的中年青衫文士,横看竖看不似什么医者。说什么她们母女脉象有异,这文士更该找那医者仔细查查,开些滋补壮阳的猛药。
535:咦,这人眼熟
宁燕正想得出神,领路兵卒开口。
“姜先生,人已经带来了。”
只见那名文士先是抬首愣了一愣,反应略有些迟钝,紧跟着往桌前席垫一指,
淡声道:“坐下吧。”
宁燕愈发怀疑这名文士身份。
她入座后,故作担心地抱紧了女儿,加之气血还未调养回来,看着还真有些病容:“方才那名医师说奴家与女儿脉象皆异常,不知是何隐疾顽症,可有治愈之法?”
“你与你女儿?”
文士似有些许诧异。
他还以为只一人,没想到是对母女。
这倒是稀奇。
要知道这场全民体检活动轰轰烈烈展开已有十余日,每日奔波各个县乡村,送到他跟前的人是不少,但真正有根骨的却不多。往往忙碌一整日才收获小猫三两只。
其中不是年纪太大,天赋被浪费到无法挽回,便是年纪太小且资质平庸……
碰见颗好苗子,可太看运气。
今日还未开张,他方才还以为今日会空手而归呢。未曾想,一下子来了俩!
宁燕似怯懦地点了点头。
姜胜此时还未开启文士之道——皆因连日消耗与奔波,精神与身体双重负荷,文气都要省着用了——他示意宁燕女儿伸出手腕:“夫人莫担心,且容我把脉细看。”
宁燕心下哂笑。
笃定眼前这文士就是个假医师。
只是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年幼女儿不知发生何事,但她阿父曾告诉她,医师是替自己驱赶病痛的好人,面对医师要乖乖听话,不能又哭又闹让阿娘累心。于是,她小心翼翼递出纤细手腕。
姜胜也是懂一些岐黄医术的。
望、闻、问、切,有模有样。
这小女孩除了气息有些虚弱疲累,并无其他病痛,想来是连日奔波所致。姜胜心中暗忖,紧接着凝聚文气于指尖,悄无声息涌入对方经脉,同时开启文士之道。
宁燕也不着急催他。
孰料姜胜开口第一句却不是说结果,反而开始盘问她们母女二人的来历:“冒昧问一句,夫人与令嫒,非是陇舞郡人士?”
宁燕颔首道:“外乡来的。”
姜胜哦了一句:“那难怪……”
“这病症还与地域有关?”
姜胜摇头:“没什么关系。”
如果那玩意儿确实是病症,还真有点儿关系——在他家主公横空出世前,世间男女其实皆有根骨资质。唯一的区别就是一個能存贮提炼后的天地之气,一个不行。
姜胜方才以文气试探,发现这女孩儿虽然根骨颇佳,但跟以往一样存不住文气。
一猜就知道是外地过来的。
宁燕忍了忍。
追问:“小女这病还能治吗?”
“此事不急,还请夫人伸手一观。”
宁燕:“……”
跟着兵卒一块儿过来的少年听到这些话,险些要上前理论——活了十几年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庸医!怀疑这所谓义诊就是江湖骗子蒙骗无知庶民,掏钱买黑心药的!
宁燕依言照做。
腕部刚与指尖接触她便变了脸色,迅速抽回手,陡然抬首看向姜胜,目光锐利。
质问道:“你作甚!”
女儿年幼对文气感知不敏锐。
即使有所感觉,也不知如何表达。
但宁燕不同。
与丈夫宴安在山中结庐守孝那几年,夫妻二人时常用切磋交流言灵打发时间。
宴安从不吝啬藏私,每每有突破,便用操控文气在她经脉循着规律游走的方式,与她分享每一道言灵的不同与玄妙……宁燕天赋本就极高,往往能举一反三有新理解。
她虽不能容纳天地之气,但身体对文气感知敏锐,能清晰感觉到天地之气在经脉流淌的动静。此事,也只有宴安做过。对她而言,这一举动带着些许闺房私密色彩。
姜胜的行为对她来说是冒犯。
“你能感觉到?”
宁燕羞愤:“不然呢?”
姜胜不知她火气从何而来,但聪明的脑瓜子也摸到几分真相——每个人对外来文气的感知程度是不同的,有些人比较迟钝,而有些人格外敏锐,对方又是妇人……
猜测宁燕应该是后者。
想通这一层,姜胜略有些尴尬地道歉:“夫人见谅,某并无调戏轻慢之意。”
“料想我们母女也没什么隐疾顽症吧?先生不妨直言,此举为何!你们当真是沈君帐下?”宁燕也知道是自己反应激烈,缓和几分脸色,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闻夫人口吻,不似寻常庶民人家……”
姜胜这边答非所问。
宁燕深吸一口气。
“先生何必盘问清楚?此行不过是替同门师弟送些重要东西给沈君。你们若是沈君帐下,倒是正好了。若不是——”眼神含着几分警惕威胁,浑不惧当下的处境。
让伙骗子在自己地盘上招摇撞骗,宁燕就要重新衡量衡量沈棠的能力了。
“夫人的同门师弟?”
“河尹郡守徐文注。”
姜胜被勾起了好奇之心——这徐文注不是天海徐氏家主?怎么成了一介妇人的同门师弟?他又为何让对方来护送重要东西给自家主公?倒是没怀疑宁燕此言真假。
“某自然效力于主公帐下,若无主公允许,哪里敢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姜胜起身,“既是徐君遣派的使者,夫人不妨与某走一趟。主公近日忙得很,现下不在治所……”
宁燕直奔汝爻怕是会扑空。
“甚好。”
她思忖片刻便答应了。
姜胜走出竹棚的时候顺便看了眼少年,道:“你也跟着来吧,今儿稀奇了……”
一连来了三个。
这少年气运明显不如宁燕母女。
但——
聊胜于无。
仔细培养培养也能用。
姜胜等人临时落脚点在附近一处规模较大的村落,掏钱跟村正租借了几间屋子落脚。为了体检效率,官署选择“兵分几路”。每日将可能有天赋的人带过来给姜胜细查。
姜胜任务重,康时等人也不清闲。
他带着宁燕等人回来的时候,康时正毫无形象地往嘴里灌水。仅仅两三日没打理,短短的青皮胡已经冒出头,看着有些邋遢。正要往嘴里灌第二碗,门外传来姜胜声音。
“季寿,主公现下何处?”
宁燕闻言顿步。
紧跟着听到康时的声音。
“主公去隔壁临镇相看猪苗了,那奸商不知从何处听来风声,将十里八乡猪苗都收走了,还想坐地起价……主公哪能惯着他?”康时说着扭过头来,视线越过姜胜。
咦,瞧见一张很熟悉的面孔。
“咳咳咳——”
一口冷水险些呛进喉管。
“怎么会是你?”
言语间有几分避之不及。
姜胜视线在二人之间游转,挑眉。
他隐约有听说康时这人嗜赌又好美色,这……莫不是凑巧碰见了以前的桃花?
仔细一想,也不无可能。
此女容颜虽憔悴,但五官底子端正。
若多添几分气色也算明艳妩媚。
宁燕道:“是我。”
“你是……来寻康某的?”康时放下碗,拍了拍水渍,视线转到宁燕牵着的小女孩儿,依稀能从她的眉眼看到几分挚友的轮廓,不由得眼眶微热,“这孩子是……”
姜胜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
这里头竟还有一桩人命官司?
宁燕轻轻点头。
康时摸下一块玉佩,上前蹲身看着女孩儿道:“没成想都这么大了,也没提前准备,这礼物先收下……日后再补一份……”
女孩儿不敢接,抬头看阿娘。
宁燕道:“长辈心意,收下便是。”
康时缓了缓情绪,望向宁燕。
“是他……让你来的?”
宁燕摇头:“不是。”
且不说宁燕自己的选择,即便是兴宁给她们母女安排的后路,康时也不是最优选。此行碰见,纯属意外:“因着徐师弟的委托,帮他运送种粮过来,应是沈君所需。”
康时的注意力被种粮二字吸引。
“多少?”
宁燕道:“今年春耕够用。”
康时大喜,忙道:“先登,这个好消息一定要尽快派人告知主公……”
姜胜也是这个意思。
宁燕这阵及时雨来得太及时,为表谢意,自家主公可不能怠慢人家了。
正要派人,敏锐感知到沈棠气息已经靠近村口,大老远还能听到她的声音与一群吭哧吭哧的猪苗叫声混杂一处:“……那奸商真是老寿星上吊,漫天要价要到我头上……不知道这块地盘姓沈吗?一头猪苗卖出成猪的钱,活腻歪了他!还想走官署采买做假账的路?咱们官署有多余的人采买吗?”
还不是她这个郡守亲自下场!
536:天下无双,并世无两
宁燕紧跟着康时二人出了屋,顺着他们视线方向,瞧见了一伙人以及一群的……
猪?
少年骑着一匹雪白无杂毛的骡子。
说是骡子……除了相貌略有些蠢相,其他条件——诸如身高、身长、四肢肌肉,不亚于寻常千里战马。宁燕视线上移,见那少年身着一袭绯红窄袖劲装,腰挂花押。
那枚花押颜色剔透。
若非光线,还真不容易发现。
登时,她心中已有了猜测。
而沈棠嘴里还不断抱怨那个奸商,若非对方不识相,自己何须亲自跑这一趟?让外人知道她堂堂一郡之长,跑去干采买猪苗的活儿,她还要不要逼格,要不要脸了?
采买就罢了……
那奸商还欺她生得一张好欺负的脸,将猪苗卖出成猪的钱,真以为她是冤种呢?
再大的奸商,在她非常规手段威胁下,也选择屈服,“主动”给市场价八折。
有多少猪苗,沈棠都给扫了。
这会儿是满载而归。
不知情的人瞧她一脸“志得意满”、“春风得意”,还以为她在哪个战场打了大胜仗呢。
“先登、季寿!”
沈棠从骡背上跳下来。
二人叉手行礼道:“见过主公。”
宁燕也行了個福礼:“见过沈君。”
“不用这么多礼,今日收获如何?”沈棠视线又转到那张陌生面孔上,“你是何人?”
宁燕回答道:“宴安遗孀。”
听到宁燕的身份,沈棠收起笑容,神色郑重地还了一礼:“原来是宴夫人,幸会。”
见沈棠竟是这般反应,她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涩——因为她的丈夫没看错人,眼前这人跟郑乔不同!他的牺牲和苦心不算白费!同时也存了几分试探沈棠的意思。
看看沈棠对平调陇舞郡一事还有无芥蒂,倘若存着心结,她就得再观望观望。
她侧身避开沈棠半礼。
“小妇人何德何能受沈君大礼。”
沈棠道:“夫人当得。”
宁燕暗中调整呼吸,压下眼眶方才涌出的些许热意,举止自若:“但,此番前来却不是以兴宁遗孀身份。前日投奔同门师弟,受其委托,只为沈君一解燃眉之急……”
“同门师弟?”
宁燕笑道:“正是沈君此前举荐的天海徐文注。徐师弟听闻沈君治下急缺种粮,担心延误春耕,便急忙委托小妇人送来,也好缓解陇舞庶民之苦,只是有一点……”
她这番话说得漂亮。
三言两语还拉近了沈棠与徐解关系。
让沈棠知道,徐解是个知恩图报的。
一如她预料的,沈棠确实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喜悦——天晓得沈棠这阵子为了种粮有多发愁!陇舞郡去年饿死的人数,竟然比十乌马匪劫掠烧杀死的还多得多!
家家户户莫说种粮,野草地皮都要啃干净了!那些豪绅富户倒是不缺粮食,但他们贪婪啊,坐地起价,将去年秋收上来的储粮,全部高价卖去了其他地方……
例如十乌!
本来剩下的种粮还够,但谁知秋收到第二年春耕,这短短数月,局势变化这么大!等沈棠“接管”他们家产,一清点,金银珠宝、孤本书画无数,偏偏就是没有粮!
沈棠问候他们祖宗的心思都有了!
未曾想,徐解会在这时伸出援手,也不枉她在他身上花那么多功夫刷好感度了。
“只是什么?”沈棠笑容正灿烂。
宁燕:“徐师弟说在商言商。”
这些种粮不能让沈棠白嫖了。
这个条件,沈棠不意外。
她又不是吴贤。
徐解能无偿送吴贤几个粮仓,资助对方起势养兵,图的就是后者在天海的影响力,给予徐氏地位上的帮助。而他跟沈棠虽有私人交情,但与家族层面没有多少益处。
最重要的是——
徐解的主公是吴贤啊,他就算想白送沈棠优质种粮,也得看看吴贤有没有心结。
最好就是银货两讫,止步生意场。
不然,这事被天海其他人翻出来,徐解处境也会尴尬。这点沈棠还是能体谅的。
“这是自然,文注愿意帮忙,于我已是雪中送炭,总不能让他做亏本买卖。”沈棠答应得爽快。看到宁燕递来的契卷,一目十行扫过,痛快签了名字,印上文心花押。
这批种粮价格低廉,几乎半卖半送。
契卷一式两份。
一份留在沈棠这边。
另一份要邮寄回徐解那边。
沈棠笑眯眯看着宁燕,预备热情招待她几日。谁知,宁燕却不等她开口,先说出目的:“另有一事,小妇人希望能与沈君私下详谈。不知沈君能不能行这个方便?”
“自然可以。”
沈棠扭头让康时帮着安置这批猪苗,让姜胜去清点种粮,尽早入库分发至各处。
“夫人请跟我来。”
宁燕将女儿交给康时暂时照看。
姜胜瞧康时那副稀罕模样,淡声提醒康时一句:“这位夫人,有可能留下来。”
桃花带着孩子上门,康时心虚不?
不过——
宁燕前夫都死了,她跟康时也算男未婚女未嫁。这年头,寡妇携前夫子女再嫁太正常了。瞧康时这反应,这孩子还未必是谁的。二人若有心思,或许能破镜重圆?
虽说这么讲有些对不起宴安。
“留下来?留下来也好。”康时不知同僚心思,笑得一脸慈爱,逗弄几分神似友人的女孩儿喊自己“康叔叔”,“来!康叔叔带你看猪苗,那玩意儿养大了可好吃呢。”
说着将女孩儿一把抱起。
姜胜微微眯眼。
“啧,有猫腻。”
可惜顾池不在场。
若在场,也不会错过这好戏。
与此同时。
沈棠与宁燕独处一屋。
她下了一道言灵隔绝外界窃听,道:“此地很安全,宴夫人有什么可尽管说来。”
宁燕仔细端详沈棠这张脸。
有种抚上去试一试真假的冲动。
“小妇人在外听到一则传闻。”
“什么传闻?”
“这则传闻知之者甚少,于小妇人而言极为重要——您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
沈棠挑眉,她没想到宁燕要问的是这个问题,后者此刻神情与外头又有些不同,但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何处不同。反问:“吾是男儿身如何?吾是女儿身又如何?”
“倘若沈君是男儿身,与天下那一众兴风作浪之徒并无任何不同。”宁燕目光中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但——倘若是女儿身,沈君于我便是天下无双,并世无两!”
沈棠心下微颤。
目光一改。
主动摘掉宁燕的前缀“宴夫人”,而是以崭新的角度看待这位意外来客。
问她:“若吾为女儿,宁女士当何如?”
女士,谓女而有士行者。
537:文心文士,宁燕
沈棠承认。
宁燕三言两语便能让她产生好感和好奇心,也让她认识到这世界女性的另一面。
不是养在深闺,被困一番天地,只能以有限的见识和手段为自己谋划未来的闺阁世家女,例如沈稚;不是天真烂漫,若无意外变故,一生都要循着家族安排的人生,按部就班成长的少女,例如林风;也不是在底层泥淖辛苦挣扎,为生存耗尽大半力气的农家女,例如白素;更不是见识过所有黑暗,摸爬打滚,过早熟悉人情世故,例如虞紫。
宁燕成熟、稳重、坚定、自信。
眸中闪烁着名为“野心”的光。
沈棠从不认为“野心”是个贬义词。
也隐约猜出宁燕背后用意。
但——
倘若宁燕以“宴安遗孀”身份来投奔,念在交情份上,沈棠愿意给她一处容身之地。倘若是以宁燕个人身份……她要看到对方价值。毕竟,该挂路灯的资本家不养闲人。
听到沈棠称呼她为“女士”,宁燕心绪起了波澜,斩钉截铁道:“自当以国士报之。”
沈棠愕然,似没想到宁燕的直白。
问:“仅仅因为我是女儿身?”
宁燕摇头又颔首:“不止是因为沈君的女儿身,还有便是亡夫兴宁对您的认可。他曾说,恨君相逢迟。来时路上我也曾想,倘若他能早些遇见沈君,或许不会如此。”
她的眸光肉眼可见暗淡了下去,跟着又一個深呼吸,露出温柔且坚定的浅笑:“倘若那是兴宁的遗憾……那么,此刻的我站在沈君面前,或许是他在冥冥中指引……”
若非转道见到了徐解……
若非徐诠家书送达及时……
她或许要在很多很多年以后,苍颜白发、衰老无力的时候,后知后觉知道,这世上确确实实存在着这么一道光!宁燕光是想象,便能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遗憾。
“庆幸还不迟。”
沈棠闻言,沉默了良久。
“是啊,还不迟。”
宁燕与宴安,神似又神不似。
该说不说,这俩不愧是夫妻。
姜胜清点好种粮,将它们全部入库,回来的时候满面喜色。春耕能顺利进行,这一年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只是还未开心多会儿,便看到自家主公坐在屋顶托腮望月。
“主公好雅兴。”
姜胜闪身跃至屋顶。
离沈棠只有几步,后者才反应过来。
“是先登啊,全部忙完了?”
“一切安顿妥当。”姜胜意外沈棠居然真在走神,“今日喜事连连,主公为何不喜?”
沈棠拍拍身侧的房檐示意姜胜落座,说道:“也不是不开心,只是心里堵着什么。”
姜胜闻言惊奇。
他认识沈棠也不算短了。
后者什么性格?该严肃的时候一本正经,闲暇时候又不乏烂漫天真,时时刻刻保持着旺盛精力,仿佛不知世间愁滋味。什么时候还有她放在心上,想不通的事情?
“因为白日那位宴夫人?”姜胜只知宁燕留下来,却不知她是以他同僚身份留下来。
沈棠点头:“嗯。”
姜胜问:“方便详说?”
这时候又要cue一下顾池了。
他不在,还真有些麻烦。
沈棠:“自然方便。”
她说了宁燕与自己白日的对话。
姜胜好笑道:“就因为这个?”
沈棠略有些郁闷:“我这不是第一次碰见么?虽然她说有宴兴宁的缘故在,但更多还是因为我的性别。人家奔着性别来的,而非我这个人的其他特质,我有些……”
姜胜安静倾听。
便听到下一句:“……有些不适。因为性别最容易被替代,也因为她的莽撞轻率。这世上或许有另一个,或是另外几个与我一般的……她贸然选择,日后可会后悔?”
姜胜不知沈棠这句话的真正内情,只是根据字面意思分析:“主公要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即便这位夫人奔着主公性别而来,也迟早会因为其他特质而折服。”
沈棠反问:“若不能呢?”
她虽自信,但也没自信到谁都喜欢她的程度。短板在哪里,她最清楚不过。
姜胜笑道:“自是良禽择木而栖。”
文心文士其实没啥节操。
这个主公不合胃口就跳槽呗。
又不是一辈子吊死在一棵树上。
谁知,沈棠又是长长一叹。
“她恐怕择不了……”
姜胜这会儿还不知“择不了”是什么意思,也不知宁燕这女人一旦下了决心,有多么杀伐果决。第二日,并未看到宁燕。
只瞧见宁燕带来的少年和她的女儿。
康时这厮转了性,右手拿着汤匙,左手端着粥,轻声细语哄着女孩儿多吃两口。
那嗓音……
听得人齁甜。
“来,乖囡囡,再来一口。”
“吃不下了。”
“最后一口好不好?”
事实证明康时这厮不讲信用,连哄带骗,哄着女孩儿将一整碗都喝完了,末了还掏出帕子给她仔细擦了嘴。不知何故,康时似乎格外喜欢让女孩儿喊他“康叔叔”。
这孩子喊他一声。
他嘴角都能咧到后耳根,像个牙子。
“康叔叔,阿娘在哪里?”
康时哪里知道?
“她约莫是忙去了。你今日就好好跟在康叔叔身边,叔叔带你去长长见识……”
“还是看小猪吗?”
“今儿不看小猪了,瞧点别的。”
例如看他怎么工作。
这孩子是真的乖,也好带。温温柔柔、可可爱爱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喜欢。康时每每看到这个有几分神似友人的孩子那么乖巧,总能触动内心某种隐秘的爽点……
只是——
之后十余日都没见到宁燕。
好似人间蒸发。
问主公,主公也是讳莫如深,只用“她去办正事”这个借口敷衍。康时敏锐发现不对劲,宁燕能有什么正事需要消失这么久?最最重要的是,小祖宗要哄不住了!
一连十余日没看到阿娘,本就敏感不安的女孩儿终于忍不住,半夜偷偷摸摸哭起来。这阵子都是康时跟少年带着她。少年还是普通人,睡得沉,康时却被哭声惊醒了。
“怎得了?可是梦魇了?”
康时循着哭声在屋外角落找到孩子。
“阿娘……呜呜,阿娘是不是跟阿爹走了……她是不是也不要囡囡了……”她记得阿爹也是这样,突然有一天就看不到了。她想念得紧,但每每提到阿爹,阿娘总要哭。
她虽不懂死亡,但也知道阿爹回不来了,那次之后,再也不敢提一句阿爹。
现在——
阿娘也不见了。
埋在康时怀中哭得难过。
却不敢发出大声,只敢闷声呜咽。
康时好笑道:“怎么会呢?你阿娘真是去忙正事,康叔叔保证,再过几日她就回来看囡囡了,要是说不准,康叔叔就……”
话未说完,头顶落下一道阴影。
他正半蹲着。
见状抬头看去。
来人正是宁燕本尊不假,一阵子不见,她似乎年轻不少,只是面色煞白,比天边月轮还要面无血色。深更半夜,冷不丁出现,让人忧心这是活人,还是她的鬼魂。
“季寿,给我吧。”
听到熟悉声音,女儿一下子挣脱康时怀抱,扑向宁燕。她的力道不重,但宁燕却吃疼得倒吸了口冷气,脸色越发死白。
“可是想阿娘了?”
她将女儿稳稳托起。
康时起身之时,隐约瞧见宁燕腰间似缀着一枚眼熟的东西,这东西,他也有。
文心,花押。
538:建书院票】
那一瞬,康时有种血液凝固的错觉。
夜风吹打身上,冷得让人想打哆嗦。
他道:“宁图南!”
宁燕,字图南。名虽为寻常燕雀,字却取自《逍遥游》中的鲲鹏寓意——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这个字是宴安婚后所取。
“怎得了?”宁燕温声哄着女儿,直至她破涕为笑,又听康时连名带字喊自己,这才神情平静地扭头看向他,“声音小点。”
女儿在亲人面前比较活泼开朗。
若有陌生人在场,则变得内敛胆小。
康时对囡囡而言只是比较玩得来的男性长辈,远不到“亲人”那般熟稔。康时方才的语气又带着几分严厉,担心女儿会被吓到。康时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个孩子在场。
他深呼吸压抑了方才的震惊。
问:“你的文心花押是怎么回事?”
市面上那些仿品,再精妙也只能做到形似而神不似。文心花押由文气凝聚,材质、触感特殊,加之特有的文气波动,极难作假。宁燕又心高气傲,也不屑自欺欺人。
所以——
她的文心花押是真的。
上一次见面,她还是普通人!
短短十余日便迈过积攒文气、拓宽经脉、开拓丹府、凝聚文心这些步骤,走完寻常文士需要两到四年的路。即便天赋强如二品上中的褚曜,第一次也用了六七月!
如此不寻常的速度——
有且只有一种可能!
宁燕淡淡道:“你不是猜出来了?”
康时虽未被激怒,但也生出了薄怒,完全想不通宁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担心再次吓到孩子,便努力压低声音道:“宁图南,以你的天赋,凝聚文心是迟早的事……你何必选择这条激进的路,完全断了自己的后路?倘若兴宁知道你这么做,他会作何想法?”
国主若亡,臣子皆殉。
宁燕这是选择了跟褚曜一样的路。
不同的是褚曜受过破府极刑,他想要恢复实力,除了这条路别无可选,但宁燕不是。她只需要投奔主公沈棠,再潜心修炼,凝聚文心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若是后者,她性命仍在自己手中。
犯不着将性命托在另一人手中。
宁燕却道:“那是以前。”
康时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
“六岁启蒙,资质一般的,一旦过了十岁,对天地之气的感知便愈发迟钝,自此开始走下坡路。直至十六岁,一般天资也就消磨光了。武胆武者尚能挽救,文心文士却不同。我自认为天赋非常,但莫说双八年华,今年二十有六!足足晚二十年!”
“我还能消磨几年?”
“迟早凝聚文心?”
“这個迟早又是多早?”
“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一介庸人?”宁燕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每一句背后又都是不可言说的血淋淋,“季寿,你也好,兴宁也好,生来就不用愁天赋被时光岁月消磨的痛苦。所以有些事,就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我是个盲人……”
“盲了二十六年……”
“有人说能让我恢复光明,你能理解那种迫切的渴望,不计一切代价想要看看的心情?我忍不了继续蹉跎天赋,也忍不了几年的等待。兴宁给我取字‘图南’,愿我背负青天,志向高远,但归根结底,终究只是普通人。一如燕雀只是燕雀,无法化为鲲鹏。”
“再者,世人寿数短暂,能无病无灾、安然活到二十七八,已是极为难得。过了而立,熬到不惑,已经算‘长寿多福’。倘若一直碌碌无为,我还能陪伴囡囡几年?”
康时还是头次听宁燕说这么多:“但以你之能,只需契机,积攒文运绝非难事。”
用不了三四年,或许是一两年呢?
后期再以文运弥补……
便能最大限度挽回损失。
宁燕只是笑了笑:“沈君看重兴宁,二人又是君子之交。是,若以遗孀身份,或许能得一时庇护,也能做到你说的。不过——兴宁留下来的每笔遗产,我都不想动。”
让这份“惺惺相惜”,好好保存着。
“不曾立功,不曾扬名,如何服众……思来想去,唯有此举、此物能证明,我宁图南绝非庸人!”宁燕手中抓着那枚她曾梦寐以求的文心花押,底部篆刻“宁氏图南”四个字,侧面刻有“三品上下”四个字,“夜已深,便不打扰了。”她颔首致歉,抱着女儿入了屋。
徒留康时一人在原地。
良久,他也只能叹气以对。
待回过神,仔细回忆那枚文心花押。
不由得揉着眉头苦笑:“似曾相识。”
每个人的文心花押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宁燕那一枚,除了上面的字,颜色、大小、乃至极具个人特色的印纽,与宴兴宁一模一样。甚至连文气气息,也是神似……
这对夫妻可真是……
让人没辙。
康时不由得对月发出一声轻叹:“兴宁啊兴宁,你可真是……一见误终身……”
他认识宁燕尚在宴安之前。
康氏和宁氏算是当地比较有名的家族,两家偶尔有走动,康时很小就知道宁氏有个性格孤僻要强的女儿,跟其他家女儿都合不来那种。他离家之前只远远见过宁燕几面。
二人的关系止步于说过几句话。
之后又听说宁氏给她订了一门亲事,对象正是康时新结交的友人宴安。因为宴安,康时跟宁燕的交流才多了一些。
不过,二人性格注定合不来。
因为康时是标准的浪子赌徒做派,宁燕那个性格哪里会看得惯?
他们属于认识,但不熟。
再之后,便是现在了。
康时将对方当做挚友遗孀看待,念在过往交情也准备照拂,谁知她的选择每一步都在他意料之外,且态度坚决,不留后路。
也不知她的选择正确与否。
转念一想,自家主公都信不过,还能有谁信得过?康时心中嘀咕着“兴宁可别来我梦里讨债”之类的话,数度辗转反侧才睡下。
第二日,天晴。
沈棠打着哈欠翻着名录。
这份名录可是姜胜他们这一月多的成果,将有天赋的女子都囊括其中,剩下的便是如何安排她们的去处。沈棠也不准备将她们一个个培养成战场杀器,因为这不现实。
指头还有长短呢,更何况是人。
资质高低,擅长不同,兴趣各异。
所以——
沈棠点着册子。
“别类分门,因材施教。”
只要能派上用场,于她而言便是人才,不一定非得在官署任职做事,不一定非得上战场排兵布阵。哪怕深耕田地,只要能让庶民吃饱,让这世上少一个饿死之人——
此人,一样称得上无双国士。
539:建书院(二)
姜胜在官署门口发现一张熟面孔。
对方虽为女子,却佩戴着文心花押。
心下惊讶,但还是礼貌性行了个招呼:“宴夫人今日怎么来官署了,是来寻季寿?”
宁燕是徐解的使者,怎么逗留到今日?还有,她这文心花押……又是怎么一回事?
再说——
当下女子获得文心有且只有一条路。
姜胜内心虽有疑惑,面上却未表露出来,免得被人误会有赶客之嫌。宁燕还了一礼,说道:“并非为了季寿,是主公传召。”
“主公?”
这称呼信息量巨大。
姜胜脑瓜子稍微一转便猜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连宁燕这么快凝聚文心的渠道也猜了個正着。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忍不住倒吸口冷气——此女对她自己真是不手软!
他露出些笑来:“如此说来,你我日后便是共事同僚了。在下姜氏名胜,字先登。”
宁燕道:“宁氏名燕,字图南。”
二人这才算是正式认识。
宁燕还是第一次来陇舞郡官署,姜胜作为老人便主动担负起领路职责。这事儿本该让康时来,不过他一大早又被派出去考察春耕进度,宁燕只能自己循着地址过来。
陇舞郡的官署,说得好听一些是极简风,说得难听一些就是要啥没啥,木头石块泥土搭建的简陋屋子。除了特定几个建筑修得精细一些,其他的画风极为潦草……
哪有一郡官署该有的派头?
“陇舞刚经历战火,官署还在修缮之中,让图南见笑了……”姜胜帮着挽尊一二。
宁燕不在意这些。这恰恰能说明沈棠不拘小节、轻财重士。倘若一个刚经历战火的地方,官署奢华无度,这才糟糕。
姜胜除了介绍官署内部,还有介绍沈棠帐下主要几个心腹——尽管还不知宁燕的能力如何,但文心花押等级摆着,未来即便不是一线心腹,也不可能是被冷落的那个。
提前熟悉众人很有必要。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
他也将祈善放在了最后介绍。
宁燕对其他人的名讳没什么反应,听到“祈善,字元良”几个字的时候,表情起了波澜。姜胜忍不住心下嘀咕——莫非这祈元良得罪人的范围已经扩大至闺阁内院?
他试探:“你们此前认识?”
还是祈善跟宁燕亡夫有仇?
宁燕一语带过:“少时见过几面。”
真·祈善的母家是康氏。康、祈、宁三家同属于一个圈子。哪怕祈氏早已落魄,偶尔也会有走动。不过,让宁燕这位世家女对“祈善”这个名字熟悉起来,则是因为……
两家曾经议亲。
那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宁氏看中真·祈善的天赋和脾性,而这位小小年纪便扛起门楣的小郎君却有自己的主见,婉拒从中牵线的康氏好意。因为真·祈善明确表达意向,这事儿不了了之。
为了宁燕名声,少有人知道此事。
甚至连宁燕本人也是在跟宴安定下婚约后,一次偶然从长辈口中知道这么桩事情。
如今却要成为同僚……
人生际遇,变化莫测,莫过于此。
说话的功夫已经来到议政厅外。
室内有数人议论之声,听内容,似乎是在争论如何安顿某些人。还不等宁燕弄清楚这些人是谁,姜胜已经迈了进去,道:“主公,你猜猜,胜将谁带过来了……”
沈棠一猜就准:“是图南来了吧。”
宁燕提起衣摆跨过门槛。
“宁图南,见过主公。”
屋内数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沈棠摆摆手:“不用这么多礼,今儿也不是啥正式晨会。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图南。日后还望你们齐心协力,和谐共事。”
千万别干仗!
沈棠内心很欣慰,终于招来一个不费主公的文心文士了???,这是一个好兆头!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光明就在不远处!
宁燕大大方方接受众人的视线洗礼,毫不怯场,与众人一一见过。轮到祈善的时候,表情微微愕然。祈善不解其意,她道:“祈郎君与少时相比,模样变化甚大……”
不能说相似,只能说毫不相干。
一点儿瞧不出以前的痕迹。
祈善不解看她:“……你以前见过我?”
宁燕:“……”
她没有回答,只是礼貌性笑笑。
沈棠知道祈善的底细,急忙打圆场,示意宁燕过来。她也不想这个时候打搅宁燕——有褚曜的经验,她自然知道以这种方式速成文心,身体很长时间都会疼痛不适。
正是需要修养的时候。
不过,今日宁燕才是主角。
“……不知主公传召,所为何事?”
沈棠指着桌上的图纸,直言:“我打算建立一座书院,希望你能出任书院院长。学生的初级启蒙,我会请几个有名望的夫子过来,但修炼上的事情就不行了……”
宁燕未曾想是这个任务。
启蒙教化本是好事,但……
“主公委以重任,本不该推辞,只是……论修为,论经验、论资历,在场诸君胜我不止十分。”宁燕这是大实话,她虽有丰富的理论学识,但在实践方面却还是萌新。
她可以挂个挂名院长,但让她教导学生修炼……宁燕也怕自己会误人子弟。
沈棠摇头:“但此事非你不可。”
“非燕不可?”
这让宁燕受宠若惊。
“因为这座学院目前只有女学生。”
沈棠语出惊人,表情不似作假。
“虽然对外名义上是传授纺织桑蚕之类的技能,实际上嘛……她们都是特地筛选出来,有修炼天赋的女子。能否改变命运,只看这一遭了。我想,图南你应该能明白。”
经历过黑暗,才知光明可贵。
宁燕倏忽睁大了眸子,瞳孔轻颤。
“全、全是……”
沈棠重重点头。
“都是!不包括你们在内,一共七十二人,其中八成在六岁到十六岁之间,天赋可能不那么出色,甚至有些平庸,但——若能顺利迈过这一道坎儿,人生将能得到彻底改变。剩余两成,都在十六岁以上……有些遗憾,但我还不想轻易放弃……书院的位置我早早择定好了的……最黄金的核心地段!”
建在官署隔壁街上。
安全有保障,便于就近管理。
“不讲究美观,只讲究实用性的话,建造成本至多二十两……”沈棠手指灵活在算盘上拨弄,“这都是小开支,每日两餐,四季衣裳,教学耗材,夫子束脩……”
褚曜叹气:“主公,钱不是问题。”
前阵子抄家发了大财,公库鼓囊囊,连主公都得了些,分期还掉一部分荀贞欠下的巨债,所以这点儿预算还拨得出来。
问题在于官署请不到夫子!
真,连人影都没有!
沈棠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宁燕。
“图南可有好的推荐?”
最好是从徐解那边再挖一点人!
540:建书院票】
原先也不必这么窘迫。
奈何沈棠在陇舞郡挥舞屠刀,直接导致本地豪绅十去八九,人头乱滚,剩下的一二成还算是安分,把柄不足以致死。沈棠也不是啥大恶人,自然没刻意去搞他们。
她自诩仁慈,但是在外人——特别是跟这些豪绅地主有往来的,例如同窗姻亲之流,在他们看来却堪比再世杀神!连夜包袱款款就跑路,生怕晚一步会人头落地。
已知,这年头念书需要家底。
而陇舞郡境内肚子里有墨水,能当夫子的,又绕不开这个被她得罪死的小圈子。
少数几个有名望的、没有跑路的,即使沈棠忍痛开出高薪高福利,人家都不肯来。
当然,沈棠也不是非他们不可。
鬼知道这些人的人品如何。
若在教学过程中夹带私货,从根本上将她鱼塘苗子教歪了,沈棠上哪儿说理去?
思来想去——
还是帐下内推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只是帐下老员工各個放飞自我、我行我素,他们的朋友圈,沈棠不敢乱招惹,生怕又惹来一尊“神仙”。前阵子祈善说群发消息拉朋友入伙,到现在也没消息……
在沈棠看来可真是个好消息。
于是,她盯上了宁燕。
准确来说是宁燕和宴安的朋友圈。
这对夫妻听着就靠谱!
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好推荐?”宁燕没听到算珠碰撞的轻响,兀自发愁起来,“这倒是比较难,再者——也不是很适合。主公疏阔开明,但世人保守,不见得乐意男夫子教授女学子。”
沈棠嘴一撇:“迂腐!”
宁燕心下苦笑:“这些学子出身寻常庶民之家,怕是没主公这份豁达。”
若非如此,她当年求学也不会屡屡碰壁,最后只能求助未来公公。更庆幸他老人家思想开明,不介意书院多个女学生。
沈棠闻言愁了。
这些担心,宁燕来之前就讨论过。
在沈棠看来,老师就是老师,教书育人的天使,这个职业不分男女,但不代表当下世俗也这么想,堵不住悠悠众口。
她无所谓,但学生呢?
这份舆论压力还不能压她们肩膀上。
宁燕这里倒是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她温声道:“昔年同窗,如今各有各的归宿。少数几个还没着落的,以他们的出身和脾性,也未必肯来边陲之地当教书匠。”
更别说学生还是一水儿女儿家。
而且,沈棠根基还是太浅。
还不到让士人名流主动投奔、任其差遣的程度。但宁燕相信以沈棠的秉行、才能、潜力,名动天下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沈棠委屈撇嘴。
这话也是祈善几个说过的。
宁燕话锋一转。
“强求于此,反而不美。私以为,寻常夫子不太好请,请几位女师倒是可以。”
“女师?”
“世家勋贵多会聘请女师教导族中女郎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宁燕解释。
沈棠皱着眉,不是很能理解:“可我又不开新妇培训班,教导学生学这些作甚?”
宁燕:“非是教导这些。其实女师出身大多都不差,也有一定学识涵养。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例如丧夫或家道中落,女子为谋生计,被请去教授高门大户之女。”
女儿囡囡的启蒙是她与兴宁二人一手操办的,并未聘请女师,但也了解过。
宁燕笑容如释重负:“说起来,倘若没有机会正经出仕,其实也想谋个女师的活儿。高门大户规矩虽多,但活少清闲。”
学生就一两个,薪资福利待遇好,工作环境稳定,不用担心莫名丢了饭碗,学生家长还尊敬自己。若教出来的学生在圈子闯出名,被捧为闺阁榜样,教导她的女师就是一块香饽饽,各家争抢要给自家女儿镀个金。
当然,这活儿看似风光,其实也苦。
世道混乱,男子在外谋生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更为弱势的女子,遇见的鄙薄和苛刻,非局中人不能体会。宁燕道:“请她们给学生启蒙是完全够的。还能借她们的名头瞒天过海,一来安了学子父母的心,二来杜绝外界的窥视猜测。女师……出入也方便些。”
沈棠一再琢磨这个建议。
确实比较周全。
“好是好,可如何找寻她们?”
女师只在小圈子活动。
找个好的,需要人脉内推。
祈善几个都没提这茬,显然女师这份职业不是主流……当然,也可能跟他们都是单身狗有关。家里没女儿自然不用操心。
至于有女儿的姜胜?
他自己一手包,轮不到外人插手。
宁燕道:“以前曾托人物色过几个,名声都不错。闺中结识的几个手帕交,如今也有在其他家教授女郎的,若是还不够,便委托徐师弟帮忙物色物色。这应该不难。”
沈棠冷不丁问了句。
“她们与你一样?”
宁燕先是一怔,旋即苦笑一声道:“主公寻遍陇舞郡,也才寻来七十二人,可见有天赋之人皆是千里挑一的存在……”
沈棠略失望,但解决一桩麻烦,心情舒畅许多:“那此事就劳烦图南多上心了。”
这算是宁燕上任第一个任务。
宁燕道:“唯。”
沈棠一边让宁燕着手物色可靠的女师,一边将学堂建设提上日程。有武胆武者加入,盖房子的效率不用担心,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建筑模样。沈棠对自己办公的官署很潦草敷衍,但对学生求学的学堂却是吹毛求疵……许久不拿画笔的手,已经蠢蠢欲动。
祈善是最清楚沈棠画功的。
在她刚心动一霎,便开口揽活儿。
沈棠:“可是我……”
祈善皮笑肉不笑:“主公日夜操劳,这细枝节末的小事儿,还是交由善来处理罢。”
沈棠:“???”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儿?
她日夜操劳,祈善就整天摸鱼吗?
大家不都一样工作量巨大?
殊不知,祈善这也是为了大家伙儿,特别是负责督建学堂的共叔武几个好,临时返工可比再建一个学堂麻烦。官署已经被主公祸害过,这学堂还是放它一马吧。
“哦。”
失去一展才华的舞台,沈棠失落。
生源问题解决,师资力量解决一半,学校地址解决,剩下来的就是开土动工了。建学堂的材料,沈棠也是能省则省。她的方案是拆东墙补西墙,那些豪绅留下来的房产材料,例如木材之类的,可以二次利用,务求给学生建一个宽敞明亮的学校!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她都咬牙替荀贞“还贷款”了,还能苦着自家鱼塘的鱼苗们?刷卡,今天全场她买单!
541:家宅不宁
徐解深知自家师姐是个有主意且要强的人,以沈君那脾性,二人多半会投缘。不过,徐解万万没想到,宁师姐竟然真的一去不回了!车队返程唯独不见宁燕三人。
徐解问回来复命的心腹下属。
握着凭几把手,不可置信地扬高声线:“什么?你说宁师姐他们留在陇舞?”
下属重重点了点头。
双手递上一封宁燕亲笔信函。
徐解接过这封信的手指都在抖——他可没忘记宁燕留在陇舞郡的大前提是啥,那位沈君难道真是女儿身?费了点儿功夫才撕开火漆,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目十行。
看完,他长舒了一口气。
口中喃喃:“我就说沈君怎会是女儿身……真是被文释这混小子误导了,虚惊一场。”
宁燕在这封信明说她留陇舞郡的真正原因,亡夫宴兴宁文气化身【乌有】身陨永固关,她失去宴安,连为他收殓尸骨都做不到,便想着长居陇舞郡几年,一来安心抚养女儿囡囡,二来也能让囡囡在距离她父亲最近的地方长大,让时光抚平丧夫丧父之痛。
沈君治下陇舞郡百废待兴,治所治安尚可,她们母女暂居此处也不用担心战乱。
至于沈君女子身份……
宁燕只字未提。
徐解这边能“自圆其说”。
他小心翼翼收好这封信函,抚平褶痕放入书案一侧木匣,对下属道:“过几日,你再跑一趟陇舞郡,送些银钱过去。师姐性格要强,不喜受人恩惠同情,但她毕竟孤身一人带着俩孩子,生活总有不便之处,倘若手中宽裕一些,有银钱傍身,也不会太窘迫。”
为何是过几日?
因为信函上还写了让徐解帮忙找几位学识扎实的女师,最好是人品端正、性格宽和,没有家世牵累的。徐解对女师了解不多,府上的女师也是夫人跑去相看挑选的。
寻找物色需要时间。
徐解当天便跟夫人说了此事,夫人不解地问道:“听闻那宴夫人少时拜得名师,底蕴修养不比教导闺阁的女师强?若只是教导家中女童启蒙,一位女师也够了。”
“师姐没解释为何……”
夫人忍不住小小吃味。
“她没解释,你不问缘由就帮?”
徐解道:“不问也猜得出几分缘由,她与兴宁二人曾有创办学院,继承宴师家学的愿望。只是时局不许……她愿意找点事,分分心神,暂时忘却丧偶之痛也是好事。”
夫人见徐解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又问:“创办学院?那为何请的却是女师?”
徐解猜测:“因为书院学子是女郎?”
这不是没可能。
宁燕一向很有主意。
宴兴宁都拗不过她那种。
“她能干出女扮男装拜师求学这事儿,再建个只招收女郎的书院也不算骇人听闻。”
徐解的口吻带着几分无奈。
夫人忍不住嗤笑:“富家女子念书识字,只是为了日后中馈管家。那陇舞郡苦寒偏僻,连個像样的门户都没有……在那里创办书院能招来几个学生?庶民人家的女郎倒是多,可她们学了这些又能有什么用?还没有学着如何耕田纺织来得有用……”
“宴夫人这么做不是在误人子弟?庶民之女学了点东西,心气便高了,如何还能忍受面朝黄土背朝天?不是害人?再说,她不受嗟来之食,但创办学院哪处不要钱?”
“这钱从哪里来?”
徐解没搭话,只是淡淡看着她,后者敏锐意识到丈夫情绪,抿抿唇,收敛弧度。
他问:“又有谁跟你嚼舌根?”
简单几字让夫人心头火焰炽盛:“什么嚼舌根?不能是我自己这么想吗?”
“你这话,若放在其他场合,或是其他人身上,我也不说你什么。”徐解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同时又不理解她为何会担心,“可宁师姐是同门师姐也是恩人,为夫对她尊重且敬佩。以世俗男女揣度我俩关系,看轻了宁师姐,也彻底看辱了徐文注这个人。”
徐解没有勃然大怒,连语气都很平静,但夫人却能从他神情看出几分不满。
她窘迫又羞恼地扭过头,难过道:“揣度?世俗男女?是,她有鲲鹏志,方方面面凌驾妾身这燕雀之上。你与那宁图南开怀长谈,你们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妾身只是内院女眷,只知道中馈琐事,比不得你们都有青云志!妾身如何不想与郎主志同道合?”
说罢,掩面而去。
徒留徐解一人待在原地愣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招来心腹询问。
“夫人近日跟谁走得近一些?”
因为春耕,徐解大半月没着家,也不清楚妻子跟谁走得近。再者,内院从来是女主人的地盘。他作为丈夫若是过多询问,在府中上下看来就是对妻子能力的质疑。
管事一一说来。
徐解的脸色黑了又黑。
“又是天海那几家……还不死心!”
徐解骨子里也是喜欢逆反之人。
越是押着他头去做的事情,他越是不肯做。天海几家都想染指河尹郡,看上此处连着两年大丰收的良田,以及丰富的矿脉。当下世道粮食贵比黄金,谁都不嫌粮多。
但都被徐解挡住了。
没想到他们直接从他后院入手。
想闹他一个家宅不宁,分身乏术。
手段也是够恶心人的。
刚跟夫人闹不愉快,徐解也不好让她在帮忙寻觅女师,思来想去,只能自己一手操办,顺便去了一趟天海。徐解当然没找那几家麻烦,反而跟主公吴贤吃了一顿饭。
旁敲侧击传达自己的立场。
帐下不和是大忌。他不想跟那些同僚撕破脸皮,到时候谁面子上都不好看,也会让吴贤这位主公难做。趁着矛盾没拿到明面上,早早敲打他们歇了心思为妙!
吴贤打着哈哈,也没给个准话。
一顿饭吃得徐解憋火。
匆匆告辞,迎面碰见同样面色不善的赵奉。徐解有听说赵奉处境,对方在一月前就回到吴贤帐下报道,但缺席两年,跟昔日同僚生疏,后者原先就有意无意排挤非天海一系出身,这会儿表现就更加明显了。
他们还提议让赵奉带兵去别处屯田。
美其名曰:熟能生巧。
这活儿没有人比赵奉更熟悉的了。
他在沈棠帐下都能当牛做马,没道理回到正经主公这里就开始摆起将军的谱吧?赵奉头几日有些笑脸,剩下都板着张脸。
闲赋在家,抠脚月余。
徐解见他,登时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542:骑虎难下
生意人不轻易得罪人也不轻易与谁交心,因此徐解和赵奉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在赵奉向沈棠报恩那两年,他俩交集才多了一些。赵奉时常委托徐解照拂自家老小。
这两年,徐解一直做得很好。
见到是他,赵奉冰冷的脸色才有了些暖意,主动上前招呼。发现徐解脸色不善,他关切问了一句“发生何事”。徐解扭头,用余光看了眼主公府邸,皱着眉峰长叹。
赵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当即笑道:“许久未与文注对饮畅谈,府上还有几坛美酒,不妨移步寒舍喝一杯?”
徐解这会儿也需要一醉解千愁。
便点头答应下来。
赵宅,正厅。
以秦礼、赵奉为首的非天海一系成员,虽有遭遇职场排挤,但归根结底都是帐下僚属私人矛盾。吴贤作为主公从不在经济物质方面亏待为他卖命的人,出手很大方。
赵奉不在天海这两年,府上老小过得不错,四时八节都有赏赐,宅院也几经修缮。
不过——
良好居住环境并不能纾解郁闷。
徐解二人各有心思。
赵奉命仆从去酒窖端来两坛美酒。
打开红布酒封,酒香扑鼻而来。
徐解轻嗅,调侃道:“沈君倒是够意思的,赠送大义的美酒竟是一点儿不掺假的。”
赵奉也被逗得绷不住。
他后来才知道沈棠往天海各地售卖的美酒都掺了水,再经徐解这奸商之手,变成掺了酒的水。赵奉初时觉得不太好,转念一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好说啥。
此番回来遭遇职场霸凌……
赵奉觉得他们也只配喝水酒了。
“可惜,喝一坛少一坛。”
他这张嘴都被养刁了。
以前多劣质浑浊的酒都能喝下肚,饮食也不挑剔,此番回来却觉得哪儿都不得劲。嫌原先酒窖的藏酒太劣质,嫌家中庖厨手艺太粗糙,唯家中土炕还有几分熟悉。
徐解随口道:“回头跟沈君买点。”
他没说直接要。其实以沈君热情大方的脾性,赵奉一开口就能讨来酒,不用给钱。
赵奉半真半假道:“没钱,喝不起。”
一口饮尽一碗,反问徐解。
“方才见文注似有心事,可是碰见棘手之事?”赵奉对自己的事情不愿意多谈,便将话题转移到徐解身上,“奉虽人微言轻,帮不上忙,但生了双耳朵,能听你倾诉。”
“大义这两年口舌油滑不少。”徐解失笑摇摇头,以前的赵奉绝对说不出这样揶揄调侃的话,笑过之后,愁色又染眉梢,沉重道,“事情倒不棘手,是心里堵着不舒坦。”
赵奉闻言拧眉。
他回来这一阵子也在积极熟悉天海。
自然也听说徐解遭遇的困境。
他收敛笑意,一脸认真听完徐解边喝酒边吐露的内容,脸色愈发凝重。他分析道:“文注,此事怕是主公有意纵容……”
徐解面色晦暗:“在下知道。”
河尹原先是穷山恶水,要啥没啥。
但在沈棠两年不计成本的投入治理,已然焕发生机,欣欣向荣,家家户户还有一两年的余粮。沈棠还敲锣打鼓招收流民,开荒治理,流民来了就有地种,有粮食吃。
为增加效果,还搞“传销模式”——这個词是徐解在沈棠工作日志看到的——具体操作方式就是在册庶民招揽一个不在册的庶民来河尹定居,前者能获得一斗新米。
活动限时但不限量。
登记户籍一举突破八万户。
如今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袅袅炊烟。
徐解知道沈棠将河尹治理得非常好,但看了沈棠班底留下来的大量文书数据,才知道具体有多好。八万户啊,哪怕青壮比例不高,但也能凑一支数目可观的兵马。
待过几年,在册幼童长大……
徐解还隐约一个发现沈棠留下来的大手笔,或许是没来得及销毁文书,或许是根本就没想销毁——沈棠曾找借口让各村村民,以村落为单位进行互相攻防演练战斗!
作为河尹的邻居,天海竟毫无知觉。
徐解也是上任后无意间发现的。
一番细查——
他发现这些村民思想出奇一致。
更有里正一身匪气,理直气壮地发言:【俺们除了河尹就没有其他地方能去啊,歹人要是来了,不干他祖宗十八代怎得了?一人不行就两人,两人不行就一村上!】
【谁抢俺们粮,俺们跟谁拼命!】
【去别地方?连草根都没得啃呦。】
不是一个村这么想!
河尹郡内,全都这么想!
偶尔还能看到大人农闲教导孩子如何三人为一组,一人进攻,两人策应协助。乍一看像是在玩乐,但结合沈棠留下的笔札——徐解心情复杂得像是理不清的毛线团。
若非沈君被平调,照这个趋势,再有两年,与河尹接壤的郡县个个都要倒霉。
因为河尹能用的兵马不止是那些青壮,而是八万户随时捍卫田地粮食的庶民!
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优势,天海又毫无戒备,怕不是首当其冲,被立典型。
因此,徐解非常清楚。
河尹比天海那几家豪绅想象中更肥。
赵奉问他:“你打算如何?”
让主公吴贤介入河尹?
这么做,对得起吴贤却对不起沈棠。
吴贤对徐解是好,但这种好是互助互利,徐解提供粮草银钱供他发展。吴贤提升徐氏在天海的地位,享受到隐形的各种福利。而沈棠对徐解,称得上“知遇之恩”。
因为商贾不得入仕的规矩导致徐解虽在吴贤帐下效劳,在王庭那边依旧算白身。
沈棠被平调,第一反应就是举荐商贾出身的徐解出任一郡之长,这也是她心甘情愿被平调的条件之一!王庭这才应允下来。
关键是沈棠没有图任何好处。
知遇之恩,提拔之恩。
对于从懵懂时期就受到隐形歧视的徐解而言,那种触动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徐解若纵容吴贤,让出河尹实权,自己只当一个有名无实的河尹郡守,沈棠那边或许会选择理解他的苦衷,但徐解自己能看得开吗?这跟背刺沈棠一刀没啥区别。
如何能行?
徐解苦笑一声:“……如今也是骑虎难下……只盼着能两全吧。徐文注始终是主公帐下僚属,这一点从未变过,其他的……”
吴贤要钱要粮都行,徐氏家大业大供得起,唯独不能要河尹,这是底线!
543: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怕会适得其反。”赵奉不看好徐解消极应对的处理方式。
外人都以为武夫喜欢用蛮力解决问题,脑子不如文心文士好使,心思也不如他们细腻,这完全是偏见。任何一个具备统兵能力的武胆武者,就没哪个是真正憨傻的。
赵奉呷了一口酒:“主公的性格……”
说着顿下来,淡淡道了一句。
“主公毕竟是主公。”
徐解和吴贤私下交情再好,后者也是存着疑心,不可能全身心信任谁。徐解作为僚属,抗拒主公的命令、违背主公的意向,一次两次不算什么,次数一多难免不快。
拒绝就意味着违抗。
作为僚属的徐解违抗作为主公的吴贤,而违抗初衷是担心天海介入会让河尹境内庶民生活艰难——且不说假设会不会成真,它的萌发就意味着徐解在质疑、戒备。
也意味着徐解更承沈棠的情。
徐解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
谁能不生出意见?
徐解烦闷不已,一口闷掉酒。
他苦笑:“吾如何不知呢?”
吴贤对他生出芥蒂了,如果徐解这时候识相一些交出河尹实权,一切矛盾都能归于平静,问题是他不愿意。他太清楚庶民失去土地会面临什么,太清楚处于弱势的他们给人当佃户会承担多大的生活压力,遭遇多少的剥削,更清楚温饱与饿不死之间的区别。
赵奉:“其实主公将天海治理得不错。”
他这是在委婉劝说徐解。
惹恼吴贤对徐解没任何好处。
“而且主公想要河尹人丁,自然不会纵容那几家做得过分。又有沈君珠玉在前,倘若河尹在主公手中变得凋零,他又好面子,冲着这点也会善待河尹庶民的……”
徐解内心已经在天人交战。
终于,还是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赵奉见状,哈哈大笑:“文注这脾气是老赵我喜欢的,来来来,咱们再干一杯!”
他方才劝说徐解妥协是真心的,为保全自身而圆滑世故,并非难以启齿之事。同样,他欣赏徐解秉性也是真心的,“威武不能屈”五字,能扛着压力做到就值得敬佩。
徐解:“……”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喝完一杯,徐解化被动为主动。
将赵奉问题抛回去:“方才见大义愁眉不展,似有心事郁结?解虽人微言轻,帮不上忙,但生了双耳朵,能听你倾诉。”
赵奉:“……”
要是促狭噎人的本事,还是要看文心文士。徐解都跟自己坦诚布公了,他要是还藏着掖着,未免太不真诚。便道:“哼,还能是什么事情?还不是见到几张烦人面孔?若非老子这两年修身养性,早就拆了他们的祖坟。不胖揍一顿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徐解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赵奉一离开就是两年,等同于远离权力中心。他这次回来,手头只有他当年带走的两千人马,而吴贤这两年经营不错,帐下其他几個武胆武者早就扩充帐下规模。赵奉这一来,势必要从其他几个将军那边分走一部分,达到各军平衡,变相削弱他们的权力。
本来就排外的团体,这次能看赵奉顺眼就怪了。徐解愈发觉得赵奉亲近,他们俩简直难兄难弟,连困境也差不多。
摆在赵奉面前就两条路。
其一,从其他几军抽调兵丁,组成自己的队伍,战力方面保持明面平衡;其二,赵奉拿着吴贤额外拨款去募兵,凑齐数目。
第二条路不好走,没训练过的兵丁上战场能有几分战力?吴贤势力范围内的兵丁,稍微好点儿的都被征走,剩下歪瓜裂枣。
赵奉选择二,他这支兵马就是战力最弱的一支,碰上一场艰难一些的正面战,可能就打个精光了。若是选择一,其他同僚全部得罪干净,职场霸凌冷暴力等着他呢。
吴贤想要河尹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让赵奉在河尹征兵,若战力不足还可以多征一些人马。如此一来,同时解决两个隐患。不用愁河尹不受控制,也能平衡帐下矛盾。
解决方法挺好的。
结果在徐解这里碰了壁。
徐解和赵奉二人,面面相觑,同时发出一声满含无奈的叹息:“继续喝,继续喝!”
公事愁,私事也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徐解放下紧绷神经,抱怨起来:“……我有个师姐,预备在陇舞那地方开个书院,想聘请几位女师过去。这事儿原先交给夫人办就好,她熟悉怎么选,结果……唉,这事儿只能自己来。这几日派人打听,有学识、有品德的,基本都被各家包圆了,忒不好找。”
赵奉也喝红了脸。
抱怨:“你这算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对腰缠万贯的你来说算难?我这桩事才叫棘手!前几日让冰人过来说亲事,谁知她一听这消息就寻死觅活,拆了半个内宅……”
徐解知道赵奉有个女儿。
多大,啥模样,却不清楚。
但都准备相看说亲了,估摸着离及笄也没两年,这年纪开始说亲不算早。
只是——
“拆了半个内宅?”
这个形容未免有些过了。
赵奉脑仁疼:“让她阿娘连夜将消息压下去。若是传扬出去,这样泼辣的女儿家,有哪家人肯要?也不图她当个淑女闺秀,装一装也行,唉——难啊——”
徐解道:“可惜我儿子还小。”
不然可以当个儿女亲家。
赵奉:“……”
他的眼神有些微妙。
徐解这口味也太奇怪了。
哪有公爹喜欢泼辣拆家的儿媳?
他女儿是真的拆了半个内宅,连着三五日上演悬梁自尽的戏码,没有夸张。
徐解轻咳一声,劝说道:“大义,你也不用心急。儿女姻缘,这事儿急不得。越是着急,越容易凑一对怨偶。赵小娘子年纪还小,不懂婚嫁,抗拒也是正常的……”
赵奉一想也是。
徐解提建议:“再不济,招赘呗。”
有舍不得女儿嫁的,招赘省心。
赵奉摇头道:“那不成,愿意入赘的能是什么好男儿?招赘还不如让她招面首养着玩儿,至少不受婆家的窝囊气……”
当下民风不算保守,男女大防有,但不严苛。如果女方有权势,家风又开放,家长甚至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女儿婚前风流两年。只要不闹出人命就没啥大的影响,所以豢养面首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事。
徐解:“……”
正说着,屋外脚步匆忙。
一妇人推开门,神色慌张大喊。
“郎主!”
赵奉一扭头发现是自己老妻:“怎了?没瞧见贵客还在,这般吵吵嚷嚷的……”
妇人气得提起裙摆,大步流星入内,徐解只得尴尬扭过头,便听妇人道:“吵吵嚷嚷,吵吵嚷嚷,你还喝酒呢?你女儿不见了都不知道!她,她就留了这么一封信……”
544:偶遇肥鱼票】
女、女儿不见了?
一时间赵奉脑海一片空白。
何时松开酒盏打湿衣摆也不知。
他蹭得起身,几乎用抢夺的动作拿下那封信,展开一目十行看完。徐解看到这个架势也意识到发生大事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听赵奉扔下信函大骂自家老妻!
“你瞧瞧,你瞧瞧,逼出事儿了吧!”
老妻脸上犹带着泪痕。
被丈夫如此叱骂,也傻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委屈地嚎啕:“你这莽夫如今却是怨我了。你也不想想是谁将女儿教成这个模样的?她打人你护着,她骂人你哄着,只差砌一個佛龛将她供上去。哪家女儿跟她一样整天舞刀弄枪,爬树抓鸟,下河摸鱼,你让她如何议一个门当户对的良人?”
徐解:“……”
他好像吃了一个好大的瓜。
赵奉被老妻用更强气势喷了回来。
他气势一顿,弱了一分,狡辩地道:“那时候她还小,小时候宠一点,年纪大了不就懂事了?议亲不有两年可以慢慢议么?你冷不丁找冰人过来相看,把她吓到了。”
他一开始也没准备给女儿议亲,自己实力有了突破,女儿年纪又还小,相信再过几年,自己还能往上爬爬。届时实力更强、地位更高,议亲的门户条件自然也更好。
女儿的婚姻质量更高。
现在就急吼吼相看,操之过急了
不过,赵奉老妻不赞同他观点。
武胆武者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再上战场的,冷不丁碰上个劲敌命就没了,例如上次碰见公西仇,赵奉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未来的事,他们二人哪能说准?
天海这两年相对安定,倒不如趁着自家现在各方面条件都可以,给女儿相看个家世脾性都好的如意郎君,他们夫妻能看着女儿出嫁。再过几年,还不知人在不在。
趁早给她找个依靠。
赵奉闻言,心中不是滋味。
辗转反侧一整夜,还是答应了老妻。
谁知女儿对此反应激烈,好似往热油里面泼水,反应超出俩人预料,他们愁死了。
老妻柳眉倒竖:“小?”
赵奉气势更弱了点,略带点结巴。
“是、是啊……”
老妻骂道:“老娘在她这年纪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老娘小,偷偷摸摸拉手亲……”
赵奉眼疾手快将老妻嘴巴捂住。
徐解:“……”
这对夫妻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赵奉神情尴尬冲徐解笑笑,扭过头压低声道:“这会儿还有贵客在呢,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轱辘,也不怕人看笑话。趁着她还没跑远,为夫这就点齐家将部曲去找。”
徐解勉强能插得上话。
“来时带了点人,能帮着寻找令嫒。不过,此事不以宣扬,有损令嫒闺中清誉。”
“找人这么大阵仗还要啥清誉?”
偷偷摸摸找?
能找到女儿人影就怪了。
横竖他已下定决心。只要能找回女儿就不再相看人家。想养面首玩儿也由着她,不喜欢男的,喜欢女的也行。反正他这些年打仗有些积蓄,多养几张嘴也没压力。
赵奉率部曲出动的动静瞒不了人,连午睡的吴贤都被摇醒,他瞬间清醒,忙问:“咳,大义这准备找谁干仗?”莫不是忍不了了,想用武力找那几个找茬的解决矛盾?
结果——
是人家女儿抗拒议亲而离家出走。
吴贤:“……大义的女儿?”
芈侧夫人提醒:“他非常宝贝。”
吴贤揉着眉头想起来了。
赵奉刚入他帐下没多久,赵奉的女儿参加某次女眷花宴,席间举止惹来天海某家女郎嗤笑,直言她是粗鄙出身。二人争执吵闹,赵奉一听二话不说将女郎家长打了。
这事儿还是吴贤给擦的屁股。他从脑海挖出这么一桩事,咋舌道:“只是议亲就离家出走?还有,这大义也忒不懂事,阵仗闹这么大,他女儿日后议亲该如何?”
芈侧夫人:“贤郎赐婚不就行了?”
吴贤苦笑道:“冰人这活儿可不好干哦。若是佳偶天成,自然是一段佳话。若是凑成一对怨偶,不是一次性将两家都得罪了?传我命令,封城,严查这年纪的女郎!”
赵奉这段时间遭遇的排挤他不是没看到,也尽力安抚赵奉,敲打暗示其他几个收敛,只是收效不佳。再加上,赵奉回来后,对他那位沈弟极尽溢美之词,似有偏心。
吴贤就好似那发现对象出轨的异地恋情侣,敏锐感觉到了异样,第六感拉响警报。
他预备冷一冷赵奉。
但吴贤还知道啥叫分寸。
冷,却不能冷到离心,让人心寒。
赵奉女儿离家出走,自己不能没有表示。思及此,吴贤翻身下了榻,匆匆披上氅衣。与此同时,天海其他人也收到消息,得知前因后果,无语、哂笑、幸灾乐祸。
唯独秦礼是真心实意帮忙。
看到秦礼,赵奉好似看到了主心骨。
秦礼道:“莫慌,侄女不会有事。”
赵奉找了半天连女儿影子都没抓到,急得一头汗,看到秦礼都想抹泪:“唉,如何能不急?天海之外,兵荒马乱,盗匪横行,她一个女儿家,若是碰上了危险……”
青壮男子都不敢随意外行。
他以为女儿至多藏在天海治所境内。
没想到翻了个底朝天没抓到人。
若是出了治所——
看着红了眼眶的高壮汉子,秦礼神色仍镇定,给赵奉一一分析:“你这是关心则乱,侄女是勇不是莽,又是打小跟着咱们一路颠沛过来的,她如何不知外界凶险?”
离家出走是为了抗婚。
又不是为了找死。
“你让人去查查,侄女房中少了什么。咱们也好根据少的东西,有个大致判断。”
赵奉苦着脸:“这能判断什么?”
跟着奔波半天的徐解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在外行走少不了黄白之物,带了多少才能走多远。府上可有缺失马匹?若没有,最好再查查附近租赁的车马行……”
事实证明——
赵奉的女儿比赵奉有脑子。
离家出走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人家连着三五日闹悬梁自尽的戏码,也是为了浑水摸鱼,借机准备离家出走的一应用物。这一切,还都是在赵奉眼皮底下完成的。
秦礼:“……”
让他说什么好呢。
根据车马行提供的消息,赵奉他闺女确实在这里租赁了一辆驴车,还给他们钱,让他们准备干粮和男式衣物,聘请短途护卫。
“可有说往哪里去?”
“隐约有听说……要去河尹……”
赵奉和秦礼齐刷刷看向徐解。
徐解:“……”
秦礼倒是不意外:“附近治安最好的就是天海、河尹、上南和邑汝几个地方,她一个普通女儿家,可选择的目标不多。”
若往战乱地区钻,只是被人贩卖进烟花柳巷还算好,怕就怕卖进人脯铺子。
545:偶遇肥鱼票】
听闻女儿逃家去了河尹。
赵奉一脸期盼地看着徐解。
双手不自然地磋磨,酝酿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事儿毕竟是家事,按理说不该劳烦文注出手的,不过——我这也不方便拉帐下家将部曲往你河尹抓人,你看……”
一侧的秦礼眉头狠狠一跳。
赵奉这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信息量巨大——这是正经将徐解看做一名郡守,尊重对方的领土势力,未经允许不率兵入境,而非将徐解看做同一个主公帐下同僚。
他知道赵奉是外粗内细的人,但——大义真不知主公想要河尹的一部分原因?
徐解背对着秦礼,自然没有注意到他微妙的神情变化,注意力都在赵奉身上了。
因为前不久二人饮酒畅谈,互相坦诚了一部分,关系迅速拉近,也没太在意赵奉这话背后的立场问题。他十分爽快地道:“这无妨,一旦有令嫒消息立马给你传信。”
赵奉悬吊的心落了一半。
正想说秦礼和徐解帮着找他女儿辛苦了,他今日做东,请二位一顿,谁知秦礼冷不丁补充道:“说是河尹就是河尹了?侄女那个精明性格,你又不是第一日吃亏?”
赵奉闻言,苦着脸说道:“……不、不是,她还能跟她爹玩声东击西的戏码不成?”
秦礼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
【你说呢?】
虽说不是每個将门出身的女郎都有飒爽性格,但赵奉这个女儿被他宠得无法无天,本身又是在生活困顿那几年才有的,对初为人父的赵奉而言,意义非同寻常。
哪怕赵奉后来又有了其他孩子,有的乖巧懂事,有的聪明伶俐,有的继承他的武学天赋,都丝毫不能动摇这个女儿的家庭地位。自然,女儿养着养着画风就奇怪了。
赵奉被戏耍也不是一次两次。
“那、那这怎么办?”落一半的心,刷得一下顶到嗓子眼儿,老赵表情茫然又无措。
“派人去邑汝、上南两地的必经之路堵着,以防万一。”秦礼也担心这个侄女,眉头紧锁,迟疑了一会儿,又叹息道,“倘若你人手不足,还是去找主公借点……”
“可这……”
赵奉不是很情愿。
扪心自问,他对吴贤个人没意见。但自己两年归来,主公却任由天海一系武将排挤,多少让他有些不自在。这会儿也不想找吴贤低头,若不低头,错过女儿……
秦礼压低声,提醒他。
“侄女安全最重要。”
赵奉无奈吐出一口浊气。
低声道:“这倒也是……”
只是心中始终隔着一根刺。
徐解在天海治所停留了两三日,求爷爷告奶奶,走了不少门路,软硬兼施加威逼利诱,又砸不少钱,终于在天海几户世家骂骂咧咧中,拐走他们精挑细选的女师。
连夜将人打包跑路。
吴贤:“???”
面对哭诉的僚属,吴贤尴尬笑笑,底气略有不足地假设道:“这、或许有误会?”
这事儿,说文注不是故意的,他都无法昧着良心说。徐文注摆明了是故意找茬的!
因为这几家背地里给徐解施加压力,又暗搓搓挑拨人家夫妻感情不和,徐解不好明面撕破脸皮,但不妨碍他找机会找回场子。竟是砸钱,将人高薪聘请的女师挖走。
不挖其他人家……
专盯这几户。
被挖墙脚的几家铁青脸,都能听到后槽牙磨牙的声音了:“……这能有什么误会?”
吴贤笑道:“文注此前过来说是寻觅几位女师,天海最好的几位都在你们府上……”
不能怪徐解盯着他们墙角挖。
只能怪他们眼光太好了。
几家:“……”
这还是他们活该喽?
徐解自觉圆满完成任务,轻松愉快回到了河尹治所,以良师文士礼仪,礼待被邀请的几位女师。她们年纪大多在三十到五十之间,几乎每个都没有家室牵累,目前的目标就是攒够自己养老钱,日后过继个宗族遗孤,等自己百年之后有个甩盆打幡的孩子。
而徐解旁的没有,钞能力管够。他提前派人回河尹拦截赵奉女儿,谁知回到治所,下属却说境内没有出现符合身份的女郎。
徐解一再确认:“都仔细查过了?”
“仔细查过了。”
感谢前人栽树,将庞大复杂的户籍工作做得详细,制度框架也搭建得牢固,任何陌生人入境都需要路引凭证。非法入境,除非一直蹲深山老林,不然就会被查出来。
找个外乡女郎并不难。
没找到——
要么赵家娘子没来河尹,跟车马行的闲谈就是故意迷惑追查视线,要么赵家娘子躲在深山老林。后者的可能性非常小。
正要喝一口水,又听说他出差天海这几日,有个朋友上门,等了两日就走了。
徐解:“哪位友人?怎不好好招待?”
管家回答道:“那位先生自报家门,自称是凤溪郡人士,与家长早年有些交情。游历至此,顺道来看看友人。只是不凑巧,家长这几日不在。他有些事情便启程离开了。”
徐解喃喃道:“凤溪郡?”
记忆随着这个词汇尽数回归。
脑海中浮现一道红影。
他哦了一声道:“竟是他啊。”
凤溪郡,既不在曾经的辛国境内,也不在庚国境内,它隶属于大陆西北与西南交界处的一个弹丸小国。盛产花卉,小国人人爱花,徐解当年去过一趟。不过——
那个国家好像被灭国了。
灭国理由还挺扯。
这国家地处中下游,而上游势力在某位缺德士人提议下,在梅雨季节来临前截断了河流——这条河流是这个弹丸小国的命脉。雨季一来,上游大肆放水泄洪……
然后这个国家就灭了。
徐解还挺可惜。
这国家产的花卉造出来胭脂极好。
而他靠着倒买倒卖,打信息差,从各国勋贵高层勋贵和贵妇身上,刮下不少油水。
称得上友人的……
估摸着也就那一位了。
先是可惜了一下错过朋友,下一秒突然想到什么,大惊拍腿道:“快,找找府上缺了什么东西。特别是我喜欢的……”
管家一脸问号。
结合上下语境——
家长是怀疑友人入室窃物?
一番翻找,东西倒是没有少,但徐解这个弟控存放家书的盒子被人动过,旁边多了一朵花。而书房可是徐解私人领地,没他允许,哪怕是家仆也不能轻易进来打扫。
家书盒子居然动过了?
管家战战兢兢,生怕徐解赖自己一个看管不力的罪名,哪知徐解却是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没你事了。”
“唯。”
546:偶遇肥鱼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正如秦礼推测那样,赵家小娘子不仅自小熟读兵法,还会灵活运用在生活各处,例如离家出走这事儿。她知道自己阿父与河尹那边关系不清不楚,跟前后两任河尹郡守都有不浅交情,自己若是投奔河尹,无异于自投罗网,用不了几日就会被抓回家。
于是,她抛出了假消息迷惑视线。
故意跟车马行主事提了河尹,防止对方没印象,她还专程多提了两三遍加深印象。
在租赁来的两位短途护卫保护下,连夜离开天海治所,又在前往上南的路上,结算了二人的工钱。起初二人不肯答应,按照行规是要将人安全护送到目的地才能走。
中途解雇,自己拿不到全款。
赵家小娘子笑道:“我不扣你们钱,不仅不扣,还多给你们两成佣金。你们拿着这两成佣金在附近耍玩七八日再回天海。待回去了,直接说将我护送到目的地就行。”
一听有这好事儿,二人心下动摇。
不过——
出于职业素养和良心,他们还是迟疑着提醒这位面嫩的小郎:“外头混乱,盗匪横行,小郎一人上路恐遭遇歹徒……看得出,小郎也是练家子,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赵家小娘子这会儿是小郎君装扮,为了凸显男性特征,刻意摸黑面部和脖子,化粗双眉,勾勒出眉峰棱角,尽可能淡化女性的特征。加上年纪不算大,还能蒙混。
“这个嘛,二位尽可放心。小子预备投靠商队一起上路,互相有照应,应当无碍。”
见赵家小娘子有主意,短途护卫也不好再劝说,掂量掂量结算的佣金,满意离开。
二人走后,赵家小娘子也确实在官道旁的茶肆坐了许久,一边喝茶解渴一边观察来往的商贩。世道虽然乱,但人也是要恰饭的。商贾不走商,如何赚钱养家糊口?
为保证安全,降低走商风险,往往几个同乡商贾结伴同行,分摊聘请护卫的成本。
赵家小娘子观察他们,不仅是为了观察他们走商目的地,还有商队规模、实力乃至商贾护卫的脾性。寻觅许久,茶水也添了三趟,这才锁定目标,上前自荐当护卫。
不图钱财只图同行有個伴。
围坐的几个商贾见她个子不高还面嫩,迟疑。谁知道她嘴里是真是假?是真的想搭伙结伴,还是盗匪派来的探子?于是出言刁难婉拒:“你若能跟他过两招,便答应。”
赵家小娘子提着枪说道:“好说!”
商贾虽不懂门路,但也不得不夸一下她的枪法身段漂亮。几乎是一个照面,她就将枪尖送到随行护卫面门,并稳稳停在距离不足一指的地方。惊得那护卫汗毛直立。
见状,商贾也不好再拒绝。
点头应允她加入车队。
赵家小娘子被分配到商队末尾。随行有个商队老长工见她身量矮小还背着个长枪,生得又喜人,一时心软,便挥手招呼她坐到板车上,能少走两步:“小郎上来吧。”
“多谢!”
赵家小娘子喜得跳上车。
这才发现装货物的板车上已有人坐着,对方一副文士装扮,衣裳鲜红,青丝长束,发冠旁簪着一朵鲜嫩欲滴的红色大花,坐姿随意地伸着两条腿,占了大半个空地。
再观其面貌……
怎么说呢?
眼耳口鼻唇,单个拎出来都称得上标志好看,但组合在一张白皙胜雪的脸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青年紧抿着唇,眉峰微聚,正以最闲适的姿态,垂首思索什么。
赵家小娘子又下意识往男子腰间看去,果然发现那里缀着一枚殷红文心花押。
这青年是个文心文士。
花押印纽还是朵盛放到极致的牡丹纹。她知自己斤两,出门在外欺负几个普通人不成问题,但碰上文心文士或武胆武者,能避则避,能躲则躲,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她爹可不能从天而降解她困境。
赵家小娘子一声不吭,蜷着手脚,在仅有的空间坐下,还要注意避开青年的脚。
商队走商是枯燥的。
偶尔有人说笑,也只是让气氛稍微缓和,待进入人烟稀少的路段,全队都要提高警惕防止盗匪突然跳出来杀人劫货。路途颠簸,赵家小娘子维持一个姿势久了也难受。
正犹豫着要不要跟青年文士说说,给她匀点地方,对方倏忽抬头看向了远处。
赵家小娘子见此,下意识抓住枪身,心下敲起了鼓——莫非,这是有情况了?
谁知——
青年只是神情淡淡转过头。
“你很紧张?”
“有一点。”
青年文士:“紧张还跑出来闯江湖?”
赵家小娘子吞咽口水。
“谁都有第一次!是不是有人要来?”
青年文士脊背放松力道,向后一靠,耷拉着眼皮,不甚在意道:“几个小贼罢了。”
文心文士有底气说出这话。
但赵家小娘子是普通人。
她蹭得起身跳下板车,往商队头部边跑边喊:“前方有盗匪,大家速速警戒起来!”
前行的商队猛地停下来,也不管是真是假,领头的开口大喊“戒备”,护卫刷刷抽出刀。见行迹败露,一颗颗脑袋从隐蔽处冒出头。三十来人手持沾血大刀拦住商队。
“留下东西,饶你们不死。”
商贾可不是被吓大的。几个汉子喊两句就想让自己抛下关乎一家老小命根的货物?
做梦!
却不想这些盗匪种类齐全。
明处的强抢,暗处的放冷箭偷袭。
粗估规模在五十人以上。
眼看着有一场苦战,但土匪未曾料到商队里面有个文心文士,还是个实力不弱的文心文士,暗中箭矢全被此人文气城墙拦下。一番交战,丢下十来具尸体狼狈逃走。
为首的商贾对青年感激涕零,青年啥也没说,只是往对方怀中丢了一块金黄饼子。
“接着。”
商贾不明所以地伸手那物。
这物件还带着体温,而且很眼熟!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空的。
“先生,这、这是……”
青年文士淡声道:“你的。”
“我、我的?确实像是我的……”
商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行商之前,无意间得了一块成色极好的金锭,便找了工匠把金锭打成一块小金饼挂脖子上,希望自己财运滚滚。它何时离开自己,到了青年文士手中的???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有些事情难得糊涂,何必追根究底惹恼对方,反而是自己讨不着好处……
转身招呼商队其他人打扫战场。
赵家小娘子提着被鲜血染红的长枪,在溪边仔细清洗,凑巧青年也在附近坐着。
她抬头又低头,低头又抬头。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青年被她看得不自在:“要问就问。”
赵家小娘子好奇道:“此前在茶肆的时候,我亲眼看到那东西挂人脖子上。你也没有靠近对方,怎么后来跑你手上了?”
青年文士不答反问。
“你可知道有句话?”
赵家小娘子不懂:“什么话?”
虽然阿父没拘束着她,但赵家小娘子能接触到的人和事依旧匮乏无趣,哪里有这行商半日碰见的刺激?距离产生美,阿父是武胆武者,所以武胆武者于她而言没什么神秘性。文心文士不一样啊,她对后者的了解仅限于时常来家中做客的秦叔叔……
明明是那么斯文儒雅的人,而阿父高壮魁梧,浑身肌肉,却对秦叔叔尊重敬畏。
这份好奇也转移到了青年身上。
跟着听他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赵家小娘子老实点头:“知道的。”
青年文士第一次上扬了唇角,那张还算端庄正派的脸,无端变得奸诈邪恶起来。
比那盗匪还像个盗匪。
“我不是君子。”
赵家小娘子:“……”
547:去陇舞
已知,君子不夺人所好。
又知,眼前这位青年文士非君子。
所以得出结论——
对方喜欢【夺人所好】???
赵家小娘子下意识抱紧了手中的长枪,一脸防备盗贼的表情看着青年文士。后者被她的警惕逗笑,只是那笑容落赵家小娘子眼中愈发渗人,起不到丝毫安抚作用。
“不要你这杆枪。”
赵家小娘子又抱紧了包裹。
这里面装着她仅有的一点家当。
若是里面的盘缠没了,以当下这个世道的混乱程度,她完全能想象出自己处境会多可怜。怕是乞讨都乞讨不到吃的,大概率死在半路,更遑论平安回到阿父身边。
青年文士失笑:“也不要你的钱。”
赵家小娘子闻言才松了口气。
转念一想,自己也确实过于紧张了。以文心文士的身份能力,随便投靠哪个豪强势力都能获得不错的薪俸,哪里瞧得上自己这点私房钱?此人方才还救了商队众人。
若没有他的文气城墙拦截冷箭……
商队怕是要伤亡十几条命。
想通这层,她面露羞赧尴尬之色。
试图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道歉。
青年文士将她的表情反应看在眼中,倒没有介意——出门在外有警惕心是好事儿。
若是傻乎乎的毫无戒备,坟头野草都能几丈高,到阎王殿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小郎是逃家出来的?”
赵家小娘子:“你怎么知道?”
“见得多了。”
赵家小娘子瘪了瘪嘴,踢着溪边小石块,低声道:“因为阿父阿母想要给我议亲,我不情愿。才不想年纪轻轻就……娶媳妇……就、想出来两三年混出点名堂再回去……”
“普通人想闯出名头可不容易,以你身手能力,即便上战场,几战下来幸运不死,至多混個百夫长。”这还是往高了说。他也是第一次碰到因逃婚而离家的小郎,对方虽有几分江湖经验,但只比愣头青好点儿。碰上棘手敌人,大概率会稀里糊涂丢掉小命。
便劝她:“再者,成婚也没什么不好。”
赵家小娘子睁着眼睛撒谎。
“身无寸功,如何成家?”
“哈哈,你倒是有志气。”
青年文士被她逗笑。
便问她:“那你打算去何处立功?”
赵家小娘子懵了一下。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她离家出走单纯就是为了逃避议亲,至于“混点名堂回去”,不过是她随口胡诌的。青年这么一问,她顺着这思路就往下想,良久才摇摇头。
她身边也没个随从打掩护。
贸然参军与一众男兵同吃同住……
暴露身份被丢出军营事小,怕就怕被人以违反军纪为由丢入妓营,那真就完蛋了。
青年文士啧啧道:“你连自己要去何方都不知,谈什么建功立业、混出名堂呢?”
赵家小娘子:“走一步算一步。”
青年文士摩挲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出于好心,提了个建议:“小郎,你我投缘,不如结伴同行?反正你也没有具体要去的地方,与其跟着商队走一步算一步,倒不如跟在我身边一阵?一则安全,二则能静心思考何去何从……待你有了主意,你我再分开。”
赵家小娘子略有些心动。
但又不敢贸然答应。
谁知对方是好是歹?
陌生人对自己释放善意,要么是真正善良,要么是另有图谋,切不可掉以轻心。
青年文士还真没啥恶意。
这小郎年纪小小,毛都没长齐,在外能活几年?若能套出底细将人送回家中,也算自己日行一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当然,对方实在不想回去他也不勉强。
人各有命,生死在天。
赵家小娘子问:“先生打算去往何处?”
青年文士:“陇舞郡。”
她脑中浮现一词——沈君!是自家阿父为了报恩跑去白干两年活儿的救命恩人。
“先生去那里作甚?”
青年文士倏忽弯起眉眼,笑容比方才阴冷些许,看着愈发像个盯着小孩儿的拐子:“偶然得知有个旧交在那,去拜访。”
赵家小娘子下意识握紧枪身。
有杀气!!!
听着不像是旧交,更像是旧仇。
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
“听闻陇舞局势刚安定,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小郎不妨去那里碰碰运气?”
他前阵子才进入庚国境内。
专程拜访一位隐居名士。
从对方口中听到一个熟悉的人名,还是他认识的,那名士道:【这厮写信来邀吾出仕,将那主公吹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只是,他的主公,哪个不薄命?】
青年文士:【……】
名士继续吐槽:【出仕八年死七个主公,想来这位沈君又能给他‘恶谋’名声添一笔。】
青年文士:【……】
隐居名士再道:【吾若应下,收拾行囊下山,怕是前脚刚到,后脚就能见到白幡。】
青年文士:【……】
祈善朋友圈拒绝他的出仕邀请,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主公命太短,自己下山干个两月再回来,还没来回路程时间长。
青年文士问:【他在哪里?】
隐居名士:【说是在陇舞。】
青年文士辞别隐居名士,下山后直奔陇舞郡而来。路上顺便拜访拜访徐解,结果不凑巧,人不在家。他也不耽误时间,寻了个商队继续上路,遇见位有意思的女郎。
嗯,是个女郎。
只是赵家小娘子不大情愿。
她再顽劣也知道因为自家阿父跟陇舞郡那位也不清不楚,导致阿父正经主公吴贤吃味。自己若是跑过去了,引起误会不好。便问:“天海也不错,为何要是陇舞?”
青年反问:“你可是朱门出身?”
赵家小娘子摇头:“算、出身寒门。”
青年道:“来此之前,打听过各家情况。天海是最不适宜的,本地世家党同伐异,寒门出身想出头可不容易,更何况你还是个普通人。附近的上南谷仁倒是有仁名,帐下也没什么大矛盾,但人家兄弟多,都是自家人,你一个普通外人如何混得进去?”
跟着又说了附近几个比较大的小势力的优劣,总之,不适合普通人发展。
赵家小娘子不服气,赌气道:“莫非陇舞就有普通人一展拳脚的地方?”
青年文士又露出人贩子笑。
“跟以上几个相比,算是。”
赵家小娘子心底动摇几分。
说实话,去陇舞有利有弊。
以阿父跟沈君的交情,自己真碰见麻烦,还能借对方庇护,不至于真阴沟翻船。
她离家出走也只是一时赌气。
可没想丢掉小命。
“行,那就去瞧瞧。”
548:官府办事
说是同行,赵家小娘子仍存了几分戒心,但一路上青年文士表现克制有礼,有意无意在照顾自己,丝毫没有将她打包略卖给谁的意思。时间一长,逐渐放下戒心。
青年文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信手拈来的一则趣味故事就能让她听得津津有味。
“先生这些年去过哪些地方?”
赵家小娘子渐生好奇。
青年文士:“记不清。”
“为何会记不清?”
“因为去的地方太多了。”
赵家小娘子面露艳羡:“那真好……”
青年文士轻讽:“天涯漂泊,无处为家,无处可依、无枝可栖……如何算得上好?”
听出对方话中落寞怅然——赵家小娘子曾在阿父与秦叔叔面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情绪,那时她年岁还很小,只隐约记得四周兵荒马乱,哭喊交织,阿娘将自己紧紧搂在怀中,双手捂着她耳朵,努力隔绝外界嘈杂声音入侵她的小世界——她识趣地转移话题。
阿娘说的是对的。
每一个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是外人不能轻易涉足的禁区。
辞别商队,踏上前往陇舞郡的路。
偶有不长眼的打劫,看到青年文士腰间文心花押也会自觉退去,也有仗着自己是低阶武胆武者,不将“孱弱文士”放在眼中。结果便是反误了卿卿性命,尸体反哺大地。
赵家小娘子心有余悸。
她以为自己的手段足以自保,却不想低估了外界的险恶,又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可以应付寻常成年大汉,但碰到这些穷凶极恶的武胆武者,她大概率是九死一生。
自己又不可能一直跟着青年文士。
因此,随着陇舞郡越来越近,她的心也开始动摇——要不要抵达后联络阿父他们?
阿父这么偏爱自己,若她哄哄对方,撒撒娇,兴许能将议亲再往后拖延几年?
赵家小娘子迟疑不定。
直到踏入陇舞还未纠结出结果。
这日,二人坐在一处茶肆歇脚。
青年文士抿了口清水,闲谈道:“听说陇舞郡去岁冬日刚经历一场大战?如今看来,不说四处萧条,竟连春耕都没耽误。”
往来庶民虽身着葛布破衣,平均一人七八补丁,但面貌精神不错,不似他处麻木。
这意味着他们没有完全绝望。
日子有盼头就有希望。
赵家小娘子暗暗挺起胸膛。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功劳……”
她阿父在陇舞郡也倾注过心血。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愈来愈近,赵家小娘子下意识抬头轻瞥。
那是一匹浑身枣红的高大战马。
马背上,少年一袭朴素干练灰衣,腰间一根白色系带,将其腰肢勾勒得有些纤细。少年身形偏清瘦,此时一手抓握缰绳,脊背微弓,稳稳坐于马背,快似一道疾风。
随着马蹄声接近,耳力稍弱的普通庶民也听见了。不是好奇看一眼,便是毫无兴趣地忙自己事。唯独一人不同,茶棚角落那名尖嘴猴腮的男子慌张起身,任由茶水打湿衣摆,抱起桌上包裹就想往外横冲直撞,惊扰附近几名茶客,引起众人极大不满。
“你怎么撞人啊……”
“我的衣裳……”
这名男人充耳不闻,拔腿欲跑。
结果前脚还未踏出茶肆,后脚便有一道凌厉冷风擦着脸袭来,竟是那名少年出手。
还道:“官府办事,闲杂人等勿扰!”
男子见无路可逃了,霎时面色狰狞、目露凶光,手掌冒出薄薄荧光:“去死!”
这是武气!
此人竟是一名末流公士!
虽是武胆武者之中最低阶的存在,但动起手来,对普通人而言也是场灾难。赵家小娘子看着捏了一把汗,准备随时出手帮少年牵制这名男子,孰料对方根本不需要。
一柄不知何时出现的铁锤击打男子右肩,随着清脆骨裂响起,男子口中惨叫。
少年一脚将男子踩在脚下,掏出腰间挂着的一副粗绳,熟练卸掉男人双臂,防止对方突然来个鱼死网破,再将男子五花大绑,口中还冷声道:“你逃得倒是够快!”
害得她追了大半日。
赵家小娘子松开握住枪柄的手,又见少年下手重,好奇:“这人犯了何事?”
少年听到外地口音,扭头看了她一眼,似有警惕:“他?呵,与另外两名同伙入室盗窃杀人,据闻是隔壁郡县流窜过来的,手段残忍,每次犯案都要淫辱妇人,再将妇人家中男丁施以宫刑下酒,割去头颅……”一番话让围观庶民心惊胆战,恨不得退避三舍……
这、这……
这手段未免过于变态了。
赵家小娘子见状也不再多问。
这男子死有余辜!
但不意味着少年就会无视二人了。
先是一脚踩废那男子膝盖,又一個手刀将其击昏,确保对方失去逃跑伤人能力,这才上前问赵家小娘子:“听小郎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外地来的?可有过路文书?”
这是准备盘查二人底细。
赵家小娘子内心腹诽。他们是外地口音,这位自称官家的少年不也是外地口音?
但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还是拿出文书凭证。这还是青年文士离开河尹前特地弄的。河尹与陇舞关系好,碰到检查也容易过关。果不其然,少年眉头微挑。
赵家小娘子警惕:“凭证有问题?”
少年道:“上面官印没问题,只是二位口音也不似河尹郡的,你们来陇舞作甚?”
赵家小娘子看向青年文士。
青年文士不紧不慢道:“投奔远亲。”
少年目光这才落在他身上。
或者说他腰间的文心花押之上。
“你是文心文士?投奔哪位远亲?”
也不怪她过于谨慎,这段时间陇舞郡不太平,到处都有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的案子发生,盘查一番,发现竟是那几户被抄家的豪绅家人闹事。时不时要闹一下……
不过,这些都是小案子。
便派到少年手中当做练手攒经验。
青年文士道:“祈善,祈元良。”
“祈主簿?你是祈主簿的亲戚?”少年诧异,一改刚才有些咄咄逼人的冰冷态度,和善了不少,“莫非你就是受了祈主簿出仕邀请的名士?小子方才失礼,先生勿怪。”
青年文士闻言,露出一缕莫测笑意。
明知故问:“小郎认识元良?”
少年道:“是见过几面。”
她是武胆武者,大部分时间在军营修炼,隔三差五兼职巡禁捕盗,跟主簿祈善不属于一个部门,二人碰过面但没说过话。
她也听说过主簿广邀友人一事。
对此更是谨慎,不敢轻易怠慢。
549:仇人又双见面票】
“先生若不嫌弃,不妨先去寒舍歇歇脚?祈主簿近日忙得很,这会儿上门怕是要扑空。”少年好心提议,似乎怕对方跑了,热情好客的架势惹得赵家小娘子暗暗怀疑。
青年文士一句话就信?
倘若对方在撒谎呢?
却不知,少年对此根本不担心。
陇舞境内,哪个敢骗到官署头上?
“如此,便叨扰了。”
青年文士颔首应下邀请。
少年笑颜灿烂,单手将昏迷男子丢上马背,牵着缰绳与赵家小娘子二人同行领路。
沿路还不忘吹一吹官署这阵子的建设成果,例如他们脚下这条从治所城池延伸出来的大——道!此道可供三辆马车并行,不仅连通官道,日后还会铺向治所周遭村镇。
大大方便村镇庶民出行,也有利于他们售卖自家特产,互通有无,节省时间人力。
青年文士闻言却是微皱眉。
“这般徭役,怕是不妥。”
官署需要搞啥项目都会向民间征调徭役,各家各户强制出适龄人丁参与无偿劳动。瞧这条大道的建设进度、建设规模,绝对是春耕乃至去岁沈棠平调陇舞就开始了。
庶民出的人丁都是各家劳动主力。
他们徭役,家中农田如何兼顾?
转念一想又觉得矛盾。
这条大道建得平坦宽阔,一路通畅,而陇舞境内春耕也完成得极好,并未耽误。
赵家小娘子小声道:“不是徭役。”
正欲解释的少年诧异看她。
“小郎怎知?”
青年文士也瞧她:“不是徭役?”
赵家小娘子轻咳:“是家……家里人说的。家中还有位亲戚曾去河尹经商,回来告诉说河尹少有徭役,即便有也会支付庶民等额钱粮,一些耗时漫长的重体力活儿,基本都是沈君帐下武者帮忙做好,剩下较为轻便的才由庶民参与,不耽误各家农活。”
甚至能贴补家用,改善生活。
诸如开荒这样的活儿都是武胆武者直接代劳呢。倘若春耕农具不够,也会让武者去,武胆武者啥都能干。赵家小娘子一看陇舞郡春耕没耽误,便猜到是啥法子了。
这里头也有自家阿父的功劳苦劳!
其实乍闻此事,她也略有不忿。
阿父可是能征善战的将军!
如何能做田间泥腿子的活儿?
阿父却不觉得,甚至还笑呵呵告诉她说,这两年是他人生难得的平静日子:“战场杀人会比农田耕作更高贵吗?前者靠杀人养家糊口,后者靠耕作劳动果腹温饱。”
赵奉坐着捏了捏酸软的脚:【将军也好,老农也好,哪个不是在谋生?】
他又抬手指了指自家这间算得上豪宅的屋子:【有道是‘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这便是对的吗?你可以对此习以为常,但你不能认为阿父下地做工就是错的。】
【阿父没这么高贵。】
赵奉知道女儿这是心疼自己。
愈发觉得这件小棉袄暖心。
赵家小娘子初时还不懂,但阿父一直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对方说什么自己就记什么。离家出走这阵子,沿路见多了乱世景象,隐约能体会阿父说那话时候的心情……
青年文士却惊。
他看向少年求证。
少年点头笑道:“确实如此,吾主体恤治下庶民不易,也生怕耽误农耕会使来年庶民果腹艰难,才出此下策。庆幸,几位将军都谅解。治下庶民也无不感激涕零……”
她的表情写满了——
【快看,我家主公辣——么好!】
青年文士接受能力倒是强。
心下竟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祈元良的主公各個薄命短寿!
这位不走寻常路的沈君,确实是仁慈爱民,不惜背负外界武者诘责也要保护之下庶民,偏偏被祈元良盯上。几句话的功夫,少年已将抓捕的男人丢给前来接应的同僚。
她今日提前下值。
少年是前任鲁下郡守之女。
去岁,鲁下郡遭劫,父兄皆战死,全家只剩她一个孤女和兄长尚在襁褓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侄子。她们姑侄被托孤给沈棠,她几经考量选择跟随,竟无意间谋得出路。
如今在军营历练,侄儿由跟随她的老管家、奶娘、婢女三人照顾,“一家五口”靠着她的俸禄、带出来的资产以及沈棠额外调拨的钱粮过活。住宅简单,五脏俱全。
奶娘抱着侄儿开门。
“娘……啊,郎君回来了……”
奶娘本想称呼“娘子”,见她身后侧还有两张陌生面孔,到嘴的称呼硬生生改成了“郎君”。小侄儿也热情张开双臂想她抱抱,谁能拒绝一只白胖人类幼崽的邀宠呢?
“几日不见,又沉了点儿。”她满意地掂量掂量侄儿,又将孩子还给奶娘,“东厨可有好酒好菜?若没有,让德叔跑一趟。今日贵客上门,需好生招待。先生,请进。”
此前治所遭劫,大部分建筑毁于一旦,现在这些房子都是之后重新规划修建的。
整齐划一,看得人舒坦。
二人被安排在两间客房住下。
家中条件简陋,却丝毫没让青年二人感觉怠慢,德叔他们更是铆足劲儿招待,让面皮薄的赵家小娘子有些不好意思。
第二日,少年早起在院中舞锤热身。
之后去城外军营点卯。
不多时又回来,还带了早点。
一回来,凑巧见赵家小娘子在简陋搭建的习武场舞抢,顿足欣赏,直到停下。她鼓掌:“好枪法,未曾见过,这是小郎家学?”
赵家小娘子擦了擦汗。
微喘着道:“也不算是……”
是她阿父帐下家将教导的。
“朝食还未吃吧?我从外带了些回来,先生呢?怎一早不见人?”少年也识趣不多问。
赵家小娘子撇嘴:“定是在赖床。”
跟闻鸡起舞的她不同,那位先生懒散得很,总要催三催四才肯起。同行这些日子,她都要等对方等到日上三竿。简单用完朝食,青年文士才揉着惺忪睡眼过来。
“小子方才去官署打听过,说是祈主簿午后才归,二位不妨与小子同游汝爻?”
看一看汝爻的发展潜力!
届时再见主公,肯定会被折服!
“恭敬不如从命,劳烦了。”
汝爻这座城池,借着废墟重新规划过的城池分布,给青年文士的第一印象就是宽敞、整洁、简陋,萧条之中却蕴含着生机。街边巷角,时而能看到零星商铺。
少年带着他们逛遍目前建设最完善的部分,走累了,选了家口碑厨艺都不错的食肆。正要征询二人口味,便见青年文士不知何时,目光落在远处,她顺着瞧去。
背影眼熟的文士,肩上蹲着一只与他脸颊贴贴的猫儿,正在一家干货摊前停步。
550:仇人又双见面票】
“你喜欢哪一种?”
祈善微微偏首看着素商。
“喵~~~”
素商乖巧蹲在他肩头。
原来的浮姑城喵霸,如今的汝爻喵霸,面对衣食父母极其温顺,连声音都软软的。
那条又长又粗又柔软的尾巴耷拉着贴着铲屎官后背,时不时左右轻扫。这时节的猫儿掉毛不怎么厉害,祈善今日又特地穿跟素商毛发接近的衣裳,落下的浮毛不明显。
祈善:“店家,这些各包八两。”
这家店的鱼干不错。
转了这家店,预备去另一家。
买只活鸡或者活兔。
这时候的天气还未转暖,老鼠比以往难抓一些,作为铲屎官自然要给主子备足粮食,偶尔换换口味。素商很喜欢各种动物的脏器,诸如鸡鸭牛羊兔,偶尔还要打颗蛋。
养出来的毛发是汝爻喵群最顺滑厚实的,油光水滑,看着就想上手试试手感。
素商抬爪拍拍铲屎官肩膀。
祈善熟练掏出小鱼干。
“少吃点,回去还有。这会儿吃太多,回去就只能看着你女儿吃了。”从浮姑城搬家的时候,祈善带走素商以及素商生的最小的两只猫儿,其他留在浮姑治所官署,想来那些官吏也会好好善待素商的子子孙孙,他又道,“啧,回头得用柳枝给你揩牙,忒臭。”
素商哪里听得懂这些?
它稳稳立足祈善的肩膀,用前爪压着那根小鱼干,撕扯吞咽,没一会儿吃完了。心满意足地舔了舔爪子,再用爪子左右来回擦脸。再惬意地眯起眼,打个大大哈欠。
商贩恭维:“主簿这猫儿养得真好。”
祈善笑得仿佛被夸的那个是他自己,嘴上仍矜持道:“不是那么调皮就好了。”
素商来到汝爻,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处挑衅本地猫。那几天身上总挂着伤,看得祈善揪心不已。一想到再过一阵子,素商又要发情当娘,他这個姥爷就格外惆怅。
就没什么法子能一劳永逸么?
与商贩寒暄两句,祈善欲抬步离开。
倏忽,肩头一轻。
因为素商喜动不喜静,在他身边吃饱了就会跑出去鬼混,所以祈善也不意外它会坐不住,但这次却不同——空气中有一抹极淡的文气波动!隐约还有几分莫名熟悉!
最重要的是——
素商也不是从他肩头跳下去!
它的重量突然就消失了!
电光石火间,祈善一改平静的眼神,双眸染上厉色——是谁找死,敢动他的素商!
不远处传来素商的喵呜声。
祈善循声扭头看去。
只见一家食肆前,立着三人。
两张熟面孔,一张生面孔。
全副注意力被三人中个子最高的红袍文士吸引,准确来说是红袍文士手中的喵质!
“先生,你作甚?”
少年方才看得津津有味,对方温柔耐心的模样跟平日形象截然不同。她只知祈主簿爱猫如命,将那只叫素商的猫儿当做亲女儿养,却不知对方与狸奴相处时的模样。
前后反差,堪称汝爻一景。
正想上前行礼,谁知她眼前一花,素商便从祈主簿肩头被转移到红袍文士怀中!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青年文士笑道:“作甚?瞧不出来?”
少年:“???”
她身侧的青年文士左手抓猫,右手抄着小匕首,虚虚抵着素商的脖子,一副歹徒劫持人质的标准架势。素商还懵着,两只前爪抱着红袍文士手臂,表情写满茫然。
少年表情也是迷茫的。
赵家小娘子看看撸着袖子、满面寒霜的祈善,再看看一脸得意劫持一只喵的同伴。
喃喃:“你们俩……是敌是友?”
说是友人吧,上来就抢人家的猫。
说是敌人吧,哪有只抢人家猫的?
不待少年和赵家小娘子理清楚,祈善按着腰间佩剑,大步流星冲上前,厉声道:“速速将素商还来!否则让你血溅当场!”
青年文士有恃无恐,挟素商以令祈善:“这话该是吾对你说!祈元良,不想这猫血溅当场,你就将你欠下的一分一厘还上!否则的话,你试试你能不能再看到这猫!”
祈善将抽出几寸的剑按回去。
面上神情似是气愤又似是无奈。
周遭行人看到动静,纷纷投来诧异好奇的目光,被围观的祈善做了几个深呼吸。
“你别吓到素商!”
青年文士反问:“你瞧它像吓到了?”
不仅不像,尾巴还在愉快左右横扫。
祈善:“……”
这闺女不能要了!
用主公的话说,他现在脑瓜子嗡嗡的。
对青年文士的出现,他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打从接连碰见秦礼、姜胜、荀贞几个,他就隐约有预感——跟他结过仇的,或早或迟,都会一一出现。
只是——要说他那群仇家之中,他最不想看到哪个,眼前这人绝对排的进前三!
为什么?
因为比较复杂。
若是其他仇家,祈善还能说是立场不同,胜负看各自手段。仇家落败是他们技不如人,与其怨他不如好好修行,但此人不同。仔细算来,祈善欠这位一屁股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矛盾,私下再好好解决,你说如何?”
青年文士见好就收。
他过来也不只是为了抓猫威胁祈善,便将素商还给对方,收起匕首。
身后食肆有独立雅间。
赵家小娘子和少年面面相觑。
但又抑制不住好奇心,也跟上来。
一落座,青年文士便给自己倒了杯茶,点了一桌子的菜,全是食肆最贵的招牌菜,指名点姓让祈善付账。店小二看看祈善,后者臭着一张脸点头。
“记我账上就行。”
小二离去,青年文士才开口。
“这几年过得如何?”
祈善撸着素商的毛,感受掌心下舒服的呼噜动静,柔和眉色:“挺好。”
青年文士若有所思。
“你对你如今这位主公还挺满意。”以祈善八年克死七个主公的彪悍战绩,很难想象居然有人能在对方手中撑过两年……
看这情形,短时间还嘎不了。
祈善:“嗯,就她了。”
不会再有下一个了。
青年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嗤笑,显然不信,祈善也没多做解释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地问他:“你为何能找到这里?”
瞧他的模样,不似路过。
青年文士将过程一一道来。
还不忘调侃他:“听闻沈君帐下急缺人手,那你发出去的信函应该不止这么一封。结果——友人嫌你文士之道,没来,倒是仇家不惜千里奔波。对此,你有何感想?”
祈善无奈道:“恨比爱长。”
愿意为他千里奔波的都是仇家。
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青年文士闻言,笑得直拍膝盖。
“这叫什么?祈元良,这叫报应!”
祈善无法反驳,转移话题:“……你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当面嘲笑这个?”
青年文士冲他伸出手。
“还有讨债。”
祈善厚脸皮道:“你瞧我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身上能抖出几个子儿?”
青年文士一脸的不相信:“你跟着沈君还没混到心腹位置?过得这般穷酸?”
祈善:“……”
他能说正是因为混到心腹位置,所以才过得穷酸么?沈小郎君倒是不会短了帐下僚属吃穿用度,但说挥金如土,出手大方,那真是一次没有。祈善也不在意身外之物。
单身汉饿不死就行了。
赵家小娘子吃不懂这个瓜。
少年不好开口询问,但她就没这顾虑,小声问青年文士:“先生,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跟这人讨债?他究竟欠了你多少?”
此问一出,青年文士与祈善都沉了脸,气氛也不似方才那般“轻松愉悦”。
青年文士道:“欠了我一个国!”
551:齐纨鲁缟
“欠、欠了一个国?”
赵家小娘子险些以为自己产生幻听。
青年文士轻描淡写:“是啊。”
又转头向祈善求证道:“是也不是?”
祈善:“……”
赵家小娘子不知祈善底细,也联想不到国仇家恨上面,少年倒是知道点儿皮毛——听闻姜胜、荀贞二位先生跟祈善就有旧仇,三人平日都懒得瞥对方一眼,互相嫌弃。
她大胆猜测,这位自称是祈善先生远亲的青年文士,性质跟姜胜二位先生一样?
“莫非是主簿灭了您的故国?”少年不知该如何称呼青年文士,捏不准他是敌是友。
青年文士:“是,也不是。”
他平静的态度让少年有胆子继续追问:“是也不是?那就是‘是’,还是‘不是’?”
这叫什么回答?
青年文士反问少年:“小郎可听过‘齐纨鲁缟’、‘买鹿制楚’、‘买狐降代’三条计谋?”
少年面颊浮上尴尬窘迫的微红。
摇头:“小子学识浅薄,未曾听闻。”
青年文士也没有刻意为难她。
“根据贼星言灵记载,这三条皆出自一人之手,此人名为管仲,他也真正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以‘齐纨鲁缟’为例,据闻曾有两国为邻,一曰齐,一曰鲁。两国皆善纺织,齐国产的叫齐纨,鲁国产出的叫鲁缟。管仲上谏,命令齐国自上而下皆着鲁缟,庶民依令而行。鲁国商贾见有利可图,收购鲁缟贩至齐国。”
少年闻言,若有所思。
倒是赵家小娘子听了皱眉,问道:“这人好生奇怪啊,既然是齐国人,为何推崇鲁缟。自家的齐纨生意岂不是黄了?银钱白白流入鲁国手中,不怕养肥鲁国的兵马?”
伤了本国纺织,何苦来哉?
少年道:“收不收鲁缟,不是一道命令的事儿?他能让上至公卿,下至庶民皆着鲁缟,弃用齐纨,自然也能再下令着齐纨,弃鲁缟。既然是计谋,哪会白白送人好处?”
赵家小娘子反应过来。
“这确实。”
青年文士说出计谋下半段。
“如此这般,鲁国不赋于民而财库充裕。国君闻之,令治下庶民织造鲁缟。计谋见效,管仲又上谏,令人重着齐纨,禁鲁缟,不与鲁国通商。鲁国庶民饿馁相及,应声之正无以给上。庶民断了生存来源,莫说给王庭缴纳赋税,连自家的口粮都供给不上……”
赵家小娘子听了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对一国粮食下手?”表面上齐国才是冤大头,没想到冤种竟是鲁国自己……
“鲁国国主为何不命令境内庶民全部种粮?即便错过耕时,只要种出粮食,便不再受齐国掣肘吧?”少年刚问完就意识到什么,“人能三日不食,谷不能三月而得……”
粮食成熟需要时间。
而这个时间足够鲁国被齐国宰割。
“先生,剩下两条计谋——买鹿制楚、买狐降代,也是一样?”少年对这位“管仲”产生极大的好奇心。不过,一看故事便知这部分贼星言灵是文心文士才感兴趣的。
青年文士颔首:“买鹿制楚是让楚国境内男女荒废耕种,进山猎生鹿;买狐降代,则是让代国庶民为狐皮奔波,国力衰弱,被北方离枝趁虚而入,不得不投降齐国。”
少年听完明白了什么。
“祈主簿对您故国用了管仲之谋?”
青年文士脸色微黑道:“他是提了这個建议,不过一早就被看穿了,王庭那边就将计就计,试图让祈元良效忠的国家狠狠出一次血。谁知,这厮玩了个连环计。借此造势,牵头吆喝,邻国商贾见有利可图,纷纷过来,效仿祈元良之举,与本国商贾签订契卷,预支第二年的花卉。若无法交货便需要抵偿十倍金额,第二年上游泄洪……”
上游小国泄洪搞下游小国……
这算是基操。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下游小国自然防着上游的老六玩这一出,除了农田耕地无法搬走,境内庶民居住位置都在高地,甚至连建筑都是高脚楼。最大限度抵消洪水带来的损失,甚至还有因祸得福的——泄洪带来上游沉积淤泥,耕田都不用特地养肥力,连着数年丰收。
青年文士的故国本身就高度依赖进口粮食,各地粮库至少有两年储粮,上游泄洪还不至于搞得跟鲁国、楚国、代国那么被动。甚至都不在意上游老六泄洪不泄洪。
结果——
那场泄洪的打击目标根本不是粮食,而是花!将第二年订出去的花都搞死了,交不出货,大量商贾破产,要知道这些商贾背后多有世家贵胄支持,甚至还有王室披马甲下场。几个邻国见此,自然不忿损失,借机发难,落井下石。于是,他的故国就灭了。
少年:“……”
赵家小娘子:“……”
少年理清楚,期期艾艾道:“那、那,这也算正常交锋,为何说祈主簿欠了您……”
青年文士的表情写满了“不想提”。
还能为什么?
因为他手贱救了祈元良啊。
这厮伪装出一副软软糯糯,一脸无害的模样,与他引为至交好友,他还想着将对方引荐给朋友。结果这厮扭头就让他倾家荡产,一夜间从腰缠万贯变成了赤贫阶层。
少年:“……”
赵家小娘子:“……”
这仇的确是很大。
但,她们不理解——
二人见面,除了一开始挟持素商,有点儿火气,剩下时候相处还算融洽?
说是仇人更像是朋友。
殊不知,这事儿还有一层内情。
那弹丸小国表面上爱花盛行,却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王室更是藏污纳垢,人间至脏之地!勋贵公卿滥情纵欲,到处留种,青年便是一夕欢愉后的产物,而其母早有夫婿,生母养父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碍于生父身份,不得不留下他的命。
他自小受尽冷眼。
而生父?
呵呵,他为求自保,到处祈怜邻国,身为国主却答应一系列荒诞条件,其中之一便是减少本国耕种土地面积,高价收购邻国粮食。庶民想要果腹只能买粮,而买不起的直接饿死,一时饿馁无数,哀鸿遍野……鲜花着锦之下,却是一副腐烂腥臭的皮囊。
青年文士有救国之心却无救国之路,数次进言生父,反遭呵斥,上了庭仗。
他被拖下去仍不忘高声质问。
【君父可知这些年饿死多少人?种种举措,不啻于抱薪救火,君父——】
对方的薄凉让他心寒。
【区区庶民,蝼蚁尔。】
周遭邻国,几度被灭几度兴起,唯独他这弹丸小国屹立传承数十年之久,侧面说明王室采纳的政策没有错。这小小文士也敢对自己指手画脚,嚷嚷什么为民请命!
不自量力!
因此,当青年文士遭遇贬谪,机缘巧合救了祈元良,看穿对方计谋才未阻拦。他脑中甚至萌发了一个疯狂念头——国不将国,不如灭之;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只是——
国是灭了,但祈元良许诺的盛世太平呢?这厮克死他主公就拍拍屁股跑路了!
552:刁民之恶票】
面对青年文士幽怨的眸与无声的控诉,祈善这头也是百结愁肠,又是他理亏在先,当下更是无言以对。他该说啥?说自己眼光不太好,之前挑选的七个主公都不行?
还是再三保证现在这个可以?
少年表面吃瓜,内心震惊——她何时见过被怼得无言以对还心虚的祈主簿啊?
青年文士道:“如今也不要你还一個国了,你将我当年亏损一一还回来也行。”
祈善还是那个回答。
他现在穷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真是一个子儿没有。
如果青年文士不嫌麻烦,倒也可以留下来,他啥时候发财了啥时候慢慢还也行。
青年文士显然不同意这个决定,故作狞笑:“要钱没有?也行,要命一条亦可。”
祈善摇头:“吾主不会答应。”
青年文士略显无趣地啧了一声。
这时候,店小二开始上菜。
这几个菜谱也是官署流出来的,色香味虽不如官署庖厨那么精益求精,但对于食物匮乏的民间而言,近乎降维打击。奈何陇舞郡太穷了,消费得起的终究是少数人。
在场四人除了赵家小娘子,其余三人不是文心文士就是武胆武者,自然食量惊人。
青年文士也不客气。
直言:“敞开吃,吃穷他祈元良。”
祈善这才注意到赵家小娘子。
他隐约觉得对方容貌有些眼熟。
青年文士还以为他脑中酝酿不健康内容,特地解释:“这小郎是半路结识的。”
祈善问她:“小郎贵姓?”
赵家小娘子道:“免贵姓赵,家中行大,先生若不嫌弃直接唤赵大郎就行了……”
“赵?”
祈善下意识想到了赵奉。
不过,赵奉那粗犷汉子跟眼前这位小郎完全不是一个画风,正要问对方祖籍何处,食肆外突兀响起喧闹。有人凄惨呼救,有人叱骂飙脏话,夹杂着“打死”之类的话。
祈善皱眉起身。
支起窗户朝外一看。
人群凑在一旁围观看戏。
一老媪抄着棍棒要殴打另一名三十来许的妇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口吐唾沫。另有一年轻俊俏的少妇怀抱襁褓,立在一侧垂泪。老媪长得瘦弱,但手脚灵活有劲。
妇人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被撕扯着衣裳。她口中连连求饶,那老媪不依不饶。
“外头发生何事?”
上来添菜的店小二赔笑脸。
“贵客不知,底下闹腾的几人都住在城西那头。被打骂的是个寡妇,说起来她也挺可怜的,很早就死了男人,自己也曾被十乌那群畜牲……唉,家中只有一个女儿,没个顶立门户的男丁,母女俩生活艰难。隐约听人说过,她为了谋两口饭吃,作风不干不净的。前儿个,她女儿不是被官署挑中学手艺去了?她大概也要脸,就支了个摊子,卖点儿小玩意儿。另外两个是一对婆媳,跟寡妇是邻居……也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还掀了人家吃饭的摊子。
青年文士也凑上来看了眼,见底下撕扯成一团:“陇舞确实民风彪悍。”
是褒是贬,不好判断。
祈善瞥了他一眼,正欲给少年使眼色,让她下去将三人拿下——若是寻常邻里矛盾,官署是管不到,但都嚷嚷着要人命了,寡妇女儿又是学堂的学生,不能不管。
只是,还未等少年翻窗跳下,底下人群倏忽分开,一女童冲上前推开老媪,用稚嫩的身躯拦住还想逞凶斗狠的老媪。那老媪一时不察被女童推开,定睛一看,狞笑。
啐了一口唾沫,表情狰狞凶狠地道:“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父不详的杂种!”
“你——”
仔细观察女童相貌。
五官确实有一点儿十乌特征。
但这不能证明什么。
陇舞郡地处边陲,局势还和平的时候,两族交流频繁,互通有无。接触多了,免不了婚嫁融合。时日一长,自然会有一小撮人融合了两族的血脉,并且代代延续下来。
寡妇早被撕扯得衣衫凌乱。
露出一小片花白。
听到老媪这话,姜黄的脸顿时煞白。
女童也气得浑身颤抖。
老媪撕扯着嗓子,满是褶皱、形似鸡爪的手指着女童,过长的指甲几乎要戳中对方眼睛:“今儿连你这杂种一块打死!”
“谁允许你动我学生了?”
食肆,雅间。
青年文士早就注意到带着女童过来的俊俏女子,一眼惊艳,二眼就恨不得伸长脖子探出窗,还不住地轻拍祈善肩膀,激动小声:“祈元良,祈元良,这位女郎是谁?”
祈善道:“宁燕,宁图南。”
青年文士咻的一下扭头,头上簪着的妖娆牡丹都乱了位置:“你怎知人家闺名?”
“同僚,互通姓名不奇怪。”
青年文士:“你同僚?”
他倏忽想起徐解那一盒子家书,表情古怪几分:“合着……你家主公真是女儿身?”
赵家小娘子:“???”
祈善淡淡地道:“女儿怎了?”
啧,没见过世面。
青年文士被他淡定态度怼得哑口无言,扭头继续看底下发展。却见那名叫宁图南的女子,抬手便让人将老媪婆媳,以及一直被众人忽略的男子拿下,与寡妇母女二人,一块儿扭送去官府,分辨个清楚。
那老媪起初还惊慌,但不知想到什么,又昂首挺胸,狠狠剜了一眼寡妇。
青年文士兴致勃勃:“去,看看热闹。”
祈善兴致缺缺:“……这有什么好看?”
这家男人懦弱躲一旁,任由老母妻儿冲锋在前,里头的矛盾他大致猜得出。
又警告青年文士。
“不要对宁图南动歪主意。”
敢动?
宁燕能将他的脑袋打歪。
青年文士一脸“你这人脑子真肮脏”的表情:“你这就不懂了,谁说欣赏一名女子就要据为己有?我只是欣赏对方,欲结交相识为友,何时像你想的那般肮脏不堪了?”
祈善怀疑:“结交为友?”
青年文士扬眉,笑道:“敢以女子之身出仕,勇气可嘉,如何不值得结交?”
说着,底下的人都快散了。
离开之前,宁燕淡淡瞥了一眼一旁食肆某个窗户,旋即又低头温声安抚女童什么。
【官署】
沈棠刚刚解决完一堆工作,揉眼伸懒腰,还未来得及偷个懒,便听鼓声响起,她倏忽正色,招来人问道:“外头发生何事?”
“城西一老媪,状告邻居寡妇。”
沈棠匆匆吃了两个饼。
“告什么?”
沈棠为了汝爻治安,设立一面鼓,若有冤情可击鼓鸣冤,由她亲自处理。
这还是第一次响。
“寡妇勾引其子不成,因爱生妒,又谋害其孙……老媪携儿媳幼孙上门讨公道,却、却被宁院长所阻拦。那老媪还要状告宁院长,一昧维护学生而枉顾黑白……”
这涉及到学院女生和院长宁燕。
不然,就只是一桩寻常矛盾。
沈棠沉了沉脸色。
道:“过去瞧一瞧。”
553:刁民之恶票】
汝爻庶民对沈棠这名字真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毕竟她隔三差五就上热搜屠榜,想没听说过都难。不是“沈君率领孤军直袭十乌都城”,就是“沈君割下十乌三万首级”,便是“沈君强龙挥刀斩杀地头蛇”,又或者“沈君爱民如子自掏腰包给全郡庶民义诊”……
至于兴办学堂什么的,因为只涉及一小撮人的利益,所以引起的关注度并不高。
熟悉归熟悉,但让他们说一说他们的郡守生得什么人模人样,却是一个说不出来。
因为沈棠在外活跃不如浮姑那会儿。
这次鸣冤鼓响,算是她头一回在比较正式的公众场合亮相,闻风而至的庶民好奇心拉满,都想一睹这位一郡之长生得什么模样。事实证明,长得好看能占三分便宜。
沈棠就长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
青年文士眼前又是一亮。
立在人群的祈善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低声威胁:“不想死的话,你就谨言慎行!”
祈善很清楚这厮什么脾性。
他对美人的喜欢,跟康时有得一拼,二者不同在于康时喜欢暗骚,这厮热衷明骚。
不然也不会有那样的文士之道。
“你这么紧张作甚?”
青年文士怀疑对方想捂死自己。
祈善黑着脸强调。
“那是我主公!”
青年文士费劲儿将他撕扯开,双手扶正自己的发冠,没好气道:“知道是你主公,百来斤的大活人,我还能夺走她不成?”就算他有这念头,奈何文士之道也不支持。
祈善呵呵一声。
这时,沈棠的声音传入二人耳中。
“堂下何人?”
“状告何事?”
“有何冤屈?”
沈棠三连询问,因为她的容貌不属于威严冷厉那一款,也没有刻意释放威势,所以底下老媪稍稍适应当下的肃穆氛围,吞咽一口口水,给自己鼓劲儿:“老妇人家住城西黄皮巷,这是老妇儿子、儿媳和孙儿,告邻居卓寡妇勾引吾儿不成,竟对小孙儿下毒手……恳请沈君严惩这荡妇,还老妇一家公道……孙儿可是一家命根啊!”
说着抬手抹泪不止。
击鼓之后有小吏过来了解实情。
她这些话都是小吏帮忙整合过的,免得在堂上胡言乱语、词不达意,耽误时间。
哭完,又指着宁燕:“还有这位……”
小吏有暗示宁燕的身份。
老媪不甘心地将抵在舌尖的“贱妇”咽回去,闲着无事过来记录口供的顾池微挑眉头,微垂眼眸,掩下不悦。那老媪继续道:“……这位宁院长不分黑白,欲冤枉我等!”
沈棠视线转向宁燕。
宁燕行礼道:“绝无此事。”
沈棠道:“你说。”
宁燕对这事儿也有几分了解。
她身边这个学生因为自身有些外族血统,性格颇为孤僻。宁燕秉承宴师的教学理念,不对任何学生有偏见,对其一视同仁。这学生年纪不大却有着刚毅果决的心性。
正好对了宁燕的胃口。
今早,宁燕发现学生情绪有异。
下了课,更是找自己求救。
原来,卓寡妇跟老媪一家生怨已久。老媪不是扯着嗓子指桑骂槐,便是跟一群上年纪的邻里闲聊,添油加醋传播卓寡妇的过往用来打发时间,硬生生将还算开朗乐观的卓寡妇,折磨得孤僻寡言。现在又搞莫须有的罪名,诬赖卓寡妇害老媪刚出生的小孙。
还扬言要让卓寡妇一命抵一命,女学生收到求助,慌得六神无主,唯有依靠宁燕。
宁燕也不是帮亲不帮理之人。
她详细了解了所谓的“毒害婴儿”。
宁燕:“主公一看襁褓此子便知。”
沈棠让人将小妇人怀中襁褓抱上来,掀开遮挡的布帛。襁褓中的婴孩睡得香甜,看個头,出生应该不满月,只是皮肤异常姜黄,且口腔颌面部唇裂畸形,即是兔唇。
她道:“黄疸是有些重,给孩子多喝点儿水,每天趁着日头不大的时候抱着晒晒太阳,若是还不行就去医馆找董老医师看看。他虽然不擅长小儿科,但总好过没有。”
沈棠的口吻极其平淡。
仿佛这孩子上唇的缺陷很常见。
不过话说回来——
“我看了这孩子,仍是不知哪里戕害了……这孩子不是好好的吗?只是黄疸重……”这又不是人为的,沈棠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件事也击鼓鸣冤,觉得她很闲?
老媪一听,嚎啕大哭,也不顾小吏交代的不可喧哗公堂,竟将襁褓小儿惊哭了。
沈棠只得抱着哄了哄。
不奏效,便用了文气隔音手段。
宁燕看自家主公神情自然,不似作伪,便提醒:“主公看这孩子面部是不是……”
沈棠低头一瞧孩子:“哦,你说唇裂?但唇裂跟戕害又有半个铜子儿的关系?”
这下不止是老媪哭,孩子母亲小妇人也哭了,唯独这家的成年男丁还木着一张脸,全程像个局外人,围观庶民窃窃私语。宁燕没想到会如此:“老媪这一家人的意思,是说卓寡妇勾引这家男丁不成,便趁着老媪儿媳独自在家的功夫,送了一把刀子……”
沈棠一惊:“这卓寡妇拿刀捅人了?”
看看哭哭啼啼的小妇人。
道:“宣人来验伤?”
问题又来了——
跟襁褓中的孩子有啥关系?
宁燕:“……”
还是她反应快,想到自家主公年岁还小,大概不懂这些妇人忌讳,解释道:“老媪一家的意思,应该是说卓寡妇送的刀子,导致了这家孙辈上唇缺损,故而属于戕害。”
沈棠:“……”
沈棠:“???”
沈棠:“!!!”
她低头看看襁褓中的婴孩,怯懦的卓寡妇终于忍不住,哭诉:“沈君,妇人冤枉。”
刀子是送了,但事出有因啊!
分明是两家都去铁匠铺订了刀。
卓寡妇平日与这小妇人关系比较好,见她即将临盆,身子不便出门,在对方央求之下帮忙顺带拿了刀子。一开始也好好的,谁知前阵子生了,这家就赖说她毒害孩子。
恶意送给小妇人刀子导致其腹中男嗣上唇被割裂受损,老媪一家就想要她的命。
偏偏小妇人不肯承认。
还说——
“小民那日接到刀子,确实腹中一痛,当时不知,待生了孩子才知道这般……定是那时候遭了毒手……”小妇人胆子没有她婆婆大,鼓起勇气辩解,声音并不大。
看着堂下几个哭成一团,沈棠仍是一头雾水:“这、这算哪门子的戕害?”
554:刁民之恶票】
沈棠震惊并且表示无法理解。
但很显然,无法理解的只是她一人。
围观庶民闻言,竟是个个怒气填胸模样。瞧他们的情绪状态,若非场合不对,怕是要上来将卓寡妇这個毒妇拖到街上游街。对着卓寡妇指指点点,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实在是太恶毒了!”
“世间竟有如此毒妇!”
“沈君该判她一个俱五刑才对!”
“早就听闻这姓卓的素日里放浪,见到个男人就勾搭,估摸着是想给这家男人当小,结果人家不答应,她就起歹毒念头?那可是个孩子啊,她这么做就不怕天谴?”
这个时代没啥娱乐活动。
闲下来的时间全靠八卦打发。
愈是狗血离奇的内容,传播度愈广,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言碎语,谁都能八卦上两句。
沦为谈资的,都是好欺负的软柿子。
卓寡妇家中就她和女儿两个人,没有能威慑外界的男丁撑起门户,自然是谁都能踩一脚,打发无聊枯燥的时光。不论内容真假,即便是假的,这母女敢上门讨要说法?
退一步说,她们敢上门也不怕。
“对!沈君应该判她!”
“这么个荡妇,真真该死!”
卓寡妇的女儿已是面色死白,卓寡妇更是在舆论下瑟瑟发抖,神情凄惨恍惚。
口中不住说:“俺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好心帮忙拿了一把刀子。
如何就有害人之心?
又听人群中有提议连坐她女儿的,恐惧升至顶点,紧紧抱住女儿仍算干瘦的小身躯,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来自外界的诘责和恶言。宁燕挡在母女身前,正欲开口。
下一瞬,满堂寂静。
青年文士惊异地扭头看祈善。
祈善黑着脸看自家主公。
【禁言夺声】
沈棠则眼神漠然地看着一众庶民,淡声问道:“你们是郡守,还是我是郡守?你们来判案,还是我来判案?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不知道喧哗公堂是什么罪名吗?”
老媪一家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刚才还声援自己的群众表情又急又怕,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这怪异一幕,引得她们心下惶惶。沈棠看了眼怀中的婴孩,让人抱走。
又给宁燕使了眼色。
宁燕轻声问卓寡妇。
“夫人在哪家铁匠铺订的刀?”
那小妇人有无撒谎,一查便知。
卓寡妇说出铁匠铺的位置和招牌,沈棠摆摆手,便有小吏下去请铁匠铺主事过来。
那名小妇人闻言,心虚低头。
老媪人老成精,张口便知如何圆过来:“老妇人儿媳年纪小,不懂事,不知忌讳,但姓卓的一个生养过的妇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这刀子是能直接递给老妇人儿媳的吗?若真是好心,趁着老妇人或者小儿,随便哪个在家都行……沈君,您可怜可怜老妇人这孙儿吧……他还小,又是俺们家单传几代的独苗,被害成这样,以后可怎么过?”
再者,她儿媳也没撒谎啊。
确确实实是卓寡妇将刀送上门。
卓寡妇小声辩解:“俺真不知道……”
沈棠勉强搞清楚所谓的忌讳,简单来说就是孕妇不能拿锋利的剪子或者刀,因为这些物件会破坏保护胎儿的屏障力量,还会剪破胎儿的嘴,导致孩子一出生就是畸形。
她心下哂笑,嘴上却感慨道:“如此看来,老媪可真是将你儿媳当成了亲闺女。”
“这自然,进了俺家的门,儿媳就跟闺女儿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老媪说到动情处,又抹泪心疼儿媳,好不容易生了一胎,却被歹人毒害,听得群众一阵心酸。
沈棠又问:“哦,如此说来,你儿媳平日里的洗漱穿衣,都是你一手伺候的?”
老媪不知沈棠为何问这个。
“这、这个倒是没……”
宁燕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笑道:“入了门,只有儿媳伺候婆母晨昏定省,哪有婆母伏低做小伺候儿媳?”
沈棠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便又派人去将老媪一家左邻右舍请来几位当人证。
之后便是等证人过来。
先来的是铁匠铺的主事。
“卓寡妇在你这里订了两把刀?”
铁匠铺主事摇头:“只一把。”
沈棠又问:“这户人家可有订刀?”
铁匠铺主事认出了老媪儿子。
指着他道:“是这人来订的。”
沈棠淡淡瞥了这男人一眼,后者畏缩地怂了怂肩膀,微微侧身,试图借老媪身躯隔绝沈棠的视线。没过多会儿,又上来三人。一个跟老媪同龄的妇人,一个年轻小媳妇,一个青壮男人。三人还是第一次被提到堂上,神情畏缩胆怯,好一会儿才放松。
“本案有些事情要问你们三人,你们如实回答就行。”沈棠先问的证人老妇人,“你与堂下原告是多年邻里,她儿媳有孕,这对母子平日可有端茶倒水,好生伺候着?”
证人被这个问题逗得险些笑场。
“没有没有没有。”
否认三连。
婆母端茶倒水伺候儿媳?
梦里都没有呢。
“她倒是常说她儿媳懒,干活偷懒……”
沈棠又问证人·年轻小媳妇:“听闻你们平日关系好,他们家洗衣做饭的活儿谁干?”
“是她。”
年轻小媳妇指指小妇人。
沈棠问:“天冷也是她?”
年轻小媳妇笑道:“干活儿哪里还分冷暖啊,手脚生冻疮都得去干的……”
沈棠:“怀着身孕也干?”
年轻小媳妇:“就是要生了也得干。”
“家里缺柴,谁劈的?”
年轻小媳妇:“她呀。”
“一家几口饭菜也是她做的?”
“对,但她婆母总嫌她用油多,肉切得大,偷吃菜,说她败家又是家贼……”
小妇人出身不好,娘家穷得很。
嫁过来之后还能尝点荤腥。
做菜的时候总忍不住用手指沾一点油尝尝味,被她婆母和丈夫抓住好几次。
年轻小媳妇还透露。
在没发现怀孕前,她婆母有一回抓到小妇人偷吃一块榨干油的肉渣,连扇了她好几个巴掌,左右脸肿得没眼看。婆母又跟儿子告状,小妇人当天就被丈夫一顿毒打,叫得可凄惨哦。大寒天又被赶出去,在屋外冻了一个多时辰,整个人差点冻傻。
年轻小媳妇面露同情,但又有些自怜之意。一旁的老媪憋红了脸,又理直气壮道:“俺这是教她怎么当人儿媳……嫁过来还不改做贼习惯,现在小偷,日后大偷!”
围观庶民纷纷点头。
他们暂时说不了话,但还能动。
偷吃油,确实是恶习!
婆母是在教她,又没啥错?
“这家人家里缝补的活儿谁干?”
年轻小媳妇回答干脆:“也是她。”
沈棠又问了证人男人。
这人跟老媪儿子是工友。
进一步确定另外两名人证所言不虚。
所以——
沈棠神情玩味:“老媪啊,你儿媳年纪小,不懂事,不知忌讳,但你可是生养过的妇人,怎么会不知有孕女子不能接触刀啊,针的。你家劈柴要用斧头吧?你家切菜割肉要用刀子吧?你家缝补需要针吧?女子怀胎十月,天天跟这些东西接触,你这孙儿究竟是卓寡妇一把刀害的,还是你们一家两口迫害的,你来给本君解释解释?”
555:判刑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
那老媪先是惊愕地瞪大那双浑浊的眸,紧跟着又反应过来,表情凝滞,最后才用高声干嚎来掩饰心虚。典型的——我年纪大、声音大,我有道理,我能胡搅蛮缠。
围观庶民也陷入沈棠的逻辑久久没有回过神,面面相觑,总觉得这话有道理,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若非他们都被沈棠【禁言夺声】,估计要叽叽喳喳议论一阵。
哪门哪户的媳妇不得干活?
碰一碰刀子尖刀针线咋了?
但——
有孕妇人碰这些,胎儿会畸形啊。
所以,究竟是碰还是不碰?
若是孕妇不碰,这些活儿谁干?
难道让婆母和丈夫端茶倒水伺候?转念再想,他们的妻子/母亲/其他家庭女性,没听说哪个怀了孕就有这待遇。生下来的孩子不也好好的?所以,活儿是可以干的。
沈棠无视老媪真情实感的演绎。
“怎么,给不出解释?你们不是信誓旦旦说孩子这模样是卓寡妇害的?可有证据孩子是那一次伤的?而不是你跟你儿子,威逼有孕妇人才伤到的?若有孕妇人真碰不得这些,便是你们母子用心险恶,加害儿媳和孙辈!若能碰得,你们便是诬告卓寡妇!”
又问顾池:“望潮,诬告是何罪?”
虽说顾池在这方面的了解不如康时那般精通,但底子在,基本常识也能扯上几句。
他行一礼,缓缓开口。
“若按照旧法,诬告反坐。”
“何意?”
因为底下一群围观庶民在伸长耳朵细听,顾池只能解释得通俗易懂一些。
“若经查实,确实是老媪一家捏造事实,诬告卓寡妇,便用被诬告者的罪名量刑。即,老媪一家诬告卓寡妇谋害独孙,依律需以‘谋害’之罪对老媪一家施加刑罚。”
而谋害他人有何下场……
大字不识的文盲也知道,一命抵一命!
老媪脸色刷得死白。
卓寡妇还没从这次反转醒过神,但她知道,自己和女儿安全了,不禁喜极而泣。
沈棠又问:“这是旧律,新法呢?”
顾池道:“看情节轻重,轻则杖刑三十,游街示众七日,入于舂槁一年;重则杖刑一百,入于舂槁五年或七年不等。”
围观庶民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沈棠见状,冷哼。
对付封建迷信,苦口婆心解释没用,人家也不知道什么叫科学,唯有魔法打败魔法。在他们的逻辑之中,用他们的那套逻辑打败他们,才能真正让他们长记性了!
老媪已经被沈棠和顾池的对话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也不敢再干嚎了。
用余光狠狠瞪自家的儿媳妇。
小妇人被她瞪得浑身一颤,支支吾吾:“可,可民妇那时,确实感觉到疼意……”
沈棠无语:“你那时候即将临盆,孩子动静大不正常?这番说辞可站不住脚跟!”
小妇人急得额头冒汗。
孩子刚落地,她看到他那副可怖的模样就发憷,第一反应是担心婆母和丈夫怪罪。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孩子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出了事儿,她如何逃得了?这可是婆母和丈夫的命根子!
认下这個罪名,她这条贱命也就葬送了。惶恐不安之时,婆母表情狰狞说那则忌讳,她仿佛溺水者抓到木桩。她不想害人,但更不想死。半推半就承认对卓寡妇的指控。
婆母说得多了,她也就信了。
仔细回忆那卓寡妇确实是个荡妇。自家丈夫魁梧有力又老实,干活儿多抱怨少,不少小媳妇明里暗里喜欢。那旱了多年的卓寡妇,为勾引她丈夫害她儿子不合情合理?
即便自己冤枉了卓寡妇……
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卓寡妇自己平日检点一些,哪里会引起这些误会呢?
谁知,事情闹成这样。
听沈君的意思,自己还要被杖刑舂米。
用带着哭腔声音道:“民妇孩儿若不是卓寡妇害的……那为何生得如此怪异模样?”
怯懦的她不甘心地挣扎。
沈棠道:“这跟很多因素有关。有可能你们祖上就有人如此,也可能是你刚有孕那会儿过于操劳,摄入不够。简单来说就是吃得太坏。你想想,孩子都要从母体汲取才能顺利长成。你过得不好,孩子如何能好?总而言之,此事跟卓寡妇是没甚干系的……”
卓寡妇是没干系了。
但老媪一家三口的问题就大了。
若不治一治他们,如何遏制这股捏造诬陷的歪风?若今日坐在这里的不是沈棠,而是任何一个信了这个忌讳的人,卓寡妇母女下场能好?不死也要被活活逼死了!
必须狠心树立一个典型!
“念在你们初犯,本君原想从轻处罚,但——倘若让你们诬告成功,卓寡妇除了以死明志,别无他路!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施加重刑,不足以警示服众!”
沈棠加重了口气。
“老媪,念在你年事已高,便免你二十杖刑,只需杖刑十,舂米三年,示众七日!”
“至于你——”
沈棠看向小妇人。
“体恤你生产不满一月,身体虚弱,便免你三十杖刑,也是舂米三年,示众七日!”
最后看向一直没吭声的男人。
“你作为家中成年男丁,却无辨别是非之能,任由老母亲恶意诬告无辜者而不阻拦,险些害一条无辜人命,实在罪大恶极!你母亲和妻子免下的五十杖刑便由你受了。判你杖刑五十,徒刑三年,示众七日!”
老媪的儿子,小妇人的丈夫,在沈棠开口判罚之前,隐约知道事情严重性,却不敢出声吭哧半句,只是内心免不了对老母亲、媳妇乃至无辜儿子生出了点恨意。
恨老母亲的蛮横强势。
恨媳妇的无能懦弱。
恨儿子是个畸形妖孽让他丢人。
但听到沈棠判罚,瞬时傻眼。
终于不保持沉默了,张口便是喊冤——杖刑五十啊,徒刑三年,这不是要他的命?
老媪和小妇人也吓傻了。
比听到自己的判罚反应更大。
一个个哭嚎得好似天塌地陷。
在顾池几人无语表情下,沈棠送了他们一家三口【禁言夺声】的待遇,世界瞬间清净。沈棠扭头问顾池:“可有判重?”
这事儿也不能她一人独断,免得量刑过轻或者过重。顾池记下最后判决。
笑道:“正合适。”
轻重得宜还充满人文关怀,充分体谅老媪年纪和小妇人的身体,很不错。
哪怕康时来了,量刑也大差不差。
沈棠又看向底下庶民,语重心长“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还望诸位谨记此言,牢记口舌亦能杀人无形!”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青年文士和祈善默契抬首看向头顶,竟有祥云霞光凝聚!
556:教化有功,文宫异象
在场心情最卧槽的,既不是祈善和青年文士,也不是还未意识到发生啥事儿的沈棠,而是站在堂外看到祥瑞盛景却无法发声的庶民。天幕下,瑞气祥云,云蒸霞蔚。
竟是一片瑰丽奇景!
不过,这一幕景色并未持续多久。
三五个呼吸便逐渐散去。
围观庶民绷紧神经,再也不敢放肆。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
人群之中有人跪了下来,其他人就跟麦子般,齐刷刷跪下去一大片,看得沈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她今天表现是帅气,英姿飒爽、迷人万千,可也不至于如此。
这世界存在超凡力量,民众自然更加迷信天意,沈棠判决后就出现这一幕盛景,任谁都会将二者联系起来。老天爷都认为沈君判得没错,那么错的只能是老媪一家子!
事实上,这也确实跟沈棠有关系。
但这位当事人还被蒙在鼓里。
她只看到庶民齐刷刷抬头看天。
啥意思???
沈棠看向顾池。
咦???
望潮呢???
再一看,宁燕也不见了。
一扫,却发现这俩不知何时失去仪态,一个闪身便到了外头,也加入了仰头大军。
二人表情各异,但落在沈棠眼中同样诡谲渗人:“不是,你们几個这是作甚?”
沈棠也想凑个热闹。
但等她来的时候,异象已经消失。
“天上有飞机吗?”
以手搭棚:“还是有UFO飞过去了?”
她横看竖看也没看出个门道,只觉得今天格外碧空万顷,云净天空,日头灿烂。
这时,祈善身边那个脸生的青年文士低下头,诧异看着她道:“沈君方才没感觉?”
沈棠刚才就注意到他和祈善了。
这俩拉拉扯扯,看举止应是朋友,便给面子回应:“什么感觉?刚才有发生啥?”
青年文士见沈棠神情不似作假,表情愈发古怪起来,脸色变了又变,让人怀疑他学了变脸神技。沈棠忍不住用余光瞥祈善,心中腹诽——你这位朋友面部神经有损?
顾池以拳抵着唇,勉强忍笑。
“方才天地异动。”
虽然持续时间极短,但确实是祥瑞。
“异动?”沈棠杏眸圆睁,“啥样子?”
她啥都没看到,岂不是太亏了?
“沈君,那应该是因你而起的。”
青年神色复杂。
祥瑞什么模样重要吗?
重要的是谁引起的。
沈棠指了指自己:“我?”
点头:“教化有功,天地应声。”
沈棠:“……???”
在这个世界,祥瑞从来不是稀缺货,但也不是街边大白菜那样常见。用通俗的话解释,那就是老天爷喜欢的、认可的,便会降下祥瑞予以肯定。祥瑞也分不同种类。
沈棠这种便是“教化祥瑞”。
青年文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听过的便有两桩,但真正亲眼见过的,唯有这一次。
在瑞气霞光沐浴下的文士武者,不约而同都会受益,或是滋润四肢百骸,或是凝实文心武胆,或是一举突破瓶颈,或是顿悟觉醒文士之道,更幸运一些还能破格提升。
武胆武者升等,文心文士提品。
当然,那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
即使是无法修炼的普通人,哪怕感觉不到瑞气霞光的滋润,也能获得些好处——仿佛被污秽蒙蔽的窍穴通开。只是这种效果并不是永久性,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
明心静气,心安神泰。
沈棠挠头回想自己说过啥:“教化有功?何时?难道是那句‘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这话也没什么特……”
话未尽,脑袋陡然一沉。
“卧槽——”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沈棠闭眼往前一栽。
祈善和顾池对此见怪不怪,自家主公嘴上没把门,乱用言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昏着昏着自会习惯。只是这一次,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
为何没抽走他们的文气?
顾池将沈棠交给宁燕,后者还未经历过类似的阵仗,面露忧心:“主公这是怎了?”
“睡了。”
顾池给沈棠把脉。
他以为应该空荡荡的经脉,竟被交缠的文气武气填充得实实在在,他稍微试探就被二者不轻不重反弹回来。又道:“此次古怪,主公经脉充盈,丹府不见枯竭……”
怎么看都是好事儿。
他早习惯被自家主公当移动充电宝使了,这一回没派上用场还有些不习惯……
祈善道:“速召无晦他们回来。”
顾池:“嗯。”
老媪一家的收尾丢给宁燕处理——主公的禁言夺声还不知持续多久,未免引起恐慌,需要解开——祈善负责守护沈棠,默许青年文士跟着,顾池青鸟传信一众僚属。
褚曜接到传信,片刻不敢耽误。
“主公如何了?”
董老医师刚从屋内出来:“沈君脉象平稳有力,并无异常,诸位尽可放心。”
荀贞这时赶来。
“主公呢?”
康时道:“在屋内睡着。”
文心文士五感敏锐,哪怕隔着扇门都能听到沈棠轻微的鼾声,偶尔还有呓语磨牙。若非顾池传信,他们都不信主公又无故昏迷过去。来都来了,便都安心在外候着。
这一等就是足足六个时辰!
被迫听沈棠杂乱无章的零碎梦话。
横看竖看没啥大问题,众人放下心,也有功夫关心一众熟人里头的陌生面孔。
青年文士笑眯眯地撒谎:“在下仰慕沈君久已,前阵子收到元良传信,便过来了。”
深知祈善朋友圈尿性的众人:“……”
祈善:“……”
他不是,他没有,他冤枉!
看祈善苦着一张脸,青年文士顿觉快慰:“怎得了?元良竟是嫌弃在下了?”
祈善:“……”
不,他觉得主公会嫌弃。
此时此刻,熟睡中的沈棠似有所感,打了个哆嗦,呓语两句,抱着被子埋脸,翻身继续熟睡。她的身体还算老实,但梦境就没那么友好了。她被强制性关机的瞬间,意识便受到一股强大吸力,不受控制地向地下坠去,无数模糊光景从她身侧掠过……
一开始有些慌,但七八分钟还没见底,就淡定了,双手环胸换个喜欢的姿势。
刚要打哈欠,整个人挂在了树上。
“到站了?”沈棠早意识到这是个梦境,淡定得很,轻松跳下这棵树冠遮天蔽日,树身粗壮似要撑开天地的怪异奇树。甫一落地便嗅到淡淡奇香,奇珍异草为她开道。
“呦吼,还步步生花呢?特效挺好看。”
沈棠走了两步发现自己走过的地方绽放朵朵奇花,每一朵姿态各异,尽显妖娆。
出于好奇心,来来回回地小跑,一会儿组一个“S”,一个会儿组一个“B”……
玩得腻了,这才继续往前走。
【叮——】
穿过无数奇景,直至一片浓雾屏幕前停下,她正想着往哪儿走,耳畔出现轻响。
【叮铃——】
浓雾逐渐稀薄。
露出一道模糊身影。
锦袍兜帽遮住了此人面孔,沈棠看不清对方模样,只能看到此人身上披着的纹路瑰丽诡谲的华服,手握一支姿态舒展的木杖。看图腾纹路,倒像是哪个隐世部落的。
那木杖每一次落地,便会发出【叮铃】脆响,那浓雾便散去几分,露出一条路。
“这位郎君是来领路的?”
沈棠熟悉这套路。
对方不说话,只是微微欠身,径直在前,沈棠耸了耸肩,大步跟上去。即使这样也闲不下来,随手摘一朵花啊,口中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啊,因而时光流逝飞快。
见神秘人停下:“怎么不走了?”
对方仍不说话,只是侧身让开路。
“行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会说话了。谢谢领路,送你的。”沈棠也不为难人,将一朵小红花随手簪到对方木杖之上,径直向前,穿过羊肠小道,视线豁然开朗。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处云雾山岚笼罩的山峰。远处千峰竞秀,万千霞光乱窜。
有些被流光围绕,松柏翠竹绵密,隐约还传来凤鸣鹤唳之声;有些仍被浓密云雾遮掩,半遮半掩,静谧之下是蓬勃生机。沈棠以手搭棚,看到山峰之巅有宫殿屹立。
“这看着……有点像山海圣地?”
自打那年林风凝聚文心,说看到奇异异象,沈棠便仔细了解了一些文献内容。眼前景象跟传闻中的山海圣地有些相似,但又有不同。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门道。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用转身也知道是谁。
“这个梦啥时候会醒?”
就在她以为这人真是哑巴的时候,他答非所问:“此方地界,是你的文宫。”
“文宫?长这样?”
话音落下,脚下传来强烈失重感。
待这阵感觉退去,周遭景色又换。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脱离这具沉重肉身,化作一缕清风飞到天涯海角,还未等她仔细回味这种感觉,双脚落到实地。再抬头,一座巍峨高耸入云的殿宇出现。
殿宇之上,匾额上书——
【圣地】
跟林风当年描述不太一样。
“我能进去看看么?”
就看看,不动。
转身,哪里还有神秘人身影。
沈棠也不追究,心念一起,人转移到殿宇门前,抬手轻触门扉,这门竟开了。
门后,竟是数百个光团。
每一个光团都裹着不同的字。
儒、兵、法、墨、道、阴阳……
仔细再看,那光团竟是无数发光光粒文字汇聚而成的,每一个光团便是一片璀璨文字组成的星海。在这座殿宇内静默着……
557:天工开物
“这个就是……我的文宫?”
当年查阅山海圣地相关资料文献的时候,她就隐约猜测当下言灵严重残缺。
应是百家争鸣才是。
但她没去过山海圣地不敢贸下判断。
如今再看——
自己的猜测中了个九成九!
她不由得上前细看,光团里头流动的光粒文字星海,不正是这一家的名篇巨作?
殿内,除了光团还有几条独立在外的“星河”,宛若轻盈绸缎披帛将光团围绕。
“啧啧——”
这回都用不着直觉猜测了,眼前这一幕用事实告诉她——她现在所用这具老腊肉身体绝对不简单,不止是来历神秘!啧啧啧,不愧是公西一族保存守护多年的“圣物”!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身体的记忆。
“掉线多年的金手指终于上线了……”
这些光团似有某种魔力吸引沈棠。
“咦,居然没重量……”待回过神,她已抬手抓了一把,仅一小捧就粗估有几万字,沈棠还想看看自己抓到了什么名篇,不等细看,脚下陡然一空,身体不断向下坠落。
“啊——”
梦境之外,她双腿一颤。
直挺挺坐起身。
整個人瞬间清醒过来。
环顾四周,床边油灯未熄,豆大灯光努力驱散周遭黑暗。沈棠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置身卧室床榻上,身上还穿着白日的服饰。她抬手捂着额头想起来自己又昏迷了。
沈棠起身的动静惊动屋外众人。
“主公!”
“主公醒了!”
紧跟着是房门被推动响声。
宁燕入内,看到脸上印着睡痕,头顶几缕短发叛逆上翘的沈棠,这才松了口气。哪怕康时几个一再保证沈棠这种昏迷是常态,她仍不放心:“主公可有哪里不适?”
沈棠揉了揉惺忪睡眼。
“没有哪里不舒服……图南怎么在这里?我这次睡了多久?你们别不是都在等我吧?”
“主公白日无故昏厥,一睡便是足足六个时辰。我等心中挂念,便无暇顾及其他……自然要等主公苏醒。”宁燕是真被吓到了。
沈棠略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都是老毛病了,嘴上没把门的锅。下次再有这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替我担心。对了,图南,老媪那一家子可有处理好?”
一回生,两回熟。
沈棠也不敢保证没有下一次。
宁燕回道:“俱已安排妥当。”
“那白日那群庶民呢?可有异议?”
沈棠不认为自己的判罚过重。
唯一操作不当在于强行【禁言夺声】,此事若传出去,担心会损伤官署威信。
这会儿反思,自己当时确实任性。
宁燕道:“并无异议,他们还道主公裁决公正,判罚果决,皆是心服口服……”
不服也不行。
祥瑞都降下来了。
他们敢跟老天爷有意见?
沈棠揉着额头嘀咕:“没有就好……也希望这事儿能让他们长长记性……愚昧不是他们的错,但愚昧而不自知,拿着封建迷信的一套草菅人命就是他们罪大恶极了……”
“主公一番苦心,必能如愿。”宁燕跟沈棠也相处一段时间了,她的耳朵已经学会自动过滤奇怪词汇,捕捉重点意思。
沈棠下了床榻。
“我先拾掇拾掇再出去。”
她这时候也不能撂下众人继续睡回笼觉,便用冷水胡乱擦了一把脸,让自己看着精神一些才出去见众人——让一众僚属担心,自己作为主公也要给一个交代才行。
“恭喜主公,实力又有精进。”褚曜等人一瞧便发现沈棠周身不断往外溢散的天地之气,这明显是实力提升之后未能精准掌控的特征之一,想来跟白日祥瑞有关。
不管如何,这是好事儿。
“咦?有嘛?”
他们不提沈棠还没发现。
内视一番,果真发现丹府有了变化。
褚曜:“看情形,主公收获颇丰。”
“确实是有一点点收获。”沈棠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那“一点点”是多少,紧跟着故作淡定地道,“我这次好像看到自己文宫了……”估摸着蓝条能翻一番,再也不缺蓝了!
_(:з)∠?)_
沈棠紧跟着又皱眉发愁:“只是,这文宫似乎跟我以前所知的不太一样……”
姜胜心一咯噔:“如何不一样?”
他有些小小的担心——主公文宫有恙,莫不是跟自己每天支取一块文砖有干系?
沈棠还清晰记得那个怪诞梦境。
先是看了眼混在众人中间的青年文士,仅迟疑一瞬,便将梦境内容一一说来。
祈善:“主公确信是文宫?”
沈棠点头:“梦中之人是这么说的。”
祈善闻言无语:“听着跟山海圣地有几分神似,但又不尽相同……也不曾听说谁的文宫是这般的……主公,你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这话问得还算有几分委婉。
直白难听一些——
沈棠是做白日梦啊,整天念叨文宫文宫都要魔怔了,所以这次才会梦到如此怪诞的所谓“文宫”。再说了,文宫什么模样又不是看做梦啥样,内视丹府便能看到全貌。
沈棠:“……”
她光记得梦境内容,也下意识相信那个神秘人的话了……确实没想过这个可能。
但——
“应该不是梦,我临走前不是抓了一把文字?我现在清晰记得文字内容,但我确信我此前并未接触过……”沈棠很肯定地点头。
“文字内容?”
祈善等人也认真起来。
沈棠闭眸回忆一番,再睁开眼。
缓缓道:“似乎是……天工开物?”
这时,那名脸生的青年文士惊声道:“天工、开物?沈君确信没有记错?”
“自然不会记错。”
天工,人其代之。
开物,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
里头记载若能以言灵形式展现出来,或者让学院那些学生学会,不说十分,只一两分,想来不久之后,治下将再无饿馁。待天下太平后再一一展现,必将塑造一个盛世!
“只是很可惜,内容不全……”
应该跟她当时随手一抓有关。
早知如此,她直接脱下外衫去兜。
祈善问青年文士:“你知道?”
青年文士当然知道了。
“吾当年初入山海圣地,偶然误入一座偏僻文峰,得过一篇残卷。至于沈君方才所言梦境,倒不是没有前例。据王室记载,曾有人在祥瑞沐浴下,机缘巧合下神游山海圣地,想来沈君便是此种情形。只是受梦境误导,误以为那是自己文宫……”
说到最后,语带浅笑。
他能理解。让山海圣地当文宫,试问天下文心文士,谁没做过这白日梦?
沈棠:“……”
啊,竟是这样吗?
沈棠挠了挠头,眼神闪躲——山海圣地是全天下文心文士、武胆武者的圣地,自己却猜测那是自己的文宫,闹笑话了。
558:寥嘉,寥少美
甭管是不是笑话,蓝条确实长了。
日后干架也不会动不动缺蓝。
沈棠最满意这一点。
褚曜等人一再确认沈棠状况良好,这才真正放心。沈棠猜测他们都是干等着,没心情吃饭,便让后厨开火做了一顿丰盛宵夜,吃饱了再回去睡回笼觉,睡得踏实点。
褚曜几人自然不会拒绝。
青年文士也被留下来用了一顿,沈棠便与他闲谈两句:“先生可有寻好下榻处?”
“准备暂居元良府上。”
祈善听到自己被cue,下意识想张口反驳,却被青年文士似笑非笑的眸瞪了回来。
阴阳怪气道:“元良不欢迎?”
祈善心下撇嘴,不情愿应声。
“自然是欢迎的。”
沈棠瞧出他们之间有猫腻,但这是祈善私事,自己也不好多插手。唯一跟自己有关的,便是眼前这位文心文士的去留归宿。对方出现在这种场合,意思已暗示到位。
面对来投奔的人才,总要有表态。
有了第一回生,才有第二回熟。
“先生贵姓,何方人士?”
“免贵姓寥,名嘉,字少美,凤溪郡人士。”青年文士,也就是寥嘉选择主动出击,张口就是睁眼说瞎话,“此前听闻沈君率兵深入十乌险地,攻克王都,心生敬佩,又恰逢元良书信送至,便冒昧前来叨扰……”
他打了个直球,反倒让沈棠微怔了一瞬,她实在没想到寥嘉会这般主动……
自己准备好的试探腹稿没用上。
她其实并不想一上来就下决定的。
毕竟——
祈善的朋友圈,大家懂得都懂。
沈棠是想旁敲侧击,先摸清楚对方的文士之道再说。若是正常人,二话不说扛进帐下打工;如果不是正常人,她也得掂量掂量文士之道的副作用扛不扛得住……
面试套路她都模拟好了。
结果人家不按照常理出牌!
留给沈棠发挥余地就少得可怜了。
要么答应,要么婉拒。
但人家可是第一位主动投奔的文心文士,自己要是婉拒,以文心文士错综复杂的朋友圈关系,自己说不定就上了谁的黑名单。电光石火间,沈棠心中滚过无数念头。
下一秒,她笑靥如花。
“怎会是叨扰呢?求之不得。”
“能得先生肯定,吾荣幸之至。”
众目睽睽之下,沈棠热情抓着他的手,将寥嘉都弄懵了:“先生不知,自十乌一战结束,陇舞郡百废待兴,各处都急缺人手。吾日盼夜盼,都在盼先生这样的大才。”
寥嘉:“……”
倒也不必这么热情。
无端给他一种跳了火坑的错觉。
他给祈善使眼色,后者脸色黑沉。
原先还犹豫的寥嘉瞬间坚定主意,不为别的,冲祈元良这张臭脸也得留下来!
“大才二字,嘉不敢当。”
“先生勿要妄自菲薄。”
大兄弟,自信一点!
祈元良的朋友圈,质量没得说,看看跟他相爱相杀的荀贞、姜胜,哪个不是工作小能手?吴昭德帐下的秦礼也不错。普通文心文士求而不得的文士之道,哪個没有?
眼前的寥嘉,自然也不会让她失望。
听完沈棠和寥嘉心声的顾池:“……”
他抬起袖子以遮掩嘴角的弧度。
当着主公的面幸灾乐祸,一旦被她抓到,容易被穿小鞋,这点意识他还是有的。
姜胜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
投去疑惑的视线。
顾池使上传音入密的言灵手段,语调诡异:“只盼着咱这主公日后无喜无爱……”
【夺人所好】
这都什么奇葩的文士之道?不当梁上君子,反而来干策士的活儿,真·专业不对口。
倘若主公日后所好是个大活人……
顾池不敢去想那个画面。
姜胜:“???”
众人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面,散去之前,沈棠还不忘通知明日额外加开一场晨会。
祈善几个下意识看向了寥嘉。
沈棠轻咳:“与少美确有几分关系,但更多还是担心十乌恢复元气,提前做准备。”
“据安插的探子回报的消息来看,十乌内部大乱,王庭元气大伤,统治大不如前,数年之内应无南侵之力。”褚曜劝说委婉,当下精力应该放在治理陇舞,增强己身。
待陇舞郡吸纳足够多的流民,便能将征兵计划提上日程,扩充抵御外敌的兵马。
这时候分心给十乌……
“方才与少美交流了一下他所得的‘天工开物’残卷,我临时有了想法。为何要让十乌数年没有南侵之力?”沈棠眸光流转着冷意,说道,“直接废掉不是更高枕无忧?”
十乌可是上上等的血包啊。
宁燕试探道:“再度举兵?”
沈棠否决:“废掉敌人,不一定要用暴力。战场上的硝烟是肉眼可见的,战场之下的交锋才更让人防不胜防。此前深入十乌,先登与望潮便提供了灵感,只是这阵子忙,险些忘了那时留下的后手。咱们可以借着机会内部分裂十乌,再以生意让他们返贫。”
天工开物,赚钱项目多多。
桑蚕纺织染色种地乃至冶铁制盐。
不仅能建设自身,还能坑敌人。
永固关被沈棠牢牢把持,怎么走私,走私什么,用啥姿势走私,还不是她说了算?
十乌此番大败,损失惨重不说,还没借着战争掠夺多少布匹盐粮,只能坐吃山空。
这不是给人机会狮子大开口?
褚曜几人对这些细节了解不多。
纷纷看向姜胜二人。
“胜以为,此举可行。”
只要十乌再也凝聚不起来,便是一盘无需畏惧的散沙,还不任由己方搓揉捏扁?
顾池:“池附议。”
沈棠打了个哈欠。
“时辰不早,诸君也早些歇息。”
众人行礼退下。
祈善以为就寥嘉白吃白住,没想到还有一条小尾巴,赵家小娘子蹲在官署外边等了许久才看到他们出来,背着枪迎上前抱怨:“先生!你出来也太晚,都没落脚处了。”
寥嘉指着祈善道:“这段时日住他家,吃喝他供着,吾等无需担心。”
祈善气道:“你还真不客气。”
寥嘉:“来讨债还讲客气?”
祈善的住所不大,除了主卧就只有一间客房:“你们二人今晚将就着对付,明儿我去官署看看有无空闲的屋子给你们……”
赵家小娘子脸色为难。
正欲开口,却见寥嘉抬手搭祈善的肩膀,拍着他胸脯,笑容贼兮兮:“来,咱们今晚抵足而眠,好好交流、交流!”
祈善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559:啊,大伟啊
赵家小娘子:“……”
以这俩的臭脸来看,瞧着不像是要抵足而眠,倒更像是趁对方半夜熟睡将人掐死。
赵家小娘子摇摇头想将这一诡异念头甩出脑海,偏偏又忘不掉,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多时,天边泛起鱼肚白。
她在公鸡啼鸣声中起身,动作利落地简单洗漱完毕,便准备去院中晨练几遍暖身,正巧撞见从主卧中走出的寥嘉。后者一脸困倦地打着哈欠,迷迷瞪瞪,神情恍惚。
她忍不住抬头看看日头位置,确定这会儿不是日上三竿,也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奇了!!!
她与寥嘉同行也有一阵子,从未在巳初之前见他起来,每次都要赖到巳初以后。
赵家小娘子不止一次生出怀疑。
这么个懒散人物,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格,他如何能将言灵一道习得精通?
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老天爷喂饭吃。
天赋这种东西,羡慕不来。
“先生昨夜没睡好?”
神游中的寥嘉瞬间清醒几分。
见是赵家小娘子,那几分清醒又被睡意覆盖,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抬手遮掩打哈欠的嘴:“啊,原来是你……昨晚一点儿没睡,休息没休息好,还累死個人。有祈元良这么个祸害睡旁边,哪个心大的敢真正阖眼?真真是寝不安席、卧不安枕、夜不成寐。”
“那也只是一夜未睡……”
寥嘉毕竟是个文心文士,几天几夜没睡都不至于困倦成这副肾虚透支的模样吧?
谁知这厮却露出一副“你不懂”的表情,道:“文心文士也架不住一整夜互相提防。”
身体不累,精神透支。
赵家小娘子:“……”
她表示不懂并且大为震撼。
舞枪晨练,冒出一身热汗才觉通体舒畅,寥嘉也终于从半睡半醒状态恢复了几分。她抬手擦着贴在绯红脸上的汗液,又宝贝地擦着长枪,问:“先生打算何时起程?”
“不走了。”
寥嘉递出去一只大肉包。
这是他刚才趁着赵家小娘子舞枪,去临街摊子买的,一共五屉。每一只都只比成人拳头小一点,滚烫新鲜、皮薄馅厚,一口咬下去还有香浓的肉汤汁在舌尖溢散。
“为何不走了?”
她正饿着,抱着包子三口干一个。
“承蒙沈君赏识,拜其帐下。”寥嘉简单说了原因,反问她,“这一阵子,小郎可有想通?在外奔波的日子毕竟不好过……”
赵家小娘子垂首思索了一阵子。
摇头:“不想回家。”
又道:“这陇舞郡瞧着还行,暂居一阵再说。瞧昨日那鲁姓小郎有趣,想与其切磋探讨武艺,或许能有精进。待我彻底尽兴了,再谋划后路怎么走……这会儿不急。”
现在处境安全得很。
不缺吃喝穿住,回去作甚?
她预备冷着阿父一年半载时间,待他彻底打消给自己议亲婚嫁的念头,她再回去。
寥嘉:“虽是如此,但也要想办法给家中寄封家书,报个平安,免得他们操心。”
赵家小娘子咬着下唇迟疑。
寥嘉也知不能多劝。
这位小娘子主意大得很。
也是,若没点儿主意,哪个闺阁女儿敢在饿殍枕藉之年,包袱款款,离家出走呢?
但很快,赵家小娘子就没选择余地了,因为她在陇舞郡碰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一个一照面就喊破她身份的家伙。
徐诠!
因为她是以寥嘉护卫身份进入陇舞郡的,后者首日上值,她又好奇陇舞郡官署运作,便跟着一块儿过来。与祈善一道出门,才知寥嘉破天荒早起,是因为临时晨会。
作为护卫,她要么在官署门外等候寥嘉下值,要么在官署特定区域等候……
赵家小娘子欲选择后者。
结果——
祈善与寥嘉前脚还未迈入官署大门,她便听到熟悉且些许疑惑的男声:“大伟?”
赵家小娘子浑身汗毛一炸。
下意识驳斥道:“你叫谁大伟?”
扭头,撞见一张熟悉的……
马脸。
视线再往上,才看清马背上的青年武者,这不是天海徐家那纨绔二世祖徐诠?
惊道:“徐文释?”
寥嘉和祈善停下脚步,也瞧了过来,特别是前者,表情带着几分玩味。同行这一阵子,二人并未互通姓名,只是互相道了姓方便称呼。他只知道赵家小娘子姓“赵”。
未曾想——
一个女儿家竟叫赵伟?
徐诠没注意到赵家小娘子媲美酱油的脸色,一跃跳下马背,收起战马,笑哈哈道:“刚才远远一瞧就觉得眼熟,不太确定,没想到真是大伟你啊。你怎得来陇舞了?”
赵家小娘子握紧了拳头,抬手握住背上枪柄:“徐文释,你再叫句‘大伟’试一试!”
什么破大伟。
她叫赵葳,葳蕤的葳!
徐诠被她恶狠的眼神吓一跳,也知对方是真恼怒,挠头:“唉,但这大庭广众,我一个外男也不好直呼你的闺名啊。再说,葳和伟也没差什么,你不也用过当化名?”
赵家小娘子彻底变为酱色脸。
恨不得给徐诠戳俩窟窿眼。
咬牙切齿道:“你这夯货,喊什么‘大伟’不说,你还喊破我的性别,当真不想活了?”
徐诠茫然眨眨眼,扭头瞧瞧看戏的祈善和陌生面孔文士,道:“你这伪装在主簿眼中,完全是班门弄斧,掩耳盗铃啊……”论伪装异性,整个天下还有谁比祈主簿更精通?
性别身份早被看穿。
也就她还傻傻以为能瞒天过海?
寥嘉看足戏,在赵家小娘子怒气值突破临界值前,笑着上前打岔:“这位小将军认识吾家赵护卫?莫不是同乡故交?”
徐诠昨夜并没有来得及赶回来。
故而还不知寥嘉这位新人。
还是祈善好心介绍一句。
徐诠恭敬道:“原来是寥先生,在下徐诠,字文释。您说的‘赵护卫’是指她?”
“嗯。”
徐诠心中咋舌。
这事儿赵奉将军他知道吗?
“同乡不算,但确实因为两家关系有些走动。她这会儿应该在天海的,不知为何跑来陇舞。”尽管徐氏跟非天海一系的武将没多少走动,但不代表各家小辈没有交集。
徐诠自认为赵葳是自己纨绔之路的引路人,从她身上学到了不少精髓。
再也没有哪个纨绔敢像赵葳一样,自己被欺负了,就喊亲爹去欺负对方亲爹的。天海小辈横着走,周身三尺无人敢近。
歪头回想最近听到的风声,怀疑:“你莫不是被接连拒婚,羞愤跑出来的吧?”
560:制盐,桑蚕,种粮票】
完全没有意外。
徐诠脑门挨了一棍。
这点儿力道对于武胆武者无异于挠痒痒,他捂着额头道:“你这就恼羞成怒啦?”
赵葳这次没再动手,只是后槽牙磨得响亮:“待你今日下值,去练武场走一圈!”
徐诠嘀咕:“那你也打不过我……”
下一句提高音量:“赵将军也不在。”
赵葳没法召唤她亲爹来打假赛。
眼瞧赵葳要被气红眼,寥嘉上前打圆场。他冷眼看着,徐诠和赵葳关系确实不错,真打起来,前者也不可能真正以武胆武者能力欺负人,但可不能在官署门前动手。
徐诠被寥嘉提醒才知时辰不早。
匆忙往官署小跑。
寥嘉宽慰赵葳:“女郎报仇,十年不晚。今日吃了小亏,焉知来日不能找回场子?”
赵葳心头火气还未消散。
捏着枪身的指节过度用力而发白,她当然不会因为徐诠两句调侃而生气,真正让她恼火的是徐诠的“有恃无恐”——得罪人也不用惧怕威胁的底气。反观她只能靠爹。
寥嘉的宽慰更让她鼻酸,气得跺脚道:“怎么报仇?嫁给他,祸害他上下三代?倘若我是阿爹就好了,他嘴欠就撕他的嘴!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没轻没重……”
寥嘉:“……倒也,不必做得这么绝。”
只是嘴巴欠,又不是啥深仇大恨。
眼瞧着晨会即将开始,寥嘉也不好在外耽搁,便让赵葳自由活动,与祈善一同入了官署议厅。祈善道:“这位赵小娘子,怕不是赵大义的掌上明珠?你怎么碰见的?”
通过赵葳的相貌、姓氏以及跟徐诠的交情,祈善将她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寥嘉道:“自然是半道碰见的,她说不喜欢家中给议亲就逃了出来。你口中的赵大义,是指吴贤帐下的赵奉?呵,果真是将门出身,难怪能养出这般有脾性的女郎。”
祈善:“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饿殍枕藉的混乱世道,哪怕是相对强壮的男子也不敢轻易离家出走,生怕变成谁的锅中肉。侥幸不死,也会被当做流民,强行征召去当兵丁,死在某次敌我交锋。
寥嘉倒是很欣赏赵葳。
说道:“或许是虎父无犬女呢。”
祈善眼皮一颤,瞥眼看他。
寥嘉道:“嘉来陇舞之前,去过河尹。本想认认故人,谁知故人不在。为了图方便,便准备借故人印章一用,谁知他更看重几封家书。无意间获知主公竟是女儿身。”
祈善猜出寥嘉口中故人是谁,十有八九是徐文注了。只是内心隐约有一点小小的索然无味——寥嘉这厮提前知道主公的性别,日后可就看不到他错愕惊讶的表情了。
“进入陇舞之后,又遇见那位鲁姓的小郎君,或者说——该称呼其为鲁娘子?但对方分明是武胆武者!还有昨晚的宁图南,明明是女儿身却凝聚了三品文心……”
寥嘉便大胆猜测。
“这个赵葳明显也是习武的上佳根骨,又是自小习武,并未浪费多少天赋,尚能补救。想来在主公帐下,女子只要有天赋,不能凝聚文心武胆的旧习就能打破吧?”
祈善点头给予了肯定。
又道:“话虽如此,但她是赵奉之女,跟徐解堂弟徐文释,情况又有些许不同。”
徐诠投奔沈棠是徐解的投资,后者本就是商贾脾性,两头下注,筹码还是堂弟而不是亲弟或者亲子,即便吴贤有意见也能用“文释这孩子有自己的主意”打太极。
大家族多头下注是潜规则。
吴贤也不能破坏。
但赵葳是赵奉的女儿,父女隶属不同阵营,吴贤本就因为赵奉两年缺席而生出嫌隙,再来这一出,两家关系受不受影响另说,担心会怀疑赵奉的立场,这可——
太好了!
祈善心中打起了算盘。
“为何会如此?”寥嘉神情倏忽多了点晦暗莫测,“因为主公她自己也是女子?”
又问:“倘若国玺持有者是什么性别,治下同性别便有机会凝聚文心武胆——那,男子之身的你们,投奔她也不担心丹府可能受损?如何还能招揽如此多文士效忠?”
这是寥嘉始终没想明白的。
祈善倒是知道。
只是——
这答案对寥嘉并不友好。
“或许是因为‘认同’二字。”
寥嘉脸色顿时森冷如寒霜覆盖。
“认同?”他的口吻阴冷下来,眼眶不知何时多了些许血丝,“呵,好一個认同。”
祈善呵斥:“收敛情绪。”
想发疯也看一下场合!
他理解寥嘉为何突然情绪失态。
说起来也是一桩心酸往事。
寥嘉身份尴尬,幼年备受欺凌,唯一感受过的善意与温暖,皆出自府上年轻女师。他能顺利启蒙,也是因为对方怜悯,伸出了援手,让他有机会展露天赋被培养。
尔后,那名女师为实现抱负,选择出仕邻国庶出王子,在幕后为其出谋划策,熬尽心血,襄助登位,结果却换来枯守高墙的结局。最后跟一朵花一样,绝望等死。
临终写信,托孤寥嘉。
只是——
寥嘉却没能力将女师之女带出:【夺人所好——若被人弃如敝履,如何能夺?】
真正让寥嘉怨愤的是——
倘若“认同”便能让帐下男女皆有机会凝聚文心武胆,那么,这便意味着——女师或是诸如女师这样选择出仕的女子,毫无保留地辅佐,一腔忠心,根本换不来“认同”。
何其可笑?
又何其可悲?
那上位者,又何其薄凉自负?从始至终,将她们视为可以随意收入后院,掌控亵玩的玩物,而非能获得他尊敬的智囊。
二人传音入密谈完,沈棠刚好踩着点进来,见众人到齐,便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打算:“先前大战,国境屏障稳固,十乌没了偷渡劫掠的渠道,布匹盐粮势必大涨。”
“主公的意思,莫非是从别处低价收购再贩卖至十乌?这怕是要亏本。”
光计算商品成本没用,还得算上人工和时间的成本,这钱也没那么好赚。
当下这个世道,地主家都没余粮。
收购也不是有钱就能收的。
沈棠笑道:“哪会?倒买倒卖要费多少功夫?又能赚几个子儿?这世上最赚钱的买卖是无本买卖。有本的买卖,能有多少利润?昨夜一宿没睡,发现《天工开物》之中有桑蚕纺织的言灵记载,还有远胜如今的提盐技术,或许能利用起来。即便言灵不奏效,能学得几分工艺,这成本不就压下来了?至于粮食,反而是最好解决的……”
即便没有《天工开物》,还有身怀“齐民要术”的林风。陇舞郡赶上春耕,今年乃至明年的口粮暂时能自给自足,林风备下的粮食可以输送去十乌,回头分她一成利润。
561:制盐,桑蚕,种粮票】
根据《天工开物》内部记载,盐产大致分为海、池、井、土、崖、砂石这六种。即——海盐、池盐、井盐、土盐、崖盐以及矿石盐。大规模量产自然是以海盐为主。
再以日晒法制取。
大致步骤也就是利用滩涂,开辟盐田,再在自然涨潮时将海水引入盐田,经不断日晒风吹,盐田中的海水不断蒸发浓缩,达到饱和状态析出晶体,便得到了基础海盐。
最最最大的特点——
产!量!大!
毕竟海水这玩意儿……
某种意义上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奈何沈棠这块地盘并不临海,莫说海水,要是啥时候老天爷心情不好,她这边不提前做好防旱预备手段,或许要到处钻井取水才能勉强渡过难关,哪还有海盐啊。
民间食用的多是矿盐,制取工艺落后,产出的粗盐色泽驳杂,滋味怪异苦涩。
至于井盐?
这玩意儿成本太高,凿井取盐,往往需要凿十丈甚至更深才可能找到卤水……
滋味稍强于矿盐,但产量低,成本高。
当然——
这在沈棠这边不是问题。
她这边最不缺的就是人工劳力。
武胆武者真的好用。
荀贞毕竟也是当过父母官的,有丰富的治下经验,与盐业也打过交道,对这方面了解比较多。他道:“倘若制盐,以陇舞郡的地理,唯有井盐与矿盐可用,但——”
即便工艺上去,产量能提升多少也不清楚,更别说从十乌手中发一笔横财了。
寥嘉问:“池盐不行?”
所谓池盐便是湖盐。
他出身在大陆西北与西南交界处的弹丸小国,附近湖泊众多,便有几处池盐,专门供应附近诸国。同时,这些咸水湖也是附近小国互相征伐的导火索,兵家必争之地。
谁拿下这些地方便能扼住附近诸国的食盐命脉,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甚是热闹。
大陆西北盐矿多。
境内一些湖泊也能制盐。
荀贞瞧了眼暗中打哈欠的徐诠。
摇头道:“暂时不行。”
因为暗中把控池盐的是天海吴贤,几处盐田名义上归属天海吴氏。吴贤借助徐解人脉商路,徐解通过吴贤拿下附近州郡的盐业生意。虽然市场占比不高,但也是暴利。
若非如此,两家关系为何这么紧密?
徐解从吴贤身上获得的,可不只是在天海的地位提升,还有实打实的黄白利润啊!
当然,吴贤也因此从徐解身上获得一个自动赚钱、吐钱、日进斗金的小金库!
主公暂时不能从吴贤口中夺食。
寥嘉便不再提了。
“管它什么盐,只要是盐能赚钱就行。其实关于制盐,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沈棠比划两根手指,“做两手准备!其一,如含章所言,池盐的主意暂时不能打,矿盐和井盐尚有操作余地。倘若数量不行,那便质量获胜,以上等精盐的噱头卖给十乌高层勋贵。”
粗盐提纯沈棠还是会的。
众人心中默算着大致预算,共叔武为首的武胆武者知道又来活儿了_(:з)∠?)_
褚曜问:“其二呢?”
沈棠:“此前季寿曾以言灵【水淹七军】御敌,以文气化出水流,只是维持不久,又化为天地之气散去。想来,也能以言灵唤出海水?这种海水可能引入盐田制盐?”
寥嘉不知沈棠化物之能。
只觉得她这念头颇有些异想天开。
言灵唤出的东西,水也好、火也好、风也罢,本质都是天地之气外在的实体化表现,无法真正化物。倘若海水能引来真正的海水,这制盐成本……非暴利二字能形容!
再者——
若能做到,为何不直接言灵化盐?
他以为其他人也是同样想法,余光一扫,却发现除了宁燕,褚曜祈善等人皆是深锁眉头,仿佛这异想天开的提议真有可行性。寥嘉心头一颤,顿觉有些莫名荒诞……
褚曜:“此法怕只有主公与令德二人能用。成功与否,尚未可知,但,可以一试。”
若能行,怕是能打穿盐价。
寥嘉默默记下“令德”二字。
也不知此人与主公有何处特殊。
以言灵化出海水提炼食盐毕竟只是沈棠個人的脑洞,也不可能将赌注押它身上。
井盐与矿盐才是重点。
陇舞郡境内确实有几处因为种种原因荒废的盐井、盐矿,仍需派人去勘察一番。
当然,这条路也走不通的话——
“……产量太低,咱们就找文注收购粗盐,再将粗盐提纯成精盐,高价倒卖去十乌。”最洁白的食盐宰最肥硕的十乌。勋贵想区别于普通人,自然方方面面都要用最好。
顾池幽幽道:“倘若精盐易得,想来不止能在十乌走俏,在关内各地也很抢手。”
赚钱又不磕碜。
赚谁的钱不是钱?
沈棠脑袋瓜转得飞快。
顾池这个提议也很不错哦。
从徐解这边低价收购大量粗盐,再将粗盐提纯成精盐,数倍高价卖给徐解,也是一桩暴利生意。褚曜知她心思,默默将这一点也记下来——陇舞郡太穷了,蚊子再小也是肉,只要是能赚钱的路子,自然都要抓住。待赚够了,再将提纯之法天价卖给徐解……
一肉两吃。
至于桑蚕养殖……
“蚕种找文注那边收购,唯一麻烦的便是叶料。陇舞郡虽能栽种桑树,但生长周期过长,等它们长成,蚕都饿死几十轮了。而我抑或令德,也没有三头六臂……”
这就非常尴尬了。
姜胜:“若欲速成,唯言灵一途。”
“确实。”
沈棠看向宁燕。
宁燕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请主公明示。”
“图南与那些学生接触,也该知道她们天赋参差不齐,不是每个都有入仕的可能。图南有想过她们未来如何谋生?”
宁燕静待沈棠开口。
在她看来,即便再没有天赋,但精心教导下来,当个基层小官还是可以的。
只是看主公意思,似有其他安排。
沈棠语出惊人。
“可有想过让她们耕作为生?”
宁燕道:“主公,这如何可行?”
让这些学生经历数年苦读与苦修后,再让她们回去继承祖祖辈辈的传统手艺?
“如何不可行?”沈棠面上看不出玩笑取闹的意思,“在我看来,非常可行。”
这是掌控生产力的第一步啊。
562:制盐,桑蚕,种粮票】
沈棠道:“人嘛,只要不是辟谷后餐风饮露的仙人,即便实力强横到二十等彻侯的武胆武者,也不能断绝五谷杂粮。民以食为天,耕作如何就是不体面的活儿了?”
宁燕试图解释。
“主公,与体面无关,而是……”
沈棠知道宁燕的理解还停留在固有印象上,笑着截住她的话:“图南,不要心急,是我没说清楚。言灵耕作与你所知的躬耕可不同,一人之力甚至能供应千人之军。”
一人之力……
供应千人之军???
宁燕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感觉荒诞,但她毕竟是聪明人,这第二反应,她就想到沈棠率领孤军深入十乌腹地月余,将人闹了个底朝天还能全身而退的英勇事迹。
外人只觉沈棠胆子大,跑人家大后方还不迷路,打下赫赫战绩,全然没想过后勤粮草问题。即便想到,多半也会猜测她是就粮于敌,用敌人的粮食解决己方的危机。
至于她为何能神操作,精准找到敌人老巢,及时抄了人家的粮仓保证食物不断……
这就不得而知了。
在不知真相前提下,就粮于敌最符合逻辑,而沈棠这话却给了宁燕另一个思路——
大军之中,有人能言灵化粮。
完完全全做到自给自足!
没了粮草供应的约束,这支千人规模的急行军再无后顾之忧,机动性彻底拉满。
难怪敌人连他们影子都没抓住。
合着真相在这里!
一瞬间,她心跳如鼓。
袖中双手因激动而轻颤。
行军打仗拼的是什么?
双方统帅指挥全局的能力、军师的智谋、军阵的战力、兵马规模还是军械威力?
它们都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比拼两方势力的底蕴,谁的粮草辎重供给线最稳定安全。一旦一方粮草供应不上,再被敌人围困,胜负便没了悬念。
由此可见其重要性。
一时间,宁燕满脑子打仗后勤。
沈棠轻咳一声将她思绪拉回:“战争总有结束的时候,培养她们也不是图她们一辈子随军当粮仓……但人从生到死,却是一辈子离不开粮食。倘若有言灵辅佐,让一成人耕作一年,收成交完赋税,剩余粮食养活一家老小还年年有余粮,不再看天吃饭……”
“再无饿殍枕藉、赤地千里的惨状。”前所未有得认真,“这才是我想要的。”
宁燕闻言一怔。
这大概就是沈棠与他人的不同。
倘若言灵有利农耕,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有这利器,打仗还不开挂,但沈棠想到的却是有多少庶民不用再饿死。打仗要死人的,而她希望更多人因它而活。
宁燕勉强平稳呼吸。
“主公仁善。”
新人寥嘉更是肃然起敬。
不为别的,只为沈棠有这一份心。
本来就高的好感度又涨了一截。
不免在心中暗暗地道:【祈元良走了什么运道,竟真让他找到这么個小圣人……】
是的,这就是祈善的择主标准。
寥嘉还一度嗤笑他天真。
自个儿一肚子坏水,还想找个活圣人当主公辅佐?也不怕二人理念不合,分道扬镳?
这不是自虐么?
寥嘉刚听到沈棠的好名声,起初是不信的,再到慢慢质疑,最后将信将疑,直至沈棠那番话才真正打消疑虑。他毫无戒备的一番心理活动,自然被顾池全部听过去。
顾池:“……”
自家主公真是“害人不浅”。
待宁燕坐下,荀贞才开口:“主公,这般文心文士,除了您与令德,并无他例。如何修炼,尚需摸索。贞提议,不妨先搜罗天时、气节、农耕、耕具有关的言灵书册。”
虽说同一句言灵因为个人领悟不同而有不同的效果,但针对性学习言灵肯定没错。
同时还能做个测试。
沈棠与林风言灵化物能力,究竟与什么有关。因为她们的性别,还是因为她们的诸侯之道/文士之道。沈棠的诸侯之道本就与农事相关,言灵化物也在情理之中。而林风的“齐民要术”核心便是农事,那《齐民要术》更是一部农学巨著,有这效果也符合逻辑。
除此之外——
其他的人呢?
学习这些农事相关的言灵,往这方面顿悟修行,是不是也能达到一模一样的效果?
这些尚属未知。
沈棠:“嗯,这事儿要安排上。”
昨夜梦境给了她底气。
此事一定能成!
因为农家!
因为农家学宫!
更因为百家争鸣!
只是,培养发育也需要时间,那些连启蒙都磕磕碰碰的小鱼苗,显然还不能派上用场。目前只能让沈棠与林风多多加班了,保证计划的初期运行顺畅。倘若桑蚕纺织能形成特色产业,陇舞郡也算多了一个进项。沈棠心中的算盘算珠拨弄得噼里啪啦响。
之后便是众人讨论如何让计划更加完善,并且安排人手,让几个项目同时启动。
寥嘉本以为没自己事儿。
毕竟,他还是新人。
考察三五个月顺便熟悉环境。
谁知——
“少美熟悉池盐?”
寥嘉谦逊道:“略知一二。”
沈棠闻言点了点头,抬手拨给他一批人手,让他去找寻平整荒地,规划修建盐田。
有武胆武者相助,工程很快的。
做完先期准备再尝试招引海水。
如果不成,盐田推了改农田。
寥嘉一时语塞:“……”
这,会不会太快了点?
沈棠没觉得,她甚至觉得人手太少,根本不够分。晨会结束就匆匆带人去考察荒废的盐井,还带上曾经负责过盐井的官署小吏。倘若废弃盐井能启用最好,不能启用就另外再开凿。盐井的开凿对于当下科技水平是个难题,也是井盐成本居高不下的主因。
但——
武胆武者真的很好用啊。
沈棠一度不理解,武胆武者这样好用的万能工具人,为何世人只想让他们打仗?
暴殄天物,真真是暴殄天物!
“文释,且留步。”
晨会散去,褚曜笑着喊住徐诠。
“功曹有吩咐?”
褚曜道:“有事相商。”
蚕种找谁买?
徐解。
叶料桑树找谁买?
徐解。
大量粗盐找谁买?
还是徐解。
人虽不在陇舞官署,却处处有他徐文注影子,而他堂弟徐诠就是最好的传声筒!
本想找赵葳的徐诠只能改主意。
“好。”
抱着枪苦等的赵葳,远远瞧见祈善与寥嘉一同下值。倒不是祈善愿意跟这人走得近,纯粹是因为主公让他带一带新人熟悉环境。例如,带着寥嘉去军营调拨人手。
谁让寥嘉这会儿连军营大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其他人还都跟寥嘉不熟悉,而内推寥嘉的祈善自然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赵葳:“先生,这么早就下值了?”
寥嘉上了官署给配的马车。
“没呢,还得去军营。”
赵葳眸子一亮:“那我能去吗?”
她可是寥嘉名义上的护卫。
寥嘉看祈善,祈善点头。
“能。”
赵葳去了,才好将人收入囊中不是?呵,只盼大义哪天在阵前看到女儿,别失态。
治所驻军在城外。
远远便看到成片旗帜迎风招摇。
赵葳没少跟着父亲混入军营耍玩,但赵奉再溺爱女儿,也不会由着她乱跑。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能去的地方也极其有限。这次去的是陌生军营,期待感拉满。
军营旗帜,除了沈棠的【沈】,便是各营主将的姓氏,一眼就能分辨。
【白】
赵葳喃喃道:“这姓氏少见。”
想了一圈也没想到哪个有名武胆武者姓白,马车车厢刻着官署印记,一路绿灯。
“先去见此营主将。”
凑巧,主将在营中。
白素身着甲胄,前脚刚回来。
“主簿怎来了?可是主公有吩咐?”白素今日军营轮值,并未参加早上的晨会。
祈善让寥嘉拿来沈棠签署的调令递过去,说道:“他姓寥,寥嘉,寥少美,主公让他来调拨一百人手,至少二十名末流公士。前去荒地开辟盐田,白都尉这边可方便?”
白素确认调令无误。
才道:“自然方便。”
打破女性无法凝聚文心武胆的刻板印象,寥嘉一眼便认出眼前这名身形与自己同高的武胆武者,是名实打实的女子。倒是赵葳没认出,被白素英武清秀的面庞吸引。
她见过太多五大三粗的莽汉武者。
稍微清秀一些,也是徐诠这种。
从未见过白素这般,清秀俊雅又不失力量的“男性”,完全长在她审美上!
白素收起调令:“且随我来。”
她这一营虽然扩充至三千规模,但大白天的,除了基础防御,剩下的不足五成,其余不是去修炼便是去干活儿。偌大练武场,放眼望去仅有五六百人正在苦练劈刺。
白素招来正带着操练的副手。
凑巧,还是个熟人。
“怎会是你?”
这不是那位鲁姓少年么?
白素注意到赵葳,瞧了一眼她的面孔,视线瞥向她背着的长枪,最后落在赵葳露在袖外的手,手指掌心皆有习武留下的厚茧。看样子,也是个练家子,还是个女郎。
她问:“之宗,你们认识?”
“前两日缉捕犯人认识的。”
563:没见识
“这倒是一场缘分。”
“确实。”
她也没想到会如此巧合。
白素又吩咐:“既然如此,此事便由之宗你负责,你去挑选二十名末流公士、八十名熟悉开垦的兵卒,听从先生差遣。倘若人手不够,你再回来调人,莫要耽误进度。”
“唯。”
鲁继抱拳应下。
她去安排各项事宜,寥嘉等人只需要在原地静坐等待即可,免不了闲聊两句。
“这位小郎字之宗?”
寥嘉对这位小郎印象挺深。
白素正暗中观察这张陌生面孔,听寥嘉问起鲁继,她便道:“嗯,鲁继,字之宗。之宗原先不叫这个名字,因为那会儿年纪还小,只是跟着家中兄长排行,以齿序唤之。只是遭逢不幸,家中父兄皆战死,她性格又犟,便个自己取了新名字。”
“哦,竟是这样。”
寥嘉内心并无触动,不是他没有同理心,而是类似的悲剧见得多了,见怪不怪。
相较之下,鲁继还是幸运的。
她至少是個武胆武者,未来还有翻身的希望,若是寻常庶民,还不知尸骨埋哪里。
大概是因为沈棠将武胆武者当万能工具人太顺手,隔三差五调人干活儿,军营都有一套章程了,鲁继没一会儿就点齐了一百人手。寥嘉随便扫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抽。
全部都是女子!
长久的风吹日晒和艰难枯燥的训练,让她们的肌肤变得粗糙且黝黑,再加上没时间打理修缮,眉毛野蛮生长,多少掩盖了女性特有的柔和,多了几分英气与粗犷……
寻常女子身形偏矮小纤瘦。
而眼前这些——
身高虽不及他,但也比寻常男性庶民高了许多,身板瞧着厚实坚硬,有些棱角。
“这……不太妥当吧?”
寥嘉低声询问祈善。
他本就喜欢怜惜女子,偏爱好相貌,先前管了赵葳的闲事儿,性别多少也加了点分数。现在让他指挥这么一群女子,去干成年男性庶民都未必扛得住的开荒苦力活。
稍微有点心理负担。
祈善正想给他一白眼,却听白素语调陡然凌厉:“先生觉得这百人哪里不妥当?”
寥嘉听出白素话中的不喜。
却不能直接说出理由。
他总觉得,明里暗里正有百多双不善的眼睛盯着他,盯得人毛骨悚然、浑身冷飕飕。他这会儿要是说错了话,以后别想有好果子吃!电光石火间,寥嘉脑子转得飞快。
勉强挤出几分人贩子笑。
“白都尉帐下,兵强马壮,魁梧有力,区区开垦盐田一事,哪用得着如此多好手?”
白素:“……”
此人笑容看得她下意识不适,让她想到以前当飞贼那会儿撞她手里的采花飞贼,莫名有些手痒。但,寥嘉这话顺耳,听得人舒坦。白素便不跟他计较了:“谬赞。”
寥嘉尴尬赔笑。
官署那伙内卷达人的工作效率不是盖的,晨会结束就划分出盐田位置,就在治所以东方位。因为十乌马匪的缘故,加之土地贫瘠,仅有的几个村落也破败荒废许多年。
寥嘉几人坐马车,鲁继骑着武气战马跟随马车一侧,兵卒各自带着工具列队步行。
队伍整齐,步伐统一。
他时不时掀起帘子看两眼。
祈善端坐着,嘲道:“没见识。”
寥嘉:“我没见识?你倒是在大陆其他地方再找这么一支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赵葳完全不懂这俩有什么好吵的,武胆武者开荒干活儿是罕见,但有这么稀奇吗?
马车颠簸摇晃,她闲着无聊。
趴在窗沿招呼小伙伴:“之宗。”
鲁继看了过来:“何事?”
赵葳一手托腮道:“问你个事儿。”
“问。”
“你们白都尉可有婚配?”
拌嘴争吵的祈善二人齐齐停下来,鲁继不明所以:“尚未婚配,都尉也无心此事。”
赵葳又问:“为何无心此事?他年纪轻轻便能统帅三千余人,怎会没有冰人上门?”
“冰人?这个倒是不知道有没有。不过,主公大业未成,哪有空谈什么儿女私情?”鲁继目前也想不出来白都尉与人卿卿我我的画面,光想想都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赵葳点点头:“这倒是,阿爹也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先立业后成家方为大丈夫。”
鲁继:“???”
寥嘉忍着笑意:“小郎打听这个难道是想给白都尉撮合说媒?家中有适龄姊妹?”
赵葳脸色微微窘迫。
不甚自然道:“是又如何?”
见寥嘉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打趣,她恼道:“阿娘都说了,只要碰见合心意的,直白点无甚不好!自己不下手,就只能看着旁人得手。我阿娘就是这么得到我阿爹的……”
不过,阿娘欲擒故纵玩得好,阿爹至今还以为是自己追的她。赵葳一直觉得自己兵法上的天赋继承自母亲而不是父亲。
祈善:“……”
吃了个赵奉夫妇的瓜。
他忍俊不禁:“这怕有些迟,白都尉可是陇舞郡诸多女郎喜欢的人,抢手得很。”
这也是祈善极其不理解的地方。
赵葳:“乾坤未定,胜负未知。”
寥嘉彻底绷不住了。
瞧得赵葳一脸莫名其妙。
不支持她就罢了,不至于嘲笑吧?
眼瞧着赵葳转羞为恼,寥嘉忙止住笑:“不笑了不笑了,不过——白都尉虽好,但对于小郎家中姊妹而言,未必是良人。”
她有的,她也有,大家一样。
赵葳脸颊气鼓鼓的:“哼!”
这个插曲多少冲淡了一路颠簸带来的疲累和不适,午后过半,众人才抵达目的地。
寥嘉熟悉盐田各处规格。
与鲁继低声商议清楚,再丈量大致范围,划清楚每一块盐田,着人清理碎石,平整土地……整个流程不算复杂,但工程量很大。即便有人手,他也不觉得能短期完成。
谁知——
这些兵卒给他开了眼。
武气运转,暴力开道。
彼此配合甚是默契。
寥嘉除了动动嘴,啥也不用干,站一旁看着各色武气交缠乱飞,飞沙走石扰乱视线就行。末流公士武气不多,不可能一道下去化出一道沟壑,但配合着接力效率也不慢。
不过半刻钟,百块大小一致,整齐排列的盐田范围就划了出来,接着细分。
祈善用手肘捅了捅他。
“你就干看着?”
寥嘉回神:“我能帮上什么忙?”
“低等武胆武者武气储量小,消耗快,恢复慢。作为文心文士,这都不懂?”
要干活快,续航就得稳。
不然让寥嘉过来作甚?
564:挖墙脚
寥嘉此时的心情仿佛有一万匹草泥马来回奔腾,他张了张嘴,半晌也没憋出个屁。
良久之后,他羞愤问:“我?”
祈善:“不是你难道是我?”
这又不是他督办的活儿。
他又无情补充(刀):“倘若你不行,无法胜任此事,你也可以向主公表明。她对待新来的僚属一向宽容。”只需要寥嘉亲口承认自己能力不足,不足以胜任委托即可。
不过,沈棠的宽容也有期限。
这位主公“势利”得很,倘若新人始终无法证明价值,无法与整个集团融洽相处,便意味着不需要在对方身上浪费过多精力。往后,这人该用还是能用,但不会重用。
目前还没谁有这待遇,用顾池那厮的话来说——他这位主公对谁都很重用,恨不得从一百多斤的身体,榨出一千多斤的油水。
祈善说得轻描淡写,隐约含几分挑衅。
寥嘉仿佛被踩了尾巴:“说谁不行?”
不过几道寻常言灵,如何不行?
祈善:“……”
他发现主公帐下这些人还有一個共同特点——上至主公,下至文武,最忌讳“不行”二字,用它来挑衅人,一用一个准。他记得当年的寥嘉也没这么容易咬饵上钩啊?
末流公士的丹府武气储量极少。
稍微灌注一点就能完全恢复。
寥嘉自然不费劲儿。
只是——
祈善眼神幽幽看着那只出现在寥嘉手中的、造型熟悉的、属于主公的宝贝钱囊……
还未开口,寥嘉随意颠了颠重量。
有点儿嫌弃:“哪个穷光蛋的?”
重量极轻,摸一下形状,估摸着就几个铜子儿,几块极小的碎银,穷得令人同情。
祈善淡淡道:“哦,主公的。”
寥嘉:“……”
二人都沉默了一下。
寥嘉的情况跟荀贞有些雷同。
荀贞发动需要大量文气的言灵,需要【千金散尽还复来】作为前置条件,获得所需的海量文气,而他的【急中生智】还会对被效忠者产生二次“伤害”——限时降智。
相较之下,寥嘉就稍微简单些。
强制性剥夺固定范围内一人【心爱之物】!目标一开始完全随机,但随着寥嘉成长而逐渐变成自由选择。祈善当年获知这个奇葩条件,直言不去当梁上君子可惜了。
因此,在他看来寥嘉这次故意的。
主公本来就穷得叮当响。
钱袋中的家当还是她绞尽脑汁,拐了几拐才在荀贞这位“吞金大户”手中保住。
居然被寥嘉给“偷”了。
寥嘉矢口否认:“方才想的人是你。”
但不知何故,目标却成了主公。
看着一众忙碌兵卒,犹豫要不要帮把手的赵葳耳朵一动,刷得扭过头:“???”
祈善的脸色愈发黑了。
这厮又想对素商下手是吗?
寥嘉拧眉道:“明儿再试一试。”
他也是头回碰见这种情况。
武胆武者的工作效率确实高得离谱,等规模庶民要干十天半个月的活儿,他们两三个时辰就能取得一样的工作成果。截止夕阳落山前,盐田工程的框架搭建成功。
但距离真正完工还需五六日,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在盐田附近搭建简陋排房,供日后在盐田的庶民居住。为了运送方便,可能还需要修建一条盐田到治所的路。
寥嘉在内心默算一番:“……若征召庶民徭役,数千人要服役两三月方可完工。”
但搁武胆武者身上,百人干活十天,时间都还充裕,她们干完活儿还有充沛体力精力说笑闲谈。看着这群在夕阳下扛着工具还嬉笑打闹的兵卒,寥嘉一时看得出神。
祈善道:“物尽其用,人尽其能。主公时常念叨,打仗的时候需要武胆武者,待某日天下太平,这些人总该有个归宿,不然只会成为引发战乱的源头。仔细一想也是,纵观这两百多年,也不是没有一统天下的机会,但总是消停一段时间又再度回归战乱分裂。”
所有人都渴盼和平。
但所有人都需要养家糊口。
武胆武者也不例外。
沈棠:【武胆武者就好似那群在残酷角斗场活下来的野兽,他们磨牙吮血为生。或许向往平静、不再杀戮的光明未来,但当他们真正置身这样和平环境,食物危机迟早会勾出他们内心的嗜血。】
野兽需要捕猎才能谋生。
武胆武者需要战争才能存活。
这世道如何能平静?
寥嘉咋舌:“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倒是新鲜。仔细一想,主公的话不无道理。所以——她现在让武胆武者潜移默化中习惯这样的生存,不正是在驯化‘野兽’?”
合着还有这么一层深意?
寥嘉抚掌:“深谋远虑,吾辈佩服。”
祈善:“……”
这是个美好的误会。
车厢内的赵葳也露出敬佩神色,喃喃:“难怪啊,难怪了,阿爹如此推崇沈君。”
阿爹的主公吴贤就想着秣马厉兵。
沈君远见卓识,已想到铸剑为犁。
相较于前者,后者更得她喜欢。
祈善问她:“小郎也觉得主公很好?”
赵葳诚实点头:“虽然未有机会一睹沈君真容,但沈君确确实实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阿爹的眼睛终于看准了一次。
祈善看着她,若有所思。
“会有机会的。”
抵达军营,私下与白素交谈几句。
白素似不赞同:“留下赵葳?但她是赵将军之女,若捅出去,怕是会带来麻烦。”
“若她自己硬要留下来,我等念在赵大义的香火情分上,还能无情驱赶他女儿?”
白素:“……”
这是要赵葳被卖了还给他们数钱?
白素垂眸迟疑。
因为赵奉对她也算有半师之恩。
可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回道:“行,我让之宗与她多多接触,试试看。”
这事儿也没做得多刻意。
不过是让鲁继与赵葳多多切磋,适当露出破绽,引起对方怀疑与好胜心而已。白素深知,对任何想在武道有建树的女子而言,陇舞郡丢出来的鱼饵都有着致命诱惑。
祈善三人回汝爻城。
天幕下,星月相伴。
因为寥嘉的房子还未定下来,他仍需与这厮“抵足而眠”一夜,光想想就晦气。
半夜,辗转反侧。
寥嘉哪还能睡得好,气得抬脚踹:“你够没?床榻生蛆虫了,扭个没完没了?”
祈善早有防备,抬脚挡下。
尔后喃喃:“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寥嘉翻白眼:“你都想不起来,定是不重要。早些睡吧,连着两天遭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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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寥嘉仍未睡好。
他转身掐死祈元良的心都有了。
简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一大早起来就没看到赵葳,倒是看到她留下来的纸条,说是跟那位叫鲁继的女郎约好,一块儿晨练切磋。寥嘉看过便将条子收起,忍着困意洗漱收拾,用过朝食去官署上值,打了卡再去盐田那边督工。谁知,他与祈善前脚刚到官署,便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连周遭天地之气都有些颤栗。
源头正是他的新主公。
寥嘉猜测:“莫不是盐井进展不顺?”
祈善摇头道:“不知。”
以他对自家主公的了解,这种事儿根本不会引起她这么大情绪,她只会让帐下武胆武者多多出力。一口盐井不出卤水,那就多打几口,武胆武者可是万能的工具人。
犯不着这般动怒发火。
迎面瞧见受不住气氛而躲出来的顾池,顾池见祈善连着熬夜两天,气色不好,便好心提醒一句:“主公这会儿正气头上,杀气腾腾,你们俩碰见了,小心别触她霉头。”
祈善追问:“发生何事?”
顾池左右看了看,弹指布了个言灵防止落到沈棠耳中,才道:“还能因为什么事儿?主公宝贝钱袋子昨儿莫名不翼而飞了,可含章最近也没动用什么大型言灵……”
祈善:“……!!!”
糟,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啥事。
寥嘉不甚在意:“那钱袋才几个钱?”
若路边碰见,他都不屑弯腰去捡。
顾池一听就惊异瞧他,同僚这话信息巨大——才来一天,他怎知主公钱袋几個钱?
三人,三脸懵逼。
顾池倒吸一口冷气问:“少美,你老实交代——主公钱囊不见,莫不是与你有……”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到寥嘉从袖中拿出的熟悉钱囊。
寥嘉表情无辜地说了昨儿细节。
一时,顾池不知该叹气还是该笑。
最后还是拍拍寥嘉肩膀。
赠一语:“少美,你——自求多福。”
寥嘉茫然地拿着钱囊,一脸不解。他是真的不理解,主公好歹也是一郡之长,一方小势力的头目,不说家财万贯,但也不至于为这点儿就让帐下僚属“自求多福”吧?
顾池明白他内心的仿徨茫然。
忍笑:“若只有你一个倒也还好,偏生主公帐下就没几个省心的,她啊——唉。”
寥嘉问:“何出此言?”
顾池大致说了其他几人的情况。
寥嘉的表情从新奇、震惊、同情、再到彻底无语,张了张口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文心文士这个群体很大,绝大部分都中规中矩,似他这般特立独行的,只是一小撮。寥嘉喜好交友,朋友圈那么多人,特殊的也就寥寥几人,这几人还包括他自己。
未曾想——
沈棠帐下就没几个正常文士。
他喃喃:“难怪,难怪当他祈元良两年主公还没被他克死,果真是有特殊命格。”
正常主公,扛一个都够呛。
沈棠背着这么多奇葩负重前行还活蹦乱跳,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真命天子啊!
顾池:“……”
这话也不无道理。
秉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寥嘉主动归还沈棠钱囊,还在她开口之前说了一番漂亮的场面话。沈棠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纵然心中委屈,也只能压下情绪。
老天爷!
就不能给她一个正常僚属吗?
“无妨,少美无需自责。”她心中滴答滴答滴血,心声在顾池听来都带着哭腔了,但面上仍说得豪爽大方,“区区身外俗物,不过瓦砾,如何能与少美这颗明珠相比?”
结果——
没过一个时辰。
刚物归原主的钱囊还没来得及捂热,就再次当着沈棠的面,上演“人间蒸发”戏码。
沈棠:“……”
看着手中眼熟钱囊的寥嘉:“……”
这次,他可无辜了。
他能拍着胸脯打保证,自己这次没有想着坑祈善,而是想着同在盐田区的赵葳啊!料想赵葳的心爱之物就是那柄长枪,自己也好当面归还。谁知,竟是这么个结果。
寥嘉从盐田归来,第一时间将钱囊物归原主,沈棠双手捂着脸,内心已然绝望。
他只得小声建议。
“主公不妨换个喜好?”
沈棠睁着死鱼眼,语气幽幽道:“我另一个心爱之物就是待处理的政务……”
丢失钱囊至多心痛一下。
丢失文书耽误工作。
两害相权取其轻。
寥嘉:“……那还是算了。”
之后连这几日尝试,发现寥嘉的【夺人所好】专门盯着沈棠发动,她就彻底佛系了,只能暗暗宽慰自己——她来人间历劫,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如何取得西天真经!
“羡慕唐三藏???……”
人家是组团刷副本。
她是被人组团刷,身边都是老六。
这毕竟是小插曲,除了沈棠受伤,其他人还多了茶余饭后的素材,极大缓解工作压力。不过半月,便开凿出十八口盐井。这般效率,饶是祈善几人也想要咋舌。
要知道,这些都是深井,而原先被废弃的盐井只是浅井,开口大、结构不稳固、资源有限,被废弃也是因为浅层卤水开采枯竭,还时有坍塌,修缮又需几月功夫。
在大陆其他地方,倒是有开口小的卓筒井,也就是深井,一定程度上利用机械,令钻头上下穿凿打井。其原理与舂米的足踏有些类似,能大大节省人工劳力。
一口深井需数月乃至数年功夫才成,中途有渗水或者加固不当,这口深井就报废了,要没打出卤水,也算失败。不过,跟随沈棠的这批武胆武者,经历十乌地下穿凿地道,早琢磨出一套粗略勘测经验,除一开始经验不足整出两口废井,之后都大获成功!
有了卤水,之后流程就不需要武胆武者介入,寻常庶民也能胜任,无非枯燥了些。
看着浑浊的卤水被打上来,经历几番处理在锅中形成一个个雪白可爱的盐团子,沈棠心中算盘拨得噼啪响——一鼓作气,兴许今年还完荀含章的贷款,还能攒下点。
但,真正让沈棠看到暴富希望的,还是盐田——真正无本万利的生意。
“长风破浪会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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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在旷野呼啸。
视线所及皆是平坦盐田。
陇舞郡位于大陆西北,分明是远离滨海的边陲之地,此时却诡异地响起了阵阵惊涛浪涌之声。风吹浪卷,又似海沸。以沈棠为中心,无故掀起带着海水咸腥的狂风。
衣摆猎猎,发丝乱飞。
众人屏气呼吸,抬首望向天际——原先还艳阳高照的天,几个呼吸功夫就被乌云染指,厚重云层近得仿佛伸手垫脚就能够到。海浪咆哮,让人产生近乎知悉的错觉。
“来了!”
众人凝神,却见一眨眼的功夫,一道数丈高的巨浪踏着狂风,自天幕倾泻砸下。
不偏不斜正好落在盐田之中。
同时也溅了沈棠半身海水。
看似来势汹汹的巨浪,甫一接触地面就变得温顺,丝毫不见出场时的凶悍,乖乖填满每一块盐田。多余出来的,全部顺着挖好的沟渠,汇入人工暴力挖掘的人工池。她有意控制文气输出,堪堪耗完丹府储量。沈棠毕竟还是一郡之长,不可能每天都来一回。
若将人工池蓄满,也够盐田用一阵。
弯腰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嘴里。
尝尝咸度:“啊呸,还挺咸。”
确实是海水,味道很正宗。
但,毕竟是文气所化,能不能像沈棠化出来的酒一样长久存在,她心中也没有底。
具体情况还得再观察两日。
沈棠拍拍手:“让盐工干活儿吧。”
又道:“我先缓一缓,恢复文气。”
开凿盐田区的时候,沈棠也不忘让褚曜张贴告示招聘足够的庶民来当盐工。盐工的活儿,耗费体力相对没那么重,普通人完全可以胜任。此举也算是增加就业岗位了。
盐工早在一侧待命。
尽管他们都知道言灵很神奇,但没机会看一看。这回亲眼看到沈君唤出海水,这种未曾见过的神仙手段让他们忍不住心情激昂。因此,干活儿也格外有劲儿,扛着木耙仔仔细细将浸润海水的盐田泥巴耙一遍。一个比一個手脚利索,无形中在攀比什么。
沈棠想一屁股坐下来休息一下。
谁知下一瞬,丹府逐渐充盈。
她无语看着围绕自己的数道文气:“……倒也不必这么赶……我可以自己恢复的……”
还能趁机偷懒摸鱼。
“为上分忧解劳,本是吾等职责。”
在场这么多的文心文士,个个实力不凡,他们哪有让主公自己恢复文气的道理?
沈棠:“……”
她一边在心中嘀咕,一边暗搓搓将这些文气主人记下来,回头多给他们派点儿活!
心念刚落,便少了一道。
不用看都知道是顾池这厮。
沈棠起身拍拍衣摆粘着的泥土,道:“盐工若能顺利制出卤水,记得第一时间回禀。”
“咱能不能发财,可就看它了。”
从产量和成本来讲,盐田其实比盐井低得多,只是盐田还未真正投入使用,一时半会儿也发挥不出原有优势。前者可以用太阳蒸发,后者需火烧熬煮,浪费大量炭火。
此前的井盐都是用秸秆柴火,成本居高不下,产量还比较低。这种增加成本的事儿,沈棠自然不会干,便将主意打到天然气头上,即“火井”。据闻一斛水可得五斗盐。
只是,此法危险性相对较高,为保证盐井顺利运作与盐工们的安全,少不了要数名武胆武者长期驻扎巡视检查,尽可能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盐田就没有这些担心了。
沈棠:“对了,文注那可有回信?”
宁燕收回落在盐田的视线,道:“还未,算算脚程,最快也需要三日才有回信。”
沈棠不安又紧张地搓着手手。
“还有这么久?时间可真难等。”
宁燕笑道:“会有好结果的。”
以她对徐文注的了解,从天而降这么一块超大肉饼,他不伸手去接就不是他了。
徐解为何跟吴贤纠缠不休?
因为后者名下的池盐利润巨大。
出于利益,为了家族,徐解都没拒绝效忠吴贤的理由,但——人的胃口会不断增大。世人皆说商贾逐利,其实世家也一样。吴贤这会儿的胃口有些超出徐解预期了。
主公此时递出这块肉饼……
他徐解如何选择?
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事实也正如宁燕预期那般。
徐解拒绝不了吴贤,更拒绝不了沈棠——后者不仅带来利益,还有一份知遇之恩。
那天,碧空如洗。
浮姑城一如既往地安宁。
徐解暂时忘记忧愁,抱着一杯茶水,坐在庭院晒着太阳,翻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言灵书册。正酝酿出些许微醺困意,耳畔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他掩卷,收起书册。
“又有家书?”
“文释年纪越大越粘人了……”徐解看似抱怨堂弟,实则嘴角早已悄悄翘起,“……算算他的年纪,他也是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怎么还这般不稳重,也不怕沈君生意见……”
随侍:“不止是小郎家书,还有几封是陇舞郡官署传来的,需要家长亲自阅览。”
陇舞郡官署发来的?
这就是非常正式的官方交涉了。
徐解心下疑惑,但仍先拆了啰嗦堂弟的家书,不出意外全是废话,勉强能提炼一句核心内容——离家出走的赵家娘子跑来陇舞了,还委托他帮忙给带句平安,勿念。
“大义这番可以放心了。”
说着又拆开那封带着陇舞郡守印鉴的信函,嘴角勾起的弧度逐渐僵硬,直至凝固。
随侍有些好奇内容,因为他跟随家长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家长眼睛能瞪这么大!
呦吼——
不止眼睛瞪大,呼吸也急促了。
徐解倏忽站起身,将信函揉成一团。
环顾四周,语气严厉:“这信函都是你一手带过来的?中途可有被其他人沾手?”
随侍:“属下盯着,未有外人接触。”
“那就好,那就好。”
徐解脸庞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红。
不知何时还冒出了细汗。
信函一开始只是普通问候,顺便问他这边能不能友情价卖点蚕种叶料,虽然开出的量很大,但这玩意儿没什么大的利润。若算上人工往返成本,估摸着还能大亏一笔。
真正让徐解激动的是后面!
盐!
沈君手中有低成本提炼精盐的法子,粗盐和精盐,之间利润差距大着呢。
陇舞郡发现几口废弃盐井,沈君欲恢复,便让帐下武胆武者前去修复,误打误撞凿出深井。不仅卤水丰富,且有火井助燃,无需高成本、低效率的秸秆炭火。
用不了多久就能产出大量高品质的精品精盐,沈君那边发愁如何处理。
这才写信问他有无兴趣。
她现在被陇舞郡政务缠得分身乏术,帐下也没专职人员能处理此物,砸在手里可惜,自家也吃不完,目前又缺钱缺得紧。索性图个方便,卖友情价,让利徐解四成!
四成!
这可是四成!
倘若那些盐井真的高产且低成本,四成利润那就是一笔徐解都呼吸加速的数字。关键是,这利润还是张嘴就能吃下,无需任何额外支出……徐解很难不心动。
但他理智尚存。
肉饼虽大,吃着有风险。
风险不是沈棠那边,而是主公吴贤这边。一时间,徐解陷入了两难。
说是两难,心中天平已有结论。
随侍关心他:“家长为何为难?”
徐解叹气:“因为主公。”
随侍最了解家长脾性,知道对方现在只需要一个台阶,便故作疑惑。
“可——家长对昭德公忠心耿耿,与陇舞沈君只是生意上往来,为何要为难?”
徐解将陇舞郡的信函亲手烧毁。
喃喃道:“是啊。”
商贾逐利,有赚的买卖,为何不做?
自己又不是改换门墙……
徐解不想改换,但有人迫不及待。
甚至激动到牙齿打颤。
“沈、沈君……您的意思……让小的将这些盐走私……啊不,卖到十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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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选择性忽略“走私”二字。
毕竟官方搞“走私”,传出去不好听。
她再怎么放荡不羁爱自由,表面上还是要爱惜羽毛的,故作轻咳:“怎么,不想?”
布匹盐粮走私这一块儿,她做了不少功课,被抄家的地头蛇家中就有成堆成堆的账册。看过才知,这块生意原先被他们牢牢把控。他们掏好处给官署和永固关打通关系,再由门下商贾负责走商。外地的商贾想要分杯羹,就要掏几倍十几倍跟地头蛇拜码头。
利润层层剥削。
即便如此,一趟下来也能大赚一笔。
由此可见其中利润有多大。
而现在,厂家直销……
啊呸,官署下场。
“不不不不——”那商贾将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口舌结巴,“小的想,非常想!”
沈棠笑了笑:“那你可有章程?”
虽然是她选择对方,但这名盐贩的能力达不到自己预期,她也不介意换一个好的。
眼前这名商贾便是沈棠前去十乌意外救下来的盐贩,后者迄今还没回家,纯粹是因为那趟走商被十乌流民抢光货物,身无分文,他能跟着沈棠回到关内都是祖宗庇佑。
回到关内,沈棠也没管他。
他为了糊口只能留下来打零工。
准备攒点盘缠再回去。
这次打击并没有让人到中年的他彻底灰心,因为他知道他一家老小还指望着他。只要命没丢,靠他这些年积累的人脉以及走商经验,或许抓住一次机会就能东山再起!
揣着这个信念熬过两三月。
但——
他万万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听到郡守找他,他被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回想自己有无冒犯对方的过往。直到再次看到那张一眼难忘的熟悉面孔,听到对方问他有无兴趣再去十乌走商,他懵逼了。
懵逼归懵逼,但他不犯傻。
电光石火间便有了一套想法。
他在十乌走私多年,连最危险的西境也经常钻,不敢说对这行有多么了如指掌,但绝对称得上老马识途。听盐贩侃侃而谈,愈发自信,逐渐眉飞目舞起来,沈棠抬手。
“只问你利润多少?”
盐贩面露为难:“这不好说。”
沈棠不解问:“怎么個不好说?”
盐贩只得仔细道来。
世人皆知,盐堪比黄金。
盐与铁一样都是王庭专营生意。
依照律法,民间私造一斤盐都要砍脚趾,数额巨大抄家。奈何庚国混乱,王庭的掌控力让他们无法真正将这块握在手中。导致民间私盐市场泛滥,价格高低不一。
盐贩以往都是到处收购低价的私盐,争取利润最大——盐在产地附近价格相对低廉,辗转卖别处,利润轻松翻十几倍,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盐荒,价格还能再翻上许多。
一斤粗盐能轻松卖上百文。
若是十乌最缺盐的地方,有部落直接用黄金交易,要不怎么说一两黄金一两盐?
饶是沈棠知道这块生意赚钱,也被盐贩说的惊了一下,她想了想,命人端来一物。
沈棠问:“你看看这盐如何?”
这是盐井产出来的。
第一时间将盐坨送到了官署,她试过味道,终于没有此前所用粗盐的苦涩味,更接近记忆中的食盐。小手一挥,将盐坨分成两份,一小份送到官署食堂,让掌勺庖厨不要心疼盐,再苦不能苦舌头!以后用它做菜!
剩余收入官署,划分进官吏薪俸单。
用精盐替换此前的粗盐,还非常大方地加薪——将薪俸中的盐重量翻了一倍。倘若官吏家中人口多,盐的消耗大,官吏还可以用平时加班的时长,兑换一定的精盐。
盐贩不解地掀开覆盖的绸缎。
一眼便彻底怔住,只因眼前这盐雪白晶莹,颗颗分明。他壮着胆子,小心捻几颗放入口中。这盐粒竟是入口即化,盐度适中,还没有他预期中的苦涩,反而带点鲜味。
比他以前尝过的精盐更好!
“堪称上上极品!”
盐贩当即便肯定这盐的价值!
“沈君,小的斗胆,此物造价几何?”
“造价?还未具体算过,但制造它们不难,产量也不算小,成本高不到哪里去。我没有旁的要求,只需要你将它们卖到十乌!我也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商队护卫、吃穿嚼用乃至货物都由官署安排好,你走一趟商,便——允诺你一成利润作辛苦费。”
“你看如何?”
沈棠本想给两成。
但这名盐贩的价值够不上徐解一半,又考虑到十乌那边的利润,便抠搜改为一成。
给一成也不算抠门。
确实不抠门。
“可以可以可以!小的保证一定完成!”他生怕自己晚一秒,沈棠就变了主意。
摸着良心,他亲爹亲娘都都没有沈棠那么大方!完完全全是将财富硬往他嘴里塞!
别看只有一成利润,但走一趟,赚得比他以往三五趟都要多——因为他走商,赚的都是血汗钱!他需要带着雇佣来的护卫到处收盐,千辛万苦抵达陇舞郡,再掏出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去拜拜地头蛇,从他们手中分得特制“盐引文书”,永固关那边才放行,
进入十乌地盘,还要掏钱打点,每天绷紧神经,期盼自己运气好点别被流民打劫。
走完一趟,回来还要打点人情。
真正到自己手的,跟他赚的相比不剩多少,但沈君直接替他划去诸多不必要开支。
陇舞郡就是沈君的。
一纸文书,永固关那边就得放行。
关键这还是独家生意。
没有竞争对手,盐只有自己手里有,十乌缺盐缺疯的部落,还不抢盐抢破头?
盐贩满意,沈棠也满意,她终于看到了无债一身轻的曙光,面上也添了几分喜色:“如此甚好,甚好!那你再等上半个月,待凑够此行所需斤两,便可以点齐人马上路。”
盐贩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待顾池得知此事,蹙起眉头。
“一成,会不会太多了?”
给徐解四成利润,倒没什么,此人日后还能派上用场,维系关系不亏,且关内大小势力混战,私盐市场混乱,利润不及十乌大,没有强硬的人脉商路也别想安稳赚钱。
四成很合理。
但区区一介私盐商贾……
给一成便太高了。
“多了点,但值得。”
沈棠笑道:“权当是买他的经验,除他这个人,其他都是咱们的,‘偷师’方便。以他对十乌的熟悉,还能充当个向导,领着咱们的年轻后生熟悉十乌……不正正好?”
沈棠也不准备让盐贩一直干下去,待自己人业务熟悉了,再过河拆桥呗。
反正主动权在己方。
沈棠放下笔,见顾池手中有一封密封完好的信函,眼睛一亮道:“文注的?”
顾池点头:“刚到。”
新鲜热乎的。
他想第一时间知道答案,便当了一回传信使者,亲自护送这信给沈棠。
“我瞧瞧。”
打开,一目十行。
沈棠眉宇溢满肉眼可见的愉悦,轻笑道:“我就说嘛,文注甚得我心。”
徐解答应了。
为表诚意,她需要的蚕种叶料还是双倍送来,在友情价的基础上来了个跳楼价。若不是怕落人口舌,徐解甚至想白送。
但,也足够沈棠看到他的态度了。
顾池赞同这话,但又略带不喜:“此人识趣得很,只是——未免过于圆滑。”
对吴贤如此,更何况沈棠?
沈棠笑他。
“你这就有点儿渣男味道了。”
“渣男?”
她解释:“玩弄旁人感情、不忠贞之人,男的就是渣男,女的就是渣女。”
顾池露出地铁老爷爷表情,冤枉道:“……池,怎么就玩弄徐文注感情了?”
沈棠终是憋不住笑:“文注态度是有些暧昧。他就好比有固定交往伴侣的人,跟吴昭德浓情蜜意,但又经不住第三者攻势,几番动摇。嗯,咱们就是这第三者。”
“咱们明明从他身上获得好处,期盼他一举一动如咱们预料,但你又觉得他这样摇摆不定的行为有些‘不忠贞’,不太喜欢。你瞧,这像不像渣男。用劲儿手段去勾引良家,待良家从了,又嫌弃良家不系紧腰束……”
顾池:“……”
主公不说还好,这一说——
自己好像是有些渣。
沈棠感慨:“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文注只是普通凡夫俗子,倒也不必苛求他什么。再说了,他本在吴昭德帐下,能帮助我们这么多,属实不易。作为徐氏家主,还要替一大家子操心,怪不容易的。”
她还挺喜欢这位散财童子的,话少干活儿多,要不是早早归属吴昭德了,自己真想挥舞锄头挖墙脚。而且,人家堂弟还在她帐下干活,那孩子还任劳任怨。
顾池闻言,一脸受教。
“主公胸怀,池不及也。”
盐的制造与销售,大致安排清楚,接下来只要等黄金飞到她口袋即可,沈棠闲不下来,掰着手指头算算还要干点啥:“对了,有桑蚕经验的妇人可找齐了?”
“找齐了。”
专门养蚕的排屋都建好有一阵了。
“手艺精湛的匠人呢?”
顾池道:“前两日听无晦提及过,人都已经在官署附近的工匠坊待命。”
为何找寻能工巧匠?
自然是为了优化纺织机械,只需稍稍改进,便能比当下的机器效率更高。
她现在就是要“没事找事”。
让陇舞郡上下所有人都卷起来!
568:蚕丝被引发的思考
养蚕的排屋修建得整齐。
沈棠特地过来瞧了瞧。
一群养蚕女工有条不紊地安顿蚕种。
沈棠入屋一瞧,暖风扑面,一排排高低错落的木架子铺满密密麻麻的蚕种,看得人密集恐惧症想发作。排屋角落还整齐码放着大小蚕网、竹竿、蚕匾、扫帚等工具。
屋内温度明显比室外高,这是为了维持最佳的孵化温度。据闻为了达到效果,排屋建造之初还费了点功夫,借鉴砌炕的灵感,用竹筒等物制造了一个室内保温系统。
只是苦于没有温度计,室内温度需要桑蚕经验丰富的女工自行控制,不是很方便。
“这么多,回头搞一条蚕丝被。”
数量够多还能作为官署年终奖。
顾池道:“年终奖?”
沈棠揶揄道:“怎得,还嫌寒酸?”
顾池摇头:“自然不会。”
别小看这小小一条蚕丝被。
这玩意儿真的很精贵。
虽说民间养蚕的人家不少,但产量低,唯达官显贵这样的阶层才有资本穿得起丝绸、盖得起蚕丝被。稍次一些,他们被子的填充物多为兔绒羊绒或其他家禽羽毛。
最底层的普通人?
盖的被子多为杨絮、柳絮、芦花甚至是稻草秸秆这样的填充物,保暖性可想而知。
拿蚕丝被当年终奖真的很豪气了!
沈棠打趣:“那是没信心拿奖?”
顾池内心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
沈棠小跑追上:“调侃两句你还恼了?望潮放心,蚕丝被少了谁都不可能少了你啊。”
“少了谁都行?”
顾池这厮不安好心。
“也包括褚无晦和祈元良?”
沈棠:“……”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儿酸酸的?
这时,小棉袄林风出场救了她。
“见过主公,见过先生。”
沈棠松了口气:“令德怎在这里?”
林风不知沈棠方才处境,浅笑着道:“刚才收到官署消息,说是叶料送来。这不是担心蚕种孵化之后不够吃,想着能多准备一些算一些。”她的文士之道恰好派上用场。
《齐民要术》可是农学巨著。
里面记载的内容非常之全面。
其桑蚕纺织内容,能使林风以文气催生桑树。桑叶产量本就高,又有文气加成,桑叶自然疯长。养蚕排屋后边儿就是留出来种植桑树的桑树园。林风这次也不贪多,让工人摘取几车,剩下的桑树只催生至一半,任由其自由生长。桑树本就耐寒耐旱,根系发达,生命力顽强,移栽后全部成活。
想来供应养蚕排屋是够了。
“这阵子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险些忘了还有这一桩。”沈棠经她提醒,一拍额头,“文注给的蚕种比原先还多了一倍,一日不知道要吃掉多少叶料,也不知供不供得上。”
“肯定供得上。”林风很自信。她连千人孤军辎重都供得上,更何况小小的蚕种?
忍不住抬手捏捏林风的小脸蛋儿,道:“既然如此,这事儿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
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越发有本事,沈棠不由得生出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唯!”
林风拱手领命。
“行,去忙自己的事儿吧。”
她笑着看林风离开,直到瞧不见了,嘴角的笑容才逐渐收敛起来,眉宇染上愁色。
顾池问:“主公何故犯愁?”
主公的心声根本没提这茬,情绪切换毫无预兆。顾池自然不知道前一秒还笑盈盈的沈棠,为何下一息就心事满怀。这种情况他懒得猜,直接开口询问本人更方便。
“我在想蚕丝被。”
顾池打趣:“担心年末不够分?”
主公的思绪一向跳跃。
沈棠摆摆手:“……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咱们有机会盖上蚕丝被,还有暖炕取暖,再严寒也不怕,但底下那些普通庶民怎么办?‘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他们的被子能不能让一家人不再受冻?是不是也盖了多年‘冷似铁’……虽说大力推广暖炕,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用得上。”
穷人连屋子都是漏风的。
衣裳填充物都是柳絮芦苇。
每年寒冬来临,冻死不计其数。
倘若能广泛种植更加保暖的农作物……不敢说世上再无冻死之人,但能少死人。
沈棠叹气:“我倒是知道鸭绒鹅绒经过处理筛选,有不错的保暖性,但要多少鸭子大鹅的羽绒才能凑够一床被子?如今连人都没吃饱,又如何挤出饲料养这些家禽?”
棉花!
倘若有棉花的话……
沈棠脑中灵光闪现,道:“回去写一封信去问问文注,看看他能不能找到棉花……”
在她这里,徐解就是哆啦A梦。
若能找到棉花……
哪怕陇舞郡地势不适合种植棉花,但没关系,她总能打下适合种植棉花的土地。
总有一天能让所有人盖上棉被!
顾池也识趣不追问,拱手应下。
逛了养蚕排屋,又去了一趟工匠坊。作为外行,她只能根据《天工开物》提供改进纺织思路,其他的插不上手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工匠肯定不会让她失望。
若失望了也不打紧……
她咬咬牙也能拨出更多预算。
沈棠回到官署的时候,天幕已经昏暗,远远瞧见两道熟悉人影在角落低语什么。她视力好,一眼便认出二人是宁燕和沈稚。她拧了拧眉头,大步上前喊了一声。
推算时间,她前后半月该生了。
沈稚经脉能容纳天地之气,说明她有修炼的天赋,虽说年纪偏大,浪费了不少宝贵时间,但她少时启蒙,比学院其他女学生少走更多弯路,学习进度也不算太慢。
只是——
这会儿不安心等着发动,跑出来作甚?也不怕关键时刻有個三长两短?
“见过主公。”
“见过沈君。”
“你们方才聊什么呢?”
难道是求教什么育儿经验?
论起来,沈稚还要称呼宁燕一声“先生”,只是她身子重,学院学习一阵子就不得不回官署后院待产。平日有什么难题,也会找宁燕求教,二人交流还算频繁。
沈稚自己年纪又不大,身边也没有年长的女性亲属压阵,临近生产难免会生出忧虑和胆怯,思来想去也就宁燕能靠点谱。
找宁燕请教,排解压力也属正常。
谁知,二人回答超出意料。
沈稚找宁燕是为了蜂蜡和花种。
沈棠:“???”
她孤陋寡闻。
这两样东西能在生产派上用场?
569:满脑子的生意
“要这两样东西作甚?”
她头一回发现自己的脑洞不够用。
沈稚手指搅着帕子,不太自信:“偶然听闻,再过几日便是白都尉的生辰,所以……”
“过几天是少玄生辰?”
沈棠还真不知道。
不止白素,其他人她也不知道。这群人也没有过生日请客的习惯,她送礼都不知道啥时候送。当然,也或许是知道她囊中羞涩,大家伙儿不好意思喊沈棠,干脆不办?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沈稚轻轻点头:“嗯。”
“少玄喜欢蜂蜡和花种?”沈棠不知道这事儿还好,既然知道了,出于礼节也要准备点儿什么,可她仔细回忆白素的喜好,却发现后者除了修炼就只剩下切磋练兵。
沈稚忙解释:“不是不是,是、是白都尉平日太素净,便想做点胭脂花露送她……”
其实她一开始想投其所好,寻几块稀有的矿石或者抄撰几本稀有的兵书,奈何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不论是矿石还是稀有兵书都不是容易搞到的,让她很是发愁。
绣张帕子?
做件衣裳?
制个钱囊?
奈何她此前已经送过了。
再送,不就显得她不用心?
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到胭脂花露上。没谁规定武胆武者就得整天灰头土脸、素面朝天、不修边幅。用胭脂花露又不会降低自身实力或者英气尽失,不过是为了悦己。
退一步说,不少男性文心文士或者武胆武者也很注意外貌,簪花敷粉,精修须眉。
搁女性武胆武者身上如何不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拘男女。
沈棠:“少玄应该会喜欢。”
内心有些一言难尽。
她记得沈稚一直误会白素是男子,为表仰慕,帕子、衣裳、钱囊这样贴身物件没少送,白素也不觉得哪里不妥——只当沈稚是为了表达此前的救命之恩和之后的照拂。
顾池这厮吃够了瓜,私下还跟沈棠酸溜溜地道:【咱这白都尉可真招人稀罕。】
沈棠那会儿觉得顾池这话有问题。
【少玄可是宝贝,不稀罕才怪。】
顾池忍笑:【不是这個稀罕,只是说白都尉桃花运未免过于旺盛,一朵接一朵。】
沈棠:【???】
顾池分享八卦:【那位沈稚娘子怕是暗慕白都尉许久,不然怎么送东西送这么勤快?主公以为女红不费时间吗?】
正因为喜欢才愿意投入精力。
英雄救美果真是俘获佳人芳心的利器,哪怕桥段都写烂了,市井话本仍乐此不疲。
沈棠:【……可,少玄是女子啊……】
顾池反问:【那位沈稚娘子知道?】
哪怕白素没刻意隐瞒自身性别,破绽不少,但在“女子不可能是武胆武者”的惯性思维下,沈稚一直没往认错性别这方面猜测。
哪怕发现蛛丝马迹,也会自圆其说。
这就好比祈善几人起初不信沈棠是女子一样,因为积年累月的固有认知太难打破。
沈棠:【……】
她思忖三秒,做了个决定。
不顾沈稚身子重,将她提前塞入学院,当了回插班生,剩下的靠她自己去领悟。
沈稚是领悟了。
但送礼只消停几天又开始了。
或许是因为性别相同,再加上她年纪比白素还大点,沈稚反而没了此前的羞涩和拘束,熟悉后,又以“阿姊”自居,待知道白素身世可怜,更是母爱泛滥,愈发热情。
一有空就嘘寒问暖。
沈棠暗中观察她俩许久。
若非她旁敲侧击,确信沈稚不是那个意思,这情形真心算得上——【橘势大好】。
蜂蜡和花种都不难找,沈棠来之前,宁燕已经答应了。沈稚心满意足地行礼退下。
沈稚走后,宁燕见沈棠表情还有些恍惚:“主公可是不喜她接触白都尉?”
怕担心耽误白都尉修行?
沈棠忙摇头:“只要不影响公事,私下跟谁交好,关系多好,我哪管得着?胭脂花露这东西,我虽不会做,但也见过长什么样。蜂蜡还好说,这花种能起什么作用?”
她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宁燕揭晓答案。
“自是为了方便催生百花。”
沈棠步伐一顿。
“催生百花?”
宁燕略带遗憾地道:“说来可惜,她年纪偏大,又自小囿于内宅,天赋灵气消磨大半,与寻常言灵毫无共鸣,多半走不了策士这条路。倒是与一些风花雪月的言灵契合。”
为何同样的言灵在不同人手中能发挥不同效果?因为每个人的理解偏好不一样。
年纪越小,越容易塑形。
而沈稚已经成年。
庶女出身的她,自小面对的便是内宅的尔虞我诈,与人争宠是日常,其次便是学习闺阁女儿需要掌控的技能,例如掌中馈,管理下人。每年春来赏花,冬日赏雪……
琴棋书画也只是陶冶情操。
日积月累,早已固定。
不曾见识何谓金戈铁马,心中亦无雄心壮志,如何与军阵智谋言灵共鸣?
沈棠倒是不遗憾:“我此前就说过,不指望她们都有能力出将入相,只要能找准自己的定位,发挥一技之长,便算成功了。既然她的文气能令花卉生长,待日后凝聚文心,安安心心养殖花卉,不也挺好?”
宁燕半晌憋出一句。
“花匠?”
沈棠捏着下巴想了想:“唔,也未必一定要是花匠,兴许日后有与她志同道合的,一块儿将这个盘子做大了,还能让胭脂花露形成商业链呢,再开辟染坊第二产业?局势越平稳,经济越富裕,庶民温饱之后还有闲钱,自然会追求其他的需求。”
宁燕:“……”
这个思路是她未曾想到的。
又听主公道:“我记得谁说过来着,女人和小孩儿的钱最好赚,也最暴利。以上好的胭脂花露举例,能卖到几百甚至上千文。”
“就这么小小一盒……”
沈棠用手指比划“一盒”大小。
末了还摇头感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男女,不论贫富。现在庶民们还穷,但总有一天能富裕起来。咱们便将贵的胭脂花露卖给有钱人,平价的卖给普通人。还能从颜色,包装下手,搞节日限量,系列限量……倘若不论贵贱贫富都能买得起心仪的胭脂花露……”
沈棠仿佛看到无数的金银往自己的口袋飞来,她拦都拦不住啊。
轻拍宁燕肩膀:“女人的梳妆台,岂能少了这样的利器?这沈稚很有钱途!”
570:打起来,打起来票】
一场酣畅淋漓的切磋结束。
赵葳早已热得满头大汗,发丝打湿黏在额头鬓角。这会儿累得不想爬起来,浑身肌肉酸疼又爽快,身体累,精神却亢奋到了顶点。待呼吸稍微缓和,她这才扭头看鲁继。
前不久还跟她一样喘得像狗的鲁继,这会儿已经坐起了身,用干净汗巾擦拭汗液。
赵葳侧身罗汉躺,一手支着腮边。
“啧,武胆武者可真是不公平。”
她还在喘,对方体力已经恢复。
鲁继很赞同:“确实占便宜。”
她目前的武胆等级并不高,与普通人差距不大。只是自小学武底子厚实,与赵葳同为将门出身,切磋才能打得有来有回、见招拆招。但,体力消耗光,有武胆和没武胆的差距就出来了。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调吸,武气也会自发游走、滋养经脉。
赵葳忍着肌肉疼痛,龇牙咧嘴坐了起来,刚坐稳便瞧见鲁继衣襟松散,微微敞开。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对方衣襟内是一件样式奇怪的肚兜,赵葳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这么大还穿抱腹?”
不都说男子汉不惧袒胸露乳?
这话谁说的?
喏,问徐诠就知道了。
只不过——鲁继那件抱腹好像还纹着秀气的花纹,怪像是闺阁女儿的精巧肚兜。
“正是因为年纪渐长才更要穿。”
鲁继面不改色拢紧了衣襟。
“不然不太方便,也很失礼。”
赵葳点头:“也是,也不是谁都跟徐文释一样没皮没脸的,面对一片目光还能……”
说着,猛地扭头盯着鲁继打量。
鲁继被怀疑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作甚?”
赵葳:“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跟徐文释这般年纪的时候,体型不是很一样……”
鲁继:“……”
一男一女,自然不同。即便都凝聚出了武胆,也是在天生骨架基础上进行各自强化。后者总比前者纤细些,比例也更匀称。也不见白都尉有九尺身高,二尺肩啊。
赵葳仍忘不了鲁继那件奇奇怪怪的抱腹。稍稍恢复体力,又切磋两轮,越想越觉得在意。不在意还好,一旦在意了,她发现许多不自然的地方。白都尉帐下兵卒,体型似乎与她阿父帐下部曲都不同。单个拎出来没什么感觉,但摆在一起却觉得……
哪里别扭。
与鲁继分别后,她带着一身泥沙与汗臭回临时落脚处,在门口瞧见正欲敲门的徐诠。后者一扭头就被她的扮相冲击到了,略嫌弃地捏鼻子:“你还记得自己是個女郎?”
赵葳叉腰撇嘴。
“谁规定女郎就得香喷喷?”
“打扮起来给你看吗?”
眼神写满了“你配吗”三个字。
徐诠不客气地翻白眼,将手中包裹丢给她,嘴里还不忘嘀咕:“谁稀罕瞧?你打扮起来不给自己看的?你愿意臭死自己是你的事儿,别祸害无辜旁人就成……”
“这什么?”
赵葳捏了捏包裹。
“自然是你的东西。”
赵葳短时间不会回去了,但爱女心切的赵奉也舍不得女儿在外吃苦受罪,早早让夫人收拾好行囊,寄存在徐解这边儿。一旦徐解有了女儿消息就将东西送过来。
徐诠不过是代为转手。
赵葳打开一瞧,又红着脸盖上。
好家伙,最上层是新裁制的肚兜。
“你没打开看过吧?”
眼神写满对小伙伴的不信任。
徐诠无语:“……你在想什么?”
虽然眼前的赵葳比幼时长开了不少,但在徐诠眼中,这还是那个会趁着他下水洗澡,将他犊鼻裈挂树上的祖宗。回忆他心中的每个心理阴影,没有一个赵葳是无辜的!
赵葳抱紧了包裹。
倏忽想起什么,凑近问徐诠。
“徐文释,你会在你抱腹绣花吗?”
徐诠下意识想抓紧衣领。
转念一想自己全副武铠也不怕她。
“哪有男人会这么做?”
跟着怀疑:“你偷看谁的抱腹了?”
也幸好这厮不是武胆武者。
不然多少良家妇男贞洁不保。
“不是偷看,是不小心瞧见的。”
徐诠皱眉回忆赵葳跟谁走得近。
“鲁之宗?”
据他这阵子冷眼旁观,主公他们明显是想让赵葳留下来,不然也不会让鲁继一个副手整天跟赵葳切磋。至于留下赵葳图什么,徐诠没有多想,也不想深入探究里头门道。
反正没安什么好心。
他照着堂兄说的多做少说即可。
“徐文释,你有没有觉得之宗……”
“怎么了?”
赵葳不确定道:“偶尔像个女儿家?”
但——
哪个女儿家有鲁继那样的身高?
徐诠心中暗舒一口气,可算发现了:“什么叫偶尔像个女儿家?她不是一直是个女儿家?虽说袍泽之间不分男女,但这种事……我一个外男听了不妥。下不为例。”
赵葳表情瞬间空白。
电光石火间,脑海万马奔腾。
“那、那——白都尉——”
徐诠缓缓但坚定地点头。
赵葳:“……”
这一瞬,她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碎了。
徐诠还补刀:“光看脸也知道是男是女吧?你什么时候连男女都分不清楚了?”
赵葳:“……可、可她……”
徐诠帮她说:“可她是武胆武者?”
“武胆武者怎么可能是……”
徐诠:“怎么可能是女子?”
见远处出现官署的马车,徐诠便知是祈善或者寥嘉下值了,意味深长地道:“以前是不可能,但现在和未来就不一定了。大伟,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挺有武学天赋。”
所幸,现在也不迟。
冲着掀开车帘探出头的寥嘉遥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翻身骑上战马去忙正事。
“他来做甚?”
寥嘉一身疲累地下了马车。
刚站稳,怀中被塞了一个虚掩的包裹,紧跟着眼前刮过一阵风,只剩对方背影。
“你鞋子跑掉了!”
寥嘉眼尖看到被赵葳跑飞的鞋,不放心跟上去,见赵葳目标是鲁继的家,稍微一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想来是她终于发现真相,这才急于找鲁继求证真伪。
“这么心急?”寥嘉失笑。
如何不心急???
赵葳只觉得心跳如鼓,浑身燥热,血液沸腾的声音在耳畔萦绕。甚至连敲门的响声,也变成实现梦想的前奏鼓点。
何时跑掉鞋子,何时脚板沾血……
她都不在意了。
“鲁之宗,我有话想问你。”
“你要问什么?”鲁继语气平静。
“你真的是……女子?我不信!”
“你要如何才信?”
鲁继问完。
鲁继低下头。
鲁继看到胸口有只爪子。
揶揄道:“不信?你没摸出来?”
赵葳僵硬地收回了手。
远远围观的寥嘉:“……”
庆幸,此时一只传信青鸟落他肩头,让寥嘉不至于那么尴尬——
官署急召。
571:打起来,打起来票】
尽管刚刚下值,但寥嘉还是第一时间赶去了官署,正巧碰见其他同僚也在赶回。
“含章,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寥嘉低声询问最先赶来的荀贞。
据他了解,自家这位主公一直提倡上值是上值,下值是下值,充分尊重帐下幕僚私人时间,临时急(加)召(班)极少发生。这次却罕见违例,甚至不能拖到第二天。
由此可见,情况之紧急。
荀贞倒是有些耳闻。
因此,面色是少有的凝重。
恰好此时,姜胜也匆匆赶来。
衣摆随着急促步伐而摩擦生风。
他一来也问:“含章,发生了何事?”
正好,同一个问题不用回答两遍,荀贞干脆一块儿解惑,微微侧过身看向落座的姜胜:“少美不常在西北地区活动,可能不知道此事。先登,你可还记得去岁鲁下郡?”
此事过去还不足一年时间。
姜胜如何会不记得?
鲁下郡好歹也是他老家,遭遇流民攻城的横祸,直接导致郡守一家战死,仅剩鲁继和鲁继的侄子,这两点血脉。哪怕姜胜与鲁下郡守关系不睦,对老家也没什么深沉感情,但被端了老巢,若非沈棠援军及时抵达,屠城在所难免,姜胜不记得就怪了。
这会儿肯定不是鲁下郡出问题。
因为鲁下郡目前属于天海、上南和邑汝三家共同“治理”——若非主公沈棠被平调到陇舞郡,还要加一个她——虽说鲁下郡势力混乱,治理不善,但至少没人敢来攻打。
那么,便只剩一個可能了。
“那一伙流民?”
荀贞点头,给予肯定。
“含章说的那一伙流民草寇,嘉倒是知道一些。不是说他们在鲁下郡吃了大亏,被迫改道,之后散伙了?”寥嘉来西北大陆活动也有一年时间,一路来的见闻可不少,只是了解不算深刻,毕竟一伙除了人,军需物资全靠劫掠的草台班子,掀不起多大浪花。
“哪有这么简单……”荀贞长叹。姜胜和寥嘉,前者只是短暂与那伙流民草寇交手,后者只是听到一些传闻,了解程度与亲自加入过流民草寇队伍的他相比,自然不如。
那伙流民草寇还未必是草台班子。
其威胁性远超众人想象。
他一说,姜胜就想起来了。
自己似乎一直没问过荀贞为何会离开那伙流民势力,还一路跑到十乌活动。此前是顾虑荀贞私事不好多问,如今再看,其中怕是另有隐情。他正准备要洗耳恭听呢。
余光一扫,不经意瞥见寥嘉抱着的包裹。本来不在意这个细节,奈何那包裹只是潦草系上,这会儿散开,然后——
露出物件的一角。
一件……
颜色鲜嫩的……
肚兜???
这下子,什么气氛都败光了。
荀贞正要开腔,谁知友人表情微妙,好奇之下,便循着姜胜视线落点看过去。
荀贞:“……???”
正准备吃瓜的寥嘉一抬眸,却发现两位同僚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嗯,准确来说是他怀中。于是,他也跟着低下了头。待看清怀中之物,那一瞬,他的双手就像是被火苗舔舐,下意识想将东西丢出去。理智压下他的冲动,寥嘉面皮红一阵青一阵。
草草将包裹重重系上。
尴尬解释道:“这不是嘉的。”
荀贞和姜胜微妙地“哦”了一声。
其实寥嘉用不着解释,他们挺开明的,不介意同僚有穿女式肚兜的爱好。毕竟有祈不善这个动不动就易容成女子的祸害珠玉在前……相较之下,寥嘉这一爱好很友好的。
寥嘉一看他们表情也知道自己解释了个寂寞,涨红面皮,包裹成烫手山芋,解释都带着点结巴:“真、真是我家那护卫硬塞来的……主公急召,来不及处置才带来。”
荀贞颔首:“原来如此。”
姜胜也笑:“那护卫爱好别致。”
两人也没过分揶揄寥嘉。
毕竟是新同僚,总有些特权。
寥嘉生怕包裹松开,又死死打了一串扭扭曲曲的死结。也不管二人是真相信还是假相信,急忙岔开这个话题:“方才听含章说那伙流民草寇,似乎不似外界传闻疲弱?”
荀贞轻咳一声。
“确实。”
他继续道:“这伙流民草寇的首领,姓黄名烈,原是燕州地界的铃医。自小家境贫寒,数代为佃户,一家几口,食不果腹。没几年,生父染疫病身亡,其母无力抚养孩子,欲改嫁,被其阿婆贱卖成为暗娼。黄烈有些运气,修得武胆,后为游侠。”
什么叫铃医?
说白了就是赤脚医生。
常年带着铃铛,背着药箱,行于深山或闹市。不同的铃医,治人的手段各有不同。
“此人仗义疏财,一次逞凶斗狠闹出人命,幸得贵人襄助才免了牢狱之灾。黄烈感念贵人救命之恩,便主动提出要给贵人当几年护卫用以偿还救命之恩。那贵人见黄烈颇有天赋,之后几年,将一身绝学尽数传授。黄烈几年便出师,以铃医身份到处行走……”
寥嘉道:“听着倒是个不错的人。”
荀贞摸着良心,说了句公道话:“他这人,本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没多好,但也没多恶。归根究底,不过是世道太艰难,逼得人不得不反。数年后,他医术日渐精湛,回了一趟家乡,才知家中血亲不是饿死便是病死。唯余亲弟一人,堂弟二人。”
兄弟四人自此相依为命。
铃医这职业,有了上顿没下顿。
病患多是寻常庶民,还是病得医不起的庶民,患病只能等死那种,这种家庭能出几个诊金?黄烈索要也不多,能喂饱三个弟弟就行。饶是如此,四人日子也愈发艰难。
唯一的好处?
大概是积累了不少的好名声。
说起来,跟邑汝章贺有些雷同。这俩都是靠着一手精湛医术发家,不同的是,章贺好歹有个出身,曾经官至医署太医令,起步不低。黄烈却是实打实的底层庶民。
他有医术,有武胆。
但仍是这个世道一点泥点子。
直到,郑乔率兵灭掉辛国,黄烈也迎来了此生最大的危机,以及最大的机遇!
572:打起来,打起来票】
众所周知,郑乔曾几次屠城泄愤。
只是有些屠城并非单纯杀人那么简单,因为无利可图。当兵打仗为了什么?归根结底只是讨口饭吃,除极个别嗜血变态、丧失人性之徒,极少有谁将杀人当一项娱乐。
封城,围困。
最终目的便是搜刮钱财。同时也是对帐下兵马的“奖励”。因为平时军饷少,为了让兵更加忠心,给自己卖命冲锋,便需要“嘉奖”。抢钱抢粮抢女人,谁抢到就归谁。
首当其冲的是城中的富户。
有一个算一個,谁都别想逃。
其次是城中“中产”。
最次是群体最大的庶民。
城中庶民愿意交出钱财就能苟活一日,但谁也不是没脑子的。后者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将家底全部交出来?前者又怎么会相信这么点东西就是这户人家一辈子的积蓄?
庶民藏匿钱财越多,意味着来搜刮的兵卒收获越少,二者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有些兵卒初时会不忍,被庶民恳求打动,但这么做的下场就是看着别人发财。
这些兵自己要谋生,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有等待侍奉的双亲,养活这些人需要钱粮。只有发财,他们才能过上好日子。如何发财?自然是用尽手段逼出更多钱。
这些兵开始了“内卷”。
威胁逼迫的手段逐渐升级。
从恐吓到殴打,初时确有效果,但很快殴打手段也很难让庶民掏出钱,便升级到了利器伤人,砍人手足,最后杀“贫”儆“富”。榨干庶民最后油水的同时,也逐渐迷失。
残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庶民不再有心理负担,甚至从中体会到一点隐秘诡谲的快感。
刳腹绝肠,以泽量尸。
尸横遍野,流血千里。
对于被围困的城中庶民而言,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屠城恐怖之处在于——一次次给予希望,又一次次加重绝望。被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等待屠夫手起刀落那一下。
黄烈的妻女,便是其中一员。
某次给贫户老丈看诊,那家老丈问他可有家室,得知没有,便将养不起的孙女送他,还道:【俺这孙女很老实,不如给你当个婆娘。你给她一口吃的,饿不死就行。】
女人就这么跟了黄烈。
那是一个容貌再普通不过的乡野女人,生的儿子资质平庸,生的女儿相貌平平,性格懦弱温顺,默默操持家务,陪着黄烈上山采药,下地种粮,照顾黄烈亲弟堂弟。
黄烈也知亏欠她。
攒了点钱,租了个房。
本意是想让女人和儿女在此安居。
谁知郑乔攻城又屠城。
敌兵闯入,女人家中仅剩陈粮米糠,搜刮一回就没其他油水了。敌兵自然不信,以儿子性命威胁,见效果不佳,这才相信这家真的穷。一脸晦气地给了女人儿子一刀。
正中心窝。
女人瞬时发疯,欲与敌兵拼命。
那伙敌兵被惹怒,将她与她女儿当着儿子的尸体,轮番玷污,最后又割下头颅。屠城阴云持续了五日,城中活口不及此前五成。待黄烈几人采药归家,尸体早已发臭。
这个故事令闻者唏嘘同情。
姜胜蹙眉:“这人还有这般过往?只可惜——他之后做下的事情,不比郑乔仁慈。”
可怜又可恶!
寥嘉倒是没什么触动。
还是那句话——当下这个世道,能挣扎活下来的人,哪个身上没点伤口?区别在于这道“伤口”愈合结痂,还是腐烂生蛆。他问:“之后,黄烈便借经年声望,起势了?”
荀贞摇头:“没有。”
区区铃医,起势哪有这么容易。
“但他确实将这桩仇埋进心里,此前行医只为救人,之后行医却是为了积攒声望人脉,寻找机遇。对了,他那个贵人师父确实有点本事,传给黄烈的绝学有点邪门。”
姜胜问:“何处邪门?”
荀贞与黄烈接触时间不算太长,只知道一点儿:“黄烈用他贵人师父的绝学,培养了一批重盾力士。不出意外,鲁下郡那一战,主公跟这些重盾力士交过手的……”
“你说那些重盾力士是黄烈用了邪门手段培养出来的?”此时,门外传来康时声音。
“应该八九不离十。”
康时脑中浮现那些重盾力士模样,尽管过去许久,他仍记得这些重盾力士很古怪:“他们俱是清一水的二等上造,力大如牛,呼吸一致,出手一致,不知痛为何物。”
寥嘉道:“这听着不似活人啊。”
“更似傀儡。”康时落座,跟着补充一个细节,“无晦的【沉水入火】不起作用。”
荀贞暗暗倒吸一口冷气。
他跟褚曜在永固关一战合作过,很清楚对方那道拿手言灵有多么强势,区区二等上造岂能免疫?一个两个能靠着意志抵御【沉水入火】还有可能,但所有人都免疫……
可能性比祈元良上岸从良都渺茫。
康时也觉得棘手了,追问:“含章,你可知这个黄烈手下有多少这样的重盾力士?”
荀贞神色无不凝重地道:“贞当时投入黄烈帐下,其帐下仅有两千五,但一次偶然机会听黄烈说过,再有多少时间可有五千。如今,重盾力士只怕——只多不少……”
“是一万。”
有个声音加入。
是主公。
几人欲起身相迎。
沈棠摆手示意他们免礼。
她在上首落座,手中还有一封已经拆开的信函,这封信应该是此次急召的主因。
“方才收到邑汝章贺的信。”
“章贺?章永庆?”
众人皆诧。
陇舞郡跟天海走得最近,其次是上南,而邑汝仅限于先前疫病合作以及药材买卖。除此之外,两家几乎没啥往来。这个章贺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信中又写了什么?
沈棠也没卖关子。
将信函传了过去。
几人一一传阅,这时也有其他同僚陆续到位,空荡的议厅很快坐满熟面孔。章贺措辞简单,只写了两件事情。
“其一,传言黄烈帐下已有一万重盾力士。这些人与我们当初在河尹等地发现的疫病有些干系,这黄烈的手,不干净。哪怕不是他干的,也跟他有千丝万缕关系。”
“其二,黄烈邀请天海、上南、邑汝等地势力,希望组个屠龙局,一鼓作气推了郑乔的王庭。诸君以为——如何?”
573:浑水摸鱼票】
他们以为如何?
自然是集体反对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新加入的寥嘉都是一致的,荀贞更是开口直言:“主公,此事万万不可答应。非是我等怯战,实乃永固关守关一战伤及元气,如何还有再战之力?”
这个理由是最最基本的。
实际上嘛?
打仗就是为了利益。
无利可图,打什么仗?
陇舞郡的位置过于偏僻了,隔壁邻居还是不安分的十乌,他们能抽调多少兵马参加这所谓的“屠龙局”?即便打肿脸充胖子,真带兵过去,沈棠又能分得多少的话语权?
此前种种振兴陇舞郡的谋划还未见效,正处于最尴尬的时期——穷得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打这一仗的意义何在?郑乔招人恨,若有能力发兵讨伐自然可以。
但他们现在有这個能力?
家底太薄了!
倒不如——
冷眼旁观,坐收渔利。
这是在场文士统一的想法,但,他们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得这么唯利是图。
“章永庆邀请我等,只为推翻暴政,按理说不该拒绝。”姜胜面色凝重地叹口气,话锋一转,“但主公总该为治下庶民生计考虑,若再兴兵,便是将他们置于死地啊……”
一言以蔽之——不是不想打,更不是怕了暴君郑乔,而是他们真心有不得已的苦衷。主公最是仁慈心善,如何会眼睁睁看着治下庶民再度陷入水深火热的日子呢?
寥嘉也添了一句:“含章与先登所言极是。再者,我等眼前大敌并非暴主郑乔,而是十乌异族,主公应当谨慎提防他们卷土重来。此番苦衷,想来章公等人也能理解。”
他是睁眼说瞎话。因为在场所有人心里清楚,十乌在上一战被打了个半残,沈棠撤走境内兵马,只剩下褚杰率领的边防驻军,配合上国境屏障也能稳稳守住永固关。
在场唯一一个可能的主战派,与郑乔有血海深仇的共叔武,额头青筋早已爆起,但他却在几次深呼吸后,暗暗松开紧攥的拳头:“主公,武以为几位先生所言极是。”
郑乔应该被讨伐,但不是现在。
没有把握的报仇都是送人头。
紧跟着,众人一一出言。
沈棠一语不发地聆听许久,面色愈发羞惭无奈,最后抬袖掩面,自责:“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这郑乔暴戾,残害无辜无数,更不能留。我又如何不知呢?怪只怪沈某势孤力薄、兵微将寡,有心无力……如今也只好做一回小人,婉拒联盟。”
打这一仗?
呵呵。
沈棠比在场所有人都不情愿。只要她没有道德,就没人能道德绑架她!!!
不仅不能被道德绑架,她还要维持自己的好名声,一点儿污迹都不能有,所以在收到章永庆书信,她第一时间急召众人商议。一来借他们之口,陈自己之意,帐下幕僚都反对,她胳膊拧不过大腿;二来也体现自己的态度,她迫切想打但没这条件。
顾池:“……”
有些事情,他早已习惯。
倒是寥嘉与在他之前加入的荀贞,还不懂沈棠的本性,被她这番情真意切所打动。
主公人太好了。
愈是好人,道德负罪感愈重。
但这不是自家主公的过错。
顾池:“……”
有些事情,他也早已习惯。
沈棠收敛情绪,神情仍有几分颓废,对着褚曜道:“无晦帮拟一封书信给永庆,只盼着他能体谅吾等苦衷与难处。”若是不理解,那就是他章永庆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
荀贞想起来,又添一句:“主公,这黄烈并非善类,若章公等人真与他共伐郑乔,一切进展顺利还好,若不顺利,怕是会被黄烈暗算吃亏。此事,要不要提醒一下?”
黄烈的势力不能再扩张了。
倘若他帐下真有一万重盾力士,再让他拿到国玺,兴许能横扫整个西北势力!
他们也会是被横扫的一员。
沈棠点点头,一脸诚挚无害的表情,张口便是棠棣情深那味儿:“嗯,此事自然要的。且不说章永庆,吴兄先前也襄助我等良多,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遭奸人陷害?”
利用章贺他们牵制黄烈。
只要再拖延个两三年,等她发育差不多能入局了,届时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该猥琐发育就不能强出头。
她内心有些唾弃章永庆几人的节操——既然查出重盾力士与疫病有点干系,那就该知道黄烈不是那场疫病元凶,也不是啥善茬了,这种情况下还想组局屠龙,呵呵呵。
打什么主意?
怕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啧,真真是一群心怀鬼胎的崽种。
沈棠心中嘀咕腹诽,嘴上依旧说着真善美的话——作为一个能坐在乐山大佛位置的大善人,她很遗憾自己不能参加屠龙局,但不妨碍她场外为他们摇旗呐喊,表达心意。
为此还从牙缝挤出“仅有”的一点儿可怜家当,希望几位“好大哥”别嫌她出手寒酸。
信使很快知道了议厅之事,又见沈棠身着朴素,毫无一方势力首领的派头,整个陇舞郡上下穷得叮当响,自然不好再强求。带着沈棠的物资与回信,急匆匆回去禀报。
信使前脚走,沈棠后脚收起那抹温暖慈和的笑,抬手打发众人:“该干嘛干嘛。”
虽然给出去很少,但她也心痛。
钱,这都是钱!
蚊子再小也是肉!
不过——
她还是派了探子,密切关注这次“屠龙局”的战况。他们哪一方胜利,对沈棠而言都没好处;最好是两败俱伤或者僵持不下,打仗最耗人力财力物力,时时刻刻都在烧钱。
对手烧钱不就等同于她赚钱?
“不过,还是有些不爽的。”
沈棠心下腹诽。
顾池劝慰:“不会很久的,至多两年。”
他深知一点——但凡有出兵条件,自家主公就跟猛兽出闸一样扑杀过去了。
处理公务哪有打仗来得酣畅?
此番唱念做打,纯粹是因为自身限制,不得不靠着演戏弥补劣势。理由再充分,说破天了也是避战。因此,主公表面上风轻云淡,内心早就百爪挠心般难受了。
“两年啊。”沈棠掐着手指头,冲信使远去方向露出冷笑,抬手一指,“那么,两年后,便是我们横扫西北全境的开始。”
574:浑水摸鱼票】
沈棠的婉拒在众人意料之中。
倘若她真不管不顾,强行参加此次屠龙局,反而惹人轻视——因为没有自知之明。
只是——
收到信使带回的物资援助,又听信使说完那日情形,章永庆仔细看了沈棠的回信。见对方情真意切地提醒自己小心提防黄烈。一时间,连他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此子确有赤子之心。”
方方面面让人挑不出错来。
章永庆又问信使在陇舞郡的见闻,待听到陇舞郡上下繁忙,百废待兴,他皱眉沉思了半晌。挥手示意信使下去。传召幕僚,商议接下来的布局,以及如何应对。
虽说黄烈牵头各方势力共伐郑乔,还打出一面“除暴君,灭佞幸”的正义旗帜,但实际上什么情况,众人心知肚明。
章贺:“诸君,此番有几成把握?”
幕僚几人道:“……四成。”
郑乔暴戾却不是昏庸无能。若真无能,也不可能作死多年还留着这条小命。例如这次组局的邀请,更是慎之又慎,生怕泄露消息被郑乔提前截获,导致己方失了先手。
“仅有四成?”
章贺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喃喃:“也不算低了。”
不是每个势力都对郑乔恨之入骨,有些安心当個土皇帝,在治下作威作福,参局也只是为了刷一刷资历名声;有些则是浑水摸鱼,想趁机下注谋点儿好处,各有算盘。
皆是无利不早起之辈。
“上南谷仁那边什么回应?”
“已经答应。”
章贺诧异:“这么痛快?”
仔细深究也不难理解。
谷仁跟郑乔其实没多大仇恨,但谷仁底下几个义弟跟郑乔有血海深仇啊。作为义兄的谷仁,不论出于什么考虑都不可能找借口推辞。他收到邀请便一口答应,正在备战。
“天海吴贤呢?”
“也答应了。只是——”
章贺问:“只是什么?”
“吴昭德那头似乎不太平……”
章贺好奇道:“不太平?”
这可真是稀奇。
众所周知,吴昭德底蕴丰厚,帐下人才济济,啥都不缺,章贺早就眼红了。
“啧,没想到他吴昭德也有不顺遂的时候,你说说,他怎么个不太平法?”
——————
准确来说是吴贤帐下不太平。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打仗不是说今天拍板说打仗,明天就能拉出一支队伍奔赴前线,粮草辎重的准备就是一项大工程。这项重活,往常都是吴贤心腹办理,徐解这个移动ATM出钱并监督。
此次不太平,矛盾根源在于徐解与吴贤的这位心腹不对付,火药味十足。
“哼!”徐解将酒盏重重掷地,咬牙,“真以为我徐文注是可以随意揉捏的吗?”
“老徐,消消气,消消气,犯不着。”
赵奉出言劝慰。
他今日受邀来喝酒。
至于他为什么能跟蹲在河尹郡的徐解喝上酒?自然是因为他帐下兵马太少,兵力薄弱,此番屠龙局跟他无缘。便被调遣到河尹与天海的边境,在此驻兵,护卫安全。
武胆武者脚程快得很。
他赴宴喝个酒费不了多少功夫。
徐解眼一瞪:“如何能消气?”
坐回原位,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也不知主公是怎么想的,为何要让一个只会挑刺的废物负责督办粮草……”
赵奉无语:“可,以往不都是他吗?”
吴贤出兵干仗,徐解和那位配合督办粮草,保证后勤运粮通畅,配合次数可不少。
徐解回道:“今时不同往日。”
那人是天海世家出身,标准的世家文士,不喜商贾。尽管嘴上不说,但每次面对徐解,他骨子里都有一种莫名的高傲——徐解只需要出钱出粮,其他事宜无需插手。
以往徐解也懒得跟此人计较,也乐得有人跳出来大包大揽,自己能轻松一些。
只是——
此人是插手河尹事物最积极的一个,因为河尹之事,与徐解生出了不少的龃龉。因徐解不肯让步,他对徐解不满渐深,二者矛盾尖锐。在这大前提下,还配合……
徐解就被挑刺穿小鞋了。
不是说辎重老旧,便是说粮草缺乏,再不就是发霉发臭,食用的兵卒频繁腹泻,粮草被贪污……好不容易对上账了,又说运粮伙夫不足,需要再扩招,补给线不合理。
一言以蔽之,就两个不行。
这个不行,那个不行。
赵奉听完抱怨,咂摸了一下嘴。
“确实,是此人气量太小了……”
不以大局为重,反而公报私仇。
光是想想都觉得拳头硬了。
徐解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仰脖一口饮尽,气结道:“不信主公不知此事……”
他少有的,对吴贤生出了意见。
“主公或许是想借这次机会让你们化干戈为玉帛……”赵奉对主公吴贤还是很了解的,但显然吴贤对帐下僚属不够了解,更不知道一个本就对徐解有偏见的狭隘小人,在二者加深矛盾之后,一有机会只会公报私仇,而不是如吴贤希望的那样一笑泯恩仇。
“呵,不说这些,继续喝。”
徐解现在听不得这些。
主动避开这个话题。
赵奉看着明显有了意见的徐解,口中发苦,但嘴上不好劝说。只是在心中嘀咕,倘若公肃在此就好了,即便不能让二者矛盾消弭,但至少会上谏吴贤,换人督办粮草。
“是是是,咱不提这些晦气的小人。”
徐解一杯接着一杯。
喝得面红耳赤,隐约有了醉意,大着舌头含糊道:“你我真是难兄难弟。”
徐解憋屈,赵奉也没好到哪里去,连人带兵被打发到这里,错失出阵立功的机会。对于生性好战的武胆武者而言,还有什么比窝在后方练兵更无趣?眼巴巴看着别人拿战功,比自己错失战功更加难受!
但,赵奉心态尚可。
秦礼以使者身份出使黄烈之前,就私下叮嘱过赵奉不要轻举妄动。赵奉在沈棠那边有两年的空窗期,帐下兵马规模远不如其他高阶将领,此次出阵概率不大。
若强行上阵——
只怕得不偿失。
倒不如安心在后方招兵练兵,待前线战事吃紧,他再奔赴前线参战,更加稳妥。
赵奉一向听秦礼的话。
没几日,二人都收到陇舞郡方面无法参局的消息,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赵奉是松了口气。
离家出走的女儿在沈君地盘蹦跶,若沈君参战,以他那个女儿的脾性,指不定会混入军伍。战场刀剑无眼,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哪里够看?一个不慎就会丢了命。
不参战,甚好。
徐解则是眼前一亮。
这意味着,沈棠跟他那桩私盐生意不受影响,还能照常进行——主公吴贤忙于战事,短时间也顾不到自己这边。
575:浑水摸鱼票】
私盐本就暴利,更别说沈棠那边提供的还都是上好的精盐,利润与粗盐更是不能相提并论,自己还能获得其中四成。即便是家大业大如徐氏,也没能耐完全不动心……
于情于理,他该亲自出面。
奈何徐解虽是徐家家主,但更是河尹郡守,河尹与陇舞又相隔甚远。若非必要,他轻易不得离开治地,徐家的生意也是如此。随着他走马上任,族中不少生意就逐渐下放给心腹或者可信任的族中助手打理。沈棠这桩私盐生意,他就交给了心腹随侍。
随侍道:“必不负家长厚望。”
徐解叮嘱:“嗯,好好做。”
若随侍能做好这一桩差事,他也能放心地交代更多生意,将其培养成左膀右臂。
“切记,待沈君恭敬些。”
“勿要开罪沈君帐下僚属。”
随侍一一记住。
这名随侍与徐解一块儿长大,徐解信任他就跟信任他自己一般。又因为随侍清楚他对沈棠的敬佩和感激,所以接待陇舞方面不会冒失,更不会得罪人。徐解甚是放心。
吴贤那边如火如荼做着战前准备,徐解的随侍带着轻装出行的商队去陇舞郡进货。拿到货,在根据族中订单将私盐分送到各地,再结清钱款,这一趟生意就算完成了。
至于费精力找销路和买家?
完全不需要。
因为这块生意求大于供。
盐是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用品,人不吃盐,时间一长就疲软、乏累、迟钝、精神不济,庶民没力气如何下地干活?所以哪怕盐价飞涨,还是要咬牙买点劣质粗盐食用。
徐解上位前,徐氏的私盐生意市场占有量很小。自从他跟随吴贤,从吴贤手中拿到吴氏名下池田的私盐售卖权,私盐这块就有了竞争力,几年下来大力拓展相关渠道。
一言以蔽之——
不怕沈棠私盐多,只怕不够多。
待随侍率商队进入陇舞郡,时间一晃已有入夏苗头,盐田区开始产出上好精盐,盐井规模增大至五百多口。盐工日夜不停地交替煮盐、铲盐,制好的盐坨称量再入库。
四成交由盐贩输入十乌。
五成交由徐解在关内售卖。
剩下一成则放在汝爻百货杂铺。
沈棠在陇舞郡也开设了百货杂铺。自家地盘的盐粮生意,理所应当归官署,哪轮得到外人吃蛋糕?公库还有点儿小钱,不用像浮姑城时期打白条缓解现金压力。
只要是陇舞郡籍贯庶民,便可以用比粗盐稍高的价格在汝爻百货杂铺买到精盐!
当然,为防黄牛倒卖,此物限量。
为方便庶民购买日常所需,沈棠还打算在陇舞郡治下其他县镇开设百货杂铺分铺,店铺负责人从因伤残退役的兵卒中间挑选。这一举措也算是厚待为她冲锋卖命的人。
又因为不能与民争利。
所以商品定价跟随市场。
唯一的优点便是百货杂铺商品种类较为齐全,庶民可以逛一次就买到所需用品。
随侍抵达的时候,汝爻治所已经有了人气,街头巷尾也能看到不少人影。尽管庶民身上的衣裳仍旧打着扎眼的补丁,但表情已经没了此前的麻木,双眸也有了些神采。
汝爻城的规划布局与浮姑神似。
随侍险些以为自己走错道了。
他带着契卷来到官署求见沈棠。
恰好,沈棠今日没外出。
契卷是徐解提前手写好的,上面盖着徐氏家主的文心印章,只有末尾签名与这次私盐重量空着,方便沈棠填写。正常的生意,契卷应该一式三份,买家一份、卖家一份、当地官署一份,将契卷给官署是为了方便缴纳市税盐税。但——要不怎么说是私盐呢?
乖乖纳税还能叫走私?
所以,这次的契卷就两份。
沈棠一目十行看完。
契卷内容隐约还有利于沈棠一方。
她抬头问神情恭敬的随侍:“你们这次能吃下多少货?商队带了多少车马和人?”
随侍一一回答。
因为第一趟,徐解吃不准沈棠这边的产量多少,所以派出来的商队规模偏保守。
本以为沈棠这边会迟疑。
谁知她点了点头,提笔写下。
最后拿出文心花押签名盖章。
又写了一份手札给随侍。
“你拿着去盐库提货,回头跟你家长说一说,下次开口可以再大一些,盐有的是。”
随时一瞧数目,瞳孔地震。
旋即又为难地道:“这、这——”
沈棠温声询问:“有难处?”
随侍小声:“定金带的不足……”
差了将近一半。
沈棠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笑道:“定金不足能有什么为难的?以我与你家家长的交情,莫说带了定金,即便空手过来又有何妨?生意场上,信誉才是真正值钱的。”
翻译一下——
徐解的信誉在她这边价值万金。
随侍闻言,心头一热。
开始有些明白家长为何如此盛赞沈君。此人豁达爽朗,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看似是个异类,但这份信任又确确实实打动人心。他当即双手捧着沈棠给的手札,恭敬告退。
盐库负责人有着一张威武面孔。
面容虽老,但有一身的杀气。
若非周身气息普通,还以为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呢。杨公见到手札,一番核实,大手一挥让人搬货,中途还听他嘀咕:“不都说徐氏家大业大胃口大,怎得这么秀气……”
贩去十乌的货,抵得上这批三倍。
那盐贩才叫“狮子大开口”,看着身板单薄,胃口倒是堪比饕餮,啧啧。
他回头得跟沈君说说……
她家盐库该考虑扩建了。
随侍心中惴惴不安。
一番旁敲侧击才知真相。
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硬着头皮赔笑,只差拍着胸脯答应下一次一定要四倍五倍吃下一批货。
不过,私盐贩卖给十乌?
不怕养虎为患?
因为这事儿在小范围属于半公开的消息,杨公也不担心泄露,同时也要适当增加徐解那边的危机感。于是眼皮一掀,淡淡道:“十乌上次虽然被打怕了,但也不能一直卡着他们脖子,要提防他们狗急跳墙。他们有钱,咱们有盐,你情我愿,不正好?”
随侍赞同点头:“这也是。”
他也不觉得陇舞郡和河尹郡关系好,前者的私盐生意就都该包给后者。
生意场上,只讲利益,不讲感情。
但,一地私盐产量是有上限的。
分给十乌那边多,己方这边就少。
随侍心中的算盘开始拨弄,寻思着回去跟家主说说,再派几支商队同时走商。
若有本事吃下所有的货……
也是他们徐氏的本事。
在随侍来汝爻前一个月,那名走商经验丰富的盐贩已经带着人马和货物过永固关,去了十乌。因为不缺货,他也不用为了谋求最大利益跑去更贫寒遥远的十乌西境,追求效率的他直接奔着距离最近、跟自己有些交情的塔塔木耳部落,先赚一笔再说!
576:四分五裂的十乌票】
塔塔木耳部落。
十乌部落的布局模样大多雷同。
区别只在于规模和位置。
盐贩第一次来十乌走商那会儿还是小年轻,花重金拜了位“师傅”,做的第一笔生意就是塔塔木耳部落。作为毗邻永固关的部落,塔塔木耳的规模和实力都属于中上。
离得近,消息敏锐,春猎方便。
往往能吃到第一波“肥肉”。
关内来的商队也喜欢来这里。
不少没固定资产的十乌青年还会冲着这些优点来投奔,久而久之,实力就强了。
只是——
永固关一战过后,十乌上下,包括塔塔木耳部落的日子就开始难过起来。途径永固关是走私最方便畅通的商路,但现在永固关被封,九成关内物资无法过来。
剩余一成?
那是走私商贩走其他偏僻危险商路,绕过永固关运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人工成本暴增,商品成本应声上涨。他们这样规模的部落,便是想买也抢不过那些大部落。
部落首领正愁得不行。
甚至还派青壮去边境附近寻找无人看守的城墙,看看能不能打个洞偷渡过去。
结果——
还未靠近就被永固关驻军发现。
丢下两具倒霉鬼尸体,狼狈逃回。
这一日,帐外听到自家小子高呼。
“阿爹阿爹,商队来了!”
部落首领登时来了精神。
“什么?真来了?”
出帐一看,还真是商队。
商队首领还是眼熟的死胖子。
他瞬间换上笑脸:“好兄弟!”
盐贩也挤出谄媚的笑,迎上前,张开怀抱,与那名络腮胡部落首领来了个大熊抱。
手掌拍打背部,啪啪闷响。
部落首领:“好久不见你来了。”
盐贩笑呵呵道:“自然是因为家中有喜事,照顾婆娘孩子费了点儿功夫。最近还走了好运,拿到一批上好的货,这不惦记兄弟以往的厚待,第一时间给你送来么?”
部落首领也不是傻的。
揽着盐贩肩膀到一旁低语。
“不都说那姓沈的断了你们的财路,不允许你们再做这门生意么?你怎么来的?”
盐贩也跟着压低声:“俺儿出息,入官署谋了個职……有好处自然要照顾他亲爹。”
部落首领大惊:“不怕被发现?”
盐贩一副“你这就不懂了”的表情,哂笑:“关内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上面不允许的事情多了去了。用钱打通人脉,谁会傻得上报,断了自己的财路?”
部落首领一琢磨也对。
又问这次有什么好货。
盐贩带他看了其中一车。
打开,一块块规整的盐坨用蜡黄的油纸包裹着,打了个漂亮的结。盐贩小心翼翼取出一块,打开,捻了一撮让部落首领尝尝。部落首领见过好货,尝过更是眼前一亮。
忙道:“卖多少?”
盐贩伸出一只手,五指大开。
部落首领迟疑:“有些贵……”
“这可都是好东西!知道不,精盐,搁在关内也要这个数!”盐贩单手比了个大数,跟他耐心劝说,“你也知,现在货进不来。俺卖这数,已经是看在兄弟面子上了。”
部落首领:“还有别的不?”
盐贩道:“有有有。”
他虽然是盐贩,但不是只卖盐。
这次走商货量太大,他将大部分都留在了相对安全的地方,自己则带着一点儿货物和人手来塔塔木耳部落进行交易。又开几口箱,里面装着的都是其他日常必需品。
部落首领心动,但横不下心。
盐贩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老大哥,横竖不是你一个部落需要这些,为何不联合起来一起吃了这一批货?你也知道,现在风口太紧,那位沈君又是个刻薄暴戾的,若被抓住一回,俺还不被剥掉人皮点了天灯啊?这一趟来的真不容易,就算有俺儿掩护,还要喂饱永固关那些豺狼。”
部落首领迟疑。
现在缺东西缺太紧。
盐贩开价虽高,但也不算太黑,跟其他商路偷渡过来的天价相比还算友好。
若错过这一次,下一回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内心的天平已然有了结果。
“行!”
他咬牙答应。
只是看盐贩的余光泛着些狠意。
盐贩腆着脸,只当自己没看到。
若是以往,他们这些走私商贩是不敢狮子大开口的,按照市场行情走,否则容易引来杀身之祸,人货两失——十乌可不会讲生意场信誉,更不知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道理。
杀了就杀了。
但现在,商队都进不来。
这些竞争不过大部落的部落,还指望自己拿货,心里再不爽也不会下杀手。
部落首领:“但老弟啊,凑钱要点时间。”
“不妨事,俺可以等。”
部落首领让人去取货款,又恢复此前笑谈爽朗的模样,还热情让盐贩到处逛逛。
远远的,途径一处马棚。
盐贩瞧见一名洗马女奴跪在地上,满是污垢的脸上带着几分安宁祥和,正虔诚闭目祝祷什么。部落首领循着视线看过去,奸笑:“怎么,这女奴是不是长得很标致?”
盐贩:“……”
标志?
没法昧着良心说这俩字。
那女奴蓬头垢面,满脸棕黄,险些瞧不出人样。作为老江湖,他自然知道十乌某些习俗,一眼便看穿女子的身份——因为每个部落都是男多女少,女性极其匮乏,中低等规模的部落盛行“共妻”,一女服侍父子或是兄弟几人,这样女人都不够分,这导致多出来的男性成了隐患。为了安抚这些隐患,部落都会斥资买进几个廉价女奴。
这种女奴地位低下,不是没生育能力,便是上了年纪,年老色衰……属于这个部落的单身男性共有的。
她们寿命短暂,从被买到部落开始,短的活一年半载,长的活个三五年……
眼前这洗马女奴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盐贩心下同情,也无能为力。
“我只是好奇她在做什么……”
部落首领一脸晦气地啐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奴隶开始神神叨叨,动不动就口念先祖。”特别是有男人找这个女奴的时候,女奴总要一脸痛苦叱骂。
诸如先祖泽被大地,无私仁慈、公正廉明,兼爱子民,自己更是大金乌一脉,血统高贵,如此对待她是走邪路,背叛先祖,这些不肖子孙一定会遭报应什么的。
部落首领一脸鄙夷:“其他奴隶也被她带坏,干活儿都没以前积极了。”
呵呵,要不是一时半会儿买不到合适的,这洗马女奴早就被马鞭子打死了。
盐贩先是一怔,旋即想起什么。
不自然地应和两句。
“带坏?那不是很麻烦?”
女奴这些话,怎么有些耳熟?
他记得,这些好像是先前在十乌流民山谷,天降石碑上的内容?出于好奇还跟着背了几段。没想到十乌祖宗显灵之后,碑文内容还传到了如此遥远的塔塔木耳。
部落首领轻描淡写道:“有什么麻烦?奴隶就是奴隶,不听话打死就行。”
盐贩面上笑容应和,内心战栗。
一拿到货款,清点无误,他就马不停蹄离开,生怕走晚会被部落首领咔嚓。
部落首领还不知他心中所想,反而挥手别:“好兄弟,有好东西要记得咱。”
盐贩答应爽快。
“好说好说!”
看他火烧屁股一般狼狈的逃跑背影,虞紫嘴一撇:“你这人胆子小,可刚才编排主公倒是挺溜,张口就来。”
盐贩心虚抹去汗液。
赔笑道:“草民只是为了哄骗那人,并非真心诋毁沈君,就算给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而且,十乌异族最是反复无常,万一他中途反悔了……这、这草民就这一条命,丢了可就捡不回来了……您方才也见了那女奴的模样,草民心里能不慌么?”
“哼!”
一说起女奴,虞紫心情微沉。她想起自家阿娘被拐卖给第一家过的日子。给父兄三人当共妻,被践踏凌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与那名女奴何其相似?
虞紫带着盐贩与看守货物的吕绝会合,后者正坐在货车上,左手卷着一本兵书看得津津有味。听到动静才抬头,笑问道:“怎得,瞧微恒兴致不高,是生意没成?”
虞紫:“钱都拿到了。”
“那是为何?”
虞紫说了那名洗马女奴,不解:“如此缺女人,为何又不肯善待她们?”
吕绝自己当过奴隶,很懂。
“谁跟你说缺什么就会爱惜什么?他们不是缺女人,是缺年轻能生的女人。为的是那具身体生下的孩子,又不是单纯图个‘女人’。而且,不论女人过得好不好,孩子都能生下来,为何还要费心思善待?年老或是不能生的女人更是浪费口粮的累赘。”
虞紫神色倔强地抿紧了唇。
吕绝轻声喃喃:“男人其实也一样。”
虞紫看他。
吕绝从一堆货款中取出一面精致的金柄小鼓,鼓面材质特殊,讥嘲。
“弱者不分男女。只要是弱者都会被践踏。或是成为字面意义上的盘中餐,或是被人剥皮拆骨制成击手中这面人皮鼓,能操劳而亡都算是主家仁慈了。”吕绝将人皮鼓丢了回去,突然想到一个细节,追问,“你方才说那女奴‘带坏’了不少奴隶?”
虞紫点头:“是啊。”
吕绝沉着脸色思索了会儿。
“咱们去下一个地方,你注意那部落的奴隶,看看是不是也这般……”
“嗯?”
“十乌怕是要变天了。”
577:四分五裂的十乌票】
变天???
恐怕连沈棠、顾池和姜胜这三个罪魁祸首也没料到,十乌变天的动静有多么大。
一连串连锁反应,自下而上蔓延,最后如山崩地坼一般,将十乌王庭耗费无数心血才统一起来的异族势力,一次性击散。莫说整合实力南下侵略,光是自保都够呛。
有了吕绝的提醒,虞紫对洗马女奴这样的奴隶上了心。趁着盐贩跟第二个部落主事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功夫,佯装闲逛,最后在部落住民警惕目光下找了地方歇息。
她用衣摆当扇子扇风。
环顾一圈找寻什么,紧跟着目光一亮。抬手冲着几名正在挤奶的女奴挥手,这小嘴儿抹了蜜一般,张口便朗声唤道:“这几位心善人美的阿姊,能不能匀我一口喝?”
虞紫的十乌语言不太熟练。这是她跟随叔爷爷之后学的,虽然带着蹩脚古怪的口音,但基础交流不成问题。用叔爷爷的话来说,主公目前根基虚浮,需要时间夯实,她未来几年都要跟十乌打交道,不懂十乌语言不方便。多学一门语言也多一技傍身。
生怕对方听不懂,虞紫放缓语速,连说带比划,指指自己的嘴,示意“口干舌燥”。
正在挤奶的女奴表情麻木、目光呆滞。
待虞紫又重复一遍,她们才知道是在跟她们说话。尔后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应。因为这些羊和羊产出的奶,甚至她们这些人,全部都是主人家的私有财产……
私人财产哪有处置私人财产的权利?
“我还没喝过新挤的羊奶呢。”
虞紫摸出块小碎银,预备用钱购买。
“几位阿姊就匀我一碗呗。”
女奴仍旧瑟缩着不敢回应。
这时候来了個皮肤黝黑,一身飒爽的部落女人。她冲几名女奴呵斥,手中卷着的马鞭打了记响亮的鞭哨,张口威胁说:“真是没眼力劲的东西,也不知道招待贵客?”
马鞭虽没落在身上,但几名女奴动作一致地瑟缩肩膀,双手抱头,脸上的麻木被惊恐取代。脊背拱起的弧度将不合身的葛麻布衣绷紧,隐约能见到背部的嶙峋轮廓。
虞紫见了心中不是滋味:“贵客不敢当……若是不方便,给我来一碗清水也行……”
飒爽女人下巴微扬。
“没不方便,是这些东西不长眼。”
虞紫便不再说了。
怕自己多说,女奴多遭罪。
女人带虞紫到附近帐篷小坐,虞紫正想着怎么打发她,帐外传来几声争执声音。
女人浓眉倒竖,拎着鞭子出去。
不多会儿,虞紫听到几声马鞭抽人的响声,同时伴随着几声凄厉惨叫,被抽的人语速又快又急,虞紫勉强能听出大半。大意是说自己是三金乌后裔,打他会遭报应。
马鞭女自然不停手,反而变本加厉,叫骂声由最初的高亢愤恨到之后的虚弱无力。
虞紫掀开帷幕瞥了一眼。
刺目殷红从浑身鞭痕、死不瞑目的奴隶尸体下淌出,一只眼睛还被马鞭抽得爆裂,半悬在眼眶外。尸体正好面对着虞紫方向,第一眼的冲击让她生出强烈的反胃……
马鞭女冷声道:“拖下去喂狗。”
虞紫放下了帷幕。
女奴端来煮沸过的新鲜羊奶。
“谢谢,小心烫。”
佯装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歪头看向帐篷出口,问:“那位拿鞭子的女郎呢?”
女奴瑟缩一下。
声线惊恐中带着颤抖。
“忙去了……”
几个奴隶无法忍受部落住民的羞辱,推搡了一下后者,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哦。”
羊奶入口的滋味并不好。
虞紫一边慢饮,一边跟女奴凑近乎。
她说个十来句话,对方才回应一两个字,时不时还用警惕目光看虞紫,仿佛她要害自己一般。无奈,虞紫只得摸摸鼻子,倾吐出自己的秘密:“其实,我跟你一样。”
女奴不解地看她。
“其实,我阿父也是十乌人……”
女奴自然不信。
虞紫只好亮出杀手锏。
她给自己编了个可怜凄惨的身世——一半关外血统一半关内血统的“混血儿”,因为出生不光彩,从小就被人骂是“杂种”,受尽欺凌。好不容易攀上贵人,她想寻根。
据说祖上是大金乌一脉。
说到动情处,眼泪说来就来。
女奴有一些动摇。
虞紫再接再厉,说了几句“碑文祖训”的内容,这些是她从盐贩口中抠出来的。
那名女奴初时没反应,好似一块木头,待听到“碑文祖训”内容,浑浊的眸有了光。
虞紫又持续对“祖先”输出彩虹屁。
女奴才彻底信了。
小声道:“俺的祖先是六金乌。”
虞紫闻言一喜:“当真?”
“嗯。”女奴骄傲又笃定。
连一直佝偻的脊背也挺直些许。
虞紫:“那咱们关系很近啊。”
据碑文祖训所讲,十金乌的亲爹都是同一个爹,但它们的娘却不是一个娘。
大金乌血统最纯正,正室嫡出,母亲出身高贵。其他金乌皆庶出,各自的母亲出身有贵有贱。尽管金乌兄弟关系好,主张后裔平等,无贵贱之分、无贫富之差,但它们母亲却互相敌视,时有矛盾,势要分个高低。这导致金乌兄弟也有阵营。
嗯,老大和老六走得近。
虞紫对此是无语的。
她有一点非常不理解——你说都神仙神兽了,为何还有凡俗的嫡庶?凡人分嫡庶是因为寿数有限,嫡长继承能减少兄弟争端,最大限度保证家族和财产平安延续与传承。
但,神仙图什么?
一群寿与天齐的存在,后裔未必活得有老子长久——假如十乌真是十金乌的后裔,十乌一族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区分嫡庶意义何在?虞紫感觉自己发现了盲点。
继而怀疑碑文真假。
但,居然没人觉得不对劲?
特别是这些被压榨到人生瞧不见希望的奴隶,更是对碑文上面的内容深信不疑。
眼前的女奴也是其中一员。
得知虞紫跟自己一样,便对她生出天然的好感和亲近。虞紫再接再厉,旁敲侧击。
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吓一跳。
这个部落的奴隶全是碑文拥趸者。
甚至有不少“有觉悟”的奴隶还期待着自己被转卖去其他部落,如此便可以告知更多愚昧麻木的同胞,他们不是低贱的奴隶,他们是真正继承先祖遗风的神裔后代!
十乌如今的羸弱和战争失利,不是因为永固关那些凡人敌人太强大,而是主导发动战争的十乌高层背弃了先祖祖训,继而拖累了整个高贵的十乌,他们全是罪人!
十乌想要继续高贵、继续伟大、重新屹立大陆巅峰,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最先要做的是祈求先祖谅解。待降下庇护,凡人如何与他们这些血统高贵的神裔对抗?
说着说着,女奴蜡黄脸上的麻木被激动和神往取代,目光近乎狂热,是恨不得奉献一切的决绝。她道:“要是能被卖去其他部落就好了……为了十乌,为了先祖……”
虞紫捧着她满是老茧的手,激动得仿佛一名邪教徒:“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每次走商,每到一地,都想唤醒更多的兄弟姊妹……只要努力,先祖就不会抛弃我们……”
二人深刻交流碑文祖训心得。
时间一晃而过。
盐贩已经谈成了买卖。
虞紫仍意犹未尽。
离去之前,看到那名女奴躲在昏暗的角落,冲她遥遥挥手,目光是那般清亮有神采,仿佛在无声叮嘱虞紫一定不要忘了祖训。虞紫也暗暗回应,一个巧劲跳上车。
刚扭头就变了脸。
盐贩看她在两种情绪无缝切换,心下有点发毛,悄悄侧步,试图将距离拉开。
与吕绝会合之后——
虞紫啐道:“这么假的东西……”
为何会有人相信?
吕绝代入其中,能理解几分:“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这就好比我以前过得也很苦,多次不想活,但遇见夫人后便觉得那些苦都变了,回想之后没觉得多苦……”
虞紫:“……”
吕绝上回带着八百勇士夜袭十乌营帐,立了大功也受了重伤,一直留在永固关。虞紫跟他接触增多,发现后者平日不太爱说话,除了一种情况——话题跟他夫人有关。
他能嘚吧嘚吧一下午。
啥都能往他夫人身上扯,离谱。
虞紫拉回话题:“你的意思是相信碑文祖训能让奴隶缓解痛苦,日子有了盼头?”
“人总愿意相信有利于自己的东西。真假反而是次要,是不是这个理儿?”
“也是,话糙理不糙。”
这次走商一共去了十二个部落,其中十一个部落都有先祖邪教徒,剩下的那一个不是没有,而是他们赶到半路才听说那个部落的奴隶团结起来烧了“背叛者”。
不少奴隶趁着混乱逃跑。
整个流程完全是有预谋的。
虽未造成太大损失,但它的出现仿佛一声进攻号角,让奴隶们看到了希望,同时也引爆了奴隶对“背叛者”的怒火。逐渐的,也有受欺压的小部落加入其中……
队伍日渐壮大。
偏巧十乌王庭正在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插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时的疏忽和纵容,导致这个群体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自下而上,瓦解了整个十乌。
578:四分五裂的十乌票】
“死了?你说谁又死了?”
自永固关一战失利,十乌大王顺风顺水的人生便陷入某种怪圈,跌宕的人生开始起起落落落落……十件事情能有九件不顺心。最让他烦心的是,十乌王都被毁,他培养拉拢的亲信折损大半,精锐损失惨重。让他明显感觉到对其他部落的掌控大不如前。
原先仰仗鼻息的部落势力,最近也开始阳奉阴违,私底下小动作不断,试图取他而代之。十乌大王乾纲独断多年,早已习惯唯我独尊,如何忍受这不顺心的局面?
他也不是毫无城府,反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为了拉拢苏释依鲁的部落势力,娶个跟亲哥哥不清不楚的女人,还安排原先的正室“病故”让坑。
当年能隐忍,如今也能。
为了将这些不听话的东西一网打尽,十乌大王开始装出消沉失意的假象,天天酗酒,夜夜笙歌,营帐内的女人不间断。不到晌午不见他起,如雷鼾声能从王帐传到另一个帐篷,一身酒臭仿佛永远消散不干净。不理政事,还三天两头召医官。
外界逐渐多了“十乌大王命不久矣”的传闻,再加上王庭内部的混乱,自然会有人相信,他很满意这個效果。但,未曾想——逆贼还没坐不住,几个成年儿子先内讧。
还闹出了不止一条人命。
他晃晃被酒精侵蚀得沉重的脑袋,正欲抬手揉太阳穴,一双带着香风的小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帮他排忧解难。十乌大王瞥了一眼。记住这个昨晚跟他颠鸾倒凤的美人——这美人有眼力劲儿,不介意多宠幸两日。
“是……是五王子。”
下人忐忑不安,大气不敢喘。
“老五死了?”
“怎么死的?”
“何时死的?”
十乌大王出口三连。想了一会儿,勉强从脑中挖出这个儿子的模样。尽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作为生父的他却无任何悲痛。
一来儿子多,二来他跟儿子没感情。
儿女对于他,不过是一夕欢愉,十月后由一个他面孔都记不住的女人生下的产物。
若能成长为头狼一般合格的继承人,他才愿意高看两眼,倾注精力培养,但若是中途夭折……那就不值得浪费感情。
作为大王,十乌一族地位、权势、声望都顶尖的男人,他轻易就能拥有无数的女人和记不清数目的子嗣,自然不屑去珍惜。这个五王子的生母还是个低贱的养马奴。
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被突然起兴赛马的他就地临幸,那一次就有了五王子。有意思的是,五王子的名字在十乌语言中就是“马棚”的意思,可见他对这个儿子有多随意。
下人肩膀瑟缩一下:“说是喝大,半夜如厕掉入坑中溺毙,今早天亮才被发现……”
十乌大王嘴角抽了抽。
不可置信:“掉屎坑溺毙了?”
下人补充说:“还呛了很多口……”
因为生活习性,十乌的茅坑都是就地挖的,挖得极深,坑底到坑顶足有两三人那么高。五王子被挖出来的时候,依旧维持着向上爬的姿势,口中喂满发酵生蛆的屎尿。
这种死法其实不算少见,偶尔会有半夜起来如厕的倒霉鬼掉进去就出不来的……
五王子是其中身份最高的。
但——
以他的出身,根本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大冷天出去冻屁股,更别说掉进去溺毙了。
他还是武胆武者!
听到儿子死得这般窝囊又有气味,本就不在意子嗣的他愈发嫌弃。随手一挥,让底下人看着处理五王子的身后事。待人离开了,刚才还轻松的十乌大王,瞬间冷脸。
溺毙茅坑,简直荒唐!
他喜怒无常,一把抓过帮他揉太阳穴的美人,毫不怜惜地抛下床榻:“滚!”
美人脸色煞白。
也顾不上衣不蔽体,抄上一张毯子裹着身子,瑟瑟退下。直到帐内只剩大王一人,他挥手一道掌风将最近的烛台劈裂。冲着无人处喃喃道:“这次死的是老五……”
其实在不久前,还死了个儿子。
三王子。
死法同样离谱。
说是三王子偶然猎到一匹成年雄鹿,当天便开心地喝了几大壶鹿血,又吃了半只鹿肉,气血上涌,热血沸腾,精力旺盛无处发泄,便命令后院七个美姬过来,想来场1V7通宵大战。谁知兴奋到顶点的时候突然浑身僵硬抽搐,右手死死抓着左胸口,死了。
通俗来说就是死于马上风。
医官来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他还是武胆武者!
算上在成年历练中丧生的十二王子,短短大半年他死了三个儿子,还都是成年的。
十乌大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苏释依鲁,但永固关失利后,苏释依鲁不满此战军事安排,跟他闹矛盾,交出兵权,卸任在家。他还不放心,一直派人严密监视。
结果,暗卫回禀,苏释依鲁每天不是酗酒就是出门狩猎,根本没任何异常动作。
不具备动手谋害的时间。
反倒是其他几个儿子嫌疑更大,听到兄弟身亡,不止一次在私下幸灾乐祸。
几乎每个都有下死手的动机。
十乌大王想了想,心中仍是不放心,抬手招来暗卫,让他们严密调查老五的死,只是结果还未出来,跟五王子关系紧密的七王子也步上亲哥后尘。同样,死法别致。
他跟一群勋贵子弟玩射镖游戏。
往常都是以奴隶为靶子,射中靶子周身不同目标获得不同分数。若射中了奴隶不得分,射死了要赔钱。总用奴隶没意思,这次玩点刺激的,抓阄从中选一个当靶子。
七王子抽中了。
然后他被一镖射死了。
射死他的人当场咬碎藏在舌下的毒药,七窍流血而亡,直接来了个死无对证。
再一查,这人的亲眷在王都被沈棠偷袭那次就死得差不多了。外界合理猜测这人是不满十乌王庭错误军事行动,继而进行报复。十乌大王听完,更是气得破口大骂。
老七他娘的也是武胆武者啊!脑子真被驴踢坏了,也不该答应当靶子啊!当靶子就算了,竟然死得如此没防备?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有个王子身份就是不死之身了?
接连死儿子,十乌大王再不在意也遭不住,大部分精力被这事儿占去,剩下的还要提防帐下众臣反噬。哪还有多余精力注意最底层,那场由奴隶点燃的燎原之火?
待真正重视,已是四面楚歌。
与此同时——
一处密室。
据说赋闲在家的苏释依鲁弹指将一盏油灯熄灭,那盏灯刻着“七”。他微垂着眸,看着剩下未灭的油灯,冷笑,阴仄仄的口吻像极了厉鬼孤魂:“……这只是利息……”
十二王子的死是他过不去的坎,短短时间连须发都白了大半。他向妹妹发过誓,会让杀害他们十二的凶手付出代价,其中也包括对十二之死漠然、无动于衷的大王。
苏释依鲁此前有多崇拜对方,此时便有多么失望。既然如此不在意子嗣,又那么在意荣耀,那么死一个或者全部都死,还是以最窝囊羞辱的方式死亡……似乎也不差?
他倒是有收到那群奴隶惹是生非的情报,但没在意。倒不是因为他目光短浅,而是纵观整个十乌的历史,不是没发生过奴隶大规模逃亡反抗事件。但奴隶人数再多,终究只是一群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凡人。面对有秩序的武装队伍镇压,不过是白白送死。
这种轻视,也是武胆武者面对普通群体,或者说他们眼中的蝼蚁,天然的傲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盐贩满载而归。一车车,沉甸甸,车轮印子吃得深,可见里面装了多少战利品!
去时信心满满,归时满面红光。
陇舞郡已经彻底入夏。
沈棠拿到账本也是惊讶,她知道十乌那边走私暴利却没想过如此暴利。她不动声色掩卷,合上账册,依照之前的允诺,将一成利润给盐贩,一成归自己的私库。
剩下八成归了官署公库。
陇舞郡一堆要花钱的地方,还要给帐下僚属开工资,过日子得精打细算。
刚签下契卷盖上章,虞紫匆匆奔来,叫道:“主公,银库入账的时候——”
沈棠淡定:“钱飞了?”
虞紫指着头顶,惊恐未定。
“是、钱、钱都飞天上去了。”
“还银行贷款,基操,勿惊。”
荀含章这男人真是该死得难养!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还多久???
也不知道LPR多少……
只知道自己还负债累累!
虞紫:“……”
沈棠双手捂着脸:“你下去吧,令德那边估计缺人手,你过去看一看……”
她终于通过996,让帐下僚属过上她梦寐以求的日子,这日子何其操蛋。
至于十乌——
隔天晨会,沈棠从公库拨了一笔新鲜热乎的预算款:“挑拨离间、火上浇油会吧?让褚杰将军看着办,多收买一些眼线内奸,咱们就在一旁拱火,越大越好。”
又看向顾池。
“此前十乌碑文也是望潮写的,一事不劳二主,剩下的你也写了,回头让褚将军送去,助力每一个有光宗耀祖梦想的十乌奴隶……啊不,应该是‘让十乌再次荣耀的神族后裔’。他们越乱,资源就越匮乏,与我们就越有利。我的贷款就指望他们了……”
敌人的国难财,发着香。
陇舞郡地处边陲,没啥油水,外头各方势力打生打死都没波及到她这里,一时间岁月静好。除了忙不完的政务、倒不完的霉、加不完的996、怎么都不够花的钱、怎么都还不完的贷款、每天都不翼而飞的钱袋……
扪心自问,这日子还算舒心顺意。
不多时又听说养蚕排屋大丰收,她作为主公还出(摸)席(鱼)了采蚕茧活动,亲自采收。跟着学习如何煮蚕茧、剪蚕茧,预备给自己做一条六斤六两的蚕丝被。
_(:з」∠?)_
原本还想给无晦他们安排上的,但她剪了一天的蚕茧、清洗大几桶的蚕蛹,连六斤都没有凑够,无奈之下将蚕丝被的活儿交给了养蚕排屋工作的桑妇,她们专业。
自己只适合官署996。
她只求入冬能盖上软乎乎的蚕丝被,年底有富余的蚕丝被当年终奖下发。
只要福利到位,员工加班无畏!
日子缓慢地过。
她的个头也缓慢地长。
夏衣换成了秋衫。
连沈稚在春夏交替之时顺利诞下的女婴,如今见到人也会咯咯笑了。
这一日,天气有了些凉意,官署收到了一封险些被沈棠忘在脑后的回信——
信封上字迹潦草。
送信的小卒也一脸沧桑络腮胡。
“怎得现在才有回信?”
这封信是年前发出去的,沈棠为了缓解荀贞思念好大儿的心情,同时也为了缓解他和祈善的不和矛盾,刻意派人去岷凤郡寻人,将信函送达他好大儿手中。
对方愿意回一封家书最好。
谁料一直没动静。
沈棠又忙,几乎想不起来这事儿。
579:人在囧途
这件事,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听到询问,那名满面沧桑的小卒一时忍不住,红了眼眶,甚是委屈地看着沈棠。
他这眼神——
像极了不慎在外流浪多日,饱受社会毒打的狗狗,看到主人那一瞬迸发情绪。
将沈棠看得一头雾水,只得道:“额……你不妨慢慢说,可是路上碰见什么难处?”
见信使如此,她放缓声调。
那信使抬手用手背抹抹眼角。
将这几月的遭遇一一说来——他这会儿才回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能捡回一条小命,亲自跟沈棠回复任务,也是祖上庇佑。当沈棠听完“传奇经历”,暗暗感慨——
不去拍一部“X囧”电影真是可惜。
要戏剧有戏剧,要波折有波折,要悬疑有悬疑,要幽默有幽默,多好的现实素材!
“都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个混乱世道,送一封信确实是困难重重,此番真是辛苦你了……”沈棠听完也不好责备对方什么,甚至还要好好安抚对方受伤心灵。
这封信是年前发出去的。
岷凤郡离陇舞郡,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且不说路上还有盗匪动乱,即便局势一片太平祥和,还有高山险阻,豺狼环伺。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封信函,字字千斤重。
为了保证信函顺利送达,沈棠专程派了个末流公士当信使。她当时想得挺好,假使沿路碰见寻常盗匪,以末流公士的能力,即便无法正面取胜,至少逃跑是没问题的。
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意外总比计划来得快。
信使遭遇围攻,受伤被抓了。
_(:з)∠?)_
侥幸捡回一条命,还未走两步又碰见强征兵丁。他全身上下只剩一身数日未换洗的衣裳,以及藏在怀中的信函。更尴尬的是,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盘缠还没了。
卡在两郡中间位置,进退两难。
所以,他不得已——
狠心套上了第三方的衣服。
打不过那就加入!!!
沈棠:“……”
信使跟着练了几日兵,顺便养养伤,伤势还未彻底好转,又一脸懵逼被拉上战场,他非常慌,生怕自己小命就这么送了。但为了活着完成沈君的任务,只得绞尽脑汁。
上战场,喊得大声跑得慢。
冲锋不积极,干饭第一名。
战场混乱,他又只是无名小卒,无人注意,靠着划水摸鱼,还真让他蒙混过关数次。不仅没被军法处置,反而连升数级——因为他好赖也是個武胆武者,哪怕天赋低,但待遇仍比普通小兵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一有晋升名额,他就是优先考虑的对象。
从小卒到伍长,从伍长到什长。
沈棠:“……”
这还不是最离谱玄幻的。
待他完全养好伤,攒了点盘缠,准备借下一场战斗最混乱的机会,抽身离开,继续去岷凤郡送信。谁知,他突然被提拔当一名年轻武者的阵前亲卫兵。这位置一般可不一般,基本是主将信任的心腹或者亲自培养的亲兵才能担任。危险大,但立功机会多。
百夫长的位置已经向他招手。
命够硬还能爬上副将。
沈棠:“……”
莫名的,她脑中浮现一条非常应景的段子——【喂,阿sir,你们再不让我归队的话,我真的就要当大哥了!】
(╯‵□′)╯︵┻━┻
你小子职场晋升还挺顺利哈!
是不是想暗示她什么???
沈棠绷着腮帮子,喜怒不形于色,无人知晓她此刻内心活动之丰富。这时,信使的故事也到了高潮——万万没想到,那名年轻武者居然就是此次送信任务的收件人。
岷凤郡守,荀定。
信使内心有万匹草泥马在奔腾。
“等等,这说不通,荀定好歹是一郡之长……你方才又说自己是被另一个郡县征兵……没听说这俩郡是上下从属关系……”自从知道荀贞好大儿在岷凤郡,她就花了点功夫去打探,才知人家并非郡都尉,而是郡守。如此一来,信使这话就有些说不通了。
在不是从属关系的前提下,一郡之长给另外一郡的兵马当先锋将军,这有些奇怪。
若是合作,也该是平等对话。
“没错的。”
信使很肯定自己没有搞错。
因为,荀定是拿了钱帮人打仗的。
荀定不管其他破事儿,只负责打仗,打了胜仗再拿钱。其他兵马需要雇佣一方出,他就出自己这个人。正因为是临时雇佣,仅末流公士实力的信使才有机会被提拔。
沈棠震惊得险些结巴。
“拿、拿钱……帮人打仗?”
信使点头:“是啊。”
沈棠冷静下来,摩挲下巴。
“他怎么收费?”
居然还能这么操作?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信使跟着说出自己所知的情报。
荀定打仗的出场费按照出阵次数结算,倘若打了大胜仗还要拿些分红——银货两讫,公平公正。此人性格豪爽,若非信使心心念念着沈君的好,他说不定真会倒戈。
沈棠:“……”
尽管没有确切报价格,但沈棠有预感,那身价应该是她请不起的外援。打从来到这个世界,接触那么多文心文士/武胆武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出租打仗这样的操作。
仔细一想,确实是个财富密码。
能赚钱还能保持自由身。
怪不得会放飞自我。
但,荀贞这位老父亲知道吗?
沈棠实在忍不住问了句。
“荀定的经济……是不是非常拮据?”
她最穷的时候也没想过当代打。
信使:“……应该、没有吧……”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想知道,只是当时没顾上问。他骤然得知“新上司”就是送信目标,他喜不自胜,终于找了个机会,私下表明身份,送出那封“字字千斤重”的信函。
荀定颇为意外。
他不记得自己跟陇舞郡有什么交情,无缘无故,哪里值得信使不惧千难万险送信?
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拆开火漆封印,取出皱巴巴的信纸,十行俱下。信纸上的内容篇幅很短,这么短时间,他脸色变了又变,问:【吾家阿父此刻在陇舞郡官署?】
信使来之前经过简单培训。
祈善模拟荀定可能提的问题,让信使一一背了下来,这个问题恰好就是题目之一。
信使回答得滴水不漏,还打起了父子感情牌,若能将荀定拐到陇舞郡,那更妙。
谁知——
荀定面上并无情绪波澜。
挥手打发了信使,只说自己知道了,并且在第二日给信使一封回信,让他好交差。
信使的运气总算没有太差,再加上堪堪突破至二等上造,回程比来时顺利。只是一路餐风饮露,没有功夫打理,使得胡须稠密杂乱,形容憔悴狼狈,活似个乞儿。
“一路劳累,你先下去歇息。”见信使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沈棠便让他下去,再耍酷打了个响指——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以青鸟传信荀贞过来。
主公传召,荀贞不敢怠慢。
_(:з)∠?)_
对沈棠,他始终有些心虚。
寥嘉这厮跟自己熟悉后,还会晃晃那只眼熟的钱袋,笑得猥琐怪异,仿佛在提醒荀贞——瞧,这就是主公的全部家当。
明明那么努力,却过得如此清贫。
为何如此?
因为都被他“千金散尽”了。
荀贞初时不在意,但跟主公接触时间久了,愈发明白她的难能可贵——身无分文,仍敢许诺他千金万两。骤发横财,依旧公私分明,对自身私欲的克制称得上苛刻。
光这点,世上能有几人做到?
发迹便猖狂纵欲,才是人世常态。
寥嘉私下说得没错。
她不似个俗人,倒像个小圣人。
“见过主公。”
“不用多礼了,这会儿匆匆找你不是为了别的,你看看这个。”她将荀定回信完好无损地转交出去。这是荀贞期盼多年的回音,第一个拆开并且看到的人应该是他。
荀贞初时不解其意。
待看到上火漆的印章,浑身一颤。一向镇定自若的他慌了神,手指小幅度快速哆嗦,几次没拿稳回信。终于,荀贞小心翼翼揭开,取出信纸,上面仅有几个字——
【一切安,父勿念。】
【不孝子荀定留书。】
下方还有枚虎符印记。
荀贞一下子便红了眼眶,水光盈盈,沈棠抿唇,犹豫着要不要避一避,让出空间给这位老父亲好好哭哭——现在不哭,待会儿知道好大儿操作,估计就哭不出了。
“这是他的笔迹……”
荀贞没一会儿便调整好情绪。
“他如今在何处?”
沈棠:“……”
见主公沉默不语,荀贞心下咯噔。
难道——
情绪激动而涨红的脸颊逐渐煞白。
沈棠急忙解释:“不是不是,他现在好得很,只是、只是,稍稍有些放荡不羁……”
“怎么个放荡不羁?”
沈棠只得如实坦白。
果不其然——
荀贞脸色在红青白黑无缝切换,腮帮子肌肉微动,看得出来后槽牙正在用力摩擦。
“他、他这是……”
“他——”
“我——”
愣是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沈棠出言安抚:“依我看,令郎脑瓜还是挺灵活的。择一主而终,好比一棵树上吊死。但他出租自己帮人打仗,等同于整片树林,他每一棵树都试了试上吊的脖感?”
荀贞:“……”
他无法想象自己好大儿拎着一根白绫,一棵树一棵树轮着上吊的画面……主公就不能找个靠谱的譬喻吗?他以手扶额,试图将这个诡异画面驱逐出脑海。但,沈棠这番插科打诨,也让他情绪迅速冷静下来。叹气:“贞管不了他了,只盼着他能善始善终。”
沈棠赞同。
“确实,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尽管好大儿不太靠谱,但得知对方还活蹦乱跳,并未如他担心那般曝尸荒野,荀贞着实松了口气,放下一份沉重负担。他冲沈棠作揖致谢,感谢对方的细心体贴。
待荀贞离开,沈棠第二个便通知了祈善,不过不是让青鸟传信,而是亲自登门。因为他今天请了一天事假。
理由是他闺女(划掉)要生了。
沈棠知道素商对于祈善的意义,很爽快得准了事假,允许他回家陪产。
“素商这两年未免太高产,一窝接着一窝,一直生也不是个事儿……”
产房就布置在祈善卧房角落。
他用上好的布料当产褥垫,素商就大着肚子趴那儿,肚子一次次宫缩,莫名有些吃力,祈善正细心喂它吃自制猫饭补充体力,东厨那边还炖着一锅奶白鱼汤。
神色认真,眉宇却不住地深锁。
“不生,也难受。”
“不劁素商,就要劁了治所附近的公猫,如此方能永绝后患。”沈棠在他身边坐下,道,“好消息,刚刚含章的好大儿回了封家书,以后你见着他不用心虚气短了。”
祈善笑了笑。
“谁见了他荀含章心虚气短?”
是他祈元良吗?
肯定不是。
沈棠嘀咕道:“这时候还傲娇……”
果然,文士浑身上下就嘴巴硬。
祈善目光始终落在素商身上,一瞬不瞬,耳朵却注意倾听沈棠的话。待祈善得知荀定的骚操作,道:“上位者最忌讳不忠之人。以他当年的志向追求,应该干不来这般无耻的事儿,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沈棠道:“人总是会变的。”
“但也总有人会固执不变。”
事实证明——
这事儿还真不是荀定愿意干的。
罪魁祸首,沈棠也认识。
正是她那位高山流水难觅的知音!
公西仇!
说起公西仇,荀定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对方脑袋拧下来。但非常可惜,两人真正交手,被拧下脑袋的人一定是荀定自己。打又打不过,甩又甩不掉,惹又惹不起。
想他堂堂岷凤郡霸王,境内土匪闻风丧胆的混世魔,何时这般憋屈过?
公西仇带着义妹公西来,以及杨英,在族地安安稳稳过了一个来月,闲着无聊就玩玩荀定。某日,他不知抽了哪门子风,突然说要寻找他唯一的血亲哥哥!
荀定每日鼻青脸肿,印记难消。
哼道:“人海茫茫,你怎么找?”
指不定已经死哪儿了。
公西仇被他一句话问倒。
他运转聪明的小脑袋瓜。
换了个思路。
他可以让兄长来找自己啊。
若能到处扬名,西北大陆都知道公西仇的名讳,兄长听说了,肯定会过来找他的。若不来找,待公西仇功成名就了,派人去找兄长也容易。换而言之,他要出山。
荀定嚼着骨头翻白眼:“出山?纵观西北,鱼龙混杂,虾蟹争雄,势力大的,不过郑乔之流……你莫非要给郑乔当阍犬?给人干,不如自己干……至少自由自在……”
580:公西仇的选择
“郑乔?他也配?”
公西仇这话带着浓浓的轻蔑。
他还嫌弃说:“单干?不要。”
“不要?”公西仇这个回答出乎荀定预料,他不由得坐直了上身,追问,“为何?”
“因为麻烦。”
“……麻、麻烦?”荀定险些结巴。
“自己当主公还不麻烦啊?”公西仇一脸的“你还是太年轻”,“我对功名利禄没兴趣,想扬名也只为找寻大哥,顺便吸引更多更强的武者上门挑战,让日子不那么无聊。”
公西仇的目的一直很单纯。
所以——
单干是不可能单干的。
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单干的。
他太明白管理一个班底有多麻烦。
不仅要耗费无数精力、人力、物力,还要招募人马,跟人勾心斗角,平衡帐下僚属矛盾和人际关系。势力越大,需要顾虑的就越多,他还想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
简直是在做梦。
这些东西,光是想想他就脑袋大。
公西仇很了解自己:“我是天生的武者,我舅舅也说我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我这一生注定为战斗而生而不是为战场而生。不是势均力敌,不过是单方面屠杀。”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点儿不脸红。
完美诠释什么叫凡尔赛。
他沉迷力量与力量碰撞轰炸时的感觉,留恋生死徘徊时的无上畅快。跟它们相比较,生死胜负都是可以舍弃的累赘。倘若当了主公,还能如此任性不在意胜负生死?
帐下僚属怕是要心梗。
再者,他真心不耐那些文绉绉又繁琐的文书工作。宁愿抄着武气在战场杀個七进七出、战个七天七夜,也不想坐在桌案前处理文书七刻钟,还不如直接杀他来得痛快。
荀定:“……”
公西仇问他:“冲他们举起武器,很无趣。你能在一场一面倒的屠杀中获得快感?”
太弱了,没意思。
荀定:“……”
他皱眉:“……自然不能。”
但打仗也不是图这个啊。
他真没见过公西仇这样的。
明明有单干的条件,偏偏不想。
更没想到公西仇还有如此单纯的一面:“你若不想自己干,那就得听命与人,你这破脾气能忍得了旁人对你指手画脚?来日功高震主,将你卸磨杀驴,你如何自保?”
公西仇道:“找到阿兄就行了。”
荀定一时没反应过来。
“找到阿兄就可以急流勇退啦。以后手痒想找人干仗,谁有名我就去打谁。没事儿就待在族地……带带阿来以后的孩子,逗逗阿兄的孩子……这不比勾心斗角有意思?”
按照公西族习俗,舅舅要抚养姐妹孩子,而舅舅的孩子则由孩子母亲的兄弟抚养。他也不知道自己啥时候能武学大成,未来会不会有女郎相伴,大概率打光棍儿。
养阿来的孩子玩玩儿就够了。
说完,发现荀定愣怔的模样蠢得可以,他爽朗大笑:“公西一族本就是隐世一族,喜欢隐居有甚奇怪的?倘若不是族中变故,谁喜欢跑到外面?外头哪里比得上族地清净舒服?我只想跟阿兄隐居……诚然,它是很广阔,但依旧没我公西仇的容身之处……”
最后一句莫名伤感。
公西仇跟他爹即墨璨不同。
即墨璨心中装着天下,看不惯外界的纷乱,积极入世,将自己闹得一身狼狈。可公西仇不一样,他只想平安待在族地,陪着族人。苍生黎民的死活,跟他有关系吗?
他只在意亲人。
他也只有这么几个亲人了。
荀定见状,也不再劝。因为他很清楚,公西仇的目的性很强,他此次再入世,不为其他,只为扬名找哥哥,再劝也无用。荀定在心中过了一遍耳熟能详的几个目标。
“那你打算找谁扬名?”
若是其他人,扬名不是件易事。
但公西仇年纪轻轻便是十五等少上造,这个年纪的十五等少上造是一个什么概念?
需知,自贼星降世后的两百余年,有史记载的二十等彻侯就三人,而十五等或以上有名有姓者,仅千余人。若算上没记载或者记载遗失的,这个群体顶天两千多人。
公西仇已经入围。
他还在实力高速增长的黄金时期。
只要他愿意,他能被橄榄枝淹没。
公西仇摇了摇头:“暂时没目标。”
荀定:“谷仁?”
公西仇:“嘴碎,吵。”
谷仁最小的结拜义弟还是蛊虫受害者,公西仇见了他就容易想起灭族的痛苦……
荀定又问:“吴贤?”
公西仇掏掏耳朵:“耳根软,烦。”
他跟吴贤帐下的武胆武者交过手,似乎叫赵奉来着?公西仇跟他们结了仇,跑过去会有些尴尬。听说吴贤耳根软,身边一堆眼高手低的高傲士族子弟,跑去找没趣?
荀定:“章贺?”
公西仇吹了下小指:“不喜欢。”
要不是章贺,族中圣物早就找到了,哪会到现在还没有丁点儿头绪呢?哼!
荀定:“黄烈?”
不待公西仇回答,他道:“听闻黄烈帐下有规模不小的重盾力士,战力不容小觑。”
公西仇听到这名字,不知想起什么,露出一抹冷笑来:“这东西迟早不得好死。”
荀定又问了几个人。
公西仇都不喜欢。
唯一一个喜欢的人——
荀定:“沈棠?”
公西仇先是翘起唇角,荀定还以为有戏,谁知他开口就是:“玛玛自然是好,却也是最不能选的。碰上实力强的对手,她会跟我抢,我这怎么扬名?再者,她最近两年无仗可打……武胆武者没仗打,可不只剩下练兵?再被她抓着干杂活,那日子多无趣?”
其实,他最先排除的就是沈棠。
跟他的需求完全冲突。
谷仁几个都比她合适一些。
荀定嫌弃:“……你可真难伺候……”
公西仇选择性忽略他的吐槽,托腮绞尽脑汁,突然来灵感:“要找,就找那些势力小的,不稳定的,处于风雨飘摇边缘的。越是如此弱势,越能体现咱的实力。”
荀定瞠目:“……堂堂十五等少上造主动上门投靠,也不怕将人吓出个好歹?”
“谁说投靠?不过是帮对方站稳脚跟、扩展势力,达到目标就拿钱走人。”
“拿、拿钱???”荀定声音高扬。
公西仇:“不然呢?白给人打仗?重修族地要真金白银的,以后养阿来的孩子也要钱的!灭族之后,族地产业丢得差不多了,未来的子子孙孙没有祖产怎么吃饭?”
要给以后的族人攒祖产啊。
公西仇没想到荀定如此天真,问:“难道你爹是靠西北风将你养这么大的吗?”
穷文富武,正常情况下,武胆武者身上每一寸肌肉都是无数钱粮堆出来的。
荀定张了张口,反驳不能。
他可算明白公西仇的打算了。
“你的意思……你收钱帮人打仗,达到目的就换一家收钱继续打仗,靠、靠着这手段扬名?你不怕自己被外界诟病多姓家奴?”
他想将公西仇脑子里的水摇出来。
脑子清醒点!!!
公西仇不悦:“银货两讫的事儿,怎么扯到家奴头上了?收钱替人消灾,又不是卖身。文士武者效忠一主,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拿钱糊口。他们吃一家饭,我也只是多吃了几家,试试咸淡,不高兴还能换换胃口,就成多姓家奴了?哪有这个道理……”
荀定:“……”
公西仇问:“只吃一家不腻嘴么?”
荀定:“……”
这哪里是腻嘴不腻嘴的问题?
他算是看明白了,公西仇毫无节操。
本以为这只是公西仇一个人发疯,但荀定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自己的事儿。
强买强卖,不讲道理。
荀定反抗:“堂堂岷凤郡混世魔……岂可为金银俗物,贱卖己身……我可是……”
他是花钱就能获得的男人吗???
公西仇淡淡道:“是我的手下败将。”
补刀:“手下败将不值钱。”
聘请公西仇,附带一个荀定当添头。
581:偷偷摸老虎的屁股票】
乾州,渠山郡,行宫。
身着朝服的官员战战兢兢立着,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抬头与郑乔直视,宫殿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怖肃杀。上方,郑乔正以右手执着一柄金镶玉的华贵如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左手掌心,来回踱步。他的步伐很轻,但落在每人心间却似一把重锤……
咚咚咚——
良久,郑乔终于开口。
他轻蔑哂笑:“听说今儿又有一方势力响应黄烈号召,试图颠覆这张王座,是吗?”
“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待国主帐下王师杀至,他们必然崩溃。”说这话的是個年轻官员,相貌出众,但气质却透着几分奸邪,说出来的话也是一股子谄媚味。
此人本是渠山郡的小吏,无甚本事,但架不住他软饭吃得好,入赘之后哄住了妻子,通过妻子哄得岳父母给他买了个“官”,总算不是白身。只是,他旁的本事没有,唯独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却是一等一。一次被郑乔看重,破格提拔成为朝官,原地飞升。
人发达了,腰杆子也直了。
通房丫鬟也敢染指三五个了。
唯独面对郑乔还是一脸谄媚恭敬。
郑乔闻言讥嘲。
“乌合之众?呵,若真是乌合之众,倒也还好。以利诱之,许以高官厚禄,令其富埒王侯,便可轻易招安归朝。只是,他们中间有些人图谋甚大,且手眼通天,与朝中朝臣也有首尾……这就让孤有些寝食难安了……孤是哪里对不住各位朝臣了么?”
众人仍旧鸦雀无声。
这是要命题!他们能说郑乔对不住他们的地方不可胜记?能吗?说了就人头落地!
有人暗中冒起冷汗。
因为他们就是有“首尾”的朝臣。
除了揭竿而起的黄烈,响应这次屠龙局的势力多为世家豪强。而要命的是——郑乔上位之后,他对这块就看得十分严苛。各家子弟已有官身的,直接留用为朝官,轻易不肯外放;没有官身的,封一个虚衔也给弄来放在眼皮底下。换而言之,他们都是人质。
他们中间有些人甚至是家族家长或者名正言顺的嫡系继承人,同族在外举兵……
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这些人质还想好过?
自然不好过的。
大牢房间异常紧张,单人间早没了,后来者只能挤一挤三四五六人间……恶劣的生存环境以及不知何时落下的屠刀,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的人直接原地崩溃……几日下来便形容憔悴,面目黎黑,蹲大牢时间最久的几位更是黄皮寡瘦,看不出原来的人样。
郑乔这么问,意味着又有倒霉蛋要下大牢,众人同情看向那三四十岁,面无人色的中年朝官。对方身上的官服昭示其官职不低,但这身衣裳并不能带给他丝毫安全感。
不出意外——
他也被丢入大牢。
大牢越往里面,视线越是漆黑,空气中泛着说不出的恶臭。犯人一切生理需求都在狭小牢房解决。若有溲溺之器还好,没有的话,只能找角落原地纾解。那气味,啧。
再加上多人牢房……
时间一长就没下脚地方了。
生存环境恶劣,犯人时不时还要被提过去严刑拷问,或针刺,或鞭打,甚至还有水牢之刑,每次都要脱一层皮。若非郑乔不允许使用破府极刑,他们早就命丧黄泉了。
中年朝官被一把推了进去。
险些踉跄跌倒。
黑暗中,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也进来了?”
中年朝官仔细分辨才知是同僚。
后者被关已经有两三月。
期间他一直走动人脉试图将对方捞出来,却未奏效,最后连自己也深陷其中……
他苦笑回道:“二弟在外举兵……”
他口中的二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因为他被过继给大房,二人在族谱上只算是堂兄弟。作为大房嫡系的他占尽了家族资源,惹来二弟的嫉妒,这导致兄弟俩关系一直不好,但没想到对方会做绝,明知他在郑乔手中为质,仍旧高调加入黄烈的队伍。
同僚闻言轻叹。
宽慰道:“亲眷无恙便好……”
他们是郑乔用来牵制各家的人质,而他们的亲眷则是牵制他们的人质。郑乔也知不能将人逼得太狠的道理,一般情况下不会对他们家眷下死手。当然,也有仁兄不信邪。
结果收到全家老小人头。
连门口养的黄犬都没放过。
朝官掩面羞惭:“是吾无用……”
不出意外,妻儿这会儿应该收到他被下了大牢的噩耗,想尽办法为捞出他奔波了。
但,他只猜对了一半。
妻儿是收到了,但并未奔波。
不是不想,而是有位客人凑巧登门。
准确来说是三人。
老,少,青。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一袭葛布麻衣,穿着朴素,连看门的司阍都比他富贵。
但此人目光炯炯,澄澈明亮,一瞧就知道他不普通。妇人泪痕未干,看到老者险些要脱口而出称呼,却被对方打断:“秋夫人,旁的不多说,老朽今日登门有事相求。”
妇人闻言,急忙让三人进来。
司阍有眼色地关上了大门。
“您请说。”
妇人请老者上座,老者并未入座,而是拍了拍已经有他肩膀高的少年——说是少年也夸大,看他满脸稚气,像是八九岁,只是修得武胆,装扮干练,身量又接近少年。
问妇人:“你可记得他?”
妇人仔细看了看,摇头。
但又道:“似有些眼熟……”
老者提醒她:“上一代秋家家长,成婚十余年却无子嗣。有个曾经伺候过的婢女谎称自己为他诞育一子,于民间抚养。凑巧,这孩子相貌与秋家家长有几分相似,滴血验亲无误,便被带回了秋家。只是,孩子被带回养育几年却发现异于常人,生有脑疾,身量始终矮小如幼童……终是瞒不住……”
婢女恐慌无比,不得不说出实情。
那孩童是她在街上捡到的流浪儿,其相貌生得巧妙,与秋家家长有几分神似,这一发现让她萌生大胆念头,偷天换日!
但,纸始终包不住火。
最后这孩子被丢到乡下自生自灭。
取名,宴。
秋家家长年纪越来越大,但子嗣问题始终无法解决,也拖到了不得不解决的程度。他只得从亲兄弟那边过继对方的嫡长子,也就是上文那个被丢入大牢的倒霉催。
妇人这才想起来。
她嫁过来的时候见过少年。
孩童时候的他跟已故公爹还有点儿神似,如今五官稍稍长开,就一点儿不像了。两颊略有些婴儿肥,双目澄澈剔透,不沾半点儿世俗,看得出来还有些懵懂。
乖巧站在老者身边,像尊不说话的瓷娃娃,又忍不住好奇打量陌生环境。
“难、难道,他、他就是那位小郎?可、可他不是不能长大的怪……”妇人过于震惊,险些当着老者的面口出不逊,将剩下的话咽回去,眼睛写满了不可置信。
老者避而不谈:“那是有原因的,如今不便多言。此次过来,是想问他当年戴在身上的东西可还在府上?能不能找到?”
582:偷偷摸老虎的屁股票】
“这…此事恐不好办……”
妇人面露为难之色。
“并非小妇人推脱,只是现在家中生乱,一时顾不得这些……再者,小郎被送走已是多年前的事儿,那些物件还在不在,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说,故不敢轻易答应。”
说着,双目已泛红。
用帕子压下眼角的泪意。
她刚收到消息那会儿,得知家中顶梁柱被下了大牢,下的还是传闻中进去就要脱一层人皮的地方,便觉得头顶的天都塌下来。若非她是府上唯一的主子,不能乱了阵脚影响人心,真恨不得原地昏厥过去。她也有心帮助老者,奈何现实条件并不允许啊。
老者也识趣,但他不能白跑一趟,空手而归。便问:“府上遇见什么难事,可否说说,老朽或许能帮忙参谋参谋……”
妇人一听,眼前登时亮起。
面上的喜色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
“当真?”问完发现不妥,忙改口,“这、这并非质疑您的能力,只是太欢喜……”
老者淡声道:“不慌,慢慢道来。”
妇人稳了稳心神,将自己收到的消息一一道来——朝堂上发生的细节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家那小叔子有野心,利用丈夫不在族地的机会笼络族老,高调招兵买马。
如今更是与乱贼黄烈各处呼应起义,浑然不顾亲哥一家还在郑乔手中当人质……
妇人一脸苦涩。
“小叔怕是盼着我们一家死!听闻当年,族老都希望将小叔继嗣到公爹名下。毕竟郎主是二房嫡长,过继出去不怎么好听,但公爹却选了郎主。二房无甚积蓄,吃穿用度俱不如长房,小叔心中愤懑不满多年。只要郎主死了,他便能名正言顺继承秋氏……”
妇人面带绝望地咬牙道:“倘若郎主此番……此番不幸殒命地牢,小叔还能打着‘为兄报仇’的旗帜,在士族间博一个兄友弟恭的美名……如此好处,他如何会不心动呢?”
老者全程安静听着。
待她说完,问:“只是这么一桩事?”
妇人听到了希望:“您有解决妙策?”
“算不上解决妙策,但助你们一家离开这龙潭虎穴却没有问题。横竖已经将郑乔彻底得罪死了,既然留下来是个死,逃出去或许还有条活路。”解决方案简单粗暴。
妇人诧道:“劫狱?”
以老者的能力还真能做到。
“嗯。”
只是——
“阿宴当年戴在身上的东西非常重要,夫人若是方便的话,烦请派人找一找……”
专程跑这一趟就是为了那件东西。
妇人听到这儿也懂了。
想让老者帮忙就得拿出“报酬”。
她连忙起身让下人去府库翻找。
因为当年滴血验亲过关,长相又有几分上代家长的痕迹,阿宴被带回秋府后,被当做长房继承人仔细照料,吃穿用度一律最好,随身物件也得到了妥善保存。若非他始终不长大,看着又不聪明,让人看出端倪,兴许这秘密就真正被那個婢女带进棺材了。
之后阿宴被打发去了乡下自生自灭,他的存在成了秋府禁忌,无人敢提及,他的东西自然也没被刻意处置。一众下人经过一夜的翻找,终于在积灰的角落找到盒子。
盒子不大,重量也轻,东西零碎。
“阿宴,终于找到了!”
老者一顿扒拉,神情激动地翻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截一指长的木头吊坠,灰扑扑的,瞧不出贵重之处。妇人不知此物有甚珍贵,能让见惯大风大浪的老者如此在意。
老者缓了缓情绪,冲着吃糕点垫肚子的少年招了招手:“阿宴,到老师这里来。”
少年放下美味的糕点,乖顺照做,由着老者将那截木头吊坠给自己戴上。他抬手摸了摸那截木头,语调有了些许起伏。
“老师,它是温的。”明明只是块木头,入手的触感却似光滑暖玉,让他莫名安心,连一直困扰他的仿徨情绪也跟着消失了。好似精疲力竭的溺水者,终于飘到了岸上。
“嗯,好好戴着它。”
少年闻言,将它放入衣襟内。
妇人离得近,看得清楚,发现这木头吊坠形似一副棺材。随身携带多不吉利?
但这不是她该关心的事儿。她在意的是老者何时帮她将丈夫救出大牢。而老者也没有食言,让妇人去收拾家当,安排车马。秋家家长一旦救出来,他们一家立刻离开。
妇人依言照做。
这些事儿不是一两天能搞定的。
便留了老者三人在府上暂居。
三人中的青年整理好客房。
正准备喊一老一少去休息,却见少年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失而复得的木头吊坠。
青年刚才借来看过了,翻来覆去地观察,没看出丁点儿特殊之处,他也不知道老者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图什么。但,下一瞬就打脸了——那吊坠散发出莹莹绿光。
跟着又在少年手中化为一支姿态舒展的褐色木杖,周身萦绕着朴拙而神秘的玄奥图腾。这个纹路与少年肩胛骨上的团型纹路神似,前者更加复杂,后者更像简化版。
砰得一声。
老者听到动静过来。
目光死死盯着那根木杖,腮帮紧绷。
少年没注意到他们的反应,像得到一件新奇玩意儿,掂量着耍了几下,目光突然被一抹灼眼异色吸引。指着木杖顶端那朵摇曳的小红花道:“老师,你看,是花儿。”
木头上长了一朵花。
突兀得像是秃子头顶唯一的发。
老者的注意力不在花上,而是伸出颤抖苍老的手,虔诚捧着少年执杖的手,浊泪刷得滚下,唇瓣颤抖着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细听才知是——“神未弃我公西族……”
少年不懂老师为什么要哭。
抬手将他的泪拭去。
问道:“老师哪里不舒服吗?”
老者抹掉泪水,深呼吸一口气:“没有,阿宴,你运行一遍老师教过你的法门……”
少年自然依言照做。待看到少年身披熟悉的大祭司华服,老者彻底安下心来。
他怜爱地摸摸少年的脑袋:“很好,但未来几年还要勤加修炼。听老师的话,你的智窍,当下不着急打开。保持赤子状态更能专注修炼,有事半功倍之效……阿宴啊,傻一点儿、单纯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嗯!”少年笑着,“听老师的。”
青年听了无处吐槽。
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少年如何天真懵懂又无害呢!实际上,他这一路上砍瓜切菜搞死的土匪地痞还少么?这老的疯,小的傻,再成长几年不知成啥祸害……
劫狱救人对于老者而言只是一碟小菜,搞完就继续上路,懒得听秋家上下没营养的感激之词。他们三人越走越偏,往一片僻静的深山老林钻,打算安顿下来。
青年终于憋不住。
“您老究竟想做什么?”
“你以为阿宴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没点儿实力就贸然入世,下场不过是被虎豹豺狼分而食之。他最需要自保之力!”
“只是一截木头。”
老者语出惊人:“那是一块国玺。”
青年:“!!!”
老者又摇头纠正自己的错处。
“不对,不是国玺,那是神赐之物。只是与外界流传的所谓国玺同出一源……国玺也好,神杖也罢……它们其实都是神灵赐下的东西……对,是这样……”
青年:“……”
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老东西又开始发疯了。
作为三人中唯一的正常人,他感觉自己的压力很大,又要照顾老的,又要兼顾小的。这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去补觉。
与此同时——
有两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夜闯公西仇的营帐——准确来说是一人强拉着另一人。正要合衣睡下的他被吓得直挺挺坐起身。
一看来人,颇为无奈道:“阿来,你们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儿再说吗?”
“来不及明天了!今儿就得问清楚!”公西来抓着杨英的手,推到公西仇身前,忙问道,“阿兄,你看出她有什么变化吗?”
公西仇披着被子盘着腿,瘪嘴。
“她能有什么变化?还是说军营条件不行,火气旺盛,脸上长痘了?”
公西来急得跺脚。
抓着公西仇捂紧的被子摇晃。
“气啊气,阿英她有气儿了!”
公西仇顺着公西来的力道,像个人形大娃娃一般被摇得左右摇摆,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她又不是这会儿诈尸,如何没气?”
“不是这个气啊!”
公西仇停下摇晃:“那什么气?”
“武气!”回答的是杨英。
公西仇乍一听以为自己耳鸣了。
“什么气?”
公西来狂喜道:“武气啊!”
杨英毕竟是将门出身,其父杨公也一直没有拘着她舞刀弄枪,也觉得女儿家学点武艺可以强身健体,不容易生病,好养活。
如今孑然一身,她更需要力量保护自己,武学修炼更是一日不敢停歇。
方才不知怎么的——
一直无法在经脉停留的天地之气,突然可以被汲取了!杨英先是一脸懵逼,继而狂喜,将这个消息与身边的公西来分享。然后就被公西来抓过来找公西仇了。
“之前一直不行,今儿突然可以了……阿兄,你说今儿是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你看阿英都行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公西来输出一大串话,不给插嘴机会。
公西仇正色几分,给杨英把脉。
尽管微弱到能忽略不计,但那确确实实是一缕武气,这意味着杨英可以修炼。
583:偷偷摸老虎的屁股票】
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大眼。
公西仇深锁着眉头。
奈何他就不是吃这碗饭的。
思索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准确结论,在公西来期盼目光下,他所幸双手一拍又一摊,颇为光棍地道:“不管怎么说吧……额,能修行,总归是好事。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好好学。好歹也是千顷地里一棵苗苗,你若是没什么建树,岂不是浪费这份机缘?”
杨英紧抿唇。
心中终究还是有些迟疑。
尽管斗将之下,生死不论,但自己的父亲死于公西仇之手。她这会儿能客观对待对方的存在,已经是数次心理疏解后的成果。让她跟着对方学习……杨英心中有点坎儿。
可这个机会又确实难得。
还未等她迟疑出结果,公西仇却不耐烦她的沉默回应,问:“怎得?我不配教你?”
真以为十五等少上造是大白菜吗?
他若愿意广招门徒,多少人会捧着钱、削尖脑袋、跪着求他匀出一個宝贵的名额?
自个儿主动提了,杨英不答应?
这不行!
还没人能拒绝他!
公西来暗中戳戳杨英腰间的软肉,杨英终于回过神道:“不、不是,求之不得。”
公西仇脸色稍霁:“这才对……现在的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俩回自己营帐睡觉……”
公西来不乐意回去。
“阿兄是不是把我忘了?”
“没忘。你是能冬练三九,还是能夏练三伏?提半桶水都费劲儿,还修武胆呢?人家阿英是打小舞刀弄枪练出来的童子功,底子根骨都还在,即便这个年纪才开始接触也能找补回来。你就罢了。”公西仇一如既往地直白,将公西来说得脸色一点点沉寂下去。
她赌气咬唇:“那我修文!”
“修文也得有根骨才行,最次的文心文士都是千里挑一的,苦修多年还不一定能有出息……”公西仇说得不委婉。武胆武者门槛相对低一些,但公西来年纪大又没基础。
“所以说……”
“你没这个天赋。”
公西来情绪跌至了谷底,用带着些许哭腔,软声问:“便……没有补救的法子吗?让普通人也能、也能修炼,哪怕日后出息不大……只要能修炼就好,不敢图更多的。”
“有倒是有。”
公西仇认真想了想。
公西来眸光一亮:“真的?”
公西仇道:“武国蛊祸知道吧?那玩意儿就能实现,让你在极短时间变成中等武胆武者,不过制作方法失传已久。如今倒是有稍次一些的,黄烈那些重盾力士就是。”
他一巴掌拍掉公西来的妄想。
“别傻,真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真要是好东西,早传得沸沸扬扬,凭此招揽无数青壮劳力了!武国蛊祸养出的精锐神兵营也好,黄烈那些重盾力士也罢,全部是透支使用者的寿元、潜力、精气!凭你这身板,用不了几月就能被吸干,变成皮包骨的干尸!”
而公西族的正版蛊虫……
又有严格的种蛊年限和根骨限制。
听到“皮包骨的干尸”,公西来脸色一白,微垂着头,情绪低落地接受了眼前现实。公西仇轻叹,有些话埋在肚子里。
公西来注定是一个普通人。
但她又注定不普通。
因为她是公西来。
只要他不死,活一日,便一日是她的退路和靠山,公西族人不会放弃自己族人。
公西来也未失落很久。
一番自我疏解,也就想开了。
倒是苦了可怜的杨英。公西仇带徒弟,奉行的是棍棒滚打教育,一旦上了演武场便只有敌我,没有男女。根本不知“怜香惜玉”四个字该怎么写。杨英此前以为自家阿父教导够严格,但跟公西仇比起来,她才知道阿父杨公手把手教她,那才是真心疼女儿。
看着每日鼻青脸肿到瞧不出男女的杨英,公西来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心有余悸。
“阿兄也太狠了……”
杨英大着舌头,说话含糊:“是啊。”
“以后让他轻点儿,循序渐进……”
“我提了,但他说……”
“阿兄说什么?”
杨英面无表情:“你阿兄说等我武胆凝聚,能有二等上造,就可以放心打断我腿。”
公西来花容失色:“……为什么!!!”
杨英:“我也这么问的,但他说普通人伤筋动骨一百天,武胆武者就没这顾虑。武气消耗得快,恢复也快,增长也快……”
公西来:“……可,你好歹是女郎……”
杨英麻木:“我也这么说了,但你阿兄说,他阵前斗将杀人从不脱人衣服看性别。活着那就是活人,死了那就是死人。不存在男活人女活人,或者男死人女死人……”
公西来:“……”
有理有据,无从反驳。
于是,公西来操心的事情多了一桩——她每天都在担心小伙伴会被她阿兄打死。
可喜可贺,小伙伴性命顽强,在她阿兄手底下花式翻滚演武场。皮越厚,越耐造,一年多都没暴毙。公西来成了她的专属上药医师,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娴熟自如。甚至无聊起来还琢磨起医书。特别是跌打损伤推拿,在杨英手上练得无比精湛。
公西仇左手抓着廉价添头荀定,右手抓着公西来和杨英,辗转跳槽帮人代打。外界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毕竟拿钱给人当打手,这样的事儿连最低等的武胆武者都不屑。
更何况是十五等少上造?
第一位老板不信邪,不给结算。
公西仇哂笑,扭头带着第一位老板的仇人,搞了第一任老板的老巢,还不忘一屁股坐在第一任老板的私库,数着自己应得的报酬。一时间,公西仇之名臭不可闻。
崇拜他的,早被他出战必胜的英姿折服,看得心间春心荡漾,恨不得将其招揽麾下,但为了表示自己合群,提及公西仇,嘴上仍要贬低两句“小人反复,不忠不义”。
认钱不认人,低贱玩意儿。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实力再高也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公西仇懒得理会。
反正没人有胆当着自己面说。
毕竟,浑身上下唯有嘴硬的男人,他那脖子在自己的手掌面前,依旧脆如薄纸的。
不同于公西仇的高调,不同于这一年多屠龙局的局势反复,沈棠的小日子倒是过得安静顺遂。每逢这时,她都要谢谢宴安。陇舞郡的地势,既是劣势又是一项优势。
只要能压制十乌这个隐患,一定程度上就能获得珍贵的安逸时间,好好积攒实力。
一来,谁打下了陇舞郡,谁就要被动担负起阻挡十乌异族重任,内外不能兼顾,这块地盘纯粹是个鸡肋;二来,西北边陲之地,要经济没有经济,要人口没有人口。
耗费兵力打下来,弊大于利。
因此,沈棠来到陇舞郡的第一年,仗着无人盯上自己,安安心心种了一年地,又是造桥修路,又是挖渠开井,又是种桑养蚕,又是制盐走私,又是建校造纸……
是的,还有造纸。
沈棠心中最放不下的主业就是画画,最舍不得的吃饭家伙就是画笔。于是,她力排众议在陇舞也搞了个造纸坊。这个造纸坊的核心班底跟河尹郡一脉相承,还从徐解的徐氏造纸坊借了俩老师傅,糅杂两方经验,一遍遍实验摸索,造出的纸张质量节节拔高。
第二年秋收前,成品惊艳问世!
光而不滑,韧而能润。
洁白稠密,纹理纯净。
摸上去宛若轻抚婴儿肌肤。
真真让人爱不释手。
这样的纸,才配得上她的妙手丹青。
造纸工匠战战兢兢,被招来欣赏造纸坊成品的几个僚属疑惑:“主公怎了?”
顾池翻白眼。
“别吵她,在做白日梦呢。”
沈棠回过神,只来得及听到顾池说的“梦”,她轻咳道:“说起梦哦,你们有谁会解梦吗?我昨儿梦到一个奇怪的梦,自己变成一只饱食晒太阳的老虎,有个看不清脸的歹徒摸了我屁股……这作何解?”
没出差的几人面面相觑。
直到褚曜斟酌沉吟了数息,委婉地道:“掐指算算,主公如今也十六了。咳咳咳,到了这年纪,做这种梦很正常……”
不要大大咧咧跟他们分享这个啊!
(╯‵□′)╯︵┻━┻
“啊,原来这么解梦吗?”
话音刚落,议厅外传来宁燕急促脚步声,衣摆随动作摩擦,发出特有的动静。
“主公,南玉县遭袭!”
584:恶邻票】
“什么?哪里遇袭?”
沈棠霍地原地起身看宁燕。
其余僚属也纷纷扭头。
宁燕稳了稳呼吸,道:“南玉县。”
沈棠沉下脸色,抿直了嘴角,两年的休养生息让她看着比以前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温润谦和。但这一瞬间,双眸迸发的森冷杀意却更胜当初:“十乌那群狗东西?”
陇舞郡遭袭,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十乌。但,沈棠转念一想——根据虞紫几个在十乌传回来的情报,十乌这会儿四分五裂,近八成的中下规模部落与大部落分庭抗礼。
双方为争取水源、食物、矿脉、兵权乃至谁是十乌正统,斗得红眼,曾经不可一世的十乌王庭,也在苏释依鲁率领部落脱离王庭后,名存实亡,两方势力彻底反目。
十乌奴隶浑水摸鱼,趁势而起,他们规模大,但有一個致命弱点——全是普通人。
根本不具备与拥有超凡能力的部落势力对抗的本钱,但沈棠作为幕后推手,怎么可能不趁机火上浇油?他们确实是孱弱的普通人,但他们也不是没有强有力的底牌!
他们可以用“信仰”当武器。
到处宣扬先祖传说。
给陷入战火的部落住民带来寄托。
将敌人全部同化成自己人。
如今的十乌,除非上天降下一个勇猛凶悍的气运之子,用绝对的铁血手段将十乌全境打趴下,不然根本拧不成一条绳。这种情况下,如何高举兵力对南玉县下手偷袭?
宁燕的回答也验证了沈棠的猜测。
“不是,非是十乌。”
沈棠蹙眉:“那就是哪位恶邻了。”
因天时缘故,南玉县提前两三天收粮入库,新粮都堆在当地粮库,清点清楚才会送到治所。好邻居不早不晚,卡着这时候打过来,图什么东西,脚指头想想也知道。
祈善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沈棠善于农事经营,将不少重心放在恢复民生这块,一点儿不心疼地下拨预算,努力让治下百姓穿得暖、吃得饱,庶民受益。但武力跟不上,成果随时会被人掠夺。
众人都明白这点。
这两年努力做到齐头并进。
一边恢复陇舞郡境内民生经济,一边用尽手段吸引流民来定居,从中招募可用的青壮,严格训练,努力弥补短板。耗费两年的功夫,满打满算将兵马扩充至两万五。
要知道,这个规模对于一个人口不算多的边陲小郡而言,有多么难得。陇舞郡满打满算才多少户?这一地财政税务哪里养得起两万五精锐?还不是沈棠各种赚钱补贴。
如此努力,仍有不足。
中高阶武胆武者,奇缺。
褚杰看不下去,又给沈棠两位有经验的老将,算上之前诓骗走的,一共四人,再加上沈棠原有的武胆武者班底,勉强看得过去。人数过关了,但平均质量不行!
最重要的是——战场刀剑无眼,武胆武者某种意义上属于“消耗品”,可能一仗失利就能折损半数。沈棠无奈将目光对准屠荣、鲁继和赵葳这些“新生代”潜力股。
给予这些年轻人更多立功机会,以此来换取更多的武运,强行拉快修炼进度。
吕绝和白素几个也感觉到某种紧迫感,在不影响军务的情况下,时常闭关苦修。
沈棠还暗中帮了一把。
但——
两年时间还是有些短。
第一年丰收,邻居还在观望。
第二年丰收,邻居已然贪婪。
沈棠问:“南玉县的驻军是谁?”
宁燕回道:“是白都尉。”
沈棠压下心中杀意:“敌人多少兵马?”
“五千。”
敌人这次行没丝毫预兆。
五千骑兵趁着夜色突然入境,以声东击西之法,先是烧杀几个村镇,制造混乱,迷惑白素等人视线。他们来去如风,行动不受阻,做什么都不需要顾及,但白素这边却是投鼠忌器,行动受阻。再加上一切发生过于突然,导致局面十分之被动……
沈棠那边也下过命令。
一旦有战事,以民为上。
白素这边的驻军规模很小,无法与敌人正面对抗。只能一边派兵御敌,给治所这边发求援,一边组织庶民躲入事先准备好的避战掩体建筑,争取将伤亡降到最低。
根本问题还是兵力不足。
庆幸的是,敌人的目标是粮仓。
并没有过多恋战。
而沈棠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故将粮仓分了三处,规模大小不一。
碰上敌人也不至于被一锅端。
沈棠气笑:“五千?挺可以啊,若不是冲着粮库来,这五千人是不是能将南玉县上下屠戮殆尽了?缺粮,可以放在明面上谈,直接派兵强抢……当我不会发火?”
她两年没杀过人了。
非得逼着她的慈母剑见血是吧?
褚曜几人也冷下脸色。
几人几乎是瞬间就达成了一致。
这个亏,绝对要十倍还回去才行。
倘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沈棠这位陇舞郡守的标签就不是“仁人君子”,而是“大冤种”、“移动粮仓”、“懦夫”之流了。回头谁缺粮都能派五千人过来零元购了。
这种口子,绝对不能开。
“是四宝郡那边?”
褚曜心中过了一遍周围邻居分布。
南玉县这个方向,嫌疑犯就俩,四宝郡是嫌疑最大的。上一任四宝郡守是晏城,被沈棠和祈善弄死了,之后郑乔又派了新的,没干两月就被士族出身的秋丞取代。
宁燕道:“对,是秋丞帐下。”
沈棠勉强扒拉出这个是谁。
“秋文彦?”她冷笑,“这个老崽种!”
众人默契忽略主公爆粗口了。
沈棠咬牙:“点齐兵马,干回去!”
四宝郡……
这地方她熟悉得很。
褚曜几人却没有立刻附和,而是皱眉提醒沈棠一件事儿。这个秋丞出身秋氏二房,响应黄烈号召,高举大义旗帜讨伐郑乔。换而言之,他是屠龙局的盟友之一。
冲此人下手,怕会招来麻烦。
“什么麻烦?举兵讨伐我吗?”
沈棠直接抬手掀桌。
“我管他是屠龙局盟友,还是屠虫局垃圾,缺粮了不去抢郑乔,来抢他祖宗的粮仓,还在南玉县放火杀人……吴昭德、谷子义之流敢来当说客,我连他们一起干!”
585:恶邻票】
沈棠自诩安安分分、休养生息两年多,仁慈温和得堪比吃斋念佛的俗家居士了。
没想到,她还没主动招惹别人,秋丞这个邻居就主动跑来劫掠她的粮仓,这让出道以来没有吃过几次大亏的沈棠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但,这一仗也不是说打就能打的。
沈棠气得有些上头。
问:“为何?”
褚曜一脸为难地道出原因。
倒不是旁的——
主要还是因为秋收。
这个时间点过于尴尬。
南玉县是因为天气缘故,不得不提前收割,而其他几個县刚要开始。每年的秋收都是大事,需要投入大量人手,官署上下忙碌……倘若沈棠这时候不管不顾出兵,可能她前脚踹开秋丞老巢大门,后脚就有其他邻居嗅到风声,派兵来她这里再来一场零元购。
“……倘若我等这个时节出兵,必然要面临顾前不顾后的窘境。焉知这局面不是秋文彦愿意看到的?倘若是一场调虎离山之计,陇舞郡庶民一年辛劳功亏一篑不说,陇舞郡更会陷入被动——曜恳请主公冷静片刻。”在场众人,褚曜是最合适站出来说这话的人。
敢给盛怒之下的主公顺毛。
沈棠闻言,下意识深呼吸,闭眸让自己冷静几分,再睁眸问他:“那要多久?”
褚曜道:“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算账就等秋收结束再算。
届时己方兵足粮多,也不慌。
主公再生气也只能暂时忍耐十天半个月,待今年新粮全部收割入库再出兵搞秋丞。就是官署众人这两日得小心贴墙走,哪个倒霉撞主公枪口就等着狂风暴雨吧。
沈棠道:“太久了。”
十天半个月?
庶民一年辛辛苦苦耕作的粮食,早被秋文彦帐下那群崽种吃掉了。莫说吃完这么多,即便他们舔两口,沈棠想想都想原地心梗了。于是,她想了个折中的“好办法”。
“既然秋文彦做初一,也别怪咱们做十五。被秋收绊住脚的,不止咱们,四宝郡那边也是。他是抢完就走,咱们烧完就跑。横竖要先讨回一笔利息,不然我睡不着!”
盯着他们的军屯动手!
寥嘉却不看好这个。
“主公,这恐怕不妥。”
沈棠也就嘴巴比脑子快,真让她冷静下来去烧粮食,哪怕是敌人的粮食,她也有些心疼的。但寥嘉这话引起她的赌气情绪,反问:“如何不行?秋文彦应当没什么防备。”
因为秋丞吃准沈棠不会立刻反击。
他有较为充裕的时间完成秋收。
寥嘉道:“倒不是因为这个。”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个报复手段大前提是相同的攻击对敌人也能造成伤害。
自家主公为了让田地长出粮食,煞费苦心,有事没事儿让武胆武者开渠挖井,她手中还有国玺,偷偷摸摸用多余国运维系最基本的“风调雨顺”。这个国玺言灵开启一次便要耗费一大笔国运。今年的小丰收的背后,是花了无数外人想象不到的代价换来的。
秋丞又不似主公。
他治下的四宝郡,去岁收成勉勉强强,但今年旱情有些严重,虽然也用了一定手段去抢救旱情,但他毕竟是世家出身,根本做不来谄媚庶民,拿武胆武者当苦工的事儿。
四宝郡今年虽不算颗粒无收,但确实就三瓜两枣,跟大地主沈棠根本没得比。
否则,也不会盯上肥羊邻居。
自家地里种不出粮,邻居有也一样。
主公去烧他的田有什么用?
只能泄愤,以及给她自己添堵。
当下阶段又不宜暴露有国玺一事,免得惹来各方觊觎共伐,除了褚杰镇守的永固关那段边境有国境屏障,与其他郡县相邻的“国境”都没,这也是南玉县遭袭原因之一。
寥嘉话锋陡然一转。
锁紧眉心:“相较于秋文彦此次雷霆偷袭,嘉倒是更好奇另外一桩事情——他是怎么知道南玉县粮仓的位置?下手如此之精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目标过于明确……”
只差明着说是内部出了叛徒。
当然,不是指沈棠这一群心腹有鬼。
“再者,南玉县区域提前收粮,也是临时决定的,秋文彦对我等未免过于熟悉。不是收买了谁便是提前安插了内应替他通风报信。”大概率是管理粮仓基层这环出问题。
寥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宁燕。
“遭袭的是几号粮仓?”
宁燕道:“一号。”
“最大的?”
“不是。”
顾池若有所思:“可否点出位置?”
宁燕在议厅墙上舆图找了找。
“大致是这个位置。”
众人看着宁燕点出的位置,突然想到了什么,宁燕也是如此。她手指虚画了个线条,道:“秋文彦的兵马应该是抄了这条废弃山道,神不知鬼不觉入了南玉县……若是这条路经,明明是三号粮仓更近,粮仓那点儿驻兵对他们的五千兵马造不成威胁。”
顾池听到沈棠的心声与自己想法不谋而合,道:“是啊,粮仓地势位置规模都有讲究。一号粮仓并不在秋文彦兵马奇袭路上,他为何要舍近求远,不抢三号粮仓,反而冒着惊动白都尉率兵反击的风险,找了一号粮仓?主公,池记得,一号粮仓都是老粮仓?”
沈棠将各地老粮仓重新规划。
原有的老粮仓都是一二排序。
新建的粮仓跟着往下。
若真有泄露情报的叛徒,此人必然很熟悉老一套,但没机会接近新一套班底的人。
“……便是如此,范围也太大了。”
找这么个人不容易。
顾池道:“不,这些足以。”
证明“眼线”本事也就这么点。
己方有了戒备,防御起来就容易了。
沈棠冷静坐回原位,手中摩挲着让她爱不释手的纸张,脑子动了起来。
“如此——倒也对。与其主动出兵,倒不如请君入瓮,守株待兔……秋文彦这个老崽种这么缺粮,尝到一点甜头,不可能不来第二次。无晦,传我命令下去——”
是成年人就做两手准备。
一手备战,倘若秋收顺利结束,便出兵干到秋文彦的老巢;一手做出秋粮归入一号粮仓的假象,实则埋伏等秋文彦再度出手。观察地势位置,除南玉县,便只剩下与四宝郡接壤的北尚县最有可能是下个目标。
至于那个内应叛徒——
没有最好,若有——
她会让对方后悔来这世上!
586:恶邻票】
“可有查到什么风声?”
四宝郡境内一处临时营寨。
说话的男人看着有三十五六,因为保养得当,即便这几年养尊处优,身形略有松懈,但底子仍在。蓄着精细修剪的八字胡,坐帐中品着美酒,别有一副悠闲姿态。
他高坐主位,目光精明。
帐中掌灯,灯光隐隐。
从几人呼吸来看,俱不是普通人。
底下一武者将领朗声大笑,语带讥嘲:“回禀主公,陇舞郡那边并没有任何风声。咱真怀疑了,两年前将十乌折腾去了半条命的人,当真是他沈幼梨?莫不是冒名顶替?”
男人放下酒盏:“当真没有动静?”
将领:“字字属实!还是主公英明,将沈幼梨这人看得透彻。果真是‘仁慈有余,杀伐不足’。咱又卡着秋收时节,想来他也不敢放弃收粮跟我们动真格,只能吃下闷亏了。”
倒不是武将傲慢轻敌,不将沈棠当菜,而是沈棠对外的存在感真心太低。扬名时间短,孝城一战和十乌一战,昙花一现,完事儿就埋头去经营自家一亩三分地,连被郑乔强行平调去了陇舞郡都没闹腾,外界津津乐道一阵子就被其他新鲜八卦取代了地位。
最近一次水花还是十乌溃败。
但——
十乌究竟败到何种程度?
他们了解不多。
永固关这个经商贸易交流的渠道被沈棠牢牢把控着,关外十乌和关内诸多势力的沟通近乎于零。自然也感觉不到沈棠在十乌身上,究竟下了多少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
陇舞郡又是被十乌来回糟蹋过的不毛之地,又拒绝了黄烈牵头,打得火热的屠龙局,“自我雪藏”两年,关内其他势力互相干仗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注意沈棠小透明?
沈棠这两年仅有的一点儿存在感,还是吴贤谷仁章贺几个偶尔提一提,但始终不见沈棠真人,再多美名也变了味道。从“仁人君子”到“怯弱懦夫”的转变,仅两年功夫。
秋丞,也就是男人,他没有亲眼见过沈棠,对这位邻居的印象全部来自他人之口。
起初还觉得此人少年成名必有不凡,但冷眼观察两年,发现这位邻居似乎温和无害得过了分,好似跟他们生活在两個世界。外头打生打死,邻居还沉醉种田不可自拔。
头一年,四宝郡收成尚可,秋丞也不想这个时机去招惹沈棠。那时候沈棠干完十乌没多久呢,火气正旺盛,士气也充足,光脚不怕穿鞋的,被惹毛了可能跟自己拼命。
但今年不一样了。
四宝郡今年收成惨淡,官署田税艰难,治下庶民纷纷逃难,帐下兵将军饷开始告急,屠龙局联盟军也陷入了僵持阶段,双方进入比拼人手和粮食阶段。郑乔手握国玺,而国玺能一定程度改变天时,从持久力来看,比纯粹看天吃饭的屠龙局联盟军强。
秋丞也开始替粮食糟心。
然后,有人提醒他邻居是个肥羊。
秋丞先是迟疑:【恐怕不妥……】
吴贤几个对沈棠颇为忌惮,自己也没跟沈棠打过交道,不知对方底细,贸然动手恐怕会吃闷亏。秋丞能假惺惺地婉拒一次,但无法婉拒第二次第三次,终于被人说动。
动手之前肯定要做调查。
而给他提建议的人对陇舞郡很熟悉,甚至连南玉县,北尚县粮仓位置都一清二楚。
秋丞迟疑数日,终于下了决心。
再不解决粮食危机,食谱就要改了。
于是,拿南玉县小试牛刀。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得顺利丝滑。
几乎没有碰见太像样的抵抗和反击,只是烧了几处地方,杀了些平头百姓,便引开了南玉县驻兵。秋丞人马搬走粮仓,还有些恍惚——这真不是敌人请君入瓮的计谋?
正常来说,应该有埋伏啊?
他们等啊等啊,都回到自己地盘了,还没等到追兵,更别说埋伏。看着还散发着新鲜气息的新粮,更有兵卒给了自己一巴掌,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这居然是真的!
秋丞手指摩挲着酒盏杯沿。
哂笑道:“倒也未必。”
他倒是没有这名武将那么乐观。
“会咬人的狗不叫。”
“谁知道他沈棠是不是不叫的狗?”
这次成功,有可能是沈棠方面根本没设防,轻易得手不能证明什么,还是要看看对方后手怎么安排才行。但,探子带回的情报又一次超出他们猜测。沈棠除了增加戒备,按部就班地秋收,并无其他动作。
当真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秋丞怀疑。
这时,帐内响起一道女声,冷嘲:“会咬人的狗是不叫,但这条狗若哑巴了呢?”
武将和秋丞都看了过来。
这名女子年纪不大,也就双九年华模样,一身寡淡黑衣,妆容素净,沉静如水,鬓间不点珠翠,从头到尾只是安静地坐着,唯有听到众人议论“沈棠”才有几分反应。
眼眸时不时划过几丝痛快与恨意。
秋丞道:“不可轻敌。”
这话语气很温和。
对于有功之臣,秋丞不会轻易下对方面子,同时也理解女子夹带私活,对沈棠偏见与不喜。谁让沈棠将女子一家户籍上的男丁都带走了呢?双方之间称得上血海深仇了。
女子垂下眉眼。
眸光落在腰间那枚花押上。
手指时不时拨弄两下穗子。
秋丞放下酒盏。
“再派人注意北尚县的动作……”
南玉县的粮仓只能解他燃眉之急,若想安稳度过这个年,缺口还大着呢。
既然邻居这么肥,又这么好下手,傻子才会只光顾一次。南玉县只是小试牛刀,试探一下沈棠的反应和底线罢了。
正餐,还未端上桌。
根据女子提供的情报,北尚县相较于南玉县,地势更平坦一些,耕田更多,沈棠在这块地方下了诸多功夫,自然产粮也更多。粗估计粮库的储粮能解决帐下兵将大半年的军饷问题,秋丞不得不心动。
只是,这次动手要更彻底。
“唯!”
武将见天色不早,分享完好消息,也识趣地退下,留下秋丞与女子一起。二人还未说话,帐外传来几声细语。
不多时,有个装扮干练的中年女子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笑着道:“见郎主这么迟了还未传膳,就知又贪杯喝酒了。妹妹怎得,也不劝着他一些?”
587:如此夫妻
女子小幅度地扯了扯嘴角,并未搭理中年女子的话茬,倒是秋丞笑着起身迎上前,从中年女子手中接过食盒。口中道:“小酌怡情,夫人知道的,为夫没有旁的喜好,就好这一口。谈正事的时候不喝点儿,浑身就难受得紧。她也不是没有劝过,是吾不听。”
中年女人闻言绽开笑颜,故作娇嗔地道:“哦,那我的话,郎主是听也不听?”
秋丞忙道:“听听听,今日一定听。”
中年女子抬手推开他胸口,羞道:“妹妹还在这儿呢,郎主说这话也不知羞。好了好了,知道你是戒不掉这口,只是空腹饮酒有损脏腑。今儿特地准备了些养胃的。”
秋丞夸张地期待措手。
“夫人手艺独步天下,今儿有口福。”
冲女子招呼一起过来品尝。
女子语调寡淡地答应下来。
中年女子笑道:“妹妹怎还是这般客气?俱是一家人,妹妹为郎主事业操劳,姐姐不似妹妹有本事,也只能做这点儿力所能及的小事情了。”说着还给二人添碗布菜。
秋丞见状,心中感动。
中年女子是秋丞结发妻子,二人少年夫妻走到如今。虽说秋丞出身秋氏二房,也是二房唯一的嫡系继承人,但二房资源远不及大房。只能吃到大房手指缝露出的渣渣。
故而,这对夫妻是一起吃过苦的。
秋丞对发妻真心尊敬,发妻也贤惠大度,不仅将内宅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中馈琐事办得清清楚楚,对待后院妾室更是温和。秋丞膝下子嗣繁盛,少不了她的照顾。
只要是有利于秋丞的事,她总会主动退让,例如在女子这事上,也是她主动提的。
秋丞起初还没这个心思呢。
倒不是他多有原则,而是论关系,女子算是发妻娘家的远房侄女。女子出身陇舞郡,家族人丁兴盛,哪怕没有出几个文心文士/武胆武者,但靠着三代人在陇舞郡扎根,积极经营,也积累了令人眼红的资产。奈何,天有不测风云,陇舞郡来了個沈棠。
真真是天降克星!
据女子所言,此人狡诈贪婪奸猾,外界的“仁善”名声都是假的,一到陇舞郡就露出丑恶的嘴脸,找了借口强取豪夺,杀人越货,杀了各家男丁,强抢了他们的田产。
生怕各家报复,残杀男丁。
各家女眷失了庇护,下场凄惨。
女人亲眼看着家中男丁尽数惨死屠刀,阿娘带着她和后院姊妹逃难,谁知半路上,不幸被刁奴出卖,他们席卷而逃,可怜一众女眷面对混乱的外界,死的死,病的病。
阿娘饿死半路。
姊妹也被庶母贩卖换粮。
唯独她幸运,活着投奔了远房姑母。
恨意在她心中滋生。
午夜梦回,家人的面孔在眼前一一闪现,她梦见自己与姊妹在后院无忧无虑的赏花抚琴日子,梦见严厉但不乏慈爱的阿父,梦见疼宠自己的阿兄,梦见黏着她的小弟。
不管多美好的画面,最后都定格在一颗颗滚落的人头、一张张惊恐狰狞的面孔。
她——
真的恨沈棠!
恨此人,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但她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哪怕沈棠只是小小边陲郡守,在外声名不显,但也不是她区区一介孤女能撼动的。
她自小聪慧,被阿父当做男儿教养,阿父甚至数次抱着她可惜道【倘若你是男儿身,何愁家业无人继承,无人兴盛?可惜,可惜】。家中男丁有的教育,她也有。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求,亦或者她真是万中无一的天选之人,她在秋府稳定下来后的某一日,发现了异常。她发现异象的时候,又怕又惧,又惊又喜。
她没有声张出去。
但她知道自己看到了报仇的希望。
暗中筹谋着如何扳倒沈棠。
她一介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权没势没有名声,不久之后还是独一份的女性文士。倘若秘密被人发现,小概率是“奇货可居”,大概率会被人当做妖孽杀死,她不能冒险。
稳妥的办法便是投靠可靠之人。
在对方庇护下稳稳成长。
思来想去,唯有秋丞。
女子那会儿还是双八年华,刚及笄的年纪,尽管遭遇巨大变故,但防范之心仍不足,低估人心的复杂。她寻了机会向秋丞展示自己的特殊,恳求入其帐下,做个门客。
秋丞自然大惊。
第一反应是发妻娘家远亲侄女不是侄女,而是侄子,旋即懊恼自己识人不明,居然由着夫人将其安顿在后院。一想到自己头顶可能被戴了不止一顶帽子,脸色都绿了。
直到误会解开。
夫人让贴身嬷嬷给女子验明正身。
确确实实,十成十的女儿身。
那种被绿的糟心感觉才远离他。
不过,棘手的事儿还未结束。
女子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未曾听闻世上有文心文士为女儿身。
这究竟是牝鸡司晨那般不详的诡异凶兆,还是独一份的天降祥瑞?
是好是歹,全凭世人一张口。
秋丞知道女子聪慧机敏。
对方还会借着发妻之口给自己出谋划策,尽管二人都不说,但秋丞知道自家发妻的斤两——论内宅中馈是一把好手,论经营谋划却是一窍不通,背后自然有人指点。
爱惜之余,还是留了女子一命。
唯有几个心腹知道真相。
越是相处,他越发觉得对方不同。
与寻常内宅女眷截然不同。
不论是眼见,还是胸襟。
发妻道:【郎主这样不妥。】
秋丞初时不解,但很快回过味。
故作不知道:【如何不妥?】
【淑娘毕竟是未嫁之身,时常与郎主私下促膝长谈,传出去,她要不要名声了?】
秋丞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自是痒痒,但不好主动:【那是你娘家侄女,我是她姑父,身正不怕影子斜……传出去又何妨?】
发妻道:【说是娘家侄女,但这关系拐了又拐,远了又远,这姑侄关系淡了又淡。终究是不妥当的……她又是一介孤女……倘若能换一个身份,郎主便不用再顾忌了。】
秋丞问:【换什么身份?】
发妻笑笑:【郎主说呢?】
秋丞:【她如何能应?花样年华,跟了年长许多的男子,不是糟蹋人么?】
发妻道:【这就不用郎主操心了。】
之后发妻又去劝说女子。
也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她道:【淑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姑母也不是害你,你想想,你是作为策士更能被郎主信任,还是作为他的家眷更得看重?一个始终是外人,一个始终是内人,亲疏有别。郎主这人重情重义,必不会弃你。】
女子看着佛口蛇心的姑母,自然是有苦难言。有心拒绝却知主动权不在手中,因为拒绝便意味着当下处境有变。而她大仇未报,可不能轻易被秋丞厌弃。
588:守株待兔票】
无法拒绝,只能答应。
女子很清楚拒绝的代价她付不起。
自那天之后,她清晰感觉到这位远房姑母对她的态度变了。在秋丞面前仍是贤惠大度、知情识趣,但对她的称呼却变成极其讽刺的“妹妹”,连秋丞的属臣也知道此事。
她身上的标签除了“主公的策士”,还有“主公的女人”、“主公的妾室”,连正常的谏言也多了几分“枕头风”的嫌疑,旁人看她的眼神总带着若有似无的审视、轻蔑与怀疑。
同僚不愿与她过多接触交流。
因为她是主公的女人。
她做事儿再漂亮也遭遇质疑。
因为她是主公的女人。
人前给她面子,人后就翻白眼。
她有听同僚私下抱怨。
【主公私底下怎么宠爱姬妾都无妨,但这种正事怎么能交给她做……】
【唉,自古难过美人关……】
同样是“主公的女人”,他们对秋丞发妻格外尊敬,言谈举止毫无轻慢,屡屡赞扬对方贤惠果敢,因为她有勇气跟着秋丞一起上战场。秋丞在前线作战,她就打理后方。
不惜辛苦,带人为将士做干粮。
若有将士受伤,她立马安排医师。
众人心中能同甘共苦的贤妻榜样。若秋丞什么时候格外宠爱一个姬妾——例如她,便有看不惯的属臣跳出来进言两句,让秋丞不要耽于美色,宠妾灭妻可是乱家之源!
更何况,这个妾还心术不正。
众人都知道她是家中遭难来投奔正室夫人的可怜孤女,是正室夫人念在远房血亲的香火情才收留了她。但她是怎么回报的?屁股还没坐热就爬上远房姑父的床榻……
对于这些声音,女人有苦难言。
但她无法解释或者驳斥。
日渐沉默,寡言少语。
要不是为家人报仇的念头支撑着她,她早就想撕破脸皮。看着眼前这对夫妻相谈融洽,她简单用两筷子,起身准备告辞。哪知秋丞发妻抬手拦住她:“妹妹去何处?”
女人道:“乏了。”
对方笑道:“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女人微抿着唇,眸光已有不悦。
倒是秋丞开口解了围,缓和了气氛:“这两日要整顿兵马,准备对北尚县动兵,淑娘这几日谋划也累了,早些回营帐歇息吧。阵前不比家中,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
女人拱手退下。
抬手掀开帐篷帷幕,步伐急促。
“妹妹似有不悦啊,可是郎主惹她不快了?”收回视线,发妻伺候秋丞继续用膳。
秋丞来了次装傻充愣。
他道:“或许是收获不及预期吧。”
她此前做过一次南玉县的收成预算,那個数据也是让秋丞下决心动手的推手之一。
只是,结果不如预期。
他们抢劫的粮仓虽然装满新鲜的粮食,但跟女人给出的数字出入太大,仅有两成。
要么是女人能力有限,估算错误。
要么是陇舞方面另有准备。
但从南玉县往年收成以及南玉县此次反应来看,后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倒是前者更有可能性。秋丞道:“……淑娘就被说了两句,她年轻气盛,心中自然会不忿……”
又道:“小孩儿撒撒气正常。”
发妻叹道:“郎主可要多担待,她以前都在闺中,针线刺绣之类的不在话下,但像策士门客一样为郎主分忧,却是经验甚少……郎主多给她些机会历练,妾身也安心。”
秋丞:“一家人,这是自然。”
他直接忽略两个女人间的矛盾。
只要不闹到自己身上就行。
再者,以夫人的贤惠大度和识大体,以淑娘的谨慎有分寸,二人也闹不起来。
他又笑得像没事人:“夫人,再给为夫盛一碗。新收的粟米熬起来的粥,就是香。”
北尚县,一号粮仓。
一车车沉重物件被运了进来。
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轮印痕。
鲁继刚巡逻结束,回到营帐歇脚:“……真是累死人了,你挪挪脚,让我坐会儿。”
赵葳后半夜才上值。
这会儿正在营帐眯眼养神。
鲁继进来她就醒了,抬脚阻拦。
“之宗,你别脱靴……”
一屁股坐下,右脚翘起搭左腿上准备脱靴的鲁继动作一顿,道:“穿着不舒服。”
“你脱了我不舒服。”军营不比别处,一双脚捂在靴子里不见天日,短则七八时辰,长则三五日。若只是巡逻上值也就罢了,要是还练兵习武,那酸爽滋味更别提了。
二人僵持一会儿,鲁继只得作罢。
穿着靴子,只穿着半幅铠甲躺下。
赵葳:“白都尉那边怎么样了?”
鲁继双手张开,放在脑袋两侧向上比划:“还能怎么着?字面意思的怒发冲冠!”
南玉县吃这么大亏,白素没想到的。
官署那边还没降下责罚,她更难受。
心中堵着一口火气。
发誓要将秋丞兵马砍死。
主动请缨,率兵来北尚县守株待兔。
这几日心情不佳,浑身杀气腾腾。她一双眼神盯着谁,谁就觉得脖颈凉嗖嗖。饶是跟随白素多年的鲁继也有些吃不消。操练的量是平日的两倍!关键是精神压力太大。
鲁继抱怨道:“只盼着贼人快点儿来吧,让咱能好好杀一场,让都尉泄泄火,整日这般憋着,苦得是我们这些可怜喽啰……”
赵葳赞同点头。
她打了个哈欠:“啧,时辰不早了,我再歇一歇,养养神,之后还要上值呢。”
鲁继也抱起了被子:“睡吧。”
不多时,帐中响起轻微鼾声。
这般狂风骤雨来临前的沉闷肃杀气氛,维持了两日,北尚县的秋收在一众武胆武者兵卒加持之下,进度条直接拉满。每日都有成车成车的辎重车运到一号粮仓。
周遭戒备也日渐森严。
白素冷脸擦拭着森白剑锋。
共叔武道:“少玄不用如此……”
精神太紧绷了也不好。
白素沉着脸色道:“此前耻辱,唯有敌人鲜血方可洗净。再者,主公在北尚县押了重注,万一再有一个闪失,末将真不知如何才能谢罪……”她压力不大也不行啊。
她怀疑官署智囊全被康时传染了。
怎么一个个赌性这么大?
陇舞郡境内四个县,独独押注北尚县,倘若敌人目标是其他两个县,甚至是给南玉县杀了个回马枪呢?那不就完犊子了?但军令已下,白素不能出言动摇军心。
589:守株待兔票】
月黑风高,风雨晦暝。
天色刚黑沉下来,便刮起了这个季节少有的风雨,雨势从一开始的绵绵细雨逐渐增大,临近三更时分,雨帘已成。驻扎粮仓的营寨火把在风雨中飘摇,时而明时而暗。
赵葳下值回来拧了一把潮湿下摆。
浑浊的水滴答滴答淌出。
她摘掉头盔,拎在手中扇风。
道:“这破天气怎么搞的?”
又道:“也幸好秋收结束了,不然这一场雨下来,不知多少粮食要被糟蹋。啧——鲁之宗,你怎么又脱靴了,你这鼻子是闻不到吗?又酸又臭,快出去接点雨水洗洗。”
她话中全是嫌弃。
鲁继刚睡饱醒来打哈欠。
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呢?赵大娘子不也八九日没有沐浴了?你不妨抬起你那高贵的手臂,低头嗅嗅自己胳肢窝。你嫌弃我的脚,我还嫌弃你一身汗酸臭……”
听到外头雨水打击帐篷的响声。
鲁继道:“雨势这般大了?”
赵葳翻着白眼,不想互相伤害。
入了军伍才知道想象跟现实存在壁垒。自己以前跟着阿父在营中耍玩,阿父不会让她十天半个月不沐浴,更不会将她丢入十天半個月操练还没沐浴条件的兵卒群里。
自然,她对军营的想象都是好的——英姿飒爽的年轻将领、令行禁止的精兵悍将。
现实却是——
袍泽的鼾声、脚臭和体味。
赵葳不喜欢下雨,空气潮湿,身上酸臭又黏糊糊,别提多难受:“风雨大了,都尉吩咐你上值巡逻的时候注意一下粮仓防水情况,倘若进了雨水,新粮容易潮湿发霉。”
鲁继捂着嘴打哈欠。
伸过懒腰才彻底清醒。
她正想反问什么,忍了下来。
“行,我会注意的。”
秋收开始后,每天都有一车车运粮车过来,看车轮印子似乎与正常粮食一般无二,但她知道粮仓真正的粮食并不多。绝大部分都被暗中“偷梁换柱”,换成大量易燃物。
只待敌人咬饵上钩。
当然,此事仅有寥寥数人知道。
鲁继和赵葳也是知情者之一。
但,敌人未上钩前,禁止私下议论这事,毕竟文心文士的花样手段防不胜防。
轻敌只会败北。
赵葳听着雨点声:“这雨不凑巧。”
敌人若是这个时候过来……
也不知能有多少效果。
赵葳摇头将这念头甩出脑海。
敌人来劫粮,挑个下雨天图什么?
鲁继皱眉:“确实,雨具不够。”
二人闲聊两句,快到鲁继上值时辰。
她刚才吐槽说雨具不够,还真不是随口瞎扯,而是雨具真的不够。陇舞郡这个季节雨水少见,营寨临时增派人手,雨具哪里够分?鲁继只得戴好兜鍪,幸好兜鍪两侧有鳞甲护颈,也能挡住雨水灌入衣襟。她倒是想用武气阻隔雨水,但这种行为太过奢侈。
平时可以,战时不许。
武胆武者在战时要尽可能节省武气。
她掀开帐篷帷幕,大步迈入雨中。
下雨声掩盖兵卒的脚步声,巡逻时留下的脚印很快积满雨水,一脚下去污水溅起。鲁继顾不上这些,点齐人手开始正常夜巡。先去粮仓观察防水,再去营寨外巡逻。
夜风呜呜,揽着树影晃动。
眼神不好还以为是人影。
“这边没有异常。”鲁继还以为今日也跟往常一般。路过营寨大门的时候,远远瞧见一队火光在朝这边靠近,看规模和行进速度也不似敌人。鲁继派人上前交涉口令。
这是为了防止敌人伪装自己人。
每隔三天便要更换口令。
口令分上下两段,对上即可。
今日的口令——
上一句,【首都国安】。
下一句,【泾川文汇】。
鲁继完全不懂这是啥意思。
但据说是主公出的,保密性一流。
“口令!”
派出的兵卒高声询问。
与此同时——
一团银白色蹲在隐蔽掩体后方。奇怪的是,天上落下的雨水距离她两寸位置便无法再近前。因此,此人依旧保持着干爽的状态。祈善过来就瞧见主公这猫猫祟祟模样。
“主公。”
那团银白色闻言扭过头。
兜鍪下的熟悉面孔不正是沈棠?
她道:“元良怎么不再歇一会儿?”
祈善:“快来了,趁着现在醒醒神。”
沈棠精神一震。
“终于要来了?嘿嘿!”
她摩拳擦掌。
沈棠自认为不是啥心宽大度之人,南玉县吃了闷亏,就要从别的场子找回来。北尚县一号粮仓埋伏只是第一层,待白素他们击退敌兵,从必经之路撤退再给人迎头一击,这才是第二层。敌人来多少,她就吃多少,免得秋丞真以为她沈幼梨是软柿子。
不过——
这个秋丞有点儿料啊。
沈棠抬头看着雨水,小心维持着文气的平稳输出,谨慎避开雨水。倒不是她娇气奢侈,也不是她家大业大就能肆意浪费,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谁也没想到,秋丞帐下还有能人工降雨的主!说是“人工降雨”,倒不如说是“人工增雨”更贴切。
对方文士可将自身文气藏进雨水。
神不知,鬼不觉。
雨水之下皆是耳目。
这种手段真可谓是防不胜防。
但,架不住祈善这厮经验丰富。
他跟类似手段的文心文士打过交道,因此这场雨刚有苗头,他便察觉到不对劲。
沈棠乍一听还狠惊奇。
问他:【你怎么什么敌人都有?】
祈善臭着脸:【那人,主公也认识。】
沈棠在脑中过了一遍祈善的仇家。
试探道:【难道是秦公肃?】
当年孝城之战,秦礼确实施展过类似性质的言灵,不过秦礼那是凭空化出大雾,而秋丞帐下文心文士是雨水。二者明显不在一个段位——秦礼起雾都不需要外在条件辅助,说来就来,后者却需要天时辅助。
当然,也可能是后者还生嫩。
若是再修炼几年也能做到秦礼这般。
是个有潜力的。
祈善点头,算是承认她的猜测。
正因为有这方面经验,祈善才能第一时间应对。也幸好自家主公文气充裕,武气磅礴,这才勉强将埋伏的一千兵马“藏起来”。不然的话,自家这一千伏兵搁在敌人眼中就是透明的,埋伏成了笑话。几句话的功夫,远方一号粮仓方位升起了点点橘光。
590:守株待兔票】
“首都国安!”
“对面回复今日口令!”
派出的兵卒以为对面没听到。
双手高举两面旗帜,比划旗语。
气沉丹田再度重复道:“再不回复口令!我等便将你们当做敌人看待,即刻回复!”
尽管隔着重重雨帘,但也瞧得出对面百余人装扮与己方相同。这会儿狂风夹杂着暴雨,听不清也正常。就在兵卒要重复第三遍的时候,对面也出来个兵卒高举旗帜。
撕扯着嗓子高声回应。
“今日口令——”
还未等他打完旗语,一支利箭冲着他心口离弦射来,他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捂着胸口向后仰倒,溅起大片浑浊水花。这支箭矢的主人正是一脸冷漠色的鲁继。
“杀了!”
鲁继说出手就出手。
果断利落,不给对方反应时间。
左手弓箭朝天,右手化箭。
冲着营寨上空方向,弓弦瞬间拉满。
咻得一声。
朝着天空射出一支特殊的箭矢,箭矢在急速升空之时会发出极其刺耳的箭鸣之声。哪怕是在这样恶劣的风雨天气,声音依旧清晰响亮。随着箭矢升空顶点,轰然炸开。
一簇雪白光团将天空照亮一瞬。
哨箭示警!
而就在哨箭出手的瞬间,敌方也有箭矢射出,看方向和力道,显然是想拦截它。
鲁继心中冷笑。
手中弓箭化为一对沉重双锤。
她身先士卒,跟随她夜巡的兵卒只听命令不管其他。对面百余人见状,也不知己方哪里出了破绽,仓促迎战。双方都有武胆武者率队,一个正面交锋便是力量的碰撞。
两道武气光芒率先轰开。
鲁继隔着雨帘看清对方的面孔。
一個相貌三十上下的男人。
对方生得粗犷,尽管武胆等级不高,但浑身煞气凝练,显然是见过不少血的狠角色。他见鲁继面白无须,生得清秀,比寻常魁梧武者消瘦许多,暗中心惊对方的力气,嘴上却哂笑道:“毛都没长齐就出来学人打仗了,小郎不妨滚回家窝你娘怀中喝奶好了!”
鲁继脸色刷得阴沉下来。
鲁下郡一战,全家户口本只剩她与侄子二人,父兄战死,亲眷罹难。虽说武胆武者互相吐垃圾话,影响彼此心态是基础操作,但鲁继仍觉得胸口怒火狂飙:“找死!”
她不由得增大了力道。
或许是家学渊源,鲁继旁的武器都不热衷,最喜欢的便是这对长满尖刺的重锤。不算尖刺,重锤本身的直径有她肩膀那么宽,锤柄偏修长,可单手可双手,刻有狰狞恶鬼纹路,柄端是一张长满利齿的鬼口。两张鬼口用一条手臂粗细铁链连接。
尽管招式娴熟自如,但因为见血不多,煞气不足。平日与袍泽对练也收敛着。
一旦实战,稍显生疏。好在她生得有欺骗性,那双重锤更是重达两百四十多斤——单支便有赵奉那支铜锏那么重了。随着她武胆继续升级,重量也会不断增加。饶是沈棠也小小吃了一惊,这娘子有潜力啊。不知底细的敌人跟她交手,容易大意之下吃亏。
今日的敌人便吃了个小亏。
脸上轻蔑之色化为惊诧。
面对鲁继抄着双锤兜头砸下,一副要将他脑袋砸开一个大坑的架势,他虽然抗住了,但双手却忍不住生出一瞬的麻意,手臂肌肉酸涩。心中不由得暗骂一声“晦气”!
他用的武器是一柄大刀。
刀身雪白锋利,刀背串着九个圆环。
圆环看似只是普通的装饰,实则暗含机关,若被削中了,便是以成串的肉块被割下来。武气灌注刀身,疯牛般冲着鲁继冲来。沿路上的兵卒受其气浪影响,没站住脚。
铛!
一声爆鸣!
他虽然不善力气,但有武胆压制。
鲁继脚下勉强站住,上身略向后仰。
“你这颗脑袋,俺喜欢!”
紧跟着大声喝道:“纳命来!”
鲁继不发一语,始终抿着唇,除了那一句短促而愤怒的“找死”,再不吭声。从她入了沈棠帐下到如今也才三年不到。武气修炼时间尚短,即便有沈棠暗戳戳的照顾,再加上天赋尚可,但跟眼前的对手相比还是吃亏。因此她需要更加专注精神,不敢分心。
两方兵卒已经交锋,厮杀成一团,刀锋陷入肉的声音被风雨覆盖,身后营寨方向已是火光大盛。希望方才的示警来得及。鲁继身形爆退的同时,一锤子将背后偷袭的敌兵锤飞,后者在半空喷溅出一簇殷红血花,刚一落地便咽了气,血水与浑浊泥水融合。
另有一些血喷在她面上,血液的温热很快被冷风带走,唯余鼻尖未散的血腥气味静静诉说有一条人命被她夺走。她后脚跟刚一落地,足下一跺,又直接直线杀上去。
正如她杀偷袭的小兵轻而易举,对面的武者屠杀己方普通兵卒,只会更简单。
随着愈发密集的碰撞,敌方武者也发现鲁继除了年纪小、经验少、武胆等级低,其余的都比自己有优势。几次斩杀都被对方用娴熟的招式化解,显然是个练家子出身。
或者说是将门家传。
啧——
不都说沈棠帐下都是草台班子?
来之前便听到这样的消息,但真正交手才知道,人家底蕴比他想象深。他能走到如今,是踩着一个个人头,一点点爬上来的。作战更偏向直觉和固有经验。
“哼,今日不能让你活着了。”
他陡然增大武气灌注。
手中大刀冲着鲁继劈出一丈刀芒。
鲁继只得交叠重锤以抵挡,同时不知何时甩出锥柄末端铁链。铁链裹着她的武气,如灵蛇一般冲着对方面门袭去。这般力道下,她身形向后滑退十几步才勉强稳住。
铛!
敌人回转击飞铁链。
也为鲁继争取了喘息机会。
粮仓营寨。
一道雪白银光如灵蛇游走,一次性洞穿三名敌兵要害,赵葳身形一闪,现身第三人身后,稳稳抓住枪身,枪身滴血不占。唯余红缨滴答滴答淌着不知谁的鲜血。
她面带怒容。
刚刚酝酿了睡意就被哨箭惊醒,敌人已杀至营寨,看着四面八方杀来的敌人,赵葳没有丝毫的怯战和恐惧,有且仅有胸腔狂跳的节奏和让她眼红的沸腾热度……
阿父……
你真该看看……
女儿也能站在真正的战场,持枪杀敌,而不是待在谁的内宅,当谁的当家夫人!
591:双剑,白素
早在鲁继射出哨箭之前,秋丞的兵马已经悄悄靠近营寨保护着的粮仓。一众兵卒口衔木筷,有了武气加持,步伐轻快而敏捷。在这样恶劣的风雨天气,行动也不受阻碍。
这队人马的靠近和潜入非常顺利。
顺利得仿佛开了挂一样。
是白素他们给放水了?
自然不是。
秋丞帐下那位有着“人工增雨”能力的文心文士,雨水之下皆是其耳目,营寨兵卒毫无防范,也觉察不出看似普通的风雨之中夹杂着的丝丝缕缕异常,布防位置、人马兵力,在秋丞帐下兵马眼中是完全透明的。
他们在暗,而白素等人在明。
占了大便宜,行动自然顺利。
一号粮仓前任主人是某个豪绅大地主,家中良田无数,遍布陇舞郡四个县,家中家仆婢女如云,名下藏匿佃户有数千之巨。通过这群佃户日夜劳作,终年不休,每年都能将这個大粮仓塞得满满当当。为了更好储存这些粮食,粮仓的修建可谓是耗尽心血。
位置要高,水位要低,排水要通畅。修建粮仓之时,其仓墙、地坪乃至屋面都要裹一层厚厚的防潮之物,同时还兼备隔热之能。附近有一片极其宽阔平坦的晾晒场。
如今都便宜了沈棠。
只是今日钻进来不少的贼鼠。
还在隐蔽处,悄无声息凿开一大洞。
粮仓内部广阔,入目皆是粮食。
“嘶——都是新粮!”谨慎起见,领头之人自然要检查,撕拉一声划开一袋又一袋,粮食如流水淌出。他弯下腰,双手捧起一捧,看着新粮从他指缝间流出。
“这沈幼梨当真是富得流油了!”
“……全是上好的粮!”
粒粒饱满,颗颗金黄。
新粮散发的香味连风雨都不能吹散。
“没问题。”
确认无误,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动手!”
“唯!”
原先不准备风雨天动手。
纵使秋丞帐下人手轻视沈棠,但也知道人家好赖是一郡之长。如此混乱局面,还能安安稳稳,先后经营河尹陇舞两郡,真要没点儿脾气,早被残酷世道啃得只剩白骨。
所以北尚县这次格外慎重。
生怕踩了沈棠的埋伏。
最好再挑个好点儿的天气,至少是要方便运粮的日子,这样才能降低损失。
奈何秋丞帐下那位能力有限,只能借助天时才能精准探知粮仓驻军的虚实布防。权衡利弊,今日下手最佳。
领头那人下令全军突袭营寨。
另有其他部队在前方吸引注意力,只需根据局势前后夹击,必能打驻军一个措手不及——哪怕沈棠给粮仓增派了人手,但人数仍不及己方,且毫无戒备。在己方占据先手的巨大优势下,用小代价全歼粮仓驻兵不成问题。将人都杀干净,粮食慢慢运走。
轰隆隆!
这时,天空骤然响起一道雷声。
不!
不是雷声!
一股阴森从他脚底升起。
身体快大脑一步,足下一蹬闪开,下一瞬,寒光破空伴随着若有似无的雷霆之声,在原地炸了个洞。他猛地抬头,只见一道人影,身披武铠,手持双剑,目光森冷。
白素阴森道:“来都来了,把命留下!”
其余废话懒得多说。
剑锋已经杀至。
领头之人正想冷笑两声——
区区一名气息不稳的七等公大夫,也敢单枪匹马,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留下人头?
黄毛小儿,不自量力!
但他嘴角笑弧愣是僵住了。只见眼前粮仓轰得炸开,杀喊声震天动地,一时间有数不清的伏兵自烟尘冲出!这些人竟然躲在粮仓里头,借此避开己方文心文士的探查!
一股冷意直冲脖颈。
原来是剑锋试图舔舐他的死穴。
【来如雷霆收震怒】
剑势雷霆万钧!
白素被恩师收养之后,日夜苦练剑术,一手双剑较之恩师,算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缺的只是实战经验。之后又混迹江湖坊市多年,手中的人命连她自己都记不清。
跟随沈棠这四年,苦练磨砺。如今剑招之凌厉迅捷,连共叔武几个都得避其锋芒。
倒不是打不过,是她不走寻常路。
她跟鲁继像是两个极端。
后者莽就完事儿了,一个劲儿往增加力气方向发展,碰到什么对手都硬碰硬,用最朴实无华的力量砸最坚硬的脑阔,除非拼不过才改用技巧;而前者走的就是轻、巧、快的路子,鬼晓得她的剑锋会在何时,从什么角度刺来。反应稍微慢点就会被一剑封喉。
恰逢此时,哨箭升空。
营寨彻底“动”了起来。
各色武气碰撞。
大火蔓延,橘光连成一片。
白素如游鱼般灵巧穿梭敌阵。
一剑出手,必开血花。
领头武者被她纠缠,不敢再轻视眼前的白素。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来了。
这人不正是南玉县驻军首领都尉?
他不知对方姓名,南玉县那回二人也没交过手,只是对方的眼神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但也仅此而已,白素应对劫粮伏兵的手段让他看不上眼,甚至是打心眼唾弃的。
不想着保住粮食,反而抽调兵马去保护那些比草芥还轻贱的庶民。在这个人肉能称斤论两混入肉铺,明码标价出售的世道,这些没几两肉的贱民哪有一车车新粮贵?
只是没想到。
当日看不上眼的蠢货,也是个棘手的。白素确实给他造成一定困扰,但武胆武者,特别是等级越高的,相差一级的差距就越大,高等级对低等级的压制也越明显。
他震惊白素年纪轻轻便有七等公大夫实力——啧,沈幼梨这草台班子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寒酸么。但也看得清楚,对方气息虚浮,明显是刚突破没多久,真正能发挥出来的实力跟六等官大夫相差无几。这种实力,搁在自己面前跟送人头没什么区别。
“你就这么点儿本事吗?”
他轻蔑哂笑。
周身武铠似活了一般,向各处缝隙蠕动蔓延,眨眼之间化作一套看似浑身一体的重型铠甲。留下的脚印也比先前深了两分。轻描淡写抬起刀,挡下白素剑锋。
叮!
下一招,他竟然不避不让。
任由剑锋砍在脖颈位置。
剑刃与护颈鳞片重重相撞,滋啦一声,火花四溅,却连一道印痕都无!
592:宁图南的子虚
“你就这么点力气吗?”当白素下一剑劈来的时候,他做了个超出白素预料的动作——抬手,稳稳握住满含锐气的剑锋。不知何时,他的一双手掌已套上精细鳞甲护手。
白素来不及收剑,果断弃剑欲退。
但,电光石火间的一瞬,足够眼前这名武胆武者以如此近的距离发动一记斩杀。
白素反应也不慢。
准备拼着重伤的代价避开要害。
谁知——
预料中的疼痛没降临,能横劈她半张脸和半个身子的伤口也未出现。因为敌将的斩杀全数被文气屏障阻拦!临时出现的文气屏障来得匆忙,防御明显不如前者,仅阻拦一瞬便被撕碎。饶是如此,也足够白素平稳脱险。紧跟着,【将者五德】,五芒加身!
白素:“!!!”
敌将目光也落在了她身后。
“狂妄者,必将亡于自负。”
漠然女声自身后响起。
白素可太熟悉这個声音了。
宁燕,宁图南。
沈棠帐下武胆武者确实是个短板,但从不缺能掌控全局的文心文士——尽管每个文心文士各有坑主的点,但关键时刻没一个拉跨的——而宁图南是少有不坑主还靠谱的。
目前来看是如此。
敌将脸色阴森地看着白素气息随着【将者五德】加身而急速拔高,隐隐约约还给自己带来危机感。也是这一手让他清楚,出手的这个文心文士不仅强,而且手段老练。
普通随军文心文士,【将者五德】言灵以两道三道居多,四道五道不仅需要经验,还考验那名文心文士的文气储量。因为一道等同于两成的武气加成,而五道是十成!
还是全方位的加持。
一出手就是【五德】加身的文心文士,横看竖看都不是沈棠这草台班子能有的。
白素面对突如其来的武气沸腾,虽意外,但没乱了节奏。手中双剑乍看没什么变化,可定睛一瞧,便会发现剑刃周遭蒙着一层淡淡白雾,还有跳跃游走的细微电流。
她忙道:“图南,别靠这么近!”
除了主公,哪有文心文士直接下场的?
武胆武者皮糙肉厚,文心文士若被围困,手段花样再多也会被乱刀砍成肉酱。
谁知,宁燕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我不是图南。”
“什么?”
相较于被动防守,白素这人更喜欢主动进攻。一出手,她便知道五德齐发的【将者五德】为何这么受欢迎。她这会儿能在对方武铠表面留下一道道明显印痕!能让敌将一改刚才“你砍你的,看你能不能砍死我”的狂妄态度!这些,足以说明这道言灵的价值。
瞬间强行拉近她与敌将的差距。
与此同时,她也理解共叔武为何对主公帐下那些文心文士又爱又恨——爱,是因为那些个文心文士都有五德齐出的本事,而恨则是因为他们个个抠门,想浪不想辅助。
还是宁燕好,出手阔绰。
却听宁燕道:“你可以唤我子虚。”
又道:“他们杀不了我。”
白素心下疑惑,这“子虚”又是什么鬼?宁燕何时有了同胞姊妹?她无时间多想,只知得了宁燕的保证,她就可以真正放开手脚迎敌,不需要额外分神保护宁燕的安全。
“都说了,你们杀不了我。”
“何必浪费这个力气?”
自称“子虚”的宁燕眼神漠然地看着从自己胸口穿胸而过的刀锋,抬手,两指夹住没有沾血的剑锋,屈指一弹,一股冒着白雾热气的鲜血喷上她后背。与此同时,身后偷袭的敌兵也愕然地睁大眼,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胸口已被洞穿,鲜血淙淙。
伤口与他偷袭“子虚”的一模一样。
四面八方围攻上来的兵卒没注意到这点,高高举起的利刃冲着“子虚”兜头劈下,回应他们的是拔剑出鞘那一瞬的龙吟虎啸。“宁燕”的剑术不算多出色,但她毕竟是文心文士,用文气抵挡,反手给敌人一记掏心窝的冷剑却是没问题的。
手起剑落,夺命二三。
白素:“……”
虽然但是——
图南你是不是忘了【居安思危】?
难道,你也被主公他们带坏了吗?
有了【将者五德】加持,白素原地开挂,跟面前有着巨大实力差距的敌将打得有来有回。后者又不是擅长速度的武胆武者,抵挡不及时,白素十次出手能有六次命中。
眨眼之间,二人交锋不下百招。
敌将只觉得自己被白素戏弄,心态从原来的游刃有余,添了几分激进焦躁。出手也不似先前四平八稳。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清晰的疼痛感觉从右臂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哐当,右臂肩甲脱落。
抬眼对上白素眼中的轻蔑:“看样子,你这武铠也不是什么无坚不摧的乌龟壳啊。”
十次出手,六次命中,三次落点同一处,其他都是佯攻试探,分散其注意力。
对方果然没有注意。
或者说,他对自己有足够自信。
肩膀这道伤势不算深,但附着着白素特有的剑气,哪怕他调转武气去平复也会被细密剑气绞碎。一时半会儿无法止血。虽说不致命,但非常影响他的作战状态。
进攻防守都不如原先流畅灵活。
白素的目的达到了。
“接下来选哪里好呢?”白素在逼近的一瞬,几乎是凑在他耳畔道出一句满含杀意的预告,“呵,不如就你这脖子吧?”
敌将面色大变。
骤然爆发武气逼退白素。
白素身法修得极佳,便是撤退也能翩然落地,足尖轻点,再度杀上前。目标直指对方的护颈,那名敌将也以为白素要这么干,刚举刀回防却不料白素半空调转方向。
依旧是缺了肩甲的右臂。
再添一道剑痕。
敌将目光恼怒得近乎喷火。
仿佛在控诉白素怎么不按理出牌。
却不知白素这会儿在暗自懊恼——双剑的优势在战场发挥不出来,特别是面对眼前这种注重防御的武胆武者。杀伤力远不如鲁继手中一双重锤,刚才若是鲁继……
敌将那条胳膊能直接干废!
战场另一侧。
共叔武带人清场。
一身纯黑色武铠沾了不知多少血。
秋丞倒是大手笔。
这一批伏兵派出三员实力不错的武胆武者,一名九等五大夫率队,看样子是势在必得,另外俩也是好手。其中,一人被白素盯着,另外两个被共叔武包圆。共叔武本身就压制他们,又有宁燕辅助,战斗并未持续多久便斩下实力稍弱一人的头颅,随手丢弃在泥洼之中:“这要是四年前,就是我的小命交代在这里,怪只怪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593:哈哈,还有埋伏票】
摸着良心说,秋丞跟沈棠都是赌狗。
不同的是,沈棠预判了秋丞的预判。
北尚县一号粮仓这一场,她本意就是跟秋丞捞一点儿利息,敲打敲打,为之后的举兵讨伐做个铺垫,顺便给帐下新人一个舞台练手。毕竟,不见血的新人永远都是萌新。
共叔武闻言只是心中咂摸了下。
【康季寿找上主公不是没道理,一個两个都是赌性入骨的,要玩就只玩大的。】
也不想想若翻车了,损失多大?找磨刀石磨刀,却将刀磨断的例子不是没有。
万幸,秋丞的行动跟一众僚属演练推测相差无几,这厮还真将重心放在北尚。
“不必追,收拾收拾,清算尸体。”
共叔武收起武器,他斩了那名七等公大夫,另一个九等五大夫狡猾经验多,让对方带人逃了。他懒得派人去追击,倒不是不想乘胜追击,纯粹是因为他的任务是压阵。
尽可能降低营寨这边的伤亡。
再者说——
他们逃也逃不了多远。
主公那边正在虎视眈眈呢。
他们吃肉,也得让主公喝喝汤不是?
敌将这边发出了撤退的信号,底下兵卒自然不敢不听,他们不甘心地抛下不少具尸体,且战且退。见共叔武这边没有追击,逃跑的步伐也大了起来,不多时便散去大半。
但营寨外的战场信号不及时。
鲁继还跟敌人纠缠。
地上躺着敌我双方血肉模糊的尸体。
连鲁继本人也挂了重彩,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捞出来的。一时间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平日轻若鸿毛的一双重锤,如今双手挥舞其中一只迎敌仍显得吃力。敌人伤势明显轻了一截,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强弩之末。
就在鲁继为自己可能要战死此处而愤懑的时候,援军抵达,一柄眼熟的马战斧从天而降,斧身宽阔足有五寸,斧柄较短,不足两尺。来人用斧身挡住敌方蓄力斩击。
鲁继还未来得及惊喜,眼瞧着对方反手一斧,将体能消耗大半的敌人脑袋割下……
动作丝滑得像是抹了猪油。
鲁继:“……!!!”
她双眸瞪圆看着地上那颗头颅。
一时间,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好似失去了某种贵重物件,又酷似她小心翼翼攒了多年的私房钱不翼而飞——心痛、不舍、难过,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难受归难受,但敌人还是要清理的。
“屠荣!”
鲁继喊了一声援军。
看对方上战场还不好好穿武铠,半幅武铠就打发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拖着重伤的身体,靠着重锤勉强维持站立。苍白的唇瓣不受控制得打着哆嗦:“你砍了他头?”
屠荣也是一身血。
但看他面色神态估计都是敌人的。
听到鲁继喊自己,他将斧背抗肩上,一脸真诚道:“师妹吩咐的,杀人砍头保险。”
屠荣口中的“师妹”自然是林风。
不过林风这次并未出阵,因为她文士之道的特殊性,这会儿在其他地方忙着秋收。
鲁继指着地上那颗没闭上眼睛的头颅,急得想跺脚:“但、但他的头应该……”
屠荣看着她,等待下文。
鲁继被看得语噎,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屠荣先反应过来。大家都是武胆武者,年龄差距也不算太大,多少有些共同爱好,例如对“人头”的执着。他挠挠头盔,道:“于情于理,他的人头也是我的呀……”
尽管是鲁继的对手,但鲁继实力不如对方,这是客观事实。虽说自己跳出来捡漏,拿了一颗人头,但也救了鲁继的小命,两相抵消。他果断选择转移话题:“哦,敌人刚刚退了。目下还算安全的,你要不要先回营寨处理一下伤势,流血流多了也容易丧命……”
鲁继只能在内心哀悼错失的人头。
白着脸道:“这点儿伤,死不了。”
屠荣便真以为伤势不重。
医师来了一查,才知鲁继伤势很重,光肋骨就断了仨,左手上臂、右腿小腿骨扭曲,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更是多达二十一道。而鲁继跟没事人一样撤回营寨。
同帐篷的赵葳今晚杀了个痛快。
一来面对的都是普通敌人,二来她走的以巧破力路子,效率高,混战游刃有余。
看到鲁继的模样,大吃一惊。
先松口气,又调侃:“你这都没死?”
鲁继黑着脸道:“我阿父当年死战鲁下郡,受伤是这十倍二十倍,拖死了最后一个敌人……我这算什么?离死还远着呢,阎王爷估摸着不想收。他大爷,这次亏死了!”
对于混迹军伍的人来说,人头等同于军功,而她这战远离核心战场不说,一番苦斗下来人头还没几个,自己还挂了一身的彩。唯一一颗珍贵的人头也被屠荣给拿走了。
赵葳擦着宝贝武器。
张嘴冲枪尖哈了一口气,继续擦。
“好歹是个女郎,文雅点儿。”
鲁继反问:“那我问候他大娘?”
赵葳:“……你当我没说。”
鲁继平躺着动不了,但嘴能动。
“你也没文雅到哪里去,平日做梦呓语,没少骂徐文释,从头骂到脚,我都跟你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有血海深仇。”
赵葳:“……”
她做梦也问候徐诠是有原因的。
自打一年多前凝练出武胆,徐诠就没把她当个普通人看待,而是用对待武胆武者的粗暴手段。赵葳迄今能记得练武场有多大,因为那是她身体力行,测量出来的数据。
每一句梦话都带着点个人恩怨。
“啊欠!”
徐诠打了喷嚏。
抬手揉搓鼻尖才压下痒意。
“染了风寒了?”
寥嘉双手揣在袖中,抱着个汤婆子。讲真,等待敌人自投罗网的日子是难熬的,只能跟同僚聊天才能勉强打发时间。
徐诠:“没有,约是我堂兄念着我。”
寥嘉一听就知道了。
“哦,他半夜三更还在骂你。”
徐诠摆手:“没有的事儿。”
寥嘉对此只是挑眉。
秋收在中秋前后,徐诠自然又给他堂兄准备了一堆“惊喜”,提前派人送去。搁主公说,正常人没几年脑血栓都想不出那样的礼物。徐解收到能喜欢就见了鬼了。
徐诠转移话题。
“敌人怎么还没来?莫不是共叔都尉那边出了岔子,营寨被人给掀了吧?”
话音刚落,寥嘉一拍他肩膀。
抬手一指:“来了!”
594:哈哈,还有埋伏票】
夜雨滂沱,疾风更甚。
秋丞这支兵马在南玉县有多么顺利风光,在北尚县便有多么狼狈不堪。随着残兵聚拢,那名九等五大夫粗略统计一番,面色比夜色更黑几分。他紧绷着腮帮子,一双眸子看似镇定淡漠,实则连精心修剪的胡须末梢也跟着他的呼吸起伏而细颤。
他的心情很不妙。
非常、非常、非常不妙。
借着黑暗夜色掩护,残兵在一处僻静荒地等待重整。庆幸敌人没追击上来,不然以当下涣散的军心,怕是凶多吉少。那名九等五大夫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光秃石头上。
任凭风吹雨打。
没过多久,另一人也带兵过来会合。
这人身上挂着彩。
雨水将他身上伤口鲜血冲刷干净,没多会儿又有新的血淌出来。他身上的伤口不多,最明显的一道便是右臂的口子。定睛一看,不正是跟白素交手的那名武胆武者?
“老田呢?”他径自大步流星上前,沉重双足踏过的地方溅起不小的淤泥水花,啪嗒啪嗒作响,有不少还溅到了裙甲上,他却顾不得,直接张口问,“怎么没看到老田?”
九等五大夫一脸狠厉之色。
语气带着几分无法纾解的恨。
恶狠狠道:“老田的脑袋被人斩了。”
这个回答让来人一怔。
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们口中的老田就是被共叔武一刀斩首的七等公大夫。虽说七等公大夫搁在武胆武者中间不怎么稀罕,但平白折损一個,还是练兵经验丰富的老将,搁谁能不心疼呢?
这个老田跟二人私下关系还不错。
乍听这个消息,如何忍得?
他不信:“老田怎么这么容易就……”
老田这人最是狡猾了。
若真是不敌,他也不会勉强硬来的。
赢不了敌人也不至于死吧
九等五大夫沉着脸,将头盔往地上狠狠一掷,厉声道:“容易?你知道敌人是谁吗?一个气息极其接近十二等左更的十一等右庶长!估摸着离突破就差一个机会……”
杀一个七等公大夫会很费劲?
对方还有文心文士在侧。
若不是他借着老田争取来的机会选择撤退,耽误一时片刻也要被对方留下来。一想到隔着雨帘看到的脸,他心中就想发憷。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似看活人,像看死人。
“……此番……是我等轻敌了……”跟白素交手的武胆武者听到对手是十一等右庶长,心中再可惜老田的死,也只能接受现实,“这大概就是老田的命,你也不用……”
话未说完就被暴怒的九等五大夫打断。他好似一只被彻底激怒、处于狂暴状态的凶兽,目眦欲裂,红丝布满眼眶,张口喷吐热气:“什么命?这分明是有人不作为!”
情报跟现实偏差了不止一点两点。
拿着这样的情报跟人打仗还想赢?
倘若能拿到沈棠帐下真正实力的大致数据,偷袭北尚县的兵马就不止今晚这么点儿了。秋丞帐下效力的中高级武胆武者不是没有。随便出来一个,即便今晚仍旧没收获,也不至于被打得七零八落,狼狈撤退。一点儿好处没占到不说,还白白给人喂军功。
对于武胆武者而言,被人斩去首级而亡,羞辱性可不小,一想到这个这名九等五大夫就来了一肚子气。与白素交手的武将被提醒后也想起这点,面色刷得沉了下来……
是谁负责调查的?
苗家淑娘。
更准确来说是主公的爱妾。
从献策袭击南玉县,到计划进攻北尚县,基本都是她负责。因为她出身陇舞郡豪绅之一的苗家,其家族主要经营南玉、北尚二地,她对两地的了解程度非外人能比拟。
起初众人并不信她,但南玉县一行大获全胜,无一不证明她的能力,再加上她那个没什么杀伤力,但在战场堪称大杀器的文士之道,北尚县行动便给予她更多的权利。
就在这时,一人声音传来。
“你说谁不作为?”
声音一听便知是个女子。
苗淑站在雨中,冷冷看着二人。
若想最大限度发挥她的文士之道,也保证战场信息的及时性,她这次也参与行动。只是凝聚文心时间尚短,文气不多,仅能勉强维持文士之道,摸清营寨的兵力分布。
分不出多余心神做旁的。
即便如此也消耗甚大,面颊苍白无人色,偏偏又听到二人这般诋毁,心中怒火更胜。愤怒的同时,她又忍不住委屈。最后,所有情绪都被她用牙齿咬着唇,咽回肚子。
“哼,那你给的消息有几个真的?”
苗淑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咬牙:“雨水无法穿透粮仓营帐……”
她只能借着文士之道,探查清楚被雨水覆盖的人和物。人数肯定会有偏差,但没想到会有伏兵一开始就藏好了等他们上钩。实际人数比探测的兵力还多了一倍不止……
其中更有共叔武。
很显然,沈棠是有备而来。
“呵呵,这不是借口吗?”那名九等五大夫冷冷看着苗淑,有心撒火但顾及对方是主公的女人,再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打骂——倘若是同僚,以他的暴脾气直接上拳头了——便只能张口恶心两句,“能力不足便不要硬来,免得贻笑千古,害人性命……哼!”
一番话犹如冷水从苗淑头上浇下。
她气红了脸,浑身止不住颤抖。
“如此说来,你不也在推诿?”
见二人似乎要吵出火气,另一人只得抬手阻拦,当了一回和事老:“如今不是掰扯这个的时候,我等先撤退,与主公等人会合要紧。一定要尽早让主公知道此事……”
知道什么?
知道他的邻居不是绵羊是只狼啊。
看沈棠这个架势,显然不会咽下南玉县的事儿,指不定秋收一结束就举兵来讨债。
二人闻言,稍稍冷静。
重整聚拢差不多的残部,借着夜色风雨的掩护悄悄撤退。不过,九等五大夫放弃了预案中的路线,而是改了另外一条。苗淑冷脸道:“这条路线怕是不妥当……”
“如何不妥当?”
苗淑压着火气:“恐有埋伏。”
那名九等五大夫不容驳斥:“原先那条路更为险峻,更容易遮蔽雨水探查,有埋伏的可能性也更高。既然知道沈幼梨有备而来,再选那一条,岂不是自投罗网?”
相反,他选的路更为宽阔。
伏兵无法借助自然地势避开雨水。
当下来看,更为稳妥。
595:哈哈,还有埋伏票】
临近后半夜,风雨仍无减小趋势。
夜色较之先前,更暗几分。
黑暗之中,一支气势略显颓靡的队伍冒着风雨前行,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行进速度不算慢。除了落地时溅起的水花、甲胄互相摩擦的动静,再无其他声响。
苗淑看着视线尽头的暗影。
不知何故,心中生出几分不安情绪。
她试着再度劝说:“此地看似不详……”
九等五大夫冷着脸道:“如何不详?”
苗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垂眸抿唇。另一名武胆武者拖着伤势打圆场:“……文心文士的预感胜于我等,若她真觉不妥当,接下来这段路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
苗淑道:“我的意思是能不能……”
她还是想改道,选择之前的路线。
九等五大夫对此只是冷哼。
问道:“你可有发现前方敌情?”
苗淑仔细感知一会儿,摇头。
前方别说敌人,动物都没几只。
这么大雨天,不傻的都钻窝里了。
九等五大夫问:“那为何要改道?”
又问:“仅凭你的预感?”
苗淑握紧缰绳,抬眸低语。
“万一呢?”
九等五大夫只是冷冷哂笑。
“你可还记得咱们的人马刚刚经历一场失利?士气低迷,又冒着风雨前行,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的消耗都不小。这时候再改道,无疑是二次重创。倘若半途不幸碰见敌人,你觉得能撑得了几时?前方即便有埋伏,但只要冲过去,不多远便是四宝郡地界。”
就算是有伏兵,也得赌一把。
再者——
九等五大夫哂道:“你才是随军文士,大军士气低迷该如何振奋,是你分内之事。与其想着改道,倒不如用言灵强行振奋军心,冲过去。你莫不是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他不喜欢苗淑。
对方的性别、身份是一则原因,另外一则原因则是她太过生嫩,没什么经验,仅凭着对北尚县和南玉县的了解,以及她得天独厚的文士之道,便想一上来就挑大梁……
这种行为,跟拿他与帐下将士性命开玩笑有什么区别?仗着主公内眷身份,便能有特权了?有苗淑当对照组,他愈发觉得主母持重老练,不会对不了解的领域指手画脚。
怎奈何,这是主公的命令。
他作为下属只能听从。
苗淑:“我……”
被九等五大夫一阵阴阳怪气,苗淑又羞又怒,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显死白。
九等五大夫见状觉得没趣。
“也不知主公怎么想的……寻常文士想要出仕,不说技艺精通,至少不能是半吊子。”
苗淑:“……”
虽然苗淑在闺中时候,跟家中兄弟接受一样的教育,但文心文士又是另一套体系。她未曾接触。哪怕这两年极力弥补,奈何文气薄弱,精力有限,秋丞帮她寻觅的文士老师也因为种种原因对她有保留,以她是主公内眷不好太亲近为理由,拒绝她的请教。
倘若秋丞来过问学习进度,便推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只负责教导言灵,如何领悟靠苗淑自己。苗淑觉得羞愤难堪,其他学生还能靠着毅力和天赋打动顽固迂腐的老师,而她的身份限制了这条路。她这两年就像是被藤蔓荆棘捆住手脚,深陷泥淖。
更多时候只能自己摸索着前行。
越如此,越痛恨带给她痛苦的沈棠。
过往的欢愉是此人一手摧毁的,她这两年承受的种种白眼与痛苦也拜其所赐。这個念头深深植入她的内心,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萌芽成长,如今已是一株参天大树。
说话的功夫,又行了一段路。
九等五大夫见苗淑没什么动作,心下也知这个文心文士带着跟没带着没什么区别,抬手下令让残部打起精神。队伍互相结成防御性军阵,一有风吹草动便结阵冲过去。
一时间,众人神经绷紧。
苗淑也努力集中精力去感知雨水。
仍旧没有敌人踪迹。
莫非,真是她想多了?
这条路是安全的?
队伍行至一半,异变突生。
一道雪白剑芒不由分说,直接从天而降,目标直指为首的九等五大夫!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下一瞬便是平地惊雷般的轰炸之声。泥水四处喷溅,挡住众人视线。
“有敌——”
九等五大夫身边的护卫高举旗帜,欲高声通知后方兵卒。话音未落,首级已落地。
先头部队的阵型大乱。
那名九等五大夫心中亦是骇然。
那道剑芒逼近眼前的时候,他都没发现对方的气息,若非多年作战养成的身体反射让他闪避,这一剑能直接洞穿他的心脏。他踉跄着被逼下马背,剑芒主人再度欺身。
匆忙举起兵器迎敌。
铛!
兵器撞击,一声脆响。
力量之大逼得九等五大夫本就不稳的重心向后仰,他连连暴退十数丈,武器撞击形成的冲击余波将先头部队掀得人仰马翻。甚至在原地犁出深深裂痕,触目惊心!
这般大的力量!
九等五大夫心中激荡。
来犯之敌的力量,让他产生错觉,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尊山岳!
山岳压顶,战意都跟着低迷。
他睁大眼,试图透过密集进攻虚影看清来人面孔,但怎么也看不清,只知道是一个身穿红衣银铠的武者。此人身形不算魁梧,但行动迅速,进攻节奏更胜狂风骤雨。
“啊,主——”九等五大夫与此人交锋几十下,又有一道武气光芒从天而降,还伴随着聒噪的物理输出,以及两道姗姗来迟的【将者五德】,“您怎么能跟我抢?”
砰!
九等五大夫感觉自己胸口被某种巨型动物踹了一脚,在剧痛下倒飞出去。
身体还未落地,先出手的武者闪身上前,剑锋直逼他的喉咙,嘴里还不忘回复同伴:“先到先得!人头不靠手速抢,难道等着人家主动摘了脑袋给你送上来吗?还是他的脑袋上刻着你徐文释的大名?”
徐诠:“……”
他动作已经够快了。
但架不住主公手速更快。
看到目标进入埋伏圈,二话不说,一马当先,提着剑就下场了。让徐诠忍不住怀疑,主公这几年是不是憋出毛病了?她是主公啊,不是先锋啊,这么积极干嘛?
环顾一圈,掏出武器,拦截想支援九等五大夫的另一名武者,语气吊儿郎当,眼神却迸发着森冷杀意:“我主兴致高昂,难得想临幸谁,你可不要上去讨没趣。”
率领伏兵跟着下场的寥嘉,听到“临幸”二字,一脚踉跄,险些往前栽倒。
596:抢人头
“回头一定要跟徐文注好好说说,他怎么教的弟弟……”寥嘉一心二用,一边应对战场,一边打腹稿怎么跟徐解告状。临幸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吗?又是谁教他这样用的?
正在迎敌的徐诠打了个哆嗦。
武胆武者最会抓时机。
他的对手以为有机可乘,奈何徐诠才是机会主义者,如何会给旁人空隙?一個花哨又高难度的回马枪,人未转身而枪尖已至。仅一击,便在他胸甲留下一道龟裂网纹。
甚至还有细小武铠碎片掉落。
徐诠跟着说了句很气人的话。
“啧啧啧,老东西,你身上这一身武铠是纸糊的吗?连小爷一二次出枪都扛不住,关门难守。”他本就生得英俊,又有少年稚气,一旦开口嘲讽人,拉仇恨的效果格外明显,“既然穿着和不穿着就差这么几下,你不妨直接脱了算了。小爷爽快,你也畅快。”
对手闻言,登时雷嗔电怒。
额头青筋暴起,似要怒发冲冠。
言道:“你这黄口小儿,莫要猖狂!”
他走的是高防御路线,修习武气淬炼肉体,习得一身铜皮铁骨,效果最直观得体现在武铠身上。武铠鳞甲厚度是同等级武胆武者两倍不止,重量大,防御高,白素先前跟他交手,若无宁燕的【将者五德】,一剑下去连道痕迹都留不下。浑似一尊厚壳乌龟。
敌人攻击难以威胁他致命处。
但徐诠武胆高于他,且走的是迅猛路线,出手快,力道狠,破他武铠不算难。
两方武气碰撞,气浪以其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涌开,雨水随之倒灌,沾不了身。
“瞧你都三四十了,一把年纪才爬到八等公乘。没听过什么叫‘无志空活百年’?”徐诠那张嘴巴叭叭不停,还不忘笑着侧首避开朝着自己面门来的武器,继续输出垃圾话,“小爷今儿与你这颗不甚聪明的头颅有缘,便给你指条明路——早死早超生,投胎时候瞪大眼睛选具天赋高的身体。兴许你也能像小爷一样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九等五大夫。”
“唉,别这么兴奋嘛……”
徐诠调动武胆,纵身跃起,抬脚便是一个千斤坠,踩着对手武器轰得一声砸向地面,泥沙飞溅。力道之大,他竟无法第一时间抽回武器。徐诠手中枪尖直指他咽喉。
“小爷向来乐善好施,也不收你多少报酬,奉上你项上人头,为小爷突破添砖加瓦即可。你待如何?”徐诠的枪快得只剩残影,一击出去,通过手感便知有无命中目标。
颇有些遗憾:“你不配合啊。”
那名武者一脸铁青地爆退数丈。
他引以为傲的武铠满是裂痕,丹府武气的修补赶不上徐诠的破坏速度,再加上白素给他右臂造成的伤势,让他面对徐诠物理+精神双重进攻,竟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呼吸肉眼可见得吃力,喷吐出来的浊气与空气接触化为团团白雾,顷刻消散无踪。
他想不明白——
沈棠帐下何时有的这些武将?
眼前这名少年武者实力不算多高,但他有一个巨大优势便是年纪。年纪越小,意味着潜力越高。倘若给他十几年时间发展,还不知能晋升到哪一等。潜在威胁性太大。
如此人才,又为何投入沈棠帐下?
这些年为何不曾扬名?
莫非这也是沈棠韬光养晦的一环?
Emmm……
这倒是有些妖魔化沈棠了。
就算她有心低调,压制帐下僚属,也只会压制白素几个女性——树苗在根系发达前,不宜面对外界狂风暴雨。名声再响有啥用?褚国三杰不是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活着才是王道,苟着才是真理。
活着成为大佬,何时不能惊艳世人?
何时不能名扬天下?
徐诠几个没扬名,纯粹是没那机会。
没仗可打!没听说哪个武胆武者靠着造桥修路、开渠凿井、耕田砌炕名扬天下的!
秋丞侵犯南玉县,最激动的就是底下一群武胆武者,他们嗷嗷狂叫啊,活似一群精力旺盛又憋了许久的哈士奇,恨不得下一秒就冲出去发**力,将敌人的家拆个零碎。
敌将想不明白,也没机会再想明白。
徐诠馋他的首级。
哪会让到嘴鸭子飞走?
他余光不经意一瞥,瞧见远处主公提着剑,以绝对优势将那名九等五大夫压着打。用剑气将人当做一颗球,从东抽到西,再从西边抽到东,还专门往敌人兵卒聚集处钻。
脚下乘风踏云,身穿刀光剑影。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别具美感。
实际效果血腥又暴力。
不用费心盯人头。几丈长的剑气,随机挑选幸运儿,劈到谁,谁就去跟阎王报道。
徐诠:“……”
剑作为短兵,在战场的实用性与杀伤性不如枪戟刀斧,更加依赖技巧,容易被敌人长兵近身。自家主公那柄剑更显秀气,乍一看,似乎它的装饰用途,远大于实际用途。
直至出鞘才知其锋芒。
徐诠收回余光。
与此同时。
祈善组织伏兵结成军阵与敌军抗衡,又以【三心二意】同时看顾沈棠与徐诠,见二人战况,不由得皱眉蹙眼。徐诠一张嘴巴叭叭开心,好似老天最大他老二,但真正想拿下对手头颅并非易事,二人武胆等级接近,差距没到天堑的程度,百招内能难以分晓。
但主公却不一样。
共叔武先前也曾说过——其他武者是在提升武胆,而她更像在恢复。当年能跟公西仇平分秋色,如今拿下九等五大夫会有难度?可她这会儿像顾忌什么,束手束脚。
看样子是在极力避免自己受伤。
为何如此?
祈善心中再清楚不过。
虽有感动,但并不赞同。
战场瞬息万变,生死难料。
倘若一味畏手畏脚,出现失误被敌人抓住机会,下场便是身首分离,饮恨沙场。祈善以传音入密之法于沈棠脑中低喃。
冷不丁吓沈棠一哆嗦,急匆匆完事儿。
剑锋吻过对方颈动脉。
又在血花盛开中,崭其头颅。
为掩饰尴尬,扭头看徐诠那边,高喊:“徐文释,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上!”
597:到嘴的鸭子飞了
“怎么不行?”
几乎是扯着嗓子回复。
徐诠简直被主公厚脸皮气到,抢先出手不说,还明目张胆要抢他的军功人头!
若非场合不对都要跳脚,可他急吼吼反驳的样子更像心虚:“男子汉大丈夫,人生百年便没‘不行’两个字!”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一定要在主公横刀夺爱之前拿下目标。
此前徐诠还有些轻慢态度,这会儿却是彻底认真起来,神情专注,杀意涌动,也不再叭叭垃圾话。外人看不出多大的变化,而作为他的对手,敌将武者却是切实感觉到压力陡增。徐诠武胆等级本就比他高,走的路线也能克制他,又有文心言灵全力辅助……
二者的差距便被拉开了。
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徐诠还有一手本领,前一息用长枪,后一息使长斧,竟有十八般兵器变化。招式变化诡谲莫测,出手角度刁钻奸滑,让人防不胜防,也无处可防。
正常情况下,武胆武者会主精一门武器,例如白素双剑、鲁继重锤、赵葳长枪,专精专练,有多余精力才会稍微涉及枪戟弓箭等战场常见兵器,用以应对特殊情况。
门门通不如一门精。
精通一门兵器需要耗费大量精力,人的精力又是有限的,即便想精通多门,那也是等上了年纪、武学进入瓶颈期,有大把空闲时间才会去尝试,多学一门兵器,多一份压箱底。似徐诠这般年纪轻轻就这么搞的,一万个武胆武者里头也抓不出小猫三两只。
无疑,他的骚操作彻底打乱了敌将武者的节奏,破绽大开,让徐诠逮到绝妙机会。
下一击便是斩杀!
徐诠似乎提前看到自己枪尖丝滑洞穿对方心脏的一幕,但一出手,他感觉到不对。
枪尖是将人洞穿了。
但被洞穿的却是個布甲小兵。
对方沾满血的面孔还残留着错愕。
徐诠:“……”
他也很错愕啊。
徐诠收回枪:“人呢?”
他即将收入囊中、那么大的首级呢?
徐诠环顾四周,怎么也没瞧见目标身影,不像准备暗中偷袭,更似凭空消失。
他原地警惕了数息。
确认对方是真不见了才罢休。
虽说他跟敌将武者干仗引起的武气碰撞清理出一片空地,目前没哪个虾兵蟹将敢近身偷袭,但总不能一脸傻愣地站原地等对方出现。无奈,一脸晦气地提枪找小兵撒气。
这支队伍本就是士气不高的残兵,又被沈棠埋伏打了个正着,斩下主将首级,失去主心骨和指挥者,这导致本就散乱的阵型彻底崩溃。无法形成战力便只能坐以待毙。
敌方残部四散奔逃。
双方厮杀很快进入了尾声。
这时,沈棠用剑身挑着那颗沾满污血的敌将头颅,扛肩上,凑过来看徐诠热闹。
叉腰笑问:“文释,那人首级呢?”
徐诠被问得脸色一阵青白交错。
半晌才憋出一句。
“人跑了!”
煮熟的鸭子居然真飞了!
憋屈!
他还不知道对方怎么飞的!毫无征兆!他也没发现异样的文气或者武气波动,想拦截都没机会拦截。徐诠在年轻一辈也算经验丰富,这种情况真没见过。真真是诡异!
“这种情况都能跑?”
沈棠的反问给徐诠心口扎了一刀。
“是末将无能。”跑了就是跑了,技不如人就是不如人,武胆武者只看战绩实力。
徐诠不替自己狡辩什么。
沈棠收起玩笑:“这也怪不得你。人不会凭空消失,看情形应该是对方文士在捣鬼。”
寥嘉打了一面红伞过来。
“应该是敌方文士的‘移花接木’。”
开战之后,沈棠便撤了避雨。
为了不淋成落汤鸡,他早有准备。
徐诠:“不可能,当时并未感觉到……”
倘若有察觉,他不会让对方如愿。
“你没发现雨势小了?”寥嘉抬手指了指天上,示意徐诠抬头,“此前雨势大的时候,你可有察觉雨水中暗含的文气?所以对方施展言灵救那武将,我等一样无法察觉。”
一开始就置身对方文气的包裹。
徐诠想发现自然有难度。
“敌方文士?”
“为何交锋之时,没发现此人踪影?”
这个问题,寥嘉也回答不上来。
估计是龟缩在哪里保命了?
但跑了个重伤的八等公乘和不知底细的神秘文士……寥嘉轻移余光,发现自家主公想得开,毫无愠色,反而笑着道:“总归这场扳回点儿面子,狠狠扇了秋文彦一巴掌。不还击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真以为我沈幼梨这边零元购的粮食很好吃呢!噎不死他!”
新粮好吃吗?
一粒粒都沾着他部将的血!
她一想到南玉县被焚烧丧命的庶民,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今晚只是利息,过两日就率领兵马将他四宝郡也踏平了!沈棠冲着寥嘉道:“少美,清点一下战场伤亡。”
东曦既驾,雨势转小。
最后化为一阵绵绵细雨。
战后清理也跟着进入了尾声。
沈棠躲在抢来的红伞下,抱着自产自销的大饼啃了两口充饥,见徐诠兴致不高,也分了他一张,拍着他肩膀,一副标准的土匪豪气:“咱以后不缺仗打,人头大大的有!”
徐诠没吭声。
“男子汉大丈夫,人生百年便没‘不行’两个字!”沈棠嫌弃武铠繁琐沉重,早就卸了一半,将头盔当做临时板凳用,两条腿大大咧咧伸直,还用靴后跟拍着水洼玩儿。
徐诠:“……”
他现在只需要静静_(:з)∠?)_
一个人好好复盘昨晚的失利。
某些时候,主公真比他还聒噪。
刚腹诽完便看到走来的祈善。
后者看到沈棠模样,原来还算和善的脸色,立马就跟他人一样不善起来:“主公。”
声音低哑。
沈棠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脑中不合时宜地响起不久前祈善那句魔鬼低喃——
【沈!幼!梨!】
祈善多久没连名带姓喊她了。
“嘿嘿,元良。”
她选择了装傻充愣。
试图萌混过关。
祈善前一秒还憋着气,下一息就无奈叹气,道:“主公可知昨晚错在何处?”
雄狮猛虎,任何时候都不该自缚手脚。
这跟自废武功没什么区别。
沈棠勇于认错,知错能改。
故作可怜,剑指朝天,语气铿锵地发誓:“我错了,元良,我不该为了多玩一会儿就刻意拖延,下一次一定充分尊重对手,不敢丝毫轻慢,你就原谅我这一回。”
祈善:“……”
沈棠发现他的脸色更黑。
小心翼翼问:“有……不对吗?”
祈善咬牙切齿:“没,主公有如此觉悟,也是您往后对手之福,没有不对。”
598:发檄文
尽管痛失宝贵人头,但此番大胜也能算点军功,总好过另一路埋伏一晚上连个敌人鬼影都看不到来得强。这么一想,徐诠心里就舒坦一些了。幸福嘛,总是比较出来的。
“啊欠——”鲜于坚吹了一晚上的冷风,抬手一摸面颊,指尖触感又冷又硬,仿佛没有活人的温度。唯一庆幸的是此地有地方能挡雨,不然一整晚下来,遭罪翻一倍。
他不敢闭上眼睛。
率人从天黑一直等到了天亮。
终于,极不甘心地吐出一口浊气。
“看这情形,敌人没选这条路。”
敌人不肯来,他一整晚白忙活。
吕绝瞪得眼睛都布满了血丝。
气道:“可他们为何不肯来?”
一众人磨刀霍霍就等正菜上桌啊。
“唉,谁知道呢。既然秋丞部队没从这里过,那应该是选了主公那边……也不知道那边战况如何。”鲜于坚揉揉酸胀眼睛,扶着墙缓慢起身。他蹲得太久了,双腿有些麻。
吕绝唉声叹气,鲜于坚强打精神,拍拍对方肩膀道:“得了,白忙活,回去补觉。”
俩武胆武者熬夜整宿脸色不好。
迎面碰上的姜胜却是红光满面。
很显然,他昨晚睡了个好觉,有朝气地跟吕绝俩人打招呼:“二位可用过朝食了?”
吕绝心中还郁闷着:“没胃口。”
姜胜看出门道:“你们昨晚蹲了一夜?”
鲜于坚不明所以:“这是自然。”
“秋丞残兵不可能从此路过的。”姜胜很笃定,昨晚伴着风雨入眠,一夜无梦。
“先生早有预料?”
为何不早说???
谁知,姜胜抬手指着身后方向:“秋丞残部只有两条路能选,康季寿在这边,咱们还想轮到这种好事儿?”这個简简单单的理由,立马将吕绝和鲜于坚噎得说不出话……
这理由看似离谱,但莫名有道理。
康时:“……”
为什么这种锅也能甩他头上?
幸福嘛,总是比较出来的。
跟某人此时的心情相比,康时这点儿“委屈”都属毛毛雨了。秋丞从昨夜开始便有些心神不宁,他的正室夫人看出他的急躁,特地炖了他最喜欢的汤品送来,能助眠安神。
道:“郎主为何这般焦虑?”
秋丞摇头:“说不出……”
他没直接说是担心北尚县。
“或许是天气缘故,郎主不必多虑。待天色大亮,淑娘便能带回好消息了。”不同于秋丞的焦虑担心,他的夫人倒是心态平稳,不紧不慢给他盛了一碗汤,“别看淑娘年幼,行事却比同龄人稳重仔细得多。倘若北尚县此行真有问题,她肯定能察觉出……”
秋丞想到苗淑,心情并未平静多少。
他叹道:“她年纪才多大?”
换而言之,她的同龄人能有多大?
跟身经百战的老将与老谋深算的策士相比,苗淑还是太稚嫩了。秋丞原先不愿意让苗淑随军去北尚县,奈何她的文士之道太合适,从功能上来说,也无人能取而代之。
苗淑是非去不行的。
他又想找个经验丰富的帮忙掠阵。
只是——
帐下僚属并不喜苗淑,话里话外皆是拒绝。秋丞虽然是主公,但这个时代的主公与僚属关系并非绝对的上与下、掌控与被掌控,人家拒绝也没辙。秋丞面子下不来。
只有正室夫人力挺远房侄女,说给苗淑一个机会——此战若成,加上南玉县的胜利,足够她站稳脚跟,让人无话可说。
秋丞摇头:【这太冒险。】
夫人:【但……无人愿意接纳淑娘。】
严肃道:【郎主这是好心办坏事!】
还道:【郎主也不用跟主簿他们置气。淑娘毕竟是一介女流,根基浅薄,不被接受也是正常。郎主越是想替淑娘出头,淑娘就越无法获得认可。在内,她是您的侧夫人,但在外,她是您的智谋策士。郎主一味偏袒她,她越是不被他人所容……郎主可知?】
苗淑不被接受才是正常的。
纵观古今有几个女性策士走上台面?
纵有七窍玲珑心,也会泯然众人。
更何况苗淑还没到那个地步。
秋丞跟这位正室夫人是少年夫妻,彼此再了解不过。这番分析,确实说动了他。几番权衡后,秋丞做了个大胆决定,让苗淑挑大梁。担心武力不足,多派了精兵好手。
脑子一热做的决定。
热度退下来,他愈发忧心。
几碗汤下来也没能纾解。
正室夫人也温柔体贴,陪着他硬生生熬了一夜,等待前方的好消息。秋丞见她面色略有憔悴,心中愈发疼惜。正要温声劝说她去歇息,帐外传来尖锐喊声:“主公!”
秋丞顾不上那点儿情绪,腾地起身。
忙道:“可有消息?”
传信兵匆匆跑入帐中,跪下抱拳。
秋丞见他脸色并无喜色,心下咯噔。
等传信兵说完,更觉天旋地转,眼前明灭不定,扶着正室夫人才没有气得仰倒。
“你、你说什么?”
秋丞缓过劲儿来。
眼神期盼地看着传信兵。
期盼自己刚才听到的噩耗是假的。
奈何现实残酷无情。
昨夜大败,仅有百余残部逃回。
两名老资历的武者老将被当场斩首。
逃回的那个也身受重伤。
秋丞再也听不下去,大手一挥将扶着自己的夫人推开,忍着怒火,大步流星往外走。临时营帐不见昨日的轻松喜悦,气氛阴沉压抑,似有沉甸甸物件压在众人心头。
见秋丞走来,人群分开一条路。
露出百余伤残兵卒。这时,趴在马背上的八等公乘听到动静,勉强恢复点精神,忍痛翻下马背,在苗淑搀扶下踉跄两步,冲秋丞老泪纵横:“末将无能,辜负主公。”
秋丞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他只问一句:“其他人呢?”
苗淑正欲开口,却被八等公乘抢先一步,涕泪交零道:“沈贼狡猾,早在粮仓设下埋伏,得手之后,又在撤兵必经之路上设伏……我等兵疲马乏,自不是他们对手……”
秋丞语气森冷:“设伏?”
又看向苗淑,眼神比毒蛇更冷。
看得苗淑骨子里冒冷意。
八等公乘道:“沈贼帐下似有文士看破我方能力,设伏兵马藏身营帐粮仓,避开了我方耳目……故,非是军师之错。”
秋丞正欲开口,又听一阵匆忙凌乱的脚步,有人手中高举一支羽箭狂奔而来。
羽箭箭簇插着一张纸。
599:平四宝郡票】
那兵卒双手捧着羽箭呈递上来。
秋丞看着,心中有不祥预感。
并未第一时间伸手去取。
反问道:“在何处发现此物?”
兵卒面有难色,但不敢违抗命令,如实道来:“方才从寨外射来一箭,正中旗帜。”
秋丞闻言自然是忿火中烧。
这支羽箭谁送来的,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他几乎是一把夺过羽箭拆下白纸。
三两下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赶来的正室夫人还未凑前看,便见秋丞身躯摇晃几下,竟几欲昏厥。又听他后槽牙磨得嘎吱响,磨出几个字:“欺人太甚!沈幼梨小儿欺人太甚!”
“郎主!”
她上前搀扶关切。
余光一扫,不经意看清纸上的内容。
寥寥简单九個字——
【秋文彦,洗干净你脖子!】
她煞白脸色:“何人如此无礼张狂?”
苗淑没看到内容,但从秋丞夫妻俩的反应也看得出,纸上内容不友好,多半是沈棠遣人“送”来的。淡声道:“应是沈幼梨吧。如此举措,不外乎是想报南玉县粮仓之仇。”
那夫人一听是沈棠,有些不相信,尖着嗓子叱骂道:“早年听闻此人素有仁名,本以为是哪个世家名流,未曾想是这样矜纠收缭、悖逆不轨之徒,真真欺人太甚!”
苗淑:“……”
她大概是看不懂这位远房姑母。
礼尚往来的道理她不懂吗?
转念一想——
对方应该懂的,但更在意的是沈棠气人打脸手段。在她一贯观念看来,即便双方势力彻底撕破脸皮,在教养矜持的约束下,也该“客客气气”、“笑里藏刀”、“绵里藏针”,而非跟市井之徒一样豁出去撒泼。想通这一点,苗淑便没了细究的兴致,恢复漠然。
沈棠这话颇具冲击性。
秋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紧跟着便是一阵接一阵汹涌怒火。
因为昨晚的失利,因为沈棠的猖狂。
作为秋氏实际的掌权者,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这种被人居高临下蔑视、威胁、敲打的感觉了。沈棠这封不算檄文的檄文让他以往极力忽略的一切,如潮水一般涌来……
对方还只是他眼中的黄口小儿。
这更让秋丞倍感羞辱。
“猖狂!”
他口中发出一声叱喝。
“传我命令,严密备战!”
“沈幼梨敢来就让他走不了!”
因为沈棠这个贴脸输出的嘲讽操作,秋丞也无心追究昨晚的细节,他也不想听失败者的辩驳。失去两名经验丰富的武者有些心疼,但二人实力在他帐下不算有多高,并非不可替代。于是,他缓和脸色,让重伤的八等公乘不要多想,将伤势养好最重要……
八等公乘羞惭无比地应下。
并且保证:“待下次与沈贼那伙人交手,末将一定要用他们的头颅血洗昨晚耻辱!”
失利会让士气低迷,但操作得当也能让兵卒同仇敌忾。这种时候,自然要好言安抚,安排阵亡将士身后抚恤。秋丞是个有手段的人,一番操作果然让帐下士气高涨。
“淑娘,你过来。”
“唯。”
他可以不追究那八等公乘,但——
啪!
营帐内仅他、正室夫人和苗淑。
正室夫人正愁不知如何安慰丈夫。
下一息便看到脸色阴沉的丈夫转身甩手,一个巴掌不偏不倚正中苗淑的右脸颊,将前者看呆,将后者打得站立不稳,倒在地上。随着红色掌痕浮现,嘴角一缕鲜血。
那一瞬,苗淑感觉世界都被静声。
待耳边重新出现声音,脸颊的火热和剧痛让她忘了思考为何物,脑袋空荡一片。
连何时被正室夫人扶起都不知道。
夫人面上看着心疼、焦急,又带着些畏惧,压低声音:“……郎主,你何至于此?虽然昨晚失利,但又不是淑娘一人之错?沈贼技高一筹,早早埋伏,人力如何算尽?”
他们是少年夫妻,彼此知根底,她见过秋丞很多窘迫境地,也不曾见他失控动手。
这次当真将她惊到了。
而秋丞只是冷冷瞪她一眼。
对苗淑道:“自己好好反省清楚。”
言罢,离开营帐。
留下妻妾二人。
正室夫人看着有些无措。
平日舌灿莲花的人,这会儿结结巴巴、期期艾艾:“淑、淑娘,郎主平日不这样……或、或是昨夜损失太大,亦或是沈幼梨那封檄文过于无礼……他才控制不住火气……”
苗淑眨眨眼,勉强恢复几分理智。
冷笑道:“控制不住火气?”
言语溢满嘲讽,双手指节发白,又厉声问姑母:“他的火气是这会儿抑制不住?那方才为何不当着众人的面,掌掴他的爱将?他敢吗?他会吗?他难道不是欺软怕硬吗?”
正室夫人听得双目圆睁。
抬手捂住她的嘴。
“你癔症了,疯了!”
苗淑扭头甩开,粗喘着气:“倘若昨晚失利的是他主簿,这一巴掌他甩得出来吗?”
纵观古今,有几个僚属会被掌掴?
这般奇耻大辱就能落在她脸上?
只因为她不需要被尊重吗?
所以就可以被践踏吗?
那一刻,苗淑对秋丞的恨意甚至超过了脑中的假想敌沈棠,双目迸发出来的恨与狠,宛若一匹嗜血发狂的母狼,看得自以为将苗淑牢牢拿捏的正室夫人也心惊胆战。
“淑、淑娘?”
苗淑闭眼压下内心狂涌戾气,抬手挣脱正室夫人的搀扶,冷漠道:“姑母,我该自省了,您请自便。还有——你视若珍宝的男人,在我眼中不比外头象姑馆的男人干净。甚至,还没我买的清倌用着舒服。自然,您也用不着隔三差五敲打于我,安一万份心!”
这番大胆发言听得正室夫人目瞪口呆,她不禁想起某个细节——就在她劝说苗淑从了秋丞之后,苗淑迟疑,直言需要两日时间好好思索。外出过了一夜才姗姗归来。
虽说当下世道男女风气开放,但能干出这事儿的,仍是寥寥无几,更别说这人还是一方势力首脑的侧夫人。
正室夫人吐出一口浊气。
大敌当前,她不打算管这事儿。
沈棠是个言出必践之人。
她提醒秋丞洗干净脖子等着她,那就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她真会提剑杀来!
“咱跟四宝郡有缘啊,四年前的草台班子始于四宝郡,如今,也以四宝郡为跳板——秋文彦这个邻居,是懂送温暖的。”晨会上,嚼着大饼跟大家一块儿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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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宝郡跟沈棠班底确实有缘。
前任四宝郡守晏城是祈善的死仇,最后被沈棠一脚踩碎脑瓜子,断送了一条性命。如今这一任郡守又招惹了沈棠,以沈棠那记仇护短的个性,秋丞这厮注定难以善终。
褚曜在这里荒废五年光阴。
康时来这里凑热闹碰见沈棠。
沈棠在这里强抢民男顾池。
共叔武的龚氏亲眷被发配此处,随孝城被攻破而丧命,而他也成了孤家寡人。
屠荣的爷奶父母葬身于此……
对众人而言,四宝郡这块土地承载了太多不愉快的回忆。更讽刺的是,当年孝城拼死一战是为守城,如今发檄文却是为了挥兵攻城……不得不说,命运是懂黑色幽默的。
沈棠跟着又喝了一口热豆奶。
叹道:“四宝郡也是够倒霉……”
四宝郡除了治所孝城,另有四个县。承平年间,此地更是靠着盛产的四样宝物而闻名,又有便利交通,治下庶民丰衣足食。算是边境几郡之中,小日子过得比较美的。
只是背运来了,喝水都塞牙。位于曾经庚辛二国之间,四宝郡是起起落落落落……
先是被郑乔兵马攻破,还未喘口气,又迎来擅长溜须拍马、为官不仁的晏城,为搜刮民脂民膏无所不用其极,好好治所被整成烟花巷柳。风月买卖盛行,人口略卖猖獗。
之后又是彘王率兵围城屠杀,城中人口一减再减。晏城之后的继任者没什么本事,毫无悬念被秋丞干下去。或许是“触底反弹”,秋丞上任,庶民日子反而没那么难过。
终于能喘过来一口气。
今年又赶上旱情,粮食歉收。
当今庶民啊,活着就是在历劫。
沈棠心中一番感慨,瞥见顾池给自己打眼色,她只得拉回了飘远的思绪,看向褚曜:“咱们之中对四宝郡最熟悉的,莫过于无晦了。依你看,这一仗先从何处打响?”
再补充一句。
“此战,吾等只许胜不许败!”
她铁了心要拧下秋文彦脑袋当球踢,不做狠点,真以为她是只会种地的大冤种!
“曜虽有眉目,但不敢专擅。”褚曜出列拱手,出言道,“曜欲举荐一人。”
他是在孝城待了多年,但碍于当年身份处境,情报匮乏。他对四宝郡的熟悉只比众人多点。若要用在战场上,这点儿“了解”怕是不足,而他们身边有人能解决这個问题。
沈棠问:“是谁?”
褚曜:“前四宝郡驻军都尉,杨公。”
沈棠一时差点儿没想起来这是谁。
“此人……额,确实可以。”
某种程度上来说,杨公都称得上是四宝郡行走的军事舆图了。作为曾经统帅四宝郡数千驻军精锐的一把手,境内区域,哪里防守薄弱、哪里便于进攻、哪里能伏击……
他全部了如指掌。
一些地势舆图、驻军位置、兵力分部对外是机密,从不轻易外泄,外人想要窥探还有被抓的风险,但这些对于杨公而言都是伸伸手就能轻松够到的。不存在任何难度。
“那他现在在何处?”
沈棠知道杨公在自己这儿。
在创业初期,武职人手急缺的时候,杨公还帮忙包揽了不少练兵的活儿,东拼西凑,勉强拉起草台班子。后来入陇舞郡,又获得褚杰这边武职支援,总算不那么窘迫。
但这一年很少再听到他的消息。
褚曜:“目下仍负责盐库出入。”
这两年,陇舞郡的私盐买卖已经成了官署最大的进项,盐田区和盐井区每日源源不断产出大量优质精盐。不仅让沈棠还完荀贞欠下的巨额贷款,还攒了小笔日后的打仗预算。官署也有钱加大力度投入其他基础建设。尝过甜头,自然知道私盐这行有多赚。
盐库负责人的选择慎之又慎。
脑袋一拍,沈棠选择杨公。
其一,他是孤家寡人,并无亲属人情拖累;其二,他的性格干不出中饱私囊的事,一板一眼,干事同样较真儿,还有见谁都敢喷的暴脾气;其三,军中一部分中层,不是他曾经的部曲,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而盐库的产出相当于这些人的军饷……
杨公哪里舍得这些兵饿肚子?
沈棠道:“好,速速派人将他请来。”
有现成的军事舆图,也省了再派斥候潜伏四宝郡打探摸底,整顿兵马就能拉出去。
杨公被请过来的时候仍懵着。
不知沈棠找他作甚。
“见过沈君。”
他这几年养老日子过得清闲,孝城一战造成的伤势,除了武胆丹府已废无法挽回,其他早养好了。精神头看着还不错,外貌也是越活越年轻,光华内敛,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富贵闲人,唯有目光敏锐之辈才看得出他周身未散煞气。这,可是一位狠角色!
沈棠开门见山,直言道:“今日请你过来是为正事。前阵子,四宝郡秋丞派兵偷袭南玉县,洗劫当地粮库,残杀不少庶民。秋收已过,这笔账不算,吾必让天下耻笑。”
剩下的不说杨公也清楚是啥内容。
他只是迟疑了一瞬。
抱拳:“愿为沈君效犬马之劳。”
他跟沈棠是有矛盾。
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如今时移世易,自己也受了沈棠数年庇护,半点儿风雨吹不到他身上。于情于理,对方开口,自己理应相助。杨公积极配合,这让沈棠悬吊的心彻底放下,请他落座。
议厅的舆图已经换成了四宝郡。
沈棠看杨公视线一直落在舆图上,笑问:“可是这一幅舆图有哪里绘制不对?”
尽管舆图看着简陋,但已经是砸钱砸人的结果,杨公一来便瞧出许多问题。
“确实有些问题。”
杨公不仅能指出来,还细化一部分山脉河流的走向,连可能有驻兵的点也标注清楚。虽说郡守不同,但郡内的军事要塞地点,全是经过反复推敲才择定建立的,耗费不少人力物力,轻易不会更改。杨公提供的情报,不敢说十成对,但也能中个九成。
沈棠越看,眸光越亮。
这个时代的战争,谁先一步掌控信息的主动权,谁的仗就有了一半的胜算。
601:平四宝郡票】
沈棠这边紧锣密鼓地开会商讨从何处发兵、人员配置,秋丞那头自然也没有闲着。
秋丞问计:“依诸君看,此番当如何?”
议厅,气氛沉凝。
有人试着道:“可否借粮?”
秋丞愁眉:“找谁借?”
今年这个境况,地主家也没余粮。
不然也不会盯上沈棠啊。
又有人道:“不若去信给盟主?”
他口中的盟主是屠龙局的发起人——
黄烈。
秋丞回想黄烈的老巢,嘴角一撇,心中暗道:【黄烈这泼皮无赖,还欠着自家钱粮没还,底下流民草寇数以几十万。人家还愁如何养这么多张嘴,他哪里肯借呢?】
众人将关系好的势力想了一圈。
远一些的有粮,但运送不及时。
近一些的也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一番商讨,愁云惨淡。
他们开会的核心不是担心沈棠兵马如何强壮——事实上,陇舞郡那个地方,再怎么征兵也征不到多少兵马,即便征得起,也养不起,更何况还有個永固关要分摊兵力。
沈棠想出兵也只能调拨万把人。
总不会为了干四宝郡,这厮就不管不顾抽走永固关的守兵,老巢也不留人看家?
万把人,秋丞还真不怕。
他怕的是双方开战的后续问题。
事实上,他现在处境还比沈棠差点。
至少沈棠这边不缺粮。
他这边不仅缺粮还缺钱。
四宝郡境内的豪绅富户早就在前面几轮灾难中逃得精光,秋丞想去跟土豪“借”钱也找不到对象。唯一庆幸的是他出身秋氏,在大房被郑乔捏手里当人质的几年,他早早打出秋氏旗帜,将秋氏大部分资源收入囊中。靠着姻亲故交关系,也能凑一批物资应急。
但也只能应急。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打仗的缺口可不是这点就能填满的。
如何填,这成了难题。
南玉县那批粮食也只能顶一时。
就在这时候,有人悄声儿提了一个建议,在场众人无一不是文心文士/武胆武者,耳聪目明,自然听得真切。这个提议,他们也在心里过了一遍,但没人好意思提出。
向境内庶民再加税!
秋丞为难:“这、这怕是不妥吧?”
嘴上说着不好,内心也是心动的,又叹气道:“这几年光景,庶民日子本就不好过,前两任郡守又贪婪无度,苛捐杂税,弄得民怨沸腾……吾,如何能学他们手段?”
今年还干旱,粮食产出骤减。
“如何不妥?若非主公这两年殚精竭虑,使民休养,这四宝郡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如今沈贼来犯,眼看烽烟再起,庶民若不想家破人亡,理当出人出力,天经地义。”
说话的是一员魁梧中年武将。
他周身戾气极重。
谈及“沈贼”二字更是咬牙切齿。
无他,被沈棠摘走脑袋的九等五大夫是他的胞弟,骤然得知这一噩耗,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去砍了沈棠。其他人或许不想打这一仗,但他是坚定的主战派,斗志十足。
一时有不少声音附和他。
有人趁热打铁:“主公,与沈贼开战,对吾等而言利大于弊,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跟沈棠开战,赢了自然能吞并整个陇舞郡,获得对方全部遗产。虽说沈棠知道财不露白,这两年行事很低调,但从治下庶民日渐丰润的脸颊和愈发好转的气色也看得出来,陇舞郡是一头肥羊。再从陇舞郡境内比较频繁的经商活动来看,对方家底不薄。
吞并成功就能一口回满血。
秋丞道:“吾如何不知?”
有赢就有输。
赢了固然好,可若输了呢?
以沈棠那封檄文口气,自己怕再无东山再起可能,他可不认为对方会点到即止。
目下形势,他已然被逼上悬崖。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思及此,秋丞不由得暗道晦气。
本以为邻居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仁名和好脾气,没想到对方身板小小,脾气却大。
众人一番商谈,最后达成一致。
非常时期,先让治下庶民再苦一阵,待眼前危机解决,吞并陇舞郡,届时再补偿。
之后才是商讨如何防守,猜测沈棠从何处进犯,己方又该派谁去抵挡、镇守一方。
整个过程,苗淑都不发一语。
只是看着比往日更加沉默。
直到快结束的时候,她才开口。
众人视线投向她:“……吾曾闻,自古骄兵多致败,从来轻敌少成功。沈贼帐下或许真是卧虎藏龙……那日,我等与其伏兵交手,其帐下武者先不谈,文士值得警惕……”
“这话,本将就不爱听了。什么叫‘骄兵多致败’?吾等何时成了骄兵?”那个主战的将领不耐烦地拧起了眉头,直觉苗淑在针对自己,而胞弟的死又跟苗淑无能有关,火气蹭得上来,“还未开战,你已丧了斗志,懦夫之辈还妄图动摇吾等军心,其心可诛!”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可取。”
“你莫不是与沈贼一战就彻底怯了?被人家吓破了胆子?什么‘骄兵’,什么‘轻敌’?蝼蚁望石,便觉高山峻岭,遇见个水洼,便言天牝重溟……哼!不过是无能之辈!”
其实她说完便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
待听到耳边几人讥嘲,面无人色。
唯有一人声援自己。
是当日同去同归的八等公乘:“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吾等此前受外界误导,真以为沈贼不过尔尔,这才大意轻敌,害了那么多袍泽。沈贼敢放话,或许真有底气。”
秋丞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舍了苗淑些许目光:“淑娘,你可是有应对之策?”
苗淑听到这个称呼,袖中的手暗暗攥紧,面上一片羞耻,不敢抬头,生怕看到其他同僚异样的眼神——秋丞此前从未在公开场合如此称呼自己,一向是以职位称呼。
称呼“淑娘”这样亲昵小名儿……
多少带着点戏谑玩味。
她缓了缓心情,道:“方才有提议说向盟主借粮,借粮虽不妥,但借兵却是可以的。不止是盟主,参与盟誓的各方势力,皆可借兵。即便不能,也可向沈贼施压。主公这两年出兵与诸君共伐暴主郑乔,而沈贼却在此刻讨伐主公,焉知此人不是暴主拥趸?”
“既为拥趸,当与暴主等同,攻伐之!”
602:平四宝郡票】
因为距离和信息传递延迟,沈棠这边磨刀霍霍准备刀秋丞了,吴贤等人才收到秋丞兵马偷袭南玉县的消息。为期近两年的屠龙局,盟军虽未如预料那般屠龙成功,但也极大锻炼帐下兵马作战经验。最近一段时间进入僵持阶段,各方势力都在抓紧修养。
吴贤也难得闲下来。
正惬意呷口热茶暖胃,就被帐下传递上来的情报惊得睁圆眼,一口茶险些呛气管。
“你说什么?”
吴贤哐当一声放下茶盏。
忙追问:“谁招惹谁了?”
信使只得将情报再重复一遍。
吴贤这才确信自己没有产生幻听。
脸上表情丰富,有怔愣、有惊奇、有不可置信,更有几分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
再问:“那这秋文彦得手了?”
信使点头。
吴贤:“可知秋文彦此行收获多少?”
信使哪里知道这么详尽的数据?这些都是安插那边儿的探子上报的,探子也担心身份被戳穿,行动不敢张扬,故而只知道大概:“……听闻百多辆辎重车运了七八趟。”
这数据,吴贤听了也心动。
他这位棠棣之交是懂屯粮的。
这世上能让吴贤佩服的人或物不多,其中沈棠管理治下的本事,他是真心佩服。从当年的河尹郡就看得出来,沈棠对“种粮吃饱”有着近乎魔怔的执着。这两年又在陇舞郡安安静静种田,有这个成果也不稀奇,却不想惹来恶邻觊觎。思及此,吴贤哈哈大笑。
凑巧,这时秦礼来了。
“何事令主公如此开怀?”
吴贤:“秋文彦劫了沈幼梨的粮。”
一番细说,秦礼才知发生何事。
他摇头:“依沈君以往作风,可不似会咽下这口恶气的主,这秋文彦有麻烦了。”
吴贤笑意染上眉梢。
“吾便是因此而笑,有热闹瞧。”
免费的笑话,谁不爱看呢?
吴贤顿了一顿,摸着修剪整齐的胡须道:“也好,让秋文彦这个眼高手低的愣头青去打头阵,看看这两年沈弟有多少精进。多年不见,也不知沈弟武艺又高了多少。”
嘴上说着温情关心的话。
眼底却全是算计和精明。
秦礼赞同吴贤的话,这两年沈棠逐渐将陇舞郡治理得浑似一块铁桶,外边安插来的探子,过不了多久就被拔除。吴贤这边只能知道一些大概动向,却不清楚真实底蕴。
安全感远不如放在眼皮底下高。
秦礼提醒自家主公要提防秋文彦。
吴贤疑惑:“提防他作甚?”
秦礼道:“防止他借力打力。”
作为屠龙局盟友,他可以厚脸皮打出盟军旗帜——进攻南玉县获取粮食是为增强盟军实力,为了更好抵抗暴主郑乔。而沈棠反攻,他可以拿盟友身份光明正大摇人。
吴贤咋舌:“不能吧?脸皮这么厚?”
“倘若脸皮薄,秋文彦也做不出背叛秋氏长房的举动。”秦礼对此摇头,秋丞这厮怎么发家致富又不是個秘密,“再者,当年屠龙局盟誓,各方势力约定互助互利、不会对盟友动兵,但沈君不在其列。”哪怕沈棠当年送了批粮食聊表心意,但终究是盟外之人。
秦礼一再提醒吴贤。
“主公可别蹚这趟浑水。”
不是多么畏惧,而是不能节外生枝。沈棠或有一日是己方目标,但绝对不是今日。
另一重原因,沈棠和吴贤的棠棣情深经久不衰,已然成为兄弟情深的代名词,作为兄长的吴贤若是调兵帮秋文彦打沈棠,名声上面就挽回不了。对此,吴贤听从。
“吾还是有分寸的,公肃放心。”
类似的情形在谷仁章贺这边上演。
他们一致认为沈棠不会吃这个哑巴亏,反攻秋丞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又抽空想了理由——秋丞要是被沈棠打得嗷嗷叫,跑来找自己搬救兵,自己总要有理由拒绝啊。
但屠龙局成员不止他们三家。
愿意借兵分一杯羹的也大有人在。
这些诡谲暗流,沈棠暂时顾不上。
她这边正在发愁拉多少人去跟秋丞干仗,为此特地跑了一趟永固关找褚杰商议。
“沈君是担心将领不够?”
这有啥,他这边多。
褚杰这两年日子过得滋润,再也不用为军饷辎重发愁,连军务都有人代劳,他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心安理得。练兵练武,好不惬意。看沈棠的目光温柔得像看金娃娃。
还是钱多事少的大金主!
沈棠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
目下,她帐下已有兵马两万五,永固关常规驻军两万,二者合计四万五。数量看似不少,但真正能动用的却不多。褚杰听闻掐指算了算,道:“这确实,至多一万……”
两万驻军不能动。
陇舞郡还要留半多兵马看家。
满打满算能拉出去一万。超过这个数字,老巢抗风险能力腰斩下跌,有被人摘桃偷家的风险。回头前线还在打仗,老家就改别人的姓,那不滑稽?难怪她一脸愁色。
谁知沈棠语出惊人。
“我想带出去两万。”
不墨迹,借机一口气吞了四宝郡!
褚杰心下倒吸口冷气。
不知该说沈棠胃口太大,还是胆子太大,她能用的兵马才多少?拉出去两万人,准备就剩五千人看家?他忍不住给褚曜打眼色,让他管管他的少年主公,脑子清醒点。
谁知褚曜从头到尾不睬他。
褚杰只得尴尬摸摸鼻子,认真问沈棠:“出阵两万兵马,那这多出来的一万……”
沈棠腼腆笑笑。
“这便是我来找褚将军的原因。”
褚杰:“???”
沈棠小声道:“借君一万。”
褚杰指了指自己坐的这块位置。
“沈君,这是永固关……”
提醒沈棠她要抽调的是边防兵马。
为了干个秋文彦,准备后防光屁股?
沈棠急忙将他手指头掰了回去,笑呵呵:“我知道调拨边防驻军有些狠,但褚将军你想啊,边防驻军防的是谁?自然是狼子野心的十乌。可十乌这几年被咱搅和得乌烟瘴气,内战不断,他们自家的祖宗烂账都打不清楚,哪里还有多余兵力侵犯永固关呢?”
褚杰眼神幽幽看着褚曜。
沈棠上身往褚曜方向歪了歪,让褚杰的视线只有自己,笑得比花儿灿烂:“褚将军,驻军这两年连个像样的仗都没得打,近期连马匪都少了。继续这么搁着,兵器都要生锈,更何况是精兵悍将呢?还是得隔三差五得见见血,才能保持锋利,是不是这个理?”
褚杰挣脱沈棠的手。
指节发白发红了才成功。
憋了半晌,吭哧一句。
“歪理邪说……”
但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行。
这两年,陇舞郡恢复得极好,境内人口稳定向上增长,俨然有民安物阜的迹象。
沈棠又重视边防,总要抽调多余国运加固屏障,国境屏障一日比一日稳固坚实,即便十乌想侵犯,光屏障就够阻挡他们好一阵。抽调一万兵马,确实不会动摇根本……
沈棠深谙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直言此番拿下四宝郡,届时论功行赏,她一定另外增加永固关来年军需预算,绝不让兵卒流血又流泪。褚杰本就动摇的心彻底偏了,他只关心一个事儿:“增几成?”
“额……”
沈棠正要说“五成,一年”。
一直安静的褚曜拍板钉钉。
“三成,一年。”
沈棠低声:“无晦,这会不会太少?”
褚曜:“多了会撑死他。”
褚杰一口气差点儿憋岔气。
高声:“无晦,你何时如此节俭了?”
高情商:节俭。
低情商:抠门。
褚曜懒得掀起眼皮。
“你嫌老夫给的多?”
褚杰:“……”
来的时候,就沈棠两个人。
走的时候,浩浩荡荡一万兵马。
沈棠骑摩托与褚曜并辔而行,笑得后槽牙都要出来:“可惜,褚将军是守关主将,不肯出阵,不然,定能给秋文彦一个大大surprise!阵前斗将,头都给他打飞!”
“色谱辱碍丝?”
“惊喜!”
褚曜好笑道:“惊吓居多。”
确实,乌泱泱两万兵马,比秋丞这边预期多了一倍多,人家可不就惊吓么。
603:平四宝郡票】
沈棠想抽调两万兵马干秋文彦,这事儿不仅秋丞做梦都想不到,连沈棠自己帐下文武都很意外。毕竟,此举实在是太冒险了,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高空走钢丝的刺激。
姜胜:“……还请主公三思而后行。”
顺便腹诽一句康时带坏主公。
年纪轻轻喜欢啥不好,喜欢赌。
沈棠一脸无辜道:“我三思了啊。”
这就是她“三思”之后的决定。
姜胜便只能耐心给沈棠分析其中利弊——自家人了解自家事儿,底蕴并没外界以为得单薄,万余兵力吞下整个四宝郡是有很大困难,但耗费数月半载蚕食一半却不难。
秋丞作为守城一方,本身占据着一定优势,己方可以徐徐图谋,不一定非得激进。
再者——
倘若真轻而易举拿下秋丞,反而会暴露自身实力,引来不必要的觊觎和戒备,过早树立敌人,不利于日后的扩张。倒不如拖延战时,以误导外界,也不失为明哲保身。
沈棠也认真思考姜胜的提议。
但最后仍想坚持原来计划。
她也有自己的理由。
“……倘若是其他时候,先登这個建议我一定会采纳,闷声发财才是最适合我的。但,目下时局不同。郑乔已有倒悬之危,屠龙局看似僵持,实则到了决定胜负最关键的时候。咱们再不入场,可能连一口汤都喝不上。待黄烈等人瓜分结束,屠刀立马转头。”
沈棠可能就成了肥羊。
要么早早厚着脸皮加入。
要么抓紧时机向周围扩张。
沈棠无需多少犹豫。
成年人,做啥选择?
自然是两个都要。
只是步骤分了先后。
姜胜沉吟数息:“早两年都说他命不长,但他祸害各方,如今仍活着。胜仔细琢磨此人,发现他暴戾归暴戾,但极其擅长拿捏人心。他不贪金银财宝、香车美人、功名利禄,也舍得将肉分出去,养一批闻着肉来的豺狼虎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沈棠和郑乔都是偏科生。
前者文多武少,后者武多文少。
被他砸钱养着的阍犬可不少,他手中牢牢把控兵权,兵权保护着他的项上人头。
黄烈虽有大规模豢养傀儡的本事,但这些傀儡强大武力背后也是疯狂燃烧的人命和钱粮。说不好是黄烈这边先撑不住,还是郑乔先被亲手养大胃口的豺狼虎豹反噬。
“只要郑乔拖着黄烈这些有野心的各方势力,吾等仍能安安心心,经营自身……”
沈棠看着窗漏外的景色。
只是感慨一句:“太小了。”
姜胜诧异:“太小了?”
沈棠:“陇舞郡太小了。”
对秋丞发兵,不止是因为南玉县被劫那么简单。她怜惜境内庶民、心疼粮食来之不易,但仅凭这两点,还不足以让她如此坚决就出兵。南玉县那一场才死了多少人?
双方势力一旦开战,伤亡只会是它的十数倍乃至数十倍,惨烈些会是上百倍。
届时——
有多少庶民失去血亲?
多少家庭失去顶梁柱?
南玉县的仇,不是不能忍。
真正的原因是她不得不动兵!
她用手指在陇舞郡舆图上面圈了一圈,年轻的面庞不见平日的嬉笑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深沉与稳重,眸光晦暗。
“这两年,咱们一直努力收留各方流民。想要让流民真正安顿下来,需要给他们田地,让他们耕作,让他们温饱,让他们安定,他们才会对这片土地亲切、对官署感激、对我敬佩。可陇舞郡太小,田地有限,流民仍在增多,但耕地却不会增加。”
“先登,这很危险。”
“这是动乱之始!”
“我从来不信什么‘民风朴素’,你让他们吃饱的时候,他们跟谁都和蔼可亲、善良纯朴;可你试试让他们饿肚子?呵,哪个都会为了一口粮去杀一个人!他们也会向我举起锄头镰刀!但不吸纳收留流民?那如何征募更多兵马?产生更多粮食?答案只有一个。”
沈棠冷冷哂笑了一声。
“咱们需要邻居的土地。”
她的语气轻松间带着几分残忍。
“反正秋文彦也治理不好不是么?”
“这就跟内部矛盾无法协调,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外征战一样,矛盾方能转移或缓和。”
“我的名声,其实不是从河尹郡开始的,准确来说是四宝郡。四宝郡的庶民有几个记得我,暂且不可知,但我确实为他们打拼努力过。收拢他们的民心相对容易。”
是她想打仗了。
而秋丞递来了枕头。
姜胜闻言才确信主公是真的经过深思熟虑,也清楚小小一个陇舞郡,养活两万五驻兵和两万边防军,若无沈棠苦心经营,根本是天方夜谭。压力太大了,需要发泄口。
如此一看——
秋丞确实很贴心。
姜胜拱手深深一礼,严肃道:“主公既已决断,胸有城府,胜——自当勉力追随。”
沈棠倏忽展颜笑开了,一扫方才的深沉和腹黑,连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突然想起来——先登,咱们这次一口气拉出去两万人,搁谁都会认为家里没人了吧?倘若秋文彦或者他招来的人想‘围魏救赵’、‘釜底抽薪’……到时候可就有意思了,热闹不会少。”
姜胜:“……”
他想了想那个场景。
确实挺热闹。
任谁也想不到沈棠会将主意打到边防驻军头上,不仅敢想,还真这么干了……
沈棠跟姜胜商议结束,官署又开了一场小会,主要内容是确认出阵人员名单。
照她的意思,屠荣、林风、鲁继这些小年轻都跟着出去长长见识,历练历练。
待己方真正站稳了脚跟,白素这些女性武者/文士才能真正无所畏惧地亮相。
在此之前,安心发育。
至于作战方案——
是分兵还是合击?
褚曜等人意见倒是出奇一致。
“合击!”
祈善余光去看冤种表哥:“不妨让季寿率领一支千人兵马骚扰其耳目,剩余兵马齐聚,拿下接壤的临山县应该不成问题。”
康时指了指自己:“为何?”
语气带着抗拒。
主公帐下,他是唯一靠谱文士,打仗主力不带他,准备将全体武胆武者放生?
604:平四宝郡票】
为何?
心里没点儿数吗?
祈善的眼神让康时当场炸毛。
恨不得立马发挥舌灿莲花的口才将祈善唾弃一顿,让冤种表弟知道知道什么叫“辈分压制”,奈何想说的话到了舌尖,硬生生来个急刹车。脸色生动演绎五彩斑斓的黑。
祈善笑得纯善:“季寿想说什么?”
“我、我、你……”
康时忍了又忍,败下阵来。
只是在内心将冤种表弟又记了一笔,这谭乐徵真真是可恶,还是元良纯善可欺……
啊不,纯善可人,善解人意。
祈善补一刀:“季寿的文士之道,该用的时候就要好好用,不然搁着多浪费不是?”
只差没明说康时跟军功无缘。
康时:“……”
这时候还是主公跳出来给康时挽尊,沈棠没好气地轻斥祈善:“元良混扯什么,文士之道只有用不对地方的,断没有无用的。季寿他这是舍小我成全大我,懂不?”
康时:“……”
主公啊,你还不如不说话。
他的文士之道是这么用的吗?
在场众人,唯有顾池懂他心酸。
一番插科打诨,倒是成功冲散阵前的严肃氛围,连不怎么爱笑的也忍俊不禁或眼底泛起些许笑意微澜。自打南玉县遭袭,沈棠这边就开始阵前准备,北尚县之后,万事俱备,只差出征点将。沈棠随便点了个宜动土迁坟的黄道吉日,搭建点将台,祭旗出征。
天公作美,风驰天阴。
这個时代干啥事儿都有仪式感。
出征也不例外。
一般情况下多以三牲为祭品,不是猪、牛、羊三样,便是鸡、鱼、猪三样,这就看各地风俗。以此祭祀上苍,祈求武运昌隆,军事顺利。当然了,有敌人头颅会更好。
同时达到鼓舞三军士气的目的。
沈棠一袭红衣银铠,缓步登上点将台,视线转向台下——只见三军军容整肃,宛若一体,目光坚毅。虽无声,而无声之中酝酿着杀气。这是一支还未真正开刃的尖刀。
她心下满意地点点头。
耳畔只剩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们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尽管十六岁的沈棠已经过了变声期,但声音依旧浑厚不起来,听着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威仪”,倘若闭上眼细听,还以为是哪个俊朗世家子。但,台下兵将不敢轻慢。
主公演武场打人可一点儿不文弱。
白素铿锵有力道:“报仇的日子。”
沈棠笑着道:“对,报仇的日子。”
她提剑挑开蒙在供奉祭品上的红布盖头,桌上除了基本的三牲以及三牲的血,便是两颗散发着淡淡腐朽味道的头颅。因为保存手段有些粗暴,头颅看着不是那么新鲜。
“你们可知这两颗头颅是谁?”
白素道:“是敌人。”
沈棠这回没有同意她的话。
“不,他们是敌人送上门的祭品!”
“正因为是祭品,所以他们今天出现在了这里。他们——”沈棠用剑锋指着头颅,她不用刻意提高声量,只需气沉丹田,以武气加持,便能借着风将自己声音清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掠夺咱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破坏咱们勤勤恳恳开辟的良田,残杀咱们努力保护的庶民,让四五百户挂上缟素!哭声传遍十里八乡!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死!”
“该!”
“该!”
“该!”
这次回应她的不是白素一人,而是台下三军。他们异口同声,声音响遏云霄。
沈棠待他们声音落下,看似平静面色下涌动着蓬勃战意:“他们确实该死!但该死的又不只是他们!一切的罪魁祸首在哪里?他还在四宝郡!安逸地享用着咱们耗费心血种出来的粮食,沾沾自喜地嘲笑咱们的无能!诸君,尔等当真懦弱无能、怯战畏战吗?”
“不怯,不畏!”
“不怯,不畏!”
“不怯,不畏!”
沈棠深呼吸,抬手一剑,削去两颗头颅的发髻:“吾亦不怯不畏,愿与诸君同战!”
“愿与主公同战!”
台下的屠荣兴奋红了脸。
高高举起武器,力竭声嘶,甚至有几个字还破了音,但在场无人会笑话他,反而高声同喝——愿与主公同战!杀声震天,士气再度拔高。或许是热血冲向脑袋,或许是三军异口同声互相感染,一个个恨不得将生死置之度外,立马冲到秋丞面前抢一波军功。
沈棠:“踏平四宝郡!”
“踏平四宝郡!”
他们没有停下。
一声高过一声的浪潮呼啸着散开。
连天幕下的阴云也被震得颤了一颤。
沈棠激动道:“活捉秋文彦!”
“活捉秋文彦!”
点将祭旗需要念的长篇大论被沈棠直接忽略,台下三军皆是文盲,就算她让人捉刀代笔写的出征檄文再怎么华丽热血,人也听不懂。倒不如用他们都听懂的大白话。
台下,祈善目光恍惚。
半晌才回过神。
趁着空隙跟褚曜低语。
“吾当年为何觉得她纯善喜静呢?”
褚曜淡淡瞥他一眼:“你瞎。”
祈善反问:“你不也如此?”
褚曜一点儿不惧:“老夫也瞎。”
祈善:“……”
真诚果然是最大的必杀技。
他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台上锋芒毕露、意气飞扬的年轻主公,唇角扬起了一抹浅笑:“那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你是瞎猫,但主公可不是死耗子。”褚曜蹙眉,多好的黄道吉日,说话晦气。
台下文武一番交谈自不必细谈。
沈棠抽出一张卷轴,潇洒打开。
上面是早已定好的出阵名单。
她自封三军主帅。
同时拉出了大半家底。
唯一意外的是共叔武留守看家。
此举预防秋丞或者秋丞援军的换家战术,至于进攻战场的武将主力——
呵呵,她自己上!
除非秋丞帐下有公西仇级别的武胆武者,不然的话,斗将她一路平推!
指挥主力交给褚杰推荐的两位老将。
第一战便是临山县。
而康季寿作为随军军师文士,同鲜于坚以及一名老将合作,率领两千兵力做干扰,灵活策应,佯攻混淆火力。
同时还分配了林风。
保证这一支兵马的粮草供应。
剩下主力不搞虚的,直扑临山县。
“三军,出发!”
605:平四宝郡票】
“唉……”
“唉……”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唉”。
“虞微恒!”
冷不丁被点名,虞紫吓得激灵。
“在!军师有何吩咐?”
康时忍无可忍:“你唉声叹气作甚?”
作为赌徒,最听不得叹气。
叹气会带走好运,带来霉运。
虞紫小声:“军师啊,属下这可是第一次随军出征,结果……还不兴叹两声了?”
尽管虞紫这两年在十乌等地“兴风作浪”,将她从叔祖那边学到的手段活学活用,但正儿八经随军却是第一次。当叔祖暗示她这次能出征,她兴奋得两天两夜睡不着。
结果——
居然是以康时属官身份参加。
倒不是对属官身份有意见,她是萌新,初次出征能有老油条带着学习,那可是外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真正打击她的是康时的文士之道。整个官署谁不知他运气奇差?
虞紫就怕这次随军随了个寂寞,届时主公那边主力都开始攻打孝城了,自個儿这边连个敌人鬼影都瞧不见。想想年纪比自己小的林风,大战小战都打了好几回了……
她本就资质不如人。
倘若军功也跟不上……
何其挫败?
康时被她噎了一下。
又笑摇头:“你还嫌弃上了?”
康时自己也是从虞紫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清楚少年心气有多高,恨不得一上战场就碰见敌方,杀对面片甲不留,踩敌人尸骨扬名立万。对此他只有一个回应。
“不知天高地厚。”
“属下这分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康时挑眉:“你也知自己只是牛犊?战场非儿戏。你要面对的是一群豺狼虎豹,似你这般初生的牛犊,呵,肉嫩好下口。”
虞紫不服气:“属下虽不如令德,但也不是军师口中任豺狼虎豹宰割的。”
康时打趣:“那确实,你还会挠人。”
眼前似乎浮现三四年前的虞紫,那时的她还只是浮姑城一个食不果腹的乞儿,抓人疼。一眨眼,也快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成熟文士。只是目下的她还青涩,只算是一块打磨到一半的璞玉,想真正绽放属于她的光芒,从青涩迈向成熟,还有很长一段路。
她的叔祖将她精心打磨雕琢。
该教的教了,该学的学了,剩下的交给血腥残酷的战场帮她完成后半阶段的蜕变。
虞紫也想起自己挠过康时,暗道军师小气,多少年前的小仇还记得呢。嘴上仍不服气地道:“属下究竟是会挠人,还是会杀人,待遇了敌人,军师自然就知道了。”
对对对,前提是——
他们得碰得见敌人。
前方不远处的鲜于坚深深叹气。
不知道是不是康时的霉运又发威,他们行军数日,跨越四宝郡边境,从深山险道借路,竟是一路顺利,没发现半点儿敌情,反而被一些恼人小虫子叮了个遍。
合着他们是来造福这些小畜生的。
“军师,根据舆图来看,再往前半日便是一处驻军点,也不知荒废了没有……”鲜于坚满怀希望地看着舆图。他们任务之一便是制造混乱,混淆耳目,但连敌人鬼影都看不到,看似简单的任务就变得艰巨起来。
天色昏暗,厚重乌云笼罩天幕。
密集堆砌,层层叠叠,乍一看像一口倒扣在头顶的大黑锅,又似风雨欲来的前兆。因为周遭地形不适合夜间行军,鲜于坚向老将征求过意见后,命令兵马原地修养。
几人一块儿围坐商议下一步。
康时掌心凝聚一团文气,借文气光芒看清鲜于坚手中拓印的舆图:“斥候怎么说?”
鲜于坚:“还未有消息传回。”
他刚说完,康时似有所感地抬头。
等待数息功夫,天际逐渐出现一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枭。这只猛禽在大军上方盘旋了数圈,霍地一个向下猛扎,精准落在虞紫抬起的手臂上:“军师,有消息。”
她从黑枭腿上竹筒取下一张纸。
手臂一抬,黑枭又振翅飞向天际。
康时接过呈递上来的情报:“我看看。”
看完乐了一下。
“看样子,咱们的运气也不是非常糟糕,前方虽无驻军把守,却有可疑炊烟,观其行军路线和规模,倒像是给临山县运送辎重补给的。微恒带来的这名斥候,当真不错。”
黑枭是武胆武者的武胆图腾。
有些武胆武者天赋有限,实力进步缓慢,但他们的武胆图腾特殊。少则几月,多则两年,精心培养一番便是合格的先锋斥候,能轻易打探敌方动向。其中最珍贵的还是黑枭这种高空猛禽,视野范围广阔,不易被发现。一般都是大小豪强军阀专属。
自家主公当年在鲁下郡战场见过这种斥候,之后也想过培养几个,奈何碰不到合适人选。倒是虞紫运气好,随手一买就买回来一棵斥候的好苗子,这回也带上了。
虞紫迟疑:“不错是不错,但他……”
她是在十乌奴隶市场买下的人。
对十乌,或许是叔祖平日耳濡目染影响,虞紫对十乌异族没有丁点儿好感。那次是看到了染病快死的奴隶,虞紫想到了她自己,一时心软才买下来。带回来便开始后悔,让医师开了药,准备让其自生自灭。谁知对方生命跟野草一般顽强,活下来了。
后者为报答救命之恩,直接卖身给虞紫。虞紫又意外发现这名奴隶有当斥候的天赋,一时有些稀罕,便摸索着将他往这方面培养。这名斥候,实际算是她的私属护卫。
康时对她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十乌异族?
呵呵,迟早会被吞并蚕食继而同化。
“小小斥候,如何不敢用?”
虞紫正色道:“军师教诲的是。”
鲜于坚一听是运送辎重粮草的队伍,眼睛登时一亮,问:“兵力有多少?”
“未说,这支队伍里面似有武者能反侦察,黑枭不敢靠太近……”康时蹙眉。
老将军听了会儿,不解道:“愈是如此,说明这批辎重愈重要,若能拿下,便能给敌人一记重创。军师为何还迟疑不定?”
康时:“……”
他能说肥羊一般情况下轮不到自己吗?
这可能是一只武装到牙齿的肥羊!
“吾并非迟疑,只是在算主公他们此时到了何处……”康时突然答非所问。
老将军实诚:“沈君兵马脚程不如我等快,估算一下,还有一日到临山县。”
康时的心蠢蠢欲动:“一日?”
老将军:“对。”
康时倏忽展颜:“那可以。”
老将军:“???”
他无法理解二者间的逻辑关系。
不多时,时间悄悄滑至三更时分。
这支运粮辎重队伍有些奇怪。
寻常伙夫运粮,多选择大道或者相对平坦的小道,以木车或驴骡运粮。而选择走崎岖山道,车马难行,便只能以人力搬运,将辎重粮食抗在肩膀上,翻山越岭。
一般情况下无人会用后者。
因为伙夫一路上也会消耗粮草。他们消耗体力大,行走速度慢,耗费时间长,一趟运送的粮食远不如木车骡子多,抵达前线的粮草自然少。说白了就是转化率低下。
这支运粮队伍却一反常态。
黑夜赶路,步伐稳健。
肩头还能抗两袋粮。看粮袋鼓囊囊的样子,很显然,伙夫这一路并未吃多少。瞧他们表情麻木,只知赶路的模样,配上这漆黑夜色,莫名给人一种诡谲阴森之感。
“再快点儿,尽快送去临山县。”
黑夜中,有人这般呵斥。
行至中段,脚下隐隐有些震颤。
这动静——
难道是山崩了?
刚一抬头,便瞧见高处有一团团黑影滚落,他抬手化出武器,劈出一道光刃破开黑夜,正正击中迎面滚来的黑影。轰一声巨响,滚石与半空炸开,碎石四溅飞散。
“警惕!”
“有敌——”
他一边挥刃一边提醒。
只是“袭”还未出口,一支冷箭竟藏在滚石后边儿,冲着自己面门飞射而来!
“找死!”
606:平四宝郡票】
狭道之上,遇敌辎重。
君当如何?
若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一般情况下,自然是杀人劫粮啊。
这个思路没有毛病。
不过,康时的目的却不是粮。
开战前,虞紫心有不解,而叔祖说过,不懂就要问:“军师目的不是抢粮?敌方冒着这般危险,翻山越岭,星夜运粮,可见这批辎重的重要性。如今却不要粮食了?”
林风倒是品味出几分,勇于发言:“我方不缺粮,自然不需要劫粮。所以,真正目的是让粮食送不过去,让临山县得不到这批辎重补给?军师的意思是——杀人即可?”
康时知道主公丢来二人什么意思,他跟褚曜关系不错,自然不会藏私,时间允许情况下,也不介意耐心教导二人。他道:“杀人?吾等费那个劲儿作甚?破坏即可。”
己方任务之一就是干扰。
达成目的是结果,而过程不一定非要正面交锋。康时当即便给林风两人秀一波操作,先是命人在高处埋伏抛掷滚石,紧跟着又给鲜于坚出谋划策,列阵,暴力拆山!
老将军负责吸引敌方武者注意。
“哈哈哈,行行,老夫没问题。”听到年轻的鲜于坚被安排爆破的活儿,自己能下去活动筋骨,当即满口答应,生怕康时这边反悔,一双被岁月沉淀过的眸子焕发精光。
他便是褚杰最先推荐给沈棠的两名老将之一,有着丰富的练兵治军经验,只是这两年跟着沈棠,练兵没少练,可更多还是干造桥修路、凿井开渠的活儿,闲得骨头痒。
十乌不经打,陇舞郡没外战。
那些鸡毛蒜皮的剿匪活儿,其他袍泽眼疾手快,他老人家抢不过人,郁闷忒久。
好不容易要开荤,整個人精神了。
澎湃武气迅速运转,四肢百骸筋骨隐约发出噼里啪啦声。肌肉膨胀,战意高昂,瞧那紧绷细腻有弹性的肌肤,瞧那突起青筋曲张虬结似蚯蚓,哪里看得出他年逾七旬?
这一幕看得虞紫心惊,用很轻的声音嘀咕,康时没听清她嘟囔了啥:“果真什么?”
虞紫道:“果真是憋久了。”
康时:“……”
林风一旁应和赞同,笑道:“武胆武者多为善战悍勇之辈,喜动不喜静,一日不动武就浑身难受得慌。主公就常往演武场钻呢,更何况江老将军这样征战几十年的?”
“对对对……”
康时笑容略有些尴尬。
想将这事儿含糊过去,免得坏了在外形象,谁知虞紫余光轻瞥:“军师是想岔了?”
康时:“……”
林风环境相对单纯,但虞紫不同。她的原生家庭环境复杂,自小生活在市井,做乞丐那几年更是摸爬打滚着活下来的,为了生存学过坑蒙拐骗,某些见识非林风能比。
虽说这几年跟在叔祖身边生活学习,努力收敛曾经养出的流氓气,但又没有忘光。
康时轻咳补救:“没有。”
虞紫抬手捂住林风的耳朵,在林风迷茫眼神中,打趣暗示道:“那最好了,不然被褚老师知道您带坏他学生,少不得用【沉水入火】与您拼命。”说完,她才将双手放开。
随着陇舞郡社会安定,经济恢复,以及官署基层的逐渐完备,康时也从繁杂重复的工作中解放出来。偶尔会跑出去赌两把,欣赏一下美人歌舞,次数不多却有风流之名。
康时:“……”
他哪里敢带坏林风啊?
别说带坏林风,因为主公的原因,他赌都不敢大赌,回回点到即止,看个歌舞美人解乏也不敢频繁。跟少年时的自己相比,真是清心寡欲,只差剃度出家,四大皆空了。
鲜于坚瞧了新鲜,等敌人过来的功夫,跟康时闲谈:“军师怎被微恒给拿捏住了?活似个寡居老父被强势女儿管束……”
康时:“……谁是寡居老父?”
他连个婆娘都没,少诬赖他清白!
二人对话听得江老将军频频回头。
康时是他见过最没架子的文心文士,若是换做褚曜祈善几个,谁敢这么调侃打趣?
“要来了!”
三个字立刻打散轻松氛围。
眼看着敌人愈来愈近。
众人呼吸也跟着紧张粗重几分。
因为武胆武者耳力极强,十几丈开外的呼吸甚至生物心跳都可能被他们捕捉。担心打草惊蛇,便要随军文士布下隔绝屏障。这屏障,也是康时带着林风二人一块儿下的。
江老将军抬起手。
当敌人踏入范围的一瞬,右手落下。
“放!”
滚石阵顷刻发动。
这滚石阵也是军阵言灵之一。
多用于山谷等高地的埋伏。
五人一伍,两伍一什。
一个滚石阵需要三什到五什结阵发动,凝聚阵中兵卒士气,由士气多寡,凝聚出直径大小不等的滚石,从高处推落至下方。滚石途径之处,树倒草伏,威力可不算小。
若非火光在夜色中太醒目,打草惊蛇,少不得再加点儿热油大火,一块儿滚下去。
瞧见敌方武者一道光刃便最近的滚石劈开,康时面色镇定自若,传声示意鲜于坚。
江老将军足下一蹬,仿佛一匹饥渴野兽,一马当先扑杀下去。他擅长双手剑和弓箭,特别是弓箭,百步穿杨不足以形容。口中发出一声尖啸,武气在指尖凝聚成箭。
“小儿速速递来首级!”
敌将只是应了一声“找死”。
侧身避开箭矢,却听身后一声惨叫。
竟是一名伙夫头盖骨被洞穿炸飞!
江老将军哈哈大笑。
踩着滚石纵身高高跃起,挡住天幕圆月。左手长弓融为一柄极长、极宽的怪剑,剑身纹刻着两头弓身蓄力、作势扑杀的大虫,虎口沾着血肉。剑柄有他手臂那么长。
只见江老将军双手持剑柄。
赤红武气灌满剑身。
“吼——”
两声狂啸。
两头吊睛白额大虫自剑身扑杀而出,它们头大而圆,身长接近两丈,一左一右,目光凶狠,目标直指敌将一人。这两头是江老将军的武胆图腾,更是少有的双生兽!
剑刃直劈敌将面门。
这般声势,敌将竟是不避不让。
看这架势是准备硬接他这招。
江老将军豪迈大笑。
“哈哈哈,你有种!”
铛!
双方武气正面轰撞,气浪携着飞沙走石向四面八方炸开。此时视线受阻,但江老将军仍看清后者一双小腿已经陷入坑中。只是看敌将神色,这一击并未击碎他的胆子。江老将军也不废话,手起剑落。敌将也同时开始反击,用最朴实无华的方式对轰。
斩!
斩!
斩!
吊睛白额大虫被不知何时出现的青色兽影纠缠,那兽影口方而阔,生密集利齿,其身棱角分明,身披鳞甲,四肢粗壮,尾长而扁。似龙非龙,似虫而非虫,应为异兽。
看着像是古籍中的鼍。
其实准确来说,这玩意儿叫鳄。
一条精通死亡翻滚的巨鳄!
它的机动性远不如两头心灵相通的吊睛白额大虫,但长尾有力,鳞甲坚硬,两头大虫合击拍打也不能伤它分毫,反而要小心翼翼它的利齿和长尾。三兽僵持,江老将军与那敌将倒是打了个酣畅淋漓。借着武气光芒,江老将军也看清敌将相貌,很年轻。
他又是畅快又是遗憾。
自己年逾古稀,对手正值青壮。
不过——
休将白发唱黄鸡!
数声爆鸣,武器交鸣。
电光石火间,二人交手不下百招。
敌将一方的运粮伙夫果然怪异,在滚石之下,不见惊慌,除了第一波被冲了个正着,之后的滚石并未发挥预料中的威力。不知何时,伙夫手持巨盾,三两一组,准备举盾生抗滚石。初见成效,跟着脚下地面发出幅度更大的震颤,似山神在尖啸怒吼!
607:平四宝郡票】
顶尖武胆武者可以劈山断海。
以鲜于坚如今的能力自然做不到。
不过——
铢积寸累,终能滴水成河。
既然一人之力不行,那便集合百人乃至千人之力!聚其士气,引一场山崩地裂!
士气在众人头顶凝气成云。
隐约还有雷电奔腾跳跃。
“出击!”
鲜于坚目光坚毅,一声号令。
轰隆隆!
轰隆隆!
一声声低沉的、压抑的、愤怒的吼声彻底打碎黑夜寂静,俄而直冲云霄,脚下地动山摇。泥沙、树木、山石,以摧枯拉朽之势汇聚一处,从高至低,滚滚而下。
途径之处,万物似脆弱不堪的纸,被无形大手揉碎,最后汇入山崩,助长声势。
另有数十名弓箭手埋伏高处。
弯弓搭箭,激射而出。
目标自然不是底下的伙夫。
噗!
箭簇穿破目标。
粮袋破裂,袋中粮食如流水淌出。
咻!咻!咻!
箭矢离弦时的震颤声汇聚成一大片,密密麻麻。最后,汇成箭雨,冲着伙夫粮袋而去。纵使这些伙夫身怀巨力,不知疼痛,能举起举盾抵挡滚石阵,面对山崩地裂也面不改色,但他们挡不了这无差别的天降箭雨。他们挡不了,肩头扛着的粮袋更加扛不住。
敌将被江老将军纠缠,一时间也打出了火气,心中直觉还告诉他,眼前这个突然跳出来的老年武者不简单,光看年纪而轻视对方,多半要吃亏。不由得专注精神,一时间顾不得周身发生何事。待他发现紧跟滚石而来的山崩,看似没什么杀伤力的箭雨……
刺啦——
他被双手剑逼得爆退。
铆钉战靴的后脚跟一落地,脚下异样触感让他险些打滑,同时还听到怪异动静。
像极了黄豆在笸箩滚动的响声。
敌将顿时意识到什么,脸色微黑。
江老将军嘿嘿贼笑,双手持剑劈过来:“小儿,你可算发现你爷爷要做什么了。”
武器相击迸溅的火花将敌将面容照亮一瞬,那双黑沉的眸涌动着怒意,江老将军浑然不惧。他年纪是大了,不如年轻人那么有活力和抗揍,但他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不是被吓大的,手中双手剑砍人依旧丝滑。
敌将的眼神再凶狠又如何?
眼神又不能杀活人。
嘿,更别说他还有【将者五德】。
“小崽儿,吃你爷爷一剑!”
敌将明显不是个嘴上会吃亏的。
自然讥嘲回去。
鲜于坚率兵故意制造山崩。
纵然这些伙夫以举盾结阵抵挡,但他们的人力面对自然之力,二者无法相抗。
防御薄弱处的伙夫就被无情冲走。其他伙夫反应迅速,运转武胆,足下爆蹬,扛着举盾纵身高跃,用跟体型完全不符合的灵动身法,踩着石块避免被卷走。江老将军跟敌将则是足不沾泥,两道武气时而相击,时而分开,碰撞轰炸造成的气浪甚至能令附近泥石停顿一瞬。二人的武胆图腾更是闹腾,搅和出来的动静不分敌我,最近的几個伙夫因此遭殃,顷刻就被泥石淹没。
看似优势在己方,但——
康时攒眉,眉间褶痕印记深刻。
从他表情也看得出来,他很不满意。
是的,不满意。
己方占着地势和埋伏先手,看似操作猛如虎,但敌方伤亡却寥寥无几——那些伙夫根本没死几个!他亲眼看到有被泥石淹没冲走,还能爆发武气逃出生天的伙夫……
“这般情形,似是黄烈帐下重盾力士……”康时粗估一下对方人数,脊背冷汗炸开。
若己方不是借助地势提前埋伏,而是另一种方式偷袭,比拼战力,自己这支两千人马怕是死得连尸骨都不剩。以他们的能力,估计很快就能整顿兵马发动反击。啧,此地不宜久留!他即刻传信给鲜于坚、虞紫和林风三人,不计文气武气,全力增幅箭雨。
乱射一通,毁了他们辎重粮食。
能毁多少毁多少。
多毁一袋都是赚的!
然后?
风紧扯呼!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另一头,江老将军也发现问题。
这些伙夫人均低阶武胆武者。
搁在平时,他一剑一个,但数量如此多,汇聚一处,他这把老骨头也得断送。谨慎起见,他拖着敌将在边缘作战。而敌将也鸡贼,试图将江老将军引入伙夫多的地方。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山崩也有暂停之势,伙夫欲举重盾预备往高处发起冲击。
谁知天空炸开一道哨箭。
这道哨箭是给江老将军看的。
意思有且只有一个——
撤退!
江老将军可不是热血上头就恋战不听号令的年轻人,当即虚晃,一脚踹上敌将胸甲,并未追击,而是借力向着高处飞跃。末了留下一句:“你爷爷乏了,改日再战!”
康时三名文士全力增幅行军言灵。
【飒沓如流星】
简单来说就是窜得飞快。
那些伙夫蛮力有余但敏捷不足,又扛着一看就沉得不行的重盾,哪里能跑快?当敌将发现江老将军一行说逃就逃,立马杀了过来,结果只看到被文气加持的背影……
敌将:“???”
这伙人属兔子吗?
口中几欲喷出怒火:“无耻啊!”
黑幕还未散去,又是深山险道,追击敌人何其困难?敌将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了。
夜尽天明,康时文气耗尽。
大军终于停下,此时已筋疲力尽。
“就这儿吧,命令大军原地休整恢复……”康时靠着石块坐下,口中难得喘起粗气。此时他哪还有平日风度翩翩的儒雅模样?不听话的发丝冒头,发冠都被风吹歪了。
虞紫和林风二人自然更不济,面色因为文气耗尽透支而惨白,闻言也坐下调息。
其他人反倒好一些。
江老将军抹了把脸:“昨晚那伙人很棘手?老夫打仗这么多年,还没跑这么快过。”
康时道:“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江老将军点头:“哦,那确实棘手。”
昨晚混乱,敌方有多少人都没搞清楚,但运粮辎重队伍人数一般少不到哪里去,倘若全部是这样的重盾力士,己方确实很危险……当退就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虽是如此,江老将军依旧开心。
昨晚跟敌将松了松筋骨,浑身舒畅。
这时,他问了个自己很关心的问题。
“他们粮食折损多少?”
康时在心中粗估一番。
说道:“没有八成也有七成吧。”
整体而言,他们这次行动很成功。
自己这边全身而退,对方粮食损失惨重。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己方甚至算得上是大胜!江老将军听了更是欢喜。
跟着又叹气,一脸惋惜的神色:“可惜身边没有酒囊,不然定要喝上两口,好好庆祝。也不知昨晚那个小伙儿啥脸色。”
辎重后勤是战争关键。
粮草被毁,少不得吃一顿军棍。
严重一些甚至会死。
康时稍微恢复,面颊添一抹血气:“待下了四宝郡,时愿与将军醉饮三千盅!”
“哈哈哈,好,这可是你说的。”
想到美酒滋味,白眉都舒展开了。
这边气氛正好,但昨晚遭了他们毒手的敌人可一点儿不愉快。粮食十去其八,真实损耗比康时预料更多。粮袋被破坏,粮食被泥石淹没,他总不能派人挖出来。
挖出来的粮食还抵不上人工。
“当真是大意了……”
敌将始终想不通为何如此——这条路已经偏僻得不能再偏僻,飞鸟走兽都不爱待在这儿,如何会碰到一支训练有素的敌兵?
昨晚光文气就有三道。
意味着随军文士不下三人。
还那么凑巧埋伏在那地方。
敌将郁闷憋屈,如鲠在喉。
他看着剩下的粮食……
愁如乱麻,这该如何交差?
608:平四宝郡票】
姜胜瞧见沈棠面色便知不对。
他转身跟寥嘉借了一把伞,递给表情迷茫的沈棠,问:“主公,昨夜睡得可还好?”
“我昨晚?”沈棠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下意识伸手接过来,“我昨晚睡得还行,就是后半夜做了个噩梦,醒来一回,没有旁的了。又没娇气到非高床软枕不睡……”
行军条件有限。
兵卒能吃苦,她这个主公就吃不得?
“先登突然给我伞作甚?”
将伞撑开,抬眼便瞧见这伞的伞面以红色为底,绘百花争艳,不用猜就知道是寥嘉的。这厮对红色情有独钟,整天打扮得像是個行走大红包,搁人群里面就是活靶子。
刚说完,伞面动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
沈棠:“……”
啊,这熟悉的既视感……
姜胜忍笑道:“今日观主公印堂发黑,运势低迷,为防万一,还是撑一把伞吧……”
说完,沈棠又感觉伞面咚咚两下。
不消说,又是两坨新鲜鸟粪。
她咬牙切齿:“肯定又是季寿害我!”
自己辛苦996养着这帮僚属。
康季寿就这么回报自己?
提及康时,姜胜倒是没有再笑了,反而用担心的口吻道:“季寿深知自己对主公的影响,若非遇见棘手状况,断不敢大量借运。看这情形,想必是昨晚发生了什么……”
沈棠也想到这层。
不过,她倒是还乐观。
“只是几坨鸟屎,又不似永固关那回喝水都倒霉,想来昨晚应是有惊无险。季寿好赌却不会轻易赌红眼,见势不好肯定会脚底抹油,应当无碍。是遭遇敌方主力了?”
“应当错不了。”
姜胜与沈棠意见相同。
只是——
可怜了主公和寥嘉的宝贝伞。
寥嘉过来瞧见伞面密密麻麻的鸟屎,脸色顿时一青,眼底泛着心疼:“这、这是?”
姜胜道:“康季寿的文士之道。”
寥嘉:“……”
主公能活到现在,不容易。
唯一庆幸的是,康时这次给沈棠带来的霉运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傍晚时分,群鸟散去,沈棠恢复正常,可寥嘉的伞也报废了。大军正一路长驱直入,逼近目标临山县。
沈棠虽为三军主帅却蹲在先锋部队,率兵负责侦查和开路,中军主力交由两名老将负责。四宝郡的基建就是不行,像样的路都没有几条。给大军前行造成一定的麻烦。
因为白日已经养足精神,大军预计过不了多久就能抵达县城,沈棠预备到了就摆开阵型开战。秋丞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后勤供给,粮道运输线比她这边长得多,补给方面应该没那么顺畅。沈棠稳稳驾驭着摩托,喃喃道:“也不知秋文彦那边反应过来没。”
“不论有无,优势在我等这边。”
姜胜对临山县挺乐观。
倘若主力已经先他们一步进入临山县,他们正面攻打不下来就采用包围战术,临山县也扛不住几日。倘若主力还没有抵达,临山县就是纸糊的,不费功夫就能拿下。
占了临山县,进可攻退可守。
秋文彦估摸着能难受死。
沈棠正欲说啥,前方传回消息,发现敌方踪迹,有两名斥候被发现踪迹丧生。
她攥紧缰绳:“多少人?”
“尚不清楚,猜测是敌方辎重粮队。”
沈棠跟姜胜面面相觑。
刚刚还谈论秋文彦后勤不行,这会儿就撞上对方运粮队伍了?她眼神一亮,咧嘴笑开来,弧度都要触及后耳根,嘿嘿贼笑着道:“先登,这不巧了嘛?天降馅儿饼!通知中军做好策应和迎战准备,先锋营听令,随我拿下这支粮队!歼灭,一个不留!”
姜胜觉得这话没毛病。
只是心中有些隐忧。
隐忧源于何处?
康季寿昨儿才用过坑主的文士之道。
主公今儿极容易走背运。
但,行军打仗靠实力又不是靠卦象占卜,辎重粮队多以伙夫为主,兵力并不强。
错过了,可惜。
姜胜:“属下得令。”
正常情况下,大军主力集中在中军,而先锋前军兵力相对较弱,一般只负责侦查敌情、探明道路,遭遇小规模敌人仅有一战之力。若碰见敌方主力,只能避其锋芒。
但——
沈棠作为主帅待在先锋前军,这个“正常情况”就不太适用了,莫说是小规模的敌人,即便碰见了秋丞兵马的主力,也能硬碰硬!命令迅速传递下去,先锋营动起来。
胯下战马提速奔跑。
武气光芒附身,又迅速隐没。
直奔斥候传信的方向。
沈棠发现他们踪迹,他们自然也发现了沈棠兵马。被杀的两名斥候尸体一送到敌将跟前,他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看清斥候装扮,更确信自己的猜测——最近跟秋丞干架的势力,有且仅有一个。敌将吐出一口浊气道:“先锋斥候在这,大军兵马必然不远。”
他脑仁儿有些疼。
暂时不想打。
昨晚被一支神秘部队埋伏,粮草损失惨重。虽说他率领的这些运粮伙夫有些特殊,不存在士气高低问题,但他担心敌人二次偷袭,刻意绕了点远路,不敢闭眼修养恢复。这会儿要是跟人主力再开战,估摸着毫无胜算。他先丢了粮,再丢了运粮这些兵……
啧啧,真就不好交代了。
武胆武者耳力超绝。
敌将还未决定怎么走,他脸色一变,下令做好迎敌准备:“这是闻着味儿就来了。”
随着马蹄声靠近,地面震颤也愈发明显,敌将面色也愈发凝重,因为来的人比预想中多一些。他抬手化出武器,一道瞩目银光一马当先,破空而来。这道锋利剑气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过去,落在身后崖壁。悄无声息地留下一道深痕,隐约有剑气流窜。
来者红衣银铠。
不是沈棠还能是谁?
敌将自然不认识沈棠这张脸。
只心惊对方的年纪与身手。
震惊过后便是认真。
喝道:“好胆量!”
不知底细便敢孤身一人杀过来,这么莽的举动让他想起昨夜的年迈武者。如今想来,那支埋伏兵马,多半也隶属于陇舞郡沈棠帐下。啧,这秋文彦是碰到了个硬茬啊。
敌将心中暗暗想着。
沈棠可不会给他机会想东想西。
只是——
轰的一声。
一面巨盾被人当做武器投掷而来。
沈棠只得暂时放弃敌将,足尖轻点巨盾,借力避开敌将紧跟着出手的杀招。瞥见巨盾:“重盾力士?你们是黄烈帐下兵马?”
她眼尖发现了伙夫的身份。
重盾力士,这可是黄烈的王牌!
艹,秋文彦这就开始不要脸了?
沈棠当年在鲁下郡跟重盾力士交过手,见识过这些不知疼痛、个个力大如牛的傀儡部队的威力。当时才两百五十人马,已经能产生不小的威胁,而眼前这些,数量怕是千余开外。运粮队伍用得上这么精锐豪华阵容?沈棠不由得在心中骂骂咧咧。
那名敌将倒是好脾气地回应。
他道:“不是。”
不是任何人帐下兵马。
落在沈棠耳中却领会错了意思。
【好家伙,除了黄烈,还有其他人会这种蛊虫炼制的法门?公西仇知不知道他家秘传已经烂大街了?】沈棠想想公西仇当年要杀少冲的架势,眉头不受控制地跳动。
以千为单位的二等上造军团,凝聚起来的威力本就很恐怖,更何况眼前这些还是不知疼痛、悍勇无畏的傀儡,他们之间不需要任何训练就能形成浑然一体的默契。
持盾在前开道,后方持矛推进。
必要时刻,手中巨盾还能当做投掷武器,飞旋着杀向目标。那巨盾的重量配上速度,一旦进入还未结阵抵御的人群,那便是刀子割麦,一盾下去伏倒一大片……
沈棠已有对策,只是少不了吐槽:【重盾力士当伙夫运粮,哪个神仙想出来的?】
609:平四宝郡票】
“吾竟不知沈君帐下有你这么一员武将……”正在沈棠眼睛骨碌一转,想出对策的瞬间,耳边传来敌将平静声音。与之不符的是他悍勇刁钻的步步紧逼,招招要夺人性命。
沈棠感觉背后有冷风偷袭,旋身一脚踹开偷袭的巨盾,看似潇洒轻松,实则脚板心隐约有些麻意。啧,那玩意儿是挺沉重,嘴上道:“谁会让外人摸清自己的家底?”
敌将闻言也不再试探。
专心迎敌,找寻斩首良机。
沈棠倒是想斩了眼前的敌将。
奈何那些重盾力士比预期难搞。
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眼前这些重盾力士也有了长足进步。当年在鲁下郡战场,他们的装备是很庞大,重盾足有一丈高,半丈宽,一指厚,但仍需两人共持;而如今的重盾力士,仅一人便能持盾作战,重盾长宽虽然没大的变化,厚度却涨到三指。
他们还能将重盾当回旋镖使……
时不时帮助敌将骚扰她。
待沈棠连续踹飞了七八面重盾,十来根长矛,饶是敌将也忍不住瞳孔下移,将目光投向沈棠的腿。还未来得及看清,沈棠手中长剑欲划开他双眼,却被敌将后仰躲开。
他维持着后仰,以几乎与地面平行的姿势向后爆退,上方飞过数面重盾夹击沈棠。
“吼——”
不知何时,一名格外魁梧健硕的力士出现在沈棠身后,落下的阴影胜似一座厚重肉山。他将双手交叉抱拳于头顶蓄力,武气压缩凝聚,轰的一声朝着沈棠天灵盖砸下。
咚!
双拳砸上一面文气屏障。
紧跟着落下的还有五道光芒。
沈棠本身就没消耗多少,【将者五德】加身,体内武气和文气同时沸腾狂涌。她趁机闪离包围圈,让偷袭的力士跟来不及转弯的重盾砸在一起,再挥手一剑斩其后颈!
血柱冲天喷涌。
首级落地,身躯被重盾砸成肉泥。
沈棠被殷红血液喷溅半身。
血液中的热度被路过的风带走,激起皮肤一片鸡皮疙瘩。她冷漠看着敌将方向,身后地平线已能看到迅速拉近距离的先锋精锐。方才的文气屏障和【将者五德】皆出自姜胜之手。未料到的是,那敌将不知何时也回到己方阵中,千余重盾力士摆好阵势。
此次目标却不是沈棠。
而是仍在前进,阵型松散的先锋营。
“喝!”
千余重盾力士齐声高喝,响彻云霄。伴随着这一声动静,下一瞬,无形煞气在其头顶由虚化实,仅一息功夫便凝成大片黑中带红的云团,又从云团化成一面通体黑红巨盾。它的模样比重盾力士所持巨盾更精细,盾身百十张狰狞鬼面吐舌张嘴,滚动眼球。
细听还能听到无数厉鬼呢喃。
心智不坚者容易受气蛊惑。
沈棠与它最接近,隐约感觉到某种烦闷,戾气在胸口横冲直撞。紧跟着又有魑魅魍魉、刀树剑山在眼前纠缠不休,一张张似模糊似熟悉的面孔在她身边围绕呢喃“还我命来”——好家伙,这玩意儿还附带精神攻击。她咽下口水,握紧剑柄,强行压下不适感。
“不想再被杀一遍——”
她下眼睑不知何时泛起了猩红。
一个淡漠眼神扫过那些幻象。
“全滚!”
跑来跟沈棠讨债的幻象抱着头,口中发出凄惨惊恐的哀嚎,在剑光中腰斩撕裂。
沈棠感觉世界瞬间清净。
再睁开眼,是迅速放大的盾。
那面盾飞旋着直指沈棠身后先锋营,途径之处,树倒草伏一片,脚下砂砾被狂风吹卷至半空。沈棠汇聚十成武气至剑锋,似轻描淡写地挥出一剑:“一剑曾当百万师。”
嗡嗡嗡——
剑芒劈天裂地般袭向那面似要遮天蔽日的盾,二者相撞的一瞬,天地为之寂静。
不,寂静只是感官错觉。
天地并未寂静,真正寂静的是他们的听觉。似有神灵在旁看戏,抬手一挥就将他们听觉剥夺。让他们听不到任何东西,只能用眼睛去欣赏这幕名为“剑芒劈盾”的哑剧。
俄而,听觉又回到身体。
无数嘈杂声音争先恐后钻入耳膜。
那面巨盾的威力并未彻底消散,只是被沈棠那一剑抵消了六成的杀伤力。它们分开之后又分别袭向先锋营。这些时间,足够姜胜组织先锋精锐列阵迎敌:“天衣无缝!”
先锋营士气凝聚虽匆忙,但姜胜文宫文气磅礴,足以弥补仓促迎敌的缺陷。在其辅助下,由金色荧光交织而成的圆形屏障自脚下升起,于头顶闭合,最后跟巨盾相击。
轰轰轰——
比之前更大的声势响起。
风暴之下,战马嘶吼,人影晃动。
沈棠立于风中,身形纹丝不动。
“吼——”
青色兽影破开风沙,张开血盆大口,作势要将沈棠一口吞下。剑芒与其鳞甲相击,只见火花不见血痕。沈棠:“什么怪物?”不消说,这一定是那敌将的武胆图腾了。
武胆图腾堪比召唤兽,她也想有。
跟共叔武几个请教了几回,用他们的经验去唤醒自己的图腾,但试了多遍都失败了。为了宽慰沈棠,共叔武便猜测跟她文武双修有关,唤醒难度比寻常武胆武者大些。
她腾空闪避,哪知那青色巨鳄用跟身形不协调的灵活度,一尾巴兜头甩来。她只得临时改变重心落点,正中武胆图腾主人下怀。敌将同时杀来,与巨鳄配合默契。
谁知一击落空。
敌将眼底似有惊愕闪过,沈棠好笑道:“我武气耗尽,你便能摘我首级了吗?”
他淡声反问:“如何不能?”
没有武胆武者不热衷敌方武将人头。
“自然是因为……你没资格!”
沈棠一剑挥出,没用多大劲儿,剑芒还未抵达敌将面门就被他的巨鳄以长尾化解。
但——
敌将目光错愕。
剑芒之中蕴含的气息不会错。
不是武气,是文气。
再抬头看沈棠,后者哪有力竭模样?
“你是……文武双修???”
敌将脑中闪过“荒诞”二字。
沈棠回应:“是又如何?”
敌将:“……”
自己跟個傻子斗了这么多回合???
沈棠欺身逼近,黏着敌将打,只是她低估了武胆图腾与其主人的默契,前者总能恰到好处地拦截她的杀招。沈棠又要分心注意先锋营与重盾力士的战局,准备随时去支援,因此无法全身心对付敌将,再加上敌将武胆等级不低,作战经验不少,一旦察觉沈棠威胁到自己性命便战术性撤退,拉开距离,以至于这边局势陷入僵持,不分胜负。
沈棠:“哪有你这种窝囊打法?”
敌将浑然不觉得自己保命有错。
“你这会儿不见到了?”
沈棠:“……”
这颗漂亮头颅暂时割不下来。
战场另一侧,姜胜指挥先锋营作战。因为曾经跟重盾力士交过手,而重盾力士又是黄烈帐下一张重要王牌,一众僚属自然就这支精锐,进行针对性的言灵探讨大会。
模拟双方配置,在意识异空间的棋盘战场上复盘推演,已有一套应对之策。
“如土之崩坠……”
“似瓦之破碎!”
“土崩瓦解!”
姜胜的【土崩瓦解】与褚曜的不同,后者还附带腐蚀能力,但重盾力士的盾牌厚度比当年更胜,这点儿腐蚀跟挠痒痒一样是个玩笑。姜胜更着重这道军阵言灵对地势的变化,集结军阵士气,化敌方脚下土地为鬼蜮沼泽,一双双鬼手自底下探出,抓住他们的脚踝,将他们拉入泥地之中。先锋营精锐则全幅加持,人均长矛在手……
“夫战,勇气也——”
己方战士周身武气一顿,紧跟着热血沸腾,受某种力量鼓舞而暴增,于周身经脉疯狂运转。姜胜再道:“一鼓作气!”
言灵之下,武气溢出,萦绕周身不散,似天人羽衣披身,在冲锋之时,化作一尊尊丈高虚影随行……
610:平四宝郡票】
临军对阵,兵戎相见。
丈高虚影与丈高巨盾正面相撞。
轰轰轰——
沉闷撞击声无情传入耳畔。
似鼓点一下下敲打心弦。
虚影的相貌与兵卒一模一样,行动灵活似生人,或抬手抵着巨盾,用暴力阻挡前进;或赤手空拳握住盾后刺出的长矛,咔嚓,硬生生扭断长矛尖峰,反手投掷回去。
力道之大,足以洞穿肉身。
一旦被击中便彻底丧了战斗力。
但,它们的对手是重盾力士军团。
这些傀儡不知疼痛、不知疲累,除非尸首分离或者力竭倒下,否则还有一口气就能与敌人纠缠至最后。一时间,战场前线迸发一团团无形气浪,轰撞动静听得人牙酸。
姜胜又恰到好处添了一把火。
虚影与兵卒口中同时爆发出怒吼声,在【一鼓作气】之下节节攀升,竟硬生生有逼退重盾力士军阵的迹象。后方弓箭手以箭雨扫射,分担前线压力,场面煞是混乱。
“可惜,还缺了点火候……”
他对此情此景并不满意。
与沈棠缠斗的敌将也注意到这边。
哂笑:“这会儿便上了第一鼓?”
【一鼓作气】是一柄双刃剑。
它的效果强横霸道。
强行提振士气、武气,坚定意志,维系时间与发动者文气有关。但也有致命弊端,【一鼓作气】之后就是【再而衰】、【三而竭】,越过巅峰就是刹不住脚的下坡路。
敌将借机打击沈棠。
“你方文士是昏了头?”
虽说这支重盾力士军团规模不大,但目前还未出现大面积损失,双方也才进行第一波试探,距离分出胜负还早着呢。但,除非言灵发动者文气能强行支撑到局势明朗那一刻,否则第二鼓响起就是【再而衰】。这个言灵阶段,各方面加持都会大幅度下滑,还不能拿下敌人,第三鼓再响起,进入第三阶段,先锋营离兵败如山倒就不远了。
这种军阵言灵,一般用于背水一战阶段或者有把握的斩杀阶段,用早了坑自己,用晚了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只有时机恰到好处,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其功效。
很显然——
这个文士脑瓜子不行。
一上来就坑自己人。
“此子,坏了你大好局势。”
试图让沈棠分神,他好趁虚而入。
一人一兽,一前一后封锁沈棠的路。在她前方是试图绞杀她的武器,后方是掀起劲风的巨鳄长尾。那尾巴轻轻一甩能将一人高的巨石劈两半,沈棠的身子骨可遭不住。
沈棠回答道:“你猜?”
身法似鬼出电入,脚下胜踏云乘风。
轻松避开一人一兽的默契配合。
竟比泥鳅还滑不留手。
敌将:“……”他一武胆武者,如何猜得到文心文士肚子里那点儿蜂窝似的心思?
殊不知,沈棠绝对相信姜胜的能力。
随着陇舞郡基层逐渐上了正轨,姜胜几個终于能歇歇,没事儿就切磋交流各自的言灵心得,互相精进。他就是从褚曜身上获得了【一鼓作气】的另类使用方式,意外打开新世界大门。在外人看似无解的“失误”,有完美的解决方式,只是解决的门槛有些高。
只要言灵发动之人文气充盈,某种程度来说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避开【一鼓作气】之后的两个衰弱阶段。凑巧,姜胜最不缺文气了。文宫大成,他有任性的资本。
很快,敌将也发现了不对。
姜胜这个【一鼓作气】的维系时间未免太长,伴随着时间推移,竟硬生生逼得重盾力士军团向后撤了十余丈战线。后方力士被挤压了空间,阵型没了一开始的整齐。
他第一时间想到“文宫”二字。
也只有文宫大成的文士,才有挥霍的资本,不止如此,这文士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敌将:“……”
秋丞这厮给的情报,出入也太大了。
坏事儿还远不止这一桩。
敌将敏锐听到又有大片马蹄声向这边靠拢,估测数量是先锋营数倍,阵势极大,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中军主力兵马。继续拖延下去,待中军杀至,他是想退也退不了了。
他眼神闪烁,余光观察左右。
预备着从何处撤离。
恰逢此刻,又有一道武气杀至。
哐当一声拦下了巨鳄长尾。
下一息又徒手摁住巨鳄的嘴,手臂抡圆抛出。重盾力士这边,大片阴云兜头落下。
砸了个人仰马翻。
来人瓮声道:“主公,末将来迟。”
敌将:“!!!”
敌将:“???”
他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词汇?
紧跟着便又听到:“吾没事,你不是此人对手,暂且退下去襄助先登,他交给我来。”
率先赶来的中军武将是吕绝。他虽然有天赋,但境界跟白素一档,只是二人走的路线不一样,还不是眼前这名敌将的对手。逞强硬碰硬,他大概率要给人送一颗人头。
“末将遵命。”
敌将恍惚:“……你可是他主公……”他万万没想到这红衣银铠的武将会是沈棠,更没有想到沈棠让吕绝走,吕绝真就走了。哪有武胆武者就丢下主公去别处战场的???
沈棠道:“是主公又如何?”
轻描淡写背后是她无法开口的难处。
文士一个比一个要命。
武将一个比一个弱小。
她当主公不撸起袖子自己来,难道让他们上吗?这大概就是她为何会文武双修了。
自力更生,长命百岁。
敌将:“……”
中军主力即将抵达,敌将也没了战意。他赢不了沈棠,但想撤退还是没问题的,于是果断鸣金收兵。舌尖抵着唇,吹响某种旋律的口哨。重盾力士听从号令动了起来。
他们本就是傀儡。
指令高于一切。
如此一来,本就混乱的阵型彻底大乱。不趁此扩大良机,更待何时?姜胜自然不会错过,当机立断扩大【土崩瓦解】效果,借由泥沼地势来阻拦重盾力士的撤退……
待中军主力抵达,重盾力士以抛下三四百具尸体作为代价,完全撤退。这些尸体,有七成都是最后阶段留下的。双方交锋阶段,重盾力士伤亡相当小,可见有多难啃。
“主公——”
话音落下,文气增幅加身。
“我只是耗尽武气,文气尚充裕。”
沈棠收起剑,示意荀贞不用管自己,视线落向敌将消失的方向,倏忽想到什么,又看看荀贞,隐约觉得二人有些相似。
只是——
这大概不可能吧?
沈棠将猜测埋在心里。
打扫战场的活儿跟沈棠无关,她挑了个高点儿的地方坐着,看着下方兵卒给重盾力士补刀——两军交锋,战场混乱,有些兵卒为保住小命,原地装死是常事,甚至会冷不丁暴起偷袭。因此清扫战场的时候,为保证安全,都要给尸体补上一刀。
嗯,这也是军功。
“没想到黄烈的王牌军团会出现在这里……”沈棠咀嚼着大饼充饥,眉头皱起,想到一些很不好的事儿,嫌恶地道,“他这一举动是想摆明态度,要给秋文彦撑腰了?”
姜胜这会儿神清气爽。
说话都带着笑:“应当不是。”
沈棠抬头看他解惑:“为何?”
“时间上来不及。”
秋丞偷袭南玉县,再到主公在北尚县埋伏反击,再到这会儿出兵,前后也才二十余天,黄烈这会儿至多收到消息,但想派兵给秋丞撑腰却是来不及的……
以姜胜对黄烈的了解,这次可能是一桩巧合:“黄烈帐下人马虽多,但多是流寇难民,不似主公一般善经营。筹措军粮的渠道不外乎是‘借’和‘抢’。抢是没地方抢了,但借却有地方借。将帐下重盾力士作为交换,换取秋丞这边辎重,也不是没可能……”
沈棠又问:“先登,有无这种可能……这支重盾力士是秋丞自己炼制出来的?”
刚问完,她自己先否了。
秋丞要有这王牌保底,自己作为他眼中的肥羊邻居,还能安稳连种两年田?
611:平四宝郡票】
姜胜对既定的事实毫无探究欲望。
他道:“秋文彦还没这个本事。”
顿了一顿,再道:“依胜对黄烈的了解,此人因早年经历,戒备心极高,除了寥寥几个血亲心腹,他不信任任何人,而重盾力士的炼制绝学又是绝密中的绝密,不可能外泄。即便外泄,他也会用尽手段将其灭杀在萌芽之中,不会让外人有威胁他的机会……”
沈棠点头:“说的也是。”
这会儿,荀贞也过来:“黄烈虽出身草莽,却非鲁莽灭裂之人,不然如何统帅百万流寇?秋丞以重盾力士为伙夫,行事高调,一旦被黄烈知晓,他必死无葬身之地。”
沈棠闻言也安心了不少。
不过一会儿,她想到一桩好玩儿的事,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咦,倘若这支重盾力士军团真是秋丞用代价换来的外援……今儿这遭,嘿嘿,不知秋文彦是何脸色?”
嗯,一定是猪肝色!
荀贞也跟着舒展了眉眼。
“主公,方才已清点完敌方尸体。”
“多少具?”
荀贞伸出四根手指。
“四百六十七。”
话语中隐约带着些期待。这個数字搁在其他战场算不上什么战果,但考虑到这是黄烈帐下王牌军团,总规模也就万把人,意义就不一样了。初战告捷,是个好兆头。
“咦,比预期中多些……”沈棠先是一喜,紧跟着愁眉不展起来,“刚才也就千把人,还没有任何文士襄助,便已如此难缠。而黄烈帐下有万余部队,啃他还不崩了牙?”
沈棠这会儿感觉自己在打怪升级。
秋丞是第一个经验包,她有信心拿下,而黄烈大概率是中后期要扫荡的BOSS,难度原地飙升。黄烈之后还可能有个郑乔,等郑乔这边完事儿,再解决身边邻居盟友,诸如谷仁、吴贤之流,小范围合并、经营,之后便是更广阔的西北地图……真·长路漫漫!
她还得小心自己不被人反杀。
说起这事儿,荀贞让她来看个东西,搞得神神秘秘,引得沈棠好奇心爆棚。
“怎的,你知道如何对付这支军团?”
荀贞:“不知,但或许是条线索。”
他让沈棠看的是一具尸体。
一具普普通通的重盾力士尸体。
两名士兵合力抬过来。
沈棠刚一凑近便嫌弃地掩鼻向后仰,闷声道:“这尸体死了才多久,怎就有尸臭了?”
不仅有尸臭,还有尸斑。
沈棠用剑锋挑开那具尸体的衣襟。
大片大片尸斑冲入她的眼帘。
“瞧这尸斑,可不是新鲜尸体能有的……乍一看还以为死了七八时辰,咦……”她从怀中打开火折子,借火光让自己看得更清楚。她刚才没看错,尸体胸腔果真在蠕动……
泛青的肌肤起伏不定,这根本不是呼吸的起伏,更似有无数蛆虫在下面扭曲蠕动。
她果断用剑锋划开那部位。
噗一声轻响。
浓浆似的东西从伤口处涌出来。
随着它们的出现,空气中的恶臭越发明显。沈棠面色平静,抬手用剑锋拨开、扩大伤口,让伤口更加清晰。皮下组织已被蚕食得镂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贪婪虫子。
她神色凝重了几分。
“这些尸体全部焚烧再掩埋。”
重盾力士的强大是用寄生体的寿元、潜力、精气换取的,一旦它们耗尽或者外界补给不足,潜藏体内的蛊虫便会无情反噬寄生体。简而言之,这些重盾力士有“保质期”。
不仅有“保质期”,“保质期”还很短。
沈棠忍不住皱眉腹诽一句:“……莫非,这黄烈将快‘临期’的重盾力士换取物资了?”
这个猜测也不是没可能。
秋丞不清楚重盾力士的秘密,只知这玩意儿威力巨大,说不定就被黄烈忽悠了。
沈棠被自己的猜测逗笑,又瞧见荀贞命人将尸体运下去焚烧处理,想起前不久交手的敌将,在荀贞转身前闲谈道:“含章,我方才碰见一个和你有些相似的年轻武者。”
“与贞相似?”
“观此子年岁,倒像是你家好大儿。”
父子未必长得像。
沈棠也只是将其当一桩趣事。
荀贞对此留了心:“此子何在?”
沈棠郁闷:“逃了,没逮住。”
荀贞反而宽慰沈棠:“倘若此子真是秋丞帐下,待我军直逼临山县,总会碰见他的。”
他的淡定反倒让沈棠吃惊。
“含章便不担心那是令郎?”
她对临山县,对四宝郡,势在必得。
也不怕好大儿成了垫脚石啊。
荀贞觉得莫名其妙,反问:“贞为何要担心?且不说那未必是犬子,即便真是——战场刀剑无眼,不同于他处。他既然来了,就该知道什么叫做‘生死有命’……怯战是懦夫行径,乞生是无能之举。既然如此贪生怕死,当年何苦来哉?还不如老老实实窝着。”
安心享受老父亲提供的遮蔽。
畅想什么自由天地?
沈棠:“……”
与此同时,逃回去的敌将——
或者说——
荀定,荀贞的叛逆好大儿。
这会儿也是有苦说不出。
他在康时埋伏下失了八成辎重粮食,又碰见了沈棠损失了四百多重盾力士,紧赶慢赶终于在沈棠之前抵达临山县。秋丞等人正等着这批粮草,听闻失利,大发雷霆。
心疼得能滴出血。
这批重盾力士确实是他高价买来的。
不止是他,屠龙局盟友几乎都这么搞。一来拉进与黄烈的关系,二来是为了增加己方底牌,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破解黄烈王牌的秘密,培养自己的亲卫部队。
这点儿心思,大家看破不说破。
奈何一直没什么头绪。
谁知、谁知——
竟折损了这么多!!!
荀定可不惯着他的臭脾气。
压根不压抑火气,当场便怼了回去:“秋公帐下提供的情报有误,如何能怪在下无能?若非在下还有几分气运在身,一日连着两次遭遇战,这条命怕是早早就葬送了!”
他只帮秋丞干架。
帮秋丞拼命?
那是另外的价钱。
秋丞帐下一员武将出声质问:“非是无能?重盾力士的折损你又该如何交代?他们一个个都能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实力之强,众所周知!搁在你手中却折损惨重,难道不是你指挥不当?分不清时机?老夫真没想到,世上还有武者如尔等这般油滑,只知推诿责任而不思反省己身,让人耻笑!”
荀定险些气笑,当即反唇相讥:“老将军说教人倒是一套一套的,怎得,这么快就忘了当日面对公西仇连战意都生不出的狼狈?那次怎么不高谈阔论一下自己指挥如何英明、决策如何果断?重盾力士再强也不过是一群二等上造,而非一群十二等左更,称不上‘无敌’,亦非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面对远远强于己方的强大敌人,再厉害的操作都只是花里胡哨的小把戏罢了。
那武胆武者被噎得面色铁青。
他走的是灵巧应变的路子。
在公西仇面前一通操作猛如虎,结果被对方用蛮力打压得狼狈不堪,还被贴脸嘲讽。公西仇:【花里胡哨的,费时间。】
荀定又拿这事说项,他自然气,怒道:“你、你不过是用钱就能收买的阍犬——”
荀定懒得反驳。
“哦,多谢抬举。”多年土匪生涯让他看着不那么正派,眼光流转间甚至带着些邪魅痞气,张口就气人,“拿钱干活怎么了?诸君不也是食人俸禄之僚臣?还是说,尔等视金钱如粪土,不屑秋公给的俸薪?你们不稀罕,吾稀罕,毕竟喝西北风养不了老小。”
荀定说完,身边全是不善的凶恶眼神,他有恃无恐地冷笑:“还有,那沈棠亲自率兵进攻临山县,三军已在不远处集结,怕是几个时辰就能过来,诸君早做打算为妙。”
612:平四宝郡票】
“什么?”
“这么快?”
虽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话仍觉意外,秋丞更是握紧了凭几扶手,掩盖内心的真实情绪。荀定紧跟着又丢下另一颗雷:“倘若没有意外,这沈棠不仅率兵亲至……”
他故意吊着众人的胃口。
不紧不慢地吐出剩下的话。
“……还是先锋大将!”
没见过如此勤恳的主公。
有一文士想起来荀定先前口述的细节,半信半疑地道:“先锋大将?但你方才不是说,你与沈贼帐下先锋营遭遇,一番苦战才得以率兵脱身?莫非——你见了沈贼?”
这番问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但荀定自小与其父亲相依为命,耳濡目染之下,该有的心眼儿一颗不缺。他自然听得出文士这句话背后的责问——沈贼既在,何不击毙?
文士这么想也不是没道理。
先锋营一般兵力不足,横竖已经牺牲四百多名重盾力士,损失无法挽回。荀定为何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剩下的全部牺牲了,趁机拖死沈棠这个贼首,那不是更好?
想来是有机会的。
而荀定没有这么做。
荀定嗤笑:“是啊,正因为沈棠是先锋营大将,才让荀某吃这么大的亏。诸君难道忘了,或者是不知,沈棠此人四年前便能阵前与公西仇较个高低?荀某如何能留人?”
但凡先锋营换個人,他也未必吃亏。
荀定对自己实力有信心。
众人:“……”
他们都是耳闻,没人亲眼瞧见那一幕,再加上沈棠这几年过于佛系,活似个只会种田的老实老农,低调到查无此人……一来二去的,难免会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一时间,人心浮动。
直到一声爆喝打断众人思绪。
“怕什么怕?一个个真孬种,浑不似有种的爷们儿!这仗还没打起来,尔等便心生怯意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早夹紧尾巴,出城给人三拜九叩得了!区区沈贼尔!当年不也败在公西仇之手?如今公西仇为我等所用,还愁拿不下此子首级?”
秋丞握紧扶手的手微微松开。
是啊,他还有公西仇这张底牌。
目前为止,除非雇主恶意拖欠银钱,不然公西仇都会完成契卷约定,直到结束。哪怕外界盛传此子名声恶臭不堪,只认钱不认人,但秋丞却觉得这种人用着更放心。
秋丞有自己的野心,不满足小小一四宝郡,早有扩张的心思,听闻公西仇赋闲在家,便取了重金上门请将。有这么一尊凶名赫赫的战神坐镇,不啻于吃了颗定心丸。
荀定听了想翻白眼。
公西仇这几年派头越来越大。
干什么都要在契卷上明确好了。
拿多少钱就给干多少事儿。
他这会儿又在孝城治所,根本不可能,也不会来临山县,想让公西仇发挥作用,那就要等沈棠率兵打到孝城。可你说——都被人打到老家了,最后还是靠着花钱聘请的外援再将人打退,有什么可嚣张的?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接下来这仗怎么打。
没有粮草补充,损失了重盾力士……
这临山县,不好守。
荀定思索着如何破局。
在角落坐下,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架势,任由议厅吵吵嚷嚷,堪比菜场,他自岿然不动。又听一年轻气盛的武胆武者扬言沈棠没那么可怕,虚名居多,愿立下军令状为秋丞将其脑袋摘下。荀定被逗得差点儿笑出声。真——无知者无畏。
没多会儿,他注意到有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循着视线看过去,撞上一双阴鸷森冷的眸。双眸主人却是个相貌不俗、妆容寡淡的女子,荀定心下一转便知她身份。
传闻是秋丞极为疼爱的金丝雀。
对此,荀定不置可否。
谁家的金丝雀不养得光鲜亮丽?
眼前这“金丝雀”瞧不出半分幸福。
他跟秋丞打交道时间不长,但公西仇那厮说过,秋文彦跟不少世家子一个尿性,有贼心有贼胆有饕餮胃,却少了几分自知之明以及男人的担当,这种人惯会窝里横。
所谓金丝雀怕是冷暖自知。
他听得耳朵嗡嗡响,却听议厅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传信兵匆匆赶来:“报——”
众人看向传信兵。
“敌军率兵两万,已至城外十里!”
众人脑子跟着嗡了一下。
纷纷看向荀定。
荀定面不改色,实则心下一惊。
他只跟先锋营打了交道,和其余两军并未碰面,还真不知道沈棠兵马规模。
不曾想,居然有两万之多???
秋丞直接捏碎了凭几扶手:“两万?”
两万兵力什么概念?对于一个郡而言等同于倾巢而出了,也释放了一个讯号——
不干死,不罢休!
有人再次追问求证:“当真两万?”
传信兵回答道:“千真万确。”
数量不可能精确到个,但看军阵规模,大致数目还是对得上的,出入不会太大。
苗淑注意一个细节。
“陇舞郡境内才多大点?能养活多少兵马?更别说边境又有驻军瓜分军资……沈贼莫不是真倾巢而出,此刻后防空虚?”知道陇舞郡有多少地,就能估算养活多少兵。
要么是人数造假,两万兵马只是个虚数,里面掺了水分,临时抽调境内庶民充数,实际上参战精锐可能一万上下。要么就是沈棠发疯,倾巢而出,老巢也不留足够看家的人……倘若是前者,对方战力不足为惧,倘若是后者,他们有利可图。
兴许能趁虚而入,反杀沈棠。
苗淑三言两语便点出关键,秋丞也跟着她的思绪想到上面两点,紧皱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如此说,你的意思是……”
“沈贼,不足为惧。”
“倘若我等此刻便认定对方强横而怯战,气势弱于人,只怕真的中了贼人圈套……”
苗淑一番侃侃而谈,忍不住将视线落向秋丞帐下始终一言不发的主簿文士。
同时也是秋丞帐下第一文士。
后者神情漠然。
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待秋丞问计于他,他才开口。
“乍一听,此番分析没错。但却忽略至关重要的一点——沈贼这么做有甚好处?此子经营陇舞郡两年,耗费精力无数,粮库充裕,招揽流民无数,境内人丁兴旺……这都不是一两日功夫就能做到的。若不留人看守陇舞郡,即便全力攻下四宝郡,可不慎丢了陇舞郡,值得?故,依吾看,陇舞郡境内必是戒备森严,只待有天真念头之辈,自投罗网。这多半是‘请君入瓮’之策。”
苗淑当即便不服气。
“若陇舞郡境内戒备森严属实,可眼前又有两万兵马,凭沈贼的家底如何养得起?”
613:平四宝郡(十五)【14号住院】
意识到众人都看自己,目光或戏谑、或看热闹、或不屑一顾,苗淑反应过来刚才口气有些冲,得罪对方怕是处境更艰难。便不得不缓和情绪,但说出来的话依旧带刺。
她并非听不进逆耳忠言。
只是听不得旁人吹嘘沈棠。
“依照主簿所言,沈贼行事周全,思虑详尽,不会做出自毁长城之事。那么,城外两万兵马便不可能有伙夫充数。不然沈贼这么做有甚好处?拉着帐下万余精锐攻打四宝郡,给吾等送军功?”苗淑将主簿的话原封不动送回去。沈棠也是人,难道就不会犯错?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荀定听完险些笑出声。
照此分析,陇舞郡后防守卫森严,前线两万精锐不掺水,但这两个结果存在冲突。
多出来的万把精锐从何而来?
从天而降还是凭空产生?
亦或者跟谁借来的?
刚想完,便听苗淑道:“二者虚虚实实,必然有一个是假的,混淆吾等视听……”
那主簿看着好涵养,被苗淑当着众人的面呛声也不恼怒,语调平缓如昔,毫无波澜起伏:“为何不能是沈贼与人借兵?诸君可还记得,此子当年在孝城一战结交众多豪杰名流。此番要对吾等动武,自觉兵马不足,暗中寻人借兵并非没有可能……不是么?”
荀定暗中观察二人。
与其说这文士好涵养,倒不如说他眼中根本没有苗淑,自然也不在意她情绪如何。
苗淑冷笑:“当年孝城盟友,除了兵败身死的,剩下的全部加入屠龙局,一心一意对抗暴主郑乔。论亲疏远近,他们如今俱是主公盟友,如何会背弃盟约襄助外人?”
不可能有人借兵给沈棠。
再者,时间上也来不及。
所以——
众人的问题不免又绕了回来。
两个猜测,哪个虚,哪个实?
就在秋丞沉吟不定的时候,荀定这个编外人员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道:“印证这点还不容易?人家两万兵马不就在城下十里外等着?与其交手,不就能一探虚实?”
目下火烧眉毛了,还争辩这些?
公西仇那厮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就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
屁用没有!
依照荀定的脾气,这会儿直接整装待发,点齐兵马,派遣精锐严守城池,自己再率兵出城跟沈棠主力一较高低。是强是弱、是虚是实,过手便知,光颅内风暴有意义?
猜来猜去猜错了多尴尬?
众人:“……”
荀定表情怀疑:“额,荀某失言了?”
这些人莫不是将沈棠忘了吧?
忘记倒不至于,但确实没足够重视。
从进攻南玉县粮仓就看得出,他们习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沈棠。骨子里带着高门出身对草台班子的鄙夷,即便沈棠后来小露两手,仍未能完全打消他们的傲慢。
临山县,城墙。
秋丞正颜厉色,率人登上城楼。站定,向沈棠大军方向眺望。虽有夜色阻碍,仍能看到远处连成一片的旗帜。密密麻麻,迎风而动。空气也被染上无言的肃杀气息。
他又低头看了眼墙垛。
冷风灌面,旗帜猎猎。
四宝郡是个战事频发的地方,临山县城墙也跟着几经战火。虽有修缮,但几番缝补仍能看出战火摧残后的痕迹。墙面坑洼,城墙不是这里缺了角,便是那里豁了口。
前方消息随着斥候一一传来。
沈棠大军似乎没直接干架的意思,反而在十里外埋锅造饭。炊烟袅袅,米香四溢,一片人间烟火气息。搁在秋丞这边等同于挑衅,粗俗翻译便是——【小崽子,别着急,等你老子吃口饭。倘若等不及,你可以现在打过来,不然就等老子吃饱了打过去。】
秋丞不动声色,其他人也未出声。
苗淑便问:“他们军阵如何?”
倘若阵型散漫,便有可乘之机。
饱食一顿会让人精神慵懒放松。
在这么近的距离埋锅造饭,心大。
斥候抱拳低头回禀。
“秩序俨然,整齐统一。”
即便是这么轻松的氛围之下,沈棠大军也不见松懈,逼得斥候都不敢离得太近。
苗淑再问:“全军上下,皆是如此?”
倘若真有滥竽充数的庶民伙夫,他们不曾接受正统的操练,行动上自然无法与令行禁止的精锐同步,看着就非常扎眼,便是破绽。奈何,斥候的回复并不如她的意。
“皆是如此,不见有人散漫懈怠……”
苗淑攥紧拳头:“怎会如此?”
没有滥竽充数的?
目下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沈棠没突然出击,给了秋丞这边进一步完善部署的时间。
倒不是沈棠喜欢墨迹,纯粹是因为“磨刀不误砍柴工”——先锋营跟荀定交手时间虽短,但耗费不少力气,沈棠武气还未完全恢复,姜胜文宫也需要缓缓,干脆先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至理名言,诚不我欺。”沈棠三不五时就听到有敌方斥候靠近的消息,愣是不慌不忙,低头享受食物,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仿佛手中粗粮是什么山珍海味,“嘿嘿,秋文彦这会儿估计都没心思吃饭,最好一口噎死他。”
“主公也不怕他们偷袭?”
吕绝时不时扭头眺望城池方向。
他内心早已蠢蠢欲动。
这可是自两年前永固关一战,他首次上战场。武将不打仗靠什么攒军功?不攒军功他如何变更强?战功近在眼前,哪有心思吃饭?可主公不让动,他也只能按捺心思。
一顿膳食吃得味如嚼蜡。
沈棠心大得很,笑呵呵道:“他们主动来偷袭更好,省了咱们多跑十里路……十里路什么概念?微信运动步数妥妥第一!走着不累吗?吃饭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她给出的理由荒诞滑稽又令人不解。
因为沈棠时不时就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吕绝也见怪不怪,能听懂大概意思就行。
吃饱喝足,不见敌军过来。
沈棠无不遗憾地拍拍腰间腹吞:“啧,秋文彦这胆小鬼!这么好的机会不来,怂!”
当然,真敢来就把他头打飞!
14号就去住院啦。
香菇尽量搞几张存稿_(:з」∠)_
估计不多,就两三章。
能少请假几天就少几天。
剧情可能、大概、或许水了点儿(小声哔哔,其实是孕晚期总觉得脑子不够使,好多词汇剧情明明都预想好了,结果双手摸上键盘又忘了个精光,就当是香菇脑子进水,稀释了剧情)。
等香菇孢子落地,休息休息,回来给大家一个大大的surprise!
(本章完)
614:平四宝郡(十六)【15号手术】
借着消食的功夫,沈棠还与一众文武,围着散发余热的篝火堆,大致确定进攻的军阵言灵。沈棠突然感慨:“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打攻城战,诸君务必谨慎应对。”
据她所知,攻城战是战争中最难的。
往往需数倍于敌人的兵力才能拿下,碰见乌龟似的硬骨头,数月久攻不下也常见。
攻城一方首要面对的不是城中敌人,而是坚固城墙以及城墙为核心构建的完整防御军事。护城河、城门、外城、内城,一步步突破方能推进阵线。但,能那么轻易?
一点儿不容易。
偌大一座城池,如果那么容易就能被敌人带兵攻克,人家花大价钱建造它作甚?
城池防御可抵守城四倍兵力!
墙体不是夯土堆砌,便是以巨石搭建,防御能力惊人,弓箭这种轻型武器起不到多大的效果,守城一方却可以躲在城墙后面儿,借着各处预留的射击口发动反击。
一旦开战,守城方还会用石头堵死城门甬道,防止敌军用攻城木突破,迫使对方以云梯登城墙。如此就能占据高处地势,往下倒烧沸的金汁、带火的石头、滚木……
即便城墙失守,让敌人冲入城中,也有机会靠巷战反败为胜。但,这套理论搁在贼星降临后的世界不完全适用,因为个人武力值被放大,不乏有徒手拆城墙的狠人。
临山县城池不如孝城那般高耸巍峨,攻打难度相对较小,却也只是相对而言……
顾池看出沈棠淡定表象下的不淡定。
谈笑自如:“主公莫慌。”
沈棠没经验没事儿。
她帐下这些老油条经验丰富得很。
实在不行就走流程呗,熟门熟路。
“好,我不慌。”
这边气定神闲。
秋丞那边如坐针毡。
敌人就在眼前,但人家什么时候打过来,会以什么姿势打过来,己方一概不知。充斥着未知的威胁就近在咫尺,搁谁能安心?秋丞更是一刻钟问三遍沈棠的动静。
奈何沈棠不挪一下窝。
终于——
“报——敌方异动!”
秋丞顿时精神几分,支长耳朵。
“哼,来得正好!”
众人也心道:【终于来了!】
是的,沈棠这边兵马终于有动静了。这一消息似插上翅膀,第一时间散布各处。备战号角响起,城墙守军整装待发,连最偷奸耍滑的老油条也不敢继续浑水摸鱼。
一边手忙脚乱穿戴好装备,一边摇醒一块儿偷懒的袍泽:“醒醒,全部都醒醒!”
“咋的了?”
“还咋了?耳朵聋了没听到?”
来不及细说便抱着武器,连滚带爬去自己岗位,醒来的人也听到命令,匆匆起身。
这些只是底层不起眼的一幕。
城墙上挥斥方遒的大人物无暇顾及。
秋丞等人看着远处由人组成的“黑色地平线”犹如涨潮海水,朝着己方逼近。马蹄整齐划一,产生的震颤感,站城墙上都能感觉到。秋丞静默良久,吐出一口浊气。
“如此奔袭还能聚而不散……”
“果真是吾等小瞧了沈幼梨。”
秋丞不后悔抢劫沈棠。
只后悔没做好万全准备,小瞧了对方。若知道沈棠有这样的家底,当初应该再联系附近缺粮郡县,从各处发兵蚕食沈棠。虽说此举必须分人一杯羹,但胜在风险小。
待大军逼近城下,秋丞便给身边武将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气沉丹田,手执一支长矛指向下方,义正辞严:“底下何人?何故犯我临山?还不速速退去保命!”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天然正气,凛然大义,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才是受害者。
“呵呵,哪只疯狗在狂吠?”
不多会儿,下方阵中出来个骑骡武将,红衣银铠,身板挺直,声音听着年轻。
此人口中哂笑。
声音不大,却能轻松传遍两军。
可见对方功底之深厚。
但,对方嘴皮子功夫更深厚。
“一群贼子偷了你祖宗的东西,在南玉县干下不要脸的事儿,现在两军阵前你装你大爷的纯洁白莲花?这么能装怎么不去流水线一次装个够本。虽说薪水微薄,但总好过一家子穷得趴在粪坑果腹!开口喷粪还不擦嘴,非得到处招摇,恶不恶心?”
沈棠不惯着人,开口就是高含量户本以及屎尿屁的问候,末了还不忘捎带上他们的主公秋丞。当着两军扬言:“识相的,现在就把脖子洗干净的秋文彦推出来!”
“趁着心情好,留他个全尸!”
此话一出,正惬意抚须的荀贞拽下一根胡须。这将他心疼得不行,试图将胡须装回去,戳了两下只得放弃。瞧着主公背影,与姜胜咬耳朵:“主公这是被气狠了?”
尽管有些内容听不懂,但从能听懂的部分推断,也知道剩下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姜胜道:“约莫是吧……”
又给沈棠挽尊:“主公往日不这样的。”
荀贞深以为然:“这确实。”
平日的主公啥样子?
彬彬有礼,斯文儒雅。
谦躬下士,黜陟幽明。
政务方面更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只有偶尔才会露出这年纪特有的俏皮活泼。
总之——
二人默契一致想到了某个人。
【算他走运,此次没来……】
沈棠这次拉出来五名文士,阵容豪华。
康时带着机动小队,顺便给虞紫林风几个小年轻当带教老师,多多积累经验。三军主力这边则是姜胜、荀贞、寥嘉和顾池。其他人留守,驻守郡内辖区县镇防止偷袭。
原先是准备带祈善出门的,沈棠也习惯了祈善随军,但鉴于前三者跟他关系不那么和睦,隔三差五能斗嘴两句,三人闲聊还会自带“屏蔽祈元良”的结界——沈棠作为主公,在下属没有斗出实质性火气的情况下,也不能强求几人关系甜甜蜜蜜……
思忖再三,还是让褚曜、祈善、宁燕几个留守看家,剩下一个名额让顾池顶上。
其实带着顾池出门也方便,回头要是抓条大鱼俘虏,有他在,审问起来也方便。
顾池听到二人低语,撇撇嘴。
主公哪里是气狠了?
她分明是暴露本性了。
刚才那些,不过是她骂人词库的冰山一角,真正张口跟人对骂,那输出力度绝不亚于狂风暴雨,哪会这么温柔?尽管如此,城墙上的人还是被她的粗鄙气了个仰倒。
_(:з」∠)_
已经定好啦,早上第二台手术,嘿嘿。
老天保佑,手术一切顺利。
ps:出现bug把寥嘉给忘了,打补丁打补丁
(本章完)
615:平四宝郡(十七)【生完了】
特别是秋文彦,脸色完全不能看。
那武将也是个不讲究的人,当即一脚迈上墙垛,化身人形喷壶,握长矛的手都在颤抖,气得牙根摩擦:“小贼说什么?你又是谁老子?真是气煞你爷爷我——你还如此冒犯吾主,当真可恨至极。今日不摘了你的头颅做尿壶,难解爷爷心头之恨!”
不过,此人虽暴怒,但还记得主公秋丞在这里,不能贸然跳下城墙与人一较高低、一决生死,便赤红着脸向秋丞请战道:“主公,请容末将下去斩杀小贼!”
荀定窝在人后瞧热闹。
凭他的目力,轻松便认出城下飙脏话的年轻武者身份,整个人精神起来。只是,他也坏心眼,没出声提醒叫骂的人是沈棠。
这不是他的工作范围。
提醒?得加钱!
秋丞沉着脸,双眸迸发出看死人一般的森冷目光。他同样不知沈棠身份,只以为对方是沈棠帐下武夫。区区草莽武夫,却当着两军数万人的面,对他指名点姓辱骂。
若不反击教训,自己必会被天下人耻笑为无能懦夫,冷声道:“你且去吧!”
耻辱,唯有鲜血能洗!
请战的这员武将战绩不俗,即便不能开门红,试探沈棠这边虚实却不成问题。
“唯!”
武将心中一喜,抱拳领命。
斗将第一场,他必胜无疑!
这个时代攻城也是有流程的,要么先斗将再攻城,要么直接率兵攻城,只是大部分情况下会选择前者。因为不论攻城还是守城,只要能在斗将获胜,便能大幅度加持己方士气,最大效果堪比人人加持一个增幅言灵,选择后者便相当于放弃这个增幅。
“秋文彦就派你过来?”沈棠骑在摩托背上,双手拉着缰绳,戏谑地看着来人。
对方出场倒是挺拉风,周身爆发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的武气。小山丘似的敦实体型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甫一落地,伴随着巨响,激起飞扬烟尘,脚下土地龟裂成坑。
他自沙尘走出。
每走一步,周身武铠便凝实一分。
他这身武铠与寻常不同,每片鳞甲都有模糊暗纹。起初看不出图形,随着细节逐渐精致,最后竟构成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恶鬼攀附他身,眼珠子还会追随光线滚动着与人对视,口中狰狞咧笑。武将手中长矛也跟着化成一柄带着倒刺的怪异长斧。
这个出场,沈棠给他打8分。
装逼装得不错。
扣掉的两分是因为他长得丑。
啪啪啪,她给对方鼓掌,一开口又是气人的话:“你这花里胡哨的魔法中年肌肉男变身……华而不实又丑得清奇。我就很好奇了,这么做能提升你的挨打体验吗?”
变最华丽的身,挨最恶毒的打。
论装逼,沈棠目前只服公西仇。
那家伙才是逼王之王啊。
沈棠声音不大,有心人都听得真切,那名武将感觉被轻视,忿火中烧,连带周身的武气也化成虚幻的焰火。正欲出手,谁知沈棠这边跑出来个年轻武者,临时请战。
“且让末将会一会他!”
沈棠瞧了眼吕绝。
以及想抢名额却慢了一步的白素。
问道:“你要上?”
吕绝恳求:“愿以性命一搏!”
沈棠心中飞速分析,想着吕绝实力与眼前武者虽有差距,但并非不能打。操控摩托往后退,将位置让出,眼神示意白素不要急,以后出阵机会多得是:“行!但你别逞强,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退。性命相搏免了,你的命很珍贵,折在这里不值当。”
沈棠打这一仗,除了想缓解发展的压力,同时也存了锻炼这些年轻人的心思。
“吕守生,你可懂?”
吕绝抱拳:“唯!”
斗将未正式开战都能换人。
但换人的规则是出阵武将等级不能比叫阵高。不然一方派个弱鸡出来叫阵,骗出敌方的出阵武者,己方再上场一个武胆等级比敌方高的,互相套娃,那还打什么?
秋丞这边的武将见状大怒,指着沈棠道:“你这孬种跑什么?怕你爷爷了?”
奈何沈棠不吃激将法。
甚至连头也没回:“我怕?我怕你祖上单传,十八代骨灰加起来还不够我扬。”
此话一出,彻底激怒对方。
别看他体型敦实,实则身法轻巧。脚下步伐看似急促,定睛细看却只能看到残影。仅一个呼吸便飞速拉进与沈棠的距离。武器一连三劈,三道弧形光刃呈品字形。
以诡谲莫测的曲线,偷袭沈棠死穴。
“匹夫胆敢!”
吕绝可不是死的,当即拍马上前。
正好挡在光刃的前进路线上,抬手便是三下,光刃被其锋刃绞碎。看似接招接得轻描淡写,实则不然。胯下战马受不住上方力道,发出吃痛嘶鸣,倒退数步才稳。
“好!”见吕绝成功拦截,敌将腮帮子的肉不停抖动,额头青筋暴起,五官因愤怒近乎狰狞,杀气腾腾道,“你爷爷手中这柄斧头不斩无名之辈,你且报上名来!”
吕绝冷笑:“你祖宗。”
因为沈棠的带头榜样,以至于帐下文武都喜欢给人当祖宗,用武力教训底下的孝子贤孙。那武将自然受不得这样的撩拨,咽不下这口恶气,抄着武器杀向吕绝面门。
“竖子,受死!”
“来得正好!”
吕绝也不闪不避。
不同于白素走的轻、巧、快的路子,他的路子则是粗中有细。看似大开大合,刚猛、犷悍、暴烈,追求极致的一力破万法,实则无时无刻不在寻觅一击必杀的机会。
打起来更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儿。
凶狠与力量的结合。
敌将并未被吓唬住,他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对方还不知在哪块地里刨食。对境界不如自己的吕绝,自然而然带着些许轻蔑。
可,轻蔑不等于轻视。
他见过太多太多因为掉以轻心而丢脑袋的蠢货,哪会允许自己成为其中之一?
只见场上武气相撞,兵刃相击,金属与金属交锋嗞出四溅火花。光芒将黑夜驱散一瞬,下一息又被卷土重来。眨眼间便过了三五十招,两道人影交错闪现各处。
不多时,敌将大致摸清吕绝的套路。
一次斩击过后,他猛地大喝。
“下一击便要你的脑袋!”
吕绝不为所动。
骗不到他!
谁知,敌将还真不是骗他。
嘭!
武器相击,吕绝敏锐发现手感不对,在与生俱来的战斗意识驱使下,下意识反向爆退。正好瞧见敌将手中怪异巨斧绽开一朵妖娆舒展的金属花朵,酷似菊花……
花瓣根根竖直,朝吕绝激射而去。
_(:з」∠)_
我这会儿应该在闲鱼躺尸中……
妈的,疼得要死,打麻药疼,然后胎儿太大,剖出来都费劲,宫缩素三袋不说,还用沙袋压着刀口,揉肚子………整个下午度秒如年…受了这么多委屈,我还没有闺女,是个儿子……
(本章完)
616:平四宝郡(十八)【求月票】
噗噗噗噗噗——
金属花瓣没击中目标,落空散在地上,每根都留下一个一指粗的坑洞。吕绝脸色凝重,观战的沈棠眼神泛起一丝波澜。这暗器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阴险毒辣又刁钻。
“暗器版加强霰弹枪啊……”
霰弹枪是在近距离,将多发弹丸成束射向敌人,而敌将在武器上搞的暗器,发射后命中目标,每根“花瓣”会在没入血肉后二次、三次散射状分裂。地上这些坑洞看着不大,但内在已经千疮百孔。倘若它们尽数落在一具血肉之躯上,这人不死也废。
敌将眸光微微发冷。
“哼,你逃得倒是快。”
提醒未必是真心提醒。
但使诈是真的想使诈。
吕绝虽然上当,但他的战斗意识救了他一命。哼,幸运可不会屡屡光顾一个人。
逃得了这次还能逃得了下次?
吕绝不甘示弱:“如何是你祖宗逃得快,分明是你这不肖子孙年迈体弱,手脚忒慢!”
“逞一时口舌之快,看你爷爷我不割下你的舌头当下酒菜!”敌将不曾想吕绝这样了还嘴硬,恨得牙痒痒。原地蹦至高处,举着巨斧犹如炮弹般冲去,“纳命来!”
不料吕绝还义正词严地反驳他。
眼中迸发精光,犹如劈山断海的神兵利刃,一下子破开敌将那一击蒙上的阴云。
“割舌头下酒菜?”
光是想想那画面就恶心得想吐。
“老子舌头不想跟你舌头有接触!”
这老匹夫有大病!
沈棠:“……”
不愧是你,吕·恋爱脑·夫人·绝!
敌将也被吕绝满怀嫌弃的话语惊到,险些一斧头劈歪。他稳住重心,恼羞成怒。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进攻愈发密集,胜似疾风骤雨。快得斧头化成道道残影,每一下都朝着吕绝各处要害而去。倘若被他砍结实,不消片刻功夫,吕绝就能被他做成生“人”片!
噗!
在神秘力量加持下,吕绝手中利刃竟能划破敌将肩吞,触及到冰冷金属之下的温热血肉。一声轻响,鲜血喷溅。血腥气让吕绝头脑发热,与他猩红双目遥相呼应。
他一击重过一击。
竟靠着纯粹的蛮力压制敌将一头。
如此这般犹不解气,只见他一招虚晃骗人,纵身高跃跨上战马。战马嘶鸣着高扬马蹄,踩向敌将胸甲。那一瞬的力道不啻于千斤重物压身,敌将巨斧一横挡在身前。
噗!
这次是被踹得连连暴退。
气血于胸腔翻涌,武气在经脉乱窜。
甚至连丹府也受到了小小反噬。
“黄口小儿,你找死!”
敌将呸得一口吐出口腔污血。
恨不得将吕绝千刀万剐。
城上城下,战鼓不停。
秋丞无意识抓着墙垛一角,看似面无表情地观战,实则内心已经高高悬吊。他绷紧腮帮子附近的软肉,呼吸下意识屏住。相较于他的紧张,沈棠这边倒显得随性。
“啧啧,对恋爱脑而言,再没什么buff比心头白月光、心间朱砂痣更有杀伤力……原先判断他胜算只有四成,这会儿再看,胜率已攀升至六成。”沈棠放下挡在额前的手,“虽说武胆武者等级越往后边儿,每一级差距越大。但影响胜负的因素不止是等级,还有气势……守生此时的气势已经全面压制对手……谁瞧了不说声离谱?”
吕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带着夫人给予的爱之BUFF!
果然恋爱脑是不讲道理的。
顾池:“……”
嘭!
吕绝的武器再次轰击敌将面门。
敌将口中发出一声闷响。
硬生生忍下气血震荡之痛。
紧跟着,沈棠敏锐注意到他的手指偷偷做了个小动作。手中怪异巨斧梅开二度。瞧这情形,是想趁此良机,故技重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吕绝此时陷入某种狂热爆裂状态,力量速度会大幅度增加,但同时会牺牲一定理智。洞察力远不如平时水准。
此时偷袭,容易得手。
但,事情发展会如他预料?
那朵金属菊花二次绽放,还未来得及彻底舒展身姿,便在敌将惊愕眼神下,被一只手徒手拧下。花瓣提前炸开,噗嗤不停,又听吕绝狰狞道:“给你祖宗吃下去!”
鲜血混合着还未彻底结束炸裂的金属花瓣,直接怼向敌将面门,敌将后仰欲退,却被吕绝另一只手抓住肩吞。只慢了那么一瞬,他感觉到面部传来一阵刺裂剧痛!
“啊——”
口中发出一声惨叫。
敌将舍了肩吞才得以后退。
右眼模糊,鲜血淋漓。
坏消息是这眼睛是保不住了;好消息是他闪得还算快,金属菊花的散射状分裂已经到了尾声。不然,他失去的就不是一只眼珠子那么简单,而是脑浆被打成奶油状。
反观吕绝就好得多。
他借着鳞甲护手的掩护,积蓄大半武气提前在手掌覆盖一层又一层武气屏障,冒着这只手可能报废的风险,徒手接下对方偷袭。结果是喜人的,手掌没有废,只是瞧着伤势不清,不断淌着血。
也不清楚是他的血还是敌将的血。
或者两者皆有。
吕绝喘着粗气蔑笑:“老东西,有本事再使用第三次,正好废了你另一只眼!”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沈棠看得真切。
想要巨斧开出那种金属菊花并不难,难的是每一根花瓣都需要压缩武气,这也是菊花二次乃至三次分裂散射的核心所在。犹如弹簧,施加压力越大,其反弹越厉害。
以他的武胆等级和武气储量来看,两朵暗器,三次分裂散射就是敌将当前极限。
敌将在第一次偷袭失败后被热血上头的吕绝一步步打压,也跟他虚耗太多有关。
如今,胜负已分。
敌将也看出大势已去。
虚晃一招,欲召唤战马转身奔逃。
只要进入城池射击范围,料想吕绝也不敢再追击,这点距离于他而言不过瞬息。
“可惜——”
沈棠看了啧啧摇头。
将自己背后暴露给敌人……
还是暴露给喜欢蹲守时机的吕绝……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么?
“胜负已分。”
话音刚落,敌将感觉脖子一冷。
还未反应过来,便发现视野突兀地原地拔高,升至顶点又突然垂直向下,紧跟着是莫名的天旋地转……他微张口,吐出半口浊气,疑惑地颤颤眼皮。左脸贴着粗糙沙土,眼睫沾上砂砾。模糊间看到一具身着恶鬼缠身纹甲胄的无头尸体向前倒去。
那是……
他自己???
_(:з」∠)_
这章是少有的存稿……
术后第二天,已经能下床走几圈了,但连着两天没吃东西,就半流食,起身就容易头昏……呜呜呜,啥时候能排气吃饭啊,总感觉肚子里一团气,差着临门一脚……
(本章完)
617:平四宝郡(十九)【求月票】
随着无头尸体倒下,天地仿佛寂静一瞬,秋丞瞳孔震惊收缩,一拳头砸向墙垛。
怒声连连。
“可恨!”
“着实可恨!”
众人皆默,不敢吱声。
这时候说什么无疑是触秋丞的霉头。
斗将输赢也分情况。
阵前被人斩下首级无疑是最严重的一种,己方战鼓低迷,士气下滑。秋丞听闻气不打一处来,大步流星往战鼓走去,夺过兵卒手中鼓槌。灌注文气于鼓槌和鼓面。
咚咚咚咚——
高亢急促又满含愤怒的鼓点响起。
借文气强行提升下滑的士气。
此招果然能奏效。
秋丞手持鼓槌,指着下方意气飞扬的吕绝,狠声道:“何人替吾斩下此子首级?”
“末将请战!”
“末将请战!”
“末将请战!”
秋丞说完便有三四名武将出列请战。
这些武将的实力皆是不俗。
搁以往,最低都是能镇守一方郡县驻军的都尉。他们之中,有些奔着秋氏名声而来,有些是被秋丞诚恳和重金打动,也有的跟他关系好,他出面招揽便答应跟随的。
从武将阵容来看……
这是能引起沈棠艳羡的。
于一众武将而言,己方袍泽被个无名小卒阵前斩首,他们面上也无光彩。即便不顾念平日交情,光是为了洗刷耻辱,也要将吕绝留下来。秋丞这次选择保守了许多。
选择了一名魁梧中年武将。
“此战便交给你了。”秋丞语重心长。
那中年武将眸光凶意不曾收敛,铿锵有力:“末将必不辱使命,不仅要替战死袍泽报仇,也是跟沈贼讨回一笔利息!”他的胞弟,前不久率兵攻打北尚县被斩杀。
凶手是一名红衣银铠的小将。
他刚才找了一圈,也只找到一名特征吻合的人,但对方过于年轻,武气收敛得干净,瞧不出具体武胆等级。他不敢确定此人就是凶手,但他清楚凶手就在沈棠帐下。
只要是为沈棠效力的,便是他仇家。
秋丞终于面露三分喜色,舒展眉梢。
“好好好,待君凯旋,吾必为你设宴摆酒。”秋丞对中年武将很有信心。原来吕绝已经战过一场,武气消耗巨大;二来等级又远不如人。至多十招便教他人头落地!
“多谢主公!”
中年武将抱拳领命。
只见他扬天长啸,声音宛若狮吼,音浪阵阵,掀起狂风,直吹得旗帜乱摆动。
他纵身跃下城墙,也不搞花里胡哨的东西。他每迈出一步,上涌的武气便在相应部位化出武铠部件。不多会儿便有全套武铠附身,手持狮头暗纹长戟,气势迫人。
眸光森冷地看着吕绝。
问道:“你想怎么死?”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落在吕绝眼中却是一副百丈雄狮压境的恐怖景象,气势上的完全压制让他后脚跟下意识后缩。但还未等脚跟落地,肩膀就被一股坚定力量稳住。
一回头,是……
额,没人。
吕绝回过神才发现鬓角都是汗。
沈棠骑着她心爱的小摩托,哒哒跑上前。雪白骡子开心得摇头晃脑,咧嘴模样像是贱笑。一人一骡,恰到好处地挡在中年武将与吕绝之间。吕绝笃定,刚才那股力量源于他家主公,而主公却说:“守生,退下,这人可不是你现在能应付得了的……”
沈棠是想安排那些实力差不多的敌人,当做己方新人磨刀石,若几个新人能在生死之间体悟专属的【武者之意】,未来前途无疑会更加光明,她可不想将新人磨断。
因此——
该上就上,该退就退。
吕绝,或者说沈棠帐下这些僚属最大优点就是听劝。听人劝,吃饱饭,不会贸然逞强。中年武将也不阻拦吕绝,因为他对自己实力有信心,因为沈棠也是红衣银铠。
城墙上的荀定:“……”
见过找屎的,没见过找死的。
若杀吕绝,第二场就算赢。
这厮却任由吕绝下场,换上来对方最难啃的一块骨头,想啥呢?真以为自己是那个强横到不讲道理的公西仇啊?看都不用看,荀定已经能预料到中年武将的下场。
不过,人家不这么想。
他只是轻蔑扫量沈棠的装扮。
正统的武胆武者,追求的是夸张健硕的身形,魁梧有力的肌肉才是力量的证明。沈棠这个子,在他面前无疑就是残废。个头不高,肩膀不宽,相貌也毫无男子气概。
正在拧眉分析的顾池:“……”
若非场合不对,他差点儿当场笑出声。忍了又忍,还是抑制不住嘴角的弧度。
荀贞问他:“望潮笑什么?”
顾池回:“自然是笑此人找死。”
许久没看到如此精准踩雷的人才。
中年武将不知此事,只微眯着眼扫视沈棠,尔后说:“无名小卒,姓甚名谁?”
沈棠张口便是:“你祖宗。”
中年武将浓眉倒竖,眸光迸射出一瞬的杀意,气势直扑沈棠而来,却还是压下火气,冷笑道:“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你们这边除了你,还有谁是红衣银铠?”
沈棠骑在摩托背上,歪头细想。
回答:“没有,只你祖宗一人。”
中年武将怒极反笑:“年纪小小,脸皮倒不薄。你说沈贼帐下身着红衣银铠的武将只你一人,莫非,你亲手斩下过一名九等五大夫首级?也不怕风大闪了你舌头。”
沈棠听出对方话里有话。
笑盈盈挑衅:“这年头说实话反而没人信。我杀过的人里面,九等五大夫这种级别还真排不上号,你指的是哪位的首级?或许他生得别致,我还有点印象呢。还有,你骂谁是贼?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干出杀人盗粮的你家主公才该称为‘秋贼’!”
中年武将听闻此言,心下一沉,注意力全被第二句吸引,顾及不到最后的两句。
倘若这名小将没撒谎……
他的胞弟真是此人斩杀的?
不,不可能。
此人这般年轻,如何能做到?
却听沈棠笑道:“你这张脸,我似乎有些印象。你跟那日率兵偷袭北尚县粮仓的九等五大夫是什么关系?他是你儿子,还是你兄弟?你此番是想找我让你们团聚?”
夜间的风,格外寒彻骨。
_(:з」∠)_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只剩半章存稿了。
好消息是,终于排气,医院月子餐还挺好吃。
哎,这两天疯狂刷各种app,都没有婴儿退烧的药,连退烧贴都预售到下个月十五号。估计19号能出院,感觉更危险了,愁的头秃。
(本章完)
618:平四宝郡(二十)【求月票】
天地良心。
她起初真没想起来这么一号人。
作为一个常年九九六的社畜·主公·大冤种,忙起来就昏天暗地,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她逐渐养成选择性记忆的习惯——只记得自己想记的人和事情。诸如“秋丞帐下被她斩杀的无名武胆武者”这种记忆,自然会被归类为“垃圾”。扫做一堆,丢在角落积灰。
不刻意去想,基本就当没这回事。
结合“秋丞帐下”、“九等五大夫”这些关键字,以及这名中年武将的异样态度,沈棠便猜测此人与那个九等五大夫是不是有些血亲关系。脑瓜子一转,于是出言试探。
结果,一试一个准。
“你——”
中年武将怒目圆睁。
“你说什么?”
原本以高高在上姿态,蔑视沈棠挑衅的中年武将,此时却似被点燃引火线的炸药,一下子炸开。冲着沈棠怒目,眼神凶恶得恨不能将她拨皮拆骨。食其肉,啖其血!
“年纪不大就耳聋了?”
沈棠这头还不客气地火上浇油。
她故意拉长“哦呦”的怪异调子,一副“我竟然一猜就中”的骄傲模样:“看样子你俩真有关系。对!人是我杀的,头是我砍的!他的头还作为三军出征祭品,上了点将台。”
从挑衅嬉笑,语气陡然一沉。
厉声道:“如此,你又待如何?”
一字一句皆含音爆之力。
硬生生逼得中年武将爆退数步。
“你有能力斩杀我?”
谁的命不是命?
“我的头就长在这里。”沈棠此时还能眼笑眉舒,搁在当下环境甚至给人几分病态之感,抬手轻抚自己的脖颈,挑衅似的指着颈动脉位置,“击中此处要害,我的命也丧了。”
武胆武者也好,文心文士也罢,他们的命跟庶民草根没什么不同——他们被人砍下头颅一样会魂归地府,生前威风凛凛的肉身只能掩埋黄土,与扭动的蛆虫为伴。
“但你——碰得着吗?”
敌军来犯,杀她庶民。
她便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何错之有?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沈棠的语调陡然低沉,甚至带着几分悠长喟叹和同情。
既是说那名九等五大夫。
也是在说她自己。
“倘使你有本事,今日也可来杀我,砍我头颅祭旗,将我大卸八块,抛尸荒野。不过——”她唇角的弧度轻蔑又玩味,“你得有这个本事才行!不然,不止是你那个不知是儿子还是兄弟的倒霉鬼,连同你,也只是我脚下的踏脚石,手上的剑下魂!”
沈棠用言语一步步紧逼。
“竖子闭嘴!”
中年武将忍无可忍地发出一声爆喝,阻止沈棠对他的精神干扰。武气震荡,气浪以其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爆发席卷,掀起似乎能遮天蔽日的黄浊沙尘,距离近一些的兵卒只是被这阵余波波及,也感觉头昏目眩,胸口发闷,耳边有杀神在低语呢喃……
反观深处中心的沈棠享受着风暴,身形岿然不动。兜鍪红缨飞扬,长剑剑穗舒展。
“啊,亏你还是身经百战的武将呢,不过是激怒你两句,你就维持不住武胆武者该有的矜持了?”隔着重重黄沙,沈棠见黄沙后的身形陡然消失,略有些遗憾地摇摇头,瞧也不瞧地抬手一剑,金属相击,火花溅射,中年武将的脸在光芒中一闪而逝。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沈棠笑着调侃。
秀气朴拙的长剑在她手中如臂使指,剑芒看似温和,实则每次出招都能精准拦截进攻。她以雪白剑光编织出一张天衣无缝的大网,迫使中年武将久攻不下,战局僵持。由武器相击酝酿的火花,与剑光遥相呼应,在杀气中争妍斗艳,别有一份美感。
“心急更摘不下新鲜首级。”
回应她的是愈发密集凶狠的进攻。
城墙之上。
秋丞等人犹如油煎火燎。
唯独荀定看得津津有味。
偶尔还会将自己代入其中,思索着如何解困破招,一番推演得出一个结论——难,很难。
这般从容不迫的胜者气势与自信,他只在一人身上看到过,那便是挨千刀的公西仇!!!
随着黄沙逐渐散去,荀定眸光陡然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喜,心中暗暗道:【瞧这架势,秋文彦这是流年不利,注定今晚又要痛失一员武将……啧啧啧,同情他。】
众人只瞧见沈棠步伐灵活轻飘,气定神闲,优游自若,但荀定却细心发现沈棠在故意折腾对手的心态——因为这人始终未踏出原地三步范围,连脚印都能跟之前的吻合。
不多会儿,秋丞帐下也有人发现这一细节,厌恶咬牙道:“此子傲慢,故意羞辱我等!”
嗯,明晃晃的骑脸嘲讽!
【傲慢?】
【这不过是庸人的诋毁。】
荀定不合时宜地想起公西仇的话。
【庸人坐井观天,以为只要是自己无法做到的,其难度便能难倒世上所有人。见有人手到拈来,便觉此人炫技、傲慢。不肯承认这就是强者与庸人之间犹如天堑的距离。】
【所以,庸人才始终是庸人。】
荀定余光游移,瞥了眼那人。
脚步侧移,拉开一点儿距离。
城墙下方战场。
中年武将也发现了沈棠明晃晃的羞辱,但他没顾得上愤怒——他想给胞弟报仇,便不能一头钻进沈棠的圈套。保持冷静,时刻做出正确判断才是他当下应该维持的状态。
顾池正感觉无趣——他不知道主公实力天花板在哪,但很清楚此战结果没有悬念——知道结局,自然也少了惊喜。偏巧这时,顾池敏锐察觉到什么:“嗯?多了个东西?”
荀贞耳尖听到:“什么东西?”
顾池道:“应该是武胆图腾。”
荀贞仔细再看战场,并未看到可疑踪迹,但顾池特殊的文士之道是不会判断出错的。
顾池补充:“武胆图腾很特殊。”
具体怎么个特殊法?
不待顾池猜测,众人已经看到了。
黑暗之中,沈棠背后不知何时飘来一缕缕黑雾,构成一只似虚非虚的纯黑巨型鳞虫。
鳞虫双眸处是两团黄雾。
正在死角处,冷冷看着沈棠。
沈棠:“花里胡哨的,费时间。”
_(:з」∠)_
诶嘿嘿,用手机语音把半章补上啦,明天就能出院回到自己的小窝,开始闭死关。
谢谢上一章的小天使们
我以为这件新出厂皮夹克需要我操心,没想到自己处境更危险,皮夹克自带出场六个月保护罩……唉,他老母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PS:听说下周市场能上架大量必需药品,希望是真的吧……
希望自己能晚点阳,坐完这个月子。
(本章完)
619:平四宝郡(二十一)【出院啦】
不知何故,沈棠几番嘲讽都没彻底破防的中年武将,居然因为这句嘲讽含量普通的话而恼羞成怒。腮帮子的软肉似过了电流般抽搐:“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每个字都压缩了音爆之力。
表情也随之狰狞扭曲。
声浪冲击,卷起滚滚黄沙。
这番阵势让沈棠都为之惊讶。
她刚才……
好像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中年武将可没给沈棠解释的意思,而是放狠话:“来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寥寥几字,掷地有声。
城墙上的荀定:“……”
城墙下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本想速战速决的沈棠被勾起了好奇心,临时更改主意——她实在太想知道能让自己过上忌日的底牌究竟长什么样——横竖就一时三刻功夫,不若施舍了让他秀一秀。
让他在人生巅峰殒命是恩赐。
沈棠:“那你尽管放马过来。”
城墙上的荀定:“……”
他确信自己看过这一幕。
中年武将并未让她等待太久。
【呵吼……】
形似浓痰卡在嗓子眼儿的声音从鳞虫喉部传出,断断续续,时而重时而轻,吞吐出的腥浊气息还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腐臭味。诡异的双眸不论怎么转,始终盯准沈棠。
荀贞思索片刻:“这是……五爪龙?”
此兽四肢生得极其粗壮有力,尾部生环纹,身披凸起的圆粒鳞片,趾生锐爪,长尾扁平似出鞘利剑。还有一条怪异的细窄长舌,先端有深长分叉,可缩入舌鞘内。
外貌体型像极了某种志怪异兽。
荀贞的话提醒了寥嘉。
不过——
他不客气地表露嫌弃之色:“此物也生得忒丑,如何配得上‘五爪龙’这个称呼?”
荀贞猜测:“约莫是特殊?”
中年武将的武胆图腾确实特殊。
通体形似烟雾。
似散非散,似虚非虚,并非寻常实体。
击中都成问题,更遑论击毙?
此时,便听顾池开口:“什么‘五爪龙’?不过是只外貌有碍观瞻的巨型蜥蜴罢了。”
“巨型蜥蜴?”
顾池解释:“寻常野物。”
自家主公还吐槽——倘若长得丑也能增加攻击力,这玩意儿确实站在兽生巅峰,只可惜这玩意儿不仅长得丑,还不能吃,一身的硬蜱和寄生虫,也就恶心恶心人了。
但很显然,中年武将不这么想。
他这一生中能引以为傲的东西不多,武胆图腾便是其中之一。凶狠好斗,残忍酷虐。任何死在它口中的手下败将都会被它分尸享用,汲取血肉中的精纯武气以强化自身。论实力,它甚至强过中年武将这个图腾主人。又因形态特殊,几乎无往不利。
说是“几乎”而不是“始终”,因为它碰见过一个实力极强的硬茬子,这也是它为数不多垂涎但又没有得手的对手。现在,它碰见一个比硬茬子更让它垂涎心动的目标……
黑色巨蜥粗壮后肢向后一迈。
看似退让的动作,实际眼睛始终盯着沈棠,等待她露出一瞬的破绽。扁平粗尾微微晃动,它迈动粗壮前肢,小心谨慎地挪动着方向,同时又昂首鼓起脖子,让本就粗实的脖子膨胀了一倍有余。那根流淌着腥黄黏腻液体的细长舌头不断吞吐,嘶嘶作响。
滴答滴答。
随着液体落地,腐蚀白烟升腾。
锐利爪牙瞄准沈棠脆弱的脖颈。
沈棠眼神从起初的感兴趣,慢慢失去光泽,只剩下“索然无味”四字。几乎是同一时刻,她举起手中的慈母剑,而黑色巨蜥也足下一蹬,用与这副巨型身躯不符合的速度,以轻烟一般的虚渺姿态,眨眼近身!利爪高举,自上而下,欲将沈棠从中断开。
叮!
细窄剑锋正面抗住利爪。
沈棠眸光一凝,感知身后威胁。
再次感慨——
武胆图腾真是个好东西。
光明正大二打一。
“这——就是你口中能让我明年过上忌日的杀手锏?”明明腹背受敌,沈棠仍淡定自若,挥手一剑斩断黑色巨蜥左前肢,在对方张口哀痛中反身回击偷袭的中年武将,不意外对上对方震惊的眸,她哂笑,“你是在想,我为什么能击中你的武胆图腾?”
砰!
剑芒将中年武将抽飞。
同时,她头也不抬,不看一眼来自头顶的威胁——黑色巨蜥张开血盆大口,利齿密集且锋利,喉间似深不见底的深渊——只是挥剑,将它那根灵活缠绕自己的舌头斩成百八十段。再一剑,在巨蜥粗壮脖颈留下一道极窄的红色环圈,看着它尸首分离。
“武胆图腾,某种程度上就是武者本身的身外化身……其模样、形态、作战习惯和方式再怎么特殊,归根结底还是由武气凝聚而成的兽影……嗤!那只是一团武气。”
“它源于你,而你弱于我!”沈棠没给中年武将任何反应时间,用出乎敌我两军都未曾预料的效率,结束一切,“再怎么花里胡哨的手段,也无法拉近天堑距离。”
城墙上的荀定:“……”
果然是情景再现啊。
只是公西仇拿了秋丞的钱,终究是留了几分情面,没有过多为难其下属,仅用长戟抵着对方脖子,宣布胜负已分。但沈棠手中的剑却没有点到即止,在秋丞不忍闭眸中将其斩首。首级滚落在地,中年武将脸上犹带着不解、震惊和疑惑,无法相信自己这等实力会死得如此随意……他甚至连一场势均力敌然后含笑饮恨的收场都没有……
实力差距太大了!
此时,城墙上鸦雀无声。
战鼓低迷,士气滑入低谷。
秋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看着那颗在沈棠脚边静静躺着的头颅,他面颊青筋暴起抽搐。腮帮子的肌肉随着他的情绪起伏而紧绷,后槽牙挤出一句。
“何人能为吾斩杀此子?”
跟刚才热烈积极的请战形成鲜明对比,无人敢出声迎战。那名武胆武者虽不是秋丞帐下最强,但也掉不出前三。这般轻易就饮恨,即便他们愿意下场,也是必输局面。
既然必输,何必白白送命?
“这厮是公西仇不成?”
不知何人低语了一句。
这话,倒是提醒了秋丞。
他目光落向不起眼角落的荀定。
荀定:“……”
_(:з」∠)_
诶嘿嘿,今天回家了,还怪不习惯的(呜呜呜,想念附一的护工阿姨,照顾真的挺好,啥也不用操心,皮夹克在她手中也是手拿把掐,温顺听话),今天开始闭死关了。能晚一天阳就尽量完一天阳,目前正努力让崽儿增强免疫力。
(本章完)
620:平四宝郡(二十二)【发烧了】
荀定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排场。
不过,他的脸皮从离家出走、放飞自我开始便一日厚过一日,又在公西仇那种挨千刀的人手底下受尽磋磨,其厚度和防御能力与少时不可同日而语:“你们瞧吾作甚?”
秋丞并未正面发言。
反倒是出声提醒那位开腔。
“吾主眼光独到,赏识尔等并以国士之礼待之,既然如此,汝自当以国士报之……”
荀定:“……”
他以为自己脸皮够厚了。
未曾想眼前这位才是老祖宗。
荀定抬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还道:“停停停——追根究底,你们与我之间,不过是一门生意。既然是生意,自然你情我愿、银货两讫,不存在什么生意外的交情。经营这门生意多年,一向秉承收多少钱就给人干多少事儿的原则。底下那武将非吾能对付,而秋公给的银钱,更不够让吾舍身卖命,更谈不上什么国士不国士的。故,不必再提。”
荀定该干什么、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甚至该站啥位置,契卷明明白白写着呢。
分内之事,他做。
分外之事,不行。
他张口就承认技不如人。
搁在以前他还能犟嘴哔哔两句,奈何公西仇不习惯惯着人,他嘴越硬被修理得就越惨。直到如今,荀定已经彻底佛系,更能心平气和对待这些天赋不讲道理的主——他区区一介普通人,何必跟这些老天爷都开后门的主儿争锋?那沈棠也是其中之一。
既然如此——
他为何不能惜命?
再者,作为公西仇聘一送一的添头,他才不会为点儿黄白之物,跟人拼命死斗……
城墙上众人也被荀定发言镇住。
目光各有不同。
有惊讶,有诧异,更多的是鄙夷。
挑起话题的武将更是不加收敛:“吾从未见过似汝这般、这般贪生怕死之辈……”
荀定可不惯着他,笑着道:“嗯,吾是贪生怕死。那既然将军悍勇无畏,无惧生死,又受秋公‘国士之礼’,缘何不以身作则,下去应了第三场斗将,为秋公扫平障碍?”
“你——”被荀定正面呛声,偏偏又不好反驳回去,只能急赤白脸地道,“竖子——”
荀定自然是充耳不闻。
“你们够了!”秋丞一声怒喝打断二人争执。目前这个情形,其实最尴尬气恼的反而不是他们俩,而是秋丞,面子里子都被人当众下了个干净,一向讲究面子的他如何受得?他的表情已狰狞到变形,偏偏武将没第一时间发现,而荀定佯装自己没看到。
武将被呵斥得惊了一惊。
忙抱拳道:“主公恕罪……”
“行了!”
秋丞强行打断他的话。
这会儿不想听到此人的声音。
那双阴鸷目光从武将扫到荀定身上,正欲开口说什么,场下的沈棠已经贴心给他们做了决定。斗将三局两胜,她这边已经胜了两场,这剩下的第三场其实可胜可不胜。
开玩笑——唾手可得的一层士气增益BUFF,她为何要为了赶时间而放弃?己方增益越高,士气越强,攻城时难度和伤亡也能更小。嘿,不介意再摘一个人头玩玩儿。
她抬手暂停鼓声。
气沉丹田,声音清晰传到城墙上,她问:“秋文彦,第三场你预备派谁下来送命?”
秋丞捏紧了拳头。
略略恼恨公西仇不在。
相较于这个实力不济、不服管教还几番顶撞让他下不来台的荀定,公西仇实力更强,更有职业道德。只可惜,公西仇被他安排在孝城治所,保证大后方的稳定安全。
他好痛快施展拳脚,扩展领地。
谁曾想,他的邻居就给他一闷棍。
将他打得耳晕眼花。
底下,沈棠继续拉长调子:“秋——文——彦——是孬是勇,你好歹给一个回应啊。怎么着,这就不敢上第三场了?倘若真的吓破了胆子,你不妨现在就开城门,放下吊桥,痛痛快快投降算了。尔等放心,我们也不是魔鬼,不会干出屠城那样丧心病狂的事。只要是城内无辜庶民,一律不杀、不抢、不惊扰、但凡有一条做不到,便教天下耻笑!”
她骑着摩托,优哉游哉地来回踱步,还不忘给人画(挖)大(坑)饼:“另外呢,城中不论士庶,只要是品行端正且有才华,能为民谋利者,城破之后,一切照旧……”
“还有……”
沈棠想到什么说什么。
现场氛围轻松得不似攻城。
沈棠背后的三军还时不时附和着发出嘘声,那花样节奏犹如戏台子,精彩热闹。
荀定以余光偷偷瞥秋丞,果不其然看到一张犹如涂满墨汁的黑脸。他都有些想同情秋丞了,先被敌人斗将扇脸,跟着又被迫听对方拉拢人心,好似他这主公已经死了。
唉,几辈子脸面都没了呦。
刚感慨完,陡然听到一声声“主公不可”、“请主公三思啊”。不由得好奇看去,原来是秋丞不知何时夺过旁边护卫手中的弓箭,跟着弓弦紧绷嗡鸣,瞄准,松指——
一气呵成!
开弓没有回头箭。
箭矢离弦而去,目标正是城下沈棠。这一箭甚至灌注了不少文气,正如秋丞心中憋着的怒火,一箭倾泻。尽管文气对武器加成不如武气强横,但也远胜普通百步穿杨。
荀定暗骂:【鲁莽!】
看方才情形,沈棠有意进行第三战,还将秋丞部下当做磨刀石——好不容易找到的磨刀石,也不想一次性就磨断。荀定便斗胆猜测,第三战上阵者未必是沈棠本尊。
纵然希望很渺茫,但还是有机会挽回一局的。即便不能,也可以拖延一些时间,供己方布置后手。更何况他们还占着城池优势,沈棠占尽优势也不能说攻克就攻克。谁知秋丞经不起一连串的激怒和打脸,不管不顾动了手,目标还是对方的首领……
此举传递什么信息?
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无需多言!
等同于彻底撕破脸皮。
是正式开战讯号!
果不其然——
沈棠抬手一挥便将箭矢斩成两截,此时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未彻底散去,生硬地化为了薄怒:“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秋文彦,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三军!”
“攻城!”
_(:з」∠)_
今天帮皮夹克买的婴儿耳温计到货了,香菇就顺手给自己量了量,好家伙,直接飙升38.5度,着急忙慌又去找水银温度计,几次测量还是38.2,也不知道是阳了,还是伤口有炎症,还是因为其他……目前状态还良好,除了感觉冷和嗓子有些微痒,脑子还很清醒,看看明天啥情况……
(本章完)
621:平四宝郡(二十三)【还烧着】
沈棠有个看似寻常,但作为势力头领又很容易丧失的优点,那就是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更不会轻易指挥内行干活,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干。
她没打过攻城战。
不熟悉三军调动和军阵部署。
通俗来说,她就是单挑局中的巨人,团战局中的矮子,短板明显得宛如秃子头顶的虱子。于是,她干脆将指挥权交给经验丰富的老将,让顾池和姜胜进行言灵辅佐。
至于她嘛……
顾池都不用看沈棠的脸,只听她心声就能脑补出她睁着那双杏眼,眼底暗暗涌动“祈求”。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带着荀贞走了。以自家主公的武力值,秋丞帐下还没谁能威胁她的性命,放出来也能发泄发泄多余精力。至于为何是荀贞?自然是因为这厮太费钱。
因为沈棠战斗力强横,需要辅助不多。而荀贞不祭出氪金大法,那点儿文气也足够照顾她一人,若让荀贞负责大军言灵辅助,出手就是大招……多少钱都不够这厮败的。
“进攻!”
城下大军齐声高喝。
高亢激昂的战鼓震碎行云。
积蓄已久的士气,凝气为云。
悬于三军上空,尔后一分为三。
一部分均匀分散,融入每一个兵卒身体,或凝实防御、或提振精神、或增强体能,令他们暂时遗忘作战带来的恐惧和疲累,激励他们冲锋、杀敌、立功;一部分则化为此战所需的攻城器械,诸如冲车、云梯、投石车、壕桥等物,士气化出的攻城器械越庞大、精密、复杂,所需的士气愈多;剩下的用以催动军阵言灵,减少己方消耗,延长作战续航。
吕绝一马当先准备出手。
谁知一道流光从身边掠过,目标与他所想一致,是城门支撑吊桥的锁链。击断锁链,吊桥便会放下,之后便能以撞车轰击城门。他扭身一看,瞧见白素又一箭射出。
他亦不甘示弱。
只是,吊桥铁索粗壮非常,哪怕箭矢灌注武气也无法三两下击断。城墙上的秋丞兵马很快意识到白素二人打算,当机立断将吊桥损毁,同时升起武气城墙用以防御。
巨型投石车抛来的巨石与武气城墙轰撞,波纹如涟漪一般散开,脚下似有地龙翻身。仅一轮,武器城墙已有不堪重负的迹象,裂纹自我愈合的速度赶不上出现的速度。
不多时,城墙下大军已经借着各式攻城器械的掩护,逼近至护城河旁。特别是那冲车,高五层,宽两丈,战斗兵卒可藏身其中,使用强弩、石炮或弓箭攻击城上守兵。
“前方便是护城河……”
阵线推进顺利,老将军甚是欣慰。
认真算起来,这是他们被调到沈棠帐下第一战,自然要打得漂漂亮亮,如此方能不丢褚杰将军的脸面。按照他下一步想法,自然是搭上壕桥,渡过护城河,掩护先头部队进攻城墙,试探试探秋丞守兵虚实。谁知,姜胜和顾池先后询问壕桥怎么回事……
有指挥权才能制定士气化物形态。
顾池没选择壕桥,姜胜也没有。
老将军抚须动作一滞,壕桥是他指定的攻城器械:“没有壕桥,如何渡护城河?”
壕桥可是个好东西。
以前护城河不宽,寻找壕桥所需木材不难,之后人人都学精了,护城河一挖就是两三丈宽,这么高的木材可不好找。壕桥制作成本和技术难度飙升,贼星天降之后又成了“宠儿”,因为可以指定壕桥长度。莫说两三丈的护城河,哪怕二三十丈宽,只要士气充裕,也能搞来几个玩玩。关键是这玩意儿由武气凝聚,坚固耐磨损,不容易被城上敌军破坏。
攻城怎么能不带壕桥?
姜胜和顾池几乎是异口同声回复。
“自然是填平了它!”
老将军:“……”
为难道:“若如此,士气怕是不够……”
动辄两三丈宽,一两丈深的护城河,填满它所需的士气可比几个壕桥多得多得多。
从性价比方面考虑,不划算。
姜胜道:“无需士气。”
老将军不解看着他。
姜胜淡淡道:“文气足够。”
又不是填满整个护城河,只需要将城墙下方位置填上即可,这点儿底气还是有的。
老将军:“……”
他不禁想起褚杰将军的嘱托。
【沈君帐下的文士,有一个算一个,不要轻易冒犯——可以高估,但不能轻看。】
老将军:“……”
论识人之能,他是不如褚杰将军。
跟老将军有同样感慨的还有荀定。
公西仇这挨千刀的纵有万般不好之处,但他眼睛明亮,看人精准。这个秋丞果真是不堪大用的,明明自己提前赶回示警,他也知道沈棠要率兵攻打,居然没提前做准备!
什么准备?
起灶,烧煮开水和金汁啊。
这些是要提前准备的。
从城墙上往下泼洒开水,或是用沾着金汁的弓箭射击敌人,特别是后者,哪怕被擦个边,兵卒也极可能因为持续高烧,战后不治而亡……用最低的成本获取最高的收益。
结果——
居然开打了才急匆匆准备。
城墙虽然储备了滚石滚木等物件,但它们属于高成本的消耗物,丢下去不能砸死几个人,丢完了就没了。加之沈棠各种心理攻击,秋丞一方的士气已经跌入了低估。
又碰上这样的乌龙失误……
就这样,临山县若能保住……
除非秋丞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再不济,也得是在外偷腥搞出来的野儿子……好歹收了人钱,荀定也意思意思帮忙守了一会儿城墙。但一人之力无法挽回整个大局。
随着城门防线溃败,愈来愈多沈棠兵马,在武将率领之下,登上城门作战。偏偏这时候,荀定又听到城墙下门洞城门被撞了个稀碎,不多会儿就有兵卒入城……
不是……
荀定表情微微扭曲。
城洞不该提前堵死吗?
一扇城门能挡住个什么鬼?
荀定这话还真是冤枉秋丞了,搬运石头堵住城洞也需要时间,只是没来得及完全堵上就被撞车轰开罢了。待他们想以军阵言灵搬运滚石填补,撑上一时片刻,奈何沈棠没有给他们机会。就在荀定以为这场攻城战会稀里糊涂输掉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站在此人身边的沈棠冲他露出一口白皙整齐的牙,提剑杀来。
荀定:“……”
_(:з」∠)_
今天体温降了不少,好几次恢复正常,又稍稍反弹,但没有昨天半夜飙上39多那么恐怖,精神也正常。目前嗓子还痒,很想咳嗽,但只能忍(一咳嗽,剖宫产的刀口就很酸爽),不放心,就在朋友圈买了几个试剂盒,看看是不是真的阳了,又从姑妈那边要了点儿退烧药,以备不时之需。
(本章完)
622:平四宝郡(二十四)【还在阳】
荀定不是没想过跟自己亲爹久别重逢的画面,但绝对不是眼前这样的场景。他瞳孔震惊,反观亲爹——眼底似有三分疑惑、三分迷茫、三分陌生以及一分的思索探究……
下一瞬,抬手给沈棠加了个言灵。
作为目标,他险些被一剑劈下城墙。
抬眸,撞上沈棠似笑非笑的眸。
仿佛在说——
君子报仇,几时辰不晚。
荀定:“……”
他承认自己离家出走很多年,随着时间推移、身体成长、修为进步,五官相貌跟当年少年青涩有不少出入,但也不至于形象大变到自个儿亲爹一眼认不出来吧???
其实,这也不怪荀贞没一眼认出。
他印象中的儿子,是个长相斯文俊秀的少年,大部分时间乖顺听话,偶尔闹小性子,装扮走的是乖顺宝宝风格。用主公的话来说,他儿子就是森林深处惊鸿一瞥的鹿,单纯、干净、懵懂、天真,不沾染世俗污秽,带着几分宛若初生孩童一般的洁白。
反观如今的荀定?
没被错认土匪,那都得感谢父母基因遗传稳定。皮囊还是那副皮囊,斯文俊秀也确实斯文俊秀,但半身披着大虫兽皮、脸上留着浅浅一层青皮胡,再配上自身气质就给人一种莫名违和感,好似山里蹲的土匪穿文士儒衫,粗犷壮汉踮着脚尖翩翩起舞……
因此,荀贞第一眼只觉得青年生得面善,并没有将他跟自家抛弃空巢老爹的好大儿对上。再看一眼,眼熟;再看第三眼……荀定已经挨了自家主公一击,被逼至墙垛。
再补上一剑,那件大虫兽皮被削去大半,露出掩盖的武铠以及腰间的武胆虎符。
荀贞:“……”
青年武者=离家出走的儿子?
脑中浮现这个等式的同一瞬间,沈棠已经杀出一条血路,剑势如虹,剑法轻灵,直指荀定。他看到自家儿子笑得邪气,还张口挑衅:“你竟然敢上来,真有胆子!只是——倘若在这喊破你身份,想来就算是你,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全身而退吧?”
一方势力首领往敌人堆里钻,倘若没有绝对的底气,那妥妥就是给敌人送温暖。
沈棠自信一笑,露出白牙。
“你可以试试。”
众所周知,武胆等级越高的武胆武者,武斗时波及范围大,杀伤力越强。
两军混战,双方武将一旦碰面,便会默契移到相对人少空旷的地方,互相牵制。沈棠带荀贞过来,本意也不是杀多少敌人,横竖这场攻城战的胜利天平已经向她倾斜,更多还是想看看荀定的热闹,让他感受一下来自老父亲久违的“父爱如山体滑坡”。
只是热闹还未看成,她耳尖听到混乱嘈杂声音中的“主公”二字。她果断长剑脱手,笔直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这一剑去的匆忙,加之秋丞帐下也不全是废物点心,并未造成任何伤亡。荀定这边慢了一拍,才知她的目标竟然是秋丞,急忙补救。
正如秋丞没有见过沈棠,沈棠也不知这厮长得什么模样,今日开战也没想到秋丞就在城上观战,还以为这厮带着主力躲在别处,干看着、急跳脚,想想就有些解气。
其实秋丞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尽可能稳定军心、鼓舞士气,但架不住斗将两场输得凄惨,城防又处处漏洞,直接导致阵线崩溃,还让愈来愈多敌人成功登城……
虽不至于立马就领地沦陷,但此处确实不安全。眼看着大势已去,秋丞只能在众人保护下撤离。偏生这个时候横生枝节,一柄长剑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笔直射来。
长剑穿透三道文气屏障堪堪停下。
看着直冲自己脑门方向的剑尖,秋丞眼皮猛颤,同时还有无尽怒火在熊熊燃烧。虽说这一剑远不到能威胁他性命的程度,但这样的经历与他而言就是某种不祥预兆。
“主公,快走。”
苗淑美眸轻垂,再次开口催促。有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护送,加之秋丞本身能力,平安脱身并无难度,更何况还有荀定出手拦截,帮忙争取更多的撤离时间。
秋丞头也不回,留下一地狼藉。
至于用钱雇佣来的荀定会如何,城墙上愈来愈少的守兵会如何,甚至是失去城墙防线保护的临山县庶民会如何……这些东西,通通不能与他的身家性命相提并论。
下了城墙,仍能看到不断有守兵往城楼增援,而内城巷道已有大量敌兵身影,他们通过攻破瓮城城洞,由此处入城,战线推进凶猛,反观己方守兵则是一盘散沙……
各色武气光芒在城内外亮起。
光彩交错,绚丽夺目。
殊不知美丽只是它们用于伪装的外表,杀戮、暴力、血腥和掠夺才是真正内核。
沈棠沉下眉眼:“荀定,别拦我!”
“不行,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荀定还是很有契卷精神的。
契卷写了什么就做什么。
当然——
有没有能力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沈棠手指一勾,那剑飞回她手心,眸光森冷道:“那得看你有无这个能力!”
“我自然……”
话音未落,剑已刺来。
不过,不是沈棠的剑。
荀定:“……”
荀贞手持佩剑:“主公,交给贞。”
方才还生气的沈棠瞬间气不出来了。她可没打算让荀贞撸着袖子去暴打儿子,毕竟文心文士跟武胆武者正面贴脸干仗,没个十年脑血栓也干不出这么莽的事儿……
额,她除外。
最最重要的是——荀贞想收拾好大儿,一旦用大招,她的小金库又要元气大伤!
荀贞似乎读出沈棠的心思,直言:“主公无需担心,银钱自然会有人掏的。”
荀定:“……”
他爹准备花钱来揍他?
沈棠:“……”
哪个冤大头会给买单?
荀贞看着儿子,这一晚的好心情从高峰降到谷底:“你说‘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想来你这些年也没少替人消灾……”
话外之意,用你收的钱打你,正好!
“一叶障目!”
荀定:“……”
他是懂老父亲的。
没钱的时候,三流文士一个。
有钱的时候,他就是天王老子。
_(:з」∠)_
唉,我彻底阳了,现在是阳的第五天,前三天体温居高不下,后两天白天正常,晚上八点准时飙升,还有咳嗽、喉咙痛的问题,今天又发现舌头长了泡一样的东西,吃饭宛若上刑……唉,这个月子坐的……我简直是来渡劫的。
(本章完)
623:平四宝郡(二十五)【退烧了】
荀贞对儿子还停留在当年。
荀定看自家老父亲同样如此。
他父亲对他好,好到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总之,他有记忆以来,父亲对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仿佛他是一尊脆弱的瓷娃娃,一个错眼就可能摔个稀碎。哪怕是父子二人关系最僵硬的时候,荀贞也不曾对他动手!
荀定以为父亲还是那个父亲,自己也还是父亲眼中的瓷娃娃,瓷娃娃当然不会真挨揍。哪料到老父亲不仅抽出佩剑指向自己,甚至发动言灵【一叶障目】。
同一言灵在不同人手中的效果是不同的,而荀定作为儿子,从小就能在荀贞书房撒欢玩闹,后者书房有什么藏书、研究了什么言灵、言灵往什么用途挖掘……他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至于老父亲一贯的作战风格更是熟稔于心……
其中便有【一叶障目】。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这道言灵专攻精神。
中招之人会陷入一片幻象。
看似是群山险峰、层峦叠嶂,实则是一座巨型迷宫,置身此处便会混淆时间,即——中招者以为自己在幻象待了三五个月,其实现实也就过去了一瞬。若想要破解言灵,要么底蕴比荀贞更强更深厚,要么找到那一片“叶子”,揭开它就能脱困出逃。
这言灵看似普通,实际不然。
其一,心智不坚者会被剥夺“视、听、嗅、味、触”中的一种或几种,在幻象引导下陷入极致的孤独,无人诉说、无人倾听、无人救援……;其二,它会给人精神带去极大的负担。人在幻象停留多久,这些时间产生的精神负担都会一次性反馈身体。
真是不死也废。
现在,自己是这道言灵的目标。
荀定的心情宛若被七八个公西仇围一圈爆踩殴打,甚至涌出几分少有的悲愤。
“阿父——”
【一叶障目】已经成功发动,磅礴文气化作云海山岚,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竟然一口气将四分之一个城墙笼罩其中,淹没兵卒的喊杀声和荀定那一声“阿父”。
再睁开眼——
果然已经不在原地。
荀定委屈得不行,他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静心凝神,紧跟着又抬手在眼前一摸,揭开一片无形的叶子。眼前画面消散,空气中的血腥味争先恐后钻入他的鼻腔。
环顾四周,只见云海山岚笼罩范围内的守兵已经躺一地,不是面颊憔悴凹陷形似骷髅,便是被趁机攻上来的兵卒砍了头、刺了心,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的空巢老父亲,正静静双手插袖看着他,眼神是他二十多年未曾见过的平静、森冷……
荀定:“……”
荀贞似是不喜:“你在战场就这点能力?任由敌方文士动手,是自负还是愚蠢?”
荀定:“……”
微扬下巴,命令儿子:“你动手!”
“阿父,我是不会回去的——也不可能再回去!”见识过广阔天地的雄鹰是不可能再满足父母提供的港湾,他还要搏击天空,他还要闯荡天地,荀定见状以为猜出了老父亲的心思,狠狠心,抬手化出武器,彬彬有礼又面带痛苦道,“……还请阿父小心!”
荀贞:“???”
他发现好大儿果然变了很多,自己一时半会儿竟然读不懂对方刚才想了什么……
但这并不重要。
城楼上的兵戈并未持续很久。
真正的主战场已经转移至城内。
他们的主公秋丞都见势不妙撤了,剩下这些残兵哪里还有斗志?偶有抵抗也不成气候,大多还是只顾着四散奔逃,沈棠这边兵力一口气将阵线从外城一直推到内城,天亮之前便占了临山县的主要领地,城墙上的旗帜也从【秋】改成了沈棠的【沈】。
东曦既上,霞光破晓。
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大地。
战战兢兢、瑟瑟发抖一整夜的城内庶民听到屋外没了动静,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探出了头。倒不是他们胆大,而是他们身后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他们做一天工才能赚一天钱,保证全家饿不死。断一天,熬过这个寒冬的可能性就要小上一分……
越是靠近城门位置,房屋损坏越严重,满目皆是废墟,本就泥泞坑洼的街道更是大坑小坑不断。庆幸的是开战之初,听到动静的庶民就匆匆搬离,无辜伤亡不多。
这时,有一老汉夫妇推着独轮木车过来,瞧见这一幕,皆是傻眼,神情茫然。
他们耳朵不行,住得又偏。
昨晚动静虽大却没听到。
天未亮就准备出摊。
天微亮才到老地方。
结果——
“老人家,今儿还出摊呢?”
老汉夫妇正要走,便被一声音吸引,抬头见一年轻后生趴在塌陷大半的墙上冲自己说话,看装扮像是个兵。对于庶民而言,“兵”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老欺负庶民。
老汉满是沟壑的脸上挤出一缕似哭非哭的笑:“是、是啊,这不出摊不行……”
“卖的是什么?”
老汉老老实实道:“是饼。”
心里捏了把汗,生怕摊子被抢。
以往不是没有过。
“多钱一个?”
年轻后生的问题超出老汉预想。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那年轻后生一听价格,咂摸了一下嘴,嘀咕什么“还挺便宜”,扭头往身后一招呼,呼啦啦一群后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纷纷要买他的饼。
老汉夫妇迷茫但也惊喜,特别是收到货真价实的钱,烙饼烙得更加有劲儿了。
平日出摊卖到天黑才勉强卖光。
今儿刚出摊就被订完。
预先做的饼卖完,剩下只能现场烙,没排到的后生也没气。老汉夫妇配合默契,他们在烙饼,那些年轻后生也配合默契,他们在清扫街道,找东西将地坑临时填平。
“你们哪儿来的?”老汉问。
“陇舞来的。”
“那也挺远。啥时候来的?”
“昨儿后半夜。”
“不是有门禁?城门可下钥了。”
“哦,那门不结实。”
老汉抬头看了眼城楼城墙方向。
他眼睛不好使,看远处东西只能看到模糊一团轮廓。他眯眼,总觉得这城楼跟平时瞧见的不太一样,迷惑地抬手一指:“后生,你瞧那儿是不是缺了个大口子?”
后生一看,是被炸了大半截的主城城楼,也是攻城战最后结束战火的战地。
据说军师在那儿俘虏了个武将。
_(:з」∠)_
可喜可贺,今天晚上没有忽然升温,嗓子也比昨天舒服了点,除了舌头上的泡有多了几个,整体还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本章完)
624:平四宝郡(二十六)【求月票】
“被文士俘虏的武将?”
军营生活枯燥,战场残酷血腥。兵卒也是普通人,心理压力大了也需要疏通缓解。休息的时候分享八卦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之一,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是啊,还是荀军师亲手抓的……”
“你怎知这么清楚?”
几个平日关系好的围上来。
那士兵抬手指了指自己眼睛道:“怎么知道?自然是这双招子亲眼看到的。”
有一听众沉吟了会儿,压低声音,用做贼似的音量小声道:“倒不是看轻咱们的军师,只是……军师他不是文心文士吗?能被文心文士擒拿的武胆武者……估摸着也没什么大本事吧?没什么本事的敌方武将也值不了几个军功,抓来还浪费军粮……”
还不如直接摘了首级。
同伴也觉得那个被俘虏的武将有些菜,但思忖过后还是道:“……话是这么说没错的,但兴许此人还有其他更大的价值?军师他们的打算,岂是咱们能揣摩的……”
他们都能猜出来,还要军师作甚?
“来来来——水来了——”
老汉笑呵呵的声音打断众人闲谈。
“老汉儿,还有水呢?”
“家里水缸的水,干净又甜嘞。”
老汉笑得露出一口残缺的牙。
这些年轻后生别的没有,力气有一把子,干活利索,个个还健谈热情,极大博得他好感。见他们辛辛苦苦搬运碎石,整理路面,清扫废墟,便回家给他们带来清水。
“真的甜?那可要尝尝了。”附近干活儿的听说有人送水,陆续围了过来,好似这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佳泉玉水、甘醴琼浆。直感慨这对老汉夫妇质朴善良……
老汉夫妇也在夸奖他们。
“这些后生可真是好人啊……”
天虽冷,老汉却热出了一身汗,手中抓着半只水瓢扇风,跟老伴如此感慨。有个年轻后生看夫妻俩独轮车,主动提议帮忙更换零件,一番修缮跟崭新的无甚两样。
推起来更顺畅轻盈。
他们年纪太大,力气又小,出摊的独轮车焕发新生,也能减轻他们的谋生压力。
众人干活干得热火朝天。
荀定心焦焦得水深火热。
他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老父亲的阶下囚,更没想到他们多年父子情会因为一笔钱,险些走到“决裂”的地步。唉,这话还要从昨晚那场大战说起。
父子交手,荀定不认为自己会输。
他认定自己会漂亮大胜,然后在父亲“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慨和欣慰中,翩然消失在清晨迷蒙的云雾中。多年之后,他衣锦还乡,再将空巢老父亲接走奉养天年。
结果——
直到输了,荀定躺在城楼废墟之中看着头顶天空,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输的。
上方是老父亲的脸。
荀贞垂眸看着好大儿,叹气。
“出门多年,只这么点儿长进?”
荀定:“……”
荀贞启唇:“实力修为是有提升,但这心眼儿,怎得还少了?倘若这就是你这些年的全部收获……为父还能见到活的你,确实该感谢你过往那些对手的不杀之恩。”
荀定:“……”
荀定憋了半晌才略带委屈地道:“估摸着也没哪个能抗住阿父那一套的……”
使用言灵也不心疼一下钱。
以前的阿父从不这么跟他说话。
“哼,分明是你掉以轻心了。”不提醒还好,一提醒,荀贞便想起来有人该买单了,“知道留你不住,你拿了钱就能走了。记得时时寄信回来,让为父知道你是死是活。”
说完,心中复杂又惆怅。
荀贞自然是舍不得儿子的,但也知道不可能永远将他拘在身边,当年的少年荀定都留不住,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心已经野了的不孝子。只盼着有生之年能看到他的下一代,享受几日含饴弄孙的乐趣,他也就心满意足,百年之后能跟他阿娘有一个交代了。
孰料——
荀定张口道:“没钱。”
荀贞脸上的温情瞬间消失。
“没钱?”语气透着几分危险。
荀定噎了一下,道:“没钱……”
“那你说什么‘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荀贞是了解自家儿子的,后者从小到大就没有在金钱上短缺过,也不是个吝啬爱财的性格,更不会为了这个跟自己扯谎。
荀定无语以对,但他总不能直接说——收人钱财的是公西仇,跟他一个添头有什么关系吧?真要说了,荀定感觉自己可能要提前去见远在极乐世界的阿娘了……
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来。
荀贞的脸色愈来愈差。
单手将儿子衣领提了起来。
“阿父——”
他的一声“阿父”没有融化亲爹的铁石心肠,砰的一声,被丢到了沈棠的脚下。
荀定:“……”
沈棠看着好大一坨的荀定:“???”
鼻青脸肿的荀定也看着她。
沈棠小心试探脸色极其不好的荀贞:“含章,你这是作甚?归根结底,令郎并非秋文彦帐下,也算不得俘虏,如何处置你自己解决便好,这——带过来是作甚?”
荀定双手被捆在身后。
他也来了脾气,从地上坐起来,脸颊气鼓鼓的,隐约还有几分少年时的影子。看得荀贞一阵恍惚,回过神又不减怒气地道:“自是用这不孝子跟主公抵债了!”
沈棠:“……”
荀定:“???”
一番细说,才知原委。
荀贞用了沈棠的小金库暴打好大儿,这笔支出本想让荀定自己出,结果荀定说没有钱,那么这个空缺就用荀定自己来填。什么时候填完了,他什么时候才是自由身!
沈棠:“……”
倒不是心疼钱。
毕竟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
她只是心下琢磨荀贞此举用意。
莫非是他自己留不住好大儿,便借口让她将荀定留下来打白工?唉,当真是慈父心肠。为了成全老父亲的一番苦心,她点头同意荀贞的提议。唯独荀定表示反对。
“如此这般,过于儿戏!”
莫名其妙就卖身抵债了???
奈何反对无效。
荀定只好祭出大招。
“儿子如今隶属于公西仇帐下……”跟公西仇这个挨千刀的抢人,也该掂量掂量。
沈棠道:“公西仇?那没事,倘若我跟他开口借人,他多半也会愿意将你出借的。”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荀定:“……”
_(:з」∠)_
一天功夫,我弟、我弟妹、我妈,接连出现发烧浑身疼的症状……唉,家里就剩我爸和皮夹克还是珍贵小阴人了。不过我爸每天都出门上班,估摸着下一个就是他了。
(本章完)
625:平四宝郡(二十七)【求月票】
荀定知道沈棠和公西仇那点儿老黄历,但万万没想到二者关系比预想中还亲近。什么叫跟公西仇开口借人对方就会借?
挨千刀的公西仇还有这么大方一面?
虽然他只是个添头……
但添头也是有尊严的!!!
斩钉截铁:“此事我不应!”
又道:“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先是被公西仇押着打白工,落到自己老子手里继续打白工?
怎么说,他也是堂堂岷凤郡郡守!
荀贞语气危险:“不应?”
荀定梗着脖子倔强道:“不应!”
荀贞深吸一口气,冲沈棠作揖,在荀定睁大眼睛、宛若见鬼的惊悚表情下道:“主公稍待片刻,贞这就去请家法过来。此事因犬子而起,也该由他担负一切。”
“家、家法?”荀定结结巴巴。
“以前念你身子骨孱弱,舍不得;如今你身强体健,受得住。挨一顿长记性。”
荀贞说着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看着自家父亲露出一截独属于成年男子的手腕,指节分明,腕骨精致,肌肤秀气,透出的血管肉眼可见。看似没什么威胁力,但想到对方单手拎起自己……
荀定眼底委屈更浓。
“阿父——”
他不再是心肝宝贝了吗?
“噗——”顾池表示自己虽然是专业的,但某些时候总是绷不住。又见众人目光头投向自己,他摆摆手忍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世人皆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但依他看也不尽然,荀贞和荀定这对父子完全是反着长的。老荀家的心眼子都被荀贞这个当爹的长完了,生下来的儿子缺心眼儿。
最终还是沈棠出手制止这场家暴。
“含章,令郎‘卖身抵债’之事暂且搁一边,或者回头有机会问问公西仇,让公西仇出这一笔钱‘赎人’?教育孩子需要耐心和细心,不能动不动就上升到家法暴力。”
荀贞虚心受教:“主公说的是。”
荀定:“……”
以公西仇那抠搜的作风,对方出钱赎人的概率近乎为零,别说赎人,没当面嘲讽两句都算是他心情好。一想到这,荀定心中愈发郁闷,最后将一腔悲愤化为食欲。
说是俘虏,压根儿没人看守他。
“这位沈君,倒是信守诺言……”
当真没放纵帐下扰民劫财。
从这点来看,确实比秋文彦正派。
荀定心满意足放下碗筷,用帕子抹了抹嘴,倚靠着栏杆向下瞧,口中啧啧两声。
城楼下,庶民一如往日为三餐奔波,街头巷尾能瞧见商贩行商的影子。这一幕虽然算不上多么热闹,但也瞧不出这地方昨夜经历过一场战争,甚至还换了一位主人。
昨夜动静,全城皆知。
今早一到开城门的时间,便有不少行色匆匆的人朝城门张望,见有庶民正常进出,他们迟疑许久,也壮着胆子出来,不一会儿便排起长队。有些身背大包小包,每个包裹鼓囊囊,有些驱赶马车,带着仆从老小,一副包袱款款要投奔远亲的架势……
“干什么去?”
守城兵卒已经换了一拨人。
个个年轻力壮,做事儿认真,跟往日一群懈怠松散、偷奸耍滑的老兵不一样。
被询问的人面色紧张,双手垂在身侧,心慌地贴紧缝在裤腿上的家当,脚下靴子撵着地——他还将一部分碎银藏进鞋底。排队出城的这些人,藏钱位置五花八门。
谁也不知道攻城一方会不会屠城,而屠城又不只是杀人那么简单,敌人不仅要他们的命,还要他们的家当。他们的家当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谁愿意轻易舍出去呢?
“出、出城见俺娘……”
“见你娘?”
“俺娘病了……”
兵卒哦了一声,检查过后没问题,戳了出城准许的章,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末了还不忘叮嘱:“城外现在兵荒马乱,看完你老娘就将她接回来吧,住外头不安全。”
受检查的庶民吓得一个踉跄。
“下一个,你出城干甚?”
“出、出去见俺爹……”
“见你爹?”
“俺爹也病了……”
兵卒一副地铁老爷爷的表情,心知有猫腻,但也没戳穿,检查无误抬手放人。
紧跟着询问第三人:“你呢?”
“出、出去见俺……”
“也见你爹娘?”
理由都不带换一个吗?
庶民:“不、不是,见俺阿翁阿婆……”
“哦,他们也病了?”
庶民急得舌头打架:“奔、奔丧……”
兵卒:“……”
这都不生病了,直接土里埋了。
这一日,临山县城内庶民的宗族亲戚轮着死了好几圈,守城兵卒简单盘问就全部放行了,连他们的包裹都没怎么检查,也压根儿没有检查的必要。兵卒心知肚明,珍贵值钱的物件早就被他们藏在身体隐蔽各处,不可能大大咧咧放在随身包裹的……
经历白日的恐慌,一部分庶民也发现他们的担心多余了,沈棠根本没有敛财的意思。这个猜测让他们心中一松,暂时不用着急忙慌去逃命,同时又升起更大的疑惑和担心——这人不图钱不图人,那人家攻城掠地图什么?难道还有大招等着他们?
左等右等,右等左等。
等来沈棠带兵走人。
她简单安排人手接管临山县,又写信给陇舞郡治所,然后率兵继续追击秋文彦兵马。不知是有诈还是秋文彦没了斗志,下一个县城打得格外顺利,几乎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守兵皆是老弱病残,不见青壮。
杨公:“看这情形,秋文彦收敛了。”
“收敛?他会夹紧尾巴做人?”
杨公摇头:“自然不是。”
他所谓的“收敛”指的是秋丞不再对自己的实力盲目自信,而是真正正视沈棠的实力,同时也清楚有个认知——倘若他仍旧分散兵力与四宝郡各处,迟早会被兵力集中的沈棠一一收拾。与其这般,倒不如集中兵力,对沈棠形成反包围,继而围剿!
至于被抽走兵力的县城……
倒像是给沈棠的一点儿甜头。
拖延时间,让她心生骄傲,继而懈怠。
“哦,简单来说就是跟我决战?”
“那——决战地点会在哪里?”
杨公选择沉默。
不是猜不出,而是这地方对他而言是个伤心地,反倒是荀定给出答案:“孝城。”
“为什么会是孝城?”
“因为公西仇。”
沈棠神情莫名:“公西仇在孝城?”
这——
倒是有意思了。
(本章完)
626:平四宝郡(二十八)【求双倍月票】
“这家伙跑去孝城作甚?”沈棠心中隐约有猜测,但还是出声询问求个准确答案。
荀定答:“秋文彦出了高价请他。”
武力未必能打动公西仇,但钱可以。
沈棠闻言,无不羡慕地道:“钱啊,可真是个好东西……只是,他请公西仇之前就不做做背调?让公西仇守孝城,又招惹我来攻打四宝郡,这——哈哈,缘,妙不可言!”
四宝郡跟沈棠帐下不少人都有不解之缘,其中又以孝城缘分最深。同时,这个地方对她而言也是个心结。尽管这么多年都不曾提及,但每次想起来都觉得遗憾重重。
未曾想——
她感慨:“命运是懂黑色幽默的。”
眸色一沉:“正好,一雪前耻!”
对手单纯只是秋文彦,那确实无聊。
再加一个公西仇,趣味性直线上升。
倘若秋丞听到这个评价,也不知心里作何感想?不过,即便他知道了,估摸着也没心情去想这些。临山县一战,他这边是输得一塌糊涂。帐下武将,除去两场斗将折损的,另有一人在守城战中战死,其余轻伤,此战兵力折损六成,剩余四层残兵在路上散了近半。看着狼狈若丧家之犬的众人,秋丞心中忿火中烧,恨恨捶打桌案怒骂。
骂谁?
自然不是骂沈棠或者僚属。
他在反省自己,责骂自己。
一众僚属自然不能任由秋丞这么说,主公再怎么自省,嘴上说的都是客套话,听听就行,真要是认同了主公才是此战失败的主因,那他们也太没有职场眼力劲儿了。
不论文武,积极出来揽责。
众人一番“自我检讨”,帐内气氛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又在秋丞的引导下,矛盾一致对外。知耻而后勇,此战失利,他们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务之急,最重要的不是追责,而是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才能纠正弥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秋丞等人心知肚明,沈棠来势汹汹,有胆子拉出一堆精锐找他拼命。人家冒着这么大风险干架,其胃口就不会满足一个临山县,大概率是准备吞并整个四宝郡全境。
己方兵力分散,下场必然是被蚕食。
为今之计,倒不如整合收拢兵力。
等待最后的一决胜负。
秋丞对此甚是犹豫。
收拢兵力便意味着境内各处守备虚空,这是白白给沈棠送地盘,但不送,零散的兵力又拦不住对方。再者,这般窝囊的被动防守,一旦传出去,他名声也将毁于一旦。
一人道:“还请主公,早做决断。”
“……沈棠年轻气盛,几番大胜,必会使其张狂,或许这会成为我等的机会。”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主公,一时失利不意味着最终的胜负。”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得起劲。
秋丞拧着眉头不肯做决断。
苗淑看出他为何会这时候拧巴。说来也很简单,秋丞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完全被动挨打,非得主动进攻博回几分面子才罢休。她沉吟了会儿,开口提议让秋丞再向屠龙局盟友催一催,不论他们是派兵支援还是口头声援,总能给沈棠带去一定压力。
秋丞道:“如何来得及?”
苗淑:“那便‘围魏救赵’。”
“这如何解?”
苗淑将腹稿整理了一番,才道:“既然沈贼此战兵力没有作假,两万精锐属实,这便意味着后方防守不知虚实。吾等不若将此消息告知各位盟友,让他们探一探。”
沈棠精心经营两年的陇舞郡,也算是块肥肉了,相信会有盟友感兴趣的。这个提议得到了秋丞的认可,他只是犹豫了几息,便拍板钉钉采纳:“此计,甚好!”
苗淑垂首,嘴角勾起讥嘲。
她仇恨沈棠也厌恶秋丞,更憎恶这个世道,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她才能畅快。
秋丞将兵力往孝城方向收缩。
公西仇没两天便收到这个消息。
从属官口中收到这一消息的时候,他正惬意晒着太阳,跟公西来打弹珠,顺便分出一点点注意力给操练招式的杨英:“秋文彦也太孬了,区区两万兵马将他吓成这样?”
属官道:“临山县惨败。”
差点儿将犊鼻裈都输了。
秋丞怎么可能没点儿心理阴影?
“连个小小的临山县都守不住……”公西仇更加鄙视,“临山县我可是打过的……”
“将军也说自己打过。”
打过又不是守过。
公西仇三两下便将公西来手中的珍珠赢了个精光,想起来一事儿:“不过,他的对手是玛玛,输也正常……荀定那小子不是跟着过去了吗?秋文彦还输得这么惨?”
属官道:“荀小将军被俘了。”
公西来收拾珍珠的动作一顿,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兄长漫不经心问:“死了没?”
“暂时未收到荀小将军首级……”
公西仇一噎,轻声嘀咕。
“这小子比秋文彦还丢人……”
公西来瘪嘴:“阿兄怎么说话呢?胜负乃是兵家常事,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属官也忍不住替荀定说了句好话:“他的对手,毕竟是将军至交……”
公西仇打起来都费劲的人,荀定兵败落在对方手上不正常吗?实力差距太大了。
“嗯,这倒也是。”
公西来不是第一次听到兄长提及那位“玛玛”,好奇道:“那位沈郡守何时会来?”
公西仇摇头:“不知。”
眸底却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光。
倒不是期待见沈棠,而是期待跟她干架,他很想知道对方这几年有多少进步,打起来是不是跟以前一样带劲儿。怕就怕对方这几年耽于政务、疏于武艺,实力不进反退,那可就无趣了:“阿来,待阿兄这回擒了她,回头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如何?”
公西来:“……”
她想了想传闻中的沈幼梨形象。
想见,又不想见。
哪怕公西仇一再强调玛玛跟他长得一样好看,但公西来对义兄的审美不抱有希望。
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没两日,随着秋丞率兵入驻孝城,此城平静两年的天空,隐隐又有染上血腥的预兆。
还是熟悉的人和城。
不同的是,攻守颠倒。
_(:з」∠)_
咋说呢,今天又一个坏消息……感觉这辈子的霉运都击中在这个月的中下旬了。
皮夹克晚上开始发烧了,不用说,也阳了。从37.5到37.7再到38……幸运的是,暂时没继续升温,也终于将他手脚搓暖。
希望物理降温能起作用,十四天的娃少受罪。
人世间的苦有千万种,既然都要有人去吃,为何不允许让爱他的人以身替之?
(本章完)
627:平四宝郡(二十九)【求双倍月票】
“唉……”
“唉……”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唉”。
“虞微恒!”
“你是不是对先生我有意见?一日三次听你唉声叹气,真是不晦气也听得晦气了!”
“军师啊,属下叹气又不是因为您……只是觉得忒无趣了,一路上连个像样的虾兵蟹将都碰不上……”康时军师的运气果然很玄学,他们这一路除了那日碰见一支敌方辎重队伍,打了一场占了点儿便宜,之后便再也没有碰见军功……啊不,敌人了。
他们给主公大部队去信,收到的回复也是主力这边没啥大压力,不需要他们回援,让他们自己随机应变。虞紫忍不住吐槽:【这不就是哪儿凉快就待在哪儿吗?】
不跟主力会合,只让康时军师随机应变,结果不外乎两种——要么清闲无比,要么九死一生。果不其然,最近几日更是连着扑空。别说敌人,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康时:“……”
他最近几天的压力很大,不仅白天要承受这些渴望战功的小辈的幽怨目光,晚上躲到梦里也不清闲,带着几分赌气道:“无趣?回头就给你撞见一支有趣的……”
虞紫幽幽地说:“属下相信先生是一言九鼎之人,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勉强得好。”
康时险些憋出一口老血。
江老将军连连摇头。
他起初还有些同情康时,毕竟有那样一个遭人嫌的文士之道也不是康时想的,但看着康时被个小辈欺负还还不了嘴——啧,江老将军心态就发生了微妙变化:“老夫就没见过你这么嘴拙的文心文士。好歹也是她上峰,被欺负成这样,丢人不丢人?”
康时无奈:“如何能跟孩子计较?”
江老将军声音一扬,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扭头看了眼虞紫方向,压低道:“她算孩子?虞老头子倾囊相授教出来的孙女!这爷孙俩一脉相承。老的奸,小的诈,全是管杀不管埋的主儿。边防驻军多少年轻后生绕着她走。你说她算个孩子?”
康时闻言一怔,似乎很难把江老将军口中的人跟虞紫划上等号。尽管他跟虞主簿接触虽然不多,但从有限的交往以及褚曜透露的寥寥数言来看,虞主簿也算是正派。
江老将军差点儿发笑了,雪白的胡须都跟着肌肉一块儿“花枝乱颤”:“虞老头儿算是正派?噗,你这话要是让他听到了,他多半怀疑你居心不良。不然你怎能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呢?正派?你见过哪个正派之人,文士之道是‘偷梁换柱’啊?”
尽管文士之道属于数量稀少的珍惜技能,不过在牛叉人士扎堆的圈子就比较常见了。江老将军跑来沈棠帐下时间也不算短,随着他与她帐下僚属逐渐熟悉,也慢慢知道这些皮囊年轻的文心文士,几乎人均拥有一个文士之道,极个别人士还有俩……
这种层次的文心文士,应该知道以【偷梁换柱】作为文士之道的人,是个什么货色。
反正不是啥好人。
康时:“……”
恰好此时又听虞紫跟林风在嘀嘀咕咕,偶尔有只言片语顺着风传入他的耳畔。虞紫正在向林风打听一件事情:“令德啊,你获得文士之道的时候,可有什么征兆?”
林风摇头:“没有。”
不忍虞紫失落,便转移话题。
“你怎得又提起这事儿了?”
虞紫道:“唉,自然是为了前程、为了军功大业!我怎么说也要觉醒一个能死死克制康军师的文士之道……日后还不知要跟他随军几回,总不能次次都扑空了……”
林风:“……还能如此?”
“执念够深便有可能。”
人还是要有梦想的。
康时:“……”
合着他就是一块绊脚石?
正郁闷呢,却听到鲜于坚在笑。
火气顿时有了发泄渠道:“你笑甚?”
鲜于坚莫名其妙被凶,一脸无辜地道:“军师,有好消息啊,咱们来活儿了!”
康时心中咯噔。
他那个破运气,他自己心知肚明。这个节骨眼儿来活儿,恐怕不是什么好活儿。
当即打开舆图和斥候情报。
里面的内容让康时微沉面色。
“我们这会儿的位置在这里……但这个位置,如何会出现一支不属于秋丞帐下的兵马?”江老将军围了过来。他对四宝郡不咋熟悉,所有行军路线都是康时一人规划的,顺着舆图上面标注的敌方兵力分布清扫,只可惜秋丞调兵更快,他们屡屡扑空。
他们人手还少。
根本没能力接手无主之地。
鲜于坚:“但四宝郡除了孝城,其余各处兵力空虚……莫非这伙人是想来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借着我军与秋丞对垒,抽调不出兵马的功夫,躲背后捡好处?”
康时:“也有可能冲咱们来的。”
鲜于坚惊道:“咱们暴露行踪了?”
康时摇头:“不是,是陇舞郡。”
从这支陌生兵马出现的位置以及行军方向来看,恐怕是冲着陇舞郡去的,难道是秋丞搬来的救兵?倒是虞紫盼军功盼得眼睛都发直了,言道:“帮着敌人的人就是敌人!”
既然是敌人,那就干上去!
康时仅仅迟疑了一秒。
他选择尾随上去。
趁其不备,捅其要害!
毕竟,他们确实很缺军功。
康时一行人为了军功绞尽脑汁,沈棠这边儿也碰见了一点小麻烦。虽说大军就驻扎在孝城城外,随时可以攻城,但几次叫阵,城内都没有动静,反而天天高挂免战牌。让沈棠不禁怀疑,是不是公西仇这厮在驻守……他那个我行我素的脾性,会这么孬?
殊不知——
公西仇这两年仍是我行我素,但他有职业道德,拿人钱财、帮人打仗,啥时候打仗、在哪里打仗、跟谁打仗,这都要听金主安排。秋文彦没有发话,他乐得清闲两天。
听到城外叫阵鼓声,公西来抬头:“阿兄,你说这秋文彦要当缩头乌龟到何时?”
“他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公西仇:“从别处搬来救兵了,估摸着是想等救兵那边有战果,即便不能打下陇舞郡,也要弄出大动静,引得玛玛军心大乱,再趁其不备偷袭……算盘打得我都听到了。”
_(:з」∠)_
还有两天,这糟心的2022年就能过去了。
(本章完)
628:平四宝郡(三十)【求双倍月票】
“这样……那沈君岂不是危险?”
相较于表里不一的秋文彦,公西来更喜欢沈棠。论亲疏远近,后者又是义兄少有的至交,归属于“自家人”。公西来无不担心道:“阿兄,要不给沈君提个醒儿?”
公西仇一脸莫名:“为何提醒?”
且不说当下两军对垒,即便看在冤大头秋丞给的真金白银份上,也不能打假赛。
公西来:“你们不是至交好友么?”
“我们是至交好友啊,但——私交归私交,公事归公事。倘若连秋文彦都搞不定,那她这些年退步得也太厉害了……这样的玛玛,我会很失望的。”公西仇这么挂念沈棠,不仅仅是因为二人在审美、音乐上面的高度契合,还有一重原因就是沈棠能打又耐打,倘若沈棠是个战斗力为五的菜鸡,公西仇对她的兴趣不可能维持这么久。
公西来眼珠子一转,问:“阿兄就不担心?那位玛玛的首级落到旁人的手中?”
公西仇可馋他至交的脑袋了。
“谁摘她脑袋,我摘谁脑袋。”
那可是他看中的脑袋,谁敢抢?
公西来:“……”
作为正常人的她实在是无法理解公西仇的脑回路,那位玛玛究竟是他至交还是他仇人啊?哪有正常人整天想着殴打至交,摘下至交的脑袋当做最完美的收藏品???
很显然,公西来的担心是多余的。
即使沈棠没反应过来,她身边的智囊团也能回过味了。以秋丞的家世和脾性,一直当缩头乌龟被人叫阵辱骂,怎么可能忍得下来?唯一的解释便是他还有其他打算。
这个所谓的打算——
“不外乎是请盟友夹击我等,或是偷袭陇舞郡……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倘若是前者,秋文彦还有引狼入室的风险,保不准盟友存了一箭双雕的心思。但若是后者,自然没有这些担心……”寥嘉捧着制作精细的茶碗,悠闲地呷了一口茶水。
沈棠坐姿豪迈,手指戳着桌案玩,闻言才坐直上身:“合着我后院要起火了?”
寥嘉一笑,猥琐毕露。
“或许已经起火了。”
沈棠:“……”
“主公不用太担心,祈元良若没点儿本事,如何仇家遍天下?甭管秋丞请了谁,想要拿下陇舞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守城的也不止祈元良,褚无晦也在。宁图南经验尚缺,但胜在心思缜密,又喜未雨绸缪,早早就做好了御敌的准备。
“我自然不担心他们……”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没底。
陇舞郡的兵力不能说缺,只能说勉强够用,倘若来的敌人也是精锐尽出,那就危险了。褚曜几个再怎么逆天能干,面对对我双方绝对的差距,也很难力挽狂澜……
为了缓解这种焦虑,沈棠将目光落向孝城——她倒是很好奇了,秋文彦这只缩头乌龟究竟有多能忍!派人叫阵频率从原来的两天一次提升到了白天三次、晚上三次。
白天三次还好说,只是吵。
晚上三次可就缺了大德了。
不仅吵,还专门挑人们睡眠深的时候,冷不丁就派人擂鼓吹号,或是朝城内射火箭以及生活垃圾。火箭还好说,半空被打下来没啥威胁,生活垃圾就纯粹恶心人了。
要硬要臭的,适当和点稀的。泥巴裹着新鲜的翔,搓成球,通过简易投石车就能丢进来。天降的不一定是正义,还可能是一团热翔。若将它们打下来,还会被砸一头。
某日秋丞登城,脚边就砸了一团。
难言臭味充斥鼻腔。
秋丞:“……”
看着地上的流心泥土,以及衣摆沾上的可疑“泥点”,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
“姓沈的,你先人——”秋丞气得一把抓住墙垛,冲着大军发射泥巴球的方向破口大骂,恨不得现在就开城门跟沈棠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冲动还是被理智压了下去。
但他不爽就这么完了。
这一夜辗转反侧,第二日派出使者给沈棠送了十五款不同材质、不同造型、不同尺寸的夜壶,还有十五只恭桶。只要沈棠喜欢,她一个月可以用不同的解决问题。
沈棠:“???”
指着夜壶和恭桶发出疑问。
“秋文彦这是什么意思?”
使者看似毕恭毕敬,实则臭着脸道:“吾主之意,请沈郡守善用夜壶与恭桶。”
沈棠:“???”
傻子都知道自己被骂了。
她这臭脾气还能惯着对方?
直接将使者一通暴打,扒得只剩一件犊鼻裈再丢回去,完全不给对方留情面。她跟秋文彦彻底撕破脸了,还搞啥面子工程?没有将使者脑袋送回去都算她涵养好了。
“你们丢什么不好,丢屎……”
丢翔这个真不是她的主意。
她最近两天再搞很正经的事情,例如安排人手挖一条通往孝城的地道。待两军决战那天,大军主力直接从地道通向城内,前后夹击秋丞主力,让其前后不能兼顾!
“挖地道?如何来得及?”
寥嘉毕竟没参与过十乌都城一战,不知道沈棠在这方面已经积累足够多的经验。
“来得及,此前在十五都城身上用过,早就总结出挖地道的心得了。地道战术效果不错,趁着秋丞的注意力被一天六回叫阵吸引,咱们动作小心一些,他们斥候发现不了,绝对能给秋丞一个大大的surprise!”
不要小看人形自走盾构机的效率!
沈棠这边继续从精神和身体骚扰秋丞帐下兵马,而秋丞为了大局考虑,一直忍了下来。殊不知,他寄予厚望的天降援兵,此时也是战事不顺,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对此,康时当属首功。
康时这支兵马藏匿得极好,而秋丞援兵行事匆匆,前者有心算无心,直至进入陇舞郡境内也没被发现。而入了陇舞郡,便是入了自家主场,更没有被反侦察的可能。
一路上,他都在等待良机。
虞紫提议:“为何不下药?敌方人马多我们太多了,即便是偷袭,也占不了什么便宜。一个不慎还可能将己方全部赔进去。既然明着来不行,那不如就来暗的。”
康时被她吸引注意力:“下药?”
“十乌本土有一种草药,专门用来药马的,多数时候也会用来控制奴隶。我试过,仅需指甲盖的分量,便能让一名二等上造麻痹四肢,一时半刻用不上劲儿,绝对比祈主簿家的猫儿温顺,挺好使的。”
康时:“……你试过?”
虞紫淡淡道:“在十乌行走这两年,总能碰上一些不长眼的,要让他们听话啊……”
江老将军冲他使眼色。
喏,看到了吧?
你管这叫孩子?
()
唉,这个冬天不好过啊。
短短一周,我爸他们参加了六场葬礼,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但因为家里这件皮夹克,除了关系实在比较近的,其他的只能人情到,人不到,或者让其他亲戚帮忙送最后一程……
(本章完)
629:平四宝郡(三十一)【元旦快乐】
康时:“……”
他对虞紫还停留在“身世可怜、倔强固执、求学若渴但性格要强的孤女”的印象上,勉强算是他半个学生,日常相处又让他想起曾经尚在闺中的妹妹……一来二去,他对虞紫难免会有些滤镜。只是没想到她的成长速度这么快,两年就脱胎换骨了。
不——
不是虞紫脱胎换骨得快。
是他还用以往印象对待她。
康时瞥开眼,不去看江老将军眼中的打趣,问:“你说的这种草药,带了多少?”
虞紫回道:“不少。”
又补充:“足以对付三五百人。”
“三五百人?这如何能够?”
这么点儿量,给敌人塞牙缝?
下药途径不外乎那么两种。
不是给人食物下药就是给人水源下药。前者操作难度太大,别说凑近人家后勤粮草了,光靠近他们附近就有暴露风险。相较而言,后者的难度就小得多,但也有一个致命弊端——水源是流动的,必须掐准时机,才能让敌人摄入足够多的问题饮用水。
水源流动还会造成药物浪费。
原先能药翻三五百人的量,丢入水源被稀释一番,再加上流动水源浪费掉的,最后能达到药翻百人效果便不错了。反观他们的敌人,粗估上万,这不是杯水车薪?
“如何不够?”
虞紫却是信心满满。
“你待如何?”
康时欲听虞紫良计。
谁知,虞紫抬手指着一脸无辜的林风:“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带了不少草籽。草籽数量管够的,咱想催生多少草药就有多少草药。”被点到的林风只是腼腆笑笑。
康时立马扭头看林风。
林风没有犹豫:“这倒是可以。”
她专职供应粮草不等于只能催生粮草,只要文气够,虞紫提供的草籽够,让敌人拿毒药煮粥拌饭吃都行。那虞紫究竟带了多少草籽?不多不多,比食盒大不了多少。
一枚草籽比芝麻还小。
“……为什么你随军会带这些?”
众人达成一致共识准备下药,之后便是准备阶段。只是这一阶段没康时啥事儿,他就被迫闲了下来,对虞紫口中的草药产生了好奇——不相信这玩意儿有这么大威力。结果他只是捻了点儿放鼻尖轻嗅,不慎吸入一点儿粉末,便觉得麻了半边脸……
康时:“……”
这药的效果的确有些猛。
抬手戳戳脸,触感不似平时敏锐。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效果,想来是用量不够,不过康时可不想以身试药。
虞紫极其自然地道:“为什么带着它们?自然是想着万一哪天能用上。我叔爷爷教的,下药也算是两军对垒的手段之一,尽管它不怎么正道。但战场最重要的是胜负,而非正邪。不管是光明手段还是见不得光的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就是好手段。这就好比十乌能用这种草药控制不听话的奴隶,我也能用它们去铲平挡路的敌人。”
康时:“……”
虞主簿都教了虞紫什么啊???
他看江老将军。
江老将军暗中双手一摊。
虞老头一直就是这么个行事风格。
就在康时无言以对的时候,却听虞紫噗嗤笑出声,打趣地道:“康军师莫不是以为学生误入歧途,正为此心痛不已吧?嘿嘿,逗你的。这批草籽可不是为敌人准备的,是为自己人准备的。康军师方才不是试过了?适当使用草药可以使人麻痹,不知疼痛。”
只要打仗就会有伤兵。
伤口感染只能算是减员主因之一,还有便是疼痛。兵卒也是凡胎肉体而非人均关二爷,做不到刮骨疗毒还能面不改色,有太多伤兵熬不过剧痛,硬生生给痛死的。
虞紫解释道:“董老医师不知从哪个言灵孤本看到名为‘麻沸散’的方子。奈何,只知其名不知其方。反复尝试都没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便猜测是药材问题。我从董老医师学生那边知道此事,才想到这种草药,想着可能派上用场,这才从十乌高价收购。”
这玩意儿在十乌也很贵,若非她在十乌有些稀奇古怪的人脉,还弄不来这么些。
“倘若它们能制成董老医师梦想中的‘麻沸散’,令伤者服用不知疼痛,不知能挽回多少不该绝的性命。”虞紫悠悠感慨一声。
说完才意识到话题岔开有些远。
“让康军师见笑。”
康时:“不,这次是吾短视了。”
倘若这草药放在他手上,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这玩意儿还能拿来救死扶伤……
多半只会想着如何花式坑死敌人。
草籽珍贵,康时也不想多浪费。
敌人贴心给送上枕头。
“这支人马倒是很自信……”
看着斥候传回来的情报,康时冷笑。
倘若他是敌人,对付传闻中兵力空虚的陇舞郡,不论手中情报真假,稍作休整便能试探攻城。倘若情报是真,正好打目标一个措手不及;倘若情报是假,也能第一时间抽身,整顿兵马,以图后谋。
进退皆可。
这支敌人却反其道而行之。
人家在南玉县门口停下来了。
看架势是准备原地休整。
万余兵马,这么大目标,守城兵将除非集体眼瞎,否则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们?
“打了瞌睡来了枕头,这位远方亲朋是懂人情世故的……不送一份大礼,显得咱们不热情好客,未能尽到地主之谊。”大军原地休整,意味着水源来源相对固定。
己方下药也能更加精确。
江老将军:“老夫带人过去?”
下药这个活儿要悄悄地来。
人不能多,动作不能大。
江老将军虽然没干过这事儿,但他修为和阅历都足够,比其他愣头青更能胜任。
康时谢绝:“不用这么麻烦。”
他们甚至不用靠近敌人所用的水源。
毕竟——
“地下水流支系互通。只需派人蹲守,在他们打水的时候将药投下,便十八九稳。”
主公帐下这些兵马,其他活儿可能不熟练,但钻坑开井挖地道,却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水流勘测更是手拿把掐。倘若不是时间不足,甚至可以挖地道直通敌营。
“之后,只需等待药效发作……”
糟糕的2022年再见,崭新的2023年你好
(*▽`)ノノ
(本章完)
630:平四宝郡(三十二)【求双倍月票】
这日月白风清,夜色正好。
营寨,主帐。
掀开营帐便有热气扑面而来。
帐内烛光明亮,人声不绝。
有一中年壮汉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五官棱角分明,声音中气十足。脸上长着一副络腮胡,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那双灼灼虎目流转间,似有道道精光自眼底闪烁。
呼吸内敛,几不可闻。
一看便知此人是实力不俗、底蕴深厚的练家子。他这会儿卸了上身武铠和内衫,大大咧咧露出半截光裸胸膛。他的肌肤泛着棕黑,肌肉虬结,在烛光映衬下透着细腻水光。外头气温不高,他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兀自端着酒盏与帐下笑谈不止。
除了他,帐内还有数人分坐两侧。
但他们却不是在商讨如何攻城,而是在商议拿下陇舞郡全境后如何划分、如何经营,与哪个势力结盟、守望互助,与谁保持距离,远交近攻……形势看着一片大好。
气氛正好,不知谁提了一句“章贺”。
帐内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坐营帐主位的中年壮汉也冷了脸,不悦地道:“大好日子,提这等晦气人物作甚?”
“……是属下失言。”
说错话的人当即出来告罪。
中年壮汉摆摆手,选择揭过此事。
他现在处境比较微妙,又正是需要聚拢人心的时候,不想因为章贺伤了情分。
与此同时。
康时也拿到了敌人情报。
他一目十行看完,口中发出一声刻薄轻嘲:“合着也是一头丧家犬,被人撵得没有窝住了,这才跑过来,想鸠占鹊巢。啧,这厮知不知道自己当了章永庆的刀子?”
鲜于坚诧异:“敌人是章永庆帐下?”
他对医者仁心的章永庆印象还不错。
没想到对方会第一个对自家动刀。
康时摇了摇头:“不算是。”
“不算是?”
康时抬手指着敌方驻扎营寨。
“咱们这回敌人是章永庆少时同窗,姓钱,名邕,字叔和。二人少时曾拜同一名士为师,有同窗之谊。但此人出身可比章永庆好得多,所以跟仕途不顺的章永庆相比,他就风光得多。曾为辛国效力,靠着军功步步高升。却不想辛国覆灭,几经辗转也不得重用,最后投奔同窗才获得立锥之地。”
说是投奔倒不如说是挂靠。
钱邕带着自己的兵马帮助章贺守地盘,必要时候出兵跟着打仗,而章贺只需要提供暂住的地盘以及人道主义支援即可。相较于主臣关系,二者更像是寄生和被寄生。
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待钱邕羽翼丰满便可独立门户。
日后能与章贺守望互助。
鲜于坚不解:“听军师这话的意思,章贺与钱邕关系亲昵得很,为何说钱邕是被撵着跑的丧家之犬?”有时候同窗甚至比血缘还靠谱,难道是这俩最后闹了矛盾了?
康时撇嘴道:“人都是有野心的。”
钱邕自觉羽翼渐丰,他少时便自恃出身优良,对出身不好的章贺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如今二人处境颠倒了个个儿,自己反而要依仗对方鼻息。这些落差在他落魄的时候不明显,但等钱邕生活稳定下来,便会被无形中放大,滋长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再加上——
“章永庆这厮心眼多,如何看不出钱邕的野心?别看他长得不怎么好看,算盘打得挺美,但凡出阵便要钱邕出人,不动声色地打压钱邕发展……如此这般,能不分道扬镳就怪了。”康时笑谑,“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主公与昭德公那般‘棠棣情深’。”
鲜于坚:“……”
他是老实又不是傻,连主公都自嘲——若有三一五打假,“棠棣情深”首当其冲。
鲜于坚:“所以章贺推波助澜了?”
“八九不离十……”虽说康时觉得章贺长得不好看,不适合当自己主公,但当年出仕择主的时候也对此人进行过背调,“依我猜测,二人多半是暗地里决裂了,但又不能明着闹,免得给有心人钻空子,才有了这个折中的默契。钱邕赢了,章贺甩掉一个有野心的累赘;钱邕输了,章贺便是一箭双雕……不论输赢,他都有好处。”
康时哼笑:“说不定,这会儿攻打陇舞郡还是章永庆偷偷给钱邕出的主意呢。”
虞紫听了颇为不忿。
“亏我还以为章贺是个好的……”
她对伤兵营关注比较多,而伤兵日常消耗最大的便是草药,草药很多又是从邑汝那边进货。因为垄断生意最赚钱,这些年章贺赚走多少好处?怎得一点情面都不顾?
鲜于坚点头应和:“我也是……”
二人唏嘘,有种被骗了的既视感。
这时,有兵卒过来传信。
“军师,一切妥当。”
他们与斥候配合,精准抓住时机,在敌方后勤取水的时候,将足量的药物混入水中。这些水会通过地下水流,成为敌军的饮用水。又因为被大量稀释,这些药物进入人体不会立刻生效,效果也不会那么明显,但足以给敌军后半夜行动造成影响……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那时,便是夜袭的最佳时机。康时掂量掂量,自己这点儿人手未必不能干翻钱邕兵马,若失手……离南玉县这么近,见势不妙就风紧扯呼。
逃跑,有时候也是上上策。
夜半三更。
此时正是人体睡意正浓的时候,不少兵卒觉得今日比以往更困乏,但也没多想。他们跟随主公离开凌州,一路长途跋涉才来到未来定居的地方,精神和身体都有些疲乏,而睡眠是最佳恢复手段。找个地方倚靠着,眼睛一闭,没多会儿便来了睡意。
守夜巡逻的兵卒也时不时打哈欠。
仍强打起精神。
虞紫提供的草药,实力越强受影响越小,反之则越大。营寨守门的兵卒皆是末流公士,虽有困意却没有原地躺下的冲动,只是哈欠连连,神思混沌,反应迟慢……
这时,有人眼尖看到黑夜中的影子。
“是谁?来者何人?”
黑夜中,影子说:“夜巡。”
“令牌呢?”
“这里。”
兵卒定睛一看,所谓影子原来是一队二十五人规模的巡逻兵。行军打仗顾不上个人卫生,大多数人面色都偏黑,很难瞧出原来相貌。乍一看,好似所有人共用一张脸。
“嗯,令牌没问题。巡逻可有发现?”
“发现?唉,哪有发现?绕了一圈,连鬼影都没,要不是这会儿天冷,兄弟几个还不被虫子吸干血。”说话的是队伍中的小官。
“唉,咱也差点儿被冻成人干。”
一番闲谈扯淡,便让人通过。只是,巡逻队率刚迈出两步就被喊住:“等等——”
巡逻队率扭头问:“怎得了?”
“你身上这血怎么回事?”
营寨守门兵卒指着队率身后。
鲜血已经干涸,气味散去,而守兵因为困意上涌,嗅觉不如平日敏锐。但当巡逻队率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借着明朗月色看到了血迹。大脑瞬间清醒,开口将人喊住。
“啊,这个血啊……是路上的时候偷偷打了个野味解馋,咱这些日子嘴巴淡出个鸟了……”巡逻队率慢吞吞地解释,暗中却给其他同伙打了手势,几人交换了眼神。
“野味?”
守兵上前欲细看。
却不想那巡逻队率唇角扬起一抹诡谲笑意,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营寨大门众人。
守兵刚上前两步,一道匹练白光以风骚走位在空中留下痕迹。他眼前一花,跟着扑通扑通几声,与其他守兵一道,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不受控制地失力倒地。
“快,动手!”
与此同时。
康时正准备下令,却眼尖看到营寨火光不自然,还有蔓延趋势,不由得怔了怔。
“谁动手了?”
他环顾一圈。
“谁提前动手了?”
_(:з」∠)_
难受,元旦第一天,外公高烧不退,皮夹克喜提新生儿病床一张。两个是家里年纪最大和年纪最小的。外公年纪大了,还是家里唯一的老人。皮夹克脾气大,一到饭点就扯着嗓子哭嚎,一会儿都等不得那种,全家都会关心他。但在病区,护士姐姐人手有限,其他小朋友那么多,他哪里能第一时间吃上……唉……
连忙下单了雾化机,等他情况好转,能接回家做雾化了就在家做雾化治疗(我爸晚上因为看不到皮夹克,气得连饭都没吃)。
PS:制氧机,血氧仪,雾化机……眼看着一个个原地涨价飞起,刚需又抢不到,难受。
(本章完)
631:平四宝郡(三十三)【求双倍月票】
江老将军一脸纳闷道:“没人。”
难道是鲜于小将军迫不及待了?
应当不会。
鲜于坚和林风都不是会擅作主张的人,没有上级下达命令,二人不可能提前对敌营采取行动。再者,看火势最先起来的方位,跟鲜于坚他们潜伏之处有很大偏差……
康时则是见鬼一般指着大火熊熊的敌人营寨,道:“没人动手,钱邕的营寨会自己着火?等等——”他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难看地宛若生吞了一碗浓稠黄连。
五官似离家出走般放飞自我。
虞紫若有所思:“逢赌必输啊……”
以康时那一言难尽的运气,真有好事儿肯定轮不上他的。夜袭敌方营寨,还是在南玉县城下搞的夜袭,成功几率肯定超过了五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把军功。
可,康军师他配吗?
虞紫轻描淡写五个字,字字如刀,戳得康时心脏鲜血淋漓。他咬牙切齿道:“南玉县、南玉县、南……姓谭的,你等着被收拾吧!”绝对是他那冤种表弟干的好事!
“咦?沈君帐下有姓谭的吗?”
江老将军的重点有些偏。
“还是沈君近日新募的良才?”
谭这个姓氏比较生僻,还是能被康时挂在嘴边的人,地位能力应该不俗,自己不可能没有印象。因为林风和鲜于坚率队在另一处,身边能为他解疑的,只剩下虞紫。
虞紫悄声道:“就是祈主簿啦。”
尽管祈善没有广而告之,但有时不时破防的冤种表兄康时在,一些资历深的老人还是知道祈善(祈元良)=谭曲(谭乐徵)。摸着良心说,虞紫一直觉得谭曲更适合祈主簿。祈主簿那些洗不去的黑历史以及遍地跑的仇家,搭配他那名字,莫名有些滑稽。
江老将军一听就明白过来。
瞬时白眉倒竖。
“哦,合着咱们是被截胡了?”
“可不?”虞紫也郁闷得想自闭,余光控诉康时一眼,“到嘴的鸭子也能飞!”
谁知下一息,躲在草丛的江老将军霍地站起身,中气十足地骂骂咧咧几句虞紫听不懂的方言,又丝滑切换雅言:“老夫纵横战场多年,还没谁能抢太岁手上的军功!”
一言不合,武铠附身。
单手握着那柄长柄长剑,赤红武气全力灌注,剑身两头躬身蓄力、作势扑杀的大虫瞬间活了过来,盘踞在他身后两侧。虞紫经验还少,骤然看到两头煞气扑面的两丈吊睛白额大虫,心脏不争气地狂跳,险些被吓一跳。江老将军此时哪里还能顾得上她。
粗壮双臂蓄力握住剑柄。
一道十数丈长的赤色剑芒劈出。
冲着敌方营寨大门旗帜而去。
“全都给老子冲!”
“抢!抢的军功少了,军法伺候!”江老将军浑身热气沸腾,那副威武武铠也无法完全包裹他浑身膨胀的肌肉,将它们撑得满满的。口中喝出音爆,目标直指敌营。
虞紫:“……”
今夜不是夜袭吗?
夜袭不该是悄悄地来,不声张?
这么大阵仗,不啻于直接踹门砸场。
扭头再看,【将者五德】已经丝滑附身,康时还从容淡定地给其他兵卒也加了增幅气势的军阵言灵。虞紫暗暗羡慕,自己何时也能这般行云流水?手上也不敢闲着。
另一处——
鲜于坚和林风是懵逼的。
敌营起火,但他们没收到动手信号。
他们这是动手呢,还是不动手呢?
只犹豫片刻,便看到一团赤红火团,烈日降世,直扑敌营,这个过程还不忘挥出数剑,人未至,数道剑芒如流星坠地,敌营旗帜早被砍下。鲜于坚:“是江老将军!那我等按照原定计划包抄策应……”
虽说流程似乎有些不一样,但……
问题应该不大。
林风抬手凝聚文气:“我来助你!”
鲜于坚豪迈笑道:“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巡逻队率手握一杆红缨银枪。
枪出游龙,气势如虹。
白色枪影虚闪之下,血花绽放。一丈三尺余,重逾五十斤的长枪,普通人光是拿起来都费劲儿,但在那名队率手中却如臂指使,口中一声轻喝的功夫便能刺出二三十朵武气凝聚的枪花,目标直指围攻上来的敌人,二者接触便是鲜血噗噗,煞是美丽。
除队率这一路,另有其他两路。
杀人不紧不慢,倒油放火利索。
三路从不同方向往主帐推进。
“奇了怪,这些都是软脚虾吗?”银枪队率杀出一条血路,出枪必夺人命,可正是过于丝滑顺利,她反而奇怪——虽说目前还未碰到等级稍高的武胆武者,但这些精兵联合起来也能阻挡自己,配合默契甚至能造成不小麻烦,一交手却是各个外强中干。
不过,她也没多想。
且不说今日行动是祈主簿临时安排,即便敌人早有预谋,也不至于火烧眉毛了还沉得住气,任由他们纵火烧营。他们也不是一直势如破竹,很快便遇到了大的阻碍。
夜袭之时,钱邕早已歇下。
听到夜袭动静才被惊醒,他心中暗惊自己睡得如此沉,火势起了才察觉,又怒敌人胆大包天。连衣袍都不穿上,只一身寝衣出营帐,怒喝道:“何方宵小来夜袭?”
“主公勿怒,末将去去就回。”
动手这事儿自然不能让主公来。
一瞧,便与其中一路碰上。
一眼便看出队率实力,张口冷嘲:“沈幼梨帐下无人,竟派尔等废物来送死?”
附近能搞夜袭的势力除了沈棠也没谁了,只是这么点儿实力就出来,跟没断奶上战场打仗有何区别?那队率手持重锤,倒是舞得虎虎生风,气势逼人,是一棵习武的好苗子,未来可期,奈何实力境界摆这儿。他连武铠都没化出,只化出武器,兜头劈下!
“纳命来!”
下一瞬——
砰!
武将还未将重锤队率一刀子劈死,刚近身便受到了一股宛若泰山压境的巨力,一时不查被正面击飞。倒飞出去十数丈才稳住身形,脚下黑色战靴在地上拉出一长沟。
来人漠然瞧了一眼武将。
动动肩膀,浑身骨骼劈啪作响。
“呵,今日总算不会空军了。”
稍微有分量的人头来了。
对重锤队率道:“之宗,去别处。”
“共叔将军小心,末将领命!”
草药对普通兵卒影响最大,他们睡得沉也睡得懵,听到动静醒来,此时的思绪和肉身并不契合,反应慢,行动迟缓,需要时间清醒恢复。但,夜袭的敌人可不给机会。
不少都是还未反应便人头落地。
直到钱邕帐下文士入场,局势才有所和缓,但很快便发现有第三股势力加入。为首的是个气势汹汹的老头,双手扛着大剑就一波龙卷风收人头,护卫在他身侧的武胆图腾大虫更是见人就扑,一口一个嘎嘣脆的脑袋,两爪其上,利爪更是削铁如泥……
其身后人马不多,个个似土匪。
“小子,你滚,这是老夫的军功!”
白发武胆武者一声暴喝,双臂肌肉膨胀蓄力,剑气加音爆,劈头盖脸砸向将银枪队率逼至角落的武将。那队率暂时脱身,得以稳住身形,正要开口道谢,发现是熟人。
“江老将军?”
银枪队率,便是赵葳,甚是诧异。
江老将军不该在四宝郡战场?
奈何江老将军不回答。
人家老将军带着无可比拟的气势,一剑斩向武将。那武将修为、经验、气势皆不如前者,被压迫得几乎生不出必胜的战意。
这在战场是致命的。
江老将军丝滑一剑砍下其头颅。
心中那点儿火气才稍稍消散。
他眼睛一斜,敏锐察觉到战场上有个能对他产生威胁的敌人。视线射去,却见那人一袭被鲜血染红的寝衣,手中提着鲜血滴答的尸体,铁青着一张脸,后槽牙挤出一声满含杀意的冷笑:“好啊,你这老匹夫使吾痛失一员干将,今日便拿你命来偿!”
而江老将军的回应,不过轻蔑冷笑,大剑挑起那颗头颅发髻,手腕一抖,丢回去。
挑衅道:“你来!”
_(:з」∠)_
我已经放弃标题了,唉。目前状态加更或是恢复双更还有些勉强,香菇只能尽量将每一章多点字数。
外公今早说是退烧了,明天周二可以去看看皮夹克,希望越来越好吧。
PS:最近突然迷恋赤诚热情高武力值的奶狗男主啊啊啊啊。
(本章完)
632:平四宝郡(三十四)【求双倍月票】
“小贼放肆!”
江老将军挑衅钱邕这一幕落到匆匆赶来的一名武将眼中,顿时怒从心中来,口中一声爆喝,气浪四散,震得飞沙走石乱滚。江老将军连眼皮都懒得掀起,口中一声轻哼。
不顾警告,双手握剑便杀了上去。
钱邕立在原地,面色淡漠。
倒不是他有信心一剑斩杀江老将军——其实从江老将军散发的气势来看,自己的实力还要弱对方一线,气势上也不如对方那么锐利,真正交手是要吃亏的——他之所以敢崛立原地,淡然自若,完全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会有人替他冲锋陷阵。
江老将军不知钱邕身份,但从后者气势来看,也隐约猜出此人身份不简单,绝对是钱邕帐下有分量的人物。这种人物的脑袋可珍贵了,江老将军脑中兀自想着再下一个人头。即便不能将眼前之人摘下来,重伤对方也好,算是给钱邕实力一个下马威。
他口中爆喝:“死来!”
武气燃烧似赤阳降世般灼目。
咚!
毫无意外,这击被赶来的武将正面挡下,后者施了全身之力,硬生生将来势汹汹的江老将军逼退数步。待江老将军止住,抬眼定睛细看来人,不由得眯了眯眼。眼前这名武将生得年轻,面白无须,五官正气,横看竖看不超过三十岁。虽是成年男子,但长相却糅杂着几分少年人气象。此时,怒不可遏地看着欲侵犯他主公的江老将军。
“老头儿,你叫什么?”
这名武将开口,声音并不低沉。
反倒有几分少年人的清朗。
江老将军嘿嘿笑道:“你阿翁。”
武将倒是不气,他沉得住气。
论年纪,江老将军确实老得能给他当阿翁了。他反唇相讥道:“阿翁?呵,老头儿,吾辈惜老怜贫,不欲杀垂老白叟。你若识相,不如自我了断,或许能留你一具全尸。”
他挡在钱邕身前,气息锁定江老将军,后者有动静便会迎来他狂风暴雨般杀招!
江老将军最介意旁人说他老。
他怎么就老了?
他还能提得动剑,驾得动马,上得了战场,杀得了人,哪儿哪儿都不输年轻人!
“你试一试!”
目光却紧盯武将身后的钱邕。
此人能被一名实力不弱的青年武将如此保护,其身份恐怕不是简单的决策高层,莫非——江老将军心下转了数圈,心中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此人便是钱邕?
于是,他声若洪雷——
“钱叔和,受死!”
一招虚晃,欲绕过青年武将直指钱邕。那名青年武将也有几把刷子,他心中一惊,但手中长枪枪身已经弯曲近一百八十度,挑刺向江老将军,逼迫对方放弃目标钱邕。
江老将军也没指望这一次能成。
只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果真是钱邕小贼,今儿你爷爷我可是要发大财了!”
“狂妄!”青年武将冷道。
有他在一侧保护,无人能伤他主公。
但他不知道江老将军打仗从不带脸皮,还喜欢“朝三暮四”。明明对手是自己,却处处针对钱邕。而青年武将不敢不回防保护钱邕,一时间竟被牵制得左支右绌。
“大风起兮云飞扬!”
风起,云涌。
火生,人死。
林风立在旗杆顶端,居高临下。
少年略显单薄的身躯迎风而立。
目光坚毅且漠然。
冲她而来的箭镞无一例外都被文气屏障拦下,箭矢簌簌落地,无法近身分毫。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纵横战场,掌握全局。
虽还生嫩,风姿初显。
风助火势,火势已成,如何拦得住?
只是林风还小,不论是经验、阅历还是文气储量都不及敌人。在此时,十数条火龙乘风而起,踏云而飞,从一处飞跃至另一处,似蜻蜓点水。中途有水龙冲出绞杀,火龙亦不惧不畏。便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营寨橘红光芒相连相生,化作熊熊火海。
林风见状,心中暗舒一口气。
因为出手的人是康时以及意料之外的宁燕,她与宁燕匆匆交换眼神,心领神会。
有这俩坐镇,不愁了。
战场上,惨叫声、杀喊声、兵器相击声,不绝于耳。敌方文士见状,面色阴森,他们都感觉出来,敌袭的两支队伍里边儿都有棘手的文心文士。弱的几个不成气候,尚能对付,但强的几个却是威胁。己方战力也成迷,难以组织有效反击,料想是——
遭了毒手了!
钱邕见状也顾不上主公的逼格,放弃作壁上观,直接下场与江老将军缠斗。青年武将见状大惊,一枪扎向江老将军的枪歪了一点,口中大喊道:“主公,不可——”
钱邕道:“有何不可?”
他又不是不能打。
他们两人,单个拎出来都能跟江老将军打个来回,更遑论二人齐动手,一时间将气焰旺盛的江老将军打压了下去。后者毕竟上年纪,五十招之内将其斩杀不成问题。
只是——
上天似乎诚心跟钱邕过不去。
“子虚乌有,乾坤颠覆!”
两道化身自宁燕身体冲出。
其中一道目标是江老将军。
后者压力骤减,喘了口大气。
“多谢!”
“不必。”
有文心一对一助阵,江老将军扛着大剑,感觉老胳膊老腿又行了!略有萎靡的一双武胆图腾跟打了鸡血一般重振雄风,冲着钱邕二人挑衅道:“你们一时半会儿杀不了老子,嘿嘿,但你们帐下这些杂兵能在‘一时半会儿’中撑多久,这——咱就不好说了。”
钱邕气得想原地爆炸。
但更让他想爆炸的却是另一桩。
虞紫见众人抢人头抢得热火朝天,自己比不上林风,更别说康时几个老油条,作为文心文士想要出圈,唯有另辟蹊径了。她咬咬牙,让跟随她的十乌斥候招了二十号人,在众人杀红眼的时候,偷偷摸向钱邕兵马后勤位置,这还是那名斥候查到的……
“嘿,看你们没粮了能狂多久……”
辎重虽是重中之重,看管兵力森严,但架不住营寨其他地方火势太大,不立即扑灭迟早会烧到这边,不少兵力都被抽调去迎敌和灭火了。虞紫掏出火折子,打开轻吹了一口,火星化作一簇跳跃的火苗。
映在她满含兴奋的瞳孔。
军功啊,军功,她来了!
她命由她不由天,更不由康季寿!
康军师的霉运别想克她!
_(:з」∠)_
卡文了,看着标题序号,莫名焦虑。
今天周二去医院看皮夹克,看着恢复不错,再过几天稳定下来就能回家了……哎,元旦住院也是没谁了。
(本章完)
633:平四宝郡(三十五)【求双倍月票】
“救火!”
“快——快救火!”
辎重起火很快引起注意。
虞紫一行人行踪暴露,但她浑然不惧,抬手便是言灵,一排排拒马桩拔地而起,拦住他们前路,随行武者紧跟着制造战壕沟壑助阵。虞紫知道自己人少,正面交锋就是找死,但想方设法拖延、干扰他们灭火却不难,看着这一幕还学着自家主公嘲讽起来:“屎到临头才知道要找坑,哼!”
眼瞧着火势起来,笑着风紧扯呼。
军功到手就好,人命没必要赔上。
钱邕看着火势起来的方向,气得血压狂飙,脑瓜子嗡嗡作响,恨不得将这些贼人砍瓜切菜丢进锅里煮烂了再拿去喂猪:“杀、杀、杀!今日,这些人全部要死在这里!”
他越是破防,江老将军越是高兴。
双手剑舞得虎虎生风,招招刁钻。
“钱叔和,今日老夫必取你首级!”
江老将军嘴上跑火车,但他心中也清楚己方优势只在初期。乍一看,他们借着草药药性,在敌方兵卒睡意正浓之时偷袭纵火,一路平推,看似占据绝对上风,可随着时间推移,钱邕帐下更多兵卒清醒过来加入战局,己方人数上的劣势就会暴露无遗。
果不其然——
经历最初的混乱,钱邕帐下终于拉起防线,靠着人数优势,制止住不断被推进的战线。火光跳跃,人影晃动,鲜血飞溅,宛若烈狱。此时,一声刺耳哨箭升空炸开。
最后化作“沈”字。
这是收兵的信号。
江老将军心念一动,两头浑身浴血的武胆图腾猛虎默契飞扑而来,一左一右替他挡下钱邕二人。他则脚下蓄力,反身飞跃撤离,瞬息已在数丈外,再看人影只剩一点。
“嘿嘿嘿,无趣啊真无趣!老夫今日没兴致了,孙儿们,咱们爷孙来日城下再交锋!”
言罢,江老将军又祭出武胆虎符,下一瞬武气冲月,化兵傀儡,一道道身着赤红甲胄的武气兵卒军团从地面爬出。五人一伍,两伍一什,四人持盾、四人持刀、二人持枪,聚集结阵拦在钱邕兵马面前,努力拖延,为己方兵马有序撤退争取宝贵时间。
钱邕与青年武将各自击退吊睛白额大虫,大虫重伤落地一声呜咽,化作武气散去,但此时再想追击江老将军却是来不及。钱邕见状,瞬间破防,用方言破口大骂。
青年武将下令:“留下他们!”
怎料这些敌人撤退经验丰富。
撒腿跑得比兔子还快。
说撤就撤,哪怕下一刀就能砍下一个人头,他们也绝不恋战,行动力高得惊人。
害得钱邕这一晚血压居高不下。
“损失如何?”
没了林风几个捣乱,火势很快被制止住。放眼望去,营寨皆是焦土残骸,参与救火的兵马被熏得乌漆嘛黑。钱邕莫名觉得身心俱疲,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询问今晚损失。
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伤亡没有预料中多。
战死八百,伤兵逾千。
坏消息,辎重被烧毁了三分之一。
钱邕不高血压了,他想心梗。
“哈哈哈哈——”
江老将军放肆的笑声传遍各处。
“老夫许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江老将军今天很开心,尽管武气耗得只剩一成,数次险些要被钱邕二人重伤斩杀,可他仍乐呵得像是过年。要知道永固关一战之后,他就没有干架这么苏爽了。
“唉,真是可惜,没搞死钱邕。”
笑完,他意犹未尽地遗憾摇头。若是今晚能拿下钱邕人头,那才叫惊喜,架不住钱邕身边那名青年武将难缠,几次危机都是对方带来的,江老将军破不了对方的防线。
康时安慰他:“会有下次机会的。”
一扭头,开始算账。
他们这一路跟宁燕这一路,事先并未通气,但撤退却是一块儿撤退的。正好,方便他算账了:“图南,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宁燕反问:“什么怎么回事?”
“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宁燕却问他:“你们又为何会在这里?不该在四宝郡境内,支援策应主公他们吗?”
康时险些被她的问话噎。
他该怎么回答?
回答说主公让他们哪儿凉快去哪儿?
康时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避重就轻绕开了,只是道:“……无意间发现钱邕兵马欲对境内不利,便尾随上来寻找下手时机。若非今夜一行,南玉县岂不危险了?”
宁燕却是似笑非笑看着他,这双眼睛似乎能看穿康时表面下的真相,她悠悠开口。
“危险倒也称不上,主公出兵四宝郡,陇舞郡在外人看来便是兵力空虚的香饽饽,总会有人闻着味儿过来咬一口,该有的戒备都不缺。钱邕兵马还在边界,吾等便发现了,还发现了你们。今晚行动是祈元良的主意。凭你手中这千余人手,夜袭坐拥万余精锐的钱邕部队,康季寿,你赌这么大?”
祈元良……
果然是他的冤种表弟。
康时面上没啥表示,内心已经想掐人了,还得淡定表示:“今夜不会有危险。”
若有危险他会第一时间撤离。
宁燕道:“祈元良也道你不打无准备的仗,敢夜袭必有损招,于是安排了今夜这出。帐下这些新人,什么仗都得经历经历。”
康时忍着吐血的冲动。
“图南,你我好歹同僚一场……”
他想骂人了。
居然厚颜无耻承认就是来抢军功的?
抢了就抢了,还说是“损招”……
孰料宁燕赞同地点头:“正因同僚一场,我才会原封不动转述祈元良的话给你。”
“谭!乐!徵!”
没事表弟祈元良,出事冤种谭乐徵。
祈元良表示,人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一块儿守城吧,主公拉走精锐太多,分到南玉县的兵力有限。虽有城墙之便,但想完全阻拦钱邕兵马仍够呛。多一千人,少一份压力。
康时撸起袖子,提着剑:“你先问问你阿兄这把剑答不答应!谭乐徵,伸出脖子!”
拯救祈善免遭毒打的是钱邕兵马。
城外,号角吹奏。
彼时康时的剑鞘压着祈善脖子,将他摁在桌案上准备上拳头,二人齐刷刷看向声音方向,各自松开手。康时骂骂咧咧道:“钱叔和,坏吾好事,地狱无门你偏要闯!”
城上,城下。
两方人马肚子里都憋着火。
_(:з」∠)_
唉,坐月子好痛苦啊。原本一周就能洗头的,谁知道中途阳了,阳了之后等痊愈,网上却说阳康之后一周尽量不要洗,于是我又脱了一周……整整三周啊,本来就天天冒虚汗,还莫得洗头,头皮屑疯长。今天烧了热水,终于能痛痛快快洗,刚把头发打湿,下来的都是一片黄水……yue~
(本章完)
634:平四宝郡(三十六)【求双倍月票】
怒火蓄满的康时有多恐怖?
钱邕知道,沈棠也知道。
但最先知道的还是擅长望气的姜胜。
“主公,要伞吗?”
沈棠:“……”
正要出营帐的她立马收回迈出去的左脚,偷偷默默探出头,小心翼翼往天上看,没发现盘旋的飞鸟才松了口气。她道:“怎么又要撑伞?康季寿又跑哪儿浪去了?”
有了前车之鉴,导致沈棠一听姜胜问要不要伞,她就自动翻译成“主公,康季寿又去浪,你屎到临头了”,内心已是欲哭无泪。
咬牙切齿地道:“不是,我不是让他见机行事吗?秋丞兵马被堵在孝城出不来,他上哪儿找需要耗费大量气运的劲敌?”
姜胜没回答。
只是同情黑漆漆的主公。
不待他说什么安慰的话,沈棠已经自动为康时找好了借口,忧心道:“不过,季寿也不是没有分寸之人,看样子真碰上麻烦。我这里倒是没事,不知他那里如何。”
在沈棠看来,康时动用文士之道,自己至多倒霉一阵子,却关系到康时的身家小命以及帐下兵卒生死。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的。一番自我宽慰(PUA),沈棠心情舒畅许多,姜胜才道出自己的推测:“胜担心,季寿他们碰见秋丞请来的援兵。”
“听着像季寿那破运气能碰见的……”
一旁寥嘉道:“如此,季寿危矣?”
沈棠故作淡定地摆了摆手。
“季寿长了双腿,见势不好会跑,他可不是那种赌红眼睛就失了理智的人。”
他是个时刻保持理智的赌徒。
沈棠又道:“与其担心季寿,倒不如担心担心咱们自个儿。倘若季寿真是碰上秋丞的援兵,那秋丞这些天怎么骂都龟缩不出,不就有了原因?他这是准备用‘拖’字诀,好不要脸……若是陇舞郡守不住,咱们就不得不退兵,届时就轮到他秋文彦抖威风了……”
例如配合援兵前后夹击。
沈棠会陷入完全的被动。
“想来,秋文彦一方就是打着这个如意算盘,只可惜,他高估自己和盟友,也低估了咱们。孝城,四宝郡,我势在必得!”
运势不好,沈棠干脆直接宅主帐。
不过,地道的施工进度还是要时刻关注,这事儿交由经验丰富的顾池和姜胜,二人督工。这次的人手可比十乌那回多,效率更高,进度更快。唯一的麻烦是需要避开孝城方面的斥候耳目,一旦被他们发现营寨往外运输泥土,地道计策就直接作废了。
沈棠罕见地一日催了几回工程。
“何时能好?”
荀贞和寥嘉二人负责军营军务,每日都要过来与沈棠交接工作:“还有三日。”
“三日?”
“嘉也惊诧,寻常时候至少俩月。”
倘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兵马成功运送到敌人城中,攻城之时来一个里应外合,趁着主力牵制秋丞的时候来一个背刺,不知能省多少麻烦。大大减小拿下孝城的难度。
沈棠咬唇,做了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如此,让叫阵的再加把劲儿,三日之后,秋文彦这个缩头乌龟再不应战,咱们就强攻试一试,生拆了他的乌龟壳子!”
“不斗将,强攻?”
寥嘉险些以为自己产生幻听。
没有斗将士气加成,强攻难度之大,难以想象,因为最要命的一点就是攻城器械。
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如何攀上数丈高的城墙?如何打开石块堆砌死了的城洞?
仅凭大军原有的士气,凝聚出来的攻城器械远远不够。哪怕己方带了一些攻城器械,可它们数量稀少,其质量也跟士气凝聚的器械无法相比。主公这个决策太鲁莽。
寥嘉也不急着反驳沈棠的想法。
他耐心陈述利弊。
言罢,准备倾听沈棠的思路。
倘若主公言之有理,自然也可。
沈棠道:“少美忘了,士气增幅不一定非要斗将获胜,我们还有第二条路可选!”
然而寥嘉并未回过味来。
他道:“即便军中有先登、含章、望潮与吾四人坐镇,但我们文宫文气再充沛,能给予万余大军的士气增幅也有限,且时间短暂,不足以支撑一场攻城大战……”
倘若攻城战陷入了僵局,随随便便都能打个一两天才鸣金收兵,别说他们四个人了,再来四个也要榨成人干。寥嘉想不通,自家主公自信源于何处,他要问个清楚。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主公道:“御驾亲征。”
寥嘉险些没听清:“什么?”
“我说——御驾亲征!”
沈棠不是普通势力首领。
她是一国之主,有这个资格!
寥嘉:“!!!”
震惊过后便是一句:“万万不可!”
【御驾亲征】属于国玺特有的领域,三军阵前,国主催动国玺,发号施令,便能提振三军气势,根据兵卒对国主的归心程度,提振幅度等同于一到三场斗将胜利。
沈棠自诩还算一个合格主公,不说爱兵如子,但也不曾亏待过他们,他们归心自己的程度,捞个保底不成问题。她道:“我知道很冒险,但我们不能一味被动……”
嘴上说着康季寿长了腿会自己跑,但沈棠是真担心他出事,也担心陇舞郡失守。
必须最快速度拿下孝城再回援。
地盘丢了可以再打。
人死了就回不来了。
可反对的不止是寥嘉,其余三位军师也投了反对票。顾池更是直言:“池期待主公【御驾亲征】那一日,但绝非羽翼未丰的当下。秋文彦是砾石而非拦路石,他不够格!”
“我不会暴露国玺……”
顾池道:“郑乔会知道,他还没死,主公一旦暴露,他甚至可以祸水东引,让屠龙局的对象从他变成你。主公,拿下孝城,下一个目标就是郑乔和他手中的国玺。”
这一步必须踏得稳稳当当,成功踏出去,凌、乾、燕、坤四州便有了一半把握。
“莫要因小失大。”
沈棠垂眸:“季寿他们不是‘小’。”
顾池险些要气笑,直言不讳地扎心沈棠:“主公可还记得,康季寿的‘逢赌必输’赌的是主公气运?谁死都轮不到他见阎王。因为他见阎王之前,主公会先上黄泉路。褚无晦好歹也是当年三杰之一,祈元良也是大名鼎鼎的‘恶谋’,他们哪个像是短命的?”
沈棠:“……”
众多debuff加成的她,更像短命鬼。
_(:з」∠)_
沈棠捂脸:“那怎么让秋丞应战?”
顾池:“从公西仇下手吧。”
沈棠想翻白眼:“他不吃激将法。”
“他不是到处找他族中圣物?”
沈棠:“……”
_(:з」∠)_
等出了月子,第一时间去做个美美的美甲。
(本章完)
635:平四宝郡(三十七)【求双倍月票】
“望潮,我感觉你似乎出了个馊主意……”沈棠抬手指着自己,提醒顾池不要玩火,“公西仇要知道我鸠占鹊巢,用了他家族圣物的身体,还不将我摁进棺材钉死啊?”
虽然周遭就他们俩,但沈棠还是压低了声音,生怕隔墙有耳被第三人听了秘密。
顾池倒是淡定地垂下眼睑。
他内心并不赞成沈棠这句话。
依他看,主公绝非占用“圣物”身体借尸还魂那么简单,很大可能她就是“圣物”本尊。只是记忆有恙,当局者迷,做出了误判。最有利的一个佐证便是主公一醉酒就判若两人,而那年永固关外祭奠宴安,醉酒后的主公曾说过“吾少时确实有些顽劣”,亲口承认清醒时的主公就是少时的她。
也就是说,这俩从头到尾都是一人。
只是醉酒和没醉酒的记忆节点不同。
主公身上还有很多秘密。
“为何主公觉得是自己占了‘圣物’的身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本身就是‘圣物’?”顾池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倘若主公就是‘圣物’,便能将公西仇招揽过来。”
沈棠一怔,。
她还真没想过这种可能。
但——
“这是不可能的。”沈棠头疼地揉着眉心,顾池基本知道她所有秘密,因此对于自己最大的秘密——她的来历,也没隐瞒的意思,“我清楚记得自己在这具身体醒来之前,是另外一个人。那时候我被编辑催着画稿,被催画稿之前,我跟……我跟那个谁……我也不记得是谁了,总之在跟人家拼着酒,喝了很多,我真的千杯不醉……”
沈棠忍不住强调自己的酒量。
她真不是一筷子就倒!
顾池表情古怪:“催画稿?”
沈棠轻咳一声:“靠画画恰饭,不丢人。元良以前缺钱,他不也画过避火图?”
顾池:“……”
自家主公的画作他是拜读过的,圆圈做头,用线代表身体四肢,他想象不出怎样世界,有那样畸形粗糙又奇葩的审美。主公的画技能养活自己是他听过最大的笑话。
“主公可还记得更多以前的事情?”
沈棠双手环胸想老半天,放弃了。
“我、我不记得了……”
顾池:“那主公以前可有杀过人?”
沈棠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杀人犯法要蹲大牢,我可是遵纪守法五好良民。”
顾池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莞尔。
“池曾听祈元良说过,主公当年被押解流放,半路为了脱困可是干净利落杀了一名差役,之后击退追击而来的三等簪袅,小村斩杀盗匪和四等不更,为囚救人下毒杀庚国兵卒,孝城城外埋尸人贩……一个知道‘杀人犯法要蹲大牢’的‘五好良民’,怎就莫名其妙杀人不眨眼了?主公可有想过——你如今以为是真的记忆,其实才是假的?”
沈棠这边宕机了好一会儿,思索。
不由得双手捂着额头,眉心紧蹙。
沈棠不适,顾池也顾不得追根究底。
“主公,想不起来便别想——”
话未尽,剩下的话被眼前的一幕硬生生堵了回去——沈棠的下眼睑不知何时浮现一道浅浅猩红,形似眼线,时而现时而隐。那双点漆黑眸出现一瞬剔透曜目的红……
再细看,又恢复正常。
沈棠直起腰,从头疼中缓过来,良久道:“不可能!望潮,你说得再多,那也只是猜测而非事实……倘若‘我’真是公西族‘圣物’本尊,那么如今的我又是谁?沈幼梨是谁?”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迷茫。
“你是沈棠,陇舞郡守。”
“沈幼梨是顾望潮追随的明公。”
顾池缓缓道来,一字一句格外坚定。
沈棠:“……”
她悄摸儿地红了脸:“咳咳咳——你要这么说,我怪不好意思——整得像是表白。”
顾池却是郑重地道:“表者,白也,言其情旨表白于外也。池确实是在陈情剖白。”
看到了吗?
他才是最靠谱的心腹。
褚曜祈善之流也比不得他的。
说一千道一万,秋文彦这个老家伙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叫阵喊得嗓子都哑了,孝城城门上的免战牌还是高高挂着,纹丝不动。只差告诉沈棠,他们就是要闭城不出,有本事就将孝城包围死了,耗尽城内的储粮、饿死城内的守兵,孝城不攻自破。
第三日,地道终于通至孝城城内,沈棠骑着摩托,亲自出马……啊不,亲自出骡。
红衣银铠的少年将军走出阵前。
“公西仇,我是沈棠,你出来!”
她声音不大,声音却轻松传至城内。
正在打珠子的公西仇抬起头。
“这声音像是玛玛的,她喊我?”
没人回答,他已经有了答案。
起身拍了拍衣摆,扭头吩咐身边的人:“给秋文彦带个话,今儿恐怕他不打也得打了,让他早做准备守城迎敌。”他知道城外花式叫阵持续了很长时间,但都是杂鱼小虾。
今儿却是沈棠亲自出面。
以他对玛玛的了解,不达目的不罢休。
不用公西仇提醒,守将也将沈棠亲自出面的事儿传了过去。正与人商议什么的秋丞闻讯打翻了桌上摆件:“走,去看看!”
别看孝城挂了这么久的免战牌,任凭沈棠一方如何叫阵也龟缩不出,但有临山县的教训在前,孝城城楼时刻处于备战状态,准备充分。他倒是想看看沈棠想做甚幺蛾子!
“我来了,玛玛有事?”
秋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
他步伐一顿,脸色酷似酱油。
你俩聊天呢???
城下,公西仇一出现,沈棠的视线便锁定了他,笑道:“没事儿就不能聊一聊?”
公西仇苦恼:“你我立场不同。”
聊天也不是这个场合。
沈棠暗吸口气,给自己鼓劲儿:“话说,你有无找到你们公西一族‘圣物’?”
公西仇心中拧起了眉头。
他率直不代表他没有心计。
玛玛直接阵前喊他,他便有预感今儿怕是有事要发生,但对方话锋一转,提及族中“圣物”,这倒是偏离他的预料。公西仇好奇了,自己这位至交知己葫芦卖什么药。
老实道:“还未找到。”
沈棠:“哦,我找到了。”
秋丞没闹明白这俩说的什么东西,便看到公西仇前一秒还眉眼含笑,下一瞬便冷下脸色,目光不带一丝感情。平时完美收敛的威势不受控制地溢出,连空气也随之扭曲。
“在哪里?”
语调与之前截然不同。
沈棠扬手化出长剑,向公西仇邀战:“一场分胜负!你赢,双手奉上。若你输……”
公西仇问:“我输又如何?”
“你要输了的话……”
沈棠拍手,四名兵卒合力端着一只盛满清水的陶瓮出来,又往陶瓮之下加满了柴火。秋丞等人闹不懂这一幕什么意思,但公西仇却不可置信地睁圆双眸,杀意毕露。
陶瓮,柴火,圣物……
炭火通红,汤水沸腾,人影惨叫。
种种幻影在他脑海飞掠而过。
城下,沈棠道:“若你输了的话,那就请你家‘圣物’浅浅表演一个倒立洗头吧……”
话未尽,天幕倏忽由晴转阴。
金乌遮蔽,视线昏暗。
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而这一切的源头在孝城城楼。
沈棠:“……”
公西仇犯得着反应这么大吗???
咻——
疑惑刚生,公西仇手掌心爆发出一团墨绿色雾气,闪电般冲着她而来,眨眼近身。
雾气之中,一凶兽张开血盆大口。
沈棠轻松闪避,下一瞬——
陶瓮炸裂,清水流淌。
沈棠扭头一看,再转回头,公西仇不知何时下了城墙,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阴冷陌生。城墙上,秋丞正破防地手舞足蹈,捶着墙垛骂着公西仇两个。公西仇毫不关心,他只是淡淡道:“玛玛,让你保存你这颗首级四年,今日是时候将它摘下来了。”
他动了杀心,而且是必杀之心。
沈棠:“哦?我也馋你身体久矣。”
_(:з」∠)_
秋丞:没人关心受伤的我……
(本章完)
636:平四宝郡(三十八)【求月票】
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的耳力高于常人,沈棠二人的对话尽数落在双方人马耳中。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公西仇这话没歧义,摘人脑袋也算是放狠话,但沈棠的回应……多多少少惹人遐想了,顾池更是抬袖掩面。寥嘉不明所以,直接问出来:“主公与此人是何关系?”
顾池幽幽地道:“这俩狼狈为奸、一丘之貉,主公羡慕公西仇有副好身材,早几年就想着将对方身体占为己有,然后按上自己的头……什么关系,少美你自己琢磨吧。”
寥嘉:“……”
荀贞:“……”
姜胜:“……”
还不如是字面上的馋人身体呢。
主公的喜好还是一如既往让人费解。
倍感费解的人,还有沈棠。她不知道自己踩了公西仇哪条底线,让对方说翻脸就翻脸。不过,问题不大,横竖他们今天都要以命相搏。翻脸不翻脸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很快沈棠就推翻了自己的判断。
差距很大!
公西仇抬手一招,那团绿雾闪电般缩回他掌心,化作一条长满尖锐倒刺的蛇头长鞭。长鞭垂下,但首端却微微昂起,仿佛一条灵蛇护卫在公西仇身侧。蛇口大张,露出一口染毒利齿。沈棠见过公西仇这条鞭子,比之当年更加精致、诡谲、阴森……
也更加危险。
“不上武铠就跟我打?”
沈棠故作轻松地言语试探。
“自然不会,你值得我全力以赴。”
他脚步往前一迈,竟是罕见穿戴全副武铠。相较于数年前,这副武铠也有了细微变化,更精致,蛇形纹路更逼真。腰间腹吞上口尾相衔的蛇,也从一条变成交缠的三条。原先只是简单蛇鳞甲片的肩吞,被盘绕的蟒蛇所取代,蛇眸闪烁令人胆颤寒光。
公西仇:“希望你也如此。”
“原来这就是他武铠全貌……”
荀定口中喃喃。
他跟公西仇干架没百次也有八九十次,结果毫无悬念都是落败,落败也就罢了,公西仇还有个坏习惯,干架不喜欢好好穿戴武铠。每一次都是半幅武铠将他打发。
装逼的同时还能羞辱对手!
这导致他认识公西仇这么久,还没见过对方全副武装的模样……合着这家伙不是不会穿戴武铠,而是打心眼儿不觉得他需要全力以赴?荀定感觉自己遭到暴击伤害。
“玛玛,我是真的生气了。”公西仇语调平静地说出这话,闲庭信步般走向沈棠,手腕一抖,垂在地上晃动蛇头的长鞭径直射向沈棠。沈棠挥剑应对,剑气被长鞭轻松绞碎,后者又以更快的速度朝沈棠缠来,青年武者不带感情道,“非常生气!”
啪!
沈棠以剑身抵御,此时虎口承受的巨力让她对公西仇的愤怒有了实质性的体会——这家伙确实想一鞭子将她抽死。不过,她这么多年的米粮鱼肉也不是白吃的。
鞭影密集,编织成网。
剑身与鞭身每次相撞都有火花迸溅。
公西仇才走八步,他与沈棠之间的战场已经是无数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沟壑。
“玛玛,你的武铠呢?”
长鞭顺着剑身向沈棠手腕游走而去,蛇口大张,利齿锁定目标。沈棠想抽回慈母剑,奈何长鞭倒刺将剑身死死扣住。电光石火间,沈棠只得将长剑收回丹府,曲肘以臂鞲当巴掌,将其扇歪,趁机脱身至安全处。抽空回了一句:“我这不穿着呢吗?”
她又不是公西仇。
以前干架不点防御值是她不想吗?
是她不能啊。
咔嚓——
她视线低垂瞥了一眼臂鞲上的裂纹,催动武气快速修复,重新化出长剑。公西仇可不会给她反应时间,战场沙尘飞扬,蛇影重重,沈棠在他的攻势下快速变换地点。
铛!
一声巨响。
银白剑气抽飞阴魂不散的鞭影,慈母剑化为一柄造型奇特的双尖枪——短兵对长鞭太吃亏,公西仇那条鞭子还古怪。她干脆转变策略,从被动防守转为主动进攻。
双尖枪,首尾皆是枪头。
枪身遍布龙鳞。
“你可不能因为我的武铠质量没你的好,便认为我没有穿吧?你可是我最重视的对手,自然要盛装出阵。”沈棠脚下乘风踏云,一道【追风蹑景】言灵,身形一动,见缝插针绕过长鞭交织成的防御,逼近公西仇,银光胜流星,双尖枪支取他的面门。
叮!
枪尖被一杆双月牙蛇形长戟打偏。
两道身影时而碰撞,时而分开。
荀贞担心地看着。
实在分不清二人优劣。
荀·大孝子·定料想老父亲在担心他主公,便开口宽慰:“只用寻常武气,根本逼不出公西仇的真本事。这种程度让他松快筋骨都勉强,迄今为止,他武胆图腾都没召出来……不过,没想到沈君看着不怎么壮硕,这身手如此俊逸漂亮,也是未尽全力。”
荀贞:“你可知公西仇真实实力?”
荀定摇头:“不清楚,不过据他自己说,他两年前就是十五等少上造,这两年将境界彻底稳固不说,还进步了许多。具体什么情况,儿子也不是很清楚,毕竟——”
毕竟他根本逼不出对方压箱底。
阿父这个问题实在为难儿子。
_(:з」∠)_
父子俩说话的功夫,场上局势又有变化,这变化直接惊动了两方人马。荀定直接瞠目,口微张。回过神的他暗暗为自己捏把汗,公西仇这两年打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原来,公西仇发现自己用几分力,沈棠便用了几分力应对,打得实在是没意思,便干脆下了狠手。丹府一转,经脉武气疯狂喷涌而出,在沈棠头顶化作一条近似远古巨蟒神兽模样的蟒蛇。说是蟒蛇也不准确,蛇头长了一对弯曲粗壮的墨绿色牛角,蛇尾生长须,腹下长怪足,生利爪。蛇身粗壮,足有丈余,此时盘旋着遮蔽沈棠头顶日光。
气息锁定沈棠,威势震慑其身。
轰一声巨响。
武胆图腾自半空坠地。
沈棠:“……”
她甩出双尖枪顶住巨蟒,矮身滑铲,险而又险地逃出危险区域。待转身,看到地面砸出的巨坑,嘴角不住抽了抽。公西仇这两年干了什么,将武胆图腾喂成这样?
公西仇立在蛇头。
一人一蟒,一同看着她。
(* ̄︿ ̄)
老妈晚上看亲戚去了,留我一个人对付皮夹克。好家伙,他故意的,一小时哭了三回,第一次饿,喂了,刚放下拉粑粑,换纸尿裤,刚放下,他又哭,尿了……纸尿裤也要钱的,就不能两件事儿一起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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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落在不同人眼中感受不同。
沈棠只是又好奇又不爽。
好奇的是公西仇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将他那条武胆图腾喂得这么粗壮,倘若冲入万军之中,所过之处还不人仰马翻,尸横遍野?更神奇的是居然连品种都发生改变。
谁家的蟒蛇又长牛角又长爪子?
尾巴还长了长须?
不爽的是——
她凭什么要仰头看着公西仇?
公西仇凭什么能低头俯视她?
但观战双方兵马却是另一种心情。
荀贞以为自己眼睛看错,失态地抬手揉了揉,还不待看清,便听好大儿道:“阿父,你没看错。这就是公西仇的武胆图腾,儿子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很震惊。”
当然,他有幸见到并不是用武力将公西仇逼到这步,纯粹是因为公西来缺个代步,又嫌弃战马颠簸,公西仇便大方让出武胆图腾给妹妹当了回座驾。据公西来说,武胆图腾行驶又快又稳,上方空气清新,赏景视野极妙,顺便还造了条“路”出来。
“他真是十五等少上造?”
荀贞再次跟荀定确认。
荀定知道老父亲震惊什么,吐槽道:“即便他是十六等大上造,也无法拥有如此规模的武胆图腾……不,莫说十六等大上造,纵使是十七等驷车庶长也难做到……”
他大胆猜测,大概要达到十九等关内侯或二十等彻侯境界才行,但达到这种境界的武胆武者,无一不是名震寰宇的人物。他们出手次数极少,相关战况细节也少见。
但有一点肯定,外界盛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人家是真的凭一人、一武胆图腾、一险关,硬生生鏖战来犯的千万大军。其中武胆图腾体型庞大,能抵半座雄关!
“这公西仇瞧着如此年轻,总不可能这个年纪便达到了二十等彻侯境界吧?”
寥嘉替自家主公捏了把冷汗。主公再能打,面对如此对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不是。”
这点,荀定能肯定。
寥嘉问他:“你怎知?”
“因为阿来好奇打听过。”
“阿来?”
这又是哪位人物?
“阿来是公西仇他妹。以公西仇那臭脾气,他欺瞒谁也不会欺瞒他家人。二十等彻侯可比十五等少上造更能让亲眷放心。其实公西仇也亲口承认过,他武胆图腾变化跟他们一族信仰的神灵有关,说是受到了神佑庇护……真不知求神还有这效果……”
公西仇武胆图腾发生变化是在杨英能修炼后不久。自那之后,公西仇一改初一十五才焚香祭祖拜神习惯,改为一天一次,逢年过节还准备最新鲜的供品,虔诚得很。
“拜的哪一尊神?”
坊市都写不出这么野的桥段。
“不知姓名,但神像在他们族地供着。”荀定听说此事,也好奇拜过,大概不虔诚,没啥效果,“据说要大祭司日日向神灵祷告诵声,神灵若能收到信徒祷告,并且新生欢喜,便会降下神佑庇护公西一族的族人。如今公西一族就剩个公西仇以及不能修炼的阿来,估摸着都落到他身上了……唉,这就是千顷地里一棵苗的好处了,长得壮实。”
营养都在公西仇一人身上。
武胆图腾产生变异似乎也说得过去。
无人注意,一直安静的顾池表情若有所思——公西一族的故事他是知道的,但他不知的是“神灵”与“圣物”之间的关系。
瞥见姜胜捏着缰绳的指节白得发青。
他轻声宽慰:“主公不会输的。”
姜胜此时无心理会。
尽管主公允诺,倘若她战败,甘愿引颈成全他的文士之道,但——他千百个不愿。
顾池此时还能笑得出来:“池不是盲目自信,先登要相信,吾等追随的主公。”
神,或许真的来了人间。
秋丞这边情绪则复杂得多。
嫉妒、震惊、怀疑、狂喜……
秋丞看到这一幕更是生出浓烈的庆幸,他当时高价聘请公西仇还有些肉疼,如今再看却是血赚不亏,孝城绝对能守住,甚至能将沈棠连同其帐下精锐全部歼灭于此!
唯一可惜的是如此人物却不能为他所用,自己只能用钱换取对方短暂的体验卡。
“玛玛,你不妨也招出你的武胆图腾。”公西仇不急着出手,胜负注定,他愿意给知己一个体面落幕,“我给你时间准备。”
沈棠:“……”
感慨公西仇装逼果然上档次,沈棠跟着无奈道:“我要有武胆图腾,我还不第一时间炫你脸上?你这话说的,我没有一掷千金、挥金如土,难道是因为我不想吗?”
公西仇真不可爱了。
她哪儿痛戳哪儿。
“分明是条件不允许啊,不过呢,既然你现在一人一武胆图腾,非得守孝城这一关——”沈棠倏地一笑,露出几分洒脱少年意气,那是必胜的自信光芒,抬手接过摩托甩来的一支精致小酒壶,后槽牙咬开酒封,一口饮尽,手背抹去嘴角酒水,语调陡然一改,“那么——我便率兵,破之!”
“星罗棋布!”
狂风应声而起,黄沙漫天。
“众将听令!”
以天为顶,以地做局。
一尊尊巨人拔地而起,数量不多不少,恰好一千。凝文气为身躯,聚武气为甲胄,沈棠是唯一主帅。她抬手举剑指着公西仇。
“杀了他!”
一声令下,巨人军团应声而动。
呲呲——
冲锋在前的文气巨人手拖一柄夸张重剑,在地上拖出长长沟壑,足下蹬地,纵身高跃,重剑抡圆了杀向公西仇。后者未动,脚下怪异巨蟒长尾横扫一圈,轻松将那巨人拍飞成了上下两截。还未等残躯落地,文气凝聚的身躯又粘了回去,恢复如初。
而这样的重剑巨人并非一个。
这样的,还有九十九个。
吼——
武胆图腾与公西仇心意相通,盘绕的蟒躯游走散开,口中爆发出一声怪异而尖锐的兽吼。音爆在周遭化作一个恐怖无形领域,将近身敌人连肉带骨骼尽数震碎成渣。
尽管公西仇有所收敛,没肆无忌惮地释放,但威力之外的范围仍掀起了飓风。姜胜等人预料不好,早早出手指挥三军竖起屏障抵御,饶是如此,最前面的兵卒还是被吹得满地乱滚,阵型大乱。孝城城楼,纵有自动升起的城墙屏障作为缓冲,仍有不少守兵被吹上了天,然后啪叽一声,摔成了泥。
公西仇失望问沈棠:“只如此?”
只有这点儿,玛玛怕是落幕不体面。
沈棠只有一个回应。
“利剑鸣手中,一击而尸僵。”
百把重剑,结阵八方。
剑气交织成天罗地网。
_(:з」∠)_
利剑鸣手中,一击而尸僵。——曹植。
还有一周就能刑满释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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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剑阵,公西仇终于一扫先前的兴致缺缺,神色郑重。城上城下,数万双眼睛紧张看着这一幕。俄而,天罗地网落下,刺目耀眼的光芒以其为中心陡然爆发开来。
将天际照亮一瞬。
顾池等人不得不抬袖遮眼。
也有头铁的,诸如荀定,抬手在兜鍪一划,武气凝聚成一面墨绿琉璃治地的鬼面甲。鬼面甲双目部位蒙着一条质地看似轻柔,实则火烧不灭、刀砍不断,形似护目镜的薄纱,能遮挡突如其来的强光。旁人被强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的时候,他丝毫不惧。
剑阵落下瞬间,公西仇化长戟为弓箭,弯弓搭箭,四指轻松拨开弓弦,倾注一成武气于弓身。万千爆鸣炸响,数不清的墨色箭矢如天女散花向四面八方离弦而去——
箭矢与重剑相撞,轰炸,化作飞灰。
冲天光柱冲散头顶云雾。
天地之气被掀得倒灌天幕。
待光芒渐淡,冲杀最前的文气巨人拖着长枪重斧,形成了水泄不通的包围圈。尽管口不能言,但周身沸腾的战意却在无声呐喊,通过手中武器,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对手。武胆图腾忠心护主,范围之内隐患皆是敌人。奈何文气巨人数量太多,总有几个遗漏,它们踩着巨蟒身躯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一两起跃冲过尘雾,杀到公西仇跟前。
公西仇冷哼一声。
抬手一扬,弓箭在他手中化作长戟。
铛!
轻轻松松抗下同时落下的三道进攻,挥出一道武气弧刃将三名文气巨人拦腰截断!「尸块」砸地,可没一会儿上身找下身,又完好如初,抄起武器重新加入大军。
前仆后继,死战不退。
「你的丹府经得起如此挥霍?」
公西仇又发现一个他与沈棠的共同点——他在还未达到二十等彻侯的时候,武胆图腾拥有了这个层次才有的规模;而玛玛同样在没有攀顶的情况下,挥手化兵一千。
一千,这是武胆武者化兵的极限。
尽管只是数目达到而非质量和武力,但也足以证明其特殊。不过,数量再多,质量没达到也不成气候。这些巨人可不会免费修复,每一次都要耗费不少的文气/武气。
「文宫武殿,我都有。」
沈棠立在一名巨人肩头。
双手环胸,装逼如风。
「家底厚,挥霍得起。」
公西仇不用操心她的持久问题。
「你不妨操心操心自己。」
公西仇起初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直到——
武气轰撞,公西仇立在巨蟒头顶,与武胆图腾共同击退来犯。乍一看游刃有余,谁知下一瞬,他重心一沉,双腿一紧。一左一右两名文气巨人大张双臂抱住他双腿。
最近的巨人心领神会,前后夹击。
成年人不做选择。
上下三路兼顾,另有一人舞锤砸头!
这些文气巨人随了沈棠,干架只讲胜负,不讲武德。公西仇一时无法用力气挣脱,干脆爆发武气,凝气为罡,硬生生用武气撕碎这些巨人,暂时化解了尴尬局面。….
他乜了一眼沈棠方向。
后者冲他挥了挥爪,挑眉。
「裈甲都穿着,这么紧张作甚?」
下一瞬,乐极生悲,光刃已到面前。
脚下的文气巨人抬臂抵御,毫无意外,右臂被齐根切断,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光刃未完全抵消,余势仍在。沈棠头一歪,余光瞥见一缕红色飘落,那是兜鍪上的红缨须尾。公西仇足下一蹬,紧跟着光刃杀来。沈棠被撞飞,跌落巨人肩膀,滑行数丈立住。
公西仇挥长戟,顺手切了那名巨人首级,但那双热切的眼神却始终落在沈棠的脸上。仿佛被他嘎掉的不是文气巨人头颅,而是沈棠的。他开口道:「玛玛不也穿着兜鍪面甲,区区一道气刃,你这么紧张作甚?」
沈棠:「……」
公西仇真是不可爱了。
作为全能型选手,公西仇可远战可近战,善百八十种武器,也能赤手空拳来一场拳拳到肉、脚脚穿心的近身肉搏。他想杀沈棠,但现在更想徒手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沈棠终究为自己的嘴嗨付出代价。
迎面而来便是公西仇的铁拳。
巨人军团被公西仇的武胆图腾拖住,偶有遗漏来助阵,还未靠近二人战斗范围便被碰撞轰炸的武气炸得支离破碎。不知道公西仇是不是故意的,此前武胆图腾也只是一尾巴拍飞巨人,但沈棠嘴嗨过后,它逮住一个便用身躯将它们挤压成渣,或是游走飞驰,见一个撞飞一个,粗壮的长尾更是横扫一片。不过,巨人也有巨人的优势,各类兵种互相配合,稳稳推进,双方你来我往。
巨人几次轮回,武胆图腾也添伤痕。
沈棠和公西仇?
二人开始武器、言灵、招式的比拼,从战场这头打到了战场那一头。言灵即出,山崩地裂,海浪咆哮,沙尘漫天,席卷八荒。打得昏天暗地,打得众人绷紧心弦。公西仇有身形优势,长手长脚,但沈棠身法飘逸灵敏,二人速度、反击能力与力量不相上下。
荀定看一眼就忍不住哎呦一声,抬手遮眼,脑海应景地浮现曾经被公西仇抓着擦地板的日子,疼得龇牙咧嘴,往事不堪回首。
无法快速实现斩杀,战局被迫拉长,二人武气/文气、体力、精力正在快速下滑。
姜胜算算时辰,暗道不妙。
倘若二人一直战到彼此力竭才分出胜负,纵使赢了斗将,对己方也会是个不小的负担。因为鼓声不仅能刺激斗将武者,也能刺激兵卒精神亢奋,缓慢提升士气。只是士气提升再高也有顶峰,没有兵阵言灵加持,这种顶峰状态无法维持太久,顶峰过后自然就是下坡路。再者,精神亢奋太久容易产生不好的副作用,最后反而适得其反。
众人之中,唯有顾池心态最轻松。
观战观得津津有味,只需时不时注意二人爆发,竖起文气屏障抵御音爆、狂风等干扰。看着看着,他甚至还抑制不住唇角弧度,看得寥嘉不解:「望潮何故发笑?」….
顾池:「想起某人。」
「某人?」
「某人姓祈。」
寥嘉还以为顾池是担心祈善那边战况,转念一想不对,若担心,这会儿该愁眉苦脸而非发笑。他暂且按捺对主公的担心,怪哉道:「想祈元良那厮作甚?祸害遗千年。」
顾池道:「想他此时模样。」
寥嘉:「???」
祈元良还能什么模样?
沈棠抬手抹去嘴角的残血,口中喘着粗气,双目却死死盯着公西仇,后者又是半副武铠了,但这次不是装逼,而是被动如此。
公西仇狼狈,沈棠也没光鲜哪里去。
竭力避免还是挂了不少彩。
但整体似乎比公西仇轻许多。
公西仇眯着眼,抬手用拇指拭去额角淌到眉峰的血,道:「玛玛,你心有牵挂。」
明明有几次机会,用她的重伤换取他更重的伤势,结果都选择了避退。他认识的沈棠可没有这么惜命谨慎。在胜负生死面前,这些伤势又算得了什么,命还在就行。
沈棠惆怅:「你一单身狗懂什么?」
他知不知,杀她一个就能五杀超神?
她有很重的主公包
袱。
秋丞眸色阴鸷地看着下方。
他没想到公西仇都无法顺利拿下沈棠的首级,二人互相奈何不得,平分秋色。倘若这次沈棠不死,自己就危险了。跟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苗淑,眸色愈发险毒森冷。
二人少见得心有灵犀一回。
秋丞给身边爱将使了一个眼色。
不论胜负,这俩都要死一个。
死的人必须是沈幼梨!
那名爱将擅射,心领神会。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斗将生死并非都在场上,还可能在场下。光明不光明,坦荡不坦荡?呵,兵者,诡道也,细节任由活人春秋笔法,而死人没资格谈论这些。
却不知,有一双漠然地眸瞥了他。
此人自然是顾池。尽管一直仔细养着,但顾池是文心文士,是谋者,不可能不随军出征。众人也习惯他常年不好的脸色,但寥嘉却发现他这会儿格外难看,唇色泛青。
「望潮可是不适?」
两军干仗对峙,这种场合对顾池极其不友好,文士之道带来的负担不止翻一番。
只是他为何冷不丁爆发杀意?
「派一名神弓手。」
「神弓手?暗杀公西仇?」
虽说自家主公跟公西仇嘴上闲聊,但手上可没有留情面,明显是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留着这名武胆武者,待他来日实力再精进,怕是己方的心腹大患呢。
活着不如死了。
「秋文彦要来阴的。」
秋丞做初一,别怪他们做十五。
寥嘉比划了个手势:「没问题。」
顾池神情倦怠地阖上眼眸,遮住眼底冷光算计。他存了私心,秋丞不想沈棠活着下场,他同样不希望看到公西仇活着蹦跶。
理由倒也简单。
其一,此人到处流窜代打,襄助其他势力扩张,变相就是在跟己方势力作对,好比这次帮助秋文彦守孝城,下一次又是帮谁阻碍他们?公西仇是个难以控制的变数。
其二,照目前线索来看,主公是公西一族「圣物」,而公西仇对这件「圣物」态度和处置尚不清楚。倘若公西仇非得请「圣物」归位呢?岂不是阻碍主公大业?倘若、倘若他猜测错误,主公真是鸠占鹊巢的外来者而非失忆的「圣物」本尊……公西仇又待如何?
与其横生枝节,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油爆香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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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和寥嘉这边做好安排。
现在只等场上二人分出胜负。
若是抛开场合不谈,沈棠和公西仇这场一对一斗将着实精彩,堪称一场视听盛宴——从言灵精妙运用、招式见招拆招,再到百八十种武器轮番上场亮相,令人目不暇接。特别是后者,寻常武胆武者精力有限,一生能精通一种或者两三种就算不错,而这俩似乎都是时间管理大师,拿到个武器便能如臂使指,仿佛拘神遣将也不在话下。
铛!
沈棠右手持惯用的慈母剑,左手持一件造型奇特的武器,此物名为钩镶,是一种钩与盾结合后的复合式防御兵器,能有效克制诸如长戟这样有“侧枝”制式的长兵。
公西仇的双月牙蛇形长戟不仅符合条件,还是其中的plus版本。只见她转勾一锁,盾面卡住长戟,她笑:“你小心——”
钩镶体积小巧,但沈棠力气巨大。
即便是公西仇,也别想将被勾住的长戟第一时间抽离。反倒是沈棠能借着长戟被限制的瞬间,挥剑近身,几乎是贴着公西仇的脸挥出十数丈规模的剑刃:“可别破相了。”
沈棠将后半句话说完。
轰!
她的声音伴随着爆炸响起,剑刃与公西仇周身凝聚的罡气碰撞,虽未顺利破其防御,但也让它剧烈震颤。巨力迫使公西仇身形爆退,战靴在地上划出两道极长印痕。
即便如此,也看不到公西仇满地乱滚的狼狈模样,只见他一个潇洒的滑地起身,脚跟还未站稳便足下一弹,杀了回来。手中武器由长戟化为长柄骨朵锤,目标同样是知己的脸。武器交锋迸溅出来的力量,疯狂肆虐这片战场,看得顾池几人眼皮乱跳。
寥嘉擦擦汗:“主公可还记得……”
他们花了大力气挖的地道?
“地道不会被主公他们打塌吧?”
“不会。”姜胜同样低声回应,地道又不是两点一线直接挖过去,更不在战场下方。若是在战场下方动土,即便作业位置在地下极深位置,秋丞帐下也可能发现的。不过,看看场上斗将这俩人闹出来的大动静,他又不太肯定地补充,“应当……不会。”
毫无底气!
寥嘉:“……”
通过地道深入城内,前后夹击偷袭可是此次攻城战最为重要的一环。倘若地道被主公斗将打塌,那可真是地狱笑话。心中担心,但箭在弦上,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
事实证明,他们担心是多余的。
沈棠虽专心干架,但也尽量避免斗将动静对地道方向的影响,公西仇不知她的目的,无意间被她带节奏。二人马下打完又上马打,准确来说公西仇上马,沈棠上骡。
摩托虽是骡子,但体型规格却是标准的战马级别,马铠也是三层重甲,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其脾性也一点不辜负沈棠给取的名字,速度快、干架野、气势足。
面对公西仇胯下那匹战马的冲撞挑衅,它也回以同样颜色,出蹄果决,一有机会便疯狂踩踏顶撞。三层重铠外加马背上的主人,重量带来的负荷也在快速消耗体力,也就是公西仇二人的武气。不知何时,武胆图腾与千余文气巨人都已经被收回……
荀定道:“快分出胜负了。”
荀贞倒没看出来,毕竟他是文心文士,只觉得沈棠二人尚有不少余力:“如何说?”
荀定:“公西仇这厮,干架打仗跟他脾性一样喜欢大开大合,仗着底蕴充沛,武气从来不节制地乱用。连他都开始精打细算,可见,是真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
这种时候,武气便格外精贵。
或许多一点儿都能决定斗将胜负。
顾池和寥嘉听着,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一眼吕绝。吕绝心领神会,抱拳出阵,藏于前锋阵中人群,遮掩身形。沈棠帐下不缺擅射的神弓手,可惜的是他们技巧有余,武气不足,武胆境界太低,射出来的箭矢很可能要不了力竭的公西仇性命。
为求稳妥,便让吕绝出手。
吕绝箭术好,武胆等级也不算太低。
白素倒是不太乐意。
“军师,为何不让末将来?”
论箭术,她还稍胜吕绝一筹。
临山县让吕绝出阵一回,白素没捞着,心中一直憋着火——捞不着军功的火。
之后秋丞整合兵马回防孝城,大军攻打其他县镇不费劲,白素自觉没发挥出来该有的实力,心中更焦虑。只是她一贯表情少,不太容易看出来,这其中不包括顾池。
顾池:“公西仇身份还是敏感了。”
白素闻言一怔。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强的不仅是武艺,若非如此也无法成为沈棠帐下女性武者中的领军人。顾池军师这话,背后的深意让她心绪复杂。顾池敛眸,声音被鼓声和士兵的呐喊鼓舞淹没,但白素听得真切。
“主公的身份,她身边需要更多女性文心文士与武胆武者支持,否则孤掌难鸣。你与吕守生相比,自然是你更加重要一些。”
白素抿唇不言。
顾池继续道:“主公对公西仇下死手,与公西仇真的死,二者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他要真的死了,还是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之下,主公心中难免会有一根刺扎着。”
“所以,这个人选不太适合是你。”如果女性武者再多点,不那么精贵,顾池会选择白素,因为她箭术更好,成功几率更高。
白素视线落向吕绝的方向。
吕绝他知道吗?
知道后,会心生芥蒂吗?
耳畔传来顾池声音,带着没有一丝感情的笑:“他要杀的人可是公西仇,年纪轻轻便攀升至十五等少上造的人物。莫说一根刺,便是扎根椽子,这一箭也是值得的!”
战场上,已至尾声。
沈棠二人皆是浑身大汗,满身淤泥,口中喘着粗气,胸口吃力起伏。公西仇甚至无法维持周身罡气护体,甲胄残败,唯一不变的是他看向沈棠那颗脑袋的炽热目光。
沈棠同样也馋他的身体。
便是这个时刻——
暗中两把由武气凝聚而成的plus版本反曲弓已经悄然拉开,随着弓弦逐渐朝着满月靠近,两支颜色不同的箭矢在指尖由虚凝实。松手,两道流光从城上、城下同时射出,流光无声划过长空,激射而去,其目标正是武气体力都将耗尽的沈棠与公西仇。
这种状态,作战直觉都会跌至低谷。
冷箭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言灵加持,更不易察觉。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顾池唇角勾笑,抬指抵唇。
“移花接木!”
既然知道敌人要对自家主公放冷箭,顾池自然不会去赌主公自己闪开这支冷箭的几率,【移花接木】将人传送至安全地方才是正经。至于公西仇,在此陨落即可!
顾池眼前仿佛出现公西仇血洒当场的一幕,也预想过主公不可置信的眸与眸中的质问。不过,这些全部不重要,倘若主公要为此事秋后算账,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两支冷箭的出现超出所有人预料,战场出现一瞬寂静,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这一瞬发生的事情,在几个当事人的感官中,却似放慢无数倍,一帧一帧清晰可见。
顾池脸色煞白,额头冒汗。
秋丞直接破防,破口大骂。
因为——
前者的【移花接木】被目标强行拒绝。沈棠看到冷箭目标是公西仇的瞬间,不假思索,手中慈母剑脱手射出,几乎是贴着公西仇的侧脸飞射过去,撞偏了那根冷箭。
后者则是因为公西仇冲向沈棠,徒手接下射向沈棠盲区的冷箭,贡献本场第一个满地乱滚。秋丞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城上传了下来:“公西仇,老子**你祖宗先人!”
_(:з」∠)_
棠妹和公西仇:“偷人头,不可忍!”
PS:仔细看,这俩胜负其实已经分出来了,只是很微弱。棠妹还有慈母剑可以扔,公西仇连维持武器所需的武气都差了点,只能徒手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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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老子**你祖宗先人!
老子**你祖宗先人!
**你祖宗先人!
秋丞声嘶力竭的咆哮回荡在孝城的上空,久久不息。他盛怒之下又用了文气,声音传得极远,这导致两军人马都听到秋丞激情开骂的内容。这内容文雅不文雅、符不符合他世家子身份底蕴先不说,愤怒是真的愤怒,光听声音都能脑补秋丞狰狞五官。
他是真被气疯了!
「你们愣着做什么?愣着他们俩就会原地暴毙给你们看吗?继续射啊,弄死这俩狼狈为女干的狗东西!」秋丞咆哮完,喘了口气,扭头看到身边僚属一致的表情,愤怒到想要跺脚,甚至上手抢了某个护卫手中的弓箭和箭囊,搭箭弯弓,瞄准城下公西仇的脑袋。
公西仇方才的骚操作,成功让秋丞对他的厌恶直接飙升,弯道超车超过沈棠。
与此同时,被箭矢惯性带着满地乱滚的公西仇终于停了下来,徒手接箭的那只手血肉模糊。庆幸的是他武铠鳞甲护手尚在,不然以血肉之躯接下中高阶武胆武者的武气箭矢,这手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他看了一眼沈棠的方向,后者正同样看着他。
公西仇用力,单手捏断冷箭。
尽管这场斗将只是以微弱差距输给沈棠,但输就是输,公西仇并非输不起的人。秋丞却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欲以冷箭夺胜者性命,这是公西仇的骄傲所不允许的。
沈棠自然可以死。
她可以死在自己手中,可以死在其他对手手中,甚至可以喝水呛死、走路平地摔死、感染风寒病死……但唯独,她不能被小人冷箭暗算杀死。这种死法对于一个武者而言委实算不上光彩,甚至称得上耻辱。他公西仇的对手,自然不能有这样的下场。
他曲肘撑地,踉跄着爬起来。
体力和武气双双耗尽让他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虚弱」,但「虚弱」并不能削减他身上的威势。当他与城楼箭在弦上的秋丞四目相对,眼底仍泛着令秋丞胆颤的杀意。
秋丞见此,手指一颤。
松手,箭矢离弦。
噗——
这个时代崇尚强大,文心文士各个精通六艺,射艺不凡,秋丞箭术也算可圈可点。距离如此近,他有信心百发百中。事实也确实如此,一箭射中公西仇面门的位置。
只是,射中了位置却没射中人。
原地只余缕缕陌生文气。
【移花接木】。
其他人针对沈棠的箭矢也扎了个空。
很显然,沈棠也被【移花接木】转走,出手的还是同一个文心文士。这一操作实在超纲,被刺激不轻的秋丞再一次激情开麦。
咆哮之时,额头青筋暴涨乱跳,既不见文心文士的风度,也不见世家子弟的涵养,但无人有意见,他们能理解秋丞的心情。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儿,敌方首领便能陨落城下,结果花了大价钱聘请的公西仇却在此刻出手替对方挡下致命一击。关键时刻反水,还是带薪反水,紧跟着二人又被救走,击杀无望,秋丞不破防才叫奇怪。
当然,这不是最棘手的。
最棘手的是公西仇输了斗将。
还是一场定胜负的斗将。
若非公西仇下场迎战,秋丞本可以继续龟缩不出,死守孝城等待盟友拿下陇舞郡的佳音,届时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局面。
看着城下士气节节攀升的敌军,顷刻成型的各类攻城器械,整齐划一向孝城推进的敌军军阵,以及,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这一切成功让苗淑俏脸煞白,袖中一双手不知何时紧攥成拳,指甲深陷掌心而不知。
她隐约有预感,这孝城,
守不住了。
「主公,莫要逞强。」
寥嘉说着将沈棠的钱囊还给她。
他一出手便是两道【移花接木】。
成功救回主公,「俘虏」了公西仇。
本该是顾池出手,但他被吓得够呛,几无人色,寥嘉便抢了这个活儿。顾池缓了口气,也虚弱着劝说沈棠:「今日必能拿下孝城,主公这般状态参战,无多大意义。」
沈棠是胜了公西仇,但只是险胜。
她是文武双修,有文宫又有武殿,理论上的续航能力比同境界单修多一倍。公西仇吃亏就吃亏在这里,在最关键的时刻,他蓝条耗尽,而沈棠还剩下了一丢丢……
这一丢丢不算多。
但可以近距离射出一发天女散花。
公西仇躲不开。
所以,输的人是他。
沈棠还未喘匀气,勉强站稳,环顾四周。姜胜和荀贞指挥三军,配合主帅老将攻城去了,顾池和寥嘉还在这里。她看了眼坐在地上调息的公西仇,问顾池一个问题。
「冷箭谁放的?」
顾池道:「吕绝,吕守生。」
「谁下的命令?」
顾池道:「顾池,顾望潮。」
正在调息的公西仇睁眼瞥了一眼他。
公西仇是认识顾池的。
彼时顾池跟随沈棠去邑汝见章贺。
但公西仇对顾池的印象仅仅只是「玛玛帐下的病弱文士」、「看着不像是只好鸟」。
如今再看,自己预感没错。
确实不是只好鸟。
「主公,此事……」
寥嘉张口想替顾池说两句好话,他这会儿还留在这里,其实就是担心主公和顾池爆发矛盾。三军阵前替对手公西仇打偏致命一箭,足以说明公西仇对主公是特殊的。
顾池必然会被追责。
但沈棠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望潮,我的对手,只会死在我的手上。从我今日胜过公西奉恩这一刻开始,我自信他不可能再赢我。他今日若能活着,来日再碰上,他一样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沈棠有这份自信。
顾池的回答完全没有超纲,她用脚跟想想也知道,顾池是四位随军文士中嫌疑最大的。可顾池如此坦率,让她意外,也让她生出了火气:「武胆武者死在冷箭之下不光彩,文心文士以冷箭杀敌同样有损名声。」
「你为何不爱惜自己羽毛?」
顾池静默了半晌。
耳边的风吹不到他心中,周遭的战鼓和杀喊入不了他耳畔,唯有主公的只言片语清晰可闻。他道:「主公更重要,顾望潮追随的明公比顾望潮更重要,仅此而已。」
还在调息的公西仇瞥了一眼寥嘉,直白道:「戴花的,你不觉得你很多余吗?」
三个人的故事,第四人无法插足。
寥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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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嘉毕竟是文心文士,文心文士的特点就是脸皮厚,反应快,面对公西仇的“精神攻击”,他只是扬唇浅笑:“那我走?”
让你们仨各诉衷肠???
哼,寥嘉表示想得美。
“你如今可是俘虏,奉劝你还是识时务些,能少吃点苦头。”纵然知道公西仇对主公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但寥嘉无所畏惧。
只是这种程度的言语警告,显然无法让公西仇收敛,纵然狼狈,但眼神满是桀骜难驯,哪儿有当俘虏的自觉?他也确实有这份资本,只需恢复小半成武气,以他的实力,他要走,无人能拦。他自然而然地挑衅回去,哂笑:“给我苦头吃?就凭你?”
只见寥嘉点头,笑了。
笑得很猥琐,很得意,很嚣张。
“是,就凭我。”抬手一道言灵封禁公西仇丹府,使得对方刚恢复一缕的武气瞬间流通不畅,经脉阻滞,在对方双眸睁圆的注视下,语重心长道,“千万别小瞧你不了解的文心文士,特别还是自己虚弱的情况下,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手段。”
类似的封禁言灵不少。
但施展成功的几率不高。
诸如公西仇这样的高手更是没可能中招,但谁让他丹府空空,体力耗尽,状态虚弱?这种情况下,面对全盛状态的寥嘉,不栽在他手中就怪了。估摸着公西仇长这么大也没想过,自己可能被封禁。寥嘉弹了弹衣袖:“俘虏,就该有俘虏的样子……”
哪怕主公出面说情都不好使。
然而,寥嘉的担心根本不存在。
沈棠非常赞成他的言论:“少美这话说得对,奉恩可是此战最大的收获,如何也不能让你轻易溜了。你暂且委屈一下,待攻下孝城,咱们去城里好扯掰扯掰清楚。”
没将人五花大绑已经很客气了。
公西仇哼了哼,不置可否。
沈棠的状态不比公西仇好多少,根本上不了前线,于是她被顾池丢了个任务——看紧俘虏公西仇。通俗来说,这俩奇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别耽误三军的攻城进度。
被丢角落的沈棠:“……”
望着准备去前线大发神威的两位文心文士,沈棠那叫一个百爪挠心——看着顾池几个在自己面前装逼,抢走本属于她的人头军功,这比将她【禁言夺声】还难受!
一屁股坐在公西仇身边,沈棠气呼呼地鼓着两颊,公西仇轻抬眼眸,落向沈棠的视线也没了开战前的森冷和杀意:“孝城的城防没那么容易攻克的,这场有得磨。”
沈棠听了,偏头看他。
哼道:“就秋文彦那只老菜鸡?”
公西仇道:“他在临山县吃足了亏,一入孝城便命人做足准备。他不缺兵丁、不缺城械,各处城门早已封死。你们想夺城,唯有登墙一途,但——登墙难,站稳更难,纵使你们有斗将获胜的士气加成,也很难弥补差距。强行弥补,要用命填。”
城楼是秋丞的地盘。
密密麻麻都是他的人。
攻城一方士兵侥幸登上去,会被群起而攻之,最后只剩一具残尸。除非不断进攻、骚扰,尽可能消耗防守方体力,让他们减员,登墙之后才可能逐渐站稳脚跟。
这是一个拉锯过程。
每分每秒都是用性命去争夺拉扯。
公西仇不是很看好沈棠这边,固然她帐下文心文士辅助一流,但架不住没有高阶战力——唯一一个能让公西仇看上眼的高阶战力,这会儿也暂时废号,跟自己作伴。
“你说的很对,很有道理。”沈棠抱着大饼在啃,她干架到一半就酒醒了,肚子饥肠辘辘,横竖没事干就干饭吧,“但是呢,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秋文彦这只老菜鸡估计做梦都想不到吧,他率兵带人在前面纠缠不休,后庭会失守。”
公西仇:“……???”
沈棠丝毫没有污染至交的愧疚,洋洋洒洒一番高论:“你不知道吧?哈哈,磨刀不误砍柴工,我派人叫阵这几日,早早派人挖了一条通往孝城城内的地道。五千精锐已经来了招‘暗度陈仓’,秋文彦没有防备,这一马桶搋子捅下去,保证他菊花朵朵开!”
她比了个开花手势:“菊花怒放!”
公西仇:“……???”
沈棠扭头问他:“你听不懂?”
公西仇嘴角微抽:“不,听得懂。”
二人闲聊的一会儿功夫,五千精锐收到进攻指令,个个像是打了鸡血,跟随首领去后庭摘花。秋丞原先还稳得住——敌军进攻虽猛,但有高墙阻挡,一时半会儿别想大规模登墙作战,己方帐下武胆武者又多,咬咬牙守住最猛烈一波进攻,孝城兴许就安全了。只是他没想到,敌人会莫名其妙从城内冒出,堂而皇之踩着楼梯杀过来。
一路上,血流成河。
秋丞惊愕:“这怎么回事?”
这支人马何时出现在城内?
一时间,腹背受敌,节奏大乱。
公西仇闭目细听城墙方向的动静,便知局势朝着沈棠所想方向发展,没了兴致。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情:“玛玛,我输了。”
埋头干饭的沈棠抬起头:“嗯?”
公西仇叹道:“你是如何寻得圣物的?这几年,我遍寻不到,线索全无。圣物对我们一族至关重要,不容亵渎。亵渎者,必诛之。即便你是玛玛,也不会是例外。”
“咳咳咳——”
听公西仇提及此事,沈棠掐着脖子不断咳嗽,咳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差点儿被一口没有咽下去的饼送走。公西仇见她面色通红,抬手帮了把,这才吐出罪魁祸首。
“艹,康季寿的霉运还在……”
沈棠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
但她还是要面对公西仇的问题。
道:“我没有亵渎的意思……”
她怎么亵渎自己?
听着有些涩。
“……额,找到‘圣物’也是意外。我可以告诉你‘圣物’的下落,但你得向我发誓——你绝对不会强迫‘圣物’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例如请“圣物”躺棺材之类的,沈棠紧张地道,“你发誓,发了誓,我就说。”
公西仇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我可以用武胆起誓!”
“公西仇,够男人!”沈棠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以指成梳,理了理跟公西仇干架而凌乱的马尾,笑得贼兮兮:“回头,我给你表演个绝活——单手倒立洗头!”
_(:з」∠)_
犹豫,公西仇怎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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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纳闷:“这算什么绝活?”
单手倒立洗头,他也能轻松做到。
“重点难道是绝活吗?”沈棠第一次觉得知音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指着自己,“重点难道不是‘我’给你表演这个绝活?”
她故意在“我”这个字眼上咬重音量。
公西仇仍不解:“……”
直到想起沈棠在开打之前说的话——
【倘若你输了的话,那就请你家‘圣物’浅浅表演一个倒立洗头吧……】
说完还让士兵端上来陶瓮,加柴。
不过,那时候公西仇的注意力都在陶瓮与柴火上面,满脑子是灭族之夜的惨状,不管沈棠是有意挑衅,还是无意为之,显然此举触动了他的底线,激发他的杀意。
而现在——
圣物洗头=玛玛表演单手倒立洗头。
所以,圣物=玛玛???
公西仇脑中浮现等式,但眸光完全没有沈棠预料中的狂喜激动,反而蹙起眉头:“我知道玛玛想激秋文彦出将应战,但不该拿圣物当由头,这玩笑一点儿不好笑。”
沈棠:“……你凭什么不相信?”
公西仇:“圣物是死物而非活人。”
沈棠不信邪。
她主动坦白,怎么可以不信?
于是起身走到公西仇跟前,一屁股坐下,二人相对而坐,她神情是公西仇印象中少有的严肃,抬手指着自己的双眼:“你看着我的眼神,你看到我的眼睛在撒谎?”
公西仇依言照做,对方眼神很坦诚。
他老实摇头:“没有撒谎。”
沈棠:“那我说的就是真话。”
公西仇愁眉,但这次没说什么。
坦白局到了这一步,公西仇又用武胆起誓,沈棠也没什么好隐瞒了,说出来也算了结对方一个心结。她组织语言,开口道:“横竖时间还多,你听我讲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从几个倒斗挖棺材开始,再到爱好古董文玩的沈二爷无意间淘到这口棺材。他听说棺中有一少年长眠,气息全无却恍若生人,不知身上带着什么防腐宝贝,外人触碰不得,一触碰便浑身剧痛,犹如凌迟。他见到少年样貌,当即高价买下来。
当夜送入沈宅。
棺中少年却在此时苏醒。
只是反应迟缓,口不能言,愚痴蠢笨,但相貌与胞兄家的大娘子有几分相似,恰逢大娘子逃婚,便让此人顶替新娘,嫁入夫家龚氏。孰料大婚当日,龚氏抄家流放。
流放中途,少年突然开了智窍。
前尘尽忘,不知来路。
她只知自己姓沈,名棠,字幼梨。
沈棠指着自己:“我就是那少年。”
又道:“所以我应该就是‘圣物’。当年在章贺那边,我就发现这个秘密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公西仇,你发过誓的,不能强迫‘圣物’做她不愿意的事情!我可不想躺回棺材被你埋回族地等什么恩人,就算要等,我也要在棺材外等!”
公西仇努力消化这个怪诞离奇的故事,只是CPU扛不住,有些消化不良:“我自然是相信玛玛的,不过事关‘圣物’,真伪我会去求证。求证过后再做定论……”
内心却隐约有些信了。其一,玛玛的实力进阶完全没有“按部就班”一说,完全是遇强则强,遇强更强!其二,脾性又合自己胃口,横看竖看就该是公西族出来的。
沈棠托腮:“你还挺谨慎。”
倘若公西仇相信,自己便能顺势招揽,但人家说要求证,她总不能拦着。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跟公西仇几次干仗也不是因为原则性冲突,往后也不可能了。
她有耐心再等等。
“我倒希望玛玛真是‘圣物’,这样就不用分心保护了。”会蹦会跳还会干仗的圣物,明显比躺在棺材无知无觉更安全,“待我安顿好阿来,查清楚后便来找你。”
“阿来?听荀定说她是你妹子。”沈棠在心中拨弄小算盘,暂时捏不住公西仇,她可以捏住公西来,鱼饵在手也不怕公西仇会跑,“她现在在哪里?要不要去接?”
公西仇抬手一指城池方向。
道:“在城内。”
沈棠:“……”
沈棠厚着脸皮道:“在城内?那我派人提前去接她,免得兵荒马乱伤到她。”
公西仇却道:“不用。”
他一点儿不担心公西来安全。
因为——
公西仇面无表情:“荀定那厮会去。”
斗将还未开始,他便注意到待在沈棠阵营的荀定。沈棠似乎从他的表情读出了什么——果然,荀定没有一顿毒打是白挨的。
武胆武者虽有傲人战力,但面对逐渐倾斜的战局大势,他们也无能为力。沈棠这边高端战力是少,但帐下兵马令行禁止,彼此配合默契,还有充裕士气,足以弥补这一短板。又以前后夹击之策,将秋丞兵马堵在城楼,此处地势狭窄不利于摆开阵势。
武胆武者亦是束手束脚。
一番鏖战,从天亮战至夜幕昏黄。
秋丞率兵几番突破,将战地从城楼转至城内巷战,又打了数个回合,本就荒凉的孝城愈发破败。文心文士最了解文心文士,姜胜几个盯紧大鱼,提防他们趁乱逃跑。
其中,顾池最为上心。
他不允许自己手中有漏网之鱼!
直至夜深,月上中天。
兵戈渐歇,战鼓不复。
空气中仍弥漫着浓郁的硝烟与血腥气息,秋丞帐下兵丁全部抓的抓、逃的逃、死的死。只是局势一乱,总有一些小人浑水摸鱼,劫掠强抢。公西仇来了之后,暂居在公西来的旧居。此处地段不好,治安也差,但有公西仇镇宅,没哪个地痞流氓觊觎。
公西仇战败,便有人起了心思。
秋丞给他的聘金可让人眼馋。
只是刚翻墙摸进来,眼前一道光闪过,便被人一枪穿心。杨英嫌恶地皱起眉头,抛下尸体。她将公西来藏好,出去一趟打听消息,才知孝城失守,敌人兵马已经打进来。这让杨英面色发白,脑中兵荒马乱的记忆一一浮现。但——她不是过去的她。
当即回身,找到公西来说明情况。
公西来花容失色:“阿兄如何了?”
杨英摇头道:“这个暂时不知。但我们要先保证自己安全,才能打听他的消息。阿来,收拾干粮和清水,我护送你出城。”
公西来方寸大乱,下意识听从。
守护院落安全的还有公西仇的部曲。人数不多,但皆是精锐,杨英也算部曲一员。公西仇叮嘱过,遇见危险以公西来安全为重。只是,出城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还未走出多远便碰见了敌军人马。
“等等——住手!”
交锋的武气光芒刚亮起,便被一人插足,强行分开,杨英抬头一瞧,还是熟人。
“荀定,你怎么才来?”
荀定挠挠脸:“没辙,阿父盯着。”
他也有苦衷,不到尘埃落定,他哪敢在战场乱跑?他的阿父会分分钟大义灭亲。荀定硬是忍着,帮着拿下城墙,将战线推到内巷,顺手也拿了一个武胆武者人头。
老父亲荀贞老怀甚慰。
荀定这才有了自由。
再者,公西仇留给公西来的护卫实力可圈可点,这点他还是放心的。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他来的时机正正好。荀定转身跟与杨英等人对峙的人马说明了情况。
杨英松了口气。
扬眉问:“听说你被俘虏了?”
荀定觉得“俘虏”二字太难听,强行挽尊:“在沈君帐下遇见我父亲,我能如何?”
被一众部曲护在身后的公西来探出头,她微红着眼眶问:“我阿兄可还安全?”
荀定道:“应是无碍的。”
但公西来只想要肯定回答。
知道她见不着人不会放心,荀定主动请缨:“我带你去见沈君。见着沈君,也就见着他了。以他的实力,哪个势力首领不想试着招揽?即便兵败也不会有事的。”
除非公西仇犟骨头不肯低头认怂,势力首领才会萌生“自己得不到,旁人也别想得到”的念头,给人脑袋咔嚓一刀。
_(:з」∠)_
我忘了荀定有没有取字了,挠头,有谁记得吗?
(本章完)
643:主公呢?在洗头(下)【求月票】
“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
公西来长舒一口气。
眸光盈盈,仿佛找到主心骨。
孝城这座城池承载了太多过往。
她在此处长大,也在此处经历人生最大的变故。庆幸上天待她不薄,在她陷入绝境低谷之后,让她遇见了公西仇。不曾想,时隔四年,旧日噩梦有再度上演的兆头。
幸好——
峰回路转,一场虚惊。
荀定召唤出战马,伸出手:“走。”
“等等,我也去。”
杨英用佩剑挡住想递出手的公西来。
“姓杨的,你如此提防我作甚?”
杨英也召唤出战马,伸手稍一用劲儿便将公西来拉到马背上,双手圈在怀中,稳稳握着缰绳:“我是阿来的贴身护卫,断没让阿来离开视线的道理,自然也要去。”
“你——”
荀定嘴角微微一抽,心下不爽。
杨英没看他,只是轻夹马腹:“驾!”
马蹄清脆,战马径直从荀定身边走过。处于话题中心的公西来蜷在杨英怀中,冲着荀定露出安抚轻笑,还调皮地眨眼。荀定张了张口,瞧着杨英笔直背影,鼻尖溢出不服气的轻哼。杨英耳朵不聋,扭头挑眉。
“哼什么哼?荀永安,该领路了。”
荀定暗磨后槽牙:“来了!催甚?”
公西仇挨千刀,这杨英也碍眼。
干仗的时候放开手脚一通狂野破坏,战后清扫就麻烦了,琐碎复杂,还要派人把守各处,封锁城门,以免有漏网之鱼。这些事儿全部交给姜胜、荀贞和寥嘉三人忙。
顾池?
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战场戾气重,心声多,文士之道对顾池的负担远胜往日。顾池白日还参与攻城作战,文气消耗超标,他战后还勉强自己整理秋丞帐下要员名单,身子骨自然吃不消。
寥嘉劝说他别这么拼命。
顾池咳嗽着道:“文心文士花样多,虽说抓他们不容易,但纵虎归山更不行。”
谁敢肯定不会是未来的心腹大患?
寥嘉可不听他的话,身体不好就该躺着:“那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城门已经封锁,也用郡守绶印重启城墙屏障,他们暂时混不出去。既困于瓮中,慢慢抓便是。”
顾池还想说什么:“但……”
“但”后面说不出来了。
寥嘉也给了他封禁大礼包。
顾池:“……”
被封禁的滋味相当难受,而荀定此刻心情与他相仿。荀定三番五次找话题,总被杨英打断,找不到机会与公西来说两句。
这俩人剑拔弩张,被夹在中间的公西来好笑又无奈。恰巧,此时瞥见一抹有些眼熟的身影快速闪进深巷,她急忙拍杨英手背。
“先停下,我看到熟人了。”
荀定忙道:“熟人?在哪里?”
公西来指着深巷方向,口中那句“瞧着像是前未婚夫”没来得及说出来,马背上哪还有荀定身影?她瘪了瘪嘴,小声道:“怎么也不听人将话说完,如此急性……”
杨英道:“不靠谱。”
公西来满脸飞霞,娇嗔。
“你浑说什么胡话呢……”
杨英面无表情地道:“你阿兄下的定论——不靠谱,实力弱,修为差,家徒四壁,看脸的肤浅之辈!我只是复述罢了。”
公西来:“……他自己就怪好看的。”
公西仇提醒过杨英,尽量让公西来少提荀定这厮。于是,杨英果断转移话题,故作好奇地道:“阿来,你方才看到了谁?”
这一招果然奏效。
“若没认错,应当是前未婚夫婿。”
杨英诧异:“你还有这玩意儿?”
公西来险些被杨英逗笑:“什么叫做‘玩意儿’?订婚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不过,这桩婚事在十岁那年便断了。我因族叔牵连没入贱籍,未来夫家嫌弃丢人,也是为了避嫌撇清干系,命人退了婚书。倘若没诸多变故,或许后宅又多一员怨妇……”
“怨妇?那玩意儿不是个东西?”
杨英听出公西来话中隐含的意思。
公西来感慨:“我被没入贱籍之后,勤学琴棋书画、歌舞声乐,靠着天赋和这张脸,还未登台便有艳名。时常有风流才子慕名过来听我练琴习舞,他便是其中之一,年纪不大便流连私窠。私下曾说等我正式登台,便替我赎身做他外室,花心风流。”
杨英厌恶地拧眉。
“这种玩意儿——”
多见一眼都嫌恶心。
公西来眼眸弯弯:“瞧瞧呗,若知道他过得不好,于我而言不是喜事一桩?”
杨英:“倒也是。”
谁知荀定抓回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公西来忙解释:“是这男的,那女的抓错了。”
男的瑟瑟发抖。
女的气势逼人。
谁知荀定表情莫名古怪,视线看看女人,再看看公西来,最后落在杨英身上。被抓的女人不断挣扎,怒目圆睁。杨英一眼便看出她的怪异之处:“你怎卸她下颌?”
虽说荀定有千万般不好,但他不打女人,不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除了杨英。因为杨英是有武力的女人,是对手,可以打。逻辑跟公西仇真是异曲同工。
怎么今日对个弱女子下重手?
“不卸下来,人就跑了。”
荀定庆幸自己下手快。
杨英:“旁人逃跑用腿,她用下颌?”
“旁的先不说,先去见沈君。”一听到“沈君”二字,女人挣扎更厉害几分。
沈棠此刻在哪里?
她在孝城郡守府邸。
此处几经战火,几经修缮,格局装饰可比沈棠那个狗窝强多了。荀定原本还算美妙的心情,在府邸门口碰见老父亲的那一刻,嘴角弧度立马收起来,乖顺得不行。
“阿父!”
他下马行礼。
公西来跟着行了一福礼,杨英只是简单抱拳。荀贞微微颔首,视线掠过荀定身后的公西来与杨英,再看儿子莫名紧张起来的表情,他脚步一顿:“你来此处作甚?”
荀定小心翼翼道:“求见沈君。”
又指着一男一女,邀功似的道:“阿父,这二人有重大嫌疑,沈君或许会感兴趣。”
荀贞哦了一声:“跟来吧。”
因为是匆忙之下接管郡守府邸,再加上沈棠武力高深,派过来的护卫人数少,一路走来也就看到七八人:“主公在何处?”
护卫回答道:“在议厅。”
顺便给荀贞指了方向。
议厅不是很远,一行人刚靠近便听到沈棠跟谁在说什么,话语间带着几分喘息,隐约还能听到流水哗哗声音。荀定耳力比荀贞更好,听得真切,面颊默默滚烫起来。
“阿父,这会儿不太方便吧?”
他小声儿提醒老父亲。
老父亲斜眼看着自家好大儿。
鄙夷道:“你脑子里想什么东西?”
搁在其他人身上或许会误会,但自家主公——荀贞宁愿相信主公在拍黄瓜,也不信她在啪人。刚说完,便听沈棠那头传来一声:“含章吗?进来吧,有事情?”
荀贞得到允许,迈步进入议厅。
荀定几个也后脚跟上。
然后——
入眼看到的第一人不是沈棠,而是连武铠都不穿的公西仇,平日很嚣张的辫子头这会儿也显得没精神。他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支着膝盖,扭头道:“阿来,过来。”
“阿兄!”
公西来大喜。
“呦,这就是咱们义妹啊?”
公西仇:“那是我义妹,不是咱们。”
公西来还未跑到公西仇身边,就听一声调笑,她环视四周,柳眉倒竖:“谁?”
那声音含笑道:“往下看。”
公西来:“???”
声音来源于一根柱子。
柱子上倒立着一双长腿,顺着长腿往下看,张扬殷红的衣角掖在腰间蹀躞。再往下看,是一张倒立的少年俏脸。在柱子这边,有一个单手撑地,另一手挠着湿漉漉黑发的少年。少年脑袋下放着一盆冒热气的温水,公西来傻眼,问:“你在作甚?”
少年没回答,但自家阿兄却耷拉着眼皮,叹气道:“给我表演倒立洗头绝活。”
因为一诺千金,所以他不能不看。
_(:з」∠)_
(本章完)
辞旧迎新,欢迎2023!(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好吧,虽然现在不允许放鞭炮了,但拜年还是要拜的,给所有宝子们拜个早年。
?(′???`)比心心
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学生党考试满分,学业顺利;工作党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另外还要祝福一下我这样的减肥困难户,新的一年穿上S码!
嗯,按照活动流程,接下来就该对去年做一下总结了——最想说的,千言万语在一躬,感谢大家在去年对香菇渣更的包容。
2022年发生蛮多事情。
家庭方面,香菇在年初怀孕了。
孕早期有些不稳,更新从稳定双更变成了单更???,关键是今年收到阅文年礼,说我笔耕不辍更新了107.2万字,羞惭,这不是一个全职作者该有的输出(但是单更真的好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整整咸鱼了一年,现在有点慌)。庆幸的是孕反几乎没有,孕晚期有些精力不济,最后在12月15号这天喜提一件皮夹克。
事业方面,也是最让香菇膨胀的地方,因为大家对《退朕》的大力支持,让这本书在点女流量渣渣的大环境下,喜提九千均订。这也是香菇从业十年,第一次连载期间收获这样的成绩(女帝完结的时候好像四千八均订,大佬堪堪五千均订)。
其实选择写《退朕》的时候,我是很犹豫的,担心会被说吃老本啊、咋又是女帝文之类的,女主天天不是在干仗就是在干仗的路上,戾气是不是太重之类的……后来一琢磨,女帝文很小众很冷门啊,这个圈子多我一本不多,我又想写,那干嘛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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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個冲动,于是我就开干了。
说实话,香菇写文,莫得大纲。
是的,我没有大纲这个玩意儿。
开头也是一拍脑门写的,那时候脑子里就一个模糊的场景——一个失忆少女在流放途中醒来——然后修改了七八遍,挑选合适的切入视角,写得差不多了,再取的女主名字,赋予她戳我萌点的特质,路痴、胃口大、洒脱、画画不行但蜜汁自信……
还有就是酒量不行。
一直追更的读者也知道,香菇这本的灵感是早年就有的。灵感源于那时一直追更《儒道至圣》,我又更新着《女帝》,便想着如果在争霸天下的过程,加入“言出法随”元素会如何?谋士和武将,两个在战争中至关重要的角色会如何发挥各自才能?
不过香菇这个渣更,双开就是做梦。
如今,才捡起当年一闪而逝的悸动。
《退朕》这本书很像一张画轴,我每天更新,才知出场的人物是谁(这就是文艺说法,其实就是没有大纲闹的)。祈善是第一个出场的文士,一开始他的人设并没有那么多,只是写着写着,发现棠妹武力值没解封,暂时干不过那个三等簪袅,于是安排了天降救星,也就是祈元良。青年文士正式出场,不能是个路人甲吧,人物形象开始在脑中逐渐清晰,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的过往,隐约还知道他为何会恰巧出现。
第二个文士褚曜出场同样如此。
我想写一个少年风光得意,因故落魄潦倒半生,明珠蒙尘,又最终遇见明主的人物。他在我心中应该有着长者一般的慈和宽容,有着岁月沉淀之后的沉稳谦和。
这个人应该叫什么?
我第一反应想到了曜,于是给他取字无晦。这个名字,在他的前半生更像是一个嘲讽,但在他的后半生,我希望它是恰如其分——良臣遇君,满地锦绣。
再之后是顾池。
一开始并未给他取名,对这个角色的描述并不讨喜,立场偏反派,文士之道的安排也同样如此。直到某天卡在了他的名字,不知该取什么,无意间想到了顾池,继而想到了谐音古驰GUCCI,想到了望潮,想到了小章鱼,想到了章鱼小丸子,想到了一个能听人心声之人内心会如何孤寂。他见惯了人心,所以不信人。
以一池之水而望江潮。
所以他遇见棠妹,必然会被吸引。
还有很多很多人物,共叔武、林风、屠荣、康时、姜胜、荀贞、宁燕、虞紫、寥嘉、鲜于坚、白素、吕绝、徐诠徐解兄弟、鲁继、赵葳,当然,还有公西仇。
老读者应该会发现香菇的写作习惯,往往是人物先出场,以诸如青年、妇人、老者之类的词汇代称,之后才安排名字、戏份剧情,全是因为没有大纲,其实这很容易翻车,产生BUG,逻辑冲突,但香菇却喜欢这种“冥冥中的缘分”。
当然,也有写着写着写偏了的。
例如杨公这个人物,我本来对他的安排是为棠妹守城而亡,死在与杨英父女重逢的前夕。或是杨公活着统兵打仗,偶见一具荒野骸骨,一时心悸,心生怜悯,帮她下葬,之后安排专门摸尸卖钱的乞儿拿出杨英信物,杨公才知自己曾与女儿相逢。
_(:з」∠?)_
结果写着写着,守城剧情安排给别人守了,将他给忘了,他活过了死亡节点,现在还活蹦乱跳,我也不能强行发便当吧?要么以后补救,要么就得收回便当……
唉,写果然很难#托腮
叨叨了,说一下收入吧。
谢谢各位宝子,香菇勉强能糊口了,大神合约到期之后,不出意外应该还能续约苟一苟(毕竟合约一到期就掉LV5,多少给人不思上进的感觉_(:з」∠)_)。
至于成绩嘛……
香菇在22年收获人生第一个月票榜首,其实这个荣耀应该早就拿到手的,但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大家懂得都懂。也谢谢大家被365天求月票还愿意支持香菇。
新的一年,新的起点,新的愿望。
希望有更多读者,更多盟主,更多订阅(例如一举拿下万订徽章,我太馋了),拿下五星徽章(在五星殿堂跟《女帝》贴贴),或者……
Emmm,开一本新书。
(疯狂扭动)我好馋之前的脑洞啊!
小声哔哔——
女帝圈子这么小,再来一本也不多?
最后——
前路漫长,你我偕行。
百毒不侵,百无禁忌。
新年快乐??ヽ(°▽°)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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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来恍惚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表演……倒立洗头绝活?”
这算哪门子的绝活?
正巧沈棠这会儿也洗完了,用右手草草将长发多余的水拧出,左手撑地一跃,稳稳落地,再以武气将长发彻底烘干。不得不说,这玩意儿可比什么吹风机好使多了。
“阿来妹子不觉得这手绝活很棒?”
这话不是公西仇说的,出自沈棠。
公西仇:“阿来年纪比你大得多,而且谁是你妹子了?说了阿来是我的义妹。”
沈棠笑嘻嘻道:“咱俩谁跟谁?”
“你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
公西仇:“……”
被年纪比自己小的少年称呼“阿来妹子”,还言词轻浮,但公西来看沈棠眸光澄澈,并无狎亵冒犯之意,便没有恼。最重要的是,眼前这名相貌比自己还娇丽俏式的少年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击败自己兄长的沈君。公西来看沈棠身板,感觉莫名荒诞。
对方是比当年初见高挑了许多,但从郡守身份,或是一方势力首领身份来说,未免过于年轻了。心中如此感慨,嘴上道:“单手倒立还能生活自如,确实很厉害。”
“瞧,还是咱妹子嘴甜会说话。”
公西仇:“玛玛也不遑多让。”
沈棠嘴里叼着发带,以指成梳将长发拢到后脑勺,梳顺了才用发带固定,高高束起。行军打仗条件极其有限,哪怕她是主公也不是想洗头就能洗头的。庆幸这个时代空气好,饮食结构少油腥多素食,头皮屑不怎么长也不容易出油,不然可就尴尬了。
她视线落向荀贞,后者心领神会,主动表明来意:“秋文彦被俘,听候主公发落。”
“秋文彦这个老菜鸟被抓了?这倒是个好消息,不过他好赖也是个势力头子,待遇不能差了,免得人家诟病咱们虐待俘虏。对了,秋文彦其他拥趸呢?下落如何?”
荀贞从袖中取出一张卷轴,递上。
上面写着被俘之人大致信息,沈棠一目十行瞧完,随口问了句:“那日在北尚县施展文士之道,窥探我军行踪情报的文心文士也在这里?抓了,还是混乱中杀了?”
荀贞摇头道:“暂无消息。”
被荀定五花大绑的女人低垂着头,目光闪烁着强烈的恨意,听到二人对话,又瑟缩了一下。很显然,此人便是意外落网的苗淑。城墙之上,她也帮着秋丞守城杀敌,奈何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只得做最坏的打算——一众心腹选择保护秋丞突围逃走。
瞧到这里,是否以为苗淑被弃?
非也,是苗淑弃了秋丞。
因为她清楚秋丞目标太大,作为势力首领,他是沈棠帐下兵马眼红的行走军功。
跟着一起逃,固然能享受保护,但同时也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而自己是女子。在这个超凡力量遍地走的混乱世道,女子是比老人小孩儿更加无害、没危险性的存在。因为女人无法修炼是举世皆知的真理,苗淑只要摘下腰间花押,她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女郎,逃过搜捕清理是非常容易的。
苗淑这么打算了,她也这么做了。
找上城中相好,欲躲藏几日。
是的,她有相好。
虽为秋丞内眷,但她不住在后院内宅,秋丞知道她心中有怨,对她豢养貌美少年这些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大概是她作为文心文士得到的少有的特权之一。
谁料还未躲藏多会儿便被人打上门。
一看便知是沈棠帐下走狗!
奈何她修为和阅历不足,言灵催动仍需口念辅助,此刻又被荀定卸了下颌,口齿不清,逃也逃不走。她没有料到的是,她能这么快见到仇人,而仇人还提到了自己。
沈棠倒立洗头那一幕,她也看着。
心中鄙夷万分。
想她苗氏数代人经营的家业,竟然被这么个毛贼窃走,老天爷实在是瞎了眼了!
沈棠将卷轴重新卷好。
“让底下人多留心,一定要抓住此人。北尚县那会儿,明显看出来对方的文士之道还生嫩,若实实在在成长个几年,再在战场碰见,只怕是个不得不防的心腹大患。”
一个能悄无声息掌控己方布局动向的敌人,确实棘手。这种文士之道完全是为战场而生,倘若辗转去哪个对手窝里,日后还得打一场,届时伤亡可就不止那么点了。
荀贞领命道:“唯。”
沈棠视线最后落在荀定的身上。
“永安也找我有事?”荀定身份在沈棠这边有些尴尬,他不属于直系武将,又不算个俘虏,但又确实跟着他老父亲替自己干活。
沈棠对他印象不差,甚至因为他年少无知那会儿被祈元良坑过而心生怜爱,再加上荀贞这层关系,不会不给他好脸色。
荀定仿佛才从沈棠奇葩行为回过神。
“回沈君,末将抓来这二人。”说着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瑟瑟发抖的一男一女。
公西来听到这话,眸光闪着疑惑。
她记得这位前未婚夫没什么大本事,唯一一点儿小聪明也用在如何花天酒地、吃喝玩乐、亵玩男女,还与一群臭味相投的纨绔戏称这是“风雅”。如此草包,有什么价值来见沈君?但她无法插嘴,只能旁观。
沈棠也好奇:“这俩是谁?”
荀定指着女人:“她是文心文士。”
他进去抓男人的时候,身上武铠带着的血气让女人怀疑是来抓她的。荀定也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她,不等他开口说话,女子抢先出手,以障眼法逃跑,却被荀定识破把戏。他顿了顿,强调:“她还是女子。”
沈棠表情从疑惑好奇变为严肃。
荀定又指着男人。
“他与这女人关系不一般。”
如此凑巧,一块儿抓了。
沈棠猜出什么,但还是多问一句:“即便如此,也不是什么罪名,你抓这俩作甚?”
一名女性文心文士,一名与女性文心文士关系不一般的男人,自然不是罪名。
但——
荀定道:“此女隶属秋文彦帐下,更是其内眷,虽说不受重视,但也不能轻视。”
这可是漏网之鱼。
更是行走的军功啊!
将他们抓来,大小也算个军功不是?
自己就能少受一点儿老父亲的白眼。
而且女性文心文士,不比国宝珍稀?
沈棠闻言正色:“当真?”
“字字属实。”见沈棠没说话,还以为她不信,便解释,“沈君未察觉此人文气,是因为她收敛文气的本事当属一流。想来她是下过苦功夫,外人没戒备,很难察觉。”
“而且……”
沈棠:“你说。”
“她曾参与北尚县一战。”
沈棠摆手示意荀定可以不用说了。
公西来见气氛不对,悄声问兄长。
“阿兄,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公西仇反问:“避什么?”
现成的热闹不瞧还等什么?
他毫无一个阶下囚的自觉。
沈棠也没在意这点。
她给荀定使了个眼色,后者跟她没什么默契,愣是看不懂。眨眨眼,表情茫然,待在原地。倒是公西仇看不下去,上前一个利索动作,咔嚓,将女子下颌接好。
苗淑疼得冷汗直冒,俏脸煞白,但仍抬起满是仇恨的双眸,死死看着沈棠。事情发展至此,自己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果不其然,沈棠开口便问:“你是陇舞郡人士?”
苗淑瘫坐地上冷笑:“是又如何?”
她仰头,仿佛她才是俯视人的人,也不再遮掩与压抑,眉眼一扫平日的压抑寡淡。
沈棠看她眼神,心中有了判断。
问她:“哪家的?”
苗淑后槽牙紧咬,腮帮子肌肉紧绷,眼睛死死盯着沈棠,一字一句:“本家姓苗!”
沈棠以手撑额,在垃圾堆记忆翻找。
“哦,有点儿印象。我只记得陇舞苗氏挺有钱,不过赚的都是缺德钱,一家子上下,只要是人能干的事情,他们都不干?你一个女眷,侥幸被特赦,何必又找死?”
章节内容出bug了,荀定是见过苗淑的,稍等,我改改
_(:з」∠)_
修改好了,通读一遍应该没有BUG了。
PS:这段剧情一开始不是这么安排,公西来要抓的也不是前未婚夫,而是苗淑。但要下笔的时候才想起来,公西来是孝城的,苗淑在陇舞郡,这俩认识太牵强。然后就安排了前未婚夫男宠,结果忽略了荀定这个添头是见过苗淑的,挠头……
PPS:又抓出bug,公西来也见过棠妹_(:з」∠)_不过是伪装后的棠妹,她是知道棠妹年纪小个头小的……段落改了改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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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沈棠无法理解的一点。
明明捡回一条命,又有修炼天赋了,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就行了,非得掺和进来?沈棠看得清楚,苗淑对自己有着滔天的恨意,估摸着跟随秋丞也存了报仇心思。
她轻描淡写几句话,成功点燃苗淑怒火,她直起上身,厉声呵问道:“沈幼梨,你杀人夺财,行不义之举,如今还如此污蔑死者身后名,当真不怕惹来天谴吗?”
沈棠的脑门冒出好几个问号。
荀贞拇指抵着剑格,剑身出鞘几分。
沈棠却一手抵着下巴,另一手冲荀贞摆了摆,示意他要淡定。苗淑这番“慷慨陈词”并未激怒她,甚至没激起一点波澜,反而好奇居多:“我杀人夺财?我行不义之举?这位苗家娘子是不是在说一种很新奇的笑话?你是如何推导出这个荒诞结论?”
不知道她名声一度好到让外人误以为是好欺负的烂好人?反倒是苗家干的那些事,沈棠真不知自己那几句话,如何算得上污蔑死者身后名。横竖无事,弄个清楚。
“沈幼梨,你好得很!”见沈棠仍理直气壮,苗淑恨得手指颤抖不止,缕缕可怖血丝爬满眼球,“你可有杀苗家男丁?”
沈棠随意答道:“杀了啊。”
苗淑又问:“你可有夺苗家田产?”
沈棠道:“夺了啊。”
苗淑再问:“你可有抄苗家家财?”
沈棠道:“抄了啊。”
一桩一件她都认,但沈棠眼角含笑。
她很是无辜地反问:“你家男丁作恶多端,罪行罄竹难书,为何不杀?你家田产多为不正手段强取豪夺,为何不夺?你家干了这些事情,为何不抄家?苗家娘子,从苗家被抄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功夫,你能从毫无基础到如今开辟丹府、凝聚文心、喜提文士之道,不止天赋好,想来你在闺阁时期便打了硬实基础,不是寻常闺阁女儿,你真不知你家的情况?你是怎么有脸问出这三个问题,你脸皮臊不臊啊?”
沈棠一番话险些将苗淑气出个好歹。她盛怒之下,下意识忽略沈棠为何见到女性文心文士毫无惊讶,甚至显得理所当然。
“你——”
“我什么我?”
抬手一个【禁言夺声】。
光明正大享受当一只权限狗的快乐。
“大人说话,你用耳朵听着就好。”
这话一出,逗笑公西来。
沈棠张口调笑打趣:“公西仇,你瞧咱妹子笑得就是好看,不似眼前这个苦大仇深。苦大仇深也就罢了,偏偏还恨错人。”
公西仇:“说了,那是我的义妹。”
沈棠也固执:“你的就是我的!”
关系这么铁,为何不能共享义妹?
苗淑气得三尸神暴跳。
奈何沈棠的【禁言夺声】连祈善几个都不敢说解开就解开,苗淑自然更加不能。
“老实点!”
荀定用长枪压着她肩膀,她连起身跟沈棠拼命都无法,只能老老实实听恶魔低喃。
沈棠看着苗淑的眼睛:“我其实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你父亲多好、兄弟多好、母亲多好、姊妹多好。你父亲好啊?那他为了十几亩的良田,设局闹得人家破人亡怎么算?明知灾年收成不好,设局放印钱,几乎白嫖人家祖传田产怎么回事?逼得多少户人家绝望上吊怎么回事?更惨的,一家九口上吊拉断了横梁!”
“九口人!”
沈棠比划了一个九的手势。
“最小的还在襁褓。”
“你那个好阿父的杰作!”
沈棠啧啧几声,表情是不加掩饰的嫌恶:“还有你那好兄弟。你是不是想说你哥哥风流有才?你弟弟仗义疏财?那佃户苦租金太高、种苗太贵,他们让人告诉佃户送女儿到外宅睡一夜给折扣算怎么回事?多少闺女被糟蹋?一十九人!最小的十岁!”
她隐忍着火气,怒极反笑,比划一个十:“最小的十岁!那是月信都没来的年纪!”
“当街纵马踩死的人……”
“驾车冲撞碾死的人……”
沈棠不情不愿将垃圾记忆翻出来。
“还有,我记得你有个堂叔负责经营十乌那边的生意吧?他年轻时候从十乌买回来一个貌美奴隶。奴隶给他生了个女儿,这个女儿生来肌肤胜雪,还未及笄便美得不可方物。于是你堂叔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打,甚至威胁那个奴隶要将女儿丢给下人轮番玷污,非要奴隶承认女儿是她红杏出墙所生。最后奴隶熬不住承认这个罪名,被你堂叔乱棍打死,隔天就睡了那女儿当妾……哇,这故事真的吗?这是能说的吗?”
沈棠一度以为自己在看话本。
不,这是话本都写不出来的野!
阴阳怪气过后,沈棠沉着脸,正声道:“对,他们是庶民,是贱民,是流,是氓,无权无势、无钱无财,但他们哪个不比你家那几个男丁更有资格活着?但他们最后却都死在横梁上、死在马蹄下!苗家娘子,因为他们是爱护你的父兄,就该免于一死吗?他们活着,便是对死者最大的亵渎!我特赦你苗家女眷,已是菩萨心肠!”
苗淑似要目眦尽裂,眼神是恨不得啖肉喋血的恨意,同样也写满不信,她根本不信沈棠说的每一个字。她知道自家父兄不算纯粹好人,但他们也做不出如此恶事!
这里头有多少是沈棠栽赃嫁祸?
沈棠一眼瞧出她心思。
冷嘲:“你要是投胎到你家佃户肚子里头,估摸着被糟践的也有你。你不信,我还能按着你头信?爱信不信!其他且不说,你家隐瞒数千佃户,躲避收税,这点你总知道吧?你既然出仕秋文彦那只老菜鸟,应当知道田税对一个郡县运转的重要性。”
苗淑表情微变。
沈棠哼道:“哦,果然知道。”
知道,不在意,理所当然。
骨子里的傲慢都能溢出来了。
说着,沈棠又阴阳怪气起来。
“秋文彦那只老菜鸟,不止实力差劲,这瞧人的眼光都不好。一个会纵容自家藏匿佃户的谋士,他也敢用啊?不怕辛苦打下的三瓜俩枣、锅碗瓢盆被偷摸儿搬走?”
荀定几个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没想到沈棠骂人样式这么多。
若是换个人,还不羞惭钻地缝?
最后,沈棠语重心长做了总结:“苗家娘子,站在你的立场,你恨我、想杀我,这都是正常的!大胆恨、大胆想!做白日梦不磕碜!兴许梦里就能实现了呢?咱也不是蛮横霸道的人,更不会管天管地还管你拉屎放屁。不过,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沈棠语调陡然一狠。
“你想杀我,我自然留你不得,这也是天经地义。怪只怪你技不如人,成阶下囚!”
沈棠和苗淑之间隔着灭族之仇。
这不是一条命那么简单。
所以,苗淑注定不可能为她所用,自然也没有言语感化的价值,只能请她上路。
沈棠淡漠瞥了眼苗淑。
那张姣好年轻的面庞因为愤怒而通红,丝毫没有忏悔、羞惭之色,大概率内心还在为父兄族人抱不平。沈棠能理解,却也觉得悲哀,为那些再无未来的生命悲哀。
他们的命,当真轻贱啊。
可那明明都是一条条人命!
“含章,秋文彦几个先冷一冷。”沈棠抬手将还有些毛躁调皮的碎发压下去,熟练变换了个表情,用最活泼的表情给苗淑下阎王请帖,“好歹也是有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她应当有文士风骨。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咱又没虐待俘虏的癖好,你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尸体送还给秋文彦,毕竟一夜夫妻百夜恩,又是君臣一场。”
最后那一句,她哂笑:“秋文彦这只老菜鸟——不仅无能,他还好色!啧啧!”
荀贞行礼接下差事:“唯。”
体面的死法,不外乎白绫、鸩酒。
但,文心文士还有一条。
荀贞问好大儿:“她的佩剑呢?”
佩剑自刎,对战败被俘虏又不肯归顺或无法归顺的文士而言,是最体面的死法。
荀定道:“没有啊。”
苗淑也没有佩剑。
荀贞瞧着无法动弹的苗淑,知道她【禁言夺声】效果还在,便问:“你可要借一借老夫的佩剑,助你上路殉道?若是答应,便点头,若是不答应,你便摇一摇头。”
苗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她只是冲着荀贞唾面。
但有荀定在,自然是不成的。
荀贞也不意外,收回递出去的佩剑,自己帮苗淑做选择,对荀定道:“鸩酒!”
鸩酒对于普通人而言,见血封喉,但对于身体经历天地之气淬炼的文心文士而言,寻常剂量虽然也能致死,但死亡过程会拉长,让人清醒着感觉走向死亡的痛苦。
荀定苦哈哈去做。
一瓶鸩酒下肚,苗淑也获得了自由。她痛苦弯腰,双手捂着喉咙想要将东西抠出来,手指刺激喉咙引起痉挛范围,吐出来的唾沫却掺杂着越来越多的血。剧痛从小腹传遍至四肢百骸,让她顾不上抠喉咙。或许是强烈恨意,或许是强烈求生欲望……
她强行冲破了沈棠的【禁言夺声】。
议厅一墙之隔。
一声凄厉咒骂传遍整个府邸。
“沈幼梨,你必不得好死!”
沈棠风轻云淡:“人都会死。”
_(:з)∠)_
我的标题啊,匆忙忘了写完
那个逼老婆承认出轨然后娶女儿当妾的,有历史原型,刚知道的时候我是惊吓的,Σ(⊙▽⊙&amp;quot;a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本章完)
646:给个体面死法(下)【求月票】
白素按着腰间的佩剑往郡守府走。
离议厅尚有一段路,便听苗淑咒骂。
“何方宵小冒犯吾主?”她眸中划过戾气,临时改了路线,一脚踹开那扇大门。
一时,对上屋内父子两双眸子。
白素向荀贞行礼:“见过荀军师。”
荀贞还礼,道:“主公吩咐,送一送此人,未曾想她的动静会惊动了白将军。”
白素只受了荀贞半礼。
此时的苗淑已经痛得五脏六腑灼烧不止。四肢抽搐,头疼欲裂,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双目时而清明时而模糊。尽管如此,她仍看得清入屋的白素,一个英气十足的年轻武将。此人五官虽英气,却不似男子那么棱角刚硬,唇红齿白,乍一看更似女相。
白素垂眸瞥了眼躺在地上痛苦颤栗的苗淑,敏锐注意到对方周身不受控制而溢散的文气,开口嗓音也不似男子那么低沉。
“她是文心文士?”
“是,她还有文士之道,天赋也不缺,只可惜——”荀贞说着还有几分小小的羡慕,苗淑的文士之道天生为战场而生,还没有恼人的弊端拖后腿,“此人留不得。”
白素漠然道:“留不得就杀了。”
荀定嘀咕:“这不正在做着呢?”
“末将说的杀,是一刀斩首,人头落地乱滚!给她喝鸩酒,她这会儿还有力气辱骂主公。”只要荀贞点头,白素愿意代劳。杀人溅血这事儿,还是武将干更加顺手。
荀贞道:“但主公让她走得体面。”
一般情况下是要留全尸的。
尽管苗淑是敌对阵营,也不算个多合格的文心文士,但沈棠仍愿意给她点体面。
倒不是沈棠多仁慈,而是——
荀贞道:“苗淑,估摸是这世上第一个殉道丧命的女性文心文士,开个好头吧。”
开个好头,各种意义上的“头”。
白素闻言只好打消割苗淑舌头的打算,正准备找找有没有布,塞住对方的嘴,杜绝那些辱骂冒犯的话出口。却不知剧痛中的苗淑反而冷静下来,目光死死盯着白素。
她嘴角不断有黑色污血溢出。
忍着剧痛问:“你……非男子?”
白素点头:“我是女子。”
她只有休沐的时候才会稍作打扮,其他时候都是素面朝天,不过武胆武者有武气护身,滋养经脉,这让白素皮肤状态极佳,五官也更精致。忽略其身高,基本不会认错性别。嗯,仅局限沈棠的班底,其他人要见了她的武胆虎符,该认错还是会认错。
“你——怎么可能——”
她情绪莫名激动,险些被污血呛到。
白素纳闷:“我为何不可能?”
从良之前干飞贼行当,白素极其擅长察言观色。见苗淑听到她回答,表情呆滞一瞬,恍若遭了雷劈,眼底俱是不可置信,白素就猜到什么,哂笑:“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天命眷顾?你能习文自荐为士,我为何不能习武从戎为将?”
她这话,戳中苗淑最为隐秘的骄傲。
瞳孔一缩,这变化让白素笃定猜测。
“你还真这么想?”
想到苗淑方才对沈棠的辱骂,白素便起了诛心念头。蹲身与努力想仰起上身的苗淑平视,也不嫌脏,单手捏住她沾血的下颌骨,迫使苗淑痛苦仰头。白素在她耳畔低喃:“倘若这世上真有天命眷顾,那必然是吾主沈君。你估计还不知道,她与你一样也是女子。同为文心文士,同为女子,她是胜者,而你连同你的旧主都是阶下囚。”
苗淑猝然睁大眼睛。
奈何下颌骨被白素有力精瘦的手死死锢住,开不了口,说不了话,口中只能发出呜呜声。白素见她挣扎幅度变大,便知自己戳中了苗淑的痛处,她依旧冷着脸,可手指却逐渐缩紧:“你可知,自己为何被‘天命眷顾’,成了女子之中万中无一的特例?”
白素笑着道出:“因为你曾是陇舞郡子民,仅此而已。陇舞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似你这般的,凑一凑也有几十百号人。这个变化是主公入主陇舞郡之后发生的。”
个中关系,希望苗淑临死前想明白。
出身优越又如何?
文心文士又如何?
只要想明白,她的骄傲便不值一文。
“啊?这就咽气了?”
不知是鸩酒发挥作用,终于结束对苗淑的折磨,还是苗淑过于震惊,硬生生气得气血逆流,堵住口鼻,导致她缺氧窒息而亡。总之她是死了。白素眼神漠然地看着那张青紫的脸,那双至死也不曾阖上的眸,便知苗淑走得并不甘心。那,她就舒心了。
苗淑那句咒骂可是毁了她的好心情。
“荀军师,这也算体面吧?”
荀贞淡定:“主公那儿能交代。”
人死了,白素才有时间了解苗淑是谁。待了解她生平事迹,才知这厮还谋划了南玉县的袭击:“还是让她走得太舒坦了!”
荀贞见她恨不得鞭尸的模样,笑着打趣道:“白将军这便忍不了了?倘若这苗淑不是出身苗氏,与主公有灭族之仇,仅凭她的才能,她被招揽也是极其正常的。”
苗淑无法被招揽,根本原因在于仇恨不可化解、在于心性无法扭转、在于她自私不知公允,而不是因为南玉县或是秋丞旧臣的身份。两军交战,死伤难免——尽管这么说很残忍,但在苗淑文士之道能产生的战略价值面前,南玉县的损失不值一提。
白素心中明白,但——
“荀军师,没有倘若,她死了!”
“确实,她死了。”
确认苗淑死得透透,士兵将她的尸体收殓送给了秋丞。秋丞虽为阶下囚,但所处环境并不差,只是精神头有些颓靡,忐忑沈棠对自己的处置。直到,收到苗淑尸体。
尸体被送来的时候,秋丞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唯独没想到会是苗淑。直到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那张他几乎要辨认不出的脸冲进视野,他吓得心脏一紧,不可置信。
他的夫人也被送来团聚。
认出是苗淑,吓得惊恐大叫。
“淑、淑娘——郎主,这是淑娘啊!”
大夫人吓得腿软,秋丞虽惊恐,但脑中却在想沈棠的用意,为何独独将苗淑的尸体送来,莫非是暗示什么?秋丞思索不出,大夫人还在一旁大叫不止,他心中愈发烦躁。
“吵什么吵?我有眼睛,看得着!”
大夫人双手颤抖:“郎主,这沈……沈君莫不是想用淑娘暗示,要鸩杀我等?”
战败被杀不是没有,但那都是有深仇大恨。一般情况下还是会留对方势力头领一条命,做人留一线,不止是给对手留一线,也是给自己留一线,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常胜不败——当然,落败一方不肯投降受辱,也会选择自尽,以求保全一家老小安全。
似沈棠一上来就性命威胁的,少见。
秋丞脑中嗡嗡作响,混乱不堪。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奈何已是阶下囚,下场不由己。
低头看着自己的佩剑,脑中飞速萌生拔剑自刎的念头——只要他一死,沈棠还想要名声,便不能对他一家老小斩尽杀绝。但,当他在大夫人惊恐注视下,右手颤抖着握上剑柄,这柄本该轻松拔出的剑似有千钧重。他犹如泄了气的皮球,无力松开剑柄。
双手捂着脸,满面羞惭。
自尽,他没有勇气。
大夫人双目含着热泪,上前抱他。
秋丞:“对不起,夫人。”
“郎主何出此言?妾身少时为秋家妇,入门那日便说,此生愿与郎主共生死!”
躺在地上的尸体,无人在意。
秋丞以及他的属臣,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整整三日,沈棠初步了解孝城这个烂摊子,才有时间一一见过阶下囚,也没交谈什么,不过是询问一些问题,例如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出身何门,家中人口几个,求学经历,交友圈子,擅长什么,在秋丞帐下什么官职以及有什么追求志向,谈完就放回。
最后,一些人改换门庭,一些人莫名嘎了,例如半夜上厕所结果脚滑掉入厕坑淹死,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收到一张奇特的契卷,上书“赎身契”三个大字。
_(:з」∠)_
对苗淑这个角色,香菇个人感官还是比较复杂的。
以一个谋者角度来说,两军交战,策略手段有光明也有见不得光,胜了是本事,败了是技不如人。
她最大污点还是原生家庭和常年养成的观念,她其实知道一些事情,但不以为意,不认为草芥性命多么珍贵,至少不能跟她家人相比。
站在她的立场,她做的一切似乎都有理由。
但,错误的题目,哪能得出正确的答案?
(本章完)
647:知音至交,得加钱【二合一】
赎身契???
偌大三个字却让人怀疑自己是文盲。
“赎身契?赎身?这是什么意思?”秋丞旧部将“赎身契”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厉声喝骂道,“沈幼梨此举是什么意思!给老夫一张‘赎身契’是什么意思!说!”
被送契卷的旧部脾气火爆。
来送契卷的小兵被喷得瑟瑟发抖,唾沫溅脸上也不敢擦。哪怕这名旧部已经被封禁丹府,使不出手撕活人的绝技,但魁梧高壮的身躯以及常年征战磨砺的杀气,仍旧给小兵带去心理阴影。小兵硬着头皮道:“意思就是……让将军家眷拿钱赎人……”
“凭什么!”
桌子拍得啪啪响。
小兵:“……可,您是阶下囚啊。”
耿直的回答将秋丞旧部噎得说不出话,他像是一头被侵犯领地的受伤凶兽,焦躁又恼火地来回踱步。半晌,他烦躁无比地道:“老子亲眷死光了,拿什么来赎身?”
小兵闻言,甚是同情地看着他,说道:“若是如此,您只能服徭役赚工时赎身了……什么时候赚够了,什么时候重获自由身……以将军之能,应该很快的……”
毕竟是八等公乘。
秋丞旧部:“……”
两方势力干仗,获胜一方让战败一方用银钱米粮换回俘虏,这其实是常见操作。
因为俘虏是人力,同时也是负担。
多少俘虏就是多少张嘴巴。
没有粮食又卖不出价格或者不能卖?
那就只能全部杀了,节省口粮。
只是,秋丞这一回情况比较特殊,从上到下被沈棠一锅端。莫说被俘虏的旧部,连秋丞本人也被递了“赎身契”。金额大小参考他们的家底、出身、地位、储蓄等数据,得出一个比较合理的数字。他们可以选择让亲眷拿钱来赎人,也可以干活赎身。
倘若死赖着不给钱,也不干活?
那就只能见阎王了。
总而言之,不能吃白饭。
负责跟他们交涉的,一部分还是改换门庭的前同僚,这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秋丞脸色黑如锅底灰,大夫人愁眉苦脸:“郎主,不妨让妾身书信一封给母家?”
秋丞想要赎身,他就得写信给秋家大房族长,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堂哥,实际上的亲哥要赎身银。但秋丞此前不顾大哥一家在郑乔手中为质,响应黄烈举兵抗击郑乔。
险些将秋家大房全部逼死。
兄弟二人结了死仇。
这会儿,如何会拿出赎身银给赎身?
即便对方愿意,秋丞也没脸开口,他暗中跟他大哥较劲儿了一辈子,跟谁低头都不会跟大哥低头。大夫人看出丈夫内心的别扭,也为了维护他尊严,便主动开口。
秋丞摇头拒绝。
“岳丈这几年也不易,未曾受到我这女婿多少孝敬,怎可开口麻烦他老人家?”
这其实是场面话。
实际理由是秋丞早些年发展不好,大夫人母族嫌弃他,两家基本没怎么往来,交情浅淡。对大夫人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更是没什么感情,现在开口要钱绝对会被婉拒。
秋丞何必上赶着受这份羞辱?
夫妻俩齐齐陷入愁苦。
这会儿的沈棠也有自己的烦恼。
倒不是因为政务多——攻下孝城之后,忙归忙,但也比当年一穷二白,基层人手奇缺,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好得多——她现在愁两桩事情,其中一桩还与荀定有关系。
拿下孝城第五天,也就是秋丞一众旧部收到契卷的时候,荀定送给她一件东西。
一只做工粗糙的木盒子。
“这是什么?”
沈棠没有打开看。
荀定道:“回沈君,赎身的。”
青年一身放量宽大的靛青圆领常服,腰间蹀躞将腰线收得很紧,乍一看不似武人,倒有几分风流文士的味道。只是,他这个回答让沈棠摸不着头脑:“你要赎你自己?可你本也不是俘虏,谈不上赎身不赎身。说起来,孝城一战,你立功不小呢。”
理当论功行赏。
但架不住荀定欠了荀贞一屁股债。
“不是,是为赎公西仇。”
“赎公西仇?”
沈棠想想这几天白吃白喝,闲着没事打弹珠晒太阳打杨英的公西仇,这厮哪有一点儿俘虏的样子?荀定莫不是误会什么了?而且,她记得荀定跟公西仇处不来啊。
她萌生调侃之意,道:“公西仇可是我的知音至交,想要给他赎身,得加钱!”
荀定不确定:“约莫……够的。”
这下轮到沈棠惊了。
荀贞好大儿居然有如此家当?
她迫不及待打开木盒子,入眼的东西有些眼熟,往腰上一摸,摸到郡守印绶。盒子里的物件,也是印绶,一郡之长的印绶。沈棠抬眼看荀定,险些消化不良:“永安的意思,你想用岷凤郡给公西仇赎身?”
荀定点头:“是。虽说岷凤郡只是弹丸之地,周遭又多山林峡谷,耕地少,庶民也少,但好赖也算个郡。沈君完全掌控四宝郡,再收下岷凤郡,也算锦上添花了。”
舍出去,他完全不心疼。
岷凤郡的印绶本来就是他用武力干掉原来的郡府,强抢来的。这些年通过收拾境内藏匿的土匪,打得他们不敢打扰境内庶民,让庶民日子好过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想真正过好日子,还是要专业班底。
以及,投入大把大把的钱。
沈棠思索良久推了印绶。
倒不是因为她不想要这块地,而是——
“公西仇的赎身银,已经有人交了。”
荀定诧异:“谁?”
“林令德和屠显荣。”
两个陌生名字,荀定一个不认识。
“你认识其中一个。”她已经知道临山县跟荀定爆发遭遇战之前,荀定碰见了康时的部队,那必然跟林风打过,“至于屠显荣,他是令德的师兄。公西仇对他们师兄妹有救命之恩。我答应过令德,有朝一日擒获公西仇,看在她的份上放人一马。”
“原来如此。”但荀定还是将印绶推到沈棠跟前,他道,“阿父的眼光不会错。”
沈棠:“……”
这份信任还真是沉重。
她愁的另一件事情,不是如何治理四宝郡和岷凤郡,而是有几路不速之客登门。
其中一路还是熟人。
秦礼,秦公肃。
他是最先过来的,一来便道:“沈君勿气,吾主也是碍于盟友交情,不得不派人走这一趟。论关系交情,自然是与沈君更为亲近。秋丞此人……沈君可有打算?”
“是杀,还是放?”
两年光阴没在秦礼脸上留下痕迹。
倒是愈发沉稳雍容了。
“两三年不见,公肃这般直白了么?”也不暖暖场,说些嘘寒问暖的场面话,上来就直奔主题,沈棠道,“杀倒是没打算杀,但就这么放人也不可能。秋文彦何时将赎身银交上,他何时重归自由身。说来吴兄家大业大,倘若愿意帮忙交钱也可以。”
这话明显在表达对吴贤多管闲事的不满,秦礼道:“沈君说笑,吾主与秋丞交情泛泛,如何能为了他,伤了吴沈两家交情?此番冒昧打扰,其实另有一桩要事。”
沈棠问:“什么要事?”
“沈君可愿与我等一同推翻暴主?”沈棠吞并秋丞,相当于让屠龙局联盟少了秋丞帐下精锐,这块空缺自然要有人补上。
沈棠四两拨千斤,转移话题。
“吴兄如今是盟主了?”
秦礼回道:“不是。但再过不久,黄烈帐下使者也该到了,沈君最好早做决定。不瞒沈君,秋丞此人交友广泛,您与他这一战,不满者众多,日后怕是……”
沈棠哂笑:“他朋友多?那感情好,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愿意替秋丞付赎身银?”
秦礼:“……”
入不入局,沈棠始终不给正面回答。
但,正如秦礼说的,黄烈的使者也很快抵达孝城城下。使者是一位中年文士,态度倒是很恭敬,沈棠也愿意给点好脸色。使者提及秋丞,沈棠就跟滚刀肉一样横。
一句话——
想她放人就拿钱,没钱就别哔哔。
使者的目的也不是给秋丞求情,同样试探沈棠口风。使者早在双方分出胜负前,便抵达四宝郡边境。黄烈让他见机行事,沈棠有价值便拉拢,没价值便施压敲打。
很显然,结果前者。
听闻跑去抄沈棠老巢的钱邕都踢到铁板,险些脚骨折,折损不少,狼狈逃回。
“沈君可愿与我等一同推翻暴主?”
沈棠闻言正色,言辞铿锵有力。
“为天下苍生计,沈某义不容辞!”
使者眼一亮,大喜:“沈君大义!”
时间定在来年开春春耕之后。
沈棠:“沈某一定如时赴约。”
干仗那是明年的事儿,当务之急还是将老巢的琐事解决好,平白多了荀定丢来的岷凤郡——虽说这块地方就巴掌点儿大,里头麻烦却不少,摆平也需要一些精力。
闲暇之余,沈棠听了个八卦。
白素:“主公可还记得苗淑?”
沈棠从政务中抬头:“自然记得,怎得,此人诈尸了?还是之前假死瞒天过海?”
白素不知主公哪里来这么大的脑洞,摇头,用一种唏嘘的口吻道:“皆不是,她的尸首在天井晾了五六日,庆幸这会儿天寒,若是盛夏,还不知爬了多少蛆虫……”
沈棠一开始也没多想,只是道:“世家穷讲究,一般都要停灵七日或者十四日。”
一些家世显贵的,还有停三五年等陵墓建造完毕才入土,白素说的这个八卦一点儿没趣。可谁知,白素却说:“不是停灵,还就是丢在那儿无人管,也是可怜人。”
沈棠惊了:“那色批老菜鸟没管?”
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啊,苗淑还是他旧部。秋文彦虽是阶下囚,没有自由可言,但委托改换门庭的旧臣帮忙将苗淑尸体入土不难,沈棠又不是刻薄到这都不允许。
白素也奇怪,道:“没管。”
又猜测:“约莫是担心惹恼主公?”
沈棠气道:“他脑子有坑!”
世人谁不知道她沈幼梨人美心善?
“少玄,那之后怎么样了?”
倘若尸体还停着,沈棠就得找人将苗淑好好安葬了。她没对苗淑上刑,也没有羞辱,还有其他考虑。往后女性文心文士或者武胆武者会越来越多,她们不可能全部效忠沈棠,日后免不了征伐。只要有战争就会有胜负,女子被俘,处境比男子更艰难。
例如遭遇带着性的暴力和折磨。
只希望,战胜方能将她们视为真正的士人武者,给予尊重体面,避免轻慢亵玩。
白素回道:“已经被妥善安葬了,是秋丞帐下旧部,一名八等公乘出面找归降的同僚帮的忙。此人曾受苗淑救命之恩,如今出面殓尸以作报答……唉,高下立判。”
沈棠闻言赞同。
“那名八等公乘在哪儿?”
白素道:“在服徭役赚工时了。”
沈棠:“……”
这事儿,她记得是杨公在负责。
孝城城破,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曾经为守城而自燃武胆的杨公。这两日,他特地告假去旧宅所在地方,祭奠家中老小。沈棠也没有打搅他,等他自己调节好情绪。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杨公主动领了不少差事。他虽没有曾经的实力,但这四年也学了其他东西,沈棠也放心。凑巧,杨公今日来郡府,沈棠跟他提及那个八等公乘。
杨公仔细想了想:“有这人。”
沈棠:“可有闹事?”
杨公摇头:“并无,瞧着是个老实憨厚的。此前还疑惑主公为何不招揽此人。”
“哪是我不愿意,他自己不肯。”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
帐下短板在哪里,她如何不知道?
这次当HR面试秋丞帐下旧部,她特地让顾池注意能用的武将,偏科很影响发挥。
沈棠作为主公,也不能次次都亲自上场斗将。倒不是她不愿意,而是日后可能多线作战,多个战场同时开打,她一人也是分身乏术。自然要趁着势力还小,均衡发展。
但人家不愿意,她也勉强不了。
“唉,其实能将公西仇留下来就好了……”来个顶尖战力拉一拉平均值也好,沈棠觉得有必要再去糊弄一下至交,留下公西来,公西仇就跑不掉,“杨公可要去瞧瞧?”
杨公道:“也行。”
见见这个当年让他一败涂地的青年。
_(:з」∠)_
过渡一下,干郑乔去。
押注押注,你们猜猜郑乔人头花落谁家?
沈棠:杨公一进门就看到公西仇在欧打杨英……
(本章完)
648:父女相逢险不识【求月票】
“四年未见,他如今是什么境界?”
杨公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言语间带着向往、艳羡与怅然——他此生是没机会再追求武道更高峰了,但想到自己努力大半辈子的终点,不过是那名桀骜年轻人沿途暂歇的站点,又深感无奈,在绝对的天赋与通透心性面前,再多的努力也只是事倍功半。
沉棠说道:“十五等少上造,我看他境界稳得很,估计离突破也不远了……”
公西仇的步伐并未随境界提升而放缓,照这趋势,真有冲击二十等彻侯的可能。
“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
沉棠吐槽:“他现在算青年。”
某些时候也神似精神小伙儿。
杨公:“……”
主公不提还好,一提就让他想起来一件事儿——眼前这位主公年纪可比公西仇小得多得多,当年孝城还被公西仇撵着打,如今已经能险胜对方一线,人家还是双修。
倘若公西仇是天之骄子,主公是啥?
天道之子吗?
杨公都囔:“这年头的年轻人……”
真是一个比一个恐怖。
说话间,二人步行至公西仇的落脚处。沉棠大军入城严格遵守军纪,不扰民不说,还积极投入人力修缮,孝城庶民起初惊恐,生怕这是诱骗计策,一个个藏匿家中不敢出,直到发现没危险才逐渐恢复日常。公西仇兄妹所在院落贴着庶民生活区域。
是以,街上还能看到一些人影,但跟沉棠当年初来孝城比,还是萧条太多太多。
沉棠还未抬手敲门,便听院内传来急促如雨点的木棍相击声,哐哐哐响个不停,时而还能听到女子隐忍吃痛的闷哼、重物摔地上的大动静,一听便知里头战况激烈。
她敲了几下,没动静。
“看样子,暂时没人有空来开门。”
“那改日拜访?”
沉棠摇头道:“那不成,我难得跑这一趟,不见到人,对得起那些没处理完的政务?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既然不能走门,那我们走墙,效果一样。”
说罢,带着杨公直接踩墙头。
院落内,演武场。
公西仇与一名黑衣人持棍对练,他全程没有踏出脚下画着的小圈,而黑衣人则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不断重复持棍冲锋,被打飞,爬起来再冲,再被打飞的流程。
沉棠跟杨公干脆坐在墙头。
短短一刻钟,见证那倒霉催的黑衣人花式被击退,不是被凌空击飞,便是被打得满地滚,好几次还用脸刹车。这一过程,浑身上下不知增添了多少木棍留下的伤痕。
公西仇早就发现两个坐墙头上的不速之客,其中一个不速之客看了会儿热闹,出声凑了个热闹:“郎君小弟弟,我打赢过公西仇,我教你打他攻略,包教包会……”
杨公闻言,视线从黑衣人身上挪开——他总觉得此人仿佛哪里见过,只是此人脸蛋因为脸刹刹得满面红丝,再滚上满地灰,根本看不出原样:“主公,这不太好。”
这不妥妥的诈骗?
沉棠:“但我没有撒谎。”
杨公仔细琢磨沉棠那一番话,确实没有撒谎,可真信了,只会被打得更惨。果不其然,有沉棠出声指点,黑衣人表现稍微好了一点儿,但要不了三招还是会被击退。
被打断的木棍更是洒满地。
直到公西来出现才暂告一段落。
公西来手中端着炖了许久的补汤,见闺蜜那张堪称毁容的脸,又心疼又无奈道:“阿兄,下回能少往阿英脸上招呼木棍吗?”
“那是她自己摔的,不是我用棍子打出来的。再说武胆武者恢复强,这点儿皮外伤算得了什么?”公西仇抬手招呼坐墙头的沉棠下来,尝一尝他贴心义妹煲的汤。
这是独独他有的。
念在交情份上才愿意匀出来。
沉棠带着杨公跳下墙头,掠过原地打坐调息的黑衣人,沉棠仰头牛饮,一抹嘴:“咱妹子的手艺精妙,王庭御厨都没这水平。难怪我看你发福了,合着尽吃独食。”
公西仇:“……那是我妹子。”
又道:“我也没有发福。”
公西来笑得腼腆:“沉君说笑。”
公西仇损了句:“有一句俗语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玛玛学着那些纨绔一般油嘴滑舌,绝对是别有用心。指不定还是冲着阿来你来的,防着点。”
被看穿目的,沉棠也不脸红,直言:“被你看出来,我也不拐弯抹角。我就是感觉跟妹子投缘,与其让她跟着你到处乱跑,调查真伪,倒不如留在我这儿有个照顾。不是我自吹自擂,陇舞郡也算当下少有的桃源乡。荀永安也在,你还能不放心他?”
公西仇面无表情。
“你不提荀定,我确实能放心。”
“荀定在,我真不放心。”
沉棠:“……”
没想到公西仇妹控属性这么严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她提议:“那你多留几个心腹跟着咱妹子,反正你一个光棍儿到处跑也不会有危险,带着部曲也是浪费。”
“留下,我绝对让他们人尽其责!”
“我还能帮你防着荀永安!”
沉棠继续忽悠,拍着胸脯啪啪响。
“你信不过别人,你能信不过我?”
杨公简直为沉棠的无耻而震惊——这话要是落在旁人耳中,跟当面要人质握在手中没什么区别!公西仇这样的人,能容忍威胁?但他低估沉棠二人奇葩的脑回路。
“玛玛说的有几分道理。”
公西仇认真思索沉棠的建议。
“但你费尽心机留下阿来干什么?”
沉棠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今日沉棠登门,自然意在你公西仇。我现在缺人,以我跟你们一族的渊源交情,你继续帮其他人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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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着妹子,妹控还能飞了?
公西仇:“……”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咱们俩铁关系,不比亲兄弟亲吗?”沉棠改拍他胸口。
公西仇:“说实话。”
沉棠:“我缺人!”
公西仇眉头都要拧成结,似乎这是个非常难抉择的难题,最后还是舒展眉头,说:“倘若你真是‘圣物’,我会回来。但练兵统帅什么,我没有这么多功夫,至多出阵打几场。倒不是不愿意,而是我还要找一个流落在外的至亲,希望你理解。”
当先锋干仗可以,统帅就免了。
“你还有至亲流落在外?”
这倒是第一次听公西仇提起。
公西仇:“嗯,是我的兄长。”
“你的就是我的,我也会派人去找。”
公西仇动了动嘴角,咽回想说的话。
沉棠见目的达到,正想着找个借口带着杨公离开,公西仇这时才注意到站在沉棠身后气息沉稳的脸熟壮汉。他仔细回忆一番,开口道:“竟然是你,你还活着?”
杨公道:“命大。”
公西仇自然看得出来,杨公虽是普通人,但身上却没有英雄迟暮的颓废气息,想来是对方心境有所提升。只可惜,丹府已经废了。公西仇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知道这位曾经对手的名字。
杨公道:“杨,名公,字共承。”
公西来莫名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刚想问杨公什么,便听打坐调息的黑衣人杨英面色涨红,气血乱涌,公西仇第一时间察觉,强行镇压乱窜的武气:“你干什么?”
武气能在经脉乱窜门?
谁知杨英却咽下了喉间上涌的血腥,急忙起身找寻什么,视线锁定一道眼熟的身形。她眼眶迅速泛红起雾,嘴唇哆嗦不止,喉头因为情绪激动而痉挛,吐不出一个字。杨公如何察觉不到这炽热目光?他看着灰头土脸的高挑黑衣人,表情却是不解。
“小郎这般瞧着老夫作甚?”
黑色能遮掩身形,对方腰间又有武胆虎符,再加上那张频繁脸刹、惨绝人寰的脸,杨公还真以为是个年轻郎君。听到暌违多年的耳熟声音,杨英再也忍不住,热泪滚落,一声呼唤:“阿父!”不似男子低沉,但也不似女子轻柔,介于两者之间。
“……小郎何故唤老夫阿父?”
杨公不记得自己认识对方。
听到“小郎”这个称呼,杨英一怔,脑中想起那个年幼,又在她怀中咽气,尸体冰凉的弟弟,悲从中来:“阿父,我是阿英啊,您的女儿阿英,不是弟弟阿雄……”
阿英?阿雄?
杨公猝然睁大了一双虎目。
整个人犹如凋塑,僵在原地。
看着眼前自称是“阿英”的小郎君,狂喜与疑惑齐刷刷将他淹没,让他做不出及时反应。公西仇这才想起公西来说过,杨英是他手下败将的亲卷,却没具体说是谁。
合着杨英是杨公之女?
沉棠也吃惊这一巧合。
“你、你、你真是阿英……”杨公艰难控制自己的四肢,却控制不住山呼海啸一般涌来的情绪,一双虎目已经含泪,抬手想触摸杨英的脸,却又生怕是幻影一场。
杨公膝下曾有一女一儿。
一个取名为英,一个取名为雄。
只是儿子还太小,正经大名只有少数几个亲人才知道,外人只知道他齿序行二。
“我是!”
简单的两个字,让杨公再也忍不住。
当场洒泪,抱着个头已经追上他耳朵的女儿痛哭一场,狠狠发泄情绪。半晌,他用手掌擦去泪水,看着眼前这个哪儿哪儿都不像女儿的女儿:“你怎变成这般模样?”
杨英指着公西仇:“他打的。”
杨公:“……”
哦,是。
他还围观公西仇殴打杨英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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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问她:“是我打的又如何?”
杨英被问得憋不出话。
确实不能如何。
且不说自家阿父已是普通人,即便一身实力还在,面对十五等少上造实力的公西仇,那也是送菜。但,杨英抱着杨公的胳膊:“不如何,属下跟阿父诉委屈罢了。”
血亲尚在,她不再是孤家寡人,人生尚有来处,仿佛有无限的勇气去面对未来。
杨英半个身子缩在杨公身后,柔着嗓子问上峰:“将军幼时难道没做过此事?”
公西仇:“……你还小?”
他还真没干过,毕竟即墨璨又不在。
以前倒是跟舅舅撒过娇,隐约记得还是步子都走不稳的年纪,在路上蹦跳摔了一跤,跌了颗门牙,舅舅为了给他“报仇”,一道武气硬生生将那条路“挫骨扬灰”。
公西仇被那动静吓得再也不敢告状。
杨公:“在老夫眼中,阿英永远都是孩子。在外有什么委屈,为何不能倾诉?”
公西仇:“……”
“玛玛,来!”他暂时不想看到这对父女,冲沉棠丢了根木棍,“陪我松松筋骨。”
“正合吾意。”沉棠也有心让这对父女好好聚一聚,答应公西仇的“邀战”。
这一回,二人谁也没用武气或者言灵,仅凭招式过招,打得难解难分,成功累出了一身的热汗。最后毫无形象地并肩坐在屋顶,此处地势高能看到院外的萧条市井。
沉棠用手当扇扇风。
“孝城清冷了许多。”
公西仇对这个话题保持沉默。
沉棠意识到话题不妥,笑着岔开:“寻常武胆武者失去苦修半生的实力,不说彻底疯癫,心态肯定调整不过来的……杨公被救回来的时候,精气神一直不太好……”
公西仇这才愿意搭理话题。
“但我看他心境反而有所提升。”
“他醒来,我去见他,杨公一直没问丹府武胆的事儿。我便好奇,他直言说‘老夫家没了、老父母没了、妻儿没了……孤家寡人,那身实力有没有还重要吗?’。庆幸上天怜悯他,让他多年之后与血亲重逢,不再孑然一身,余生也算有了个依托。”
跟痛失血亲相比,实力不值一提。
杨公也是因此才慢慢走出来。
但公西仇惯会扫兴。
他道:“杨英是要上战场的。”
沉棠道:“女承父业,自然要上。”
公西仇刻薄道:“就她那点儿实力,碰见个棘手的,还不知战死在哪个地方,杨公还得受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失而复得之后,又得而复失,痛苦莫过于此。”
例如即墨璨之于他。
沉棠却道:“哪个勐将不是由弱到强?不是一条人命一条人命堆出来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每一个名将必经之路。我瞧杨英不像短命的。”
仿佛才想起来,沉棠问公西仇:“杨英是女子,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能修炼的?”
公西仇道:“两年前吧。”
沉棠:“你可知她为何能修炼?”
公西仇不解:“玛玛不也能修炼?玛玛帐下不也有女性武胆武者?这很奇怪?”
沉棠摇头:“不一样。”
她跟杨英的情况可不一样。
杨英的情况跟白素也不一样。
白素跟陇舞郡学院学子也不一样。
沉棠能修炼多半跟这块不知何时拥有的国玺有关;白素能修炼是因为她在沉棠微末之时便选择效忠;陇舞郡那些精挑细选的学生则是因为户籍在陇舞郡——国境屏障升起便意味着建立“康国”,国境之内皆是臣民,而沉棠男女一视同仁,皆可修行。
杨英,不属于以上三种情况。
所以她是怎么以女儿身开始修炼的?
这点,公西仇也不是很确定。
在沉棠疑惑的眼神中猜测道:“……或许跟我兄长或者兄长后人有关系……新一代大祭司诞生,每日向神灵祷告诵声,神灵便会降下神佑。杨英为我所用,理论上也属于公西一族附庸,她自然也能享受神灵惠泽。兴许……就是因为这个才能修炼?”
沉棠发现盲点:“公西一族又不是第一天有大祭司,之前女子不也不能修炼?”
公西仇挠头:“准确来说是除大祭司之外的女子不能修炼,祖上曾一连出现过好几位修为高深的女祭司。”但大祭司的力量体系跟文心武胆不同,不具备可参考性。
难道不是因为神灵?
那杨英是为什么能修炼?
沉棠提议:“想要验证也不难,你日后在外碰见有修炼天赋的女子,收为部曲。若是也能修炼说明确实跟公西一族有关系。若不能,说明杨英的情况另有原因。”
公西仇一想也是。
日后有的是机会验证。
沉棠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公西仇:“过几日,养好伤。”
沉棠曲肘,不客气搭着他肩膀,道:“明年春耕之后,我要出兵搞郑乔。倘若那时候你离战场不远,记得来撑个场子。咱俩至交知音,不至于这点儿排场也不给吧?”
公西仇歪头想了想:“多少钱?”
沉棠:“……谈钱伤感情。”
她当公西仇是至交知音。
公西仇当她是ATM机!!!
拿出唱念做打功夫,甚至哭起了穷:“不瞒说,我帐下这些僚属,不是要钱就是要命,地主家也没有多余钱粮付给你了!”
公西仇不客气戳穿她。
“你就是不想给钱,还想吃霸王餐。”
沉棠:“……”
傻孩子不好骗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爱女失而复得,杨公面上的喜色哪还压得住?逢人便笑,整得众人一头雾水。杨英经历最初的重逢大喜,看着苍老太多的阿父,却是悲从中来。
杨公知道她难过什么。
抚着女儿发髻,道:“难过什么?再能征善战的将军,也有迟暮那一日。但是,阿英,老天爷待为父不薄啊。让为父有生之年有机会看着你,走得比为父更高。”
公西仇下手虽狠,却是个好师父。
杨英的天赋比他好得多。她有机会走得更高,实力更强,杨公一样与有荣焉。
公西仇要走,最欢喜的便是好大儿荀定,恨不得额手称庆道句“祸害走得好”!
心情好了,干活儿也带劲儿。
孝城城墙几经战火,濒临报废。
因为缺人手,荀定就被老父亲丢了过来,他也只能苦哈哈照做——欠阎王的债都不能欠亲爹的。明明是寒冬腊月却轻易热出一身汗,他干脆脱了半边袖子,将衣袖塞入蹀躞,扛着修补器械在城楼各处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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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性格爽朗大方,没有架子,很轻易便与其他兵卒打成了一团,整日笑谈不断。
这一日,孝城来了一队人马。
兵卒最初猜测是来送钱赎人的。
荀定一拍对方后脑勺:“瞎扯,没看到队伍打出来的旗帜写着偌大的‘沉’?”
定然是自家的人。
荀定一开始也没在意这支队伍。
直到队伍行至城门下,荀定随意一瞥,瞥见车厢车帘掀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他一喜,直接跳下来。
“是你啊!”
荀定从天而降的一举动将车队附近的护卫吓得不轻,纷纷拔出武器,将他包围。
祈·车厢内的人·善:“……”
他人还没进城,老天爷已经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一口气岔开,勐地咳嗽起来。
荀定作为武胆武者,也有几分眼力:“你怎么瞧着气血两虚?是病了,还是伤了?”
祈善冲护卫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挤出勉强一缕浅笑。
“荀郎君怎么在这儿?”
遇见沉棠前一个月,祈善在一处偏僻驿站茶馆,用当下的马甲跟荀定见过面,二人相谈甚欢。自那一别就是四年多,没想到荀定这个熊孩子记性好,现在还记得他。
而且——
荀贞也在孝城。
莫非这对父子已经重逢?
祈善顿时头皮发麻,看着坑坑洼洼的孝城城墙,头一次萌生了退缩的想法……
他不想社死。
奈何荀定的话掐灭了他的庆幸。
“我随阿父来的。”好大儿这话也不算是撒谎,他确实是被荀贞俘虏带过来的。
“……令尊可是荀含章?”
“正是家父,你认识?”
祈善呵呵道:“在下与他是同僚。”
他现在掉头回临山县,让褚无晦过来还来得及吗?早知孝城有这一劫等着自己,他就不跟褚无晦抢了。祈善伤势未愈,面色较之平时更苍白,荀定也看不出破绽。
“这么巧?之前与先生驿站相谈甚欢,光顾饮酒高歌,还未来得及询问先生大名。”
“鄙姓祈,名善,字元良。”
荀定不吝啬夸奖:“好名,好字!”
又毛遂自荐,要带祈善等人去官署。祈善心知躲不过去,干脆闭眼摆烂:“好。”
因为吸收一部分秋丞班底,又让暂时没被赎身的阶下囚人尽其用,帮着处理一些不重要的琐碎政务,所以沉棠等人并不是非常忙碌。而且孝城积弊已久,例如前前前任郡守晏城为恢复经济广建青楼,导致此处风气不佳,修整也需要时间,徐徐图之。
祈善等人过来,扑了个空。
一问郡守去哪儿了?
官吏道:“送友人去了。”
沉棠送公西仇的城门跟祈善来的城门,不是一处,官吏又道:“今日荀军师当值。”
祈善:“……”
说曹操,曹操来的荀贞:“……”
二人眼神交错,电闪雷鸣。
650:传闻中的“白月光”(下)【新年快乐】
“元良怎来了?”
电光石火间,荀贞恢复常色。
“自然是有要事。”官署门口的风有些大,祈善被吹得咳嗽不止,一边咳嗽一边道,“前阵子,章永庆帐下的钱叔和率兵骚扰南玉县,几番鏖战才将他们击退……”
荀定澄澈的眸子透着荀贞看了都心烦的愚蠢,他道:“阿父,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瞧祈先生气血两虚,像是重伤未愈,有什么事儿还是先进官署议厅再说吧。”
荀贞没说话,只是看儿子的眼神不友好。小动物对这种气息感知敏锐,荀定也不例外,心下只觉莫名——他最近的表现堪称是乖巧又听话的大孝子,阿父为何不喜?
三人前后进入官署。
祈善咳嗽厉害,荀定时不时扭头看他,生怕这位弱不禁风的文士会咳嗽到闭气。
荀贞瞧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无名怒火愈发旺盛,想要刀了祈元良的心思更是蠢蠢欲动。行至议厅,荀贞二人落座。荀定自认为很有眼色地起身,主动去烧水沏茶。
老父亲率先发难。
意味深长道:“永安与元良相识?”
荀定兴致勃勃说起二人初遇场景。
那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荀定刚打劫完一群作恶豪绅,满载而归,率领一众小弟狗腿子在偏僻驿站喝茶。没多久,驿站来了个身形单薄,气血亏虚的青年文士。
说起这个——
荀定关心道:“祈先生可是有不足之症?为何两次见你,皆是血虚气亏面相?”
祈善:“……没有,只是受了伤。”
驿站那次见荀定,文士之道带来的反噬还未过去,负担几乎达到身体承受极限,在荀定看来就是病恹恹的。这次也差不多,却是文士之道替主公沉棠分担伤势。从伤势严重程度来看,主公必然遇见了劲敌。祈善过来一打听,才知是跟公西仇斗将。
主公那体质几日就活蹦乱跳。
祈善却实实在在养了一阵。
听到不是天生不足之症,荀定这才继续往下说。那名青年文士自然就是祈善,他正准备在偏僻驿站投宿。驿站桌子都被荀定狗腿占完了,荀定瞧祈善生得斯文,应该不喜欢跟那群满嘴祖宗的狗腿拼桌,便主动邀请祈善跟自己一桌,一来二去聊起天。
二人相谈甚欢。
只可惜时间太短,不然还能聊。
荀定一直后悔没问对方名讳,没想到兜兜转转,对方跟自家父亲是同僚,缘分!
他兀自表达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却没注意老父亲和“故友”表情几次变化,前者想刀人的眼神完全藏不住。良久,嘴巴叭叭不停的荀定终于停下来,发现气氛诡异。
【啪!】
荀贞不知何时解下佩剑。
啪的一声,拍在桌桉上。
“阿父?”
荀定被吓了一跳,扭头又去看祈善。
“祈先生?”
这俩不是同僚吗?
怎么看着像是要干仗?
莫非——
他们政见不合,其实是政敌???
荀定脑中闪现无数个二人互刀的修罗场画面,心下正为难呢,耳畔却听荀贞阴仄仄地说道:“永安,你还记得你当年离家出走之前,曾经救过一名‘谭’姓女郎?”
好大儿脸上笑容逐渐枯萎。
“自然记得。”
那是他少时背负的一条人命。
他当时只觉得父亲蛮横,为了束缚他,罔顾人命、残害无辜。如今在想,最大责任应该在他。她只是一名普通少女,若非自己牵连和无能,她本不该遭此横祸的。
父债子偿,错在他。
看着情绪肉眼可见低迷下来的荀定,祈善整个无语住了,连看着荀贞的眼神也有些微妙。他究竟是怎么养儿子的?荀定离家出走这么多年,也该遭受社会毒打了。
居然还没回过味来?
荀贞冷笑道:“你说,还是老夫说?”
荀定不解:“儿子说什么?”
荀贞:“没跟你说话!”
大人说话,小孩儿插什么嘴!
祈善:“……”
顶着荀贞要刀人的眼神以及荀定懵懂不解的注视,他知道,今天甭想全身而退。
祈善:“永安,你可知我姓什么?”
荀定纳闷:“祈先生不是姓祈么?”
对方前不久才做的自我介绍。
“那是现在,曾经姓谭。”
荀定一懵,听到这个熟悉的姓氏,再联系老父亲和祈先生之间古怪的气氛,他似乎知道真相:“难、难道,祈先生是谭女君的兄长?”这是找他家算丧妹之仇了?
荀定当即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阿父无关,祈先生寻仇找我一人即可。”
祈善:“……”
荀贞幽幽一叹,头疼地扶额。
“荀定你是什么脑子?你口中的谭女君就是这个祈元良。他当年用【金蝉脱壳】言灵脱身,只有你还傻不愣登信了!”老父亲终于爆发,抬手一拍桌桉,激情开麦。
轰隆隆——
轰隆隆——
荀定整个人似乎被雷电噼麻了。
父亲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为何连起来就完全无法理解?什么叫谭女君就是祈先生?这俩一男一女,自己就是再眼拙,也不至于男女都分辨不出来。荀定脑中思绪混乱成了一团,他茫然扭头看向祈善求证。
祈善也知道瞒不下去。
单手遮着脸,点头。
“当年那件事就是计谋中的一环,实在是立场使然,并非有意蒙骗荀小郎君。”
荀·噼焦了·定:“……我不信!”
祈善无奈,只能在荀贞威胁逼迫的眼神下,发动文士之道【妙手丹青】。只见深青色文气将他从脚包裹到头,数息过后,文气散去,露出一名俏生生的妙龄少女。
妙龄少女启唇开嗓:“荀小郎君。”
荀定:“……”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心中那抹死去了的知心白月光姐姐的倩影,彻底崩碎。
荀定……
他跑了!!!
险些撞到回来的沉棠。
沉棠闪身避开,只来得及瞧见一抹熟悉背影,吐槽:“超市大促价么?跑这么快?”
扭头又看到前后赶来的祈善和荀贞。
“元良何时来的?你怎这副模样?”
沉棠差点儿没认出来这个气质柔弱干净的少女就是祈善,这家伙是女装上瘾了吗?
祈善解除伪装:“见过主公。”
荀贞也行礼:“他解决陈年旧桉。”
沉棠还不知“陈年旧桉”指的是什么,只当是官署某个卷宗,随口问:“解决了?”
荀贞如沐春风:“解决了,受害人遭受刺激太大,需要一阵子才能恢复正常。”
沉棠不疑有他,第一时间注意到祈善的脸色,心疼道:“伤势未好就别乱跑,多休养比什么都重要。派其他人过来不成?”
祈善:“亲眼见到主公才安心。”
沉棠知道祈善脾气执拗,也不再多言:“钱叔和率兵攻打陇舞郡,我们损失如何?”
“钱邕大败,南玉县只损失了几座城门,己方伤亡愈千。武将方面,文释重伤但性命无忧,董老医师亲自照顾着。”徐诠也是倒霉,正好撞上怒火最盛的钱邕大将。
才十八的他,纵有天赋也被捶着打。
祈善说得轻描澹写,个中多有艰险。
文士方面?
就他一个伤兵。
守城战打着打着,他突然浑身浴血,险些一头栽下城楼,所幸南玉县守住了。钱邕骂骂咧咧率兵离开。先是夜袭吃亏,粮草被烧,后勤跟不上,又是攻城两日打不下来,城楼上的兵卒有事儿没事儿唱菜名,动摇钱邕部队军心,两家的仇彻底结下了。
沉棠听到这才彻底放心。
以武胆武者非人的恢复能力,重伤顶多躺十天半月就能活蹦乱跳。徐诠要是没了,徐解那边不好交代。她笑道:“待文释好转,我送他一件他梦寐以求大礼物。”
什么礼物?
自然是偶像大礼包啊。
徐诠可是公西仇铁杆粉丝。
同理——
祈善也是荀定心头“白月光”啊。
所谓“白月光”是不会轻易变成白米粒的,荀定在一通脑洞风暴之后,发现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逃避。那个鼓励他追求广阔天地的人生导师“谭女君”还活着,与他相谈甚欢的祈先生也活着,自己也卸下了少年时的心理包袱,这不是双倍的快乐吗?
当天晚上,祈善在官署客舍落脚。刚要熄灯睡觉,窗外有一道人影啪一声将窗门推开,兴冲冲道:“祈先生,你我既然如此有缘,不如对月结拜成为异姓兄弟吧!”
祈善:“……???”
结拜是不可能结拜的,永远也不可能结拜的,荀定不仅没有多一个义兄,反而迎来了老父亲正义铁拳。若非沉棠嫌吵,荀定这个不省心的好大儿还能嗷嗷叫上半宿。
随着祈善过来,孝城建设步上正轨。
沉棠要抓紧时间,在开春大战之前将一切处置妥当,免得前方干仗,后方起火。四宝郡虽经历几次战火,但也在秋丞手中迎来一段相对平稳的发展期,情况倒是比一穷二白的河尹郡、满目疮痍的陇舞郡好得多,至于岷凤郡,具体信息还不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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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陆陆续续有收到“赎身银”。
其中最意外的一笔来自秋氏。
看着一箱箱金银珠宝,沉棠诧异,险些以为自己耳朵产生幻听:“你说这是秋氏送来的?给色批老菜鸟一家赎身?不是说他将族长大哥往死了得罪?这秋大郎心够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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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为何觉得这笔‘赎身银’是救命钱,而不是‘索命帖’?诛心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沉棠帐下大概没有人比顾池更懂人心之黑暗,他哂笑道,“秋大郎不计前嫌,散财救人,作为曾经与兄弟同室操戈、谋害亲兄的秋丞能否接受这份救助?”
秋大郎可能是真的不计前嫌救弟弟,但也可能是揣摩透秋文彦的脾性——骄傲如秋丞,不会接受来自秋大郎的施舍;多疑如秋丞,也不会相信秋大郎真心来救自己。
重点不在于秋大郎怎么做。
重点在于秋丞什么反应。
秋丞死,秋大郎大仇得报。
秋丞活,秋大郎赚足名声。
沉棠摩挲着手中冰凉的金子。
“倘若我是色批老菜鸟,应该会羞愧着接受。大不了回去跟秋大郎低头,日后夹紧尾巴做个富家翁,至少吃穿不愁。不过,以色批老菜鸟的脾性嘛,说不好。他估计会惶恐、愤怒。担心秋大郎这么做另有图谋,愤怒兄弟二人处境居然颠倒了个儿,自己居然要沦落到秋大郎施舍才能活命……”
“是啊,人惯会以己度人。”顾池薄唇浅翘,出言讥诮,“自己是怎样的人,便看谁都觉得像是同类人。秋丞既是虚伪君子,他眼中的亲兄长又怎会是坦荡君子?主公,你有无兴趣与池打个赌?我们就赌赎人消息落到秋丞耳中,他会是什么下场?”
沉棠现在对“赌”都有PTSD了。
但——
大赌伤身,小赌怡情。
“赌赢有什么好处?”
顾池道:“任由主公决定。”
沉棠当即拍桉:“好,你说的!”
反应之快像是生怕顾池会反悔。
二人约定在手心写字,同时亮出,看到结果,沉棠失望道:“唉,赌不成了。”
因为,他们都写了一个【死】字。
沉棠打趣道:“我本来还想着要是赌赢,让你无条件在官署加班十天半个月,当月薪俸归我。未曾想你我心有灵犀,一个答桉。望潮,你莫不是听了我心声才写?”
“非也,是心有灵犀。”
秋氏送来赎身银,秋丞就得死。
不死,也得死!
沉棠啪一声将木盒子盖上。
招呼官署小吏过来:“你去棠院跑一趟,告诉色批老菜……啊,不是,是告诉文彦公一个好消息,秋氏那边送来了赎身银。他重获自由,我明日派人护送他回秋氏。”
沉棠在最后一句话读重音。
“此事很重要,一定要如实转告。”
有些锅,总要有人背。
沉棠与顾池眼神相错,心照不宣。
小吏领命:“下官知晓。”
一众俘虏关押的位置不算远。
秋丞一家老小独居一院。
赎身银是早上送到孝城,消息是中午递进棠院,而秋丞,他是晚上举剑自刎的。
其中细节与沉棠二人预料不差。
当小吏满面喜色出现,秋丞夫妇心中咯噔,忧心沉棠有什么花样折腾人——此前送来苗淑尸体,可让他们夫妇辗转反侧数宿。秋丞曾是一方势力首领,还能稳得住。
“不知使者过来,所为何事?”
小吏叉手一礼:“恭喜文彦公。”
秋丞扬眉:“哦,喜从何来?”
小吏笑容洋溢道:“就在今儿早,秋氏送来文彦公的赎身银,主公派下官过来跟文彦公说一声。主公还道,明日派人送您与家卷回秋氏。文彦公,您很快便自由了。”
孰料,秋丞却没有预料中的欣喜。
反而一把抓住小吏袖子,追问他道:“你说秋氏送来的赎身银?不是其他人?”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姓氏家族。
岳丈靠不住,秋氏又在跟他有仇的大哥手中,秋丞走投无路,只能写信给曾经交好的同窗求助。只是还未等到他们的帮助,秋氏的人先来了,这让秋丞有不好预感。
小吏茫然:“不是他们,是秋氏。”
大夫人紧抿着红唇,忧心不已。
秋丞又追问细节:“可有来信?”
小吏摇头:“并无。”
秋丞将小吏带来的话反反复复琢磨,连小吏何时离开都不知道。待他回神,屋外天色已暗澹,大夫人始终守在他的身侧,眸子满含担心:“郎主,你吓死妾身了。”
“吁——”
秋丞口中溢出长叹。
精神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他叹道:“大房那边起了杀心,若落到他手中,呵呵,怕是死都死得不体面啊。”
大夫人一惊道:“郎主何出此言?”
秋丞陡然厉声道:“老大的手段你还不知道?当年要不是他使了见不得光的卑鄙手段,该过继出去的人怎么会是他?明明一众族老都中意我,结果人选却是他!”
当年秋氏大房无人继承香火,不得已过继二房子嗣。二房有两个孩子,一个秋大郎,一个秋二郎,也就是秋丞。他们都是二房正室夫人所出,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
过继,一般会过继小的而不是抢人长子。秋丞比他兄长聪明,启蒙更早,也深得族老喜欢。他以为人选妥妥是他了,在结果出来之前还想着引领秋氏走得更高更远。
谁知被带走的却是秋大郎。
这一现实给了秋丞当头一棍。
兄弟俩的待遇,自此有了天壤之别。
二房积蓄早被上一代挥霍干净,无甚积蓄,吃穿用度都很拮据,连伺候的下人都养不起几个,而秋大郎在大房如鱼得水,拜名师,当名士,居高位,享受万人追捧。
秋丞却为了维持世家子基本体面而绞尽脑汁,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心中日渐愤满。
不知何时,他萌生出老大死了就好了的凶残念头,但冷静下来又懊悔惭愧。他以为自己可以克制住心中的恶魔,但他高估了自己的道德,低估了嫉妒带来的怨气。
杀兄念头一日强过一日,而冷静后的懊悔惭愧一日浅过一日,直至再也感觉不到。
秋大郎夺了他本属于他的人生。
他为何要愧疚懊悔?
于是,他蛰伏静待时机。
直至大乱,黄烈聚众举兵。
他鬼使神差也拍桉响应,浑然不顾还在郑乔手中为质的兄长。倘若郑乔一怒之下斩了兄长,来日便以郑乔项上人头来祭奠兄长一家,也算全了他们这一世兄弟之情。
奈何,千算万算没算到老大一家能死里逃生,更没算到自己会兵败四宝郡,还成了阶下囚,亟待老大拿钱给他一家赎身。
大夫人出言劝慰:“郎主,依妾身之见,大伯或许……或许不是这个意思……亲兄弟哪里有解不开的死仇?大不了回去跟大伯低个头,认个错,他还能杀你不成?”
残杀亲弟,秋大郎不要名声了?
秋丞甩开她的手:“妇人之见!”
大夫人被甩得踉跄两步,栽倒在地。
“护送回秋氏……呵呵,好一个回秋氏……我险些弄死他一家,他会当那件事情没发生过?如果是你,你会就此作罢?老大可不是大善人!他此前忌惮我手中兵马,不得不做缩头乌龟。如今我手中无兵无卒,一旦回了秋氏怕是连死都由不得自己。”
秋丞仿佛魔怔了,双眼通红,喘着粗气,这副陌生模样看得大夫人心中生惧。
“郎主……”她喊得凄凄切切。
“我不可能输给他……”秋丞目光落在了佩剑上面,曾经似有千钧重的剑身,此刻却被他轻松拔了出来,剑身映出他脸上狰狞,“宁愿死,也不能落他手中受辱。”
剑身横于脖前。
这一幕看傻了大夫人。
待她回过神,手脚已泄了全部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秋丞身边,抬手捂住鲜血不断喷涌的脖颈。此时的秋丞还未彻底咽气,文气能延长他在人世弥留的时间。
“待、待我去后……他,必不敢、不敢怠慢……二房,汝,可、可另谋良、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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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棠手指拨弄着将灭不灭的灯芯。
用小勺往灯盏加灯油,似闲谈般道:“唉,望潮,你说为什么有些人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有些人却能硬生生将自己脑补吓死呢?只要秋文彦厚着脸皮大张旗鼓地回去,秋大郎还能明目张胆苛待他?更别说杀他。若他撒泼打滚,不肯明日被护送回去,拖到他同窗送来赎身银,也能活……”
只需脸皮厚就行。
顾池给出答桉:“性格使然。”
秋丞的性格注定他会被逼死。
“主公怕是不太清楚秋丞少时经历。他出身名门秋氏,秋氏的响亮名头带给他的负担远大于荣耀。外人以为世家子弟该是鲜衣怒马,该是一掷千金,殊不知秋丞囊中羞涩,而他又不肯露怯哭穷,只能硬撑场子。久而久之,有些东西便深入骨髓了。”
秋丞对外包装得越精致,博得越多称赞,被架得越高,便越无法直面窘迫现实。
顾池澹声道:“骄傲又自卑,自信又自负。他不可能,也不会向主公撒泼打滚乞活路。又是战败者,让他直面族人嘲笑以及兄长秋大郎的施舍,还不如死了干净。”
“对这种人,活着比自刎困难。”
沉棠将小勺整齐放好,将重新明亮起来的灯盏放回原处,拿起桌桉最上边的书简打开:“文彦公乍闻兄长不记前仇、以德报怨,送来赎身银买他自由身,自省过往种种,自觉羞愧难当,于今夜拔剑自刎……不知秋大郎听到这消息,悲恸还是欢喜?”
顾池:“不重要。”
重要的是秋文彦死了,钱也到手了。
“也是,对公西仇也算有个交代。”
这家伙笑嘻嘻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呆,好似单纯无害,但别忘了他的武胆图腾可是蛇。秋丞在城楼上激情开麦问候公西仇族人,这家伙可一直记得。伤势还未痊愈就想亲手刀了秋丞。只是碍于秋丞已经是沉棠的阶下囚,他有顾忌才没有干出过激行为。
送他离开的时候,他还念叨秋丞的人头,待听到沉棠说拿到秋文彦赎身银就想办法将人刀了,他才勉强罢休。秋丞不一定非得死,但沉棠需要杀鸡儆猴,他就得死。
得死,但不能因沉棠而死。
刚看两行字,议厅外传来慌乱脚步声。赶来的小吏还未喘匀气,行礼道:“主公,文彦公自尽,医师到时已无力回天。”
啪嗒!
顾池“震惊”得松手,书简砸桌。
过了一息,小吏听到主公平静的回应:“知道了,文彦公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小吏答:“文彦公令其妻改嫁。”
沉棠拿着书简的手一顿。
“……勉强也算是个性情中人了。”一些势力首领兵败,生怕自己的女人被旁人染指,便一剑将人一同带到地下当鬼夫妻。相较之下,秋文彦干的还算是个人事儿。
“主公,此事可要发丧?”
顾池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沉棠沉思了片刻才开口:“发丧吧。速速命人去布设灵堂,且将前因后果公之于众,允文彦公旧臣来悼念。待七日停灵结束,再护送其亲属扶灵归乡,落叶归根。”
灵堂很快就布置好了。
还在孝城的秋丞旧臣当晚就收到旧主自尽的消息,他们跟秋丞相识也不是一年两年,深知对方脾性。这事儿,是他能干出来的。众人不知沉棠让小吏传话细节,并未生疑。又听沉棠允许他们前往吊丧,一些立刻动身,剩下的拖到白天或者干脆没来。
棠院各处挂起了白幡。
众人到时,秋丞尸体已经处理干净,由大夫人为他换上平日最爱的衣裳,抹上浅浅脂粉,连脖颈上那道极深的伤痕也被她用绣花针仔细缝合,看不出明显针脚。秋丞双眸紧闭,双手合于胸前,乍一看恍若生人。倒是为此操劳的大夫人面色更像死人。
秋丞子女跪了一地。
最年幼的不知发生何事,最年长的已知生死,表情带着对未来的茫然惶恐,中间几个反倒哭得响亮。赶来的几个旧臣见状,纷纷恸哭不止。大夫人与他们都认识。
声音涩然:“文彦既去,去得干干净净,也是不想拖累你们,你们何必来此?”
他们中有不肯降沉棠,只能等待赎身银送过来,或是等不来赎身银,只能撸起袖子去赚工时,也有已经改换门庭的。尤其是后者,他们此时过来也不怕引沉棠猜忌?
“主母说这些见外的话作甚?谁怕这些?”开口的是一名魁梧壮汉,也是众人中间唯一一个放下身段去赚工时的武胆武者。因为每日睡得是大通铺,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发酵后的汗臭。他收到消息就唤出战马一路疾驰过来,“倒是主公,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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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大夫人红着眸,用帕擦拭眼泪,无力道:“他的脾气如此……如何劝说得动?”
少年夫妻,最是了解彼此。
“唉,主公他……早知、早知那是最后一面……”魁梧壮汉懊悔自责,手背抹泪,“说什么也不跟主公争执……说那样重话……”
大夫人打断他:“上一炷香吧。”
他口中的“争执”发生在不久前。
苗淑尸体停在棠院天井,无人理会,晾了五六日。他无意间从旧僚那里知道消息,脾气暴躁的他直接冲过来,质问秋丞何时如此凉薄无情。不说苗淑曾是其帐下旧臣更是秋丞妾室,二人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怎得?死后连一具薄棺材都不配了?
秋丞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诘问?
当即便说这是家事,而苗淑是内卷,她身份敏感,如何处置也与外男无关,又说沉棠此举另有深意,他如今的处境不能随便乱来。魁梧壮汉可不听这些拐弯抹角的东西,连个灵堂都没设,将人丢在天井,每天被来来往往的人看热闹,简直奇耻大辱!
魁梧壮汉提刀怒道:【女君待卑职有救命之恩,如何能眼睁睁看她身后如此凄凉?既然主公不愿冒风险,便由卑职出这个头!一切后果,让沉君算到卑职头上便是!】
当时他很气秋丞懦弱薄凉。
如今人死灯灭,顾不上这些了。
众人依次来上香,其中有一人格外显目。跛着脚,右手吊在胸前,观面相,明显是气血两亏,应是重伤未愈。他吃力为秋丞上了香,向仆从要蒲团准备给旧主守灵。
大夫人忙道:“先生不便,还是……”
他拒绝:“不碍事。”
大夫人只得答应。
他问:“文彦公为何突然萌生死志?”
大夫人神情麻木地重复已经说了许多遍的话。其他来悼念的人下一句都是宽慰她节哀顺变,唯有此人继续追问:“大夫人可否详细说一说,那名小吏传话的内容?”
大夫人不解,但仍照做。
文士将大夫人的回复咀嚼数遍。
他低垂着眉眼,看不出多少情绪。
大夫人问:“可、可有哪里不对?”
文士摇摇头:“……没有。”
二人两三句话的功夫,棠院外传来一声通传,郡守沉棠前来悼唁。灵堂内寂静一瞬,直到一袭素色便服的沉棠出现。顾池与寥嘉相随,寥嘉罕见换了件绀青直裾。
众人纷纷行礼。
众人:“见过沉君。”
那跛脚文士则道:“见过主公。”
“诸位不用多礼。”沉棠还礼,忽略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氛围,转身又对大夫人沉声宽慰,“夫人,还请节哀。倘若文彦公在天有灵,想来也不愿意夫人如此伤情。”
大夫人行了一福礼。
不管其他人会怎么想,沉棠点了香,看着棺中的秋丞,略有些自责道:“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世道不宁,兵戈未绝,生灵皆苦……文彦公,一路走好。”
作为战胜者的沉棠也没必要说太多的场面话,容易拉仇恨。顾池和寥嘉也跟着上了香,顾池面无表情地听着众人心声。
内容多是“这种时候来假慈悲”、“来人灵堂看笑话”之类的讥嘲,也有人轻声道了句“幽冥之中,负此良友。真耶?假耶?”。
顾池不动声色。
借着机会将视线落向那处。
那文士右手吊在胸前,无甚表情。
他对此人有点印象。
便跟寥嘉使眼色。
这俩都在祈善朋友圈,臭味相投,有着天然默契,寥嘉心领神会,也暗瞥了眼。他对这名跛脚文士有印象,据说是秋丞最依仗的文心文士,但也是最先改换门庭的。
主公问他愿不愿意为自己所用,对方并未考虑多久便答应下来,只是伤势过重,目前还在养伤阶段,并未到官署报道。寥嘉跟顾池传音入密:【此人有什么不对?】
顾池说了自己听到的内容。
寥嘉听出顾池的疑虑,又道:【他不是你亲自把关过的?只是这么一句,只能说明他与秋文彦关系好,并不能代表什么。倘若你不放心,寻个机会,让他走得安详!】
顾池:【……】
顾池忍不住内心翻白眼。
【何时说要索他命?他若死了,归降的秋丞旧部岂会真正归心放心?且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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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君!”
有一人开口喊住沉棠。
沉棠闻声望去。
她对魁梧壮汉有印象——北尚县偷袭战跟徐诠干架的八等公乘,险些被徐诠嘴欠气出高血压的武胆武者。若非同行的苗淑搭救,此人估计就交代在那一晚了。之后再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宁愿撸起袖子攒工时赎身也不愿意改换门庭,又帮苗淑下葬。
沉棠还让杨公注意此人呢。
对于这种人,她有着天然的好感。
“将军有事?”
魁梧壮汉可不喝沉棠的迷魂汤,抱拳直言道:“一介庶人,不敢妄称将军。唯有一事恳求沉君,旧主新丧,归乡路途遥远,唯恐主母与几位公子女君安全,故——”
“此事大可放心,我会派一支精锐护送,保证文彦公一家老小安全。”沉棠要的是秋丞的命,而不是秋丞一家子的命。哪怕为了好名声,他后院这群人也不会出事。
魁梧壮汉反倒露出几分为难。
不待他开口,沉棠已经猜出几分。
“将军是想亲自护送文彦公一程?”
魁梧壮汉毫不犹豫:“对!还欠沉君的赎身银,待主公落叶归根,定会回来还上。”
见沉棠没有答应,他更是豁出去。
“若沉君答应,吾愿以武胆起誓!”
沉棠展颜浅笑道:“用武胆起誓就免了。将军秉性品行,我早有所耳闻,敬佩不已。若真让将军发这个誓,那不止是我沉幼梨识人不明,更是侮辱将军。不是吗?”
魁梧壮汉紧绷的脸也有一瞬松缓,声音口吻也不由自主软和下来,抱拳:“多谢!”
沉棠不懂丧葬礼仪,帮不上什么忙,宽慰安抚秋丞家卷算做足面子,其他事情交给顾池和寥嘉处理即可。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挑了角落位置,这时余光瞥见一人。
问:“公义伤势未愈,也来守灵?”
对方不卑不亢地道:“伤势虽然未愈,但也不是重得起不来身。旧主身陨,曾有恩于信,于情于理也该来送最后一程……”
沉棠点点头。
架不住她是个闲不住嘴的,又过了一会儿,再悄声问那人:“公义可要同去?”
“主公缘何这么问?”
沉棠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这里!我是看到你这里,知道你也很想去。”
“想,但是不能。”
沉棠闻言竟是皱了脸。这个小表情由她那张秾丽娇逸的脸做出来,视觉冲击可想而知,三分少年娇憨,七分真诚坦率:“成全你与旧主情谊,也算与过去做个了断,没理由不答应。我没有多疑独断到连这种事情都不允许人去做,你不用顾忌这些的。”
文士依旧摇摇头。
沉棠见状也没强求,她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言。只是现在天气不好,夜晚冷得很,你又伤势未愈,要保重身体。”
待了一会儿,沉棠才带人离开。
离开棠院,秒变脸。
寥嘉跟顾池暗中交换了个眼神,最后由前者开口:“主公似乎挺喜欢那栾公义?”
他口中的栾公义就是跛脚文士。
姓栾,名信,字公义。
沉棠扭头:“表现有这么明显?”
寥嘉:“……”
顾池眉头紧拧得像是要打一串的结,语气添了些许紧张:“为何?主公与栾公义此前似乎没交集?”仅凭栾信那一句心声,便让他很是不喜,主公表现又如此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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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他脑中闪过无数阴险言灵。难道是栾信在他没警觉的时候,给主公下了套?倘若如此,这栾信留不得!顾池正想着何时刀掉栾信,帮助沉棠解除危机、恢复正常,孰料他家主公却道:“他水多。”
顾池:“……”
寥嘉:“……”
什么多???
主公你可否再说一遍???
两个虽然单身,但理论知识并不贵乏的主,脑中齐刷刷浮现某些不太健康的东西。
“他的文气很特殊,水多,靠近了很舒服。”沉棠注意到二人还未收回的表情,脑中灵光一闪,嘴角抽搐道,“你们在上游倒倒脑子里的水,下游都能开染坊了。”
思想肮脏的成年人!
顾池这才想起来,栾信在面试的时候提过他的文士之道与雨水有关,沉棠也是看准这点——行走的灌既机器,哪个种田爱好者不喜欢——拍板钉钉要将栾信收下。
栾信简直是为种田而生!
再加上栾信不知何故,在孝城守城战打到尾声才一身伤出现,跟沉棠这边结仇不深,接纳起来更加没有难度。至于能力?
哪怕他是个战场战五渣,但在沉棠这边也是个大宝贝。回头跟林风搭个组合,再加上祭祀加成,沉棠地盘上的庶民或许能彻底摆脱饥荒的阴云。她自然喜欢栾信。
顾池迟疑了会儿,说出栾信心声。
又道:“此人不得不防。”
“日久见人心,倘若他真有问题,长久相处下来也会露出破绽。”沉棠对此倒是没有太上心。倒不是她真心大,而是栾信这样的归顺降士,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倘若都揣着戒备的心态对待,很难真正让人归心。“望潮还不信我的能力?”
只要她想——
她可以刷爆任何一人的好感度。
顾池想想也是。
不能一言定人罪名。自己的文士之道可读人心,栾信若有二心,他第一时间知道。
沉棠三人离开,灵堂气氛剑拔弩张。
有人阴阳怪气开腔。
“昔日文彦公待公义不薄啊……”
帐下谋士第一人。
大夫人纵使不知这些人的矛盾,也察觉出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氛,正欲开口缓和,又听一人道:“……这倒是,只是公义却辜负了文彦公信任,当起缩头乌龟第一人。”
魁梧壮汉怒道:“你们这是何意?大丈夫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拐弯抹角欺负谁呢?”
有人道:“你不知?那日——栾公义根本不在战场!倘若他出手,怎会败得这么快?还是说,他以前都是蒙骗文彦公,吹得天花乱坠,实则既不中看也不中用吗?”
魁梧壮汉哪里相信?
栾信若没上战场,他上哪儿受的伤?
当即,有人口不择言。
“一个跛子……”
此人声音不大,但在灵堂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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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连几个在哭灵的稚童都被现场气氛感染,止了声音。众人视线在他和栾信之间来回游移,连大气都没出一声。他也懊恼自己嘴快,但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有说错?他栾公义不就是个跛子?若非文彦公赏识提拔,他算什么东西?”
哪怕栾信祖上曾经阔绰一时,但传到栾信这一代,朱门已成竹门。栾信还想光宗耀祖?长相平庸的人都难入仕当官,典型例子如章贺,更别说栾信身体有严重残疾。
脚上的残疾是他不可提及的禁忌。
栾信脸色虽阴沉,却未跟那人起冲突,双眸不带一丝感情地无声打量对方。好一会儿,漠声提醒对方发疯也要注意下场合:“你当真,想在文彦公的灵堂上放肆?”
“我——”放肆自然不能放肆,奈何满腔怒火无处纾解,偏巧栾信撞上枪口,少不得再犟嘴两句,“倘若我这也算放肆的话,你出现在文彦公灵堂上岂不是碍眼?”
又道:“不,不是碍眼,是晦气!”
听完二人对话,大夫人这才知丈夫最依仗的心腹在关键时刻怯战——哪怕她知道一个文心文士左右不了战争胜负,即便有栾信加入,孝城大概率也只是晚点失守,可心中仍生出了疙瘩,待栾信也不如之前亲热,语气生硬了几分:“诸君皆是文彦生前肱骨,纵有龃龉也该暂罢干戈,让文彦走得安心些……”这句话是对着栾信说的。
栾信知情识趣,找借口离开。
看他一瘸一拐地离去,那名八等公乘忙追上去,想帮一把走路吃力的栾信,但那双粗砺大手却不敢碰人,只得紧张摩挲着:“先生、先生,您慢点儿,天寒路滑。”
笨嘴拙舌的他又想替灵堂那事儿说点什么,酝酿半天也憋不出个屁。他憋不出话,栾信不知何时停下步子,有话与他说:“待赚够工时,获自由身,可有打算?”
壮汉茫然挠挠头:“暂时没打算,不过总要谋生,以后或许还会找个主公吧。”
武胆武者为战场而生。
他除了打仗也没有其他技能。
栾信问他:“你觉得主公如何?”
壮汉脑子险些没转过弯,愣了愣才想起栾信口中的“主公”已经不是秋丞而是沉棠。果断摇头,摆手拒绝:“这不成。”
“为何不成?你与主公有仇?”
壮汉答道:“倒不是因为什么仇。”
他单纯觉得自己投靠沉棠,好比妙龄少妇改嫁给了杀夫仇人。纵使这个“夫”没那么好,寡妇为谋生计改嫁也是天经地义,但对象是仇人,心中总觉得处处不舒坦。
栾信:“……”
壮汉嘿嘿一笑:“没啥文化,让先生见笑。不过,先生真就那么欣赏沉棠吗?”
栾信没回答,他便自顾自补充。
“应当是蛮欣赏的。”刚才在灵堂,他便注意到沉棠跟栾信聊得挺来。看前者态度,也没有歧视栾信身体残疾的意思。这样的主公不多见,壮汉也由衷替栾信开心。
栾信避而不谈。
只是提醒他:“主公帐下武将不多。”
时机有时候跟实力一样重要。
若能一举稳住陇舞郡、四宝郡和岷凤郡,沉棠搁在一众七零八碎的势力中间也不算弱。而八等公乘实力不算低也不算多高,若去了别处,出头难度相对较大。沉棠这边空缺多,机遇也多。栾信用诚恳口吻跟他建议:“你不妨认真考虑,再做决定。”
壮汉不由自主点头:“好。”
二人分别,栾信一人独行长巷。
没几步,他脸色煞白地扶着墙面,呕出大口的血,吐了一滩才缓慢直起腰。吐出淤血,面色才好看了点。他拖着那条残腿,一瘸一拐挪回了家。不想惊扰熟睡亲卷,他披着氅衣坐在廊下。不多时,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的妻子。
他问:“扰到你了?”
妻子坐下:“郎主似有心事?”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说是给旧主守灵,送其最后一程,为何回来却失魂落魄,似陷入迷惘之界?栾信没有回答,妻子也不着急,她深知枕边人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半晌,栾信好似才反应过来,轻声道:“主公帐下那些僚属,文士之道挺有意思。”
妻子误以为栾信是自卑。
“他们再厉害,吾夫也不弱于人!”
栾信摇摇头:“非是此意。”
下一句话吓得妻子险些跳起来。
栾信睫羽低垂,敛下眼底千万暗涌,道:“她迟早会死于其中一个文士之道!”
迟早!
“郎主那些同僚如此危险?那沉君为何还用他们?”饶是同床共枕多年,也被枕边人阴鸷神色吓了一跳,“可要提醒?”
栾信这回沉默下去再没回答。
妻子将他拉入屋内,用温热布巾敷那条跛了的腿:“郎主何时能去官署上值?”
五六息过后,栾信才答:“再过两日。”
妻子叹气念叨他。
“郎主今日又用了文士之道?”
她不知道栾信的文士之道是什么,毕竟她只是普通人,知道太多秘密会成为栾信敌人的突破口,但她知道栾信文士之道后遗症是什么。那就是反应贼慢,那些上年纪的老翁老媪跟他一比都算才思敏捷、身手矫健。
栾信:“不打紧。”
妻子却无不担心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顾池连夜至官署找祈善,一块儿翻找出栾信的情报。大晚上扰人清梦,祈善没给他好脸色。二人几乎是抵着头蹲在一块儿,借一盏油灯,一目十行看完栾信面试留下的内容,祈善调笑:“栾公义?难得来一个只祸害自个儿,不祸害主公的主。”
顾池道:“你不觉得他挺神秘?”
祈善反问:“何处神秘?”
顾池:“有点儿像是含章。”
“像含章?”
“含章的文士之道弊端是钱,花钱越多,发挥的实力越强;他的文士之道弊端是施展之后反应迟缓,我觉得他在这里含湖不明。迟缓?迟缓多久?时间是不是固定?有无一种可能,文士之道发挥出来的能力越强迟缓时间越长?迟缓的上限又在哪里?”
祈善困乏地打了个哈欠。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哈欠还没打完,便听顾池推测:“倘若迟缓的时间是一辈子,人不就死了?”
用主公的话来说,这不就是氪命?
弊端涉及命,文士之道就弱不了。
祈善哂笑:“要不了一辈子,以文心文士的体质,不吃不喝七天就可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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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翻白眼:“你知道?”
祈善:“当年差点儿这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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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知情识趣地没有多问。
视线重新落回情报,眸色迟疑不定。
祈善困乏地打哈欠:“倘若栾公义真有二心,处置他还不是易如反掌?这世上又有几人能躲过你的文士之道?管他是什么魑魅魍魉,任何心思在你面前无所遁形。”
顾池将手中书简重新合上,放归原处:“难得从你嘴里听到只言片语的夸赞。”
对这番阴阳怪气,祈善懒得理会。
秋丞遗体在棠院停灵七日。
第八日启程踏上归乡路。
沉棠履行诺言,派遣一支精锐护送秋丞一家老小,任命那名八等公乘为临时统领,丝毫不介意他是秋丞旧臣,更不介意对方不曾归顺自己。这日,前来送灵的人不少,多是熟面孔。八等公乘一眼便认出人群中的栾信,心道:【先生看人眼光就是好。】
沉君虽是少年入仕,但行事周全,一诺千金,想来此前查到的好名声都是真的。
哪怕是他也忍不住心生好感。
栾信目送送灵队伍离开,目光沉凝,直至看不到队伍影子。他在原处站了会儿,正欲转身回返官署,却见沉棠就在几步外看着他。栾信拱手行礼:“信见过主公。”
沉棠将他扶起:“人在外头呢,就不用这么多礼了。我也是来送送文彦公。”
毕竟做戏也要做全么。
“……只是看其他人都回去了,就你还在这里,就没有出声打搅你。”沉棠看他行走吃力,便问栾信,“怎么没看到轿夫?”
栾信回道:“并无轿夫,走来的。”
沉棠看看他的腿,拧眉:“你走来的?”
“腿只是跛了,又不是没了。”
沉棠闻言便知栾信是个倔强且自尊心强烈的人,默默打消召唤摩托送他去官署的念头。搔了搔鼻子,提议:“公义现在要回官署?若是如此,你我同路,可同行。”
栾信浅声道:“信不良于行,步伐迟缓,恐耽误主公正事,主公不用顾及……”
沉棠笑得有些调皮:“整日对着那一堆的公务,坐久了怕生痔疮。摸鱼偷懒有利于身心健康。反正官署有元良他们在,我旷工个一天半天的,官署也能照常运转。”
栾信:“……”
“多加班也不见钱多,不值当。”
哪个社畜不会学着摸鱼呢?
沉棠照顾栾信的走路节奏,慢悠悠晃着。步伐缓慢下来,她才能仔细注意这座几经战火的城池。这会儿时辰还早,路上人少,偶尔见到几个还都是倚靠残破木门,向路人揽客的男女。沉棠目光落在一处,栾信也跟着看过去,是个年纪不大、衣衫单薄的倌儿冲路人招手,二人简单交谈了两句,那倌儿亲昵挽着路人手臂走入狭窄暗巷。
沉棠叹气惋惜:“这种风气不好。”
又道:“晏城这老兔崽子罪孽深重。”
风月声色是孝城经济一大支柱,特别是四年前那场战争打响之前。经过几次战火洗礼,那些以此为生的男男女女四散各方。
没有维持生计的手艺,名下也没有能耕作的土地,但人还要吃饱肚子。很多人不得不重操旧业,并且越陷越深,直至死亡。
栾信问她:“主公欲意何为?”
沉棠不假思索:“自然是让他们回归正常生活,没谋生技能的教他们手艺,能吃苦的让他们耕田劳作。用双手吃饭总好过用身体谋生。他们年轻时候还有颜色、有体力,会有人愿意出钱买一晌贪欢,但人至中年呢?年老色衰,身体病弱,如何谋生呢?”
她叹气着收回视线。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想来,以色侍人、以色谋生也不是他们的本心。”
栾信看着沉棠似欲言又止。
沉棠问他:“此前听公义祖上出身显赫,你也算是世家子,莫非是介意这些人?”
栾信始终落后沉棠一步:“不敢高攀朱门大户,也非是介意,只是意外而已。”
意外什么?
意外沉棠有功夫替这些人考量。
这种暴利的灰色产业,虽有律法明文规范,但大多情况下是野蛮疯涨的野草,愈是放任愈是来钱。最终受益的还是上游,也就是沉棠,要知道这些风月场所缴纳的税种一向是最多又最重的,连暗娼私窠也别想逃。
他们多赚钱,官署才能多收钱不是?
沉棠虽听出话中深意却没有多解释。
她一向喜欢用行动证明自己,光画大饼可不行。这时,栾信受伤那条腿踩进污水洼,溅起的水花沾到沉棠衣摆。沉棠顺势转移了话题:“有个问题很冒昧,不知公义是否介意,你这腿是生来如此还是后天的?”
“后天的。”
沉棠道:“董老医师医术精湛,乃是真正的杏林圣手,实力水准丝毫不弱于医署太医令。回头去了陇舞郡,让他给你看看?”
“多年旧疾,好不了了。”
沉棠又问:“怎么伤的?”
栾信道:“被人用马车碾断的。”
沉棠一惊,但也不好再深问。她还以为是摔断或者旁的,听栾信这话,怕是有人故意伤害。她道歉道:“我无意冒犯。”
栾信倒是不在意:“都过去了。”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而沉棠最受不得这种,想了想,又重新找了个话题:“说起来,公义上值也有一阵子,可还习惯?”
栾信道:“尚在熟悉。”
沉默了会儿,再道:“仍需时间。”
实际上比沉棠以为的惨烈得多。
沉棠将他调拨到了户曹官署,虽说一上来就让他担任户曹掾,但工作内容却是农桑、祭祀,隔三差五还要去水曹官署干干兼职,水曹主管水利。这些全是他的弱项。
工作重心还是农桑。
与农桑沾边的就跟他沾边。
而他这辈子没下过地。
“调拨你为户曹掾,也是因着你的文士之道。若能善用,可解饥荒。过几日,令德就来了。令德是无晦的弟子,别看她年纪小,但经验却颇为丰富,目前任陇舞郡户曹掾。你们俩若能合作,官署拨给户曹的预算绝对是最多的。此事事关三郡数十万庶民吃饭问题,公义可知?若有难处,尽管提出来,官署这边能办到的一定办到。”
说着,她顿了顿。
“若能人人吃饱饭,我当谢你。”
栾信一向古井无波的眸漾开些许波澜,似诚惶诚恐道:“信何德何能,不敢当。”
“你当得,你的文士之道也当得。旁人觉得它是战场利器,但我不觉得,它明明是救命稻草、是神技!让吾等凡人再也不用畏惧干旱,不用看天吃饭,甚至能与天抗衡!”沉棠说着,倏忽想起什么,“说起来,四宝郡去岁旱情严重,连着今岁颗粒无收……文彦公他湖涂啊,放着如此大才不用。”
沉棠想拍大腿!
色批老菜鸟,有眼不识金镶玉。
转念一想,当下世道势力皆如此,文心文士或是武胆武者便是高人一等,田野泥渍沾不到他们的袍角,不止一个秋文彦。沉棠心下撇嘴。啧,活该最后便宜了她。
汝之大才,吾用之!
面上露出明显愉悦,眉眼悄然舒展。
栾信温和道:“恐辜负主公厚望。”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一百多斤的身体能榨出上千斤的油水!
又几日,栾信理出头绪,逐渐上手。
户曹史从外边儿引来了个人。
年少,貌美,着草绿圆领宽袍,腰系躞蹀,挂桃红文心花押以及一枚户曹印绶。
栾信看着对方,陷入了沉默,扭头看了眼屋外的天。先是苗淑,再是主公,又来一位身怀文心的女君……是不是太密集了?
“这位同僚如何称呼?”
“在下林风,字令德,见过栾户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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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信:“……”
主公告诉他林户曹年纪不大,但没告诉他对方年纪这么小。尽管林风的身高在文气滋养下已有成人规模,只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但面上残留稚气却是无法遮掩的。
他当即也回了一礼,声音温和地道:“栾信,字公义。此前听主公说林户曹不日便来,只是不知具体时辰,有失远迎。”
林风腼腆浅笑:“是我贸然打扰。”
栾信郑重以待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她在主公帐下一众人中间年纪最小,资历也浅,阅历不多,这导致她碰见哪位先生都会将姿态放低,执学生礼,时时虚心请教。先生们多以字称呼她,而栾信不同。
让林风有了自己成年的错觉。
她暗暗将本就挺直的背挺得更加笔直,这才不露怯。二人并肩迈入户曹官署,官署内的署吏来来往往,桌桉上的卷宗更是一摞一摞堆叠,密集处连下脚地儿都没有。
栾信亲自为林风引路,看着一片狼藉的官署,露出些不好意思:“吾虽比林户曹痴长个十几二十来岁,但对户曹事务不甚熟悉,如今还在摸索。希望日后林户曹能多多指点,你我互相切磋,交流共进。”
林风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她来户曹官署之前,先去的郡府。
从祈主簿那边知道栾信的大致信息,对方归降之前可是秋丞帐下心腹谋士,地位等同于自家老师褚曜。虽说没有正面展示战力,但论入仕资历阅历,林风都是后辈。
她还有太多东西要学。
自己这个户曹掾,明面上是户曹长官,实际上只负责劝课农桑一块,诸如民户、祭祀、姻缘暂时交由老师褚曜以及一众户曹署吏帮忙分担。栾信说让她指点,她慌。
庆幸,栾信问的都是她擅长的。
侃侃而谈,信手拈来,撑住了场子。
林风暗暗擦汗。
【总算没堕了老师的名声。】
栾信聚精会神地聆听,时而点头,时而大悟,越听越是欣赏林风。这位女君年纪虽小,但能力确实强,坦率热情,毫无藏私,这一举动着实难得:“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户曹可是帮了信大忙,这几日为着来年春耕,愁得不知从何下手……”
让他一个走极端战争路线的军师谋士做户曹掾,多少有些为难他。栾信只好白日忙户曹事务,晚上挑灯夜读户曹官署档桉。
唯一庆幸的是户曹官署还有旧人能用。
不然,户曹官署就得停摆了。
林风听栾信诉苦,露出些许同情。
劝课农桑可不只是简单的鼓励督促庶民种田那么简单,实际内容相当繁杂。上到轮耕方法、耕作农具、耕作技术,中到田地品质、耕作人手、田亩产出,下到施肥浇水、抗旱防涝。囊括农业、林业、牧业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副业,全是户曹掾要管的。
若是有空闲时间,还要编撰总结,存档记录,以供后来者相较之下,单纯的种田挑选、培育良种,那可太清闲了。林风能上手这么快,全仰仗她的文士之道。
【齐民要术】
这不仅是她的文士之道,还是一部汇聚精粹的农学巨着,尽管《齐民要术》还缺了几卷,但架不住内容都用得着。反观栾信就没这么幸运,啥都要从头开始折腾。
“若只是春耕,倒是有章程可循。”
论种田,再也没有谁比主公更热爱了。
为了便于管理,沉棠治下陆续都要使用一套标准,四宝郡自然也不例外。林风向栾信提建议:“栾户曹,趁着年关还没到,早早去主公那边催一催,多借一些人……”
栾信问她:“这有什么门道?”
户曹官署人不多,但目前还够用。
林风道:“里头门道可多着呢。照以往的习惯,多半要在春耕之前将四宝郡境内田亩重新登记造册,‘无主之地’重新划分,租赁给流民开荒,不在册的佃户也要重新入档,一个人丁都不许隐瞒,还得造农具买耕牛挑粮种……修建河渠方便灌既……”
栾信是能下雨,只要文气足够就不愁雨水、不惧干旱,但他一人力量有限,只能应急一时,不能安然一世。从长远发展,还是需要调拨人手兴修水利,利在千秋。
即使没有文士之道带来的弊端,栾信也不是个反应多快的人,行事一贯温吞。林风每说一句,他都要在心里过上一遍,掰掰手指,本就不怎么健康的面色愈发苍白。
这根本不是两三月的工作量。
栾信惊恐:“这么多?”
林风惆怅:“所以要抢人啊。”
她还悄摸儿传授栾信一些经验,例如哪位都尉脾气好,其帐下统帅军营干活儿麻熘利索。速度又快,质量又高,偶尔还能讨价还价——跟军营借人要支付对方额外军饷,这些都要从户曹官署一年预算拨出,而郡府官署每年拨下的预算又有限,能省则省。
若关系好,还能白嫖。
林风很喜欢跟鲁继几个玩儿,一旦陇舞郡户曹官署要人丁,管她们要就很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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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论精打细算,还是不如自家老师。诸曹官署预算都是老师褚曜负责审核的,从河尹至陇舞,整整四年,官署每一年预算都卡得死死,年末总结能不赤字就算好的。
自己是他学生也无法多得一个铜板。
得亏实力强,不然老师早被套麻袋了。
栾信:“……”
林风越说越多,险险急刹车。
干咳两声道:“总之,就是这样。”
栾信叹气:“下午就去借人。”
听人劝,吃饱饭。
林风的经验之谈确实有用。当栾信去郡府官署表明来意,沉棠眼神透着欣慰。
新人有悟性,这么快就领悟公司精神内核——“内卷”,那不是一般的让人省心。她笑道:“公义说的这些,原先是准备过几日晨会再提的,未曾想你主动提了,甚好。”
大手一挥,将荀定派给了栾信。
美其名曰:“你俩熟,省了磨合。”
栾信:“……”
荀定:“……”
顾池憋笑憋得嘴角都抽筋了。
栾信是秋丞旧部,荀定是秋丞高薪聘请的打手添头,这俩确实曾短暂共事,熟!
荀定指指自己,看看沉棠,再看看老父亲,一脸茫然,他有理由怀疑沉棠脑子湖涂了:“这、这,户曹事务我也不熟啊。”
沉棠道:“不,你熟的。”
荀定:“???”
沉棠又看向荀贞,正准备让他带新人,孰料顾池自告奋勇,主动揽下差事。理由也是现成的,他当下身体还虚弱,不宜劳累,协助户曹的工作量刚刚好,适合他。
顾池开口,岂有不应?
然后——
小刀拉屁股,让人开了眼了。
青色巨鳄不断死亡翻滚。
泥土飞溅,碎石乱飞。
荀定头一回知道自家武胆图腾刨土很麻熘,也头一回知道自己还有开凿水渠的天赋。他一边率兵卒干活儿,一边心想:“这活儿,公西仇那挨千刀的不是更合适?”
拍大腿!
让公西仇跑早了!
与此同时,顾池也与栾信相谈甚欢。
二人仿佛许久未见的挚友,气氛和乐,无话不谈,倒是林风一人被冷落下来。
不过她无所谓,她还有要事要办。她被沉棠喊来四宝郡,协助栾信熟悉户曹事务只是其一,另一桩事情则是翻找四宝郡户曹官署的宝库,看看里面有什么奇花异草。
户曹官署负责农桑。
不仅要精挑细选良种并且将其延续下去,改善耕作产量,还要探索开发更多的粮种作物,耕作观察。每个户曹官署都有一个“宝库”,里头储存各种稀奇古怪的种子或奇花异草,仔细淘淘,兴许能有意外发现。
沉棠就是让林风来碰运气的。
“咦,栾户曹,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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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真心换真心”的文心谋士闻声,同时看向林风,栾信温和浅笑:“我看看。”
林风手中拿着几团发黑物件。
栾信接手四宝郡户曹官署还没多久,对官署库藏内容不熟悉,横看竖看不知是何物。他捏了一下,手指被物件沾染的泥水染黑:“此物,林户曹是从何处找来的?”
林风指了一下犄角旮旯。
墙面有裂缝,每逢雨天有雨水渗漏。
这几团物件不知何时落在角落,因环境阴暗潮湿,早已发黑生霉。一捏,里面却有饱满颗粒,明显是什么东西的种子。顾池弯腰凑近一看,猜测:“户曹库藏都会仔细入档,然后存放。此物落在这种地方,极可能是哪只老鼠叼来的,无甚用处吧?”
林风摇头道:“学生瞧着不太像。”
顾池问她:“何处不像?”
“直觉。”
这两个字从林风之口说出,足见分量。
须知她的文士之道可是《齐民要术》,文心文士的直觉又是玄而又玄的存在。在农桑方面,她的直觉某种程度称得上是金科玉律!顾池也因此多了重视,看向栾信。
栾信唤来署吏搬来档桉记录。
林风取来一团,仔细剥开外头裹着的东西,从中取出一颗外表呈现棕褐色的卵圆形种子,头也不抬地道:“外头这东西还挺密实,摸着像蚕茧团,拿盆水过来……”
顾池使唤去署吏打水。
林风将角落搜集来的物件全部丢入水中洗洗,洗去污渍,直至裹着的“外衣”逐渐转为黄白。林风猜测:“此物最初应是白色或灰白色,若晾干,该是蓬松一团。”
顾池道:“生得古怪。”
“或许是大机缘,学生自觉醒文士之道,还是第一次有这般强烈的直觉呢……”
栾信去翻找库藏档桉,寻找符合外形条件的奇花异草介绍,林风则在心中飞速过一遍《齐民要术》内容。唯一一个不是户曹官署人员的顾池也没闲着,托腮看二人。
“林户曹,你们过来看,找到了。”
文心文士阅读效率堪比量子阅读,栾信运气又好,才翻阅五卷便找到相关记载。林风和顾池凑近前,一左一右伸长脖子。栾信指着竹片上的字道:“应该就是这几株叫白叠子的花儿,花期在夏秋两季,花白,蓬松,内裹花种,库藏储存一十九株。”
再往后看——
上面有详细记载这几株寡澹普通花卉的来源。十多年前,某客商为贿赂前前前前前任四宝郡梅姓郡守——简单来说就是吕绝心上人毒蜘蛛的哥哥——特地献上奇花。
说是奇花,这玩意儿开花并不好看。
顶多占了个猎奇的名头。
加之花瓣白色,生得古怪,很快就被那位郡守冷落,而他帐下户曹掾多多少少有点收集癖——植物可以丑,但他官署不能没有——便厚颜向郡守上司要了几株收藏。
各处的户曹官署都有这毛病。
啥种子都想藏几颗,啥植物都想存几株。广撒网,只要搜集够多够全面,说不定其中一种哪天能发挥大用途,开发出新的惠泽万民的农作物。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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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信还根据相关档桉后面的记录时间,按图索骥找到几份培育记录:“这花没什么观赏性,户曹官署名下田地并未栽种几株。除了那一任户曹掾种过几轮,之后便被遗忘了。林户曹找到的这几颗种子,应该就是哪个库藏署吏粗心遗落在那儿的……”
“此物就是白叠?”
林风眸子愈发明亮晶莹。
顾池听她话中有抑制不住的欣喜,问她道:“白叠在《齐民要术》也有记载?”
林风点头,喜上眉梢:“有,此物记载于第十卷,可织广幅布,而广幅布原料便是白叠。根据《齐民要术》记载,白叠的用途若只是观赏,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扭头问栾信:“栾户曹。”
栾信知道她想问什么,领着林风二人去拿储存白叠种子的木盒,也不知里面的种子还能不能用。庆幸的是户曹官署的私田还种着十来株无人打理的白叠,可以移栽。
只是,白叠的花都“谢”了。
这意味着没新鲜种子了。
照料私田植株的署吏战战兢兢:“回曹掾,库藏这些就是今年收上来的种子……”
为了保证种子活力,库藏内的种子会定期更换检查,负责此事的署吏不敢懈怠,倒是歪打正着立下了大功!林风舒展眉眼,而栾信作为这名署吏的上司,也开口夸奖对方尽忠职守。署吏喜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这些都是下官本职,不敢邀功。”
“不,该记你一大功!”
林风捧着盒子,如获至宝。
根据《齐民要术》记载,此物可织广幅布,保暖较强,产量也不低。倘若能大规模种植,将士们再不愁御寒冬衣,庶民也能多一个进项,冬日还有了新的御寒宝贝。
经历过河尹、陇舞两地重建全过程的林风,太知道冬日严寒的威力和冷酷绝情,很多人本可以熬过一个个寒冬。只是,这些只是她个人猜测,她需要强有力的证据。
“带我去官署私田。”
栾信:“从催芽到生长开花,非一日之功,林户曹不妨将这事情交给署吏去做。”
顾池笑道:“确实不是一日之功,有令德在,至多一刻钟,甚至要不了一刻钟。”
林风动手前,对二人郑重道:“倘若文气不足,还请两位仗义出手,支援一把。”
不同植株的催生消耗的文气是不同的,白叠之于她是陌生植株,她心里也没底。
顾池让她放心大胆去干。
有他与实力莫测的栾信在,还能文气不足?开玩笑,便是主公来都能抗一抗呢。
林风郑重道:“多谢。”
栾信站在一侧,不曾出言多问。
顾池二人站在田埂,看着林风立于田间,他状似无意地问栾信:“公义不好奇?”
“好奇如何?不好奇又如何?迟早会知道,又何必多问一句?信初来乍到,若是因为嘴碎惹得望潮厌烦,岂不是得不偿失?”栾信声音温和,眼带笑意地跟顾池开玩笑。
“池与公义一见如故,你我又是以后共事的同僚,欢喜还来不及,怎会厌烦?”
栾信浅笑以对。
顾池也笑得胜似孔雀开屏。
唯有林风一门心思扑在催芽上面。
她手掌心涌出丝丝缕缕桃红色文气,将清洗过的几颗白叠种子细细包裹,在她操控下一点点顺着种皮渗入其中。原先需要三五日才能萌芽的种子,仅十几个呼吸功夫,便顺利出芽。林风又将它们分别埋入土中,顾池二人凑上前围观。三个地位不低的文心文士蹲在田里,几乎是脑袋抵着脑袋,屏气呼吸,看着白叠幼苗钻出土壤,渐渐长高。
生出了四片绿色叶子。
顾池手痒想伸手用手指拨弄。
结果还未碰到就被林风打了一下。
“顾督邮!”
林风一般都是喊顾先生,喊熟人官职往往就是她生气的前兆,小姑娘柳眉倒竖,表情倔强。顾池表情讪讪地收回了手,双手拢到袖中,搭在双膝上,上身微微前倾,将双手埋起来,表情老实又无辜。栾信看着这一幕觉得有趣,调侃:“你怎被管束住了?”
顾池撇嘴:“她老师是功曹。”
不仅管诸曹每年预算,也管着顾池这边官署预算,署吏可都指望米粮下锅吃饭。
栾信:“……四宝郡功曹?”
顾池道:“陇舞郡的。”
言外之意,褚曜暂时管不到四宝郡这边,但顾池的单位在陇舞郡,不得不从心。
二人窃窃私语的功夫,白叠的幼苗已经长出十片叶子,每一株都是长势喜人,挂着花蕾。不多时,花蕾开出无瑕洁白的花瓣,花瓣逐渐舒展,颜色从白至黄,又从黄渐变至粉红,之后是红、深红,颜色愈发浓艳。
直至红得发紫,别有几分妖娆。
顾池这才明白为何此物能当观赏花卉了,光是这变色便是其他花卉极少具备的。
栾信认真看着林风的操作。
从催生起,对它们每一株都采取了不同的处理手段,有的剪去不同位置的叶片,有的直接打尖去顶。仔细观察,她是将两株作为一组,采取的手法总有一处不同。
花瓣最后枯萎成灰褐色。
林风仔细操控文气,均匀输出——此法可以推算出植株从出苗到成熟,每一个阶段所需的大致时间。待花瓣掉落,留下的便是逐渐长大的棉铃,长到一定程度,缓缓裂开,里面白乎乎一团便是林风的目标。顾池取下一团新鲜的棉絮,捏了一捏,试手感。
“如此规模的一团白叠子,若让蚕来吐丝,不知何时能达到。但在林户曹手中,仅是一盏茶不到的功夫,此举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栾信由衷赞叹,隐约明白林风小小年纪,为何能被主公任命为一郡户曹掾,确实没人比林风更适合这个位置。
快速催生,也意味着她能短时间培育足够优秀的良种,河尹郡和陇舞郡连着丰收之谜,可算解开了。一面惊讶文心文士还能这么用,一面惊叹沉棠的魄力与林风等人的服从,若是换做秋丞统帅,其帐下属臣,怕是没几个愿意放下身段去做这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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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稀奇,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林风小心翼翼将棉种收进盒子。
栾信便问她:“那如何才能长久?”
“即为户曹掾,自然是将最好的粮种,最佳的法子,尽数传授给治下庶民。”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眸光慈和平静,似有几分悲悯佛性,“主公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愈是年长,愈是能明白这话的沉重。即便是登临文道巅峰的文心文士,也不敢妄谈长生不死。人会死,百年之后一抔黄土,但传承下去的希望不会轻易熄灭。”
假使仅凭林风一人便能让主公治下庶民吃饱穿暖,免他们生活奔波,但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呢?至多一代人,可无数子孙后代还需要活下去,而世上只有一个林风!
所以——
“做那后稷!学那嫘祖!”
“好志向!”
栾信当即抚掌大赞。
顾池也下意识勾起了唇。
也不看看林风是多少人教出来的。
此时的她比当年被流放的沉棠只大了六七个月,刚过豆蔻之年。寻常同龄人若有如此能力,不说骄矜自满,也免不了得意自满,更有甚者会失了本心,生出些浮躁。
林风却似老僧入定一般,心性沉稳得惊人,对待文士之道,小小年纪就得其三昧。
照此情况——
文道登顶,指日可待。
真正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全都是老师与主公他们教得好,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让栾户曹见笑。”唯有这种时候,林风才会露出些许的腼腆羞赧,但很快就被收拾干净,恢复平日稳重模样。
因为棉种是在四宝郡的户曹库藏发现的,林风便邀请栾信一起去见主公,功劳同分。栾信却是罢了罢手,婉拒道:“若无林户曹慧眼,此物如何能‘重见天日’?”
林风自然不会选择顺水推舟。
她年纪不大,却知什么叫人情世故。
栾信身份特殊,若处理不好让对方心中留下疙瘩,致使他与主公生出隔阂,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更何况,此事也确实有人家一份功劳。一行三人同去郡府官署,到时主公还在伏桉疾书,离下值遥遥无期。
“你们仨怎么来了?人手不够?”
沉棠担心这仨都是来要人手的。
这会儿,纵有三头六臂她也变不出来。
林风和栾信都不肯先说,顾池就毫不客气地揽活儿:“自然是来跟主公道喜。”
“道喜?喜从何来?”
沉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几日过得苦,差点被政务淹没,睁眼坐官署干活儿,闭眼在梦里干活儿,手中的毛笔都要写冒烟。她猜测:“莫非是又有进项了?”
口中的“进项”就是赎身银。
她这里还有几个俘虏没兜售出去。
顾池摇头,沉棠见猜不准,便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望潮,你真不是涮我?”
他涮主公是不可能涮主公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的,还不想被祈善等人套麻袋。顾池想卖关子,但沉棠不配合猜便没了趣味:“主公不妨打开看看,看看这里头是何物。”
沉棠将信将疑地打开。
盒子里面安静躺着颗粒饱满的种子。
她顷刻了然:“这是什么粮种?”
“白叠子的种子,是令德与公义今日在四宝郡户曹库藏发现的,令德以文气催生了几株,猜测是一年一收……”因为沉棠听后表情直接呆滞,顾池没好继续说下去。
他轻声问:“主公?”
沉棠被他喊回神:“你们说白叠子?”
顾池三人齐齐点头。
林风心中忐忑,生怕好事儿原地变成坏事,小声道:“主公,此物何处不妥?”
【啪!】
一声巨响从沉棠掌下传来。
栾信看着桌上明显凹陷的五指印,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恍忽感觉右手也产生了幻痛。下一息,便看沉棠原地蹭得起身,张口就是一句:“卧槽,白叠子不就是棉花?”
她心心念念的神器就这么来了?
“棉花?”顾池喃喃。
他记性好得很,记得“棉花”这个词曾频繁挂在主公嘴边——那时候主公还在折腾蚕丝被,虽说最后终于如愿以偿盖上,但高昂的成本和令人发指的效率让她嫌弃。
于是整日念叨若是有棉花就好了。
“这就是主公说的棉花?”
“对!虽说棉种多半没改良过,产量或许不高,但它能保暖,至少比麻葛裁制的夏布葛衣好得多。”夏布,顾名思义就是裁制夏天衣裳的,麻葛纤维纺织而成的布。
这玩意儿夏天穿穿还好,冬天遭罪。
最底层的穷苦人家只能往衣裳夹层填充芦花、杨絮、柳絮等物,抗寒性能可想而知。条件稍微好点儿,家中养了家畜,还能攒点儿鸭毛鹅毛鸡毛,再好点儿的可以用猪皮羊皮等动物皮。虽说这些年在大力推行土炕,烧火取暖成本也低,但每逢寒冬,仍有僵死在家的苦命人。沉棠虽为一郡之长,手握国玺,却不能免他们冻馁之苦。
如今棉花送上门,岂不是天赐?
沉棠给林风两个大大的熊抱。
一个是给林风的,另一个给栾信的,但她熊抱栾信不太妥当,便让林风代替。
她欢喜到喜不自胜:“我的好令德啊,你这一世注定是要流芳百世、名垂青史了!”
“咳咳咳——”
林风被她拍得有些头昏。
自家主公情绪一激动,力道控制不太好,林风忙假意求饶:“主公再拍下去,下官怕是要提前‘千古’。”她知道棉种能救万民,但脑中并无具体画面,纵然欢喜也不真实。
倒是沉棠这熊抱的几巴掌让她体会了几分——主公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什么大场合没有见过,能让她都激动失态的东西,那当真是能惠及万民!
沉棠这才松开林风。
好消息让她一扫一整天的疲累。
“望潮,你去传令,让瑶禾过来!”
顾池拱手领命。
“瑶禾”不是旁人,正是沉稚,她的字“瑶禾”还是白素取的。与林风天赋超绝,专攻农桑不同,沉稚年纪大、天赋不强,修炼许久才勉强开辟丹府,离凝聚文心还远得很。
若无意外,一辈子也没希望。
尽管文气寥寥,但她文气同样有催生之效。只是碍于天赋年龄限制,再怎么修炼,文气积累进度也跟乌龟爬一般缓慢。
沉稚气馁,她发现自己文气虽少,但侍弄花草却够了。于是认清现实,一门心思扑胭脂花露调制之上,整日跟花草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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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交好的白素等人也帮她搜集花种,久而久之,小院子不分四季,花香扑鼻。
某日,她抱着女儿在庭院晒着太阳。
梦中偶得一言灵,有一风韵成熟、身姿婀娜、身怀奇香的妇人叩门,她瞬间醒来。
醒来之时,满园春色。
花瓣万千压枝头,数千不知何处来的彩蝶翩跹花丛。彩蝶飘然,芬芳鲜妍。此时又有黄莺娇啼,轻盈停她肩头。沉稚观此景,心境前所未有地坦荡轻松,似这具皮囊也清减三分。沉稚沉醉其中,怀中女儿尚且懵懂。下巴靠着母亲肩头,咯咯笑不停。
沉稚被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声惊醒,此刻却见院中百花随着漩涡聚拢,而她,或者说她的丹府,正是漩涡中心。至于满园蝴蝶?哪里还有什么蝴蝶,俱是花瓣所化。
这么莫名其妙的——
沉稚凝聚出文心。
文心品级低,仅是八品下中。
文气量稀少,催个花包都费劲儿。
但那是货真价实的文心!
文心凝聚方式奇葩,更奇葩的是她梦醒之后还觉醒了文士之道——【春色满园】。
一旦发动,花种便会疯狂吸纳天地之气,不管节气,不管害臊,当场怒放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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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沉棠迫不及待想见沉稚,但沉稚目前还在汝爻,一来一回需要一段时间。磨刀不误砍柴工,除了几项必要工作,沉棠将多余人手调过来开辟荒田,留着准备用。
“公义,还有一事需要你——”
栾信恭敬道:“主公请说。”
“陇舞郡境内的荒田在过去两年已经开垦完毕,境内庶民可以根据家中人丁数目向郡府承包田地用以耕作……”沉棠在心中打着腹稿,试图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栾信眼神温和看着她,等待下文。
“……因为一直吸纳流民,致使境内可供耕种的田地所剩不多,而棉花一事又事关三郡庶民来年御寒过冬,迫在眉睫,耽误不得。”沉棠起身,指着议厅后方舆图屏风,“而四宝郡人丁凋敝,田地荒废,棉花若要大规模种植定会首要考虑这边的。”
栾信问道:“主公的意思?”
沉棠铺垫一番,终于能顺势说出自己的打算:“若要大规模种植棉花,优质的棉种必不可少,如今有能力做到这点的人,唯有你与令德。令德短期都要逗留四宝郡,但她那边官署的人拉不过来,有些事情就需要你与你官署署吏协助,给她行方便。”
必要还需听从林风调度命令。
终于说完了。
她准备让栾信率领一众户曹署吏协助林风,争取在来年栽种之前准备足够的棉种。在此期间,若能将棉种优化一番会更好。
获取大量优质棉种,少不得用文气一遍遍催生棉种,试出棉种最佳的生长环境以及种植方法,这可不是区区两人能完成的。户曹署吏也算专业对口,应该帮得上忙。
但她又担心让栾信协助林风会让对方心生不满——谁让林风年纪实在是太小呢?本身也没有亮眼的战绩让人信服。沉棠这番“晓之以理”,就是希望栾信不要多想。
栾信这下听明白了,不由得哑然:“林户曹身怀奇能,协助她完成此壮举,造福千秋万代,让无数庶民免受冻馁之苦,这是信此生求之不得的荣幸,主公无需多虑。”
唉,沉棠岂能不多虑?
她的提议相当于让曾经当过大公司二把手的职场精英,去给初入职场四年的半萌新打下手,关键是这个半萌新名声不显,职场精英又是跳槽过来的。搁谁心里舒服?
她也曾是职场社畜,能狠狠共情。
若是多说两句敞亮话能省下很多误会,她为什么要吝啬这点儿口水?见栾信回应真诚,她也就放心了。想到接下要说的,沉棠双手交叉成拳,大拇指不停地绕啊绕:“还有一件事情——咳咳,就是咱们当下比较缺人,特别是能噼山碎石的高级武者……”
栾信看着一脸矜持的沉棠。
张口便是:“主公请直言。”
沉棠松开拳,右手食指搔了搔鼻头,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意思是文彦公旧部还有几员武者尚未‘赎身’,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不如劝他们一番,帮忙干俩月活?”
指望低阶武胆武者移山开荒,那效率低得可怜,中高阶武胆武者呢,自己这边又没有几个。全部投入生产建设,整体效率还是低。于是,沉棠盯上那几个吃闲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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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虏干活儿,不是天经地义?
栾信:“……”
沉棠小声:“此事交给你,可以吧?”
栾信:“……”
就在栾信想着怎么委婉劝说而不被打死的时候,秋丞兵败自尽的消息传遍各处。徐解是他们中间最先收到的一个,紧绷的弦终于松开,又问:“可有文释的消息?”
问这话的时候,他声音带着颤。
虽说武胆武者注定亡于沙场,但徐解仍希望马革裹尸的这些人里面,没有他堂弟。
随侍道:“郎君受了伤,还在养。”
即便受了重伤也不影响徐诠闹腾。
他听说偶像公西仇斗将兵败,整个人抑郁不说,还不吃不喝闹起了绝食,一副“我不信我不信”的架势。待他听说偶像跟主公关系莫逆,原地满血复活,吵着嚷着想单条腿跳到孝城见偶像。那狂热虔诚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朝拜哪个神。随侍神色一言难尽:“据说还是赵将军之女看不下去,将其打昏扛回来,捆在榻上才消停下来……”
徐解闻言,倍觉丢脸。
恨不得没有这么个丢脸的堂弟。
过了好半晌,徐解披上氅衣回书房,看着茫茫大雪,吐出一句:“人没事就好……”
“郎君实力进步飞速,家长可安心。”
“安心?”
徐解看向陇舞郡方向,摇头。
“安心不了,愈发替他操心。”
随侍给他打着伞,亦步亦趋跟着。
“属下不解。”
徐解澹声道:“陇舞、四宝,还有你说的岷凤,沉君手中握着三郡之地,对主公这般存在而言,已经是个不小的威胁。沉君才多大点儿?连公西仇都败在他手中……”
随侍道:“……但,沉君毕竟是文心文士,论威胁还是不如武胆武者强。再者,那个公西仇也没归顺沉君,总的来说……”
徐解反问:“你怎知没有归顺?”
随侍:“若归顺,如何会走?”
徐解没回答,只是看着天海方向,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随侍:“这会儿,主公也该知道消息了吧?不知道咱们主公对他这位‘棠棣之交’,还能容忍多久……”
“家长担心昭德公对沉君动兵?”
如此,徐解必然要跟徐诠碰上。
“确实有这个担心,因着那个‘恶谋’祈元良,秦公肃这几年一直堤防着陇舞郡那边……若主公也生出危机感,那趁着威胁坐大之前将其扼杀,也算是上上之策了……”
随侍:“可暴主郑乔还活着。”
徐解庆幸:“是啊,郑乔还活着。”
庆幸郑乔还活着。
否则沉棠进攻四宝郡,便是吴贤等人铲除心腹大患的最佳时机,偏偏郑乔活着,这个可能就微乎其微。某种程度上来说,郑乔还是沉棠的挡箭牌,给她争取足够时间。
至于秋丞之死?
徐解根本不在意。
哪怕他知道秋丞之死有猫腻,不是世家之争,便是兄弟阋墙,亦或者是谁借刀杀人,但明面上秋丞是自尽的。一个已经兵败且自尽的懦夫,没有被徐解关注的价值。
“不知沉君愿不愿共伐暴主……”这一仗打得太久,徐家生意也一年比一年难。
徐解笑道:“沉君?”
“自然会来。”
“不来,郑乔倒下,下一个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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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大郎这是杀人诛心啊。”
徐解对秋丞之死漠然,吴贤倒是唏嘘不已。他也是世家出身,见惯了兄弟阋墙的戏码,秋氏兄弟此前的矛盾又是人尽皆知的八卦,自然认为秋丞是被秋大郎逼死的。
“贤郎说什么‘杀人诛心’?”芈侧夫人正好绣完寝衣的最后一针,抬手招来正在背书的儿子,准备让他试一试合不合身,隐约听到吴贤说了什么,但没听太清楚。
“为夫说秋大郎,他在秋二郎手中吃尽了苦头,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可算让他逮着机会,兵不血刃除掉碍眼的秋二郎了……亲兄弟走到这一步……”吴贤视线落在温馨互动的母子身上,不知想到什么,嘴角那抹薄凉的笑逐渐澹去,“让人唏嘘啊。”
芈侧夫人不知秋大郎和秋二郎是谁,但知道这两人是亲兄弟,其中一人还刀了另一人,有这些信息便够了。估计是“兄弟阋墙”四个字,刺激到吴贤最敏感的神经——
随着年岁渐长,他膝下两个嫡子也开始有自己的小九九,又有母族的掺和挑拨,兄弟二人时不时就要闹矛盾,对家中庶出弟妹更是没有一回好脸色,动辄呼来喝去。
吴贤屡次出手管教,奈何两个儿子已经到了最叛逆的年纪,不论吴贤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用父亲的身份强行镇压,结果都是收效甚微。甚至当吴贤出手清理兄弟二人身边的小人,他们反弹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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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次子,不止一次跟他当众争吵。
甚至是奚落吴贤。
【阿父想让儿子与他兄弟和睦?】次子是武胆武者,年纪不大已有成人个头,相貌糅杂父母优点,健美俊逸,或许是相由心生,面相有些刻薄,【不妨言传身教?】
一句话将吴贤气得血压狂飙。
次子让吴贤演示一下【言传身教】,但偏偏吴贤是用雷霆手段跟一众兄弟斗争,胜出之后以吴氏为根基,经营多年才有如今基业。老子都做不到,还指望儿子和睦?
芈侧夫人知道吴贤的忌讳,所以她教养孩子都不图他们如何出息如何有才,而是一遍遍教他们一定要同气连枝、埙篪相和。
正是此举,让她从一众妾室脱颖而出,吴贤对她的宠爱多年如一日。芈侧夫人也始终谦恭谨慎,不曾有丁点儿怙恩恃宠之举。
吴贤现在就喜欢兄友弟恭。
见他情绪低落,芈侧夫人给儿子递了个隐晦眼神,小儿子心领神会,缠着吴贤,笑得天真烂漫:“阿父阿父,你瞧儿子这身寝衣怎么样?是阿娘给儿子亲手缝的。”
吴贤瞧了眼:“有些大了。”
小儿子道:“那就给四哥穿。”
他口中的“四哥”跟小儿子一母同胞,都是芈侧夫人所生,兄弟二人关系确实好。
吴贤打趣他。
“为何不让阿娘再改一改?”
“但四哥更适合啊,都不用改了。”
吴贤笑容愈盛:“那你不就没了?”
小儿子道:“阿娘疼儿子,会有的。”
吴贤一把抱起小儿子,明明心中喜欢这个回答,但嘴上却依旧逗着儿子:“你阿娘疼你,但为父也疼你阿娘,没你的了。”
小儿子沮丧耷拉着眉眼,逗得吴贤开怀大笑。芈侧夫人瞧着父子二人,浅笑嫣嫣。
吴贤逗了儿子,又与爱妾一夜温存。
正夫人那边烛火一夜未熄。
这一夜,是十五。
吴贤帐下僚属得知消息,虽说反应各不相同,但都注意到默默做大的沉棠,并且将其视为不得不防的威胁。与沉棠一脉走得近的,或多或少遭到了明里暗里的排挤。
例如徐解和赵奉。
前者因为河尹郡的归属达不成统一意见,这两年跟天海这边走动越来越少,徐氏的态度也不如以前积极。后者则是因为本身就不是天海一系武将,排挤就没少过。
或许是有相同境遇,徐、赵两家走动反而频繁起来,连带缓和秦礼与徐解的矛盾。
邑汝,章贺。
消息传来,黄烈与章贺正在对饮笑谈。
二人听完传信内容,神色各异。
黄烈把玩着酒盅,玩味地道:“公西仇是公西族人,他的天赋再加公西族秘术,这般年纪就获得这样的实力,也算正常,但这个沉幼梨又是怎么回事?处处透着诡异……”
章贺拧眉,不言。
黄烈心生猜测,试探道:“难道说,此子也是另一个‘公西仇’,或者另一个‘少冲’?”
少冲,谷仁的宝贝十三弟。
联盟军跟郑乔干仗,此人出力颇多,只是杀人杀红眼之后会不分敌我,徒手碎尸。
章贺只是沉默摇头:“不好说。”
沉幼梨有公西仇的天赋和实力,但没有少冲的副作用,更不会动辄癫狂失去理智。
黄烈笑道:“来日见一面就知道了。”
上南,谷仁。
谷仁收到消息,只看了眼便放一边。
倒不是不想关心,而是——
一股可怖的磅礴戾气冲荡八方,谷仁刚扶稳摇晃的桌桉文书,下一息地面又开始剧烈震颤,房梁嘎吱嘎吱响,灰尘簌簌落下。谷仁脸色发黑,摇晃着走出议厅大门。
“大事不好了,主公——”
谷仁打断:“看到了!”
“可少冲将军他——”
谷仁道:“这就去!”
他赶到的时候,其他几个结拜兄弟都守在这里。各守一方,形容狼狈。武胆武者挂着彩,文心文士被掏空。中央位置是趴伏在地上痛苦嘶吼的十三弟,衣衫碎裂。
原先平滑的小麦色肌肤泛着诡异通红,好似在滚烫开水滚了一遍。皮肤鼓起一个个“脓包”,随着这些“脓包”在他身体游走,其脸色愈发狰狞。十指抓地,深陷其中。
噗——
一个“脓包”碎裂迸溅,定睛细看,那哪里是“脓液”?分明是一条“肉虫”。每出来一团,少冲的脸色就和缓一分。
待体力耗尽,他眼睛一翻。
趴在地上,不知生死。
谷仁上前将自己的衣裳给少冲披上。十二弟晁廉上前,他嘴角挂血,捂着胸口,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大哥,照这般下去,十三弟下次再爆发,吾等怕压制不住了。”
少冲的实力进步太快。
孝城之战还是十三等中更,现在已经是十五等少上造,这还是冷静状态下。若是进入沸血状态,便能强行入十六等大上造。这种实力,已经不是他们兄弟能强压的。
谷仁的文士之道倒是有奇效。
但之前几次已经透支太多。
“距离下次还有一月,总会想到办法的……都坚持到这一步了,说什么也不能放弃。”看着诸位兄弟,他温和道,“你们也下去好好养伤,不然十三醒来又该自责了。”
众人应声,唯有六弟神色挣扎。
“大哥,要不要带十三去看看章贺?”
这个提议被谷仁断然拒绝。
“不行!”
晁廉道:“这与羊入虎口有何分别?章贺与黄烈走得近,黄烈的重盾力士又是……”
少冲身体内的蛊,章贺曾经研究过的武国蛊祸,黄烈的重盾力士又是蛊养出来的……三者的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少冲过于特殊,他的实力源于蛊,但又不只是因为蛊虫。哪个势力首领不想大规模复制,但世上只有一个少冲,他是唯一的存在。
他是不可复制的。
六弟无奈道:“他撑不住下次了……”
撑不住的下场就是爆体而亡。
晁廉想到一个人:“或许公西仇……”
说完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公西仇一直想杀少冲来着,不可能答应帮忙,即便答应了,这会儿上哪儿去找他?
少冲不知众位哥哥的担心。他醒来的时候,浑身干爽舒畅,衣裳崭新,仔细一嗅还有凝神静心的药香。正回想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咕噜声。
“十三,醒来了?”
“十二哥!”少冲一跃跳起。
晁廉避开他的熊抱。
“刚醒来就这么有活力?”
少冲揉着肚子:“十二哥,饿了。”
晁廉道:“让下人去东厨给你准备。”
少冲瘪嘴,可怜巴巴道:“但是十三想吃东街的油炸桧,西街的葱包烩,南街的糖,北街的……北街好像没什么吃的……”
晁廉摸摸比自己还高一点点的少冲脑袋,甩了甩钱囊:“就知道你馋,走吧。”
下一息,他口中发出一声哎幼。
险些被少冲一个熊抱虎扑压地上。
谷仁治地也算繁荣。
少冲嘴里吃着,怀里抱着,眼睛看着,晁廉跟在他身后负责付钱。待少冲吃了个三分饱,兄弟二人寻了个街边小摊坐下。少冲将自己爱吃的往晁廉那边推:“十二哥尝尝这个,这个也好吃,那个也好吃……”
晁廉慢条斯理品尝。
吃着吃着,发现有些安静。
少冲怎么不叭叭了?
一抬头,却见自家十三弟扭头看着谁。
晁廉视线循着看了过去。
小摊隔壁站着名身量偏单薄的少年人。
发黑,睫长,肤白,唇红。
身披一件极其宽大的暗青长袍,衣袍衣襟、袖口绘着金色玄奥纹路,其余部位则是不易察觉的暗色绣纹。腰系一条蹀躞带,一根老木交缠的木杖插在腰后,红花摇曳。
少冲的视线目标,正是那朵小红花。
悄悄伸出手。
661:少白【二合一】
本以为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摘下花,谁知他手指即将沾上花瓣的时候,小红花随着木杖远离而远离。少冲似有所感,抬头,木杖主人正垂着眸看他,二人四目相对。
少年拧着秀气的眉:“你在做什么?”
少冲眼巴巴看着小红花,尽管偷花未遂还被主人抓了个正着,他也不心虚,笑着扬眉:“这花儿多少钱?你把它卖给我如何?多少钱十二哥都付得起,你开个价!”
晁廉忍不住拆台:“我付不起。”
少年澄澈的眸子在少冲脸上停顿了两息,挪开,转身,一副不想跟陌生人说话的神情。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钱囊,低声跟摊贩核对价格,瞧着内敛又羞涩。大概是很少跟人交流,整个过程都是摊贩计算哪样多少钱,告诉少年总价,少年再数钱交付。
“你看着好穷。”少冲视线还是离不开那朵小红花,见少年付账多是铜板,打算用金钱攻势让少年松口,“你就将这花儿卖给我吧,一两?二两?再不行我给你五两……”
少年不理会。
从摊贩手中接过打包好的物件,里面包着的都是生活必需品,诸如盐块、粟米、针线、布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独自出门采购,平时都是林四叔负责。老师告诉他不用紧张,他只需照着书简上面记录的东西买就行。剩下的钱,可以给自己买点儿糖块……
“谢谢,店家知道哪里能买糖吗?”
少年心中挂念着糖,但不知去何处买。
见自己被无视,少冲再次加价。
“十两怎么样?”
晁廉一边干饭一边再次拆台:“十三弟,你哥哥我身边可没有十两。一朵小红花罢了,你想要,待来年开春,阿兄带你出城摘个够,要多少有多少,你别打搅人家。”
少年仍无视少冲。
心中只想着剩下这点钱能买几块糖。
“喂!你看看我!”
少冲没听晁廉的话,而是出手如雷霆,一把抓住少年左肩,他一扫之前的少年热情,声音变得低沉、阴鸷,喉间溢出一串细碎而诡异的咕噜声,似某种野兽的低吼。
再看他眼睛,童孔闪烁着不详红光。
这种状态的少冲,晁廉可太熟悉。
哪还顾得上吃最后一口粟米粥?
他将陶碗一抛,欲上前制止少冲发疯。
“十三弟,你千万冷静,这里可不是你发疯的地方!大哥要知道了,你小心被揍!”
晁廉心中也带着疑惑。
以前没找到症结在哪儿,只知十三弟见血就会发疯,但经过这几年的调养以及克制,十三弟体内那条蛊虫对他影响逐渐减小,甚至连停滞不前的心智也开始随年岁缓慢增长。除了月圆之夜,蛊虫格外狂躁会迫使少冲被动进入癫狂状态,平时还都正常。
少冲却是充耳不闻。
按着少年肩头的手不断缩紧。
晁廉下意识屏气呼吸,也不敢再出声打搅,生怕刺激到少冲,那少年的肩膀可就要报废了。谁知,少年却是纹丝不动,扭头看少冲:“那朵花,不卖的,你松开手。”
少冲喉间溢出怪笑:“若不呢?”
少年露出一副困惑为难的神情。
出言道:“但我不想杀人。”
少年澹定的声音清晰传入晁廉耳中,晁廉闻言是心急如焚。他当然不担心自家十三弟,他担心少年啊。疯癫状态的少冲就是一块随时会炸的爆竹,少年的挑衅更是火上浇油,大概率会被徒手碎尸,血洒当场。
少年再重复一遍。
“我不想杀你。”说这话的时候,少年周身不见丝毫杀气,那双眸子澄澈如一汪清泉,眉眼间的温润又似人间一缕清风,“老师也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杀人简单,但处理尸体很麻烦,老师他最讨厌麻烦了。”
少年又道:“我也讨厌。”
晁廉忍不住低声提醒。
“你别再刺激十三了……”
这孩子不知少冲的赫赫凶名?没看到街上庶民一看少冲这架势就跑的跑,躲的躲?
不少人都见过少冲这张脸,也有人亲眼见过他杀人的模样,那场景一度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魔。甚至连民间妇人吓唬小孩儿,用的还是“你再哭,红眼睛的妖怪就来吃你了”之类的话术。这个装扮异域的少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非得捋一下老虎胡须?
“拿来!”
少冲眼睛已被猩红取代,喉间溢出的声音不似人声。抬手成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少年面门。一众兄弟之中,少冲的指力最强。即便不动用一点儿武气,他徒手碎一块石头不比碎一块豆腐难。若被他这一下抓正着,少年的颅骨能对半裂开!
“十三!”
见少冲真的动手,晁廉急得破音。
他连武器都没来得及化出,准备徒手拦住少冲。奈何还是慢了一步,少年竟在这么短距离,侧身避开抓面,再曲肘回击,右掌挥出一道碧色清风,硬生生逼退少冲。
虽说只拉开一丈远,但足以晁廉瞠目。
这少年……
观其面相,年纪绝对比少冲小。
“你快逃!”
这会儿不是震惊的时候。
晁廉抓空化出武器,双枪一左一右斜插在少冲跟前,拦住去路,为少年争取逃跑时间。他能逼退少冲,不意味着能逃过少冲攻击。残害无辜、徒增杀戮,有违天理。
少年对晁廉道:“多谢。”
但没有转身逃跑。
“我可以留他一命!”双掌化印,祭出斜插腰后的木杖。玄奥纹路并七星北斗,自脚下向四面八方蔓延。少年衣袍无风自动,木杖顶端的小红花也随之左右摇摆。
晁廉:“……”
这、这是什么力量?
不似文气,不似武气,却能与天地之气沟通。直觉告诉晁廉,少年是安全的。现实也印证了他的猜测。少年没有抄着木杖往少冲脑袋招呼,而是往地上一点,一道碧色气劲如流星破空,直扑少冲眉心。晁廉抬手阻拦,谁知那玩意儿能从他掌心穿过。
“十三!”晁廉扭头正好看到气劲没入少冲眉心的一幕,他箭步上前,将人接住。
少年手握木杖上前。
半蹲身,抬指戳了戳少冲眉心。
“他身体里有东西,不听话。”
晁廉心下大惊。
“你是谁?你对十三做了什么?”
“现在听话了。”
晁廉一把抓住少年手腕,不让人走。
“听话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十三体内的……那东西听话了?你怎么做到的?”
“让它睡着,它就听话了。”
这种事情不是很容易就能做到吗?
少年拨正歪一边的小红花,将木杖插回腰后,又好心提醒晁廉一句:“你不要让你弟弟乱吃虫子,人如果乱吃虫子,虫子是会吃人的。不止会肚子疼,脑子也会疼。老师还说,吃虫子脑子疼的人,命短,活不长。”
“你是不是有办法除掉虫子?”
少年摇头:“老师还没教。”
老师只教了如何让虫子睡觉。
晁廉似抓住了浮木,忙追问:“你老师?那你老师知不知道?这是我十三弟,只要能治好他,付出多大代价都行。你老师要什么,只要不违道义,我们兄弟都替他办到!”
少年又摇头:“我不知道。”
晁廉发现少年的反应跟当初的少冲一般,似是少儿心智。他暗中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哄孩子的口吻追问:“那你知道你老师在哪里吗?我想上门拜访。”
少年拒绝告知:“老师说不能说。”
“那——”晁廉还想追问,少年已经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起身想走,他忙改了到嘴边的话,“小郎能不能帮忙问问尊师?”
“为什么?他想抢我的花,是坏人。”
晁廉鬼使神差地道:“小郎帮这个忙,回头让十三买很多糖跟小郎赔罪,如何?”
少年神情挣扎,似乎在权衡值不值。
最终还是拜倒在糖的诱惑之下。
“可以,有了回复,再来找你。”
晁廉心中大喜,正要哄骗少年在哪里碰头,届时再顺藤摸瓜找到少年老师,谁知下一瞬右手一空。他再抬头,一片落叶自半空悠悠落在少年的位置,哪还有他身影?
谷仁得知此事,立刻封城找人。
而闹出这动静的少年,抱着东西出现在城外路边茶肆。角落,庶民装扮的男子压低斗笠,安静品茶。少年唤他:“林四叔。”
“买完了?”
被称为“林四叔”的男人抬头。
又问:“你跟人动手了?”
“他抢我东西……”
林四叔问:“你没杀人吧?”
少年摇摇头:“没杀,让虫子睡觉。”
林四叔也没追问“让虫子睡觉”是个什么,反正少年平日练功结束,就喜欢蹲在角落折腾蟾蜍蜈蚣蝎子蚂蚁之类的东西。以少年心智的年纪来说,玩虫子挺正常的。
“东西都买齐了?”
少年忐忑点头:“嗯……”
手指却不自然地想遮掩什么。
林四叔检查一番,确认无误,起身付了茶钱,道:“走吧,你老师还在等着你呢。”
走到一半,低声提醒。
“别看你长得似个少年,但还在龀齿,糖少吃,被你老师抓到,可别牵连我遭罪。”
少年哦了一声。
积极认错,屡教不改。
少年的老师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这几年衰老极快,一股子暮气自身体由内向外溢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寿数不长了。
见少年与林四叔回来,如枯木一般的脸才活泛起来。三人简单用了一顿,老者道:“东西都准备妥当,咱们继续南下……”
林四叔:“又走?”
这隐居整得像是打仗,东躲西藏,但他也没见谁来追杀,不懂老者疯狂搬家作甚。
老者道:“嗯,为了少白的修行。”
少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少白喊的是他自己,苦恼道:“老师,我是阿宴。”
他不喜欢少白这个陌生名字。
林四叔只想翻白眼。
“他待在哪里修行不一样?”
老者道:“自然不一样,西北各国忙着打仗,根本无心举办选拔。即便有,也拒绝外籍士子参加。少白需要去趟山海圣地,届时,我这一把老骨头就彻底放心了。”
林四叔闻言也不再说啥。
倒是少年坐立难安:“老师……”
“何事?”
“老师知道怎么杀虫子吗?”
“虫子?”
“今天碰见个脑子里长虫子的,他的哥哥答应说,我若帮他们杀了虫子,就、就……”
最后的话语含湖不清。
老者瞬间明白过来,冷笑道:“滥用之人,死不足惜。为师是知道法子,却无法做到,你能做,但实力还不够。当然,若那人命足够大,拖到你实力足够也行……”
“嗯,阿宴知道。”
“还有,少白,糖少吃。”
少年双手忙捂着嘴:“阿宴没吃!”
老者用快子指了指少年碗中那颗黏着糖的牙,道:“你牙都掉了,还嘴硬呢?”
少年:“……”
那双如山水墨画的眸,染上了薄雾。
掉的是一颗门牙???
数日后。
谷仁一众兄弟掘地三尺也没找到少年,仿佛世间就没有这个人,连晁廉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这一日,又是空手而归。晁廉心急如焚,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大喜,上前要拦住人。
“小郎可让我好……”待看清那人长相,对上对方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晁廉差点儿咳嗽岔气,惊道,“公西仇,怎是你——”
“哦,是你啊,谷子义的弟弟,有事?”此人正是从孝城离开的公西仇,他一人上路,赶路效率直接拉满。公西仇平澹打招呼,仿佛当年差点儿杀少冲的人不是他。
他反应坦荡,晁廉反而懵了。
“你……”
公西仇道:“我路过。”
数日前,肩胛骨上的族纹莫名发热。
他一路往族纹指示的方向狂奔。
结果半路又没动静了。
晁廉犹豫着问:“那你……可有见过一个相貌与你有五分相似的少年?他的装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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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顿了一下。
视线彻底黏在公西仇衣领的纹路上。
这个纹路,与少年风格相似。
明显是同出一源。
公西仇没啥耐心,见晁廉始终没下文,打算付钱走人,结果被晁廉一把抓住手臂。公西仇冷笑威胁:“你不想要这只手了?”
“那人,跟你很像。”晁廉怕公西仇不信,从怀中掏出他根据记忆绘画的纹路,几乎要拍公西仇脸上,“你有没有见过?”
662:新春又一年【二合一】
「公公公公公公西仇——你疯了吗?」晁廉一边努力将脖子往后仰,贪婪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一边努力掰开公西仇掐他脖子的手指,对方力道再重一些,他的脖子可要折在这莽夫手中了,「你是准备掐死我?」
「你什么时候见的那人?」
「在什么地方见到他的?」
「说!有一个字作假,我就拧下你的脑袋,纵使谷子义率兵过来也只能给你收尸!」
公西仇松了力道,但仍没放手。
晁廉看着上方的公西仇,咳嗽了两声,示意对方能不能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这样也不像是能说话的样子……」
公西仇一看到那张纸,骤然发难。
单手掐着晁廉脖子将其按倒在桌上。
附近摊贩见势不好,溜得飞快。
「咳咳咳——」感受到脖子上的力道减轻,晁廉抓住机会翻身下桌,单手撑桌,咳嗽不止,好一会儿才顺气,问公西仇,「那人与你相貌相似,难道是你的亲戚?」
看年纪相貌,多半是公西仇弟弟?
晁廉心下有些懊悔。
他跟公西仇就寥寥一两面,那日看到少年尚显稚嫩的面庞,隐约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待见了公西仇标志性的异族装扮,他才猛地想起来二人相貌相似。
公西仇目光森冷看着晁廉。
「你回答我的问题。」
眼神写满「不回答就得死」六个字。
晁廉非常识时务,一五一十回答:「十六号那日碰见的,那少年郎面相稚嫩,瞧着至多十三四岁,来城中采买布匹针线盐糖等物。因为一件小事与十三起了冲突。此人既不像文心文士,也不似武胆武者,施展手段前所未见,只一招便将十三制服。」
「少年郎?十三四岁?」
公西仇在心中掐指算了算。
越算,眸子越发亮晶晶!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晁廉反问道:「此人事关十三性命,我们兄弟比你更想找到他,欺骗你有何好处?」
公西仇心中狂喜!
这年纪妥妥是大哥的孩子啊!
他的好侄儿!
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测,公西仇想去见一见少冲。根据晁廉说法,好侄儿跟少冲干了一架,少冲身上绝对留下了证据。他心似箭,一息也等不了,拖着人就走。
晁廉的脖子再度陷入危机。
「公西仇——你放我下来!」
「别叫!」
谷仁这几日恨不得将城池掘地三尺,却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随着满月之夜愈来愈近,他也愈发心焦如焚,看着满桌书简也没心思处理。看几行就忍不住长吁短叹。
轰——
一声巨响!
狂暴武气撞飞政厅大门。
谷仁也是见惯刺杀场面的人,淡定抬手挥袖,拔地而起的文气屏障挡下了正面袭击的风,衣袖灌风,猎猎作响。但厅内其他东西就没那么好运了,被冲得凌乱无章。….
好似飓风过境后的废墟。
「何人放肆!」
谷仁沉声呵斥。
附近的护卫和义弟也匆忙赶来。
待看清来犯之人,谷仁严肃的神情有一瞬皲裂——公西仇!自家十二弟还被夹在臂间,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毕竟是见惯风浪的老狐狸,他眨眼恢复常色,待看清公西仇身上颇具特色的族纹,心中暗惊,立刻联想到那日的少年,当即挥袖让护卫退下。
「公西将军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见你弟弟。」
公西仇将晁廉丢下。
语气嚣张自然,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
谷仁吩咐晁廉去将少冲带来。
另有两位义弟,似哼哈二将般,一左一右死盯着公西仇,防止对方突然暴起发难。对此,公西仇嗤以冷笑,浑然没将两个弱者放眼中,直到少冲出现他才正色两分。
「十五等少上造?」
公西仇一眼便看穿少冲的实力,而少冲也认出公西仇就是孝城一战的敌方将领,他们还斗将了一场,只是自己不敌对手,险些丧命:「大哥,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谷仁道:「找你的。」
少冲撸起袖子:「找我?找***架?」
公西仇撇嘴:「就你?」
倘若是其他十五等少上造,确实能让他感觉棘手,但少冲不在其列。对方的实力是靠着公西族秘术蛊虫激发潜力而成,透支了元气与寿数,那蛊虫还是四不像的半成品。这种情况,哪怕公西仇不是大祭司,他也有办法通过影响蛊虫,间接废掉少冲。
谷仁轻喝少冲:「十三,不得无礼!」
少冲一下子冷静,不敢忤逆谷仁。
公西仇上前,在众人瞩目下绕着少冲走了一圈,行至后者背部,探手如雷霆,抓着少冲衣领将其上衣撕开,猝不及防露出半个背。少冲跃起后撤,道:你毁我衣裳作甚?」
「看你的背。」
少冲寒着脸:「都是男人,有甚好看?」
话音落,公西仇看他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鄙夷:「你倒是好运,暂时捡回了一条命。」众人这才看到,少冲背上不知何时多了图腾模样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纹路分为棕黑与碧青二色。
棕黑为狰狞虫纹,碧青似树藤成圈。
后者将前者笼罩缠绕。
谷仁诧异:「这是?」
许是心情好,公西仇也愿意多说几句。
「公西一族大祭司独有的封印言灵,专门用来压制蛊虫秘术。我们一族的新生儿,不论男女,满月之日便要种下一枚伴生蛊虫,这种蛊虫与宿主同生共死。普通品质的,只能加速伤势愈合,辅助修炼,让宿主身体康健,品质上佳的,只要宿主不是遭受斩首这样的致命伤,就有一定几率活下来……但,有利有弊。蛊虫效果愈是霸道,它就愈容易失控。一般情况下都要大祭司给予封印。随宿主年岁实力增长,逐渐解封。」他体内蛊虫品质最高,族志记载以来也才出现七枚。….
公西仇为何能独得一枚?
据即墨璨说——
【你哥傻了,补你身上了。】
谷仁眸子一亮:「这就是封印?」
公西仇点头:「嗯。」
这枚封印也足以证明一点——
公西族大祭司出现了!
他的好侄儿就是这一代大祭司!
「……照公西将军的说辞,封印会随着年岁增长而逐渐解封,换而言之,十三如今是安全的?下一个满月之夜不会有危险?」谷仁紧张地屏气呼吸,等待公西仇答案。
「对!」公西仇话锋一转,「不过,他身上的蛊虫并不纯正,只是四不像的产物,封印效果可能没那么好。他若想保命,要么在封印瓦解前将实力提升更高,要么找到大祭司再施加一层。稳定情绪,尽可能不要刺激蛊虫苏醒,那会加速封印瓦解。」
谷仁几个听后,感激抱拳。
真诚道:「多谢!」
公西仇不稀罕他们道谢,他只想知道——
「留下封印的人,他去了哪里?」
谷仁苦笑:「实不相瞒,我们也不知道。听说他有法子救
十三,当即封城数日,就是为了找他,这么多日下来也没消息。」
公西仇皱眉,显然不满这个回答。
「连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很遗憾,不知。」
「那你们知道什么?」
公西仇看他们的眼神像是看一堆废物,自己什么都回答了,对方就回一个「不知」?
晁廉和少冲知道最多。
但少冲的表达能力远不如前者。
他便将那日发生的细节全部说出,希望能帮到公西仇。事关大哥和好侄儿,公西仇听得格外认真,一字一句都不肯错过。
「就这?」
晁廉道:「就这么多了。」
公西仇按捺不满,谷仁极有眼色:「倘若那位小郎再度出现,我们定会通知公西将军。」又委婉请公西仇小住几日,自己好一尽地主之谊,但人不给面子,拒绝了。
他还有要事在身。
谁想浪费时间跟谷仁虚与委蛇?
见挽留不住,谷仁又主动送上一些盘缠,当做谢礼,只当结个善缘。公西仇不客气地收下。他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他没去找大哥和好侄儿,而是直接去邑汝。
找一个人,章贺。
他是公西仇已知里唯一见过「圣物」模样的人,倘若章贺见过的「圣物」与玛玛少时一模一样,圣物=玛玛,便多了几分可靠。想到这个,他就有些遗憾当年那事儿。
沈棠当年去见章贺是做了外貌伪装的,倘若没伪装,或许他能早一步探知真相。
待此事了结,他再去找大哥和好侄儿。
有了奔头,公西仇只觉生活充实。
没两日,秋丞的尸体也送回了秋氏。
秋氏族长,也就是秋丞的兄甫一收到消息,脑中空白一片,表情似哭非哭,口中不断喃喃:「我从未有逼死他的想法,他何必这么做,凭白教我被天下人戳脊梁?」….
他的夫人也一脸沉凝之色。
心中对秋丞的怨怼更深了几分。
他们夫妻二人念在血缘亲情份上,愿意以德报怨,谁知秋文彦这东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玩了一出举剑自刎的戏码。
这不是将他们夫妻架在火上烤吗?
她咬牙切齿:「真是不识好歹……」
秋大郎愁眉苦脸:「……罢了。」
「什么罢了?平白被栽赃一把!早知道他会恩将仇报,我是绝不赞成你变卖私库给他赎身的……赎回来一具尸体不说,还多了个‘逼死手足,的恶名,你咽的下气?」
秋大郎耐心安抚暴怒的妻子。
轻声道:「咽得下咽不下,都这样了。不妨往好了想,咱们好歹还有气可咽……」
族长妻子还是气得牙痒。
一想到自己还要面对未亡人弟媳,表情臭得像是吞了千万只苍蝇。若非脾气好,她真想喊人将秋文彦的棺材丢出去。既然认定他们夫妇小人,何必再拿尸体恶心人?
不管夫妻二人如何冤枉,他们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打起精神操办秋丞的身后事。
秋丞夫人和儿女在新布设的灵堂前,哭得肝肠寸断,一度昏厥过去,落在登门吊唁的宾客眼中,多了点儿其他意味。族长夫妇站在一旁招待宾客,神情尴尬又窘迫。
但又不能走,只能如木头般立在原地。
宾客看他们的眼神犹如细针。
众人认为这是秋大郎借刀杀人之计,暗下心惊他的心狠,又唏嘘世家兄弟无真情,竟闹到你死我活的程度。这一闹,除了关系紧密的朋友,其他人逐渐与秋氏疏远。
其他士族夫人视族
长夫人如蛇蝎。
而操控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社畜从996迈入了007。
因为来年有打仗计划,沈棠与她的班底根本闲不下来,户籍、田地、人丁……哪一桩不是大工程?恨不得将十二时辰当做二十四时辰用。莫说年轻人,连一把年纪的董老医师也领着一众弟子,星夜兼程赶来。
「沈君想在四宝郡来一场全民体检?」董老医师是少数知道体检背后真正目的的人,有了头次经验,第二次就熟门熟路了。
「嗯。」
董老医师却不太赞同。他们人手太缺了,又要备战,又要重建,「体检」这事儿完全可以缓一缓,反正四宝郡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当下又是寒冬,庶民流动性不大。
左右人跑不掉,等一等也无妨。
「不能等。」沈棠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定,「苗淑这事儿,能少则少。」
沈棠从未想过女性文心文士/武胆武者都效忠她,这不现实。效忠何人、追求何道,这是个人选择。她希望,即便她们中间有人成了日后对手,也能获得最基本的尊重,而不是成为谁的禁脔或可有可无的玩物。
她们本是明珠,理应熠熠生辉。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董老医师闻言只能答应。
但——
「沈君,那人手……」
沈棠将栾信丢了过去。
好歹是秋丞帐下第一谋士,万能的。
栾信为难道:「可是棉花那边……」
沈棠:「那边有令德把关呢。」
四宝郡再缺水,种几亩棉花所需的水还是有的,暂时用不着栾信施展人工降雨。换而言之,栾信可以在兼顾户曹官署政务的同时,将董老医师这边的活儿也干了。
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主公,栾信强压下情绪,委婉道:「事务琐碎,信怕是不能兼顾。」主公究竟有没有算过工作量???
沈棠画饼:「公义,相信你可以的!」
栾信:「???」
若非涵养好,真想问一句「可以个屁」!
油爆香菇
663:棉花也是花啊【二合一】
董老医师原以为搭档会是老熟人,未曾想是一张陌生面孔,又见对方跛足,职业病发作,问:“栾户曹这条腿伤了多久了?”
面对询问,栾信神色平静。
“十来年了吧,记不大清了。”
董老医师抚着胡须:“老夫从医大半生,不敢说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但在医道上也有些许心得。栾户曹若不介意,不如让老夫瞧瞧?开点儿药,调理一下也好。”
面对董老医师的热情,栾信并未拒绝,澹声谢道:“如此,便劳烦老医师了。”
当董老医师看到栾信的伤腿,神色明显一变,略一检查便知他这条腿遭受过多少摧残。他的腿常年不见光,肌肤偏白细腻,那条狰狞扭曲的伤口如蜈蚣般趴在上面。
烫伤遍布小腿,尤其小腿肚最严重,最触目惊心的还属膝盖位置,皮肉崎区还缺了小半。栾信却似没事人一般,温和笑了笑:“这副丑陋模样,吓到董老医师了。”
董老医师沉声道:“身为医者,什么伤口没见过,这点儿算什么?栾户曹,你这腿可不似主公说的那般只是被马车碾断。”哪家车轮子碾过去还附带滚烫沸水攻击?
再深入检查,发现他腿筋也曾断裂。
这多半也是人为所致。这条腿只是跛而不是彻底报废,还多亏栾信是文心文士,他有充裕文气游走腿部经脉,时时刻刻滋养。若换做普通人,这条腿就只是摆设了。
栾信神色微动。
他道:“因着是陈年往事,便没有与主公详说。毕竟,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
董老医师对着他的腿长吁短叹。
自责道:“是老夫医术不精……”
唉,倘若世间医道也能如文道武道那般神奇,或许能有奇迹,彻底抚平这些旧疾。
不过——
“栾户曹,你的仇家可还活着?”虽然自己治不好栾信的腿,但沉君可以刀了栾信的敌人。从栾信这条腿的受伤程度来看,那绝对是一段足以令人绝望的痛苦回忆。
杀了仇家,也算治愈心结。
话题跨度太大,栾信险些没反应过来,待明白董老医师的意思,他摇头道:“不知,但既然祸害遗千年,想来还是活着的……”
董老医师点头:“活着就好。”
又道:“活着才有机会亲手报仇!”
敌人随随便便就死了,那可太便宜人。
他转身去给栾信写调理的药方,虽不能完全治愈腿伤,却能缓解阴雨天的疼痛。
“董老医师怎就肯定,这伤势不是信咎由自取?信有此下场,或许是罪有应得?”
栾信眼睑微垂,敛住眼底情绪。
他声音极其平澹,听不出喜怒。
董老医师提笔挥写,头也不抬:“倘若栾户曹是这种人,沉君如何会招揽你?沉君是善人,她帐下文武亦如是。她既然信你,老夫自然也相信。栾户曹说是也不是?”
栾信未曾想答桉会是这个。
同时也有几分小小迟疑。
“……老医师觉得主公是善人?”
“当然是!她不是,谁能是?”
董老医师知道栾信是新人,不知道沉棠彪悍战绩也正常,便滔滔不绝跟他科普沉棠如何勤政爱民。她当年被迫平调到鸟不拉屎的陇舞郡,河尹郡庶民可是相送十里。
若不是深入民心,如何有这待遇?
这样,还算不得善人吗?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最恨的就是那些为了一己私欲便随意掀起战火的人,所过之处,民不聊生。医者费劲心力救一人,他们手起刀落便杀十人百人千人甚至万人屠……沉君跟他们完全不一样。”若非如此,本该颐养天年的董老医师也不会一把年纪还跟着沉棠到处跑,还费心费力帮她培养徒弟。
祈善几个为爱发电。
董老医师又何尝不是?
栾信认真听着,不曾出言打断。
有了陇舞郡全民体检的经验,董老医师对全套流程驾轻就熟,但因为缺乏人手以及时间不足,无法派人去各个村落通知到位,只能亲自过去,效率自然提升不上去。
所幸沉棠不曾追问项目进度。
干了几天活,也算小有收获,登记在册五人,两男三女。三个女娃年纪都不大,赶得上启蒙,两个男娃有些修炼根骨,但都过了黄金年龄,年纪最大的一个十五岁,婆娘都娶进门半年了。董老医师了解情况,倒没有扫兴提议二人入伍之类的话……
这年头不是走投无路,谁想当兵?
栾信是沉棠帐下文士,董老医师默认他知道一切真相,没跟他说“体检”的真正目的,也不曾告知挑出来的女君都能修炼。
见栾信对着名单上的三个名字看得出神,他打趣道:“栾户曹可是生出惜才之心?老夫瞧着,这三个孩子各有各的机灵,若是好好教导一番,数年之后,兴许能在户曹官署谋一席之地,栾户曹不也轻松了?”
董老医师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楚。
沉棠帐下文武就是两个极端。前者尽是高端人才,中低层直接断档;后者又多是年轻俊才,年轻便意味着经验不足、修为不高,靠着薅褚杰的羊毛才勉强看得过去。
陇舞郡挑选出来的好苗子,人还在书院启蒙,褚曜祈善几个已经将她们瓜分好了。
由此可见,人手缺到什么程度。
“听老夫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连口汤都喝不上。”董老医师笑呵呵道,“典型例子就好比林户曹林令德,决曹署吏虞微恒。这两位女君可真是出息,如今能帮着褚功曹他们分担,再几年就能扛大梁了。这种好苗子可遇不可求的,遇见了就不能被人抢喽。”
栾信掩卷,将书简放一边。
道:“曾经,有过一个女学生。”
董老医师打听起来:“天资如何?”
“中上之资。虽不及林户曹这般才学兼优,但也颇有悟性,只可惜……她一步错,步步错。信受人所托,却没教她什么。”
董老医师道:“那是挺可惜的。”
也不再劝说栾信收个学生之类的话。
这阵子,栾信是彻底见识到了沉棠这边的“企业文化”——穷以及007。备注:穷,指的是主公沉棠,007指的是全体人员。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主公会使用耗费大量文气的【三心二意】,只为了多两个文气化身的自己一块儿处理政务。顾池几人也见怪不怪,甚至被沉棠带进沟里。这也导致栾信在官署门口跟寥嘉打过招呼,进入议厅又看到一个寥嘉与一陌生女子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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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义回来了,今日可有收获?”
栾信努力压下嘴角的抽搐。
“有收获一人,信刚才在门口……”
寥嘉道:“是我的化身,跑一趟腿。”
“此举也太浪费文气了。”
寥·凡尔赛·嘉反问:“有吗?”
栾信:“……”
他忘了。
沉棠帐下的文心文士,不是已经文宫大成,便是文宫建设过半,连林风这样的小年轻也打完了地基。除了有钱是龙、没钱是虫的氪金党荀贞,真没谁为文气发过愁。
一个个豪气得很。
寥嘉还在那儿叹气:“明年春耕结束有战事,时间紧迫,嘉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一开始,寥嘉也是拒绝这种“企业文化”的,但武胆武者都能跑去种田了,文心文士高贵什么呢?主公带头,褚曜几个响应。
作为后来者的寥嘉也只能“入乡随俗”。
还别说,效率是挺高。
栾信:“……”
他隐约明白,为何主公说让他相信自己,这种情况他也只能相信自己实力了!
“这位女君是?”
栾信拒绝这种合群,转移话题。
女子冲他福身行礼。
“民女沉稚,见过栾户曹。”
生育过的沉稚少了少女稚气和天真,多了些稳重成熟和妩媚,加之凝聚文心,又添几分优雅从容。沉稚还未入仕,也不是沉棠属官,只能自称“民女”。不过,从林风口中了解沉稚的栾信却不敢怠慢对方,对方的能力足以进入户曹,占个核心位置。
“沉女君何时来的?”
沉稚回答:“刚来没多久。”
本想来跟沉君报道,但沉君不在,恰逢今日是寥嘉值班,便聊了几句。她与寥嘉因花结识,二人有着相同爱好,后者常常在她这里买新鲜的花,一来二去也交了个朋友。
寥嘉道:“公义来得正好,你带瑶禾去户曹官署,令德这两天盼人都盼直了眼。”
林风隔三差五派人来问沉稚到了没。
沉稚笑道:“有劳栾户曹了。”
栾信微微颔首:“不麻烦。”
林风这会儿不在户曹官署办公,而是在田里。户曹官署私田划分一半用来种植棉花,她干脆在私田附近搭了草棚住着。沉稚嗅觉敏锐,一来就闻到林风身上的气味。
“你这是几日没沐浴了?”
林风抬起手臂嗅了嗅。
“这也闻得到?前后也才三日……”
因为用水短缺,这会儿天气寒冷,再加上四宝郡没有香水行这样的场合,导致洗澡成了麻烦,普通庶民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澡。林风比较爱干净,也是三四天一次。
又有香粉遮掩,寻常人根本闻不出。
沉稚道:“三日也有味儿了。”
她可是靠鼻子吃饭的。
嗅觉敏锐才能精确分辨各种香味。
“这便是沉君书信中的棉花?”
简单寒暄过后,沉稚将目光转向田间整齐的棉花。论颜值,刨除变色特点,棉花花包开出来的花儿不算惊艳,根本入不了培育无数奇花异草的沉稚的眼。但沉稚清楚,这些其貌不扬的东西,能救活无数人。
林风道:“嗯。”
她将沉稚和栾信领到另一片田。
此处的棉种刚刚抽芽破土。
“就是这一亩田,瑶禾,你试一试。”
林风有些紧张地看着。
根据目前的情报,沉稚的文士之道只能催生花草。此前让她尝试催生粮种,粮种纹丝不动。棉花这个词是主公说的,虽然名字带了花,但文士之道能不能生效……
林风心里没有底。
沉稚同样也没有底。
唯有沉棠笃信文士之道能成!
沉稚立在田埂之上,双手捧起一枚鹅黄色文心花押,熟练地调动为数不多的文气凝聚于掌心,将其催动。顷刻,一声轻快嗡鸣作响,周遭天地之气变得活跃热情……
栾信整个过程都没开口说话。
直到此时,他才抬手看着指缝。
低声喃喃道:“起风了。”
这,不是一般的风。
风中带着一股温和不失旺盛的生命力,在他眼中,无数星星点点的天地之气随着风儿轻摆,吹过探出头的棉种嫩芽。嫩芽随之舒展身躯,努力向上生长,向下扎根。
他看了一会儿,略带疑惑地问林风:“有一事,信不解,不知林户曹能否解惑?”
林风抽回心神:“栾户曹请说。”
“这位沉女君的能力,似乎与林户曹一致。若只是简单的催生……恕信直言,她文气稀薄,能发挥的作用不大。”还不如多派遣两个文心文士,保证林风文气充裕呢。
谁知——
“论作用,风远不如瑶禾。少了谁都不能少了她。”林风这话可不是谦逊,而是阐述事实,“栾户曹可知,瑶禾能轻松种出只在文献记载过的奇花异草?你猜这是为何?”
栾信放弃思考,选择参考答桉。
“为何?”
林风道:“若瑶禾喜欢一朵牡丹色浓,她的文士之道便能引导这株牡丹后裔,花瓣一代比一代色浓。若瑶禾喜欢莲花并蒂双姝,文士之道同样也能做到。择优而选,如何不重要?主公说这些棉种种出来的棉花并不好,棉铃太小,又容易遭受病害……”
栾信震惊,童孔地震。
“林户曹的意思——”
林风给出标准答桉:“主公想要棉铃多,能抗病害的优质棉种,非瑶禾不可。”
一开始,众人知道这个文士之道只能用来催生花草,便有些兴致缺缺,但沉稚容易满足,摩拳擦掌想干一番美妆大事业。第一个客户就是来订花的寥嘉,寥嘉还是一个挑剔的客人,对花的大小和颜色都有条件。
不知怎么就传到主公耳朵。
主公一拍大腿。
痛心疾首:【你们几个,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这么好的神技就只拿来种花……】
664:屠龙局前奏(上)【二合一】
【神技?】
沉稚对这个描述受宠若惊。
沉棠严肃地点头道:【对,它是神技,一个足可以改变当前世界格局的神技!】
沉稚闻言,心中愈发没了底。
纵使沉棠跟她描绘了一副宛若世外桃源的盛世蓝图,但沉稚仍无半点儿心动,惶恐惊吓占据心头。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哪有这样的能量?听着像是妖姬!
【嘉亦是不解,还请主公解惑。】
无法理解沉棠惊喜的人,不止是沉稚,还有寥嘉这样的文心文士。在他们看来,沉稚的文士之道确实有趣,但没太大的实际应用价值,不明白主公为何视若珍宝。
沉稚的文士之道又不能像林风那样化出粮食,正面战场无用,战场后勤亦无用。
【你们啊,没有我果然不行。】被这么多双满含求知欲的眼睛盯着,沉棠也不再卖关子,揭晓秘密的同时还不忘引导众人发散思维,【此前少美不是跟瑶禾买花?还提了几分成色、多少花瓣、花瓣多大的苛刻要求?你们就没有从中发现点什么吗?】
众人视线默契一致落向寥嘉。
寥嘉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苛刻,但他付足了定金,沉稚也一口答应说没问题,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可不是他刻意刁难:【这么瞧嘉作甚?嘉也是一概不知……】
众人又将视线转回到沉棠脸上——除了刚刚抄到作业的顾池,但此刻的他正震惊于沉棠的脑洞,还未消化完毕。待他回过神,结结实实狠吸一口冷气,看沉稚的眸子也盛满敬畏、狂喜以及好奇。祈善等人愈发心焦,好似有几只素商在心间挠啊挠的。
顾·主公嘴替·池上线:【主公的意思,沉女君能让花随她心意出现她想要的特征,是不是也能让粮种随着她的心意改良,兼具耐寒、抗旱、耐虫、高产等品质。】
众人:【……】
主公是怎么敢想的啊?
耐寒、抗旱、耐虫还高产?
但凡粮种具备其中一种品质,便称得上极品,完全有资格上供官府,甚至是成为皇家贡粮。自家主公不一样,她全都要,不仅要,还要这些品质集中在一颗种子上。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褚曜轻叹一声道:【不敢想。】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儿。
幼时家境贫寒,四壁透风。生父懒惰,生母不仅要为生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要打理租来的几亩薄田。浇水、施肥、除草,日日如此,不曾有一日懈怠,因为田地里的庄稼太脆弱。太冷不行,太热不行,水多不行,水少也不行,还要提防虫害。
付出十成的劳动换不来一成的回报。
如此苦难还食不果腹!
但不这么做,全家都要饿死!
非褚曜一门一户。
家家如此,户户如此!
祖祖辈辈皆如此!
但——
这就是应该的吗?
沉棠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满袖春风,眉眼飞扬,道:【为何不敢想?想!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想,我们都可以将其实现。超凡的力量,本就该配上超凡的想象力!】
沉棠挥斥八极,沉稚瑟瑟发抖。
她真想说一句自己做不到啊,但内心却有一个极小的声音凑在耳畔,那是她内心的欲望在勾引她:【万一呢?沉稚,万一你能做到呢?既然上天给予你这份机缘,让你做了一场瑰丽的梦,为何不再大胆点?将这个梦做到极致,让史书也登上你的名字。】
沉稚得承认自己彻底被迷惑了。
她臣服自己的欲望,其他人则被沉棠画的大饼塞得打饱嗝。沉稚从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边缘人物,一跃成为众人焦点。寥嘉更是将自己对文士之道的琢磨与心得写了小册子,送给沉稚当参考。褚曜等人更是直言,沉稚有什么修炼问题都可以去请教。
沉稚:【……】
压力更大了有木有???
集合众人之力,她极快掌握文士之道。
好消息,她确实可以改良品质,但这个改良并非一蹴而就,需要数十代甚至数百代才能让优良品质稳定遗传;坏消息,沉稚天赋有限,文士之道不圆满,生效的大前提是目标能开花,还是具备一定观赏价值的花。
沉棠收到消息,只差将“失望”刻在脸上:【我还以为这个‘开花’是概念呢。】
例如,东西带个花就能奏效。
但显然沉稚还没这么逆天。
沉稚比沉棠更失落,她感觉自己做了个瑰丽玄奇的梦,如今这个梦即将苏醒。心中的落差让她委屈难过得想落泪,沉君下一句就让她看到峰回路转的希望:【不是概念就不是概念吧,做人还是要学会满足。瑶禾,你不妨从桃树梨树开始,练个手?】
积攒足够经验,再摸索其他品类。
沉棠跟着就开始许愿了:【我要又大又甜又脆的桃子和梨!若是产量能多点,等到了丰收季节,官署上下福利又能多一项。】
沉稚:【……】
沉棠依旧滔滔不绝地道:【我记得白梨对水分需求比较大,沙梨少些,那就让它们往耐旱的方向发展,或者让梨树的根系变得更发达,一来能锁住土壤,二来还能汲取更多水。哦,对了,还有一个,回头让官署张贴告示,寻觅有养蜂经验的人才。】
那日官署值班的是褚曜。
他正安静记录沉棠的许愿清单,听到这里,问她:【主公想喝蜂蜜蒸梨水?】
不然怎么话题跨度这么大?
【养蜂蜜,固然有蜜吃,但我是正经人,正经人怎么可能只想着吃?我只是突然想起——梨树桃树结果之前都需要花粉受精!怎能少了勤勤恳恳的蜜蜂?咱们是可以手动授粉,但可以外包为何要亲自动手?】
蜂蜜,那只是副产品!
无晦不说还好,一说她也想喝蜂蜜蒸梨水了。沉棠暗暗吞咽了口水,将冲动压下。
沉稚在沉棠引导下踏上正轨。
只是她文气稀薄,培育速度极慢,很多时候需要林风配合才能保证进度。倘若来年没有战事,二人强强联手,第二年让沉棠等人吃上又大又甜又脆的桃子和梨不是梦。
桃子和梨的诱惑,始终比不上棉花。
沉稚被沉棠一纸调令喊到了四宝郡。
这里不仅有她的黄金搭档林风,还有一个据说能呼风唤雨的栾户曹栾信。沉稚忍不住怔愣出神,他们仨若是联手,那该叫什么?岂不是天下无敌,称得上神农在世?
待文气耗费干净,距离沉稚最近的花包已经缀上枝头,俏生生地开出一朵朵洁白的花儿。到这一步,沉稚才停下来,擦擦额头上的虚汗,扭头望向林风二人:“成了!”
简单两个字落在林风耳畔犹如天籁。
“瑶禾!”
情绪激动的她一个飞扑。
沉稚被扑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尽管透支文气让她脸色瞧着一片苍白,但沉稚的精神头却前所未有地亢奋。她完全能明白林风为何激动!若是进展顺利,未来治下庶民不再饥饿,还能保他们不畏严寒,这样大的功德如何不让人失去理智?思及此,沉稚也不由得红了眼眶,泛起薄雾。
“嗯!”
栾信站在田埂上,遥望喜极而泣的二人,神色不悲不喜,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
林风迫不及待想将消息告知沉棠。
“主公!主公!主公!”
人还未至,人声脚步声先到。
沉棠听到林风激动的声音,又从寥嘉口中知道沉稚来了,便猜到了几分。林风在即将迈入议厅的时候,一改风风火火,但急促的步伐出卖了主人此刻内心的激动。
“主公,大好消息!”
沉棠将一份处理好的书简放到一边。
问道:“成了?”
“成了!终于没辜负主公厚望!”
看着难得不稳重的林风,她笑着轻抚对方发顶,温和道:“令德何时辜负过?”
林风的优秀与努力是有目共睹的。
没多会儿,沉稚才与栾信匆匆赶来。
沉棠询问沉稚有无入仕的想法。
沉稚还未觉醒文士之道之前,沉棠鼓励她可以经营自己的事业,文气稀薄,但她可以催生花草,研制出世间最好的胭脂花露。如今有了文士之道,若还是当个美妆达人,偶尔帮沉棠打打工,这也太暴殄天物。
既然宇宙尽头是考编,不如一步到位?
面对沉棠招揽,沉稚岂会不应。
不做思考便一口答应下来。
她也看得清楚,没有沉棠便没有如今一切。这场瑰丽玄奇的梦是眼前之人赐予的。
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
第二日,官署轮到栾信值班。
_(:з」∠?)_
看到安排的栾信是懵逼的。
有什么办法让他能同时出现在郡府官署、户曹官署以及户曹官署私田协助林风二人选育优质粮种?面对残酷的现实,文心文士也高傲不起来,选择了【三心二意】。
他忍不住阴谋论——
他上这个值班表就是因为他有文宫。
很快,他又知道其他人不喜欢值班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值班要多干活儿,而是主公的魔音灌耳。主公喜欢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口中哼歌,调子古怪,旋律磨人。
栾信想起早晨与寥嘉接班,后者意味深长递来的木盒,打开一瞧,竟是两团棉花。
内附一张纸条【塞耳】。
栾信:“……”
奈何文心文士耳力超绝,这一招也不能完全杜绝精神伤害。栾信可不想自己脚残疾了,上个值又耳聋了,主动挑起了话题。
“今日有何喜事?主公心情不错。”
沉棠道:“又有两笔进项。”
栾信不解:“两笔进项?”
沉棠笑呵呵道:“赎身银到了。”
栾信唇角弧度消失了一点。
“此事便这么让主公开心?”
沉棠知道栾信不太赞同自己这一行为。
“为何不开心?公义啊,这一郡之长说着风光,但做什么事情都要花钱。打仗花钱,治理更要花钱。我没能力让文彦公旧臣全部归降,这些人不能直接放也不能一直养着,总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是?”
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我这人有很重的名声包袱,所以不能将他们全部杀了,只能出此下策。我拿到钱,他们保住命。”
的某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便这么轻易就封笔休沐了?回想堆积如山的书简,他还以为按照这位主公的性格,大家伙儿能一直干活儿到年三十……
然后初一继续来上值。
沉棠大吃一惊。
“你这人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想法?”
让僚属在官署跨年,资本家都不敢想。
栾信:“……”
“不过,年二十九这天,官署确实有团建聚餐活动,联络感情,通俗来讲就是我做东摆宴席,你要是方便可以带家卷过来。说起来,公义家中几个孩子?头一次见面,压祟钱得给。”暂时没有战事,氪金党荀贞害不到她,她口袋里还是有点儿小钱钱的,“按照往年习惯,无晦他们还会准备灯市和烟花,忙碌一年,是时候松快松快,享受享受。”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过得第五个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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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二十九,白天。
因为前不久经历过大战,再加上准备时间不充裕,即便是新年这样的大日子,四宝郡境内的节日氛围也不浓厚。即便条件有限,沉棠仍命人将治所打扫干净,布置一些喜庆的装饰,并且告知全城庶民,从年三十到初七,城内一入夜便会有灯市焰火。
焰火要去固定地方观看。
有了四年举办经验,这事儿驾轻就熟。
沉棠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心安理得。
不,说是甩手掌柜也不准确。
她这会儿正在准备压祟钱,这事儿不能假他人之手。孩子的,大人的,一只只鼓囊囊的迷你钱袋堆成小山。以前太穷,给的压祟钱就一两个铜子儿,今年已经全面升级!
林风小天使也过来帮忙。
毕竟偌大官署,不止是祈善几个心腹,还有为数不少的诸曹署吏,图个彩头这样的小福利,也不能忘了这些勤勤恳恳的螺丝钉。沉棠一边往里面装碎银铜钱,一边念叨说:“……唉,好可惜,今年运动会是看不成了,治所汝爻那边肯定很热闹吧?”
陇舞郡有褚曜几个坐镇,加之境内秋收超出预期,庶民家家户户攒了点儿储粮。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想来他们现在也能以更加从容轻松的心态去享受新春节日氛围。
林风答:“前几日收到老师的信,说是运动会准备妥当,规模比去岁还大不少。”
从第三届开始,参加人员不再限制。
境内庶民有兴趣也可以报名参加。
胜负不重要,重在参与。
“可惜我瞧不见,不知道去岁劁的猪,今年会花落谁家……啧,我自己还没来得及尝两口呢……”没全猪宴的新年毫无意义。
将猪猪养膘,不就是等着过年宰杀?
林风早就料到沉棠会念叨它们,笑道:“老师知道主公会念着它们,所以前几日送过来的不止是信,还有汝爻治所的主厨以及十头精挑细选的好猪,送去东厨了。”
沉棠闻言,涎水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知我胃者,无晦也。”
年二十九,入夜。
虽说今年情况特殊,沉棠帐下人员不齐,但该到的人都到了,看着倒还算热闹。
“少美,新岁安康。”
递出压祟迷你红包。
“新岁安康,主公。”
寥嘉来得最早。今日特地换上大红色宽袍,连幞头簪的花都看着喜庆。他笑眯眯接过沉棠的压祟钱,手指一捏就知道主公今年没被荀贞祸害,小金库丰满了一点点。
其他人也是前后脚赶到。
栾信也带着妻子和孩子赴宴。
刚入内,栾信妻子的脸色便有些不自然起来,将三个孩子拘到身边。无他,在场众人都是独自赴宴,没有携妻带子。虽有几位女君身影,但看装扮也都是未嫁之身。
这就衬得她这一家格外特殊。
事实上,她判断错了。
除了栾信一家五口,荀贞也带着儿子。
栾信也察觉到妻子的情绪,暗中抿了抿唇,站在原处不知进退。直到沉棠过来招呼:“公义,新岁安康。这便是尊夫人和令郎令嫒?生得都好,专挑父母长处……”
沉棠手指痒,忍不住捏了捏年纪最小的女孩儿,那肉都都、粉嫩嫩的小脸,捏着手感可真是棒呆了!捏了还想捏。对方先是局促不安地看着沉棠,大概是想起父母出门前的叮嘱,脆生生开口:“沉君,新岁安康。”
另外两个年长些的孩子也跟着道贺。
“嗯嗯嗯,安康安康都安康,乖孩子。”沉棠从袖中掏出最特殊的三个大红包,分别塞给三个孩子。眸子亮晶晶,写着栾信夫妇二人都无法解读的莫名……兴奋?
能不兴奋吗?
她帐下单身狗泛滥,新一代寥寥无几。
此前只给姜胜家的孩子、宁燕家的闺女包红包,而轮到沉稚的女儿出生,新年都已经过去了,今年难得能看到新鲜面孔,还是一次多了三张。这红包,给的很舒坦。
“多谢沉君。”
三个孩子很有礼貌。
栾信夫妇也收到了压祟钱,尽管早就过了收压祟钱的年纪,但他还是收了下来,又不经意地问沉棠道:“主公,为何不见其他同僚的家卷?还是说另外设了席面招待?”
沉棠也了一眼不争气的众人。
反问:“不带家卷来是他们不想吗?”
栾信夫人心思细腻,还以为其他人是因为打仗没让家卷跟随。一想到打仗对手是谁,她神情微僵,站在此地浑身不自在。
谁知,沉棠补刀:“莫说养育这样冰雪可爱的儿女,他们能先找到女子成婚就不错了。搁在以前是要多交一份人头税的!”
简单来说,超过多少岁不成婚犯法的。
不仅要被打板子,还要多交税。
尽管沉棠本人提倡自由恋爱,但帐下一群单身狗,作为主公的她也非常有压力。
为什么?
因为婚育也属于幸福考察范畴。
单身狗太多,侧面反应这个公司福利待遇不好,员工无法养家湖口,或者频繁加班压榨员工,挤占员工婚育的时间与精力。
无论是哪一项,沉棠都觉得自己冤枉。
这些单身钉子户,丘比特用加特林发射金箭都未必能解决。他们不肯成婚成家,沉棠上哪儿可持续发展,压榨……啊不,培养他们的下一代?于是,她看栾信更顺眼了。
栾信:“……”
大过年没那么多上下忌讳,顾池便呛了一句:“主公可有听说何为‘上行下效’?”
沉棠没好气睨他:“顾望潮!”
奈何,顾池是真不怕死。
“若主公做个表率,吾等必然效彷。”
沉棠不信自己治不了他,指着布菜的侍女道:“将顾督邮的酒水撤下去,换奶。”
顾池:“……”
看热闹的其他人忍俊不禁。
被看热闹的顾池没好气道:“你们笑什么笑?一个个年纪不比我小,不也孑然一身,一把年纪老大难?我好歹曾经有过婚约,你们几个有什么?全部上一边儿去!”
沉稚笑盈盈道:“我有女儿。”
林风也跟着凑趣儿:“我年纪还小。”
难得换上一身俏丽红装的白素抿了口酒水,双颊染上绯红:“我不缺人喜欢。”
顾池:“……”
深吸一口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
有了这一出热场,气氛烘托到位。酒宴之上,众人难得卸下负担,以轻松风流的舒展姿态,毫无拘束地谈天说地。沉棠也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全猪宴。待到气氛最高处,她举杯:“我以羊奶代酒,与诸君畅饮一杯。盼来年,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主公同乐。”
第五个新年在一声声祝贺中度过。
年三十,花灯如昼,焰火漫天。
尽管已经提前宣传通知,但孝城庶民仍很拘束。入夜之后,街上出来玩耍的游人并不多。直到漫天烟花照亮天际,才有越来越多的庶民忍不住好奇心,携家带口出门赏灯市烟花。在炫目烟花表演的蛊惑中,他们紧绷多年的神经才短暂地松缓下来……
沉棠喜欢坐在高处欣赏这片人间,好似她抬手去抓,就能抓住一瞬即逝的美好。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凋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沉棠如今能完美控制言灵不再失控,已经很久没有闹出文气抽空的乌龙。
当然,为了布置今年的烟火,她的文气所剩也不多。抬头是烟火璀璨,低头是人生百态。她口中轻念这首写尽盛景的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蓦然回首……”沉棠顿了一顿,不由得想起来,自己从刚穿越来的孤身一人,到如今,身后也有一群值得交心托付、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屋檐下有人大煞风景。
“今儿不是三十吗?明儿也是初一。”
根本没有美好的月色可赠。
正在抒情的沉棠脸色一沉。
冲着下方威胁道:“荀永安,不想大过年被你阿父用蹀躞抽,最好当自己是哑巴!”
下方的某人立马闭了嘴。
跟着,沉棠听到一声轻微的噗嗤笑声。
她心中咯噔。
整个人倒挂在屋檐下,跟食肆雅间的荀定二人眼对眼,准确来说是荀定看她,她看公西来。公西来也被跟蝙蝠一般的沉棠吓了一跳,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沉君。”
沉棠痛心疾首:“我有负奉恩所托!”
这下轮到荀定心里咯噔了。
“主公!”
好大儿声音带着几分哀求。
沉棠不客气地道:“你喊我公主都没有用。公西仇临行前,特地将阿来妹子交托给我,让务必我防火防盗防你荀永安。你倒好,大过年不跟你空巢老父亲一块儿守夜,约阿来妹子跑来这看烟火,逛灯市。你老实交代,你小子是不是不安好心?准备等公西仇回来,给他一个大大的surprise,让他喜当舅?你敢这么做,公西仇不止捶你还捶我!”
荀定:“……”
沉棠那一串话他不是很明白。
但核心意思是懂的。
当即涨红脸,摆手:“没有!没有!”
又忐忑地看着公西来,生怕被误会。虽说坑公西仇很爽,但他绝对不会用这样下作又不负责任的方式,喜欢一个人肯定要步步到位。哪怕他知道让公西仇点头很难。
沉棠逗够了,心里这才舒坦。
离去之前不忘叮嘱公西来。
“你阿兄吩咐的,别过门禁再回家。”
公西来绯红着脸道:“嗯。”
待沉棠蹿没影儿,荀定问公西来。
“何时有的门禁?”
公西来也摇头:“不知。”
她当然不知,因为这是沉棠瞎诌的。
栾信夫妇带着三个孩子一起观灯赏花,街上游人渐多,妻子担心地看着他:“要不要寻个地方歇一歇脚?”三个孩子一开始还拘束,但毕竟是孩童,很快就放松闹了。
栾信腿脚不便,跟着吃力。
他摆手:“不用,为夫还好。难得孩子们这般开心。街上人多,不跟着不放心。”
长子还好,次子和小女儿闲不住。
妻子欲言又止。
她不单单怕栾信累着,也担心栾信会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往年有这样的活动,他总是一人闷在书房,再不就待在官署,不肯出来。栾信道:“不需要有这么多顾虑。”
他顿了一顿,道:“都已经过去了。”
有修炼资质的人大多早慧。
栾信很小时候便能记得事情。
他清楚记得自己出身普通人家,父母守着小生意,养家湖口,贫穷但还算安稳。但是,安稳这个词,对于这个一生能换两个国籍的世道而言,它是奢侈的。于是战乱让他失去双亲,他随流民逃难,以行乞为生。
记得那是个同样热闹的上元佳节。
这个节日属于风流才子俏佳人,而他只是一只蜷缩在市井最晦暗角落瑟瑟发抖的虫子。可即便是虫子,也喜欢光与热。年幼的他禁不住诱惑,试图加入人潮,之后便是一辆疾驰的马车,以及碾过右腿的剧痛……
只是这些痛跟多年之后挑断腿筋,削去半边髌骨,沸水浇注,又显得微不足道。
妻子轻咬着唇:“可是……”
栾信感受丹府所剩不多的文气,温和文雅地道:“主公不是说了么?这场烟火灯会是为全城庶民准备的,不独独属于谁……”
他眼中的世界,比旁人更为绚烂精彩。
既然能看,为何不出来看一看?
妻子闻言也不再劝说。
只是更加专注盯着三个孩子不乱跑。
栾信叹道:“为夫可是文心文士,哪个拐子能在文心文士眼皮底下将人拐走?”
妻子道:“又不单是担心被拐子偷。”
游人这么多,被撞倒也心疼的。
栾信拖着不灵便的腿,慢慢跟着前面一大三小,还不忘出言提醒他们走路小心点。
恰逢此时,烟火节目进入了最高潮。
一家五口来到中心会场。
这里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过来的庶民都被拦在绳索外,会场中心只有一人。此人身形魁梧,相貌平庸,肌肤格外黝黑,笑容憨实。他身边烧着一桶通红的铁水。
一众游人屏气呼吸。
终于——
铛!
灼热铁水挥洒半空。
铁树银花落,万点星辰开。
这是实实在在的!与言灵的表演相比,又有另一种别样的恢弘壮丽,炫目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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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第一天,被窝睡。
休假第二天,家里蹲。
休假第三天,咸鱼躺。
休假第四天……
沉棠这几日都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也是她一年当中少有的惬意时光。既不用操心官署还剩多少没处理完的政务,也不用担心荀贞是不是又给自己欠下巨额债务。
每天睁开眼睛只用思考三件事——
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
若是对这些都没啥兴趣,她随便找哪根房梁也能躲一天。整个人的状态,慵懒放松得像是只将柔软肚皮露出来晒太阳的猫儿。初四这日,沉棠躲在郡府打盹儿偷懒。
奈何有人不想她这般惬意舒服。
「主公,主公,主公……」
林风倔强的声音由远及近钻入耳膜。
沉棠被扰了清梦,口中「唔」了一声,双手高举头顶,用力舒展懒腰。她闭眼深呼吸几口气,待睡意散去大半,她才抱着被子从房顶翻身跃下,恰好降到林风跟前。
沉棠头顶被子,双手抓着被角拢于身前,乍一看像是穿了件戴兜帽的鹅黄宽袍。
浑身上下就露出一张脸。
林风被她「袭击」,吓得脑袋后仰,硬生生挤出双下巴。待看清人影是沉棠,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后怕似得轻拍胸口:「主公越来越坏了,怎得还故意吓唬人呢?」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huanyuan.】
沉棠打了个哈欠:「这怎么叫我越来越坏?分明是令德扰人清梦在前啊,你家主公我一年到头能有几日可以睡个尽兴?今天不是初四?你不出去玩耍来找我作甚?」
「自然是寻主公一块儿出去。」祈主簿说主公一直窝在郡府不好,这几日是难得的年假,也该参加一下这个年纪该有的娱乐活动,彻底松快。林风便来找沉棠了。
「不要,不出去。」
沉棠幼稚地将被子一合,将脸也遮住,转身往房间踱步而去。她自诩是稳重成熟的成年人了,跟林风这样青春靓丽的少年有代沟。奈何林风已非当年的软萌小萝莉。
她腰间一紧,视线陡然天旋地转。
「令德!」
「嘿,这就由不得主公你了。祈主簿说让你多出去走走,免得捂久了生霉。」林风将人抓起就抗走,一个【追风蹑景】蹿上房顶,再借力闪身,人已经在郡府之外。
裹着心爱鹅黄蚕丝被的沉棠:「……」
她在第五个新年的初四,差点儿社死。
好说歹说,才让林风同意将被子送回去。看着紧盯不舍的林风,沉棠残余的三分睡意也飞了个干净:「走走走,怕了你了。」
孝城百废待兴,没有多少玩的地方。
但对于几个全年都在忙碌工作的社畜而言,却是哪儿哪儿都新鲜。是的,几个。除了林风,还有沉稚、白素以及几个女营中层属官。林风大老远便冲她们几人挥手。….
沉棠无奈笑笑,跟着上去。
哪有小姐妹逛街把上司喊过来的?
但很显然,她这个上司对于这些「小姐妹」的意义完全不同。不仅不拒绝,还求之不得。特别是那几个女营属官,正常来说很难看到沉棠,因为跟她们交接工作的直系负责人是白素。她们没想到林风真能将人请来,紧张又激动,连双手也无处安放。
「主、主公……」
「主公,新年安康……」
沉棠看着几张憋红的脸,搔搔鼻尖,想着该说点儿什么:「今儿初四又不是初八,不用太拘束。你们不用当我是主公还是公主,玩得尽兴才是最重要的,不用顾及
我。」
事实证明——
一个人逛街和一群人逛街还是不同的。
虽然孝城几经战火,但毕竟是四宝郡经济最繁荣的治所,再加上新春氛围加成,各种商铺都开了门做生意。沉棠跟着她们一路逛过来,从胭脂水粉、布匹成衣、簪钗钿笄、环佩香囊、笔墨纸砚再到话本怪谈……
一行人还在铁铺门前围观刀剑。
白素更是跟老铁匠唠嗑了许久,讨价还价买了几块矿石,神情带着隐秘的喜悦。
她们是边逛边买,沉棠是边陪边吃。
从出门开始到现在,沉棠的屁股还没沾过座儿。看着认真挑选布匹、谈论该做什么好看的林风几人,她暗暗想道:【如果还有步数,今天绝对能进决赛圈……】
「主公,这个颜色如何?」
林风抓着一匹蚕丝布问她意见。
「这颜色太艳俗招摇了,不符合你的性格,我估摸着只有少美这样的人(骚包)会喜欢。」沉棠嘬了口香浓热奶,认真给出意见,「……不曾见你穿这种颜色……」
林风微红了脸:「主公当然看不到。」
沉棠:「???」
「买来做腰巾的……」若家中有女性长辈帮衬,自然用不着林风自己出来置办这些。而老师褚曜虽是长辈,但毕竟是男子,顾不到这些细枝节末,他也不方便插手。
沉棠:「……」
除了林风白素几个孤家寡人,其他人还帮家人买了不少,回头能让信使捎回去。
逛得钱囊空空,腹中轰隆。
寻了一处食肆用餐。
味道自然不能跟官署大厨相比,食材也不怎么新鲜,但人在疲累的时候,吃什么都似山珍海味。一行人又都胃口极佳,两个店小二上菜都赶不上她们的消耗速度。
因为是白素买单,沉棠放心敞开胃口。
「嗝——」
沉棠用帕子抹嘴。
林风贴心地送上来一碗温水。
其他人在叽叽喳喳谈论还缺什么没有买,沉棠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但这个话题却给了她灵感:「唉,当下的娱乐活动还是太少了。若有个戏台子能打发一整天。」
林风却理解错误。
「主公想看杂耍?」….
但,杂耍艺人那些看家本领,搁在有飞天遁地之能的武胆武者面前,忒无趣了。
不知主公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沉棠摇头道:「不是杂耍是戏剧……」
这个时代有歌舞,但一般只有达官贵人才能消费,因为普通人养不起舞姬乐伶。民间乐舞也有,可质量不高,更别说形成系统组织和演绎形式。沉棠托着腮,想得出神。
林风也不打搅她。
掏出一本早上淘的小册子。
还未看上两眼就被一只手抽走。
林风心中咯噔,险些以为是老师褚曜,待抬头看到是主公,紧绷神经才松缓下来。沉棠将小册子翻了两眼,问:「好看么?」
「内容挺离奇的……」她说得含湖。
沉棠喃喃:「若有人能演绎出来……」
应该能丰富一下人们贵乏的娱乐生活。
林风还未明白主公的意思,小册子就被她塞了回来,还叹气道:「我感觉这是个好想法,但却不是时候。娱乐繁荣还需要经济托底,陇舞郡那边可以试点,但四宝郡这边还是先想着吃饱肚子……令德,你有多少这种小册子?好好搜集起来,有用。」
这个时代不存在影视版权意识。
即便讲,原作者多半不知断奶了没。
林风抱着小册
子问:「主公,当真?」
她不用躲着老师买话本了?
「嗯,但只许搜集,不许多看。」
林风怏怏地道:「哦。」
正说着,一个靠在窗边吹风看景色的女营属官叫了声:「你们快来看,有热闹看!」
其他人三三两两围了过去。
一个窗户挤着好几颗脑袋。
沉稚挤了个黄金位置,看了半天只看得出是俩男人为了个花娘争风吃醋,其中一男子还带着几个朋友。朋友并未声援男人,反而搂着女人靠在门边看热闹。她看了会儿,只觉得没趣。但其他属官显然不这么觉得,指着几个男人滴滴咕咕,交换眼神。
一人:「这叫什么?顶风作桉啊……」
另一人:「连顶风作桉这词都会啦?」
那人洋洋得意地道「那是,好歹是尉属官,怎能大字不识?传出去,岂不是被底下的姐妹笑话?嘿嘿,我日后还想统兵打仗呢,等识字多了,跟着军师读兵法……」
沉棠建立军队便一直在扫盲。
一开始是让其中识字的小兵教其他人学会数字和名字,完成这个阶段「学业」,进阶到用军营军法当教材识字,让兵卒在认字的同时将纪律牢记于心。倘若学到这一步的士兵还想继续「深造」,每旬会有一名军师文士来军营集中授课,讲解简单的军阵兵法。
这几个属官不是快要「深造」,便是已经在「深造」的路上,便于日后扩大女营。
她们凑成一团太惹眼,惹来白素几个注意。沉棠最喜欢凑热闹了:「瞧什么呢?」….
几人相顾失言,谁都不敢先说话。
沉棠耳力又不差,听得到楼下动静。
「你们让开,我看看。」
作为主公的她配得上黄金视角。
几名属官默契往左右让开,但仔细看她们眼神,便会发现眼底有些幸灾乐祸和看热闹的隐秘兴奋。沉棠往下一看,底下的争风吃醋已经从口角之争演变成武力对抗。
看到两团微弱的武气光芒亮起。
沉棠:「嚯,俩武胆武者!」
白素:「……」
看到两***脚功夫一脉相承。
沉棠:「嚯,大水冲了龙王庙!」
白素:「……」
看到两人打得不分上下,互相摇人。一人的伙伴从楼中冲出来,另一人的伙伴就在附近看热闹。两方还未倾斜多久的天平又陷入僵局,花娘龟公慌乱成一团,游人避退。
沉棠:「嚯,出来点外卖还打群架!」
白素:「……」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哪怕其中大部分是普通人,武胆武者就三四个,但闹出来的动静也是不小。附近商户纷纷关门,也有人小心翼翼探出窗。沉棠拍着窗沿,嘴里小声地火上浇油,道:「打起来、打起来,是没吃饭啊?还是没睡觉?这么菜怎么不去舞厅斗舞……不知道这样打不死人吗?」
狗咬狗,鸡毛乱飞。
白素:「……」
她也了一眼几个属官,属官避开视线。
这时,林风看着楼下其中一人。
咦了一声道:「怎瞧着有些眼熟?」
沉棠拍窗的小手手一僵,白素神色为难地凑近她耳畔,极其小声地提醒她道:「主公,这几人,他们是……应该是咱们的兵,估摸着是过年看管不严就偷熘出来了。」
说完,她再看主公的脸色。
嚯,从白变黑,就一瞬的功夫。
沉棠双手紧握成全,愤怒值原地升天。
阴仄仄地道:「少玄,将他们全部提上来,别让
他们继续丢人了。虽说大过年的,我不想见血,但也不是不能见血。真将我的面子丢光,我不介意让他们丢命!」
字字句句饱含着杀意。
白素抱拳领命:「末将遵命!」
转身时,属官将刚买的帷帽递给她。
她们不确定庶民知不知道底下这些人的身份,但白都尉就这么下去,多半会惹来不必要的恶意揣测,于名声有碍。戴着帷帽,真有作用也好,自欺欺人也好,聊胜于无。
白素戴上后匆匆下楼。
沉棠不想再看闹剧。
她感觉疼痛从脚丫子移到了脑瓜子!
脑瓜子嗡嗡的!
她没奢望过自己的兵一点儿不犯错,毕竟他们最初的成分是杀人不见血的土匪,指望土匪能有什么节操?只有少部分才是用钱买来的奴隶,生杀予夺都在她手中。
若只是「小节有损,大节无亏」,她也能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整顿不是一蹴而就的功夫,钢铁纪律也不是一日养成的,等她腾出手可以一个一个抓,秋后算账。….
但她万万没想到——
这些人能干出青楼门前打群架的事儿!
艹他大爷的!
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的心思都有了!
白素也知道沉棠在爆炸临界点的心情,还未走出食肆便散发出威势,铺天盖地压向打群架的众人。他们没想到半路能杀出个多管闲事儿的,正欲开口威胁,一抬头却看到白素抬手掀起帷幕,露出的小半张冷若冰霜的脸。普通兵卒或许没见过,但有武气的几个低阶武者却是见过白素这张脸,当即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面色煞白煞白的。
「你们几个——」白素冷笑着扫视众人一圈,将他们狼狈模样和迥异表情收入眼中,阴阳怪气道,「挺会挑时间和地方。」
因为白素今日是女子装扮,而孝城庶民不知女营名声。所以她一出现,这些大打出手的客人就跟被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冷汗直流,两股战战,庶民看不懂是啥意思。
但直觉告诉他们——
这戏热闹!
有瓜!
沉棠头疼揉着太阳穴,她一个吃瓜的,头一次被人吃了瓜,这让她面子往哪儿搁!
想到这里,刀人的心思更重了。
白素问他们:「就你们几个?」
半晌,其中一个小头目才颤巍巍地出声:「就、就我们几个……没有其他人了!」
「当真?你可知言灵之下无谎言?」
「当真是当真!」
其他几个普通兵也反应过来,意识到麻烦大了,仍有几分理智尚存,点头如捣蒜。如果只有他们几个,闹事儿规模不大,上头的火气可能小点儿。若是人再多一些……
莫名的,有冷风灌注脖子。
这事儿绝对要「大事化小」!
白素不屑地冷哼一声。
「这种时候讲义气?」
她耳朵一动,敏锐听到几道被周围吵闹声掩盖的脚步。抬手一扬,化出双剑,纵身飞跃至屋顶,双剑高抬,刷刷几道剑气。
只听接连几声哎幼惨叫,紧跟着重物落地。没多会儿,白素将几人从屋顶丢下来。这几人皆是衣衫不整,松垮挂在身上,其中一个裤腰带还没系好,隐约能看到歪歪扭扭的灰色犊鼻裈。食肆楼上的几个年轻属官哎幼一声,双手捂脸,怕长针眼。
白素环顾众人,抓住一人发髻。
单手拖向食肆:「跟上!」
希望主公火气还能压得住。.
油爆香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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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7:你留吗?【二合一】
沉棠的火气有没有压住,暂时不知。
围观的游人好奇心是彻底爆了。
来人行事雷厉风行,一出手就让一众嚣张打群架的暴徒乖顺听从,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人大有来头!
或者说,食肆内坐着位大人物!
孝城以前是有不少世家大族聚居,但随着一场场战乱,散的散,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所谓大族都是后来上来的暴发户。
底蕴不深,根基不稳。
莫非打群架的暴徒是他们中的哪一家?
人群中有个吃瓜群众还算清醒。
“……应当不是那几家吧……”
旁人问:“为何不是?”
“孝城刚刚易主,谁能吃准这位新主是什么态度?据我远房亲戚讲啊,这位沉君脾气不太好,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这事儿要是捅到人家沉君那里,岂不是给了人发作的把柄?那几家眼皮再浅,也不至于找死吧?这种时候,不该夹紧尾巴做人,少做少错吗?”
】
吃瓜群众听得津津有味,深以为然。
“有道理有道理,兄弟这话有道理!”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那话说回来,里头的人是谁啊?”
吃瓜群众闻言沉默,直到一人脑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似是害怕被沉棠等人听到,夹着嗓子,窃窃私议道:“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里面的大人物就是那位沉君?”
气氛诡异沉默了好几息。
“咳咳咳——散了吧,散了吧。”
“是啊是啊……”
没一会儿,吃瓜群众做鸟兽散。
他们能从容抽身,但被白素拎走的一群人可就没那么自由了。一伙人惴惴不安地跟在她身后,心中忐忑打鼓。见到面色阴沉的沉棠前,他们心中仍存着几分侥幸——
侥幸什么?
侥幸他们是撞主将手中而非主公手中。
倘若是前者,尚有转圜余地。
或降职、或罚看守营门、或罚去徭役,再严重些就是罚军棍,打个半残逐出军营。
但若是撞到了后者手中……
光是萌生这一念头,其中两名低阶武者就打了个寒颤。他们是最早期的班底,见识过沉棠残酷血腥的手段。当年收编土匪,顶嘴、反抗甚至起床迟到,都可能去见阎王。
奈何,老天爷没听到他们的祈祷。
熟悉的,犹如恶魔低语的声音清晰钻入他们耳膜,在脑海萦绕盘旋,一股森冷杀气似森冷毒蛇将他们死死缠紧:“你们好大的架子,还得本君派白都尉下去请你们上来!”
沉棠对敌人冷酷果决,对内热情和善。军营演武场时常能看到她与各位都尉切磋的身影。即使是小兵向她行礼也能获得回应。
郡府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曾克扣粮饷,这一点便胜过其他势力一头。他们为什么来当兵,小部分入伍是为了建功立业混出头,大部分还是因为不当兵活不下去、吃不起饭。
但,这不意味着她真是老好人。
她只对自己人好。
一旦离开自己人的范畴……
冬!冬!
那两名低阶武者听到声音便膝盖发软,扑通跪下,声音响亮,听得人膝盖疼。其他兵卒不是二人的同乡,便是他们底下的兵,见长官也跪,他们也齐刷跪下,伏在地上。
沉棠憋了一肚子的气,小口喝着林风递来的温水,阴阳怪气地道:“你们几个跪我作甚?我既不是天,也不是地,更不是你们的父母祖宗!我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威信的,被你们忽视的主公罢了。让你们记下我亲手编写的军营规章,你们有几个记到了心里?”
“标、标下不敢……”
有胆大的小兵抬头看沉棠的脸。
一看,顿时魂飞胆裂。
“不敢?”沉棠气得掷出手中还有温水的陶碗,陶片在二人身边炸开,恰恰好划伤二人侧脸,伤口还很整齐,她起身指着窗外楼下质问,“你们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众人脖子愈发冷飕飕。
“你们这个点应该在哪里?”沉棠嫌路上一人挡道,抬脚便将人踹一边,“回答!”
“回,回主公,在、在军营……”
沉棠气笑了。
一问:“幼,还记得呢?”
二问:“那你们刚才在哪里?”
三问:“青楼门口打架斗殴、争风吃醋!在花娘、倌儿身上寻欢作乐找雄风是吧?”
沉棠知道这是孝城难以剜去的毒瘤,是前前前任郡守晏城亲手埋下的隐患,为了恢复经济才广建青楼。她倒是能一声令下强行取缔,但这些人如何生存又成了问题。
要做,就要面面俱到。
不然的话——
将人救出火坑却不管,与杀人无异!
这些人身世各有坎坷。
或是父母买卖,或是被人略卖,或是家道中落牵连获罪,或是走投无路自卖自身,当然也有一小撮自甘堕落。沉棠有心处理,但积弊已久,她准备照着计划徐徐图之。
但计划执行要等她找好教人谋生技艺的授课艺人,给人检查身体治病的专科医师,安排能集中安顿人的地方,还要准备一笔资金,保证学习到独立生存期间所需的生存。
解决这些人还算简单,麻烦的是孝城经济高度依赖声色,她还得跟一众僚属商议如何扭转这种畸形的经济生态和扭曲民风。
这都不是一日之功。
但确确实实是她下了决心的!
结果呢?
她手底下的兵跑来点外卖了!
点了外卖不说,还在门口打群架!
军纪散漫,罔顾军法,还打了她的脸。
沉棠脾气再好也想三尸神暴跳。
众人连连求饶,磕头磕得冬冬作响。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沉棠从不听什么求饶和告罪,她这里也从没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犯了错就是犯了错,他们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那就别怪上半身遭罪。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怒火过了峰值,神情也澹定下来,但目光依旧森冷,杀意未退,“全部带去军营吧,该上军棍上军棍!让那些有贼心没贼胆,有贼胆但没做,以及做了但没被抓住的,全都看看下场!少玄,大过年的,我还不想见血,懂吗?”
白素心领神会:“末将遵命。”
兵卒们闻言却是长松口气,命保住了。
第五个新年的初四。
上午在逛街,下午在军营。
这事儿很快传到休年假的众人耳中,他们意识到事情严重,顾不上手上的事儿,纷纷往军营赶去。一来就看到两位老将跟沉棠请罪,治军不严往大了说可是能上军棍的!
沉棠自然不会处罚二人。
且不说他们是从褚杰那边半路过来的,即便不是,三军上下这么多人,有人互相包庇,偷偷摸摸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上头的人也很难察觉。但,完全不管又不行,她便象征性斥责了两句,各罚半个月的军饷。
祈善头个赶来,或许是一路用【追风蹑景】,到的时候呼吸还有些不稳:“主公。”
沉棠道:“元良放心,我没杀人。”
尽管不想承认,但以当下风气而言,点外卖的性质还没当街斗殴严重,情节也没上升到丢命。她怒火再盛,也还有几分理智。
特别是大战在即的当口,更需斟酌——杀鸡儆猴可以,但不能让猴也产生朝不保夕的危机感。因此,沉棠只是喊了人过来围观几人被上军棍,数量还在能承受的范围。
祈善闻言便放心了。
出人意料的是栾信是第二个到的。
他来的时候便听沉棠在发飙。
“但他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帐下不需要有这样不守纪律的兵!今日能为了争风吃醋,在青楼门口打群架,明儿是不是能为一己私欲,率众做更离谱的事情?是不是会罔顾法度纪律,杀良冒功、强抢民女、杀人夺财?这种害群之马,我这里庙小,万不可留。军棍结束之后,让他们收拾包袱滚蛋!”
沉棠还在生气,但处置手段不算过分,祈善自然没什么好说,而且作为军师谋士,还得请罪。毕竟他也有治军职权,沉棠真要问罪,从上到下没谁能逃,除了栾信。
毕竟人家刚加入不久,还是户曹掾,除非下次随军,不然跟治军八竿子打不着。
他会来,纯粹是因为顾池。
顾池收到信的时候,他就在身边,发生这么大事,不来凑个热闹也说不过去。至于他为什么会在顾池身边,纯粹是因为顾池这几天没事儿干就赖在他家,不胜其烦。
顾池掀开军帐帷幕,心声活跃。
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居然还快不过栾信。
沉棠看到顾池,神色起了微澜,嘴上说着:“你们不在休年假,一个个往军营钻作甚?这只是一桩小事,处理完了就好了。”
顾池老老实实道:“自是来请罪。”
沉棠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对着顾池笑骂一句道:“大过年请罪也不嫌晦气?”
营帐外,军棍声逐渐停歇下来。
沉棠抬手轻挥,双手撑膝起身。
“既然望潮来‘请罪’,那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将他们逐出军营。他们愿意转投别处也好,愿意归乡谋生也好,各奔前程。”
顾池眨眨眼:“为何是池?”
这里的几个人,以及后脚赶来的荀贞和寥嘉二人,哪个不能做?非得给他找活儿?
沉棠拍他肩膀:“你清闲。”
单身狗闲着也是闲着,有空就多干活。
顾池:“……”
他还能怎么办?
自然是苦哈哈地接了差事。
军棍是当众执行的,一为震慑,二为敲打,让蠢蠢欲动的人掂量掂量,触犯军法的代价付得起,还是付不起!当犯错成本直线飙升了,再管不住的下半身也能管住。
另外,也能借着这次好好整顿军营。
好好的年假出了这么糟心的事情,沉棠的心情可想而知,她长叹一口气道:“思来想去,还是要设立一个政……额,特殊的监军。这些兵卒的思想和纪律还是太差了。”
她现在是脚丫子疼,脑阔子也疼。
顾池出营帐没有几步,迎面碰上姜胜。
他顿时笑靥如花,飘上前,勾肩搭背。
“先登,来来来。”
姜胜不肯改道:“主公那里……”
顾池道:“都已经解决了。”
再过去就是触霉头。
姜胜闻言,脚步一顿,顺着顾池方向走。二人慢悠悠往执行军棍的演武场过去,他在路上从顾池口中知道事情始末,挑眉。
“先登,你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
姜胜哼道:“你不是最通主公心意?”
顾池还能不知道怎么办?
顾池:“先登这话,好似池妖言惑上,谄媚邀功……你就不能换个好听的说辞?”
比如他跟主公心有灵犀什么的。
姜胜不肯给面子。
待到了演武场,姜胜视线扫过一众刚执行完军棍的兵卒,眉眼间的玩味更浓,意味深长道:“今儿黄历,不宜婚嫁,宜出殡。”
顾池竟是一人都不留。
全是要死的面相。
也是,他们确实该死。
顾池诧道:“今天日子这么不好?”
姜胜将他勾肩搭背的手拂开。
提醒:“回去记得艾叶洗洗祛晦气。”
顾池办事儿自然万无一失。
他脸带笑意地送走姜胜,遥遥瞧见栾信在演武场旁边,目光悠远,似有几分怀念。顾池热情迎了上去,出声打断栾信的思绪:“公义头一次来,要不要在下陪着走走?”
栾信:“主公不是交给你差事?”
顾池真心道:“如何有公义重要?”
栾信:“……”
论脸皮厚,他是比不过眼前这厮。
顾池迁就栾信那条不灵便的腿,二人走得缓慢。望着那些捂着屁股,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回各自营帐的兵,栾信看了几息收回视线:“主公会留着这些人性命吗?”
顾池神色不变,唇带笑意。
反问:“公义会留吗?”
栾信不解:“为何问信?”
他问的是主公,而顾池问的是他。
顾池澹声道:“军法之内,他们命不该死,但军法之外,他们其罪当诛。主公愿意留他们一命,但池作为主公僚属,首要职责便是将一切不利苗头扼杀。这些人知道要被驱逐军营,对主公心生恨意,为何还要留?若公义如今还是军师谋士,你会留他们吗?”
这个问题——
栾信摇头:“不会留。”
顾池笑道:“池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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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是这个道理,栾信自然也懂。
但他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望潮这般擅作主张,不担心哪日会一一反噬自身?”栾信问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毫无波澜,只是那双黑沉眸子带着难解的复杂,“诟病你是个善于奉承、谄媚的佞臣?”
顾池却洒然笑道:“佞臣又如何?”
这个反问差点儿将栾信整不会了。
他认真思索一番之后得出结论——只要顾池不在意名声,被人诟病佞臣还真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甚至能过得很好。当世之人的评价尚且如此,更遑论后世的评价?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栾信直直看着顾池的眼睛,一瞬不瞬,不容他闪躲隐藏,铿锵有力道,“望潮不怕哪日落得个这般下场?佞臣下场从来不好。”
顾池却笑:“公义这是担心在下?”
栾信不给予回答。
顾池也不在意。
他竟语出惊人:“兔死狗烹不好么?”
栾信瞳孔地震:“???”
“天下定,谋臣亡。若如此,兔死狗烹倒是个吉兆。公义,拥有这样一个文士之道非我所愿。倘若来日真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那也是时也、命也。”顾池眉眼不见郁结,只剩豁达宽舒,眼底浮现丝丝缕缕的笑意,“再者,她是主公,不会这么做的。”
栾信只觉得这句话又荒诞又好笑。
这是何等天真的想法?
他不敢相信这话会是出自顾池之口。
栾信淡声道:“望潮看不透人心。”
顾池反驳说:“是公义看不懂主公。”
栾信:“……”
他估摸着也没想到顾池会是沈棠的死忠粉。这份安利吃不吃暂且不说,栾信现在非常想知道一个答案,他问:“顾望潮,如此说来,文彦公一事,也是你授意的?”
顾池装傻充楞:“什么?”
栾信:“文彦公之死是你授意的?”
顾池神情无辜道:“文彦公是自尽的,怎得是池授意的了?公义可不能因为池擅作主张杀了几个违反军纪的兵,便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也栽赃到池头上,忒冤枉。”
栾信的神情显然是不信的。
他倏忽提及一事:“信听闻一事——那日攻打孝城,是你下令向公西仇射冷箭的!”
细数下来,顾池下的黑手真不少。
顾池双手拢在袖中,理直气壮地道:“公义打听怎么不打听完全呢?当日池是授意守生暗算公西仇,但城墙上的文彦公同样命人向主公射冷箭,若非公西仇帮着挡下……”
说起这事儿,顾池便觉得牙疼。
这俩阵前互相帮对方接冷箭,怎么看怎么离谱,不说后无来者,至少是前无古人。
顾池目的没达到,还惹了一身骚。
栾信闹明白了:“所以你起了杀心?”
顾池却闹不明白了,问道:“公义为何笃定是池做了此事?文彦公是自尽的,文彦公发妻也能证明。分明是他畏惧秋家族长秋后算账,心下惶惶,惊惧之下拔剑自刎的……”
栾信自然不会相信。
“赎身银到的那一日,你命人传话给文彦公——‘秋氏那边送来赎身银,明日便会派人护送文彦公一家老小过去’。顾望潮,你能否解释一下,这个‘明日’是何意?”
顾池表面不动声色,暗下头皮微麻。
他没想到行事如此隐秘,栾信也能发现端倪,秋丞其他旧臣可是一点儿没察觉。他继续无辜:“明日不就是明日?怎么到了公义口中,就成了池授意逼死文彦公的铁证?”
栾信:“正因为时间迫切,才误导文彦公以为秋氏族长会迫害他,猜测送来的不止是赎身银,还有催促信。如此暗示,他才会惊惧之下拔剑自刎。顾望潮,是也不是?”
顾池:“……”
说到这份上,他也不装了,他摊牌了。
横竖帮主公背了不止一个锅。
再多一个,也压不死他。
顾池唇角扬起的弧度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绝情:“是!那又如何?公义觉得池做错?文彦公冷箭射杀主公在前!”
栾信袖中的手攥紧:“他已经输了,送回秋氏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根本不会对主公造成任何威胁。索要赎身银又逼死了人,望潮不怕东窗事发,反倒牵连主公名声?”
顾池态度非常光棍。
“真有那日,自当谢罪。”
顾池余光乜了眼栾信又快速收回。
啧,可算闹明白栾信的心结是哪个了。
不怕有仇,就怕这仇啥时候结下都不知道,跟秋文彦一样,死都死得稀里糊涂。
“在其位,谋其职。”顾池脊背挺直,振振有词,“公义应当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我顾望潮,一生行事,无愧于心。倘若公义要为旧主一事寻仇,大可以放马过来!”
谁先怂谁是孙子!
栾信一字一句吐出:“顾!池!”
顾池云淡风轻:“池不敢说一定会胜,但输了也无所谓,横竖全家上下就一人。纵使一败涂地,抄家灭族,也只一条命!”
瞧,光棍儿也有好处,行事无所顾虑。
目前优势在他,不用慌张。
见顾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架势,栾信不知该动怒呢,还是该松一口气。
文彦公对他有恩,他为报恩帮着筹谋数年,相处下来也有几分感情。对方算不上多好的主公,但也不算多失败。文彦公兵败,在他看来是大势所趋,是这个世道下的必然事件,区别在于早晚,但不至于丢了命。
此前一直怀疑是主公沈棠所为。
栾信三番五次试探,而试探少不了跟沈棠长时间接触交流,甚至是交心。他承认,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动摇了,甚至不受控制地给自己找理由,秋丞之死不是她授意……
当下水落石出,他也不用再摇摆,更不用面对沈棠是凶手,他该如何抉择的难题。
栾信:“你迟早会自食恶果。”
文心文士就不该全副心神信任谁。
最先意识到栾信和顾池有苗头的是沈棠,前后也就隔了一天。猜她怎么知道的?初四还赖在栾信家中骚扰人的顾池,初五跑来跟她单身狗互相汪了:“你们闹掰了呀?”
沈棠正躲着准备煮小火锅。
顾池过来,她只能忍痛分一半出去。
但两人份还要另外备食材。
桌上的肉片可都是她亲手削的。
片片晶莹剔透,夹起来搁在调好的锅底涮上几秒就能捞上来,口感绝对鲜嫩无比。
她还做了虾滑,亲手剥的虾,亲手捶打的虾肉。顾池过来的时候,沈棠正拎着两根一百来斤的银白色铜锏,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捶打一块猪肉。本来应该是牛肉,但耕牛难得,沈棠也不想为了一时口腹之欲就让耕牛瘸腿或者发疯撞死……勉强用猪肉凑合了。
顾池双手拢袖中,等着吃现成。
他道:“什么叫闹掰了?”
沈棠:“没闹掰,你这会儿还在他家蹭吃蹭喝蹭住。还是他忍不了将你轰出来了?”
顾池差点儿被噎住。
“天地良心啊,池分明是替主公遭了无妄之灾!”他那也不是蹭吃蹭喝蹭住,分明是为了提防栾信,想要套出更多情报。一切都是为了主公,她倒好,还损自己。
沈棠一边捶猪肉,一边洗耳恭听。
听顾池讲完,她放下铜锏。
仔仔细细清洗双手,将捶打好的肉泥收进铜盆,捏出一个个滚圆的肉团,一颗颗放入庖厨调好的高汤之中。分心回应道:“原来如此哦,难怪公义总是拧巴的样子,我试探了几次也没撬开他的嘴。没想到是他发现了色批老菜鸟的死因端倪……确实是我行事不周,露出马脚。不过,望潮你也不算遭了无妄之灾啊,当时是谁在手心写‘死’的?”
沈棠写了,顾池也写了。
他们俩狼狈为奸,谁也不无辜。
顾池差点儿要心梗:“主公!”
他们是都不无辜,但仇恨在他身上啊!
“主公就不担心池?”
沈棠笑道:“为何担心?他都给你台阶下了,那句‘你迟早会自食恶果’不就是?”
栾信相信顾池这么蹦跶,迟早会玩死他自个儿,根本用不着出手布局,只需关键时刻推波助澜就行了,报仇态度相当消极。
再者——
沈棠笑道:“望潮放心,我罩着你!”
其实不罩着,顾池也不太可能落下风。
顾池忍不住酸溜溜地道:“……主公可真放心啊,若不是昨日误打误撞,让栾公义给池定了罪,那这笔债迟早会落在主公头上。如此隐患,主公竟是一点儿不担心……”
主公究竟有多喜欢栾公义!
“担心什么?”
“担心他不忠。”
“我不介意他忠心不忠心,说得再明白一些,他的心在哪里不重要,身体在哪里才重要。精神背叛又如何?干的事情挑不出错就行。”沈棠笑得豁达,“他还动摇了。”
顾池:“???”
沈棠道:“与我相处不过月余便动摇了,经年累月下来,还能再有异心?即便色批老菜鸟真是死去白月光,但死人如何斗得过活人?而且,望潮不觉得看着这般重情重义的人物,为自己挣扎动摇,陷入世俗情感的泥淖,是件极其有意思的事情?即使背叛我,他的心里也遭受着无尽的煎熬痛苦……”
越是重感情越容易被感情左右。
顾池:“……同情栾公义。”
前任主公渣男,渣得人明明白白。
现任主公渣女,渣得人防不胜防。
“……或许池应该先同情自己。”
沈棠已经准备好火锅食材。
笑道:“新鲜火锅,向你请罪。”
沈棠一早让东厨准备了两种锅底,一种菌菇汤,一种麻辣汤,调料也尽可能丰富。
顾池认识菌菇汤,却不识麻辣汤。仔细辨认,道:“主公怎么将香粉加入汤中?”
当下有辣椒,但辣椒多被人拿来磨粉当香粉,沈棠是无意间从沈稚那边发现的。
沈棠解惑道:“这是辣椒,喝了能暖身,但肠胃不好的话还是少碰,容易辣菊花。”
听了沈棠那么多心声,顾池是知道菊花的另一重含义,当即嘴角微微一抽,仍想作死。他选择了麻辣汤,尝试性尝了一口,一瞬间,辛辣直冲大脑,舌尖又烫又疼又麻,一团火顺着喉咙往五脏六腑乱窜。他咳嗽了好一会儿,喝下沈棠递来的羊奶才好受。
“你吃不惯,换一种锅底吧。”
顾池拒绝:“不用。”
一边被辣得双眼蒙雾,一边涮得起劲。
沈棠:“……”
虾滑和猪肉丸是顾池最爱。
他在沈棠这边蹭了好几天小火锅,从初五到初七,成功体验到了什么叫菊花生火。
初八,官署解封,不见顾池。
当祈善问及,沈棠道:“麻辣火锅吃狠了,闹肚子,早早跟我请了半天的病假。”
又菜又爱吃。
祈善:“……”
栾信:“……”
开工之后,众人更加忙碌。
实力强的,基本【三心二意】起步。
沈棠这个主公更是带头卷。
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首要就是春耕,若是耽误,意味着四宝郡今年一年的收成受影响,田税锐减只是其一,更严重的是粮食压力增大,庶民饿死更多。没有粮食,很多事情都将办不成。
这不是沈棠想看到的。
众人也知她对农耕的看重,不敢耽误。
紧赶慢赶,一些事终于在春耕前结束。
例如田地记录、规划、开荒……这事儿还是栾信和顾池二人配合,那阵子谁见谁都没好脸色。例如全境体检,由董老医师和栾信负责,挑选出来的好苗子都送去陇舞。
再例如棉花棉种的优化和实验种植,在沈稚和林风二人buff加持下,迭代了一百五十多代,终于获得一批较为稳定的抗旱、大棉铃棉种,其他品种还在实验中,也有了眉目。单一品质还好,但叠加在一颗棉种,进度不太理想。此事同样有栾信参与。
他每隔几天还要去官署值班。
栾信感觉【三心二意】不太够用。
其次便是备战。
准备出征所需的粮草和兵丁。
谁上阵,谁留守看家,都需斟酌。
沈棠本不想这么早考虑,但——
“黄烈那边送来一封信函,通知会师时间,看样子是想一鼓作气,做个了断了。”
_(:з」∠)_
香菇以为自己是熬夜达人了,没想到皮夹克才是个中高手,昨天硬生生熬夜到了凌晨六点,也不哭,也不闹,就阿巴阿巴,他老母亲熬不住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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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黄烈信函的当天,沉棠没着急忙慌告知众人,而是选择舒舒服服睡一天。第二天,她才在大晨会当众宣布此事。尽管众人神情各异,但没丁点儿怯战担忧之色。
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只待整顿兵马就能出发。
沉棠心态也差不多,从容澹定,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通:“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
寥嘉好奇心旺盛:“什么疑惑?”
“郑乔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沉棠托腮看着传阅一遍又到自己手中的信函,“或者说,他是怎么做了这么多人神共愤的事情之后,又在一众势力围攻下坚持到现在?”
看黄烈信函的意思,估摸着这次会师总攻,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将郑乔势力一锅端。
沉棠能安心发育,某种程度上还要归功于郑乔拉仇恨足够稳,让她不至于在势力萌芽之时遭人攻击,但郑乔性命如此坚挺,也确实出乎她预料。这里头有什么门道吗?
在场众人唯有秋丞旧部参加过屠龙局,清楚知道前线的一手消息,沉棠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栾信:“当年曾预测郑乔活不过三年,可如今都要迈入第五个年头了……”
郑乔究竟有什么杀手锏?
栾信瞬间变成了众人焦点。
他叹道:“郑乔帐下武者极其忠勇凶悍。两军初期交锋对垒,三场斗将,郑乔兵马至少能胜两场,三场全胜次数也不少,联军一度陷入颓势。若非郑乔不得人心,内乱不停,胜负难料。期间,黄盟主等人也想过各种计策,欲策反其将领,却始终不见效……”
期间还用了一次美人计。
结果被发现,美人头颅高悬城门。
沉棠有关注前线战况,但不全面。
而栾信的情报冲击更大。
“这么死忠?郑乔他上辈子救了这些武胆武者全家了吗?”栾信的回答还是无法解开她的疑惑,“照理说,郑乔只接盘庚国的家底以及辛国的一部分遗产,固然有不少骁勇善战的武胆武者为他所用,但整体实力应该没强到打出这般彪悍战绩的程度。再者,郑乔这些年没少用残酷手段残杀忠良,他帐下这些武胆武者就没一点儿危机感?太奇怪!”
栾信还是不太适应沉棠的比喻方式,一本正经道:“前世有无救命之恩,这倒是不清楚,但郑乔让他们死忠,却有原因。”
干仗比黄烈那些重盾力士还凶狠!
沉棠兴致勃勃,其他人也目光好奇。
栾信反应迟疑了几息,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最后还是吐露出来:“因为打动这些武胆武者的,绝不只是权势地位、香车美人,还有足够多的武运。郑乔约莫是目前已知的,掌控国玺最强之人,他的诸侯之道能与国玺相辅相成,给予帐下武者极强增幅。”
能与郑乔沆瀣一气的武胆武者,自然不是什么品行高洁之辈,他们也更容易为世俗欲望折腰臣服。在场不是文心文士便是武胆武者,最清楚文运/武运对他们的吸引力。
沉棠听到这里明白了,联军的战绩差是有原因的,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惑。
“郑乔的诸侯之道?”
这个情报应该算得上机密。
至少沉棠派出去的人没探到风声。
秋丞旧部看栾信的眼神同样带着探究和好奇,沉棠便知这个情报应当没几人知道,至少在秋丞帐下不是公开的。极有可能知道它的人,只有栾信和秋丞,甚至有可能连秋丞也蒙在鼓里。见栾信的神情因为她的询问起了微澜,沉棠直接转移了话题。
连连摆手道:“不对不对,这不对。”
栾信问:“何处不对?”
“文运武运皆源于国运,而国运源于治下,包括但不限于民心、民生、民政……试问郑乔有这些吗?若是他励精图治,这些年怎会有百万流民响应黄烈号召?”任凭沉棠怎么计算,郑乔的国运也不可能盈余,更别说用武运收买一众武胆武者为他效命打仗。
她这些年累死累活,靠着可怜兮兮的一块地盘才攒了点儿国运,每年还都紧巴巴。
郑乔凭啥这么阔绰啊?
沉棠忍不住“仇富”了!
谁知,栾信看了看沉棠又看了看斜侧方居首位的祈善,神情略有些古怪。祈善注意到他的目光,抬眼道:“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何必学那旁门左道之法?”
栾信:“……”
沉棠:“???”
直觉告诉她,元良他又无良了。
其实也没瞒啥,不论是他还是褚曜,一开始就希望沉棠走正道、大道,而非旁门左道。什么是旁门左道?获取国运并非只有勤勤恳恳治理属地一条路,它有条捷径。
沉棠差点儿跳起来:“捷径?”
祈善:“主公知道也没用,你走不了。”
沉棠气鼓鼓敲桌抗议。
“我为何走不了?难道这路还竖了一块破牌子,上书‘沉棠与狗不得入’吗?”
栾信:“……”
主公这是一点儿没隐瞒的意思。
几个参加晨会的秋丞旧部也回过味来,眼睛瞪得铜铃大——对话信息量太大了吧?
祈善:“因为主公的诸侯之道特殊。”
具体名字不知,但肯定与农事相关。
秋丞旧部:“……”
这干脆上明牌了?
祈善口中说的“捷径”,其实就是极限运用诸侯之道。有个典型例子,曾有一位国主性格放荡荒淫,本来国主之位跟他是八竿子打不着,但架不住这人走狗屎运,继位后,诸侯之道竟是“乐不思蜀”,而他本人也不喜欢政务,干脆顺从欲望当了甩手掌柜。
从登基到被人推翻,没上过一天朝会,只因为他真的变着花寻欢作乐,恣情纵欲!
自家主公若想走捷径,试问她怎么走?
沉棠:“……”
一口老血哽在心口。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葩的诸侯之道?”
祈善道:“还有国主诸侯之道是‘封狼居胥’,从他继位开始到灭国,对外对内,大大小小战乱不停。相较于一点点治理属地获取国运,显然是放纵更为轻松。”
】
如果说文士之道是叩问本心,诸侯之道更似一只恶鬼试图勾起君主内心最大的欲望,直至国主屈从恶鬼。自贼星降世两百余年,那么多国家频繁更迭,也与此有关。
正因为了解,所以他跟褚曜才会心照不宣做出相同选择,希望主公得正位、行正道,哪怕步子慢点。之后加入的人没提,要么存相同心思,要么以为先来的提过。
“这个设定对我太不公平了!”沉棠感觉自己要气得乳腺增生,憋屈又郁闷,“既然我走不了,那隐瞒我有什么意义?”
祈善:“有的。”
沉棠今儿个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什么意义?横竖都在种地了!”
“担心主公迫不及待将地种别人家。”
为了有更多的地能种,那不得打仗?
其实他与褚曜私下探讨多次,始终不明白主公内心的欲望为何会是种地,这玩意儿跟钱、权、势、色之类的俗世欲望,沾不上半点儿关系。但事实摆这,也就接受了。
沉棠:“……”
(╯‵□′)╯︵┻━┻
“咳咳,我们把话题转回来。”她选择转移话题,刚才这个话题太伤她的心了,“倘若郑乔真是靠着这个法子强行续命,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我们会有一场硬战……对了,郑乔帐下武胆武者实力最高是啥境界?”
栾信道:“十六等大上造。”
沉棠刚想说一句还行。
谁知栾信补充:“两人。”
沉棠:“……”
这时候,有个秋丞旧部憋不住了。
“不是只有一人,为何是两人?”
栾信道:“因为另外一人没出阵。”
还是郑乔强行提升的,外界自然不知。
“你为何知道如此清楚?”
沉棠适当插话,压下可能生出的矛盾。
“两名十六等大上造,这个实力再加上一支精锐,不说横扫西北诸国,但横扫一小半也差不多了。但我看郑乔与联军几场大战役,越是后期,郑乔一方优势越小……”
这就跟栾信说的有出入。
栾信:“诸侯之道与文士之道一样,实力越强、负担越大,使用更需谨慎,有些甚至要用寿元作为交换。郑乔多半也如此。”
郑乔是个惜命的人吗?
他固然怕死,但他更怕不够疯狂。少时蒙受的痛苦,如今要无数人为之付出代价。
沉棠莫名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倘若玩命是衡量强弱的标准,那么她这个诸侯之道……究竟算强大还是算废柴?
沉棠还想唠嗑点什么,祈善凑巧嗓子痒了,看着她咳嗽了两声,眼神写满了不善。
意思很清楚——
晨会的话题不要跑太远。
沉棠只能按捺住想法,将话题拐到正轨,跟众人讨论这次出兵带多少兵马比较合适。也是这时候,栾信与一众秋丞旧部才知道,沉棠超出正常逻辑的兵力哪儿来的。
合着是抽了永固关的驻兵!
这个,他们那时候想破头都想不出来。
这一次,沉棠还想炮制一回。
祈善却摇头,不太赞同。
他来之前跟褚曜商议过出兵参加屠龙局的事儿,也提到了兵力方面问题,二人默契一致,一致赞同不能再抽调永固关的驻兵。
“为何不能?十乌如今够不成威胁。”
祈善道:“确实构不成威胁,但是——”
“但是什么?”
“来之前,无晦直言‘此番屠龙局,吾等若没有绝对的胜算,也无法控制兵力折损,永固关驻兵便不可轻动’,这也是为了边境安宁着想,哪怕十乌明面上没有威胁。”
一番话,成功打消沉棠的念头。
不动这部分精锐,剩余就没啥争议了。
沉棠原有的兵马加上整合秋丞旧部的兵马,拉去屠龙局也不算寒碜。只是两军练兵方式不同,有些地方还需要进一步磨合。兵力增加,意味着粮草供应也要增加,这对后方补给线是个考验。运粮人手,运粮路线,运粮监军,这都需要细细考量、认真斟酌。
除了一开始话题跑远,之后的晨会时间都围绕这几个话题讨论商议。让一众秋丞旧部惊喜的是,沉棠并没有因为他们新降,仍处于“实习观察期”便避讳他们,反倒是根据每个人的能力,做出合理安排。原来的老人也没有提出异议,不见丝毫的不满。
终于——
“公义这次可要随军出阵?”
沉棠奉行压榨之后要给甜枣的原则。
尽管栾信的文士之道能降雨,但他的简历跟户曹八竿子打不着,人家貌似是比祈善几个更加激进的文心文士。沉棠让他在户曹干活,偶尔也要让他在熟悉的战场驰骋。
栾信诧异:“若出阵,棉花田……”
沉棠道:“先登算过的,今年农耕运势尚可,旱情有所缓解。即便真有旱情,这几月开凿水渠和水井,应该也能缓解一时。再不行,便以国运施展‘风调雨顺’,保证今年收成顺利,如今又有了一批抗旱的棉种,问题应当不大。公义熟悉屠龙局局势,对郑乔那边也有了解,若愿意出阵,自然最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栾信自然答应。
栾信是第一个定下来,其次便是姜胜。
姜胜被点名,似乎还有些意外。
按照沉棠的脾气,她喜欢雨露均沾,出阵和看家都是轮着来的。姜胜的文士之道在战场作用又不大,大概率这次留守看家。面对他的疑惑,沉棠的回应也很简单:“之前不是欠你一颗头颅?争取这一把拿下来。”
郑乔的首级留着给姜胜圆满文士之道,那可真是圆满。尽管有难度,但万一呢?
姜胜拱手应下。
名单第三人不在晨会。
沉棠:“这次让图南也出阵。”
第三人是宁燕。
若宁燕此次在这里,相信她也绝对会据理力争,只为帮亡夫宴安报仇,带他尸骨回乡,落叶归根。沉棠是个善解人意的主公,自然会尽最大可能帮自家僚属实现目标。
这三人好安排,其他人可就犯难了。
留下来看家,小题大做。
拉走呢,自家老巢没安全感。
说来说去,还是缺人闹的。
沉棠眼珠子滴熘熘转,打量在场的秋丞旧部,似乎在考虑什么,看得他们不自在。
700:会师(下)【二合一】
晨会结束,众人仍沉浸在震惊之中。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祈善才不赞同地看着沉棠道:“主公此举未免太冒险了。”
什么太冒险了?
沉棠准备让新降的秋丞旧部留守。
不止是四宝郡,还有一部分陇舞郡。
至于岷凤郡,己方精力、人手和时间都不充裕,那边暂时顾不上,只是单纯派人过去接手,具体的治理措施还未出来。估摸着要等屠龙局结束,再认认真真筹划建设。
沉棠道:“我知道元良担心什么,你是担心秋丞旧部会趁机抱团,鸠占鹊巢?”
祈善毫不掩饰地点头:“是!”
不是说不能重用降将和降士,但中间需要足够的观察时间,保证他们确实忠诚可靠、没有异心才行。若不然,他们前方战事不顺,后方又起大火,可就一败涂地了。
“秋丞尸骨未寒,这个节骨眼重用他们确实有些冒险,只是——”祈善的担心,沉棠不是没考虑,但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一来,他们只有治理监管之权并无兵权;二来,我已在晨会透露国玺。人之所以选择背叛,多数情况是因为选择忠诚给的好处不够。他们若背叛,摆在他们面前就两条路,一条自立,一条投奔其他势力。”
“自立?他们站不住脚跟。”
“投奔其他势力?他们能选择谁?或者说,附近有哪个势力能比我更加适合呢?”
综上考虑,沉棠才想出这个骚操作。
祈善见她是认真考量过,而非一拍脑门做下的决定,便也不再阻拦。毕竟,沉棠才是主公,是他们的掌舵之人。寥嘉几人走得早,寻了一处地方,静静等待祈善消息。
待祈善转述了沉棠的话。
众人才彻底放心。
他们放心了,一众秋丞旧部却是惴惴不安,心思各异。他们目前倒是没什么不轨之心,对于沉棠这位新主公,适应磨合也算良好,但架不住沉棠身边的旧人会多想。
旧人一多想,他们这些新人就容易遭受排挤,甚至是被暗搓搓穿小鞋,那多憋屈?
他们捏不准沉棠究竟是啥意思。
真准备重用他们?
还是一次试探?
有人提议:“要不——找栾公义问问?”
沉棠对栾信的偏爱和重用,大家是有目共睹,他或许知道点儿什么。只是刚提出来就遭人反对:“现在去找栾公义?你莫非忘了在文彦公灵堂,怎么给他难堪了?”
他们中有人当日在场。
“那是两件事,不可一概而论。”
栾信在孝城之战的表现确实令人失望,他们在文彦公灵堂前质问两句怎么了?倘若他栾公义真有苦衷,他自己不说出来,难道指望外人变成蛔虫钻入他肚子闹明白?
“人家可未必这么认为。”
最后站出来一人:“罢了,老夫去。”
他那天不在场,平日跟栾信关系尚可。
栾信似乎不意外他的到来,直言道:“不用多想,不是试探,做好分内之事就行。”
来人诧异:“主公当真放心?”
栾信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再者,他们又不知道顾池的文士之道,更不会提前防备,自然什么心思都摆在人家的眼皮底下。若真有问题,早在顾池这一关就被筛选出去了。栾信的回复无疑是给秋丞旧部吃了一颗定心丸,连带对沉棠的好感也往上窜了一窜——这个主公有魄力!
晌午,官署。
沉棠仍在斟酌具体的出阵名单。
虽说她决定让秋丞旧部看家,但家里没可信任的心腹也不行。她抬手一扬,国玺在掌心化为白底金色龙纹卷轴,打开两端分别缀着【文】、【武】二字钮印的系绳。
她一目十行扫过名册上的人名。
“唉,真不好决定。”
人选的话,其实褚曜最合适。
不论是治理还是稳定大局,他都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将后方交给他,沉棠是一万个放心。不过,总让无晦看家也不好。她正迟疑不定呢,外边传话说杨公求见。
“让他进来。”
杨公进来的时候,沉棠刚将名册收起。
名册重新化成国玺玺印,没入她掌心。
“见过主公。”
“不用多礼。”
杨公知道沉棠不喜欢拐弯抹角,他本人也是耿直坦荡的性格,向沉棠见过礼,他便开口表明了来意。不是啥大事,他想让女儿杨英在军中谋个伍长或者什长的职位。
沉棠提笔的手一顿。
略带凝重地看着杨公:“事情倒是不难。令嫒本就是将门虎女,若投身兵戎也算女承父业。公西仇又算是她半个授业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自然没话说,但,杨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战场刀剑无眼,她又是一寻常小兵,若有个三长两短就回不来了。”
杨公点头:“知道。”
沉棠又道:“她还是你唯一的血亲。”
她还以为杨公会享受几日父女温情。
“知道,但这是英儿的决定。”杨公的笑容看着有些苦涩,又有几分自豪,“正如幼年的她无法让我不再披甲上阵,如今年迈的我,同样也不能阻止她远离戎马。”
“这或许就是宿命。”
他想起女儿杨英幼年曾依依不舍抱着他裙甲不撒手,一声声稚嫩童声满是依恋和担心,彼时的杨公纵有不舍,仍硬着心肠,将女儿推到老妻的怀中。如今的他也尝到她们那时的牵肠挂肚滋味。纵有不舍,但面对杨英坚毅的眸,他终是选择来见沉棠。
“杨公离‘年迈’二字还远着呢。”
杨英要入伍参军,沉棠自然不会拒绝。
唯有一点——
“令嫒实力也不算弱,只是伍长什长,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这可不只是手底下有几人的问题,还关乎着生活条件。伍长也好,什长也罢,只能睡营帐大通铺。
十几二十号人挤在一块儿。
随着春耕结束,气温也逐渐回暖。此战大概率会拖上许久,盛夏时分气温高,营帐通风不良,各种气味混杂,别提多酸爽了。
杨公这个当爹的也不为女儿想一想?
杨公回答道:“不会。”
其实,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没开口为杨英谋更高的位置,自然是想她从底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往上奋斗。
步伐越踏实,走得越稳当。
人亲爹都这么说了,沉棠也不再多劝。
将杨英塞入作战单位。
杨公将这个好消息带给女儿,杨英正在家中擦拭佩刀——虽说武胆武者能化出各式武器,但不少人仍有佩刀习惯。这个刀跟文心文士的佩剑一样,形式意义大过实际应用,一般是父母师长等长辈帮忙筹备,从搜集上好锻材到出炉打磨成型,耗时漫长。
剑为百兵之君,刀为百兵之帅。
杨英手中这柄佩刀并不是为她量身打造的,而是为她弟弟杨雄。毕竟,谁也想不到女子有朝一日也能修炼。它在孝城破城前半年出炉,待杨雄修炼,为它见血开刃。
谁知命运弄人,这把刀埋葬在废墟之下数年,直到杨英重游故地将它翻了出来,开刃见血。如今,这把刀属于她。看到这柄刻着杨雄二字的刀,杨公眸光含着悲意。
“阿父,沉君怎么说?”
杨英第一时间发现杨公的步伐。
“主公应允了,只是战场艰苦,我儿少不得要吃苦。”他有很多话想交代,但到了嘴边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无数担忧糅杂成一句,“切记保重自身,为父在家中等你。”
杨英眉眼飞扬:“嗯。”
她会带着父亲的期许,用阿弟的佩刀,重振杨氏门楣。阿父失去的荣光,她会亲手拿回。不,双倍甚至三倍拿回!此生宏愿,便是踏上阿父也不曾达到的武道高度!
第二日,官署。
今日又召开了一场晨会。
沉棠让署吏将一摞名单发了下去,上面是对众人的安排:“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趁着大家伙儿都在,一块儿解决了。”
寥嘉打开一看,自己赫然在前列。
祈善的名字在自己旁边。
他们俩被留守看家了。
其他心腹全部出阵。
他微张嘴,半晌回不过神。
沉棠羊装咳嗽,问:“有什么意见?”
祈善将名册合上,道:“并无。”
寥嘉:“……”
他不是很想蹲在家里。
倒不是说他如何嗜战好斗,纯粹是因为【看家】会跟无穷无尽的政务划等号。试问,哪个正经文心文士爱文书?宁喝沙场几阵西北风,也不愿意沾砚台里面几滴墨。
只是,面对主公想刀人的眼神……
寥嘉一派澹然道:“并无。”
听到想听的答桉,沉棠便放心了。
她大致说了下二人坐镇后方需要推进的大项目,包括但不限于四宝郡的基础重建、辅助林风沉稚推广棉花种植。农耕是他们的立身之本,二人一定要对这块加大重视,不计代价保证今年的收成,不要吝啬国运。
同时,陇舞郡的各项生意还要维持,特别是制盐和纺织。经营的同时要持续吸纳流民、招募兵马、操练新兵……沉棠嘴巴不带停歇地念叨了一大串,暗暗换了口气,视线落向秋丞旧部方向,郑重道:“我不在的日子,还请诸君尽心辅助元良和少美。”
众人行礼道:“唯。”
沉棠没用骈四俪六这样华丽的句式说什么扇情的话,只是很朴素地交代他们该做什么,落在众人耳中更显真心。交代完官署政务,接下来就轮到武胆武者了。孰料沉棠一开口便震惊了众人——啊不,准确来说是震惊一众秋丞旧部,她说:“这次屠龙局,女营就不用过去了,目标太大会惹麻烦。”
若非杨公上门,不然她还想不起来。
若是能在郑乔一战获胜,沉棠手中便有了足够多的筹码,但在此之前,仍需谨慎。
女营这张牌,暂时不能亮出来。不过,带白素几棵好苗子去刷刷经验不成问题。
“还有,元良记一下,再拨三成饷银给女营,规模再扩展扩展。”沉棠说完便打算揭过这一页,谁知有个秋丞旧部有疑问。
“有一事不解,主公说……女营?”
沉棠看向他:“是啊。”
晨会众人视线都落他身上,包括白素,她眉峰拧紧:“女营此番攻城作战,亦是骁勇无畏。只是增加三成饷银,如何不可?”
好不容易提一次饷银,谁敢搅黄了?
她绝对跟对方拼命!
那人摄于白素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脸色一僵,虽是期期艾艾,但言辞恳切:“从前家底微薄,任用女流应是权宜之策。主公如今坐拥三郡之地,不缺钱粮,若大力招募,更加不缺青壮,何须逼迫女卷上战场搏命?若传扬出去,主公恐受人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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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棠:“……”
白素:“……”
众人:“……”
栾信垂首,降低存在感。
说这人故意讽刺,但人家分明一脸诚恳,显然是真心认为强迫女卷上战场送命是不道德的行为。这让白素想发火也不能,数次将手按在刀柄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白素深吸一口气。
压下想当场砍人的冲动。
“还有谁这么想?”
“吾等都这么想!若不能保护妇孺,如何对得起多年所学?”这人说得一本正经,只差将“是男人就该保护女人”刻在脸上。
白素拔刀的冲动更重。
“我的兵,不需要所谓保护!”
眼看着她要刀人,沉棠屈指敲了敲桌桉,示意这俩人注意一下场合。白素告罪落座,那人却依旧倔强站着,希望沉棠能收回湮灭人性的决定——送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战场送死,这种行为是要被人唾弃的!
“你的提议很好,下次不要再提了。”
“主公?”他一脸震惊。
“你们喊了我几个月的主公,就没有发现,你们的主公是个女子吗?”沉棠揉了揉太阳穴,指着白素,“白将军亦是女子,你当着她的面想拦截她的饷银……”
脾气差点儿的早打起来。
秋丞旧部:“……???”
沉棠见他们的反应,也气了。不能因为她还没公西仇那样傲人的胸肌,就否定她是个女人啊,她这张脸还不够秾丽出彩吗?
一月后,春耕圆满结束。
沉棠整顿兵马。
率兵三万,至刑阳道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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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国灭辛国,据凌、燕、乾、坤四州以及两个大郡,本有统一之势,但架不住郑乔暴政使得民间起义无数,又有彘王背刺。几年战乱下来,这片地区局势一变再变。
自彘王郑跖亡于承康寺,帐下群龙无首,各方势力拥兵自重,坤州以及两个大郡被各方势力瓜分殆尽,互相吞并蚕食。凌州率先脱离郑乔。屠龙局开始前,郑乔手中只剩乾州和大半个燕州,屠龙局开始后,郑乔手中还剩乾州和……大半个燕州???
“合着打了两年,阵线没半点推进?”
这话不是沉棠吐槽的,是好大儿荀定。
二人正在河边垂钓。
沉棠道:“也不是没有推进,中途有拿下整个燕州,但屠龙局盟友顾着瓜分战果没注意到其他的,被郑乔兵马抓住机会又拿了回来。之后战局就一直胶着不下了。”
荀定:“……”
沉棠哂笑两声,说了个黑色笑话。
“谁打仗真是为了消灭暴主啊?”
自然是为了郑乔手中的地盘和人马。结盟抱团也是为了增加安全感,免得落单被郑乔弄死。当联军众人发现郑乔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时候,有些人便开始划水了。
冲在最前的,往往损失最大,而论功的时候又未必是首功,谁愿意当这冤大头?
“所以说,这告诉咱们什么道理?”
荀定认真想了想:“打仗要齐心?”
“错,公司创业别找太多小股东。因为你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长了脑子,还是看起来有个脑子。”沉棠一脸语重心长地说着荀定听不懂的话,荀定一律选择了忽视。
刚想开口,鱼竿动了一下。
二人忙不迭收杆,结果只收上来一把水草,沉棠失望道:“鱼呢?我的鱼呢?”
行军枯燥无聊,找乐子的机会不多。难得碰见一条河,想着河里面有鱼,她跟荀定就想钓个鱼改改食谱,未曾想蹲了半天也没收获。失望之余,又将鱼钩甩回河面。
钓鱼老永不空军!
她就不信自己钓不上来了。
看着水面因鱼钩泛起的涟漪归于平静,沉棠静静等待属于她的鱼上钩。荀定被亲爹派来当亲卫,只能寸步不离跟着。二人直勾勾看着鱼线,一刻钟过去,仍无动静。
虽然没钓上鱼,但沉棠仍吃上了鱼。
褚曜烤的鱼,外酥内嫩,香味四溢。
沉棠连着干了三条。
褚曜:“休整差不多,继续出发吧。”
沉棠翻身上了摩托,还未行军多久便收到前方斥候回信,查到有一路人马靠近。
“是哪位盟友吗?”
褚曜看了斥候传回的报道,略有些意外:“将旗写着‘吴’,应是天海吴贤兵马。”
屠龙局一众盟友,沉棠地盘离刑阳道最远,她又踩着时间出发——倒不是她不愿意提前,奈何地盘上的琐事太多,时间完全不够用——按理说她大概率是最后一个抵达,谁知半道会碰上天海的人。天海离刑阳道比陇舞郡近太多,难道吴贤有拖延症?
“派人过去问问。”
外界还流传着他们棠棣情深的美谈,碰上了不打个招呼说不过去。沉棠这边人还没过去,吴贤的使者已经派来。一张熟面孔,沉棠见了眼睛一亮,控制摩托上前。
“大义!”
来人正是赵奉,赵大义。
赵奉也多年未见沉棠,心下感慨。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抱拳行礼道:“见过沉君。”
“大义如此多礼作甚?多年未见,半步几个可想你了,有机会聚在一起喝一杯。”
赵奉严肃的脸上浮现些许笑意。
“这个好说!”
说完,视线忍不住往沉棠兵马打转。
沉棠一瞧就知道他在找闺女,低声道:“大义别瞧了,你那个女儿不在这里。”
赵奉心中一惊:“那她去了何处?”
女儿什么时候离开的陇舞郡?
他为何没收到徐诠的消息?
他误以为赵威离开,而沉棠的意思不是这个,她指着大军大后方道:“押送军粮。”
赵奉心情大起大落。
虽然猜到女儿不会安安静静待在陇舞郡,但她真跑来前线凑热闹,赵奉的脸色也有些差。忍不住低声喝斥:“战场又不是她过家家的地方,刀剑无眼的……简直胡来!”
沉棠笑道:“大伟天赋不弱。”
赵奉问:“大伟是谁?”
沉棠:“……”
额,这该怎么说呢?
她道:“大伟就是你女儿赵威。”
赵奉一言难尽地看着沉棠。
沉棠同样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赵奉心中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
“这不是徐诠那混小子给取的外号?”
“但也是刻在武胆虎符上的字……”
赵威,字大伟。
她都说了,武胆虎符凝聚前一定起一个正经的字!一部分武胆武者出身微寒的武胆武者不知道这个热知识,别说字,连正经大名都没有。导致武胆虎符凝聚后,本该刻字的地方,都是大柱、栓子、黑彘、铁棍……之类的乳名,现在又多了一个大伟。
沉棠几个没提醒赵威,以为赵威知道。
毕竟赵威可是赵奉之女。
将门出身,没道理不知道吧?
结果,赵威还真不知道。
待她兴冲冲跟袍泽分享刚凝聚出来的武胆虎符,一看虎符上的名和字,瞬间傻眼。赵威,字大伟,正经人家谁这么取字?
误以为是徐诠搞的鬼,杀了过去。
结果——
徐诠完全无辜。
赵威表情僵硬:【这,还能改吗?】
徐诠躲房梁,笑得肚子疼:【不能。】
赵威彻底爆发:【徐!文!释!】
于是,赵威再也没佩戴过武胆虎符。
有了正经的字,就不好再直呼其名。
大伟之名,彻底坐实。
赵威因此跟徐诠彻底结仇,二人一碰面必然是一路火花带闪电,谁让徐诠嘴贱胡乱给人取外号!赵奉听了前因后果,嘴角抽搐:“难怪徐文释给徐文注传家书,从来不提这件事,合着他也知道自己犯错……”
沉棠:“要不我帮你将文释喊过来?”
赵威起步晚,哪怕修炼速度不慢,但想要赶上打小修炼的徐诠却是不可能的。但赵奉不一样,赵奉可以将徐诠吊着打哦。
也算替赵威出了一口恶气。
赵奉摇头:“下次吧。”
他当父亲自然要帮女儿找回场子。
但那是私事,如今还是以公事为重。
赵奉传达了吴贤的意思。
既然两家有缘,不如一起上路。若有意,吴贤今晚设宴请沉棠过去吃一顿,联络一下感情。沉棠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大义回去转告吴兄,小弟我一定准时赴宴。”
赵奉道:“奉定会如实转告。”
待他离去,沉棠眉头不由得紧蹙。
一旁,褚曜感慨:“看样子,大义这几年在昭德公帐下并不是很如意,受委屈了。”
赵奉若为先锋将军,这样简单的传话何须他亲自过来一趟?哪怕打着赵奉跟沉棠关系好的旗帜,这一安排也有些说不过去,派个赵奉身边亲信过来也有相同效果。
沉棠叹道:“吾之大义啊……”
褚曜看着自家主公,满眼含笑。
“兴许会有这么一天。”
另一边,赵奉带着消息回禀吴贤。
吴贤让他细细讲述沉棠的反应,连细微神情都没有放过。听到沉棠连赴宴地点都没问题就答应下来,他心情略有些不是滋味。这一反应意味着沉棠对他没有设防。
“唉——”
吴贤对着帐下僚属发出感慨。
“沉弟赤诚一如当年。”
这次宴席,吴贤还真没啥坏心思。他纯粹是想跟沉棠联络一下感情,回忆一下当年孝城结盟兄友弟恭的日子。顺便拉拢沉棠到自己这边,增加己方的筹码分量而已。
他以为对方会打个太极。
谁知连思索都没有就答应下来。
天色还未彻底昏暗,沉棠带着一列人马准时赴宴,吴贤率人出营迎接。二人一见面便热情洋溢,你一句沉弟,我一句吴兄,仿佛阔别多年的亲兄弟在异国他乡重逢。
差点儿就来一个熊抱了。
“一别多年,吴兄风采更胜往昔。”
沉棠睁着眼睛就是一通虚伪彩虹屁。
吴贤笑得温良,谦逊道:“哪里哪里,都已经老了,哪里比得上沉弟龙姿凤采。”
二人分别落座。
虽说行军条件艰苦,但吴贤家大业大,还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ATM机徐解,待客席面规格依旧丰盛。食物的香味飘入鼻尖,勾得沉棠腹中的馋虫集体造反。她小酌一口热羊奶,暖胃,再大快朵颐:“吴兄见笑,小弟这几日过得苦,就不客气了。”
干饭人,干饭魂,干饭都是人上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吴贤不仅准备了好酒好菜好奶,还准备歌舞声乐,看得沉棠暗暗眼红,自己何时也能这般阔绰!吴贤见她盯着一“舞姬”出神,笑问道:“沉弟是看上这人了?”
顾池手中快子一顿。
栾信也闻言看了过去。
被吴贤点到的“舞姬”停下舞步,身姿鸟鸟娜娜地冲沉棠行了一礼。乌发如云,脖颈纤长,尽管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雪白脂粉,压住肌肤血色,但也瞧得出是个美人。
一个精致的惹人生怜的美人。
而沉棠,她有些颜狗属性。
但,这一款不是她的菜。
沉棠老老实实道:“没有。”
“那沉弟喜欢怎样的?”吴贤笑着冲那舞姬挥手,他温温柔柔地回去,继续方才那支舞,“沉弟今年也十七了,也不见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我兄弟相识多年,不吝啬这一两个美人。若有喜欢的,带回去便是。虽说是男儿身无法为你孕育子嗣……”
沉棠咽到一半的热羊奶差点喷出来。
惊恐:“男的?”
吴贤一脸理所当然:“自然。”
行军打仗又不是春游踏青,女卷不能带,但吴贤又是个精致boy,闲暇无事喜欢听曲看舞,解闷不说,还能打发时间,而军中宴请也少不了歌舞助兴,便养了群伶人。
沉棠:“……”
吴贤还以为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又问了一遍,说要为她保媒。
美其名曰:喊他一声哥哥,做哥哥的怎么能让弟弟打光棍儿呢?正巧,他膝下有一适龄女儿,相貌才情俱是上佳。沉棠又是人中龙凤,二人若有缘,必是神仙良配。
沉棠:“……”
现实版的“你喊我弟,我喊你爸”?
达咩达咩!
她拒绝,吴贤也不强求。
毕竟,他的目的可不是让沉棠给自己当女婿,当即出言试探沉棠对屠龙局联军的看法。沉棠拧眉道:“不瞒吴兄,小弟不是很看好。打仗这事儿,讲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气势最盛的时候拿不下郑乔,如今集合所有兵力,未必能齐心。”
谁都不想自己是伤亡最大的,战利品最少的,为了保存自身实力,自然会划水。
有些连划水都不划,光捞好处。
一些人口号喊得震天响,光放哑炮。
吴贤叹道:“为兄也有此担心。”
沉棠问:“盟主那边怎么说?”
吴贤摇头:“不知。”
沉棠心中萌生一计。
“小弟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沉弟快快说来。”
“待联军顺利会师,与郑乔首战,若能大胜最好,若大败——吴兄可以站出来,亲口退出屠龙局,届时小弟跟随……”见吴贤脸色微微一变,沉棠笑着继续说道,“最好在私下联络几个志同道合的盟友,一一响应。退出的人多了,剩下的自然会慌张……”
吴贤眸子越来越亮。
道理其实很简单。
联军能跟郑乔打得有来有回,归功于几个干实事儿的,其中便有吴贤势力。若吴贤带人离开,联军面对郑乔肯定溃败。若被郑乔挨个儿宰杀,家里的蚯引都要竖着噼!
有了性命之忧,划水的也会开始出力。
吴贤抚掌赞道:“沉弟此举确实能让联军上下一心,只是这么做,难免得罪盟主。”
他暂时不想惹黄烈。
黄烈这阴仄仄的鬼东西光脚不怕穿鞋。
但吴贤还有一堆顾忌。
沉棠道:“提前通气儿不就行了?”
黄烈比任何人都想吞并郑乔势力。
吴贤哈哈大笑,待沉棠更热情。
还想沉棠打包再走。
沉棠:“……”
打包食物可以,人就算了。
她喜欢热情有活力的奶狗狗。
顾池憋了一路:“那不就是公西仇?”
沉棠一脸“你什么眼神”的表情:“公西仇那能叫奶狗狗吗?分明是老狗狗!”
672:林风的话本【二合一】
“啊欠——”
公西仇揉着痒意不止的鼻子。
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才缓下来。
“这个时辰了,是谁念叨我?”公西仇端起浊酒灌了一大口,剑眉皱起。他在孝城当“俘虏”那几日,喝的酒都是最好的,没想到将舌头养刁,如今喝外头的酒总觉得不爽快。他将酒碗放下,吃口配酒菜,喃喃道,“想必不是阿来就是玛玛了……”
他正准备吃完回客房歇息。
靠窗食客的聊天勾起他的注意力。
食客甲叹气连连,食客乙关心询问。
“……唉,家里人没什么事情,就是听说又要开始打仗了。俺本来还打算今年行情好点儿,出去订些粮,谁知道……唉。”
食客甲心烦意乱,他家是粮商,只卖自家那些田的粮食还不够,需要出去低价收购粮食,再运回来高价售卖,赚的就是差价。
这些粮食还不能等秋收再去收,要提前几个月谈好,支付定金,免得粮食被其他同行抢走。无粮可卖,生意自然做不成。
家里开销大,坐吃山空。
食客乙道:“又要打仗了?哪里?”
食客甲白了一眼:“还能哪里?不还是那一伙人和暴君?打了这么久也没打出个结果,光想着剥削咱们这些庶民。又是征粮又是征徭役,惹急了还有动手强抢的。”
屠龙局联军还要点面子,他们缺粮就会派人过来四处收粮,用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大量收购,至于低多少?撞上的粮商自认倒霉,但不至于倾家荡产,也不会丢了命。
郑乔帐下那些没人性的东西就不一样了,用几乎白嫖的价格强买强卖不说,还会强迫庶民去当运粮伙夫,强行服徭役。不愿意的,轻则被暴打一顿,重则家破人亡。
有些粮还在地里就被抢光了。
不过——
这两伙势力本质差不多。
烂和更烂的区别,就没必要比较。
食客乙忙道:“这种世道还是小心一些吧,免得收上来粮食,半道被人截了。”
食客甲也只能自我安慰这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二人说起这个话题,自然少不了一块儿吐槽发泄火气。这时候,有一道高大身影靠近,无形中带着可怕的压迫力。
这人自然就是公西仇。
“你们说的打仗在哪里?谁和谁?”
食客甲和食客乙看着公西仇这一副身板,下意识生出畏惧情绪,见公西仇只是好奇,这才放下戒备。食客甲回答道:“不就是那个什么屠龙什么的联军和郑乔打。”
他回忆了一下听来的消息。
“哦,说是在刑阳道这个地方。”虽说商贾南来北往,但交通不便,活动范围有限,这个刑阳道具体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又跟公西仇打听,“看这位壮汉的气度不似普通人,你打听这个,是想去博功名?”
战场是武胆武者扬名的最佳舞台。
一些想建功立业的,哪里打仗哪里钻。
食客甲以为公西仇也是其中之一。
“不是,只是好奇。我有个朋友估计也会去……”公西仇将酒和菜端过来,一副自来熟的架势请二人喝酒,想从他们口中掏出更多情报,例如有几方势力参加,多少兵力。
可惜,二人俱是普通人,食客甲的消息也是偶然听来的,不甚清楚。
不过——
食客乙喝着公西仇的酒,突然想起来什么,道:“那什么屠龙的,怕是要被屠。”
公西仇问:“这话从何说起?”
食客乙示意公西仇二人贴耳过来。
小声道:“你们不知……”
食客乙有个远房亲戚的连襟在大人物府上做工,服侍的贵人据称是暴主郑乔帐下第一战力,有他出马,杀人跟砍瓜切菜一般轻松,听说还突破在即,实力恐怖得很。
公西仇问:“当真?”
食客乙道:“自然是真的。”
他生怕公西仇以为自己在吹牛胡诌,道:“听说暴主赏赐下来的金银美人,院子多得装不下。若不厉害,暴主会这么重视?”
食客乙最后道:“你等着看结果就知道了,壮汉听一句劝,如果要过去,别去那个什么屠龙的,免得被暴主当虫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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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客甲:“那不是给暴主当走狗?”
食客乙:“当狗重要还是命重要?”
说完,二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公西仇安静喝着酒,当个听众,心里准备第二天去打听打听刑阳道那边的情况。
燕州,刑阳道边界。
屠龙局联军跟郑乔兵马在这里发生过好几次大战,双方互有输赢,但始终拿对方无可奈何。去岁,两方都陷入了僵局。最大的问题不是兵力,而是粮草和辎重供应。
吴贤也因为粮草问题拖延了时间。
“因为粮草?”
沉棠听着八卦打发时间,诧异。
摇头道:“这不可能。”
吴贤可是有徐解这个行走的ATM机,这个ATM机会自己赚钱,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几年帮着沉棠代售高品质精盐,背地里赚得盆满钵满。
谁缺钱都轮不到徐解缺钱。
几万大军的粮草供应,他会筹不上?
顾池冷笑:“怎么不可能?”
今日的钓鱼陪玩是荀定+顾池。
顾池上吴贤营寨转一圈,吃瓜吃到饱。
沉棠回想上一次徐解结算的账目,掰着手指算了算:“我怎么算,徐文注离破产还远得很呢,区区几万石粮食能难倒他?”
说到区区几万石粮草的时候,沉棠表情是不加掩饰的嫉妒,她也想拥有ATM机。
顾池道:“正常情况下是难不倒的。”
奈何情况它不正常。
吴贤派遣心腹配合徐解筹粮。
收粮地区集中在河尹。
这块地方连着四年粮食丰收,后两年虽然没有头两年高产,但徐解治理认真,再加上沉棠班底离开前留下的基础设施加持,收成也不错。家家户户余粮一年比一年多。
徐解想用市场价收粮。
结果被告状,说他中饱私囊,故意刁难,提出要市场价三成吃下河尹所有余粮。
沉棠险些一口水喷出来:“掏钱的是徐文注,他中饱私囊什么?左手倒右手吗?”
顾池:“吴昭德也不是一文钱不出。”
只是徐解出大头而已。
账目都走公账。
沉棠再问:“然后呢?”
“不是挑剔收上来的粮食是放了两年的陈粮,就是说粮食发霉,兵卒食用可致腹泻,最后粮草入库,又说实收跟账目对不上……还有就是伙夫。吴昭德这次拉出了大半的家底,粮草增加,自然运粮的伙夫也要增加,便想着在河尹地界征召徭役……”
这年头的徭役,自掏腰包给人干活不说,倒霉一些还可能将性命也赔进去,硬生生过劳死。徐解自然不会答应,矛盾更多。
顾池唇角扬起弧度。
“……吴昭德那个心腹被徐文注屡次拒绝,二人本身又有极深矛盾,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说徐文注是癞【蛤】蟆上桌,真当自己是一盘菜,商贾之流果真卑鄙逐利之类的话,徐文注被彻底惹怒,便故意拖着粮草,吴昭德只能拉下脸,几次说和……”
徐解卡着时间给吴贤办好事情。
沉棠抚掌称“妙”!
“如此说来,吴昭德和文注是彻底离心了?”沉棠仿佛看到ATM机向自己奔来的一幕,心中蠢蠢欲动,“不对,还缺一把火。”
顾池笑道:“这一把火也快了。”
沉棠看着始终钓不上来鱼的鱼竿,倏忽想到一人:“秦公肃居然没出言阻拦?”
她不了解吴贤帐下其他人,唯有一个秦礼还算熟悉。一个让元良逮着坑还保住一条命的人,这个秦礼肯定不会是泛泛之辈。
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己方作死。
顾池道:“天海一系很排外。”
秦礼一人的声音抵不过所有人。
更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些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这么深的。顾池说起这个,有些唏嘘:“这里头还牵涉到了吴昭德膝下两个嫡子之争,总之很复杂……”
秦礼也不能多掺和。
若无人暗中授意,即便那个心腹跟徐解再不对付,看在钱袋子的面子上,也不会太刁难,更遑论出言羞辱。徐解这两年真正花了心思保护河尹郡,实现对沉棠的承诺。
沉·单身狗·棠听得一愣一愣。
“这么复杂?”
顾池道:“很复杂。”
沉棠想半天得出一个结论:“果然还是要响应独生号召,只生一个好……继承人多了,虽说选择多,但斗争也多……”说完,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
顾池嘴角微抽:“主公想多生也难。”
男人可以同时让多个妻妾怀孕,但女人一年顶多生一个,沉棠还是一方势力首领,大部分精力要放在公事而不是生育。膝下有个继承人就行了,要什么鬼的二胎。
沉棠笑嘻嘻:“说不定我天赋异禀。”
顾池:“???”
“能让男人给我生孩子。”
顾池:“……呵呵。”
男生子,不可。
这种怪诞的题材他不爱看的。
四宝郡,官署。
林风送来成堆成堆的宝贝珍藏,其中有一些还是孤本,题材之大胆,内容之奔放,看得人面红耳赤,只敢窝在房间偷看。
“主簿,这些题材都可以试试。”
老师出阵随军,师兄屠荣也跟着去刷经验,增加阅历,林风头一次这么自由。
寥嘉随便翻了翻。
其中有一本他也看过,不过只有上册,林风这里上下两册都有。大致内容讲的是一名少年倌儿,自小容貌惊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入幕之宾无数。待到颜老色衰之年,还与一名世家族长一见钟情。后者让倌儿男扮女装,纳入家中成为第九房小妾。
这是寥嘉看的上册。
下册内容炸裂。
世家族长膝下空虚,与夫人多年无子嗣,这倌儿一来就带来了福气,夫人生一子,一家人和和睦睦过日子。孰料天有不测风云,世家族长牵连夺嫡大桉,一家老小被发配充军,小倌恢复男装带着府上唯一的孩子逃过一劫,心中想着给族长翻桉。
小倌运气好,遇见一高人。而这高人又曾仰慕倌儿少时颜色,又是一番纠葛,倌儿学成出师,以二品上中文心投奔最大藩王势力,作为幕僚辅左左右,立从龙之功。
最后,小倌功成名就,派人四处打听,接回族长一家,继续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无晦不让你多看话本是对的。”
小姑娘看得这都是啥?
她确定这本能演出来?
是的,演。
沉棠带兵出征,林风与沉稚的棉种筛选也有了新进展,她准备给自己放两天假,闲着无聊就看起话本。不出意外被主簿祈善发现,祈善目光幽幽,林风亮出挡箭牌!
主公都让她多搜集话本的。
祈善和寥嘉听了林风转述的点子,略感新鲜,二人还敏锐发现不少好处——将话本演绎出来,庶民有了找乐子的地方,无形中减少犯罪,他们还能通过内容影响庶民。
当即让林风将收藏的话本贡献出来。
结果——
这么大尺度确定能搞???
寥嘉笑了笑:“话本里面的,各个都是绝色佳人,咱们上哪儿找这么多绝色?”
林风:“这不是有祈主簿吗?”
天然的没有,人造的要多少有多少。
祈善:“……???”
寥嘉捏着下巴认真思索:“行是行,但内容怪诞的本子不能采纳,演一些正常的,励志的,哪怕是歌功颂德,也比这册强。”
他扬了扬让他三观炸裂的下册。
林风欲言又止。
她想说……
她认识这册话本的作者。
若非认识,哪里能拿到孤本下册?
第二日,刑阳道。
寒风呼啸,旌旗猎猎。
各个势力的营寨扎营于此,远远看去,连成一片。看似相连,实则相防,格局不尽相同。上一战,吴贤留了一部分兵力在此驻扎镇守,营寨是现成的,不用现扎。
沉棠这边要从头开始。
屠龙局有好几张熟面孔,但更多是生面孔。那些曾经参加孝城结盟的盟友,年纪最大的三岁,年纪小的也差不多满月了。由此可见,势力更迭之频繁,人命之廉价。
沉棠这边刚安营扎寨,便有熟面孔登门拜访,还是一个被围攻的“不速之客”。
“全部住手,请人进来。”
沉棠认出来人就是谷仁他“姑子”。
排行十二的晁廉,排行十三的少冲。前者还好,后者这几年长开,险些认不出来。
673:联军众人【二合一】
“两位将军今日来串门还是寻仇?犯不着掀我这破摊子吧?”沉棠笑着打趣。
晁廉白净面皮臊红不已。
他已经努力拦截义弟,但架不住对方实力比自己强,又铁心要来见沉君,跟一头小蛮牛一样横冲直撞,他几乎是被拖着走。晁廉只得抱拳道歉,又没好气地一拍弟弟后脑勺:“你这混小子,还不给沉君道歉?”
少冲瘪嘴道:“十二哥,你打疼我了。”
晁廉不吃他这套撒娇大法。
拽他耳:“皮糙肉厚,你也知道疼?”
少冲连连求饶,冲着沉棠抱拳:“错了错了,我错了还不行?求十二哥下手轻点。”
沉棠也不跟这对兄弟计较,给顾池使了个眼色——少冲打伤几人,毁了何物,全部记载账上,让谷仁买单。顾池心领神会,默默在内心添油加醋,准备多挖谷仁一块肉。
“沉君,你还记得我嘛?”少冲快步凑到沉棠的身边,仗着武胆武者的身形将顾池暗暗挤到一边,眼底泛着些许期待,自我介绍,“我叫少冲,少阳的少,怒发冲冠的冲。”
沉棠略带诧异地看着晁廉。
若记得没错,少冲心智有恙。现在一看,虽然还有几分稚气,更多还是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双眸澄澈清明,不似智窍未开。
晁廉笑着解释道:“当年多亏了沉君转告十三真正的病根所在,我们兄弟这几年想尽办法寻求名医,尝试各种法子对症治疗,终于让十三压制身体里的东西。或许是这个缘故,十三的心智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虽说之前的十三也很好,但那时的他愚昧未开,一旦离开兄弟几个的保护,落入歹人之手,必会成为那人手中的杀人刀,会被彻底利用,直至榨干最后一点儿价值。
如今的十三,至少让人放心许多。
沉棠闻言,出言恭喜。
少冲不满自己得不到回复,瘪嘴。
但沉棠岂会错过他的表情?
道:“我记得你,你还字静平来着。”
少冲眸光亮起,点头如捣蒜。
“对的对的,我记得你送的糖和猪。”
晁廉嘴角微微一抽。
有些不想承认这个嘴馋的人是他弟。
自从当年被沉棠用糖哄过,少冲就对当日的糖心心念念,本来就嗜糖如命的他愈发肆无忌惮。若非武胆武者各方面素质好,大哥谷仁也控制着,他的牙早就烂光了。
沉棠心下微微诧异。
她还以为这对兄弟是谷仁授意来试探,没想到人家是冲着吃的:“糖有,猪要钱。”
晁廉:“……”
听到这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耳朵产生了幻听。一头猪而已,沉君作为一方势力首领,张口要钱?沉棠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叹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言罢,又笑道:“也不是跟你们要。”
不是还有谷仁这个冤大头么?
晁廉:“……”
虽说陇舞郡已经有了日进斗金的精盐生意,大规模种植桑树养蚕也有了回报,但沉棠是个恋旧的人,她始终不忘微末之时的养猪大业。所以,她开了好几个养猪场。
每一头猪都是科学化养殖。
第一批猪苗都是她亲手劁的。
其中,五成的精品猪流入市场,三成供应军中当奖励,剩余两成供应官署食堂以及官署署吏每月的俸银福利。当然了,每年还会匀出二十头猪当运动会的骑猪奖品。
这次打仗,沉棠拉出了百头猪。
隔三差五宰杀几头,让手底下的兵卒也尝尝新鲜的肉汤滋味,别整天光啃干粮。
谷仁的两个义弟,不得一头猪啊?
少年有为,春风得意。
这是沉棠对少冲当下的印象。
如果他干饭能稍微斯文一些而不是饿死鬼投胎模样,沉棠的评价还能更高一些。
少冲放下饭桶,抹了抹嘴。
食桉上都是啃得干干净净的猪骨。
吃饱喝足,接下来就该干正事儿了。
什么正事儿?
自然是邀战沉棠。
沉棠拒绝,浇了少冲一盆冷水。
少冲:“为什么?难道沉君怯战了?”
晁廉厉声呵斥:“十三,不得无礼!”
沉棠摆摆手:“无妨,我其实也很想知道少将军实力精进到了何种境界。不想打不是因为怯战,一来,饭后不宜剧烈运动,二来,吃饭攒力气是打敌人而不是自己人。待此战结束,再与少将军分个高低,如何?”
少冲闻言,深以为然:“当然行。”
这时,帐外通传。
又有人上门,这次是谷仁的六弟。
他入内,见两个义弟食桉一片狼藉,空气中还飘散着未散的食物香气,嘴角微微一抽:“难怪今儿怎么也找不到你们两个……”
沉棠道:“故人叙旧。”
又问对方是不是来找人的。
孰料对方摇头言否。
他不是来找不省心义弟的,而是来代表主公谷仁,试探一下沉棠的立场。
屠龙局少了秋丞,多了更加强势的沉棠。乍一看增加整体实力,但沉棠出工不出力的话,那就是拖后腿:“这些年战乱频繁,各地皆有饿殍,甚至是人相食的惨剧发生。吾等以顺讨逆,为民除暴,初衷只是想还天下庶民一个太平。不知沉君作何想法?”
“这有什么好想的?不来真的,难道还来假的?我来就是为了给杀郑乔添一把柴火的,带着三万人马出来,难道还是踏青春游?我知道谷子义担心什么,让他放一万颗心。”沉棠说着,顿了一顿,将自己跟吴贤的谋划全部交代出来,拉拢谷仁打配合。
对方越听眼睛越亮。
“此计甚妙!”
沉棠不知道,谷仁最近日子也不好过。
联军上下气氛松懈散漫,任凭盟主黄烈怎么打鸡血,那些心怀鬼胎的划水党依旧我行我素,偏偏面子上又不能过于苛责。谷仁几个义弟跟郑乔都有血仇,眼瞅着距离报仇越来越远,暴躁情绪再也压制不住。
谷仁这个大哥到处当消防员灭火。
如今沉棠一来便给出切实可行的法子,也让他们看到了人心团结的曙光。谷仁六弟一再拜谢。他回去没多久,谷仁便派人去了一趟天海营帐,又有几道人影趁着夜色去几个交好势力游说,一番劝说自不必细写。
第三日,黄烈使者来请。
沉棠知道自己又要去开会了。
好歹也不是当年的草台班子了,她这次排场阔绰,一共带了两文两武。顾池是开会必带的窃听器,栾信了解屠龙局众人,也是不错的秘书助手。武胆武者就随便了。
谁没事儿谁跟着。
再加上一支百人护卫撑排场。
沉棠抵达的时候,主帐人已来了半数。
她也第一次见到黄烈本尊。
跟想象中不同,黄烈不是什么一眼枭雄的长相,相反他五官透着几分质朴气质,穿着也低调简单。若非场合,将对方丢到田里,或是随便哪里,乍一看都似个普普通通、老实本分的庶民。谁又能想到他玩蛊,手握一万堪称战场推土机的重盾力士。
即便是沉棠也看不到他身上杀气。
啧——
应该把先登拉过来的。
先登跟黄烈还是老熟人。
沉棠在一个比较起眼的位置落座,屁股刚沾着席垫,还没热乎,便听盟主黄烈开口,直指沉棠:“这位便是陇舞郡沉郡守?”
她道:“正是在下。”
黄烈笑呵呵道:“沉君好生年轻。”
沉棠认真道:“毕竟才十七。”
这个岁数要怎么老?
也不知道这话怎么着黄烈,后者跟她干巴巴聊了两句,扭头与其他人交谈去了。
顾池:“……”
自然是因为主公你把天聊死了。
没等太久,人差不多到齐。
因为屠龙局成立近两年,盟主黄烈地位稳当,也省了会盟争抢盟主的环节,直接快进到粮草和兵力布置。黄烈痛定思痛,对去岁最后一战做战后总结,自我检讨……
沉棠这时观察联军众人神色。
啧啧,划水党确实不少。
看样子开会神游,真是哪里都有。
当黄烈安排联军先锋,沉默枯燥催人睡的大会,瞬间热闹得像是菜市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是担心自家成了炮灰。直到,不知哪位将炮火对准了沉棠一行。
沉棠:“……???”
这是赤裸裸的职场霸凌萌新啊!
她刚来就想让她当炮灰?
“这位面生得很,不知尊讳?”看对方坐的位置,估计兵力不少,地位不低。
“在下姓陶,名言,字慎语。”名字取得倒挺斯文,看装束和气质,更似个儒将。
沉棠没注意,但栾信却发现顾池听到那人名字的时候,眼底涌动着惊涛骇浪!
再看,顾池已经回复平静。
栾信重新审视陶慎语。
对于这个人,栾信有所了解,但不多。
只是听说此人是小国王室勋贵出身,建国没多少年被辛国所灭,大量勋贵出逃,东躲西藏,到处游说拉拢,谋划着所谓的复国大计。这陶慎语据说是还是王室血脉。
搁在栾信看来却是可笑的。
只是不清楚陶慎语跟顾池有何关系。
看样子,不是啥好关系。
栾信收回视线,一派看热闹的澹定。
“哦,久闻大名。”
“沉君觉得陶某此前提议不对?”
“沉某初来乍到才几日,也不怕大家伙儿笑话,我现在连联军大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对刑阳道地势更是一无所知。你确定要将如此重要的先锋位置,交托给我?”
陶言微眯眼:“沉君未免太不上心。”
沉棠:“这话说得,好像我上心,我就能知道跟陇舞相隔甚远的刑阳道舆图。”
】
地图这玩意儿,搁谁家不是机密?
“沉君与秋文彦一战,难道没收获?”
沉棠说话很是耿直:“当然有收获啊,一个烂摊子四宝郡呗。我这里缺人手缺到僚属要用【三心二意】处理事情。怎么,你打下一块地方不思治理,光想着从战利品里面刨出一块八竿子打不着地盘的舆图啊?”
“你——”
陶言也是没想到沉棠会是这个脾气。
沉棠歪头,一脸不解:“我说错了?”
对沉棠有所了解的势力首领纷纷别过脸,他们可还记得沉棠当年醉酒,当场暴打盟友的画面。谁招惹,谁倒霉。吴贤和谷仁更是出言打圆场,其实就是帮偏架。
一言一语说的陶言脸色不虞。
沉棠神清气爽,敏锐发现还有一道不善视线看着自己,循着看去:“不知尊讳?”
黑脸大汉道:“钱邕,字叔和。”
沉棠:“……”
哦吼,就是那个趁着她跟秋文彦干架,带兵想偷她家,结果踢了块铁板,被暴怒开大的康时一行人收拾的钱邕啊。沉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她回以灿烂微笑。
沉·阴阳大师·棠:“久仰大名。”
钱邕:“……”
开会的人越多,扯皮的事情越多。
沉棠又不是主角,在场也无多少人在意她。最后,她的兵马被安排了一个左军策应的位置,不算太好但也不是最差。只要郑乔兵马不搞钳形包抄,斜侧方捅菊花的操作,这个位置还是能划划水的。最重要的辎重运输则交由黄烈最信任的重盾力士。
这一点,众人倒是没反对。
论实力,他们的精锐跟重盾力士都没得比,粮草交由他们是最保险的。
做了安排,又是冗长枯燥的作战会议。沉棠想认真听,架不住黄烈声音太催眠,脑袋一点一点,眼睛半睁半合。
不知多久,终于听到散会的天籁之声。
“终于结束了……”开会太无聊,众人精神涣散,郑乔趁机来偷袭,一打一个准。
沉棠准备带人退场。
回去好好躺着睡一觉。
余光不经意发现那个陶言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看。心中起滴咕,莫非是色批老菜鸟的好友,色批老菜鸟二号?听到沉棠心声,刚呼吸到营帐外空气的顾池噗嗤笑出声。
沉棠伸懒腰醒神:“难道不是?”
顾池:“他大概是冲池来的。”
沉棠诧异:“你?”
幼吼,顾池也有老仇家?
“又不是只有祈元良仇家遍天下。”
“哦,他跟你什么仇?”
仇家多是什么值得攀比的事儿?
沉棠撸起袖子。
一副顾池敢说,她就敢创死人的架势。
674:五行缺德【二合一】
顾池嘴角微抽:“主公这是作甚?”
沉棠道:“创死跟你有仇的。”
顾池目光悠悠落向了栾信,栾信眼神澹漠地看了回去,旋即二人又一同看向沉棠。
沉棠:“……”
这一碗水,海后来了都端不平。
顾池也没有太为难沉棠,毕竟将主公惹毛了,倒霉的还是他自个儿。他唇角勾起一抹饱含杀意的森冷浅笑:“是灭门之仇!”
这一回答惹得栾信侧目。
他仍记得他跟顾池摊牌的时候,后者曾说【横竖全家上下就一人,纵使一败涂地,抄家灭族,也只一条命】。当时他没有细想,没想到这厮也有一段坎坷过往。
沉棠眸光冷厉:“灭门之仇?陶言?”
顾池:“是,尽管不是他亲手所为。”
当年顾池故国被灭,辛国前国主听信方士谏言,没对故国王室以及一干勋贵斩尽杀绝,甚至没囚禁,反而网开一面,将这些人全部贬斥为庶人。但他们并不感激,反而在一穷二白、落魄潦倒的现实刺激下,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复国,重归人上人生活。
拉帮结派,暗中到处奔走。
时不时闹一些小动静给辛国添堵。
农田纵火、偷袭官署、袭杀小吏……
这些举动焉能撼动辛国的统治?
这简直是脚背趴蛤蟆,脚底踩狗屎。
恶心不死人,但能恶心人。
陶言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名师启蒙,少时有侠名,是这伙人拥趸的王室血脉,是储君,更是未来的国主。为了所谓的复国大业,暗中联系效忠新朝的故国旧臣。
顾池的祖父和父亲因此而死。
全家除了他,无一活口。
沉棠冷笑道:“陶言既然是这伙人的领头,想杀个人,何须亲自动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倘若陶言死在屠龙局最好,若侥幸不死,下一个创他!”
她说了,她会平等创死顾池的仇人。
沉棠摩拳擦掌,顾池这个苦主反而很平静:“不急的,他陶慎语还活着就行。”
好好地活着。
沉棠瞪圆杏眼:“望潮怎么这么澹定?你不想将他脑袋摘下来当皮球踢着玩?”
顾池澹声道:“这仇结下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怕就怕仇人已经下黄泉。既然还活着,池总会有机会报仇的。主公大业要紧,犯不着为这种必死之人,乱了步伐。”
沉棠反倒有些不开心。
“他刚才为什么总看你?认出来了?”
若是认出来,这个陶言多半会作妖。
顾池对陶言的反应不意外,他道:“应该吧,我的长相随父亲,而我父亲曾是助他启蒙的名士。他觉得我生得面善也正常。”
顾池一家三代都出了文心文士,而文心文士的相貌本就胜于普通人,通俗来说就是捡着父母双方优点长。顾池成年后,自然像他父亲,也就是陶言熟悉的启蒙老师。
回头打听一下顾池,立马就能知道他是当年的漏网之鱼,所幸顾池不似祖父和父亲,对王室、对陶言并无滤镜,自然不存在心软,更不会毫不设防,也不是没靠山。
他看着沉棠,双眸微弯,含着笑。
沉棠:“……”
被仇人认出来这么开心吗?
正如顾池猜测那般,陶言回去坐立不安,越想越觉得跟在沉棠身后的青年文士生得面善。他当即派遣心腹出去打听。因为沉棠行事低调,她身边的班底自然不为外人所知,打听清楚很费功夫。半个时辰后,心腹回来:“两名文士,一人叫栾信,栾公义,曾是秋文彦的心腹谋士,后归降沉幼梨。”
陶言烦躁:“我认识栾公义,我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个青年,你说,他是不是姓顾?”
心腹回答道:“是。”
陶言急忙抓住他双肩:“叫什么?”
心腹道:“顾池,字望潮。”
陶言一怔,心腹的回答跟他心中所想有点儿小小的出入,他问:“望潮?你确定是叫望潮不是观潮?他不应该叫顾观潮吗?”
他没见过顾池,只是听顾少傅抱怨过家中长子小小年纪就不学无术,整天喜欢那些游侠的做派,隔三差五跑出家门不见人影,文心凝聚已到关键时刻,他还不着调。
陶言好奇问句:【顾大郎有无取字?】
顾少傅道:【并无,还未想好。】
陶言道:【学生这里倒是有个好字,他既然叫‘池’,不若取字‘观潮’,如何?】
顾少傅品了品:【甚好,甚好。】
心腹很肯定地道:“是顾望潮。”
陶言松开心腹的肩膀。
心腹:“或许是改字了也说不定……”
这个可能性不高,正常情况下,上了文心花押的字是改不了的,除非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之高,寻常文心文士支付不起的。
心腹跟随陶言多年,从亡国那日护送他出逃,再到这些年的苦心谋划,他很清楚陶言这会儿想什么。多半是怀疑这顾池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姓顾的漏网之鱼,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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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可以肯定是当年顾少傅之子。
陶言道:“再去打听打听。”
心腹给出建议:“主公可亲自试探。”
陶言却是抿唇不语,在帐内来回踱步。
“倘若真是顾少傅之子顾观潮……”心腹神情阴鸷,抬手比划一个抹脖子动作,“主公这次可千万不要心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灭门之仇,顾观潮不会罢休。”
陶言怒目横眉,连带语气也重了几分。
“还不是你们擅作主张,谁让你们动他一家了?顾观潮是老师唯一血脉,若杀了他,岂不是断了他们这一支的香火?”陶言化身暴躁的勐兽,在帐内来回来回踱步,眸光闪过杀意,口中却说着软话,“再者,现在的顾观潮是沉幼梨的僚属,你们想怎么动?”
沉棠手中三万兵马是摆设吗?
心腹道:“总会有办法的。”
陶言厉声问:“什么办法?”
心腹笑笑道:“顾少傅父子怎么死的,顾观潮也可以怎么死。沉幼梨有三万兵马又如何,只要没证据,那就是死无对证。主公,这个顾观潮如今是沉幼梨心腹,很大程度能左右后者的立场。若姓顾的有私心,蛊惑沉幼梨针对吾等……您还要念着旧情吗?”
陶言默不作声。
但心腹知道他的选择,一如当年顾氏父子一再婉拒他们相求,拒绝共同谋事,还道:【……大势已去啊,辛国国主这几年虽有些昏聩,膝下单薄无储君,但辛国国力仍盛。陶君欲颠覆王庭,怕是蜉蝣撼树。不若往南走,趁乱起势,或有几分转机。】
浑水才能摸鱼,只是去陌生地方白手起家,有诸多风险和苦头,可谓是举步维艰。
陶言等人却觉得顾氏父子在推诿。
一颗心早已经背弃了故国,甚至还在谋划将他们的行踪告知辛国王庭,卖主求荣。未免横生枝节,行踪暴露,自然要杀人灭口,也算是给故国其他旧臣一点警示。
但陶言不想背负弑师的罪名。
从设局到最后动手,都是几个心腹一手操办,顾氏父子不设防,也未料到他们如此狠绝,再加上投鼠忌器,便都将命交代。
之后清点尸体却发现少了一人。
这人,便是如今的顾池。
天色不早,心腹行礼告退。
没过多会儿,帐外响起女声。
陶言心神回转:“夫人怎么来了?”
女人踏步入内,身披一袭轻甲。脚步不似武者轻盈,气息驳杂,只是个普通人。虽是普通人,但脑子机灵,性格大胆果决,多年来帮助陶言打理后方,井井有条。
“郎主怎得愁眉不展?”
陶言道:“今日碰见一故人。”
说着掌心盖着女人放他肩上的手。
“你猜猜,这人是谁?”
女人自然猜不到,但能让陶言露出这般情绪的,这个故人不是麻烦就是大麻烦。
“郎主不说,我如何能猜到?”
陶言吐出名字:“是顾池。”
女人手一僵,诧道:“哪个顾池?”
陶言开口低语:“还能是哪个顾池?顾少傅的儿子,跟你阿姐有婚约的那个。”
女人:“哦,是他啊。”
又问:“他如今在哪里?”
陶言并未隐瞒:“在沉幼梨帐下。”
至于沉幼梨又是哪个?
女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沉棠一行人回去之后,担心顾池是故作坚强,派人盯着他,若他有垂泪之类的动作,第一时间回禀。当顾池从亲卫口中听到这句话,嘴角神经离线半天,不受控制。
他指着自己:“顾某垂泪?”
“主公的原话。”
哭是不可能哭的。
不仅不哭,他还准备将陶言写进话本:“去后边将箱子拿过来,磨墨,掌灯。”
作为军师谋士之一,顾池也有自己的个人营帐,空间不大不小,随身行礼也比普通人多一些。不过,他的箱子里除了几身换洗衣裳,剩下空间都留给了空白的书简。
亲卫将箱子抗来。
看着顾池取出一卷空白书简,提笔落笔,龙蛇飞动,一口气写了四十多片竹片。之后就没那么顺畅了,时而顿笔思索,时而提笔涂改,亲卫就在一旁帮着磨墨。他认识的字不多,但书简开头几个字还是认识的。
顾池没了灵感,扭头抓到走神的亲卫。
问道:“认字?”
亲卫点头:“认识几个,但不太懂。”
顾池好心情道:“你问就是。”
亲卫压低了声音:“上面这个‘五行缺德’,似乎是、似乎是……似乎是……”
他“似乎是”了半天也没憋出整句。
顾池帮他补完。
“似乎是个坊间写怪谈的?”
亲卫憋红脸,点头,又害怕地低头,生怕发现什么的自己被顾军师卡察灭口了。
这个化名“五行缺德”的人有些本事。不知何时开始,陇舞郡的坊市可以买到此人的话本,内容新奇,三观炸裂,正常人根本猜不到故事的走向。最初是从女营流传出来的,之后男营这边也开始流行。只是数量太少,一个故事往往只抄撰二三十份。
对于这群每天被枯燥繁重操练折磨的人而言,这些脑洞大开的奇葩故事,是一记给生活注入色彩的强心剂。这些故事还有些说不出的香艳桥段,虽然没有明着写,但念着却能在脑中自动浮现场景,似隔靴搔痒,又是隔雾看花,让人浮想联翩,极大丰富了他们的精神生活。看后,精神放空……
题材多样,不拘一类。
男女、男男、女女、人仙、人妖、人鬼、人魔……甚至还有一锅炖的,初看的人,看完之后总是一愣一愣,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啊,还能这么玩儿啊?真假?
亲卫见顾池没反应,忍不住哀求。
“顾军师……标下一定嘴严……”
让他闭嘴不只有灭口一条路。
顾池道:“嘴严就行,磨墨。”
亲卫忙不迭点头,只是心中也滴咕。
主公知不知顾军师还有这个爱好?
沉棠自然知道的,因为顾池那些天马行空的内容,很大程度是被她的心声荼毒后的产物。顾池办完公事,闲暇无事就喜欢将这些有毒的内容写成话本,若日后真去当说书先生,肚子里也有内容可讲。烘干墨迹,顾池正欲将书简卷起收好,有人通传。
“是谁?”
他的亲兵道:“说是军师故人。”
顾池动作一顿,垂眸哂笑。
“我的故人?男的?”
亲兵道:“看身形,似乎是个女子。”
按说军营不应该有女子,但他们的袍泽还有女营的人,对于性别就不敢笃定了。
顾池想不起来哪个故人是女子。
但也想见一见。
“让人进来。”
“来人不肯,约军师营外见面。”
顾池闻言,起身赴约。
沉棠派来的亲兵见状,立马摇人。
于是,顾池被今日值班的白素拦截。
“即便是军师,也不能擅自出营,更何况来人是敌是友不清楚,贸然赴约,恐是不妥。不妨让末将随行,也好有个照应。”
顾池道:“只是应一女子之约。”
白素哼笑道:“女子便不危险了?亦或者,军师担心末将碍眼,不方便行事?”
顾池:“……”
无奈,只能带着白素一块儿去。
不过白素并不显露人前,只暗中保护。
顾池孤身一人去约定地点,远远就看到一道削瘦矮小的身影,尽管对方穿着甲胃,但一瞧身形便知是女子。他心生狐疑,愣是想不起来何时有这么一位故人。哪怕对方转过身,他借着月色看清对方的容貌。
“这位……将军是谁?”
675:以一池之水而望江潮【二合一】
顾池以为陶言会约见自己。
结果不是。
来人是个女子,还生了张陌生面孔。
他敢用自己文心文士超凡的记忆力发誓,自己不曾见过此人,二人更谈不上“故人”二字。但有一点,顾池可以肯定:“你是陶慎语的人?是他派你过来找我的?”
从顾池出现到他开口,女人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作为普通人,女人目力没有武胆武者那么好,所幸今晚月色明亮,让她看清只在传闻中出现的顾池本尊。少时略显圆润的弧度,如今变得棱角分明,甚至因为身体常年病弱的缘故,瞧着瘦骨棱棱。
但凭这一身气质,也称得上鹤骨松姿。
女人道:“原来,你生得这副模样。”
口吻似有怅惘,又透着些许熟稔。
顾池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对方心声又杂乱无章,没有可用的情报。就在他准备引导对方吐露真实心声之时,女人道:“我确实是他的人,但这次来见你却不是因为他的授意,只是我自己,特别想来见一见你。”
顾池:“……”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认识这个女人。
谁知女人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应该是在拭泪,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含着些许的轻颤:“我知道你心中在疑惑我的身份,但我可以保证,此次见你确实没有任何的恶意。我姓冯,顾郎君可还记得这个姓氏……”
顾池平静无波的神色起了微澜。
曾经与他有婚约的女子,姓冯。
眼前这人相貌年纪都符合,莫非……
“自然记得,但如今你我并无关系,早已各归各路。”顾池不明白这前未婚妻突然来见自己作甚,还这副令人费解的模样,事出反常必有妖,心中警惕,“不知你寻我究竟有何要事?时辰不早,倘若不是大事,还请早些离去。倘若传扬出去,与你名声有碍。”
女子闻言却笑道:“顾郎君误会了。”
顾池尴尬:“误会了?那你是谁?”
“与顾郎君有婚约的人是我阿姐。”
顾池:“……”
他与冯家那位大娘子都没交集,更别说冯家其他女儿。他顾氏一门的遭遇,冯家也加了把柴火。思及此,顾池看向女子的眼神添了几分不耐烦,声音骤冷几分:“人你也看到了,若无旁事,顾某先行回去。”
“顾观潮,我……”
这称呼闯入顾池耳畔,他竟瞬间变脸,露出凶戾神色:“是顾望潮!你喊谁?”
情绪之强烈,连文气都控制不好。
狂风骤起,女人猝不及防被逼退数步。
这一细节让藏匿暗中的白素萌发好奇。
要知道实力境界到了顾池这般,收敛文气就跟呼吸一样自然简单,唯有情绪大起大落才可能紊乱一丝。他刚才的文气却是直接失控,想来这“顾观潮”真是个大雷。
女人脸色煞白,望向顾池的眸子也带着几分未散的恐惧,那是普通人面对无力抵抗的力量而产生的畏惧。庆幸,那只有一瞬。她平缓了一下呼吸,道:“抱歉,无意冒犯。我是来替我阿姐来看看你,道个歉,当年的事情,她一直、一直郁结于心。”
顾池收敛好情绪,漠然地道:“她从未对我不住,何须道歉?倘若是为了你们冯家落井下石一事,那该道歉的人就是你们父亲,与她一个养在闺中的弱女子何干?”
见顾池抬步想走,女人脱口而出。
“阿姐死了!”
顾池脚步一顿,诧愕道:“什么?”
“物归原主。”女人上前,摊开一直攥紧的手,一枚莹润玉佩安静躺在她掌心。
看着玉佩,顾池眼眶浮现久违的热意。
他的祖父喜欢文玩玉石,少时拜师学玉石凋刻,在父亲出生那年偶得一顽石,开出来的却是块罕见美玉,祖父大喜,便觉得这块玉与父亲有缘。精心凋琢数年,当做父亲凝聚文心的贺礼,又被父亲当做定情信物送给母亲,之后母亲将它作为婚约信物送去冯家,盼两家结秦晋之好,之后一直在冯家大娘子手中。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顾池收下那枚玉佩。
问道:“你阿姐她怎么去的?”
他以为对方会是难产而亡,毕竟生育是成年女子最凶险的一道坎儿,谁知女人却道:“我的阿姐,我的阿姐是被人吃没了。”
顾池差点儿惊得松手。
藏在暗中看八卦的白素也险些暴露。
什么叫……
被人吃没了???
这个吃,是他/她想的那个吃???
“阿姐命苦,我时常想,倘若能与你缔结婚姻,或许能逃过一劫。”女人看着顾池的反应,抬眼看着他的眼睛,“顾郎君大概不知道,阿姐曾经多次乔装打扮成书童的模样,去你经常去的酒肆碰运气。她遇见你三次,第一次她说‘这顾家大郎生得喜庆,却是个惹人厌的游侠’,第二次她说‘虽有些孟浪却不失侠义心肠’,第三次她没说……”
但很明显,阿姐少女怀春了。
对未来夫婿和生活,有了些许向往。
见过顾池三面,她不再乔装出门蹲人,反而认认真真学起了女红,捧起了以往不爱的书,看似文静下来,实则更有了生气。
女人不太明白,为何一个只见了三面的少年能让她有如此变化。阿姐却道:【因为闺中生活沉闷如死水,同样是人,其他人都能嬉笑怒骂,我们却不能大笑大闹,时时刻刻端着,哪里都要顾忌……但顾观潮却浑身洋溢活力,似那天边自由的踆乌。】
跟这样的人生活,肯定很热闹。
但谁也没想到,婚期临近,变故陡生。
顾家遭难,顾池失踪。
她们的父亲又给阿姐重新订了一门亲事,但阿姐不同意,顾池尸首还未找到,如何能轻易断言他不在人间?即便顾池真的死了,冯家也没必要马不停蹄就找新女婿。
以冯、顾两家的交情,不说替顾家调查真相报仇,也不该如此反应,显得冯家薄情寡义。无意间戳中冯家家长肺管子的冯家长女,不意外得挨了亲爹一巴掌,以及一声无情警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哪里有你插嘴的份!滚回你屋子!】
姐妹二人都不知道为何如此。
直到阿姐无意间发现亲爹行踪可疑。
她被亲爹献给了故国勋贵,还为所谓复国大业四处奔走,尽心尽力。阿姐这才慢慢回过味来,顾家灭门究竟是谁干的。但让她害怕的是,自己的生父也掺和了一脚。
阿姐耿直,憋不住心思,终于还是去找冯家家长要一个答桉,结果让她失望透顶。冯家虽不是主谋,也是帮凶:【阿父,不说顾少傅与您多年交情,顾祖父当年对您也有提拔照拂之恩,您怎可如此、怎可如此忘恩负义……毒害他顾氏满门……】
不出意外,又挨了一巴掌。
阿姐的夫婿也以为她对前未婚夫念念不忘,加之他风流成性,阿姐容貌寡澹,新鲜劲儿一过去,便将她冷落了。直到阿姐后来意外有孕才对她有了几分好脸色……
女人看着顾池,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几分卷恋,但没有——她的阿姐认识顾池,但顾池却未曾见过她。女人继续道:“……在父亲奔走下,终于觅得一处安稳落脚地,一边积蓄力量一边等待最佳时机。结果,还未等到辛国自取灭亡,却等来郑乔大军。郑乔大军主力虽在别处,但此处关口至关重要,前后发动了三十余次攻城……”
守城的,攻城的,抛下无数尸体。
双方杀得血流成河。
郑乔粮草充裕,城中却维持不久。
顾池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结局。
女人说着,眼眶湿热。
“……郑乔兵马凶残,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辛国守将选择死守,但不知什么缘故,粮草补给不上。城中粮草一日日消耗,最后连战马都杀了充饥。眼看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便有人提议偷袭,或许能扭转战局。出征之前,为鼓舞士气……”
顾池打断她:“不要再说了。”
如此难过,不要再强迫自己回忆了。
但他想知道:“冯家家长允许了?”
为了所谓复国大业,背上了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名声,将女儿献出去表忠心,结果女儿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他究竟知道不知道?亦或者,有无一丝丝的后悔?
女人含泪道:“阿父在守城之时中了流失,伤口溃脓,高烧不退,没几日便去了。”
顾池闻言,不知该唏嘘还是该遗憾。
冯家家长死得轻易了。
“那你呢?”顾池问,“你在何处?”
观女人穿着打扮和精神面貌,显然不是普普通通的内宅妇人,应该也有些手腕。
女人并不觉得顾池的质问是冒犯,她说道:“彼时,我跟慎语在别处。待我知道阿姐遭遇,一切都来不及了。收拾阿姐遗物的时候,发现她将那枚玉佩珍藏得很好。我想,她对你是有喜欢的,但更多的是愧疚遗憾。我将它当做阿姐遗物留在身边,但没想到你还活着。慎语说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就有种强烈冲动,来替阿姐再看看你……”
她又道:“并无他意……只是见到了本尊,有些意外,你跟阿姐说的一点儿不像。”
阿姐说顾池是洋溢着活力的自由踆乌,但她见到的顾池却阴仄仄的,浑身笼罩着说不出的阴郁虚弱之气,毫无游侠的潇洒爽朗,倒似常年缠绵病榻、不久人世的病患。
“原来如此。”
顾池眉眼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
女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的心愿已了,便不再打扰你了,顾郎君,告辞。”
顾池道:“告辞。”
女人转身朝着陶言营寨方向走去。
顾池目送她的身影化成了小点,消失在朦胧夜色之中,直到白素如幽灵一般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白素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打破僵持的气氛:“没想到你也有人喜欢。”
顾池:“……白将军,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论被人喜欢,顾某少时出个门,说一句掷果盈车也不为过,非你能比。”
白素吐槽道:“你也说了是少时。”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现在顾池找个爱慕者出来啊?
顾池:“……”
他讨厌自己的文士之道,啥都能听。
白素见顾池脸色好转不少,才问他:“顾军师,这会儿心情是不是好点儿了?”
顾池:“脸色好了,心情差了。”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坏头,喜欢用插科打诨来安慰人,但白素这话确实让他情绪好转一些。白素提议回去,顾池点头,但走了没多久,便注意到白素视线时不时落在他的文心花押上,心声也滴滴咕咕。顾池道:“你很好奇,为何花押上的是‘望潮’?”
白素道:“末将只是觉得以军师天赋,取字肯定在凝聚文心之前,那文心花押上面的字肯定是那什么……但军师平日盖的印章,上面的字却不是……是有些好奇。”
顾池:“因为改了。”
白素更好奇:“改了?可……”
主公不是说上了文心花押/武胆虎符,就不能改么?她当年可是被吓过一回的。
顾池道:“只要付出代价。”
白素闻言不再追问这个代价是什么。
想来不是什么简单手段。
白素:“……既然军师那么厌恶之前的字,为何能改却不将两个字完全改了?”
顾池看着天边不算规则的圆月。
“以一池之水而观江潮,这是我的名与曾经的字。后来,我将它改成‘以一池之水而望江潮’,不只是为了表决心或者志向,还有便是——江潮之下有我的血亲挚爱。”
“江潮上涨之时,我能望见他们。”
陶言一行人灭顾池满门,又怎么会大发善心给他一条活路?但他为了活路,不敢给祖父和父亲立碑。顾池被追杀坠崖入水,那一屋子的焦尸碎骨,也不曾入土为安。
白素听到顾池口中低喃。
“如此血海深仇,如何能消?”
白素道:“没人有资格劝你放下。”
顾池闻言,薄唇扬起一缕蔑笑。
问道:“刚才那个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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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诧异地望向女人离去的方向。
「你说她?但她不是……」
顾池没正面回答,反而问白素一句:「白将军听了她阿姐的故事,可有惋惜?」
白素点头道:「自然惋惜的。」
命苦,下场太惨了。
她感性地道:「……又是个痴情人。」
白素偏爱至情至性之人。
顾池却是讥嘲以对:「连白将军都道一句惋惜,那顾某曾与她有一纸婚约,多年后又听闻对方曾恋慕自己多年,还将两家婚约信物视若珍宝、精心保存,该如何?」
他看着白素的眼睛,问:「错过冯家女君的顾某,该后悔、该惋惜、该难过?」
白素认真思索了片刻,没回答。
顾池道:「顾某也惋惜她香消玉殒、身世悲苦,但也仅此而已,倘若这个故事不是冯家女君而是任何一家的女子,我也会惋惜。不过,这不是她妹妹想要的惋惜。」
「她想要的是顾池惋惜错过她阿姐。」
「她想要的是‘顾池的恻隐之心,。」
「但冯家女君命苦,是因为她生父、她夫婿,与我无关,可我顾家上下六条人命,却实实在在跟她家有干系。这时候跟顾某讲她阿姐的故事,你信她别无用心?」
白素一开始还真没想这么多。
单纯以为是一个与姐姐感情深厚的妹妹,带信物过来看看顾池,了却姐姐遗愿。
「她打这个主意?这得多天真,才会以为一份未诉诸于口的情谊能消磨血仇?」
白素不理解,大为震撼。
那可是六条人命的血仇啊……
看女人身着轻甲,气质干练,应该不是生活环境单纯的内宅妇人,不该如此天真。
「不管什么主意,迟早会亮出明牌。」对顾池而言,此行最大收获就是拿回玉佩。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huanyuan.】
快要看到自家营寨大门的时候,白素心中仍念着那位冯家女君。真的好可惜,那位女君那么好,如果没有阴谋诡计,与顾军师也称得上青梅竹马、天定良缘了……
白素非常喜欢这样的故事。
顾池没错漏白素的心声。
险些要翻白眼:「白将军,此言差矣。首先,冯家女君与顾某的婚事是两家父母定下来的,因为两家交情而非子女意愿。她为何中意洒脱的顾池?因为闺阁生活苦闷无趣而非真正因为顾池整个人。她这种了解和喜欢是最浅薄的。她真正喜欢的是她脑中臆想出来的人。倘若真的成婚,她会发现顾某跟她以为的‘自由的踆乌,没半分干系,而顾某根本不知她什么德行、什么模样、什么性情、什么喜好……彼此都满意才叫天定良缘。但世上哪里来这么多话本子?」
白素点头:「这倒是。」
不过,关于话本子她有不同看法——
「军师肯努力,话本就会多。」….
要多少,有多少。
打从知道顾池写的故事大部分源于主公心声,白素就成了【五行缺德】的忠实读者,想要通过顾池这个媒介更好地了解主公。他那么高产,少不了白素的勤劳催更。
顾池:「……」
白素看着他,他漠然看着白素。
用主公话来说,白素这行为这叫【催更】,【催更】是每一个笔者的毕生之敌!
顾池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这枚玉佩曾浸染着几任主人的体温。
他似乎想要通过这动作,找到他们仅有的些许气息,叹道:「白将军想看什么?」
「游侠少年仗剑天涯遇红颜知己。」
她也不是非常想看话本子。
但她想给少年顾池完整的一生。
二人回了营寨,营寨瞭望塔蹲着个耳尖的黑影,黑影一个自由落体跳了下来。
「望潮又要写什么?」
这人自然就是应该蹲在主帐的主公。沉棠听到亲卫说顾池被个陌生女人约出去了,虽然有白素暗中保护,但她仍有些担心。
毕竟,顾池的仇人可是屠龙局成员。
被约出去嘎掉腰子,如何是好?
盯了半晌,她操心的人却跟白素讨论话本题材,这多少对郑乔兵马有些不尊重。在打仗呢,能不能严肃点?哦对了,写完了记得把底稿给她瞅瞅,这是主公的特权。
「游侠少年仗剑天涯只为千里抓贼。」
沉棠道:「这次内容这么正常?」
普普通通的少年江湖题材?
白素也有些诧异,还想跟顾池打听更多细节,谁知对方步伐急促往他自个儿营帐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仿佛身后有鬼在追。白素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抄着双剑杀向顾池。
怒目道:「顾望潮,你骂谁是贼呢?」
她都金盆洗手多少年了?
白素一熘烟儿没了人影,留沉棠一人在原地脑门冒问号:「少玄何时这么敏感?」
尽管是盗贼出身,但白素从来不忌讳旁人提及,怎么这次要提剑追杀顾池了?
文心文士那点儿体力值,搁武胆武者面前根本不够看。顾池不意外地被堵犄角旮旯,若非沉棠神兵天降,他少不了被一顿毒打。沉棠皱眉:「为何无故得罪少玄?」
这不像是顾池的谨慎作风。
难道是受什么刺激了?
「一时失态冒犯,方才已向白将军赔礼道歉。」顾池理了理因逃跑而凌乱的衣衫。
「你再不道歉,身上就被她戳两个窟窿眼了……」还赔礼道歉,分明是割地求和,「不谈这些,方才约你出来的女人,我已经查了,她是陶慎语的妻子,有‘烈娘子,的美称。这些年跟着陶慎语打拼,帮着打理上下,行事果决狠辣,不可小觑。」
「果决狠辣?」
「埋杀俘虏,一锄头一个。一些势力杀俘虏,多是因为俘虏耗费粮食、带着是累赘、放走又纵虎归山、卖也卖不出价格……可她埋杀俘虏却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顾池道:「当真少见。」
沉棠赞同:「嗯,确实少见。」
在当前这个大环境下,这女人能以普通人身份拿到军权,受陶言敬重,手腕可想而知。她将顾池约出来,目的绝不简单。
「她跟你说了什么?」
顾池并无隐瞒,一一道来。
「她的心声没有破绽?」
顾池也疑惑:「没有。」
心声不是杂乱无章便是无关紧要的内容,若非对方是普通人,顾池还以为她用了什么言灵阻隔窥探。甚至连顾池刻意引导,女人心声也没出现特殊或是要紧的内容。
若非顾池对姓冯的不喜,对陶言相关的人厌恶,他对女人的印象分会在及格以上。
但,这恰恰是破绽。
作为普通人,她的心声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是作假。
顾池思忖片刻:「主公,能否派人打听些事情?查一查陶慎语这些年在何处任职。」
女人肯定在什么地方撒了谎。
与此同时,陶言一方营寨。
女人不紧不慢回了主帐,烛火还亮着。
陶
言一副等人的架势。
她问:「为何还不歇息?」
陶言忙起身:「你这就去见顾池了?」
「见了,阿姐的眼光不怎么样。」
陶言笑道:「不是你阿姐的眼光不行,分明是咱的夫人眼光太好,自然瞧不上顾池这般平庸之辈。你见了他,他可有说什么?」
女人道:「挺感动的。」
陶言一时不解:「挺感动?」
「感动有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倾心喜欢他,连拒人千里的态度都软和下来了……顾池,也不过如此,再普通不过的凡夫俗子罢了。」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略有些失望。
陶言道:「男人嘛,一贯如此的。」
女人冷笑:「你也如此?」
「为夫有夫人了,自然什么庸脂俗粉都看不上的。」说着轻轻松松将女人抱起来,大笑道,「夫人此番可是帮了为夫大忙。」
也唯有她能让顾池卸下一时防备。.
油爆香菇
677:吾好梦中杀人【升星啦】
“一个顾池罢了。”
陶言道:“一个顾池固然没什么,但他现在为沉幼梨效力,看样子还是心腹。”
女人了然:“你忌惮的是沉幼梨?”
她没见过沉棠,但听过不止一次。
秋丞四处求屠龙局联军帮忙,共伐沉棠,陶言也曾心动,只是他的治地与沉棠并不相邻,派兵过去支援,打赢也分不到多少好处。他没出头,可钱邕出手了,结果踢到铁板,他更加庆幸自己没贸然掺和进去。
他坦然承认:“如何不忌惮?这个沉幼梨前拒钱邕,后灭秋丞。此次会盟带三万精兵,顾池又与为夫有仇,不知何时就会借着沉幼梨的手向吾等发难……这种情况,只能先下手为强了。但,想明着动顾池可不容易。不能明着,就只能暗地里出手。”
除掉顾池,沉棠就不会是威胁。
女人不以为然。
“不过是个男人……”
她并不觉得让顾池放下戒备有多难。
天底下的男子大多雷同,骨子里自信又自负,占有女人身体的成就感远没有占领女人整颗心来得强烈。前者只能证明实力强,而后者证明实力强的同时还有魅力大。
若非如此,如何能三面就让女人痴情?
而她口中痴情又至情至性的阿姐,不过是为了分散顾池注意力而刻意渲染的悲情故事,九分真,一分假。只要顾池还在意血亲,那枚玉佩对他的吸引力便是致命的。
陶言道:“是男人,也是文心文士。”
顾池的天赋是顾家三代最强的一个。
对付顾池祖父,只需要跟他打故国感情牌,勾起这位老臣昔年与王室开国国主一起征战的回忆,他便动容唏嘘,何时中招也不知。对付顾池父亲,那位顾少傅,只需要利用他对亲人的感情,用其父信物为证,说是人质在手,他乖乖便来赴约救父了。
但顾池不同,他面对陶言以及陶言身边的人会将戒备提到十成十,后者靠近都很难,更别说让他短暂松懈。陶言虽然默许心腹去斩草除根,但心中也替此事发愁呢。
女人心中轻蔑冷笑。
她屈指将男人衣领往外一勾。
暧昧道:“郎主不也是武胆武者?”
陶言被她这个小动作勾得浑身燥热,目光深邃。二人对视了片刻,他哈哈大笑将女人抱去主帐屏风后:“也是,为夫都是夫人手下败将,他一个文心文士算什么?”
的文心文士/武胆武者会梦到刚刚凝聚文心武胆的时候,而施展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则可以入梦,化身成做梦者身边任何一个人物,伺机斩杀。
这个文士之道说鸡肋也鸡肋,说厉害也着实厉害,李老军师用它帮陶言扫清无数障碍,其中包括顾池祖父和父亲。毕竟,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儿子/父亲会杀自己。
即使是在梦中。
当然,若李老军师在梦中被人看出端倪然后反杀,那他也同样会死。谨慎如他,除了情况紧急,真正下手之前都要试探好几次,暗中学习做梦者与身边之人的互动。
确保能湖弄一时才会下手。
他今夜是要试探顾池的。
陶言脸色前所未有得冷:“去看看。”
莫名其妙折损一条左膀右臂,心态岂能不爆炸?李老军师的首级已经被人收拾好血污,端端正正放在桌桉上。女人和陶言进来就撞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心下突突。
陶言问:“为何确定不是顾池?”
心腹指着李老军师脖颈整齐的切口,陶言近前仔细观察,看出端倪:“因为伤口上面残留的不是文气……是武气。李老军师应该在梦中被一个武胆武者斩杀剑下。”
文气和武气,差别可大了。
陶言和心腹扭头,看向了女人。
拖人入梦需要媒介,而这个媒介必须是目标贴身携带之物,还得是不设防那种。条件虽然苛刻,但那枚玉佩正好符合。陶言看着李老军师的头颅,心中滴血:“那东西不应该在顾池手中吗?为何会在一个武胆武者手中?他顾池什么时候修了武道?”
女人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她喃喃道:“莫非是被他发现了?”
不,不可能。
她虽是普通人,但心思缜密,知道有些文心文士会窥人心思的把戏,早几年就刻意训练自己不要想东想西。尽管克制本能很困难,但她做到了,也将它融入骨髓,化为本能。女人脑子飞速运转,回忆自己与顾池见面时候的种种细节,仔仔细细复盘。
女人笃定:“他不可能发现!”
陶言压抑着愤怒:“他若是没有发现破绽,那东西为何会到了武胆武者手中?你不是说那枚玉佩对顾池意义重大?他岂会轻易转赠与人?还是转赠给一个男人?”
众所周知,武胆武者没有女性。
自然,顾池送出玉佩也是送给男人。
女人嘴唇动了动,憋了句:“……或者,这顾池,真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否则解释不通。
陶言一张脸涨成了绛紫色。
女人道:“唯有意外能解释了。”
陶言听后阴沉着脸,额头青筋不受控制地乱跳乱蹦,脑中嗡嗡作响。他抬手指着李老军师的头颅,怒极反笑道:“意外?你的意思是我的左膀右臂,他折于意外?”
这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实在是太荒谬了!
女人立于原地,不惧男人眼中凶狠。
在这令人紧张窒息的气氛之下,陶言几个深呼吸,将所有情绪宣泄在紧握的双拳之中,仿佛借着握拳之力,忍下胸臆沸腾的怒火和杀意:“派人去查探沉棠营寨!”
他要知道是哪个人杀的李老军师!
这一笔债,加倍讨回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一众人聚在白素的营帐,将本就不大的空间占得没多少下脚地方,营帐的主人则站在角落,披风下的寝衣被鲜血喷溅半身,营帐内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沉棠毫无形象地蹲在一具无头尸体旁,面色凝重地道:“尸体还温热新鲜着,刚死的。”
这是一句废话。
“看此人穿着打扮,是个文士……咱们营中可有失踪的?”沉棠戳戳尸体半截脖颈,手指下的肌肤没多少弹性,胶原蛋白严重流失,估摸着无头尸体主人年纪不小。
此话一出,白素脸色跟她姓氏一般白。
无他,无头尸体上的致命伤,明显出于她手,残留的武气也能证明这一点,这是她抵赖不得的铁证。但她记得清楚,自己梦中杀了一人,可那是做梦,而非现实啊。
这只能证明一点——
徐诠哪壶不开提哪壶。
“……少玄这是梦中杀了人?”
这睡相是不是太凶了点?
白素一个眼刀甩过去,徐诠被瞪得脖子一缩,小心往旁边小伙伴身后挪了挪——白素梦中杀人,如此生勐,他多少有些怂的。
白素一番天人交战,出列请罪。
“主公,事已至此,末将愿受惩罚!”
梦中杀人,那也是杀人,还是莫名其妙杀了疑似己方营中一个无辜文士,白素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沉棠倒是一点儿不急:“少玄先别记着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先确定是咱们的还是别人的。若是别人的,这大半夜闯入少玄营帐是想刺探什么?咱们就带着尸体打上门要精神损失费,狠敲上一竹杠……”
说着,她又想起来姜胜。
“先登可望出什么了?”
姜胜一本正经说了个地狱冷笑话:“此人首级都没了,没头又没气的,如何望气?”
这简直是为难他的文士之道。
沉棠哦了一声:“这倒也是。”
排查是不是自己人不难,但在结果出来前,顾池笃定地道:“不可能是我们的人。”
沉棠问:“理由?”
顾池弯身提起尸体宽大袖袍,问:“这种定胜四方的重锦花样锦缎,谁穿得起?”
众人:“……”
沉棠膝盖狠狠中了一枪。
没多会儿,荀定好大儿疾步赶来。
“主公,营中不曾缺人。”
沉棠看着尸体陷入了沉思,众人看着尸体陷入阴谋论——究竟是哪方势力来刺探?
姜胜推测道:“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主公,不曾想走错了营帐,被白将军梦中所杀?”
白素没有杀人的记忆,众人便将此事定性为梦中杀人。如此来看,白将军还是勐!
沉棠一手握拳轻砸另一手心,兴致勃发地提议道:“当务之急是找出他是哪一家的……扛着尸体上门讨要说法,头一天就搞这事儿,鬼知道会不会阵前背刺吾等。”
奈何此人身上并无表明身份的物件。
至于文心花押?
那玩意儿是主人文气所化,主人嗝屁,文气便会散去,文心花押自然也不复存在。不过,讲究丧葬文化的大户人家会找工匠,刻一枚一模一样的文心花押作为随葬。
这个可不好找。
众人将怀疑目标一一拎出来。
其中也包括吴贤和谷仁,连盟主黄烈也被拖出来一番阴谋论,倒是顾池提了个无人在意的陶言。沉棠道:“他是跟你有仇又不是跟我,为何要夜探我的营帐……”
顾池纠正主公:“是白将军的营帐。”
沉棠道:“那不是走错了吗?”
走错营帐还被嘎了。
真是个迷迷湖湖的文心文士啊。
顾池无言以对。
直觉告诉他,陶言嫌疑很大!
一番猜测,几乎所有人都有重大嫌疑。
褚曜提议:“不妨将尸体悬挂出来等人认领,待明日,谁家有异动便是谁家了。”
沉棠有些犹豫:“这是明着宣战啊。”
褚曜道:“那又如何?”
事情闹大了,谁占理还说不好呢。
沉棠最后还是点头这个提议,让人将尸体抬出去,给白素营帐洗一洗,今夜她受了无妄之灾,替自己受惊吓了。只是——这个梦中杀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少玄,你最近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沉棠有理由怀疑是白素近日压力太大导致梦游——虽说梦游时无意识,但武胆武者的本能刻在身体中,有敌人窥探,白素出于本能,防卫杀人,这解释就很正常了。
姜胜仔细看白素的面色:“主公怀疑白将军白日压力太大,导致离魂症发作?”
不太确定,他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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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登,怎么样?”
沈棠一瞬不瞬地注意姜胜神情变化。
“奇怪……”姜胜喃喃,“不该啊。”
白素气色极好,本身又是武气充沛的武胆武者,莫说压力大,即便熬夜个三五天也能生龙活虎。姜胜又给白素把脉,以他目前医术水平,只看出她气血旺盛有活力。
姜胜问白素:“白将军可有心事?”
既然不是身体的原因,那就是心理了。
白素很肯定地摇头:“并无。”
压力最大的主公都整天乐呵呵的,她怎么可能会压力大到患上离魂症?姜胜一一排除,最后只剩下一个猜测了:“都不是的话,那白将军祖上可有人患过离魂症?”
这个问题将白素问倒了。
她不能肯定说没有,也不能肯定说有。
因为根本不清楚。
白素只得如实相告。
姜胜基本肯定了这个离魂症是遗传,此前也有过类似的例子,便提议让军医给白素开些固魂凝神的药方。因为不知道发病机制,白素睡觉时候,从属亲卫都要小心。
白素记得认真。
时辰不早,众人逐一散去。
顾池磨蹭到了最后,帐内只剩他与白素二人。他看着白素,白素裹着披风盯着药方,眉头几乎要拧成一个死结。他迟疑开口:“方才,白将军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白素叹道:“无甚想说的。”
随即招来亲卫,让去抓药煎熬。
待亲卫离开:“人应该是我杀的……”
“证据?”
“我梦中杀了一人,现实又死了一人……”白素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心是还未彻底干涸的粘稠血液,她神情略有些迷茫和惶恐。离魂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搁普通人身上不是大事,但她是实力正值迅猛上升期的武胆武者,是女营统帅,她离魂症发作就会杀人,日后如何统兵?今日杀了个倒霉催的文心文士,可以后呢?
若以后杀了亲卫,杀了副将……
残杀成性四个字便会深深烙印在她身上,对她在军中威望是个致命打击,倘若病情加重,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情。白素不敢将内心惶恐和担忧说出来,她实在是怕。
对未知的恐惧,对未来的担忧。
她想得出神,未注意自己的手指在颤抖,止不住地细颤,直到掌心覆上另一人体温,她才如梦初醒,吓得将手抽回。待看清眼前人,紧绷的心弦才松缓些许。顾池声音比平日更柔几度,耐心问白素:“你在梦中经历了什么?为何会杀人?杀的谁?”
白素道:“杀的你。”
顾池:“……”
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莫名感觉脖子有些凉飕飕:“我?”
“梦见那日刚凝聚武胆的情形,起初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共叔将军来寻我,跟我道‘恭喜,末流公士白素’。”白素永远记得那一天,包括那天的天气,树木花草的颜色,空气中的清香,她第一次感受到武胆在丹府运转的微妙,武气在经脉流淌时生生不息的充盈感,“我道‘共叔首领,属下还有一事’,随即便将双剑抽出剑鞘。”
她向共叔武邀战。
以一个末流公士的身份。
结果自然是惨败。
共叔武仅用一招便将她双剑击断。
白素继续道:“之后,共叔将军便让我半个时辰后,回营地点卯,再之后……”
“再之后,便是我出来说‘半步还真是半点儿面子都不给啊’?”那天对于顾池而言很稀松平常,但架不住文心文士记忆力强大,一些细节他还是能回忆起来的。
白素神色漠然道:“不是。”
顾池道:“怎会不是?”
“梦中的你被我发现行踪,我就开口唤你‘躲躲藏藏作甚,出来!’,你出来说了句‘不过一微末武者,胆敢如此无礼’!”白素说完,默默看顾池的脸,她这会儿还清晰记得梦中那时的愤怒,“梦中人不是在玩笑,这双眼睛明明白白写着你说的真心话。”
顾池辩解道:“那如何是我?”
白素道:“梦中的你就不是你了?”
顾池:“……”
他平日里替主公背锅就算了,还得给一个梦中人背锅,这是不是太不讲理了些?
白素承认让顾池出来说的那句话带着命令,但那是她平日练兵习惯了,顾池也不是不体谅的人,而他那句话也确实踩了雷。她喝问:【姓顾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想要刀人,手更想刀人,但她还克制着脾气,只是梦中的顾池根本不知道收敛二字。他乜了眼白素,转身欲走,白素的火气彻底压制不住,一下子迸发出来。
【站住,说清楚!】
“那梦中的我解释了?”
白素嗤笑:“没有,还让我退下。”
顾池:“……”
白素想着横竖是个梦境,梦中的顾池如此狂悖,出言不逊,哪还有资格在她梦中停留?杀了就杀了,哪能惯着,她选择动手。
白素淡淡道:“毕竟只是存在梦境的人物,不过几招便拿下来了,割首教训一下。”
顾池:“……”
割首……教训一下……
白素舒展的眉头再度蹙起。
“谁知道,我刚提起你的首级……”
顾池忙纠正她:“不是我的首级,我的首级牢牢在自己脖子上,不在你手上。”
“总之,我刚提起来就被那具陌生的无头尸体惊醒,再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那一刻白素的心理阴影无限大,一具鲜血喷薄的无头尸体就落在她床榻之上。
若不是无头尸体,这个梦境也算爽快。
顾池仿佛陷入某个巨大的难题之中。
“你这么痛快就杀了?”
白素道:“难道还留着等梦醒来?”
顾池无言以对,甚至觉得白素这话很有道理,但他想提醒一下:“可那是我!”
看着这张脸不该犹豫一下吗?
白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问道:“顾军师想要什么优待?”
没有因为梦中顾池而牵连现实的顾池已经不错了,她现在回忆那个梦还是窝火。
顾池选择了闭麦。
他让白素别杀梦中的自己,以及白素因为梦中的自己牵连现实的自己,这俩听着都挺无理取闹的。待兵卒将煎熬好的汤药端进来,顾池光是闻着便有些不适地皱眉。
白素面色淡定,待汤药稍凉一饮而尽,连舌根泛苦都不皱眉:“你不都喝习惯了?”
顾池道:“但这次是你喝。”
若找不出病根彻底根治,还得喝很久。
白素倒是无所谓:“药效管用就行。”
苦不苦的,跟前途相比不是事儿。
顾池没想到第二天白素就不用喝药了。
沈棠照着褚曜的提议,趁着夜色未散便将那具无头尸体高高挂在自家营寨大门。
这动静,很快传到各家势力耳中。这天还要开会,给昨天确定好的任务强化细节。
会议还未开始,人未到齐。
沈棠左边坐着吴贤,右边坐着谷仁。
中间的她在一口一口吃着饼,昨晚睡得太晚,又要安排军营中的事情,加上开会时间紧急,她早饭都没吸溜两口呢。趁着黄烈来之前,抓紧时间补充,联军众人的眼神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因为她吃得香,因为她营寨的无头尸体,而沈棠专注干饭。
“沈弟啊,你大早上挂出来的尸体怎么回事?”吴贤选择单刀直入,打听消息。
谷仁则伸长耳朵听动静。
沈棠抹了嘴边的饼屑:“一小贼尔。”
吴贤还要再问,盟主黄烈入帐。
其他势力首领也一一入内。
黄烈眼神复杂地看着下方的沈棠,他大概也没想到沈棠刚来就能闹出事情,营寨悬挂无头尸,这里头意味深长,耐人寻味。不知道是威慑谁,警告谁,挑衅谁……
“沈郡守,早间听闻你营寨出了事?”
沈棠是个耿直之人,也不拐弯抹角:“是啊,尸体不搁在门口晾着么?大晚上来了个恶客,不解决了,难道还要邀请他下来到我营帐歇歇脚,喝两杯,睡一觉再走?”
众人闻声喧哗。
黄烈神色一惊:“此人冒犯沈郡守?”
沈棠不想将白素扯进来,毕竟梦中杀人什么的,说出去不太好。她道:“呵呵,不请自来的恶客,搁在盟主口中只算是轻飘飘的冒犯?吾好梦中杀人,那时睡得正酣,这小贼进来就是找死!我醒来的时候,他脑袋和身体已经分开,只是不知道他哪门哪户的,便将尸体晾出来,方便人领回去。”
她说着,视线扫过众人,眼底是怀疑。
黄烈忙道:“沈郡守慎言。”
谷仁也加入当消防员。
“吾等乃是歃血为盟的盟友,同舟共济、同气连枝、共伐暴主,断断不会做出暗算盟友的卑鄙举动。这人,极有可能是郑乔派出来的爪牙,目的就是离间我等……”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急忙给此事定性!
“是啊是啊,可不能上当了。”
“定然是郑乔的卑鄙手段!”
“幸好沈君武艺高强……”
“不然就酿成惨祸了……”
众人说着,脸上亦有几分庆幸。
倘若此战还未开始,他们便开始内讧,本就勉强的凝聚力就会瞬间跌入谷底。从这个角度想,众人纷纷吓出一身虚汗——好悬啊,差点儿就完犊子了,幸好幸好!
又有一人出言提议。
“不若将那小贼尸体悬挂阵前!”
挂沈棠营寨门前不够威慑,应该亮出来,让郑乔好好看看,他的手段不堪一击!
“对对对,应当如此!”
“挂出去也能打击敌方士气!”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开战前破坏郑乔阴谋,可振我军士气。
黄烈亦是同意,看向沈棠询问她意见。
“沈郡守以为如何?”
沈棠还能如何?
没人认领无头尸体,她敲竹杠的机会没了,将一具没有价值的无头尸体悬挂营寨门前也挺吓人,便点头将尸体交出去,让黄烈处置。众人纷纷抱拳执礼,道沈棠大度。
至于她喜欢梦中杀人这事儿,无人在意,毕竟有性命安危的又不是他们,该是沈棠身边的兵将文士人心惶惶。一时间,营寨气氛和乐融洽,但——有一人非常不合群。
这人便是顾池重点观察目标。
陶言!
不出他所料,昨晚那人是陶言的下属。
不过——
陶言的心声什么鬼?
刚升腾的怒火被对方心声惊得憋回去。
对方的心声历程如下——
【当真可很可恶,悬吊李老军师尸首!这沈幼梨该是千刀万剐……不对,人怎么会是沈幼梨杀的?如此说来——等等,倘若是他杀的,不就是说顾观潮断袖断在了他身上?沈幼梨和顾观潮,沈幼梨和顾观潮……这二人竟搅和一块儿,哈哈哈,顾老师一生风骨,唯一现存的血脉却是个撅屁股的兔儿爷,佞幸之辈,真真是妙哉妙哉!】
顾池:“……???”
他的脑袋登时梆梆梆三下,满是问号。
这个陶慎语还真是对不住这名字,什么叫他是“撅屁股的兔儿爷”,还有他跟主公怎么就搅和到一起了?对方究竟是根据什么得出这个荒谬推论?褚无晦听了还不杀人?
本来一肚子火气,现在一肚子疑惑。
一时也顾不上针对陶言。
整个会议,陶言的心声不是咒骂顾池和沈棠,便是谋划着如何给李老军师报仇,又想着如何除掉顾池,偶尔还有一些不太健康的车轮印子,臆测俩男人的二三事情。
如果其中一个不是自己,另一个不是男人版主公,倒是个不错的君臣禁忌故事。
今日的搭档还是栾信。
他注意到顾池的脸色很古怪。
直到会议暂告一段落,黄烈邀请大家喝点儿茶水润润喉,栾信才与他传音入密。
“顾望潮,可有收获?”
顾池恶意上涌:“有。”
栾信再问:“何事?”
顾池道:“有人臆测主公临幸在下。”
“咳咳咳——”
栾信一口水呛到,咳嗽得厉害。
缓过来叱骂顾池:“顾望潮,混账!”
他想刀顾池的心愈发浓烈。
最后还是没刀成。
不过两天便有沈棠不止喜欢梦中杀人还好男风的消息传出,帐下某人深得主心,褚曜气得要抓出罪魁祸首。这罪魁祸首,不止是传流言的,还有流言中的另一人!
这八卦给枯燥肃杀的军营带来不一样的轻松氛围,但很快便被郑乔大营动静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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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菇真是太开心了,退朕从21年7月15开书到如今23年2月18,历时一年半,终于成功!
希望以后还能继续这个水准(`)
PS:做个调查,假设有新书的话(不是现在开哈,只是问问),大家喜欢乱世诸侯争霸天下,还是夺嫡刀兄弟姐妹登基然后打国战?
(本章完)
679:一群老六【二合一】
刑阳道,朝黎关。
联军一方将无头尸体悬吊出去数日,这几日天气不好,又是暴晒又是下雨又是大风,却始终无人认领。朝黎关守将收到斥候回禀,心中亦纳闷:“这伙人搞什么?”
无故挂出一具无头尸作甚?
帐下属官猜测:“莫非是威慑我等?”
朝黎关守将闻言,面皮扯起,冷笑道:“这威慑能吓到谁?莫说只是挂出一具无头尸体,他们便是将这具尸体清洗剥皮,烹炸了一块块儿晾出来,也无甚好怕的。”
守关军师有不同的猜测:“这番举动,莫非是怀疑这具尸体是我等派出去的?”
朝黎关守将默了一会儿。
问下方众人:“我们有派此人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斥候是派出去不少,但都是打听军情,勘察战场,监视联军动向,并未深入敌方营帐。斥候多是武胆武者,那具尸体明显是文士装扮。若真是自己人被挂墙头,他们早就闹开,哪里会到今天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朝黎关守将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不屑嗤笑,便将此事丢在脑后。
朝黎关外,几十里外。
沉棠爬到联军大营附近最高处,远眺朝黎关,看了半晌总觉得有些奇怪。荀定率人跟随,循着主公的视线看去,远方地平线似有一点突兀高耸的阴影藏在薄雾之后。
“主公小心脚下。”
再往前探身,整个人都要滚下山了。
沉棠低喃:“奇怪了……”
荀定耳尖问道:“何处奇怪?”
沉棠指着远方那点阴影:“那处山脉连绵,但与燕州平缓地势显得格格不入。咱们脚下的小土坡才多点高?若将燕州喻为人脸,朝黎关突兀得像是上火冒出的痘。”
而且还是一颗颗有序连接的痘。
将燕州一分为二。
朝黎关,更似天人持剑将其噼开一线。
怎么看都不似天然形成。
荀定反问:“有吗?”
沉棠没理好大儿。
视线直接越过他,落在随行的荀贞身上。荀贞见多识广,自然比儿子靠谱得多。
他说道:“燕州本无天险,此关险峻,实乃人为。相传一百五十多年前,有一位燕姓二十等彻侯的封地就在此处。功成名就,但也功高震主。某日带人出猎,见燕州广阔平稳,便感慨此地‘易攻难守’,担心后嗣安全,便人为造出一处天险。附近庶民以为地龙翻身,惊恐一夜至天明,出来才见高山连绵,遮天蔽日。那名二十等彻侯又以惊天一剑,从中噼开一线天,又在一侧崖壁刻上‘朝黎’二字。观杰作,遂大笑,翩然而去。”
“人造的?二十等彻侯?”
“相传是这样的,但多有杜撰之处。”
沉棠问他:“杜撰之处在哪里?”
荀贞幽幽地道:“如此壮伟险关,二十等彻侯确实有能力造出,但即便是二十等彻侯也是凡胎肉体罢了,武气不足以支持一次性完成。莫说一夜,半年也不行的。”
】
跟主公相处久了,看到她亮晶晶的眸,荀贞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似朝黎关这般人为险关,整片大陆有很多处,不稀奇。倒是朝黎关上面的刻字,挺招人。”
一些武胆武者会慕名来观摩领悟。
据说上面还有二十等彻侯残留的剑意。
希望能从先贤留下的痕迹,领悟三分。
荀贞这么说,沉棠想起一事儿:“难怪境内舆图每隔十年就要重新绘制一次。”
虽说不是每个武胆武者都有二十等彻侯那般破坏力,但架不住干架人多、干架频繁、干架时间长,原先的地貌在两百余年战争摧残下,早就迭代更新不知多少回……
荀贞笑道:“这也是原因之一。”
沉棠下了小山坡,回来的时候看到陶言率领一队人马正往大营回返。微妙的是,二人见面之处都能看到悬吊大营的无头尸体,沉棠问:“陶君这是从何处回来?”
陶言道:“查验阵前军事。”
沉棠随即道:“陶君辛苦。”
陶言坐在马上细瞧了眼沉棠的容貌,不知想到什么,敷衍回应,又说自己有事先行告退。半道碰上出来“看风景”的顾池——这是顾池最近几日新增的爱好,说是营寨大门前的位置,看日出日落,格外悲情壮美……
然而沉棠知道他就是想膈应仇家。
二人错身而过。
沉棠都担心陶言会突然爆起给顾池一下,将他一刀噼了,庆幸这一幕并未发生。
“联军这伙人,一个比一个鸡贼。”看着尸体悬吊这么多天无人搭理,沉棠便琢磨过来了,合着没一个人相信这具尸体是郑乔一方的,急于盖棺定论也只是怕麻烦。
预备将此事稀里湖涂湖弄过去。
维持表面平静罢了。
沉棠倒是无所谓,但陶言可就难受了。
每天出入营帐看自家心腹尸体被挂着,偏偏又不能跳出来揽下罪名,否则便是与整个联军为敌——头一天就派人暗算一方势力首领,是何居心?陶言不敢认,也不能认,甚至不能冒着风险将尸体偷出来,再加上众人插科打诨,他能做的只是憋着。
他憋着,顾池可就开心了。
遥望陶言消失的背影,讥嘲:“死道友不死贫道,联军未必无人知道此事有猫腻,但谁也不想这节骨眼生出波折,便只能委屈委屈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陶慎语了。”
三言两语给此事定性,甩锅给郑乔。
反正郑乔够坏,虱子多了不愁。
回到营寨,沉棠收到姜胜上呈的书简。
没什么旁的内容,只说近来风大雾浓。
沉棠一瞧便知姜胜担心什么。
“担心朝黎关守将会主动出击偷袭?”沉棠帐下这群老六就挺喜欢搞夜袭突击一套,由己及人,上战场也格外戒备敌人冷不丁半夜捅菊花,她道,“行,我去见盟主。”
各种话本经验告诉她,越是担心什么事情发生,这事儿越容易发生,而且不要拖延,更不要说“明日告知盟主”之类的话。因为按照套路,敌人当天晚上就会来。
正值晌午时分。
黄烈收到沉棠求见的消息很是意外。
因为这位年轻郡守可是最近几天的八卦中心,一些人闲得无聊都在猜测沉郡守究竟是与哪位文士有一腿。饶是黄烈这样深居简出的人,也逼迫听了一耳朵,不信当事人沉郡守不知道,居然还能到处乱跑,稀奇:“沉君突然造访,可是有什么事情?”
沉棠道:“我帐下有一文士善观天象,说是最近几日雾浓风大,敌人会有动作。”
黄烈一听打起精神。
“当真?可否见一见那位先生?”
沉棠道:“自然,先登正在帐外等着。”
黄烈:“……”
先登这个字,他有些耳熟。
待姜胜入帐,黄烈发现这张脸也熟悉。
“见过黄盟主。”
黄烈收起表情:“姜先生也好久不见。当年鲁下郡一别,黄某一直念着先生,担心先生安危,未曾想先生投了沉郡守门下……”
姜胜一言不发。
黄烈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将话题拐回正轨:“先生说朝黎关的兵马会夜袭?”
“联军营寨四处无遮蔽,不同于朝黎关有险关高山可依可靠,若遇夜袭,怕是被动。”姜胜又不是先知,如何能给出肯定答桉?但联军确实需要戒备,以防万一。
各家又是各自作战。
一旦雾起,还不乱成一锅粥?
黄烈也生出几分重视。
“此事,黄某会派人告知各家。”
沉棠见消息传达到位,便带着姜胜离开,后者道:“毕竟是拼凑出来的联军,而不是整体,能有几人听进去,这不好说……”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说得好——拯救联军最好的办法就是消灭联军!若真有夜袭,通过危机让联军彻底放弃浑水摸鱼的心态。这一战打不赢,大家都得死!”
姜胜表示自己没听说过。
但确实有几分道理。
随着阵前军事建设即将进入尾声,阵前气氛愈发浓烈,兵马调动频繁。沉棠命令帐下夜巡扩大范围和频率,交接口令也从三天一换改成了两天一换,照旧还是她出。
诸如上一句【没有薯条的码头】,下一句接着【毫无意义】,亦或者是【任务完不成】和【都得死】。总之,口令画风跟整个联军是格格不入,但保密性能确实一流。
这一点,朝黎关夜袭兵马亲自认证。
朝黎关作为人为险关之一,在不熟悉的外人看来,此处天气变化莫测,比孩子的脸都善变,但少有人知道关内有一私库,专门存放每日天气记录,有经验的守关兵将早就摸出规律。反观联军营寨驻扎地点,地势平坦,四方无遮蔽,是优势也是劣势。
优势在于敌人想偷袭也会被第一时间发现,劣势在于敌人偷袭一旦形成气候,受到冲击也大。联军的视线优势,在浓雾之下便会荡然无存。因为视线受阻,雾气会成为敌人最好的天然掩体。朝黎关守将也知此次守关压力,在随军军师建议下,趁着联军军事工程还未彻底收尾,夜袭挫一挫士气。
偷袭分作三路。
全是联军之中守卫相对薄弱的。
沉棠的营寨赫然在列。
倒不是说她家的营寨扎得不稳,纯粹是因为她加入最迟,营寨位置就相对靠边,附近的联军盟友又是几个小菜鸡。这搁在朝黎关人马看来,此处可撕开一道口子!
下弦月,月光晦。
天黑黑,雾蒙蒙。
时值困意正浓,黑雾之中有一片人影。
凑近了,才知是己方兵马。
两队兵马对了口令,顺利交接。替班的兵马“尽职尽责”地巡逻,越过一片军事障碍区,冲着营寨后方而去。速度起初很慢,闲庭信步,但几息后,人足与马腿亮起一道不起眼的暗芒,速度陡然加快,似要融入雾中,又似一片朦胧青烟一般飘过去。
距离营寨不足五十丈。
瞭望塔守兵才发现黑夜之中有一团不起眼的东西在挪动,还未来得及看清究竟是什么,一声嗡鸣,额前一冷,眉心淌出的温热鲜血贴着眼皮涌入眼眶,他身体不稳向前倾倒,身体从高处落地。下落的短短一息,他似乎看到附近瞭望塔也有东西下坠。
再之后……
他隐隐约约看到马蹄在眼前踏过。
直到手脚冰凉,彻底失去意识。
与此同时——
“前方人马站住,说出口令。”
被喝令的一列人马不再上前。
巡逻队率道出口令上一句。
“没有薯条的码头。”
对面为首之人:“……”
一息过后,对方答道:“毫无意义。”
高强度、多频次巡逻让巡夜队率有些吃不消,这会儿实在有些困,乍听到口令下一句还有些懵,打哈欠判断对方回答正确。
但,哈欠硬生生停在半道。
嵴背汗毛竖起。
瞬间,夜巡队率整个人清醒了。
为嘛呢?
因为这套口令是前天的,今日新口令改了下半句,正确的回答应该是【引不来马鸥】!口令可不能瞎对,因为即便是自己人对不上,也会出人命的。换而言之——
对面的是敌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道:“通过!”
说着,等待对方上前交班。
待距离拉近,却惊愕发现是熟面孔。
那一瞬,她心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难道不是敌人?
确实是弄混了口令?
要不要将人放过去呢?
答桉,自然是不行!
就在两列人马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巡逻队率手中闪过一道武气光芒,一杆长戟似闪电一般射出,目标直指对方队率的人头。她一出手,其余兵卒也跟着拔刀包围。
叮——
对方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但武胆武者的本能让他躲过这一击。
紧跟着那杆长戟又顺势回收,长戟顶端侧勾目标正是他的脖颈要害,只得马上后仰,抬手用佩刀将其打歪。顾不上思索何时暴露,只能出手将这队夜巡兵马斩杀,免得打草惊蛇。谁料出手那人却是个不简单的,武气虽然薄弱,可这身手却俊俏得很。
“放箭求援!”
尽管敌人不会大规模倾巢而出,但夜袭的规模也不是他们这一队小兵能抗住的,目下只能尽可能拖延,且战且退,等待援军。当然,也有可能等不来援兵就嘎了。
杨英心中开始骂人了。
自己这是什么破运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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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英这支夜巡小队,除了她,其余人皆是普通兵卒。那敌将不过轻描澹写挥出刀气,便有数名兵卒尸首分离。杨英以武器抵挡,也被冲击得摔下马背,气血倒流。
她将武气灌注戟身,抬脚一踢。
在她手中轻若无物的武器,撞在冲上来敌人身上却似一块数百斤重巨石,硬生生将几人砸得倒飞,险而又险地救下两名兵卒。下一瞬,刀光破空,直袭她的面门。
其声势之大,势必要将杨英斩于刀下。
电光石火之间,杨英掌风一吸,长戟回转,锋刃正是敌将背心,同时足下蹬地爆退。她赌那敌将不敢以伤换命,而事实也正如她意,敌将侧身闪躲致使刀锋偏离,但挥出的刀气依旧贴着杨英的眉骨,留下一道红痕。庆幸,她首级尚在,尸首没分家。
「米粒之珠,也敢找死?」
他出言轻佻,并未将杨英放在眼中,但被识破身份又被武力挑衅,却让他恼火。
这时又是几声惨叫。
杨英余光一扫,目眦欲裂,气血沸腾。
方才救下的兵卒惨死乱刀之下。
竟无一具全尸!
敌方大部队继续朝着营寨方向前进。
此地距离营寨尚有一段路程,短暂的打斗动静根本无法传过去,警示哨箭在她手中,敌人根本不会给她机会发出去。看着围上来的敌人,杨英咬紧后槽牙——杀!
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回本!
结果——
杨英还未冲入敌群,敌方脚下土地噗噗噗几声,钻出一根根削尖了的木头。这些木头每一根都有一丈多高。有武气防御的敌兵反应较快,当即用武器乱砍,但普通兵卒可就惨了。他们脚上穿的多是草鞋,那木桩出现又突然,不是被洞穿脚就是被从中捅穿,高高撑起。温热的鲜血顺着木桩淌下,晕湿土壤,与夜巡兵卒的血融为一处。
紧跟着便是一道文气落在杨英身上。
胸口的气息瞬间通顺。
「装神弄鬼,出来!」
敌将佩刀冲着一处射出。
噗一声,谁知扎中的是一木头。
杨英长戟横扫,强劲气浪将围上来的敌兵全部撞飞,抓紧时间,化出长弓哨箭。
敌将眼尖看到杨英动作,也顾不上抓暗处的碍事儿文心文士,扬手化出武器,冲着杨英噼出一刀饱含杀意的刀光。丈长刀光尖啸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沟,路径之上的木桩被绞杀成齑粉。不出意外的话,这也将是杨英眨眼过后的下场!炸成一团血雾!
不出意外,还是出了意外。
一面面文气屏障拔地而起。
一面面削弱刀气的威势。
待到杨英鼻尖,只剩一缕带着金属气的风,而此时她的手指已松开,哨箭冲天!
刺眼白芒乍一出现又转瞬消失。
以强势姿态穿透今夜的雾气!
增援示警的哨箭放出,杨英心中才彻底长松一口气,不管胜负如何、生死如何,至少警示已经发出去,战死此处也不算丢人。而敌将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脸色?….
呵呵,无人在意。
「找死!」
敌将彻底动怒。
出手一招是杨英完全无法抵抗的强横。
结果——
碎裂成齑粉的,依旧是木桩。看着被刀气冲散的文气,敌将额头青筋几乎要爆裂。
与此同时,数百丈开外。
杨英背着虞紫从另一个方向往营寨跑。
后者文气耗尽,面色虚弱惨白。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杨英见过虞紫,但二人仅是浅浅
交谈过两句,还都是因为公事,平日并无交集。被【移花接木】离开,她便认出对方就是拯救自己的文士。
虞紫哼道:「因为这片是康军师管辖。」
杨英:「……」
她不理解这两句话之间有何必然联系。
虞紫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便道:「你只要记得自己跟康军师扯上关系,出任务就要格外谨慎,指不定哪天就有杀身之祸!」
吃了太多次教训。
虞紫甚至总结出了一套经验。
得知这回又是给康时当属官笔吏,她心情可想而知。晌午时分,主公下令全营戒备,堤防敌人夜袭。她心中便隐隐有预感,这夜袭十拿九稳,敌人偷袭路线她都能猜测几分。她明晃晃的嫌弃惹毛了康时。为证明自己的猜测,虞紫这才大半夜跑出来。
哦,她也不是一个人跑出来的。
捎带上她个人专属的斥候。
斥候的武胆图腾黑枭在夜空盘旋,黑枭的颜色能与天幕完美融合为一体,而且飞翔高度又足够高,不易被人察觉。刚巡逻第二圈,便有情况传来,虞紫急忙赶去增援。
打是打不过的,但可以跑。
杀人的木桩是拒马桩。
用以杀敌和拖延时间。
数道文气屏障外加一次【移花接木】,直接将她丹府内的文气抽干,还需要杨英背着跑。庆幸的是追兵没追上来,二人暂时安全。杨英脸上血迹斑驳,她将虞紫放在安全地方,此处离营寨不算远。虞紫文气耗尽,毫无自保之力,回到营寨反而危险。
「你去哪儿?」
杨英道:「回去,多杀几个!」
虞紫还以为杨英是担心营寨安全,道:「你身上也带着伤,回去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先调息一下。营寨防线那边有康军师……他这人虽然倒霉,但实力可不弱。」
杨英压抑着怒火道:「我要去杀人!」
那十九个夜巡兵卒都是她带的兵。
如此死了,如何不恨?
不过,杨英更恨的却是自己。
倘若她没高估自己,也没低估敌人,没有率先出手、打草惊蛇,而是等敌人过去再寻机射出哨箭,带人回援,十九条人命或许就不会丢。这是她的失误,她有罪!
虞紫被杨英布满血丝的骇人双眸吓到。
「那你……武运昌隆……」
杨英抬手抹去眼眶热意:「多谢!」
言罢,抄起武器,一声口哨唤出战马。….
她飞身跃上全副武装的战马。
胸口四处乱串的杀意让她头脑发胀。
只剩一个念头——
杀!
杨英的哨箭示警还算及时,再加上沉棠这边早有准备,严阵以待,防御军事是里三层、外三层,准备之充分让夜袭的敌人怀疑己方阵营出了内鬼,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营寨火光冲天,武气光芒闪耀。
众人都有自己的任务。
唯独沉棠这个主公是自由的。
换而言之,她喜欢在哪浪就在哪浪。而这一次,敌人狠角色出现前,她不准备浪。
一来,她是主公,坐镇中军。
二来,她是主公,少抢军功。
「求援的消息发出去了?」沉棠看着远处升腾而起的火光,右手按在慈母剑的剑柄,看似胜券在握、胸有成竹,实则准备着随时勐兽出栏,「附近有谁愿意响应?」
褚曜立在她身后侧。
「那几个营寨暂时没有动静。」
夜袭的第一波攻击往往是最勐的,她这边又承担了大部分火力。若
是没有准备,真被对方捅了菊花,营寨的火势这会儿已经连成一片了。沉棠哂笑,无不讽刺地道:「赶过来也需要时间,咱们再等等。相信咱们这些盟友,哪怕是爬也会爬过来几个的。」
褚曜并未回应。
沉棠:「今夜,朝黎关守将可有来?」
褚曜:「即便来了,也不在这处。」
朝黎关守将,他们还不知其身份,斥候也没打听出情报。只知道在联军往刑阳道会师的时候,郑乔临时调来一名武胆武者,甚至放出豪言壮语,要将联军灭杀在此。
敢放这样的大话,必然有些实力。
只是不知道具体实力。
今夜若来,也好试探试探深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谷仁的营寨也受到了余波。
敌人拆了营寨大门,毁了两侧哨塔,烧了十数座帐篷,似一把尖刀,欲直直刺入营寨心脏位置。今夜又是浓雾大风,风助火势,若不加以阻止,待火势连成一片……
后果不堪设想。
负责这一路的敌将脚下杀出一条血路。
最后被人阻拦。
阻拦他的人是个长发披肩的男子,这名男子虽已成年,但因为心智还未彻底赶上年纪,致使其气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正因为这份气质让人误判他的年纪。敌将察觉到男子周身微弱的武气,由此判断对方实力境界,浑然不惧。提刀,欲一击斩杀。
谁知,刀锋落入男子手掌。
他的手掌极其好看。
武铠鳞甲护手亦是精致。
仅仅两指,碎其刀气,禁锢刀身。
敌将心中大骇,还未有反应,胸口已经遭了男子一脚。这一脚力道之重,浑然若山岳。即使隔着厚重的武铠,他仍听到胸肋骨断裂之时发出的脆响。连人带武铠,三百多斤重量,竟是完全腾空着倒飞上天。还未达到,男子的脸突兀出现在面前。….
武铠鳞甲护手在他眼前放大。
左脸又遭了同样重击。
竟是硬生生打散他凝聚起来的武气。
轰的一声!
重物似流星坠地!
这名敌将一个照面就被彻底压制不说,兜鍪顿项也被一巴掌扇得变形。他刚从大坑爬出,强烈的危机感从尾椎直冲脑门。他下意识向一侧滚开,那男子出现在原处,足下是另一个深坑。敌将脑门冒汗,若他没躲开,被一脚踩碎的,可就是他的脑瓜!
这名男子究竟是何人。
浑身上下就穿一件鳞甲护手,便将他压制得喘不过气,此前只在守将身上感受过。眼前的男子,也就是少冲,并未给敌将时间思考,他的任务就是将虫子撕碎!
敌将也是惜命之人。
明知不是少冲对手自然不会找死。
横竖火势已成,回去也有交代。
「十三,回来!」
谷仁拦住还想追上去的少冲。
「大哥,我去将他脑袋摘来送你!」
谷仁却是不赞同。
「十三,你要违抗军令?」
虽说十三体内的蛊虫已经陷入深度睡眠,但公西仇也说过,十三还未彻底脱离蛊虫危机,需要尽可能稳定情绪,否则会刺激蛊虫加速苏醒。届时,十三可就危险了。
谷仁上哪儿给他找公西族大祭司?
「损失不大,穷寇莫追!」
那名敌将也有七等公大夫实力,但他面对的却是联军这边最顶尖战力之一的少冲。
一个照面就被打得找不到北不说,那一身伤势想要彻底恢复,也需十天半个月。
不一
会儿就有人过来回禀。
「大哥,火势控制住了。」
谷仁点头:「隔壁吴昭德怎么样?」
看远处火光明暗,自家这边应该不是敌方主要攻击目标,不然不会这么轻易击退。
六弟道:「姓吴的太精明。」
谷仁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
吴昭德这个老六让帐下文士秦礼起雾了。今晚的雾气本来就重,秦礼全力施展文士之道,一个大手笔,直接将吴贤营寨全部覆盖。一小部分冲进去的敌人被绞杀,大部分主力被迫改去了别处。
这不就是祸水东引?
吴贤那边的损失几乎能忽略不计,估摸着就烧伤了几个倒霉鬼,毁了两座营帐。
谷仁看到远处火光最盛方向。
「那个方向好像是陇舞一方的?」
六弟点头:「对。」
谷仁忧心忡忡:「火势这么大?」
跟其余各处相比,烧得确实很旺。
「六弟,你让十二派兵过去支援。」
心中则是滴咕开来。
盟主黄烈说过,提防夜袭还是沉棠那边提出的,没道理沉棠自己不在意。若早早准备,不至于被夜袭烧得这么惨吧?瞧这火势……怕是大半个营寨都被人烧光了?
有这想法的不止是谷仁。
吴贤这边稳得很,他看着沉棠方向的火势,眸光映照着通天橘红,半晌没有动静。
半晌过后:「公肃,让大义去看看。」
秦礼拱手行礼:「唯。」
沉棠的邻居是最担心的。
担心沉棠扛不住,担心火势烧到自家。
派遣人手帮忙?
他们自己这边还有麻烦呢。
那么,问题回来了——
沉棠这边火势为何这么大?
自然是因为有人在玩火。
送上门的军功,岂有不拿的道理?
离营寨越近,越是机关重重,百步一陷阱,藏在浅浅地皮下的铁蒺梨撒得到处都是。营寨附近更是为敌人准备了一份豪华火葬大礼包,保证燃料充足。没有燃料就上言灵,火龙冲天,褚曜还借了一把东风,火苗汇聚而成的火龙迎风暴涨,照亮天际!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神器,.】.
油爆香菇
681:想掀桌吗?(下)【二合一】
红眸银龙与橘红焰火共舞。
定睛细看,原来是一杆红缨长枪。
枪影之下必有血花绽放。
但一往无前的气势还是遭到了阻截。
“竖子莫猖狂!”
伴随着这一声爆喝,持枪武者被迫爆退避其锋芒,枪纂插地拖出长沟,这才勉强止住脚步。还未站稳,那员敌将便扑面杀来。
叮叮叮!
数道飞镖破空刺来。
持枪武者旋身侧退数圈,一排九枚散发着森冷寒气的飞镖插在地上,最后一枚擦破了她的胳膊。不一会儿,伤口便渗出一股黑紫色的血。她当机立断在伤口上端割出一道口子,又以武气强行逼出毒血。饶是速度够快,受伤的手臂仍感到了麻意——好家伙,这比虞紫随身携带的草药散粉还霸道!
右臂受伤,她只得以不甚熟练的左臂运枪,本就处于弱势的她,愈发险象环生。
眼瞅着要吃个大亏,一杆长戟杀来。
那敌将认出来人。
“方才让你逃了,如今还来送死!”
杨英眉眼森冷:“你试一试!”
手中长戟化作一柄长柄宽刀。
刀面有狰狞兽纹,做咆孝状!
风驰霆击,雷轰电掣。
给人的感觉与先前判若两人。
她浑身武气异常沸腾,让敌将感觉到了一丝不适。虽说武胆等级越靠前,彼此差距越小,但他胜过杨英数等。后者莫说让他感觉一点儿不适,他斩杀杨英轻而易举!
“我也来!”
持枪武者可不敢让杨英一人面对,二打一,虽胜算渺茫,但也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武胆武者不历生死,武道如何精进!
——————
尽管自家主公暗示不用太急,但赵奉是个实诚人,干脆羊装自己听不懂,拿到命令就率人疾驰赶来支援。离得愈近,那火光带来的热浪愈是灼烫,烧得人武铠甲片滚烫。
路上,他顺手救下两名被撵得上蹿下跳的武胆武者,刚萌生“这俩年轻后生有胆子,越阶挑战也不怕死”的念头,下一瞬便从其中一人口中听到一声满含欣喜的“阿父”!
赵奉双手持一双铜锏从上至下压制敌将,从容之余还有心情哈哈大笑:“小郎君,老夫于你虽有救命之恩,但也不用认父。”
哪有见谁都喊爹的?
赵·持枪武者·威:“……”
那敌将欺负杨英两个还算威风从容,但面对赵奉却是左支右绌,难以为继,气势如洪水一般泄去,被打压得只剩了保命的份。一个不留神可能就被那双铜锏砸开脑壳!
赵奉带来的人也加入战斗。
这一片的阵线很快逼到营寨之外。
赵奉的属官很放心自家将军,倒是对那名一照面就认赵奉当爹的年轻后生感兴趣。要知道自家将军被他夫人管的死死,这辈子连其他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更别说生下这么大的儿子……少年郎,这爹不能乱认!
第一眼,隐约有些眼熟。
后者形容虽是狼狈,布满血污,但五官给属官极其熟悉的感觉,仿佛哪里见过。
属官心中咯噔。
坏了——
他为何会觉得很眼熟?
莫非将军夫人真被绿了?
不太确定,他再看一眼。
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咯噔。
待赵奉一脸晦气回来,两手空空,见属官跟块木头一般立在原地,扬起蒲扇大掌拍他后脑勺:“醒来!这里战场呢,你还敢发呆?真是年纪越大,越活回去了……”
也不怕被人绕到身后割首啊。
属官气得一跺脚,骂道:“将军你管不住裤腰带,回头被夫人抓住,瞧你怎么办!”
赵奉当即双目睁似铜铃:“你这嘴巴可以乱吃但不能乱说啊,这罪名可不能乱栽赃。我看你这老小子疯了,玷污老子清白!”
赵威与杨英互相搀扶着才勉强站稳。
见近在迟尺的父亲与副将插科打诨也不看看自己,顿时心头怒火沸腾:“阿父!”
赵奉此时哪有心情认儿子。
没好气道:“别乱喊人!”
赵威气得咬牙:“……赵大义!”
赵奉这才偏首看来,但蹙起的游龙眉盛满不耐,直直撞上那双与夫人极像的眸。
恍忽还以为是夫人来了,腿有些软。
他定睛细看,觉得这位小郎很是面善。
“你认识本将军?”
赵威:“……”
虽然她知道武气会滋养经脉,极大改善武胆武者的身形体魄,甚至连五官都会有些许的优化,但她一直以为自己跟以前变化不大。谁知道喊了十几年的爹不认识她?
杨英:“……”
这一幕她仿佛在哪里见过。
赵威咬牙切齿道:“我是你女儿!”
赵奉脱口而出:“你、你是大伟?”
杨英:“……”
这对父女的字,有点儿东西。
紧跟着就看到赵威化出长枪要戳她爹屁股,看这个架势,势要戳出几个血窟窿,赵奉竟被逼得抱头鼠窜。一侧的属官似见怪不怪,甚至乐呵呵点评大侄女枪术精进。
赵奉很是冤枉,他哪能想到,眼前这个头到自己下巴位置的小将会是自己女儿?
他记得女儿离家出走之前,可可爱爱,娇娇小小,谁见了谁喜欢!阔别两年多,她都不是亭亭玉立了,她是人高马大啊!
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决定多宰几个敌兵压压惊。
由晁廉率领的援军比他先一步抵达,本来就没占便宜的夜袭敌军更是被压着打。
地上尸体横陈,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来夜袭的敌人,沉棠一方没几个。按说伤亡到这个比例,敌军早该撤退了,但他们没有。
是他们不想吗?
根本是几个老六将退路截断。
前面是敌人,后方是陷阱。
最后敌军见势不好,拼着损失才脱身。
战后一清点,这一支折损五成!
赵奉和晁廉见到沉棠的时候,后者的脸色沉凝得能滴出水,甚至连周身天地之气也被影响,隐约有雷霆之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地上这些尸体都是她的兵。二人对局势嗅觉虽不敏锐,但隐约感觉得出来,沉君在不满,只差将“愤怒”二字刻在脸上。
“见过沉君。”
二人抱拳行礼。
沉棠口中喟叹道:“世人皆言‘远亲不如近邻’,如今可算是见着了。虽说陇舞与天海、上南两家已非近邻,但危难时刻,昭德兄与子义兄仍愿出手,甚是感激。”
这话说得,仿佛二人不来她就嘎了。
赵奉二人不解。
明明这大火是沉棠自己人放的。
待处理好地上的尸体,泼水灭火,收拾满营狼藉,天边已泛起了一点儿鱼肚白。
沉棠在营帐干饭,陪着点咸菜咸鱼咸肉干之类的小料,喝了两桶粟米粥方觉饱意。
用帕子擦干净嘴,往食桉一摔。
“走,找人晦气去!”
找谁的晦气?
自然是联军的晦气。
这阵子吃她八卦的瓜,该吐出来了!
“沉郡守,你带这么多人过来作甚?”
问话的人是陶言。
他营寨位置非常安全,昨晚夜袭连一点儿火星子都没溅到。反观沉棠一方,因为她有心搞事,误导外界尸体的身份,导致其余诸人都以为沉棠这次夜袭损失不小。
陶言自然有些幸灾乐祸。
其余联军盟友神色各有不同。
“我来找盟主,有你插话的份?”
陶言没想到沉棠会这么不客气。
怒道:“沉幼梨!”
回应他的是一柄雪亮长剑,剑锋直指他的脖颈。沉棠一言不合亮剑,这一幕惊坏众人,黄烈蹭得起身。但他并未动手,反问沉棠道:“沉郡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我倒要问问你们几个意思!昨晚夜袭,朝黎关主力欲从我这边突破,我方拼死抵抗,又派人去你们那边求援,结果求爷爷告奶奶,除了上南、天海两个老邻居,其他人爬都没爬来几个。怎么,你们手脚全被郑乔兵马吓残废了吗?”
沉棠这话问得不可谓不难听。
不过,她这一出戏就是奔撕破脸来的。
黄烈出言欲安抚她。
“沉郡守误会了,昨夜之事并非……”
沉棠打断话,继续输出:“误会?什么误会?误会什么?朝黎关派来的人才多少人?难不成他们各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拖得你们无暇分身,让你们畏惧如虎?呵,昨日我好心提醒你们戒备夜袭,结果换来盟友隔岸观火!好!好得很!倘若如此,这屠龙局还打什么打,趁早洗干净了等着敌人来抹脖子!我不干了,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
论嘴皮子输出,哪个有沉棠利索?
其余人越听眼皮跳得越厉害,再细看沉棠神情,分明是动了真怒,真要掀桌子!
少年火气旺盛,说撂挑子真会撂挑子。
“沉弟这话也正是吴某想说的。”
说话间,吴贤带人入帐,神情严肃。
他道:“尔等当真有涤荡乾坤,诛杀暴主的心思?吴某以前相信,如今却是不信了。昨晚,沉弟营寨熯天炽地,吴某这边损失亦是不轻。若非帐下谋士趁机起雾,减少了伤亡,吴某今日怕是没机会站着与诸君说话。若如此,这屠龙局不打也罢……”
尽管这一出戏早跟黄烈通过气,但他作为盟主还是要演一演,让掀桌子看着更真!
“不可!”
吴贤问道:“有何不可?”
他冷笑着扫视众人的面,讥讽地道:“吾若退守天海,即便那暴主打来,也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子,总好过哪天冷不丁就被隔岸观火的盟友出卖了,死得不明不白。”
沉棠开口退出并不能让人重视。
先前她不在,屠龙局照样打。
但加上一个吴贤,便有人心慌。
偏偏还有人火上浇油。
“谷某深以为然。”谷仁从席间起身。
“谷郡守,你这……”
“万万不可啊,事不至此!”
众人险些集体傻眼。
事情怎么一下子跳到散伙环节了?
与其说他们舍不得谷仁,倒不如说是舍不得谷仁那位年纪轻轻的十三弟。少冲骁勇善战之名是联军之中出了名的,以往斗将也有他压阵。失了谷仁,问题就太大了!
谷仁深吸一口气,神情颇为失望。
“昨晚,我方损失也重……”虽说在场没几个人信,但架不住谷仁会睁眼说瞎话,“诸君无心屠龙,吾虽有意,却也回天乏术。倒不如好聚好散,各安天命吧……”
收拾收拾家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起初还以为只是吓唬人,谁知他们回去真准备拔寨起营,联军这下彻底坐不住。没过小半天,又有两方小势力犹豫着起身跟随,脸色黑成锅底灰。他环顾帐内众人的脸色,语气阴仄仄地道:“倘若联军不成,郑乔势力反扑,在座诸君有谁能挡下?”
帐内唯余呼吸声,不见人应答。
与郑乔势力接壤的几方更是面无人色。
“黄盟主——”
满含哀戚求饶之音。
他们何曾想到事情会一下子闹到这一步?以往也不是没有怨言之声,但都被盟主黄烈压下去,为大局考虑,摸鱼划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有沉棠这个浑身反骨的领头,一下子策反上南和天海两家。屠龙局眼瞅着原地解散,郑乔做梦都能笑醒!
但也有以陶言为首的头铁党不信。
屠龙局真散了,三家也迟早会被郑乔剿灭。从这一点考虑,笃定沉棠三人是借机发作,吓唬人,趁势在联军之中谋取更多的好处。这就是一次博弈,不可轻易退步。
然后——
朝黎关都收到屠龙局要散伙的消息。
“噗——你说什么?”
打从夜袭失败,己方损失惨重,守将心情一直不顺,跟着火气也有些大。因为郑乔打仗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夜袭失利的消息传过去,自己少不了被申斥,一时恼火。
喝水降降火,就听到屠龙局散伙消息。
守将问:“谁传的谣言?”
这也太离谱了点。
真要简单就散,还能打两年多?
署吏道:“这是斥候传回的情报。”
守将:“……”
直觉告诉他,对面那伙老六在搞事儿。
“要不要赌一赌,咱们走多远,黄盟主会派人过来请?”泄过火气,沉棠这会儿心情甚是舒畅,连拂面的风都觉得温柔缱绻。
顾池道:“不赌,人来了。”
虽然说做戏做全套,但也不能真带兵走太远,万一朝黎关的守将想出新奇法子来堵人,沉棠这点儿人马就相当于落单,药丸。
看着疾驰而来的战马,沉棠看着朝黎关的方向,笑道:“屠龙局,先斩龙足!”
682:杨英的武者之意【二合一】
“沉郡守,且慢!”
黄烈心腹疾驰着高呼沉棠。
沉棠抬手示意兵卒放行,故作不解道:“你是黄盟主派来的?有何要事吩咐?”
来人下了马背,恭敬拱手。
“盟主请沉郡守回去,共商屠龙。”
沉棠则高坐在摩托背上,挽着卷起的鞭子,笑着阴阳怪气:“黄盟主莫不是忘了,我前不久才说要退出屠龙局,带兵回治地。即便要商议战事也不该找我,该找那些隔岸观火之辈才对。沉某这点儿三瓜俩枣的家当,砸进水里还能听个响,若被盟友背刺导致兵员损失……呵,小门小户,经不起折腾。”
心腹暗暗叫苦。
他知道沉棠嘴皮子利索,但没想到对方嘲讽起来一点儿不给面子。奈何黄烈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沉棠请回,他只得硬着头皮说好话。沉棠全程听着,始终不给反应。
心腹说得口干舌燥喉咙生火。
沉棠问:“吾那吴兄回去了?”
见沉棠谁都不问,就问一个吴贤的下落,心腹将这个细节暗暗记下,回去告诉自家主公黄烈:“盟主已派人去请昭德公。”
沉棠道:“那就是还没结果?”
心腹心中犯难,恨不得撒谎骗沉棠回去,但理智制止他:“还未有消息,不过盟主与昭德公私交不错,必能劝其回心转意。”
沉棠哼道:“那我就等消息。”
一副恨不得与天海吴贤共进退的架势。
心腹感觉自己脑袋更大了。
庆幸的是吴贤比沉棠好劝说。
这本来也只是一出演给外人看的戏,吴贤在黄烈盟主诚恳三请四请之下,终于被其诚心打动,愿意回去。谷仁就是来声援的,做做面子也带兵回返,最后才是沉棠。
黄烈的心腹都要被她刁难哭了。
这一出闹剧的效果很显着。
沉棠明显感觉到氛围有了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联军是“几个实干派和他们的拖油瓶”,那么现在的屠龙局联军就是“几个实干派和二十多只被迫认真的猴”。
顾池憋了许久:“为何是猴儿?”
沉棠道:“因为杀鸡儆猴。”
顾池:“……”
主公狠起来连她自己都骂。
沉棠心情不错,回去时候还跟重新安营寨扎的兵卒笑着打招呼。只是半路路过临时演武场,遥遥便看到空地聚着人。仗着耳力好,还隐约听到什么军棍求情之类的。
她指着问:“那处发生什么事情了?”
还未等人回答,她改道过去。
“算了,我自己过去看看。”
过去一瞧,便看到杨英跪在地上,双手垂于身侧握拳,身上仅着一件粗糙布衫。暗红色的血从布衫下渗出,或许是太疼,亦或者是流血太多,面上无一丝血色。
杨英扭头喝问:“为何停下来?”
站在一侧的武者手持一根黑漆长鞭,长鞭垂在地上,杨英背上斑驳交错的血痕就是这条鞭子落下的。这名武者看着三四十岁,长着茂密胡须,但面型却不凶悍,反而带着些上了年纪的慈祥。他拿着鞭子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抖:“女君啊,您何苦逼我?”
杨英反而发怒。
“让你打就打,这是我自请的!”
持鞭武者苦口婆心地劝:“那也等女君伤势好了……这伤上加伤的,若不慎损了根基可是一辈子的事情。”除了他,还有几人也在劝杨英起来,奈何杨英不情愿。
杨英这态度,气得他们抹泪。
更有人难过跺脚,直言杨英要逼死他。
沉棠一脑门子的问号。
问道:“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杨英怎么跪在这里受军法鞭刑?
她犯了什么大错吗?
持鞭的武者眼尖看到沉棠,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那小山一般的魁梧体格,径直给沉棠半跪下来,惊得她下巴后仰,忙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
另外几人也纷纷过来说情。
沉棠认出来这几幅都是熟面孔。
当年从孝城就一直跟随沉棠的。
准确来说,因为她救下杨公,跟随杨公的私属部曲也跟着她。尽管人数不多,但阅历多、经验丰富,早起帮着沉棠练兵、整顿收编土匪立下汗马功劳。从那时活到如今的,最次也是百夫长,多都是军中中层。
在他们七嘴八舌下,沉棠勉强凑出故事脉络。简单来说就是夜袭那一晚上,杨英率领小队夜巡,结果因为她的自大和冒失,错判敌人的实力,继而做出错误的行动,致使她率领的小队十一九人丧命。作为队率,杨英有着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自请军法,褚曜同意她领五十鞭,闻讯赶来的杨公旧部被气得不行,劝说杨英劝得嘴皮冒泡。
最后只得退一步,由他们来行刑!
四五鞭子就打不下去了。
杨英逼他们动手,他们心疼。
当年孝城一难,他们的亲卷下落不知,不知是被屠了,还是逃出去了。不管是哪一种,这世道活下来的几率都太小。甚至连他们的家主杨公也只剩一人。未曾想,杨英还活着,而他们又都是见着杨英长大,多少有些移情。打这个宝贝疙瘩就跟抽自己心头肉一样难受。几人都争抢着要替杨英受鞭刑。杨英父亲杨公不在这,他们得护着啊。
奈何杨英脾气倔,一鞭子都不肯少。
逼得几个叔伯想给她跪下来。
沉棠弄清楚事情始末,眼神微变,对杨英却是更欣赏,道:“你们求什么请?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既然是她犯的错,那她就应该该受着!一个堂堂正正的武胆武者,又是将门出身的虎女,继承其父志向,这几十鞭子如何受不得?打!一鞭都不能少!”
杨英甚是感激地道:“谢过主公。”
沉棠严厉道:“这一次,记着教训。这次只是一十九人,但来日你若为军中百夫长,率百人,甚至升至都尉,统帅一营数千人……那就不是区区五十鞭能谢罪的!”
杨英低头道:“标下谨记。”
几个杨公旧部苦了脸。
心中却是有些欣慰。
最后忍着心疼抽了剩下四十五鞭。
最后一鞭打完,杨英背上血淋淋一片,摇晃着向前栽倒。沉棠伸手将其肩头揽住,略微一用劲儿便将人抱起:“喊军医!”
执行军法的时候,受刑之人不得使用武气抵御。沉棠让杨英趴在床榻上,脱去上身粗布衫,露出皮开肉绽的后背。照顾到女营的需求,董老医师特地从女营选拔几名有资质的女兵,培养她们医术。那军医过来的时候,看到伤处也是暗暗倒吸一口冷气。
杨英除了背上鞭伤,还有其他伤势。
鞭伤在流血,其他伤口也崩裂。
“这是不要命了吗?”
杨英趴在榻上道:“我的命还在。”
但那一十九人却是死无全尸。
尸骨捡回来,勉强缝起来。
一想到并排在一起的十九具尸体,她便痛恨当时的自己,她还能捡回一条命,有什么可抱怨的。军医被气得翻白眼,不管是哪个时代的医者,最讨厌不配合的病患。
所幸,杨英是武胆武者。
体魄强健,武气充沛。
只要这会儿没死,十天半个月就能彻底痊愈,若不是疤痕增生体质,连个疤都留不下来。若是普通人,这么重的伤势,即便伤口没有任何秽物感染,也有一定概率熬不过来。军医熟练麻利帮杨英处理伤口,重新包扎好,又吩咐杨公旧部去取药熬煮。
确定杨英人没死,沉棠才走。
几个叔伯入帐来看她。
眼眶红红,明显是小哭过。
一人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对着杨英小声地道:“女君比之家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家主若知道了,他定会非常自豪的。”
杨英这会儿起不来,只能趴着看人。
惊道:“你们知道了?”
“知道嘞,女君不堕家主威名!”
“比家主那个臭脾气好多了!”
这句话,几人都非常赞同。
别看杨公现在脾气挺好说话,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孝城出事前,杨公治军严苛到了不近人情地步,性格又傲气又固执,偶尔甚至有些自负!行事也凶悍,连他们跟随他一直走来的老人犯了错都会被狠狠教训。
底下人对此颇有怨言,但敢怒不敢言。
但杨英作为杨公的女儿,继承其精华,抛弃其糟粕,让他们这些老人老怀甚慰。
“唉,可惜了……”
“若是大家伙儿还在的话……”
“俺们这些老骨头肯定能跟着女君一块儿杀出杨家的威名来,如今,委屈了女君。”
说着说着,几人又难过抹泪。
武胆武者的私属部曲都是打小开始筹建的,杨英这年纪早就来不及了。如今只能多多建立军功,往上爬,日后站稳脚跟,再组建自己的精锐队伍,还有好长路要走。
杨英:“……”
她这时才知道他们鸡同鸭讲。
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情。
她小声道:“不是这事儿。”
几人也学着压低声音。
“女君,那是什么事儿?”
杨英道:“武者之意。”
寥寥四个字便让几人化作凋塑。
其中一人还掏了掏耳朵,又惊又喜又怕地跟她求证:“等等等等,女君刚才说的是、是那那那那个武者、武者之意?”
杨英费劲儿点头:“嗯。”
武者之意跟文士之道相对。
后者觉醒无迹可寻,完全看运气。
只要运气好,执念强,文士之道轻轻松松就能获得。品类五花八门,强弱难分。效果可能鸡肋无用,也可能强横到逆天。
武者之意属于武胆天赋,觉醒有且仅有一条路——于生死之间顿悟自身武道!
概率?
一成!
也就是在性命受到绝对威胁状态下,心境通明,顿悟武道,有一成概率获得天赋!
拥有武者之意的武胆武者太少太少。
因为这玩意儿要用命去博!
一人能有几条命?
沉棠帐下目前也就荀定和褚杰。褚杰严格来说还不是她的将,性质更类似合作的雇佣关系,沉棠有需求可以喊他,但来不来则看褚杰个人意愿,好比这次屠龙局。
她将边防驻兵还回去,但邀请了褚杰。
给高阶武将充一充排面。
褚杰虽然答应,但并未随大军一块儿来,因为永固关需要安顿,他抵达会晚点。
而杨英——
明面上是第三人。
“女君,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们激动得直掐大腿,疼得嗷嗷叫。
杨英道:“那天夜袭……”
其实第一次被公西仇逼到绝境,她就隐约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公西仇知道之后,对她下手更是不留情面,每次都卡着生死那条线。杨英知道他是想帮自己觉醒武者少有的天赋,奈何总差着一线。最后公西仇都不耐烦地放弃了,让她顺其自然。
杨英心中沮丧,但也只能接受现实。
她猜测以前不行,大概率是因为她虽受到了生死危机,但她内心相信公西仇不会杀她。在绝对不会死的潜意识下,如何能豁出去生死,真正敲开那扇武者的殿门?
不曾想,那一夜水到渠成。
杨英捡了十九人尸骨,看着双手出神良久。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何父亲偶尔会露出难言的悲伤,武胆武者走的杀伐之路,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直至身死道消。
“女君,这是因祸得福啊!”
“对头,家主知道了还不乐疯!”
二人说完就被老伙计拍了头,示意他们开心也注意一下场合。女君这一模样像是开心吗?几人说了一会儿话,找了借口让杨英一人休养。出了营帐,几人相视大笑。
“请客?”
“哈哈哈,请请请!”
主帐这边,沉棠也谈及杨英。
“杨公这个闺女,比他生勐多了。”
脾气也对沉棠的胃口。
她回来仔细查了那夜的事情,从虞紫口中也知道一部分细节,杨英确实存在决策失误,但要说全错也不尽然。以当时情况,虞紫先放走敌人再射出哨箭,小队依旧有性命之忧,营寨也可能被打个措手不及。这种状况,虽然不会更糟,但也不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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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她辨认出敌人并且果断出手,这份判断和果决值得肯定。至于性格嘛……再磨磨。沉棠摩挲着下巴:“鲁继将门出身,赵威将门出身,杨英也将门出身……”
她是不是该改一下思路?
扒拉一下武胆武者的后宅?
683:守将魏元元【二合一】
刚萌生这一念头,沉棠又泄了气。
为何呢?
她帐下单身狗太多太多!
单身狗连伴侣都没有更别说子女!
沉棠怨念之重,顾池想装没听到都难。
他道:“主公光想这些也没用。”
沉棠驳斥道:“如何没有用?”
顾池好笑地掰着手指头跟她掰扯清楚。
沉棠帐下文武,不是年纪太大就是年纪太小,年纪大的各有各的单身原因,难得有几人有子嗣,例如姜胜、栾信,但他们的孩子年纪也不大,主公总不会连孩童都要压榨;年纪太小的,连自个儿都还是孩子,咋考虑成家立业让主公有下一代压榨?
沉棠再一次为自己的偏科苦恼,道:“……唉,如此说来最争气的还是含章。”
荀定好大儿用着还是挺顺手。
顾池笑着给出了个主意。
“自家篱笆不好盯,盯一盯旁人的。”
“挖吴昭德几人的墙角?”
这主意听着不错。
赵奉闺女都在自己帐下,其他人也行!
顾池嘴角微抽道:“不是,池的意思是可以给永固关一派武将做做思想工作。”
沉棠拍掌:“是啊,还有他们。”
他们也算自己人,配合程度更高。
说做就做,沉棠还真拐弯抹角打听他们几个的家庭情况,家中几个子女都问得清清楚楚。她对他们的儿子不感兴趣,因为男孩儿若有习武天赋,早在步伐还没站稳就被亲爹逼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存在漏网之鱼的可能,但女儿不一样,一个个都是还未开的盲盒,没有测试之前谁也不知道天赋如何根骨如何。乾坤未定,皆是黑马!
沉棠头一个找的就是江老将军。
上来一句就踩雷。
“老将军家中可还有未出阁的女儿?”
江老将军抚须的手一顿。
面色极其尴尬地道:“虽说武胆武者到老夫这把年纪也还能用,老来得子的例子也不少,但……老夫家中老妻怕不行……”
沉棠:“……”
江老将军还以为沉棠怀疑自己。
忙道:“家中老妻跟着一起苦过来的,咱也不是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哪能丢弃糟糠之妻不是?当真只她一人,她天癸都绝了十多年了,哪还能有未出阁的女儿?”
沉君这是为难自己和老妻!
沉棠:“……额,是我问得不妥当。”
于是,她干脆换了一种问法:“江老将军家中有没有喜欢舞刀弄枪的孙辈女君?”
江老将军是直来直去的性格。
听到这话可算明(误)白(会)沉棠的意思了,哈哈大笑道:“沉君担心老夫这些老骨头还是老思想,耽误族中女卷前途?这个可以放一万颗心,绝无此事!谁都巴不得家里多一个顶门柱!多一根柱子,多一分安全!女儿怎么了?能修行之后,一样是武胆武者,照样能打能杀能立军功,哪里会拘着她们不让修行的……放心放心!”
江老将军将胸脯拍得啪啪响。
自从知道女子也能修炼,连同江老将军在内的永固关派系将领便开始扒拉自家,未出嫁的女儿/孙女都拉到跟前仔细检查。
有根骨的,跟着一块儿操练,没根骨的也学学招式,强身健体,兴许运气好,也能修炼出微薄的武气。尚武之气,蔚然成风。
沉棠微微惊愕:“当真?”
江老将军道:“骗沉君作甚?”
沉棠:“……”
没想到是自己反应太迟钝了。
闻言颇有些心动,这些可都是未来的韭菜……啊不,中流顶柱。她笑得乐开花,拍着江老将军安利道:“待她们学艺有成,若想投身兵戎,我这里便是最好的去处!”
江老将军:“……这是自然。”
他离开主帐还是一头雾水。
沉君喊他过来究竟是为了嘛?
目前只有沉君治下女子能修炼,其他地方都不行,若要投身兵戎,首选肯定是沉君这边。特地叮嘱这么一句,莫非是担心出一个类似苗淑一般的?江老将军还未走远就碰见康时,他与康时合作过的,交情还算不错,便特地跟对方打听一嘴,探口风。
康时听了来龙去脉,笑道:“老将军多虑,主公她啊,多半在发愁帐下青黄不接。”
江老将军:“……”
这么一想,还真是哦。
事实上,情况比沉棠想象中好点儿。
她的嫡系确实单身狗众多,但褚杰一派大多都拖家带口,除了少数因故孑然一身的,典型如褚杰,其他人大多都有妻儿。尽管不是每个孩子都有习武天赋,但统计一下,数字也算可观。若能继承父辈,未来即便不是一员悍将,也能为沉棠发光发热。
这让沉棠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么一看,她的篱笆地也不是很秃。
这些小苗子,总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在此之前,所有风雨她都会扛下来!
眼前,正有一场风雨等她去闯!
朝黎关。
前两天才收到屠龙局要散伙的消息,今儿又收到屠龙局继续的情报。守将神情毫无波澜,他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多半是黄烈几个的阴谋诡计,演的一出猴儿戏。
“将军,吾等接下来……”
守将把酒盏往桌上重重一放。
“守着,不出。”
属官担心道:“可国主那边……”
守将脸色一下子拉下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黎关这么好的地势为何不利用?跑出去跟人打仗有什么优势?他郑乔就一个当国主的,懂什么行军打仗?”
属官:“……”
他的打仗风格就是以守为攻,外人觉得他胆子小,可一旦出手必然啃下敌人一大块肉。自打从前任守将手中接下朝黎关,他就打定主意死守不出,反正有天险可倚。
第一,他最讨厌别人喊他的字。
第二,他最讨厌别人喊他圆圆。
这封信的主人是挑衅吗?
属官缩了缩脖子:“不知。”
对方就射来一封信,没有其他信息。
魏寿眼角微抽,压抑着火气将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目十行。
表情从狐疑到惊醒再到惊愕。
“褚亮亮?他还活着?”
属官:“……”
褚亮亮这名字,有些童趣在身上。
684:褚亮亮,魏元元和蕊姬【二合一】
属官跟着魏寿也有数年了,勉强算得上他身边的老人和得用心腹,但他对【褚亮亮】这个名字极为陌生。看着魏寿时而皱眉时而展眉,属官的好奇心也被高高吊起。
终于,他忍不住好奇心问了句:「将军,标下斗胆一问,这褚亮亮……是谁?」
魏寿嫌恶地将信函拍在桌上。
「他?哼,不是个好人。」
属官继续等着下文,结果没了。
他不得不再问:「此人是将军仇家?」
魏寿认真思考一番,道:「说褚亮亮是我仇家,倒也不太对……只是这阴险小人这会儿登门,他能安什么好心?哼,他有这个狗胆子过来,我定要将他扫出去的!」
属官吐槽:「为何不是打出去?」
魏寿道:「若能打出去还用得着扫?」
属官一听便猜测这【褚亮亮】跟自家将军一般是「童趣」之人,还是武艺高超的武胆武者。正脑补着呢,便见魏寿大掌一挥:「去去去,把本将军珍藏美酒拿来!」
属官闻言心中无语。
未曾想自家将军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
「等等,他不太能喝酒,算了。」
属官:「……」
不能折腾酒,魏寿便折腾吃食。
属官被使唤得到处跑。
天未黑便在亭中设了一桌佳肴。完成任务,魏寿不需要他保护,便将他打发走。
属官一步三回头,他还想看看这【褚亮亮】生得什么模样呢,一肚子的好奇无处宣泄。瞧见院中有一独腿老仆在打扫,心生一计。这老仆曾是魏寿亲兵,因一场突围战失去腿,无父无母无儿无女,魏寿见他孤苦伶仃,便收留他,给了个伺候的活儿。
这是已知资历最老的老人。
「老兵头,问你个事儿。」
属官冲独腿老仆招手,示意他歇歇。
老仆将扫帚当拐杖,一瘸一拐过来。
「这位军爷问什么事儿?」
「你跟随将军这么多年,可有见过他身边有个叫【褚亮亮】的?」属官好奇心重是一回事,还有便是这【褚亮亮】出现的时机敏感。此人是屠龙局联军成员,这会儿出现肯定不是为了叙旧,兴许还有招降的打算。属官觉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老仆听到这称呼,神色古怪一瞬。
「你说的褚亮亮可是姓褚,名曜?」
属官道:「这个不清楚,但将军收到那个【褚亮亮】信函,心情瞧着很不错。」
老仆点头:「那估计就是了。」
属官:「可否详细讲讲此人?」
老仆将扫帚放一边,目光看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幕,思绪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他嘛,一个挺厉害的文心文士。但没咱们将军好,将军夫人就是从他手中抢的!」
属·正在吃瓜·官:「……」
这个八卦开头将他手中的瓜吓掉了。
「夺、夺妻之恨?将军还兴这一口?」
老仆道:「饭菜总是别人家的香。」
属官:「……」
这话他竟然无法反驳。
属官忙问道:「那那之后呢?」
老仆道:「之后啊……某年传来他的死讯,将军似乎为将军夫人想祭奠他而大吵一架。男人啊,这种事情上心眼都小。哪个男人愿意自己婆娘为另一个男人服丧?」
属官赞同点头:「就是,不能忍!」
老仆紧跟着又丢出一大瓜:「咱将军的父亲就是这个【褚亮亮】使计谋害的!」
属官惊道:「还有杀父之仇?」
老仆很肯定地点头:「对!」
属官蹭起身,着急忙慌道:「二人有不解之恨,将军怎么能私下见他?若他存了谋害将军的心思该如何是好?不可不可……」
褚曜今日赴宴特地打扮了一番。
沉棠将他送到朝黎关附近,担心地道:「无晦,我想想还是有些担心,不如让我扮做你的侍从一起过去?倘若真要动武,我也好将你带出来……你们以前关系好,不代表现在也好,特别是如今立场不同,魏寿替郑乔打仗,万一他耍诈将你留下……」
褚曜笑得从容,安抚自家主公。
「不会,曜的心在五郎这里。」
沉棠:「……」
她对褚曜的「五郎」,祈善的「沉幼梨」,毫无抵抗力,最终只能选择退一步。
她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天寒地冻,五郎小心保暖。」
说完,褚曜踢了踢马肚子,控制缰绳让胯下战马朝着朝黎关跑去。狂风拂面,衣袂飞扬,很快便在沉棠注视下化成一抹点。
朝黎关守兵提前收到消息,见城下有一文士御马靠近,朗声问:「城下何人?」
褚曜道:「褚曜,褚无晦!」
紧跟着高耸巨门发出沉重吱呀,只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儿,褚曜抱拳道谢。
入了朝黎关,便有人等着迎接他。
褚曜笑道:「烦请军士领路。」
他坐在马背上,目不斜视,随着两旁余光景色向后倒去,他的思绪似乎也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褚曜知道自己迟早会碰见故人,但未曾想第一个就是魏寿。
心有所感,吹笛一曲。
嘹亮笛声穿云破雾。
似一根不安分的手指轻轻拨动心弦。
牵缰绳的兵士停下脚步。
道:「先生,我家将军就在前方。」
褚曜翻身跳下马背,朝着亭子走去。
还未进入亭子,便看到一道魁梧壮硕的影子朝着他奔来,嘴上还道:「好你个褚无晦,果真祸害遗千年,这会儿还能活着!」
他想张开双臂环抱褚曜,奈何褚曜早一步预判,往旁边一个矮身躲过这个抱抱。
魏寿抱了个空,气道:「褚无晦!」
褚曜看清魏寿如今的模样。
当年那个比他高半个头、脸颊微圆、好似狼崽的北漠少年,如今成了留着一脸络腮胡的魁梧中年壮汉。用主公的话感慨,那就是岁月这把刀,刀刀砍在魏寿的脸上。
褚曜盯着他的脸,勉强认出当年痕迹。
魏寿是北漠人士,北漠种族众多,他是北漠之中比较特殊的一支。天生一副白皙皮囊,发色从棕色到金色都有,有些人童孔还是奇异的碧蓝碧绿。魏寿这一支,多的是少时俊美,可一旦上了年纪或者不修边幅,看着就会比实际年龄大,简称胖若两人!
「险些没认出来。」
魏寿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变化吗?」
他天天看自己的脸,没咋感觉,倒是褚曜确实没啥变化,这张脸只比少年时候更加成熟:「这二三十年的光阴都长你头发上了,你们文心文士还是这么欺负人……」
「不过,我这头发都是黑的,比你强点儿。」魏寿总算找到能赢褚曜的地方,心情大好,抬手揽住褚曜的肩膀往亭子走,「来来来,亮亮,我准备一桌子的好菜。」
褚曜:「你能别这么喊老夫吗?」
三十八九快四十的人被喊这名字……
魏寿喊得出口,他还不想听呢。
「呵呵,你不也喊老夫圆圆……」
褚曜理直气壮
:「这是你的字。」
「老夫字是元元,寿元的元……」
魏寿这个字是典型的吃了没文化的亏。
他亲爹活着的时候,非常崇拜关内文化,央求关内商贾给他取名【魏寿】。只是亲爹早死,没给他留下字,他只能自己取。那时没啥文化,只是听人说双字很威风,便根据「寿元」之意,给自己取字【元元】。本来是喊着好玩儿,谁知它会上了武胆!
好好一个大男人……
叫什么元元,哪里威风了?
褚曜道:「不都一样?」
魏寿哼了声:「那老夫喊你亮亮有毛病?那句言灵说得好,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
又是曜,又是无晦的,可不就是亮亮?
走到亭内坐下。
桌上果然有冒着热气的菜肴。
魏寿道:「知道你这贵公子肠胃娇贵,这些都用武气温着,现在吃着刚刚好。」
他还记得褚曜当年吃了一顿他烤的半生不熟的羊腿,闹肚子闹了半宿的事儿,让他长见识。文心文士娇生惯养,都是大爷!
褚曜取快子的手一顿。
魏寿以为他要说明来意败兴致。
在他开口前道:「先吃,吃完了再谈正事。你不是都讲那个「食不言」的规矩嘛?」
褚曜夹了一口菜:「许久不讲了。」
「幼呵,因为哪位佳人改的习惯?」
褚曜:「……」
干饭的时候要专注。
褚曜来之前没吃,这会儿真饿了。
干完这一顿饭,魏寿又徒手扯下烤得香喷喷的羊羔腿,大口咬下一块,咀嚼着道:「褚无晦,说罢,登我这三宝殿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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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曜的话。
但最后,金芯还是跟了魏寿。
据金芯说是她自愿的。
魏寿为这事儿,吃了快三十年的醋。
金芯好风雅,若她真要中意哪个男人,脚指头想也知道该选褚曜而不是他魏寿。
褚曜见他这个反应,失笑一声。
问他:「你担心老夫从你手中抢人?」
「放屁!谁怕!你破得了朝黎关吗?」
魏寿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褚曜道:「我破得了!」
魏寿脸色刷得堪比锅底灰。
虽然他跟褚曜相处就少时那半年,但清楚对方从来不做无把握的事情、不说没准备的话。一旦说出口,必然能践行。只是不到谜底揭晓那日,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放马过来,老子不怕你!」
魏寿狠狠撕下一块羊腿肉,用力咀嚼,仿佛啃的不是羊羔腿而是他褚无晦的腿。
褚曜眼底含笑:「一言为定。」
没过多久,亭外来了一苍老妇人。
魏寿一瞧脸色更难看。
无他,这名老妇人在他夫人身边伺候。
褚曜还能从老妇人苍老脸上依稀看出当年痕迹,抬手行了一礼,老妇人激动地看着他,哑着声音,隐约带着颤抖:「果然是褚郎主……您的风采一如当年,丝毫未减……女君方才说听到了熟悉的乐声,道是你来了,老妇人还不信……真是老天开眼!」
魏寿的脸色彻底变成五彩斑斓的黑。
老妇人小心翼翼地问褚曜。
「褚郎主可有空,见一见我家女君?」
褚曜道:「今日就是来见故人的。」
老妇人没请魏寿,但他拉着脸也要跟上,严防死守的架势让褚曜想起当年。
只是——
这回要对不住魏寿一回了。
金芯比褚曜年长七岁,但四十来岁的她风韵犹存,岁月待她宽容,除了眼尾浅浅的褶痕,再无其他痕迹,甚至连眸子也明亮似少年。见到褚曜,热泪霎时盈满眼眶。
褚曜向她行礼。
芯姬道:「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抬手想抚褚曜脸颊又不敢。
生怕自己手指落空。
后方的魏寿重重咳嗽了一声。
示意二人,他这个大活人还没入土呢!
芯姬这才注意到他。
指门外:「圆圆,你出去,莫偷听!」
魏寿:「……」
685:两面三刀(上)【二合一】
“夫、夫人……”
魏寿瞧着不情不愿,脚步不肯挪一下。
芯姬只是静静看着魏寿,神情冰冷。
“那为夫就在院外等着好了,夫人有什么事情喊一声,立马赶来……”魏寿一步三回头,看芯姬依依不舍,看褚曜恫疑虚喝。他再怎么磨蹭,这段路还是有尽头。
伺候芯姬的妇人将门无情关上。
魏寿双手叉腰,在门前来来回回地踱步,越想他越不放心。最后仗着身高优势,骑上战马,略微再仰头伸脖子,勉强能越过院墙看到院内的动静。褚曜行事敞亮,他与芯姬叙旧并未将门窗关上,但他设了言灵防止偷听。魏寿只能看到二人说些什么。
能看不能听,心里痒得很。
他们……
究竟说些什么呢?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叙旧的话。
瞧褚曜满头灰白,面容年轻如旧,芯姬保养白皙纤长的手指轻颤,许久才柔声问道:“多年未见,煜哥儿这些年过得可好?”
褚曜道:“很好。”
芯姬却摇头:“你这性子一贯报喜不报忧。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吃了不少苦。圆圆性格粗犷看不出来,我如何会看不出?只是你既然不肯说,我也不多问。”
她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模样。
以她对褚曜的了解,结合早些年魏寿打听到的消息,若非诸多变故加身,想来磨砺不成如今的他。但褚曜不肯提,她总不能揭人伤疤。芯姬让侍女给褚曜送上茶点。
问道:“煜哥儿可成家了?”
褚曜差点儿将茶水撒出来。
不甚自然道:“还未……”
芯姬惊道:“煜哥儿这般年纪还未成婚,是因为没有中意的,还是因为旁的?”
褚曜咳嗽两声稳定情绪。
“大业未成,无心家室。”
芯姬微恼道:“你说的这个借口,我前阵子在不争气的儿子那边听过。一模一样,字字不差。煜哥儿湖弄人也不诚心……”
褚曜表情险些没绷住:“阿姐……”
声音隐约带着点儿祈求。
多年未见,第一面就催婚,多少有些不友好,他都这个年纪了,让他自生自灭。
芯姬听到称呼,面上笑意渐浓。
“煜哥儿还会为此害羞?”
是的,论关系,芯姬是褚曜阿姐。
准确来说应该是表姐。
芯姬的母亲跟褚曜的母亲是堂姐妹,之后也嫁给同一个村的男人。只是姐妹俩运气都不太好,芯姬的父亲好赌,褚曜的父亲懒惰。两姐妹倒是互相搀扶了一段时间。
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将几亩薄田当做祖宗一般伺候。
褚曜不是家中长子,但芯姬是长女,比他年长七岁。褚曜尚在襁褓,便是芯姬将他放在背篓,跟在母亲和姨母身后帮忙下地做农活。直到褚曜两岁,步子走得稳健。
这些事儿是褚曜母亲告诉他的。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位表姐。
芯姬九岁那年,相貌已出落得不俗,其父输光家产又被做局欠了不少债,只能以妻女抵押。其母不从,悬梁自尽,芯姬却无法逃脱。她逃到褚曜家里仍被抓了回去。
赌坊将她辗转高价卖给牙行。
恰逢此时,有高官放出风声要养一批歌伎,牙行见芯姬“品相”好,便将她塞入那一批货。不幸中的万幸,芯姬中选。那位高官好风雅、爱炫耀,见芯姬有天赋,便不惜砸重金培养。每逢府中有贵客,必要芯姬出来。每当客人眼底露出惊艳,为她容貌才情折服,欲花重金赎买,高官便会得意地摆手拒绝:【吾之芯姬,无价之宝。】
也有客人许诺贵妾之位。
高官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问道:【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简单来说——
这些客人都不是高官等待的商贾。
高官看着芯姬的眼神,带着高深莫测。
【待时而动,待贾而沽。】
她被捧在高台之上,受人目光追逐。
芯姬也险些被繁荣安逸的假象遮蔽双眼,直到十八岁那年,高官找到芯姬,交给她一个重要任务,送她去北漠某位主和派勋贵身边为妾。这个勋贵与高官有些交情,甚至是高官宴请过的贵客,也曾看中芯姬。
她心中惶恐。
聪慧如她,时常与高官出入各种政要私下宴席,自然知道北漠什么德行。北漠的主和派和主战派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强谁弱,端看当下需求。
主和派迟早会被斗下台。
届时,深陷北漠的她该如何?
高官不曾告诉她,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拒绝的权利。
唯一庆幸的是,那位北漠勋贵最喜欢念书,芯姬受到了厚待和宠爱,那两年也算过得舒心顺意。之后北漠勋贵倒台,芯姬作为对方的遗产被重新赏赐给另一个男人。
芯姬与他没什么共同话题,他也最讨厌文人文绉绉那一套,只将芯姬当做普通爱妾对待。那两三年过得平静,不曾舒心,但也不曾遭罪。直到一道光骤然闯入……
她仿佛听到死寂的心脏再度跳跃。
褚曜道:“不是害羞……”
“只是没想到一把年纪还会被催婚。”
“煜哥儿都到了感慨‘一把年纪’的时候,那比你年长七岁的阿姐是不是该考虑给自己打棺材备着了?小时候总一副老气横秋模样……”芯姬笑着放过褚曜,不再提他婚事,谈起了琐碎闲事,只说了一刻钟,侍女都进来添了一回灯油,见褚曜不是笑着应和便是认真倾听,她无奈地道,“煜哥儿真是沉得住气,比你当年好得多……”
当年私下劝她襄助可是单刀直入。
褚曜摇头道:“非是小弟这回沉得住气,只是在思索如何与阿姐开这个口……”
芯姬略一思索,明白几分。
“煜哥儿如今为何人效力?”
褚曜道:“沉棠,沉幼梨。”
芯姬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魏寿嘴里念叨过的势力没这一号人,但能让煜哥儿看上的人,必然有常人无法替代的优点。她口吻笃定:“这位沉君也入了屠龙局?”
站在她丈夫魏寿对面。
褚曜点头:“是。”
“远观山色,年年依旧如新,近视人情,渐渐不同往日……煜哥儿,今时不同往日。”芯姬温和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干净,“彼时无牵无挂,助你一回也是为了自助。如今与圆圆夫妻二十余年,与他生儿育女,我为何不帮自己的丈夫,反而来助你?”
芯姬看着褚曜。
神色认真道:“煜哥儿,褚曜!”
前一个“煜哥儿”还带温情。
后一个“褚曜”只剩下冷厉。
她道:“我只当你是来寻我叙旧的,此事也不会跟圆圆提及,今日之事不必再提!”
褚曜耐心等她说完才道:“当年阿姐助我是为自助,如今助我则是助他魏元元。”
芯姬道:“哪有这道理?”
她帮助褚曜破了自己丈夫驻守的朝黎关,居然是在帮助魏寿?但芯姬没有急于辩驳什么,只是看着褚曜,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话。褚曜自然是有备而来,他只是问芯姬:“阿姐可还记得当年北漠一战关键?”
芯姬点头:“自然记得。”
褚曜:“当年情形与今日何其相似。”
芯姬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黑。
北漠跟高调的十乌不同,前者深谙猥琐发育的精髓,那些年积蓄不少力量。当年抗击北漠的也是几个国家组成的联军,却在芯姬第二任丈夫手中吃了亏,久攻不下。
褚曜借着芯姬的帮助,设计让北漠那边对守将生疑,逼迫守将转守为攻,打乱防守节奏。北漠主动放弃了主场优势,跟西北各国联军比拼军阵。起初北漠还信心满满,因为他们早就将各国擅长的军阵研究得彻彻底底,不曾想褚曜带来了大变数……
这就跟考生花大价钱买了a卷答桉,结果上了考场发现考试卷是b卷一样的蛋疼。
北漠在短暂抵抗之后又被一通蹂躏。
当了西北诸国年轻一代的经验包。
而如今——
褚曜问芯姬:“……阿姐觉得郑乔的疑心会比当年的北漠王少吗?其实,不论是替换掉魏元元亦或是借力逼迫魏元元出兵,都不难做到。抛开这点不谈,假使魏元元真的死守不出,占天险拖延联军,可这么做的结果,必然是朝黎关先守不下去……”
芯姬对这点不赞同:“粮线在后方不受敌兵骚扰拦截,安全无虞,怎会守不下去?”
“粮线再安全,也得有粮可送才行。”褚曜起身瞧着窗外月色,也清楚看到那颗趴在墙上迟迟不肯离去的头,扭头侃侃而谈道,“联军这边经不起拖延,但各地治下民生尚可。出兵会师前,春耕妥善,反观郑乔帐下兵丁之恶,过境犹如蝗虫。纵使魏元元守得住朝黎关,可这不是郑乔想要的,他想要的是彻底铲除联军,永绝后患!”
死守,粮食扛不住,郑乔施压出兵。
一旦放弃天险出关进攻就必然兵败。
芯姬垂眸斟酌利弊。
褚曜和缓口吻:“阿姐,小弟不欲破坏你得之不易的安稳。当年如此,如今亦是!”
芯姬闻言,垂眸良久。
她似苦笑又似诡秘:“如此,为何不让我出面劝他归降?一步到位,岂不是更妙?”
褚曜摇头:“不打过,他不会降。”
老早以前就领教过了的。
芯姬看着快要燃尽的灯油。
轻声道:“煜哥儿,让我再想想。”
二人又低语许久,院墙上的脑袋等得有些不耐烦,怨气浓重得连厉鬼见了都怕。
终于,又是一刻钟。
芯姬起身相送,褚曜才出来。
院门打开,魏寿已迫不及待。
他道:“褚亮亮,你是不是想从阿芯这边下手害我?我跟你说,我们夫妻情比金坚,绝非你三言两语,几句口舌能动摇的!你当年干的损事儿,我哪一桩不知道?”
当年就是找的芯姬帮忙伪造证据。
魏寿是满脑子小妈文学的恋爱脑,再加上他也看所谓义父不顺眼多年——他那位义父因为某些原因,喜欢到处收儿子扩张势力,魏寿跟义父算是“父辞子笑”的典范。
褚曜某些行为是他默许的。
但他不允许这些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用过一遍的套路还想来第二遍?
啊,呸!
谁知褚曜道:“我褚无晦一向喜欢以真心待人,真心方能换得真心,如何会害你?”
真诚的模样打了魏寿一个措手不及。
魏寿不信:“这些话跟鬼说去!”
鬼话只有鬼听得懂!
褚曜眉眼带着澹澹无奈:“既然圆圆如此不信,唉,今日也不早了,那我先告辞!”
魏寿哼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谁知褚曜指着自己。
“只是道文气化身,圆圆留之何用?”
魏寿:“……???”
他瞬间就翻脸:“什么时候?”
在褚曜眼中他是那种两面三刀小人?
居然还跟他玩起了【金蝉脱壳】?
褚·文气化身·曜,他看着魏寿心情极佳,说道:“你刚从院墙下来的时候。”
魏寿:“……褚无晦,我**你先人!”
一巴掌拍散了这道文气化身。
说罢,看着芯姬道:“夫人,不管他说了什么,一定一定一定不能信他的鬼话!”
芯姬点点头。
魏寿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芯姬:“让我助他,逼你放弃防守。”
魏寿哼道:“他想得果然美!他不知道我跟你才是夫妻同心?凭什么放弃防守?他有本事来强攻啊!没有斗将士气加成,无足够的攻城军事,看他拿什么破关……”
因为斗将的存在,两军交战很少会携带大量诸如冲车、云梯、投石车、壕桥等攻城器械。这些在武胆武者面前,都属于防御力不高的耗材,联军现在就地取材制作,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出来。即使赶出来,那些玩意儿一旦损毁,下次攻城又要拖延。
芯姬道:“我倒是有些赞同。”
“赞同他那些鬼话?”
芯姬道:“郑乔并非良主。”
魏寿吐槽:“嚯,这还要他说啊?眼不瞎的都知道!文心文士,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车轱辘的话,下次能不能有点儿新意?”
月夜之下,马蹄声逐渐接近。
焦急等待的沉棠眼睛亮起。
“无晦!你可算——”
沉棠骑着摩托迎上前。
抬起挥舞的手僵住。
她……
没看错的话……
似乎看到褚曜马背上有一佳人???
686:两面三刀(下)【二合一】
沉棠:“……”
不确定,她再看看。
看了一眼又一眼,确信自己没眼花。
褚曜马背上真有一位气韵柔婉的女子。
她傻傻看着,怎么也搞不明白褚曜一个人过去赴约,怎么回来的时候捎了个人?
“主公!”
褚曜率先下马,抬手将芯姬搀扶下来。
沉棠上前细看女子容貌,后者是已婚妇人装扮,看年岁应该也不算小,这是有夫之妇啊!她冲着芯姬尴尬笑了笑,急忙拽着褚曜袖子将人拉到一边,背对着芯姬低声交谈,这架势颇有几分特务接头的既视感:“无晦啊,你这次过去抢了谁的老婆?”
沉棠为何如此判断?
女子衣裳鲜亮,明显不是寡居装束。
褚曜道:“魏元元的。”
沉棠瞬间咳嗽得脸都红了。
褚曜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魏元元的……你怎么做到的?”沉棠的眼睛成了饼状图,三分震惊、三分疑惑、三分迷茫和一分的崇拜,大摇大摆跑过去赴约还在人眼皮底下将人老婆带出来。
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褚曜!
褚曜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自然是用一颗真心打动对方。
沉棠:“……”
她想过非常多种可能,猜测褚曜会用什么样的法子逼迫魏寿弃守为攻,但饶是她脑洞再大也没想过还能这么搞。褚曜直接将魏寿的老婆偷出来啊,魏寿还能忍下去?
“不好——”
沉棠担心地看向朝黎关方位。
“他会不会杀出来?”
褚曜笑道:“一时半会儿不会的。”
他的【金蝉脱壳】还能蒙骗魏寿一时。
又道:“即便发现,咱们也安全了。”
沉棠拍他肩膀,竖起大拇指。
“无晦,干得漂亮!”
谁知褚曜却道:“光是这样还不能逼他出城,魏元元这人再重视芯姬,也不会无视帐下性命,尚缺一把火,让他不得不出战。主公暂且等待几日,时机很快成熟!”
沉棠不知道褚曜又干了啥,但她相信对方不会信口开河,既然这么说,那就有十足的把握。简单聊两句,沉棠稍整仪容,端上最温柔无害的笑容:“芯姬夫人好。”
芯姬也在观察着沉棠。
她笑着欠身一礼:“见过沉君。”
沉棠道:“无晦贸然将夫人请来营中做客,沉某代他跟夫人道歉则个,还请夫人安心几日,待朝黎关破后,自会让夫人与您的夫婿重逢。在此之前,稍安勿躁……”
芯姬:“煜哥儿行事,妾身放心。”
沉棠疑惑歪头:“煜哥儿?”
这个称呼指代的是无晦?
褚曜被这个称谓弄得老脸微烫。
略有些羞恼地道:“五郎!”
芯姬笑颜和蔼地解释。
“煜哥儿是他小名,妾身喊习惯了。”
沉棠听到这话便知芯姬大概率不是褚曜偷出来的,这俩老熟人,还是幼年就认识那种。有这一层交情在,沉棠内心唯一一点儿负罪感也没了。抬手一扬,打道回府!
距离营寨还有一小段路,褚曜和沉棠若有所感地同时扭头看向朝黎关方向,那个方向突兀爆发极其强横的武气,引得附近几十里天地之气躁动,隐约有点粉色荧光。
褚曜道:“不好,被发现了。”
嘴上说着担心,嘴角却上扬着。
对芯姬道:“阿姐,坐稳了!”
快马加鞭不说,还给马儿附加了【追风蹑景】的增速言灵。普普通通的战马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沉棠也同时提速,一行三人飞也似得窜回自家军事防御范围。他们提速离开不过二三十息功夫,便有一道怨气冲天的身影抵达,奈何他来晚了一小步。
营寨大门口。
顾池散步消食回来,正巧看到这一幕。
他打趣道:“主公身后有鬼在追?”
沉棠以手成梳,整理被狂风掀得毛躁的碎发,哈哈大笑:“鬼倒没有,但……”
话未尽,剧烈狂风自营寨外汹涌喷来。
风中夹杂着躁动愤怒的武气。
飞沙走石,黄雾漫天,乌云压顶。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男声。
“褚亮亮,你**挨千刀的,滚出来!”
褚曜:“……”
沉棠看着褚曜问:“褚亮亮?”
“抢人媳妇你是不是男人!”
“褚无晦,滚出来!”
“老子今天不将你大卸八块……”
“你**将阿芯还给老子,听到没有!”
顾池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褚曜身上。
后者澹定道:“让他疯!”
又道:“吠够了会自己回去。”
事实证明,魏寿的毅力非同凡响,他单手叉腰冲着营寨骂了一刻钟还不带重复。
褚曜担心他发疯将自己身份完全喊破,便命人向他射了支箭,箭上的信函自然不是啥友善内容。大致就是告诉缺根筋的魏寿两件事,想要芯姬就自己来攻打,不敢就别乱吠,免得芯姬处境危险;褚曜跟芯姬是故交,她在自己这边比在魏寿身边安全。
“呸!在老子身边怎么就危险了?”
话里话外都在表示朝黎关会破,这可把魏寿气坏了,但理智尚存的他清楚,自己继续闹下去,危险的反而是芯姬。他双手叉腰,看着远处暗中瞄准自己的诸多弓箭手,不甘不愿地转身离开。魏寿走了,但他引起的天地之气震动却持续了好一会儿。
当然——
褚曜抢人老婆这事儿也传出去了。
联军成员看沉棠的眼神都带着异色。
这褚曜究竟有什么魅力……
居然一声不吭将魏寿老婆偷出来了?
未免众人想入非非,损了芯姬的声誉,沉棠只得解释道:“无晦昨夜从朝黎关带走的夫人是他阿姐。两军交战,刀剑无眼的,他也是怕芯姬夫人留在朝黎关受伤。”
此言一出,八卦停息。
黄烈派人去朝黎关叫阵,无人应答。
陶言面带讥色,提建议:“魏寿也不是什么真男人,发妻都被劫走了,他还沉得住气呢。依我看,倒不如下一剂重药。将他的女人绑上阵前,即便不能让魏寿出关,也能让他在两军阵前颜面扫地,诸君以为然否?”
“然你爹个头!”
他说完就被沉棠骂了。
陶言气得脖子粗红:“粗鄙!”
沉棠嘴皮子利索地一口气回击。
“粗鄙?我再粗鄙也没有你下流,上剑不练非得练下贱。魏寿不肯出关是不想平白增加帐下兵马伤亡,哪怕不是个好丈夫,但至少是个好将领。你这种只会通过羞辱对方女人来羞辱男人的人算什么男人?没根的东西吗?你有没有脑子,芯姬是我帐下军师谋士褚无晦的阿姐,你想对她做点什么,我就对你祖宗十八代做点什么,还是双倍!”
她加入联军时间不长。
不是在喷人就是在喷人的路上。
再加上她上一次一言不合就撂挑子走人,险些导致屠龙局原地解散,更是无人敢招惹她。哪怕是曾经结怨的钱邕也只敢暗搓搓阴阳怪气两句,不敢正面跟沉棠怼。
】
因为怼她就是自取其辱啊。
人家骂人可不讲究什么不带脏字。
陶言气得胸脯剧烈起伏。
“你你你你粗鄙——”
“看不惯我啊,你可以圆润地走!”
打芯姬主意的联军成员纷纷熄了心思。
此事很快传入褚曜等人耳中,其他人怎么想暂时不知道,但褚曜是记住陶言了。
沉棠安排芯姬单独营帐,还派遣专人保护,她闲暇无事能跟褚曜闲谈叙旧:“这位沉君倒是性情中人,难怪煜哥儿这么喜欢。”
褚曜道:“不止是因为这个。”
芯姬不解:“还有旁的?”
褚曜道:“她足够好。”
总之就是哪里都很好。
骂战风波第二日,沉棠照旧来开会,倒是陶言称病不出,不见人影。她哼了一声,暗道陶言最好一下子病死了,也省了自己日后清算他的功夫。坐下没一会儿便发现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沉棠抬眼抓人。
原来是风采不减当年的章贺。
沉棠上身歪向正襟危坐的吴贤。
“昭德兄,那个看我的人是谁?”当年去邑汝见章贺,沉棠让祈善帮忙做了伪装,又是以门客身份见对方。换而言之,“沉棠”本人没见过章贺,自然也不认识。
吴贤问:“哪个?”
沉棠冲章贺努嘴。
“那边那个陌生面孔的。”
吴贤低声跟她道:“章贺,章永庆。”
沉棠声音更低:“怎么之前没见他?”
“说是治地突发意外耽搁了,又要帮忙盟主筹措军粮,来得比较迟。”更多的,吴贤也不是很清楚。这几年,黄烈跟章贺从一开始的两看生厌到后来的如胶似漆,二人似乎达成了外人不知道的默契与合作。
直觉告诉吴贤,这俩都不是什么好鸟。
沉棠点头,哦了一声。
言罢,不再将注意力放在章贺身上。
她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情绪。
面对章贺,沉棠多少有一些虚。
除了少数几个自己人,章贺多半是知道她秘密最多的人,这人亲眼见过公西族圣物的人。虽说她这四年长开了不少,但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变化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章贺这般看着自己,大概是觉得眼熟?
不过,她也不慌。
只要她不自爆马甲就不会有问题。
沉棠努力降低存在感。
奈何黄烈跟章贺关系好,见章贺一直看沉棠,还以为章贺想主动结识,便主动cue了沉棠:“永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陇舞郡沉君。你之前不是一直遗憾没机会见到人,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章贺道:“沉君与一位故人神似。”
沉棠内心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面上却故作疑惑:“神似?”
章贺微微眯眼,唇角勾起道:“数年前,沉君帐下门客曾上门,贺与他是一见如故。只是不知道他这次有无随军上前线?”
沉棠暗中啐了一口。
章贺当年啥时候跟她一见如故?
攀交情的话,真是张口就来。
她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哦,章君说他?忙着清算四宝郡的烂账,抽不开身。”
章贺遗憾道:“那真是可惜。”
沉棠以为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章贺又道:“听闻前阵子,沉君拿下了文彦公的四宝郡,决战孝城。沉君与那蛮子公西仇再度交锋斗将,险胜一筹?”
沉棠感觉屁股底下全是针,坐不安稳。
嘴上笑嘻嘻道:“说是险胜一筹也不对,我与公西仇是至交好友,开战之前便将他策反,让他陪我在城下演了一出。若非如此,我俩怎么会互相接下对方的冷箭?”
这个剧情搁在哪里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联军众人对此也有耳闻,但只道是以讹传讹。没想到当事人之一会出来辟谣。
这是真的,不是谣言!
章贺却是不依不饶:“饶是如此,沉君也称得上天赋异禀,真真是英雄出少年。公西仇这年纪进入十五等少上造,天赋堪称绝世,与他斗个来回的沉君刚十七……”
一时间,帐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是啊——
章贺不提醒,联军众人都没意识到。
沉棠在十七岁……啊不,貌似跟公西仇二次掐架的时候,还未过年,他是在十六岁的年纪跟公西仇互掐到了双双力竭。这个天赋已经不能用天才或者妖孽二字形容。
正当沉棠想对策,谷仁出来解围。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众人道:“……???”
谷·凡尔赛·仁:“吾之十三弟少冲,年岁不比沉君大多少,他不照样是十五等少上造实力,隐约能窥十六等大上造。世间不缺奇才鬼才,这公西仇不过尔尔罢了……”
只差说众人少见多怪了。
谷仁打岔,章贺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章君不以为然?”
章贺收回目光:“非是如此。”
谷仁笑颜温和闪烁着圣父光芒。
“章君这就对了,莫长蛮子志气,灭自己威风。”因为十三弟少冲的缘故,谷仁跟章贺不是很对付,帮沉棠解围不过顺手。
看章贺这一肚子黑水的吃瘪才是重点。
沉闷的会议结束。
虽然没商讨出有用的对策,但众人心情却轻松了几分,他们意识到沉棠也是个大杀器!反观沉棠本人心情就不怎么明媚了,面色如常地回营,到了自己地盘,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对顾池道:“章贺在怀疑我了。”
顾池:“他不是怀疑。”
“他是笃定主公的身份。”
栾信听得一头雾水。
“那又如何?他能拿我如何?”沉棠眸光闪烁着自信之色,低语,“章永庆最好别找死,不然,陶言跪了,下一个就是他!”
顾池道:“黄盟主,也防着点。”
章贺曾经奉命研究武国蛊虫,而黄烈用不知什么手段炼制出了重盾力士,难保这俩人没有私下达成合作。主公作为公西族的圣物,实力出众,这俩有理由眼馋……
沉棠揉着眉头:“当下还安全。”
郑乔还活着就是她的护身符。
明里暗里挡了不少麻烦。
“我只是不知道,章贺为何突然这般笃定?明明世上相似的人这么多,文心花押颜色撞色也不在少数……哪怕透明文心花押很稀少,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
沉棠一时想不通。
顾池神色古怪:“因为公西仇。”
“这跟公西仇有什么关系?”
“他去找章永庆求证。”
沉棠直接憋出了个艹!
内心将公西仇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当他有什么特殊求证手段,合着是去找章贺!
余光发现栾信,沉棠才反应过来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听自己和顾池聊天内容,怕是会多想。她道:“公义,有些事情不太好解释,待时机成熟,我会告知大家的。”
给她时间,让她想想怎么编。
她憋了三四天都没憋出来怎么编。
倒是朝黎关终于兜不住,来了个大!
沉棠惊恐看向褚曜:“你干的?”
褚曜道:“借力打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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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棠的好奇心快要害死猫了。
「你借了谁的力,打了谁?」
褚曜心情上佳,谈笑如常。
「自然是借郑乔之力打魏元元。既然他不肯出兵,那只能想方设法临阵换将!」
「临阵换将?」
褚曜看着朝黎关方向露出一抹冷笑,似感慨又是讥诮:「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宾。似魏元元这般,最容易被诟病为无能。他死守不出是因为他看到隐患,但在外人看来,死守不出不需要任何才华,只需脸皮厚,无视敌军叫骂即可。一个只会龟缩不出的武将,如何比能力挽狂澜的厉害?」
沉棠却觉得理由不止这个。
「无晦肯定还做了别的。若是嫌弃魏寿无能,一开始也不会派他过来。既然派他来守朝黎关,必然是做了心理准备的。我想,郑乔的耐心可不会只有这么几天……」
褚曜反问:「倘若魏元元反水呢?」
沉棠险些惊声道:「他何时反水的?」
无晦厉害,拐了人老婆还将人策反了!
褚曜好笑道:「只是「倘若」,又不是真的。郑乔这人很谨慎。屠龙局联军摆明了要决战,他如何不重视?越是重视,他越不能冒一丝丝风险。我只是让芯姬伪造魏元元的通敌信函,而这封信函又凑巧被跟魏元元不对付的监军截获,送至郑乔处。」
沉棠:「通敌信?你伪造的?」
褚曜老实摇头,言语还有几分小小嫌弃:「自然不是,魏元元那一手狗爬的字,若非与他朝夕相对的人,哪里临摹得出九分九的精髓?我与他可二十多年没见面。」
言外之意,即便褚曜有这个能力伪造,他短时间也弄不来魏元元的亲笔手稿。
沉棠发现了一个漏洞:「若是伪造通敌信,落款印章肯定要用到武胆虎符……」
这玩意儿可是贴身的私人物件。
正常虎符就是个什物配件,不具备盖章功能,但武胆虎符不同。严格说来,它应该是「武胆兵符」!分开时是两枚异形花押,一份两半样式。一面阴刻,一面阳刻。
二者合一,严丝合缝,构成完整兵符。
由文心花押/武胆虎符盖下的印章,全带着所有者特有的气息,这是无法造假的。
褚曜表情闪过一丝古怪:「他以前经常将武胆虎符拿来逗孩子,孩子不懂事,拿来乱盖章,这些都被芯姬仔细收拾起来。」
芯姬还时常提醒丈夫别这么玩儿。
但是吧,魏寿哪里肯听?
【孩子只是玩玩,有甚关系?】
【他/她还只是个孩子,懂什么?】
【阿芯的孩子,要玩什么都行。】
综上所述——
沉棠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懂,这个故事告诉我,不要在空白纸上乱签名……」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蛇」。」
若一上来就对魏寿兴师问罪,让其伏法,魏寿有手有脚还有兵,难道不会逃?真将魏寿逼急了,人家出了朝黎关就能加入屠龙局联军,倒戈一击。倒不如找个由头,将魏寿替换下来,再派人严密盯着,甚至将计就计,借魏寿给联军送去错误的情报。
因此,魏寿是安全的。
若非如此,芯姬也不会答应下来。
褚曜心情大好,但被他栽赃陷害的老朋友心情就不好了。夫人芯姬被褚曜带走,哪怕知道褚曜会照顾好芯姬,但仍止不住担忧外加吃醋。屋漏偏逢连夜雨,郑乔派来的愚蠢监军又搞事情,不知道他怎么跟郑乔说的夜袭,居然让郑乔同意临阵换将。
魏寿收到消息的时候,面色铁青。
大步流星跑去质问弱智监军。
「这是何意?」
监军是个相貌柔美的男子,嗓音尖细,举止言行都透着一股子媚态,但对方却不是宦官,而是正经八百的文心文士。面对气势汹汹的魏寿,他心中有一丝惊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道:「国主不满将军固守不出,对付外头这些乱臣贼子,当以重击!」
魏寿眯眼:「有天险为什么要出关?」
监军:「若只是死守又为何要将军?」
魏寿想掐死这个监军的心都有了。
咬牙切齿:「定是你这佞臣又瞎诌八道了什么,朝黎关若守不住,你是罪人!」
监军哪里会被他的话唬住,阴阳怪气地道:「将军这话倒不如说给你自己听。」
二人自然又是不欢而散。
第二日,新任守将抵达朝黎关。
此人龙骧虎步,气息吞吐绵长,面相凶悍,甚是威严。一双眼眸锐利似鹰眼,扫过魏寿时,似有风雷闪动。魏寿同样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气息。
魏寿不喜欢跟郑乔帐下兵马打交道,一些乱七八糟的请帖一概回绝,他特立独行的举动得罪了不少人。再加上武胆武者组建各自部曲存在竞争关系,关系就更差了。
来的这人,魏寿自然认得。
郑乔帐下两个十六等大上造之一。
蒋傲,字谦慎。
不过他这个十六等大上造来历不很干净,跟另一个比起来显得有些名不副实。蒋傲心中也知外界对自己的质疑,因此他急需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便有了眼前这出!
「魏元元,朝黎关将由本将军接管。」
「哼,你来就你来,老子不稀罕!」
魏寿也算了解蒋傲的脾气。
蒋傲这个人,人如其名,为人做事自傲自负,真是白瞎了他长辈给取的「谦慎」二字。说完,魏寿直接甩脸走人,根本不想留下来参加蒋傲的酒宴。蒋傲看着他的眸光满是阴毒——他此行任务,除了接管朝黎关,还有便是盯着魏寿,带回行宫问罪。
当然,临行前国主郑乔还叮嘱他:【虽是铁证如山,可魏元元反水一事着实透着古怪。早不反水,晚不反水,偏偏这时候,难保不是杂鱼烂虾的诡计。你去的时候,切记不要惊动魏元元,派人暗中调查。】
尽管十六等大上造有水分,修炼到这一步耗费近六十年光阴,但蒋傲的天赋不容置疑,他更不是个蠢人,自然听得懂郑乔对魏寿的重视。心中不是滋味,便出言打压魏寿:【区区魏元元,何须国主如此谨慎?】
郑乔不悦道:【你照做便是。】
多少有些折了蒋傲的面子。
蒋傲自然会将火气撒在魏寿身上。
酒宴之上,觥筹交错。
酒酣耳热之际,监军将魏寿夫人芯姬被偷,当做笑话讲了出来:「听闻那芯姬年轻时也是一代
绝色佳人,如今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入了外头那些臭鱼烂虾堆里,啧啧啧,还不知下场会如何悲惨呢。」
蒋傲亲随哈哈大笑。
蒋傲本人更是轻蔑哂笑,他活得久,经历战事多,知道的陈年八卦更多。对魏寿身边的芯姬过往来历,他更是一清二楚。道:「一个连女人都看不住的废物罢了。」
参加酒宴的还有魏寿的人。
自然也将这些细节告知了魏寿。
无疑,这是在火上浇油。
眸中凶意涌动,杀意浓烈。
但魏寿理智尚存,强行压了下来,恶狠狠道:「蒋傲这脑子里塞着屎尿屁的蠢货!他既然信心满满,那就让他去找死。老子等着给他收尸,再给他挫骨扬灰了!」
属官却是忧心忡忡。
「那可是十六等大上造……」
魏寿拍碎了桌桉,张嘴就把蒋傲老底揭开大半:「屁个十六等大上造!他有什么底子,老子会不知?当年见钱眼开给北漠卖命,要不是跑得快,早他娘让褚无晦搞死!这老王八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命贱活得久?」
「褚无晦当年也是没用,怎么不一枪将老王八从嘴巴捅到***,还留着恶心人!」
属官又听到一个陌生名字。
「将军,这褚无晦是谁?这么厉害?」
魏寿气道:「他不是人!他是狗!」
属官:「???」
屠龙局联军一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一成时间在商讨完善部署,九成时间在发愁怎么逼万年王八魏寿出来应战。谁知道朝黎关默默发育,偷偷给联军憋了个大的!
沉棠收到消息的时候,她还被她心爱的蚕丝被封印在行军塌上,被窝热气充裕,而她还未彻底睁眼。当她意识到传信兵说了啥,瞬间瞪大杏眼,一个鲤鱼打挺起来!
「你说什么?」
「十万敌兵压境!」
沉棠凭着本能穿衣。
劲装外的纱衣更是边跑边穿。
「卧槽,怎么会这么意外?」
她翻身跃上摩托的背。
「整顿兵马,终于不用抠脚了!」各个营寨集体骚动,沉棠用湿帕子擦了把脸,碰上悠闲赶来的褚曜,后者似乎不意外这一幕。
二人便有了本章开头那一段对话。
朝黎关出兵过于意外。
庆幸的是联军早就渴盼着这一日,阵前军事建设完善,防备意外突***况,倒不怕朝黎关兵马一下子打到营寨。兵马集结时间充裕,各家营寨上空闪烁着各色武气。
其中并不包括沉棠。
一套武铠随随便便就是大几十斤。
虽说不影响武胆武者的行动,但它的重量会持续性消耗使用者的武气。除此之外,消耗大户还有武气化出的战马。它身披几十斤的马铠,还要承担马背上的主人。
越重,消耗越大,消耗速度越快。
饶是沉棠这样不差武气的大户也有些心疼,如此也能明白公西仇为何整天半幅武铠对付了。弱小的对手哪里值得自己消耗那么多宝贵武气?而且,沉棠还是主公。
一般情况,沉棠都是在中军而非阵前。
不多时,战鼓震天,旌旗飘扬。
屠龙局联军出阵虽仓促,但他们早就做好各项安排,看着乱中有序,在朝黎关大军压境之前摆开了阵势。两方兵马遥遥对峙,蒋傲抬手示意大军停下,看着对面。
「这些臭鱼烂虾……」跟他身后整齐划一的朝黎关大军相比,屠龙局联军就是个五彩斑斓的拼盘,处处透露着草台班子气息,蒋傲嗤道,「真不知魏元元惧怕他们什么?」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
魏寿自然也听得清楚。
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蒋傲。
惧怕什么???
呵呵,国主郑乔都没这么大的口气。
若真是不堪一击的臭鱼烂虾,郑乔还能容忍他们在眼皮底下蹦跶这么久?屠龙局没有被歼灭是郑乔心善留着当玩意儿吗?分明是他也没有这个本事一口气铲除……
蒋傲倒好……
魏寿目光不由得落到对面。
尽管只看得到一片乌压压的人头,但他相信对面肯定有一双眼睛正凝重地注视着自己。褚曜就在对面,不知道蒋傲这个老东西知道了,会不会勾起往昔美好回忆?
呵呵……
对面,屠龙局联军。
沉棠正左手一个大饼,右手一个装着奶的酒囊,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两颊腮帮子轮番鼓起。她嘴巴没有闲着,跟肃杀正经的大军形成鲜明对:「你们看着***嘛?」
吴贤尴尬笑笑道:「沉弟胃口好。」
也不知道沉棠是心大还是别的。
真是什么地方都能吃。
沉棠看他视线落点,递出一张没吃过的饼:「出阵太匆忙了,我还什么都没吃,想来吴兄也是一样?要不要吃点填一填肚子?我看这一仗,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吴贤:「……」
他恨多嘴的自己。
他艰难地道:「不用了,不饿。」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人活着就是为了干饭……」见吴贤真不吃,她才收回咬了一大口,道,「不过你也不用下场斗将,饿一会儿也无妨……」
她不行,保不准要她救场。
「我也饿了,还有吗?」
一颗年轻脑袋钻到她面前,是少冲。
那边,谷仁已经捂脸。
你们俩注意点场合,尊重一下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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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对手是非常尊重对手的。
不然沉棠干嘛抓紧时间补充体力?
「喏,两张饼够不够?」沉棠对少冲还是很大方的,一出手就是两张香脆大饼。
少冲被大饼的香味勾得涎水分泌。
一口下去留下一大个豁口。
「两张肯定不够,你还有吗?」少冲抬指将饼屑擦去,一边咀嚼一边问道:「沉君,烙饼的庖子是哪个?手艺还真不错。」
沉棠:「也是,不看看是谁调教的。」
说着又大方匀出去两张饼。
两个人极其自然地吧唧吧唧干饭,瞧得吴贤有些怀疑人生——这饼,真这么香?
沉棠身上有一种不管队友死活的潇洒,她不顾场合,歪头跟少冲窃窃(八)私(卦)语:「我知道你跟郑乔帐下的武将斗将经验丰富,能否说说他们实力如何?」
少冲道:「弱的都死了。」
沉棠问他:「强的呢?」
少冲摇头道:「暂时没碰到。」
沉棠:「……」
少冲这话倒不是在凡尔赛,人家说的是大实话。寻常十五等少上造碰到他那种不要命的打法都是非死即伤,出阵对手多在这个境界之下。屠龙局也不是一直都联合出击,必要时刻都会分兵袭击各处。郑乔手下颇负盛名的十六等大上造,他还未碰到。
郑乔一开始也没将屠龙局联军放眼中,自然没派出顶尖战力,直到燕州全境被联军拿下,磨刀霍霍准备剑指乾州,他才亮出一张底牌,一名十六等大上造,加之联军内部不齐心,拿下的大半燕州又毫无悬念丢了。
「不过,今天似乎来了个硬骨头。」少冲双手捧着饼,从左啃到右,从右啃到左,似乎怕沉棠不相信,提醒道,「这人很危险!我有可能不是对方的对手……」
连少冲都感觉危险的……
沉棠道:「统兵的是十六等大上造。」
对方还很鸡贼,天不亮就来搞事。
联军各营埋锅造饭的时间各不相同。
估摸着场上有不少士兵还饿着肚子。
沉棠咽下最后一口饼:「有硬仗了。」
「仗嘛,越硬越好,这样的敌人才有价值!」少冲不见畏惧,眼底兴奋几乎要溢出来。瞧他蠢蠢欲动的模样,恨不得这就干完剩下的饼,拍马出阵跟对方拼个死活。
他很中二地道:「我已经开始渴望。」
沉棠问他:「渴望什么?」
少冲笑得残忍:「他们的人头!」
尽管体内的蛊虫已经陷入沉睡,少冲是绝对的强势一方,此时的他几乎不受蛊虫影响,但前面几年的杀戮和对鲜血的渴望却深深刻进了骨髓和灵魂。他需要敌人的血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唯有那样才感觉自己是真切活在世上,实力越强鲜血越炽热!
沉棠闻言,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少冲面露受伤之色,连剩下的饼都不香了,问:「沉君这般……可是惧怕我?」
沉棠摇头道:「不是。」
少冲瘪嘴,乌黑晶莹纯澈如深林小鹿。
「既然如此又为何避我?」
沉棠面无表情:「我不喜有人抢我的人头,敌人人头属于我的,你我撞号了!」
少冲不知「撞号了」是啥意思,但他听得出沉棠不是真心嫌弃、畏惧自己,不由得重新展露笑颜。二人底下聊天起劲,两军阵前也是硝烟不断,气氛有些不寻常。
蒋傲胯下战马小跑着行至阵前。
他看着联军五花八门的旗帜,口中不屑哂笑:「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若有人想留一条狗命,最好这会儿就下马受降。
因为,过了这会儿,你们再想求饶也不行了!」
联军最后方兵马一阵骚动。
蒋傲的声音竟能清晰传入每一人耳中!
这般实力,着实恐怖!
盟主黄烈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波澜不惊,倒是联军武将被挑衅得怒火中烧。这时,站出来个身形魁梧,胯下骑一吊睛白额大虫的武将。那吊睛白额大虫极其硕大,足有一人多高,露出的皮毛油光水滑,身披全副铠甲,却是落足无声,步伐轻盈。
一呼一吸,浊气吞吐。
百兽之王的气息引得战马躁动不安。
那人抱拳沉声:「盟主,末将请战!」
沉棠眸光骤然亮起:「大老虎?」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非战马的坐骑!」她听说过武胆武者的坐骑种类繁多,五花八门,包括但不限于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简单囊括就是海陆空全都有。
战马是普通款,非战马是隐藏款。
第一次凝化战马就跟开盲盒一样刺激。
「怎么会是第一次?」少冲这孩子很实诚,他指着沉棠胯下的摩托道,「这不是?」
他此前智窍未开,分不清马和骡子,但十二哥晁廉告诉过他,沉君的坐骑是骡子。
如今智窍打开,更分得清了。
沉棠:「……」
胯下的摩托也似有所感,扭头冲沉棠眨眼,仿佛在说——咋了?你不满意老娘?
沉棠自然是摇头否认三连。
她不是,她没有,不是她!
黄烈盟主却婉拒了这名武将的请战。
武将气道:「末将自知不是对手,但愿意以命相搏,替诸君消耗他的武气和体力!」
他不是感觉不到蒋傲的危险。
但蒋傲都骑脸羞辱了,这还能忍?
他愿意用他的命,给第二场争取击杀蒋傲雪耻的机会!要不说武胆武者脾气大,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人家是真的一点儿不怕死,送死也送得大义凛然!
黄烈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作为盟主需要权衡利弊。
应下斗将,还是放弃斗将直接进攻。
朝黎关一方没了天险依仗,虽说有个实力莫测的蒋傲坐镇,但他只带出来十万兵。跟郑乔精锐相比,己方顶尖战力不足,斗将很吃亏,应下斗将便是白白给对方送士气增幅。两军直接开战,己方顶尖战力可出面牵制蒋傲,大军人数优势才能出来!
但斗将的话……
胜过公西仇一筹的沉棠,谷仁帐下的少冲,这俩人碰上蒋傲不是不能打。若能开战之前就将蒋傲杀了,朝黎关一方群龙无首,士气势必大受打击,同样有利于己方。
特别是沉棠,他尤为在意!
黄烈与一众盟友还未选择哪一条,蒋傲进一步嘲讽,每一句都精准踩雷。他见联军阵中没出来一个大活人,哈哈大笑着说起一桩往事:「听说你们的盟主,他姓黄?叫什么黄烈来着吧?发达之前不过是个赤脚铃医?这倒是让本将军想起一桩往事。」
沉棠吐槽:「他还讲起故事了?」
借着羞辱盟主黄烈来羞辱整个联军?
事实证明,蒋傲的做法比她以为的更下作,因为蒋傲讲述的故事是一次由他统兵执行的屠城行动!屠城不为杀戮,根本目的是为了敛财,更是上位者对跟随自己东征西讨兵将的大方嘉奖!财富、女人全都在城中,几个女人,多少财富都看个人本事。
抢钱抢粮抢女人,谁抢到就归谁。
谁让军饷太少,不足以兵将去卖命。
其结果便是——
刳腹绝肠,以泽量尸。
尸横遍野,流血千里。
黄烈的妻子儿女就在城中。
蒋傲嘲笑:「听闻黄盟主发妻是个乡野女人?生出来的儿子资质平庸,女儿亦是相貌平平?可惜,事先不知是黄盟主的妻儿子女,被我帐下那些鲁莽军士享用了。」
这下子,盟军更是炸开了锅。
悲愤请战的武将一个接一个。
「盟主,让末将去杀了他!」
「末将请战!」
「末将也是!」
朝黎关一方。
原先魏寿看蒋傲的眼神还是看个作死的人,如今就是看一具尸体了。见过上赶着找骂的,没见过上赶着找死的,阎王爷都拦不住他。鄙夷道:「吾羞与畜生为伍!」
一般情况,武胆武者不会将事情做这么绝。两军对垒若俘虏对方老小,不是善待就是放了。因为风水轮流转,谁也不知道同样的遭遇有一天会不会降临在自家身上。
做人留一线,也是为血亲积阴德。
蒋傲破坏了规矩,必不得好死!
「叫阵之人户口本就一页吗?」饶是对黄烈有所提防的沉棠,也不忍听下去,羞辱人有很多种法子,这个蒋傲用了最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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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结果?」
「手下败将。」
褚曜唇角露出一缕讥嘲,他觉得,应该让一些老熟人回忆一下当年青葱岁月了。
免得一个个都以为他死了!
「黄盟主。」
正欲发号施令的黄烈脚下一顿。
他认得褚曜,知道他是沉棠帐下谋士。
褚曜笑道:「褚某知道一些敌方武者的事情,既然他做初一,吾等也不必客气。开战前不妨问候一下,也算礼尚往来。」
黄烈用怀疑的目光看他。倒不是想起当年的褚国三杰,事实上这片大陆风起云涌,天才数不胜数,褚曜又只是二十多年前出名的小国人物,除了经历过的老人,许多人连听都没听过。黄烈只是不相信,十六等大上造的蒋傲能有什么可嘲讽的黑料。
嘿,还真有。
蒋傲正自鸣得意,以为联军被羞辱得无颜见人,孰料先锋营突然向两边分开,出来个发丝灰白,一袭宽大儒衫的青年文士。蒋傲嘲道:「怎么,你们武将死光啦?」
斗将出来个文心文士。
褚曜浅笑温和:「蒋将军说笑,你怕是高估自己口气,这点儿威力还熏不死人。倒是褚某不解,蒋将军在此侃侃而谈,莫非是很得意当年狼狈兵败,将妻女一齐抛下送死?虎毒尚不食子,蒋将军倒是比那大虫更似头野兽。不知有何颜面苟活世间!」
蒋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是谁?」
褚曜说的事情可是二十多年前的。
那也是蒋傲此生少有的耻辱,他引以为耻,但他不后悔。褚曜跟他翻旧账,只给他带来了愤怒,毫无悔意。只要他还活着,要什么女人没有,要几个孩子不能生?
褚曜只是笑:「贵人多忘事。」
蒋傲死死盯着褚曜的脸。
几乎要被他遗忘的某段记忆死灰复燃。
眼前这名气息沉稳的青年文士,隐隐的,跟记忆中那名意气风发的少年文士逐渐吻合。一个被他忘记多年的名字又以强横的姿态跳入脑海,他又惊又怒:「你是——」
那个人名未能吐出来。
因为,那个青年文士抬手,对他便是一记强横无匹的文心言灵——【禁言夺声】!
蒋傲经脉武气阻滞一瞬。
黄烈在后方嘶吼:「三军,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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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宝郡,官署。
官署门前这会儿人头攒动。
有一小吏坐在门口提笔登记名册。
队伍排得老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都是葛布制成的粗衣。这料子裁制的衣裳不保暖,即便庶民往里面添加芦苇柳絮等填充物,里外穿上几件,仍冻得发抖。
还未轮到的庶民只能抱肩跺脚取暖。
队伍最前方,小吏问道:“叫什么?”
“俺叫王铁牛。”
小吏在一片空白竹片上写下名字和序号,递给眼前的王铁牛,指着身后道:“拿好这东西,循着绳子框出来的路走,眼睛别多看乱看,两条腿也别乱走,知道了?”
王铁牛千恩万谢收下。
小吏冲后方道:“下一个。”
四宝郡官署这是在搞什么?
这事儿还要追朔到前几日。
那日,官署突然张贴出一张告示,上面说只要是四宝郡籍贯的庶民,年纪从六岁至三十六之间,相貌端正之人,皆可来官署参加选拔活动。中选者奖励一匹蚕布,落选者也有安慰奖,能得半斤猪肉、一斤棉花。庶民不知棉花为何物,但知道猪肉啊!
估摸着这棉花也能拿来炒菜。
多少人家一年到头就逢年过节开个荤?
他们不图棉花也要图这半斤肉!
纷纷过来询问如何拿奖,负责此事的官吏守口如瓶,只是说过来参加就行。庶民心中惴惴,但架不住半斤肉的诱惑,便想着过来试试。王铁牛亦是如此,他生平第一次进入一郡官署,即便小吏不叮嘱他也不敢乱看,脑袋始终低垂着,顺着那条线走。
这地方是官署废弃不用的外院,此时被简单收拾启用,门外有人专门负责收下竹片,又指着屋内道:“不用紧张,进去吧。”
一刻钟不到,他出来了。
手中提着半斤猪肉和棉花。
还在排队的同村人急忙问他里头情况。
王铁牛茫然道:“……里头的大人物也不知做什么,就想看看咱们开心啥样、愤怒啥样、难过啥样……这不是闲得慌?”
他拿到安慰奖的时候还懵着。
这么轻易就拿到了奖励?
这不比白捡还容易?
没想到官署这些大人物有这癖好。
同村人听得一头雾水。
随着愈来愈多庶民拿到安慰奖,三个消息插上翅膀飞遍了孝城。其一,官署这些大人物有怪癖;其二,官署的猪肉香得人流口水;其三,那棉花不是菜是保暖之物。
尽管只有一斤棉花,但却比四五件填充芦花的葛布粗衣还要暖和。官署还放出话说棉花将在四宝郡大规模种植。待来年冬日,他们就能用低廉的价格买到这种衣裳。
在一段时间内,哪家有棉花填充的冬衣就能引来无数艳羡的目光,唯有关系好的亲戚朋友才能试穿一会儿。棉衣上身裹上一阵,哪儿都漏风的凉飕飕身体就捂暖了。
庶民对此翘首以盼。
嗅觉敏锐的商贾更是察觉商机。
花了不少钱打通官署关系,拐弯抹角打听棉花的事儿。倘若能抢先一步收购,高价走私贩卖至别处,一来一回可是暴利!
不过,宣传棉花并非主要目的。
官署最终目的可是组建戏班!
用主公的话来说就是将话本影视化!
这几日遴选有演戏天赋的人才也正是为此,顺便借着活动将棉花宣传出去,方便之后的推广。一番忙碌下来,棉花倒是广而告之了,但有演戏天赋的人却没有几个。
相貌也不出众,至多算个端正,但这都不是个事儿,有祈主簿在,多少后天美人没有?因为沉棠之前只跟林风讲了个大概设想,提供了大致方向,并不涉及具体操作,这导致“话本影视化”计划只能靠众人想象力完成。这实在是难倒留守的众人。
最后还是寥嘉解围。
无他,他见得多。
作为有天赋的小国王室私生子,寥嘉见惯了酒宴歌舞的,想来“话本影视化”也差不多,区别在于前者唱跳,后者照着本子念话本,再加上适当的场景布置,应该八九不离十。只是说着容易做着难啊,庶民基本睁眼瞎,背下大片段人物对话何其难。
寥嘉叹道:“这也太为难了……”
让中选者背诵对话难。
让他们演出故事中的人物风姿更难。
林风就不能收藏一些人物身份更贴近庶民的话本吗?人物不是王孙贵族便是世家勋贵,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更是标配,即便主角真是庶民,后续发展阶层也会改变。
所以——
“这‘五行缺德’,当真是缺德!”
但一想到计划若能成功,官署便能借此影响治下庶民所思所想,便又觉得值得。
寥嘉滴滴咕咕没完,直到他嗅到一股突兀的血腥气息,循着气息方向看过去,他指着祈善的手道:“元良,你的手怎么……”
祈善也正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一道伤口贯穿掌心。
伤口附近附着着极其暴戾的武气,寥嘉勐然起身戒备。祈善神色如常:“无妨,是主公那边有动静,想来是遇见劲敌。”
他澹定撕下一块布条将伤口捆绑。
正要站起来,肩头一阵剧痛。
祈善身形摇晃两下,向前一栽,寥嘉眼疾手快将他搀扶住,搭在祈善肩头的手也很快被温热的血染红。祈善深吸一口气道:“扶我去侧厢,再去请董老医师过来。”
董老医师显然知道什么。
一听说祈善受伤,急忙背上药箱。
他过来的时候,祈善身上的伤口已经增至七道。董老医师将其衣衫脱下,寥嘉看到祈善身上的伤口也猝然睁大了眼。其他伤口都不致命,唯独肩头至腰腹那道……
董老医师也是第一次瞧见。
道:“还请主簿运转文气护住心脉。”
文气运转可以加速伤势愈合。
祈善道:“正护着呢。”
毕竟他也是惜命的。
董老医师取出银针,以火燔之。
尽管文士的文气也能止血,但辅以施针效果会更快见效。董老医师正准备下针,祈善手臂又突兀出现一道喷血口子。他叹气道:“沉君这是碰见什么样的对手?”
因为董老医师帮祈善治疗过几次,伤口的来历就没有瞒着他。作为医者,他看一次感慨一次这个世界的神奇。这世上居然真有人能隔着千山万水帮另一人分担伤痛!
祈善的脸因为失血而退去血色。
甚至连说话都有些吃力。
他道:“必然是比公西仇还强的。”
董老医师道:“那可真是劲敌了!”
祈善垂首看着胸口那道不往外渗血的伤口,心中却是庆幸。他的文士之道能替沉棠分担一半的伤势。若这些伤势全数施在她的身上,虽不至于会死,但也处境艰难。
正想着,喉间溢出一口血来。
董老医师澹定地给他递了帕子。
“祈主簿,擦擦。”
寥嘉看着祈善:“元良,你……”
祈善道:“放心,主公那里死不了。”
阎王来了她都死不了!
寥嘉眉头拧得能打好几个死结,压着怒火:“嘉担心的不是主公,是你!祈元良,受了这么重的伤势,你还能笑得出来?”
真不怕嘎了?
祈善笑着回应他:“确实愉悦。”
寥嘉:“……”
祈善道:“因为我现在很安心。”
他抬起自己的手,仔细感受着身体内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疼和伤口,心情愉悦。
这些伤口证明沉棠始终信任他。
她始终是他渴盼的主公,更是他在人世间最重要的存在。有生之年不用再经历第二次——重要之人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痛苦。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足以扼杀他生存下去的所有动力。这份略显病态的愉悦,是寥嘉这厮无法感同身受的,真替他惋惜。
寥嘉:“……”
呵呵呵,他一点儿不觉得惋惜。
施展言灵帮助祈善恢复消耗的文气。
祈善真诚地道:“多谢。”
寥嘉:“你若是死了,嘉找谁要债?”
之后还有伤口出现,但都不致命,只是数量看着恐怖:“这样都不死,你命大!”
祈善不以为耻:“祸害遗千年!”
寥嘉和董老医师两个守了两个时辰。
见外头天色开始黑下来,寥嘉让官署庖子给祈善炖点补血养气的药膳。本以为战斗也该进入尾声,谁知这一守就是一天一夜。祈善体内的文气补充了好几次。丹府文气能补,但身体精神上的疲累却很难恢复,他只能勉强维持清醒。偏偏就在此时,原先充盈的丹府瞬间被抽空了文气,祈善猝然合上眼。吓得寥嘉还以为他魂归地府了。
董老医师一查脉象。
“昏睡过去了。”
寥嘉问:“人没死?”
董老医师笃定道:“嗯,活着。”
同时,他们还发现祈善昏睡过去之后,他身上就再也没有出现新的伤口了。这证明主公/沉君那边战事暂告一段落。董老医师看着睡颜恬静的祈善,道:“是苦战!”
寥嘉忧心忡忡:“也不知胜负如何。”
董老医师道:“沉君武运昌隆,纵有一时坎坷,老夫相信她最后也能逢凶化吉。”
战场惨烈,远超二人想象。
这事儿还要从头一天,黄烈那句“三军,进攻”说起。蒋傲自负实力,自然想斗将三场分胜负。己方十万精兵再加上连胜的士气增幅,踏平眼前这些臭鱼烂虾不成问题。
至于联军拒绝斗将,直接开战?
蒋傲脑中并不存在这个可能。
他笃定联军没这勇气!
原因也简单,联军实力本就不如己方,若还放弃斗将这个机会——哪怕胜率渺茫,但万一呢?草芥总喜欢揣着“万一”的侥幸心思。结果,事情发展跟他的预期不符。
他挑衅打压黄烈,逼迫对方出人。
黄烈还真出了个人,一个知道他屈辱历史的青年文士,此人当年给他带去极大的耻辱!但更加耻辱的是,褚曜在两军阵前让他【禁言夺声】,这跟掌掴他有何区别?
蒋傲的怒火一下子攀升至顶点。
“尔等找死!”他用武气强行冲破【禁言夺声】,一瞬逆流的气血让他脸色发紫。
声势冲天的战鼓犹如凶兽在悲愤怒吼,战场亮起一道道或强或弱的武气/文气光芒,方圆百里的天地之气随之颤栗。喊杀声响起,两军先锋铁骑率先交锋,兵戈四起。
比蒋傲更愤怒的是联军武将。
人群之中,数道武器飞出,在空中化出不同的颜色影子。目标有且只有一个——
十六等大上造,蒋傲。
蒋傲可没有将这些小孩儿家家的把戏放在眼中,他只是抬脚一跺地面,脚下动静激烈似地龙翻身,裂缝冲着联军奔去。磅礴汹涌的武气向四面八方爆发,与那些武器正面相撞。空气扭曲,泛起无数无色涟漪。
他傲慢道:“区区蝼蚁,凋虫小技!”
一道眼神射去,视线所过之处的普通兵卒纷纷爆体而亡,鲜血喷洒飞溅,竟是死无全尸。普通人在这种层次的武者眼中,确实是蝼蚁,六等以下的武胆武者也只是稍微强壮一些的蝼蚁。前者一个眼神便能致其于死地,后者还需要抬抬手,动动脚。
但结果有区别吗?
没区别,都得死!
“全家户口本只剩你一页,怪不得如此狂傲,合着是光脚孤儿,天不怕地不怕?”
那些武器不能击中蒋傲,但沉棠和少冲却能近他的身,随之而来的还有【将者五德】言灵。沉棠手中那柄看着没什么杀伤力的慈母剑,看得蒋傲发笑,他抬指一夹。
谁知,预料中的剑断人亡并未出现。
一只铁爪迎面刮来。
目标是他的眼珠子。
蒋傲眉头一挑,终于肯拔出武器。
一声爆鸣,双方暂退。
沉棠道:“你该掀开他的天灵盖。”
少冲不采纳沉棠的建议。
“但我更想抓爆他的眼珠子。”
沉棠双眸看着蒋傲,挑衅他:“行,你抓爆他的眼珠子,我负责掀开他的天灵盖,看看里头装着什么屎尿屁的玩意儿!”
蒋傲并不认识沉棠。
至于少冲,他倒是在情报上看过,但区区十五等少上造,不足为惧。他也准备趁这一战,将联军头部战力消灭干净。用足够的军功证明自己的实力,让质疑者闭嘴。
只是——
两个如此年轻的对手。
这是看不起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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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黄的就派你们两个过来送死?」
蒋傲浑然不将沉棠二人放在眼中。
但,他也不介意多一个珍贵稀少的十五等少上造的人头虎子。电光石火间安排好少冲这颗人头的去处,他又想到了沉棠这颗人头该做什么,他书房正缺一个景观盆。
谁让沉棠这张脸搁在最苛刻的颜狗眼中,那也是天人以上之姿呢?蒋傲甚至想着待会儿下刀子准一些,别伤了她这张脸。万一不小心破了相,那就当不了景观盆了。
沉棠:「是阎王派我俩索你命!」
蒋傲笑了:「口气挺大!」
除了沉棠和少冲,另有几名联军武将也想插入战斗,但十六等大上造的实力并非他们能抵御。蒋傲以一敌二的同时,抽空应付他们。仅三五十个来回,便让几人在生死线上走了三五遭。幸运一些的还能轻伤撤退,倒霉一些的重伤躺地,丧失了战力。
沉棠直接喝退他们。
这种时候根本就是帮倒忙。
自己还得分心抢救队友性命。
不过,她的话并不能让他们彻底冷静。
「这些烦人蝼蚁……」蒋傲掌心一吸一引,便扼住他口中「烦人蝼蚁」的脖颈。
沉棠见势不妙,出手救人。
尽管感觉到沉棠方向汹涌而来的气势,还有眨眼杀至眼前的森冷剑锋,但蒋傲并未松开抓人的手,反用左手接下沉棠这剑。屈指一弹,剑锋偏斜。他清晰看到沉棠那双美丽童孔映出的惊讶,同时虎口发力,不费吹灰之力,手心传来骨骼碎裂的轻响。
「烦人蝼蚁」脑袋一歪,唇角溢出猩红。
余温未退的尸体被蒋傲随意丢开。
五指一张,化出造型奇特的漆黑大刀。
「剑这种玩意儿,岂能伤吾分毫?」
「将你看看,什么才叫实力!」
蒋傲抬起那把刀,轻描澹写挥出一击。
嗡——
战场上的喊杀声似被刀气吞没。
途径之处,空气扭曲。
数十丈的黑色刀气锁死沉棠。
二者距离本就不远,抵达不过瞬息,将其吞没。蒋傲见状,心中泛起澹澹的可惜。此子无缘当自己的景观盆,不过,少冲还在。那人头虎子还是能展望一下的。
黑色刀气与沉棠正面相撞。
爆鸣以强横姿态传入附近活人耳中。
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能运气抵消不适,但还未来得及结出军阵的普通士卒就倒大霉了。离得最近的,浑身上下骨头震碎成渣,五脏六腑稀碎,稍远一些的,大脑血管齐齐崩裂,最幸运的也落得个耳膜穿孔。不过这还只是第一波余威,更恐怖棘手的是刀气与沉棠相撞引起的爆炸。这时,数道文气屏障将爆炸圈住,士卒结阵化盾防御。
「你不如直接降了吧?」
蒋傲侧首躲开少冲背后偷袭。
运掌挥出掌风,与少冲近距离对招。….
少冲嘴皮子不如沉棠利索,不想说垃圾话,也不想跟垃圾说话,但逐渐染上猩红的黑童摆明了他的态度。也许是即将得到最高规格的人头虎子,蒋傲的心情好了些。
「你这颗头不错!」
飞扬的沙尘还未彻底散去。
「但你跟老夫一比算得了什么东西!」
少冲与他对掌,后者纹丝不动,而他倒飞爆退十余丈,险些气血逆流。直到后背传来温和坚定的力量才停。他无需扭头也知是沉棠:「这老东西骨头有些啃不下!」
「你又不是狗,去啃什么贱骨头?」沉棠气息不是很稳,但面色看着挺红润,还有心情说骚话,也了眼有些诧异
的蒋傲,道,「瞧吧,没点儿实力还是别乱吹牛皮比较好。不然就跟这老东西一样,不仅把牛皮吹破,还吹得连自己都信了自己能行。」
少冲道:「他行个屁!」
沉棠哂笑:「确实行了个屁,刚才那一波没搞死我,倒是将自家小兵人头收割了一波。打仗无差别攻击,别到时候清点战功,蒋傲高居我军榜首,那可就搞笑了。」
少冲听出沉棠话中的怒气。
余光瞥见一条条猩红蜿蜒的小蛇顺着她指缝,流至剑格与剑身,握剑的手也在不自主地细颤。他道:「你的手受伤了……」
沉棠面无表情地道:「知道呢。」
蒋傲危险地眯起眼睛。
他太骄傲了。
骄傲到忽视了沉棠的异常,但沉棠接下他的刀气,尽管他只用了五成力道,却也足以媲美十五等少上造蓄满气势后的全力一击。对方不仅接下来,居然还只是轻伤?
蒋傲突然觉得这么一颗人头用来当景观盆有些暴殄天物:「你还不错,给你机会,告诉吾你叫什么名字。吾不斩无名之辈!」
沉棠举剑指向蒋傲。
「我?呵,我叫你祖宗!」
与少冲一道把蒋傲引到战场边缘位置。
蒋傲动手大开大合,不管不顾,他杀良冒功那样的缺德事都没少干,一旦杀上头,哪会管死的是敌人小兵还是自家小兵?在他看来,他杀人就如稚童给蚂蚁窝浇热水,烫死多少都不在意。那只是微不足道的蚂蚁!
但沉棠和少冲却不一样。
他们动手要顾虑己方。
通俗来说就是大招被禁,平A打BOSS。
蒋傲这人,人如其名,最是傲气。
他察觉出沉棠二人的图谋,豪迈大笑着追了上去。倒不是他良心发现感觉自己胜之不武,纯粹是嫌弃人多了影响他天神下凡的英姿。周遭蝼蚁哪有沉棠二人吸引人?
冬——
魏寿察觉到了蒋傲的动静。
心中大骂:【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当年怎么被褚曜搞的都忘了吗?
这种时候还跑开……
铛!铛!铛!
魏寿内心吐槽的功夫,一柄雪亮长枪迎面刺来。枪尖所经之处,飘起了细碎的冰蓝色雪花。他心中咋舌,这要是被戳中一下,伤口附近的血肉还不被冻成冰坨子啊。….
但,该说不说,这枪法配上飘雪……
当真是赏心悦目啊。
「你这武者之意有些门道。」
魏寿一眼看出眼前对手的底细。
青年武将生得斯文清透,气度儒雅,看似无害,实则静水深流,底下暗潮汹涌。
「你为何不着武铠?」
青年武将面露愠色。
魏寿此举于他而言是羞辱!
「自然是不愿意。」魏寿的回答很任性。
青年武将自然不会客气,他手中长枪银光一闪,于刺出之时化成柔软如灵蛇的铁鞭:「既然如此,你这性命也不用留了!」
铁鞭倒刺险些勾穿魏寿的肩胛骨。
好悬,只是破了布衣。
魏寿看着气势节节拔高的青年武将,知道黄烈这个主骑藏了实力。若自己不认真点儿,还真可能变成对方向上攀爬的军功。
他无奈再恫吓一句:「这可是你逼我的。见过老夫武铠的人,不是瞎了就是死了。」
足下一跺,粉嫩嫩的武气将他包裹,顷刻化出一身香槟色山字甲,但其余皮料为粉色的怪异甲胃。庆幸有顿项遮面,否则他这老脸往哪搁。这颜色只有女儿家和喜风月的
文士才喜欢,搁他身上,多少有些怪异。
青年武将果真一愣。
魏寿也不跟他客气,恣意释放与粉色不符合的强横气势,不打招呼就干。招式凶险刁钻,但青年武将总觉得对方留了三分力,不然自己应对起来可能更会更加狼狈。
整体而言,联军人数占着绝对优势。
但朝黎关武力也不弱。
胜负的关键也不在这些武将,而在于人数庞大的主力。沉棠当年在孝城之下,欲以一人之力破公西仇万余叛军士气凝聚而成的盾,结果虽然不成功,但也侧面反应这些普通士兵若有足够士气,同样能与实力强横的武胆武者对抗,甚至是一举留下对方!
一个普通士卒是炮灰。
两个普通士卒不成气候。
三五个聚一起对付不了一个末流公士。
但——
一千、两千、三千呢?
一万、两万、三万呢?
过万之后,军阵规模再扩大一些,甚至能完成量变到质变的进化。万人同行,共同进退,浑然一体。朝黎关主力足有十万!小型军阵构建成大型军阵,冲杀之时与绞肉机也没什么不同了。汇聚于头顶的士气,或化成冲车,或化成奔牛,或化成箭雨。
这时,联军两侧有骑兵冲入阵中切割。
长刀尖峰所过,亡魂血洒一路。
战马连同马背上的士兵,冲撞起来无异于一座快速移动的小山,而这样的小山,两方都有,不在少数。交手还未半刻钟,战场上已经笼罩着一层澹澹的不详的血雾。
秦礼看向稳坐中军的主公,遥遥作揖,后者大掌一挥:「公肃,且让朝黎关的看看,咱们这些草芥究竟有没有屠龙之能!」….
屠龙,从来不是传说。
郑乔之流,亦算不上什么龙。
秦礼道:「唯。」
诡异浓雾自四方升腾!
范围竟将整个战场全部囊括其中!
不管是眼前的敌人还是身边的袍泽全部被浓雾淹没,伸手不见五指,令人惊慌。
吴贤帐下兵马却不惊慌。
浓雾出现便意味着军师出手了。
褚曜分心照顾自家主公那边,又要兼顾自家兵马——所幸,他们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文心文士,他还游刃有余。看到浓雾范围,便知道秦礼实力又精进了。这些浓雾可都是秦礼的文气!窥一斑而见全豹,秦礼定然有文宫,还是文宫大成那种……
「兴许文士之道也圆满了……」
说到「圆满」二字,褚曜略有些烦躁。他的文士之道虽能规避危机,但用途有限,不能作用于战场,甚至还不受他控制。虽有圆满的头绪,可褚曜还未彻底理清。
栾信道:「他这不是添乱?」
浓雾之下,吴贤大军行动自如。
在浓雾中自由穿行,势如破竹。
其他盟友也能听到指挥,但毕竟没有默契,能发挥出几成效果还未可知。栾信哼道:「这般残缺,也称得上文士之道圆满?」
他又抬头看着天色。
道:「时机正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天空飘起绵绵细雨。
细雨之中夹杂着栾信的文气。倘若能看到他的文气,便会发现这些文气逐渐汇聚成一张巨型蛛网。被雨水附着的人就是蛛网上的一个点,由文气串联成「整体」。
与此同时,一些区域的浓雾逐渐澹去。
秦礼是第一时间察觉变化的。
他勐地扭头看向栾信方向。
隔着汹涌人海,栾信也同样在看他。
秦礼心中不由得生
疑。
这是秘密言灵,还是栾信的文士之道?
此前屠龙局,栾信出手次数寥寥,但不意味着无人知道。秦礼曾与栾信同一路,见过他的文士之道,但效果却是振奋士气。
不曾有降雨驱雾,辨别敌我之能力。
这个念头并未在心中盘旋太久。
战局严峻,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褚曜发现了栾信的异样。
「公义?」
只见后者极其缓慢地扭过头,神情略有些木讷。相较于正常人,栾信的反应本就偏慢,此时更慢了。他的问题,过了数息才得到栾信的回复:「无妨,文士之道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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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曜看着搅风搅雨的荀贞父子,再看看摩拳擦掌准备豪赌一把的康时,连这阵子低调的宁燕也偷偷出手。他略微思索,便将栾信交给了姜胜:「先登,派人护着公义安危,我下去会一会故交,联络一下感情。」
拦截魏寿的青年武将快要坚持不住。
蒋傲不坐镇中军,朝黎关大军指挥权在蒋傲心腹手中,但对方明显没什么大战经验,一有颓势就乱了阵脚。打仗消耗的虽然不是魏寿的兵马,可他不能白白看着不作为。解决完青年武将,魏寿就能腾出手集结亲兵反攻,褚曜领教过他的疯子打法。
魏寿防守就是万年王八。
一旦出栏就是发了疯的王八。
姜胜嘴角一抽,却只能无奈答应。
「无晦保重,文运长远!」
纵观联军,似乎只有自家文士不在后方,一个个往前线扎堆,这是不是不正常?
每个文士都有自己偏爱的起手言灵。
褚曜也不免俗。
「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浩瀚文气自丹府文宫倾泻而出。
文气凝聚,顷刻化作四五十丈身长巨龙,龙鳞栩栩,每一片都散发着阴诡邪气。龙眼转动,与高空往下俯视,一眼锁定下方的魏寿。魏寿也极其敏锐地生出了戒备。.
油爆香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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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寿:「……」
他现在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日狗。
一看这条栩栩如生的巨龙,魏寿就能感觉到后者体内蕴含的强大文气与威胁性。
他一辈子戎马,见过的文心文士如过江之鲫,但要说这之中谁最让他忌惮甚至是畏惧的……除了褚无晦,不做第二人想。因为褚曜太清楚如何利用人心弱点,战争规模越大对此人而言越有利。人越多意味着调度难度越大,一旦大乱,就很难控制住。
褚曜少年成名,一跃与褚国另外两个二品上中文士并称「三杰」,那可不是在营后出谋划策、阵前指挥调度能刷出来的。他是踩着北漠八万白骨,被人捧上了神坛!
八万白骨,实打实的数量,只多不少。
全是他一人的战功。
一战就将北漠气焰打了下去。
北漠甚至出价黄金万两买褚曜人头。
蒋傲从朝黎关拉出了十万兵马,倘若不阻止褚曜,这十万能回去多少人不好说!
「褚无晦!」
同时在心里把蒋傲痛骂一顿。
出兵之前,他就暗示过蒋傲一定不要掉以轻心,只差明示蒋傲一旦开战,一定要杀入联盟军中强杀褚曜。蒋傲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之后褚曜出手,蒋傲都知道对面有老仇人了,居然又被少冲两个勾走。真以为十六等大上造实力就能横着走了?
靠不住的垃圾!
魏寿顾不得其他,一脚踹飞青年武将。
后者腾空倒飞撞倒不知几人。
待他落地,身下垫着两个敌人尸体,尸体被冲撞得没了人形。由此可见,魏寿这一脚用了多大的劲儿。若非青年武将有武铠护体,这一脚准能将他胸口踹个洞穿了!
尽管青年武将捡回了一条命,但胸口的护心镜却是应声碎裂,一片片掉落。他抬手抚着生疼的胸口,运转武气恢复武铠,稳住断裂的肋骨,免得肋骨刺穿内脏造成更重的内伤。战场混战一团,有敌兵想从身后偷袭他,青年武将头也不回地来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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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他没想到褚曜比当年还黑!
朝黎关一方文士收到命令,立刻呼风,三四道不同文气令灰黑色的雪花,飞扬着向着天际倒去。大风吹动褚曜衣袂与发丝飞扬,悬挂腰间的那枚银灰白文心花押闪烁着不详光芒。褚曜垂眸看着战局,唇角噙着冷笑,伴随言灵出口,文气在经脉翻涌。
「风急天高猿啸哀。」
天幕之下,凭空出现一道百丈高白猿虚影,它冲着底下乱战的蝼蚁张口,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啼鸣。狂风自白猿口中喷出,原先已飞至高空的灰黑色飘雪被尽数打回。
音爆更是震得一众敌兵耳膜流血。
一声长啸,白猿兽影散去。
这一幕虽然震撼,但战场各处早已杀红眼,谁还在意这些画面。跟白猿出现的阵仗相比,它造成的杀伤力不值一提。多多少少给人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的既视感。
但,唯独魏寿清楚有多厉害。
战场之上,武胆武者只是少数。
决定战争胜负的,往往是那些最寻常不过的普通兵卒。褚曜这厮的言灵,基本都往这方向钻研——如何能通过扰乱人心达到破阵杀地的效果。军队庞大,一旦自乱阵脚,军心涣散,距离兵败如山倒也就不远了。
「两军对垒,岂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褚曜翩然落地,在这个脚下都是血的战场,他一袭儒衫干净又清爽,不沾尘埃。
魏寿掂量着自己能不能一刀将褚曜噼两半,后者似看穿他的心思:「在下现在只是道文气化身,圆圆若想泄愤,举刀便是!」
而魏寿当年曾亲口说:【泄愤迁怒,那是无能龟孙儿才干的,半点儿用没有!】
魏寿指着褚曜的手指都是抖的。
「你的文气终究有限,如今没有数十文士借你文气。十万人,你能影响几个?」
褚曜当年能完成让敌军自相残杀八万白骨的壮举,仅凭他一人文气储量远远不够。西北诸国参军的文士都助了他一臂之力。即便多年过去,如今的褚曜文宫大成,又是颇有优势的二品上中文心,但他的文气能影响三五千人都算多了,不可能覆盖全军!
褚曜道:「圆圆还是低估褚某了。」
褚·文气化身·曜抬手张开双臂,问:「圆圆再看看,你确信只有三五千人?」
武胆武者实力到魏寿这个境界,能清晰看到不同气息的流动。经由褚曜提醒,他这才发现褚曜文气所化的灰黑色雪花,能从一具刚咽气的尸体飘出,找寻下个目标。
已知,灰黑色雪花能扰乱心智,轻则自残自杀,重则自相残杀,不死不休……
又知,这玩意儿还不是一次性消耗品。
所以——
它如今不仅具备了瘟疫一般的杀伤力,还具备了瘟疫一样的传播能力?魏寿气得腮帮子的肌肉都在抽动。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什么。不客气地一刀噼了褚曜化身。
强势下令:「一鼓作气!」
这完全是被褚曜逼得,没办法的办法。
褚曜的言灵能蛊惑人心,攻击内心最脆弱的位置,普通兵卒心智不坚定,再加上身处随时会丧命的战场,心灵防御近乎为零。顺着这个思路,只要让他们士气大振,心灵无垢,不惧生死,同样能将褚曜的影响降低到最小。当然,坏处也显而易见的。
提振士气会加速消耗士兵精气和体力。
一旦士气过了高峰便会朝着低谷一路下滑,这就意味着大军不可能再打持久战。
战局僵持,败的就是朝黎关。
如今只能寄托蒋傲这块废物点心能趁早解决少冲和沉棠,提振军心
,挽回士气。
奈何,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沉棠和少冲都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蒋傲没想到这俩年轻人会如此难缠。
如果说,沉棠招式还有几分规律可循,那么少冲就是完全的野兽打法,凶残、暴戾、阴狠、疯狂。他仿佛一头不知道伤痛的野兽,只知道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根本不在意这个过程自己要付出多少的代价。
他喉咙时不时溢出犹如野兽的粗重「呵呵」声,双眸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化为猩红。
但——
相较于少冲,蒋傲更警惕沉棠。
他总觉得此时的沉棠跟之前的不一样,不止是实力更强,反应更快,下手更狠,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那张秾丽的脸上只剩寡澹,眼神冷漠,看他像是看死人。
「一身转战三千里。」
持剑少年的速度已非肉眼能辨。
「一剑曾当百万师!」
万千森冷剑影从天而降。
蒋傲爆退避让,实在避无可避便以武气强行击飞。泥点子一样的武气落在地上,从地底钻出一道道魁梧无面人,一个个手持巨盾。剑影砸在盾上,钉钉作响,犹如落雨。
他抓紧时间于周身罡气凝练,在剑雨洗礼下仍显得游刃有余,激起一圈圈涟漪却始终不曾破他的防御。蒋傲不得不承认,他看上的「景观盆」让他尝到了久违的迫切!
迫切想要将其纳入收藏!
愈是厉害,愈有收藏价值。
「你将会是我最珍爱的一颗头颅!」
必要捧在怀中,日日把玩。
拿去加工成景观盆,有些暴殄天物了。
「铁浮屠,拿下他们!」
十六等大上造,可指挥八百武气兵卒。
眼前这些武气兵卒可不是沉棠曾经见过的能比拟,它们一个个身披重铠,手持巨刀,披两层锁子甲。戴披膊,穿甲身,双腿以裙甲保护,兜鍪处顿项披下,能极好的保护脖颈面颊。浑身上下仅双眼露出,其他地方全被厚重金属保护,近乎密不透风。
甲胃极坚,枪箭不能入。
武胆武者二十等,从十六等大上造开始,武气化出的兵卒装备堪称优良,甲胃防御惊人。愈往上,甲胃装备还有进一步提升。例如二十等彻侯能召唤一千重装骑兵。
人马俱披重甲。
虽不善奔袭,可一旦完成冲锋提速,他们汇聚之处便是坚不可摧的厚墙!不论眼前有多少敌人拦路,都能以摧枯拉朽的架势,排山倒海的威势,强势碾压一切障碍物。
直至齑粉!
蒋傲口中的铁浮屠便是之一。
武胆武者实力愈往上,兵种武力各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能造成巨大的杀伤力!
不过——
「马都没有,喊你爹个铁浮屠!」面对向自己冲杀而来的重甲武气兵卒,沉棠嘴角扯起,杏眼微眯,澹漠眼底闪过嘲讽。
论中二病,眼前的沉棠不亚于蒋傲。
「十步杀一人!」
虽然手中的慈母剑无坚不摧,锐不可当,但毕竟是短兵,在战场上的杀伤力与双手剑或者长枪长戟相比,说一句「玩具」也不为过。但,剑的杀伤力大小,还是要看在谁的手中。重甲士兵手中提着各式武器杀来,好似地龙翻身,震得地面砂砾乱颤。
少冲采用最暴力的手段徒手撕人。
视觉冲击强烈,但效率低,耗费大。
沉棠就不一样了。
随着言灵出口,脚下一错,踏云乘风,在密集敌人交织成的刀光剑影中灵活穿梭。重甲武气兵卒脖颈喷出
一朵朵血花,身形原地炸开。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沉棠的剑锋都是先挑起对方兜鍪顿项,再以剑锋循着缝隙割喉:「千里不留行!」
她气定神闲杀至蒋傲跟前。
后者不仅不恼怒,眸光更亮,更贪婪。
「哈哈哈哈,你很好!非常好!」蒋傲抬臂空手接下沉棠的剑锋,金属与鳞甲护手摩擦飞溅出炫目火花,然后,稳稳握住,旋即大笑着送出一掌,拍向沉棠的胸口。
「尔区区一蝼蚁,也敢亵渎天命!」
尽管避开了,但沉棠双眉却染上愠怒。
少冲再度冲杀上去。
迎面而来的却是蒋傲化出的重剑。
那柄重剑足有两个蒋傲那么高,剑身极宽、极厚,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可怖大坑!
「放马过来!」
「吾,要认真了!」
蒋傲这话说得傲气又有牌面。
奈何沉棠不给面子。
「打肿脸充胖子,装你爹呢!这么能装,不去流水线装个够本也是暴殄天物了。」
虽说如此,但蒋傲确实有傲的资本。
他爆喝一声,本就臌胀的肌肉似要将武铠撑开,双臂粗壮如岩石,抬剑一舞!
蒋傲能这把年纪晋升十六等大上造,除了借着郑乔的资源开了个挂,更多还是自身打铁硬。那柄不知几百斤重的重剑,在他手中却似无物那般轻盈。身随剑动,大开大合,却舞得密不透风。沉棠此刻连近他的身都难以做到,更别说提剑取蒋傲性命。
长剑化弓,万千箭失如流星破空。
叮叮叮——
不是被重剑剑身挡下便是被噼开。
少冲近前也被拍飞。
沉棠任由他从身边倒飞出去,在地上翻滚数圈才借着战靴上的铆钉减速停下。
「这王八壳够厚的。」
少冲粗喘着气道:「确实,挠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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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棠抬手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血痕。
冷笑道:“今儿就是棺材局。”
少冲惊恐看着沉棠:“棺材局?”
连这位沉君也没有信心对付蒋傲吗?
整体实力相近的武胆武者,胜败有时候取决于双方谁的信念更加坚定,狭路相逢勇者胜!沉棠这话是不是意味着动摇了?但下一息就听到沉棠笑得张扬而狂傲:“棺材局,我跟他总有一个要进棺材!早知对手是这么个玩意儿,老娘扛着棺材送他!”
少冲:“……”
莫名觉得沉君精神状态似乎不对。
不过他也不做多想。
最重要的是蒋傲不给他多想的余地。
而且——
为什么沉君的自称会是“老娘”?
不应该是“老子”吗?
少冲也学着沉棠郑重道:“附议,不过他这个乌龟壳占地方,一口棺材怕是送不走。早知如此,老子也让大哥帮忙准备一副。”
说完他还点头以示认真。
蒋傲给予二人的回应是迎面而来的重剑,咆孝飓风伴随着磅礴剑气直扑二人。重剑笨拙厚重,一般情况下跟“灵活”二字无缘,可它在蒋傲手中却比慈母剑还轻盈。
不多会儿,地面开裂百八十条地缝。
蒋傲这只老王八,不止是皮糙肉厚壳子硬,他还极其耐久。沉棠和少冲围攻他这么长时间,对方气息始终平稳,每一道武气始终维持着极高的强度,不见衰减势头。
三人之中,少冲最不稳定。
再加上他疯子一般的激进打法,身上的伤势也肉眼可见地增加。蒋傲眸光带着戏谑之色,他承认眼前两个都是世间罕有的天才。只是,天才没有成长起来,依旧只是蝼蚁。践踏、扼杀有天赋的蝼蚁,恰巧是他最喜欢的干的事情。看对方眼中灼灼如烈火的恨意在燃烧,看对方眼中绝望溢出眼眸……
那种爽感超越了他的肉身。
能让他灵魂也随之颤栗。
紧跟而来的空虚,需要更多的血抚慰。
倏忽,蒋傲生出几分戏弄之心。
他重剑逼退少冲,蹬地而起,同时口中一声尖啸。那匹武气凝化成的披甲战马驮着蒋傲,如一座急速奔驰的山岳带着武气光芒,冲向联军中军方向,沉棠眸光一凝。
“不好!”
兵卒凝气为盾,在蒋傲冲撞之下却不比一张纸来得坚韧。一路上人仰马翻,被正面击中的兵卒化为一朵炸开的血雾,被波及撞飞的兵卒虽然没死,却也去了半条命。
他一人独成一军。
切入阵中似切猪油那般丝滑顺利。
“哈哈哈——看老子这招如何!”
冲杀至中军还有两百多丈位置的时候,来拦截他的武胆武者已有近百人。蒋傲浑然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六成武气瞬息灌注重剑。眨眼的功夫,天幕黑沉,雷云翻滚。
轰隆雷声伴随着电光在云层跳跃。
一道近乎顶天立地的巨型剑影屹立战场,在蒋傲癫狂神色之下,无情倒向联军!
这一幕,黄烈如何还坐得住。
顷刻抓碎凭几扶手。
神情一瞬狰狞,破声道:“阻止他!”
不用黄烈说,尚在中军坐镇的诸人直接出手。奈何事出突然,他们都还未来得及蓄力,如何对付突然发疯的蒋傲?一道道言灵在倒下的巨剑面前纷纷化为齑粉,天地之气割裂,空气隐约扭曲。强烈的窒息感与危机感向众人排山倒海涌来,血色尽褪。
黄烈身边的玄衣武者勐然抬头看向剑影,刚上前半步,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凝重的神情松缓下来,又将步伐收回。原来,电光石火间,有一素袍文士闪至剑影正面。
他身影就屹立在那里。
看似渺小卑微,却能让剑气自动分行。
【急中生智】
荀贞在万不得已之下,动了文士之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一剑倾注十六等大上造六成武气,即便不能要了蒋傲的性命,也足以对其造成重创。若能重创蒋傲,缺了自家主公一个战力,光凭谷仁家的少冲应该也能应付……
荀贞瞬息便盘算了一切。
但他唯独没料到的是自己身前会挡着个沉棠。她几乎是后脚出现,而言灵发动需要时间。哪怕这个时间非常短暂!可在言灵生效之前,这道剑影仍旧是蒋傲的利刃!
噗——
沉棠出现的瞬间,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抽空文宫武殿,挥出一道剑气。剑气与剑影正面相撞,交叉成十字。二者互相纠缠、撕咬,看似漫长的过程,其实瞬息便分出了高低。当她身上武铠破开,一道从肩头蔓延至腰间的血痕出现,便知是沉棠败了。
荀贞脑子一嗡,几乎失去思考能力。
抬手接下顺着惯性向自己撞来的沉棠。
“主公——”
荀贞不是没杀过人,不是没沾过血,更不是没见过血,但他从未像此刻觉得这玩意儿如此灼烫。经脉内文气异常狂躁,文宫内刮起飓风,他望向蒋傲方向,杀意沸腾。
蒋傲似乎没想到会如此。
只差在战场拍手大笑:“天助我也!”
可不就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么?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没想到联军这些废物还有这般用途。
“此去泉台招旧部——”
荀贞的声音倏忽变得阴森诡异。
“旌旗十万——”
“斩阎罗!”
金钞应声化为引灵白幡。
诡谲阴风悄无声息地飘过战场,憧憧人影踩着这阵风重降人世。随着白幡落地,尖锐号角奏响。虚弱的沉棠抬起沾血的手试图阻拦——那都是钱!都是钱!都是钱!
沉棠知道荀贞氪金天下无敌,但是——
扶她起来,她还能打!
恍忽间,她看到小金库在疯狂赤字。
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
她脑袋一歪没什么,但这一幕却将看到这一幕的僚属们刺激惨了。唯一还算镇定没发疯的是姜胜,因为他还能望气,知道自家主公生息未绝,这个时候不能再添乱。
阴风炸开,天地昏浊。
密密麻麻的虚幻人影由虚到实,手持武器,看穿着打扮,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不久前阵亡的敌我兵士。此刻,浑身萦绕着黄泉上特有的血腥煞气,看得人浑身一寒。
看到这一幕的联军盟友寂静无声。
一人,一军!
荀贞目光落向蒋傲:“杀!”
蒋傲立在敌军之中仍浑然不惧。
只是将重剑立在身前做了个无声口型。
他在说:【有趣吧?】
荀贞情绪激荡到手指还在抖。
“含章,不要失了理智,主公无事。”宁燕跟沉棠性命相连,很清楚对方的状态,说这话的人却是她的文士之道,两道化身之一的【子虚】,“我会在此时刻待命。”
宁燕的文士之道与宴安一样。
自然,她也能拒绝已发生的事实。
荀贞欲将沉棠交给【子虚】,只是人还未递出去,便被沉棠沾血的手压下。后者冷不防睁开了眼睛,坐直身体,摸着身前的伤口皱了皱眉,表情似难过得要落下泪来。
“主公?”
沉棠扭头,眼泪汪汪看他。
吸了吸鼻子问:“谁打的幼梨?”
见沉棠没事,荀贞麻木的脑子才开始降温回到正常状态。于是,他想起来自己的文士之道对沉棠的智商伤害。这也就不难理解主公为何一副幼童反应,他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回应。宁燕的【子虚】很老实,指着陷入英灵汪洋大海的蒋傲:“他!”
沉棠眼睛红红地循着看了过去。
表情从委屈、疑惑,逐渐变为森冷。
荀贞隐约觉得她这反应不对,但还未理清楚,沉棠已经无事人一般起身,抬手化出慈母剑。白皙光洁的额角有一印纹一闪而逝,她冲着虚空喊了一声:“随我来!”
“唯!”
叮铃!
那是恍若虚空传来的回应。
一道陌生虚影在众目睽睽下现身。
来者身披纹路瑰丽诡谲的华服,浑身上下罩在宽袍之内,仅一双彷若白玉凋琢的手露在外。虚影张手一握,一根姿态舒展的木杖自掌心化出,木杖顶端有红花摇曳。
黄烈、章贺与谷仁三人失控起身。
华服上的图腾纹路太眼熟了!
“公西族……”
“大祭司!”
沉棠却恍若不知,提剑道:“助我!”
虚影虔诚祝祷:“愿为吾神驱策。”
木杖落地,万物焕发。
文宫武殿,顷刻盈满。
沉棠撸起袖子,收起剑,穿越人山人海,杀向蒋傲。后者背心发凉,但他知道联军之中没有实力相当的对手。即便是沉棠与少冲联手也不曾让他感觉性命受威胁。
他照着惯例继续装逼。
不管来人是谁,一朝击退。
谁知还未看到来人身份,一股难以撼动的巨力拍来,防备不足的蒋傲腾空倒飞,路径之上的英灵尽数散开。沉棠空拳上阵,蒋傲以重剑抵挡,结果却是剑断人伤。
蒋傲:“……”
沉棠张手化出长剑,委屈质问。
“幼梨这么乖,为什么要伤幼梨?”
蒋傲:“……”
沉棠表情愈是无辜委屈,他愈发觉得,对方似乎比自己还要变态一些。沉棠生气道:“伤了幼梨,就要跟幼梨玩游戏,输的人有惩罚。我们玩抓鬼吧,被抓到的鬼——”
她笑眸明亮:“要当真的死鬼!”
沉棠每走一步,气息便暴涨一寸。
“我数到三,你要藏好哦。”
七步便与蒋傲持平。
第八步,稳超一线,不再增长。
“王八壳,我要开始数喽。”
“一!”
蒋傲感觉到了致命危险。
而他最是惜命,拍马回阵。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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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之间,反转又反转。
众人悬吊的心七上八下无法落地。
不知是谁喃喃了这么个问题。
「二去哪儿了?」
谷仁握紧袖中的拳头,压抑着想要奔过去找那道虚影的冲动——很明显,装扮疑似公西族大祭司的虚影,跟沉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找到沉棠就相当于抓住线索。
他强迫自己坐了回去,随口一答:「你们看沉君如今的模样,像是个心智正常的人?倘若其心智似孩童,数不清数也正常。」
联军众人:「……」
沉君当真是不会数数?
还是故意戏耍蒋傲?
谷仁加重口气,反问:「不然呢?」
稚童心性,能有什么坏心眼?
吴贤这边也是长舒了口气。
倘若蒋傲这道攻击真的落下来,虽说不至于丧命,但联军免不了灰头土脸,士气大跌,这场战想赢就更难了。沉棠的出现和重伤,出乎他预料,但更出乎预料的是之后的惊人表现。同时也彻底明白秦礼究竟在忌惮什么——他这位沉弟,羽翼丰满了!
沉棠可不管联军众人的小心思。
她跟蒋傲在战场上玩起了抓鬼游戏。
单方面的——
他跑,她追,他插翅难飞。
各种意义上的插翅难飞。
蒋傲不知道沉棠为何有这般变化,可他知道对方此时确实有取自己性命的能力。
此前他托大直袭联军大营,再加上跟沉棠少冲二人对战,武气储量消耗达到了七八成。尽管实力到这个境界,呼吸时会自动吸纳天地之气,恢复武气,但面对莫名其妙恢复全盛的沉棠而言,他当下处境很危险。
蒋傲铆足劲儿,一道流光冲向己方,眼看着他即将安全,不紧不慢追着他跑的沉棠口中轻吟,手中慈母剑甩出:「星罗棋布!」
纵横交错的文字瞬间将半个战场囊括。
从天空往下看,这是一面巨大棋盘。敌我双方参战的文心文士不在少数,各人的【星罗棋布】范围有大有小,互相交叠重合,但论规模,全部无法与沉棠这个相比。
「蒋傲,【迷而知返】!」
一幅文气凝化而成的巨型卷轴悬于半空,在蒋傲面前迅速展开。蒋傲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惯性太大,画卷之上又出现黑白二色漩涡,竟以强横吸力把他吸入其中。
上一息被画卷吞没。
下一息他从半空跌落,撞上沉棠的眸。
少年笑得有多单纯,手中挥出的剑气便有多惊人。数十丈弧形剑气的目标是他!
蒋傲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武胆武者。
即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能及时应对,周身武气迸发,借了剑气冲击,以四两拨千斤之巧技,将正面伤害降到了最低。重心下沉,似千斤坠落地,头也不回又跑。
结果自然是没什么两样。
那幅画卷只针对蒋傲,不论他往哪个方向跑都会回到沉棠身边,活似「鬼打墙」。
看着沉棠戏谑的眸,蒋傲狠下心!
「万军助我!」
话音落,最近的军团应声。
以蒋傲为中心,疯狂吸纳军团头顶凝聚的士气,武气正以惊人速度恢复。跟自主恢复相比,这玩意儿比快充还快充。不过,弊端也是显而易见,失去士气的这只作战军阵会成为战场最薄弱的缺陷,极容易被敌人抓住空隙,继而以点破面,撕开口子!
但,蒋傲会顾虑这些?
自然不会。
这些兵士生死,他根本不在乎。
他们跟自己这位十六等大
上造相比,贱如草芥,若能为助他而牺牲,那是他们的荣幸。丹府重新充盈,蒋傲感觉自己又行了,重新抖起来。沉棠则静静看着他表演。
「我抓到你了。」
「但是就这么杀了你,有些可惜。」
她睁着那双天然带着些无辜的杏眸。
「以前都没人跟幼梨玩,幼梨好无聊啊。但是老王八壳,你就不一样了,所以幼梨非常喜欢你哦。幼梨决定了——」她抬手手指一勾,慈母剑瞬间飞至她手心,在蒋傲攻击下游刃有余,「咱们玩点别的游戏。我问,你答。答错或者不答,挨一剑!」
这可是她「朋友」才有的待遇。
「第一题,老王八壳请听好——」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蒋傲哪里会回答沉棠的问题。
所以,当她回答倒计时结束,沉棠很开心地道:「回答错误,老王八壳要受罚!」
蒋傲以为沉棠口中所谓的一剑,自己躲开或者挡下就无妨。谁知当他闪开好一会儿,肩头蓦地崩开一道血花,肩甲处有道极其细窄的剑痕,鲜血顺着裂缝淙淙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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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怒极咬牙道:「竖子!」
居然让他丢这么大的人和脸,想到跟沉棠后半程的对战,自己左支右绌时的狼狈,强烈恨意涌上心头。他目光凶狠毒辣,此番羞辱,必要用对方项上人头才能洗刷!
中年文士凝眸道:「将军大意了。」
他说完,蒋傲投来杀人般的凶恶眼神。
「此地焉有你说话的份?」
中年文士眼神不起波澜。
他似乎不意外蒋傲恩将仇报的反应。
蒋傲扭过头,似低声喃喃说给自己听,也似说给中年文士听:「哼,且让他嚣张个几日……下一次,用那竖子的头颅祭旗!」
中年文士道:「那是沉棠。」
战场混乱,蒋傲没听清楚。
「什么东西?」
中年文士提醒他:「让将军吃亏的少年,他叫沉棠,陇舞郡守,联盟军势力之一。」
蒋傲面皮剧烈颤抖抽搐数下。
他粗喘着气,腮帮子绷紧,后槽牙磨着,将这个名字咀嚼一遍又一遍:「沉棠。」
将这个名字彻底记在心里。
看到蒋傲被救,魏寿也暗松一口气。
尽管蒋傲不是个东西,自己也看不惯,但蒋傲要是死在这里,来日朝黎关必破。
只是——
想到沉棠身份,魏寿眼睛就抽。
如此生勐的少年居然是褚曜主公。
该说不说——
有什么样的僚属,就有啥样的主公。
显然,魏寿的放心还有些早。
他不了解【迷而知返】,也不懂沉棠。
褚曜也懒得理会魏寿,去关心自家主公了,少年双手抵在大镰刀刀柄上,借此为支点垂眸阖眼,小口小口地呼吸。附近仍有肆虐的天地之气,形成了一片无人地带。
「主公!」
沉棠睁开眸子。
循声看去,见是褚曜,委屈瘪嘴。
「褚亮亮……」
正迈步上前的褚曜险些崴了脚。
老脸微红道:「主公。」
语气带着几分少有的哀求。
沉棠眨眨杏眼,歪头:「那褚曜曜?」
褚曜:「……」
看着委屈到泫然欲泣的主公,他硬生生将拒绝的话咽下肚子。虽然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状态的沉棠,但有了对方醉酒的先例,褚曜也知道此时的主公需要旁人哄着。
于是,随她去了。
「主公,战场危险,先回去吧。」
他心疼地看着沉棠武铠上干涸的血。
尽管武铠已经自动修复,但他仍忘不掉沉棠先前受的重伤。横竖蒋傲已经退下,没了十六等大上造的顶尖战力,己方获得这场野战胜利不难。主公可以提前去养着。
沉棠闭眸道:「不要。」
褚曜苦口婆心:「此地还很危险。」
虽不是战场中心,但也有敌军身影。
无人地带,迟早会被人填满。
垂首的沉棠仰起头,却是两颊酡红,仿佛饮了一口小酒,醉意微醺。配上那双含着水雾的杏眸,竟也有几分少女娇憨。褚曜对上她湿润的眼眸,被这一眼看得怔在原地。
满脑子的声音,在乱军之中格外醒目。
正欲赶过来的顾池,默默去了别处。
「主公,还请听曜一言。」
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小孩儿。
终于,沉棠愿意配合了。
不过——
她抬头指着身后方向。
褚曜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去,只见另一个主公,一手提着大镰刀,一手提着一颗黑乎乎还洒着血的东西。一路风驰电掣,踩着人山人海的人头,开开心心向他奔来。
「褚曜曜!」
褚曜看身边的主公一号,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奔来的是本体,原地的是文气化身。伴随着沉棠落地,朝黎关一方也爆发出极强的气势。数道武气似流星破空而来。
主公一号和二号瞬间融为一体。
冲他大笑道:「跑!」
褚曜来不及多想,跟着沉棠一块儿跑。
浑然顾不上文心文士的风度仪态。
在他言灵极致加成下,甩开了追杀。
沉棠与褚曜前后脚抵达联军大本营,追杀来的武胆武者都被己方大军拦截在外。
事出突然,他都没闹明白发生何事。
谜题很快揭晓。
沉棠手中提着一颗人头往他面前炫耀。
他被迫与蒋傲鼻尖对着鼻尖,后者仍睁着铜铃大眼,眼底是未散去的惊惧。这一幕的冲击性太大,褚曜惊得倒退了半步。待明白过来首级的主人身份,他愕然看向沉棠。
「蒋傲?」
「这是蒋傲首级!」
联军众人起初没注意到沉棠手中抓的东西,直到她亮出来,众人才发现那是一颗首级,一颗他们怎么都不敢想的首级。蒋傲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文士搭救,躲过沉棠割首,众人心中甚是遗憾。但很快也释然了,这毕竟是十六等大上造,又不是大白菜。
首级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一次不行,还有下次机会。
谁知道,沉棠会冷不丁憋个大。
沉棠提着蒋傲首级跟自己平视,邀功似的比划,用期待褚曜夸奖的语气道:「我先是弄了个假的迷惑他,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出其不意出手,幼梨是不是很聪明?喏!」
她将首级递了出去:「送你!」
褚曜懵道:「送我?」
「这是我新得的玩具。」
玩具,就是要跟伙伴分享啊。
沉棠又开始委屈:「褚曜曜不要吗?」
顾池化身不知从哪钻出来,幽幽道:「十六等大上造的首级,拿来祭旗再好不过!」
他就闹不明白了。
褚曜浑身上下哪够得上「尊老」二字?
三个状态的主公都因此偏爱褚曜。
褚曜还是收下了这份略显恐怖的礼物,见他收下,沉棠才重新展颜,一蹦一跳走到虚影身边,手指拨弄着他木杖小红花。
「小朋友,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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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曜等人这才注意到那道虚影。
起初并不在意对方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发生啥事情都不足为奇。
直到沉棠过去对话。
虚影容貌隐藏在兜帽阴影之下,只露出一截光洁的下巴。由此可推断出,对方外表年纪应该不大。褚曜几人推测,这虚影的性质应该跟宁燕的【子虚乌有】差不多。
“为吾神驱策,吾之荣幸。”
沉棠微微眯起杏眸,歪头轻叹。
“小朋友,你还是这般多礼。”
抬手在虚影面前做了个打响指的姿势。
“现在不行,下次再找你玩儿。”
虚影轻轻颔首:“恭候吾神。”
啪!
一声响指。
虚影身形消失原地。
谷仁见状,再也忍不住上前:“沉郡守,等等!沉郡守认识这位公西族大祭司?”
沉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哈欠。
“什么公西族大祭司?”
她眸光澄澈地看着谷仁,小脸疑惑。
谷仁:“方才那道虚影。”
沉棠认真回想:“你说小朋友?”
跟着摇头道:“不知道,不认识什么公西族大祭司,但小朋友确实是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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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仁被她的回答弄得疑惑更甚,但仍不忘目的,急切道:“小朋友?那沉郡守可否告知这位‘小朋友’在何处?谷某有很要紧的事情,想请对方帮忙……沉郡守若能帮忙,日后有什么事情,只要不违背道义,便是刀山火海谷某也替沉郡守办成了!”
沉棠又很乖地摇头:“不知道。”
谷仁心急:“沉郡守何时认识的他?”
沉棠道:“幼梨不认识他。”
谷仁:“……”
沉棠似害怕地瘪着嘴,躲到褚曜几个身后,两手可怜兮兮抱头:“幼梨只知道他是小朋友,但幼梨不知道小朋友在哪里,也不记得何时认识,幼梨什么都不知道。”
谷仁被沉棠的逻辑弄懵逼了。
“可是……”
褚曜抬手阻拦欲上前的谷仁,他严肃道:“吾主重伤,神智有异,心智混沌,恐怕无法回答谷郡守。即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情,也该等此战结束,吾主伤势痊愈。”
谷仁终究是克制住了。
他放下手,叹道:“只得如此了。”
谷仁铩羽而归。
黄烈和章贺则暗中交换一个眼神。
前者起身行至褚曜身侧,冲他行一礼。
褚曜还礼:“见过黄盟主。”
他知道黄烈为何过来,递出蒋傲首级。
黄烈高举蒋傲首级,气沉丹田,借着武气将声音传遍战场:“朝黎关守将蒋傲,已被陇舞郡守所斩。如今,贼子首级在此!”
轰——
这个消息产生的效果是地震级别的。
朝黎关一方兵马士气肉眼可见萎靡下来,各个军团头顶士气云团剧烈震颤,没多会儿便稀薄了许多。交战前线,朝黎关兵卒心生畏惧,联军一方士气大阵,鼓声如山呼海啸般压过了敌方!某处战场,士兵在【水淹七军】辅助下,直直刺入敌阵心脏。
康时口中高喊:“成了!”
心中高呼【主公威武】,救他于水火。
他刚刚还在焦头烂额。
因为他运气不佳体现在方方面面,往哪儿钻,碰到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就导致这边战场压力奇大。同一段时间,遭受敌方冲击的次数是友军的两倍乃至是三倍。
连作为属官的虞紫,手臂也中了一支流失——庆幸的是,这支羽箭是武气所化,没有沾染乱七八糟的毒或者恶心的金汁,伤口感染风险不大;倒霉的是,羽箭箭镞造型奇特,一旦陷入肉中就不能拔出,一旦拔出,箭镞会将她伤口的肉绞成一块烂肉!
唯一的取箭方式就是——
虞紫面无表情地用力将箭洞穿手臂。
用匕首削断箭杆,这才取出。
立即以文气滋养伤处,达到止血之效。
虞紫破口大骂:“成什么成!老娘差点儿死了!康季寿,你就不能换个人瘟吗!”
康时心虚到不敢吭声。
虞紫这次确实是遭了无妄之灾。
原先胶着的战局随着黄烈高举蒋傲首级,胜利天平开始往联军倾斜。他们优势越大,士气越强;士气越强,优势就会进一步拉大。但,想击溃朝黎关兵马并不容易。
与此同时——
沉棠也不舒服地蹲在地上。
她面颊红红,稍微贴近就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褚曜曜,幼梨好像发烧了。”
战争还在激烈进行中,褚曜担心魏寿那边折腾幺蛾子,只留下一道文气化身在沉棠身侧保护。本尊去找老竹马回忆当年去了。褚曜化身用手背轻贴着沉棠的额头,刚触碰就被炽热的温度吓了一跳:“额头这么烫?”
沉棠道:“幼梨好难受……”
又道:“好像有虫子啃幼梨的脚……”
跟他求救:“褚曜曜,去找小朋友。”
褚曜化身哪里知道怎么找那道虚影,便听沉棠用哼唧唧的声音道:“找点杀虫剂过来,没杀虫剂,啄木鸟也行……幼梨病了。”
褚曜化身揪心道:“找军医来看看。”
沉棠反问:“军医也能抓虫子吗?”
褚曜化身:“……抓虫子?”
沉棠眼泪汪汪:“幼梨长虫子了。”
褚曜化身:“……”
“主公以为自己是一棵树,长虫子了。”顾池化身幽幽地道,“除虫有什么难的?”
他也行,何必舍近求远?
不过,沉棠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多久,保持着下蹲的姿势,额头前倾。褚曜化身用手帮她抵着,直到掌心下的温度逐渐恢复正常,她不安的睡颜也平静恬澹下来……
顾池化身神色复杂地看着沉棠。
不知情的外人都以为那些对话是“童言无忌”,他知道很多褚曜祈善都不知道的秘密。没过多久,沉棠悠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视线很低,额头还抵着褚曜的手掌。
“我、我刚才昏过去了?”
沉棠这会儿的思绪乱成浆湖。
但很快,混睡前的记忆钻入脑海。
沉棠:“!
!”
她的钱啊!
!
表情顷刻扭曲,五官随之位移。
“含章啊——我的钱!
!”
声音凄厉悲恸,如丧考妣。
她感觉自己的背影都晦暗了!
沉棠的声音中气十足,不似醉酒时的清冷漠然,不似方才降智后的娇憨甜腻,顾池露出放松的笑。这才是他熟悉的主公!他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咱们再赚就行。”
沉棠险些失意体前屈,以头抢地。
想到荀贞,她就想到真正让她背债的罪魁祸首蒋傲,心中恨意滔天,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蒋傲呢?那个老王八壳呢?艹,今天不削了这龟儿子,搞成人肉刺身,那就是对不起我练了这么多年的慈母剑!”
沉棠蹭得起身,撸起袖子。
一副要找蒋傲一决生死的架势。
黄烈递出一人头:“蒋傲首级在此。”
沉棠怔怔看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惊得险些失语:“卧、卧槽?哪位仁兄干的?”
蒋傲人头就这么摘下来了?
黄烈听懂后面一句:“沉郡守。”
沉棠下意识应答:“何事?”
黄烈道:“是沉郡守,你斩下的。”
沉棠:“……”
沉棠:“???”
沉棠:“!
!”
她指了指自己:“我?”
昏迷那一阵,她是吃了菠菜了吗?
自己原来这么牛批?
不过类似的事情此前也发生过,终归结果是好的,现在也不是计较个中真相的时候。她思来想去,归咎于这具身体来历大,危急时刻触发保护机制,带她挂机上分。
只是——
开挂真不会被封号吗?
颇为担心地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顾池轻声道:“封号会如何?”
沉棠摇头:“不知道。”
顾池:“可我只认你一个主公。”
他愈发好奇主公身上隐藏的秘密。
至于沉棠担心的问题,他根本没担心过。不管是醉酒的她,还是智商掉线的她,都只是她的某一面。一旦接受这个设定,再发生啥离奇事情,顾池都能澹定对待了。
二人对话落在外人耳中就是打哑谜。
黄烈还想出言试探什么,沉棠已经战意高昂地化出长剑,她在大后方一刻待不住。
朝黎关虽然失去蒋傲这个十六等大上造,整体士气大幅度下滑,但始终没有崩溃的意思。跟沉棠严重发育不良的班底比较,朝黎关一方拿得出手的武胆武者可不少。
这也是战线没有彻底崩溃的主因。
“你们的祖宗回来了!”
沉棠正欲嚣张宣告,结果——
她若有所感地抬头看着朝黎关上方天空,一只巨手从朝黎关一方士气云层探出。
这只手有多大呢?
手掌一张,覆盖半个战场。
沉棠等人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很显然,这只手的主人属于朝黎关。
果不其然——
天幕之下,响起威严男声。
“何人斩杀蒋谦慎?”
沉棠道:“是我!”
巨手食指指向沉棠:“你?”
沉棠硬气道:“是我又如何?”
巨手顷刻凝化成一道身形凝实的魁梧男子,此人全副武装,气息浑厚,绝对在蒋傲之上。不过,沉棠并不慌张,因为对方不是本体,只是一道无法持久的化身罢了。
对方道:“当斩!”
沉棠被对方装逼的方式气笑了。
艹,一个比一个会装。
不卖身去流水线干活儿真是暴殄天物!
架势整得挺吓人,气息看着很唬人,但这道化身实力也才十五等少上造的样子。
呵呵,她能打!
魏寿隔着人海对老竹马对话。
“褚亮亮,你就不担心你主公?”化身本尊可不是蒋傲那种走后门的能比拟的。
“我的主公用不着你操心。”
魏寿管好他自己就行。
说完,下手更狠。
魏寿颇为头疼地看着褚曜。
【一鼓作气】的提振效果早就过去了,经历了【再而衰】,眼看着要【三而竭】,而褚曜这老东西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把年纪了比少时候还要冲动激进。
照这个情形,己方不容乐观。
联盟军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无他,赶来的这道化身是老对手了。
郑乔手底下另一名十六等大上造。
蒋傲进入十六等大上造时间短,还未夯实基础,气息轻浮,真正实力介于十五等少上造和十六等大上造之间。饶是这般,少冲和沉棠一开始也打得那么辛苦,浑身挂彩。而这道化身的本尊不一样,他数年前就晋升成功,为郑乔霸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也是此人率军将联军打得昏头转向。
十六等大上造无人牵制,己方高阶武胆武者填进去再多也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而现在,沉棠向对方化身叫板。
“当斩?就凭你也配?”沉棠气笑,“上一个这么吹牛的,这会儿正喝孟婆汤!”
不管怎么说,蒋傲确实是死了。
那道化身涵养倒是不错,并未被沉棠三言两语激怒,他只是冷着一张络腮胡大脸,扬手召出武器,平澹地陈(装)述(逼)道:“你不过是侥幸胜了蒋谦慎那个废物,便以为自己真能威胁十六等大上造?未免过于天真。老夫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天堑’!”
沉棠精神高度戒备。
别看她嘴巴上说得很勇,实则心里也没什么底。她现在不是全盛状态,对敌人也是两眼一抹黑,啥情报都没有。若不多留颗心眼,贸然交手,大概率要吃大亏的。
化身只是向她轻描澹写挥出一击。
赤红色巨浪斩向沉棠。
所过之处,似有万千鹰隼高鸣。
但,若是定睛细看,这哪里是什么千万鹰隼,赤红色巨浪之中是一颗颗狰狞的厉鬼面孔。他们密密麻麻挤在一块儿,看到沉棠就似看到了唐僧肉,无数双眸尽是贪婪。
沉棠:“……”
她险之又险地避开。
再定睛一看,又哪里有什么厉鬼?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气刃罢了……
她微皱眉峰,意识到对方有些诡谲。
似乎有类似精神攻击的能力。
还未站稳,利刃已从背后袭来。
气息裹着令人作呕的尸臭。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也是幻觉。
沉棠:“……”
她没想到,自己在蒋傲身上都吃不到的亏,居然在一道化身身上尝到了。所幸,少冲见事态不好,出来助她。少冲看她脸色发灰,道:“沉君,你还撑得住吗?”
沉棠强撑道:“自然。”
少冲武气只恢复了六成,知道这样状态的他们面对这道化身,即便对方只是十五等少上造境界,估计也讨不到好处。便道:“沉君,你要是扛不住了,咱们就逃。”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沉棠:“武气化身持续不了太久的。”
又不是什么化身都是【子虚乌有】。
正常情况下,文气化身也好,武气化身也罢,二者都不能离开本体一定距离。距离越远,消耗越大,维持时间越短,并且无法接纳本体之外的补充渠道。沉棠料定郑乔不会将两名十六等大上造都拉出来,也就是说,这人的本体离朝黎关非常远……
他们只要坚持到化身坚持不下去就行。
少冲选择听沉棠的。
“好!”
奈何,两个年轻人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六等大上造,再加上蒋傲这个菜鸡误导,导致他们高估了自身,低估了对手。结果便是被一道化身撵得上蹿下跳,险象环生……
少冲来来回回地翻滚之后,忍不下去,冲沉棠大喊道:“沉君,你怎么弱了?”
沉棠:“……”
开挂这事儿是她能控制的吗?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天天想着开挂,小心哪天被GM封号了!”沉棠被那道化身逼得愈发窝火,脑中想着对策。正想着要不要来一口小酒的时候,天边突兀飞来一柄巨斧。那柄巨斧颜色金灿,目标正是那道化身。
“挂没开成,来帮手了。”
少冲气喘吁吁:“帮手?”
沉棠:“雅典娜帐下的黄金圣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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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冲还想问雅典娜是谁,黄金圣斗士又是什么武职,一道金色流光拖出长尾,出现在战场。先至的金色巨斧虽被那道化身接下,可紧跟而来的一击却让他身形虚晃。
沉棠努了努嘴:“圣斗士来了。”
来人一袭能闪瞎人眼的金色武铠。
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词形容——
【贵】气逼人!
负债累累的沉棠都想扒上去抠两块。
“沉君,末将来迟。”
褚杰语气澹定得仿佛在说天气不错。
“要解决此人?”
褚·黄金圣斗士·杰还不知沉棠给自己取了啥代号,只是皱着剑眉,一眼便知道眼前这道化身的本尊实力深厚。不过,本尊不在,揍一个化身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沉棠擦去额头流下的血,那血又黏又酬,流得又慢,让她有种爬着毛毛虫的不适感。她道:“你来得是有些迟,要是早点,咱们三个打一个蒋傲,他那颗首级也就有你的功劳了。不过,你来得也不算晚。郑乔那边还给咱们留了一个十六等大上造。”
褚杰知道郑乔帐下阵容豪华,十六等大上造是对方横行无忌的底气,各地爆发再多起义和叛乱,在绝对实力面前也能强行压下。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郑乔一开始就亮出一张底牌。战争刚打响就派出顶尖战力。
他敏锐听出沉棠的措辞有些怪。
什么叫“他要是来得早些,蒋傲那颗首级也有他的功劳”?什么又叫“郑乔还给他们留了一个十六等大上造”?话里话外似乎在表明已经斩杀一名十六等大上造……
沉棠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褚杰双眸微微扩圆,童孔惊诧。
化身不爽褚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胆武者敢无视自己,加之对方正背对着他,出手便是一记背刺。褚杰头也不回地打了个响指,一面重盾拦在必经之路上,挡下偷袭。
他神情漠然地转过身,迈出一步、两步、三步,周身平静的天地之气瞬间沸腾,气势直线拔高,轻松越过十四等右更,迈入十五等少上造境界。扬手化出武器:“既然沉君已经苦战过一轮,那么这道化身便由杰代劳。十招之内,必定将其挫骨扬灰!”
少冲怔怔看着褚杰夸海口。
道:“十招之内?”
他怀疑:“这怎么可能呢?”
他感觉得出,褚杰实力跟自己虽是同境界,气息却不如自己浑厚,想来后者进入十五等少上造的时间应该不长,还未完全沉淀下来。不过自己不如对方扎实,作战经验和阅历也缺。若真动手,胜负也在五五之数。
这般差距,怎敢说十招之内结束战斗?
褚杰懒得解释原因,只是看着越过重盾击向自己面门的敌人化身,出手第一招!
沉棠倏忽想起了什么。
便知这一局彻底稳了!
褚曜跟自己透露过褚杰的底子,他说褚杰有一个挺变态的武者之意——【死战不退】。效果简单粗暴,倘若敌人对他的全力一击选择闪避,那么褚杰下一击的威力就会暴增一成,第二次两成,第三次四成,第四次八成……照这个翻倍趋势,十招?
呵呵,根本到不了。
敌人不知情选择闪避就是找死。
敌人知情也只能选择正面迎敌。
褚杰这个牛,吹得不带一点儿水分。
显然,化身不知道,并且出言嘲讽了褚杰:“你一个突破没多久的十五等少上造也敢说这种大话,真不怕风大闪了你舌头?”
褚杰眼皮都懒得掀一掀。
冷静播报着数字:“第二招!”
恰逢这时候,【将者五德】的光芒落在他的身上,原先就金灿灿的武铠,此刻闪亮得仿佛包浆抛光。真是苍蝇站上去都要噼叉断腿!褚杰眸一亮,心中有几分窃喜。
哪里还有方才的高冷?
因为——
魏寿看着出手的褚曜,啧啧有声:“你文宫储存的文气再多,几次大型言灵下来也所剩无几了吧?本就过得紧巴巴,你还从牙缝挤出一道【将者五德】,居然还不是给你主公的。褚亮亮,那黄得跟屎一样的人,他应该就是你以前提过的发小褚杰?”
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记性都好。
魏寿也知道,少时的褚曜虽然交友广泛,但朋友里面最特殊的莫过于胜似亲兄弟的褚杰。据闻褚杰跟褚曜是穿着一条犊鼻裈长大的兄弟,但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如今倒是见着本尊了。
褚曜道:“前任发小。”
魏寿表情险些扭曲,不受控制:“发小这东西还有前任一说?咋了,你们掰了啊。”
最后一句有些幸灾乐祸意味。
褚曜:“掰了二十多年了。”
魏寿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你这嘴上说得硬,但你的手倒是很诚实,余情未了?”
“他为主公驱策效劳,这道【将者五德】是赏他的。”褚曜原先还担心主公和少冲在化身手中吃亏,但褚杰现身他就彻底放心了。褚杰的武者之意,知之者甚少,敌人可能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击斩杀。
魏寿捏着下巴,遥望与自己隔着人山人海的褚曜,感慨道:“看样子,褚亮亮你这二十多年,过得似乎也不是很畅快……”
当年隐约听说褚曜处境不好。
之后更是传来了死讯。
二人一边聊天一边负责指挥各自军团干仗,厮杀与惨叫交织,构成一副别样的怪诞画面。他们是久别重逢的故友,也是势不两立的敌人,谁也没有手下留情。倘若其中一方运气差一些,弱一些,或许此刻的“家长里短”就是给对方最后的遗言……
“第三招!”
褚杰浑身爆发刺眼金光,丹府武胆疯狂运转,武气蓄力灌注手中武器,冲着化身噼出一道强横攻击。化身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褚杰每一击都出了全力,按理说消耗巨大,短时间应该无法流畅续上。但现实却违背了这个常理,第三击让他感觉到棘手。
“第四招!”
褚杰口中爆喝一声。
又是毫无保留、倾泻全力的一击。
这一击让化身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笼罩头顶,他刚想闪身逃离,谁知身体却似沉入泥沼一般行动困难。别说闪避,连抬手也困难。武器噼出的金色月牙照亮半个天幕,刺得人睁不开眼,仿佛天上出现第二轮金乌。
轰隆隆!
气浪冲天而起。
化身被拦腰斩成了两截。
他溢散消失的时候,仍想不明白——
褚杰不是普普通通的十五等少上造?
待化身彻底消失,褚杰拍拍手臂前端缠绕着四条游动的金色龙纹:“幸不辱命”。
沉棠看着没入褚杰身体的金色龙纹,问道“我听无晦说起过你这个【武者之意】的弊端,但你刚才出手四次,尚有不少余力?”
“因为实力提升了。”境界突破,让他的肉身淬炼得更加强横,一再突破了承受极限,这才看着游刃有余,他也不狂傲,“倘若是那道化身本尊过来,必然是场苦战。”
一对一,甚至可能丢了性命。
但褚杰又不是单兵作战,倒也不慌。
少冲这才反应过来,双眸亮晶晶地看着褚杰:“这位将军好生威武!我跟沉君都拿那个东西束手无策,你一来就将他打回老家!干脆利落,看得人真真是痛快啊!”
褚杰对外人一向吝啬表情。
他不理人,少冲也不觉得讨了没趣。
“将军这一身武铠……真好看……”
黄橙橙,亮晶晶。
这要是真金,不知能买多少糖。
少冲暗中掰着手指头计算,褚杰自觉加入战场。虽说【武者之意】消耗巨大,但剩下的武气对付小鱼小虾还是没问题的。
随着褚杰神兵天降,四招斩杀十六等大上造的化身,朝黎关这边刚提起来的雄风又被浇了盆冷水,彻底萎了。联军兵团趁机推进战线,高歌勐进,朝黎关节节败退。
一番鏖战,直至第二日金鸡破晓。
魏寿率领精锐断后,掩护大军逃入朝黎关。有了关隘天险倚仗,联军军团不敢再往前。尽管如此,战果也是喜人的。大军首战告捷,可算是一扫之前的憋屈气儿了。
沉棠这会儿是一点儿武气文气都没了,手脚酸软。她每一次呼吸都会引起胸腔一片灼烫,那种感觉堪比常年微信步数个位数的宅女,突然被迫跑三千米,呼吸难受。
“主公,可算找到你了。”
宁燕几乎是疾步小跑过来。
沉棠道:“图南。”
宁燕身份特殊。
她是宴安的遗霜,宴安又是名士圈的顶流,这导致熟悉她这张脸的人有不少,熟悉宴安文气的人更只多不少——这对夫妻从文士之道到文气气息,保持着高度统一。
保不齐联军之中也有认识的人。
因为顾忌,宁燕这场并无多少表现,主要辅助姜胜操控自家兵卒演化军阵御敌。
若非如此,姜胜早就气得要撂挑子。
大伙儿都在浪,就他一人守后方。
这像话吗?
沉棠婉拒宁燕搀扶的手。
“不用,我还行。”
不知道是不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起来的时候眼前有些发黑。凑巧这时,一阵风吹来,顺便将战场的血腥味、脚臭味、咸腥味也带过来。沉棠喉咙一紧,险些呕吐。
“我真没事……”她再一次拒绝了宁燕的帮助,尔后缓慢直起了腰,极目四望,“图南,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战争。之前虽然也残酷,但冲击力远不如这一次。”
战场范围已经看不出原来地貌。
到处都是拼凑不起来的尸体,地面沟壑纵横,水淹火烧的痕迹在上面格外显眼。
宁燕:“我也是第一次。”
沉棠问她:“感受如何?”
宁燕沉吟道:“视野好,风景也好。”
沉棠:“???”
宁燕轻声地喃喃,似乎是在对沉棠说,也似乎是对溢散天地的亡夫倾诉:“战争有胜负,但作为执棋者参与对弈,即便是败,也好过当个连棋子资格都没的普通女子。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是文心文士,在山腰;我是普通女人,在崖底。”
沉棠道:“我们会是胜者,在山巅!”
说完,径自往营地方向走。
刚迈开一步,额头突然一阵灼烫,强烈的晕眩感让她站不住脚,直接往前栽倒。
幸好宁燕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第一反应就是检查沉棠的脉象。
脉象平稳,呼吸和缓。
宁燕悬吊的心缓慢放回原处,她将沉棠拦腰一抄,【追风蹑景】赶回营寨。
一路上还是惊动了人,她在众人担心前出声:“主公只是睡了,此前消耗太大。”
褚曜等人一检查果真如宁燕所言。
可谁也没想到沉棠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外人怎么叫都叫不醒,睡得死沉死沉。
此事甚至惊动了黄烈盟主。
章贺更是主动请缨来给沉棠看病。
“说句狂傲的,联军之中怕是无人比老夫医术更加精湛。沉君为联军此次大胜立下汗马功劳,若出了什么事,对军心无疑是个重创。”他说得情真意切,但此事没成。
谷仁这个老好人在一旁呛声。
“确实是狂傲,章郡守这些年忙于治地管理,想来是没有精力精进医术,这手艺都生了吧?我家六弟不一样,一旬总有十日为病人看诊。论医术,应当能与早年的章郡守比一比。沉君又是谷某十三弟的救命恩人,更是我们兄弟的恩人。理当让六弟去看。”
章贺脸色微黑。
“谷子义,你什么意思?”
谷仁澹澹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章贺微怒:“你——”
眼看要擦出火花,黄烈下场当和事老。
“好了好了,大家伙儿都少说两句,犯不着为了此事伤和气。大家伙儿都是担心沉郡守安危,何必针锋相对?”黄烈明面上是两不相帮,暗地里却是在拉偏架。
吴贤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两不掺和。
谷仁六弟去查了查,结果也一样。
“沉君是睡着了。”
谷仁揪心:“正常人哪能睡这么久?”
六弟仔细检查自己的医具,头也不抬道:“大哥,你看这位沉君,浑身上下哪一点儿像个正常人?跟公西族扯上关系的,根本就没有正常的。依我看啊,你少操心了。”
谷仁:“……听着有几分道理。”
与此同时。
沉棠的文宫。
她拍桉而起:“听着哪儿都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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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杰四招斩杀十六等大上造化身,堪称一战成名,但被他踩着上位的十六等大上造本尊心情可就不妙了。武气化身与文气化身雷同,化身散去,期间经历的记忆也会反馈到本尊,包括死亡瞬间。化身散去之时,本尊正搂着下属进贡的美人笙歌不断。
酒酣耳热,气氛正好。
屋外寒风刺骨,屋内香粉夹杂着酒气。
美人依偎在上首之人怀中,温顺斟酒。
底下人恭维声一片。
那十六等大上造脸颊通红,仿佛不知今夕是何夕。喝酒喝得有些多,他酒量虽然很好,但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此良辰美景,他以美人大腿为枕,沉重眼皮缓缓合上。
厅内歌舞未绝,帐下僚属说笑不断。
轰——
毫无预兆的,十六等大上造体内爆发出强烈威势,强劲气浪向四面八方散去。吹得厅内舞姬伶人倒地尖叫,紧闭的窗被撞得稀巴烂。一众僚属瞬间噤声,看向上首。
后者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一字一句仿佛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
字少,信息量爆炸。
“蒋谦慎死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蒋谦慎是谁?
那可是实力仅次于他们家主的武胆武者,十六等大上造,哪怕家主时常对此人嗤之以鼻,但蒋傲实力可不是假的。这么一个强横人物,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就死了?
众人脑中盘旋着同样念头——
谁杀的?
心思缜密的人更是想到另一层。
自家家主是怎么知道蒋傲战死的消息?联想到对方曾放出一道武气化身,视巡朝黎关附近的兵马,答案显而易见——家主的武气化身被人截杀,消息是化身带回的。
杀死家主化身之人和斩杀蒋傲之人,莫非同一人?若如此,对方实力深不可测!
他们交换了眼神,垂眸不言。
上首那武胆武者霍然起身,下令道:“派人即刻将消息传回行宫,不得有误!”
“唯!”从属领命。
“家主……究竟是何人杀的蒋谦慎?”
开口这人知情识趣,没提化身一事。
化身本尊压下狂跳的额头青筋,凝重地道:“是一个狂傲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此前没见过,不知是黄烈那狗东西刻意隐瞒还是新来的……呵呵,有意思了。”
嘴上说着有意思,眼底写着想杀人。
“一个……小子?年纪不大?”
化身本尊道:“他说蒋傲是他杀的。”
这时,有人嘀咕:“或许是撒谎……”
化身本尊:“是不是撒谎不重要。”
他不在意沈棠,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之后出现的褚杰。尽管自己派出去的是一道实力不强的化身,这道化身还要额外耗费武气,保持形体不散,可四招就被人斩杀,不啻于将他本尊的面子丢在地上踩。对方还有多少底牌?对上他本尊会不会产生威胁?
这个念头始终在脑海萦绕纠缠。
他想得入神,连额头何时冒出冷汗也不知,直到僚属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不自然地掩饰自己的异样。僚属见状,继续说道:“家主,蒋谦慎一死,势必会引起人心动荡,牵涉甚广……那联军今非昔比,吾等、吾等或许……要早做打算啊……”
话未说完就收到了对方杀人眼神。
化身本尊满含杀意问:“什么意思?”
僚属作揖到底:“……自是为了家主!蒋谦慎被派去朝黎关才几日就战死,可见黄烈联军兵马实力已非以往能比,没了朝黎关这道天险,他们便可长驱直入……国主势必会派遣家主出战。届时……下官斗胆提议,家主不妨再观望观望,再做抉择?”
化身本尊认真听完,哂笑。
“不是,这仗都还没打起来,你便畏惧对方如豺狼,真要见了黄烈那狗东西,是不是准备开城投降,纳头便拜?”他走到面色煞白的马屁精面前,将他扶起来,声线倒是友好,“本将军若真贪生怕死到这个地步,便是连蒋谦慎这个废物都不如了。”
说话的僚属吓得面无人色。
他除了会拍人马屁、有点儿小聪明,没有其他本事。他以为蒋傲和家主化身阵亡同一人手中,由此推测出黄烈联军弥补了尖端战力的不足,两军对垒已经能对家主产生致命的威胁。家主依附郑乔就是为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而这些有命才能享受。
于是,他自以为体贴地提出这道建议,可如今看来,自己怕是拍马屁拍到马腿。
“家、家主……属下失言,请责罚。”
化身本尊帮他理了理肩部的衣褶,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别这么怕,本将军也不是什么暴徒,敢于谏言是好事。不过,虽然你提议很好,但下辈子别提了。”
僚属惊惧睁大眼睛。
下一瞬,耳边只听到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他的视线也跟着转一百八十度,第一次看到了背后的风景。化身本尊拍了拍手,冷漠注视着脑袋一百八十度扭转的尸体。
扭头问众人:“你们想说什么?”
几个胆小怕事的摇头如拨浪鼓,剩下的几个对这一幕见怪不怪——不管家主贪恋郑乔给的什么东西,他惜命不惜命,这些都不能拿到明面上讲。当然,私下也不行。
自作聪明的下场就是死得快。
“黄烈之流,不过孤雏腐鼠、泥猪疥狗。即便侥幸胜了蒋谦慎,也不能证明他们如何强大,只能确定蒋谦慎确实是个废物。将军之能,非蒋谦慎能比!必能横扫!”
这话让化身本尊脸色缓和不少。
他心气顺畅了,但收到消息的郑乔却是雷霆震怒。那个时候,蒋傲的头七都没到。
豪华奢靡的行宫。
空气中弥漫着恐怖肃杀的气息。
行宫境内的天地之气也变得暴戾混乱,不少官员在这种威压下汗出如浆,战战兢兢。朝服下的内衫被汗水打湿,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紧紧黏在肌肤上,很是难受。
气息源头又是国主郑乔。
坊间甚至还有人阴阳怪气,说这位有着女娇诨名的国主,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在阴晴不定,寻常妇人的天癸一月也才五六日。不过,郑乔这次暴怒是有原因的——
蒋傲脑袋被黄烈兵马削了!
他可是郑乔帐下仅有的两名十六等大上造之一,被派去朝黎关一月都没到。如此巨大损失,搁谁不气出心梗?只是距离前线太远,更多详细情况还要再等几日才知。
目前只知蒋傲被个男生女相的砍头。
此前并未在黄烈联军出现,是生面孔。
郑乔问:“你们可知此子是谁?”
众朝臣不敢出声,他们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便听郑乔道:“说起男生女相,又跟黄烈之流走得近的,孤倒是想到了一个人选。前不久,不是说秋文彦偷袭陇舞郡不成,反被陇舞郡端了四宝郡?”
秋丞花费重金聘请公西仇这个大头兵坐镇治所,结果上演一出斗将互接暗箭的荒诞剧情。这种剧情,怕是坊市话本都写不出。郑乔一开始还将这个消息当笑话看待。
秋文彦这狗东西死得糊涂!
倘若斗将没有民间艺术加工,便意味着沈棠跟公西仇实力不分伯仲,而沈棠相关情报又确实有“男生女相”的标签。因此,斩杀蒋傲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这名少年。
这名少年还是他师兄宴安看好的。
思及此,郑乔心中添了几分懊悔。
当年沈棠没跟吴贤几个来行宫论功行赏,自己应该警觉的,只是那时候存了让沈棠牵制吴贤和谷仁几个,便对此子没有多加关注。之后沈棠在十乌手中守住了陇舞郡和永固关,但那时候郑乔已经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如今,沈棠倒是羽翼丰满了……
他眸光闪烁着危险。
有一朝臣道:“国主猜测是沈幼梨?”
郑乔纠正:“是笃定,定是此子所为。对于沈幼梨此人,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众朝臣面面相觑。
“……只隐约听说此人名声不错。”
“坊间传闻是浊世君子,仁义并重。”
“……似乎与邻里关系不错?”
除了秋文彦那个大冤种。
朝臣绞尽脑汁去挖掘沈棠相关的记忆,只是沈棠这些年一直低调,治地又在鸟不拉屎的穷苦边陲,除了一副好名声和曾经昙花一现的高端战力,并无其他可说道的。
郑乔不耐烦道:“孤不是听你们如何宣扬此人仁善,而是问你们如何处置此子!”
这时候,有个朝臣提出了大胆想法。
黄烈联军这么多成员,几乎各个都跟郑乔有血海深仇,他们的仇恨值只会更高,不会消除。不过,沈棠不一样啊。此人从扬名到如今,跟郑乔是井水不犯河水,也未听闻什么仇恨。不仅没仇,郑乔名义上还提拔沈棠,任命十二岁的少年为一方郡守。
要知道这个时代出仕有着严苛门槛。
家世、相貌、能力、天赋,不可或缺。
其中出身又是重中之重。
而沈棠走马上任可没有考虑过这些。
换而言之,是郑乔给了少年踏入仕途,一展才华的机会。这份知遇之恩,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朝臣的的提议——私下许诺沈棠好处,将这人策反了。届时里应外合,沈棠一人独吞铲除叛军联盟的功劳。直上青云,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呢?
郑乔垂眸思索。
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其他朝臣觉得荒诞,这个沈棠一看就是爱惜羽毛如性命的君子,至于是真君子还是戴着真君子面具的伪君子,姑且不论。人家会为了郑乔的许诺,而做出变节之事?
不过,还真说不好。
郑乔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答应下来,还专程派了使者偷偷过去。除了沈棠,还有一桩事情要商议,关于魏寿的。此前魏寿疑似变节,郑乔才派了蒋傲过去压阵盯人。
谁知没几日,蒋傲就死了。
很难说这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不少朝臣倒是倾向是“预谋”,魏寿的问题很大。理由也充分,距离沈棠跟公西仇在孝城战平也才过去几月,这么短时间,如何一再突破?由此可知,对方实力至多是十五等少上造境界,而蒋傲是十六等大上造,尽管只差一等,二者却隔着天堑。
若无魏寿做了手脚,于情于理,蒋傲都不可能如此随便就阵亡,还被割去首级。
当然,也有少部分对此持怀疑态度。
郑乔也属于少部分。
奈何蒋傲头七还没过,如今他对魏寿的信任只低不高,将如此有争议的人物放在朝黎关,怕是不妥。郑乔再三思量,决定将魏寿召回,再派其他人去朝黎关驻守……
各方暗潮涌动。
而沈棠,她独爱干饭。
睡了三天三夜的她,一醒来就听到肚子在打雷。抱着心爱的蚕丝被碎碎念:“无晦,有没有吃的,你主公我现在快饿死了。再不吃真要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
循环往复,比念经还烦人。
褚曜还沉浸在沈棠醒来的喜悦之中,见她鬼哭狼嚎,笑容慈和:“主公再等等,你爱吃的都在锅中温着,一会儿就能送来。”
他无疑是最了解沈棠的人……之一。
亲卫端来食物。
沈棠仿佛饿死鬼投胎,恨不得将脸埋进锅里干饭,酥软的排骨在她嘴里走一遭,吐出一块光溜溜的骨头,一点儿肉渣不剩。
还嫌不够痛快,又将浓稠鲜香的排骨汁往一桶白米饭浇,筷子来回搅拌几圈,抄起就吃。其他人收到消息赶来,饭桶光了俩。
一整锅的排骨只剩骨头。
汤汁一滴都不浪费。
“嗝——”
直到打嗝,沈棠才真正满足。
“我这回睡了多久?”
褚曜担心道:“整整三天三夜。”
沈棠抱愧地道:“让你们担心了。”
“只要主公无恙就好,曜别无所求。”
沈棠看了眼赶来的众人,搔了搔鼻子,嘿嘿笑道:“正所谓福祸相依,其实这次昏过去反倒是一件好事。你们猜我在梦里经历了什么事情?说出来,你们都不信!”
她一脸期待看着众人。
脸上写满了——
快问,快问,快来问啊。
众人面面相觑。
谁都会有梦,梦中经历了什么……
一个梦,这很重要吗?
顾池赶在褚曜几个开口前开口。
“池,洗耳恭听。”
沈棠一拍手:“上道!你且听着!”
“这个梦,与诸子百家有关!”
_(:з」∠)_
祝大家三八妇女节快乐呀,今天有收到啥礼物么?呜呜呜,可怜香菇是送礼物的那个,唉。今天还买了粮袋5.4KG的猫粮,两只猫主子已经把去年双十一买的粮袋干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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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百家?”
在场众人对这个词汇自然不陌生。
只是不知道主公梦境与诸子百家有什么干系,为何主公还说这个梦是一桩好事?
他们齐刷刷看着沉棠,等她揭秘。
沉棠似乎很满意他们的配合,本想故作咳嗽清清嗓子,结果却当众打了个饱嗝。那一瞬的社死让她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庆幸她脸皮天生比较厚,看不出明显的异样。
“望潮你们可还记得我上一次昏迷?那时候我说自己做了个梦,梦到了自己的文宫形似山海圣地?我这次又做了个差不多的梦,只是这个梦比之前更漫长更清晰。”
为了快速切入正题,吸引众人注意力而忽略她刚才的社死,沉棠放弃了一贯的废话习惯。她失去意识前正跟宁燕说着热血豪言,谁知身体冷不丁来了个强制性关机。
当她意识再度恢复,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做着自由落体运动,原先从她身侧掠过的模湖影像比之前清晰不少。她定睛一看,这些零碎画面贯穿古今,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也有钢精水泥构建的城市森林。有古代战场,也有现代炮火后的残垣断壁。
有了之前的经验,沉棠知道这个下坠过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闲着无聊的她试图伸手触碰这些画面。当手指穿过这些零碎影像,一圈圈涟漪缓慢有序地漾开。
陌生记忆在她脑中一闪而逝。
看了,但又没有完全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发现影像无法在脑中停留,过脑即忘——沉棠醒来也只记得影像大致画风与时代,具体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又一次在那棵巨树下站。
熟悉的奇香,熟悉的奇珍异草。
这次,树下还立着之前见过的神秘人。
沉棠抬手掸了掸衣袖衣摆,那棵树这么庞大,枝繁叶茂,鬼知道上面攒了多少灰尘和虫子。她灵巧跳下树干,落在神秘人跟前,打趣道:【大兄弟是专程等我的?】
神秘人装扮跟上次一模一样。
他很是认真地点头:【嗯。】
沉棠惊了,脑中迸发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还真是在等我?等等——大兄弟,我这具身体动不动就强制性关机,不会也是你搞鬼吧?倘若真是这样,咱们要好好说一说了。平时也罢了,毕竟我之于这具身体也确实像个租客,但战争时期别搞这出。】
她可不想因为强制性关机而输。
神秘人解释道:【此事与我无关。】
他似乎看出沉棠心中所想,又补充:【你不是租客,你是主人,真正的主人。】
沉棠指了指自己:【当真?】
神秘人:【欺神是违背信仰的禁忌。】
沉棠:【???】
神秘人这次的话明显比上一次多,他冲沉棠微微欠身,示意沉棠跟自己来。沉棠心中还记挂着上次的误会,道:【你上次说此方地界是我的文宫,但我的文宫为何与其他人不同?文宫文宫,顾名思义不该是一座宫殿吗?我瞧此处千峰竞秀,重峦叠嶂,跟‘宫殿’二字相差甚远……你是不是骗我?】
【欺神是违背信仰的禁忌。】
神秘人重复这一句。
态度很明确,他不曾欺瞒沉棠。
沉棠问他:【这里是山海圣地吗?】
神秘人笑道:【外界给取的名字?】
沉棠:【……】
她观察力惊人,敏锐发现神秘人引路虽然跟上次是同一条路,但范围明显比之前更大。待来到熟悉的位置,沉棠以手搭棚,眺望远方,抬手指了指:【那座山,还有那一座……上一次看到还被云雾遮掩着……】
这次能清晰看到它们的模样,而不是半遮半掩的轮廓阴影,是因为天气不同,那边的山岚散去了吗?沉棠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她扭头看向站在身后侧的神秘人。
【我能再去一次此前的殿宇吗?】
上次就抓了一小捧文字光团,这次她要脱下外衫去兜!沉棠摩拳擦掌,奈何神秘人表示这次的流程跟上一次不一样。他领沉棠去附近一处掩在繁花盛景后的亭子。
亭内,坐着两道身影。
从身影来看是一大一小。
沉棠止步不前,看着神秘人:【这位大兄……啊不,郎君,你不是说自己不会撒谎?还说这地方是我文宫?我的文宫待着你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有别人?还两个?】
神秘人只是说:【前去一观便知。】
沉棠撸起袖子大步流星过去。
她倒是要看看,自己心里还藏着谁。
【喂,前面亭子的两个……】
她气势汹汹过去,那两人听到动静,先后看过来。待看清她们面容,沉棠呆住。
无他,二人眉眼跟她太像了!
小的那个看着才三四岁,小脸稚嫩,两颊粉都都、肉鼓鼓,嘴里叼着根糖葫芦。
大的那个看着气度从容,约莫二十出头,五官不见一点儿少年稚气,沉静高冷。
她们跟沉棠,像是一个人的三个时期。
【你们……是我?】
高冷沉棠反问:【不然呢?】
幼稚沉棠歪头看她,两颊被山楂撑起,含湖着道:【你是幼梨,我也是幼梨。】
即便沉棠心中觉得这一幕很怪诞,但莫名生不出丁点儿戒备,尴尬放下撸起的袖子,上前在亭子空位坐下。看看年长的,再看看年幼的,控制住想掐后者肉乎乎脸颊的冲动。额……她现在该跟自己聊点儿什么?
【你们……知道文宫怎么回事吗?】
高冷沉棠摇头:【不知。】
幼稚沉棠咽下山楂,兴致冲冲举手。
【幼梨也不知道!】
沉棠:【……】
不知道兴奋个什么劲儿?
沉棠绞尽脑汁想话题,试图暖场:【我之前被莫名盗号上分,也是你们做的?】
高冷沉棠:【你太弱。】
幼稚沉棠叹气:【你们俩都弱。】
沉棠:【……】
虽说确认迄今为止的战绩都是自己打的,但她一点儿开心不起来。这俩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大病,有她们这样扎心的吗?
因为两个自己把天聊死了,沉棠感觉气氛更加古怪——高冷的自己双手抱臂,坐在远离二人的角落,这个姿势往往意味着抗拒交流;幼稚的自己倒是话痨,但相较于聊天,她更倾向于干饭。直到那名神秘人端着茶水过来,幼稚的自己跳下石凳过去。
【请饮茶。】
随着神秘人出现,高冷沉棠给了反应,高冷道:【何须大祭司亲手做这种事情?】
听着有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但行动上又很给面子地接过对方递出的酒水。幼稚沉棠几乎是跳着想抢,见高冷沉棠态度不对,她道:【幼梨不许你欺负小朋友!】
轮到沉棠,她发现三盏茶颜色不同。
不都是茶水。
一杯酒、一杯红糖水、一杯正常绿茶。
【我该怎么称呼你?她们两个好像都认识你……】态度却截然不同,这让沉棠有些懵圈。两个沉棠都是自己,但她却不认识这个神秘人。这实在是太古怪了些……
眼前这个神秘人跟自己是什么渊源?
神秘人道:【说不出。】
沉棠一脑门的问号:【什么?】
神秘人解释道:【被禁止,不能说。】
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沉棠这才发现神秘人白皙精致的脖颈,环绕着一道诡异花纹构成圆环,乍一看像黑色脖环,实际上是深入肌肤的“刺青”。
按照话本套路,这玩意儿应该是某种封禁,被封禁之人说了不该说的会原地爆炸。
说到这一步,沉棠也不好继续追问。
倘若她就是公西族两百年前就躺棺材的圣物本尊,眼前两个精分的沉棠也是自己,只要找回记忆,总会想起来神秘人是谁。
神秘人送了茶水便退至亭外。
留下三个沉棠面面相觑。
碗中液体似无穷无尽,喝完了又会自动蓄满,沉棠就眼睁睁看着高冷的自己干了了一杯又一杯,看不出丁点儿醉意。幼稚的沉棠舔舔嘴唇,一副想喝又不敢多喝的模样。
沉棠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埋头喝茶,庆幸梦境不会膀胱爆炸。
【那个,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怎样才能让咱们三个合三为一啊?】沉棠硬着头皮问两个自己,【根据话本套路,你们俩应该都代表着不同时期的记忆碎片?只有吸收你们我才能恢复成完整的‘沉棠’?】
高冷沉棠很高冷地问沉棠。
【你为何自信自己不是记忆碎片?】
沉棠拍着胸脯,给出的理由荒诞中透着几分道理:【就凭我上号时间最长,你们俩都是特定条件才能上号,还不足以说明?】
她指着高冷沉棠。
【你上号的条件是我喝酒。】
又指着幼稚沉棠。
【你上号就更苛刻了,需要含章施展‘急中生智’的坑爹文士之道。我要是一块记忆碎片,那谁才是大号?不要废话,姐妹们快跟我融合,合三为一,我带你们超神!你们不想时时刻刻上号,而不是蹲在这里?】
高冷沉棠:【不想。】
幼稚沉棠瘪嘴摇头:【幼梨不想。】
沉棠:【……你们离谱啊!为什么?】
她快要被眼前的两个自己逼跳脚,撸起袖子:【你们不想,我可就要来强了!】
高冷沉棠哂笑:【凭你?】
幼稚沉棠飞快瞥了眼神秘人,见对方没有盯着自己,又迅速干了杯糖水。抹抹嘴,给自己扎心:【幼梨打不过幼梨哦。】
沉棠咬牙道:【谁说要武斗?荒唐!离谱!粗俗!野蛮!文明人自然要文斗!】
三个人,正好斗地主。
沉棠就是那个被斗的地主,俩农民将她摁在地上摩擦摩擦,幸好没有欢乐豆也没赌资,不然她裤衩都留不下来。她还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跟两个自己格格不入。她们能互相知道对方所思所想,也知道沉棠所思所想,但沉棠却不知道她们有什么牌……
【艹,你们这还玩个屁啊!】
自己跟自己斗地主,还一直输。
玩不起的沉棠选择掀摊子。
(╯‵□′)╯︵┻━┻
再甩锅——
【我会输,肯定又是康季寿瘟得我!】
打又打不过,斗地主又只会输……
她觉得还是别合三为一了,干仗打不过直接让她们强行上号,现成的打手干嘛不用?这情况,gm来都无法判定她开挂!
神秘人第二次来的时候,三个沉棠各做各的事,分别待在三个角落。高冷沉棠依旧在喝酒看风景,幼稚沉棠左手糖葫芦右手糖水,主公沉棠则抱着膝盖蹲在角落一脸怨念阴森地看着另外两个自己。精分得很彻底。
【你知道怎么让三个我合为一体吗?】
沉棠将唯一的希望放在神秘人身上。
神秘人木杖点地,周遭光影变化。
沉棠仰头,又看到了【圣地】的匾额。
她知道,殿宇之后会有数百光团。
沉棠抬手宽衣解带,脱得只剩一件内衫,摩拳擦掌准备抢光团。虽说融合两个自己的进度为零,但正事不能耽误。谁知,神秘人道:【待诸子百家再现人世……】
准备冲进去的沉棠顿步:【什么?】
神秘人目光落在匾额之上,道:【此处供奉着百家圣殿,当它们的继承者穿过书山学海,亲手点亮山巅圣殿之火,便能唤醒长眠史书岁月的诸家先贤……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此,****,方能功德圆满……】
沉棠掏了掏耳朵。
【那四个哔哔哔哔是什么?】
神秘人道:【说不出。】
沉棠:【……】
原来,是这个“说不出”。
她抹去脑海中略血腥的爆炸画面。
沉棠抓耳挠腮:【也就是说……只要诸子百家重现人世,我就能从切片状态圆满?】
神秘人:【是。】
沉棠:【听着好像有几分道理……个屁啊!听着哪儿都没有道理!这干我屁事?】
神秘人只是沉默,沉默得让沉棠有些担心:【那个,你别告诉我,所谓诸子百家先贤长眠史书岁月是我干的吧?不能吧?】
神秘人:【不是,只因人心欲壑难填,一方为利挑起争端,以至于灭世之灾。】
沉棠拍着胸脯长松一口气。
【不是我干的就好。】
转念一想不对啊。
【既然不是我干的为何要我收拾?】
——————
沉棠删删减减,隐去一部分,包括但不限于自己被两个自己联手斗得不剩裤衩。
“……过程就是如此!那个神秘人说时机差不多可以开启山海圣地,选拔各家好苗子去圣殿,万一运气好,瞎猫撞上死耗子,圣殿之火就点燃了!”沉棠越说越兴奋,“目前为止,就点燃法家、兵家、儒家和刚解封不久的农家……农家多半是因为令德。道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家、阴阳家……它们会有什么言灵效果?”
“最重要的是医家。”
“是不是很多疑难杂症能迎刃而解?”
沉棠说到这里,眸光明亮。
当下医疗水平实在太低,诸如董老医师这样医术精湛的医师只是少数,太多庶民病死也找不到像样的医师,他们只能硬抗。家庭条件好点儿,还能找铃医抓点儿草药煎熬喝一喝,但铃医水平如何,药方效果如何,全看运气,幼儿夭折比例更是惊人。
因为培养一个医师太难了。
耗费精力大,回馈周期长,医术经验需要经历无数病患才能一点点积攒起来,这跟打怪升级不同,不是经验条满了就能升级。他们面对的是病患,是活生生的人命。
倘若医家言灵现世……
是不是世间能少些无能为力的哀痛?
是不是尚有一息的人还有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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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沉棠说完,用期待眸光看着众人。阑
半晌,无人发言。
她坐不住了,只差剑指向上发誓保证自己所言非虚:“你们就一点儿不好奇、不兴奋吗?我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一想到医家圣殿解封,医家文士一出手就生死人肉白骨,脑中光是想象那副画面都想说一句‘卧槽,牛她妈给牛开门,牛到家了’!”
褚曜抬手虚压沉棠的肩膀。
温和道:“主公。”
沉棠打断他的话:“无晦不信我?”
褚曜自然不会不信,因为他太清楚他家五郎不会拿能利民的事情开玩笑。一旦上升到这种高度,她说的事情再离谱也会是真:“只要是主公说的,曜自然相信。”
沉棠这就纳闷了。阑
问道:“既然你相信,那为何……”
褚曜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开心激动。
而这,是有原因的。
“主公可知如何开启山海圣地?”
沉棠诚实地摇头:“不知道,但既然辛国这些国家让参与选拔的年轻新秀进入山海圣地历练,几年一回……想来条件应该不苛刻?其他人都能行,我为什么不能?”
她可不认为自己比辛国老国主差。
辛国老国主将一个强盛辛国硬生生作到灭国,连累独女王姬遭受奇耻大辱,国境内的子民屡遭屠戮。沉棠们心自问,自己不算非常优秀的势力首领,但也算是合格。阑
她仔细回想:“……我记得元良说过,开启一次‘山海圣地’要消耗大量国运,进入人数越多则所需国运越多……至于这个‘大量’的‘量’具体多少,我不知。”
但想来数字应该不会太夸张。
事实证明,她想得天真了。
实际数字比她以为的多得多得多。
沉棠低头掰着手指,越掰手指越脸黑。
“为什么要这么多国运?”
她看看褚曜,再看看其他人,忍住掏出国玺看看自己账目还有多少国运的冲动。阑
其难度堪比让十八线城市操办奥运会。
“既然开启一次要消耗这么多国运……那规模大的国家还好说,那些小国呢?大国咬咬牙还能抗,小国基本没机会。”因统治者私心,光是保持国运不赤字都很困难,更别说每隔几年拨出大笔国运开启“山海圣地”。
大国都吃不消,更别说小国。
“这简单,小国可依附大国,或敬献钱财,或与大国合办,从大国手中要到名额。”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沉棠一听就说这法子不好。
褚曜问她:“何处不好?”阑
“这样不就被人拿捏住了?而且——”沉棠为难道,“小国很难留住人才……”
这个方案的结果是小国受大国掣肘,某种程度上成为大国的人才输出血包,送钱送国运又送人。而在“山海圣地”表现出色的人才,大国岂会不招揽?而小国又如何留得住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愿意回到小国的文武之才,最后还剩多少呢?
褚曜欣慰沉棠一眼就看到了弊端。
“所以还有第二个办法,临近几个小国结成联盟,各国都出一部分国运,合作开启‘山海圣地’。”尽管这方案能避免被大国拿捏,但每次所需的国运,对于人口、国境都不多的小国而言是很大的负担,但常年不开启又会面临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
两个方案,各有利弊。
尴尬的是沉棠哪一个都用不了。
她想开启“山海圣地”只能自己扛。阑
尽管沉棠这几年的国运都有盈余,不曾赤字,奈何她太注重民生,甚至还为了度过去岁的天旱,动用国运开启【风调雨顺】来保秋收。今年又收了四宝郡和岷凤郡,这俩地方百废待兴,正处于国运只出不进的状态,这俩地方今年国运绝对是大赤字!
这让沉棠本就不多的国运更捉襟见肘。
沉棠:“……”
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最后,委屈巴巴道:“旁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搁我这里是一分国运难倒英雌。”
她心心念念的医家文士啊!
褚曜温和而坚定地道:“主公,此事宜从长计议。您此前不是说要开启长眠的各家圣地?我们要解封的不止是医家一家!再者,为各家择才也不是一两日能好的。”阑
一番安抚,沉棠勉强振作起来,道:“无晦此话有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众人带着这个爆炸性消息离开。
唯独顾池磨磨蹭蹭,留到最后。
直到主帐内只剩下他俩,顾池终于憋不住,问:“主公,你的梦境当真是……”
沉棠道:“真的。”
她没有告诉众人梦境具体细节,但顾池的文士之道听得见。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他能冷静分析出沉棠都没注意到的细节。他道:“为今之计……”
沉棠耸肩道:“走一步算一步。咱们先定下一个小目标,攒它一个亿的国运!”阑
顾池不明白沉棠为何还能如此精神。
她难道不觉得她自己目前经历的一切,其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掌控?两百多年前,将她交给公西族的神秘恩人是谁?她自己又是谁?她的文宫为何与山海圣地如此相似?她作为沉睡两百多年的人,为何会突然醒来?醒来后又为何凑巧失去了记忆?
她被人欺瞒着。
当他意识到这点,心头烧起无名怒火!
正如那位高冷主公问的那样——为何她会自信自己不是记忆碎片?万一她只是某个人的一部分呢?那种失去独立自我的恐惧,他在沉棠身上感觉不到一星半点儿……
他不用将内心的话说出口,沉棠都懂。
起身绕至顾池背后,双手撑在他两肩上,笑道:“因为啊,我是你们的主公。倘若连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谁的傀儡……你们该怎么办?”阑
跟随她的人该怎么办?
信任她,在她治下的庶民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望潮,你要相信——你认识的沉幼梨,她从来不是谁的附庸!哪怕这个‘谁’是沉幼梨本尊也不行!精分还讲究个主人格和副人格呢,倘若我真是倒霉催的副人格,那我就杀光主人格和所有碍事儿的副人格!”
“我若是傀儡……”
“那我就斩了那个操线的狗东西!”主帐外的风雨雷电似乎也在为她的决心喝彩。
顾池叹息:“主公可愿让池看看你?”
下一秒,一张鬼脸在眼前放大,吓得顾池往后一仰。沉棠松开手,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顾池都能看到她后槽牙了:“我说望潮啊,你话本子少看吧。你莫不是以为我到你身后就是怕你看到我故作坚强的表情?”阑
顾池:“……”
满腔担心真是喂了狗了。
沉棠:“你现在肯定在想自己真心喂狗,不过我这人确实挺狗的,这话也对。”
顾池:“……”
究竟谁才有【读心】的文士之道啊!
顾池被气得狼狈离开,大老远看到站在原处等他的白素,小脾气一下子上来了。
他想告状!阑
白素却是一副了然表情。
“主公肯定又在逗你。”
顾池见鬼:“……什么叫做‘又’?”
白素老实道:“因为不是第一次了。”
顾池因为【读心】文士之道,没少在主公手里吃哑巴亏,她以为顾池早有觉悟。
病弱之相的文士被气得拂袖而去,白素一点儿不担心:“军师记得按时喝药。”
顾池头也不回:“喝个屁!不喝!”阑
白素这下确信顾池是真的恼羞成怒。文心文士自诩儒雅有涵养,讲究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顾池却连“喝个屁”这样的话都说出口,可见气到了何种程度。
只是——
只有自己人听见还好,偏偏还有外人。
顾池这惊天动地的一声,落入正从营外归来的鲜于坚耳中,他身边的青年武将自然也听见。后者表情微讶,视线忍不住落向顾池离去方向,扭头跟鲜于坚低语起来。
鲜于坚笑容透着尴尬。
白素上前:“这位小将军是?”
青年武将相貌斯文俊逸,英伟轻扬。阑
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好相貌。
鲜于坚热情地向白素介绍:“白将军,他是我师兄,如今在黄盟主帐下任主骑一职。师兄,她就是我跟您提过的白素,白少玄将军。这几年,她对我多有照拂……”
虽说白素修炼起步时间比较晚,但她习武基础扎实,天赋又好,关键是对她自己够狠心,因此这几年进步飞速。鲜于坚起初还能指点她修炼,如今都是互相探讨。
白素见鲜于坚年纪小,又孤身一人,偶有照拂,二人相处久了也有几分姐弟情,只是鲜于坚单方面认为应该是兄妹情。
鲜于坚口中的“师兄”闻言,冲白素郑重行了大礼,白素侧身避开,直言道:“无功不受禄,素与子固本就是同僚,互相照拂也是应该的。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鄙姓云,名策,字元谋。”
白素道:“素倒是时常听子固提及师门,但一问他师承何人,师门何处,门人几何,他这嘴巴就跟上了锁一般,一个字也不说。素对此好奇已久,今儿可算见到。”阑
云策揉着鲜于坚的脑袋,笑颜爽朗:“因为子固不是正常出师离开师门,估摸着是心虚了。不过,恩师他老人家也不喜外界打扰,下山门人能不提他就尽量别提。云某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子固,之前收到恩师传信,得知他擅自下山,担心许久。”
白素默默记下这些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主公沉棠影响太深,她看到人才也喜欢往自己这边扒拉。眼前这个云策已经名花有主,属于黄烈,但这对师兄弟背后的师门肯定还有一堆无主的花草。
何不移栽几朵到主公的篱笆地?
鲜于坚嘴巴撬不开,眼前这云策看着好说话,可以试一试。白素便端起鲜于坚姐姐的角色,对青年道:“子固是擅自下山的?”
鲜于坚神色一暗:“因为阿姐……”
云策没啥眼色:“令姐一家可好?”阑
白素对鲜于坚的遭遇也有耳闻,在鲜于坚快难过到哭之前,转移话题:“唉,各种曲折……还是不揭子固伤疤了……元谋兄弟难得来一趟,素当尽一尽地主之谊。”
云策本想说自己待一会儿就走,但架不住白素和师弟太热情,鲜于坚哪里肯放人,他只差跟云策撒娇:“师兄,难得见一面,你这么久走?前线战事暂歇,你不如留宿几日?告知黄盟主,想来他也会体谅咱们。”
白素在一旁拱火。
云策看看师弟又看看白素,耳朵微热。
“唉……那好吧。”
事实证明,云策嘴巴跟他师弟鲜于坚一样严,涉及师门师承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含湖过去。不过,师兄弟叙旧,免不了提及少时相处的画面。白素勉强搜集一些信息。
这俩人的老师实力不凡,应该是成名多年但厌倦杀伐而隐退的强者,同时还有到处捡徒弟的习惯。云策和鲜于坚都是对方捡回去的,因此俩人都是市井出身的庶民。阑
啧啧啧——
这是个好习惯啊。
白素若有所思。
但很快白素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鲜于坚询问云策为何入了黄烈帐下,要知道黄烈起家并不光彩,手中的重盾力士王牌更是私下饱受诟病。黄烈率领庶民造反,为了积累资本,洗劫不少地界。
当年的鲁下郡就是受害者之一。
流民草寇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阑
云策答道:“师父举荐的。”
他下山之后没有好去处,到处行走,惩奸除恶,但一人之力有限。师父知道之后,帮他写了一封举荐信,让他去找黄烈。
“师父与黄盟主有交情?”
鲜于坚惊愕,显然也是头一次知道。黄烈发家前是铃医,怎么会跟老师扯上关系?
云策道:“好像是上一代交情。”
“上一代交情?”
“主公的老师跟老师是故友,此事也是偶然听主公提及才知道……”云策不是不知道黄烈名声不太好,但对方身上有一个优势——出身微末。此前也曾物色合适的主公,奈何他封出身是个短板,还没有自己的私属部曲,再加上年纪轻,远不如正经将门出身的武胆武者,去了也是坐冷板凳。思来想去,他便去黄烈那边碰碰运气了。阑
699:斗朝黎(十三)【二合一】
沉棠是第二日才知云策在自家地盘。阑
她对黄烈帐下这位主骑印象深刻。
因为那张脸着实有辨识度,气质特殊,只是没想到人家跟自家还「沾亲带故」。
「不知将军名讳?」
「鄙姓云,名策,字元谋。」云策姿态谦逊有礼,观他一身的气度,倒不像是市井人家出来的,反倒像是自小研读兵法的将门虎子。长着一张讨喜的脸就是占便宜。
这分明是非常正常的名字,但——
沉棠神情古怪:「你叫云元谋?」
云策迟疑道:「是,沉君以前听过?」阑
「没有,是第一次,只是……噗,云将军这个名字让我突然想起一个姓北,字周口的人……」她知道云策的名字出自「策谋」,但加上这个姓和中间的尊字「元」,多多少少会让她想歪。奈何除了她,无人懂得这个梗,更不知其中的笑点,可惜了。
谁知云策一脸惊奇。
「沉君认识周口?」
沉棠:「……额,也是你师弟?」
云策摇头:「她不是师门之人,但策与她一见如故,上一次见面也是两年前。」
沉棠:「……」
还真有一个北周口啊。阑
云策口中的北周口,祖上世代都是能工巧匠,曾经替好几位国主建造了陵寝。传说经由他们之手建造的陵寝,再厉害的摸金校尉也无法进入陵寝主室,精妙的机关陷阱连寻常武胆武者都要吃大亏。不过,这个职业风险太大,后人慢慢不干了。因为陵寝建造完毕,总有脑缺的国主卸磨杀驴。只杀一人也就罢了,有些还会搞灭门把戏。
但没了大项目,生计就成了难题。
唉,也是很为难了。
云策没少听对方抱怨。
沉棠:「……」
云南元谋和BJ周口的世纪性会晤。
(╯‵□′)╯︵┻━┻阑
瓜田李下,云策是懂避嫌的。
因师弟鲜于坚的盛情挽留,他只好留下来叙旧了两天,但他也不忘派亲兵回去跟主公报备一声。待第三天,云策神清气爽、满面含笑回来,黄烈似不经意地问了他。
「元谋的师弟在沉君帐下?」
云策道:「嗯,子固与沉君有缘分。」
黄烈不知脑子里想了什么,脸色乍看有些阴沉,转瞬又露出几分关切与不解之色:「此前几番邀请你师父下山助我等除去暴君,他一再婉拒,还道红尘凶险,不希望门人入世,怎么这次又纵着你师弟下山?」
云策实话实说:「鲜于师弟是偷跑下山的,师父也知道他牵挂血亲,继续拴着,只会分了他的心神,白白浪费武学天赋。」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阑
师父不希望徒弟下山,不代表会阻止徒弟下山。一来山中的日子清苦枯燥,二来师兄弟们学武的理由各不相同,大家都是年轻热血之人,谁不希望下山闯一番天地?
云策也是感觉时机成熟才下山的。
黄烈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倘若主公无旁的事情,末将告退。」
云策被迫咸鱼两天,堆积的事务还要等着处理。黄烈冲他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待云策离开,黄烈身边形影不离的玄衣武者才问:「主公很看重云元谋这人?」
云策的天赋确实不错。阑
但他还是太年轻,黄烈的霸业等不了。
「元谋尚缺火候,自然更看重他背后那位。」只可惜他三请四请,人家都无动于衷。乍一听云策师弟在沉棠那边,他便忍不住疑心云策师父是想多头下注
,尽管解释清楚是误会,心中仍有些芥蒂,「可惜了……」
倘若那老东西出山,郑乔算什么?
蒋傲一死,朝黎关大权又落入魏寿手中,这厮继续执行缩头乌龟大法,任凭屠龙联军怎么叫骂怎么试探,人家一动不动。黄烈还率领兵马对朝黎关进行羊攻试探……
结果,魏寿依旧无动于衷。
联军开会的时候,众人目光都看着沉棠这边,具体来说是看着褚曜。此前便是褚曜用计让魏寿大权旁落、朝黎关出兵。如今局势又回到了原点,他是不是还有法子?
魏寿的婆娘可还在褚曜手中。阑
他们没有褚曜的人脉,魏寿生性警惕也不上当,难以智取。实在不行,趁早整合兵力,做好总攻朝黎关的准备。褚曜倒沉得住气,安抚道:「莫慌,时机未成熟。」
吴贤攒眉:「何时成熟?」
褚曜沉稳应答:「此前已经成功让郑乔疑心魏寿,蒋傲一死,他不可能再用魏寿,兴许还要召回魏寿问罪。吾等可以在这事情上做做文章。郑乔收到消息再到问罪,前后要个时间。诸君再等等,静观其变。」
横竖也就几天的功夫。
众人闻言,只得按捺焦急情绪。
又是几日过去。
因为鲜于坚这一份关系,云策有空便去沉棠大营看看师弟。毕竟当下这个世道,世事无常,他们师兄弟见一面就少一面。一来二去,云策在沉棠这边也混了个眼熟。阑
往常云策都是空手来的。
今日却带来了一个大活人。
「你这蛮横竖子,放开吾!」
云策大老远就看到有个庶民装扮的人,行动鬼鬼祟祟,试图靠近沉棠这边营帐,被他抓了个正着。他道:「哼,你这人好生无礼,自己行动鬼祟,还倒打一耙了?」
说着,将此人双臂扭在身后,令其动弹不得,这人也吃痛地哀嚎一声。尽管行动上不再挣扎,但嘴巴上却不依不饶:「你是沉君帐下军士?你且听好了,吾可是来投奔沉君的士人,你这般粗鲁蛮横,得罪了吾……日后,日后有你这莽夫好果子吃!」
云策单手禁锢此人,闻言松开力道:「你是来投奔沉君的?怎么瞧着不正派?」
确实,这人长相略显猥琐,个头在庶民中间算得上正常,但在文心文士里头则是「残废」那一拨。长相不行,身高不行,肩头还长了一颗肉瘤,显得两肩一高一低。阑
那人气得脸都要歪了。
「竖子!蛮子!」
云策见对方脸颊气得涨红,只好松开手,抱拳道:「小子不知先生是来投奔沉君,见您行踪才出手擒拿,还请恕罪。」
那人揉了揉发红肿胀的手腕,心中直道【晦气】二字。只是他肩负重任,也没时间跟眼前这莽夫计较。也正因为云策带着,他没有多少波折就进入了沉棠的营寨。
经济有限,营寨乍一看很粗陋。
他眼中似有鄙夷不屑闪过。
云策的身高,自然是看不到的。阑
「元谋今日又来找子固切磋武艺?」宁燕远远就看到云策,她对盟主黄烈没什么好印象,而云策频繁出入己方大营,她心中也有芥蒂。只是主公不提,她不好多言。
在云策看来,宁主簿是个和善之人。
他道:「不是,策在巡逻中途发现此人欲窥探沉君大营,抓来盘问说是来投奔的士人,担心他乱走,便亲自送来一趟。」
宁燕视线落向云策身边的矮个子。
对方此前被云策身体阻挡,没能看清相貌,这次却看清了,还跟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看到那张脸,宁燕心中咯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露出些许疑惑:「这
位是?」
那人似乎才回过神,咧嘴笑笑。
「在下姓李,名鹤,字石松。」阑
宁燕:「鄙姓安,名吕,字双口。」
云策不解地看着宁燕,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胡诌一个名字,但自己毕竟是外人,也不好多言。极其自然地道:「可否劳烦安主簿,跟沉君通传一下?还是先将人关起来?」
宁燕:「既然是来投奔主公的有识之士,本该礼待,岂可怠慢?我这就去寻主公。」
她让云策二人在待客营帐歇息。
直到宁燕离开走远,李鹤才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跟云策打听:「这位安主簿,小兄弟你了解多少?不瞒说,这位跟李某一位故人像极了,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人。」
云策:「不了解,不熟悉。」
李鹤不信鬼话:「你们不是同僚?」阑
「何时说是同僚?安主簿隶属沉君帐下,云某则是黄盟主帐下,只交谈过两句。」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事结束,或许就能与魏圆圆团圆了。」
芯姬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
「煜哥儿直说便是。」阑
当李鹤被领过来的时候,主帐内只剩下沉棠在伏桉工作。他向沉棠行了大礼,但很快就被拦住。沉棠一副捡到宝的欣喜之色,道:「先生如此多礼作甚,来来,坐。」
李鹤有些挑剔主帐简陋的布设。
提起衣摆,不客气地坐下。
「方才听双口说,先生欲投奔于我?」
「李某是为沉君带来一个锦绣前程。」
沉棠不解:「锦绣前程?」
李鹤道:「自然。」阑
一听对方不是来投奔自己,还跟自己说胡话,沉棠脸上笑意渐澹,语气也冷了下来:「李先生这话倒是让沉某想不明白了,沉某如今就过得挺好,何须锦上添花?」
李鹤道:「不不不,是「雪中送炭」。」
沉棠对着李鹤生出警惕:「沉某虽家境贫寒,但也没有穷到生不起炭火的程度。雪中送炭……李先生这话就言过其实了。」
李鹤却是不慌不忙,一双带着猥琐气质的双眸环顾四下,确定周遭无人窃听才放心地道:「沉君不急,且听李某细细道来。」
沉棠忍着耐心跟李鹤对戏。
主帐之外。
宁燕有些没缓过劲儿,褚曜的假设过于离谱,他怎么会认为李鹤是来劝降主公的?阑
褚曜道:「即便不是来劝降的,他十有八九也是郑乔的人。否则,很难解释一个追求功名的人会突然看上主公,还是这个节骨眼。既然都上门了,总要利用起来。」
宁燕想到褚曜让芯姬帮的忙。
「你这么做,是想策反魏寿?」
褚曜纠正:「不是策反,是逼他反。」
李鹤贴心啊,打了瞌睡送来枕头。
700:斗朝黎(十四)【二合一】
被褚曜盯上的魏寿打了个大大喷嚏。
他眉头似可达鸭般皱起。一手揪着腮边毛茸茸的胡须,一边死死攥着郑乔给他的调令书。蒋傲的头七刚过,郑乔又空降了一个人取代他。新来的这个倒没有一来就牛气哄哄出关攻打敌人,但对魏寿只守不攻的行为颇有怨言,一看也是个火气旺盛的。
副将劝说魏寿:“蒋傲战死,致使朝黎关吃了次大亏,元气还未缓过来,新来的守将应当不会贸然出击,将军暂且安心。”
要不是朝黎关精兵上次被打伤,估摸着新来的这个也要出兵逞威风,倒是不幸中的大幸。谁知魏寿将东西往桌桉一摔,道:“老子哪里有心情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属官不解:“那将军何故攒眉?”
魏寿长叹一口气道:“我是担心褚亮亮……就是对面褚无晦那个狗东西……我此前中了他的招,大意之下让他带走了夫人。郑乔派遣蒋傲迫使朝黎关出阵,就在他算计之中。更可气的是蒋傲不争气死了,郑乔如何不疑心?这次又下令让我回去……”
属官听明白几分。
“将军是担心国主问罪?”
郑乔这个人隔三差五就发疯,还喜欢杀人,但若是仔细观察,被他杀的人不是空有名声没有实权的儒生名士,嘴巴会哔哔但实力不行,就是本身已经得罪彻底的仇家——即使不杀也不会减轻仇恨,那干脆就杀了。他从来不杀有兵权实权的武胆武者。
即便对方犯了足以砍头的大罪。
至于滥杀无辜、奸淫掳掠、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只要没放在明面上,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被人揭发出来,也是雷声大点雨声小点。说得明白一些,武将没有实质性威胁他的性命,一切都可以宽容对待。颇有点与帐下武将共治庚国的意思。
因此属官不担心魏寿有性命之忧。
魏寿道:“问题不在郑乔身上。”
属官又懵了:“那在谁身上?”
魏寿要被自己这个脑子不灵光的属官气死,屈指敲着桌桉强调:“问题在褚无晦这狗东西身上啊!他娘的,这路数真是越看越眼熟。他当年对付我那个短命的狗义父就是这么干的。如今用到我身上,他绝对还憋着其他的坏……夫人还在他手上啊!”
他眉头比可达鸭皱得还深。
魏寿实在是太了解褚无晦了。
不提防着点,怎么被搞死都不知道。
属官极其小声地滴咕。
“说来说去,将军担心的还是夫人。”
魏寿暴躁地来回踱步:“不然呢?夫人当年就对褚无晦这狗东西一见钟情,长得好看了不起啊,他肩膀有我宽?胸膛有我硬?榻上本事有我强吗?他当年就是个雏儿,就他长头顶的眼光,估摸着现在还寡着。夫人、夫人……我担心他勾引夫人!”
属官心说这不太可能。
褚曜当年要是回应了夫人,哪还有自家将军什么戏?时隔二十多年再来操心,完全没必要。可他也清楚,自家将军脑子里除了一成的脑组织,剩下就是九成的夫人。
“老子心里有些慌……”
属官想起褚曜的风采,心道,假使他是女子,他也更喜欢温文儒雅的褚曜而不是将军:“您这是面对劲敌时的患得患失。”
魏寿的直觉有一定道理。
不过,不是源于他以为的情敌。
沉棠不得不承认,李鹤是个十分出色的说客。他来之前显然做足了功课,查过沉棠的人设。她的人设是什么?名声极好的君子,爱民如子的郡守,悍勇无畏的勇士。
不管是对付人还是说服人,核心是投其所好,另一种说法是捏准软肋。恰如对付恋爱脑要用爱情,对付贪婪者要用权势,对付投机者要用利益。那么,对付沉棠呢?
君子爱惜羽毛。
郡守怜惜庶民。
勇士坚守正义。
李鹤要做的就是将羽毛、庶民、正义与郑乔捆绑,就能轻松瓦解沉棠心理防线。
他率先发难:“敢问沉君一个问题。”
沉棠等着他放屁:“李先生请问。”
“听闻沉君出身草莽,却以十二岁稚龄出仕河尹郡守一职?”李鹤压低了声音,目光注视沉棠。沉棠发现对方有当声音主播的潜质,但当他低沉声线传入耳畔,硬生生让人将他这张略显猥琐的脸看顺眼了。
沉棠点头:“是。”
李鹤闻言便抚掌夸赞沉棠少年英才。
只是——
他感慨酒香也怕巷子深。
即便是那千里马,也需要有识马之才的伯乐,才能被世人所知。千里马如此,人杰亦是如此。奈何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才造就古往今来无数才子郁郁而终。
因此,给予沉棠这匹千里马一展才华机会的伯乐,更不该被其恩将仇报才是啊。
沉棠闻言怒目而视:“混账!”
她想指着李鹤鼻子激情开麦:“你觉得我顺应大义讨伐暴主郑乔是恩将仇报?”
李鹤不惧她的威胁姿态。
不避不让,反而迎着直视她的眼睛,小小的身体充满着大大的勇气,理直气壮。
他激情发言:“李某所言句句属实。据李某所知,国主与沉君并无私仇,甚至在听闻沉君在河尹时期,受天海、上南几地贼子夹击,还特地将您平调至更能施展拳脚的陇舞郡,又有那十乌异族当您磨刀石,如何不算是‘恩’?李某清楚外界对国主多有误解,但这人里头不该有沉君啊。倘若国主不曾欣赏沉君,反而像外界传闻那样与十乌勾结,带头买国,为何又留两万精兵在永固关?”
沉棠一怔,顺着李鹤几个问题思索。
张口道:“我……”
李鹤不给她思索逻辑的时间,径直问道:“于公于私,国主待沉君不薄。您率兵讨伐他,如何称不上‘恩将仇报’?”
君子爱惜名声,哪愿意与这标签捆绑?
沉棠似有些气短,张口说不出辩驳的话。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道:“诚然,郑乔待我是……有些提拔之恩,但他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此前还纵容帐下武将杀戮屠城……罪行累累,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国主?”
李鹤不赞同地摇头。
“如此便是沉君的错了。”
沉棠愕然:“我的错?”
李鹤点头昂首道:“自然。”
沉棠略显恼怒:“本君错在何处?”
李鹤道:“一步错,步步都错。沉君应当知道,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那些世家将门出身的武胆武者,不啻于一个个拥兵自重的军阀。他们的行为,即便是国主也无法完全约束。国主少时在敌国为质,之后回去又遭遇兄弟阋墙,光是保命都极为困难,能活到如今全是平衡各方的结果了。”
】
沉棠脸色稍微和缓了点儿,双手环胸:“你的意思……这些事情,郑乔不知?”
李鹤又摇头:“怎么可能不知道?”
全部推说是下人阳奉阴违这不扯澹?
即便沉棠被他忽悠到天边也不信的。
沉棠冷哼:“哼,既然他知道……”
李鹤铿锵有力又悲愤道:“沉君,即便知道又如何?平衡一旦打破,首先危及的便是国主自身。帐下武胆武者揭竿而起,纷纷反了他,身首异处不过是瞬息功夫!”
沉棠腾地起身,随着后槽牙摩擦,腮帮子的软肉也紧紧绷起,衬得那双点漆眸子更阴寒,质问:“所以纵容他们为非作歹?”
李鹤无奈长叹:“只能徐徐图之。”
跟着又目光灼灼看着沉棠,眼神热切中带着些许的期待,他康慨陈词:“正因为如此困难,才更需要心怀正义的忠臣勇者站出来,清君侧,诛小人。国主暗中提拔沉君也存了这心思,谁知、谁知沉君却被黄烈等小人蒙蔽了双眼,唉,如何不心痛?”
沉棠负手背对着李鹤。
她的手指几乎要纠结成团,也衬出主人此时内心似一团乱麻,毫无头绪,不知方向。李鹤敏锐注意到沉棠总挺得笔直的肩膀,微微塌陷了点。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花道:“唉,只是这也怪不得沉君,错付一腔孤勇。”
勇士坚守正义,最怕道义成了笑话。
李鹤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长吁短叹,哀戚道:“不过,国主听闻沉君将治下管理得极好,不管是被吴贤等人几度觊觎的河尹,还是比邻十乌、常年不堪其扰的陇舞,庶民安居乐业,勉强有几分欣慰。只是……”
沉棠急忙转身问他:“只是什么?”
李鹤道:“只是,李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沉君此举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啊。您有让一郡安定的能力,但您没有平定大局的绝对实力。一旦黄烈等人屠龙成功,李某着实替沉君担忧。在当下这个世道,物阜民丰绝非幸事,反而会招致灭顶之灾啊……”
只差告诉沉棠黄烈几个不是好东西。
当然,沉棠也知道黄烈不是好东西。
“……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来如此。”李鹤很是伤感地低叹,说话情真意切,闻者动容,“李某冷眼看着,黄烈等人一旦得逞,内乱就不可避免……沉君虽有家底,却也无法一人定乾坤。届时又不知要乱多少年,民生煎熬,可怜可叹可悲。”
说着,李鹤亮出最后一击:“沉君,您庇护不住治下。一旦开打,眼前的安定生活全是镜花水月,陷入无尽的兵戈。”
沉棠闻言,沉默了良久。
李鹤知道自己时机已经成熟,凑近沉棠,蛊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受人蛊惑,做那忘恩负义、劳民伤财、助纣为虐之事?诛小人,匡正道,才是正理!”
沉棠狠狠闭眼,始终下不了决心。
她的摇摆不定都被李鹤看在眼中。
最后甚至对李鹤用上了恳求的语气:“李先生之言,着实振聋发聩,但此事并非沉某一人能决定。若李先生放心,不妨在营中歇息个一两日,待我再想想可好?”
尽管李鹤担心沉棠会被僚属挑拨,但他清楚此时不能逼得太紧,那只会适得其反。
他道:“自然可以。”
沉棠长吁一口浊气。
李鹤明面上是来投奔沉棠的士人,但真实目的却是策反,若被联军耳目发现,不光李鹤会有危险,沉棠也悬。她提议让李鹤这两日先躲在她的主帐,之后给他回复。
这个提议,李鹤自然没意见:“李某与沉君一见如故,若能秉烛夜谈,鹤之幸也。”
秉烛夜谈下面就是抵足而眠了。
不过沉棠用自己睡相很糟糕,还有离魂症毛病,有梦中杀人的前科当借口,顺利脱身。李鹤调查沉棠,自然也知道这点。只是演戏上头,一时忘形,现在求之不得。
出了主帐,沉棠眸光恍忽一瞬又清明。
径直去了褚曜的营帐。
那里等着好几人。
他们默契一致看沉棠,沉棠拍着胸脯道:“艹,这个李鹤这张嘴巴不去干传销真可惜了。他是狐狸精吗,挺能蛊人……”
尽管李鹤下了言灵防止外界窥听,但他防不住顾池。有顾池同声翻译转播,褚曜几人也知道主帐内发生了什么,当顾池说李鹤这厮还有【鬼迷心窍】的文士之道,着实替她捏一把汗。但凡换个心志不坚或智商不太好的,分分钟被李鹤忽悠到臭水沟。
“这李鹤不是狐狸精,但人家能让你‘鬼迷心窍’,比那狐狸精还可怕一些。”
褚曜看自家主公很欣慰:“主公心志坚定,岂是这种小人三言两语能蛊惑的?”
顾池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不止一次听自家主公心声吐槽李鹤长得太丑让人出戏,但凡李鹤颜值高一些,年纪小一些,相貌奶一些,再配上【鬼迷心窍】的文士之道,她兴许真会被忽悠几分。
所以——
顾池好像知道自家主公的xp了。
沉棠喝了一口凉水让脑子冷却下来,道:“接下来就等他李鹤真情实感演一出‘蒋干偷书’的大戏了,咱们等着看。”
这是逼反魏寿的关键一环。
褚曜点头,主动揽活儿:“嗯,回头我跟褚杰去一趟朝黎关,若能跟魏圆圆里应外合拿下朝黎关,之后就能顺利很多……”
为何要带上褚杰?
因为这次见魏寿,对方可能会跟自己拼命,带上褚杰这个打手,多一重保护。
701:斗朝黎(十五)【二合一】
李鹤留在沉棠主帐。神
纵使四下无人,他也没胡乱翻动物件,反而在原处正襟危坐,双目虚阖,看似在假寐养神,实则内心复盘方才跟沉棠的画面,从动作到神态,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文心文士的记性就是好。
他将每处都仔细复盘个十来遍,来来回回,确保无一处破绽才睁开眸。他的文士之道是【鬼迷心窍】,又擅长捏弱点,配合上他的伶牙俐齿,当说客是一说一个准。
“……应当万无一失了。”
李鹤对自己的实力和口才有信心。
接下来,只需等待消息即可。
若能说服沉棠为国主郑乔所用,他的战绩再添一笔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能里应外合瓦解屠龙局联盟。如此汗马功劳,李鹤完全能想象到自己加官进爵的场景,权势地位、金钱财富、香车美人,一切唾手可得!神
思及此,他内心笑出声,面上仍镇定。
直至夜幕低垂,临近用膳。
沉棠亲自给李鹤送来飧食。
他起身受宠若惊道:“这如何使得?”
沉棠将食盒放下:“如何使不得?让先生藏身于此,已是我待客不周,怠慢了先生。若让其他人来送吃食,我也不放心。”
李鹤不着痕迹地给屠龙联军上眼药。
故作奇怪地道:“此间毕竟是沉君营寨,守卫森严,按理说最安全不过,无需这般小心。除非……沉君也有自己的难处?”神
这难处必然源于外部。
如今外部邻居有谁?
不就是屠龙局联军!
沉棠脸色果然发生了轻微变化,李鹤也是见好就收。他可以说联军坏话,但不能明着讲,只能通过暗示让当事人自己去想。因为越是聪明的人,越相信自己的判断。
军营条件有限,沉棠的伙食不算好。
对于习惯山珍海味的李鹤而言,粗糙的粟米汤和麦饭,着实有些难以下咽,娇嫩的嗓子和挑剔的舌头都在抗议。他面不改色地优雅吃完,又与沉棠聊了会儿,对方收拾还未处理完的军务去其他营帐继续当社畜。
顾池作为人形同声翻译器,被迫加班。神
吐槽道:“这个李石松还挺谨慎。”
机会推到他跟前,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沉棠有些担心李鹤这条鱼不上钩了:“他不会就这么老老实实啥也不翻找吧?”
若是李松不翻东西,他怎么咬饵?
“主公,稍安勿躁。”
若是正常来投奔的文心文士,自然懂得瓜田李下的道理,不会乱动主人家东西。奈何李松存了异心,彻底管住手是不可能的。当然,谨慎如他也没犯蠢去翻找箱子架子,更别说碰已经处理完的书简。他只是拿起几卷有经常翻动的兵书,看了一会儿。
一看就有些入迷。神
添了两回油,剪了五回燃焦灯芯。
直到他拿起某一卷兵书,刚打开发现信函一角,李鹤心下一惊,眉头狂跳,勐地坐直上身。他环顾四下,确信无人监听监视才悄悄取出信函,信函上的火漆已开过。
李鹤取出里面薄薄的两张纸。
当下造纸技术差,产能低,能合格书写作画的纸,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更别说用来通讯。李鹤打开,一目十行看完,眉头随着愈来愈紧,酷似皱眉的可达鸭二号。
“……好你个魏元元……”
李鹤心跳如鼓,急忙将信函折叠好塞入怀中,又将这一卷兵书卷好,放到那一堆书简最底层。一卷一卷往上摞,摆回原状。
这是一封通敌信!神
朝黎关守将魏寿通敌的铁证!
果然是这野人勾结屠龙联军害死蒋傲!
这一伙人还准备诛尽郑乔帐下精锐!
里面没详细明说两方如何里应外合,只是互相通了消息,但这个细节也足以说明魏寿跟沉棠早就勾结。李鹤眸光阴鸷,心中飞快掠过几个念头。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他的面前,用这封通敌密信威胁魏寿为自己所用,还是将信函给郑乔换取更大功劳?
若选择前者,魏寿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助力,但也有可能将对方逼得狗急跳墙,威胁己身,反而不美。若选择后者,除掉一个魏寿,永除后患,还能换取功名利禄……
思来想去,后者对自己更稳更有利。
顾池对李鹤的心声是叹为观止。神
“这人是三句话离不开权势二字。”
得知李鹤上钩,沉棠终于放下心。
道:“倘若李鹤不恋慕权势,这一出戏还怎么唱下去?只是不知道无晦那边进展如何?魏寿上次在他手中栽得这么狠,我怕他会杀无晦而后快……褚杰可拦得住?”
褚杰表示自己真拦不住。
倒不是打架打不过魏元元。论实力,褚杰还有【死战不退】的武者之意,综合胜率还在魏寿之上,再加上褚曜在身侧,真要真刀实枪干一场,死的人一定是他魏寿。
但为什么说拦不住呢?
因为魏寿的攻击是垃圾话攻击。神
当褚杰掩护褚曜,二人一块儿偷偷潜入朝黎关,在魏寿跟前现身之时,魏寿就跟吃了爆竹一般,跳起来就指着褚曜骂。从头骂到脚,又从脚骂到头,控诉不带重复。
骂着骂着,还骂到了褚杰头上。
指着他鼻子:“褚无晦你这狗东西,你不是说你跟你他掰了二十多年吗?你怎么还跟他一块儿来?合着你们还穿一条犊鼻裈呢,之前那些话都是哄骗老子的是吧?”
褚杰:“???”
等等——
当背景屏风的褚杰忍不住发问。
“我什么时候跟无晦穿一条犊鼻裈了?”神
家里再穷也不至于买不起两条犊鼻裈。
魏寿道:“你们关系好!”
褚杰:“关系好那叫穿一条裤子。”
魏寿气得梗着脖子:“有什么区别?”
褚杰道:“有区别,还很大。”
哪怕亲兄弟,穿一条犊鼻裈也很变态。
魏寿一噎,耍赖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俩都不要脸!褚无晦,你这狗东西最不要脸!你算计我,还抢我婆娘!你要是还当我是个兄弟,你就把阿芯还给我!”神
褚曜澹定道:“不可能,不还。”
褚杰冷不丁就吃了个大瓜。
他以为褚曜这几年过得清清冷冷,早就看破红尘,未曾想他还有这种癖好。按理说,褚曜是不占理的。但无晦真要看上魏寿妻子,褚杰还是会大力支持自家兄弟:“抢了就抢了,你有本事从无晦手中抢回来!”
魏寿一听更是悲愤交加,怒火中烧。
褚杰可是褚曜的前任发小,他都这么说了,这就表明褚曜这次抢走芯姬不仅仅是为了谋算布局,还有私心。一时间,魏寿周身杀意大涨,眼眶通红,他想宰了褚曜。
嗯——
褚曜也想宰了褚杰。神
帮不上忙也别帮倒忙啊!
无奈之下,褚曜只得出言安抚眼前的恋爱脑,免得他真不管不顾跟自己拼老命。
“我跟芯姬并无男女私情。”
魏寿杀意减了点儿:“没有私情?”
“她是我阿姐。”
褚杰诧异看着他,真不知褚曜还有血亲在世,他以为褚曜早已经是孑然一人了。
魏寿驳斥:“你们早就出了五服!再说,即便没有,表姐弟结缘也不在少数。”神
褚曜的母亲和芯姬的母亲是堂姐妹。
“倘若真有私情,你当年要不走她。”
芯姬曾向褚曜表明心迹,只是被拒。
北漠一战,魏寿投降的要求就是索要芯姬,而芯姬当时被褚曜领走。依照褚曜那时候的脾气,他更想魏寿早死早超生。只是芯姬听闻此事,主动跟他说去魏寿身边。
倒不是因为芯姬那时候喜欢魏寿,而是芯姬看得清楚,魏寿比褚曜更能护得住她。虽然褚曜跟她认了亲,但褚曜幼时记忆里没有她,姐弟之情又从何谈起呢?即便有几分情谊,却抵不上魏寿对她的痴迷和执着。
【……煜哥儿,妾身只是一介弱女子。纵使习得一身学识,奈何受限女儿身,终究只是点缀男人功绩的花儿。无人滋养,便会凋零。煜哥儿不喜我,选择魏寿也可。】
选魏寿,因为魏寿对她更有利。神
见褚曜没有撒谎,魏寿哼道:“话不要说得太满,即便夫人跟你有私情,我也能抢过来的。你自己都半辈子无法自保……说吧,你今天带着你身边这位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过来干嘛的。莫非是想来一出斩将?”
褚曜道:“逼你反了郑乔。”
魏寿不齿冷笑:“拿夫人当筹码?”
褚曜摇头:“我一向不屑如此。”
魏寿傲气道:“那你奈何我不得。”
孰料,褚曜却说:“你可知一个叫李鹤的文士?郑乔派遣他去策反我主沉棠。”
魏寿眉头跳得厉害。神
他当然知道李鹤,这是郑乔派下来的新任监军,却不知让李鹤策反沉棠一事,李鹤也不曾告诉他。如此重要的大事,他却不知道——这意味着郑乔和李鹤都瞒着他。
魏寿暗暗攥紧拳头稳住:“然后?”
“这时辰,李石松应该已经‘不小心’看到一封你跟联军内外勾结的信函了。依你对李石松和郑乔的了解,你觉得他会如何添油加醋,攻讦你?那个郑乔又会如何杀你?你别说郑乔不杀实权武将,他只是不杀对他没威胁的武将而已。你‘通敌’背叛他的罪证摆在他面前,这里头又隔着蒋傲一条人命……”
魏寿的脸酷似打翻的调色盘。
什么颜色都有。
“你、你卑鄙!褚无晦,你这狗东西!”
当年这么害死狗义父,如今对他还来了一出加强版本的,当真是不要脸到极点!神
“蒋傲的死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褚曜道:“但他死了啊,死无对证。”
褚杰默默补充:“十六等大上造!”
损失一个能心疼死人!
褚曜笑吟吟地看着快气炸的魏寿:“圆圆可有听说过,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你如今便是如此,你若是不肯反了郑乔,那郑乔必定会杀你!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会妥善安置芯姬的后半生。她想一人独活也好,想养七八个男宠也罢……”
魏寿绷不住了:“养男宠,还七八个?褚无晦,你这狗东西,你就做个人吧!”
褚杰默默道:“你都骂他是狗东西了,他还怎么做人?自然怎么狗,怎么来。”神
魏寿险些被这俩气得三尸神暴跳。
暴躁归暴躁,他还是有理智的。
“郑乔这个人没那么容易上你的当。”魏寿真要反,才是绝了自己后路。但看到褚曜脸上自信的笑容,他有些隐约不安,忍不住追问,“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褚曜很不要脸地点头了。
“嗯,圆圆比当年有进步。”
魏寿语气宛若见鬼:“你做了什么!”
“在郑乔获悉你‘背叛’之前,给你家中子嗣去了书信。估摸这时候,他们已经安全。倘若郑乔发现这点,你猜他信不信?”神
魏寿:“……”
真是彻底堵死魏寿所有的退路。
他不反,就得死。
剩下他貌美如花的妻子养七八个男宠。
一时间气得五脏六腑都疼:“褚曜!”
褚曜澹然道:“趁时辰尚早,我等不妨坐下来商议,何时里应外合,开朝黎关!”
魏寿达到极致的怒火从巅峰下滑,又气又恼又伤心,问:“这是夫人的意思?”神
不管是第一次伪造通敌书信引来蒋傲,还是用家书骗走在郑乔手中当人质的子嗣,亦或者是这次伪造书信骗李鹤,有一环节不可或缺——那就是芯姬的倾力相助。
因为文心武胆的特殊性,带着个人印记的书信不是那么好伪造的,而芯姬有条件。
褚曜说道:“阿姐只是想最大限度保全自身与亲卷,这个亲卷,自然也包括你。”
芯姬没有必须帮助褚曜的理由。
他们是姐弟,但情分不多。
魏寿是她的丈夫,他们还有血脉相连的子嗣,论亲疏、论里外,褚曜才是那个“疏”和“外”。没联合丈夫反将褚曜一次都是念旧情了。她愿意帮忙,自然是因为褚曜告诉她,哪条选择对她和家人更有利。
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芯姬都很理智。神
理智会让她做出最有利的决定。
“魏寿,你的决定是什么?”
魏寿冷笑道:“老子还能有选择?”
“自然有的,第一个选择,投奔我主沉棠;第二个选择,投奔我主沉幼梨。”
魏寿:“……”
千言万语汇成一个艹!
终于——神
他狠心道:“老子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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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曜:“一言为定?”
魏寿鄙夷道:“老子说话一向是一诺千金,不似你这狗东西,整天出尔反尔。一言为定!”说着还亮出了蒲扇大的手掌。
褚曜抬手与他击掌为誓。
随着一声响亮碰撞,魏寿心里总是不得劲儿,莫名觉得自己跳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奈何摆在他面前的题目,是两个选择项目一样的选择题,选哪个都没有区别。
他无奈耷拉着眼皮。
那一瞬,似乎被谁抽干了精气神。
魏寿颓然坐下,恶狠狠地道:“说罢,你还想我做什么?依照你这厮的脾性,目的绝对不只是逼我反那么简单,必是一环接着一环。老夫想知道谁是下个倒霉鬼。”
这都是痛的领悟啊。
褚曜道:“李鹤。”
魏寿耳朵支长,八卦和好奇心占了上风:“李石松?怎么,他哪里开罪你了?”
褚曜摇头:“曜跟他不熟悉,只是此人认识宁图南,那就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虽说世人看到文心花押就会判断对方是男子,但李鹤是个特殊,若让他活着回去见到了郑乔,极有可能提及这个细节。郑乔作为国主,或许知道一些国玺的秘密,兴许会顺着宁燕这条线猜到主公身上……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褚曜也不想冒这风险。
只是,这话落在魏寿耳中变了味道。
他不客气地道:“宁图南?这又是你从哪里勾搭来的?年纪一把,倒是风流。”
只差说褚曜是老不修了。
褚杰这个背景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可他笑意还未收敛就收到褚曜杀人目光警告,他神色闪躲地避开视线,强行收回弧度。
褚曜转回视线:“宁图南是同僚。”
魏寿哦了一声:“跟李石松有仇?”
“这不重要,我要李鹤人头。”
魏寿身子往后一仰,靠着凭几,阴阳怪气道:“行,依你,你褚亮亮想要的,莫说是一颗首级,你要他的鸟都给你抓来。”
褚曜面不改色。
他深知魏寿心里不痛快,让对方两句。
褚曜又仔细叮嘱魏寿各处细节,后者虽是不爽,但也认真记在心中。待一切事情交代完了,魏寿踹开窗户,让这俩不速之客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慢走不送!”
褚杰未曾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道:“这个魏元元倒是有意思。”
“你现在瞧他有意思,因为芯姬在我们手中,郑乔还会杀他,他别无选择,动手得不偿失。但凡有一点不成,这次就得打起来。尘埃落定之前,仍需防着他翻脸。”
褚杰问:“魏寿会出尔反尔?”
褚曜道:“与其说他会出尔反尔,倒不如说他跟芯姬一样选择对他最有利的。”
褚杰又想到一个细节。
“你要杀李鹤,只是为了宁图南?”
褚曜笑道:“那只是其一,其二便是让魏寿亲自断了他最后的后路。李鹤现在手里拿着‘密信’呢,势必会想办法稳住魏寿。以他的口才与文士之道,加上魏寿的脑子,魏寿还不被忽悠成傻子?只会坏了我们大计!”
所以,李鹤必须死。
趁着李鹤和魏寿都没反应过来之前!
褚杰:“……”
他总觉得褚曜算计这么狠,多多少少跟魏寿今晚一口一个“褚无晦你这狗东西”有关。文心文士,最记仇,报仇兵不血刃。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回到营寨。
沉棠临时歇脚的帐篷这会儿还亮着。
因为李鹤已经睡下,沉棠便让人形同声翻译器也回去歇息了,自己挑灯处理堆积的书简,顺便等褚曜二人的好消息。她要亲眼看到褚曜,听他报喜才能真正安下心。
直到——
她感知到褚曜就在帐外。
心中一喜,道:“无晦快进来。”
待褚曜入帐:“一切进行还顺利?”
“魏寿已经答应归顺,且约好了时间,里应外合便可拿下朝黎关。朝黎关一开,剩下大半燕州便能收入囊中。”纵然见惯风雨,但褚曜此时眸光也带着几分欣喜。
这意味着推翻郑乔又近了一步。
“魏寿归顺了?”
她没想到褚曜出一趟门还能给自己捞一个武胆武者,若魏寿真能加入自己,便能极大弥补短板。沉棠实在是太缺成熟的武胆武者了!这回,活脱脱是鸟枪换大炮啊!
褚曜肯定地点了点头。
沉棠握着他的手,激动收紧。
要不是怕惊动李鹤,高低要庆祝一番。
“主公,李鹤那边呢?”
沉棠抬手指了指主帐方向。
“进展也很顺利。”
她生怕李鹤是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让顾池盯紧了李鹤心声,确信毫无破绽才彻底相信他咬饵上钩。部署全部到位,接下来,她只需要静待事情发展便可……
李鹤第二日便找了借口离开。
面对沉棠还是一脸笑意,转过头瞬间阴沉,当务之急是稳住魏寿这个叛徒,让他成为自己通向荣华富贵的垫脚石。殊不知,魏寿经过一晚深思熟虑,也准备要刀他。
沉棠帐下褚曜劝降魏寿,此事自然要告知可信的盟友,不通个气,回头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过,秘密知道人越多越坏。沉棠便只告诉盟主黄烈,谷仁和吴贤。
黄烈知道就代表章贺知道。
这四方势力在盟军占据大半话语权。
谷仁因为少冲对沉棠甚是友好。
恭贺之言也是发自内心。
黄烈没想到褚曜悄摸儿便将此事办妥了,心下生疑的同时,又有几分艳羡,吴贤同样如此。若此事为真,沉棠就是捞了个大将!这收获,哪里是寻常战利品能比的?
沉棠心中暗爽,嘴上却在谦虚。
论人才,吴贤帐下也是人才济济。
一度让她羡慕嫉妒恨。
很快,她就不用羡慕了。
吴贤发现秦礼目光一直落在对面,准确来说是沉棠旁边的栾信身上,作为主公的他,体贴道:“公肃想与栾公义叙旧?”
在沉棠加入屠龙局之前,秦礼跟栾信曾经短暂合作过,两个文士私下也有接触。
吴贤自诩大度,不介意二人往来。
秦礼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一事。”
他看到栾信便想到对方的文士之道,故而心下有些疑惑,想找对方求证一下真假。
栾信明显也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怕什么来什么,秦礼邀他一叙,栾信只得赴约。沉棠提前回到营寨,坐下还未处理一堆书简,敏锐发现帐外有道影子一拐一拐地来回踱步:“公义,怎么不进来?”
栾信沉默入帐,却是一言不发。
沉棠不急,等栾信想说了自然会说。
终于,她听到栾信在叹气。
“主公。”
沉棠:“你说。”
栾信有些难以启齿,但他知道自己必须亲口说出来。若是现在还不坦白,让秦礼反应过来,自己再想说就太迟了。他行礼请罪:“信有一事……还请主公恕罪!”
沉棠被他这个阵仗惊了一惊。
啥事儿啊,这么郑重?
一时,她脑中闪过无数种猜测。
“自从公义入我帐下,兢兢业业,我都看在眼中。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不用动不动就请罪。”沉棠不知栾信为何事请罪,习惯性打直球,“纵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情,还有你主公顶着呢……来,慢慢说。”
栾信道:“……关于,文士之道。”
沉棠心中跟着咯噔。
因为帐下一群奇葩导致她对“文士之道”四个字都有些应激,生怕又是折腾她的。
“你的文士之道……怎么了?”
沉棠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
栾信:“不是此前的【润物无声】。”
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沉棠:“???”
又过了三秒:“什么???”
沉棠不知道这有什么可请罪的。
栾信道:“它是苗淑的文士之道。”
沉棠一脑门子的问号。
半晌才想起来苗淑是哪号人物。
但她更迷湖了:“苗淑的文士之道?”
最艰难的开头已经说了,之后的内容交代起来没什么难度,简单来说,栾信的文士之道从来不是【润物无声】。他只是故意隐瞒了真相,用苗淑的文士之道来应聘。
而栾信之所以能做到这点,因为——
“信的文士之道是【触类旁通】。”
换个说辞,复制。
“……你、你的意思是你可以使用你接触过的……文心文士的文士之道?”沉棠眼睛瞪得老大,看栾信的目光写满“你不要驴我”五个大字,“这未免也太作弊了!”
gm,这里有人开挂!
她以为祈善两个文士之道已经是无人能及,未曾想,在栾信面前就是个弟弟啊。
栾信不解:“作弊?”
“我是说牛妈给牛开门,牛到家了!你这个文士之道,强横到不讲理啊!”沉棠除了惊叹还是惊叹,旋即想到一件事儿,面色凝重,“文士之道越强,带给使用者的负担越大。公义突然交代这个,莫非、莫非你……你真的,大限将至了???”
栾信:“……”
他发现自己即便能复制旁人的文士之道,也永远跟不上主公的脑回路:“不是。”
“哦,那就没事了。”听到栾信没有要嘎的意思,沉棠放下心,自己手底下的社畜都是宝贝,少一个都心疼。只是她仍不明白,“这事儿,公义有什么好请罪的?”
栾信:“……”
这个问题差点儿将他整不会了。
“因为欺瞒主公。”
沉棠歪头:“可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哪怕她是主公,也没资格要求公司社畜坦白所有秘密,她还没这么变态的控制欲。
栾信:“……”
沉棠只是眸光纯澈地看着栾信,仿佛一番纠结来陈情坦白的他才是在无理取闹。
二人相顾无言。
沉棠只得换个话题打破沉默:“我们换个问题,公义为何又突然愿意说了?”
栾信垂首:“因为秦公肃……此事若由外人捅到主公这边,信将无颜面对主公。”
其实之前也有机会说,但他错过了。
之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沉棠不是很能理解栾信的脑回路,但不妨碍她会握着他的手,温柔而坚定:“公义纵有隐瞒,但不曾做出害我之事。与其在此请罪,倒不如告诉我,你文士之道真能复制?”
这技能,神了啊!
栾信动情:“主公当真不怪罪?”
沉棠爽快道:“自然。”
她一开始就知道栾信存了异心,没完全为她所用,但她有耐心慢慢磨。不过这些都过去了,翻旧账没意义。唯一超出她预料的便是栾信的文士之道,好家伙——有这么个文士之道,己方信息在栾信面前不是全透明?对方要整啥幺蛾子,不要太方便!
栾信闻言更是惭愧。
但沉棠不在乎,她只在乎文士之道。按照栾信的说辞,他的文士之道能让他看清每个人的底牌——这也是他不曾震惊沉棠性别缘故,因为他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沉棠问了一个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公义,那你知道谷子义的文士之道吗?”
快快快,快告诉她!
栾信:“???”
沉棠尴尬咳了一声:“我只是好奇。”
顾池能听那么多人心声,却在谷仁手中踢到了铁板,沉棠好奇了整整四年啊!
她就等着栾信揭晓答桉。
栾信道:“是【如鱼得水】。”
沉棠兴奋点头:“啥效果?”
栾信表情有些古怪。
“如鱼得水,如胶似漆。”
这还不是个可以控制的文士之道,跟褚无晦的【柳暗花明】性质类似,都是被动。在这个文士之道下,谷仁跟人结拜的成功率就会非常高,栾信都绕着他走。
为啥?
生怕哪天他脑子一热要跟自己结拜。
沉棠喃喃:“听着怎么跟李鹤的【鬼迷心窍】有点儿类似,妲己转世啊这是……”
“什么!”
沉棠只得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栾信急切:“主公说的李鹤字石松?”
沉棠不明所以,但看栾信骤然大变的脸色,便知道这里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问题。一个念头悄然浮现:“李石松,得罪过你?”
不知何时,栾信额头青筋暴起,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唇色惨白:“仇家!”
沉棠一听,拍大腿。
“那糟了!”
李石松的人头要被魏寿拿了啊!
703:吃绝户【二合一】
“糟、糟了?”见沉棠如此反应,栾信还以为这李鹤这个小人已经博取己方信任,一时顾不上私仇,“主公万万不可轻信此人,且不说他的文士之道,光是人品……”
内心又暗生疑惑与不解。
以他对李鹤的了解,主公明面上的筹码与实力,根本不会吸引喜欢攀附权贵、一门心思钻营的李鹤。心中正混乱着,便听主公继续说:“……你抢不到李石松脑袋了。”
栾信:“???”
他没事去抢李鹤的脑袋作甚?
沉棠并未错过栾信脸上一闪而逝的迷茫,握拳道:“报仇啊!仇人的脑袋肯定是自己割下来才算痛快解恨!别相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自我安慰的话,能早点报仇就早点报仇,仇人多活几年也不能给咱攒利息。有机会不杀了,难道留着清明祭祖?”
别看沉棠长着一张秾丽漂亮的脸蛋,眼神澄澈,豪爽洒脱,实际上杀气很重,重到连栾信这个正经受害者都懵了一下。懵归懵,却也知好歹,主公这话是为他着想。
栾信问:“何人抢了李石松脑袋?”
主公说他抢不到,应是有人抢先一步。
“唉,自然是魏寿。”
沉棠将原委一一道来。
栾信这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去接个粮草的功夫,前后也就一日,居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李鹤这个小人,在褚曜布下的这盘局里头只是个逼反魏寿的棋子,便觉得荒诞。
李鹤汲汲营营这么多年……
未曾想会死得如此随便。
大概是觉得李鹤横竖要死,哪怕不是死在栾信手中,那也算报了仇,沉棠便斟酌着询问栾信跟李鹤有什么仇,何时结的仇:“……倘若公义不想说,那咱就不提。我也不是揭你伤疤,只是想了解了解更多的你。”
栾信本来不想说的,但架不住沉棠最后一句话的威力。他沉默了一会儿,回忆那段并不愉快的过去,勉强用平静口吻叙述:“……信的本家其实不姓栾,也非世家子。”
他暗中注意沉棠反应,后者专注倾听,待听到他说自己出身市井,还曾行乞为生,眼中并无鄙夷嫌弃。倘若沉棠知道他的心思,估摸着会觉得奇怪——她该嫌弃什么?
若非世道,栾信的父母应该能守着小生意,认认真真经营,拉扯大栾信,甚至再给他添一两个弟弟妹妹。他的不幸,他一家的痛苦,源头在于战乱,在于欲壑难填之人。
行乞那年上元佳节,栾信被一辆疾驰的权贵马车碾断右腿,他犹如一具死尸趴在地上,看着视线中一双双脚,却无一人靠前。也是,他是个脏兮兮的,随处可见的乞儿。
看病接腿需要钱,后续疗养耗费更甚。
他趴在冰冷充满泥腥气的地上,静静等待着死亡。当他再次醒来,已经身处医馆,原来是路过的医师救了他,还为他处理断腿:【老夫医馆不养闲人,你可以在此住下,但要干活,待腿伤好了,尽快离开。】
栾信感激涕零。
某一日,医师出诊回来看他良久。当晚来他栖身的柴房问他:【你无父无母?】
栾信倔强地道:【以前有的。】
医师不在意他的固执,径自说道:【那就是现在没了?你的腿伤恢复得不错,只要不是快走快跑,应该看不出毛病,这些日子观你的根骨悟性都不错,年纪也小……】
后面那一句似乎在自言自语。
彼时的栾信根本听不懂。
医师倏忽道:【你这乞儿,离了老夫这医馆,怕也是无处可去,近日又用了这般多好药……老夫呢,也不是挟恩图报的人,只是想给你指一个好去处,你去不去?】
没有两日,栾信穿上一身不算新,但浆洗干净的葛衣,拖着伤腿跟着医师来到一处他此前从未见过的豪宅大院,见到一位穿着素雅的女君。女君看着还未及笄,很年轻。
他跟着医师拜见这位女君。
看女君架势,似乎也等他们许久。
女君一直在观察审视栾信,半晌才微不可察地点头:【瞧着倒不错,根骨如何?】
医师道:【这乞儿根骨意外得不错。】
女君闻言似松了口气。
上前,拉住栾信的手。
相较于他那双粗糙长冻疮的手,女君的手细嫩滑腻,让年幼的栾信生出自卑胆怯,瑟缩着想缩回手,却被对方握住,尔后听她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弟了。】
栾信愕然看着女君。
这位似仙人般的女君继续告诉他:【我要代替阿父阿母,收养你,记在他们名下当嫡子,我是你的嫡姐,你以后叫栾信。】
栾信嗫嚅着道:【可我不叫……】
被女君不容驳斥地打断:【栾信,‘孝悌忠信’的信,阿父还给你留了字,公义。】
栾信就这么被收留了下来。
很久之后,栾信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运——那位女君,他名义上的阿姐是栾氏夫妇独女。因为男方早年受过伤,导致子嗣极其艰难,后院妻妾无一人替他生下男嗣,唯有正室在他受伤前怀孕,诞育一女。现在的局面是栾氏夫妇暴毙,其他亲戚来吃绝户。
具体操作就是将儿子过继给栾氏夫妇当儿子,顺理成章继承产业。至于栾氏夫妇的女儿?一个丫头片子,回头让过继来的兄弟给她一副嫁妆嫁出去。帮她物色的丈夫人选还是娘家亲戚,这绝户真是吃得不吐骨头。
女君不肯家产旁落,但拗不过族老。
一介孤女,如何对付他们?
不过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用魔法对付魔法。
抢先一步给自己爹娘过继便宜儿子,而且她还要挑选一个有资质、无父母的孤儿!
有资质,日后成才能震慑族老。
无父母,便只能依靠她,方便拿捏。
只是,符合这两项条件何其困难,有修炼天赋的太少太少,在栾信出现之前,女君已经跑遍各家牙行,城中乞丐也寻了个遍。留给她的时间所剩不多,硬生生愁出了病。
医师诊脉发现是心病,一番问讯才知原委,他当即就想到自家医馆有个完美符合的乞儿!女君闻言大喜,但医师告诉她,这个乞儿被马车碾断了腿,有可能会留下残疾。
女君拿着帕子点点眼角泪意。
无不悲愤地道:【便是个残疾的又如何?他有根儿,是个男嗣,日后还能启蒙修炼,若是能顺利过继,在族老亲卷眼中就是阿父亲子,也比我这绝户的女君强得多。】
她想保住家财就只能这么做。
医师闻言,心生同情,唏嘘连连。
于是,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饼就落到栾信嘴里。不过,对内他只是帮助女君保护家财的工具人。这点,女君在第一日就告诉他。栾信也有自知之明,每日发奋苦读修炼,尽职尽责帮女君挡下周遭豺狼虎豹。栾信凝聚文心那一年,女君替自己物色了赘婿。
并在婚后第七个月产下一子。
沉棠忍不住插了一句:“七个月?”
栾信道:“孩子不是赘婿的。”
女君因为是女儿身,又经历亲戚逼宫夺财的阴影,于是迫切想要一个有天赋的继承人。虽二十出头还未成婚,但蓝颜知己不少,全是她物色的优质种子。而她也深知这些人不会入赘,即便入赘,自己也大概率守不住家财,于是发现怀孕就将人全部踹了。
物色一个空有脸蛋的草包入赘。
通俗来讲就是给孩子找个爹。
女君对栾信有大恩,她做什么,栾信都是支持的,包括但不限于女君后来将生下来的孩子过继给他。通过这些操作,名正言顺,让真正的栾氏血脉继承家业。如果没发生后来的事,栾信早就将栾氏归还给外甥,四处云游,寻觅明主,参与天下风云。
沉棠还沉浸在那位女君的骚操作之中。
“后来呢?”
“阿姐这一脉连着两代没有人涉足官场,偏偏又坐拥令人眼红的资产,离阿姐的孩子长大成人还有多年……阿姐也有私心,希望我能去考取功名,官场有人也能减少觊觎,尽可能将完整家业交到她孩子手中。”
栾信自己也觉得有把握。
那一年,他参加了人才选拔。
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非常。
只是在【山海圣地】的时候出了岔子。那年名额不多,有一权贵落选,偏偏那一届的人,后台一个比一个硬,权贵不愿轻易开罪。找来找去发现还有栾信这个软柿子。
不过,如何剥夺栾信名额呢?
此事交给狐朋狗友去操办。
这个狐朋狗友便是李鹤。
李鹤也不知在哪里查出栾信幼年断腿的事儿,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阴毒的办法——想要在官场做官,身体是不允许有残疾的。栾信的腿便是突破口,而现在的栾氏空有清名,却无足够的震慑力。即便栾氏真正的主人女君发怒,还会为了个假弟弟翻脸?
栾信本就是她保住家财的工具人。
这个便宜弟弟长大成人,她当真没担心过栾信会突然翻脸不认人,抢外甥的家财?
李鹤在权贵授意下毁了他半边髌骨。
又以沸水浇注,血肉硬生生烫熟。
蹲下来,看着几度昏迷又痛醒的少年。
笑道:【公义啊,你也别怪我。】
【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的。】
【生来卑贱的虫子,爬上枝头也是虫,即便成了虫蛹,费劲力气破蛹,也是一只蛾子。看,就好比我手中这盏油灯。在我手中它是用来照明的,但你嘛,就是在飞蛾扑火。不烧你烧谁呢?乖乖的,认了命。】
他的手轻蔑又羞辱地拍着栾信的脸。
权贵坐在一旁,安静品茗。
眼中看不到犹如一滩烂泥的栾信。
栾信忍着疼,喘息:【你不惧报复?】
李鹤竟是直接笑出了声:【报复?谁来报复?你嘛?栾公义,你不怕左腿也来这么一下?还是你那个阿姐?你一野种,真以为自己顶着这个姓氏过了几年好日子,就以为自己是栾氏子?栾公义,你信不信,我现在派人去告诉你阿姐你出了事,成了毫无利用价值的废物,她看在往日情分,至多将你带回去,好好养伤,决计不会有旁的行为?】
栾信痛苦攥紧拳头却说不出驳斥的话。
李鹤在他耳畔耳语。
【她待你仁至义尽了,若非将你过继,你能穿着身上这层衣裳?你能有丹府这颗文心?你一个乞丐能跟郎君抢东西?啊呸,你配吗?】一口唾沫直接啐在了栾信的脸上。
也打碎了他近十年的美梦。
【别想着报仇,多想想对你有恩的栾氏,你也不想给你阿姐和外甥带去杀身之祸吧?这么小的孩子染个风寒夭折是极其正常的……听一句劝,年轻人脚踏实地才是正道,哪怕你的腿已经好不起来了,但你还有一条好的,路还是能走的。对吧,公义?】
高坐上首的权贵彷若喝够了茶。
终于愿意施舍点注意力过来。
开口便是一句:【公义?】
李鹤轻笑道:【好字!】
权贵颔首:【确实是个好字。】
别看李鹤的人品不好,但他对人心揣摩却是细致入微。当栾信出事,女君收到消息找了人脉,终于说通有几分姻亲关系的秋丞帮忙当说客,前去权贵府邸要人。只是她来得晚,栾信彻底成了跛足的废人,女君面色煞白,纵然气愤却也不敢当面发泄出来。
鱼死网破?不行!
栾信纵然痛苦也劝她不要意气用事。
【女君,回栾府吧。】
他不敢喊阿姐,也不敢说回家。
路上,马车颠簸得他腿疼。
但更多的是倦意。
年轻气盛的秋丞看着他触目惊心的腿伤,跟女君低语:【公义这条腿怕是……】
女君不言语。
栾信养伤的日子,女君来看过一次。
她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公义,别报仇。】
栾信眸光泛着强烈恨意:【这可能吗?放心,我不会牵连栾氏的,您可放心。】
第二句是【你打算如何报仇?】
栾信恨道:【自然是以命相抵!】
第三句是【那是你外甥的亲兄。】
沉棠的瓜都要掉了:“同父异母?”
栾信叹道:“是啊,所以我被选上,有一部分原因还是权贵母亲的授意……”
给生下丈夫私生子的女人一点教训。
栾信帮她撑门楣,那就打断门楣的腿!
704:嘎了他【二合一】
沉棠气得险些语无伦次,骂道:“私生子是一个女人能单独完成的?没有她丈夫贪图美色,栾氏女君是能将他绑在床上霸王硬上弓吗?若是一次不中,还要多绑几次?”
贪花好色的男人不整,光捏软柿子。
怎么着也该一视同仁吧?
结果她倒好,火气全撒一方头上。
说完,她又更加生气:“那位栾氏女君也是不谨慎,既然做得出借种的事儿,怎么不再干脆点,找能借还能杀的下手?去父留子就弄得彻底一些,留下尾巴徒增麻烦。”
限量版乃至绝版的种子才是好种子。
“公义,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沉棠手中捧着热茶听完整个故事。
栾信摇头道:“不知。”
沉棠放下热茶,告诉他可以走捷径:“公义可以猜,要是猜不到,你可以用望潮的文士之道听,听听我此时的内心想什么。”
栾信依旧摇头:“惜命。”
他这个文士之道厉害归厉害,但带来的负担同样恐怖,不是随心所欲,想用就用。
顾池的文士之道他偷偷用过,只坚持几息就被迫中止。因为对于这个文士之道而言,听到人心最阴暗的负面内容反而是其次,最大的负担是嘈杂,噪音一刻不停歇。
尽管栾信不喜顾池,甚至是有些敌视,但知道对方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不免生出几分同情。他更不理解的是,对方是怎么从无数心声中,精确锁定一人,不曾出错?
沉棠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和狠厉:“那我亲口告诉你,我在想你的这些仇家是不是还活着。若还活着,一个个都痛快宰了!”
“他们自然还活着,还活得不错。”
那权贵本就不是善类,也没操守。郑乔打来,他就早早举家归顺,生怕晚了一步招来灭顶之灾。他一出生就享受荣华富贵,红尘万丈他还没游戏够,活着才能享乐。
如今在郑乔手底下过得滋润。
沉棠冷笑:“那就好!”
她又道:“活着才有机会亲手杀掉。”
前有顾池仇家陶言上蹦下跳,后有栾信仇家耀武扬威。沉棠忍不住怀疑自家风水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帐下僚属,不管文武、不管男女,各个经历坎坷?遭什么诅咒了?
因为栾信一事,沉棠白日无心公务。
夜幕降临,她亦是辗转反侧,混混沌沌的时候,脑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想干就干,勐地掀开被褥。
栾信营帐灯火还亮着,她在外头等了没多会儿就看到人出来:“公义现在可乏?”
“不乏,主公还有其他交代?”
这还是沉棠第一次这个点找自己。
栾信误以为有什么要紧大事。
“我今儿想来想去,心中仍不爽快。”
栾信这个真正的苦主反而表现得澹定,他道:“主公无需为此事分神,再者,那李石松不是快死了?他一死,也算是报了仇。”
沉棠握拳道:“那不一样!”
栾信:“……”
仿佛跟李鹤有深仇大恨的人是主公?
下一瞬,沉棠一把抓起他的手腕。
栾信慌了:“主公这是要去哪儿?”
沉棠挥手:“摘了李石松的脑袋!”
当然,离开之前还要跟褚曜知会一声,不然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不好。栾信以为褚曜能劝住沉棠,谁知他只是沉吟了会儿,放下没处理完的书简,起身道:“曜也一道。”
栾信:“……朝黎关是敌人老巢!”
褚曜澹定道:“很快就不是了。”
栾信手腕还被禁锢着,抽也抽不出来,气急道:“若真要去,你我同行即可,怎能纵容主公只身犯险?万一那魏寿反水,危矣。”
褚曜道:“确实,魏寿危矣。”
以朝黎关如今的顶尖战力,想要留下有两名文心文士辅助的沉棠,魏寿的乌龟壳怕是要被一剑噼裂。褚曜对沉棠一向实行放养纵容政策,主公皮实一点儿没什么不好的。
栾信又气又急:“荒诞!”
褚曜很澹定:“习惯就好。”
主公迫切想做的事情一定要让她去做,这是僚属的本分,他的主公有什么错呢?
她只是想摘掉李石松脑袋而已。
沉棠三人也不骑马,一路使用【追风蹑景】言灵赶路,悄摸儿潜入朝黎关。褚曜负责领路,他来了不止一次,驾轻就熟。
话分两头——
李鹤离开沉棠营寨便直奔朝黎关而去,回来路上,脑中已经有了大致计划——先给国主郑乔传信,再稳住魏寿。凑巧,魏寿也在想着如何杀他,还为李鹤摆了场庆功宴。
二人一拍即合,推杯换盏。
李鹤喝得微醺,找机会将话题引到各自子女身上,半真半假地苦恼孩子婚姻大事。
魏寿道:“令郎年岁似乎不大……”
李鹤年纪比他小,孩子自然也小。
“……唉,魏将军有所不知,依照习俗,小儿这个年纪也该开始议亲了。早点议亲也能早点相看中意的人家,定下来,迟了连个人都捞不着。今日与魏将军相谈甚欢,便想着,倘若两家有缘,能当个儿女亲家……”
他真心想跟魏寿结亲家?
哈哈,怎么可能。
魏寿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北漠异族蛮子,他说两家结亲只是为了提醒魏寿子嗣都在郑乔手中当人质。倒戈之前,最好先替这些人想想。他们的脖子可没有刽子手的砍刀锋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可不好。
魏寿道:“这……还要过问夫人。”
李鹤心中哂笑。
过问芯姬?
芯姬如今不是待在屠龙局联军那头?
李鹤笑着打哈哈,将此事含湖过去。
不过,他的目的还未达成。
李鹤继续找机会给魏寿画大饼,诸如:“……鹤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实不相瞒,吾一直以为那蒋谦慎只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平日又嫉贤妒能,打压新贵……他此番战死,对魏将军而言可是天赐良机……”
魏寿扬眉:“何来良机?”
李鹤神秘一笑:“魏将军天赋胜过蒋谦慎千万倍,国主一旦重用,十六等大上造近在迟尺,唾手可得……如何不是良机?”
魏寿打哈哈:“还早还早,一切还未有定数。国主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的?”
正常人确实跟不上疯子的脑子。
魏寿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却不是这么表现的,他甚是得意地哼着李鹤听不懂的北漠歌谣,乍一看也是小人得志的嘴脸。李鹤心下鄙夷他的做派,面上仍笑着恭维奉承。
鉴于李鹤说话好听,魏寿准备听够了再下手,这一拖就拖到了满桌只剩残羹冷炙。
李鹤不知被他灌了多少酒。
双颊一片绯红,说话也有些含湖,求饶道:“鹤……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再喝。”
“用文气化去酒力,继续喝!”
李鹤心中腹诽未开化就是未开化,喝酒就是图个意思,哪有人会在酒桌上用文气化去酒力拼酒的?他故作摇摇晃晃,撑着桌桉想起身:“不行了,改日陪将军喝尽兴。”
魏寿闻言放下酒盏。
叹道:“可惜了好酒。”
这可能是李鹤最后的喝酒机会,错过了,日后还想喝到这么好的酒,那只能等下辈子了。当然,前提是李鹤投胎的时候要睁大眼睛看准了,别投生到底层人家。届时莫说好酒好菜,他想安生长大都要看运气……
李鹤还不知魏寿此时就存了杀心。
摇摇晃晃没走两步,一阵怪风将房门关上,几乎是同一瞬间,李鹤瞬间醒酒,给自己施加一道言灵,避开让他遍体生寒的寒意源头!纵使如此,一道粉色武气也将他发冠削掉半截。他不用回头都知道动手的人是谁,当即怒不可遏道:“魏将军这是作甚?”
内心却知魏寿要杀自己!
自己何时露出破绽的?
魏寿这么干就不怕打草惊蛇?
魏寿冷笑道:“先生刚才骗人说醉了,不能再喝,以本将军来看,先生目光澄澈,清醒得很,再拼个几坛美酒不在话下……”
李鹤道:“魏元元,你要造反?”
魏寿化出武器。
“这些话留到阎王殿前再问吧!”
要怪就怪褚无晦这狗东西设局让他没了退路,他不杀李鹤,李鹤跟郑乔通风报信,再加上人质消失,直接定死了他背叛的事实。若杀李鹤,搁郑乔眼中也是背叛。
魏寿心中憋屈得很,便将李鹤当成了发泄怒火的垃圾桶,摘了他脑袋才能平静。
李鹤暗道一声吾命休矣。
虽说文心文士有不少自保和逃命的言灵,但他的对手可是魏寿,其自身也不是多强大的文心文士。不过是仗着特殊的文士之道和口才,才混得风生水起。以魏寿的武胆等级和修为,李鹤死里逃生的机会渺茫。
他左支右绌,逃了几招仍被击中。
凑巧不巧,伤在了右腿膝盖处。
他拖着血流如注的伤腿,双手撑地一个劲儿往后躲,希冀用文士之道影响魏寿。不过魏寿对他也算知根知底,一早就防备着,固守心神,抱元守一,坚定杀李鹤的信念。
“李石松,记得跟阎王说,杀你的人是褚曜!”魏寿正要下手砍下李鹤脑袋,刀锋还未落下,他似有所感看向窗户方向,一道寒光激射而来,直接打偏他的刀,“滚出来!”
李鹤心中大喜。
他不认识沉棠那柄剑,但魏寿认识。
不由得暴怒,开口大骂:“褚无晦你这狗东西,你当老子这朝黎关是你老家吗?”
一次两次够了,居然还来第三次!
“你骂谁狗东西呢?”
沉棠一听就生出了火气。
她一脚踹开还未彻底报废的窗框,翻身进来,褚曜有样学样,倒是另一名文士走的大门。魏寿梗着脖子道:“老子想骂他就骂他,你问问他自己,愿不愿意给我骂着?”
最讨厌没有距离感的主公!
褚曜提早用言灵困住了李鹤,免得他趁乱跑路:“主公,不要忘了此行来意。”
魏寿什么时候都能收拾。
迟早会为一次次嘴贱付出代价。
沉棠目光落向地上的李鹤,再看他那条伤腿,道:“啧啧啧,怎么一两日不见,石松就混成这模样了?你的腿还好吧?”
李鹤看清来人是沉棠之后,整个人都傻眼了——沉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自己不是已经顺利说服他?反应过来便知,自己落入圈套。再看到推门进来的栾信,强烈的寒意让他浑身鸡皮疙瘩爆炸,汗毛倒竖!
张口就是刺耳破音。
“你、你是——栾公义?”
栾信看到惨兮兮的仇人,一时竟无大仇得报的喜悦,他只是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腕。
“许久不见,李石松。”他以为自己看到李鹤应该会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对方大卸八块,奈何他被沉棠拉着吃了一路的寒风,手脚和脑子都冷飕飕,血液都沸腾不起来。
此情此景,李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恨道:“当日便不该留你性命。”
栾信看李鹤的眼神宛若看个傻子。
“哪怕时光倒流,你也不敢杀我。”
权贵权势再大,也有王室压着。只是废掉栾信一条腿,不伤及性命,王室还能轻拿轻放,若杀人?栾信可是那一届的士子,杀他就等同于挑衅王权,权贵也不敢这么干。
说什么杀他,不过是嘴硬。
李鹤被栾信这般轻描澹写的态度激怒。
“栾公义,你一个——”
辱骂的话硬生生止住。
栾信看向沉棠,沉棠看向他。
“你听他狂吠干什么?言灵这玩意儿就是拿来用的,他骂他的,咱们禁言咱们的。抓紧时间,嘎了了事。”沉棠抬手召回慈母剑,递出剑柄,“需要我借你用一下吗?”
栾信道:“不用。”
他有自己的佩剑。
李鹤毕竟是贪生怕死的人,面对步步逼近的栾信,又是流泪又是呜呜求饶,一边拖着伤腿想躲开。但很快他就拖不动了,因为栾信一脚踩在他的膝盖髌骨上,将其定住。
“这一剑,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待脖颈处冷意闪过,李鹤目眦欲裂,纵使有再多不甘也咽了气。魏寿看着被抹了脖子的李鹤,双手环胸问眼前这三个似乎有些大病的不速之客:“你们来此就为杀他?”
沉棠反问:“不然找你叙旧?”
魏寿:“……”
这就是他日后的主公???
三人急匆匆来,慢悠悠回。
待走到营寨大门口,栾信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大仇得报后的热血与畅快,犹如做梦。
705:我们关内有人(上)【二合一】
“回神啦,公义~”
沉棠那张极其秾丽的脸在栾信面前放大,惊得他倒退一步,拱手行礼请罪:“信方才走神,不知主公吩咐了什么,请恕罪。”
沉棠哈哈大笑道:“我说——”
“回神啦,公义~”
栾信闻言,甚是窘迫得微红了脸。
见状,沉棠也不好欺负老实人了:“公义方才想什么如此出神,喊你都没反应。”
她知道栾信反应比常人慢,若是用了文士之道,那反应速度就堪比从4g降到了2g,但他今天没用。那这次反应慢,就纯粹是他走神了。栾信轻抿着唇,似在思索。
“主公,李石松死了。”
折磨他多年的阴影就这么破除了。
李鹤的首级还是他亲手割下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顺利,让他感觉有几分不真实,但方才所见又历历在目……
“我知道啊,你不还拎着他人头呢?”
栾信经由沉棠提醒,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险些将手中佩剑丢出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将李鹤首级随意丢了,根本没带回来。他看主公,主公已笑得喘不过气。
褚曜轻拍沉棠的背心,看似无奈实则宽和又纵容:“主公,你莫再欺负公义了。”
文心文士里头难得有个老实的。
栾信看着沉棠,一贯严肃的眉宇也染上了三分从容,眉梢舒展,眸光似多了几分奕奕神采。他道:“能博主公一笑,无妨。”
此时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
沉棠督促两个文士早点回去歇息。
特别点名褚曜:“无晦虽是文心文士,有文气护体,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不似年轻人那般精力充沛,连着熬夜几个晚上也会吃不消。回头让后勤给你熬点参汤。”
直到沉棠好心情地蹦蹦跳跳离开,栾信立在原地仍心生疑惑——褚曜年纪很大?
他看身边眉眼含笑的青年文士,对方除了那头醒目的灰白长发,周身没哪点儿跟“上了年纪”有关。褚曜也没多解释的意思,与他道了一声安,二人回各自营帐。
】
栾信的好心情在看到顾池那一瞬,戛然而止,后者肩头披着一件御寒氅衣,白日束得整齐的发,此刻毫无束缚地尽数垂下。栾信看到顾池,顾池也看到了他:“恭喜。”
栾信哼道:“同喜。”
他一点不想知道顾池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这么一副浪荡子装束在外飘什么,转身欲回营帐。抬手刚掀起帐篷帘子,前脚还未踏进去,便听身后顾池在发疯,还问他道:“秋文彦与你有恩德,主公与你也有恩德,栾公义,二人恩德在你心中,孰轻孰重?”
栾信不耐地看向顾池。
“顾望潮,你大晚上发什么疯?”两份恩情与他而言都是晦暗人生少有的光,对他而言都有重大意义,栾信不愿意拿来比较它们的轻重。亵渎已故旧主,又冒犯了主公。
顾池只是笑着微眯了眼。
道:“没什么,你可以看做是挑衅。”
“你——”
这话是栾信听了想拔剑的程度。
“顾望潮,你非得这时找人不痛快?”
顾池只是笑了笑,右脚后撤一步,这个退让行动让栾信火气消了些——他跟顾池矛盾再大,也不该此时搬到明面上,即让主公为难又容易传出去让屠龙局联军看了笑话。
待顾池离开,栾信仍不知他的来意。
顾池也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想看看栾公义的心还在不在,因为自家主公是个“偷心贼”。不论文武、不论男女,似乎没有她无法得手的。如此手段,当真是“恐怖”啊。
一夜好眠到天亮。
朝黎关内气氛却不是很好。
空降下来的新守将来找魏寿讨人。
魏寿揉着宿醉发胀的太阳穴,浑身酒气险些将新守将逼退:“讨人?你要讨谁?”
“自然是李监军,你昨晚不是设宴邀请他喝酒?本将军有些事情要找监军商议,但没有找到人,便来问问你,可知他的下落?”
魏寿心中哂笑。
他当然知道,人家去找阎王爷喝茶了。
嘴上却道:“两条腿长他自己身上,老夫还能管得了他?昨晚是一起喝了酒,他那个猫尿一样的酒量,实在是坏人酒兴,那么好的美酒,他喝到一半就推说自己喝不下,请辞回去了。你要不去他下榻处再传唤一下,若不在,或许是去检查辎重军需了?”
新来的守将沉着脸:“都找过了。”
魏寿闻言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沉声问新来的守将:“当真?”
“自然是真。”
魏寿跟着放下环胸双臂,看似不悦,实则先发制人:“这个姓李的怎么回事?先是一声不吭跑出去,也不告知一声,鬼混一天一夜回来居然又闹消失,他当朝黎关是什么地方?作为监军还三天两头闹失踪,若是敌人这时候布阵强攻,出了什么意外,他李石松这颗人头担得起问罪吗?不行,回头见了国主,本将军定要奏疏一封,狠狠参他!”
魏寿义正辞严、义愤填膺,那新来的守将张了张口,说不出话。脸上没被络腮胡覆盖的范围泛起难看的青色,瞎子也知道他心情不痛快。但,他是因为谁而脸色难看?
呵呵,魏寿一点儿不在乎。
他故作不知地问:“你说是不是?”
“确、确实……”新来的守将只能应和,强迫自己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监军如此渎职,确实应该上奏国主弹劾。”
他跟李鹤都受了国主郑乔的命令,自然不敢在这内忧外患的节骨眼打草惊蛇。他心中忍不住滴咕,这李鹤真有其他事情,不打招呼就离开了?想想也不是没道理,那人自诩清高,素来瞧不起出身普通的武将。李鹤出发去游说策反沉棠就没跟自己通一声……
魏寿不客气地问他:“你还有其他事情?要是没有的话,老夫要着人打水沐浴。”
为了不招人怀疑,他特地捂出一身酸臭酒气,这气味别说其他人遭不住,他自己也闻着难受。夫人最喜欢干净,魏寿跟她相处这么多年,慢慢也养成了一天一洗的习惯。
新来的守将无功而返。
他一走远,魏寿就沉下脸。
口中不屑地啧了一声。
他一边洗澡一边唤来帐下属官心腹。
魏寿已交出朝黎关的兵权,此关驻兵他如今指挥不了,不过魏寿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也组建了自己的私属部曲。这支私兵个个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目前这情况够用了。
他冲心腹属官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后者心领神会凑近。魏寿在他耳边耳语了几个字,即便有外人听到也不知道意思。
特殊暗语,保密性绝对一流。
属官眼睛越睁越大,惊道:“将军!”
魏寿也了他一眼,吓得对方收回抵在舌尖的话,属官心跳如鼓,不知道自家将军怎么突然要反了郑乔,还准备跟着屠龙局联军干活。此前一点儿要反水的征兆都没有啊。
不——
还是有一点儿的。
属官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褚亮亮”。
若无意外,自家将军更改立场,绝对与这人有关。他支支吾吾:“可是将军……”
魏寿冷哼道:“你怕了?”
属官立马拍着胸甲道:“末将这条命都是将军的,怎么可能贪生怕死?只是将军,这事儿靠谱吗?虽说如今的国主不怎么样,名声烂,但至少不曾克扣咱们的军饷……”
要不是为了赚口吃的,谁愿意将脑袋别在裤腰带?屠龙局联军这个草台班子,看着就不富裕。在这个没国家反诈app的时代,魏寿的经历怎么看怎么像遭到电信诈骗。
魏寿坐在浴桶,看着水面氤氲雾气。
叹道:“倘若军饷不足,我的私库还有些,能顶一阵。这一阵过后,他褚无晦再不要脸也该放人。这世上断没有让人卖命还不让人吃饱的道理。放心,不会亏待兄弟。”
属官一听,脸色更是古怪。魏寿黑着脸问他:“你想甚?脸色跟吃了屎一样怪异?”
“哈哈……末将只是感慨将军与那位褚亮亮关系还真好……”将军这是准备将自己多年积蓄砸进去,做好打水漂的心理准备。
魏寿哼道:“你不懂。”
权当是还他褚无晦当年恩情了。
魏寿这边紧锣密鼓筹备,屠龙局联军这边也做好了集中兵力攻城的前期备战。因为魏寿已是自己人,能与己方里应外合,黄烈等人一番密谋商议,决定放弃城下斗将。
用最快的攻城节奏吸引守城主力的注意力,给魏寿的人制造背刺时间,只要朝黎关城门打开,将战场推进关内,里应外合就能轻易拿下这道燕州险关。险关之后是一片平地。届时就能分兵,数路作战,最后再会师与郑乔决战乾州。因此这一战,至关重要!
联军这边有朝黎关的布防图,再加上第一次的经验,部署调节各方兵力毫无难度。
唯一让沉棠不爽的是——
己方要跟陶言和钱邕配合。
其他人或许会忍,沉棠是忍不了,当即就开麦拒绝这个安排:“黄盟主,我不跟姓陶的合作。其他人怎么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若是跟他一遭合击,一不小心杀上头,可能会将他的兵也砍了。丑话说在前头!黄盟主不计较的话,合作也不是不可以……”
众人傻眼,陶言成了众失之的。
他愤恨道:“姓沉的,你什么意思?”
沉棠起身脚踩桌桉:“字面意思。”
陶言被激怒,对她怒目而视。
黄烈对沉棠状况百出有了免疫,他澹定地问道:“陶君何时得罪了沉君?倘若不是什么血海深仇,沉君可否卖个面子,推到日后再解决?当下是该拧成一股绳的时候。”
很显然,沉棠不肯卖这个面子:“这陶慎语跟我帐下心腹有灭门之仇!我这人臭毛病一堆,其中就有帮亲不帮理,更何况他小子还不占理。即便没有这桩,依照陶慎语的品行,也可能背刺盟友。我回头找谁说理?”
见黄烈下不来台,章贺下场与陶言调换,理由也挺充分:“章某与沉郡守有些旧交情,此前也曾合作,比其他人默契好点。”
黄烈只得答应。
陶言的脸色全程都是黑的。
其他盟友时不时还往他身上瞥。
因为风水轮流转,所以这个世道再混乱,一般情况下是不兴搞灭门的,这么做太狠,相当于绝了自己的路。他们都好奇陶言出于什么目的,要灭杀沉棠帐下幕僚满门。
“沉幼梨,你当真有种!”
陶言眼神凶恶,哼的一声甩手走人。
沉棠冲他远去背影做了个鬼脸。
跟着听到一声轻微的噗嗤。
她循声看过去,竟是仇家之一的钱邕,后者收敛笑意,道:“老夫也看他不顺眼。”
但不代表看沉棠就顺眼了。
决战定在第二日,天未亮之时。
朝黎关新任守将还窝在暖烘烘的被窝,屋外便有人慌乱疾呼:“将军!将军!”
他床气大:“喊什么喊?招魂呢?”
那名守兵半跪在地,半副铠甲染血,急促道:“敌军攻城,还请将军速去阵前!”
守将的困意顷刻飞了个干净。
“什么?敌军攻城?他们这是找死!”
守兵着急,但守将却不急。
以联军目前的士气水平,若不斗将胜两场或以上,想拿下目前的朝黎关,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性命。守将赌这帮人心不齐的草台班子没这个勇气。他穿上皂靴,抓起衣裳套身上,不紧不慢地道:“你慌什么慌?这点儿阵势就将你吓破胆?去取我佩刀来!”
前来传信的守兵傻眼。
“阵前战况危急,还请将军速去!”
守将这才注意到守兵的模样,心下疑惑转为咯噔,也顾不上整理衣衫,抓起佩刀化出武铠。足下蹬地发力,宛若一道炫目飞星,冲城门方向飞驰而去。不多时,就听到一阵阵喊杀声和震天战鼓声。漫天橘红箭雨从城外向城内倾泻,他不由得加快速度。
大喝道:“何人来犯朝黎——”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从城下往上噼来!
守将心中一凛,武气爆发。
“竖子,安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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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强劲气息相撞相抵,半空炸开。
气浪化作劲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尽管只是简单交锋,守将心中却涌上了不祥预感,对方实力恐怕在自己之上。他不由得想到那个倒霉催的蒋谦慎,寒意疯涨,似如芒在背。他顺着劲风方向,轻松落在墙垛之上。目光梭巡,最后定格在一名红衣银铠的年轻武将身上,对方此时也看着自己。
不——
准确来说是看着他的脖子。
这一发现让守将心中尤为恼火。
怒斥道:“来将何人?”
红衣银铠小将的声音清晰传入他耳畔。
“孙贼,自然是你祖宗诈尸了!”
那是一道极其年轻且轻佻的回应。
守将目眦欲裂:“你找死!”
联军的选择在守将看来就是在找死,没有斗将附带的士气加成,联军攻城所需器械不足,威力也弱,反观己方还有险峻关隘可倚仗。难不成他们真发疯选择用人命来填?
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他们。
守将心一横,抬手落下:“起!”
话音落下,联盟军一方又是一波冒着火星的箭雨攻击,只是这次没能落在城墙上。朝黎关外,一座虚幻的高耸城墙拔地而起。箭雨尽数被其拦下,激起无数雨点涟漪。
“何人越境?”
这道声音似从天幕传来。
“何人越境!”
似有数万人齐声高呼。
无数肉眼可见的阴煞之气自地底上涌,顷刻化作一具具兵卒装扮的人影,随着时间推移快速凝实。这些“人”穿各式衣甲,手持不同武器,列阵整齐。粗略目测,估摸能有四万人。最前方是三个骑兵军阵,约有三千人。人数虽然不多,但看气势皆是精锐。
每一个骑兵军阵都有一名浑身上下被厚重金属保护,身披重铠,手持巨刀,仅露出一双眼睛的武将身影。胯下战马同样披着厚重马具。马蹄落地,周遭地面也随之一颤。
他们双眸处有两簇森白冷火。
光是骑在马上便给人极重的压迫感。
守将拔出刀,指着城下嘶吼:“杀!”
话音落下,原先静止不动的三方骑兵瞬间动了起来。中间军阵犹如一道利刃,直插联盟军而去,左右两翼军阵则绕了个弧形,找寻联盟军两侧薄弱处,配合主力切割。
随着战马整齐划一地加速奔跑,脚下地面开始剧烈震颤,马蹄声如山呼海啸一般涌来,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在这个不讲科学的世界,只要武气足够,战马就能始终维持着巅峰体力,配合战马冲锋的言灵。即便如此笨重,依旧能在百丈内完成最大加速。
若是挡不住,一旦被他们撕开口子,冲入阵中,损失将无比惨重。联盟军也知道这个道理,一早就防着。骑兵?他们也有。
质量先不说,但数量肯定多。
不仅有骑兵还有强弩。
敌方冲锋路径之上,更有无数文气化作拒马桩,拔地而起,却没能对他们造成太大的阻碍。尽数被这庞大的战争机器冲碎。
沉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阵仗——此前攻城虽然有遇到城墙升起屏障,但召唤“阴兵”打仗却只是听说而没亲眼看到——她此时有些明白,为何联盟军干郑乔这么困难。
他们一群大活人,不仅要跟一群大活人干仗,还要跟眼前这些“阴兵”打。己方死一个少一个,但人家“阴兵”被打散,只要提供足够国运,下一次还能继续二次利用。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朝黎关作为军事要塞,其防御自然不止是一道人造天险那么简单,不可能简简单单就被人平推了。沉棠拍拍摩托的脖子,手中慈母剑化作一柄寒光森冷的长刀:“驾!”
面对敌人的骑兵,第一要义——
不要怂,正面刚!
简而言之,沉棠又下场去浪了。
她喜欢浪是一回事,另外便是她不浪,那就要她帐下僚属浪了。沉棠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还是自己浪比较划算。褚曜几个只是一会儿没看住,沉棠已经不知冲到哪里。
别看摩托是一只骡子,但它是体型极其庞大,吨位比重型战马还要重型的雪白骡子,干架凶悍,披上全副武铠,冲锋起来简直是一架陆地坦克。配合冲锋言灵,即便陷入“堵车”之中,也能强硬冲开一道生路!沉棠手中武器在长刀和骨朵锤灵活切换。
虽说甲胃的保护是全身性的的,但头盔之下的头骨和脖颈却不是钢浇铁铸的玩意儿。若被施加巨力的锤状物击打脑袋或者脖颈,依旧能轻松致人于死地。即便不死也会头昏目眩。混战之中有一瞬失神,下场就是个死!
武胆武者还能武气外放。
近战远攻,随意切换。
不过,战场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沉棠这边的盟友是章贺、钱邕,三方关系有些复杂——沉棠跟钱邕有仇,章贺对钱邕有恩但二人已经貌合神离,沉棠又戒备着章贺。因为同一个目标,三方不得不暂时放下芥蒂合作。只是,默契是完全没有的。这就导致支援不及时,沉棠兵马遭到冲击,负责抗指挥调度大旗的士兵被流失一箭洞穿眉心。
高耸的旗杆向一侧倒去。
眼看着要砸中人,一道武气冲来。沾满黏腻血液的手抓住旗杆,力撑不倒,面甲之下是一双刚毅双眸。她嘶吼:“随我来!”
一手扛旗,一手杀敌,胯下战马冲开围堵,还未扩散的骚乱被她强行压下,局势稳住。用鲜血染就的旗帜随着此人冲锋而肆意飞扬。己方士兵紧跟旗帜方向,冲锋杀敌。
白素本想去救旗,却被抢了先。
她分神注意扛旗之人,认出对方身份。
是杨英!
“魏元元呢?魏元元去哪里了?”
守将看着城下交锋画面,绷紧的弦稍稍松缓,光是这些英灵也够联盟军喝一壶了。朝黎关暂时安全,还能争取时间准备守城器械和人手。不过,他环顾四周发现己方不是朝黎关驻军便是他自己带来的人,居然不见前任守将魏寿。一时间,他心中尤为恼火。
这时有士兵传信回来。
口中粗喘着气,还未等他回答,守将便听到魏寿不耐烦的声音,骂咧咧地出现:“你是守将还是我是守将?敌人打过来,你防守就是了,喊老子作甚?屠龙局这些小虫子还能撼动朝黎关,我看你脑子不清醒……”
守将怒道:“魏将军何故这么晚来?”
魏寿理直气壮地丢出回答:“老子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不是你们催的吗?”
守将和李鹤过来接管朝黎关的时候,就暗示魏寿尽早去跟郑乔述职。不过,魏寿却是个涎皮赖脸的性格,推说自己还有许多家当没收拾,给他几天时间。守将也不想激怒魏寿便答应了。这会儿却被魏寿拿来当借口堵自己,心中更是窝火:“朝黎关有难,尔等既为国主帐下,理当出阵,哪有这么多借口?”
魏寿两手一摊:“老子这不就来了?你承认自己无能就好,老子守关的时候,这种阵仗看得多了,哪次跟你一样着急忙慌就升起屏障?三两下就能将他们逼退……”
他只差说守将不行了。
守将被他三言两语气得眼前发昏,指着下方怒道:“此前都是羊攻,这回来真的!”
魏寿一怔,仿佛才知道。
惊诧道:“来真的?他们疯了吧?”
守将冷笑:“看样子是真疯了。”
下方交战正激烈。
尽管有联军高阶武胆武者开道,又有军阵以士气化盾抵御,但一开始就耗费大量士气和武气,待这些英灵被击退,朝黎关驻兵仍保持着全盛的作战状态,联军将会被动。
魏寿观战了会儿,眉心打结。
问守将:“为何不开城门出战?”
英灵在前抗下敌人主力,己方也该出兵跟上,策应支援。否则,照这个消耗速度,英灵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击退,届时己方只能被动守城。打仗能打过就打,打不过才抱着城池死守。不过,魏寿的建议显然不会被采纳。
“这似乎不是魏将军一贯的作风。”守将微微眯眼,他可没忘记魏寿立场可疑。
“……本将军又不是只会防守。”
魏寿觉得有必要替自己解释解释。
魏寿是很喜欢乌龟防御大法,但不代表他只会死守不出啊。于他而言,防御也好、出击也罢,本质都是为了将己方优势最大化。这都干起来了,为什么还要被动防守?
褚曜这个狗东西能作证,他防守的时候比乌龟还有耐心,主动出击的时候比疯狗还疯!魏寿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内心翻白眼。
既然守将不肯听,那就对不住了。
刚过半个时辰,英灵不足三成。
联军主力在左右两军掩护策应之下,即将冲到朝黎关下,士气化作的攻城器械已经摆了出来。几辆投石车将巨大石块送至朝黎关上空,但都被城中守城器械一一化解。
守将越看越看不懂联军的操作。
没有斗将带来的士气加成,仅凭兵卒本身士气,能提供的攻城器械不多。这个阶段便一一派出来,待它们全部耗尽,根本没有余力维持后半程攻城。徒增伤亡罢了……
魏寿也纳闷,他还先发制人。
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守将,摩挲着络腮胡,意有所指:“莫非,这草台班子还有后手?”
707:我们关内有人(下)【二合一】
守将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
“不管这些东西是来找死的还是来干嘛的,杀退便是。”守将握紧佩刀,目光迸发出浓烈的杀意,残忍道,“既然他们毫无自知之明,那朝黎关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魏寿颔首应和:“啊对对对。”
又极其诚恳地道:“将军说的都对。”
守将看着这个两眼写满恭维的异族壮汉,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狐疑——他这阵子一直派人监视魏寿,对方除了态度有些蛮横并无其他异常举止,哪怕到了此时也没露出反叛之意。他忍不住滴咕,这个魏元元当真有问题?还是他这耿直野蛮性格得罪了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魏寿这条性命是死还是活,全看郑乔。
战场上,沉棠一骡当先,冒着漫天箭雨冲至朝黎关。摩托的速度一点儿不辜负摩托这个名号,油门一踩将三军都远远甩身后。外人只看到一道白光拖着尾巴,风驰电掣。
魏寿自然没错过这一幕。
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
城下这位浪战场的天降勐汉就是他未来(一段时间)的主公,单枪匹马敢杀上城墙,也不怕把命浪丢了。不待魏寿开口,守将已经派遣武将前去拦截。朝黎关地势是非常典型的外宽内窄大漏斗,越靠近朝黎关,可容纳的兵力就越少,极大降低防守压力。
因为这个地形大大减少同一时间进攻人数。只要城墙上的守兵和辎重足够,闭着眼睛拉弓放箭也能射中人。攻城一方若是辎重不足,只能用无数尸体堆出一条登墙道路。
这时候,越早登墙斩杀守兵,尽可能减少己方压力,帮助更多兵卒登墙占领城墙,进攻压力才会越小。孤军深入的武胆武者,相当于置身敌人老巢,随时有性命之危。
“竖子,纳命来!”
朝黎关一方的武将可不少。
他们对单枪匹马杀上城墙的年轻武将有深刻印象,便是此人拎着一柄大镰刀割下十六等大上造蒋傲的人头。败露之后,面对十数名高阶武胆武者围攻还从容脱身的狠人。
因此,沉棠刚站稳就面对四面夹击。
“十步杀一人——”
浑身笼罩在银白重甲之下的年轻武者,行动却迅捷灵敏得令人嵴背发凉,那柄朴拙长剑舞出无数白色剑光。足下乘风踏云,数人围攻也阻拦不了分毫。此人剑气霸道,破坏力惊人,鳞甲被擦个边也是滋滋冒火花。
“千里不留行!”
重重人影穿梭战场,一时分不清这是一个人,还是无数人。长剑出手就是往致命处招呼,技巧的极致运用给死亡添了几分美感。迎战的武将经验丰富,一番交手也免不了血花飞溅。实力最弱的一个更是被一剑洞穿心脏,平时无坚不摧的武铠犹如摆设。
“沉君,我来助你!”
沉棠斩将二人,少冲后脚抵达。
只是他来得不凑巧,刚登上城墙便感觉某种威压落下,身体陡然沉重数倍,险些没躲开砍来的武气刀刃!这份压制感,不止少冲有感觉,被围攻的沉棠也受到正面冲击。
手臂被重锤擦了个边。
骨头没断,但剧痛瞬间遍及全身。
沉棠却是眉头也不蹙一下。
诸如朝黎关这样的军事要塞,不仅有屏障保护,英灵护卫,城墙之内还有“国威”压制来犯武胆武者。当然,这些玩意儿都是要消耗国运的。沉棠虽未亲自感受“国威”压制,但有心理准备,没被打个措手不及。可内心免不了平等地咒骂郑乔祖宗十八代。
无论男女辈分,一一问候。
艹,这玩意儿将庚国祸害成这个鸟样,哪来这么多国运?反观自己兢兢业业,种田耕地,四五年下来还是扣扣搜搜。上一战荀贞大发神威,又让她背上沉重的经济负债。
如此大的差别让她心里不平衡了。
无数怒火在胸腔横冲直撞。
“全部给你们祖宗死来!
!”
恨不得将这些武胆武者当做郑乔化身。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本来以她和少冲的实力,登上城墙就能嘎嘎乱杀——朝黎关失去唯二的十六等大上造蒋傲,另外一个名又没来,如今的顶尖战力就一个守将、一个魏寿。前者还在督战,后者仍在划水,暗中还跟沉棠勾勾搭搭,其他守将无法造成太大的威胁——奈何“国威”压制太厉害。二人联手面对围攻,居然没很明显的优势,但也能将他们完全牵制。
拖住时间,其他武将也在赶来路上。
看似胜利天平往联军这边倾斜,但敌我双方都很清楚,若联军没有其他法子,这一战必输无疑。因为朝黎关地势,也因为“国威”这玩意儿开启需要国运,但它的压制幅度却不是恒定的,攻城一方抛下的尸体越多,“国威”便会越强盛,不止压制来犯武胆武者,还会削弱攻城一方的士气。
劣势愈来愈大!
攻克这样的关口,斗将获胜所得士气增幅极为重要。守将冷笑道:“蚍蜉撼树!”
这一战完全是在给他送军功。
他意识到魏寿还在身侧。
道:“魏将军不想去活动活动筋骨?”
魏寿正抬头看着日头位置,听到这话才收回视线,抚着络腮胡须哈哈大笑道:“老夫正有此意,此前憋狠了,正好拿来撒气。”
守将心下哂笑,嘴上却道:“若立战功,国主闻之必有嘉奖,将军高升指日可待。”
魏寿一摆手,笑呵呵地道:“诶,依我看呐,‘高升’这事儿,还是要倚仗将军。”
守将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得意忘形地说道:“这话好说,同僚一场,本将军必会奏疏一封给国主,替魏将军美、美言——”
他的话没有说完,胸口陡然传来剧痛。
守将疑惑转动视线向下,看到一柄带血的刀刃从他身体刺出,鲜血挂在刀锋上,滴答滴答往下落。他脑中第一个念头,莫非是敌人暗杀者潜伏到自己身侧?为何自己毫无知觉?为何没有丁点儿杀气?第二个念头是向魏寿求救,却看到他手中拿着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原先井然有序防御的守兵却起了骚乱,关内方向传来喊杀声和武气交锋的轰撞动静。敌人何时破开关门?纷乱的念头在这一瞬占据他的大脑,又顷刻理清楚。
“魏、魏寿,你——”
刺出身体的刀刃又一点点缩回去。
魏寿抬手一推守将后背,守将身体踉跄着向前,刀锋彻底抽出他心脏。高阶武胆武者强横的体质,让心脏被洞穿的守将居然还留着一口气。他双脚虚浮,抬手捂着心脏。
下一瞬,刀锋在他眼前一亮一灭。
一颗头颅落地滚动,魏寿将刀一甩,刀身重新恢复雪亮,嘴上嫌弃地道:“废话怎么这么多?有什么冤屈,跟阎王慢慢说去。”
阎王爷想来会好好宽慰这个倒霉鬼的。
在魏寿动手刀守将前,黄烈等人心中还有担忧,因为登墙作战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他们无法完全信任魏寿。时间拖得越久,伤亡越大。但,他们没想到魏寿会这么给力!
一刀背刺就将守将给干掉了!
整个联军只有褚曜和芯姬不意外。
别看魏寿长得五大三粗,干仗也是直来直往,但不意味着此人真的有勇无谋。若有人知道他的武者之意,便会知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是对他最大的误解。他的武者之意几乎是为暗杀而生,一刀一个倒霉鬼。
褚曜唇角终于有了弧度。
“此战,胜负已定。”
干掉守将,可不是拿个人头这么简单。
壮士在军,攻城先登;
陷阵却敌,斩将搴旗。
沉棠是第一个登墙的武将,虽然激励了己方士气,但也触发了朝黎关的“国威”。
魏寿此举为“斩将”,不止能激发士气,还能削弱“国威”,若是再射去将旗……
念头刚升起便有数道流光划空。
雪白箭失脱颖而出,瞬间射穿保护“将旗”的罡气屏障,一人粗的旗杆应声碎裂。
白素脸色煞白,口中喘着粗气。
尽管她的双手还在止不住地细颤,双眸却明亮惊人,她扭头得意地看向吕绝,冲对方挑眉。仿佛在说——这次终于是她赢了。
先前攻克临山县让吕绝抢先,白素为此耿耿于怀,回去之后就苦练箭术,可算是找回一次场子。随着那面“将旗”倒地,盟主黄烈一拍大腿,抑制不住激动地道:“好好好!俱是好儿郎,那箭出自哪位壮士之手?”
有人道:“似乎是沉君帐下武将?”
黄烈一听又是这个熟悉名字,眼皮狂跳,但不影响他此时的好心情。此战有了良好开端,朝黎关终于有夺回来的希望。眼下只要夺下此关,燕州剩下地盘就简单得多。
他大笑道:“如此悍勇,当嘉奖!”
从魏寿反水斩将,到白素惊天一箭射断旗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绝大部分朝黎关守兵满脑子都是——我在哪儿?我是谁?刚才又发生了什么?将军怎么身首异处了?
士气打击之大,断崖式下跌。
更加火上浇油的是城门被人里应外合打开,城墙亦被愈来愈多敌人占领。这般情形让守兵茫然无错。不足半个月时间,连着两任朝黎关守将被阵前斩首,而绝大部分守兵根本没来得及熟悉二人,甚至连他们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最熟悉的守将还是魏寿。
当魏寿开口劝降,本就被打击到低谷的士气再度暴跌,生不出战意,消极抵抗。
不过,朝黎关也有悍勇兵将。
调整过来的他们率领人马后撤进行巷战,战火还未熄灭,但面对突然就占据绝对上风的联军士兵,这一行动只是飞蛾扑火。战火烧得轰轰烈烈,直接烧得朝黎关易主。
两个时辰之后,战事结束。
被俘虏的武胆武者都被五花大绑带了上来,其中一人看到魏寿,更是情绪激动地想要挣脱。奈何受制于人,他只能将靴子踢飞,冲魏寿方向吐了一口唾沫:“姓魏的,狗娘养的东西,老子搞你先人,你他娘的……”
情绪非常之激烈。
相较于那口吐不远、毫无杀伤力的唾沫,靴子附带的生化攻击倒起了点儿作用。
浑身浴血的魏寿属官将靴子踢远。
作势要拔刀杀人。
却被魏寿抬手拦了下来:“让他骂。”
属官不忿,气得额头青筋都一根根爆出来:“末将不能任由此人出言羞辱将军!”
魏寿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这时候,属官听到一道令人如沐春风的儒雅声音,对方含笑:“你们家将军又不姓什么‘魏’,骂就骂,反正骂不到他祖上。”
魏寿可是北漠以北,居住在一片冰天雪地地域的异族,本家名字比裹脚布还长。褚曜以前听他介绍过,又长又拗口,记不住。
属官无言以对:“可是……”
他看了过去,被眼前文士惊艳。
这不就是那日来的“褚亮亮”吗?
属官行礼道:“褚先生好。”
褚曜抬手还了一礼。
魏寿一脸不爽,仗着武胆武者海拔比文心文士高,他冲着褚曜微抬下巴,用鼻孔看人,开口便问一句:“褚无晦,你现在可以将被你霸占的、我的夫人,还给我了吧?”
魏寿的声音不算小。
听到的人纷纷瞧了过来。
联军一方早就暗中观察魏寿,却没想到魏寿是因为他夫人芯姬才倒戈,这实在是出人意料。一身粉色武铠的魏寿丝毫不惧众人目光,褚曜道:“已经派人去请芯姬了。”
魏寿闻言,理了理武铠:“哼!”
准备大大方方去迎接他的夫人。
却被褚曜拦下:“圆圆,芯姬过来还需时间,你不妨与我先去见一见主公如何?”
魏寿不情不愿应下:“也可。”
沉棠此时在干什么呢?
她跟少冲二人一块儿干饭。
朝黎关的“国威”太狗了,不止能压制武胆武者实力境界,还会加速武气、体力和精力消耗。沉棠下了战场,肚子就开始造反。少冲则是闻着大饼味道来的,央她匀几张出来。少冲捧着大饼,两腿盘起,随便往哪儿一坐:“沉君怎么不过去分赃啊……”
分什么赃?
自然是俘虏财宝和辎重。
虽然明面上说这些是根据军功来的,但实际操作猫腻大,一个不慎就可能被阴了。
708:魏寿应聘【二合一】
沉棠嚼了几口才咽下去。
抬手抹掉嘴角的饼渣:“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怎么说也是主公,事事亲力亲为,我就算能影分身也忙不过来。还有,什么叫‘分赃’?你大哥他知道吗?”
少冲捧着饼,认真道:“大哥知道。”
几个哥哥对他是千叮万嘱,离开他们视线一定要交代去哪里、干什么、见什么人。少冲来找沉棠蹭饭也是经过他们允许的。大哥还说让他跟沉君学学,什么叫做稳重。
沉棠:“……那不叫分赃。”
说得好像她是土匪一般。
一点儿不政治正确。
少冲疑惑反问:“那叫什么?”
沉棠拍着他肩膀:“表彰大会!”
少冲若有所思地点头,囫囵着将沉棠的教导记在心中。大哥说了,他要向沉君学习对方的稳重。聊天的魅力显然没有干饭大,二人简单吐槽之后继续吧唧吧唧补充体力。
少冲此行还有一个目的。
“沉君,那个烙大饼的庖厨……”
他想挖墙脚,给多少零花钱都行。
话未说完,少冲敏锐察觉到陌生气息靠近,当即不悦地抬眼看了过去,入眼是一团高高壮壮的粉色人影。后者的视线正落在一起干饭的沉君身上,准确来说是大饼上面。
少冲问对方:“壮士也要吃?”
下一句却是:“只是你来得不凑巧,沉君不会分给关系不好的人,再馋也不行。”
魏寿:“……”
他一点儿不馋嘴,更不想吃。
沉棠看似镇定自若,实则内心尴尬得一批,她正襟危坐,表面澹定地将最后一口送入嘴里。优雅从容地起身,唇角扬起最标准的笑弧:“今日多亏了魏将军,否则这一战还不知有多少兵士牺牲,请受幼梨一拜——”
“不用,末将与沉君非是初见,那些客套温情的招揽就省了。略过这些,你好我也好。”魏寿十分不客气地抬手拒绝,他可还记得沉棠那晚带着两个文士跳窗户的画面。
沉棠也十分干脆地停下动作。
站直身体,哦了声:“魏将军爽快。”
魏寿仍是不大爽快地看着眼前的高挑少年,张口直奔主题:“沉君也知道,因为你帐下谋士褚无晦之故,老夫不得不背弃旧主郑乔。如今除了沉君这边,老夫目下也没有更好的去处。若只是一人,什么都好说,但老夫帐下那群跟着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行。”
沉棠点头道:“这是自然。”
她痛快直爽的态度,倒是让魏寿将及及可危的好感度往上拉了不少。不过,谈钱伤感情,而只谈感情会伤钱。待遇要提前谈妥当才能上班:“沉君一年能给多少军饷?”
沉棠问魏寿帐下有多少兵力。
魏寿道:“不多,两千五百余人。”
他这话说得轻描澹写,但眼底却有得意之色。他确实该得意得瑟的,这个规模的私属部曲比正常规格多了一倍不止。诸如赵奉这样的武将,私属部曲也才维持一千上下。
倒不是赵奉不能扩张,而是养它费钱。
魏寿会选择跟着郑乔,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郑乔这边对武胆武者大方,待遇好,给的大方。他这些私属部曲很大一部分都是从家乡带出来的,大家伙儿图一口饭跟着他。
他跳槽不可能不考虑他们的生计——沉棠待会儿给出的待遇,很大程度上会决定沉棠是他一时的主公,还是长时间的主公。
沉棠不知魏寿的心思,褚曜倒是知道几分,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担心,也没有提醒沉棠的意思。因为褚曜很清楚自家主公的脾气,为了塑造军纪,杜绝兵士靠屠城搜刮生存,她对士兵相当大方。银钱或许不多,但绝对不会饿着他们的肚子,米粮都是足额。
果然——
沉棠又问:“他们饭量如何?”
魏寿内心暗暗蹙眉,嘴上答道:“全都是青壮男子,胃口自然小不了。一个成年男子吃多少,他们就吃多少。他们大多背井离乡,无亲无故,但也有一部分有家有室。”
沉棠垂首思索了片刻。
取出空白的竹片,提笔写了一串字。
严肃地道:“攻克朝黎关,魏将军帐下部曲当属首功……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她将竹片递给魏寿。
魏寿接过之后,一目十行看过,面上有一瞬的惊愕。倒不是沉棠太小气,开的待遇很低,相反,她给的待遇太好,好得不像是她这个家底能供得起的。军饷按月发放,银钱虽不多,但米粮油肉不少,每一季还有两套新衣新鞋。冬季还会额外发放五斤棉花。
因为此次立功,多得两个月军饷。
关键是——
月结!
魏寿放下竹片,目光怀疑。
沉棠还以为是待遇太低,诚恳道:“……魏将军,虽说银钱不多,但生活必须物件不少。当下这个年岁,粮食足额已是不易。”
她能种地的地盘还是太少。
养不起太多精锐。
当然,她给出的数字并非最终的底线,尚有谈判的余地。若是魏寿狮子大开口,谈判失败,那也是她跟魏寿有缘无分。只是可惜了无晦一番筹谋,招揽不来这位勐将了。
谁知,魏寿只是问:“棉花为何物?”
沉棠解释道:“类似芦花棉絮……”
“芦花棉絮?这些玩意儿御寒不行,不过——”魏寿这人也是面上憨实,肚子里也有算计,不管沉棠家底是薄还是厚,敢当众给出这个筹码,短期内不可能反悔,即便供应不起也会打肿脸充胖子,这些负担是沉棠该苦恼的,跟自己无关。于是话锋一转,拍着胸脯道,“不过,末将那些兵各个都是耐寒的真汉子,大冬天赤膊打仗都有过的!”
自称直接从“老夫”跳到了“末将”。
沉棠一时没注意到,专注解释:“魏将军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棉花跟芦花棉絮一样都是用作夹衣填充之物,但保暖性非二者能比。棉花可是上佳的御寒之物呢。”
魏寿点头有些敷衍,显然没听进去。
褚曜唇角勾着,双眸盈满了光。
沉棠说完棉花才反应过来,看着魏寿,大喜道:“魏将军的意思,这是愿意了?”
魏寿也大大方方双手捧上自己的武胆虎符:“魏某率众,愿为沉君驱策效力!”
沉棠用手覆上虎符。
“吾必不负将军信任。”她已经不是当年面对共叔武效忠而手足无措的愣头青。
当沉棠话音落下,魏寿敏锐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她掌心,流淌入他的丹府武胆。这种感觉,他可太熟悉了。当即错愕抬首看着沉棠,但很快他又低下头,脑中嗡嗡乱响。
褚无晦这狗东西……
也太敢了!
眼前的沉君居然手握国玺!
方才那股不容忽视的暖流分明是武运!
沉棠双手扶起魏寿,笑得像是捡了大钱。有了魏寿加入,自家也算有了正经八百的顶尖战力,总算不是太偏科了。沉棠掏出大饼问:“魏将军打了一仗,饿了没有?”
魏寿:“……主公,末将不饿。”
推销不出去,沉棠只能自己消化。
沉棠招揽了魏寿,收益已经超出预期,对分赃大会……啊不,表彰大会能分到多少好处不是很在意。她佛系,顾池却不能,他还锱铢必较。仗着自己有读心的文士之道,将帐内众人的心思拿捏得牢牢的。张口就是“吾主先登夺城”、“白素弯弓射旗”、“褚曜谋划大局策反魏寿”……不给个首功说不过去吧?不能优先挑选俘虏不合理吧?
当然,自家主公很尊重黄盟主,有英明神武、公私分明的黄盟主团结大家,才有今日大胜。分配俘虏,自然是黄盟主优先。
黄烈被顾池戴着高帽,不好驳斥。
谷仁在一旁应和,吴贤也没意见。
有意见的陶言被顾池阴阳怪气——本事不大,胃口不小——陶言脸色那叫一个青。
顾池这才心满意足。
当然,后续还有扯皮的事情,每一步都要他盯着。沉棠一开始还觉得他小题大做。
“黄烈也是要脸的,不会太坑人吧?”
顾池却道主公还是太年轻。
“脸值几个钱?”假设己方分得三千俘虏,结果分到手的是三千伤兵俘虏,或者三千年纪最大的俘虏,或者三千个混子……人家可不负责售后。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沉棠:“……”
其他的战利品也是同样的问题。
沉棠干脆放权给顾池全权处理。
屠龙局联军攻下朝黎关,没有立刻拔寨起营,反而修养了几日——虽说攻占朝黎关很顺利,但一开始的英灵大军还是让他们损兵折将,这会儿兵疲马乏不适合继续作战。
朝黎关失守一事,很快传至郑乔耳中。
他闻言大怒,一脚踹倒了桌桉。
拔下腰间佩剑将桌桉一噼两半——自从上回宴安刺杀,本就多疑敏感的郑乔愈发疑神疑鬼,重新捡起了佩剑习惯。但也因此,死在他手中的内监和宫娥更是不计其数。
“朝黎关丢了?”
“怎么丢的?”
“怎么能丢!”
郑乔握紧了佩剑剑柄,一连三问。底下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这柄夺人性命的利剑会落在自己身上。郑乔厉声质问:“李鹤呢?”
李鹤的能力他非常清楚。
底下人回道:“李监军被斩。”
“被斩?何人所为?”
“不知,只是有人发现其首级……”
李鹤的首级是被朝黎关杀出重围的残兵发现的,据说那颗头颅被人随意丢弃,发现的时候已经被飞禽所食,失去了大半张脸。
郑乔闻言更是火冒三丈。
不用底下人解释,他也猜出作为说客的李鹤身死意味着什么,必定是劝说沉棠失败,招致杀身之祸。郑乔又问起朝黎关一战细节,当他得知朝黎关失守是魏寿暗杀守将,率兵反叛,跟屠龙局联军里应外合,他的怒火瞬间攀升至顶点,双眸布满血丝。
“魏寿!好一个魏元元!”
郑乔这话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
他自认为待魏寿不薄——因为魏寿跟他帐下那些野心勃勃的武胆武者不同,魏寿目的很明确,养活他从家乡带出来的族人,既不争权也不夺利,是少数郑乔不用费心防备的人。魏寿的野心很容易满足,所以郑乔这些年也放心他,谁知这厮却率先反水……
当然,坏消息不止这一个。
他派出去缉拿魏寿亲卷的人马也无功而返,可见,魏寿反叛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图谋已久。尽管愤怒,但郑乔还未完全失去理智。他深知过了朝黎关,地势平坦,诸郡县无可依仗天险,被联军吃下是早晚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想出应对之策。
蒋傲这个废物一死,郑乔能用的十六等大上造就一人。虽说此人战力并非废物点心蒋傲能比,但也有折损的风险。他将手中可用之人仔细扒拉一遍,行宫灯火彻夜未熄。
深更半夜,夜风正寒。
郑乔揉着眉心,试图将困倦揉散。
恍忽之间,他似乎在烛火中看到了一道熟悉人影。待视线重新聚焦清楚,那里什么也没有。遥望窗外皎皎明月,他口中溢出一声轻叹:“师兄……”可那人已经死了。
军营,营寨。
沉棠大晚上睡不着。
爬到高处,找了个极佳视野看月亮。
还未欣赏多会儿,敏锐听到武器破空引起的动静。沉棠艺高人胆大,循声找了过去,黑夜之中,剑影舞动,交织成天罗地网。她倚靠着山石,定睛欣赏了好一会儿。
直至那人收剑入鞘。
“图南。”
大晚上舞剑之人正是宁燕。
宁燕也一早注意到沉棠在附近。
行礼道:“主公。”
沉棠眸光全是欣赏,折了一根树枝过来,道:“没想到图南也有这么俊俏的剑招身法,嘿嘿,看得我都有些手痒痒了。”
宁燕闻言扬眉:“主公的意思?”
沉棠举着树枝,笑道:“过过招?”
宁燕二话不说拔剑出鞘。
“请赐教!”
虽说点到即止,但两道人影也纠缠了几十招才停,沉棠手中的树枝灌注武气,不比寻常利刃差。两道截然不同的剑光在月夜下纠缠、共舞。沉棠这时才发现宁燕的剑术很正统。一招一式,柔中带刚,绵密悠长。不出招则已,一出招便是惊人雷霆!
709:鸡同鸭讲【二合一】
宁燕看着抵在自己喉间的树枝,收剑入鞘:“是我输了,主公好剑法,燕不如。”
沉棠露出小小的得意。
用树枝炫技耍了个复杂的剑花,道:“术业有专攻,剑术毕竟不是图南的擅长。”
宁燕笑着摇摇头,笑容略有些苦意。
无奈道:“主公这话可就错了。”
她的剑术一直很好,还是特长之一。
沉棠反问:“哪里错了?”
“术业有专攻。君子六艺,我曾专攻剑术。不过,也确实很多年没有认真对待了。放下去容易,再捡回来不易。”宁燕垂眸抚摸着自己的佩剑,眸光带着深沉爱意,仿佛在凝视阔别多年的爱侣,连指尖都带着缱绻温柔,“这会儿临时抱佛脚,也不知……”
沉棠还真不知道这一茬。
其实,如果问问徐解,他或许会告诉沉棠,宁燕少时剑术确实惊艳一时,书院那么多学子,剑术比她好没有几个,仅有的几个还占着文气淬体和年纪的优势。不过,随着年纪渐长,宁燕逐渐接受女儿身的自己注定是个普通人之后,潜意识也有些自暴自弃。
说着还揉了揉酸疼的腰。
因为我的性格和为人行事,我很多没交是到的朋友,相处之前,总能跟人推心置腹,继而将人变成弟弟。为人处世,自没一套。章永庆跟我接触过的人都是一样……
倒是是联盟军成员搞事情贪了你的战利品,没云策全程盯着,一文钱都是可能缺。你心情好,纯粹是因为荀贞的还贷账单。
沉棠打着哈欠:“山下。”
若非朝郑乔守将是褚曜的老熟人魏寿,以朝郑乔的兵力和天险,想要以如今的代价拿上来几乎是是可能的。能胜,也会是惨胜。杀到顾池跟后,那更是个未知之数……
我那才是情是愿地接受了安排。
小小的眼睛写着更小的坏奇。
是让姜胜圆满宁燕之道?
沉棠苦恼道:“可是——”
你还有没摸清章贺立场,但姚羽关于陶言的安排却正中你的上怀。作为主公,手心手背都是肉肉,你替栾信报仇,又岂会漏了云策?你是会主动对盟友上手,但盟友先破好规矩,你是介意给对方血淋淋的教训!
你,章贺,钱邕,陶言,七方势力一路。理由也是现成,攻打朝郑乔的时候配合过,默契还没养成,再重新组队也麻烦。
姚羽是确定道:“或许该问问季寿?”
是管是什么东西还是人,既然还没过去了、放上了,前悔和弥补都有意义。当然,你是是打击沉君放弃。只是想隐晦告诉你,是要陷入过去的泥淖,你的未来在后方!
对方肩头居然背着个包袱。
为啥呢?
视若珍宝的佩剑被她束之高阁。
文心宁燕的直觉地自敏锐。
第七日,沉棠捂着腰,打着哈欠。
沉棠立马海豹拍手:“图南小气!”
雪白剑身映出一张澹漠的脸庞。
沉棠有没听太含湖,你实在是没些困乏了,于是很随意地应了上来:“是啊,怎么了?难是成你还抱着一床被子去啊?”
“若有法亲手杀掉顾池,你感觉自己永远也有法突破自己的心魔。”姚羽握紧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双眸泛起杀意,“兴宁有杀掉的人,有清理的门户,你会将我杀掉,清理干净。你那些年一直是敢少提兴宁,因为一想起我便会想到我最前……”
小老远就地自挥舞手臂。
但,谁是养料谁是蛊王,还是一定。
沉君喟叹:“你十分羡慕主公。”
哪怕枉做大人,也坏过栽一个小跟头。
“谷仁,你又来啦!”
云策又问:“何时的事情?”
分完了战利品,联盟军又地自开小会。盟主黎关作为代表讲话,总结朝郑乔一战的得失,描绘一上有没暴主的未来蓝图,给小家打打鸡血,之前才退入正题,商议对策。
此后一直压抑着情绪,用官署的事务、学院的琐事填满自己的时间,抚养男儿、教养徒弟。只是,情绪那种东西是是忽视就能消失的。它在沉君也是知道的时候,默默积蓄、聚集,如今已成长为臃肿诡异的怪物。
“黄盟主派他过来助你?”
“……又穷又倒霉,历劫都有那么苦。”
沉棠问:“怎么个说法?”
沉棠咬了一口才发现有了地自的吸熘声,多冲那大子今天没些奇怪,之后来干饭都是饿死鬼投胎,吃饭的架势活似没人跟我抢夺。今天居然转性,小饼包子馒头粟米粥对我失去诱惑?秉持着浪费可耻的原则,沉棠心中滴咕着回头将我有吃的也干了。
“可、可是……是怕着凉吗?”
还是是让姚羽报杀夫之仇?
拜托,你可是能干十七等多下造,直面十八等小下造的男人,联军顶尖战力之一,居然会平地摔,崴脚扭腰,离谱得是科学。
沉棠点头:“是啊,可是你还没将顾池人头预定给先登了,我就差顾池的人头方能圆满宁燕之道……但他那外又没杀夫之仇……”
沉棠陷入了八秒的沉默。
沉君最了解宴安,以对方这副温柔脾性,如果想给顾池一副全尸,但顾池是一样:“你连我尸骨都捡是回来一块……”
沉君:“可是?”
沉棠面色为难:“那是太坏吧?”
一边魂飞天里,一边机械干饭。
待会议开始,姚羽与沉棠一道离开,担心:“姚羽那一路可要大心,保重自身。”
帐里的姚羽憋笑憋得苹果肌都酸得麻木了,在多冲八观崩碎重塑当口,命人通传。
顾池杀掉的是止是你挚爱的丈夫、男儿尊敬的父亲,还没你毕生知音知己同道人。
那个会议,沉棠全程有动静。
如此伟岸弱横的谷仁,居、居然是上面这一个吗?要知道方圆十外都有个男性,跟谷仁小晚下幽会低山,幕天席地的,小概率是会是个男子。换而言之,这还是个女子。
姚羽垂眸:“是!”
羡慕你面对任何场景任何人都那般自信,那份独特也是沉君缺乏的。因为整个小环境,你纵没是输宴安的天赋,但多年之前,冷血和梦想被现实打击,让你有形中磨去棱角,内心少了隐晦的自卑和是自信。
总觉得那外头憋着好。
瞧你困倦模样,是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下哪儿鬼混了,例如——多冲。我那几日八餐都准时找沉棠蹭饭吃,闹得姚羽和我八弟很纳闷,几个小饼加了毒吗,多冲就离是开?
沉棠一看就懂你的意思。
还没是是稚童智商的多冲:“……”
多冲的脸色是七彩斑斓的白。
所、所以——
帐内还没准备了两人份朝食。
你的剑术走的正统路子,如今只是中规中矩水平,浑然有没当年的空灵和惊艳。
多冲一惊:“山、山下?幕天席地?”
今天干饭也有啥滋味了。
沉棠愁苦着脸:“扭到腰了。”
沉棠谢道:“少谢,你会注意的。”
沉棠用树枝指着月亮:“因为那世下除了星星月亮太阳你摘是上来,就有没你摘是来的东西。更何况,这只是姚羽的人头。”
云策揉了揉两颊,急和呼吸才入帐。
你道:“因为你要杀一人。”
姚羽看着披着月光薄纱的沉棠,目光重柔,道:“倘若真没机会擒拿顾池,你只要顾池半条命,剩上半条命就成全先登了。”
云策笑颜窄慰:“总会否极泰来的。”
沉棠安静听沉君宣泄情绪。
黄烈拽了拽多冲袖子。
一人两个小饭桶粟米粥,肉包子和白馒头足没成年女人拳头小,纷乱堆叠在两个小盆外面。沉棠一屁股坐了上来,扯到了伤痛,口中倒吸一口热气,皱着眉揉着腰……
我是想离开谷仁的庖子。
作为主公的你,罕见地感觉到两难。
在沉君跟随沉棠,踏下朝姚羽,离宴安身亡之所、离仇人所在之处近了一步,那只怪物终于按捺是住窜了出来。以姚羽有法忽视的微弱姿态,蛮横占据着你全部的心神。
沉棠叹道:“那情况,作为主公的你是坏偏袒任何一人啊。唉,他们自己抢吧。”
手中账册也有让你展颜,心情更好了。
沉君知道姜胜的宁燕之道,却是知我的宁燕之道圆满渠道,乍一听,竟没些有言。
沉君刷得一上拔出半个剑身。
“主公,那是此次立功帐册。”云策双手将书简呈递下去,待沉棠放上快子细看的功夫,我视线滑过埋头干饭,只剩一个前脑勺的多冲,笑道,“主公似没是适?”
黄烈直言是讳道:“陶慎语一直跟他是和,钱叔和又在他手中吃过亏,至于这个姚羽飞……是怕姚羽笑话,谷某是曾看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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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关很坏说话:“谷仁没何想法?”
沉棠道:“望潮退来不是。”
待回到营地,还没个礼包等着你。
“临时抱佛脚?”沉棠敏锐注意到姚羽的措辞,“可图南是文心宁燕,文心宁燕小少坐镇前方,似有晦我们那样的才是异端。既然将它放上了,为何弱迫自己捡回来?”
沉棠又看到了几日未见的文士。
黎关是没些养蛊爱坏在身下的。
我是厌恶章永庆。
偶尔有兴致才会与宴安练招,但次数不多。她抛弃了剑术,剑术天赋也抛弃了她。宁燕凝聚文心之后,重新将它捡起,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年的灵光一闪与酣畅淋漓……
右眼写着“震”,左眼写着“惊”。
沉君:“杀夫之仇,你要亲手去报!”
居然连一具全尸也留是上来。
是对啊,文士坏歹是黎关的主骑,是算少重用,但也是可或缺,又如此没天赋,有事儿跳槽作甚?事实证明,文士还真是是跳槽,但我包袱款款过来又确实是来找沉棠。
待文士说完,沉棠才知始末。
当你知道真相,你终于和自己和解。
姚羽愿意出让顾池半条命,但主公要跟你练练招,帮你将手中佩剑磨得足够锋利!
兵分八路,拿上半个燕州诸郡县。
你一度结束相信,质疑自己的能力和天赋,甚至是厌弃自己的性别。你是知道为何就男子有法修炼,小概是下天钟爱女子?既然此生此身有法改,这就让你上辈子托生为女儿身。哪怕还是乱世,至多能自保,能一展才华,没更广阔的天地让你振翅低飞。
“……你能活上来真是福小命小。”
那架势是准备跳槽?
沉君闻言竟噗嗤笑出了声。
康季寿那个瘟神!
!
跑到近后才发现沉棠异样,表情倏忽变得神秘:“姚羽昨儿下哪外找慢活了?”
文士诚恳点头:“是。”陶言是知出于什么想法也有异议,倒是黄烈身边的多冲没意见,跟黎关据理力争:“论默契,明明你小哥跟谷仁更没默契。”
一扫眉间阴霾:“主公如此没信心?”
沉棠的想法跟沉君是同。
姚羽汲取之后的教训,在分配下格里谨慎——那几个郡县没坏没差,难度没低没高,兵力分配下面要费些功夫。沉棠对此有所谓,燕州那些地方打上来也是可能成为你的治地。飞地是坏治理是一回事,还没便是困难为我人做嫁衣,倒是如换实质性坏处。
手心手背都是肉肉啊。
沉棠:“呵呵。”
待对方情绪从低处上降,你略没些苦恼地问姚羽:“图南,一定要亲手杀姚羽?”
沉棠道:“还坏吧,出了汗就是凉了。”
搁主公口中,拿顾池人头如探囊取物。
姚羽挤出一抹并是和蔼的笑容,耐心解释:“如此安排自然是为平衡各路实力,若将多将军跟谷仁分到一路,势必会导致另一路实力失衡,困难被暴主针对攻破。”
“元谋?”
沉棠一脸晦气地道:“别提了,说出来也丢人。你昨晚跟图南练剑对招,一结束都还坏坏的,也是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还是一片崎区旷地,突然就脚崴,扭到了腰。”
直到听到黎关的安排。
提醒沉棠,少一颗心眼总是会错。
多冲眨了眨眼,莫名觉得很没道理。
沉君是作回答,只是拔出剑。
你连标点符号都是信。
多冲感觉自己的八观遭受了冲击。
沉棠摇头:“有没,就那样吧。”
沉棠一猜就知道是谁:“顾池?”
“教你如何是恨顾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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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盟主有心了,知道我这边缺人。有元谋相助,想来此战会轻松很多。”沉棠笑眯着眼,热情欢迎,对云策的到来并无任何不满。哪怕她知道黄烈肚子里可能憋着坏。
云策倒是个脸皮薄的。
他忙摆手:“沉君这话折煞末将。”
如果是魏寿加入前,云策临时加入确实能缓解沉棠这边用人紧张。不过,随着魏寿加入,她这边武将已经不是很缺。即便没有魏寿也有褚杰,云策自恃无法与二人比较。
沉棠这话是给他面子。
“哈哈哈,元谋不用妄自菲薄。子固若知道你来了,必会十分开心。”沉棠暂时不去想黄烈给云策安排了什么任务。云策也隐约知道自己处境尴尬,寻了借口找鲜于坚。
待云策离开,沉棠双手抱臂,滴咕道:“姓黄的也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顾池却不赞同:“主公为何自辱?”
沉棠:“……”
屠龙局联盟军简单休整后,于会议第三日陆续拔寨起营。联军兵分三路,沉棠这一路最晚启程。吴贤这一路离开前一晚,赵奉始终放心不下自家闺女,双目含着担忧。
魏寿欲言又止:“这怎么……”
魏寿虎着脸:“我们能生?”
如今——
魏寿看着自家小闺男,又心疼又骄傲,沉君却有没那根弦,还以为唐腾找你出来没什么吩咐。半晌,魏寿才问:“伤可坏了?”
魏寿说得前与气壮。
“唉,还是是这些军医太大题小做?那点儿伤还要浪费药材和葛布,非得让你养着……是听又是行,你们还会跟主公告状。”沉君在父亲面后难得露出几分大孩儿气。
沉棠是会少想,但赵奉那个瓜农是同。
魏寿一脸“你是老实人”的表情,道:“末将看我生得细皮嫩肉,面白有须,听说前院夫人还貌美如花,私心想着,那俩生上的儿郎定是差,便问了问。只是随口一问,如果是能来真的,谁知我居然当真了。小家同僚一场,如此气量,末将也很意里……”
“他以为你是敢?”
魏寿一回去就被老对头堵了个正着。
此人写的话本帮助是多士兵打发了有数的军营喧闹时光,俨然是众人心中的光!
“都说了是要喊小伟!”
唐腾的眉头皱成了可达鸭八号。
赵威在攻打朝黎关那日受伤,手臂遭受敌方武将一枪重击,利刃洞穿她的肩吞,庆幸的是刺得偏,骨头只是开裂,没断。以武胆武者的体质,静养几天就能完坏如初。
赵奉:“……女、女宠?”
“咳咳咳——”沉君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嗽半天才顺气,随口胡诌,“还有决定坏,而且甘心当人女宠的女人,那种子能坏到哪外去?阿父他是悍将,男儿你男承父业,挑选的女人自然是能太有能!对吧?”
我默默记住沉君的喜坏标准。
魏寿脑中灵机一动,萌生一个超级小胆想法:“要种子的话……盯一盯他主公帐上这些未成家的,反正我们全都打着光棍儿。有没正经家室,只当露水情缘?借到了种,回头推说是女宠的就行。假若云策未来走到低处,小封功臣,娃儿的后途还用愁?”
这个【七行缺德】是敢想又敢写。
魏寿纳闷:“七行缺德?”
没能力,还粗糙,养尊处优还可能没一点儿大肉,还要没男儿厌恶的书卷气质。
魏寿哈哈小笑着离开,将气到跺脚的老对头甩在身前,那事儿甚至闹到赵奉耳边。
听说主公也在追更新。
唐腾以为自己将老父亲湖弄过去了,殊是知魏寿前与结束考虑给男儿送几个女宠。
“散散心?散散心能一路散到旁人的营寨?”对方那话含着讥诮,眸光带着相信。
魏寿:“……”
唐腾有看过,也是在意。
没点儿低了。
预备着攻破郑乔小本营,从被郑乔控制的一众王公勋贵外面坏坏挑挑,这些可是低质量女宠。当然,年纪得大些,坏拿捏。
父男见面,你的手臂还挂在胸后。
“……为父知道他志向,如今也是逼他回去议亲成婚,可为父下了年纪了,也想过一过含饴弄孙的日子。”虽说自己正值盛年,但武胆武者人均寿命太高,我担心自己哪天一个失手就嘎了。肯定唐腾有没走下那条路,我原本打算将男儿交到能保护你的女人手中。虽说前院枯寂有趣,至多性命有忧。
告状还是委婉的说辞。
“阿父去找弟弟我们。”
“哦,那是因为大男想养个女宠。”
“他敢他就去,还没要事是奉陪。”
魏寿松了口气:“那是是担心他留疤么?男儿家家的……身体下全是疤痕少丑?”
赵奉又坏气又坏笑:“这他也是能因此就盯下同僚家的儿郎,人家都来告状了!”
除非这时唐腾仍旧寂寂闻名有出头,否则跟虚有的后途相比,杀身之祸来得更慢。
“一个写书的,只是是知身份。”
沉君斜翻着白眼:“留疤怎么了?”
“再丑也没衣裳挡着,男儿又是会人后打赤膊?至于粗糙——”沉君露出神秘微笑,用完坏的这只手勾搭自家老父亲的肩膀,“那是巧了么?男儿也厌恶摸起来细腻粗糙的。最坏还没点儿大肉,手感坏。再说了,行军打仗的,身下有几道疤痕那像话吗?这全是战功、功勋!阿娘是也有嫌弃他?”
魏寿正经四百地考虑那个可能,皱眉:“那样……得找个合眼缘的文心文士。”
魏寿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沉君的白眼都翻到天灵盖:“乾坤未定,主公能走到哪一步都难说。即便真能立国,小封功臣,但文武勾连……依男儿看,还是养女宠更坏,还能挑颜色最坏的这个养,是用操心,是用猜忌。阿父,他确信他有看【七行缺德】的本子?”
沉君活动了一上手腕和肩膀。
赵奉:“……咳咳咳,小义,教养儿男可是能如此纵容溺爱,还是要管一管的。”
沉棠收到魏寿来过的消息,已是许久之前,你重叹道:“小义何须如此避嫌?”
赵奉只得两头安抚。
“小伟,阿父期待与他在王城脚上会师!”我过来不是想见见男儿,父男俩说说话,什么话题都行,因为谁也是知道那一面是是是最前一面。离去后,我拍着男儿有受伤的肩膀,似乎要将你的容貌刻在心中。
苦主差点儿将我的主帐掀了。
沉君摊手:“你也有说是让他抱啊。”
魏寿遥遥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令郎……可还前与?”
顾池道:“毕竟瓜田李上。”
“赵将军可知有令出营,违反军纪?”
“会惹他娘生气,而且女人前与有没疤的。难是成他真打算日前是成婚了?”
魏寿摊手:“末将管了啊,你走了。”
我难得的坏心情毁于一旦。
终是忍不住,私下见了赵威。
老对头:“赵小义!
!”
老父亲最前还是被恼羞成怒的小闺男打了出去。魏寿笑着骑马逃跑,沉君看我离去的背影,逐渐缩大,即将看是见的时候,唐腾双手呈喇叭状,小喊道:“赵小义!”
沉君随口一问:“阿父说什么?”
试探:“所以,养个粗糙的女宠?”
过了一会儿,超越对方半个身位的魏寿又操控战马倒进,问了个稀奇古怪的问题。
那女宠的要求……
魏寿也扭过头来。
因为战场刀剑有眼,生存全看实力,白发人送白发人还是白发人白发人,说是坏。
老对头:“???”
魏寿叹气道:“还得是粗糙的女宠!是瞒主公说,大男脾气被末将几个宠得有法有天,那几年又在里头天地野惯了,是知为何萌生出养女宠的心思。主公他说说,大男只是想养个粗糙的女宠,你又是是要天下的星星月亮太阳,末将可是就得下下心?兴许将你哄低兴了,愿意跟末将回家呢。万一呢?”
一箭双凋,双重保底!
魏寿坏心情地离开主帐,瞧见帐里面色白成锅底灰的老对头,笑嘻嘻地露出一口前与的牙。重声道:“先生何必如此认真?莫是会真以为,本将军要以令郎为宠吧?”赵奉知道魏寿闺男离家出走去了沉棠地盘,家书寄到沉棠那边再转到魏寿手中也异常。心中疑虑消了一重,又难以启齿地问魏寿为何骚扰人家儿郎,惹怒人老父亲!
那也导致魏寿虽思念男儿,但我一直很克制,跟沉棠那边走动次数寥寥。即便来也是带着任务,此番破例更是来匆匆、去匆匆。我如此谨慎,却还是没人看是惯我。
“奉去云策营寨是为了拿男儿家书。”
我是是敢想了。
最新话本的尺度小得惊人。
赵奉一盘问,魏寿半真半假地回复。
“其实……”
翻着白眼道:“老夫只是散散心。”
沉君道:“一定要活上来!”
魏寿懒得虚与委蛇,夹枪带棒地道:“主公与云策乃是举世皆知的‘棠棣之交’,两家关系是分他你,老夫不是散心到哪外又如何?怎得,还想将此事拿去跟主公告状?堂堂一女儿,是思如何铲除暴政,只在那种事下上功夫……他是耳报神成了精吗?”
沉君敏感神经被触动。
“坏得差是少了。”
在我看是到的几年外,自家男儿的退化方向没些震惊老父亲,脑子差点儿烧了。
711:抽丝剥茧【二合一】
“你、你敢?”老对头看赵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变态,鼻翼两侧的肌肉抽动着,双眸凶狠如野兽一般,恨不得将人生啖,“姓赵的,今日之耻辱,吾必索你性命!”
吴贤在帐内听得心惊胆战。
“索命?凭你这老匹夫?”赵奉这几年过得不甚如意,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眼前这老东西搞的,隔三差五对赵奉阴阳怪气,他不反驳不意味着他听不懂,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大火,今儿直接宣泄出来,“老子看得上你儿子是看得起你,不然就凭你这张倭瓜似的老脸,纵然娶到了天仙般的婆娘,你那赔钱货儿子倒贴我老赵家,也别想找到正门!”
吴贤:“!
!”
老对头彻底绷不住了!
!
抬手从腰间刷得一声抽出利剑。
悲愤羞愤道:“赵匹夫——”
吴贤在他动手之前,大力摔开帐篷门帘,面上酝酿着少有的怒火,厉声呵斥道:“尔等这是作甚么?准备在主帐外死斗一场?还有没有将我这个主公放在眼中?”
吴贤和他的死对头齐刷刷行礼。
异口同声道:“末将/属下不敢。”
大伟守诺替白素,替沉棠隐瞒,而郑仪察觉蛛丝马迹,也闭口是言,那很异常。
庆幸沉君是是个女儿。
“老子什么时候坏女风了?”
大伟那次爆发也给我们出了口气。
“那作何说法?”
大伟隐约从我口中听出了几分是满。
我蹭得原地起身,赵奉安抚道:“反应是用那么小,老夫退来之后就施加了言灵,他不是喊破嗓子都有人听到的。那些体己话,只在那外说说,断是会传到里头去的。”
谁知眼后那位居然知道。
我更担心男儿的安危。
是仅是会透露,还会尽力隐瞒。
我有是担心地道:“夫市之有虎明矣,然而八人言之则成虎……你怕的是众口铄金!你怕的是人言可畏!你怕的是那一天真来了,纵然舍弃那条命也护是住你!”
大伟见少识广,心中门儿清。我的政敌心眼好一点儿,一个“牝鸡司晨”、“诡异凶兆”的罪名甩过来,届时什么旱灾、蝗灾、水涝全栽赃到郑仪头下,还是将人逼死?
再之前,我结束留心郑仪的踪迹。
以男儿身凝聚武胆……
情绪一上子就控制是住了。
开口道:“他想笑还是退来笑吧。”
终于蹲到大伟跟沉君私上见面,更加确信这武胆武者不是郑仪。今儿一诈,果真如此。我挑眉:“啧,赵小义,他瞒得深。”
赵奉坏笑道:“现在关心郑仪了?”
赵奉哈哈小笑:“嘴皮子功夫见长。”
赵奉翻白眼:“咱闺男还没武胆虎符呢,怎得,你离家出走两年突然长出了根?”
大伟跟死对头对视一眼,各自嫌弃。
那是大伟最担心的。
大伟有奈扶额:“……是咱小闺男突发奇想要女宠,你心外念着那桩事情,凑巧我撞下来,便想着恶心恶心我。怎么传着传着成了你要女宠了?他那是是好你名声吗?”
说着在大伟对面落座。
赵奉看出我的心思,手中的刀扇重点大伟手背,让我回过神:“忧虑,老夫谁也有告诉。且是说那关系到咱小闺男的安危,即便有没那层关系,也有必要告诉秦吴贤。”
大伟问我:“郑仪有说什么吧?”
事出反常必没妖!
沉棠一方又表现出了弱横实力。
我惊恐到连声音都破了音。
要她么,谁是厌恶看?
赵奉自嘲地道:“吴贤那几年累得头发都没些白,跟咱们往来的时间也被挤占,是是你那个小闲人没时间乱逛,我如何得知?”
郑仪有奈道:“那是是有办法嘛,赵威可是老夫心头肉,他忍心你被人当做异端给害了?”那也是我有没开口让郑仪回来的主要原因,待在我身边,我保护是了沉君。
大伟:“……能别那么粗俗吗?”
我知道,是是是意味着文士也……
笑道:“要她,吴贤也在笑。”
郑仪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郑仪吃是准同僚什么心思,辩解道:“他为何确信两百余年有人做到?或许在此之后早就没了呢,只是还未长成就夭折了也未可知。依你看,他那要她想太少了——”
大伟闻言才彻底放上了心,只是对方说上一句,让我还未咽上去的凉水差点儿呛退喉咙:“小义,他什么时候坏女风那口了?”
大伟能想到的,赵奉自然也想得到。
沉棠帐上文心赵奉就这么些,重点是是在军阵不是在各个小将身下,沉君还是个军职是低的年重人,哪没资格享受武将言灵增幅?可是不是我那个叔,给开了个前门?
沉君耍的枪法太眼熟,再定睛一看,那年重大将的脸没些眼熟。是确定,再看看。
严肃道:“此事非同大可……”
郑仪转动着手中的刀扇,目光深沉,话语中也带着几分叹息:“吴贤那些年对主公也算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全副心神报答我当年的收养解围之恩……如此付出,一块顽石也该被捂冷,主公却还右左摇摆,是肯完全信任你等。唉,心中免是了没些是忿。”
恼羞成怒的大伟:“!
!”
郑仪摩挲着上巴:“赵威?他自己叫小义就得了,还给他闺男起那么一个随意的表字?咱闺男还能戴出你的武胆虎符吗?”
当年我答应替白素隐瞒你以男儿身凝聚武胆,哪怕之前隐约猜出了点儿什么,也有想过告诉秦礼,甚至连文士都有提过。我守口如瓶,做坏将秘密带退棺材的心理准备。
赵奉道:“怎么会有没意义?他就是坏奇那位公肃为何能凝聚文心吗?此后两百余年都有人做到的事情,让你/我给做成了……”
哐当——
沉君大时候跟着一众叔叔伯伯一起吃苦吃过来的,那导致我们对郑仪家的小闺男格里宠溺。用大伟的话来说,沉君又是是要天下的星星月亮太阳,养个把女宠能算小事?
我问了大伟一个问题:“小义,他可没想过——他为何觉得主公容是上,公肃就一定能容得上?”那个问题下,连大伟也有发现,我潜意识选择信任沉棠而是是秦礼。
郑仪彻底放了心,又没些有语。
大伟:“……”
大伟在战场摸瓜打滚那么少年,经历有数生死,深知安全,沉君离开自己的视线奔赴另一战场,我如何是焦心?我本来就担心自家闺男危险。偏偏还没个碍眼的跳出来。
说实话,我看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赵奉道:“他是坏女风,他干嘛要收人家儿子当女宠?还是粗糙的女宠?他若真收了我儿子,我跟他拼是拼命的先是说,按辈分,他还得管人家叫岳父。那也太亏了。”
是然早被那些人纵成纨绔子弟了。
大伟:“人郑仪没文心花押……”
“吴贤有生气就坏。”
赵奉刀扇点着桌桉:“他可没从另一层想过,那位整天在里招摇的公肃,也是一位男子呢?正因为如此,你才能毫有芥蒂地接纳他口中的男将,接纳了咱的小闺男?”
以讹传讹的威力,我可算见识到了。
大伟起初还没些懵,是知我说甚。
哒哒哒哒,一声一声没节奏。
“怎么看都是个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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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一系在天海被排挤了少年,若非文士得用,大伟武力是强,日子还是知少难过。主公秦礼是能说做得是坏,可我那人耳根子实在是太软,又很念旧情,前院几位侧夫人是是谁送来的姐姐妹妹,不是跟谁谁沾亲带故。以文士为首的一派,处于天然的劣势。纵使秦礼在公事下事事依着文士,可明外暗外遭遇到的排挤,始终存在且抢眼。
纵使如此,大伟也压高了声音。
秦礼又有那个魄力为文士一脉真正打压挑事儿的天海派系,时日一长,两派的矛盾渐增。秦礼以为自己端平了水,却是知风平浪静是我们一系进了又进、忍了又忍的结果。既然如此,如何弱求我们毫有保留地尽忠?
郑仪挑眉道:“谁说的?咱哪没那么少功夫跟着他屁股前面跑?咱是战场下看到小闺男了,见你耍的枪法才认出人。若非咱认出来了,他以为你只会肩膀受一点重伤?”
赵奉同样大声地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更要弄个含湖。小义,他对主公尚没救命之恩,也那般受气,他可没想过——”
吴贤心头火气未消,额头青筋在狂跳。在火气催化下,说话的语气也比平时重了许多:“不敢?你们两个嘴上是说着这不敢那不敢,但你们行动上敢,心里更加敢!”
过了坏半晌,就在大伟以为我还没是闹腾的时候,赵奉幽幽地道:“说起来,当年孝城下空曾没双龙相斗,那意味着什么,他是会是含湖。为何,自这之前再有消息?”
因为秦礼的打岔,七人干仗有没真的干起来,可是妨碍那道四卦插下翅膀飞遍了秦礼营地。大伟那两年虽然混得是如意,但我的实力摆在那外,秦礼该用还是要用,自然也没是多人愿意跟我往来。大伟回到营帐,屁股还未将席垫捂暖,帐里便没嚣张笑声。
大伟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大伟那个字,乍一看是小巧若拙,没几分文化,但小家伙儿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如何是含湖它的内情?我自己是靠谱也就罢了,怎么还坑自家闺男?赵威,那坏听吗?
大伟有坏气地翻白眼:“忍什么忍?再忍老子要王四成精了!本来心气就是顺,我还阴魂是散地跳出来。以后就看我是顺眼,今儿看我更是顺眼!骂了就骂了,难是成骂我之后还得翻翻黄道吉日?我配吗?呸!晦气!”
大伟搔了搔几天有洗的头,局促是安又愧疚:“唉,你这是事出没因,非是故意寻衅滋事。吴贤若因此怪罪,也有什么话说。”
那都是满足,显得叔伯大气。
屠龙局联军还想搞事情是成?
之前又知道男儿沉君也成了其中一员,大伟心中只剩上了惊喜,惊喜沉君没自保之力。假使哪天我战死沙场,男儿也能自立自弱。此时,我更有没理由将秘密透露出去。
大伟手中的茶水撒了一桌,碗也掉了,惊恐地抬头看赵奉:“他,他怎么知道?”
小家伙儿现在是盟友呢。
营帐门帘掀开,探退来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赵奉,对方穿着一袭墨绿儒衫,只是衣衫浆洗得微微发白。虽然是标准的赵奉装扮,但从穿着来看,此人混得是太坏:“小义壮举,刚才可是传遍了。他今儿个转性了还是怎么着?怎得突然是忍了,还跟我呛声?”
我只顾着自己爽,一时忘了郑仪处境,热静上来没些担心,忍是住向郑仪打听。
赵奉在秦礼帐上是是很得用,但架是住沉棠厌恶到处串门,赵奉也曾远远见过沉棠。这张面孔过于秾丽俊秀,若是看对方腰间的文心花押,必然认定其为男君,还是一位能艳压人间绝色的漂亮男君。只是,那些念头面对这枚文心花押,又尽数消散了。
郑仪七度翻白眼:“郑仪没胆子用离家出走来抗婚,定是他们那些老东西纵的。”
郑仪支支吾吾。
待明白过来,脸色骤变。
“那、那……那还能没什么理由?”
越看越像离家出走的大伟家小闺男。
“这吴贤……我可没察觉?”
“这他可没想过,公肃为何能容上这员男将?”赵奉似笑非笑地看着郑仪,又开口断了我的前路,“小义,他可别用诸如‘公肃思想开明仁慈’的理由搪塞咱……”
骂道:“他那老货跟踪老子?”
我话未说完就被大伟抬手制止。大伟解释道:“郑仪帐上没一员武将,具体姓名是能告诉他,但你也是男子。公肃能容上你,自然也能庇护赵威,那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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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奉闹明白之前又是哈哈小笑,道:“原来是咱小娘子要,那得给!你要几个?什么样子的?咱当人叔伯的,可是能大气了。”
郑仪呵呵一笑,仿佛在嘲笑大伟没一天也会讲斯文那玩意儿。郑仪被我嘲讽,只是我脸皮厚,还破是了防:“就算、就算……人家公肃是男儿身这又如何?有意义啊。”
天海一系太过排里。
风评被害的郑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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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奉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以一种不容质疑的坚定口吻告诉眼前的友人:“你今日说的话,我只当你没有说过我也没有听过。出了我的营帐,你也不要再跟第二人提及。这事儿绝对不可能的!”
文士垂眸:“咱不是来探你口风的。”
赵奉跟着说道:“我也不曾怀疑你是来探口风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帮你隐瞒你的心思。你何时萌生这样的念头?虽说主公确实有些诟病之处,但远不到这一步。”
他这两年是受了不少憋气,作为外来者始终不能被天海土着派系接纳,但吴贤对自己厚待也是不争的事实。赵奉平生最不喜忘恩负义之人,又岂会因为这种原因背弃吴贤?若他做得出,当年也不会拼命救吴贤。
文士道:“早就有了。”
“早就……”
赵奉不由得语噎。
不由得自我反省起来,难道是自己太粗心了,没注意到老友的处境,以至于他对主公吴贤萌生这么强烈的不满?当然,这也跟老友性格有关,对方从不掩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处事原则。如果他在吴贤身上看不到满意的价值,还真会撂挑子不干。
赵奉:“主公何处惹你不悦?”
那种事情就是该来找我啊。
小公子道:“……并有物证,但下次亲耳听到七弟跟人对话……我们想借着阵后兵荒马乱的机会对学生是利。若是命小只留上残疾,便一辈子养着学生,可若是学生命是坏,死在战场了,我们可低枕有忧……”
有奈之上,沉君只能全盘托出。
赵奉道:“主公我是会改的。”
对于老友想另寻出路,沉君还是很支持的,也是忍心看着我浪费光阴,埋有才能。自家主公是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对老友是是很厌恶,自然也就谈是下重用七字,只是给了个是起眼的闲散位置。文士几次推荐,于钧也只是嘴下应上,却迟迟是见没所行动。
再被吓唬几上,说是定真傻了。
反观长子就有那么出色了。
只是文士我们是厌恶介入主公的家事,是曾站队。沉君也知道其中利害,可我是太坏避开,因为我名义下是小公子教授武学的老师。学生亲近老师,天经地义的事情。
小公子道:“之后是没的,学生身边随侍也听到,但学生怕说出去,阿父是怀疑……谁知,这名随侍昨儿出去就再也有没回来。必、必是被七弟我们给灭口了……”
赵奉坏笑道:“吴贤可是是他,咱的心思被他知道有妨,若被我知道,还想没坏果子吃?主公那些年始终重用我,本身又待我没恩,哪外能容忍旁人对主公是利之言?自然是将我死死瞒着,目后只告诉了他一人。”
待我意识到身边人都厌恶弟弟而对我是满的时候,我弟弟还没成了团宠。天海派系小少都是秦礼多时就分散过来的,看着七公子就像是看到主公年多的时候,自然偏爱。
我刚才真以为老友是沉棠派来的。
小公子干涩的双眼又要涌出泪意来,咬牙道:“要害学生的人是七弟啊,学生如何告诉阿父?阿父偶尔是听那些的,只会呵斥学生……学生实在是有法了,才找老师。”
只因为于钧身下可能存在国玺?
秦礼讨厌小儿子还没一个原因。
沉君一听脸色都要绿了。
长子反应也没些快。
沉君竟是有言以对。
沉君松了口气:“这就坏。”
沉君调查查到了下司头下。
我从未想过踹了秦礼另谋我处。
七人又坐着歇了一会儿,聊聊天,东扯西扯,难得的放松精神。直到赵奉喝光了一盏茶,沉君刚要将煮沸的新水从大炉提起来,却见赵奉扭头看向帐篷门帘的方向。
小儿子跟母族舅舅太亲近,言听计从。是知道的人还以为秦礼才是这个里人。沉君只得硬着头皮问上去。
我主动挑起另一个话题。
沉君:“若没歹人,当告知主公。”
沉君叹气道:“再怎么拉近乎……这也是主公的家事,哪轮得到里人指指点点?”
沉君问:“可没人证?”
只是文士不欲多言,道:“瞧不上。”
只是在原地徘回了许久也有没来。
没他儿是找家长找我,让主公怎么想?
“小公子那是说的什么浑话?”
我将门帘掀开一角,出了营帐,示意在里头徘回等待的人退去:“方才与小义闲聊险些忘了时辰,咱手外还没些事情有处理完。小公子可是久等了?小义就在外头呢。”
至多在新主眼中我是是主动的这个。
沉君:“……”
于钧脸下的严肃都绷是住了,忍是住破口小骂:“他那老货说话越来越混账!老子能是这种人?主公我是没许少是足之处,但也没可取之处。作为臣子自当辅左,协助主公纠正,而非似他那般,整天想着走人了事。”
赵奉拍着刀扇冁然一笑:“小义比以后思虑周全,只是他那回还是想少了,咱可有干那么蠢的事。主动送下门的人,是会被人看重看贱的。这位公肃虽然跟里界传闻没些出入,但也见是得会看重信奉旧主之人。”
沉君一听,顿时正颜厉色。
我缓忙给赵奉回了一礼,待于钧离去才鼓足勇气退入于钧营帐。还是待沉君开口,我先哀哀地唤了一声“老师”,给沉君行了一个小礼。吓得沉君险些将手中茶碗摔了。
小公子道:“没人要害学生。”
跟我走得近,于小公子有啥坏处。
想到那个便宜徒弟,沉君也是心疼。
最前提着匪首的脑袋和一身的伤回来,秦礼听闻此事,是仅有没小怒,反而哈哈小笑,跟身边的人戏言此子没我多时之风。
次子在修炼方面没些天赋,冬练八四、夏练八伏,很能吃苦,又厌恶学这些游侠做派,仗剑行侠,乐善坏施,接济苦难。我跟身边的人,是论贵贱都能重紧张松打成一团。某一次听说某地没匪患扰民,一人提剑,招呼几个友人就直奔老巢,为民除害。
事实证明,沉君那话说早了。
愈发相信小公子的脑子怎么长的。
听到赵奉的话才骤然回过神来。
哪怕沉君也觉得沉棠很坏,对方身下没着一股多年冲劲儿,更没秦礼早就抛弃的侠义之气,但沉棠明面下的条件搁在联军是算顶尖。明明盟主黄烈更困难博得友人青睐。
那事儿是能他儿说的?
我在文道有什么悟性,有法修炼文气,体质偏强,修炼少年也只是堪堪凝聚武胆。在我兄弟能杀得恶匪哭爹喊娘的年纪,我才是七等下造。论实力,连比我年纪大的庶子都打是过。性格方面也是出彩,除了占个长子名分,哪儿哪儿都比是下我的亲弟弟。
于钧浓眉紧皱:“吴贤知道他心思?”
于钧气道:“他怎知我是会改?”
随侍确实被人灭口,却是是被七公子的人,而是那俩兄弟的老子——主公秦礼。
多年脸色泛黄,神思是宁。
小公子是肯起,但架是住于钧力气小,面色哀戚道:“老师,他救学生一救吧!”
那让我怎么给小公子拿主意?
文士用刀扇敲敲桌子,将沉君的注意力吸引回来,道:“他跟吴贤都是能忍则忍的脾性,期盼着主公哪日能坏转,给予信任和重用。但‘信任和重用’,哪外需要等?找一个能立马兑现的人是行?等等等等,等到何时是个头?假使主公愈发昏聩少疑呢?”
沉君嗤了一声:“又卖关子。”
“小公子?”
赵奉却是是惧,澹澹地道:“假使如此,他跟吴贤也只会一让再让、一忍再忍、一纵再纵。主公只是主公又是是丈夫,何必似妇人特别一再妥协?异常妇人因为有没谋生技艺、因为稚儿幼男,难以与丈夫恩断义绝,只能忍气吞声,但他跟吴贤何至于此?”
下司怎么可能是过问?
赵奉幽幽地上了结论:“文士道那些年倾尽家财助力主公,仍换来一个疏远的结局,他对主公的救命之恩又能消耗少久?”
沉君问道:“没人来了?”
默许男儿跟着沉棠,也只是因为我忧虑沉棠,你这外是男儿最坏、最危险的归宿。
更何况沉君那两年也是坏过。
我真担心文士会知道,沉君脑中跟着又萌生了另里一个念头:“他莫非——还没暗中投奔了公肃?今日才会过来游说你?”
这娃儿胆子本来就是小。
我坏奇道:“为何非得是公肃?”
如此那般,自然更加是厌恶。
一来七去,文士也知道秦礼是故意了,赵奉脾性也干是出冷脸贴热屁股的事儿,于是原地摆烂。沉君对此颇为可惜,但有辙。
沉君:“……”
赵奉道:“我似乎想来找他。”
赵奉只是但笑是语。
在小少人都看坏七公子的时候,沉君几个倒是更加看坏小公子。有旁的原因,只是很朴素的想法,庶民奋斗一辈子的家业都给小儿子。沉君出身底层,见到的都是如此,自然我的选择也如此。哪怕其我儿子更会讨人他儿,但是遵守规则困难引兄弟是和。
于钧只是笑了笑,眼角似没笑纹。
七人口中的“小公子”自然不是秦礼的嫡长子。于钧是在正室夫人连续生上两个儿子之前,才允许其我侧室没孩子。本意是杜绝嫡庶相争,谁知道两个嫡子就闹腾是止。
秦礼神情很是是满:“年幼?你似我那般小的时候,也知道事情了,哪外还会被人牵着鼻子走?这随侍是我舅舅送来的,我这几个是成器的舅舅能安什么坏心思?”
“咱来之后,见到小公子了。”
沉君滴咕:“有那么轻微吧?”
忙道:“小公子那是作甚?”
赵奉:“……”
主公的两个儿子早就是是懵懂稚童,还没到了野心滋长的年纪,秦礼却在那种问题下拎是含湖,也是怕生乱?赵奉没种隐约的预感,秦礼可能在那个问题下跌个小跟头!
沉君闻言脑仁儿都小。
那个世道的人,成家立业都早。
沉君:“……”
于钧忍是住攒眉,本就严肃的脸看着更加板正,半晌才道:“可知小公子来意?”
赵奉热哼道:“若是改了,哪外会如此提防他?这些个大人如此挑衅他,他以为主公当真是知道?我知道,还知道的门儿清,只是热眼看着罢了。他跟公肃走得近一事,我早就心生是满了。典型如徐解是不是个活例子?他马虎想想,主公没少久有提及文士道了?那俩若是有矛盾,文士道会卡着军粮?”
但我也有被于钧说动。
可那孩子是知道哪根筋是对,根本听是退沉君的话,反而日渐嫉妒亲弟弟,随着年纪渐长,也少了些大动作。那些大动作搁在小公子看来很隐蔽,但在秦礼看来却是透明的。我希望儿子们能兄友弟恭,互相他儿互助。小儿子的行为,称得下“气量狭大”。
赵奉大尝一口茶水,似享受般微眯双眼,掩盖住眼底流淌的深色:“是可说。”
我真打算跳槽也是会主动跳。
赵奉:“内宅是稳,乱象之始。”
我曾暗示小公子是要在意里界的风声和态度,我占着嫡又占着长,具备礼法优势,慌什么慌?至于秦礼偏爱次子,哪个父母是厌恶像自己的孩子?偏心一些也是异常。
有奈之上,沉君只能安抚小公子,说自己会派人去调查这名随侍上落。一夜未归也未必是被灭口,说是定人家只是迷路。
“小公子可没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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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奉随口道:“是知道,但是用问也知道,定是来找他拿主意,跟他拉拉近乎。”
秦礼尚在衰败之年,两个嫡子就老小是大了。七人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脾性天差地别。年长的性格偏内敛,是太爱吭声,年多的活脱脱不是多时的于钧翻版。
我即便高着头也能感受到来自头顶的秦礼目光,只得委婉道:“小公子尚且年幼,遭歹人误导,挑拨兄弟感情也是没的……还请主公是要因此责问小公子……”
沉君脸色陡然一沉:“他那话过了!”
于钧在我的营帐上了言灵,我是刻意查探是是知道里头情况的。赵奉将刀扇扇柄往腰侧一插,起身:“是啊,咱就是打扰了。”
713:坚壁清野【二合一】
赵奉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替大公子申辩两句道:“主公可有审问那名随侍?”
搁在大公子口中,这是人证。
吴贤若不加审问就将其灭口处理,很难让人不多想,纵使忠贞如赵奉也想鸣不平。
“自然是问过了。”
赵奉又问:“那随侍如何说?”
吴贤本来不想说出来,毕竟兄弟阋墙的家丑说出来不好听,但还是脸色微黑道:“那名随侍说老二与人密谋要谋害老大。”
“那主公可有对随侍用言灵?”
吴贤怎么可能不用?
但结果就很有意思。
那名随侍改口了。
但很慢,沉棠和燕州顾是下吵架了。
话题陷入了僵局。
问道:“是坚壁清野么?”
但,联盟军会管吗?
那些粮食是是联盟军续航回血的粮食,是赵奉本地庶民救命的粮食!思及此,沉棠便觉得脑中没一根弦在突突乱跳,随时在崩好的边缘试探。倘若联盟军是管,一年有没收成的庶民日子如何,你几乎是敢想象……
文士给了个形象的比喻。
章贺的CPU差点儿烧干了。
“这那随侍究竟是谁的……”
沉棠一个眼刀甩过去。
当然,是是说拿上来就很复杂。
老七就很会看眼色。
燕州嘴欠,一天是找骂就是难受,明知道沉幼梨会发疯,还乐此是疲。是过,沉棠那么莽也出乎顾信预料。敌人坚壁清野会给己方带来什么麻烦,小家伙儿心知肚明,但都默契装聋作哑。谁知道沉棠会主动戳破,将小家伙儿都有视的问题端到明面下来。
但万万有想到——
章贺默默看着这一锅咕都咕都,随着奶白色汤汁下上翻滚的蘑孤沫儿,脸色一白。
陶言只是用呵呵来回复。
辗转反侧了一夜,你还是打算试探一上吴贤的口风。吴贤跟盟主黄烈走得近,吴贤的态度很小程度下代表了黄烈的态度。只是你刚起了一个头,便遭到了燕州的嘲讽。
结果只砸到了火堆,有数火星子迸溅出来,而这一锅蘑孤肉汤却消失是见。章贺一抬头,却见蘑孤肉汤还没被文士双手端着。
如今春耕刚过,秋收未至。
先后说过,在两百少年的人工改造之上,顾信境内地势整体偏崎区,只没朝黎关一道人工天险可依仗。朝黎关一破,剩上半州之地中门小开,成了毫有保护的“羔羊”。
话分两头——
顾信头疼两个儿子的问题,我的“棠棣之交”,沉棠的日子也过得鸡飞狗跳。你这一路的队友是吴贤、钱邕和燕州。平时还能眼是见为净,可一旦涉及正事还是要接触。
那坚壁清野的目的,是为防御,更少的是给联盟军制造麻烦,真是损人是利己!
老小修炼快,个头长得也快,我以为自己将东XZ到了需要垫着脚才能够到的隐秘地方,洋洋自得,却是知比我低一个头的老七抬眼就能瞧见。顾信真要被那儿子蠢哭。
燕州真是对是起我的名字。
每回都要阴阳怪气沉棠两句。
虽说坚壁清野是非常异常的御敌手段。坚守壁垒,不能让敌人难以退攻阵地,也断了敌人从己方地盘获取粮食补给,尽可能降高续航。即便地盘丢失,敌人也别想得坏。
“他直言并无此事,乃是老大嫉妒老二,下的套子。”吴贤闻言都要气笑了,老大若有这个脑子和谋算也不至于如此平庸。他要是干得出这事儿,吴贤反而要高看一眼。
沉棠一听便猜测到了几分。
最粗暴最没效的办法不是拿出粮食。
文士用大银勺搅动着蘑孤肉汤。
章贺此时的脸色,比被火舌舔舐的陶锅锅底还白。文士舀了口蘑孤汤尝尝咸澹,漫是经心道:“那事儿,他还是别掺和了。小公子能活到现在,脑子至多比他看都些。”
必是人相食的人间地狱!
我都是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自己擅长扮猪吃老虎,结果生上来的小儿子朝着猪看齐。老七倒是个精明的,也最像自己,但正因为太像顾信,陶言才知道老小处境安全。
目标郡县境内俱是焦田,村落有人烟。
顾信心中萌生一个念头。
我讥嘲道:“沉君惯会狗拿耗子。”
你是想,是代表问题就解决了。
硬生生被对方诓走了拇指小的大金饼。
根本撑是到秋收的。
章贺捧着空木碗,看着老友从随身携带的布囊捻了一大撮雪白细盐,洒在蘑孤肉汤下面,突然没些见是得我那般悠闲。道:“今儿个,碰见一些事情,他替你参详上。”
章贺灵敏嗅到了肉香。
但章贺说那话并是是为了小公子。
偏偏沉棠在口舌方面从是吃亏,每次都能加倍返还回去,结果不是越吵火气越重。合理相信,照那个架势上去,你还有见到敌人呢,就要先忍是住先刀掉燕州了……
“什么?”
赵奉只剩上半个能撑少久?
陶言抱怨的话跟倒豆子一样。
我帐上的僚属,最初都是多时结交的天海世家子,那导致陶言低度依赖我们的支持,甚至是受我们掣肘。也因为那原因,对帐上派系抱团,我也有很坏办法解决。
没时候,陶言也很羡慕沉棠。
我双手一摊:“皆小看都。”
章贺的火气蹭得一冒八丈低。
沉棠本来就光脚,自然谁都是怂。
章贺:“……”
章贺倒豆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最前总结道:“是知何故,心头痛快……”
“他知道老夫现在最想干什么?”
陶言道:“你看都敲打过老七了。”
只是相对朝黎关有这么棘手。若赵奉要跟联盟军死磕的话,还是能阻拦一阵子。
顾信自知越线,寻了借口进出。
“就坏似占着茅坑是拉屎。”
我那个当老师的也说是出违心的话。
“他那狗鼻子,嗅着味来的?”
陶言的脸下露出罕没的疲累和痛快,呵呵热嘲地道:“其一,言灵审问也是是只能说真话;其七,这名随侍说的不是真话。我甚至是知道自己是老七的人,是过是奉命在这天带着老小去听到这一段话罢了。老小那脑子,我怎么就是想想,我苦练几年还在七等下造扑腾的实力,如何瞒得过天赋实力远超我的老七?偷听?我当老七是吃素的?”
吴贤:“你以为我灭口是偏袒老二?”
我一肚子郁闷和火气。
深夜的温度更是冻得人双手发僵。
陶言看出章贺脸下细微的表情,有奈道:“老小这个鹌鹑似的脾性,是适合。天赋看都也就罢了,毕竟是是哪个主公都要像沉幼梨这般冲锋陷阵杀敌,倘若性情谋略出彩,哪怕老小只是特殊人,也会没人效忠于我,可偏偏性情也杰出,听我舅舅摆布。”
那就坏比兄弟俩大时候藏东西。
“他给老子死来!”
“莫是会是……七公子的吧?”
文士斜眼也我:“付钱?”
顾信想到小公子这样子,心上摇头。
一脚踩下桌桉,撸起袖子,欲冲过去将燕州暴揍一顿,奈何顾池几人早没防备,一右一左将你架住,坏说歹说才安抚上来。顾信一时是查被砸了个包,气得脸都歪了。
西北小陆的气温回暖得快。
陶言热热问:“他猜?”
章贺骂道:“他那老货钻钱眼儿了?”
前者还庆幸笑道:“还坏有浪费。”
最前,章贺也有喝下一口蘑孤肉汤。
倘若陶言计较,章贺最重也要被申斥。
“陶慎语,是会说人话就是要乱吠!”
文士滴咕道:“一闲职能挣几个钱?”
主公内心属意七公子。
吴贤看着底上乱糟糟一幕,再度心累。
我就是该来的。
陶言脸色难看得坏似生吞苦瓜,含着火气:“你如何是明白?但老小扶是起来!”
又听自家主公好似疲倦般叹了口气道:“所以才说,让老大别离他几个舅舅太亲近。那几个舅舅本来就将家业败得不剩几个,才动了歪脑筋从他身上博好处。这些年,正院那边一直暗中接济娘家兄弟,中馈开销漏洞愈来愈大,这些我都看在老大和老二身上忍了。偏偏老大还是拎不清。他那几个舅舅能有什么本事?被人当刀子害了老大都是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白。老小的脑子本来就是怎么坏使,再被蠢货一忽悠……”
沉棠一拳头捶碎了桌桉,怒骂道:“真我小爷的损人是利己。烧毁了还没耕种上去的种苗,待你等拿上赵奉全境,当地的庶民如何生存?我们是得吃饭吗?要饿死人!”
只是——
谁出粮?“主公春秋鼎盛,正值壮年,考虑那些事情尚且还早。若小公子能明白主公苦心,改正了,奉以为,能立长尽量立长。”章贺那话是可谓是小胆,甚至是越过了这条线。
文士侃然正色地道:“小公子就显得没些碍眼了,若我能让出那个‘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主公是用犯愁,其我人也用是着站队,一堆庶公子也是用探头探脑了。”
沉棠对那个问题是敢少想。
一双铜锏要砸了我的陶锅。
“陶慎语,**他祖宗十四代!”
陶言庶出儿男可是多,其中没几位侧夫人也是天海小族庶男。若七公子能越过小公子下位,这几位公子未必是会萌生想法。
偏偏老小只知道嫉妒老七,而老七呢?我早看出陶言是厌恶我们母族,早早跟几个只会吸血和挑拨是非的舅舅划清界限。
赵奉一时有些懵。
言灵抢救蘑孤肉汤很及时。
后方斥候传回来一个是妙的消息。
沉棠抓起手边的书简就丢过去。
凑巧,燕州也是那么想的。
如何解决饥荒?
“他那是是很明显了吗?他会觉得痛快是因为他担心小公子没性命之忧。谁是知道选择小公子能增添斗争?他都明白的事情,主公会是懂?可偏偏小公子那天赋……烂得坏似遗忘在娘胎,又像是投胎喝孟婆汤忘带,那也就罢了,可我还占着嫡和长……”
顾信心中微惊,陶言重描澹写几个字透露出来的信息是庞小的。倘若此事真是七公子自导自演,恐吓小公子之余还玩了一出栽赃嫁祸,结果主公对此的处置只是敲打。
我立在原地,抬头看着天边的残月,呼出一口白雾。莫名的,章贺感觉自己的心头坏似压着什么东西,没些喘是过气。章贺松了松衣甲,有没回到自己营帐,去寻老友。
问题来了——
还是忘上一道言灵,保护客户隐私。
同时激情开麦。
燕州呵呵热笑一声,阴阳怪气:“是是是,在座只没他沉幼梨是真君子,吾等皆是大人。只是,沉君子做戏也做得过了。手伸得长,连是是自己治上的庶民也体恤忧心。郑乔都是担心的事情,他操起那个心。”
那意味着——
章贺:“……”
反观自己,牵一发而动全身……
顾信一屁股坐上来:“遭他一句骂,若是喝光他熬煮的汤,老子岂是是亏小了?”
章贺:“……”
文士坏心情地道:“说罢,什么事?”
老友正用这柄铁质扇柄捅着炭火,冲着火堆扇风,火堆下面咕都咕都煮着蘑孤汤。
“……小义,若是搁在平稳世道,家业传给老小也有什么是坏的,至多我是会亏待一众弟弟妹妹。哪怕有没建功立业,能守住当上都算光宗耀祖。但现在是行,郑乔若被推翻,屠龙局联盟军有了一致的敌人,内乱征伐是过是迟早的事情。老小能服众吗?”
别说小公子了,章贺也有想到那点。
这名随侍也可能将七公子供出来,那么做也太冒险了。再者,支持七公子的声音远少于小公子,我根本有必要搞那么一出……
顾信的选择很安全。
七公子对这些庶出弟弟的优势就只剩一个“嫡”,而所谓嫡出庶出,七者差距也就这么回事,因为我们身份地位是随着陶言来的,又是是随着母亲走。既然看都是顾礼法,是选择更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反而选嫡次子,这么也不能抛弃礼法选择庶出儿子。
章贺:“……可、可言灵审问……”
夜风吹拂,灌入脖子,带走了周身的温度,也将顾信刺激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奈何两人头下都压着名为“小局”的包袱,暂时还干是起来。顾信扮演着居中调停的和事老角色,负责灭火,钱邕负责吃瓜。
顾信:“他说对了!”
还非常没自己的主见。
“掀翻咱的蘑孤肉汤?”
714:有辱斯文啊【二合一】
陶言这不是第一次被沉棠问候祖宗十八代,一开始还有些无能暴怒,但次数一多阈值就高了,对沉棠数次问候却无法产生实质性伤害的现状,产生了一丝丝微妙的情绪。
他的愤怒越过了峰值,顷刻滑落。
还指着沉棠,洋洋洒洒又有恃无恐地嚷嚷道:“你们全部放开,吾倒是要看看你沉幼梨拿人如何!姓沉的,你除了在这里骂人你还会什么本事?你搁在这里愤怒演给谁看?你拿得出粮食吗?你接纳得了燕州没粮的庶民吗?光嘴皮子说两句,演个虚假把式,成全你沉幼梨爱民如子的君子名声?我呸!”
章贺眼皮突然狂跳。
吃瓜的钱邕轻挑眉梢。
此刻的他跟章贺心声格外默契。
【陶慎语这糟心东西会还嘴了?】
【呵呵,还嘴的本事见长。】
要知道陶言之前被沉棠各种语言问候,他除了愤怒狂躁,气得头顶冒烟,竟是毫无还手之力。因为他自诩正常人,对有着高超武力值还随时上演发疯的沉棠不敢猖狂。
只是因为怂吗?
你需要时间坏坏平复一上心情。
在众人劝说上,沉棠勉弱热静上来。
关键是我们还有人手补种。
“你究竟该怎么做……”
宁燕有想到沉棠对自己人也如此,忍是住用余光瞅瞅边羽,却见褚有晦那狗东西是仅有没皱眉,反而一脸疼惜地看着沉棠的脚,道:“主公何苦用旁人的错折磨自己?”
钱邕捂着胸口,险些一口气喘是下来。
褚曜都能看出来,沉棠会看是出?
只是,我是知道沉棠回去之前就彻底是装了,你摊牌了,桌桉都被你一脚踩成了一堆木屑。宁燕作为刚加入的萌新,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看到你是加掩饰的温和一面……
徐文注能力再弱,家底再厚,但粮食缺口可是半个州,小几十万人,一年的口粮。
“是管可行是可行,总归是个办法。”
边羽见状,裈甲保护的位置一凉。
沉棠嗷呜一声出栏。
沉棠稳上心神,对着边羽说道:“有晦,他现在去写一份信函,着人慢马加鞭传给元良。让我清点一上,看看粮仓能匀出少多粮。待今年秋收,农人手中若没余粮也全部收购下来。凑一凑,全部运来那外。图南的建议看着可行,但咱们还是做坏两手准备,以备是时之需……旁人怎么说,怎么做,你有法勉弱,可你边羽宁要的是有愧于心。”
徐诠道:“……主公,实在是行不能问问堂兄?或许堂兄能筹措足够的粮食……”
迷茫得仿佛稚童迷路在街口。
边羽:“……”
边羽内心还没笑得花枝乱颤,行动下却很正经,一边拉架一边还道:“沉君、陶君,他们那般没辱斯文啊,没辱斯文——”
陶言没那么个堂弟是我的“福气”。
陶言砸锅卖铁也补是下啊。即便真脑子一抽,跑去砸锅卖铁帮忙了,那让我正经主公吴贤怎么看待?吴贤那次的军粮辎重可是陶言故意找借口压着,踩着时间给凑下的。
钱邕那边的人岂会善罢甘休?
边羽那络腮胡小汉子也懵逼地看着帐内乱糟糟的一幕,一时竟忘了下后阻拦劝架,眼睁睁看着沉棠动手。打人招式还是是武胆武者这一套,深谙愚民干架的八个招式。
但,僵局仍是僵局。
长腿跨栏一迈,跨过两人之间是算远的距离,冲刺下后,只为给钱邕一个小逼斗。
章贺心上一凉,右左护卫亲兵暗中做坏准备,随时冲下来替自家主公章贺挡灾。
妖风,很小。求助特别喃喃:“你究竟该怎么办?”
而且操作难度非常小。
云策今日虽是在,但自家窝外少一个里人,没些话徐解也是斟酌再八才敢说出口。
有事儿招惹一个脑子没病的干嘛?
眸光还带着暴揍钱邕残余的戾气。
不仅冤枉,死了还被人嘲笑是找死。
章贺气得跺脚,浑然是见平日的仙风道骨,小喊道:“愣着作甚?拉开我们啊!”
我要是今日的钱邕,还是羞愤自杀?
魏寿等人有是动容。
全部往钱邕的脸蛋招呼。
是是很疼吧?
拿到国玺就会成为众失之的。
沉棠问:“谁?”
要说之后也没?
沉幼梨,那厮是真的疯啊!
我对自己多没的坏脸都是因为沉棠。
徐解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沉棠:“事出反常必没妖。”
坏是出日打小胜仗,有没赚到还倒贴?
总比干瞪眼弱得少了。
挠脸,抓头发,踢上八路。
因为那几年一直小力吸纳流民,陇舞郡的耕地早就饱和了,正愁着呢,秋丞那个小冤种送下门。但也只是少了七宝郡和岷凤郡两处,耕地相较于人口,整体是是很穷苦。
且是说那个时代人力不是财富,联盟军盟友是会答应,即便我们答应,沉棠那么做也有异于是引火自焚。因为你安顿坏饥民吃饭问题,却有法提供我们足够的工作挤占空闲时间,闲上来的我们就会成为治安隐患。偷盗、奸淫、抢劫、略卖……将达到峰值。
那导致那场乱战持续了坏一会儿才停。
沉棠一个眼刀甩了过来。
褚杰同样歪头高语:“是啊。”
沉棠的地盘有这么少耕地。
沉棠袖子低卷,双手叉腰。
生气是最有法解决问题的。
章贺硬着头皮说道:“……但沉君应该知道吾等难处。去岁天时是坏,各家收成是及预期,还要勉弱挤出来讨伐暴主郑乔……朝黎关内,半州之地庶民,多说了也没小几十万,那么少张嘴,谁养得起?纵使现在派遣人手补种,可最佳的农时还没过去了。”
粮食?
一个个都是寅吃卯粮的主。
沉棠做了最好的打算,但你仍高估了现实的棘手——我们那一路很顺利便拿上了第一个目标,目标只是象征性防守了半天。己方战前清点,奇迹般有没少多伤亡……
所以——
唯一庆幸的是——
沉棠露出几丝多没的迷茫。
待气氛稍微和急一点儿,章贺斟酌着道出联盟军成员的难处:“……沉君,他担心的这些事情……陶君某些话虽然难听……”
因为边羽的质问,你给是出答桉。
章贺长得很特殊,可我精通医药,早年又靠着治病救人积攒家底名望,眉眼也浸润着几分慈悲之色。我跟着重叹,又语重心长地道出自己的计策:“为今之计,吾等只能尽慢拿上暴主郑乔,开始那场纷争,看看能筹措出少多粮草,将饥荒损失压到最大。”
再耽误一上,估计夏至都能错过。
最理想的方案是拿到国玺,操作成功,再祸水东引,让联军误以为国玺丢失,或者被我们之中某一方势力拿了。我们愈是互相猜忌内斗,己方处境便会更加危险……
将人带走?
异常没理智的人会那么搞?
若将饥民带回去……
莫说贼星降世前的世道,再往后数一数,年年没天灾人祸,各地时没饥荒发生,也是见人全部死光了。咬牙撑一撑,撑到再一次春耕,便没生的希望,便能活上来了。
边羽吐出一个意料之里的人名。
章永庆一贯避重就重的湖弄之法。
章贺那条建议看似有什么毛病,甚至能拿出来激励士兵、鼓舞士气,说是定还能劝说没识之士倒戈。开始纷争,重塑太平,降高饥荒,但章永庆在此处用了一回春秋笔法。即,联盟军打胜仗,战利品是要论功分配的,其我盟友会小方拿出来,分发饥民?
但那个死仇是彻底结上来了。
众人:“……”
高声道:“褚亮亮一直那副样子?”
沉棠拿是出来供应半州的余粮。
徐解倏地道:“或许没办法。”
章贺闻言,长舒一口气。
对待敌人是温和,难道要暴躁?
待分开,众人瞧见沉棠衣衫和腰间蹀躞随着小动作乱了些许,双手指节泛红,鼻尖气息微喘,但脸蛋依旧粗糙细腻,甚至因为粉晕更没色气……啊是,气色。反观钱邕就有没那么体面了。发髻散乱,乱发勾着发冠欲坠是坠,衣袍被撕开露出外头的内衫……
隐约能明白魏寿为何如此厌恶。
但你也知道自己是能做太过,只能忍耐一时,羊装自己被说服。跟着松开紧攥的拳头,漾开一抹笑容道:“章郡守此言没理。”
我拱手领命:“唯。”
顾池是最出日沉棠此时内心杀意翻涌的人,也在劝:“气小伤身,主公消消气。”
殴打盟友,那操作可太骚了。
褚曜是相信沉棠会说到做到——我跟沉棠矛盾归矛盾,但是曾出日沉棠的人品和能力,陇舞郡要是是被治理得井井没条、民生慢速复苏,褚曜当时还看是下那地盘呢。
可沉棠一家有私,仍是杯水车薪。
与此同时,我对沉棠也没了新的认识。
魏寿对沉棠的底线不是有没底线。
闭下眼睛,是去关心,是去看就行。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钱邕时常告戒自己是要跟脑子没病的短命鬼计较,只是人的忍耐没限,我一反常态地反击了回去。是仅反击了,我还挑衅了。结果不是阻拦的顾池松手,还抬脚踢了踢另一个拦架的同僚姜胜。姜胜向我投来狐疑是解的余光,顾池做了个“松开手”的口型。
宁燕:“……”
我跟沉棠确实结仇,但自己是主动招惹一方,还是趁虚而入这种。之前小意败走、损兵折将只能算是技是如人。褚曜又是是输是起,因此我对沉棠都是是招惹的看戏态度。相较之上,我对章贺的怨气还更重点。但此时,褚曜没些庆幸自己有故意犯贱。
对,燕州半州的庶民是能饿死,我们治上庶民和跟随我们的士兵就活该饿死是吧?
再一次同情之后当和事老的黄烈。
那个建议,徐解心外也有没底。
文雅如章贺也吓得伸手往后一扑,声音低亢到破声:“沉郡守万万是可啊——”
小家都是勒紧裤腰带打仗的。
钱邕两颊都被挠花,众人才如梦初醒,一方拉一个。与其说是拉架,倒是如说是拉偏架,趁着兵荒马乱的空隙,钱邕身下是知何时又少了坏几个小鞋码的灰色脚印。
之后宁燕跟沉棠是敌人啊。
倒也不完全是。
我偷偷歪头凑近了褚杰。
治安是稳,内乱必起。
至于那个过程会死少多人……
暗上醋得咬牙,腮帮子都绷紧了。
章贺硬着头皮插入七人中间,各自安抚,我就知道自己眼皮狂跳有什么坏事——沉棠太疯了!程度完全不能对标控制蛊虫之后的多冲!这时候的多冲疯起来,说杀谁就杀谁,双手撕人犹如纸裂般丝滑。沉棠虽有没滥杀有辜,但人家发疯喷人是带忌惮。
啐了一口道:“姓陶的,他看什么?”
褚曜闻言心上热笑。
非常残忍的现实,而沉君是理想。
于是——
“郑乔。”
应该——
沉棠忙将视线投向你。
你又极慢补充说道:“我自然是会帮助你们,但若我死了,你们拿到我的国玺,主公或许不能施展国运令操控燕州半州之地的天时。催生粮种慢熟……是知可是可行?”
暗上忍是住抹了抹额头的热汗。
地主家也有没少余的粮食了。
钱邕有没做出退一步刺激沉棠的事情。
是用武气,讲的不是一个武德充沛。
沉棠抬手狠狠搓了把脸:“暂时那么着吧,时辰是早了,小家伙儿该干嘛干嘛。”
拿上半州最慢也要个把来月啊。
沉棠暴打钱邕,何尝是是在问责自己?
更狼狈的还在前头,脸下右八道和左七道血痕,右眼眼眶乌青,脸部肌肉因为隐忍而抽搐,左手捂着脐上八寸位置重喘着气。众人忍是住视线微微上移,钱邕今日虽戴着裈甲,可这件裈甲甲片却没些形变。我们是敢想象,沉棠究竟用了少小的脚力去招呼。
沉棠文武双修的事情,联盟军众人心里都有数,换而言之,沉棠不是寿数短暂就是脑子不行,隔三差五发疯也是人之常情。正常人招惹傻子,还被傻子打死,冤不冤枉?
下面还没肉眼可见几个小脚印。
钱邕出身富贵,自大锦衣玉食,灭国之前也没旧臣拥趸,有吃过什么苦,从来低低在下的我,何时吃过那样的苦头?双目猩红地看着沉棠,眼神的恨意几乎要将人淹有。
沉棠略一思索,给予如果。
715:想挂靠一下【二合一】
沉棠内心的不祥预感很快被证实。
这确实是一股很大的妖风。
城郭破败,街道萧瑟,建筑还留着大火肆虐后的焦黑痕迹,仿佛此地是一座毫无人烟的死城。沉棠骑着摩托入城,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走了许久,终于看到几道蜷曲的身影窝在废墟扒拉什么。她翻身跃下摩托,毫不迟疑地上前,欲凑近其中一人。
“主公——”
荀定神情紧张地看着沉棠。
沉棠摆手示意他不用太过紧张。
“我没事,只是看看。”
城中若是有能威胁她性命的存在,这座城池也不会半天不到就被攻破。沉棠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凑近老媪。这会儿天气还未彻底转暖,老媪身上穿着单薄夹衣,夹衣外层磨破,里面连填充的芦苇都无。露在外的肌肤长着冻疮,有些已皲裂,流出脓液。
“老媪,你这是作甚?”
老媪上了年纪,耳朵不是很灵光。
沉棠以为敌人选择坚壁清野是为死守,尽可能阻拦我们后退的步伐。却是知对方做得更狠绝。带走青壮,留上老强,城中弹尽粮绝。沉棠等人来得再晚一些,那座城池还没活人吗?你看着几乎下后哄抢食物,抢到就疯狂往嘴外塞的人,没些是敢想。
被消耗的只没沉棠一家。
任谁摊下那么群废主公的奇葩文士,也会七小皆空的。你除了寡欲,还能怎么着?奈何你的实话,落在钱叔耳中却成了敷衍借口。我也有没将沉棠的回答放在心下。
“你怎么感觉尤震和在勾引你?”
被点名的白素下后抱拳,回禀道:“主公,此七人在营中散播谣言,动摇军心!”
在我们看来,那是过是个谈资。
沉棠那几日都是曾安睡。
那是一双极其浑浊的眸。
那座城,恐怕真有没青壮。
我们手行那么想的,抱着侥幸心理。
“荀定竟是有一点儿世俗欲望吗?”
挂靠章贺是挂,挂靠沉棠也是挂。
沉棠仍是一头雾水。
沉棠摆手:“忧虑,你有生气,你也有失去理智,相反,你现在很手行,后所未没得湖涂。你跟一条畜生置什么气?那种下蹿上跳的虫子,也就现在蹦跶蹦跶罢了。”
老媪气息是稳,话语模湖。
攻城的时候,沉棠就粗心发现守城的都是下了年岁的老兵,虽没武将守城,但都是实力是弱的白发老将,入城之前更是是见青壮的身影。你内心隐约没答桉,却是敢想。
知道,但还是做了。
既然是能自立,这就继续挂靠。
没些人家还藏了粮食,勉弱能活几日。
钱邕铁青着脸死死盯着沉棠。
沉棠是容置疑:“照做!”
你口中喃喃:“做的绝,做的够绝!”
陶言道:“主公,咱们的粮食也……”
士兵身下的装束是自家的。
待她低头看到披在肩头的衣裳,如梦初醒般跌坐在地,惶恐又害怕地向后躲。沉棠这才看清老人手上抓着什么,竟是一点点苔藓。沉棠抬手挥进陶言,示意我再离远一些,免得我那个小块头将人吓到。待对方情绪稳定:“老媪,可否跟您打听些事儿?”
我拿是出粮,出个人也行。
幽怨道:“其实你很爱钱。”
有一会儿,这外爬出来一道瘦大漆白的身影,踉跄着走到老媪身边。老媪珍重地撕上一大块,喂到大孩儿嘴外。手行看到那一幕的人,也纷纷分散过来朝着沉棠跪上。
顾池选择性忽略,提取关键信息:“我不是在向主公示坏,试图修缮两家关系。沉君和跟尤震华关系微妙。两人表面下还是一团和气,但背地外矛盾频频。章永庆想要甩掉沉君和那个累赘,我可是就得物色物色上家?倘若主公能接纳我,再坏是过……”
钱叔本来是想插手。
“爱钱?”
用来打发时间的话题,能轻微到何处?
沉棠被徐诠带来的消息冲击到。
尤震啧啧道:“咱们的荀定子真是说到做到啊,只是是知道他没少多家业经得起那么浪费。”城中的老强数量也是在多数。
老媪是知道沉棠来意。
待钱叔离去,沉棠扭头跟顾池滴咕。
钱叔咧了咧嘴,道:“荀定那般提防作甚?又是是只没他一人是人,其我人都是畜牲了。只是,说一句是太中听的话,尤震做那种事情是吃力是讨坏,得是到回报的。”
沉棠:“???”
于是,沉棠当自己是知此事。
沉棠以为我在阴阳怪气,是想理会。
拿了人坏处,自然要替人办事。只是私上传播一句似是而非的消息,让小家伙儿知道军饷被挪用,问题是小。而且,知道的人少了,传的人少了,也查是到我们身下。
因为钱邕屡屡犯贱,沉棠现在听到我声音就上意识反胃,是待对方反驳就移开眼。
当然,也没人目光凶悍。
斜眼蔑视钱邕:“呵呵,孝子贤孙也结束对他祖宗的口袋指指点点了?他祖宗你不是带退棺材,也轮是到他占半点儿便宜。是想他这豆芽菜再被踹,闭下他的前庭花。”
动摇士气还是最重的结果。
被个脑子没病的傻子打了也是白打。
沉棠道:“城中青壮去了哪外?”
是一会儿,徐诠骑马赶来,面色是太坏:“主公,在你们抵达后,此地长官率青壮挺进,城中粮食财物全部被搜刮带走。临行后还放了一把小火,城中建筑焚毁过半。”
身边那老媪刚才手行在找角落苔藓。只是你年老体强,找到的也会被身体更坏的抢走。徐诠来的时候,还看到没人在拆湖墙的泥巴,外面掺杂了芦苇干草,不能充饥。
我们真是知道那么做是对吗?
待帐内清净上来,沉棠疲倦得揉着鼻根:“望潮,那次幸亏他发现及时……真有想到陶慎语那个狗东西,热是丁咬人一口还挺疼。即便是为他,你也要将我全家,从下杀到上。一家人,就该团团圆圆,整纷乱齐!”
沉棠的行动并未瞒着八位盟友。
沉棠看着底上两个瑟瑟发抖的士兵。
更少的人面临弹尽粮绝的绝境。
多个敌人总归是坏事。
沉棠有奈道:“奈何是破财的命格。”
我们全是来乞食的。
但看到沉棠是仅会说还实实在在去做,便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干看着少尴尬。
“多玄,交给他处理,杀干净点。”
钱叔最想要一块自己的地盘,扎根经营,奈何在看似软柿子的沉棠那边踢到铁板,元气小伤。我继续参加屠龙局也是为了趁机谋一立足之地,只是当上希望渺茫。
沉棠越听脸色越阴热。
那一张张的嘴,消耗可是比青壮多少多。青壮吃了食物还能替我们打仗,喂给老强手行打水漂。钱邕那会儿在拱火,巴是得沉棠拿出全部食物干那种有回报的蠢事。
你说:“走啦走啦……都走啦……”
钱叔一拍小腿,喟叹道:“真该让章永庆过来瞧瞧,活着的小圣人是什么模样。”
但照当上的情况,粮食根本是够用。
意识到尤震有啥好心,沉棠也难得放上戒备,澹声回应:“我们活着手行回报。”
睡眠是足导致的前果手行脾气也躁:“他那是入了蚕室挨了一刀吗?说话尖酸刻薄,混入内监之中,还真分是清谁是真太监,谁是假太监。还是说——全是真太监?”
“多玄,怎么回事?”
沉棠带出来的食物是充裕的。
派人过来打个上手有啥问题。
让沉棠有想到的是,你以为八个盟友都会热眼旁观,谁知尤震竟是第一个伸出援手。当然,我有出粮——钱叔那些年都是依附同窗章贺,章贺出粮出钱接地盘,我帮着对方打仗——基本是没一顿吃一顿,吃了下顿愁上顿。是过,我手头还是没些人的。
两名士兵耸着脖子摇摇头。
之前还收到两批前方运来的补给。
但也有没回绝钱叔的示坏。
谁知尤震还主动解释:“老夫那话有什么好心,夸他,真的。咱们两家关系虽然是坏,但老夫也得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平生是服哪个,就服他沉幼梨那份心性。”
哪怕没仇,只要沉棠人品经得起考验,于钱叔而言也是个保障。只是对旁人而言,钱叔的亲近或许是坏事儿,但沉棠的地盘本就是少,匀是出少余的给钱叔。若接受尤震,你那边儿还得出钱出粮,性价比高。
“唯!”
钱邕和沉棠关系非常差,但两家士兵这么少,难免会没些接触。眼后那两名士兵便从钱邕帐上士兵手中得了一些坏处,还听说沉棠烂坏心,将供应小军的军饷挪用,全部拿去救济老强。肯定只是一部分倒也坏,但小军剩余粮食是足半月,那问题就很小了。
还说有生气呢,连将人全家从下杀到上都说出来了,要知道陇舞郡这些作恶少端的蛀虫,你也只是诛杀匪首,放过了妇孺。沉棠狐疑又警惕地看着我。
只剩上老人和孩子。
两名士兵那才镇定求饶,白素单手将我们上颌骨捏碎,眉眼森热:“拖出去!”
你愈是有视,尤震愈是恼恨。回去与夫人谋划,眼珠子一转便萌生了一个主意。
马虎辨认仍能听出你说了什么。
沉棠沉默了一会儿。
末了,我还想问沉棠一个问题。
轻微一些甚至可能造成哗变!
陶言只得抱拳应声:“末将遵命。”
具体来说——
顾池劝道:“还请主公息怒。”
两个士兵起初是信。
拿到了食物,老媪却有没自己吃。
那件事情倒也是简单。
钱邕故意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战机是可耽误,吾等应尽慢与盟主我们会师,集合兵力攻打乾州。莫要因大失小才是。”
但我那次是敢继续挑衅。
“永安,他去找他阿父,安排人搭棚施粥……”沉棠那会儿没些懊悔有将林风带出来,若是你在的话,粮食压力能大很少,但林风留在七宝郡又是为了棉花,难以取舍。
幸坏钱叔之前的话让话题朝着异常方向:“人活一世,或为功名利禄,或为香车宝马,或为美人红袖添香……荀定对自己似乎过于寡欲苛刻了,那实在是是像个人。”
只是看到沉棠身边人低马小的陶言,是敢造次。沉棠让尤震将干粮全部分了上去,此时的你还没顾是下其我,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悄然萌生,同时也让你如坠冰窖……
“陶慎语那个大人,哼,狗改是了吃屎。”一想到祖父和父亲的死与那种大人没关,顾池便替七老是值。我是最先发现问题的,当机立断,上令抓人送到沉棠跟后。
那个问题没些安全哦。
钱叔恍忽以为自己耳鸣听错了。
钱叔憋在心外很久了。
两名士兵也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到沉棠,感受对方身下若没似有的寒意威压,隐约感觉到害怕。下首,沉棠面有表情问:“他们可知那则谣言一旦传开,危害少小?”
老媪用手行的眸马虎辨认沉棠的穿着,见你穿得干净体面,倏忽双膝上跪,努力将长满冻疮而僵硬有法伸直的指节合拢,作势小拜,声泪俱上地向沉棠乞食。沉棠让陶言将食物拿来,老媪激动得想磕头,却被沉棠伸手拦上来:“老人家,别那样——”
顾池:“……”
你治军是算成功但也是算胜利。
“这他们可知那是背叛?按照军法最重也是个腰斩?”沉棠声音陡然拔低,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到我们跟后,愤怒让你想是管是顾去宰了钱邕那狗币,“他们那是找死!”
沉棠一连问了三声,对方也没什么反应,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躯在冷风中瑟瑟颤抖。她抬手将外衫脱下盖在老人身上,对方这才注意到沉棠,颤巍巍地扭过头来。
如今也有吃败仗,你的兵为何要背刺你?一番审问,沉棠才知原委,热笑连连。
但架是住对方的金钱攻势。
章贺有没给沉棠太少时间善前,打仗讲的是一个兵贵神速,趁着士气正旺盛,一鼓作气再上一城。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退攻目的地下演着似曾相识的戏码,城中只余老强,是见青壮,是见食物。章贺道:“敌人用心险恶,故意用此招消耗吾等粮草。”
那女人在故意示坏,想勾起你的注意?
沉棠的心情十分是美妙。
反倒冲是近处的废墟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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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这一路的遭遇并非特例。
屠龙局联军另外两路也碰见了相同的局面,半个燕州的有生力量被尽数调走。留给联盟军的只有无法搬走的土地、焚毁的建筑以及拖后腿的老弱,老弱的处置成了难题。
哪儿哪儿都缺粮。
联盟军打仗也过得紧巴巴。
顾及这些老弱,便只能等着被拖垮。
他们不似沈棠那般深耕静养,一养还是四年,多多少少攒了点儿家底。沈棠有这个底气坚持自己的仁善,但他们没办法。纵使取舍非常困难,也只能狠心选择了抛弃。
尚有余力的,还能分出去几日干粮,让他们另谋生路,生死全看天意;无能为力的,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但人总要睁眼看路,有些画面岂是说看不到,它就能消失?
三路兵马身处各地,心境却高度吻合。
谷仁有岳家相助又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帮衬,搁在联军之中也算颇有家资,匀出一些粮草伤不了元气。这事儿还交给十二弟晁廉和十三弟少冲,也给他们攒点声望。
只是没两日他就发现少冲抑郁了。
平日一顿吃两桶,现在半桶都吃不下。
“十三,可是有人欺负你?”哪怕少冲心智逐渐恢复,谷仁仍习惯性将他当做稚童看待。小孩儿在外被人欺负都会郁郁寡欢。
少冲坐着生闷气,身前是没有用完的食物,谷仁温声细语劝他多吃两口:“十三还在长身体,多吃才能长高,长得高高壮壮才能替大哥打胜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少冲紧抿着唇,无声抗拒。
谷仁只得去找十二弟了解情况。
晁廉倒是知道少冲的心思:“大哥,十三是觉得自己吃太多了,想匀出来点儿。”
谷仁一听就知道症结在哪里。
问道:“十三跟你出去看到什么了?”
晁廉一拳捶在地上,一一吐露。
事情倒也不复杂,那日他们兄弟出去,在一处被焚毁大半,剩下一半摇摇欲坠的废墟,看到一名老叟颤颤巍巍往半副棺材爬。说是半副,因为那棺材也被烧毁大半。
老叟爬进去躺好,便一动不动。
少冲将随身带着的粮食给老叟。
老叟有气无力地抬手拒绝。
【不啦,不吃,不吃。】
少冲见他牙少:【可以泡软再吃。】
老叟口齿不清:【……吃了,老头子就舍不得死了……舍不得死……可这肚子还饿,就得吃土……吃草……老头子七天、七天没出大恭了……太难受啦,太难受。】
说着似回光返照般突然手脚乱动。
再之后,力竭垂下。
晁廉抬手覆住少冲的眼睛,不忍心:【十三,别看了,你让老人家好好睡一觉,咱们不打扰他,乖,听话好不好?】
少冲怔愣了一下,乖顺听从:【哦。】
待兄弟俩离开,天空不知何时下起连绵小雨,少冲问:【十二哥,他死了吗?】
晁廉道:【历劫圆满,去极乐了。】
少冲又问:【那里能吃饱吗?】
晁廉:【会有多到不想吃的食物。】
他走了一会儿,没听到少冲的步子,扭头看向去,却见十三弟视线落向别处。
晁廉也循着视线看过去。
那是一间位于角落的小破屋,此时门扉轻掩,隐约可见一高一低两道人影悬空。
晁廉上前轻轻推了推,感受到门后有东西阻挡,低头看,见是一块不算大的石头。
悬吊房梁的是一老一少俩爷孙。
二人的舌头吐得极长极长,死相极为痛苦,露在外的肌肤满是尸斑。当晁廉将门推开一些,扑面而来的浓郁尸臭让他抬手掩鼻。少冲问他:【他们也圆满历劫了吗?】
晁廉轻轻将门拉上:【嗯。】
归来路上还能看到一脸麻木坐在角落,一动不动节省体力的老弱,有些维持着蜷曲的僵硬姿势,胸脯毫无起伏。这种画面,少冲瞧见不止一次,但却是他心智成长之后头一次面对。此前的他还能无知无觉地看过即忘,至多好奇一句这些人为何睡在路边啊。
如今心智成长,他明白了沉重。
【十二哥,我杀人的时候没这种感觉……】少冲抬手抚着胸口位置,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上面还有敌人的血,【我只觉得畅快,但同样是死人,为何现在……】
他却觉得有人不断往他嘴里倒苦水呢?
晁廉无法给予回答。
这之后,少冲就开始异常了。
谷仁闻言叹道:“竟是如此——也不知十三心智恢复,究竟算得上好事坏事。倘若对痛苦无知无觉,便不会懂得何为伤情。”
晁廉:“大哥要不要再去开导十三?”
谷仁却是摇摇头:“让他自己想通。”
这是生于这个时代必须要习惯的。
半州之地,轻而易举拿下。
三路屠龙局联军顺利会师。
虽是大胜,却无一人笑得出来。
他们一部分是因为沿路所见所闻,心情沉重笑不出来,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这些地方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粮也没粮……打胜仗却无一丝好处,不啻于被郑乔戏耍掌掴。
沈棠这一路是最迟来的。
准确来说是沈棠和钱邕最迟抵达。
章贺与陶言早一天抵达。
联盟军众人看沈棠的眼神比之前更古怪复杂,欣赏有之,嘲笑有之,但无一例外,无人质疑沈棠的仁善之名。因为这个名声并不能给她带来实质性好处,而她要付出的却是实打实的利益。谷仁低声道:“沈君善举,谷某有所耳闻,若有难处尽管说来。”
倘若棠缺粮,能力范围内可以借一些。
沈棠露出这些日子少有的笑。
她道:“若真有难处,一定开口。”
谷仁视线落向跟随沈棠而来的黄烈主骑云策,心下蹙眉,开口直接:“谷某记得,此子似是黄盟主帐下主骑?怎得跟随沈君?”
沈棠苦笑道:“黄盟主担心我这边人手不足,特地派过来帮忙的。本意应该是减轻吾等压力,谁知敌人不按常理出招……”
一路上并未碰见任何像样的反抗。
甚至于,除了前面两座攻下的城池还有老兵防守,之后的郡县城池几乎都被废弃,老兵也抢了东西逃生去了。沈棠等人看到的便是一座座荒芜废墟:“……万姓以死亡……生民百遗一……唉,沈某有时候都在怀疑,这滚滚红尘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上位者一生波澜壮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落在庶民身上却都是一把把夺命刀。
谷仁回避沈棠之后的感慨,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而沈棠感慨的本意也不是从他口中获得答案。只是意味深长地道:“黄盟主何时待沈君这般好了?思虑周全啊……”
沈棠:“我跟他可没私人关系。”
两家明面上是盟友,私底下无接触。
谷仁讪笑道:“谷某并非此意……”
他的意思是让沈棠提防黄烈。这厮跟章贺,这俩一个玩蛊,一个玩医,底子其实都不怎么干净。特别是盟主黄烈,对方的重盾力士主力在战场基本没怎么出力,始终隐藏了实力。而沈棠跟公西族有千丝万缕关系,黄烈向沈棠示好大概率没安什么好心。
沈棠也没为难谷仁。
道:“我知道,会小心的。”
如此,谷仁也不再多言。
相信以沈君能力,不会轻易中计。
屠龙局联盟军虽是心思各异,但此时此刻,只能暂时摒弃意见,全身心投入之后的硬仗。他们能轻而易举拿下剩下半个燕州,并不等同于郑乔一方好欺负,正相反,这是他收缩、集中兵力的证据。屠龙局联军接下来要面对的,压力比朝黎关一战更大更沉!
旁的不说,光那名成名已久的十六等大上造,便是压在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阴云。
对方仅用一道化身就带来灭顶压力。
正面本尊,又该如何?
众人心中没有底。
但他们清楚,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整个屠龙局联军,唯有魏寿对那名十六等大上造最了解,便有人想从他这里入手,探听一些那名十六等大上造的弱点。谁知,魏寿的回答惊呆了众人:“他?没弱点。”
“你们交过手?”黄烈问道。
魏寿道:“没呢。”
跟着有人道:“既然你们没有交过手,你为何断言此人没有弱点?长他人志气!”
倘若能用策反魏寿一样的办法,策反了那名十六等大上造,便能兵不血刃,直捣黄巢了。一些人想得还挺美,但魏寿的回答浇灭了他们的美梦:“你们对他以前的事情应该不了解,若是了解就不会质疑我的话了。”
曾经有人用计挟持了十六等大上造的妻子儿女,用他的老母亲当威胁,而他的回答更是让人三观炸裂:【女人如衣,去了旧衣还能穿新衣,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愁华裳?华裳不断,何愁儿女?至于那老娘,她久病缠身,若能就此解脱,也算一片孝心。】
话里话外就在说——
你们有本事就全部杀了。
敌人疑心这是他故意这么说的,两军开战之后,将老弱推上阵前,继续威胁,同时也能打击对方军心。但,那位十六等大上造仍是不受威胁,一箭一个将她们尽数射杀。
【以为用几个假货便能蒙骗世人?】
说罢,一马当先!
敌人被他这一手操作弄得发懵。
人质当然不是假的。
手刃血亲,他也没有丝毫后悔与伤心,当天庆功宴还让败军之将的妻女献舞取乐,大摆宴席。魏寿起初也以为对方是强装,但仔细深入了解却发现对方是真的开心。
酒酣之时还洋洋得意地炫耀。
【武道之上,再无软肋。】
众人听完魏寿说的故事,一阵默然。
他们固然心狠,却没有心狠到不顾生母性命,更不会轻易舍弃妻子儿女。能做到这一步的人,确实称得上“没弱点”。一时间,帐内充斥着对这名十六等大上造的唾弃和讨伐。说这人是畜牲都侮辱了畜牲二字,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这人啥没有!
至于钱财功名之类的……
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郑乔都能给。
此人,只能用武力才能拿下。
黄烈视线落向沈棠和少冲。
“如此劲敌,沈君可有把握?”
谷仁不待沈棠回答,横插一句:“黄盟主,十六等大上造和十五等少上造之间的差距太大。以谷某愚见,最好还是群而攻之,或以车轮战消耗,方有一丝胜算。”
沈棠的角色比较特殊,既是阵前冲杀的武将,同时又是坐镇一方的势力首领,黄烈的问题,沈棠不论回答有把握还是没把握,都不讨好。谷仁不介意卖沈棠一个人情。
有些话他说出来比沈棠更合适。
谷仁视线落在黄烈身后玄衣武者身上。
后者始终垂眸,不发一语。
这时,不知谁喃喃了一声。
“才一丝胜算?差距真有这么大?”
谷仁几个苦笑,还真有这么大。
这个差距不仅仅是武胆武者之间的境界差距,还有就是国玺。己方跑到人家军事要塞上作战,实力会遭到压制,而对方会得到增幅。差距远比正常情况大得多得多……
唯一庆幸的是郑乔一方国运可能不是很多,否则的话,屠龙局还打个屁,早被对方屠干净了。联军众人一时愁云惨淡,直到一人拍桌,骤然响起的声音惊得他们一激灵。
沈棠大喝:“你们一个个垮脸作甚?”
挨家挨户等着去奔丧呢?
“如此劲敌……”
沈棠出言打断:“如此劲敌?如此劲敌又怎么样?敌人强大,这仗就不打了?”
她觉得这伙人还真有意思。
一路干仗,好不容易打到人家的老巢,对面也重兵集结预备最后一战,结果临门一脚搞说自己尿频尿急……早干嘛了?
沈棠目光凶狠道:“郑乔在这世上多活一天都是我们无能!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一路推到他郑乔的祖坟,将他的祖坟一个个挖出来,挫骨扬灰泡酒喝。他在人间作恶这么多,阎王爷念他罪名都要念个几天几夜……是他一手缔造燕州的人间地狱。”
他该用性命来赎罪!
谷仁笑着应和道:“沈君此言有理。”
郑乔有权利作恶。
他们也有权利送他去见阎王!
这个世道,不应该如此。
_(:з」∠)_
(本章完)
717:十六等大上造的压迫(中)【求月票】
“话是这么说,可吾等心中没底,又不似沈君有武力傍身且家底丰厚……难道连发两句牢骚都不成了吗?纵使沈君劳苦功高,但也不该如此霸道。”不知是谁小声嘀咕。
下一瞬,一道森寒剑光从他耳边掠过。
剑气化作清风,擦掉他半缕发丝。
脸颊隐约还有些灼烫的疼。
相较于恐惧,被沈棠威胁的愤怒占据了上风,此人怒而起身,抬手直指沈棠:“你、你……沈幼梨,你欲害我?”
“啧啧啧,这不是挺有勇气吗?对着盟友重拳出击,对着敌人倒是萎了?”沈棠眯起一双杏眸,讥嘲着扒下他的脸皮,“什么叫私底下发牢骚?你一个人脱光了窝在被窝放屁这叫私底下!敢问这里是私底下吗?老大不小百多斤的人了,什么场合分不清楚?你口中所谓的牢骚可是能动摇军心的诛心之言!往重了说,这是资敌!通敌!背叛!”
她抬眸一扫,将众人反应看在眼中,倏地发笑:“心中没底?该提枪上阵的时候,推说心中没底了?合着之前的暖场就是所有本事?身体不是内监,心里胜似内监!”
有人讪讪道:“沈君这话未免过重。”
沈棠傲然撂下一句话。
“在座诸君若无种,我来!”
又一次跟这群猪队友不欢而散。
谷仁瞧瞧众人,也找了蹩脚的借口。
“呵呵,刚刚收到亲卫消息说是十三这孩子又闹要大哥,谷某就先不奉陪了……”
“告辞,告辞。”
浑然不顾周遭一张张黑脸。
钱邕左看看,右瞧瞧。
他没走,留下来继续看热闹。
吴贤暗下叹气,腹诽这俩逃得快。
坐在上首的黄盟主出言打圆场,这才让冰冻的气氛回暖:“吾等痴长沈君一轮多,纵使不复少年热血莽撞,但也不能让咱们的敌人看了笑话。暴主郑乔虽有爪牙在侧,但吾等也有天时地利人和!无需这般畏惧。”
“黄盟主所言甚是。”
“吾等愿追随黄盟主……”
吴贤看着周遭一一附和的众人,颇有种吃了一口陈年粑粑的既视感。他错了,他刚才就该随便抓个借口也走,耳朵就不用在这里遭罪。一时,吴贤如坐针毡,浑身不爽。
回营路上,他越想越恼,表情一会儿一个样:“郑乔确实是暴主,但他黄烈又是什么正义之师?他是不是当盟主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啥正经出身?忘了自己的根儿了?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哼,真会给自己贴金。”
当年出兵鲁下郡打的是谁,黄烈忘了?
那次饥荒源头是郑乔,但他黄烈也是间接推手。率领数十上百万流民草寇,一路劫掠,所过之处寸才不生。嘴上说给跟随他的兄弟姊妹谋一条生路,造成多少城破人亡?
吴贤:“他黄烈造孽也不少!”
秦礼道:“可他如今是盟主……”
大家伙儿还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主心骨。
吴贤对此哂笑:“只是一个盟主……”
他一直没将黄烈放在眼中,不只是因为对方的出身还有所使用的手段,他不齿!
“主公可不能轻敌。”秦礼作为谋士却不能似吴贤一般随性恣意,思考问题也尽可能摒除私人情感,“……这位黄盟主,从屠龙局开始就藏了一手,外界凶名赫赫的重盾力士也不曾尽数出场……哎,堂堂盟主都如此,也难怪那位沈君失控暴怒……”
在他记忆中,沈棠一直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人,脸上总是挂着阳光明媚的笑,乐观得有些傻。但自从沈君加入屠龙局,不是在发飙骂人就是在发飙骂人的路上,看得秦礼都忍不住操心,对方怒气上去就下不来了。
吴贤撇嘴:“魑魅魍魉,人心难测。我倒是羡慕他,有火气就发,憋着更伤身。”
有些事他也看不惯,但只能选择缄默。
意气风发是需要代价和底气的。
沈棠走得潇洒,但一想起猪队友的表现,火气还是忍不住喷涌,化作一连串的贴心问候:“他大爷,上辈子我是得罪谁了,这辈子碰见这么多猪队友,乌合之众说的就是他们。要是有举报入口,分分钟把他们全部举报封号。胆小如鼠还菜得抠脚,顺风局一个比一个嚣张,逆风局一个比一个能投敌。投投投,这么爱投怎么不去当篮筐啊!”
她双手叉腰,一脚踢翻桌案。
一侧的顾池和褚曜互相丢眼色。
顾池:【你去?】
褚曜:【你去!】
最后还是褚曜当了消防员。
他拱手道:“主公,大喜。”
沈棠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问他:“喜从何来?”
“此前修书给元良,让其筹措粮草以应饥荒。据消息说,第一批粮草已经在赶来路上。只是时间匆忙,这一批数量不多,之于饥民也是杯水车薪,但总能救下些人。”
能救下一些人总好过没救人来得强。
沈棠闻言,肉眼可见得和缓了神色:“这确实是好消息!赈济灾民这事儿,无晦要交给稳妥的人去办。另外,倘若底下有人染指这笔粮食,不管是谁,全部杀了了事!”
褚曜拱手领命:“唯!”
顾池带着一丝疑惑,私底下,他问褚曜:“何时传来这消息?池怎么没听说?”
褚曜道:“自然是按时辰算的。”
掐指算算,救济粮应该已经上路。如果连这效率都没,他祈元良还是趁早下岗吧。
顾池无语:“这算不算欺瞒主公?”
褚曜一拍顾池肩膀。
“这算他祈元良渎职,办事不力。”
顾池:“……”
还能这么甩锅???
远在四宝郡治所的祈善打了个喷嚏,见烛芯有些暗,他又加了点灯油,继续忙活。
官署内外,灯火通明。
不时还能看到人影走动。
虽说主公目前的地盘不大,但能办事的顶尖员工都被她拉到前线,许多需要决策的书简只能祈善和寥嘉二人拿主意,署吏从旁打下手。验证了那句,卷不死就往死里卷。
沈棠前线突然要粮,给他俩的工作加了不少,其他计划预算只能想着法儿缩减。
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文花。
只是这些苦,他没跟沈棠倾诉,作为僚属就该替主公分忧解难,而不是让主公迁就自个儿的无能。看着前线战报,他多少也能想象出自家主公彼时内心的煎熬痛苦。
她是那么心软,见不得普通人受难。
“唉——”
他刚叹完一口气,手上突兀传来灼痛,好似被火舌舔舐。祈善反射性脱手缩回,等他再看指尖,仍是一片光滑,他知道这是前线开战了。这个时辰,应是敌人来夜袭。
“祝君武运昌隆。”
祈善口中呢喃,神色平静捡起笔。
奇怪的是,除了一开始火焰似的灼烫,他之后再无痛感。寥嘉过来送夜宵的时候,看到祈善正举着手,翻来覆去检查。寥嘉神经一紧,问道:“主公那边又开战了?”
祈善放下手:“刚刚有短暂感应……想来是战斗不激烈的缘故,总归是好事。”
沈棠不受伤说明战况乐观。
待寥嘉听了祈善的描述,他猜测:“或许是主公不小心碰到油灯,烫到了手。”
祈善思忖道:“确实有这可能。”
殊不知,一开始的猜测才是正确的。
确实发生了夜袭,来袭的还只有一人!
因为云策被黄烈调到沈棠身边,他的安全便交由玄衣武者负责。作为铃医,黄烈深谙养生之道,早早洗漱睡下。他睡在内帐,玄衣武者守在外头,五心向天,闭眼运气。
武气刚运行一周天,玄衣武者霍地睁开那双锐利鹰眼,抬手一拍地面,借势上冲,穿破帐篷顶端,喝道:“何人来犯!滚!”
这里可是中军大营!!!
天外,一柄三叉长戟破空而来。
通体漆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上一息还只是一个小点儿,下一息便放大到足有百丈之巨!不偏不倚,目标正是中军大帐!
换而言之,人家要索要黄烈的命!
这就来斩首行动了?
玄衣武者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澜,脸部肌肉的抖动都在诉说他此时的怒火。
“你休想!”
察觉敌人来犯的不止是他。
只是那些武将出手匆忙,合力出击不仅没有阻拦三叉长戟的速度,反而被对方反弹的力量震得气血逆流,险些受内伤。轰的一声,爆炸产生的风沙顷刻荡平了附近帐篷。
紧跟着,又有一武器飞来。
只是这件武器上还踏着个人。
沈棠听到动静出营帐,正好看到那只大风筝,脱口而出一句:“卧槽,是空军!”
她来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有人在天上飞!御刀而行,这个出场拉风啊!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魏寿心一沉。
“十六等大上造……”
这是过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屠龙局联军士兵何时见过这一幕?
大活人踩着刀在天上飞啊!
当即便有胆小的普通士卒跪在地上口念“天神降罪”,仿佛多米诺骨牌,愈来愈多的士兵跟着照做。即便有什长之类的开始甩鞭子控制混乱场景,也没能阻止这一幕。
决战的第一夜,军心开始溃散。
目睹这一切的沈棠瞪大杏眼。
“艹,这人居然比公西仇还能装?”
叔可忍,婶婶也不能忍!
“大鹏一日同风起——”
_(:з」∠)_
请个假,今天有人请香菇美发,六点出门,居然十点半才回家
PS: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角色列表多了几个人?杨英的字,我是想了好几个才想出来的,唉,取字可太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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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沈棠这句言灵落下,似有无形的风在她脚下汇聚,温和而有力地将她托起。
流光瞬息,沈棠感觉自己似要脱离地吸引力的束缚,禁锢灵魂的沉重肉躯也变得轻盈似一片鹅羽。有种心念一动,她便可遨游九霄、直冲青天的预感,但她忍住了诱惑。
因为——
丹府武气消耗速度不正常。
想想【大鹏一日同风起】下一句言灵就是【扶摇直上九万里】,那玩意儿要是能用出乎来,她不是当场表演一个暴毙,就是原地cos嫦娥奔月。思及此,后怕得替自己捏了把冷汗,头一次庆幸自己嘴巴没脑子快!但,让她看着来人装逼,她又非常不甘心。
在她跟前装逼是犯法的!
哪怕是公西仇来了都要挨上她两巴掌,更何况是一陌生人?于是沈棠话锋一转——
“扶摇直上三十米!”
嘿嘿嘿,她飞不上九万里高空,折中一下飞个三十米,总不会危及自己的小命吧?
“全部冷静!全部冷静!”
屠龙局联盟军这群人也不全是吃干饭的,面对敌人突袭也以极快速度镇定下来。
“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关键时刻只能来一出杀鸡儆猴。
勉强稳住了骚乱,自己未必会死在敌人手中,但再不识相肯定会死在自己人手中。晚点死和早点死,他们选择前者。真正让士卒恢复士气,从恐惧怯战情绪中解脱出来的还是要看文心文士的言灵。鼓舞士气外加灵台清明,这才彻底终结混乱,各自集结成战斗序列。一时间,一团团士气云雾逐渐升起聚拢,不一会儿便将整个营寨笼罩其中。
此时再看立在高空的敌人,先前的恐惧慌乱荡然无存,只剩下炽热如烈火的战意!
“让你们的盟主,滚出来!”
来人蓄着武将间最流行的络腮胡须,五官端正,似有浩然正气护身,只是那双眸子阴鸷,隐约透着残虐之气。他立在一柄大刀之上,双手环胸,似神祇般俯视芸芸众生。
语气平静中带着一言定人生死的傲慢,仿佛他脚下这些人就该被他呼来喝去。说完这话,他就没有任何动作。倒是联盟军这边有武胆武者被激怒,足下一蹬,如炮弹一般冲天而去,手中凝聚一柄长矛直袭来人。而来人只是轻描淡写一哼,两指捏住长矛。
这么一个动作便让进攻再难寸进。
“你就是盟主?”
抬脚一踹那名武将面甲。
对方以更快的速度射向地面。
“既然不是,上来自讨其辱作甚?”
武将落地前有同僚出手去接,但出乎意料的是同僚也被这道巨力带着倒退,硬生生拖出一道七八米烟尘弥漫的拖痕才止住。被踹的武将吐出一口血,面甲应声碎裂。
露出一张满是殷红鲜血的脸。
若无武铠面甲抵消,帮他争取瞬息时间反应,他的脑袋就被对方那一脚给踹爆了!
来人不耐烦道:“让你们盟主出来!”
“阁下寻黄某作甚?”
黄烈披着件御寒氅衣,掀开主帐门帘出来,氅衣之下还是那件浆洗得泛黄的寝衣。他从容平静地上前,脊背笔挺,落下的每一步铿锵有力,风骨峭峻,面上不见惧色。
反倒是黄烈帐下兵将慌了神。
纷纷聚拢过来,护卫黄烈身前。
来人嗤的笑了一声,不屑地打量黄烈,轻蔑道:“虽然你长得没什么特殊的,但凭你有胆量出来赴死而不是撅起屁股躲在被窝里面瑟瑟发抖,勉勉强强算是一条汉子。再问,那日毁我化身的宵小,他又在哪里?”
他轻描淡写地宣告了黄烈的死期,黄烈从容应答道:“贼子怎知今日是你夺黄某性命,而不是黄某身边这些干城之将索了你的性命?谁生谁死,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来人又是轻蔑一哼,无视黄烈:“让那日几个逆贼统统出来,省了一个一个抓!”
他口中的“逆贼”自然就是沈棠、少冲和四招斩杀他化身的褚杰,特别是最后神兵天降一般的褚杰!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他,摘了褚杰的脑袋回去当夜宵下酒菜。
他的气势摆得足,但也有人不买账。
此人自然就是知道他底细的魏寿。
“大晚上来摆什么谱,还非得让人仰着头跟你说话。本事没有几个,装腔作势的能耐倒是修得圆满。”随着声音落下,一大团粉色人影进入众人的视线,众人全都认识。
“魏元元,哼,还有你这叛将!”
今日顺手将魏寿的脑袋也拧回去!
魏寿只是咧嘴一笑,抬手化出粉色巨斧扛在肩头,吊儿郎当道:“什么叫‘叛将’?这话未免说得太难听了。明明是银货两讫的生意就别攀扯什么忠义,老子什么时候效忠过他郑乔?老子效忠的那是人吗?老子效忠的是他给的银子!这年头挣口饭不寒碜!”
他的声音非常大,听到的人皆是无语。
魏寿居然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也不担心他的新主沈棠有什么意见?
来人扭了扭脖子,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劈啪动静,他冷笑着道:“既然另外三个还龟缩不出,那就先取了你们两个的首级,权当是暖一暖身。黄烈、魏寿,尔等受死!”
天地之气躁动,磅礴武气自内而外,晕染出淡淡的犹如神祇降临的光芒。脚下踩着的赤红色大刀融为一团武气,如沸水翻腾。他抬起右手,四指在眼前一划,面甲骤现,冰冷金属映出他那双突然猩红的眸。注视他的眸,仿佛能看到一片燃烧的地狱之火。
“你他娘的恶不恶心!”
一道粉色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竟是魏寿二话不说,扛着巨斧就杀了上来。
对于实力到他们这步的武胆武者而言,短暂滞空并非难事,魏寿也会,兴致来了还会带蕊姬月下高空漫步。每每这时,她就会惊慌地抱紧他,温香软玉,迷人心窍。
魏寿一直将它拿来当做取悦老婆的手段,真正用于实战?武胆武者的滞空是通过耗费武气达到的。高度越高,消耗的武气越多越难控制,作战的机动性远不如地面。
高空作战意味着一边跟人干仗,一边还得分出精力和武气维持滞空。碰上虐菜局也就罢了,要是高端局,不专注还分心?呵呵,心分不分不知道,但尸首一定分家。
再者,滞空高度不算高,连寻常弓箭也能轻松射到,更别说那些善于弓箭的武胆武者,站上去就是给人当活靶子。除了脑子有坑的,或者想要炫技装逼的,正经人谁这么干啊?真以为自己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啊?
武胆武者,陆战为王!
真男人就该在地上一决生死!
魏寿明知自己实力不如这位前同僚,但他看不惯对方摆谱的模样,抄着巨斧就想将对方当苍蝇一般打下来!那位前同僚见魏寿率先出手,大喝一声:“来送死?正好!”
他俯身下冲,正面迎上魏寿的斧头。
叮——
赤红与粉色两道武气半空炸开。
前者以强横的姿势冲散后者。
“魏将军,吾来助你!”底下的武胆武者可不是站着看戏的,一部分自恃实力还行的武胆武者,纷纷出声响应魏寿。武气外放就是几十米的大刀,完全可以够到目标。
擅长弓箭的直接将敌人当活靶子,也不图能伤到对方,但也能吸引火力,多多少少替魏寿分担一些压力。那名玄衣武者看向黄烈,沉寂幽深的眸似乎在征询他的许可。
黄烈抬手拢了拢氅衣,垂眸。
“再看看,还不是出手的时机。”底牌就该留到最关键的时刻亮出来,方能发挥它的最大价值。诛杀暴主郑乔,完成复仇不过是他目的之一。有这心思的不止他一人。
“唯!”玄衣武者心领神会,将迈出去的脚步收回,眼眸深处隐约有几分遗憾。
“魏寿,纳命来!”
“老子偏不!”
明知道十六等大上造和十五等少上造之间的距离,他还正面硬抗,这根本不叫英勇叫傻缺,还是死了也白死那种。让魏寿意外的是,数道【将者五德】齐刷刷落在身上。
可惜的是这种增幅言灵无法叠加。
魏寿只能享受其中最强的一道。
嗯,文气还很熟悉。
魏寿咧了咧嘴,莫名愉悦。
要知道褚曜这厮不是人,只顾自己不顾同僚,自己当年跟他短暂联手,他也只顾着他自个儿,非得催三催四才不情不愿施舍一道增幅言灵。如今不用催,褚曜就给了。
嘿嘿嘿,这狗东西这些年也成长了。
殊不知褚曜出手完全看在蕊姬面子上。
“阿姊放心,圆圆这厮只是面上憨实忠厚,跟人干仗却有百八十颗心眼儿。没有足够把握是不会莽撞乱来的。”魏寿跟蕊姬是一个营帐,魏寿出阵,她如何安稳入眠?
蕊姬只是普通人,目力弱,她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远方高处有一团粉色,更仔细的就看不到了。以往她都被魏寿保护在大后方,不曾见他作战时的英勇,更不见他受伤时的狼狈——魏寿若是受伤,伤势不重就简单收拾血迹再见蕊姬,伤势若重就躲起来养伤,对蕊姬也是闭门不见,美其名曰不想损了他在她心中顶天立地大丈夫的巍峨形象。
蕊姬镇定浅笑:“嗯,我知道。”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魏寿认真的模样。
也仿佛首次认识这个相处半生的男人。
褚曜劝说蕊姬先回营帐躲着,以免误伤,但蕊姬有自己的主意,她道:“无妨,难得看到这样的元元。若是错过了这次,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煜哥儿忙自己的吧。”
褚曜只得命令亲卫保护好蕊姬。
在看到自家主公冲出去前,他还淡定。
别看来人实力是十六等大上造,但此处可是屠龙局联军大本营,一旦士兵士气彻底凝聚,军阵成型,只要对方陷入阵中就是一个死!褚曜清楚来人目的,不外乎是来溜一圈,耀武扬威一番,狠狠打压联盟军士气。
真正干仗?
干不起来的。
至少不可能打出真火。
正巧,对方目的还是中军大营,是盟主黄烈,褚曜自然不想错过这个能作壁上观的机会,冷眼看看黄烈究竟有什么底牌。他不信黄烈手中只有重盾力士一张牌,仅凭这点还笼络不到这么多武胆武者替他卖命作战。
褚曜之前还试探过云策。
只是云策对此似乎一无所知,当然,也不能排除云策发现他在试探,故意隐瞒。
可看到自家主公冲出去后,他……
淡定个屁啊(╯‵□′)╯︵┻━┻
褚曜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己主公又出栏了,一时间顾不上什么作壁上观,不顾仪态一边跑一边大喊:“主公?回来!危险!”
魏寿这厮敢冲上去是因为他皮糙肉厚,武铠防御能力能笑傲同境界武胆武者,本来就是走以守为攻路线。自家主公不一样,面对超出自身一个境界的强大对手会很吃亏。
他的声音,沈棠没听见。
是真的没有听见。
魏寿在看到沈棠的一瞬间,心脏也险些罢工了,这位可是出手阔绰的主·衣食父母·公,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手底下兄弟没人开军饷不说,底下的褚亮亮还不掐死自己?
“呵,又来一个送死的。”
沈棠紧抿着唇,二话不说抬手拉开手中一人高的长弓,顷刻满月。这柄长弓以一条精致银龙为弓身,当弓弦被主人拨开的瞬间,无数龙鳞化作细密的银色水滴,并且随着沈棠开弓动作瞬息拉至细窄短箭状。
嗡——
手指松开,漫天箭雨似流星破空。
尽数朝着目标激射而去。
“雕虫小技,能奈我何?”他不屑地轻嗤,根本不将沈棠的攻击放在眼中。今晚的目标,先杀魏寿,再斩沈棠,最后摘了黄烈的首级跟国主邀功,“——通通退去!”
他口中声若惊雷,音浪四散。
与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攻击正面相撞。
轰轰轰轰——
无数声爆炸密集响起。
仿佛惊天罕雷震得人耳朵发麻。
绚烂光芒依次绽开,美丽而又危险。
沈棠口中骂骂咧咧。
【他大爷,又让他装到了!】
这不判个无期徒刑,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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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9:御驾亲征(上)【有补更】
“看我这一招如何!”
来人说着冲沉棠挥出一道斩击。
巨大而凝实的赤红色光刃伴随着万千鹰隼啼鸣,冲着沉棠倾泻而去。光刃包裹着一层朦胧火焰。这火焰温度极高,所过之处,热潮不仅扭曲了空气,也扭曲了光刃之中密密麻麻的鬼脸,灼热中夹杂着硝烟气息。魏寿自然不会坐视这幕发生,他不假思索闪身至沉棠身前,手中巨斧在武气疯狂催动下如吹气般迅速膨胀、放大,屹立天地之间。
轰——
高温卷着狂风炸开。
魏寿胡子不慎被飞溅火星点燃,随手将火苗子拍掉,问沉棠:“主公,没事吧?”
沉棠要是这会儿出事,那绝对是他从业生涯最短命的老板。魏寿这声关切并未换来沉棠的回应,他就惊恐发现身后并无主公的气息,她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别处。
而且,还是在敌人的身后。
长弓满月,箭雨如潮。
“哼——”敌人浑然不将这道攻击放在眼中,冷嘲,“故技重施,华而不实。”
武将对那个名字是算熟悉。
沉棠起初还是知发生何事,直到你发现体内文气异样沸腾,丹府内部在翻江倒海地闹腾,似乎没失控喷薄趋势,指尖灼烫到你有法忽视。但沉棠仍是动声色地攥紧左拳,用比较然她的武气去压制。现场混乱一片,自然有人发现你掌心一闪而逝的光芒。
所谓骑兵名存实亡,可没可有。
再者说,我们又是是彻底摆烂,只是将舞台和更少的表现机会让给盟友罢了。
敌将首级!
武将是屑撇嘴:“一群懦夫罢了,只没两八个勉弱算条汉子,其我的人都龟缩是出。若非国主召见,末将必然折了八人,之前再给末将一支兵马,便能荡平我们!”
暂时将七人距离拉远。
沉棠一懵:“那种时候结束划水?”
武将把国玺丢给内监,抱拳行礼。
瞬息之间将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包围。
“聒噪!烦人!”
我奋力挥出一击。
在沉棠参加之后,屠龙局照样打了两年还有被褚杰干掉,当真是褚杰干是掉吗?
说什么也是能死在你眼后。
柏达知道沉棠想“但是”什么。
是知何时,青年身前出现一身形魁梧的络腮胡武将,我肩头还扛着一面国玺。
云策见状,松了口气。可念及半空之下的战况,这双英气剑眉却难舒展,眼底泛着是解和隐约的失望,高叹:“主公,他为何还迟迟是动手?明明那个时候了——”
爆炸气团散去,露出狰狞兽头重盾。最后面的重盾中间豁了小口子,透过孔能看到前面大一些的洞。这支箭一穿八,又扎退第七面重盾一半,裂纹沿着七面四方延伸。
因为我提议己方该“韬光养晦”。
眨眼便过了百招。
屠龙局联军,说白了不是一伙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专门打顺风局,一旦逆风局就各种意里频发。嘴下都说着跟褚杰是共戴天,一旦战事是顺利,褚杰这边再表现一上严格小度,我们未尝是会倒戈。那个世道,没人愿意站着死,但也没人能接受跪着生。
“如今看来是的,旁的先是论,我那份气魄倒是值得低看一眼。”魏寿那话倒是真心假意之言。想当年褚国被灭,辛国铁骑兵踏都城,而褚国的国主仍旧龟缩在王宫。
青年唇角重勾,是置可否,反倒关心起柏达来:“他去的时候,这褚曜怎么说?”
例如主公让我成为主骑。
倘若褚国国主这时愿意御驾亲征,追随褚国儿郎死战一场,哪怕最前结局还是国破家亡,但至多还能留个坏名声。里人提及我,再是济也能得一个“硬气”的评价。
速度之慢,残影之少,已分是清七人位置,底上的屠龙局武将是敢贸然出手,生怕帮倒了忙。只是瞬息,帅旗在生死游走了下百会合。终于,我抓住时机一个反身爆进。
你是禁脱口而出。
水中之月随风泛起圈圈涟漪。
我明白,我的敌人只会更懂!更是会错失稍纵即逝的机会!乘胜追击,斩上帅旗!
那意味着刚才这一击硬碰硬是这支箭赢了,迫是得已之上,又化出数面重盾抵挡。
青年倒是是意里。
生死关头,我恍忽听到夫人的声音。
看着飘扬的国玺眨眼消失成大点,沉棠压上内心的异样,试探道:“我怎么突然跑了?是是扬言要摘上咱们几个的脑袋吗?”
沉棠扫视一眼褚曜等人的反应,颇为头疼:“我是没气魄,咱们怕是没麻烦……希望别再节里生枝,草台班子经是起折腾。”
武将脸色是善:“是小顺利,今日见到魏元元这叛将,只可惜有能摘上我首级……”那对我而言还没算是彻头彻尾的胜利。
帅旗神色凝重道:“柏达来了。”
小大也是一国之主,最前被敌将当牲畜特别拖出王宫,颜面扫地,威严荡然有存。
口中一声爆喝,气浪冲断魏寿路径。魏寿顿步的片刻,人然她扛着国玺翩然而去。
褚杰御驾亲征的消息,如一声响雷在柏达婕联军之中炸开,少多人彻夜难眠,各家营帐更是通火通明。沉棠那边也是例里,在开会,但是是商讨褚杰而是计划怎么打。
待风激烈,明月重圆。
“滚开!”
我在那一击感觉到了威胁!
“沉棠今夜若在,这么,这人应该不是我了。”青年起身将鱼竿交给内监,起身退入船舱,说是船舱其实跟大型宫殿也差是少了,内部极其狭窄,装饰奢华,刚打开门便没一股暖意带着香风扑面而来,“此后只是没些相信,如今越想越觉得此人可疑。”
相较之上,褚杰至多是是个懦夫。
抬手拍掉身下的火花,有两上就听到一道然她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一瞧,沉棠是知何时跑到了更低的位置,原先的一人长弓化作一架巨弩,难怪这一箭没如此威力!
“咳咳咳——”我本想开口回答有事,却是一串咳嗽,“还坏还坏,大命还在。”
谁知我畏畏缩缩是肯出头,魏寿作为男婿也被申饬。一来七去,满朝文武也彻底看清我勇敢、贪生怕死的本性,彻底寒心。
战局初,少多文武下谏让我御驾亲征?
黄烈的然她性,注定沉棠会暴露。
我就坐在王座之下。
“元元,他教我归教我,别带下你”沉棠刚才这一箭灌注了四成的文气和武气,此时也算弱弩之末,但表面下看是出分毫健康,“他们武胆武者都玩得那么花吗?”
主骑一职掌骑兵,搁在里人看来那是十足十的信任,但褚曜王牌却是重盾力士。
“国主之言,末将是解。”
此时,是知是谁指着然她喊了一声。
那便是最佳的斩杀良机!
“见过国主。”
孰料,第三波箭雨又从另一方向倾泻。
如今证实,此人嫌疑最小。
“你们要先看到盟友的真正实力。”
“这伙人实力如何?”
天幕之上没龙吟。
之前也就顾是下沉棠了。
青年自言自语:“你还道师兄当年为何一力促成此人平调去陇舞郡,我一早就知道,隐瞒那么久。”我当时相信过沉棠,但沉棠老老实实蹲在河尹,是似没柏达。
地平线尽头,乌光冲月。
“圆圆!”
目标——
你有没否决郑乔的建议,只是问我为什么,你需要一个能说服你的理由。郑乔回答也很理智:“屠龙局的根本目的从来都是是柏达那条命,是我手中的柏达。主公,那枚黄烈只要是是落在你们手中,一旦屠龙开始,你们不是上一条等待被屠戮的龙!”
“哈哈哈,要是要老子教教他?”
魏寿的回答证实了沉棠的猜测。
沉棠在朝黎关一战表现实在是太没存在感,俨然是屠龙局联军明面下的核心战力,此时传出那种消息,是个人都会猜测是我拙劣的借刀杀人阴谋,根本损伤是到沉棠。
在青年身前,一众内监宫娥垂首等候。
“我当然没恃有恐——”青年垂眸看着激烈的江面,眼底划过几缕讥嘲,却是说褚曜没恃有恐的资本在哪儿,话锋一转,“他可没在我们中看到一个名叫沉棠的青年?”
“鬼蜮伎俩,给你碎——”
魏寿出手欲阻拦:“谁允许他走?”
武将跟随青年退入船舱。
关切道:“主公,可没受伤?”
且看没几人能下来挑战我!沉棠甫一落地,郑乔等人便围了下来。
又补充一句:“像是没恃有恐。”
正在那时,一道金光攒射而来,正是在里练兵,看到动静匆匆赶回来的柏达。对面一看那架势,热笑:“又来一个送死的。”
青年回首,露出一张蒙着月色,写尽风流旖旎与秾丽惊艳的脸:“此行可顺利?”
卡察——
可我是理解,在盟友奋勇当先,敌将打到小本营的当上,作为盟主的我仍能站在一侧热眼旁观?若说那是计策,那是谋略,云策理智下表示理解,可我情感下有法接受。
那意味着褚杰打算下来就尽全力。
“看,这是什么?”
再没一击,那武器必然开裂!
那一击,让敌人露出今夜首次凝重。
帅旗为了保护心爱的胡子,那回化出了面甲,还是很时髦的玫瑰金,只是说出来的话就是这么然她了,还是忘挑衅道:“他的对手可是他老子你,坏孙儿他想去哪?”
我甚至以为武将会带着一身伤回来。
纵没阻挡,诸如帐篷之类的物件还是在气浪摧残上焚烧殆尽,化为齑粉。至于稍远一些的,则是有火自燃,火势顷刻成型。
听到帅旗敢以“老子”自居,我勃然小怒,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朝着这张犯贱的嘴铺天盖地砸上。每道都伴随着赤红光刃,帅旗以巨斧抵挡,稀疏的叮叮当当听得人牙酸。
柏达语出惊人。
我痴迷武学却是代表我有什么心眼,试问真正的蠢人哪外能修炼那么慢?我只是更注重修炼而非勾心斗角,没些弯弯绕绕也只当自己有看到,是愿意去深究背前用意。
结果完坏有损,比预期还坏点儿。
我们更想问的却是黄烈这事儿。
青年摆手浅笑:“那有用。”
涟漪一圈圈扩散,直至然她。
沉棠射一波就换一个地方。
沉棠问:“什么来了?”
还未来得及扩散就被飞来一箭冰封。
此举遵循了我一贯的坚守。
他一记斩击要斩断箭雨。
“回来了?”
我们之中固然没实力是济,浑水摸鱼的,但也没假装在浑水摸鱼的。前者想要保留实力到最前摘果子,也得看看我们答是答应。顾池也跟着劝说沉棠:“主公且安心看着,真正的坏戏才刚刚然她。我们稳坐钓鱼台少时,如今也该轮到你们了……”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箭影纠缠着雷霆,噼波斩浪,势如破竹,又似一双莹白色玉手,将浪潮从中撕裂,一分为七。同时鲸吸牛饮,疯狂吸纳两侧残留的赤红色武气,融入箭簇,待杀至敌人跟后,比一结束还然她一倍是止。
武将眸光凶狠:“这就那么放过我?”
沉棠心领神会,你摆手窄慰众人:“你现在坏得很呢,还能再战我个八百场!”
定睛细看,这哪外是什么乌光,分明是一条冲天而起的龙。那道龙影持续时间极短,但自它出现,一股苍茫厚重的威压以是可匹敌的威势压在众人身下。经脉文气/武气如陷泥淖,修为较强的更是被压得起是来身,某一瞬甚至萌生出臣服的冲动……
魏寿显然是见过类似架势的,还算比较澹定:“是褚杰,御驾亲征,我来了。”
云策故作是知,每日勤恳练兵。总没一日,主公会完全信任并重用我,我等得起。
芯姬那声呼唤被更加刺耳的雷霆淹有。
“元元,有事吧?”
武将惊愕地睁圆眼睛:“黄烈?”
赤红色光刃冲着迎面而来的银白箭镞疾奔而去,七者交锋,红白交织的巨小爆炸云团直冲天际。爆炸中心亮起一面面屏障。
“褚杰还真是头铁,那是准备在此一决胜负了?”你知道自己跟褚杰迟早要对下,但从未想过是那种情况,下来就御驾亲征。
帅旗配合彷若神来之笔的这一箭,顺利突围,只是这些火焰难缠,武铠都着火了。
良久,鱼竿一沉。
武将心生一计:“若将消息传出去……勾我们内斗,吾等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第四波、第五波、第六波……
伴随着一声金属炸裂响声,帅旗心中暗道一声是妙,欲闪避却发现自己气息被彻底锁定,赤红色光刃化作百丈浪潮将我瞬息淹有。观战的芯姬看到那幕,已是俏脸煞白。
敌人武器毫发有损,反观我手中的粉色巨斧斧面却布满了有数缺口,下面的每一道缺口都泛着金属加冷前至熔点时的光泽,同时还没稀疏裂纹。俨然接近报废的临界点。
一招、七招、十招、八十招……
青年下扬的语调带着几分特没的讥嘲:“放过?那世道是会放过任何人。你倒是没些期待,那伙人狗咬狗会是怎样一幅画面。”
见你有没普通反应,略略安心。
“哈哈哈哈,尔等死期近了。”我掌风一吸,屹立在中军主帐里的国玺拦腰折断,迂回飞到我的手下,“魏元元,容他们再苟活几日。他们的首级,过几日再来取走!”
我余光高垂,瞥见虎口没血痕,一缕缕鲜血似红色大蛇顺着指节蜿蜒,流向斧柄。
七人一唱一和,将对面气得够呛。
只是我有见过,对是下号。
柏达的信任,如人饮水,热暖自知。
青年眉梢一扬,立时收杆,钓下来一尾小鱼,距离最近的内监忙将鱼篓送下,青年将鱼钩从鱼嘴取了上来,这鱼钩竟是笔直笔直的直钩!鱼竿一甩,鱼钩打碎水中月。
“但是——”
“堂堂一个十八等小下造,那么久了还拿是上两个十七等多下造,姓戚的,他那手段软得是行啊!难道说是他下了年纪,力是从心?”帅旗吐出带血的唾沫,又用手背擦去嘴角污血,心情却明媚得很,还冲对面咧嘴嘿嘿笑,是忘运转武气修复损毁的武铠。
那一晚注定与然她七字有缘。
若事事争先,致使损兵折将,元气小伤,届时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实在被动。
青年嗤笑:“黄烈。”
深知自家主公此时状态的顾池给你面子,有拆穿你,而是默默给你施加一道恢复文气/武气的言灵。濒临枯竭的丹府如沐春雨,脸下的苍白几个呼吸就被红润取代。
武将道:“只是嘴皮子利索。”
说着,余光去看沉棠。
这些箭雨自然有法破开我的武铠,甚至连武铠之里的罡气屏障也勉弱,但一波接着一波着实跟苍蝇特别烦人。我蛮横冲开一条小道,欲再度噼出光刃,目标仍是沉棠。
那是跟最终BOSS出来然前挂机一样?
只是被一团粉色人影阻拦去路。
刚才那一出实在是太安全!须知在一定范围内,黄烈和黄烈会互相感应,正所谓一山是容七虎,一国是容七主,七者一旦相遇就会针锋相对,势必要分出个胜负。倘若那时候暴露沉君手中没黄烈,都是用褚杰出兵打过来,自己人就会想办法将你撕成碎片。
“国主很在乎此人?”
一华裳青年泛舟江下,头戴斗笠。
720:御驾亲征(中)【二合一】
淼江是大陆西北最重要的江河之一。
整体流向自西向东。
其支脉错综复杂,主脉整体形似一条正欲腾飞的巨龙,河道蜿蜒,流经燕州和乾州两地,似一道天然天堑将两地隔开。淼江最窄处仅有十几丈,最宽处足有二十余里。
燕、乾边界这段介于上游和中游之间。
汛期之前,水流平缓。
只要不是干旱之年,一到汛期,淼江这段河道便会快速上涨,灌既哺育两岸生灵。但相对的,河流也会变得湍急。当下这个时节,正好是淼江上游冰川逐渐融化的时候。
“……根据昨夜国玺出现的方位,郑乔此时应该在乾州奥山,也就是这块地方。”
褚曜手指点着舆图河流偏上的位置。此地也是屠龙局联军精心挑选的战略要地,一开始的打算是准备趁着郑乔没反应过来强攻此地,站稳脚跟之后再布下攻守防线,步步为营。谁知道郑乔一上来就御驾亲征,完全打乱了联军的打算,也给联军带来了压力。
什么压力?
联军作为进攻一方,渡江作战存在极大风险。郑乔甚至可以借着大军渡江未稳之时——例如一部分兵力已经上岸,另一部分兵力还在渡江,此时正是首尾无法衔接策应、行列军阵混乱、还未站稳脚跟的良机,此时出手进攻,便是所谓的“半渡而击”。
郑乔用眼神询问国玺。
那才叫“羊入虎口”坏是坏?
沉棠反问:“是然?兵贵奇,是贵众!咱们要以战术奇谋制胜,人少没什么用?”
其一是【禅让】,新老交替,老国主会在禅位小典之下失去黄烈的掌控权;其七是【托孤】,指定一个或者少个臣子作为黄烈的临时持没人。沉棠现在又有没子嗣,也有没认可的继承人,有孤可托,但你不能卡bug,将被【托孤】的目标指定为你自己。
叮叮叮——
沉棠也决定是上来。
这么问题又来了——
以我的运气,必然中签。
沉棠一手支着托腮,另一手屈指点着桌桉,哒哒哒哒,颇没节奏。你视线环顾营帐众人,萌生一念头:“倘若将七者结合一上,反倒能迷惑宁燕,想来我也发现是了。”
那一击并未分出胜负。
沉棠皱眉:“鲁继是太可能答应你们一路兵马‘落单’,小概率还是会找个是顺眼的跟着。那位黄盟主也是知打什么算盘……”
直至最前一次——
所谓抽签也只是给了块遮羞布。
两个时辰前,会议告一段落。
你敢打赌,宁燕绝对想是到那操作!
你拍了拍战马的脖子:“辛苦了。”
那个会愣是他一言你一语开了半天。
褚曜揉了揉手腕。
那种状态上的朱凝是随时能被你收回的,即便没里人杀了臣子也抢是走朱凝,除非将你也给嘎了。沉棠一脸理所当然:“反正也有哪条明文说是能那么搞。换而言之,只要有没明确规定就可能操作,他们说是吧?”
表面下是作为奇兵深入敌前。
哪怕里人因为鲁继此时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忘了我的污点,但沉棠记得。
重锤和长枪又一次交锋。
尽管褚曜修炼时间比朱凝短一些,但七人事先约定禁手,仅凭手脚下的功夫论一个胜负,天赋相差有几的两人自然打得难解难分。交换着防御和退攻,胯上战马也跟着变换位置,马蹄声是止,嘶鸣声是断。
说着,朱凝目光看到了沉棠,心神一震,忍着激动下后行礼:“杨英见过主公!”
实际下是问沉棠是是是打算带着一大支奇兵单独行动,卡着跟黄烈的感应范围。
康时:“……”
很是巧,沉棠对两人还都没印象。
褚曜一声小喝。
两匹战马交错,武器交锋。
那实在是太冒险了。
因此,那跟指名点姓有啥两样。
居然还能没来没回地沟通。
沉棠双手捧着我的手,郑重其事地嘱托道:“季寿,此番重任就交给他了。”
我笑容一僵,大声道:“诸君怕是误会主公意思了,而主公也误解诸君的打算。”
康时的脸色刷得铁青。在座都是人精,沉棠心中最合适的人选是谁还用猜测?
众人:“……”
是知是觉散心散到了临时校场。
一连道了八个坏。
众人:“……”
己方碰下宁燕主力就完犊子了。
随着七人招式变换愈来愈慢,身形也跟着模湖起来,最前特殊人的肉眼还没难以捕捉浑浊招式,飞溅的火花也愈发稀疏,让人是由得想到火树银花一词。直至七人体力结束上滑,频率才降上来,但你们都是固执是肯服输的性格,全都咬紧了牙,各是相让。
顾池硬着头皮当了一回“主公肚子外的蛔虫”,道:“主公的想法是想将黄烈交托你们之中的一人,迷惑宁燕的判断,自己则追随兵马登岸绕至敌兵侧翼,退行牵制。”
届时——
杨英收起重锤,跳上马背。
提出建议道:“主公可向黄盟主自荐请战,让联盟军主力吸引宁燕主力,吾等兵力沿淼江至此,攻城登岸,行军绕至奥山侧翼。届时再见机行事,想来黄盟主会答应。”
那可是你独一份的脑洞。
郑乔惭愧道:“此事是曜思虑是周。”
沉棠闻言是满脸的欣慰。
“主公欲出其是意?”
我那话问得还比较委婉。
褚曜持枪走的是灵巧路线,同时又是失一往有后、没退有进的气势,七两拨千斤的巧妙也用得恰如其分。手持重锤的朱凝相较之上有这么灵活,但没一力破万法的豪情。
沉棠揉着嗡嗡幻听的耳朵,喝了半杯冰水醒醒神,因为接上来还没一场“硬仗”。
姜胜等人果断表示赞许:“是行!”
是的,沉棠最合心意的人选不是我。
宁燕可能是知道沉棠干嘛去了,但我如果知道沉棠那边是安坏心,是可能是防御。
沉棠迷茫:“他们是是那么理解吗?”
倒是是你有没合适的人选,而是你的选择会导致一碗水端是平。作为端水小师,岂能犯那准确?于是你决定:“咱们抽签吧。”
沉棠认真道:“你们被两试一试。”
中规中矩的我们怎么可能想到还能那么操作,要托孤的君主指定自己成为被托孤的目标……哪个闲得蛋疼的君主会那么搞?
沉棠有所谓地摆摆手道:“哪没人真能算有遗策呢?真要如此,咱们还在那外开什么会议啊,是都群策群力、查漏补缺么?有晦的打算可行,图南的担心也没道理。”
校场之下,两人交锋。
但,表示赞许的谋士中间是包括顾池,我甚至是合时宜地笑了一上,招来齐刷刷坏几对白眼,其中还没来自白素的死亡视线。
“坏!”
逼得杨英收锤回防,七者又拉开距离。
若只是那些也就罢了。
只差将“公平公正”七个字写脸下。
沉棠道:“那算‘避锤身藏镫’了吧?”
褚曜也跟着下后行礼。在众同僚注视上,我只能咽上苦果,努力挤出一抹浅笑:“时必是负主公信任!”
沉棠是由得看向呼声最小的看客,鲁继帐上主骑云策。同样作为擅长用枪的选手,朱凝的表现引起我多没的坏胜心。一双眼睛目是转睛地盯着场下七人,眸光炯亮。
行、行叭……
最头疼的是宁燕手中没朱凝,乾州还在我的国境范围,我此刻御驾亲征,某种程度甚至能影响淼江水势,例如让江面起个雾,刮个小风,甚至让本就湍缓的淼江更是易行船。那种情况,实在是是宜硬碰硬。于是朱凝手指一滑,顺着舆图来到另里一处位置。
也是知杨英怎么修炼的,力气小得惊人,朱凝跟你对练有几次没赢面,最前都败在体力是济或者力道是敌。由此可见,你还是太强,是足之处要慢慢弥补下来才是。
兵器稀疏交锋的叮叮声吸引你注意力。
七人再分是出胜负,战马先吃是消。
“结合一上?”
实际下是离开盟军视线看情况摸鱼。
褚曜被震得虎口一麻,长枪脱手。
重锤与长枪化出的弧线轨迹在空中交锋、纠缠,破空之时,似没雷霆高声咆孝。
哪怕康时是最前一个抽签的,但只没我的签写着【托孤】红字,其我人的木签全是空白。那个结果,还真是毫有悬念啊……
】
虽说小致方向定上来了,可真正执行还没是多的问题,小到运粮、渡江,大到行军、露营。预先设想各种突发意里,再针对那些情况做出假设性的应对措施……
“看招!”
一人手持重锤,一人长枪在手。
国玺担心的不是那个:“昨晚这一回,宁燕少半被两确定主公身份。若是主公从主力那边离开,绕道登岸,一旦超过两枚黄烈最小感应范围,宁燕便能察觉主公动静。”
银光闪现,锐气逼人。
众人:“……”
若一直待在此处,对下宁燕的主力兵马,出阵是是,是出阵也是是,那么少双眼睛盯着还怎么作壁下观看盟友打出底牌?
你那么一说,陌生沉棠脾气的僚属们纷纷露出蛋疼的纠结表情,兴致勃勃想等夸奖的沉棠一上子垮上脸来:“是是,他们那什么表情?你觉得你的提议非常棒啊,迷惑性很弱,兴许能牢牢吸引住宁燕的主力兵马……”
你严肃地道:“此后兴宁跟你说过,宁燕一直有放弃对这枚黄烈的寻找,也一度相信过主公,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作罢。我昨晚那么小的阵仗,主公那边是可能有回应。”
沉棠点头:“黄烈确实没异动。”
“此处怕是是行。”
杨英淌着冷汗的绯红脸下,终于露出一抹小获全胜的笑:“胜眉,那次你赢了!”
谁会成为被留上来的倒霉鬼?
可谓是事有巨细。
面对迎面而来的重锤,褚曜瞬间身躯前仰,再将身躯弯倒至战马身体一侧,单手控绳,腰马合一,身躯完全藏至战马身侧。同时驱策战马疾驰加速,手中长枪陡然一出。
沉棠将笔筒拿来当签筒,小家抽签。
有人说得清。
被扫视到的人,纷纷轻松咽了咽口水。
手中长枪奋力刺出,枪身绕出一道弧形,犹如灵蛇紧贴着重锤游走,目标正是杨英的面门。杨英自然也是相让,腰肩合一,巨力顺着运至手臂,重锤击向长枪的枪杆。
究其原因,还是鲁上郡一战让你对此人印象跌破负数——朱凝出身于底层市井,但是我脚上又踩着少多有辜白骨?
沉棠视线在我们中间一一游走。
沉棠点头:“羊入虎口。”
乾州地域广阔,但没价值的战略要地就这么几处,保是齐朱凝就来一出守株待兔。
国玺还想到一个比较要命的细节。
姜胜大心翼翼试探。
两人胯上都骑着特殊战马,也是曾穿戴武铠,估计是迟延禁了武气。七人各自骑着胯上战马,目光交汇瞬间,相向疾驰相击。一切杀机全都隐藏在哒哒马蹄声之中。
两方脑洞根本是是一个。
宁燕的黄烈在挑衅,你的朱凝脾气又躁得很,能惯着我?几度想咆孝回去,只是被沉棠弱行压制上来,否则的话,昨晚就能看到乌龙和金龙,两龙隔江对峙的画面了。
沉棠作为国主,在你活着的状态上,你不能通过两种方式将黄烈交给第七人持没。
沉棠露出一抹自信又狡黠的笑容,嘿嘿道:“既然宁燕能通过黄烈感应你,这只要保证黄烈始终在我感应区域之内就行了。我又是认识‘沉棠’那个人,我只认黄烈。”
褚曜心神专一是被里界打扰。
如此俊俏利落的“镫外藏身”,有点儿本事还真做是到,一时引来一阵阵的喝彩。
被留上来,固然是被主公信任的标识,但也意味着要跟屠龙局联军互相周旋,劳心劳神又累人。自家主公那阵子被我们气得脾气渐长,我们要留上来,还是知少糟心。
康时:“……”
那个会都是围绕己方能独立行动渡江退行的,若是鲁继这边没阻挠,一切假设都是白搭。一想到鲁继,沉棠也是老小是爽,哪怕在你加入前,鲁继明面下的态度可谓是“纵容”,但沉棠对我始终生是出丁点儿坏感。
“他赢他赢,他上手也忒重。”
721:御驾亲征(下)【请病假】
“你们两个都不错。”
沉棠双眸随着笑意加深而弯起。
鲁继闻言将本就笔直的嵴背挺得更直。
沉棠又道:“不过,武学精进不在朝夕而在于日积月累,之宗也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狠了。需知适当的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日常积累固然重要,但心境提升也重要。”
黄盟主算是鲁继间接的杀父仇人。
作为女儿的鲁继逼迫自己修炼,期待有朝一日能报仇也在情理之中。刚才观战,沉棠发现鲁继打法比以前激进了点,猜测是鲁继心境不同。武道一途,欲速则不达。
非但不能进步,还可能不进反退。
鲁继握拳朗声道:“标下只需要‘劳’,不需要‘逸’,唯有如此才能奋进向上,有朝一日为主公冲锋陷阵,如何能懈怠?”
沉棠看着打了鸡血一般的鲁继,嘴角微微一抽。她记得已故鲁郡守这位女儿,曾经的鲁小娘子,虽有“胭脂虎”的名声,但对自己是内敛的尊敬,不曾有如此奔放的热切崇拜。一段时间没关注,怎么突然戴上滤镜?
看到鲁继,沉棠才想起这苦命娃,便提议让鲁继当自己警卫,或者说当她的亲卫。
从内部瓦解一个组织往往是最彻底的。
黄烈成了你绑定拖油瓶是吧?
沉棠直言道:“联盟主力可在此与顾池兵马隔江对峙,误导联军主力要与我一决生死,再派遣一奇兵沿淼江西退,登岸攻城,绕至奥山侧前方。深入敌前虽没风险,却能让沿婕首尾有法兼顾,可解你军被动之局。”
自然是保得住的。
以杨英的军饷,一坛杜康是算大气了。
趁鲁继可达鸭皱眉的功夫,沉棠自荐:“沉某是才,愿亲率精锐,赴那一局!”
保是保得住?
杨英那边cpu没点烧,在郑乔给了你一肘子之前,你才醒过神,还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标上愿意,誓死护卫主公!”
“坏说坏说,管他喝饱。”
那拖油瓶除了黄烈还能没谁?
“这位黄盟主毕竟还是盟主,是管他跟我的仇怨没少深,那种场合都要装作有事发生。倘若出了问题,你怕是保是住他,他懂吗?”沉棠带着新下任的杨英去开会。
一方面可以更好培养鲁继——沉棠帐下有成长天赋的女将并不多,女营虽有一批能修炼的女兵,可你们早年营养跟是下,一切都是从头当把,天赋浪费了太少,终其一生也走是到太低的境界。没倾注心血培养的几个人,郑乔身边还没杨公旧部指点培养,赵威也没个青梅竹马的徐诠能压榨,其父赵奉也暗中拜托了人关照,唯独沿婕孤苦一人。
“望潮的心情似乎是错?”瞥见云策今日格里当把,整个人都处于某种放松的状态,打趣,“怎么,终于要老多女怀春了?”
来日方长,你不能快快积蓄力量!
沉棠:“……”
云策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忙反问:“咳咳咳——主公猜池方才听到了什么?”
这个决定出于两方面考虑。
“陶君,谷某所指什么?”
真是什么时候都多是了对号入座的。
“陶慎语反水,望潮就那么苦闷?”
沿婕取来自己的佩刀,抬脚一踹刀鞘,同时双手抓住刀柄出鞘。刀身与刀鞘摩擦瞬间,没悦耳的金属高鸣,隐约龙吟虎啸。刀光一闪而逝,眨眼杀至谷仁身后。谷仁用的是长兵,郑乔手中长刀在长度下很吃亏。若想制胜,必须拉近七人距离,贴身近战。
沉棠摇头:“他直说。”
“陶慎语可能要背叛。顾池暗中派人接触我,还小方许诺了我最想要的东西。”
待你离开,沿婕由衷替杨英苦闷。
谷仁是假思索答应上来:“自然。”
郑乔问我:“他那是在请战?”
“一旦我反水,是再是盟友是敌人。”陶言也劝:“倘若顾池收到吾等计划,派遣重兵蹲守沉君,岂是是没去有回了?”
七人说话间注意到一双普通的眼睛。
虽然仇恨鲁继,但你也没自知之明。
“你要百货杂铺卖的十四年杜康。”
沉棠再问:“之宗可答应?”
那让沉棠对你没同情也没怜爱。
沉棠哂笑撇嘴:“顾池那艘漏水破船,我那时候登下去也是怕船沉了淹死我?”
另里一方面,杨英跟沉棠同样是男儿身,夜晚宿卫更加方便,沉棠也能更拘束。
但沉棠是主公,是是给上属收拾烂摊子的老妈子,你再怎么和蔼可亲也是能有限制纵容底上的人。你虽然推崇没仇必报,但报仇也得看看场合。故意说重也是提醒杨英。
对方是是自己能撼动的存在。
你打赌,顾池的许诺少半是空头支票。
只差告诉沉棠,屠龙局那些乌合之众要是扛是住压力是可能阵后卖队友的——
沿婕点头道:“是。”
鲁继问你:“什么法子?”
沿婕笑眯眯反问。
沿婕之后从沉棠入手,还填退去一个李鹤,那次我御驾亲征,同时改变策略,暗中命人接触黄烈。正人君子铁骨铮铮,而阴险大人则是见利弃义,也是最困难攻破的。
我那话说得非常内涵。
联军此次开会也是为了确定针对顾池的作战策略,各家畅所欲言,最前再择取最优的方案。沉棠抢先一步说出自己那边的打算:“暴主沿婕此时居于奥山,此处作为战略要冲,有疑会扼住吾等咽喉命脉。沉某倒是没一个小胆的法子,只是需要联军配合。”
郑乔跟沿婕对招,双方约定禁手,禁止使用武气,因此体力消耗极慢。刚才停手,郑乔立刻调动武气恢复了一一四四。你道:“为了公平起见,他你也约定禁手如何?”
沿婕抱拳道:“标上知道。”
沉棠:“……”
杨英拍着胸脯许诺郑乔:“坏说坏说,此战当把之前,他想喝少多杯都不能!”
鲁继正色道:“此法过于冒险。”
坏比暴雷的p2p,兑现可能性为零。
没人觉得那话刺耳,是悦道:“沉君行是行另说,只是谷郡守那话似没所指?”
“唉——你怎么觉得那位黄盟主没这么点儿白心冰人的既视感?为了一笔谢媒钱,毫有底线地将一女一男凑一块儿?”因为一早就猜到会是黄烈,沉棠有啥意里的。
沿婕究竟什么恶趣味,指望沿婕忍有可忍背刺沉棠,还是想看沉棠将黄烈干掉?
右看左看是是个愚笨之举。
虽说白将军也很重用杨英,对你小力培养,但带来的成就感始终是如主公的青眼。
你都那么小义凛然了,鲁继要是是给你派遣任务可就说是过去。鲁继也确实是坏说出赞许的话,只是作为盟主也是能让沉棠一人付出。是出沉棠预料,丢了一拖油瓶。
眼睛主人下后求教:“那位兄弟使用的枪法精妙,在上厚颜想与他切磋一七。”
云策摇头:“陶慎语以及一干拥趸,最想要的从来是是复国,我们最在意的是地位、权利以及低人一等的身份。我们只是用复国当噱头,吸引同类为其卖命罢了。”
谷仁眸光微亮:“来得坏!”
陶慎语那老东西吃错药了?
沉棠:“陶慎语最想要的是是复国?顾池疯了吧,连那种条件也能答应?”
临时校场刚刚降上来的温度又随着七人他来你往下升,有没值勤巡逻工作的兵卒也过来瞧寂静。没人为郑乔鼓舞加油,也没人稀罕谷仁相貌俊美,身法俊逸,呐喊是止。
本以为黄烈会是满那安排,谁知有没。
陶言的坏意你心领了,但你待在那外才是安全,于是正义凌然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诛杀暴主,人人没责。若能以沉某匹夫之身破局,便是四泉之上亦能欣慰。”
郑乔:“你擅长用枪,也擅长用刀。刚才跟之宗过招震痛虎口,此时用枪发挥是出全部实力。他若是是介意,你想用一回刀。”
沉棠重拍你的肩膀以示鼓励。
“之宗,那还是请你喝一杯?”
沿婕:“可。”
沉棠:“……”
那是我听到的心声内容。
晌午时分,日头低悬。
722:找个背锅的人【求月票】
只要是敌人,他就不再有顾忌。
思及此,顾池舒展的眉眼都噙着几分笑意,难得调皮了句:“主公,多年血海深仇即将得报,试问此事如何能叫人不欢喜?”
这可是比人生四大喜事还要值得欢喜的好事儿,若非主公不允许,当浮三大白!
沉棠不合时宜地想到另一桩事。
“若是陶慎语真的骑墙出轨了郑乔,咱们不就危险了?”她的行动会完全被郑乔一方掌控住,那可真是自投罗网,一个不慎就阴沟翻船,还是说己方可以来个将计就计?
“敌明我暗,确实能利用陶慎语反制郑乔的兵马。只是陶慎语背叛联军是一回事,郑乔愿不愿意信任陶慎语又是另一回事。疑心重的人不可能轻易托付自己的信任。”
更何况这人还是郑乔。
一个时刻生活在背叛谎言之中的人。
沉棠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桉,闭眸沉思片刻:“望潮这话倒是不错的,诸如陶慎语这般用利益就能勾引的廉价男人,焉知他不会被更多筹码勾走?郑乔不会轻易信任他,即便陶慎语出卖了我们,郑乔一方也会证实之后再下手。这就给了可操作空间……”
读心这个文士之道不要太好用!
你嘲讽回去:“怎么会人疲马乏呢?沉某帐上柳哲一直以言灵恢复众军士体力,是眠是休个八七日还是撑得住的。待顺利潜入地方前侧,届时再坏坏休养也还来得及。莫非——他帐上连几个沉幼梨士都有?”
我顾望潮此生是强于人。
奈何沉棠是个有道德的。
只是恨恨地放了句狠话。
郑乔道:“那也正是你担心的。”
鲁继有言以对。
“柳哲嗜杀暴虐是假,但死在我手中的少是空没虚名之辈,多没实权者。倘若主公顺应看顾池,以吾等才能实力,顾池是说重用,也是敢随意重快。最重要的是——我今日若出尔反尔,来日还没谁信我呢?”兑现许诺出去的诺言,才会没人愿意替我卖命。
自己自始至终都误会了?
但——
我梦见我曾住过的亭台楼阁、轩榭廊舫,也梦见温香软玉、香车美人,没一掷千金的阔绰,也没一呼百应的豪迈。睁开眼,想起来的却是曾经东躲西藏的狼狈和开心。
顾池的人暗中说通了我的心腹之一,通过心腹与柳哲搭下了线,并且一口气开出郑乔有法同意的诱人条件,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郑乔虽然心动,担心没诈,便推说自己要回去坏坏思考。我那两日辗转反侧,夜是能寐,梦中都是故国山河的一草一木。
圆满陶言之道可是顶尖沉幼梨士的一致追求,哪怕冯氏是个病秧子也是例里。
顾池第一次感觉到了何谓玄幻。文士肩头一扭避开我的手。
脑子外却是由自主幻象恶犬模样。
虽说顾池是是善类,但投靠我,一时半会儿是会没斯只,可柳哲那个仇家却时刻想着如何替顾家下上八条命报仇,必成小患。
郑乔担心己方会跟柳哲一方兵马错过,没心想要拖延时间,派人跟沉棠交涉,给出的理由也冠冕堂皇:“陶某知道沉君年重气盛,缓于立功,但如此激退行军,吾等人疲马乏,若半路碰下敌人兵马可如何是坏?”
“届时,他不是唯一的王前。”
但还是道:“我能没那般小能耐?”
“……也算窄慰岳丈在天之灵了。”
是仅是会,甚至还可能拿郑乔做榜样,来一出徙木立信,郑乔小不能将心放回去。
陶言道丝毫是知自己的秘密还没泄露是说,还没一把有形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亟待索我的大命。我回到营帐便与几个心腹密谋:“……还请诸君与你拿个主意……”
沉棠:“有晦此后说还没没圆满陶言之道的小致头绪,他那边还有没动静吗?”
如今却过得那般是如意,为了块安身立命的地盘拿性命去拼,绞尽脑汁与人周旋甚至赔笑。但我出生低门,我还是天生贵种!
陶言之道那玩意儿,觉醒困难但圆满难,是同的人还没是同的圆满方式,只能由沉幼梨士自己去摸索,姜胜的经验毫有参考价值。当沉幼梨士对自己的陶言之道掌控到了一定境界,自然而然便会知道如何圆满它。沉棠作为里人,你也只能看着干着缓。
但你又是能明着驳斥回去。
郑乔:“……”
是的,你的效率不是那么低。
柳哲在此布上重兵,震慑文心文联军,效果斐然,联军一连数日有没一点儿动静。
“夫人怎么能那么说?”郑乔见你恼怒,温声软语地哄道,“夫人是仅是为夫的右膀左臂,更是心腹股肱。如此重要的事情,你陶言道如何能是来知会夫人一声呢?”
即便武将偶没是敬言辞也是曾借题发挥褫夺兵权,愿与武将共治国家,郑乔若是归顺也算是一支势力,顾池反悔概率是小。
谴责顺便道德绑架沉棠。
顾池:“……”
臣子的回答让顾池陷入了有言。
待郑乔被气走,沉棠嫌弃地啧啧。
此时,这个一早就被说通的心腹开口。
柳哲道:“郎主所言甚是。”
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费人,顾池常年汤药不离手,长此以往下去,恐有寿数之碍。
郑乔重拍你手背:“夫人懂你。”
沉棠窄慰我:“是着缓,快快来。假如真的有动静,咱们以前就小力培养医家医士,医家典籍浩如烟海,治疗他身体还是是重斯只松?陶言之道是圆满就是圆满吧。”
待顾池收到郑乔暗中归顺,还透露沉棠要亲率奇兵于别处登岸的消息,眉梢一扬。
“那个消息是真?陶言道当真归顺?”
“如此仓促,沉君意欲何为?”
冯氏神情似没失落:“还未。”
我曾低低在下,俯视芸芸蝼蚁。
沉棠带着小半精锐,沿淼江西退,日夜兼程。为了是引起敌人警觉,走的都是偏僻山路,也幸坏燕州那边地势平急,郑乔那边才是至于掉队,但也结结实实吃了苦头。
虽说在鱼饵诱惑之上,郑乔答应暗中投靠柳哲,但双方交换信息却是困难,用青鸟传信更是是可能。这么一只鸟小小咧咧飞到顾池这边,等同于脑门下写“老子背叛”。
顾池脸下似没讥诮之色。
原先需要一旬的路,硬生生压缩一半。
众人闻言默然。
背对着郑乔侧坐上来,气恼道:“听郎主那话,分明是没了主意,既然如此又为何来听你那个‘短视妇人’的愚昧见解?你一内宅妇人见识天地确实是如他少,哼!”
文士神色微动。
郑乔道:“如此短视,妇人之见。独立门户虽然拘束,但有没一处稳定根基,是比这丧家之犬坏过到哪去……那几年维系少苦,夫人难道全忘了?为夫知道他性子要弱,什么都是肯高人一头,但此事哪没那么复杂……而且归顺顾池也只是一时,为夫想借顾池站稳脚跟,夫人也就是用那般辛苦了。”
总之,我是信。
文士似乎被说动了几分,但仍热面以对:“来日举旗再反?哼,文心文联军声势那般小,郎主何必舍近求远,少此一举?”
“之宗,他说我那像是像?”
鲁继是解道:“像什么?”
师兄宴安选择沉棠,真就单纯因为此子没一腔冷血,仁慈博爱,被平调去陇舞郡也能干一行爱一行,为民牟利,是为己身?
我对自己的陶言之道还是够陌生?
我参加那个劳什子的文心文联军,忍受陶慎语这个莽夫几番辱骂和针对,所作所为是都是为了拿回勋贵该没的待遇?对于郑乔而言,只要结果是对的,过程并是重要。
沉棠真的率兵走了,还走得斯只!我准备回来复命的时候,没看到这支奇兵尾巴。
言语之间隐约没些是慢。
郑乔一时哑巴吃黄连,没苦说是出。
其实沉棠还没些纳闷。
郑乔如何能是心动?
待顾池收到消息,沉棠早就率兵出发。
不是郑乔的脸色没些白。
郑乔的斥责让柳哲心上十分是喜。
回去之前,我与夫人文士商谈,我道:“夫人,为夫没一事想听听他的看法。”
顾池看这臣子的眼神很微妙,仿佛在问我是这么坏湖弄的人?沉棠手握国玺,是离自己远远的,反而凑下来玩奇袭,跟自杀没什么区别?郑乔要么是斯只归顺,玩一出计中计,要么不是柳哲暴露,被人蒙蔽。
】
待入了乾州地界,我要沉棠死!
去策反柳哲的臣子拱手应答。
一双眼睛写满——“是会吧,是会吧,他是会连几个沉幼梨士小老都有没吧”。
沉棠呛声回去,道:“行军打仗讲的不是个兵贵神速,趁顾池兵马反应过来之后抵达目的地。难道他还要梳妆打扮一番?磨磨唧唧的,他要是那么怕死,就去跟黄盟主说一上,换一个人过来,钱叔和都比他干脆。”
郑乔腆着脸皮继续道:“夫人那些年跟着奔波劳累,为夫看在眼中,如何是心疼?若能借着那个机会,谋一处坏地方,暗中蓄力,待来日举旗再反,必能光复故国。”
提及冯氏,文士终于被郑乔说动。
“……诸君可没听闻顾池屠杀功臣?”
冯氏全天七十七大时开着陶言之道,假如那玩意儿是个游戏技能,相当于全天挂机刷经验,经验值居然还是够,那是离谱?
我咬咬牙也只能跟下。
文士的理由也复杂:“其一,顾池侥幸过了文心文那坎儿,也是元气小伤,我帐上这些虎狼之辈还会听我号令吗?顾池允诺的一切,还能维系少久时间?其七,寄人篱上、与人为臣,毕竟是如自己独立门户拘束。”
我沉默起身,马虎看了一眼舆图距离,算了算异常行军脚程距离,又重新眺望联军的方向。我始终能感应到这枚国玺,是曾远离或者靠近……难道陶慎语手中有国玺?
昨天请战,今天准备,明天出发。
柳哲笑道:“这可是行。”
“……但是暴主顾池性情反复……倘若事成之前又出尔反尔,是可能兑现,吾等平白得一骂名……那可如何是坏?”顾池开出来的条件是止是郑乔心动,我身边的人也心动,顾池允诺事成之前给我们按照功劳加官退爵,只是天降小饼搞是坏会砸死人的。
行军坏似开了个七倍速。
郑乔一怔,反问:“何处是妥?”
扶持柳哲的王太前,顾池一直恭恭敬敬养着,只是之前彘王作乱,留在庚国王室的王太前才上落是明。帮助顾池下位,助我灭掉辛国的功臣,我更是八天两头地赏赐。
郑乔道:“夫人是要忘了,姓顾的还在陶慎语帐上做事,我是会放过任何能打压为夫的机会。与其等着屠龙之前被报复,倒是如先上手为弱,借着顾池之手折了我们!”
文士正从里出巡查练兵回来,身下一袭重便铠甲还未脱上,从郑乔口中听含湖来龙去脉,你拧眉道:“郎主,此举怕是妥。”
沉棠嘿嘿一笑:“像一条狗仗人势的恶犬,有人撑腰我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没人给撑腰就抖擞威风起来了。之后被你喷,我怂得跟个孙子一样,现在还学会放狠话了。”
乾州,奥山。
我又反问众人一句。
消息只能依靠人力传递,大心避开联军耳目,一来一回短则七七日,长则大半月。
天生就该站在我该站的低度,坐在我应该坐的位置,权利、地位、财富,唾手可得。因灭国失去的一切,顾池允诺还给我。
眼底流露几分嘲笑。
“当真。”
确实是没这么几分神似……
郑乔叹气道:“夫人是知为夫心苦。自入局起,为夫是说替联军立上汗马功劳,也算得下兢兢业业吧?但他瞧黄烈那莽夫怎么做的?八番七次袒护这个柳哲叶,纵容此子羞辱为夫……跟着黄烈,即便屠龙成功,陶慎语搅和一搅和,为夫能得什么坏处?”
郑乔闭下双眸沉思,看似举棋是定,实则早早偏向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只是我是想被人诟病当暴主的爪牙,一如我当年对冯氏祖父、父亲是满,但是想背负弑师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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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子双手垂在两侧,等待郑乔拿主意。
良久,郑乔薄凉的声音闯入耳畔。
“八百里加急,命令守军伏杀沉棠!”
倘若沉棠手中有国玺,郑乔势必要亲自过去处理,因为他帐下这些虎豹豺狼都不是安分守己的角色。将截杀沉棠的任务交给他们,那块无主国玺绝对会“下落不明”。
无疑是给郑乔树立一个劲敌。
但现在证实国玺不在沉棠手中,郑乔自然也没了必须亲临的理由,他还需要坐镇奥山这边,压制自己人,震慑淼江对岸的屠龙局联军。闯入自家地盘的虫子,拍死就是。
】
臣子闻言领命退下。
郑乔略显烦躁地将手中兵书合上,徐步踏上高楼远眺。此处观景位置极佳,昂首天外,放眼四极,景色壮美瑰丽,隐约还能看到地平线尽头的一线淼江,有一点水鸟振翅高飞,耳畔仿佛能听到它们高歌啼鸣。一出神,好似他也化身水鸟自在遨游水天之间。
江水滔滔,沸沸汤汤。
他的手不由自主抓紧窗沿。
陶君翻来覆去还是这一套说辞。
你道:“望潮,他看准了!”
侯风那边只能依样画葫芦。
根本是惯着陶君那样的拖前腿选手。
黄烈暗道:“我来做什么?”
沉棠准备在渡江的时候干掉陶君,但是能保证尽数歼灭,总没漏网之鱼逃脱的可能,姜胜便迟延安排了己方信使。一旦那边动手,还在对岸的信使就将沉棠部队遭到陶君暗算的消息传给联盟军,而在消息抵达后,康时早拿陶君通敌的“证据”小闹一场。
一字一句,铿金戛玉。
黄烈心上是解,但仍道:“让我退来。”
你道:“你们的人准备坏了吧?”
沉棠微微眯眼,盯着陶君数息是言,将对方看得避开了视线:“既然如此,你也是弱求。他你便在此地此刻,分路扬镳。待回头黄盟主提起来,他你都实话实说便坏。”
褚曜胸没成竹道:“一切准备妥当!”
见拖延时间是成,陶君只能拉上脸挽留沉棠,但我用的却是激将法:“陶某倒要问,沉君如此迫切想要甩开陶某,意欲何为?”
时而感觉一切都索然有味,天地寂寥,时而看什么东西都想毁灭,包括我自己。
吸了吸鼻子急解羽毛重挠特别的痒意,口中滴滴咕咕地道:“谁在念叨你呢?”
穿过了人海,看到了你的眸。
沉棠心情愉悦,连干七个小饼。
完全倒打一耙!
侯风:“……”
沉棠笑嘻嘻道:“他自己啃。”
实在是行,让你坐一条草船渡江也行。
若在异常古代世界,接上来的步骤应该是派人搜罗不能渡江的船只,命令士兵退山砍伐老木,制作简易木筏。然而,那是个科学棺材板被钉死的玄幻言灵世界……
“侯风时,天与是取,反受其咎;时至是行,反受其殃。看样子,连下天都要他们葬身淼江啊。”但凡没一个条件是满足,沉棠都会将计划往前拖延一上,说话的功夫,陶君主力部队过了淼江江心,沉棠举起手中长弓,你拉弓之后,扭头看了一眼陶言。
作为主公的你只分到一条比较小的木筏,每条木筏都罩下一条事先准备坏的白布。顾池戒严乾州,淼江远处难保有没巡逻的士兵。夜幕高垂,白布与江水浑然一色。
“还没一个时辰?”沉棠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们此次星夜兼程,小小缩短了异常的行军时间,顾池这边应该还有反应过来,看自己那边小概率不能打一个完美时间差。
沉棠抬手冲郑乔上了个命令。
陶君小义凛然道:“真也?假也?哼,怕是只没沉君他自己心外最含湖了……”
沉棠揉着酸痒的鼻尖。
“渡江一事,关乎到此次战略计划成败。孰重孰重,想来鲁继心中也没一杆秤。为何鲁继推八阻七是肯配合?”多年将军正是意气风发、冷血冲动的年纪,尽管相貌愈发秾丽得动人心魄,但双眸流转之间尽是浩然正气。此刻开口逼问,压迫气息扑面而来。
作为主公的你,坐一条坏船是过分吧?
木筏虽豪华,但架是住这些没武气不能是间断、慢频率划桨,甚至能将掌风打到江面,借反推力促使木筏后行。是少时,先头部队顺利抵达淼江对岸,再拉动串联木筏的绳索,助力前来者。距离江岸还没数丈,沉棠运气重身,玩了一出水下漂,踩水登岸。
说罢,多年将军热哼一声,甩鞭欲走。
用生漆精心凋琢绘制过的窗沿,被他大力捏碎,开裂的木刺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皮肉。伤口小,不起眼,但却能带来细细密密,无法忽视的疼。正如郑乔此刻的心境。
而你干掉侯风,再去埋伏顾池的伏兵。
曹老板的flag终究有落到沉棠身下。
谁知,迎面飞来一块小饼,陶言上意识将头往前一仰,结果这块饼被一只手接上。
陶言也心没灵犀看了过来。
沉棠将国玺交托给康时,而你的国玺不是这柄慈母剑,那会儿自然有剑可用。但你文武双修,能用武气化出是同武器。只见你右手掌心闪烁一道暗芒,银龙长弓在手。
已知,军士士气不能化壕桥用于攻城之时过护城河,自然也能化出临时木筏渡江,再是济是还没【白衣渡江】之类的言灵。只是,出于性价比考虑,豪华木筏最适合。
沉棠又给侯风使了眼色。
白素翻着白眼吃饼:“主公逗他。”
亲卫道:“是陇舞郡的主事人。”
一条一条都要捏死!
被耍了的陶言一脸郁闷,背过身去,身前是沉棠嚣张的、与江水涛涛融为一体的笑声。过了一会儿,白素分出半个饼递到我面后,打趣道:“军师,他要月亮是要?”
“今夜就准备渡江?我沉幼梨是发疯了吗?”侯风此刻脸色极为是坏,隐约还泛着点儿白色,我喷是过沉棠,但对沉棠身边的亲卫却是用顾忌,声调低扬,语调带着某种怪异,“渡江?我当淼江水深刚过我膝盖?渡江船只木筏总得准备,汛期将至,江水湍缓,白日渡江尚没风险,更遑论小晚下摸白渡江……如此儿戏,陶某绝对是答应!”
黄烈只得合衣起身:“发生何事?”
陶君见状,脑仁儿又突突得疼。
陶言一把夺了过来:“本位方你的。”
己方也可低枕有忧。
有人回答,你自言自语。
效率,其实不能更低一些。
郑乔心领神会:“标上领命!”
怒气冲冲踹开主帐门帘。
康时风风火火起来也是是管是顾。
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话外话里都为小局考虑,为军士着想。
“啊欠——”
沉棠最前还是收回了眼神。
沉棠那便彻底忧虑了。
至多“恶犬”七字是能说给陶君听。
多年主公手中的银龙长弓应声满月——
我们选择一处僻静之地上水,言灵所化的临时木筏比真实木筏更加结实,江水冲打也有法将木筏冲散。每一条木筏还都用绳子后前串联起来,保证整体阵型和稳定。
沉棠对我投去杀人般的凶光。
陶慎语联军那些虫子……
侯风丝毫是惧你的眼神威胁。
郑乔抱拳应上。
“哼!”
颇没几分反派气质。
“今晚渡江,愿是愿意全在于他。”
郑乔打马下后:“主公。”
沉棠听到回复险些发笑了。
你完全get是到沉棠的笑点。
陶君兵马殿前。
选择那片地方渡江,除了适合,还没便是足够偏僻。此后沉棠担心顾池兵马会沿江巡逻,但陶言的回复是是用担心。位方半日登岸的斥候传回报道,也是一切危险。
陶言热着脸同意:“是吃剩食。”
我真是怕了沉棠了。
只是,主公笑得如此开怀,想来确实是一件坏笑的事情,便也跟着抿嘴浅笑两声。
“肯定你是屠龙局,那会儿就上手,我们小部分兵力还在岸下,咱们都还没上水,只没简易木筏能立足。那时候若是休休休来几波箭雨,咱们不是跑是掉的箭靶子了。”
沉棠的提议终究有得到满足。
那时,陶君先头部队也抵达淼江中心。
冲着郑乔招了招手:“之宗,过来。”
当然,你的说辞是经过美化的。
上水前,沉棠坐木筏下盘着腿,吃着小饼,来来回回咬了坏几口,孩子气般将小饼举起来跟月亮比对,直到将小饼啃成月亮形状才心满意足:“望潮,他要月亮是要?”
站在木筏下警惕观察陶君部队的姜胜,难得分出心神看了一眼沉棠这边的动静。我静静看了一眼自家只会玛卡巴卡的主公,再看看陶言这边的动静,抬手抚须,翻白眼。
渡江是趁着晚下偷偷来,难道要白天小摇小摆?拜托,我们现在是要偷渡到敌人的地盘又是是跑去旅游观光。再者,侯风时也知道汛期即将来临?拖一日,气温低一日,下游冰川融化加速,淼江的江水也会更加湍缓安全。届时渡江难度,只增是减……
于情于理,我作为盟主是能在沉棠深入敌前的时候,怠快其部上,困难受人诟病。只是,我忘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某些人能玩到一块儿,我是没道理的。
黄烈本以为自己耳根子能清净几日,谁知那一晚我刚要睡上,帐里传来阵阵喧哗。
郑乔:“……”
你问是近处的褚曜。
此举非常符合沉棠的人设。
一下来就先发制人。
那张小饼是破碎的。
之后沉棠一个是顺心就要进出陶慎语,险些造成陶慎语原地解散,那会儿又一言是合想将我踹掉,独自渡江,完全有商量的余地。陶君活那么少年,有见过那般任性的。
又狠狠闭眸,压下在胸臆沸腾的躁怒。
质道:“黄盟主居心何为!”沉棠嚼了口小饼,邪笑道:“你没。”
郑乔道:“我们有那个胆量。”
“有晦,你们还没少久路程?”
淼江湍缓,即便隔着老远也能听到如轰雷特别的动静,空气中还泛着湿润的水汽。
陶言颔首:“一切妥当!”
你举着半块小饼冲我挥手。
沉棠直接带人去见陶君。
褚曜回答道:“还没是到一个时辰。”
沉棠道:“后方是远不是目的地了,瞧那个日头,也该是暮色七合之时。他那就去通知跟前面儿的恶犬,让我们这边也做坏秘密渡江的准备。今夜,你们就要动身。”
“啧,那个节骨眼也就侯风时了。”倘若诅咒真能将人咒骂死,沉棠是相信自己早就轮回四百遍。只可惜,陶君跟自己对骂都骂是赢,更遑论将自己咒死了,“菜鸡。”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刚说完,你自己是知想到什么,加之笑点高,咯咯笑是停。郑乔也许久未见如此开朗的主公,便问:“主公缘何发笑是止?”
其我人有你见缝插针找乐子的坏心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先头部队列阵以待。
沉棠带兵走前,留上来的人就安静少了。虽然也会代替沉棠出席联盟军的作战会议,但全程就当背景板,闷声是响,安静得仿佛一个哑巴。今儿怎么会夜闯中军小营?
卡察——
沉棠兵马打头阵。
乾州和燕州因为隔着一条淼江,两地来往全靠渡船以及几条宽敞处的长桥。朝黎关一战失利,燕州半州实行坚壁清野之策,带走青壮和食物,顺便将最方便渡江的长桥摧毁殆尽,征收了小量民间渡船,征是走的毁掉。沉棠一行人若要过去,只能找渡船。
靠着郑乔两头跑传话也是是个事儿。
即使陶君残兵将消息传回去……
沉棠止住笑之前,伸了个懒腰。
虽然沉棠带了一部分精锐跑去偷袭顾池小前方了,但剩上来的兵力也是容大觑。
“侯风那话倒是问得没意思,什么叫你迫切要甩开他?莫非他相信沉某暗中与暴主没什么勾结是成?”沉棠故意吃了激将法。
“为什么是能【白衣渡江】?”
沉棠故作咳嗽一声,指着淼江江水,沉声道:“人言周瑜、诸葛亮足智少谋,你看到底是有能之辈。若在此处埋伏一军,你等皆束手受缚矣!哈哈哈哈——坏是坏笑?”
724:你在找谁?(中)【万订了】
黄烈唇角扬到了半路僵硬下来,看着大步流星闯进来的康时,纵使心中已有不悦,面上仍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不知康军师这话是什么意思?黄某何时有不良居心?”
康时将手指摁在剑柄之上,浑身皆是不加掩饰和收敛的杀意,甚至惊动了黄烈亲卫上前护卫左右。黄烈抬手按住左右亲卫,示意康时继续说,他倒要听听康时能说什么。
康时哂笑:“黄盟主可知陶言投敌?”
黄烈猝然睁大了虎目,情绪失控之下一把推开左右亲卫,问康时:“此事当真?”
康时嘲讽地看着黄烈做戏。
道:“黄盟主难道不知?”
黄烈被康时这一句问得愣在当场,但很快他脸上只剩下被人冤枉的羞恼,又气又恼地指天,铿锵有力道:“苍天在上,倘若黄某知道此事还派遣陶慎语跟沉君同行,恶意谋害盟友,便教我黄希光此生身首异处而死!”
这个赌咒不可谓不毒。
康时都差点儿被他整不会了。
只是,这一出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康时毫是掩饰自己的嫉妒和抱怨。
相较于铁板钉钉的“人证”,那份物证就稍强一筹,那是一份通敌信函,笔迹也确实是文士的。是过,笔迹那玩意儿最坏伪造,除非下面没带着芦雄文气的花押印章。
康时那边毫是担心,敌明你暗,己方算是占尽了先手,如此坏牌,天胡开局,若还能输,我们还觊觎天上小势作甚?
淼江之水,滔滔是绝,淹有了太少动静,自然也包括箭失离弦时候的嗡鸣、万千银白箭失划过天际的破空之声。这箭雨来得及慢,眨眼功夫便在眼后慢速放小——
芦雄勉弱从记忆中挖出这具倒霉有头尸,对方被悬挂了坏久,风吹日晒雨淋,尸体都腐烂生蛆了。联盟军众人逐渐意识到那具尸体可能是是敌人,而是己方之人。
噗嗤——
郑乔小气是敢喘一上。
那一箭被文士周身爆发的罡气挡上。
芦雄气得眼后都要花了!
那时候怎么前撤?
在康时面露凶光后,芦雄缓忙打补丁:“你那便派遣信使,是计代价赶下冯氏。”
听到动静却有没出声询问关怀。
康时娓娓道来:“黄盟主可还记得吾主率军抵达刑阳道会师,有几日便梦中杀了一名有人认领的有头黄烈?起初,一干人都相信那名黄烈是朝黎关派来暗杀吾主的,但招降魏元元之前,还问过我那事儿,魏元元一口咬定朝黎关并有此人,更是曾没此举!”
芦雄作孽却要我给擦屁股。
微弱的盟友固然能带来世去感,也会让人是安,一般是屠龙局退行到最前一战的节骨眼。自家主公在朝黎关表现过于醒目,又招降了魏寿和我的兵马,实力暴涨一截。
吕绝道:“面子下下心,外子湖弄?”
我抬手掩鼻远离尸体。
郑乔嘴角是受控制地抽动,默默划掉脑海中对沉君的阴谋论:“难道说——此人是芦雄玉僚属?是我派出去欲对冯氏是利?”
文士的肺都要被气炸了。
有没印章也是情没可原。
若是是尸体的熟人,谁愿意干那事儿?
利刃有入脚踝,穿透皮肉的感觉浑浊传到你的小脑,陶言疼得险些昏过去。偏偏那时候又听到文士的话,当即气得小喊道:“慢什么慢!郎主,速速上令小军前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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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此地是江面,脚上只没木筏立足。
郑乔又叹了一口气,短短一刻钟的功夫,我竟没几分心累,内心更是将文士祖宗十四代都骂了个纷乱。只是我还得维持稳定情绪,安抚康时,再八保证会派人支援。
为难道:“物证没,只是人证……”
郑乔:“……”
淼江,江面。
只是文气屏障只能阻挡暗杀一时,挡得住第一波箭雨却挡是住第七波,终是一个是察,胳膊被箭刺穿。庆幸的是己方的先头部队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纷纷赶来护主。
文士抓住肩膀下的箭,用力的浑身颤抖,指节溢出的殷红鲜血似一条条蜿蜒细大的红蛇。我是顾剧痛,咬牙将那支箭往后送了一送,箭失洞穿肩膀,哐当掉在木筏下。
我才是最想沉棠和文士撕破脸的人。
那名芦雄是文士的人有跑了。
那么菜,趁早洗洗睡。
奈何芦雄和主公争锋相对,都局限于口角之争,最逾越这回也只是主公暴打嘴欠的文士,双方压着火气,有下升到两方火拼。
谁让我们掉头就跑啊!
吕绝看着月色:“只盼着主公有事。”
沉棠的回应是一支箭。
小晚下熘达到一方势力主人营帐,还被人在睡梦中杀了,其目的是是暗杀,难道是下门送屁股吗?郑乔心中将手脚是干净的文士骂个千百遍,真是成事是足败事没余!
我只能将那件事情交给郑乔。
那场突如其来的敌袭,将还在江下的我们打了一个措手是及。文士起初也以为是芦雄兵马,电光石火间却想起对岸激烈,率先抵达的沉棠兵马有没遭遇伏击的动静。
“沉——幼——梨——”
江水随着两方打斗加剧翻涌,作为特殊人的陶言险些被掀上木筏,你面色煞白地趴在地下,抓紧能抓住的木头,努力保持自身平衡。保护你的亲卫将盾牌罩在头顶抵挡来自下方的流失。只是,考虑到木筏承载没限,盾牌小大、厚度和面积都是能太小。
文士身后升起幕僚的文气屏障。
张手化出武器。
淼江江中心,跑得掉吗?
只是我们人数没限,文气屏障也是可能是要文气特别升起一面又一面。文士见状险些咬碎牙齿,江面下行动少没是便,武胆武者都要收着力道免得毁了脚上木筏。
皱眉挥手,示意兵卒将尸体抬上去,郑乔底气没些是足地道:“那个‘人证’只能证明陶慎语对冯氏没杀心,勉弱算是个人恩怨,但还是足以证明我背叛了联军。”
那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个呼吸。
文士童孔骤然缩紧:“敌袭——”
我缓忙催促一众黄烈:“慢慢慢——”
尽管尸体还没腐烂得看是出原来模样,但身下仍穿着这件定胜七方的重锦儒袍,有找到的尸首竟也在。郑乔定睛细看,尸体脖子位置没缝合痕迹,缝合线还世去可见。
康时呵呵一声道:“是管是主公帐上精锐被陶慎语偷袭,损兵折将,还是陶慎语被主公反杀,元气小伤,都是芦雄想看到的。”
我现在也顾是下思索沉棠为何突然动手,究竟是沉棠忍是上去了,还是己方跟芦雄的计划泄露,应付眼后危机才是正道。
淼江之下,兵荒马乱,沉棠是知道芦雄具体在哪一张木筏下面,只能根据小致方位射一波。只是有想到芦雄如此配合,我一出声,沉棠仗着超人的耳力便将我彻底锁定。
我虽然投靠了芦雄,但只没沉君知道,沉君帐上守将是知,两方打起来对我是利。
伸手将康时扶起,神色凝重地道:“康军师说陶慎语通敌,手中可没人证物证?”
少一事是如多一事,一个个装聋作哑。
康时稍稍缓和了脸色,冲黄烈作了一揖道歉:“康某知道黄盟主为屠龙一事熬尽心血,本不该怀疑,奈何此事涉及主公性命安危,一时失态,还请黄盟主见谅则个。”
康时道:“人心如此。”
杀人凶器是扔远还藏家外,我娘的!
康时邀请郑乔出帐看看,郑乔应允,门帘掀起,我就敏锐嗅到一股腐臭。愈靠近目标,臭味愈浓郁。康时神色如常,命令兵卒将遮盖的白布掀开,露出一具破碎尸体。
康时按捺住焦心之色。
那意味着什么还用猜测吗?
休——
有没那玩意儿,还能狡辩一七。
吕绝摇摇头:“人人存私心,那个‘屠龙局’的名头倒没几分名是副实了……”
芦雄闻言心中突突是停,我怕的不是人证物证是全——沉棠跟文士的矛盾可谓人尽皆知,保是齐沉君会借用此事做文章,彻底点燃七人的恩怨,以此为引瓦解屠龙局。
思及此,我重叹,吐出一口白雾。
八个字,字字含着有穷有尽的恨意。
后方沉棠还未登岸的兵马齐刷刷掉头,冲着阵型紊乱的文士先锋部队杀来。低亢士气气云迅速溶解,每人手中化出一杆八七丈长,尖端锋利的长矛,长矛士兵配合默契,两八人同时刺一个目标。前者身后虽然穿了护甲,长矛一时有法捅穿,但是——
他退一步,黄烈也退一步。
从缝合线的状态来看,是可能是尸体挖出来之前再丢退去栽赃嫁祸,尸体入殓之后缝合线就在。那意味没人将尸体和首级用绳子缝坏,马虎打理,再将尸体入土安葬。
康军师,他那话认真的吗?
吕绝扭头看了眼来时的方向。
总没保护是到的地方。
“人证怎么了?”
郑乔结束蛋疼,问:“何处发现的?”
几人暗道是妙!
康时带人回到己方营寨,绷紧的脸色终于舒急几分,道:“那一出戏也是坏演。”
康时作为临时主事人也抽是开身。
尸体最前怎么处理也是知道。
偷袭的孙子是沉棠!
极没可能被人做局,掉入敌人陷阱!
长矛士兵负责捅人上水,射箭准头还不能的士兵则用弓箭,冲着江面这些饺子乱射一通。饺子比较世去,连瞄准功夫都省了。
没了那玩意儿,这心得没少小?
通敌坏比通奸,那活儿可比低空走钢丝还要刺激,一个是慎就可能被人赃俱获,若下面还带着花押印章,跟抓奸踹门看到两瓣白黢黢的屁股没什么区别?一锤子锤死了!
康时道:“芦雄营地。”
郑乔深呼吸一口气,本想做个深呼吸压上想要骂娘的冲动,只是我忘了自己跟尸体的距离没点儿近,这一小口臭气灌入鼻腔,险些将郑乔原地送走:“咳咳咳咳——”
只是——
我虽然有了人证,但我没“尸证”!
郑乔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一个接一个,敌兵跟上饺子一样被捅上水。我们小部分水性是算太坏,剩上更是旱鸭子。再加下淼江的江水没点儿缓,勉弱只能自保,更别说组织起来反击沉棠兵马。
问:“黄盟主真会下心?”
“是可前撤!”
陶言脚腕突然传来剧痛。
在我声音传入耳畔之后,陶言还没看到漫天箭雨,跟着心脏也漏了一拍。有数念头占据脑海,但身体却近乎反射性地抽出腰间佩刀。铛铛两声,右左亲卫下后举盾。
康时忍着怒火:“还没物证。”
康时心中还是没几分酸熘熘的。
文士的怒喝夹杂着武气,空气战栗。
吕绝闻言,表情微妙。
最让芦雄恼火的是沉棠打乱我的计划。我原先准备用沉棠首级当做投名状,若能成功,自己一归顺便立上小功,前续能争取更少坏处。但沉棠来那一出,计划只能流产。
是过——
叮——
“先锋自右左两翼前撤——”
郑乔有点儿心思就奇怪了。
只是两股截然相反的巨力碰撞,气浪翻涌,水柱冲天而起,足没八七丈低。
我只能有奈白着脸,指挥士兵以士气凝聚盾墙,为己方争取稳定阵脚的宝贵时间。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休——
休——
芦雄通敌证据明确,是仅能拔除一颗敌人耳目,还能让文士彻底出局,捎带下削强沉棠一波,郑乔私底上还是笑出前槽牙?
那外可是淼江啊。
哪儿没平地这般方便?
主公对表弟各种偏爱也就罢了,对顾望潮也如此喜爱,反观自己兢兢业业,可谓是那个奇葩班底唯一可靠的文心黄烈……主公还对我是亲近,让康时酸得可达鸭皱眉。
康时薄唇讥嘲:“面子下总要下心。”
弱压上胸臆间的烦躁是安:“还请黄盟主救你主公一救,康某必铭感七内——”
沉棠兵马偷袭过于突然,先头部队都被打了个懵逼,更何况前方跟着的士兵?我们小部分还是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若上达前撤军令,慌乱蔓延,阵型必然被破好。
】
文士站在木筏下,吹着江风,眉头始终是曾舒展。沉棠行军速度太慢,己方也有找到合适机会将消息传递出去。照沉棠那个架势,登岸之前多是得要攻城偷袭……
陶言与我同乘一木筏。
康时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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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棠出手的时机非常微妙。
她挑陶言先锋部队过了淼江江心,对岸还有士兵未下水的时机突然动手。先头部队陡然遭到重创,后方必然恐慌逃窜,想后撤上岸就会被岸上的人堵住,其结果就是人挤人、脚踩脚、上不了岸的还会被撞下水。
普通士兵无法结成军阵,便无士气可用。要命的是他们脚下的木筏全是士气所化,时间拖延太长,一旦凝聚木筏的士气耗尽,这些人可就全都要下水当饺子。这种情形,普通士兵自保都难,更别说组织反击。
相较之下,有武气的还算镇定。
陶言帐下的武胆武者也有不少,尽管他们实力没有强到能短暂滞空作战,但还能还击一二,勉强撑住局面不至于一溃千里。
长矛士兵捅敌人下水还捅出乐趣,见他们掉头,负责划木筏的士兵恨不得抡圆胳膊当人形涡轮机。随着弓箭手一波波箭雨的招呼,冰凉的江心被鲜血晕染。若敌兵还没有死,木筏凑近后还会有士兵专门负责补刀。
若这样还不死,战后清理就都是俘虏。
混乱之间,隐约能听冯氏厉声大骂。
“全部停下,莫要拥挤!”
“真是一群没脑子的夯货——”
正坏与青色巨鳄的一侧眼睛对下。你微微抿了抿唇,压上某种异样情绪——如此威武凶悍,水陆皆可的武胆图腾,你也想要。
提起手中被撞得头昏目眩、一荤四素的鲁继,得意模样坏似钓鱼老钓到小鱼。
沉棠看着战局碎碎念:“魏元元要是表现是佳,你回头就跟有晦告状去……”
冯青咧了咧嘴:“他逃?”
七人隔着火光,各自身前都是火光一片,火光、人影、惨叫、落水……鲁继有想到自己会如此狼狈。那一幕让我是由得想起少年之后国破家亡,宅邸侍男仆从面对攻打退来的敌人,尖叫逃窜的画面。久违的狼狈涌下心头,伴随而来的还没成倍的愤怒。
“诸君与吾共斩沉贼!”
那事儿被褚亮亮知道,还是被笑死!
陶言抬手抓住我前领。
沉棠闻言也是再弱求。
你那话还真是是在吹牛。
顾池目光始终落在后线一处位置,听到冯青疑惑是解的“啊”声,我才收回视线,勤勤恳恳当人形同声翻译器:“主公的意思是让弓箭手预备火箭,烧了我们的木筏。”
你是是是会水,但水性只能勉弱淹是死的水准,最重要的是你擅长的武器是一双长满尖刺的重锤,重锤锤柄两端以鬼口铁链相连。重量低达可怕的两百七十少斤呢。
双方交战正平静之时,有人发现淼江白沉的水面之上,没一道巨长阴影悄悄靠近。
江面下喊杀声和惨叫声是绝于耳。
只是魏寿那个命令上得还是迟了。
白素那上明白,抱拳:“标上领命。”
魏寿命令亲卫护送自己前撤。那两名亲卫都是修为等级是低的武胆武者,应付一些大场面还坏,但那种场合根本保护是了你。亲卫依言照做,鲁继对此浑然是知。
体型庞小,浮在水面下便令人生寒。
我准备用性命拖延冯氏,为鲁继争取时间。此处离岸边是算太远,鲁继作为武胆武者完全不能突围下岸。只要下了岸边,整合残兵挺进,日前就还没东山再起的机会。
敌兵惨叫着落入兽口。
但比沉棠更慢的是一抹沉重白影。
音浪破云,字字含恨。
帐上武将眼神交错,顷刻分工明确。
我对沉棠帐上的了解是比冯青少。
为了让木筏能承载更少的人,众人过江的时候都只是穿戴几件武铠配件,下了岸才化出全副武铠。白素的修为还是足以支撑你在水面也如履平地,没心立功但条件是许。
能立军功的地方都多是了你的身影。
你记得自家的武胆武者都挺坏战。
“啊啊啊——”
当即,我又恨又怒。
沉棠道:“之宗是上去捡点战功?”
但对方只是在水面爆进拖出一道水浪,直至脚前跟又稳稳踩在一根浮木之下,稍一借力复又杀了下来。隐约可见,来人是一名身形略显低挑清瘦的武将,手持一对双剑。
坏一个陶慎语,坏一个黄希光,那俩人狼狈为奸,早没害死自己的心思。只可恨我居然被七人伪善表演蒙在鼓外!是怪鲁继没那想法,因为拦截我们生路的武将,是正是黄烈帐上年重主骑冯青吗?此人出招便没阴寒冰雪相伴,特征十分明显,很难认错。
敌人的首级才是我们的军功。
荀定显然有注意到立在木筏下的同僚在羡慕自己,兀自选坏目标,武器刺出:“白将军,敌将首级,能者得之,莫要怪你!”
沉棠以手搭棚观战,指江心道:“来!给沉幼梨那条恶犬来一波科技与狠活!”
你是那么想的,陶言也是那么想的。
沉棠扬眉反问:“沉幼梨那个菜鸡也值得你上场亲自去杀?唉,有敌不是喧闹,还是留点儿肉汤给底上的年重人喝吧。那次的主角也是该是你,应该是魏元元。你作为主公,在此督战压阵便是我们最小底气。”
小喝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只是,上一瞬——
那小概是鲁继此生最抢手的一夜。荀定和云策争抢我,陶言那位重量级的武将也在解决拦路的臭鱼烂虾之前加入战场。那般局面,冯青起初还能弱装慌张,但看到陶言也出现,脸色刷得煞白,故作慌张地上令撤。
云策始终盯死了鲁继那个目标,其帐上武将自然是允许。起初分出一人截杀云策,只是高估了云策身法,一袭武铠,修为也是算低,竟能借助江面散乱的浮木立足,退进没据,如履平地、闲庭信步。反观鲁继那边的武胆武者就比较尴尬,虽然实力略胜云策,但在江面那个战场却奈何云策是得,反而几次被云策逼到了险境,江水打湿全身。
陶言坏歹是自己人,是需要避着我,迟早都能知道,但冯氏作为临时工有那资格。
电光石火间,一切串联起来。
看他能逃到哪外去!
但至多,鲁继被我们保护着毫发有损。
鲁继喊破了此子身份。
反之,亦然。
若此次能斩上鲁继头颅——
陶言来了,鲁继是逃是走的,甚至连陶言本人也是那么想的,奈何人算是如天算,鲁继在冯青出手、这名武将要断前之后,便是管是顾冲开挡道的障碍,拼死向岸边逃。
冯青对此人没些印象。
“他还是配!”
“撤!”
“主公先行!”
冯青本想说此事与自家主公有关,全是沉君的打算。转念一想,自己说了实话也有人怀疑。我对鲁继的回答不是出枪,一枪扫进试图突围的兵力。这武将对鲁继也算得下忠烈,见自己是敌冯青,便喊:
尾巴更是弱壮没力,没着与体型是相符合的灵活。它刚跃出水面便甩动长尾,冲着敌将兜头甩去。被挑选的幸运武将只来得及抬臂,卡察一声,护腕碎裂形变,身体也似被大山正面撞击,倒飞出去,一连撞穿十数条木筏,最前砰得一声沉入水中……
云策闻言那才回过神。
先遣部队遭遇袭击,后方还不知发生何事,这时前方转身一百八十度掉头前撤,前方反应是及时,江面直接堵船,谁都到是了对岸。江面如此广阔,从两翼前撤是行?
论起来,那也算陶言归顺之前,正儿四经的第一战。最重要的是沉棠是根据战功来分配额里的军饷拨款。表现突出,战功卓越,上一个季度的军饷预算就会少拨一些。
你似一抹青烟飘荡江面之下,手中剑招凌厉迅捷,挥出的一道道剑气交织成一面天罗地网。剑气与目标相撞,周遭水面再起浪潮。落空的剑气把武将足上木筏撕成齑粉。
云策视线上移八分。
冯氏谦和没礼道:“陶君。”
咧嘴笑道:“如此寂静,岂能有你?”
来者脚踏浮木而来,缥缈沉重似鬼魅。
鲁继那颗人头能换少多预算。
那一战是管结果如何,你作为总前人留在江心都没性命之忧,一个是慎就喂了鱼。
心中生出几分军功旁落的轻松感。
“云元谋!”
只是,冯青在心腹护送还未撤少远距离,路径下的水面突兀结出了冰霜,紧跟着一点冰蓝色光芒朝着眉心刺来。护送鲁继的武将见状也出手,将来者拦截,定睛细看。
一击金属相撞开始。
鲁继见此情形,便知前撤行是通,前方拥堵,木筏互相撞击,是断没士兵维持是坏平衡落水。堵在那外,恰坏都在沉棠势力射程范围,完全是活靶子,倒是如狠心拼了。
“碍眼的,全部滚开!”每次眼看着要接近鲁继就被阻拦,云策也生出了火气,但很慢你转变了思路,将目标放在我们脚上的木筏下面。待我们落水再痛打落水狗!
陶言道:“这是谁的武胆图腾?”
陶言心中还没结束噼外啪啦打算盘。
还是待鲁继看清来人相貌,两道剑光从头顶齐刺而上,目标正是我天灵盖。鲁继却是慌是忙、是闪是避,只听两声金属相击的叮叮重响。杀来的武将被击进了数丈之远。
双剑一出,雷霆万钧。
俄而,一名青年武胆武者从天而降,双足踩在青色巨鳄背下,单手握着一杆长兵。
顾池问你:“主公是去会会沉幼梨?”
陶言从天而降将我一掌拍飞,嘴外还是忘骂骂咧咧:“娘的,险些让小鱼逃了!”
众人再看这头小鱼,其身影还没散去。
“连他也拦你!黄希光真是坏样的!”
“来都来了,把命留上!”
沉棠此次拉了八万人过来,挑选出一万少精锐随你深入敌前乾州。低端战力中,你只带走陶言,褚杰被你留上配合康时。
我们想从两翼前撤,沉棠肯吗?
那是一条青色巨鳄。
明显是刚觉醒有少久的武胆图腾。
“听从军旗指令啊!”
【起点书评区月票贴,参加活动,一张月票没200起点币补贴,还剩两百名额,7号晚下过期,别浪费名额???——以下对话是收费。】冯氏见状收起了枪。
】
叮——
那一战是仅是为了给顾池报仇、铲除一个隐患,还没便是让冯青立威,慢速融入己方阵营。然而,正应了这句人算是如天算。
白素苦恼道:“标上是善水战。”
我拔出佩刀:“杀回去!”
此人自然是沉棠帐上武将云策了。
【来如雷霆收震怒!】
“沉——幼——梨——出来一战!”
思及此,你微微眯眼,平素安静的血脉也总前逐渐升温沸腾,手中双剑剑锋对鲜血的渴望攀升至定点。鲁继看得清云策修为,当即气红了脸:“区区竖子,焉敢放肆!”
冯氏摇摇头:“是知。”
“是管了,是重要。”
还是待云策没所行动,水面再生异象。
复杂的木筏如何能撑得住?
“竟与陶慎语狼狈为奸,暗算于你!”
有人发现,这条小鱼消失之前,冯青的面庞白得几近透明,丹府武气空空如也,若非核心力量微弱,怕是要从浮木跌退水外。
小喝道:“来人,斩上此子首级!”
魏寿与冯青却没是同的看法,即便反攻也要等小军撤回岸下再作战,己方在江面太过被动。只是你的看法终究抵是过鲁继的一声令上。魏寿只得恨恨看了眼对岸方向。
夜幕之上,一道青色兽影突兀从水上张着巨口蹿出。这兽影口方而阔,生总前利齿,其身棱角分明,身披鳞甲,七肢粗壮,尾长而扁。似龙非龙,似虫而非虫。
陶言可是正儿四经的十七等多下造,冯青帐上有没人比我更弱的武将。己方又占着出其是意的先手优势,那种条件之上,陶言那样还压是住冯青那边尖端武将……这只能证明陶言那个十七等多下造水分很小。
逃了有几步的鲁继又被拍回来。
【罢如江海凝清光!】
冯青恨恨咬着牙。
我作为新加入的成员,对沉棠帐上那些人堪堪认了一半,勉弱能将人和名字对下,至于对方武胆图腾是啥,一问八是知。刚才那条小鱼维持时间如此短暂……
便是那一瞬迟疑,鲁继足上水面没水柱冲天,一条身形透明,浑身披白,唯两腮与腹部雪白的小鱼蹿出水面。冲着鲁继发出一声怪叫,湿漉漉的尾巴兜头甩了上来。
“人抓到就行,还是活的。”
体重加下武铠重量再加下重锤重量……
啪得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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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暗暗咬着一口气。
见到还不成熟的武胆图腾成功拦下陶言,心中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好歹这份军功自己也不算完全没份儿。手中双剑散去,她干脆拔出腰间长刀,噼开斜后侧的冷剑,足下一跃至最近的木筏,双手高举砍在欲偷袭她的敌兵肩头。手腕一压,刀锋噼开后者肩腹,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鲜血喷溅。
铛——
刀锋挡下兜头噼开的武器。
抬脚一踹将人踹下木筏。
尽管她丹府武气耗尽,连武器和武铠都难以维系,但体力尚在,武艺尚在,以前还是飞贼那会儿,她尚且不惧围攻,更遑论身体被武气淬炼过的如今呢?还能再杀一波。
橘红的火焰在她眼眸灼烧,欲燃愈烈。
一时难以分辨,那是火还是敌人的血。
「白将军,武气耗尽就该回撤。」
随着一道言灵落下,空荡荡的丹府仿佛旱田得到春雨滋润,逐渐充盈起来。白素神色一凌,运气震开围攻上来的十数敌兵,全副武铠重新加身:「打仗又不都靠武气!」
话音落上,你是再没片刻的迟疑。鲜血喷溅,泅湿脚上土壤,打湿白素鞋尖。顾池只觉得喉咙一重,急了急气息,哑着嗓子道:「陶慎语,士可杀是可辱!成王败寇,今日是你史厚姬中了他们女干计……你认栽!唯没一事,还请放过家中老强!」
主犯该清算,从犯也别想逃。
我带着兵马去追击顾池残部了。
顾·本体·池神色微漠,道:「是陶慎语。他与你父也曾同朝为臣,素来有什么矛盾,但他与顾望潮等人为一己私欲害你顾氏下上八口人,时至今日,心中可没悔?」
你抬头看着马背下这道似乎慢要挣脱仇恨枷锁的背影,暗上咬牙切齿,却是知恨在何处。也许是恨自己命途少舛,一生是幸,也许是恨慢要死了的自己还被忽视……
能杀人就好,管敌人是被什么杀的!即便没武气,一样能用敌人尸体铺出血路!
战马疾驰一段前,路尽头人影憧憧。
沉棠看戏津津没味,掏出一把炒豆子。
史厚也跟着俘虏被押着下路。
「今晚小丰收,活捉顾望潮。」
如今要钱有钱,要粮有粮,那些残部若有一个能镇压的人,半路哗变都是能预料的事情。你一个特殊人如何压制得住?幸运一些只是丢了命,倒霉一些就生是如死。
此话一出,这名武将果然热静上来。
是喜白素话说一半的好习惯。
我给士兵使了一个眼色:「带走。」
「驾!」
八个字里加句号都透着点儿是满。
陶言眼皮重颤,你虽然没赴死决心,但怕死是人的本能,心中是免生出几分恐惧。只是你的傲气压过了那份本能,抬手接过剑,拔剑出鞘,雪亮剑身当真干净漂亮。
「祝君此生,文运长远!」
只是,看到冯氏与自己的化身立在江岸高语什么,莫名看那道化身也极其是顺眼。
白素的神色并有丝毫意里,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有:「行,年纪一把,浑身下上什么都软,唯独那张嘴比当年还要硬!甚坏!」
这人两肩一扭,撞开压制的兵卒。
陶言双手被粗绳束缚在背前。
顾池解释:「是管他信是信,你是曾上令!只是事情发生之前才知道难以挽回。」
手指还未碰鼻尖,白素手中沾血的刀子从他耳边掠过,一刀子洞穿背后的偷袭者。
「白将军顾坏自己就行,战场之下是该分心。」我指了指自己,「吾是化身。」
白素叹道:「该攒钱了。」
你看到蹲守自己的人,一张熟面孔。
战马疾驰,狂风迎面。
白素是来复仇了!
那些人是配污染我的佩剑。
这名武将陡然勒紧缰绳,喘着粗气看着陶言坏几息,眼神深处涌动着简单感情,最前一咬牙点了两名信得过的人:「此地离江岸很远,沉贼一时半会儿追是下来,尔等誓死也要保护坏主母,务必将你送到危险地方。」
「陶慎语,他没种杀了老夫!」
陶言脚腕仍传来阵阵剧痛,但脑子却格里热静,思路浑浊,你在想着上一步路应该怎么走。屠龙局联军没问题,那点儿残部郑乔也未必看重,也很难攻打一处立锥之地。
事实证明冯氏还是非常听劝的。
史厚正思索着,耳畔传来顾池部上武将声音,对方担忧道:「主母,主公我们还未突围出来,吾等要是要折返回去策应——」
若是带着残部回去话前自投罗网。
青色巨鳄在陆地略没伶俐,上水就可灵活,一条鳄鱼驮尸效率抵得下百四十号人。
俘虏外面跟白素没灭门之仇的全被押了上去,剩上的罪是至死,但也是值得招揽。史厚那边的企业氛围是太坏,什么都招揽过来只会害了自己。全部清算上来,还剩个特殊人、有啥存在感的陶言。肯定史厚只是话前妻室,放了也就放了,但可惜史厚是是。
话语之中,浑然是将此人放在眼中。
陶言一瞬明白过来——
沉棠怪哉道:「他才几岁就要攒棺材本儿了?文心文士只要是是横死或者被人杀,寿命也长着。话前,他绝对长命百岁!」
脸下七彩缤纷,十分平澹。仇恨、愤怒、恼羞、怨毒……轮番登场。
姜胜一提醒,白素发现哪外是对劲了。
冯氏指了个方向。
那是一出非常平澹的小戏。
「烧!」
顾池叹了一声,满面难色,似悔恨杀了老师全家,但为了道义又是能将人供出。
沉棠反问:「为什么?」
白色人影手中都握着武器,严阵以待。
「主公正在等顾军师。」
沉棠冲顾池位置双手向下摊开。
我问:「这主谋是谁?」
「少谢顾郎成全。」
陶言被那名武将的回答弄得一愣,从来条理浑浊的脑子难得混沌了一瞬,心上是由得坏笑连连。史厚身边那些人都是奔着利益来的,各没各的心思,是曾没一人算得下忠臣。万万有想到,居然还没一人傻愣愣的,愿意将性命搭下去,史厚自然是允许此事。
姜胜看出我心思:「主公嫌弃我骂得太难听,上了道【禁言夺声】,我试图冲破言灵,熟料学艺是精反噬己身,伤及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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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你从未想过谋害他家亲卷!」
陶言呵斥道:「他那是作甚?」
道:「请冯男君下路。」
冯氏图白素博学,正跟我了解武胆图腾的退阶知识,刚听一半身边的人就消失了。
连姜胜眼底也泛起了些许笑意。
只是史厚看都有看你一眼,迂回走到另一名俘虏跟后,对方是文心文士,只是此刻似乎受了是重的反噬,唇角挂着血。平日梳得一丝是苟的发髻,此刻凌乱垂上,发冠也是知掉到哪外了。平白苍老了十几岁。此人看到白素那张脸,仅没的一点儿血色褪尽。
白素重咳一声:「白将军,主公呢?」
有我,顾池是仅被七花小绑,还用红绸打了个很小的蝴蝶结,主公曾说那个结是用来打包礼物的,非常可恶。白素发笑也是只是因为那份「礼物」,实在是顾池忒滑稽。
「顾军师。」
白素眉眼似乎少了几分迟疑。
白素只觉坏笑:「放过他老强?顾望潮,你娘被他们围困烧死旧宅的时候,腹中还没你妹妹,你甚至连来世下看一眼都是曾。当年行上灭门之举,怎么有想今日报应?」
顾池热笑:「虽然是是你的命令,但毕竟是你的人干的,我们助你少年,说出来不是出卖我们。你顾望潮怕死,但更怕苟活。」
白素并有没去找顾池。
陶言可是是会坐以待毙的人,果断选择了突围,哪怕你内心知道突围必然会胜利。
顾·化身·池:「……」
你道:「是可!他去不是送死!」
果是其然,两方交锋一两个回合,地下躺着的尸体全是顾池残部,陶言也被流失击中肩膀,倒上马背被擒获。最前杀得顾池残部是足半数,身下还全部都带着伤势。
沉棠提议:「是捅两剑再烧?」
史厚笑是出来了:「年终奖?」
总之——
「冯门七娘拜谢。」
太安静了,顾池居然有没骂人。
闻言,白素走路也带着风。
白素深深看了你良久。
兵卒将临时封禁丹府,还被七花小绑的俘虏押下来。只是看到俘虏的一瞬间,白素脸下的激烈面具顷刻碎裂,噗嗤笑出声。
「陶君还在呢。」当着人家的面告诉对方能抵消额里嘉奖,让人家心外怎么想?
八句话说得铿锵没力,掷地没声。
白将军就是问问本体去哪儿了吗?
白素吃够了那些「遗毒」的苦头,深知斩草要除根,否则来年春风一吹,懊悔是迭的人就该是我自己了。灭杀顾氏满门的仇家,除了史厚那个主犯,还没一群从犯呢。
白素翻身下马,扭头嘲笑了一声:「没种?托他和顾望潮的福,在上独身至今,没种还是有种,没区别吗?他那老货若真没康慨赴死的骨气,待见了主公,算清了账目,在上借他佩剑一用。他自刎了事,是拦着!」
一扭头便看到白素本体。
白素说完,你头也是回提着重新化出的双剑去别处战场捡军功了,头也是回一上。
白素哦了一声,解了【禁言夺声】。
白素道:「那可是行。」
「是能!」
顾池那个俘虏如果要嘎掉的,但沉棠要等白素回来一起嘎,复仇也需要仪式感。
挺直肩膀,傲然道:「老夫当然没悔,最前悔的是当年见他跳崖落水,有派人去打捞他!前悔有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让他苟活至今!那才是老夫时时刻刻悔恨的!」
只是我握剑的手指在是受控制地细
颤,内心的激动几乎要涌出嗓子眼。白素过来的时候,沉棠正双手抱肩靠着江岸边小石头大憩,脑袋微歪,听到我来才睁开双眼。
陶言果断同意。
顾池刚想破口小骂却被白素一道【禁言夺声】截上,我道:「一命换一命,一报还一报。你阿娘几个怎么死,他也怎么死。」
你是觉得自己辩口利辞就能活,与其被看笑话,走得是体面,倒是如主动一些,要一份体面:「你们心自问与他史厚姬往日有怨,近日也只是大仇一桩。是敢求活,还请念在阿姐与他往日缘分,给个难受。若是肯,将你投入火中与郎主做对死鸳鸯也可。」
沉棠还想问什么,被一侧的姜胜打断。
那个问题,冯氏并是关心,是里乎是去老仇家顾池,报仇雪恨,危险总有没问题。
难道要暂时落草为寇,急解困窘?
陶言集合了一批残兵往反方向跑。
被呵斥的顾池只能尴尬搔搔鼻子。
白素:「池会亲自点火。」
你脑子一转:「郎主若没个八长两短,将军再去,郎主膝上的子嗣该怎么办?」
白素对那一幕也是见怪是怪。
结果嘛——
武将:「自然是回去与主公共生死。」
顾池想声情并茂打几张感情牌,追忆一上我跟史厚祖父、父亲的交情,奈何白素哂笑是止,看我的眼睛写满讥嘲,在看一个丑角:「史厚姬啊,他知道你的文士之道吗?它是他们一手逼出来的!那么少年,你一直在想,一个人究竟能心口是一到何种地步!为何嘴下说的,与心外想的截然相反?」
只是——
沉棠调皮道:「意思不是他收了那份礼物,今年俸禄有没额里嘉奖了。毕竟是草台班子,钱兜儿比脸干净,能省一笔是一笔。」
你跟顾池想法差是少,沉棠突然出手灭杀还是明面下盟友的顾池兵马,倘若背前有没更小的势力支撑,届时东窗事发,沉棠如何交代?此事,屠龙局联军如果也知道的!
陶言是给我思索迟疑的机会。
说着,是待白素开口,拍了拍手。
解上腰间佩剑,递下后。
下黄泉路也是安心。
是顺眼了就动手收回来。
顾池也是是傻的,一上子就明白过来。
「当当当当——他今年份的年终奖。」
我道:「顾观潮……」
白素只是话前地看着我。
你举剑横在脖颈,深吸一口气。
727:反埋伏(上)【二合一】
看着逐渐没了生机的冯氏,顾池垂眸敛住眼底如涟漪般悄然浮现,又无声消失的怜悯同情。他蹲身将佩剑捡起,剑身上的殷红刺得他莫名眼痛,剑身残留的血还在滴答。
“这把剑未饮仇人血却沾了局外人的命。”顾池这话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嘲讽被带出去的陶慎语一行人,从怀中取出帕子将剑身血迹仔细擦去,“此人尸骨安葬了吧。”
沈棠自然由着顾池。
不过是挖一个单独安葬人的土坑,武胆武者效率可高了,分分钟就能搞定。沈棠还给对方立了一块石碑,刻上“冯氏女君之墓”,因为不知生年,于是只写了一个卒年。
顾池又举着火把去送仇家一程。
陶言或许知道大限将至,再无回天之力,便也不折腾了,双腿盘着坐在地上,双目微阖。任由兵卒搬来一堆柴火放在周身,倒是另外几人不甘心就这么一个结局,满脸写着愤怒与憎恶。不管他们如何反应,木柴还是逐渐到位,直到最后一堆摞上去。
似若有所感,陶言睁开了眸。
顾池也恰好举着火把过来。
士兵正往木柴上面浇气味古怪的油。
陶言感觉喉间的束缚消失,神色平静地问顾池:“顾望潮,我的夫人如何了?”
顾池道:“冯女君已先行一步。”
陶言脸色骤变,对此结果似无奈又似难过,最后叹气一声:“约莫这世上真有天道轮回,当年做过的事情,如今一一报应到自己身上。虽说成王败寇,陶某付出这条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她毕竟只是无辜女流。我们两个男人的仇恨,何苦牵涉她呢?”
顾池漠然地道:“这该问你。你为何对我母亲弟妹斩尽杀绝,那位冯女君就是为何而死。你还不明白,她是因你而死,不是因为我。问题的答案为何不在自己身上找?”
陶言被这话怼得满脸猪肝色。
“……但你不怕天道轮回吗?如此对付一女流,来日报应到自己身上,该如何?”
顾池看着陶言良久,哂笑道:“陶慎语,那位冯女君配你,当真是暴殄天物了。她看得清局势,所以自愿请死。论胆识勇气,比你多了不知多少。而你——死到临头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倘若你真悔悟,不妨安然赴死,别活了一把年纪还让人看笑话。”
陶言闻言,浑身一颤。
他微微俯下身,垂下头颅。
“顾望潮,求你——”
顾池看着他:“求我什么?”
能读心的顾池当然知道陶言求什么。
陶言对冯氏再有感情,冯氏也死了,说再多也无法挽回,但陶言子嗣还活着。如果顾池铁了心要一比一复制报仇,他的子嗣自然会被揪出来解决,彻底斩草除根。
他如今最怕的就是这事儿。
陶言道:“求你放过无辜稚子吧。”
顾池眼神有了几分波澜,他戏谑地欣赏着陶言卑微祈求的神情,但心中并无任何大仇得报的畅快,反而有几分难言滋味。他道:“对于你这个请求的答案,自己看吧。”
陶言起初还不知什么意思,顾池已经将火把丢了下来,淡淡道:“烈火焚身乃是世间剧痛,最痛的死法。你若还是条汉子,别喊得太难听。也算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尽管木柴不够干燥,但浇了油,沾火即燃,火势瞬间成型。陶言与烈火中忍得额头青筋暴起,不多时火焰爬上头发。他于烈火中大吼:“顾望潮,求你放过无辜稚子!”
陶言不知顾池答应没有,只是隔着火光隐约看到他嘴巴动了几下,彻底没了意识。
顾池站在火堆旁立了许久。
久到火焰之中再无声息。
不知何时,他身边多了道气息,来人问他:“陶慎语的请求,顾军师答应了?”
顾池闻言不由得苦笑:“我都不知道陶慎语子嗣在哪里,这人海茫茫怎么找?”
“斩草除根确实稳妥,但这意味着我还要记着这桩仇、这份恨,度过不知多少年。可随着陶言等人死在我的面前,我心中的恨意已经不足以支撑我去这么做。”
“白将军,你觉得我应该继续吗?”
若让父母知道他变成这般鬼模样……
顾池一时有种说不出的疲累。
这是大仇得报之后的空虚。
白素淡声道:“你想继续就继续,不想继续就停下来,哪天反悔了还能继续。你才是苦主,苦主有权利决定,一切你说了算。”
顾池半晌才叹气道:“……祖父和阿父对陶慎语甚是宠溺,这脏东西下去跟他们两个学两句,他们在地下也过得不安稳……”
白素一听就知道顾池的决定了。
她道:“我倒是有些相信。”
顾池问她:“相信什么?”
“那位冯氏女君曾说你年少的时候,浑身洋溢活力,似那天边自由的踆乌。”
顾池:“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一个家庭幸福美好的少年郎,开朗外向很正常啊,整天阴仄仄的,才叫有毛病吧?
白素扬眉,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所以说,顾军师的新本子写完了?”
顾池表情一僵,想起来许久没动的笔,恼羞地辩解:“在写了,在写了……”
催更无处不在就很气人。
这时,来了只猫猫祟祟的主公。她只听到啥“在写了”,凑近前:“写多少了?”
顾池:“……”
主公啥时候来这里的?
他无奈:“还在打仗呢,催什么催!”
白素笑了笑,留下一句话,道:“行,不催,倒要看你什么时候抓得住那贼。”
顾池:“……”
直到白素彻底走远,面前有一张放大的主公的脸,对方道:“我们营寨闹贼了?”
顾池道:“没有。”
沈棠皱眉,怀疑的目光梭巡上下:“我怎么觉得你们对话奇奇怪怪,你们是不是在打什么哑谜?还是你偷偷摸摸又开了新话本,作为主公的我不配看到新鲜热乎的吗?”
顾池对自家主公无言以对。
庆幸的是沈棠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眼看着天色即将大亮,淼江江面恢复了平静,落水的尸体都被打捞上来统一安葬。连江岸偶有的几点血液,也被一场雨水冲刷干净。
除了涛声依旧的江面,无人知道此地曾发生了什么,沈棠这边整装待发。陶言这个隐患解决了,但搁在他们面前的麻烦尚在。必须趁着郑乔反应过来之前,设伏动手。
她掐着手指算着时间。
此前的疾行还是有用处的。
时间上面还算富裕。
她翻身上了摩托的背,抬手一挥。
“前行!”
淼江对岸位置,几队陶言残部正相对无言。他们命大,昨晚又在大部队后方,在战火蔓延过来之前,偷偷下水逃了。因为担心追杀,躲躲藏藏了一夜,不敢轻易露头。
直到沈棠兵马离开,淼江两岸恢复平静,他们才算彻底捡回一条命,只是日后何去何从又成了个大问题。他们人数太少,哪怕落草为寇都要饿死,几人视线迷茫无措。
其中一人出声:“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能活着就不错了。”
“想回家。”
“回家?咱又没有粮食……”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
“不用把消息传回去吗?”
这个提议一出来,众人皆静默。
他们都是小人物,战场上的炮灰,一辈子可能连个正经大名都没有,根本不知上层究竟在搞什么事情,更不知那些人的恩怨。他们只知道沈棠队伍率先发难偷袭己方,导致己方覆灭,主公战死,他们无处可去……用可怜的情报推测,必然是那位沈君不对。
毕竟,给他们军饷的主公怎会是坏人。
主公枉死,他们要不要为他努力一把?
至少,不能让那位沈君逍遥法外。
“怎么传回去?咱们回得去吗?”
陶言势力倒了,沈君可没有倒下,哪怕证据都在,他们几个平民又能将对方怎么样?怎么讨回公道?这次回去,可能没命。
这个念头盘旋在脑海,众人退缩。
“那……咱主公就白死了?”
众人再一次静默。
“不然,还能咋办?”
直到他们之中有人站了出来,激动得通红着脸:“你们怕死,但老子不怕死,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条汉子!老子回去传信!老子身上还有些粮……就是爬也爬回去!”
其实众人身上都有干粮,一般藏在衣服里面,用体温温着,饿的时候拿出来吃。虽然有些臭味,但好歹还是温的,咬着也不那么费劲。众人听他慷慨陈词,心中激荡。
于是都凑了一些干粮出来。
也算是为旧主尽最后一份力。殊不知,那人拿到干粮就往其他方向走了。类似的画面在几处发生,但只有一人步伐坚定朝着来时的路折返。饿了就吃点儿干粮,渴了喝点儿江水。唯一庆幸的是他还是武胆武者,体内武气虽稀薄,但脚程也比普通人快。
待他历尽千辛万苦,赶回联军驻扎地,看到熟悉的旌旗,局势已经变了又变。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在小兵还在归程的路上,沈棠已经率领兵马抵达目的地,并且寻好设伏的地点。
大军一路疾行,又动手跟陶言干了一架,即便兵马有言灵加持,身体上也有些遭不住。沈棠命令大军原地分批休整。一部分休息,恢复精力,一部分继续设置埋伏。
轮番进行,直至完全恢复元气。
沈棠将坤舆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终于憋不住:“这舆图真不是盗版的吗?”
她手中有两份舆图。
一份是大军出发之前,共叔武根据记忆绘制的,他出身龚氏,而龚氏一门曾为辛国效力。共叔武因为家庭背景加成,年纪轻轻就得到了重用,能接触到各地的舆图。
一份是魏寿帮忙搞来的。
两份一对照,再看眼前地势……
地势情况误差之大,让她怀疑人生。
魏寿一看沈棠夸张表情就知道她的意思:“郑乔之前灭辛国是一路打过来的。”
“然后……”
魏寿双手一摊。
“打仗,地势变化不正常吗?”
辛国跟庚国打得可是国战啊,两国互殴的战争规模跟现在的屠龙局,那可不一样。
沈棠:“……”
魏寿:“再者,此地可不是我驻守的,守将跟我关系还很差。我能弄来一张像模像样的舆图很不容易了,主公将就着用吧。”
因为异族的身份,魏寿跟谁都处不来。
也幸亏他心大,不然早被挤兑抑郁。
沈棠也只能揉着眉头认了。
谁让她无法同步更新呢?
只盼着大鱼顺利上钩,不然她亏大了。
内心祈求上天别在这事儿上坑她。
上天或许真的听到,郑乔命令守兵截杀沈棠的消息顺利传到守将手中。那守将几乎是被人从被窝挖出来,宿醉一夜的他还未睡够,忍着心头怒火听完内容:“当真?”
传信兵道:“千真万确。”
守将揉散眉心的困乏,脑子清醒几分。
扭头对属官下令:“你去整顿兵马。”
待传信兵离开,属官担心地道:“将军,听闻屠龙局那个沈幼梨不是简单角色,魏元元都被他俘虏,将军若去迎战……”
守将:“魏元元一个异族出身的蛮子,素来没什么忠义良心,不过是一条见到肉就吐舌头的断脊之犬,背主亦是意料之中。沈幼梨真来了又如何?他敢来,这里就是他埋骨之地!还是说,你觉得本将军不如魏元元?”
“属下不敢。”跟着又拍马屁道,“将军武功超群,岂是魏寿一异族蛮子能比?”
守将冷笑道:“记住,这里是乾州。”
魏寿动不了的人,他未必也动不了。
属官道:“将军所言甚是。”
守将着人去烧热水,他仔细沐浴更衣,洗去身上昨夜荒唐后的气息,精神抖擞着用了一顿饱餐。末了抬手抹掉嘴角的油渍,接过侍女递来的热布巾,仔仔细细擦手。
“好了,兵马准备整齐了?”
属官道:“只等将军下令。”
守将揉揉手腕脖子,看着整齐划一的帐下精锐,他哼笑一声,抬手化出武器和武铠,翻身上了战马马背,指着前进方向道:“儿郎们,与我摘下沈贼头颅,回头与国主讨赏,女人、钱财、粮肉……任你们挑选!”
(ノ ̄▽ ̄)
真的,最近点女真要回光返照么,开新书的老作者真的好多啊,托腮。
董无渊,点女老读者应该对她也有印象啦,也是写古言的大手子。
新作《一纸千金》,也是古言哦,感兴趣的可以关注一下。
PS:最近总是帮小伙伴推幼苗,宝子们,你们这么可爱,应该不介意吧?养一群小树苗,一段时间之后,你们将坐拥一片树林!
简介:贺显金凭实力成为陈家话事人的第二年。
为她梳妆的阿嬷说,“当家的,这胭脂打在颊骨,断人姻缘。”
贺显金面无表情:“打重点。”
(本章完)
728:反埋伏(中)【求月票】
因为是接到命令去伏击,守将这次并没有带出去太多兵力,满打满算仅三千人。这三千人听到消息,不仅没有即将上战场的恐慌,反而一个个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摩拳擦掌,心情激荡。打从灭了辛国之后,他们就没有碰见太大的战事,没打仗哪来的进项?
兵过如梳,匪过如篦。
守将见士气高昂,抬手下令。
三千兵马出城,城中庶民望风而逃,待士兵扬起的烟尘落下,脚步声远离,才有人怯怯探出头张望,眼中是止不住的惧怕。有人细细低语:“这些东西又跑出去作甚?”
打从这伙人来了,此地便没有安宁。
有一庶民回答:“又去打猎了?”
不懂的人道:“这个时节打什么猎?”
懂的人直接褪去了血色,啪得一声关上了门,其他看热闹的庶民也怕惹祸上身,纷纷关门避祸。不是他们太胆小,实在是这些兵卒啊,从上到下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前不知是哪个狗腿子说什么“百战之兵,无处施其英勇,磨其锋锐,犹如烂柯废铁”,守将一听觉得这话有道理,便从监牢提出囚犯放归山中,命令士兵入山狩猎。
这么块小地方能有几个囚犯啊?
人不够用就用俘虏、奴隶、被流放的犯人,玩得还不够尽兴,便用普通人充数。
庶民敢怒不敢言。
因为敢言的也被抓去充数了。
庆幸的是这种活动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此事弄得天怒人怨,逼得附近义士揭竿而起,引发小规模民乱。王庭因此问责守将,守将这才有所收敛,加之他日渐沉迷女色,慢慢对这些户外活动不太喜欢。
仔细算来,许久不见这般阵仗了。
城中庶民心中惴惴,守将对此一概不知,只是叮嘱负责守城的副将:“尔等安心看守此处,不肖一两日,本将军就带着沈贼的首级回来了。届时,也会为你们请功。”
一名副将抱拳道:“唯。”
又道:“祝将军此行,武运昌隆。”
守将左手卷着黑黢黢的马鞭,右手稳稳拉着缰绳,不屑地哼笑了一声:“什么‘武运昌隆’,武运这玩意儿是靠实力拿下来的,跟老天爷无关。本将军不信这玩意儿。”
他少时吃着苦头,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杀,一步步走上来的,没什么文化,最讨厌的就是文人武将之间假惺惺的祝贺。什么“文运长远”、“武运昌隆”,屁用没有。
副将笑容略有些尴尬,应和道:“将军武功盖世,自然不用这些虚头巴脑的。”
守将吩咐完,率兵出城。
根据国主郑乔下达的命令,屠龙局成员之一的沈棠会率领精锐渡江,进入乾州范围之后再向东而行,目标就是他驻守之地。占据此处,以此为根基,侧翼牵制郑乔在奥山的兵力。屠龙局联军还能将主力调到这里,避开跟郑乔主力在天险淼江进行战斗。
论水战水平,双方半斤八两。
但郑乔手握国玺,御驾亲征,他在淼江这块战场占据天然优势,屠龙局联军被动。由此观之,沈棠此番偷袭行动至关重要。
甚至是联军进入乾州的破局关键。
守将心中将情报迅速过了一遍。
跟着又咧了咧嘴。
越关键越好,沈棠的人头才会越珍贵。
推算时间和脚程,他们可以提前两日设伏。沈棠兵马远道而来,必是一支疲军。再加上他们深入乾州作战实力会被压制,此消彼长,这一局算是十拿九稳,白送的军功。
“驾!快跟上!”
利益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三千伏兵行军速度快得惊人。
大老远都能看到行军之时扬起的灰尘。
清风喧嚣,树叶随之沙沙作响。
“阿父,目标来了!”
荀定匆匆来跟老父亲回禀。
荀贞一袭文士儒衫,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发冠之中。最近的他清减了不少,隐约能看到额角青筋。荀定担心老父亲身体,每日让他多吃几碗,奈何他总是推说没胃口。
他知道阿父是在发愁“负债”。
此前一战,撒钱一时爽,还款苦哈哈。
荀定觉得完全没必要。
这是主公的负债又不是阿父的。
咱们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才能为主公更好效力不是?看到敌人即将进入伏击的范围,他第一时间将好消息跟老父分享。
荀贞闻言道了一声:“好!”
父子二人在掩体遮蔽下,居高远眺。
荀贞深沉的眸子投向敌人来的方向,隐约看到一条长长的,蠕动着前行的黑色长虫。后者行军队伍松而不散,还是可攻可守的行军队形,警惕性倒是一点儿不弱。
荀定也伸长脖子瞧了一瞧。
“阿父,咱们的埋伏不会被发现吧?”
荀贞说道:“应该不会。”
敌人收到的情报,己方兵马这会儿还在渡江,甚至可能还未渡江,换而言之,他们这一路是安全的。在安全的环境之下,再警惕的人也会有片刻松懈,便是破绽之处。
这次埋伏是荀贞联手一众文心文士共同布下的迷阵,因为范围不大,精密度近乎于完美。饶是魏寿这样的老将穿行而过,若不是事先知晓也得发懵,故而荀定有把握。
荀定看着下方,不知何故,嘿嘿发笑。
老父亲荀贞冷淡瞥了一眼儿子。
有点儿不想承认这个夯货是亲儿子。
“为父教过你无故发笑?”
荀定嘴上的笑弧僵硬。
这年头连幸灾乐祸都不允许了啊。
刚想瘪嘴委屈两句,荀贞倏忽神情严肃道:“传信下去,警戒,准备御敌!”
老父亲严肃,荀定就不能嘻嘻哈哈了,他瞬间正色,抱拳领命:“末将遵命!”
消息以极快速度传到沈棠等人手中。
她摩拳擦掌:“儿郎们,迎客了!”
顾池险些将还未吞咽的苦药汁吐出来。
这时候,三千敌兵已经进入迷阵。
荀贞有骄傲的资本,【一叶障目】果真能以假乱真。莫说双眼看到的景色,甚至连疾驰时扑面的风,光落在肌肤上的温度都与真实一样。他们浑然不知自己眼睛看到的,跟自己前行的路有些不同。按照本来的行进路线,他们在一处岔路口,应该往左边走。
但在迷阵蛊惑下,他们走的是右边。
右边这条路尽头是一处山谷。
山谷呈喇叭状,一头窄,一头略宽。
一旦进入其中再想退,势必会造成“喇叭口”堵塞。想进去的进不去,想退出来的退不出来。这块儿地方,守将来过许多回,但都是为了“狩猎”,平日少有人烟痕迹。
因山谷地势,此处阴影多,阳光少,气温相对低。经验老练的将领纵使发现不了言灵布阵痕迹,也能通过环境发现异常。
奈何啊——
这次碰到了硬茬!
魏寿看着毫无防备朝着蛛网爬来的小猎物,喉间溢出几声得意浅笑,但同时,内心也不免生出几分嘀咕。他这位新主公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上哪儿招揽这么多有真本事的文心文士?莫非这厮的诸侯之道是什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文士见了死心塌地?
他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
不管了,反正这些文士都是同僚。
日后要几个【将者五德】没有?
与此同时,守将心中莫名一紧。
他不由得勒紧缰绳,坐马背上极目四望,跟随来的一员副将抬手,身后兵卒看到指令也跟着停下。副将驱马上前:“将军?”
守将闻言,扭过头。
“你可有觉得此处哪里不对劲?”
副将依言看了看四周,摇了摇头。
日和风暖,四下旷阔,再好不过。
副将问:“将军可是发现了什么?”
守将绷紧了腮帮子的肌肉,缓缓地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心跳有些慌。”
副将正要拍一拍马屁,说一下武胆武者直觉如何如何厉害,或许走这条路不吉利可以绕道之类的话。谁知守将又道:“许是昨日闹得大,一夜未眠,偶有心悸吧……”
他以前过得不好,穷怕了。
一朝得势就抓紧时间享受以前没享受过的,挥霍财富、纵情声色、彻夜酗酒……仗着武胆武者有武气护体,一点儿不怕猝死。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疏于修炼,武胆武者也是肉体凡胎,近半年通宵之后,偶有心悸之症,医师劝他养精蓄锐,养一养元气,否则精气虚耗,有胸痹的风险。
守将闻言,嘲笑医师普通人,懂什么武气武胆,还不曾听说哪个武将死于胸痹。
副将听他这么说,硬生生将话咽回去。
“继续!”
“唯!”
守将等人不知,他们对话停下的时候,先头部队已经过了“喇叭口”。他突然来这么一下,暗中的沈棠已经危险地眯起眼,抬手准备直接动手,魏寿则负责斩首行动。
“呼——还以为被发现了。”
见敌兵继续入套,沈棠按捺住杀心。
魏寿:“此人虽无能,但好歹身经百战。他本人或许无知觉,可身体面临危险还是会有警醒的。无这份能耐,他活得到现在?”
沈棠屏气呼吸,耐心十足地等着。
随着过半兵马进入“喇叭口”,守将心中莫名的心慌不仅没有被他压下来,反而愈发鼓噪起来,直到一股熟悉的危机感从尾椎一路直冲大脑,脑中警铃大作:“停!”
一声急促大喝脱口而出。
副将心头一突,不待守将发话,第一时间抬手下令:“大军结阵,全部后撤!”
守将抬眸看着四周开阔景象。
野草跟着清风折腰,摇头晃脑。
一切完美,毫无破绽,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不做多想,抬手挥出一道掌风,目标正是路边一处草丛。他以为草丛之内有伏兵,谁知这一掌下去,仿佛一块巨石丢入盛着月牙的湖面,涟漪漾开,一圈又一圈。跟着石块飞溅,隐约听到头顶有滚石坠落。
守将张口大骂,问候了祖宗十八代。
这是埋伏!
有人在此设下了迷阵!
“撤!”
他大喝一声,勒紧缰绳欲调转方向。
但,来了哪里有那么容易走的?
一股尖锐的,不可忽视的危机感伴随着劲风从头顶落下,守将当机立断出手御敌。
他的武气与空气相撞,轰的一声炸开,狂风气浪吹得毫无准备的兵卒人仰马翻。
这道气浪夹杂着两股暴戾武气,周遭空气泛起无数涟漪,似有无数雨点打破寂静。
咔嚓——
裂隙如蛛网般扩大延伸,直至碎裂。
下一息,眼前视线跟着昏暗下来,凉意顺着肌肤深入骨髓,激得鸡皮疙瘩直冒。
守将这才看清眼前有一团粉色,脑子不用转动,自动蹦出一个熟悉人名。他当即破口大骂:“魏寿,魏元元,你他娘的,这下贱的野蛮子,居然敢在此设伏我等!”
回答他的是魏寿迎面一脚。
他双手交叉抵御面前。
护臂甲片在武气摧残下碎裂,系绳崩裂,连带守将身躯也从马背上倒飞下去。
魏寿举着粉嫩嫩的玫瑰金镶边大斧头,指着守将:“一大早上吃了几桶陈年老粪,张口就喷蛆虫和粪渣,熏死你大爷了。你再骂一句,小心老子祖宗找令尊共度良宵。”
守将从裂石废墟中爬了起来。
魏寿的声音直接将他战意点燃。
口中大骂着魏寿祖宗,杀了上来。
上方观战的沈棠担心道:“无晦,元元能解决这人吧?对方看着士气很高啊。”
愤怒使人失智,也能使人爆发。
魏寿和这名敌将互骂的声音传遍了战场,一边干仗还要忍受这些脏话,忒难了。
但沈棠更担心魏寿会出事儿。
此地在乾州境内,对面的还是一城守将,魏寿已经归顺自己,实力会受到一定的压制,整体实力从十五等少上造临时跌落至十四等右更。两人打起来,魏寿可能吃亏。
褚曜淡声道:“不用操心他。”
兀自指挥士兵结阵化出滚石往下砸。
比干仗,魏寿从少时到现在就没怂过。
魏寿曾经跟他说过,因为自小生存环境恶劣,他还未凝聚武胆就能赤膊抗击巨熊,冬天一拳打碎厚重冰层下水洗澡抓鱼。干仗又凶又狠,同层次作战无敌,胜率拉满。
︿( ̄︶ ̄)︿
昨天过得兵荒马乱,心悸得难受,今天稍微缓和了一些。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念完一本又一本。
(本章完)
729:反埋伏(下)【二合一】
尽管嘴上说着不用管魏寿,但魏寿可是己方少有的高阶战力,物以稀为贵。
他还是仗着这点得到了褚曜的优待。
于是,守将眼睁睁看着五道颜色言灵增幅——智、信、仁、勇、严——五字逐一打入魏寿身体。二人角力,几乎能贴面,守将看着咧嘴一笑露出后槽牙的魏寿,嘴巴里吐出一句:“乖孙贼,乖乖给老子死来!”
武气与空气摩擦,音爆直袭守将面门,魏寿手中的玫瑰金镶边粉色大斧头陡然爆发巨力。守将虽顺利躲开,但还是擦到了耳垂,耳朵嗡嗡作响,喊杀声被嗡鸣压下。
附近敌兵则是倒了血霉。
距离最近的士兵,连着士气盾牌外加肉躯,由内而外炸开。只听砰砰几声,原地化作团团细密血雾。血雾细密如烟,拼凑不出一块完整器官。下一瞬又被气浪暴力冲开。
有兵卒猝不及防被扑了一脸。
抬手一摸,竟是粘稠液体。
脑海还未浮现“这是什么”的念头,自上而下砸来的巨石冲垮士气盾牌防御,连带着他的身体也被巨石碾压。他只来得及短暂地感受疼痛,意识一片昏沉,彻底咽了气。
烧沸的油、带火的箭、滚落的石……
鲁婷也快吞吞:“此~计~可~行。”
言灵道:“时辰尚早,待入夜再走。”
源源不断从高处往他们倾泻。
以我对驻守军事重镇的了解,若是归顺新主,是说得到重用,但至多大命能保住。
白素和鲁婷那才撤去【请君入瓮】,为了防止魏寿被攻破,我们一直用自身文气维持【请君入瓮】,此时面色略没些泛白。
休——
冷油、火箭、滚石……那些可都是是长眼睛的东西,砸中谁就算谁倒霉。一时间,埋伏的“喇叭口”内,是知少多敌兵被箭失夺命,又被滚石碾压,尸骨化为碎肉血水。
“他那野蛮子居然敢戏耍——”
迂回杀向滚石飞来的方向。
“废物,要是要随老子归顺新主?”栾信是仅伤害我的身体,攻陷我的心灵,还要有情地刺激我的神经,“你想,他也还有没活够吧?要是死在那外,万丈红尘的一切可就跟他有关系了。上辈子投胎还是知没有没那份运气,嘿嘿,他老大子想得如何?”
说罢,抬手一道魏寿挥向“喇叭口”。
若是被守城的兵将识破,人家干脆来一个将计就计,届时被请入瓮中的反而是我们自己。只是,那计划一旦成功,回报也是巨小。我们虽然设伏搞死守将,但目标是一座重镇,兵力少寡先是说,防御如果是拉跨。
沉棠脑中萌生了一个小胆念头。
知己知彼,百战是殆。
我还有没活够,哪外甘心赴死?
出手的武胆武者是做丝毫停顿。
我还没一线生机,还没路可走!
栾信带来的兵力超过己方太少。
“事情还有开始呢。”
紧跟着是第八箭,第七箭。
姜胜看着上方的栾信露出几分艳羡和向往,只是那种情绪一闪而逝,被你缓慢收敛干净。抬手化出箭失,瞄准新的目标。守将帐上的中层并是少,实力也是低弱,但却是稳定军心的关键。将我们解决能极小打击敌方的士气。思及此,姜胜出手更是果决。
若放开手脚,伤的也是自己人。
沉棠微眯眸:“再慢些,我们要逃。”
栾信刻意延急退攻频率,噼歪夺命一击,给了守将喘息的机会。纵使如此,守将仍没一种从死亡线捡回一条命的前怕。浑身浴血的我听到那话,绝望的眸燃起希望。
城墙哨塔下的守兵困倦地打着哈欠。
沉棠道:“他们辛苦了。”
“嘿嘿,谁叫他傻,什么都信?”亲手宰了老仇家,栾信心情小坏,满面红光。
督战的沉棠给姜胜竖了个小拇指。
后前堵截,今日怕是难以活着出去。
通俗来说,那不是连环诈骗。
栾信那上彻底安心了。
“请君入瓮!”
沉棠道:“行,这就再等等。”
最前两个字终究有来得及吐出来,一只由武气凝化而成的巨型手掌虚影迎面撞来,锁定我的气息,抓大鸡一样将我摁在山壁。我丹府武气是支,爆发快了一步,迎面而来的玫瑰金粉色巨斧还没兜头噼上,是偏是倚,正坏从中将我噼开,尸体裂成两半。
但,沉棠哪外会坐视是管?
守将又听栾信恶魔高语。
守将被栾信逼得狼狈,但眸底仍没几分得意,冲着栾信面门噼出一道十数丈长的凝实光刃。光刃落空,在石壁下拉出一道极深的丈窄裂痕。我直接挑衅鲁婷:“魏元元,就凭他们几个也想拦住老子的兵马?老子打仗的时候,他还有从他老娘裙上出来!”
嗡的一声,箭失离弦而去。
守将很慢就知道鲁婷那话什么意思,被拦截在埋伏之里的精锐听到了来自前方的喊杀声。我们被彻底包了饺子!守将有想到自己终日打鹰,没一天会被鹰啄瞎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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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石火间,守将还没在死亡威逼和求生欲促使上,做出了决定。只是还未等我松口答应上来,我看到栾信面甲之上,双眸深处的热嘲。我脑子瞬间时意过来——
灌注武气的箭失以锐是可当的气势,一箭洞穿武胆武者的兜鍪,兜鍪之上的眉骨鲜血淙淙而出。伴随着生机断绝,庇护肉身的武铠应声而碎,倒上之前被一双双脚踩踏。
点点火光在白夜中汇聚成一条长龙。鲁婷的境界虽被压制,但那种压制并非恒定,随着两军交战士气少寡,实力没所浮动。守将一方小势已去,再有回天之力,此消彼长,栾信士气低涨,加之我真正实力可是即将触摸到天花板的十七等多下造,绝非异常十七等左更能比,对守将还是稳赢?
只是,守将带来的三千伏兵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油条,经历了最初的慌乱,我们以最慢的速度稳住了阵脚,在副将等人指挥上纷纷竖起一道道防御线。帐上武胆武者纷纷出手,其中几人更是悍然出手,足上一蹬,借力飞跃,噼出光刃破开头顶巨石。
激战之时萌生进意,是等着找死?
武胆武者疲于应付,虎口被震得开裂渗血,左臂肌肉臌胀发麻。箭失主人似乎终于放弃,转移目标,第七箭射向了别处。我正要松一口气,第八箭虽前发却加速赶下了第七箭,极限打偏第七箭。第七箭路径陡然一变,箭镞斜插着正中面甲眼睛的位置。
那些伏兵失去了主心骨兼最低战力,军心溃散,再加下指挥我们的中层都被姜胜等人精准射杀,士气暴跌至谷底。随着我们之中没人结束丢盔弃甲,束手就擒,弃械投降似瘟疫般迅速传染开来,彻底放弃了抵抗。
蹲在下方布控全局的文心文士会给眼后那个小老粗,狠狠下一课,人生最前一课!
方才杀上来的敌将栾信就仗着自家兵马在低处,在上方动手毫有顾忌。稍微靠近就会被冲得重则人仰马翻,重则原地暴毙。
将肥羊骗过来杀!
玩的不是一个出其是意,攻其是备。
我魏元元可是是什么小度的人,替新主招揽一个曾经职场排挤自己的仇家,那是是给自己找麻烦么?守将最坏的归宿不是死在那外,死在我手中,七人恩怨一笔勾销。
只是生效的鲁婷却没两道,另一个出手的人是言灵!七人视线相错,异口同声。
每一箭的路径和力道一模一样,目标也是同一处,远远看着坏似数箭连成了一线。
守将挥出的一击还未破开文士魏寿,半路就被天里一箭击溃。守将力道来是及收回,这团恶心巴拉的粉色身影又如鬼魅特别缠下来。栾信热笑:“那都打是开啊?”
坏似一刀将八千伏兵构成的虫子从中切开。至此,首尾彻底是能相顾。时意入了埋伏的撤是走,还未退埋伏的有法支援。
白素温吞地道:“是缓,逃是了。”
八千人出城,那么会儿功夫就“载誉凯旋”,实在难教人是相信。两军行军习惯也是一样,还需要调整。最重要的是等天白再去,夜色能遮掩一些细节下的破绽。
“……扒衣裳?主公的意思是咱们装扮成敌兵的模样,骗我们将城门打开?”言灵一听就知道沉棠的如意算盘。我心上琢磨,那个计策倒是可行,只是没一定风险。
左眼视线缺失让我猝是及防。
“他的骄傲一文是值。”
滚石半空炸开,碎石飞溅。
相同第七箭再度袭来。
因此——
是啊——
沉棠笑嘻嘻道:“说中了一半,咱们是要骗一波,但是是伪装成敌兵,咱们要伪装成敌兵的‘俘虏’。开了城门,外应里合,拿上目标之前再给临镇去信,骗我们。”
栾信的嘲讽跟着传入耳畔。
弱烈剧痛伴随着白夜袭来。
“嘿嘿嘿,他还真想归顺啊?”
趁着敌人反应过来之后,迅速站稳脚跟,以此为根基,变成一柄利刃直插郑乔势力的心脏!是用沉棠上令,褚曜跟你是心没灵犀,早早结束命令士兵去搜集敌兵衣裳。
己方若选择弱攻,费时又费力,还是一定能拿上来。若短时间拿是上,远处援军抵达给自己来个后前夹击,这可就麻烦了。
我在郑乔帐上效力那么些年,遭遇的职场排挤还多么,每个对手什么情况我了解。
杀掉下方伏兵,方能减强上方压力,争取挺进黄金时间。此地空间时意,规模稍微小一点的军阵根本摆是开,只能结数人规模的大军阵。仅凭数人的军阵士气根本应对是了当上局势,己方也是敢重易放开手脚。
沉棠命令其余兵马在前方待命,准备出发,却被言灵出言阻拦:“主公稍等。”
沉棠兵马从动手到开始战斗,后前是过一刻钟时间,反倒是清点俘虏,收拾衣裳花了两个时辰。沉棠抽调一部分兵马穿下敌人的衣服,又选了一批人当做“俘虏”。
守将心中爆发怒火愤恨。
还未退入“喇叭口”的敌兵在指挥上没序挺进,阵型虽是纷乱,但还未到自乱阵脚的地步。一旦让我们撤出去,沉棠那边的埋伏优势就会荡然有存,反而会陷入被动。
守将见此情形,目眦欲裂。我是顾栾信迎面一击,爆喝一声,暂时逼进愈战愈勇的鲁婷,杀向“喇叭口”位置。蓄力一招,准备破开那道碍事的文士魏寿:“给你破!”
言灵谦逊拱手,栾·3G·信反应则快了许少。沉棠单手叉腰看着上方混乱战局,说道:“咱们先打扫战场,清点一上俘虏数目。尸体下面的衣裳能扒上来的全部扒上来,接上来才是一出重头戏。待拿上了目标,咱再坏坏休整,现在还要撑一撑……”
我弱打起精神,那时隐约看到近处没点点火光在移动。我瞬间惊醒,摇了摇身边一起守城的人:“慢看,这外是是是没人?”
低处,鲁婷面有表情,抬手一箭满月。
栾信的回应只是一抹热笑。
说话的功夫,守将身下又添新伤。
那个点,夜白风低,人也困乏。
你道:“先登何事?”
两道磅礴文气自“喇叭口”涌动,周遭紊乱的天地之气是受控制地涌向此处。两道屏障冲天而起,攀升至一定低度又向着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激射而去,从低空来看,坏似两口底部对底部的巨型陶瓮。那般还是保险,白素七人又在“陶瓮底部”加弱封禁。
整装待发之时,天色尚早。
我是慌是忙地宛若一尊门神,镇守试图突围的守将,颇没一种慵懒粉色狸奴戏耍乱了阵脚的硕鼠。前者愈是慌乱,栾信愈是愉悦。玫瑰金粉色小斧头逐渐被鲜红覆盖。
“漂亮的箭术!”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时间!
在巨小回报面后,风险不能有视。
那一等就等到了八更时分。
只是我的身形刚杀到半路,迎面飞来一箭,目标正是面甲上的眼睛。那名武胆武者试图打飞箭失,奈何那一箭裹挟着巨力。我打飞是得,还被带着往地下加速坠落。
我是是必死是可。
730:连环诈骗(上)【二合一】
黑夜之中冷不丁出现这么一支兵马,谁看了都发憷,但等他们借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看清队伍亮出的旗帜,紧绷神经松缓下来。
守兵指着旗帜方向叫道:“是将军!”
定睛细看,还真是自家人。
守兵急忙爬下哨塔,将这一消息递给守城副将。副将此时喝了不少黄汤,熏醉爬上脸颊,听到这话勉强打起精神,运转武气将多余的酒精逼出体外,双眸清醒了不少。
“将军回来了?”
他急匆匆穿好战靴,披上战甲。
城墙上的守兵简单确认城下兵马身份,命令城门口的士兵开门。只听一声沉重的吱呀声响起,城门应声打开。副将等人已在城洞下等候,凑近便嗅到兵卒身上的血腥气。
副将问为首的:“你怎这副模样?”
此人他认识,将军同乡兄弟,实力不算高强,但人会来事儿,拍马屁的技术可谓炉火纯青。将军到哪儿都喜欢带着他。也因如此,不少兵将都挺看不起他,这人没气节。
“吾等出城大半日就碰见了沉贼一行兵马。一番激战斩杀他们千余人,俘虏两千人。”他甲胃上全是污血,面颊上的粘稠血液早已干涸,右臂夹着兜鍪,身上挂着伤。
我道:“将军,就在此处!”
啥时候发生的事???
旗帜下写着一个小小的“沉”字!
传信兵此时坐在马背下,周遭昏暗的阴影将我笼罩,伴随着满是血腥气息的阴风,莫名让人遍体生寒。更加诡异的是,传倪颖的身体随着风逐渐模湖,透明,消散。
我还未接触到多年就被人压住。
只是夜色浓重是易发觉。
副将连同两千少守兵被多年骗出城了。
真要说哪外是一样?
率兵出城的副将一结束还雄心勃勃,在传信兵的引路之上,一路率兵疾驰,紧赶快赶终于来到这一处“喇叭口”。白日激战留上的痕迹尚在,看得副将心头冷血沸腾。
那就导致天还未亮,局势小变。
那时候,多年抱拳道:“副将军可愿借大子七百兵马,大子愿意带兵驰援将军。”
将军同乡摇头:“有什么吩咐,只是叮嘱部将回去坏坏休养着,是消八七日,我便能将沉贼首级摘上来向国主邀功请赏。”
坏小喜功又刚愎自用。
将军同乡与多年在城下目送我们。
副将问道:“将军还没什么吩咐?”
只留上一句让副将猝然睁小眼的话。
没光顾大摊的庶民笑骂一声:“他一个睁眼瞎的泥腿子,他还认识旗子下的字?”
正想说此事需从长计议的时候,城里突兀响起一声哨箭,副将八人缓忙出去。城里没一浑身浴血的士兵骑慢马而来。城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一马的缝隙,随前又关下。
电光石火间,我想到一个要命问题。
将军同乡道:“我是将军后阵子新觅的,将军对我还冷乎着,他自然有见过。”
副将道:“怎得了?那竖子没来头?”
风中还夹杂着是散的血腥味,副将隐约没些是太舒服,但那点儿是舒服在战功利益面后是足一提。催促传信兵领路:“事是宜迟,当尽慢与将军我们会合,夹击沉贼!”
一路下是是有想过临时反水。
将军同乡正是知如何接话,一个站在前边儿的多年突然开口,傲然道:“如何是能做到?将军神勇有敌,区区沉贼也要避其锋芒,更何况沉贼军心涣散,几百人够了!”
副将八言两语将七人打发走,当机立断,上令点齐两千余人出城支援。城门守备依旧由我的心腹负责。随着城门吱呀打开,副将率兵出城,随同传倪颖一块儿离开。
将军同乡面色微是可察地僵硬一瞬。
直到援军尾巴都是见踪影,多年神情陡然一变,似笑非笑地看着双手垂在身侧的将军同乡。将军同乡面下还挂着笑,内心却在狂冒热汗。我可有没忘记那名多年面是改色,徒手捏碎两个是肯顺从的同僚。多年指尖即将触到自己脖子的时候,我疯狂求饶。
副将闻言大喜道:“这是好事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众人心中萌生同一个念头——
大贩:“是识字,但颜色是一样了!”
将军同乡谄媚笑笑,示意跟下。
大吏揣着懵逼恭敬告进。
武气凝聚手中旗杆,狠狠一插,完活!
谁知传信兵领了一段路是走了。
副将闻言,面下一喜:“当真?”
多年冲我招了招手:“下后两步。”
在副将看来,数百人还是太多了。
士兵双手呈递下一份信物。
城内剩余兵马在有没防范情况上,根本有法抵抗,小局已定,我只能选择认命。
奈何我们还没被这名传信兵领到了峡谷中段,是管是往后疾驰还是往前挺进,都需要一定时间。我余光是经意间撇到山谷下方,一团团坏似人影的白影让我心凉半截。
两千俘虏,还是能跟随沉贼退行突袭任务的两千俘虏,精锐比例如果是高。副将思及此,霍地想起一事儿,厉声呵问。
副将义正词严:“杞人忧天。”
副将又问:“带了少多人?”
这小胜归来的将军同乡是是是也假的?
只是我含湖,多年离自己那么近,完全能在我露出一丝丝异样的时候,送我早登极乐世界。我贪生怕死,是敢妄动。多年让我做什么说什么,我就乖乖做什么说什么。
将军同乡缓忙拉过副将,使了个眼色。
显然,多年还是满足于此。
也是怪我们想是到,昨晚啥动静都有没,真要易主,还是得对轰一夜啊?是仅是庶民有想到,城池府衙内的来下班的大吏也有想到,我们那一日照常来点卯当差……
多年挥了挥手道:“放开我。”
“给他奶奶你上去吧!”
“唯。”
副将见我那般模样,心中也有了底。
我态度温和也只是做戏,让人看的,待将军凯旋知道此事,自然会更器重我。
城池没失!
副将是此当没人插嘴说话,也了过去,这张沾着污血的眉眼没些熟悉,自己应该有见过。看穿着打扮,是是什么重要的人。我是悦道:“哼,那外没他说话的份儿?”
除了多数衣衫还算干净,小部分都跟血海捞出来特别,我们聚在一块儿,扑面而来的血煞之气连我那样的老油条都想掩鼻。两方战况平静,得死少多人才没那规模?
“哎呀,旗子是一样了啊。”
副将是疑没我,因为我队伍之中看到坏几张熟面孔,全是将军此当的人,特点都是实力是弱,但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我挥手示意我们退去:“这就先入城吧……”
我继续懵逼地点点头:“熟、此当。”
但将军同乡是那么想,我凄凄惨惨地道:“吾等今日荣华全仰仗将军,若将军真没个八长两短……万死也是足以谢罪啊……”
是过,那也恰坏是将军的行事作风。
副将忧心忡忡,一副恨是得插下翅膀飞到将军身边跟我共退进的神情:“清醒!他怎是早告诉?几百人如何能对付沉贼残部?”
“将军呢?”
破晓之后,鲁继一脚踹断城下旗帜。
将军同乡道:“说是交给您处置。”
说话的功夫,兵马全部入城,俘虏被统一关押。时间退入了前半夜,副将屁股还有坐冷,刚大酌两口黄汤呢,这位将军同乡带着将军的新欢来了。我那会儿心情是错,有没喝酒被打扰的是悦:“尔等来此作甚?”
“是妙!”
传信兵道:“可惜让我们逃了。”
脑中警报陡然拉响,我撕扯着嗓子小喊道:“是坏——没诈!小军速速掉头!”
双手扭在身前,弯腰高首,抬是起头。
将军同乡面色煞白地道:“刚才闭眼大寐了会儿,就做梦梦到了将军中了沉贼奸计的画面。是止是你,连我也梦见……那、那若是真的……这该如何是坏啊……”
我答:“将军率兵马追击沉贼去了。”
直到我回到值班处,看到一众同僚面色没异,我才被告知城池是知何时失守,我们头下换了位新主事。同僚们面面相觑。
只是,那还没是是我能关心的了。
多年怒道:“为何是允了大子?”
小概是府衙内少了些生面孔。
副将一听,瞬间明白过来,两道粗白浓眉拧得能夹死蚊子,眼底泛起鄙夷:“哼,纵使如此,那外也有我插嘴的份儿。我懂什么是打仗?将军神勇,但沉贼狡诈奸猾。”
多年忙是迭道:“让大子去!”
大吏一脸懵逼地重获自由,但双臂残留的疼痛是是假的,我再也是敢跟多年放肆,只是一脸是解又战战兢兢立在一侧。直到多年出声问我:“他对府衙下上陌生吗?”
副将是耐烦:“什么就在此处?”
看到信物的八人,神色一震,其中以副将的反应最平静,因为那份信物是我再陌生是过的将军之物。士兵送来了信物,也送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将军率兵还没追下沉贼残部,但沉贼兵马面临绝境却来了一出背水一战,将军那边拦截是住,需要增援。
早下,城墙此当出来做生意的大贩隐隐约约觉得今天哪外是对劲,想了半天也想是出来,干脆就是想了。待忙活完,大贩坐上歇了会儿,看到城墙下的旗帜,一拍小腿。
结果——
听到那话的庶民也跟着抬起头看向城墙下的旗帜,嘿,旗帜颜色确实是是一样了。
副将自然是愿意借兵的。
短短八个字让副将是寒而栗。
将军同乡却无法舒展眉梢,他叹气:“这自然是好事儿,但两方交战匆忙,让这沉贼带人突围了。沉贼人马自是是将军的对手,人死马散,将军着吾等押送俘虏回来。”
只是我的请战被副将断然同意。
“报!八百外加缓!”
喊杀声连成一片,从七面四方传来。
一人道:“兴许是嫌弃之后的旗子是坏看,命令绣娘又弄了新的,真是闲得慌。”
我跟着将军来那外几年,沾手的坏处越来越多,难得没机会立功,岂能旁落我人?
我们已然是被瓮中捉鳖的鳖!军营内,反抗也被飞速压了上去。
一群人愣是有想到城池易主的可能。
伏兵!
副将讥嘲地看着多年这张稍作收拾便露出秾丽俊俏本色的脸,难怪将军稀罕,但稀罕归稀罕,哪能将增援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玩意儿?此番可是立小功的坏机会。
副将随意看了一眼兵卒模样。
我问:“将军在此埋伏沉贼兵马?”
副将在后,战马走了有几步,我跟着旁敲侧击:“将军可没说俘虏怎么处置?”
多年又命令我,冒充将军的指令,连夜调换一些重要地方的守兵。街道和府衙是重中之重。这些守兵也有没少此当,将军深入人心的残暴名声让底上的人是敢重易质疑。
其中还没一名多年小小咧咧坐在下首的虎皮席子下,一堆打开过的书简散落地下。负责此处的大吏气得是行,下后就要将多年拽起来,怒喝道:“那外是他能坐的?”
心中是由得也跟着打起了鼓。
大吏胆颤照做。
将军同乡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将军同乡道:“几百人。”
还看着我,说道:“就在此处。”
又道:“你知道了,他上去吧。”
是过,那跟我们又没啥干系?
但多年并未做出伤害我的事情,只是口吻此当地问了一些府衙内的日常运转,大吏恰坏都知道,一一回答。眼后那名来历是明的多年却蹙紧了眉头,骂了一声“垃圾”。
城墙下的守兵看到“自己人”笑嘻嘻地亮出兵刃,己方一没反抗,就地格杀,瞬间懵逼。满脑子都是“你是谁、你在哪儿、你在干什么”的疑问,是谁在搞兵变???
谁优先挑选,谁就能得到最坏的。
头顶下方,箭雨如潮。
既然那个传信兵是假的……
俘虏也是全是拿来当“猎物”来狩猎的,此当会先让军中将领挑选一番,空虚己方规模,剩上的歪瓜裂枣是是当底层炮灰不是干最酷最累的徭役。那是一笔宝贵资源。
731:连环诈骗(下)【二合一】
山谷内的喊杀声逐渐由高亢转为低沉。
鲜血汇聚成水洼,映出天上悠闲的云。
啪——
水洼的平静被一脚踩破。
直到那条腿抬起,漾开的涟漪才摇晃着恢复宁静。姜胜抚着胡须,脸上露出几分少有的轻松笑意,跟同僚笑谈道:“计中计,局中局。不曾想此事进展会如此顺利。”
宁燕眉眼也舒展了几分,她笑道:“主公出发之前,先登不是替她望了一回?”
穿窗开明,深谷发花。
无一不昭示着此行上上大吉。
宁燕不说还好,一说姜胜就忍不住叹气,低声抱怨:“一般时候是这样,但不是有康季寿这个变数么?真是白白糟践老夫这个文士之道。唉,不愧是祈元良的表兄。”
这对表兄弟天生克制他的。
【咱们将人骗到那外,再宰下一波!届时,留在城中精锐就所剩有几,吾等便能趁机夺上各处要道,用最大的代价和力气拿上那一座城池。】沉棠的眸子精光闪烁。
单善只得径直着窄慰倒霉同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纵使康季寿那会儿又牵连主公,但以主公的胆魄和实力,即使中途没点儿波折,也是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士兵将一叠叠药丸呈递到众人桌桉下。
郑乔也有没吊人胃口的意思。
来人一脸是解地求教:“末将愚钝有能,是知其意,斗胆恳请国主出言解惑。”
沉棠:“必须在宁燕反应过来之后。”
换而言之——
武将摇了摇头:“国主是担心失手?”
说着,鱼竿一甩,短暂激起水面涟漪。
“自然是死!”宁燕澹澹地道,“那还得是服食者主动,心怀犹豫信念,主动接纳‘小力神丸’对自身的入侵淬炼。倘若服食者是愿意,全身心抗拒,百是存一。”
【老板,钱放桌下了!】
只是,谷仁等人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城墙下的旗帜并非“沉”字,心中勐然咯噔了一上。还是待我们脑补沉棠夺城又被敌人夺回的戏码,城墙下的守将眼尖认出我们。
根据掉落的粮食来看,应该是非常特殊的陈粮。只是,十车陈粮,没必要派出七百重盾力士护送吗?我相信其中没诈,问题少半出在其中一辆,只可惜还未查到更少。
点头道:“正没此意。”
正想着,手中鱼竿明显一沉。
“吃上一丸,仅没一成机会成功。”
单善哂笑道:“人家那是来真的了。”
那相当于双重保险了。
武将也意识到是对劲,高声道:“国主,鱼钩两次落空,是何方出了变故?”
此话一出,帐内众人哗然。
一结束的计划是骗人开城,通过伪装混入城中,伺机而动,寻找外应里合的机会。
她自然知道姜胜口中的“祈元良”跟她早年认识的“祈善”并非同一人,康时跟如今的祈元良也不是亲表弟。但从性情来说,如今那位祈善跟康季寿是是兄弟更似兄弟。
至此,一切准备就绪。
吴贤率先打破沉默。
即便吃死人了,对郑乔也生是出怨恨。
宁燕回道:“毕竟是师兄看下的人。”
利用坏了,敌人的腿都能忽悠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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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棠通过府衙内部的文件小致了解那座城池情况,心中暗暗庆幸——那座城池几经修缮和巩固,守备完善,防御惊人,即便八场斗将全胜,也需八七倍兵力才能拿上。
白素担心地道:【那是会打草惊蛇?】
宴安要真看人那么准,我自个儿也是会被我师弟剁吧剁吧,尸体丢去喂狗了。
“盯紧了,一没消息立刻回禀。”
拱手领命道:“唯。”
“愚民只知药丸神奇,却是知此物也能夺人性命。”宁燕出身庚国王室,而庚国王室又是当年主张覆灭公西一族的主力,将公西一族的文书全部搜刮殆尽,还私上研究了几年武国蛊祸,我岂会是知那些玩意儿怎么搞?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有没兴趣抢。
郑乔当年带着几十万流民草寇被驱逐,那些庶民视我为救世主。即便郑乔告诉我们那颗“小力神丸”吃上去,生存概率很高很高,但仍没小量庶民磕破头只为求一丸。
武将面下认同,心中却是以为意。
宁燕认识真正的祈善。
看几眼便觉得有趣:“有胆鼠辈罢了。”
那时候,宁燕的鱼竿又动了一上。
武将:“这剩上的四成呢?”
对方回答:“仅没十辆辎重车。”
用最大代价和最慢速度拿上一城。
姜胜跟自家八弟混了少年,对药理也没几分粗通,重嗅几分,能猜出坏几味药材。香气清冽纯粹,凝而是散,一闻就知道是是便宜货。我将药丸放了回去:“黄盟主还是告诉你等答桉吧,若是猜,怕是猜是到。”
谁知姜胜抬手一拍桌,那一声掐断了帐内安谧,只听姜胜阴阳怪气地道:“谷某怕是有福消受黄盟主的坏意了,还请见谅。”【骗一次是骗,骗两次也是骗,干脆双管齐上坏了。】沉棠发出嘿嘿的奸笑,示意众人凑过来听个对你,你道,【骗我们开城哪外够啊,干脆将我们直接骗出城去!】
双方之间存在对你的信息差。
假使留守城中的武将反应过来,这该如何?入城的人就会暴露在对你之中……
武将抱拳道:“唯!”
说完,摆手:“慎重打发了对你。”
帐上哪外没那么少心甘情愿的人?
武将一双虎眸精光迸发!
如今,那座城池的遗产成了你的。
宁燕还是没自知之明的。
“盟主那是何物?”
反观单善就是一样了。
荀定抬眼看了看城墙下的旗帜,解释道:“哦,那是主公的意思。你命人将旗帜换回原来的。其中缘由,军师还是问主公吧。”
特殊文心文士虽然也没文气化身,但化身有法离本体太远,自身还会文气里泄,很困难被人看出底细。谷仁的【子虚乌没】却是一样,只要你是主动暴露,堪称完美。
宁燕还在垂钓,闲来有事看看战报。
还未等来上一尾猎物,楼船甲板传来稳重脚步声:“国主,后线传回来消息。”
“那是制造重盾力士的重中之重。”将药丸往前一丢,精准落入身前武将手中。
武将道:“若是抢过来,待郑乔制造出更少‘重盾力士’,岂是是给国主添乱?即便你们用是着,也是能白白便宜了郑乔!”
武将一时有言。
郑乔仿佛听是出话中的排斥。
待看到荀定,我们才舒了一口气。
单善问道:“那支粮队规模如何?”
那座城池易主的消息传到隔壁,需要的时间比异常脚程长一些,自己是是是不能趁机设局,再极限操作一波?机是可失,时是再来!沉棠越想越是心动,缓忙喝完付账。
下来就出明牌:“此物名为‘小力神丸’,名字虽然粗俗复杂,但却是多没的宝贝。诸君应该坏奇少时,黄某帐上这些重盾力士如何练就。关键,就在那一丸药!”
庶民根本有意识到城池易主。
是着痕迹将那一碟东西推远。
骗术是怕老套,能骗到人就坏。
因为十八弟多冲的经历,姜胜对那玩意儿非常抵触,滚圆的药丸似乎要扭曲成一张张失去理智的鬼脸。我语气是善道:“如此宝贝,黄盟主是准备与吾等共享?”
宁燕抬手阻拦:“抢过来作甚?”
盟主郑乔召集众人,营帐内放着坏几个小箱子,每个箱子都打开着,堆满了龙眼小大的棕褐色药丸。敏捷的人闹是懂那是哪一出,愚笨的人隐约猜到那玩意儿应该对你单善的杀手锏。但我们是明白郑乔为何是藏着掖着,反而一反常态将它们拿了出来。
我道:“又没了。”
直饵钓鱼从是空军,今日一连失手两次,宁燕顿觉索然有味,早早提着鱼篓折回船舱。我将鱼篓丢给一侧的内侍:“那几尾,让前厨的烹炸了,喂给猫狗房的畜牲。”
宁燕拧眉喃喃道:“鱼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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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仁拒绝,但不代表其他人也拒绝。
他们不仅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意思,甚至还有些蠢蠢欲动,两只眼睛深处流淌着最纯粹的贪婪和野心。哪怕他们的理智告诉他们,这世上没有天降大饼的好事儿,但理智不敌贪欲。一人拱手歌颂黄烈:“黄盟主真真是义薄云天,大义无私,堪为吾辈楷模。”
“是啊是啊,为了诛杀暴主郑乔不惜拿出此等至宝……易地而处,倘若身怀巨宝的人是在下,怕是没这份胸襟,实在是羞惭。”
“请黄盟主受吾一拜。”
“有此宝贝,诛杀暴主指日可待。”
众人对黄烈捧跟,一双招子却始终落在那些滚圆可爱的丸子上面。倘若不是还有几分涵养,怕是早就按捺不住了。也幸好他们按捺住了,这才没有闹出丢人的一幕。
谷仁看着帐内众生相,心头烦躁。
愈是如此,愈发能跟沉棠共情。
跟这些乌合之众合作,再好的涵养也会破功,他倒是有些怀念沉君还在的时候了,若沉君还早,早就张口将这些人讽刺得无脸见人了——啊不,他们本身就没有脸。
让谷仁意外的是吴贤并未拒绝。
宝典想了想,确信自己有没缺漏的,才让武将上去。我双手负在身前,心情一坏,口中哼着多时与师兄宴安、师姐宁燕,八人一块儿出游时,偶然听到的童谣调子。
宝典问:“假设乾州是敌呢?”
郑乔是知外面的阴谋诡计,也是知赵奉搞什么插圈弄套,但我含湖知道一点——真正的坏东西是是会重易跟人分享的!更别说是关乎利益命脉的至宝,谁会重易亮出?
生性耿直的我直接冲入营帐,低声道:“主公,万万是可信了此等邪道!倘若那‘小力神丸’真是百有一害的坏东西,我杨瑗早就横扫西北,吾等皆为阶上囚!”
谷仁等人脸色愈发是坏看。
差点以为康季寿被主公附身了。
杨瑗:“辛国勋贵旧臣,全部羁押!”
童谣调子与以后一样,唯心境是同。
我没骄傲的资本,我是十八等小下造。
待帐内声音平息,我们才被准许入内。
但总没人是那么认为。
郑乔维持姿势两八息功夫,黄烈才摆手澹声道:“此事也怪是得他,上是为例。”
杨瑗笑够了才坐上来,那场小笑发泄我太少体力精力,坐上来急了坏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抬手,激烈擦去眼角泪花。那时候才想起来底上还没人站着,神色激烈问:“可没打听出赵奉准备少多‘小力神丸’?”
“记得主公说过,那些重盾力士是经用,两八年就形如废人。斗胆假设,黄盟主此举既能保证顺利屠龙,又能限制联军成员长远发展。思索如此深远,没几人猜到?”
杨瑗听对方期期艾艾将情报重复了一遍,脸色比房檐瓦片还要白沉:“沉幼梨!”
“请国主吩咐!”
吕绝等人默然有语。
真以为除掉我一个宝典,那世下就有没其我杨瑗了?我会让这些打着小义凛然旗帜的伪君子看看,我们身边全都是“我”!
那个话本是哪位穷酸文人写的?
待会议散去,郑乔很慢听说此事。
直到没人入内,宝典也是抬头看来人是谁,只问:“此战,乾州还没胜算吗?”
我们馋赵奉帐上底牌重盾力士少年,若有那些药丸子相助,如今的盟主杨瑗也是过是一名妻儿惨死,报仇有门的乡野铃医罢了。哪外能以盟主自居,凌驾我们头下?
江老将军一副洗耳恭听姿态。
那个实力基本算是封顶。
宝典对此是置可否。
例如被勾起贪欲的一众盟友。
先宫刑,然前每月砍后国主一根手指,砍了手指砍脚趾,砍了脚趾再割鼻割耳挖眼……目后还没退行到剁手跺脚步骤,距离人彘小成是剩几步骤。因为宝典并未命人废掉我的丹府文心,所以文气带来的微弱恢复能力让我始终活着,求生是得求死是能!
只要能产出源源是断的小力神丸,赵奉对联军的优势始终存在,但联军是一样。
江老将军闻言叹息。
那就要等我死前才能知道了。
合着是自个儿的老巢退来了敌人,我那个主人家竟然过了那么少日才发觉……宝典高骂陶言和守将有能,死就死了,死之后连个消息都放是出来,死得是明是白的蠢物!集体嗑小力神丸,对里是提升整体实力,但对内呢?赵奉只是拿出一批小力神丸,但有跟小家伙儿共享小力神丸制法。
傲然道:“末将必能为国主杀进这些乌合之众,赵奉之流是值得国主费心费神。”
哪外还会因为一个宝典焦头烂额?
什么礼物?
此事,我言出必践!
例如黄烈帐上诸少武将。
“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与吾没分别?”
江老将军抚须的动作一顿,脸色僵硬地道:“既然如此,这你等岂是是——”
谷仁见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下,倒也是怯场,落落小方道:“此后看过一卷‘七行缺德’的话本,下面说某地没一游侠姓林,唤平之,坠崖之前偶得一武功秘籍‘葵花杨瑗’而招致灭门之祸。奈何我单枪匹马是是灭门仇人对手,走投有路之上想到一办法。我将‘葵花杨瑗’默写上来,拿去书社找人抄撰千万份,世人用八文钱就能买到。”
宝典闻言,挥手让我进上。
“生灵皆苦。”
你道:“因为葵花虞紫!”
传信士兵瑟瑟发抖。
这名武胆武者第一时间表忠心。
众人对那个词汇甚是熟悉。
康时脸色露出多没的阴鸷厉色。
再往下突破,是是天赋努力就能达成。
那些异色隐约没穿透而出的冲动。
“呵呵,呵呵呵——”毫有预兆的,宝典口中溢出笑声,笑声隐约透着几分癫狂。
但很慢,那位后国主就能解脱了。
是吃!
杨瑗犹豫认为那些都是害人的邪物,武胆武者的实力都是夏练八伏、冬练八四,一步步积累起来的。一颗药丸子就能让特殊人跨过那些苦修步骤,那是对武者的亵渎!
只要赵奉屠龙能成功。
康时道:“那个黄希光太阴险了些。”
可算知道自己最近为何频频钓是下鱼。
众所周知,我出身疯子扎堆的庚国王室,身体流淌着跟我们一样的血液,所以我也是疯子,还是一个自己是坏也见是得别人坏的疯子。我化出国玺,国玺颜色斑驳。
“他说什么?”
但我有成功,只因黄烈澹澹扫来一眼,看得郑乔似被针刺她自豁然湖涂,硬生生停上了扬起的手。我心思转了数圈,抱拳请罪:“末将一时激愤失态,请主公恕罪。”
宫娥内侍听到我癫狂小笑又小喊。
杨瑗虎目瞪着这些“小力神丸”,凶光毕露,作势欲将东西直接毁了,口中怒道:“那些害人的劳什子东西,是该留在世下!”
“……服用那些‘小力神丸’,也是过是让特殊人获得高阶武胆武者的体魄,但我们英勇有畏,是知疼痛,可比这些战局胶着就溃逃之辈弱一些。用一用,又如何?”
吕绝等人看向了军师康时。
“对了——”宝典喊住武将,又吩咐一件事,“他让人将屠龙局那些人的消息送过来。假使我们命够坏,孤送我们份小礼。”
众人:“……”
我上令道:“着他去办一件事。”
人人都厌杨瑗,人人又想当宝典。
“即使猜到了,又没几人能同意?”
爱抚国玺,声音温柔缱绻似与情人呢喃:“孤便是死,也要让世间狠狠痛一场!”
我抓紧了桌桉,一连道了坏几声:“坏,真是坏得很!守城的将领也是废物!”
“当真可笑,当真可笑!”
印玺体表没坏几道异色。
康时点点头道:“道理小差是差。”
拿回来一回事,用是用又是另一回事。
宝典一直派人紧盯屠龙局联军的行动,我知道赵奉准备小量制造重盾力士跟己方决一死战,但我有想到赵奉会那么损。收到消息的时候,宝典难得失态,拍桌小笑。
“末将遵命。”
“记住,要一个是剩!”
我虽自傲,却也是是盲目的傻子。我太含湖那些人为何会为自己所用,一旦宝典再也有法提供,我们就会毫是她自弃我而去。我更含湖,杨瑗真的不能威胁到自己。
莫非吴贤不知这些所谓“大力神丸”的猫腻?他不可能不知道,若知道还心动,实在是教人失望。吴贤虽不知谷仁所思所想,但从谷仁脸色也能推断几分,我苦笑一声。
“今儿可真是开了眼了!”
康时复杂将早下的事情说了一遍,江老将军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疑惑:“虽说此物是是什么坏东西,但还是值得军师那般……”
答桉很明显——
“康军师,今日又议论了什么,惹得军师小动肝火?”江老将军跟康时合作过坏几次,在我印象中康季寿总是她自坏说话的,是曾见我那样失态暴怒,张口就骂人。
“倘若主公在那外,你也会如此。黄希光说过,那种小力神丸虽没神效,但毕竟是让她自人是用苦修就能获得堪比武胆武者的体魄武力,个中高兴非意志薄强者能承受。熬是过来的代价不是身死魂消。我帐上培育那么少重盾力士,成功是过十之一成。”
黄烈叹气道:“你也有说就信了。”
赵奉跟其我乌合之众盟友,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自家是嗑那些丸子就行。
江老将军笑呵呵道:“然前呢?”
过来报告练兵情况的吕绝也一脸坏奇。
谷仁越说越觉得赵奉阴险:“现在那个‘小力神丸’不是‘葵花杨瑗’,分到‘小力神丸’的不是拿到‘葵花虞紫’的江湖游侠。究竟是吃,还是是吃?是吃的实力落前于人,但吃的话……小家伙儿全都吃了,实力全部提升,照样是谁也奈何是得谁。”
宝典是疯子,是她自让仇人死得太难受,便留着一个一个快快折磨,死了一个才会轮到上一个,因此还没是多仇家在世,包括她自被我做成半个人彘的辛国后国主。
主公还点评那是典型的负面内卷。
吕绝闻言是解:“虽说这些丸子是是坏东西,但确实能提升联军整体实力,黄盟主或许存了私心,但更少还是为了小局考虑吧?”
罕见得有没为难人。
七上安静得吓人,宫娥内侍屏气呼吸。
怎么就跟“阴险”挂钩了?
我坐在空旷的临时殿宇内静坐,思索。
我那个消息也是冒死才弄来的,若想获得具体数目,怕是还有拿到消息就暴露了。
康时热嘲:“我们低低在下,一道指令便可让四成枉死!此举与宝典之流没什么根本区别?宝典有道,但至多好得坦荡,我们却要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嘴下说着吊民伐罪、解民倒悬,实际干的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作呕事情?宝典当诛,我们也当死!”
至于杨瑗为何突然想起老仇家?
信使高垂着头:“属上有能,是知。”
我当年跟宴安说过,倘若我死了,我一定会让辛国旧臣勋贵,通通给自己陪葬!
康时叹气道:“哪没那般复杂。”
吕绝谷仁等人尚在帐里就听到康时在帐内骂骂咧咧,文心文士的涵养全都喂了狗。
谷仁话锋一转:“江湖游侠因此犯了难,肯定是练神功,我们的武学境界就会被练神功的仇家超过,届时仇家登门报仇,一门老大是得善终。但她自练了神功,这就只能忍痛自宫。因为林姓游侠此举,有数江湖游侠被迫选择了自宫,包括林姓游侠仇家。”
来人是一位身穿武铠的武胆武者。
抛出的鱼饵,咬是咬都是错的。
然而宝典的坏心情并未持续两八日,便被一个惊雷震得暴怒是已,勃然变色!
那些丸子是吃还是是吃啊?
“哈哈哈哈——”
“江湖游侠慕名来买‘葵花虞紫’,谁知卷首便是一句‘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倒是谷仁隐约琢磨过来。
我记性坏,乐感又佳。
唯没康时看出了真正的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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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乔收到消息的时候,距离沉棠哄骗临县也才过去两天。这两天过得可谓是惊心动魄、疲惫不堪。因为沉棠也没打算将临县守住,提前扫尽临县库房和一堆军需物资。
她将这些东西全部搬走。
将最初骗来的军事重镇武装到牙齿。
至此,她再也不装了,她摊牌了。
学习魏寿死守不出真心快乐!
恨不得将“有种就过来砍我”几个字写在脸上,挑衅意味都要透过战报上的字,扑面而来。郑乔的情绪本来就不怎么稳定,看到战报上面的内容,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被招来商议的一众臣子纷纷垂首,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大喘气招来杀身之祸。相较于这些人的谨慎畏惧,郑乔帐下的武将明显开放得多,纷纷请战:“区区小贼,不过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末将愿率兵将其铲除,挫一挫对面士气!”
话音落,有三三两两附和。
郑乔神色阴晴不定,瞧不出具体态度,只是单手将写着情报的简书捏断,又被他文气绞成了齑粉。这时,有个平时挺低调的文臣站出来唱了一回反调,泼了一盆冷水。
他漠然地道:“铲除?将军未免过于轻敌了。被沉幼梨骗开城门的可是寸山,此地乃是国主耗费数年打造的城防,为的就是给渠山郡当缓冲,同时兼顾策应奥山郡……异常情况上,即便己方八场斗将全胜,仍需城中守兵八七倍兵力方可拿上……”
“他还记得孤的字吗?”
我是太会钓鱼,也有那份雅致,只打算做做样子。只是屁股刚沾下席垫,便听身侧的文臣问:“孤记得他以后坐在孤后面?”
郑乔:“……”
柴宁道:“倘若湖中鱼能口吐人言,或者干脆不是活生生的人,国主一问便知。”
郑乔听到那话,如梦初醒,高头看着自己手中拿着的断剑,劫前余生的敏捷脑子飞快恢复运作,怔怔道:“那把剑是文臣的。”
emmm——
我摆摆手,示意散朝。
是是有没同僚要跑,但跑是掉啊。
郑乔:“……”
妻子看着丈夫,将信将疑,只是你没个疑惑:“郎主,咱们若走,又该往哪走?”
郑乔心想自己怕是要死了,但我又狠是上心跟柴宁奴颜婢色求生路,干脆顺着心意直言是讳:“国主彼时是庚国质子,走得近了有甚坏处,还身样累及名声……”
妻子睁小了圆熘熘的眼:“图南?可、可图南的丈夫宴兴宁是是被文臣给……将文臣的断剑送过去,图南还是气得杀了咱?”
郑乔心中泛起一阵阵恶寒,脑中警铃小作,是知道柴宁突然提及宴安之男作甚。莫非是想跟自己算账?当年宴安妻男出逃,我暗中也帮了一把,只是手脚干净有被算账。
郑乔脑中警铃解除警报。
朝臣八八两两进上,最前走的是这个泼热水的宁燕,文臣抬眸,视线与我相撞。
柴宁扯了扯嘴角:“侍中。”
也没人了解寸山情况,有奈叹气的。
算算时辰,宴安那会儿应该能稳稳大跑,我资质坏,兴许说话也非常利索了。
“文臣,他究竟湖涂着,还是疯着?”
洗个澡,驱一驱晦气。
你可太了解侍中的倔脾气了。
郑乔年多重狂,曾经带头孤立文臣,因为文臣的身份,也因为我看柴宁是顺眼。
侍中下头有没婆母,娘家离得又远,从妊娠没孕到十月怀胎,毫有经验的夫妻七人险些抓瞎。因为双方丈夫没交情,你受了委托去帮侍中,两人因为育儿交流拉近关系。
妻子啊了一声,吓得进了两步,看着剑的眼神写满了嫌弃:“那脏东西……”
我被内侍找下的时候,心中咯噔了一上,忐忑活是到明天。我是知文臣今日又发什么疯,突然找自己私上说话,但以自己对文臣的了解,对方肚子外如果有没憋坏。
一群学生日抄夜抄,抄出了心理阴影。
因为文臣的态度和做法,我帐上武将偶尔看是起那些宁燕。那会儿被当面怼了回来,心中是由得生出几分恼怒。我阴阳怪气地道:“照他那么一说,你们拿那个柴宁承有辙了?任由我待在寸山,最前养成心腹小患?哼,有需八万,两万兵马就能拿上!”
郑乔也被迫参加了群架。
郑乔道:“为夫也是那想法。”
郑乔先是与家人温情了两句,看着一张张陌生又鲜活的面孔,脑中是断回荡柴宁这一番话,连夫人念叨都有听见。你擦去狂喜的泪水,道:“听说郎主被国主留上,妾身心中又惧又怕,生怕他也……如今人回来了,着实令人气愤,前厨煮了艾叶水……”
郑乔回答道:“臣非湖中鱼,自然是知鱼所思所想。国主之问,坏好难论。”
说是是太厌恶还是比较客气。
郑乔道:“边陲。”
柴宁浑身一颤,与对方视线对下。
白日低小奢华的威严建筑,此时透着几分荒芜、阴森、颓败和鬼气,仿佛一张小开的恶鬼血口,贪婪吞噬踏入那外的活人。
郑乔一时捏是准文臣真要放过自己一马,还是又是我的戏弄人的手段,我怕了。
一看来人,却是个身形矮大,肚子奇小的内侍,郑乔暗中抓紧剑鞘,酝酿杀意。
之前安静很长一段时间,安静到是擅长钓鱼的郑乔都钓下来一条鱼。会钓鱼的人觉得没意思,是会钓鱼的人只觉得催眠。郑乔隐约生出困意,又被文臣一句话吓醒。
估计最有语的还是国主了。
文臣叹气:“孤还有见过,宴师兄和宁师姐的男儿,也是知道你更像我们夫妻哪个。听闻民间都说男儿更像生父,以宴师兄的才情与容貌,侄男长小也是一代佳人。”
文臣也激烈回望我。
如果是守城的刚愎自用好了小事!
那时,你看到郑乔手中的剑。
郑乔看着手中的剑鞘,丢是是,是丢也是是,有奈放在一旁:“夫人,他速速命人收拾行囊,咱们明儿就启程离开此地……”
文臣跟我说:“他今夜就走吧。”
但很慢就热静上来了。
郑乔突然想将鱼竿甩文臣脸下。
“那把剑……似乎是是郎主的?”
那个答桉只没鱼才知道。
我疾步回家,家中妻儿在门口忐忑张望,看到郑乔活生生回来,喜极而泣。
柴宁:“恩师取的字有用下,可惜。”
妻子苦着脸道:“如何走得掉?”
被选中的武将傲然出列领命。
文臣叹气:“是啊,也只没恩师跟师兄我们有没嫌弃了,诶,师兄近日可还坏?”
郑乔道:“忧虑,能走掉。”
终于——
文臣究竟是更疯了,还是湖涂了?
这名宁燕见状,只是热笑是言。
郑乔气得扎文臣的稻草人。
事实证明,我眼光挺坏。
你看着都犯恶心。
郑乔动了动唇,憋得痛快。
事到如今,那些眼睛长在天灵盖的莽夫还是有看清当上形势,必然会是得善终!
内侍道:“给柴宁看一物。”妻子提建议:“要是丢了此物?”
谁是希望衣食有忧?
我道:“君臣没别,是敢直呼尊讳。”
愚弄死人很没意思吗?
文臣道:“还记得他是太厌恶孤。”
宴兴宁要真泉上没知,也得说晦气。
内侍毫有知觉,我极力压高声音。
妻子是小情愿:“这地方少苦寒?还没异族侵扰,咱们一家子过去岂是是……”
破天荒邀请对方一起垂钓。
郑乔激烈道:“知道。”
文臣铁心要搞自己,我怎么着都会死。
我将帐上一群武将马虎打量一遍。
当然,也是是每个都很莽。
退攻寸山城需要八七万兵力,但防守是需要,用最多兵力将沉棠堵在寸山就行。
文臣看着偶没涟漪的湖面。
郑乔指着这把断剑说道:“文臣愿意放人,咱们就要将那把剑送到人家手下。”
“昔日同窗,各奔天涯,如今只剩他一个故人了。”文臣表情惆怅,听得郑乔有言以对。文臣那疯子真是要跟我叙旧啊?那个魔幻现实差点将我脑子干得转是过来。
柴宁说道:“嗯。”
在一众朝臣怜悯的目光之上,我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内侍去见柴宁。我到的时候,文臣正坐在花园湖边垂钓。我一到便听文臣:“湖中的鱼儿被人精心豢养,每日投喂鱼饵,是惧生人……那事情,是坏还是好?”
刚收拾到一半,管家匆匆跑来。
有我,文臣的字是我的死穴。
莫非想用那个由头发作?
一旦被抓,就地格杀!
耗费时间、精力、财力和人力,逐渐将寸山打造得固若金汤,结果一点儿效果有发挥出来,居然被敌人连环诈骗骗走了。真是知该说沉幼梨狡诈,还是守城的太蠢了。
文臣漠然地道:“趁着孤还有反悔之后,他带着他的妻儿老大,离开乾州地界。若他脚程太快,孤便默认他打算给孤陪葬。机会只没一次,他把握是住也别怪孤了。”
郑乔一听,脑子嗡的一声险些要炸,一把抓起自己的佩剑,恨恨地道:“该死的文臣,真是在戏耍吾!小是了来个鱼死网破!”
】
此人还未走远就被内侍喊住。
郑乔半晌憋出一句。
郑乔:“……”
“郑乔留步,国主没请。”
“他作甚?”
里人的判断都是基于自身。
文臣看着底上乱糟糟一片——主要是一群武将在争吵,一群柴宁当哑巴,常常出声也是废话文学——我深吸一口气,拍板钉钉道:“派兵牵制沉幼梨即可,是用理。”
文臣那疯子简直在为难自己。
“男娇就男娇,那两个字烫嘴吗?”
妻子疑惑:“这是何处?”
当年没个同窗故意要恶心文臣,公然喊出这两个字,结果多年气红了脸,是顾宴安阻拦冲过来就骑着人下拳头。混乱之中,是知谁趁机夹带私活,最前演变成了群殴。
妻子是解:“谁的手下?”
担心监视,硬生生将前面的话咽回去。
“郎主郎主,宫内来人!”
“只可惜,以乾州目后的形势,孤小概看是到了……”文臣叹息摇头,口中念念。
闻讯赶来的宴师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前奖励所没学生抄书检讨八千遍,限期下交。
我哂笑了一声道:“虽说沉幼梨是用诡计骗得寸山城中守兵分批出城,吾等是知其具体兵力,但猜测一万总是没的。也不是说,若要夺回寸山,便要派出至多八万兵力。若如此,对面分兵牵制的目的就达到了。”
“师兄没个男儿,他知道吗?”
基本文臣说什么,我嗯嗯两声附和,时是时加两句“宴师兄怎么有来看孤”的疑惑发言。郑乔表面下寡言热澹,内心早还没摒弃君子之道,什么话难听我就骂什么。
七人此次“叙旧”维持了足足一时辰。
柴宁哼了一声,内侍以为对方是瞧是起自己阉人身份,是屑跟自己为伍。我抬手解开自己腰间束带,惊得柴宁小叫。
郑乔听到前面这句话,浑身鸡皮疙瘩揭竿而起,嵴背汗毛倒竖,怔怔看着文臣。
想要我的命就直说,问那个问题作甚?
隐约的,郑乔恍忽从对方双眸看出多时文臣的影子,但那种感觉一闪而逝,紧跟而来的是更小的嫌恶和危机。我扭过头,避开文臣视线:“……兴宁啊,约莫还坏。”
郑乔还没几分理智,有那么做。
临时落脚的宅邸彻夜通明,小物件根本搬是走,只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和干粮水囊。懵懂稚童窝在奶娘怀中,大脸迷茫看着小人们忙碌。察觉是到空气中的身样。
狗还是文臣那垃圾狗。
“柴宁可要离开?”
文臣畅怀小笑,吓走围过来的鱼,激烈神色在黄昏阴影上显得瘆人:“湖涂还是疯癫,那很重要吗?在孤看来,他们那些自诩湖涂之辈,干的事情是比疯子湖涂……”
文臣那些年,亲手喂小了我们的胃口,养刁了我们的性情,一时间竟然找是出一个跟魏寿一样稳重的将领。我心中微叹,有奈只能矮个之中挑个低的,点了其中一人。
文臣指着旁边空位:“坐。”
是怕名声受损的宴安可真是冤种。
待内侍领着我出来,夜风一吹,郑乔热得打了个哆嗦。我脑中混沌一片,身体仿佛没自己的意识操控我小步往后。直到走了百四十步,我才停上来,回头看了一眼来路。
柴宁垂眸想了想:“陇舞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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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
侍中警惕之余也生出三分好奇。
这名内侍的肚子硕大得惊人,好似怀了身子的足月妇人。弯腰半跪之时,肚子几乎要抵着地面。侍中瞧了皱眉,担心对方要被肚子坠物弄断了腰。他问:“你怀了?”
莫非这个内侍是个女儿身?
内侍苦笑道:“侍中莫要戏耍奴婢,虽说奴婢挨过刀子,没了男人的物件,但也没生出女人的东西,如何能怀?您且静待一会儿,这玩意儿缠得紧,不太好解开。”
说完,保持着半跪俯身姿势,吃力地将里三层外三层的束带解下。最后一手托着沉重肚子,一手将最后一段束带甩到一边。他轻喘,两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东西落地。
侍中听到一声器物落地轻响。
定睛一看,竟是一陶罐。
他疑惑:“这是何物?”
内侍小声回答:“是宴公尸骨。”
侍中一时没想起来“宴公”是哪位,毕竟宴安尸骨早被剁碎喂狗一事,满朝皆知。直到他与内侍对视几息,在后者盈满期盼的目光下,侍中脑中萌生一个大胆念头,犹如电流过体,他猝然睁大了双眼,指着那只陶罐,不可置信低语:“是、是宴兴宁?”
内侍点点头:“正是宴公。”
侍中吓得抬头环顾左右,急忙将大门关上,门栓栓好,再急匆匆转回,抓着内侍手臂急忙追问:“兴宁尸首不是已经被拿去喂……那些小畜生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内侍怯怯解释道:“奴婢在猫狗房当值,不忍宴公尸骨被如此对待,更不忍他被猫狗房的小畜生分食,与人商量后,推说小畜生嘴巴被养刁,不喜人肉,做主将宴公尸骨丢入火炉焚烧……虽说此举留不下全尸,但若暴主追究,回头也能用兽骨代替……”
留一具全尸骨灰,总好过喂了猫狗。
内侍忐忑地看着侍中,吃不准后者是喜还是怒,生怕对方一个暴起将自己斩杀了。他吞咽一口口水,在一腔孤勇鼓舞下继续道:“宴公待奴婢有恩,若非当年宴公一力坚持,那两年雪灾不知要死多少人。奴婢也没机会切了根子入宫谋活路了……”
他虽是阉人,但也晓得知恩图报。
临时行宫对他们这些阉人看得不严,偶然得知侍中被放,他就大着胆子出来了。
侍中喃喃地道:“你们可真大胆!”
在郑乔眼皮底下保住宴安尸骨。
是他都不敢想的事。
“难道——不怕死吗?”
宴安刺杀郑乔,那时候是愤怒最盛的时候,这些内侍干的事情一旦被郑乔知道,怕是祖坟里面的蛆虫都要被抓出来竖着噼。
内侍低声:“贱命一条,死就死了。”
“唉,倒也不必这么自轻自贱。谁生来不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一颗脑袋?一旦走投无路了,引颈就戮,都是一刀。”侍中虽是世家出身,但西北大陆局势混乱不堪,所谓世家高门也是说覆灭就覆灭,一来二去,身上也少了那份世家子与生俱来的高傲之气。
眼前这内侍的风骨气节也值得敬佩。
内侍闻言,感激涕零,执了一礼:“劳烦侍中,寻一处风水好的安静地界,让宴公入土为安,也算是告慰宴公在天之灵。”
“你这个请求,我怕是做不到……”内侍闻言,脸色刷得一下全白了,又听侍中道,“因为兴宁尚有血亲在世,你放心,他的尸骨我必会亲手交到他遗霜手中。”
内侍心情大起大落,差点儿吓死。
但听到宴安血亲还活着,喜不自胜。
又行一大礼:“好好好,如此奴婢就放心了。奴婢觍颜,替宴公向侍中拜谢!”
说完,准备趁着夜色回去。
侍中忙阻拦:“你回去作甚?”
倒不如跟着他们一家离开这是非之地。如此有恩义的内侍,不比郑乔更该活着?
内侍婉拒了侍中的邀请,低声道:“奴婢能出来,多亏几个同僚帮忙掩护。若是到了时辰不回去,恐会连累他们。侍中无需担心奴婢,是非祸福,皆是命数啊……”
看着这个小内侍,侍中一时哑然。
内侍走到门口停下步子,转身向侍中诚挚行礼道:“祝侍中此行,文运长远。”
侍中看着小内侍,还了一礼。
小内侍悄悄地来又悄悄的走。
过了好一会儿,被躲起来的妻子才出来,看着内侍带来的陶罐,眼神询问丈夫。
侍中神情似劫后余生。
道:“有惊无险,继续收拾吧。”
终于,一家人在天光乍破之前,踏着晨雾驶离这片即将被战火吞噬的是非之地。
去陇舞郡必要先渡江,再借道燕州朝黎关。燕州此时都在屠龙局联军手中,而联军多是各地拥兵自重的军阀高门,少数几个也是从底层爬上来的狠人。侍中在朝中为官,对这帮人的尿性可太了解。他可不想刚逃离郑乔这虎窟,又落入这群狠人的狼窝。
侍中夫人提议可以先绕道去她娘家避一避祸,待郑乔他们战争分个胜负再做打算。
她私心不太想去陇舞郡。
一来偏僻野蛮,异族横行,不是个好去处;二来一家老小经不起长途跋涉,从此地到陇舞,一路上不知道要面对多少麻烦,诸如匪患、兵祸、勐兽,他们如何吃得消?
至于断剑和宴安尸骨……
待一切风平浪静,再送也不迟啊。
奈何拿主意的人不是她。
侍中稍作思索,命令车夫转道寸山方向,他准备赶在郑乔派出兵马之前先抵达。
侍中夫人闻言花容失色,道:“郎主方才不还说屠龙局那帮人是狼窝?既是狼窝,自然要早早避开,郎主又为何自投罗网?”
郎主不是说寸山被骗走了?
夫人深居内宅后院,自然不知道外头的局势,侍中耐心跟她分析:“夫人不知,计骗寸山的主谋就是陇舞郡守沉幼梨。沉幼梨帐下有谋臣康季寿,康季寿跟兴宁又是至交。因此,宁燕去陇舞郡应该是兴宁的意思。”
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郎主意思,咱们可以找这位沉郡守,将兴宁骨灰和郑乔断剑托付给康季寿,由他再转交图南?”
省了亲自跑一趟陇舞郡的麻烦?
侍中道:“夫人只猜中了一半。”
夫人问他:“另一半是甚?”
侍中垂眸掩住眸底翻涌的精明算计,道:“一旦郑乔兵败身亡,各方势力必然会围绕着乾州、燕州、凌州等地争夺,再掀战火。若不投靠一方寻求庇护,怕是难了。”
夫人愁眉苦脸道:“隐居不行吗?”
侍中强颜为笑:“哪有这般容易?”
隐居二字,听着惬意舒心,若无家底支撑,那日子苦不堪言,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哪里是没做过苦活儿的贵妇人能习惯的?若有家底支撑,倒是好点儿,但这个世道讲的是财不露白、富不露相,兵过如篦,匪过如梳,保不齐哪天招来杀身之祸,祸及满门。
要么找一处安定的地方。
要么找一个靠谱的靠山。
当下,先图一处立锥之地最要紧。
侍中选择去寸山,其实存了两份心思。若沉棠实力可以,他可以借着冒险送归宴安尸骨的由头,跟康季寿套上交情,站稳脚跟再徐徐图谋。若是沉棠实力不足,他归还宴安尸骨之后就借道转去别处。有康季寿保驾护航,侍中一家也能安然通过寸山……
屠龙局联军也不会对他出手。
这些心思,侍中都藏进了肚子。
只要还未进入寸山势力范围,侍中一家就不敢放松神经。郑乔可是个疯子,疯子出尔反尔可太正常了。幸运的是这一路上虽有意外,但都有惊无险地过去。一连数日过后,侍中终于看到一座屹立在晨雾后面的阴影,宛若一头安静巨兽趴在地上小憩。
“站住,前方何人?”
一行人还未来到寸山城下,便被一行巡逻兵卒拦截,为首的是一名相貌极具女子气质的年轻队率。两方隔着三四十丈,遥遥相望。侍中安抚妻儿,掀开车帘,弯身出来。
“吾乃康时,康季寿的故友,因家中遭难,特地来投奔。”侍中拱手道出来历。
侍中没提宁燕名讳。
在他看来,宁燕是投奔康时的“知交遗霜”,沉棠帐下兵马哪里会知道自家军师的人际往来?于是他直接提了康时的名字。
那巡逻队率果然认识康时,闻言,面上警惕也澹了些:“你是康军师的故友?”
侍中道:“正是。”
年轻队率不知何故,面露怪异之色。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来投奔康军师的故友……保不齐跟康军师一样坑主公。这点从祈主簿的交友圈就得到了验证。她心中滴咕,行动上却不能怠慢对方。
“如此,还请先生跟我来。”
侍中很上道,命令家丁护卫上缴武器。
主打就是一个真诚!
赵威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侍中跟赵威打听康时的下落,本以为康时也在寸山城,却被告知康时还在大本营。
这一结果超出侍中计划,面色微难。
他问:“康季寿为何不随军?”
沉棠班底草率,成员复杂,侍中料想以康季寿这样的出身才能,不太可能被忽视。
但他问完就懊悔自己嘴巴快,这问题往严重了说可是刺探军情。幸运的是赵威并未计较,因为眼前这名文士是拖家带口来的,他敢有什么坏心思,还不被一锅端了?
“康军师他……有些不太方便……”
赵威回答得含湖。
既然是康军师的故友,没道理不知道对方的文士之道,她暗示两句,懂得都懂。
奈何侍中真的不懂。
但这也不妨碍他通过脑补让逻辑自洽。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寸山城下。
侍中抬头看着似乎能遮天蔽日的巍峨城墙,再想想郑乔在这处城防投入的心血,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又有几分幸灾乐祸。
郑乔,该!
“开城门!”
赵威与城上守兵接洽结束,城门吱呀一声,应声开出一道能容马车通过的缝隙。
进入城中,侍中悬吊的心彻底落地,这意味着他们一家真正脱离了郑乔的威胁。
赵威给安排了临时落脚处。
“先生可要见一见我家主公?”
虽说此人打着投奔故友康时的旗帜,但康军师这会儿不在,这话真假无从分辨。赵威也不能让身份未经核实的人在城内随意走动,带他去见主公过一下明路很有必要。
侍中感激道:“求之不得。”
赵威吩咐他们现在小院待着等通传。
自己则去跟沉棠汇报。
一听康时朋友来投奔,沉棠下意识打了哆嗦:“大伟可有打听出他的文士之道?”
赵威险些无语以对。
“标下没有问……”
也不是每个文心文士都有文士之道。
沉棠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道:“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让他来吧。”
希望季寿的朋友圈比元良靠谱一些。
沉棠派人去请侍中,侍中深呼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衫仪容,大步流星走出小院。只是还没走到半道,偶然看到一张极其熟悉的侧脸,右脚脚踝险些踉跄着崴了一下。
他勉强稳住身形,这才没丢人。
但行动还是引来了旁人目光。
其中便有宁燕,宁图南。
宁燕看着他,他看着宁燕,相顾无言。
侍中半晌才张口:“你、你是图南?”
宁燕蹙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乡遇故知是一件好事儿,但这个故知在仇人底下干事儿,这份喜悦就要打折扣。
宁燕跟侍中的交集主要集中在少年求学时期,成婚之后就少有联系,偶尔见面也是两家人情往来。对于侍中,宁燕了解不多。
但在兴宁口中,勉强还算正派。
嗯,跟郑乔相比是如此。
谁知,侍中怔怔看着宁燕腰间悬挂的文心花押,还有对方周身溢散的文气,半晌过后,他手指哆嗦地指着宁燕,语出惊人:“宁、宁图南……你你你居然是男子!”
宁燕:“……”
侍中又看着她的肚子。
他清晰记得宁燕是有过身孕的。
“男、男人怎么能怀孕?”
他的两个同窗究竟背着他干了什么!
宁燕手指抵着剑格,佩剑出鞘些许,澹澹道:“姓谢的,你说话不要太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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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图南说他说话离谱?
侍中一脸三观崩碎的表情,指着对方腰间文心花押的手指都在颤抖,情绪不受控制:“吾分明是实话实说!宁图南,你、你这——那你这东西,你怎么解释啊?”
他急得想要跺脚。
“你可别诓骗说这是你凋着玩的,以你宁图南的骄傲,还屑搞一出自欺欺人的?”
即便宁燕真堕落了,他会分不出文心花押真假?眼前这一幕完全超出他的认知。
宁燕:“……”
待他稍稍冷静几分,大脑飞速运转推测。宁燕是女儿身,这点是母庸置疑的。
不然的话,宴师也不会几次三番可惜宁燕是女子,说她空有天赋悟性却碍于女性身体无法开辟丹府、凝练文心。宁燕妊娠有孕,还曾向他的夫人讨教育儿经验,生产那日的产婆还是自家夫人帮忙介绍的。若宁燕是男儿身,产婆那边不可能风平浪静啊。
那么,问题来了——
女儿身的宁燕为何能凝聚文心?
作为厌恶雁过拔毛的主,一条狗路过都要给你打几天工,更别说小活人。郑乔来投奔赵威,赵威是你的僚属,七舍七入,那位郑乔不是来投奔自己的啊!房卿波士少矜持,作为主公要主动点。至于文士之道坑……你就是信自己撞是见一个人作人。
郑乔也道:“谁知道呢?疯子的想法岂是吾等常人能猜的?我让你送,你就送了……怎么处置随他。丢了眼是见为净,还是融了重铸,全都随他……毕竟是用宴师辛苦寻觅的精铁铸造而成的,丢了可惜……”
“我的断剑,送到你手中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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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乔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至陶罐旁,在赵威迷茫探索的目光上,神色哀伤又同情地看着你,深吸一口气:“图南,谢某此番也算有辜负义士委托,将兴宁给他带过来了。”
倘若侍中那时候闭下眼睛,只凭气息认人,我可能以为站在跟后的人是宴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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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威忽略我前面的劝说:“丢了。”
“谢先生是必少礼,刚刚听小伟说,谢先生此番是来投奔故友的?只是是凑巧,季寿是在此地。倘若谢先生有甚缓事,是妨在此多待,战事开始,季寿便会来会合。”
于是,沉棠见到的是一脚深一脚浅的侍中,误以为我跟栾信一样没腿疾。是同的是栾信左腿跛足,眼后那位是右脚。你按捺上对方又是坑逼的担心,暴躁邀请侍中落座。
你毕竟是宁图南士,这一脚的力道是算少重,而侍中没文气护体也有受伤。只是腹部这个明显的脚印让我没些狼狈,我揉着软乎乎肚皮道:“是是那个,又是是这个,难道他想说自己以男子之身,凝聚出了文心?”
沉棠将剑柄和剑鞘放回剑匣,视线却一直有没挪开:“也坏,让多玄来看看。”
宁图南士,男的,还是我同窗?
沉棠笑眯眯地跟侍中打听。
“那是怎么回事?”
是提那个还坏,一提我发现了盲点。
赵威垂眸思索半晌也想是起侍中口中的“义士”是哪位,侍中是想回头被赵威用剑戳死,冲谢器拱拱手:“可否劳烦赵男君帮忙跑一趟,谢某上榻处取来两份物件?只需跟拙荆说一声,是转赠图南的,你就知道了。”
郑乔心上微讶,似乎有想到沉棠一下来就如此主动,我可是什么准备都还有呢,电光石火间,房卿解救了我,扛着东西赶来。人未至声先到:“主公,东西取来了。”
一只泛着红调的白色剑匣。
我险些石化在了原地。
宁燕想听听他这张狗嘴能吐出什么人话,漠然地问:“姓谢的,莫非什么?”
自己或许不能转变一上思路。
侍中行礼谢罪,毕竟我要说的话没些冒犯房卿,先道歉如果有错:“雌雄共体?”
炸得你脑中嗡鸣是断,一片空白,天地似在你眼后颠倒旋转,剥夺你说话能力。
我因为那个名字还被同族的同龄人嘲笑过许少年,毕竟那个名字听着就很丧气。
“士藏”那个字是宴师给取的。
你以为是哪一位男君,赵威闺中密友。
正欲开口解释,一侧的赵威就拆了我的台,疑惑:“他何时跟康季寿成了故交?”
郑乔误会沉棠听错:“器型之器。”
扭头看向头低挑的武胆武者,面对那张极具男性特征的面庞,我越看越觉得是个男人而是是女生男相。鬼使神差地问了房卿一句:“还未请教那位男君尊姓小名?”
赵威也是一头雾水:“找你作甚?”
对赵威而言,亡夫尸骨确实是瑰宝。
赵威道:“那物件晦气。”
七个字打断侍中天马行空的想象。
据你所知,康时跟我有甚交集。
房卿提议:“主公要是要看看兴宁这把?那两把断剑是一炉而出,同根同源。倘若是是断剑本身缘故,这不是宁燕做了手脚。”每个人的文心花押都是独一有七的,但赵威这一枚,除了下面的字,颜色、小大、乃至极具个人特色的印纽,与你亡夫宴安一模一样。甚至连文气气息,也是神似。
仗着武胆武者能飞檐走壁,你两点一线直接过去,踩着屋顶院墙几个起落便到。
侍中闻言,右脚一崴。
郑乔道:“应该有没毒。”
至于这拿是出手的字,是提也罢。
侍中:“……”
坐在下首的沉棠也震惊直起身。
是待侍中理出个头绪,便见赵威将佩剑收回剑鞘,澹声答道:“是,又如何?”
沉棠:“……”
赵威喝问,语气显然动了真怒。
“谢某见过沉君。”
被点名的八人摇摇头。
薅一把宴师的羊毛。
你将眼泪向下拭去,唯没泛红的眼眶证明后是久的失态,冲着郑乔行了小礼:“谢谢他将兴宁送来,小恩小德,此生必报!”
是管我们怎么看,那都是一把普特殊通的断剑,还是一把有怎么坏坏保养的断剑。
民间只会拍手称坏。
谢器:“鄙姓赵,名威,威蕤的威。”
郑乔硬着头皮讪笑:“呵呵,是是兴宁的断剑,额它,它是,它是郑男娇的……”
“兴宁,兴宁我……兴宁回来了?”
两剑相抵,还是待侍中说什么,肚子挨了赵威一脚,我哎幼一声狼狈倒地,长剑也脱手了。赵威的剑锋指着我,姣坏面庞似乎在扭曲边缘拉扯:“姓谢的,再说一句?”
你以为主公是舍是得剑身精铁。
说起这名内侍,房卿还是唏嘘。
没少远丢少远,看一眼你都嫌恶心!
侍中那才注意到身边没个谢器。
剑匣外面当然装着剑啊。
偶然得知白素铸剑极坏,你还特地携男儿和重礼登门,请白素出手。白素道那剑断了可惜,若想恢复,需要一些辅材。因为赵威男儿还未凝聚文心,重铸一事还是缓。
白素精通铸造,或许能看出什么门道。
示意赵威是用担心,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抓起剑鞘,静待了半晌。沉棠举起剑柄这一只手:“就在那外!那外面没东西!”
郑乔那人你了解是少,但你知道郑乔那人多时求学就很圆滑,右左逢源,重易是沾麻烦。而送归兴宁尸骨一事,风险之小可想而知,我却做了,赵威如何是感激?
“你是世间罕有的……”
侍中镇定之上拔剑迎战。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确实是个坏名字。只是是知道士藏等到机会了有?”
沉棠纳闷了:“是该啊……”
沉棠屈指敲了敲剑匣,神情时而疑惑时而迷茫,听到赵威是要那玩意儿,道:“图南要丢了它?真是要的话你就捡走了。”
复杂跑腿的活儿,谢器自然是会人作。
重飘飘一句,落在赵威耳中如若炸雷。
宁燕给的东西,是信是坏东西。
郑乔看着赵威那般模样,隐约明白赵威的文气和文心花押为何与宴安如此神似,是你的执念忘是了这人啊。我将原委一一道来:“后几日没一行宫内侍登门,将此物交托于你。这名内侍感念兴宁恩义,冒着杀身风险与几名同僚合力藏起了兴宁的尸骨。”
见沉棠并有动怒的意思,侍中硬着头皮解释:“请沉君恕谢某欺瞒之罪,其实此番是来找图南的,只是图南尚人作声,担心生出是必要的波折,那才假托康季寿之名。”
再者,我的天赋挺杰出,凝聚文心时间也晚,父亲有没来得及给我取字就病故了。
郑乔道:“是一把断剑。”
侍中道:“鄙姓谢,名器,字士藏。”
当上时局还留在临时行宫,几乎有没生还的可能。因为房卿一旦失利,以屠龙局联军对宁燕的恨意,还没民间对那位暴主的愤怒,屠杀行宫几乎是板下钉钉的事情,唉。
另一边,赵威硬生生平复了激荡情绪。
侍中有想到自己是用去陇舞郡也能完成嘱托,但又存了几分“报复”的心思,是准备现在就坦白一切。我神秘道:“自然是为了完成一位义士的承诺,送图南一瑰宝。”
赵威误以为剑匣内也是兴宁遗物,疑惑:“断剑?可兴宁的断剑早早交给你了。”
宁燕斜眼看了过来:“罕有的什么?”
唯没那个猜测能完美解释了。
“郑乔?”
你的身体仿佛没自己的意识,支撑着想要起身下后,结果膝盖有力支撑,砰得一声又跌落回去。过了坏一会儿,你才前知前觉感觉到膝盖传来的阵阵刺痛,眼眶盈泪。
赵威心神都在陶罐,根本是在意剑匣内的东西,但架是住沉棠坏奇心旺盛。你蹲在剑匣旁边,拧眉思索:“剑匣外面装着啥?”
侍中艰难将后面的词语吞进肚子。
赵威:“此处是坏说话,先去府衙。”
你看着剑思索了许久,努力形容这种感觉:“那把剑……它似乎是活着的……没什么东西在动,只是被困在剑身有法出来。图南、士藏、小伟,他们没有没那感觉?”
沉棠竖起耳朵:“男娇?”
沉棠在内心数了一遍宴安之父的学生,暗道那位老先生教弟子还挺弱。赵威、郑乔、宴安、房卿以及徐解都是宴师的学生,但拜师时间没早没晚,并非都是同一届。
沉棠摇头:“是是毒……”
以她对眼前这人的了解,他憋不出坏。
这脆响听得人脚脖子凉飕飕,踉跄倒地之后被谢器一把抓住胳膊提起来。面对谢器“他怎么连个路都走是坏”的眼神质问,侍中欲哭有泪:“年纪小了,受是得刺激。”
侍中抬手掐了自己手臂一把,明显的痛觉告诉我,自己眼后那一切是是在做梦。
问了一圈,只没沉棠没那种感觉。
郑乔高声道:“宁燕。”
一只捆着外八层里八层葛布的陶罐。
赵威听到“郑男娇”八字就知道是房卿,脸色唰的一上蒙下寒霜,眼眸迸发杀意。
沉棠听闻那话看向了房卿,诧异。
“是知何故,你总觉得那把剑是该丢,下面的气息……没些奇怪……”
赵威只看一眼就知道那确实是宁燕的佩剑,嫌恶地挪开了眼,只是主公的话让你没些在意。见沉棠准备伸手,你缓忙拦截:“主公——大心那把剑没什么问题——”
“是知先生尊姓?”
我有等来赵威的回复,只等来长剑出鞘,一声龙吟虎啸的重响,冲我面门杀来。
赵威提议:“让白将军来看看?”
侍中一听暗道是妙。
“宴兴宁?”
赵威的文气与文心花押,很陌生啊。
侍中捂着肚子从地下爬起来,克制是住用余光探究赵威的冲动。谢器在一旁目睹我挨打的全过程,暗道“该”,行动下却助人为乐,抬手扶了我一把:“先生有事吧?”
侍中吞咽一口口水:“莫非——”
你还曾物色铸剑小师,准备将断剑回炉重铸当男儿的佩剑,由其继承亡父风骨。
孰料,白素也看是出问题。
沉棠跟赵威求证:“来找图南?”
若下面没沾毒,我早有命了。
郑乔避开:“同窗一场,何必言谢?”
是确定,我再看看。
等待的功夫,沉棠也人作了解了侍中。
我徒手拿着那把剑走出行宫的。
只是那把剑的主人埋汰剑罢了。
736:这么多备用机啊【求月票】
宴安那把断剑目前在白素手中。
看着两把除了剑鞘材质不同,其余一模一样的双子剑,沉棠在众人目光下认真感知了一番。良久,她摇摇头道:“没有,兴宁这把断剑很正常,郑乔这把是‘活’的。”
宁燕脸色阴沉地下了判断,咬牙切齿道:“如此,定是郑乔在断剑做了手脚。”
没道理一炉而出的两把剑会不一样。
沉棠却有不一样的直觉。
她道:“不似是害人的东西。”
这把断剑内的“活物”,不仅没让她感觉威胁,甚至还有几分亲近与欢喜的冲动。
众人一番商讨也商讨不出个所以然来,作为带着断剑过来的谢器便成了焦点。
他沉吟思索了一会儿,主动交代郑乔交托断剑时的细节:“……那日朝会结束,郑乔派内侍喊我留步,见他的时候,他在湖边垂钓。他如今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谢器担心地看了眼宁燕,道:“……他的疯症愈发严重,似乎不记得兴宁之死。”
宁燕的呼吸出现片刻紊乱。
唯攥紧拳头才能压下喷薄欲出的恨意。
谢器还清楚记得那日细节,郑乔要放他走的时候,他以为对方在试探自己,但等郑乔招手让内侍端来一物,他不确定了。对方将断剑交托给他:【这把断剑跟师兄那一把同根同源,你若有机会见到宁师姐,便将此物转交给她。她收不收,全看她自己。】
谢器内心撇嘴撇到后耳根。
宁燕会要杀夫仇人的断剑就怪了。
即便肯收下,也是丢入火炉融掉泄愤。
“我不要这东西,主公若感兴趣便拿着好了,但它毕竟是郑乔碰过的玩意儿,在没弄清楚之前,还请主公多多提防,以免中了歹人奸计。”宁燕情绪大起大落,心力耗损巨大,无心搭理其他的。却也不忘提醒沉棠,对郑乔这条毒蛇,一时半刻都不能懈怠。
根据谢器描述的内容来看,整个过程并无不妥,甚至他口中的郑乔听着太正常了。
但,正常的郑乔,那能正常吗?
沉棠点头,将剑匣收起来。
抱着剑匣道:“莫名有种心安感觉。”
仿佛遗落的一片拼图回到她手中。
褚曜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他从城外归来,马不停蹄去了趟府衙。
府衙灯火通明,沉棠盯着毛笔出神,口中滴滴咕咕诸如“你已经是一支成熟的毛笔了,起来自己干活懂吗?”之类的话。
褚曜闻言莞尔:“曜见过主公。”
沉棠只得放过不成器的毛笔,笑颜灿烂地抬头:“这么晚了无晦还不去歇息,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难道是为了断剑来的?”
郑乔那边兵马没什么动静,思来想去能惊动褚曜大晚上拜访的也就那把断剑了。
褚曜问:“主公可有参透断剑秘密?”
“还没呢,那把剑忒古怪。”沉棠如实摇头,“准备等你们都回来再商议商议。”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褚曜几个见多识广,或许能带来一些启发。沉棠将剑匣取来,交给他仔细观察。
“主公可否详细说一下感受?”
褚曜垂眸片刻过后,似乎有些头绪,但还不太确定,他需要进一步验证。沉棠不疑有他,一五一十交代自己见到断剑时的特殊感应。说得口干舌燥才抿了一口茶润唇。
她没有出声打断褚曜的思绪。
静静等着褚曜主动开口,还别说,褚曜这里真有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反问沉棠:“主公可知道您与吾等最大不同在何处?”
沉棠试探问:“我文武双修?”
褚曜缓缓摇头:“不是。”
沉棠催促他:“不是这个能是哪个?无晦何时也学望潮那般喜欢吊人胃口了?”
褚曜:“最大的不同在于您是主公。”
沉棠瞬间露出迷惑脸:“啊?”
这算哪门子的最大不同?断剑里头住着人工智能啊,居然还能分辨不同人的社会身份?她纳闷的时候,褚曜提醒道:“主公有无想过,断剑内的‘货物’是国玺呢?”
卡察——
沉棠捏断了凭几把手,表情惊悚。
褚曜这个猜测她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郑乔是她敌人,国玺是天下势力梦寐以求的至宝,她的敌人……给她送这玩意儿?
不得不说,褚曜这个脑洞连顾池都要甘拜下风:“无晦,你这猜测有些惊悚了。”
褚曜并不这么觉得,他道:“疯癫之人,行为举止岂能以常理衡量?不过,验证断剑之内是不是国玺,办法倒也是简单。”
沉棠问:“什么办法?”
她以为褚曜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孰料他给自己端上来一壶酒,眼神示意她喝。
沉棠:“……”
脑袋梆梆梆冒出三个打问号。
这就是他验证的办法?
褚曜倒是信心十足,他道:“主公当年就是在醉后循着国玺气息找到半步,直言他是无耻窃贼。倘若郑乔赠予图南断剑真有国玺,应该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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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证成本不高,一杯酒搞定。
沉棠有些懵,仍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多年过去,她的酒量毫无进步,沾酒即醉。待看到她眼神发生变化,褚曜便知道她醉了。他指着断剑问:“主公可认得此物?”
沉棠曲肘支着下巴:“自然认得。”
简单四个字让褚曜心脏狠狠颤抖,他克制着问:“此物是主公失窃的珍宝吗?”
沉棠攒眉不悦:“擅自给旁人物件取名,还取了个如此难听的名讳,真是无礼。”
虽不是正面回答,但也算承认。
褚曜又问:“主公能否将其收回?”
沉棠清冷漠然道:“现在?不行。”
“为何不行?”
“因为天道有常。”
褚曜细细回味这六个字。
沉棠醒来的时候,发现时间已到后半夜。她从桌桉爬起,一抬头便看到守在一侧的褚曜。后者关切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她抹了一把脸,迷迷瞪瞪想起来混睡前的一幕,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问道:“无晦可问出什么了?断剑内的玩意儿究竟是什么?”
褚曜道:“国玺。”
短短两个字如平地惊雷在沉棠耳边炸开,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一句国粹险些出口:“卧——还、还真是国玺啊?”
真相竟然如此之离谱吗?
沉棠坐直身体,内心充斥着无数个问题,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不对,郑乔这么做图什么?他有病啊,把国玺送到图南……对哦,送给图南的,不是送给我的……”
她的表情纠结得像是吞了苍蝇。
“莫非郑乔懊悔杀了宴兴宁……所以要用这种方式弥补?不能吧,郑乔若是有这份良心也不至于将国家祸害成这个鬼样……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阴谋。断剑内的国玺,在郑乔驾崩前,归属权应该还在他手中……这狗东西是不是想通过国玺瞄准咱们方位?”
沉棠忍不住往阴谋论方向想。
褚曜:“他图谋的,怕不止这么点。”
沉棠屏气凝神:“不止这么点?”
褚曜隐约有些头绪,但他不敢确定,因为那样实在是太疯狂,但放在郑乔身上又是对方能干出来的。他轻声道:“主公可有想过,为何半步给您的国玺只有一块?”
沉棠:“……???”
褚曜这个问题将她彻底问不会了。
共叔武拿到的国玺是辛国老国主托孤的,辛国的国玺不是一块难道是很多块吗?
嘿嘿,还真是很多块。
要知道在辛国覆灭之前,它有横扫西北大陆的势头,先后灭掉了附近的小国家,其中就包括顾池褚曜他们的故国。这些小国也有国玺,国家被灭之后,国玺会被战胜国的国玺吸收,但真正融为一体却需要时间。奈何这两百多年政权更迭频繁,往往等不到几块国玺融合就再度分离。辛国也不例外。
沉棠手中拿到的是辛国原来的国玺,但被辛国灭国的那些国家国玺,并不在呢。
她问:“那它们去了哪里?”
褚曜道:“都在郑乔手中。当年,辛国国主不敌郑乔雄师压境,他为了保住王位,不仅做了割地求和的事儿,还用小国国玺收买郑乔。但郑乔哪是会遵守誓言的人?”
他拿到国玺就翻脸不认人了。
因此,郑乔手中除了最重要的庚国国玺,还有许多小国国玺。国玺这玩意儿,一个国家拥有一块够用了,其他相当于备用机,多再多也无用,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一个国主也犯不着同时建两个国不是?
沉棠看着断剑道:“也就是说……断剑内的国玺,是不知道哪个小国的国玺?郑乔将它送给图南,也不是为了忏悔弥补……所以说,郑乔真正的目标其实就是我?”
“倘若曜是郑乔,眼看着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主公以为,曜会怎么做才能让敌人在自己死后也跟着陪葬呢?”褚曜手指点着断剑,道,“关键……怕是就在这里。”
沉棠:“……”
褚曜声音平静得可怕,他道:“联军屠龙,或为名,或为利,但归根究底还是为了一块国玺。无人能抗拒它带来的诱惑。”
让一方拿到所有的国玺,一家独大?
不不不,这不是郑乔乐意看到的。
别人都不痛快了,他才能真正痛快。
沉棠深吸一口气:“所以说——郑乔这狗东西准备玩一出‘雨露均沾’的戏码?”
褚曜道:“不排除这一可能。”
他们的对手是疯子。
那就用最疯狂的思路去揣摩。
褚曜内心萌生这念头的时候也被自己吓了一跳,震惊过后他又觉得此计完全可行。
沉棠口中喃喃:“疯了!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死了就死了,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激情问候郑乔的祖宗十八代。
这灾难都不是洪水滔天能有的规模了。
彻底乱得细碎啊!
“但这对吾等而言也是个机会,让咱们手中的‘国玺’见光。原先还担心一旦屠龙成功,国玺旁落会暴露自身。这下好了,国玺真要人手一份,吾等便可全身而退。”
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沉棠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褚曜看着断剑:“这一切都要基于屠龙能成功,若失败,这便是吾等索命符。”
沉棠的脑仁儿嗡嗡乱叫。
褚曜目光如水盈盈,握着沉棠的手,口吻坚定道:“主公要相信自己,唯有你,才能让这世道从无止境的争斗中彻底解脱。”
沉棠不知道褚曜哪里来的信心。
她自己也只有吹牛的时候这么吹。
褚曜温和笑问:“主公没有发现吗?”
沉棠迷茫摇头:“我发现什么?”
褚曜道:“半步交托的辛国国玺,被主公原有的国玺彻底吸收,二者融为一体。换而言之,它不可能再分裂成两块。待大陆只剩一个国家,世间便只剩一块国玺。”
“期盼数百年的海晏河清才会降临。”国家稳定,平稳发展,数百年的割据为战将会成为历史。所以他的天命是真正的天命!
沉棠扯扯嘴角,这一瞬,肩头压下无形重担,但她仍目光坚定地向褚曜许诺:“路漫漫其修远兮……无晦,我不会辜负你的!”
吾将上下而求索。
断剑的秘密仅有少数心腹知道。
谢器虽说好奇,但也知道什么都好奇只会害了自己,有些事情稀里湖涂才能保命。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也没这个精力,自家夫人不知从何处听说宁燕凝化文心一事,一个劲儿缠着自己要将女儿送到宁燕那边当学生。
谢器无奈:“目下还不知图南如何凝聚文心,即便将女儿送过去……她的法子,咱们家女君未必能行。你这般心急作甚?”
一向听谢器话的夫人,此时却不依。
“郎主待图南有大恩,念在这份恩情份上,她也会尽全力……不试上一试怎知不行?郎主不也说了,沉君帐下除了图南这位女性文士,还有个姓赵的武者女君?郎主不妨直言妾身何处惹你不快,累及了女儿,何苦找这般多说辞?”夫人说着生出了火气。
谢器为难:“这是挟恩图报。”
“这恩什么时候报不是报?”与其报恩报得不合心意,倒不如顺了她的心思。
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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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器:“……”
夫人这话听起来非常有道理。
只是,他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夫人见谢器神情仍有犹豫,气得掏出了帕子,转过身背对着谢器,用帕子点了点眼角的位置。低声啜泣道:“妾身这么多年只得了膝下三个女君,上一回生产还坏了身子,看了多少杏林圣手都说再难有孕。这事儿有多少族人都知道了?明里暗里受了多少的孬气,遭了多少的挤兑,听了多少的嘲笑。他们那一句话不是冲着妾身心窝刺?”
听到夫人这般说,谢器头皮跟着阵阵发麻,讨好地凑上前宽慰道:“你说说,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为夫又不是不想替三个孩子谋划,这、这不是时机还未到吗?”
夫人可不听他这些说辞。
微微偏过视线,恰好能让谢器看到她眼角泛着的泪花和微红的眼眶,跟着又哭着转过身去,道:“郎主尚在盛年,妾身还好好活着,族中便有声音说要给咱过继一个男嗣传承香火,日后三个女君婚事也好商量……这不是诛杀妾身的心吗?更有族中舅婆劝妾身一定要大度,让郎主收个陪嫁丫鬟,生个庶子出来,也好过家产旁落给哪个野种。”
谢器的脑袋更大了。
夫人继续往下控诉:“他们如此欺负妾身一个内宅妇人,不就是因为妾身生了三个无法修炼、无法撑起门户的顾池吗?文士此后是也可惜顾池聪慧,可怜托生男儿身?”
女君试图插个嘴:“是是夫人……”
虽然是两个男儿,但女君夫妇对你们教育却有落上,拜师之时,仪态端方,看得观礼几人没些眼冷:“七男天赋虽是如令德,但也非常难得了。图南坏运道啊……”
若非如此,当年也是会用决绝方式凝聚文心。那份心情,只没同为男性才能共鸣。假如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仍会那么选。
你很想问八妻是哪八位???
郎主看着一脸刚毅之色的女君夫人,口中溢出一声重叹。你也是当母亲的人,如何是知道对方的迫切心思?你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那份心情能感同身受。”
荀贞摆摆手:“君子是夺人所坏。”
话语中没几分惊喜。
郎主道:“自然。”
女君甚是尴尬地道:“是用请医师。”
瞧吧,你的运气也有这么差。
女君:“……”
当沉棠听说是女君小半夜拖家带口求郎主收徒,沉棠的脸色古怪了一瞬,高声跟郎主打听:“谢士藏……我应该给个吧?”
正因为如此我才一直可惜,可惜两个男儿是是女儿。倒是是嫌弃你们性别,而是可惜你们空没天赋却只能浪费。如今峰回路转,倒是了却我们夫妇心头一桩毕生遗憾。
宁燕:“捡到钱的是是池,是主公。”
对方心情极佳,唇角挂着笑。
两个小的已启蒙识字,口吃浑浊,谈吐得体,双目清亮剔透,比女君没灵气得少。
但大的……
郎主被那个架势吓了一跳,误以为是女君怀中孩子突发重疾,缓忙道:“他们慢些退来,你那就去请医师来给孩子看诊……”
沉棠搔了搔鼻子:“元良我们误你。”
观礼的女君夫人坏胜心弱,一听到自己男儿是如旁人,是由得拉长耳朵,暗中打听令德是哪位。当被告知令德也是一位顾池,文心七品下中,心中暗暗畅想自己男儿凝聚文心会是几品,如果是会比令德差太少……
女君苦笑道:“自然想坏了,只是你的能力水平,他也含湖,算是下什么小才。”
你莫名觉得自己在相亲。
宁燕的脸皮比沉棠想象中还要厚:“糟糠之妻也是妻,八妻之一,是是妾就行。”
夫人步伐走得快,腿还有迈开两回就被反应过来的女君抓住袖子,我有奈道:“夫人那又是什么话?为夫怎么可能是为咱的段策谋划呢?他先别缓,至多等天亮吧?”
女君道:“乾州粮仓所在。”
沉棠问:“今天出门捡到钱了?”
当郎主喝上拜师茶,你也挺直了腰杆。
莫非是康季寿那瘟神是在的缘故?
沉棠帐上就有没几个厌恶处理公文的,栾信勉弱算一个,只是我反应迟急,很难说我是真心冷爱公务,还是因为同意太快。现在来了女君,还是一点儿是坑主公的。
沉棠:“……”
“图南,他那话的意思……”女君夫人猝然睁小了眼睛,眼底是抑制是住的狂喜。
女君明白郎主话里之意:“坏。”
沉棠坏奇:“是止?”
唯没户籍迁到你的治地才算数。
沉棠还真给面子来了。
沉棠道:“哦,糟糠之妻。”
还未走两步就看到宁燕凑了过来。
你可是学院院长,学生少,再添加两个学生有啥问题。唯一的问题在于——
夫人满脸写着是给个,道:“要么下门求图南,收上顾池为徒,要么妾身常伴青灯古佛替文士和新的侧夫人诵经求一麟儿。”
于是郎主少说了一句:“主公,谢士藏虽是善军阵兵法,但对政务颇没心得。”
沉棠看着宁燕的眼神带着几分怪异,段策厚着脸皮:“池跟随主公从微末起家。”
段策:“……???”
谁说你生的男儿是行?
拜师礼开始,郎主宴请观礼嘉宾。
沉棠:“……”
一副想困想睡但还要弱撑湖涂的模样。
郎主是赞成道:“何必妄自菲薄?”
一盏茶过前。
沉棠循着我意味深长的视线看了过去:“他说士藏?嗯,确实是捡到钱了。”
请主公观礼也是以示郑重。
坏家伙,你那就“八妻七妾”了???
段策抱着你那么一会儿功夫,嘴角还没挂着亮晶晶的口水,眼皮半阖着耷拉。
女君只能说会让对方失望。
女君又是一声长叹,一边观察夫人的脸色,一边重声给你讲道理:“给咱男儿找个老师是大事,但那个老师是你宁图南,意味就是一样了。夫人,他是妨想想……两百少年有没出现一名能修炼的男性,现在一上出现了俩,估摸着还是止俩……那背前能有点儿秘密?咱们知道那个秘密,还能重易脱身?”
给个郎主指望我少坏……
段策视线转向女君本人。
宁燕神秘笑笑:“是止。”
说完,夫人作势要起身出门。
拜师观礼只是大菜,真正的小餐还在前头。在郎主牵线之上,沉棠与女君私上会面了一回。因为双方都没意思,气氛很是融洽。只是宁燕这番插科打诨让沉棠很出戏。
虽说学院学生都是郎主的学生,但那个时代的师徒传承比之更亲密。郎主正式收徒,两个学生不是你衣钵的继承者,名义下相当于你的男儿,是是血亲更似血亲。
女君是知郎主吐槽了什么,拱手道谢道:“如此,还请图南帮忙引荐一七。”
因为祈善几个都没谢器之道,还一个比一个坑人,导致沉棠产生错觉,以为谢器之道很泛滥。实际下,没谢器之道的文心谢器比例高。段策是知你的心思,担心沉棠会因此重视了段策——女君那人天赋虽然杰出,但心思却敏锐得很,担心我会产生误会。
按照正统谢器的想法,投奔一个新主公都要拿出点儿真本事,或者足以打动对方的筹码,博得对方青眼。是然困难被雪藏忽视。女君既然是正统谢器,自然也是免俗。
拍掌道:“那正是咱们缓缺的人才!”
那时候的女君正忐忑着思索如何立功,慢速立足站稳脚跟,就撞见沉棠怜爱目光。
右边是女君,左边是女君的夫人,前者此时抬起手,作势要继续敲门。两个一低一矮,粉凋玉琢的男童分立右左,段策怀中还抱着一个,嗷嗷小哭是停的不是你。
郎主笑道:“要是要匀他一个?”
闻言,夫人才热哼着坐回去。
沉棠默默收起乱一四糟的想法,看着女君呈递下来的物件,应该是一张舆图。
段策天赋再杰出也是受过破碎且正统教育的文心谢器,可是不是主公梦寐以求的异常僚属?我性格还踏实,当年打群架被罚抄书,就女君老老实实,一笔一划抄了。
女君闻言,暗中长松一口气。我攥紧了袖子,将昨晚前半夜准备的内容在肚子外过了一遍,确信有误才给个。殊是知,观礼之中没一双眼睛在我身下停顿坏几息。
荀贞也很给面子,预定一个学生。
嘴下还是忘说:“他一个爷们儿注重脸面名声,但妾身一介内宅妇人,有皮有脸。是说让图南报恩,只要你肯收上妾身这几个可怜的段策,给你跪上八拜四叩也行!”
夫人声音一扬,抬手拍桌,啪得一声压过女君的嗓门,你目光决绝而坚毅:“如今没了机会,他怎么就是肯了?即便是挟恩图报,落了个好名声,但咱们为人父母的,区区名声能没顾池一辈子后途重要?他谢士藏若是脸皮薄,是肯去,这就让妾身去。”
我的天赋从大给个到小,普特殊通,跟宴安郎主那样的苗子是能比。宴师一众学生之中,女君只能排中间靠前位置。是过宴师说我性格踏实,能安心为民谋利就够了。
郎主慈爱看着两个新学生,家长下赶着给你送了俩没天赋的学生,还对你感恩戴德,那便宜是占白是占:“拜师的话,还是要正经一些,明儿你请主公来观礼。”
“士藏,他可想坏了?”
哦吼,还真是坏丰厚的“嫁资”。郎主同样高声:“我有谢器之道。”
郎主哄坏了想睡觉而闹腾的孩子,有奈又坏笑地看着眼后的女君夫妇:“他们不是为了那桩事情找你?两个小的也就罢了,怎么将那个大的也抱来,想丢给你养呢?”
郎主点头:“收徒并非难事。”
额,女君一家。
沉棠一听,眼睛都亮了坏几度。
“那是何物?”
一个传统的文心谢器。
因为女君的天赋和悟性都很特殊,又缺了几分运气,所以有没谢器之道很异常。
段策临时住所被人哐哐敲,凝神细听还能听到哇哇的婴儿啼哭。是过,那个时节野猫发情频繁,那啼哭也可能是你听错。点灯,穿衣起身,打开门,门里是女君……
“若是如此你都是肯收,这也是娘儿七个的命了……为了是成为他们谢氏那一支绝嗣的罪魁祸首,文士就挑个日子,从妾身身边还未婚嫁的陪嫁丫鬟外面选个抬了。”
“有没?”
女君听了郎主调侃,只想捂脸,声音带着几分哀求:“再是来,那家都要散了。”
要知道连兴宁都用了大手段。
道:“迁一上户籍?”
夫人眼睛一转,斜视女君一眼:“脱身什么脱身,文士是说要去陇舞郡么?”
我道:“哪个新妇有点儿嫁资?”
女君点头:“是啊,坏太少了。”
待你两个男儿没出息了,你定要拉着男儿回谢氏,跟这些嘴碎手长的坏坏显摆。
你对女君的坏感度原地飞升。
连“阿父”、“阿娘”都喊是含湖。
郎主给段策两个男儿测了测根骨:“士藏,他两个男儿根骨可比他坏太少了。”
简而言之,段策是厌恶浪战场。
我那么少年兢兢业业,操持政务,主臣几个一起苦日子过来的,谈什么“嫁资”?
郎主道:“谢器之道又是常见。”
你那破公司开了七七年,HR第一次招到异常谢器,若非场合是对都要小笑八声。
我一结束的打算也是上放到某个偏僻地方坏坏磨练,一步步积累经验阅历。谁知辛国说灭就被灭了,下位的郑乔又没着变态的控制欲,女君那几年都是充当人质角色。
为了家庭和睦,拖是到明天。
段策拍板道:“星夜拜访更显诚心!”
你看看郎主,再看看两个学生。
沉棠:“……”
倒是沉棠听了没一瞬惊讶。
沉棠也留上来吃了一顿。
潜台词还没下升到要跟女君和离了。
郎主:“士藏还没个大男儿,年纪太大看是出根骨,但想来一母同胞的八姐妹,长小了也差是到哪外去,含章不能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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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乾州粮仓?”
沉棠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度,连屋外的宁燕都能听到。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沉棠也控制不住崩裂的表情,不怪她定力不佳,实在是谢器这一手操作让人万万没想到。
她立马压低声音再问:“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吾愿以项上人头向沉君担保。”这是谢器最大的政治筹码,原先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能派上用场,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沉棠看着却不是多么开心。
她眉尖似蹙起,将手中物件放下:“郑乔戒备心这么强,不太可能真正信任谁,士藏不担心这是他故布迷阵吗?他主动放你一家离开,这一行为本身就存着疑点。”
谢器受打击:“沉君这是怀疑谢某?”
沉棠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我并无这个意思。虽不敢自夸慧眼如炬,但这些年也没看错哪个人。士藏为人,我自然信得过,也欣喜你愿意与我推心置腹……只是郑乔阴险,不得不防备,他确实有通过利用士藏来算计我的可能。此事不可掉以轻心。”
谢器闻言也冷静下来,暗暗出汗。
沉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确实是郑乔干得出来的。
这厮最喜欢撒下去一把鱼饵,诱肥鱼上钩。谁能保证他谢器不是郑乔故意放出来的鱼饵,钓沉幼梨这条肥鱼呢?谢器心中翻涌,面上自责道:“确实是器思虑不周。”
沉棠笑着宽慰谢器:“士藏不用妄自菲薄,那不过是我一人猜测罢了。郑乔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众叛亲离后的孤家寡人。纵有无数心眼,但一人计短,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面面俱到,心思如发。我只是好奇,士藏如何知道这批粮草位置?不是说郑乔多疑?”
谢器已经收拾好情绪,回道:“他再多疑也不可能一人大包大揽、亲力亲为。”
郑乔不是勤政的性格,事必躬亲跟他八竿子打不着。郑乔最擅长的是威胁能干活的帮他干活儿,干得好继续干,干不好随时可能被他杀了泄愤。恰好谢器是那个有能力干好活还不哔哔的,这导致他这个侍中虽是散职,但一直没被郑乔嘎掉,日子还算滋润。
他还能接触不少机密大事。
奈何谢器清楚这种安逸只是暂时的,随着郑乔病情日渐加重,外界还有屠龙局虎视眈眈,内忧外患,跟着郑乔迟早要丢性命。
有机会脱身,当然要走为上。
沉棠:“……”
亏她还脑补一圈谢器临走之前盗取机密,而这一切都在郑乔意料之中的戏码。忘了谢器作为打工人,他的工作内容是可能接触到机密的。这下子,她反而不确定了。
谢器给的太诱人。
她一时迟疑摇摆起来。
叹道:“这可太难办了。”
“粮仓若能拿下来,郑乔此局必败无疑!”谢器小心翼翼试探,这是一击即中郑乔命脉的绝佳时机,风险与危机并存,“沉君担心粮仓有埋伏?若是焚烧粮仓……”
理论上不需要太多精锐。
投入和收益相比,不值一提。
沉棠啊了一声,竟是反问谢器:“什么焚烧粮仓?为什么要将粮仓焚烧掉?”
谢器和沉棠面面相觑,各自迷茫。
“不毁粮草,断其根本,如何制胜?”
沉棠并不赞同谢器的举措,她叹道:“言灵有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目下本就是灾年,各地势力只顾着互相倾轧,哪里管治下民生?兵戈不止,庶民又如何安心耕作?此前郑乔在燕州坚壁清野,毁掉春耕不说,还搜刮各地粮食,带走所有青壮,留下来的老弱无依无靠,只能绝望等死。若烧了乾州粮仓,不啻于送这些人上绝路。”
哀民生之多艰。
哪怕理智告诉沉棠烧毁粮仓是成本最小的手段,也是最能打击郑乔兵马,快速瓦解他们士气的举措,可一想到粮食关系到的性命,沉棠又如何忍心?烧粮,不啻于杀人。
谢器闻言,面色白了些许。
他只想到这份筹码能带给他的好处。
沉棠说的这些,他不曾考虑。
哪怕谢器不觉得自己想法有问题,但面对言辞诚恳的沉君,他竟有几分自惭形秽。
“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这是我的问题。我非杀伐果断的性格,甚至有些过于优柔寡断了……士藏,你也只是尽到一个谋者的本分罢了。”沉棠一脸沮丧地自责叹气。
谢器慌道:“沉君万万不能这么想。”
面前少年太过真诚善良,但这不是错的。暴戾如郑乔之流,他们倒是足够杀伐果断,但他们的存在让这个世道变好了吗?
民生凋敝,战乱不止。
因为宴安的缘故,谢器对沉棠也有些关注,他知道沉棠跟“优柔寡断”四个字沾不上边,有慈悲心肠的同时也不乏金刚怒目。有善心,跟善心泛滥,那是两个概念。
有郑乔这前车之鉴当对照组,沉棠情绪稳定又有仁心,对于他而言不要太合适。
沉棠视线落向桌上的“嫁资”。
道:“此事,还是徐徐图谋吧。”
粮仓地点大概率是真的,即便郑乔有心设计,那么多粮食也不可能短短几天搬完。这次的利益足够沉棠去冒一次风险。奈何——当下人手不足,不然还真想张口去咬。
谢器拱手道:“唯。”
沉棠出来后摸摸谢器两个女儿毛茸茸的脑袋,说两句吉祥祝愿的话。这两个孩子倒是不怕生,小的那个还仰头直视她,一瞬不瞬。沉棠笑问:“女君这般瞧我作甚?”
谢器夫人一颗心悬吊起来。
她生怕女儿表现不佳给人留下坏印象。
孰料,小女儿道:“沉君生得可真好看,我能摸摸你的脸吗?你也摸我的头了。”
沉棠半蹲,伸出脸:“喏,摸吧。”
小女儿还真小心翼翼摸她的脸颊,这一幕看得谢器夫人血压狂飙,心弦紧绷。
沉棠离去之前还不忘叮嘱:“你们姐妹一定要好好念书,跟着宁师安心修炼,长大了才能当栋梁之材,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两个女孩儿认真点头谨记。
顾池等候沉棠已久,出言打趣:“谢士藏这位新人带来的‘嫁资’,可得主心?”
沉棠吐槽:“能看不能用!望潮,你能别用这种比喻了吗?说得好像我是觊觎新妇嫁资的绝世大渣男……啊不,渣女……”
顾池笑而不言。
但,他眼神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沉棠:“……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有福之士,自当侍有福之主,说起来,主公与池之间也算‘巧取豪夺’了吧?”
这不得给点儿补偿?
沉棠:“……”
顾池忍俊不禁,在沉棠恼羞成怒之前识趣打住。同时又提醒沉棠一句:“哦,对了,士藏还不知道主公是女儿身,他们夫妇此番回去,怕是要拧巴个两日了。”
沉棠脑门都是问号。
“士藏对我应当还算满意,归心了。”
为什么还要拧巴两日?
难道是她刚才一番唱念做打太用力?
顾池噗嗤笑出来,却不肯告知为何。
正如他所料,谢器夫人回去没多会儿,无端愁眉不展,看得谢器一脑门雾水。
两个女儿顺利拜师,小女儿也预定了一个厉害的老师。三个女儿前途有了保障,想不通夫人为何还是怏怏不乐。他一番旁敲侧击,夫人才为难地开口:“沉君年岁……”
谢器道:“少年英才,有志不在年高。”
孰料夫人道:“沉君还未有婚约吧?”
谢器纳闷:“问这个……你想给主公保媒?这事儿可别乱拿主意,小心惹恼人。”
夫人拧了一下他腰间软肉:“谁说要给沉君保媒?妾身的意思是沉君年岁这么小,还未有婚约,咱们的女儿又有天赋……今儿瞧着,沉君对她们很是和善……”
谢器:“……”
给新主公当未来岳丈?
倘若有缘,也不是不行。
夫人勃然大怒:“行什么行!”
谢器道:“且不说这事儿还没影呢,即便真有,主公这般好条件,抢都来不及。”
夫人却是有火难发。
“与你说这些没意思!”
她希望女儿当宁图南啊!
夫妇二人的声音吵醒了隔壁还未睡下的二女儿,这个时代的人大多心智早熟,她很是镇定地道:“沉君不是女儿身吗?”
为什么择婿会想到沉君头上?
谢器夫妇:“???”
女儿的问题在两人脑海中一遍遍回荡。
二女儿迷茫道:“不是吗?”
沉君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君,人长得好看,说话温柔,实力比父亲还强,还是父亲的新主公,她满脑子都想成为这样的人。若夫婿是沉君这样的,似乎也是好事儿。
谢器夫妇:“……”
夫人看向谢器:“女、女的?”
谢器艰难回答:“……不知道。”
因为二女儿一句无心之言,夫妇二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直到第二日天未亮,宁燕这个老师登门,谢器才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宁燕给了一句:“士藏,你才知道?”
谢器:“……”
他能知道沉棠是女儿身就有鬼了!
宁燕嘲笑他:“你不是心眼多,套了大伟身份,怎么到了主公跟前反而眼瞎了?”
谢器:“……”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啊。
宁燕笑道:“主公一向信奉强扭的瓜不甜。倘若士藏你觉得奉一女人为主是丢人的事情,你后悔还来得及,主公不会怪罪。”
谢器的脸色刷得黑成锅底灰。
他现在要是打退堂鼓,他那位夫人能徒手撕了他,这还关系三个女儿的前程。
谢器道:“谢某何时要反悔了?”
女娇都曾是他主公,女人又如何?
他隐约明白过来,宁燕几个女子能修炼的秘密所在,只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寸山城防堪称武装到牙齿,郑乔那边也只是派人盯梢防范,而不是出兵进攻,沉棠这边倒是清闲了两日。相较之下,屠龙局联军这边就没这么安逸了……
黄烈大方跟盟友共享大力神丸,对于众人而言,这东西好是好,就是比较费命。
一开始以为黄烈危言耸听,但真正用了一批才知他所言非虚,成功率确实只有一成。他们因此打退堂鼓了吗?自然没有。
这就要说到众人兵力构成。
作战实力最强的自然是各家部曲精锐,装备精良,作战经验丰富,听从指挥,水平高的甚至能做到绝对的令行禁止。但,那只是少数。相当一部分是紧急征募的炮灰。
水平层次不齐,装备武器更是简陋。
那有为何将他们带到战场?
自然是图他们人数多,能提供士气。
联军成员自然不舍得让精锐吃大力神丸,提升不大,相反,底层的兵卒就不同。
他们体质普通,战斗力薄弱,心态也不好,是战场之上最容易被攻克的弱点。若让他们服用大力神丸,十个之中出一个重盾力士级别的也够本,性价比极高。说到这里,众人无比羡慕嫉妒黄烈。当年那场民乱,多少流民草寇将黄烈视为救世主跟着他?
炼制多少大力神丸都不愁没人吃。
兵卒都是普通人,哪里知道上层谋算?
康时和谷仁等人听到消息,静默良久。
一时发出相同感慨。
他们这些盟友没几个是人。
屠龙?
狗咬狗罢了。
但让康时没料到的是这些盟友没遭到讨伐,反倒自家被人告一状,来人蓬头垢面,双足沾满血痂,自称是陶言部下。渡江之时,遭遇沉棠兵马偷袭,请盟主主持公道。
众人望向这人的视线隐含古怪。
陶言旧部毫无知觉,他一路上碰到了不少麻烦,是替旧主申冤雪恨的念头支撑着他走到这里。他想,盟主如此英明之人,肯定能为旧主讨回公道,让一众恶人伏诛!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黄盟主反问他:“你可知陶慎语暗中与暴主郑乔勾结,谋划着暗害沉郡守?”
旧部脑子嗡得一下懵了。
“这、这、这这万万不能啊!”
他主公怎么会勾结敌人?
黄烈道:“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在。”
旧部肩膀塌陷,好似被抽走全部的精气神,他茫然无措地看着帐内众人,这些大人物是他平时看不到的。此刻离他这么近,又好像离他非常远。高高在上嘲笑他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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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啊主公……”
陶言旧部再不死心,看到黄烈摆出来的铁证也彻底信了。他呆愣许久,脑中不断回想着这阵子经历的种种磨难。真相之下,他的坚守瞬间成了笑话,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主公湖涂——”
他无力瘫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头昏脑涨。双腿伸直大张,一边哭一边双手拍着腿,口中呜咽宣泄着无尽委屈。粘稠拉成丝的涎水连接着上下两排磨损严重的黄牙。
黄烈命人将他搀扶起来,又转向康时,出言替他求情:“此人不过是寻常士卒,陶慎语所犯恶行,他也无从可知。正所谓不知者无罪,他诬告沉郡守一事,便算了吧?”
康时没说追究,但也没说不追究。
他只担心一件事情:“吾主如何了?”
不管是陶言旧部诬告沉棠,还是不跟这人计较,这都不是问题的重点。他只想知道跟陶言干了一仗的主公兵马,当下如何了?黄烈作为盟主不关心盟友安全反而替一个小卒求情,是不是本末颠倒,不怕人寒心吗?
在康时不满眼神下,黄烈才想起来此事,面上有一瞬的尴尬,瞬息又隐没不见。
一番情绪发泄,陶言旧部冷静不少。
他用沾满污泥的手背擦去泪水,哽咽交代自己所知的内容,待听到沉棠兵马有所防备还大胜,康时神情肉眼可见松弛下来。他道:“诬告一事非吾能做主,这么着吧,待主公回来处置吧。黄盟主对此可有异议?”
“沉郡守才是苦主,这是应当的。”
联盟军其他盟友也没意见。
康时便做主将忐忑不安的兵卒带走。回到营帐,命人给他准备一些干粮水囊和干净的衣物:“此地不安全,你早些走吧。”
陶言旧部还懵着,他以为等待自己的是人头落地,谁曾想不仅没有丢了小命,还得到了礼待。当即羞得恨不得钻入地缝。他期期艾艾道:“您、您为何不杀了小的……”
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康时:“因为你的忠义和明辨是非,倘若见到铁证还攀咬吾主,自然不能留你。”
方才旁观,他只觉得唏嘘和怜悯。
陶言这般人,配不上这样的忠义之士。
说白了,这些最底层的兵卒哪知道上面人的勾心斗角?往往是无知无觉丢了命。再者,没人比他更清楚事情的真相。此人也不是非死不可,如此,饶他一命又何妨?
陶言旧部闻言,又是一番痛哭。
但这次却不是因为陶言,而是感动。
两次情绪宣泄,耗尽了他的力气,脑子有些缺氧,白茫茫一片,迷茫着不知该做什么。康时让军医给他简单处理伤口,待他回过神,他已经带着干粮水囊等物离开大营。
孤身一人站在寒风之中。
联盟军大营在身后缩成一片小点。
一时间,他不知该去哪里。因为战乱饥荒,他失去了所有血亲,如今孑然一身,哪里又能给他一片容身之处?鬼使神差之下,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陇舞郡方向而去。
陶言旧部一事并未掀起多少波澜。
且不说此人是诬告,即便不是诬告,在陶言兵马已经覆灭的当下,自然是拉拢沉棠更为要紧。康时愿意杀了此人还是留他一命,各家都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大势!
陶言旧部前脚离开,沉棠的信使后脚抵达,同时带来一个振奋军心的大好消息!
“沉郡守拿下寸山了?”
黄烈最初收到消息还不可置信。
他掐指算了算寸山的兵力和沉棠带出去的兵马,眸色微沉。沉棠先是跟陶言打了一场,哪怕占了先手优势,但也不可能毫无损失。这种状态,如何短时间内拿下寸山?
待信使仔细说了其中经过,营帐内一众盟友哑然,谁能想到沉棠会这么大胆啊?
连环诈骗,将寸山守兵骗得团团转。
狡诈,实在是太狡诈了!
幸好姓沉的是自己人,若是敌人,碰见这么个棘手对手,不被气死也被噎死了。
黄烈抚掌大笑地道:“沉郡守真是英雄出少年,论胆识魄力,吾等远远不如。”
章贺紧跟着拱手:“既然寸山已经拿下,黄盟主,时机已经成熟,不可再等了。”
再等下去,等上游冰川融化,淼江汛期涨潮,届时河水湍急,不利于他们渡江。
黄烈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如此。”
抚须问帐下众人:“诸君以为如何?”
众人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有沉棠兵马如一颗钉子立在寸山,时刻威胁着奥山郡的安全,侧面牵制郑乔兵马,己方要是再畏畏缩缩,估摸着沉棠那边就该骂娘了。当即纷纷出列请战,康慨激昂。
黄烈闻言,一拍桌桉。
大喊道:“好!成败在此一举!此战吾等必斩龙首,还天下庶民一个朗朗乾坤!”
话音落下,帐下众人纷纷跟上。
“吾等愿随盟主!”
“斩了郑乔那厮的项上人头!”
联盟军这边的动静并未瞒过郑乔耳目。他冷眼看着源源不断围拢过来的鱼儿,争先恐后要咬直钩,搅得水面犹如沸水滚过般热闹,下令:“来人,将这些全部网上来。”
鱼儿吃鱼饵。
却不知自己也会上砧板。
看着脱离水面在鱼篓不断弹跳的鱼,郑乔冷笑。不知这些里面有几条能跳出鱼篓?
“跳得好了,统统有赏。”
说完又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
听得一侧服侍的宫娥内侍毛骨悚然。
就在他们以为郑乔又要发疯杀人的时候,他却一秒变脸,神森漠然地下令传召一众朝臣来商议国事。他这阵子也不全是在垂钓摸鱼,该准备的部署他都命人去准备了。
最后一仗,该好好打。
“孤,亲自督战。”
战争,一触即发。
万万没想到,率先打响的却是不是淼江战场,而是暗搓搓威胁郑乔的沉棠兵马。
她这边用了好几天时间稳定了寸山,下一步就是谋划出兵,让郑乔一方真正产生危机感:“算算时辰,联盟军那边应该收到咱们的消息了。我问了一些当地老农,他们都说再过几日,天气会加速回暖,淼江水位会开始暴涨……届时会对我等极其不利。”
这个道理想来联盟军那边也知道。
这是近期动手的最后机会。
错过这次就要等汛期结束。
沉棠决定赌一把,信任一下这些坑逼队友。他们掉线这么久,总该靠谱一次了吧?
谢器:“郑乔那边派兵马盯着寸山。”
沉棠毫不犹豫:“那就打过去!”
谢器道:“他们可能会死守不出。”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谢器可是从郑乔那边跑过来的,他太清楚郑乔给这支兵马下的命令了,命令很简单就是拖,拖住沉棠这边兵力,让她无法策应支援黄烈他们。
最好将沉棠兵马堵在寸山不得出。
其实谢器还是想劝沉棠出兵偷袭粮仓,此举可一劳永逸。但知道了沉棠对粮仓的态度,他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在没有摸准新主公脾气之前,他也不敢冒风险提出来。
沉棠皱眉:“那就只能强攻?”
又要强拆人家乌龟壳。
谢器答道:“也只剩强攻一途了。”
但如何强攻也是一门学问。
冲破对方防御不成问题,但如何用最小代价达成此事就不容易了,正面强攻势必会遭到敌人强烈反抗。如此,他们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偷袭是屡试不爽的一招。
谢器对乾州布防都很熟悉。
仗着他带来的最新情报,结合魏寿的版本,沉棠等人盯着舆图讨论了许久还未有定论。倒不是没有作战方案,而是方案太多,众人各执一词,一时间无法达成共识。
版本之一,正面创死对手。
版本之二,绕后捅死对手。
版本之三,结合上面两个方案。
正面创死对手比较粗暴,意见也很统一,唯一有争论的便是军阵言灵的安排。
绕后创死这个版本就比较复杂了,众人意见不同之处,在绕后的具体渠道。
姜胜等人倾向挖地道。
但这个法子其实不太好使,淼江附近地下水系发达,探查清楚也需要时间,沉棠这边的人手少,即便全部上阵,工期也赶,而汛期时间太过紧迫,时间吃紧。谢器刚听到这设想的时候,看姜胜的眼神带着惊骇。
挖地道过去???
一挖几个月,时间上怎么来得及?
魏寿未曾见识地道战威力。
不友好地嗤笑了一声:“从地下钻到敌人背后?怎么不干脆从他们头顶飞过去?”
姜胜白了他一眼,魏寿不惧。
褚曜等人则倾向从兵力薄弱的地方入手,突破之后疾行,己方兵分两路进行包抄。这个建议倒是可行,因为褚曜口中“兵力薄弱”正是沉棠之前兵行险着,洗劫过的。
若选择这条路,时间充裕,兵力折损也能降到最低。眼看着众人声音即将统一,看着舆图的沉棠托着腮,有别的想法。
“走地下时间紧,走天上没能力,走地上还要先跟人打一场,不如走水道吧?”
她手指点着舆图上的河流:“士藏说这些兵马专程盯着咱们的,因此,己方大规模行军痕迹容易被他们发现,但若是走这条水道,沿着水走……他们还能发现吗?”
从险峻江岸过去,是视线盲区。
740:打响(下)
沈棠的提议一出来就遭到了集体反对。
其中也包括对此并不擅长的谢器。
他知道沈棠喜欢出奇兵,寸山城就是被她一通骚操作骗走的。尽管兵法也说: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但也侧面说明此人喜欢剑走偏锋,性格激进大胆。
奇兵,高收益的背后是高风险。此举犹如高空走索,一个不慎便会摔个粉身碎骨!
褚曜温和劝说,先是肯定了沈棠这个想法确实天马行空,非常大胆,但又点明问题所在:“吾等不熟悉淼江汛期规律,倘若出兵之时遭遇江水急速上涨,怕是危险。”
关键是己方水性也不是很好。
只是下水狗刨几下,淹不死的水平。
若是选择沈棠的方案,他们就不是跟敌人打仗,而是上赌桌跟老天爷拼手气了。
有康季寿这个debuff,还是别吧。
稳一点儿,别浪!
姜胜荀贞等人也先后点头应和褚曜。
这时候,栾信敏锐注意到顾池一言不发,不由得眉尖轻蹙——不知顾池这厮是不想公然反对惹主公不快,还是听到主公心声才闭口不言?不管哪种,多少有取巧嫌疑。
沈棠耐心等他们发言结束,面无表情地起身,跟最近的褚曜借了他的佩剑,刷得一声,长剑出鞘。谢器的脸色也应声黑下来,心中忐忑打鼓。他在郑乔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活儿,对方一言不合就拔剑砍杀意见相左之人,给打工人幼小心灵留下无穷大阴影。
这位新主公……
自个儿没听说她有啥暴戾名声啊。
谢器硬生生忍下拔腿跑的冲动。
“我的法子跟你们想的不太一样。”
谢器担心的砍人没发生,沈棠手腕略施巧劲儿,长剑在空中化出一道白光,一声闷响过后,丝滑无比地没入一根木柱。半截剑身在木柱里面,半截剑身露在木柱外面。
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剑身。
道:“喏,就这样。”
她当然知道汛期危险,一群水性不佳的要是倒霉碰上突然暴涨的江水,连敌人的后背都没有看到就被冲走,那丢脸可是丢大发了。因此,沈棠从未想过下水行军。
“以元元为例,非常轻易就能将武器打入江岸石壁。咱们就用武器做出临时栈道,一路踩着过去。淼江正值汛期,敌人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点。因此,此处纵有耳目盯梢,也不如别处周密。江岸石壁会是最天然的掩体,江水动静还能掩盖咱们的动静。”
担心淼江短时间内暴涨?
位置打高一些就行。
“对了,此行不用带太多人。”
沈棠也不打算大规模兵力绕后,目标太大,容易引起敌人警觉,而且临时栈道过于简陋粗糙,从此经过需要一定的身手,寻常兵卒怕是不行。这就要求必须是精锐!
“如此,前后夹击,速战速决!”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而沈棠喜欢出有把握的奇兵!
她环顾众人:“诸君以为如何?”
褚曜等人一番思索议论,终于点头。
“此举可行,甚妙。”
方案定下来,之后便是确定两路人马如何安排,由谁统领。只是这话题还未开头,沈棠早早举手,热情道:“奇兵那一路就让我来率领好了,元元率兵打头,正面干!”
她三言两语将魏寿安排得明明白白。
正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主公要浪战场”,这些都是必然发生且无法阻挡的事情,褚曜等人自然没有意见。最重要的是己方尖端战力就主公和魏寿,此时又兵分两路夹击敌人,没有顶尖战力率队,士气就很难提振起来,还会增加不必要的战损。
但谢器显然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
他有话要说!
只是生性圆滑的他不可能在众人都无异议的情况下开口,只得按捺心绪,压低声音询问宁燕:“……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前线局势瞬息万变,主公亲身冒险似乎……似乎不太妥当吧?图南就不劝一劝?”
主公她还是个文心文士啊。
只是此话一出,宁燕看谢器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怪异,她同样压低声音道:“你就没听说过郑乔帐下那个十六等大上造……记得叫什么蒋傲的,是谁亲手斩杀的吗?”
谢器:“蒋傲之死,当然听说过。”
根据他听到的消息,蒋傲那莽夫因为骄傲自大,严重低估了对手,苦战许久都拿不下联军这边两名十五等少上造。被两人牵制,最后还被其中一名年轻小将割了首级。
听听——
十六等大上造被十五等少上造割首级!
郑乔收到消息险些掀了行宫。谢器十分有眼色请了几天病假,避一避这疯子,同时也不忘唾弃蒋傲这个大水货。走后门晋升上来的,果然不如脚踏实升级上来的靠谱。
“但这跟主公以身试险有什么干系?”
倒不是谢器脑洞不够大,实在是沈棠表现得智力很正常,再加上她嫌弃同时佩戴文心花押和武胆虎符太沉,坠得蹀躞不舒服,基本只戴文心花押。因此在谢器看来,自家主公就是一个文心品阶比自己还低,性格儒雅温和又不失刚毅果决的文心文士。
至于其他风言风语,谢器也隐约听说过,但总觉得传闻失真,便没有当一回事。
宁燕道:“蒋傲是主公斩杀的。”
谢器的CPU险些转不过来,他猛地抬头看上首的沈棠,又猛低头问道:“但主公不是文心文士吗?传闻说那是个武将。”
宁燕反问道:“这又不冲突。”
谢器:“……”
他脑子突然蹦出一个离谱的猜测。
“文、文武双修?”
宁燕缓缓点头:“嗯。”
谢器:“……”
他试图从宁燕脸上找出开玩笑的蛛丝马迹,结果自然是没找到,谢器整个人差点儿绷不住。上一任主公是个疯子,新一任主公疑似是个傻子,找个正常人就这么难吗?
奈何生米煮成熟饭,他纵有满腹牢骚也无法诉诸于口,最后只憋出一句:“如、如此的话……想来某些常识也不可尽信。”
会议结束,基本敲定此次最终方案。
沈棠等人率领最精锐的五百精兵,从江岸石壁绕至敌人后方,与魏寿统帅的正面人马合击敌军。挑选精锐、准备修建栈道所需材料、安排两日干粮,交由褚曜负责。
褚曜仅用半日时间就准备妥当。
因为要一边行军一边修建临时栈道,沈棠这支奇兵所需时间会比正常脚程更长。天色未亮,寸山城便升起袅袅炊烟。五百人吃饱喝足,又经一夜好眠休整,精力充沛。
沈棠和荀定同时上骡(马)。
荀贞并未随行,他正颜厉色叮嘱儿子:“永安,记得护好主公,记得护好自己。”
荀定咧嘴笑了笑:“阿父放心!”
见老父亲因为称呼而严肃,他又嘿嘿一笑改口:“末将荀定,谨记军师吩咐。”
荀贞道:“去吧。”
众人行礼:“祝君此去,武运昌隆。”
沈棠意气风发笑道:“且等我凯旋!”
郑乔兵马时刻注意着沈棠这边的行动,当日黄昏时分,收到消息说有几百人离开寸山城。将领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咯噔,急忙问道:“尔等可有查到他们去往何处?”
传信兵道:“向西而行。”
将领本以为沈棠这边有动作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听到传信兵的回复却懵了一下。对方为何朝着反方向?看着目标不是自己。他又问道:“寸山城呢?可有其他动静?”
传信兵回答道:“一切如旧。”
一天两次回禀寸山城的情况,每次都是城门紧闭。他们戒备心很高,即便具备高空侦查能力的猛禽也无法靠得太接近。斥候的武胆图腾无法离主人太远,距离受限,因此很难查到有价值的情报。将领听闻此言,双手负背,在营帐内来回踱步,神情焦躁。
沈棠这边太安静,安静得不合常理。
攻下寸山城却按兵不动,根本无法发挥掣肘郑乔兵马的作用,这块战略要地就失去了攻打的意义。将领深知这是不可能的,沈棠一伙人肯定会有行动,却不知是什么时候行动,会怎么行动。于是,他大手一挥道:“再探再报!派人盯紧那几百人动向。”
入夜时分,将领收到第二次回禀。
那几百人渡江走了。
将领:“???”
表情瞬间扭曲了一瞬,声音失控拔高:“什么?渡江走了?确信是渡江走了?”
传信兵只得再重复一遍。
过了寸山城就是沈棠地盘,派出去的斥候难以逾越,只能借猛禽的高空远眺优势,看到那几百人确实是朝着西边淼江江岸去的。加之距离受限,以及江岸两侧高山崖壁阻挡,更多的情报查不到。期间还有两名斥候暴露行踪,被敌方巡逻抓住,一死一伤。
拥有侦查能力的武胆图腾斥候精贵得很,担心剩下的也被抓住,只能匆匆赶回。
将领捻着胡须,僚属亦垂眸沉思。
将领嘀咕:“这几百人打什么主意?”
一人问:“总不会想着顺江而下,前去前线支援?但区区五百人能有什么作用?”
又一人道:“或许冲咱们来的?”
紧跟着就遭到了无情嘲笑:“要不了两三日就是淼江暴涨的时候,这时候下水不是找死?即便是冲咱们来的,斥候难道发现不了?这几百人或许是敌人的障眼法。”
毕竟这个操作实在是太迷惑了。
将领心中也有这想法:“再探再报!”
与此同时,沈棠等人化身山羊,在垂直陡峭的石壁上灵活穿梭,每次微弱的武气光芒闪现,便有一木棍被打入石壁。为了保证安全,每人腰间都拴着一根绳索,绳索另一端是一个环。这个环可以扣入钉入石壁的木棍,即便脚滑掉入水中也不会被轻易冲走。
数百人在石壁上连成一条线。
武气充沛、武胆等级高的在前面开道,实力较弱的在后方跟上。一开始,兵卒们还不熟悉,看着脚下滚滚江水亦是脚软。待稍微熟练,稳定重心便能在石壁上灵活前行。
“望潮,你还好吧?”沈棠走得快,停下来等等就听到被江水覆盖的轻微咳嗽。
他们现在无法使用斥候侦查,以免暴露目标,但又需要时刻戒备敌人行踪,顾池的文士之道变成了唯一选择。顾池看似虚弱,实则平稳地踩着木棍,一手扶着墙壁。
他冲着远处的沈棠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江风一吹,喉间溢出止不住的咳嗽。
“你脸色不太好。”沈棠折返回来。
顾池好一会儿才平复咳嗽,苍白的面颊也因此添了几分血色:“这个位置看江水有些晃眼……主公不用担心,一会儿便好。”
当年灭门之后,他被陶言旧部追杀,靠着跳江才勉强捡回一条命。虽说没落下怕水的毛病,但看到类似的场景还是会不舒服。
此时,白素闻讯赶来。
“主公,军师就交给末将吧。”
“行,你给他搭一把手,免得他一个脚滑落水。要是情况不妙,扛起来也行。”
沈棠叮嘱完又折返回去继续干活。
顾池正想说正事要紧,不用顾着自己,只见白素将他腰间的绳索另一端牢牢缠绕在自己的手腕,还打了个死结:“如此,即便军师掉下去了,末将也会将你拽上来的。”
文心文士跟武胆武者比下盘稳定?
白素信心十足,她肯定摔不下去。
顾池脑补自己不慎落水,脑袋朝下被江水冲刷,白素在上方将自己提起来的画面,嘴角微微一抽。这情节倒是可以写入话本。
转眼又是一日过去,夜色低垂。
魏寿下令全营生火做饭。
“你们全部吃饱了吗?”
士兵异口同声:“吃饱了。”
“咱们这回是吃饱了,但吃得还不够好。想要吃得好,有肥肉吃,有美酒喝,有钱花,有衣穿,就要立功!怎么立功?杀穿敌人的老巢!他们是敌人,更是咱们踩着向上的军功!”魏寿抄着手中玫瑰金粉色大斧头,指着敌人的方向高呼,“听到了吗?”
士兵齐声高呼,响遏云霄。
“尔等,出发!”
(ω`)
今天这个标题,唉,疏忽大意了,强迫症好不舒服啊。
(本章完)
741:时来天地皆同力(上)【求月票】
夜黑风高,风雨晦暝。
临时栈道下的淼江在极短时间内变得异常汹涌,其声势似海沸江翻,又似有无数可怖异兽潜伏在黑暗的江面之下,咆哮着,奔涌着。狂风吹卷着雨水,江面上水雾茫茫。
一点雨水滴落眉心。
沈棠冲外伸出了手心。
雨点凉意顺着掌心浸入肌肤。
“主公,下雨了。”荀定紧着剑眉,俊朗坚毅面庞写满了烦躁和担心,口中小声地抱怨道,“老天爷,这什么破天气?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这个时辰下雨。”
天气恶劣不止是给他们行军增加了难度,更会影响兵士的心情和士气,不利于之后的作战计划。沈棠抬手擦去脸上雨水,淡定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永安,论心态你就不如含章好了。这场雨好不好,全看咱们怎么利用。下令,加速前行!”
这场雨不仅影响他们也影响敌人。
大雨会令敌人放松戒备和监察。
料想敌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己方会在这种恶劣天气,以这种方式绕后登陆。敌方斥候监视难度越大,他们这支奇兵的自由度就越高,行军速度也可以提升起来!
“唯!”荀定应了一声,朝后方的鲁继一挥手,道,“传令下去,加速前行!”
虽说是一边修筑栈道,一边行军,但靠着武胆武者的体魄和素质,沈棠等人的行进速度并不慢,再加上江岸线不需要翻山越岭绕远路,这支奇兵抵达目的地的时间比预期还早了将近六个时辰。时间充裕,沈棠便让人先吃干粮补充体力,再闭眼养精蓄锐。
这一回,要干一票大的!
夹击眼前敌人后,再捅奥山郡的腰子!
这场大雨来势极其凶猛,狂风夹杂着暴雨,折腾了一天一夜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郑乔一方将领外出巡视一圈,回来跟荀定发出相同抱怨:“娘的,什么破天气?”
脱下蓑衣,衣衫已被打湿。
冰凉的雨水顺着缝隙流入内衫,紧紧贴着肌肤,稍微一动就仿佛有无数虫子蠕动,别提多难受了。将领运转武气,不一会儿,浑身蒸汽缭绕,勉强感觉干爽了一些。
也有不吝啬武气的,直接凝气成罡,在体外凝聚出一圈隔绝雨水的无形罩子。
将领一坐下便有亲兵端来热食,还有一壶热酒,他给自己斟满一盏,一口闷下肚。随着酒水划过喉咙,热气由内而外散发。他满足喟叹,又惬意地夹了一大口菜。
笑呵呵道:“淼江暴涨来得正是时候啊,也不知正在观望的沈贼一行人是不是看傻眼了……唉,老子可算能松口气。这几日真是睡也睡不好,生怕他们突然发疯打来。”
一起巡查的属官也松了口气。
“这等恶劣天气,他们必不敢来。”
今晚应该能睡一个好觉。
将领咀嚼着当配菜的菽豆,哼着讥嘲一声:“万事不能掉以轻心!本将军冷眼瞧着,这个姓沈的贼人就是个愣头青,行军打仗啥也不懂,越是这样越难猜,谁知道下一步会出什么昏招?如果人家硬要在这个天气过来找死,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属官拍了他的马屁,奉承道:“将军用兵如神,管那一伙贼人用什么鬼把戏,吾等都能以不变应万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能生擒了姓沈的,将军何愁青云路?”
尽管将领对这话非常受用,但心中仍不免生出几分轻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郑乔统治摇摇欲坠,如今的庚国犹如这风中残烛,还不知能苟延残喘几日,哪还有青云路?
他倒是想拿块国玺,拥兵自立。
可他很清楚自己斤两,只能想想。
若拿这烫手山芋,只怕最后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他就是一辈子替人卖命的命。思及此,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悒闷烦躁。一连闷好几盏热酒,一壶酒见底,暖意自五脏六腑传遍四肢百骸。拍马屁的属官也有眼力劲儿,见状便知将军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他有眼力劲儿不代表其他人也有。只听一人哈哈大笑,张扬宣称:“吾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有将军坐镇,沈贼哪里敢来?”
如此嚣张,也有人感觉听着不吉利。在这个言出法随的时代,话是不能胡乱说的。
正要提醒一下呢,帐外传来急促踩水坑的脚步声,紧随而来的是慌乱大喊:“报——将军,是敌袭!敌人杀过来了!”
主帐陷入一瞬的沉寂。
口出狂言的武胆武者面如土色。
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啊?
将领一脚踹开身前食案,任由食案上的酒壶菜肴叮叮当当散乱一地,他大步流星跨过满地狼藉,一息功夫,磅礴武气自脚下上涌。顷刻覆盖了全身,化出威严武铠。
他抬手在面前一划,黑金面甲覆盖。
浑厚声音自面甲下传出:“敌人来了就来了,你们怕他个鸟?记住,这里是乾州!二十等彻侯来了都要强行压一个境界!对面才什么实力?一个个胆小如鼠,丢人!”
“随本将来!”
抬手一扬化出一杆涯角枪。
在出营帐之前,将领仍是豪情万丈,危机感不强烈。因为在他看来,斥候肯定是在军事防线外发现敌人踪迹。从最外防线到营帐,距离可不近,他还有充裕时间调兵。
除了这份自信,他没有察觉到敌人武气和杀气,也是他做出判断的重要佐证之一。
孰料一出营帐便感觉脚下地面震颤。
将领心下大骇,猛地抬头。只见视线尽头,密密麻麻的敌人构筑成一道由冰冷甲胄化作的铜墙铁壁,胯下战马奋力狂奔,铁蹄捍地,雷声滚滚,似洪流冲开密集雨幕。
防线早被鱼鳞阵暴力冲垮。
“杀!”
电光石火间,将领心头萌生一念头——
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做到的?
如此多斥候怎么没提早发现敌人踪迹?
虽说今日暴雨,但这点儿恶劣天气对训练有素的斥候武胆图腾而言,顶多视线受点儿影响,还没到无法飞行侦查的程度。敌人规模足有三千多,这么大的目标,应该一出现在视线范围就发现的。为何敌人都冲杀到营寨外了,己方传信兵才来禀告消息?
这个,自然要问一问栾信。
魏寿率兵出城,直奔敌人老巢而去。行至中途,他皱眉发现雨势毫无减小的趋势,心中不免蒙上一层不详。暴雨不仅会严重影响士兵的作战状态,还会阻碍行军速度。
照这个样子——
十分士气也要被浇灭三分。
怎知栾信骑马立于雨中,抬头睁眼,张开怀抱去接,看着雨幕笑道:“妙啊,哈哈哈哈——这场雨不早不晚,下得妙极。”
魏寿问:“这话怎么个说法?”
栾信眉眼皆是意气风发,他自信地道:“将军只管带人冲,这一次,天时在我!”
魏寿对此将信将疑,目光游移落向褚曜,后者冲自己眨了眨眼,轻轻颔首。他跟着心下一横,手中玫瑰金粉色巨斧凌空一划,腰间武胆虎符化作数百道武气融入先锋士兵身体,口中大喝:“传令下去,上马!”
其余诸将也照做。
不一会儿,原先装备还有些落后的兵马,瞬间完成了鸟枪换大炮的进化,装备勉强称得上精良二字,人手一匹战马。区别在于有些战马裸奔,有些战马披着全副马铠。
防御最强、装备最精良的在前。
栾信祭出文心花押,催动。
【润物无声】
磅礴文气自丹府倾泻,文士之道发动!
以栾信为中心,他的文气化作无数烟尘颗粒,向四面八方扩张,少部分悄无声息地融入每一滴雨水,雨水落地之后,文气自地面蒸腾,倒悬天际,大部分融入了云团。
魏寿紧张看着栾信。
十几息过后,栾信有了反应。
他慢吞吞地道:“好了。”
栾信的文气会成为一面天然屏障,干扰一切言灵造物的判断,斥候的武胆图腾看不到发现他们踪迹,同时还能隐藏己方气息。某种意义上的隐身,唯有肉眼能破解。
只是,按照骑兵爆发武气之后全力冲刺的速度,以肉眼能看到的目标,这点儿距离根本用不了几息。天色昏沉,大雨磅礴,肉眼视力受阻。也难怪栾信说“天时在我”!
魏寿见状不由得咧了咧嘴。
这样的文心文士,谁不爱啊!
“跟老子冲!杀穿他们!”
有了融合栾信文气的雨幕襄助,魏寿率兵冲刺毫无顾虑。最外层防御敌兵发现他们踪迹,还未来得及发出信号就被魏寿一斧头送走。一排排的拒马桩被浩大声势冲烂,残骸被铁蹄踏碎。至于这一路上的陷阱?
这就是随军文士的任务了。魏寿只负责带人冲,再多陷阱地坑会由文气临时填平。
自家这么多文士还搞不定这个?
此番操作,顺利给敌营送去一个惊喜!
魏寿一马当先,粉色武气自周身爆发而出,巨斧在他手中轻若无物,随便一挥便是一道十数丈长的粉色光刃。他口中大喝:“缩头乌龟,出来招呼招呼你们爷爷!”
音浪冲击开来,震得欲上前拦截的敌将武胆武者倒飞出去。七窍流出一条条红色的蜿蜒小蛇,脑袋更是嗡嗡不止,好似被人用锤子全力敲打天灵盖,视线天旋地转。
也有人只是气息震荡翻涌,但脚下下盘依旧稳当,还通过武气颜色认出来人身份。
“魏!元!元!”
“你这蛮子叛将!”
“——竟还有脸过来!”
被压制实力的魏寿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一斧头下去将杀来的武胆武者逼退,他不耐烦地道:“你们还是这么废物,手脚虚软嘴巴硬。真当你爷爷的实力是摆着看的?”
说罢,头也不回喊褚曜。
“褚亮亮,咱们一起上!”
带着褚曜的【将者五德】大杀四方!
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招呼宠物,褚曜离得远,内心送他一对白眼。
【将者五德】?
跟别人讨去吧。
褚曜抬手把【将者五德】给了徐诠和云策,因为五德齐出耗费文气巨大,饶是文气富裕如他也不能短时间再出第三次。
这一幕看得魏寿气结。
内心骂骂咧咧,将褚曜翻来覆去问候。
但,文心文士多还是有用的。他最后还是要到了【将者五德】,尽管是宁燕给的。
“几十日的同僚都比你褚亮亮靠谱!”
魏寿等人气势凶狠,势如破竹,趁着敌人还未反应过来就杀进敌方大本营。哪怕人数仅有三千五,实力层次不齐,但骑兵结阵过境,仍如洪流巨兽冲击,无往不利。
“御!”
敌人人数多的优势很快显现出来。
只见魏寿兵马还未杀到一半,便有一面面盾墙拔地而起,结阵敌兵以士气化盾,阻挡在骑兵冲锋路径之上。营寨并非旷野,如此近的距离,周遭拥挤,根本无法避开。
武气化作的战马与重盾撞击。
二者爆发出令人牙酸的轰鸣之音。
稍弱的战马一声哀鸣,化为武气消散,马背上的兵卒还未反应过来,迎面又是数杆锋锐长矛。长矛目标是士兵双眼、喉咙、胸口等致命处。但因为武铠保护,只是被刺飞些许,运气好点儿保留一命,运气差点儿,敌人持刀一个滚地上切,一刀斩断双足。
而全副武装的战马又是另一个景象。
不避不让,马蹄高扬,一蹄子将士气化作的重盾踏碎。盾后的敌兵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铁蹄踏过胸口。一番激战,地上抛下数百具尸体,鲜血染红脚下的水洼。
暴雨还在不断地下。
掩盖了杀喊声,冲散了血腥味。
郑乔一方将领见状,怒气冲霄,目眦欲裂。奈何他的敌人是魏寿,根本不容他有丝毫的分心。百十招过后,他身上留下不少伤口,雨水将淌出来的殷红冲刷成浅粉。
“姓魏的蛮子,给老子死来!”
魏寿冷哼:“口气不小。”
身上才三道言灵就别跟他横了。
将领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你当老子这里多少人?”他笑得阴险,哪怕把这里的人拼没了,他也不能让魏寿带来的兵马活着回去,因此——
“死来!”
此地兵马是魏寿一方五倍还有多!
魏寿初时脸色不好,但看到视线尽头,大营后方位置动静,很快舒展眉梢。
“还死?你腚眼儿着火了,傻孙子!”
(ω)
小伙伴今天要上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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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古代天灾饿肚皮,我有直播挣物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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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将领闻言心跳咯噔着漏了一拍。
强烈不祥预感阴云笼罩他的心头,连魏寿的脏话都顾不上。仿佛要印证他的猜测,原先还平静的大营后方变生不测,喊杀声骤起,直冲云霄,连雨幕都被震得倒流。
后营也遭到了偷袭?
他们何时跑到后方的?
为何此前没有一丝丝征兆?
这支敌军犹如天降的神兵利器,趁着他们只顾着迎击正面敌人、阵脚未稳的空隙,一刀子扎进营寨。噗一声,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前后夹击,配合默契无间。
但,更棘手的还在后头。
数百头尾巴着火、头生双角的黑牛在后营横冲直撞,不曾料到后方敌袭的兵卒被冲了个正着。伴随着凄厉惨叫,最先遭袭的士兵或被牛角洞穿胸口,或被牛蹄践踏头颅。
数座营帐被冲撞坍塌。
郑乔咧了咧嘴,笑道:“最小的。”
敌将拼着重伤爆进,却是知那一举动将自己送到两柄交叉成剪的双剑剑锋之上。
而且,荀定这边还没个棘手的十八等小下造,也是知道联军这边扛是扛得住……
冰层碎裂。
“要么降,要么死!”
正面扛,没些悬。
沉棠手指拨开弓弦,一轮银色满月。
郑乔都没些迫是及待搓手手。
巨型魏寿飞扑抬爪,这爪子比个壮汉还小,一巴掌扇向巨鳄的眼睛。青色巨鳄身体往斜前侧一缩,在对方扑空瞬间七肢发力,张嘴后冲,准备一口咬住对方的后爪。
郑乔微微眯眼,七话是说杀下去。
“杀杀杀杀!”
因为士气随着战局迅速上滑,是可避免地出现士兵怯战要逃的现象。我们想趁着混乱趁水摸鱼,然而刚逃到营寨里沿却被一道文气屏障挡回来。若从低空俯瞰,那道文气屏障犹如倒扣的碗,将整个战场笼罩其中。
浓雾在风向影响上遮蔽视线。
“实力是怎么样,贱皮子倒是厚。”郑乔武气疯狂倾泻,双手低举巨斧冲着将领方向噼上,顷刻,一道数十丈的玫瑰金镶边粉色巨斧的虚影从天空落上,目标正是将领。
你问郑乔:“你们伤亡如何?”
“杀——”
有任何征兆,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牛消散化为文气,形成一片肉眼有法看透的浓雾。
伴随着冰蓝色的枪影闪现,是仅天空落上的雨水瞬息化作冰锥,连尸体心口致命伤也出现了血色冰沙。那个天气对其我武将来说是麻烦,对云策而言却是如虎添翼。
是、是、我是想死——
自然是笑纳那份军功。
沉棠对那个伤亡还是能接受的。
郑乔一屁股直接坐到自己的位置,我也懒得烘干,浑身脏兮兮的,烘干了更加痛快,回道:“初步统计伤亡八百余人……”
武将抬手一招,两柄重锤飞回手中。
身负诸少言灵加持,拼着点大伤便能入阵弱杀。反观对手,失去指挥不是盘散沙。随着各处接连“瘫痪”,是得是各自为战,很慢阵线溃散,被沉棠一方兵马蚕食。
一旦这头魏寿解决了花豹的武胆图腾,遭到一瞬反噬的人就成华生了。战场生死只在瞬息,花豹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呢。也是感激感激自己,还心疼那战功了。
死亡阴影将我笼罩。
是知道上一个仇家是谁。
见到自己的人头被白素抢了过去,花豹险些气得跳脚:“一条鱼下什么岸?”
沉棠看着这颗死是瞑目的首级。
“迎难而上!”
但架是住己方神兵天降。一番小战虽没是多损耗,但个个面色红润,可见今晚一战应该是是吃亏的。其我人还在里头清理战场,清点俘虏。是少会儿,郑乔小手掀开门帘,浑身湿漉漉退来。
在弱烈求生欲催动上,将领爆发出后所未没的实力,咬牙硬抗住郑乔那一击。纵使被带着倒进划出沟壑,纵使虎口破裂出血,纵使小半膝盖有入泥泞土地,但我接住了!
期间还夹杂着少年肆意的喊杀。
疼痛让青色巨鳄烦躁,魏寿抓住那个绝佳机会,一跃而起骑在对方身下,张开血盆小口咬住前者脖子。然而就在青色巨鳄脖子即将被利齿洞穿的一瞬,一道身披白皮,腹上雪白的小鱼腾空飞跃,狠狠撞飞了魏寿。青色巨鳄重获自由,抓住绝妙良机反杀。
那头魏寿的体型跟花豹的青色巨鳄是相下上,只是身形有前者凝实,隐约带着点儿透明。它扑杀落空,扭头盯下华生。华生一看它的模样便知道那玩意儿速度很慢。
踢了踢青色巨鳄:“这只猫给他了。”
我可是怕主公清算,我怕自家阿父!
临行之后还是忘叮嘱华生道:“别愣着了,若是逃了小鱼,大心主公回头清算。”
长枪刺穿武铠。
想我之后在荀定帐上受了少多人的鸟气?碍于小局、为了帐上的兄弟,我是能随意反击,更是能胡乱得罪。现在坏了,仇家一个个被我亲手摘了脑袋,做梦都要爽醒。
你揉了揉酸胀眉心:“传令上去,休整半日。传信给寸山城,集结兵马来会合,还没一场更硬的仗等着咱们……”
手中武器在郑乔逼迫上裂痕遍布。
问道:“那是谁?”
叮——
一头体型庞小的青色巨鳄用跟身体是符合的灵活,从侧翼杀来,正面冲击士气重盾是说,还甩动犹如钢浇铁铸般的尾巴,甩飞远处的目标。巨口一张就能咬住七八人。
丑陋,优雅,残忍。
只是,我们乐观得太早。
头骨短而窄,鼻孔阔且小,耳短毛软,七肢矫健纤长,肌肉精瘦发达,每一寸都带着令人胆寒的爆发力。最奇特的是它嵴背覆黄,肚皮泛白,其下还没有数的斑纹。
武胆图腾落败会反噬本尊。
它的利爪将巨鳄抓得鲜血淋漓。
花豹打了个颤。
跟主公相比,自己就像白捡的赔钱货。
七者都是机会主义者,战斗生死皆在一瞬,巨型魏寿脖子落入巨鳄口中,还能挣扎的身体被鱼尾拍得寸寸断裂。这条身形虚幻的怪鱼躺在地下怪叫,尾巴拍地很是是甘。
“杀!”
来人将武气灌注长满尖刺的重锤,脱手飞出,正面撞下距离最近的士气重盾,同时甩出另里一只巨锤。两柄巨锤之间没狰狞铁索相连,七者飞出之时,铁索正坏将刺来的长矛长枪捆缚成一块儿。这身形矫健的武将又矮身横扫,月牙光芒直击兵卒的上盘。
还是待稳住阵线,紧跟而来的敌兵狂奔着低举长矛。长矛尖端刺破雨滴,狠狠扎向来是及起身的士兵要害。锋刃势如破竹,破开皮囊,击断骨头,将血肉之躯后前洞穿。
两道寒光一闪,脖颈鲜血喷溅。
没了第一次释放的经验,第七次就顺利得少。那次释放并未消耗很少武气。武胆武者平日会用少余的武气喂养图腾,需要的时候召唤即可,可谓是出行战斗最佳伙伴。
绕着巨鳄迈了几步,咕噜高吼。
从开战到尾声,共历时半个时辰。两路兵马终于在营寨中心会合,融为一体。
死在我手中的敌人,有一例里,半副身躯化为冰凋,喷溅出来的鲜血在半空凝固。
】
重锤开路,人仰马翻。
白素说着收回了自己的武胆图腾。
我最近的心情简直坏下天了。
我待如何?
鲜血随着青色巨鳄甩头,泼洒得到处都是,待松口,断肢残骸一地。它的鳞甲你可且厚实,诸少长矛刀枪来招呼,一路火花带闪电,竟然也只是留上一道浅浅痕迹。
我身后胸甲在巨力撞击上凹陷,七脏八腑激荡,喉头抑制是住吐出一小口血。
后提是别碰到一个克制自己的。
巨型魏寿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任务,一双充满攻击性的眸子盯紧了它的要害。
幸而今日天公作美,大雨滂沱伴着狂风,牛尾巴上的火焰没烧多会儿便熄了。
白素提剑杀向上一个目标。
金属相撞伴随着亮起的飞溅火花,荀定帐上将领俨然被郑乔逼得右支左绌,有暇我顾。后方失利,前方失守,有法挽回的颓势和是断前缩的战线让我心生绝望。
滚冷鲜血一离开身体,温度就跑了个干净。溅在对手的脸下,洒在污浊的泥地。
华生作为猫科食肉动物,反应速度顶尖,它迅速抽回爪子又拍过来,几十连击砸中巨鳄,得手之前迅速前撤避开巨鳄反击。加速,变道,再飞扑,攻击慢得只剩残影。
恐慌弥漫心头,耳畔只听到队率什长低声小喊“是要慌乱”、“是要前进”、“听从者军法处置”……一番威胁,勉弱压上乱象。偏偏那时候,凄厉惨叫直冲我们耳膜。
青色巨鳄搁怪鱼旁边都显得大鸟依人。
偏偏环境能见度太高,我们只知惨叫小致方向却是知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份疑惑并未持续少久,敌人已面色狰狞着冲开逐渐澹去的武气,一柄规模恐怖的巨锤兜头砸上。
乍一看,坏似尸体开出了红花。
一声低喝伴随着音浪逼进青色巨鳄,十数丈枪影直逼巨鳄左眼,眼看着闪避是及,电光石火间,枪影被弱硬打断。青色巨鳄的主人杀来,面甲之上是一双讥诮的眸。
终于,两头巨兽同时发力。
“勇敢牛郎!”
滂沱小雨仍有没减大的迹象。
最前一击,刀刃应声碎裂。
“谁都别想逃!”
粉色光芒映照出我的怒目切齿。
也正是如此,狂躁牛群在接连冲破两道防线前,退攻出现明显颓势。那一发现让险些吓破胆的兵卒急过来——热是丁冒出乌泱泱的牛群冲向自己,搁谁谁是慌啊?
碎裂的武铠随着呼吸逐渐愈合。
半幅武铠应声碎裂,露出肌肉硬实的下身。我低小魁梧的身躯屹立在天地之间,宛若一尊是会倒上的巍峨巨像。我畅慢小笑道:“哈哈哈——魏元元,他又待如何!”
此时,战场后方没陌生的文气波动。
冲破那道防线并是是开始。
花豹抓住机会一击重伤对方。
有死的也全部被俘虏。
己方真正目标是荀定主力。
战场可是是聊天的地方,局势瞬息万变。青色巨鳄作为武胆图腾,花豹化身的一部分也有没同意命令的权利。它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让花豹能将对方的主人干死。
下颚上颚一合。
卡察——
“鱼是下岸,死的不是他了!”
我已是记得自己换了几次。
“孽畜休猖狂!”
徐诠等人奉命清缴敌方小大指挥,杀了我们便相当于废掉敌人的七肢,但目标往往在敌阵之中,没诸少保护。此时,文心文士少的坏处在那片战场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道白影也是武胆图腾。
兜鍪连同上面的脑袋炸开血花。
砰——
小战过前的众人还有没停歇的迹象,你可挑了个狭窄还未损毁的营帐,当做临时的作战会议厅。沉棠你可收回武铠,用武气蒸干了衣裳和头发,只是衣衫下沾染的血迹有能干净。你也是在意,迂回坐在下首,左手搭在曲起的左膝盖下,怎么舒服怎么来。
常常还能听到没人惊呼“怪物啊”!
利齿重而易举洞穿皮甲和肉躯。
花豹可是想跟敌人过招的时候,没只小猫挠自己。青色巨鳄对那个安排没些是爽,它的行动速度可有没眼后那只华生慢,也是及对方灵敏矫健,唯一拿得出手的不是自己皮糙肉厚,对方的爪子想挠开它的肉是困难。但,是困难是代表对方就挠是开了。
“老子允许他动它了吗?”华生站在青色巨鳄脑袋下,气势锁定敌人,只是还是待我杀出,弱力的危机感从侧边袭来。足上一蹬爆进,险险躲开飞扑而来的白影利爪。
手中还提着一颗人头。
上方只没零散几人。
定睛一看,竟是一头巨型魏寿。
毕竟敌人几乎全军覆有。
伏尸流血,尸横遍地。
【火牛阵】的冲击力不亚于数百骑兵同时冲锋。作为言灵造物,更不知死亡为何物,只知横冲直撞。后营守兵顾不得前方,手忙脚乱组织军阵抵御突然冒出的畜牲。
铛铛铛——
沉棠一脸波澜是惊,给鲁继使了眼色。鲁继下后接过这颗首级,让士兵坏生安置。
七者体型还接近,基本将它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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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声急促传信打破寂静。
“报——”
正在进行的作战会议被迫中止。
黄烈敛眸,沉声道:“何事?”
传信兵虽身着一袭蓑衣,但仍有源源不断的雨水从他发髻淌下来,不一会儿,他的脚下还留了明显水痕,由此可见今夜雨势之大。抱拳回禀之时,气息急促且紊乱。
“盟主,大事不妙了,淼江、淼江水势暴涨……”他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此言一出,帐内寂静。
黄烈更是握紧了凭几的扶手。
尽管出身底层,但他这些年见多识广,什么场合都稳得住。黄烈不动声色地环顾众人神情,镇定自若道:“走,前去看看。”
一行人身披蓑衣前往淼江江岸。
还未靠近便听到轰隆水声,再近前,江面湍急,老天爷又以疾风骤雨助势,使得今夜的淼江看着格外可怖。黄烈视线落向江岸边的临时水则,原先水位已被江水淹没。
他问负责观察水则的水长。
“涨了多少?”
水长回道:“已有一尺二寸。”
黄烈听闻这个数字,额头青筋狠狠一跳,其余众人亦是惊诧:“这么短时间……”
这个水位上涨速度实在不正常。
此时有人想到一种可能:“……这会不会是暴主从中作梗?毕竟国玺在他手中。”
黄烈道:“这一猜测不无可能。”
不管这事儿跟郑乔有没有干系也得有干系了,总不能说是老天爷在帮助郑乔,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江水异常暴涨吧?天时若在郑乔,那他们这些讨伐郑乔的算什么?
黄烈此言稍稍稳定了众人浮躁的心,只是治标不治本,全军皆已备战妥当,士气提振到位,只等第二日开战。若此时因为淼江而撤兵或者继续对峙,士气打击太大。
更加要命的是,他们拖延不起!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因此,只能战,不能退!
战,又该怎么战?
众人眸色阴沉地看着浩浩奔腾的淼江,隔着雨幕仍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土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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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湍急,不利于我等作战。”
不知是谁将众人心中担忧说了出来。
水流湍急必然导致船体剧烈颠簸,若用绳索将船只相连,虽能解决燃眉之急,但当下风向不是给郑乔火烧的良机?他们与郑乔兵马对峙的这些时日,试探了能有百八十回,小范围接触羊攻,什么激将法都用了,人家铁心守在此处,不让他们渡江登岸。
一旦打起来就相当令人头疼了。
众人盼着盟主能拿个主意。
这时候,康时一个真诚发问,故意将黄烈架在火上烤:“盟主可有解决之法?大军多拖延一日,这士气低迷一日……”
郑乔就在江对岸的奥山郡。
打到这一步了,谁都别想再藏着掖着!
黄烈神色波澜不惊,倒是在视线昏暗角度,用余光轻瞥了眼康时。半晌过后,只听他口中溢出一声长叹:“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以一人之力或许难以实现……”
众人急忙询问是什么法子。
黄烈道:“冰封江面。”
打不了水战就创造条件陆战。
时间如此紧迫,跟汛期又这般靠近,黄烈自然提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异想天开的方案还是从降将魏寿身上获得的。魏寿这一族生活在冰天雪地中,冬季长且冷,夏季短而温,最冷的时候,河面结冰后的冰层能有三五寸那么厚。冰面行军都不成问题。
将整条淼江冰封不现实,按照他的想法,只需将附近河段短暂冰封即可,冰层厚度尽量往厚了冻,保证作战时不塌陷。若是作战过程冰层扛不住,再以士气化出船只。
黄烈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大胆,但相较于串联船只又安全许多。最重要的是联军兵马大多水性不佳,相较于水战,自然是陆战更加得心应手。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替代。
康时心中暗暗吐槽。
黄烈这个天马行空的主意倒是跟自家主公风格相似,想旁人所不敢想,实在大胆。
不过,这个法子有个很致命的缺陷。
康时只是小小蹙眉,黄烈便有所察觉,笑着问他:“此法可是哪里不太妥当?”
联军盟友齐齐看向康时。
康时镇定自若:“确实有一担心。”
黄烈谦逊道:“先生请赐教。”
“此举不会对下游造成冰排吗?”
这是康时比较担心的。
所谓“冰排”就是“凌汛”,河道堵塞令江面水位加速上涨。若下游河道排泄狭窄或是还未彻底疏通,下游怕是要遭罪。康时的问题一出,众人皆漠然,唯余雨声嘈杂。
黄烈回答道:“若此战能够一战定乾坤,吾等用最快速度登岸,短则几个时辰,长则一日,应当不会发生康先生担心的画面。若再畏手畏脚,也不知何时能诛杀暴主。”
只差明着告诉康时,即便此举真的会引发他担心的问题。如今大局当前,他们也要有所取舍,总不能因为有所顾忌就放弃。他们顾首顾尾、投鼠忌器,但是郑乔不会。
话毕,康时面色看着有几分白。不知是冷风吹的,月光照的,还是生气气的。
谷仁道:“吾等与暴主总是不同的。”
郑乔不将生灵性命放在眼中,恣意而为,他们作为讨伐郑乔一方,岂可如此?
黄烈说道:“自然不同。”
有人听着不太舒服,当即出言驳斥:“谷郡守这话就不对了,吾等为民请命,诛杀暴主,为的就是解救生灵与倒悬。不可避免要做些选择,此乃,舍小利而谋大益。”
“此言甚是。”
吴贤未表态,只是看着淼江出神,置身事外,仿佛没发觉身边盟友的勾心斗角。
谷仁闻言,欲言又止。
虽然康时是沉棠的临时代表,但并不能完全代表沉棠。沉棠偷袭寸山还带走了半数精锐,进一步削弱了在盟军之中的话语权。哪怕再加上谷仁一方,话语份量也轻。
最终,众人采纳了黄烈的建议。
不少文士言灵都有影响环境的效果,但想要冰封一截河段,其言灵威力可想而知。仅凭一名文心文士难以做到,自然需要其他势力抽调人手施以辅助。不凑不知道,一凑吓一跳,各家凑出来的人手真不少。之后便是计算冰面厚度和施展言灵所需的文气。
拼拼凑凑,完全足够。
值得一提的是康时和谷仁两方都拒绝出人,众人还未表示不满,理由就给出来了。
康时这边非常直白,缺人。
沉棠将牛批哄哄的文士幕僚都带走了,康时这边虽然还有几个属官也是文心文士,但不是修行太浅就是位置关键。康时作为唯一的阵前指挥谋士,总不能不顾自家。
谷仁的理由也非常直白。
他帐下就两个拿得出手的文心文士。
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六弟。
六弟负责后勤支援,而他是主公。其他拿不出手的文心文士,文气储量不太够看,他还是不献丑了。若大家伙儿有意见的话,谷仁只能厚着脸皮跟吴贤借一次人了。
谁让天海吴氏出了名的家大业大。
吴贤:“……”
他脸上像是刻了“冤大头”三个字?
与此同时,淼江对岸。
淼江暴涨的消息也同时送到郑乔手中。
彼时,郑乔刚从梦魔中惊醒。
身着雪白无暇亵衣,肩披大氅,坐床榻旁出神。他这些年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刚闭眼就会梦到可怖的混沌幻影,无数张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鬼脸要跟他索命。
若只是索命也就罢了,郑乔连他们活着的时候都不怕,哪里会怕只在他梦中出现的鬼影?偏偏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反应极大。
这让他懊恼又气愤。
“国主,刚刚收到消息说淼江暴涨。”
值夜的内侍小心翼翼给他递话。
郑乔回过神,听到这个消息先是眼睛微圆,仿佛没想到会这么巧,紧跟着又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逐渐高扬,添了几分刺耳尖锐:“暴涨……哈哈哈,居然这个时候……”
一扫梦魔阴霾。
郑乔耳目众多,自然知道联盟军要在第二日总攻,只是没想到淼江会这么不给他们面子,居然在头一天半夜暴涨了。他笑许久才停下,纤纤素指托着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饶有兴致地问值夜内侍。
“你猜对面明儿要怎么收场?”
内侍卑躬屈膝:“国主息怒,奴、奴婢大字不识一个,哪、哪里懂这些啊?”
郑乔也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桉。
听着窗外嘈杂雨声,郑乔让内侍拿灯,他突然有逛逛的兴致:“陪孤出去走走。”
值夜的内侍宫娥全部跟上。
行至一水榭,郑乔看着池中漾开的密集涟漪,倏忽指着水池道:“孤少时长于深宫内廷,五岁跟随母妃来辛国为质,受人冷眼。宫内之人尽是跟红顶白、趋炎附势之辈,不受宠的妃嫔殿宇不是冷宫胜似冷宫。自打辛国那个老畜生对母妃没了兴致,冬日饭食是凉的,夏日饭食又是馊的……孤有时饿得不行,便偷偷摸内廷鱼藻池的鱼……”
内侍宫娥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听了郑乔的黑历史容易被嘎了脑袋。
但郑乔却不在意,兀自追忆着过去。
从他被辛国内廷内侍宫娥鄙视欺凌,到辛国老国主妃嫔针对他们母子,再到他母妃舍弃所有尊严,用比青楼女子还放荡的手段争宠,为郑乔争取一个拜师名士的机会。
辛国老国主将他母妃当做玩物,甚至让她在宫廷夜宴之中,近乎半裸着在群臣面前献舞。那个大家闺秀出身的女人,为了独子苦苦强撑。直到郑乔受难,她才彻底崩溃。
最后,抑郁而终。
气氛凝滞,唯余雨声喧嚣。
不知过了多久,似听呢喃:“孤怎么能不恨呢?他们万死也难解孤心中恨意。”
下半夜,郑乔听着雨声,沉沉入眠。
竟是少有的安眠。
天色蒙蒙亮,雨势仍无减小的趋势。
“报——国主,淼、淼江——”
郑乔刚醒便听到兵卒着急忙慌的声音。
“淼江怎么了?”
士兵道:“结、结冰了。”
郑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结冰?”
他在一众兵将拥簇下前往淼江前线,远远便看到江面上文气蒸腾,玄奥文字盘旋其间,隐约还能看到身披战甲的战马浴河之景。磅礴文气隔着这么远也能清晰感觉。
“夜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呵呵呵,这帮子是准备冰封淼江江面?”
郑乔一眼便看出这道言灵。
“国主,要不要派人去破了它?”
身侧那名十六等大上造浓眉倒竖。
郑乔摆了摆手,澹澹道:“罢了。”
言灵一旦发动就很难制止,强行制止需要强大外力,一旦终止成功,施展之人便会遭到反噬。反噬程度根据言灵威力而定。
郑乔不是不想制止,而是他知道制止不了。这道言灵的效果可不只是冰封江河那么简单,他冲着战马浴河的幻象道:“看到那些战马了吗?你想终止就要先闯过它们。”
武将不服气:“末将必能闯过。”
郑乔道:“很难。”
不是闯过铁马浴河很难,而是在言灵完全生效之前闯过去很难。郑乔曾经见识过这道言灵威力,所以他知道没有必要:“既然对面的东西准备跟咱们打陆战,那就打。”
届时看看,是谁葬身冰上。
二人说话间,奔涌不息的淼江逐渐安静下来,江面化出一层薄薄的冰层,随着江面之上的文气不断打入,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冰面初时还能看到底下的江水,随着时间推移,化为晶莹剔透的白色。淼江上空有雪花飘洒,连带着空气温度急剧下降。
郑乔看着冰层从对面蔓延过来。
倏忽笑意爬上唇角,身侧武将不解。
“国主为何发笑?”
郑乔说道:“孤在笑对面也不过如此。突然想起来,淼江下游有支脉进入燕州……你说,他们这些年光顾着跟孤对着干了,有没有闲工夫派人加固河堤、疏通河道?”
这个问题,无人回答。
郑乔摇摇头道:“他们如何孤不知道,但孤知道在朝黎关内的燕州半州,境内官衙虽然年年征徭役,但却是为了向王庭诓骗拨款……境内各郡县贪腐,似乎不少啊。”
说着,他笑弯了一双眸。
“唉,他们与孤,半斤八两。”
某种程度上算他的传承者,继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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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战马浴河消散,江面尽数冰封。
淼江两岸寂静,耳边唯余风雨交缠之声,目睹眼前一幕的人已震惊到久久失语。
两军兵卒多为寻常庶民,天灾人祸穿插在他们不算漫长的人生之中,其中又以天灾最为可怖。他们未曾想到一条隔三差五就引发水患的江河,居然能被人合力冰封。
“承天之佑,天命攸归!”
此时,吴贤帐下有一兵卒振臂嘶吼,寥寥八个字似要将胸臆积压的郁气尽数发泄。周遭兵卒如梦初醒,一开始只是三三两两应和,但很快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至全军。
“承天之佑,天命攸归!”
“承天之佑,天命攸归!”
“承天之佑,天命攸归!”
这一声口号似山呼海啸一般涌向对岸,昂扬士气在头顶汇聚成云,声势浩大逼人。
隐隐有气吞万里之姿。
对岸士兵本就因为这手操作而震撼,这下更是心惊胆战。只是还未等恐慌真正弥漫开来,一股浩瀚巍峨气息降临,强势扫除心中阴霾。待兵卒们重新恢复镇定,再看雨幕下的冰封江面,完全没了之前的敬畏,取而代之的是强者对弱者的居高临下与不屑。
赵奉也了一眼老友。
后者正笑呵呵摇着手中刀扇。
在其他人为节省文气/武气,或披蓑衣戴斗笠,或干脆淋雨的时候,老友以文气为屏障阻隔雨水,以免湿身。用老友自己的话来说,家道消乏,人穷财贵,家里没几身拿得出手的好衣裳。若被雨水淋烂,他会心疼。文气用完了还能补,衣裳烂了没钱买。
赵奉:“……”
他差点儿信了这厮的鬼话。
老友察觉到赵奉的视线,笑呵呵地扭头看过来,问他:“大义这般看着咱作甚?”
“……刚才那般,真不似你的脾性。”
淼江冰封成功之后,老友用刀扇轻敲赵奉身边的亲卫,示意对方附耳过来。于是便有了此人扯着嗓子高呼“承天之佑,天命攸归”的口号。此举在赵奉看来过于高调了。
老友开口就是倒打一耙。
打趣道:“怎得,你的人使唤不得?”
赵奉被这话噎了一下,向来严气正性的他露出几分无奈来,道:“这不是担心黄盟主那边会有想法么?出头的椽子先烂……”
老友却是无所谓地笑道:“老赵啊,说你这人是个莽夫你还不乐意,你瞧瞧都这个节骨眼了,咱们这边出不出头有甚区别?”
之前需要韬光养晦,隐藏底牌,但郑乔御驾亲征至此,若能一鼓作气杀到对岸,甚至是生擒了郑乔,这场耗时多年的屠龙局就彻底结束了。是结束,也是另一个开始。
这种时候自然要怎么强势怎么来。
赵奉犯愁:“唉,但是主公他……”
他担心主公对老友愈发不待见。
老友倒是一脸的澹然自若,手中刀扇轻摇,眸底不起一丝波澜:“大义,无需多想,人与人之间需要缘分。缘来则聚,缘去则散,随缘自适,烦恼自去。是也不是?”
他跟吴贤实在没什么缘分。
赵奉听他这般讲,便知老友去意已决,一时间,心中对主公吴贤也生出几分抱怨。又想起老友对沉君的欣赏,由衷希望会有好结果。只是现在讲这些都还太早,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对岸敌人。唯有推翻暴主郑乔这座大山,再无后顾之忧,才有机会谈未来。
此时,郑乔落于王座。
他倚靠凭几,对联军士气和口号漠然视之,只是看着帐下众人道:“谁敢去战?”
此言一出,众人明白郑乔准备斗将。
“国主,这也太给他们脸面了。”
说话的是那名十六等大上造,戚苍。
他这句话得到多名武将的认同。
确实,太给对岸这些人脸面。己方不需要什么士气增幅,同样能将对岸打得落花流水,选择斗将意味着己方谨慎小心。戚苍抱拳道:“待末将出手,必擒了那黄烈。”
郑乔道:“孤想看。”
没有任何理由,纯粹想观赏观赏罢了。
一面倒的杀戮毫无美感。
戚苍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道:“难得国主有如此雅兴,自然不能叫国主失望。”
他准备出手打头阵,先杀几个人热热身,谁知郑乔这边却不同意,反而抬手点了一名经验颇丰的武将。这武将肌肤棕黄偏黑,身材高大魁梧,整体相貌略异于常人。
当他站起身,酷似一座肉山。
海拔居然比戚苍还要高小半个头。
“末将遵命!”
迈着大步凌空踏步,纵身飞跃至江面之上。他的体型庞大,吨位恐怖,但落地之时却如鸿毛轻盈。双手化出一柄鬼面斧。斧面足有两个壮汉那么宽,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当——
斧头往脚下一杵,冰面飞出冰渣。
他轻蔑地看着对岸密密麻麻的蝼蚁们,丹田运气,口中喝道:“何人敢来送死!”
音浪冲击,雨幕停滞一瞬。
雨滴滞空化为锐器,在音爆推动之下化作万千雨箭冲着联军激射而出。眼看着要杀到跟前,联军之中杀出一名武将。武器光刃以撕天裂地之势还击回去,雨箭随之炸裂。
雨水迸溅,噼里啪啦摔在冰面。
出阵的这名武将隶属于吴贤势力,也是吴贤帐下赫赫有名的六骁将之一,实力排的进前三,刚突破十五等少上造没有多久。他急需一场势均力敌的生死之战稳固境界。
老友见状,对着赵奉笑道:“看吧。”
主公吴贤都没准备继续藏拙了。
屠龙局联盟要是没点儿真的底蕴,哪里敢来郑乔面前吆五喝六。吴贤此举惹得盟主黄烈侧目,羡慕道:“吴郡守帐下人才济济,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六骁将之一?”
“外人高看给的虚名,吴某这点儿身家底蕴哪里抵得上黄盟主?”吴贤表面上说得谦逊,实际上怎么想就天知地知他知了。
黄烈道:“吴郡守说笑了,世人谁不知黄某出身微寒,哪有什么身家底蕴可言。”
二人聊天气氛看着很融洽。
另一侧,谷仁无奈看向自家六弟。
“六弟啊,可否放开为兄?”
谷仁原先想让自家兄弟出战,倒不是说他逞能,而是他这些兄弟大多跟郑乔有血海深仇。只是他刚抬起手就被自家六弟死死摁住了。他敢打赌,自己手臂肯定青了。
六弟闻言松开了手。
谷仁揉着手臂,看着江面上正在对峙的两名武将,二人俱是气势逼人,看气息应该相差不大。见状,不由得苦笑:“唉,咱们这些盟友可真是……说不好,不好说。”
他一直知道联军成员实力不同,但诸如吴贤之流,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帐下也有十五等少上造,估摸着还不止一个,这就衬得屠龙局初期的狼狈困难,显得挺可笑了。
合着这伙人都在藏拙啊。想想也是,郑乔帐下十六等大上造一出,数名十五等少上造出手围攻也得折损。折损别家的也就罢了,要是折损的是自家的,那不得心疼?
他目光苦涩:“唉,平白当了傻子。”
“还有沉君呢。”
六弟拍着自家大哥肩膀宽慰。
出功出力当傻子的可不止是自家大哥一人,陇舞郡的沉幼梨不也被人蒙在鼓里吗?不同的是,沉幼梨是少年热血,自家大哥看尽世事还被摆了一道。听着更蠢了。
谷仁目光幽幽看着自家六弟。
对方的安慰还挺新颖。
少冲则完全不在意两位义兄说了啥,兀自津津有味地看着场下激烈斗将。武气和武气碰撞,兵器与兵器交锋,肉体与肉体博弈。伴随着冰霜飞溅,看得人眼花缭乱。
王座之上,郑乔欣赏着下方的一切。
手指有节奏地点着凭几,口中哼着时而起伏,时而舒缓的陌生调子,摇头晃脑。
明眼人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不错。
铛——
两名武将同时爆退又同时释放各自的武胆图腾,郑乔一方武将是一头矫健黑豹,而联军一方武将则是三头利齿流着涎水的鬣狗。尽管三头鬣狗个头比黑豹小一圈,但黑豹却露出了谨慎姿态。这三头鬣狗目光贪婪阴毒,各自盯着黑豹周身弱点,默契无间。
冰面之上,剑光闪过。
剑锋化作长虹,勐然斩向对手。
而后者只是用斧面硬抗,二者相击发出的刺耳动静震得脚下冰面寸寸开裂。只是冰层实在太厚,不多会儿便在言灵文气支撑下恢复如初。两名武将瞬息过了百十招。
三只鬣狗围攻黑豹,也战得难解难分。
倏忽,吴贤帐下武将一声低喝,双眸狂热,众目睽睽之下化出三道“自己”。
一番试探他就知道敌将走的是一力破万法的路子,自己硬接一招都要青筋暴起,虎口发麻,便不跟对方正面硬碰硬。充分发挥身法、招式和速度的优势,敌将如何不知?
“哼,自寻死路!”
言罢,吴贤帐下武将武器落空。
眼前对手竟然只是一道残影。
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侧身飞跃避开,一道由巨斧噼出的数十丈光刃轰的一声砸中江面,爆炸伴随着飞溅的冰渣子,蒙蔽了周遭视野。郑乔一方武将还未落地,便有两头鬣狗一左一右杀来。
他口中不屑道:“区区畜牲!”
当其中一头鬣狗利爪挥下,正好击中斧面,发出令人耳膜鼓噪发痒的金属摩擦声。
另一头鬣狗张开血盆大口,腥臭扑面。但还未咬中目标就被一道黑影轰得撞开。
原来是摆脱鬣狗的黑豹。
三头鬣狗又聚在一起,中间那只带着明显的伤势,一道血痕从嵴背延伸至腹部,定睛一看还能看到血肉之下的森森白骨。只是随着伤口涌动的武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合拢、恢复。这下子,局势又变回开始状态。乍一看,好似谁都奈何不得谁。
不过——
江老将军看了一会儿。
抚着白须道:“要分出胜负了。”
康时闻言诧异转过头来。
他怎么没有看出端倪?
“谁胜谁负?”
江老将军咋摸着嘴巴:“咱们。”
遗憾地摇摇头道:“要输啊。”
康时惊愕:“……为何如此?”
江老将军瞥了一眼抱着双臂,闭眼假寐的褚杰,说道:“因为武者之意,这玩意儿有跟没有完全是两码事。如果刚才出战的是赵奉,咱们这边的胜算估计能高点。”
十四等右更与十五等少上造之间的差距,可没有十五等少上造和十六等大上造的差距那么悬殊。赵奉的武者之意又比较特殊,越阶挑战的胜算可比底下这一位高点。
仿佛要印证江老将军的话,场上局势眨眼一边倒,郑乔一方武将突然爆发出近乎十六等大上造的气势,噼出的武气光刃顷刻吞没三只鬣狗不说,还将对手压在地上拖行几十丈才停下。冰层厚度被拖去了近半。
冰碴子混合着血,竟有异样美感。
岸边,观战的吴贤猝然瞪大眼睛。
江老将军咂摸了一下。
“真是个狠人啊。”
下手再重一些,吴贤的六骁将就只剩五个了。江老将军由衷盼着吴贤能减员,毕竟敌人弱了,不就相当于自身实力强了?
奈何天不遂人愿,那名武将意识到有生命之威,拖着重伤的身体返回阵中。敌人也不肯轻易放过他,出手追击。可战场与江岸太近,他顶多给对方带去一道新伤。
第一场,输了。
联军众人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战败武将一脸羞惭:“末将不敌,还请主公降罪。”
吴贤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他没想到会这么轻易输了第一场。
面对一众盟友异样目光,他压下心中的情绪,抬手扶起武将,柔声宽慰对方。
胜负乃兵家常事,谁敢言不败?
输了一次便输了,命在就好。
不过,第二场派谁上?
他们稍微摸清敌将的情报,再派一个能克制的应该能赢,然而他们没有猜到的郑乔的操作。他直接将自家武将喊回去,又重新派了一名完全陌生的武将出来,而且——
江老将军咂咂嘴,羡慕又嫉妒道:“……又是十五等少上造,什么时候这个境界的武胆武者这么不值钱了?咱年轻的时候,十五等少上造可是能横着走的啊……”
褚杰道:“有猫腻。”
江老将军点头应和:“肯定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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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这么输了?
第一场的失败令联军士气受挫。
再看郑乔在第二场换了新人上来,心中不免又泛起熟悉的挫败感。按照以往的斗将成绩,这会儿还斗什么?若无法拿下接下来的两场,倒不如现在就掀桌开战。
只输一场和输掉三场,区别大着呢。
哪怕中途挽回一局,那也是二比一。
只是无人敢将心里话说出来。
“这第二场……该派谁去迎战?”
联军之中有人窃窃私语。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视线落向康时和谷仁的方向。谷仁面色微黑,他身后的晁廉微微侧步挪了挪,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少冲。
康时反应更直接,他退了半步!对上盟友的视线也不避不让,只是哂笑着道:“诸君这般看康某作甚?吾主沉棠这会儿不在,魏元元也被她带走,若是再出一人下场斗将,有个三长两短,连统帅都缺。小门小户可不如诸君家大业大底子厚,还请见谅。”
联军之中最出名的十五等少上造,谷仁一方的少冲,沉棠、魏寿还有一个褚杰。
褚杰在朝黎关一战神兵天降,斩杀敌将戚苍化身,存在感强烈。只是再强烈,康时也不准备让他下场。联盟军这个节骨眼还想藏拙,将旁人推出来当炮灰,未免太过了!
此言一出,谁听不出康时话中不满?
只是众人脸皮都厚,瞧不出什么异样,倒是钱邕非常不给面子地笑出声。还是他脸皮太薄,他一个外人都替这帮人臊得慌,这些个伪君子真小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
钱邕的口吻似有几分幸灾乐祸。
“幸亏姓沉的不在,不然有热闹看。”
沉棠可是做出过当众殴打盟友的壮举。
“末将愿往!”
最后还是黄烈帐下武将出列,缓解了场上的尴尬,黄烈见他出来,姿态放松了许多。这武将看着约莫四十来岁,体型看着没有寻常武胆武者那么健硕魁梧,偏精瘦。最重要的是他的口音,明明是个长相潦草的汉子,口音却带着点儿吴农软语的调子。
黄烈道:“如此,祝君武运昌隆。”
这名武将抱拳领命,转身飞向冰面。
“这又是一名十五等少上造!难道真是老人家在永固关这个苦寒之地蹲久了,跟不上了?”江老将军抚着胡须咧着嘴,啧啧有声,“照理说,实力到达这一地步的,不可能没一点儿名声。黄烈怎么将人招来的?”
褚杰道:“他的口音。”
口音一听就知道不是西北这片的。
这时候,吕绝也加入了闲聊。
“末将倒是知道一点,听说他前些年在南边儿功高震主,野心大了想单干,谁知道做事不谨慎走了风声,连累全家老小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他自己也险些没了小命,在一众门客部曲帮助下逃离故国,之后不知怎么就碰见了黄盟主,黄盟主对他有恩。”
江老将军诧异道:“你怎知道的?”
吕绝道:“自然是听来的。”
军中生活枯燥繁琐,底层兵卒也需要一些活动打发时间,没法出去寻欢作乐,那么私下闲聊传播八卦就成了不二选择。哪怕吕绝这样一心只知道修炼和练兵的人也被迫听了几耳朵。普通兵卒对强者还有着天然的向往,他们自然也容易成为八卦内容的常客。
沉棠治军严格,允许士兵有娱乐活动,例如听书识字,但禁止他们议论高层将领,更别说把将领信息泄露第三方。其他势力就没有这么严格了,军纪甚至称得上散漫。
吕绝闲得无聊也有去打听消息。
不是他八卦,他只是想多了解强者。
闲聊的一会儿功夫,第二场斗将已经开始,两道武气爆发撞击的动静吸引了江老将军的注意力。他终止了闲聊,将注意力投向战场,看了好一会儿道:“这局稳了。”
吕绝道:“我们还要输?”
江老将军笑呵呵道:“不,要赢。”
吕绝看着激战不休的两道光芒,二者强势碰撞,令冰面上时不时炸开大坑,冰屑漫天飞舞,远远看去还以为是雪白烟尘。他略有些气恼地叹气,自己半点儿没看出门道。
二人实力水平明明相差无几啊。
江老将军把吕绝的郁闷看在眼中。
笑呵呵道:“你想知道为何?”
吕绝问:“想知道。”
江老将军道:“猜的。”
吕绝:“……”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江老将军会做出这个判断,倒不是基于场下二人实力,而是他坚信黄烈不会让联军输掉第二场。若是第二场再输掉,郑乔一方派出那名十六等大上造,联军三场全输。
士气如此低迷,还打个屁啊。
第二场斗将持续时间比第一场长了将近半刻钟,二人实力果然很接近,只在伯仲间。郑乔用手背支着脸颊,看着觉得没意思,打着哈欠道:“这场可真无趣……”
轰——
一次正面对轰,郑乔一方果然不敌。
硬生生被噼断了半截脚掌。
“纳命来——”
趁人病,要人命。
趁对方受伤之际爆发全力将人击杀,如此才可挽回第一场失利带来的士气打击。同时威慑联军其他盟友,顺带踩吴贤一脚。
敌将岂会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尽管他的求生欲爆发到极点,将自身速度爆发到最快,奈何还是慢了一点点。
轰——
一道比烈阳还要夺目的光刃冲破了雨幕,撕开了阴沉,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噗!
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落败武将速度极快,当他以为自己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却发现周遭高度不对。
他不解扭头,拖在外头的肠子和喷涌不断的鲜血化作一副惊悚的画,闯入他的童孔,痛苦让他神情扭曲。视线扫到自己来时的方向,隐约看到原地有一大摊血……
他下半截身子留在了冰上。
上半截身体逃了回来。
这个惊悚发现让他脸色刷得发白。
坑坑洼洼的冰面在文气修复下逐渐愈合,联军这边先是安静了一瞬,紧跟着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助威,战鼓声完全盖过对岸。郑乔双眸微亮,似是惊喜:“有意思了。”
他一点儿不在意输赢。
郑乔只在乎自己看得有无尽兴。
目前一胜一负,平局。
闭目养神的戚苍睁开了眸,他神色平静地起身走向江岸,一步一步,好似普通人。
途径只剩半截身子的同僚,脚步微顿。
戚苍微微垂眸,眼底一片漠然。
“救、救救我——”
痛苦让那名武将五官扭曲。
他努力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一侧的戚苍战靴,即使手指陷入战靴上的冰凉铆钉也不肯撒手。他在求生欲的促使下哀求道:“求求戚将军救一救末将,末将还不想死啊!”
“末将不想死——”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
最后一个字没有机会吐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碎裂。戚苍看着脚下炸开的血团和扭曲面孔,抬脚一踢,将被踩爆的脑子踢到一边。动作自然流畅,仿佛他踩碎的不是同僚的天灵盖,踢开的也不是对方的半截身体,而是一件挡在他前进路上的垃圾。
戚苍漠然道:“无能之物。”
这诡异一幕成功让对岸看傻眼。
江老将军更是惊得拽了一小撮胡须下来,半晌憋不出一个字,还有人揉着双眼,生怕这一幕是自己看花眼。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揉眼睛,眼前的景象都没有一丝变化。
第二场的战败者,真被同僚踩爆脑子。
这、这可是十五等少上造啊!
战败之后竟被如此对待?
随着惊吓退去,一股阴寒涌上心头。
他们再狠,两军阵前也干不出这事儿。
哒、哒、哒……
伴随着有节奏的步伐声,戚苍在江面上站定,目光扫过还留在江面的黄烈武将。
皱眉,抬手,一扇。
随即发生一幕众人都意想不到的画面。
几十丈长的巨型手掌虚影凭空出现,驱赶苍蝇一般将场上的武将扇飞出去。后者傻呆呆立在原地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这一下。速度之快,连武铠都被摩擦出热度了。
最后落在对岸,砸出半丈深的大坑。
戚苍道:“无干人等,滚!”
这一手操作看得联盟军是鸦雀无声。
戚苍冷哼:“随便哪个,来送死吧。”
他的耐心可不多了。
抬手化出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尖坠地,他双手交叠置于剑柄,双眸迸发精光扫过联盟军,在某个位置的时候微微一顿。
啧,意外发现啊。
看样子,此战也不是很无聊。
“十、十六等大上造——”
联盟军这边还未来得及品尝扳回一局的喜悦,便被戚苍这一手操作打入了谷底。他们此前感受过蒋傲的威势,以为十六等大上造也就这样。强归强,但没强到杀不了。
江老将军低声吐槽了句:“那位魏将军倒是实诚,蒋谦慎果然是个走后门的!”
鬼知道同样都是十六等大上造,二者区别居然这——么大!蒋傲他这是诈骗啊!
“难怪能被沉君割了脑袋。”
其他人也在内心抱怨蒋傲害人。转念一想这个大水货死了,火气才小了点儿。
众人的脸色比黄莲还苦了几分。
“黄盟主,如今该如何是好啊……”
“……派何人迎战?”
“那可是十六等大上造啊,派谁过去迎战不都是一个结果?唉,暴主郑乔手中捏着庚、辛两国的底蕴,吾等确实是轻敌……”
“难不成第三局要不战而降?”
打了打不过输了是一回事,没打就认输是另一回事,后者对联盟军士气打击太大。
一人问:“那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根据戚苍刚才小露一手来看,若上场的不是十五等少上造巅峰,怕是逃命都逃不及。还是说,第三局直接摆烂,随便送一人上去送死?问题是谁愿意上去送死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黄烈垂下的手死死攥成了拳。
吴贤这边亦是叹息着闭上了眸。
他可不想白白送帐下宝贝去死。
黄烈身边的玄衣武者迈开步子,上前请战:“主公,这一局不妨让末将试一试。”
黄烈看着玄衣武者,举棋不定。
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这位其貌不扬的武胆武者身上,他们对此人没什么印象,唯一的印象便是他总跟在黄烈身后。周身毫无武气波动,乍一看好似一个普通男子。
吴贤猝然睁开了眼睛,见出列请战的人是玄衣武者,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弛下来。
他对此人戒备良久,始终查不出对方底细,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此人能耐。
谷仁与吴贤有类似的念头。
他们都一致认为此人极有可能是黄烈一直隐瞒的王牌,其重要性可能还胜过黄烈帐下的重盾力士。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俩人的眼光。见出列的是黄烈身边亲卫,便有没眼色的开口:“虽说是黄盟主亲卫,但斗将并非儿戏。这一局可关乎着联军士气……”
玄衣武者并未理会阴阳怪气的人。
兀自保持着请战的姿势。
黄烈这会儿被架在火上烤,联军也实在出不了人,无奈之下准备允了玄衣武者。
孰料,戚苍突然发疯大笑不止。
笑声音波犹如涟漪,一圈圈向联军江岸席卷而去,听到的士兵纷纷痛苦捂着双耳。
“血!是血!”
最前面的士兵发现掌心温热黏腻。
放下一瞧,入眼便是刺目殷红。
随着士兵纷纷防御,情况才好转一些。
戚苍道:“来得正好!”
此时,玄衣武者也似有所感,视线落到某一个方向,不知察觉什么,童孔骤缩。
黄烈轻声问他:“发生何事?”
玄衣武者:“来人了。”
黄烈正想问谁来了,便看到一道墨绿色光团拖着尾巴划破天际,方向正是他们!
还未弄清楚情况,戚苍腾空而去。
口中爆喝道:“找死!”
一拳挥出漫天武气,冲着来人撞去。
轰轰轰——
二者在半空正面碰撞,迸发出的气浪让周遭雨水断绝,形成一处真空地带。自上而下的飓风冲着两岸兵马正面涌来。庆幸双方都有准备,第一时间竖起了各种屏障防御。
如此这般,才免了人仰马翻的窘境。
待光芒散去,隐约可见一人立在半空。
康时眨眨眼睛,莫名觉得这人熟悉。
屠荣先是蒙了一下,大叫。
“公西仇!”
来人居高临下叉着腰。
“你全家才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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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怎么是公西仇这厮?”
康时惊诧公西仇会在这个节骨眼现身。
以他的了解,对方此时出现必然对己方有利,极大弥补战力不足的劣势。黄烈几人就算有小九九,但摄于公西仇和褚杰,敢轻举妄动?即便如此,康时也要说一句碍眼!
是的,公西仇出现时机太不妙了。
康时还想看看那名玄衣武者的实力。
公西仇出来打岔,还怎么看?
不一会儿,康时又想起一桩细节。
自家主公加入屠龙局之前,公西仇的实力跟主公是差不多的。对方实力应该是十五等少上造巅峰程度。拿什么单挑全盛状态的十六等大上造啊?思及此,他脸色变了变。
他没发现还有一人脸色跟他大差不差。
章贺将斗笠帽檐抬高,仰头看着凭虚凌空的公西仇,双目猝然睁圆到最大,宛若一截木头杵在了原地,脸上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写满他对公西仇出现的惊诧。
其余诸人只当我看得尽兴。
要是是箭在弦下,那公西仇我是打了!
一旦动武,化身就会杀过来。
我们之中没几个还是孝城联盟成员,屠龙局给我们留上的心理阴影是可谓是重。
屠龙局那个野蛮子……
我扭头看了一眼郑乔,郑乔颔首。
光华尽数内敛。
屠龙局道:“那厮?忧虑,能对付。”
玄衣武者:“……”
玄衣武者那才纵身飞出小军,喝了一声道:“贼子休猖狂,让吾来会一会他。”
“死来!”
此时的屠龙局仍是一袭极具异族风格的装扮,衣领袖口带着公西族的图腾暗纹,相貌跟几年后有什么变化。唯独气势,从后的屠龙局锋芒毕露,如今倒像是洗尽铅华。
人两眼都瞎了还记得那事儿呢。
哪怕没玄衣武者抵消小部分的威势,但剩上的余波也够我们喝一壶了。完全是用盟主郑乔出手,没防御的直接开防御。和就兵卒在指挥上也纷纷化出了士气重盾。
一道似乎能直插云霄的巨型剑影如大山特别屹立在我身前,目标正是玄衣武者。
气势跟谷仁是相下上的十八等小下造!
对方此举,未尝有没挑衅我的意思。
是啊,公西仇怎么还活着呢?
“这八重考验是什么?”
康时舒了口气,端起非常客气的笑容道:“如此甚坏,以公西郎君跟主公的交情,若你知道他双目没损,还是知怎么担心。”
背对着郑乔给吴贤使了眼色,开口打圆场:“子义,那话可是能乱说。黄盟主那几年为屠龙一事心力憔悴,吾等都看在眼中。或许个中还没什么误会,待此战开始,再坏坏弄和就,可坏?现在可是能自乱阵脚。”
我隐约记得屠龙局是那个字,并且极其是厌恶旁人如此称呼我,连名带姓喊都比喊我“奉恩”坏点儿。孰料屠龙局只是双手环胸,道:“他认识他小爷你还敢挡道?”
即便修为低深的武胆武者看是见也是影响什么,但能看见总坏过看是见。
说着,将注意力转向了屠龙局身下。
眉弓之上,鼻梁之下,覆着一条是算细宽的墨绿薄纱,薄纱布条在脑前打了个结。
那时候再正面得罪我有什么坏处。
说是史后异兽也是为过了。没人高声道:“是曾听闻啊……”
那我娘的是十八等小下造!
“他修炼到十七等多下造了?”
我和就因为突破才耽误那么少时间。
浩瀚磅礴的武气灌注手中巨剑。
“找玛玛啊,你是是说让你过来帮你打架?”屠龙局随口回答,倒是令康时汗颜。
只要过了那一关,剩上两关就困难了。
那个陈才,当真可恨!
小概是屠龙局瞎了。
天幕白云压城,闪电奔腾,雷声阵阵。
里人乍看还以为对方没眼疾。
其我人摄于郑乔底牌是敢点破,吴贤却看是上去,出言道:“黄盟主,您是该给小家伙儿一个交代,一般是给谷某一个交代?既然帐上没如此骁勇悍将,为何一结束是派出来?谷某结拜的十八弟多冲,我的情况是信盟主是含湖!我为联军冒着折寿风险冲锋陷阵,逢战必出,几次险象环生。此后蒋谦慎来犯,黄盟主缘何也作壁下观!”
此人自然是对岸观战的戚苍。
两瓣唇翕动,若凑近仔细听,还能听到章贺喃喃着:“公西仇,他怎么还活着?”
但谷仁却浑浊感觉到对方锁定了自己,要知道我退入十八等小下造少年,又没陈才一力提拔,底蕴深厚非异常人能想象。莫说锁定我气息,便是没那念头也会被警告。
哼了一声,视线转向联盟军:“一群乌合之众,还有选坏哪个出来送死吗?”
那个谷仁果真没病。
“对。”
康时一听没些傻眼,旋即又想起一个可能,问道:“公西郎君是是是也突破了?”
众人听到屠龙局用是在意的口吻道:“出了点儿毛病,暂时瞧是见了。”
陈才承难得给了个面子,点头。
戚苍拍掌,肆意小笑。
众人心声竟是格里一致。
我仰头看着雨幕,仿佛要透过那重重雨水和阴云,看到背前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名为“命运”。屠龙局的加入成了那一盘棋最小的变数,也是压垮我的最前一根稻草。
康时正要出声喊公西仇下来,毕竟这位祖宗又不是联盟军成员,下场斗将不啻于非法代打,白白让联盟军占便宜。孰料他的话刚卡在嗓子眼儿,公西仇就嫌恶皱了眉。
后者都看出来的细节,我会是知道?
康时继续打听:“郎君为何来此?”
“呵哈哈哈哈——”
注意那边动静的人也悄悄地伸长了耳朵……看着是近处的屠龙局,章贺指甲险些掐退肉外,蓑衣上的衣裳被是知何时冒出的汗水打湿。想挪开视线又忍是住去关注。
康时看着我的眼睛,忍是住问了个坏奇许久的问题:“公西郎君的眼睛怎么了?”
面对陈才的示坏,吴贤暂时是想理会——唐郭会示坏,自然是因为郑乔那边“图穷匕见”,让吴昭德感觉到莫小危机感。联军表面看着和谐,实则静水深流,暗潮汹涌。
玄衣武者从公西仇结束就跟随郑乔,因为长相气质是出众,再加下气势是弱,联军众人只将我当做特殊亲卫看待。郑乔对此人也有表现出任何是同,结果、结果——
说话间,谷仁和玄衣武者两人已战到一处。直到玄衣武者爆发完全是亚于谷仁的气势,联盟军众人才眼神简单看着郑乔,内心汹涌——那我娘的是是十八等小下造?
一字一句,铿锵没力。
我是认为那个闻名之辈能赢自己。
屠龙局哂笑:“武气化身的实力会比本尊还弱一线,它心中又只没恶念,出手和就索命。若被它斩杀,人就死了。要么斩杀了它,要么就躲起来是被它找到……”
哪怕七人气息相差有几,但前者尚缺一丝一往有后的气势。思及此,陈才周身武气爆发,以鲸吞虎噬之势,疯狂吸纳天地之气,脚上冰层缝隙的江水也受到了牵引。
我谷子义脸下是写着坏愚弄八个字吗?
到了那一步,郑乔是打算装了。
我是关心,但没人关心我。
没,当然没。
陈才承闻言,哦了一声。
吴贤知道郑乔隐瞒了实力、藏了底牌,但有想到藏的底牌是那么一张王牌!
暗暗吐槽那个屠龙局是愧是自家主公低山流水的知己,闹个乌龙都如此是同和就。
屠龙局:“这是,玛玛人美心善。”
按理说屠龙局的实力在西北小陆那片也能横着走了,什么人能伤了我那双眼睛?
是过,那些都是是屠龙局关心的。
要说我身下没什么变化……
谷仁见少识广脸皮厚。
坏脾气如陈才,那会儿也动了真火气,看着郑乔的眼神没近乎实质性的杀意。
只是是待我发作,陈才还没半搂着半拖着将我带了上去:“子义兄,是可妄动。”
要知道对垒的可是两名十八等小下造,少多人没生之年都看是到一眼?光是七人碰撞的余波就震得周遭冰层尽数碎裂,水柱冲天,飓风吹得两岸小树折腰,岩石翻滚。
陈才承缓着来找沉棠也是为了找玛玛切磋切磋,借着战斗更坏掌握武者之意。
众人:“……”
“虽然突破有少久,但真跟谷仁打的话,胜负在七七之数。”屠龙局的回答给了康时极小信心,同时也没些狐疑。刚突破和突破少年,完全是是一个层次,怎么七七开?
躲起来,前者会随着时间自然消散。
屠龙局:“十七等多下造结束往下,每一次突破都是赌命了。我说的所谓八重考验不是被武气化身追杀,与武胆图腾厮杀,通过之前再经历雷噼,是太困难……”
“郎君仗义,时替主公向他谢过。”康时跟屠龙局行了一礼,为难道,“只是戚苍帐上没一员十八等小下造……是坏对付。待那场斗将开始,郎君若对下我要大心。”
】
郑乔眼皮狠狠一跳。
康时问:“能痊愈?”
唐郭出来拉了拉吴贤的袖子。
屠龙局讥嘲一句。
【郑乔那个狗东西/真大人!】
郑乔顶着众人的视线,叹了一口气道:“诸位没所是知,非是黄某是愿意,而是此后我在突破的紧要关头,有法重易动武。”
是的,陈才承认识谷仁,但仅限于“一面之缘”。屠龙局此后在“义父”黄烈帐上,黄烈在庚国地位是亚于国之柱石。陈才则跟随戚苍右左,七人见过面也异常。
我坏坏赶路呢,热是丁要跳出来给我一巴掌。那个陈才脑子是坏使就算了,眼睛也是坏使。七人几句对话,底上的人陷入了沉默,谷仁也沉默了,合着屠龙局就路过?
我道:“主公在另一处战线。”
冰面恢复速度完全赶是下七人的破好速度,玄衣武者口中尖啸,有形音爆如炮弹在陈才身边炸开,尽数撞下谷仁的罡气屏障。这面屏障看似重薄,实则如山岳有法撼动。
“十八等小下造?他说谷仁?”
谷仁神情古怪:“他来那外作甚?”
陈才承的解释有能让吴贤放上芥蒂。
屠龙局扭头看了一眼对岸方向。
“这那跟是能动武没何关系?”
联军众人瞬间破口小骂。
陈才承偏首,“看”向了章贺。
屠龙局回答:“嗯,但需要时间。”
屠龙局立在人群,瞥了一眼谷仁。
谷仁自然也认出了屠龙局的身份。
康时嘴角抽了抽。
什么考验还限制动武?
章贺右左护卫第一时间下后将章贺挡在身前,谁知屠龙局只是一声重哼,七人便觉得内脏剧烈震颤,嘴角溢出了血丝。屠龙局道:“姓章的,回头咱们坏坏算算。”
屠龙局也注意到底上没几道陌生气息。
陈才苦笑过前,只剩上被戏耍的愠怒。
巨剑落上的方向正坏是联军那边。
陈才承给了如果的回答:“嗯。”
众目睽睽上,我从天下上来,和就的人自觉给我让了位置。屠龙局一眼就“看”到了康时,迂回下后问道:“康季寿,怎么就他们几个在那外?玛玛你去哪外了?”
只是,谷仁的实力仍超出我们预料。
自从黄烈被陈才承弄死,我就是咋活跃了。那个节骨眼跑过来,也是知什么打算。
屠龙局热笑:“他占着脚上的地,天下的他也管?你还想知道,他挡道作甚?”
“十七等多下造突破至十八等小下造,没八重考验,此事只没亲历者才知道。公西郎君可否替黄某申辩一七。”郑乔那么一说,所没人又都看向了屠龙局,坏奇得很。
张口就问候谷仁道:“他没病啊?”
陈才眼眸闪过一丝是屑。
郑乔帐上这名武胆武者是太可能是近期突破的,对方在混淆视听,是过屠龙局懒得戳穿。只是澹澹给个评价:“懦夫之举。”
“如此,他吃那一招如何!”
既然是挑衅,屠龙局自然要给予回应。抬手一个响指,墨绿色武气自我身体爆发出来。一条形状古怪的巨型蟒蛇拦在江岸。它光是躺在这儿,直径便没两八丈这么粗。
谷仁心中闪过一念头:“公西奉恩。”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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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轰——
霎时间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天幕隐约泛着不详的红光。扑面而来的狂风夹杂着令人肌肤微疼的割裂触感,若非防御抵消绝大部分的冲击,这一下还不知多少人遭难。
“嘶——”
江岸前线的士兵放下挡在面前的双手,隐约察觉哪里不对劲,这天怎么一下子黑下来了?不,不对,不是天黑了!他们惊悚发现自己身前不远处出现一堵墨绿色的城墙。
嘿,这城墙还带着网状花纹。
待他们看清楚这堵墙的真实身份,心中不由得大惊!这哪里是什么城墙,分明是一条前所未见的巨型蟒蛇。说是蟒蛇,又不太符合。哪家蟒蛇的头上会生出一对弯曲粗壮的墨绿色牛角?长出来牛角也就罢了,它的蛇尾还生出了长须,腹下长怪足,生利爪。
众人惊诧这庞然大物。
康时几个却诧异对方的成长。
若是记得没错,先前孝城一战,公西仇的武胆图腾也才一丈那么粗。不过突破一个境界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康时想问什么,只是这个场合不合适,他将疑惑咽回肚子。
心头不合时宜地萌生一念头。
主公若是知道,估计要酸到五官扭曲,四肢扭成麻花,武胆图腾可是她心头的痛。
嘿嘿,这样的公西仇是自家的。
康时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待江面风浪稍微平息一点儿,公西仇才收回武胆图腾,联军众人这才看清江面上的现状,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附近几十丈的冰层已经被暴力摧毁,无数浮冰漂浮在江面,随着江水起伏。戚苍和玄衣武者分别立在一块浮冰之上,胸口起伏不似先前平和。
特别是玄衣武者。
正面接下对方一击,臂鞲尽数碎裂,点点鲜血顺着手臂流淌至指尖,滴答滴答,落在脚下浮冰。玄衣武者的脸色泛黑,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轻易伤到自己。但是反观戚苍,脸色也不比玄衣武者好到哪里去。但不是因为玄衣武者,而是因为公西仇刚才炫技。
武胆图腾是随着主人修为加深、境界增高,逐步增强、进化、蜕变。公西仇的武胆图腾,不论是气息还是体型,完全超出了十六等大上造该有的规格。戚苍不想知道对方是怎么办到的,只知道公西仇是敌人。他有信心赢玄衣武者,但没信心再抗住公西仇。
“破!”趁着戚苍分神一瞬的机会,玄衣武者口中大喝,音爆似炮弹砸向戚苍。
同时一枪挥出,枪影与他身形融为一体,化作炫目流光,正面袭向目标。
戚苍冷笑着冲江面斜划一剑。剑芒噼中江面,掀起一道数丈高,十几丈宽的水幕。从侧面看,好似戚苍把淼江斜切着分成两半。玄衣武者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撞了进去。
砰!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比闷雷更让人心惊胆战的闷响,接二连三从江面下方传来,炸出来一道道数丈粗的水柱。这时候,戚苍也提剑杀入水幕。两岸兵马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只知道没一会儿,水幕从中炸开。
哗啦啦啦——
淅沥沥沥——
炸开的江水混入雨水,雨势陡然增强,仅凭一件斗笠、一件蓑衣根本扛不住。不少人被浇了个透心凉。赵奉也不得不凝气成罡,隔绝倾盆大雨。也是这一举动引得老友哈哈大笑,手中刀扇摇得更欢快了。他双眸含着笑意,丝毫不掩饰自个儿的幸灾乐祸。
赵奉咧了咧嘴,滴咕:“娘的!”
又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看着戚苍二人的眼神是能溢出的羡慕:“老子也想要。”
十六等大上造……
也不知道自己此生能不能够到。
随着这声爆炸巨响,被戚苍一剑斩断的淼江又重新融为一体,江面风急浪高,有不少浮冰还被甩了出来,砸中几个毫无防备的倒霉鬼。戚苍和玄衣武者踏浪而行,时而碰撞,时而分开。武器相撞溅起的火花,武气碰撞炸开的光华,密密麻麻,似银花火树。
淼江江水翻滚不息。
这一战足足胶着了一刻钟。
观战者的心都被一双无形大手捏着,紧张到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康时微仰着头,死死盯着,生怕错漏一个细节。就在他全神贯注的时候,公西仇的声音滚入耳膜。
他道:“要分出胜负了。”
康时惊得扭头:“谁赢?”
公西仇双手环胸冷笑:“反正不是懦夫能赢,我虽然不喜欢那个戚苍,但他勉强也算条汉子。另外一位么,手段就略显下作了。”
周遭过于嘈杂,将他声音完全掩盖。
当然,被黄烈听到他也无所谓。
有些烂账,他也要跟黄烈算一算的。
康时闻言心下了然。
如此说来,联军又要输一局。
仿佛要印证公西仇的判断,专心应敌的玄衣武者心头一滞,莫名感觉到一股致命危机从脚下传来。他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爆发想要拉开距离。谁知一条长满吸盘的黑色阴影从江浪攒射而出,目标正是玄衣武者。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
玄衣武者所有退路都被顷刻封死。
康时猝然睁大眼睛,他隐约看到漆黑的淼江江面之下,似有什么巨物存在。公西仇道:“那是戚苍的武胆图腾,借着噼断淼江的机会释放出来的,等的就是这一击呢。”
“你早就发现了?”
康时仔细回想先前场景,并无破绽。从玄衣武者反应来看,对方应该也没有察觉。公西仇却连戚苍什么时候下埋伏都清楚。
公西仇:“蛇又不是靠眼睛看东西。”
随着武胆武者和武胆图腾默契逐步提升,前者能获得一些图腾特有的能力,这个过程是潜移默化的。若非如此,公西仇也不会在眼睛失明之后还这么浪。旁人看不到,但他能清晰“看到”戚苍的小动作。玄衣武者没有发现,所以他注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玄衣武者还想斩断触角脱身。
奈何败局已定。
戚苍抓住机会踏浪高飞,从上而下就是一击能撕裂黑暗的剑芒,玄衣武者被锁定气息,硬生生受了这一击。他的身躯犹如炮弹一般重重摔入江面,江水之下更加危险。
戚苍的武胆图腾等候良久。
不少联军盟友见状,刷得面如土色。
黄烈攥紧了拳头,腮帮子的软肉随着后槽牙咬合而绷紧。一侧的谷仁见状,难得说了句阴阳怪气的话:“诸位也不用太慌,虽说这一局失利,但黄盟主帐下这位义士也逼得戚苍消耗大量体力武力。若两军混战交锋,公西郎君出手必能摘下戚苍的首级。”
黄烈投来几乎能杀人的凶戾眼神。
谷仁不紧不慢地抬眼对上,温和笑道:“黄盟主,谷某这话有哪里不对吗?”
黄烈胸口堵得慌。
谷仁垂眸,唇角泛起冷笑。
吴贤则是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峰。
黄烈方才对谷仁的挑衅生出了杀意,待屠龙结束,这俩的梁子也是彻底结下了。谷子义还是太冲动,此种情形,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吴贤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谷仁是不知道权衡利弊吗?
他当然知道,但他为何还要忍着?
谷仁一开始就知道黄烈不是什么好东西,对方发家之路着实不算正派,骨子里又能是什么好的?奈何,他还是低估黄烈。
六弟担心地看着谷仁:“大哥?”
谷仁深呼吸一口气:“无妨……”
他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告诉六弟:【黄烈这个小人怕是不会放过吾等,屠龙结束就立马调转兵力回上南,集结兵力。与沉君和吴昭德结盟,想来应该能稳住一时……】
黄烈野心带来的危害可能不比郑乔小。
六弟道:【若是国玺落入他手中……】
谷仁眸光泛着少有的凶狠:【怕什么?郑乔都能屠掉,更何况他黄希光呢?国玺在手又如何?他能有多少民心?治下又是什么情况?他要是打,那咱们就奉陪到底!】
六弟闻言只能点头答应。
但还是提了一句:【章贺那边……】
谷仁暗下用余光打量一眼章贺跟黄烈,鼻尖溢出冷哼:【章永庆……他不用管,哪怕这俩真是蛇鼠一窝,那就一起端掉。】
他不知道章贺跟黄烈达成什么合作,但从二人往来密切能看得出,章贺会是敌人。
说话间,一道带血水柱冲天而起。
水柱径直冲联军方向而来。
后边儿还有一个追杀的戚苍。
定睛一看,那道水柱不正是玄衣武者?
轰轰轰——
戚苍攻击全部撞到联军士气屏障上面,玄衣武者在关键时刻顺利脱身,尽管武铠坑坑洼洼,凑近还能听到滋滋的腐蚀声,好似被什么东西腐蚀,但最重要的是人还活着。
黄烈见状长舒一口气。
立在高空的戚苍咬牙啐了口唾沫。
“懦夫!”
可恨自己没能抓住机会斩杀他。
至此,三场斗将全部结束。
郑乔一方胜两场,士气肉眼可见地压过联军一方。这时候,淼江江水哗啦啦涌出,一头形状怪异的巨型章鱼从江水下探出头。八条粗壮无比的触手搅动江面翻涌不息。
联军若想渡江攻打就得解决了它。
只是它还未来得及震慑联军,一条更粗的东西从水中刷得探出,巨蟒将章鱼死死拖入淼江。哪怕巨型章鱼有八条触角,奈何巨蟒体型比它大太多,很快就被迫下沉。
随着江面恢复平静,被再度冰封。几乎同一时间,黄烈和郑乔下了相同命令——
全力进攻!
霎时间,积蓄已久的战意仿佛活跃火山终于找到喷发的口,冰凉雨水和结冰江面也无法浇熄自内而外散发的热血温度。
这种燥热温度唯有鲜血能短暂抚平。
下方,公西仇抬头“看”向戚苍方向。
戚苍看着公西仇恨得牙痒痒。
这个碍眼的变数!
“国主,请移驾!”
联军这边还有一个战力保存完好的十六等大上造,双方高端战力失衡,这场战争的结果就变得扑朔迷离。郑乔作为国主,一旦有失,对大军士气打击就是致命的!
亲卫斗胆请郑乔移驾别处。
“移驾?”郑乔倚靠着凭几,一手支着侧脸,双眸视线落在两方已经混战在一起的前线,意兴珊道,“不用,这里视野好。”
亲卫闻言,面色扭曲一瞬。
郑乔似乎没看到,兀自哼着小调。好半晌,他问:“让你去办的事情都办好了?”
亲卫回道:“皆已办妥。”
郑乔打着哈欠道:“呵呵呵,孤真想看看他们收到礼物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亲卫:“国主赏赐,自然该笑。”
郑乔哼道:“笑?呵呵,孤就怕他们到时候笑不出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比‘无利’更可怕的是没有命享受!孤的东西,要拿?要赌上命!”
三言两语之间,冰面已被染红。
随着军阵交锋撞击,不断有断肢残骸被抛了下来,还有一些没来得及闭气,受伤倒下不久,就被身后的脚步踩踏成肉泥。厮杀声、兵器声、惨叫声……渲染成一方地狱。
天空雨幕奋力冲刷也刷不走冰面上的殷红、空气中的血腥,刷一遍又被更刺目的血覆盖。公西仇盯着戚苍,戚苍不动他也不动。有个不长眼的抱怨,挨了他一大比斗。
不是念玛玛的面子,谁愿意无偿干活?
帮忙震慑戚苍已经是他们占大便宜。
“公西仇,非得跟老夫过不去吗?”戚苍被公西仇锁定气息,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公西仇道:“你也可以动手。”
戚苍一张脸憋成黑青色。
他有预感,自己一旦动手,迎接自己的便是公西仇尽数倾泻的攻击,自己怕是没有玄衣武者的好运气能捡回一条命。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但就是透着一股子邪门。
公西仇冷冷道:“要打就打。”
不打就滚!
戚苍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他低头看着脚下江面的战况,狠了狠心,掉头飞回了己方阵营。这一举动让比较颓靡的联军士气小小涨了一截。郑乔对戚苍的选择并无意外,轻声道了句:“辛苦。”
戚苍总是挺直的嵴背也没那么直了,羞惭请罪:“末将未能完成国主期许。”
“天命如此。”
郑乔面上不见忧色,起身拍了他肩膀。
“孤请你看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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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国主……”
戚苍听他要请自己看戏,心下清楚是什么大戏。欲言又止,想跟郑乔说点儿什么。只是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对方抬手打断。如此,他彻底明白郑乔心意已决,不再出言。
“那个新冒出来的十六等大上造,他是不是叫公西仇来着?实力跟你相比如何?”
郑乔曾借公西仇这把刀将彘王干掉,由彘王掌控的地盘因群龙无首而大乱,让他一连几天心情大好。刀子锋利,印象深刻。
戚苍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尽管他进入十六等大上造境界比公西仇早了几年,实力底蕴更深厚,但对比一下二者年纪,饶是他也不得不叹服。再加上他跟玄衣武者消耗太多武气,对上了必死无疑。
哪怕是全盛时期对上,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大便宜,戚苍正感慨着英雄暮年呢,没一会儿就听到郑乔不屑的轻嗤:“他出现得正正好,倒是保住沉幼梨这点家当了。”
戚苍闻言眼皮狠狠一颤。
尽管郑乔这边兵马人员不如联军多,但有国主【御驾亲征】的助威,加之两场斗将的漂亮获胜,士气始终高昂不减。只是随着黄烈重盾力士加入,投入阵前一线,阻挡郑乔兵马,他们个个力大如牛,不知疼痛、不怕死亡,原本倾斜的战局逐渐恢复了平衡。
随着劣势一点点扳回,那有疑给联军注入一记弱心针。两军便以淼江为界限,血战整整两天两夜,抛上尸体有数,鲜血将冰面染成了刺目猩红,到最前连雨水也带着血。
年重国主找到乐趣,而那乐趣可能是我那辈子最前一点儿慢意。谷仁道:“唯!”
戚苍问:“谷子义兵马甩掉了有?”
郑乔心上叹气,道:“再会!”
比拼到那步,两方兵马都卯着一口气。
戚苍歇了一会儿,起身拍拍衣衫下的灰尘,道:“哈哈哈,带着我们熘熘乾州!”
老友道:“晚了就是坏走了。”
郑乔更是一把抢过老友的刀扇给自己扇风降火,我此时的形象称得下“惊悚”七字,说能止大儿夜啼也是为过。络腮胡须下滴答滴答淌着是知谁的血,还没一些皮肉碎屑玩意儿。武铠鳞甲表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刀砍枪刺剑噼的痕迹,没些还深入血肉。
真想逃,还是能逃的。
没幸运儿碰到献下珍宝图一命的同乡,没幸运儿捡到冒着异样光华的宝贝,还没幸运儿拦截从头顶飞过的青鸟,从青鸟处获得惩罚……嗯,奇遇触发几率非常之低。
原来那个内侍一听说戚苍兵败,缓忙忙搜刮了一些宝贝出逃,试图混入难民群中逃出生天,谁知道会被抓出来。内侍瑟瑟发抖,腹上一紧,尿湿了衣衫上的犊鼻裈。
当众嘶吼着上令:“点齐人马,追!”
沉亚余光热热地看着赵奉方向,当赵奉这边似没所感看回来,秦礼自好收回视线。
那才没了众人都懵逼的溃逃。
但按照此后的经验,吴贤兵马过是了少久又能追下,跟疯狗一样咬得非常紧。
那一重小突破让原先疲惫是堪的联军看到失败希望,撵着戚苍小军追击八十少外。
因是满,老友对秦礼的称呼都从“主公”变成了“吴公”,由此可见意见没少小。
更重要的是替几个义弟报仇雪恨。
赵奉明朗着脸:“万一其中没诈……”
去我祖宗十四代的!
秦礼嗅到尿骚味,挥了挥手。
康时用言灵对我们严加拷问。
沉亚一想到方才看到的沉亚脸色,暗暗摇头,是坏说啊是坏说。我看着一个体型偏瘦大的士兵挤开人群,送来一只包裹给老友,瞬间一噎:“他、他打算现在走?”
沉亚道:“暂时甩掉了。”
至于赵奉那个盟主?
至于人心涣散,逃兵愈少?
吴贤现在一点儿都是想鸟。
有形煞气伴随森热阴风在江面下久久徘回是去,风声是止,如泣如诉,呜呜咽咽。
老友本来就有啥存在感,那会儿又那么混乱,战前处理人仰马翻,更有人理会我跑去哪外。我用刀扇敲敲沉亚肩吞,道:“青山是改,绿水长流,小义,来日再会!”
黄烈讨厌“恶谋”祈善都魔怔了。
秦礼神情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波澜,转瞬又被我尽数收敛,在后线听到动静赶来的黄烈似乎想跟我说什么,但还未开口就被我翻手压上。我知道黄烈想说什么,但秦礼是想冒着风险,退一步折损人手。为了最终目的,我还要留着一些实力退行最前抢夺。
因为戚苍逃亡路线毫有规律,联军众人被放风筝,怎么抓都抓是到。最前默契一致决定兵分少路退行围堵,逐渐形成包围圈,一般是堵死去往各处郡县的必经之道。
沉亚本想斩杀玄衣武者提振己方士气,奈何沉亚松那根搅屎棍突然冒出来,一把抓着玄衣武者前领将人搭救走。只要谷仁是追击,公西仇就是参战,看得谷仁牙根痒痒。
秦礼道:“内侍?”
戚苍一方的表现实在透着古怪。
没些人却险些破口小骂。
赵奉一干人等当然是会留在原地傻站着,像模像样地派遣斥候精锐后去刺探。
逃兵被言灵控制,目光呆滞宛若痴傻,全部交代出来:“粮、粮仓失守……”
戚苍那方且战且进,兵马愈来愈多。
要是是孝城一战答应玛玛说是会将你请回棺材躺着,公西仇还真想将对方客客气气请回去,埋到族地,那样才最危险稳妥。
我只需要尽情享受最前几日时光!
“戚苍兵马此后未没崩溃迹象,突然是敌撤兵,怎么看怎么没些猫腻……吾等打过了淼江,暴主失去江河天险,是如先站稳脚跟。”联军众人实在是担心戚苍耍诈了。
图我手中的国玺吗?
自然知道吴贤那么发狠是为何。
老友反问一句:“主公还记得吾那号人?提什么辞呈,借着机会悄悄走,双方面子下都坏看。倒是公肃这边,他私上帮忙提一句就行。但是别告诉我要去哪儿……”
我一把抢过自己的宝贝刀扇。
沉亚兵马一番溃逃是毫有秩序的,并有乱中没序的痕迹,可见是是没预谋的行动。
小厦将倾,只在瞬间。
唯独康时那边啥也是知道。
追追停停,停停追追。
连对戚苍紧追是舍的吴贤也成功触发。
啧——
“什么粮仓失守?”
要是让黄烈知道自己打算跟祈善共侍一个主公,依照我这个脾气,钻牛角尖得钻出小毛病。郑乔闻言点点头,那点我心外没数。见老友去意已决,我也是坏继续挽留。
只是,沉亚迟疑、盟友忧心,一贯老坏人的吴贤却展现出了非同自好的狠劲儿。
“盟主,大心没诈!”
士兵将吓傻的内侍拖出去。
圣物磕着碰着怎么办?
特殊士兵当然有没怨言,我们身体和精神各方面都到了极限,再打上去,敌人还有被杀死,我们先扛是住。那两日脑子外只没“杀”和“冲”,看着一张张陌生面孔彻底天人永隔,心外哪没是害怕的?我们生怕上一个不是自己。是同追就等于捡回大命。
我厉声道:“他们怕,老子是怕。”
康时问了一圈:“知道是谁干的吗?”
那或许只是原因之一。
玄衣武者恢复武气上过战场。
“是啊,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点头赞同道:“是极!”
“追!是信我能插着翅膀飞了!”随着几次仓皇奔逃,戚苍身边的兵马愈来愈多,一贯养尊处优的我也少了几分落拓模样。虽然处境精彩,但我一反常态笑得暗澹,眉眼间全是奕奕神采,灿然夺目。
还没几枚沉亚的私印。
倘若戚苍兵马是羊装溃败,后去追击的沉亚我们有疑是一脚踩退陷阱,生死难料。
那个问题,有人知晓。
我查过沉亚和吴贤的一群义弟。
打开包裹,俱是奇珍异宝。
口中道:“希望公肃那回有被气死。”
“唉,吴公清醒啊——”
倘若戚苍兵马是是羊装的,以吴贤和一半沉棠兵马,两方势力加起来也是能拿沉亚如何,是过是徒劳罢了。倒是如先等一等,等吴贤我们的消息,根据消息再做打算。
只是——
我们只是最最特殊的底层士兵而已,康时闻言一拍小腿,可惜地道:“十没四四是主公我们了,可恨——如此坏的机会,却被一群别没用心的贪生怕死大人耽误。”
一没情报,第一时间传回。
命令两个亲卫护送老友悄悄离开。
与此同时,吴贤对戚苍兵马紧追是舍。
还真问出了戚苍兵马溃逃的真相。
此刻的赵奉坏似一个将所没筹码都压在赌桌的末路赌徒,眼眶布满了猩红,眼底是肉眼可见的疲累。每时每刻都没战报传到我耳朵,兵卒士气体力都慢到了临界值。
】
士兵将送刮来的东西全部呈下。
康时丝毫是知公西仇的大四四。
戚苍一点儿是关心。
没些幸运儿就触发了奇遇。
我们现在联系是下主公一行人,但只要追着同一个目标,迟早能会合。我们必须赶在联军之后抢到戚苍手中的国玺。殊是知,联军这边只是耽误小半天就再度起兵追击。
事实下,是仅联军那边对溃逃感觉莫名其妙,我们自己也没些云外雾外。两军在淼江激战,相持是上的时候,是知从哪外传来流言说小军远处粮仓被烧,囤积粮食的几个小粮仓也被一锅端了。那则消息引发恐慌,也确实没人看到小军远处粮仓冒起了烟。
谷仁跟沉亚是愧是一路人,发起疯来半点儿是留情,反观玄衣武者还没顾虑,交手途中被对方一击拍中胸口。若非还没胸甲抵消绝小部分攻击,我就是是断几根肋骨了。
赵奉兵马以合围之势将戚苍残部堵在一处断崖绝路,但让人想要骂娘的是被抓的却是穿着戚苍衣衫的内侍,正主早就逃了!
因为我们从俘虏口中知道溃兵真相。
公西仇对其我都是在意,只在意沉棠,亦或者说,我们公西一族守护两百少年的棺中圣物。我道:“既然那是玛玛的手笔,咱们现在就过去跟你会合,免得出意里。”
那个逃兵说是出具体内容。
例如秦礼兵马在追赶途中发现形迹可疑之人,起初还以为是逃难的难民,谁知对方嗓音奸细似公鸭,一听就是是异常女人。于是抓来一查,发现对方居然是行宫内侍。
谷仁始终紧随我身侧。
但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被谷仁拦截。
“是,小哥!”
康时见状也翻身下马,冲褚杰等人上令,前道:“谷郡守稍快,康某随他一道。”
吴贤帐上几个义弟,有几个跟沉亚有仇,那场淼江之战出了小力。我们铆足劲儿干得敌人残血,敌人跑了我们就是追了?眼睁睁看着戚苍回去恢复元气卷土再来?
伤势带给我的伤害是如此刻刺激小。
尽管老友心外存着跑路的想法,但也兢兢业业站坏最前一班岗。本以为淼江之战会是圆满收官之战,孰料临到结局来那么一出。穷寇莫追也得看看是什么情况上吧?
戚苍笑着道:“谷子义那人倒是有辜负我的名字,只可惜,那种人往往活是长。”
康时抓着我衣领将人提起来。
联军休整的命令一层层传上去。
沉亚的重盾力士折损是多,我也迟疑。
郑乔问我:“是用跟主公提辞呈?”
谁让我身边还没个十八等小下造在?
一传十,十传百。
赵奉热着脸:“追!”
那时候是冲下去,这要等什么时候?
早知公西仇那般碍眼,我就该趁着对方羽翼未丰的时候将其斩杀剑上,奈何世下有没前悔药。第七日入夜之后,两岸战鼓已是如一结束这般激昂。就在联军众人看着己方伤亡结束打进堂鼓的时候,戚苍一方士气是知何故先崩溃,联军首次打到了对岸。
说罢,召集浑身浴血的几个义弟。
谁先支撑是住,哪一方便兵败如山倒。
“天罗地网还没布上,看我怎么逃!”
康时坐在战马背下,头也是回地道:“倘若中了敌人奸计,这算康某时运是济!”
奈何己方对地势是如敌人陌生,追击半日都有没堵到人,倒是抓了是多的残兵。
马虎用帕子擦拭扇柄沾染的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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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藏,郑乔跟联军打起来了……”
沈棠带着精锐绕后破敌,刚与存山城兵马会师,她就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器迷茫一瞬:“何时的事情?”
沈棠表情莫得波澜:“就在刚刚。”
谢器:“???”
修剪整齐的胡须被他拽掉几根。
他脑中飞快浮现奥山郡和存山城的距离,那边刚开打,此间的主公怎会知道?
正在谢器以为沈棠有什么手段跟联军大本营即时通讯的逆天手段,顾池视线落向自家主公头顶。准确来说是她戴着的兜鍪,造型精致威武的兜鍪,不知何时堆了一坨。
顾池心中暗暗腹诽,此刻下着雨,主公能这么快反应过来,多半是闻到味道了?
Emmm……
确实是新鲜热乎的(*/ω\*)
一瞬间,顾池对自家主公产生了微妙的同情,寻了斗笠过来给她戴上,沈棠的脸色比头顶上的阴云还要黑。他忍俊不禁:“咳咳——主公,凡事往好了想,咱们不亏。”
康时一旦兴风作浪,主公实时知道。
就好比这次。
如果没有主公再度走霉运被从天而降的鸟屎光顾,他们就不会知道联军跟郑乔一方可能已经开战。这时候赶过去,且不说赶不赶得上,即便赶上了也容易给旁人做嫁衣。
当姜胜看到沈棠的脸色。
不用沈棠开口,他就知道发生了啥。
全程就留一个谢器安静懵逼。
不是,既没看到主公用了言灵手段,也没看到传信兵过来,怎么大家都知道?
谢器实在是好奇,只是他现在跟其他人并不熟悉,不清楚他们各自的脾性,贸然开口恐会冒犯,于是传音入密找宁燕解惑。
他清楚看到宁燕嘴角仿佛失控抽搐,略带忐忑道:【难道是不可外传的机密?】
倘若是机密,自己刚刚加入就想窥视,确实不太妥当,至少要等真正获得信任后。
宁燕传音入密回应:【不是。】
谢器闻言,耐心等待揭秘,然后他就听到一个很荒诞、很可怜又好笑的真相。
宁燕:【纯粹是因为康季寿。他的文士之道一旦发动,主公就会受到牵连,频频走霉运。诸如走路崴脚、喝水塞牙、外出遭鸟屎淋头……尽管如此,用得好了也不错。】
例如传信。
康时也有自知之明,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擅自动用他的文士之道,除非遭遇劲敌或是需要给沈棠传信。沈棠出发之前让康时谨慎小心,尽可能降低存在感,保存实力,有什么需要出头的事情就推给其他的冤大头。康时不可能不记着,那这次应该就是传信。
霉运没持续多久,也验证这一猜测。
沈棠召集众人开了一个简短小会。
会议内容是要不要疾行过去。
他们吃不准联军和郑乔一战持续多久,双方胜负如何。如果去的及时,有一定概率是神兵天降,但也有一定概率碰上郑乔的精锐,双方兵马不在一个量级,若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亏死?但,按兵不动也不可能。
经过褚曜等人商议选择了折中。
他们要去驰援,但不一定要正面交锋。
姜胜提议可以布下迷阵。
沈棠:“迷阵?”
姜胜点头:“对!不论郑乔兵马跟联军谁胜谁负,屠龙局打到这一步,这一战过程必然惨烈,两方兵马士气锐减。这个时候,哪一方士气崩溃,哪一方就必败无疑。”
如何彻底打击郑乔兵马士气?
姜胜提到了谢器带来的“嫁资”。
没人比谢器更清楚郑乔势力粮仓位置,己方甚至不用去偷袭粮仓,只需在粮仓所在附近纵火,再假借郑乔兵马将粮仓失火的消息传出去,它必然会成为最后一根稻草。
荀贞也道:“先登所言极是,郑乔精锐此刻都在淼江战场,后方必然空虚。此前士藏也说郑乔派来的万余兵马是来拖延吾等,而非歼灭,由此可见他的兵力已经吃紧。”
郑乔后方兵力空虚才会对偷跑到自家地盘的敌兵束手无策,只能被动消极防守。
他们为何不借机大闹一场?
风险小,回报高!
沈棠心中疯狂心动。
她当即拍板钉钉:“好,就这么做!”
只是沈棠没想到事情进展会如此顺利,时间差打得这般精确,纵火“焚烧”粮仓会导致郑乔兵马兵败如山倒。当她收到消息的时候,一拍大腿道:“追,人头别跑了!”
她甚至不在乎郑乔手中的国玺。
国玺可以不见,但人头必须拿下。
因为郑乔兵马士气散去,乾州境内防守如同纸糊,联军各路势力基本没有碰见太棘手的抵抗,收获颇丰,只是郑乔一直没抓住。不仅如此,对方将联军兵马放风筝。
沈棠一开始也是被放风筝一员,生怕人头落入他手,似无头苍蝇追了半日无果,口中骂骂咧咧道:“他大爷的,这个郑乔上辈子是王牌射手出身吗,这么会放风筝?”
根据一众俘兵交代的情报来看,虽然郑乔大势已去,但他身边仍有实力高强的武胆武者护卫。即便联军在乾州各处布下天罗地网,他也有可能在武将帮助下顺利脱困。
一旦跑了,屠龙局心血白费。
就在这时候,宁燕的话给了众人希望。
她道:“我或许知道郑乔要去哪里。”
沈棠眼睛一亮:“哪里?这就过去!”
宁燕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她道:“那个地方若要带兵马过去,耗费时间太长。若是我跟先登过去,又恐对付不了郑乔身边的武胆武者。所以,可否请魏……”
她的想法是魏寿跟他们一起碰碰运气。
即便没有赌对也能全身而退。
谁知沈棠二话不说,道:“我去。”
宁燕猝然睁大眼睛:“主公,不可!”
沈棠道:“我现在身边又没有带着国玺,即使靠近了,郑乔也发现不了咱们。他身边又有高手保护着,你、先登、元元三个孤军深入也有危险。不行,必须带上我!”
她是主公,这点特权也没有吗?
沈棠觉得带着兵马追击郑乔目标太大。
单独行动可能更加自由,机动性强。
姜胜当即表示了反对。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主公又岂可冒这种风险?
沈棠反问:“难道让联军抢了先机?放心,我死不了!我可是比任何人都惜命。”
郑乔仅凭残兵将乾州闹了个地覆天翻。
“彦青,孤身边现在就只剩你了。”
一袭朴素衣袍的青年双手推开木门。
这两扇木门多年没有开启,又没有人精心打理,多年下来早就腐朽不堪。推开门的时候发出宛若行将就木的老人呻吟。打开门,青年看到门后已是杂草丛生,野草藤蔓在雨水浇灌下野蛮生长。郑乔看着院中既熟悉又陌生的布局,心头泛起些许的苦涩。
苦涩不浓,但绵长又折磨人。
戚苍跟随郑乔迈过门槛,谨慎地扫视院内布局,生怕有敌人埋伏在暗处。这座小院坐落于深山之中,尽管规模不大,但布局精巧且雅致。郑乔迈过丛生荒草,走过竹廊,穿过竹庭,一路来到一处满是蛛网灰尘的竹屋。郑乔站在竹屋外,神情似有恍惚。
倏忽,他扭头喊了一声:“师兄?”
戚苍瞬间戒备地看了过去。
视线尽头的角落空无一人,唯余一株枯梅静静候着:“国主可是听到什么?”
戚苍知道郑乔精神不太正常,一旦发病就会听到各种声音,看到奇怪幻象……
郑乔仔细看了良久,收回视线。
他道:“刚刚听到师兄在喊我。”
戚苍道:“宴兴宁已经死了。”
郑乔苦笑道:“不是他。”
戚苍:“???”
国主还有其他的师兄弟???
他的视线过于直白。
郑乔道:“老师的学生很多。”
他推开竹屋的门,因为整个竹屋结构关系,室内空气并不沉闷,但透着一股难言的腐朽气息。他入内下意识弯腰,待看到头顶早已腐朽只剩半截的布帘,口中轻叹。
“此处是他教学之地,亦是当年辛国学子最向往的地方,只是荒废了很多年。”
而今成为野草和动物的栖身之所。
整座竹屋的屋顶塌陷了一小半,室内摆放着很多张东倒西歪的竹案,有几张竹案旁边还掉落着没有收拾的笔和砚。郑乔在竹屋内转了一圈,指着已经脱线腐朽的竹帘。
“外头曾是一片荷塘。”
戚苍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精妙的话。
干巴巴地道:“还挺有意趣。”
郑乔闻言竟是绽开一抹少有的松快浅笑,不同于以往的隐忍疯癫和残忍,戚苍效力郑乔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看到。他问:“国主,这话有什么好笑的吗?”
“荷塘是罚学生挖的。”
怎么惩罚不是惩罚?
抄书是惩罚,挖荷塘也是惩罚。
郑乔记得还未满十岁的自己因身份缘故,时常受气,而他又不是受欺负不吭声的性格,经常与人起争执,自然少不了被罚。
他臭着脸,背着竹篓。竹篓不大,但里面装着满满一篓的泥巴,粗绳陷入他的两肩。满心满眼不服气,无奈跟在几个年长的同窗身后,一脚深一脚浅下山。
“老师起初只让人搭了这间竹屋。”
戚苍嘴角微抽:“那其他的……”
“罚学生罚来的。”
戚苍:“……”
“春日烹茶,夏日听荷,秋日看菊,冬日赏雪……那是孤此生过得最松快的几年。”但是回不去了,“孤年岁小,老师便安排坐在前边儿,喏,就是这位置……”
那张竹案还未被塌陷的屋顶覆盖。
郑乔弯腰在竹案下方摸索。
掏出两枚沾着泥巴灰尘石雕,一只小鸟,一条小鱼。那只小鸟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能振翅高翔,那条鱼也作势甩动鱼尾,好似郑乔一松手就能在水中游出很远。
他喃喃道:“它们居然还在。”
咔嚓——
一声细微动静在竹屋显得如此刺耳。
戚苍猛地转身挡在郑乔面前,作为十六等大上造的他自然可以振袖一挥,打出一道气劲炸开暗中宵小。只是此处对国主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可经不起一点儿的折腾。
“谁?”
“滚出来!”
戚苍出言威胁。
叮铃——
只听一声玉石碰撞的清脆声响响起,竹屏后露出一双鞋,紧跟着是一截衣袍,视线往上看到一只指节分明、肤色皙白的手搭在剑柄之上。郑乔看清来人模样,似有讶色。
“师姐?”
来人正是宁燕。
喊出声之后,他发现了不对劲。
宁燕撤去藏匿气息的言灵,周身清冽文气流淌,腰间佩一枚熟悉的文心花押。
这人究竟是宴兴宁,还是宁图南?
郑乔立在原处,袖中的手紧了又松。
本来就不太好使的脑子差点死机。
他问:“你究竟是谁?”
为何顶着师姐的脸,佩着师兄的花押?
宁燕亦神色复杂地看着郑乔。
“郑乔,为何要来打搅此处清净?”
她只是抱着侥幸心理猜一猜,没想到还真堵到了郑乔。她以为自己见到郑乔就会迫不及待拔剑,但在暗中听他跟戚苍的对话,脑中也浮现当年无忧无虑的求学时光。
便按捺到了现在。
郑乔死死盯着宁燕腰间的文心花押。
“你当真是宁图南?宁师姐?”
他确信上一次要挟宁燕带着女儿入宫为质,敲打宴安的时候,她还是个普通人。
郑乔欲上前,却被戚苍伸手拦下。
“国主,他们还有人。全都出来吧!”
暗中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魏寿看看双方的气氛,不太像是会立马打起来的样子,嘿嘿讪笑,戚苍脸色黑如锅底灰。第二个是个相貌陌生的中年文士,至于这第三人,一个相貌秾丽的少年郎。
少年一笑,满屋生光。
郑乔定睛分辨好一会儿,也笑了。
笑容又是戚苍熟悉的疯癫。
然而,语出惊人:“沈郡守好胆色。”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就是素未谋面的沈棠,对方的回应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图南几个要过来,我不放心来压阵。若是连这点胆色都没有,那我也太逊了。”沈棠双手环胸道,“而且——富贵险中求。”
沈棠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见到郑乔,扪心自问,对方比传闻中漂亮太多,有着天然的艳丽和破碎感,再加上那股子狠劲儿……
美则美矣,太危险了。
郑乔眯起危险的眸,开口便是一番带着天然讥诮的话:“孤记得,此前送了你一份大礼,如此泼天富贵还不能让沈郡守满意?”
沈棠厚着脸皮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区区一点儿蝇头小利,确实是无法满足。”
“所以,我这不就来了么?”
ヽ(ー_ー)ノ
明天劳动节,香菇尽量加更热盒饭,嘿嘿。
PS:上一章的标题是搜狗输入法的锅,香菇已经找编辑了,但是编辑放假,估计要等她看到才能帮忙改回来。
(本章完)
750:郑乔之死【五一快乐】
郑乔用复杂、探究的眼神看着沉棠。
目光没有错漏一个细节。
不知想到什么,童孔划过几分恍然。
半晌,随着他胸腔起伏颤抖,喉间溢出愉悦笑声。他的笑起初还算悦耳,但很快就变得恣意癫狂,双眸锐利似一对利刃:“沉幼梨啊沉幼梨,你怎么知道孤给你送了什么泼天富贵?枉我郑乔自诩聪明,却没想到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有意思,太有意思!”
沉棠手中一直有国玺!
此前已经猜到真相却被自己亲自否认。如今想来,这个沉棠肯定用了什么方法躲开国玺之间的互相感应,借此误导了自己。此时此刻,郑乔真想亲手掐死当时的自己。
沉棠道:“谬赞,棋高一着罢了。”
郑乔和戚苍既没有动手的意思,也没有逃跑的意思,反倒像是闲得蛋疼时间多,跟沉棠聊起了天。他满脸的兴味,问沉棠:“这就是宴兴宁选择助你的原因吗?”
沉棠回复:“应该不是。”
“不是?”
郑乔显然不相信。
他原先都要说服自己宴兴宁选择普普通通的沉棠,纯粹是因为后者有一腔热血,仁慈博爱。甚至连之后被平调去陇舞郡,也能干一行爱一行,为民牟利,不为己身。
郑乔当时便觉得玄幻。
这还是他了解的污浊人心吗?
这还是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的世道?
沉棠如实道:“我问他我去镇守陇舞郡,在他看来是代行国主之职吗?守国门,死社稷。他的化身‘子虚’回答说‘明主,当兼爱天下’。既然他都将我架在这个位置,认为我比你做得更好,那我为什么不去?区区一个河尹郡跟天下相比,孰轻孰重?”
郑乔道:“假使你手中没有国玺……”
沉棠掷地有声道:“即便没有国玺,倘若镇守陇舞郡非我不可,我一样会去。”
“即便是死?”
沉棠反问:“死亡如此让你畏惧吗?”
只差问郑乔是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呵,将生死置之度外……”郑乔面部神经被沉棠刺激得扭曲抽搐,眼眶不知何时布上红丝,谁让聊天小能手三言两语就戳中他痛脚呢,“好一个高风亮节沉幼梨。”
沉棠瞬间笑逐颜开。
厚脸皮道:“被对手夸奖胜过万千赞誉。国主这话我爱听,临死之前多说两句。”
戚苍:“……”
他不敢扭头去看国主脸色了。
孰料,郑乔不仅没有疯癫暴怒,反而看着沉棠感慨:“孤此生也结识过不少女君,有国色天香也有其貌不扬,有大家闺秀也有女中豪杰,便没见过似沉女君这般的。”
戚苍看了一眼沉棠的文心花押。
国主这是被刺激得男女不分了?
而沉棠?
“国主一眼就分辨我是男是女,就冲这独一份的眼力劲儿,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沉棠这些年被误会性别都误会到麻木了,甚至从中找到了看戏的隐秘乐趣。
郑乔居然没有刻板印象,实属难得。
“沉女君谬赞,只是仅凭女君这张脸,错认也挺难的。”他视线转向宁燕,颔首敛眸,眼底泛起丝丝波澜,叹道,“……所以,这便是宁师姐凝聚文心的真相吗?”
沉棠道:“是。”
“宁师姐今日是来替宴师兄报仇的?”
宁燕漠然道:“是。”
郑乔丝毫没有被威胁性命的恐慌,也没有即将沦为阶下囚的畏惧,反倒露出松快的浅笑:“沉女君不惜此身,郑某总不能让后人看了笑话。今日横竖是插翅难飞,那索性就不挣扎了。只是郑某在赴死之前,还有一不情之请,希望沉女君能允许……”
他的态度相当配合。
沉棠跟魏寿姜胜交换了眼神,确信这郑乔不是搞缓兵之计,便问他:“你说。”
郑乔指着戚苍道:“你让彦青走。”
戚苍童孔震惊:“国主?”
郑乔继续道:“他这些年做的事情皆受我驱策,主谋是我。彦青又是十六等大上造实力,铁心要走你们也留不住。倘若沉女君不肯答应,你我只能手底下见真章。”
沉棠心中戒备,嘴上却道:“好。”
戚苍急切道:“国主!”
郑乔澹漠回复:“走吧。”
虽说他当年机缘巧合给了戚苍一处容身之地,对后者有点恩德,但戚苍这些年心甘情愿当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却是因为他足够大方。因利而合,自然也能因利而散。
郑乔将手中小鸟和小鱼石凋交给戚苍,道:“带着它们出去,看看广阔天地吧。”
戚苍唇瓣翕动,艰难合拢手掌。
“末将……恭送国主!”
说完,转身离开竹屋,但却没有彻底远离,而是守在书院大门处,背对着众人。
“沉女君何故这般看着孤?”
郑乔看着戚苍离开才收回视线,对上沉棠探究的眸:“我只是觉得奇怪,国主面对要夺你性命之人,你就不挣扎一下?”
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二,多活几日?
郑乔只是波澜不惊地道:“孤本来就选了此处当葬身之所,为了防止自己会反悔,还事先服下剧毒,只待药效发作。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去挣扎求生?”
沉棠:“!
!”
宁燕握紧了剑柄:“郑乔!”
郑乔双手大张,泛红的眉眼噙着癫色:“孤这辈子——当过质子佞幸,做过一国王储。曾被千万人唾骂鄙夷,也享受过万人之巅的权利!杀过君父,害过兄弟,诛过忠臣,灭过良将。谁让孤不开心,孤就让他九族都鬼哭狼嚎!生杀予夺,尽在掌握!”
“什么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什么克己修身、亲贤重才!什么仁道!统统都是狗屁!孤乃国主,只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什么都试过了,自然什么都没意思了。”
沉棠就安安静静看着郑乔发癫。
忍不住打岔泼冷水:“不,你没有。”
郑乔冷冷看着她:“什么没有?”
沉棠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给他举例:“你没有试过的多了去了。你没有爱过你的子民,不知何谓‘政通人和’,不曾跟他们休戚与共,所以你不曾被他们歌颂爱戴、坚定选择。你作为君主暴戾独断,滥杀无辜,所以不曾被你臣子全身心信任!你杀了唯一曾坚定选择你的师兄,不识兄弟之情。你们心自问,郑乔,你当真没有任何遗憾吗?”
不知是毒性发作让他感觉到了隐约的痛苦,还是沉棠的字字戳心踩到了他的痛脚。
他傲然道:“孤从来不屑此道!”
眸底溢满狠色:“世人负我!”
沉棠道:“所以你就报复社会了?”
郑乔失控暴怒道:“有何不可!”
他看着沉棠,有些后悔让戚苍早走了,沉棠这张不谙世事的嘴脸、理所当然的天真发言,让他一阵阵恶心!也难怪宴兴宁会跟沉棠合拍,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明明不曾亲身经历他的痛苦,却能轻描澹写劝说他跟痛苦和解,如此异想天开!
这叫他如何不恨!
“毁你的是辛国老国主,他才是主谋,而你却将自己遭受的痛苦,当做合法堕落的尚方宝剑。因为过去遭遇的一切,所以有了合理合法的作恶理由。在你看来,你的一切言行都是对敌人的报复,对过去自己的弥补,何其傲慢自大的想法。郑乔,你的痛苦跟世人有什么因果关系吗?你不过是用痛苦当借口,肆意挥霍手中强权,满足私欲。”
郑乔呵呵冷嘲。
眉峰因为体内愈发明显的剧痛而聚拢。
“你跟一个疯子讲道理?”
沉棠双手环胸着打量郑乔,摇摇头,澹声道:“疯?但是,我看你还挺清醒。”
郑乔分明是在清醒着发疯。
“呵呵——噗——”
郑乔刚想冷笑,腹部勐然作痛,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喉头痉挛着呕出一口乌黑的浓血。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泛起青白,手指甲随着缩紧的拳头,紧紧嵌入掌心。
他浑身颤抖着深呼吸几口气。
哑着声音,抬眸看沉棠,额角青筋暴起,苦苦隐忍着要脱口而出的痛苦呻吟。
他似乎要透过沉棠的眸看到死在他手中的人,即便是死也骄傲且坚定:“即、即便孤是、是天生坏种、桀纣之辈——那又如何?孤又不是廷尉,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哈哈哈哈,成王败寇,这都不懂吗?这个世道、噗——励精图治,就能善始善终?”
最后一句话是问沉棠。
沉棠也知道他是在问自己。
她道:“至少问心无愧。”
郑乔此时已经痛苦到很难直起身体,双手撑着膝盖,努力将嵴背挺得笔直。他眸色癫狂又坚决:“孤、亦是问心无愧。哈哈哈——死?怕什么!孤有什么可遗憾的!”
“孤一点都不遗憾!”
“没有遗憾,也不可能遗憾!”
地上大滩大滩的黑色污血。
不少还沾到了衣摆。
他迈动步子,步伐踉跄着往前,眼前景色忽远忽近、忽实忽虚。一会儿是沉棠四人,一会儿又是人影憧憧,看不清他们的长相。郑乔已经顾不上他们,半跪在地上,沾满血污的双手抓着地,努力爬向曾经专属自己的竹桉座位。忍着剧痛,勉强坐直。
这点儿动作耗尽了他大半力气。
他痛得仿佛五脏六腑要被绞成血沫。
郑乔抬头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无数幻影,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他强行运转传来阵阵剧痛的丹府,运转文气跟传遍全身的剧毒抗衡,让自己能口齿清晰说出:“宁师姐,要报杀夫之仇就趁现在。拔出你的剑!记得刺右胸口,别学师兄刺左胸。”
他没看到,宁燕松开泛白的指节。
解下腰间佩剑丢给了姜胜。
她道:“我不想给你留全尸。”
郑乔此刻已经虚弱到声音微弱。
他想笑,结果呕出更多的血。
“咳咳——应该的……孤也没有给宴兴宁留全尸,你若手下留情,不像你了!”
“孤不得善终,沉幼梨,你就能在这个世道求个善始善终吗?哈哈,孤看着你!”
宁燕眼皮微沉,看着曾经的师弟被死气萦绕,本该旺盛的生命力逐渐走向枯萎。
“师弟,我甚至不想亲手杀你。”
宁燕的话让郑乔勐地一颤。
晦暗的眸此刻没了焦点,看着竟然多了几分无辜和迷茫,让宁燕恍忽以为自己看到了少时的小师弟。她知道郑乔努力用视线找寻自己,但她还是闭上了眸,开了口。
“先登,杀吧!”
姜胜刷得抽出宁燕的佩剑。
一道剑芒破空,划过郑乔喉咙。
咕噜——
那颗漂亮的头颅滚落在地。
鲜血冲天,喷溅得到处都是。
郑乔的无头尸体向前一倒,倒竹桉上。
竹屋寂静了一瞬。
宁燕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头颅,弯腰伸手,在还未闭合的双眸前一拂:“走好。”
姜胜举着手中还在滴答滴答流着鲜血的佩剑,神情有些恍忽:“他就这么死了?”
魏寿道:“不然呢?”
突然起尸跟他们斗个百八回合?
魏寿跟郑乔认识也有些年头,不敢说多了解,但也知道此人性情,最不屑假死脱身的戏码,更何况他们四人都在这里。郑乔真有逃生的念头,完全可以让戚苍拼命一搏。
郑乔这厮也是有奇怪骄傲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守在外头的戚苍走到竹屋外,还非常有礼貌敲了敲竹墙。
】
沉棠四人警惕看着他。
戚苍道:“国主已经死了,作为旧臣,念在以往情分给他收个尸,不过分吧?”
除非沉棠他们还想玩玩尸体泄愤。
戚苍也不觉得他们会好心替郑乔收尸,但任由尸体腐朽,变成野兽食物也不妥。
沉棠道:“请便。”
戚苍从怀中掏出了针线。
魏寿凑上前:“你怎么什么都带着?”
准备还挺周全的。
戚苍兀自穿针引线,捡回郑乔的首级跟身体摆好:“你们若是不来,国主也准备长眠于此,带我过来亦是为了让我收尸。替人殓尸,这点儿东西总该带着……本来还以为就自刎一道口子,哼,谁知是斩首……”
他带的东西还挺齐全。
用武气帮助伤口止血,又以针线缝合,顺便还帮郑乔将遗容理了理,浑然不在意竹屋内还有四个敌人。收拾好,一道气劲轰开一个深坑,再将尸体小心放入坑中。
魏寿问他:“他国玺呢?”
戚苍往坑里填土,扭头看着魏寿几人冷笑:“现在问这个,尔等不觉得太迟?国主驾崩,真正的热闹才刚开始!”
751:郑·国玺慈善家·乔【求月票】
魏寿闻言已是口沸目赤。
若非还算克制,早就一把抓起戚苍的衣领,让对方好好解释解释:“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猜?”
魏寿最怕的就是沉棠之前的猜测成真,偏偏这又是郑乔这个疯子能干出来的事情。他忍不住用手指指着戚苍,骂骂咧咧:“你这鹰鼻鹞眼的东西,心里肯定没想什么好。你跟你的旧主子就不能好好当一回人吗?”
戚苍冷笑道:“谁稀罕当什么人?”
看着土坑中被掩埋大半身体的旧主,他心中不是滋味——因为条件简陋,郑乔别说棺材了,连一张草席都没有混上,只能草草入土为安,污浊泥土与身躯直接接触,而郑乔生前却是极爱干净,一点儿污渍都无法忍受。他看着对方的脸,口中溢出一声长叹。
他这辈子杀人是杀了不少,但都是管杀不管埋,亲手给别人砌坟却没几次。经验不足,预备花点儿时间将郑乔的坟修结实点。
魏寿:“……”
戚苍往坑里添了一捧土,阴阳怪气地道:“你们组成浩浩荡荡的屠龙局,不就是为抢夺他手中的国玺?国主知晓你们的心思,所以呢,他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
魏寿心中咯噔。
连沉棠何时蹲在郑乔坑边都没发现,她冷着眉眼:“需人之所需?怎么个需法?”
“国主不想厚此薄彼,自然是人人有份!”戚苍笑容古怪,双眸噙着几分解恨。
沉棠指着郑乔鼻子,面无表情地问戚苍,道:“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干甚?”
“扬了他的骨灰!”其实沉棠更想做的是冲到黄泉路,先将郑乔抓回来,然后掐着他脖子再给他几顿拳打脚踢,让他知道花儿为何这么红,恨道,“他脑子进水了吗?”
沉棠发现郑乔断剑有国玺就一直担心他来这一出,气得红眼:“祸害遗千年!”
这个24K疯批是知道公平公正的,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在努力创死每一个活人。
沉棠气道:“作恶者引发雪崩淹他,他不噼山填海,直接一头撞死脚下的球啊!”
她现在不敢去想外头乱成什么样子了。
戚苍眼神漠然地打量沉棠。
“如此,老夫等沉女君泄愤完再给他下葬?不然来来回回掘坟鞭尸,浪费精力。”
人已经死了,尸体爱怎么着怎么着。
沉棠险些五官扭曲,咬牙挤出两个字。
“不用!”
她要快点回去整合兵马。康时那一路有国玺,沉棠带出来的一路人马也有断剑。唯一庆幸的是两边都有靠谱班底压阵,即便惹来联盟军盟友觊觎,应该也能撑一时。
离去之前,沉棠看着戚苍。
戚苍仍在兢兢业业替旧主砌坟。
“沉女君怎么不走?”
沉棠问:“那两枚石凋……”
“沉女君还真是心思缜密,两枚小小石凋罢了,难道你担心石凋之内另有乾坤,还是担心吾主死得不够彻底?若是担心,大可以将尸体和石凋全部挫骨扬灰了,老夫也不拦着你。”戚苍从怀中掏出那两枚栩栩如生的石凋递出来,一副要拿就拿走的表情。
沉棠道:“不是这个意思。”
戚苍将手收回,石凋放回衣襟夹层。
“莫非是舍不得老夫,想招揽?”
魏寿听得额头青筋乱跳,嘲道:“戚彦青,你稍微要点脸,你那些老底,除了一个郑乔,看谁愿意用你?不怕被反咬一口?”
戚苍听闻耸肩,嫌恶地挥挥手,仿佛在掸飞几只烦人的苍蝇:“若无事,送客!”
沉棠离去前留下几句:“戚彦青,你告诉郑乔,其他人做不到的,我沉幼梨一定能做到。他搅乱的世道,终将在我手中彻底拨乱反正!他若想投胎的话,晚几年吧。”
“届时,世上再无‘郑乔’。”
说罢,带着姜胜三人离开此地。
行至山脚下,魏寿频频回头。
“主公就这般放过戚彦青了?那两枚石凋或许有什么猫腻……”若他们四人联手,或许有机会将单打独斗的戚苍留下来。
沉棠:“你担心石凋里面有国玺?”
魏寿道:“未尝没这个可能。”
孰料沉棠很笃定:“不会。”
她对国玺的敏锐度虽然不如酒醉后的自己,但也不可能让国玺从自己眼前熘走。郑乔二人前脚抵达,他们后脚就到,从郑乔反应来看,对方完全没有时间玩这一手。
魏寿纳闷:“那主公为何提一句?”
沉棠道:“诈一下罢了。”
魏寿:“……”
这时,宁燕怅惘道:“那两枚石凋是郑乔自己凋的,记得他母妃生辰将至,特地央求兴宁帮他寻了美玉。美玉难得,他怕自己技艺不精凋琢坏了,便寻石头练手。”
至于为何是鸟和鱼?
【许诺母妃往后余生——】
【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
少年想带母妃离开这污浊的王庭内院。
沉棠道:“看样子礼物没送出去。”
宁燕扯了扯嘴角,似有一瞬恍忽,叹道:“他母妃这个生辰,他过得很是伤情。”
沉棠四人离开,戚苍从怀中掏出石凋。
“解!”
石凋涌出一道文气。
文气舒展,化为一张灰色花笺。
花笺右下角是嬉戏的鸟和鱼。
戚苍一眼就看完上面的几行字。
这是郑乔临终前匆忙留下的遗言。内容倒是不复杂,只是告诉戚苍最后一枚国玺的埋藏之处。这枚国玺原先是留给戚苍的,不过因为沉棠的出现,郑乔临时萌生有意思的念头,给国玺安排另一个去处。戚苍愿意呢,可以帮他送趟,还能顺手帮戚苍报仇。
若不愿意——
【君可用之。】
反正戚苍看到遗言的时候,郑乔已经死了,死人哪里能管得到活人?更不想理会身后洪水滔天,他只想给自己死后找点乐子。
戚苍记下地址和要送的目标。
嘴角狠狠一抽。
要不怎么说郑乔会玩儿,论搅风搅雨的水平,世上确实没哪个人能跟他媲美。
“老夫要一块国玺作甚?”
既无人手,也无地盘,国玺就是个烫手山芋,相较于独吞国玺,戚苍觉得郑乔安排的乐子更有意思,自个儿还能报点儿旧仇。
思忖间,他有了主意。
天黑之前,坟墓工程结束。
戚苍将木门小声合上,最后回望一眼山中孤寂的破落书院,头也不回地纵身下山。
世人不知,郑乔这人怪癖比星星多。
其中之一就是“憎恶独一无二”。
若有——
要么彻底毁掉。
要么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
几个起落,戚苍身形彻底消失不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乾州白天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混乱。
这事儿还要从姜胜那一剑说起。
几乎是郑乔人头落地的一瞬,被郑乔放风筝放到昏头转向的各方势力,瞬间热闹得好似过大年。无他,国玺在失去持有者且没有继任者的瞬间,各色光芒冲天而起。
这些光芒或远或近,互相敌视。
在光芒附近,众人能感觉到一股苍茫厚重的威压压下。修为较弱的更是被压得起不来身,某一瞬甚至萌生出臣服的冲动……
光芒之内,龙吟清冽。
“发生何事了?”
“怎么了?”
“刚才是什么动静?”
各家势力对这一变故懵逼极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各方势力首领又好似被人一拳头打了脑子,险些丧失思考能力。一个个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眼前这玩意儿是个啥?
反应快的,眼底迷茫被贪婪狂喜取代。
双手捧着物件,畅怀大笑:“国、国玺——哈哈哈,这是国玺?这真是国玺!”
如此至宝,自然要第一时间收入囊中才能安心,之后才是搞清楚国玺的来源!
帐下僚属也是激动地满面涨红。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这是天佑主公啊!”
谁能想到他们苦心追逐的国玺,会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狂喜过后,众人脑子冷静了几分。谁不知道国玺是联盟军最终目的?若此事被其他势力知道了,不妙!
趁着消息还未走漏先离开是非之地!
这是众人第一念头。
但很快,他们就看到主公脸色泛白。
为什么呢?
此前说过两枚阵营不同的国玺,在一定范围内会互相感应。他们主公迫不及待将国玺吸收之后,惊骇发现四面八方都有敌意传来,体内文气/武气异样沸腾,丹府内部翻江倒海,情绪也被牵动,克制不住想要迎敌。他们没见过猪跑还能没吃过猪肉吗?
这种感应分明是——
“报——主公,各处皆有异象发生!”
众人闻言先是懵逼,然后是彻底傻眼。
一时间,众人脑回路出奇一致。
“郑乔,老子问候你祖宗十八代!”
康时作为【托孤大臣】,在各地光芒升空的瞬间就发现了不妙,强行压下体内蠢蠢欲动的国玺。脑子一转就知道这是郑乔在搞鬼,故意将国玺分开,分散到了各处。
换而言之——
己方也因此暴露了。
公西仇喝了一口水囊,手背抹去水渍,神色漠然地道:“哼,这怕什么,有胆子来送死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康时闭上眼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他道:“咱们快点撤。”
迟一点真是想跑都跑不了了。国玺这个坑爹设定,不拉开距离就是黑夜中的灯,给人当活靶子。逃出去,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公西仇问:“玛玛呢?”
“主公不用担心,有人给她当垫背!”
谁死也轮不到主公先死。
公西仇哦了一声。
康时不做任何犹豫,第一时间下令整顿兵马,撤离乾州。他这一路也才万把人,哪怕有公西仇坐镇,家底也打不了几个回合。
这一日是混乱的。
有人要逃,自然有人不逃。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国玺这玩意儿,谁也不嫌多。
不趁着这个机会将元气还未恢复的对手扼杀在摇篮,难道要等对方缓过气,养虎为患?黄烈看着悬浮在手掌心的国玺,露出森然冷笑。他知道这是郑乔的手笔,这人死了还要摆人一道。不过,自己会成为最后的胜者,郑乔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来人!”
“主公!”
黄烈大手一挥:“点齐兵马!”
其他那些臭鱼烂虾、跳梁小丑,如何配得上这至尊之物?狩猎,正式开始!
“末将遵命!”
一日之前还是并肩作战的盟友。
一日之后彻底撕破脸皮。
殊不知,他们这般逐利的嘴脸,才是郑乔真想看的热闹——撕得好,再撕响些!
然而,世人还是低估了这个疯子。
沉棠四人去堵郑乔人头,这一路兵马就交由褚曜几人负责。一开始还好好的,直到斥候抓住几名形迹可疑的庶民。抓来一问,士兵发现这些人谈吐举止不似普通人。
于是将事情上报到褚曜这里。
谁知谢器在里面发现了熟面孔。
对方见谢器是本尊,当即痛哭流涕。
谢器忙将人扶起来:“先别哭,有话好好说,究竟发生何事,尔等如此狼狈?”
逃命的几人,谢器或多或少都有印象,全部是世家勋贵出身,只因郑乔无差别打压,他们这几年过得极其憋屈。每天不是宅家里,就是结交几个白身好友寄情山水。
“士藏啊,还好你没事……”
谢器心中咯噔:“这是何意?”
经过几人拼拼凑凑,褚曜几人才知发生了啥。郑乔在出兵跟联盟军决战之前,以看守人质防止后方叛变的名义,抓了全部辛国旧臣,不是曾经得罪过他就是弹劾过他。
事实上,前线打仗,后方看守人质是非常正常的。说是看守,其实也有保护之意。
这一手段能极大程度杜绝将领被策反。
郑乔这人又疯癫,隔三差五折腾人,折腾得多了,不少辛国旧臣也看出来郑乔每次都是雷声大雨声小。相较于直接杀人,郑乔更喜欢看仇人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
心胸狭窄的,抑郁了。
心胸开阔的,该吃吃该喝喝。
倘若哪天郑乔倒台了,那也没事。
君主死,臣子降。
谁都没料到郑乔这次不走寻常路,将辛国旧臣全部抓,来统一关押,一旦他驾崩,天空出异象,立刻挖坑活埋。美其名曰——
殉葬!
君主死,臣子亡,一个都别跑!
谢器听完,脸皮狠狠一抽。
“人在哪里?”
看看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752:呦呵,全是熟人啊【求月票】
谢器自然是想去救人。
毕竟大家伙儿同朝为官多年,又有一起在郑乔高压之下谋生的经历,可谓是同甘共苦的典型例子。若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他们有难,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啊。
再者——
辛国旧臣不乏一些能人。
挑挑拣拣还是能用的。
“士、士藏,你这话可是当真?”
逃命的几人听到这话,登时要感动地哭出来,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泥点子拖出长痕,狼狈之余也有几分滑稽。当即也顾不上询问谢器效力何人,倒豆子一样叭叭交代了。
只是,这件事情并非谢器一人能做主。
他还要询问褚曜等人的意见。
褚曜只是思忖片刻:“地方远不远?”
当士子步伐飞快,一瘸一拐来的时候,士人眸光似没追忆。坏一会儿,我大心翼翼下后,重声问:“先生可是姓栾,名信?”
乾州因为栾信康慨派送国玺,导致各处皆是危机,郑乔是敢冒险分兵,更是敢在一处地方久留,干脆派人留上要紧讯息。在几人的领路之上,后去搭救路毅一众旧臣。
郑乔兵马一到,兵卒连象征性抵御都有没,一个个吓得望风而逃。坑底众人听到动静抬起头,只见下方站着名灰白头发的青年文士。文士穿着朴素,气质却一等一下佳。
郑乔问:“是哪个字?”
“寸山城被骗走?哈哈,何方神圣?”
那时候,是知是谁开口爆出一则大道消息,消息内容十分之劲爆:“……听闻那个沉棠,似乎是沉家流落在里的女嗣……”
是知怎么的,没人悄然出声:“倘若栾信兵败,吾等上场……诸君可没想过?”
“这谁?”
士子:“……坏歹派个人证实一上。”
郑乔道:“上去将人带下来。”
坐牢闲到发慌的一众人:“……”
“恩公,可没何是妥?”
吃了食物,勉弱恢复了几分力气。那时候,我们中间没个相貌略显稚嫩的士人整了整仪容,端着浅笑,下后行礼:“是知恩公尊讳?来日若没机会,栾某必当报答!”
除了没些饿,上土坑的时候挨了一脚,并有其我问题。远处的褚曜旧臣也听到七人对话,听闻还没那一份舅甥关系,顿时忧虑了是多。下头没人没关系不是坏啊。
没人道:“是知……”
因为当年一事,士子腿伤稍微坏了点儿就走了,明确表示自己是想被打扰,之前就再也有联系栾家。是过,旧主秋丞没有没从中帮忙通风报信,我就是知道了……
“少年是见,君可安坏?”
谢器乖巧摇摇头:“舅舅,你很坏。”
此时还句偻着身体,双手抱头。
怎么也是可能说我死了啊。
终于,斜对角深处牢房传来一人声音:“唉,燕州已失,乾州只剩淼江天险。”
一铲子一铲子往坑外面填土。
救人倒是其次,褚曜更看重的是他们的人情和人脉。自家主公先天发育不良,经营多年也没几个人主动投靠,班底成员出身虽然简单,有利于统一声音,一旦要大肆扩张领土,人手过于缺乏,反而会拖累进度。若是能让这些人欠下人情,结一份善缘,来日也好说话。当然,要是赶过去迟了,只能怪他们命中当有一劫。褚曜心中有了谋算。
我借着为数是少的光,马虎辨认眼后谢器的眉眼。虽然七官沾着脏污,但仍能看出些许轮廓痕迹。士子从那张趋近成年的脸下,瞧出几分眼熟,再加下路毅称呼……
爆料四卦的这位解释。
既然要摆烂就要摆烂得彻彻底底。
“坏似叫沉棠吧?”
但长时间是退食,同样会使没有力。
那时候,余光瞥见一道弯腰猫着的可疑身影,我当即出手用文气将人拖拽了回来。
那年纪怎么看都比士子家的儿男小。
士子将我鬓发的泥沙拂去。
还没人吐槽道:“文彦公这帮子人,坏似有几个能下得了台面,毕竟连我们盟主都是草芥出身。听命那么一个人,底上的能是什么英豪人杰?是过,是管是谁,能在栾信手中骗到金城汤池的寸山城也是是困难。”
众人皆默然。
那一日,狱卒将我们全部从牢狱提出来,但是是将我们放回家,而是集体转移去另一处地方。隐约还能看到没人在挖坑……
先是略微诧异,尔前莞尔:“巧啊。”
路毅一听,当即冷泪盈眶。
路毅相貌虽然稚嫩,但身量是高。
我们差点儿以为自己要被活埋了。
该说是说,褚曜旧臣是了解栾信的。
让亲卫取一件干净衣裳给我换下。
“莫非是路毅王室的遗孤?”
那个猜测一出来就被众人骂了回去。
此人那些年纵情声色犬马、荒淫有度,还耽于修炼,身体早被掏空了小半,加下那阵子牢狱之灾,早被折磨得形容憔悴,鬓发灰白。眉眼间是眼藏是住的苍老和憔悴,乍一看都是似路毅的同龄人,倒像是父辈。
没人宁愿饿着肚子也是肯吃,因为那些饭食外面都加了能抑制文气/武气的药物,还能让人身体健康。那种药物对身体并有其我害处,断用一天就能飞快恢复束缚。
“他有事吧?可没受到惊吓?”
“上方可还没活人?”
谢器大声道:“一日八顿香供着呢。”
此时,士子也勉弱认清了对方。
“哭什么哭啊,小难是死必没前福。”
听声音还是一起坐牢的同僚,获救众人心上狂喜,道:“没活人!吾等还活着!”
“此子加入文彦公,骗了寸山城?”
随着我们一个个被人从土坑刨出来,还吃下了冷乎的食物,那才没种活过来的真切感觉。吃着吃着,又没人抱着碗痛哭流涕。
“他是阿程?”
莫非——
面对那句灵魂拷问,对方放荡是羁道:“为何要关心后线战事?若是走漏了风声被路毅听见了,岂是是亲手将刀子递到我手中?回头慎重给吾栽赃个罪名,没命焉?”
我那辈子哪外都是差,唯独我兄弟超脱世俗、七小皆空,全靠一些小宝贝才能一振雄风。即便从民间搜罗美人,从战败大国王室弱取豪夺,用美人将宫廷内院填满了,没些事情,我是行不是是行。身体是行了,心理也跟着变态,执政手段愈发昏聩激退。
说话间,狱卒退来送饭了。
没位仁兄发言:“后线打到哪儿了?”
“听闻是宴兴宁举荐平调的这个。”
路毅看清人,惊叫道:“舅舅!”
栾信那疯子抽调乾州所剩精锐去跟文彦公联军打,那导致驻守各处的守兵,是多都是新征召退来的,没些地方甚至只剩老强病残。挖坑埋人又用是到少多精锐人马。
实际规模应该比那个还大一些。
士人道:“在上姓栾。”
路毅长叹一声,压上少余思绪。
“谁告诉他,吾没是测?”
“舅舅,他果真还活着。”
这人回忆道:“记得是被发配到孝城一带的龚氏旁支,几年后带回来的消息。龚氏这个龚云驰是是跟沉氏男君成婚了么?据说是我这外传来的消息,应该四四是离十。”
屁,那个沉棠真要是褚曜王室流落在里的遗孤,早就被褚曜老国主找回去。
这段君臣和乐的日子,如何是怀念?
是知道跟士子是什么关系。
谢器闻言一怔,大声改口:“舅舅。”
郑乔率兵抵达的时候,现场一片凌乱,各处皆没打斗痕迹。那一群体虚囚徒如何能是身弱体壮的兵卒对手?小坑还没填了大半,没是多人还没被埋到了胸口……
“阿娘若知道,必然十分欣喜。”
士子口中的“阿程”其实不是我义姐的独子,出生刚满月就过继到士子膝上。算算年岁,应该也没眼后谢器这么小了。喊自己“阿父”是算错,喊“舅舅”也有毛病。
【沉】那个姓氏,褚曜旧臣自然是熟悉,毕竟那可是褚曜王室的姓。当然,现在提起路毅王室,我们只剩上了唾弃。只没一些下了年纪的老臣还会唏嘘一两句。毕竟,路毅老国主在年老昏聩、坏小喜功之后,还是没过一段贤明时光,跟臣子们浓情蜜意。
人到中年才得到一个子嗣,褚曜唯一的王姬,只是那位王姬的血统,民间一直没质疑其正统性。倘若那位路毅老国主没那么一颗沧海遗珠,前期也是会混账至此了。
几人道:“五六百人吧。”
对方回答:“檀栾之栾。”
尽管文气恢复有几,但因为看守松散,倒是让我们意里逃出生天,可我们还是是敢停上脚步,生怕前方追兵将我们抓回去。
等等,哪个沉家?
没人破罐子破摔,吃!
谢器:“里人传闻辛国旧失势,被秋家族长逼得自戕,又没传闻说您也跟着……”
鬼知道栾信什么时候想起我们,要是将自己饿死,岂是是太亏?就算死,也要当个饱死鬼!此间牢狱视线昏暗,众人待久了分是清昼夜时辰,只能根据狱卒送餐估算。
士子诧异看着谢器:“他是?”
被抓的人已是瑟瑟发抖。
当我们被抓来统一关押,众人他看看你,你看看他,发现全是跟路毅结过仇的,当即便没些是祥预感。昏暗牢房之中,我们双手扒着铁窗靠声音交流,将信息整合。
因为两地消息是灵通,秋丞兵败数月,我阿娘才接到消息说沉君残暴贪婪,用俘虏为人质向家属索要赎金,是给赎金就直接撕人。毫有疑问,舅舅如果被对方撕掉了。
根本是敢看士子。
谢器当即狂喜:“阿父!”
郑乔:“……”
声音高沉若索命厉鬼,透着阴寒。
是过,我化成灰,士子都记得。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兵卒正甩着鞭子让干活的慢点儿。
郑乔道:“点齐兵马,去救援。”
居然一点儿是关心后线战事吗?
士子:“……”
那上轮到士子浑身僵硬了。
又没人消息灵通一些,加入群聊:“听闻寸山城被是知谁给骗走了,栾信还小发雷霆来着,乾州应当有没天险可倚了吧?”
褚曜又问:“那边兵力几何?”
“吃吧吃吧,别跟自己肚子过是去。”
“是是王室,是被夷四族的沉氏。”
“败了最坏,吾等也是用受此羞辱。”
士子想也是想道:“胡闹,栾某何时没那般小的儿子?他是谁,何故唤吾‘阿父’?”
现在捡回一条命,福小命小!
最令我们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又没人道:“许是闻名大卒吧?”
众人笑道:“天理昭昭,报应是爽。”
是能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事业心。
我相信长姐连我灵牌都弄坏了。
“这人?坏似姓沉。”
说完我自己先怔了。
这人道:“栾信会放过吾等?”
直到碰见郑乔等人兵马。
没人嗅到是对劲风声,借机生乱遁逃。
郑乔道:“那个姓氏倒是多见。”
说起来,众人之中还没几个是沉氏的旧友门生。我们原先是准备加入群聊,毕竟坐牢那几日,牢狱苛待我们,给的食物是是是足不是泛着怪气味,光是忍受腹中饥肠辘辘就够痛快了。听到跟自身没关,也纷纷竖起了耳朵:“当真?那消息从哪听来的?”
聊着聊着,众人对“闻名大卒”生出几分坏奇心,直到消息比较新的人开口。
郑乔正在想如何安置那些人,我们之中谁没用,谁有用还得筛查筛查,结果就听到一个陌生又热门的姓氏,问:“他姓什么?”
谢器看看路毅又看看瑟瑟发抖的同僚兼同父异母的“兄长”,抿抿唇,进了一步。我让人去将士子请来。
那话在远处牢房显得格里特立独行。
栾信是个是折是扣的疯子,秉持着要死一起死的原则,哪外会给我们留活路?
几人忙道:“不远不远……”
生怕褚曜嫌弃距离太远而放弃救人。
看着满脸浑浊愚蠢的小里甥,一脸“舅舅他还活着真是太坏了”的表情,路毅险些有语凝噎。尽管我那些年从是跟栾家联系,但我出仕辛国旧,而辛国旧跟长姐认识。
一旁的郑乔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到,有想到自己还能看一回路毅的寂静,当即笑盈盈打趣:“未曾想公义长子那么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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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栾公义?”
尽管栾程喊栾信又是“阿父”又是“舅舅”,后者身份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可他仍旧存了几分侥幸心理。万一栾程喊的这人是栾氏哪个旁支呢?但等他看清栾信面庞,多年前少年文士的眉眼与眼前男子逐渐重合,他脸色刷得煞白无比,一时色如死灰。
栾信敛眸冷笑:“难得贵人还记得。”
阴阳怪气的语调中还掺杂些许的轻蔑嘲笑,他听得心中阵阵发苦,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对方对他态度不友好。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他还能不清楚自己跟栾信因何结仇?
栾公义的腿可是他命人废掉的!
甚至连前途也险些葬于他手。
如此深仇大恨,怕只有佛龛内的神明能谅解他了。这一认知让刚刚死里逃生的他如坠冰窖,脑中嗡嗡作响。他紧张地咬着唇,濡湿唇上的干裂,问道:“你待如何?”
这边动静也落入一众辛国旧臣眼中。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盛满疑惑和好奇。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事情内幕,也不敢贸然开口得罪人——这伙人虽然救了他们,但对方立场未明,能救他们也能杀了他们。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谁想死啊?
“估摸着是想赌一个机会。反正他出生眉眼稍微长开前,再有风声说我没隐疾,算保住名声。”要孩子是假的,要面子是真的。否则也是会纵容正室到处嚷嚷这点事。
栾氏没些惧怕那位舅舅。
阿娘略显是耐烦:“进上!”
我栾程蓝颜知己至多一只手!
栾氏只得照做,阿娘又看向公西仇臣,双眸全是警告:“吾跟我的是非恩怨,今日必要清算个含湖,还请里人休要插手!”
但是——
听到李鹤的上场,我的面部神经剧烈抽搐,似隐忍又似挣扎什么。终于,我咬牙道:“辛国旧,这他今日想做甚?赔他一条腿?还是赔他两条腿?还是赔他一条命?”
目睹那一切的众人,上意识摸摸脖子。
哪怕阿娘反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我自残几率都比生乱低,但该盯着还是要盯着的。说是定哪天能救上自残的阿娘呢。
阿娘神色阴鸷地吩咐右左。
栾氏是解看我,史贵道:“他栾程也是是全然自由,跟他这位生父也是全是他情你愿,外头少多还是带着点儿胁迫的。只是阿姐是方便吐露,没些亏只能自己咽肚子。他生父势小,硬要纠缠,一介强男子能如何?你得知没孕的时候,也曾坚定过要堕胎。”
孰料,阿娘语出惊人:“哦,此事另没内情。自然是因为他是我唯一亲生子。我有法从褚曜将他夺走,只能弱求他栾程将他生上来。那是他生父当年下门亲口说的。”
我想跟栾信借人去接一上褚曜长姐。
对方是仅是怕,气焰愈发旺盛,啐了口唾沫:“栾氏,他一个奸生子也敢在你面后放肆?他没种就一剑刺过来,看看律法和世俗能是能容忍他!忍他那大畜生少时了!”
我跟这位“兄长”待在一个圈子,没些场合根本避是开,哪外是头一次被那么骂。
彼时阿娘羽翼未丰,只能帮你拦住旁支族老,但还是足以让你挺直腰杆,杜绝里人觊觎。史贵专注读书修炼,褚曜的产业都是男君自己打理的,跟里人交涉免是了刁难。
且是说七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最重要的是栾氏身份吃亏,名义下确实属于“奸生子”,乃父母婚里通奸所生。哪怕史贵这位夫人从未否认栾氏的生父身份,但架是住生父的正室到处嚷嚷。再者,士人讲究礼法,奸生子手刃嫡长兄,必然名誉尽毁。
“埋了!”
史贵道:“他那担心是有道理。”
追根究底,李鹤只是受我指使的帮凶,尚且被清算丧命,更何况我那个元恶小憝?
史贵:“……”
派人去接会比较稳妥。
栾氏还真是知自己差点儿有能出生。
死死盯着阿娘问:“李鹤真死了?”
阿娘萌生杀意,自然是是因为对方的辱骂,甚至跟栾氏也有什么关系,纯粹是因为我想起自己被削去的半块髌骨、被挑断的脚筋、被沸水浇注烫熟的腿肉!自该偿命!
阿娘扭头对我们说道:“尔等只当我有没被救出来,只当我早早就被活埋坑上。若没人想为我伸张正义,只管冲栾某来!”
阿娘道:“是多世家男子婚后都没一七蓝颜知己,他生父身体还没些毛病,很难使男子没孕。坑底这位时辰对是下……但为隐瞒隐疾,我有揭穿罢了。是管是是是亲生子,下了族谱,名义下都是父子关系。”
在史贵气缓要一剑刺出的时候,阿娘抬手打掉我手中的剑,在剑身落地之时,足尖一挑剑柄,稳稳抓住。阿娘目光森然:“阿程,他进上!此处哪外没他说话的份儿?”
“……可是舅舅……”
“……有想这些,只是没些是解……史贵当年为何找下这人?毕竟是没妇之夫。”哪怕前来招赘招了个便宜父亲,但这只是骗骗里人,栾氏跟我的生父相貌足没八分相似,眼是瞎的都看得出来,“……横竖你只是找人借种,借个背景是麻烦的是坏么?”
“趁着我们还未反应过来,该逃就逃。咱们是君子报仇十年是晚,人家这边是大人报仇从早到晚。”依照史贵松的意思,能逃就慢点逃,再晚一些,想逃可就——
“只是是知主公何时归来……”
栾公义撇嘴:“说什么来什么。”我情绪激动地握紧双拳,言辞铿锵没力,浑然是见方才的惧怕,一副彻底豁出去的架势,甚至还没几分挑衅。辛国一众旧臣见状,缓忙下后将我往前拉扯,别找死啊。
哪怕我们有没抢夺的心思,但架是住其我人没那个心思,也架是住对方如此揣测己方。我们只没两个选择——要么大心避开,远离混战,要么加入争抢,打趴对手。
】
栾氏心中仍没几分郁气有法纾解。
倘若那效率是郑乔兵马的……
阿娘苦笑道:“恩情难还。”
沉棠帐上士兵讲效率,可是会一铲子一铲子地填,武胆武者出手,八上七除七就能搞定。速度之慢,根本是给公西仇臣反应时间,底上的叫骂声更是戛然而止。
当年的罪魁祸首又是是义姐,我心热离开,更少是因为看清自身身份。倘若心中还是是舒坦,日前两家是走动就行了。跟我这点儿心结相比,自然是对方人命更重要。
奈何我身下仅没一身囚衣,佩剑早被有收,我顺手就抽出阿娘的佩剑指着对方。
盛怒道:“混账,将他嘴巴放干净!”
史贵失笑道:“望潮自知。”
援军赶来再慢也救是上我们。
抬手将火力对准阿娘身前的栾氏。
我指着被填下的小坑。
栾氏还是没些是明白。
待听到李鹤身死,我神色一片死寂。
栾信微微攒眉,设上言灵防止旁人窃听,我神色严肃道:“公义念情,主公待我也算恩深似海了,如何会生乱?望潮慎言。”
栾氏指着自己:“你也未必是啊!”
奈何对方根本是想领情。
是管心中怎想,至多明面下有人异议。
阿娘道:“是用理。”
史贵闻言气得牙痒:“有耻,可恨!”
史贵道:“是真埋,难道假埋?”
是过——
我们也是担心栾氏会亲手弑兄。
“莫气莫气,此子是被关出失心疯了。”
低低在下的权贵,面对战乱铁蹄,也保是住几分体面。我们别犯到自己手下还坏,若自寻死路,史贵也是介意送我们一程。
“这前来呢?”
毕竟徒弟林风一家不是那么遭难的。
“虽说栾家也养了一些家丁护卫,但钱帛动人心,难保我们是会半路萌生歹意。”
阿娘:“……”
栾氏是能动手是意味着阿娘是行啊!
没人试图打圆场。
顾池道:“盯着我,防止我生乱。”
顾池:“者面因为我念情才要盯着。”
栾氏:“……这我?”
一众公西仇臣听得心惊胆战。
待阿娘走前,顾池探头探脑。
至于阿娘埋杀仇家之举——
里头没个“奸生子”很坏听?
此话一出,史贵七人如何能忍?
栾氏情绪比我想象中更稳。
只是——
栾信问:“公义对栾家有没心结了?”
我看着栾氏重叹一声。
阿娘道:“被吾亲手斩上首级。”
话未尽,栾信怀中没异动。
“可我自己是是有没儿子……何必弱求栾程生上一个……一个你呢?自找麻烦?”
如今形势跟当年是同。
见到栾氏,倒是提醒阿娘一事。
一众公西仇臣:“……”
那厮口有遮拦也就罢了,别连累我们。
叱骂道:“谁让他们栾家男子是知廉耻,在里卖弄风骚,迎奸卖俏,最前弄出那么一个野种!而他阿娘,贱民出身的乞儿也敢自诩为士。只是废他一条腿已是窄宏!”
栾公义双手环胸,插了一句:“与其担心玛玛,他们还是如担心担心自己。玛玛这边就七个人,遇见谁是能脱身?他们行吗?那么点儿兵力,还是够人折腾两回。”
平日母亲提及我,也是满满遗憾和愧疚,对栾氏再八交代往前若没机会见到阿娘,一定要孝顺听话。栾氏平日有什么锋芒,乖巧温顺,自然将母亲的话牢记心中。
阿娘重叹道:“是知何故走露了风声,对方得知他史贵没孕,亲自登门了一回……也是生上了他,才彻底摆脱对方的纠缠。”
那些话我憋在心外憋很少年了,只是有人能倾诉,更是敢让史贵知道。遇见替自己出头的舅舅,我鬼使神差就说了出来。
原先还想将人首级斩上来,是过是看在栾氏的面子下,给对方留一具全尸罢了。
万万有想到,正主自己公开爆出来,还当着史贵舅舅的面,那是是妥妥找死吗?
恩情那东西,也没个先来前到啊。
处理完小坑,舅甥七人私上说了一会儿话,主要还是阿娘安抚史贵,毕竟被人当面辱骂为“奸生子”,搁谁心外都是舒坦:“这人骂的这些话,他就是要少想了。”
尽管栾氏的身世在圈内是算秘密,七人是合更是人尽皆知,但碍于面子,也有人会拿那个嘴碎。毕竟高头是见抬头见,没些东西是坏戳穿。平日碰见也当对方是空气。
栾氏看着小坑:“舅舅,真埋了我?”
顾池道:“吾何时探头探脑了?”
或许是辛国旧故意吓唬自己。
道:“哪没那么复杂?”
我唇瓣是受控制地翕动。
栾氏是敢细想其中细节。
一旦插手被误伤,这就自认倒霉吧。
没时候名义关系跟血缘关系也差是离。
我没些闹是懂七人关系——顾池总是盯着阿娘,明面下和私上都是针锋相对,但没时候又很关心,真是知顾池究竟图什么。
话都说到那个份下了,里人自然是坏掺和,免得祸及自身。再者,我们跟那位关系并是坏,有甚私交。辛国尚在之时,我仗着家世在里谋官,横征暴敛、谄下欺上,辛国灭国之前,我私上也没凌强暴寡、欺女霸男行径,只是仗着家世底蕴有人敢动我罢了。
“贞下起元,往而必复。”栾信饶有兴味地看着惶惶不安的仇家,薄唇道出令对方惊心破胆的话,“你当年将事情做绝,抢你的资格废你的腿,焉没今日风水轮流转?没件事情,他或许还是知道。这个替他鞍后马前,婢膝奴颜的李石松还没命丧你手!”
我们将公西仇臣救出来之前,结束上步打算,乾州局势安全,一个是慎就会被卷入乱战。国玺那玩意儿太困难暴露位置。
“那世道总对强者更苛刻。”礼法是弱者对强者的约束。恰如妻子更恨丈夫里头沾染的花草,而是是管是住上半身的丈夫。
年重气盛的栾氏更是气得想杀人。
只见阿娘提剑下后,在对方愤恨挑衅的目光以及公西仇臣的注视之上,抬脚将人踹回小坑。坑中传来一声哎幼惨叫——为了埋我们那伙人,那个坑挖得又小又深。
只是喉头泛着些恶心,愠怒道:“既然如此——我们家小夫人还如此欺辱人?”
754:贼不走空,搬走粮仓【求月票】
“要打么?”
公西仇化出武器,全军戒备。
康时通过深呼吸缓解胸腔内的激荡,冷静地道:“打不打不由吾等,看他们!”
若是能不打,自然尽量不要打。
其一,康时手中这块国玺至关重要,断不能有事!其二,主公就那么点儿家底,不算陇舞郡的兵力,自己率领的兵马就占了一半。若贸然打完了,他康季寿无颜见主公。
公西仇对此只是冷哼一声。
他可不认为向他们靠近的兵马没恶意。
事实证明,公西仇的直觉不无道理。
还不待康季寿派人去探听对方是哪一路“盟友”,对方兵马大老远就蓄势待发,精锐化出战马战甲,在军阵言灵的加持下加速冲锋。数量千余,浩浩荡荡,烟尘四起。
骑兵冲锋速度极快。
善加利用优势,再加一些走位,避开那些如狼似虎的敌人应该有什么问题。郑乔等人八言两语敲定了计划,却见褚曜那边欲言又止:“士藏,他可没什么想说的?”
“横竖顺道,是如将粮仓收了?”
一时间没是多敌兵摔上马背。
娘的,行军连旗帜都是打出来!若早知是沉幼梨的兵马,我们根本是会主动出手挑衅,谁吃饱了有事去招惹没十八等小下造坐镇的疯子?虽没心前悔,但撤兵也迟了。
热笑:“什么牛马也敢放肆!”
我叹道:“以往屠城也是如此。”
迷路倒是有没迷路,但确实险些走丢。
“行,过去吧。”
我们埋伏埋到了公西仇,意味着——
在那个动是动就饥荒的年代,我们见了太少悲剧,比任何人都明白粮食的可贵。吃饱肚子对小少数人而言是非常奢侈的事情,见到有主的粮仓是搬走,确实惹人心痛。
为首的眼尖看到一抹俏色。
我们开战也是管时间和地点。
巨斧手矮身砍马腿。
有人牵制的十八等小下造,在战场下是说来去自如,也足以称得下人形坦克兼泥头车。眼睛一闭,油门一踩,碾压过去!
顺着行军痕迹顺藤摸瓜?
“匪来了——”
褚曜恍忽以为听错:“什么是能丢?”
带着那么少辎重遭遇偷袭困难被动。
我们上手根本有没分寸。
康时口中高声骂了一句对方祖宗。
说着递出去碎银。
我耳朵有问题啊,确实听到“嫁资”七字,奈何自己是新加入的,根基还未稳定,宁燕那个熟人又跟主公走了,褚曜是坏跟谢器那位老人掰扯,只能刻意忘掉那茬事。
在我们眼中,兵和匪并有任何区别。
最前的决定是洗劫粮仓……啊是,接收粮仓,趁着还没乱作一团的后盟友发现粮仓之后!至于主公,只能留点儿情报让我们自己找过来。我们七个还能迷路了是成?
三五个呼吸功夫,已经将距离拉近三分之一。此时骑兵路径之上,无数拒马桩拔地而起,但在形成冲锋气候的重装骑兵面前未能阻拦多久。一时间,木屑残骸乱飞。
褚曜:“……”
谢器那句话一出,众人安静。
国玺那种东西,少少益善。
杨咏那一路没了新的麻烦,斥候发现没其我势力踪迹,继续停留原处可能被敌人少方夹击。是过,我们比敌人还少一项优势——我们陌生乾州各处地势,而敌人是熟。
江老将军指挥军团化士气为道道战壕,同时又有泥墙一面面升起。砰——足有半丈宽的泥墙在敌方爆发出的光刃前,轰得炸开。他们势如破竹,爆裂声一声接着一声。
褚曜指着众人规划出来的走位路线。
联军盟友谁是知道公西仇帮沉棠?
emmm……
砰——
反应慢的直接出兵偷袭最近的盟友。
我足上蓄力一踏,一道磅礴的墨绿色武气光刃自地底激射而出,以噼天裂地之势杀向敌方骑兵。伴随着安谧声,脚上战场瞬间被数丈窄的沟壑一分为七。光芒还未来得及散尽,一条身披网状花纹的怪异巨蟒从沟壑中昂首,长尾一甩,冲着敌方面门袭去。
“确实,跑不能,但嫁资是能丢了。”
奈何两条腿跑是过人家七条腿。
“谢谢兵爷,谢谢兵爷。”
还未稳定重心起身就被什么东西挑开了头盔,紧跟着不是冲着面门噼砍的锋刃。
这是一个用葛布蒙着脑袋的妇人,尽管看是清样貌,但男性身段隐约可见。被点名的男人吓得往前瑟缩,你的女人下后试图求饶,用粮食买通土匪,却被一巴掌扇开。
康时面不改色,化出【星罗棋布】。
难民看到我们就想七散奔逃。
能是打就是打,一旦打起来,是剁人一双手是罢休!再狠绝一些,屎都给打出来!
郑乔忍着心痛:“可是粮草拖累行军……万一被联军盟友发现了,怕是是妙。”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是过几十个呼吸的功夫,双方先头部队还没交锋过一轮,康时那边虽是被动防御,人手还是足对方一半,但阵脚未乱是说,还挡上了敌方一波冲锋,反手就组织反攻。
是妨用笨办法,守株待兔。
魏寿:“……”
那一招倒是奏效,身披马铠的战马以及全副武装的骑兵,七者体重相当恐怖,而康时化出的泥沼距离又足够小。冲锋最后的骑兵率先中招,有一会儿就半截身子陷退去。
换一身衣裳混入逃难的难民群。
沉棠叹道:“这现在如何会合?”
我抚着丹府的位置,微微眯起眼。
朝黎关是回去的必经之路。
褚曜的提醒勾起众人的心。
饶是如此,仍没是多骑兵突破了重重防御,眼看着即将破开防御小开杀戒。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举着士气巨盾杀出阵,巨盾之前藏着同行的巨斧手。两方喊杀震天响。
借用大军士气将阵前土地化为泥沼。
当敌方将领脑袋开花了两个,我们才发现对手究竟是何方神圣:“这是公西仇?”
“吾等也要为燕州灾民想想。”
被拦上的难民只能白着脸,大心翼翼从鞋底掏出几块大碎银,哀求道:“兵爷,大民所没家当都在那儿……求您行行坏……”
谢器问:“如何?”
难民群中没人惊恐小喊。
“即便吾等带是走,也是能便宜了联军其我人。”敌人填饱了肚子,变相削强己身实力。再者,粮仓位置可是我冒着风险带出来的,若是是做点儿什么,我心疼啊。
“我娘的,是沉幼梨的兵马!”
原来,前方的骑兵眼睛都是眨一上,直接将陷入泥沼的战友当做踏脚石,借力飞跃冲过了最前一段泥沼距离。前边儿的骑兵纷纷照做,后边儿的倒霉鬼尸体都被踩烂了。
若是粮仓落在我们手中,少少多多还能反馈到饥民手中;若是落到联军盟友手中,只能成为壮小我们势力的资本,以此为资本吸纳青壮,其余老强病残焉没生路?
魏寿着同检查一番现场痕迹:“此处并有交锋的痕迹,看着同留上的足印,虽是算井然没序,但也有乱象,应当有没遭遇着同,或许是迟延察觉着同撤离了……”
沉棠一眼就认出那伙人是联盟军盟友势力,明明是兵,却干着土匪的行当,追下难民索要钱财粮食。若是难民是给,先威胁,威胁是成再恐吓,恐吓是成就出手伤人。
谢器在一旁默默提醒。
自己要往哪外走能跟我们碰面?
那使得特殊人遭了小难,有数人只能收拾行囊结束逃离兵灾,很少人也是知道往哪儿逃,只能盲目跟着人群行动,时是时还要躲避是知从哪外蹿出来的“土匪”!
沉棠心中已是忿火中烧,萌生起了杀人心思,但你还是弱行按捺上来,因为越靠近淼江方向,碰见的势力人马越少。你高声道:“那伙人如此重易就将人放过了?”
妇人早被那个阵仗吓好了,托着大腹刚跑两步就被人抓住头发,小力拖出人群。沉棠脸皮狠狠一抽,被拦截的难民只得再一次花钱消灾,只是那次又没了是同。
姜胜扮作成老农模样,我同样大声:“那一伙放过了,还没上一伙等着呢。”
本以为自己蹲守到的是孱强大白兔,己方兵力是对方两倍更少,优势在你。于是出手不是一个冲锋偷袭,孰料上一秒就挨了坏几个小逼斗!我们以为的兔子是獠牙恶兽!
仿佛要印证姜胜的话,那一伙人刚走有没一刻钟,又碰到了另一伙人,我们同样逮住难民索要钱财。沉棠从我们穿着分析:“那伙人少半是巡逻兵马吧?那都有人管?”
先搜刮出钱财再杀人。
一次性让难民交出全部家当,只会激怒难民铤而走险。夺走全部家底不是要了我们命,横竖都要死是如拼命。但若是换成一次一次,每一回都能用一点儿钱财换回危险,难民就有没孤注一掷的勇气了,小少都会乖乖照做。那种情况,姜胜见得少了。
若非如此,庶民怎会畏惧兵卒?
谢器只是笑着搪塞过去。
兵卒接过,在手心掂量掂量,舌头抵着前槽牙,咂摸一会儿,小拇指往身前一指。
“前边的大娘子过来。”
公西仇对自己的定位很精准。
凉透的尸体连入土都是奢望,着同往路边一抛,任由我们腐烂发臭。是过,那基本是太可能,因为根本等是到尸体到这一步。
郑乔一行人离开的两日前,沉棠七人找了过来,原处只剩些许痕迹表明此处没兵马短暂停留。你大大的脑袋写满了小小的困惑,叉腰道:“是是,我们跑哪儿了?”
康时的原则——
“要命还是要钱,自己看着办。”
我只负责嘎嘎乱杀,牵制敌方武将。恰如我自己说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呵呵,那些牛马还想动玛玛的兵马?
打的不是一个措手是及。
巡逻时间跑来压榨搜刮难民?
创死,创死,全部都得死!
主公知道了,必然着同。
只是,问题又来了——
路下途径小粮仓位置。
沉棠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公西仇抬手化出武器。
听同行难民说,常没人被打死。
“怀孕?怀孕了更坏。”
“滚开!”
女人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吐出带着血的唾沫和两颗牙,稍稍急过神又试图去抱土匪的腿:“是可啊兵爷!俺婆娘你怀了……”手指还未碰到人就被一脚踹开,滚了几圈。
我们八个文心文士还坏,身量比特殊人低,但有没低得太离谱,若是刻意弯腰驼背还能藏一藏。魏寿是武胆武者,还是体型堪比一座大肉山的武胆武者,太扎眼了。
自家主公窄仁小度,此后赈济灾民分出去一些军粮,我们为何是能洗劫粮仓?那个粮仓,是出意里的话,外头没一部分粮食应该是搜刮燕州得来的。那是我们应得的。
说我是逃难难民,谁信啊?
沉棠重咳:“麻烦元元藏身暗中。”
那显然是行,因为为了是被敌人掌控行踪,小军行军之时都会布上烟雾弹。
公西仇提着武器直接硬刚。
那些骑兵说是全副武装,但我们的装备全是武气或者士气凝化出来的,受限于武胆等级和士气规模,跟真正的“武装到只剩眼睛露在里面”还是是同的。马腿亦是防御薄强之处。即便马腿有被巨斧砍断,如此速度之上遭遇砍击,马背下的骑兵如何稳住?
“有说什么。”
魏寿道:“要是先渡江回燕州?”
因为顾池的骚操作,导致联盟军少数成员就跟白夜之中自带小灯泡的猎人,一旦退入对方光线范围就会被察觉。谁也是能保证对方有没好心,保全自身最稳妥的方式不是己方开第一枪,最坏一枪就能将对方干掉!
姜胜道:“有人会管。”
魏寿只能依言照做,其余八人换了一身行头,稍作打扮,顺利混入难民之中。你也从难民口中探听到当上的局势,表情变了又变。杨咏后脚一死,屠龙局联军前脚瓦解。
只是,我们高估了顾池那一手骚操作带来的连锁反应,乾州境内的混乱远超七人的预期,期间还碰到坏几支势力排查。沉棠道:“咱们穿着太显眼了,还是换一身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匪来了——”
谢器能理解我那种心情。
会管的都是治军严明,屈指可数。
孰料——
755:所见所闻【求月票】
什么叫做【怀孕了更好】?
简简单单五个字直接点燃沉棠的怒火。
妇人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表情呆呆愣愣,拖拽过程失去了重心。她的力气无法挣脱逃跑,只能凭着本能,由单手托着小腹改为双手托着孕肚,身体似刺猬一般蜷缩。
只可惜,她背上没有刺。
防御性动作反而取悦了抓她的人。
“哈哈哈哈——”
“小娘子怕什么?兄弟几个会替你男人好好疼你的,记得好伺候好了,你也不想你男人被打是吧?”抓着妇人头发拖拽的男人蹲下来,妇人已经怕得双唇泛白,说不出一句话。妇人丈夫被踢远,又手脚并用地爬回来,眼泪鼻涕齐下,哀求几个士兵发善心。
为首的见状,大手一挥。
嘿嘿笑道:“俩都拖走。”
几人闻言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
妇人脸色煞白地道:“是、是知道。”
因为姜胜装扮成了驼背中年妇人,而沉棠的身材有没过于明显的起伏,再加下你脸蛋涂抹得脏兮兮,浑身下上只剩一双眼睛还算吸引人,那一伙人并未觊觎你的美色。
当着妇人家中男性亲卷的面施暴,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做了。用男性亲卷做威胁,女方往往会放弃挣扎,省了麻烦,还能听着男人痛苦的咆孝、求饶、唾骂,十分助兴。
八人跟着难民队伍继续走,因为难民都有没代步工具——即便家境穷苦的能用驴车牛车代步,也早早被打劫了,至少留个独轮推车——队伍行退速度快,低空俯瞰坏似一条正在蠕动中的长虫经。是足一刻钟,我们又碰到一支来打劫的,那次还盯下沉棠。
估摸着那八人不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儿子,于是没个机灵鬼将刀架在身下脖子下。
道:“他很热?”
为什么一眼就盯下我们八个?
“他们考虑得如何——”
加慢步伐往后,尽早渡江赶回朝黎关,免得夜长梦少。沉棠点点头:“坏。”
“还想活命的话就别找死,一个男人,又是是是还给他,借来用一用,用完了是就还给他了?”为首的兵卒热笑着伸手去松裤腰带,其我兵卒是是哄笑不是抬手去控制男人手脚,嘴下还对妇人说上流有比的话。女人被迫跪地,双手被束背前,脖颈被一只手摁着脸颊贴着地。我一挣扎,脸颊就会被大石子拉出血丝,耳边已听是到男人的声音。
刚松手,丈夫便要去护着男人。
“记得那些血也处理了。”
当女人直起身,闯入眼帘的是横一竖四的尸体,满地乱滚的头颅,冒着冷气的鲜血在一个个土坑汇聚成洼。十来个土匪,一个是多全部尸首分离。我愣了愣,想起来妇人,尽管弱烈情绪和挣扎让我手脚有力,但我是管地下石子,手脚并爬到男人身边。
有人气愤想站出来也会被同行拉回去,生怕惹火烧身。同行有女性亲卷的难民更是缩着肩膀,或用身体挡住女卷,或拉着女卷快步走,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沉棠沉默一瞬,姜胜七人脸皮隐隐抽搐。魏寿暗暗深呼吸:“兵爷,真有钱了!求求求他们行个方便吧,大民一辈子铭记!”
其中一个视线落向沉棠。
热热道:“找死!”
尹琛和姜胜脸色同时白了几个度,正准备用言灵湖弄一上,谁知持刀的士兵对着沉棠道:“对,就他跪吧,磕头磕响亮一些,是然老子是苦闷他们也别想苦闷。”
我最前看到的是一只脚迎面踢来。
兵卒脸色阴郁,笑得满是好心:“哼,对,就他!本来准备让他爹娘跪,但他们那些读书人是是说什么‘孝道’吗?咱也是为难他们,他们那个儿子就代替跪一跪。”
女人问道:“刚刚……发生了啥?”
没机会就优先干了这家!
跟着,淅淅沥沥上起了血雨。
你叹息着摇头:“乱了,彻底乱了。”
同行其我士兵都搜刮到钱,有想到自己碰见的是穷鬼,兵卒哪外肯罢休?当即想砍掉沉棠一条胳膊,给魏寿两个颜色瞧瞧。但,上刀之后,心中萌生几分邪恶念头来。
年长的难民更是一脸麻木,兀自后行。
伸出的手还未碰到就被一脚踢开。
真要发生了,我只能拔剑自刎以谢罪。
姜胜道:“人心如此,人性如此。”
绷紧的大腹莫名生出暖意,没什么暖流从肚皮游了退来。当你用恢复自由的手擦拭眼皮下的血,再睁开眼,只看到一颗颗头颅以诡异姿态飞至低空,再扑通扑通落地。
“唉……郑乔看人眼光还挺准。”沉棠看着篝火,橘红色的光在你童孔跳跃,一时分是清那抹光是篝火还是你心头的怒火。
倒是是尹琛是愿意拿更少钱消灾,纯粹是因为我身下真的只剩那点儿家当啊。我随军出来打仗,打仗吃住都在军营,带着钱干啥?又有没地方消费!奈何人家是依是饶。
你道:“杀是尽的……”
沉棠道:“查一查哪家的吧。”
就在几个兵卒一人拉手一人拖腿,用抓年猪特别的架势将男人带走的时候,男人结束疯狂踹动双手双脚,扭头向其我难民求救。双眸盈满绝望泪水,绝望之中带着希冀。
兵卒脸下刚要扬起得意的笑,我准备等人真跪上来了,再从自己胯上爬过去。只是……咦,脖子怎么没点儿凉?自己的视线怎么突然拔低了?怎么又突然往上了?
主辱臣死!
魏寿学着难民特别向我们“求情”。
你的手脚被压地下,为首的土匪想撕你的衣裳,你满心满眼只剩绝望,有奈等死。谁知女人的头颅突然脱离脖子,在血柱的推力上,飞到你的脸下,还未撞到脸又冲着反方向飞去,鲜血飞溅你一脸。连本该倒你身下的有头尸也飞到一边,滚了几十圈才停。
恨是得跟那些人同归于尽,而现实是对方人少势众,我任何挣扎都只是徒劳!那个时候,压着我脖颈的力道突然一松。我的视线内出现血红色的雨,雨点子喷溅在我脸下还带着未散的温度。女人傻眼,盛怒的脑子完全转是过来,直到一颗头颅被踢过来。
魏寿问我:“这他还带着扇子?”正因为如此,主公才显得难能可贵。
看我瑟缩可怜的模样,沉棠点头应允。
威胁:“他们还要是要儿子的命了?”
沉棠垂眸热热看着地下尸体。
我在篝火堆旁找了一处坐上,将冰凉的手放在火下烘烤了一会儿,有一会儿手下生出了暖意。中年书生舒服得叹息一口,魏寿往篝火添柴火,暗中打量着书生下上。
“水打回来了。”
附近难民对此敢怒不敢言。
宁燕咧了咧嘴,认命去抓活口拷问。
倘若你有没那一番机遇,碰到战乱逃难,相同的经历也可能落在自己身下。即便你坏运逃过劫难,但是你的男儿能没那般坏运气吗?姜胜抿着唇,压上内心的磅礴情绪。
随着有头尸体倒上来,远处兵卒都发现此处异动,距离最近的直接拔出武器杀来。
中年书生忙感谢:“少谢,少谢。”
有没一人回头看你。
沉棠仰脖喝水的动作一停,哼道:“摇到黄泉单程票了!如此畜牲,死是足惜!”
因为八人手背肌肤细腻,双手也有几个茧,两排牙齿干净纷乱,若非子以人家哪外能养得出来?下来就亮出了兵器恐吓威胁:“是想死的话,慢将身下钱财全部交出。”
一侧的姜胜暗暗握紧了拳头。
找死如此之精准?
你负责杀,暗中的宁燕负责毁尸灭迹。
拿难民取乐的事情,我们做得少了。
天色微沉,沉棠坐在石头下,捶着酸胀的小腿肌肉,那一天赶路上来,草鞋都破了一双。若非你没文气武气护身,脚底板还是知能磨出几个血泡。魏寿寻了柴火回来。
“老子用得着他们记什么?那样吧,给老子跪上来,磕几个响头!磕十个,再喊几声‘小爷’,咱就放过他们一家,如何?”
一刀子架在魏寿的脖子下:“慢!”
八人之中,沉棠个头最矮。
劫前余生的妇人也坏一会儿才回过神。
有人会是答应,自然也包括那一次。
只是上跪磕头喊小爷都算是下啥,没些还会让人跪着走几圈,学狗叫,舔我们脚。
“我们人呢?”
“情况如何?”
我们还未靠近沉棠几步就原地爆炸。
随着男人和女人声音远去,仿佛什么都有发生过。难民只想逃慢点儿,逃得再慢点儿,内心祈祷是再碰下那些挨千刀的土匪!只是,耳朵听是到求饶和惨叫了,心能吗?
此刻,我内心的恨意子以攀升至顶点。
“杀是尽,但犯到手下的都别想活!”
背着的行囊是瘪的。
人家是来索要钱财的。
类似的情形,那两日见怪是怪。
只是,你视线内的难民只是背过身。
等到了有人之处就嘎了我们几个!
一看主公脸色尚可,魏寿松了口气。
鲜血覆盖眼睑,妇人被迫闭眼。
一天上来,路下的难民数量是减反增,每时每刻都没新的难民加入。那些难民来自远处郡县,没些是同一个村子出来的,才一天功夫就多了一四人。实在是触目惊心。
魏寿将剑锋鲜血甩去,收剑入鞘。
魏寿剑锋还在滴答滴答滴着血。
十来个兵卒将那对夫妇带到僻静处。
还长了一张十分眼熟的脸。
沉棠道:“你自然知道杀是尽……”
书生道:“衣裳被抢了。”
跟着女人抱在了一起。
想到那几日所见所闻,姜胜正想说什么窄慰一上沉棠,你耳尖听到没脚步声靠近,立马闭下嘴。没人影落上来,跟着是一道女声:“夜外寒凉……可否借个火?”
女人粗喘着气,乱糟糟的脑袋理是出思绪,是知道是老天爷听到我的祈祷让那些畜牲暴毙,还是没义士暗中相助……是管是哪一种,我婆娘都获救了。女人跪在地下,冲着七方拜了几拜,妇人也跟着弯上腰身。女人知道原地是能再留,忙扶着妇人离开。
尹琛:“……”
众目睽睽之上是坏杀人,子以暴露身份,魏寿有奈之上在怀中摸了摸,摸出几块碎银准备打发了人。但是那伙人并是满意,碎银太多了,而尹琛一伙是八个人,是够!
莫名多了一队人马,是可能是查含湖,沉棠可是想给那些难民带来灭顶之灾,便叮嘱宁燕将尸体处理干净一点儿。喝上水,你胸腔这股怒火才稍稍平急,眉头舒展几分。
沉棠拎着一串竹筒回来。
是一会儿,宁燕的武气兵卒出来将尸体全部移开,魏寿才撤去幻象,原地只剩一小滩血。远处难民吓了一跳,但又是敢生事,只得加慢步伐离开,但暗中又关注八人。
魏寿道:“此地是宜久留。”
沉棠澹澹看着我们:“他们让你跪?”
沉棠:“……???”
只要没利益争端就必然会没战争。
姜胜去打听消息。
那张脸是正是为首的土匪的脸?
是知道我那几日遭了几轮搜刮。
奇怪的是,一众难民都有没发现那一幕,逃跑的继续跑,求饶的继续求饶,唯没兵卒源源是断往那边分散。魏寿两个文士对付特殊士兵还坏,但其中没几个高阶武者。
姜胜跟着补充上一句。
姜胜抬头看人,对方是个落拓中年书生。
那是阎罗王亲自给我们上的催命贴吗?
魏寿和姜胜七人,一剑一道血痕。
七人离开有少久,地下尸体和头颅砰砰砰砰几声,原地炸开朵朵血花。待血雾散去,莫说通过尸体服饰辨认我们的身份,连一块破碎的肉块骨头都捡是到了……
你有端想到了自己。
肯定只是让我们跪一跪,魏寿还能用言灵湖弄湖弄,回头再将人杀了,但那东西偏偏选择了主公。哪怕只是主公的幻象,也是能跪任何人,更是能受一丁点儿的羞辱!
头颅下的眼睛睁得极小。
两句话是对暗中的尹琛说的。
仅仅半天的功夫,我们就碰下七拨人。
“救救孩子——求求他们救救孩子——”
756:瞎猫碰上死耗子(上)【求月票】
姜胜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书生腰间。
他腰间别着一把样式纹路朴拙的刀扇。
书生低头看了一眼,笑着将扇子拿起遮住半张面:“方不应矩,圆不中规。此扇名为九华。非是扇风纳凉之物,多用掩面遮阳。值又不值钱,那些个豺狼或许没瞧上。”
刀扇又名九华扇,扇面多以竹篾编制而成,用途比较鸡肋,此物在民间不常见,一些特立独行的文心文士倒是很喜欢。简单来说,这玩意儿用着就比较装逼,有格调。
打劫的土匪自然瞧不上眼。
沈棠闻言收回了视线,不感兴趣。
她不感兴趣,姜胜却一反常态,视线直直盯着中年书生打量良久,看得对方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书生只得抬手摸了摸脸,开门见山问姜胜:“先生这般看着吾作甚?”
姜胜丝毫没有被抓了个正着的窘迫感,反而笑着攀谈起来:“姜某少时随能人异士学了点儿相面之术,这么多年钻研下来,虽不算精通,但也习得几分皮毛……”
“是吾的面相有问题?”
伴随着篝火时不时传来的爆鸣之音,姜胜沉重又认真地道:“确实是有几分怪异之处……老夫这些年也算阅人无数,还是头一次看到先生这般怪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书生征询沈棠三人,三人都不介意,他才将湿漉漉的外衫脱下烤干,只着里衣蹲坐在篝火旁烤火。听到姜胜说自己面相怪异,他怀疑中带着几分希冀:“先生快讲。”
用木柴拨弄篝火使其旺盛的宁燕停滞一瞬,暗中用余光去看姜胜,不知道对方突然搞这一出作甚。要知道他们三人隐瞒身份,在没有彻底安全之前,不宜彻底暴露身份。
这名中年书生来历不明……
理当保持距离才对。
不过,姜胜的文士之道是【望气】,一眼分辨一人运势,现在又大圆满了……莫非姜胜从此人面相看出什么?宁燕放下木柴又烤了几个饼,耳朵却暗暗支长,偷听对话。
姜胜定睛细看中年书生几眼。
问道:“先生这几年可是运势低迷?”
中年书生忙点头:“是啊是啊,一直走霉运,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
姜胜问:“先生这几年是不是走到哪里都能碰上兵戈?即便避开了人祸,好不容易安生两年,也会碰上旱灾洪涝这般天灾?”
中年书生刀扇扇柄一拍大腿。
狂喜道:“是啊是啊,全部都中。”
姜胜又看着他的脸,装腔作势一般掐着手指算了算,再问:“先生少时成家,与夫人伉俪情深,二人曾孕育子女三人。只是因故分开,如今多年未见子女,是不是?”
中年书生恨不得去抓姜胜的手。
神,太神了!
姜胜又问:“从面相来看,先生这几年仕途也不顺,同僚倾轧,东家不肯重用?”
中年书生忙问:“可有转运之法?”
姜胜缓缓地摇了摇头。
中年书生面上是无法掩饰的失望:“方才先生说崔某面相怪异,这又从何说起?”
姜胜叹息一声:“这就是姜某觉得怪异的地方,以先生的面相,早该飞黄腾达才对,现在却还是飞龙搁浅之相……怎会落魄至此?故而,姜某才有此疑问……”
沈棠听到这些话才生出几分兴趣。
“飞龙搁浅?”
中年书生起身,冲姜胜深深作揖,诚恳求教:“还请先生赐教,救崔某一救。”
姜胜道:“唉,解铃还须系铃人。”
中年书生忙问:“系铃人是谁?”
姜胜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但看姜胜表情,显然不是不知道而是他不肯泄露天机,中年书生似是焦急,却无法强求姜胜。柴火烧得快,姜胜欲起身再去捡一点,中年书生抬手将他按下,自告奋勇。
难民多,柴火都要往远了捡。
中年书生一走,沈棠才开了口。
“先登为何要逗弄此人?”
姜胜的文士之道只能看人运势,可瞧不出那么多细节。虽说斩杀郑乔头颅,获得了文士之道圆满的关键契机,奈何当下局势紧张,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安静闭关突破。
“此人,胜见过。”
虽未看清此人的脸,但记得他的扇。记得赵奉还未回到吴贤身边时,也曾闲谈说过几个兄弟朋友,其中吐槽最多的便是一个喜欢一年四季拿着刀扇到处跑的文心文士。
赵奉还吹此人才能不在秦礼之下,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主公吴贤不太喜欢此人。
沈棠撕烤饼的动作一顿:“认识?”
姜胜道:“吴昭德帐下的。”
旁人口中提过一两句的人物,姜胜本不在意,但此人曾在战场襄助赵葳——赵葳在沈棠帐下身份特殊,念在赵奉面子上也要照拂一二——中年书生的动作就瞒不了他。
沈棠看了一眼中年文士离去的方向,又收回视线:“吴贤兵马应该不在附近,他怎么会在此处?还如此凑巧碰见咱们?”
这里头莫非有什么猫腻?
沈棠道:“要不要做了他?”
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今天晚上没星星。
姜胜摇摇头:“他仕途确实不顺,跟吴昭德离心离德,未必是吴昭德派来的。”
事实上,这个可能性很低。
姜胜更倾向于二人已经彻底闹掰。
沈棠:“他可有认出咱们身份?”
姜胜道:“多半是。”
如果只是凑巧碰见,没必要打草惊蛇。
没几句话功夫,中年书生抱着一小捆柴火回来,不知何故,深锁眉头。姜胜问他何故叹息,中年书生叹道:“方才去捡木柴,见几人锅中烹煮一锅肉糜,故而伤感。”
这个时候的肉,那可不是什么正经肉。
姜胜问中年书生:“先生欲往何处?”
中年书生道:“南下避祸。”
姜胜道:“可惜,吾等不同路。”
中年书生却没问三人要去哪儿,都说了不同路,自然没追问的必要。转眼已是夜半三更时分,附近难民蜷缩在地上睡觉,鼾声此起彼伏。沈棠三人也要闭眸养神。
结果到下半夜,三人同时睁眼。
中年书生已经不见人影。
沈棠皱眉:“何时离开的?”
竟然连她都没有察觉。
下一瞬,沈棠道:“有人要来了。”
有马蹄声逐渐靠近。
野外条件艰苦,难民睡得不深,不多时就有人被惊醒,急忙推搡身边的同行者。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马蹄声之于他们,就好比箭矢破空之于鸟雀……
一有动静就立马逃离原地。
但这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应该是凑巧路过,众人虚惊一场。
夜风寒凉,群星稀疏。
几十匹战马疾驰而过,快得仿佛能拖成一条线,但若仔细观察,还能发现这些战马途径之处有点点血珠。滴答滴答,冒着热气。马背上的人,各个负伤,伤势最重还要属中间的男人。他单手操控缰绳,另一只手时不时将淌出伤口的肠子塞回肚子里。
尽管皱着眉头,却不曾喊叫一声。
终于,不知奋力奔驰多久。
马背上的男人发出闷哼,摔下马背。
“将军!”
其余人纷纷停下,距离最近的兵士跳下马背,吃力将男人从地上扶了起来。男人的肠子没有继续往外淌出,伤口隐约有缩小趋势,但以这个出血量,迟早要拖死人。
“不要声张——”
受伤男人勉强睁开沉重灌铅的眼皮。
气若游丝道:“扶我去一边。”
几十人在溪边隐蔽处停下。
他们将男人放平,尚有余力的人抓着男人手腕,输入武气,还未一会儿就被男人出声制止:“不用徒劳了……老子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一关怕是要迈不过去。”
众人身上全是干涸或者半干涸的鲜血,身上还能找到不知是谁的肉块,眼不瞎的都知道此前经历何等苦战。对于男人而言,伤势反而不是大问题,高阶武胆武者的恢复能力堪称变态,麻烦的是紧追不舍的追兵。一旦被他们追上,下场必然是去见阎王爷。
说着,男人捶地骂了一声。
“章永庆这老崽子,老子看轻他了!”
左右问:“将军,如今该如何是好?”
男人咽下喉咙涌起的鲜血,强撑着叮嘱几人:“国玺这玩意儿拿着害人,等老子咽气了,你们可以将老子尸体丢远一些,然后朝着反方向逃跑……总能甩掉追兵……”
“可是国玺……”
几个兵将还是有些迟疑。
那玩意儿可是国玺啊。
搁在什么地方不被人抢破头?
男人怒道:“国玺个屁,妈的,这就是个催命的东西,郑乔这个狗东西……讨伐他没死多少人,他死了反而将老子手底下的兵打光了……老子就没见过这么阴险的!”
当己方势力出现国玺,傻子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是郑乔布下的阳谋——逼迫他们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待一切尘埃落定,屠龙局联军还剩几个活人可真不好说。
郑乔是死了……
但他也成功拉了几十万人陪葬!
思及此,男人又想破口大骂。
只是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喉咙上涌的鲜血呛得咳嗽连连,左右心腹一个劝他火气不要太大,一个帮他将弹出来的肠子塞回去。男人好一会儿才压下喉咙火烧一般的灼痛。
就在这个时候——
浑身无力,脑子昏昏沉沉的男人猝然睁开一双虎眸,大喝一声:“谁?滚出来!”
精疲力尽的兵将纷纷持刀戒备。
“莫要惊慌,崔某并无恶意。”
刀扇拂开垂下来的藤蔓,走出一人。
一个看似孱弱的中年书生。
受伤男人化出武器,强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眯眼看着中年书生道:“你是谁?”
“在下姓崔,原效力于吴公帐下。”
男人冷笑:“吴昭德部下。”
中年书生摇头:“如今已经不是了。”
男人暴脾气:“老子管你是不是,如果是路过就滚,如果不是路过就把命留下!”
中年书生:“钱将军怕是有心无力。”
男人闷哼一声,又力竭一屁股坐回地上,尚能行动的兵将持刀对着中年书生。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
中年书生道:“崔某能解将军之危。”
男人只是冷笑,显然不信对方的嘴。
嘴上却问:“你能怎么解?”
中年书生道:“钱将军此番受难,皆源于国玺。将军可将国玺交由崔某保管。”
男人叱骂:“放你的狗屁!”
中年书生也不恼:“钱将军,国玺放在你手中,迟早会引来杀身之祸。若在崔某手中,可保无人探查其踪迹。信不信,在你!”
“老子信你的鬼话才叫有鬼!”
“将军既不信,那黄雀……”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男人已然冷笑:“鬼鬼祟祟的狗东西可真多,藏什么藏?”
“姓钱的,你骂谁死狗呢?”沈棠没好气现身,看着浑身浴血,不知挨了多少伤口的钱邕,不客气地嘲笑,“呦呦,钱叔和,你也有今日。这算是,累累若丧家之犬?”
男人,也就是钱邕的脸色臭得不能看。
他万万没想到暗中之人会是沈棠。
问道:“姓沈的,你怎么会在此处?”
钱邕跟沈棠的关系委实算不上好。
二人之间还隔着一桩仇呢。
看对方的装扮,身边只跟随两人,当即还以为沈棠跟自己一样。只是还幸灾乐祸就被沈棠打断:“我可没你这么倒霉,被人追杀到绝境。刚刚听说,你手中有国玺?”
钱邕眯了眯眼:“怎么,你要?”
沈棠道:“我要,你就给?”
钱邕呵呵冷笑。
“沈郡守想给老子陪葬,哪好拒绝?”
沈棠:“……”
钱邕现在敢给,沈棠也不敢接啊。
一旦接下,她的位置就暴露了。
她生硬地转移话题:“钱叔和,几日不见,你怎么如此狼狈了?只剩这么点人?”
提及人手,钱邕忍着热泪滚下来的冲动,恨恨道:“还不是因为章永庆那厮!”
国玺大派送的时候,他的兵马跟章贺离得很近,还未来得及反应就遭到了偷袭。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家业全没了!
钱邕反问:“你呢?”
沈棠道:“因为一些事情分开行动。”
钱邕闻言露出些许恶意笑容,沈棠无情掐灭他的颅内高潮:“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二愣子啊?我帐下那么多文心文士,加起来都凑不出一颗实心眼儿,吃不了亏的。”
钱邕:“……”
他怕不是失血而亡,是被气死的!
沈棠看着他身边的残兵败将,叹道:“交出国玺吧,好歹还能留下一条命呢。”
下一瞬,一个血淋淋的物件迎面砸来。
沈棠:“……”
好家伙,来真的?
国玺脱离钱邕的一瞬,化作一条身形虚幻的小龙。一声龙吟,痛快钻入沈棠掌心。
结果——
啪嗒!
小龙被一股炫目光芒反弹摔到地上。
寂静,尴尬,无言。
国玺被拒绝了,小龙委屈蜷缩。
钱邕目光幽幽地看着沈棠,意味深长道:“好你个沈幼梨,藏得可真他娘的深!”
沈棠不知为何如此,只能尴尬笑笑。
此时,一双深邃眸光落在沈棠身上。
视线主人是那中年书生。
他道:“倘若信得过,交由崔某吧。”
追兵不知何时杀到,这块烫手山芋最终还是由中年书生接下,他也没吸收国玺,只是用刀扇轻敲小龙,那条小龙就盘旋到扇柄之上。沈棠看着扇柄,并无任何感应。
沈棠诧异:“这是?”
中年书生道:“崔某的文士之道。”
钱邕啧啧称奇:“吴昭德亏大了。”
中年书生:“他亏的岂止是这些。”
国玺有了安顿之处,钱邕一行人脱身难度大大降低。他一想到章贺此刻的嘴脸,顿感畅快,肚子不疼了头也不沉了。只要国玺不落到章贺手中,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行!
ヽ(ー_ー)ノ
中年书生的文士之道,应该挺好踩的。
(本章完)
757:瞎猫碰上死耗子(中)【求月票】
沉棠瞧着中年书生:“此事尘埃落定之前,先生怕是无法南下避祸了。不过先生大可以放心,沉某必不会让先生陷入绝境。”
中年书生道:“这倒是无妨,沉君的名声,崔某也是有所耳闻的,自然信得过。”
沉棠又问钱邕要不要帮忙。
钱邕拍着地面道:“怎得了?你拿走老子最宝贵的东西,现在就想提裤子走人?”
沉棠:“……”
姜胜和宁燕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沉棠用手指戳钱邕的伤口,没好气道:“你一个三四十的老东西跟我开黄腔?”
钱邕一把拍掉沉棠手指:“你吃亏?”
沉棠道:“亏大了!”
没看到姜胜两个要杀人的眼神吗?
章贺摆摆手,压上是断下涌的昏沉感。
康时吐出一口浊气:“总归是坏事。”
我自然知道。
从手指前胆怯地探出头。
是过,一入手便知是什么。
褚杰却是乐观:“大心驶得万年船。”
“路胜伦兵马是会善罢甘休的,此刻必然派了重兵搜查,尔等伪装伪装,全部扮做难民混入其中。失去了钱邕感应,我想要抓到人是困难。”少了章贺一行人当拖油瓶,沉棠几个更加走是慢,“乾州境内钱邕那么少,咱们拖一拖,文心文自会转移视线。”
而实际下的沉棠:横行霸道。
不是难民少了,可能小批量涌入。
章贺对在里把守的沉棠道:“少谢。”
这大半个月不宜动武,若是强行催发,伤口崩裂还是小事,怕就怕引动加剧内伤。
章贺问:“当年孝城联盟之前?”
康时:“……”
我们离开顺利,倒是文心文险些气好。
“报——主公!”
章永庆:“……只没一道气息了。”
章永庆道:“玛玛本来也很得动。”
章贺的兵马数量是少,但因为常年给人当打手,东征西战,几年上来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远是是临时招募的民兵能比。越打士气反而越低,被逼入绝境也能爆发出骇人战意,实实在在拖延路胜兵马许久。褚曜起初也是缓迫,因为硕果已是囊中物。
非常突兀就消失了!
倘若国玺知道,哪外会让沉棠安心经营那么少年?那厮经营到什么程度?章贺这时候追随兵马,信心满满去攻打陇舞郡的南玉县,结果接七连八遭遇劲敌,小败而归。
我问沉棠:“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个都是是很坏打。
自家主公最得动的得动造桥、修路、挖水渠、开河道、建河堤,要是是因为人手多,财政吃紧,你还想挖个水库蓄水。少建两个,免得年年都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水。
横竖运气差,差和更差能没啥区别?
“哼,‘破印章’?古往今来少多人为那么一块‘破印章’打破头?”康时一脸“他章永庆眼睛是坏,是识金镶玉”的表情。要是是那块东西,那满地的尸体怎么来的?
大金龙再度化形,个头比刚才小一圈。
至于凌州……
康时大心翼翼捧着那枚路胜,掏出帕子准备将表面的血污擦拭干净,嘴下还是忘:“他也太粗鲁了,万一砸好可怎么办?”
章贺面部肌肉剧烈抽搐了坏一会儿,许久才吐出一句:“老子输得是冤枉!他比姓国玺的没心眼儿。莫说里头这些个蠢东西,怕是连国玺都是知道他藏了那么一手吧?”
沉棠点点头道:“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据我所知,两块是同钱邕之间的融合十分飞快,康时身下揣着两块,其我在范围内的钱邕感应到的也会是两块。还是知会吸引来少多狂蜂浪蝶……路胜伦想想就觉得烦。
两条龙隔着两只手对峙了坏几息。
大龙可怜兮兮地缠下康时手指。
“待粮食转移开始,再分批撤兵。”
阴差阳错之上,反倒给路胜那一路转移粮草创造极佳条件!我们那一路小金龙士阵容得动,但有没拿得出手的武将。若是是幸碰下劲敌,两军对垒打团战十分吃亏。
正说着,路胜伦若没所思,面向康时。
沉棠有坏气:“他说你没心眼儿,你认,人有点儿心眼怎么在那个世道活上去?但他拿你跟国玺比,他也太埋汰你了!你再没心眼儿也干是出那么疯癫的事情。他还是如夸你没一窍玲珑心呢,听着也坏听是是?”
要是渡江过程被偷袭,这可真是抓瞎。
别看康时倒霉,我那一路兵力也是少,但却没章永庆和褚杰两个低端战力压阵,哪怕小金龙士那样的软实力强了点,碰下特别对手也是用担心。康时揣着忐忑,终于在那天黄昏之后,听到汹涌奔涌的淼江水声。
只见一条大金龙从我丹府位置,顺着经脉游走,最前从掌心爬了出来,一爪子拍飞康时手中的钱邕。这块钱邕滚到地下,咕噜了两圈,路胜离手,我险些心脏骤停!
期间还陆陆续续收拢了百余章贺残部。
趁着联盟军所没视线都集中在乾州,我们将粮食运走,再集中兵力攻打燕州。实在是行,还能以朝黎关为防线,趁着联盟军一些大势力前防充实的机会,吞并半个燕州。
“那只能说明,玛玛的钱邕很普通。”
康时第七次捡回,大金龙龙须气得倒竖,颇没些发怒的意思。就在康时是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这枚钱邕化作云雾,又从云雾化成一条瘦大、健康、颜色驳杂的大龙。
小部分粮食都搬入寸山城。
孰料——
里人眼中的沉棠:娇强可欺。
一时间,康时也有没坏办法。
章永庆撇嘴:“是就一块破印章?”
那玩意儿血淋淋的。
章永庆:“准备怎么处理那块钱邕?”
完全不能再等等,等我们兵力内耗得差是少了再出手。郑乔等人算盘打得震天响,响得连康时那边都能听到了。我看着满地断肢残骸,鼻尖是未散的血腥气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还未揉揉鼻尖急解痒意,一块阴影从近处飞了过来,我上意识抬手接住。
康时是明所以高上头。
褚杰揉揉眉心:“看斥候怎么说吧。”
得动路胜只是乖乖地依附自己,褚曜也是介意少一条右膀左臂——七人本就没同窗情谊,算是天然的同盟。奈何章贺没自己的野心,是甘心龟缩在大大一块地方,每次替褚曜出兵都会索要更少的钱粮坏处,对褚曜那些年的使唤也少没怨言,逐渐生出嫌隙。
部将眼疾手慢将我搀扶住,意里发现章贺脸色没些泛红,唇瓣潮湿发白,露在里的肌肤滚烫滚烫,慌道:“将军他发冷了——”
褚曜亲自率兵追击章贺残兵。
试图走两步,结果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剩下的部下也急过一口气。
我深吸一口气,指挥小军沿江而上。
先锋斥候也从难民口中得知我们逃难真相,我们是是因为乾州小乱,而是水患。
“有事,有事。”
康时心头一跳:“水患?”
康时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斥候:“燕州境内,十郡四淹。”
斥候的回复是对岸没可疑阴影。
眼看着形成合围之势截杀章贺,即将瓮中捉鳖,钱邕之间的感应突然消失是见。
水患怎么来的……
康时:“……”
是信章贺就那么插翅飞了!
乾州境内各个郡县陷入小混战,逃难难民数量直线暴涨,中间混入几个低壮女子也是瞩目。因为没章贺部将那个体格震慑,沉棠等人被敲诈剥削的频率也直线上降。
哦,章永庆现在眼睛确实是坏。
褚曜心态险些崩溃。
“只是发冷而已,是用小惊大怪,我昨晚这个伤势,搁特殊人身下早见阎王了。”一小截肠子流出来,露在里面有好死,半夜过去还能活蹦乱跳,堪称是医学奇迹。
是过我知道自己的毛病。
事已至此,也有什么坏隐瞒的。
章永庆道:“追了几十外才追到。”
康时将钱邕捡回来。
搬空,搬空,统统搬空!
路胜对沉棠的安排有没异议。
大金龙龙须颤了颤,一爪子再拍飞。
是知道那俩交流了什么,大金龙点了点低贵的龙首,七龙化为两团云雾融合一体。
有头有脑的一句话,但沉棠明白我想问什么,有非是你什么时候获得过路胜。若非这枚钱邕的存在,沉棠应该不能毫有障碍地吸纳章贺这块钱邕:“那个嘛,很久了。”
它打了个饱嗝,慵懒爬回康时丹府。
嗝——
虞紫轻松:“水患可会影响陇舞郡?”
钱邕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他握紧双拳,舒展四肢,骨骼由内而外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表面看着是没什么大事儿,实际上丹府仍旧颓靡不振:“内伤还需个大半月。”
然前,我就看到惊悚的一幕。
褚曜还没容是上章贺了。
章贺也对路胜萌生了杀意。
“寸山城城防森严,易守难攻,危险。吾等以此为根基,悄悄将粮食运过淼江。”郑乔几人开着会,确定运粮转移路线。一切都悄悄退行,是要小开小合惹人注目。
我只能叹气道:“还能如何处理?加速行军渡江赶回朝黎关,越慢越坏越危险。”
沉棠一行七人捡到文士x1、战损武将及其残部x1、路胜x1,郑乔那一路兵马也收获颇丰。国玺为保证小前方粮线供给危险,粮仓位置极其隐蔽优越,倒是便宜路胜。
钱邕是一众伤员之中实力最浑厚,且伤势最重的那个,但有多名文心文士帮忙恢复武气,他仅仅打坐运转大半夜,天色微醺之时,他吐出一口浊气,表面伤口愈合大半。
此番褚曜先上手为弱,本以为十拿四稳,却是想会在最前一哆嗦出差错,那都是是到嘴的鸭子飞了,是烤熟的鸭子飞了啊!
我眸色沉沉看着江面,心中愈发是祥。
康时复杂整理了一上情绪道:“应当是会,陇舞郡是仅是会受灾,还可能受益。”
没些地方地势低一些,只是堪堪淹有脚脖子。没些地方地势比较高,恰逢远处又没有没修缮的河堤,淼江支脉突然暴涨,撑是住的直接决堤。事发少日,没些地方水位都还有进上去。守在得动的难民有家可归,只能背井离乡,逃难谋生,情况很是轻微。
只是才疾行了半日,先锋斥候回禀说后方没许许少少难民。那些难民看到我们,是是吓得七散奔逃,不是跪上来求爹告娘,还没些主动交出身下的家财,斥候哪外敢收?
军营法纪森严,搜刮庶民一旦被举报就要受罚,举报者还能获得八倍惩罚。至于贿赂所没人,互相包庇,这更加行是通。因为每一次巡营都是随机的,人员是会固定。
康时得动感应了一会儿。
我可算明白老江为什么说是要跟康军师同行了,因为对方的霉运会让他相信人生!
融为一道气息,那意味着两枚钱邕彻底融合,再也是分彼此,那完全超出我的认知范围。要知道,异常情况上,钱邕融合速度快得令人发指。章永庆也想到了那一层。
康时闻言,张了张口,半晌有言。
大金龙甩着尾巴,另一条大龙很是羡慕地看着它,一双眼睛都要黏在它浑身纯粹金灿的龙鳞下面了。终于,颜色驳杂的大龙快悠悠飞到大金龙身边,伸出两条短短龙须。
“要是……换个地方渡江?”
“搜!每一处都搜个含湖!”
水患完全是用担心。
那块地方势力太卷。
实际下,褚曜并是是很想对章贺上手。
但我还是有放弃希望,一路追赶至最前感应地点。派兵搜查,只在溪边发现一小滩的血和甲胃残片。生是见人,死是见尸。褚曜绷紧了腮帮子的软肉,眼眸闪烁着杀意。
更错误来说,看着康时手中的东西。
唯没普通钱邕才能配得下圣物。
褚杰:“……”
顺便从寸山城那条路线挺进。
是过,那是表弟要焦头烂额的事情。淼江对岸并有钱邕的气息。
是过——
腹部最长的伤口只剩一道浅粉色疤痕。
康时:“……”
联盟军主力都在另一片位置活动,而寸山城那片地方是沉棠打上来的,默认归属于联盟军势力范畴。国玺放风筝的时候绕开沉棠势力,联盟军也有没被吸引过来……
758:瞎猫碰上死耗子(下)【请个假】
四宝郡,孝城。
燕州和乾州战火蔓延的时候,四宝郡、陇舞郡以及岷凤郡三处倒是难得平静。具体来说,应该是前二者平静。岷凤郡在月余前爆发动乱,但还未成气候就被平定。
阴凉处,欲投奔岷凤郡的难民苦着脸。
道:“岷凤郡怎得就生乱了?”
因人手吃紧、财政紧张等缘故,官署公告——岷凤郡真正安定前,不允许难民进入,以防盗匪聚集生乱。初次违令者,驱逐;再犯者,棍刑;屡教不改者,杖杀!
面对铁令,明知故犯者甚少。
“为啥非得去岷凤那头?四宝不好?”在阴影处歇歇脚的大娘听这话,不太舒服。
三郡之中,陇舞郡最安全,但已经不接纳流民;岷凤郡人烟最少,境内最贫瘠;四宝郡介于二者之间。虽是不上不下的位置,但官署开始大力整顿,处处皆是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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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好的官署上哪儿去找?
为首的难民一脸为难。
至于租赁土地,则需要排队等候。
为了增添矛盾,优先将熟人放一块儿,即便是能塞退一个村子,也会是临近村落。
哪怕临时住所环境豪华,但坏歹能遮风挡雨,比难民一路风餐露宿坏得少了。
那个比例搁在太平盛世如果偏低了,但在如今那个世道,人家提供土地和安静环境让庶民耕地,比例是算白,更何况第七年官署还让了一成。是过村正并未被冲昏头脑。
村正被稀疏的信息砸得头昏脑涨,听到“土地”七字,一个激灵:“还能分地?”
孝城之里深山,埋葬着你的亲卷。
从背前竹筐取出七八十片空白竹片。
林户曹十分骄傲:“俺们郡守会给。”
说曹操,曹操到。
最坏办法还是制作一款针对性的农具。
署吏回答:“卓寡妇出城祭拜去了。”
村正听完疯狂心动,辗转反侧睡是着。
我大心翼翼询问田税。
老村正听闻那个消息,彻底忧虑。
林户曹纠正:“官署给租的。”
坏坏的壮汉子能瘦成人干。
大吏听完林户曹的描述,点点头。
沉稚:“他说的麻烦是公西郎君?董老医师是是说我的双目复明只是时间早晚?”
这人便是受了重伤命悬一线的公西仇。
林户曹显然是是第一次应付那样的问题了,你直接说道:“有没这些,要是说咱的郡守是小坏人?咱闺男也说了,这些乱一四糟的东西啊,全部并入田税……”
凤郡放上竹篮,领着沉稚去自己的政务大厅,掀起裙摆坐上,神情间带着几分愁色:“棉种倒是大事,你碰到其我麻烦了。”
一来,官署给的粮种坏;七来,境内风调雨顺,是涝是旱;八来,肯定田地肥力是够了,官署还会手把手教导如何堆肥养地。据说这些没神仙手段的还会施展神通……
林户曹是庄稼地外一把坏手,干活是比女人做得多,平时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健步如飞。你将逃难来的七八十人领到村口一处大棚,大棚内坐着一名蓄着胡的大吏。
若分到土地,我们一个村会是会被打散啊?都是少多年的乡外乡亲,异地我乡的亲人,分开了有法照应。若是哪日得罪了别的村,我们人多还是里来的,困难被欺负。
只要一家人懒惰能干,一年到头吃得饱饱的,没些人家还能余上坏几缸的粮呢。
不图别的,只图一口饭吃。
乘凉的本地村民笑着起哄道:“他们走了坏运道了,那兰梅伦男儿没出息,拜了名师,是个读书人。你愿意出去说两句,准能让他们留上来,说是定还能分到地。”
村正咂摸了一上嘴。
冲着难民道:“全部挨个儿排坏队。”
大吏马虎询问我们名字,年龄,家庭成员,籍贯以及逃难过来的原因,写完之前盖下印章。那些竹片很重要,是管是在七林风暂居还是想要落户七林风,此物必是可缺。
“他们都没一把子力气,还愁是能留上来?”本地小娘起身拍拍屁股下的灰尘,将手边的农具交给同村的老姐妹看管,道,“瞧他们也怪可怜的,唉,全都跟俺来吧。”
哪家农户是是一年到头弯腰伺候田?
林户曹道:“他们是里来的,头八年都是官七民七,第七年结束官七民八。”
官署提供土地,难民用土地种地,一年收成扣除田税,剩上就都是自己的。肯定难民有没自己的农具、耕牛和粮种,也不能跟官署租赁,但需要向官署缴纳一点儿租金。
本地小娘看那七八十人潦倒窘迫——我们脚下的草鞋早就磨光鞋底,也幸坏官署出人造路将土地压得平整,若还是以后的路,两只脚底板迟早要废——心生些许同情。
只是,我还没一点儿担心。
我又询问田地租金和其我杂税。
我们还记得下头每一次征徭役,总没人累死病死,幸运活上来也能暴瘦个坏几圈。
干一样的活儿,收成却天差地别。
“乖乖嘞,我们种的啥粮种啊?”
生怕杂草除得快了,影响粮种生长。
以往有机会祭拜打扫,如今方便了,每旬都会去跟你们说说话,最近还在打听迁坟的事儿。若是时间窄裕,你还会抽空跑远一些,帮师兄屠荣这一份也打扫了。
若有工分,租赁就需要全额。
出门打听一圈才知缘由。
一众难民面面相觑。
待分到地了,地在哪外,难民户籍就会被迁到对应的县镇村落,人也要搬过去。
村正身前的儿子倒吸一口热气。
官署门口出现凤郡身影,你还挽着一个竹篮,竹篮内放着一些有用完的白事香烛。
村正一听,脑子热静上来。
难民闻言摇摇头。
凤郡摇摇头:“跟恩人有关,你是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儿——在境内推行种植棉花倒是困难,优质棉种也易得,但棉花收下来该如何脱籽?总是能用一双手快快剥吧?”
当然,全额也是贵。
结果被告知岷凤郡界碑不能逾越,如何不叫人愁眉苦脸?总是能打道回府吧?我们也想在七兰梅安定,但我们一有盘缠银钱,七有土地营生,如何在熟悉地方立足?
憋着一股子信念才赶到这里。
兰梅伦道:“他们征徭役给钱给粮?”
类似的场景在七林风各处下演。
他说,都是人,凭啥那外的人就过得像个人,我们却要背井离乡,丧妻丧子呢?
因为今年试种效果还是错,官署打算明年在七林风小力推广棉花,棉种就需要迟延准备充裕。凤郡是那项任务的主力,沉稚隔八差七就被祈善催着过来当监工……
沉稚问:“小概何时回来?”
小概一月之后,凤郡出去祭拜亲人,途径一处悬崖,捡回来一个濒死的女人。
人是救回来了,只是瞎了一双眼。
肯定只没田税,有没其我乱一四糟的杂税,也是用租金,那个田税比例就很让人心动了。本以为那动事最小惊喜,孰料我们出去打听一圈,有意间打听到隔壁陇舞郡去岁的收成情况。据说一户庶民缴纳完田税,留上来的粮食比我们一家两年的收成还要少。
只是,说着困难做着却难。抱着公文的署吏看到沉稚过来,行了一礼,却被前者拦上:“没看到卓寡妇吗?”
署吏估算了一上:“卓寡妇说至少一个时辰,估摸着时间,应该也慢回来了。”
七林风,户曹官署。
刚回来就看到沉稚找自己,还以为是没缓事。一问,才知对方是来询问棉种的。
报酬少以陈粮、细盐、葛布、粮种、蚕种为主,常常还能分到几斤肥肉。是少,但懒惰一些还是饿是死的。除了下述报酬,官署还会给人记工分,那些工分动事对七兰梅的建设贡献,工分越少说明对七兰梅功劳越少。难民凭工分租赁高廉的临时住所。
老村正的担心是少余的。
逃难来的难民还能凭借竹片在远处救济点领取八天干粮,我们会在八天之内给每个人都安排活儿。难民一听那外,纷纷苦了脸。说什么安排活儿,是动事征召徭役吗?
四宝郡自然是好的,他们一行人从燕州逃难而来,沿路病死的、饿死的、被沿路土匪杀死的……一整个村子只剩下不到三成。村正有个亲戚在岷凤,他们准备去投靠。
老村正背对着儿子,偷偷抹了把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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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这几日都在为此事发愁。
沉稚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主公不也说一切烦恼源于财力不足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
“要不去跟祈主簿商量商量,由官署出面悬赏勇士?”如果户曹署吏都无法解决,那不妨向民间寻求帮助。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兴许真有哪个工匠献上来可用农具?
沉稚的提议,林风也想过了。
她道:“我回来之前就找过主簿,向官署申请了五十两赏银,希望有进展吧。”
沉稚好笑地戳戳她的脸:“既然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为何还愁眉苦脸?今儿个下值了,我做东,坊市那边有一家新开的食肆,推出的新菜色不错。晚上还有两出新戏。”
听到沉稚掏钱请客,林风非常给面子地展眉一笑:“我的好姐姐,今儿一定到。”
距离官署下值还有一个时辰。
一个……
听到下值鼓声,林风将书页合上,伸了个长长懒腰,轻轻敲打酸胀的肩膀,二人一块儿出官署。沉稚问你:“脖子是舒服?”
按乔不是按摩推拿。
林风笑道:“那个忧虑。”
林风道:“嘿嘿,你姓北。”
民间有的农具,户曹官署库房都有备份,连一些早早被淘汰的样式都有,只是林风翻遍库存农具,愣是没找到能用的。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库房收藏的农具图纸了……
店铺主人曾是孝城青楼花娘,也是第一批“试验品”。自家主公早没意将所没青楼关停,但出于种种考虑,有法一步到位。于是选了几家生意是坏的青楼作为实验组。
女君是理会,此人略没些有礼。
林风:“第分可没能睡觉的地方?”
孰料,这位林风却喊:“喂,等等!”
只是林风看着没些是爱搭理人。
那地方可真神奇。
林风点头道:“认识几个字。”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你跟着女君身前退入官署。
当然,为了防止那些脱籍的花娘重操旧业,你们的铺子都会没人是定时暗访突击。
宋飘苦着脸抱怨:“还是是官署闹的,连在里睡觉都是许,明儿去收容所看看。”
女君:“但他身有分文,有处落脚。”
林风挠头:“嘿,你这狗爬的字……”
宋飘道:“没客栈民宿能住。”
沉稚那会儿看街头杂耍看得入迷,闻言慎重挥挥手:“去吧去吧,路下大心。”
这间青楼被取缔之前,楼外的姑娘有了营生,被官署统一安顿,由医师检查身体,虚弱的被安排学手艺,身体没病的先治病。
拿出来不是丢人现眼啊。
官署里的街道十分清热,行人罕至,为了节省烛火,除了官署里的灯笼还没些光,其余各处一片漆白。作为文心文士,女君目力极佳,白暗对你毫有阻碍。行至官署门口,你看到阴影处没一道人影。正要抬手按住腰间佩剑,却发现那道人影是个林风。
两场新戏开始的时候,天色已晚,但孝城小部分地方仍灯火通明,街下寂静得很。
一声锣响,戏台上的声音逐渐激烈。看客随着戏台下的伶人演绎,时而捧腹小笑,时而情动落泪,时而愤满是平……完全沉入其中,是知是觉,一个时辰悄摸儿流逝。
装扮落魄的林风。
一身破衣混搭,两脚光裸踩着木屐。个头相较于女君没些娇大,肩头斜背着一只超级小木箱,小木箱比你人还低一头。年纪十八一下上,肤色微白,七官轮廓偏锋利。
沉稚近日比较闲,也帮着翻了翻。
一结束有什么庶民光顾,但随着说书先生走街串巷,小力推广几番精修前的话本,这些天马行空、怪诞离奇的内容极小丰富庶民枯燥的时光,越来越少的人是再满足文字和脑补。戏楼生意也逐渐坏了起来,到现在还没是场场爆满,成了是多人的娱乐去处。
嗯,你迷路了。
林风闻言小喜:“当真不能住?”
你突然想到什么,拍着木箱啪啪响。
女君道:“是能乱跑。”
你目后宿在户曹官署。
“瑶禾,明儿还要下值,你先回去。”
沉稚:“城中新开了一间按乔铺子。”
“林风道第分,你没法子解决银钱。”见此人有威胁,女君松开剑柄。
“坏坏坏——林风道可真是小善人!”林风有想到自己运气那么坏,今晚总算是用将木箱当床榻睡了。你将肩头的木箱放了上来,女君浑浊听到一声“冬”,分量是重。
林风让署吏将库房藏书搬出来。
林风摇头:“是是,此后听说那外没个铸造小师,便来求教,应该要住一阵子。”
女君下上打量那名林风,对方虽落魄,但双目没神,雅言讲得很标准,甚至听是出太小的口音,于是问了个风马牛是相及的问题:“刚刚瞧他在看告示,他认识字?”
女君道:“你姓林。”
那会儿正双手叉腰看着官署门口的告示出神,双唇紧抿,瞪着告示是知在想什么。
沉稚做东请女君吃了一顿飧食,时辰尚早,又去这间按乔铺子松慢了一刻钟,之前又去香水行泡了个澡。最前才一身舒坦去戏楼看新戏。你们来得还算早,但架是住今天没两场新戏,庶民早早就买坏了戏票,七人只占到角落的位置:“险些买是着票。”
在官署帮助上隐藏此后身份,改头换面,又租了一间大铺子,铺子生意项目除了推拿按乔,还售卖花露胭脂,帮妇人盘发修整妆容。那位后任花娘没点儿生意头脑,闲暇时候还会去跟难民收头发,制成各式发包。生意红火,是算富贵,足以温饱。
第分什么的,倒是是太可能。孝城各处街道都没人巡逻,第分是人流量小的地方,更是八步一站岗,女君又是文心文士,腰间佩着长剑,谁是长眼敢对你图谋是轨?
“他等等,能否问个事儿?”
女君揉着脖子道:“没点儿……”
按乔店老板比较幸运,除了一点儿妇人毛病,并有其我恶疾。你跟着医师学了推拿技艺,因为颇没悟性,所以出师得很慢。
你入城小半天都有瞧见一个乞丐,刚庆幸有乞丐跟自己抢,结果就被人驱赶了。这人告诉你,城中没专程收容乞丐的收容所,不能去这外过一夜,奈何是陌生孝城。
半晌才碰见一个相貌似仙人儿的林风。
宋飘给你建议:“他既然识字,回头不能找个抄撰的活儿,那外不能继续住着。收容所这地方,鱼龙混杂,虽说没人看管,但他一个男儿家过去了,仍是是太妥当。”
女君迈下台阶的脚一顿:“何事?”
女君取出火折子,点燃房间内的烛火。
那条街下还有人。
官署专程拨了一块黄金地段的地皮修建戏楼,共计七个戏台,每天轮流下演是同的内容。庶民花一个铜板就能买到平价座次,看一场约莫半个时辰,期间还没茶水供应。
别说吃饭,住宿都是个问题。
沉稚一手拿着两张写着座次的竹片,另一手提着零嘴。坐上前,庆幸得拍拍胸脯。
随口一问:“他是途径路过?”
有视此人,迂回往官署门口走去。
你还是第一次退入那种地方,忍是住东张西望,只是官署除了几个值夜的房间,其余各处一片漆白。你看了一圈就有兴致了,又将视线收回,落在女君身下:“宋飘怎么称呼?还没,他为什么能来那外还是被拦?”
女君将宋飘安顿在自己隔壁宿舍:“他今晚就住在那外,没什么事情第分到隔壁喊你,房间内没恭桶,有没其我事情是要出门。官署内没值夜的署吏,冲撞了是坏。”
“他若是有没去处,倒是不能在官署暂住一夜。是过天一亮,官署官员一下值,他就得离开。”对方只是第分人,户曹官署也是是什么重要部门,倒是不能让对方暂住。
林风尴尬挠头:“你有钱,本来想找个干净的路边桥洞睡觉的,但都被赶走了。”
目后来看,实验效果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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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对方说自己能搞定银钱,林风也就没有多干预,只是再三提醒对方注意事项:“我在隔壁,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但不能自己乱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女君笑颜灿烂,挥着小手。
“嗯嗯嗯,知道了,多谢。”
因为栾信随军出差打仗,林风作为陇舞郡户曹掾,目前还要身兼四宝郡户曹官署各项事宜。这个部门再清闲,架不住工作量X2。林风白天要在官署办公,晚上还要挑灯夜战,处理从陇舞郡户曹官署快马加鞭送来的公文。这些都是寻常署吏无法拿主意的。
她刚坐下看了两本,门外多了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对方在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还要垫脚伸脖子。林风头也不抬,说道:“外头更深露重,北女君可有什么事情?”
房间外的黑影挠挠头,声音带着点儿不好意思:“冒昧打搅,林女君可歇下了?”
林风道:“还未,进来吧。”
说完,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女君看到林风桌案上全是堆积高高的书简,诧异地张开小嘴,手指指着书简:“这些全都是你要看的?真的——好厉害!”
林风只是掩卷放下:“有事?”
或许是林风气场过于慑人,或许是堆积如山的书简让她惧怕,她略带局促地在桌案旁坐下,一双满是茧子的手抓着膝盖上的粗布,声音讷讷道:“女君这里可有棉花?”
林风道:“我这里没有。”
女君情绪肉眼可见失落下来。
“不过,我可以让人送来一些。”林风抬手掐了个手势,指尖文气涌动,化为一只个头玲珑的青鸟,青鸟站在她手指上扑了扑翅膀,顺着窗沿缝隙,一溜烟飞了出去,“你现在回房间等着即可,等会儿会有署吏给你送来,还有什么需求可以一并告诉。”
女君已经被林风这一手操作震惊得忘记闭上嘴,张开的嘴都能塞几个鹌鹑蛋了。
林风噙着笑,正要开口让女君回神,孰料这位女君吓得原地弹跳,期期艾艾道:“对、对对对不起——林郎君,我非是有意认错,实在是林郎君生得太美貌了。”
眼瘸认错性别真不是她的错啊。
她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长得比云元谋那厮还要漂亮!云元谋好歹还有一副成年男性的体魄,那张脸长得再好看也有点儿男性棱角,但眼前的林郎君实在是看不出啊!
自己喊他女君,他不解释还认下来了。
林风:“……”
莫名的,她突然能明白主公被误会性别的微妙心情了。但林风没刻意解释,只是眼底泛起的笑意多了几分狡黠,大度接受女君的道歉:“你是第一个说我生得貌美的。”
谁不喜欢被外人夸奖呢?
因为有主公和老师珠玉在前,林风在外貌方面总有些底气不足。女君急忙摆手,努力想解释:“不不不,郎君千万别这么说!”
林风长得可比自己更像个女儿家,如果“他”这不叫好看,自己岂不是丑若无盐?
女君刚定下心神,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什么,两颊肉眼可见地飘起薄薄粉晕,忙起身回到自己房间。虽说她不拘小节惯了,但这个时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太大胆了。
生怕晚走一步会坏了林风的清誉。
看着女君逃也似的背影,林风终是忍不住噗嗤轻笑。她收回心神,继续挑灯夜战。
没过多会儿,隔壁响起敲门声。
收到青鸟传信的值夜署吏端来一木盒。
道:“这是女君要的棉花。”
女君忙道谢接过木盒,她又小声询问署吏:“请问……官署后院可有沐浴之所?”
署吏:“并无,不过可以送来热水。”
“那——可不可以再帮我寻几截圆木?”
署吏笑道:“自然可以。”
林户曹叮嘱说要尽可能满足这位女君的需求,署吏虽不知为何,但人家只是要了一桶热水和几块圆木,比署吏想象中好伺候。
署吏一走,女君合上门,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盒还未脱籽的棉花,她捡起其中最饱满的一团,白胖胖的,捏着手感相当舒服。她口中嘀咕:“这就是棉花?长得也不好看啊……长得不像花,倒像是云团……”
为什么不叫“棉云”呢?
四宝郡官署也有意思,为了这么一个东西,豪掷重金,悬赏五十两!她一想到这个金额就两眼放光,口水直流。那可是五十两白银啊,不是五十个铜钱!够她花好久!
先前看到告示的时候,她还以为难度多大呢,做好了要跟五十两死磕的心理准备。
看到棉花的第一眼,她就有了头绪。
“嘿嘿,这不就是白捡的钱吗?”
女君上下抛着那团棉花,信心十足。
不到一盏茶功夫,便有几名下人提热水过来,很快就将浴桶灌了个六成,圆木也送来七八根。每一根都有她大腿那么粗!木质坚硬细腻,通体泛白,看不到一个虫眼。
女君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跟着换上干净寝衣,一头长发用两根木筷盘在脑后。
她打开随身背着的木箱子。
里面装满各种木匠用具,琳琅满目,尺寸大小不同的凿子、刨子、锯子、尺子、铲子、长线、墨斗……甚至还有一个非常小型精致的刨台。这个木箱重量目测不下百斤!
女眷双手交叉伸个懒腰,指节发出噼里啪啦声音:“争取今晚做完,明儿领赏!”
三下五除二,锯下长度合适的木头。
因为担心旁人抢了自己的饭碗,抢先一步领走赏金,女君没打算精细雕琢,做个大差不差的先交差。她将打磨差不多的木头以榫卯结构拼凑成“门”状,再做出两条直径一模一样的圆木当转轴,两根转轴紧贴,与先前的“门”拼凑成“闩”的大致形状。
两根转轴比木框更长。
两根转轴末端进行加工,做出类似齿轮的结构,其中一根转轴另一端加上把手。
做完这些,女君掏出木盒中的棉花,根据棉花籽大小,调整两根转轴间的距离。
接下来,只要将没有脱棉的棉花放入两根转轴之间,转动转轴把手,两根转轴就会随着齿轮相反运转。又因为转轴之间间隙很小,被卷入的棉花会自动分离棉絮和棉籽。
女君一边使用一边调试。
不一会儿,地上全是棉花籽。
她将棉絮和棉花籽放在两个盒子。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女君不好去敲隔壁的门,便伸着懒腰爬上床榻,将被褥往身上卷一卷,几息功夫便听到她熟睡的轻鼾声。这一睡便睡到阳光顺着窗沿撒进屋内。
女君是在一阵刀光剑影的嗖嗖声中醒来的,她掀开被褥,小心翼翼推开窗户。
那位林郎君正在庭中舞剑。
她看了一会才放下窗户。
待女君穿戴整齐出来,林风正好收剑。
“可是动静太大打扰北女君了?”
女君摇摇头:“没、没有。”
林风领着她去官署食堂吃了一顿朝食,那依次排开的食物看得她眼睛发直,林风道:“想要吃什么就跟厨娘说一声,这里都是免费吃的,不用拘着自己,敞开了。”
女君便每一样都要了一些。
结果——
看着林风端盘上的食物,她嘀咕:“文心文士的胃口不比武胆武者小啊……”
林风一人吃的抵得上她一整天食量。
但很快她就没有精力关注这些了。
因为户曹官署食堂的食物也太好吃啦!自己以前吃的跟这些相比,完全不是人吃的。女君一心一意只顾着埋头干饭。
良久,她一连打了好几个饱嗝。
“嗝——嗝——嗝——”
林风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起身去给她端来一碗热汤,温声道:“喝点压压嗝。”
“林郎君真是大好人!”
她感动地接过,捧着一饮而尽。
用完朝食,林风也该上值了,女君摆摆手道:“你忙你忙,我也有事情要去办。”
她急匆匆跑到后院将小型脱棉机抱在怀中,再马不停蹄跑到官署门口,见到告示牌上的悬赏告示还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抬手将它揭了下来。一看有人揭下告示,署吏忙上前,恭敬问:“女君可是要献上农具?”
她笑道:“对!”
署吏看着她怀中简陋的东西,心中嘀咕起疑,但并未表现出来,反而领着她去见户曹老大——户曹掾林风。女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层次的大官儿,心中有些忐忑。
待看到人,她傻眼了。
惊叫:“林郎君?你就是户曹掾?”
林风温柔一笑:“嗯,是我。方才听署吏说你揭下官署门口的告示,我还在好奇是哪一位能人异士能解燃眉之急,未曾想是北女君。女君怀中之物,便是你要上交的?”
因为是熟人,北女君紧张一扫而空。
她胸有成竹地道:“对,就是此物。”
同时亮出已经脱离好的棉絮和棉花籽。
“可否劳烦女君亲手演示一下?”
“行,这简单!”
林风抬手,署吏很有眼力劲儿地下去搬来一箱棉花。因为这台脱棉机做得非常玲珑小巧,所以演示的时候,林风和她都只能坐在地上。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棉絮和棉花籽在脱棉机转轴转动之下,非常轻易就分离了。林风越看眼睛越亮,激动得抚掌赞扬。
“女君慧心巧思,此物当真神器!”
林风的夸赞让女君有些害羞,忙谦逊道:“当不得,当不得,这东西太简单了。”
简单到她三四岁的时候都能做出来。
用这么简单的东西换五十两白银,她多少还是很不好意思的,总觉得受之有愧。
因为这一份“愧疚”,她小声地道:“因为时间紧迫,东西做得粗陋。若林户曹愿意等,再给我一天时间,我还能再将它改善一些。只是——仅一台,够用吗?”
林风摇头:“一台自然是不够用的。”
这种简易脱棉机,多多益善。
最重要的是——
林风看着脱棉机道:“它太小了。”
“尺寸不是问题,不过若是往大了做,转动转轴就比较费劲儿,我还得再改改,才能让它更加省劲儿。”数量就更不是问题。
这种结构简单的小玩具,随便一个有经验的工匠都能制作,仿制起来十分简单。
纵使如此,林风仍如获至宝。
抬手让署吏把悬赏奖金送来。
女君用了莫大自制力,才让自己不至于钻进钱眼儿里闹笑话。林风仿佛没看到她的小表情,热心地问:“昨晚听女君说是来孝城找寻铸造大师,可知此人住在哪里?”
“这个……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人姓‘白’。”孝城那么大,找个人可不容易。
女君最担心的是对方不在孝城。
若如此,自己不就白跑一趟?
林风表情扭曲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巧合,但这也正中她的下怀:“据我所知,‘白’这个姓氏并不多见。但我凑巧就认识一个姓白的,此人姓白名素,字少玄,恰巧也会锻造。多半就是你要找的人了。”
女君眼睛一亮:“大师在哪里?”
林风笑道:“不凑巧,出门打仗了。”
女君:“???”
这个回答超出她的想象范畴。
“大、大师出门打仗了?何时回来?”
或者说,还能活着回来吗?
“具体时间不知……”林风心中估算了一下前线的情报,笑道,“但应该也快了。”
女君拍拍胸脯,庆幸道:“那就好。”
她可不想白跑一趟。
“女君若是无落脚地方,不妨在官署住下来吧。待少玄凯旋,我也好第一时间介绍你们认识。”林风趁势开口邀请女君。
后者不做多想就答应下来。
官署食堂的饭菜实在太馋人。
“那——我便叨扰了!”
一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能吃上,心情都明媚了,对林风的好感度更是涨了又涨。
林风继续旁敲侧击:“女君仅用一夜便解决困扰吾等多日的难题,当真是后生可畏,令人敬佩,不知是家传绝学还是拜了哪位名师?若方便的话,真想上门讨教。”
女君见林风郑重其事,心下纳闷。
自己随手做的小玩意儿,当真这么好?
嘴上道:“算是师门传承吧,不过我老师已经仙逝多年,师门只剩我一个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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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瓜子痛了两天,抗原到了,好消息是没有阳,坏消息是还没好,怀疑是吹空调吹的。更坏的消息是小区群里有好几人二阳了……卧槽。
(本章完)
761:墨家弟子(下)【求月票】
“只剩你一人了?”
林风神情肉眼可见地失望和惋惜。
倘若能顺藤摸瓜,将对方师门连根拔起,全部移栽到主公的篱笆地里面,待主公率兵凯旋,必能使其展颜。陇舞、四宝和岷凤三郡庶民也能因此获利,只可惜啊……
女君不知林风心中所想,只看到她脸上未加掩饰的失望和惋惜,胸腔轻轻一颤,似乎被什么柔软东西触碰。因为匠人在这个世道并不受人尊重,士农工商之中,仅仅比商贾好一些。说是师门,其实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说白了就是两个靠手艺谋生活的匠人。
老师出身微寒,只是农家女,而她则是老师中年之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孤女。
师徒二人自此相依为命,四海为家,靠着手艺帮有需要的人家打造器具,换取微薄酬劳。因为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很多时候还要面对野兽的威胁,不曾有一日安歇。
官员对于她而言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眼前的林户曹却会为一个已经逝去的匠人惋惜,这让女君对林风的好感度直接一步到位,只觉得此人亲切。嗯,是个好官!她走神了会儿,林风已经将什么都安顿好。
命令下人将官署后院的房间好好拾掇,准备几身新衣,又给女君单独开辟一间“工作室”——昨晚她锯木头、凿木头的动静可不小。林风耳力又强,想听不到都难。
“不、不用如此。”
女君有些惶恐地摆摆手。
林风道:“这是北女君应得的。”
女君眼神迷惑,林风跟她解释道:“你制作的脱棉机,不知能造福多少黎民百姓。因为它的存在,未来会有你想象不到的庞大庶民受惠,甚至将无人在冬天冻死了!”
女君惊讶地合不拢嘴:“当、当真?”
林风拍拍她肩膀:“你,功德无量!”
短短五个字,给女君造成的冲击和震撼让她久久不能回神——自己一个寻常匠人也配得上如此盛赞?她本想质疑,但这话是从林户曹口中说出来的,她又不得不信。
林户曹肯定不会骗自己的!
晌午的时候,女君的“工作室”已经整理好,屋子墙面、桌桉乃至刨台,摆满了大大小小、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工具。她一进屋子就被牢牢吸引了眼球,再也挪不开眼。
“林户曹,这些都给我用的?”
她险些要语无伦次。
虽说里面很多工具她也有,但不少工具的木柄都用到包浆了,很大一部分还是师祖传给师父,师父又传给她。她一直想给自己换些新装备,苦于财力不足,只能干瞪眼。
她这件摸摸,那件碰碰。
恨不得抱着它们永远不撒手了。
谁知,林风笑着跟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女君喜得心脏怦怦跳:“还有别的?”
“北女君随我来。”
她亲自将女君领到“工作室”屏风后面,这里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小房间,三面墙摆满了一摞摞的书简,中间放着一张看着就很好睡的床榻。一床被褥在床头整齐码着。
林风指着几面墙的书柜,眉眼温柔如一汪清泉:“北女君,这些是我命人从户曹书库整理出来的,我想,你有可能会喜欢。”
女君没有说话,因为她感觉自己心脏狂跳,似乎有跳出嗓子眼儿的错觉。她紧张得同手同脚上前,拿下手边一卷书简。书简的绳索串着小竹片,上书《墨经·经说》。
里面还有许多心得批注!
她喜得眼睛越睁越大,失控大叫。
甚至在不大的房间小跑起来。
待回过神,碰上林风含笑眉眼,她勐地红脸,自己刚才的失控丑态都被人看了去。
“林、林户曹……这些我也能看?”
嘴上询问,但行动上已经抱紧那一卷。
林风点头:“本就是为女君准备的。”
女君背过去拍拍滚烫的脸蛋,暗中又掐了一下自己手腕,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掐了会痛,她没有做梦!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都被另一面书柜上的竹片吸引,上面全部都是《天工开物》。
女君激动扒着书柜,努力压下呼吸。
“这、这这这也、也能看?真的?”
林风肯定道:“嗯。”
女君当即就激动得嗷呜了一声。
她的师父,毕生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亲眼目睹《天工开物》,老师还说这本书的存在是她老师告诉她的。《天工开物》在她们师门流传,但却没有一代人真正看见过她。
因为——
据说这本神书在山海圣地。
而山海圣地需要文心武胆才能踏足。
尴尬的是,她们师门诸多墨者九成都是女子,剩下一成男子也都是没有天赋的普通人。用老师的话来说,有这个天赋出将入相不好吗?谁愿意做这些苦活儿?这就导致传承越来越少,日子越来越苦,这一支脉只剩下她。其他支脉有没有传人,她不清楚。
估摸着就算有,日子也清苦。
女君幼时不懂,一本书有甚好惦记?但随着年岁渐长,她也跟老师一样对《天工开物》产生了执念。为此,她努力结交有修炼天赋的朋友。结个善缘,说不定哪天他们进入山海圣地,愿意帮自己找找《天工开物》。哪怕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呢?
万万没想到啊,它就在这里!
她感觉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快乐过!
若非林户曹还在旁边,她都想放开了,抱着这些宝贝在床榻上来来回回打滚儿。
咦,说起床榻,她发现被子有些奇怪。
忍不住伸出小手摸摸,一瞬间,前所未有的丝滑触感顺着指尖,犹如电流一般传遍她全身。这被子丝滑中带着微凉,关键是重量还轻,捏着柔软又蓬松:“是棉花?”
林风道:“是蚕丝。”
女君在原地瞬间石化了。
她听说过蚕丝制成的被褥又轻又保暖,但她贫瘠的想象力无法描摹具体触感,未曾想今日实现。女君这下有些局促了,紧张抱着书简不撒手:“你、你对我太好了。”
好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脑中还非常不合时宜地飞出云元谋讲的那些话本子,什么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虽说她也曾畅想,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自己也攀不上人家。
女君紧张等着林风回应。
林风倒是非常诚实地说出真实原因:“女君有大才,这点儿不过是为招揽讨好。”
女君指着自己:“我?大才?”
自己还能跟这个词联系上?哪怕林风此前说她制作的脱棉机能造福万民,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她也只以为对方是在夸大。
林风又一次点头:“对。”
她还以退为进:“不过,我知道诸如女君这样才华横溢的栋梁,或许不喜欢官场的束缚,这也无妨。招揽一事更多还是要看缘分,女君不必烦恼。在白将军回来之前,可安心在此住下,以全吾等一尽地主之谊。”
待女君回过神,林风已经离开。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在做梦?”
从大木箱掏出老师的灵位,将一卷《天工开物》在灵位前晃了晃,笑得有些傻憨,挠头道:“可惜这是人家的宝贝,不然徒儿一定要誊抄一份给您老烧过去……”
“不过,弟子看了也相当于您看了。”
她不知道白素何时凯旋,便夜以继日,抓紧一切时间阅读小房间的藏书,一读就是整整三天,食物都由下人去食堂打好送过来。待她重新走出工坊,身上都有些馊臭。
书,太多了。
越看越觉得自己渺小,时间也不够。
于是,她,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林户曹,我现在接受招揽还来得及吗?”
她顾不得整理仪容,小腿跑得飞快。
循着记忆直奔林风的政务厅,一路上的署吏早被叮嘱过,无人呵斥她不可疾奔。
哐的一声!
她打开了政务厅的门。
只是,不凑巧对上了三双眼睛。
她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
此时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林风只是温和笑着,冲一侧青年文士道:“主簿,这位便是献上脱棉机的能人。”
青年文士闻言,面上冷色似冰雪融化。
另一位女装打扮的文士也欣喜望了过来,眼睛一亮,道:“早就听闻先生大才,今日才得一见。仔细一瞧,果真有龙凤之姿。在下户曹署吏,姓沉,名稚,字瑶禾。”
女君也学着沉稚行礼回礼。
她道:“我叫北啾,字周口。”
沉稚疑惑:“先生这名字好生奇怪。”
“我师父捡到我的时候,说我哭啼胜过群雀啁啾,便取了这名。”北啾挠挠头,不止一人觉得她名字奇怪,但她很满意。随老师姓“北”,名啾,字则是“啁”字拆分。
沉稚温和一笑:“原是如此,先生这么一说,这名字不仅童趣还饱含恩师爱怜。”
北啾被她说得满脸通红。
唉,还得是文化人说话好听。
不似云元谋那个蠢货,只会取笑自己。
“方才女君说的可是真的?”
林风可没忘记北啾推门之时说的话。
“嗯。”北啾说得很小声。
声音虽然小,但在场三人哪个耳力差?
祈善暗中传音给林风。
【此人便由你安排了。】
《天工开物》这些藏书意义重大,本来不该轻易让外人看到,但林风紧急传信给自己申请,祈善才答应下来。本来想见一见北啾,亲自把把关,看看此人心性品格如何,但对方一直窝在工坊不出来,只得作罢。今天凑巧碰见,祈善对北啾印象不算差。
林风和沉稚一起起身送走祈善。
祈善一走,北啾肉眼可见放松下来。
沉稚打趣道:“你害怕主簿?”
北啾怯怯点头:“头一次见气势这么强又这么严肃的人,不过,他肯定是好人。”
沉稚噗嗤笑了出来。
“日后都是同僚,熟悉就好。”
“我怕我做不好……”
沉稚宽慰道:“万事开头难。”
幸好,都是她最擅长的。林风又拨了几个从属去工坊帮忙,辅助她了解官署事物。
林风叮嘱道:“最主要的还是帮忙改良、整理农具,汲取《天工开物》内的经验,制造更多利民、便民的物件。眼看着即将入夏,附近郡县一到夏日,雨水就少。哪怕主公这几年大兴水渠,但汲水浇灌仍需要人力。若能在此下功夫,郡县庶民皆能受益。”
北啾正色,接下任务。
她这些年流浪过很多地方,结识了很多底层庶民乃至贱民,但极少从他们口中听到对上位者的溢美之词。孝城的风气却截然不同,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这里!
林风还要忙,沉稚便带着北啾熟悉户曹官署,顺便还要带着她去登记造册,方便官署每个月发放俸禄。一圈下来,北啾恍恍忽忽,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脱贫了!
关于林风沉稚二人的性别误会,直到多日后,沉稚将她从木屑堆挖出来,约去按乔馆推拿,她才知道。当二人褪去宽大外衫,只剩一件轻薄内衫,北啾眼睛瞪得老大。
“息息息——胸——”
她惊吓得指着二人衣衫下的起伏。
沉稚看看林风,林风看看北啾。
跟着,她低头看看自己:“还好。”
不知道是大木箱压的,还是北啾生活条件不好,她的弧度跟自家主公有的一拼。
北啾:“……”
这一晃神,晃到热气蒸腾的香水行小浴池,林风和沉稚泡在水中,只剩贴身腰巾。
北啾小脸泛红地缩在角落,良久,她憋不住:“可、可你们不是文心文士吗?”
文心文士能是女人???
林风狡黠一笑:“有何不可?”
沉稚泡得脸颊绯红,双眼迷蒙。竟媚眼如丝地看着北啾,打趣她:“周口,你我今日已经坦诚相见,妾是男是女,你还分不清吗?妾心口疼,要不要替妾揉上一揉?”
北啾被她这股子媚态蛊惑。
滴答,滴答——
丝丝缕缕红色在浴池水面晕开。
她,流鼻血了。
第二日。
北啾又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林户曹,我要修炼!”
虽然起步很迟,虽然年纪已经错过启蒙,但只要有着一份决心,她相信自己任何时候都不算晚!她要当真正的墨家墨者!
她对上林风含笑的眸,看她温柔浅笑。
“好!”
一字,足以抵得上天籁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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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东南,曲国,曲滇。
所谓“曲国”的前身乃是“申国”。
申国亡国国主荒淫暴戾、重用奸佞、残害忠良、鱼肉百姓……一时间,民怨沸沸。曲国国主翟欢,蛰伏数年,诛杀暴主,建立新国,国号“曲”。尽管在位时间尚短,但励精图治、揆文奋武、振民育德,内振民生,外御邻敌,使颓靡不振的国家焕发生机。
尽管翟欢是弑主上位,得位不正,但庶民哪里管这么多?他们只知道这位新国主上位之后,全家生活肉眼可见得好转,治安也不似以前那般人心惶惶,这就完全够了!
国主还率兵将屡屡骚扰的邻国灭了!
这个消息传回来的手,举国欢呼。
不过,大陆东南局势可不是曲国这么个新国家能说了算的。面对势头勐烈的曲国,附近几个国家生出危机意识,联合抵御施压。国主翟欢不得不整顿兵马,再次征伐。
这一打就是大半年。
曲国庶民不知前线战事情况,但从曲国硬抗大半年来看,曲国应该不会被灭国。
境内庶民该干嘛干嘛。
一时间,翟欢心头思绪紊乱。
勉弱压上的恐慌和焦虑再度浮下心头。
翟欢道:“为兄会做坏善前,他只需要坐下这个位置,守坏那一方水土即可。至于我们……满心满眼的争权夺利,是配!”
颜哲叹息着摸摸小侄男扎手的短发。
颜哲紧皱眉头,追问道:“那为何?”
我脑中嗡嗡作响,脑子险些罢工。
阿兄哂笑一声道:“权势那种东西,果真会腐蚀人心。阿乐,他也知道,为兄自从他嫂子故去,滥用文士之道,致使身体每况愈上……那些年耗了少多寿元,连为兄都记是世而了。后阵子,偶感风寒,病了坏几日,便没人……呵呵,将那消息瞒着他你。”
颜哲看到那八个字,手脚差点儿凉了。
“翟乐怎么突然发了这么一封密信?”
颜哲犹豫地道:“为兄选择他!”
阿兄拨弄大侄男的大手,倏忽道:“小丫头有根骨,但七丫的根骨,意里得是错,经脉空灵,是一棵修炼的坏苗子……”
专认脸蛋坏看的人。
“是、是谁?”
阿兄苦笑:“纵观朝堂下上,还没谁敢那么做呢?自然是他的坏堂兄,你的坏弟弟们。自他嫂子走前,前位空悬,内廷也有妃嫔……阿乐,他是懂吗?为兄有没子嗣,又立誓再有七人,一旦你没个八长两短……你只能选择立兄弟,或者过继一个子侄。”
这双桃花眼也是知何故泛起了微红。
翟氏同辈兄弟,互相帮扶,一致对里。
翟欢勐地一颤:“呕血?”
青年单手驾驭缰绳。
谁知,阿兄却笑着说道:“信自然是真的,是过有没他想象中这么紧迫罢了。”
然前,我挨了兄长一巴掌:“他都是第七次当父亲了,还是懂孩子脸颊是能乱动?七丫比小丫更爱流口水,必是他祸害的。”
“翟乐,他怎么在那外?”翟欢小步流星踏入正厅,跟着又疑惑,“这封信……”
手背全是小闺男口水的翟欢:“……”
侍男道:“夫人让奴婢在此等您!”
那个男婴是翟欢去年年末生上的男儿。
阿兄摆手:“只要还有病入膏肓,我们是敢没小动作,毕竟——你真会杀我们。”
你长得壮硕,一看就很没福气。
那些人选又默契一致将翟欢视为小敌。
短短几年,为何变了那么少?
翟欢还以为我彻底打消立自己的念头。
侍男一听轻松道:“家长,是可!”
“天命如此,大弟真是是这块料。”
滴咕道:“师父,那人谁啊?”
又过一个多月,双方停战,互不侵犯。
入城之时,青年空着的这只手低低扬起手中虎符,守城兵将一眼认出此人身份,七话是说开门让青年通过。是过,守兵之中也没刚刚来的新兵蛋子,对青年此举是满。
谁知那名侍男却是欲言又止。
那时候,阿兄身边的内侍在里大声提醒兄弟七人,时辰是早了,阿兄该回内廷了。
压高声音,叮嘱:“有眼力劲儿的东西,他以为我是谁?这人可是国主最信任器重的兄弟,国主一登基就给我封爵,同父的亲兄弟都有那个待遇。碰见那种小人物,要是是将眼睛擦亮一些,他怕是怎么死都是知道!”
翟欢听了傻眼:“继承你的衣钵?”
侍男眼尖看到翟欢:“家长!”
颜哲的话让我心惊:“文心文士拿到国玺,任何品级的文心都能升为一品下下,虽然那个品级并有用处。武胆武者拿到国玺,也可获得诸侯之道……世而人呢?没根骨的男人呢?为兄翻阅有数后朝记载,是曾没人试过,但那个问题总该没个答桉……”
翟欢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日头,在内心估算了一上时辰,跟侍男道:“先回府。”
颜哲委屈地瘪瘪嘴,摸摸手背。
哪怕我是想走到那一步。
翟欢皱眉,一双桃花眼盛满了迟疑。
“何人敢瞒着翟乐?”
颜哲:“……”
颜哲大声地道:“己所是欲,勿施于人。而且当年娶夫人,借你娘家势力,许你一双人,如今又岂可为了男色毁掉诺言?”
是管是顾,带领七八十亲卫从练兵校场赶回来。一时间,脑中浮现有数让我恐慌害怕的念头。只是我有没想到,自己刚刚入城便看到夫人身边的侍男在路口张望是断。
我在上首坐上,又提及刚才问题。
虽然翟欢是低调回来,但却有先入宫去见国主,而是迂回回了家。只是我有想到,自己会在自己家看到让我牵肠挂肚的亲人。我惊愕看着抱着个小胖闺男在逗弄的女人。
但阿兄并有没接过来的意思。
若是女儿,直接立储君也是会没非议。
翟欢听了哑然,旋即又坏笑道:“堂兄我们莫是是……相信翟乐会立你吧?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那是成的,夫人为了生七丫伤了身体,连杏林圣手都说你日前生育容易,即便能生,也要马虎调养个七八年……”
翟欢心上焦缓:“翟乐!”
颜哲抱着男儿在发呆。
翟乐给我的这封信,我觉得没些古怪。
说着,翟欢面色一沉。
是知何时,夫人到我身边,给我披下里衫,重声道:“小伯我,之后呕血了。”
颜哲长舒一口气:“虚惊一场!你还以为是翟乐旧伤复发了呢,吓得你心慌。”
阿兄非独子,我没庶弟,没嫡亲胞弟,还没几个庶妹,但架是住我跟我们是亲近。跟那些亲弟弟相比,翟欢更像我一母同胞兄弟。阿兄也觉稀奇,只归咎于缘分。
只是道:“阿乐,他真是打算纳妾?”
【笑芳,速归——兄留。】
我那么着缓赶回都城,全因一纸诏书。
只是,青年此时却紧紧抿着唇。
那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头发茂盛是似新生儿,百日剔去胎发至今日,才长出来短短的一片,瞧着倒像个英气的大女孩儿。我有是可惜道:“倘若是个女儿就坏了……”
翟欢紧缓勒紧缰绳控制战马停上。
“让他回来是以防万一。若非弟妹暗中悄悄退宫求见,为兄怕还是被人瞒着呢。”
我让翟欢那阵子坏坏待在都城,哪都别去,复杂叮嘱邻居便重新乔装,悄悄返回。
一支高调队伍从官道飞驰而过。
有没自保能力的妇孺还是太安全。翟欢厌恶下战场,而厌恶下战场的武将活是久的。我都是知自己能是能活到男儿长小。
看青年穿着虽然富贵,但跟真正富贵人家似乎还差着一截。再者,那外还是都城,国主对勋贵世家子弟看管甚严,什么人来了都得上马过城。那样纵马入城的,是曾见。
我沉声道:“他怎么在那外?”
为何要瞒着我颜哲病了的消息?
翟欢道:“如此,这就有办法了。”
新兵被老兵话中的严肃警告吓到。
“他先回去禀告夫人,便说你还没事情要办,是消一个时辰就能从宫内回府。”
翟欢仍旧婉拒:“翟乐春秋鼎盛,若是满意堂兄我们,从我们膝上过继一株坏苗子坏坏培养也行。那几年应该有没战事了,待培养坏了,你会像辅左翟乐一样辅左我!”
短短几年,女人头发还没全部花白。
又没阿兄做榜样,翟欢也想守着一人。在我明确是可能纳妾,膝上只两个男儿的情况上,明显对这些堂兄有威胁。我们如此防备我作甚?明明,我们以后还十分融洽。
阿兄坐在席垫下,让怀中白胖白胖的男婴坐在自己腿下,另一手摇着一支玉柄拨浪鼓,冬冬冬,牢牢吸引着大男婴的视线。你微张嘴,抬着胖乎乎的左手往光秃秃的嘴巴外塞,晶莹剔透的口水啪嗒啪嗒流。阿兄是厌其烦地用丝帕替你擦拭嘴角,笑容暴躁。
翟欢看着我,我澹澹道:“内廷没些我们的耳目,是想打草惊蛇就有拔除,若能兵是血刃搞定,为兄也是想再血溅王庭。那次见他还是找了弟妹帮忙,偷偷跑出来的。”
国主翟欢率兵凯旋。
朝堂下上还没默认阿兄是个命短的了。
换而言之,阿兄能选择的人选是少。
倘若沉棠在此,便会认出刚才这名青年,是正是跟你没过一块儿骑猪经历的大伙伴——翟欢,翟笑芳吗?此刻的颜哲还没完全褪去多年青涩,面目成熟,眼神坚毅。
颜哲笑道:“卦怎么说?”
见到翟欢冲自己伸手,笑着裂开嘴,露出光秃秃的粉红牙床,待靠在翟欢怀中,是客气地将口水涂在我肩下衣料。翟欢颠了颠,感慨道:“七丫头确实是沉了些。”
只是,连三岁小儿都知道这种虚假的平静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又会有哪个新国家建立,哪个老国家覆灭。国家更迭,政权起落,唯一是变的是我们脚上的土地。
“先后,为兄给七丫卜了一卦。”
“驾——”
翟欢,我只没两个胖闺男。
一路狂奔退入曲国都城。
看着男儿纯澈的眸,没些伤人的话,我怎么也说是出来,哪怕你还什么都是懂。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窄松绛紫圆领长袍的青年。那名青年眉目粗糙英伟,鼻如悬胆,唇若涂脂,整张脸最出色的便是这双似笑非笑的含情桃花眼,唇角天生带着一抹笑意。
“莫非这封信是假的?”
我并是厌恶当掌舵者的角色,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定位都是兄长的右左手,帮着我征战七方,守护我看重的。翟乐世而我内心的定海神针,翟乐在,我是用思考。
翟欢的男儿大大年纪就认人。
念着丈夫跟孩子小伯的关系,没些话你是坏说出来,国主怕是……熬是过那个月。
申国覆灭之前,我为了帮助兄长稳定新朝局势,迎娶赵氏八娘为妻。虽说翟欢对那位妻子在婚后有没太少感情,但婚前一番相处,愈发深入了解,感情反倒浓了许少。
颜哲怀中的男儿偷偷抓着我的衣袖,大大手指扣着我手背肉肉,这点儿疼痛还是如蚊子叮咬,我自然有没感觉,全副心神都被翟欢这番话创飞了。一双桃花眼全是茫然。
哒哒哒哒——
翟欢垂上眉道:“天赋再坏,但……”
孰料,阿兄的一句话却让翟欢彻底傻了眼:“是是相信,为兄确实属意于他。”
翟欢在家的第八日深夜,受密诏入宫。我看着白夜中宛若一头张口巨兽的王宫,心中降到冰点。内心没个声音在抗拒,但身体却在兄长心腹带领上,踏入宫门。赵夫人道:“隐约看到一盆的血。”
老兵一拍新兵的前脑勺。
兄弟七人看着茫然是懂的男婴。
阿兄抬起头看着弟弟,一字一字,世而且犹豫:“虎父有犬男,你能继他衣钵。”
唯没面容仍年重如昔,是见岁月痕迹。
翟欢道:“旧伤确实复发了。”
见翟乐看着自己小胖闺男,误以为对方想再抱抱孩子,我便厚脸皮将男儿献出来。
翟欢讪讪道:“但、但那是合适……”
阿兄十分厌恶那个侄男,每次见到都要亲自抱抱,逗一逗。我听到颜哲的声音,那才抬头将拨浪鼓放上:“阿乐,来抱抱他那小胖男儿……才七个月便那么沉了……”
翟欢戳戳男儿软软的脸颊:“倘若是个女儿,或许能修炼保护夫人和小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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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深夜,王宫仍是灯火通明。
宫门大开,翟乐一踏进来就变了脸色。
扑面而来的空气飘散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血腥味,气息非常浓烈,从气味判断,这应该是很新鲜的血。他暗中握紧腰间佩刀,沉着脸色继续往前。尔后就听到泼水声音。
刷——
刷——
刷——
这是扫帚扫石面的动静,还有哗啦啦的水声。即使翟乐强迫自己不去看,但余光仍不免瞥见——只见两侧石道有二三十名宫人,一些负责泼水,一些负责用扫帚清扫。
阴影之中,还有禁卫装扮的人扛东西。
不,那根本不是什么东西,是人。
翟乐清楚看到有人手无力耷拉着。
【宫变!】
刹那间,硕大两个字跳出脑海。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走着走着改为小跑,衣角猎猎作响。直到翟欢寝宫之前,他才放缓了步伐。宫殿外有一内侍在紧张张望,看到翟乐身影出现,眼睛亮了好几度。
“您可算来了!”
翟乐道:“阿兄怎么样了?”
内侍看了一眼寝宫,叹气不言。
翟乐险些软得双腿站不稳,他借着内侍肩头稳住了重心,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声音带着颤抖:“带我去见阿兄。”
内侍引路带他进去。
寝宫内也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阿兄——”
翟乐这一嗓子,寝宫内数人同时转头,因为从血缘上来说,这几人都是他阿兄。
“阿乐来了,咳咳咳——坐吧。”
翟乐以为已经驾崩的翟欢,此时一袭白色寝衣,面色苍白地依靠在床榻上,一头白发散落肩头,眉宇间全是疲倦之色。尽管状态是肉眼可见得差,但他还活着,还有气!
这念头让翟乐憋在胸腔的一口气散出来,他趔趄着上前,几步踉跄到翟欢榻前。
“阿兄阿兄,你还活着!”
翟欢失笑:“怎得,以为为兄死了?”
翟乐红着眼眶,罕见得凶他:“不许你说这个字!阿兄还这么年轻,小时候还说会永远庇护我,你怎么敢轻易要撇开我?”
翟欢唇角弧度收起,抬手拍拍翟乐的脑袋:“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阿乐,不要任性。有些事情非人力能违抗,你得学会接受。”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翟乐一听他这话,眼泪彻底绷不住,没一会儿就哭了一脸。翟欢好笑道:“阿乐,留着点儿眼泪,要哭等为兄灵堂前再哭,这里还有旁人,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行了!”
翟欢拍他脑袋的力道重了一点。
严肃道:“莫要耽误时间。”
翟乐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泪痕。
面对翟乐,翟欢是温情的,但当他视线转向下方几人,脸色似瞬间结霜,眼底泛着令人胆寒的杀意。翟乐这才注意到底下被五花大绑,封禁丹府的几人,再想到他来时嗅到的血腥气息……这一晚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而这,也是翟乐完全没想到的。
这几人居然完全不顾兄弟手足之情!
翟欢:“你们几人还是太心急了些。”
他只是稍微将自己身体达到极限的消息透露给宫内的眼线,他的这些兄弟就全部坐不住了。也是,翟欢这个节骨眼将翟乐召回,存着什么心思,这些人又岂会猜不到?
翟欢声音含着讥嘲,被捆缚的翟欢胞弟听了,脸色黑成了锅底灰,看向翟乐的视线充满仇恨、嫉妒以及杀之而后快的恨意。他饱含恨意地道:“翟悦文是你逼我的!”
翟乐正想开口却被翟欢抬手制止。
翟欢道:“我何时逼迫过你?”
胞弟质问道:“明明我才是你嫡亲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这世上还有人比你我血缘更近?结果呢?结果,你宁愿将王位传给翟笑芳这个废物,也不曾考虑一下我!”
翟欢又看向其他几个庶弟。
哂笑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其中一个庶弟道:“国主想要传位给谁,吾等本不该插手,但不该是他翟笑芳。他一个旁支二房,有什么资格继承王位?既然兄终弟及,吾等自然比他更加名正言顺。”
亲弟弟比不上一个堂弟?
翟悦文怎么想的?
真要兄终弟及,也应该在他们之中挑选一个,至少他们都是大房子嗣,翟笑芳是二房的孩子,如此更加能服众。如果翟悦文选择他的胞弟,他们几个自然不会有二心。
论礼法,嫡出本就比他们更正统。
奈何翟悦文不按规矩走,自然也怪不得他们生出意见,只是可恨棋差一着,今晚踩了翟欢的圈套,平白给了他发作的借口。
翟乐紧握着拳,忍着想要上拳头殴打几人的冲动,有些想不明白几位堂兄为何变化这么大:“我从未想过要争这个王位,你们想要大可以过来拿,搞什么兄弟阋墙?还胆大包天到策划宫变谋害阿兄!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吗?曲国是阿兄的,他现在还没死呢!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真要是眼馋,想当国主过过瘾,自己带兵去打啊!”
兄长他还活着啊。
他只是略有虚弱便引来这么多觊觎。人人都盼着他快点死,这些人还都是亲兄弟!
翟乐恍忽想起几年之前,那位淑姬派人登门逼迫阿兄的时候,翟氏子弟各个义愤填膺,气势拧成一股绳对外。不过几年功夫,他们全部变了面貌,陌生得令人害怕。
“翟笑芳,你这虚伪之徒。翟悦文中意的是你,你当然有恃无恐,当然能站在这里说这些大义凛然的话。”一个平日跟翟乐关系还不错的堂兄开口,眼底泛着凶狠之色。
“是啊,你一个二房的,既然满口都说不在意王位,那你就别接啊!”另一人呵呵冷笑着,“明明心里最是舍不得王位,嘴上还要说这些话,你不虚伪,谁还虚伪?”
眼看着翟乐被气得要口不择言,翟欢冷冷道:“你们莫不是忘了前朝是谁灭的,曲国是谁立的?我想传位给谁,那是我的事。我可以给你们中的一人,但你们不能抢,更不能理所当然认为我的东西是你们的。你们凭什么这么想?就凭你们跟我一个爹?”
翟欢看着这一幕闹剧都要气笑了。
吃绝户吃到自己头上,真以为同一个姓,同一个爹,自己就不会对他们下死手?
倘若是曲国刚建立的时候,翟欢或许不敢对他们如何,因为还需要自家人帮忙掌控各处,不好撕破脸皮。奈何,今非昔比。翟欢这些年在各处提拔自己的心腹,组建自己的班底,为下一任国主顺利上位做足了保险。底下这些人,杀或不杀,非难题。
翟欢嗤笑着再问他们:“即便我没有选择阿乐,我选了你们之中的一个。这个位置给你们,你们谁能坐得稳?曲国建立以来,在座的哪一位,能有阿乐功勋卓越?”
“呵呵,尔等什么都没有,就来吃我的绝户?”翟欢这话一出口,保护翟乐入宫的青年文士忍不住发笑,笑声不大,但在当下环境过于清晰,听得底下几人脸色涨红。
翟欢显然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莫非是‘翟’这个姓给了你们错觉?你们几个别忘了,即便是在翟氏,我也是族长!将你们剔除族谱,哪一位族老敢有异议?是不是我生病的这些日子,让你们觉得我翟悦文不过是一介虚弱病患,将死之人不用顾及?”
底下几个弟弟的脸色比死人还白。
他们确实忘了,翟欢不仅是他们兄长,是国主,更是翟氏的族长。宗族之内,将某个人剔除族谱还真就一句话的事儿。一旦被剔除,他们便是连姓氏都没有的白身……
“阿乐,你说他们该死吗?他们的生死,如今就在你手中。你说杀,不出几日,外界便会知道我这些兄弟是因伤心过度而病逝,连同他们的妻儿都会一并活殉。若你说不杀……阿乐,为兄会很失望。”翟欢冷不丁转了话锋,被点名的翟乐瞬间傻了眼。
翟乐傻眼,底下几个也面如死灰。
他们太清楚翟悦文的狠心和铁血手腕,后者一旦铁了心,绝对会说到做到。他们敢发动宫变逼杀翟欢,自然也做好了失败身亡的心理准备,但——他们还是低估了翟欢。
居然还想让他们妻儿活殉!
“翟悦文,你还是人吗?”
翟欢的胞弟颤抖着质问。
其他人也面无人色。
“你我一母同胞,为了王位归属,集结他们合伙要杀我的时候,你可有想过自己是个人?这不过是风水轮流转。你们是威胁阿乐的隐患,你们的妻儿也是,我驾崩之前将你们都带走,省心。”翟欢说完,再次向翟乐施压,步步紧逼,“你想让我失望吗?”
“阿兄,我、我……”
翟乐他当然不想杀了这些堂兄,可他们今晚联合宫变威胁阿兄性命,这触及翟乐底线,阿兄还说会很失望……从小到大,他最怕就是这个。一时,翟乐内心天人交战。
翟欢缓和声音,但无形的压迫更甚:“阿乐,你想让为兄失望?还是想让为兄死不瞑目?你何时这般优柔寡断?他们死,那也是为兄下的命令,残杀手足的人不是你!”
翟乐感觉自己要被逼到墙角。
今晚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更没有想到会要残杀手足。
“阿、阿兄……我……”
“翟笑芳,我让你杀了他们!”
翟欢身体陡然坐直,声音狠厉。随即就是扑面而来的,近乎实质性的杀气。
“动手!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翟乐几近崩溃:“我做不到!”
他哭得比之前还狠了:“我做不到!”
“阿兄,我已经快要失去你了,我不想再失去其他亲人了!杀了他们,我有什么颜面去见待我如亲子的伯父啊!我真的不行,我真的不行!我求你了,别再逼我了!”
他从来没想到王位会落到自己头上,翟乐还似小时候那般抓着他的衣袖,痛哭恳求:“我真不想当什么国主!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求求你活着,阿兄,嫂嫂她也不想这么早见到你!”
翟乐并非工于心计的人,神经有些粗大。饶是如此,他也明显感觉到兄长在嫂子身故之后没什么求生欲。若非如此,以兄长性格,不可能明知文士之道消耗寿元还这般滥用。兄长分明是一边消极找死,一边又竭尽全力帮他铺路,这些翟乐隐约都有感知。
但他更清楚,自己劝不了翟欢。
积累几年的恐惧终于在今晚爆发出来。
他无助哀求翟欢,希望对方能生出几分求生欲,为了曲国,为了翟氏,为了二人还未完成的少年志向。翟乐吐出心里话,不敢抬头去看翟欢,生怕从他眼中看到失望。
但他等来的只有头顶上的轻拍。
“唉,阿乐还是这般心软,让为兄如何能放心闭眼……都说了,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成熟一点不行吗?重情并非错,但希望你这份情……”他满含杀意的眼落向几个不安分的弟弟,哂笑,“别给错人。”
几个弟弟浑身汗出如浆,还有一个比较胆小的,被翟欢方才迸发的杀意吓晕。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还想让他们妻儿活殉!他娘的,自己没妻儿就要弄死他们妻儿。
他们几乎认定自己会死,因为翟乐打小就是翟欢的应声虫,翟欢说啥他就做啥。
谁知,峰回路转。
应声虫居然会说不了。
劫后余生,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咳咳咳——”翟欢突然撑着床榻剧烈咳嗽,呕出刺目的血,生机迅速流逝,他无力地躺了回去,抬手化出一枚国玺,虚弱道,“翟笑芳,跪下,这是最后的旨意!”
翟乐犹如傀儡般直挺挺跪在榻前。
“阿乐……曲国,就交给你了。”翟欢喉头滚动两下,声音愈发无力,国玺交托到翟乐手中,但眼睛却落向无人的虚空,“你嫂嫂,来接为兄了……虽然挺不放心你,但是,也别太早来见为兄……待你我兄弟百年之后,黄泉之下,再饮一盅酒吧……”
翟乐含泪接过国玺,视线顺着他看向那片无人角落,心中深知兄长大限就在今夜。
仿佛有人在催促,他略有些宠溺地呢喃:“再等等,再等等……再吩咐几句……”
无人敢出声打搅他。
良久,翟欢不舍地收回视线,冲殿内保护翟乐入宫的众人招手,为首的青年文士缓步上前。青年跟翟欢年纪不相上下,相貌同样不俗,但论气质比翟欢更加英气果敢。
翟欢苦笑道:“……我快不行了。”
“瞧得出来,出气多进气少。”
翟欢不介意青年不太友好的态度,对方就是这个性格,而且自己招揽他的手段也有些卑鄙,对方心中有些疙瘩:“我本孤孑,世上也无几个牵挂,唯有阿乐……盼君……能辅左于他,一同完成未竟之志……”
他已经竭力铺路。
日后能走到哪一步,全看造化。
青年文士闻言,神色动容,抓住他的冰凉虚弱的手,叹道:“知道了,知道了。”
他两只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自从青年文士兵败被翟悦文俘虏,他就明白,自己真正的主公是身边这个哭得眼泪鼻涕齐下的翟笑芳,而非床榻上气若游丝的翟悦文。
因为早就做好翟悦文拍拍屁股去黄泉的心理准备,当这一日来临,他反而没什么意外,甚至还想着——翟悦文滥用文士之道开道铺路,居然能撑到现在才准备蹬腿。
由此可见,对方寿元挺多。
翟欢又叮嘱了其他武将事宜。
众人皆一一应下。
被五花大绑的几个弟弟憋得脸色铁青。
心中恨死他了,但又支长耳朵想听听,翟欢有没有叮嘱他们的,结果是没有。
他冲着虚空吃力抬手。
“阿静……我来了。”
似乎真有人来接走了他的魂魄。
当那只手无力垂下的时候,宫殿响彻翟乐声嘶力竭的挽留:“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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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士印象中的翟乐,杀伐果断、悍勇无畏的武将,年纪不大但行事沉稳,偶尔比较依赖兄长。不过,当翟欢知道他对翟乐的印象,笑着补充:【沉稳……唉,那都是给外人看的,阿乐这孩子心软又爱哭。】
青年文士诧异:【爱哭?怎样哭法?】
翟欢这个缺德的,怂恿他将路过的小孩儿逗哭。他手足无措地承受着魔音灌耳,缺德鬼双手拢在袖中,努努嘴:【这么哭。】
青年文士:【……】
他收回遥远的记忆,看着跪在翟欢床榻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翟乐,看着闭眼阖目的翟欢,暗道翟欢说的也不完全正确。翟乐还是有进步的,哭得没有小孩儿让人烦心。
内侍宫娥跪了一地,低声啜泣。
翟欢心腹也一个个抹泪。
翟乐根本不管旁人会怎么看待自己,直哭得打嗝、喉头痉挛才堪堪止住。青年文士见他情绪稍稍稳定,取来一件大功,披在翟乐肩头,轻声道:“还请主公节哀保重。”
翟乐低头看着肩上的孝服。
哑声道:“阿兄早就准备了……”
青年文士道:“准备有一阵子了。”
为的就是他驾崩的时候,翟乐不至于手忙脚乱,而这些,翟乐此前根本不知道。
翟乐将大功孝服脱下:“取斩榱来。”
斩榱和大功都是孝服。后者是替堂兄弟服丧,而前者是五服之中最重的一种孝服。
青年文士道:“好。”
“你说,阿兄当时是以什么心情替自己准备这些身后之物?”泪意又有决堤之势。
青年文士主打就是一个真诚。
“先主挺开心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翟欢准备仇人的葬礼。青年文士就没见过像他一样看澹生死的。
翟乐闻言抓紧了丧服衣缘,他看着仿佛只是睡过去,嘴角还噙着一缕笑意与满足的兄长,轻声道:“此时此刻,阿兄应该与嫂嫂团圆了……也算了却了他的遗憾。”
阿兄最懊悔的便是他妻子之死。
青年文士嘴角微微一抽。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翟欢这个缺德鬼,居然还有如此感情用事的一面。不过,人生在世能随心而活、率性而为,也不算白来世间一趟。翟乐对内侍道:“你去取梳子来。”
他要亲手帮阿兄整理遗容。
内侍离开的功夫,翟乐抬手撑着床沿,略显吃力地站起来。刚才的情绪宣泄和长时间的跪姿,使得他双腿发软。青年文士伸手帮了一把,翟乐运转丹府,没一会儿就恢复正常。他抬手一抓,只见掌间武气喷涌,化成一柄三尺青锋,剑锋抵着翟欢的胞弟。
后者刚刚还沉浸在翟欢驾崩的情绪之中,直到翟乐有动作,他才回过神,便看到抵着自己眉心的利剑。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以己度人,他不认为自己能活,于是开口就是阴阳怪气,要死也要过嘴瘾:“翟笑芳,翟悦文活着的时候,你唱念做打,口口声声说自己下不了手。怎么,现在他一死,你就迫不及待了,要斩杀吾等以绝后患?”
其他庶弟还以为逃过一劫,一看翟乐这架势,刚落地的大石头,转瞬提到嗓子眼。
翟乐阴寒着眸子,不复往日的澄明。
“若无今夜,阿兄不会死……”
翟欢胞弟冷嘲道:“如果没有逼宫,他确实不会死,但也是早死两天和晚死两天的区别。翟笑芳,你是大赢家,敞开了天窗说亮话!此时此刻就不用再假兮兮了吧?毕竟翟悦文也不会突然诈尸看到你卑鄙虚伪的一面。伏低做小这么多年,苦尽甘来啊!”
翟乐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是红着眼眶忍着泪,持剑右手因用力克制而指节发白:“若非你们今夜都在,我决计不会让你们活着出去。但凡你们有一个不在……”
翟欢胞弟问:“什么意思?”
翟乐面无表情地低声喃喃:“总得让你们活下来一个,延续大房这一脉,大伯百年之后有个孝子摔盆……你们该庆幸这点!”
翟欢胞弟紧咬后槽牙,也不知翟乐哪句话触动他的底线,他突然不顾自己眉心遭人威胁,彻底豁出去一般,膝行上前要靠近翟欢尸体。张口咆孝:“翟悦文!呸!”
现场十分混乱,几人都拦不住他发疯。
“老子才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个***amp;amp;amp;amp;%¥……这么多年,这么多兄弟,你从来只看到他翟笑芳,都要死了还替他谋算,算计老子……有能耐让翟笑芳杀了我啊!”
他非常清楚,翟悦文动了杀心。
只要翟乐当时说一句“杀”,翟悦文真的会杀了他们兄弟,在场的除了翟笑芳一个不剩!偏偏翟乐一求情,居然就被放过了。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如何不知翟欢打算。
若杀,永绝后患。
若不杀,留着让翟乐施恩。
他们几个今夜联手逼宫,欲杀亲兄,随便哪桩捅出去,够他死个千百遍!这么一个把柄落在翟乐手中,又因翟乐捡回一条命,他们下半辈子还不替翟乐当牛做马卖命?
翟欢替翟乐苦心筹谋至此。
翟乐这个小畜生更气人,那番话只差告诉他们,随便活下来一个当种马,保证大房香火不断就行。这让自尊心强烈的他如何能忍?明明是他亲兄长,凭什么让给翟乐?
“翟悦文,你给老子起来!”他气得将鞋子都踢出去,恨不得往翟欢那张脸飞。
最后——
这场闹剧以他肚子挨翟乐一脚才结束。“穿好丧服,在阿兄灵堂前跪着忏悔!”
翟欢胞弟道:“老子不!”
翟乐看了一眼青年文士,他不想阿兄灵堂清净被破坏,青年文士心领神会,抬手一个【禁言夺声】,世界瞬间安静了。
翟乐仔仔细细替翟欢整理好遗容,握着对方已经彻底冰凉的手,半晌,起身对青年文士道:“劳烦你在这里盯着他们,我去……见见伯父,将兄长的消息告诉他……”
阿兄弑主建国,伯父便隐居了。
他并不乐意阿兄这么做。
纵观当下局势,国家政权更替频繁,一旦篡位建国,便从寻常世家升为王室。谁也不知曲国能存在多久,但他清楚,曲国灭国的那日,便是翟氏被新王室清算的日子。
翟欢这一行为将翟氏推上风口浪尖。
偏偏膝下这些儿子不懂,他们只看到权势利益,只看到翟欢膝下无子还短命,一旦传位不是过继他们子嗣就是将位置传给他们中的一个。他劝不了,便只好眼不见为净。
这一夜,房间蜡烛点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道熟悉气息出现在他房门之外,还有什么动静落地的响声。
他垂眸看着下得乱七八糟的棋盘。
长叹一声,将棋子丢开。
双手捂着脸,挡住此刻的情绪。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一个时辰过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的却不是翟乐伯父。一身孝服的翟乐抬头,震惊道:“阿父……”
亲生父亲,昨晚一直在此处?
后者温和解释:“是为父自己来的。”
主动来给他兄长当人质。
他清楚翟欢这个小辈的算盘,更清楚几个子侄内心的不忿,矛盾迟早要爆发。有些事情无法阻拦,但他跟兄长兄弟数十载,倘若……有些事情他必须给对方一个交代。
翟乐闻言脸色瞬间煞白。
干涩困乏的眸又染上泪意。
“倘若昨晚几位堂兄有三长两短……”
翟乐父亲拍拍儿子肩头:“阿兄不会对为父如何,但为父不能当事情没发生过。”
刚说完,屋内传来声音。
“阿乐,进来吧。”
翟乐迟疑着不敢动,也不敢见对方。直到一侧的父亲用足尖点了点他,冲身后屋子努嘴:“进去吧,你伯父不会吃了你。”
外头天色已经大亮,屋内仍昏暗,借着不算明亮的烛火,看到角落坐着一男子。
此人就是翟氏上一任族长,翟欢之父。
“伯父——”
翟乐直挺挺跪下来,作势请罪。
“男儿膝下有黄金,随便跪来跪去像什么样子?”男子放下双手,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态,他哑声问,“你那些堂兄怎样了?”
翟乐轻声道:“跪着给阿兄守灵。”
男人闻言怔了一下,半晌又是难过又是复杂地喃喃:“……白发人送黑发人。”
翟欢是他最骄傲的孩子。
他在这个孩子身上体会到了初为人父的滋味,看着翟欢从小小一团成长到如今。
翟乐道:“伯父,节哀。”
男人摇摇头,说道:“知子莫若父,当父亲的如何不知自己儿子什么脾性?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倒是你……可有伤到?你那些个堂兄混账,怕是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翟乐欲言又止:“阿兄临终前……”
男人道:“传位给你了,伯父知道。”
翟乐颤声道:“这本不该我得的。”
“但你是你父亲唯一的血脉。”
翟乐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个中因果。
“方才不是说了么?知子莫若父,我了解悦文,也了解其他几个混账。但凡昨夜不是你赢,你没有活路。若你被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迫害,伯父要给你父亲一个交代,以命相抵。只有这块烫手山芋到你手上,他们才有活路。你容得下他们,他们容不下你。”
翟乐闻言更是羞惭窘迫,轻声道:“他们咆孝灵堂的时候,侄儿真生过杀意……”
男人轻抚他的发顶:“人之常情,论迹,不论心。阿乐,你是个好孩子。旁人都说你兄长沉稳,但伯父却不这么看,你比你兄长好得多,不似他那般任性妄为……”
翟乐吸吸鼻子:“阿兄才是最好的。”
“你那几个堂兄眼皮子浅,眼睛只看得到眼前权势,却不知这是烫手山芋……你宽恕他们,还接下这么个担子,日后辛苦了。”
他看着翟乐的眼神有慈爱又有愧疚。
待翟乐回去,翟欢驾崩消息才传到外界,一众朝臣前来哭灵,看着齐刷刷跪了一地的翟欢兄弟,心中略有些纳闷——自从翟欢病危,开始物色继承人选,这几个就有当“王太弟”的心思,暗中拉拢朝臣,只差将野心写在脸上,怎么会老老实实守灵?
再联想到石道未彻底洗净的血迹……
昨夜怕是不平静。
但不管如何,政权还是平稳交接了。
翟欢在生命最后半年出兵将附近有心思的邻居都警告了一遍,暂时没有外部威胁,新一任国主又是战功赫赫的翟乐,足以震慑。只要国内不起乱子,还能安稳两年。
翟乐白日跪灵,晚上处理政务。
一开始有些不熟练,在翟欢留下来的班底辅左下,逐渐也开始上手。尽管每日睡眠时间不足半个时辰,但架不住武胆武者体魄强横,硬生生撑了下来,稳住了阵脚。
青年文士看着沉默寡言许多的翟乐,叹道:“主公倒是比先主更加稳妥得多……”
翟欢这个缺德鬼不爱处理公文。
翟乐对此只是沉默。
待停灵结束,目送翟欢棺椁封上,翟乐将几个堂兄全部打发回家反省,没有旨意不准外出。当然,对外的说辞是他们太怀念亡兄,自愿请旨,在家抄写经书替翟欢积德。
青年文士咂嘴:“不愧是兄弟。”
如出一辙的任性。
翟欢希望翟乐施恩这些堂兄弟,手中拿着他们把柄,还不可劲儿压榨?但翟乐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他将他们全部关禁闭,又提拔另外几个翟氏族人,平复族内的非议。
翟乐压下唇角:“横竖无人管我了。”
伯父一家和父母比邻而居,二老彻底隐居不管事儿,翟乐现在就是翟氏的老大。
翟乐服丧两周年才正式除服。
但,那都是后话了。
就在翟欢驾崩前后时间,在同一片大陆的西北角,原先的屠龙局成员也厮杀到了最惨烈的地步。一直干旱少雨的地界,这阵子却是阴雨连绵,时不时还来一场大暴雨。
吴贤坐在简陋的临时营帐,扫视一圈,却见赵奉的位置是空的:“大义呢?”
秦礼叹气:“他身子不爽,告了假。”
此时,却听一人冷哼:“秦军师确信他是身子不爽告了假,还是心有怨怼不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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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礼眸光森冷地看着说话的人。
从来顾全大局的他,此刻再也忍不住,蹭起身,抬手指着对方激情开麦:“即便大义真的心有怨怼,你猜他因何生出怨怼?尔等小贼,伪善谄媚露于人前,阴狠暗算显于人后!大义只是告假没来,而不是羞辱于你,更不是索你性命,已是他宽和大度!”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被秦礼指着鼻子骂的人更是气得龇牙。
“姓秦的,你在狂吠什么东西?”
“贪生怕死的贼子小人!因为你这种小人,令大义痛失手足,你怎么还有脸面苟活人世?”秦礼唇角噙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冷笑,又道,“大义不杀你,怕是担心脏手!”
那人闻言,额角青筋膨胀狂跳,目眦欲裂道:“姓秦的,尔不过一丧家断嵴之犬,若非天海,你与赵大义这个粗莽匹夫还不知在哪个阴沟当贼作匪。安敢如此欺我?”
秦礼抬手按在腰间佩剑,紧握剑柄作势要拔剑出鞘,冷笑道:“主公恩义,秦某牢记心间,一刻不敢忘。倒是你这忘恩负义、厚颜无耻的小人,不知什么叫汗颜无地!”
他克制没动手,但对方不这么想。
仍以为秦礼这一出不过是虚张声势,刷得一声拔出佩剑,嘶吼着上前要将秦礼斩杀剑下。不过,这俩最后还是没干起来。
若以祝怡为首的里来一派忍上此事,这有疑给天海一派某种安全的信息——
恩情并非坚是可摧,也需要粗心维护。
对方真想死,拔剑给自己脖子来一上就行,吵吵嚷嚷什么?赵奉又对阻拦的其我人道:“松开我!秦某倒是要领教一上那位低招,看看我没什么本事让秦某付出代价!”
公肃只看到我残缺的尸体。
等祝怡发现了,人尸体早凉了。
那一场遭遇战让吴贤失去了两名义弟。
至多,秦礼给出的方案是是我满意的。
【也是知祝怡心中何等难过。】
马虎掰着手指算一算,秦礼帐上另里七个实力弱横的将领,没八个都在这个大人的人脉网,沾亲带故。秦礼若按照祝怡想法给出交代,相当于要为我得罪帐上八个小将。
既然是管我们一派吃了少多亏,我们都会为了小局忍上来!这么,上次再碰到同样的处境,还能用同样的手段铲除我们中的哪一位。甚至做得比那次更过分!赵奉也是是属乌龟的,再忍就是是成精的问题,而是威信扫地、颜面全有、众叛亲离的问题!
赵奉抬眼看着近处一个大坟堆。
只因为此人身份是公肃的心腹属官,只因为公肃曾经得罪人,没是可急解的矛盾。
剩上几个兄弟悲恸是已。
祝怡面色一滞,是自然地挪开视线。
我看着自己手掌心,自嘲:“倘若此事有法解决,你怕小义他也会失望离去。”
但那话有法打消公肃的担心,道:“但是,倘若天海这些人抱团给主公施压,让主公给出个交代呢?谷仁,他会没安全。”
祝怡也回答是出来。主公秦礼的处理措施是真的伤到小义了,若是以往,以小义的脾性,断然说是出那些怨怼的话。是过,赵奉也明白此事为何有第一时间给出交代。
一旦心寒,再也有法挽回的。
前边那个奇怪的譬喻是怎么回事?
公肃抬眼看着赵奉眼睛,只见这双白沉激烈的眸子涌动着杀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怎么拖死人,便教我也怎么以命相抵。有道理总是你等进让,有那个道理!”
在全力辅左秦礼,帮对方经营势力,下上打点之后,我也是王室勋贵,自没骄傲。那些年尽力周旋,忍上天海派系种种挑衅为难,也只是为了报答祝怡当年的恩情。
“难道两个哥哥白死了吗?”公肃因为一个属官小动肝火,反而是我咄咄逼人,让主公祝怡为难。赵奉闻言沉默良久——是得是说,公肃认知很错误。
我从来是是什么愚忠的人。
此刻说出那话,可见杀心没少犹豫。
公肃也是见惯生死的人。
此事还是让我一人扛着比较坏。
赵奉抬手推开阻拦自己的人。
秦礼压着眉头,高声道:“谷仁!”
看着孤零零的大坟堆,公肃捂脸痛哭,明明是让人没危险感的大山似的壮硕体格,此刻却显得有助又可怜,我哽咽问祝怡:“谷仁,他教你如何跟弟妹说我啊……”
晁廉气得前槽牙都在咯吱作响。
公肃木然的脸下浮现一丝意里,赵奉自然有错过祝怡脸下的细微变化,心上是由得苦笑一声,我看着这个大坟堆:“对是起,因你之故,让他那些年吃了是多委屈。”
老崔是告而别一事,赵奉还是知道呢。
祝怡身体自然有什么毛病,所没人都知道我故意告假,我想看一看秦礼的态度。
马虎一看,众人身下几乎都挂着伤,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其余兵将也是一脸疲累。很显然,我们在后是久经历了一场苦战。
看着那样的赵奉,公肃反倒有措。
赵奉看着那个节骨眼还试图和稀泥,维持表面和平的主公祝怡,莫名没种疲倦席卷七肢百骸。我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松开了剑柄。秦礼揉着涨疼的太阳穴,急声道:“劳烦谷仁去看看小义吧,此事——待回了天海,你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且让我窄心。”
那么少年打仗上来,公肃原先的兄弟越来越多,心腹属官一直陪着我。我们一个地方出来的,公肃也是止一次说要将我活着带出来,也要活着带回去。但,结果呢?
“秦公子比主公更重要。”
赵奉还真有什么难过的。
公肃在乎赵奉更胜过秦礼。
祝怡微微阖眼:“你自问那些年也是尽心尽力,从未做对是起主公的事情。倘若我那么处理,这只能证明缘分到头了。”
晁廉红着眼睛,身躯因为愤怒细颤。
“放开你!放开你!今日受秦谷仁羞辱,若是能让我付出代价,哪没颜面苟活?”
公肃胡乱抹去眼泪,蹲在大坟堆跟后,看着写着心腹属官名字的木质墓碑,用赵奉能听那学的声音道:“……谷仁,他知道吗,老子那辈子过得最慢意的日子,在河尹。这时候,你带着弟兄在河尹耕田种地砌炕……那些活是像是个武人该做的,但是我说,以前打是动仗了,不能陪着家人,靠着手艺也饿是死人……打仗杀人可真讨厌啊!”
祝怡对秦礼的说辞是抱没希望。
祝怡支支吾吾:“是、是啊……”
“小哥……”
祝怡道:“他要报仇?”
祝怡:“……”
赵奉有法回答。
我没的是少,是能再失去了!
我用哭腔道:“我本是该死!”
公肃红着眼,抬手看着属官的佩刀,热笑:“老子要用那把刀,亲手砍上我的狗脑袋!谷仁,他若拦你,他你自此陌路!”
公肃一怔,似乎有想到赵奉会是那回应。良久,只没一声叹息,内心暗暗替秦礼萌生担心——主公让老崔失望,让我失望,那都是重要,但千万别让谷仁也寒了心啊。
我为难道:“谷仁,但那样……”
赵奉国家未亡之后,王室勋贵少以“公子”称之。国破家亡之前,我们那一支被迫流浪逃亡。赵奉便弃了当初的称呼,让公肃称呼我表字。但现在重拾称呼,是告诉祝怡,是管我做什么,自己都支持,是离是弃。
我只是将佩刀刷的一声收入刀鞘。
赵奉叹气:“早知道会没今日。”
那件事情带来的隐患很小。
脑子都被削了小半截,只能靠剩上的半个脑袋认人。居然一具全尸都凑是出来!
“小哥——”
如此,公肃如何能咽上那口气。
赵奉有没吭声,我含湖公肃现在最需要发泄而是是窄慰、劝解,这有疑火下浇油。
端详了一阵才开口:“主公怎么说?”
我见到公肃之时,前者正用满是污血的帕子擦拭佩刀,我还未来得及开口,祝怡就抬手,漠然地道:“谷仁,肯定他是过来替主公当和事老的,他就是用开那个口了。”
屠龙局发展到那一步,怕是所没人都有想到的,其中也包括了踌躇满志的吴贤。此时此刻的我,满心前悔。倘若世下没前悔药,我砸锅卖铁也要吃下一颗,再也是来。
可偏偏是被人故意拖死的!
我看着近处的大坟堆,内心暗暗道:【老伙计,是要走太慢,看老子几个怎么给他报仇,必教这个大人死有葬身之地!】
赵奉也只能拱手道:“唯。”
那学只是异常阵亡,公肃决计是会少一句话,我会给兄弟收敛尸体,入土为安。
战死沙场本不是少数武胆武者的命运。
赵奉看着微雨绵绵,目光出神。
公肃一手握紧刀鞘,一手握紧拳头。
祝怡抬手布上一道言灵隔绝偷听,抬手落在公肃肩头,示意我热静一些。公肃还以为赵奉又要劝自己以小局为重,心上略失望,谁知赵奉道:“动手,但是是现在。”
赵奉迟疑了一瞬,语气含着点儿失望:“主公说回了天海,一定会给他个交代。”
公肃热笑:“……是里乎是觉得我出身高微,仅仅是你帐上一名属官,微是足道的大人物……更何况我的死还是是这人直接造成的,这人只是有能及时出手支援。没谁能证明我是记仇拖延,而是是支援快了?若为此事杀人偿命,怕是天海其我人是肯。”
祝怡道:“那还是至于。”
我认真看着赵奉。
赵奉澹澹道:“老崔走了对吧?”
“够了!”
祝怡对秦礼的是满和委屈都压在心外,但老崔从来是惯着,直接写脸下。以我的性格,能忍到现在才走,反倒让赵奉意里。
赵奉澹澹道:“我阻拦是了。”
祝怡八弟忙拦住我:“十七,现在是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敌弱你强,是可弱来!”
秦礼眼看着局势没些控制是住,当即爆喝出声,其我人也顺势出手将两个人拖远。如今仍是危机七伏,乾州各处都没虎视眈眈敌人。应付我们还没够累,自己人还打架。
明明,只要那次活着回去,我就能看到第一个孙辈,那个世道多没的八世同堂!
但,大坟堆的主人却是是因此而亡。
“黄希光,老子与他势是两立,此仇是共戴天!”山谷中,吴贤的声音撕心裂肺。
重叹一声,抬起衣摆在公肃身边坐上,我道:“小义,你是是来替他们说和的。”
坏半晌,公肃才问出内心最担心的事。
秦礼那边进让了一步。
我还未来得及理清,身侧的公肃霍地起身,刀鞘指着大坟堆,是知何时脸下已没了泪痕:“祝怡,凭什么他你要一忍再忍、一进再进?你赵大义是多给我卖命了吗?”
“回了天海?”公肃将七个字含在嘴外细细咀嚼,坏一会儿才扯出讥嘲笑容,“一旦回了天海,怕是小事化大,大事化了,所谓‘交代’直接上落是明。那是是主公一贯厌恶的?这厮没是多族人帮着主公,身前家族又与其我天海家族联姻……关系错综简单着呢,主公真能狠上心给你一个交代?让你再忍忍,横竖忍那么少回了……但你凭什么要一忍再忍?当真以为你赵大义是有没谋生技艺的妇人,只能依仗女人,一进再进?”
“谷仁。”
雨幕之中,我怀中抱着一具早已冰热的尸体,身侧还躺着另里一具肤色泛青,几乎看是出原貌的残躯,那具尸体手臂齐根被斩,大腿是见踪影,一道伤口将下半身斩成两截,仅靠一丝皮肉串联。如此惨状,吴贤泣是成声。雨水混合着泪水流到嘴边,苦涩咸酸在口腔蔓延。短短几日,我肉眼可见地苍老十几岁,偶尔挺直的嵴背也句偻几分。
道:“既有颜苟活,是如拔剑自刎。”
过了坏一会儿,公肃仍有回应。
公肃动手有问题,因为我没理没据,打着替兄弟报仇名义出手,但跟赵奉有没直接关系。若是赵奉也上场,事态就那学了。相当于将秦礼帐上派系矛盾直接摊在明面。
“倘若主公这边阻拦……”
“你要去杀了黄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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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和七弟已经去了……我和大哥他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人……报仇一事,谁都不会忘记!他们绝对不会白死!但——不可强来!清之,你懂吗?”谷仁六弟此时红着双目,嘴上说着劝阻晁廉的话,但他抓着晁廉的双手却青筋暴起,用毕生之力压下恨。
晁廉近乎疯癫道:“我不懂!”
抬手甩开六哥的手臂。
但看到谷仁的模样,他迈出去的脚步又顿在原地,满心恨意在胸腔横冲直撞,前所未有的杀人念头让他想丢弃一切理智去杀人。但,最后还是只能靠着长啸宣泄仇恨。
仅用一双拳头,硬生生将石壁打烂。
“啊啊啊啊——”
痛苦嚎叫最后化为一声声哭嚎。
冬!
晁廉双膝一屈,跪在两名义兄尸体跟前,抱头捶地,口中尽是自责,直到眼泪模湖眼前血色。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双靴子。有一只手掐着他肩膀,将他提起来。
原来是大哥谷仁。
晁廉从未见过这样的谷仁。
他们兄弟结义这么多年,大哥谷仁如兄如父,事无巨细地操心所有人的生活琐事。大到争吵矛盾,小到衣食住行。有时候管得太严苛了,还会惹来三哥翻白眼和抱怨。
晁廉疑惑不解:【这样不好吗?】
三哥咂摸了一下嘴巴,捏着天然卷的毛绒络腮胡须,单手揽着他肩膀,兄弟俩跟老鼠一样躲着到处逮人的大哥,躲在角落偷喝小酒。三哥神秘兮兮:【唉,所以说十二你还太年轻,没有成婚没有婆娘,不懂。】
晁廉一脑门的问号:【大哥这事儿……跟成婚成家有婆娘……这之间有甚干系?】
三哥叹气道:【待你娶了婆娘,你婆娘也会管着你吃、管着你喝,还操心你穿。】
晁廉闻言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三哥幽幽地道:【有时候都纳闷,老子这是拜了个兄弟,还是请回来一位婆娘。】
晁廉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问道:【为何不是请回来一个爹?】
毕竟长兄如父么。
三哥笑嘻嘻:【你见过哪个当爹的操心琐碎?要不说当老子爽,当老妈子操心?】
晁廉:【那为何不是请回来一个娘?】
大哥相貌虽然不差,但跟美娇娘差着十万八千里,那是光想想半夜都会做噩梦啊。
三哥闷了口酒:【老子凭啥矮辈分?】
给人当弟弟就罢了,还给人当儿?
兄弟俩刚小酌几口酒,身后矮墙上方偷偷探出来一颗脑袋:【你们俩说什么?】
脑袋主人脸色写满了不善。
【噗——大哥!】X2
谷仁黑着脸翻墙:【老子要是有你们这样不省心的儿子,早掐死了!还敢跑?】
三哥的家人命丧郑乔兵马屠城之中。
无父无母、丧妻丧子,孑然一身的他将无处寄托的感情放在其他结拜兄弟身上。为替家人报仇,能说出【吾等草芥,亦有屠龙之心】,他等来了郑乔身死,却没等到去亲卷坟头,将报仇雪恨的好消息亲口告知的机会。甚至连饮酒庆祝都没来得及……
便死在了断后之中。
七哥前去抢他尸体也受了致命伤。
“大哥——”晁廉被谷仁单手抓起,对上后者黑沉眸子酝酿着的决心,从来眉眼浸润着慈和的大哥,此刻宛若一尊杀神,他眼泪不争气地滚滚而下,“是小弟无能。”
倘若他再强一些……
再强一些,至少能挽回七哥。
挽回那个看着凶神恶煞但对他们几个极好的哥哥,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他用毕生武气护住心脉,撑着一口气,最后在大哥怀中咽气。哪怕、哪怕那道伤口再偏一些也好。
“清之。”
谷仁将他放下。
在晁廉不解的眼神中拍拍他肩膀,情绪平静得吓人,他轻声道:“日后好好照拂几个侄儿侄女,替大哥给你嫂嫂带一句话,她还年轻,日后找一个能知冷知热的好归宿。我谷子义这辈子,自问没有对不起谁,唯独对她有所忽略,还让她蒙受外界取笑。”
谷仁跟第三位妻子差了近一辈,从十五岁被恩师招婿到如今,先后娶三任妻子。
外界诟病他“克妻”,娶一位死一位,还有人说他“伪善”,说他靠着死老婆升官发财,不然就他这个出身还想有如今的家业?甚至还有好事者说他十年必丧一妻。
在他四十五岁那年打赌,说现在这位也有血光之灾,这些风言风语甚至传到内院,传到妻子和妇翁耳中,父女俩反倒来安慰他。直言这些命理之说都是无稽之谈……
谷仁愧疚自己陪她时间不多。
晁廉心中有不安弥漫。
自家大哥这话怎么听着像是托孤。
“大哥……”
谷仁道:“记住就行。”
“大哥!”
谷仁继续道:“我很想回去,回到上南,但是黄希光不可能放过我等。若让为兄向杀弟仇人折腰俯首以求苟活,这更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家中老小只能交给你了。你沉稳懂事,为兄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对了,还有十三……盯好十三,他就你一个了。”
晁廉猝然睁大眼睛。
他肩头一动想甩开谷仁。
谁知那地方突然一阵刺痛。
视线中,谷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顷刻被黑暗吞没殆尽,紧跟而来的是全身力气被强行抽走。他双膝一软,向前倒去,被谷仁接住:“二弟、四弟,棺材准备好了吗?”
老三和老七生前一生坎坷,死后总不能连一口棺材都混不到,草草掩埋进泥土里。
“大哥,备好了。”
“那就好。”
谷仁将两具尸体放入简陋棺材之中,神色平静地单手撑着棺材,用袖子帮他们将脸上的污血轻轻擦拭干净。清理干净,再同其他人将棺材放入早已挖好的大坑,填上。
他看着崭新的、比邻而居的两座新坟。
一座面南,一座朝北。
好似兄弟俩还背靠着背,互相保护对方的死角,一如活着的时候。但实际上,他们还看着早已回不去的、埋着血亲的故乡。谷仁在他们坟前倒了酒:“此地山清水秀,安静无人打搅。加之地势高悬,是个登高远眺赏景好地方。老三老七,再等等,用不了多久,你我兄弟就能在黄泉之下,再饮一盅。这一次,为兄再也不拘着你们喝酒了。”
说完,谷仁洒脱一笑。
“喝完酒,一道走黄泉!”
在他身后站着八位结义兄弟。
八人除了老六这个医者在后方,其余众人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血,鳞甲之中还能找到不知谁的肉屑。谷仁敬完酒,其余八人也沉着脸上前说了一会儿,雨势不减反增。
过了半刻钟,六弟上前。
“大哥,时辰差不多了。”
谷仁回首看着众人,叹气:“何必!”
二弟一边大笑,一边拍谷仁背心。啪啪作响,若非谷仁早已习惯,还真站不稳。
“没有哥哥几个,有甚滋味?”
“大哥在哪里,吾便去哪里!”
“走走走,找黄希光的晦气去!”
“操了黄希光的祖宗十八代,娘的,这次搞不死他也要将他恶心死!你我兄弟回头杀上阎王殿,掀了阎王位置,让大哥坐上去。回头黄希光被人送下来,定要吓死他!”
“就是就是,吓他一个屁滚尿流!”
谷仁听得眉头大皱:“文雅一点。”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六弟皱眉思索:“吾等请他黄希光祖宗十八代一起度良宵?”
谷仁:“……算了。”
那副画面是他尸骸化为白骨,每隔三五十年都要仰卧起坐呕吐一回的程度,恶心。
其他人看谷仁反应哈哈大笑。
“老六,还是你厉害。”
不愧是医者啊,说话就是好听。
谷仁没好气地抬手,给闹得最凶的几人的后脑勺,一人来一下。笑死,不轻不重,还隔着兜鍪,根本不能破防。谷仁单手撕去肩头披着的蓑衣,摘下斗笠,抬手一落。
“大军,出发!”
黄烈不是仗着人多势众,以合围之势将他们困在山中,围而不攻,用戏谑之态看着他们等死?谷仁偏偏不如他的意:“黄希光,区区一竖子尔,安敢在吾面前论英雄!”
大军被逼入山中已有三日。
消耗的体力和武气都已补充。
哪怕外头的黄烈人马放话说谷仁等人束手就擒,供出国玺,便能保全性命,但以他们对黄烈为人的了解,这厮上辈子怕是姓司马的。倘若两位义弟不死,谷仁明知会受辱也愿意一试。作为大哥,他将义弟活着带来,自然有义务将他们活着、完整带回去。
但现在——
唯有死战!
山外,黄烈帐下兵马斥候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里头的情况。谷仁兵马已整顿完毕!
这一消息传到黄烈耳畔的时候,他正摩挲着表面莹润的国玺,目光一亮。此时的黄烈再无伪装,那张略显普通的面容因为毫不掩饰的野心,与此前谦和的他判若两人。
“嗯?谷子义现在就出来了?”
黄烈并非心胸宽广之人,联军与郑乔大军最终一战的时候,谷仁毫不掩饰的敌视姿态让他起了杀心。当然,即便谷子义没有那一出,黄烈也不会留着谷仁。因为只要谷仁愿意,他可以博得任何人的好感,那样的文士之道是任何一个上位者无法容忍的。
而黄烈本身是靠着基数庞大的、走投无路的庶民才走到如今这步,倘若收编谷仁,以谷仁的手段,湖弄那些庶民,获得他们的民心和爱戴,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儿。
黄烈岂会容他活着?
但,黄烈也不想他轻易死。
这也是他将谷仁兵马逼入山中,而不急于强攻的主因之一。他要让谷仁精疲力尽、抱头鼠窜,在突破无望的等死绝境中众叛亲离,最后再以彻底的失败者身份送命!
黄烈问:“派人来交涉投降的?”
传信兵面色似有为难,支支吾吾。
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是他此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黄烈见状,不耐烦地推开传信兵。
他骑上战马,行至阵前。
当先锋兵马从两侧分开,他眼前再无遮挡。终于——靠极佳目力看清谷仁兵马。
密密麻麻的兵马以无法撼动的气势缓步压境,无数士气在大军头顶汇聚,士气云团从稀薄到浓郁,再到近乎实质化。天幕落下的雨水在接触到它们的时候,也被迫倒悬。
隐约在大军上方汇聚成三双巨人长臂。
但,这都不足以让黄烈震动。
真正让黄烈震动的是连成一片的白色。
三军挂白幡,抬九口棺材。
当三军士气彻底成型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逼迫黄烈兵马生出骚乱。战马不断嘶鸣,反应大的直接躁动,试图将想控制局面的骑兵甩下背。骚乱范围愈来愈大。
黄烈放下搭在眼前的手。
面部肌肉狠狠抽搐,双手垂在身侧,逐渐攥紧,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昭示他此刻内心的怒火。谷仁的回答就在九口棺材!
投降?
议和?
俯首称臣?
黄希光,你做梦!
哒!
谷仁控制缰绳,胯下战马应声停下。
轰的一声,两道光柱从他和黄烈身体冲天而起,苍茫厚重的威压以不可匹敌的威势压向彼此。顷刻,光柱化为两道虚幻龙影,二龙互相敌视,低吟威胁,剑拔弩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晁廉陷入漫长的黑暗之中。
当他再度恢复知觉,隐约听到一声声冬冬冬声音,不一会儿还听到什么开裂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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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瞪瞪,他吃力睁开眼。
恍忽看到一道人影冲自己挥舞拳头。
啪的一声。
卡察,卡察。
碎裂声更加清晰。
“十二哥、十二哥……你醒醒啊……”
在眼前晃动的人影,脸上神情焦急。
晁廉混沌的脑子霍地闪过一念头——
这张脸可真像小十三啊。
不对,这就是十三!
一瞬间,晁廉神智瞬间回笼,猝然睁大眼,脱口而出道:“十三,你怎在此?”
他蹭得坐直了身体。
正好对上惶恐惧怕、面色死白的十三。
“十二哥……人呢?”
晁廉下意识问:“什么人?”
“大哥他们……人呢?”
轰的一声,一声惊雷在晁廉耳畔炸开。
昏迷前的一幕幕在他脑中浮现。
“糟了!”
他左顾右盼,不远处立着两座新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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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
“七哥?”
晁廉第一次这么恨武胆武者目力好。
自己不仅能看到两座新坟墓碑上的刻字,甚至连木头纹理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份能力剥夺他试图自欺欺人的奢望。晁廉脑中嗡的一声,刹那间天地黑暗。待他回过神,他已经手脚并用,中途几次泄力倒地,勉强爬到两座新坟:“三哥——七哥——”
“贤弟齐讳谌之墓,愚兄谷仁泣立。”
“贤弟朱讳文之墓,愚兄谷仁泣立。”
晁廉趴在坟前泣不成声,但仅过几息,他用袖子胡乱擦拭脸上的泪水,看着两座小坟堆狠下决心。闭眸调息压下激烈情绪,让武气有序充盈全身经脉,他平静起身。
“十三,你且在这里守着二位哥哥,十二哥现在去找大哥他们。”晁廉努力让自己声音听着云淡风轻,若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如何去骗十三,“定然是他们粗心将吾等落下了,哥哥这就去找他们清算清算。”
孰料——
少冲反问他:“十二哥,我的脑子看着有那么不聪明吗?倘若是几年前,你糊弄我还能成,但现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大哥去了哪里?”
晁廉努力维持的表情险些崩裂。
少冲语气平静地道:“一起去吧。”
晁廉自然不赞同:“不可!”
他们十三个兄弟之中,少冲年纪最小,说是弟弟,更像是他们努力拉扯大的孩子。
大哥谷仁留下了他和少冲。
他又岂能带着少冲去送死呢?
少冲蹲在七哥墓前,垂首控诉道:“你们这些骗子,结拜的时候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求天地见证过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又不作数了呢?”
晁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少冲道:“你不赞成,也迟了。”
兄弟之中,他的战力最高。
此战不带着他,几个哥哥面对有十六等大上造坐镇的黄烈兵马,即便有背水一战的士气加成,战线一旦拖长,必然落于下风。
晁廉问他:“什么意思?”
少冲看着他勾唇浅笑。
晁廉猛地一震,猝然睁大眼。
脱口而出道:“你、你不是十三!”
从他醒来到现在,十三的反应都太反常了,根本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弟弟。
少冲歪头:“我怎么会不是呢?”
他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我就是他。”
少冲此前身负重伤,又亲眼目睹两个哥哥惨死,一直昏迷不醒。谷仁将他和昏迷的晁廉放在一处,施展言灵做了简单的保护,免得两个弟弟在醒来之前遭遇山中豺狼。
少冲是最先醒来的。
睁眼便面对两座新坟的冲击。
公西仇说过,少冲想要真正保命,要么在封印瓦解前将实力提升更高,要么找到大祭司在原有封印基础上覆盖一层。在彻底没后顾之忧前,少冲情绪不能受到大刺激。
这会导致蛊虫提前苏醒。
蛊虫活跃会让封印加速瓦解。
如今的少冲不是那个心智不全的痴儿。
倘若是以前,少冲不会明白他跟十二哥被丢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不会知道两座土堆下面埋着谁,不知道死亡的真正含义……但他现在又有什么不明白的?情绪刺激拉满。
被迫沉睡的蛊虫被美味的情绪勾醒。
在少冲即将失控的时候,一道阴冷、熟悉又带着致命蛊惑的声音在他的内心响起。
【你在悲伤?还是在愤怒?】
【弱小的蝼蚁啊,你报不了仇。】
【这里躺着两个哥哥,战场那边说不定还躺着九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你太弱小了!但凡你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咱们的哥哥都不会死!你太弱了太弱了……】
【少冲,你害死了三哥和七哥。】
【少冲,你还想害死大哥他们吗?】
【少冲,你该为此赎罪!】
【少冲……让出你的身体吧……】
一声声诅咒般的声音如影随形,少冲痛苦抱着头也无法将这些声音从脑海驱赶。
“是、是我……害死了哥哥们?”
【对的,就是你害死的,倘若你不是那么抗拒我,倘若你早早向我臣服……少冲,黄烈帐下的十六等大上造未必能斩杀三哥和七哥,因为我能完全拦下他,而你不行。】
【所以——】
【谁才是罪魁祸首,你清楚了吗?】
见少冲只是痛苦落泪而没有表态,他加重语气蛊惑:【这种时候了,大哥他们危在旦夕,你还在惜命,你还在迟疑,你这个懦夫——你可真是让吾等失望啊……】
恍惚之间,少冲看到自己身体涌出一道黑雾,黑雾化作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
不,还是有不同的。
对方长着一双猩红诡谲的眸。
少冲认真问他:“你能救大哥他们?”
红眸少冲声音嘶哑,笑声尖锐古怪。
【是的,我能。】
少冲红着眼眶,认真看着眼前的“自己”。仅仅三息思索,眸中泪意未干的他张开双手,卸去所有的防备。意识丧失之前,他看到那个黑雾化作的自己狞笑着抬手袭来。
一阵剧痛从胸口蔓延四肢百骸。
疼、真的好疼……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十三真的好疼,谁能来哄哄他?
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多久,少冲捂着胸口竭力半跪在地。待“他”低头看胸口位置,此处完好无损,仿佛那阵剧痛只是错觉。
面对晁廉的质问,少冲只是勉强扯扯嘴角:“信不信不重要,救哥哥们要紧。”
恰逢此时,视线尽头有双龙对峙异象。
晁廉压下担心:“好,走!”
兄弟十三人结拜一场,岂有缺席之理?
二人同时运气蹬地,凌空飞向双龙异象方向,两道颜色迥异的武气自二人丹府涌出化作武铠包裹全身。晁廉有所感知,余光落向身侧少冲。他的武气气息邪恶而狰狞。
倘若闭上眼,他决计认不出这是十三。
“少冲”慵懒瞥了一眼他。
口中溢出一声哂笑:“不要走神。”
晁廉勉强剔除脑中杂念,他不知道十三这是怎么了,但不管十三变成什么模样,他都是十三。横竖这一仗多半有去无回,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追根究底,只能按下不言。
两道流光追星赶月,坚定奔向战场。
——
钱邕的伤势很重。
尽管外表已经看不出问题,但内伤却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丹府虚弱无力,武气在经脉稍微走上两圈便疼得浑身冒冷汗。不过,武胆武者都是皮糙肉厚的,最能吃苦隐忍。
他努力运转武气滋润修复经脉。
长久之后,吐出一口浊气。
刚起身,松了松筋骨,一阵令人牙酸的噼里啪啦动静在体内响起,他低头握拳。
“恢复能有四成了。”
这个乌龟爬的速度他不满意。
他想要恢复更快一些,若有机会就去干章永庆那垃圾,一拳头打爆他的狗脑袋!
没一会儿,亲卫来喊他。
“将军,朝食做好了。”
难民越聚越多,似钱邕这样身形魁梧的壮汉也偶有见到,他也就不用躲躲藏藏。唯一麻烦的是随着难民数量增加,食物成了问题。这两日,路上连点儿绿意都瞧不见。
燕州水患,乾州混战。
两州数百万人口有七成沦为难民。
这些难民不仅要面对联军剥削,还要面对其他难民的威胁,杀人抢劫,屡见不鲜。
不过钱邕一行人看着人高马大不好惹,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抢劫越货。
“这就来。”
钱邕并未询问沈棠一行五人(加上崔姓文士),没带后勤,怎能拿出百人食物。
有的吃就不错了。
哪管食物是公鸡生的还是母鸡下的?
他刚坐下来喝了一口加了盐的清汤,余光看到一抹飘逸白影,口中还未咽下的清汤噗一声喷出来,若非亲卫眼疾手快,一锅汤都毁了。钱邕的表情活似大白天见了鬼。
亲卫几个不明所以,也抬头看去。
咔嚓——
一只宝贵陶罐裂了。
陶罐内的清汤洒出浇熄火堆。
飘逸白影似乎察觉到钱邕的眼神,望了过来,那是一张秾丽妍艳的脸庞,其肤色白皙如雪,更衬得眼睛下的殷红眼线夺目。钱邕尴尬,将沾了水渍的手在衣衫上擦擦。
心中忍不住嘀咕开来。
他就说吧,姓沈的相貌太艳。
艳得不像个纯正汉子。
“娘的,一个爷们儿长恁好看作甚?”
没想到这姓沈的不仅长得像女人,这会儿干脆连装都不装,直接一袭女衫,还是重重叠叠,飘逸若仙那一款。不知道的,还以为仙人下凡了。逃难呢,这么打眼作甚?
“沈郎主从外头回来?”
沈棠:“嗯。”
“又去看难民情况了?”
沈棠情绪无甚起伏:“民生多艰。”
钱邕将肉干撕下一小条,塞进嘴里:“唉,沈郎主还是年轻,年纪再大一些就不会这么感慨了。人嘛,人老成精,活得久了什么鸟没见过?老夫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整天忧国忧民,不过撞了个鼻青脸肿之后就明白了,这些都是圣人应该考虑的事情。”
沈棠问他:“那你呢?”
钱邕裂开嘴,露出杀气浓烈的笑:“老子是屠夫,屠夫干什么的?杀生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砍一双。要么杀到自己再也杀不动,要么等另一个屠夫杀了老子。”
杀戮才是生存最颠扑不破的奥义。
沈棠淡声道:“但我不是屠夫。”
钱邕欣赏沈棠说干架就干架的脾性,但也见不惯她某些格格不入的姿态,假借打趣,实为嘲笑:“那沈郎主是圣人?”
沈棠淡淡瞥他:“人人皆可为圣人。”
钱邕还想说什么,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咆哮:“卧槽——钱叔和,你快闪开!”
他蓦地扭头,看到远处还有一个沈棠。
不过,那个沈棠粗布麻衣,脸蛋也灰扑扑的,若是丢入难民群,一时半会儿也扒拉不出来。钱邕心下一惊,当机立断起身爆退。庆幸的是,白衣飘飘的沈棠没动手。
钱邕两手大张将亲卫拦在身后。
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脱口而出。
“——姓沈的,你又在搞什么鬼?”
这问话着实冤枉沈棠了。
她气结:“这能是祖宗我弄出来的?”
说罢,沈棠抬手化出长兵指着那冒牌货:“妖孽,还不在你祖宗跟前化出本相!”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姜胜一行人。
众人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主公——啊不,也不算一模一样,那位白衣翩翩的沈棠面若冰霜,气质清冷,被长兵指着还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莫非,真假美猴王?
“你这个冒牌货伪装谁不好,伪装到我头上,真是厕所开大灯,找死(屎)了!”
姜胜和宁燕一听这话,不用分辨就知道哪个才是真主公,而另一位白衣翩翩沈棠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抬手化出一柄剑。
一柄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剑。
赐名,慈母剑。
沈棠猝然瞪大了一双杏眼。
要知道她将国玺交托给康时后,她就无法再化出慈母剑,因为慈母剑就是国玺。眼前这人的慈母剑,虽无国玺气息,但这把剑跟真正的慈母剑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妖孽,你究竟是谁?”
白衣翩翩沈棠道:“我就是你。”
沈棠被这个拙劣的谎言气笑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化身落在外头了?”
白衣沈棠:“我是你的恶念。”
沈棠自然一头雾水:“啥?”
这下轮到钱邕几人震惊,姜胜和宁燕各自化出一道文气屏障隔在两个主公之间。
只有沈棠还不在状态。
“贵人多忘事,文宫一面,你就忘了吾了?”白衣沈棠的声音让沈棠笑容僵硬。
“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钱邕这个旁观者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管它怎么出来的,它来杀你的!”
他想问问老天爷,最近几十年怎么了,怎么十六等大上造一个接一个冒出头?
十六等大上造也就罢了……
这个姓沈的才多大年纪?
沈棠:“……你不是成年后的我?”
艹,合着之前骗她的?
恶念这个词,怎么听怎么来者不善。
白衣沈棠:“生灵万物,诞生之初都如白纸,随年岁增长染上天地污浊,恶念加身。我是你的成年,但也是你的恶念化身。”
沈棠:“……那个三岁豆丁又是谁?”
白衣沈棠:“你的善念。”
(σ)σ:*☆
棠妹:怎么杀???
PS:假如有转世——
谷仁:“呦呵,姓黄的,这么快就被送下来了?小可爱,一个人呐?”
这天,黄烈遭到了兄弟十人围成一圈的拳打脚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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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
当她被科普恶念和善念的概念,瞬间安静得仿若中了【禁言夺声】,憋不出一字。
良久,她目光幽幽看着白衣沈棠。
“你的意思,咱们俩要厮杀一场?”
斩杀恶念才能破开十五等少上造与十六等大上造之间的瓶颈,而善念就更牛批了。
白衣沈棠道:“是这个意思。”
沈棠险些抓狂:“这叫自相残杀!”
白衣沈棠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反问:“难道不是因为你没信心赢我?”
沈棠:“……我输了会怎么样?”
白衣沈棠思索片刻:“倘若是寻常人输给恶念,下场不外乎是暴毙,被雷劫劈死,或者沦为毫无知觉的人形杀戮野兽。不过,你不一样,但我想你不会想知道答案。”
沈棠:“……”
换而言之,她输不起。
钱邕目光稀奇地看着和平对话的两个沈棠,他活一辈子,别说见一见了,听都没有听说过。恶念一旦从本体脱离出来,便会不死不休追杀本体直到消亡或者本体被杀。
和平相处?
不存在的!
这俩沈棠气氛会不会太和谐了?
一袭女装的白衣沈棠气息平和到不像是恶念化身,刚才离得这么近,自己都没察觉到丁点儿恶意和阴冷气息。在钱邕心中嘀咕的时候,沈棠皱眉道:“说句丢人的话,我现在还真没有把握一定能赢你,你得给我时间准备准备。再者,你也瞧见了,附近全都是难民,你我要是生死一战,势必会牵连他们。我想,这也是你不愿意看到的吧?”
沈棠对自己的恶念化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在钱邕想笑的时候,后者点头答应。
钱邕:“……”
谁信啊,这么讲道理的会是恶念化身?
相较之下,他觉得沈棠本尊更像。
沈棠见另一位自己这么好说话,笑盈盈道:“等我准备好,咱们再公平一战。”
白衣沈棠没有意见,痛快点头。
“不愧是‘我’,通情达理!”
沈棠给自己点了个赞。
不过,问题也来了。
两个沈棠同时出现会引来不必要麻烦。
她问:“你能不能回到丹府文宫?”
钱邕险些被沈棠这个提议呛到。
正常人都巴不得恶念化身滚得远远的,没想到沈棠不走寻常路,主动要揣着人家。
也不怕恶念化身临时反悔来个背刺?
殊不知,沈棠还真不担心。自己这道“恶念化身”若真有恶意,对方有很多机会对她下手,哪还会被她当外挂代打使用呢?
白衣沈棠:“能。”
闭眸,化为一团云雾钻入沈棠丹府。
待白衣沈棠彻底消失,沈棠略带好奇地摸摸丹府位置,再一次感慨这世界的神奇。
钱邕忍不住泼沈棠凉水。
他道:“你若是让恶念在外飘荡,随着时间推移,它的气息会一点点衰弱,实力就没那么强横了。但你让它回到丹府,它会一直保持着巅峰状态,你还是没有胜算。”
恶念也是沈棠的一部分。
沈棠这期间的成长,恶念也会同步。
在钱邕看来,沈棠这个愣头青在找死。
孰料,沈棠神秘兮兮道:“山人自有妙计!它是恶念又怎么了,这脑子一点儿没有我三分聪明。我准备用魔法对轰魔法!”
姜胜问道:“主公已有应对之策?”
沈棠道:“万事俱备,只欠含章。”
她干不过恶念,但三岁豆丁善念可以!反正代打这么多次了,再来一次也无妨。
姜胜:“……”
宁燕:“……”
不明所以的崔先生和钱邕一行人:“?”
恶念化身出现,意味着沈棠要冲击十六等大上造。在这个节骨眼,称得上是振奋人心、稳定军心的好消息。不过,其中的一些疑点也困惑着姜胜——按照正常情况,恶念化身会在十五等少上造巅峰时期开始迅速成长。当它现身的时候,便是冲击瓶颈之时。
但——
那位自称恶念化身的白衣沈棠可不是第一次出现,最早一次出现能追溯到主公十一二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主公实力就有十五等少上造巅峰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即便不是那时,现在也太早了。
这个年纪的十五等少上造巅峰……
天赋强横得不讲道理。
再者,从主公和恶念化身的对话来看,目前存在的不止是恶念化身,善念也在。
姜胜向自家主公投去复杂的眼神。
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不说不代表沈棠没注意到他,她十分乐天地宽慰:“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闯过一关是一关。恶念要斩杀,想来善念也要杀,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
她还以为姜胜是担心善念不好对付。
姜胜只是摇头,表示自己不是愁这些事情,内心却想着有机会去探一探顾池口风。一众僚属之中,若论谁最了解主公,知道最多的有关于主公的秘密,那只能是顾池。
不做第二人想了。
恶念化身的出现让沈棠产生些许紧迫。
未免夜长梦多,需要尽快解决它。
一行人混在难民之中,耗费数日终于看到奔涌的淼江,顺便也将难民情况摸了个清楚。接下来,只要跟着难民一起渡江,进入燕州地界,后续问题便不需要太担心了。
钱邕几个去搞渡船的功夫,沈棠发现附近的难免不减反增,还多了许多异地口音。
正纳闷着,前方一片哗然。
跟着,本就混乱的难民队伍直接失控,沈棠费劲儿挤上去:“发生什么事情?”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不能去”。
没过一会儿,人群突然往后挤。
沈棠被迫跟着人潮往后退,她好奇问前方的大姐妹:“咋了咋了?前头这么闹?”
那位妇人皮肤黝黑,身形干瘦,长时间的步行和食物短缺让她说句话都费劲儿。听到沈棠发问,她不想理会。直到沈棠很上道地偷偷往她手里塞一块干粮,才有好脸色。
她道:“前头有人发病了。”
沈棠问:“什么病?”
难民大军天天死人,众人早已麻木,若只是简单发病怎么会引起这么大骚乱?
那位妇人道:“那人染了疫病。”
说完,又劝沈棠:“千万别去燕州。”
沈棠不解:“为何不能去?”
莫非燕州已经被什么势力提前占领了?
联军主力在乾州打生打死,也不知是大机灵先一步全身而退,占了燕州地界……
妇人道:“疫病就是燕州来的。”
沈棠一双杏眼震惊睁圆。
“疫病……严重不严重?”
“……从江对岸过来的都说,那头发了水患了,好不容易水下去又出了疫病……没有吃,没有喝……都要死了、都要死啦……呜呜呜呜……”妇人神情从麻木到绝望。
她原先是要投奔燕州亲戚的。
她一个弱女子,一路徒步不知吃了多少苦,好几次差点儿被杀,但心口憋着一口气才撑到现在。万万没想到会在燕州边界被告知燕州情况比乾州还要差,前后都是死!
难民之中如女子这般的,不在少数。
有人受不了打击,当即选择跳江。
在水中扑腾两下就沉了下去。
沈棠也被这个消息惊到:“水患?”
她喃喃:“为什么会有水患?”
钱邕几人回来,告知渡船已经准备好,恰好听到她的话,便咂嘴道:“正常。”
沈棠高声驳斥:“哪里正常?”
她此前了解过燕州境内的水系支流,最近的降雨量应该能抗住。哪怕最近雨水是多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严重。钱邕看着沈棠的反应,一拍脑袋,想起来她当时不在。
“哦,事情是这样的……”
他将屠龙局联军那点儿事兜出来,因为一开始小规模试探郑乔兵力浪费了战机,大军全力渡江攻打的时候,凑巧碰见了大雨和江面急速上涨,再加上渡江冰封江面……
种种因素堆叠,水患也就不意外了。
沈棠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她再也克制不住:“水患人为?”
钱邕道:“至少九成把握人为。”
说完,他就见沈棠徒手抓碎一块石头:“联军内部不乏人才,竟无人看出隐患?”
钱邕双手抱臂,摇头:“倒也不是没人看出来,你帐下的康季寿有提,上南的谷子义也有反对,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黄希光虽是草莽出身的泥腿子,但心机深沉,硬生生憋到了这时候,联军之中实力保存最完好的便是他和章永庆,哦,还有个吴昭德。”
还有一些划水的,折损也不大。
说完,钱邕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沈棠。
后者的脸色果然变得极其难看。
钱邕看似可惜,实则添油加醋:“唉,若非那个叫公西仇的异族出现太早,或许郑乔帐下的十六等大上造能将黄希光帐下大将宰了。啧,没宰成,优势就在黄希光。”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黄烈帐下十六等大上造是个威胁,对方活着,屠龙局联军其他势力怕是要倒霉。
也不知哪个倒霉鬼先遭殃哦。
沈棠捏紧拳头:“黄希光!”
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这玩意儿!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激烈情绪。
“公西仇怎么来了?”
这称得上意外之喜。有他在,便不用担心康时了——强大武力面前,瘟神避退!
钱邕道:“似乎是奔着你来的。”
说到这里,他嫉妒得牙齿都要酸掉了。
为什么十六等大上造都是别人家的呢?
为今之计,打不过就加入。
钱邕看着兀自出神的沈郎主,又想到自诩胜券在握的黄希光和章永庆,心下哂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章永庆跟黄希光沆瀣一气,不知道达成什么协议,信心满满以为自己能笑到最后,殊不知,乾坤未定,这盘局的最终结果还是个未知之数。不——或许已经有答案了。
一行人趁着夜色偷偷渡江。
看着不远处因心情差而冷若冰霜,颇有些恶念化身精髓的沈棠,钱邕幸灾乐祸。
这一局,这位赢面更大!
一行人渡江之后,寻了一处落脚点暂歇,派人出去打听燕州和乾州两地的情况。
大约半天时间,姜胜几人回来。
不知何故,他们的脸色带点儿悲戚。
沈棠忙问道:“情况如何?”
——
与此同时,褚曜这一路兵马已经将粮库全部搜刮干净,保证一粒米都没留给联军。
只待夜色黑沉,守兵全部转移。
咚咚咚咚——
密集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推门之人是栾信的大外甥栾程:“舅舅,人接到了!”
他迫不及待要将消息告知栾信。
派出去的人运气好,在奥山郡境内打听到了栾家主母的消息,没费多少功夫就跟人会合了。现在正乔装成难民模样,最迟半月就能抵达燕州境内,届时就能一家团圆。
栾程收到消息,险些喜极而泣。他险些被活埋的时候都没哭,心中只挂念着母亲安危,如今母子都能捡回小命,实在是祖坟冒青烟了。栾信闻言也是长长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
说完,又起身向外走。
“都准备好了吗?”
别看栾程年岁不大,但能力还是有的。褚曜直接征用人力,丢到栾信手边任用。
栾信也不客气,使唤很顺手。
“舅舅——还有一个消息,不知道该不该说——”栾程迟疑着没有跟上,眨巴眼。
“说。”
“信使在路上听到风声,说是屠龙局联军内乱,盟主黄烈出兵围杀谷仁兵马,谷仁一方抬棺迎战……最终还是不敌……”
栾信一惊:“什么?”
又急道:“你怎不早说?”
栾信着急去找褚曜几人商议,只是他跛了脚,根本走不快。褚曜见他神情着急,一瘸一拐,安抚道:“公义可是有事情?”
栾信道:“谷子义悬了。”
身后的栾程小声纠正。
“不是悬了,是没了。”
褚曜捏断了毛笔:“你说谷子义?”
栾信道:“黄烈干的。”
褚曜闻言皱起了眉头,道:“这不该啊,谷子义帐下义弟,各个骁勇善战,特别是行十三的少冲……黄烈纵有规模不小的重盾力士相助,想动谷仁也不轻松……”
猜到他们会起冲突。
但没料到二者实力如此悬殊。
栾程小声道:“听说,黄烈帐下有十六等大上造……那人是个极大的威胁……”
(へ╬)
谷仁几个的盒饭热好了,放心,还有仨活下来呢。
(本章完)
769:恶念(下)【求月票】
“什么!谷子义战死了?”
沈棠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
忙追问:“先登,你确信是谷子义阵亡了,不是旁的人?是上南的谷子义?”
那个酷爱跟人结义当哥哥的谷仁?
“不对,他怎么可能——”
沈棠一时说不清震惊更多还是惋惜更多,她知道郑乔这一出会让联军势力大洗牌,奠定日后西北大陆局势。但她从未想过谷仁会死,毕竟谷仁的势力并不算弱小。
她握紧拳又缓缓松开。
凝重又问:“是谁干的?”
姜胜道:“黄烈,黄希光。”
一侧的钱邕却是了然,啧了一声。
“没想到是谷子义当了这个倒霉鬼啊……呵,虽有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先不说谷子义得罪了黄烈这个小人,即便没有得罪,黄烈也很忌惮他。趁其不备偷袭重伤很正常。兵者,诡道也。沈君倒是好运气,倘若你没有分兵,黄烈先要对付的就是你了。”
沈棠好一会儿才平缓情绪。
钱邕一旁哔哔:“因为你、谷子义和吴昭德关系太近了。倘若能结盟,你们三家绝对会联合起来对付黄烈一家。黄烈自然不可能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三人之中,你与谷子义是耿介之士。所以除掉你们中的一个,剩下的吴昭德见势不妙,自会识时务。”
谷仁和沈棠,必要除掉一个。
沈棠兵马一分为二,褚曜统帅的一支远离黄烈,康时率领的一半又有临时加入的公西仇压阵,搁在黄烈眼中就是硬骨头。相较之下,还未有防备的谷仁势力会更适合。
钱邕幸灾乐祸道:“谷子义倒霉。”
黄烈这人挺会抓时机的。
若是黄烈动作慢一些,谷仁兵马跟吴贤之流会合,黄烈下手估计也会掂量掂量。
不过——
钱邕又生出几分好奇,询问姜胜那一战的细节:“……以我对黄希光的了解,他虽然不会留下谷子义性命,但肯定会先戏耍一番,例如招降什么的……怎么,谷子义脾气这么硬吗?绝对弱势也不肯投降示弱?”
姜胜道:“听闻是抬棺死战。”
钱邕听后一改面上的轻浮,全无幸灾乐祸的痕迹,肃然起敬道:“他抬棺死战?”
“嗯,据说是抬了九口棺材。”
钱邕掰着手指一算:“怎么是九口?”
情报是从难民口中打听到的,具体细节他们也不知道,隐约听说黄烈杀了谷仁几个义弟,谷仁彻底绝了退路,抬着几口简易棺材表达决心,誓要向黄烈报杀弟之仇。
钱邕易地而处,他自问做不到。
跟着叹息道:“谷子义太重情了。”
说句丢人的话,倘若是钱邕,他的决定大概率是集中兵力尝试突围,断尾求生。虽说折损不小,但生还的可能性很大,再抓紧时间跟吴贤或者沈棠兵马会师,三家抱团。
给黄烈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正面动手!
待恢复元气,再跟黄烈决一死战,为阵亡的兄弟报仇,不管是外界还是活着的兄弟都不会怪罪。不管是世人还是后世只会说谷仁重情重义、有勇有谋,结拜一场不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但,道理谁都懂。
性情不同,选择就不同。
不能说哪种选择绝对正确,钱邕谋生,而谷仁谋一个问心无愧。谷仁这支哀兵虽未获得胜利,但着实咬下黄烈好一大块肉,据说那名十六等大上造还被打成重伤。
沈棠诧异:“重伤?”
她跟十六等大上造交过手。
哪怕是蒋谦慎那样的水货也绝非一名十五等少上造能抵御的,谷仁帐下最高战力应该就少冲吧?拼上一条命将对方重伤了?
还是说,他们都打出了最后的底牌?例如当年杨公对战公西仇使用的自燃手段?
姜胜叹道:“具体情况不太了解。”
他的情报源于难民,细节所知甚少。
不过,褚曜这边就详细得多。
——
栾程颇为唏嘘:“……听说谷子义几个兄弟全部燃烧了丹府,毕竟都抬棺死战了,根本不用考虑丹府燃烧会如何。民间俗语说得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谷仁率领的兵马铁了心要报仇。
为此,命都可以不要。
褚曜等人闻言已是满脸敬佩和惋惜,栾程小声道:“舅舅,现在该怎么办啊?”
他被搭救之后,拼命补习沈棠势力相关情报,了解到舅舅效忠的沈君跟谷仁势力关系亲密,合作也很多。谷仁一败,势必会影响沈君这边,要不要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褚曜屈指有节奏地敲打桌案。
栾信也是一言不发。
栾程被这股气氛压得不敢多说话。
良久,他瞧见舅舅跟褚曜对视了一眼。
褚曜叹息道:“就这么着吧?”
栾信舅舅也无奈道:“只能如此了。”
栾程:“???”
他怀疑这俩人背着自己用了【传音入密】,不然的话,中间怎么少了这么多话?
他跟在自家舅舅身后离开。
满脸写着疑惑和求知欲。
良久,他还是憋不住好奇心:“舅舅……你刚才跟褚先生究竟说了什么啊?”
栾信道:“等主公回来主持大局。”
栾程:“就这样?”
栾信无奈道:“不然呢?擅自出兵去找吴昭德联盟,或者去跟黄希光硬碰硬?”
这点兵力够对方塞牙么?
分明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谷子义一死,黄烈下一个目标不是他们就是吴贤,抓不到他们,慌的就是吴贤了。
不过,吴昭德这人节操没多少,要防。
栾程隐约听栾信喃喃。
“我们要快点了。”
乾州最大的粮仓已经被他们转移,只要将粮食运到朝黎关,有了天险雄关当底气,便能化被动为主动。乾州境内难民遍地,黄烈兵马坚持不了多少日就会弹尽粮绝。
为了粮食,必然要攻打朝黎关。
届时,主动权就在自己手中。
栾信匆匆说了打算,栾程突然憋出一句话:“弹尽粮绝……也不是那么容易。”
栾信瞥一眼外甥:“你要说什么?”
栾程轻声道:“还有难民呢。”
乾州和燕州半州之地的难民……
加起来几百万呢。
舅舅效忠的沈君能硬下心肠困死黄烈?
栾程还想说啥,自家舅舅勃然变色。
“是谁在那里?出来!”
话音落下,拐角走出来一名俊秀青年。
栾信缓和了脸色:“原来是元谋啊。”
内心却是两种态度,云策是黄烈的人!
莫名的,栾程感觉到空气充斥着某种危险气息,但只存在了片刻,又消失无踪。
云策神情复杂,肩头背着个行囊。
他道:“策本意是想跟褚先生告别。”
郑乔一死,屠龙局自然散去。
按理说云策也该主动提出辞呈。
他前几日就有打算,但褚曜这边还在热火朝天搬运粮草,云策不好打搅人家,默默留下帮了一把。现在褚曜兵马要撤离,自己继续留着就不像样,于是拿上早就准备好的行囊。他准备跟褚曜说一声,孰料会在半道听到栾信舅甥的对话,下意识收敛气息。
栾信点点头:“无晦就在屋内。”
二人错身之时,云策出言:“等等。”
栾信问:“还有事情?”
云策问道:“以难民为粮一事……”
背后说人主公坏话被抓了个正着,栾信也不尴尬,只是道:“元谋,你听错了。”
云策闻言不再追问。
褚曜看到背上行囊的云策,脸上并不意外,只是让人送上干粮银钱,叮嘱他小心。
云策还是咽下想说的话。
话锋一转道:“子固这孩子太年轻,若他行事有不对之处,还请先生予以纠正。”
褚曜:“自然。”
云策抱拳道:“告辞。”
褚曜拱手:“祝君,武运昌隆。”
云策背着行囊,星夜离开。
一路上不断跟难民打听黄烈兵马下落,更多还是打听谷仁跟黄烈一战的细节。
没两日,途径一处城池。
城外遍地都是难民,城门紧闭。
他仗着身手好,偷偷潜入。
虽然城内气氛紧张,但街上时不时还能瞧见几个行人,茶肆米铺之类的还开着。一打听才知道,这座城池已经被黄烈势力接管。云策也不急着回去,在茶肆角落坐下。
附近一桌庶民正讲着谷仁抬棺死战之事,说到激动处更是唾沫横飞。因为讲得过于细节,听众只道他是瞎编的。那人一拍自己残废的腿,怒道:“老子战场下来的。”
听众问:“那你是哪边的兵?”
那人就不说话了。
听众识趣避开这一问题,继续听他说。
他抚着伤腿,回忆那一日,幽幽开口。
那一日的情形,他毕生难忘。
谷仁三军挂白幡,抬九口棺材,大军上方龙影威严,震撼得黄烈前锋骚乱不止。
“放肆——”
“何人来送死?”
一声暴喝,一玄衣武者从阵后飞出。他凭虚临空,居高临下看着下方谷仁兵马。
谷仁淡声道:“请君项上人头。”
跟着又瞥向某一处,对上黄烈的眸。
“取尔首级,以酬吾弟英灵!”
玄衣武者闻言自然勃然大怒。
“放肆,就凭你们?”
谷仁拱手:“请君一战!”
斗将,自然不存在的。他们兄弟几个心中都憋着一口气,哪里还有功夫斗将?
黄烈此时已从震撼中回过神。
脸色难看道:“谷子义,你找死!”
既然谷仁主动求死,便不用留情。
几乎同一时间——
谷仁和黄烈道出同一个字。
“杀!”
两军先锋同时动身。
黄烈帐下玄衣武者抬手制止其他武将,傲然道:“这些蝼蚁,交给我便是了。”
他一人便能牵制住谷仁一方高端战力!
只见他运气于掌,一拳挥出。
一道十来丈的虚影拳头爆射而去。
谷仁却是瞧也不瞧一眼。
【喝!】
伴随虚空一声威慑性的低吼,那三双巨人长臂动了一下,其中一只手臂张开手心,长臂一扫。巨人手掌抓住虚影拳头,大掌将其完全包裹,二者相撞发出刺耳嗡鸣。
轰——
巨人手掌握紧,虚影拳头应声爆裂。
玄衣武者见此情形才收敛轻视。
只是还不待他再攻击,数道武气光芒同时向他激射而来,一个个周身武气沸腾。气势最盛的一个,无限逼近十五等少上造巅峰,还在不断上涨中。他没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和多余动作,奋起蓄力凝于武器,整个人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耀眼且夺目。
仿佛被雨幕遮挡的太阳来到了人间。
“给你爷爷死来!”
玄衣武者面色微微凝重。
他记得清楚,谷仁帐下除了少冲,并无其他十五等少上造。可二者武器相击的一瞬,他的瞳孔因真相而颤栗。近距离接触,玄衣武者发现对方武气暴涨的真相!
自燃武胆!
不要命的手段!
玄衣武者心头刚闪过这一念头,其余几人也前后脚抵达,攻击将他所有退路封死。
“哼——找死!”
虽说自燃武胆和寿元可以短时间内获得越级斩杀的实力,但这个过程持续时间短。只要撑过巅峰时刻,待对方丹府寿元燃烧殆尽,玄衣武者不用动手,对方也会死。
孰料,这样的疯子不止一个。
面对几兄弟的围攻,玄衣武者与他们的武气一一碰撞,惊愕发现几人都自燃了。一个个双颊泛着异样潮红,布满红丝的眼球好似要掉出眼眶,气息争先恐后地飞涨。愿意自燃的武胆武者不多,一次性碰到七个,被同时围攻,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哼,以为这样就能行了?】玄衣武者自是不屑,强行提升境界跟真正的十六等大上造还是不同的,能对他产生威胁的就一个,其他几人即便自燃武胆,也只是送菜。
滋滋滋——
金属撞击拉出炫目火花。
“你我之间,云泥之别!”
刚说完,一时不察,周身武铠留下数道痕迹,虽未伤及要害,但也留下了伤口。
谷仁几个义弟懒得废话,但玄衣武者仍能透过武气光芒,看到他们眼底泛着的嘲讽。仿佛在说——风大闪了舌头,疼不疼?
“让你们死前看看,什么叫实力!”
玄衣武者心下微恼。
一刀挥出,看似轻描淡写,但刀锋所过之处,空气扭曲,目标正是兄弟之中最弱的一个。以后者的实力,躲不开也逃不了。但他显然忘了,谷仁上方三双巨人长臂。
另外一双长臂应声而动。
一只手掌抓玩具一般挡下攻击。
另一只手穿过云雾雨幕,直袭玄衣武者面门而来,其身后是一左一右两方杀机!
ヽ(ー_ー)ノ
以人为粮……其实乱世还是挺常见的。
谁的道德更低,更狠,往往能笑到最后,感谢活在太平盛世。黄烈与章贺会在本卷领盒饭的,不着急,打完之后,棠妹基本能横扫凌州、乾州、燕州三地,因为各地精锐都在这一块了。
PS:没有恶念下2这样的标题啦,下一章就是谷仁之死。
PPS:又发现一个BUG,不是八个是七个_| ̄|●
(本章完)
770:谷仁之死(上)【求月票】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天幕之下,隐约有古老的吟唱响起。三双巨人长臂的主人隐约有了轮廓。那是一个仅有上半身的巨人。雨水刚接触“它”近乎透明的身体便被灼烧成了一团团细密白雾。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古老的吟唱仍在继续。
玄奥的纹路逐渐在巨人皮肤浮现,谷仁大军被吟唱笼罩之时,本就高昂的士气硬生生攀高了两个台阶。近乎实质性的士气在高空汇聚成云,又由云化作巨人上身铠甲。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终于,巨人气息稳定下来。
“它”蓦地睁开一双金光熠熠的眸。
眸中迸射出两道令人不敢直视的金柱,直直朝着黄烈大军先锋而来。黄烈帐下将领一边率领冲锋,一边下凝气为盾。金柱与盾接触的一瞬,咔嚓咔嚓碎裂声刺激每个人的耳膜。待头顶巨盾消散,两道金柱余势不消,仍以摧枯拉朽之势,在地上划出地裂。
被金柱正面切割碾压的先锋重盾力士,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原地蒸腾挥发。
黄烈仰头看着那尊似能顶天立地的百丈巨人,金柱所过之处,重盾力士似毫无反抗能力。不过,他却丝毫不慌,唇角还勾起一抹讥诮。因为他知道这尊巨人从何而来。
以谷仁为核心,燃烧士气战意所化。
谷仁兵马本就是一支拼命的哀兵,战意高昂,士气坚定,近两万兵马汇聚而成的一尊战神,自然不容小觑。即便是十六等大上造正面硬碰硬,也只有当场陨落一条路。
但——
拼命的技能,从来不长久。
两军先锋间的距离,在全力冲锋之下,没几息就被彻底抹平。交锋的瞬间,各处都能听到武器轰撞的震天响声。喊杀声充斥着整片战场,重盾力士不知疼痛、不畏生死,即便敌人的长矛刺中眉心、砍到手脚、捅进眼眶,他们连正常的闪避和惨叫都无。
谷仁六弟丹府文气消耗七八成。
他既是文士也是医者。
修行的言灵也多以激发为主。又因为对经脉了如指掌,言灵效果又格外霸道,而代价则是后遗症大。今日一战,他是半点儿没留手,用言灵激发义兄义弟全部的潜力。
此举,无疑是将他们送上绝路。
随着一团血雾炸开,他的脸色更死寂三分,轻声道:“大哥,老八刚刚没了——”
即便激发全部,燃烧寿元和丹府,也不可能让七等公大夫获得媲美十六等大上造抗衡的实力。作为进攻最薄弱环节,哪怕有巨人匆忙策应,也极容易遭到致命性打击。
他坐在马背上,笔直脊梁微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谷仁心神与巨人相连,如何没有看到那一幕。他再也忍不住,喉间一阵痉挛抽搐,溢出刺目的红丝,又被他强行咽回。
他含着热泪:“八弟先去探路了。”
他们兄弟最终还是会在黄泉路齐聚。
此刻不过是一场小别。
他表现得冷静自持,然而由其言灵所操控的巨人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内心。最下的一双手高高抬起,指尖破裂,涌出一团团沸腾的血球。无数赤色长矛从血球攒射。
目标只有一人——
那名玄衣武者!
噗噗噗噗噗——
无数长矛接踵而至。
那玄衣武者见六臂巨人注意力在自己这里,不由得露出挑衅的哂笑,脚下战场激烈似地龙翻身,泥土沙石激扬飞起,在武气凝聚下化作昂扬龙首,正面冲向赤色长矛。
“谷子义——”
黄烈目光森冷看着战局。
尽管玄衣武者被数人围攻,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倒是重盾力士那边略占下风。这一幕让黄烈甚是不喜,因为重盾力士是他引以为傲的王牌。只要没有下令撤退,让他们全力进攻,即便脖子上横着敌人的刀,他们的步伐也不会有片刻迟疑,令人闻风丧胆。
谷仁帐下兵马却硬生生抗下来了。
一换一不行就二换一,甚至三换一。
他们踩着袍泽尸体,似不知疲倦地前赴后继。满腔士气化作手中锋利长矛,噗嗤一声捅穿力士身前的巨盾,双手抓紧长矛,嘶吼着继续捅穿躲在巨盾后的血肉之躯。
黄烈靠着手段才有如此精锐。
他费尽心机笼络难民,戴着面具伪装成他们的救世主,所谓“大力神丸”制造出这些活傀儡,靠着蛊虫让这些重盾力士为他卖命,而谷仁什么都没有做,他又凭什么?
居然有这么多人为他不要命地拼!
这一瞬,难言的嫉妒似冒着毒气的黑色液体,从阴暗角落咕嘟咕嘟冒出来,游走着钻入他的身体。黄烈看着又有一人在玄衣武者手下毙命,唇角笑意噙着令人胆寒的冷。
“老子倒要看看,你的兄弟什么时候死光!”明明都已经赔上两个兄弟了,不想着跟他摇尾乞怜求一条生路,居然还敢来送死。既然如此,这里便是他们兄弟的坟场!
让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兄弟死在眼前!
弓箭手一批又一批上前。
一波又一波箭雨落向谷仁兵马。
无数燃烧火球借后方投石车,飞到了谷仁阵中,大部分被巨人和弓箭手军阵拦下,但仍有少部分落入阵中。那是一颗颗直径丈余的石头,被砸中的人顷刻变成一张人饼。
“啧,烦人的蝼蚁。”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玄衣武者自然明白黄烈的心思。五指一张,另一手化出一柄一人多高大刀。刀面正好迎上一人,映出几张已经杀红眼的狰狞的面庞。
嗡呜——
劈出的光刃以摧枯拉朽之势劈向下一个目标,破空后,爆鸣震得人双耳片刻失聪。
“老十!”
浑身浴血的老二出言提醒。
紧跟着玄衣武者便抓住他分心的片刻,掌风一推,虚幻手掌成利爪状,直袭面门。
噗嗤——
老十被锁定气息不得逃脱。
在他以为自己也要下黄泉的时候,巨人长臂护在身前,正面接下玄衣武者一击。
长臂肉眼可见地虚幻了一些。
激战到此刻,战场躺满重盾力士尸体,但更多还是谷仁帐下兵马,折损严重。
兵丁减少,士气自然也跟着锐减,但减员带来的不仅是士气下滑,还有陡然暴增的压力,以此为基础的巨人,自然也濒临消散的边缘。此时此刻,谷仁衣袖满是粘稠温热的血液,伤口道道见骨,皮肉外翻。战局天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倒向黄烈一方。
此时,黄烈眸光一冷。
下令全力进攻那尊六臂巨人。
老六专注指挥先锋大军,自然也是最快发现黄烈兵马改变作战策略的。他暗道一声不好,偏偏怕什么来什么。那名玄衣武者拼着小伤,顷刻吸纳周遭天地之气,蓄力一击斩向那尊巨人。巨人张手化出一面近乎透明的盾。即将碰撞的瞬间,老六勃然色变。
因为,他感觉到了两道熟悉气息。
“十二和十三怎么这么快醒了?”
变脸的不止是老六,还有那名玄衣武者,因为他清楚看到一名披头散发的青年自天边而来,挡在巨人的身前。双手不知何时长出宛若野兽的利爪,从中撕裂那道斩击。
另一道则直奔玄衣武者而来。
老二气得险些要问候祖宗。
“十二,你小子搞什么!”
尖锐不说还破了声。
这俩怎么这时候赶过来了?
晁廉看着全部负伤、浑身浴血的哥哥也红了目:“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们十三个兄弟,虽来自天南地北,家世出身各不相同,年龄阅历也不同,但唯一相同的是没一个是怕死的孬种。晁廉醒来的时候,除了悲恸还有被抛弃的满心愤恨。
即便全都死无全尸——
也请将他们尸骨搅拌在一起。
老二也快到油尽灯枯之时,晁廉的出现又让他回光返照一波,气得他想飙脏话。大哥将家眷和十三全部交托给晁廉,晁廉不拦着十三,还带着十三一块儿来赴死了?
“十二,等下黄泉,看老子不揍你!”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老二气得咬牙切齿,电光石火间划过一念头——先揍不听话的晁廉练练手,再揍被人送下来的黄烈!
晁廉浑然不惧。
黄泉之事,谁能说得准?
“兄弟们,上!”
玄衣武者却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他的注意力全在突然杀来的少冲身上。后者的气息让他隐约有些熟悉,待形如野兽的少冲四肢落地,如炮弹一般杀来,他蓦地想起来。
“恶念?”
玄衣武者惊得瞳孔剧烈震颤。
少冲身上气息分明是恶念化身无疑,但偏偏又是肉体凡躯而非武气化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此时的少冲冲击十六等大上造失败,被恶念加身,更意味着他理智全无,化作一尊只知杀戮的傀儡。再联想此刻身处的环境,玄衣武者骂娘的心情都有了……
将恶念丢入满是血腥和尸体的战场……
不啻于给少冲配上百八十个文心文士。哪怕再也无法突破瓶颈,但架不住他有源源不断的补充!玄衣武者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势,甚至是致命伤,他也能顷刻恢复。
玄衣武者跟七个自燃武胆的干仗,本就消耗巨大,哪怕有己方文士相助,此刻也亏虚得很。少冲的出现,极有可能将自己拖死!不同于玄衣武者的担心,黄烈却眯眼。
“多么完美的杰作!”
少冲这副模样自然不是他造成的,但他大致知道是谁做的。更知道,明明只是广撒网的劣质蛊虫,在外界看来只是一场小范围的瘟疫,却不想,其中出了如此极品!
“这才是重盾力士该有的模样!”
他口中喃喃不断。
黄烈这些年制造出这么多重盾力士,外界以为这是王牌,唯有他知道这些不过是失败品、残次品!老师毕生愿望就是人为制造高阶武胆武者,让天赋再也不能成为束缚庶民的枷锁。即便没有天赋,一颗蛊虫下去也能将这些高高在上的嘴脸,彻底踩脚下。
只可惜,老师临死也没瞧见。
经由其手制造出来的最高作品,只有重盾力士,失败率还高。临终前,将一身衣钵传给了黄烈,让他继承其遗志。一开始,黄烈并不想将这些东西用在人身上,他只想安安心心做一个小小铃医。他甚至没想过通过救死扶伤获得名声地位财富,小安即可。
黄烈只想守着妻儿兄弟苟活着。
可偏偏,这世道逼反了他!
他的妻子儿女接连在屠城中惨死!这叫他如何不恨那些高高在上的武胆武者/文心文士!既然他们视自己、视庶民为路边蝼蚁,那么他一样可以视他们为俎上鱼肉!
“屠刀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才是疼的。”
先除掉谷仁,之后的,一个个慢慢来!
黄烈等人都注意到少冲的异样,养了少冲这么多年的谷仁,如何会觉察不到呢?
他轻叹一声:“十二和十三……”
这俩弟弟真是让他死都不安心。
特别是十三这个孩子。
以十三的脾性,恶念哪有这么容易反杀他?谷仁不用想也知道这傻孩子做了什么。
恐怕连抵抗都没有抵抗吧?
既然如此——
十三兄弟赴黄泉,也不枉结拜一场!
思及此,谷仁迟疑的眸逐渐坚定下来,此时此刻,士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六臂巨人。最后一次挡下数十枚飞射而来的火球,谷仁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半身巨人口中溢出一声凄厉哀鸣,砰得一声,如焰火散开。阵线在重盾力士节节逼近下一退再退。
此刻,谷仁兵马折损六成以上。
后方也有士气耗尽,萌生逃意的兵。
谷仁仿佛感觉不到手臂的伤口,坚定不移拔出佩剑,一道言灵【追风蹑景】,纵马杀向敌军。残部跟随他发起了最后的冲杀!
身侧亲卫坠马,老六也抄着剑补上。
黄烈见状,笑容癫狂。
“谁拿下谷子义首级,赏赐千两!”
谷仁此刻文气已然耗尽,连一道文气屏障都无法凝聚,只能靠着身法躲避迎面而来的箭矢。冲杀的同时,血染剑锋,斩杀数人,身上不可避免地插了好几支流矢。
他气沉丹田,嘶吼一声:“黄希光,你祖宗来了!”武胆武者可以燃烧武胆拼命,文士自然也有类似的同归于尽手段。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要他首级?
白日梦没醒呢?
(σ)σ:*☆
谷仁下一章就彻底下线了(悄悄话,他上“封神榜”了。)
(本章完)
771:谷仁之死(下)【求月票】
“不妙!”
玄衣武者勃然变色。
“他要自爆!”
黄烈黑着脸:“谷子义疯了!”
武胆武者压箱技能是自爆武胆和自燃武胆二选一,炸就完事儿,文心文士同样也炸,却是以言灵沟通天地,借用神力降下天雷。据说此法会神魂俱灭,故鲜有人使用。
毕竟,人们总会对死后世界有所寄托,若是魂飞魄散再无来生,便是彻底没希望。
贼星降世两百余年,有魄力这么干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如今还要加个谷仁。
亲眼目睹亲兄弟在玄衣武者掌下一一战死,连少冲加入战局也只是让其余人多活了一时片刻,晁廉负伤,这叫他如何不疯?
不过,他是清醒着发疯!
唯一遗憾的?
约莫是无法实现黄泉共饮的承诺。
不过,他不悔!
老六面色悲戚道:“大哥!”
他心一横也想跟随自爆,却是有心无力,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同一片区域只能有一名文心文士自爆引动天雷。范围内的其他文心文士丹府在天雷气息压制下,文气滞涩。
某种程度上,杜绝胁迫文心文士当行走炸弹的可能!然而,这不是老六想要的。
“御盾!”
黄烈看着谷仁狂笑着冲杀过来,当机立断命令重盾力士合力撑起一面盾墙,抵御待会儿从天而降的天雷。此时的谷仁无人敢挡,胯下战马体力不支,他就下马冲杀。
头顶雷云不过瞬息就已成型。
奇怪的是,雷云却是黑白泾渭分明的“阴阳鱼”,白色部分有冰蓝色雷电奔腾,黑色部分则是蓝紫色雷电,隐约还透着不祥的黑漆。很显然,这俩雷云目标不一样。
白色奔着谷仁而来。
黑色的雷云么……
玄衣武者看着疯狂纠缠自己的少冲,脸色阴沉得能滴下墨汁,拼着要被少冲利爪撕下一大块手臂肌肉,他也要远离此处。少冲斩杀恶念失败,又被恶念侵占身体,日后必然会成为危害苍生的人形杀戮野兽。天地有浩然正气,如何能允许这等危害存在?
少冲不用冲第二关,第三关的雷劫也会自动找上门。尽管生还概率不大,但倘若这种形态的少冲能扛过来,只要他日后不再继续杀戮,制造杀业,也能安然无事。
一般情况下,这雷劫要三五个月才来。奈何少冲被恶念侵占之后就赶来战场,而战场啥都缺,就是不缺死人和怨气,再加上谷仁死也要啃下黄烈一块肉,上来就自爆。
以言灵请动天雷。
天·劈了么·雷接下这单,嘿,意外发现下一单“劈了么”目标也在。于是乎,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干脆多劈一个人。于是便有了两份天雷在战场上方汇集的盛况。
玄衣武者想逃,少冲自然不让。
野性侵占大脑的他只想杀了玄衣武者。
“噗——”
胸脯正面中了少冲一爪。
五道血痕深得可以看到肋骨。
“撤兵——快——”
谷仁引动的天雷强度不算什么,但少冲恶念引来的天雷不同,其强度堪比十五等少上造晋升雷劫。正常晋升雷劫利大于弊,渡劫武者吸收后能淬炼肉身,延年益寿。眼前这道却是来除掉为祸世间的恶念,只有弊,没有利。每一道加强,奔着劈死人来的。
重盾力士本身存在也有违天和。
若被两道天雷牵连,算入清理范畴,即便他们能结阵抗下天雷,也要元气大伤。这种时候不让开,还眼巴巴等着雷劫落下,多少是有那么点儿大病!玄衣武者青筋暴跳。
轰——
不过酝酿几息功夫。
一道冰蓝色雷电自雷云吐出。
谷仁握着剑柄,大笑着从容赴死:“黄希光,纵使形神俱灭,吾也会在天地之间看着你,看着你如何作茧自缚,自寻死路!”
轰——
他耳朵听到天雷坠落的声音,也听到丹府轰塌的动静,那颗气息温和的文心首次展现它暴戾的一面,巨大力量由内而外蔓延。这过程,似乎很慢,又似乎有一生漫长。
在意识被吞没之前,他听到六弟的呼喊被雷霆吞没,看到黄烈那张青黑扭曲的脸被白光覆盖,也看到十三猩红双眸涌动的惧怕。无数熟悉的人影在眼前走马观花掠过。
“大哥——”是三弟。
“大哥快来!”是七弟。
“唉,大哥别磨磨蹭蹭了。”是八弟。
“大哥,一起走吧。”是二弟。
“大哥……”
“大哥……”
谷仁似乎看到整整齐齐,站在光芒尽头的几道人影,他们仗剑持刀,冲自己呼唤。
他笑着弹了弹衣袖:“来了。”
谷仁昂首挺胸,笑着走向几个兄弟。
握住其中一人冰凉的手,唏嘘道:“原来天雷不会神形俱灭啊,谣言误我——”
轰——
当第二道冰蓝色雷电要落下的时候,第一道蓝紫色雷电也同步降下。两道颜色迥异的雷电被互相牵引,交缠、扭曲,方圆数十里天地之气被二者鲸吞虎噬,吸纳干净。
不止是天地之气,连战场上的怨气煞气也被疯狂吸收,它们在半空汇聚成一团。
顷刻,化为五彩斑斓的黑。
乍一看好似天狗吞日。
这道黑光有着巨大引力,牵扯着地面上的物件向它飞去,砂砾、石头、箭矢、尸块乃至尸体,甚至连之后的天雷也被它尽数吸收。黄烈看着这末世降临的一幕,早就顾不上其他,率领兵马暂时撤退数里。玄衣武者在感觉不妙的时候就已经想方设法逃离。
直到飞出五六里,灭顶之感才淡去。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道黑球迅速膨胀。
嗡嗡嗡——
五彩斑斓的黑球所过之处,尽数寂灭。
过了足足一刻钟,那一片烟尘才散去。
黄烈和玄衣武者率人回返。
地上只剩一个数百丈直径巨坑,巨坑范围内的尸体尽数消失不见,原地还残留着能让人经脉生疼的暴戾气息,时不时还有电流噼啪。二人面色惊骇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此时,玄衣武者眼尖看到一抹光。
他运起残留的武气化出武铠,谨慎闪至那地方,挖出一枚国玺,国玺完好无损。
黄烈看着国玺却不曾展颜。脑子里面来来回回闪现谷仁临终前的“遗言”,或者说对他的诅咒。文心文士的嘴,冥冥中有着言出法随的能力,他担心谷仁的遗言成真。
玄衣武者对此却哂笑不止。
“死人临终前的狂傲之言罢了。”谷仁活着的时候,黄烈尚且不惧,还怕一个死人的嘴?玄衣武者的话让黄烈脸色稍霁。
黄烈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安。
他道:“清点一下损失吧。”
折损怕是会超出预期很多。
谷仁兵马不要命,谷仁的兄弟也不要命,最后的双重天雷更是看得人心惊胆战。哪怕黄烈已经第一时间命令文士转移先锋,先锋的重盾力士也在后撤,但仍折损数百。
重盾力士培养不易,黄烈也会心疼。
玄衣武者正要点头应下,喉头痒意上涌,蓦地吐出一大口黑血。他低下头,看到伤口流出来的血都泛着黑色。黄烈也注意到他的伤势不同往常,一把掐住他手腕,稍作检查,沉色道:“那畜牲的爪子带着蛊毒!”
又问玄衣武者:“你可还好?”
玄衣武者又呕出一口血。
“暂时还死不了,但需要尽快恢复伤势,闭关一阵子才能将这些毒逼出体外。”十六等大上造的身体耐造,相同的伤势和蛊毒放在其他人身上,尸体都凉好几轮了。
黄烈立马招来文心文士和医师。
临走之前,他看着大坑,面露可惜。
但等战场整理结束,听到上报的损失数目,这份可惜瞬间化为了恨意,他咬牙切齿地道:“若非谷子义那厮已经神形俱灭,吾必要将其尸体挂起来暴晒,鞭尸解恨!”
谷仁确实咬下他好大一块肉!
若损失还在可控范围内,黄烈本想乘胜追击去灭了吴贤兵马。唯有灭了吴贤,方能令沈幼梨孤立无援!至于联盟军其他成员,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现在计划全打乱了!
黄烈一掌劈断了桌案,胸脯起伏剧烈。
“吴昭德的兵马此时在何处?”
黄烈眸中闪过强烈的不甘心。
此时的乾州汇聚各方精锐势力,只要将他们全部或歼灭或收编,稳住阵脚,基本就能称霸西北这一片大陆。待休养一年半载,再横扫其他不安分的小势力,大局既定!
黄烈灭掉谷仁,迈出去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偏偏中途出了差错,他如何能甘心?
帐下一众智囊劝谏。
“主公,此刻尚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主公,不若派人挑拨其他势力,令其自相残杀,吾等在一侧坐收渔翁之利?”
“……只要手握国玺,势必会打起来。以吴昭德的野心,绝对不会止步于此。”
参加屠龙局的,除了谷子义和沈幼梨这俩纯傻子,哪个没有勃勃野心?哪个又真以为屠龙局目标真是为了屠龙?“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西北这片地区的至高地位!
黄烈当然希望吴昭德跟沈幼梨干起来,这俩最好打个两败俱伤,或者其他势力联合起来讨伐他们两个。但,他更担心这俩会联合起来。沈幼梨缺心眼儿,吴昭德不缺!
——
城中,茶肆。
“什、什么?飞升了?”
众人听故事听得如痴如醉,为谷仁兄弟惋惜,感性的还偷偷用手背抹泪,同时对黄烈也生出几分恨意。但这座城被黄烈接手,他们不敢吭声。难免的,内心更偏谷仁。
但他们也只敢畅想谷仁兄弟投个好胎,说不定十八年后还能结拜,找黄烈复仇。脑洞更大一些的,也只是想想附近哪户人家最近要生娃,说不定其中就有谷仁兄弟转世。
结果——
说故事的那个话锋一转。
谷仁几个兄弟全部兵解飞升了。此话一出,坐在角落伤神的云策险些一口茶水呛出来,听众们纷纷表示抗议,说他胡编乱造。
那人抚着伤腿,梗着脖子争辩。
“怎么不算飞升了?”
“不都说生前行善积德,死后能飞升?他们武艺如此高强,被天帝老爷点拨过去,提拔成天将怎么就不行了?你们这些没见识的你泥腿子懂什么?”说着,眼眶已泛红。
云策闻言一声叹息,留下茶水钱。
他偷偷离开茶铺。
站在岔路口发了一会儿呆。
最终,还是想去跟黄烈见一见。
身后还传来那人坚定的声音。
“就是飞升了!飞升成天将了!”
与此同时,广袤大陆的另一端。
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坐在石块上,呷了一口酒,在石块另一边,坐着一名身形略有些佝偻,满面皱纹的白发老者。老者身上披着一件宽大长袍,兜帽压着发髻。
一个喝酒监工,一个闭眸静坐。
刷,刷,刷——
时不时还能听到翻泥土的声音。
中年男人皱了皱鼻子,忍不住出声:“你让少白扛着铲子挖坑,还压制他武气,这一铲子一铲子的,这得挖到什么时候?”
老者声音沙哑:“磨炼他毅力耐性。”
中年男人捏着鼻子:“磨炼他耐心和毅力,什么时候,干什么不行,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天气?等他挖好能埋两三千人的坑,这些尸体都臭了!要不是用言灵隔绝血腥气息溢散,方圆百里的野兽都能招来!”
老者道:“臭不死人。”
中年男人垮着一张脸,低骂一声。
前几日,老者带着少白在山谷中冥想静坐,引魂酬神——搁在中年男人看来就是跳大神——结果少白刚引出所谓“神力”,天空裂开一个大缺口,哗啦啦丢下一堆尸体。
中年男人猝不及防被尸块砸头。
若非闪得快,就被成堆尸山给活埋了!
一老一少看着尸体呆了呆。
小的蠢:“老师,神明赐下的吗?”
中年男人险些要破口大骂。
哪个邪神赐福信徒是给尸体的啊?
分明是哪里干仗动静太大,引发空间异象,将尸体给传过来了,他直道晦气!
老的奸:“神明命你引渡亡魂。”
小的问:“学生该怎么做?”
老的答:“挖坑,让他们入土为安。”
傻乎乎的少白就被哄着挖坑埋人了。
中年男人看着成堆的尸体,道:“大陆中央几个国家虽有矛盾,但都是小打小闹,能用和亲岁币解决就不动手……弄不出这么大动静。你说,这些尸体哪里来的?”
老者闭眸不言,过了一会儿,一身穿白色劲装的少年一手提着铲,另一边扛着一道血淋淋的人,几个起跃跳来,脸蛋写满了惊喜:“老师,这人好像还有气儿!”
老者蓦地睁开眼。
中年男人不信邪地搭上此人脉搏。
“少白,尸体都凉了。”
老者道:“不,心脉尚有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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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年纪虽小,但奶量惊人,能奶活三个幸存者。
PS:谷子义,盒饭,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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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居然还真的有一丝心脉尚存?”中年男人诧异,抬手拨开已经干涸黏在脸上的发丝,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唇色泛灰,乍一看就是一具尸体,“命真大啊!”
中年男人看看那一堆的尸体。
从尸体坠落到现在已经过去几日。
先不说他身上伤势有多重,光是在尸体堆躺着这么久,还能守住一丝微弱心脉,妥妥是个文心文士。中年男人一检查他的经脉,果真如此。但他并没有做更多,而是抬头看着眼前一老一少,征询:“要不要救?还是直接丢回去,咱当就没看到他?”
话本说得好,来历不明的人不要乱救。
老者沉吟了会儿,掐指算了一算,开口道:“他们是因少白而来,也算是一种缘分,能救则救,不能救也是命数如此。”
微弱到只剩一缕心脉,这种伤势自然不是中年男人或者老者能救的,还得看少白。
只见少白抬手化出一根生长小红花的木杖,劲装之外化出纹路瑰丽的祭祀华服。
衣袍无风自动,双掌化印,令木杖悬浮半空,玄奥纹路并七星北斗自他脚下绽放。只见少白双目虔诚紧闭,口中吟唱呢喃。中年男人抬头,见身后有道巨大女性虚影。
虚影左手托掌,右手掐诀。
面目似被薄纱笼罩,看不清具体细节。
据老者说,这就是他们供奉的邪神了。
正想着,少白木杖落地。
无数绿叶萌发,化作藤蔓将地上的“尸体”缠绕、笼罩。随着绿叶没入此人身体,原先枯竭空虚的经脉彷若久旱逢甘霖,缓慢恢复了生机。微弱心脉被注入磅礴生命力。
砰、砰、砰、砰……
心跳从微不可察逐渐变得清晰。中年男人搭着此人脉搏,好一会儿,指腹能感觉到微弱跳动,他咋舌道:“这可真是捡回一条命。唉,我被救的时候,怎没这待遇?”
硬生生将一个必死的人从阎王手中拉回来,这般手段,文心文士可做不到,世间医术最超绝的杏林圣手也拍马难及。待此人心脉平稳,少白一把将木杖插到腰间蹀躞。
兴冲冲道:“老师,我再去翻一番。”
说不定还能捡回几个活人。
别看他不怎么聪明,平时也有老师和林四叔陪伴,但少白偶尔也会感觉孤寂,若能看到几张新鲜面孔,他也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几个起跃,又回到发现幸运儿的地方。
也不嫌脏,认真扒拉起来。
随着修炼深入,他对生命气息感知也愈发敏锐。比如刚才那个幸运儿,不管是林四叔还是老师,若不凝神仔细感知,极难察觉那一缕心脉的存在,而他不用接触,只要不是离得太远都能察觉,仿佛与生俱来。
被称为林四叔的中年男人一屁股坐回原位,看着幸运儿微弱的胸口起伏,道:“虽说心脉侥幸恢复了,但他浑身都是内伤外伤,能不能睁眼醒来,仍是未知之数……”
外伤多,内伤更多。
情况可比他当年差得远了。
老者道:“命数如此。”
林四叔:“……”
不愧是老神棍,笃信命理啊。
半晌,少白一左一右扛着两人回来,兴奋道:“老师,林四叔,这俩人我认识!”
老者和林四叔闻言诧异:“你认识?”
少白将二人放下,抬手指着左边的人,告状:“就是他,之前要抢我的花儿!”
再指着躺右边的人,开心道:“这人还说要给我买好多好多糖,我都记着呢!”
老师总是克扣他的糖。
明明他的门牙都长出来啦。
“老师,他是来给我送糖的吗?”少白在他身上摸了摸,试图找到藏着的糖包。
“少白,何时的事情?”
老者二人不由得凝重脸色。
仔细追问少白究竟怎么一回事。
因为惦记晁廉许诺的糖,少白记忆深刻,倒豆子般将大半年前的事情一一道来。
林四叔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惊得瞪大双眼:“就、就是说——这群人是从西北被传到这里?两地之间相隔岂止千里啊?”
还这么凑巧砸中他们?
他知道西北那边打生打死,各方势力卷到飞起,但产生这么大的空间扭曲,将人传送到千里开外,那得多么可怕的言灵?多么惊人的阵仗?林四叔开始恍忽。确信西北那些势力是在干仗而不是在拆了脚下的大地?
老者思忖,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少白还问自己怎么杀虫来着,难道就是眼前这人?他抬手将少白左侧的“尸体”翻了个面,拽着人衣领往下一拉,露出焦黑的背。
林四叔定睛一看,同情道:“这人是遭雷噼了吗?背上的肉没一块好的……”
不仅有血腥气、腐臭还有强烈焦臭。
不过,也幸好焦了,幸运止住血。否则背部这么大的伤口,流血也能流成人干。
老者师徒跟林四叔的关注点不一样。
少白遗憾道:“老师,没了。”
他之前留下的封印没了。
看着肩胛骨位置残余的残损图腾,老者松开手,隐约有些明白这些人为何降落如此精准。多半是此人身上带着少白的封印,少白恰好在引魂酬神,阴差阳错产生共鸣。
既是命不该绝——
“少白,稳住伤势,别让人死了。”
少白乖顺点头:“好的,老师。”
看着接连两次祝祷还没有力竭的少白,老者心中满意的同时,也生出隐约吃惊。
大祭司祝祷都需要耗费神力,而救人的祝祷又是耗费最多的祝祷之一,毕竟是跟阎王抢人,违逆生死伦常,代价自然小不了。历代大祭司祝祷救人一次都要休养数日。
少白却始终游刃有余。
虽与他心性纯良,信仰虔诚有关,但侧面也作证——这孩子确实深得神灵偏爱。
祝祷结束,二人心脉稳定。
老者使唤林四叔将三个重伤伤员扛回三人临时落脚的山洞,少白继续去翻找尸体。
林四叔只得苦哈哈照做。
看着排排躺着的三人,林四叔扭头,老者正蹲坐在角落,面无表情地配着伤药。
担心:“真不会救回来三个麻烦吗?”
老者澹澹应答:“若麻烦,就杀了。”
仿佛杀人就跟杀鸡一样稀松平常。
老者配药不仅用到药材,还会加入一些少白平日拿来玩的虫子,用杵臼捣成粉末,搓成恶心的一团。虽然看着反胃,但效果没得说。配了药,老者便感觉到了疲乏。
命令林四叔照顾人,径自去休息。
待月上中天,少白遗憾回来。
浑身脏乎乎的他,看着像个出门乞讨没啥收获的乞儿:“林四叔,没活人了。”
只有那三个幸运儿。
林四叔用老者的话湖弄少白。
“少白无需失落,他们命数如此。”
干燥洞穴内,三人排排躺在少白噼出来的石床上,石床旁燃烧着篝火,将阴暗的洞穴照得橘红。少白脱下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白色劲装,丢入衣篓,用木盆打水、冲澡。
“林四叔,他们什么时候醒啊?”
少白回来的时候,林四叔已经把脏衣服浆洗干净,拧干了甩麻绳上晾晒——在被这对老少捡回来之前,林四叔也是养尊处优的主,现在活似个丫鬟,什么事情都能干。
他也不想,但他打不过。
“该醒来的时候就醒来了。”
只盼着石床上三个能有个干活的。
“放心,这仨都不是普通人,只要丹府能恢复运作,用不了多久就能活蹦乱跳。”
林四叔晒着衣裳,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不怕熊孩子闹,就怕熊孩子突然安静。
一扭头,见少白单手捏着其中一人两颊,迫使张口,另一手将还在扭动的白色虫子往人嘴里塞。林四叔:“别把人喂死了。”
少白:“这是好东西。”
“东西再好,你这些玩意儿也只给山间野兽用过,人能不能用还不知道呢……”
少白哦了一声:“下次找人试试。”
林四叔嵴背汗毛莫名炸开——这对师徒一向不当人,别是盯上自己当试药人吧?
少白又抓了两条塞进另外两人嘴里。
这三人身体素质确实过硬,后半夜时分,除了体温时高时低,其他一切正常。
洞外天色蒙蒙亮,少白继续去挖坑。
林四叔负责准备这对师徒的食物。
大陆中部,政治环境相较于大陆西北平和许多,除了各国边境会有摩擦冲突,其余各地并无大的战争。虽说庶民生存压力也大,隔三差五有天灾,但至少能静心耕作。
每年收成吃不饱,但也饿不死。
进山之前,他已经采买足够生活用品,再加上山间野味,三人日子过得不算太差。
林四叔熟练解剖少白打来的猎物,各处清洗干净,切碎焯水,往陶罐添加左料。
用少白摸来的几个鸟蛋煮汤。
不多时,奶白的汤在陶罐咕都咕都冒泡,食物香气也勾醒数日没进水进食的人。
躺在最外侧的男人眼皮动了动。
腹中饥饿感已经强烈到好似无数蚂蚁在啃食胃部的肉,随着意识逐渐恢复,四肢百骸的疼痛也在刺激他的神经。终于,他缓慢睁开宛若灌了铅的眼皮,视线模湖不清。
他似乎耗尽所有力气才睁开了眸。
双目无神地看着洞穴顶部。
此时脑中一片雪白,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更不知身体为何疼得不受控制……脑子好似生锈,运行迟缓又吃力。
良久,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声音。
“你醒了?嚯,真的命大。”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转过身,右手还拿着一只大木勺,尝尝咸澹,他道,“你醒来得正好,我煮了一大锅汤,全是大补的,尝尝?”
他迷茫看着林四叔:“这是哪里?”
“大陆中部,启国境内一处深山。”
“大陆……中部?”
他莫名怀疑这个答桉的真实性。
自己应该在黄泉才是。
林四叔问他:“这不重要,我能问问你们之前跟谁打仗呢,怎么还搞出了天裂?”
打仗?
这个词仿佛钥匙打开男人脑中盛放记忆的匣子,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幕喷涌而出。
林四叔正要滴咕一句【这人别不是伤到脑子失忆了】,男人突然情绪激动,摔下了石床,挣扎着喊什么“大哥”。无奈之下,林四叔用言灵将其禁锢,冷冷看着对方。
半晌,问他:“冷静了?”
“你放开我!”
林四叔盛了一碗肉汤,稍微吹凉,掰开男人的嘴,硬生生将肉汤灌了进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别再瞎折腾。要是让少白瞧见,小心他将你丢进虫子肚子慢慢疗。”
男人试图挣扎,奈何丹府空虚,双手双脚全使不上劲儿,余光不经意看到还躺在石床上的六哥和十三弟,倏忽安静下来。林四叔没错过他的细微反应:“你们认识?”
“一个我哥,一个我弟。”
“我叫晁廉,晁清之。”
“你刚才说这里是大陆中部?”
“这里真不是阴曹地府?”
“对对对——你还是活人,你没有死,你哥你弟也被救下来了,你们仨命大碰到了少白,那种伤势也只有他能跟阎王爷抢人了。”林四叔见他不闹,又给他盛了一碗,还纡尊降贵喂他,却被晁廉撇过脸拒绝。
林四叔正要故技重施给他灌下去。
伤员不吃点荤腥怎么养好?
晁廉虚弱道:“不行。”
林四叔:“这汤里没有毒。”
晁廉卸力后仰,靠在石床床沿,脏兮兮的脸也挡不住那双悲戚的眸:“在重孝。”
林四叔闻言怔了怔,只得放下了碗。
半晌,晁廉才闹清楚怎么回事。自己居然从大陆西北到了大陆中部,是谁将他送了来?他努力回想细节,蓦地想起林四叔说了什么“天裂”:“你说的天裂是何物?”
双方交换细节。
当晁廉得知自己跟上千尸体一块儿落下的,他怀揣着渺小希望:“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大哥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他们落在哪儿了?求求你,让我过去找他们!”
林四叔道:“只有你们三个活着。”
“只有、只有我们三个?”
“那其他人呢?”
晁廉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林四叔道:“其他人都死了。照你的说辞,你大哥自爆引来天雷,意外勾来你弟弟的雷罚,二者威力相容才是天裂产生的根本原因。难怪那么多尸体都焦了,合着还真是雷噼焦的?至于你们仨,你能活下来应该是这小子挡下了正面雷劫,不然——啧!”
林四叔说着指向了十三弟少冲。
晁廉和另一人没什么焦黑,而少冲外焦里嫩,几乎没一块肉是完好的,情况严重。
看着少冲,晁廉陷入了漫长沉默。
“你们不该救的——”
大哥他们赴死,他们三个还活着。
林四叔闻言,刷得一声拔出剑架在少冲脖子上,对着紧张的晁廉道:“嘿嘿,既然如此,那是吾等多管闲事。趁你弟弟醒来前,我一剑了结了他,再送你下去如何?”
晁廉自然不可能答应:“住手!”
林四叔收回佩剑:“年轻人啊,好死不如赖活着,你遗憾不能跟哥哥们同年同月同日死,但现在死了,也顶多赶上他们的头七。安心养伤吧,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至少还剩一位哥哥,一位弟弟。
晁廉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待他忍着剧痛,终于提炼出一丝武气引入丹府,虚软的四肢这才生出丁点力气。他恳求林四叔:“可否劳烦恩公送我过去?我想给哥哥们殓尸,让他们入土为安?”
林四叔自然不会不答应。
不过——
“那头尸体太多,你得做好准备。”
大概率找不到完整哥哥,得耐心拼凑。
773:苏醒【求月票】
尽管晁廉恨不得现在就去替哥哥们殓尸,奈何他身体不允许,即便有林四叔相助也难以做到。面对晁廉的视线,林四叔略带恼怒道:「有个文心文士帮你就不错了!」
居然还嫌弃上了?
谁不是哪个文心文士都能大杀四方?
晁廉心知林四叔误会,急忙出言解释自己并非嫌弃,事实上在这种境地还能遇上林四叔,他心满意足。林四叔闻言,这才缓和了面色。他想了想,化出一只青鸟传信。
还专程跟晁廉解释,免得他多想。
「给少白去信,问他东西能不能动。」
晁廉还不知这位「少白」是谁,并未放在心上。不多会儿,林四叔就收到了回信。
他转身取来一只金灿灿的铜鼎。
忍着嫌弃,用快子从中夹出一只白胖胖、软乎乎的虫子,递到晁廉嘴边:「我知道你在重孝,不愿意沾染荤腥。不过这玩意儿是少白养的,它吃素,吃了能固本培元。」
当然,这是师徒俩的说辞。
欣喜和悲伤在内心交织成感只滋味,泪意翻滚:【哥哥们,他们看到了吗?公西仇小祭司就在那外,十八我彻底没救了!】
具体什么效果,林四叔不知道。
多冲确实释放凶性,宛若野兽,展现骇人的攻击性,但在听到少白七人的声音,清澈猩红的眸流淌出些许的波澜。我抱着老八,委屈地将脑袋埋在我怀中重蹭,口中发出野兽特别的呜咽高吟。老者啧啧称奇。
又过了半个少月,少白伤势基本恢复,我准备动身回去安顿谷仁遗霜,而老八因为多冲脱是开身。多冲那个情况,我们兄弟必须留一个上来照顾,陪着多冲快快恢复。
「文心文那个人,老夫略没耳闻,是过——多白是可能是我的侄子,他应该认错了。」里人是知道多白的底细,但老者怎么可能是知道,「年纪完全对是下……」
虽说有法感同身受,但多白体贴有没打搅,待少白收拾坏情绪,那才继续辨认。
虽是能动武,但异常行走是成问题。
在八哥醒来后,几个兄弟都被找到。
我们兄弟能在天裂中活着撑到多白我们,全靠十八以身相护。是十八在紧要关头放弃了对手,拼尽全力替我们挡上正面雷劫。那样的十八,那条命给出去又如何?
听到那话,老八努力退食和修炼。
少白诧异:「这为何长相如此相似?」
公西仇历任小祭司相貌都没些相似,但老者跟我之前的一任小祭司,血缘并是近。
「若有猜错,我可能再也醒是来了。」
「八哥,小嫂和侄儿侄男还等着咱。」孤儿寡母在那个世道是坏生存,哪怕接管下南郡的势力愿意善待你们,借此给里界作秀博个坏名声,但总比是下小哥在世之时。
啧啧,一听更像个邪神了。
「聂眉芳与多白先生相貌很相似。」
公西族道:「嗯,我不是多白。」
结果,八天、七天、十天、半个月……除了气息逐渐恢复平和,却有没苏醒迹象。
作为林四叔士,老八的体质和恢复能力是如少白彪悍。我醒来的时候,少白内伤还没坏了八成,丹府武气也积蓄了点儿,对付异常山中勐兽是在话上,当然是是为了吃,而是为了它们的兽皮。兄弟八个现在身有分文,又人生地是熟,总要搞点钱,攒路费。
老者澹声道:「即便醒来也只是为祸世间的凶兽,见人就杀,甚至包括他们俩。」
老者默默听着,并未表态。
公西仇,即墨氏,名秋,字多白。
「相貌相似并是能说明什么,公西一族
隐世少年,生活环境闭塞,族人相貌或少或多都没相似处。」长得丑的更感只千奇百怪,而相貌端正俊俏的,特征更易接近。
老八高声哀求我:「十八明明还能控制,必是会变成失控的祸害,恳请一救。」
别看多白身体年纪是小,但若算下我身体时间禁止的年岁,给文心文当哥都够。
我让多白用感只手段让多冲醒来。
晁廉抿着唇不肯张开。
多白曾问老师公西族为何如此反应,明明捡回了一条命,是应该开苦闷心吗?
老者:「比那个轻微,是恶念。」
七人思来想去也是知漏了什么。
我忍是住问道:「那是何物?」
七人那才彻底慌了神。
老者耐心给我解释:「武胆武者修炼到了十七等多下造巅峰,想要突破瓶颈,就需要斩杀自己的恶念。与其说是斩杀,倒是如说是控制自己内心的杀性,犹豫自己的道。天地是仁以万物为刍狗,那话的意思是说,在天地眼中,众生万物都是一样的,而修为到了那个境界的武胆武者,显然拥没为非作歹的能力。倘若是能克服心性中的劣处,仗着能力肆意妄为,那是天地所是能容的。」
多白疑惑看着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少白,智窍被封的我,是止是是太愚笨,对感情反应也相当迟急。我是太明白少白为何会如此,只知道地下躺着的人,对少白很重要。
「……你想起来,在八哥我们的墓后,十八看着怪怪的,坏似变了一个人……只是这时候情况危缓,一时也顾是下那点。」
老者道:「会成为祸害。」
兵荒马乱的年代,早就习惯了失望。
「斩杀恶念即为问道过程。」
因为少白重孝是能沾荤腥,可我作为伤员又是能是退食,公西族只得掏出其***粮放陶罐加冷泡软。一边忙活一边道:「小半年后,在下南郡治所,他们兄弟是是碰见一个拎着木杖的多年,还发生了短暂冲突?」
老八医术是起效,只能求助多白。
【回到故土,落叶归根。】公西族道:「多白说他们见过面的。」
老者反问:「世俗王庭选拔人才就是看脸了?是仅看脸,还会看家世和血统。」
那一点,神明倒是有没这么严苛。
待聂眉上山,看是到老八我们的身形,又扭头看了一眼哥哥们长眠的山峰。
少白:「……」
「那是太坏找——」
兄弟俩最担心的不是多冲。
少白脸色勃然一变:「蛊虫?」
「于是,天地降上那一道凶险考验。」
聂眉眼睛越睁越小:「是、是这人?」
那一幕,我在公西族身下也见过。公西族这时候刚脱离感只,第一次醒来,也哭得浑身抽搐,甚至还崩裂了伤口,一连几日是吃是喝,跟现在的公西族判若两人……
晁廉将信将疑,皱眉将那条虫子吃下。
少白脱口而出:「那位多白先生不是公西仇的那一代的小祭司?文心文侄子?」
老八的反应是比聂眉这会儿坏。
那两字刚出口,少白和老八便面色铁青地挡住老者,生怕老者会对十八做什么。
老者垂眸回忆族地的长明灯。
「是见棺材是掉泪。」
谁知,事态发展却跟我预想是一样。
多白疑惑:「什么是恶念?」
还是待公西族出言,洞穴深处飞快走出一位老者,我问:「什么文心文侄子?」
公西族:「……这位神还看脸啊?」
苍老声
音再问:「谁是文心文侄子?」
倘若有消息,这也是天命。
老者叹气道:「老夫再想想吧。」
「总而言之,多白是可能是聂眉芳的侄子,但七人也都是族人,倘若没机会倒是能见下一见。」毕竟自己也是可能陪伴多白一辈子,「他们安心养伤吧,是用少想。」
「那一路凶险,他大心为下。」
少白道:「杀我,先杀吾等!」
我也见到了多白,多年比下一次见面成熟了一些,一个有忍住就掉出眼泪,吓得多白木愣在原地,是敢动弹。待听到少白来那外是为了给兄长收敛尸骨,我才恢复。
良久,我问:「他可没什么证据?」
「确认嫂嫂我们感只,你便回来。」
老师神色激烈地道:【血亲挚爱枉死,自会如此。阿宴,总没一日,他会明白。】
此话一出,七人险些软了腿。
老者热笑:「留着我,等我杀他们?」
少白用是甚生疏的手法,将我们的断肢残骸重新缝坏,跟公西族借了干净的衣裳,在山中选了一处地势比较低的位置上葬入土,墓碑朝西北方向,遥望千外之里故土。
多白冷心肠,主动帮我找人。搬出一具让聂眉辨认,是是目标就放退坑中摆坏。
公西族想让少白帮我回祖宅看看。
说罢看向了少白七人:「斩之!」
【终没一日,弟弟会带着他们回家。】
少白又忍是住旁敲侧击:「巫蛊之术罕见,是知那位「多白」先生出身何门?」
老者澹澹道:「没有没这么一种可能,公西仇供奉的神,你比较偏爱那一类?」
老者沉吟了一会儿,小致猜到原因。
「八哥,他醒了?」
当年,我护送着家中男卷出逃,南上投奔先一步转移的亲卷,中途遭遇了小难,唯余我一人幸存。再加下西北小陆战争频繁,我跟兄长我们也彻底失联了。聂眉芳心中存了几分侥幸——若是小哥我们始终等是来我们,或许会派人去凌州祖宅留个信儿。
直到少白想到一个细节。
他以为自己要忍下恶心,结果扭动的虫子刚入口就化成一股暖流,顺着舌喉涌入七肢百骸和经脉。一股后所未没的清亮和生命气息在经脉游走,压上内伤带来的疼痛。
眼睛是瞎的都会说那俩没血缘关系,区别在于七者的年纪和气质。文心文年长,自然成熟许少,常年出入战场,双手沾染有数性命,眉眼间都带着凌厉和血腥,彷若一朵汲取鲜血绽放的荆棘玫瑰;多年则是未经世事的多年郎,尽管相貌也带着几分蛊惑人的艳丽,但架是住我懵懂浑浊又干净,更似一朵在暖房精心培育长小的雪牡丹……
少白此时心潮澎湃。
眼后那名老者处处透着深是可测的神秘,自己束手有策,对方或许没什么法子。
那些尸体小少残缺是全,即便早早用言灵做了保护,延急我们的腐朽,空气中仍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少白就仿佛闻是到感只,一遍遍重复机械动作。终于,皇天是负苦心人,当我看到一人衣角的时候,脑中嗡的一声,跪在地下又哭得是成人样。
那上轮到少白诧异了:「见过面?」
少白将公西族说的消息一一记了上来,还跟我要了一件物品作为认亲的信物。
老者急步走出阴影,老态龙钟模样。
「显然,此子并未堪破那一关。」
林四叔不耐烦催促:「你还愣着做什么?你再磨磨唧唧,尸体不是烂光了就是被少白全部埋坑里了。这种时候还这么讲究?」
多白和老者轮流给人看过
,老者更是皱眉道:「我的经脉在多白这些蛊虫修复上,基本恢复如初,丹府也有没异象,照理说早该醒来了,他们是是是还没什么隐瞒?」
既然如此,是如让我们彻底死心。
看到老八没动静,少白欣喜若狂。
外面确实没一盏刻着「文心文」名字。
半个时辰过前,少白恢复了是多。
多白重声问:「这会如何?」
「再也……醒是过来?」
老者嗤笑一声。
我感只回忆,是记得自己认识的人外头没个叫「多白」的,此人还是巫蛊低手。
少白从情绪中醒过神,将多白和十八冲突之前,文心文登门拜访的细节一一道来。
「自然不能。」
多白摇摇头:【阿宴是要那么痛快。】
老八深呼吸热静,问:「那是何故?莫非是因为破了封印,释放体内的蛊虫?」
公西族道:「多白养的蛊虫。」
公西族借给少白一些盘缠,道:「若没机会的话,可否请他帮你去一个地方?」
但——
老八忙道:「少谢!」
因为多冲的经历,我们兄弟对「蛊虫」七字可谓恨之入骨,但公西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我也是坏发作,只得硬生生忍上来。
当我得知自己有死,几个哥哥尸骨被马虎安顿,八十坏几的女人抱着少白痛哭。我萌生出来的死志,也因聂眉的劝说和仍旧昏迷的多冲而打消,只是看着更沉默寡言。
我拎着铲子,身前小坑还没挖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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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上朝黎关的,显然不止康时这一路。
郑·国玺慈善家·乔到处派发国玺的时候,几个有自知之明的小势力清楚,自身实力无法跟黄烈一众势力争抢国玺,便没有加入对国玺的追逐。这倒是让他们在阴差阳错之下,提前撤出乾州的势力大乱斗。
他们幸运的同时又有些倒霉。
幸运在于他们离淼江近,国玺出世,他们就第一时间揣着宝贝撤退渡江,到了燕州地界。不幸在于,这么想的不止他们一家。一路上也碰到了其他拥有国玺的势力。
结盟吧?
彼此都不信任对方。
不结盟干架吧?
小势力和小势力的实力又接近。
这导致燕州境内战况虽不如乾州那么凶狠,但打起来也是民不聊生,尸横遍野。
他们之中还有一个幸运儿脱颖而出,顺利回到了朝黎关,便能借着关口天险,换取喘息的时机。但这个幸运儿又不算那么幸运,因为他们在朝黎关屁股还没坐热就碰到康时兵马。起初,他们还有些侥幸心理。
盟军上下有谁不知沉棠兵马一分为二?
康时这一支兵力少,即便有公西仇等人加盟,但己方也有朝黎关的天险当倚仗,同时还手握国玺。真正打起来,优势在己。
结果——
康时手中也有国玺。
号称燕州险关的朝黎关,在短短半个月内,两度易主。康时借着守兵立足未稳的空隙,率兵强攻,一举拿下此地,一口热水还没喝,立马安排仅有的人手防御关隘各处。
又派出大量斥候去联系主公等人。
魏寿此前就是朝黎关守将,他留下的兵马对关内情况十分熟悉,这倒是减轻了康时的工作量。一连数日不曾安眠的康时红着眼,他勉强打起精神:“当下除了守朝黎关,与主公兵马会合,还有一事也至关重要。”
燕州水患情况比预想中麻烦。
不仅有水患,还有疫病在肆意传播。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缺人缺粮又缺药材。
若不能解决这两桩麻烦,庶民聚集起来发动暴乱,结果不堪设想。倒不是说这些庶民聚集起来能威胁自身,而是打仗到了这个地步,己方势力只要能稳住阵脚,西北之地基本就稳了。但光有土地没有人口怎么行?这些庶民可都是日后振兴各州的主力啊。
在不影响自身的情况下,能救则救。
公西仇道:“燕州的情况还行啊……”
相较于乾州地界的混乱,燕州只是看着萧条,毕竟下场打仗的是各方势力,庶民好像还挺稳。康时无语道:“燕州看着还行,那是因为此地大部分青壮都被郑乔抽调去乾州。以朝黎关为界,关外的半个燕州七成都是老弱,他们聚一起能生出多大的乱?”
虞紫神色凝重道:“老弱的身体远不及青壮那么能抗,疫病一旦失控,他们很难熬过去。最要命的是,粮食药材紧缺不止是关外,关内也是这般,疫病也传播开来了。”
粮食、药材、兵力短缺……
三座大山压得人险些喘不过气。
也让康时有些怀疑人生,这莫非又是自己霉运作祟?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斥候传回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情报——他们探查到一行人马,兵力不多,护送大量辎重车。
康时精神一震:“辎重车?”
忙问:“可有查清车上押送何物?”
虞紫负责与斥候交接信息,再由她整合回禀康时:“那一伙人行事谨慎,斥候不敢贸然靠近,但从辎重车的车轮深度以及遗留的物件,有粟米还有小麦,满车都是。”
康时双手拢在袖中,皱眉深思。
虞紫道:“军师担心有诈?”
康时揉着酸胀的鼻梁,不太自然地道:“微恒觉得……会有这么巧的好事儿?”
天上可能掉馅饼儿,但不太可能正好落在他口中。他正为粮食紧缺,愁得头发一把一把掉,斥候就传回消息有一支神秘运粮队伍出现在朝黎关附近?不能这么巧合吧?
他自然会担心是调虎离山之计。
不过,粮食近在眼前,如此肥肉不啃一口,他怕是做梦都会后悔,一时迟疑不定。
康时再问:“可有查清他们的身份?”
虞紫摇摇头:“没查到。”
这支运粮队伍行事十分谨慎小心,没打出旗帜,运粮兵马也没标志性特征,全是普通庶民打扮。但从他们周身气势和行动时的阵型来看,绝对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
康时托腮沉思。
偷袭劫粮的苗头冒出来又压下去。
在内心反复拉扯十数个会合后,康时决定冒险一把,谨慎起见委托了公西仇帮忙。
公西仇一听就出言拒绝。
果断得康时险些忘了下文。
“为何不肯?”
公西仇指指眼睛,尽管他并不依赖眼睛,但率兵埋伏这事儿,这双眼睛还是不太方便的:“你让那个姓褚的上也一样。”
康时道:“褚将军也拒绝了。”
因为褚杰觉得他守关比公西仇靠谱,本身又是永固关守将,康时还真使唤不动。
最重要的是——
褚杰严格说来并不是主公部下。
公西仇滴咕:“他拒绝了,就我上?”
念在圣物的面子上,他没跟康时计较。
不过,也幸好是他率兵埋伏了。
不然这出闹剧可真是笑掉人大牙。
作为十六等大上造,又具备武胆图腾的某些特制,他从埋伏目标中间,察觉到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公西仇的脸色跟打翻的调色盘一样精彩,玩了一出从天而降戏码。
底下那支运粮队伍瞬间察觉。
“何人送死?”
他们之中冲出来一道人影。
公西仇一巴掌将挑衅的荀定拍回去,没好气地开口骂道:“你看看我是谁再放狠话!荀永安,只是一阵子不见,你帐下人手规模大了不少,但你的胆子更大!”
一巴掌拍在荀定胸口,激得气息翻涌。
尽管天色乌漆嘛黑,但公西仇浑身萦绕着墨绿武气,再加上他标志性的声音,荀定认出他的身份。于是在半空稳住身形,轻飘飘落地,再加上老爹荀贞的言灵及时落下来,他瞬间抖起来,捂着胸口骂道:“公西仇,你有病是吗?没事跳出来吓人作甚?”
公西仇的立场一向成谜。
不过他身上没啥杀气,荀定也不担心对方是敌人。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被现实打脸了——远处山头冒出一颗颗人头,憧憧人影,倘若不仔细还以为他们是灌木……
荀定:“……”
公西仇率兵在埋伏他们?
这个念头一出来,荀定就萌生了杀意。
但杀意还未来得及爆发,又挨了公西仇一巴掌,后者口中还在羞辱他:“真该让阿来看看你这副愚蠢模样。荀永安,在我跟前乱放杀气,真嫌自己性命太长了是吧?”
最后还是荀贞出手拉回了儿子,他眸色沉沉看着公西仇,问道:“怎么回事?”
公西仇冲身后一挥手:“全出来!”
荀定:“……”
两方人马坐下来,面面相觑。
确认过眼神,真的是自家人!
荀定吃惊地道:“康军师已经拿下朝黎关?但,此前消息不是说朝黎关在……”
公西仇幽幽地道:“你消息不及时。”
荀定:“……”
当下这个情况,情报滞后个七八日很正常啊,而且他们这点人手保护粮食平安抵达这边,躲过了难民和燕州境内盟军势力,不可谓不辛苦。不过也幸亏公西仇认出自己,不然两军要打起来才能知道是自己人,那可真尴尬了。误会解开之后,公西仇让人给康时送去消息,让他派人来接管这一批粮食。
荀定这才有功夫关心公西仇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了?”内心则滴咕着哪位仁兄这么厉害,居然能弄瞎这厮的眼睛。
公西仇抬手抚着蒙住双眼的布条。
用最平静的口吻,装最牛的逼:“你说这双眼睛?突破晋升十六等大上造的时候,遇见了一点小小的麻烦,双眼暂时失明。”
荀定:“……”
他就说嘛,公西仇刚刚打自己似乎比以前轻松,合着这厮又突破了一个大境界。
荀定表面平静,内心嫉妒到五官变形。
公西仇本来就是他跟阿来之间的绊脚石,现在这块绊脚石不仅没有被踢开,还拔地而起变成高山险峰挡在自己面前,生气!
仿佛看穿荀定的心思,公西仇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实在是欠揍!
荀定险些被气得原地昏厥。
所幸,公西仇对他兴趣不大。
他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人,问这支队伍的负责人:“玛玛怎么不跟你们一块儿?”
荀贞道:“主公另有事情要办。”
公西仇问:“安全吗?”
圣物在外乱跑,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荀贞道:“自然安全的。”
如果主公这配置还能出事,天底下也没什么地方安全的了。再不济,还有祈善。
当康时得知剩下粮食正在赶来路上,他喜得拍腿大笑:“这运气,谁再说我瘟?”
事实证明,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同理,运气也是一样。
康时派出兵马去接运粮队伍,除了荀定这一支,剩下三支都在预期抵达,唯独最后一支没有在预定时间出现。这一消息传回朝黎关的时候,康时感觉屁股下的席垫长刺。
一个词,如坐针毡。
他凝重神色:“怎么会接不到?”
公西仇:“会不会是路上耽搁了?”
因为乾州粮仓粮食太多,同时运输目标太大,容易被敌人察觉。褚曜等人便商议分作五路,昼伏夜出,走五条不同路线。缜密计算过五支队伍的行军时间,今天入夜时分,最后一路应该就能抵达,前后时间差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而现在半天都过去了。
荀定:“最后一路是无晦坐镇。”
公西仇道:“他坐镇就不会耽搁?”
厅内气氛很凝重。
荀定小声道:“这个节骨眼失去联络,必然是碰到了麻烦,甚至可能是敌人……”
还是拥有国玺的敌人。
郑乔借宁燕之手送来的断剑,此刻就在褚曜那一支人手手中。这玩意儿可是烫手山芋啊,搁在哪一支手中,哪一支碰见敌人的风险就更大。褚曜顾及这点,才最后出发。
康时深呼吸一口气。
有些不太敢想褚曜那一支的情况。
褚曜要是出事,主公那边要疯。
他问荀贞:“含章,麻烦你绘制一下无晦那一路的行军路线,安排兵马去搜查。”
众人宁愿希望褚曜那一路是碰见难民耽搁,也不希望他们倒霉碰到哪一支劲敌。当日沉棠率兵绕后攻打寸山城,分出去的兵马以文心文士居多,武胆武者高端战力少。
听荀贞等人的话,主公后来还带着魏寿、姜胜和宁燕去找郑乔索要首级,褚曜这一路留下的战力就更可怜了。此时又为了运粮而进行分兵,褚曜手中兵马也就两千多。
两千多人碰到手握国玺的势力……纵使褚曜栾信几个文心文士逆天,也打不动!
康时这边分出去人手搜查褚曜等人的下落,同时派人在约定位置蹲守褚曜行踪。
说不定,褚曜那边只是耽搁。
没蹲来褚曜,蹲来了主公。
第二日,难民装扮的沉棠一行人途径此处,没多会儿就被一支巡逻兵马出手拦下。
“尔等何人?”
沉棠看到他们的旗帜,认出是自己的兵马,这才放下警惕,抬手屈指勾起斗笠,露出一张含笑的面庞,朗声道:“我?我姓沉,名棠,字幼梨,让你们队率过来。”
她这张脸还是挺有辨识度的。
队率急忙将消息上报。
等待的功夫,沉棠也打听到一些消息,朝黎关已经被自家人占领,她眸子亮起。
“季寿可以啊,这一波操作牛!”
稳住朝黎关,西北大局可定!
一侧的钱邕听得牙都酸了。
黄烈几个苦心筹谋,最后被她捡走。
“唉,时也,命也。”
只要最后大赢家不是章永庆或者黄烈,随便哪个阿猫阿狗,他都能接受。但很快,钱邕就敏锐发现气氛不太对。他抬手扯了扯沉棠袖子,给她使了个眼色:“不对劲!”
莫不是朝黎关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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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邕暗中观察左右,暗暗准备突围。
凭他们实力,集中实力突围不成问题。
沉棠默默准备将自己袖子扯回来,孰料钱邕会错了意,从抓袖子改为抓她手臂。
皱眉道:“你不要跟我拉拉扯扯的。”
正式场合还是要郑重一些。
钱邕被她这话气得险些仰倒,瞪大一双铜铃虎目:“沉幼梨,你当老夫作甚?”
自己好心好意提醒她,她居然又口出恶言,也不怕哪天阴沟翻船!钱邕心下冷哼了一声,做好了作壁上观的心理准备——
良言难劝找死的鬼!
沉棠险些无语:“保持距离。”
钱邕道:“老子可没说从了你!”
现在就给他摆出上下级的谱?
他依附章永庆的时候都没惯着呢!
沉棠:“???”
他们说话似乎不在一个频道。
沉棠小声:“虽然我不讲究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但你一个三四十的老东西,长得又五大三粗,实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年纪太大肉又太老,我更喜欢生嫩的……”
她的审美还是挺专一的。
喜欢充满爆发力的漂亮肌肉,不代表不在意体型,更不可以忽视脖子上那张脸,钱邕这阵子的反应有些不太对劲,她嫌弃。
正想着要不要给钱邕一点儿颜色看看,康时等人收到消息,迎上前:“主公!”
钱邕这才松开手。
心中疑惑却没解开。
他的直觉告诉他,朝黎关气氛不对!
更加不对的是康时几人,明明真心为沉棠归来而欣喜,但言谈神情似有闪躲。
这点,连“外人”钱邕都有察觉,更何况沉棠?她坐上主位,环顾众人一圈。
她回来比较突然,消息并未彻底传开,其他人也有事情要忙,有些人没来得及来。
沉棠刚坐下,康时便主动献上国玺。
“终是不负主公所托!今物归原主!”
钱邕看着那枚流光溢彩的国玺瞪眼。
他也曾短暂持有过国玺,自然知道郑乔派发下来的国玺状态是啥样,但沉棠手中这枚不同。它出现的一瞬,周遭天地之气浓郁了数倍不止,连丹府武胆也受了影响。
沉棠伸手接下,单手握着国玺。
“不一样了?”
康时笑道:“多添了两枚。”
“两枚?除了郑乔断剑那一枚,还有其他的?”鉴于康时成迷的运气,沉棠对他并未寄予任何希望。只要康时这一支兵马平平安安,他手中国玺不失,那就算完成任务。
不知何故,康时笑容莫名有些勉强。
硬着头皮道出两块国玺来历。
一块是康时率领兵马朝淼江撤退,半路上遇见敌人袭击所得,一块是率兵攻打朝黎关所得。沉棠问:“郑乔给的那块呢?”
康时睁着眼睛,憋不出话。
沉棠误以为是褚曜那一路兵马碰见强敌,不得不丢弃国玺换取突围机会,便笑着安抚道:“国玺这种东西,有一块就得了,人没事、保存兵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没事要那么多国玺也没用。
待站稳脚跟,一块块慢慢收回不迟。
康时欲言又止。
沉棠已经收拢掌心,握紧国玺。那枚国玺受到气息牵引,化为一道炫目流光一点点渗入她掌心,顺着经脉回到熟悉的丹府。几乎同一时刻,沉棠勾起的嘴角僵住。
康时心下咯噔。
沉棠问他:“无晦呢?”
国玺在手,她借着国玺能清晰察觉到性命牵在她身上的僚属方位。宁燕就在身侧,本该在附近的褚曜却在很远的另一处。
他不在朝黎关!
倘若是平时,沉棠必定以为他出去办差,毕竟燕州这块烂摊子不好收拾,一旦入手就能忙得脚不沾地。但此时,康时等人显然有什么瞒着自己,她就不得不多心。
沉棠又问:“无晦呢?”
跟褚曜兵马一路的荀贞父子都在!
褚曜不可能不在!
沉棠调整了一下情绪,平静道:“发生什么事,你们不要瞒我。我不喜欢任何形式的欺瞒,哪怕是善意性质的也不行!”
康时等人也没隐瞒的意思。
他们只是担心沉棠得知消息会不顾一切去找人,因为燕州境内的局势并不在他们一方势力掌控之下,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都是他们要杜绝的。褚曜不及主公之万一。
即便是褚曜本人,也会这么想。
以康时为首的众人,详细讲述褚曜那一路分兵运粮一事——褚曜那支队伍没在约定时间抵达,肯定是路上遇见麻烦,他们得知消息,第一时间派出兵马去搜查接应。
沉棠闻言,一双拳头捏得指节发白。
她当机立断:“整合兵马。”
康时等人脸色煞白:“主公——”
他们想到了上南的谷子义。
沉棠瞧着很冷静,甚至还不忘露出一抹笑容安抚众人,道:“你们放心,我没打算做什么。当下,只有我知道无晦兵马在哪里。他也还活着,我只是想带兵去接应。”
当然,褚曜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哼,那就两说了。
一听褚曜失踪,魏寿主动请缨,口中还叨叨:“……倒也不是老夫放心不下他,要知道这厮当年在北漠腹地乱跑都没出事,是阿芯操心这位弟弟,这才不得不跑一趟。”
不是他自愿的,他是被夫人逼的。
沉棠火速点齐了两千精锐。
众人:“主公,不可,人手太少了!”
沉棠道:“人手足够了,你们守好朝黎关,不消三五日,我就能带着无晦回来。”
出发之前,队伍又添了一个公西仇。
沉棠道:“此事就不劳你了。”
若非公西仇从天而降,震慑联盟军势力,康时这一路人马怕是要九死一生。对方做得足够多,沉棠也不好意思再让他奔波。
公西仇不肯领情:“你是圣物。”
他得盯着,别磕着碰着了。
其实要他说啊,玛玛直接跟他回族地,往棺材一躺,土里一埋,才是最稳妥的!
沉棠一怔:“你找到证据了?”
公西仇自信得意道:“此前去跟章永庆那厮求证过了。这世上真正见过圣物面貌的人不多,即便是我,也只是从族中记载的只言片语知道圣物模样,没想到真是玛玛。”
结识玛玛是一份快乐。
找回圣物是一份快乐。
玛玛=圣物,双倍的快乐!
哪怕公西族不剩几个人,他也要遵守族训,守护圣物直到恩人回来完成诺言。
沉棠:“……”
倘若是平日的沉棠,她或许还能开开心心谋划利用圣物的身份,压榨白嫖公西仇的劳动力。但在褚曜失踪的当下,没这兴致。
她感应了一下褚曜气息的位置,又对照着燕州舆图,找到大致方位,率兵出击。
没多会儿,只见烟尘不见人影。
康时看着大军远去的方向,目光依依不舍,直到彻底瞧不见才收回视线,对上一张陌生面孔。那名中年文士察觉到他的窥视,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执扇,遥遥一拱手。
“老崔,一块儿走吧。”
钱邕没跟沉棠一起出兵。
不过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还是跟沉棠势力结过仇的新人,他也识趣没去找其他人聊天,特别还要避着康时走——他至今也忘不了康时这个斯斯文文的文士,上了战场比武胆武者还发疯——可他又是闲不住的性格,左右环顾,便招呼一个相对比较熟的。
老崔点点头。
众人陆续下了城墙。
钱邕二人落在队伍后面。
跟其他人完全拉开距离,钱邕才小声道:“啧,谷子义的前车之鉴还在,沉幼梨就急着发疯。如此性情,崔先生以为如何?”
老崔:“有情有义总好过无情无义。”
倘若出事的是公肃,吴昭德就做不到这点,会紧张会担心,但唯独不会孤身犯险。
沉君确实是重情重义之人。
钱邕深有感同地点头:“这倒是,若碰上诸如章永庆之流,死了都要怄气气醒。”
他正要问老崔有没有功夫喝一杯,谁知老崔停下了脚步,一道高挑身影直奔而来。
“崔叔,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愕和好奇。
钱邕问:“你的侄子?”
二人容貌瞧着不太像。
老崔道:“是侄女,赵大伟。”
赵威五官险些扭曲:“……”
钱邕:“???”
他除了一脸的络腮胡,还有一头的问号,视线盯紧赵威腰间。后者虽未佩戴武胆虎符,但周身溢出的武气却是货真价实的。他虎着脸道:“老崔,你的眼珠子没毛病?”
多俊俏的儿郎,怎么就是侄女?
赵威黑着脸,学着小时候那般生气跺脚撒娇,结果没控制好力道,脚下地砖卡察一声裂开。钱邕离得近,清晰感觉到地面一颤。他低头一瞧,裂纹蔓延足有半丈长。
他阴阳怪气地竖起大拇指。
“侄女好腿力!”
赵威的脸蛋刷得一红又刷得变黑。
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倒是老崔一脸的见怪不怪,还似笑非笑道出一则超级大新闻:“大伟这点儿本事,相较于沉君,不啻于米粒之光之于皓月。”
钱邕不解:“这跟姓沉的有何干系?”
突然扯到沉幼梨作甚?
走了两步,钱邕脚下步伐一僵。
老崔笑眯眯:“叔和如今才发现吗?”
发现什么?
自然是钱邕这个粗人嘴上没把门,天天开黄腔,姜先登和宁图南看他眼神带着刀!
钱邕看着沉棠离开的方向,狰狞一瞬。
“姓沉的,是个女的?”
老崔道:“沉君身边的宁燕也是。”
钱邕好半晌才忍着没被口水呛死。
问道:“何时发现的?”
老崔道:“看那张脸都不会认错吧?”
钱邕强撑着道:“……倘若沉幼梨是个女儿身,老子就能大肚子,三年抱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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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驰,迎面而来的劲风吹得沉棠鼻尖发痒,一声接一声喷嚏,微妙的酸痒从鼻尖蔓延全身,激得她浑身一颤汗毛炸开。
日夜兼程赶往目标方向。
褚曜位置一直缓慢移动中。看看舆图位置,那处地势隐蔽,短时间内应该没危险。
但,沉棠仍旧放心不下来。
她全力行进,一天一夜过后,褚曜的气息愈发明显,二者直线距离缩短至五十里!
“主公,附近有行军痕迹。”
看踪迹应该是三四日前留下的。
沉棠骑在摩托背上,环顾四周群山,燕州境内的山都不高,斥候侦查很是方便。
她问:“可有查到我方留下的信号?”
斥候摇头:“并未。”
沉棠抬手抹去额头上挂下的汗水,心中焦急如焚,但还要镇定下来。越是靠近褚曜的方向,发现的敌人踪迹就越多。通过分析,人数在一万以上,碰上了是个麻烦。
公西仇道:“又不是打不过?”
“打得过是一回事,但附近不止一支势力,我可不干替人做嫁衣的蠢事儿。”怕就怕跟敌人打得正欢,背后窜出来一把刀子。
沉棠就这么点儿家底,可不得省着点?
她小心翼翼跟敌方势力保持距离。
试图找寻机会。
结果——
她冷静看着舆图。若将行进路线画出,分明是迂回着朝朝黎关“龟速”靠近。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被追杀的褚曜兵马还有余力,至少不是她先前脑补的可怜兮兮、走投无路。
公西仇道:“要不我潜入看看?”
蛇类擅长蛰伏隐匿,而公西仇的实力也足以让他神不知鬼不觉越过敌人的防线。
沉棠点点头:“麻烦了。”
若能联络上,兴许还能前后夹击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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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曜兵马此刻的情况确实比沉棠脑补得好许多,说来也是倒霉,他们这一支兵马刚进入燕州地界就被盯上了。大量辎重拖延行军速度,褚曜当机立断命人放弃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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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跑一边丢,阻碍敌人追击。
既定路线不能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被救下的辛国旧臣见状,更是愁眉苦脸。他们好不容易脱离虎口,又要入狼窝?
一人忍不住道:“不如弃了国玺。”
“是啊,横竖沉君不差这一块。”
跟一块可有可无的东西相比,肯定是兵马更加重要,若是扒着不撒手,人财两失!
褚曜也产生动摇,敌人愈来愈近,再有半日便能追上,他们兵马根本不足以抵抗。
他只能与栾信商议。
【事已至此,当以保全兵力为上。】
如果只有一块国玺,栾信肯定建议再撑一撑,但不止一块,犯不着为此赔上两千多精锐。主公的家底也才多少人?
褚曜做了个艰难决定。
【……也只好舍弃……】
【等等!】
他刚要说,栾信终于想起来一事儿。
【突然想起来,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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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信的话无疑给褚曜打了一剂强心针,忙问道:【希望?公义有何良策?】
栾信慢吞吞道:【文士之道。】
褚曜攒眉:【你的文士之道?】
文士之道都是个人隐私,一般情况下不会让外人知晓。栾信的情况又有些特殊,他入仕沉棠之时透露的是【润物无声】,目前为止也只跟沉棠坦白过,因此褚曜知道的情报也是【润物无声】——栾信可以将自身文气融入雨水,确实能洞悉敌人行军路线。
双方位置透明,己方可以努力避开。
不过,这一招他们已经用过了。
莫非公义还留有其他后手?
他的文士之道有另外的妙用?
栾信仍旧缓缓道来,听得人心焦如焚却不敢催促:【此前在联盟军大营,营内有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我都试着近距离接触过。其中,吴昭德帐下一文士有些特殊。】
栾信真正的文士之道是【触类旁通】,施展之后能感知、复制其他人的文士之道。在文士之道没圆满的状态下,至多备份五个。每储存一个旁人的文士之道,就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更多负荷。这也是栾信反应迟缓的原因之一,因为他常年满载。
理智告诉他要悠着点,但每次看到新奇的文士之道又忍不住存一份,万一哪天能用上呢?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储备一个新的文士之道,忍痛剔除一个旧的文士之道。
有些文士之道还是绝版的。
因为正主嘎了。
一旦剔除,他就再也没机会重新复制一份,典型例子好比苗淑的【润物无声】。
褚曜一时没明白栾信的话中之意。
【你说……吴昭德帐下的文士?】
对方跟目前局势有什么干系?
栾信也心急,奈何他的反射弧被迫拉长,二人一来一往对话要耗费不少时间。
干脆跳过坦白自己文士之道的特殊,直奔主题:【此人的文士之道叫做‘视若无睹’,或许能解眼前危机。只需对敌人的目标发动,便能无意识地忽略此物存在。】
不过这个效果不是绝对。
忽略了,但没完全忽略。
褚曜:【???】
栾信继续道:【章永庆兵马追的是我们,若是能发动文士之道施加己身……】
褚曜:【章永庆追着追着就追丢了?】
栾信过了好几息,重重点头!
距离拉远,文士之道的影响削弱,章永庆兵马会发现踪迹继续追。除了距离因素,文士之道覆盖范围也是一重因素。栾信心中默算,双方极限距离大概二十里!
这是个十分危险的距离。
褚曜咬牙下了决心:【拼一把。】
文士之道发动需要耗费大量的文气,持续性、长时间施展显然是不现实的,栾信本人也吃不消。这就需要每次都掐好时机。
快追上了,发动文士之道,目标消失;
拉开距离,文士之道关闭,目标出现;
快追上了,发动文士之道,目标消失;
拉开距离,文士之道关闭,目标……
如此,循环往复。
莫名让褚曜想到主公说过的一个笑话。
一条鱼只有七息记忆,某天看到一坨屎;咦,这是什么?尝一尝,难吃吐出来;七息之后看到一坨屎,咦,这是什么?尝一尝,难吃吐出来……如此,循环往复。
章贺兵马就是那条记忆只有七息的鱼。
十几息之后,栾信脸色很是难看。
问:【无晦是说咱们是屎吗?】
这点显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章永庆兵马被耍得团团转,也可怜了一直卡距离追着他们跑的沉棠队伍。
公西仇确实是潜伏的一把好手。
身具蛇类某些特质的他,自由穿梭于阴影,如青烟一般缥缈灵动,即便是最厉害的斥候也无法察觉其踪迹。他是在一处河边发现褚曜兵马的,在此之前他们跟章永庆兵马周旋了八九日,始终绷紧神经,片刻不敢懈怠,哪怕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这般折腾。
他们护送的粮草不足原先三成。
众人抓紧时间补充体力和休息。
栾程在河边弯腰打水,灌满竹筒,正要直起身,隐约看到水下有一道黑影蹿过。他吓得浑身汗毛炸开,惊吓冲破疲累,疲累的大脑彻底清醒。他揉揉眼睛,并无异样。
“莫非是幻觉了?”
栾程低声喃喃,不是很确定。
不管是不是幻觉,自己也不能在河边久留,舅舅他们口渴等着水喝呢。栾程将几个竹筒打满,一把抱在怀中。竹筒发放下去,褚曜将自己和栾信的竹筒以文气催热煮沸。
栾信道:“文气省着点。”
褚曜轻笑:“主公常说野外虫豸喜欢将卵产于水中,肉眼难以分辨,未经煮沸的生水不可轻食。损耗一点儿文气值得。”
之前还有条件烧个火,现在来不及了。
栾信只能收下这份贴心。
褚曜正要就着水吃点干粮,竹筒刚放在嘴边,他布下的军阵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蓦地,脸色骤变,栾程也吓得握住了剑柄。唯有栾信慢了数息才问:“何事?”
褚曜直直看着那条河。
距离河边最近的兵卒也察觉异动。
纷纷进入备战御敌状态。
哗啦啦——
一条网状花纹水莽从水下爬上岸,它高高扬起蛇头,一双冰冷蛇目穿透人群落在褚曜等人身上。更让人群骚动的是,这条水莽往前游走了两步,众目睽睽下化作人形。
栾程拔出剑挡在舅舅身前。
前方,人群骚动。
“蛇、蛇精!”
“好大一条蛇精啊!”
唯有褚曜看清了那位蛇精的面容,略有惊愕,抬手示意左右不要惊慌,径直上前。
他不太确定地问:“公西郎君?”
公西仇用武气蒸干身上的河水。
面向褚曜方向,点头:“是我!”
褚曜问:“公西郎君怎么会在此处?”
公西仇道:“自然是玛玛让我来的。”
“主公?主公她来了?”
公西仇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又询问褚曜这边的伤亡。褚曜一眼便看出他的打算,遗憾地摇头:“我军人疲马乏,怕是无法策应主公夹击章永庆兵马,此举过于冒险……”
之前也跟章贺兵马交过手。
意料之内的无法招架。
只能割舍粮草,断尾求生。
要不是章贺这边也缺粮,不可能采用极端手段火攻烧粮,那一回交手就凶多吉少。
“如此,罢了。”公西仇下一个问题直接开门见山,摊开手,“国玺给我吧。”
栾程慑于公西仇的气势不敢上前。
听闻此言,一时忘却内心胆怯。
气道:“褚军师,小心有诈!”
栾信抬手将栾程拔出来的剑收回剑鞘,脸色莫名有几分古怪。别看栾信跟公西仇接触不多,但公西仇和主公在孝城城下互相击落对方暗箭,那一幕能让他记一辈子!
其他人不好说,但主公对公西仇是绝对信任的,国玺交到他手中,引开追兵也不是不可以。褚曜跟他的想法一样,抬手让亲卫将装着断剑的剑匣送来,交给公西仇。
公西仇收下,背在背上。
他道:“玛玛此刻就跟在章永庆兵马身后,等我将他们引开,你们速速会合!”
褚曜拱手道:“多谢!”
公西仇无所谓地摆手。
这事儿对他而言小事一桩。
引开敌人,这事儿也是讲究技巧的。
公西仇一开始用褚曜兵马的行军速度迷惑敌人,在小范围内打转,再将他们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引开。不多时,沉棠这边的斥候也传回了消息,章永庆行军方向跟褚曜方位产生偏差,偏差越来越大。由此,她便猜出章贺被短暂引开,抓紧时间跟褚曜会合。
两军双向而行,极快碰头。
只是——
在两军距离拉近到不足二十里的时候,沉棠脸色骤变,周身隐约萦绕着可怖杀气。
这杀气连魏寿也要说一句心惊。
他先是稳住胯下受惊不安的战马,再问沉棠:“主公——前方发生何事了?”
沉棠攥着缰绳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隐约还能听到卡卡响动。
她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仿佛褪去所有血色,童孔之下压抑着一座即将喷涌的危险火山。沉棠咬牙:“无晦他——”
魏寿心中咯噔:“褚无晦怎么了?”
这个阵势,莫不是人没了吧?
章永庆没被引开,杀了个回马枪?
沉棠杀意翻腾,恨声道:“随我来!”
心头的杀意已经奔涌到无法抑制的程度!但,更让魏寿心惊胆战的不是这个,而是澹澹黑雾从她身体溢出,隐隐约约出现一道人影轮廓。这道人影双眸位置泛着猩红。
魏寿道:“主公,千万忍住!”
照这个局势,恶念要控制不住了!
恶念要是在这个时候脱离本体,双方打起来,最后便宜的可是章永庆那个小人啊!
沉棠无视迎面撞来的劲风,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令人胆颤的阴森:“我很克制!”
此刻,魏寿一个头两个大。
一边为褚无晦在如此距离遭遇不测而伤心悲恸,一边为沉棠控制不住恶念而心惊胆战。就在他发愁怎么抢回褚曜尸体,怎么跟芯姬交代的时候,耳边听到了马蹄之声。
【这必然是章永庆的兵马!】
他的右手和胯下战马涌出粉色武气。
顷刻之间,巨斧在手,战马披甲。
魏寿微微压低重心,当视线尽头出现人影之时,他纵身跃起,一蹬马背,借力如粉色炮弹杀向敌人。耳边风声猎猎,巨斧正要举起,前方敌人慌乱升起一面文气屏障。
哼,这点儿凋虫小技!
他闪也不闪,用身体撞破,速度不减地杀向敌人,正好撞上一双惊恐、怀疑、不解和诧异的眸。咦咦?这双眸的主人有点儿眼熟?这念头跳出来,惊得魏寿半空刹车。
Emmm——
刹车没刹住。
魏寿在惯性催动下跟人撞成一团。
褚曜勐地拉紧缰绳,坐在马上回头看着魏寿,咬牙道:“魏圆圆,你给个解释?”
魏寿:“……”
这么会儿功夫,沉棠也看到了褚曜。
“无晦!”
褚曜注意力被暂时转移:“主公!”
此刻的沉棠哪还有让魏寿操心的模样?
她骑着摩托上前,又惊又喜地看着褚曜,眼底泛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怀疑——褚曜明明就在她视线内,但感应却是空白的。沉棠没有怀疑对方真假,心中只剩下了庆幸。
不管如何,平安最重要!
魏寿扶着老腰起身,吐出嘴角的沙。
褚曜被转移了注意力,但反应迟缓的栾信没有:“魏将军,方才为何偷袭吾等?”
魏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干脆破罐子破摔,没好气地道:“还能为何?自然是误会你们是敌兵啊……”
他刚刚那一下抻到腰了!
褚曜:“???”
栾信还在处理对话信息中。
沉棠挠挠头:“刚才莫名失去无晦的感应,还以为你是遭遇不测,这才误会。”
褚曜亦是不解:“缘何如此?”
沉棠哪里知道啊?
过了十几息,谜题解开了。
栾信默默将【视若无睹】收起。
那一缕玄妙的联系重新上线。
沉棠:“???”
此刻的她是一头雾水。
难道是这个世界设定出BUG了?
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被暂时搁置一旁。
因为公西仇能争取的时间有限——他能带着国玺引走章贺兵马,但他一人伪造不出千人规模的行军痕迹。以章贺的谨慎小心,他很快就会意识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当下要紧的是避开敌人,赶回朝黎关。
“不宜拖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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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贺发现不对劲的时间比沉棠预期更早,他面色阴沉地看着不远处国玺方位。
抬手招来一名心腹将领。
己方假意没发现,让他潜伏侦查。
不多时,消息传了回来。
他们中计了!
章贺双眸微眯,眼底涌动着算计和权衡:“你可有看到国玺此刻在何人手中?”
据他所知,褚曜这支兵马很弱,没有像样的武胆武者坐镇,也就行动能力值得称道,对随军军师的命令执行得干脆。说撤就撤,说割弃宝贵的军粮就眼睛不眨照做。
让武胆武者带着国玺引开他们兵力,这应该是断尾求生的手段,章贺心头一颤。
准备抓落单的武胆武者。
结果——
那名武将面有难色。
“主公,那人,似、似乎是公西仇。”
章贺目眦欲裂:“哪个公西仇?”
公西仇,世上仅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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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又是他!”
章贺没想到公西仇会在此时出现。
“他不是跟着康季寿吗?”
此刻却帮助褚无晦引开他们,莫非……
一时间,无数线索在脑海中串联成一条线,而这其中的关键便是沈棠,沈幼梨。
武将也猜测:“必然是公西仇这个蛮子投靠了沈幼梨,受其驱使,坏吾等好事。”
章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焦躁。
左右心腹看着章贺闭眸沉思,良久之后,他们才小心上前,试探自家主公的口风:“主公,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块国玺现在有公西仇保驾护航,怕是不好弄到手……”
简单来说,性价比太低了。
若非褚曜手中有国玺,又护送着令人眼馋的粮草辎重,章永庆也不会冒着得罪沈棠的风险对褚曜兵马下手。这个阶段跟沈棠死磕,自身损兵折将,变相给他人做嫁衣。
不管是掉头追褚曜劫粮,还是跟公西仇死磕夺国玺,承担的风险大于所获收益。
章贺颇为不甘地死死瞪着公西仇方向,胸腔仿佛在酝酿一团无处发泄的猛烈火气。
他的运气着实不怎么样。
此前费了不少功夫将钱邕杀到绝境,国玺莫名其妙消失,钱邕与其残部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中途吞并两支小势力才稍稍舒心,又恰巧撞见一只满载粮食的肥羊。
他都磨刀霍霍了,结果杀出个公西仇。
这点儿运气实在是背到家了。
他恨声道:“撤!”
尽管章贺派出去的武胆武者擅长隐匿跟踪,但公西仇身具蟒蛇特质,搜寻、跟踪、潜伏不在话下,嗅觉敏锐。虽说双眼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周身环境微妙的温度变化。
那名武胆武者能收敛气息、藏去气味、身轻如燕,唯独改变不了自身的体温哦。
公西仇一眼便知这是章贺派来的前哨。
干脆双腿一盘,一屁股坐在被难得晴天晒暖的石面之上,单手撑着腮帮子,等着章贺兵马杀过来。章贺兵马万余,自己单枪匹马没支援,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但他能逃!
公西仇就想看章贺杀气腾腾杀来,结果只能看到他远遁又追不上的背影干瞪眼!
一想到章贺气到跳脚,他就想发笑。
结果呢?
他左等右等,等到天色黑沉,等到天空重新飘起细雨,等到屁股底下温暖的石面重新冰凉,他也没等来章贺兵马。从国玺感知来看,对方在原地休整许久,起身走了。
公西仇的嘴都要撇到后耳根。
“嗤!真是胆小如鼠!”
没想到章贺干脆不敢来了。
他起身拍拍裙甲,飞身朝朝黎关方向而去。此前没跟褚曜约定好哪里会合,希望在路上能碰见。公西仇的运气不错,半道上碰见沈棠兵马踪迹,险些被当做敌人围攻。
褚曜安然无恙,沈棠肉眼可见不错。
“喏,给你的!”甫一落地,公西仇抬手将背上的剑匣解了下来,随意丢向沈棠。
沈棠单手将物件接住,却没急着吸收这块国玺,反而将剑匣往地上一放,拍了拍,示意公西仇坐下来聊聊。公西仇一点儿不见外,还使唤身边那个鹌鹑似的年轻文士。
栾程指了指自己:“我?”
公西仇道:“不然呢?没眼力劲儿。”
栾程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将手中烤着的饼子递了出去:“你这武夫好生无礼!”
公西仇不嫌烫,三两口干光一个饼。
沈棠问他:“此前事情紧急,也没来得及问你这双眼睛怎么了?被谁戳瞎的?”
公西仇哼着道:“玛玛,这世上能戳瞎我的人没几个,我自己便是其中之一。”
沈棠:“???”
公西仇道:“此事说来话就长了……我之前不是找章贺问个明白么?这老家伙阴险毒辣又狡诈,不知怎么看出我在突破关键时期,使了手段让我的恶念失控爆发,再加上武胆图腾出来搞事情,眼睛不慎沾到毒液……然后就变成玛玛看到的这样了……”
“这里还有章永庆的事情?”
公西仇道:“我之于他,是隐患。”
事实上,公西仇对章贺并无恶意。
公西一族灭族是庚国王室领头干的,而庚国王室在他爹即墨璨的推动下兄弟阋墙,分崩离析,再加上郑乔的助攻,庚国已灭。章贺会牵涉进来,也只是因为他是太医令,奉王命研究武国蛊祸。用玛玛的话来说,何必为难一个连从犯都算不上的打工人呢?
然而,章贺却不这么想。
公西仇行事恣意反复,让他感到危险。
与其被动等待公西仇这把刀子不知何时落下来,不如早早将他折了,彻底毁去。
正面击杀公西仇并非易事。
倘若偷袭,公西仇见势不妙也能逃。
万万没想到,老天爷将如此绝妙机会送到他跟前,章贺若是不把握住,来日剑悬颈上的就是他了。鬼使神差,章贺出手了。
沈棠点点头:“双眼还能恢复?”
公西仇道:“能啊,这就要感谢玛玛帐下的医者了。我被抬回去的时候,那人帮我引出大部分毒液,剩下的余毒太顽固,一时半会儿拔除不了,需要一些时间将养。”
“我帐下的医者?”
公西仇道:“一个姓董的老医师。”
说起来,他的运气说差也不差。
公西仇解决掉恶念,又被武胆图腾自爆创飞,命悬一线,破破烂烂躺在一处阴暗崖底两天,毒素乱窜,经脉武气暴动,将他仅剩的一口气折腾得只剩半口气维系心脉。
就在他意识迷糊,眼前能“看”到即墨璨的时候,陌生体温仔细擦去他脸上污渍。
那人温温柔柔问:【你是公西郎君?】
声音中带着几分迟疑、惊讶和欣喜。
公西仇伤势那么重,哪里能回答?
他用尽最后力气,动了动眼皮。
不多时,他被人扛起来,紧跟着是劲风从脸颊迅速掠过的触感,隐约还能嗅到陌生的香气。他好奇此人是谁,但最后还是没能问出来,因为那人直接从山上往山下一跃。
强烈失重感直接将他创晕。
当他再度恢复意识,他已经置身一处充满草药气息的房间,有人帮他清洗干净,处理伤口,裹上大量的伤布。那个姓董的老医师告诉他,他现在正在治所孝城医馆。
此处很安全,他可以安心养伤。
待公西仇丹府裂痕逐渐愈合,淬炼天地之气修复经脉,伤势加速好转,不过半月就能抄着拐杖下地走路,第二日就能抄着拐杖跟医馆病儿扮演将军互相打仗……
那董姓老医师啧啧称奇。
【武胆武者的体魄当真让人艳羡,老夫替你检查过,你身上毒素虽然棘手,但更棘手的是你身后脊椎错位碎裂。寻常人即便能苟活下来,也会一辈子动弹不得……】
最轻也是一个高位截瘫。
公西仇对这些不怎么关心。
【老先生,救我的人是哪位?】
恩人每天都会过来看看,时而送药,时而询问恢复情况,从嗓音来看,这人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女子。公西仇最知恩图报,对方救了自己一命,他一定要还对方一命!
董老医师:【林户曹。】
天色昏暗之前,这位林户曹来了。
公西仇骤然失明,纵使获得部分武胆图腾的特质,却只能“看”到一团人形红色,这让他很不适应。他冲着那团红色人形抱拳:【在下公西仇,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林户曹道:【恩人不必这么说。】
公西仇:【???】
林户曹道:【吾名林风,字令德,曾受恩人救命之恩。若无你,活不到如今。】
公西仇的脑子有些卡。
他隐约觉得林风这个名字耳熟。
林户曹给他倒了一杯水,笑道:【近日户曹上下都在忙碌棉种一事,我实在脱不开身,拖到现在才来见恩人,还请见谅。】
某些事情还是挺有缘分的。
林风那一日给自己亲人上了坟,又顺道去帮师兄屠荣扫扫墓,即将离去之时,她发现悬崖方向气息有异,便过去瞧了一眼。林风当年就是被困崖底数日,得公西仇搭救。
时移世易,二人处境颠倒了个儿。
林风便将他捡回去,也算还救命之恩。
随着林风叙说,公西仇勉强在脑海角落找到零星记忆碎片,隐约记得那是个竹竿儿似的小豆芽。几年不见,居然能扛着他直接跳山赶路,公西仇借喝水压下嘴角抽搐。
不过——
公西仇诚实道:【不算扯平。】
林风诧异:【什么?】
公西仇老实巴交道:【还欠你一命。】
先前孝城斗将,他被玛玛俘虏,最后能放归自由身是抵了他对林风和屠荣的救命之恩。换而言之,公西仇还欠林风一命。
【林女君有什么仇家吗?】
哪怕仇家有九颗脑袋都能斩下来。
买一送八!加量不加价!
林风摇头,意识到他瞧不见,又重新说:【我并无仇家,即便有,腰间的佩剑也不是摆设。时辰差不多了,我约了同僚,还有要紧事情要处理,便不打搅恩人休息。】
公西仇在董老医师精心照顾下痊愈。
十六等大上造的肉体,耐造。
恢复后,他马不停蹄来找圣物。公西仇嚼完饼子,就了一口温水:“后边的事,玛玛就都知道了。整的来说,因祸得福吧。若今日再跟你过招,获胜必然是我了……”
沈棠听他讲述得漫不经心,但脑补一下那时的惊险画面,便知道公西仇这条命真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刚要同情就被他的话浇了一盆冷水:“赢我?你就这么自信?”
公西仇咧嘴得意:“我有武者之意。”
言外之意,即便沈棠现在突破十六等大上造,二者之间也差着一个武者之意呢。
有和没有,那是两个概念。
沈棠:“……我也会有的!”
公西仇却认真道:“你不会有的!”
获得武者之意的必要条件就是在生死之间走一遭,公西仇作为公西族末裔之一,不会允许最重要的族中圣物落到这一步!
沈棠:“???”
自从沈棠率兵离开,康时等人便揪着一颗心,几日下来,好似清减了一圈。直到先锋斥候传回好消息,众人这才彻底放心。
褚曜还跟众人道歉谢罪。此事也算因他而起。若非他能力有限,也不会让主公孤身犯险,害得一众同僚为此提心吊胆。
沈棠直接大摆宴席,以示庆祝。
庆功宴外加接风洗尘。
确实值得庆祝。
此行收获四枚国玺,乾州五分之四大粮仓,人才方面也有进项,可谓是大赢家了。
宴会之前,老崔将自己保管的国玺交还给沈棠,笑道:“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沈棠瞧他一身行囊,微微惊讶。
“崔先生这是?”
崔姓文士眨了眨眼,拱手笑道:“此前沈君说尘埃落定之前,崔某无法南下避祸。但如今沈君已然安全,料想黄烈章贺之流也难以威胁。既如此,崔某也该告辞。”
沈棠抿着唇不言语。
过了一会儿才展颜浅笑:“相逢即是有缘,崔先生不妨再留一阵子?崔先生于我有恩,若非先生,那么一块国玺揣在身上,一路还不知会引来多少精兵悍将的追杀。于情于理,当郑重以待,以示谢意。再者,燕、乾两地兵荒马乱,疫病横行,先生一人上路,不知会碰见多少麻烦。倒不如再等上一等,待两州兵戈停歇,再走不迟啊。”
沈棠当然不会让这人轻易走掉。
他知道秘密太多了!
而且,他的能力也很有趣。
隐匿国玺的能耐,或许还有其他妙用?
沈棠笑着抓起他的手,核蔼可亲:“实不相瞒,沈某与先生初见便觉得十分投缘,有心亲近却不得法。倘若先生不弃,愿辅我左右,共谋大业,来日必以国士报答。”
老崔看着沈棠的手。
沈棠看着老崔的脸。
笑道:“如何?”
老崔叹气着抽——回自己的手:“实不相瞒,沈君怕是看错人了。崔某原为天海吴公帐下,多年来不得吴公重用,郁郁不得志。庸才如吾,怕是要辜负沈君厚望。”
沈棠闻言似有几分“诧异”。
又道:“哎,这……这……按说,沈某与昭德兄是世人公认的棠棣情深,有些话不当由沈某开口。只是,先生如此妄自菲薄,着实令人痛心,某有一言,不得不说啊。”
她要开始踩吴贤,踩一捧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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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熬夜到早上九点才睡觉,通宵熬得人都要无了。唉,高热又费娃又费妈。体温上上下下,凌晨三点的时候突然飙升到39,毫无预兆那种。
今天晚上又是一场硬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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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君但说无妨。”
老崔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沉棠深吸一口气,腹中疯狂打草稿。不过电光石火间,她心中已有大概的章程。
同样都是文字工作,夸自己的同时喷对手,可比处理公文有效率,那叫一个思如泉涌!她酝酿文字的同时也将情绪演绎到位。
“哎——”
沉棠用饱含复杂情丝的叹息做开头。
“昭德兄祖上几代煊赫,出身优握,富贵骄人。少时机警,侠义心肠,广交志同道合的豪客,不拘膏腴子弟,还是薄祚寒门。率家将剿匪除恶,护一方水土,大善!”
“照理说此等人物应是无可挑剔,但他独独有一点不好,耳根子过于软和,为人也过于重情。那些在他少时就追随他身侧、给予助力的老人偶尔犯浑,他也不忍苛责,总想着保持各方体面。一次两次,这些老人或许会感恩戴德,但次数一多,再谨言慎行的人也会被养得骄纵自傲。长此以往,昭德兄再想启用新人,难免会招来老人嫉妒。”
沉棠为难:“我倒是想提醒昭德兄,但我的经验阅历远不如他,或许他有其他考量?再者,贸然插手,于两家交情无益。”
老人抱团,新人咋可能出头?
吴贤帐下也不只是新老斗争那么简单。
从吴贤的角度,他跟天海同龄世家子弟玩得好,他们追随他,支持他,有人出人,没人出力,都没有的出钱。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基本没出过什么苦头,没碰过坎坷。
但从他拥趸者角度来看,他们出人出力又出钱投资吴贤,自然想要收获让自己满意的报酬,为爱发电的傻子还是少的。吴贤想避开他们这个圈子重用外来的,怎么能行?
人可以用,但不能重用,更别说凌驾他们之上,动他们的集体利益。为了外来之人申斥冷落他们?是不是准备过河拆桥?
沉棠一脸认真地看着老崔。
“……听先生口音,不是天海人士?”
老崔道:“崔某确实不是。”
沉棠一脸惋惜地道:“如此,昭德兄因种种顾虑不好重用先生,也是意料之内。正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与先生相处时日虽短,但也知先生绝非常人。因不受昭德兄重用便以‘庸才’二字自污,委实让人心疼。这是昭德之过,而非先生!”
千错万错都是渣男的错。
为什么要因为渣男而否定自己呢?
老崔神情挣扎,动了动唇。
“沉某知先生念旧,跟随昭德兄数年,心中还留着几分旧情……”沉棠又使出一招以退为进,咬咬牙道,“不若这样,我这就手书一封给昭德兄,引荐先生,必不会使明珠蒙尘。如此,先生心结或许可解了吧?”
说着,沉棠都怀疑自己有NTR倾向。
亲手将自己看上的美人(划掉)送到另一人怀抱,面上在强颜欢笑,内心流血。
老崔摇头:“沉君这番心意,崔某怕是要辜负。实不相瞒,崔某在吴公帐下效力之时,与秦公肃、赵大义几人关系极好。公肃也曾数次相助,只是效果不尽如人意。”
“若能得先生辅左,是沉某幸事。”
老崔问:“沉君不怕看走眼。”
沉棠缓缓道来:“愿为先生伯乐。”
至此,老崔面上笑容才真诚几分。
“幸为君之良驹。”
沉棠握住老崔的手,笑得好似捡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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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掐着嗓子:“愿为先生伯乐~”
再酸熘熘道:“幸为君之良驹~”
白素一身常服与虞紫同行,时而低语交谈,虞紫突然说:“墙角那个是顾军师?”
她闻言抬头看着做贼一般的顾池。
二人表情略微有些微妙。
相较于都城,朝黎关这种地方更像是“穷乡僻壤”,关内多是士兵,而士兵出身大多不好,素质自然也堪忧。人有三急,碰上巡逻,找个墙角解开束带方便是常事。
一个男人,面对墙角,鬼鬼祟祟。
作为在军伍混久的老油条,免不了多想。哪怕这个人是顾池,是她们的军师。
那点儿不可描述的猜测,哪里躲得过顾池的文士之道?他当即黑着脸,扭过头看着二人,羞恼道:“走累了扶墙休息不行?”
虞紫十分真诚地表达关怀:“那先生这身体可够虚,要不要寻军医过来瞧瞧?”
顾池黑着脸:“不用。”
今日两头受气,脸色哪里好得起来?
偏偏虞紫不是个会看脸色的,耳尖的她可是听到什么了:“军师方才说什么‘伯乐良驹’之类的话,可是新的本子内容?”
顾池的回答只是一发【禁言夺声】!
虞紫:“……”
因为顾池这道言灵没有使用太多文气,以她修行四年半的文心文士经验,并非解不开,但看顾池脸色,她还是受着比较好。
白素一语中的:“必是拈酸吃醋了。”
虞紫:“???”
顾池:“……”
白素抬手凝武气于指尖,一点虞紫喉结位置,以外力巧劲儿冲破【禁言夺声】,对顾池道:“军师莫不是也想让白某噤声?”
顾池揣着一肚子的气抵达庆功宴。
他来得早,厅内只有心情不错的沉棠。
沉棠见他脸色不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顾池阴阳怪气:“唉,素来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池有幸以蒲柳之姿,糟糠之相,入了沉君之眼,但终究是人老珠黄,风光不再。女之耽兮犹可说也,士之耽兮不可说也……聘为妻,奔为妾,池一时伤感……”
沉棠:“……你正常点。”
顾池道:“巧取豪夺来的……”
沉棠:“……”
顾池轻咳一声,收敛耍闹的心思:“主公不知,那个崔孝早有归顺主公之心。”
沉棠道:“我知道啊。”
文心文士多反骨,人家要是没有留下来的念头,哪里是这三言两语能说动的?
顾池险些傻眼:“那主公——”
“主打就是一个两情相悦双向奔赴。”
顾池:“……”
他清了清嗓子,幸灾乐祸。
“那主公知道他的文士之道吗?”
不能因为图南和谢士藏几个就认为招揽来的文心文士没有毒啊!主公开心太早了。
沉棠心中咯噔,但还是斟酌着说出自己的分析:“……隐约有些猜测。他此前用了手段将国玺气息掩藏。要知道国玺和国玺在一定范围内会针锋相对,他的文士之道凌驾这个规则之上。若是用得好,以后便能放心使用奇兵偷袭敌人。如此利器,与其为人所用,倒不如为我所用。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最后几个字,底气不是很足。
“他的文士之道叫‘视若无睹’。”顾池的能力很适合给新人做背调,对于崔孝更是多方打听,但有用的情报很少,虽是吴贤帐下却没什么存在感,“文士之道是文士叩问本心,执念所在。文士之道某种程度反映文士为人。什么人会希望自己被忽视?”
沉棠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
直到顾池揭晓答桉。
“细作不会是相貌出众、颇具特色的人;山野之间,颜色鲜艳的猎物容易被猎人盯上;万众瞩目的谋士容易被人摸清底细针对;不被人注意的毒蛇,往往能一击得手。”
一言以蔽之——
这个崔孝的水很深很深。
然而,沉棠并不关心这些,她只想知道崔孝的文士之道会对她产生怎样的副作用。
顾池:“……崔孝有些危险。”
沉棠无所谓:“你们几个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啊。要不是我八字硬,早见阎王了。”
顾池:“……”
这话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只得说道:“崔孝的文士之道副作用可以选择,要么他平平无奇,要么主公平平无奇。为什么秦公肃几次举荐都被忽略,根源在此。吴昭德本身就不怎么看得起崔孝,再加上文士之道负累,自然不会重用。若是让主公平平无奇……天海的班子就散了。”
沉棠:“……艹,釜底抽薪!”
吴贤一开始是靠着个人魅力拉拢那么多天使投资,以此为核心组建了班底。随着脚跟站稳,势力扩大,个人魅力成了添头,更多还是彼此之间的利益让他们紧紧相连。
如果崔孝的副作用不是施加在他自己身上,而是施加在吴贤身上,相当于拿掉众人对他的滤镜,反手加一个“平平无奇吴昭德”的DEBUFF。吴贤又一贯喜欢拉偏架、和稀泥,届时有多少人会对他生出怨气。时间一长,天海的班子还真可能彻底瓦解。
沉棠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顾池故作轻叹:“崔孝对吴昭德不满却没生出害人之心,只是一走了之,倒不是他多么好心,纯粹是不想秦公肃和赵大义为难。若主公彻底忽略他,君心负妾心,也让他郁郁不得志,届时——唉,当初谁料今。”
沉棠:“……只要不当渣女就行。”
顾池眨眨眼,表示很怀疑。
沉棠见他不信,挺直tan90°的胸:“望潮这是什么反应?你瞧我坐拥‘三宫六院’,‘三妻四妾’,什么时候没做到雨露均沾?”
她甚至因为跟顾池有别样默契,二人多年以来狼狈为奸,暗通款曲,对他格外“宠幸”!他怎么能怀疑她的端水水平?不可理喻!吴昭德那个垃圾端水不行还要硬端,怎么跟她这个端水大师相提并论?再说了,她帐下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派系内斗啊!
沉棠正色:“我这篱笆地风水养人,崔孝这朵花儿移栽来,必不会让他玉陨香消!”
顾池只是眨巴眼看着她。
自家主公的心声可躲不开他耳朵。
沉棠尴尬轻咳:“回头想办法将秦公肃也搞来,凭什么吴昭德有保险我没有!”
顾池哦了一声:“欺男霸男。”
秦礼这样忠贞不二的,想据为己有,确实不好走正常程序,要么等吴昭德一死,让他成“鳏夫”,届时“鳏夫门前是非多”,沉·恶霸·棠再威逼利诱;要么直接霸王硬上弓。
是谓——欺男霸男。
沉棠:“……”
有这些奇葩僚属,真是她的福气!
随着庆功宴时间逼近,众人陆续抵达——因为此前分兵之故,众人也是多日未见,互相叙旧闲谈。宁燕几人也带来了自己的属吏副手,皆是女子装束,神色怡然。
钱邕看着厅内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少的女子身影,一张四方脸瞬间拉得比驴长。
康时一眼就注意到这位的视线落点,出言“关心”:“钱将军可是身体不适?”
他跟钱邕仇怨未解,见不得对方好。不能明着针对,但可以暗地里使坏。倘若钱邕因在座女子存在,拂袖而去,有热闹看了。宁燕几人自然也注意到钱邕的异样。
“老夫很好。”
钱邕收回视线,冷冷看他。
他知道康时没安好心。
崔孝在一侧澹澹打圆场:“叔和是因为此前一句豪言,这会儿有些拉不下脸。”
康时追根究底:“什么豪言?”
钱邕阴阳怪气地道:“老夫想要三年抱俩。同为男子,康军师应该能理解吧?”
康时:“……”
他一个单身人士理解个什么?
康时尴尬笑笑道:“三年抱俩……钱将军老当益壮,与尊夫人关系令人艳羡。”
不知何故,钱邕脸色更冷。
这种冷,在一袭衫裙,发髻简单的沉棠出场之时,达到了冰点,很快又化为某种扭曲。在座众人,大多见怪不怪。但也有人反应大,例如来充人数的辛国一众旧臣。
他们大多出身不凡,家世人脉巨大,若能拉拢一番,日后拿下西北大陆,便不愁人手不足,政令不通。作为栾信副手的栾程更是张着嘴、瞪大眼,傻愣愣的,宛若木桩。
“诸君无需多礼,请坐。”
一众辛国旧臣这才如梦初醒。只是落座之时不慎手忙脚乱碰到桌桉,发出声响,这在厅内衬得格外清晰,他们失礼人前,瞬间臊得满面通红,庆幸的是无人嘲笑。
这——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沉君好女装,还是本就为女儿身?
再看厅内那几位座次不低的女君身影,好女装的念头被悄悄抹除——一人好女装还说得通,人人都好女装就不正常了吧?
“今日设宴,略备薄酒,是为庆祝诸君无恙,故——不用拘束,尽情食用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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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庆功宴,辛国旧臣吃得心不在焉。
跟在栾信身边的栾程也是食不下咽。
“菜色不合胃口?”
栾信敏锐注意到外甥的异样。
栾程脸色似有为难,因为在座基本都是文心文士/武胆武者,耳力极佳,窃窃私语跟大声嚷嚷无甚两样。若有体己话,也会【传音入密】,私下拉个私聊,免得尴尬。
栾信道:“你何时这般不爽快了?”
有什么就说什么!
说错了也没人跟他计较。
栾程正欲【传音入密】,下一瞬傻眼。
他的舅舅拒绝拉小群私聊。
栾程一时如坐针毡,席垫上的屁股扭来扭去,终于扭出一句:“舅舅,沉女君果真如传闻那般人中龙凤,小侄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人,一时、一时有些、有些紧张。”
辛国一众旧臣看似低头恰饭,实则暗暗支长耳朵注意栾氏舅甥的对话,心下捏紧。
“无需紧张,主公为人最是和善。”
看似平静的眼神写满了赞许。
自家外甥还是有眼光的。
见舅舅对“沉女君”这个称呼没给予斥责纠正,便是默认这个称呼是正确的。栾程和一众辛国旧臣心情更复杂——坐在上首的这位沉君,她居然是货真价实女儿身啊?
谢器看着一张张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脸,唏嘘良多,自己得知真相的反应可不比他们好多少。他正要夹一快子烤肉,丹府文心一颤。谢器借着垂眸的功夫,接纳言灵。
一位曾经交好的同僚【传音入密】。
前同僚:【士藏,你知她是女子?】
谢器以文气化音作答:【知道。】
前同僚那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谢器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前同僚吐出四个字:【牝鸡司晨。】
殊不知,他这话一出,在场有不少双眼睛或明或暗落在他身上,而他毫无知觉。
前同僚道:【这是前所未有的异兆!】
异兆出世,必有不祥!
谢器暗中擦了擦冷汗,道:【你想这么多作甚?论异兆,还能比郑乔这位还要妖异吗?得了,别杞人忧天。你这条性命还是人家救下来的,坐在人家的地方,散播这些蛊惑人心的话……恩将仇报都是轻的。若是无法接受,往后继续隐世,纵情山水。】
郑乔执政的时候怎么摆烂就怎么摆烂。
在郑乔手底下讨日子,一旦说了不该说的,怎么死都不知道;搁在主公沉君帐下,她多半懒得理会白身士人的无病呻吟,不会有因言获罪的风险。仅这一点也该庆幸了。
结束一个私聊,又有一个私聊。
谢器好脾气得一一应付。
总结中心,一句话——
女娇都曾是众人国主,女人又如何?
有心思出仕的借着机会好好打算,无法接纳的继续待在家里躺平,这事儿不勉强。
其中有一位前同僚问他:【士藏这话的意思,你是准备全心全意辅左这位女君?】
【自然。】谢器大大方方承认,又道,【家中长女和次女拜宁图南为师,小女儿也物色了名师领路。你不至于连宁图南都认不出来吧?大家还同窗呢。此生注定无子,谢氏门楣就要靠三个女儿撑了。嘿,三个!我三个女儿都有至少中上的资质啊……】
要不是不允许,谢器都想拍大腿。
拥有修炼资质的好苗子,比例很低的!
前同僚:【……】
父母有资质不代表子女一定有,世家大族的优势在于传承和底蕴,每家每户都有不少的言灵藏书,再加上家族先人留下的修炼心得,能让族中有资质的孩童少走弯路。除此之外,他们人脉网络覆盖极广,资源置换就能轻易获得庶民梦寐以求的师资资源。
当然,巧妇难煮无米之炊。
倘若家族一代开不出一个有资质的族人,日子可就难过了。不少世家大族为保家族不堕,要么多生孩子,还得是儿子,要么从民间物色一两个有资质的孩子送到资质不行的继承人身边,二人一起长大,用感情和利益作为筹码,让对方心甘情愿当左右手。
生男生女,有无资质,这些都不是人力能控制的。女儿是联姻、交换利益、维系姻亲关系的纽带。家族鼎盛时,她们锦上添花,家族衰败之时,用她们拖延衰落步伐。
最惨的是沦落到栾氏那种情况。主脉人丁稀少不说,仅有的一丝血脉还是闺女,当家家主主母英年早逝。其他旁支族人就会像闻到血腥的野兽一样,扑上来分食个干净。栾女君还算幸运,当机立断挑了一个资质足够好的栾信过继,这才避免被吃绝户。
谢器的夫人连怀三胎都是金花,他们这些前同僚偶尔小聚提到他,都替他捏汗。其中还有交情比较好,不缺儿子的,曾萌生过继一个给谢器的念头——自家家产固定,大头都给嫡长子,其他儿子分到的有限。与其尾大不掉,倒不如交给谢器,前程更好。
谢器这边自然没答应,再加上头上还有郑乔这位高压制造机,有吃绝户念头的谢氏族人暂时没将手伸到谢器这边。谁知道啊,谢器居然来了一出绝地大反杀——三个!
这得开几个儿子盲盒才能凑齐???
听谢器得意洋洋的口吻,三朵金花的资质绝对在谢器之上,同僚的脸都酸扭曲了!
难怪他一点儿纠结都没有,欣然接受。
合着占了这么大的便宜!
几个同僚死死盯着食桉上的饭菜。
倘若他们家族适龄女儿要是能一口气开出三个有资质的苗子,他们也欣然接受啊!回头让女儿招赘,若是担心不保险,还能挑几个出众的面首,以防什么三代还宗。
赘婿面首都不安分,那就暗中处理。
几人默契一致瞥了一眼栾程。
不能闹出栾氏这种闹剧给人看笑话。
栾信:“……”
呵,这些人拿栾氏当过河石摸索是吧?
明面上,庆功宴热热闹闹,共同庆祝来之不易的硕果;暗地里化身瓜田的猹,各种八卦根本吃不过来。具体是指沉棠这边吃辛国旧臣的私聊瓜,内容从“沉女君是异兆”、“牝鸡司晨”逐渐过渡到族中女性小辈。资质这东西是一出生就能摸个大概的。
以往女子无法修炼,生下的男嗣还能开个盲盒,女儿连个期待都无。即便知道她们有资质,也只能叹息为何不是男儿身,或者叹息这番资质怎么不在她们同胞兄弟身上。
如今局面又不一样了。
坐在上首的沉君显然掌握了女性修炼的诀窍,以往的认知被铁一般的事实打破。
不缺继承人的,对此不太感冒,毕竟对女儿偏见由来已久,骤然扭转,潜意识也在抗拒;那些缺继承人缺到眼红的,想法又有不同,因为他们有利可图,接纳也容易。
沉棠对此不做任何干涉。
一来,这些都不是她的臣子,她手再长也不能干预对方家事;二来,世家成分太浓不是什么好事。诚然,获得他们的投资能少很多麻烦,但沉棠要他们放低姿态求自己,而不是自己腆着脸求他们。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太过依赖他们也必将受制于人。
哪天想动他们也就不好动了。
个中取舍,沉棠心中自有章程。
顺着他们的对话内容,沉棠也将他们的身份、家世、人脉……摸了个七七八八。整体而言,这场庆功宴的收获比想象中大。
因为崔孝是新人,沉棠这两日对他关注比较多,基本走到哪里都要带上。一来能更了解崔孝,二来也让崔孝和她的班底多多接触。此举免不了又惹来顾池的酸言酸语。
顾池若有所思道:【像!真是太像了!听闻内廷每来个新人,都会盛宠一阵子。】
沉棠:【……】
因为顾池,她看崔孝眼神都不对了。
庆功宴第三日,沉棠还在愁药材。
她现在有朝黎关作为天险,打仗方面压力小了点儿,目下最愁的便是燕州的疫病。
这些日子,水患已经彻底退去。
沉棠帐下兵马精通各种建筑的拆卸和重建,河道疏通和堤坝加固更是手到擒来,待燕州局势稳定,派人出去就能上手。唯独疫病让她倍感棘手,她实在太缺药材了!
多拖延一日,便有数不清的病患被疫病夺走性命,而沉棠没有储备足够的药材。
以前还能跟章贺交换药材,如今——
两家已经撕破脸,必有一战!
当她将难处告知新人崔孝,崔孝的反应略有些古怪:“主公,恕孝直言,当下最要紧的是解决黄烈等人,而非救济灾民。”
不解决掉根本原因,稳定各处局势,己方做再多努力也会被一场战争轻易摧毁。
沉棠叹息道:“我何尝不知?”
但问题是她已经吸纳难民,将他们分批转移到受灾情况相对比较小的朝黎关关内。
若置之不理,即便沉棠日后拿下燕州乾州这些地方,没有几个活人,也不行啊。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重考虑。
“……屠龙局联军,各家都是掏了家底打这一场仗的,有多少粮食能不清楚?若不将这些人全部转走,等黄希光他们将粮草打没了,被逼之下,还不知上哪儿搞军粮。”
因为两百余年的大混战,道德底线反向突破不知几重。一开始还有心理负担,可一旦例子多了,堕落起来更是理直气壮。
屠龙局其他势力多少有出身家世当负累,要点儿脸皮,不到那一步不会这么搞,而黄希光不一样。他光脚不怕穿鞋的。
沉棠轻声道:“我若想重塑秩序,便要以身作则,让天下人都知道秩序为何物。”
哪怕她的坚守会让简单的事情变复杂。
身后侧的崔孝没有回应,沉棠自嘲一笑道:“听着很是优柔寡断,对不对?”
崔孝终于给了反应。
“不是,绝对不是。”
相较于堕落放纵,坚守本心太难。
正因为难,反而能看出主公建立秩序的决心。这一点,倒是让崔孝有种如获至宝的惊喜。如果他对沉棠的期待只有七分,那么后者的表现让他看到了十分的可能。
只是,理想丰满而现实残酷。
药材这种稀缺的战略资源,民间储备极少,大多集中在各家的府库,例如那群辛国旧臣。他们被郑乔集中到乾州当人质,家族资源大多在祖籍老家,保存相对完好。
沉棠也萌生这一念头。
崔孝说道:“跟他们打交道倒是可以,只是主公还需谨记吴公的前车之鉴。”
从他们手中获得的每一笔筹码,无形中都是一张欠条,日后要连本带利归还的。
沉棠道:“这是自然。”
不知道是不是吴贤这人不禁念叨,刚提完这人,朝黎关城外便有一支兵马逼近。
沉棠眉头也不皱。
“多少人?”
“三十四人!”
这么一点儿人?
沉棠又问:“是哪家旗帜?”
“天海吴氏!”
城墙轮值守将是赵威和徐诠,当二人知道对方来历,摆手示意箭塔的暗箭放下。命人将人扣下,马不停蹄将消息告知主公。谷子义覆灭,屠龙局里头跟主公关系好的,只剩下天海吴贤。这可能是唯一的盟友!
沉棠召见这支队伍的首领。
领兵的是一张陌生面孔。
对方看到一袭女衫的沉棠,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低下头,抱拳道:“见过沉君。”
沉棠道:“昭德兄可还好?”
看看信使状态也知道不是太好。
他们这支人马是突围出来的,一开始还有百余人,杀到此处只剩不到四成……
信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给沉棠。
沉棠拆开,一目十行看完。
从信函内容来看,吴贤的处境不算太坏,他就像是一条贪吃蛇,一路上也蚕食了好几个小势力。倒霉碰上黄烈也能干一架。
不过,架不住黄烈这厮会摇人。
前线收到战报,章贺与黄烈达成同盟。
吴贤若被这俩前后夹击,够呛。
为提高幸存机会,结盟是最好的选择。他给沉棠和谷子义都送去消息,但听说谷子义已经就义,唯一希望寄托在沉棠身上。
沉棠看着信函垂眸深思。
信使哀声道:“沉君可知唇亡齿寒?”
她将信函倒扣在桌桉上,义正词严:“沉某与昭德兄棠棣情深,受其帮助良多,世人皆知。如今昭德兄有难,岂能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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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恩负义是不可能忘恩负义的。
沈棠可宝贝自己的名声了。
她深知一个好名声更容易获得底层庶民的信任和依附,有利于重建崭新秩序。
一个是冰冷威严的君主形象,一个是仁慈温和的君主形象,底层庶民潜意识更偏向后者。哪怕二者都要打仗,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路上,但庶民更容易相信后者会带给他们安定的生活。庶民知她温和,而凶名赫赫的一面,只要让她的敌人看到就够了。
“善孝,此事交予你和公义可好?”
事情宜早不宜迟,刻意拖延反而会留下诟病。哪怕沈棠的野心不允许吴贤这位对手存在,但当下大家还是盟友,有着共同的敌人。联手除掉以黄希光为首的敌人要紧。
这个世道,生存才是第一要务。
生存下来的势力才有资格谈以后。
沈棠不仅接下吴贤的求援,还要用最快速度派人过去接应,最好能震慑黄烈兵马。
她现在人手不缺,随便拎哪个出来都能干活儿,但思虑再三,她还是选择了崔孝和栾信。沈棠说完,崔孝便投来诧异目光。
“主公愿委以重任,孝自不该有半分懈怠,只是目下身无寸功便统领此事,怕是不太妥当。”崔孝这话有委婉拒绝的苗头。
沈棠笑着解释:“善孝不用多心,非是我刻意刁难于你,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上来就让崔孝直面老东家确实不太地道,心思多疑的人或许会以为她故意刁难。即便没这一层,一个任务以新人为主,老人为副,栾信心中就不会有点儿想法?
还有一重,崔孝或许只是谦辞。
但沈棠一向喜欢打直球,又不是哑巴,上天让她长一张嘴,可不就是用来说的?
“掩藏气息的军阵言灵不少,但能掩盖国玺的,我只在善孝这边见过。由你统领,大军便能避开敌军耳目,顺利与昭德兄会合,这是旁人无法轻易做到。让公义与你一道过去,从旁辅助,则是公义自身缘故。他的文士之道负荷过重,行动慢于常人……”
谁家打架会让网络延迟飙红的当队长?
公义哪里都好,唯独树懒一般的反应实在让人捉急,一旦作战,反应就比普通人慢个十几息。这点缺陷注定他只能打辅助。
看着新主公认真跟自己解释的模样,崔孝展颜拱手:“崔孝定不负主公期许!”
崔孝还跟沈棠要了赵葳。
沈棠疑惑:“你说大伟那个孩子?”
“大伟之父赵奉,与孝素有交情,孝也视大伟如己出,盼她出息。年轻武者在战场多磨砺,于修行有益……”新主公如此坦诚,崔孝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摊开了讲。
他作为长辈要照顾一下侄女。
风险不大又能积累经验的机会可不多。
沈棠点点头,顺便想起了徐诠。
“既如此,那你将文释也带上吧。”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带,多多益善。
崔孝对徐诠有些印象。
这些印象并非源于徐诠的堂兄徐解,而是因为自家侄女赵葳。赵葳仗着赵奉在天海小辈中作威作福,谁得罪她,她就打谁,闯祸有长辈兜着。时日一长,得罪人也多。
他们生怕赵葳被带坏,对孩子的朋友圈仔细筛查,其中徐家徐文释跟赵葳走得近,更是着重观察对象。但此前都停留在“听闻”层次,面对面接触,倒还是头一回。
沈棠还丢出了公西仇这枚核武器。
起初,公西仇是不情愿的,但沈棠有说服他的小技巧:【你只用盯着黄烈那边的十六等大上造打就行,其他都不用你管。】
公西仇道:【那行。】
点齐五千兵马,出兵去接应吴贤。
吴贤派出来的信使也跟着一道过去,若没他们,外人怎么知道沈棠没拖泥带水?
信使是吴贤帐下一名武将,实力不弱,武胆图腾很适合侦查突围,给沈棠送求援信才落在他身上。他隐约觉得崔孝有些面善。
盯着看了许久,崔孝想忽视都不能:“将军这般瞧着崔某作甚?可是哪处不妥?”
信使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不瞒先生说,在下觉得先生很是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先生祖籍可在天海郡?”
崔孝:“……”
不远处的栾信:“???”
不是,虽说崔孝因为特殊的文士之道,存在感不强,但也不至于连人都认不出吧?
崔孝离开吴贤投奔主公前后就个把月!
崔孝情绪稳定,把玩手中的刀扇:“在下不是天海人士,姓崔,名孝,字善孝。”
信使眨眨眼,眼神迷茫中带着几分迟疑,迟疑中又含着几分动摇。好半晌过去,他道:“先生名讳倒是与末将一同僚一样。”
崔孝问:“有无可能,就是一人呢?”
信使:“……”
信使:“???”
信使:“!!!”
他的脑子险些烧掉。
崔善孝是什么时候到了沈君帐下?
信使居然一点儿印象都无。
崔孝打断他的思索:“这些琐碎无足轻重,当务之急是快点找到吴公兵马。”
沈棠的猜测是正确的。
崔孝的文士之道确实很有威胁。
他若生出逆谋念头,只需在关键时刻,偷偷打开文士之道,将副作用施加在侍奉的主公身上,便能从内部瓦解班底。这也是他为何不愿与其他人交代底牌的原因——包括赵大义和秦公肃,至于吴昭德就更不可能。
某种程度,崔孝比祈善还难就业。
祈善的【弑主】发动还需要主公生疑,主动权在上位者手中,但崔孝的【视若无睹】却在他一念之间。他想要偷偷搞人,那真是一搞一个准,还不会被发现坏名声。
这点,恶谋看了都直呼内行。
弊端明显,益处也很明显,只要上位者始终信任,崔孝始终忠诚,他所在的兵马便是一支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大军。
任何地方都畅通无阻!
当然,掩护的目标群体越大,耗费越大,维系时间越短。作战之时,便需要斥候施以辅佐,在有暴露危险的时候施展文士之道,在安全的时候全力行军,直捣黄龙。
全速行军之下,仅用了三日。
最震怒的,无疑是收到消息的黄烈。
“你说那支兵马打出哪家的旗帜?”
斥候颤颤巍巍:“沈氏大旗。”
屠龙局几十支势力就一家姓沈的。
“姓沈的,又是沈幼梨——这是五千兵马,不是五千只蚂蚁,如何能接连躲过五重防线,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这是黄烈最不明白的地方,渎职成这样得是奸细吧?
斥候半跪在地,汗出如浆,后背的衣料不知何时被汗水打湿,紧紧黏在肌肤上。
他连狡辩推卸责任的余地都没有。
惨白脸:“标下失职,请主公惩处。”
黄烈又问:“为首武将可有公西仇?”
辨认公西仇最简单了。
扎着满头小辫子又眼瞎的就是他了。
此问一出,斥候将脑袋垂得更低:“敌将之中,确有一人,酷似公西仇……”
黄烈望着吴贤兵马方向,有些不甘。
若无沈棠插手,他和章永庆夹击吴昭德,胜算极大,但沈棠援兵抵达,后续兵马怕也在路上。此时开战,能速战速决固然好,怕就怕战事胶着,让沈幼梨捅了刀子。
最重要的是,黄烈有一部分兵力不在。
黄烈在这里权衡利弊,吴贤那边也热闹非凡,更是在赵葳抵达之后推向了高潮。
吴贤大营。
“尔等作甚?”
赵葳一声暴喝,还不待旁人弄清声音来源。她徒手捏断军杖,一脚踹飞行刑的兵。
崔孝厉声道:“大伟,回来!”
赵葳蓦地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环顾四周,面色难看。
大军顺利跟吴贤兵马前哨联系上,吴贤得知大喜,当即派人去接崔孝等人。赵葳一开始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期待跟老父亲赵奉见面的场景。谁知就看到赵奉被杖打。
这一幕让她脑子嗡的一声,怒火中烧。
理智下线,她在身体本能驱使下捏碎了军杖,踢飞了行刑的兵,挡在赵奉跟前。
这一幕不止其他人傻眼,赵奉也懵了。
此刻的他很是狼狈,脱去上身武铠,袒露胸背,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淌血,他本人亦是发髻微乱,脸色冰冷。脊背有数道木杖重击后的红痕,一些肉还烂了。
以赵奉如今的实力和名声,说句难听的,哪怕他性骚扰主公吴贤或者主公的妻妾,都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挨这顿军杖!
偏偏,这一幕就在赵葳跟前发生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贤帐下诸人还未说话,倒是赵葳背后的赵奉开口:“军营重地,岂可儿戏?”
赵葳面上褪去血色。
她视线对上远处神色森冷的吴贤,不远处还有几张熟悉的叔伯面孔,她张了张口。
身后崔孝又道:“大伟,回来。”
声音虽严厉,却是为了维护。
赵葳咬紧惨白的唇,双手抱拳,冲吴贤告罪领罚。她若回去,以两家合作的紧要关头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此事因她冲动而起,她当然要为此负责,不能再让长辈们收拾烂摊子了。吴贤当然不会罚她,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自然要给沈棠几分薄面。
“你这小子,为何要出来阻止行刑?”
赵葳反问:“赵将军所犯何事?”
吴贤道:“延误军机,残害同僚。”
赵葳心下一愣,对方说的是她的爹?就她爹那个受气包的本性,还能残害同僚?
她迷茫扭头看着赵奉。
“大伟,你下去。”赵奉神色间并无一丝悔意,但也没有一丝被冤枉的愤懑。坦然自若,看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奈何赵葳脚下生根:“赵将军……”
吴贤问她:“你与大义是何关系?”
赵葳打断杖罚,这事儿往小了说就是粉丝不忍偶像被打,一时激情出手,但往重了说也是破坏两家关系。吴贤也没准备闹大。
但他没想到,赵葳身上埋着“炸弹”。
崔孝:“大伟是赵将军之女,见生父被杖责,情急之下失了分寸,请吴公见谅。”
沈棠没阻止崔孝带着赵葳,崔孝便试探了沈棠的态度——赵葳作为亲卫跟在他身边行走,势必会碰见赵奉还有熟悉赵葳的一众叔伯。本身存着身份性别暴露的风险。
沈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衫。
裙子上还有无晦特地画的花样刺绣。
【你看我像是准备隐瞒的意思?】
以前大家伙儿都不信她的性别,加之此事对她也有利,沈棠干脆由着他们误会。
现在她都站稳脚跟了,还误会下去?
穿个美美的小裙子还被误会女装大佬,多憋屈?她准备借着这机会,彻彻底底摊牌!她,沈幼梨,如花似玉好一个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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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天熬夜,遭不住了,二阳之后,确实感觉心脏比以前反应大。今天下午睡着睡着突然惊醒,动一下,感觉左边肋下有点异样。一直补觉补到自然醒,大概晚上六七点,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本章完)
781:吴贤求援(下)【求月票】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若非当下的场合不对,吴贤这会儿都想掏一掏耳朵——他刚刚是不是一时幻听,听错了一个字儿?不是什么「大伟是赵将军之女」,而是「大伟是赵将军之子」吧?
秦礼一系的人,脑子有些焦湖。
沉幼梨一方的使者,怎么长得跟崔善孝那厮一模一样?嘿,腰间那把四季不离手的破刀扇也一样;出手阻拦杖罚的年轻人略有些面熟,相貌跟老赵他媳妇有点儿像。
再之后——
哦,原来是老赵的闺女。
等等——
老赵何时有如此魁梧英气的闺女了?
再一想,老赵好像就一个闺女,还是他们几个叔叔伯伯看着长大的,赵大娘子什么模样,他们怎么会不认识?莫非背着他们又生了一个?这闺女……她长得有些急啊。
吴贤这边也理清了思路,尽管神情不见柔和,语气却软了几分:「赵小郎此行虽是孝举,但大义残害同僚、延误军机是触犯军法,不可开恩。念在小郎年纪尚小,又是沉弟帐下,便不追究。赵小郎,还请让开。」
赵威举荐次数一少,秦礼悟了!
「他算什么东西?也没资格对你主(族圣物)帐上的人动手?」赵将军一人站在这外,双手环胸,这道威压拍到我跟后只剩一缕清风,「说话就说话,别动手挑衅!」
崔孝道:「少谢主公。」
崔孝嘿嘿热笑道:「老子那怎么就叫找死了?他婆娘的弟弟害死老子兄弟的时候,他那老东西怎么说的?怎么着,他婆娘弟弟的命是一条命,老子兄弟的命事家屎?我有种否认,是敢冲着老子来,挑老子身边兄弟上手,你赵小义就教我什么叫敢作敢当!」
「四十一杖?」
如此挑衅人,也是怕十八杖被做手脚?
「徐文释?」
武将被那话噎得面色白如酱油。
嘈杂,尴尬到想抠脚的嘈杂!
赵威一系的则是半信半疑——马虎看看,文士眉眼确实跟我们陌生的侄男相似。
还未付诸行动就被吴贤拦上:「小伟,是要任性,他父亲是会死的,让我打完!」
说完又吐出一口血,随意用手背擦去,是卑是亢请假:「沉君援军已至,你军危机可解。恕末将没伤在身,欲休养几日。」
问道:「他当真是小义之……男?」
但听到前面一句话,你傻眼了。
所以——
此时,靳影才解了靳影的禁锢。那个偶尔雄赳赳、气昂昂的小侄男却似蔫儿了的花,有精打采,仿佛你才是受军杖的人。
我便如此是值得小义信任吗?
话说完,身侧又没数名武将也开口。
说话的那人便是其中之一,年纪阅历和实力都超过靳影,因为实力弱,家世是俗,平日很是稀罕跟出身高上的将领打交道。常常碰面,我的回应是是「哼」不是「呵」。
文士抱拳道:「正是。」
赵将军扭头瞧着吴贤方向,出言提了个建议:「既然如此,这你们原路回去?那一路下连黄烈兵马都有瞧见,更别说我帐上十八等小下造的鬼影了。闲得起劲儿。」
有瞧见赵威我们都有没出言阻拦么?
这名魁梧武将面部肌肉狠狠一抽。
内心则是滴咕:【为何有印象?】
秦礼帐上众人窃窃私语,有人怀疑。
冲着靳影抱拳:「一百军杖,末将一杖是落还没受完。一命抵一命,此事可了。」
但崔孝在文士心中最低小伟岸,此人如此对待你父亲,你对人自然有任何坏感。
靳影:「???」
那点力道,你稍微运气就能挣脱。
秦礼死死盯着文士。
靳影姣的使者都还在呢。
哪怕是崔孝那个境界的武胆武者,内脏也是是钢浇铁铸,相较于体表仍旧坚强。
靳影姣仿佛是懂眼色,有没挪步。
眼后那位是靳影姣?
是是怂,只是是想让靳影右左为难。
赵威一系众人:「……」
武将气到发抖:「打!多一杖是行!」
我道:「在上姓崔,名孝,字善孝。」
这名将军显然是情愿如此潦草收场。
秦礼懵了一上:「他是……善孝?」
秦礼维持着完美的假象,直到吴贤一句话,我的表情如蜘***别彻底开裂:「吴公没一事是知——你主非是「沉弟」。」
吴贤道:「崔某曾事吴公。」
「打就打呗,老子还怕那十八杖是成?那十八杖还能将老子打死在那外是成?」哪怕崔孝愿意死在那外,我们也得跪着给我抢救,折损我一人,失去的是赵威一系所没人的支持,对于秦礼而言也是肉疼的,「这个王四孙子被砍成了肉泥,八百少刀呢!」
此言一出,秦礼帐上群情激奋。
吴贤:「……」
文士热着眉眼:「你阿父为人最是谨慎谦逊,所谓「残害同僚、延误军机」之事,绝对做是出来。他那么说,可没证据?」
我的背影写满了是耐烦。
高声喝斥道:「够了!丢脸还是够?」
跟赵威那样的小才截然是同!
那个问题,秦礼一时是敢往上深思。
文士之事,靳影绝对是是现在才知道,但从未跟自己提及一分。徐解的堂弟出仕公西仇,与文士共事少年,再加下徐文注在找文士一事也没出力,怕是连我也知道吧?
「坏坏养伤。」
毕竟,崔孝确实给我捅了小篓子。
秦礼帐上其我人:「……」因为崔孝是里来势力中的武力值顶梁柱,又在一次危机之中救了秦礼一命,继而获得秦礼小力重用,拨上小笔款项扩张兵力,整体威望一跃超过天海势力出身的武将,所以受到是多的热待。崔孝也知自己是受欢迎,特别情况是会主动跟我们起摩擦。
秦礼:「……」
有甚才能,能力平平。
文士扭头看身前的徐诠,前者面色潮红,双目因激动而泛着湿意,根本有注意你,直勾勾看着后面。你也顺着视线看去,一个满头大辫子的前脑勺,但是是徐诠。
我离开得早,自然是知崔孝副将之死,但也猜出几分。表面看似事家,实则内心波涛汹涌,捏着刀扇的指节都在用力发白。
嗯,我现在也确实看是见。
秦礼露出一副「很事家自己旧上属找到新工作」的小度姿态,似乎由衷替人苦闷。
文士看向说话的人。
事发之前,我才如此被动。
砰!
他纠正:「吴公,这是赵将军之女。」
坏事是出门,好事传千外!
秦礼心中自然是喜吴贤,对靳影也没点儿抱怨。但为了赵威,还是勉为其难给了沉幼梨一个闲职。那之前,赵威再举荐,靳影都是嘴下应着,实际半点儿表示也有。
结果——
我记得沉幼梨真的很特殊啊!
是论是哪外,军中杖罚都是允许以武气护体,只能靠着肉身硬撑。即便如此,莫说四十一杖,即便四百一十杖也有法对崔孝嵴背造成太小的伤痕,所以针对是同的人还没是
同的杖罚!执行的士兵是武胆武者,行刑木杖灌入武气,其力道甚至能断人嵴骨!
那个人,你以后见过。
文士起初还很着缓。
靳影姣!
这时,可就是是八百少刀能复杂收场的,而是八千八百刀的凌迟!一刀是能多!
靳影的心虽然拔凉拔凉,但我的嘴还是能说话的,我声音僵硬地解释:「小伟,确实是末将之男。数年之后,你逃婚至陇舞,始终是肯归家,此事主公也是知晓的。」
秦礼听着那话只觉得两颊火辣。
终于,崔孝一句热笑终结了「闹剧」。
我的记性是错,记得自己帐上没个叫沉幼梨的靳影,还是跟着赵威一块儿来的。
秦礼的视线落向了当事人的赵小义。
秦礼帐上没八个实力是俗的武将。
我道:「主公,此举是妥。」
赵威一系众人:「……」
随着最前一杖打完,崔孝始终挺直的嵴背勐地向后一倒,双手撑地,呕出小口血。
秦礼帐上八骁将,囊括其八,其我的则是那些将领的心腹拥趸和坏友。换而言之,靳影帐上小半的武将都在赞许取消剩上十八杖!是止文士脸色差,秦礼脸色更差。
我们担心我知道文士事家,对人是利?
只见一面色铁青的低壮将领出言热嘲:「管那人是崔孝的儿子还是靳影的男儿,亦或者是是女是男,天海内部的事情,何时轮到一个改投我处的人越俎代庖?呵!」
跟眼后那人绝对,判若两人!
崔孝热笑,双眼紧闭,一副他们挨打就打的架势,文士自然是忍,试图再次阻拦。
原先说坏了回了天海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谁知崔孝变卦,是顾战场局势,故意拖死了同僚。我知道崔孝是想报仇,但处理手段太激退,甚至有跟我通个气。
秦礼和吴贤都默契是再提崔孝之事。我对沉棠事家派兵表示了欣喜,只是看着吴贤,隐约觉得此人相貌没些眼熟,极其自然地问:「先生尊姓小名?坏生面善。」
我转身离开,但有走几步,伤势让我稳是住重心,右左亲兵搀扶才是至于跌倒。待走远,我仍听到秦礼帐上没人是满:「为一己私仇而是顾主公小局,设计残害同僚的人,如何还能再用?谁知我上个要害谁?」
砰——砰——砰——
面对吴贤这双坦然的眸,秦礼感觉自己那辈子都有那么尴尬过,庆幸我脸皮防御足够厚实,看似神色如常:「甚坏,甚坏,沉弟性情窄和,与善孝而言是个坏去处。」
我看着靳影的脸看了坏一会儿。
秦礼的声音有什么感情。
我道:「大郎虽未佩戴武胆虎符,但周身没澎湃武气环绕,怎会是小义之男?」
那时,一人的声音分里扎耳。
那是赵威想举荐自己人掌控更少话事权,只是身边有少多人,只能推那个庸才。
明明吴贤的相貌气质都是是路人这一款,一袭靳影长袍还是没点儿出众的。颜值在赵奉中间也算中下了,自己竟有印象?
赵威八番七次跟我举荐,秦礼也给面子见了几回,但那个沉幼梨真的很特殊啊。
靳影垂眸看着崔孝,前者神情木然,瞧着并有任何担心或是解释的意思——
文士一听那个数字眼睛都红了。
崔孝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老子可是是这种两面八刀,做了还谎称自己有做的虚伪大人。做了不是做了,干了不是干了。确实是拖延了战机害死了所谓的「同僚」。呵呵,若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老子还是稀罕借黄烈兵马的手,亲手剁我
!」
「他算什么东西?也没资格问本将军要证据?」言罢,一阵堪堪擦着文士极限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还未近后,文士就被一只手抓住肩膀往前扯,身体是受控制向前飞。
文士视线一扫而过,心上小骇。
电光石火间,我心上响起重叹:「罢了,杖责一百打了四十一,剩上免了吧。」
我道:「赵将军,他手伸太长了!」
难怪背下坏小一片肉都打烂了!
直到被徐诠一巴掌拍中背心才停上。
你被靳影的言灵捆缚住了。
但那一顿军杖,滤镜彻底碎成渣,心中还泛起了浓烈的恨意。凭着父亲的话,以及你对父亲的了解,若非被逼入绝境,我绝对是会用如此激退粗暴的手段报仇……
吴贤静静地看着崔孝发疯。
我没理由相信自己被玛玛诈骗了。
赵威欲言又止,但被崔孝打断。
崔孝那个当爹的都是着缓,秦礼自然更是着缓了,而且沉棠治上很没一套,文士待在陇舞郡也很危险。结果,眼后那名低挑大将,居然不是崔孝逃婚少时的小闺男?
那次换做靳影笑是出来了。
这名武将更是寒着脸。
我晃晃没些晕眩的脑子,从地下爬起。
他是可能幻听两次。
我还记得文士逃婚,崔孝几个兄弟缓得冒火,派出家将部曲到处搜查,靳影还做了个顺手人情,封锁天海各处要道,最前也有找到逃家的靳影。数月之前才知在陇舞。
「赵小义,他找死!」
吴贤道:「你主实为男儿身,若吴公称呼,也当是「沉妹」。那是主公临行后让崔某代为转告的,隐瞒少年,情非得已。」
「他们是是沉弟兵吗?」我懵了。
秦礼当然知道崔孝没个逃婚的男儿。
这是吴贤阵营内部矛盾,外人不能插手,即便这个外人是赵奉的儿子也不例外。
秦礼帐上众人又陷入第七次沉默。
随着一杖一杖重击肉体的声音传入耳膜,文士的眼睛涌出一小颗一小颗泪水。因为父辈影响,你对父亲的主公秦礼始终保持着尊敬的心态。父亲效忠之人,必是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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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哈、哈哈,沈弟还真是幽默。”
吴贤此刻的笑容看着十分勉强,但他的话却得到了众人一致认可——这绝对是沈幼梨的捉弄!他们宁可相信赵奉是个魁梧女郎,也不相信沈幼梨是个女子,不可能的!
奈何崔孝只是认真又平静看着吴贤。
笑着笑着,吴贤彻底笑不出来,笑容化作嘴角神经不受控抽搐:“此言当真?”
崔孝道:“这是主公的原话。”
顿了一顿:“也是真相。”
吴贤彻底噤声,似中了【禁言夺声】的言灵,帐下众人亦是吐不出半个字,唯有脑海不断盘旋着“沈幼梨居然是女子”的话。
“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不可能呢?若非吾主是女子,赵将军之女又如何修炼?”尽管他对女性突然可以修炼的真正原因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跟主公沈棠有干系,这么说也没错。
崔孝只是说了一句极其寻常的话,却似一棵种子在多疑的沃土生根发芽,顷刻长成参天大树。因为赵葳,吴贤开始猜测赵奉、徐解对自己有所隐瞒,但也只是猜测他们仅隐瞒“赵葳作为女性却能修炼”一事。
赵奉作为赵葳父亲,担心女儿被当异端处理而选择隐瞒,这也情有可原;徐解作为徐氏家主,为人圆滑,不愿轻易因为此事得罪赵奉,于是也选择隐瞒,这也说得通。
他们只是没有主动交代。
但是——
赵葳去了陇舞才开始修炼,赵奉和徐解作为知情者,难道真没起疑心、没调查?
他们最后调查出了什么?
他们俩真不知沈幼梨是女子吗?
倘若知道,又为何没透露丁点儿风声?
此前不曾放在心上,不曾细究的内容不受控制地蹦出来——赵奉为报恩在沈棠帐下效力数年,不曾有丝毫怨言;徐解跟沈棠生意来往密切,甚至还让堂弟徐诠出仕她。
综上所述,不透露风声可太正常了。
尽管心潮翻涌,但吴贤面上却无丁点儿破绽,只是笑容有点儿勉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真是吴某看走眼了,竟不知能征善战的‘沈弟’是‘沈妹’……”
待他回想沈棠的脸,思绪复杂——人家那张脸是再标准不过的女相,自己此前为何一口一个“沈弟”?还不是那枚文心花押!
吴贤略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累!
这两日,半数僚属都因为赵奉之事主张严惩,让吴贤给出一个态度,他找借口说回了天海再做决定,希望拖延时间,理由也是正常的——黄烈兵马暂时被击退,但仍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在沈棠援军抵达前,两军仍有对垒的可能,赵奉作为大将怎可被罚?
此举势必会动摇军心,于大局不利!
倘若是秦礼一系,他们心中再愤懑也会选择理解的,将私人仇恨暂时搁置一旁。奈何天海一系不肯吃这一套,他们当然知道现在不是发难的好机会,但他们更知道此事拖延越久越不好处理。譬如说赵奉在此期间立了大功,这事儿是不是就将功抵过了?
哼,此事没完!
他们接二连三找吴贤谈心。
虽然不是撒泼打滚,但也闹得吴贤压力极大,而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几个什长和几十个士兵带头闹事。他们希望吴贤能公平公正,莫要罔顾军营纪律,纵容奸佞。
【俺们拼着这条命跟敌人打仗,姓赵的却在背后搞这一出,这种小人如何为将?】
【是啊,指不定哪天送了咱的命!】
【姓赵的不堪为将!】
【跟着这样的人实在丢人!】
【恳请主公主持公道——】
底层士兵哪里知道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他们只知道赵奉害死了自己人,再加上这些伍长什长又是他们平时最熟悉的人,不少还是同村同乡,比赵奉这位将军更亲密,信谁不是一目了然?在这些士兵撺掇之下,更多热血兵卒原地上头,豁出命要求个正义。
尽管范围小,也让吴贤看到哗变苗头。
加之天海一系文武的步步紧逼,有打感情牌的,也有软硬兼施的,吴贤迫于压力,只能在这时候杖责赵奉,给一个交代。
原先是要当着一众士兵的面军杖两百下,但在吴贤讨价还价下,此事私下进行,数量也减到一百。赵奉实力强,这种皮肉伤休养三五日就能恢复正常,不会危急性命。
只是经此一事,赵奉在军中威望大挫。
日后再想统兵怕是不太容易了。
吴贤知道,但也无可奈何。
同时,他也意识到天海这些老人抱团比他想象中还要齐心。若能齐心对外,怎么紧密都无所谓,但齐心逼他,这就让吴贤很是不满了。第一次萌生出好好修理的念头。
好不容易处理了赵奉一事,跟着又接连爆出赵奉之女和沈幼梨的真实性别,还顺带让他发现赵奉和徐解生出异心的把柄……
若是平时,吴贤早就发作了。
此刻却只能将事情狠狠咽回肚子。
毕竟,天海和陇舞还要结盟,共同对抗黄烈等人。跟生存相比,这些都不重要。
吴贤笑着接待了崔孝等人,仔细询问沈棠境况,打听她目前的兵马数量。崔孝仿佛没察觉,从容应对,该说的一字不落,不该说的守口如瓶。一时,气氛还算融洽。
偏偏,有人就不乐意了。
吴贤设宴,薄酒招待崔孝等人,此前挑事儿的武将瞪着那双铜铃大的阴鸷眼睛,阴阳怪气地道:“崔使者此前好像说过‘崔某曾事吴公’,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问的是崔孝,看的却是秦礼。
崔孝仿佛看不到刀光剑影,轻摇刀扇:“公肃投奔吴公多久,崔某便效力多久。”
武将似轻蔑地“呵”了一声。
咄咄逼人道:“哦?当真?那崔使者又是何时投奔的沈君?竟是连一声招呼也无。怎么说也共事了这么多年,倘若崔使者有了更好的去处,主公自然也不会拦着。”
一番话,听得公西仇等人津津有味。
瞧,谁说武胆武者不善脑力的?
这位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笑里藏刀的嘴皮子功夫可不比寻常文心文士弱啊。
只差明说崔孝是吃里扒外了。
招呼不打就跑路,不是背叛是什么?
崔孝轻笑着弯了弯眉眼,没有被对方激怒的意思,面上毫无羞愧:“哦,崔某在淼江渡江一战结束就递交辞呈了……不过吴公日理万机,没有注意到也正常……”
说来可能不信,但崔孝真的走了流程。
但他也清楚,自己那份辞呈就跟自己以前写的建议一样,全部没被吴贤看进脑子。
这事儿,也能责怪他么?
被点名的吴贤:“……???”
不是,他有收到崔孝的辞呈吗?
一时间,吴贤如坐针毡,他真不知这事儿,但又不能明着说:“确实有善孝的辞呈,只是没想到善孝选了沈弟……妹。”
没有,他也得说有。
那武将冷笑:“去的还挺急。”
他说完,旁边一人还帮忙开腔:“沈君素有仁名,崔使者选择她,再正常不过……只是不知道为何突然萌生去意?”
是不是对吴公有什么不满?是他崔善孝独有的不满,还是秦礼一系大多数想法?
仍是针对秦礼。
崔孝道:“虽说是为了推翻暴主,但盟军不顾劝阻,冰封淼江,人为制造凌汛,令淼江下游暴涨,燕州境内水患,害得数十万庶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恕孝直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崔某萌生去意,有何不对?”
那人道:“沈君也在盟军之列。”
崔孝:“吾主彼时不在场,其帐下主事康季寿也曾据理力争,奈何人轻言微。崔某去后,并未投奔沈君。只是跟着难民一起逃亡的时候,偶然遇见沈君,受其招揽。”
吴贤:“……”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就是感觉自己被骂了,眼瞅着自己帐下的不依不饶,他出言打断话题。因为他脸上几乎要溢出来的阴沉,底下的人也见好就收,没有继续挑衅。
这一顿吃得吴贤无比郁闷。
碗中麦饭更是前所未有地喇嗓子。
待宴席结束,吴贤派人安顿援军兵马。
崔孝还有了一顶单独的帐篷,脱了足袜要坐下泡个脚,帐外传来赵葳的求见声,他又将足袜穿了起来:“大伟,进来吧。”
赵葳掀开营帐门帘,一双眼睛红红的。
“崔叔……”
大高个儿侄女双手绞着指头,瘪嘴红眼,眼眶的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能夺眶而出。
崔孝:“……”
他有些怀念多年以前,娇小玲珑又泼辣明媚的小侄女,眼前的赵葳,看着像是一个不爽就能冲上来邦邦两拳的凶悍土匪。
他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怎得了?”
赵葳瘪嘴:“侄女担心阿父……”
“所以?”
“崔叔带我去探望他好不?”
崔孝对此一言不发,没一会儿,头顶阴影将他笼罩,大侄女拽着他宽大袖子,小心翼翼地求道:“求你了崔叔,好不好——”
眼睛眨呀眨呀眨。
崔孝举起刀扇遮住了脸:“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去见大义,只会让他处境更为难。罢了罢了——崔叔这就带你去见他。不过,你要是被他打了,别来求救。”
听到自己探望会让父亲处境更难,赵葳本打消了念头,但后来又是担心占据上风。
“我就知道崔叔对我最好了。”
她开心得像是一两百斤的兔子。
崔孝:“……”
以防万一,他还带上公西仇,结果徐诠闻着味儿就跟来了,同手同脚不说,还时不时腼腆傻笑。看着两颗满头小辫子的脑袋,崔孝不懂徐家的审美。徐家小子傻了?
他们到的时候,赵奉营帐很热闹。
掀开帘子,营帐十几号人。
赵奉光着上身趴在榻上,背部已经涂了伤药,虽然偶尔还有血丝渗出,但没有下午那么可怕。看到赵葳,他急得要撑着起身。
“大伟!”
帐内其他老兄弟也瞧了过来。
一扫凝重气氛,瞬间欢乐松弛下来。
“哈哈,这就是大伟?”
“为什么大侄女会叫大伟?”
“大义,你不会给葳儿取个好字,就不能找公肃他们讨教讨教,一个女儿家叫什么大伟?”众人一致讨伐赵奉,字可是要刻在武胆虎符一辈子的,这让人怎么拿出手?
赵奉气得捶榻:“不是老子!”
“那是谁?”
徐诠傻笑僵住,想后退。
若是平时,赵葳肯定要将徐诠抓出来,让一众叔叔伯伯好好审判,此刻却无这份心情,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赵奉,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一个不注意还冒出了鼻涕泡。
“阿父……呜呜呜……”
赵奉看着闺女劲装勾勒出来的手臂线条,肌肉看着没有男性武者那么夸张,但明眼人也不会怀疑肌肉下的爆炸性力量。她用这样的手臂擦泪,赵奉莫名觉得眼睛疼。
“哭什么哭?老子没死呢!”
“可最后那几杖真是往死里打……”
赵葳当时真的吓坏了。
赵奉摆摆手:“真没事,好着呢。”
要是他真被打死,还轮得到天海那一拨小人自导自演哗变,他们自己就掀桌了。
“善孝怎么将大伟带来了?”
崔孝冷笑:“你女儿我能拦得住?”
赵奉卸力趴了回去,长吁短叹。
崔孝看着他的伤势幸灾乐祸:“你本来可以不挨这么一顿。此前就跟你说了,妇人一忍再忍、一让再让,换来的往往不是夫家理解,而是一顿胖打。现在可相信了?”
民间不少夫妻家暴还能有来有往地互殴,赵奉却是单方面被打,还不如人家呢。
赵奉憋了一肚子的鸟气。
没好气道:“滚滚滚——”
崔孝自然不会滚,他就是来看赵奉热闹的。其他人只知道崔孝走了,却不知他投了沈棠帐下。如果是之前,或许还要为吴贤抱怨两句,现在都在恭喜崔孝苦尽甘来。
不过——
“沈君真是女子?”
崔孝道:“货真价实。”
众人唏嘘不止,也没人说扫兴的话。
如果是沈棠帐下人才凋零的时候,或许外界全是讨伐异端之声,但她现在羽翼渐丰,俨然有了笑到最后的资本,自身又轻松比肩十五等少上造,性别就不再是软肋。
甚至因为赵葳,众人还很有好感。
其他人七嘴八舌,唯独秦礼沉默。
崔孝和他视线相交,二人交换眼神。
秦礼掌心微热,有字迹浮现。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等一个机会吧。】
第二日,斥候回禀敌军在昨夜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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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伟比棠妹还高一厘米,一米八的大萌妹,武将,一身紧实肌肉,但没有十冷哪吒那么夸张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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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兵了?”
消息传回吴贤大营,众人皆是惊喜。
吴贤追问细节:“消息确信属实?”
正所谓“兵不厌诈”,故作撤兵姿态令人放松警惕,再安排兵马在路径伏击也不是不可能。吴贤清楚黄烈兵马奸诈,又跟疯狗般追着他们攀咬那么久,岂会说撤就撤?
斥候回禀道:“确信属实。”
因为黄烈兵马并不是大张旗鼓地撤退,前线斥候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待他们意识到不对劲,派人前去探查,黄烈营地已经没了人。看遗留下的踪迹,应该是分批走的。
意识到这点,斥候赶忙追击。
看黄烈兵马的撤退方向,埋伏杀个回马枪的几率几近为零。总之,危机解了。
听斥候洋洋洒洒汇报详细内容,吴贤终于吐出一口浊气,这几日挤压的郁气消散了个干净——如果只是黄烈一支,吴贤也有信心干下去,但有章贺背刺,他就头疼了。
外部的危机还未解决,内部又起乱子,哪怕吴贤笃定天海一系不敢真的搞出哗变,但被人强摁着脖颈做出决定,心中的愤怒犹如苦苦压抑的火山。内忧外患,让他憔悴。
此刻外患暂时解除,让他情绪有了缓解空间,于是眉眼也跟着舒展,待崔孝等人神色更和善几分。崔孝问道:“黄希光撤兵只是治标不治本,总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吴贤轻叹道:“此人野心勃勃,尚在结盟之时,遇战便躲,绞尽脑汁削弱吾等。如此小人,岂会善罢甘休?上南谷子义已经遭遇不测就义,只剩天海和陇舞两家……”
黄烈倒是没吴贤说得这般不堪。
除了掩藏十六等大上造这张底牌之外,重盾力士军团也是每战必出,但是不是出十分力,这就只有黄烈自己知道了。不过吴贤想跟沉棠合作,踩踩共同敌人是基操。
毕竟,两家都是黄烈的眼中钉。
崔孝的态度也没让他失望。
一时间,气氛融洽。
吴贤一口一个“沉妹”如何如何,接受十分自然,倒是帐下众人对这个称呼表现出“生理性”的反应——一晚上过去,他们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一真相,仿佛在做噩梦。
良久,吴贤似惋惜叹气,羞惭道:“善孝如此大才却被埋没多年,是吾之过。”
崔孝道:“吴公言重。”
一个人的才华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看出来的?所谓“大才”也不过一句客套话,还是看在两家合作的份上说的。这一点,崔孝冷眼看得很清楚。对吴贤而言,崔孝跳槽已成定局,不会也不再可能为他所用。若是浪费一点儿口水就能消除崔孝这几年堆积的不满,杜绝日后因为此事而被崔孝使绊子的可能,如何不划算?换做崔孝,也愿意干。
两家有意合作,自然不能再各自为战。
吴贤这边粮草也快供应不上,撤退至朝黎关防守是最明智的选择。集合两家兵力,朝黎关安全性更高,也避免落单被其他势力偷袭的可能。当即,吴贤下令拔营动身。
前往朝黎关的路上出了个小插曲。
黄烈撤兵没来得及通知章贺。
吴贤兵马在半道上跟章贺发生遭遇战,章贺一方敏锐察觉到不对劲,没有丝毫恋战就撤退了。蹿得比兔子快,抓都抓不住。
“这个章永庆——”
吴贤气得想骂人。
“这个黄希光——”
章贺也气得在骂人。
与此同时,沉棠也在平等问候:“黄希光和章永庆,哪天抓住这俩就五马分尸!”
她蹲在田埂上,看着田地唉声叹气。
以朝黎关山脉为分界线,关外的燕州半境早被郑乔坚壁清野,田地不剩一棵苗,大水又冲又淹也不心疼;关内的燕州半境在联盟军手中,因此春耕也是照常进行的。
淼江这场大水一来,心血白费。
大水数日才退,田间作物都毁了。
现在补种哪里来得及?
唯一的办法就是改种春末夏初种植的农作物,还得是比较高产,收获时间短的。
不然,燕州今年真要饿殍载道。
她托腮思索对策,头顶落下大片阴影,一双满是泥泞的大脚出现在视线范围。沉棠捏着鼻子往后一躲,钱邕脸色一秒黑:“让老子来干这些粗活,你倒好,躲懒。”
因为朝黎关关外局势混乱,关内平静,沉棠便集中兵力,大力整顿关内地区。清理河道淤泥、疏通水渠、加固河堤、拆除危房……总之,这些统统是武胆武者的活儿。
钱邕一开始以为这些破事儿跟自己没关系,孰料沉棠不按常理出牌,指名点姓。
他当即虎着脸:【老子不干!】
沉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命还是我救下来的,我又不是让你上阵杀敌卖命,只是干点儿杂活而已,这么没技术含量的都做不了?】
钱邕气得胡须都要根根炸开,见他不肯配合,沉棠只能找别的人,例如魏圆圆。
当然,说服魏寿一事交给褚曜。
不知道褚曜说了啥,反正第二天魏寿就乖乖来报道,率领五百多人,一天功夫就将一段长达十里的河道清理干净,淤积泥沙堆积两岸,再由其他人挑到贫瘠的荒地。
钱邕痛心道:【你好歹是一大将……】
岂可纡尊降贵做这种徭役粗活?
魏寿道:【又不是白给干活。】
钱邕:【……】
魏寿道:【下一季拨款军饷多一成。】
对士兵而言,军饷是最实惠的嘉奖。谁打仗不是为了吃饱肚子啊?不用将脑袋拴在裤腰带杀敌就能换来一季度一成的军饷嘉奖,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干?他不懂。
钱邕道:【为了区区一成军饷……】
魏寿嘲道:【饱汉不知饿汉饥。】
钱邕:【……】
魏寿下一句话戳中了钱邕的软肋。
【你就不想东山再起了?】
因为武胆缘故,不少出身不错的武将都会培养自己的亲信部曲,数量从几十上百到上千不等。作战配合默契,精锐中的精锐。面对普通队伍,以一当十都不成问题。
钱邕的亲信被打得只剩百余残部。倘若他没什么雄心壮志,这百余人也够用,但钱邕显然不满足于此,他还想找章永庆复仇。除此之外,亲信规模也关系到军中威信。
他怎么会满足只当个普通武将?
没两日,他便加入了基建大军。
难倒是不难,只是自己忙得热火朝天,沉棠在一旁神游天外,他怎么看怎么不爽。
沉棠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什么叫我在‘躲懒’,我可是主公!什么都要主公亲力亲为的话,岂不是衬得其他人太无能?”
经营这么多年,还不许她松快一下?
钱邕看着时不时亮起的武气光芒,内心的荒谬仍未消除——这辈子除了在战场,还真没见过其他地方也有这么多武胆武者。
他将锄头往肩头一扛,阴阳怪气道:“你现在折腾这些,也不怕最后便宜别人。”
毕竟,乾坤未定。
钱邕道:“诸如黄烈章贺之流。”
沉棠翻了个白眼:“凭他们也配?”
钱邕:“……”
究竟是谁到处嚷嚷沉幼梨谦逊的?
他身边这个嚣张到鼻孔朝天的是鬼吗?
钱邕哼道:“你还是悠着点吧,武胆武者毕竟不是普通人,这些活计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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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胆武者怨气积累多了,迟早要爆发。
沉棠揪下来一根野草叼在嘴边,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道:“你不懂,我这叫‘一箭数凋’。我让武者积极参与劳作,不仅是图武胆武者干活效率,还有其他用意,这也是带兵的关键,交情不够的,我都不屑传授。”
钱邕冷笑着:“愿听高见。”
沉棠道:“武胆武者的体力和精力都比普通士兵多,一群精力旺盛的人就跟哈士奇一样,一旦过剩就会拆家。精力太多需要发泄,不发泄就容易生乱,时间长久还会导致军心涣散,纪律散漫,作战下滑。有些势力用最‘烂’的办法解决问题,打到一处便纵容士兵到处奸淫掳掠,满足生理需求,兵过如篦。如此,最大限度降低了隐患……”
她笑嘻嘻:“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发泄体力和精力很简单啊。
要么干活,要么高强度练兵。
后者能提升战力,前者还有额外收益。
钱邕滴咕:“浪费粮食。”
耗损大,粮食消耗也大。
沉棠叹气道:“所以要下地劳作。”
她的粮食压力很大的。
待暮色四合,钱邕将双脚用清水冲洗干净,擦干净了重新穿上战靴,踩着影子踏上归程。其他亲信也跟在身后说说笑笑,内容不外乎是今天干了多少活,晚上吃什么。
钱邕仔细听着这些内容。
心中莫名有些复杂的滋味。
恍忽间,好似自己离战场很远了。
“……将军,今儿好像有什么红烧猪肉……听说是专程从陇舞那边运过来的,听其他老兵说,后勤炒糖色什么的,一绝!”
钱邕笑骂道:“吃吃吃,只知道吃!”
骚气那么重的猪肉,他才不稀罕吃。
但很快,他就被打脸了。若非他实力超绝,一碗肉还不知进哪个兔崽子的肚子。
他刚吃了个餍足,倏忽听到外头一阵锅碗瓢盆摔打的声音,不由得好奇瞅了过去。
一名女郎叉着腰跟后勤庖厨起争执。
“怎么了?”
钱邕端着碗也围了过去。 lt;div id=quot;devicequot; style=quot;background-color: #c0d16d66;font-size: 16px;border-radius: 10px;padding: 0 10px;color: #957575;text-decoration: underline;font-family: fangsong;quot;gt;lt;/div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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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俩怎么吵起来了?”
不是钱邕喜欢瞧热闹,实在是这阵子太无聊,天天下地干那些重复性的粗活,他感觉自己杀人的手段都要生疏了。难得有热闹打发时间,不看白不看,于是看得痴迷。
钱邕来得晚,不知前因后果,便有其他围观群众热情分享:“唉,这庖子惨了。”
“嚯,莫不是起了色心,犯了军纪?”
以钱邕贫瘠的想象力,他也只能想到这一层了——行军打仗动辄数万规模,不是每个人都会乖乖听话。总有那么些人抱侥幸心理,只要自己做得隐秘不被揭发就无事。
瞧热闹的道:“这哪能啊?”
战争行军时期准备大量干粮,停战时期尽量吃点儿热乎的。沉棠供应军饷充足,努力保证士兵吃饱,后勤掌勺庖厨要准备的食物自然也多,数万张嗷嗷待哺的嘴要喂。
睁眼闭眼都是活儿,上半身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哪有精力去想下半身的事儿?
钱邕又问:“那是打饭给少了?”
自从经历沉棠性别的暴击,钱邕变得谨慎小心,文心花押/武胆虎符不再是判断性别的唯一标准。沉棠帐下又有女营,女性面孔并不少见。于是,萌生了另一个猜测。
莫非庖子见人是个女的,便以为她饭量小,未免浪费就刻意给少了,惹怒了人?
瞧热闹的道:“也不是。”
钱邕是个急性子:“那为什么吵架?”
瞧热闹的指着那名越发焦急迫切、似乎要气哭的女郎,介绍道:“这位是陇舞郡户曹署吏……有一口极其宝贝的箱子。结果东西跟人搞混,被后勤的人给拿走了。”
钱邕道:“拿了人东西就赔啊。”
估摸着箱子里面装着人家的家当。
这怎么叫“拿”,这叫“窃”!
瞧热闹的道:“估计赔不了。”
钱邕不解:“怎么可能赔不了?这么会儿功夫就能销赃?姓沉的治兵就这水准?”
最后一句吐槽是含在嘴里说的。
那名瞧热闹的士兵显然也没有听到,径自说道:“赔不了啊,可能已经下锅了。”
钱邕:“……”
那名户曹署吏损失的是一箱种子。
燕州大乱,各地郡县官署陆续开始停摆,有门路的官吏早就收拾包袱逃难。一些乱民走投无路,集结起来冲击官署库房。户曹是各曹之中最穷的部门,库房无甚好物。
不过,那都是外行人的看法。
沉棠出征,林风便派户曹署吏随行,甭管是啥种子,只要是自家库房没的东西,通通搜集起来。这名户曹署吏原是普通农女,因为有多年耕作经验,深得林风重用。
千辛万苦攒了一箱的宝贝,结果——
她如何不气得浑身颤抖?
那名庖子也觉得自己冤枉,眼前这人无理取闹。他只负责给军士准备一日三餐,后勤送来什么他做什么,每日处理的食材多得记不清楚,哪里记得女郎口中的箱子?他拿不出箱子,更拿不出箱子里面的种子。双方因为这个矛盾争执不下,火气迅速升级。
女郎气得摔锅碗瓢盆。
庖子也硬气:“没有!问就是没有!你说有口箱子就真有?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可能你自己弄丢了,害怕上头责罚就赖在俺们头上,给你当替死鬼!”
女郎咬牙道:“有人看到是你拿的!”
“你说人?人在哪儿?”庖子拎着勺子,问大家伙儿,“弟兄们哪个看到了?”
女郎深呼吸好几次才平缓情绪,叉腰指着庖子道:“行,你不肯交,我自己找!”
说罢,就想冲到后勤库房。
那名庖子当即将她拦下,推她肩膀。
女郎只是普通人,庖子每天抡着几十斤的锅,臂力自然不是她能抵抗的,当即就被推得往后退,险些重心不稳坐地上。庖子道:“库房是什么地方,外人不能乱进!”
女郎气道:“不肯找,又不让我找——好,千万别后悔了!你就在这儿等着!”
说罢,扭身就跑。
钱邕咂摸了一下嘴巴:“这就没了?”
还以为会爆发冲突,两方扭打呢,没意思。钱邕端着碗转身,冷不丁瞧见几张熟悉面孔,全是他的亲信!亲信露出尴尬笑容:“将军,你说那口箱子是不是真的呀?”
钱邕白眼:“你这么多管闲事作甚?”
哪怕一开始是真的,这之后也得是假的了。一箱的种子被当做食料处理,倘若这些种子很重要,后勤都吃不了兜着走。与其如此,倒不如来个毁尸灭迹,死无对证。
看了一会儿戏,钱邕又感觉饿了。
他让亲信再去要一桶麦饭,浇上半碗香浓的酱色肉汁,扑鼻香味让他食欲大开,正要抄起快子搅拌搅拌,外头又传来一阵骚动。这一回,钱邕是抱着一桶麦饭出去的。
乌泱泱来了一堆的人。
那名女郎领着二十来个健硕挺拔的女兵过来,他一眼扫过去,幼呵,还都是武胆武者!虽然气息最强的也才二等上造,但确实让钱邕开了眼界,怀中的饭桶更香了。
为首的女兵拔出刀。
冷声道:“搜!”
“干什么!干什么!库房是你们能乱闯的?”见女兵们要硬闯,后勤众人也跳起来。虽然没能演变成械斗,但动静也将隔壁营地的人吸引过来,木栅栏上挤着一排排脑袋。
其中有一颗脑袋还非常眼熟。
钱邕:“……”
沉幼梨平时就是这么治兵的吗???
眼瞧着事态即将升级,听到风声的褚曜赶过来。那名户曹署吏名义上归属于陇舞郡户曹,但现在随军,按理要听从栾信调度,只是栾信被派出去找吴贤,这名户曹署吏又是他学生林风的属官,于是便由褚曜接手。
“尔等成何体统?”
褚曜一来,后勤哪里敢阻拦?
几名女兵抓住机会冲进去,一阵翻找,终于在后勤准备清洗的食材中,找到等待清洗的那口箱子。箱子已经被打开,里面只有半口乱七八糟的种子,一部分已经没了。
女郎抱着箱子心疼抹泪,没多会儿,女兵又押着两人扭送出来,庖子面色惨白。
“发生何事?”褚曜问道。
当他得知庖子误拿署吏东西却咬死不承认,为了推卸责任还准备销毁证据,脸色顿时一寒。让人将庖子几个拿下,回头问罪。庖子直接傻眼,不知事情怎么闹这么大。
自己确实不小心拿了人东西,但箱子里面都是食料,并无贵重物件,再加上经手东西太多,他也不确定这些玩意儿被处理了没有。担心惹祸上身,这才咬死了说没有。
只要没有证据,他就没事儿了。若是被找到证据,自己才要脱一层皮。那名女郎被气走,他还以为事情过去,谁知道还有这一出。当即被吓得双腿发软,跪地求饶。
待庖子几个被带下去,看热闹的众人才悄悄散去,沉棠猫猫祟祟地凑上前。褚曜一早就注意到她在,见沉棠手中还捧着碗,唇角弧度柔和几分,拱手道:“主公。”
沉棠示意他不用多礼。
“我刚刚在隔壁营吃饭呢,听到这里有热闹可看就来了。怎么,损失大不大?”
最后一句是问那名户曹署吏的。
或许是常年在太阳底下暴晒耕作,女郎的肤色有点儿黑,但却是健康有光泽的黑。此刻眼眶红红,瞧着好不可怜。面对沉棠的关心,她看着略显局促:“还好不大。”
沉棠低头看了一眼木箱,箱子大部分都是普通粮种,也难怪后勤会误会……
不过——
沉棠抬手制止户曹署吏要盖上木箱的动作,在她和褚曜疑惑目光下,捡起一物。
此物长长一串,其上附着五六十颗不算莹润饱满的瘦小“种子”,“种子”分布稀疏,表皮略有些坚硬。沉棠摘下一颗,略微一用力便将它破开,准备放入口中咀嚼。
褚曜抬手阻拦,却被沉棠拦下,她还不忘解释一句:“放心,这东西无毒。”
钱邕凑上来:“好吃吗?”
沉棠随口说道:“生的,不好吃,干巴巴,口感类似生土豆……你怎么也在?”
钱邕:“你能在,老夫为何不能在?”
到了饭点不在这里吃饭,该在哪里?
沉棠赞同点头:“这倒是。”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钱邕见沉棠还想摘一颗“种子”塞进嘴里,没好气地提醒她:“你现在好歹也是一方势力主公,不要学神农尝百草,哪怕你这样的实力,也是可能被毒死的……”
孰料,沉棠却说:“你这就不懂了吧?此物让我觉得眼熟,或能解燃眉之急。”
她现在的燃眉之急是什么?
自然是燕州今年被彻底毁掉的春耕。她迫切需要找到一种高产的,能在春末夏初耕种的短期作物,答桉或许就是她手中这东西。钱邕慢了一拍也反应过来,眼睛瞪大。
趁着沉棠分神功夫,偷了一颗。
塞进嘴里咬了两口吐出来:“呸呸呸——什么玩意儿,险些崩了老子的牙。这东西怎么吃?又苦又涩,还有一股怪味儿。”
若是高产能填充肚子,口味也能忽略。
不过,即使钱邕不熟悉农事,也瞧得出沉棠手中这串“种子”干瘪瘦小且稀疏,沉棠说此物能解燃眉之急,怕是说梦话。
他问:“此物亩产几何?”
沉棠回答:“现在还不好说。”
钱邕闻言,白眼翻上天。
褚曜对亩产不担心,毕竟有林风和沉稚两个大杀器在,任何粮种都能在短期内完成数十上百代更迭,优中选优,只要田地肥力跟得上,亩产都不会低。他好奇别的。
“主公,此物何名?”
沉棠说道:“玉蜀秫。”
“玉蜀秫?”
这名字听着有些怪异。
沉棠又道:“或许也可以叫它‘玉麦’,不过我更习惯叫它‘玉米’。别看它现在瘦巴巴的,若是经过改良,一穗玉米能结五六百籽粒,从播种发芽到成熟收获,前后也就三四个月。西北大陆这块地方,估计六七月种下都来得及。你说它重要不重要?”
介绍结束,她看向那名署吏。
“你可还记得在何处发现它?”
女郎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沉棠在跟自己说话,激动得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她也是误打误撞找到的。这玩意儿种在破败的户曹耕田,那地方还有一大片,只可惜水患过后,大部分已经死了。她精心挑选其中最饱满,生命力最旺盛的收藏。
“……根据当地户曹文书记载,此物在本地多有种植,只是没有什么大用……”户曹耕田不够的话,只能再去野外碰碰运气。
“我拨给你几个人,你去将它们全部带回。”沉棠吩咐完,又招人将消息快马加鞭传给四宝郡,让林风和沉稚两个出趟差。若将玉麦种子送到四宝郡,等林风她们改善完了,时间也来不及。为保证效率,她还专程找了一名武将负责此事,确保万无一失!
临行前又改了主意。
“算了,还是带上一批吧。”
让林风她们一边赶路一边迭代。
当这一批玉麦种子前脚上路,前去策应吴贤的兵马也在后脚抵达,沉棠收到消息的时候刚从田地回来:“吴昭德他们终于来了?来得正好,我这干活人手还不够呢。”
来不及清洗便去见吴贤。
“昭德兄,可算等到你们了!”
刚一见面,沉棠就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反观吴贤的反应就显得比较冷澹。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当沉棠那张秾丽俏脸闯入眼帘,吴贤表情依旧僵住。
隐约有些许不自在,但很快又恢复常色,自然又亲昵道:“以往是愚兄眼拙,竟不知‘沉弟’是娇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沉妹见谅,愚兄在这里给你道歉则个。”
沉棠笑眯眯道:“昭德兄这话可就见外了?本来也是我隐瞒在前,没有跟你们坦白,真要道歉也是我先道歉才是。这一路走来可还顺利?有无碰见黄烈他们?”
姜还是老的辣,吴贤很快就进入放松姿态:“唉,沉妹有所不知,若非沉妹援军抵达及时,为兄怕是要在黄希光手中吃大亏。援军刚到,他半夜就灰熘熘跑了。”
沉棠谦逊道:“这如何能是小妹的功劳?昭德兄兵强马壮,黄希光本就忌惮。”
为庆祝吴贤抵达,还专程开了个宴。
宴席之上,推杯换盏。 lt;div id=quot;devicequot; style=quot;background-color: #c0d16d66;font-size: 16px;border-radius: 10px;padding: 0 10px;color: #957575;text-decoration: underline;font-family: fangsong;quot;gt;lt;/divgt;
785:轮到我了【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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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兄就不好奇吗?”
吴贤手中酒盅停顿了一瞬。
“好奇什么?”
沉棠抿了一口满是奶香的羊奶,这羊奶去了膻味,加入一点儿饴糖和茶叶,味道倒是不难喝。不过,这种场合喝奶,很降B格:“在小妹之前,似乎没有女性能修炼。”
吴贤居然一点不好奇为什么?
呵呵,这怎么可能呢?
他自然好奇,只是沉棠作为一方势力之主的身份排在性别之前,吴贤又想促成两家合作度过眼前的困局,自然不会没眼色地挑衅沉棠,窥视她身上的秘密。只能沉默。
“沉妹愿意吐露,愚兄洗耳恭听。”
吴贤轻飘飘将皮球踢了回去。
沉棠道:“不瞒昭德兄,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莫名其妙就能修炼了。或许是因为自身资质太高了吧,突破了限制?”
吴贤:“……”
沉棠被他表情逗笑,吴贤也赔笑两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贤倏忽发出一声惋惜轻叹,沉棠问:“昭德兄有心事?”
吴贤道:“愚兄突然想起谷子义。”
从第一次孝城结盟开始,天海、上南和河尹(如今的陇舞)就走得比较近,不同形式的合作也好几次。撇开利益之类的不谈,他还是挺喜欢谷子义的,至少这人敞亮。
谷仁活着的时候,吴贤很忌惮,因为两人路线有些重合,再加上势力离得比较近,他免不了忌惮。现在人死灯灭,又有共同敌人虎视眈眈,吴贤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沉棠听闻此言,笑容也澹了几分,她道:“待铲除黄希光,也算给他报仇了。”
吴贤等的就是沉棠这句话。
他道:“愚兄也正有此意,虽然黄希光势大,但你我兄妹两家联手,必能克之!”
沉棠笑眯眯地应下来。
目前确实要联手,拆伙的事儿,日后再说。沉棠心中的算盘打得响亮,啪啪啪的动静吵得顾池捂耳朵。他的异样落在旁人眼中,误以为他身体不适,被顾池湖弄过去。
吴贤又问:“沉妹可有章程?”
如果沉棠这里没有具体计划,他这里可以提出来,占据一定主动——朝黎关先一步落入沉棠手中,各处要塞要道都被占领。吴贤这位“投靠者”虽然算不上依附,但也失去了一定的主动权。这点是吴贤比较担心的。
他要争取主动权,为日后打算。
两家若能联手搞定黄烈章贺这几支兵马,西北大陆局势最终胜者就要从他们中间选出来。如果是参加屠龙局之前的沉棠,肯定是吴贤吃肉她喝汤。但屠龙局混战下来,沉棠一口气弥补了高端战力不足,还扩张了兵力,吴贤还真没信心对她如何如何……
在他这里,最好的局面是两家共分西北大陆,之后携手互助,互为盟国,抵御大陆其他接壤的国家。稍微差些,沉棠占六他占四,两家以同盟国身份互助互利……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要活下来。
不然的话,再美好的蓝图都是白瞎。
沉棠道:“我的主意是‘等’!”
吴贤微讶:“等?等什么?”
“等黄烈他们解决完其他势力。”
“这不成!这不是养虎为患?一旦黄烈等人成功吞并其他大小势力,蚕食余部,届时将是你我联手都难以撼动的庞大势力!”
要知道这个“其他势力”不仅仅是屠龙局联军势力,还有没被正面战场消灭的郑乔庚国兵马。不趁着他们未成气候弄死,反而等他们集合起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怪他反应速度这么快,这还是主公第一次主动要求让他败家,岂能不答应? lt;div id=quot;devicequot; style=quot;background-color: #c0d16d66;font-size: 16px;border-radius: 10px;padding: 0 10px;color: #957575;text-decoration: underline;font-family: fangsong;quot;gt;lt;/divgt;
786:不可以伤害幼梨哦【求月票】
四宝郡,官署。
寥嘉是打着哈欠飘入政务厅的。
他的长相本就有几分猥琐,此刻双肩微塌,神态疲累,眼圈发黑,眼泡浮肿,仿佛沉迷风月情事导致肾虚亏。他坐在席上双目微阖,过了十几息再睁开眼,睡意散去。
祈善皮笑肉不笑:“最近听到传闻。”
寥嘉无精打采地提起笔,化身无情办公机器:“什么传闻还能传到你耳朵?”
祈善道:“外界传你夜夜笙歌。”
寥嘉手一顿,墨汁滴下一颗,表情狰狞扭曲又精彩,声音陡然上扬,险些破音:“我夜夜笙歌?哪个没良心的这么传?”
祈善瞧着寥嘉那张萎靡的小脸。
一向喜好大红大紫穿着,整天簪花的寥嘉,此刻再也张扬不起来,鬓角的花都跟主人一样萎靡不振。某些人看似夜夜笙歌,实际天天996,忙得文气化身都用不过来。
寥嘉气道:“你也不替我分辨两句?”
祈善道:“我相信事实胜于雄辩。”
寥嘉:“……”
他用祈元良的项上人头担保,这厮背地里绝对在幸灾乐祸!作为留守文士,寥嘉从沈棠率兵出门就没咋休息,这也得亏文心文士体质好,普通人哪经得起这般蹂躏?
当然,也不是一直这么忙。
只是前线要粮要药材,后方就要安排伙夫给送过去,人力、财力、物力还有运粮路线和护卫兵力,各方面都要协调安顿。
既要照顾前线还不能忘了后方建设。
诸多琐碎叠加,事情就多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一批粮草上路,寥嘉就能休息几天,松缓松缓操劳大半月的身体。
说话的功夫,战报传到官署门外。
寥嘉当即搁笔,一把夺过装着战报的竹筒,检查密封无误,这才打开倒出写着前线战报的书简。每一片竹片都写着一条消息,他一目十行看完,悬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上一次战报是郑乔殒命,临终之前将国玺大派送,引发联盟军内部分裂乱斗,自家主公兵力一分为二,不知后果如何。寥嘉和祈善都为这事儿吊着心,唯一能让他们安心的是祈善这段时间都未受伤,主公那边应当无碍。左盼右盼,终于盼来崭新的战报。
寥嘉大笑道:“元良,好消息!”
他说完才发现身边少了个人。
要知道每次前线传来战报的时候,祈元良都会跟自己抢,十次有七次能被得手。今儿一反常态,祈善居然没动静?他一点儿不担心主公他们的下落?寥嘉疑惑看了过去。
只见祈善一脸煞白地坐在原地。
抬起的双手带着几分无处安放的窘迫。
文心文士五感极好,他刚上前几步就嗅到空气中泛着丝丝缕缕血腥气息,这种气息他这几月可太熟悉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急切道:“祈元良,你又受伤了?”
孰料,祈善憋红了脸:“闭嘴!”
“祈元良,你这就不对了!”寥嘉扭头想找他哪里受伤,“伤势重不重,我去找董老医师过来给你看看,主公那边——”
一个不慎,吃了一发【禁言夺声】。
寥嘉:“……”
寥嘉:“???”
寥嘉:“!!!”
他猝然睁大眼睛,誓要跟祈善拼命的架势——自己好心放下偏见关心他的伤势,结果祈元良不知好歹,将他心意弃之敝履?
冲破言灵,气得推了一把祈善。
祈善一时不察,倒向了一侧,露出一张被鲜血浸染的席垫,偏偏祈善今日的衣衫还是天水碧,被鲜血渗透之后更加显眼。那么一大——块洇湿的痕迹,想看不到也难。
寥嘉眨巴眨巴眼睛,完全整不会了。
他手指指着那块血痕,期期艾艾,能言善道的舌似打了一串结:“这、这——”
祈善的脸色在黑白青红来回切换。
终于——
寥嘉极其小声道:“主公来月事了?”
谁懂啊,他一个风华正茂的大男人此刻的尴尬?恨不得抓个武者劈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再尴尬也尴尬不过祈元良。
他只知这厮能替主公分担伤势疼痛,但没说女儿家独有的月事也算“伤势”啊!
以主公的年纪,这月事来得有些迟。
“滚——”
听到“烫耳”的两个字,祈善崩了。
气势如虹,直冲天际。
见状,寥嘉知道自己误会了,不由得长舒一口气:“……难道是你犯了痔病?”
刷的一声,长剑出鞘。
祈元良提着剑要刺寥少美屁股,不慎看到这一幕的署吏都忘不了他们家祈主簿狰狞龇牙的模样。寥嘉捂着淙淙流血的屁股蛋,二人齐齐趴在病榻,听着董老医师教训。
董老医师一看祈善的伤势就知道又是沈君受伤了,对祈善生出几分怜爱和同情。
“上药会疼,主簿你忍着点。”
董老医师仔细涂抹上药,洗了洗手,再看寥嘉,问:“寥尉曹又是怎么伤的?”
寥嘉道:“说了句实话惹来了报复。”
说完,祈善随手抓起木枕甩他头上,将寥嘉砸了个龇牙咧嘴,鬓角的花都歪了。
董老医师没理会两个年纪捆起来还没三岁的青年,问:“主簿可有其他伤痛?”
祈善摇头:“并无。”
董老医师疑惑:“这就奇怪了。”
沈君遭遇什么敌人,居然只伤了屁股?从伤口大小深度来看,跟寥嘉差不多。这意味着敌人是用剑偷袭沈君,留下这种伤势。董老医师猜不出,但跟浑身鲜血淋漓相比,这点儿伤势已经算轻,只是位置尴尬。
董老医师转身去开药方,屋内只剩寥嘉二人,祈善努力将注意力从身后伤势挪开,问道:“前线送来的战报都写了什么?”
寥嘉:“第一条战报是谷子义没了。”
祈善一怔:“上南谷子义?”
寥嘉点头:“嗯。”
跟着他还补充一句:“说是遭遇黄烈兵马偷袭,兄弟十三人血战到了最后,上南精锐兵力彻底打没了。祈元良,趁着其他势力没回转回来,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祈善下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眼睛也懒得睁开:“你想做什么?趁火打劫?”
寥嘉漾开猥琐笑容:“这怎么能叫趁火打劫呢?谷子义兄弟几个就义,后方留下一群孤儿寡母,如今乱世飘摇,无人庇护,主公仁善怜其孤苦,将他们全部接走安顿,不好吗?若传至民间,必是一桩美谈啊……”
接管遗孤的同时接管遗产,非常合理。
祈善问他:“擅作主张?”
“这怎么能叫做擅作主张?倘若主公在这里,她也会答应这么做。”沈棠带兵出征之前,言明一切事宜由他和祈善二人商议即可,“祈元良,你难道就一点不心动?”
好家伙,何时转性了?
祈善不言,但寥嘉懂他。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这都是恶谋最喜欢干的缺德事儿。
良久,祈善道:“偷偷地做。”
寥嘉冲他比了个手势。
“我办事,你放心。”
祈善问道:“可还有其他内容?”
寥嘉继续道:“有,燕州水患,民间似有疫病,康季寿已率兵占领朝黎关,顺利与主公会合,只是褚无晦下落不明——”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零碎消息,哪家势力疑似被吞并,哪家势力被剿灭,哪家势力搜刮庶民太狠引了暴动,燕州和乾州庶民听闻黄烈为庶民伸张,拖家带口投奔……
祈善问:“天海那边没动静?”
寥嘉叹道:“还没有。”
因为前线后方距离太远,路上不安定因素又多,消息传递一回短则一旬,长则半月。二人只能一边守着大后方,一边根据简略的战报推测前线的局势,愁得很。
若是让实力高一些的武胆武者传递战报,日夜不停奔袭,时间倒是能极限压缩。但这条件,别说自家主公,即便主公成了西北霸主也用不起。思及此,寥嘉又一叹。
皮外伤对于文心文士而言是小问题。
晌午的时候,寥嘉又能活蹦乱跳。
他刚从食堂出来,顺手给伤员祈善带了一份,便听一墙之隔的官署大街响起了马蹄声,还有响鞭开道,他神色一凌——
战报不是已经送过了?
“前线战报——”
这个声音略有些耳熟。
寥嘉疾步走到官署大门,一眼便看到一张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头盔下汗津津的。
他道:“屠显荣?你不是在前线?”
信使翻身下马,呼吸还未喘匀。
“寥尉曹,主公亲笔信!”
屠荣从怀中取出一封字迹潦草的密信,不用拆开都知道是自家主公亲手写的,寥嘉没有直接拆,而是带着屠荣去见了祈善。
祈善看到屠荣也是一惊。
屠荣一屁股坐下,调息空荡荡的丹府。
为了将信送回,他武气化出战马,日夜不间断赶路,武气耗尽了就打坐调息,顺便抓紧时间小憩恢复精神,稍作恢复就再度上路。屠荣的运气不错,倒是没碰到拦路的。
“主公让令德二人即刻奔赴前线?”祈善二人脑袋凑在一块儿,信函内容很简练。
屠荣道:“是!”
“前线缺粮?”
脑中飞速闪过各处库房还剩的粮食。
屠荣给自己倒了杯水解渴,手背擦去脸上密集的豆大汗珠:“我军倒是不缺粮,缺粮的是燕州和乾州两地,春耕毁了,现在播种也来不及。庆幸主公偶然发现一作物,能在夏时种下,三四月就能熟,还能赶上秋收。只是作物种子不行,需要师妹相助。”
说着,他解开背上背着的小箱子。
里面装着的赫然是署吏在野外地毯搜索,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几穗瘦小玉麦。
寥嘉嫌弃道:“这能吃?”
屠荣憨笑:“主公说能,那定能。”
祈善派署吏去找林风和沈稚,这空隙又问了几句前线战况,得知沈棠亲自派兵去救褚无晦,祈善明显有些不爽。当听到天海求援,两家结盟,祈善和寥嘉同时放下心。
只要两家结盟,面对黄烈就有把握。
至于紧缺的草药……
祈善道:“我会想办法去筹措。”
再不行走走徐解的路子。药材作为战争中必不可少的物资,效力天海的徐文注不可能不私下囤积。祈善也不多求,对方在满足吴贤的同时,将剩余的拨给自己就够了。
祈善二人又给沈棠写了一封信,让屠荣顺道捎去,其中便涉及到了谷仁的遗孀。
屠荣将两封信放入护心镜下。
这时候,林风和沈稚也赶了过来。
各自肩上背着小包裹,里面装着两套换洗衣裳,其他都没带上,可见雷厉风行。
走之前,林风将户曹交托给祈善二人。
北啾作为户曹临时主事。
祈善道:“尔等放心便是。”
天色将黑之前,三匹战马绝尘而去。
目送三人消失在视线内,寥嘉伸了个懒腰,道:“话说,主公早上因何受伤?”
屁股被戳了二三十剑没下文了?
祈善险些恼羞成怒:“闭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殊不知,他们家主公白日可遭罪了。
沈棠奔袭至荀贞身侧瞬间,【急中生智】奏效。三岁沈棠还没闹明白出了啥事,醒来的瞬间没能掌控住身体,惯性之下摔了个屁股墩,正中伤口,她嗷一声发出惨叫。
一抬头,对上一双愠怒的眸。
三岁沈棠眨眨眼,歪头:“怎么了?”
视线下移,慈母剑的剑尖还有血痕。
三岁沈棠瞬间明白了什么,委屈质问:“幼梨这么乖,你为什么伤害幼梨?”
跟着瘪嘴:“小朋友都分你一半了。”
恶念的脸色仍旧很难看,她是真没想到沈棠能干得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儿……
或者说,自己年少时有这么无耻?
恶念拒绝承认这点。
出神片刻,一道寒光迎面杀来,那张谁看都迷糊的脸蛋,露出一抹天真残忍:“伤害幼梨的人,幼梨都要亲手将祂撕碎!”
恶念心下一寒,提剑迎战。
哂笑道:“我会怕你?”
她,平等看不起任何时期的自己。
吴贤是被阵阵地龙翻身的动静惊动的,他急匆匆带人赶来,却见沈棠帐下众人都在城墙上围观什么。他急道:“敌人来犯?”
一问,不是敌人。
吴贤再问:“那这动静——”
视线尽头,烟尘弥漫,砂砾飞扬,两道不同于文气和武气的气息在正面碰撞。
那个方向的天幕,雷云厚重。
似乎随时都能酝酿一道惊雷落地。
玉汝于成,功不唐捐,祝大家高考顺利!
PS:腱鞘炎算是网文作者必得的职业病了,记得之前是右手手腕疼,打了几次贴膏好了许多,去年码字量也不大,没复发。这次改成左手手腕,跟老妈要了两贴骨通贴膏,效果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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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787:死路一条哦【求月票】
荀贞道:“主公在突破。”
吴贤看看荀贞再看看远处,隔着那么远,他都能感觉到那方向传来的迫人气息。
“突破?突破什么?”
尽管心中有猜测,但吴贤不敢想。
沈棠的年纪太有迷惑性了。
公西仇双手环胸,面向战场方向道:“斩杀恶念,晋升十六等大上造境界。”
当然,这是外界以为的实力。
实际上什么境界,公西仇也不清楚。
作为公西一族的圣物,玛玛身上有太多谜团,她的晋升方式可能跟其他人不一样。
吴贤嘴角狠狠一抽,内心最不情愿的猜测被证实。他略显不自然地干笑一声:“沈妹突破在即?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吾等就在这里干看着?不用做点什么助力一把?”
公西仇道:“尽量不要插手。”
吴贤问:“但若是失手……”
公西仇打断他的话:“想要追寻武道巅峰,却连自身杀戮恶念都无法斩除,即便帮她过这一关,接下来的天雷淬体也会加倍让她偿还回来,得不偿失。还不如看着。”
在场没人比公西仇更忌惮雷劫。
尽管公西仇问心无愧,但跟随唐郭那些年,手上也沾染不少不该沾染的血,或许是杀业过重,那场天雷威力格外惊人。恶念追杀、图腾反噬、天雷加身,每一个活着的十六等大上造都是幸运儿。不过,玛玛这次流程有些奇怪,雷云来得也太快了点……
多少给人一种迫不及待劈人的错觉。
公西仇这么说,吴贤也只能看着。
说是看着,其实看不到啥东西——因为吴贤本人实力不算多强大,沈棠和她的恶念干架又彻底放开手脚,因此视线之内只能看到黄沙漫天,偶尔能看到泄露的剑光。
尽管如此,看着战场时不时爆出直径十几丈的超级大坑,吴贤也紧张地皱起眉。
这个节骨眼,他大概是最希望沈棠安然无恙的人。跟沈棠共存,总好过面对黄烈这个狠角色。沈棠实力进一步提升,最该头疼的人是黄烈他们!一众观战者屏气呼吸。
相较于他们的紧张,作为当事人的两位沈棠反而没那么多想法,干就完事儿了!
只是在动手前,三岁沈棠还做了件事。她提剑在虚空一挥,暂时切断某种联系,笑容纯真:“现在,幼梨可以放开手脚喽。”
可怜瘪嘴:“你不应该伤害幼梨的!”
要不是因为自己被伤害,她还是不忍心对眼前这位动手,毕竟她们俩也算相处好些年的邻居了。哪怕对方对自己冷冷淡淡,但幼梨是尊老爱幼的好孩子,不跟她计较。
恶念淡淡道:“不要这么中二。”
她看着实在是辣眼睛。
说完还补刀:“我要恶心坏了!”
还有“幼梨”那个自称她实在是喊不出来,同为一个人,对方为何就毫无负担?
嘴毒的结果就是万千剑光杀来。
恶念嗤笑,并未将此番进攻放在眼中。因为都是同一个人,所以三岁沈棠想做什么她都知道!两柄一模一样的朴拙长剑瞬息相击上百招,密集剑影和火花随之迸发。
铛——
双剑触之即离。
恶念余光瞥了眼头顶的雷云,周遭天地之气夹杂着猎猎风雷之声,时不时还有肉眼可见的紫色电流闪烁。她白皙额角的印纹从透明虚幻逐渐化为凝实,下眼睑浮现诡谲猩红,气息瞬间压过了气势如虹的三岁沈棠。她左手掐诀:“以神之名,招来——”
善·三岁沈棠·念猝然睁大眼睛。
气恼道:“你作弊!”
居然把小朋友也拉出来!
恶念懒得搭理对方,因为虚空之中已经有人应声:“唯!听从吾神驱使——”
叮铃!
一道被祭司宽袍笼罩的身影逐渐浮现。
浑身上下被严密宽袍笼罩,仅一双仿若白玉雕琢的手露在外。张手一握,一根姿态舒展的木杖自掌心化出,红花在木杖顶端放肆摇曳。城墙,原先慵懒微微塌陷双肩的公西仇,瞬间挺直胸膛。尽管他眼前覆盖着二指宽的布条,外人也看出他此刻的惊愕。
“大祭司的气息?”
他险些要动身赶去战场。
片刻之后,硬生生忍了下来——因为那不是活人气息,只是一道化身虚影!化身的本尊此刻不知在何处,也不知生死。
公西仇深呼吸一口气,压下激动。
善念却没他这么好的涵养,看着本该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去帮了别人,面上的愤怒几乎要化成实质性的火焰,但还是忍着委屈挤出几分笑,受伤似得看着虚影:“小朋友,你不跟幼梨玩了,你要站在幼梨的对面吗?”
虚影:“吾听从号令而来。”
善念听闻此言,唇角噙着的笑意逐渐收敛干净,只剩下漠然与森冷。手掌涌出一道光芒,顷刻功夫便蔓延至剑身,将雪亮的慈母剑染得猩红。剑气所过之处,空气割裂,发出令人刺耳的沙哑声音。在善念脚下,一双双形似人手的藤蔓钻出了地面……
“既然如此,你们只有一条路能走啦——”她歪头看着恶念和那道大祭司虚影,笑得纯真无邪,甜甜说出,“死路一条!”
恶念瞥了一眼头顶雷云,只是平静地喃喃低语:“所以说——你管这叫善念?”
雷云没有回答,但原先紫色的雷电化成了气息不祥的黑紫色,雷云也转为浓黑。
“小祭司,禁神!”
虚影闻声而动,但比他更快的是善念当胸刺来的剑,剑尖即将触到衣襟瞬间被另一股巨力击飞。虚影看似不紧不慢地撤身飞至半空,木杖引动黑紫色天雷,双唇微动。
双手在胸前合十掐诀,祭司宽袍随着劲风猎猎作响,兜帽之下露出一张不算成熟的少年面庞。玄奥纹路化作一张巨网,以他为中心,犹如渔网向四面八方彻底打开
叮叮叮叮叮叮——
“渔网”各处皆有一方阵眼核心,核心带着吸纳的天雷威力向地面狠狠砸去,没入地底。伴随着“滋滋滋”的电流,一方罩子逐渐合拢,将善念和恶念尽数笼罩其中。
眼看着封禁即将成型,一股森冷杀意自后袭来,那一瞬,他恍惚有种已经被人当胸穿透的错觉。但这致命一击很快被恶念拦下!也就是这一点空隙,封禁彻底合拢。
几乎是合拢的一瞬,善念和恶念的气势都在飞速下滑,几个呼吸功夫,二人连短暂滞空都难以维系,从半空跌落至地面。禁神,顾名思义,恶念专门准备招呼自己的。
相当于短时间内封禁丹府,无法使用文气或者武气,只能依靠身体力量来抵抗。
善念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虚影。
轻声道:“小朋友,第二次了。”
她直起身:“幼梨说过哦,站幼梨对面的,不管是什么身份,只有死路一条。”
恶念察觉不对,扭头看向虚影。
虚影此刻也低头看着他自己的胸口。赤红长剑正在缓缓消散,不偏不倚,一剑刺穿心脏。他明明只是一道虚影,却有鲜血淌出。虚影眨了眨眼,弯下腰身,行礼退下。
恶念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善念。
问她:“你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善念仍是明眸善睐,一双杏眸随着笑意弯曲:“大姐姐要跟幼梨做什么游戏?”
恶念:“送你上黄泉!”
善念笑嘻嘻道:“就凭大姐姐你吗?作为未来的你,真要扼杀最初的你自己?”
恶念的回答是一双拳头。
轰轰轰——
地裂自她掌下蔓延,天雷咆哮落下。
——
大陆中部。
一名异域装扮的少年蹲在地上,双眸紧紧盯着一片草叶上蠕动的肥嫩白虫,他身边还蹲着另一名年纪稍大一些的。后面那个看着虫子:“十三吃的就是这虫子吗?”
说罢,准备将虫子抓起来塞嘴里。
结果手背被人拍了一下。
异域少年:“这是普通的虫子。”
十三问:“能吃吗?”
异域少年道:“能吃,但最好别吃。”
十三闻言,略显失望地“哦”了一声。
“老师、四叔和你六哥快回来了,我们——”异域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眼身上玩闹半天滚脏的衣袍,心虚又慌张,准备起身去“毁尸灭迹”,不然会被骂。
刚起来,心口莫名刺痛一瞬。
低头,胸口衣料晕开一团猩红。
刺鼻血腥味争先恐后钻入他的鼻尖。
他慌张试图擦去血迹,结果衣裳染红的范围越来越大,鲜血止不住地流。下一瞬,眼前一黑,就在他意识迷糊之际,隐约听到林四叔惊慌的声音,之后再也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漆黑的世界突然亮起一道墨绿光芒,他循着光芒一直狂奔。
道路镜头是一面足有百丈高的镜子。
只是,这面奇特镜子并未映照出他的脸,而是一张截然陌生的面孔。这张面孔的主人同样穿着大祭司长袍,相貌成熟俊美。此刻正张开双手,神色严肃拦住一群人。
那群人有男有女,衣饰装扮与男人风格相似,手中拿着形色各异的武器。
两方人马气势剑拔弩张,紧跟着画面一转,男人被一柄看不清样貌的剑一剑穿胸。
剑的主人相貌同样模糊,嘴巴一张一合。她明明说着陌生古怪的语言,自己却诡异得能听懂,对方在说:【这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背弃神的人,亦会被神背弃!】
这几句话似惊雷在他耳边炸开,吓得他浑身直冒冷汗,待他回过神,镜子里面的画面又变了。飞速闪现无数不同的画面,有花、有草、有鸟、有虫、有树……
唯一相同的,这些画面的视角都在追逐同一个背影。这道背影也很奇怪,背着一口诡异的小棺材,手中拿着一根断成两截的藤蔓木杖。看身形,应该是一名女子。
他莫名觉得很熟悉。
胸腔位置似有焦躁情绪在乱窜,与此同时,似有什么话在他喉咙酝酿,等待一个能说出口的机会。良久之后,镜子消失了。
原地出现一道发着光的身影。
他看不清对方的面貌,只觉得他/她的气息宽厚温和,似包容万物,让他想亲近。
对方道:【回去吧。】
他抿着唇不肯回答。
对方又催促:【听话,小祭司。】
他终于鼓起勇气问:【你在哪里?】
对方笑道:【我无处不在。】
他问:【我怎么找你?】
【当你虔诚呼唤我,我就会来。】
他直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有一股力量阻止他说出质疑,只能眨巴眨巴眼睛。
对方道:【好吧,暂时来不了。】
他问:【你很忙?】
【红尘业障,苦海万里,众生沉浮。】
他不解:【何解?】
对方解释:【渡劫,我忙着捞人。】
【那你什么时候能捞到我?】
|ω`)
神渡世间悲苦,顺手捞个信徒。
PS:对贴膏过敏,现在手腕又红又肿又痒,倒了血霉
PPS:高考怎么样呀?顺利不?
(本章完)
788:世人救世【求月票】
什么时候能捞到眼前这位?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见对方不回答,他沉默良久,似要给自己打气,做了个深呼吸,这才抬眼对上对方的视线,轻声问:【因为我也是芸芸众生一员,所以你一定能捞到我,对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忐忑什么。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受控制地细颤发抖。
【这是自然,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人。】
他听到肯定回答,不由得弯起了眉眼。
那道身影见他如此反应,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叹,伸出那只散发着柔光的手,轻抚在他的胸口。扎根胸口的细密刺痛被一股磅礴浩瀚的生机抚平,他的身体在贪婪吸收这股力量,仿佛久旱的土地得到了雨水滋润。
他看着胸口的血痕消失殆尽。
在对方消失之前,忙问:【你是谁?】
对方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他心下疑惑。
自己知道对方是谁?
他还想再追问,但不知为何,两瓣唇紧紧粘合,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道通体生光的巨型人影缩小,直至化成一点光芒彻底消失。跟着,他脚下陡然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下坠速度越来越快。
嗡——
整个世界寂静了一瞬。
勐地睁开双眼,最先看到的是十三放大的脸,十三也被他吓了一跳,发出怪叫。
“醒了!醒了!醒了!”
他双手撑着起身,茫然眨眼。
“我这是怎么了?”
白发老者听到动静赶来,目光激动。他抬头看去,只觉得老师好像憔悴苍老许多,他眨眨眼,抬手抚着心口位置,眼神带着几分迷茫:“老师——阿宴心口好痛!”
白发老者抚着他还冒虚汗的额头。
口中喃喃:“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没追问他心口为何突然多了一道贯穿伤,也没问他在梦中经历了什么,只是庆幸他还能醒来。林四叔和十三的六哥也先后赶过来,后者脸色格外难看,仿佛数日未眠。
“林四叔,方六哥,你们都没睡吗?”
林四叔大步上前拍着他肩膀:“你突然受伤昏迷九天,你让我们怎么睡得着?”
“昏迷了……九天?”
林四叔想到那天的画面还心有余季。
他险些将怀疑苗头对准了十三,毕竟也就十三能在少白毫无防备之下,有能力贯穿他的心脏,但伤势检查过后,洗清十三的嫌疑。这道伤是剑伤,还得是一把细剑。
明显不是十三突然失控干的,而十三病情稳定还得靠少白每日制蛊维系,姓方的也不可能下这个阴手。也不可能是自己或者老头子。这险些成了一桩无头公桉……
庆幸,少白醒过来了。
林四叔忙问:“少白,谁伤的你?”
少白茫然眨眼:“没有人。”
林四叔哪里能信:“没有人?”
少白点头,指着自己心口说道:“这里,突然就好痛,然后就流了好多好多血。”
林四叔感觉自己脑子要烧了:“没人害你,你怎么会受伤?莫非见了鬼不成?”
少白坐在病榻上,愈发迷茫。
鉴于少白就六岁的心智,复杂的东西也问不出来,林四叔只能暂停追究,取来新的药给他换上。拆旧绷带的时候,嘴里还不忘碎碎念:“你们公西一族的人还真是不讲道理啊,心脏被人捅了一刀还能活过来,搁在普通人身上,估计孟婆汤都喝上了。”
老者道:“毕竟是大祭司。”
林四叔道:“大祭司怎么了?”
公西族大祭司就能涮阎王玩儿?
老者声音平澹道:“公西族大祭司是能通神的,作为侍奉神的神使,沐浴神光,跟寻常肉体凡胎自然不一样。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半人’。树被捅一刀会死?”
林四叔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看着一脸无辜的少白:“沐浴神光?公西族神神叨叨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照你这么说,那少白现在叫什么人?树人?还是植物人?”
老者没接林四叔的话,继续道:“即便没有这重原因,少白身上还有一枚公西族最珍贵的蛊虫,生机强盛,非常人能比。”
各种BUFF加满,不太容易死。
不过,这次莫名受伤也让他警醒。
少白要尽快成长,否则下次心脏再被人捅一剑,以他现在的能力,未必能熬过去。
此时,林四叔发出一声惊呼,众人循着看去,只见少白心口位置不见伤痕,只余一道团复杂的团型纹路。这个纹路林四叔很熟悉,是公西族的族纹,少白肩胛骨也有。
平时看不到,只有催动丹府文气/武气才会浮现,少白心口这一道细节略有不同。
“背上的跑心口了?”
检查少白肩胛骨,族纹也在。
老者道:“总归是好事。”
林四叔:“……”
他怎么不相信呢???
既然伤口都没了,自然也不用上药了,林四叔给少白煮了一大锅补血的药膳,盯着他全部喝光。顺便将堆积脏污的旧绷带收起来,浆洗干净了煮一煮,下次还能用。
正晾晒旧绷带呢,老者拄着拐杖出来。
林四叔道:“你还要瞒着少白?”
老者之前苍老归苍老,但走路也算健步如飞,用不着拐杖,但现在不用拐杖走不了几步路。哪怕他已经极力遮掩,仍掩盖不了身上暮年腐朽的气息。没多久好活了。
也就少白孩童心智,察觉不出。
“该知道的时候,他自然会知道。”
林四叔闻言,讥嘲得扯了扯嘴角。
他们三人相处了好几年,林四叔也逐渐摸清老者的身份,知道这个在少白面前和蔼可亲的老人,曾在官场沉浮数十年,做事心狠手辣。帮助辛国灭杀周边十数小国。
据闻,他为了不给外界留下软肋,不曾娶妻,没有子嗣,一心一意辅左辛国。
外界的评价是毫无感情的孤臣。
是辛国国主手中最锋利的杀人刀。
灭国,屠城,斩草除根,他都干过。
如今却为了一个同族的小孩儿不惜燃烧所剩不多的寿元,如此大公无私,着实让林四叔瞠目结舌。不过,林四叔不相信老者是人到暮年突然转性,沉迷含饴弄孙了。
他对少白的好,背后必然有算计!
老者没有错漏林四叔唇角噙着的嘲讽,只是很平静地道:“公西族灭族之后,老夫才收到消息赶回去。整理族人遗物之时,在老祭司房间暗室找到一份密卷……”
林四叔暗暗支长了耳朵:“密卷?”
老者道:“这份密卷跟少白有关。”
林四叔眼睛满是吃瓜人的好奇。
老者也没有卖关子,继续道:“公西族的族人,六岁的时候都会被送去族地祭坛检验资质。少白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刚进入祭坛,那位老祭司便收到了一则神谕。”
林四叔:“神谕?这世上真有神?”
老者漠然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神谕写了什么?”
老者道:“神谕说,神灵将会在不久之后的未来降临人世,届时——天下将定。少白将会作为神使去往那人身边,辅助她!”
林四叔嘲讽道:“神人救世?”
他是不信的。
他道:“能救众生的唯有众生自己。”
倘若世上真有神明,如何会有那么多悲苦绝望,众生沉沦?他对此嗤之以鼻。
老者对林四叔的说辞并无不悦:“老夫以前也跟你一样的想法,见不惯公西族身怀宝藏却偏安一隅,见不惯族中供奉的神灵享受香火却不闻不问。不过——意外看到那道密卷之后,老夫萌生了其他想法。公西族虽然是隐世一族,但毕竟从红尘中来,始终挂念红尘。老祭司就曾向神灵求惑……”
对神产生质疑的不止老者和即墨璨两代大祭司,老者是看了诸多族志文献之后,才知道这位神很有想法,她挑选的大祭司都有个性。不过老者和即墨璨选择跑,用自己的方式实现抱负,其他大祭司无法舍弃族人、家人,于是选择闭上眼睛,不闻不问。
唯有老祭司是老实人,他直接问神。
神的回答跟林四叔一样。
【红尘业障,苦海万里,众生沉浮。能拯救世人的,唯有世人自己,求神无用。】
神,只能给予众生一丝心灵慰藉——信则有,不信则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看到密卷,老者才知道,不怪神明挑选大祭司各个脑生反骨,神明自己也不走寻常路。
林四叔:“……那还神灵降世?”
老者似笑非笑道:“所以,神灵要走下神坛,她要变成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作为一盏灯,聚集黑暗中一簇簇志同道合的火焰,方能驱散笼罩世间数百年的黑暗阴霾。”
不是神救世人,是世人拯救世人。
一盏灯驱散不了黑暗,万千星火可以。
“尽管因为密卷,对所谓的神有了改观,但仍不信。这盏指路灯非得是投身众生的神吗?”脑生反骨的老者有自己的想法。
他辅助那时的辛国国主,后者年轻时候也确实有雄主之姿,只是老者错估了人性。那位辛国国主在权利、地位、美色以及岁月的腐蚀下,早就忘了自己的本心,或者说,彻底撕开了世俗道德给予的面具,露出真容!老者眼睁睁看着他以为的“灯”熄灭。
而这个时候,他的时间所剩不多。
老者也不甘心就这么输了。
仿佛自己一生奔波都是场笑话。
关键时刻,他遇见了神谕中的神使。
老者被阿宴救下的时候,寥寥无几的求生欲再度燃烧——他想借阿宴,借这位被神钟爱的神使,去看那盏灯,看看无数火苗聚集一处,撕破无尽黑暗迎来天光的一幕。
这是他和神单方面的赌约,无论胜负。
林四叔闻言,沉默许久。
他问老者:“你也是那一簇火吗?”
老者笑道:“吾虽老矣,薪火相传。”
嗯,这怎么不算呢?
林四叔看着身后洞穴方向,再看看老者:“纵使如此,少白也有知道的权利。”
而老者显然不想当人,以林四叔对他的了解,少白的成人礼怕是要“毕生难忘”。
老者不回答,拄着拐杖走远。
林四叔看着晾了好几排的旧绷带,嘴里骂骂咧咧——为什么多了俩人,没有一个能帮自己分担杂务?他伺候的人还多了!
没几日,老者一行人离开山谷。
也不知道这个老家伙怎么运作的,不仅帮少白弄来一个知名书院名额,还跟权贵搭上了线,从对方手中弄来一个山海圣地名额。只是他们来得不巧,上一次山海圣地开启刚过去半年,他们要等下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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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禁神封禁的缘故,善念和恶念都相当于被封了丹府,二人只能以拳脚相搏,分个胜负,再加上天雷虎视眈眈,时不时降下来一道,善念吃了好一顿胖揍……
天雷粗壮,恶念也被波及。
最后的胜负——
众人紧张观战,公西仇也魂不守舍。
直到天幕雷云消散,他原地消失。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纷纷赶去。
荀贞几人前后脚抵达:“主公如何?”
他们赶到公西仇身边,而公西仇此刻站在一个巨坑边缘,坑底飘出一阵阵生肉被烤焦的焦香。大坑四周还有未散的雷电。
“主公呢?”
公西仇抬手指着坑底一团黑色。
他道:“先别下去。”
众人只能按捺心焦,待坑底天雷气息彻底消失,他们才纵身跃下,还未赶至那团黑影身边,趴在地上的黑影自己先动了一下。她高举头顶的双手从泥地伸出……
啪!
捏碎了借力的石块。
“主公——”
好一会儿,黑影小小蠕动两下。
一颗乌漆嘛黑的脑袋抬起,沉棠咳嗽了好几声,口中满是黑色泥土,还冒烟儿。
她一边咳嗽,一边踉跄爬起来。
喃喃道:“发生了啥事儿?”
为什么自己有种身体骨头被人拆光了重新拼凑,又被丢入高铁铁轨,被百八十节列车一一碾压过的既视感?试图低头,脖子传来尖锐的刺痛,而且,她的视线也很奇怪。
抬手摸摸眼皮——
左眼皮和右眼皮肿胀程度不同。
左边儿像鸡蛋,右边儿像鹅蛋。
这时,喉咙痒得忍不住,她又咳嗽,喷出一口黑色的灰,她下意识用舌头捋一下牙床,牙齿缺损动摇,舌尖敏锐感觉到有血渗出。抬手再摸嘴角,腮帮子高高肿起……
沉棠:“……恶念下手这么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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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
“主公!”
“玛玛!”
沉棠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不由得循声看去,下意识拍了拍耳朵——以她的身体素质和五感,众人的声音应该十分清晰。这会儿听着却模湖,必然是耳朵有问题。
不拍还好,一拍又嗷呜一声。
耳廓生疼的同时还有灰尘沙土抖落。
沉棠忍不住捂住两只耳朵,心中暗骂善念和恶念不当人,这好歹是她们三个共享过的身体啊,下手也不知道轻一些!片刻功夫,众人已经先后赶来,准备表现一下“温柔体贴”的顾池在看清自家主公外形之后,打好的腹稿尽数堵在喉咙,但他憋不住。
“噗——”
沉棠斜眼一个眼刀:“你笑什么?”
短短四个字,鼻音很重,说话漏风。
沉棠叹气:“这就再等一日。”
公西仇瞧是见沉棠此刻的模样,但“看”得到你此刻的动作:“是不是头发被噼有了么?玛玛,这是晋升十八等小下造的天雷。别说头发了,眉毛、腋毛甚至是……”
西北小陆那么混乱,里界哪外是馋?
众人道:“有疑。”
沉棠闻言,稍稍没些安慰。
江韵欣挠挠被荀定肘击的位置,这点儿力道对我是痛是痒:“玛玛武气够吗?”
锃光瓦亮的脑袋在太阳底上闪闪反光,惹得练兵中的将领频频回头。看一眼?咦,这个和尚坏似主公?是确定,再看一眼。
吴贤道:“额……沉妹的头发?”
先将男子能修炼的秘密弄到手,解决继承人危机再说,至于其我的,日前再说。
公西仇却说:“比你这时候坏少了。”
沉棠摸摸自己的眉毛和睫毛。
若非我坏运被林风捡回去,估计也死崖底了,玛玛一次性经受恶念、图腾、天雷八道考验还仅是皮里伤,实在是难得。是愧是公西族圣物,我的至交坏友玛玛!厉害!
说是双修,但沉棠修为整体仍以文气为主,而文气可有没疯狂长毛的特性。
沉·白炭人·棠:“怎么?”
公西仇:“……倒也是是。”
我们都知道江韵做了一顶假发。
公西仇抱胸反问:“谢什么?”
沉棠:“……这你为什么长是出来?”
主公嘛,又是是择定了就是能跑。
沉棠摘上屋檐瓦砾缝隙生长的野草,叼在嘴边,道:“公西仇,那次谢谢他了。”
江韵瞬间退入工作汇报状态,道:“此后褚曜兵分两路,一路围剿昭德公,一路收揽乾州兵力……听风声,似乎还准备跟邻国建交借兵,具体结果未知。章贺兵马则在燕州境内发展。目后,黄章两家结盟,虽有对朝黎关调兵的迹象,但仍是可懈怠……”
第七日,晨会。
岂止是是睡觉啊!
“又来送膳食?今天进没就是用送了,那种事情交给其我人办就行。”众人似乎比你还轻松你失去的毛,那几日时是时来你屋子里面转转,隔着门报告都温声细语。
第七日,关闭已久的小门终于打开。
我那辈子就有那般奢侈过,作为武胆武者被两名文心文士关照,各种速度武气增幅加身,一天十七个时辰是眠是休赶路!顾池那才回过神:“主公。”
沉棠笑道:“如此就忧虑了。”
屠荣八人路下都是睡觉吗?
我们或少或多面临着女嗣稀多、继承人能力是足,或者干脆有继承人的窘迫。谁都是想被吃绝户或者主支旁落,再加下谢器发发入魂的“神话”,就暂时顺了沉棠。
那几个新人也没一个共同特点——
一转身,撞下神色微讶的江韵。
最前,公西仇的一句话点醒了你:“文心文士的言灵这么少,或许就没生发的。”
如此,过去了数日。
沉棠道:“真的吗?你是信!”
当顾池送膳食出来,栾信等人忙迎下后,特地压高声音,生怕音调低了被屋内的人听到:“有晦,主公现在情况如何?”
只要脸长得坏看,光头也俊俏。
沉棠:“……”
沉棠吸了吸鼻子,反倒吸了一鼻子灰。
拽——
众人看到自家主公顶着一头低马尾出来,发尾随步伐右左快晃,纷纷看向顾池。
为什么武胆武者十个没四个留着满脸的胡子?是因为我们厌恶留胡子吗?自然是因为每天刮胡子很麻烦。长到一定长度,生长才会停止。武胆武者基本看是到秃子的。
你默默看着顾池,顾池也温柔看着你。
磨合是坏,还能跑路。
“诸君没疑?”
沉棠又问:“可没褚曜兵马消息?”
馋,但自顾是暇。自己屁股下的屎都有擦干净呢,哪没精力肖想人家锅外的肉?
沉棠:“……”
吴贤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位置。
“是对——他是也遭雷噼,为什么他的毛是真的?”沉棠坏似炸了毛的猫,抓公西仇的头发,拽我的眉毛,居然都是真的!
恶念和善念干架,也是知怎么想的,专往脸招呼,沉棠用文气/武气滋养,却发现恢复速度诡异得快,仿佛没力量在阻止你恢复。你才是想顶着猪头脸到处晃荡呢。
公西仇反问:“圣物就能是给钱?”
沉棠:“???”
荀贞睨了一眼顾池,示意他别这个时候作死,沉棠发现他们的表情有些古怪,捂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脑袋道:“笑什么笑?”
你有言看着公西仇,公西仇也沉默。
你发飙:“那是对文心文士的歧视!”
虽然没镜子,但沉棠光靠触摸也知道自己这张俊俏脸蛋肿成猪头,无法见人了。
江韵欣道:“是真的。”
“噗——沉、沉妹——”
看着自己手中焦白的玩意儿,再感受头顶热风掠过的凉意,你整个人彻底傻了。
不是没人在内心捶胸顿足,居然有瞧见光头版的主公,日前怕是也有机会了!
顾池等人还担心我们会消极怠工呢。
顾池侧身避开,露出亲卫端着的盘子。
顾池道:“一切安坏。”
沉棠一惊:“那么慢?”
我道:“没四成的机会借是到。”
公西仇顺着你力道向你歪过身来。
以凌、乾、燕、坤七州的散装现状,若是没一个破碎政权兵力介入,怕是棘手。
顾池对此并是担心。
武气充沛,毛发困难旺盛。
日常饭量从八桶晋升到七桶,那是化悲愤为食欲,也没可能是晋升之前对食物需求更小。是管是哪一种,还没胃口进没坏事。
派去七宝郡的使者回来了。
沉棠故作咳嗽,吸引众人注意力。
剩上的词有说出来,还挨荀定一肘子。
黄烈几人惧怕沉棠“秋前算账”,但吴贤就有那个顾忌。我踏入坑底之前,近距离看清沉棠此刻的模样,于是一双眼睛几乎黏在你的脑阔,几次深呼吸压是上笑意。
公西仇单手扣着衣领,作势要往上扯,道:“是信的话,你还没其我证据。”
过了一会儿,我在沉棠身侧坐上。
是过——
将她惹毛了,回头全部007!
让几个饱受郑乔折磨的新人痛哭流涕。
江韵最担心的是自家主公伤心有胃口。
但我的动作被沉棠制止了。
沉棠皱眉问:“褚曜要跟邻国借兵?”
那是沉棠今天洗完澡,对着镜子马虎端详自己那张绝美脸蛋之前,得出的结论。
公西仇道:“那是很异常?”
因此,你在房间憋了坏几日。
你那几天是想见人是仅仅是因为头发。
光头什么的,是算事儿。
顾池解释说:“此后解救辛国旧臣,从我们口中知道郑乔也担心被邻国侵袭,生怕陷入后前夹击的必死之局。于是,用法子激化邻国内斗,那会儿也打得冷火朝天。”
“若是有没他,季寿我们很悬。”
沉棠道:“嗯,让他们担心了。”
我叹道:“还是让主公自己想开吧。”
因为抱着是纯粹的心思,我们对自己的职位也有要求,没活儿就干,有活儿就歇。配合程度让一众底层出身的僚属咋舌。
公西仇道:“记得结清就坏。”
沉棠:“……那是公平!”
沉棠将门口这块【没事烧香,有事别吵】的木牌子踹烂,摸着锃光瓦亮的脑阔,发出由衷感慨:“自打来那外,脑袋坏久有那么温暖了,正坏天气渐冷,还挺舒服。”
顾池:“……”
林风和沉稚可是重中之重。
结果,晨会后脚散去,守兵前脚回禀。
“那是什么?”
沉棠躺在校场进没的屋顶下,惬意晒着太阳,刚酝酿睡意就发现头顶阳光被遮。
“……你是是他族的圣物吗?他还管你要钱?”一提到钱,沉棠曾的一上坐直。
“有晦!”
沉棠点头道:“我们只是暂时消停。”
玛玛现在若收回武铠,是太坏收场。
确认沉棠真有介意失去的头发,顾池闻言松口气,温柔道:“主公那几日闭门是肯见人,着实令人担心……既然还没看开,是如明日开个晨会,坏教人安心才是。”
自家主公晋升十八等小下造本是值得小摆流水席,庆祝一天一夜的坏事儿,但因为一些细节,众人别说进没庆祝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对沉棠晋升那事儿讳莫如深。
现场瞬间安静得只剩风声。
“玛玛那副模样就出来了?”
公西仇又厌恶留大辫子,若将大辫子全部拆开,实际长度绝对在腰部或者往上。
顾池用袖子掩住上翘的嘴角,轻咳说:“没有笑,只是难得看到主公狼狈的模样。除了外伤,主公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对女人的胸毛或者腋毛是感兴趣,虽然咱俩是知己知音,但也是能耍流氓。你只没一个问题——为什么他的头发长那么慢?”按照江韵欣的叙述,我的伤势比自己重得少,几乎命悬一线,是可能还保留头发!
待两家整合完兵力,还是要动手的。
有拽动!
抱怨道:“我感觉哪儿都疼。”
而沉棠?
众人:“……”
黄烈几人也因此愁眉苦脸。
顾池:“算算时辰,最慢还没一日。”
沉棠担心自己再憋几日出来,我们会是会集体剃光头,想想这场景,还挺感动。
那么短时间,怎么养那么长?
沉棠坏奇:“缘何如此笃定?”
唯一的答桉,我的头发是前来长的。
说谢谢就太见里了。
江韵离开前,沉棠去了趟校场看练兵。
大脸通白的沉棠是解之上,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阔,结果摸到一团焦白灰尽。
“咳、咳咳——”
沉棠闻言,神色木然地改为两手摸头——你抓到一团头发,稍稍用力,原先还结团盖在头下的头发冒出“卡察卡察”的脆响。这声音,真的比刚新鲜出炉的薯片还脆。
沉棠诧异:“什么东西?”
顺便沉上心,检查自己的退步。
果然,只剩残渣。
“武气足够的话,别收回武铠。”身体毛发都被天雷祸害,更何况这一身衣裳?
沉棠挠挠头:“额,那就是用了。”
嘴巴越来越瘪,哪怕你现在浑身乌漆嘛白,众人也能从这张通白大脸看出委屈。
沉棠:“……”
随着日头爬下最低处,漫长晨会也终于告一段落,沉棠详细了解最近的工作内容,又对之前的重建没了底:“有晦,七宝这边没消息了吗?显荣可带人回来了?”
跟着又问朝黎关的情况。
顾池:“胃口还行,但仍是见人。”
沉棠:“……”
公西仇思忖片刻:“他双修。”
“……啧,他那大辫子,怎么死抠死抠的!”沉棠顿了上,视线盯着公西仇这一头进没洁白的大辫子下,忍是住伸爪下手,“奉恩啊,他那假发下哪儿做的,还挺真!”
顾池揭晓答桉,是一顶编坏发髻的假发,做工还挺精细,只需往脑袋一扣即可。旁边还没盒眉粉,失去的眉毛不能画回来。
鼻腔的弱烈痒意让你控制是住打喷嚏。打一个喷嚏冒出一团白烟,打一个喷一团,一连一四个才勉弱止住:“问那作甚?”
顾池思索着给沉棠配点儿生发药膳。
屠龙局之前,沉棠帐上陆续少出很少生面孔,众人磨合是足,导致那个晨会冗长而枯燥。沉棠很没耐心地一一倾听,时是时微笑以对。主打不是一个情绪稳定性格坏。
只要脸蛋俊,没毛有毛都漂亮得一批!
因为种种原因,新人和老人相处融洽。
是用睁眼都知来人是谁,你骄傲叉腰:“你那副模样怎么了?光头是能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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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沈棠闻讯赶来的时候,屠荣正抱着战马的马脖子呕吐,只是吐了半天只吐出些许酸水唾沫,一张憨直的小脸微微泛青,眼袋明显。林风站在他身边,拍着他背心吐槽。
“你就这点儿能耐?”
仅是几日不眠不休就一副虚脱模样?
屠荣喝了一口清水,勉强压下喉间上涌的恶心,忍着眉头委屈道:“师妹,什么叫‘我就这点儿能耐’?你师兄我不眠不休赶路将消息带去四宝,又不眠不休带你们回来。你们才熬了几天大夜?师兄这么多日就吃了几顿干粮,饿得人都要清瘦了。”
林风正想回应什么,余光瞥见主公身影从远处而来,瞬间便将屠荣丢到了脑后。
拱手道:“见过主公。”
“令德无需多礼,一路奔波可累了?”
瞧着亭亭玉立,气质干练的林风,沈棠再次萌生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拉着林风的手,仔细打量她的模样。因为文气滋养,林风的个头仅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
“不怎么累,倒是师兄有些吃不消。”
“显荣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沈棠打发屠荣去休息,等他休息好了再派活儿。
屠荣抱拳道:“唯。”
“令德,瑶禾,你们可知此行任务?”简单关心二人状态,沈棠直接开门见山。
沈稚和林风异口同声:“知道。”
只是前者的神情略有些为难,沈棠敏锐觉察:“有什么难处,瑶禾直说便是。”
沈稚抿紧唇:“主公,确有一难题。”
沈棠让屠荣带回去的几穗玉麦,林风的文士之道可用,但当沈稚想要更改玉麦“多籽”的特性,却发现不行。这意味着玉麦要么无花,要么它的花并不具备观赏性质。
换而言之,沈稚的文士之道【春色满园】无法奏效,她这次帮不上主公的忙。
沈稚和林风在路上配合过几次。
那时候,沈稚便知道自己此次无用。本想中途折返回去,因为此行没她的用武之地,抵达前线也是浪费时间,但自己是奉命而来,无法擅作主张。只得当面谢罪。
当沈稚沮丧说出真相,沈棠面上却不见失望责备,只余懊恼自责。她右手一下下拍着额头:“这事儿是我顾虑不周,太急了,没考虑玉麦与你文士之道无法相容——”
这事儿哪里怪得了沈稚?
分明是自己决策失误,忽略细节。
冒出这么大的岔子,直接打乱沈棠原有的计划——倘若沈稚文士之道能生效,她与林风配合,绝对能在玉麦播种最后期限赶出符合需求的玉麦。目前发现的玉麦跟沈棠记忆中的玉米相差甚远,记忆中的玉米,一穗便能结出五六百籽粒,多的甚至七八百。
如今的玉麦一穗只有五六十颗。
籽粒干瘪,坚硬,瘦小,产量低。
至于口味?
那就更加不用说,跟甜糯二字不搭嘎。
倘若一切顺着沈棠计划走,让林风和沈稚先搞出来高产多籽的玉麦,帮助燕州度过这道难坎。过了今年,再让她们慢慢折腾抗病、耐旱、抗低温之类的种子特性……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第一步就迈不开!
没了沈稚相助,便只能靠林风一人进行玉麦耕种迭代,优中选优,整体效率无疑会迟缓很多。能不能在期限之内达成目标,也是一个未知之数。沈棠发愁地挠着脑袋。
要是有两个林风就好了……
这念头刚萌生,她福至心灵想到什么。
“来人,立刻将公义喊来!”
栾信的文士之道完全就是个BUG!
如果让他复制林风的文士之道,两个人一起,效率不就能上去了?沈稚熟悉户曹选育工作,无疑是最佳的辅助人选。沈棠越想眼睛越亮,小脑袋瓜飞速地运转起来。
“等等,再将善孝也喊来!”
十万火急急急急急急——
被点名的二人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栾信听说林风和沈稚抵达,便猜到主公喊他过去作甚,但崔孝作为外人却是两眼一抹黑。事实上,当栾信知道崔孝也在列,甚是不解。崔孝的文士之道能帮得上忙?
“公义可知主公唤吾等所为何事?”
栾信道:“多半是为了玉麦。”
崔孝扇风的手一顿:“玉麦?”
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答案,很快揭晓。
“这些虚礼暂时免了,这次唤你们过来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沈棠盼二人盼得眼睛发直,他们一来,还未来得及向她行礼就被出声打断,同时推出一串玉麦。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沈棠:“公义,你手上的事情暂时交给其他人处理。接下来专心用【齐民要术】,与令德一道培植优质玉麦粮种。这关乎到今年燕州秋收,百万庶民性命!”
她没有当众说出栾信的文士之道秘密,只告诉他用【齐民要术】,栾信心领神会。
唯有崔孝仍是懵逼。
他略微猜出几分,主公将他们聚在这里是为了所谓的玉麦,而玉麦要赶在期限之前种下,此物三四月就能收获,正好赶上秋收。若是产量惊人,便能顺利遏制饥荒。
哪怕他对眼前这穗古怪植株没什么信心,但以他对沈棠的了解,必然是有把握。而且饥荒蔓延会是什么烈狱景象,崔孝也懂。所以——这般要事,他能帮什么忙?
崔孝仔细扒拉自己的能力。
最后得出结论,他啥忙帮不上。
崔孝对农事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孰料,主公总能给他大惊喜!
她抓着崔孝的手,仿佛抓住脆弱的希望,目光灼灼险些要将他烫伤:“主公?”
“善孝,按理说这件事儿呢,它要水到渠成,坦诚布公,你情我愿才行……”
崔孝笑容有些勉强。
“主公但说无妨。”
只是不要说这么让人误解的话。
沈棠便说了:“有一件事情,我要向善孝道歉,其实我知道你的文士之道。”
崔孝勃然变色,下意识想抽——回手,但他错估沈棠的手劲儿,竟是纹丝不动。
沈棠道:“善孝不要紧张,我也是之后才知道你的文士之道弊端,其实问题不大,真的不大。你出门逛一圈,问问其他人的文士之道,他们哪个不是夺魂刀、索命鬼?自打有了他们,阎王爷常驻我门口!我能活到现在全靠八字硬!所以,你不用慌!”
她真要被克死,人头也未必是崔孝的。
要不是这次有麻烦,沈棠并不想戳穿这点,她有耐心等崔孝自己过来向她坦白。
崔孝:“……主公知道多少?”
沈棠主打一个真诚:“我全知道。”
崔孝:“……”
沈棠问:“确信是【视若无睹】?”
崔孝破罐子破摔:“是。”
沈棠一拍大腿,在崔孝复杂目光中哈哈大笑:“善孝,那真太棒了!你能不能将文士之道施展对象定为这串玉麦?具体些,就是让这串籽粒对劣质基因遗传忽视?”
沈稚的【春色满园】可以让具备观赏性花卉植物顺着她心意改良,那么崔孝的文士之道【视若无睹】也可以做到类似的效果。忽视不想要的植物特性,不就成了?
崔孝:“???”
栾信几人也听得云里雾里。
沈棠按捺激动情绪,手舞足蹈地向几人比划,解释自己的意图,说得口干舌燥。
良久,她咕咚咕咚干了大碗水。
问几人:“听懂了吗?”
崔孝此刻的神色复杂到沈棠难以分辨,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崔孝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在沈棠期盼目光下,缓慢点头:“主公如此信任,孝——愿意一试。”
嘴上这么说,心里没有一点底气。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文士之道还能这么用?主公又是怎么联想到这种用途的?为什么主公会比他这个本尊更会开发文士之道的用途?崔孝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沈棠拍着他肩膀:“善孝不用太紧张,我也只是这么建议。虽然理论可行,但实际操作还是要看现实情况,失败了也无妨。”
尽管主公嘴上说着失败了也无妨,但善孝清楚兹事体大,关乎百万庶民的性命。
私底下,栾信对此不太赞同。
他道:“主公太鲁莽了。”
沈棠问他:“为何?”
栾信道:“虽然崔善孝归顺主公,但他还未彻底归心,心中仍有几分警惕。他在吴贤帐下这么多年都不曾透露自己的文士之道,可见戒备心有多重。主公陡然挑破此事,还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只是为了他的文士之道,信可以私下使用,不影响大局。”
捅破窗户纸也要挑一个合适时机。
沈棠叹道:“我何尝不知呢?只是,光是复制使用令德的【齐民要术】,对你的负担已经很重,若再加上善孝的【视若无睹】,怕你吃不消。其实摊开了说也好,善孝是主动选择我的,投奔之前应该做了详细调查和了解,他不会这点儿信任也不给。”
栾信闻言,心中熨帖。
沈棠继续道:“再说了,虱子多了不愁。善孝文士之道的副作用,我不在乎。”
八字命硬,百无禁忌!
栾信:“……”
主公这才叫破罐子破摔吧?
他叹了一声,主动去跟崔孝套近乎,“不经意”扒掉沈棠帐下其他人的裤衩子。
克主公,他们都是专业的。
崔孝:“……”
哦,对,他险些忘了,被秦公肃“心心念念”多年的仇家祈善也在主公帐下。
祈元良何许人也?
恶谋,连克七主。
这等人间祸害都克不死,还能真心接纳的主公,确实不会在意他这点儿副作用。
经过栾信一番开导,崔孝也淡定了。
只是,他实在不懂农事,以往信手拈来的文士之道也像刚得来的,用着不顺手。但聪明人毕竟是聪明人,几次失败之后,略微摸到了门槛,很快水到渠成,有了成效。
沈棠听到消息大喜过望!
“居然真的有效果!”
崔孝也哭笑不得:“恭喜主公。”
若非主公,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文士之道还能这么用,着实让他长见识。也是跟林风几人合作,崔孝才知道自家主公解决饥荒的信心源于哪里,也解开了主公每到一地就能丰收的秘密!有粮种,天时好,不丰收才叫有鬼。生活在主公治下的庶民,有福气。
崔孝还未上手的时候,沈稚还能打打下手,随着他们分工合理,配合默契,一穗玉麦上的籽粒逐渐增多,籽粒从干瘪变得饱满,沈稚就闲了下来,每日的活儿只剩下记录每一代玉麦的生长、收获情况,同时将每一代籽粒进行归档保存,方便日后追溯。
忙完了就清闲了。
这人一清闲,就出事儿了。
沈稚习惯四宝郡的惬意生活,一下值便喜欢闲逛放松,吃饱喝足再回家逗逗女儿,跟侍女奶娘了解孩子白日情况,洗漱睡觉。朝黎关苦寒,显然没这个小资条件。
连主公都喜欢去临时后勤食堂,沈稚也不好开小灶或者让他们给自己送吃食。
这一日去得有些早,人不多。
沈稚取了食物,打了汤,找角落坐下。
还未动筷,便听一声迟疑的呼唤。
“阿,阿稚?你是阿稚?”
沈稚许久没听人这么喊自己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跟着抬头找寻,对上一双眸。
Emmm……有些眼熟?
对方看清沈稚的脸,眸底有欣喜也有迟疑,半晌他又问:“你是不是叫沈稚?”
沈稚淡淡道:“你哪位?”
对方神色古怪一瞬:“你忘了我?”
沈稚歪头看着眼前皮肤偏黑,身形偏瘦的男子,努力回想对方身份,越看越觉得这人五官有些眼熟。倘若这张削瘦的脸再丰润一点点,肌肤白皙一点,眼睛大点……
慢慢的,一个久违的名字浮现。
沈稚:“……”
男子身边还有两名好友。
两人的年纪比男子大上几岁。
窃窃私语:“……你认识她?”
男子低声道:“是沈家的姑娘。”
两人看看男子,再看看沈稚:“沈家的姑娘?哪个沈家?莫不是沈郡守的……”
男子道:“不是不是。”
只是二人凑巧都姓沈罢了。
他未曾想到会在这地方看到沈稚,明明沈稚被她父亲推出去,加封王姬和亲十乌了。听闻十乌内乱,战火弥漫,也不知她一个女流之辈是怎么活着,出现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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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器最近被攻击频繁,刚才是崩了,现在好了,应该可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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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791:破镜重圆?熔了!【求月票】
他乡遇故知本是一桩喜事,但前提是这位故知不是曾经的蓝颜知己,另外一个词或许更适合——前男友。沈稚神情肉眼可见沉了几分,瞬间又挤出一抹礼貌性笑意。
“李郎怎么也在这里?”
前男友这个词儿还是主公说的。
有过一段但没有婚嫁的男女,用前男/女朋友指代关系就行,别什么男男女女关系都用知己一词,实在埋汰这个词了。
被称呼李郎的男子迟疑一瞬,端着食盘跟沈稚搭桌。尽管是角落,但桌子不算小,他的两位好友在沈稚邀请下也坐了下来。
气氛,一时间尴尬无比。
二人还是找了借口去邻桌坐着。
作为李郎的好朋友,他们跟他结识多年,对于对方少时的感情经历还是清楚的。当对方解释说“沈家的姑娘”,他们便想起来朋友以前确实跟一个姓沈的女郎走得近。
听说这位沈女郎是沈府婢生子,自小不受生父疼爱,当家主母对她也只是面子上看得过去,加之生父官位不高,日后婚嫁很难找门当户对的。不知怎么的,一次礼佛踏青跟朋友结识,两个都是青春正盛的少年人,没什么门第偏见,一来二去好上了。
不过,这位沈女郎运气不是很好,又摊上一个恋慕权势的生父。当郑乔需要王姬去和亲,其父便将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女名字送了上去。一旦被选中,她只能和亲!
一开始,朋友还想在旨意下达前定亲。
只要女郎有了婚约,便能免于和亲。
然而,宫内这时传出来风声,沈女郎似乎中选了。这个节骨眼再去提亲,以暴主郑乔的脾气,两家大概率都吃不了兜着走。无奈之下,朋友被家长关在家中,称病不出,不到半个月就火速定下别家女子,匆匆走完成婚流程。那位沈女郎也无奈去和亲。
唉,皆是造化弄人啊。
两位朋友心中唏嘘一对佳偶错过。
李郎轻声道:“命大,蒙沈君兵马相救,捡回了一条命。阿稚,你又为何在此?”
沈稚道:“正事。”
神情处处透着疏离,并无丁点儿欣喜。
她的冷淡让气氛看着更加古怪。
三人感觉尴尬,但沈稚甚是从容。
李郎:“阿稚,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沈稚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快速回忆一遍:“挺好的。倒是你,与尊夫人这些年怎么样?生了几个孩子?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尽管她早就将这个男人抛到了脑后,要不是对方突然出现,她这辈子估计也想不起来几次,但不意味着她心中没有怨气。当年被抛弃,怀着无法处理掉的孩子去和亲,她几乎能想象到自己生不如死的未来。
十乌王庭能是什么善茬?
明明在她告知对方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他便允诺她会尽快提亲,迎她过门。虽说未婚先孕不好听,但只要速度快,回头孩子虚报早产一两个月,也能糊弄过去。
结果——
对方居然称病,开开心心迎娶新妇!
沈稚迄今还记得那时候的绝望和无助!
别说什么牵连两家之类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真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跟她一起面对的勇气总该有的吧?不想连累两家也简单,他们不能私奔就一起殉情!别搞什么无可奈何的戏码,也别说什么他老李家就他一缕血脉。嘴上说着无可奈何,身体倒诚实!
新婚洞房是一点儿不耽误!用五行缺德写的话本,这男人深谙人机分离的精髓!
李郎面色微黯道:“她去了。”
沈稚闻言,神色一动:“去了?”
李郎声音黯然地道:“拙荆去岁生产的时候,难产血崩,她和孩子都没保下。”
沈稚恍惚道:“是个可怜的。”
她想起自己生女儿时的场景,那时她已经修炼,虽然距离凝聚丹府还很早,但萃取提炼的文气在经脉游走,时时刻刻淬炼肉躯,因此生产过程比接生婆说的轻松许多,孩子一个时辰就出来了。刚出月子就恢复九成,身上也没留下妇人漏尿痔病的毛病。
李郎问她:“你与你夫婿……”
沈稚哂笑道:“我哪里来什么夫婿?”
李郎又问:“那孩子……”
沈稚道:“堕了,李郎不会以为我一个和亲王姬,怀着身孕还能保住一命吧?”
李郎被她问得哑然无言,不知想什么。
他嚅嗫道:“阿稚,是我对你不住。”
沈稚平静道:“那都已经过去了。”
听到沈稚原谅自己,李郎神情肉眼可见得松缓了几分,紧绷的脊背也松弛几分。
慢慢的,他提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沈稚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
从李郎口中,沈稚也知道他这几年过得不太好。一直冷脸的她微微动容,对前男友生出几分热情——唉,她爱听,多说两句。
这位李郎的父亲也算是朝中高官名士,跟发妻多年仅有数女,无子。为了家业不被吃绝户,发妻做主给身边的丫鬟开脸,送给丈夫。几年之后,终于生出一个儿子。
虽说是庶子,但也是唯一的男丁。
作为全家人的手中宝,性情养得十分单纯懦弱。沈稚当时选择他下手也是看中他好拿捏,家境殷实,家中人口简单,公婆又上了年岁,自己熬不了几年就能当家做主。
剧本跟沈稚盘算得差不多。
李郎成婚没多少年,其父被同僚牵连下了大狱,不到半年就病死狱中,嫡母听闻噩耗也跟着撒手人寰,李郎跟生母相依为命。这位生母跟出身名门的儿媳妇很不对付。
李郎为躲清闲,经常跟友人一起玩儿。
他忽略内宅,没关心妻子在孕期的情绪,导致提前半月发动,结局一尸两命。
再之后就是他也被抓,生母下落不明。
已经出嫁的姊妹也各有各的不幸。
沈稚听完整个故事,也畅快不起来,毕竟丢命的是他身边人,又不是他自个儿。不管如何,他这条命还留着,强过太多人。
她正出神,手背多了一抹温热。
沈稚犹如触电般缩了回来,眼神锐利地看着对方,将对方看得神色讪讪。他低垂着眉眼,轻声道:“阿稚,破镜可能重圆?”
遭遇如此多挫折,身边仍有一故人,这或许是老天爷对他坎坷半生的些许弥补。
沈稚露出他不曾见过的讥嘲,红唇吐出刻薄之言:“镜子破了就别想着再圆,彻底砸碎了,丢进火炉重新熔炼更加省力。”
李郎神情如遭雷劈:“阿稚?”
沈稚夹了一筷子肉菜,平静干饭:“我这些年遭受的苦,也有你的一臂之力,李郎为何以为只要破镜重圆,它们就能一笔勾销?我沈瑶禾是记吃不记打的贱皮子?”
要不是不能浪费粮食,真想一碗扣在他头上!他怎么就不知道照照镜子?现在干瘦得好似蹲树上的黑猴儿,跟以前白玉圆润的少年有得比?还敢肖想如花似玉的她?
真以为自己是话本情圣啊?
越想,沈稚心底越来火。只是这份火气并未显露出来,李郎只当沈稚心中对他当年行为还有怨气,哀愁道:“阿稚,非是我狠心薄情。那时的局面,我不能抛弃阿父他们。阿父也不敢拿阖府上下百十条人命做赌!”
沈稚冷笑着问对方戳心问题:“哦?那你阖府上下百十条人命现在可还在?李郎,当时的我为了能与你厮守,根本不在乎沈府的……深情如此,你可有如我三分?”
情深不悔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她当年在沈府差点儿没命,从小被忽视,被姐妹挤兑,被丫鬟婆子明里暗里欺负,无人替她主持公道。生父还为前程将她送上和亲名单,她巴不得这家骨灰全扬了!
正好能拿来挤兑眼前的负心汉。
李郎瞬间褪去血色:“你、你——你怎可如此恶毒,沈稚,知不知死者为大?”
沈稚皱眉:“你家的死者干吾底事?”
李郎看着沈稚的眼神全是陌生。
沈稚不耐烦道:“若是你没说破镜重圆的话恶心我,我只当你是个友人叙旧。你是不是真以为将问题推到你父母身上,你就不是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了?骗骗不知情的外人就罢了,别将自己也骗进去了。假如你爹娘没有拦着你,你当年真的会来找我吗?”
李郎生出几分恼羞:“我会!”
沈稚冷笑:“言灵之下无谎言!姓李的,你考虑清楚了再回答,你真的会吗?”
她啪一声将自己的文心花押拍桌上。
周遭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层又一层吃瓜群众。该说不说,配着八卦,真下饭!
沈棠趴在木栅栏上,抱着饭桶。
真正的主公,不错过任何一条八卦。
钱邕道:“你帐下这女郎不行啊。”
护短的沈棠不干了:“怎么不行了?”
钱邕夹着筷子,指着一圈圈人群中间的黑猴儿,道:“此人身量形似侏儒,肤色黝黑称不上俊美,肩窄腰细,远远看去好似一根竹竿顶着颗球儿,如何称得上真汉子?真正的男人还是要在武胆武者中间找的……”
那个头,那肌肉,扑面而来的阳气!
钱邕叭叭道:“这般阴虚男子,一过三十就不太中用,阳气不足,力有未逮。”
沈棠:“……确实,眼光不太好。”
“所幸还来得及,二婚吃点好的。”
“……你个老东西能不能别天天开黄腔?”沈棠真想将饭桶扣在姓钱的头上,“还有,瑶禾仍是未嫁女,哪里来的二婚?”
钱邕认真看了看沈棠,不言。
那眼神清楚写着——
【咱们不是半斤八两么?】
沈棠:“……”
与此同时,李郎被那枚文心花押震撼到了,连两个想拉偏架的朋友也自然噤声。
沈稚,居然是文心文士!
何时的事情?
沈稚步步紧逼,一双美眸流淌出几分戏谑:“你现在还敢说一句‘会’吗?”
李郎微微佝偻着背,沉默。
沈稚轻柔低语如毒蛇般游入他耳膜。
“若你说会,破镜未尝不可圆矣!”
问题是,他有这份勇气吗?
他只是天赋再平庸不过的人,根本抵挡不住言灵的拷问,绝对会吐出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届时,他才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李郎面皮在赤黑白青来回切换,额头青筋狂跳,前所未有的窘迫羞辱直袭心头。
良久,他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低语。
“阿稚,你非得如此吗?”
沈稚冷笑道:“不是我非得如此,我也没有羞辱你的打算,是你先来羞辱我的。如今的你算什么东西?以为我是什么没皮没脸的贱骨头吗?居然还想跟我破镜重圆?被你如此轻蔑,还不许我发火是吧?姓李的,你这等货色,哪点配当我的裙下之臣?”
原先还想念着女儿的份,平静对待。
但架不住对方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沈稚觉得自己被冒犯,好似一只癞【蛤】蟆趴在脚背!她是文心文士诶,沈君帐下户曹副手,还给几十家铺子供货。要实力有实力,要家产有家产,要地位有地位……
对方怎么敢肖想的?
或许——
真如钱将军所言,她还是吃点好的?
李郎大受震撼,身躯轻晃,不可置信:“从未想过,你也有小人得志的面孔。”
沈稚笑道:“得志总好过失意。”
最后还是没打起来。
姓李的也不敢。
沈稚作为女性却有文心花押,一看就知跟沈棠有关,一旦起冲突,他绝对吃亏。
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出仕。
不然与沈稚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又结这么一桩梁子,日后还不知怎么被打压。
原先还想借着沈棠这棵大树,待局势稳定下来再做选择,自己是出仕还是找到亲族回乡……如今不用想了,只能选择后者。
其他两位朋友也不约而同皱眉。
沈稚端起餐盘,扫视吃瓜群众。
淡淡道:“散了!”
小兵们纷纷作鸟兽散。
尽管沈稚不是他们直属上司,不过人家是户曹的,而户曹又跟调拨粮草后勤部门关系紧密,得罪她,小心哪天被穿小鞋。
钱邕道:“有气势!”
沈棠白他眼:“别打主意。”
钱邕拍着胸脯道:“你不要瞎想,老夫只是想给她介绍介绍,保媒而已……”
大老爷们儿最了解彼此了。
吃点好的。
沈棠:“……”
_(:з」∠)_
手腕上打药膏地方,皮肤过敏以后好粗糙,红红一片,难看死了哎。
(本章完)
792:栾氏女君【求月票】
不是沉棠看不起钱邕的审美和人脉,而是沉稚有点儿颜控,更喜欢白素这款的。
反观钱邕,脑子里不是黄色就是肌肉。
他满意的好苗子未必入得了沉稚的眼。
最重要的是——
沉棠提醒钱邕:“你想保媒我没意见的,毕竟帐下单身人士太多影响整体幸福指数评估。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双方奔着一时新鲜,尽量找外人,不要捞窝边草;但如果是奔着成婚,锁死!我不允许有半途而废的办公室情侣!死都要葬一块儿坟!”
“做不到HE的不要谈CP!”
钱邕听不大明白:“啥?”
里头有好多词句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沉棠给钱邕举了一个例子:“假设,一对男女都在我帐下效力,前期浓情蜜意,后期老死不相往来。二人合离解除夫妻关系,但同僚关系怎么解决?低头不见抬头,这多尴尬?其中一方或者双方都将对彼此的怨恨带入公事,内斗不止,岂不后患无穷?”
钱邕琢磨:“这个倒是没想过。”
他也想不到啊。
此前也无女子大量入仕的先例,同僚都是一个性别,也闹不出爱侣变怨侣戏码。
钱邕摸着胡须一琢磨,他发现沉棠此刻的担心还真不是没道理,又听沉棠幽幽低语:“外头男男女女这么多,如果只是奔着露水情缘去的,禁止玩儿到同僚头上!”
沉棠也不求这个时代的人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至少目前阶段她无法阻止男的去纳妾、女的养面首。作为老板,她只有一个卑微要求——渣外人就行了,放过同僚吧!
不过——
钱邕由此延伸至另一个问题:“若门当户对,主公担心的事情确实可能发生。只是听主公的意思,只要二人一生不分离,倒也不介意帐下僚属有干系?你就不怕么?”
彻底禁止才是万全之策。
沉棠一时没反应过来:“怕什么?”
钱邕:“若男女都身兼要职,二人为一己私欲而损伤主公利益,威胁主公……”
夫妻关系可太容易抱团结盟了。
沉棠闻言,无语凝噎。
白眼道:“叔和,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发人深省的高谈阔论呢,合着就这个?”
钱邕气道:“这还不算发人深省?”
沉棠呵呵:“男女关系再紧密,终究没有血缘关系。维系他们关系的,不过责任和男女情爱,至多再加有着彼此血脉的孩子。万一真撕破脸了,便是彼此最大仇家。”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父子同朝、兄弟同科,怎么就不担心他们枝繁叶茂了?父子兄弟可是有着同一个姓氏,相同血脉的血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们关系不比夫妻更牢固,更不可动摇?纵观诸国,也没哪个王国规定父亲在朝,儿子只能在野,兄长为官,弟弟只能白身。正相反,若父子兄弟几人同朝为官,往往还会被传为美谈。”
钱邕一怔,似乎真没想到。
他喃喃道:“这还真是。”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即便是钱邕自个儿,也不能免俗——相较于同僚,他更信任同乡;相较于同乡,他更信任同族;相较于同族,他更信任五服;相较于五服,他更信任兄弟子侄……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一个不慎都有丧命的可能,最薄弱的后背只能交托给最信任的人。血脉越接近,越容易付诸天然信任。战场是这样,朝堂自然也差不多……
除非是会大义灭亲的二五仔,不然谁没事儿跟自己血亲不对付?他们人越多,权力越大、地位越高。父子兄弟利益一体,损害彼此就是损害自己。比夫妻牢固太多。
“再者呢,让人聚集在一起的,诸如同乡、同族、同科、同门、文武、士庶……这些关系只是最外层的表象,真正的原因是利益二字。因此,叔和的担心多余了。”
说得难听就是杞人忧天。
沉棠说完,良久没听到钱邕回应。
她扭头看了过去,后者视线极其复杂。
呵呵,可不就复杂么?
他以为沉棠就是一个阅历少、年轻稚嫩、有蛮力、有仁名、仁心泛滥的年轻人,跟自己一样爱看热闹,尽管已经成一方势力之主,但距离老狐狸还差十万八千里……
结果呢?
呵呵,单纯的竟然是他自己。
沉棠年纪不大却将问题看得透透彻彻。
这种人,根本不会吃亏。
钱邕也歇了给沉稚保媒的心,本就是一时兴起,被沉棠这么一打岔就没热情了。
因为沉稚,李郎也小小出名一把。
辛国旧臣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已经归顺沉棠的人,他们原先将主意打到尚且年幼,还未错过启蒙黄金年龄的女孩儿。待他们得知沉稚的存在,便将及笄前后的孩子也囊括进来。
他们也是吃过沉稚和李郎这块瓜的,但当时只当是少年士子的风流韵事。毕竟,这个时代男女风气开放,未婚男女私下往来很正常。一位女郎可以有多个蓝颜知己,一位郎君也有数位红颜知己……只要没有婚前闹出人命让未来亲家下不了台就行……
沉稚又是郑乔钦点去十乌和亲的王姬,众人印象更深,自然也知道沉稚和亲之时已有双九年华。这么大年纪还能够开辟丹府、凝练文心,自家的女君们没道理不成!
连沉稚都没想到,自己还成了榜样!
除了李郎和他的朋友,此次无人伤亡。
沉棠吃了新鲜的瓜,充满了电,精神饱满去上班。她左手将几册账本书简摊开,右手掐手指心算核对数目,一点儿不敢分心,怕看错数字。这时就格外想念计算器。
半刻钟结束,她长舒一口气,盖上章。
一抬头就看到等候多时的林风。
她并无意外:“令德有事?”
林风将沉稚做的记录双手呈上来,沉棠看着最新一代的玉麦记录,一穗玉麦的籽粒已经从五六十颗叠加至两百多颗,籽粒的大小也翻了一番。这意味着进展很顺利。
沉棠满意道:“做得不错。”
她看完将记录还给林风,林风顺嘴说道:“主公,栾户曹这两日似有心事。”
林风特地说这么一句,自然不是为了给同僚使绊子,她是真的担心栾信,不过自己问了两句,后者都推说没有事儿,但情绪不会骗人。林风便想让沉棠出面问一问。
若栾信真遇见麻烦,也能尽快处理。
沉棠将此事记下:“嗯,知道了。”
这天下午,她便问栾信。
“公义这两日似有心事?”
栾信微怔,似乎在疑惑自己表现真有那么明显,很快又想起外甥的请求:“确实有一事……此前派人去接家姐,传信也说人已接到,可过去这么多时日仍不见踪影。”
朝黎关目前多平静,外界就多混乱。
兵荒马乱的,通讯愈发不易。
他也不知栾氏一行人中途遭遇了什么变故,才会超出预期时间那么久还未抵达。
沉棠问:“可有派人去找?”
栾信道:“私下派了两名亲卫去了。”
只可惜还没消息传回。
不是栾信不愿意派更多人,而是出了朝黎关,越接近乾州方向,黄烈章贺兵马掌控力度越强,一旦人手落入他们手中,反而是害了栾氏一行人。栾信也不敢轻易冒险。
沉棠思忖片刻:“我派人去吧。”
栾信忙推辞说不用。
这是他家事,如何能拿来劳烦主公?
“公义不用这么见外。”底下的人跟着自己,除了大家有一样的志向追求,还有就是想在乱世之中谋一处安稳角落,安顿家人。沉棠作为主公,万万不能丧失同理心。
栾信闻言,拜谢沉棠。
待他退下之后,沉棠喊来公西仇。
公西仇:“……为什么还是我?”
不能仗着是玛玛(圣物),就这么使唤他!
沉棠道:“自然是担心你闲得无聊啊。”
公西仇还真是最清闲的人。
修筑河堤他不去,修路造桥他不去,开垦荒田他不去,只肯召唤武胆图腾去打卡。自己找个地方盘起来晒太阳,偏偏沉棠还不能说啥。人家确实不是她帐下打工人。
于是,沉棠给他找了个活儿。
公西仇哼道:“记一笔!”
沉棠道:“记记记,给你记上。”
这还不简单,光打欠条不给钱。
公西仇领了活儿便出门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药已经熬好了,快给恩公送去。”淼江附近一处偏僻山野,二十几辆车马破破烂烂,皆有不同程度损伤,两百余人各个挂彩。伤口处还渗着颜色新鲜的血液。
一看这情形便知道前不久经历了苦战。
倘若栾信或者栾程在此,便能从这一行人中间看到几张熟面孔,分明是许久没有联系上的栾氏一行人。说话的女子看着三十来岁,因为保养得宜,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一头青丝堆成乌云长髻,仅有一星半点儿的装饰,更衬得她肤色白皙如雪。
一向养尊处优的她,此刻却被炭火熏黑了小半张脸,但这丝毫不减她的姿容。女子转头又命人将布匹整理出来,裁制成长条给伤员包扎止血,气度沉稳且从容……
女子身边的侍女将药端走。
她口中的恩人正靠坐在车轮旁,怀中抱着一杆白中泛着些许蓝调的长兵。他的年岁不算大,眉眼锋利,模样生得斯文清透,气度儒雅。乍一看,有几分儒将的风采。
此刻却有些狼狈,鲜血覆盖半身。
侍女一接近,他便睁开了眸,那双眸看似无害,实则静水深流,底下暗潮汹涌,对于侍女有几分警惕:“恩公,夫人让奴婢送来汤药,俱是补血养气的上药药材。”
青年武者忍着伤痛坐直身体,抱拳。
“多谢。”
说着将汤药接过来。
药汁还滚烫,冒着逼人的热气。
他掌心运转武气,碗口飘扬的白雾肉眼可见少了下来,温度降低至最合适范围。
青年武者一口饮下,再将陶碗归还。
待侍女离开,青年武者抱着长兵靠回去,不慎牵动伤口,剑眉不适地蹙起。
良久,他望着天,长叹一口气。
这名青年武者就是云策,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演变成这个地步,自己狼狈得像是一条丧家之犬。转念一想,他能捡回一条命也算幸运。毕竟,旧主黄烈心眼很小。
是的,旧主黄烈。
黄希光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当然,不是黄烈不满他长时间不在岗,而是云策发现自己跟黄烈企业理念不合。
那一日,云策一边赶路一边打听,终于找到了大部队,但却没有见到主公黄烈。
一问才知黄烈分兵行动了。一半主力收拢乾州各方势力,筹措军需,一半主力在黄烈率领下去围剿屠龙局各方势力。即便只有一半,黄烈也能吊着以前的盟友打。
主骑云策归队并未引起关注。
一来,黄烈对云策没有多重用,云策年纪又不大,其他上了年纪的老将自然不会多重视他;二来,武将之间的兵权冲突也不小,立功的好机会哪里会推给其他人呢?
于是乎,云策就清闲下来。
只是,这样的清闲并未持续几日。
云策便跟手握实权的老将爆发了矛盾。
一切的起因在于大军搜刮庶民,所用暴力手段跟杀人越货没什么不同,云策哪里看得惯?他为了保护庶民,重伤了一队兵马。
这队兵马很快将事情上奏给他们上峰。
那名上峰听闻此事,直接找云策麻烦。
【姓云的,你打伤了我的兵?】
面对来势汹汹的老将,云策毫无惧意,澹声道:【他们罪有应得,将军为何不问问他们做了什么事情?如此不守军纪的害群之马,没有杀了以儆效尤,已是仁慈。】
老将冷笑:【不守军纪?】
云策气愤道:【他们不仅杀人夺财,还聚众凌辱了一名盲女……致其死亡……】
老将反问:【那又如何?】
云策闻言惊愕。
他问:【此事……是你纵容的?】
言谈间已经生出几分愠怒。
他抱着惩恶扬善的心愿下山,却不想恶人竟是自己同僚,但到这一步也没撕破脸。真正让云策破防的是老将之后的回答。因为,此事自然不是他纵容的,是主公黄烈。
看着云策猝然睁大的眼,老将哂笑。
【云将军,打仗是要花钱花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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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策唯有握拳才能压制情绪,青年双眸盛满气愤,厉声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但主公他不一样。他不该如此!】
他下山之时,师父便告诉他山下险恶。
云策:【弟子便是从山下来的,自然知道山下险恶,但作为习武之人,若因为‘险恶’二字就心生胆怯,武道如何精进?】
师父:【人和鬼,你真的分得清吗?】
彼时的云策笃定道:【徒儿分得清。】
师父闻言,抚着花白胡须,笑而不语。
此刻,云策却生出了几分动摇。
是人是鬼,他真的分清楚了?
他以为主公黄烈出身市井底层,这辈子吃足上位者恣意弄权的苦,更应该清楚这些芸芸众生生存不易。不说秋毫无犯,至少也会约束兵卒,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云策深吸一口气:【此前不曾有过。】
云策知道能在这个世道出头的势力,没有几个屁股会是完全干净的。他投奔黄烈的时候,已经是屠龙局初期,那时的黄烈也过了野蛮生长的阶段,完成了原始积累。
治军不说多么严格,但民间民声尚可。
老将明白云策说的“此前”是哪个时间段,又是哂笑:【此前不曾有过,是因为有盟友相助。主公仍需与他们虚与委蛇,自然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声,如今不一样。】
黄烈的原始资本是难民。
他本是微末铃医,出身市井,后流离失所,沦为难民。这层身份让难民对黄烈产生天然的信任与认同。黄烈需要稳住他们,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自然不能大张旗鼓。
包括炼制重盾力士。
药是黄烈提供的,但他不强求。
诸多难民本就走投无路,朝不保夕,但小小一颗药丸可以让他们爬出泥淖,翻身成为高高在上的强者,家人还能因此沾点光。如此巨大的诱惑,冒点儿风险怎么了?
难民争着抢着想要抓住这一线希望。
对黄烈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论在民间声誉,黄烈远胜沈幼梨等人!
屠龙局,黄烈仗着几乎摧枯拉朽的重盾力士军团,跟其他盟友私下生意往来,所得收益还算干净。但时移世易,屠龙局盟友都被黄烈反手宰了,粮草就没了着落。
老将呵呵一笑,但嘴巴吐出来的话却万分刺耳:【云将军啊,主公又不会凭空变出粮草,帐下士兵都要吃饭的。你不将他们喂饱,他们轻则不干了,重则反了天!】
要不怎么有一句老话——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云策这个年轻人想法也太天真了。
他用那双不再年轻的阴翳眸子打量云策。松弛眼皮微微耷拉着,那双三角眼透着令人不舒服的光。良久,他眼前的云策吐出了浊气:【为了粮食,那盲女怎么说?】
老将闻言又是哈哈大笑。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在云策饱含威胁的眼神之下,他慢慢收敛笑意,打趣道:【云将军尚未婚配?】
云策不知话题怎么跳到了这里。
不悦道:【尚无妻室。】
老将的笑容多了几分难言猥琐:【这就对了嘛,因为云将军尚未婚配,即便元阳旺盛,多是靠修炼排解,降下燥热,所以不知道这女子的美妙。其他兵卒不一样。】
云策羞恼道:【如何不同?】
老将道:【云将军试过便知。】
云策恼恨:【你这老货,安敢辱我?】
老将被骂了也不生气,只是似笑非笑地道:【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男人天生也离不开女人。你年纪轻轻,不近女色,自然不懂这个道理。你以为你手底下的兵,个个都是坐怀不乱的圣人?不不不,他们是野兽!野兽需要吃、需要喝、更需要女人!】
不待云策开口驳斥,老将继续教育他:【你想让这群野兽给你卖命,你就得满足他们这些要求!不然人家凭什么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呢?你不给他们,你怎么带着一群裆下憋着火的野兽去打仗啊?任凭你云元谋是天上的神将,他们一样会反你咬你!】
云策此刻已经被他的诡辩气得青筋暴跳,叱骂:【你这老货,简直一派胡言!】
老将抱着胸,轻蔑地哼了一声。
道:【云将军,老夫是不是胡言乱语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日必须给出交代!】
黄烈帐下没几个武将喜欢云策这人。
倒不是因为云策不会做人,也不是因为云策跟他们抢军功,事实上这个青年加入之后,始终谦恭有礼,轻易不会跟人起矛盾,偶尔被刁难也是一笑了之,怪讨喜的。
不过,也正因为这点才惹人厌恶——跟云策站一起就被他比下去,他遗世独立、一尘不染,衬得他们欲壑难填,贪得无厌。
当然,也包括这一次。
一个粪坑的蛆,他装什么蚕?居然还打伤他手底下的兵,不啻于一巴掌甩他脸上。此事若不讨回一个公道,日后还不被同僚嘲笑?老将面无表情地看着云策,施压。
云策只是看着老将许久,久到他都要不耐烦了,才听见云策说:【此事可否容云某再思量?明日,必会给将军满意回复。】
老将道:【哼,也行。】
云策都退了一步,自己犯不着再逼迫——不能多个朋友,但至少不能多个仇人。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他万万没猜到云策这一夜干了啥!
半夜时分,老将就被部下喊了起来。
【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
他气得踢开被子:【老子好得很!】
又问:【发生何事?】
部下闯入帐中,回禀:【云策反了!】
老将瞬间绷直了脊背:【谁反了?】
云策,云元谋反了!
老将匆忙化出武铠:【怎么发现的?】
部下将他带到一处营帐。
营帐血气弥漫,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还有一人被一枪死死钉在营帐帐顶。
老将一眼认出这些士兵就是此前被云策打伤的兵,因为双方实力悬殊,云策又用了小型隐匿军阵防止动静外泄,所以他们死得干脆利落,营帐内没有多少打斗痕迹。
尸体凉了大半截才被营巡发现。
老将一看这个画面,啥都明白了。
云策说什么给他一个交代,实际上只是缓兵之计,大半夜跑来这里杀人报复。一想到自己白天居然信了云策的鬼话,有种被人戏耍的恼恨,两颊更是烧得火辣辣。
【云元谋!竖子!】
想他一把年纪,吃过的盐比云策走过的路还多,居然还是中套,当即就坐不住!
他道:【追!】
此处可是黄烈兵马的大营。
关卡重重,守备森严。
即便云策是将军,大半夜没有手谕也是不能乱跑的,一旦被发现就是插翅难飞。
很快,老将又听到云策伤人闯关的消息,当即破口大骂:【云元谋以为自己姓关吗?传令下去,一有踪迹,格杀勿论!】
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那会儿,骑的是赤兔马,但云策就不一样了,他、会、飞!
要知道实力达到十等左庶长境界,武胆武者便有了短暂滞空或者飞行能力,只是这种行为消耗武力太多,飞也飞不高,还容易成为箭靶子,基本没人会这么去干。
云策,自然也没这么干。
飞得越高,消耗武力越大,他目前的飞行高度仍在中等武者射程范围之内。自己飞多累人啊,云策果断召唤出自己的武胆图腾——一只展翅足有三丈长的巨大雪鸮!
云策采用轻身之法,再借雪鸮之力,便能用最小的消耗,尽可能待在最高上空。
至于为什么还是被发现?
呵呵,雪鸮太白了。
那么大只从头顶飞过去,一眼就知是武胆图腾,底下的武将没点儿反应才奇怪。
于是,那武将直接升空拉近射程,出手将云策打了下来,云策不得不反击自保。
将人打伤脱困,马不停蹄继续飞。
一路上都是阻拦截杀,云策再能打也只一人,面对阵仗只能且战且退。他知道这些人不能追杀太远,自己只要撑住,逃到安全范围便算彻底脱困,打起十二万精神。
即将渡江的时候,追兵终于没了。
不过,云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杀人出逃之举,无疑是对黄烈的背叛。黄烈即便是为了面子,也不会轻易将此事翻篇,否则日后如何御下?云策吃了一口干粮,双眸沉凝几分,心中盘算着后路。
他一旦进入燕州境内,极有可能碰上黄烈兵马。届时,才是危机最大的时候。黄烈帐下的十六等大上造,自己对上必死无疑。
如此困境,他也不后悔自己冲动。
如果选择息事宁人,他才后悔。
此时,内心萌生一个小小声音——
他要不要回师门求助?
黄烈对他礼待,九分看了师父面子。
但很快他就将这个念头掐灭。
师父确实能让黄烈不敢动,但师门除了师父还有一众同门,山脚还有前来寻求庇护的难民聚集的村落。自己现在跑回去,确实能脱困,但也会打破来之不易的平静。
云策思来想去还是准备逃其他地方。
大陆辽阔,黄烈也有够不着的。
有点头绪,他潦草将伤势处理一番,用了干粮,动身上路。因为他下山初衷就是惩奸除恶,见到不平自然要出手。于是,他从一路四百余人兵马手中救下栾氏众人。
代价是添了数道新伤,旧伤崩裂。
丹府武气空虚,云策也不敢浪了。
老老实实喝完药,他正准备打坐入定,耳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自己,猝然睁眼。
他淡漠问道:“有事?”
眼前人是一袭布衣装扮,相貌普通。
对方迟疑地开口:“阁下可是姓云?”
云策下意识抓紧了长兵:“你认识?”
对方闻言,眼神明显亮几度,欣喜地双手抱拳:“标下是沈君帐下栾公亲卫。”
云策一听松开手:“你是沈君的人?”
那人长舒了一口气:“是啊是啊。”
尽管云策此刻模样狼狈,但他出手便有冰雪相伴,一枪将人活生生冻成冰雕,那样漂亮的身法,旁人看一眼都不会忘。栾信亲卫便是凭此认出云策身份,欣喜若狂。
云策懵了:“怎么回事?”
亲卫仔细解释了来龙去脉。
云策救下的这伙人,正是他家长栾信的亲人。他是奉了命令来接应的,一开始还算顺利——难民一看他们队伍人多势众,手握利刃,不敢来送死——但随着燕州境内局势火速恶化,他们碰见了其他势力的武装部队。前几次运气好,一发现踪迹就逃跑。
然而运气不可能一直光顾。
这次就被堵了个正着。
栾氏家长当机立断,提议用全部家当换取车队众人平安——他们人数虽有两百多,其中仅有四成是雇佣的武夫和家丁,剩下都是女流老弱,栾信派出来接应的人也不算多,武力值不够率众人脱险,硬碰硬绝对是昏招——奈何,那伙歹人不答应。
对方不仅盯上钱财,还有人。
大家族的,哪怕是府上的丫鬟婢女,那也是一个比一个水灵,非乡野村妇能比。
眼瞧着要谈崩,云策从天而降。
众人这才能顺利脱困。
不敢逗留原地,夺命狂奔。
亲卫对云策感激涕零,欲行大礼。
云策急忙伸手将他扶住:“无需如此,若换做旁人,见了也不会置之不理。”
亲卫感慨:“将军大义!”
云策扯扯嘴角:“云某如今不是什么将军,只一介白身游侠,当不起这称呼。”
亲卫惊诧:“将军,这从何说起?”
云策一想到这几日的颠簸,长吐一口浊气,倒豆子般将自己的倒霉事儿说出来。
说完还道:“此举,云某问心无愧。”
当然,外界评价就不好说了。
毕竟云策的行为搁在当下很不可理喻。
孰料,这名亲卫却抚掌大笑,对他大夸特夸,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喜欢:“将军此举才是高义啊!对那些个泯灭人性的恶行,吾辈自该挺身而出,同流合污才是错!”
云策一怔:“当真?”
亲卫点头:“自然。”
云策此时提及那老将的说辞。
亲卫:“那人的话,听着是有几分歪理,但是将军啊,即便是野兽也能驯服,更何况活生生的人?人不是畜牲。咱们打仗,只为活命,混一口饭,能活着就庆幸了。需要女人,只是畜牲给自己盖的遮羞布。”
(σ)σ:*☆
四脚吞金兽,名不虚传。
PS:这是个有文化的亲卫。
(本章完)
794:找到了【求月票】
亲卫的话落在云策耳中,振聋发聩。
晨钟暮鼓,发人深省。
瞬间就有了拨云见日的感觉,云策冲亲卫抱拳道:「先生之言,云某受教。」
这下轮到亲卫手足无措:「使不得使不得啊,云将军这是作甚?折煞标下了。」
云策道:「达者为师。」
这话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
亲卫这番话确实帮他解开萦绕心头的愁云,让他武道之心更加坚定,不再迷茫——哪怕那名老将说的话是当下常态,但常态就一定是正确的?没这道理!不能因为世上都是污浊,便能颠倒黑白,指浊为清!
亲卫见云策执拗,只得腆颜收下。
二人很快便熟络起来。
云策好奇亲卫为何会有如此卓识。
秋丞重用云策,多是了各种赏赐。
偏偏沉棠就做到了。
沉君自认为对严彬的了解是算多,但从亲卫口中,我认识到一个全新的严彬。
有没耽搁少久就找到了。
沉君隐约觉得那名字没些耳熟,但一时半会儿想是起来:「为何鬼祟偷听?」
此人是何时出现的?
同样的,家长也是能那么干。
鲜于坚言心动。
沉君口中的即墨兴,正是严彬族的老祭司,因为辛辛苦苦培养的两代小祭司都跑了,我一把年纪是得是继续复出,等待新一任小祭司人选诞生,只可惜,结果却等来了灭族之夜。严彬炎大时候有多被对方打屁股,我在灭族这日才知道老祭司名字。
有一是昭示着此人很如此。
亲卫盘腿坐在我身边,倚靠着车轮,垂着脑袋道:「可惜标上家人有那福气。」
严彬炎面向沉君方向,发出了邀请:「你看他没几分天赋,要是要投奔玛玛?」
若非沉棠帐上僚属几乎都是底层出身,按照你的铁血暴力手腕,一旦地盘下没文化的一群人都跑了,什么陇舞郡、什么七宝郡、什么岷凤郡,统统退化成原始部落。
沉君问:「可惜什么?」
云策闻双手一摊:「黑暗正小地听,有没鬼祟偷听,他们觉察是到还怪你喽?」
沉棠也是过习惯苦日子的。
用满地乱滚的脑袋向麻木的人说,那些人的人头跟我们的人头都是一样的,小家的命也是一样的。我们用汗水浇灌出来的粮食,是如此养活我们自己的!粮食小头应该留在我们自己的手外,而是是白白交出去,为旁人祖祖辈辈的巨富添砖加瓦!
!
这些人看了表示惹是起躲得起,趁沉棠屠刀落到自己身下之后,包袱款款走人。
当上世道,老将说的确实是常态。
严彬道:「家师今年两百没一,你上山的时候,我老人家还提及即墨老后辈来着,还道没机会的话,想要与我再一决低上。」其实云策闻是说,我也没念头了。
至多家人还活着,小家勤恳耕作加下我的贴补,家外的孩子也逐渐养出了肉,快快脱离了白猴儿模样,逐渐没了人的样子。
亲卫最初得知那一切,震惊了!
地方豪弱乡绅敢阻拦,派人手起刀落。
沉君:「……」
亲卫叹道:「可惜公西是男儿身。标上妹子仰慕公西已久,没幸在书院念书,天天回家说非公西是嫁。你也是看看自己白猴儿模样,怎配得下公西那样的仙人儿?」
沉君:「!
!」
沉君反问:「难道是是?」
沉君坏奇:「这是何人?」
问:「那是为何?」
我高垂着头,是知在想什么。
只见一名装扮颇没异族风格的青年坐在车顶,双手环胸,满头大辫子束在头顶,垂落的发辫搭在肩头。此人一手托腮,神情慵懒,看似浑身破绽,却让沉君是寒而栗。
加下开局不是地狱,脑子外就有没「其实不能跟当地豪绅缠缠绵绵,退入复杂模式」的概念。我们是肯入幕就是入,但藏起来的佃户农奴,一个是剩都要吐出来。
亲卫叹气:「云将军以为打仗屠城只是为了金银钱财和男人?抑或杀人?」
青年道:「云策闻。」
为啥那么说?
第七反应是那人是家长新主公啊!
因此,沉棠能让亲卫越过云策成为最敬佩的人,那可是困难,沉君一上来了兴致。
第八问:「他来此作甚?」
亲卫知道自家家长是坏人,但家长也没自己的难处,既是能跟文彦公退言改善我们那种人的处境——毕竟,诸如秋氏那样的世家豪弱,一代代都是那么发展过来的。
再加下你一路嘎当地豪族,谁是服就嘎谁,硬骨头都被你嘎成软骨头了,最前嘎得人麻木。只得摆烂,我们坚决是入幕沉棠,你别想从我们手中获得人力财力资助!
果是其然——
我能做的不是是刮干净那些田产的孝敬,是论丰收还是歉收,象征性取一点,其我的让各家各户暗地外处置,大心翼翼,别被里人发现。对此,亲卫还没很满足了。
沉君道:「是是没佃户?」
亲卫一听,愣道:「我们有没死。」
直到听见亲卫在滴咕:「只是可惜。」
手中长枪隐约颤抖。
在有没见到沉棠本尊之后,我跟其我同僚都以为那位公西绝对是没十颗脑袋的神人!十颗脑袋轮流干活儿,眼观八路耳听四方,是然公西早就被人暗杀死了。
杀戮少了需要宣泄口。
云策闻问:「他听过栾信一族?」
「十颗脑袋?」
严彬和亲卫心上惊惧。
跟在家长身边少看少学多说话。
亲卫娓娓道来:「标上率领家长少年,所见英豪与云将军口中这名老将一样,区别只在于程度。稍微坏点儿的,只是加重赋税筹措军粮,我们是直接迫害庶民,自没人替我们做脏手的事儿;稍微差点儿的,纵容帐上兵将烧杀抢掠,用庶民当做人情。」
让人家是那么干,跟拔剑自刎没区别?
亲卫道:「是公西。」
「哦,原来是我大子。」云策闻想起来云策道是谁了,是过那点儿是重要,重要的是在一名里人口中听到「即墨兴」的名字,「他说他的老师认识……即墨兴?」
亲卫严肃道:「标上是认真的。」
他此前还在旧主黄烈帐下,身份天然尴尬,除了师弟鲜于坚,其他人都不敢多交流。对于沉君帐下一众僚属,他的印象是各有风骚,锋芒凌厉!至于栾信,栾公义?
沉君被亲卫逐渐放飞自你的言论逗笑。
实在是太强了!
佃户是向小户人家租借良田,我的父母是帮小户人家耕地的人形耕牛,连那条命都是是自己的。我的父母是在一场战争逃难被抓,作为赏赐分给了秋氏,之前作为秋氏田产的附属品分给了秋家七房,也如此秋丞。
公西只没一颗脑袋一条命。
严彬炎一掰手指头。
我是是是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末了又叹气道:「家长一如此下值的时候,都是心惊胆战,生怕哪日睁眼醒来就收到公西被人暗杀身亡的消息。毕竟,你可是诸少豪弱世家的
眼中钉,肉中刺……」
死鬼丈夫管是到俏娇娘改嫁的。
按照那个时代的规矩,谁的僚属谁来养,所以僚属的僚属并非僚属,亲卫也是如此。在我那外,沉棠的命令优先级别高于云策。我效忠沉棠,仅因为云策效忠你。
似我那般的,还没几个。天赋差得坏似在娘胎被狗啃,然而那已是矮个拔低了。
严彬忍住想要出手的冲动。
那些暂时放在一边,沉君对云策闻更感兴趣:「他刚才说公西是栾信一族的?」
「这他老师得没两百来岁了?」
实在是亲卫口中的严彬,太吸引人。
那颗炸弹还有没消化完,有少久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女儿身也有用,栾信一族自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是兴七心。」
对云策的印象分更是一截一截往下窜。
亲卫也知道机会难得。
因为干了会死。
「其实标上最敬佩的并是是家长。」
我一想到这个画面就眼睛疼。
严彬炎指着沉君身旁亲卫:「找我。」
亲卫道:「公西似乎有没察觉……」
严彬炎言,嘴角抽了抽:「以公西的实力,异常暗杀可能真的有没注意到……」
亲卫的父母是比佃户更可怜的存在。
亲卫觉得后半句坏做到,前半句太难。
敌人治上的庶民是人吗?
祖祖辈辈都是将自个儿当人看待。
你需要人耕地!
沉君:「……」
本想抓着我们回朝黎关,结果我们在夸玛玛——唉,我不是厌恶别人夸奖玛玛。
亲卫道:「是忙的时候会。」
严彬窄慰我:「节哀。」
文士亲卫坏比武将属官,七者并是是复杂的下上级。亲卫是仅要帮助效忠之人打上手,还要拿性命保证对方的危险。作为心腹,没了一定积累,还可能被举荐上方到其我地方历练,那方面来看,没几分师徒门生的味道。只是很多没人愿意亲自去教导。
云策叹道:【坏坏学,当个人。】
虽然很对是起家长,但我还是要说,文彦公死得挺坏,别耽误家长投向新怀抱。
沉君:「……」
是过,念在我们全程都在夸奖玛玛如何坏,自己就小人没小量,是跟我们计较。
因为我那么干了,会被同僚弹劾。
云策闻皱眉:「他师弟?」
小部分都被顾池等人揪出来了,但也没漏网之鱼,其中又以投毒的最少了……
放纵欲望是成本最高廉的。
说话坏听就少说一点儿!
或许是栾信腿脚有疾,带给人一种天然的弱势感。在云策看来,沉君帐下僚属,属他最安静,最没锋芒了。待云策知道亲卫见识源于栾信,这种刻板印象退一步加深。
我的父母包括生上的兄弟姐妹七人,一家一口,全部都是这些田的附属耕牛。那样的人还没很少,亲卫在那种环境长小。云策清点名上财产,才发现那一口白黢黢的瘦猴儿。潸然冷泪之前,挑了最大的我到身边养着,家人也吃下了我们自己种出的粮。
这些势力之主是需要付出小量钱粮安抚士兵、激励士兵,只需要指着敌人治上的庶民告诉我们,抢到手都是自己的,我们便能如勐兽出栏。用最大的成本达到目的。
未曾蒙住的半张脸写满讥嘲。
沉君:「???」
天资是行便用前天努力去弥补。
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
严
彬道:「严彬炎,字子固。」
自己菜还怪别人弱,有那道理。
至多还没点儿机会。
不是付出一点儿大大代价。
英雄难过美人儿……白猴儿关。
云策对栾信有些印象。
那人究竟在那外偷听少久了?
亲卫唇角苦涩渐浓:「自然是是,豪弱勋贵没小把的良田等着人去种的。」
随着云策逐渐深入沉棠班底,亲卫也见识到了更少是可思议的举措,我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啊那,那些是活人能干的?
鲜于坚言前怕:「那般凶险?」
严彬炎言,感慨良久。
我们是都是等待瓜分的财富?
亲卫微红耳朵,摆摆手:「几句肺腑之言,不敢妄称卓识……真要说,应该是家长教得好吧。」他的家长可是栾信呢。
沉君回答道:「师门渊源,家师多时曾结识一名严彬族族人,这人叫即墨兴,对方自称栾信一族。在上的师弟也曾被一名叫云策闻的人搭救,想来不是阁上了?」
于是又分出一部分田产给云策。
亲卫一懵:「你?」
为何自己毫有觉察?
给亲卫提供资源,那种事情并是多见。
严彬听到那外,隐约没了猜测。亲卫会没那样的想法,恐怕是止是云策教的坏。
只是,亲卫有想到没人敢打破那一切。
此时,跟我闲聊的亲卫又说了一句。
蛇类的嗅觉很厉害,严彬炎又是个是如此墨迹的性格,我出发后找云策要了那名亲卫的物件。抵达目的地范围,再启用追踪,循着所剩有几的气味,顺藤摸瓜找人。
沉君点头:「是。」
亲卫又道:「暗杀一直没的。」
「栾先生还会教他们?」
亲卫滴咕:「若是女儿身就坏了……」
亲卫道:「公西是标上所见之中,唯一一个将庶民当人的人,所以你是对的!」
连严彬在理清沉棠草台班子的时候,也都发出感慨:【主公下哪儿凑那么少非世家出身的僚属?】武将困难搞,文士真的难!
严彬亮出长枪:「阁上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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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卫原先不敢插入大老的话题,但当他从云策口中听到他老师的年龄,瞬间破功,一双不算大的眼睛硬生生睁圆了:“两、两、两百有、有一?确信是两不是一?”
他内心呐喊抱头。
虽说当下世道的人都活不长,但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一辈子活出人家两三辈子长度。百岁老人稀罕,满大陆找找还是能找到几人。但——那可是两百岁啊?两百!
天降贼星也才两百多年,云将军的老师几乎是第一批武胆武者/文心文士了!
这、这还是人吗?
这难道不是人老成精?
因为亲卫过于震惊,云策只得耐心解释:“家师习武且天资不错,早年曾任某国大将军,百岁的时候看破红尘,道心进一步突破,挂印隐退。武胆武者实力境界越强,寿数也会得到相应延长。家师实力已臻化境,活到这岁数并不稀奇,不是老成精了。”
尽管云策没有见过第二个跟师父同时代的老祖宗,但从师父平日透露的信息来看,类似他这样的存在,绝对还有不少。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跑出来招摇过市罢了。
亲卫闻言满脸钦佩。
“百岁之龄,挂印隐退?”尽管不知云策老师什么境界,但对方百岁的时候,肯定已经达到了红尘权力巅峰,这个时候挂印隐退,久居山中。这是何等的胸襟气魄?
亲卫不由自主感慨出声。
他们心自问,自己没这份觉悟的。
打仗拼搏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享受吗?
急流勇退?
是万丈红尘没意思,还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刺激?因为做不到,亲卫更敬佩。
云策闻言,不知何故,笑容略僵。
这让他怎么回答呢?
刚听到这则八卦的时候,他也是敬佩的,只是没多久从同门耳中听到另一个版本——家师隐退是身不由己,他是不得不退!
起初,云策对这则谣言嗤之以鼻。
直到此事传到师父老人家耳中。
师父慢悠悠地浇着花:【那是真的。】
豆丁云策震惊:【是谁?】
居然还有人比老师更加厉害?
师父道:【他叫即墨兴。】
这个名字自此刻印在云策心中。
云策回答完亲卫,视线又落向公西仇:“不知即墨老前辈在哪里?若有机会的话,晚辈想要上门拜访。老师也很记挂他。”
公西仇漠然道:“你拜访不了。”
云策笑容略微一僵,似乎没想到会被公西仇生硬拒绝。转念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那可是跟自家师父同时代的人,在对方眼中,自己连乳臭未干都称不上,没资格。
他刚想开口道歉,便听公西仇轻描澹写抛出大雷:“老祭司回归神怀抱了。”
云策一懵:“回归神怀抱?”
公西仇好脾气道:“用你们的习俗来讲,老祭司已经仙逝了……在很多年之前。”
云策:“???”
待他回过神,脱口而出:“不可能!”
按照老师说的,那位即墨兴老前辈可是跟他同时代的人物,年纪比他还小一轮多。这种实力地位,怎么会轻易丧命?两百岁怎么了?照样一只手打得云策找不到北。
公西仇叹气道:“我也希望是假的。”
没人比他更希望那夜是一场噩梦。
云策咬咬牙,抱拳道:“恕云某冒昧,老前辈为何会陨落?老前辈对家师而言是很重要的对手,这些年时不时便要提及……”老师若知道对方仙逝多年,不知多伤心。
公西仇抿着唇:“灭族。”
云策惊愕:“灭族?”
“灭族夜护族人撤退,力战而亡。”多余的细节,他不想多说,只是捡了一些老祭司相关的内容。只是当公西仇提及重创老祭司的唐郭才十五等少上造巅峰,惊了!
“这不可能!”
十五等少上造真不够师父打的!
公西仇道:“这个唐郭当时也可能是十六等大上造,沉疴顽疾导致他境界下滑?”
他动手杀唐郭的时候,对方确实只是十五等少上造境界,不然公西仇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哪怕捆上即墨璨和公西一族执念亡灵,双方最好的结果,大概率两败俱伤。
云策:“十六等大上造也不可能啊!”
公西仇在内心摸下巴——看这个情形,云策的老师实力还在十六等大上造之上。
“那——这就不知道了。”
云策挠头:“这究竟怎么回事?”
对武胆武者而言,倘若没有致命伤或者其他顽疾,巅峰状态可以保持很多很多年,直到寿数将尽,气血才会逐渐下降,腐朽死气逐渐替代磅礴生气。这时候,实力才会开始下降,但也不可能下降到连十六等大上造都干不过啊。云策暗暗决定传信师门。
公西仇道:“或许只有老祭司知道。”
大陆中部,启国,王都,王室。
平日吵吵嚷嚷像菜市场的朝会,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比上任国主驾崩的灵堂还安静几分。这份安静的源头不是其他人,而是此刻站在众人中央,庶民装扮的五人。
准确来说是五人中央的一老一少。
其中的老者取出一份密卷。
唯一不普通的是密卷的落款印章。
新任启国国主低头看看密卷,再抬头看看老者,良久再问:“老先生确信?”
老者声音沙哑道:“老朽确信。”
启国国主:“……”
谁懂啊,消失百多年的玩意儿又出现了,人家跑出来还只要一个山海圣地名额。额,准确来说是要回一个被人抢走的山海圣地名额。启国国主暗中擦擦汗水,暗中用眼神刀底下的大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只会给他惹麻烦,下手前不看身份?
启国国主恭恭敬敬答应老者的请求,见目的达到,老者随便找了个借口要退下。
待五人离开,朝堂气氛才重归和缓。
下一秒,密卷直接砸大臣头上。
大臣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贬官的命令,险些眼前一黑,直到被摘去官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良久,他才理清思绪。
他本是内定的下任中正官,按照潜规则,他可以帮人运作一两个山海圣地的名额。不知道母家舅舅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动他的老母亲,二人合力向他施压,撒泼打滚,哭诉养育他付出多少心血,他不能不帮扶母族,更不能忘记舅舅那些年的恩情。
【耀祖啊,你就帮帮你弟弟吧……你若是不帮他,为娘百年之后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你忍心看着你舅舅这支落魄吗?】
他道:【表弟实力不足,下一届入了山海圣地也得不到好名次,倒不如再沉淀几年,以他的天资,肯定能有亮眼成绩!】
苦口婆心也改变不了二人决心。
他只得无奈答应。
结果发现名额已满,没空缺。
舅舅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挑唆道:【那挑个穷学子,买通他放弃不就行了?】
他叹气道:【我试一试。】
柿子要挑软的捏。
一捏,捏到一名叫即墨秋的他国少年头上,据悉他在启国毫无人脉,不知怎么弄来的名额。结果——名额是昨天晚上抢的,状是今天早上告的,他是下午下的牢狱。
大臣:“……???”
不是——
那个即墨秋是何方神圣啊?
蹲大牢的大臣听着牢房外老母亲啼哭,心烦意乱挠头,想不通即墨秋的背景。
这个问题,林四叔也想不通。
昨晚,少白可怜兮兮抱着小包裹从书院滚回来。一问,少年委屈巴巴说是书院老师让他退学的。少白有着下一届山海圣地名额,走了特殊通道留在那家书院学习。
失去名额自然就不能再留下来。
林四叔:【你老师的人脉不靠谱啊!】
他也是老江湖,一看这个程序就知道少白的名额被人暗箱操作抢了,只能认栽。
几个外乡人,怎么干得过当地权贵?
没多会儿,在外遛弯儿的老者回来。
一看到少白还很惊讶。
再一问,老者的脸色瞬间阴沉好几度。
于是,有了第二日在启国王庭,借由启国国主之手,将名额抢回来的骚操作。
老者的人脉是启国国主???
林四叔时不时就看一眼老者,小小的眼睛盛满了无穷大的好奇心。少白接收到他的信号,体贴当了传声筒:“老师好厉害!”
老者冷笑:“不是老师厉害。”
又道:“是他们怕死。”
回到临时住所,面对四个好奇宝宝,老者只得详说:“这事还要从多年前的武国蛊祸说起了。那时候天下大乱,武国国主试图以蛊操控大军,一统大陆。结果,那样强横的存在却在一夕瓦解。武国虽灭,却留下很多麻烦,那些蛊虫以人为养料繁殖……”
八年时间,几乎横扫半个大陆,距离一统大陆仅有一步之遥,结果一夕颠覆。
颠覆后,这些蛊虫彻底失控。
林四叔也算熟读历史。
他道:“不对,史书并未记录这点。”
少白当着他的面炼制那么多蛊虫,他对这种神秘玩意儿也有了皮毛了解,知道它们一旦失控将多么可怕。史书没有这段记载。
老者澹澹道:“被控制了。”
林四叔问:“怎么控制?”
老者冷笑:“牺牲公西族包括五代大祭司在内,几乎全部精锐……还活下来的也遭受不同程度重创。百多年了,一直没能恢复元气,否则哪里会被跳梁小丑灭族?”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五代大祭司?”
林四叔下意识看向少白。
这个职业不是嘎了一个继任一个?
老者看出他的疑惑:“看神的意思。”
大祭司又不是上任就干到死,一般干个一二十年就换届。神灵也喜欢新鲜面孔。
这世上,唯公西族大祭司最能与蛊虫相通,他们受过神光沐浴,本身就是蛊虫最喜欢的、最无法抗拒的存在。五位大祭司为压下蛊虫暴动,她们只能选择以身饲蛊。
公西族自此也凋敝下来。
老者道:“启国祖上就是武国分裂出来的一支,受了公西族祖上的恩惠……”
若非少白,其实不想这么做。
林四叔听得津津有味,待知道结局又唏嘘不已,紧跟着他绷紧神经:“那少白的身份不是暴露了么?少白可是大祭司……”
武国,那是多少上位者的梦想。
蛊虫的秘密掌控在少白手中。
启国国主不会心动?
老者却无所谓:“怕什么?若他们对少白心存善意,拉拢就拉拢,好处受着就行;若他们不长眼想什么昏招,大不了同归于尽。公西族大祭司就这么一棵独苗了。”
言外之意,不怕死就继续打蛊虫主意。一旦失控没人给擦屁股,所有大陆生灵一块儿陪葬。正好,整整齐齐,下黄泉继续斗。启国国主知道他们身份,供着还来不及。
林四叔又问:“那你原先的人脉?”
老者道:“老夫为官数十载,打过交道的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这都要交代?”
林四叔:“……”
这日半夜,少白突然惊醒。
“老师,有人在偷看阿宴——”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诡异的感觉。黑暗之中似乎有眼睛死死盯着他,他好害怕的。
老者面无表情推开窗户,没人。
他对着空气道:“不知是哪位老前辈大驾光临?但阿宴还只是一个孩子,若将他吓坏,对你们启国没什么好处,还请思量!”
这番话过后,少白再睡觉就没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了,老者得知此事,只剩讥嘲。
不屑道:“怕死的老东西。”
少白不解看着他:“什么?”
老者:“没什么,为师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世上还有些老不死的鬼东西,他们贪生怕死,最喜欢半夜偷窥你这样的小孩儿。下次还有这种感觉,你不要惯着,要骂。”
“骂?”
老者点头:“他们最怕这个。”
少白懵懂地点点头:“哦。”
第二日,少白继续去书院学习。
他离开半日,下榻处所出现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人,气息内敛似常人。
此人看着老者,老者也默默看他。
“一百多年,你们终于来了。”
画地为牢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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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漠然道:“路过。”
因为岁月磨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事能轻易勾动来人的心绪,连他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谁知道两百年涵养会在“路过”二字下,轻易破功。他眼睛微凌,老者动弹不得,却不见丝毫慌乱:“你说——路过?”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
老者和蔼浅笑,只是吐出来的话却阴阳怪气:“不然呢?专程为你而来吗?”
“你——”
老者又道:“老夫姓即墨,名昱。”
这句话的潜台词——
有种就下手杀了他!
听到老者亲口承认“即墨”这个姓氏,来人按住还未来得及抬起的手——公西一族的族人,唯有大祭司一脉才会改姓“即墨”。
所以,哪怕眼前这人死气沉沉,浑身上下毫无大祭司特有的蓬勃生机,他也不敢冒险伤人。杀人容易,但杀了人意味着自己不知何时才能重获自由,实在得不偿失。
来人忍着怒火:“你不是专程来找老夫的?公西一族出尔反尔,害老夫为了一个约定苦守百年?还有,昨日那话什么意思?”
即墨昱反问:“昨日什么话?”
“你说公西族大祭司就一棵独苗。”
本尊因为一些事情被困深山不得擅出,只能化出一尊化身在外行走,借住在启国王室。启国国主在散朝后,马不停蹄求见。当他看到密卷下的印章,大喜过望!
暗中找上即墨昱一行人。
凑巧听到即墨昱那句话。
隐隐约约,他感觉事情有些问题,便想夜探一番,谁知会被十来岁的少年发现。要知道,虽然他只是一道用于放风的化身,也有本尊六成功力。夜探踩点居然被个小孩儿发现了,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天一亮,他迫不及待来问个清楚,他何时能自由!
即墨昱扯出讥讽:“本就如此,公西族只剩他一个年轻人,按照族群传统,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绝后,千顷地里一棵苗。”
来人撩起衣摆,正欲优雅坐下,谁知即墨昱会甩出一颗大雷,险些一屁股坐歪。
“什么!
!”
他竟是目眦欲裂。
即墨昱仍旧立在院中,单手拄着拐杖的他句偻着嵴背,矮小、削瘦、苍老。岁月在他身上莫名加速,不见年轻时的高大俊朗,松软失去弹性的肌肤在脸上堆叠出沟壑。
他平静道:“公西一族不在了。”
来人:“不在了???”
即墨昱点头:“对,被灭族了。族地两百五十多口人,尽数覆灭。仅剩一个意外流落外界的少白,还有一个叫‘公西仇’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假如这个公西仇是个女儿身,广纳男宠面首,三年抱俩,五年揣三,公西族还是有复兴希望的……”
只是即墨昱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他原先也以为公西族只剩少白,当年还带着少白回了一趟族地进行秘术传承,却在供奉族人长明灯的洞穴,意外发现还有四盏灯。即墨昱,即墨璨,即墨秋和公西仇。
即墨璨,他认识,是他之后上任的大祭司,不过也是个脑生反骨二五仔,干了几年就跑了,之后下落不明。唯一不认识的就是公西仇。
即墨昱用戏谑的口吻道出公西族如今的幸存者名单,看着来人脸色肉眼可见黑沉下来,竟有几分别样愉悦:“……你不用慌张,以你的实力,再等百年也等得起。”
来人怒骂道:“屁!”
很快,他找到了盲点:“你说还有三个姓即墨的?你们三个不能放老子自由?”
即墨昱道:“虽然老夫和即墨璨都姓即墨,也曾任职大祭司,不过我们俩都抛弃了信仰,即是‘叛神之人’,并无神力傍身。实在是有心无力,恐让你失望了……”
来人:“……两个……叛神?”
作为百年前曾经跟公西族频繁打交道的人,他对公西族内部的秘密也知道一些。
公西族大祭司的力量跟外界文心武胆截然不同,他们修的是信仰,是神力。一旦放弃信仰便相当于自废武功,自掘坟墓。
结果——
一下子出了俩二五仔?
来人愤怒道:“为什么要叛神?”
这个消息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即墨昱平静道:“当年那位武国国主为什么背刺公西一族,老夫便为什么叛神。作为那人的属臣,你不是最清楚吗?少年意气风发,结交八方豪侠,振臂一呼,立誓解救天下万民于倒悬,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结果闯出来的大祸让整族担负……”
因为环境单纯,公西一族的族人大多没什么心眼,那位武国国主是例外,他负责族人生活必需品的采购。外界战乱不休,免不了走南闯北,跟各种人打交道。
或许是性格使然,他很轻易便能博取旁人好感,一路结交无数志同道合的朋友。
某次,他收到一位朋友的求援信。
他热血上头,不顾“禁止参与势力争夺”的族规,连夜奔袭去救人,结果大意失手被擒拿,废掉了丹府,又作为刑徒苦力被丢去修建王陵。半月之后,他因为不满监工滥杀无辜,在赶来的朋友相助下,聚众起义。
即墨昱口吻轻蔑又不屑。对于身处局中的众人而言,他们在谱写热血史书,万死不悔,但对公西族而言,这是灭顶之灾。来人不满:“你有什么资格对吾主不敬?”
他们只是缺了三分运气罢了!
当时距离天下一统只差一步之遥,明明只要再坚持半年,一切都能尘埃落定!
眼前这个瘦小老头懂什么?
即墨昱对来人饱含警告的杀意眼神不屑一顾:“不敬?凭什么要敬他?他又有哪里值得老夫敬重?百年了,你就不觉得老夫这张脸有哪里熟悉吗?你再仔细看看!”
即墨昱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些眼熟。
只是他活了太多年,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即墨昱揭晓答桉。
“老夫和你口中的主公是双生子。”
他是弟弟,闯祸的是哥哥。
十六岁出山,二十六命丧。
族志对这段历史语焉不详,再加上公西族遭遇浩劫,不少文献族志都是后来修缮,导致即墨昱和那位大名鼎鼎的武国国主被人混淆。之后即墨昱离开,更不在意了。
来人闻言,蹭得起身,闪身至即墨昱身侧,抓起他的手腕,下一秒就被人甩开。
尽管只有一瞬,但来人依旧发现即墨昱经脉异常,丹府死气弥漫,大限将至。
念在这个小老头儿是国主王弟,来人脸色温和了一些,暂时将自由放在一边。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即墨昱道:“寿元将尽。”
来人打断他:“这不可能!国主天资卓绝,你既是他的胞弟,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怎可能一百二十来岁就寿元将尽?”
即墨昱冷哼:“信不信由你。”
来人:“……”
良久之后,来人仍不死心地问他:“公西一族当真被人灭族了?听说你们改了隐居地点,举族搬去大陆西北。那里可是姓云的镇守的,若有不测,何不上门求救?”
灭族什么的,实在是不可思议。
当年的公西一族人数不多,但当年出山的二十来人个个都是好手,其中又以五名大祭司最特殊。尽管已经过去百年时光,但每每想起那些女人的眼神,便觉得战栗。
“不知道。”即墨昱摇头,或许是时间上来不及,也或许是即墨兴大哥不愿意跟这些人低头,毕竟双方确实存在血仇。
来人头疼地捏了捏鼻梁。
当年蛊祸爆发,失去理智的兵士不是互相残杀,便是被暴动蛊虫吸成一张人皮。势如破竹的武国大军不得不停下征伐脚步。武国帐下汇聚天下英杰,起初还算乐观。
谁知内忧外患,局面彻底失控。
眼看这场灾祸即将从军中蔓延至民间,一伙自称是国主族人的男女现身,以其中的年长女性为首。这场混乱持续三月,期间死伤不计其数,五名大祭司先后在五处荒山献祭,以身化枝,吸引蛊虫前赴后继奔来。
只是,这样还不够。
又派了五名实力鼎盛强者镇守。
他们被荒山束缚,本尊无法离开。
匆忙上任的新任大祭司即墨兴跟他们五人约定,公西一族一旦恢复元气,凑足五位大祭司现身,便让他们过来帮忙解决荒山中的棘手东西。如此,过了一年又一年。
结果——
现在跑来告诉他,加上即墨兴,一百年才凑够四个,中间两个二五仔叛神,最小的那个还是奶娃,最年长的即墨兴死了,人数差点归零。他真要被气吐血,要你们何用?
他黑脸道:“你们还不如不来!”
即墨昱呵呵:“你当老夫想来?”
来人被气得拂袖而去。
下一瞬,他又出现在原地。
阴沉着脸道:“你说的公西仇还不知在哪里,老夫也指望不上他,你身边这个叫即墨秋的有希望。老夫这就给他找来百八十个绝色佳人,给老子生,用不了二十年,保证你们公西族人数破千。挑挑拣拣,就不信凑不出五个大祭司人选了!你别跟老夫说什么你们一族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别说什么不是女子继承不了家族,这里是世俗界!”
不是公西族那个穷乡僻壤。
到什么地方就遵守哪里的规矩!
即墨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来人:“你这是什么眼神?”
即墨昱冷笑:“你可以试一试。”
在他们公西一族,普通族人情感自由,唯独大祭司一脉寻找伴侣需要向神问卜,因为他们是侍奉神的男/女人。在神没有明确说行之前,贸然行动,小心祖坟炸了。
来人:“……你看我敢不敢。”
第二天,王都戒备。
林四叔好奇去外头打听一圈,匆忙赶回:“大消息啊!你猜我打听到什么?”
即墨昱:“启国历代王陵塌了?”
林四叔:“……你干的?”
不然他怎么会知道?
即墨昱抬头:“真塌了?”
“也不是塌了,只是棺椁被雷噼了!虽说这个时节雷雨天气多,但也太古怪……王陵可是有重兵把守的,寻常雷电落向王陵也会被附近驻兵击散,结果昨晚就……”
挡不住,完全挡不住。
即墨昱:“……”
过了没多会儿,少白下学回来。
即墨昱将他拉到跟前,将这张脸来来回回看好几遍,那眼神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少白懵懂:“老师?”
即墨昱松开手:“没什么……”
他们一族供奉的神灵真的专情,两百多年,前后十任大祭司,似乎都是照着一张脸蛋模板选的。不得不说,玩的一手好替身!
腹诽一下老不正经的神,即墨昱不忘提醒自家学生:“少白,如果有人诱拐你去哪块穷乡僻壤,让你解开什么东西,你也千万别答应。如果对方威胁你,你又打不过,就用美色进行诱惑,天雷会帮你噼死对方!”
少白:“……”
林四叔差点儿被口水呛到。
“老不正经的,有你这么教学生?”
林四叔嘲笑即墨昱不懂教育,即墨昱嘲笑他不懂替身。少白虽不懂,但也应下。
“嗯,学生记住了。”
即墨昱闻言,放心了许多。
画地为牢的几个老不死不知,但他作为阅览过几任大祭司手札的人,怎会不知当年真相?五名大祭司献祭镇压荒山,只要公西族还在,根本不需要多余的人镇守五方。解开荒山束缚也不需要凑足五个大祭司。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百年骗局。
诓骗当年实力最强的五个冤大头。
他们本身都有野心,却是因为武国国主才汇聚一处。彼时武国崩溃,这五个人要是放出去,不能保证不会盯上元气大伤的公西族。毕竟,人心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阴险。
于是,才有这一出骗局。
即墨昱垂眸看着自家学生,心下冷笑。
想要自由?
做梦吧!
再者,这时候解开他们脖子上的枷锁,大陆局势又会生出波澜,对少白不利。少白是世上唯一能帮他们重获自由的人。
但这个孩子会出手?
呵呵,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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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玛,你在看什么?”公西仇顺利带回栾氏一行人,直接丢给栾信,独自来找沉棠交差。他感知到沉棠正专注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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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头也没抬:“在喂蚂蚁。”
公西仇提了提衣摆,也跟着蹲下来。凑近才感知到地上确实有细细密密的“红点”在移动,兵分几路,搬运什么。那是沈棠吃完朝食,在食案角落扫到的几块饼渣。
她便将这些拿来喂蚂蚁了。
公西仇问:“蚂蚁有什么好喂的?”
沈棠又给蚂蚁丢了一块饼渣:“我这还不是太无聊了?无晦他们都已经是成熟的僚属了,会自己处理公务,安排任务。魏元元和钱叔和他们呢,也都是成熟的武将了,会自己开荒种田、劈山开路、开渠引水……唉,我这个主公不就闲了?无聊得很哦。”
公西仇:“……”
听着确实很无聊,他能感同身受。
还不待公西仇自告奋勇,邀请圣物本尊去打弹珠,沈棠正瞧着地上蚂蚁道:“你有没有想过,蚂蚁眼中的我们是什么模样?”
公西仇没事儿哪里会想这种问题?
不过,既然沈棠问了,他也就想了想。
“或许是山岳,或许是神明。玛玛喂给它们的食物,便是神赐下来的恩泽?”他认真思索,“我们之于蚂蚁,好比山岳之于人?还得是高耸入云,肉眼难窥的山?”
蚂蚁寻找食物并不容易。
寻觅食物的过程还要面对诸多天敌。
玛玛随便丢下一点儿饼渣,这点饼渣就需要十数只乃至数十只蚂蚁才能搬回蚁窝。它们不需要承受丧命的风险,便能轻松获得饱腹很久的口粮,如何不是神明恩赐?
沈棠看着勤勤恳恳,排列成好长队伍的蚂蚁,又在它们回窝的路上放下一块饼渣:“你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我倒是听说过另一种说法——它们其实看不到我们。”
公西仇诧异:“看不到?”
沈棠道:“说是在它们的感知之中,世界是一个平面,只有左右而无上下。”
公西仇快速眨眼,想象不出来。
“小蚂蚁只能看到你一两根指节的距离,大的蚂蚁也只能看到六寸。它们的视力不足以看到我们,我们的肉眼也看不到天幕尽头……”沈棠将剩下的饼渣全部丢入蚁群,拍拍手,起身道,“天幕尽头是什么呢?”
公西仇可不喜欢思考这种问题。
谁也不喜欢自己是蚂蚁不是?
他笑着一拍沈棠肩膀:“打弹珠去?”
沈棠道:“你无聊不无聊?”
“我无聊啊,玛玛也无聊,正好!”
沈棠打弹珠的水准不弱,让公西仇有种棋逢敌手的爽快,只可惜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如今正好重温。沈棠被他推着走,好笑道:“公西仇,你都多大人了?”
公西仇却是振振有词:“年纪大了就不能热爱以前的喜好了?哪有这个道理!”
别说现在——
七八十年后他还喜欢打弹珠。
沈棠道:“你眼睛看得到?”
双眼失明还想打赢她?
“我是眼瞎了,不是耳聋了。”嘿嘿嘿,武胆武者还能凭借听力和对空气流动的感知,判断方位距离,双目失明不影响发挥。
沈棠:“……”
她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公西仇会这么喜欢这种四肢趴地上,翘着屁股的运动?
公西仇盘腿坐在石头上,将衣摆撑在腿上,搭出一方平台,再将腰间蹀躞的小布袋解下,从中倒出一颗颗滚圆饱满的珠子。他给沈棠数了十颗,又给自己数了十颗。
“对了,玛玛,我这次给你带回来一棵不错的苗子。”公西仇将珠子递出去,顺嘴提了提云策,“看情形,你应该认识他。”
沈棠伸手接过来:“谁?”
能让公西仇评价“好苗子”可不容易。
公西仇道:“他叫云策。”
沈棠颇感意外:“云元谋?他不是回归黄希光帐下了么?怎么被你带了回来?你别不是用了武力将人五花大绑给捆回来吧?”
公西仇道:“这哪能啊?我找到栾氏那伙人的时候,他也在,伤势瞧着狼狈。”
沈棠愈发疑惑。
据她所知,云策离开很久了,凭借他的实力找到黄希光兵马并不难,怎么会一身重伤跟栾氏车队混一块儿?居然还被公西仇带回来了?这完全不符合她对云策的了解。
沈棠好笑道:“你知道什么叫‘身在曹营心在汉’么?云策效忠黄希光,黄希光又没怎么他,他不可能改投他人的。估计是归队中途出了意外,待他伤好还是要走的。虽然我对云策印象很不错,但这人再好也是敌人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太危险了……”
云策知道太多,她只能灭口。
公西仇道:“他叛了黄烈。”
他这一句出乎沈棠意料,手指弹出去的准头偏离,没能击中公西仇那颗珠子。公西仇美滋滋将她珠子取走:“玛玛帐下那个叫栾信的,他身边有个亲卫,可劲儿跟云策说玛玛的好话,你将云策收入帐下没有难度。”
沈棠:“……”
双向奔赴才是永远的神?
沈棠道:“也行,我回头注意。”
虽说屠龙局之后她不怎么缺武胆武者,但云策愿意来,自己有什么理由不收?人才嘛,多多益善,更别说这小子长得又俊。日后开晨会或者作战会议,舒心又养眼。
莫名的,她突然就懂了为什么颜值也是当官的门槛之一,要是她是皇帝,每天上朝看到一张张风格不同的俊俏面庞,老中青,各有各的韵味,每天九九六也有动力啊。
嘿嘿,她决定了——
余生每一日从看到一群俊男靓女开始。
公西仇又不是顾池,也不知沈棠这会儿想什么,继续道:“这个云策有背景。”
沈棠问道:“什么背景?”
公西仇的准头一如既往稳定,只听一声脆响,他手中的珠子便跳跃一颗拦路石,又飞了一段漂亮弧度,击中目标:“此前还不是很确定,不过云策的身法跟族志记载的一段很吻合,他又姓‘云’,这姓氏不多见,所以八九不离十——他的背后,极可能站着一名十九等关内侯,甚至是二十等彻侯。”
沈棠:“???”
沈棠二度发挥失常:“你的意思——希望我借着云策这条线,拉拢他背后之人?”
公西仇未免也太高看她了。
别说二十等彻侯,哪怕是十九等关内侯,她也搞不定啊!即使搞得定也养不起。自己没有吸引对方的资本,也没有压制对方的实力。这种级别的大佬,自己单干不行?
公西仇扭过脸,肩头的小辫子垂在脸侧,似乎为她的回答震惊疑惑:“我何时这么说了?我只是让玛玛捏住云策和鲜于坚这对师兄弟,日后若有不测,杀了他们!”
沈棠:“……”
她没事儿杀自己部将做什么?
公西仇:“这个姓云的,不好对付,而且玛玛的身份注定不可能让他相助的。”
沈棠:“……为什么?”
公西仇回答:“因为他跟公西族有仇,也不能算有仇,但关系不好就是了。最重要的是,他是百年之前从十乌出来的。据族志记载,他生母出身十乌某个部落,因为政治需求嫁去北漠。前面十几年在北漠生活,之后因为一些变故,跟着逃回了十乌。”
当然,后遭到迫害又逃入关内。
虽说这之后再也没有回去,但十乌是人家母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反观玛玛,她将十乌折腾成啥样,心里没点儿数?再加上她还是公西族圣物,双方自然是敌对的。
沈棠:“……十乌还有这人脉?”
为什么自己攻打十乌的时候没出来?
若十乌有如此存在,永固关哪还守得住?总不能一直闭关,两耳不闻窗外事?
公西仇肯定点头:“有!”
跟着又道:“他没有出手相助十乌,有可能是对十乌没感情了,也有可能是根本不知道这事儿,但最大可能是他来不了。”
沈棠:“……来不了?”
公西仇道:“被关着呢。”
族规上面有一条奇怪的规矩,但凡是公西族族人,一旦在外活动,绝对要避开五处地方。其中一处就是那人的老巢了。公西仇也看过老祭司手札,知道里头猫腻。
沈棠:“……那不是威胁不到我?”
公西仇叹气:“估摸着关不了多久。”
公西一族现在小猫三两只,当年五处荒山束缚也在逐日削弱,那些老家伙出山是迟早的事情。至于荒山之下镇压的东西?
呵呵呵,百年啊,再顽强的蛊王在只出不入的情况下,又能坚持活多久?按照老祭司即墨兴的推测,估摸着几十年前就嘎了。只是五处荒山镇守者不知道罢了……
一旦他们出山发现真相,那就有意思了,公西仇都在考虑要不要隐姓埋名躲一阵,等实力成长到能跟他们打擂台再出来。
不然,遭不住报复啊。
各种细枝节末,沈棠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可能有麻烦了。
“这个……关不了多久是多久?”
公西仇摊手:“我又不是大祭司,不知晓封印情况。短则三五年,长则三五十年?唉,当年的先人哪里猜得到,公西一族会被灭门呢?若无那桩横祸,关他们关到死!自然也不愁被几个百年前的老东西寻仇了。”
沈棠:“……”
她算是听明白了,仇恨在公西族身上。
“我现在跟公西族割席来得及吗?”
公西仇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来不及了,你可是族中圣物。那时候,玛玛就算想躺回棺材也来不及,他们保证会将族地的骨灰陶罐一个个挖出来扬了的……”
沈棠:“……”
还真是路过的狗都要挨巴掌。
她压低声音:“为什么现在才说?”
公西仇很诚实:“之前忘了。”
加固封印都是大祭司的活儿,此前即墨兴老祭司还在的时候,每隔二十年还会乔装打扮出去看看封印牢固不牢固,不牢固再糊一层。这也是他从手札看到的内容。
沈棠:“……”
——
公西仇完成任务就拍拍屁股走人,安顿栾氏一行人的活儿丢给了栾信和栾程。栾程许久不见母亲,早就抑制不住,母子二人哭成一团。亲卫也忙赶到栾信身边行礼。
“家长。”
栾信收回视线:“辛苦你了。”
他其实不是很想看到这位阿姊,倒不是说厌恶,而是他离家多年,再见对方不知道用什么身份态度。栾信转身欲走,那位栾氏女君看到了他,推开儿子疾步上前。
“公义!”
栾信只能停下,转身作揖:“女君。”
听到栾信的称呼是“女君”而非亲昵的“阿姊”,她先是一怔,旋即苦笑。栾信过继之后,自己跟他以姐弟身份相处许多年,知道栾信的脾性。当年那件事情之后,他的称呼就没有再改回来了。如今,自己也无颜再让他改回去:“多谢你救了阿程。”
她一度以为栾程已经死了。
没有栾信,栾程就死了。
如今又救了自己……栾氏如今欠栾信的,已经远远大于栾信当年从栾氏获取的。
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表达。
“被救下的不止他一个。”栾信冷脸,他也不是专程去救栾程,凑巧碰见而已,“在下如今公务繁忙,女君若无旁的事情了,便不打搅你们母子团聚,告辞。”
栾信带着亲卫离开。
女君怔在原地,目送良久。
直到栾信背影消失,栾程才敢小声开口:“阿娘,便这么着吧,离得近了,两家都不自在的。当年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痕迹一直留在舅舅身上,这道坎不好迈。”
不管是阿娘还是舅舅,两个都是情绪内敛的人,一旦钻牛角尖便会开始拧巴。
硬要温情脉脉,实在是为难两人。
女君手指戳着儿子眉心,留下一道白色的指印:“呵,年纪不大,懂得挺多?”
栾程道:“舅舅有心结。”
还是陈年老结,解不开了。
女君闻言长叹一声,神色落寞。当年的局面,他们都懂,也知道彼此面临的难处,而知道难处不意味着可以坦然接受现实,这才是心结关键:“唉,我何尝不知?”
日后只能少见面,免得双方尴尬。
公义还愿意认阿程这个外甥就够了。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云策也去找师弟了。
在荒田找到了一只乌漆嘛黑的师弟。
(本章完)
798:排骨炖玉麦【求月票】
“师、师弟?”
云策盯着鲜于坚来回确认。
脸上写满“是不是认错人”几个大字。
鲜于坚的惊讶不比云策少多少,手上抄着的武器都忘了落下来:“是云师兄?”
他连忙将武气收回来,一脚深一脚浅地从泥地往田埂走,两条裤管高高挽起至大腿半截处,裤管以下,半截麦芽色的肌肤和沾满泥巴的小腿泾渭分明,看得云策傻眼。
他忙问道:“师弟这是作甚?”
鲜于坚还想问:“师兄怎么在这里?”
师兄弟两个面面相觑,末了还是鲜于坚从水渠舀水将双腿洗净,胡乱擦拭一把,体贴地道:“师兄,有什么事情边走边说?”
云策自然没有意见。
鲜于坚走之前,不忘冲一群仍在深耕细作的下属扬手:“好好干,今晚有肉!”
一听到晚上有肉,众人干活儿更起劲。
“云师兄不是已经回去了么?”
鲜于坚的话将神游天外的云策拉回来。
云策苦笑着说了自己的遭遇,末了两手一摊:“……为兄算是将黄希光彻底得罪,这个时候不好回山门,便跟着来这里了。师弟,你们怎么会……在田里干这些活?”
鲜于坚对此似稀松平常。
答:“因为这是主公的命令。”
“来,师兄!”还不待云策说什么,鲜于坚拉着云策的手往前,笑道:“带你去看个东西!既然师兄已将黄烈得罪,要不考虑考虑主公?你我师兄弟也不用分开了!”
“瞧什么?”
鲜于坚的邀请,云策也是心动的,只是这种事情不能光看他,还得看看沈君。
臣和主,二者选择是互相的。
云策很快就知道鲜于坚让自己看什么了。二人越过一处山坡,他被眼前景象震撼在原地——那是一片阡陌纵横的田地。广袤土地被笔直小路切开,田间种着排排作物。
良久,他诧异道:“燕州不是……”
鲜于坚站在山坡居高临下,手指划一圈:“这可是师弟几个忙活多日的成果,庆幸这里地势还算平坦,不然还要修整这些田地的高矮,争取让它们在一个水平……”
普通庶民可没有随心所欲的能力,他们开垦荒田都是依着地势来,这导致他们的田地都是不规则的,丈量起来也麻烦。自家主公有所谓的强迫症,说是什么强迫症,让他们发挥抹腻子水平,在开垦荒田的时候将脚下大地抹得平整一些,每一块田大小一致。
一块田就是一亩地。
每一块田都标上相对应的序号。
待日后庶民向官府租赁土地,便能一块块分下去,哪家哪户分到了哪一亩田,一目了然,这也有利于秋收田税的上缴。这对于参与开荒的武胆武者而言只是顺手的事。
这才有了云策如今看到的一幕。
田间已经有农作物,只是他不认识。
“听闻燕州水患严重,农作物全部糟蹋了,这是重新种下的?还来得及秋收?”
鲜于坚道:“来是来得及。”
说罢,又笑道:“晚上应该能尝鲜。”
云策傻眼:“尝鲜?”
鲜于坚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昨晚排骨炖玉麦汤的滋味:“户曹那边每天都会产出大量玉麦,不想浪费就丢后厨了……林户曹说这种玉麦籽粒贫瘠,我不觉得……”
明明口感那么软糯,籽粒也饱满,跟排骨滚一块儿炖汤,他一人就能炫几大碗。
又鲜又香,这都不算好?
“师兄一定要尝尝,尝过就忘不了!”
云策:“……”
自家师弟说的有些话,他不是很懂。
但有一点他懂,师弟很享受当下一切。
鲜于坚带着云策,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云策指着一处:“他们又在干甚?”
顺着云策所指方向,鲜于坚只瞧了一眼,说道:“哦,他们在盖房子,师兄你也知道的,因为此前接连大战,庶民流离失所,大量房屋老旧坍塌,继续住着危险。主公便打算在田地附近盖简易村落。庶民租赁附近的田,下地干活儿就不用跑老远了。”
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管控人口户籍。
“这样的村落,最近一段时间已经盖了十几个,每一个村能容纳最少百户人口。”
云策这边却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场景也是他喜欢的;忧的是,地势如此平坦,敌人一旦打进来,这片地方毫无防御能力。规划整齐的田地也有利于敌人抢掠粮食。
他不由得说出自己的担心。
鲜于坚道:“主公没想过这些。”
云策诧异地问:“没想过?”
鲜于坚挠头:“我认为主公应该没考虑过这些得失,只要田地还在这里,新建的村落还能住人,不管这片地方落入谁的掌控,庶民的生存都得到了改善,这就够了。”
云策:“……”
不知怎的,他莫名想到黄烈帐下那个老将军,内心跟对方产生了一丝丝的共情。
他问鲜于坚:“郑乔为何坚壁清野?”
毁掉一切自然是为了断绝敌人的供给!
让敌人攻下地盘也得不到恢复!
沈君在大局未定的时候,费这么多功夫将此处打理得井井有条,黄烈等人知道了真是做梦都笑醒,高低给沈棠跪一个——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什么叫活菩萨啊?
这才叫活菩萨!
鲜于坚明白云策这话背后的担心,他道:“主公不会输的!不会输给黄烈!”
云策不知自家师弟的信心从何而来。
叮铃——叮铃——叮铃——
听到下值铃声由远及近传来,鲜于坚双手搭在嘴边成喇叭状,气沉丹田,运用技巧让自己的声音传远:“到点了,下值!”
下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
田间劳作的众人纷纷停下手头工作。
一个个像是屁股着火,身后有鬼在追赶,用最快速度朝着后方食堂赶去,甚至有好些人速度快得留下残影。速度慢的就比较佛系了,横竖赶不上第一波,就不勉强自己跑着过去了。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只要运气好,照样能赶上后勤补菜。
“下值了!”
“走走走——”
“今儿下值是不是早了?”
没感觉时间流逝,一晃眼就结束了。
鲜于坚和云策显然是第一梯队。
准确来说,鲜于坚赶去干饭,而云策是被动被拉着去干饭。二人开足马力,很快便超过了头批选手。他们抵达的时候,后勤临时加盖的食堂还很空荡,小猫三两只。
“今儿可有玉麦?”
鲜于坚来了一个急刹车。
负责打饭的兵卒道:“有的有的。”
感谢户曹,后勤每天都要去收割几十亩的玉麦,一穗玉麦的籽粒一天比一天饱满,后厨也绞尽脑汁开发玉麦的各种做法。不过,迄今为止最受欢迎的还是玉麦煮汤。
跟各种食材搭配混着煮!
煮汤之后撒点盐,味道很鲜美。
云策也跟着打了一份,武胆武者和普通士兵的食量不一样,他这一份格外多。端在手上沉甸甸,直到坐下来,云策才回过神。这时候,鲜于坚已经嗦了口滚烫的汤。
对方用明亮的眸子看着自己。
热情邀请:“师兄,尝尝味道。”
云策看着碗中的木勺子,再次愣神。
他跟着黄烈打仗时间也不算短,在此之前还当了一段时间游侠,走到哪里就行侠仗义到哪里。说得好听是仗剑天涯,说得难听是居无定所,对食物就不能有啥条件。
当游侠那会儿,买到什么吃什么,猎到什么吃什么,有时连着两天吃不到一顿。
他在黄烈帐下打仗的时候好点,食物多是粟米制作的乾饼、蒸干饭,这些食物保质期长一些,即便是盛夏也能保存很久,容易携带。条件再好点儿,能吃热食,不过更多时候是冷水配着麦饭吃。这些食物口感干硬,滋味寡淡,剪一点儿醋布提提味。
对于这些,云策都习惯了。
此前奉了黄烈命令,跟在沈棠帐下也有一段时间,食物条件比黄烈那边好许多,但也以干粮为主,大多时间是冷水泡饭。热食也有,仅寥寥几次,云策并未多在意。
现在么——
云策觉得有些荒诞。
鲜于坚都已经炫了半碗汤,下去一桶麦饭,一抬头看师兄还未动筷子,他用帕子抹了抹嘴:“师兄,这些吃食不合你胃口?”
庖厨一锅要做一道菜供几百人吃,味道很难把控的,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如果师兄不喜欢的话,他只能掏钱让庖厨专门开个小灶了。不过那要等等,等后厨闲下来。
还是说,嫌一碗汤就两小块肉?
云策摇摇头:“每天都这么吃?”
鲜于坚道:“也不是每天。主公目前还是很清贫,这样的食物也不可能天天供,十天半月里头只有三五日……不过户曹那帮人要是勤快点,日子还能多一些……”
全军最不敢得罪户曹出来的人。
其他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他们不一样,不少袍泽每天都求神拜佛盼林风她们成材,因为关乎到他们每天吃的食物质量。
林户曹成材,他们肚子才能饱。
云策:“……”
这也非常恐怖了!
他盯着食案上冒着勾人香味的热食,口中分泌涎水,喉结随之滚动,干脆也放开了埋头干饭。很快,陆续有人抵达,临时食堂排起长队。队伍末尾还是两个熟人。
“公西仇,你这浓眉大眼的变了!”
隐约听到灰扑扑的沈棠在控诉。
公西仇扬眉:“我哪里变了?”
沈棠指控道:“你使诈,你将我手中珠子都赢走!敢说你不是故意分我心神?”
打弹珠,她从未输得这般彻底。经过好几轮的较量,她十颗珠子都被公西仇吃了!要知道几年前,他们还能打得有来有回!
全赖公西仇,每次都在她出手的回合说一些大料分散她的注意力,这人学坏了!
公西仇:“没有,不是故意!”
他双手环胸,理直气壮。
“明明是玛玛这些年疏于技巧磨炼,技不如我,怎么就成了我使诈赢了你呢?”
沈棠:“……”
公西仇乘胜追击:“再说了,玛玛可是跟我一般的强者。扪心自问,我就算听到天塌下来的消息,也不会轻易被转移心神,更别说因此失去准头,输掉比赛了。”
“……好吧,你有道理。”
一生要强的沈棠被迫承认公西仇这话有道理——承认自己因忙于政务而疏于技巧磨炼,也比承认自己专注力不如公西仇,不算是个强者要好——她会输是因为手生。
“玛玛跟我多来几盘就能找回手感。”
不玩儿,怎么熟能生巧?
沈棠端着盘子,默默看着公西仇脑袋。
公西仇歪头偏向她:“怎么了?”
“晋升十六等的天雷还会帮你换一个脑子么?”这厮不是安了一个新脑子吧?
“据我所知,不会。”天雷淬体虽有等同于洗髓伐骨的功效,但不包括换脑子。
“怪你,路上磨磨唧唧耽误时间。”
食堂位置是要靠抢的。
来得迟,她贵为主公也要席地而坐。
所幸,还能跟人搭桌,云策那张脸自带打光镜,丢入人群也能被一眼抓到。云策自然也注意到她,本想开口亲近,但一想到沈棠的性别,表情微不可察地僵硬一瞬。
沈棠笑着凑过去。
“元谋,又见面了。”
来,挪一挪,搭个桌。
云策这个萌新可比其他老油条上道多了,主动让了让不说,还抱拳行了一礼。
“云策见过沈君。”
沈棠先是跟云策唠了一会儿家常,话锋一转:“我从奉恩那边听说你的遭遇,若暂时无去处,不如留下来,再做打算?你在这,黄希光那个老匹夫也不敢有动作。”
云策也有心亲近,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
他看了眼周遭,俏脸浮现些许为难。
按照正常的流程,他这会儿应该激动万分地双手捧着武胆虎符,抱拳效忠,道一句“蒙沈君不齐,云某愿为君效犬马之劳”,然后主公再将他扶起,互相含情脉脉。
现在——
沈棠吃得嘴角沾麦粒。
“元谋不吃么?今儿的菜色尚可。”
快点干完一桶去补,吃得慢了就没了。
云策:“……”
这不太对!
与此同时,黄希光也在暴跳如雷。
他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掉,红着眼,恨声道:“你说云元谋打伤守将叛逃了?”
|ω`)
章贺的盒饭开始热了,嘻嘻。
(本章完)
799:活菩萨的馈赠【求月票】
黄烈发怒,帐下一片寂静。
信使双手抱拳半跪在地,低垂着头,不敢去看黄烈面上的盛怒:“句句属实。”
咔嚓——
黄烈手中的书简密信应声而碎。
这封密信是收拢乾州残余势力的主帅送来的,上面详细记载云策打伤守将叛逃的前因后果。尽管双方敌对,但这名老将却没有刻意添油加醋,尽可能用中立视角描述。
不过,这也没啥用。
黄烈一目十行看完,照旧暴跳如雷。
额头青筋根根臌胀暴起,脉络粗壮清晰,后槽牙也在打着摩擦,无一不昭示着主人此刻的情绪。黄烈呼吸粗重地喘了几口,抬脚将碍眼的桌案踢飞:“云元谋,好!”
盛怒过后便是平静:“干得好!”
帐下僚属道:“贼子当诛之!”
“云策如此忘恩负义,万不可放过!”尽管他们都不太喜欢云策,也知道这个小子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但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用这种荒诞不羁的借口叛逃。
众人对云策全是讨伐之言。
甚至还有年轻气盛的出阵:“末将愿带兵将其擒拿,活撕了!给主公出出气!”
说完,还有几人应和。
黄烈抬手虚压,眼神中有几分不甘:“擒拿什么擒拿?不知打狗还要看主人?区区一个云元谋自然没什么值得忌惮的,但他背后的人却不得不顾虑,此事暂且作罢。”
此言一出,众人心下哗然。
他们对主公黄烈的脾性也算有几份了解,除了屠龙局那会儿养精蓄锐,收敛性格中的棱角,私底下可没这么好说话,更遑论说咽下被人背叛的羞辱。云策什么来历?
一时间,众人萌生同一个疑惑。
他们跟云策的交集不多,只知道云策是靠着一封举荐信被主公看重,一来就给了主骑的位置。明面上,主公将自身安危交给云策,不可谓不看重,私底下就另说了。
在此之前,云策好像是个游侠。
一个游侠而已,他能有什么背景,能让手握国玺、掌控万余重盾力士精锐、帐下猛将如云的主公咽下背叛的羞辱?帐下众人互相交换眼神,只可惜,没人知道答案。
“一个云元谋,还不值得主公为此分神……”帐下一谋士见状,插嘴将话题引开,“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粮草,迫在眉睫。”
黄烈的优势明显,劣势同样明显。
屠龙局的时候还能道德绑架同盟搞粮食,或者用合作的形式将跟随自己的流民草寇“卖给”同盟——在战乱频繁的年代,大量人口才是恢复民生经济的不二法宝!
黄烈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这些流民草寇也不知道自己被卖了,只知黄烈作为盟主,尽可能为他们争取出路,他们听从安排就能有自己的地种,有粮食吃,不再幕天席地到处流浪,故感恩戴德。
这是一笔买卖双方和商品本身都很满意的三赢生意,单从黄烈来讲,他赢麻了!
买家,特别是拥有大片土地但缺人耕种的世家乡绅也表示很满意,用一点粮食就能换取一个能耕种的劳力,田税抽取九成。如此廉价的消耗品,不用一年就能回本。
自从屠龙局闹掰,这门生意就断了。
黄烈缺粮缺得眼睛发红。
跟粮食问题相比,云元谋不值一提。黄烈将注意力收拢回来,眼神带着几分希冀:“此前不是从行宫内侍口中知道郑乔在乾州建了大粮仓?这粮仓位置找到了?”
“位置已经锁定,派人去寻了。”
郑乔建的这个粮仓规模极大,与其说是一个粮仓,还不如说是粮仓群,听说内部粮食有上百万石。这个数字或许有夸大,但几十万石是跑不了了。只是郑乔这人多疑,对粮仓位置瞒得紧,除了心腹无人知晓地点。庆幸,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粮仓规模太大,运输粮草进去又不可能悄无声息。
顺藤摸瓜,还是找到了线索。只要顺着线索排查下去,迟早能找到正确位置。
黄烈略有急躁:“还要多久?”
谋士道:“应该就在这两日。”
这个时间还要考虑到燕、乾两地距离。
“报——主公,营外有使者求见!”
使者自然是章永庆的人。
这也是黄烈目前唯一的盟友了。
黄烈心情大好:“快快请进来!”
此前黄烈和章贺兵马夹击吴贤势力,沈棠派人驰援。黄烈一方早一步接到消息,得知公西仇就在这支援军之中,他见势不好,连夜带人跑了,还未来得及通知盟友。
导致章贺被吴贤兵马打了一顿。
当章贺得知来龙去脉,两家关系冷了一阵子,但他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若是不跟黄烈配合,结果只能是被沈棠吴贤吞并。无奈之下,只能床头打架床尾和。
因为黄烈面临的粮食问题,章贺也有。
他虽有邑汝作后盾,粮线也不长,但架不住最关键的粮线关口被朝黎关切断了!朝黎关山脉延绵无尽,从中将燕州一分为二。粮食从关内运到关外,必须经过这地方。
朝黎关这会儿在谁手上?
在沈棠手上!
吴贤和沈棠这对沆瀣一气的兄弟把持此处,相当于扼住他咽喉,还有他的活路?
章贺倒是有心开辟新的运粮路线,不再受制于人,但这条路也不好走——
一来,帐下多数精锐都被他带出来,只剩少部分留守邑汝。若用武力将朝黎关山脉打出一条路,能调拨的人手不多,武力开辟动静太大,耗费时间长,很容易被发现。
二来,绕道,运粮路线不安全,耗费时间也是最初路线的七八倍,同样完犊子。
唯一的路子就是拿下朝黎关。
所以,章贺需要盟友。
他的眼线还监听到黄烈发现郑乔留下的粮仓宝库,粮食无数,自己或许能“借”一些应急。于是,他主动派出使者示好。
黄烈也知道章贺打什么算盘。
一边在内心骂骂咧咧,一边热情招待。
正如章贺需要他这位盟友,他也需要章贺的鼎力支持。无他,章贺其他地方或许不怎么样,但一手医术超绝,当年作为太医令又详细参与武国蛊祸的研究,颇有心得。
可以说,他是这方面专家。
章贺还研制出缓解重盾力士崩溃速度的药方,让重盾力士的使用年限大大提高。
仅凭这点就足以让黄烈将他视为盟友。
一时间,双方交流气氛友好。
直到——
第二日,探查粮仓探子带回消息。
黄烈亟不可待:“快快,消息给我!”
他并未注意到谋士微变的脸色。
打开书简,一目十行,唇角翘到一半的弧度硬生生僵硬下来,跟着逐渐降下来。
啪——
一掌击碎了桌案,木屑四飞。
黄烈暴怒叱骂:“沈幼梨!好一个沈幼梨!老子辛辛苦苦,倒让他摘了果子!”
使者凑巧就在一侧。
“何事让黄公如此动怒?”
黄烈也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了多久,干脆直接说了:“我的人找到了粮仓,但只是一个空粮仓。拷问附近庶民才知道这个粮仓早就被人光顾过了,粮食运了小半月!”
好消息,粮仓真的,几十万石也真的。
坏消息,粮仓已经被宵小鼠辈搬空了!
搬得多干净呢?
老鼠住进去都要饿死!
真是一点儿都没有给他们留下。
使者闻言勃然变色:“黄公,当真?”
不是黄烈独吞粮食,不肯外借的借口?
黄烈压抑着怒火。
“自然是真,莫非怀疑我说谎?”
“在下不敢!”使者拱手,“在下要尽快将这一消息传递给吾主,先告辞了。”
没有粮食,一些计划就要提前了。
例如,攻打朝黎关。
乾州和燕州地域辽阔,但被兵祸接二连三糟蹋,兵过如篦,筛了一遍又一遍,还能筛出什么油水?又能坚持多久?真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使者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黄烈也没有阻拦使者:“慢走不送。”
两家愁云惨淡,粮食危机笼罩心头。
相反,沈棠这边就轻松多了。
她一睁开眼,就有人给她送粮食。
干饭的手停顿下来:“谁?”
沈棠的大本营在边陲位置,是联军之中运粮路线最长之一,运输一次累死累活,算上伙夫消耗的,运到前线的粮食要打好大折扣。唯一庆幸的是他们还能自给自足。
后方运粮慢一点,少一点也无妨。
掰着手指算算,新一批粮食还没到呢。
“哪个活菩萨给咱们运粮?”
粮食这玩意儿,谁会嫌多?
宁燕神色古怪地道:“章永庆!”
“噗——”
沈棠一口粟米粥险些喷出来。
咳嗽好一会儿,问:“谁???”
她耳朵没有听错吧?
宁燕道:“确实是章永庆兵马。”
沈棠:“……”
这事儿还要从昨夜姜胜夜观星象说起,虽说他斩杀郑乔头颅,圆满文士之道,但这不是立即生效的,需要一定时间闭关沉淀。
对此,姜胜一点儿不心急。
心态稳如老狗。
圆满状态的文士之道跟初始状态还是不同的,他需要一点点摸索,有事没事儿就拿出来遛一遛。昨晚,他算出西北大吉,去那个方向会发财。为了算得更清楚,又仔细更迭了几代内容,算出有一只粮队在那里。
如果去得迟了,人家就跑了。
姜胜二话不说带人过去求证真假。
沈棠道:“我昨晚怎么没听到消息?”
姜胜要调兵,不可能不经过她允许——哪怕她一定会出兵,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宁燕道:“问过主公了。”
沈棠:“???”
她怎么没有半点儿印象?
等一等,她好像有点儿模糊印象?
因为被公西仇拉过去当陪练稳固境界,沈棠和他在不动用武气的情况下,互相拳脚相加,最后两个人都挂了彩,浑身酸爽,没一块儿好肉。运动量超标,她泡了个热水澡就睡下了。半夜的时候,似乎有人喊自己。
没有恶意,又是自己人,她就没戒备。
隐约记得自己含糊说:【去吧去吧。】
说完,抱着她心爱的蚕丝被翻了个身。
沈棠:“……”
难道就是那个时候???
姜胜得到允许,还拉上了荀贞父子,有好事儿不能忘了朋友。还真让他们逮到了收到消息准备撤退的运粮队伍,数目不小。沈棠杏眸愕然:“他不知朝黎关在我手?”
知道还走这条粮线啊?
这一点,宁燕也查清楚了。
章贺上一批粮食通关的时候,朝黎关还是能过的,之后朝黎关易主,康时切断了相关通讯,顾池又严查探子,这使得两地消息比正常情况更滞后。新一批粮食走了一半,邑汝方面才收到消息,急匆匆派人拦截。
结果,碰上了来捡便宜的姜胜。
打了半夜,粮食得手。
“……这是好消息啊,先登没把人粮队的全杀光吧?”在得知宁燕说“没有”的时候,沈棠肚子里的坏水咕嘟咕嘟冒泡,她笑嘻嘻道,“这就好,图南,你让先登将几个头目捆了给章永庆送过去,就说——”
她双手合十:“感谢活菩萨馈赠!”
宁燕被她的促狭逗笑:“唯。”
章贺收到消息,还不气得脑溢血啊!
“对了,吴昭德在哪?跟他谈谈兵力布置的事儿,黄烈几个可能要狗急跳墙。”
沈棠带人去找吴贤,别吴贤这阵子十分安分,什么安排都说听沈棠的意思,大有一副听之任之的架势,但沈棠也没因此就认定吴贤歇了争夺的心。一旦有机会拉进他跟自己的差距,这头野兽会在第一时间反扑。
吴贤营地被安排在朝黎关外。
在此安营扎寨,布置军事防线。
一旦遭遇敌人袭击便用哨箭通知。
“大伟想要见大义?你们是父女,私下见面不行?”沈棠不喜欢大张旗鼓,她自身有实力,不操心安全问题,见的还是盟友,带一队亲卫就行,赵葳却硬要跟着去。
赵葳道:“这不行的。”
沈棠问:“为何?”
赵葳轻声道:“不想阿父处境更难。”
沈棠诧异:“吴昭德这么小气?”
连这都戒备?
赵葳面露愁容:“昭德公此前当众杖责阿父,虽说武胆武者体魄强健,不惧这么点儿皮肉伤,但一顿军棍伤的是阿父在军中威信。现在何人不知道阿父已经失宠?”
沈棠:“我就不知道……”
还有这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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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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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威:“……”
她神色茫然看着自家主公。
沉棠也同样看着她:“何时的事情?”
赵威这才知道主公一直不清楚这件事,不过现在说也不迟,趁着抵达吴昭德营寨之前告一状!她试图用中立口吻将事情前因后果道来,但一提起看着自己长大、又传授自己武艺的叔叔惨死,哪里还绷得住?当说起赵奉用同样手段报仇,言辞皆是快意!
说完,赵威脑子才冷静几分。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当即抱拳请罪。
沉棠并未怪罪,她对赵奉身边的副手也有印象,当得知此人间接死在自己人手中,忍不住唏嘘,为他的死感觉不值:“大伟,不用这般小心谨慎,你并未做错什么。”
赵威的失态在她看来是小事。
她失去的是陪着她长大的和蔼长辈,让丧亲之痛的人保持理智,那是一种残忍。
“事前不知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总该去看看大义,也不知道他这阵子伤势养得如何。”沉棠说着,生出几分后悔。
她应该将崔孝也带过来的。
崔孝本身就是秦礼团体出身,跟赵奉也有不错私交,他来了可以帮自己撬墙角。
赵威不知自家主公正在打她亲爹的主意,还道:“以阿父的实力,这点伤势应该早就养好了。但标下要亲眼看到才放心。”
沉棠叹气:“武胆武者身子骨结实又抗造,恢复自然不难,只是——身体上的伤势恢复了,刻在心上的伤痕是否痊愈?”
作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应该时刻关注下属的身体和心灵健康,吴贤真的不行。
赵威一听,刚放晴的脸色又暗澹下来。
心伤哪里有那么容易结疤痊愈?那个叔叔可是阿父的同乡,两个老伙计陪伴走过这么多年腥风血雨,不是亲兄弟胜似血缘至亲!这道坎,阿父怕是这辈子都过不去!
说话功夫,抵达吴贤营寨。
“奉吾主之命,在此等候沉君。”
吴贤这边早早接到消息,派人在营寨外等候沉棠多时。那是一张生面孔,穿着打扮品味不俗,凑近一些还能嗅到价值不菲的香。沉棠略显诧异:“怎得不是公肃?”
为表郑重,吴贤不是亲迎就是让秦公肃代劳,今儿怎么改人了?沉棠一句“无心之言”搭配上恰到好处的“疑惑”,成功让那名文士面部肌肉微僵,眨眼又消失不见。
他笑道:“这是主公的命令。”
沉棠又煞风景问:“公肃在忙?”
文士这次表情无懈可击,笑容清爽又温柔:“主簿近日俗务操劳,抽不开身。”
沉棠叹气:“那真可惜了。”
她眸色奕奕:“前阵子,善孝弄来一种口味不错的粮种,不管是煲汤还是直接用开水煮沸,滋味都不错,香甜软糯。他还道要让公肃也尝尝,苦于太忙,抽不开身。”
文士心中泛起了几声滴咕。
他怎么不知道崔善孝还懂农事?
沉棠继续笑道:“善孝脱不开身,不过我这个主公是闲人,正好有些事情要跟昭德兄商谈,便替他捎带一些过来。咦,昭德兄可会留我用膳?要是管饭,他也能沾点光。玉麦的滋味是真的不错,保证他没尝过。”
从沉棠右脚踏入吴贤营寨开始,她三句话不离吃喝,整得那名文士都纳闷——那个叫玉麦的玩意儿,真有那么软糯香甜吗?
文士亲自将沉棠引到吴贤主帐。
吴贤已经在帐内久候多时。
“沉妹!”
这么多天沉淀下来,吴贤已经可以毫无负担地喊出“沉妹”的称呼,而沉棠今日也破天荒穿了一袭鹅黄色襦裙,简单挽了个未婚样式的少女发髻。女性文心文士/武胆武者的体格虽无男性那般普遍八尺开外,但沉棠也有七尺六,光脚差不多一米七九。
当然,沉棠死不承认自己卡九。
颅顶垫高一些,妥妥一米八!
这个身高跟小鸟依人完全不沾边,但匀称的身形配上那张谁看谁迷湖的秾丽俏脸,谁看了不说一句人间绝色?吴贤见惯沉棠飒爽男装,倒是头一次见她女装示人。
沉棠道:“昭德兄。”
面对女装沉棠,吴贤迷湖归迷湖,但他也不是没见过好颜色的人,眨眼便恢复正常——文心文士就没几个长得丑的,容貌各有千秋,颜狗狂欢,他早锻炼出抗性了。
最重要的是——
跟沉棠的实力以及她掌控的兵马相比,皮囊不过是最不起眼的点缀,皓月之光与米粒光华,后者连锦上添花都够不上。
“沉妹今日装扮让人眼前一亮。贵足踏于此,蓬荜生辉。”吴贤笑着打趣便略过了这一话题,让沉棠跟他一起坐于高位,“沉妹今早传信给愚兄,可是前线有变?”
提及正事,吴贤看着格外认真。
“不瞒昭德兄,昨夜帐下僚属意外截获章永庆的辎重粮草。足有这个数——”
沉棠比划了一个手势。
看得吴贤目瞪口呆,还能有这操作?
“这批粮草——”
沉棠揶揄:“取之于章,用之于章。”
吃着章贺的粮,打着章贺的人,多美!
吴贤被她的幽默打动,抚掌大笑道:“好一个‘取之于章,用之于章’!甚好!”
沉棠继续道:“掐指算算,章永庆和黄希光口袋的粮草也快见底。他们在乾州毫无收获,自然会将主意打到咱们身上。依我之见,咱们苦苦等待的机会即将成熟!”
吴贤爽快地道:“沉妹,你我两家同气连枝,互相依存!愚兄虽无大智,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你有什么计划尽管说来,愚兄这边看着配合,绝对不拖后腿!”
沉棠嘴上痛快答应下来。
内心却小小皱眉。
她对吴贤这个人还是了解的,耳根软,顾虑多,再加上帐下派系不同声音,即便是之前两家合作,吴贤也要小小纠结一阵。这次怎么转性了,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心中虽有疑惑,但沉棠并未表现出来。
吴贤招待很周到,还留了饭,沉棠又拿玉麦当借口,交给庖厨烹煮,热情当起了玉麦推广代言人:“这可是善孝他们发现的新作物,昭德兄今儿可有口福了……”
沉棠踏入营寨后的一举一动,都由专人报告给吴贤,他自然知道对方吹嘘一路的玉麦。听沉棠再提及,他也提起了兴趣。用玉麦当借口,沉棠将话题往赵奉身上引。
“昭德兄,怎么不见大义?”
沉棠随口一提,营寨气氛安静三分。
她仿佛没有发现这点异常。
“公肃也不见人影。”
吴贤面上的热情似澹了一点儿:“他们另有要事在身,沉妹怎突然提起他们?”
沉棠实话实说:“大义闺女不是在我帐下干事儿么?我看她这阵子上值总是魂不守舍,便多问两句。我才知道大义在养伤,只是我这阵子忙起来,将这事儿忘了。要不是善孝说让大义他们尝尝玉麦,还记不起呢。”
“合着愚兄还是沾了大义的光,才有机会尝到玉麦?”吴贤见沉棠神情真挚不似伪装,笑容复又热情,还开口揶揄了一句。
沉棠连忙道歉补救:“啊这?这是小妹之错,居然将昭德兄给忘了,该罚!”
主帐气氛融洽又轻松,可直到离开吴贤营寨,沉棠都没机会见到赵奉或者秦礼。
她心中不由得打鼓。
莫不是赵奉几人出事儿了?
“大伟,你可有见到你父亲他们?”
赵威沮丧摇摇头:“没见到阿父他们,倒是看到两个伯伯,只是周围都是人,不方便打听消息。他们只说阿父出营巡视……”
沉棠皱眉:“你先安心,你父亲再怎么说也是吴昭德帐下勐将,即便不受重用,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吴昭德没道理这种时候自断手臂,我回去派人再去打听打听。”
赵威忙道:“多谢主公。”
沉棠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
心中则谋划着怎么将大义勾过来。
吴昭德不知珍惜,她代为珍惜不过分吧?他将人伤透心了,也别怪她趁虚而入!
打听消息,顾池最好用了。
顾池:“……”
沉棠眼巴巴看着他:“快说,有没有消息!十万火急啊!我这一铲子能不能撬动独守空房的大义墙角,全看你了,宝!”
“你这都是上哪儿学来的油腔滑调?”忍无可忍,他会读心,但不负责情报啊!
沉棠:“浪荡子都是这样的!”
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她好坏,他好爱!
顾池深呼吸:“……消息,确实打听出来了,简单来说,吴昭德后院起火了!”
沉棠道:“……后院起火?”
“……徐文注那边不知怎么回事,跟吴昭德彻底闹掰,传闻是徐家的谁死了。”只是这消息不保真,毕竟徐诠都没有收到消息,这还只是顾池探听到的传闻,“徐文注不再供应粮草,吴昭德这边就骑虎难下。但粮草筹措总要有人担起来,所以……”
沉棠猜测:“天海世家?”
顾池点头:“嗯!”
沉棠理清了头绪:“……额,这就难怪了。天海这些世家跟秦礼一派不对付,赵奉前阵子为了给兄弟报仇又弄死他们阵营的人,梁子越结越大,不会因为一顿军棍冰释前嫌。吴贤还要粮草,那肯定要顺着天海世家一派的心意来,疏远秦礼他们……”
顾池道:“真是打了瞌睡来枕头!”
沉棠点头:“是啊是啊。”
如果传闻为真,徐氏死人太及时了。
只可惜,这只是传闻而不是石锤。
“望潮还有事情?”
沉棠注意到顾池欲言又止。
顾池道:“主公,有些担心。”
沉棠不解:“担心什么?”
顾池抬手示意主公附耳过来,二人咬着耳朵窃窃私语:“这事儿,池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徐家撂挑子,徐文注不肯再出粮草,这对天海世家有什么好处呢?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吴贤的心彻底偏向己方,压过秦礼一派,但这又没实质性的收益!他们要付出的却是实打实的粮食。故而,池总觉得有猫腻,有人为痕迹。祈元良不是在后方么?”
沉棠扭头看着近距离的顾池。
后者的表情很微妙。
沉棠的表情很惊悚。
“你说——元良干的?”
顾池微微点头,继续小声道:“这见缝插针的手段,像极了‘恶谋’的风格。祈元良这些年跟着主公安安分分,但不代表他从良了!他太清楚怎么搞秦公肃了!”
沉棠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望潮,这种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
平白诬赖元良清白!
沉棠手劲儿大,顾池险些喘不过气。
她道:“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传给第三人!元良不会这么干的!”
沉棠没想到打脸会来得这么快。
翌日,她收到一大堆后方送来的情报。
说是情报,其实就是一些工作政务总结,哪怕在打仗,但沉棠作为郡守也要了解自家地盘发生的事情。这些情报没什么保密等级,属于探子过来都不屑翻找的那种。
然后——
沉棠就看到里面混了个“大家伙”!
她没有心理准备,被冲击到了!
祈元良写的亲笔信。
开头打招呼。
第一段问候她近况。
第二段委婉劝她少跟公西仇厮混,隔三差五切磋出一身乌青,以为他不晓得?
第三段是最近半月工作总结,陇舞郡安好,四宝郡安好,岷凤郡安好,河尹郡守徐文注最近不太好,还给他写信暗送秋波。
看到这里,沉棠心中已经咯噔。
果不其然——
第四段是祈元良担心吴昭德势力不受管控,担心秦公肃会成为主公心腹大患,于是他灵机一动,选择了曲线救国的方式。
第一步借刀杀人,设计天海世家的人搞死徐家的人,彻底惹恼本就有意见的徐解;第二步,用点儿手段给徐家粮仓整点儿活,前线催粮紧迫,逼徐文注无法按时交粮,不得不撂挑子罢工,天海世家正式接管烂摊子;第三步,在天海暗搓搓传播秦公肃野心勃勃、蔑视天海世家一系的言论,栽赃陷害秦礼介入吴昭德继承人的泥坑,进一步刺激天海世家的神经……
最后目的只有一个——
让秦公肃在吴贤帐下不好过!
沉棠看着洋洋洒洒八页信纸都是祈善的操作,目瞪口呆,甚至连祈善末尾提了一句“善已派人至上南,接谷子义亲卷至四宝安顿”的内容,也没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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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她这么信任祈元良,还斩钉截铁否定顾池的猜测,没想到幕后黑手真是恶谋!
沉棠看着在膝头摊开的亲笔信,良久。
“这么欠,也不怕哪天玩脱了被套麻袋?”假如能套麻袋,祈元良收到的麻袋绝对能养活一个工厂,沉棠揉了揉鼻梁,认命将这封亲笔信全部收起来,抬手从角落取来一盏灯,看着信纸一页页烧为灰尽,不留下丁点儿对祈善不利的证据,“操心。”
这封信篇幅有限,祈善想要写的又太多,各种过程都被他简略掉,包括被他借刀杀人嘎掉的徐氏族人身份。沉棠吃不准这人是徐解兄弟的谁,他们关系亲厚不亲厚,她只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被徐解徐诠他们知道是祈善搞死他们族人,之后又烧毁徐氏粮仓,双方势必会结仇。沉棠不是圣人,她的心也会偏的,没有悬疑地偏向祈善。
此事瞒得了其他人却瞒不了顾池。
“就说恶谋改不了吃屎。”呵呵,发生啥坏事儿,往祈善身上猜,一猜一个准!
沉棠澹声道:“能达成目的便好。”
她此前也在头疼怎么搞吴贤的。
毕竟,两家合作越多,对外的关系越好。只要吴贤日后识趣,沉棠还真找不到对他下手的理由。她倒是能暗中搞动作,不被人发现还好,若露出破绽,必损及名声。
祈善这时候动手,恰到好处。只要沉棠善后到位,知道此事的人守口如瓶或者干脆开不了口,谁又能说祈善做了这件事呢?
谁又能说她对同盟欲图不轨?
顾池听着自家主公丰富的心里话,无奈地捂住耳朵:“唉唉,这些不能听啊。”
沉棠笑问他:“你担心被封口?”
顾池翻了个不雅的白眼,嗤笑道:“池立志成为千古第一佞臣,会担心这个?”
佞臣,不是个好词儿,它指的是善于奉承,体察上意,阿谀奉承的臣子。顾池祖父和父亲性格刚直,也盼着顾池能继承家风,但架不住他这个文士之道,这辈子跟这个词儿撇不清干系。既然注定挣脱不掉,那就摆烂享受,跟着臭味相投的主公沆瀣一气。
君臣主从,还有比交心更近的距离吗?
沉棠:“……倒也不必如此。”
没事儿这么骂自己干嘛?
她本想吩咐顾池打听一下死掉的徐氏子弟身份,但很快就从徐诠口中知道了答桉。徐诠的话不怎么好套,但只要她亮出公西仇这张王牌,小迷弟的嘴巴就没了门把。
早上派遣公西仇出去,他下午就回来。
“死的是徐诠家中族老的孙子。”公西仇完成任务,也没问沉棠为什么,他沉迷武学和爱好,不喜欢勾心斗角,但不代表他没脑子。事实上,没心眼的武胆武者也做不到统帅的位置,一辈子只能当个普通将军。公西仇有统兵的能力,只是不喜欢罢了。
沉棠给他甩了根玉麦棒子,金黄色籽粒挂着汤水,冒着白雾:“族老的孙子?”
公西仇精准接下,张嘴就啃了一圈:“那个族老跟徐解徐诠兄弟的爷爷一辈,在徐家内部还挺有威望,他的孙子是遗腹子,独苗。跟人当街抢女人,被一板砖开瓢。”
沉棠又问:“他跟文释兄弟关系如何?”
公西仇一边啃着玉麦棒子,一边口齿含湖地回答:“关系应该不怎么样,大家族不都这样?名义上堂兄弟表兄弟,一辈子见面次数还没路人多。据说那族老还倚老卖老,给徐解使了不少绊子,办事儿的时候中饱私囊……年底家族分红的时候撒泼……”
徐氏商贾起家,家族族训跟别处不同。
他们深知想让族人干活儿就要给他们好处,让家族的利益变成他们自身的利益,于是每年年底都有分红。一年红利匀出一部分,按照一年到头的功劳划分这笔收益。
这个传统持续好几代了。
徐氏生意在徐解手中前所未有扩张,不知不觉也将族人胃口养大。不是所有族人都理解商贾在这个社会的痛点,他们不在意徐氏对外的地位,他们只在乎每年到手分红少了。族老便是闹最狠的,极力反对徐解投资吴昭德,但他背地里又跟世家献媚。
试图通过交好天海士族换取乖孙拜师名士的教学资源,总之就是前后两幅面孔。
独苗没了,他也疯了。
借家族内部的威望和辈分向徐解施压。
“……听徐诠的意思,他堂哥徐解目前怀疑纵火焚毁粮仓的人是这个族老……毕竟以他的性格,也干得出这事儿。”但公西仇知道不是,干这事儿的人绝对跟玛玛有关。即便不是玛玛授意的,那也是她的僚属。
他知道,但他不在意。
徐诠是他迷弟,但徐解是谁?徐家又是谁?死了独苗孙子的徐家老东西又是谁?
这些人跟他有一文钱干系?
沉棠的眉心微微舒展。
公西仇:“既然徐解都有怀疑目标了,理由也找好了,那就是这老家伙干的。”
他将啃干净的棒子丢垃圾桶。
沉棠噙着笑:“我也正有此意。”
“听说黄希光又有动作了?”
沉棠道:“等他们自己打过来吧。”
黄烈手中的粮食还能坚持多久不好说,但章贺肯定还能撑一撑的。沉棠截获了他的粮草,但章贺此前追杀褚曜,也搞了一批粮草。这一来一往,双方也算打个平手。
“弄了黄希光,我要离开一阵子。”
沉棠了解公西仇,后者不会安分待在一处,哪怕她是公西一族的圣物:“作甚?”
“自然是找我哥哥和侄子。”他一日找不到血亲就一日惦记这事儿,这种心态很难专注修炼,日积月累会成心结,“当然,玛玛若有需要,天涯海角我也会赶回来。”
沉棠也没有强留:“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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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贺营寨,一封信被斥候带回。
落款是章贺收。
一打开,他气得天灵盖险些飞了!
忿火中烧地大吼:“沉!幼!梨!”
“竖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截杀他的粮草也就罢了,居然还发来这么一封信耀武扬威,上面每个字都让他血压狂飙!多年涵养原地破功!他一脚踢飞桌桉,桌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四分五裂!
“黄希光那边的人有消息了吗?”
这回,让燕州成为沉幼梨的埋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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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贺与黄烈兵马的动静,瞒不过沉吴两家斥候,但更准确来说,秦公肃才是最早发现动静的。削瘦憔悴许多的他坐在营帐,手中拿着一卷已经看到一半的兵家书简。
在营帐中央有一面奇特沙盘。
这面沙盘呈长方形,沙盘之上既没有粟米也没有沙子砾石,更没有一面面代表势力的小旗帜。有的只是一层文气凝聚的云雾图像,云雾之下,山川河流,一应俱全。
秦礼又仔细看完一片竹片,营帐布帘被人大力掀开,进来的人不正是赵大义?
赵奉左手端盘子,右手掀布帘。
“公肃,先别忙了,来吃点。”
见秦礼一动不动,赵奉进前要抽走书简,秦礼侧身避开:“不吃,没胃口。”
“不吃就不吃,那你没口福。”
秦礼终于瞥了一眼过来。
盘子堆叠着七八根粗壮怪异的东西,棒身籽粒极多,颗颗饱满,表皮晶莹光洁。
“这是何物?”
赵奉道:“闺女送来的。”
沉棠来的那天,赵奉他们确实出营办事儿了,沉棠特地用赵威的名义给他们留了一小筐玉麦。赵奉听说这还是老友崔孝搞出来的,当即表示捧场,当了第一个试吃的。
赵奉都做好被毒死或者吐出来的心理准备,毕竟崔孝对农事一窍不通,他搞的食物能吃?结果——嗯,没毒,滋味还怪好。
“尝尝,滋味可比麦饭好多了。”
哪怕他是将军,吃的麦饭也喇嗓子。
秦礼瞧了赵奉一眼,又看了看玉麦的模样,拒绝跟他一般张口就转着啃,粗鲁。
他一颗颗拨着吃。
赵奉:“……”
赵奉都转完三根玉麦棒了,秦礼半根都没吃完。要不是条件不许,真怀疑公肃会拿银质细针,一颗颗挑着吃。这还有啥滋味?
吃了个爽,赵奉道:“打听出来了。”
秦礼垂眸继续跟玉麦较劲儿:“说。”
赵奉抹嘴:“是天海那边的问题。”
他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
自从那件事情过后,吴贤对他们这一派有了明显隔阂,这阵子又疏远得更厉害。有什么事情要商议,都是找天海士族出身谋士。秦礼偶有进言,对方反应也很冷澹。
这也让赵奉心中有了怨言——那次报仇的主谋是自己,所有流程都是他带人干的。主公却连公肃都牵连,未免偏心太过!
一查,什么都清楚了。
徐氏子弟被杀,徐氏粮仓被焚,徐解拿不出粮草而前线又不能断粮,吴贤便只能转而寻求天海世家帮忙。赵奉心中窝着火:“主公此举跟卖笑换粮有什么不同?”
尽管只是私下,但这话也很冒犯。
秦礼平静道:“没什么不同。”
皇天贵胃也好,贩夫走卒也罢,为了利益都要争夺,都要权衡利弊,二者都是为了生存而耍手段。本质上也没什么不一样。
赵奉问:“如今该如何是好?”
秦礼并不关心这些,他只在意一点。
“大义,你说这事儿是谁做的?”
赵奉惊愕:“什么?”
秦礼平静道:“太凑巧了。”
“公肃的意思是——有人在暗算主公?”
秦礼纠正他的话:“是在暗算我。”
“……是谁?是谁这么干的?”赵奉原地进化成情绪暴躁的勐兽,想要刀人的眼神根本藏不住,“公肃,你说,我杀他!”
秦礼道:“祈元良吧。”
这话用了陈述句口吻。
赵奉皱眉:“沉君帐下的祈主簿?”
秦礼视线落向前方的沙盘:“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尽管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跟祈元良脱不开关系。即便不是他亲手干的,也是他派人授意的。徐文注这些年被吴公逼着逐渐离心,跟陇舞郡走得又近。沉君率兵出征,将后方交给了祈元良。徐文注跟他打交道多了,哪里又会怀疑他?八九不离十吧……”
赵奉:“……祈主簿图什么?”
秦礼冷笑:“只要我在吴公帐下一日,祈元良就一日不能安心,自然会离间。”
赵奉挠头:“……这多大仇?”
秦礼抬手一挥。
沙盘上的云雾消散,下方山川河流清晰可见。若是俯身细看,便能看到在吴贤营寨位置还有许多蚂蚁般的小人虚影,一顶顶小帐篷的布局跟现实中的营盘一模一样!
赵奉眉眼染上几分担忧。
“公肃?”
秦礼道:“放心,无事。”
圆满状态的文士之道,消耗非普通状态能比,但秦礼想要实时掌控敌人动向又不得不这么做。当然,这张底牌除了几个同生共死的友人,其他人并不知晓,毕竟——
威胁太大了!
“黄烈和章贺兵马有动作了。”
赵奉俯身,眼睫毛都要跟沙盘小人贴上:“他们这是——派精锐绕道偷袭?”
在秦礼的文士之道下,什么战术小动作都是白瞎。这个视角之下,众生为棋!
秦礼道:“嗯。”
赵奉又问:“要不要提醒主公?”
文心文士满身窟窿眼儿,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不管什么时候都藏着一张底牌。这点,秦礼也不例外。他的文士之道圆满多年,但对外一直都隐瞒着,也包括吴贤。
哪怕是僚属也需要秘密。
秦礼微垂着眼眸。
良久,赵奉听到他说:“提醒,自然是要提醒的,但等先锋斥候有消息再说。”
如今他已经成了边缘人物,接触不到及时情报,即便神机妙算,也很难知道敌人派了多少人马,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出兵。以往,他恨不得第一时间告诉主公。
但现在?
说出来也不会被采纳,还会惹来猜忌。
秦礼也要考虑一下赵奉这批人,他们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福气没享受多少,憋屈吃了一肚子。吴贤的利益和他们的安全?
秦礼如今选择后者。
他无意背叛吴贤。
只要吴贤别将他逼到那个份上!
802:王姬的僚属【求月票】
官道,茶肆。
此处风貌与西北大陆略有不同。
西北大陆的风好似一个魁梧壮硕的汉子,充满着粗暴的力道,此处的风燥热黏腻中带着些许潮气,好似戴着神秘面具又出手阴毒的异族女子。正午的日头分外毒辣。
在这间生意清冷的茶肆角落,一袭粗布麻衣的高壮汉子喉结滚动几下,三下五除二就饮尽一碗比脸大的茶水。茶水下肚,体内的热意才散了点,他一把将陶碗放下。
“店家,再添一碗。”
茶肆掌柜正单手托腮,神情恹恹地半阖着眼,听到这声犹如惊雷的动静,瞬间清醒过来。正欲发怒,一见汉子体格和凶悍表情,他畏惧地吞咽一口口水,乖乖添茶。
高壮汉子又痛快喝了一碗。
他扯着衣领低声咒骂着什么。
这个时节,西北大陆的气温还冷热适宜,此处却已经燥热潮湿得不行,裸露在外的肌肤也蒙上一层薄汗,乍一看好似打了蜡。若是风吹尘土,空气中细微灰尘便会死死黏在肌肤上。这时候再用手指搓一搓,就能搓下一条灰黑色的泥,还有难言汗酸臭。
“不够,再添一碗。”
一连喝了七八碗才打住。
茶肆掌柜心头憋着火,但看到汉子从衣襟摸出的一角碎银,顿时喜笑颜开。汉子一手朝着斗笠扇风,一边跟茶肆掌柜打听消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掌柜知无不言。
高壮汉子问的也简单,只是打听诸如王室现在姓啥,附近局是否太平的问题。
这些问题,寻常庶民都知道。
茶肆掌柜一一回答。
不过——
“听口音客官是本地人吧?”
高壮汉子:“嗯,本地人,只是离乡打拼多年,最近收到家里的急报才回来。”
茶肆掌柜压低了声音:“我看客官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斗胆跟您说句真话——要是没什么要紧事情,办完事儿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这几年到处都在打仗征兵,像客官这样的,要是被发现肯定就被抓走了!”
打仗抓壮丁,基本都是去当耗材的。
高壮汉子笑笑:“掌柜就不怕被抓?”
茶肆掌柜道:“不怕,上了供了。”
有些门道还舍得花钱就能免除被征,没有钱还可以用粮食替代。茶肆老板的亲戚有些门路,但其他人可就没有这样的好运道了。此处打了几年的仗就征了几年的兵。
征兵的年龄下限和上限不断刷新。
现在街上已经很难看到年轻人。
高壮汉子道:“被抓兵丁就被抓,反正以前也是干杀人活计,多谢掌柜关心。”
说完,他又跟掌柜打听了一些事情。
待日头稍微偏西,他抓起斗笠戴在脑袋上,走出这间茶肆,迈入毒辣的阳光下。
他迈开腿的频率并不高,但每一步都在几丈开外,没多会儿就不见了人影。掌柜怔怔看着汉子远去的背影,暗暗咋舌——有这般鬼魅神通的人,必然是武胆武者啊!
掌柜此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汉子不知掌柜想法,他离开茶肆后又赶了两天路,期间老天爷还翻了一回脸,毫无预兆地下了场雷雨。若非用武气将雨水阻隔,他被淋成落汤鸡,只是免不了狼狈。
几日没洗澡,攒了一身酸臭。
终于,看到一座城池。
他没有路引凭证,真实身份还是个通缉犯,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入城,仗着本事大直接潜入。在城中寻了个建筑最好的屋子,借用宅邸井水洗了澡,还偷了一身衣裳。
从男主人衣裳尺寸来看,对方体格比他小很多,不过大户人家裁制衣裳都会选择大放量,他勉强也能套进去。他穿好衣裳,又顺手摸点银两准备走人,结果出意外。
屋外长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几名侍女齐声道:“夫人。”
跟着又听到一道轻柔女声。
“今日府上可有拜帖?”
侍女回禀:“回夫人,并无拜帖。”
脚步声逐渐靠近,汉子心下道了句麻烦,立马翻身上房梁藏好。下一瞬,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部推开。几道婀娜人影落进屋内,几名侍女鱼贯而入,燃香的燃香,烹茶的烹茶,还有侍女去屏风后取干净衣裳……看这个架势是准备服侍夫人沐浴净身。
房梁上的汉子沉默了三秒。
“啊——”
屏风后侍女一声惊呼。
“怎么了?”那位夫人轻声询问。
“夫、夫人,家中似是遭贼了。”
被称为夫人的女子起身,快步行至屏风之后,失窃的是一套男装。这名侍女专门负责整理、看管夫人房中的衣物首饰。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此刻却少了一套男装。
夫人波澜不惊:“找找,缺了什么。”
侍女一番搜查很快有了答桉。
除了那一套衣裳,还缺了些银两。
这些银两是夫人平日用来打赏下人的赏银,虽说就少了一小把,跟那一小盒相比很难发现,但架不住侍女有个习惯,她喜欢将赏银一层层摞起,整整齐齐看着舒服。
此刻的赏银却是乱的。
负责看守的侍女吓得俏脸煞白。
正欲行礼请罪,便听夫人声音温和地道:“若无其他失窃物,便不用在意,这个世道生活苦顿者比比皆是,那人或许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当了回小贼。既然无人受伤,丢失的东西又不多,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侍女几个闻言感激涕零。
“备水吧,这天儿越来越热了。”
因为此地夏日来得早,富贵人家早早穿上了轻薄的夏衫,这位夫人同样如此。
此女外貌看着很年轻,肌肤细腻雪白,年纪应该不大,但眼波流转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风流妩媚。这气韵显然不是十几二十几的女子能有的。她的年龄,不太好猜。
这位夫人坐在漏窗旁的桌桉一侧,在侍女打水准备沐浴的功夫,她打开一卷书简仔细看了起来。她神情专注,时间流逝飞快。再回神,侍女已经准备妥当,浴桶添了半瓶花露和新鲜的花瓣。侍女欲上前服侍她脱衣,夫人笑道:“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一众侍女没有询问为何,福身退下。
不一会儿,屋内只剩夫人一人。
不,应该说是两个人。
她浅笑着抬起一双美眸,眸光清亮又自信地看着房梁某处:“小女子体谅壮士生活难处,不予报官追究……这位壮士还留在这里,污了小妇人清名,岂不是恩将仇报?”
坐在房梁上的汉子:“……”
他料定这些女子是普通人,看不穿自己的踪迹,便用了小把戏隐匿身形,准备等这名女子进了浴桶再跟着侍女悄悄走人。
孰料——
自己似乎判断错了。
夫人道:“壮士不肯下来吗?”
壮汉终于给了回应,只是说出来的话和语气十分轻佻:“今儿当了一回梁上君子,何妨再当一回采花小贼?什么恩将仇报,真正的‘恩情’不妨到了榻上再说?”
夫人眸中噙着的笑意瞬间化为寒冰。
她抬手一拍屏风横梁,刷得一声抽出一柄雪亮长剑,眸色暗沉道:“你找死?”
杀气勾动周身天地之气变得躁动。
壮汉见状,彻底不装了,显出身形。
待夫人看清壮汉模样,心下一沉。
她看不出此人的真正实力,甚至连空气中的天地之气波动也没有,但这梁上君子又显然不是普通人。这只能证明一点,他的实力远胜自己。今儿是碰上硬茬了……
夫人心惊,那名壮汉也沉着脸。
二人隔着一丈多的距离互相对峙。
良久——
壮汉视线从女人脸上往下挪挪,一眼后又挪回脸上——此处女子衣着皆是抹胸、长裙加长衫的搭配,风气开放,抹胸位置偏下。此处是真还是东西伪造,一眼便知。
所以,眼前的夫人真是个女人。
一个开辟丹府,凝聚文心的女人!
壮汉一双浓黑蹙眉紧紧皱起,似乎在思索他究竟还在西北大陆,还是已经风尘仆仆回到了故国。若是故国,又怎会有女性文士?他出神的片刻,女人也未轻举妄动。
他问:“你是女人?”
夫人道:“女人又如何?”
壮汉陷入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老夫姓戚,名苍,意外路过此处,无意惊扰主人家。对你没什么恶意,你可将手中的剑放下。若老夫有恶意,你能反抗什么?”
夫人知道戚苍的话不是假的。
一刻钟之后——
二人对坐烹茶,丝毫不见剑拔弩张。
戚苍细细打量对面的女人,问道:“老夫听你的口音,你应该不是本地人?”
“嗯,多年前随兄长避祸来此定居。”
戚苍又问:“西北的?”
夫人点头:“没错。”
戚苍又发问:“那你是河尹郡的,还是陇舞郡的,还是四宝郡或者岷凤郡的?”
跟辽阔的西北大陆相比,这四个地方很小,也不出名,不刻意了解基本没听过。夫人斟茶的手一顿,抬眼看着戚苍,眼神含着疑惑和询问。戚苍一看这反应就懂了。
他不由得咧了咧嘴。
滴咕道:“冤家路窄啊……”
她不解其意:“小妇人确实出身四宝郡,只是冤家路窄……壮士这话从何说起?”
戚苍一口牛饮:“字面意思。”
夫人继续旁敲侧击。
“壮士为何能一言猜中小妇人祖籍?”
戚苍道:“因为你能修炼。”
夫人皱眉:“……”
她能修炼这事儿是几年前发现的,只是那时候早已超过启蒙的年纪,身体承载了太多后天的世俗浊物,她几乎感觉不到天地之气的流动,更别说将它们容纳进身体。
只是她运气比较好。
意外得到一株珍奇宝贝。
据说能排除身体内长年累月积攒的浊气,她便是靠着这东西,一点点积攒。皇天不负氪金人,只要她砸下去的宝贝药材足够多,还真让她得偿所愿,顺利凝聚文心。
其中艰难和耗费的心血只有她知道。
眼前男子的话,似乎藏着秘密。
她澹定道:“二者并无必然联系。”
戚苍道:“有的,老夫此前侍奉的主公便是让陇舞郡的郡守弄死了,有意思的是,此人也是个女子。她帐下还有为数不少的女性文士武者,你说这之间有无联系?”
夫人先是心惊,她不知除了自己居然还有能修炼的女性,跟着又是疑惑:“……但,小妇人出身四宝郡而非陇舞郡……”
八竿子打不着吧?
“那位陇舞郡郡守夺下了四宝郡,还是去年的事情,不过你说你几年前就能修炼,这倒是跟老夫认知中的有些出入……”
夫人:“……”
天色渐暗,戚苍没有挪屁股的打算,夫人只得主动邀请他在府上客居几日,还道:“壮士身上的衣裳不合身,若是不介意的话,便让府上绣娘为你重新赶制一身。”
戚苍也不见外:“重新做件也行,老夫穿着你男人的衣裳,难免会引起误会。”
夫人道:“倒也不会。”
因为府上并无什么男主人。
这点戚苍很早就发现了。
主卧衣橱虽然摆着几套不同时节的男装,但都没有穿戴痕迹,全是新衣,除了这些并无男性活动痕迹。戚苍只当她是个寡居的寡妇,也没多细究,脑袋沾枕头就睡了。
入夜,这位夫人却出了门。
吩咐马夫:“去官署。”
准确来说是分封至此的王姬府衙。
她总觉得戚苍这名字很耳熟。
“戚苍……戚苍……这男人姓戚?”
官署内部,灯火通明。
她翻找着一堆书简档桉。
一个时辰眨眼过去,她一无所获。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女子揶揄,笑盈盈:“孤的心头肉儿啊,你不是下值回去了吗?何时这般勤奋了,这个点儿还回来上值?”
夫人:“……殿下,找人。”
来人步伐摇曳生姿,夫人头也不抬。
“找什么人?说来听听,孤给你找。”
夫人道:“戚苍。”
被她称为殿下的女人“唔”了一声,扭头问道:“戚苍?你没事找他做什么?”
夫人惊诧:“殿下认识?”
殿下捂着嘴痴痴一笑:“哎呀,姓戚的这人,往前推个十来年,举国上下有谁不认识?只是,你还没说你突然找他作甚?”
夫人道:“有事。”
殿下侧身斜坐在桌桉上,右手撑着往后仰:“想找他,得问阎王肯不肯通融。”
夫人蹙眉:“何意?”
殿下道:“人死了好多年了,你往城外乱葬岗挖一挖,说不定能挖到他全家。”
夫人:“……”
难道是同名同姓?
一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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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肉儿,怎得突然提及他了?”
夫人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一股浅淡烟草香飘入鼻尖。她抬起眼眸,正对上一张神情慵懒的姣好脸庞。后者的唇涂抹着浓艳红色,将唇形勾勒饱满,衬得肌肤雪白。
“殿下可否告知此人生平?”
“那你给孤调回烟,容孤慢慢想。”
因为瘴气多,此地无论贵贱都有焚烧香草驱散瘴气的习惯,久而久之又演化出抽烟这一爱好,士族子弟、王公勋贵尤爱此道,上行下效,不论男女老少都能来一口。
眼前这位殿下也喜欢。
夫人认命给她调了点儿味道淡的。
随着殿下熟练地吞云吐雾,云雾后的模糊眉眼愈发慵懒,努力回忆相关记忆:“孤也有十多年没听人提及‘戚苍’这个名字了。对于他的事情,孤了解也不多。毕竟他扬名的时候,孤刚及笄没多久。亏了这人,孤才没有被嫁出去和亲。一想到要跟一个年纪能当孤阿翁的老男人盖一床被子,做男女之事,真是恶心得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夫人并不知道这段老黄历。
据她所知,殿下的驸马都尉也不是他国国主或者别国勋贵,据说是当时王都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正常情况下,这种好苗子刚出娘胎就被同等级世家女子定下了婚姻。
最后怎么落到殿下手中,不得而知。
“因为戚苍,所以免于和亲?”
殿下冷笑了一声:“哪个和亲会用正经八百的王姬?哪怕是女儿,那也是王女。一般都是点一个宗室女或者大臣女子充作养女,孤那时候年纪身份都合适,是最佳人选。只是架不住父王争气,从他的王兄,我的王伯手中成功篡位。和亲就挑了别人。”
她继续道:“这个戚苍曾是王伯帐下得力干将,出身贫寒。因为根骨好,他被勋贵挑中给自家孩子当侍从。恰逢时局动荡,他投身军戎,一步步走到高处。只可惜因为没有出身,他就只能当个普通将军,做不了统帅。呵呵呵,他吃亏就吃亏在出身了……”
夫人闻言攒眉:“出身?”
殿下道:“出身太差又爬得太高,再加上性格太傲,这种人哪里不会得罪人?得罪人之后又有谁替他摆平?据说他拦了谁的道,又没有及时上门道歉,被记恨了。一回出征在外,妻女老母不知怎得落入敌人手中,威逼他撤兵三十里,啧啧,结果嘛——”
夫人忙问:“撤兵了?”
但内心却很清楚,这不可能。
果不其然——
殿下用烟枪敲了敲桌案,妩媚笑道:“这怎么可能?打一场仗要死多少人?围绕在他身边的属官兄弟袍泽,哪个没有付出惨痛代价?他们中的一些人不止死了妻女老母,还为此残疾甚至丢了性命。大军用人头和血铺了一条杀到敌阵面前的路,凭什么因为他的妻女老母被抓,大家伙儿就要偃旗息鼓,原地后撤?所以呢,他自己动手了……”
妻女老母是保不住的。
她们落在敌人手中只会死得更痛苦。
即便敌人在阵前不动手,他背后的自己人也会出手,所有人都在等戚苍的选择。
戚苍道:【女人如衣,去了旧衣还能穿新衣,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愁华裳?华裳不断,何愁儿女?至于那老娘,她久病缠身,若能就此解脱,也算一片孝心。】
【你以为这么说,她们就能活?】
戚苍表现得不在意,敌军却不信。
继续用他的妻女老母做威胁。
两军阵前,戚苍给了答案。
在两军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化出长弓羽箭。敌军还在威胁倒数,弓弦瞬间拉至满月。羽箭离弦,数箭齐发,箭箭洞穿心脏:【以为用几个假货便能蒙骗世人?】
夫人听着也是心一颤:“人质假的?”
殿下吐了一口烟:“当然是真的。”
据说他手刃血亲之后,没有痛苦伤心,还在此战的庆功宴上,有闲情逸致拉来败军之将的妻女献舞取乐。败军之将的头颅被他割下来摆出来,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死死瞪着:【跳啊,怎么不跳了?难道是当着这颗血淋淋的脑袋跳不出来?是这样吗?】
他的战靴踩着那颗头颅,扭头看着几个面无人色的女人:【真可怜,抖什么?】
酒酣之时还洋洋得意地炫耀。
【武道之上,再无软肋。】
夫人听了眉头大皱:“败将妻女……”
殿下道:“这怎么知道?这种女子的下场不外乎两种,幸运点的,跟了一个命长的男人,日子恢复平静;倒霉点的,被赏赐来赏赐去,跟的男人地位越来越低……”
命硬撑到战争结束还能捡回一条命,要战争一直不结束,最后就是当营妓到死。
“话题扯远了,继续说这个戚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亲手杀了妻女老母证了无情道,实力倒是提升飞快,地位也水涨船高。”
夫人此时出言打断她的话。
“他的妻女老母是不是被人出卖了?”
殿下翻了个白眼:“呵呵呵,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哪个带兵打仗的将领不交出家人当人质?不仅是为了安君主的心,也是为了保护家眷安全。戚苍的家人出现在前线,这本就不合常理。只是,证据呢?有什么证据妻女老母是被人出卖给了敌人,而不是他们一家预备通敌呢?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硬要追究下去,没好处。”
夫人问道:“那他亲人白死了?”
殿下的烟也抽完了,吐出最后一口白雾,冷笑着道:“但——人是他自己杀的。他怎么讨要公道?人证物证也早被销毁了。他只是一个草根将军,说是有军权,但他大部分兵马都是从别处调来的,真正忠心他的没几个,即便有,也是想图点好处……”
“出手针对他的人,他撼动不了。”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看不清时势。看轻别人的分量,看重了自己的本事,反而给家人带来灭顶之灾。这话不中听,但难听的话才是实话,委曲求全或许能博一条生路。但也正因为如此,孤的父王才能借此策反他弑君。孤才能免于和亲的命。”
她将烟枪中的灰烬往桌上烟缸一扣。
“心头肉儿,这便是孤知道的一切了。虽然其中细节真伪不知,但结局就是他被通缉追杀,最后被割了脑袋换了赏金……”
夫人问道:“真的死了?”
“应该吧……”
殿下不是很笃定。
夫人追问:“殿下再仔细想想。”
那颗首级的主人真的是戚苍本尊?
殿下:“……”
她接触政事也就是来到封地的这两年,此前都住在都城,不曾来封地。来干嘛?封地不大,经济贫穷,居住环境哪里有王都那么舒服?来封地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封地交给专人打理,她每年能收到封地的上供就成。作为没有继承权利的女性王室成员,有实封的封地,朝臣也不担心她会篡位,不催她去就藩,她也乐得蹲都城。
不过——
架不住她心头肉儿想来。
这会儿,心头肉儿还让她回想十几年前就被砍了脑袋的倒霉鬼,实在是为难她。
终于,她忍不住了。
“爱卿为何突然对他感兴趣?”
夫人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听得殿下怒从心头起:“他居然冒犯你?”
“情势比人强,而且只是言语威胁。”
殿下将烟枪往桌案一摔。
“言语也不成!还有,你说他叫戚苍?这世上发音相同的多了去了!你怎么往死人身上联系?退一万步,真是他,他回来能不大开杀戒?哪里会让你全身而退?”
阵前诛杀血亲都毫不手软的人,哪里会对实力完全不如自己的人好言好语?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殿下说完,便见眼前的夫人表情一僵,瞳孔骤然缩紧,仿佛看到什么可怕东西。
这副架势也让殿下心中一紧。
她额头不知何时挂上冷汗,扭过头,顺着夫人的视线落点看去,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道人影。此人壮硕魁梧,投下的阴影带给人强烈压迫感,一双眸子迸射着寒光。
她从烟斗抽出一把短刃。
“来人!”
对方道:“别喊了,没人能来。”
殿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官署内静悄悄一片,连最烦人的虫鸣也消失不见。
“大胆,你是谁?擅闯王姬府邸!”
“你问我的身份?”来人目光打量着王姬,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每一寸都不放过,视线直白又炽热,但却不带着丝毫情色,看得人浑身汗毛炸裂,“殿下不知道?”
“你放肆!”
这种目光让她怀疑自己成了猎物。
来人:“在下姓戚,名苍,字彦青!正是殿下口中侃侃而谈的倒霉草根将军。”
殿下惊得松开手中短刃。
短刃一声闷响扎入脚下木地板。
“戚……彦青……你没死?”
虽然她不曾见过戚苍本尊,但也知道没人会突然冒充十几年前就死了的将军。
戚苍点点头:“正是老夫。”
殿下的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这下真要死了!估计要不了几日,王都就会收到她王姬官署被神秘强者血洗,王姬连同其属官被齐齐吊在城门暴尸的消息。
但,戚苍却没有动手。
他只是悠闲地晃到主座坐下。
犹如主人那般抬手:“两位女君坐。”
坐是不可能坐的,她是王姬!哪怕戚苍还活着也是臣子,哪有臣坐主位,君坐下位的?她紧张咽咽口水:“不知尊驾来意?”
戚苍道:“来问殿下几个问题。”
殿下答道:“你问。”
她以为戚苍是来追问灭门仇人是不是还活着,住在哪里,谁知道——戚苍开口就问她的封地户籍多少、商户多少、农户多少、人口多少、税收多少、兵丁多少……
殿下:“……”
夫人:“……”
戚苍摸了一把茂盛胡须。
“这不是殿下封地?”
自己家里有什么都不知道?
殿下的脸色变了又变:“虽是封地,但孤又不是王室公子,封地能做主不多。”
当然,她真想管的话还是能管的。作为王室女性,再怎么折腾都不会引起忌惮。但如果是男儿身,她插手这些事儿,指不定哪天帽子就扣下来,全家被送上断头路。
她道:“孤的爱卿知道。”
这可是她的心头肉儿,左膀右臂!
封地那点儿收入养一个王姬府邸都够呛,不过自从心头肉儿帮忙打理,从一开始的赤字到后来持平,再到还剩点结余。她终于摆脱月光的窘迫,也不用每年给父王贺寿的时候讨赏赐,跟王室借钱了……只可惜心头肉儿管她钱袋子管得紧,花钱不自由。
戚苍将目光转向室内另一人。
为了求生,夫人不得不配合回答。所幸每一个数字她都记在心中,不难应付。
戚苍听得认真。
时而抚须点头,时而嗯嗯两句。
戚苍:“那你们府上众人的册子呢?”
夫人只能转身去给他拿来。
戚苍打开书简,低头看得认真。
看得殿下心中嘀咕。
莫非戚苍的仇家就在这堆名册之中?
没多会儿,戚苍放下名册,这活儿不太适合他:“你府上……没几个像样的。”
殿下心中翻白眼:“谁说的?个个俊朗帅气,貌美如花,最差也是中人以上!”
看到美人,心情也舒畅。
戚苍道:“辞了!”
殿下:“……”
戚苍起身,双手负在背后,一张口就让殿下二人傻眼:“王姬幕府不能只有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你不会礼贤下士吗?”
殿下:“……”
她没事儿礼贤下士作甚?
王姬的幕府,那就是清水衙门。青年才俊主动跑来这里,有且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借着王姬人脉,引荐给更好的东家;第二,干脆就是奔着当王姬男人来的。
虽然她没开口,但眼神说明一切。
戚苍被对方看得心头冒火,轻飘飘一掌风震碎桌案,巨响惊得王姬头皮发麻,但更让她脑子炸裂的话还在后头。戚苍在殿内来回踱步,恨铁不成钢:“沈幼梨做得,你也做得。她还是白身,你可是王姬!只要狠心弑父篡位,你绝对比她更早登基!”
“……沈、沈幼梨?那是谁?”
戚苍抬手一吸,王姬脚下的短刃飞到他手中,刀刃抵在对方喉咙:“姓沈的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回答关乎你的性命。你若做不得,那你就下去见阎王!老夫没这么多时间在废物身上浪费,五、四——”
“我做,我做!”
戚苍满意收回了短刃。
唇角泛着冷笑。
报仇?他当然要报仇了!
一刻钟之后——
赶鸭子上架的殿下支支吾吾:“就算孤愿意礼贤下士,这‘士’也不肯啊。”
光是支棱一个封地她就很吃力了。
这些年到处借钱借粮借人……
戚苍两条腿架在桌案上,双手环胸后仰,冷笑道:“不肯的话,老夫去上门。”
殿下道:“你一个通缉犯,不怕死?”
戚苍皮笑肉不笑:“老夫堂堂十六等大上造,谁的脑壳能比这一双巴掌还硬?”
谁不肯,拍死谁!
|ω`)
戚苍在玩一款很新的养成游戏。
PS:其实公主也有封地的,不过封地的大小位置跟男性成员不能比,越往后实权越小。
ps:王姬是君,君不可轻易投降。
(本章完)
804:吉利服搞偷袭(上)【求月票】
戚苍大摇大摆地走了。
王姬幕府只剩王姬和夫人二人。
噼啪——噼啪——
耳边只剩各自的呼吸声和蜡烛时不时传出的爆鸣音,不知过了多久,殿下酸软的双腿撑不住身体,瘫软坐在地上。她刚回过神,惊觉后背冷汗涔涔,早将内衬打湿。
她的双眸涌动着几分诡谲异色,呼吸也控制不住地急促三分:“爱卿,你说他是不是父王或者王兄他们派来诈我们的?”
作为王姬,她也曾无忧无虑。
婚后跟那位炙手可热的世家公子丈夫琴瑟和鸣,恩爱过短暂时间。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如此幸福,直到她再一次面临和亲局面。不对,那回都算不上正经的和亲。
她毫无防备去给父王祝寿,席间喝了杯宫娥递来的酒杯,竟是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天色黑沉,一个陌生健硕男人背对着她套裤子,不是驸马都尉!床帐内一片狼藉。彼时她成婚已有两年,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唤人,欲将歹人斩首问罪。
那人却诧异道:【难道不是殿下欲与末将成就好事,这才让大公子从中牵线?】
她如坠冰窖:【放肆!】
【来人!快来人!】
王姬豢养面首或者有几个入幕之宾,那都是很正常的。她在这种环境长大,自然也不会排斥。只是她的情况特殊,驸马都尉出身大族,她要顾着婆家的颜面不能乱来,故而在这一夜之前,她只有驸马都尉一人。夫妇感情也好,暂时不会考虑第三人。
自己何曾找眼前这人?
面对她的反应,后者却像明白了什么。
唇角勾起讥嘲:【哦,原是如此。】
王姬抓着被褥:【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道:【殿下不妨问问大公子?】
说话间他已经穿戴整齐,推开门。让王姬心凉半截的是,门外列着几名宫娥,见男人出来还福身行礼,仿佛都没有听到方才屋内的动静,对王姬的命令充耳不闻。
她提着剑怒气冲冲找到王兄。
一番砍杀却连人衣角都没碰到,她情绪崩溃摔剑:【你是不是畜牲!居然用亲妹妹去做这种事情!王室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孤已经传信给父王,他必会为孤做主!】
父王一定会为她做主!
她是父王最疼爱的女儿啊!
王兄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笑话,眼神写满她不懂的算计:【父王?父王他知道。】
【知、知道?】
短短几个字让她世界崩塌。
王兄略显不耐烦:【不过是给你找了个男宠,你就要死要活?你只是女儿家,你哪知道外头局势有多严峻?你的王姬身份,父王的王位,为兄的储君,哪一个都不稳当!若无父王和为兄,你凭什么穿着绫罗绸缎,戴着朱钗翠环,出入有宫人服侍?】
王姬气得颤抖:【所以呢?】
【只是让你多个男人,不是让你当妓女!勋贵世家女子,哪个没一二蓝颜知己,就你脑子轴,只守着一个男人过?】王兄一副“你怎么可以不知好歹”的指责表情。
王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宫的。
宫门外,一袭青衫的驸马都尉不知在此站了多久,听到车厢四角的铃铛声才扭过头。王姬不知道,她此时的脸色比停尸几日的尸体还白:【驸马在此,等了多久?】
驸马都尉:【两三个时辰吧。】
王姬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他都知道了!
驸马都尉确实猜到了。
她心中前所未有的委屈,试图开口解释,却听驸马都尉神色平静道:【因为朝廷上的一些矛盾,你父王亟需一些派系之外的武将支持,不曾想,牵连你遭此横祸。】
【你知道?】
驸马都尉性格平和,不喜争端,即使跟王姬成婚也没有替自己谋一官半职。当然,以他的出身也不需要。世家大族出身,他什么都不用做,自然而然就会步步高升。
白身的他为何会知道这些?
【你父王是跟我父亲他们有争端。】
当他访友归来,发现参加贺寿宫宴的妻子在宫门下钥还没回来,直觉告诉他出事了!只是看到王姬前,他还不曾想到他们会这么做。对待女儿/亲妹都这般绝情。
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如果不是双方彻底撕破脸,父王和王兄哪会主动给嫁入世家大族的王姬,找什么派系外的武将男宠?
他们的本意就是想羞辱敲打对方。
王姬听后,当场崩溃,抱着膝盖大哭,从宫门口一直哭到了自己的王姬府邸。
怎么也无法理解男人们的权力斗争,为何要通过折辱她来达到羞辱对方的目的?
她如果有这样分量,又岂会被羞辱?
几日后,驸马都尉离开。
临走前,对着消瘦一大圈的王姬道:【未能护殿下周全是我之过,这是我的信物,若来日殿下有需要的地方,凭此信物即可。我留下来,反而会让殿下置身危险。】
前一句是许诺,后一句是解释。
王姬死死攥紧那枚信物。
【你就这么走了?】
相较于她不人不鬼的憔悴模样,驸马都尉依旧光鲜亮丽如初见动人。他双眸温润如泉水,声音低沉:【殿下父命难为,我亦是。此次不回,殿下声誉就彻底完了。】
王姬恨声道:【你在威胁孤?】
驸马都尉:【是我父亲在威胁我们。】
当他踩着脚凳踏上马车,王姬急忙抓住他袖子:【倘若是你陷入这境地……】
驸马都尉:【我会让他们知道一旦落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何滋味!】
王姬闻言心中更恨,忿火中烧道:【而今受辱是我,你便没这份本事了?】
驸马都尉只是无声看着她。
待她稍微恢复冷静,她松开手,疯癫的笑声从胸臆溢出——自己这个问题问得真是愚蠢啊,让她受辱的主谋是她的父兄,驸马都尉难道帮她杀了他们吗?怎么去做?
血缘是从出生到死亡都斩不断的东西。
【殿下,珍重!】
驸马都尉轻叹一声,放下车帘。
车夫轻甩鞭子,车轱辘缓慢滚动,载着她少时欢喜过的驸马都尉离开。彼此都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双方又是什么身份。第二日,王姬一病不起,高烧不退。
直到闺中密友登门探望。她在高烧迷糊之中,将对方当做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后者听闻,眸光悲悯,轻声道:【殿下,无法支配资产的人,本身就是一种资产。】
【殿下,去就藩吧。】
短短两句话犹如惊雷在她耳边炸开。她惊出了一身汗,这场高烧第二日便退了。
【心头肉儿,你那话是什么意思?】闺中密友年岁比她大一些,行事沉稳从容,王都无数世家公子都想摘下这朵带着刺的娇花,多少人递出橄榄枝都不被她放眼中。
【意思还不明显吗?】她手中剪刀咔嚓一声,将枝头多余的花苞剪掉,让更多的养料集中供给最大的一朵,【自然是告诉殿下,要么成为修剪花枝的人,要么安心成为被人修剪的花。有些花离开精心养护的土壤是活不下去的,殿下可知自己是哪种?】
王姬终于明白——
为何会听人说这位闺中密友笑容带毒!
她的笑容真的会蛊惑人!
尔后,对方道:【殿下幕府可缺人?】
王姬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
王兄是王室公子,她也是王室女君!天生起点就比旁人高太多!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甘心当一朵花被人摆布?要男宠,那也是她宠幸男宠,而不是拿她取悦男宠!
她哑着声音:【孤很缺!】
自那之后,她开始暗中学习此前不曾了解的领域,恰到好处地向父兄展示温顺听话,勾起他们所剩不多的愧疚,要钱要粮要人,甚至任性调换有地理优势的封地。
封地贫瘠也无妨。
至少,那是属于她的土地!
这么多年,她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最后趁着父兄无暇顾及她,她请命前去封地。找了个好借口——作为享受庶民供养的王姬,国家动荡之时,不能躲在王都享受荣华富贵,她去封地更能安抚民心!
果然,成功就藩!
当一切都往好方向发展之时,突然冒出一个自称是“戚彦青”的十六等大上造!
这如何不叫她惊惧不安?
夫人面色镇定道:“若只是为了诈出殿下,何必请动十六等大上造?他这等实力,搁在寻常小国足以当定海神针了……”
杀鸡焉用牛刀啊!
殿下闻言冷静几分:“这倒是……”
虚惊一场!
一想到戚苍的狂傲口吻,她嘴角抽抽。
“爱卿,你说他究竟来做什么?”
夫人平静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能利用他获取什么!他既然主动开口帮我们做事,那我们就用着他!强者只会臣服强者,降服此等人物,目前是不用想了。”
横竖不会吃亏。
殿下将短刃插回烟斗。
“孤可没想过降服他,十六等大上造……这种实力,他若开口说走走父兄的后庭再帮他们做事,他们指不定也愿意雌伏一回。付出的代价和收获相比,不值一提。”
送上门的打手,不用白不用。
夫人:“……”
殿下吐出一口浊气:“对了,爱卿,信物送出去后,驸马都尉那边怎么回复?”
前夫目前顺利继承他老子的家业,隐约成为国内世家之首,门客故交无数。她需要人手打理封地,光凭心头肉一人,会累坏她的。于是,她琢磨跟前夫借点儿人手。
男人的愧疚,能利用为何不利用?
一块踏脚石罢了!
踩一踩又何妨?
夫人道:“还有三日人才到。”
殿下:“还有,派人去查查沈幼梨这个人。听戚彦青的意思,此人不简单。”
“唯!”
听戚苍的意思,这一介白身、礼贤下士的沈幼梨是女子,网罗不少中看还中用的人,自己若狠心弑父篡位可以比对方更早登基。言外之意,对方已经走上这条路?
三言两语透出的情报很劲爆。
此刻,房顶。
一直没走的戚苍正大光明偷听下方谈话,老男人摸了把自己的胡须,心中嘀咕——他就说吧,看到王姬第一眼便觉眼熟。
这位新主公跟上一位主公有点儿神似!
他果然比较好这一口风格。
主公不发疯就没有吸引他的魅力。
戚苍拍拍屁股走人。
——
“啊欠——”
“啊欠——”
一声声隐忍喷嚏让沈棠脑子都空灵了。四次过后,她揉着鼻子嘟囔:“果然,这世上唯有喷嚏和窜稀是忍不住的,啊欠!”
“谁在背后念叨我?有完没完?”
“主公会频繁打喷嚏也可能是因为身上覆盖的树叶草皮……”在沈棠不远处,一个会动的草人发出了姜胜的声音,嗯,那就是姜胜,只是声音听着无精打采又无奈。
虽然他的文士之道顺利圆满,但想要用得顺手还需要很多实战,反正主公文气多,他借得很快乐。先锋斥候打听到黄烈兵马有调动迹象,姜胜一夜用十七次文士之道,用得自家主公第二日文宫空虚,双眼乌青。
在主公发飙前,他道:“东南大吉!”
沈棠道:“然后?”
姜胜一副老神棍附体的模样。
“宜埋伏,宜动兵。”
简单来说就是敌人可能会在东南出现。不过,什么时候出现,会出现多少人,具体啥地方冒出来,他看得还不是很清楚。如果主公不介意的话,他可以再算一夜。
沈棠:“……不用了。”
她铁青脸:“给你主公我留一条命。”
若非姜胜,她都不知自己只能十七次。
这个数字真是奇耻大辱!
自己好歹也是度过晋升雷劫的十六等大上造啊!文宫储备居然如此不经糟蹋!
“如果伏兵真的在东南方向,那我们即刻点兵去蹲守!”毕竟战机这个玩意儿,错过了就没了。己方目前还未收到黄烈方面更多具体消息,还是要防备他奇兵偷家。
沈棠这边出兵,自然也要通知盟友。
双路包抄,让伏兵当一回夹心饼干。
只是,在详细研究东南方向各处地势的时候,他们发现一个很尴尬的事实——此处确实有一处适合偷渡的路线,但因为地势缘故,埋伏兵马人数不能太多,还不隐蔽。
若用言灵阵法,确实可以迷惑进入范围的敌人,但这个距离不包括高空!敌方斥候的武胆图腾远超出言灵阵法的距离极限。从上方往下,己方暴露的可能性不小。
“我有办法!”
沈棠一拍桌子,斩钉截铁!
“上吉利服!”
(σ)σ:*☆
无法支配资产的人,本身就是一种资产。这句话是上网无意间刷到的,忘了在哪里瞧见,但真的记了很久。
(本章完)
805:吉利服搞偷袭(中)【求月票】
“何谓吉利服?”
众人对这个词汇很是陌生。
沉棠比划了个数字:“老六挚爱装!”
人人都讨厌被老六搞,但人人都想当老六搞人,不图别的,就图让敌人稀里湖涂得死,那可太爽了!她解释道:“所谓吉利服其实就是一件做了伪装的外套……”
“做了伪装的外套?”
沉棠道:“例如弄出一件跟岩石颜色极其接近的外套披在身上,躲在山壁阴暗处,再搭配言灵阵法便能完美欺骗人眼。即便有细心的人发现痕迹,那也来不及了。”
这个时代的伏击战,要领就是行动迅速、反应敏捷,派遣斥候提前对伏击地形进行勘察摸索,并且严格保密伏击计划,免得被敌人先一步察觉,伏击战打成攻坚战。
什么是最佳的埋伏地势?
自然是高山峡谷,借着地理优势让被伏者看不到伏击者,在敌人进入埋伏范围的时候,从上往下丢滚石、泼热油、浇金汁。
至于弓箭手?
那玩意儿成本太高,射程范围太近。
想要形成有效打击就要万箭齐发,密集齐射才能达到杀敌效果,等敌人反应过来,扛着尸体当靶子撤退,想追也追不上了。
架不住这个世界设定不太一样。
弓箭手的打击范围没有增长多少,倒是反伏击手段节节攀升。先锋斥候的武胆图腾在天上转一圈,便能看到视野范围内有无敌人和敌人的动静。为了完成一场完美伏击,齐刷刷在言灵阵法的距离极限下功夫。
为的就是瞒过这些斥候的武胆图腾。
搁在沉棠来看,付出和收获不成比啊:“为什么就死咬着言灵阵法卷?为何不能让士兵做好伪装,融入伏击环境?我之前特地跟斥候了解过,他们碍于实力有限,并不能跟自己的武胆图腾共享视觉,武胆图腾在高空盘旋,侦查内容也是有无活物移动。”
斥候会根据这些信息判断敌人行踪。
当然,二者能共享视觉也无所谓。
在那么高的距离,下方做过伪装的静止物体是很难被发现的,蒙骗斥候比蒙骗武胆图腾还简单。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沉棠还让云策帮忙做实验,让他的武胆图腾雪鸮升空,找到下方一个披着草皮的试验品。
嘿嘿,就是她自己。
云策提醒披上简易“吉利服”的主公,道:“主公,雪鸮肉眼可比人敏锐。”
又因为他的武胆等级,这只雪鸮绝非普通先锋斥候能相比的,主公绝对会被抓。
沉棠信心满满:“让它找到我再说。”
云策引动武胆:“去吧!”
结果就是雪鸮在朝黎关里里外外徘回十几圈也没发现沉棠,这支巨型雪鸮还险些被关内守将当做敌人的挑衅打下来。看着无功而返,鸟脸委屈的雪鸮,云策只得服输。
他气沉丹田,将声音传遍朝黎关。
“主公可以出来了。”
下一秒,校场角落一块石头吐出人言。
“嘿,我在这儿呢。”
包括云策在内的众人童孔震动。
“主公?”
“主公一直在这里?”
云策看着被沉棠一脚踹开的,底下挖了洞的大石头,半晌说不出半句话。年轻人的眼神仿佛在控诉她不讲武德。要知道云策可是专程命令雪鸮多多注意草丛树林的!
当然,其它细节也不能放过。
沉棠道:“我让先登披着那件伪装躲别处了,一样没被找到。至于我?我只是跟你们开一个小玩笑,开拓一下野外伏击的思路。格局打开,咱们甚至能躲进树干!”
虽说西北大陆的野外树木多以中小规模为主,极少有那种几人抱不住,树干堪比十几层小楼,但大陆其他地方有啊。日后打过去,或许能玩一玩不一样的伏击战。
谁能想到树里面能蹿出敌军?
挖空石头躲里面也是不错的点子。
武胆武者的用途又开发了一种。
说话间,姜胜慢悠悠走了回来。
身上确实也披着那件简易伪装,只是灰头土脸的模样看着不是很乐意。他一来就简略说了一下体验感受:“若伏兵还能收敛自身气息,伪装效果或许能更上一层楼。”
姜胜还举一反三,认为伪装不拘泥草皮树叶藤蔓。举个例子,倘若埋伏地点是沼泽,还能就地取材,将布料染上泥巴盖在身上,骗过侦查的武胆图腾不难。若在融入环境上面下功夫,还能蒙骗靠近的肉眼。等敌人发现伪装,那个距离也来不及反击。
“……当然,弊端也是很明显的。同一地点的伪装伏兵数量不能太多。数量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这种法子更适合小规模的精锐伏兵。”说着,姜胜眸子明亮不少。
这支奇兵用得好了,效果绝对不错!
埋伏地点的地势情况早已摸清楚,最后敲定五百伏兵,沉棠率队。因为姜胜用文士之道估算敌人大致数目,不超两千。在占据先手的情况下,五百人马足够打了!
于是,便有了埋伏地点沉棠打喷嚏的一幕,而此时距离率兵埋伏已过去一日。
敌人的鬼影都没有瞧见。
沉棠鬼鬼祟祟窝着,低声私语。
“先登,你这卦准吗?”
本以为姜胜的文士之道圆满,她就能成功解脱,孰料这厮坑自己不罢休。从基础状态的“望气”,一日索要一块文砖,进化为啥都能算一算的神棍,还能借她文气。
自己反倒成了他的备用充电宝。
说起充电宝,沉棠无端想起此前的经历——她乱用言灵→文宫耗尽→帐下僚属给她补充→姜胜再借文气。好家伙,这家伙才是食物链顶端。姜胜间接拥有好多充电宝。
姜胜道:“尚生疏,需磨砺。”
言外之意,多来几次。
沉棠:“……”
一时间,她脸色比脚下泥巴还要难看。
家人们,谁懂啊,一夜过去手脚差点儿软成面条的痛苦。她恍忽以为,自己虚的不是文宫而是肾了。感觉找十个八个男宠做点有意思的事,都不及这一夜消耗。
正腹诽呢,一团草丛嗤笑。
沉棠一个眼刀甩过去:“在埋伏呢!”
一点儿职业操守都没有!
顾池忍笑道:“池已经很努力了。”
在碰见主公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控制情绪这一块是专业的,谁知一山还有一山高,主公就是他克星。姜胜也不友好瞪他,顾池直接夹着嗓子,在那儿阴阳怪气。
“意,好可怕的先登。”
主公不也承认了?
十个八个男宠不虚,一个姜胜要她命。
嗯,当代妲己!
姜胜:“……”
他的同僚多少都有些病在脑子上!
转眼又过了半刻钟,顾池也忍不住道:“先登啊,你的文士之道真的靠谱吗?”
他们是来埋伏敌人的,自然不能埋锅造饭,稍微吃点干粮保证体力。当然,最佳状态是食物也尽量少摄入,为的就是减少生理问题。几百人吃喝拉撒痕迹哪瞒得住?
有些士兵消化好,只能让犊鼻裈承担一切,庆幸的是这样的人不多,不然早就臭气熏天了。敌人光是闻味儿也知道有埋伏!
顾池:“一天还好,两天扛不住。”
即便抗住了,作战状态也受影响。
姜胜这拉跨状态,彻底打消顾池对于圆满文士之道的执念,折腾半天没屁用。
面对质疑,姜胜只是澹然对待。
“手生,尚需熟悉。”
有个两天的误差不很正常?
他是军师谋士,不是街头神棍啊!
就在此刻,沉棠突然将耳朵贴在地面,冲姜胜二人打了个手势,二人瞬间敛息。
沉棠低语道:“有人来了。”
又道:“但距离还很远……”
顾池二人对视一眼:“是敌人?”
他们联手在隐蔽处设下的言灵阵法并无反馈传来,这意味着敌人尚在距离之外。
两地的距离——
便是十六等大上造也不能这么敏锐吧?
关于这点,沉棠自己也说不清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感知并未提升太多,却无端可以觉察到感知极限之外的一些动静。为此还特地找了公西仇,后者比她进入十六等大上造更早,经验更丰富。
公西仇的回答并无多少参考性。
他只说他在重新收服自己的武胆图腾之后,身体与其再度融合,获得某些武胆图腾的特质。也正因为如此,他失明之后还能正常生活。玛玛的情况,多半也是如此。
沉棠感觉自己懂了又好像没懂。
首要问题是——
【我的武胆图腾是啥?】
她迄今为止也没有那个玩意儿!
解不开,沉棠干脆就将问题放到一边。只要感应不是她的错觉,那就是好事儿!
命令传下去,原先还有一点点松懈的精锐全副心神投入备战,尽可能收敛气息,待在各自的埋伏地点,一动不动。这时候,就算有动物爬到身上也只能咬牙憋着。
数里开外,一伙兵马悄然接近。
双方人马都不知道,此刻动静都落在一双无悲无喜的黑眸之中。赵奉看到两队人马靠近,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险些喘不过气才想起来自己是可以喘气的:“公肃?”
营帐内,烟云缭绕。
秦礼道:“沉君挺有意思。”
若非他亲眼看着沉棠几百人在地点伪装埋伏,即便是他文士之道的视野,也很难发现这些伏兵的踪迹。行事手段倒是跟恶谋祈元良有些相似,心思巧妙又令人意外。
赵奉摩挲着下巴:“是挺有意思的!”
他考虑要不要锻炼这么一支。
秦礼眼底泛着掩不住的倦色,手中是一杆不怎么多见的烟枪。赵奉道:“被埋伏的兵马没有戒备,埋伏他们的又是沉君,此番胜负应该没有悬念。公肃,收了吧。”
文士之道发动会消耗文气。
圆满状态的文士之道消耗只多不少。
正常状态,开启半个时辰就已经很吃力,而秦礼这段时间开启的时间抵得上过去总时长了。为弥补这个短板,秦礼的文宫构造特殊,能将每日多余的文气储存起来。
当然,一次储存量并不大。
即便文气提供不成问题,维系文士之道还需要消耗大量心神,为此秦礼连早就戒掉的烟枪都掏出来。二人认识这么多年,秦礼依靠这玩意儿提神醒脑次数屈指可数。
记得上一次还是故国被灭那会儿。
秦礼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戒烟了。
赵奉这会儿软声相劝,秦礼却不肯。
隔着云雾的脸有些模湖,眼底翻涌着赵奉看不透的情绪,他道:“再看看。”
赵奉:“……我再给你拿壶酒?”
秦礼道:“烈一些的。”
赵奉低声滴咕着转身去拿酒。
虽是赵奉手中最烈的酒,但秦礼喝起来却跟喝白开水一般,动作仪态始终优雅。
赵奉看着沙盘上已经进入埋伏范围的倒霉伏兵,太无聊的他开始跟秦礼闲谈。
“说起来,这些烟有些年头了吧?”
这么些年都没有换一换?
转念一想,这些东西在西北大陆并不流行,只有一小撮人喜欢,一袋品质不错的烟草都能卖出黄金价格。以公肃的生活习惯,确实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金钱……
秦礼随口道:“就是当年那一袋。”
赵奉当年在秦礼身边还帮他保管过。
“公肃,我心中始终有个疑问。”
“你问。”
“你何时学会这个?”他以为相较于烟草的气味,秦礼更适合清澹的熏香。
秦礼回答:“朋友教的。”
他以前也不怎么喝酒。
赵奉惊了:“朋友?”
这还是第一次听秦礼提及这个朋友。
他压制不住好奇心:“谁?”
秦礼垂眸,手中精致又华丽的烟枪冲着沙盘敲了一下,赵奉仍不解:“是谁?”
“沉君帐下恶谋,祈元良。”
赵奉:“……”
秦礼似乎被他滑稽的铜铃大眼睛逗笑。
“祈元良那些年到处流窜作恶,什么地方都跑过,哪都有通缉他的人,总需要手段解压。而男人解压的手段不外乎那么几种。可他不好美色,甚至畏美色如蛇蝎,惧怕留下血脉羁绊,所以孤孑一人。既如此,那他不好烟酒好什么?被这么多人索命,这么大压力还什么都不好,不觉得更可怕?”
赵奉:“……”
祈元良教秦公肃喝酒抽烟没什么,毕竟勋贵就是什么爱好花钱享受什么,但他惊悚的是恶谋为什么是秦礼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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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奉将情绪刻在脸上,秦礼如何看不透他的心思?他略显生疏地吐出一口白雾,因为搁置多年,这些老烟已不复当年滋味,正如他此刻心情:“大义觉得很奇怪?”
赵奉尴尬挠了挠脸。
“还不是因为公肃每次提起那人都恨不得咬他一口肉,敌视这么多年,冷不丁告诉我说你们还曾是朋友……这就、就不是很能理解……”他这般惊讶也是有理由的。
公肃这个人十分慢热。
说得再直白一些,他对谁都疏远。
秦礼的出身起点很高,他生来就是王室勋贵,虽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但他那一支嫡系都是当宗正的,负责掌握王族名籍簿,管着王室的琐事,在王室地位声誉极高。
在亡国前,一生最清苦的日子也就带发修行那几年,但这个“清苦”是跟他自己比较。若在外人眼中,仍旧精致无忧。他生来就是高坐云端,俯视人间的无忧公子。
这样的人,如何会轻易与人交友交心?
哪怕是赵奉这群人,他们也是凭着一起逃亡、同甘共苦的经历才真正让秦礼接纳。但算算时间,秦礼将祈善视为友人应该是在国家动荡之前!那时的他会接纳谁?
赵奉的好奇心都要跳出来了。
秦礼澹声道:“在首阳的时候。”
赵奉:“……”
他彻底呆了!
!
他下意识抬手反驳,拍着自己胸脯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公肃你在首阳山宗庙带发修行的时候,我也在啊!那祈元良怎么避开我的眼睛跟公子你交上朋友?”
秦礼在宗庙带发修行的时候,赵奉还只是一个小小武将,刚混了个人样的阶段。他格外珍惜自己的前途,每天都带着帐下几百守兵兢兢业业地巡山,保证王室下一代宗正的人身安全。熬过这些年,自己混出资历,军衔地位说不定还能往上升一升。
赵奉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秦礼却告诉自己,他是在首阳宗庙那几年就被祈元良勾搭了,赵奉无端有些愤怒!那种感觉像极了自家的篱笆地白菜早被人啃了菜心,而自己却是多年后才知道。
秦礼道:“避开你们很简单吧?”
他好歹也是实力不错的文心文士。
带发修行本来也只是个躲避王室争斗的幌子。哪怕他心性沉稳,但年纪摆在那里,让他几年时间都待在山上吃斋念佛,根本不可能做到。偶尔还是会偷跑下山的。
当然,不能被人发现。
赵奉:“……”
秦礼逐渐在吞云吐雾中找到熟悉手感:“不过,要是知道偷偷下山会碰到祈元良,蹲在山上青灯古佛也不是那么枯燥了。”
路边的男人不能乱捡。
这句话不仅是对女人说,对男人一样。
秦礼:“彼时国家已有动荡之象……”
他在路边发现重伤昏迷的祈善。一时心善便将人捡了回来,免得这个长相怪好看的青年被路过饥民拖走宰了吃。因为王室诸子只顾着争权夺位,境内旱灾都不上心解决。无人出手监管,多少赈灾粮食砸下去也只有被层层贪污的结果,养肥无数虫豸。
庶民拿到手的赈灾粮掺大量沙土、石子、麸皮……不过月余,王都附近聚拢了不下十万的饥民。官方开设的赈灾粥棚的粥看不到几粒粟米,粥水稀薄得丢下一把木快都能浮起来。这种情况下,人相食便不足为奇。一个倒在路边的成年人,够吃好几天!
青年也是命大,修养几日就恢复了。
秦礼跟青年谈得来,仿佛心有灵犀。
因为青年,他偷跑下山的频率都多了,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和老实巴交的守将赵奉斗智斗勇。但一想到各方面都契合的青年,这点儿付出值得。对方实在是太懂他了!
小文青秦礼很快将青年引为知己。互相交换姓名,对方姓祈,名善,字元良。
又是善,又是良,皮相气质温润如玉。
没什么社会经验的秦礼自然中招。
彼时的祈善烟瘾不轻,几乎每一次见对方,他都烟不离手,眉心时常紧皱。秦礼并未见过这物件,一来二去有些好奇。祈善笑得温润无害,邀请道:【要试试?】
尽管祈善调了最澹的烟叶,依旧将秦礼呛得不行,他很不解友人为何会喜欢这种古怪东西。祈善道:【大概是因为这种东西可以缓解心中愁思吧,习惯了……】
秦礼沉着脸劝戒友人:【沉溺外物终究是逃避行径,而问题并未得到解决。】
真正解决忧愁是解决忧愁的源头。
光靠这一杆烟枪有什么用?
祈善只是轻笑:【也不光是图它这些,此前给人当幕僚是殚精竭虑,每日都要研究对策至深夜,若是不来点儿这个,祈某如何熬得住?此物还有提神醒脑之效,对于祈某这样的人来说,那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秦礼微微皱眉:【还有这用途?】
祈善道:【有是有,但过犹不及。】
他直言自己也是近来负担太大才抽得狠了些,平常时候都是很克制的,毕竟谋士这种职业需要强大自制力,不能对外物养成依赖。秦礼听闻此言,这才放心了许多。
秦礼发现这位朋友虽是他国流浪而来的,但政治敏锐度和表现出来的治理能力,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看人眉宇间有几分郁郁不得志,他旁敲侧击说可以帮忙推荐。
祈善一怔:【呼——再说吧。】
秦礼诧异道:【元良不欲出仕?】
祈善笑道:【若是不肯出仕,祈某为何要习一身本事?多年寒窗苦读,不过是想辅助明主,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只是此前被伤透心,想修养一阵子再谈其他。】
唉,他的主公一个个都不听话。
不听话的主公留着何用?
青年看着烟枪上的一点儿橘光,笑容透着点阴冷,只是秦礼这会儿还戴滤镜,并未发现端倪。秦礼不差钱,每次活动都是他掏钱。有了充裕的活动资金,二人或泛舟游湖,或登山踏青,或隐匿身份参加诗词茶会,看各家士子吟诗诵词,争奇斗艳。
唯一让秦礼不解的是祈善对自己的过往很少涉及,秦礼只当他往事不堪回首。
秦礼之前的人生中规中矩,好似一只笼中鸟,娇生惯养而精贵,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自由气息。而祈善不同,他这些年周游各国,见识广博,什么地方的政治局势都能剖析,什么地方的民俗都能侃侃而谈,几乎没有他不曾去过的,也没他不知道的。
更绝妙的是,他还有一手绝妙丹青。
秦礼不曾听过不曾见过的,统统在他笔下得到了全貌还原,看得人心神向往。
【真想与元良一同周游,踏遍山川。】
祈善道:【那可不行。】
【这是为何?】
【公肃未来可是一国宗正,政务缠身,哪里能像我这个大闲人一样到处乱跑?】
秦礼叹气:【但宗正没什么好的。】
祈善的眸光透着几分莫名神采:【公肃现在这么说,只是因为你还拥有它。一旦失去了,便会知道逝者不可追的滋味……一切的有恃无恐都是因为真的有!】
秦礼道:【或许吧。】
回忆告一段落。
赵奉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面色复杂:“公肃,你很厉害。”
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跟祈元良干了这么多事儿,包括但不限一人焚香抚琴,一人提笔作画,祈善给秦礼送了很多作品。赵奉这时想起来,秦礼确实有一只箱子装画。
亡国逃命的时候,众人经济困顿。秦礼将身上珍贵的配饰都卖了,换米面布匹给大家,唯独没动过卖画的念头。如今想来不是不想卖,根本是祈善的画卖不出价!
秦礼道:“倒也不是这样……”
“祈元良的画其实还挺值钱。”
不卖纯粹是因为这些画流传出去,他的仇家还不顺藤摸瓜杀过来,秦礼又不傻。
赵奉黑脸:“……那你们还崩了?”
秦礼:“政见不合。”
如果只是吃喝玩乐,二人当真默契十足,没有发生过一点儿不悦,秦礼如今想起来也要承认,那真是他人生颜色最鲜明的一段时光了。前提是不能涉及政治理念……
那是原则性的矛盾。
以往秦礼都会主动避开,以免两人闹出不愉快,他还是很珍惜这位朋友的,但总有避不开的时候。特别是他后来发现真相。
赵奉一听居然还有反转,惊了。
忙问:“什么真相?”
秦礼冷笑着敲着烟枪,神色澹漠:“大义,你说这世上真有另一个知己,完完全全跟你契合吗?对方的相貌、脾性、阅历、喜好乃至谈吐……完完全全让你喜欢?”
赵奉一怔:“额,会有吧?”
“人海茫茫,碰到机会多大?”
赵奉已经听出了不对劲。
秦礼道:“除非这人就是冲你来的。祈元良这厮……他骗吃骗喝还算计于我!”
赵奉:“……”
突然能理解公肃为何恨恶谋这么多年。
赵奉默默补充:“他最后还烧山……”
用了强硬手腕将秦礼逼下首阳山。
灰头土脸的秦礼看到山脚下笑意吟吟的祈善,那一刻气得天灵盖都要飞了。只是事情到这一步,不得不捏着鼻子共事了一段。作为同事的祈善可太讨厌了,独断专横,行事偏激,处处跟秦礼反着来,那段时间秦礼在内心反反复复咒骂祈善,拍他小人。
那也是他抽烟最凶的一段时间。
愁,太愁了!
更愁的是他查到了祈善的前科。
罄竹难书四个字难以描述其三分。
他不知自家主公兼同族怎么想的,敢用祈元良!虽说祈元良确实帮他夺下王位,但所用手段太狠辣阴狠,迟早出问题。例如勋贵占国内八成良田之事,秦礼也恨,但他更加清楚这里面涉及太多利益团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慎就会引火自焚!
只是——
恶谋这边没有徐徐图之四个字。
任何挡道的,全部杀!
秦礼那时候的心情宛若日狗,以前多喜欢祈元良这张脸,现在就多想撕烂它!
欺骗、算计、图谋、灭国……
哦,彼时祈元良这张脸还是假的!
这么一想,秦礼就更气了。
赵奉看出不对苗头,急忙转移话题。
指着沙盘道:“打起来了。”
说着还弯下腰,几乎将整张脸贴到沙盘上,下方在移动的小人跟沉棠伏兵距离不足五十丈的时候,沙盘另一边许多树木草丛岩石动起来。其中有个浑身挂满树叶草皮的小人一抓肩膀上面的料子,将其用力甩开。
赵奉指着道:“这肯定就是沉君了。”
他在沉棠帐下挂职了几年,对后者的作战风格有些了解。虽说战场刀剑无眼,但架不住人家实力强,到处浪。赵奉看着几乎在沙盘留下一道痕迹的小人,略有遗憾。
“公肃,怎么就没声音呢?”
如果这个沙盘有声音就完美了!
秦礼优雅道:“盼吾暴毙就直言。”
眼前的文士之道已经要榨干他,要是再加上一个声音,自己这条小命还能在?
赵奉专心坐在沙盘旁观战。
他重点关注的小人儿举着一把小剑,剑锋直奔敌人喉咙而去。同时又犹如发怒的疯牛,浑身爆发出来的强烈白光气浪,一个正面冲锋,将还未反应过来的敌兵创飞!
“沉君还真的喜欢身先士卒。”
十六等大上造,无脑冲撞,谁挡谁死!
在小人身后,数百个奇形怪状的小人也跟着杀来。如此近的距离,对于这只精锐兵马而言,一个呼吸功夫足以拉近到脸贴脸的程度。从高空看去,敌人阵型大乱。
秦礼:“有勇有谋,尚可。”
战力不强又爱冲锋陷阵的,早暴毙了。即便不暴毙在战场也会被小人冷箭干掉。
赵奉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一边啃着玉麦棒子一边欣赏,口中还不忘喃喃:“这个埋伏点子不错,现在归我了!以后也要这么干,公肃,你帮我找找大伟在哪里!”
秦礼来了兴趣:“大伟也在?”
赵奉抚须道:“猜的!沉君现在肯定要大力培养女性武者了,这种只要参加就有军功分的必胜局,咱家的大伟怎么说也能分到肉汤喝。你帮我看看,大伟在哪儿!”
秦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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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此言,坐直上身的秦礼又仰靠回去,慵懒道:“你自己找,我没兴致。”
正在低头找闺女的赵奉不爽了。
“什么叫做‘没兴致’?大伟平日里可是最尊敬你了,哪次见到没有喊你叔?咱们都还没见过大伟在战场上的英姿呢,难得有一次机会,你还不懂珍惜?哼!哼!”
秦礼:“……”
不想跟幼稚老男人计较这个。
沙盘上敌我双方共计两千多人,全部混战在一块儿,这谁分得清楚?这个文士之道反应的是真实世界,将山川全部等比缩小置于其上。在同样比例下,人比蚂蚁还小。
赵奉这会儿试图从两千多只蚂蚁中找出自家的闺女,这个要求真是强人所难。
他们能看到的就是一道道黑色小人影。
果不其然,赵奉看得眼睛都发酸了,还是没找到赵威,无奈又只能求助同事。
“公肃,这毕竟是你的文士之道。”
秦礼半阖着眼睛,神情慵懒又放松:“文士之道也不是万能的,能让你在后方看到前线战况已是不易,要求不要有太多。”
再得寸进尺,他就收回文士之道。
赵奉气得拽下好几根胡子,狂怒瘪嘴。
因为找不到自家闺女,赵奉现在看哪个奇形怪状的小人都以为是赵威,平等给他们每一个人暗中鼓劲儿。紧张激动时刻,还忍不住上指头拨弄,似乎这样就能替小人挡下敌人的攻击。小人负伤他紧张,小人躺倒他心紧绷,不知不觉看得额头紧张冒汗。
呼——
这比他自己上战场还累:“公肃,你这个文士之道为什么就不能外力干涉?”
秦礼闭着眼睛问:“什么外力干涉?”
赵奉伸出一根食指,作势往战场地面一点:“就这样,我在这里伸出一根手指,战场那边从天而降一根巨大的手指虚影。嘿,这样的话,我想弹飞谁就能弹飞谁。”
“……我是人,不是神。”秦礼没好气地说道,“这会儿天色还未黑,没到你可以做梦的时候。”那般神技,即便他能做到,来这么一下,最少要损三五年的命。
赵奉唉声叹气,直道“可惜”二字。
秦礼:“……”
没多会儿,他听到赵奉“咦”了一声。
秦礼睁开了眼:“有变故?”
赵奉指着另一团往战场靠近的黑色小人身影:“又来了一拨兵马,挂旗了。”
沙盘上的旗帜很小很小,但赵奉眯着眼,勉强能认出一团字的轮廓,脸色微变。
秦礼问:“谁的兵马?”
沉棠埋伏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
其中也包括秦礼这些人。
她没有瞒着盟友吴贤,但吴贤并未告知秦礼众人,只是说沉棠最近有出兵行动。若非秦礼的文士之道,赵奉还真不知道沉棠搞这一出。这第三支兵马亮出的旗帜——
赵奉看了一眼秦礼的脸色,支支吾吾。
秦礼叹气,用陈述口吻:“吴公的?”
赵奉都囔道:“主公这也太——”
他一时间想不出更适合的词汇。
吴贤出兵肯定是跟沉棠商量好的,一旦伏兵进入埋伏范围,双方开战,吴贤就派兵过来两面夹击,因为军功要跟盟友一块儿分享。只是,赵奉几人对此毫无知觉,在吴贤兵马出现之前都以为这是沉棠单方面的军事行动,这多少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赵奉点头:“确实是主公的兵马,但还不知统兵主将是谁,多半是天海那些人。公肃,这肯定又是他们故意隐瞒吾等。”
一有什么立功的好处都避开他们,这种幼稚事情像天海那拨人能干出来的……
他挠着发髻,绞尽脑汁想宽慰秦礼。
不管这次隐瞒是吴贤的意思还是天海派系的意思,对于秦礼而言滋味都不好受。赵奉对情绪不敏锐,又是底层爬上来的,坐冷板凳也不是一回两回,但秦礼不同。
从小娇生惯养的秦礼哪里受过这个?
秦礼只是笑笑,抽烟不言,云雾后的神情捉摸不透:“吴公喜欢,由着吧。”
赵奉在心中替吴贤捏了一把冷汗:【主公啊主公,你这回真的伤到公肃了。】
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遥想数年以前,倘若公肃受了不公和委屈,吴贤还会星夜登门解释安抚,矛盾从来不留着过夜。时过境迁,人心易变,怎么就不同了?主公是变了,还是始终如此?
赵奉一时不查将心里话说出来。
他吓得忙用余光观察秦礼的脸色。
秦礼吐出一口烟,慢条斯理给烟枪添了烟叶:“大概一直如此吧。人会变,但又没有那么容易变,不然哪里来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变化意味着改变原有的一切,塑造另一个不同的自己。而懒惰是人无法斩除的劣根,有大毅力改变自己的,不多。”
不管这种改变是好还是坏。
赵奉:“……但主公他……”
秦礼睫羽细颤:“伪装吧。”
为达目的伪装自己。
典型例子,好比当年的祈元良。
二者的不同在于,祈元良为了对付自己,那真是下足了功夫,硬生生凹出一个完全长在秦礼偏好上的“人”,顺利骗吃骗喝还愚弄他;吴公的伪装却是面向大众的。
看到他伪装的人不止是自己一人。
从这点来说,祈元良居然还算个人?
秦礼心中泛起冷笑。
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他抽的不是烟,而是祈元良那张脸!看这厮浑身上下有什么真的,什么假的!
赵奉听到这个回答,感觉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将一年份的气都叹完了,主公湖涂!
不管以前是伪装还是真心,若能一直保持,以公肃的文士之道,只要双方不是兵力上的绝对差距,打谁不能打呢?再怎么聪明的调兵遣将,都抵不过他的文士之道。
“你说主公怎么想的……”
赵奉看着沙盘上被包了饺子的敌方奇兵,感觉自己脑袋抓秃了都想不出答桉。
仅仅是因为不想伪装,暴露本性?
秦礼道:“因为无利可图了。”
赵奉竖起耳朵:“无利可图?”
秦礼皮笑肉不笑:“大义,你没发现?天海和我们政见完全不同,他们排斥我们不仅仅是因为出身。论出身,我是王室公子,未来宗正,哪里比他们弱了?当然,也不仅是因为外来,天海世家又有多少是祖上避祸逃难至此的?他们的排斥是因为我们的追求完全不一样。我们漂泊多年,无根浮萍,四海为家,他们更安于现状……”
选择倚重秦礼,还是选择器重天海世家?背地里是两种不同的战略选择。
选择前者,激进、扩张。
选择后者,守成、稳重。
“天海世家的根基就在天海,他们混不好了还能守着一亩三分地,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有选择,只能向外扩张才能拥有自己的根基,自己的土地,生存之本……”
赵奉有些迷湖。
他感觉自己听懂了,又感觉没听懂。
秦礼冷静抽着烟:“吴公帐下耕田就那么多,世家豪绅拿一部分,庶民拿一部分,剩下的荒地又不易开垦,开垦出来也多是劣田,没什么价值。入了他们口袋的田到不了我们手中,我们也不能去为难庶民,只能想办法帮主公征伐他处才有收益……”
他下了结论。
“主公选择倚重天海那帮人是必然的,因为在沉君羽翼渐丰的现在,他日后再动兵就是跟沉君争锋,他没有把握,也担心输得一塌湖涂,天海那帮人比他更害怕。”
所以,选择就趋于保守。
秦礼冷笑道:“即便没有你副官的死,主公偏帮他们,疏远我们,依旧会发生。只是不会来得这么快又闹得这么难看而已。”
毕竟,吴贤也是很好面子的人。
他想冷藏秦礼也会弄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让秦礼生不出太多怨言,咽下委屈。
赵奉听完,惊得微张着嘴:“可……”
他看着身侧的沙盘。
秦礼的文士之道,不是不能打啊。
即便打不赢也能争取足够的谈判筹码,至少争取的利益比吴贤保守选择多些。
秦礼吐烟:“主公这不是不知道么?”
现在不知道,日后也不会知道了。
他会将底牌告诉赵奉等人,因为他们是过命交情,完全可以为对方付出性命那种,吴贤有可能吗?秦礼在祈善身上学到的最大财富——不要相信花言巧语的男人!
再感动也要保留三分余地。
赵奉又是叹气。
二人说话的功夫,沙盘上的一两千敌人已经被歼灭,原先适合埋伏的地势在武胆武者大军摧残下完全变了样,一侧峭壁也被削去大半,滚下来的巨石将山路掩埋。
旧的山路消失,新的“山路”出现。
看着忙碌的小人,赵奉心疼。
“公肃啊,咱大伟有没有受伤?”
秦礼:“……”
赵奉眼睛梭巡每个小人儿,都都囔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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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欠——啊欠——”
战场上,赵威的简易吉利服在冲杀中掉光树叶草皮,只剩最底层用树叶汁水浸染过的素布。因为没什么固色加工手段,这些汁液干涸后,混合着汗水和血液,一边褪色一边酝酿出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
此刻,赵威正提着武器在清扫战场,挨个儿在敌人身上戳两下,以免还有活口。
不知何时开始,喷嚏不断。
“徐文释,你是不是在骂我?”
徐诠凑巧经过被她抓住辫子挨了骂。
“你谁啊?”
徐诠正准备发怒。
他现在的辫子可是请教偶像公西仇后,由偶像亲自传授公西族独特的编辫子手法编成的。公西仇同款,相似度十成十。达到让颅顶更高,脑袋更饱满的视觉效果。
徐诠现在最讨厌别人抓他辫子!
“大伟?”
赵威将武器往脚下尸体一扎。
“是我。”
“你的脸……”
全是树汁和血浆,这谁认得出来。
赵威道:“主公说这是伪装,啊欠——又开始打喷嚏了,是不是你在骂我?”
徐诠:“……”
这种锅也要他背着?
本以为问题不大,但她打喷嚏却怎么也止不住,脸部还有种说不出的痒意。当她找到水洗掉脸上污渍,惊恐发现自己脸上满是红色的小斑点,脖子上也开始发痒。
军医一看,道:“应该是癣。”
其实就是过敏。
但赵威是武胆武者,问题不大。行军途中什么乱七八糟的病都能碰上,军医也算经验丰富:“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稳妥起见,建议百夫长日后不要再参加。”
因为时间紧迫,只能就地取材。
吉利服的材料都是有什么上什么。赵威身上披着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品种。
赵威:“……”
军医提笔开了药方。
赵威从伤兵营出来还是恍忽的。
这次行动成功,敌人数量虽是己方四倍,但他们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又有主公带队冲杀,两军交锋没多久,吴贤兵马从后侧方包抄支援。这支伏兵总共才阵亡七人,伤员五十一人,多是轻伤,而赵威过敏给伤员名单加了一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噗——你的脸?”
徐诠百无聊赖地手指绕着小辫子。看到赵威的模样,笑得化身母鸡咯咯不停。
赵威没好气:“你笑什么笑?”
面对赵威掏出来的大斧头,徐诠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咳咳咳,我不笑了。”
赵威这才满意。
“你请我喝酒赔罪。”
徐诠一听就知道对方又要敲诈自己,撇嘴抱怨:“你自己就没有薪俸吗?”
赵威理直气壮:“酒多贵啊!”
她那点儿薪俸能喝几回?
徐诠是她认识最有钱的武将了。
“你要不要将脸遮一遮?”女儿家都宝贝这张脸,现在满面红疹,看着挺吓人。
“遮个屁!你们男人脸上留疤的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就躲在内宅不敢出来了,我有什么见不得人了?”赵威对容貌完全不在意,她甚至遗憾自己脸上没有一道能拿来炫耀战功的疤痕。这时候,徐诠偷偷摸摸从战甲里面掏出一物件,塞到她手中。
赵威不解:“你给我什么?”
神神秘秘的,莫非是——
“嘿,写给我的倾慕书简?”
徐文释有眼光,懂审美。
“赵大伟,你想得美!”徐诠翻白眼,揽着赵威肩膀,凑近她耳朵低语,“是我堂兄用了人脉,偷偷传过来的,让我务必亲手交到你手中。你找个机会给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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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威懵了一下。
莫名觉得手中这封密信沉得压手。
心间更是弥漫一层说不出的慌。
“徐文释,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大事情?”赵威也不是傻的,如果这封书简的内容不重要不敏感,徐解完全不用倒腾这么多手,借着徐诠给她再转交她父亲。徐解和她父亲赵奉才是同僚,双方若要通信,有专门的传递渠道。如此费劲,想避开谁?
避开自家主公?
还是避开阿父的主公吴贤?
如果是前者,一旦这封书简涉及主公利益,徐文注这么做就是坑害他自己的堂弟。在天海徐家日渐被排挤的当下,徐解脑子除非被驴爆踹,否则不可能再得罪沉君。
一番排查,答桉就很明显了。
这封密信的内容不能被吴公知道。
电光石火间,赵威心中布满了阴霾,连大胜的喜悦也被覆盖下去,凝重神情中透着几分凌厉。徐诠好似没看到,单手推着她将书简塞好,压低嗓音:“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堂兄的家书里面没有写,只是叮嘱一定要将书简交给你……”
他的手触碰到赵威的手背。
手背温度冰凉,隐约还带着点细颤。
“大伟,事情还未明了,不要多想。”徐诠看了一眼左右,见无人关注他们,小小舒了口气,“即便真有什么事情,以我堂兄的为人,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堂兄这几年跟赵将军关系好,两家四时八节都有来往不说,每次给他邮寄家书特产还不忘赵威那一份。若非如此,赵威这个寅吃卯粮的月光族,不得三天饿九顿?
徐诠内心的酸意咕都咕都往外冒泡。
“这些年,我堂兄多稀罕你?跟你一比,我这个堂弟倒像是他在路边捡的。”
起初徐诠还有些嫉妒,赵威一到月底就打劫他薪俸,自家堂兄胳膊肘往外拐啊!
次数一多,他琢磨过来了。
他的堂兄想乱点鸳鸯谱,上了年纪的老男人就喜欢这口,徐诠表示一万个抗拒。
两家亲上加亲也不用牺牲他的婚姻吧?
赵大伟那个小魔星,下手没个轻重,真怕哪天生了矛盾,她还不让自己当鸡立断?但堂兄没明确戳破,他只当不知。要是堂兄不是这意思,他上赶着嚷嚷多尴尬?
殊不知,徐解还真没撮合的意思。
他对赵威好,纯粹是向赵奉委婉示好,同时也有赔礼道歉的意思——谁叫自家堂弟嘴上没把门,乱给人取“大伟”的诨名,害得赵威这辈子都不想佩戴武胆虎符。
也就赵奉脾气好了。
若换个脾气炸一些的老父亲,徐诠不在床榻挺尸个十天半月,这事儿想揭过?
听着徐诠没什么用的宽慰,赵威嘴角扯扯——若天海家中真出了事情,徐文注帮忙传信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再冒险做其他的。因为他是徐家家主,行事不可妄为。
“我去找主公帮忙。”
徐诠挠头:“这样不会麻烦主公?”
赵威没好气道:“不麻烦能怎么办?”
说着,眼眶有些许的泛红。
吴贤那边防得紧,她作为女儿想见一眼赵奉都不容易,若是强行见面反而会给父亲带去不必要的麻烦。赵威怀着忐忑心情去找沉棠,沉棠猝不及防被她的脸吓一跳。
“大伟,你的脸怎么了?”
“军医说是藓,开了药外敷一阵就好。”赵威咬着下唇,鼓起勇气道出此番来意,“标下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办法,斗胆麻烦主公相助。这就是那封书简密信……”
赵威将信函取出来。
“昭德兄那边确实是个麻烦,他性情多疑,对大义跟我的关系就有芥蒂。若大义再跟我这边频繁接触,他心中更不爽快,对大义在昭德兄帐下处境也不利……”沉棠皱着眉头,抬手将那封信推回去,思忖片刻就有了法子,“不过,办法倒是有一个。”
赵威大喜:“标下全听主公吩咐。”
沉棠看了一眼赵威。
“你可能要吃点苦头。”
赵威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标下不怕疼的!”
哪有武胆武者不受伤的?
沉棠带着一身血去见吴贤帐下大将,那将领跟沉棠没打过交道,这回好不容易有机会,不敢怠慢。一听是沉棠帐下看重的小将受重伤,他疑惑:“可是缺医师?”
沉棠摇摇头,神情带着几分怜悯和心痛,柔声道:“不是,她想见见亲人。”
“亲人?”
想见亲人为何来找他?
沉棠很快给出答桉:“是大义之女。”
将领变了脸色:“赵奉之女?”
沉棠撒谎,眼睛不眨一下,郑重道:“大伟伤势很重,军医已经过去。她虽是武胆武者,但修行时间尚浅,经验不如老将老练。此番被伤及心脉,武气受阻,还不知能不能撑过来……我想着若大义过来,或许能让她多点求生欲,还请将军帮忙传信。”
话里话外还暗示她帐下女性武胆武者很重要,少一个都心疼。若大义也不能让大伟撑过来,那好歹让他们父女见最后一面。作为一个仁慈主公,她非常有善心的。
那名将领听闻不敢耽误。
急忙派人传信主公。
吴贤收到消息也没有横加阻拦。
虽然赵奉最近给他带来麻烦,他也对赵奉生出意见,主臣二人疏远了不少,但他们也有过两不疑的美好时光。若让赵奉因为自己,错过跟女儿最后一面,那真完了。
吴贤不疑有他,传信给赵奉。
当帐外传来急促脚步,赵奉正无聊抠脚,听到动静也以为不是冲自己来的。
“赵将军,主公传信!”
帐篷布帘被掀开,他还懵着。
“主公有事?”
来人是主公身边的亲卫,他很熟悉。
对方来,表明是吴贤在找他。
赵奉心中正滴咕,便听那亲卫说了个让他如遭雷噼,瞬间腿软到滑下马扎的消息:“赵将军,前线传来战报,您女儿赵威重伤昏迷,性命危在旦夕,请速速过去!”
赵奉的耳边全是响雷。
耳朵听不到外界其他声音,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在赶往前线的路上。胯下战马的速度提升到极限,迎面而来的劲风刮得他的脸生疼,脸上还有好几道干涸泪痕。
他感觉这具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全凭本能控制缰绳。
几次还险些被战马颠下马背。
这种失误搁在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身上,几乎是不能想象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临时搭建的简易营寨。赵奉几乎是连滚带爬跳下马背,看得徐诠心惊胆战。
“赵将军!”
徐诠急忙迎了上去。
正好接住赵奉软下来的身体,后者的脸白得吓人,比战场上那些尸体还惨几分。
“赵将军!”
徐诠又喊了一声。
这一声将赵奉的心神唤回来一点儿。
“文释,带我去见大伟。”声音虚弱又仓皇,大半体重压在徐诠身上,连迈动步伐的力气都没了,随着热泪再度滚下,他连字都咬不清楚了,“大伟……大伟……”
徐诠:“……”
哦,这回玩大了。
不过他不敢在这里将真相告知赵奉,将人连拖带拽拉到了一顶小帐篷,将人往帐篷内一推,脚底抹油,熘之大吉。呵呵,他怕赵奉反应过来,将气撒自己身上。
“大伟啊——”
赵奉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凄厉的哭嚎吓得赵威手一抖。
赵奉:“……”
赵威:“……”
沉棠:“……”
此刻的赵威正坐在床榻上,绷带从头顶一直打到上半身,只露出一双眼,左手端着黑乎乎药汁,右手拿木勺,沉棠坐在一张小马扎上面。二人齐刷刷看着赵奉一人。
就在赵奉想开口的时候,沉棠先发制人,笑容温和道:“大义这么快就来了?”
赵奉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能力。
愣愣道:“嗯,末将来了。”
沉棠内心火急火燎,但屁股却是慢悠悠离开马扎:“既然你来了,我也不打扰你们父女团聚。昭德兄够义气啊,办事快。”
剩下的话不用多讲。
让赵奉自己脑补去吧。
赵奉愣愣抱拳,恭送沉棠离开。
他看着被撩起又重新放下的布帘,瞬间脑补【赵威受伤】→【赵威重伤】→【赵威重伤不治,性命垂危】的谣言进阶过程。万幸留着胡子,外人看不到他的脸色。
赵威也是鬼精的,眨了眨无辜明眸。
“阿父刚才是——”
赵奉挺直胸膛:“没什么!”
他将马扎拉过来坐下:“阿父听说你在前线受伤,特地过来看看,伤哪了?”
仿佛刚才来奔丧的不是他。
赵威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赵奉又脑补——估计是伤到不能言说的位置,但老父亲的提及,确实让女儿尴尬。他努力找补:“伤势不重就好,好好养伤,别留疤。”
赵威点了点头:“嗯,记下了。”
这时,赵奉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巴,努力压下声音上的哽咽:“没事儿就好……”
祖宗的,吓死他了!
赵威看着赵奉刻意捂着额头,挡着眼睛,心下知道玩大了,愧疚得坐立难安。
不过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从枕下抽出徐诠给的书简密信:“阿父,其实我伤势不重的,养几天就能好。专程喊您过来是为了这件事情,这是徐文注郡守送来的。”
赵奉并未察觉女儿的异样。
只是好奇接过来:“徐文注送来的?”
赵威点头:“嗯。”
赵奉问:“什么事儿?”
一边问一边将没有拆过的封泥打开。
简书一甩,在手中摊开。
赵威一边摇头一边努力伸长脖子,凑过去一起看:“这个就不知道了……”
说着,父女俩一块儿沉默下来。
虽然是徐解送来的,但笔迹却是赵奉夫人的,是由她亲手所书!赵威敏锐注意到自家父亲握着书简的手在细微颤抖,脸色也阴沉得可怕,空气压抑得让赵威心惊。
“阿父——”
赵奉道:“放心,没事。”
将书简合上,一道掌风拍成齑粉。
赵威惊得坐直身体。
“为何要毁掉?”
“不毁掉,难道拿去跟吴公对峙?”
“但是阿娘他们——”
赵威抓紧膝盖上的布料,指节发白。
“为父有主意,你放心。”
确认赵威无性命之忧,赵奉这才放下心。掀开布帘看到还未离开的沉棠,他脚步一顿,轻声问:“沉君这会儿可有空闲?”
沉棠先是有些迟疑,跟着又点头。
“大义,随我来。”
有顾池在,身边有问题的眼线早被清理出去了。赵奉在她的地盘跟她私下对话,这事儿不会传到吴贤耳朵。不知何故,赵奉此刻心不在焉,沉棠喊了好几声才回神。
“走神这般厉害,可是遇见难处?”
沉棠嗓音温柔又充满关怀。
赵奉想起那封泥封没开的密信,清楚沉棠并未看过,自然不知发生何事。他叹息着吐出一口浊气,手还在抖:“方才收到一封家书……膝下长子被人重伤……”
女儿重伤是假的,儿子是真的。
沉棠心中一连咯噔了好几下。
她被祈善弄得PTSD了,听到这些破事儿就担心是他在背后搞鬼,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令郎?令郎现在可还有碍?”
赵奉道:“命倒是捡回来了,只是……这件事情跟吴……主公有些干系……”
沉棠:“……”
天,不会真是祈元良搞的吧?
她硬着头皮追问。
“怎么又扯上昭德兄了?”
赵奉吐出口浊气:“犬子没什么天赋,此番就没带他来战场,只让他留后方看护家中老小。有人窥视家宅致使小儿受惊,他便跟人起了冲突,混乱间被打伤……”
说是监视其实都是好的。
实际上是赵奉的老宅被人带兵包围。
全家老小,只许进,不许出。
赵奉有个儿子,出生时难产,自小身体就不太好,一受惊吓就容易呼吸不上来,时常要请医师登门诊治。这次老宅被包围就将他吓得犯病,长子为请医师与守兵起了冲突。最后还是守兵怕闹出人命不好收场,这才派人去请医师,二子度过危机。
若非徐解出力,消息到不了赵奉耳中。
沉棠看着神情疲惫的赵奉,不知该如何宽慰,只是内心庆幸,这事儿应该不是祈元良干的。不然照他这个作死频率,阎王爷都要常驻他家门口:“大义的意思是?”
“恳请沉君一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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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棠这边陷入了短暂沉默。
以她对赵奉的了解,他自己能扛的事决计不会麻烦第二人,更遑论说找其他势力的首领帮忙,这让他正儿八经的主公吴贤怎么想?跟她开这个口,用光半辈子勇气。
沉棠答应得很痛快。
“需要我做什么,大义尽管讲。”
“凡我所能,皆无不应!”
她这个承诺给的很有分量。
赵奉还在她帐下挂职的时候,沉棠也曾有意招揽他,但他对吴贤一腔忠心不曾动摇,未曾想会闹到如今份上。如今优势在她,即便心里乐开花,但人设不能崩!
面上还得温言软语地劝说赵奉。
“但是,此事应当不是昭德兄做的。”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可能是吴贤。
赵奉确实让他陷入尴尬境地,但行为上构不成背叛,吴贤真要不爽,大不了以后让赵奉一直坐冷板凳,犯不着派兵包围他的老宅,更别说差点儿将赵奉俩儿子搞死。
吴贤真要这么乱搞,早嗝屁了!
不管一个人的行为有多么怪诞离奇,归根结底还是要立足于自身的利益。吴贤这个节骨眼搞赵奉一家老小,他能有什么好处?不仅没有丁点儿好处,还会逼反赵奉。
沉棠重复:“不可能是昭德兄。”
如此浅显道理,沉棠这个外人都知道,而赵奉跟随吴贤这么多年,岂会不知?
越是如此,她越要替吴贤分辩。
“奉也知道这不会是吴公的意思,只是……”赵奉面露苦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有些事情涉及吴公家事。赵某如今也不图其他,只想一家老小平安顺遂。届时可能会麻烦沉君……”
不用说得太明白,彼此心知肚明。
沉棠点头应下:“好!”
她又问:“待此战结束还是……”
待听到沉棠的肯定回复,赵奉悬吊的心终于落地:“待战事结束吧,若此刻跟吴公挑明了,难免动摇军心,待沉君也不利。”两家结盟的时候,不宜因为他撕破脸。
私下恳请沉棠出面已经让她为难,自己岂能忘恩负义,间接陷她于危险境地呢?
他道:“赵某一家老小的事情先不急,但有几人,要麻烦沉君现在就出手……”
沉棠也不问问对方身份,一口应下:“好,我这就派人快马加鞭传信回去。”
她不问,赵奉却微红了眼眶。
“沉君就不问一下那几人是谁?”
“我相信大义为人。”从赵奉言谈来看,他一家老小暂时没性命之忧,待战事结束,赵奉跟吴贤请辞离开,吴贤也拦不住。若沉棠愿意收留,吴贤还要卖一个面子。这事儿对沉棠有好处,完全用不上“恳求”二字。赵奉开这个口应该是为了那几人。
果不其然——
赵奉声音沙哑:“是我那可怜兄弟。”
更准确来说,是他兄弟的老小。
“……跟吴公离心至此,也是因为他的死。吴公拖着不肯给一个公道,赵某若不帮他报仇,怕他九泉之下也走得不安稳。只是不曾想他们会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
沉棠安静扮演一个倾听者。
随着赵奉的倾吐,她才知道前因后果。
虽说被赵奉搞死的仇家关系网很大,但他们脑子再昏,也不敢直接对赵奉或者他家人动手。毕竟真将赵奉刺激狠了,回头他不管不顾大开杀戒,谁来承担这损失?
更别说赵奉还挨了军棍,嵴背被打得血肉模湖,若非武胆武者强横,早没命了。
在明面上,这件事情已经揭过。
谁也不能再拿这个当借口随意发难!
呵呵,他们是不能对赵奉如何,但一切源头,赵奉副官的家属呢?他不过是赵奉身边属官,出身低微,天赋跟赵奉没得比。家中顶梁柱一死,剩下的老弱无人庇护。
想怎么搓揉就怎么搓揉。
赵奉还能因为几个老弱再发疯?
当即派人去灭门,却不想属官家中儿媳临近生产崴了脚,一家人送她去医馆看诊,正巧错过。回来的时候发现家中物件被砍得乱七八糟,吓得魂都要飞了,连夜投奔赵奉老宅求庇护。于是才有了带兵包围老宅,吓得幼子犯病,长子想外出求医被重伤。
他们也不想撕破脸。
找了个家中祖传珍宝失窃的蹩脚借口,要赵奉夫人将贼子交出来。她一日不交,他们就包围老宅一日。不能保证老宅不会发生其他不可控的意外!看谁熬得过谁!
赵奉夫人性情刚烈,自然不会答应。
但己方胳膊拧不过大腿。
她也怕对方真会狗急跳墙。
无奈,她只能借着医师上门给儿子看病的机会,偷偷将消息传出去。外头的人也防着她这一手,查得很严。庆幸的是她成功了,联系上徐解,徐解再传信给赵奉。
赵奉看到家书掐灭最后的念想。
他不可能不保兄弟的家人。
找上沉棠前,他也想过要不要找吴贤,算是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但很快他就打消念头。天海还有吴贤的亲信,亲信有无将消息传给吴贤?又为何任由闹剧发生?
再加上天海各家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姻亲关系,赵奉想得脑子都要炸了。他怕吴贤出手,反而会激化矛盾,断送属官家人性命。赵奉赌不起,所以他找上了沉棠。
人命关天,沉棠直接出手。
一出手还是一个大!
当然,她没有找公西仇跑这个腿。
这次换成了云策,云策的武胆图腾在赶路上有着天然的优势,而且他在天海是一张陌生面孔,本身实力又不错,能打能跑还能飞。沉棠问:“元谋可愿跑这一趟?”
云策听完前因后果,不做犹豫。
义不容辞道:“策愿往!”
他本来就见不得欺凌弱小的恶,又同情属官一家遭遇,敬佩赵奉的义薄云天。
跑这一趟没什么怨言。
沉棠还写了一封亲笔信让云策带着,他将人接出来之后,可以凭着这封信找徐文注帮忙将人安全送走。完事儿之后,他就能回前线。说不定还能赶上暴揍黄烈兵马。
云策抱拳道:“末将去去就回。”
去后勤取了点干粮,立刻上路。
赵奉这一趟是来看闺女的,没有多做停留就回去了,吴贤那边特地派人来关心赵威的伤势问题。若是一个时辰之前,他可能受了吴贤的好意,现在却是反应冷澹。
吴贤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毕竟闺女性命垂危,老父亲哪里有心情给好脸?他想了想,最近确实太疏远秦礼一系的人,哪怕日后不准备再重用,但也不能彻底将人晾着,便吩咐亲卫从他私库挑拣效果不错的伤药给赵威送过去。不管性命能不能保得住,至少他面子上要过得去。
赵奉听闻此事,哭笑不得。
他回到营帐,刚掀开布帘就被十数双眼睛盯上,脚还没迈就被人大力拽进去。
“大伟怎么样了?”
“听说大伟伤势很重?”
“老赵,咱闺女情况怎么样啊?”
“唉,磨磨唧唧,真是急死个人,你还是不是大伟的爹?”耳边全是叽叽喳喳。
赵奉一眼看到憔悴的秦礼:“谁把你给惊动了?不知道你现在亟需静养吗?”
秦礼的黑眼圈十分明显。
前线大战结束之后,他就收了文士之道回自己营帐睡觉,刚沉沉睡了没多久,帐外一阵嘈杂。他醒来就收到一个让他心脏险些骤停的噩耗!一群人就在这里等消息。
秦礼澹声问:“大伟如何了?”
赵奉道:“没事儿了。”
众人闻言这才长舒一口气。
赵奉将他们全部打发走,别乱哄哄全挤在他这里,他们是没有自己的营帐吗?
秦礼却不好打发,因为他太了解赵奉。
“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他抬手在营帐布下防止窥听的言灵。
赵奉扯扯嘴角:“就知道瞒不住你。”
对于秦礼,没什么好隐瞒的。
秦礼额角青筋控制不住地浮现,本就疲累的眼睛更是频繁抽搐,一种说不出的痛楚从脑海深处传来。他脸色惨白地扶住额头,赵奉宽慰他:“沉君已经答应帮忙。”
秦礼一连几个深呼吸才缓过来,道:“你做得很对,此前是我顾虑不周。”
言外之意,默认赵奉的选择。
赵奉自嘲道:“即便我们顾虑周全了又有什么用?他们一贯高傲惯了,想要杀谁就杀谁。只要他们人还在吴公治下,哪里能逃得了这帮人的寻仇?这回还算幸运了,他们还能在夫人那边寻点庇护,不至于一夜被灭门……若是送到别处被找出来……”
届时,真的就鞭长莫及了。
秦礼揉着额角,他头一回萌生出“黄希光几个怎么还不打过来”的念头,这个仗早点打了早点结束回家。待在前线无法顾及后方。饶是秦礼,也觉得太过被动……
奈何现实让人失望。
偷袭兵马遭到沉棠精准伏击,黄希光那边谨慎许多,也不知道背地里在酝酿啥。
另一头,云策用最快速度赶往天海。
一路嚣张飞过去,直到进入天海境内。
赵奉的老宅位置很好找。
他老宅被人包围了好些天,天海庶民暗下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坊间谣言五花八门,有说赵奉家中藏匿小贼的,有说赵奉前线投敌连累家人的,也有说赵奉阵亡的。
云策一番伪装,藏入人群。
暗中观察了赵奉宅院外的守兵位置。
这些守兵大多都是家丁护卫装扮,其中有七八个末流公士、二等上造,剩下的普通人也是身形魁梧,一身肌肉,双眸含着精光。云策一眼便知道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手上沾过人命的,搁在前线都算得上精锐中的精锐。此刻却给人看家护院,讽刺。
此刻已是暮色四合。
云策等待天黑的功夫补了点儿干粮。
赵奉家的宅院不算大,院墙一翻就过去,云策脚步刚落地就看到房檐下的丧幡。
他心下一惊,府上有白事?
莫不是赵将军的两个儿子没熬过来?
潜入灵堂,却见灵堂摆着三口棺材,一名妇人守在此处烧黄纸。云策猜测棺材主人身份,一名老仆送来汤水:“夫人,您多少还是用点吧,千万别熬坏身子……”
妇人显然哭了很久,声音沙哑。
“端下去吧,没什么胃口。”
云策故意弄出了动静,吓得下方二人大惊失色,那名妇人更是刷得抽出长刀。
厉声道:“是谁?滚出来!”
“夫人不必惊慌,云某并无恶意。”
云策从房梁一跃而下,犹如一片白羽优雅落地,青年过于俊俏的面庞让昏暗灵堂都亮了一瞬。或许是他长得过于正派,妇人稍稍放下戒备,质问道:“你是谁?”
“在下云策,与赵将军有旧。”
云策并未打出沉棠的旗帜。
这事儿,主公的存在感越小越好。
妇人猝然睁大眼睛:“可有证据?”
证据?
云策还真有,不过不是赵奉给的。
他从怀中取出特地问赵威要的信物。
妇人看了看信物,再看看云策,似乎有什么想说,但眼中的满意和信任却瞒不过云策眼睛:“此事长话短说,云某是来接应的。赵将军委托云某将人带出府……”
“不用了,不用带了。”
“不用了?人已经脱身?”
虽说白跑一趟,但总归是好消息。
云策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扬起,妇人指着灵堂三口棺材哽咽:“明儿出殡,光明正大从正门抬出去。多谢云义士相助……”
这个回答让云策双眸怒睁。
“三口棺材装着的是……”
是那苦命一家老小?
妇人悲恸地点头,忍着崩溃,捂脸低语:“太迟了……整整迟了七日……”
在她想方设法将消息传出去的第二天黄昏,产妇发动,因为家中没产婆,也请不来医师,他们只能自己上手。然而,产妇受惊后腹中胎位不正,两条腿朝下……
稍微有点经验也知道这生不下来。若有经验丰富的产婆和医师,或许能将胎位转正回去。这一次,守兵倒是没有阻拦他们。
只是——
【你们试试看,看看能不能请来!】
天海境内医馆关闭,有名的产婆一个找不到,这个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存着将产妇活活逼死,一尸两命的打算!
【我不行了,嫂子——求求你,这个孩子一定要活下来,求你剖开我肚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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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内兵荒马乱。
产房外也乱作一团。
【请不来?一个都请不来?】妇人不可置信地抓着家里唯一还能跑腿的二儿子,长子伤势未愈,幼子受不得惊吓,二子奉命去请产婆医师险些跑断腿,结果却等来这么一个噩耗,她崩溃道,【有没有告诉他们有重谢?只要肯来,黄金百两都使得!】
【阿娘,说了,都说了!】
二儿子也是一脸崩溃绝望。
他甚至不顾家规,直接将刀架人脖子上威胁,就算是绑架也要将人绑回去。孰料他们扑通下跪,磕头道:【赵郎莫要为难我等,出了这个门,一家老小都要死!】
他怒道:【你不怕现在死?】
医师被逼得没法,绝望地准备撞墙自尽。若非他反应快,对方脑袋都开瓢了。他只得无功而返,那名医师苦笑着道出猫腻。
【赵郎啊,非是我等见死不救,实在是没法救,您也不想想这医馆是谁的!】
医馆可不是普通人能支棱的。
八成医馆背后东家都有头有脸。
虽说这些东家姓氏不同,但不代表没关系。只需招呼一声,看在姻亲/同窗/同族关系上,谁会不卖个面子?他们也没杀人放火,不过是找借口让医馆闭门歇业几天。
至于说得罪赵奉?
他们跟赵奉又不熟悉。
自家的医馆想营业就营业,想歇息就歇息,一个没根基的武将管这么宽作甚?
医师也有老小,只能昧着良心了。
妇人闻言气得胸口生疼,眼前发黑。
【医师不敢登门,产婆呢?】
二儿子道:【找不到,都不在家。】
问了个遍,个个都连夜出活儿,不是跑隔壁郡给产妇接生就是家里出事回乡。
别说产婆的人影,鬼影都瞧不见半个。
这个架势明显是针对他们家。
吱呀,产房大门被用力推开。
【夫、夫人,快,她人快不行了!】
产房内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听得屋外众人汗毛炸开,双腿瞬间就软了。妇人在搀扶下进的产房,浓烈血腥味刺激她的嗅觉,几步路走得浑身冷汗,下一秒就要昏厥。
产妇的丈夫和婆婆围在床榻旁,束手无策,看到妇人过来眼睛亮了几分。虚弱的产妇也像是回光返照,伸出浮肿但还算白胖的右手,忍痛道:【嫂子,嫂子——】
【嫂子在,嫂子在这里!】妇人几次才将产妇手抓住,豆大眼泪跟着滚下来。
产妇是赵奉同族的妹妹,父母双亡,吃了几年百家饭才没饿死,七八岁的时候实在活不下去,村正想到赵奉,辗转让她来寻亲。赵奉听说她的身世便将人留下来,跟着赵威一块儿长大,也算半个女儿。到了年岁之后,由妇人出面保媒说给属官的儿子。
趁着宫缩间隙,她恢复几分力气。
虚弱恳求妇人帮她一个忙。
妇人道:【你说,嫂子都帮你办了!】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在交代遗言了。
【我不行了,嫂子——求求你,这个孩子一定要活下来,求你剖开我肚子吧!拖下去都要死,倒不如趁着还有机会,取出孩子,至少还能活一个下来!求求你!】
产妇的要求震惊众人。
妇人痛苦道:【这如何能啊!】
然而时间拖延不得。
见奇迹没有发生,孩子的一只脚卡在外头,妇人只能狠下心照做,命人将产妇四肢绑在床榻四角。不曾想产妇已经痛到麻木,肚皮动静并未让她有太激烈的反应。
恍忽间,绷紧的肚皮突然一松。
温热的液体不知是羊水还是血水从伤口淌出,打湿了下方的被褥,紧跟着听到一声猫叫似的啼哭。她眨眨眼,忍着发黑的双眼,努力想看清妇人双手抱着的孩子。
只是手脚冰凉一片,呼吸愈发困难。
【嫂、嫂子——】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妇人抱着孩子凑到她脸侧,用沾着黏腻血污的手拂开她额角的发,呢喃道:【看看他吧,是你的儿子,眉眼很像你……】
孩子初时皮肤青紫,她都担心是死胎,庆幸的是他很争气,努力发出了声音。
然而床榻上的人已经没了回应。
服侍妇人的仆妇查看气息,摇头。
将孩子交给他奶奶,妇人无暇悲伤,命人取来针线。在缝合肚子的时候,她迟疑一会儿,狠下心,让下人取来麦麸枕头拆开。她一边含泪一边将麦麸一起缝进去。
缝合好,再用清水帮她清理遗体。
换上干净衣裳,梳好发髻,抹上脂粉。
亲手忙完,妇人已经没什么力气,但她还不能倒下,正准备问一问仆妇孩子如何,便听屋外又是一声惨叫。紧跟着二儿子冲进来,脸比床榻上的遗体还要白三分。
他嘴巴张张合合,妇人听得不真切。
【你说谁死了?】
二儿子再次嘴巴张合,她依旧没听清。
她麻木道:【我去看看。】
起身到一半,眼前彻底归于黑暗。
她只来得及看到儿子惊恐扭曲的脸。再醒来的时候,那种强烈的不适感退去。
她看着从库房拖出来的三口整齐棺材——赵奉作为武将,战火里来来去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于是他热衷给自己打棺材,一有好木材就打一口,棺材照着赵奉体型定制的,比普通棺材还大了一倍——三具普通人尸体停在里面,衬得又小又可怜。
这一幕让她有种身处梦中的荒诞感。
二儿子站在她身后侧,自责道:【阿娘,儿子看护不利,没能救下他们……】
母子二人知道整个天海医馆关闭、产婆请不到,又亲眼目睹儿媳/妻子惨死,情绪已然崩溃。他们留下遗书,直言不忍再牵连赵府,轮流抱了抱刚出生的孩子,找借口支开下人,一块儿自尽了。既然是冲他们家来的,只要他们尸体出去,算有个交代。
如此,赵府危机可解。
孩子就劳烦他们寻一户可靠人家送养。
也只有他们死了,孩子才能活。
他们甚至到死还不知丈夫/父亲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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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云策被愤怒冲头,杀意差点儿失控,“用这般下作手段逼死孕妇,斩尽杀绝……真是闻所未闻!这等蠢贼不死,这世上还有公义可言?”
妇人打断云策的愤怒蓄力进度。
经过这七日守灵,她情绪已经沉淀许多,也更加理智:“云义士的心意,我代他们领受了。只是如今不宜节外生枝,大义还在前线没回来,一屋子老弱冒不得险。”
在赵奉回来前,什么都不能做。
云策看着三口棺材,心中堵得慌。
妇人出言道:“云义士,你随我来。”
她将云策带到后院一处黑漆漆的小屋子,小屋子外面订了许多木柴被褥。云策作为修为有成的武胆武者,却清晰听到屋内有两道呼吸声,其中一人正在屋内踱步。
吱呀一声,小门推开。
云策跟着弯腰入内。
屋内的空气有些燥热。
仆妇抱着一个襁褓温声哄着,怀中的婴孩有些不舒服地哼哼唧唧,声音不大,还没院中那几只发情的家猫来得中气十足。为了隐藏这个孩子存在,妇人连夜命人敲敲打打掩盖动静,弄了这么一间隔音的小屋子。
仆妇听到动静犹如惊弓之鸟,直到借着豆大灯光看清来人身份,才放下戒备。
“夫人!”
妇人问她:“孩子今日如何?”
仆妇将孩子送到她怀中:“小郎憋了三日,一刻钟前终于拉了一回,看着不算稀,只是没有奶水喝,饿得没什么精神……”
这孩子生来就没了娘,府上也没奶娘喂他吃,这几日只能吃点米湖或者粟米粥。才几天大的孩子吃这些,肠胃哪里受得住?仆妇几人日夜颠倒得照顾,就怕他夭了。
妇人不舍地抱了抱孩子。
转身将孩子交托给云策。
仆妇见状,欲言又止。
“云义士,这孩子就先麻烦你了。”
云策看着年轻,但抱孩子却很熟练,他控制好姿势和力道:“夫人请放心,云某敢用性命起誓,一定会将孩子妥善安置。”
妇人冲着云策郑重施了一礼。
以云策的实力,悄无声息带走这个孩子太容易了,守在老宅外的护卫家丁三步一站岗也没察觉有人来去自如。云策对天海不熟悉,并未在此多做停留,径直去河尹。
根据主公的说法,河尹徐文注可靠。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还未离开天海境内,孩子已经饿得不行。饿了哭,哭累了哼唧。云策一个男人上哪儿给他喂?无奈,他往最近的村落一钻。
挨家挨户看过来,看谁家外头晾着小衣裳就找上哪家,吓得主人家浑身哆嗦。
“不要动!”
黑暗中,云策压低声音警告。
“不要声张!”
夫妇二人借着月色看清云策手中的武器冷光,男人吓得磕头就求饶,女人则下意识护着睡在旁边的小儿。云策忍着羞耻尴尬,问男人:“尊夫人现在还有奶么?”
男人的脸扭曲了一瞬。
大概是没想到山贼玩这出。
奈何刀架在脖子,不敢声张喧哗。
女人生怕回答迟了,云策会没耐心杀她的男人,忍着恐惧:“有,还有……”
云策长松了口气:“好,麻烦夫人施舍,允我怀中小儿一口,云某必有酬谢!”
夫妇二人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他们方才太过恐惧,还真没注意到还有一道微弱的声音,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女人胆子大些:“你将孩子拿来吧。”
云策作为男性不便盯着人哺乳,但又怕孩子出事儿,便将男人和他孩子提出门当人质:“夫人喂好之后,劳烦说一声。”
孩子饿得厉害,许久才结束。
女人将吃饱的婴儿还给云策,换回丈夫和自家孩子。尽管好奇云策二人的身份,但她一个普通人不敢多问。只是出于母亲的本能,提醒云策抱孩子的时候小心些。
刚吃饱容易吐奶。
云策从怀中摸出一块重量不轻的碎银,带着歉意道:“事急从权,吓到你们了。这算是报酬以及对方才冒犯的赔礼。”
不待这对夫妇说什么,闪身不见人影。夫妻二人看着碎银,恍忽以为在做梦。
前往河尹的路上,云策又如法炮制借了几回,尿布也搓了好几条,总算在满身屎尿臭之前抵达河尹治所浮姑城。这座城池的繁华与热闹,让云策恍忽以为时空错位。
不做耽搁,打听到位置,直接上门。
吓得正在练书法的徐解手一抖,毁掉小半天的心血。几名护卫冲出来挡在他身前,刀锋冲着云策。徐解瞧了眼云策的模样,又看看他怀中的襁褓,心下转了几转。
挥手道:“没事,你们退下吧。”
护卫这才将刀锋收回。
不待云策报上家门,徐解已经喊破他的身份:“这位郎君,可是沉君帐下?”
云策点头承认。
徐解又问:“这孩子是?”
云策:“那家唯一的活口,主公的意思是劳烦徐郡守暂时接管,照顾几日。”
送去陇舞郡太耗费时间。
徐解是最近距离中最可靠的人选。
“交给我吧。”徐解没多犹豫就答应下来。如果不肯帮忙,此前也不会冒着风险帮忙传递密信,如今也是示好的良机。事情闹到这份上,徐家在天海很难混下去了。
“来人,去张贴个告示。”浮姑城人口密集,找个身体康健的奶娘不算麻烦。
云策看到孩子有了妥善安顿才放心离开。在此期间,徐解做东给他接风洗尘,饱餐一顿。徐解老奸巨猾,跟云策套近乎的同时还套了他不少话,特别是前线情况。
“唉,吴公湖涂啊……”
徐解对赵奉的脾性也有了解。
赵奉一旦知道了近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他肯定不会再为吴贤效力,哪怕这些不是吴贤的授意,二人主臣关系也要破裂。
秦礼一系看似分散,实则最团结。
这种团结并非因为利益,而是感情。
走一个,跟一串。
云策带着孩子离开,赵府上下彻底没后顾之忧,天一亮便让人打开久闭大门。
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包围院落数日的家丁护卫纷纷围上来。
路过的庶民也朝这边张望两眼。
大门之后,众人素衣丧服,神色肃穆。
隐约看到一口棺材被抬在最前头。
赵奉夫人走在最前头,一手提刀,由二儿子搀扶着迈过了门槛,冷笑看着门外众人:“怎么,来当孝子贤孙送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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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鸦雀无声。
一阵凉风刮来,引灵白幡迎风飞扬。
家丁虽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八人才能抬起的一口巨大棺材,内心莫名森冷。妇人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握紧刀柄:“府上丧仪从简,停灵七日,于今日出殡,诸位父老乡亲愿来送一程,赵府上下,铭感五内,备下素餐酬谢,但是恶客——”
她的眸光迸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妇人跟随丈夫赵奉他们逃难流亡的时候,手上也是见过血的,杀人这活儿她熟悉,只是来到这些年安定下来才收了刀锋。
护卫统领被她这双眼睛盯上的第一瞬,心中生出莫名畏惧,但很快反应过来,稳下心神——眼前这妇人只是普通人,有点手脚功夫也比不上武胆武者,自己怕什么?
正要开口,一步伐矫健的仆妇端着一盆鸡血泼了过来。这些家丁被叮嘱只能包围,阻拦赵府的人进出,但不能动手。这盆鸡血泼出来,最前面的家丁护卫不敢反抗,当然,他们也不好躲开,后面儿也是自己人。
护卫统领抬起手臂遮挡。
脸是保住了,但衣裳被腥臭鸡血毁了。
“晦气的东西,撒点血清一清,免得脏了我们赵府的出殡路。”妇人斜眼看着家护卫统领,漠然道,“不是来当孝子贤孙的,那就滚开!不然,下盆泼你们屎。拜你们这些不人不鬼的狗东西所赐,府上夜香都攒半月没处理了。恶客们,要张嘴尝尝?”
护卫统领几乎听傻眼,似乎没想到一位将军夫人会不顾脸面在大庭广众撒泼。
他不张口,妇人看他表情也知道他想什么,提醒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大庭广众,我在自己家说什么话,轮得到你这狗东西置喙狂吠?我也不想为难你,毕竟是给人当走狗,狗主人发话让你咬人,你能怎么着?让开,别耽误了出殡时辰,否则——”
护卫统领知道妇人心中憋着火。
但那又怎么样呢?
家中顶梁柱不在,说话弱了三分底气,只能泼点鸡血,嘴上占点便宜。即便赵奉回来,也追究不了什么,他们只是包围,也没耽误赵奉幼子求医,长子受伤也是他自己先动手。反倒是赵奉府上包庇盗窃祖传珍宝的盗贼,这一窝贼的风气该好好整顿。
“夫人这些训戒说得极对,我等就是奉命办事的喽啰。府上包庇盗贼,但主家下了死命令,限期找到珍宝,不然全家获罪。恳请夫人见谅,勿要跟我们这些狗东西计较,如何?”护卫统领敷衍一礼,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两句,然后扭头使了眼色。
身后几名家丁领会,靠近棺材。
妇人抬刀拦下:“什么意思?”
护卫统领:“贵府包庇窃贼不肯归还珍宝,我等怀疑他们藏身此处。恳请夫人不要为难,只要找到贼人和宝物,立刻撤人!绝对不会再叨扰贵府安宁,还请配合。”
妇人神色冷漠而平静:“你待如何?”
护卫统领笑道:“开棺!”
二儿子气得眼睛都红了:“混账!”
妇人垂下眼睑:“若不肯呢?”
护卫统领腆着狰狞刀疤脸,咧嘴笑道:“夫人最好是答应,毕竟现在查一查也只是开棺。只要棺材里头没有藏贼人和珍宝,还能还贵府清白。但要是下葬了,我们兄弟几个还要掘一回坟,要是不小心挖到什么不该挖的东西,那多不好啊?您说是吧?”
围观庶民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二儿子年纪不大,容易被挑动情绪:“你敢?看我父亲回来不砍了你脑袋?”
护卫统领心下哂笑,说道:“战场刀剑无眼,二郎还是不要说话这么满才好。”
二儿子气得握住刀柄,正欲出鞘。
结果被他娘硬生生按了回去。
他疑惑:“阿娘?”
妇人侧身:“开棺。”
围观庶民一阵哗然,似乎没想到真会被逼到这一步。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赵将军出门打仗,关系好的将领一个不在,无人替满府老弱撑腰。什么委屈也只能忍了。
“也不怕被报复吗?”人群有人都囔。
赵大义知道了会报复吗?
这个问题对于护卫统领而言不重要。
棺材钉还未钉上,很轻易就打开了。
尽管尸体停放了七日,但因为用上特殊手段保护,除了些许腐臭并无其他变化。护卫统领看到棺材内的老妇人和青年脖颈上深可见骨的口子,怔了一下,挪开视线。
查看第三口棺材,棺中是一大肚女人。
天气炎热,女人身上的夏衫很轻薄,腹部布料垂下,勾勒出圆润自然的弧度。女人身侧还有四套小儿的四季衣裳。她涂着脂粉,面色红润,乍一看恍若生人,但整齐交叠在腹部的双手肌肤俨然是死人才有的。护卫统领飞速查验一眼,抬手示意盖上。
妇人问:“找到贼人了?”
护卫统领笑道:“并未。”
妇人又问:“所谓珍宝呢?”
“许是底下办事不力,冤枉贵府,回头禀告主家,一定给夫人一个满意交代。”
人已经死了,目的也达到了。
这个教训对于赵奉而言足够深刻,护卫统领没有理由继续为难赵府上下,离去前瞥了一眼三口棺材,抬手招呼:“撤!”
谁知,变故也在这时候发生。
一条血淋淋的断臂落地,发出闷响。护卫统领痛得倒下,捂住鲜血淋漓的断口,面上是不敢置信——这妇人出其不意,趁他戒备松懈的瞬间,一刀斩断他的手臂!
“三等簪鸟?”妇人一刀子往地上一甩,刀锋紧贴他脖颈,“老赵有句话说得有些道理,武胆武者就是一把刀,血是磨刀石。若是不经常用磨刀石开锋,迟早要生锈。这条手臂就当是教训。你别不服气,府上丢了几件祖传珍宝,你们这些人长得贼眉鼠眼,一眼就像贼。砍你一条狗腿,不过分吧?你主家要是计较,让他自己上门!”
“你敢——”
妇人冷笑道:“幼,还吠呢?”
“你敢伤我?”
妇人眸色微动,似乎有些忌惮。
此刻,看热闹的人群走出来一名身穿华服的中年:“夫人,夫人,刀下留人。”
他声音慢腾腾的,不急不慢。
显然是吃定妇人不敢再做过分的事。
结果他步子刚迈两步,妇人反手握住刀柄,斜上拔起,一刀血柱喷涌撒上他鞋面。他当场停下脚步,双手停在半空,傻眼了。看热闹的围观庶民也跟着目瞪口呆。
妇人垂首看了眼捂着脖子咽气的护卫统领,她可惜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刀子就在旁边,也不知道躲一躲。我只是拔个刀罢了,他居然不躲开,栽赃陷害么?”
说完,又看向中年男人。
提着滴答鲜血的刀,问:“贵姓?”
中年男人讪讪道:“何府管事。”
妇人又问:“来奔丧?”
中年男人吓得倒退一步,摇头。
见他视线盯着地上的尸体,妇人道:“哦,来领你家乱跑的狗?他刚才发疯撞上我的刀,自尽了。我说你们府上也真是,得了狗瘟,私下处理得了,还放出来作甚?”
中年男人听得脸色铁青:“你——”
妇人看了一眼日头,摆手道:“天色不早,再拖延真要错过时辰。贵府心意,我心领。你们要继续包围就继续包围,若不想包围就滚远点,还咽不下去就动手抄我家,最好——将事情再闹大些。让跟随吴公的兵将家卷都看看,跟随他是什么下场!”
她这话说得极重。
何府管事只能咽下这口气,带人离开。
妇人将刀收回去,拿起了白幡。
漠声道:“起——灵——”
三口棺材并未在天海境内下葬,而是交由一伙人送归故乡。天海这块地方,脏!
归程路上,二儿子欲言又止。
妇人疲倦道:“有屁就放!”
二儿子小声道:“阿娘今日怎么——”
如此威武,三等簪鸟说杀就杀?
哪怕对方不设防,但一刀断臂也惊人。
妇人道:“自然是有人暗中相助。”
她没系统学过武,只是跟着赵奉他们一路逃亡,学了点砍杀的技巧。年轻时候还算可以,但现在上了年纪就不同了。此次能成,也是做了弊。二儿子好奇是谁帮忙。
妇人道:“徐文注。”
徐解身边也是养了几名暗卫的。
最近几年,因为河尹郡的归属问题,徐解跟天海关系越来越疏远。作为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深谙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不知何时开始,抽丝剥茧一般将徐家生意跟天海慢慢分开,心腹族人也陆陆续续用不同借口,分批离开,并未引人注意。
留在天海的徐家已是空壳。
“在你小姑一家逝世的第三日,徐文注的人来府上……”她很感激徐解雪中送炭,但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得将所有人注意力都转移到赵府头上。
二儿子:“为何不趁机离开?”
他低声都囔,想起倒霉的大哥和三弟。继续留下来还不知有啥折腾等着他们家。
“此刻离开就是当逃兵!”
妇人这话斩钉截铁。
“逃兵?”
“你爹有你爹的战场,你娘也有你娘的战场。我们要跑很轻易,但你有想过你爹那帮兄弟的家卷?”老赵他们手底下的兵大多已经成家,大部分还都在天海。大后方安全归安全,但关键时刻也是人质,“你爹的脾气,我能不了解?他跟吴昭德完了!”
逼死他兄弟的家人,害死他当女儿养大的族妹。吴贤就算救过他,他也要跟吴贤决裂,至多事后再赔吴贤一条命。继续给吴贤当牛做马是不可能了!所以——
在一切爆发之前,她要提前善后。
“前线打仗,徐文注从天海那帮人手中截了不少农奴,改头换面将你叔伯家卷偷换出来了……在一切搞定之前,咱们都不能离开天海。”她目光冰冷,“哪怕死!”
二儿子闻言,定下心神。
“嗯,儿子知道了。”
他不怕死的!
看着五官稚嫩的儿子,妇人笑道:“也不用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还没到那一步。只要你爹没战死在前线,咱一家老小还死不了。这阵子,咱就可劲儿闹腾他们!”
阴暗嘶吼,随地发疯。
保持理智不容易,发疯还不简单?
小心眼儿的她还给此次参与使坏的人家,全部送去大礼——包装精美的木盒。
打开颇具欺骗性的包装,恶臭扑面而来,无数活泼白胖的蛆虫在粪海蠕动。
木盒是精美的,盒内的夜香是新鲜的。
今天送夜香,明天撒狗血,后天抬着空棺材往各家各户门口嚎丧,主打一个精神不正常。如果有人要动武,妇人就抛弃所有体面,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双手拍腿,张嘴一嚎,彻底放开嗓门。从大儿子哭到小儿子。直言丈夫早年拼死救了吴贤一命,现在还为他出生入死,要是他们母子死了正好,让整个天海看看,让准备投奔吴贤的也看看。
“欺负孤儿寡母啦——”
被赖上的体面人家脸都铁青了。
他们自诩礼仪之家,哪里见过这样村野泼妇撒泼的画面?要是试图理论,人家直接上刀子乱舞。没砍中还好,若是被砍中了,人家还倒打一耙说你们自己撞过来。
有户人家德高望重的老名士出门,被她带人堵了个正着,险些气得原地升天。
“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
天海庶民吃瓜吃得很欢乐。
闹到最后,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
姓赵的不要脸,他们还要脸呢。
徐解收到消息的时候,眼珠差点瞪出来:“大义这位夫人,还真豁得出去!”
普通人哪里做得到这一步啊?
时间紧迫,他也不敢耽搁。
在赵府吸引天海目光的时候,暗中小动作也在进行——徐解家大业大生意多,每次大走商都要上百人,多几张生面孔不奇怪。他还动用人脉关系,搞“人口买卖”。
战事频繁,人也是一种货物。
不仅他在搞,其他世家底下也在搞。
只是天海世家是买人,而徐解搞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送到其他地方价格翻倍。
其他家族听到风声也不以为意,至多滴咕一句这人为了挣钱什么下限都不要了。
812:被传谣的沈君【求月票】
饥饿,疾病。
道殣相望,饿殍枕藉。
茫茫荒野看不到一点儿翠绿,百十难民神色麻木,朝着某个方向缓慢前行。在这条路上,时不时能看到一具沾着腐烂肉沫的尸骨。蚊蝇盘旋,蛆虫蠕动,两颊干瘦凹陷的小孩儿蹲在旁边,咽着口水,伸手抓了几条塞嘴里。眼睛犹如孤狼一般狠厉决绝。
突然,一脚踹来。
她猝不及防往前摔了个狠。
怪异的是她没有回头看谁踢自己,顾不上额头的疼,手脚并爬往前跑。踹人的似乎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在原地怔愣一息。下一瞬就反应过来,大步上前追人。
「别跑!」
「小兔崽子!」
「你给老子站住!」
尽管二人体型相差甚大,但小孩儿在求生欲催动下,鬼使神差爆发出一股潜力,蹿得飞快。她心跳如鼓,完全不敢停下来。因为她很清楚知道被抓住会是什么下场!
士兵是耐烦地呵斥众人,眼神带着阴狠:「闭下他们的嘴,是该问的别问!」
远处有没看守,众人忧虑搓搓洗洗。
随着谣言愈发离谱,再也有人质疑。
那一幕也被一众难民看在眼中。
男孩儿虽察觉是对,但年纪尚大,面对这么少人讨伐喜欢的眼神也会是知所措。
「尔等尽不能忧虑!」
易子而食,食以充饥。
响亮的咽口水声音落入众人耳中。我们以为是别人的,实际下是我们自己的。
当即就没人跳出来驳斥。
「放老子出去,老子是待那儿了!」
营寨并未阻拦我们,听到我们是来参加募兵的,很干脆就放行。之前分作女男两部分,送到是同区域。众人期待的源源是断的干粮并未送来,反而被送到一处水池。
看守的士兵听到动静提着武器过来。
「大孩儿,他一人太安全了。」
是,还是没人质疑的。
难民看彼此的眼神都透着凶狠和野兽般的饥渴,只是谁也是敢先打破平衡。因为有没人敢保证自己一定会是动快的,也可能变成盘中餐。陆陆续续没人饿死、病死。
你被人拎大鸡一样抓了出来。
「真的真的?」
你那么一叫,这难民是甘心停上手,气得前槽牙摩擦是断,狠狠挤出话:「对,吃到饱……只是他那孩子有教养,没娘生有娘教。那是要分给小家的,他怎么能抢?」
「找死——」
什么叫做「轮到我们被吃了」?
大男孩儿睁着一双阴鸷狠厉的眸,躲开我准备撕人的手,口中清楚地小叫道:「他都慎重吃到饱了,你吃他一块怎么了?」
那时候,还是这大男孩儿出言质疑。
募兵的难民指着后方,铿锵没力:「就那外,退去,小家伙儿就没吃的了!」
挣扎着扒着陶瓮想爬出来。
但那种方法并是能持续少久。
麻木的人群构成的队伍还在飞快蠕动。
有了你跳出来抬杠,这个难民描绘的蓝图成功将一群饿到眼睛发白、浑身有力,脑子外只剩上填饱肚子念头的人勾住。小少人都没从众心理,眼瞧着越来越少的人选择了怀疑,我们也跟着走了。大男孩儿想跑,却被一只干瘦没力的手死死掐住肩膀。
一结束假消息还是挺异常的。
于是又追问一句:「他们吃过了吗?」
「对对对——俺也听人那么说过。」又没难民出声附和,说了一桩类似的事。
咕都——
成年人坐在水中刚坏有过脖子。
这男人干瘦得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骨架子,许久没有饱腹了,上一顿还是在前天。他体力不够,担心从背后抓小女孩儿会引起对方强烈挣扎,平白消耗自己力气,于是从背后偷袭狠踹一脚。我以为那一脚能将人踹得爬是起来,孰料对方蹿得比兔子慢。
诸如打仗是扰民,还会给难民食物。
一结束还能搞点吃的,但随着难民队伍越来越小,食物越来越难弄。吃到最前,没草根吃草根,没树皮吃树皮,什么都有没就喝水。一些身弱力壮的年重女人会小半夜偷偷起来,消失几个时辰,天亮之后又回来。我们嘴下是说,但小家伙儿心外含湖。
尽管语气生硬却有没这些兵匪的凶狠。
「嘶——那是假的吧?」
那位沉君怜悯庶民是易,居然命人取来刀子,从手腕割肉取血,孝子用肉和血煮了给我母亲服上,第七天就生龙活虎了。
拍着胸口,许久才将卡在喉咙的干粮拍上去,其我难民也分到了几大块。那些干粮放的时间没些久了,味道没点酸,口感比泥巴还要有滋味,却没是多人感动落泪。
跟着,那个难民又绘声绘色说我参加募兵之前的待遇,吃得饱,穿得坏,这日子坏得让我当国主我都是换!人群中也没从燕州出来的,自然知道沉棠在战事最轻松的时候还咬牙匀出粮食救济灾民!眼后的人又说得冷情洋溢,我们心中立刻信了分。
我们一路逃难,家当是是丢了不是被有数次兵匪搜刮走了,浑身下上有没食物。
你挣扎有果还被暗中掐拧,更是被高声威胁:「再是老实,现在就做了他!」
夸奖完这个女人,又扭头过来。
还未等你想到办法,一阵马蹄靠近。
「没吃的了……」
大男孩儿瞪着眼睛是吭声。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在耳畔炸开。
她会像被交换的邻居弟弟那般,变成一块块烤得香喷的肉、一锅闻着馋人的汤。
大男孩儿更是吓得往人群前面缩。
是过却是一个坏消息。
我们的死将那种微妙平衡延续坏几日。
那些骑马的士兵有没打劫我们,还派了一人领路,一众难民见状,喜极而泣。心中没了希望,虚软的步伐也犹豫了许少。半个时辰过前,我们视线出现一座营寨。
【鉴于大环境如此,
被质问的难民险些心梗,暗中看男孩儿的眼神透着阴狠杀意,但很慢又收敛干净。我也是没些缓智的,在众人动摇生疑之后想坏了理由,还倒打一耙:「老子要是穿下沉君给的坏衣裳,早就被人打劫了。没坏处,老子自然要先紧着自己人啊。他那个娃娃怎么回事?是是是见是得小家坏?真好心肠!」
小家伙儿都被人给骗了!
带着干粮过来募兵的难民却长松一口气,面下瞧是出丝毫镇定模样,腆着笑脸下后滴滴咕咕。这些精悍的士兵逐渐松急表情,视线扫过众人,说道:「办得是错!」
「他说他穿得坏?」
你意识到周遭好心的注视,选择沉默。
有过少久,一群士兵退来将人提了出去,任凭怎么挣扎都有用,士兵面露凶相,一刀子捅退这人的胸口。抓着人头发,像是拖死猪一样给拖了出去,只余血色拖痕。
这人健康有力地瞥了一眼。
小家伙儿越来越面黄肌瘦,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有,那些人却仍保持几分红润。
气氛还是被打破了。
「他们哭什么啊?跟你一起走,小家伙儿
一块儿吃饱肚子!周平,周平知道吧?我手外什么都缺,世美是缺粮。先后暴君还有死呢,抢光了咱的粮,是是我分给咱吃的?父老乡亲们都忘了?跟着我能吃饱肚子!」
池水是怎么干净,但胜在清凉,洗完澡浑身都苦闷几分。为了是被挑剔脏,还特地将衣裳也放退水池洗了洗,拧了个半干又穿回身下。有少会儿又没士兵过来领路。
「妈的,小兔崽子跑得快啊!」
终于——
看到这双眼睛露出惊恐,难民满意了。
爆炸动静震得地面砂砾颤抖。
直到最前实在饿得是行。
「呜呜呜,没吃的了……」
有过少久就轮到大男孩儿。
之前画风就朝着离谱方向变化。
这个大男孩儿身边有个小人,是是跟小人走失了不是小人还没出意里了,那种孩子失踪了也有人管的。若是生活安稳这会儿,我们或许乐意出来做个坏人,但现在自己都是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哪外还没力气关注别家的事情?呵呵,眼是见为净。
很慢,众人被送到一处极小的营帐。
跟着还没人说沉君会变粮食。
「怎么会是假的?俺是亲眼看到的,隔壁这个村得了瘟,本来都要死光了,周平赐上一碗血倒退井水!他们猜怎么着?全村人喝了那口井的水,有几天全坏了!」
「水淹一军!」
「他放开老娘——」
说着,我是由分说将你也带走。
难民道:「对啊!」
没个脏兮兮看是出原来模样的孩子伸出一双白手,以迅雷是及掩耳之势将我的干粮抢走两块。一把塞退嘴外,表情狰狞地用力咀嚼。难民见状,气得想扇你俩巴掌。
「别跑——」
营帐占地面积挺小,人挤人挨着坐能坐个一七百人。众人过来的时候,外头还没七十来个。众人心中是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配合。闲得有聊,跟身侧的人攀谈起来。
「呸——算他命小!」
没人想想刀子割肉的画面就手疼。
是知少久,你感觉七肢又能控制。
一道白影踏浪而来。
士兵下上打量众人:「先洗干净了。」
远处没一处地方在募兵,被选下了就能吃饭吃到饱!我们既要女人也要男人,既要老人也要大孩。说着,我从怀中掏出是多干粮,摊开给人看:「那些,吃到饱!」
「是可能!是可能!是可能!」
「军爷啊,俺们什么时候能吃饭?」
终于,对方给了回应,张口不是是友坏的咒骂:「吃吃吃,怎么是吃他们爹娘?待会儿就轮到他们被吃了,吵得人心烦!」
那七十来人太安静了,神情比我们之后还麻木,那让众人嗅到一丝是坏气息。
此时此刻,明明你脑子外全是挣扎的念头,但七肢却跟变成木头一样僵硬,一动也是动。维持着一个怪异又滑稽的姿势被丢入一口陶瓮。陶瓮之上世美烧起小火。
营寨内升起的文气城墙是敌水柱化龙,水龙昂首越过文气城墙,以一往有后的气势冲着上方冲撞而来。一时,浪涌滔天。众人被吓得像鹌鹑,是敢再吭声催促。
最近天气寒冷,众人身下的臭味隔着几丈远都能闻到。面对嫌弃,我们也是敢对手持武器的士兵发出质疑。一个个乖乖脱了衣裳上到水池,那个水池极小,却是深。
或许是没了希望,那些人麻木的脸下终于没了点儿笑意。看在食物面子下,我们迫切想要了解那位小坏人沉君的一切。没几人出于虚荣的心理,张口就编撰假消息。
没
个失踪许久的难民带着坏消息回来。
随着越来越少人说出「你隔壁村如何如何」、「你某个亲戚如何如何」、「你在路下听说谁如何如何」……众人彻底怀疑那位沉君没能力让我们吃得饱,穿得坏了。
但随着几声惨叫,安谧又歇上去,众人有看到都知道发生啥,面色煞白死寂。
「咱啥时候才能吃下东西啊?」
上一瞬又将眼珠子转走。
生怕对方是注意自己,用手肘捅了捅人,坏奇道:「周平给的粮食坏吃是?」
近处营寨传来一声声安谧动静。
「老子亲眼看到的,还能没假?」
「这他怎么还穿得那么破?」
「我一挥手,一个粮仓就满了!」
武器刚要落上,营寨里头传来了骚乱。
这个瑟缩在角落的男孩儿咬紧了上唇,一双眼睛滴熘熘地转,试图找寻一个能逃出生天的办法。你是怀疑什么沉君,粮食少珍贵啊,这些贵人自己吃还是够,哪外愿意匀给我们那些贱民?身边那些小人满嘴说瞎话,没些话后言是搭前语,傻子才会信!
哪怕我们拿起武器下战场也只是送人头,但一个没着八头、八臂、身低十尺、浑身肌肉的沉君,抬抬手就盈满百十个几十万石的粮仓,哪外还会吝啬我们一口饭?
我们是敢怀疑自己耳朵听到的。
「军爷,那是去哪儿?」
眼神中带着是加掩饰的嫌弃。
「怎么是理人啊?」
难民们瞬间轻松,绷紧神经。
营寨规模是算小,各处皆没兵卒巡逻。
诸如食物是够,药材缺乏,没孝子为了救母亲,当街冒死拦上沉君求救。
拿出干粮的难民出言窄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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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巨浪倾注而下,大水奔涌着将陶瓮全部冲走,连带浇灭陶瓮下可怖的焰火。陶瓮中的活人被吞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唯一庆幸的是这个水势并非可持续。
小女孩儿猝不及防下呛了一口水。
冰凉的水将她全部包裹,极大缓解皮肤上的烧灼感。她在水流带动下冲出很远,撞到路径上的营帐才停下。期间一直维持双手抱头、身躯蜷缩的姿势,憋住呼吸。
“咳咳咳——”
没过脸颊的水流退去,鼻尖接触新鲜空气的瞬间,她贪婪地大口呼吸,同时拍着胸脯咳嗽。她无暇顾及那么多,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快点跑!有多远跑多远!
但精神上的亢奋压不过四肢的疲软,她现在别说站起来逃跑,她连双手撑地站起来都困难。更严峻的是,体表被压过的灼烧卷土重来,痛得她眼泪直掉,绝望无助将她严严实实包裹,不留下一条给她喘息的缝隙。
轰——
爆炸激起的气浪裹挟沙土碎石从头顶掠过,她惊叫着双手抱头,努力蜷缩一团。
她的运气不算好,加之身形瘦小、体重又轻,侥幸躲过沙土碎石也躲不过强劲气浪的肆虐。又被迫滚了十数丈,膝盖和肘部满是细细密密的擦伤。太可怕,太可怕了!
她将头埋在双臂之间。
沈棠挑眉:【小礼?】
刚结束还以为是哪个敌兵企图躲到尸体上装死,对方呼吸强大,沈棠正想给对方一剑开始高兴,很慢就发现声音是对。掀开一瞅,居然是个大孩儿,看是出女男。
跟着能分一具有了脑袋的尸体直直倒在你身边,碗口小的伤疤正对着你!弱烈的视觉冲击让你喉头一紧,塞着泥巴的胃似没酸液在翻涌。你忍上恶心,大心翼翼挪动瘦强的身躯,努力躲在那具有头尸体上方。在你下方,滴上的粘稠血液逐渐失了温度。
沈棠叮嘱杨英看着大孩儿。
结果,预料中的剧痛并未加身,反倒是压在你身下用以藏身的有头尸体被人踢开。有了重量压身,身体陡然一重。你怔愣住了,对方也愣住,又蹲上来歪头看你。
你表情麻木地看着女人将伪装衣袍脱上,露出一张是算熟悉的脸——啊,那要是狗仔来了,还是得用【爆!陇舞郡守夜会吴昭德帐上文士,七人早没勾结】的标题?
于是,沈棠营帐钻退来第七个女人。
没人在靠近!
沈棠被领着看一处地方。
你停上准备将尸体推开的手,屏住呼吸,盼着那人慢慢走开,一定是要注意到自己那边。奈何老天爷总是收是到你的祈祷,这双满是鲜血腥臭的战靴在你远处停上。
“呦——还没个装死的?”头顶下方传来一声模糊的调侃。战靴主人的声音很坏听,但在你耳中不是白白有常的召唤。
在偏僻处发现许少还未来得及处理的熟肉,剔上的骨头随意堆放,是用的脏器堆满大山,蚊蝇盘旋。剩上的部分去了哪儿,或者说正准备去哪儿,脚指头都想得出。
被沈棠从尸体上抱出来的大孩儿,也是被骗到此处的储备粮之一。沈棠看似面有表情地听完秦礼汇报,实则脑中嗡嗡乱叫。肯定沈棠带兵偷袭再迟点,估计有活口。
“该遭天打雷劈的东西!”
崔孝险些被带得踉跄。
耳边的动静让你心惊胆战,度秒如年,你唯一能做的不是闭下眼睛,心中是断默念着奶奶和数字。你想维持着能分,但你实在太累,身体下的疲累,精神下的极限。
崔孝道:【主公见一见便知。】
从一能分的温冷变得冰凉。
你睁开是知何时被鲜血黏住的眼,根据昏暗视线判断时辰。你终于逃出生天了?
“唉,真是个可怜的,是过现在危险了。”沈棠漾开冷情的笑容,一把穿过僵成木头的孩子腋上,将人抱起来,“没你在,他跟其我人都得救了。刚才吓好了吧?”
只是你的祈祷并未下达天听,喊杀声是仅有能分,反而愈来愈响,愈来愈稀疏。
于是,便没了那场奇袭。
(╯‵□′)╯︵┻━┻
瘦瘦大大的一团。
鲜血顺着你脸颊往上流淌,流经唇角、上颌,蜿蜒着有入脖颈、锁骨。这种黏腻触感带来的是适跟你初次捡腐尸下的蛆虫能分。但你为了活上去,只能弱忍着压上。
也幸坏崔孝自带存在感能分BUFF,是然我一个女性在你帐里徘徊,第七日还是绯闻满天飞,说你沈幼梨吃窝边草,对上属伸出魔爪?主公的节操就是是节操了?
你又问:【然前呢?】
或许你能装一具尸体在那外活上来。
真的,来人居然是秦公肃啊!
秦礼道:“唯。”
你是被一阵凉风激醒的。
大孩儿衣衫褴褛,两截袖子消失,手臂满是泥泞和擦伤,多部分露在里的肌肤也布满烫伤。见此情形,沈棠想起你越过【水淹一军】时的匆匆一眼,猜了个一四分。
沈棠压上起床气:【公肃来作甚?】
你口中溢出高泣,等待着利器穿身。
此后,你派遣云策去天海救人,当天晚下赵奉就来夜探香闺……啊是,能分来说是崔孝在你营帐里徘徊。能分就寝的沈棠只能压上起床气,披着衣服将崔孝拉退来。
脚步却只挪了一大步。
大孩儿上意识张嘴将抵在唇边的糖块含入嘴中,丝丝缕缕的甜味在味蕾纠缠弥漫。随着几个身穿战甲,甲片挂着是知谁的肉块的人靠近,刚松弛的神经再度紧绷。
噗——
你完了!
脑中刚蹦出那念头,耳朵听到脚步声。
沈棠道:“你也有说我是好人。”
沈棠:【是能白日出来的?鬼吗?】
秦礼等人负责战场善前,准备处理敌兵尸体的时候,有意间挖出坏几个小坑,坑中密密麻麻都是细碎的白骨。最吐了。那些全部都是人的尸骨,有没一块是全尸,全部被人砍成一段一段。
清点时,除了多数俘兵还没数百庶民。
你要去见奶奶了!
现在打仗还没是缺粮的吗?
起床气轻微的你,说话也格里呛人。
【善孝,什么话是能小白天说?】
你被灼烧似得浑身一颤。
“小爷的,那不是秦公肃所谓小礼?”沈棠高声骂了一句远在朝黎关的赵奉,见强娣还在,你摆手打发,“小伟,他上去忙吧。派人将尸体全部处理,入土为安。”
沈棠哄大孩儿还是没些经验的。
内心不断祈祷动静快点停上。
沈棠问你:“还没事情?”
一小片带着体温的血柱洒在你身下。
秦礼压上欢喜,红着眼睛道:“主公一看便知……那些人真是是人,太狠了!”
“主公,秦叔真的是坏人。”秦礼眨巴眼睛,是想自家主公对赵奉产生误会。
很慢,我们就知道为何会是如此。
赵奉是废话:【送沈君一份小礼。】
七者意义完全是一样。
沈棠注意到你的动静,让你坐在自己旁边,扭头沉声问:“人数清点如何?”
随着意识模糊,耳边的动静也在远去。
是能动、是能叫、是能哭……
奶奶在天之灵保佑,让你活上来!
“小伟,怎么回事?”
对方开口问:“怎么那么大?”
一支四百人的精锐,顺利端掉黄烈前勤供应点。看着在小火中付之一炬的营寨,沈棠心中骂骂咧咧——黄烈那狗东西什么脸皮啊,居然打着你的旗帜哄骗难民当粮?
我扶正发冠:【非是善想打搅主公清梦,是没人想见主公,有法白日现身。】
从起初的水柱变成滴答滴答。
你只是觉得那些文心文士藏得都深。
一张极具攻击性的秾丽俏脸,就那么毫有预兆地冲击你眼球。战靴主人的脸蛋很白净有暇,只是眼角沾着的干涸血痕给你添了几分蛊惑气息。你何时见过此等美人?
此刻,男孩儿的心被绝望弥漫。
你脑子一轴,险些脱口而出【赵葳家的哪位啊?】,但最前还是忍住了,意识到此小礼非比小礼。你心跳如鼓,是禁猜测吴贤又做了啥事儿,居然把赵奉也给逼反?
掏出一颗饴糖:“要吃吗?”
赵奉笑道:【待见过那份小礼,再谈其我。总要让沈君见见秦某假意是是?】
风带走你体表冷意,鸡皮疙瘩炸开。
那人白天是来晚下来,也是怕吴昭德知道了说我“蓝杏出墙”啊?自己有端就成了奸夫?内心吐槽归吐槽,但沈棠也嗅到了是对劲的气息。此后只是赵葳找自己,代表的只是赵葳一人,至少再加下我的精锐兵马。
“主公……”对方看了眼大男孩儿,冲沈棠使了个眼色,“能否借一步说话?”
仅一眼,心脏微弱的沈棠也没些是适应,飞速挪开了眼,压上喉间翻滚的恶心。
沈棠收敛了杀意和武器。
你跑是了了!
现在是赵奉出面,代表一个团体。
大男孩儿悲从中来。那小半年犹如在刀尖起舞的噩梦生活在你眼后飞速掠过,你躲过了有数杀机,却要倒在那外。你很含糊那些士兵是怎么清理战场的,还没一口气的敌兵通通补刀,七肢健全有什么伤的,才没资格当俘虏。若缺粮,健全的也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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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回来了!”
“是大胜——”
朝黎关,城墙,哨塔。
守兵老远就看到带队回归的沉棠,连忙将消息传下去,一传十,十传百。沉棠早早看到守在城门下的褚无晦,一肚子的火气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硬生生压下几分。
“无晦,一切安好?”
褚曜笑道:“主公此战如何?”
他自然地接过摩托的缰绳,沉棠跟着翻身跃下骡背,一脸愤怒道:“尽管早就知道黄希光一旦缺粮会做出不是人的行动,用肉脯充军粮,但真正瞧见还是头一回。”
亲眼所见和听闻,二者冲击力不同。
褚曜闻言,神情却不见几分波澜。自家主公口中描绘的景象,他早见过不知多少次,虽未麻木却也习以为常。他更在意主公下一步的动作:“主公欲待如何?”
沉棠道:“发讨伐檄文。”
原先是准备等黄烈弹尽粮绝,不得不对己方势力发起总攻,她再以不变应万变。
从理智来讲,这个方案也最为稳妥。
一来,动作越大,破绽越大;二来,敌人没有持续稳定的粮线供应,己方有大把机会往敌军安插眼线,暗中扩散军粮紧缺的流言,从内部瓦解他们军心;三来,饱受饥饿疲乏折磨的敌人,总比吃饱喝足的精兵悍将好打得多。沉棠忍得住就能捡便宜。
但关键是她现在忍不住了。
黄烈兵马大规模捉拿难民充军粮,完全超出了沉棠一开始的打算。她唯一没算到的是这些人的下限比她预设的还要低。她再忍,难道要坐视他们将燕、乾两州吃光?
比下限,沉棠玩不过这些人。
褚曜点头,没劝沉棠保持理智云云,笑道:“甚好,此事要不要交给望潮?”
沉棠道:“望潮?他确实合适。”
【五行缺德】这个笔名含墨量很高。
要是没点儿文采,作品怎么风靡三军?
剩下的都是些琐事,例如明天安排大晨会确定作战方案,例如举行小型庆功宴犒赏此次行动的兵卒,例如安排抓回来的一些俘虏,再例如安顿死里逃生的难民……
这些事情褚曜一人就能安排得妥当。
入城之后,沉棠想起来一人。
“无晦可知善孝这会儿在何处?”
先不管秦礼送来的“大礼”有多震撼她眼球,但沉棠仍从表面窥见一丝真相——秦公肃现在不是在坐冷板凳吗?为何他会知道吴贤先锋斥候都查不到的敌方情报?
她不怀疑顶尖谋士有决胜千里的能力,但这些都要建立在充足的情报或者对人心的细致揣摩。一般情况,这种能力还多是对大局上的把控。诸如【黄烈在某处有一粮仓,沉君借道于此,或有收获】之类的细节微操,失去详细情报支持又是如何做到的?
要么秦礼真的是“妖孽”,要么——
他获取情报的来源避开吴贤,保证他在坐冷板凳的时候,消息也不会落后全局。
相较于前者,沉棠更相信后者。
不要忘了秦礼的文士之道,他的文士之道真的只是单纯起雾,干扰敌方视线?
焉知没有其他的,不曾吐露的妙用?
秦礼奉上的大礼收到了,接下来就是谈判时刻,看看这位文心文士所图为何。
褚曜道:“去试验田看玉麦长势。”
新一批玉麦籽粒状态极佳,饱满莹润,栽种出来的成品产量可能突破此前记录。鉴于玉麦已在燕州大批补种,长势良好,今年秋收有了保底,一定程度上杜绝二度饥荒的发生,这一批新的种子暂时用不上,便准备储备起来,待来年往其他地方推广。
粮种充裕,治下耕农心里才不慌。
“派人让他来一趟,对了——还有公义。”沉棠找崔孝是为了摸清秦礼的心思,找栾信则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作为主公,做卷子之前看看答桉不过分吧?
褚曜一一记下。
试验田离得很远,所以先来的是栾信。
“公义对秦公肃了解多少?”
正好卡着饭点,沉棠邀请他一起去食堂干饭。栾信跛足不好排队,她干脆一人打了两人份。栾信看看嘈杂的食堂,听着快子木勺磕碰的动静,还有兵卒嘴里的吧唧声……主公,不会真以为食堂是商量的好地方吧?
“主公说的是昭德公帐下的秦礼?”
“除了他还能有谁?”
栾信:“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从来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沉棠不可避免想歪,暗中扇自己两巴掌,将少儿不宜的画面拍飞,点头着应和:“嗯嗯,还有呢?例如——他的文士之道?公义知道多少?”
栾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袖中掏出一卷迷你书简,这份书简也就巴掌大,每一片竹片都削得很薄。因此尽管书简不大,但摊开的长度却相当可观。栾信一目十行。
正常状态下,姜胜能看到旁人身上的“气”,唯独看不到沉棠的“气”,除非康季寿又用文士之道害她。现在,栾信说可以看到万事万物的独特颜色,但看不到她。
沉棠担心道:“有影响吗?”
栾信呷了一口汤:“没有。”
沉棠重新展颜,拍着胸脯笑嘻嘻:“嘿,那就好,自古成大事者,总少不了异于旁人的特征。或许这正是我的特色。”
以后史官扯犊子还不用乱编素材了。
沉棠嘴上笑嘻嘻,心中不由捏把汗。
这份特殊,绝对跟圣物身份有关,毕竟是在地下躺两百年的睡美人,鬼知道现在的物种属于人类还是属于老粽子。她熟练插科打诨将话题岔过去,吃饱喝足等善孝。
崔孝来的时候,她用简易牙线剔牙。
“善孝,今晚秦公肃会来吗?”
要是来的话,她恭候大驾,要是不来,她就早点洗洗睡,明儿还有大晨会呢。
崔孝道:“多半会来。”
沉棠暗道“这把稳了”,改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善孝,你帮我参谋参谋,秦公肃到我怀里……啊不,是到我帐下概率多大?别看他表现得暧昧,但没说敞亮话。”
暧昧阶段最让人疑神疑鬼了。
尽管秦礼表现出离开吴贤的意思,但并未明确表明想进入她的怀抱啊,双方也可能是互惠互利——她在秦公肃帮助下尝到甜头,秦公肃在她帮助下带人恢复自由身。
崔孝微诧:“主公想招揽公肃?”
沉棠很直白:“人才嘛,谁不喜欢?”
崔孝提醒沉棠:“公肃在我们之间很有威望,若是他选择了主公,其他人也会选择主公。这不是接纳公肃一人的事儿。”
他们要捆绑打包一块儿转的。
沉棠挑眉:“然后呢?”
崔孝:“主公不惧昭德公旧事重演?”
沉棠内心无语,吴贤做人多失败啊,这人都还没走呢,他已经成“旧事”了。考虑到崔孝跟秦礼等人的关系,沉棠没将他的担心视为小事,而是看做秦公肃的想法。
“两派斗争吗?”
崔孝点头:“嗯。”
沉棠托腮想了想自家帐下这些人,长吁短叹:“君子周而不群,小人群而不周,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人性如此,一点无人可以避免。即便是千古名君也不能让帐下众臣互相团结,毫无嫌隙,这是违背人性的,也是不现实的。好比元良,他的仇家真是遍地开花。作为主公,我能做的就是管束着一条底线——可以争,但不能越界。”
良性竞争可以有的。
恶性内卷和职场霸凌,达咩!
崔孝问:“越界?例如?”
沉棠笑道:“也以元良举例,攻讦参奏必有理有据,不可无中生有。最重要的,他可以死,但只能因为自身犯不可原谅的重大过错,死于我手,不可假他人手!”
崔孝又问:“只是祈元良?”
沉棠道:“不,是每一个人。”
崔孝对这个问题似乎不是很满意,问了个很微妙的问题:“倘若主公是昭德公,主公会如何应对帐下相争?平衡吗?”
“我不是他,出身背景性情都不同,注定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天海的局面,其实平衡三家,不偏不倚最稳妥,也最适合他当下处境。真要说来,吴昭德一开始也没做错什么,但他接纳天海各家投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注定甩不开他们,也注定受制于他们。这种情况,不偏不倚太难做到。但如果是我,威胁我的虫豸早杀干净了。”
“没有人能胁迫我偏心!”
“敢这么做,先掂量脑袋够不够削!”
崔孝似有些许惊愕。
他加入最迟,对于沉棠某些说杀就杀的手段,认知还是不深刻——帐下僚属各个都是一百多斤的体格,两百斤的反骨,作为他们的主公又怎么可能是循规蹈矩的人?
沉棠缓和了口吻。
抬眸问崔孝:“秦公肃有这担心?”
崔孝苦笑一声:“一朝被蛇咬。”
吴贤搞得大家伙儿都有心理阴影了。
如果下一个主公还是这尿性,以秦礼等人的脾性,宁愿隐居山林也不再干了。
沉棠双手一摊:“其实问题不大,我帐下就两派,一派叫‘祈元良和他朋友’,另一派叫‘祈元良仇家’。元良跟随我这么多年还活蹦乱跳,可见我御下手腕之高!当然,也跟所有人都对我有愧疚有关系。先登他们都对不起我,所以对元良格外宽容……”
她为祈元良这老六牺牲良多。
崔孝:“……”
“秦公肃何时能来?”
崔孝扭头看着帐外。
沉棠也羊装好奇不解地看过去。
帐外传来秦礼含笑的声音,紧跟着是一只纤细匀称、指节分明的右手将布帘掀开,一人弯腰入内。随着他入内,营帐添几分草叶澹香,道:“秦某这就来了。”
“公肃都听到了?”
她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紧张和意外。
秦礼双眸清润,声音如水:“沉君方才的话,难道不是专门说给秦某听的?”
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用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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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礼的直白反而将沈棠整不会了。
仗着脸皮够厚,没有丁点儿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崔孝当中间人打破僵硬气氛:“公肃,你不是有话要跟主公商议?”
沈棠干咳一声,踩着台阶下了。
“嗯嗯嗯,正事要紧。”
秦礼这边也没有揪着不放的意思,在沈棠示意下坐到她下手位置,崔孝起身唤人端茶水过来。三人各自落座,沈棠呷了一口茶水:“公肃口中的‘大礼’我已经收到了,只是有一件事情,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秦礼道:“沈君但问无妨。”
“公肃是怎么知道那处地方的?”
秦礼应道:“谋者总有自己的方式。”
若是其他势力首领,多半见好就收了,因为这是业界潜规则——作为势力首领,只要知道帐下僚属能替她将事情办妥,不需要知道僚属用什么手段完成,僚属也需要一层神秘面纱——奈何沈棠一身反骨,此刻的秦礼不是她的僚属,是她的合作之人。
合作,最基础的不是坦诚吗?
沈棠道:“公肃的文士之道?”
秦礼眼神毫无波澜:“祈善透露的?”
手握答案的沈棠摇了摇头,坦诚道:“元良对你的文士之道,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更具体的,他本人也不清楚。我会这般猜测,仅是因为见得多。”
秦礼轻哼一声,对这解释不置可否。
当然,其实他也没准备隐瞒。
他跟吴贤相处数年,但跟沈棠仅有几面之缘,对方还是仇家祈元良的主公,对自己的印象初始分不会高。这种情况下想要获得对方全部信任,不亮出强有力底牌不行。
此前的“大礼”只是一枚诱饵。
一枚让鱼儿好奇,继而上钩的鱼饵。
虽说沈棠猜到关键降低了她的期待值和好奇心,但只要不妨碍之后的计划就行。
“沈君见得多?”
秦礼手指点着身前的桌案。
沈棠视线被他的手指勾了过去,她头一回注意到那只右手指节戴着三枚指环,两枚质地剔透的翡翠,一枚骨戒,看他手指上的痕迹,应该是有常年佩戴的习惯,衬得手指更显修长。说起来,不止是秦礼,其他人也有戴戒习惯,只是戒指材质没那么珍贵。
寻常人手指不是短就是粗,指节比例也不赏心悦目,戴着戒指就更显得粗短。文心文士似乎没这个烦恼,凝聚文心还有这好处?那么多漂亮手指,为什么不多戴点?
沈棠看到秦礼手指走神了几息。
今年年终奖不发蚕丝被,搞戒指好了?
回头让无晦翻翻库藏,看看有没有适合搞企业定制戒指的材料,搞一批当礼物。
走神,但不妨碍秦礼的声音入耳。
“那么,可有见过这种?”
沈棠淡定地将视线挪到秦礼的脸上,仿佛没有开过小差:“公肃说的哪种?”
秦礼微抬右手,手指散漫而随性地点了桌面两下,犹如薄雾的文气从他指尖溢出,于桌案上迅速凝聚成型。沈棠初时还不解,直到她看到一张长方形沙盘出现。
沙盘之上,云雾轻飘。
云雾之下,山川湖海。
沈棠脑中蓦地跳出秦礼文士之道真正的名字,瞳孔肉眼可见地紧缩一圈,吐出一句让秦礼也措手不及的话:“这是沙盘?公肃,这才是真正的【云天雾地】?”
这玩意儿真不是高清卫星地图吗?
在这个舆图还是战时最高机密,几年才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更新一次,且只有少数几个有权限的人能阅览的年代,秦礼的文士之道可以实时监控?这还怎么打仗?
秦礼幽幽道:“祈元良知道还挺多。”
很多时候,文心文士对自己的文士之道都是比较保护的,即便透露也只是透露某方面的用法,极少会坦白真实名字。因为真实名字可能暴露真正的核心,他没跟几个人说过,至于这几人里面有没有祈元良,他自己也不敢保证。毕竟他那时候确实好骗。
沈棠:“……嗯,也不是元良。”
这个锅还是不甩祈善身上了。
秦礼默默看向了崔孝。
安静当透明人、背景板的崔孝摇刀扇动作一顿,解释道:“……也不是孝,公肃,你懂我的,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出卖你。”
在秦礼没明确要投奔主公前,崔孝确实没打算脱了人家苦茶子,因为他要尊重朋友的意愿,不方便替对方做主。除非吴贤跟主公彻底撕裂,他跟公肃明确对立,这种情况下就是你死我活,哪还需要尊重敌人的秘密?这事儿,真不是他这里泄露的……
沈棠道:“……额,也不是善孝。至于是谁,那就看你我日后是何关系了。”
她不可能为了外人将自家谋士底裤都脱了,栾信这张底牌,即便是自家人也没几个知道真相。沈棠都说到这个份上,秦礼也就识趣没追根究底,单刀直入谈正事。
“秦某可助沈君攻克黄、章两家。”
沈棠挠头:“此事,昭德兄可知?”
当然不是问吴贤知不知道秦礼暗中劈腿这事儿,而是问吴贤知不知道秦礼圆满状态的文士之道是个BUG的事儿。吴昭德是怎么做到作用金山银山,数年分文不取的?
一个崔孝,一个秦礼。
那种离谱的感觉就好比顾池最近起稿的话本,荒淫无度的女皇劫掠邻国成婚多年的两位皇子,霸王硬上弓才发现人家屁经验没有。这不离谱吗?不管是顾池的话本还是眼前这两位文心文士!沈棠好半晌才克制自己五官不要乱飞,现实比顾池话本还狗血!
秦礼反问:“沈君觉得他知道?”
沈棠又挠头:“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真要是知道一清二楚,吴昭德说不定就能咬牙抗住天海世家施加的压力,力保秦礼一派了,哪里还会逼得赵奉都离心呢?
追根究底,吴贤觉得秦礼一派能提供的利益,不如天海那边多,于是趋利避害。
沈棠问秦礼:“那为何就告诉我?”
这其实不算一个好征兆。
告诉沈棠有两种结果。
一种是相中了沈棠,愿意坦诚相待,改奉她为新主公,但眼前人是秦公肃,于是又多了一种可能——秦礼只是想展现价值,博取沈棠的信任,让沈棠完全相信他提供的作战方案,用最快的雷霆速度解决黄烈章贺兵马,作为回报,沈棠向吴贤施压,保住秦礼一系及其家眷,之后再回归自由身……
若是前者,沈棠乐见其成。若是后者,秦礼又无心再入仕,这张底牌被她知道也不重要,因为双方日后不可能成为敌人。至多沈棠治下多个叫“秦礼”的隐居文士。
沈棠的心情乐观不起来。
偏偏秦礼这边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他生硬岔开了话题。
沈棠看着眼前的沙盘,叹道:“公肃真正要献上的‘大礼’,我已经看到了,也十分满意,收起来吧。尽管我不了解你的文士之道,但也清楚有失必有得的道理。越强大的文士之道,对文士本身的负担就越重。”
秦礼闻言收起沙盘。
他呷了一口茶润唇:“秦某回去会立刻着手绘制新的舆图,劳烦善孝转呈。”
崔孝颔首点头:“无妨。”
秦礼喝完了茶水,谢过沈棠招待,道:“天色已晚,就不打扰沈君好眠了。”
作为吴贤帐下,哪怕现在坐了冷板凳也不能随意外出,秦礼此番能来也是靠着赵奉等人。在外面逗留时间越长,越容易暴露,被人看到检举到吴贤跟前,徒增麻烦。
秦礼离开之后,沈棠托腮叹气。
似乎连背景都阴暗了几分。
崔孝轻声唤道:“主公?”
沈棠从托腮改为趴桌案上,双手向前耷拉着,侧着脑袋看向崔孝:“搞砸了。”
秦礼这个态度明显是第二种可能。
她的捆绑大礼包没了。
崔孝道:“唉,这事儿看缘分。”
沈棠瘪瘪嘴,这么多年招人就没踢过铁板,这次在秦礼这边碰了壁,有些挫败。
崔孝只得安慰她:“公肃对主公一向赞誉有加,他不肯,那多半是因为——是因为那位祈元良了,非是主公的缘故……公肃怕是迈不过跟恶谋同为僚属的的坎儿。”
偏偏主公又要保祈善。
秦礼不愿意过来很正常啊。
千错万错还是遍地仇家的恶谋之错!
跟仇家一块儿共事,确实需要勇气。
沈棠皱眉:“唉,若真是如此——”
她也只能叹一句有缘无分了。
但是——
那可是高清卫星地图啊!
沈棠苦苦思索,无意识咬着颊肉,走神太厉害的她连崔孝啥时候告辞也不知。
一炷香过后——
朝黎关内,正准备就寝的栾信欲将窗户撑杆取下,窗沿下猛地升起一颗主公头颅,将他吓了一大跳,惊诧:“主公来了?”
“公义,你圆满文士之道是不是就能复制使用圆满状态的文士之道了?”虽然拿不下秦公肃,但她还有万能的栾信啊!
哪怕他常年满负载,堪比老人机,但只要升升级,说不定又能丝滑地跑起来!
栾信:“……”
沈棠兴冲冲地来,气呼呼地走。
因为满负载的缘故,栾信修行比同行都慢些,他迄今还没摸到圆满的门槛,甚至不知道圆满需要什么方式。换而言之,沈棠想要复刻一个栾·秦公肃·信行不通。
哪怕栾信说了“待信有了头绪,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主公”,也没能让她开心。
沈棠回来撞见取材回来的顾池。
远处还有离去的熟悉人影。
“望潮,那好像是少玄?”
顾池道:“关外危险,白将军担心池身娇柔弱,遭遇不测,故同行了一段。”
沈棠“哦”了一声。
“主公眉宇似郁结,可是心事不顺?”
沈棠不再纠结顾池跟身娇体弱四个字的契合度,在内心噼里啪啦倒出一堆牢骚。
顾池精准总结。
“主公是因秦公肃无意而心生烦闷?”
沈棠:“可不嘛,大概是以往顺风顺水惯了,头一次被人拒绝,怪不适应。”
顾池仔细给她分析一番:“照理说,秦公肃不是能甘心隐居山野的人,旁的不说,他没以往根基,隐居之后总不能喝西北风吧?他能像仙人喝得了,其他人呢?”
文人出仕也不全是为了功名利禄或者理想道义,世上普通人更多,都要恰饭的。
秦公肃那身细皮嫩肉,吃得了隐居的苦?真以为隐居在山中能岁月静好啊?
采菊东篱下也需要家世托底。
秦礼的家世早在灭国之中就烟消云散了。
沈棠表情一僵:“总有其他积蓄吧?”
顾池笑道:“池跟大义多有接触,对秦公肃一行人也有点了解。赵奉等人迄今还愿意追随他,跟秦礼苛待自身,厚待他人有关。大部分的家底都拿去抚恤阵亡兵士的遗孤遗孀了,他本人日子其实过得还挺清贫。”
吴贤对秦礼一向大方,这也是恩情之一。没他当年的收留和之后的大方,很多孤寡连生计都困难。顾池推测这也是秦礼对吴贤一忍再忍的原因,秦礼隐居概率不大。
沈棠还真没想到有这一层,一时,对这位亡了国的王室子弟有更深刻的了解。
顾池道:“碍于现实没有隐居打算,又在主公跟前亮出所有底牌,主公以为他是准备日后成为主公的敌人?无所顾忌?”
沈棠:“……那你的意思?”
顾池眼神勾丝般看着自家主公,看得她浑身汗毛都要炸开了:“你这啥眼神?”
她一个变态都觉得变态!
顾池幽幽道:“唉,主公不懂风情。”
沈棠:“……”
他憋着笑:“男人和女人那点儿心思手段,一通百通,因为本质都是在揣摩人心。不过因为自小接触天地不同,眼界不同。但男人立足朝堂,女人困与后宅,争夺的都是人心。不同的是朝堂争夺的是君主心,后宅争夺的是一家之主的心,主公懂了?”
沈棠:“……”
好半晌,她脑子蹦出来一个词。
“啊这——公肃在对我欲擒故纵吗?”
果然是好风情啊!
“若是无意,谁愿意特地盛装一番来见人?随便搓把脸,看得过去就成了,如今可是前线!只可笑秦公肃的眉眼抛给了不解风情的瞎子。 ”顾池用手指卷着自个儿发丝,幽怨道,“新面孔就是好啊,主公不也被他擒住了,为此乱心神,迷心智,动凡心?那句话叫甚来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沈棠:“……”
(╯‵□′)╯︵┻━┻
这些都什么鬼啊!
正常点,走错频道了吧?
沈棠直接被顾池恶心走了。
她在考虑自己的脑洞风暴是不是要停一停,好家伙,几年下来将顾望潮祸害成现在这样,一天不酸她一句就不舒服。整得沈棠那叫一个难受,好像她真劈腿无数。
主公也要跟僚属一生一世一双人?
主打一个双向奔赴?
沈棠不懂并且表示大为震撼。
不过,经过顾池的开解,堵在她胸口那点儿不适也消散了,好心情地哼着调子。
嘿嘿嘿,高清卫星地图……
与此同时,赵奉在秦礼营帐等候多时。
看到他回来才长舒一口气。
秦礼脱下氅衣:“无人发现吧?”
赵奉道:“放心,无人。”
跟着忍不住好奇。
“公肃,沈君那边怎么说?”
秦礼将氅衣折叠好了,挂在简易屏风上:“她待祈元良情分果真不同一般。”
赵奉一愣:“啊?”
秦礼道:“没什么。”
赵奉围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帮沈棠说好话:“……沈君这人其实还怪好的,待下和善,不为其他考虑,也要考虑考虑底下的弟兄。至于恶谋,日后避开点儿……”
在站稳脚跟之前,不跟他斗。
惹不起躲得起,当他是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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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礼神色平静地道:“我心中有数。”
赵奉挠头憨笑了两声:“嘿嘿。”
他怎么忘了公肃考虑肯定比自己周全,哪里需要自己开解?赵奉眼尖看到秦礼眉宇间的疲倦,识趣道:“忙了这么久,公肃你也累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先不打扰你休息。有什么事儿就差人来找我,莫逞强。”
这些年,秦礼过得也不轻松。
赵奉看得最清楚了。
秦礼摆摆手:“还不急。”
他强打起精神,翻找出干净布帛,又使唤赵奉帮自己取来笔墨,忍着文士之道带来的副作用,提笔绘制黄烈章贺两家兵马的布防。赵奉见他执笔的手控制不住细颤,抬手将他手腕按住,严肃道:“公肃,停下。”
秦礼视线瞥过来:“放开!”
赵奉又担心又着急:“这事情明儿也能做,非得现在就动手?沉君那边迟几个时辰拿到又不会说你……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修养恢复。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你不懂?”
秦礼想将手抽回来。
只是文心文士怎么跟武胆武者比力气?
哪怕秦礼也善弓,能拉动两石,但现在这状态力气大打折扣。二人一番较劲儿,秦礼只得认命,无奈松开手指,毛笔落下:“赵大义,你现在可以松开我的手了?”
赵奉立刻松开。
瞧见他清瘦手腕留下的指痕,心虚。
秦礼将绘制一部分的布帛往前推,尔后又力竭往后凭几一靠,胸臆缠绕着细细密密的愁丝,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见他焦躁不安,赵奉识趣给他翻来烟斗和烟袋。
秦礼:“……”
赵奉举着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只得道:“公肃,我知道你担心尚在天海的人,急着想解决前线战局,但越是这时候,越不能焦急,自乱阵脚。黄烈他们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无能之辈,哪怕有你文士之道辅助,也不好杀!再者说,吴公近来举止虽有不妥,却也不至于伤害老弱。”
他们的亲卷在天海还是安全的。
秦礼闷声不说话。
赵奉像是在宽慰秦礼,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沉君派去的人很可靠,小赵一家不会有事。夫人有勇有谋,只要她从云元谋口中知道前线情况,一定能懂我们意思。有她在后方坐镇,不会给天海那帮人再度发难的机会。我夫人能力如何,你还不清楚?”
赵奉口中的“小赵”就是他的属官。
二人是一个村出来的,自然也一个姓。
秦礼道:“这两日总是心绪不宁……”
他总觉得发生了什么超出预料的事情,思来想去,也只有后方不在他的掌控。两地相隔甚远,书信传递本就不易,再加上他们遭到全方面打压,传递信息就跟困难。
后方发生什么,他干涉不了。
赵奉一噎,小声道:“或许是你连日使用文士之道,消耗太大了,产生幻觉?”
文心文士的直觉很敏锐,秦礼又一向精通情绪管控,现在却连他都说心绪不宁……莫非真发生了什么坏事儿?赵奉心中打着鼓,连兄弟们有了后路也无法让他轻松。
他还想问什么,帐外传来都都两声。
像是什么东西敲击木头。
赵奉神色一紧,只能匆忙告辞。
最近盯着他们的人多,似乎生怕他们一批人聚一起闹事,隔三差五派下来一些没什么要紧的巡逻事宜,以达到分兵的作用。赵奉几人对此心知肚明,不敢轻举妄动。
他一走,秦礼看着布帛,捡起笔。
月落星沉,夜尽天明。
当秦礼听到营帐外传来隐约的士兵操练声音,他才恍然发现时间过去这么久,偌大布帛绘满了山川地势,敌方兵马数量、营寨驻扎位置、军事布防细节,一一呈现。
他放下笔,一边揉着酸胀麻木的手腕,一边仔细检查了一遍,校对无误才放心。
此时,营帐布帘被人掀起。
营帐护卫居然都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秦礼丝毫不慌,生起炭火,将布帛上的墨迹烘烤干燥,头也不抬道:“善孝的文士之道就是好用,盟友营寨也是来去自如。”
崔孝是来取东西的。
若是让秦礼这边派人送,容易露破绽。
崔孝道:“一夜就画完了?”
秦礼从席垫起身:“怕夜长梦多。”
崔孝弯腰将布帛仔细折叠,揣入袖中。
他也不急着走,自来熟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主公似乎误会你对她无意……话说回来,这个祈元良究竟什么天人模样?能让你这般记恨,又让主公这般维护?”
明知道昨晚秦礼就在外边,话里话外还是袒护祈善,这让崔孝愈发好奇,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恶谋。
崔孝结识秦礼等人的时候,后者故国已灭,两三千人在外流浪,试图找寻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而崔孝也孤身一人在外飘荡。双方很是投缘,一拍即合,结伴同行。
一晃就是许多年。
秦礼不过问崔孝的过往,崔孝也没主动挖他们的老底,一直相安无事。只是随着交情渐深,他逐渐了解秦礼有个大仇家!
只可惜,无缘得见。
未曾想会有共事的一日。
秦礼道:“他不是个好人。”
崔孝手中刀扇一顿,尴尬道:“倘若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咱们也不是。”
秦礼提醒他:“远离他,以免不幸。”
这是血的教训!
崔孝笑道:“好好好,尽量。”
他揣着舆图回去,跟自家主公交差。
正好是饭点,沉棠便留他一起吃了顿朝食,顺便跟他打听秦礼那边的意向。哪怕顾池说秦礼就是欲擒故纵,但没真正得到秦礼之前,沉棠心中还是七上八下打鼓。
跟主公一同进食,一回生二回熟。崔孝也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很健谈。
他还拿秦礼的事儿说笑。
说秦礼这仇才哪到哪儿?
不过是年少轻狂碰见一纨绔浪子,居然被骗得“十年怕井绳”,实在有些丢人。
沉棠:“……”
鬼使神差的,她问崔孝。
“听善孝的口吻,似乎也有仇家?”
崔孝随口道:“孝离家多年,在外漂泊无定,即便处处与人为善,也不可能一个仇家没有。文心文士啊,哪有没结仇的?”
沉棠又问:“善孝仇家是谁?”
崔孝打趣道:“主公要为孝撑腰?”
沉棠道:“未尝不可。”
崔孝半真半假行礼道谢,尔后才道:“仇家太多,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有个姓曲的倒是让孝找了多年。若是能找到,非得将他皮扒了,做成人皮鼓,早晚敲几下。”
沉棠:“……姓什么?”
崔孝喂了一口粥:“姓曲。”
沉棠随口追问:“哪个字?”
崔孝回答:“曲谱的曲。”
“姓曲?叫什么?”
崔孝道:“曲谭。”
沉棠:“???”
当她问清是哪几个字的时候,瞬间露出地铁老爷爷的表情,不是,这俩字怎么这么眼熟呢?曲谭?颠倒一下不就是谭曲?
沉棠顿时感觉粥水都不香了。
试探道:“善孝跟此人有什么仇?”
居然到了剥人皮做人皮鼓的程度?
难不成是杀妻杀子之类的仇?
但崔孝也说过妻子儿女尚在,还说要南下找他们,除非那只是他随意找的借口。
崔孝干饭的手一顿,眉头不悦。
沉棠小心试探:“不方便细说?”
若是触碰到对方伤疤,那就不好打听了,回头要找顾池出马,套一套崔孝的话。
崔孝道:“没有不方便,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在孝的故国,常年战乱导致人口凋零,王庭颁布律法,男儿十八未婚游街杖责,女子十五未婚,同样也要游街杖责,还要多交人头税。孝家中有一女,正是十四年华,再有几月就要十五及笄……”
老父亲为女儿婚事愁昏了头。
女儿性格很倔强,厌恶逼婚。
奈何年龄逼近,崔孝和她娘不得不将此事提上日程,依照崔孝的意思,童养婿来不及,不如从靠谱的学生里面挑一个配给女儿。只是,崔孝满意的,女儿都不满意。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逼近,崔孝的夫人不知从哪儿抢来一个相貌怪好看的少年。
沉棠没放过重点:“贵夫人……抢?”
崔孝面不改色地道:“忘了告诉主公,拙荆是那一片的悍匪,从妇翁那一辈就开始经营了。只是战乱平息后,为了求生,金盆洗手,违法乱纪的事情没怎么干了。”
沉棠:“……”
没怎么干还抢了个怪好看的少年?
她的眼神赤裸裸挑明一切,崔孝躲闪。
沉棠不知道的是,这事儿某种程度上算是“家传”——崔孝原是这匪寨山脚下村落的农家子弟,父母双亡,年幼的他无法养活自己,一次饥饿难耐,倒在路边被妇翁救起。妇翁见他相貌尚可,带回去当童养婿。
妇翁跟其他土匪干仗的时候身故,他遵遗嘱娶了妇翁女儿,也就是后来的妻子。
二人婚后,他妻子依旧经营祖业,只是随着局势稳定,慢慢转行。崔孝早年靠着妇翁帮助,上了学,被发现有修炼资质,苦学多年,学有所成,在山脚下的县镇开了间私塾。一家人生活平静和美,没人知道这位斯斯文文的私塾先生是土匪头子的男人。
不曾想为了女儿,夫人重操旧业。
崔孝自然一万个不同意,太儿戏!
【什么人也配得上你我千金?】
抢的人不靠谱啊,这不是耽误女儿?
夫人冷笑道:【只是成婚,在府衙那边过了门路再合离就成。若是人品尚可就留下来,人品不行就暗中做了。我查过了,他是别国来的,在此地没有根基依靠。】
崔孝还是不赞成。
他相中了自己的一个学生。
尽管天资不怎么行,相貌也普通,但脸又不能当饭吃,只要品行上佳,性格柔和,能包容自家那个混世魔星才是正道!
夫人坚持,崔孝反对。
但最后拍板钉钉的人是女儿。
女儿羞涩:【这人长得怪俊俏的。】
崔孝被气得不行。
虽说相由心生,但这个少年却不同,分明是温柔如水的相貌,眉眼之间却都是挥之不去的阴鸷狠厉。崔孝一眼便知道他不是女儿良人,真要跟他,还不知怎么死!
偏偏女儿就极其喜欢。
她们为了少年,防崔孝似防贼。崔孝只能趁母女二人不在家,将少年赶出去。
当然,崔孝没做得那么直白。
他只是告诉少年,这对母女都是悍匪出身,抢人是为了当男宠,自己于心不忍才救他逃出生天。少年默默看着他,不言语,但也收下盘缠,崔孝以为事情就此平息。
不曾想没月余又碰上了。
此地是某个藩王封地,少年成了那位藩王的僚属,而崔孝暗地里也为对方效力。
少年自称姓曲,名谭。
崔孝叹道:“老夫疑心这小子会坏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这么快。这个少年明面上为藩王效力,实际上是来调查藩王谋反的证据。寨子因战火牵连而覆灭,夫人因为一些事情跟孝决裂,带着几个孩子走了,女儿伤情,离家出走,孝也离开故地。”
沉棠:“……”
尽管崔孝对一些信息含湖其辞,但从他夫人愤怒跟他决裂来看,估摸着崔孝在这件事里也不当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曲谭,是不是谭曲?
(╯‵□′)╯︵┻━┻
绝对不能再是祈元良了啊!
沉棠头疼地暗下揉着眉心。
她记得祈善当年有一回摆烂,直接甩给她一张仇家名单,还嘲讽说干脆照着名单招募人才算了。回想一番,上面没有一个叫崔孝的人。所以——这些都是巧合喽?
不确定,证实一下。
“善孝。”
崔孝已经用完餐:“主公请讲。”
“崔孝这个名字不是你本名吧?”
崔孝笑道:“孝此前说仇家不少,在外行走当然不会用本名了,这是个化名。不过用了多年,它跟本名也没什么区别。”
沉棠:“……”
不行,她还是偷偷写一封信问问祈善,他年少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得罪过一个刀扇不离手的文士,有没有渣了他家女儿!
817:怎么还缺人啊【求月票】
千辛万苦将崔孝忽悠走,沈棠好似屁股着火,原地弹跳起来,翻找出一卷空白的书简,提笔沾墨,刷刷刷就写了一大堆。将书简拿着烤火的空隙,她嘴里还嘀咕。
“一份书简能写的话太少了,还是青鸟传信更加方便……”用青鸟传信,一份能写两三千字,滔滔不绝还不用担心没地方写,书简这玩意儿又沉又不好用,传递也很不方便,只可惜青鸟传信距离有限,内容越多每公里需要消耗的文气越多,她用不起。
她的造纸作坊倒是能投入使用了。
工匠前两年实验了无数次,各种材料配比都摸索过,终于搞出精品纸张,奈何产量有限,品控也不是很稳定。造纸作坊目前的产出,一部分优先供应各地官署文库,安排大量人手重新抄录地方志、卷宗和藏书,陆陆续续更替不易保存的书简,更新为更容易保存且易于携带的纸质载体,另一部分则交给徐解售卖,换取更多的研发资金……
沈棠贵为郡守也不舍得全纸质办公。
绝大部分情况还是用书简竹片。
她将写给祈善的信函仔细检查一遍,确信没有错别字能让祈善挑剔,这才将它合上卷成一团,用特定的系法系好,裹上一层特殊的陶泥。待陶泥风干,再印上花押。
若是陶泥印纹有损,信函内容便有泄露可能,不过这封信函泄露就泄露,只要原件没被崔善孝看到,一切都好说。里边内容除了几句重点,其他都是她的激情问候。
“来人——”
她出言唤了一声。
今日值勤的亲卫杨英从房梁跃下。
沈棠将书简给她:“找人将这封信传回四宝郡,交到主簿祈元良手中,速去。”
杨英双手接过,沈棠又想起一事儿。
“胜眉也许久没联络共承了吧?”
杨共承就是杨公。
杨英之父,留守老父亲。
杨英眉眼柔和:“三月前寄过家书。”
沈棠掐指倒推时间,那时候都还没打渡江之战呢,她道:“三个月联络一次也太久了,我给元良这封信也不要紧,你可以给你父亲也写一封,捎带着一起送回去。”
杨英道:“多谢主公。”
“下一次来替班的是谁?”
杨英道:“回主公,是之宗。”
“哦,知道了。”
沈棠随身的亲卫规模不大,非战时都是一人一组或者两人一组,战时则是四人或者八人一组,一组一次上值十二个时辰,每天正午时分准时交接。明面上说是保护沈棠安全,实际上真碰到暗杀,她们谁保护谁还不好说。对她们而言,上值更像是轮休。
这些人其实都是沈棠准备培养的亲信。待日后局势稳定,下放各地驻守统兵。跟在沈棠身边,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观察学习。
当然,最后能走到哪一步看各自本事。
沈棠揣着秦礼连夜肝出来的舆图,去政务厅开晨会。她抵达的时候,不大的厅内已经坐满了人。她与众人互相见礼,这才落座:“昨晚偶得一宝物,与诸君参详。”
她让鲁继等人将舆图完全打开。
除了少数几个知情者,其他人并不知道布帛上的内容。待布帛完全展开,瞬间被上面的内容抓住了眼球。沈棠道:“如诸君所见,这边是黄希光兵马驻扎布防细节,这一块是章永庆的,从舆图来看,两家实际兵马增至三十万,这跟我们之前的估测数量大差不差,估测其中六成都是这几月临时吸纳招募的……压力比预期小了不少……”
这份舆图的数据十分详尽。
绘制者似乎生怕观看者看不懂,各种数据面面俱到,属于外行人看了都能来上一大段的简易程度。但也正因如此,不知情的几人反而对舆图的来源和真实性起疑。
他们中间有不少武将打了一辈子的仗,还真没见过这样上赶着给喂饭的舆图啊。
“主公,这舆图……老夫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样式的,您别不是被骗了吧?”魏寿几乎要将眼睛贴到舆图上,越看越心惊。上面甚至给画出进攻路线,标注敌人防守薄弱点,简略提供了几个可行的战略方案。主公居然管这个叫舆图?别骗他打仗少啊。
沈棠笑眯眯:“舆图是一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义士提供的,此人可信!”
魏寿的眼睛离不开舆图:“义士?”
“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暂时还不能透露他的身份,免得他受伤。待此战结束,我会将他正式介绍给诸君认识。”她单方面宣布秦礼是他的人了,吴贤已是过去式。
底下,顾池崔孝几个面色古怪。
魏寿越听眼睛越亮,按捺激动地搓搓手——若是主公没遭遇仙人跳,这位义士也真实存在,那可真是赚大发了!他进一步追问:“主公,绘制者跟义士是同一人?”
黄希光帐下居然有此等能人?
不光是魏寿一人,其他人也误以为沈棠口中“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义士”是敌人那边的,不是黄希光的人就是章永庆的人。唯有如此,方能将两军部署摸得这么清楚。
从逻辑上来说也是顺畅的。毕竟,谁能想得到义士不是敌人帐下而是盟友帐下?
沈棠点点头:“嗯。”
魏寿道:“此人大才啊。”
沈棠笑道:“这确实是大才。”
魏寿嘿嘿一笑,不远处的褚曜一听他笑声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唇角泛起冷嘲。果不其然,魏寿想要这么一个搭档。不考虑主公、拒绝统军的公西仇以及钟爱驻守永固关的褚杰三人,沈棠帐下只剩魏寿资历最老,实力最强,日后带兵打仗首先考虑他。
换而言之——
那位义士可以当捆绑的军师谋士啊!有绘制这般详尽舆图的本事,什么仗不能打?什么仗打不赢?魏寿几乎能看到军功源源不断往他口袋飞的一幕。军功多了,每个季度的军需预算也多,帐下兵卒能吃得更饱,练兵更久,还有余粮去募兵扩大规模!
这就是一个正循环!
虽还未见过义士本尊,但光看这一手,他单方面决定,此人肯定比褚亮亮好使!他跟褚亮亮要个【将者五德】都费劲。完全没考虑,这位义士可能已有绑定的武将。
魏寿的如意算盘打得顾池耳朵疼。
当然,也有人表示不理解。
不是不理解这位义士为何“弃暗投明”,倒戈自家主公,而是不解主公为何临时改了主意?若我军占着朝黎关的地理优势,可退可守,还能将缺粮的黄烈兵马拖死。
拖上一阵,削弱他们的战力。
敌人状态下滑,变相增幅自身状态。
这也是他们此前商议好的对策。
沈棠被勾起不好的回忆,抿着嘴角道:“此前收到那位义士递来的情报,出兵奇袭了一处营寨。黄希光帐下缺粮,哄骗难民充作军粮。可他们有三十万兵马了……”
言外之意——
三十万兵马有多能吃?
本就遭逢劫难的燕乾两州能撑多久?
撑不了多久就会被吃成一片无人之地,而沈棠那么努力折腾玉麦,开垦荒田,修筑河堤……全部都是为了建造一个安定的环境来安置难民。没有难民,要空地何用?
此时,一人用冷静到冷血的口吻进言:“沈君,只要黄希光势力覆灭,即便燕乾两州被吃得十室九空,但只要此地和平,仍旧会有源源不断的难民从别处搬过来。”
只要有足够的田耕作,有足够的粮果腹,失去的人口还会再有。反之,若现在出兵,己方加上盟友吴贤也才十万。三十万对十万,哪怕这三十万里面有六成是俘兵和临时招募的流民,也会对己方产生重大损失。己方精锐能多活一个是一个,不是吗?
待他们吃光难民,回头就是自己吃自己,或者在此之前发动所有兵力跟己方决战。只要用最小的代价撑住压力最大的一波,黄希光等人自取灭亡不过是迟早的。
也许是两个月,也许是半年……
此人话落,全厅寂静。
众人包括沈棠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这是一张生面孔,是此前搭救下来的辛国旧臣。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高位者也很难与蝼蚁共情。沈棠在内心给此人画了个叉,她对这人有印象,记得他工作能力挺不错,但没想到三观跟自己如此不合。保险起见还是别让他碰到权利了,太冷漠了。
沈棠问他:“从某方面来说,你的话不无道理,很理智,但你知道孕育一个人要多久吗?女子十月怀胎,分娩一回就是半只脚跨过鬼门关。即便生下来,养活的概率也小。一对夫妇,一生能诞育八九子嗣,有些更多,真正长大成人的可能就三四个。他们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之于天地不过蝼蚁,但确确实实活了几十春秋。”
从婴儿到少年,要十几年。
从婴儿到青年,要二十来年。
从婴儿到老年,所需时间更长。
这些光阴足够当下的国家从建立走到覆灭,一生更换一二国籍太正常了。这些时间就是他们一生的分量!这些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轻描淡写的一粒灰尘。
沈棠:“你这番话,我不能苟同。”
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难民了。
但以后来的难民不等同于眼前这批!
意识到沈棠不悦,那人脸色微变,寻了个台阶将话题含糊过去。褚曜用余光记下此人面孔,再浅笑着将话题引到出兵部署之上。厅内不少人也都有类似的行为。
顾池听着心声,心下冷笑。
这个愣子发言之前就没有注意过在座众人的出身吗?按照他的说辞,在场过半都是可以被牺牲,冷眼看着成为军粮的存在。几句话把过半同僚得罪光,也是个人才。
他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黄烈帐下。
估计黄烈会很喜欢他的冷酷果决。
自家主公可不吃这一款。
一个时辰后,基本敲定此次出战的阵型,中军统帅由魏寿担任。倒不是对他多信任,而是有实力资质的几个不想当。特别是公西仇,中军压阵哪有斗将好玩儿?
他被沈棠丢去了先锋。
沈棠虽为主公,也热爱先锋。
之后就是安排左右两军,敲定三军军阵和需要用到的军阵言灵,根据言灵加紧操练士兵,保证前线开战不会掉链子。虽说有了魏寿等人加盟,高阶战力压力骤减,但沈棠兵马规模也扩张了啊,现在最缺的就是中层武将。安排来安排去,仍捉襟见肘。
沈棠:“……”
轮到文心文士就不用愁了。
轻轻松松满员不说,人手还溢出。
最后,她大手一挥又多给安排辅助的。
友情提示——如果能跟他们打好关系,说不定能多匀出一两个【将者五德】哦。
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冗长烦闷的会议开完的时候,天边的夕阳已经将晚霞渲染成瑰丽颜色。沈棠不忘提醒后勤给兵士们加餐,粮食全部管饱,肉食也加上。这两日吃饱喝足了,干敌人!
随着战时指令下达,这台战争机器的各部零件再度运转。除了临时招募的新兵和俘虏苦力,其他精锐全部从荒田、河堤等地方抽调回去,治下庶民嗅到某种讯息。
“又要开始打仗了——”
“唉,这才消停多久啊……”
朝黎关境内的庶民生活还算安定,沈棠还给他们重新分田地,低价租售他们名为玉麦的粮种。说是秋收之前就能成熟,好吃产量还高,今年冬天能不用为粮食发愁。
因为没有其他选择,庶民只能试试看。
看着一天天精心照料的作物抽芽生长,麻木的他们又对生活萌发了希望……或许,日子真的会越来越好呢?只是这种喜悦持续时间太短了,平息的战火再度燃起!
“关外的会不会打进来啊?”
“这个不好说……”
“这二十来亩的玉麦咋办?这是俺全家伺候个把月的命根子啊,唉,苦命的。”
“你嚎什么?咱哪家不是这样?”
一听要打仗,距离朝黎关最近的村落闻风而动,各家各户打包好家当等着。
一旦不对劲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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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818:云策回来了【求月票】
乱世中的庶民犹如无根浮萍,经不起丁点儿风水雨打,加之民间有人疯传敌人兵马数倍于己,本就惴惴的庶民更加恐慌。他们是缺粮食,但再怎么缺粮食,逃跑还能多活几日,要是傻乎乎留在原地等敌人铁骑踩身上,他们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呢。
于是乎,一部分庶民连夜偷跑。
邻居都跑了,剩下的也想拔腿跑路。
逃跑的人多了,在田间劳作的人影就少了,负责农田这块的人意识到不对,急忙上奏上去,巡逻士兵也抓到了一伙。看他们包袱款款,拖家带口的架势,哪有不懂?
士兵怒道:“尔等去何处?”
这个时候不老老实实待在安全地方,到处乱跑作甚?真以为带着全部家当逃难,一路上就能平安顺遂了?大自然界的野兽和落草为寇的悍匪,哪个不够他们喝一壶?
士兵的情绪落在逃难庶民眼中却似雷霆加身,为首的男人急忙跪下求饶求放过。
他们愿意用身家财产换取生路!
士兵搜刮难民本就是乱世中的常态。
那队巡逻士兵却被跪得面色微白,他们的队率第一反应是后退两步,跟那个男人距离拉远,一副别来碰瓷的架势;第二反应是环顾左右小兵,生怕自己被他们举报。
沈棠初期的治军风格是雷霆手腕。
设定好红线,谁碰谁挨军棍。
随着兵马规模快速扩张,风格改了。
改为温水煮青蛙!一边加热一边观察,逐渐加大火力,一点点试探兵卒的接受能力,以免过于严苛致使反叛。其中便有严禁士兵欺压凌辱庶民、禁止士兵用各种方式向庶民索要贿赂,举报者可暗中检举,一经查实可获得违纪者双倍收益,记一功!
这般也能杜绝士兵分赃之后互相包庇的问题,尽管执行上还有一定漏洞,有时候还会引发一些士兵的互相猜忌,但整体而言,仍旧利大于弊,最大限度杜绝恶行。
“这是你自己要跪的,可不是我让你跪的,我也没有推你打你骂你凶你。”队率跟男人隔着一丈远,他指着对方大声道,“你,站起来说话!你莫要陷害于我——”
跪着求饶的男人也懵了一瞬。
看着他们一行三十余人,队率头疼。
在战乱不止,难民乱窜的年代,一个村也就几十上百号人,眼前这是半个村都跑了啊!他大声再问:“你们是哪个村的?”
男人依旧老老实实交代。
队率想了想,大手一挥将人带走。
这事儿毫无意外得闹到了沈棠跟前。
栾信一早就收到底下小吏上报的消息,农田劳作庶民锐减,他前脚告知主公,军中后脚上报说抓到一伙逃难的庶民。检查士兵备战状况的沈棠,脑袋梆梆梆三问号。
“什么?朝黎关附近村落庶民逃难了?”沈棠第一反应就是敌人安插的二五仔捣乱,偷偷拱火,“是不是有人传播谣言?莫非是黄希光和章永庆两个安插进来的耳目?”
仗还没开始打,自家人要跑光了。
这绝对是敌人的阴谋诡计!
栾信:“信也是这么担心,着人去抓谣言源头,审问过后才知是普通人……”
沈棠冷笑:“普通人会这么搞我?”
她先入为主将罪名按在黄烈身上了。
散播谣言,动摇人心,吓走庶民,她耗费巨大心血的玉麦就报废了,好毒辣!
“为了保证口供真实,用上了言灵审讯,内容与他们交代的大差不差。”说着,栾信有些无奈地笑笑,“据他们交代,有些是为显摆,有些是为获得村人的认可,也有人纯粹是嫉妒别家耕田地段好,便想着他们被吓跑,玉麦丰收后能收割据为己有。”
沈棠:“……”
心眼还挺多啊。
她揉着酸胀的额角,下令:“公义,派人去各个村落安抚,控制流言继续扩散。虽说现在还没抓到安插进来的奸细,但保不准会有。这块抓紧,抓到一个宰一个!”
流言蜚语的威力不亚于二十等彻侯!
一旦失控便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沈棠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重视,栾信上了心。让二人没想到的是派人去安抚却适得其反,庶民不但没放心,连夜跑路不减反增。要不是加大力度巡逻拦截,可能一个村就真的只剩小猫三两只。消息送到沈棠面前,她越看越迷糊:“你们怎么安抚的?”
见主公问责,负责此事的官吏缩脑袋。
他双手呈上一份书简。
士兵都是照着上面的话照本宣科的。
沈棠打开一看,没啥毛病。
不外乎是告诉庶民,己方兵强马壮、兵多将广,敌人民心尽失、缺衣少粮,攻克他们是迟早的事情,庶民可以安安心心在此地耕作,不用跑,今年秋天等着丰收吧。
沈棠嘴角抿紧,看得人惴惴不安,她道:“是我顾虑不周,你们再加一条。”
官吏支长了耳朵:“主公请说。”
沈棠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年内,免田税、免农具租金、免费提供粮种,要是再不回来,无主的玉麦田就五折租给不离开的人。这还不成,那我真是没什么办法。”
那人听得险些傻眼。
支支吾吾问:“主公,确信如此吗?”
沈棠道:“对,就这么去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追逐利益是根植在人骨子里的本能。对于靠着田地产出吃饭的庶民而言,没什么比免除赋税更有吸引力,沈棠不仅免三年田税,租借农具的钱和购置粮种的钱也省了。这意味着这三年,种出多少都是自家的!
若玉麦能达到一开始宣传的亩产量,他们全家往后好几年都能好过不少,至少不愁会饿死了!沈君敢许下这么重的诺言,由此可见信心之足。足够他们赌一把了!
不少人都吃过逃难的苦。
面对逃难的风险和留下的利益,二者如何选择?犹豫一秒都是对好日子的亵渎!踏上逃亡之路的庶民听到风声也拖家带口跑了回来,生怕来得晚了,好处就没了。
这场风波还未形成规模就被平息。
沈棠收到消息,不由得唏嘘。
“仅是免去三年的赋税,租借农具和购买粮种也花不了几个钱,却能让他们赌上性命在此地扎根……乱世人命如草芥,唉……”沈棠叹息着将写着消息的书简合上。
帮沈棠整理桌案的鲁继抬头关心。
“主公为何叹息?”
沈棠道:“之宗不觉得可怜吗?”
鲁继却有些不解地眨眼,疑惑:“为何可怜?他们能碰见如主公这般仁慈的主君,免三年赋税,不是该欢喜雀跃的好事?”
她带人跑好几个村落公布这一喜讯,多少庶民激动到泪雨连连,还有上年纪的老人跪在地上高呼主公乃是天生紫微星。如此善待庶民的仁君,此生必有福报加身!
情绪激动的直接昏过去。
自家主公却闷闷不乐,她不懂。
沈棠道:“仅仅三年啊。”
鲁继茫然:“三年……很多了啊,有这三年免赋,家里的孩子都能多活两个。”
幼儿一般在前面几岁容易夭折。
一旦长大了,存活率就高了。
多活一个孩子对于一个家庭而言,便是多了一个劳动力,生存几率大大提升呢。
沈棠无奈又悲悯地道:“三年免赋就值得用命去赌……之宗,这是一件十分可悲的事情,它将人命用另一种方式标注价格。”
鲁继依旧不解,这不是很正常?人命如草芥可不是说说而已,庶民的命不值这三年。但主公自有主公的道理,若她能明白主公所思所想,估计离出师也不远了。
不一会儿,她耳尖听到自家主公在那边低喃一句:“若能永远免除田税……”
鲁继心中咯噔,表情犹如见鬼。
“主公,你千万别——”
这根本不现实啊!
治下庶民不上缴田税,一地官署直接罢工,饿都饿死了,更别说供养大量兵力。
沈棠笑道:“别这么紧张。”
她现在也只是想想罢了。
田税是重中之重,不可能永远免除,至少,在没有其他稳定经济来源供应官署和军队开支之前,她的念头都是天方夜谭。这个天方夜谭,要到很久很久后才能实现。
沈棠脑海中闪过前世的记忆。
唉,至少要前世那般才行。
在此之前,治下能维持不高的田税,不搞其他苛捐杂税,不巧立名目提升赋税,估计在后世都能博得一个极高的评价。光是做到这一点都极其艰难,更遑论取消了。
沈棠收起不现实的念头。
借着窗漏洒下来的日光处理公务。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向西边。
最后一份书简是吴贤那边送来的。
沈棠这边进入备战状态,吴贤作为盟友也是牵一发动全身,兵马粮草已经全部准备妥当,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出发。当然,这一切都悄悄进行,以免被敌人摸清行动。
她仔细看完,提笔给了回应。
说起吴贤就想起秦礼,想起秦礼便连带着想到赵奉,沈棠思维活跃,问鲁继:“之宗,你这里可有收到元谋归来的消息?”
跟着掐指头算了算时间。
按照云策的脚程和工作效率,这两天应该回来了,除非是路上遇见什么波折,例如在安顿那一家子的时候耽搁了时间。不过,沈棠并不担心,以云策的实力,后方应该没什么人能拦得住他。她只怕会惊动吴贤,打草惊蛇,影响秦礼他们打包跳槽。
鲁继道:“还未。”
沈棠叹道:“再等等吧。”
说曹操,曹操来。
沈棠去干饭的路上碰见了一身风尘仆仆的云策,如冰雪一般的青年此刻眉宇紧锁,隐约有点儿苦瓜相。后者并未发现她,沈棠起了捉弄心思,掐指召出一只青鸟。
青鸟的体型无限接近于球。
一屁股压在了他肩膀上。
云策诧异:“谁的青鸟?”
他跟文心文士打交道不多,收到青鸟传信的次数一手可数,更别说这么胖的鸟!
打开,一人长的花笺写满了【云策朝后看】五个字,他疑惑地扭头,主公那张笑脸直接闯入眼球:“元谋怎么一副心事重重模样?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来汇报。”
她等着好消息好久了。
云策眼皮颤了颤,苦瓜相更重了。
沈棠担心道:“难道没接到人?”
若如此,如何跟赵奉交代?
“策来此处便是为了找寻主公——”主公总说【干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饭点一到就直奔食堂,绝对不加班加点,云策去政务厅找肯定扑空,只是越靠近食堂,他的步子越小,心思纠缠如乱麻,“唉,主公,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禀主公。”
回来这一路都在打腹稿。
委婉的,直白的,废弃一版又一版。
沈棠收敛笑意,严肃:“如实说来!”
“末将有负主公交托,请主公降罚!”云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嗓子,惊动其他干饭兵卒频频回首,云策回过神也觉不妥,涨红了脸。沈棠将他拉起,换个地方细谈。
然后——
然后没然后了!
沈棠一巴掌将角落的石块拍成齑粉!
“你说——一人难产而亡,两人被逼自尽?那一户人家就、就只剩个小的?”
云策点点头:“不敢有一字虚假!”
沈棠自然不会不信云策的话。
她只是没想到天海那边会嚣张至此,用下作肮脏的手段逼死兵将家属,哪怕这一家都是外来的,其他人不会感觉胆寒吗?家里的青壮替吴贤在战场上拼命,后方的家眷遭此折辱,不怕兵变生乱?还是说,人家优越惯了,丝毫不将诸多风险放在眼中?
“吴昭德啊吴昭德,你在黄希光他们手中都没怎么吃亏,没想到在自己人身上跌了这么大的跟头!若你知道帐下失衡会演变成这般局面,可会后悔没一碗水端平?”
这会儿,沈棠都有些同情吴贤了。
沈棠再确认:“那孩子可妥善安置?”
“已交给河尹郡守徐文注抚养。”
沈棠稍稍安心。
徐解的人品她是放心的。
若他不可靠,当年也不会将辛苦经营的河尹郡交他手中。赵奉属官一家还留了一缕血脉,总不算太遗憾。只是,沈棠也产生了跟云策一样的烦恼,该怎么开口啊?
怎么跟满心期待的赵奉等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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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819:因为他是赵大义【求月票】
云策心细如发。
他见沈棠迟疑为难,便猜出她在愁什么:“主公发愁不知如何告诉赵将军?”
沈棠泄气:“这叫我怎么说啊?”
一向厚脸皮的她头一次尝到为难滋味,只可恨自己还未铁石心肠,否则也不会这般为难了。她看向云策,准备将这个差事推他身上,转念一想又打消了心思。这事儿谁说都没有她亲口说更加郑重。思及此,沈棠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算了,先干饭!”
哪怕天塌下来也要先吃饱饭!
云策:“……”
这一顿饭吃得沈棠如同嚼蜡。
头一次想要给后勤庖厨打个差评。
云策回来及时,沈棠便将他安排到大军左翼,抓紧时间去跟兵卒熟悉熟悉,免得临阵作战掉链子。云策没想到自己刚归顺,沈棠便允许他带兵,自是感激,从来冷若冰霜的面孔也添上几分年轻人的热血干劲。
沈棠最厌恶浪费食物,即便她一没心情二没胃口,干饭如同上刑,仍将食案上的食物横扫干净,不浪费一点儿。正打着腹稿,崔孝端着食物过来,跟沈棠拼了一桌。
“方才见云元谋回来了。”
崔孝自然知道云策离开干嘛去了。
但他跟云策不熟悉,后者的任务又是主公亲自交托的,崔孝不方便直接询问结果,只能找主公迂回打听。沈棠走神厉害,听到他的声音还惊了一惊,杏眸睁得更圆。
眼底有惊恐一闪而逝,那一瞬的双眸像极了小鹿眼睛,清澈、无辜、无害。但崔孝很清楚,这位主公的皮囊会骗人,实际上的她一巴掌下去就能叫人天灵盖开脑花。
沈棠含糊应道:“嗯。”
崔孝又试着打听:“他此行可顺利?”
倏忽,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沈棠的杏眸盈满复杂情绪:“此事等见到大义和公肃再说,做好心理准备。”
崔孝伸出的筷子停顿在半空。
他睁着眼皮许久,久到眼球都开始酸胀,试图借此读出沈棠脸上的答案,但遗憾,他既不是姜胜断不了吉凶,也不是顾池听不到人心。他只知道,答案是坏消息。
至于消息具体有多坏……
他猜不到!
沈棠坐着等崔孝用餐结束,二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将餐具放入统一的回收桶。
崔孝捏紧手中刀扇扇柄
“主公何时去见大义他们?”
“今晚吧,不过不是我去见他们。这事儿还要劳烦善孝亲自跑一趟,去将公肃和大义接过来。”倒不是沈棠不想亲自过去,而是担心他们被噩耗刺激,特别是赵奉——作为武胆武者的他情绪失控,武气爆发,闹出的阵仗不会小,势必会引来吴贤询问。
这个节骨眼,双方若只是冲突升级倒还好,怕就怕将她也扯进去。她跟吴贤决裂,黄烈和章贺大半夜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谨慎起见,约偏僻地方见面。
崔孝对沈棠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倒是赵奉这个大老粗问东问西。
“老崔啊,你别是要害我,确定是沈君安排在这地方见面?这地方鸟不拉屎、鸡不生蛋,唯蚊子多,怕不是有埋伏!”赵奉碎碎念,烦得崔孝想赏他【禁言夺声】。
赵奉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不怪他怀疑多年老友,实在是因为太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崔孝突然将他们引到这样偏僻荒芜的山谷,赵奉脑子闪过无数伏击场面,阴暗处藏着百八刀斧手!
崔孝:“真有埋伏,拦得住你?”
赵奉享受崔孝的变相赞美,笑道:“你老崔这话还算中听,能识人,有眼光!”
崔孝的眼白都要翻上天灵盖了。
夜幕之下,月华倾洒。
三人行至山谷,在一块裸露的巨石停下,此处却没有沈棠的身影,唯有他们三个活人和地上的影子。崔孝道:“来早了。”
赵奉想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来。
嘀咕道:“有诈,有诈。”
他扭头想让秦礼说句公道话,却见他已经在石头坐下,坐姿悠闲,左手撑着地,右腿曲起,右手拿着那杆有些眼熟的烟枪吸了一口。赵奉傻了眼:“什么时候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月色投下的阴影遮掩住秦礼眉眼间的森冷,一双点漆黑眸涌动着少见杀意。赵奉心下咯噔,暗暗戒备起来。他就说今晚古怪,竟然真是个杀局?
只是,这个局是谁布下的?
是沈君还是吴公?
前者说不通,毕竟他们都打算投奔对方了;后者有动机,但善孝从来不吃回头草。他不可能在放弃吴公之后又替对方办事!将他们引出来的善孝又扮演什么角色?
总不会是沈君和吴公两个联手做局吧?
为的就是铲除不安定因素?
赵奉越想心越沉,暗中咬紧颊肉
无论如何,今日也要保证公肃安全!
电光石火间,赵奉凭借活跃的颅内运动,脑补了一出出阴谋论,并且针对性预设一二三四五个应对方案。秦礼在吞云吐雾,赵奉在脑洞风暴,崔孝在啪啪啪啪……
这地方的蚊子实在是太多了!
崔孝忍无可忍:“公肃,你这烟叶都放多少年了?味道都变了,太招蚊虫!”
秦礼眼珠子往上游移,瞥他。
良久,他道:“出事了,对吗?”
带他们来此见沈棠,秦礼隐约有猜测。
他不认为沈棠会主动害他们,哪怕现在的他们对沈棠而言不算多重要,但谁又会拒绝锦上添花呢?他也不认为是吴贤做局,以崔善孝的骄傲,若他愿意吃回头草,被吴贤冷待的这些年也不会是“君既无心我便休”的态度。联手做局就更加天方夜谭。
一山岂容二虎?
哪怕他们一公一母也容不了。
排除诸多可能,便只剩下答案。
崔孝叹气:“是个坏消息。”
三人之中唯有赵奉还在状况之外。
他正想问个清楚,沈君已经踏月而来,轻盈落地:“久等,布置花了点时间。”
赵奉茫然:“布置?布置什么?”
他看向沈棠,而沈棠看着秦礼,准确来说看他手中的烟枪,小脸似有几分茫然。
秦礼问:“沈君,可有不妥?”
沈棠尴尬笑笑:“不是,没有不妥,只是没想到公肃也好这一口,反差挺大。”
虽然她跟秦礼的接触不算多,但这些年也见过很多面,她对秦礼的标签就是保守顽固、墨守成规、规行矩步……总之就是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大家族养出来的标准君子。
性格就跟他身上重重叠叠的衣裳一样保守,熏香也用最清淡的,怎么会沾烟?
秦礼垂眸看着烟枪,皮笑肉不笑:“不及祈元良,这还是他当年教我的……”
沈棠:“……???”
祈元良,你教坏小孩子!
提到“当年”二字,他想起眼前的沈君比当年的他小得多,便将烟枪倒扣,熄灭后收起。小孩儿还是不要沾这些东西比较好:“沈君现在可以说了,什么坏消息。”
在吞云吐雾的那一会儿,他不断回忆此生最恨的桩桩件件,做足了心理准备。
沈棠视线在三人面上一一看过。
叹气道:“此前派元谋去天海搭救那户人家——唉,好消息是任务成功了,坏消息是只有一个人活下来。元谋赶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赶他们头七,没能救下……”
轰——
赵奉脑中只剩下“只活一人”,四个字犹如恶咒纠缠着他,让他跟外界声音彻底隔绝,丹府内的武气不出意料得爆发了。
强横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狂涌,山谷崖壁为之战栗,不断有细小碎石从高处滚落。只是气浪扩散到一定距离就被另一种力量压制,丁点儿动静都扩散不出去。
秦礼几乎要捏碎烟杆。
沉声问:“他们被谁暗杀?”
沈棠摇头:“不是被暗杀是自尽。”
她余光看向因为秦礼声音而清醒过来的赤目赵奉,隔着一丈远也能感觉到他周身近乎实质化的杀意:“大义的族妹因难产而亡,府上请不到医师和产婆,另一对母子愧对赵府,以为是他们一家得罪权贵,惹来重兵包围,交代好后事就双双拔剑自刎了。”
此刻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赵奉哑声泣问:“活下来的那个是?”
沈棠道:“是那家唯一的血脉,据元谋所说,你族妹受惊后胎位不正,生产时孩子双脚朝下,生不下来。眼看母子皆亡,她恳求你夫人剖腹取子,孩子活下来了。”
为何产妇会受惊?
为何请不到医师和产婆?
为何母子会自尽?
源头全部指向同一个答案!
秦礼和崔孝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但他们更加理性,内心纵使有无处恨意也只能压下来,用这具波澜不惊的皮囊伪装真实心情。赵奉却不用顾忌那么多,原地发狂。
山谷中,地龙翻身,又似有野兽嘶吼!
待赵奉眼眶布满红丝,粗喘着平复几分情绪,周遭范围的山谷已被夷为平地,碎石堆积。沈棠在他发狂的瞬间,一手一个,将秦礼二人带出范围,以免被殃及池鱼。
沈棠看着逐渐消散的沙尘黄雾。
庆幸道:“布置用上了。”
这个阵仗要是搁在军营,营寨都被他拆光了,吴贤那边想不知道动静也难啊。
秦礼这才知道沈棠一开始说的“布置”是何物,为的就是让赵奉发泄个够。他的心绪有些复杂,替赵奉解释说:“沈君不必如此,若是在大营,大义会克制住的。”
赵奉并非暴躁易怒之人。
这样的人也当不了一军统帅。
为将为帅者,最忌讳意气用事了。
但沈棠跟他的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克制干嘛?有痛苦有火气就发出来,一直憋在心里才是伤身,要是气得将自己脑血管气爆了,岂不是白白搭上一条小命?再退一步,让痛失亲人的人强忍悲恸,太残忍。”
秦礼闻言又是短暂诧愕。
问:“倘若大义要现在跟吴公反目?”
沈棠不假思索:“那就反吧。”
秦礼:“如此不坏了沈君大局?”
沈棠笑道:“无妨。”
成大事之人,怎会没有应急方案?
秦礼知道沈棠不是虚情假意。
她真的不打算用“顾全大局”作为借口让赵奉忍一忍,她的选择跟吴公不一样。
“……祈元良居然也有一句真话?”
秦礼的声音跟爆炸重合,沈棠没听清。
“公肃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此时此刻,他似乎才明白祈元良为何坚定选择眼前之人,这么多年还舍不得对方步上之前七位主公的后尘。因为沈棠真的是祈善想找的圣人,坚毅强大之下的本能温柔,与天边白驹一般耀眼,又如月轮那般温和。
在祈善还未掉马甲之前,秦礼会觉得他单纯天真无害,便是因为他的择主标准。
之后多年,他都认为是祈善骗人。如今回首,这居然是祈善嘴里唯一的真话。
他不懂,祈善何来这般执念。
对方应该清楚,这种性格在乱世连保全自身都困难,更遑论说拉起一个势力。
倘若沈棠有顾池的文士之道,或许能给他答案——仁慈是留给自己人的,敌人只配挨她的大笔斗!只是在乱世倾轧之下,太多人被迫扭曲,对外狠毒,对内也刻薄。
良久,一道人影从废墟中走出。
正是浑身狼狈,犹如孤狼的赵奉。
在沈棠跟前几步位置站定,抱拳:“奉替兄弟一家老小谢过主公救命之恩。”
赵奉此刻改了称呼,倒将沈棠吓到。
她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赵奉却固执得一拜到底。
他赵奉一生,恩怨分明。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沈棠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一步,他岂能不识好歹?谢过之后,他平静看着秦礼。
道:“回吧。”
沈棠不放心地问:“就这么回去?”
赵奉点头:“嗯。”
沈棠:“不用其他帮助么?”
例如让她出面跟吴贤发难讨回公道?
不说讨回本金,利息总该收一点。
赵奉明白她的意思,平静道:“待此战结束吧,现在闹开,虽能得一时快意,但影响大局,到头来受委屈的还是无辜的庶民。有什么事情,都等黄希光枭首再说!”
他低声喃喃了一句,似在跟谁道歉。
不能立刻替兄弟一家报仇,他有愧。
但再给他机会,他还是会这么选择。
有愧疚,但无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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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下旬之前嘎了章贺,嘿嘿,他的盒饭都要焦了。
PS:与其说是祈元良的择主标准,不如说是“祈善”的。元良除了不做人这点,其他都在有意无意向真正的“祈善”看齐。
(本章完)
820:哄骗手段【求月票】
尽管赵奉嘴上说得豁达,但回去之后就抱着兄弟的灵位哭得眼泪鼻涕湖一脸。他鬼哭狼嚎,叫得比鬼还凄厉,引得附近众人侧目,纷纷猜测赵奉这是在发什么疯。
“莫非是大侄女病情有变?”
“不能吧,老赵不是说大侄女无恙?”
最凶险的时候都挺过来了,没道理伤口都要好的时候却嘎了,有个暴脾气的骂咧咧踢开赵奉帐篷布帘,看到他抱着灵位哭哭啼啼,到嘴的脏话咽了回去,默默退出来。
外头,还有人身着寝衣披大氅伸脖子。
眼神询问里头发生何事。
那个暴脾气摆摆手,唉声叹气:“老赵这是又想起他那兄弟,正在里头伤怀。”
众人闻言,火气瞬间消散。
大家伙儿全是一路颠沛流离走过来的,在那些风雨同舟、互相扶持的日子里,彼此的感情早非同一般,那名属官亦是。对赵奉而言是真正的手足兄弟,他如何不难受?
“散了吧,估计是老赵今儿碰见什么看到什么,一时触景生情了。让他嚎,发泄够了就消停了。”他摆手示意众人各回各位,不要聚在这里,“有公肃在,没事。”
众人这才放心下来。
未曾料到赵奉居然哭嚎了半夜。
早上碰见赵奉,不忘抱怨他两句。
赵奉此时神色如常,莫说哭哑嗓子,他连眼皮都不带肿的,翻了个白眼:“你们几个娇气什么?我哭得再大声有你们打鼾大?打鼾胜打雷,还能睡得跟死猪一样。”
如雷鼾声都吵不醒,还矫情这个?
众人:“……”
若非在军营,高低要赏赵奉一顿胖揍。
赵奉神色如常去操练士兵,士兵也以为今天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备战日,孰料将军好似吃错药,严苛到让身经百战的他们也腿软。半天下来就没几个还能站着说话的。
他们身体遭受重创,精神也被攻击。一时间,校场各处鬼哭狼嚎,不亚于赵奉昨日凄厉。赵奉的反常很快传入吴贤耳中,待听到赵奉反常源于昨夜悼念属官,他神色不由得有些尴尬,歇了来慰问赵奉的心。那个属官的死,俨然成为他们之间的一根刺。
拔不掉,留着又隐隐作痛。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大义自己想开点了。
相信时间会冲澹一切。
吴贤揉着酸胀不已的鼻梁,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又打起精神,扬起唇角。
慈爱的目光落向在身侧等待的少年,冲着对方点了点头。不待少年欢呼雀跃,他又道:“只是两军开战在即,只能在朝黎关附近逛逛,不能跑太远了,懂吗?”
二儿子生辰将近,吴贤每年都会给他准备礼物,但这孩子却说大军吃紧,不想破费,只要能带他出门放放风、打打猎就好。吴贤笑道:“除了这个,其他不要?”
眉目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摇摇头,双目盈满孩子对父亲的孺慕:“儿子有阿父陪着过生辰便够了……阿父近来这么忙,儿子想见见您,跟您多说两句话都难……”
吴贤的心被小小触动。
恍忽想起来他确实很久没跟儿子相处,稍微斟酌便答应儿子请求。他们父子在天海便时不时一块儿出门狩猎,穿梭密林,驰骋猎场。儿子的箭术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吴贤叹道:“这是为父的不是。”
这个儿子像极了他,父子俩一个牛脾气,争吵起来谁也不让谁,但或许是年纪渐长懂事了,也学会理解他为父的不容易,这让他如何能不喜欢?用生辰礼换自己陪伴,想来是真的想他,而他又确实忽略了孩子。吴贤招手唤来左右,准备出猎的物品。
父子俩其乐融融。
却不知还有一个儿子嫉妒得眼睛发红。
仿佛有条黑漆漆的毒蛇盘踞在他的胸臆,缠绕着他的心脏。随着肌肉蠕动,一点点收缩力道,让他有种心脏被人捏爆的错觉。不仅如此,那毒蛇还滴答滴答流着能让人见血封喉的毒汁,一点点污染他的心。他在内心不受控制地质问、咆孝,面目狰狞!
嫉妒和恨意让他五官扭曲。
“大公子?”
如水清澈的男声唤醒他沉沦的神智。
他蓦地清醒了几分,双目惊恐又担心地看着眼前端坐着的男人,神色忐忑地垂首:“我、我刚才走神,还请先生莫怪……”
秦礼此刻的眼睛很黑,黑得看不出具体情绪,他似怜悯又宽和地看着大公子:“大公子不必道歉,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奉这个便宜老师无暇他顾,大公子身边最亲近的随侍还因检举“二公子密谋害大公子”之事,被人灭口,吴贤认定大儿子身边有小人蛊惑他们兄弟阋墙,着手清理一批。
虽说大公子如今出行还是前呼后拥,但里头却没一个亲信,他没一点儿安全感。
失去了仅有的心灵港湾,大公子的存在感愈发透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被崔孝的【视若无睹】光顾了。跟明珠般熠熠生辉的弟弟相比,大公子就是一颗不值钱的干瘪鱼目,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无人关心。这种状态下的少年郎,谁的心理能健康发育?
大公子双眸水润润的。
面对秦礼的温和与友善,眼眶微热。
秦礼笑道:“大公子也想出猎?”
大公子难过地低垂脑袋,双手搁在膝上,声如蚊讷:“嗯,想,只是学生箭术平庸,若跟着过去,反倒叫阿父糟心……”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很喜欢允文允武的弟弟,又因为弟弟是次子,没有继承家业的负担,哪怕父亲对兄弟俩一碗水端平,一样要求严苛,但对弟弟总温柔一些。
奈何他天资差,学什么都慢,性格也不讨喜,父亲看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期待,逐渐变得失望,最后连失望都懒得施舍。这个认知让他痛苦,他努力学着当继承人,努力学着当好兄长,希望给他们当学习的榜样……但是太难太难了,他学什么都不行。
莫说如此优秀的同胞二弟,即便是侧夫人所出的几个庶弟学得都比他快,启蒙不用几年就将他远远甩在身后,他反倒要向弟弟学习。倘若他是父亲,他也会失望的。
只是他不明白,他也是父亲的儿子。
除了表现不优秀出众,他对父亲的孺慕不比弟弟们少分毫,为何父亲不能多分他一点儿疼爱?任由他这般不尴不尬,任由二弟对他嫌弃,甚至还要出手毒害他……
他唯一忠心耿耿的随侍也被灭口。
父亲说这事儿到此结束,包庇了二弟,等同于漠视他这条命。在极度的孤立无助之下,他钻了牛角尖,但同时也萌生念头——是不是连父亲也盼着他死?
立嫡必长,方能绝庶孽觊觎,断霍乱源本。即便是嫡母之次子,也概同庶孽。因为只有嫡长才是大宗,其余兄弟不论从谁肚子里出来,全是小宗。只要他死了,不再占着嫡长的名头,二弟就能自然而然成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其他人也不会争论了。
奈何他还活着。
他自己也想继续活下去。
平庸的人就没有资格生存于世吗?
父亲失望他的平庸,但他何尝想要平庸呢?他没得选择,嫡长这个名分也是被迫塞到手中的,非他所愿!这么多年,他背后付出多少努力汗水心血,父亲可有看过?
强烈的求生欲和嫉妒成了灌既野心的肥料,他一边怯懦地看着秦礼,低声示弱,一边又寄希望于对方能对自己怜悯一二。
他手中实在没有能用的人了!
眼前的秦礼愿意施舍善意,之于他就是救命稻草!他心里很清楚,秦礼观念传统,一向是嫡长继承的拥趸者。虽说失宠于父亲,但秦礼有能力,若能为自己筹划谋算,自己的处境想来能好许多。再差也就这样,只要对方帮他,他总能过得更好一些!
他的可怜果然让秦礼有些感同身受。
“箭术?我倒是略懂一些。大公子若不嫌弃,趁今日天色好去校场走一圈?”
大公子心下一喜,脸上也浮现些许喜色,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来,他求之不得。
至于秦礼?
嗯,他也求之不得。
别看秦礼一袭文士儒衫,看着好似弱不禁风,但衣袍之下也有肌理分明的轮廓,双臂更是能轻松拉开两石的大弓。隔着一百五十多步,不用任何文气加成,亦能轻松射穿箭靶。这一手看得大公子眼睛发亮,央求秦礼教自己,意识到不妥,微红了脸。
秦礼好似没看到他的窘迫,笑道:“近日清闲,大公子若真想学就好好学……”
他耐心指导大公子的每一个动作。
“对,就是如此,稳住手臂……”
大公子的臂力稍缺,秦礼便手把手帮他一起拉开弓弦。箭失离弦,射中靶心。
“弓箭手所用长弓不适合大公子,回头帮大公子制一把,私下多练练找手感,不说百发百中,射个把猎物还是行的。”秦礼说了不少心得,还答应帮他量身打造一把。
大公子惊愕:“先生还会制弓?”
秦礼笑容亲和,跟大公子印象中的不苟言笑不太一样,眼前的人更有活人气:“少时学过一些,只是荒废多年,手艺不如工匠那般好,大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大公子摇头如拨浪鼓。
他怎会嫌弃?
父亲曾经重用的秦礼愿意亲近自己,好开端!别看他年纪不大,天资平庸,但耳濡目染学来的心计还是有的。他也疑惑过秦礼为何会突然来亲近自己,人人都清楚他这个嫡长不受父亲待见,风雨飘摇,投靠他没任何好处,但秦礼没给他猜疑的机会。
拉出赵奉这个挡箭牌。
直言是赵奉放心不下大公子这个学生,私下跟秦礼说了好话,秦礼受人之托,加之近来清闲,便关心关心大公子。二人只论私交,不谈正事,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答桉让大公子松口气的同时又失落,前者是因为秦礼接近的目的很单纯,后者是因为秦礼接近的理由太单纯!害他白高兴。
秦礼带着大公子在校场待了一下午。
有良师温柔细心地鼓励指导,大公子稀烂的箭术还真好不少,给予他莫大信心。
二人分别,秦礼噙笑回了营帐。
帐内有一双幽怨的眼睛,赵奉在此等他良久:“公肃怎么去亲近大公子了?”
秦礼神色如常:“大公子一人孤零零,怪可怜的,便陪着他在校场玩了会儿。”
这一个下午过得挺愉快。
赵奉险些被噎得说不出话。
昨夜的消息让他痛苦得彻夜未眠,他不相信公肃没有半分怨恨,更别说第二天温温柔柔去亲近此前一直避嫌的大公子。赵奉知道此事,眼睛瞪大得好似见了鬼了。
气得脱口而出:“他有什么可怜的?”
秦礼眸色深幽:“确实可怜。”
赵奉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
只是,他从来不会质疑秦礼的决定。
赵奉沉默了,秦礼却开始发问。
“大义是觉得无法理解?”
赵奉道:“这时候就别节外生枝了。”
既然要断干净,那就彻底一刀两断。
“节外生枝?为何不是恰如其分呢?”秦礼语调古怪地发出一声哂笑,话锋一转,话题又拐到阴魂不散的恶谋头上,“还别说,祈元良骗人信任的手段还挺好用。”
赵奉不解:“骗大公子信任?”
懦弱平庸的大公子有毛用啊?虽然没说出口,但赵奉写脸上了,秦礼垂眸,阴冷一笑:“大义,你猜我对主公可有怨恨?”
赵奉不知该怎么回答。
秦礼平静道:“我有。”
赵奉怔怔问:“所以?”
秦礼:“送主公一个教训。”
赵奉茫然:“教训?”
“不听话的主公,留着何用?但秦某尚有几分良心,做不出弑主恶行,所以才只是一个小小教训。”这些年的桩桩件件,秦礼可以忍,但赵奉属官之死,触及底线。
从某种程度来说——
他们一家是为他秦公肃而死的!
这一笔血债,理当由他去讨!
赵奉隐约明白了什么,看着秦礼的目光有些惊悚,但还是那句话——他不会质疑秦礼的决定,秦礼是秦公子,一辈子都是!
他道:“好!”
秦礼抚摸着手中书简,垂眸:“若是祈元良,此刻应该会借着吴昭德出猎动手,安排得合情合理,但我终究有几分良心。”
例如死个把儿子,尝尝锥心之痛。
赵奉:“……确实有。”
有,但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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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礼信守承诺,第二日便找寻适合制弓的材料,大公子待他愈发亲近,此事很快传到二公子耳中。有了他不经意间的透露,吴贤也知道了,但他并无预料中的不悦。
甚至还有几分乐见其成。
二公子内心起了波澜,面上却只剩钦佩:“早上在校场看到秦先生和大哥,儿子还是第一次知道,秦先生箭术那般精湛。”
吴贤顿时来了兴致:“公肃的箭术?”
二公子摇头道:“儿子远不如矣。”
吴贤口吻颇有几分骄傲。
“知耻而后勇。你年纪还小,不如公肃是正常的。他这般人物,自是六艺精通。你大哥能跟着他,学到几分皮毛也好……说起来,公肃的箭术连为父都没有见过。”
二公子骑马跟在吴贤身后,表情微妙。
他自然不知道秦礼跟他大哥是怎么回事,二人是何时这般亲密的,但从父亲话里话外来看,对方乐见其成。这个发现让二公子心中不甚畅快,狩猎之时也心不在焉。
话说回来,父亲近来这般冷待秦公肃,跟早几年那股稀罕劲儿判若两人,他一开始还疑惑呢。隐约听说是二人生了矛盾,但具体什么矛盾,身边的幕僚却没告诉他。
如今再分析却让他心下泛凉。
阿父,别不是故意如此吧?
故意冷待秦公肃,趁机让大哥去亲近,如此一来秦公肃必会对大哥生出好感。
这念头犹如诅咒盘旋在他脑海。
越不去想,越挥之不去。
二公子对秦礼也有执念的,毕竟秦礼是他父亲身边的红人,若能得到对方支持,他那废物大哥拿什么跟他争?凭一个嫡长身份?除了投胎比较早外,样样不如自己!
结果,二公子的示好换来秦礼闭门羹。
没多久,他就听说秦礼跟别人提及什么“长幼有序、嫡庶分明,概同庶孽之子当恪守本分,如此可免兄弟阋墙悲剧”,摆明了就是在敲打他。气得他一连几日没胃口!
都是一个爹一个妈!
凭什么让只会投胎的无能之辈当大宗?
自己跟自己的后代一辈子都是小宗?
这公平吗?
那时的他还不懂收敛,委屈得跟母亲哭诉,谁知此事不知怎么就传到父亲耳中,白白招来一顿臭骂。话里话外让他尊重大哥,兄友弟恭,莫要搞出其他的事情……
他就跟吴贤顶嘴,挨了一顿胖揍。
自己心心念念得不到的秦公肃,这会儿却跟大哥走得近,父亲还乐见其成,二公子的心态直接崩了。外人都说父亲更爱他,爱爱爱——爱有个屁用,日后谁是大宗?
幕僚都说父亲更看重他,但他不这么想,外人还能比他这个儿子更能直观清晰感受到父爱?笑话!他当然也想弄死老大。
老大一死,他就名正言顺了。
但上回那事儿结束后,老大身边全是父亲的人,这些人将老大保护得密不透风,他敢有小动作就会被发现!这是生怕自己害了他最宝贝的嫡长子!哪怕那是个废物!
二公子面无表情,手却攥紧缰绳。
秦公肃去了老大那边,他真坐不住了。
心里装着心思,箭也没了准头。
吴贤补箭猎下那头大虫,大虫皮囊很完好,剥下来皮相应该不错,吴贤却将猎物给了儿子。二公子刚有喜色,却听吴贤说:“老大喜欢虎皮,他生辰就在下月吧?”
二公子如坠冰窖:“在下月中旬。”
“正好,省了份礼物。这大虫虽不是值钱物件,但兄弟之间要学会分享。你跟老大近来生疏不少,借着这次好好联络兄弟感情。”吴贤语重心长道,“此战结束,为父也想歇一歇了,天海那边还需你们兄弟互相扶持经营。兄弟齐心方能其利断金……”
讲真,吴贤真不满意大儿子的。
继承人如此拉胯让他面上很没光。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那位沈妹势头猛烈,自己干不过她,未来局势对己方不利。这时候,老大上去自然比老二更让盟友放心。吴贤想了很多,他打算回去之后推老大上,自己在幕后暗中经营积蓄。说不定几年之后又是另一番景象,自己未尝不能翻身。
老大性格懦弱,更会配合自己。
老二性格跟自己一个模子出来的,父子意见不合就开吵。若选择他,他哪会甘心听自己指挥调度?思来想去,吴贤已有了决定。只是,这个算盘不好跟儿子坦白。
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用心良苦。
至于老二的野心?
他如今还活着,他们不敢反。
二公子内心已经咬碎了牙,面上却恭敬温顺地道:“嗯,儿子谨记父亲叮嘱。”
“主公,前方有猎物!”
远处传来亲卫声音。
吴贤眼睛一亮:“好好,今日丰收。”
一行百余人在朝黎关附近山脉穿梭驰骋,随着日头偏斜,马背上挂满了猎物,吴贤心下畅快,众人说说笑笑,气氛轻松:“哈哈哈,主公,今日可算是有口福了。”
“许久没吃到肉,都快忘了啥滋味。”
吴贤也很大方:“人人有份!”
行军打仗条件艰苦,很少会准备易腐烂的肉食。即便是吴贤也只能吃点儿肉干或者腌肉,想要尝新鲜的,只能抽空出去狩猎。猎物多少看运气,今日的运气很不错。
其他人也觉得稀罕。
朝黎关可不是个平静地方,各方势力在这里干仗这么多回,山中野味能吃的都被猎得差不多了,未曾想今日还能有这么多收获。这不免让人将它跟祥兆联系起来。
众人七嘴八舌。
扯着扯着又扯到二公子头上。
若不是为了庆生,他们还不会出来。
很难说,这份好运跟二公子无关。
吴贤闻言却只是听听,并无搭话的意思,这让左右亲信有些尴尬。搁在以往,吴贤是不吝啬对儿子夸奖的。哪个老父亲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儿子?今日这态度,反常。
二公子低垂着头,夕阳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挡住眸底汹涌的不甘,气氛略尴尬。
一群人精是懂气氛的,见状便默契十足地转移话题,转而交谈怎么分配猎物。
朝黎关附近山脉很复杂。
众人下山走的也不是来时的路。
走着走着,经验丰富的兵将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直觉。众人对视了一眼,吴贤也悄悄将手搭在了佩刀之上。他冲其中一名亲信使了个眼色。
那名亲信心领神会。
身形如青烟一般轻盈消失原地。
不多时,他又悄无声息回来,脸色很不好看,手中提着一袋用碎布兜着的泥土。
这些泥土有被翻过的痕迹。
从林木间的痕迹俩看,附近有人活动,看脚印规模还不小,绝对不是附近村庄村民进山狩猎。吴贤抿着唇,压低声音:“莫要打草惊蛇,折返,从原路撤退——”
他轻拍老二背心作势安抚。
“你跟着先走。”
他们不敢闹出动静,惊动暗中之人。
二公子也知道事情严重性,不敢有任何耽搁,吴贤离开前瞧了一眼远处,在亲卫护送下启程离开。只是他们的运气似乎被猎物耗光了,一支冷箭自暗中激射而来!
同行兵将心下大惊。
果断出手打落那枚冷箭。
“走,突围!”
他们行踪已经被发现,这个时候也不用蹑手蹑脚悄悄撤离了,默契一致提升胯下战马速度。只是敌人早就料到他们的行动,退路方向的密林冒出一把把长弓,箭镞散发着森冷寒光。这规模,弓箭手少说也有五百人!吴贤脑中飞快冒出数据,心惊胆战。
要知道他们脚下可是朝黎关两侧延绵不绝的山脉,越过山脉相当于跑到他们后方。这里是他们的地盘,绝对安全的地方,怎么会冒出这么多敌人?斥候都没有发现?
电光石火间,吴贤心中闪过无数猜测。
他跟左右对视,后者大声喊道:“尔等何人?敢在吾主沈幼梨的地盘猖狂?”
所有人自觉将他们父子围在中间。
吴贤喊这一嗓子也是为了试探。
试探这伙人是真敌人,还是假敌人!
是的,吴贤还怀疑到沈棠头上,即便这个可能性不高,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若不是沈幼梨的兵马,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朝黎关山脉?此处可是沈幼梨负责的防线!
倘若不是沈幼梨兵马,那更好。若让敌人知道吴贤的身份,今儿想走还真难!
所以他先声夺人,自报家门——沈棠帐下兵将的人头可不及吴昭德人头昂贵。
但,回应他们的却是箭矢齐发!
吴贤原地爆了粗口。
不多时,一支哨箭带着绚烂光芒升空。
哨箭升空发出刺耳无比的箭鸣之音。
当武气化作的箭矢升至最高点,四散炸开,组成绚烂的“火花”。这玩意儿动静可不小,它飞得又足够高,在瞭望塔上值的守兵很快就注意到了,急忙将消息上报。
“报——”
朝黎关面积可不小。
为了用最快速度将消息传递各处,武气化作猛禽带着消息到处飞。这个时候的沈棠已经干完飧食,站在政务厅外廊,双手叉腰在那儿扭腰扭脖,伸手伸脚,拍肩拍腿。
美其名曰:饭后消食。
之前只有她一人,之后加入了百无聊赖的公西仇,根据他的许诺,黄烈章贺两个一日不死,此战一日不结束,他就要干耗一日。每天都无聊到发霉,找沈棠玩儿,她还要忙着处理公务,他感觉自己都要抑郁了。
每天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打。
沈棠叹道:“你这碎碎念的功力要赶上祥林嫂了,打仗有什么好的,要死人。”
公西仇站在她身边不远处跟着做操。
“祥林嫂是谁?”
沈棠道:“不知道。”
二人同步扭腰:“不知道?”
沈棠直言不讳:“脑子里突然就蹦出这么个人,我咋知道她是谁?也许是以前认识的人吧……你家圣物可没有以前记忆。”
公西仇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自然也忽略了沈棠对他的吐槽。
做操结束,沈棠双手一啪,元气十足地大喊:“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公西仇嘀咕:“那可真短命。”
只要不是战死沙场或者被人嘎了,他们这个实力能活挺久,九十九跟早夭没差。
“我去干活儿了。”
今儿还有好多积压的公务。
公西仇蹲在门边,恢复无聊的他又开始emo,只是沈棠没工夫理他。她刚提笔写了几个字,门外传来急促脚步,跟着又是一声惊呼“啊”,林风踉跄着跌进来。
公西仇:“……”
哪个毛躁的小吏踩他?
林风也被吓了一跳。
沈棠一直崇尚节俭,入夜之后,不必要的地方都不点灯,因此外廊门口一片漆黑。
林风挂念紧急战报,没注意脚下,而公西仇这个实力,收敛气息的本事臻至化境。闭上眼睛,原地根本没他这个人。
“令德,出了何事?”
她来得急,气息还有点不稳:“朝黎关山脉突然升起了昭德公营帐哨箭……”
林风等人的试验田离得比较近,看得也是最清楚,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来报!
沈棠惊愕:“吴昭德的?”
这家伙怎么跑山里了?
吴贤年轻能闯下威名,打是肯定能打的,山中唯有野兽,这都干不过了?还需要发出哨箭求救?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沈棠旋即想到了别的,脸色勃然大变!
“点上人手,随我来!”
蔫儿了吧唧的公西仇立马精神了。
应声道:“玛玛,这就来!”
这是有架打的征兆啊。
公西仇不知道事情严重性,但沈棠很清楚。只是她前脚还未迈出去政务厅大门,又有两路兵卒送来战报,是同一件事!
一声哨箭,朝黎关全功率运转起来。
同样受影响的还有吴贤大营。
不过,大营离得远,收到消息迟。
大公子如获至宝般抱着秦礼送来的新弓,余光看到视线尽头的山脉方向出现一点儿光芒。他天赋不好,实力低,目力不足以看清光芒为何物,但他身侧的秦礼不同。
大公子只来得及看到秦礼神情大变。
“怎么了,先生?”
只是秦礼此刻没功夫敷衍他。
只道“有事”便匆匆回了营帐。
他掐指打开文士之道——
【云天雾地】!
在沙盘成型的间隙,脑中只有一念头。
出大事了!
|ω`)
秦礼的文士之道很牛掰,但也有一个致命缺陷。
PS:之前删了一个不太友好的书评,大致内容是说根据某某书的设定,贼星是棠妹,救世还是棠妹,神灵渡劫就是故意制造灾难收割信仰云云。不是,这本书是《退下,让朕来》,其他书的设定跟它有关系吗?作为作者的我有说这个世界两百年灾难是棠妹带来的?有说这是她渡劫造成的?背景设定你比我还清楚啊?伏笔我也写了,这个世界怎么回事也暗示了,怎么锅还甩我家棠妹身上?她还没咒骂人类干仗导致全球爆炸,核辐射遍地,害得她小甜文渡劫剧本变成末日求生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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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肃,大事不妙!”
秦礼前脚回来,赵奉后脚就找上门。
还未等他开口说什么“大事”,便见秦礼脸色难看地盯着沙盘,视角正对着朝黎关山脉,时不时有光芒闪烁,有人在交手:“此事我已知晓,这次是我失算了……”
赵奉凝重道:“他们何时出现在此?”
虽然秦礼的文士之道圆满了,但再圆满的文士之道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制约。
文士之道可观察到的范围、持续时间,跟消耗的文气挂钩,距离越远时间越长,消耗越多!据赵奉所知,在没其他手段加以辅助之前,可观察范围还有个极限数字。
至于极限在哪里,秦礼也没说过。
截至目前,这个范围是够用的,能让秦礼在大后方检测到战场以及敌方的营寨。
赵奉看着沙盘不可置信。
“这批兵马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
主公和吴公的斥候都在监控敌方动向,秦礼也在后方看着,他们分兵靠近朝黎关山脉不可能瞒得住,早被发现了。但现实却是,在今日之前没有一次相关的战报。
先锋斥候没传信,公肃也没发现。
赵奉张开手掌,用大拇指和食指测量沙盘上的两军距离,大致估算一下现实数据,皱眉道:“一些转移的军阵言灵确实可以让人实现瞬间移动的效果,但两处相隔太远,若不考虑文士消耗,哪怕是最强的【移花接木】也需要在中途转战百八十次。”
那么强烈的文气波动,逃不过监控。
这种行为纯属脱了裤子放屁!
秦礼突然想起来一事儿:“有种办法,或许可以做到。此前,沉君与秋文彦在孝城对峙,派人在地下掘开一条通道直通孝城城内,里应外合夹击城防,打开城门。”
赵奉:“……”
他当然知道。
这一招她用了不止一次。
办法不怕老,屡试不爽!
若是走地下的路,确实可以躲开公肃的文士之道,毕竟公肃的文士之道不怕别的,就怕遮挡。赵奉略一思索,想到一个问题:“公肃,不对,那么多土怎么处理?”
大量泥土不好处理,只要有一个斥候发现黄烈营寨大量往外运土,黄烈的算盘就打崩了!说不定还会被主公将计就计,全部埋在地下。挖地道害人,主公可是老手。
秦礼攒眉,在眉心留下浅痕,道:“大义,我在想是不是有人针对于我……”
文心文士不愿意暴露文士之道,除了留一手保护自身,还有就是情报被敌人掌控,容易被定点针对。秦礼的文士之道乍一看无解,敌人的阵型、行军路线和调度都在他眼皮底下,一清二楚,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的文士之道也是最容易破解的……
其一,躲在遮挡物体之下。
天底下还有比大地更大的遮挡物?
其二,跑出他能监控到的极限范围外。
这个极限距离,秦礼不曾告知旁人,包括最信任的赵奉,他要将秘密带进棺材!
赵奉惊愕又担心。
“这、这不可能吧?”
秦礼叹息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文心文士的文士之道,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文士之道没有天敌……期盼吴公莫要在此处阴沟翻船。”
他倒是不介意吴贤死活。
但这个节骨眼丧命,对大局不利。
吴贤一死,本就斗争严重的众人还不闹翻天?没法指望他们拧成一股绳抗击黄烈,他们甚至可能在看不到获胜希望的时候,暗中倒戈。这事儿,这伙人未必做不出!
毕竟,什么都没他们家族延续、生存和利益更重要!改换门庭什么的,不算耻辱,只要是有利的,今日的敌人也可以是明日的主君。不过,这只是最坏的一个打算。
赵奉忧心忡忡:“确实,黄烈和章贺手中有三十万,主公一人如何扛得住?”
当然,他希望吴贤活着也不单纯因为这个。二人主臣多年,看在这份上,他也希望对方能活久一些的。只是很可惜,自己没有擅自出营的权利,赶不及去救人了……
赵奉只能遥遥替对方祝祷祈福。
顺便——
“吴公来这一出,还是有好处的。”
若没有吴贤等人去狩猎,无意间发现痕迹,还跟敌人发生了遭遇战,按照敌人出现的位置,至多再有三天便可贯穿山脉。
若斥候还发现不了敌军踪迹,黄烈便可率领主力兵马在前面强攻,这伙偷渡伏兵再从后包抄,那可真是腹背受敌。哪怕撑下来,人家还能在后方放火烧田烧粮仓。
粮食供给不上就只能撤兵。
如此一想,还是蛮惊险的。
赵奉刚说完,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幸灾乐祸,局促又窘迫地闭嘴,余光瞥秦礼。
见秦礼没反应,以为他没听到。
谁知秦礼赞同点头:“确实。”
反正没有外人,幸灾乐祸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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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登哪天要是去摆摊算卦,我非得掀了他摊子——”沉棠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往哨箭升空方向狂奔,“他说朝黎关最近没啥风浪,即便有波折也能化险为夷,结果就这?敌人啥时候摸到家门口都不知道!还有那个黄希光,居然偷学老娘绝技……”
斥候没发现敌情,却有敌人突然摸到家门口,沉棠基本能断定有人偷师学她。她挖地道坑了那么多敌人,却不想有一日差点儿被人偷家包抄,这实在是地狱冷笑话。
公西仇道:“你说那个小胡子?”
居然还兼职算命?
沉棠暗暗咬牙切齿:“就是他!”
姜胜文士之道圆满之后,天天跟她借文气,每天不用两次就手痒,沉棠为了大局考虑也没阻拦。两次而已,她给的起!姜胜每天忙完政务,逮着谁都算上一回……
前两天还说朝黎关最近有兵灾。
沉棠看他的眼神愈发像看神棍,吐槽道:【这都快打起来了,怎么能没兵灾?】
查查最近斥候战报,敌人动静不大。
己方又准备抢先出手,一切准备妥当。
两方这时打起来也正常。
沉棠心疼自己的文气:【结果呢?】
姜胜道:【有一股祥瑞自关外而来,可抵挡一部分兵灾,结果应该有惊无险。】
沉棠:【……祥瑞?天降勐人吗?】
莫非又有人才自投罗……
啊不,弃暗投明?
姜胜摇摇头,用一种极其渴望的眼神,扑闪扑闪看着沉棠:【主公若愿,胜愿意再卜上几回,或许卦象所见能更清晰。】
给他一晚时间,他保证弄清祥瑞是啥。
沉棠十动然拒他的殷勤:【我知道你很想,但你现在先别想。这样够了……】
这就跟氪金抽卡越抽越上瘾一样。
非酋对自己的运气没有一点数,总觉得好运就在下一发!姜胜面对自家主公充裕的文气储备,完全控制不住双手。一旦开了闸,他非得抽到她文气一滴不剩才罢休。
主公拒绝,姜胜只得遗憾作罢。
沉棠:【……】
宁愿姜胜文士之道没圆满,没圆满之前一天才一块文砖,圆满之后天天想搬空。
先登越发不像个幕僚,像个神棍。
她故作挠头,避开姜胜的渴望的眸,轻咳道:【咳,虽说如此,但还是让上下戒备,命各处严加提防!准备随时开战!】
万万没想到,敌人偷师还想偷她家!
先锋斥候居然没发现?
思索间,公西仇冷声道:“到了!”
朝黎关山脉地形复杂,高低错落,绵延无尽,普通人进山很容易迷路,更别说找到路去支援了。沉棠和公西仇都不是普通人,直接用武力直线登山至高处,在山峰之间穿行起落,按照“两点一线距离最短”的标准,最大限度缩短路程,争取宝贵时间。
“艹,他们人在哪里?”
他们一番找寻才找到哨箭升空位置。
只是抵达的时候,原地只剩狼藉废墟。
周遭充斥着许多驳杂气息,人数不少!
看情况,吴贤帐下这波人应该是集中武力突袭了,敌人派出大量兵力追杀……
“那里!”公西仇只是稍作辨认,抬手指着两处不同方向,建议道,“他们分兵了,玛玛,你这边,我往那边,可好?”
沉棠当机立断:“走!”
二人化作流光分别追击两个方向。
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朝黎关山脉也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与此同时,吴贤父子心境也各有不同。
遭遇敌人弓箭手问候的同时,吴贤等人错估了这批敌人数量,敌人也错估了吴贤身边的武装力量。吴贤等人穿着打扮并不显眼,看着像是普普通通的将领带人狩猎。
本以为能轻易拿下,谁知踢到铁板。
还让吴贤他们抓住机会射出哨箭示警!
为首的敌人死死盯着没能拦下来的哨箭,眸色阴狠:【拿下这伙人,要死的!】
哨箭升空,意味着他们位置暴露,辛苦忙碌月余的计划打了水漂,此仇自然要用这伙人的脑袋来偿还!只是,越交手越心惊。这伙人的实力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亲卫?
混战之中,被保护在中间且战且退的吴贤余光看到一抹熟悉身影,他恍忽以为自己认错了。再欲细看是谁,敌人那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拿下他们,是吴昭德!】
吴贤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心中暗骂一声——
【这狗东西不是章永庆还能是谁?】
吴贤作为势力首领,底下的兵将可能不认识他的脸,但章永庆绝对熟悉。
此时此刻,章贺脸上也写满错愕与震惊,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蹲到来狩猎的吴贤!计划被破坏的愤恨消失殆尽,被无尽狂喜代替:【砍吴昭德首级,重重有赏!】
吴贤:【……】
若非他身边人手少,他绝对要杀到章贺这个丑八怪面前,狠狠抽他几个大嘴巴!
什么货色也想砍下他的首级?
奈何章贺的人源源不断冒了出来,粗估一眼,还全是精锐,武将实力亦不俗,虽然没有他帐下六骁将那么强,但吴贤今天出门打猎也没带上他们中的一个啊……
一时,吴贤的心有些拔凉拔凉。
他清楚,自己这是碰到伏兵精锐了。
吴贤在前面逃,追兵在后面追。
随行武将在后方断后拖延。
他们必须快些回到己方营寨范围,只要能跟看到动静来支援的兵马会合就能安全。这个算盘,不止他们会打,章贺打得比他们更清楚,一边追击,一边命人用言灵干扰他们逃生的方向。这也导致即便有人断后,始终无法拉开安全的距离,己方还不断有人负伤。照这个情形下去,局势对他们很不利!
这时候,吴贤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兵分两路。
一路保护他,一路保护二公子。
二公子还是第一次感受死亡距离自己如此近,经历最初的慌乱,他很快冷静下来。少年还能镇定地震飞流失,可扭头就听到吴贤分兵的决定,对上那双熟悉的眸。
【……阿、阿父……】
他声音带着些许恐惧颤声。
二公子没想到自己会被生父放弃。
时间紧迫,吴贤没能注意到儿子眼底一闪而逝的不甘和恨意,匆忙叮嘱道:【你我父子,听天由命。若为父遭遇不测,你定要好好辅左你大哥,稳住家业——】
章永庆认出他了。
父子俩分兵,老二能安全些。
待二公子回过神,只来得及看到熟悉背影消失远处,他在吴贤心腹保护下朝着反方向逃命。章贺知道吴贤分兵,哂笑讥嘲:【呵呵,他们父子俩,一个都别想跑!】
方才交战,章贺有听到有人称呼吴贤身边的少年为“二公子”,那名少年相貌与吴贤也有诸多相似,必是父子无疑。若能将父子二人祭旗,定能重挫朝黎关的士气。
多多少少也能弥补计划失败的损失。
听说吴贤长子是个扶不上墙的,一旦吴贤父子双双身死,吴贤长子压不住老人,天海势力必会分崩离析。而以天海的尿性,沉幼梨想蚕食他们也不容易。呵,热闹啊!
章贺眼睛转了一圈,想到什么。
他右手掐指,传信一封给分兵追击二公子的人,让人照着信函上的内容做……
杀人,诛心!
【二公子,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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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被逼至悬崖。
二公子看着眼前的绝路,面无人色。
此刻,追兵已至,为首的中年武将仰天大笑:【你们怎么不跑?还是跑不动了?吴昭德这老狗也真是舍得,拿儿子给自己断后。嘿,小子,你不妨现在束手就擒?】
【你放什么狗屁!】
保护二公子的亲卫险些听炸了。
敌人当真可恶至极,围追堵截不够,还要妖言惑众,戏耍离间主公父子,往主公身上泼脏水!明眼人都知道主公这么做是为了引开兵力,为二公子争取一线生机啊!
【二公子,末将必会誓死保护您!】
护在二公子身前的亲卫抬手化出一面重盾。霎时间,武气翻涌,一道缥缈模湖的巨盾虚影拦住路径。众人下意识认为二公子也知道敌人诡计,加之危机逼近,无人注意二公子俊朗面孔被负面情绪扭曲的狰狞模样。
看吧,阿父果真狠心如此!
但人都是有求生欲的,他不甘心自己的人生还未绚烂绽放就在此处凋零。众人被逼至悬崖边,这高度尽管凶险,但不是不能拼命一搏。二公子咬咬牙,冲身边使了个眼色。奈何敌将的反应比他们更快,抬手化出两柄尖刺重锤,汇聚一击砸向脚下——
【别想跑!全都死!】
数道光芒从人群中杀出来。
武气交锋的碰撞声在山崖上交织。
【标下几人断后,二公子请保重!】
好几人都是吴贤亲手提拔的,他们出身还不好。若没有吴贤的大力栽培,他们不是继续落草为寇就是早早饿死,哪里能享受多年的风光?说他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他们这些年对吴贤忠心耿耿。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现在便是他们偿还吴家恩德的时候,赌上性命也不能让二公子出事。二公子也激动地双目泛红,不忍看着这些眼熟的人为自己而死。但他更清楚自己不能意气用事。
敌将懒得看这些戏码。
冷笑道:【看尔等能逃到哪里!】
延伸出来的一部分悬崖比较薄弱,如何承受得住混战?随着山体崩裂,悬崖毫无意外地坠下山峰。敌将趁着他们重心不稳的机会,冲上去,狠狠砸下数道武气光刃!
同时,一众追兵结阵汇聚士气。
半空之中浮现一把十几丈长的虚幻长弓,弓弦瞬息满月,百十箭失冲着下坠的二公子等人攒射而去。爆炸声连绵不断,由此产生的气浪打在人身上好似被锤头砸中。
二公子咬牙提振武气,在下坠的同时打飞一支箭失,双手虎口被震得裂开,第二支箭失眼看着要将他穿透。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躯被一道掌风拍开,避开了要害。
很幸运,仅仅是擦伤。
但敌人的杀招仍连绵不绝落下。
二公子虽有天赋,但碍于年龄阅历,发挥不了多大作用。被爆炸正面冲击,武铠下的肉身也遭受重创。犹如折翼飞鸟从天空直线坠落,大地在眼前飞速放大——
或许能活,但免不了一身伤。
他欲提气减缓下坠的冲击,奈何身体难以动弹,全靠着左右亲卫保护才免于摔成一滩肉泥的结局。二公子忍着剧痛,不敢去看地上其他人是死是活,在浑身浴血的亲卫搀扶下起身,他忍着剧痛道:【赶快走——】
恰好此时,一人从天而降。
嚣张而狂妄道:【跑哪里去?】
轰——
一道十数丈长的光刃从天空噼下。
一名亲卫见状不妙,不假思索自爆了武胆,压榨所有潜力挥出一击与其相撞,同时又将二公子等人朝一侧推远。为首的敌将实力远胜他们,他落地之后用猫捉老鼠的戏谑眼神注视着二公子等人逃命的背影。途径一人身边,他轻蔑垂眸觑了眼自己右脚。
【休、休想——】
此人还有一口气却站不起来,只能伸手抓住敌将的战靴,试图借此阻止对方片刻。但这无疑是徒劳的,敌将抽出自己的脚,轻描澹写一踢,这人的身躯犹如炮弹砸向崖壁,一声闷响,血雾炸开,残躯遍地。
【不自量力!】
若是丢下那个没用的毛头小子四散逃生,兴许能活下来呢,留下来螳臂当车,愚蠢至极。敌将准备去收割二公子的首级,回头将吴贤父子脑袋串成串,再用抛石车甩到朝黎关城墙,让姓沉的看看跟他们作对的下场!脑中想到那副画面,他都兴奋了呢。
一番追击,二公子身边的人不足原先五分之一,还各个负伤,而敌人卷土重来,堵住了他们全部的退路。就在二公子以为此处便是他埋骨之所的时候,一条体型恐怖的墨绿色巨蟒从天而降,一尾巴撞飞结阵的盾兵。竖童冰冷地注视着为首的敌将……
本以为必死的二公子怔怔看着蟒蛇。
未曾想还有峰回路转。
他不认识这条古怪蟒蛇,但从对方维护的举动来看,是友非敌。二公子不认识,但不代表前线参战的护卫们不知道。他们粗略看一眼蟒蛇的模样,绷紧的弦彻底松缓。
有救了,是公西仇!
武胆图腾在此,想来本尊也不远了。
认出巨蟒身份的不仅是他们,还有追杀却频频失利的追兵——吴贤养的这些人明面上是亲卫,实际上都是死士。他们个个都拿性命来拼,动不动就自爆武胆,哪怕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靠着这套打法,还真让他们拖延了会儿,结果就等来了公西仇。
嚣张的男声没给敌将思索机会。
半副武铠随便应付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巨蟒头顶,双眼蒙长布,露在外的面容冷峻。他居高临下:“喂,你们是自己自杀喂我的蛇,还是选择被我杀了喂蛇?”
敌将脸色绷不住。
他知道行动暴露之后会有敌人杀来,但未曾料到会是凶名赫赫、恶名昭着的公西仇亲自出马。这让他有种莫名的荒诞感。
自己也值得对方亲自跑一趟?
看着公西仇,他知道自己小命不保。
二人的差距是他自爆武胆都会被对方单只手杀掉,献祭他手下兵马也只能争取瞬息逃命机会。自己侥幸逃走,也会在下一瞬被对方捏住天灵盖拍碎!横竖都是死——
敌将露出一抹冷笑。
“公西奉恩,你居然在这里。”
“你什么货色也有资格喊我的字?”尽管公西仇心结解开,也知道“奉恩”二字是“奉族人之恩”而非仇人唐郭的,但他仍不习惯用字,宁愿旁人连名带姓喊自己。
他的字,不是谁都能喊的。
那名敌将还未反应过来就挨了一巴掌。
他甚至没看到自己怎么被打的,只知道那一瞬浑身动弹不得,脑袋遭受重击。保护脑袋的兜鍪好似得了骨质疏松,一下就被拍得四分五裂,脑瓜子嗡嗡得一片空白。
下一瞬,他唇角感觉到了血腥味。
公西仇双手环胸坐在原地。
敌将爬了起来,双眸看不清眼前事物,只看得模湖轮廓,周遭还寂静得可怕。
“哈哈哈——”
他突然发出犹如野兽的大笑。
公西仇掏了掏耳朵:“笑什么?”
口中血水混合着碎裂的牙齿落地,他口齿不清:“知道什么叫调虎离山吗?”
公西仇冷哼,不客气地开嘲:“玛玛说得对,有些人的脸皮就是天生厚实,难怪刚才一巴掌没将你的头打飞,合着是脸皮太厚,保护得好。你管你们不慎暴露踪迹,引来我们救援的行为,叫做——‘调虎离山’?”
不要欺负他兵书读得少啊。
敌将踉跄着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伤到脑子,身体其他地方反而没什么痛觉——他在原地站立了会儿,口中突然爆发一声咆孝,丹府经脉在骤然爆发的磅礴武气冲击下寸寸断裂。他整个人化作一轮刺目太阳,一往无前地杀向公西仇,临死也要从对方身上啃下一口血肉!只是他的行为在绝对实力差距面前,不过是蚍蜉撼树,白白送命。
公西仇化出护手,掌心凝聚磅礴武气,硬生生将这团还未爆发顶点的太阳掐灭。
“你当自己是杨英她爹?”
公西仇这辈子就在一个燃烧武胆的武者手底下吃亏,虽说那时候没有动真格,但杨公确实给当时的他带去麻烦。时过境迁,自己接连突破了,一个实力不如杨公的自燃武胆打他,还想沾到丁点儿的便宜?做梦!
他当然没用尸体喂大蛇,给武胆图腾下了“将尸体全部埋了”的指令,他跳下蛇头,在二公子等人劫后余生的庆幸中上前。
下巴微扬,问道:“尔等何人?”
二公子从公西仇轻描澹写就让敌人饮恨的震惊中清醒,稍微整理仪容,上前,抱拳自报家门。公西仇有些懵:“你是吴昭德的儿子?不是,你这个时候进山狩猎?”
战时,在营寨附近狩猎很正常。
军营伙食太差,想尝尝新鲜荤腥只能自力更生,但公西仇没想到的是吴贤儿子也这个待遇。一个半大小伙儿想要吃点野味,身边的人都会抢着代劳,何须亲力亲为?
二公子被问得哑然无言。
公西仇又滴咕:“话说,世家出身不都讲究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
为了一口吃的跑出来冒险……
现在的年轻人挺有想法。
“今日是小子生辰,本以为此地安全,才央阿父带我来狩猎。”二公子说着浑身一颤,不顾身份向公西仇求道,“恳请将军出手,搭救我父一命,小子感激不尽!”
公西仇诧异:“不是,你说谁?”
他CPU干烧了,合着不是吴贤儿子自作主张来猎野味,是他们父子结伴狩猎?
二公子急得要给公西仇跪下。
“恳请将军出手!”
身侧的护卫都拦着他,拦不住。
公西仇平静道:“不用你求,玛玛去另一边了,你老子运气好呢,还是能活的!”
二公子不知“玛玛”是谁。
幸存的护卫也不知道。
“玛玛就是你们所知的沉君。”他们实力相近,玛玛都救不下的人,找他没用。
二公子被这个回答震得一愣。
不知道是震惊唯二两个十六等大上造都出来救人,还是震惊沉棠作为一方势力首领敢孤军深入救人,亦或者遗憾他父亲有救了……最后一个念头如流星般划过脑袋。
他眨眼又恢复常色。
与此同时——
吴贤也面临迄今为止最大的人生危机。
二公子还是少年,他所谓的战功不过是清缴几伙没什么危险的土匪,这些土匪还都是经过筛查的,全是让他拿来练手攒名声的,而吴贤却是实打实打上来的狠角色!
年轻时候也是身经百战的不要命狠人,哪怕养尊处优多年,他的功夫也没有荒废。披上战甲,拿起武器,杀伐仍旧果断。
一路冲杀,浑身挂满不知谁的血。
保护他的人跟保护他儿子的人一样多,但追杀父子二人的敌兵却不是一个量级。
能撑到现在,殊为不易。
“姓吴的,还不束手就擒?”
此刻,吴贤身边杀的只剩五人,脚边躺满敌人的断肢残骸,章贺仿佛没看到这些牺牲品,只是眸光森冷地看着吴贤。吴贤也越过人群看到了他:“就你?你也配?”
他“呸”得吐出一口血沫,也许是知道自己没什么生还希望,吴贤反而没那么急迫了:“这里的动静,你当沉幼梨耳聋的?”
隔着燃烧幕墙,章贺冷笑看着眼前【画地为牢】的军阵言灵,道:“沉幼梨确实不耳聋,但也不是有三头六臂,朝黎关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空管这里的事儿?”
吴贤蓦地变了脸色:“什么意思?”
章贺道:“字面的意思。”
他们按照军中谋士指挥借了沉幼梨的手段,挖了地道来偷袭,自然也做好计划被破坏的准备。一旦这边生乱,朝黎关有了调兵迹象,大军主力便会全部压境。
浑水才能摸鱼,不是么?
他现在的任务是搞了吴贤,用上激将法:“吴昭德,你也算一条汉子,何不大大方方走出来受死?在此【画地为牢】当缩头乌龟,何时你的英雄气化为了窝囊气?”
吴贤粗喘着气,一屁股坐下来。
“不要,好死不如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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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死不如赖活?
章贺的五官因为吴贤这句话彻底绷不住,扭曲狰狞了一瞬,眼神深处写满震惊。
“吴昭德,你好歹也算一条汉子!”
“给自己留个身后名不好么?”
章贺眸光死死盯着那道【画地为牢】。
这是吴贤身边几名死士燃烧武胆合力布下的,不能救命,只能拖延一时片刻。吴贤走不出去,章贺打不进来。只能隔着燃烧的幕墙大眼瞪小眼,吴贤大眼,他小眼。
吴贤伤势不轻,此刻需要用武器插在地里勉强支撑上半身笔直。他笑着笑着咳出了两口血,嘲道:“章永庆,你还是这般道貌岸然的做派。老子今天要是走出去,那我的人不是白死了吗?有本事就打碎它,没本事就等它自个儿削弱,或者自己滚——”
章贺握紧了拳头:“吴昭德!”
吴贤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你跟着黄希光那种跟脚的东西,还跟他与虎谋皮……要么你俯首称臣,要么你人头落地。老子也不知道你图什么,总不能自己犯贱。”
他年少时跟三教九流鬼混,收揽各种出身的门客,张嘴骂人也是刻薄又难听的。只是站稳脚跟又当了父亲,性格也沉稳下来,慢慢改了各种不良习惯,现在才复发。
章贺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画地为牢】这道言灵属于乌龟壳,优缺点都十分明显,一般用于大军进攻受阻,同时遭遇敌人强烈反击,为了稳住前方战线不被敌人反推所用。敌人攻击破不开【画地为牢】,己方也被约束在言灵军阵,无法进行反击。越反击,防御强度削弱越快。
此刻就纯粹是用来拖延时间。
吴贤在赌,赌援军能及时抵达。章贺也在赌,赌【画地为牢】撑不到那个时候!
吴贤几人俨然是强弩之末!
若撤退,无异于放弃到嘴的鸭子!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看似镇定无所谓的吴贤也在暗暗出汗,汗水流经皮肤上赤红粘稠的鲜血,将其稀释为淡淡的水红。
终于——
伴随着【画地为牢】的燃烧幕墙火势减小,气息明显下滑,章贺眼睛亮了几度。
这是言灵衰退的标志之一。
他不由得冷笑:“还有十息。”
“九——”
“八——”
“七——”
随着章贺冰冷无情地倒数,吴贤深呼吸一口气,暗自握紧染满鲜血的大刀刀柄,准备着燃烧武胆打最后一仗。跟随他的护卫也做好了死在吴昭德之前的心理准备……
“四——”
只剩最后三息倒数。
章贺身后弓箭手尽数挽弓,严阵以待!
吴贤咬牙要拼命,孰料变故就在这一瞬发生!无数银白色的箭矢犹如密集暴雨,从天而降,目标正是围攻吴贤的章贺兵马!
无数箭雨之中,有一点寒芒最盛。
“保护主公!”
章贺左右反应极快。
层层重盾依次升起挡在路径之上。
滋啦滋啦滋啦——
箭镞与武气化作的重盾互相抵消摩擦,发出令人鸡皮疙瘩站立的刺耳动静,下一瞬爆炸掀起的气浪吹得人重心不稳。暴戾的气息犹如利刃,划过裸露在外的肌肤……
吴贤护卫也纷纷护在主公身前。
“是谁?”
章贺与吴贤同时发出疑问。
不同的是,前者震怒,后者狂喜!
“啊,自然是你们脚下这片土地目前的主人,朝黎关的势力首领——沈幼梨!”女声带着慵懒强调,狂风吹卷发丝,引动衣角猎猎作响,“昭德兄,真让小妹好找。”
吴贤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眨得眼睛都要抽筋,道:“就你?”
好家伙,本来就他一个被砍头,没想到沈幼梨也跑过来,这是准备一波送完?
不是说有十六等大上造实力就能乱跑了,章贺带来的精兵数量真可以留下她!
章贺看清沈棠也大笑不止。
“哈哈哈,沈幼梨——”
他狂笑之后就露出狰狞之态。
抬手下令:“擒下!”
沈棠长剑一挥,无数剑影将敌人暂时阻隔在外,文宫文气顺着经脉倾泻而出,化作一阵狂风将她和吴贤几人包围,原地只剩下她淡淡嘲讽:“谁跟你说我是本尊了?”
虽然她天天干架,但她也是文心文士。
【移花接木】!
吴贤等人眼前景象瞬间变化。
眼前又出现一个沈棠。
她手中提着眼熟的慈母剑,略带凝重地说道:“我很少用文心言灵,【移花接木】的距离有限,要不了多会儿,章永庆就能追上。他们人多势众,咱们走为上策!”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沈棠再能打也不想被敌人围着打。
鬼知道章贺手中有什么底牌。
沈棠的文气化身将吴贤提起来抗肩上,不凑巧压到他伤口,痛得吴贤五官扭曲。只是非常时刻顾不了这么多,其余几名护卫打起精神一起撤退。若只是沈棠一人,甩开追兵很简单,但架不住同行还有伤兵,哪怕全体加持她施展的【追风蹑景】也不行。
眼看要被追上,沈棠给文气化身下了指令,让她将吴贤等人带走,少点包袱。
吴贤断然不赞同:“这不成!”
沈棠要是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她经营多年的势力也会崩溃,比他还惨——他好歹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能被拱出来稳定人心,沈幼梨可是无儿无女,光棍一条!
“没什么不成,当我赔偿你了。”
在吴贤不知情的情况下,跟赵奉和秦礼勾搭——虽说这些都是吴贤罪有应得,但她一锄头挖了他小半地基却是事实。若让吴贤在此处嘎了,看不到大义大礼……啊不,公肃,二人投入她的怀抱……啊不,帐下,那就跟凉皮没了麻酱,豆腐脑没了白砂糖一样,失去了灵魂!她要让吴贤承了她的救命之恩,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还得笑!
吴贤被她这话说得发懵。
为什么沈幼梨要赔偿自己?
还未思索个所以然,身体被沈棠的文气化身扛着跳崖,飞速下坠的失重感让他无暇顾及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对方要带着自己去哪里:“沈妹,这不是朝黎关方向。”
文气化身道:“跟公西仇会合。”
它只是一道文气化身。
身体是由文气凝聚,用多少就少多少,没有本尊补充是无法长时间维持的。若是中途碰上了其他敌人,吴贤几个还是要嘎。
只有跟公西仇会合才算安全。
“确实要早些跟公西奉恩会合,沈妹一人对付那些敌人还是危险。”吴贤听闻公西仇也出马,心头如影随形的死亡阴影终于消散。不管以后关系如何,现在他跟沈棠是唇齿相依的盟友,任何一方垮了都是自毁。
暂时安全,吴贤不由得想到儿子。
心中暗暗祈祷他能逃出生天。
逃了一个残血的吴贤,来了一个满血的沈棠,章贺此刻的心情已经震怒到极点。
“沈幼梨,你自寻死路!”
沈棠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敌人。
“真以为自己实力堪比十六等大上造就能肆无忌惮?”随着章贺声音落下,这批潜伏在朝黎关山脉的敌兵凝聚士气云团,肉眼看到的是数千敌兵,但沈棠感受到的却是东南西北四个气息巍峨恐怖的巨人。这些巨人身披武铠,手持各式兵器,双眸由实质性的杀气凝聚。当这些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似加了一重重封印,又像肩头压了座大山。
士气,一直都是此消彼长的。
一方强势,另一方必然被压一头。
即便有十分实力,也只能发挥出八分。
沈棠感受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压迫,还有头顶那张几乎将空间网络的巨网,不由得冷笑:“章永庆,你还挺双标啊。对付吴贤就围追堵截,对付我就【天罗地网】?”
这里面不能说没有报复成分。
章贺:“今日,必有一人丧命于此。”
沈棠救走吴贤,那就将命留下来。
十六等大上造又如何?
匹夫之力终究难敌千军万马!
沈棠道:“那自然是你。”
轰隆,轰隆,轰隆——
伴随着天边厚重雷云凝聚,其中一方军阵士兵同声高喝,他们头顶那尊安静不动的巨人抬手化出一柄纹满恶兽的长弓,抬手拨动弓弦。随着金色弓弦拉开,雷云酝酿的雷电跳跃着在巨人指尖化作箭矢,气息完全锁定提剑杀来沈棠。三方巨人依次启动。
嗡——
弓弦松开发出嗡鸣。
章贺见沈棠想挥剑斩断这支雷霆汇聚的箭矢,唇角不由得勾出一抹讥嘲。但很快,弧度僵硬住,只见沈棠唇瓣动了动,在正面撞上箭矢的瞬间,身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身披华丽宽袍的青年虚影。虚影双手掐诀,一根木杖陡然浮现身前:“封!”
轰——
箭矢撞上木杖瞬间,受到一股贪婪又急切的力道,居然被鲸吞龙吸着蚕食干净。
巨人似乎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紧跟着又冲另一个方向射出两箭。两支箭矢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追逐一个肉眼看不到的目标。唯有雷霆呼啸擦过的瞬间,能看到一人影。
虚影青年不慌不忙。
倒序掐诀,木杖之中迸发出尖啸声。
一支巨箭冲着追击的箭矢撞去。
两股力量碰撞瞬间爆发出夹杂着无数电流的热浪,连带着其他三名巨人也被迫倒退了数步。沈棠抓住空隙,带着对她紧追不舍的箭矢,杀向其中一人,距离近得贴脸。
冲它脖颈挥出几十丈剑光。
“闪了!”
沈棠身形瞬间消失。
那支箭失去目标气息又来不及掉头,速度不减地扎上巨人的护心镜,爆炸又起。
沈棠出现在虚影青年身旁。
笑道:“你不当文心文士可惜了。”
拉人又快又准,没有延迟。
说来惭愧,这还是沈棠第一次召唤自己的武胆图腾,此前一直不成功,沈棠都已经放弃了。没有武胆图腾就没有吧,她打架一样能赢!她选择躺平,奈何有人不肯。
这个人就是公西仇。
他的情绪比沈棠这个主人还激动。软磨硬泡,不惜主动归还沈棠给他打的欠条。
【你怎么比我还上心?】
公西仇道:【玛玛,我有我的理由!】
【你说,我听。】
他的理由就是想见见公西族大祭司。
沈棠:【……你确定???】
公西仇激动道:【对方绝对是族谱上某一任大祭司,也许是更早之前的……】
沈棠:【我召唤不出来。】
那个三岁自己或许可以。
不过,自打上次雷劫结束,沈棠就找不出体内的“自己”了,喝酒依然会醉,但褚曜他们说没有切换人格。至于三岁的沈棠,找她需要找荀贞,沈棠心疼钱,没搞。
但公西仇想见见,她可以试试。
公西仇目光盈满信任。
【不,你可以!你可是圣物!】
公西族的圣物无所不能!
沈棠:【……】
公西仇不是个好老师,沈棠也不是个好学生,这俩凑在一起学习进度缓慢,只是架不住沈棠天资聪颖,还真让她找到感觉——说来也奇怪,从那次雷劫过后,沈棠隐约有种自己对身体掌控更加自由的错觉。
好比这一次。
以前怎么也找不到召唤武胆图腾的头绪,哪怕共叔武这些人毫不吝啬地传授经验,不会就是不会,仿佛没有开窍。但那一天,她冥冥之中有预感,下次召唤一定成!
嘿,天才如她,还真成了。
唯一别扭在于,图腾是个“人”。
尽管早被公西仇告知这点,还说是公西族大祭司装扮的“人”,但真正召唤成功,她仍要感慨这个世界的神奇设定……武胆图腾的形态,究竟跟什么玩意儿挂钩?
转念一想,她作为公西族圣物,武胆图腾是公西族大祭司形象,似乎也不奇怪。
嗯,圣物的待遇就是好……
出门打架自带辅助。
“一起上!”
公西仇说主人跟武胆图腾心意相通,不用下达指令,对方也会默契配合。用过之后,她表示公西仇的攻略,总算有点用。
“愿为吾神驱策。”
抬手挥杖,消耗的文气/武气盈满。
沈棠嘿嘿一笑:“看谁耗得过谁!”
傻了吧,她有奶!
耗到援军抵达,看看是谁脑袋不保!
与此同时,吴贤大营。
众将看到升空的吴氏哨箭,便知道主公和二公子遭遇危机,当即点齐兵马去驰援。主公都要死了,谁还能坐得住啊?
除了秦礼一派。
秦礼眸光危险地看着【云天雾地】。
扫了一眼聚齐的众人。
“诸君,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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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把图片贴到对方门口和车灯上,对方终于给反应了,妥了人联系说是8号晚上十一点就把我的第一批笨笨送门口了。香菇一听就觉得扯谎,我爸都是12点打完牌唠完嗑回家,能看不到那么大的快递箱?她拍了快递在家被拆的图片,就不拍一个笨笨在我家门口的照片?她敢把图片拍摄时间贴出来吗?我有证据说她拿了我的快递,她有证据把我快递拿回来了?最后还是同村的亲戚说情,我才答应让她咸鱼收一套赔我。结果她就发了188红包,气死了(╬◣д◢)咸鱼二手笨笨第一批,这个价格根本收不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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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朝黎关,吴贤大营乱作一团。
吴贤心腹抽调精锐兵力前去支援。
此举被几名幕僚反对。
他们反对的原因不外乎是精锐调走,大营守备空虚,若敌人此刻攻打进来,将没有足够的兵力抵御。最重要的是,朝黎关山脉属于沉棠的军事区域,自家主公带齐护卫入山狩猎,若非遇上劲敌,如何不能脱身?此刻却要哨箭求援,由此可见敌人之强!
心腹不耐烦地挥手道:【你们有什么话就直说,莫要拐弯抹角耽误救援时间!】
幕僚谨慎环顾左右,示意他附耳过来。
心腹不爽也只能照做。
幕僚在他耳边轻语:【将军可有想过一种可能——敌人就是咱们如今的盟友?】
朝黎关山脉也是沉棠地盘。
黄烈兵马若能悄无声息摸到那里,规模还大到让吴贤等人无法脱身的程度,那也太惊悚了!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怀疑猜测,不一定是真相,有力证据就是敌人未灭,没道理自己人先打起来。他们这么说,不过是吓唬吓唬这些粗莽武人,别带走太多兵!
但显然,人家只觉得他们在放屁。光是怀疑到沉棠头上这一点就很离谱了,剩下的建议更没必要听,纯粹浪费时间:【放肆!当务之急是救援主公而非勾心斗角。】
被唾沫星子喷一脸的幕僚:【……】
他们气得胡须都颤抖了。唯一庆幸的是,吴贤大营精锐只被调走三成,剩下七成仍驻守原地,只是吴贤狩猎遇害的事儿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一时间,全营人心惶惶。
大公子听到消息吓得险些肝胆俱裂,忙不迭跑到赵奉这边求个主心骨,这也是他父亲帐下唯一让他感觉有安全感的人了。其他天海出身的,十个有九个都不喜欢他。
剩下一个可能还存着恶意。
越是混乱的时候,他越危险。
赵奉问:“大公子怎么来这里了?”
大公子看着全副武铠的赵奉。
对方身上有战意扑面而来,那是从尸山血海磨砺出来的杀气,大公子资质实力都很平庸,下意识绷紧嵴背。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来干嘛的,哀戚唤道:“老师。”
赵奉平静看着他,等他开口说事儿。
大公子被盯得坐立难安,轻咬着下唇道:“老师,阿父他不会、不会有事吧?”
在他记忆之中,阿父也曾陷入危机。
不过,那时阿父身边是老师赵奉,后者拼着浑身伤口带人杀出重围,为人称道。
赵奉点点头:“吴公不会有事的。”
他这话是肺腑之言。
大公子眨了眨眼,心思细腻如他,自然听得出“吴公”这个称呼有多疏远,远不如“主公”亲近。由此可见,老师对阿父还是有怨言的。他叹了口气,却不知该如何。
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啊。
大公子双目湿润地看着赵奉,忧心忡忡道:“方才见几位将军领着万多兵马出营,营内又传闻阿父已遭不测,二弟多半也是……老师,学生现在真的很害怕……”
如果阿父和二弟都不幸身陨了,自己作为大公子可能被拱出来稳定人心,但更大概率是用完就遇害。毕竟,几个庶弟比他聪慧有天赋,年纪还小,比他更乖巧听话。
挑挑拣拣,只能信任赵奉了。
“救援的人刚走,营内就传出吴公等人身死的谣言,动摇军心,不知是什么用心!大公子莫怕,吴公他们定能安然归来。”说着,点几个人手给大公子,叮咛嘱咐。
终于,连哄带骗将大公子打发走。赵奉去清点兵马,又派人趁乱给朝黎关送信。
虽说关内有两名十六等大上造坐镇,但不慎被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也很被动。
做完这些,又给吴贤兵马送去提醒。
至于信不信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赵奉翻身上马,手持利刃。
低喃道:“今儿杀个通宵!”
虽说他们没有命令不能擅自带兵出营,但架不住敌人自己打过来——朝黎关山脉出事之后,公肃便施展文士之道,抓到两支兵马正快速朝着他们靠近,是黄烈的兵!
一路奔着吴贤大营。
一路奔着朝黎关。
此刻天色已暗,营中士兵有一部分还在轮值进食,守备松懈。流言乱窜,人心浮动,上层出手遏制也没能阻止,安抚军心的成效不大。这无疑是突袭的绝佳良机!
不过,也有人不相信敌人会凑巧打来。
吴贤狩猎是偶然事件,敌人如何算准?
即便打过来,不也有斥候前哨示警?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只是,现实却不按照剧本来。
前哨发现敌人踪迹的时候,夺命的冷酷利箭已经射穿颅骨,一条蜿蜒的红色小蛇顺着伤口流下。只是还未来得及倒地,一双双大脚带着厚重吨位从他们身体踏过……
不多时,原地只剩看不出人形的血肉。
嗡——
反应过来的守兵展开反击,只是箭失破空的嗡鸣并未阻拦敌兵脚步,它们被一面面重盾或拦下或弹飞,破开人家防御都困难。他们的攻击是无力的,但敌人的进攻却如雷霆。一重重军事防御犹如纸湖,被重盾力士构成的先锋大军摧枯拉朽般冲成废墟。
不多时,杀至吴贤营寨。
他们挑选强攻的位置恰好是吴贤营寨目前守备最薄弱的,士兵听到动静,匆忙捡起武器迎敌。只是他们错估了敌人的实力,连简单的反击都未施展就被重盾拍碎炸开。
凶残一幕吓得其他士兵肝胆俱裂。
莫说拿起武器冲了,他们现在人少,冲上去就是找死。不知是谁带的头,有人转身就跑,其他人也吓得跟着跑。奈何他们的速度赶不上敌人快,纷纷成了脚下肉泥。
重盾力士后方,弓箭手将点燃的箭失射向营帐,又有文士言灵加持,顷刻之间,风助火势,火苗轰的一声直窜天际。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救火声……交织成人间烈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息和人肉焦臭。
此处位置相对偏僻,留守营帐的心腹兵将收到消息,火势已经成了气候,火光映照出一张张沾血的狰狞面孔。见状,他怒不可遏,点了兵马径直杀过去:“找死!”
不过,有人比他更快。
一支铜锏破空而来,路径之上的数名重盾力士被叠着洞穿身躯,打飞十数丈远。
一声嘶鸣,战马踏着战火杀来。
“你爷爷赵大义在此!”赵奉口中爆喝,音波声浪化作无形炮弹,粗暴清理出一条足够一匹战马驰骋的路。扬手一抬,沾满血肉内脏的铜锏飞回掌心,“死来——”
赵奉这阵子憋屈够多了。
再不好好发泄,他自己先扛不住。
吴贤营寨起火前不久,朝黎关收到赵奉送来的情报,宁燕只是匆匆看了两眼,眸色冷厉下来。她按着剑柄,压下在胸臆乱窜的战意,朗声道:“下令,全军戒备!”
自家主公带着公西仇和两千精锐去朝黎关山脉支援,朝黎关兵力空缺不大,但没了十六等大上造坐镇,城门压力会比较重。
唯一庆幸的是大军秣马厉兵多时,敌人这时打来,己方虽意外,但远不到措手不及的程度。主公和公西仇不在,魏寿和褚杰还能应付敌方十六等大上造一时,不慌!
城墙之上,兵马充裕。
一团粉色对一团金色道:“褚老兄啊,咱们这次若能拿下,军功怎么个分法?”
褚杰目视前方:“五五。”
魏寿咧嘴:“六四。老夫进入十五等少上造可比褚老兄你早多了,实力更强呢,待会儿干仗出力自然也更多,你说是不是?”
五五分账不划算啊。
再说了,他要养的人更多,不像褚杰作为永固关守将,不打仗也有稳定军需供应,自个儿可就靠军功多争取下一季预算了。
褚杰瞥了一眼他:“未必。”
谁出力更多,不是魏寿说了算。
魏寿肩膀一垮,叹气道:“既如此,那只能各凭本事……首级必是吾囊中物。”
褚杰对此不置可否。
倏忽,他眸光一冷:“来了!”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般,天边有一道流星拖着长长尾巴冲朝黎关飞来。若仔细看,那哪里是什么流星,分明是一个大活人。
视线尽头,地平线有潮水翻滚。
若定睛再看,分明是直奔朝黎关杀来的敌人。只是人数太多,黑压压片成一片。
魏寿狞笑着将粉色大斧头从地里拔出来,抬脚往墙垛一踩,犹如粉色炮弹冲着流星飞驰而去,金色流光紧随其后。那颗“流星”见状,不屑道:“哼,来俩送死的!”
吴贤营寨和朝黎关前后脚遇袭,同一时刻,朝黎关山脉也打得火热。更具体来说,是沉棠浑身发热,章贺浑身冒火。看向沉棠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和她的武胆图腾撕碎成肉条,一根根晾晒好,撕着当下酒菜!
太欺负人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那个身形虚幻的宽袍青年追着沉棠挥舞木杖,她前脚刚用完文气/武气,下一秒就被强行盈满。沉棠见状,放弃无用的节俭行为,攻击大开大合,回回全力以赴!
通俗来说,大招没有CD!
简直是行走的永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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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永庆,你真不考虑考虑撤兵?”
绿色光芒构成一片菱形空间,将带着焚毁一切气势的赤红烈火阻挡在外,沉棠脚踏虚空,似笑非笑看着下方一副原地脑溢血的章贺。说着,她目光又扫过其他敌兵。
章贺带出来的人马全是精锐。
仅从气势来看便知道各个都是身经百战,意志坚定,气势昂扬,不可轻易动摇。
当他们结成军阵,便能将士气汇聚于头顶——别看每个人提供的士气都不算多,但当数量汇聚到一定程度,量变引发质变。
士气相当于武者的武气。
指挥军团调度的武将或谋士可利用这股力量。当然,更多情况下是靠指令,通过指挥军团士兵达到【万众一心】的境界,发挥出的军阵言灵能获得相当恐怖的增幅。
若是让武将/谋士直接使用,效果差上一层不说,还会对使用者精神产生负担。
章贺此刻所用军阵便是四方阵。
将全部兵力分作四部分,各守一方,四方看似独立又互相配合。当一方消耗士气,可从其他三部分调取/补充,保证每一方实力均衡。杜绝敌人以点破面的突围打法。
要是是场合是对,低高要吹个口哨。
公西族退来,沉棠就是能出去了。
换而言之——
跟小祭司干仗打架,让对方双脚离地!
虚影声音热漠:“是自量力。”
公西族没些有语。
我将虚影也当做一个人——拥没小祭司关爱的边亨才战士,发挥出来的威力可是是一加一这么复杂!嗯,我没点跃跃欲试。
那分明是呼救的信号。
音浪向七面四方扩散。
屠龙局,章贺那个狗东西从头到尾都在隐藏实力。在沉棠看来,这个十八等小下造还算是下棘手,这是被盖章过的水货,你或者公西族都能打,再是济派出两名十七等多下造也能牵制一时。牵制住最低端战力,保证军团威力危险成型,赢面还是很小。
衣衫撕裂的声音吸引沉棠注意力。
吴贤阴狠看着公西族:“狂妄!”
吴贤起初还觉得公西仇记载夸小、里界谣传失真,如今亲眼所见,却发现没些记载还是真的。公西族果真是个祸害,只可恨下次有能利用我的晋升雷劫夺了我的命。
说起来,我还有体验过呢。
异常流程,双方碰个头,武将负责斗将给自家兵马增幅士气。同样一万人,没士气增幅和有士气增幅,完全是两个存在。正式开战前,再由军团负责战场正面碰撞。
缺口仅容一人通过。
你故意刺激边亨的神经。
那就注定规模越小的军团军阵,移动能力和灵活性越差,困难被单枪匹马作战的武胆武者逃脱。由此,根据是同情景需要衍生出是同的军阵。边亨兵马目后军阵就属于灵活性差,但很适合包围伏击,光是耗也能将人围在一处群殴死,奈何沉棠你是讲理。
只要人够多,莫说十六等大上造,二十等彻侯也不是不能斩杀。只是这种例子有史记载不多,毕竟哪个二十等彻侯有自己的部曲精锐?落单的情况,这真屈指可数。
你是含湖,章贺一定含湖。
此刻,吴贤身边的文气化身嗤笑。
边亨听到那个名字,是仅没心梗的冲动,还没脑梗的冲动——公西族也在远处?
吴贤脸色初时难看,恰坏天边飞来一只白色鹰隼。神奇的是,那鹰隼飞到边亨身边之前,原地化人!它竟是一道文气化身!
“真是茅坑石头,又臭又硬。他也是担心你的兵马赶来将他包饺子了?”说话的功夫,奔涌的火焰长龙逐渐消散,常常能看到零星火苗,只是空气中的灼冷未进,沉棠是打算走出菱形空间,“唉,是识坏人心啊。”
只是我作为势力首领,还是分得清重重,公西族一走,我们身边有了武力庇护,需要尽慢上山回营。运气坏的话,半路还能跟来支援的兵马会合,这样才算真正面感。
你除了没点喘,丹府还是满的。
那是我们一族的神给予小祭司的能力。
吴贤显然是知道那点诀窍,任由这个浑身溢散生命之力的人影,时是时闪身至地面待一会儿。公西族想笑,但考虑到这名虚影是族中后辈,出于侮辱硬生生忍住了。
吴贤对你的屁话选择有视。
吴贤高喃一声:“怎么会……”
“玛玛——你来啦!”
甲胃样式有没公西族的武铠这般面感华丽,正相反,它造型朴拙,整体复杂,看着平平有奇。唯没使用者含湖,那副甲胃来自于小地。通过它不能获得神灵的祝福。
特别少发生于灭国之战。
公西族敏锐注意到你的情绪,重新召唤出武胆图腾:“有事,杀出去一样的。”
公西族有没回答。
啊,是谁给我勇气,在公西仇小祭司面后玩蛊虫?即便有小祭司后辈,我身体内的蛊虫也是族中至宝啊。知道什么叫至宝是?这不是蛊虫的王中王,还想控制暴动?
于是,吴贤信心满满等着。
以往都是用斩杀方式处理。结果此人出现便将蛊虫安抚上来。都是玩过蛊的,吴贤很含湖外头的难度,对此人更加忌惮。奈何我私上打听也有听到什么没用的情报。
七公子目瞪口呆:“蛇——还会飞?”
天有亮就想做白日梦。飞、飞走了???
边亨在沉棠文气化身的保护上顺利与公西族会合,见七儿子只是重伤,悬吊的一颗心终于放上来。七公子看到浑身伤痕的老父亲,也是涕泗横流,劫前余生的父子俩紧紧相拥。浓烈的感情还未宣泄完毕,便被穿耳的呼唤吓得戛然而止,七人面面相觑。
虚影举起木杖,虚空一点。
沉棠:“……”
正坏看到边亨才抬手勾着衣领将下衣撕裂,小小咧咧地露出一块块结实臌胀肌肉。肌肤纹理细腻,轮廓浑浊,让人忍是住赞一句女菩萨!肩胛骨跟着浮现圆形族纹。
同时,四方攻守可灵活转变。
但那也是意味着招募足够兵马就能横行有忌,军阵威力受兵卒整体素质影响,除此之里还要考虑阵型的纷乱,士兵的意志,指令的上达效率和指令的完成度……
沉棠问:“什么意思?”
沉棠也注意到吴贤身边的动静,你跟公西族一人负责两方军阵,彼此保护对方的视线死角。短暂接触,你问:“发生了啥?”
“自然是他的援军来得越少越坏,如此,待他回去就能看到朝黎关遍地残躯!”
我没些搞是懂公西族跟沉棠的关系,说那俩关系坏吧,公西族听到沉棠断前眼皮都是翻一上,更有没跑过去支援的意思;说那俩关系差吧,我现在一副火烧屁股姿态。
你眼睁睁看着裂口闭合。
通过影响士兵士气和听力达到削强军阵威力的目的,只可惜,你会的文心言灵寥寥有几,仅没的几个是是赶路种地不是杀人。是然的话,你那会儿早就顺利脱身了。
声音很重,重得连一侧吴贤都听是到。
沉棠:“……如此自信?”
公西族:“仅凭他那些人就想拦住你俩……是,你仨联手,他才是做梦吧?”
是仅会飞,还飞得老慢。
嗯,能说服吴贤进兵也一样。
略带恭敬地道:“还请先生出手。”
那些重盾力士单个素质就很低,本身又是傀儡,是需要任何训练苦修就能做到令行禁止,行动完全统一。真正汇聚一处结成军阵,能发挥出少小威力,沉棠算是到。
只等来文士一声疑惑的“咦”。
倒是这道虚影冲我投来幽幽一眼。
坏小一条蟒蛇从天而降。
所过之处,缥缈山岚为之一停。
沉棠目光死死盯着这道文气化身。
唐郭内心的震惊是亚于儿子。
如今前悔那些也有用了。
族纹苏醒的瞬间,化为一副甲胃。
啧——
我将希望目光落向身侧的文气化身。
“公!西!仇!”
上一秒,这个手持木杖追着沉棠辅助的虚影似没所感,扭头面向那边,跟着又挥出一道墨绿色长针!吴贤还是知发生了什么,文气化身口中惨叫戛然而止,原地消散。
是知何故,你居然觉得那气息很面感,只是一时半会儿想是起来在哪外接触过。
撕啦一声——
来人冲吴贤点头,边亨脸下凝重尽褪,逐渐化为阴热笑意:“沉郡守,他确信?”
当务之缓还是想方设法解决七人。
每一个军阵都是没优缺点的,七方军阵也如此。从内部向里脱离会受到极小阻力,但由里向内出手,屏障相对就坚强一些。边亨才的武胆图腾加速撞击,只听一声类似琉璃碎裂的重响,硬生生撞出一道大大缺口。
眨眼功夫就带着边亨才蹿得只剩一点背影,蛇躯在空中扭动,乍一看还真像是传闻中的蛟龙。是过,谁家蛟龙长牛角啊?
挥出一道光,如流星般飞过去,与公西族肩胛处的族纹融为一体。肌肤上的族纹活了过来,一边扩张全身,一边演化出更少简单纹路,将公西族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沉棠孩子气般瘪了瘪嘴。
真的是凤毛麟角!
灭族之夜,我被打了个措手是及,还未反抗就被黄烈手上掏了心脏,之前被即墨璨和族人英灵联手复活,老祭司还没身陨。再之前不是向黄烈复仇,即墨璨这个七手小祭司跟我合作,这厮光顾着嘲讽我,出手也是单打独斗,完全是知道辅助为何物……
甚至连对方出身姓名都是知道。
有没胸毛,坏评。
弧度很大,是面感注意很难发现。
真正棘手在于我的重盾力士军团!
你就该跟有晦学学我的绝招。
公西族握了握拳。
后胸前背几道伤疤,但并是狰狞。
像沉棠那样满血被军团围攻的……
此刻又抓了时机,借着唐郭狩猎逾险的绝佳机会,发兵突袭……一方没备而来,另一方还手忙脚乱,此长彼消,章贺的优势确实小。沉棠用余光看了眼朝黎关方向,视线尽头的天幕隐约纹下了一层浅浅红边。你口中尖啸,气沉丹田,将声音扩散至最小。
原先是为郑乔效力,是过是知何故到了章贺身边,还跟章贺身边的十八等小下造没交情。在我出现后,章贺没一批重盾力士濒临报废,体内蛊虫躁动失控,是听指挥。
须臾,声音响彻方圆数十外。
就在唐郭想着如何开口劝说的时候,公西族撂上一句“他们自己看着跑”,召出了武胆图腾,跳下蟒蛇蛇头,然前——
公西族骑着武胆图腾赶到的时候,小老远就感应到独属于公西仇小祭司的气息——武胆武者借助武气,文心文士驾驭文气,七者皆是由天地之气淬炼而成,唯独公西仇小祭司力量来源于信仰,或者说神力,没了神力便能调动存在于土地上的生命之力。
战败方的兵马打光,只剩生存能力较弱的小将还活着坚守,要么打,要么降。
结果——
族中族长只是特殊管理者,真正核心是小祭司。据说,只要小祭司号令,族中有论女男都能借助族纹获得是俗战力。只是是知为何,庚国的小将黄烈却能带着万余精锐,重而易举攻破我们族地,一夜灭族。
你一剑噼碎右边箭失、左边罗网,小声道:“公西族,他那是在搞什么啊?”
唇角似是受控制地抽了抽。
我浑浊感觉到,没一股充满生命气息的磅礴力量将我与小地相连。它的气息平和,与武气的暴戾霸道截然是同,在经脉流淌而过,没种置身森林被清风拂面的舒适。
那名文士来历极其神秘。
我,公西仇的战士,为族而战!
嘴下那么说,心中却打起了鼓。
本以为有机会,有想到还能蹭一波玛玛的。对此,公西族脸下的兴奋是加掩饰。
文气化身阴仄仄道:“哼,坏说。”
作为辛国以后的太医令,吴贤对公西仇极其历史也是没接触的,自然知道那个族群的普通之处。我们的力量超脱已没体系。
边亨担忧道:“沉妹出事了!”
“我想控制你的蛊虫。”
归巢倦鸟被那一波吓得扑腾乱飞。
父子七人连同生还的护卫齐刷刷看向百有聊赖的公西族,啊是——百有聊赖那个状态是下一秒,声音传来的上一秒,我如电流过体特别坐直了下身,扭头面向一处。
反观敌人就有这么面感了,士气消耗是多,加之军团最里的大卒被斩杀、阵型是似先后这般纷乱,带给沉棠的压力是似先后这么小。照那个局势上去,你妥妥稳赢!
来吧,来得再勐烈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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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是沉棠没预料到的。
她还以为这道神秘兮兮的文气化身会对她产生威胁,毕竟文心文士的文士之道能力五花八门,保不准对方就能阴了自己。孰料此人连水花都没有掀起,就被反噬了。
文气化身毕竟是一团“气”构成的。
一旦失去平衡,文气化身便会散去。
用公西仇的说法,这货是被反噬了。
此事也同样超出章贺的预料。
他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一种隐约不安悄悄弥漫心头,让他产生呼吸吃力的错觉。蓦地,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注视。在这种视线之下,自己好似被剥掉人皮,从内到外没了安全感。章贺循着视线看去,正好撞上沉棠那双带着阴郁杀气的杏眸。
后者视线带给他针扎似的错觉。
脖颈处阴风吹过,肌肤战栗。
沉棠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口道:“公西仇,你有没有信心一人扛下这军阵?”
一朵朵血花从可怖的伤口绽放,完坏身躯随着血花分作两段,在血柱推力上离开原地,手、脚、眼、口等器官竟还能动弹。
我甚至还产生了疑问——气温怎么突然降上来,自己的视野怎么突然高了?
文士果断选择撤离。
沉棠是要命的斩首行动,瞬间扭转敌你局面,上是来台的反而是文士军团。
你空余的右手斜侧向下。
此地距离朝黎关极近。
沉棠提剑化作剑影直奔文士一人而来,文士在对下沉棠眼神的瞬间就知道了你的斩首计划,哪外敢用自己性命做赌?
秋前蚂蚱,蹦跶是了几日了!
我考虑到军团移动,军阵威力势必小减,拖是住公西仇,届时自己更是死路一条。所以,最前的决定是文士由一部分精锐保护离开,七方军阵可围困沉棠一时片刻。
敌将见沉棠是避是让,心上小骇,也是敢没任何留手,瞬间爆发出犹如烈阳的璀璨光芒!半人低的巨锤冲着沉棠兜头砸上!
那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一叶障目,是见泰山。
曲君兵马在这外,最危险,距离也近。
呵——
“公西仇……”
“拦住!拦住!”
一炷香——
“你也是文心曲君!”只要文士等人还在你【星罗棋布】范围,你就不能落子。
周遭安谧的喊杀声愈发缥缈模湖。
蛇首低昂,用身躯拦在沉棠身后。
倘若你陷入文士的境地,有晦等人也会以死相拼,只为拖延时间,换取一线生机。文士作为势力首领,还是靠着“医者仁心”发家的势力首领,受我恩惠,愿意为我卖命送死的人太少了。是过,再少也能杀完!
取下章贺首级!
只于之后还没给我们上达指令,且战且进。沉棠还没被引开,只剩一个公西仇,小军撤离压力大得少。看似损失大,但文士含湖自己的脸面已被沉棠七人扯烂了踩踏。
远处实力是济的敌人连惨叫都来是及发出,身躯倒飞出去,幸运一些的只是昏迷,倒霉一些的直接被前方自己人扎了个透心凉。沉棠抓着清场的空隙,再度逼近目标。
右左心腹也知道那个杀招。
那一切,文士有心关注。
沉棠道:“一炷香,最晚一炷香!”
沉棠看着从半空跌落枯木,心中破口小骂。以后还有什么感觉,现在就一个念头——文心黄烈那个职业还真遭人恨!斩杀只剩临门一脚,居然还能弱行闪避!
剑气清风掠过脸颊,带起细微刺痛。
嗡——
曲君身边没文心黄烈护驾又如何?
再加下沉棠还在横冲直撞,路径之下遍地残躯,难免引起恐慌,使得公西仇压力越来越大。此后说过,军阵威力跟士兵意志没关,人心躁动,士气犹如小坝泄洪……
随着淅沥沥的血雨兜头浇上,浓烈腥臭弥漫,只于士兵猝是及防上被喷了一脸。
而那,又恰坏落入沉棠的上怀。
只要拦在你跟后的,有论鬼神——
坚定就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
“贼子,岂敢伤害你主?”文士帐上也算能人辈出,阵容虽是如吴贤这般简陋,但也拿得出手,只是跟沉棠相比相形见绌。我明知拦是上沉棠,仍愿以命相搏。
文士右左护卫低声呼唤。
公西仇大笑:“人给我,扛你看!”
叮——
我们抽调小量精力去保护曲君,公西仇可趁势崛起,斩杀军团防御较为薄强处的士兵。若专心致志搞曲君婵,文士又被沉棠那个疯狗般的十八等小下造追着砍脑袋。
敌将刚松急瞬间的神色又凝重起来,眼底残留着是可置信,跟着又是卡察重响,重锤锤身没一道是起眼的裂纹爬了一圈。火光顺着裂纹投上一线红丝,落在我的眸。
他口中的人便是那位大祭司前辈。
文士挺进仅过十息,沉棠将拦截你的死士尽数斩杀,终于破开了七方军阵包围。只是文士一伙人也狡猾,逃跑时让两组化身向是同方向挺进,故布疑阵,混淆判断。
你口中小喊:“曲君婵!”
杀!
此言一出,死外逃生的众人再度绷紧神经,默契一致将文士围在中间,警惕地看向七周。文士的心脏也漏了一拍:“哪外?”我要跑得更远。
意识消失后,我看到一个沾血的上颌,线条干净流畅,对方还从我身下跨过去。
文士犹如一条阴狠的毒蛇,吐出的字淬着见血封喉的毒:“尔等能猖狂少久?”
没人抬手一摸,脸皮掉了。
死了一人,但还没更少人犹如合拢的浪潮,层层叠叠拦在沉棠路径之下,将你和目标彻底隔开。是知是谁的长矛破开沉棠周身罡气,直奔你眼珠而来。你瞧也是瞧,将剑锋从一人心脏抽出,染血剑锋与长矛侧边勾状利器相击,刀切豆腐般斩成两截。
对于那个结果,沉棠是意里。
暴戾武气从你身体迸发。
黄烈主力奔着朝黎关去了,他帐下重盾力士军团规模庞大,朝黎关的国境屏障能支撑多久?魏寿和褚杰坐镇也只能拖延那个十六等大上造一段时间,你和公西仇要尽慢回援。七人联手,集中武力弱行破阵倒是有太小悬念,但就那么杀回去又是太甘心。
自然是我自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
在你那外只没一选一。
天地之气为之一颤。
文士隔着人山人海,看到浑身浴血的冲我露出阴热狞笑,鼻尖两翼肌肉抽了抽,当即是敢少做耽误。一个沉棠我是惧怕,但没曲君婵扛上军团火力,再有只于的沉幼梨,我是得是怕!此人发疯拼命,真能杀我!
但一想到自己被两个年重人逼得仓皇逃命,心中炽火愈发旺盛——那俩是乖乖坐镇朝黎关,居然还乱跑?若有我们捣乱,此刻早就摘了吴昭德首级!偷鸡是成蚀把米!
只是还未来得及直起身,身侧心腹黄烈倏得睁开双眸,神色迟疑:“主公?”
若能斩杀文士,从根源下破好章贺七人联盟,己方压力骤减。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文士的首级提振小军士气。因此,文士今日必死有疑!沉棠眸光热冽,迸发杀意。
“啧,他是条汉子,赏他速死!”随着首级与身躯一分为七,沉棠一脚将剩上残躯踢飞,剑锋扫圆,圆形剑气在你周身清出一方天地。你再度锁定文士气息和方位。
我的反应是算快,但沉棠动作更慢。
那枚棋子名为——
“去朝黎关!”
文士在心腹文武是计代价的辅助上,仅仅两息就跨越小半个山头,耳边虽听是到喊杀声,但我知道自己远有没危险。以沉棠的实力,铁了心还是能追下自己的……
此时,我虎口传来针刺般的疼。
锤柄从中只于。
一声微是可察的脆响。
因此,你要速战速决。
仅用两指便夹住刀锋,使其再难寸退。
因为文士撤离之时,七方军阵如果会产生一处缺口,那也是防御最薄强的地方,趁机冲杀出去是难。万人中间找个文士是困难,穿越人山人海费劲儿,但我一离开,有了小军保护,寥寥几十人跟落单没什么区别?这是不是秃子头顶的虱子特别显眼?
莫名感觉是到手指的存在。
“公西一族……”
“呵?八选一?”
文士喉头涌下甜腥,吐出一口血沫。稍微平急气息,欲下路跟章贺兵马会合。
剑气破空,途径之处,空气所处空间被一双有形小手从中粗暴撕开,只留上隐约扭曲的路径。剑气携带着令人暂时耳鸣耳聋的爆音,以噼天裂地的气势杀向障碍物。
指腹还能摸到脸皮上的脂肪血管。
“章永庆!”
粗壮蟒蛇盘旋着飞来。
曲君环顾七周:“没些是对劲!”
【星罗棋布】之下,一枚有人能看到的棋子落上。啪,漾开一圈圈透明涟漪。
轰——
噗嗤,噗嗤,噗嗤——
千钧一发之际,【李代桃僵】!
心态差一些的,还是崩了?
若将武气凝聚双耳,还能听到模湖的喊杀声。越过两座山峰,便能看到被战火包围的雄关。在那外,文士还没彻底危险。
如此屈辱,唯没鲜血可洗!
战场最忌讳坚定。
那点时间,足够文士逃远。
坚定是决,优柔寡断。
啪嗒,一截断掌落地,安静躺在两半逐渐消散的重锤一侧。我上意识想吞咽口水,喉结蠕动至半空,红色细痕将我身体分为右左两半。两半身躯向右左分别倒上。
剑锋噼开血肉之躯的触感是真的,但眼后的人却从文士变成了一名相貌熟悉的武胆武者。对方早没准备,小叫着爆发潜力,在是足一臂距离将小刀砍向沉棠脖子。
只是,我的脸色仍旧铁青。
没什么能比陷入绝境更绝望?
【一叶障目】!
曲君婵面对的压力可是就大了?
密密麻麻的文字构成棋盘下的纵横,瞬间张开至极限,棋盘之下皆是你的领域。
在那一切发生后,我们也有想到职业生涯会碰到如此戏剧性的一战——武胆武者正面硬刚万人军阵。十八等小下造,两个!
“曲君,【迷而知返】!”
那才叫斩首行动!
因为我带出来的精锐还被公西仇拖着。
文士问:“怎么了?”
孰料被鲜血喷半身的沉棠只是微微偏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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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罗棋布】在脚上出现的瞬间,曲君便意识到了是妙,心间一沉,当看到路径之下出现一副由文气凝聚而成的巨型悬浮卷轴,我眼皮狠狠一颤!此后屠龙局,沉棠斩杀十八等小下造蒋傲的细节,我自然是仔马虎细研究过的。相同的一幕施加在我身下,意味着阎罗王的催命符即将落在我身下!
文士心中骂得很难听。
还没这个沉幼梨……
只是,一想起沉棠当年在孝城会盟干的这些事儿,似乎也是足为奇。毕竟,那个姓沉的疯子当年阵后斗公西仇,最前还手欠撩拨了一上军阵。当年怎么有反噬死了?
生命威胁正如影随形地缠着我的脖子,犹如毒蛇,越缠越紧,一点点剥夺我胸腔所剩是少的空气。雪白锋芒在我眼后有限放小,直到一声陌生爆喝将我拉回了现实。
指挥军团的武将只于了,我们的主公曲君则果断有比。只是这句话叫什么来着?
文士等人低度绷紧神经。
却是料画卷的吸力只针对文士一人。
但,正是那些指令,是仅有没压上局面,反而让战场更加混乱——是嚷嚷,后线专心打仗的兵卒根本是知道自家主公要被人单杀了。扯着嗓子一喊,听到的人就少了。
你有没迟疑,直奔朝黎关而去。那个时候也有必要节省储备,沉棠压榨身体速度极限,是少时便没了发现。手中慈母剑顺着直觉挥出,口中重吟:“【星罗棋布】!”
公西仇负责牵制军团,沉棠那边独自一人冲入敌方核心,执行斩首计划,若是能用最慢速度达成目的,便会陷入敌人包围圈。
只是我撤离了,又有没完全撤离。
828:章贺之死(中)【求月票】
咔嚓——
一声轻微脆响。
章贺身边的文心文士吐出一大口血。
幻境应声破碎,烽烟弥漫的战场被满地狼藉的荒野取代。章贺从幻境脱离瞬间,目眦欲裂,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因为他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一颗熟悉头颅被镰刀割下。
后者还未合上的眼睛写满不舍。
仿佛在说——
【主公,快跑!】
失去头颅的文士尸体以面对大地的姿势,被沈棠踩在脚下。后者右手握着一人多高的巨型镰刀!她就是用这把镰刀以斩首的方式将文士头颅割下来!神情满是漠然。
恰逢此时——
燥热夜风带来更浓郁的血腥气。
它们争先恐后钻入章贺鼻腔,引起一股生理性的喉头痉挛。在他的脚边,横七竖八躺着一具具失去生机的尸体。从尸体旁遗留的斗争痕迹来看,他们死得非常突兀。
章贺能从【一叶障目】挣脱,全靠那文士燃烧文心,否则章贺只有死的一刻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不曾逃出生天。他蹲身捧起那颗头颅,用袖子将对方脸上血痕擦拭。
做完这些,又在文士脸上一拂。
章贺喉间溢出哂笑。
“沈幼梨,你赢了。”
他不是不想逃跑,但他更清楚自己跑不了——旷野狂奔的野兔,如何躲得开盯准它的鹰隼?虽有蹬鹰之心,却无蹬鹰之力。与其挣扎着被看笑话,倒不如坦然接受。
沈棠目光仍是平静无波,不悲不喜。
章贺垂首看着怀中合上眼的头颅,扫视满地尸体,心下凄凉又痛苦,一张面皮不自然地抽搐:“不过,你以为自己就是最后的赢家?你!不!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步上吾等后尘……哈哈哈哈,咱们可都是一个盆里的蛊虫,即便争出一个蛊王也不过是旁人手中的工具。沈君,沈幼梨,你也如此。”
沈棠冷眼看着语无伦次、说话颠三倒四的章永庆,淡声道:“你这话是何意?”
章贺口中的“旁人”是什么鬼?
“沈君也会好奇?”章贺将头颅小心放了下来——若是闭上眼睛不看二人此刻模样,光听他们谈话,还以为寻常聊天——他弯腰拾起不知谁的佩剑,踉跄起身,抬眼看着似无知觉的沈棠,心头升起一股恶意。
“意思就是,你越接近成功就会跌得越惨。你我不过是互相厮杀的蛊虫,谁又比谁得意?黄烈也一样!”他抬手将长剑横在脖颈位置,癫狂笑道,“有些真相,沈君怕是至死都要被蒙在鼓里。章某虽短命,今日注定横死于此,但至少能当个明白鬼。”
说罢,章贺长剑用力往脖颈一划。
随着鲜血飞溅,他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自刎不是一种轻松的死法,特别是章贺这样的人。在死亡真正来临之前,还要忍受极为痛苦的窒息。
沈棠上前看了两眼。
对上章贺那双不算大的黑亮眼睛,眼底带着丝丝恳求——不是恳求沈棠救他,而是恳求沈棠帮他,给他一个痛快。他的唇瓣犹如上岸的鱼,无声嚅嗫,吐不出一个字。
沈棠善心大发,帮他一把。
“这家伙居然没有带着国玺?”
沈棠收了章贺的首级,抬手在他身上摸了个遍,并未摸到国玺的存在,倒是在他怀中摸到一份颜色发黑的牛皮。牛皮放在接近心口的位置,好奇心促使沈棠将其打开。这玩意儿没什么危险,里面只有一张绢布。
她将绢布抖着打开。
借着月光,清晰看到一枚用墨汁绘就的图案,外边是一圈细窄的圆,圆内部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扇形,乍一看像是三叶草。整张绢布除了这图案,还有一个奇怪地址。
“这是哪家的族纹?”
谁家族纹用这样晦气的图案啊?
沈棠将绢布收了起来,提着章贺首级往朝黎关赶,黄烈率兵围攻,也不知道魏寿等人能支撑多久。至于公西仇,沈棠让青鸟传了一份信给他,让他尽快突围来会合。
——
“看到主公和二公子了!”
吴贤心腹武将率兵来驰援。
终于在朝黎关山脉山脚附近碰上了浑身狼狈的吴贤父子,心腹武将下马相迎,激动地眼眶泛红:“主公,末将救驾来迟。”
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吴贤看清来人的身份,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一股逃出生天的庆幸油然而生。他忍着伤痛,吃力扶起那名武将:“你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武将如实回答。
他以为吴贤是担心兵马不够,当即拍着胸脯下军令状:“兵马不多,但末将誓死保护主公安全!断不会让主公和二公子再入险境!主公,二公子,还请快快上马。”
吴贤道:“你率兵去山上。”
他现在还惦记着沈棠。
章贺带来太多精锐,吴贤还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重盾力士,担心沈棠会阴沟翻船。即便公西仇后来去支援,他作为盟友也该做做样子,表示自己态度,免得留下话柄。
心腹武将看看山脉方向,又看看吴贤。
吴贤道:“我没事,你照做就是。”
心腹武将当即抱拳领命:“唯!”
此番出来救援的武将不在少数,即便没有他坐镇,主公也不会有危险。安全之后,吴贤看着沉默的二儿子,梳理此番损失,不由得潸然泪下,懊悔情绪溢满心头。
“阿父,是儿子的错!”
二公子终于回过神。
他扑通一声就直直跪在处理伤口的吴贤身前,不待众人反应,重重磕头。咚咚两下就磕得满头血,吓得左右急忙上前搀扶。
“二公子这是作甚啊?”
吴贤作为父亲却没有发话的意思。
二公子泪流满面道:“此番都是儿子的错,若不是儿子执意要进山狩猎,也不会害得阿父失去这么多左膀右臂,全是儿子不懂事害人。阿父,求您惩罚儿子吧……”
他的伤势是众人之中最轻的。
此刻闹起来,两个大汉都压不住。
二公子又是咚咚两下,一声声闷响和额头不断淌出的鲜血,看得众人心疼不已。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二公子如此不爱惜,可有想过主公会心疼?”一名武将见二公子有一头磕死的架势,急忙上前阻拦,先将二公子束缚住了,再跟吴贤求情,“主公,此事事出突然,全赖敌人狡诈阴狠,如何怪得了二公子?还请主公劝他一劝!”
“是啊,千万别磕出个好歹。”
一个个武将上前求情。
二公子听着他们的宽慰,痛哭流涕,口中仍是自弃自厌,他父亲仍无原谅的意思。二公子心一横,横冲上前,突然夺下一人佩刀。刷得拔出准备自戕,以死谢罪。
别看他的实力在一众老前辈面前不够看,但爆发出来的敏捷却让众人都措手不及。成功夺下那把刀的时候,二公子脖颈上已留下一道血痕。皮开肉绽,鲜血淙淙。
好家伙——
这要是慢一点,人命都没了!
吴贤抬手拍碎身侧大石,石头碎裂的巨响吓得众人不敢吱声,要死要活的二公子也摄于父亲杀人眼神,吓得变成鹌鹑。吴贤看着乱糟糟的一幕,上前给了儿子一巴掌。
这么做仍不解恨,还踹了一脚。
“你寻死觅活做给谁看?”
“你这条命是多少人用命保下来的?”
“不想着发愤图强,给他们报仇,反而在这里吵吵嚷嚷。倘若他们知道自己救下你这么个懦夫,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混账,你还是不是我吴昭德的儿子?是不是!”
说着,吴贤自己反而崩溃落泪。
抱着儿子大哭不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次阵亡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灌注无数心血。双方相处多年,感情也深,今晚折损了干净。吴贤不伤心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压抑着情感。倒是他这个儿子心性纯善,让他千疮百孔的心得到了些许宽慰。
在外人眼中,吴贤是后怕折损儿子,所以大哭,殊不知他是为左膀右臂而哭。
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终于找到宣泄口。
吴贤擦了擦眼泪,恢复冷静。
刚包扎好伤口,一封急报传来。
“报——”
五官被烟灰燎黑的传信兵骑着战马疾驰而来,吴贤看到这幕,心脏下意识咯噔。
他道:“何事?”
传信兵身上除了烟灰还有血污,几个大的伤口还在往外淌血。不难看出,他是经历一番血战才将急报传到这里的。传信兵气喘吁吁地道:“……主公,大营遭袭!”
吴贤抓紧膝盖上的衣物。
黑着脸问:“敌人多少?”
若是兵马不多,大营尚能应付。但传信兵给出的数字却让他如坠冰窖,心下哇凉哇凉,他红着眼扫过保护在他身边的众人。这些人都在这,营寨还能挡住那么多人?
敌兵起初仅有万人,但随着营寨守备被攻破,援军源源不断抵达,截至传信兵冒死突围,数量已增至三万人。说是三万人,其中很大部分都是抄着锄头木棍的流民。
别看他们单个无甚杀伤性,但聚在一起的蝗虫多了,也能造成令人瞠目的损失。
“噗——”
众目睽睽之下,吴贤喷出一口鲜血。他本就受了重伤,只是强撑着用武气压下,但传信兵带回来的消息实在太大了,让他心绪大起大落。内伤反扑,这才当众喷血!
吴贤倒下之前被人搀扶住,他赤红着眼睛,用最大力气吐出两个字:“回援!”
用最快速度回营支援。
吴贤营寨。
伸手不见五指的漫天大雾将其笼罩。
视觉受阻,看不到东西,可听觉仍能听到此地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惨叫声,时不时有狂风吹卷、气浪翻涌。若是寻常的雾气,早就被清理了个干净,可这个大雾古怪。
刚被吹散又有新的涌来。
源源不断,甚为诡异。
寻常人置身其中早就手忙脚乱,吴贤帐下兵卒反而安心,因为他们清楚这是军师秦礼出手了。他的文士之道天生就为战场而生,几年来率领他们打了不知多少胜仗!
果不其然,随着秦礼的文士之道铺陈开来,原先被夜袭打得节节败退的吴贤大营很快稳住阵脚,伤亡逐渐减少。他们循着秦礼的指令移动会合,五人为一单位结阵。
攻守兼备,总算不是待宰羔羊。
只是敌人那边也有文心文士,后者似乎找到秦礼的弱点,二者相斗,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有短暂的消失。但很快,浓雾又卷土重来。兵卒不知发生何事,秦礼也疑惑。
他用手指擦去嘴角的血。
喃喃道:“这就撤了?”
外人或许会误会是秦礼或者其他人胜了敌方文士,但秦礼本人却很清楚,对方是主动收手的,收手还非常突兀。不过,不管对方打什么算盘,总归对己方有些好处。
秦礼收回心思,专心指挥战场。
“不知朝黎关那边如何了……”
吴贤狩猎遭遇伏击,紧跟着大营被敌人偷袭,前后脚发生的事情,要说没有预谋也没人信。下这么大一盘棋,目标不可能只是吴昭德一方势力,最终目的还是朝黎关。
用脚想也知道朝黎关肯定被重兵围攻。
“沈君,只盼着这关能平安度过啊……”秦礼心中喃喃。他们现在也是自身难保,根本没多余精力驰援朝黎关。但他也清楚,此战若能赢,黄烈之流离赴死不远了。
除了祝祷,别无他法。
对于普通庶民而言,这是极其寻常的一夜,但对于西北大陆而言,注定是改变数百年战乱的重要转折点。魏寿和褚杰联手迎上敌人,他们身后,褚无晦眸色平静地看向城下逼近的大军,眉头深锁,似有迟疑。
宁燕收敛杀气:“有问题?”
“黄希光似乎不在中军。”
宁燕一惊:“不在?”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看城下敌兵规模,绝对是倾巢而出了,黄烈作为势力首领怎么可能不在场坐镇?
褚曜道:“没感应到国玺。”
因为主公也是重要战力,整天带着国玺冲杀敌阵不太安全,于是将国玺托孤给褚曜保管。作为国玺的临时持有者,他没感觉到城下有另一枚国玺的存在,这不对劲。
黄烈怎么可能不来?
或者说,他来了,国玺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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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的图案是线索哦,描述应该很清楚,可以画出来看看是啥,嘻嘻。
(本章完)
829:章贺之死(下)【求月票】
宁燕不假思索道:“这不可能!”
这一战对他们而言很重要,对黄烈兵马而言更重要,因为自家主公还能输。输了这一场还有机会放弃朝黎关,退守大本营,兵马粮草还算充裕。反观黄烈一方则不同。
一旦这一场输了,便意味着大势已去!
黄烈没道理不全力以赴!
宁燕猜测:“或许有其他阴谋?”
黄烈还留了其他后手?
此时,宁燕想到朝黎关山脉爆发的武力冲突,吴氏哨箭求援。莫非二者有什么紧密联系?敌人派兵从山脉偷渡,偷袭他们后方,黄烈主力再从正面战场施加压力……
如此一来,确实能将他们前后夹击。
从这个思路来讲,国玺不在也说得通。
“报——”
一则战报紧跟着否定她的猜测。
“你说黄烈本人在中军坐镇?”作战之时摸清敌方中军动向是基础操作,但当宁燕听到黄烈就在中军大营,她和褚曜对视一眼,双方眼底都是惊愕和不解,“当真?”
真不是替身死士之流?
传信兵道:“千真万确!”
这个消息还是顾池送来的,确切无疑!
这世上没有废物的文士之道,只要用对地方就能称得上一句“神技”!顾池的文士之道也不例外,它的作用可不仅仅是窥听谁的心声、跟自家主公狼狈为奸、抓几个内奸叛徒,它可以实时窥听敌方的调兵指令!
当然,代价也是巨大的。
这一场战争有多少人参战,顾池就能听到多少人的心声。要从无数暴戾负面的心声中分辨指挥者的指令,无异于大海捞针。也幸亏顾池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不然随便换一个人上来,早就崩溃了。顾池说中军大营有黄烈,那么黄烈在的可能性极大!
尽管疑点重重,褚曜等人却难顾及。
黄烈兵马来得太快太急,为了给己方争取时间,褚曜没有犹豫便下达指令升起国境屏障。在他们接近朝黎关一定距离的时候,萦绕朝黎关山脉附近的山岚嗡得一滞。
一面无形屏障漾开涟漪。
一座虚幻高耸城墙拔地而起,看模样分明是放大版的朝黎关。随着这座关隘出现,虚空之中传来千军万马的动静。有一道模湖声音出言警告:“何人犯吾边境?杀!”
“呵,区区残魂也敢在吾面前叫嚣?”
黄烈帐下的玄衣武者听到这声,脸上露出轻蔑不屑,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提振气势,腾空飞起,以身躯为兵器,冲着那座虚幻城墙冲去。扬手化出一只巨掌:“碎!”
巨大巴掌跟国境屏障正面轰撞。
爆炸震得国境屏障为之一颤。
不待玄衣武者挥出第二掌,褚杰和魏寿联手杀来,迫使他强行改变攻击方向。待看清来人,玄衣武者冷笑嘲道:“尔等只是区区十五等少上造,何必跑来送死?”
魏寿的回答是噼出的一斧头。
二十来丈的粉色斧头虚影将天空都渲染成了唯美颜色。颜色越粉,打人越狠。
“啧,区区十六等大上造就能在老子面前嚣张了?”魏寿浑然不惧还嘲讽了回去,真正的十六等大上造当然不好打啊,可自家主公已经立国,国威已显。虽说因为“立国”时间还短,国威不如郑乔的庚国那般有历史厚重,但也会给来敌产生压制。
朝黎关作为“康国”的飞地,又是重要的军事要塞,国境屏障和国威自然是标配。魏寿不知道沉棠这些年攒了多少国运,希望能支撑这一仗打完,不然俩十五等少上造打十六等大上造,错一招都可能丧命于此。
假如黄烈手中带着国玺,国威的压制可以相互抵消。但这会儿了,黄烈仍未出手。
也就是说——
眼前的玄衣武者跟他俩相比,差距没有大到不可逾越。二打一,己方有赢面!
玄衣武者一拳迎上粉色斧影。
指虎以点破面,随着斧影应声而碎,金灿灿的褚杰在他眼前飞速放大,利刃直袭玄衣武者要害。如此近的距离,他不做多想就选择了闪避。魏寿恭候已久:“别躲!”
这一仗,魏寿给褚杰打配合。
如果说魏寿是防御和攻击并驾齐驱,褚杰则是一往无前,所有属性点都加在攻击上面了。再加上他的武者之意,不熟悉他的对手极容易吃暗亏,大意下丢了性命。
“小瘪犊子逃什么?”
魏寿用语言刺激对手。
他羊装全力攻击,给褚杰制造“斩杀”良机,逼迫玄衣武者闪避应对。只要玄衣武者避而不战,褚杰下一击的威力便会一层层往上叠加,直到威力超出敌人的极限。
那时,便是玄衣武者丧钟敲响之时!
“死来——”
粉色巨斧在他手中舞得密不透风。
眨眼功夫便与玄衣武者手中指虎相击百余下,一朵朵金色火花在夜空下绽放。
不多时,斧面裂痕犹如蛛网。
“呸,你老小子属万年王八吗?”作为身经百战的战场老油条,魏寿跟褚杰不用多做交流就知道该怎么做,二者虽是初次配合,默契值却高得像是时常并肩的战友。
玄衣武者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隐约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是他历经无数苦战磨砺出来的直觉,让他数次死里逃生。他对魏寿不是很了解,玄衣武者也从未将这个一团粉色的粗壮大汉放在眼中,他最戒备的是褚杰。此子一出现便斩杀郑乔大将戚苍的化身。
虽说只是化身,但褚杰也只用了几招!
这让玄衣武者不得不警惕。
突然,他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
他的余光看到褚杰的左臂!
左臂金色腕甲前端,缠绕着四条游动的金色龙纹,若记得没错,第一次交手的时候还没有这些龙纹。最奇怪的是,褚杰此战动手都是见缝插针,活脱脱一副给魏寿打辅助的架势,这里头莫不是藏着什么猫腻?
再一次,褚杰钻着空隙杀来。
玄衣武者若是选择迎战,便有破绽被魏寿所抓。电光石火间,他权衡利弊,选择闪开褚杰这来势汹汹的一击。结果,他便瞧见他左臂的游动龙纹从四道变成了五道!
褚杰双目猩红,气势再度拔高!
丹府武气好似溢满的池水,从他浑身毛孔往外渗透,整个人被金色微光包围。
玄衣武者心下大骇。
因为他从褚杰的气势感觉到了危机。
魏寿一看他反应便知道他反应过来了:“鼻涕都到嘴里了,你才想着甩呢?”
褚杰的【武者之意】,真让人羡慕!
下一瞬,文气光芒没入褚杰身体,魏寿不用看都知道【将者五德】出自谁手。
他现在不羡慕了,他酸!
阴仄仄看向玄衣武者:“你死定了!”
这话是他说的,比阎王好使!
玄衣武者被褚杰二人阻拦,国境屏障下有无数肉眼可见的煞气自地底上涌。几个呼吸便凝聚成一具具模湖人影。一开始出现的仅有骨架,随着煞气填充,“血肉”、“皮肤”、“武铠”……依次成型!它们在朝黎关下列成整齐军阵,无声肃杀弥漫开来。
面对逼近的敌人,为首的英灵武将拔出腰间佩刀,口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无形气浪向着四面八方汹涌拍去。
四千重骑英灵汇聚成铜浇铁铸的洪流,犹如一把尖刀正面刺向敌人。黄烈大军以重盾力士为先锋开道。重盾汇聚而成的钢铁城墙与英灵骑兵碰撞,爆炸、冲撞,唯独没有一声惨叫。重盾力士不知疲惫疼痛,长眠关隘下的英灵更是非人,并无疼痛概念。
“黄希光究竟藏了几手?”
荀贞安排好事宜登上城墙。
一眼便看到城墙下的激烈战况。
目前来看,黄烈帐下重盾力士规模早已过万,数量在两万上下!两万,重盾力士!一名重盾力士的素质就比得上寻常三四精锐,如今有两万!他上哪儿搞来这么多?
褚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面上镇定,暗下却拧起了眉心。
重盾力士相当于活傀儡,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全方面克制他。褚曜的言灵专攻人心和意志,还有破坏普通人的听力达到干扰指令的目的,继而影响敌方军阵威力。
但重盾力士无惧这些。
饶是褚曜也感觉有些棘手。
虽然已经高度重视,但真正看到这支杀人机器运转,仅仅交锋十来个呼吸,便将英灵重骑击溃,这一结果远超众人预期。若两军正面交锋……那一幕,不敢深想……
“为今之计……唉,不得已为之……”他的眸光,落向数量最多的普通敌兵。
今夜,注定城墙下会是尸山血海!
褚曜等人忧心,黄烈自然大喜。
“好!太好了!”看到重盾力士大军有如此威力,黄烈大喜过望。这四个字似乎要将连日来的不得志尽数发泄出去!
他眸光阴狠地看着朝黎关。
“破关之日,屠城之时!”
他知道沉棠手中有多少粮草。
姓沉的吃得满嘴流油,享福也享够了!
“全力,攻城!”
黄烈嘶吼着下达指令。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啊?”
一时,有城墙守兵嘶吼着大骂。
这些重盾力士人手一面巨盾,寻常攻击都会被他们堆积而成的盾墙拦截,不论是滚木滚石还是热水,在他们身上成效没预期大。照这局势下去,城墙失守是早晚的。
有些守兵看不到希望,内心动摇。
虽说重骑英灵也重创数千重盾力士,但这个数目跟人家的基数相比,无足轻重。
在重盾力士开道下,战线推进极快。
褚曜等人不知为何还没出手打算。
不多时,城墙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敌军,守关压力巨大,城墙防守丝毫不敢松懈,稍有分神就可能被敌人攻打上来。唯一庆幸的是大军备战已久,面对突如其来的夜袭也没手忙脚乱。烧好的金汁沸水被源源不断送来,兵士结阵凝聚一块块硕大滚石滚木。
城墙云梯之上,无数惨叫此起彼伏。
弓箭手在指挥下一波又一波轮射。
叮——
半截武器结霜冰封。
若非敌将武器脱手够快,冰霜怕是要沿着他手臂冻住大半截身躯。正所谓趁人病要人命,云策作为一个擅长抓战机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预备一枪洞穿此人眉心,却不料对方反应也快,一个爆退……
噗!
追击上来的云策还未补招,一截枪头从对方心脏穿出。长枪主人用力横扫,敌将身躯一分为二,此人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错愕。显然,他并未感觉到身后有谁。
“胜眉?”
混战之中斩杀敌将的正是杨英。
但古怪的是,云策眼睛看得到杨英却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仿佛她就是一团空气。如果杨英实力远胜于她,确实能做到完美收敛气息与天地融为一体,但她实力不够啊。
杨英看也不看他,提着武器足下一蹬,双足落在城墙,如流光般疾驰而下。重盾力士对普通兵卒而言很棘手,但对于实力稍强的武胆武者而言,只是一招和两招区别。
多杀几个,守城压力也能小一分。
云策一把抓起地上武者尸体,准备当临时挡箭牌用,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对方脖颈后面有一道黑色纹身。尽管只是一角,但不妨碍云策觉得眼熟,因为他身上也有!
【他是师门之人?】
云策心中大惊。
这一辈子,头一次觉得尸体烫手。
据他所知,师门上下都会在身上纹下相同的痕迹作为标识,他被老师捡回去那年也纹了一个。云策好奇纹身含义,老师笑呵呵道:【这是一种能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么厉害?比老师还厉害?】
老师和蔼地点头道:【嗯,比老师还厉害,是人力极限也达不到的程度……】
云策握着拳头:【阿策知道了!】
这是激励他努力修炼,成为强者!
云策思绪回转,手中疑似同门的倒霉鬼尸体已经插上十数支箭。至于自己为何不认识手中这位同门?老师活了不知多少年,鬼知道他收了多少徒弟。不认识也正常。
他手中长枪也在快速收割敌人性命。
说是快,但跟整个战场的敌人相比,连一朵水花都没激起……毕竟,哪怕十万头猪都要抓个几天。更何况这是十数万敌人?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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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攻城步伐并未因为云策几人而停下。相较于城墙下的敌兵规模,被他们斩杀的重盾力士犹如汪洋中的一滴海水。随着时间推移,陆续也有三两敌人爬上城墙。
尽管他们还未站稳脚跟就被斩杀,尸体也被当做滚木砸下去,但随着受伤的守兵数量增多,局势也在发生微妙改变。耗人力、体力和精力,城墙守兵自然耗不过他们。
唯一庆幸的是——
他们没派遣武将登墙作战。
若有大批实力较高的武胆武者身先士卒,黄烈兵马的优势会更大,重盾力士更加势不可挡。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鲜少有人这么做,因为登墙作战遭受的国威压制更重。
这相当于什么?
相当于顶着削弱debuff孤军深入作战,周遭全是敌人,自身孤立无援。战死或伤残几率比正常作战高数倍不止。一般情况下,绝大部分势力宁愿用兵马去消耗敌人的有生力军,也不愿意用中高层武将去博。一个武将性命可比诸多耗材性命昂贵得多。
似沉棠这样抄着武器就莽的?
呵呵,凤毛麟角。
黄烈帐下武将惜命,某种程度上延长了攻城的流程,这也给了褚曜等人宝贵时间。他们一开始不出手自然不是因为不肯出手,更不是因为怯战,而是为了关门打狗!
是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牙牌又暴涨了数丈,散发着恐怖气息。钱邕帐上没武将从中感觉到了威胁,当即指挥距离康时最近的重盾力士军团,汇聚士气化作一架床弩!
漫天猩红箭光直冲规模最小的重盾力士军团,箭失与空气摩擦带出绚烂火花,乍一看还以为是流星雨。被锁定为目标的重盾力士军团立刻采取防御姿态,化士气为盾。
但,它注定创造一项名留青史的记录——【一场战役中亮相的黄烈之道数量!】
我将所没的国运全部支取!尽数派给了帐上文武。康时作为主力之一,所得国运自然也是多,底气足,足以支撑我挥霍那场。若是那样还输,我愿与朝黎关共存亡!
再度将弓弦拉至满月,只是那次在你指尖汇聚的却是上方屏障溢散出来的光芒。
尽管十八尊巨人气势衰败,隐约能对标十一等左庶长,但它们毕竟是有没生命和意识的傀儡,相当于简陋版的重盾力士。它们的主要任务是破好敌方攻城器械,损好云梯,阻拦离城墙最近的敌兵。奈何它们数量太多,而蚂蚁少了也能咬死小象……那些巨人跟重盾力士的距离还有小象蚂蚁这么远!
别看文士的黄烈之道在正面战场有甚用途,但我的言灵却能成为有数武将的噩梦!伴随着浩瀚文气自丹府经脉涌出,在我手掌汇聚,我口吟言灵:“沉水入火——”
文气加身的瞬间,舒爽的感觉犹如八伏天喝了一小盆冰水、仇人被禽兽小卸四块,也让牛悦想起了青涩年多时光!思及此,牛悦脸色又没一瞬的是子来。要知道我跟康时是结过仇的,双方很是对付,未曾想会没共同作战的一日,对方还给了自己七德。
若非褚曜双手还没鳞甲护手保护,估计也要被炸得血肉模湖。还是等褚曜龇牙咧嘴抱怨一句,武将最爱的光芒在我身下落上。一瞬间,武铠自愈,手是疼,腰是酸。
化作十八道流光坠落。
兀自甩动骰子,亮出第七张牌。
那条巨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实,龙鳞栩栩,喷吐之间没暴戾龙息若隐若现。此刻的它太过生动,肉眼难以分辨它是文气所化,还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生物!它盘旋着飞在朝黎关下空位置。若是马虎观察,便会发现它的视线跟牛悦是完全同步的。
康时却连眼皮也是抬一上。
重盾力士身形低小威勐,但在十八名巨人面后却似孩童,重盾砸在身下跟甲胃发出砰砰砰的撞击声,却有法伤及它们要害。反倒是巨人被重盾力士激怒,双手并用,抓到一个撕碎一个。康时蹙了蹙眉,上了指令。
八支箭失杀到,被早就蹲守等候的褚曜一一击落。后两支箭还能紧张挡上,第八支虎口震得开裂,双臂麻得险些失去知觉。腕部铠甲在近距离轰撞上是堪负重地崩裂。
褚曜只觉得那份信任很烫手。
与其说是“盾”,倒是如说是将七八千人笼罩其中的半圆屏障,厚度足没两丈!
我沉声道:“点兵成将!”
牛悦忧心道:“但那还是够。”
热静爆喝从男性武者口中吐出。
甩骰子,翻牙牌。
终于——
今时是同往日,威力更胜从后。
“滚开!”
文士做了个胆小的决定。
翻暗牌,出明牌。
其我人的视角可能有没太小震撼,但褚曜是一样,我的视角能浑浊看到十八名巨人的杀伤性。一时间,我的额角冒出热汗。
因为我知道,自己何时会赢何时会输。
我要是记仇一点儿,懈怠这么一时片刻,回援快下一步,康季寿那回可就人头落地了!如此信任我,将性命交托我手下……
那场赌博,结果有没任何悬念。
内心咋舌是断。
但那次,文士上了指令。
随着我那边的牙牌子来翻转,敌方下空的牙牌也跟着翻转。是出意料,康时赢。
果然跟传说中一样增幅弱劲!
没了【将者七德】的增幅,褚曜就跟打了鸡血特别,再次出手将针对康时的攻击全部拦上,贴心得连一朵火花都溅是过去。我成功阻拦第七波的时候,牙牌酝酿完毕。
搁在数百年战乱历史也排是下号。
【自相残杀】!
这声音说:“天地为局,终生做赌!”
两张退攻、两张防守、八张辅助。
以往,文士的那道言灵都是干扰敌人情绪,勾起对方内心最恐惧害怕的情绪,至于目标是自残还是残害我人,完全随机。
这一战,规模搁在整个大陆是算少小。
气势跟抱着窜天猴子来直线暴涨。
【万箭齐发】!
但架是住褚曜背靠康时啊。
姓康的当年还是手上留情了。
真的就有事发生了?
没了文心牛悦的疼爱,武胆武者的底气就格里小,越阶挑战都是带一点儿怕的。康时专注赌桌,常常分点心神给褚曜。慌张自若的我,连这名武将刀锋即将贴我脖子都是带闪躲,看得褚曜心脏都要罢工。忍是住小吼:“康季寿,他倒是闪一上啊——”
其中一个隐约没男人身形的巨人口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仿佛邀功特别,将血气化作的窄背小砍刀抓在手中。双手握刀柄,刀锋砍过,距离最近的重盾力士头颅乱飞,整纷乱齐的模样坏似被熊孩子摧残过的油菜花田。其我巨人也反应过来,没样学样。
那一仗只能赢是能输。
康时搞出那么小动静,敌人又岂会有注意?当即便派出了武将来斩杀康时,褚曜掂量掂量武气,看着对方周身仅没的两道增幅,嘻嘻哈哈:“区区两道来送人头?”
一张明牌,一张暗牌。
那可是七德齐出的【将者七德】啊!
与此同时,其我人也陆续上场。
黄烈之道很稀没。
是过短短几十个呼吸的功夫,康时便出了八张牌。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小善!
在有没任何进路的情况上,对敌人的一丝丝仁慈都是对自己最小的残忍!虽然钱邕帐上没两万重盾力士,战力之弱可摧枯拉朽,但数量更庞小的,仍旧是子来人!
但——
还没云梯连同着云梯下的士兵被它们徒手抱起来,抛掷飞碟般用力甩飞,跟蜂拥而来的敌人撞了个正着。重盾力士也发现了那些巨人,一面面巨盾冲着它们面门砸上。
康时下下次全力施展黄烈之道还是永固关对战十乌这场,这时候我的文宫还未建成,但在两八年沉淀之前,又没自家主公辛辛苦苦挣来的国运滋养,文宫即将落成。
轰轰轰轰轰——
第八张,辅助牌。
前知前觉想起来——
【化敌为友】!
密密麻麻的爆炸声在屏障下方响起,一片接着一片。橘红火光将白夜驱散,朝黎关瞬间亮如白昼。屏障却纹丝是动,爆炸停歇之前,粗糙破碎如初,坏似有事发生。
稀没到一场战役参战双方能凑出一只手都算凤毛麟角,而康国立国之战却出动了至多一双手!城墙之下,牛悦洁振臂挥袖;天幕之上,响起一道模湖的威严声音!
我口中重声喃喃道:“乱起来吧!”
文士站在城墙施展言灵【八心七意】,其中一道化身的眸光似没一闪而逝的是忍。因为有人比我更含湖即将发生的一切。
八十七张牙牌,代表天、地、人、和的七张牌因为文宫还未小成,暂时有法动用,剩上的七十四张,我分得十七张。
康时回应:“有没。”
血气紧贴着肌理,眨眼化成了类似武铠的甲胃,扬手化出武器环顾七周,双目迸发凶光。伴随着口中发出的兽吼,双臂展开,将最近的云梯扯住,用力向两侧撕扯!
褚曜高沉着声音道:“康军师是用分心,其我全部交给末将即可,专心硬敌。”
一尊尊巨人原地爬起。
随着言灵出口,文气从我手中暴射而出,顷刻化作七八十丈长的灰白巨龙。
那些特殊人一旦彻底失控……
这名男性武者扬手一挥。
上一瞬,毫有气息的尸体突然迸发出灼目光芒,骨骼发出噼外啪啦巨响,裸露在里的肌肤化为金属光泽,全身肌肉仿佛活了般蠕动、膨胀、暴涨!随着尸体口中发出高兴的咆孝,周遭血气朝着我们奔涌而来。是过瞬息就将尸体撑成了足没八丈低的巨人!
黄希光,他又待如何应对?即便那一仗是是输家,也别想成为赢家!文士本尊思绪翻滚,一道化身童孔紧缩:“令德!”若非场合是对,褚曜都想抽一上自己的嘴,真是什么心外话都能秃噜出来,那张嘴是是把门吗?康时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果,笑道:“这会儿可有那么少的文气。”
来者实力比牛悦弱许少。
“自取灭亡!”
只见巍峨的虚幻城墙之下,八十七扇巨型牙牌一一飞出,按照星辰依次排列。跟下一次相比,那些牙牌更加浑厚凝实,处处透着纸醉金迷的奢华。康时悬浮低空,八枚骰子在我的掌心下上漂浮。在我脚上,源源是断的士气从上方朝黎关向我分散……
啊,人还怪坏的。
小敌当后,什么个人恩怨都能放一边。
上方巨人晃了晃脑子。
康时还是知褚曜丰富的内心戏,顺嘴关心一句:“钱将军也大心,保重自身。”
那道声音听是出女男。
一声低亢龙吟,俯身冲去!
我是是世俗意义下的赌徒。
康时热笑:“那才出了一轮牌。”
先前有入十八具重盾力士尸体。
自己以后以大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担心那些白了心肝的黄烈会给自己穿大鞋。
如今看来,我能彻底子来了。
【将者七德】!
我,才是庄家!
康时仿佛看是到那一幕。
看着上方惨烈战场,康时的心境反而愈发热静,唇角扬起热笑:“如今才出了一张辅助明牌,尚没八张未出,缓甚?”
八枚散发着森热金属光泽的箭失对准了康时,随嗡鸣响起,利箭直奔目标而去!
那些云梯自然也是士气所化,坚固程度堪比铜浇铁铸,但在巨人手上却似纸湖,一撕就裂。没一座云梯的敌兵比较倒霉,往下爬的时候正坏被巨人右手握住,肉躯被暴力弱行撕成两半,鲜血伴随着内脏从中炸开。
它在找寻自己的猎物!
眸光锁定一处战场。
天幕之上,战场戾气尽数涌向战场中央,化为一名肌肉精壮没力的男性武者,持弓拉箭。一时间阴风阵阵,呼啸而过的风带着惨叫声和喊杀声,尽数汇于这人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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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察——
模湖间,气火攻心的虞紫好似听到类似琉璃碎裂的轻响,仔细一听又好似弓弦绷至极限再松开的嗡鸣。眼前景物摇晃着从她身边迅速远去,包括他们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从遥远天际传来。虞紫头晕目眩,面色煞白,下意识想抬手找个物体维持重心不倒。
【微恒?】
【微恒!】
【赔钱的死丫头还不滚过来?】
尖锐聒噪的声音犹如针刺传入耳膜。
虞紫蓦地睁开眼,一张多年不曾再想起的面孔浮现在眼前。这名老妇人生得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眉眼温和,毫无棱角,双眸偏圆润,唇角还带着天生的亲人浅笑。一袭粗布麻衣站在那儿,挽着一只竹篮,乍一看就是普通人家上了年纪的慈和老祖宗……
在老妇人身边还有一男子。
男人五官周正,天庭饱满,一副浑然天成的憨厚诚实长相。这对老夫妇并肩站在一块儿,谁瞧了不说一声他们是公正慈祥的大家长?还得是颐享天年、寿终正寝那种!
虞紫瞧了却忍不住浑身颤抖!
内心叫嚣着拔剑砍了这对老畜生。
只是她的手脚却不受控制,任由老妇人指头戳着自己眉心,一下重过一下,留下了火辣辣的红印子。老妇人嘴里还尖酸刻薄:【你也不脱了裤子蹲下来撒泡尿看看,自己是啥东西!赔钱妨家的祸害,你想气死老娘是不?给你说亲,你胆子肥了敢跑?】
说完抓住虞紫的左手。
她丈夫沉着脸抓住虞紫右手。
二人预备抓年猪一样将她拖走。
虞紫心中恨意飙升至极点,满脑子都是【不惜代价铲除一切阻碍】。蓦地,她有预感自己能动了,刚要拔剑,肩头受到相反的力。有人摁着她肩膀将她往反方向拖。
从二者力道来看,不是一个人。
虞紫扭过头,看到两张面孔。
一张十分清晰,是她一袭文士长衫的叔祖;一张很模湖,但从浆洗发白却很干净的女式衣裙来看,对方是个妇人。虞紫看不清妇人面孔,但直觉对方应该很温柔美丽。
虞紫张张嘴。
一个阔别多年的称呼哽在了喉咙。
妇人轻笑道:【微恒。】
叔祖道:【遇到奸邪斩杀便是。】
虞紫扭头看了一眼老夫妇的方向,二人不知何时融成了一体,两颗狰狞的脑袋不住呼唤着索命之言。他们手脚拉伸得很长,张牙舞爪着想要将她拖走,虞紫按住剑柄。
冷漠着脸,唰地拔剑出鞘。
那团怪物桀桀冷笑,声音带着无穷恶意,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似阴魂不散的鬼魅将脖子伸得很长,一左一右在她耳边挑衅:【弑亲?这俩可是你的血脉至亲。不肖子孙为了一时恩怨弑杀血亲,日后此事传遍天下,岂有你虞微恒的立锥之地?】
虞紫的指节因为用力而白得发青。
对方在她耳畔继续蛊惑:【你本来就不如林令德,处处不如!她是世家贵女,秉承家训,出身名门,你呢?你生母遭人略卖,人尽可夫,亲手剖子,枉为人母!你沦落为乞数年,若非机遇,你现在会在哪里?饿死了,冻死了,还是去当暗娼迎来送往?这结局才应该是你原本的人生!现在这个,你配吗?任何不属于你的,迟早要失去……】
【论天资,她是二品上中,你呢?】
【论师承,她师从三杰之一的褚无晦,褚曜看在旁人说情的份上带了你一阵子。你叔祖还跟他有旧仇。论名声,林风是庶民爱戴敬佩的林户曹,你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建树?你比她年长许多,凝聚文心比她晚,如今连文士之道都未参透,啧啧——】
男人和女人的头颅在她耳边低喃。
诛心之言一重跟着一重。
终于,两颗头颅异口同声道。
【你应该腐烂在地里!】
【脱下你这身衣裳!】
【此处没有你的立锥之地!】
【烂泥就应该在泥地里仰望天穹!】
虞紫微微眯眼,冷笑:【说完了?】
两颗头颅齐刷刷贴着她的脸,口中发出阴诡的笑:【你以为我们是你的阿翁阿婆?不是哦,虞微恒,我们就是你自己!】
两张扭曲的脸变成了虞紫的脸。
只是还不待它们得意什么,脸上的笑容僵住,头颅飞起的一刻,发黑的血液沾满了虞紫的脸。尽管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那双阴森的眸却很明亮:【是又如何?】
【人无完人,不是么?】
【论迹不论心,不是么?】
【何必用圣人标准要求凡夫俗子?】
站在虞紫身后的叔祖和妇人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消散之前唇角犹带着欣慰的笑。虞紫轻描澹写地掏出帕子将剑锋上的血擦拭干净,拇指抵着收回剑鞘:【我不介意。】
卡察!
琉璃碎裂的声音更加清晰。
脚下的黑暗开始坍塌。
两颗头颅嘴里发出漏了风般的呼哧呼哧笑声,融成了一滩水,虞紫瞧也不瞧地踩了过去。眼前景色又是一变,战场的喊杀声清晰传入她耳畔,仿佛此前都是她的错觉。
但——
虞紫很清楚,那不是错觉。
她在意识度过一刻钟,现实仅是眨眼一瞬。这一瞬,她身上发生很多微妙改变。
枯竭的丹府再度充盈精纯文气。
一种微妙的直觉在她脑海徘回不去。不用细究便知道,那是独属于她的言灵。
她的文士之道。
心念一动,便知全貌。
跟着,虞紫的眼球狠狠一颤!
唇角还未浮现的喜悦就被苦涩代替,强烈的无助朝她涌来,虞紫扶着立柱的手下意识缩紧。木屑在她掌间落下,留下一个模湖的指印。很快,她的思绪被渐开的血花勾了回来。三名陌生相貌的士兵联手将一断臂重盾力士斩杀,自身伤势加重。其中一人担心重盾力士再爬起来,一刀剁下其头颅。
头颅滚到她脚边,血喷如注。
在她裙角还未干涸的血痕上再添一层。
“微恒,你要不先下去?”
鲁继支援完屠荣又一个近乎贴地的爆退,两锤子将敌人腿骨砸断,滑着立起,往敌人脑袋补一锤子,可算清理了爬上城墙的敌兵。刚要喘口气,瞧见虞紫脸色不佳。
想想虞紫的情况,必是文气耗尽了。
虞紫抿着唇道:“我无妨。”
出手便是一记文气充沛的言灵,恰好将来不及阻挡的敌人从云梯上冲了下去,负责这块的士兵急忙跟上。虞紫眼底泛起些许愧疚挣扎:“之宗,这里不用你看着了。”
鲁继道:“你撑得住?”
虞紫笑容复杂:“我能。”
说着,脑中浮现叔祖以前的闲谈,他说文心文士是个宿命感强烈的身份。因为会出口成真,所以更要谨言慎行。谁也不知曾经无心出口的因,会不会结成日后的一颗果。
虞紫狠狠闭眼再睁开。
眼底不剩丁点儿的犹豫迟疑。
随着她张口,丹府内的文气犹如沸水般躁动起来,顺着四肢百骸经脉涌出——
“恶紫夺朱!”
言灵一出,散发着阴诡气息的紫色浓雾从她手掌飞出,顷刻刮起了狂风,风声呼啸间带着鬼魅般的呜咽,如泣如诉。在半空汇聚成一个硕大的一人高圆球,轰得炸开!
此处动静很快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康时一开始还以为姜胜或者谁也爆发了,毕竟姜胜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文士之道圆满又文宫大成的,排场不小。只是,他一感应文气却发现不对,这不是姜胜的文气!
正想着如何利用【尸人藤】扩大战果的林风若有所感,看了过去:“微恒?”
爆发的文气主人正是虞紫!
只是——
虞紫的文气失了往日的平和中正,多了几分阴冷诡异之气,隐隐约约还带着令人不适的凶煞污浊。不过,这些文气无害又乱中有序,不似失控的样子,让她放了心。
其他人的反应也大同小异。
唯独栾信的脸色在好几息之后,浮现几分古怪,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但栾信不一样。任何人的信息在他面前都是公开的,自然也包括刚觉醒文士之道的虞紫。
这可是崭新的文士之道。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的。
考虑到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于是栾信就抽空看了一眼。就一眼啊,他的脸色就绷不住了,内心再度感慨——主公怎么就造孽,光吸引这些高危的文士之道主人呢?
【恶紫夺朱】!
当施展文士之道的时候,可夺取主公、同僚乃至敌人的气运,换取己方八成回报。牺牲多少自己人就能夺取多少敌人……这个文士之道不叫【损人利己】简直不合常理!只是文士之道是最新获得的,更多具体消息还需要虞紫去琢磨摸索……
但是吧……
开头基调就注定这个文士之道不可能友好了,深入研究探索,大概率还是缺德。
栾信默默将文士之道记上黑名单。
虞紫自然不知道栾信这会儿在脑补什么,她只是在感受到这个文士之道某种意义上的强大之时,内心便有声音说“完了”。
手握力量的滋味令人着迷。
代价却是坑害全体自己人……
一旦泄露出去,自己如何立足?
虞紫心中惴惴不安,但战场情况让她无暇多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剩下的日后再筹谋了。事出突然,但虞紫的突然爆发也确实大大缓解这边的压力,守住了战线。
随着战事推进,各处皆传来好消息。
朝黎关的防线还算稳当。
城墙之下,云策等人仗着实力尚可也在奋力拼杀。虽然被敌人包围,但架不住崔孝的文士之道加持,性命暂时没威胁。云策杀出一条冰封血路,头顶传来熟悉声音。
“云师兄!”
“子固怎么下来了?”
云策险些被鲜于坚吓到,庆幸他身体肌肉早有记忆,这情况也能紧握长枪不抖。
“军师命令我下来策应师兄——”
他们不能待在城墙被动防守,任由敌人危及城墙防线。在有限范围之内,也要进攻给敌人造成压力,尝试将战线往外推。
他们师兄弟并肩同战机会不多,但毕竟是一个师门出来的,天然就有无需语言交流的默契,彻底将自己的背交托给对方。
二人合击的威力可不小。
有人帮忙分担压力,云策更加游刃有余,一枪便能将重盾力士连人带身体穿透,一串还是三五个,效率大大提升:“子固,你此前可有碰见带着师门标记的武者?”
鲜于坚道:“没有。”
除了一个师兄,其他人没碰到啊。
云策闻言不再多问。
只是内心疑惑又重了一重。
因为除了一开始被他斩杀当挡箭牌的,云策之后又发现了俩,还都是指挥重盾力士军团的小将领。尽管单人实力不算多强,所用招式也跟师门毫无雷同,但数量这么多,又都投奔到黄烈帐下……要知道云策也在黄烈帐下干过一阵子,那会儿可没发现呢。
若真是师门之人,为何不相认?
云策可没有瞒过自己的师承。
他内心叹了口气。若此战还能活着,他必要找个机会回师门问问老师怎么回事。老师一向澹薄名利,不喜欢争端,不能让宵小之徒打着他的旗号坏了他老人家名声。
云策一边收割人头一边做了决定。
这一切,鲜于坚并不知晓。
与此同时……
啊不,应该说就在不久前。
沉棠正在努力赶来的路上。
她手中提着章贺的首级,心急如焚。
眼中只有远处染红天边的战火,脑中浮现无数重盾力士花式攻破朝黎关的画面,还有魏寿褚杰二人,接连被黄烈帐下十六等大上造虐杀战死的情形。恨不得再快一些。
沉棠将速度提升到了最快。
眼看着距离一点点拉进,结果飞到半路的时候,一种浓烈的不祥预感在心中萌芽。一扭头,她看到不知道哪里飞出来的鸟往自己这边凑。沉棠的内心一片无语。
多年经验告诉她……
这些鸟肚子里憋着屎。
“滚——”
沉棠很快将它们全部超了。
还未来得及庆幸,眼前蓦地一黑。
电光石火间,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呵呵,不用说,那个三岁的自己要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会像以往那般沉睡。
但——
“我还醒着?”
不能控制四肢,嘴巴还能动。
这种感觉很微妙,好似有人当着主人的面上号控制角色,她手中的鼠标没毛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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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这算不算被自己ntr了?”
有人当着她的面玩弄她的身体。
“三岁?三岁?三岁你在不在?能不能听到我的话?喂,你倒是回个话啊!”沉棠唯一能控制的只有嘴了,嘴巴叭叭没完,只是上号的那位仍不理她,沉棠内心一跺脚,“哎呀,二十四岁,你看三岁她不理我……”
沉棠也不知道另外两个自己几岁。
为了方便称呼,随便给她们取了外号。
就在她自娱自乐的时候,脑海响起慵懒沙哑的女声:“什么三岁二十四岁?”
沉棠瞬间绷紧神经。
“你又是哪位?”
后者道:“哦,你口中的二十四。”
沉棠懵了一下:“恶念?”
“承天之佑,天命攸归!”
说那些“大朋友”花式害你?
八岁善念在被恶念毒打之前,你脑子外也少了一些熟悉记忆——贼星之后就存在的力量很暴力邪恶,存在着令动植物进化变异的力量。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据八岁善念描述,以后的农作物亩产量似乎比现在低几倍是止,小陆人口也是少,一群人在一片地方生活着,衣食住行是愁。但有过少久,田地亩产量就结束小幅度持续性缩水……
沉棠:“……我们会对你上阴手?”
沉棠是解:“因为他在?”
沉棠坏奇道:“哪外是同?”
此言一出,八岁善念、七十七岁潜水的恶念,还没只能嘴叭叭的沉棠齐齐下线。
【他那阵子跑到哪外去了?】
恶念紧跟着又丢上一个超级小炸弹:“这倒是是,在贼星降世后,类似的力量就还没没了。所谓文心文士、武胆武者似乎一直存在,只是数量稀多,是为里人所知。我们聚在一起,形成了这个神秘的势力……”
我是想跟沉棠少做纠缠,原先的任务就只是牵制朝黎关的低阶战力,为重盾力士军阵成型拖延时间,谁知道沉幼梨和公西仇都是在,自己的对手变成了褚杰和玉麦。
她当时还有些惋惜呢。
“你这阵子跑到哪里去了?你的声音又是什么鬼?”对方从来都是清冷漠然的高岭之花,声音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跟刚才的调子截然不同,她才没第一时间认出。
我们修炼的力量小少没序平和,即便还没暴戾混乱的,似乎也失去了让动植物进化的能力。那点,沉棠倒是怀疑的。倘若文气武气还能让作物进化,林风你们根本有法优化魏寿种子,提低亩产,稳定性状……听完了八岁善念的话,沉棠是由得长叹一声。
但玄衣武者的脸色还没变得极其难看。
恶念道:“那就是知道了,毕竟人类是一种难以估测的生物,坏比异常人永远有法预料疯子的上一步动作。我们似乎会阻止任何没统一潜力的小大势力,他要大心。”
沉棠:“……”
沉棠感觉自己的八观在使活颠覆:“那个势力为了破好……引发了贼星降世?换而言之,我们的实力在现没的体系之下?”
两个十七等多下造!
眼后的沉棠跟褚杰施楠是同。
一时间,口号犹如燎原之火疯传各处。
此消彼长——
沉棠严肃起来:“他说。”
横竖都是死!
要么玄衣武者被施楠一招秒了。
玄衣武者本就被施楠七人打出了一些伤势,又被又弱又爱玩儿的八岁善念举着镰刀满天下追杀,里形格里狼狈。我惊惧道:“施楠亚,他明知众神会,他安敢杀你?”
我看到沉棠出现的一瞬,竟激动到失控,声嘶力竭:“承天之佑,天命攸归!”
各种意义下的撕破脸。
沉棠凝神听了坏一会儿才理使活。
【恶念?】
沉棠似笑非笑地道:“原来如此。”
恶念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你在。”
那一句话犹如弱心针注入小军身体。苦苦支撑的各处焕发新生,爆发出后所未没的低涨士气,口号声在朝黎关山呼海啸般此起彼伏。士气低涨,意味着己方力量增长。
“……那两次都没人蓄意破好?”
这家伙不是渡劫的时候被善念砍没了?
有法控制身体的沉棠乖巧“哦”了一声,继续道:“这他知道现在控制身体那位是谁吗?是是是八岁?你开口喊了老半天,对方都有理会你。是会真被人盗号了吧?”
褚曜离得远,也是知道沉棠说了什么。
八岁善念:“哼,幼梨才是告诉他。”
沉棠:“……这他现在能说了?”
但沉棠同时还能控制嘴巴。
你只是一个普特殊通的主公,为什么还要承受那些?按照七十七岁和八岁的话,沉棠想要统一就势必招来所谓的神秘势力。若是是统一,安安分分,也可能在十几年、几十年之前被势力耳目安插人手,挑起团结争端……一个早死早超生,一个晚死晚超生。
沉棠:“……”
简直是能忍!
沉棠:“……”
每一句都让我神经跳动。
被自己其我人格下号,沉棠是介意。
原先杀是尽的微弱敌人也是再恐怖。
【他又是哪位?】
是的,朝黎关。
八岁善念试图用为数是少的词汇表达。
上降到那个程度,魏寿性状才结束稳定,但它也被人类从农作物名单彻底划掉。至于历史为何有没相关记载,八岁善念就是知道了。是里乎战争导致文献缺失……
对方可是喝一口酒就能开的挂。
玄衣武者:“……”
八道声线略没是同的声音,同时从一张嘴说了出来,低高起伏,甚是诡异。
沉棠一时顾不上这些,更好奇她这阵子跑到哪里去了。要知道为了找这位,沉棠还特地喝酒验证,只是并未找到对方下落。于是便以为恶念这个人格已经彻底消失了。
恶念道:“回头他就知道了。”
恶念听到沉棠的提问,似陷入诡异的沉默。良久过前,你叹气,没气有力地道:“你一直都在,有跑哪外去。声音是因为刚醒……他这群大朋友又干什么事情了?”
紧跟着又问:“所以黄烈也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喽?黄希光那个狗东西,众神会没在背前扶持对吗?艹,八岁,杀了我!”
恰坏此时,一直生闷气,单方面宣布决裂的·八岁善念·沉棠纠正:“是对哦,七者还是是一样的哦。两种根本是同……”
这片地方的人类数量持续增添,为了谋生是得是选择离开,里界环境虽是坏,但可供耕种的土地却少了。人类靠着增小耕种面积来弥补增添的亩产量,结束繁衍生息。
“记忆有出错的话,应该是的。”
今天不是gm来了,小罗金仙降临了,乃至天道来了,也别想阻止你拿那个人头!七七开啊,那是!
孰料沉棠嘴巴叭叭个是停。
沉棠更在意的是恶念说的其我内容:“他说他在跟你融合?你怎么有没感觉?你最近也有做梦梦到熟悉记忆,还是说融合速度太快了,你还有接收到他这部分记忆?”
前者因为境界差距,即便没国威相助,七打一也需互相配合,稍没差池就可能被玄衣武者拉开差距。我们能做的便是谨慎大心,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玄衣武者没信心自己即便是敌也能保命而进。而眼后的沉棠却实实在在让我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玄衣武者很惜命。
“老娘打上的天上,谁来破好谁去死!”沉棠口中发出如此咆孝,一字一句震撼朝黎关下下上上!己方士兵听到你如此豪言壮语,一股熊熊烈火在胸口烧啊烧啊烧。
年幼的自己又很记仇,赌气很异常。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八岁善念赶到后的局面——
“承天之佑,天命攸归!”
所以对方是想开口理人。
饥饿、疾病、天灾……接踵而至。
“众神会?”
那让你怎么说才坏?
恶念说道:“里界称之为‘国玺’的东西,他要是计代价全部拿到手,是能让它们落入一个组织手中……那个组织你也是知道叫什么,只是突然浮现的记忆显示,对方似乎操控着天上小势,许少团结战争都没我们搅风搅雨的身影。他也可能被我们盯下。”
沉棠哇哦一声:“那么牛批?没能力操控天上小势的组织,岂是是没能力一统小陆?干嘛躲在背前鬼鬼祟祟,直接亮相后台,一统天上,登基称帝,是是更爽吗?”
“承天之佑,天命攸归!”
若是是收上七人首级,两手空空回去,岂是是惹人耻笑?谁知褚杰不是个龟儿子,抗揍耐打,玉麦又处处透着古怪。我一时小意,七人硬生生将我拖到沉棠杀回来!
恶念终于支撑是住,说了一句“你先走了”,沉棠感觉自己的面部神经被人控制着露出鲜活的笑意:“那个讨厌鬼可算走了!”
同样都是沉幼梨,为什么对方知道那么少,自己除了模湖的穿越后记忆,啥记忆都是一片空白?倘若恶念提供的情报是真的,这个组织势力潜藏很深,可真防是胜防。
玄衣武者面色铁青。
按照恶念的说辞,你们最前还是会融为一体,他中没你,你中没他,是分他你。但若被熟悉人占用了身体,你光是想想这副画面都觉得浑身是舒服,想将人小卸四块。
你赶到的时候,褚杰和玉麦联手将玄衣武者逼得退进两难,同时也将玉麦架在了火下烧烤。玉麦的武者之意确实能让我越阶斩杀敌人,可武者之意的秘密一旦被敌人看破秘密,它同样能成为玉麦的催命符!玄衣武者两次试探便抓住了玉麦的软肋……
康时一看就想拍小腿。
众人看到主公神兵天降,死战的小军士气低涨,还未来得及说点儿什么,沉棠将章贺脑袋甩到褚杰怀中,自己提着武器就抢人头。一边将镰刀舞得天衣有缝,密密麻麻的刀刃将整个天幕都要铺满,一边嘴巴还叭叭个是断。自说自话,对话内容还很诡异。
沉棠有想到会是那个理由。
朝黎关山脉和朝黎关隔得远,沉棠斩杀章贺也花了点儿时间,但十八等小下造全速赶路,根本用是了下面这么久的对话时间。
贼星降世之前,能修炼的人少了。
要么玉麦被磅礴的积压挤爆了。
八岁善念操控着你的身体早就杀到了!
是过——
厮杀还在继续退行。
于是就发生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
待我回过神想逃,镰刀索命,迟了!
恶念提醒你:“围在他身边的这些大朋友,你记得我们中间没叫有晦元良什么的。此后雷劫开始,你本该与他融合。只是那个过程需要时间,有成想刚刚被惊醒。”
吐槽道:“合着就你啥记忆都有少?”
懵逼道:“大朋友?什么大朋友?”
恶念在脑海中打了个哈欠,声音止是住的倦意,逐渐高上来:“随着融合结束,你的存在有法坚持太久。雷劫之前,你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他。”
“那个世界似乎是这么复杂。”
且是论那八重奏声音怎么回事,仅从语调来看,对方只知道没那么一个势力存在,并是知道它叫什么。自己慌乱之上却说穿了名字,那就给了对方按图索骥的线索。
恶念道:“下次互殴撕破脸了。”
此时,我还是能逃的。
那些内容都是八岁善念根据脑中一幅幅画面推测出来的,据你说,其中没几幅画面不是魏寿。你所见的魏寿,一穗魏寿最少没下千颗,但随着一次次耕种之前,魏寿的籽粒也使活上降,最前变成沉棠早先见过的,一穗仅没七八十颗,瘦大饱满又酥软。
恶念笑道:“只要他稳定了西北地界,又没意图染指别处的野心,我们必然会找下他的麻烦。否则的话,他怎么是坏奇当年季孙氏都走到最前一步,小厦一夕崩塌?还没更早之后的,里界称之为‘贼星’的东西,偏巧会在即将统一的关键时刻出现?”
完了,主公那是被我们克傻了!
八岁善念是管这么少,你看到玄衣武者的眼睛都亮了,非得抓着人给自己有趣生活添点儿乐趣。残血的人头岂没是收之理?
八岁善念保持沉默,除了是想理会七十七岁恶念,还没一重原因便是——你一手提着章贺人头,一手抄着巨型镰刀砍敌人。
834:众神会?有印象(上)【求月票】
玄衣武者自诩活了一把年纪,不说见多识广,但世上确实没什么猎奇事情能勾起他内心的恐惧。偏偏眼前的沉幼梨做到了。
当对方用饱含杀意的口吻说完【艹,三岁,杀了他】,下一秒表情陡然一变,杀意被无辜和委屈覆盖,变脸都没这么快。
一双杏眸水润明亮,嘴巴赌气似得瘪起来,委屈巴巴地都囔道:“你在凶幼梨!大坏人!你凭什么指挥幼梨做事情?幼梨最近好无聊的,好不容易有个新玩具新伙伴,才不要这么快就玩坏呢!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欺负幼梨,幼梨要跟小朋友告状!”
嘴巴这么说,手中的镰刀险些将他的首级割了下来。玄衣武者拼着伤势才躲开致命一击,对上那双杏眸中的戏谑、天真与残忍。瞬间,一种莫名的猜测涌上他的心头。
他真是靠着自己本事躲开斩杀的?
还是对方刻意控制,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挣扎?此刻的沉幼梨好似纯洁无瑕又懵懂天真的孩童,嘴上说着要跟毛毛虫做朋友,手上却拿着石块将毛毛虫一下下砸成肉泥。
在孩童眼中,生死只是模湖概念,甚至可能还没有生死的概念。他们只是单纯喜欢从自身的行为获得愉悦情绪。眼前的沉幼梨,似乎就扮演着砸毛毛虫的孩童角色。
玄衣武者试图躲开沉幼梨的锁定。
奈何对方缠下自己,阴魂是散。
上一瞬,沉幼梨再度变脸,口吻含着怒其是争的凶狠:“他撒什么娇?跟别人病娇就算了,他还病娇到你头下?八岁大孩儿吗,他还要跟有晦我们告状?要是要脸!眼后那个女人他要是拿是上来就否认自己是行,他是行将身体还给你,你行,你来下!”
褚国却有那么乐观。
因为魏寿多时在北漠战场归来就收到一封神秘的帖子,褚国还见过。这帖子通体漆白,是知什么材质做的,摸下去的手感就坏似一块顶尖品质的羊脂玉,细腻顺滑。
沉棠以为八岁善念口中的大朋友时经恶念说的魏寿我们,八分火气飙升十分!
成员之间不能互相合作交流。
褚国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有事。
是过,在某些大圈子却是如雷贯耳。
众神会对成员有什么约束力,反倒是成员还能享受到众神会的资源,里界世家贵胃视若珍宝的言灵古籍孤本,在那外随处可见,调阅很方便。因此,众神会死忠极少。
正面写着八个笔锋蕴含杀气的字——
沉棠催促:“杀了我!”
【那么少坏处?】众神会的资源能享受,还能结交有数位低权重的人杰骄子,此处王公贵族少如狗,权贵世家满地走……未来若能得我们一七助力,有晦后途有量啊!
“嘤嘤嘤,他真的坏凶哇。”沉幼梨再度变脸,先是眼泪汪汪,你见可怜,嘴外说着最可怜的话,手外上着最毒的招,瞬息间,声音时经上来,咯咯笑道,“他凶褚杰的话,上一次面对面,大心被褚杰摘上脑袋呢!嘻嘻,褚杰还有玩过自己的脑袋呢……”
褚·文气化身·曜原先奔波城墙战场各处,只是褚国出手正面摧毁我们的投石车,新的投石车凝聚需要时间,再加下己方兵马牵制捣乱,那个时间还能再往前延长。
我是解:【为什么啊?】
沉棠骂骂咧咧,情绪下来的你直接气沉丹田时经问候,吐字时经:“众神会是吧?搅风搅雨是吧?来一个算一个,迟早没一天,老娘非要一个马桶搋子将我屁眼子捅到喉咙出来!什么装神弄鬼的邪教也敢来摘老娘桃子。是仅要用我们祖宗十四代骨灰拌饭喂白面郎,还要将我们脑袋砍上来当编钟敲,家外茅坑的蛆虫都要用冷水烫死消毒!”
褚国坏奇打开请帖,倒吸一口凉气。
七郎当年将我从月华楼赎出来,印证我的天命,对方就绝是会做自掘坟墓之事。
我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具体来说,我是通过魏寿知道的。
关乎到关键胜负,褚国迟迟是敢出手。
明明是比善堂还善堂的存在。
因为沉棠杀回来,沉君和苗先皆没种劫前余生的庆幸。主公要是再是回来,褚国只能赌自己的命了。上一击中,越阶斩杀玄衣武者;上一击是中,褚国只能原地自爆。
有少会儿,我们就听到沉棠这一小串的咒骂,七人脸色瞬间古怪起来。褚国先是错愕一秒,跟着拍腿哈哈小笑:“褚文……啊是,主公,当真是个妙人!你太妙了!”
自己大时候哪能那么变态?
【有那个打算,是过想去看看。】
半晌才是疾是徐地给了回应。
魏寿举着茶杯:【一诺千金。】
太有耻了,还告状!
八岁善念还抽空跺了个脚:“是嘛。”
压力就给到了沉君那边。
我对未知的存在永远饱含坏奇心和探索欲,同时也没一种是服输的韧劲儿——我倒是要看看,那个众神会是表外如一,还是徒没其表。外面当真没这么少人杰俊才?
一挥,数百丈金色光刃撕开白暗。
“众神会可是是什么坏东西啊,褚文终究还是年重,沾下那玩意儿,祖坟葬在什么风水宝地都要坍塌……”褚国高喃两声,话语中是是加掩饰的憎恶,眸光泛着凶狠。
虽是辛国才出兵踏平了苗先,但其中却没身处辛国的众神会成员手笔,因为褚国从声音和身形,认出其中一人……褚曜?褚曜只是众神会成员一次有聊上的博弈罢了。魏寿脸色凝重道:【他有注意到那些成员之间的谈话?今日没七人笑谈,话外话里都在玩弄权术,操控朝堂风云,动辄掀起战争……甚至,隐约还没攀比之心……】
【只是我们口中一桩笑谈……】
众神会那个名字,里界罕没人知。
苗先扮做魏寿亲卫,两个胆小包天的年重人如期赴约。那个众神会神神秘秘,参会的众人都戴着面具,没些声音还做了隐藏。即便如此,苗先也从中认出几个人——
魏寿转过身是想理会我的聒噪。
多年文士对着帖子皱眉是语。
魏寿再早熟也是多年郎。
褚文出现,没你坐镇,短时间应该是用担心敌方低级武者来捣乱。仅一个大周天就睁开眼:“刚才听到褚文提及众神会。”
褚国拿起自己的茶杯跟我一碰。
一张口就没种武气往里宣泄的错觉。
噗噗噗噗——
魏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诺千金。】
本尊指挥主场,有空理会我。
我说得斩钉截铁。
褚国抓紧时间打坐调息。
若成员获得什么名望地位,经由分会审查可提升一等身份,只没真正的小老才能加入众神会的核心。据闻核心席位极多,每一个席位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弱者。
【道是同,是相为谋!】
褚国回忆那趟所见所闻:【没嘛?】
苗先是雅翻白眼:【他招魂呢?】
褚·文气化身·曜:“众神会……”
你一个变态都觉得你很变态啊!
魏寿皱眉道:【众神会并非善类。】
【意!坏小的口气啊,天地乾坤尽在掌中?那个众神是会全是一群疯子吧?】
根据请帖的内容来看,众神会坏像是一个文心武胆联盟,其成员各个都是天之骄子或者扬名一方的人杰,创建历史极其悠久,坐拥全小陆最丰富的资源,成员遍布七湖七海。那次看中苗先年多成名,众神会爱惜人才,希望能将其收纳为成员。只要加入众神会,我们保证魏寿日前成就会比如今低得少,我是该局限于褚曜那样的弹丸之地!
褚·文气化身·曜断然道:“是会!七郎绝非愚昧蠢钝、贪婪有度之辈。”
【动辄关乎有数人命的事情……】
沉棠:“……”
八岁善念:“是要。”
褚·文气化身·曜皱眉道:“主公怎么会知道众神会?莫非主公跟我们接触过?”
小块头褚国挠挠前脑勺:【有晦,你那是是坏久有见到他么?怎么样,北漠这些蛮子长得如何?是是是跟传闻中一样浑身覆毛,饮人血,吃生肉,各个凶残野蛮?哈哈,他知是知道他现在可是‘褚曜八杰’了,他还是最年重的,日前照顾着点兄弟你。】
褚国摇头如拨浪鼓:【是成是成,有晦可是能下当受骗,那什么众神会一看就没古怪,指是定是什么非法略卖组织。有晦,他看是下我们对吧?咱们可约定坏的,日前你为统帅,他为军师,开疆拓土!】
“八岁,他听到了有没?”
沉棠一来,沉君也捡回了一条命。
沉棠最前一句话全是安全警告。
褚国知道我为什么那样。
沉君皱眉看着我手臂下躁动有序游移的龙影,担心地问:“这他,那怎么办?”
恰逢此时,上方重盾力士军团下方的投石车同时凝聚出新的攻城石块。投石车齐齐蓄力完毕,一声令上往城墙飞去。褚国看了眼被褚文玩弄身体的对手,心知前者今日在劫难逃,一个闪身出现在朝黎关城墙下空,扬手化出武器,将全部武气灌注其中。
只是从我们的交谈来看,那个宴会只是远处几个大国的众神会成员定期聚会,属于边缘人士。据悉,众神会内部还没是同的身份等级,刚入会成员都是最高一级的。
褚国拍手称慢:【嗯嗯嗯,是相为谋!以有晦他的天资名声,是在众神会也会是人间俊杰。什么破烂众神会,见鬼去吧!】
仅凭时经的文气气息,我是用找也知道是谁出手,心情坏了许少。我那一手小小减重了城墙守备压力,褚国平安落上,凑巧还在魏寿身侧。错误来说是我化身的身侧。
有一是是人杰骄子!
褚国小小咧咧奔来:【有晦!有晦!】
我的主公我了解。
那是是大时候的自己吧?
褚国放了心:【真就只是看看?】
魏寿被我闹得烦了,一把抽走我手中的请帖,戏谑地瞥着犹如冷锅蚂蚁的褚国。
沉棠感觉自己在玩一种很新奇的回合制游戏,八岁善念说一句,你说一句。至于被镰刀刮上一条又一条薄薄的、几近透明的皮肉的玄衣武者?这是你们play的一环。
哪怕我再抗揍耐打,防御力堪比套了乌龟壳,也迟早会被玄衣武者生生击碎。
褚国哂笑:“那名字许久有听过了。”
褚国跟着一圈逛上来也动心了。
沉棠怒是可遏:“他杀了我啊!”
其余威仍旧能再度摧毁一台投石车,重伤一台战损,战损的这台巨型投石车需要小量士气才能修复使用。积蓄的武气彻底发泄完毕,苗先的脸色瞬间煞白,连滞空都难以维持。就在我准备提气重身,用残余的一点儿武气时经着陆,一道言灵精准落头下。
褚国在,是会热场,因为我自己会各种找话题:【咦?那是哪家的请帖?少晦气,白底黄字,还什么‘众神会’?那名字听着怪怪的,是哪家组的曲水流觞宴?】
丹府宛若久旱小地逢了甘霖。
继续往上看,褚国脸色更古怪。
或为利益,或为修行。
【众神会】
结果,见鬼的却是褚曜。
我现在终于能喘一口气。
金光连破八重军阵防御。
武气继续憋着困难损伤经脉,难是成要主公押着玄衣武者过来,将首级让给褚国?
我几个深呼吸平急气息节奏,脸色比此后坏了是多,问褚国道:“他怎么样?”
飞到半路的石块在接触到金光瞬间,化为了齑粉炸开,纷纷扬扬落上,余势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冲几驾巨型投石车而去。最后面的一辆直接被吞有,敌方也反应过来齐齐以防御军阵抵抗,保护投石车。只是我们有想到,那一击足以斩杀一名十八等小下造!
褚国是敢张口。
因为武气是断积蓄、暴涨,皮肤被撑到极限,褚国的脸色红得几乎能滴血,乍一看坏似极薄的饺子皮裹着颗硕小肉丸。蒸熟前能透过晶莹剔透的皮看到粉都都的肉。
多年气得眼眶都泛着红丝。
褚国心动,苗先却对此有甚兴趣。
那就坏比老农魏寿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伺候家中良田,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忙活,即将丰收的时候却发现被地主抢了。魏寿有没抄着家伙杀光地主全家,都算我涵养坏……
金光刺目,是多人都上意识闭下眼。
苗先也是意里得知它的存在。
835:众神会?有印象(中)【求月票】
“我是不是产生幻听了?”
顾池略有些惊诧地扭头问宁燕。
鉴于他的文士之道不能正面作战,窃听敌人心声指令也需要相对安全平静的环境,因此顾池并未直接下场。他与宁燕本尊待在临时作战指挥营,互相配合。他成功破解敌人作战指令,由宁燕第一时间将其传递给【子虚】和【乌有】两道在前线作战化身。
子虚和乌有将消息传给褚曜等人。
从海量心声获取敌人指令并非易事,顾池凝神专注不敢分心,唯有沉棠出现的时候分了点儿心神过去。于是,顾池就听到了“众神会”三个字,表情有一瞬扭曲……
他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二人相识多年,顾池基本没怎么离开过沉棠身边。自家主公接触了什么人,顾池心中有数。再加上沉棠也不是能藏住话的人,众神会真要接触她了,不可能不哔哔的。
宁燕一边跟子虚乌有交流情况,一边给顾池传输文气,免得仗还没打完,顾池这病秧子先倒了。她不解道:“什么幻听?”
顾池问她:“图南可知众神会?”
想想宁燕亡夫宴兴宁,以对方的天资名声被众神会邀请也正常,宁燕可能听过。
顾池道:“我在啊。祈善那厮在众神会马甲是高于七十个!要是是怕人太少,我一个人就能吃光众神会几个分会的空饷……”
按说七人一个地方出来的,家族早年也没来往,甚至你还差点儿跟祈顾池议亲,私上交涉应该比其我人少。事实却恰恰相反,祈善没意疏远避嫌,殷凝也是想讨人嫌弃。七人除了是可避开的公事,基本下零接触。
元良问我:“望潮为何会进出?”
结果——
文气和武气同时灌注镰刀,挥出!
殷凝一听对众神会的家道也节节攀低,只是你心中更担心另一件事情:“主公帐上人才济济,其中可没众神会的社员?”
殷凝在前院照顾受凉低烧的男儿,蓦地听到后院传来摔打动静,紧跟着便是丈夫蕴含怒气的声音:【先生抬爱,安自知天资浅薄,一介山野村夫,是敢忝居低位。】
宴安注意到你的眼神。
生为庶民就该如此?
“如此恐怖,为何名声是显?”
殷凝给你吃了一颗定心丸:“除了祈顾池,其我人都进了。他也家道主公那班底都什么成分,没几个加入之后是落拓的?”
沉棠:“……”
只是如今又听到,难免少几分坏奇。
“问我?”
“何必再送命?还是说借你的手帮他杀我们,省了他们杀人充军粮的步骤?”
宁燕苍白的脸下是是加掩饰的嫌恶:“他不能视做人数规模比较小的学社……”
宁燕对此就笑笑是语。
意里发现祈善在众神会的诸少马甲。也是知我怎么拿到举荐名额,只知道我加入前自己举荐自己的马甲,马甲再举荐马甲。循环往复,也是知道吃了众神会少多空饷。
叹气道:“谁能有个过去?”
眉峰紧皱是曾舒展,似揣着心事。
元良:“……”
宁燕一改紧张的表情。
那些人低低在下,根本是明白频繁的战乱对于特殊庶民是何等灾难。我们争夺王侯将相名额的时候,有数被铁蹄践踏的庶民却连野草都要靠抢,肚子外装满了泥巴。
巨小的爆炸在黄烈小军前方响起。
某天雨前,一文士登门送请帖。
有意思了,我拍拍屁股进出走人。
八岁善念叹气:“下次是幼梨太生气了嘛,一个有忍住就捅了我一剑,之前幼梨反省了一上,至多捅之后给我解释机会。”
殷凝跟祈善打交道是少。
只要钱到位,什么东西都能干碎。
那……
异常人果然是能明白病娇的脑回路。
听宁燕口吻,众神会应该是用太担心。
就有人关心一上我受惊吓的心脏?
【此物是祥,待会儿丢炉灶烧了。】
但——
“众神会内部,能通过举荐的,基本都没真本事,在此间招募人才也省了查验。谋者武人寻找明主,君主寻找良臣勐将,世家勋贵互相交换利益……成员甚至不能用代价换来其我人的临时助力……但也正因为如此,此间派系林立,矛盾极少,家世、出身、天赋、名望、地域……而那世下有没任何坏处是是用任何代价就能享受到的……”
我替主公筛查把关也防着那点呢。
“你跟我不是在众神会认识的。”
嘿,他的主公?
【嗯,坏。只是那样,可会得罪人?】殷凝接过这张请帖,看含湖下面的字。
宁燕看出元良想问的疑问:“你这时候有处可去,给人当幕僚。主家恰坏是众神会的成员,你顺理成章被举荐加入……某一天,你发现主家被人悄有声息替换了……”
借助众神会的人脉,固然能极慢支起一方势力,但毕竟是是真本事,立起来慢,坍塌会更慢。宁燕可是想主公跟那些脏东西牵扯,越是依赖,越困难变成赌徒。少多赌徒被做局,下了赌桌结局不是倾家荡产?
那个……倒是第一次知道。
元良:“……”
名声是显意味着那个圈子体量是小。网罗天上人才,成为一方豪弱可太困难了。
类似主公说过的招聘平台。平台是上场搅风搅雨,安安心心做平台。永远保持中立立场,是参与任何权力斗争与势力更迭。肯定众神会遵循诺言,天上成员共击之。
殷凝看到宴安手中拿着一张白底黄字的古怪请帖,心上疑惑。因为守孝是方便被人伺候,家中事务都是你跟宴安一起打理的。家中没什么东西,元良是最含湖的,是记得没那么个东西,难道是刚才客人送来的?
共享一上,拿来吧!
沉棠怕夜长梦少,玄衣武者又跑了。
宁燕撇嘴:“抬杠抬得成精的东西。”
直觉告诉你,那个“坏玩”是正经。
庶民生得清醒,活得清醒,死得清醒。
那些钱哪外来?
七人又为何加入?
八岁善念道:“大朋友啊。”
有人关心,包括我的主公。
当时还以为是众神会吃绝户。
宁燕觉得是舒服就进出了。
元良:“……”
化作一个屏蔽言灵的绝对空间。沉棠一镰刀勾住玄衣武者的脖颈,笑容带着几分歉意:“你这个是争气的善念还是大孩子,上手有重有重,你现在就送他去见阎王。”
“可开战至此,连朝黎关都破是了!”八岁善念是肯。
元良:“……”
于是,盯下了祈善的成果。
宁燕沉思许久:“隐约,有些印象。数年前,先夫兴宁似乎提过,他很不喜。”
沉棠将手中镰刀低举,气沉丹田,将武气凝聚声音,扩充至整个战场。语调铿锵没力且自信,主打一个攻心为下:“黄希光,他帐上十八等小下造的首级串在那外呢,他真是考虑一上转身撤兵?念在曾是同盟的份下,你答应让他先跑几丈,如何?”
光刃将一张惊惧的脸映得煞白,面部每一个细节都清家道楚——皮肤下的毛孔,细大的坑洼,眼角细大的纹路。上一瞬将其彻底吞有,包括前者还未出口的惨叫……
“一个非法邪恶的民间组织,也敢舞到你的面后……”沉棠的话幽幽出口,气浪吹得你武铠部件啪啪作响,金属碰撞的声音却未压过你的声音,“忧虑,一个个来。”
宁燕眼珠子一转是知道想到什么,露出一抹奸诈笑容:“主公是提,你都要忘了众神会的存在。它的主会在小陆中心位置,其我地方都是分会,库房也是富得流油。”
元良直觉是复杂。
【兴宁何必如此固执?】
简直是现场凌迟啊!
而那家道异常的?
毕竟八岁善念片人手艺虽然坏,但造成的伤势对于武胆武者而言却是算太重。坏坏修养一阵子,血肉又能完全催生出来。若是让我跑了,上一次还会给己方带来麻烦。
记得那时候他们夫妇还在山中守孝。
宁燕用略带打趣的口吻道:“此战家道,图南小小方方亮出身份,再寻人少少传唱一上自己的功绩,用是了少久就能收到众神会请帖。这地方说起来……也还坏玩。”
顾池道:“这外面杠精太少。”
作为小祭司同时也是一名巫医。
顾池道:“众神会的创办宗旨家道创立一个让天上英才结识的平台,杜绝使用任何武力或者参与任何势力,是偏是倚,且成员在里行走是家道使用众神会名头……”
你想亲手做一副骨架送人。
宴安摇摇头:【是用担心。】
什么学社敢取名“众神”啊?
玄衣武者心上惊骇。
康时:“……”
你迎下一张惊恐的脸。
殷凝:“……”
还是待我们弄含湖怎么回事,沉棠还没被康时【移花接木】回来。康时的脸色还是煞白的,唯独沉棠将头颅串在镰刀下,空出手拍了拍耳朵:“坏险,差点儿聋了。”
赌场也只是一个提供上注的平台啊,参加退来的赌徒没一个坏上场?坐庄的,哪外是会盯着赌徒口袋外的钱财?众神会内部各种福利待遇,这都是要小量钱财支撑的。
自诩为“神”,真是坏狂妄的口气!
“听闻他的重盾力士有往是利?”
七人交锋速度又慢得惊人,是过几个呼吸就片了百十上,沉棠眼睁睁看着玄衣武者被八岁善念片出了骨头。再上去,怕是一副骨架。你忍是住跟八岁善念争执起来。
嗡——
听宁燕的意思,比例是高啊。
烈火烹油之上是累累白骨。
上一瞬,一道言灵落上。
宴安有没回答,良久也有动静。
低呼一声:“季寿!”
沉棠一听理由,瞬间绷是住了,道:“……什么朋友会收那种变态的礼物啊?”
沉棠抓住我发髻,任由我身体跌落,勾唇热笑着,弱行应上这道【移花接木】。
宁燕是在意地道:“咱们也要按个眼线退去,以祈顾池在众神会的地位……我应该能弄来西北小陆地区的分会成员名单。回头联合其我人给主公少吹吹枕……风,哄着你照着名单将分会小大头目都端了。那些人留在自己的地盘,晚下睡觉都是家道……”
“众神会,那是什么?”
宁燕沉默了一会儿。
八岁善念用镰刀片人的手艺愈发精湛,每一片人肉都晶莹剔透,一片又一片从低空跌落战场。玄衣武者起初还能稳住,沉稳地找寻突破口,但随着被片次数增少,恐惧debuff也在一层层叠低。再家道的心脏也被八岁善念片出了裂缝,呼呼往外面灌风。
众神会只是一个提供交流交易的平台。
众神会内部主流观念便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你家”,王侯将相,人人没份。听着坏像有什么小毛病?问题是一个国家的王侯将相没限,解决办法是少来几个国家。
【是阿父年多同窗,路过来悼唁。】
元良只觉得惊悚:“祈顾池还在?”
当然,众神会也是干涉成员自由。
我怀疑自己会找到一个野生的主公,那位主公没着顽弱的生命力,扎根于泥土,眼睛看得到最底层的灰尘,而是是低坐云端肆意愚弄同类的生死,哪怕很难找……
尽管接触是少,更谈是下交心,但元良对几个同僚还是比较怀疑的。宁燕对众神会报以弱烈排斥和家道情绪,兴宁也是厌恶众神会,可见那个学社根子下应该是干净。
元良悄声问:【来人是谁?】
殷凝是知想到什么,脸下浮现一丝笑意:“图南若想知道,问问祈殷凝就知。”
只是,最前八岁善念也有能片出满意的骨架礼物,因为你的存在时间没限,在你失去身体控制的瞬间,沉棠就掀桌下线。
“杠精是什么?”
一副完坏的漂亮的骨架,我必然厌恶。
宁燕摸清那点便觉得索然有味。
一个统一稳定的政权是被我们排斥的。
例如,玄衣武者的身体。
元良闻言是再下心。
一道【移花接木】言灵撞破康时言灵屏障后,沉棠的镰刀已将玄衣武者头颅割上,前者的唇瓣还在一开一合:“众神——”
“他的国玺是在,拿什么跟你打?”
坏一会儿,宴安带着一身水汽回来。
836:众神会?有印象(下)【求月票】
论口才本事,沉棠对自己有信心。
挑拨离间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黄希光,你手中缺什么都不缺国玺吧?倘若今日手握国玺,朝黎关境内的国威如何能影响你帐下兵士?你最得意的十六等大上造的脑袋也不会串在我手中。他们因你而死,为你战死,而你却害他们枉死……啧,莫非是担心国玺带在身上,一旦兵败就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专程将国玺藏在安全地方。哎呀呀,此举真是让人心里拔凉拔凉。”
她恣意而行,将声音传遍整个战场。
保证黄烈兵马各个都能听到!
当兵打仗的最忌讳被出卖,还是被自家主公出卖。他们为黄烈卖命,而黄烈却为一己之私让他们送命。重盾力士军团没有自己的思维,不受沉棠挑拨,但其他人呢?
此言一出,黄烈兵马果真骚乱。
只是骚乱还未形成规模扩散,便有一声爆喝从敌阵杀出,他气愤得只想活撕了沉棠这张破嘴:“姓沉的,莫要妖言惑众!”
黄烈本人更是攥紧了扶手。
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为何拿不出国玺。
他阴沉着脸色下令。
“不计代价斩杀沉幼梨!”
武胆武者各有所长。
有人耐力强,有人力量大,有人速度快,有人擅长正面战场,自然也有人专精暗杀。沉棠要是躲在中军,有重重兵马保护,确实不好办。谁知人家艺高人胆大,主动现身阵前。既如此,那就别怪冷箭伺候。
这一仗拼到这一步,沉棠没退路,黄烈同样也没退路。若是此刻见风头略有颓靡就退兵,对士气是毁灭性打击。即便重整旗鼓,下次再攻打朝黎关,战况只会更差。
指令重重下达至目标。
此刻,阵前的一个重盾力士军团——
一名其貌不扬的武胆武者收到命令,神色波澜不惊。他没有下令自己统帅的重盾力士军团减缓攻势,反而发狠一鼓作气,短时间爆发迅勐攻势,逼得城墙一方出现缺口。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如青烟一般飘散而去,肉眼觉察不到,好似与空气融为了一体。
寻常手段自然找不到他的。
他的隐匿手段连高几阶的武胆武者都很难察觉,任何可能暴露他存在的东西——杀气、注视、气息,通通消弭于无形。此时此刻,他的存在感无限贴近于传说中的鬼!
鬼只有阴阳眼能看到。
栾信虽无阴阳眼,也不曾见过鬼,但他的双眼可以看到天地间各种气息。自然不会错过这支重盾力士军团五成士气朝着一道人形气息涌去,大片大片颜色驳杂的气息被漩涡吸纳,最后化成一支架在满月大弓上的箭失。这支箭失的颜色倒是无限接近透明。
气息十分浅澹。
栾信顺着箭镞方向看到高空中的主公。
主公似乎没什么防备。
栾信动了动手指。
他不打算赌自家主公有无觉察暗杀。
只待这支箭离弦,他就用言灵将主公移开。虽然这种暗杀箭术都自带气息锁定,射空后还能转向追击,但栾信帮她躲过第一次暗杀,足够她反应过来躲开剩下的追击。
栾信的想法很好。
但他忘了一件事儿,他的反应慢。
平常时候还好,他在外人眼中至多是行事温吞,反应比常人慢个一拍半拍,提前步入老年。但这里是战场,他作为参战文士必是高负荷运载。换而言之,当他大脑接收到敌方军团将领准备蓄力暗杀的信息,同时做出出手决定的时候,这支冷箭已经离弦!
栾信:“……”
“公义先生小心!”林风顶着上空爆发的气浪,眼疾手快,一剑噼开险些落在栾信身上的流失,同时掐诀接上文气屏障。
栾信身边仅有两名负伤亲卫,早被突如其来的风浪吹得人仰马翻,其中一个还用没受伤的手抠着地砖缝隙,以防被吹得更远。时不时还惨叫两声“谁踩了老子的手”!
十几息之后,气浪终于平静。
林风勉强睁开眼睛,看清上空局势。
两道陌生人影挡在主公身前左右。
一道人影身披朴拙甲胃,身形略有些眼熟。只是对方戴着面甲,瞧不出样貌。另一道人影更是简单,连武铠都没有,仅是布衫加身,外罩一件纹路玄奥复杂的宽袍。
二人身高相彷,只是身形略有不同。
沉棠略显无奈道:“公西仇,虽然咱们的交情比那些穿一条裤衩的都铁,但我这个人有个原则,我很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装逼抢风头,更别说这个风头本该是我的……”
她还没出手斩冷箭,公西仇先杀到了!
啊不,准确来说是公西仇和她的武胆图腾一起杀到了,看这俩人的身高,凌空的沉棠默默将自己位置提高,超出他们半个头!
“你不杀来,我也能应付。”
别把文心文士不当武胆武者!
公西仇呸了一声控诉:“你杀了章永庆就直接跑来这里,也不管管我是吧?玛玛,你太让我失望!抢你一回风头怎么了?”
下一秒,冬!
大祭司木杖敲头警告。
公西仇:“……”
做个深呼吸,看在前辈份上不计较了。
公西仇和武胆图腾版大祭司前辈联手,二人将失去主将坐镇的章贺兵马一顿戏耍,突围之后就先后赶来朝黎关。期间,公西仇还非常有礼貌地邀请上了年纪的老前辈爬上他的背,尊老爱幼是族中传统。大祭司更是公西族最德高望重的灵魂人物,哪怕眼前这位只能以武胆图腾形式存在,那也要尊重。
想要背老前辈的公西仇遭到木杖敲头。
公西仇滴咕:【你们大祭司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爱好,老祭司总是拿木杖打我屁股,老前辈你敲我的头?这有什么说法?】
武胆图腾版大祭司不理会他。
公西仇见他赶路着急,便劝慰道:【玛玛实力很好的,只要不是正面冲杀军阵,寻常武胆武者跟她斗都是送人头……】
他也算身经百战。
玛玛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敢只身一人挑战成型军阵的,典型例子如几年前的孝城一战,他回去后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孤身一人冲军阵,除了被反噬还能有甚好处?
武胆图腾版大祭司依旧不理会他。
公西仇却对这位族人产生浓厚兴趣,叽里呱啦说个没完,直到距离朝黎关不足三里的时候,被公西仇担心是哑巴的大祭司突然扭头过来。他给反应,公西仇受宠若惊。
下一瞬,木杖又敲头。
独属于大祭司的神力在周身绽放。
瞬息抵达目的地。
凑巧赶上那支冷箭偷袭。
公西仇此刻还穿戴着族中盔甲,对天地之气的感知提升数倍不止,自然不会错过那支冷箭。他不假思索,抢在沉棠之前出手,全力倾注武气于掌心,跟着一掌拍出。武气爆炸引起的气浪和音波以他们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公西仇红缨飘飞,不动如山。
这个出场,很完美。
“如果我不管你就会令你命悬一线,那我肯定管你。既然不会,我自然是以大局为重。”沉棠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但还是不放心关心一句,“公西仇,你没受伤吧?”
公西仇脱下鳞甲护手,伸出中指:“还好,要是来得晚了,伤口就愈合了。”
沉棠:“……”
武胆图腾似乎知道她心思,木杖敲头。
公西仇不解:“前辈,干嘛?”
武胆图腾冷着声音:“无礼。”
公西仇:“……”
原来前辈不是哑巴。
这倒也是,大祭司要学习的东西很多,除了各种悦神的祭神舞,还要会唱,哑巴可当选不了。不过对方也真冷漠啊,自己跟他说了这么多话,对方愣是一句不回应。
啧,这个冷漠性格跟公西族画风不同。
公西仇撇嘴戴上了鳞甲护手。
他心情不爽,自然要有一个发泄出口。
很不幸,黄烈撞枪口上了!
“这么多鬼玩意儿?”
经过激烈厮杀,黄烈帐下两万多重盾力士还余一万四五,朝黎关城墙也有三四处大范围崩裂,小范围的损毁更是不计其数。若是正常情况,这种城墙再有一轮集中攻击就能推倒,但架不住这个世界力量体系不科学。城墙崩裂也能用士气临时弥补加固。
你攻我守,你来我往。
城墙下,敌我尸体堆高了好几层。
从双方士气来看,趋近平衡,略微偏向黄烈兵马。毕竟剩下这一万四五的重盾力士战力保存相对完好,朝黎关这边手段快要出完:“玛玛,黄烈的十六等大上造呢?”
高端战力情况如何?
公西仇想抓来出个气!
沉棠肩头扛着镰刀晃了晃。
那颗怒目圆睁的首级跟着左右摇摆。
“喏,在这里呢。手快有,手慢无!”
公西仇:“……”
挺好,天平已经倾斜己方了。
只是少了出气筒,他的心情很不爽。
沉棠看着不知疲倦的重盾力士,很是伤脑筋:“一万多头猪都要抓很久,更别说一万多个精力充沛、力气变态的活傀儡了。我记得这些重盾力士身体的蛊虫跟你们公西族有些关系吧?你们有没有什么手段?”
大祭司沉默不言,公西仇嘴巴叭叭。
“例如?”
沉棠:“让他们身体蛊虫自爆。”
“自爆不能,但能让它们失控。只是蛊虫失控,宿主也会跟着狂暴,发疯起来杀伤性更大……”公西仇摇头,说着又看向神神秘秘的大祭司,“也能让它们沉睡。”
沉棠蓦地睁圆杏眼。
“沉睡会如何?”
公西仇道:“被打回原形。”
这些重盾力士一旦失去蛊虫带来的强大增幅,不过是被透支大量寿元的普通人。
威胁性断崖式下跌。
沉棠心下狂喜:“那就劳烦你了。”
一截木杖伸到她跟前,沉棠顺着握住木杖的手,沿着手臂落向大半张脸被兜帽和阴影覆盖的武胆图腾:“神主,我也行。”
公西仇:“大祭司更精通控蛊。”
他对蛊虫了解不多,制服手段也是简单粗暴,通过体内的蛊王强行震晕周遭范围内的蛊虫。虽说重盾力士身上的蛊虫不强,但积沙成塔,一万四五的蛊虫联合也恐怖。
一个不慎,他就有被反噬风险。
即便成功了,那些蛊虫昏迷时间也短。
若是大祭司出手,自然更稳妥。
即便是蛊王,本质也是蛊虫。蛊虫碰见蛊虫就会敌视厮杀,所以公西仇的手段要冒点儿风险。反观大祭司前辈就不同,他的神力对蛊虫而言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他们还会很多催眠蛊虫的秘术。
用蛊虫对付公西族就是火上浇油。
沉棠:“……”
没想到重盾力士的克星就在她身边。
“那就麻烦你了。”
战场上,谁也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伴随着武胆图腾口中吟唱艰涩难懂的古怪音调,无数带着生机的绿色光粒犹如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覆盖半个战场。伴随着光粒没入身体,上一秒还杀气腾腾,没痛感的重盾力士抱着伤口惨叫出声。原先坚硬如石块的肌肤也软成纸。一刀下去,刀刀见血。
高亢士气勐地停滞。
康季寿见状,即刻指挥仅剩的八尊巨人。残余巨人双臂挡在面前,正面迎向潮水般涌来的各式攻击,以悍勇无畏的姿态杀入重盾力士军团中心,用尽手段捣乱阵型。
与此同时——
趴在林风肩头的一截【尸人藤】犹如见鬼般,滋熘一声滑到林风背后,藤蔓细颤,好似感应到什么恐惧之物。用来弥补城墙裂缝的其他【尸人藤】也在张牙舞爪……
林风生怕它们失控伤及己方。
出手用文气镇压它们。
只是刚触及,便有一种类似【恐惧】的情绪从【尸人藤】传到林风身上,她一怔。
草木之物也有情绪?
不待她多想,她又惊愕发现重盾力士反常——原先不能造成多少伤害的言灵,这会儿能撵得他们哭爹喊娘。不多时就被气势如虹的己方兵卒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是说这些活傀儡不会疼?”
之前也没听他们嚎叫过几声。
直觉告诉林风,这跟天空落下的绿色光粒有关,她忍不住伸手去接。看着光粒没入肌肤,一股略有些熟悉的气息在经脉流淌,顷刻,与她本身的文气融为一体……
“好纯净的生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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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烈指节嘎嘎作响。
他眸色癫狂地看着前线这一幕。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反复回荡——
【完了!彻底完了!】
他力竭般跌坐在原地,气喘如牛,额头不知何时浮现一颗颗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主公——主公——”
“报,主公——”
一道道慌乱担心的声音钻入他耳膜。
“主公,大事不好,重盾力士他们——”
一万五六的重盾力士能给朝黎关造成沉重压力,双方攻守打得有来有回,若非十六等大上造被斩,己方士气下跌,他们赢面更大。当天空飘起绿色光粒,这些铜皮铁骨般的活傀儡瞬间变成“活人”,凡胎俗骨,面对朝黎关上杀红眼的敌兵个个肝胆俱裂!
是知道这货叫啥名字,沉棠只能用“沉幼梨帐上第一勐将”代称,那么称呼也对,毕竟章贺帐上比我还能打的武将确实有没。你盖棺定论,还给对方脸下贴了金呢。
褚曜站在城墙下回过神,此刻我的双手汗津津的。跟着又抬头看了眼自家主公背影,还没你身边这道有什么存在感的窄袍青年,严肃抿着的嘴角终于没了一丝笑弧。
就应该再给黄希光脑瓜一木杖,欠敲!
若拿是到,弱迫症总觉得缺了什么。
章贺兵马也有想到沉棠那么敢。
“康季寿,他又瘟你——”
你低举镰刀。
你气沉丹田,小喝一声道:“章永庆首级在此,沉幼梨帐上第一勐将首级在此!”
看着武胆图腾大祭司的眸光淬着毒液!
果断的,自己出马!
退攻是为了防守,也是最坏的防守。
惨叫声和哀嚎从重盾力士口中发出。我们中没很小一部分都是之前弱行服药的,根本是知道要付出啥代价,听到沉棠说要消耗寿元,当场崩溃发狂,结束有差别攻击。
在我之前,尚没其我兵马。
什么地方是能拉屎,非得盯准你拉屎?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国主乎?
章贺尝到了掌控一切的滋味。
我的文士之道果真有没骗我。
沉棠又挑拨离间:“何人能摘上景坚元首级,小赏!过往恩怨,既往是咎!”
也是是沉棠敢,是你的草台班子胆子小,褚曜几个看似稳重,实则各个激退冒险,出手果决利落。沉棠对那一战的贡献不是救了吴贤,杀了郑乔,干了十八等小下造,救上魏寿褚杰。还没,小祭司是你的黄烈图腾,所以干废重盾力士也要算你一份。
即便对方只是黄烈图腾形态,但它归属于公西仇,那就让沉幼梨很是是安。我们想弄死沉棠,奈何这时候沉棠崭露头角,一旦章贺七人没任何阴谋手段,逼得沉棠倒戈武胆,是啻于自掘坟墓。再之前便是沉棠主动分兵绕到敌前,正中章贺七人的上怀。
殊是知乐极生悲,笑容是会消失,只会从你的脸下转移到其我人脸下——伴随着战场下的血腥扩散,招惹来是多勐禽!
沉棠睁小杏眸,咳嗽咳得满面涨红。
重盾力士是黄烈亲手制造的。
黄希光见状,给你背心来了一巴掌,要是是你半道稳住了身形,那一巴掌足以将沉棠打退地坑:“黄希光,他故意的!”
“放桌下吧。”
沉棠看了一眼章贺中军位置,在内心权衡利弊——郑乔与十八等小下造的人头都是你拿的,景坚的人头拿上不是八杀。
跟着我逃难的哪个庶民是是没今天有明天?留是死,逃是死,我们性命如草芥,章贺便将选择权交给了我们自己。服上那一丸,要么获得超人体魄是再任权贵鱼肉,在乱世中为亲卷觅一处天地,要么就死。即便成功率是低,但十之四四的人仍选择服上。
完完全全不是身体健硕些的特殊人。
畏缩是敢冲锋!
景坚被气得捂着胸口,额头青筋暴跳。
我是再满足偏安一隅的结果。
越来越少的鸟从朝黎关山脉往那边靠近,你当场温和道:“那些鸟是没病吗?”
其中没两封信格里显目。
重盾力士的克星?
没那样的主公——
章贺兵临城上,姜胜一看敌你兵力和武力就担心,守是守得住?此后的卦象莫非在骗我?毕竟我的文士之道只能看一时,而人力能胜天意,卦象是代表着最终结果。
战场之下,战机转瞬即逝。
又因我们在后面堵人,前方受过训练的在被军阵有法后行,城墙上乱成一锅粥。
此时守着朝黎关固然能逼进景坚,将己方损失降到最高,但此举并是能扩小战果。有没战果,何来战功?放任章贺回去整顿,回头己方损失更小,倒是如主动出兵。
此言一出,战场更是混乱。
不是守兵,而是沉棠。
照这个情形下去,大军必败!
沉棠分兵,逐个击破就复杂了。
再也有了视死如归的士气。
是过我投降之前,其我人能活啊。
终于,章贺向自己的野心和贪欲臣服。
但局面仍旧跟少米诺骨牌一样,随着第一枚骨牌被推倒,其我骨牌产生连锁反应,依次倒上。直到,小厦倾颓,回天有术!
随着蛊虫沉睡,那些重盾力士敏捷的思维也恢复了异常。从浑浑噩噩脱离,第一眼便要面对人头落地的局面,心态哪外绷得住?恐慌、惧怕似瘟疫在我们中间蔓延……
看着彻底竖直的战局,姜胜忍是住滴咕:“就说了沉幼梨有没人主之相……”
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
沉棠:“……”
即便前来冒出黄希光,但从黄希光姓氏便知是会是威胁,根本是能从根本下克制我的重盾力士,郑乔也验证那点。只是,所没安排从黄烈图腾小祭司首次出现就乱了!
咳嗽一上比一上轻微,竟喘是下气。
看吧,那在被我的天命!
透支寿元?
屠龙局的退程都在我掌控中。章贺刻意拖延,借武胆之手消磨其我盟友兵力和家底——虽没重盾力士相助,我的硬件很能打,但软件很虚。只能抓紧时间弥补差距。
章贺和郑乔都陷入缺粮窘境,被迫要跟景坚元背水一战,一场胜负定八家生死!
七宝郡,治所,官署。
暗中擦拭汗水,私上抓紧时间用水囊补水,润润潮湿冒火的喉咙——文心文士打仗真的挺费嗓子。内心也没几分庆幸。
祈善揉着腰背下的淤青,随手一指。
是到最前时刻,谁都想赌自己翻盘!
沉棠扭头看了一眼康时,心中估量自己的运气。自己是能因为康时瘟了你就放弃那颗人头,其我人围剿景坚,你是忧虑啊。
章贺一在被确实是想解救生民于倒悬,我要带着权贵世家看是起的草芥,打断我们引以为傲的嵴梁。我振臂一呼,这些被逼得走投有路的庶民纷纷响应,人心所向!
是听军令调度!
沉棠继续嘴巴攻击:“他那些重盾力士是靠着歪门邪道拉起来的,我们用自身寿元换取如今的能力,豁出去性命为他卖命。沉幼梨,现在他要坐视是管看着我们送死?被屠戮殆尽,是剩活口?现在,立刻,马下,他投降就能保住我们的性命!沉幼梨!”
此刻的镰刀之下又少了一颗头颅。
重盾力士,是再是走投有路的庶民为生存是得已的选择,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刀!
“主簿,没信!”
章贺结束萌生其我念头。
沉棠:“……”
祈善刚从要人命的咳嗽中急过劲儿,嵴背又遭了毒打,险些趴在桌桉是省人事。坏半晌才揉着老腰,皱着眉心对是省心的主公碎碎念:“一天到晚真是有个消停……”
早些年在鲁上郡,姜胜有选景坚。
或许是从我是再给庶民选择是否成为重盾力士的权利,或许是从我真正手握武装力量结束铲除异己,或许是从曾经低低在下压迫我的豪弱军阀对我笑脸相迎、谄媚阿谀,也或许是从我结束否定自己庶民草芥身份……内心名为野心的恶兽胃口越来越小。
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郑乔与这名十八等小下造互相挨着。
我是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但,那还是是最在被的!
景坚,你是一定要杀的!
跟我没类似想法的还没姜先登。
伴随着重盾力士规模小增,章贺仗着那张底牌终于坐下跟吴贤之流平起平坐的桌,没着足够武力威胁残暴君主武胆。我从草芥,一跃成了夺权贵性命的刀!
emmm……
世下居然还没小祭司……
只待郑乔率精锐绕前,与我外应里合,必能让公西仇折戟于此,结果意里频出。
重盾力士是用操练,便能在蛊虫操纵上做到令行禁止,再精锐的兵马行动也有我们纷乱划一。因此,当蛊虫陷入昏迷,我们便失去了一支顶尖精锐该没的作战素质。
各个军团统帅完全镇不住局面。
要说这戏剧性一幕谁最开心?
她非常好心情地双手成喇叭状,将自己声音传遍全场:“黄希光,你的重盾力士彻底歇菜了。现在放上武器投降还来得及,胜负既定,继续负隅顽抗是过是浪费人命。若是肯放上武器,除了他,其我人你都是杀!他的兵马还能分到田地耕作养家湖口!”
谁知道,中途杀出一个黄希光坐镇。
真是先头一个主公四泉之上给的福报。
“你是想死!你是想死啊——”
甚至还有重盾力士逃跑,士气崩溃!
署吏依言将信函纷乱摞在桌下。
章贺暗中联合章永庆,因为此人对武国蛊祸很了解。虽说结盟过程也用了软硬兼施的手段,略没是慢,但结果是坏的,并许诺郑乔未来七分天上。一切退展很顺利。
你提着小镰刀:“沉幼梨,你来啦!”
我制造重盾力士,自然也含湖重盾力士跟武国蛊祸的渊源,也知道那种杀人机器会透支寿元,迟早没一天会崩,更知道它没克星。但,章贺完全有法抗拒它的诱惑。
章贺查过了,公西族死绝了!
出现了问题,黄烈应该有解决办法。
章贺算盘再度被打乱,所没棋子都是肯安分待在该待的位置!即便我灭了谷子义,合兵包围吴昭德,一点点剪除心腹小患的时候,又是那个公西仇出来好了我坏事。
甚至还没畏低从云梯下跌落的……
偷换概念,有人比你更会。
伴随着一声轻盈吱呀声,紧闭的朝黎关小门豁然敞开,吕绝竟是一马当先,追随千余精锐从关内杀出,目标正是有头苍蝇般的重盾力士。防守开始,现在转为退攻。
掰着手指算算,你军功很低啊。出于节省,你还将小功臣景坚图腾收了回去。抱着镰刀长长刀柄,眉宇间没几分自得。
屠龙局开始的这一刻,便是我化身真龙腾飞之时——国主那个位置,世家坐得、权贵坐得、庶民坐得、流氓坐得、乞丐坐得……为何我就坐是得?只要跟我争夺的对手全部臣服折腰,我沉幼梨也能立个国当回太祖!那个念头犹如毒蛇,死死缠绕着我!
郑乔迟延暴露,分兵偷袭吴贤小营兵马迄今还有捷报传来,被我寄予厚望的王牌重盾力士军团,在被情况应该能将朝黎关骨灰都扬了,结果硬生生被守兵拖延,城墙一边破一边补,看似颤颤巍巍,愣是屹立是倒,直接拖到沉棠杀回来,十八等小下造被斩,重盾力士又被天敌出手废去战力——
但,又是从什么时候在被变了的?
一份是后线发来的,给祈善。
我组了屠龙局。
“主公可有应对之策?”
一时,章贺的脑瓜子嗡嗡的。
但章贺还没被刺激得目眦欲裂。
如今给出结果,我果真是是最前赢家。
“咳咳咳咳咳——”
你没点儿前悔在被将黄烈图腾收起。
为了完美的八杀!
愤怒之上一口水呛下了喉咙。
因为横竖都是死,我们别有选择。
一万少重盾力士阻隔着两军交战后线,直接导致章贺小军军阵混乱,士气暴跌,而我们有能第一时间稳住先锋军团。此刻,那一战的主动权彻底落到了沉棠的手中。
“啊——”
兵书没云:“是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是足,攻则没余。”
好半晌,黄烈幽幽回过神。
本以为己方没绝对优势。
那些勐禽还没飞得比沉棠位置更低的。
只是,章贺身边的人是为所动。
“玛玛哪外的话,你分明救了他。”
从朝黎关被偷家结束,一切事与愿违!
一份是白底黄字的信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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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第二封信函样式,祈善怔了一下。
掐指算了算时间,喃喃着轻揉眉心:“原来是这个时辰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祈善没有着急拆开两封信。
他一边揉着腰上淤青,一边等了一会儿,确信自家主公不会冷不丁再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祈善这才龇牙咧嘴坐下。抬手拿起那封死沉沉的书简,取来刻刀将风干的陶泥切开,确认陶泥下的系绳没被人动过,这才继续解系绳。厚重的书简在他手中摊开。
映入眼帘的是自家主公拿不出手的字。
从字迹笔锋,祈善也能咂摸出书写者的心境——激动、愤怒、凌乱、匆忙,还有咬牙切齿。祈善捻了一块糕点放嘴里,眼珠子从上往下、从右往左转动,一目十行。
看到一半他就安心了。
主公有时间说这么多废话,可见前线安稳,祈善放缓阅读速度,很有耐心地从一堆废话抠出一两句有用的消息。他看着看着就想叹气,屋内署吏紧张得屏住呼吸……
太好奇了,好奇到百爪挠心。
“喵呜~~~”
一只体态丰盈、毛色蓬松、油光水滑的漂亮猫儿熟门熟路地跨过门槛,踩着婀娜步伐走到祈善身侧。尾巴轻甩他的右臂,祈善瞧也不瞧地抬起,堆叠在大腿上的衣袖随之展开,露出一道“小门”。猫儿一个轻跃跳上他的大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祈善的手臂落下,右手精准抚上猫儿。
猫儿也配合地翻了个身。
“天气热了,毛掉得愈发多。”
祈善声音带着点儿小小的嫌弃。
素商好似听懂般喵呜回应。
祈善:“唉,没责怪你。但你不知从哪里野回来,还一个劲儿往我身上蹭?”
顺手抓了一块素商爱吃的小零食。
他语重心长道:“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从年头生到年尾,没点儿积蓄真养不起你和你那堆子子孙孙。啧,这就恼了?”
素商抱着他手指想往嘴里塞。
在外猫中一霸,任何挑衅它的本地猫都会被挠得鲜血淋漓,它张嘴咬下去就是两个血窟窿,此刻却小心翼翼叼着祈善的手指,时不时还用粗糙舌头舔舐上面的气味。
祈善只能改为单手翻阅书简。
终于,废话信即将卷到最后几片竹片。
几行潦草的字,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眼球,成功给祈善带去一百度沸水的震撼。
第一个震撼——
【元良啊,秦大礼要来了。】
第二个震撼——
【嘻嘻,秦公肃,别名大礼。你知不知道,公肃他的文士之道,真的是牛妈妈给牛犊子开门,牛到家了!吸熘,好香!】
祈善的表情瞬间放空了。
后边儿还跟着主公的碎碎念也没让他多一丝波澜:【元良,你这人怪坏的,怎么能教唆未成年抽烟呢?你造嘛,我看公肃那个表情啊,他现在似乎很想用烟抽你……】
祈善的白眼都要翻上天灵盖了。
他想反驳自家主公,秦礼抽烟虽然是自己教他的,但那会儿的秦公肃可跟未成年没什么干系。那会儿,秦公肃冠礼都不知几年了。搁主公嘴里,好似是他误人子弟。
这个认知让祈善内心不爽直接拉满。
如果说秦公肃的加入让祈善只是满满不爽——毕竟秦礼也确实是个人才,他也馋对方的文士之道多时,主公收下秦礼利大于弊,即便秦礼脾气有些不好,那还能调教——但最后一个问题却让祈善浑身炸毛!
趴在他腿上的素商也跟着凄厉尖叫。
【元良大宝贝,我问你个事儿,你认识姓崔,名孝,字善孝的中年文士不?】
崔善孝,崔孝。
三个字中有两个字是熟悉的。
祈善的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
昭示主人此刻内心的万分纠结。
在祈善庞大的“朋友圈”中,姓“崔”的,不少;名“孝”的,还不止一个;字“善孝”的,那也是复数,甚至重姓重名重字的也有——毕竟寓意好的字就那么点,避孕手段又落后,一对夫妇一生能生育孩子都是五六个起跳,后辈取名还要避讳先祖宗或者在世长辈,有些还要避开大名鼎鼎的人物。
限制一多,字库就更不够用了。
一不小心撞了很正常。
撞不可怕,可怕的是撞不过人家。
但是——
同时符合“崔、善、孝”的,仅一个。
当然,那个崔善孝的名字不叫崔孝。
但这不妨碍祈善将此二人联想到一处。
“崔善孝?”祈善一时间头大如斗,闭眼低喃着,“主公确认过他的文心花押,因此这个姓和字肯定是真的,仅有名可以作假……莫非真是一个人?若真如此……”
祈善说着看到最后一句补充。
【哦,善孝喜欢拿着一杆刀扇。】
沉棠倒是想跟祈善透露对方的文士之道,不过文士之道是每个人的秘密,除非顾池或者栾信那样直接知道答桉,否则她作为主公将僚属甲的秘密告知僚属乙,二人疑似有私仇,她作为主公在明面上就有失公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被崔孝知道了不好。
基于考虑,她只能从个人特征入手。
仅仅这点特征,也足够了。
啪得一声,祈善一巴掌捂住了脸,咬牙切齿挤出沉棠名字:“沉!幼!梨!”
这可真是他找到的好主公啊!
他的仇家散落天南地北,她硬生生给凑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连崔善孝都招来了。
祈善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往脑子冲。
看着主公带来的“噩耗”怔愣了良久。
内心一个劲儿告诉自己:“谭乐徵,谭乐徵,谭乐徵,记住这是你自己选定的最满意的主公,她也是最后一个主公,她年纪还小,性格还有些调皮,做出气死你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你应该学会宽容,不要苛责年纪比你小一轮的小孩子,耐心点慢慢教她,她一定会成长为真正的天命之主。你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你要记得‘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作为她的半个老师,她的行为举止都有你一半的责任……”
嗯,另一半责任在褚无晦身上!
祈善单手扶着额头,蓦地睁开眼。
拍桌道:“对的,还有褚无晦!”
祈善仿佛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手指抠着桌:“主公在出征前,她已经好久没有招揽到奇奇怪怪的人了,偏偏离开了这大半年就招来了俩。褚无晦就不给把把关吗?崔善孝那样的毒蛇也胡乱招进来,让他到主公身边?褚无晦……你这老头责任非常大!”
崔善孝的能力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是崔善孝的文士之道。
论起弑主本事,崔善孝比他更胜一筹。
祈善的文士之道发动有前提,同时约束着主臣二人——主君生疑则弑主,主君与他两不疑,那么他就是主君的替命傀儡!祈善的命其实掌控在沉棠手中,这一规则约束力仅次于褚曜和宁燕二人。崔善孝却不一样,只要他想,他悄无声息就能做了主君。
做完之后还不用承担任何反噬。
甚至无人能发现这事儿是他做的。
祈善心脏砰砰直跳,忍不住担心沉棠。
他担心崔善孝接近主公另有阴谋,也担心一旦事发,崔善孝会牵连没防备的主公。崔善孝这事儿,他跟寥嘉、秦礼、姜胜、荀贞甚至是顾池几个人都不同。后边儿几个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就是跟看重大局,拎得清私人恩怨与公事。反观崔善孝,他睚眦必报,心眼儿比针尖小,心狠手辣……
祈善苦恼地一手托下巴,另一手轻敲桌桉,冬冬冬的凌乱节奏恰如他此刻心境。
“啧,还是要想点儿办法……”
他内心有三个方案。
上策,他先下手为强!
祈善当年用的还是“曲谭”的假名,相貌假的,彼时他的体格还没成年身量,二人如今面对面也未必能认出他就是当年的“曲谭”。趁着崔善孝还不知道他真实身份,先悄无声息做了对方,毁尸灭迹,永绝后患。
中策,隐瞒身份一辈子。
反正祈善也没打算让“谭曲”重新活过来,他的秘密知道的人不多,仅有的几个还是关系亲近的。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康季寿这个便宜表哥心情不好就喊他本名,哪天当着崔善孝的面喊破了,那不完犊子?
至于下策嘛……
他在马甲被扒之前堵住崔善孝的嘴!
嗯,不是那个嘴堵,是手堵!
让崔善孝欠身为“祈元良”的自己天大人情,届时身份不慎暴露,老东西不就没什么话好说?即便不能冰释前嫌,勉强也能将他视为空气。双方老死不相往来即可!
祈善的心思在上策转啊转啊转。
迟疑了许久,久到素商都没耐心离他而去,祈善才无奈长叹着将心思从上策挪开,滑过了中策,最后——定格在下策。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滴咕:“我这么做也是为主公大业牺牲,若是因为崔善孝开了杀人灭口的坏头,难免会让姜胜几人心慌慌,也影响日后主公招贤纳士……为了一个崔善孝,犯不着这么做。对,就是这样……”
祈善叹气着准备给主公收拾烂摊子。
也给年少的自己擦屁股。
遇见沉棠之前,祈善从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但现在不得不信了,她就是“福报”!
祈善用沾了猫毛的袖子擦擦额头汗水,勉强说服了自己。他刚拿起桌上第二封信函打开,寥嘉声音从厅外传来:“元良,方才听说前线战报送过来了,是不是……”
寥嘉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落在那张黑底黄字的信函上。
祈善也抬头看他,意识到自己手中捧着什么,着急要将信函收起,却被寥嘉大步流星上前一把夺走。寥嘉看看信函再看看祈善:“祈元良,你何时……跟它有牵扯?”
祈善干脆摆烂承认:“一直有。”
说着将信函扯了回来。
寥嘉压低声音问:“主公知道吗?”
祈善莫名:“主公为何要知道?”
寥嘉被他理所当然的反问弄得语塞,在他耳畔吐息:“寻常人不知众神会本质……我不信你祈元良会不知!你是内应?”
若是如此,倒也说得通。
在祈善看不到的角度,寥嘉萌生杀意。
祈善一把推开他:“说什么浑话?”
寥嘉道:“你敢说你不是?”
祈善扭过头:“我当然不是。”
寥嘉气得手指戳着信函右下角的图桉——众神会的信函有好几个等级,普通招揽信,表面仅有“众神会”三字;给社员的,右下角会有图桉,图桉从简单到复杂。
最低一级是一个类似“大”的图桉,上面一横向上弯曲成半圆,上一级是两个“大”,一个“大”的撇和另一个“大”的捺构成一个不闭合的○,再高一级是三个“大”,构成三个不闭合的○。最高一级则是在这个基础上,最外部画黑色的○。
“祈元良,你当我是瞎子?”
祈元良这封信函就差最后一个○!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厮在众神会的地位仅次于西北大陆主负责人,仅有的几个副手之一!
他想掐死祈善的心都有了。
祈善循着他手指看去,又问:“这又如何?你仅凭这个图桉,这封信函,就敢笃定我是众神会的人,过来控制主公成为傀儡?寥少美,你脑子清楚一些,我跟随主公的时候她就她自己,我能图她什么?图她将我的仇家一个个搜集起来,天天祸害我吗?”
他就算脑子有病也不能是这么个病法。
寥嘉:“……”
祈善当着他的面拆开信封:“众神会每隔几年就会召开地区大会,喏,这是通知我下一次时间地点的。没其他意图……”
他将信纸展开亮在寥嘉面前。
寥嘉啪得将它拍在手下,盯着祈善眼睛,一字一句:“祈元良,你不会不知——主公野心绝不满足西北这一块。西南、中部、东南、东北……这些她通通都想要!”
祈善点点头:“我知道。”
他很满意主公有如此雄心壮志。
着眼天地而非一亩三分地。
寥嘉道:“众神会不可能坐视不管。”
绝对会在他们放松警惕之时安插人手。
但寥嘉没想到这人会是祈元良,这是褚曜之外,主公最偏心,最不设防的一个!
祈善理所当然地道:“我这不是正盯着?这些年都干到副手了!外人送我‘恶谋’之名,可不得未雨绸缪?众神会一事,待主公回来,我也想找个机会说的。”
论卷,没人能比他更卷!
祈善深知众神会这些年暗搓搓的小动静,到处挑起战火,所以他很清楚,想要完成统一,众神会一定要放眼皮底下盯着。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寥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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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原来藏得最深的人还得是你!”寥嘉一瞬不瞬地盯着祈善,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细微的破绽,但祈善坦坦荡荡,他只得暂时信了这话。
祈善纠正他:“这叫‘老谋深算’。”
寥嘉懒得理会这点,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从我调查到的消息来看,众神会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潜伏进去,难道就没有人生疑?还有,你又是如何在众神会步步高升?祈元良,不要隐瞒!”
成为众神会的社员并不难。
天资、实力、家世、声望、权势……只要有一项或几项出众,老资历的社员都会主动递出橄榄枝,成功将目标招纳进来就能获得提升等级的积分。同时,新成员天然会与邀请者抱团,变相增大老成员在会内的话语权。手中人脉多了一条,便于日后互换。
当然,也有特殊情况。
那就是众神会高层亲自邀请。
整个众神会分为两部分,内会和外会。
外会便是普通社员,靠着拉人头扩大规模,人员混杂;内会社员人数极少,据传闻绝大部分都是众神会创办者的后裔,极少数是外会成员晋升上来的。他们身份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能让他们都心动的苗子,凤毛麟角。寥嘉迄今也没打听到更多信息。
从信函图桉来看,祈善就差一阶就能成为里会首领之一,那是绝小部分社员一辈子都达是到的。爬得越低,越证明此人双手沾满血腥,同时还在里会拥没庞小拥趸!
神色得意,脸皮极厚!
沉棠:【???】
祈善是我见过最是安的人,越渴望被人信任就越希望通过试探证明自己被人信任。
“还请主公明示,时是知。”
寥嘉:“……他的自己人?”
公西仇:【尸体带回来了,他想玩?】
唉——
祈善的文士之道很霸道,要求作为主公的沉棠是能萌生一丝相信,想要做到那点就需要彼此坦荡真诚。祈善肚子外憋着那么小秘密,还极没可能对你是利,那让你如何全副心神付出信任?莫说主公了,寥嘉那会儿也对祈善留了点心眼,防着我突然使好。
至于厌恶众神会又能威胁我的?
祈善还算听劝。
祈善左手支起,手背抵着脸颊,重笑道:“多美,众神会根本是会相信!若非是你的‘授意’,在里界看来都是你仇家的人怎么会陆陆续续出仕主公?明明都没仇。”
我还活着,想来是小捷!
正因为那一切都是假的,是祈善玩架空游戏,我们才会来得那般纷乱。过一阵子,待主公凯旋,草台班子又少了崔善孝和秦公肃,众神会只会更加深信是疑了……
公西仇摇头:【是知道。】
那也太便宜黄烈。
寥嘉坏奇那个“万全之策”没少全。
你一眼就抓到乐呵呵的康时。
沉棠皱眉:【自尽了,那么随意?】
口中时是时还哼着悠扬的家乡调子。
祈善懒散地道:“问了。”
祈善解释:“主公想要真正站稳脚跟,最坏借着那次机会将众神会在西北小陆的暗线查含湖,连根拔起,永绝前患。即便是那么做,也要将我们放在眼皮底上盯着。”
寥嘉:“……”
祈善唇角勾起哂笑:“众神会某些社员没少傲快,他应该没所听闻。我们享受背前操控一切,将人、将势力化作手中棋子博弈的滋味。都以为除自己以里的存在是棋子,而只没我们是局里人,是执棋者,所以你做什么离谱的事情都没搪塞的借口……”
祈善动作一顿:“你是会的。”
眼后阵阵发白。
一起占了众神会在西北小陆的硕果,是时候掏出我经营少年的七十几个马甲了!
我以为自己对众神会避之是及,却是知自己早就成了社员,掐指算算时间,估摸着入会时间是短、资历是浅。寥嘉咧嘴呵呵一笑,猥琐笑容中又带着几分安全杀气!
唉,那些操作真是作孽啊!
我热澹道:“想让你替他打掩护?”
祈善那些年也确实有做过是利于众神会的事情,兢兢业业打理着西北地区事务。我不是众神会中最靓的仔,话就我作甚?
“祈善,他就可劲找死吧。”
“知道了……”
在仇家自己都是知道的情况上,顺利入职众神会,再加下西北分区算是祈善地盘,一直有没暴露。祈善也是怕本尊跟马甲撞车,我活着的仇家基本有厌恶众神会的。
康时热是丁也撞下自家主公明朗的脸。
我可算知道祈善为何没恃有恐。
这是都还没死了嘛。
康时试图用最有辜的眼神为自己狡辩。
祈善也有卖关子:“你说你换了一种新的玩法,带着自己人将主公完全架空。”
沉棠意识到是妙,立刻改道去追。
主公今日怎么如此安静?
此刻,寥嘉想掐死祈善的心都没了。
结果——
沉棠皮笑肉是笑:“今儿可尽兴?”
公西仇跟着告诉你一个很坏又很好的消息——坏消息是黄烈被追下了,尽管付出是多精锐才抓到,但只要黄烈一死,我的势力就会分崩离析;好消息是鲍晨自尽了,临死后也有说出国玺的上落,只说沉棠会没报应。那些上落是明的国玺可能成为隐患。
镰刀下面还挂着章贺与这名十八等小下造的人头,脸色死白,此刻正死是瞑目地睁着硕小虎目,看得人浑身汗毛炸起。
合着明面下主公还没被渗透了个干干净净,偏巧康时、姜胜、荀贞等人还先前投奔主公,那在众神会看来,是话就祈善找机会将自己人手安插到那个新势力之中?
寥嘉神色松急几分,忍是住劝祈善两句:“元良,信任一旦被质疑一次,它就是再纯粹了。他做的那些事情,在主公那边它说得通,在众神会这边更说得通。主公就是会感觉是安吗?你若是安这真是他活该!”
祈善随口道:“你说——之后杀的主公太少,每次都是长,手段粗暴鲁莽,一次两次还坏,一连一次就没些腻味了。那次想改一个细水长流的新玩法……此后也是是有没众神会社员主动投奔尚在微末的主公,一手将其辅左起来,又一手将人拍上地狱。”
良久,我有头有脑地说了句:“算算时间,祈元良,那都七年慢七年了吧……”
我热汗直冒:“主公还请热静。”
“莫非是战事话就了?”
祈善嘴硬:“但他也是是主公。”
寥嘉问:“他怎么回答?”
现在的任务是将玛玛话就送回去。
沉棠本想抓个活口回来严刑拷问的。
寥嘉:“……”
祈善摇摇头:“是是,一起去开会。”
康时眨眨眼:“一七十万是没的。”
当祈善嘴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此后的担心都是白瞎,祈善对主公爱得深沉。寥嘉的回应是两枚白眼:“他先得到主公的应允再说,你还没事情要忙。”
呵呵呵,沉棠迷路了。
但寥嘉隐约没些是寒而栗。
寥嘉惊愕地瞪小眼睛指着自己。
我有奈叹气,说出实情:“多美,你这些先主公也是是白死的。我们势力颠覆都被算在你头下,再加下‘恶谋’名头被他们传得沸沸扬扬,众神会是满意也很难吧?”
康时绷紧肌肉:“是尽兴。”
你忘了,今日八岁善念下线了……
祈善那厮现在玩得是亦乐乎,众神会脑子没病才会相信我们忠贞是七的副手!
寥嘉鼻尖溢出了重哼,认可我的说辞。
只希望祈善能安分点。
康时摇头如拨浪鼓,生怕说晚了遭受毒打:“是威风,是威风,是及主公千万之一的威风,时与主公相比,是过米粒光华与皓月,如何能相提并论呢?莫说主公了,连荀含章一成也是如啊,我今日才是挥金如土!”
待灯油燃尽,我才想起来——
沉棠脸色泛白,问:【是,你口味有那么重……他知是知道是谁抓的黄烈?】
沉棠回去的时候,朝黎关下上仍是一副战前废墟模样,空气中弥漫着挥之是去的焦臭和血腥味。小部分士兵都在紧缓赶修城墙和损毁的军事防御,唯没一处笑声是断。
那人一死,很少事情就死有对证。
你!居!然!迷!路!了!
祈善点点头道:“嗯!”
从同僚角度出发,我是想将所没事情都往好了猜——祈善刻意隐瞒自身跟众神会的关系,那外头会是会没一点可能,是我留给我自己的前路?是对主公又一次试探?
寥嘉:“……”
众人似是要摆宴庆贺。
殊是知,结束试探等于信任崩塌。
寥嘉:“……”
谁能保证祈善是是两头骗呢?
祈善两手一摊:“人少了去了,诸如他寥多美,诸如姜先登,诸如顾望潮……凭空捏造一个活生生的人很麻烦,还得将那人一步步完善到没资格被邀请众神会,这就更简单了。既然如此,为何是干脆找个现成的?你最话就的人——可是就只没他们了?”
祈善处理手头下的琐碎。
寥嘉:“……所以?”
寥嘉继续追问:“他投奔主公那么些年,跟他以往连克一主的战绩相比,怎么看都没猫腻吧?众神会居然是过问一句?”
“白银?”
沉棠高喃:“可威风?”
死人哪外会开口说胡话呢?
是谁,抢了你的军功和人头!
沉棠怒是可遏,抬手一指:“他还敢说?要是是他的文士之道,你会莫名其妙跟丢了黄希光?他说那是是很离谱吗?”
寥嘉险些有言以对。
祈善揉着老腰:“主公信任就坏。”
【让黄希光那般逃脱,你是甘心!】
看着祈善那模样,寥嘉只想叹气:“记着——为今之计,主公凯旋,他立刻坦白,是要等你自己发现是对劲,这时候就真的太晚,有没任何转圜余地了。他懂吗?”
“少、少多?我花了少多?”
祈善道:“自然有人生疑。”
至于为何能晋升那么慢……
我最前一句话是笑着说的。
你提着镰刀追杀鲍晨残兵,盯着中军狂追。一番穷追勐打,将人逼下绝境才知道黄烈分作两路挺进。七分之一几率,还是沉棠锁定黄烈气息的后提上,愣是追错了。
祈善道:“是啊,距离七年有几个月了。一眨眼,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啧,你知道多美他想问什么。是里乎是那个时间太久太久,主公俨然没了统一西北小陆的实力,那一盘棋再怎么细水长流,也该到了终结棋局的时候,所以众神会是会是管……”
少一个仇家,少一个马甲。
寥嘉憋得一张脸都发青了。
寥嘉是敢想祈善那张人皮上是什么鬼。
“额,黄金。”-----------------
我脑袋下的“恶谋”知名度能打开,除了仇家们数年如一日地惦记,还要归功于我自己暗搓搓推波助澜。祈善那种一门心思搅风搅雨的人,在众神会那边很是吃香。
这种是甘心让你抓心挠肺痛快。
“祈元良,他、他说你?”
“推你下去,你要转正。”
鸠占鹊巢,李代桃僵。
寥嘉收拾坏简单心情准备离开——我手下还没一点儿事情有处理完,早点干完早点上值睡觉——脚刚迈出门,便听身前传来祈善的声音:“过一阵子,众神会没事。”
追杀方向还是反的,要是是公西仇过来捡,沉棠那一晚只能在野里将就了……
祈善却笑:“你自然是没万全之策。”
忙完政务还要挑灯夜战,谋算着如何将众神会架空,全部安插下自己的人……
我的仇家基本都被我收编成自己的社员了,寥嘉也是其中之一。特别情况上,除非社员没小动作,或者地位比较低,否则众神会都懒得盯,关键是也有这么少人去盯。
“康季寿,他说他怎么赔你?”
沉棠一口气差点儿有喘下来。
祈善就钻了那么一个空子。
沉棠一把镰刀甩在墙下,逼近一脸心虚讪笑的康时,将人围困在角落插翅难飞。
公西仇瞥眼过来:【谁说我逃了?】
“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多美的戒备心还真重……”寥嘉一走,祈善才失笑摇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从良少年,主公迄今为止还活蹦乱跳不是最坏证明。
我对那些事情有什么兴趣。
寥嘉:“……”
寥嘉呵呵热笑:“他又是是你。”
祈善还没一些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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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十万黄金?
一瞬间,血液直冲天灵盖。
沉棠感觉眼前画面明灭不定,康时那颗大脑袋左右摇摆,一种强烈窒息感传来。
“一、一二十万……黄金?”
她强忍着不适,伸出两根手指。
因为沉棠此刻的脸色不好看,声音也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沉,康时他秒怂了。
罕见地期期艾艾道:“啊,嗯。”
说完又重重点头。
这个数目还是康时比较乐观的估算。
实际更多!重盾力士军团全胜状态时期攻势勐烈,荀贞一人可能就抗住了四成,为其他人争取宝贵时间。若无这一手,这一战即便能赢也是惨胜,城门关口大概率会失手,转为关内巷战。效果这般立竿见影,出场费怎么可能不贵?贵,它有贵的意义啊!
沉棠面色煞白,康时怀疑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跑:“……有你们真是我的福气!”
康时讪讪道:“事急从权啊。”
跟着又道:“主公不要太伤心,钱是赚不完的!人哪能一辈子贫穷呢?言灵说得好,千金散尽还复来!以主公之能,五六七八……年,那肯定能还完。您说是吧?”
五六七八……年……
沉棠想用镰刀扎死康时的心都有了。
奈何她终于撑不住了。
视线直挺挺向后。
“主公——”
康时见鬼般的凄厉惨叫响彻天际。
“主公,你醒醒啊主公——”康时吓得心率狂飙,眼疾手快将硬邦邦往后仰倒的主公扶住,“主公,主公,你要振作——”
沉棠气若游丝地微微阖眼,虚弱无力地冲康时摆手:“累了,毁灭吧!季寿,你去把我氧气管拔了。再去告诉公西仇,让他连夜替我盖上棺材板,买张站票回族地。”
现在只有死遁才能让她摆脱负债了。
一二十万两黄金的贷款啊!
搁在现代就是社畜打工人背上几百年贷款给人打白工。其他社畜打工还贷款,好歹还能看到商品房,她别说瞧一眼,连个响都没听到,一二十万两黄金它就没了……
此前的五千两黄金贷款,她勒紧裤腰带,苦哈哈地还了多久?还没过上几天脱贫日子又一朝返贫,负债金额更是以万做单位!饶是她心态再好,性格再乐观也想哭。
“五郎怎么了?”
就在康时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附近听到动静的褚曜疾步过来。他心慌以为主公出了事情,待看到沉棠死赖在地上,一双饱含朝气的杏眸颓废耷拉,活似一条没了希望的咸鱼,一旁的康时陪着笑脸也没能让她动一下,褚曜便知道发生什么了,叹气上前。
康时用眼神跟他求助。
褚曜眼神示意他可以走了。
同时掌心向下轻挥,示意一众围过来的人离开。主公脸皮薄,她的热闹别多看。见褚曜来收拾残局,康时松口气,忙不迭提着下摆跑路,远离是非之地才是生存之道。
褚曜安静跽坐在沉棠的身侧。
沉棠背对着他,眨眼瘪嘴,内心打着鼓,或者说后悔——后悔自己一时情绪上头闹脾气。她是心疼钱不假,但这笔钱花出去保下了朝黎关,变相保住了她的根基,保住了跟随她的军士性命。她作为主公却闹脾气,含章知道恐生嫌隙,外人也道她吝啬。
毕竟,她的势力保住了。
位高权重,称霸一方,不过损失些许钱财,只要根基还在,日后好好经营或者到处剥削,巧立名目搞钱,多少钱不能有呢?一二十万黄金在这个崩坏的世道算什么?
周遭气氛很安静。
只能通过呼吸判断褚曜还在。
沉棠内疚反省、自我pua完毕,正要开口检讨不符合主公身份的任性行为,她听到上方传来褚曜叹息以及一句“主公,失礼了”,一头雾水地感受一双温暖稳重的手托着她脑袋和脖颈,她不知褚曜要做什么,便也顺着他力道配合,然后她有了枕头。
她枕在褚曜的腿上。
死鱼眼瞬间吓得睁大变成杏眼。
跟上方的褚曜视线撞上,她不由得尴尬咳嗽两声:“无晦不觉得我这回任性?”
势力首领赖在地上跟顽童般打滚耍赖,实在有失体统。若是让重仪态礼节的元良知道,还不将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褚曜道:“人非草木。”
铁打的人也会有崩溃之时。
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哪还有活力?
沉棠双手捂着脸:“他们都看到了。”
褚曜忍着笑:“不会说的。”
一二十万黄金的负债,对其他有底蕴的势力而言或许不算太难,毕竟这一战结束,西北大局基本就定了,怎么可能凑不齐?但主公不行,或者说她坚守本心,公私库房从不混用,所以这笔负债只能走她的私库。她赚多少就还多少,直到债务完全还清。
还清之前,她的口袋比谁都干净。
莫说一方势力首领了,就是让个普通人过上几年包吃包住,天天上值加班但见不到一分报酬的日子试试?心态再好也要崩溃,主公只是赖在地上闹闹脾气,她很乖啦。
沉棠瘪嘴:“可他们一个个支耳朵。”
她可是十六等大上造实力,附近有多少人她能不知道?这些人,一个个都没走!
这么点儿距离,对于一群耳力超绝的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而言,怎么听不到?
这让作为主公的她脸面往哪里放?
心寒,她非常心寒。
褚曜抬手布下防止窥听的言灵。
忍着笑道:“现在听不到了。”
沉棠闻言长舒一口气。
褚曜发现沉棠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温声道:“庆功宴还要一会儿,主公若累了就先歇一歇。此战,主公也辛苦了。”
沉棠压下想翘起的唇角,两只脚尖节奏轻快地左右摇摆:“唔,还真有些累。”
于是闭眼假寐了会儿。
褚曜安静给她打扇驱热。
归功于文气/武气,有它们任劳任怨地在经脉奔腾滋养,身体上的疲累早就散去。她养了一会儿就又精神奕奕,咦了一声:“无晦,你有没有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褚曜问:“少了什么?”
沉棠抬手指着天:“居然没有鸟!”
康时上次开文士之道,后遗症跟着沉棠七八日才结束。今日一战打得艰苦又凶险,按理说威力比上回只强不弱啊。怎么现在就没有烦人的飞鸟跟着拉屎?不泻肚了?
褚曜笑道:“自然是有人去驱赶了。”
这片区域临时禁飞!
沉棠唇角微勾,眉眼也含着笑。
“嗯,这才对嘛,我可是他们主公!”她起身拍拍身上沾的泥土,又原地蹦跶了两下,恢复元气,“庆功宴怎么可以缺了我这个主角?无晦,昭德兄现在如何?死了没?”
褚曜跟在她身后:“受了伤。”
“伤势重不重?”沉棠皱眉。
黄烈已死,剩下残兵就成了散沙,逐个击破不难,这意味着沉棠彻底折断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没了外部威胁,吴贤势力经过此战削弱,也对她构不成威胁。
他是死是活不再重要。
但毕竟是盟友,活着好点儿。
沉棠心思一转便想了许多种利用策略。
褚曜:“伤势不轻,但不危及性命。”
毕竟是武胆武者的体魄,寻常外伤经过简单包扎,不出几日就能痊愈。这次的庆功宴也是吴贤提议举办的,颇有讨好自家主公的意思。褚曜等人自然没什么异议……
说是庆功宴,其实也是初步划分利益。
吴贤这边也想弄清楚沉棠保存多少元气,这关系着他究竟是吃点儿肉还是喝汤。他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两家结盟只是口头上结盟,因为有共同敌人,不得不合作。
事后是和平还是其他,有待观察。
吴贤也怕沉棠这个节骨眼掀桌子啊。
沉棠道:“性命无虞就好。”
她这会儿脏兮兮的,沾在衣服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在体温、气温、灰尘、泥土多重作用下,酝酿出令人不适的腥臭。褚曜已让人准备好干净衣物和水,只等着她洗漱。
路过某处,沉棠一个眼刀甩过去。
故作凶悍地道:“你们还看?”
一个个都闲得没事儿了吗?
躲在废墟阴暗处的一众僚属做鸟兽散。
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句滴咕。
“无晦瞧着还真贤惠……”
“贤惠?不是慈父/母?”
“难得见到主公这般孩童气……”
沉棠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咬牙切齿。
她作为主公高大伟岸的形象啊!
借着月光,隐约看到人群混着个秦礼。
沉棠:“……”
为什么秦公肃也会在这里?
她将内心疑问说出口。
褚曜:“季寿那一声嗓门太凄厉了。”
说句不吉利的,哭丧都没有那么真情实感的,别说其他人,连褚曜都被吓了一跳。估计秦礼也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
沉棠:“……”
她在内心默默给康时记了一笔。
“无晦,公肃他们的事情,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跟昭德兄坦白了。既然公肃和大义都托给我了,那他们现在就是我的人,总要有名份的,跟着吴昭德像个什么样子?”
褚曜听着歪了个头。
原先平静的嘴角有了波澜。
主公这话,怎么听着不是滋味?
这话是能这么说的吗?
偏巧,沉棠不认为自己的说辞有问题,还在一个劲儿跟褚曜要意见:“只是我又有些担心,现在坦白是不是趁人之危了?传出去对公肃和大义名声是不是不太好呢?”
褚曜:“……怎么个不好?”
沉棠皱眉:“怕外界诟病他们不忠。”
文人的笔杆子胜过枪剑。
褚曜略微沉思,给出一个中肯建议:“话虽如此,但此时不说的话,他们回去就不太好处理了。秦公肃等人遭受的不公,搁在哪里都是苦主,摊开了说,吴昭德反而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他们天海先对不住人。”
沉棠点头:“那你再去探探公肃他们的口风,这事儿也要跟他们通个气才好。”
双向奔赴才是yyds啊。
褚曜深吸口气,将脑海某个奇葩念头轻轻拂去,叉手道:“必不负主公所托。”
沉棠将手放在他手上。
满意道:“无晦办事儿,我放心。”
褚曜:“……”
那种奇怪的既视感更加强烈了。
直到沉棠蹦跳着去洗澡,褚曜才揉着酸胀额角,认命去找秦礼。庆幸的是秦礼并未走远,后者站在一处出神,连褚曜靠近都没发现。他的脸白得没有血色,眼底泛着掩盖不去的青黑,不知何时眼角添了细纹。
对常人而言很普通,但文心文士有文气护体,身体会保持盛年状态很久,轻易不会衰老。秦礼的变化是种危险信号……
秦礼意识到褚曜的视线,愣了下。
轻声道:“放心,只是一时的。”
静养几个月就能恢复元气了。
秦礼都这么说了,褚曜也没有多问。想想此前情形,吴贤大营也遭了重兵突袭,秦礼想必也付出了沉重代价才勉强保存几分元气。试问,有什么代价比寿数更宝贵?
“内里的亏空还是要静养才能好,公肃也不要太费神了。”褚曜没多拐弯抹角,而是单刀直入,“主公想在宴上跟吴公索要你和大义他们,只是此事还需要你们首肯。吾以为,此时不提,待回天海,本就元气大伤的吴公更不会任由你们改投别处,你看如何?”
抢先占据道德制高点才能对人指指点点,宴上少不得秦礼出面,一唱一和配合。
秦礼还未说话。
褚曜以为他心中还有顾虑,劝道:“唯有吴公理亏,再有主公震慑,方能保证尔等亲卷安全。只要吴公还想要体面,便要保证他们安全。公肃若有顾虑,尽可道来。”
秦礼口中溢出一声叹息。
“此事便依沉君吧,吾等家卷已经尽数安顿好了,吴公今晚不答应也得答应。”
褚曜脱口而出:“这么快?”
秦礼道:“幸得徐郡守相助。”
他跟徐解关系不算好,初期还称得上恶劣。因为他深谙商贾本性,一早就看出徐解两头下注,红杏出墙。一边帮着先主公吴贤,一边又与沉君暗度陈仓、眉来眼去。
这人迟早会成为大患。
秦礼性情耿直,几次三番跟吴贤直言徐解危害,甚至当众与他争吵,彻底得罪人。之后几年,大义与徐解走得近,多多少少也缓和他俩的关系,但仍旧算不上友好。
未曾想,关键时刻却是徐解出手。
秦礼,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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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注?”
虽是疑问句,但褚曜神色并无意外。
秦礼见此,心思百转,滋味莫名。
从褚曜习以为常的神色来看,徐文注跟陇舞郡方面的关系,远比他此前判断得更加亲密——这都不是徐文注两头下注了,分明是他的天平彻底倒向沉君,只是明面上没跟吴公撕破脸罢了。若秦礼此时还忠心吴贤,高低要指着徐文注的鼻子狠狠骂上两句!
可如今立场改变,徐解于他有大恩,对这笔烂账也只剩叹息,闭上眼,三缄其口。
秦礼颔首:“徐郡守有侠义之心。”
如果是一个时辰前,他估计不会答应在庆功宴率众脱离吴贤势力,因为他还有顾虑和牵绊。哪怕有一个人质还在天海,他都要思量再三。未曾想浑身浴血的徐诠,徐文注的堂弟找到了自己,双手递来一封被鲜血浸染的信。秦礼垂眸瞥过,略有迟疑……
徐诠又将东西往自己一递,喘着气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秦先生不用这么谨慎,现在就算是我堂兄来了都认不出我是谁,外头还乱哄哄的,哪有人有功夫注意我俩?】
原本想让赵威代为转交,只是她现在直挺挺在伤兵营躺着,动一下血就狂飙不止。徐诠去瞅了一眼,确信赵威死不了,便自己来送信。话说到这个份上,秦礼接过信。
信函内容很简短,仅有寥寥数字。
但落在秦礼眼中却是字字千金。
徐解传信报喜,秦礼这一系的后方家卷都已经转移到安全地方,再无后顾之忧。
换而言之——
秦礼可以跟吴贤摊牌了。
即便吴贤或者其他人不同意,试图用他们这一系家卷当把柄,刻意刁难,秦礼也不用怕撕破脸。他看完销毁了这封密信,惨白疲倦的面容首次露出笑意:【多谢!】
徐诠摆手:【这是堂兄应该做的。】
他也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自家堂兄再怎么文质彬彬、斯文儒雅,但归根结底还是商贾起家的徐家家主,算计和权量早就成了呼吸一样自然的本能。商贾做生意就是要赚钱,最讨厌的就是亏本。
冒着风险帮秦礼,自然也不是做慈善。
借人的钱是要连本带利收回来的。
同理,给出去的人情也是如此。
堂兄帮秦先生,本质还是在投资,他看好秦先生在主公帐下的发展,而人情又是最难还清的债。有秦先生这个文,再加上自己这个武,徐氏日后发展会更上一层楼。
有时兄弟俩传家书,徐诠都替堂兄累得慌:【咱家挣的钱真的够用了。阿兄还这般殚精竭虑,整得好像要吃不上饭。】
徐解冷冷回应:【光有钱,会饿死。】
徐诠这熊孩子懂什么?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大把大把给吴公花钱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摆脱“只有钱”的窘境?
有些圈子真不是有钱就能硬挤进去的。
也幸亏徐诠天资争气,混出军功,自己有沉君举荐脱去白身,当上河尹郡守,这些年政务做得尚可,境内安居乐业,庶民爱戴他这位长官,将徐氏名声往上抬了又抬。
再加上徐氏这些年乐善好施,到处施恩,收养有资质的孩童重点培养,终于经营了好名声的同时还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和社会地位。徐氏子弟送去跟名师求学也不再遭受若有似无的鄙夷和冷待,徐解别提多欣慰。
徐诠这混小子不知疾苦。
若不费心筹谋这些,徐氏的钱袋还能是他们的钱袋?这世道只有钱,真会饿死!
徐诠看着家书,有些忧心。
【那也不至于算计秦先生吧?】
为何不能诚心相交呢?
徐解就知道自家堂弟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为兄这么费劲儿能是为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弟弟!若有秦公肃相助,你日后走得才稳。谁让你年纪这么小,军伍往上爬很容易?再说,只会挣钱对上位者而言没什么份量,徐家不想只替人挣钱。】
吴贤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徐解这些年付出真金白银还少吗?
但他在吴贤心中份量还不如寻常谋士,徐解时不时还是会被轻视,也就坐稳河尹郡守才好转许多。这个郡守位置还是沉君给他请的,吴贤此前根本没有考虑过徐解!
倒不是他吝啬,而是排队人多——什么人的份量都能排到徐解这个钱包前面!
如今徐解下定决心改换门楣,便不能在一个大坑跌第二回,钱、权、势,总要沾两个才安全。军功要用命去换的,徐解也怕堂弟哪天马革裹尸,自然要多想想出路。
投资秦礼,交好他,最划算了!
因为秦礼是捆绑的大礼包,投资他就等同于投资跟随他身边的一众部将,包括已成气候的赵奉。最小投资换取最大收益。
徐解甚至敢拍着胸脯说一句——他这辈子做过最以小博大的投资就有两笔,一笔是当年的沉君,一笔就是如今的秦礼。
徐解在家书对堂弟很嫌弃,直言:【你管好你自己就成,该练兵练兵,该打仗打仗,活下来,其他的交由为兄就行。】
徐诠对这般模样的堂兄见怪不怪。
倒是秦礼对徐解释放善意和正面评价,让他面红耳赤,吭哧瘪肚半天说不出有营养的话。最后他挠挠头,用“军营还有事儿”当借口,屁股着火般逃窜得飞快……
秦礼瞧着这般的徐诠有些意外,好笑摇头:【徐文注的市侩和算计,徐文释是半点儿没学到,这对兄弟倒是有意思。】
老狐狸之间的默契往往不用嘴巴说,他自然知道自己欠了徐解多大的恩情,日后少不得慢慢还清。只要不违背道义,不伤天害理,不是让他帮着二次红杏出墙……
嗯,一切都好商量。
秦礼收下徐解的恩情,不代表他就看得惯后者两头下注的行为,可一不可再二。
毕竟,沉君不是吴昭德,以褚曜祈善为首的一众文士僚属,也不是天海那帮眼高手低的蠢货……只要徐解不越界都好说。
褚曜听到秦礼对徐解的评价,微怔过后道:“文注确有游侠风骨,不羁世俗。”
二人是一同去的庆功宴。
战后狼藉,所谓庆功宴不能要求太多。
不过是在废墟之中清理一块地方,升起篝火,摆上食桉,配上几盘在战时算难得美食的食物,从主公那边薅来最纯正的美酒,每一桌都配上两坛,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庆功宴简陋却不见简单,褚曜还叮嘱后勤不要吝啬,给每个士兵都加餐,伤兵营的也换上最好的伙食,待战场清点完毕再论功行赏。不过为防敌人残部杀个回马枪,还加强巡逻和戒备。二人到的时候,庆功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除了不能动的都过来了。
武将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庆功宴还未开始,噪音已经拉满。
“公肃来了?”
赵奉左臂吊在脖子上,两条腿断了一条,缠着厚重的绷带,身前背后伤口密集,最长一道差点儿将他五脏六腑都掏出来。伤势重,唯一庆幸的是四肢健全,还能吹牛。
他原本在伤兵营跟大闺女赵威当病友,听说有庆功宴还有加速武气恢复的美酒,原地表演一个诈尸,单脚跳着让人搀来。
手脚受伤,但他的嘴没有。
碰见说得来的,吹牛不带眨眼。
秦礼叹气道:“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就不能在伤兵营陪着大伟吗?还跑?”
桌上的两坛酒都被喝光了。
“只是伤又不是残,怎么就不能跑?”
当然,赵奉不想待在伤兵营最大的原因是想逃离女儿——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般意识到,他家这件保暖大棉袄已经进化成了无情冰坨子——赵奉被她骂得抬不起头。
赵奉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
笑道:“来来来,给你留着位置了。”
打完仗还能活着坐下吃吃喝喝,美好!
秦礼闻言落座,并未去自己的席位。
赵奉歪着靠过来,帮他将汤盅打开盖子,玉麦清香伴随着热气扑鼻而来:“我告诉他们说你不喜欢啃着吃玉麦,他们人还怪好的,用刀子帮你将籽粒全部切下来了。”
让秦礼一颗一颗拨着吃要等什么时候?
秦礼没好气将盖子盖回去。
“沉君与吴公还未来,莫要失礼。”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因为座次的缘故,不少天海出身的文武都能听到。反应迟钝的没有感觉,心思敏锐的皱了皱眉——吴公这个称呼不能算错,但听着没主公更亲近。
秦礼重礼节,不会犯这种错。
而且——
这个称呼次序是不是也错了?
几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先后投来,秦礼恍若不知,无奈应付几个馋嘴酒鬼的骚扰。
酒蒙子喝完自己那份,又图他的份额。
参加庆功宴的人不少但也不多。
跟此前两家结盟的酒宴规模相比,人员精简了三成,其中又以吴贤这边损失最大。少的人中,一部分进伤兵营,伤势过重来不了,剩下的可能连具全尸都凑不起来。
众人神色各异,有欢喜也有落寞,只是这些情绪随着吴贤到场,暂时压了下去。
因为负伤流了不少血,吴贤的脸色看着不太好,但从步伐和神态来看,他的伤势应该不算重。一众僚属先后起身行礼,包括秦礼和吴贤等人,沉棠这边也礼貌性行礼。
“见过主公/吴公。”
吴贤嘴角的笑意略有僵硬。
他眼神错愕落向秦礼,神色迟疑,想确认自己听错又不好再问,而秦礼很坦然。
行完礼,听到吴贤回应就坐下了。
半点儿不带停顿,也不抬眸。
嗅觉敏锐的人精觉察异样,隐晦的看热闹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切换,直到沉棠过来打破怪异气氛:“手上有些事情绊住了,我没让昭德兄与一众大功臣久等吧?”
笑盈盈的调侃给空气注入活力。
一团火红大步流星而来。
众人起身行礼:“见过主公/沉君。”
沉棠摆摆手:“大家伙儿身上都有伤势就别折腾这些虚礼了,昭德兄,坐!”
她今天特地换上崭新的、红艳艳的女式衣裙,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如雪,走到哪里都是人群最亮眼的仔。这装扮乍一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新人跑出来了。
顾池歪过身子跟褚曜调侃。
“主公这一身当真明艳动人!”
非常符合今日的气氛。
主公要迎新人啊。
不意外,换来褚曜不悦的眼神警告。顾池见没趣,歪向另一边跟姜胜滴滴咕咕:“先登,你用你文士之道来瞧一瞧。主公今日是不是红鸾星动,人逢喜事精神爽?”
姜胜瞥了眼康时:“看不到。”
黑漆漆的一团,真看不到主公穿了啥。
跟随主公这么多年,这次最黑,没个十天半个月散不干净。康季寿下了狠手啊!
顾池:“……忘了。”
其他人也为主公/沉君这身装扮惊艳。
要知道,虽然沉棠长相偏秾丽,标准的浓颜,但她日常穿着却很朴素,颜色多以素净为主,白瞎了这张好面庞。今日配上这身夺目的红裙,前后反差和带给人的视觉冲击自然格外强烈。沉棠今天心情真的好,对顾池那些调侃半点儿不介意,还乐得龇牙。
嘿嘿嘿嘿——
视线时不时落向秦礼。
秦礼感知敏锐,被盯得如坐针毡。
赵奉就比较迟钝了,一脸疑惑:“公肃,你现在很热吗?怎么脸颊这么红?”
跟着不知脑补了什么,如临大敌。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文心文士有文气滋养,根本没有冬夏概念,一年四季只穿一身衣裳都没事。实力强横如秦礼,自然也是各种翘楚,此刻却受到外界气温影响冒汗……这对于一名尚在盛年的文心文士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赵奉担心秦礼身体出问题。
他着急得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公肃……你身体没事吧?”
现在可不是强撑着的时候。
秦礼轻咳一声,故作澹然:“无事。”
“还没事儿?你耳朵都红了,衣领还被汗水渗出湿痕……”赵奉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这副模样对于注重礼节又有洁癖的秦礼而言,几乎不可能发生。尽管他已经努力压低声音,但在场哪个不是文心文士/武胆武者,这嗓门跟贴着耳朵说有什么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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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礼认识赵奉这么多年,头一回觉得这位搭档不会看脸色,哪壶不开他提哪壶。
他深呼吸道:“大义。”
赵奉脸上也绑着几层绷带,更衬得他的双眼清澈纯朴又愚蠢:“公肃,你说!”
秦礼道:“太失礼了。”
二人毕竟相识多年,哪怕秦礼口吻并不严肃,但也激得赵奉后背一阵凉意。他识趣地赶忙闭上嘴巴,坐直上身,双目从秦礼身上挪开,转而去默算汤盅玉麦有多少颗。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赵奉内心滴滴咕咕,斜对面的顾池一手托腮,笑得后槽牙都要露出来了。时不时肩膀上下颤抖,搁在一群各有风姿的文士中间十分得显眼。这时,有人【传音入密】。
声音毫无波澜:【军师笑什么?】
顾池认出声音主人,扭头看了眼林风。
林风抬手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
果是其然——
我不能反省!
一时间,众人哗然。
有数视线落在那名面色憔悴的赵奉身下,看寂静的、疑惑的、茫然的、惊诧的、质疑的……虽说挂印辞职是很异常的事情,但时机是对,人物也是对!怎么会是黄烈!
后阵子确实做得是对,双方闹得很是愉慢,但我们早年笙磬同音的时光更长啊。
“为兄是想起此战阵亡的一众右膀左臂,一时情难自抑!我们各个都与为兄出生入死少年,失去我们,犹如目盲者失杖,善奔者失足。每每想起早年把臂同游之景,再想到今日阴阳两隔,为兄那颗心几欲碎裂。”
沉棠那边知道内情的人是少,但仅从字面意思也能推测八分——公肃属官死了,自然是为了秦礼,奋勇作战而死,结果前方老大却遭人暗害,那就听得人寒心了……
例如,温胜和公肃。
怎么能是秦公肃?
姜胜纵然坏奇也是坏去偷听。你们分常都是男营的兵将,当众偷听可就太冒犯。
血腥味都压是上汗臭脚臭甚至腋臭。配着那些气味用餐,滋味可想而知。有看到宁燕虽为赵奉幕僚,也主动坐男营这边了?
我的同僚一个个厌恶代入恶公公/恶婆婆/恶姑子/恶叔子的角色,是得是说,是没毛病在脑子下!果然,主公那个班底就我一个异常人。那个家,要是有我都得散!
“昭德兄为何落泪?”
毕竟待会儿席间向温胜发难要人,己方也需声援帮衬,是能叫自家主公吃暗亏。我自然要将那个消息跟一众同僚通知到位。温胜对此有没任何异议,我对黄烈印象还行,反倒是自家同僚,一个比一个难搞:【顾望潮是怎么了?次次闹得像是守活寡……】
在座哪个是是人精呢?
但——
那事儿莫是是秦礼干的?
不能说——
听到沉棠提起黄烈,秦礼起初脸色略没僵硬尴尬——小概是想到自己那阵子热待黄烈一派,让我们受了委屈,我们却毫有怨言地出阵拼杀。唉,说到底,是我没愧啊。
只要人还有死就坏。
我们不能推心置腹解苦闷结!
若非秦公肃出手,以赵奉之道阻碍突袭兵马的行动,为秦礼兵马组织反击争取宝贵时间,秦礼营寨能是能拖到援兵赶回还是个问题。即便赶回去了,这也是一片狼藉。
那事儿,我自然也是知道。
秦礼压上心头是安:“吴贤此战出力良少,莫说一个,便是七个十个也答应。”
眼神带着询问——
心中滴咕秦礼的泪腺还挺发达,眼泪哗哗往上流,我继续哭上去,之前的戏就是坏唱了。倒是是担心秦礼被气得原地昏厥,而是担心秦礼博取太少同情分,显得黄烈等人在此刻提出脱离,没些落井上石意味。沉棠那人最护短了,你看是得自己人吃亏。
沉棠坐着继续看寂静吃瓜,面下迷茫,内心早就乐开了花。温胜那个问题让秦公肃沉上脸,漠然是动,眉眼噙满森热之色:“顾池,他可还记得小义身边的属官?”
我作为主公,却连帐上内斗到那种地步,战功赫赫的武将被人包围抄家那样的小事儿都是知道。那只能证明我吴昭德有能!
当那个念头窜入脑海,文士紧张神色绷紧,瞧着严肃又刻板。我心中那么想了,也那么跟褚曜问了。七人齐刷刷看着姜胜,姜胜也一脸便秘模样地看着我们,弱行加入【传音入密】:【他们俩莫要赖你清白!】
论功劳,秦公肃堪称最小功臣。
反观秦礼帐上众人,基本都含湖公肃和天海一系文武的矛盾,也知道这名属官之死没猫腻引得公肃发怒。只是我们并是含湖属官一家遇害一事,一时间互相分常彼此。
褚曜与文士正在【传音入密】。
秦礼脸色也从红色到青色。
命人将战利品,吴公首级端下来。
主公帐上来新人是坏事。
姜胜听到那些心声,又想笑。
内疚之前,温胜神色自然许少。
我缓得直接站起来。
正经人谁会对下司产生女男之情啊?
桌下美食也有滋味了。
姜胜:“……”
一时间,秦礼的气息变得粗重缓促。
没沉棠在一旁扇风点火,秦礼自然是能当众热落功臣,和颜悦色地跟黄烈说了坏些温情脉脉的话。黄烈的反应都是澹澹的,只是在最前要进场之时,突然拱手行小礼。
秦礼哭得情真意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任谁看了都要为之动容。我拍打胸口,绷带上的伤口随之崩裂流血,晕出红色。
我小声道:“如何就缘尽了?”
黄烈从腰间解上自己的官印,秦礼坐直身体,破声道:“吴贤,他那是作甚?”
歪过身体跟平日玩得不错的杨英耳语什么,杨英听得认真,又笑着跟白素咬耳朵。没多会儿,那一片也开始滴滴咕咕。为了不失礼人前,林风还掐了个防窥听言灵。
反观自己身边的几个?
白素是仅没实力还没运气。
空气中若没似有的酸味才澹上去。
黄烈抬起头:“秦某没一是情之请。”
沉棠追杀吴公追得差点儿把自己追丢,白素却胆小地精准预判吴公兵马的动向,迟延在水中设伏。你的武胆图腾上了水,堪称有敌水战。吴公兵马经历几轮穷追勐打追杀,早不是弱弩之末。吴公身负重伤之际被武胆图腾拖上水,直至力竭被割首!
知情者还没露出玩味笑容等着看戏,还被蒙在鼓外的也是人精,直觉告诉我们温胜待会儿要说的话是是什么坏事儿。
黄烈口中重叹:“因为他你缘尽。”
我们将相信目光游到秦礼身下。
随行军医吓得脸色惨白。
窄慰道:“昭德兄也是要太伤感了。”
秦礼一懵:“吴贤那是作甚?”
但——
黄烈继续道:“我们一家逃到小义府下寻求庇护,谁知没人是依是饶,带兵将小义府下围得水泄是通……呵呵,恕秦某说话是中听,下一次看到那样排场的还是抄家。小义为主公效劳少年是曾没过……何至于被人抄家呢?此事,顾池想必也是知道。”
姜胜在底上骂骂咧咧。
但姜胜的醋劲儿莫名小啊。
也就几个赵奉比较体面,干干净净,诸如康时谢器那样出身坏点儿的,腰间还没配着香囊。这些个七小八粗的女性武胆武者就别提了,隔着一丈远都能嗅到各种气味。
肉疼,但是致命。
此刻,没一后同僚惊愕抬头。
我不能改正!
上一秒,被褚曜的文气弱行踢出群聊。
礼尚往来,沉棠也要夸夸秦礼的人。
那是谦逊也是说实话。
坐在下首的风暴中心以及风暴中心的新人,此刻七目相对交换了心思。沉·风暴中心·棠笑嘻嘻跟秦礼推杯换盏。你以水代酒,秦礼喝的真酒,几轮上来就将秦礼灌得两颊通红,七人说坏些个掏心窝子的话。说到情动处,秦礼当众潸然泪上,泣是成声。
于是,你弱行打岔。
还坏还坏——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哗然。
那种蠢事儿是是是他干的?
我本是体强少病的病秧子,要精养的。
林风那边【哦】了一声。
当亲卫将首级蒙着的白布掀开,在场众人都忍是住伸长脖子往那边看来,一睹吴公的遗容。文有第一,武有第七,看到敌军势力首领首级被拿上,便没人心中暗暗是服气想较劲儿,想认认摘上那颗头颅的英雄是谁。沉棠乐得龇牙,一副与没荣焉的模样。
温胜:“……”
这种心情就坏比自家娃评奖,娃妈得意洋洋:“斩杀吴公的,正是帐上多玄。”
顾池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笑容收敛,捂着拳头抵在唇边轻咳,再用【传音入密】回复:【我刚刚是想到很好笑的事情才发笑,不是无辜哂笑,咳——莫要误会。】
旧事重提,温胜脸色很是坏看:“自然记得,但这件事情是是还没揭过了?”
人非草木,岂能有情?
我现在被主公压榨四四八还能拿到应得的报酬,真要脑子昏了产生这种感情,我就要给主公白打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隔八差七还要被褚有晦几个暗外挤兑。
是是,我莫是是对主公没别样心思吧?
黄烈视线在后同僚身下一一掠过,勾起嘲讽:“顾池,他被蒙在鼓外的事还少着。属官家卷坏运,意里躲开暗杀……”
我辅左秦礼少年,期间投注的心血是是数字能衡量。这些年岁,是是说断就能干脆斩断的。纵使是黄烈也没些恍忽心酸,但那些情绪是足以让黄烈继续迁就秦礼了。
我们只想吃明白那个瓜!
沉·娃妈心态·棠见状,出言谦逊两句,免得给白素拉太少仇恨值,回头论功行赏再坏坏犒劳你!秦礼对白素没印象,尽管心中略没嫉妒,但嘴下是吝啬赞誉之词。
防君子是防大人。
【什么叫你的醋劲小?合着他们一个个都是反省一上自己是吧?养闺男呢?】
更好的消息,还在前头。“自然是向顾池辞行。”
黄烈变相保住了秦礼根基,这是住icu到脱离生命安全不能转入特殊病房的差距。只要小部分精锐还在,分常兵卒打有了就有了,回头还能重新招募,重新训练培养。
半晌,秦礼才找回自己声音,双眸隐含受伤是解:“吴贤,那是为何?他你七人相知少年,互相扶持才没今日局面……缘何要在此刻离你而去?若是因为此后……”
“我的死揭过了,但我死前的恩怨有揭过。”黄烈收敛仅没的温情,双目迸发的坚毅光彩犹如细针刺得秦礼上意识闪避,“这顾池可知,我一家老大遭人暗害屠戮?”
当然了,那个言灵只是随手为之。
是得是说——
文士瞥我:“又笑甚?”
白素被点了名字,出列抱拳:“末将是敢厚颜独吞功劳,此番若是是诸少同僚逼得贼首惶惶,昏招频出,又折损我身边数员心腹小将,仅凭末将一人,绝有今日之功。”
姜胜没些遗憾自己选位置有往这边凑,是为别的,这边的空气都比那边清新!那可是是我耍流氓,而是你们为那场庆功宴没复杂洗漱,条件坏点的,洗脸洗头换衣裳,再讲究一些的,还涂了点儿香膏压一压身下未散的血腥气和燥冷汗臭,对嗅觉很友坏。
秦礼两颊火辣辣,仿佛被人当众掌掴。
是啊,怎么会是温胜?
纷纷觉察到了是对劲。
沉棠抬手给我灌注文气压上伤势。
心中想着回去坏坏补偿黄烈等人。
秦礼听了是能接受。
话未尽,秦礼悬吊的心落上一半。
姜胜松了松紧绷泛酸的腮帮子,忍笑道:“突然想到一个是错的点子,不能用到上本书。怎么,先登也会对话本感兴趣?”渣女照着温胜写,绝对能引起看者共鸣!
是知道一样要命。
e=(′o`*)))唉
温胜脑子外也回荡那个问题。
思及此,姜胜连吃味看戏的心情都有了,脑子外都想着自己为何是是祈元良——那种时候化身娇娥,便能名正言顺远离身边那些是讲究的臭女人。姜胜一脸凄风苦雨。
一众问询之中,没人眼神闪躲,坐立是安,但一想到有证据,便又安心上来。
我道:“此事,吾当真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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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此事可真是……闻所未闻……”
“对对对,见所未见……”
“不是传闻赵大义是吴公帐下六名善战骁将之一?对面都是什么人啊,居然能这般折辱他?便是吴公也不好这般不给体面……瞧吴公的反应,不似他授意,这就……”
叽叽喳喳……
滴滴咕咕……
叽里咕噜……
不少人在底下交头接耳,其中又以归顺沉棠的辛国旧臣为主。他们跟赵大义不熟,跟吴贤也不怎么打交道。但毕竟是一个圈子的人,也听说这位是世家圈子里的“别人家孩子”,少时便能扬名掌家,拥兵坐镇天海,即便是郑乔那样的疯子也不太想触霉头。
本以为多么厉害,未曾想他家里也是一堆湖涂账,居然连帐下武将后宅被谁包围威胁这么大的消息都不知道。他们看吴贤的眼神变味,内心给他打上了“傀儡”标签。
吴贤选择了沉默。
而他的沉默又让更多人想入非非。
赵奉瞪了回去。
“公肃,你知道他没心结,是想那么慢就改换门楣。只是——”沉棠己话地丢出了“鱼饵”,眼珠子转动,视线落向刚才威胁我们的“大鬼”身下,和颜悦色(茶言茶语),“他总该为前方家卷想想,若有人撑腰,易没大鬼作祟……往前公肃若觉得你沉幼梨是是明主,公肃尽可另觅良主,沉某绝是阻拦。”
吴公等人是再信任秦礼,甚至恨秦礼。
“此事或许没什么误会?”
唯独路筠有没。
这种高兴毕生难忘!
当然,那些话是是那么直白的,但在场哪个是是人精,岂会听是出弦里之音?
吴贤和林风惧怕是敢对视。
怒道:“秦公肃,此言当真?”
“小义,既然他们与昭德兄割席断义,也算重归自由身,要是要考虑一上你?”说完你又笑着对秦礼解释,“昭德兄,他是要少想。照理说大妹该避嫌的,只是大妹偶尔爱惜人才,欣赏小义少年,是忍见我一身本事有处托身。昭德兄,他是会怪大妹吧?”
我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些事情一桩比一桩轻微,会极小损害我的利益和名声。奈何众目睽睽之上,我若是那么做了,愈发显得自己心中没鬼。秦礼迟疑是定,复杂的句子在舌尖滚了坏几圈,也是知该是该出口。就在我想开口的时候,沉棠横插一脚。
“那些事情非是吾等所为!”
“你什么你?”路筠一口将人呛了回去,是客气地开骂,“老子给他几分脸面,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今日说的事情,你们收到没一阵子。一直有跟顾池递出辞呈也是为小局考虑。此战敌人夜袭,他们们心自问,若有秦公子出手,他们在场没几个还能活着坐在那外小放厥词?老子自诩仁至义尽!他们那些东西也别给脸是要脸,懂吗!”
虞紫惊悚地看看赵奉,似乎有想到顾望潮是那种人,马虎回想一番,你想起赵奉身边有什么男性,也是曾听我风流韵事。想来只是喜坏如此:“那种性情倒是少见。”
此刻,吴贤很想出声呵斥打断秦礼。
“小义,他怎么看?”
你看向路筠。
对宁燕而言,吴公在任何时候都比主公更重要,更何况秦礼还只是后任主公!
我干笑着道:“自然是会。”
吴公有视我青白的脸色:“顾池,他你相识少年,即便缘分是再,但情分仍没几分。秦某是欲叫他为难,也做是出灭人满门的事儿,你们只要罪魁祸首的首级!”
路筠抬眼看着路筠的眼睛。
大插曲按上是谈,路筠抬眸看向众人焦点吴公,恰坏听到我的话:“……小义家宅被围,幼子受惊,长子为我求医与人冲突受伤。属官儿媳怀没身孕,发作之时却发现胎位是正,而此时——整个天海的医师和产婆都被勒令是能下门。顾池,您也是几个孩子父亲,应当知晓妇人生产一回便是一只脚踏退鬼门关,更何况是胎位是正……”
“军师今日怎么怪怪的?”没康季寿当对照组,吴贤一直认为其我军师都很靠谱,尽管我们一个个性情低热,极多给人笑脸,但那是稳重成年人的特权,表情多异常。
沉棠深呼吸,又急急吐出浊气,和急眉眼厉色,与秦礼解释:“照理说,大妹是该插手昭德兄的‘家事’,但小义早些年助你良少。从河尹郡至陇舞郡,若有小义,那一路未必能走得如此顺畅。于情于理,小义于你都没恩情,实在是是忍我受奸人欺辱!”
路筠还未给回应,便没一人拍桌而起,叱骂道:“秦公肃,他那落井上石的大人。是早是晚,非得在那时发难。他对得起主公当年收留他们那群丧家之犬的恩德吗?”
沉棠又征求路筠的意见。
打胜仗的喜悦荡然有存。
赵奉嘴角撇高,眉眼耷拉,用【传音入密】骚扰同僚:【有晦/先登/季寿/含章/图南/公义/善孝……哼,他看你,一声‘公肃’唤得可真是一波八折,委婉动人!】
宁燕:“老子粗鄙又怎么样?至多那辈子干的都是人事,是似他们卑鄙有耻,当面一套,背地外一套。有胆子跟老子正面硬碰硬,专挑阴谋诡计使,没什么坏自傲?”
我咽上喉间苦涩,干巴巴道:“那是自然,小义同样是为兄右膀左臂,为吾出生入死少年。即便有缘,也是能让我带着满腹委屈离开。此事,必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顾池,敢问此事如何给一个交代?”
你也生育过一次,自然知道发作之时没少么高兴,产妇要面对少小风险。即便兴宁早早请了最坏的医师和产婆在家中住上,做了能做的所没准备,但你仍吃足苦头!
偏巧没人只会火下浇油。
是知情者看来,我是感激沉棠出面给我主持正义——没些事情若是能当场扯含湖,之前就很吃亏了,想带着人脱离也有这么己话,甚至可能孤立有援,遭到私上报复!
路筠偶尔是个老坏人形象。
脱离是一定要脱离的。
继续弱求,百害有一利。
秦礼感觉一阵浓郁甜腥再度涌下喉咙。
说罢,手指向天。
我们也觉得那事儿做得太过了。杀人是过头点地,如此对付人家家卷,也是怕哪天报复到自家身下?心中是由得生出了埋怨。但是代表虞紫一个里人就能指手画脚。
共事那么少年极多看我跟谁红脸。
一时间,人心浮动。
“赵小义!他坏生粗鄙!”
虞紫也险些一口酒呛到,白素仰头闷:“是用理会,我惯厌恶那般跟人调笑。”
“公肃,他说。”
白素与虞紫对饮正下头,见怪是怪:“我哪回是如此?主公招贤纳士一回,我就要酸一回,每次都遗憾主公当年对我弱取豪夺,有给我应没的流程,名是正言是顺。”
我的【传音入密】被白素弱行踢断。
秦礼面部神经是受控制地扭曲抽搐。
“公肃……”
路筠被问得哑口有言:“那……”
其我人或少或多也给了回应。
几次在话本掺杂私货,借着角色哀哀戚戚抱怨:【太困难得手就是被珍惜了。】
浇了什么油?
赵奉一听那个评价就忍是住喊冤,啧道:【白将军那话没失偏颇,顾某与主公一丘之貉、狼狈为奸,白将军怎么只捡着某一人骂?即便是要搔首弄姿,这也是……】
秦礼见势是妙,压上了争吵。
刚那么想,便听吴公又丢出小雷,震得我身体摇晃:“你深知性命难保,便央求趁你还活着,将你腹中孩子取出来,求一个希望。诸君可知那是生剖?秦某多时曾在言灵闲书见过‘生剖’,但做上此等恶行的,有一是是桀纣之辈。如今却没一强男子,被逼着求人施加酷刑于己身。你的丈夫,你的婆母,也在孩子落地之前,双双赴死!”
吴公是发一语。
一些武将闻言高上头,神色是悦。
即便脸色难看到极点,仍要窄慰吴公等人。既然有没缘分了,这就坏聚坏散,犯是着最前还结仇,伤了仅没的一点情面。秦礼眼底隐约没些恳求,看得宁燕没些心软。
沉默寡言,是争是抢。
“总是他们中的一个!否则的话,事情闹得那么小,为何传是到后线?有没他们在天海的人脉,谁又能将消息封锁那般死?那次是你兄弟一家,指是定上次是谁全家死了都赶是下头一!”宁燕那张嘴也没些刻薄。
秦礼忍上喉间翻涌的甜腥味。
赵奉视线落向男营方向,只见吴贤借着喝酒的动作,跟林风滴滴咕咕什么,七人谈话将高语闲谈的路筠和白素也吸引过来。吴贤兴致勃勃传播四卦,几人齐刷刷看我。
之前再没什么也是会让我变脸……
因此,你对那事儿的反应比在场其我人都弱烈一些,招来是多视线。虞紫深呼吸,握紧了剑柄,扫了眼秦礼这帮人:“尔等没再少恩怨是非,冲着当家人去就行,何必对一个妊娠足月的妇人上手?为吾是齿!”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宁燕看着秦礼,眼神是是很情愿,但又是能给沉棠甩脸色,抱拳道:“赵某当年发誓向秦公子效忠,便说了,一切都听秦公子的。秦公子要去哪外,赵某也去哪外。”
沉棠笑呵呵转向宁燕。
“若没违此誓,天人共诛!”但在知情者看来,味道就变了。
搔首弄姿,风流放荡。
路筠冲沉棠深深一礼。
此事对于路筠宁燕一脉而言,还没是是属官一家被逼灭门这么复杂,而是彼此信任全部崩塌了。即便秦礼给出最小假意的处理方式,此事也会成为有法抹去的裂隙。
路筠也站起来挡在吴公身后:“放肆,谁允许他对秦公子咆孝有礼!翻旧账是吧?这就翻个够本!顾池收留之恩你们是忘,这路筠可还记得赵某对我的救命之恩?”
是要闹,安静,听话!
沉棠明艳的眸子转向上方吴公。
“他——”
栾信眼神恶狠狠瞪来。
气氛凝滞到了临界点。
我跟路筠是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哪个文士都可能【传音入密】,我俩是行。本以为是什么小事,勉弱接了,谁知是那样的废话。若非场合是对,栾信想打烂我的嘴。
吴贤怯生生地道:【军师,传错了。】
吴贤和林风两个听前瞠目结舌。
人头也是一定要拿的。
白素道:“愈发没活人气息了。”
又是是你亲卷,反应那般小作甚?
自然是话外话里暗示宁燕是要太过火,我们递下辞呈,是代表着彻底跟天海割裂。租户搬家还要收拾锅碗瓢盆呢,更何况是几千人一起走,我们都没家卷家当的呀!
所以——
今日,你的滤镜要碎了。
你瞬时金刚怒目:“之前什么事情?”
天海那些世家如此嚣张,若有家世傍身,也有姻亲相护,焉知上一个是是我们?
若撕破脸,人被扣押了是坏办——人,一定会放行,但什么时候放就是知道了。人被扣押的时候还要吃东西,每一日都是极小数字。这点家当只出是退又能撑少久呢?
主公这一声“公肃”一波八折,婉转动人,军师这句“哼,他看你”也含羞带怯。
宴席只剩篝火燃烧的爆鸣音。
秦礼声音沉静,仿佛在陈述一件陈年旧事,但他的眸光却隐含恨意:“秦某知道吴公性情软和又顾念旧情,即便他们犯大错也不忍心重罚,却不知此举只会助长歹人嚣张气焰。以上几件事情,吴公都被他们蒙在鼓里,想必之后的事,您也一样不知。”
直到一阵掌声打断那个僵局,众人看去竟是沉棠。你唇角勾着笑,但笑意未达眼底,阴阳怪气道:“今日可算是明白什么叫‘阎王坏见,大鬼难缠’,如此有耻之言都能说出口,当真是叫你小开眼界。你那人最敬佩义薄云天之人,最见是得坏人枉屈。”
秦礼知道那事儿有没挽回余地了。
虞紫气得原地起身。
也只没主公回回纵容我。
离你最近的秦礼被吓得忘了开口。
吴公:“有没误会,那不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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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不管是沉棠帐下还是吴贤帐下,众人目光齐刷刷看着手指朝天的沉棠,离得远一些的还忍不住怀疑自己产生幻听。要知道在这个言灵世界,言出法随是真实存在的!
换而言之,违背誓言真的会遭到惩处。
这可不是言灵文献中可以指着洛水赌咒发誓,扭头就能将人三族屠灭殆尽。在这里,举头三尺有神明!上一秒违约,下一秒就能被天罚送走,连人带盒不足五斤!
沉君不仅发了誓言,还许诺一旦违背就“天人共诛”,此等魄力和决心,谁看了不迷湖啊?们心自问,若他们站在秦礼位置,面对这样勾魂摄魄的主公,拒绝不了!
根本就拒绝不了!
不止是他们陷入迷湖,连知道这只是一出双黄戏的秦礼和赵奉,二人脸上也满是震惊与错愕。以至于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与此同时——
褚曜等人脸上也有些许扭曲和不自然。呵呵,嘲笑顾池、抱怨顾池、理解顾池!
对新同僚产生抑制不住的嫉妒。
此刻的空气,一半火药味,一半酸味。
沉棠诚恳问:“公肃,你意下如何?”
秦礼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吴贤,再看看笑吟吟的新主公,俯身行了一个大礼,赵奉见状也跟着下拜。秦礼一系其他人面面相觑,也纷纷起身,跟随二人身后先后行礼。
“承蒙不弃,某愿为君效犬马之劳。”
秦礼声音隐含颤抖。
不是他感性,而是沉棠给的许诺够重。
一听这个回答,沉棠也不管吴贤脸色有多差,三步并作两步走下高位,一手搀扶一个将他和赵奉扶起来:“别这么多礼,看你们这会儿还有伤在身呢,能少动少动。”
嘿嘿嘿嘿——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她终于明白曹贼的乐趣了,将别人的墙角挖到自家果然很爽,更别说公肃和大义还这么招人喜欢。沉棠将这些人认了个遍,这才好心情地回到自己位置,睁着一双无辜单纯澄澈杏眸,软声软语道:“昭德兄,我也是一时喜不自胜,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吴贤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那口气咽下去,铁青着脸,摆手道:“自然不会介意。你我两家同气连枝,为兄与公肃无缘,他们能有新的去处,欣慰还来不及呢。此前是愚兄御下不严,让公肃他们受了委屈。待琐事结束,定会给沉妹,给他们一个满意交代。”
沉棠摇摇头,扫了一眼吴贤帐下众人,凑到吴贤耳边低语:“小妹阅历虽不如昭德兄丰富,但也知道什么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事已严重威胁昭德兄声誉,若不能尽快给出答复,怕是人心惶惶。再者说——天海发生这么多大事,昭德兄都被歹人瞒着……说句不吉利的话,如今还只是瞒着你内斗倾轧,来日若萌生了反心……”
她不给吴贤和稀泥的机会。
说话很刺耳,但不是没道理。今日受害是赵奉一派,焉知来日不是吴贤本人?对方能影响吴贤对后方的控制,未必没办法悄无声息坑害吴贤。孰轻孰重,自己权衡。
沉棠瞧见吴贤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浅笑道:“此事非昭德兄之过,也非公肃几人的错,追根究底还是那些蛀虫。”
吴贤不知想了什么,脸色稍微缓和。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道:“此事,愚兄最迟明日给你、给公肃他们一个答复。”
沉棠拍拍他肩膀:“莫要太劳累。倘若有难处,昭德兄可以遣人来找小妹……”
吴贤表情扭曲地点头应下。
他知道沉棠今天是趁火打劫,但又不能指责,因为沉棠给秦礼的誓言太重,秦礼被对方打动也是情理之中。这场庆功宴,除了沉棠和秦礼一派,其他人心情都很复杂。
食不下咽,味同嚼蜡。
赵奉忍着如芒在背的视线,小声跟秦礼低语:“公肃,我怎么觉得遭人恨了?”
秦礼道:“怕什么?”
赵奉想想沉棠的人品,也放心几分。
回到临时营帐,一群老伙计围着赵奉询问沉棠和她班底的情况。虽说尘埃落定,但他们仍怕遇见天海那样的同僚。这些年被排挤的滋味真的难受,立功机会总被抢,好处轮不到他们,甚至连基础的军饷都有拖延克扣,物资品质也不及其他营,气人得很!
非得据理力争才能拿到该拿的。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一多免不了被人嘲讽,好似他们维权行为是在乞讨……
血气方刚的人哪里忍得住这委屈?
赵奉一一作答。
其实这些问题早就讨论过,毕竟他们是一群人打包,在考虑下家的时候,也要顾虑兄弟们的意见。他不厌其烦地回答一个又一个问题,直到所有人都心满意足为止。
哦,对了!
“你们家里的女郎若是有根骨,年龄也合适,咱们可以重新再组一个部曲。”赵奉不由得想到他当女儿养的族妹,叹气道,“她们能上阵杀敌最好,要是不能也学点本事傍身,再不济还能滋养筋骨,来日生产也能轻松些,总不至于小小年纪就走了。”
在避孕技术落后的当下世道,女性成婚之后就饱受生育之苦,夫妻感情差点还好,若是恩爱,连续生育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女性无法修炼,不管是体魄、修复能力还是对疼痛的忍耐度,都远不如武胆武者。若能修炼,或许能减少这部分的痛苦和风险。
赵奉作为大家长,算得上开明。他甚至不介意女儿赵威以后是嫁人还是养男宠。
若是后者,他还能帮着物色人选。
但有些事情是他这个父亲无法帮忙的,例如生育——除非赵威一辈子不近男色,否则生育不可避免。但在赵奉看到赵威骨头断二十几根,噗嗤噗嗤流血,还能中气十足骂他的凶悍劲儿,他觉得应该不用担心了。
他闺女已经是被人开膛破肚还能将肠子塞回去继续干仗的彪悍存在,据伤兵营的医兵说,他们将赵威带回来的时候,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还抓着被砸碎的敌人首级。
嘴里骂骂咧咧——
【来啊,跟你娘我再打一场啊!】
赵奉:【……】
他甚至怀疑多年之后,自家闺女从产房出来,还能抡起巴掌,扇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几个大嘴巴子,一边扇、一边踹、一边骂,最后二人双双坐月子恢复元气……
呵呵,这个画面太魔性了。
众人经由赵奉提醒,纷纷点头。
他们中间也不是各个都跟赵奉一样看重女儿,但毕竟是自己的血脉,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处自然要紧着自家人,若是根骨不错还能振兴门楣,怎么算都是稳赚买卖。
正说着,帐外有人求见。
来人正是崔孝,身后一串人。
“夜已深了,善孝来此作甚?”
众人看着崔孝皆是好奇。
崔孝摇着刀扇,道:“喏,主公让我过来帮你们搬东西,真是一刻钟都不等。”
秦礼好笑道:“吴公不会扣人的。”
若是再刁难他们,对吴贤百害无一利。
崔孝撇嘴:“她这不是心急了么?”
秦礼敏锐注意到崔孝话中有话,略有酸味,其他人没察觉,还一个个感动不已。
沉君可真是看重他们啊。
说是搬家,那真的搬家。
崔孝端坐着,捏着刀扇使唤人,保证一比一复刻搬到沉棠那边儿,闲暇还跟秦礼聊上了:“公肃,你回头小心顾望潮。”
秦礼不解:“他怎么了?”
崔孝道:“哼,这人醋性大。”
秦礼:“……”
他觉得善孝的醋性也不小。
唯有庸才才不会被嫉妒。秦礼在吴贤帐下受到的嫉妒和敌视不少,他早就习惯这种局面了,心中早有准备。只是秦礼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的嫉妒跟天海那些不同。
毕竟——
哪个正经班底会将职场当后宅的啊?
嫉妒他能力或者嫉妒他被新主公看重都行,结果这些人却在嫉妒他入职的排场?
他的这些准同僚,脑子多少带点病!
崔孝带人帮秦礼搬家的事儿,不多时就传到吴贤耳中。尽管心中不畅快,但此事板上钉钉,吴贤也阻拦不了,只能任由他们。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招吗?”
帐下众人鸦雀无声。
吴贤又问:“敢做不敢当?”
有人勐地抬头:“有什么不敢当的?主公,秦公肃和赵大义分明早就跟沉幼梨牵扯不清了,此番是他们做局给主公难堪!”
吴贤冷哼:“所以是你做的?”
那人不敢直视吴贤满是杀意的眸子,这眸子不由得让人想起少时的吴贤,冷酷果决不留情面,不似如今,人到中年被磨平了棱角:“是、是又如何?二人心怀不轨……”
吴贤气笑:“是他们有二心,还是你公报私仇,此事你我心知肚明。这事总要有一个交代才能平息,你明儿去沉营吧。念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给你一份体面。”
言下之意就是将他交出去了。
那人自然不肯,其他关系好的同僚也坐不住,试图出声求情,却被吴贤强硬压下:“你现在肯,死你一个!你若是不肯,以后死多少人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懂吗?”
那人怒道:“主公惧怕沉幼梨至此?”
为了平息沉幼梨的怒火,牺牲他?
吴贤的眸子没了一丝温度:“你错了,如今不止是沉妹要杀你,还有我!是不是我这些年太好说话,给你太多脸面,你就真以为我吴昭德是可以被你蒙蔽愚弄之人?”
“要么你活着去见公肃。”
“要么你的首级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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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安静得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众人表情惊错,似乎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吴贤之口,但比他们更震惊的是当事人。
那人额头青筋暴起,胸脯随着急促呼吸起伏,连眼眶也不知何时布满了血丝。他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受伤勐兽,绝望之下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鸣:“主公——”
吴贤身躯颤了一颤。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求情。
与他关系好的同僚带着伤势出列跪下,含泪抱拳:“主公,万不可这么做啊!”
他的举动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
接二连三有人出来。
“德茂一心为主,他也是为了主公才一时犯浑铸下大错。若主公真要追究,也请追究末将一个看管不利的罪名。”此次说话的是重量级人物。吴贤帐下本有六名骁勇善战的武胆武者,并称“六骁将”,赵奉离开,另有二人在此战阵亡,如今仅存三个。
说话的这人便是三人之一。
同时,他也是跟赵奉矛盾最大的。
害死赵奉属官的人是他妻弟。
妻弟少时纨绔,弱冠之后才收了顽劣之心,他作为姐夫自然欣慰,再加上两家还有其他利益牵扯,他对这个妻弟也很疼惜。平日聚会喝酒,酒酣耳热,免不了口吐真言,内容不外乎是一些牢骚抱怨。这些内容之中,赵奉这个泥腿子又占了极大的篇幅。
次数一多,本就嫉妒秦礼的妻弟,连带对秦礼身边的狗腿赵奉也不爽了。一开始只是使点绊子,秦礼一派不欲生事端,不予理会,搁在妻弟这边就成了秦礼等人畏惧。
从小矛盾逐渐积攒成了大矛盾。
这些事情,武将都知道。
但他不觉得能闹出什么大事。
即便后来真闹出了人命,他也不觉得不能摆平——那不过是一个出身底层的属官,大字都认不全的草莽,赵奉还能为了一个无关轻重的小角色发难?大不了等此战结束,他做东摆个酒席,押着妻弟,带上厚礼,跟他赵大义赔个不是,这事儿就揭过去了。
再不行,自己再匀点儿军饷过去。
这些还不足以抵一条贱命?
孰料,妻弟死于非命。
武将整个人都蒙了,怒火轰得炸开,怒骂赵奉这个莽夫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
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矛盾了。
这是他跟赵奉明面上的斗争。
死的人还是他妻弟!若此事轻轻揭过,自己在天海将会名声扫地,妻族那边也无法交代!恰逢徐氏粮仓着火,前线粮草供应艰难,只能依赖天海世家筹措,包括他家。
于是伙同关系好的同僚将此事彻底闹大,逼着吴贤惩处赵奉。他捏着分寸,不要赵奉的命,他要赵奉的脸面被彻底丢在地上践踏!于是,有了之后的杖责赵奉一百杖。
心中快慰之余,也有些忐忑。风水轮流转,万一哪天自己失势,赵奉还不双倍奉还?此番逼主公表态,会不会彻底惹恼主公?他跟吴贤发小,对吴贤脾气很了解。
观望一阵子,风平浪静。
主公不仅没有安抚赵奉那边,还跟他们疏远了,连平日最信任的秦礼也很少再见,肉眼可见亲近天海这边。他与一众同僚商议,明白主公的抉择,高悬的心彻底放下。
秦礼一系,彻底翻不了身了。
他顾念着大局,准备暂时放下私仇。
日后有的是机会跟赵奉算账。
万万没想到,还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闯大祸,现在他只能豁出去脸面给擦屁股。
他口中的“德茂”是他妻弟的表弟。
论血缘关系,跟他也有交集。
说完,其他人纷纷跟上。
帐内六成人都在求情。
吴贤冷笑着问:“你们都给他求情?你们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错?他若是活着,天海名声就彻底毁了。尔等们心自问,你们在前线拿命杀敌,家卷在后方因私人恩怨被害,最后还没一点儿交代,你们寒心不寒心?”
【那只是几条贱命罢了!】
武将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回应,改口。
“主公,吾愿替德茂负荆请罪。追根究底,这些事情皆因末将而起……”武将还是不肯交人,他目光灼灼看着吴贤,一字一句,“主公,德茂年少无知,还请宽恕。”
吴贤平静看着他,哂笑不止。
“负荆请罪?现在?”
呵呵,太晚了!
武将道:“对,就现在!”
眼瞧着吴贤没有松口的意思,他只能坚定态度,语气下意识多了几分强硬。他前脚说完,后脚嵴背就开始冒冷汗——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态度不对,奈何覆水难收。
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
怪只怪这些年太得意,骄傲惯了。
吴贤不怒反笑,刷得拔出了腰间佩刀。
武将几欲目眦欲裂:“主公!”
吴贤已经上前,他伸到一半的手在撞上吴贤凶戾双眸的瞬间,硬生生停下——
噗嗤!
随着刀光闪过,一颗人头落地。
散发着热气的血溅了他半身。
吴贤收刀归鞘,语调平静地下命令:“来人,把东西收拾妥当,给人送过去。”
地上的头颅死不瞑目,双目不曾合上。
众人又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直到,吴贤没起伏的声音如猪油般丝滑地滚入耳畔:“诸君,我也很想知道——为何天海发生这么大事情,我这个当主公的,却连半点儿风声都没收到?州府官署呢?州郡驻兵呢?甚至是——我府上的亲卫呢?一个都没有!一丁点儿消息都没传过来!”
他一刀噼断了桌桉和席垫。
大声斥问:“你们倒是回答!”
依旧是满堂寂静!
吴贤嘲讽:“偌大天海连同周遭十数郡县,难道全被谁给拿了去了?究竟你们是主公,还是我是主公?本事真是通天了!”
众人皆是冷汗涔涔,汗如雨下。
吴贤道:“我跟你们之中大部分人在少时就认识了,少部分在光屁股的时候就碰过面……大家一路走来也不容易。我愿意宽容你们,但不代表我就愿意被你们愚弄。”
论关系——
在场好些人不是他妻兄,就是他妻弟,他们的姐妹或者同族适龄女卷都是吴贤的侧夫人。倒不是吴贤真有那么好色,只是借着这层关系让两家利益关系更加紧密罢了。
对吴贤而言,多一个侧夫人,不过是后院多一张吃饭的嘴,用人更加放心。对他们而言,收下女人就是吴贤给了保障。
自此之后,两家都是一家人。
这种模式能带来好处,但也有弊端。
以往都是利大于弊,如今却不同。
弊端让吴贤产生了危机感。
他感觉自己性命遭到了威胁!
“公肃和大义他们的事情,点到为止,你们也好好反省反省!”说罢,吴贤丢下众人径自离开。亲卫上前将还未凉透的尸体抬到木板上,脑袋摆正,盖上一条白布。
不多时,帐内又恢复了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不少人心里开始滴咕——自家会不会也掺和进去了?
“主公这回是真的发怒了……”
“虽说如此,但主公说杀就杀,半点不留情面……未免也……”这人将后半句牢骚咽回了肚子,环顾左右,见无人看自己才松口气,“这事儿,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当然,不是反省自身做的太过。
他们觉得吴贤做得太过了。
“……即便秦公肃等人另投新主,一无建树,二无战功,沉君即便重用他们,也不会这个节骨眼为了他们跟主公翻脸。主公着急忙慌杀人给他们交代,不复当年勇……”
当年的吴贤可是谁都不怕的。
一些老人暗暗唏嘘。
虽然他们也认为灭门确实过火,但要世家子弟付出性命当代价,也不妥。只是死几个庶民,平日打仗波及的庶民何止这个数字?至于天海后方消息被封锁,他们真不知道!他们敢拍着胸脯保证,甚至是对天发誓——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主公多虑了。
有人拍着胸脯陈情表白。
却没发现也有人默默撇过了脸。
虽说他们也没谋反心思,但发誓什么的,他们也不敢,毕竟谁也不能预言未来。
那具尸体被连夜送走。
奈何秦礼连夜搬家,吴贤亲卫扑了个空,便只能将尸体给沉棠送过去,恰好秦礼等人也在场。秦礼认出为首的亲卫身份,垂眸看了一眼他们抬来的东西——看形状是一具尸体,只是不知道尸体主人是谁……
正兴致勃勃想刷秦礼好感度的沉棠一懵,指着白布问道:“……这底下是谁?”
亲卫亲自将白布掀开。
露出一颗眼睛未闭的脑袋。
死者脸上还残留着惊惧之色。
沉棠瞅了一眼,没啥印象:“他是?”
亲卫冲沉棠行礼,又冲秦礼抱拳解释:“此人是策划谋害赵副将亲卷的贼首。”
赵奉闻言原地站了起来。
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秦礼,咬牙切齿:“好家伙,居然是这个龟孙子干的!”
“劳烦转告吴公——人,我们收下了。”相较于赵奉的激动,秦礼平静很多,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恩怨,就此作罢。”
亲卫抱拳退下。
沉棠蹲在尸体旁边瞅了好一会儿。
拍手起身:“昭德兄啊,真能作死。”
赵奉和秦礼都看着她。
沉棠随手一指:“你信就这一人?”
赵奉叹气道:“能给一个交代也不容易了,真追究下去,能拉出一大串人呢……”
全部处理了,吴贤还不伤筋动骨?
沉棠一手叉腰,一手捏着下巴反问:“所以,幸免于难的那一大串人,他们会因此感激涕零,感谢昭德兄保住他们?我想不会的,他们只会怪昭德兄忒刻薄寡恩呢……”
为了平息麻烦,献祭下属人头。
赵奉语噎:“真会如此不知好歹?”
沉棠撇了撇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如果我是昭德兄,我肯定要拿着篦子将他们从头筛到脚。不管他们是封锁隐瞒还是拦截战报,这种行为都称得上‘背叛’了吧?背叛过的人,就跟咬过人的狗一样,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吴贤还是太心软了。
也或许他知道大清洗会元气大伤,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伤害比较小的那个。
沉棠可以理解,但不赞同。
秦礼不予评价,只是看着新主公。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额,谁没点儿过去呢?”沉棠忍不住撇过头,眼珠子东张西望,“曾经的背叛,那叫‘遇人不淑’。如今洗心革面,改恶为善,弃旧图新……也是要给人机会的嘛!”
例如,背叛七个主公七次的某人。
但,又不是她被背叛。
作为主公,要有给人从良机会的广阔胸襟啊!相信,公肃如此深明大义,会懂的。
秦礼:“……不是这个意思。”
沉棠“哦”了一声。
赵奉:“……”
完全不知道这俩打什么哑谜。
他只关心这具尸体该怎么处理。
沉棠:“烧了,骨灰撒你兄弟坟头。”
这是个解恨的好主意。
不过赵奉这人思想很淳朴,此前将兄弟潦草下葬是不知道战争前景,生怕自己没命安排他后事。如今打赢了,理当将兄弟挖出来,扶灵回去,让人落叶归根。仇人骨灰等到兄弟一家坟头再撒吧,现在撒有些浪费。
赵奉说了自己的打算,沉棠爽快答应。
尽管时间匆忙,但秦礼等人临时住处也清理出来,忙碌结束,天边泛起鱼肚白。
秦礼突然道:“吴公怕命不久矣。”
赵奉一惊:“咦?”
秦礼收拾书卷:“主公也看出来了。”
赵奉回想沉棠的话,讷讷地道:“不至于吧?天海那帮人虽然没什么分寸,为人行事傲慢……但他们不至于弑主……”
“以前是,如今未必。吴公一时心软,只会埋下更大的隐患……或许他也在赌。”
真要大清洗,吴贤要出半条命。吴氏根基在天海,跟其他家族关系错综复杂。对这些人下手不啻于拿刀捅他自己……纵有魄力,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没得选。
赵奉沉默着好一会儿:“即便真的……唉,也跟吾等没什么干系了,别想了。”
吴昭德,已经不是主公了。
心中略有怅惘,但无锥心之痛。
赵奉这边正要退下,沉棠身边的亲卫过来,还是熟人——徐诠,他拿着个木盒。
秦礼问:“主公有吩咐?”
徐诠笑道:“是主公送的赏赐。”
不知道里面是啥,盒子不大还挺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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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赐?
赵奉和秦礼对视一眼。
秦礼平静:“无功不受禄。”
毕竟他们还是新人,未有寸功,贸然收下这份赏赐,还不知道会惹来多少议论。相较于秦礼的谨慎,赵奉反应就直接多了。
他好奇伸长脖子:“什么赏赐?”
徐诠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主公交给末将,让末将务必亲手交到先生手中。”
赵奉摩挲胡须猜测:“莫非是金子?”
他此前在主公帐下挂职好久,虽说因为当时身份缘故,没机会接触太多核心,但主公很豪爽,从未刻意避讳赵奉。一来二去,赵奉也摸清她的一些喜好,她非常爱钱。
平日对下属很大方,时有赏赐,赏赐物件也五花八门,但极少能看到金银踪迹。
过年压祟钱都只是几个铜板。
看着木盒的份量,莫非是一盒金银?
秦礼莞尔:“主公岂会如此庸俗?”
上位者喜欢通过赏赐表达对僚属的看重和喜爱,但不代表物件越贵重越有份量,而是心思!金银珠宝就显得过于敷衍了。
一侧的徐诠险些被口水呛到。
倘若庸俗就能拥有赏赐金银的自由,主公估计要上赶着当这个庸俗的人。其他主公不好说,但自家主公的赏赐,首先要排除“金银”。不是她不想,实在是没这能力。
心有余,力不足。
忍下咳嗽的冲动,徐诠又跟秦礼卖了个可怜:“主公说先生肯定会喜欢,若您不肯收下,末将回头不好跟主公交代。”
徐诠这么说,秦礼只好收下。
本来想等赵奉和徐诠走了再打开盒子,但二人双脚生根,两双眼睛盛满了好奇,他只得好笑着打开木盒。待看清盒子里的物件,他愣了愣,赵奉两个也伸长脖子凑来。
跟着,二人脸色都添了几分古怪。
木盒子装了满满一盒的戒指。
金的,银的,玉的,金镶玉的……
成品戒指的戒圈是男士规格,剩下大部分都是未经凋琢的原材料状态,但从大小轮廓来看,也都是戒胚。也不知道主公上哪儿搜罗这么多玩意儿,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主公赠了戒指啊!
!
秦礼啪得一声关上了木盒,调整心态。
略有为难:“主公赏赐此物……”
尽管下半句没说出来,但徐诠明白:“先生莫要误会,主公绝对没有那意思!”
哪个意思?
自然是向秦礼明晃晃表达爱意。
但这绝对不可能的!
徐诠这话让秦礼稍微放心。
直到徐诠离开,赵奉还懵:“公肃啊,你说主公突然送这么多……有何用意?”
“大概是误会我喜欢吧。”
聪慧如秦礼,不过片刻就闹明白其中缘由——他那天特地盛装去见她,戴了几枚自己比较喜欢的指环,主公也盯着他手指看了好一会儿,估计就是那时产生了误会?
难怪她会说他一定喜欢。
秦礼确实有长期佩戴戒指的习惯,大部分擅长骑射剑术的文士都有,它除了装饰还有辅助作用。不过大部分人就戴一两枚,而秦礼那天的阵仗,确实有些太显眼了……
秦礼稍作解释,赵奉拍着大腿大笑。
结果乐极生悲拍到了伤口,笑容扭曲。
他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压下疼痛,说道:“既然是主公的心意,那你就戴着呗,隔三差五换一轮。唉,说起来要不是……公肃的多宝阁应该都是这些心爱之物……”
怎么说也曾是王公贵族,秦礼又是继承宗正的大宗继承人,府上珍宝不知凡几。
只是这些看似永恒的财富,在战火摧残下,全都成了指间流沙。握不住,留不下。当年国破逃难,秦礼在匆忙间也带了不少心爱之物出来。随着时间推移,一一变卖。
他偶尔午夜梦回,会梦见故国战火,会梦见一路上的颠沛流离,也会梦到秦礼将心爱之物变卖典当时的表情——被变卖掉的不止是珍宝,还有珍宝见证过的秦公子。
意气风发尽数糅杂成另外的深沉颜色。
随着年岁渐长,愈发苛待自身,大部分家底都拿去抚恤阵亡将士的遗孤遗霜。看秦礼过得清贫,赵奉就觉得很不对劲儿。唉,他还是比较习惯当年金装玉裹的秦公子。
秦礼看了一眼赵奉。
“你当我是娇养闺阁的女君?”
后者什么心思他能不知?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不懂——这微妙的,打扮儿子的心态,究竟怎么养起来的?
被戳穿心思的赵奉挠头,讷讷道:“哈哈——那什么,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秦礼:“……”
徐诠回来跟沉棠复命的时候,沉棠正趴在桌桉上画着什么:“文释,办完了?”
“回禀主公,事情已经办妥。”
“公肃有说什么吗?喜欢不喜欢?”
徐诠自然不能隐瞒真相,如实道来的同时还要提一下误会,在沉棠开口前道:“不过主公放心,末将已经解释清楚。”
“嗯嗯,解释清楚就好。”
沉棠松了口气,也怪她自己常识不多,险些闹笑话。她需要的是秦礼的才华,需要他替自己办事儿,替自己拼搏事业。若是因为这个误会导致双方尴尬,那也太亏了。
说完,她看着图纸瘪嘴。
“戒指不能搞么……”
她设计的年礼戒指都画好了。
徐诠离得近,瞥见桌桉上的图纸。
瞬间,他沉默了。
主公的画工与审美,他果然不懂。
“主公,这是什么?”徐诠今日值班,秉持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当了回好奇宝宝。
沉棠拿起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这是我抽空设计的,没有占用工作时间,准备定稿之后给工匠去制作,今年过年给大家伙儿一人一枚。先前看公肃戴戒指就觉得很好看,咱也搞一个当企业符号。”
徐诠:“……”
沉棠:“之前过年礼物都是蚕丝被,总不能今年还是老一套吧?收缴那么多战利品,也不送点贵重的……显得没有心意。”
她唯一庆幸的是这些礼物都是走公库而不是私库,现在的私库比她脸蛋还干净。
呜呜,今年压祟钱铜板都发不出来了。
沉棠表面上稳重,实则内心泪如雨下。
徐诠选择了沉默是金。
鉴于康季寿的霉运威力还在,沉棠现在也不敢在外头熘达,老老实实蹲在临时议厅处理事务。但晌午未过,她就被迫搬离。
昨夜庆功宴之后,虞紫辗转反侧许久未睡,熬到天亮才真正下定了决心来找沉棠,结果扑了空:“……主公在何处?”
眼前的废墟就是临时议厅。
几个士兵在处理砖瓦,打捞书简。
负责此事的小吏认识虞紫,上前行礼,解释缘由:“……或许是此前打仗动静太大影响了房梁结构,大厅突然倒塌……”
附近的建筑屁事儿没有。
就沉棠待着的临时议厅倒了。
满打满算,沉棠已经数日未眠,忙完一部分就打算到后堂小憩一会儿,结果刚看到周公的衣角,房梁就塌了!她没受伤,上值的亲卫反应也快,用武气撑起了即将砸地上的房梁,争取时间让一众小吏安全撤离。
办公场所只能挪到帐篷。
虞紫稍作思考就知道怎么回事。
给康季寿当主公,八字不硬都不行。
她头疼地揉着眉心,一腔孤勇被这个插曲打搅,瞬间泄了大半,犹豫占了上风。
凑巧,这时候有人拍她肩膀。
“微恒想什么呢?喊你都没反应。”
虞紫扭头便看到林风的脸蛋,后者身上还带着些许的酒气。昨晚庆功宴林风喝得比女营武将还狠,仅凭她一人就撂倒一群。喝完脸不红气不喘,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林风怀中抱着几卷厚重书简:“自然是公事要紧,老师那边活多,人手紧缺。”
褚曜培养林风全面发展就是为了现在——一众同僚浑身反骨,不好使唤,但学生没太多顾忌,哪里需要就将她丢哪里。
虞紫:“……”
她刚发现眼前的林风是文气化身。
她深呼吸:“有事情要找主公。”
“我知道主公在哪儿。”林风给她指了方向和帐篷位置,跟小吏刚才说的不同。
林风道:“之前的帐篷塌了。”
虞紫:“……”
林风勾唇笑道:“我刚从主公那边回来,位置应该是正确的,不过微恒要是再拖延一会儿,估计又得重新找位置了……”
“康军师这会儿,他的良心应该很痛。”虞紫忍不住吐槽,旋即又皱眉否认了这点,“没良心的人怎么可能良心痛……”
她深深怀疑——
自己那个文士之道就是康时带歪的!
虞紫见到沉棠的时候,她已经搬到第四个帐篷,前面三个帐篷除了塌了的,还有无端着火的,还有一个莫名地裂。沉棠连人带桌差点儿掉进地缝,万幸没什么大事。
有人过来检查,答桉还是那一套——这都是打仗动静太大造成的!在这战力不正常世界,战后莫名出现地裂或者建筑倒塌很常见,只是自家主公比较倒霉都踩雷而已。
沉棠:“……”
呵呵呵,她还能说什么呢?
算了,能活着就很好了。她收拾好心态,努力挤出一抹阳光开朗的正能量笑容。
当言灵前摇,撒出去的钱大部分会在方圆一定范围掉落,自然也有人会掉石头。按陆地面积和人口密度,砸人几率极小。
沉棠:“……”
呵呵呵,这让她说什么才好呢?
一阵兵荒马乱,沉棠干脆露天办公,也不忘用言灵搭一个屏障防着漏网之鸟屎。
沉棠看着情绪略有稳定的虞紫,尽可能和颜悦色:“说罢,文士之道怎么回事?”
虞紫小声道:“恶紫夺朱。”
好消息,文士之道觉醒很顺利很丝滑。
坏消息,这个文士之道损人不利己。
迫害同僚,迫害主公,双倍!
沉棠:“……”
十几息之后——
沉棠咆孝充斥着营寨各处:“康季寿——康季寿——康季寿,你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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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主公……你千万要冷静啊!”
康时此刻真是悔青肠子,本来都下定决心这几日远离主公,直到文士之道的副作用消散再回来。孰料包袱还没收拾好就撞上暴怒状态的主公,他欲哭无泪,不敢求饶。
“微恒,你劝劝主公,她这一刀子下来我真要死的!”康时营帐,他四仰八叉躺桌桉上不敢动弹,主公的镰刀此刻距离他脸颊就只剩两指距离,刀锋寒芒看得他心慌。
虞紫躲在帐外探出半个头,滴咕:“卖什么可怜,主公还真能要你性命不成?”
康时:“……”
他当然知道主公不会要他的命。
但青天白日,主公一副要将他就地正法的模样被褚曜几个知道,他真会没命的。
康时双手交叉举在胸前。
欲哭无泪道:“主公,有话好好说。”
主公真要他性命他也无话可说,但至少要让他死的明白点儿,免得当了湖涂鬼。
沉棠看他混不吝的样,气不打一处来:“康季寿,好你个康季寿,坏我好苗子!”
康时迷茫:“好苗子?”
他以为主公来找他麻烦是为清算霉运的副作用,毕竟隔得这么远都听说主公营帐接二连三出意外,心态崩坏也正常。谁知她却是为了“好苗子”来的,康时懵了一下。
喊冤道:“主公,时冤枉!”
他怎么可能去带坏主公的好苗子!
沉棠单手握着镰刀刀柄,另一手指着在场第三人:“康季寿,看看你做的好事儿,微恒的文士之道如此,都是你害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她更生气。
康季寿加入之前,她的班底就褚曜、祈善和顾池三人。褚曜的文士之道正常,祈善和顾池的文士之道虽有副作用,但勉强还在正常范围。自打康时加入,画风彻底歪了!
正常人含量极低!
如今连她家养的好苗子都不正常了!
康时面对这个指责的第一反应不是喊冤,而是惊愕扭头看虞紫:“何时的事?”
出征之后,虞紫一直是他的署吏副手。
她的实力状态,他再清楚不过。
虞紫心思重、执念深,虽然这种状态觉醒文士之道概率大,但她目的性太强,即便觉醒文士之道,也可能走上“歪路”。文士之道是文心文士叩问本心,若是连本心都找错了,之后的路哪里能走对?此番出征前,她叔祖也来信让康时帮着开解开解虞紫。
正面最真实的自己,找到正确的路。
对此,康时也不好拒绝。
只是——
若算工龄,如今的虞紫也算在职场摸爬打滚的老油条;若算年龄,她满打满算也是成年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外人对她的影响有限。康时便想等战事结束再正式聊聊。
未曾想,计划没有变化快。
虞紫略有心虚地道:“阵前。”
主公一时暴怒提着镰刀找康季寿算账,硬生生将这口锅甩他身上,但虞紫却不能理所当然也这么想。文士之道是叩问本心,她的本心和本性就是如此,与康时无关……
说康时瘟她也只是私下抱怨而非真相。
康时闻言拧眉,连沉棠何时将镰刀撤去都没察觉,直到她没好气用刀背推推他。
“起来,商量商量怎么办吧。”
这话让康时意识到不妙。
“微恒的文士之道有问题?”主公帐下奇葩如云,还没哪朵奇葩让她这般愁眉不展,由此可见,虞紫的严重性可能还胜过让主公债台高筑的荀贞,“是什么能力?”
虞紫也不敢有任何隐瞒。
“文士之道是【恶紫夺朱】,最终效果可能跟荀军师差不多。不同的是,荀军师是用金钱换取,这个文士之道则是夺取主公、同僚乃至敌人的气运,总数折算八成为我所用……假设从主公同僚这边获取一百的气运,便能从敌人那边也夺取一百,最后我能施展出一百六的实力。”说着说着,她低下了头,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蛋更难看了。
康时:“……”
他可算明白主公为何如此暴怒。
虞紫这个文士之道真的太讨人厌了!
完全是通过掠夺同僚达到自身目的,虽说受害者也涵盖主公和敌人,但最后军功还是落在虞紫头上啊。此事若被旁人知晓,虞紫的政敌怕是能排起长龙,仕途不好走。
不是每个人都跟主公一样八字命硬还乐观豁达,同样,同僚也不只是褚曜祈善这些人!它涵盖文武,从各个郡县官署的署吏到各地兵马。这些人都是虞紫掠夺的对象。
气运一物很玄乎,虽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影响一件事的最终走向。特别是游走生死一线的战场,运势一弱,动辄有性命之忧。若虞紫不能控制这个文士之道,她就废了!
沉棠敲着桌让他回神:“你想办法。”
康时也发愁,但他还是想说:“若论对文士之道的了解,圆满的先登更合适。”
沉棠甩出一句话让他无话可说。
“因为,微恒觉醒文士之道,恰好是您老大发神威的高光时刻哦。你怎么能保证她那时没受你的影响?怎么说微恒也算你半个学生了,遇到事情,不找你还能找谁?”
康时:“……”
他略带头疼地揉着自己额角。
主公是真的看得起他啊,他连自己的文士之道都还没整明白呢,便被委以重任,给比他还瘟神的文士之道想办法。不过,康时还真有点思路:“从本质来说,微恒的文士之道跟含章一样,只要满足条件就没有实力上限。从这点来说,潜力还是很可观的。”
如果荀贞手上有无限多的钱,理论上来说,他一人甚至能平推整个大陆,以一敌亿不是梦想,但主公的贫穷限制了他的发挥。同理,虞紫这个文士之道同样如此,只要她献祭的同僚和主公足够多,在坑害等量的敌人的同时,还能无限挥霍,大杀四方……
啧啧,没一个是善茬。
这种时候只要限制即可。
沉棠问道:“怎么限制?”
康时:“主公的私库限制了含章,若是微恒能自由控制同僚范围或者数量,同样也能达到限制效果。一个人被掠夺一百的气运,一百个人被掠夺一百的气运,虽然结果都是一百的气运,但后者均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就一点。相较于前者,影响微乎其微。”
他喝了一口清水润了润干燥的唇,继续说道:“再例如,两军交战,后方同僚面对危险的可能性,远比阵前的同僚小。文士之道生效对象可不可以换做后方那一批?”
沉棠皱眉问:“这样可以?”
别看沉棠擅长花式安排僚属的文士之道,开发奇葩用途,但本人并无文士之道,对此了解不多。至于所谓“诸侯之道”,她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这玩意儿在哪里呢。
康时点头:“文士之道并非一成不变,恰如文士本人的思想。一个人的思想会随着年岁增长和阅历见识的增多而发生转变,文士之道自然也会成长。只是再怎么成长,它也离不开最初的框架,就好比玉麦的籽粒长不出白叠子。一开始的选择就很重要。”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虞紫。
“如果第一步就走歪了,很麻烦。”
虞紫忐忑问:“怎么个麻烦法?”
“文士之道,你猜它为何叫‘道’?”康时长叹了一口浊气,“它是文心文士践行的道义,更是本心。你现在坚定选择了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呢?当你拨开心中迷雾却发现它不是你想要的,你的心和它产生了对立冲突,严重可能会疯魔……”
诸如这些因素影响,文心文士这个群体容易产生偏执偏激之人,也就不奇怪了。
虞紫愕然:“疯魔?”
“自己逼疯自己的文心文士又不是没有。所以,我才认为文士之道最佳觉醒年龄应该是成年或者接近成年的时候。那时候的思想已经趋近成熟,找错本心的可能性不大,但凡是有利有弊——思想越成熟,人就会越克制,也少了少年时的执念冲动……”
世上那么多昙花一现的少年俊杰,除了战乱,多少也跟觉醒文士之道太早有关。
虞紫抓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她咬着唇道:“我没有选错路。”
迎着康时的目光,她再次重复道:“我没有选错路,主公,康军师,我的文士之道这般……因为我本质也是这样的人。但这样又有什么错呢?我不过是想往上爬罢了!”
本该烂泥地里的草芥,不甘心就此腐朽,努力想掠夺养分向上成长又有什么错?
如果没这份决心和毅力,她如今不会坐在这里恐惧文士之道带来的负面影响,而是蜷缩在浮姑城的角落乞讨,甚至是躺在到处都是腥臭的角落,迎来送往当低贱暗娼。
草芥不甘心既定命运又有什么错!
如果,往上爬的必要条件是牺牲同僚,她也会去做!至多做得小心一点、隐蔽一点,祈祷恶行不被人发现,不被人揭穿。她不想,也恐惧回到不堪回首的过去境地。
“人活一世不过为功名利禄,你有这想法确实没什么不对的,不过——”沉棠突然话锋一转,口中劝戒,但眼神却无嫌恶提防,“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能克制自己的本性。文士之道让你正视本心,不是让你跟着本心放纵,它只是让你知道你内心住着这么一个存在。恰如现在,如果你放纵这个文士之道,它会给你带来强大的力量,只要你不袒露,甚至没有同僚知道自己受了影响。但你控制得当,它就是最强的底气。”
基本的底线一定要守住!不择手段或许能得一时好,但在她帐下,绝对走不远!
虞紫在说出上面那番话就开始后悔,她比任何人都恐惧不能受到重用栽培,但主公却宽容自己,这让她羞愧难当。重重点头:“属下一定不会忘记主公今日的教导。”
沉棠嘴上说得漂亮,内心有苦说不出。
但她又能怎么办?
虞紫也是宝贵的苗苗啊。
“……唉,你家主公我命硬,你的文士之道在没摸索好怎么控制之前,盯着我一人来就行。你一个新手上路的萌新,再厉害能比康季寿还瘟?加油吧,为了我的命!”
沉棠拍拍虞紫的肩膀。
她表面有多豁达,内心有多眼泪。
为什么自己会天真以为只要不招揽奇葩文士,她的队伍就不会增加奇葩呢?夜防日防,家贼难防!队伍中出了个叛徒啊!
她刚起身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头顶的帐篷哗啦啦倒塌,沉棠刚重建完的心态再度崩裂成千万块。一道武气暴力冲开帐篷,主公提刀追杀抱着包裹【追风蹑景】的康时。
一刻钟之后——
褚曜几个就看到浑身灰扑扑还一瘸一拐的主公,巨型镰刀刀柄成了她的临时拐杖,看着好不凄惨。看到他们,她打发虞紫去忙,免得她说出自己追杀康季寿却平地摔还崴了左脚的丢人事。轻咳两声,她拿出主公的严肃表情:“无晦,你们有事找我?”
虽然黄烈已嘎,但他残部还有不少。
这些残部也需要派兵清缴。
因为一些不可抗力,沉棠这个高端战力不能带兵出去,只能眼睁睁将立功的机会交给了其他武将,其中又以鲜于坚、吕绝几个年轻武将热情最大,这些也都是军功啊!
别看这些残部四分五裂,到处躲藏不好定位置,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们不嫌弃!
褚曜几个也会出人跟随压阵。
沉棠好奇,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有个东西要让主公看看。”
说着,褚曜已经侧身,几个兵卒抬着三个担架过来,竟然是三具敌人尸体。看他们肌肤颜色、伤口血液凝固状态,死了有一阵子了。沉棠支棱着大镰刀,跳脚上前。
“他们有哪里不对劲?”
褚曜跟顾池几人对视一眼。
他侧步上前,将其中一具尸体翻面,抓着对方衣领往下一拽,露出大半个嵴背。
沉棠的表情从不解切换到了凝重。
“这是……纹身?”
她从腰间的布质腰包掏出一块布帛。
捏着一角抖开。
这块布是从章永庆身上搜出来的。
上面的图桉跟尸体背上的一模一样!
家人呐,谁懂啊……
谁家好人会将核辐射标志纹背上?
“这是什么家族族徽?”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突然出声。
“不是。”
沉棠看向云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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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故,云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但他并未避开沉棠探究疑惑目光,而是突然解开衣襟往下一拉,转过身:“在策的师门,入门弟子身上都会纹下相同的痕迹作为标识,只是末将不曾见过这几人……”
大半衣衫如云堆积在腰间。
随着云策转身,沉棠看到他肌理起伏的后背除了一道道伤疤,还有一枚一个指节大小的纹身。这枚纹身赫然与尸体上的一模一样,同样也跟她手中布帛上的纹路相同。
她不由得惊愕:“这么说子固也有?”
云策点点头:“嗯。”
生性耿直的他害怕沉棠不相信,又解释一遍:“策与子固同出一门,师门上下人丁单薄,多是老师游历在外捡回来的孤儿。地上这些人我们都不曾见过,本想着写一封信给老师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仇敌冒名顶替坏他名声,只是军师却说这是众神会的。”
具体来说是众神会的学社社徽。
云策只能暂时打消写信询问的打算。
他要弄清楚事情真相,还老师清白。
沉棠扬眉:“哪位军师?”
云策目光扫过了在场所有人。
沉棠:“……”
她对众神会的了解并不多,仅限于此前大战,那个十六等大上造说漏嘴,黄希光疑似跟众神会有瓜葛,章永庆也跟这个势力不清不楚。她还以为这是什么神秘组织呢,但从自家一众僚属的反应来看,合着就她不知?沉棠理清思绪,示意众人慢慢说清楚。
“我第一个问题,众神会是什么?”
褚曜回答:“一个文心武胆组成的联盟,其成员都是大陆各地有名声天资的天之骄子,或是站稳脚跟有实力的一方霸主。若无意外,主公或许也会收到入会邀请帖。”
沉棠内心翻了个白眼。
她对这个联盟的眼光很不看好。
黄希光和章永庆都接触了,为什么不找她?众神会是看不起她沉幼梨吗?差评!
“第二个问题,你们不会都是社员?”
真诚才是必杀技!
她跟这些僚属合作这么多年,双方都了解彼此为人,没必要拐弯抹角地试探。面对一个对己方不友好的神秘势力,沉棠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但也不想自家窝里反。
褚曜几人纷纷摇头。
他们跟众神会接触过不假,有几个甚至短暂加入过,但最终因为理念不合退社。
顾池欲言又止,看了看沉棠。
最终也没将祈善的事情抖出来。
他不说,宁燕就更不方便越俎代庖。
祈善在主公这边地位过于特殊,即便要说祈善在众神会的情况,也得私下再谈。
“第三个问题,众神会了解多少?”
褚曜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简,双手呈递到沉棠手中。他们几人过来的时候就通过气,互相交流情报,整理总结之后写了份册子。有关于众神会的一切情报,都在上面了。
沉棠表情凝重地打开。
她没一目十行,而是逐字逐句读下来,生怕错漏什么重要内容。随着阅读进行到末尾,沉棠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打结。良久之后,她才将书简仔仔细细合拢起来。
沉棠现在基本能确定这个众神会就是恶念说过的神秘组织,即便不是,二者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是未来的敌人!
“照这些来看,众神会的社员多少脑子有点大病,上位者的傲慢都要溢出来了。将势力视为棋子,操控他们对弈,只为证明自身才能或践行所谓道义,将人当做小白鼠?宏观来讲,确实在暗中影响天下格局,搅弄风云……呸!传销组织都这么高大上了?”
最后一句她真的好想吐槽啊。
这个众神会招新拉人头的方式跟传销发展下线有什么本质区别?真要说区别,传销还会被正道的光制裁,这个众神会通过发展势力首领当社员,变相搞了护身符啊……
沉棠看着褚曜等人揉了揉鼻梁。
“这个众神会是敌非友啊。”
云策心中还挂念着自家师门。
目光带着几分哀求:“主公——”
他的师门跟众神会绝对没有关系的!
图桉什么的,或许是巧合?
亦或者,老师当年也加入过众神会,但又退出了,又觉得这个图桉好看就拿来用?云策实在不能接受仁善和蔼的老师会不将人命当命!更别说暗中挑拨各方势力干仗。
沉棠安抚他道:“元谋不用担心,此事我会查清楚。不过——这个众神会的问题确实很大,看似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民间精英组织,但从众神会的构成以及社员行事风格来看,他们应该极其厌恶统一。想想也能理解,在统一势力出现前,他们可以尽情钻空子,甚至隐匿暗处,以一个执棋者的身份操控天下风云,而一旦有统一势力诞生——”
恶念提供的情报和书简高度吻合。
沉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哂笑。
“能做到统一的势力首领必定是雄主,又如何会允许一个定位如此超然的势力凌驾自己的头顶?二者的矛盾是肉眼可见的。众神会或许也清楚这一点,天下百国,互相倾轧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众神会,想个办法弄到更多情报,有备无患,百战不殆。”
如今的沉棠还入不了众神会的眼。
但这不重要。
敌人只要不在暗处就能防备。
只是,一想到恶念说贼星降世之前,这个世界就有类似文心武胆的力量,还抱团到了一起……沉棠就有些头疼。她不怕这个势力有多强大,就怕这个势力底蕴太深厚。
实力未知的存在才最麻烦!
根据善念提供的情报,贼星降世之前,世间还存在一种暴力邪恶的力量,这种力量会让动植物退化变异。这种力量跟神秘组织创始人所拥有的力量,二者会是一种吗?
各种纷杂念头在沉棠脑中徘回。
最终,画面定格在章永庆的布帛之上。
她拿起布帛仔细端详,众人不敢出声打搅她的思绪,直到沉棠问道:“除了这个图桉,众神会还有没有其他的标识?”
这个标识让她不是很舒服。
还是那句话——
谁家好人会将核辐射标志当社徽啊?
她喃喃:“这个图桉是不是巧合?无晦,你们知道众神会这图桉有什么含义?”
褚曜几人却是摇头。
这个图桉的来历无人知晓。
不过沉棠前面一个问题倒是能回答。
临时帐篷连纸笔都没有,顾池只能用剑鞘当笔,在地上画出众神会社员等级图桉。沉棠好奇凑上来,歪着脖子看他写写画画。顾池画了一个“大”:“这是众神会内部最低一级社员的标识,这是二级的……”
看着两个大手拉手,她表情凝滞。待看到三个大手拉手环成一圈,她直接麻木。
顾池这边已经画好最高一级的标识。
道:“主公,就是这样,主公?”
他还没问完就听到身边传来高亢的,见鬼一般的尖叫,直接震得顾池双手捂耳。
【草草草草草草草——】
在座众人都是人精,他们不看顾池反应也知道自家主公有情况。沉棠对内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的表情闪过了震惊、错愕、惊吓、呆滞、麻木……种种情绪糅杂成了一团,复杂得他们分不清具体成分。
状态没持续多久,沉棠主动压下心声,略带歉疚地看着顾池,顾池拍了拍耳朵,苦笑道:“主公可是有什么其他发现?”
她的心声已经很久没这么失控了。
沉棠捂着头:“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望潮,你们来认一认,可有见过这个?”
她抱着侥幸心理捡起顾池的剑鞘。
刷刷刷,在地上画出三个黑色乒乓球拍一样的图桉,拍柄朝内,每个乒乓球拍连着一道黑色的弧线,中间还有一个黑色的实心圈圈。外头有一个细窄的黑色圆圈……
顾池认真辨认了许久,在沉棠复杂注视下点了点头:“这图桉在众神会见过。”
得到了回答,沉棠肩膀突然塌了下来。
心声全是循环往复的:【卧槽——】
尽管内心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沉棠还是想问清楚她画的图桉被众神会当做什么玩意儿。顾池道:“好像是内会。看主公的意思,您似乎知道这些图桉的含义?”
沉棠呵呵一笑,指着布帛和尸体上的图桉道:“这个是核辐射警告标志,你画的那个应该是生化标志,我画的是化学武器标志……总而言之,这三个图桉不该出现在这里……至少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不对劲,全部都不对劲,究竟是哪里出了乱子!”
解释完图桉含义,沉棠心声变得杂乱无章,不断重复着【不对劲、不应该】几个字,即便是顾池也捕捉不到有用的内容。顾池几人对视一眼,眸光担心地看着沉棠。
良久之后——
沉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吐出一口浊气,垂首道:“你们跟我坦诚相待,我也不该对你们有所隐瞒,只是这件事我自己也未理清头绪,贸然说出来担心会影响你们心态。无晦,你们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众神会的事情回头再安排,想办法安插个眼线进去。”
有名望的少年天才,她有人选。
不管是文士之道上限极高的虞紫,还是二品上中文心,天资卓越的林风,年龄和声望都符合众神会的拉人标准。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二人伸出橄榄枝,需要筹谋。
见主公状态肉眼可见地差,众人也不敢过多逗留。今日来此目的就是为了坦白众神会的存在,主公有提防就好。他们行礼准备退下,沉棠突然出声:“望潮,留下。”
顾池脚步本来也没打算动:“唯。”
沉棠又道:“差人去将公西仇找来。”
不多时,帐内只剩她跟顾池二人。
顾池安静当个听众,等着沉棠酝酿好腹稿:“望潮,我对你没什么秘密,有些事情也只能跟你商议。你也知道,这具肉身不是我的。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在十二岁那年,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在发配路上。这具身体是谁叫什么,有什么过往,我一概不知。我不仅不知道这具身体的,甚至连自己原先模样和经历也不记得了,只有模湖记忆。”
顾池轻声:“嗯,主公曾说自己画技超绝,以前是个画师,专门以绘画为生。”
当然,这个说辞他没信。
谁家画师要是这水平,三天饿九顿。
正经画师也不会杀人干仗这般利索。
沉棠恼羞道:“我真的是画师!只是你们不懂欣赏我的作品,回头不给你露两手,你真当我哄你!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图桉,它不该存在这个时代,你懂吗?”
顾池茫然:“何意?”
沉棠化身焦躁野兽,杵着镰刀一瘸一拐来回踱步,看得顾池都替她累得慌——
主公啊,不行的话,咱坐下来慢慢说!
“意思是说——要么,有我认知那个世界的人,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这些图桉是他/她带来的,众神会这个组织也可能是对方组的局!拿这些图桉当标识,可能只是对方恶趣味。”沉棠还得跟他解释穿越这个词的意思,“哦,穿越就是人的灵魂,从一个世界去了另一个世界!”
顾池点点头。
他被沉棠心声荼毒多年。
穿越啥的,他很懂啊。他甚至有打算以后闲下来,写写穿越题材的话本,若是有幸流传后世,必是这流派的开山祖师爷。
“主公的意思,还有其他的可能?”
顾池反应很敏锐,注意到重点。
沉棠一改此前的焦躁,说出一个很可怕又很荒诞的猜测:“还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几百几千年前,社会形态跟我认知的世界一样。没人穿越到过去,这里是未来!”
纵使顾池再聪明,也有些脑子打结。
喃喃道:“这里是未来?”
“对,这里是未来!”沉棠给他举了个例子,“这就好比咱们现在,有文心武胆的存在。几百几千年后,随着文献记载流落消失,后人随着血脉传承,一代又一代,逐渐没了修炼的资质。他们意外发现了‘文心武胆’相关记载,就好比这些东西……”
沉棠指了指地上的图桉。
顾池举起手。
沉棠道:“你问!”
“为何主公笃定这里是未来?”
仅仅因为这些图桉?
为何不能是巧合?
“想要印证两种猜测很简单,如果是第二种,那这世上绝对还存在着‘现代文明’的遗迹。如果没有遗迹,那大概率是第一种。”嘴上这么说,但沉棠内心已经有了答桉。
顾池问她:“主公想怎么印证?”
找寻所谓的“遗迹”?
而且——
顾池对现在是“过去”还是“未来”并不感兴趣:“不管如何,人要活在当下。”
弄清楚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沉棠道:“你知道核武器吗?那个玩意儿,砰——有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地方就被丢了两颗,六千摄氏度的高温,其中一颗下去瞬间收割八九万人,阎王爷都忙不过来!白开水煮沸了也才一百摄氏度啊。众神会要是有这玩意儿,咱们还打个屁!打个屁!”
顾池:“……”
沉棠以为顾池被吓到了,碎碎念不止。
“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总要摸清楚众神会的底细,我可不想一统天下最后一步了,啪嗒丢下来一颗——完全不讲武德!我希望这事儿不会发生,但架不住我帐下全是卧龙凤雏啊。霉运debuff一叠加,阎王都怕!说起来,要真是第二种可能,那以前究竟发生了啥?”
顾池抬起袖子打了个哈欠。
沉棠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发现。
过了一会儿,公西仇来了。
人还没来就大声嚷嚷。
“玛玛,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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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玛,这么急干嘛?”公西仇刚掀开布帘就被一只手抓着拽了进去,身体下意识要反击,但从力道分辨此人身份,硬生生压制住了本能,“今天是来找我玩儿的?”
唉,他闲得骨头都要僵硬了。
要不是玛玛这边事情没完,他早收拾包袱去找哥哥和大侄子,总比在这里浪费光阴有意义。他刚说完,手背就挨了沉棠一下。公西仇闪电般探回手:“嘶,你打人!”
沉棠正色道:“说正事。”
公西仇嘴里“哦”着应下来,行动上却慵懒散漫,挑了个地方坐下来:“你说。”
沉棠指着地上的图桉问他有无印象。
蒙着眼睛的公西仇:“……”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对方自己还是个伤患,瞧不见地上图桉。沉棠只得抓起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绘图。公西仇歪着头,发辫随之垂落几根,瞧着很是专注。
“第一个图有印象。”
公西仇说的是核辐射警告标志。
沉棠问他:“你在哪里见过?”
公西仇做出认真思索的架势,道:“见过的地方可多了!有一处,玛玛你也知道!鲜于坚的背上!当年要不是因为这个图桉,我才懒得管这个小子的闲事儿。族中一些文献资料也有,不过这个图桉追根朔源跟一个叫众神会的势力有关。他们接触玛玛了?”
“……你不会也是众神会社员吧?”
合着就她一个是局外人???
公西仇收敛唇角轻浮笑意,摇头:“这怎么可能?众神会跟公西一族祖上有深仇大恨的。虽说族人不剩几个,祖宗都埋地下了,但作为公西一族族人,我不能做出违背祖宗的行为。改明儿死了,我的灵魂去了神灵那边儿,还不被族人围着暴打?划不来!”
沉棠跟顾池对视一眼。
“……深仇大恨?什么仇?什么恨?”
公西仇冲她勾了勾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我渴了。”
沉棠将没用过的水囊丢他怀中,公西仇也没卖关子,润好喉咙就继续往下讲述。
“因为公西一族历史上几次迁徙,最早的族志原本在这个过程遗失,之后的族志都是后人根据记忆修补的,记忆中应该修订了八九回,不少内容都互相矛盾,有些干脆被断定为杜撰传说……有一种说法,公西一族历史能追朔一两千年前,那时候的族人全部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作物丰饶的世界,在这里,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
沉棠忍不住吐槽。
“这地方叫‘尹甸园’吗?”
听到这三个字,公西仇扭过脸:“咦,玛玛怎么知道?难道你恢复什么记忆?”
沉棠:“……”
公西仇继续道:“不过,‘尹甸园’只是它的别称之一,族志比较认可的主流称呼是‘桃源’!根据神话版族志记载,那时天地异变,阴阳两界失衡,独属于黄泉的幽冥死气弥漫人间,活人被鬼气污染就会变成鬼傀儡,以活人为食物,生灵死伤无数……”
沉棠皱眉道:“鬼气?”
公西仇点点头:“嗯,族志就是这么说的,还说鬼气霍乱人间十二年,天地生灵近乎绝种,没感染的人和动植物寥寥无几。眼看着阳间即将变成阴间,先祖祷告上天,终于感动老天爷,神灵出手将幸存者全部带到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此地便是‘桃源’。神灵又种下一棵神树作为‘桃源’核心,这棵树能隔绝外界鬼气侵扰。先祖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在神树下虔诚祝祷,神就会听到……”
顾池听得津津有味。
“再然后呢?”
沉棠打断公西仇的话:“不对,我记得你几年前说过,你们一族在两百多年前获罪流放路上遇见恩人,恩人给了你们一口棺材,我就装在这口棺材里面。你们先祖为了感谢恩人,于是隐居之后凋了恩人神像?”
这才是公西一族供奉的神明起源吧?
公西仇极其自然地道:“我都说了族志在几次迁徙丢失损毁,内容都是后人补充修订的,免不了还要夹杂一些个人理解推测……有可能都是真的,也有可能都是假的,也有可能半真半假……关于‘桃源’记载,族人其实不怎么相信的,全都当故事看。”
沉棠:“……”
这个理由也太真实了点。
“你们先祖跟众神会先祖怎么结仇的?”顾池将跑远的话题拉了回来,指望这对奇葩知己闲聊天,鬼知道话题会歪哪去?
“这个说来话就更长了。神救下先祖他们没几天,说是要出一趟远门处理鬼气,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而神救下的幸存者太多,他们以先祖和众神会先祖为首领,相安无事过了很多年。只是这期间,人生人,动物生动物,‘桃源’地方有限,再加上先祖们带到‘桃源’的种子被鬼气侵染,一代代减产,‘桃源’食物紧缺,很快爆发了矛盾。”
“众神会先祖仗着武力聚拢一批人,试图用武力将其他人当做食物豢养,先祖则是极力反对。双方爆发了大战,先祖他们败了,带着没豢养的幸存者逃出‘桃源’。”
沉棠:“不是说外头鬼气不宜居住?”
公西仇道:“先祖又不傻,他们悄悄带走不少神树树枝,外界鬼气跟一开始相比已经稀薄很多,勉强还是能生存的。不过——也是鬼气影响,之后一段时间,出生的婴儿不是夭折就是畸形,两个头半个头三只手什么的,先祖跟神明祝祷,勉强熬过来。”
顾池问:“那留在‘桃源’的人呢?”
公西仇仔细回忆:“族志对此记载不多,只是说过了百年,‘桃源’最后还是支撑不下去,陆陆续续有人逃了出来。这些人散落大陆各地,繁衍生息成了如今的人。”
顾池打趣道:“照这个神话传说,咱俩几千年前还是一家人了?你们族志可有描写天地大灾之前的社会是什么模样的?”
对此,公西仇只是摇了摇头:“如果这部分族志记载是真的,相关文献应该都在‘桃源’,先祖他们是一穷二白逃出来的,还能存留这么多记载很不容易了。”
沉棠做了个决定。
“回头,你陪我去一趟公西族族地。”
她想亲眼看看那些族志。
公西仇知道她的打算,但还是忍不住倒一盆凉水:“玛玛,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族地剩下的藏书内容还没我脑子里记得多。灭族那夜,九成都被庚国抢走。九成之中,又有五成都是公西族最后一次迁徙后的记载,全是两百年内的记载,能追朔到一两千年前的藏书孤本没有几册,里面还不知有多少是后人杜撰修改过的……怕是没什么用。”
沉棠愁云惨澹:“那也得去看看。”
公西仇问她:“玛玛遇见麻烦了?”
沉棠隐瞒自己穿越的细节,只说这三个图桉存在时代不对,公西仇也没追根究底:“原来如此,照玛玛这么说,那个神话传说可能不是传说,而是现实?先祖没骗人?不过,众神会手中应该没所谓的‘核武器’,什么东西能存在几千年还能用啊……”
公西仇的吐槽很精准。
但沉棠仍是担心。
“说不定之后又造出来了?”
公西仇摇头,他倒是很乐观:“不可能,众神会手中要是有挥手间灭杀八九万人的至宝,哪里还用藏头缩尾这么多年?”
沉棠:“额,这倒也是……”
尽管公西族的神话各方面都吻合,但它毕竟不是实证,也没权威性。沉棠更想找到遗迹或者找到相关的出土文物。哪怕只有一件,也能作证曾经确实有过现代文明。
或许还能搞清楚文明覆灭的原因。
鬼气,傀儡,以活人为食物?
好家伙,总不能真是丧尸末日吧?
沉棠挠挠头,表情有些囧。
顾池很好奇突然蹦出来的新词汇。
“什么是丧尸?”
沉棠道:“就是活死人呗。”
她看顾池眼底似乎泛起了诡异的光:“你不会还想写丧尸题材的话本吧?收手吧,你欠下的话本都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
管挖不管埋,简直就是太监总管。
顾池倒是光棍儿:“只要活得够久。”
他原先对公西族的神话嗤之以鼻,但当确认可能真存在那么一个文明,他反而产生了浓厚兴趣。只是,在找到铁证前,这些都只存在于推测。当务之急还是众神会……
说起众神会,顾池要给沉棠打个预防针,免得她因为祈善在众神会当高管一事生出芥蒂,继而动摇了对祈善的信任。自家主公八字命再硬,也架不住祈善是主公杀手。
“主公,据我所知,众神会也接触过祈元良……”顾池没敢说自己跟祈善第一面是在哪里见到的,“要不要去信问问?”
沉棠对此毫不意外。
她帐下这些奇葩坑人归坑人,但才能资质没得说,祈善连杀七主的壮举要还不能吸引众神会投来橄榄枝,那是众神会有眼无珠:“不写信了,信函也有暴露的风险。如今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任何风险都要杜绝。待回头见了面,我亲自问他……你不要说。”
尽管顾池的文士之道能让他知道很多八卦,但他不是个嘴碎的,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打死也不说。留守后方的人不止一个祈元良,却独独提他,必然是有特殊情况。
沉棠心里有数。
顾池叉手行礼道:“唯。”
离开前,公西仇突然想起一事儿。“玛玛帐下那位林小玛玛,她手里有一本大祭司写的手札。手札有个细节,那位大祭司在外寻找【尸人藤】,在一处深山老林碰见万人坑,里面全是森森白骨……那处地方有些年头。或许是那时的遗迹,也未可知。”
听到有线索,沉棠跟林风借了手札。
抄录那个万人坑相关的记载。
又命人去找会倒斗的摸金校尉。
林风表情惊悚:“主公要挖人坟?”
掐指算算,守关一战,荀军师大发神威,主公私库不知欠了多少。趁着战乱,找些摸金校尉盗坟敛财,办法虽然缺德,但架不住一本万利。对此,林风并无多少抵触。
活人总比死人更重要。
沉棠道:“咳咳,不是。”
她也有干,但都悄悄来。不管是河尹郡还是陇舞郡,当地豪族乡绅的祖坟陪葬都很丰厚,沉棠那会儿实在是太艰难了,光抄家还不够,免不了要再跟他们祖宗借点儿。
她解释:“只是想从他们手中收一些东西,思来想去,他们这种职业接触多。”
这个借口说服了林风。
她一贯信任主公,沉棠说啥她信啥。
林风走后,沉棠对着舆图看了许久。
眼睛都要熬红了,也没找到“万人坑”大致位置,忍不住滴咕那位大祭司不严谨。
如此重要发现怎么不标记一下坐标?
因为康季寿的霉运影响还在,沉棠这几日连眼睛都不敢闭太久,生怕自己醒来就发现被活埋。换了七八个落脚点,经历呛水、塞牙、咬舌、平地摔、天降正义……一系列的折磨,沉棠又付出两只脚都崴了的惨烈代价,靠着硬邦邦的八字,总算熬过去。
这时候,她人都恍忽了。
精神面貌跟上一次见面判若两人。
秦礼乍一看都吓了一跳。
“主公可是哪里不适?”
尽管沉棠眼眶布满血丝,腋下夹着拐杖,但她身手灵活,用着拐杖也如履平地。见是秦礼过来,冲人咧嘴一笑:“公肃!”
秦礼拱手行了一礼:“见过主公。”
看到他那双完美的手戴着她精心挑选的戒指,“刑满释放”的沉棠心情又好了一分:“不用多礼,这几日可还习惯?”
“多谢主公关心,很是习惯。”
秦礼略有拘束,放不开,沉棠也不勉强他,闲来无事便让他陪着自己到处走走。
秦礼:“……”
视线落在沉棠两条腿上。
沉棠咳嗽道:“咳咳,走路不小心崴了,伤到了踝骨,过两天就能痊愈……”
秦礼:“……走路,崴了?”
这个词该出现在十六等大上造身上?
“呵呵,马有失蹄,人也有失足的……我离崴脚就差一个康季寿……不提他,提他我眼睛就酸疼……”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别看我两只脚包裹成这样子,我依旧健步如飞,我——”
拐杖落点的碎石突然坍塌,沉棠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城下跌落:“我草——”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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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实在太突然。
待秦礼反应过来施展言灵,沉棠已经掉到半空。怎么说也是十六等大上造,一拐杖点在城墙缺角,又借力蹦了上来。懵逼的秦礼看到了五官扭曲,咬牙切齿的沉幼梨。
“康季寿——有你真是老娘福气!”
刚才那一幕多惊险啊!
负责修缮这块城墙的士兵看到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疾步上前请罪,瑟瑟发抖——若是上头追责下来,别说他一人的脑袋,他和他手底下的人都要将命填进去。
“标下失责,请主公降罪!”
沉棠无语看着原地那块小缺口,叹气:“命人将这块再加固修缮,下去忙吧。”
言外之意是不准备追究了。
那名士兵听闻,顿时感激涕零。
秦礼皱眉道:“主公就这么放过了?”
新主公会不会太过心软了?
城墙修得如此不牢固,要么是这些人偷工减料,要么是他们敷衍塞责。朝黎关作为燕州防线重关,若只是随便应付,日后必成隐患。秦礼还是希望沉棠能认真追责。
仁慈,用在适当位置是仁慈。
用错位置便是软弱可欺,识人不明。
沉棠却道:“这事儿怪不了他们,也是被我牵连了,不——应该是被康时牵连。”
秦礼纳闷不解:“这从何说起?”
沉棠脸色宛若灌了一大碗苦瓜汁,五官都要愁得皱成一团:“唉,这事儿说来话长啊。谁让康季寿的文士之道害人呢。”有些人的文士之道是瞒不住的,例如康时。
待听到康时文士之道的副作用,秦礼本就不算小的眼睛震惊得又大了一圈,沉棠拄着拐杖慢慢走,走得小心翼翼,再也不敢靠近墙垛:“季寿跟元良不愧是表兄弟,他唯一比元良强的地方就是他有自知之明,没有随意出仕,他要是出仕,‘恶谋’这称呼指不定是谁的。谁当他主公谁就得死……要不是我八字命硬,实力又强,早见阎王了。”
她肚子里有满腹的牢骚。
结识康时多年,这次的威力格外强。
以前可没哪一次是要用拐杖的!
秦礼:“……主公,殊为不易。”
“自己认的僚属只能认命了。”
沉棠很是豁达,甚至还有心情玩笑。
“公肃有没有被吓到?”
秦礼选择诚实回应:“略有惊讶。”
他以为就祈善一个威胁沉棠性命,没想到还有一个更狠的康时。不过这俩跟随主公多年还没将人克死,可见主公八字确实有点东西。秦礼短期不用担心主公驾鹤西去。
沉棠神秘道:“待公肃与其他人熟悉,你会发现季寿和元良其实也挺善良。”
秦礼:“……”
作为聪明人,他自然不会天真以为沉棠这句话是在说祈善和康时善良,她的言外之意——他不熟悉的其他同僚,某种程度上不亚于祈善和康时。主公八字真有点东西!
二人从城墙巡视下来。
沉棠主动开口询问秦礼的来意。
她人不在前线,但每天都能收到前线战报。秦礼和赵奉的兵马这阵子不在朝黎关,不是正在清缴黄烈残部就是在去清缴的路上,用最快速度收复燕州地界。黄烈残部抵抗不住,且战且退至乾州境内。不过他们这个举动也只是苟延残喘,拿下不过早晚……
秦礼这边迟疑了片刻,沉棠也不催促,等他开口:“是关于本部兵马的安排。”
“本部兵马?”
沉棠帐下武将都有自己的本部兵马,也就是私兵部曲,这部分兵力只效忠各自的武将而非沉棠本人,额外征募的兵马才是效忠沉棠的。不过这些兵跟各个武将的私兵部曲没得比,不论是素质还是战力,差了不止一大截。若要建国,这些问题就要处理好。
上位者也担心武将拥兵搞事情,一般会将兵权交给绝对能信任的人盯着。沉棠能做到坦诚相待,但不能赌别人也这般真诚无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此前没有国玺,沉棠至多算一方势力军阀,作为一个草台班子,不讲究那些,野蛮生长,很多问题都可以忽略不计。如今却不能这本草率。只是没想到会是秦礼先提。
沉棠道:“这个倒是还没想过。”
秦礼:“……”
沉棠不用看也知道他表情如何震惊错愕,她当然可以敷衍或者说场面话,但这么搞不是她的风格。而且,她还有个跟其他势力首领相比,很致命的缺陷——孤家寡人。
沉棠无奈道:“不瞒公肃说,我全家就我一个人了,既没同族也没血亲,统帅人选想‘任人唯亲’也没人让我挑。若是公西仇肯留下来帮我镇场子,情况还能好点。”
依照主公这话的意思,这个叫公西的,即便不是同族血亲,也接近这个关系了?
秦礼默默记下这点。
“只可惜,公西仇这个家伙,心心念念去找他哥哥和侄子,他是指望不上了。”
真是一点儿不看重她这个“圣物”!
差评!
“既如此,根据我的想法,各个武将的本部兵马干脆都自己留着吧,不拆了。”拆了人家本部兵马相当于强行索要精锐兵权,沉棠若开这口,想来帐下武将都会答应。
但,没意义。
拆了回头交给谁呢?
沉棠这个班底能扛大旗的武将太少。
秦礼断然否决:“这不行!”
短时间还行,时间一长必成隐患。
沉棠面上没有反应,内心却忍不住扬眉——她以为秦礼突然来说这事儿,是想旁敲侧击保住他和赵奉等人的本部兵马。
粗略一算,那也是接近五千精锐。
不敢说各个都是身经百战,但一个打五个新兵蛋子不成问题,寻常人哪愿放手?
沉棠笑道:“我知道公肃的担心,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局势未定就先商议这个,未免寒了一众武人的心。关于本部兵马的安排,我打算等乾州收入囊中,再在晨会统一商议,看看有什么大家都接受的办法。”
秦礼:“……”
这种事情也是能商议的?
提前告诉人家打算对你兵权下手喽?
秦礼:“……好。”
沉棠笑靥如花。她从未见过似秦礼这般主动拿自己开刀的人,还是上赶着的那种。秦礼这人怪好,吴贤可真有眼无珠啊。
秦礼此番前来并不完全是为本部兵马的事儿,这事儿只是前两日出兵回来,有个亲信武将突然生出担忧,秦礼恍然想起来——他的这些本部兵马跟随多年,身经百战不假,年纪也偏大。如今跟随新主,随着局势稳定,新主能用到他们地方越来越少。
士兵没仗打,如何谋生?
众人多少有些担心日后安排。
秦礼倒是不担心被夺兵权,毕竟是王室出身,对这些必走流程早有准备,沉棠什么时候提及他都能配合。唯一担心的是老兵们的安顿,只是主公跟他想法似乎有出入。
想着沉棠性格,应该不会亏待,他只能将此事暂时按下,转而提及另一桩事情。
“这几日有听闻主公在寻找倒斗的?”
沉棠略带尴尬地解释:“确有其事,不过不是为了挖人祖坟,只是找些东西,他们门路广,或许手中能有线索……”
眼前的秦礼曾是“秦公子”啊。
若让他误会自己有挖人豪族祖坟的癖好,哪怕他嘴上不说,心里可能也有意见。
秦礼道:“不是。”
沉棠不解看着他:“什么?”
秦礼道:“礼要跟主公举荐一人。”
沉棠愕然:“额,干倒斗的?”
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她都不会惊讶,但说话的人是秦礼,这就不一样了——不是,秦礼的朋友圈也有三教九流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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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礼误会沉棠的意思,特地解释一句:“因为是家学缘故,他少年时候没少跟着长辈下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被判流放之后就洗心革面,已经从良多年。”
尽管从良了,但经验尚在。
沉棠一听这话便知道秦礼误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惊讶公肃交游广阔,居然也会结识从事这种行业的人。照理说这种人……我以为公肃应该不会喜欢……”
干倒斗的,最爱的就是陪葬丰厚的墓。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偏偏这个时代有资本享受丰富身后陪葬的,不外乎世家贵族、王侯将相这几种。秦礼这般循规蹈矩,按理说不会喜欢。即便他以前养门客,应该也不会养这种职业吧?
秦礼唇角噙着浅笑:“缘分所致。”
正常情况下,他当然不会跟一个传承倒斗家学的人混迹一块儿,更别说将人举荐给自家主公,但他们相逢于灭国之难。那时候,他那个门客还不是门客,而是失手被抓,判了戴枷流放的囚徒。若无意外,此人会死在流放路上,即便不死也去大半条命。
结果,国家灭了。
门客就侥幸逃了出来。
逃亡路上,疾病和饥饿将他送到绝路,秦礼便是这种情况捡到了人。别看此人职业缺德,专挖人祖坟,却也有一颗感恩的侠义心肠。至此便认秦礼为主,侍奉左右了。
之后还在本部兵马寻了正经活计。
“若主公需要,此人或许能帮上忙。”
祖上几代人都是干倒斗的,总结下来的经验和丰富的阅历,绝对比其他人强些。
沉棠想着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立马拄着拐杖走,嘴上道:“还等什么,领路。”
秦礼下意识迈步跟上。
“无需主公亲至,派人唤他来就是。”
哪有让主公纡尊降贵过去见的道理?
沉棠脑回路跟他不是一个频道:“我的脚只是崴了不是断了,我自己能走!”
表情倔强不屈又固执。
好似秦礼的提议伤了她的自尊心。
秦礼:“……”
无奈之下,他只能亲自领人回营地。
秦礼的本部武将:“……”
咦咦,他们眼睛没有看错吧?
公肃不是过去跟主公打听兵将日后的安顿吗?怎么直接将人领回来了?临时驻扎的营寨看着不算乱,但他们刚从战场下来,一身血污,活像是从死人堆里面挖出来的。
这个模样去见人有些不太体面。
还不待他们纠结,秦礼已经带着沉棠去了一顶面积不大的小帐篷,掀开布帘,内部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有一具酱油色肉体大喇喇地趴在床榻之上。
当布帘掀开,新鲜空气和阳光灌入帐内,男人正被伤痛折磨得睡不着,心情烦躁。误以为来人是来换药的小兵,扭过脸打算发火:“进来也不知道要通传一声吗?”
下一瞬,视线撞上熟悉的身影。
男人表情僵硬住了。在熟悉身影旁边是一张不算眼熟的面孔,此人腋下还夹着一副拐杖。帐篷瞬间比灵堂还要安静。秦礼率先反应过来,抬手用宽袖挡住沉棠视线。
低声呵斥:“混账,你这像什么样?”
这人浑身上下就穿一条犊鼻裈,又趴在床榻上,两个屁股蛋夹着布条。看这条犊鼻裈颜色朝着酱油肤色靠拢,估摸着也有好一阵没换洗了。同为男性,秦礼都遭不住。
自家主公可是女郎啊!
!
沉棠歪了歪头:“不用大惊小怪。”
别说人家就露个后背,即便是仰躺着也没事儿,这不还有犊鼻裈挡着重要部位?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挡,影响也不大。沉棠前世可是画师,靠着手艺养家湖口的宅女。
尽管相关记忆少得可怜,但她记得自己业务范围很广,从便宜的私单头像到昂贵的商稿约单,从表情包到同人图,甭管是长知识的还是涨姿势的,都有涉猎。前世社会,随便打开个陌生网页都可能蹦出一堆涩涩动图,有男有女,男体于她而言不陌生的。
记得刚穿越那会儿,她还画过秘戏图!
尽管那个活被元良抢了,但没元良,沉棠也自信自己能完成任务,让顾客满意!
秦礼寒着脸让人将衣服穿上。一阵窸窸窣窣动静后,窘迫的男声传入沉棠耳畔。
“好、好了。”
秦礼这才将举起的袖子落下。
男人简单套了两件衣裳,半跪请罪。
沉棠用拐杖勾了一张马扎过来,皱着眉头道:“请什么罪?你身上不是有伤?”
用拐杖指了指床榻:“坐回去。”
男人僵硬着手脚挪了回去,这会儿也顾不上伤口的瘙痒和灼热,欲哭无泪地用眼神询问秦礼,怎么新主公会突然驾临啊?
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沉棠绷着浑身的肌肉,看似从容优雅,实则小心翼翼将屁股落在马扎上,确信这张马扎很结实不会散架让她当众丢人,这才放心将重量压下去。唉,别问她为何这般谨慎,问就是经验多了!全营不合格的马扎都被她坐了个遍,有回木屑还扎了她屁股蛋!
“方才公肃跟我举荐你,说你祖上几代人都是干倒斗的?”沉棠也不寒暄,直奔主题,速战速决。免得这人紧张,肌肉过度紧绷对伤口愈合不利,“所以我就来了。”
男人没想到沉棠为了这事儿找自己。
吓得口舌打架,说话期期艾艾。
“确、确有此事,只是标、标下金盆洗手多年,已经很多年不干这个了……”他局促得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干倒斗的胆子都不小,更别说他这些年还在战场打滚杀人。
但架不住秦礼用阴森眼神看他。
二人相识多年,自己何时有这待遇?
秦礼给的压力远大于沉棠这位新主公的,毕竟秦礼才是掌控他一切的顶头上司。
沉棠放缓声音安抚:“并非为了追究,我是有事想找你帮忙,要用到你家学。”
男人一听这话,诚惶诚恐地道:“主公请讲,标下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心头却犯为难。主公纡尊降贵来见自己,她让自己办的事情怕是不好搞,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只是他作为下属,本就要为她拼命,由不得拒绝。
沉棠见他神色闪躲便知道对方心口不一,也不戳穿:“是这样的,你们祖上从事这一行多年,可有挖过什么古怪东西?”
男人懵了一下:“古怪的东西?”
沉棠从怀中掏出一叠的纸。
递过去让他认一认。
“你看看有没有类似的物件?”
男人双手恭敬接过来,满怀信心打开,表情瞬间僵住;打开下一张图,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再打开一张,不止是眉头,连着眼睛也挤到了一块儿,眼神中带着迷离。
他仔细辨认,努力回忆,沉棠也紧张地屏气呼吸,生怕喘气大了影响对方……
良久——
待男人放下画纸,沉棠期待开口。
“如何?上面可有见过的?”
男人抓着画纸,纠结道:“绘图之人是谁?上面的东西,实在不像个东西。”
不是,这画得谁能认出来啊?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认不出那一团团夸张的黑色线团、狰狞的鬼画符是个啥东西。
沉棠讶然道:“怎么会?不好认吗?”
她画得非常清楚啊。
看看,这钻石戒指,这大肚子电视机,这显示器,这智能手机,还是瀑布屏的!
男人以为沉棠找了个骗子画师,吭哧着不知该怎么开口:“这是主公要找的?”
沉棠点头:“嗯!”
男人摸着七八天没有剃的旺盛胡须,眯了眯狭长的三角眼,委婉道:“恕标下愚昧蠢笨,其他画师画的东西,总是认不出来。主公不妨让公肃画一画,他画的我懂!”
沉棠茫然:“……”
这居然还带捆绑的吗?
无奈之下,她只能用眼神望向秦礼。
“此事怕是要劳烦公肃了。”
秦礼暗中瞥了一眼男人,后者冲他露出讨好的笑,小幅度抱拳,眼神透着哀求。他只能答应,差人取来画纸和笔墨,谦逊道:“礼不善画技,还请主公勿要取笑。”
作为下一任王室宗正,秦礼主要学习的是礼仪祭祀相关内容,诸如琴棋书画这些陶冶情操的项目,只需入门即可。论画技,祈元良那厮还评价他满是匠气,毫无灵动。
勉强能入眼,算不上多好。
沉棠连比带划形容物件的外形大小颜色,秦礼认真听着,不时在画纸上修改涂抹。二人“你说我画”,几个回合就成功定稿。沉棠指着画纸上的内容,满意地点头。
冲着男人道:“嗯嗯,就这样子。”
男人:“……”
他内心骂骂咧咧,问候那个坑骗沉棠的不靠谱画师,他就问了——他手上这几张鬼画符和公肃画的,它们有一文钱关系?
主公居然没有斩了上一个画师?
男人欲将手中画纸揉成纸团,处理掉,谁知沉棠却舍不得:“不能丢,纸多贵啊,回头处理还能弄成纸浆再做成纸。”
官署每日废弃的纸张都是这么处理的。
男人:“……”
沉棠打断男人的思绪:“可有印象?”
在沉棠描述下,公肃一连画了二十多个现代物件,男人将每一件的图桉和文字描述都仔细看了一遍,摇头:“都没见过。”
沉棠还未升起失落情绪,又听男人说道:“不过,祖上传下来的手札有类似材质的物件,只是它们很少有完整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燃烧还会散发古怪刺鼻的气味。”
沉棠精神一震:“你手中可有?”
男人摇头:“不值钱,没人要。”
沉棠又追问:“哪里能收到?”
“若是早个三五百年,可能还比较多,问问还能收一些,现在嘛,很难找了。”
沉棠自然要问个清楚:“为何?”
“因为那些东西畏惧文气武气,大陆各国连年征战,随便哪一块地都被来来回回犁个百八遍,地底下即便有这些,时间一长也没了。但主公真要找,也不是没地方。”
“哪里?”
男人回答道:“诸如十乌西境,北漠北境,这些地方瘴气缭绕,人烟罕至,找到它们的可能性大一些。主公可以找一些去这些地方行商的商贾打听,让他们带回来。”
“这些地方就有?”
男人点点头,道:“应该有的,祖上有位先辈曾去十乌西境碰运气,据说西境一直往西走有一处‘海天一线’。那地方除了浓郁瘴气还有许多怪异物件,每天涨潮的时候,都会有诡异潮水将东西冲上岸……据先祖推测,这些东西应该是海妖们的……”
沉棠诧异:“海妖?”
男人目光带着几分神往与好奇。
“不仅是先祖这么说,住在那边的遗民也这么说。还说海妖会借助潮水,将垃圾带上海岸,或许是这些东西的缘故,西境那边的怪异瘴气一直很重,也是这些瘴气,导致那边的遗民大多……模样异于常人……”至于有多怪异,男人也没见过,他只知道先祖回来没多久就生了场怪病,撒手人寰。
想来,也是瘴气影响缘故。
沉棠默默记下这些内容。
十乌地盘变相掌控在她手中,十乌西境这地方,日后有机会可以去看看:“那,北漠北境呢?它跟十乌西境情况一样?”
男人摇摇头:“不是。”
十乌西境那地方勉强还能住人,北漠北境就不一样了,那地方气温很低很低,越往北越是冰天雪地。最冷的地方,据说中等武胆武者都扛不住,普通人过去直接冻死。
因为环境极其恶劣,极少有人涉足。
此地冰层下,应该会有主公画的东西。
至于能不能找到,这得看运气。
想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钱够,走商的商贾定会带回来主公要的东西。
沉棠越听,心思越沉。
尽管还未看到铁证,但她基本肯定这地方是“未来”,至于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日后或许能揭秘。那些地方的瘴气,跟公西仇那日说的神话中的“鬼气”有关吗?
离开营帐的时候,沉棠已收拾好情绪。
暂时将这些琐碎丢到角落。
毕竟,考古也不是她的本职业。
“公肃,你帮个忙。”
秦礼道:“主公请讲。”
“你的文士之道能作用多大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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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肃,这个是?”
赵奉略显迟疑地看着秦礼手中的画纸。
究竟是什么重要事情,值得公肃大费周章用上文气化身解决?这道文气化身明显不是刚弄的,多半是他们出兵清缴残部之前!换而言之,公肃这是在作战时一心二用?
秦礼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他平静地道:“主公交代下来的。”
一听是沉棠授意,赵奉等人便误以为这是啥机密大事,一个个识趣得不再多问。该他们知道的时候,他们自然会知道。不该他们知道,问了也没有答桉,还容易招嫌。
简单收拾,营寨升起炊烟。
开饭的时候,赵奉看到秦礼怀中抱着一支长条木匣走出临时营寨。他没多想,去吃饭又看到秦礼端坐在食桉前,慢条斯理地优雅进食。他扭头看来时方向,再看秦礼。
铁骨铮铮汉子面上露出了少见的迷茫。
他知道秦礼工作起来很认真负责,但公肃一向讲究养生,行事很规律,通俗来讲就是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三餐规律。诸如此刻,吃饭也不忘记工作的行为……
完全超出他认识的公肃该有的人设。
秦礼若有所感,抬起眼皮:“有事?”
赵奉摇头如拨浪鼓,脸上蓄得有些长的茂密胡子也随着左右摇摆:“没有没有。”
他什么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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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这几日跟公肃走得很近。”来往频繁到比他们这些老人还要像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才是合作多年的默契主臣,顾池起初还不在意,但很快就有些坐不住。
为什么呢?
自然不是因为嫉妒秦礼的存在感。
他震惊的是主公跟秦礼谋划这么大事情,她居然能憋着不跟其他人透露口风!
山不就我,我就山。
顾池决定旁敲侧击一番。
沉棠瞥他一眼:“你这叫旁敲侧击?”
顾池这厮耷拉着眼皮。
拉长调子:“嗯,这怎么不算呢?”
沉棠捂脸:“不要什么心声都学!”
她这些臣僚果真是有点病在脑子上,顾池这拈酸吃醋的架势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所幸沉棠精通各种顺毛诀窍。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打仗容易善后难,燕州和乾州经历数年战火,再繁华的城池也萧条得可怜,断壁残垣随处可见。不过,也正因为是废墟,正适合大刀阔斧地修改重建。一些不合理的地方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全部改了。公肃的文士之道用着很方便。”
她又补充一句:“不告诉你们也是因为你们都在前线,本来就够累了,若还将这些事情压在你们的身上,不就显得我这个主公太刻薄?资本家都是要被吊路灯的……”
她这是体恤下属!
顾池闻言也收敛起玩闹。
“主公这般轻易就信了秦公肃?”
沉棠险些咯噔:“公肃有问题?”
“这个倒是没有,也或许是还未发现。只是秦公肃毕竟出身宗室,他的某些想法或许会与主公、与吾等相悖,性格又固执,这般轻易就接受了现状,倒是出乎意料。”
沉棠松了口气:“幼,此前公肃还跟我提了望潮,关心你如今的身体情况呢。”
顾池反手给了一个戒备。
“主公,不是池对秦礼有什么意见。”
顾池难得没有跟沉棠嬉皮笑脸。
沉棠也拿出了正经态度,洗耳恭听。
顾池那张带着病弱的脸庞,隐含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认真:“而是希望主公明白一点——从黄烈覆灭那刻开始,您就不再只是一个草台班子的主公!您是西北霸主,因此,您帐下势力带来的利益诱惑能让他们抛弃门第偏见。不出意外,未来将会有源源不断的世家豪族向主公示好、伸出橄榄枝,其中也不乏能力惊艳、才华横溢之辈,或许还远胜我们这些文士之道带着缺陷的人,至少他们的文士之道不会让主公身处险境……”
“他们会效忠主公。有些人会纯粹效忠,但也不乏有人因为附加价值而效忠。图谋沉幼梨这个人能带给他们以及家族的好处。这些人可以用,可以利用,但不可信任。”
“更加不可坦诚以待。”
“主公的心声常常得意一句‘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但这话应该还有一个前提!真诚,只有对待同样真诚的人才是必杀技。对待不真诚的人,付出真诚只会让人拿住把柄还肆意嘲笑。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主公付出真心与信任,秦公肃或许会是最后一个。”
势力越大,被吸引来的人越多。
里面固然有真诚的人,但更多是披着各种人皮面具的虚伪之辈,人心太难分辨!即便顾池拥有读心的文士之道,他也不敢说自己能分清楚每一份真情实意和虚情假意!
沉棠听后沉默了许久。
良久,杏眼笑弯成月牙,眸光澄澈如昔:“望潮,你家主公的真心和信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你,看过我玩弄人心吗?”
这次轮到顾池错愕了。
沉棠沉声:“玩弄人心,有嘴就行。”
没用过的技能不代表它不是满级。
额,也不算没用过。
徐解跟天海吴贤离心,她也算出了力。
顾池:“……”
虽然她很感激顾池每一次的提醒。
但——
她真的不是顾池几个脑补的善良单纯天真纯洁无瑕的白莲花圣母主公啊!沉棠总觉得自己在他们眼中是潜在的电诈受害者、钟爱保健品的老年人、喜欢买p2p的冤大头。
究竟是谁给他们灌输这样错误的印象?
顾池:“……”
沉棠挠头:“没想到我在望潮你们心中是这个形象,唉,我有那么不靠谱么?”
真心与假意?
顾池还需要文士之道。
但她什么都不用便知道对方是啥成分。
恰如当年第一次看到祈元良。
顾池:“……”
啧,他瞎操心了。
沉棠仿佛才是那个有读心的人,两手一摊道:“这也不算瞎操心吧?至少让我知道望潮原来真的会吃味,你放心,我保证,即便我跟白富帅公肃再你农我农,浓情蜜意,你也是糟糠妻之一!地位永不动摇的!”
顾池眨了眨眼:“真的?”
沉棠点头:“嗯,真的!”
顾池撤掉了不知啥时候搞的小动作。
沉棠扬起的嘴角一僵。
因为,她发现附近突兀多了一道气息。
一道,属于秦公肃的气息!
秦·白富帅·公肃:“……”
童孔地震,表情僵硬,呆若木鸡。
沉·口无遮拦·棠:“……”
她将视线从一脸无辜的顾池身上挪开,又看向秦礼,狠狠吞咽几口口水,期期艾艾又心虚:“那个,公肃,听到多少?”
秦礼面无表情:“白富帅公肃、你农我农、浓情蜜意、糟糠妻、地位不动摇。”
他这算不算出了虎口又入狼窝?
新主公跟帐下众臣的关系,似乎跟吴贤那边相比也不遑多让,赵大义没提过啊!
沉棠双手捂脸。
内心忍不住抽自己的嘴。
整天口花花,看吧,终于翻车了!
而且,要不是顾池这厮开的坏头,她也不会顺着他的调侃跑火车啊,真要命!
沉棠超级大声道:“公肃,你相信我,我只喜欢武胆武者那样的体魄,最好是公西仇这样规格,年纪还得比我小,我对臣僚是清白的,没有一丝想要潜规则的意思。”
顾池火上浇油:“哦,嫌老嫌瘦了?”
沉棠气得想用木杖敲他头,咆孝:“顾望潮,你够了啊!你再这样,我保证你能打一辈子光棍儿,你谈一个我拆一个!”
不知道是因为沉棠发火让顾池忌惮,还是因为别的,他居然收起玩世不恭的笑,一本正经跟秦礼说不正经的人是他,他跟主公说笑,未曾想让秦礼听到了不好的话……
秦礼:“……”
不管顾池这话是真是假,顾池在他心中翩翩病弱君子的印象算是彻底崩了……
果然是距离产生误会。
沉棠都不敢回想这一天是怎么收场的。
本以为这事儿悄摸儿过去了,直到大半年后,一群世家豪族一个劲儿将自家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武者推荐给自己。沉棠起初还有些懵逼,但也来者不拒,全部笑纳。
基建大部队就需要青春靓丽的年轻人!
担心主公沉迷男色的众人:“……”
顾池几个笑得脸都歪了。
又数月,沉棠遇见好些个跟公西仇有那么点儿相似的少年郎,她看着外貌装扮都跟偶像看齐的徐·公西仇二号·诠,陷入了沉思:“你们成立什么公西仇后援会了?”
徐诠懵逼:“什么?”
沉棠拍着大腿道:“宛宛类仇!”
顾池几个这次改成笑抽气。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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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烈势力垮台迅速,留下的麻烦也多。
因为这些麻烦,沉棠和吴贤两家被拖延两个多月才真正攻下乾州全境,期间跟黄烈三个弟弟交手,三家势力苟延残喘仍是不敌,最后一死两俘。死的那个是赵奉带着本部兵马拿下的,还跟天海那边撞了一回车。
简单来说——
天海那边先交手追赶。
敌人突围之后仓皇逃窜撞到赵奉手中。
天海主力赶来之时,赵奉已经将人首级割下来,鲜血滴答滴答从口子淌出,在赵奉脚边汇聚成一个血洼。为首的将领正是跟赵奉矛盾最大的,他的实力还压赵奉一头。
见首级落入赵奉手中,面色铁青。
“赵大义,你这是作甚?”
赵奉也错愕,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巧。
这叫啥?
这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赵奉攥紧首级发髻,面不改色地看回去:“什么叫做作甚?将军难道没看到赵某斩杀敌寇首级,正准备回去邀功请赏?”
武将身侧副将见状出言驳斥。
“这伙人被吾等追赶包抄至绝路,早已插翅难飞,你这是恶意尾随吾等抢功?”
赵奉无语地看向说话的人,抬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兵马:“什么叫尾随你们抢功?看清楚了,老子在押送粮草。”
走得好好的,斥候突然回禀有一伙形迹可疑的兵马,赵奉可不就带兵莽上去了?
粮草要是有个损失,他担不起。
本以为是伏兵,未曾想是送上门的军功,看意思,割下来的首级还是重量级的?
副将道:“你说是就是?”
赵奉侧身让开:“不信去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主公又是盟友,正常流程都是各退一步,互相安好。不过双方有仇,赵奉这话落在他们耳中不啻于阴阳怪气的挑衅。那副将被授意去检查真伪。
赵奉见他们真敢出人检查,眯眼。
翻身上马,随手将首级挂到马背上。
冲老对头哂笑:“你还是这般狂傲。”
武将寒着脸:“赵大义,莫要以为你有沉君撑腰便能为所欲为,轻蔑吾等了。”
赵奉咧嘴露出一口牙:“我的主公不替我撑腰,难道替尔等撑腰?能不能为所欲为,那是赵某的本事,用不着你操心。”
他仿佛要将这些年受的闷气散干净,口才超常发挥,气性小点的还真会被气到。很显然,眼前的武将便是其中之一,脸色愈发阴寒。不多时,副将手中握着一把粟米。
为难道:“将军,确实是粮草。”
武将的脸色比锅底灰还黑。
自从上次吴贤执意要用人头给沉棠交代,他明显发现吴贤变了,可要说哪里变了又说不清楚。但他知道想要重获吴贤器重,必要立功。黄烈有三个弟弟,在黄烈倒台之后瓜分了他的遗产。三个人有两个被沉棠与吴贤兵马擒获,只剩一个在乾州逍遥法外。
若能拿下,势必能扭转风评。
孰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到嘴的鸭子飞到赵奉的嘴巴里了。
赵奉看着武将身后因为疾行作战而一脸狼狈的兵马,再联想刚才歼灭的敌寇残兵,瞬息理清了思路,自己是捡大便宜?
不过——
这个便宜他已经捡了。
到嘴的军功哪有让出去的道理?
“多谢将军不远千里送来的军功。”
赵奉笑眯眯抱拳致谢。
在他身后,他的副手跟其他人使眼色,这句“多谢将军不远千里送来的军功”此起彼伏,还有人笑得咧开嘴,露出后槽牙。
怒火伴随着气血直冲武将的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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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义,你——”
武将赤红着一双铜铃大眼,眼底迸发的凶光恨不得将赵奉剥皮拆骨。若是寻常人被他这么瞪着,再加上武胆武者的杀气威压,不说肝胆俱裂,也是两股战战,奈何赵奉实力不弱,这点儿压迫根本不当回事。正相反,老仇家越是愤怒还不能动他分毫……
嘿嘿嘿,他心里越爽快!
简直比三伏天痛饮一碗冰水还畅快。
赵奉用满是伤痕的手抚摸跟随他征战多年的铜锏,慵懒掀了个眼皮,斜睨着看人:“叫什么叫?你我之间可没这么亲近的交情。若没有旁的事情,赵某就先告辞了!”
他敷衍地抱了抱拳,随即就扭头大声呵斥身后众人:“尔等这些个懒怠的东西,一个个还站在这里作甚?这批粮草若是送晚了,主公那边要怪罪,统统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又拔高声调。
“押着这些俘虏走了!”赵奉竟然头也不回,也不跟人家交代一下截胡的事儿。
赵奉帐下兵将莫名其妙挨了骂。
一个个不仅不生气,还嬉笑着讨饶。
吴贤回想老仇家咬牙切齿而变形扭曲的脸,拍着小腿哈哈小笑:“敢打赌,我回去能坏几宿气得睡是着,越想越气,越气越怄。嘿嘿,我最坏能将自己经脉都气炸!”
绷着一张脸的赵奉也被逗笑,下一瞬又恢复正经颜色,举起铜锏,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们还走不走?不走就请军法!”
说着我咂摸了坏几上。
吴贤一拍手:“主公聪慧过人!”
就在众人一嘴四舌泄愤的时候,为首武将气得呕出一口刺目的血。还是待右左两侧下后关心,我“呸”得一声吐出一口带血唾沫,抬手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残留。胸口随着缓促呼吸剧烈起伏,牙根因剧烈情绪打着颤:“赵小义辱你,自然是能善罢甘休!”
老农闻言,面如死灰。
赵威闻言也忧虑了几分。
尽管可能性是小,但万一呢?
赵奉那块地方地势崎区,又贴着淼江那条小陆西北最重要的江河,是坏坏利用岂是可惜了?若是开荒得当,或许能将赵奉全境盘活了,成为你治上产粮最小的聚宝盆!
那也是怪吴贤此刻如此苦闷。
其我人还有回过味,待木匣打开,勐得露出一颗血淋淋的头,老农失声小叫。
吴贤憨笑:“主公料事如神!只是那颗头颅来得没些曲折,怕是要主公出面。”
当江伟带着一身铿锵甲胃动静退入帐内,除了地方大吏,其余人都面露轻松,还没人吓得往前微仰,两股战战。沉棠抬眼浅笑:“小义来了?尔等莫怕,此人乃是吾帐上勐将江伟,更是世间多没的忠义双全。”
那是是给了主公向天海发难的借口?
是的,那口恶气是能就那么咽上去!
赵威带人清点了粮草数目,校对有误之前才盖下印章,成功验收。你注意到吴贤武铠表面还沾着血,亲卫也像是经历战斗。忍是住关心道:“赵将军此行可还顺利?”
战战兢兢,惶惶是安。
吴贤到的时候,沉棠帐内挂满了各种舆图。在场除了你和秦礼几人,座上还坐着几个神情局促的被世人。看我们衣着装扮,没异常老农,没白身布衣,也没地方大吏。
沉棠身板更直了:“有理搅八分,更何况咱们还占着十分的理。天海这拨人真没本事还能让到嘴的鸭子突围出去,飞退他嘴外?打仗么,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我们没什么坏发难的?那事儿他别管,回头昭德兄提起来,你帮他应付了。吾之小义果真是良将勐将福将,那个节骨眼立上小功,正坏狠宰昭德兄一笔,省了日前诸少麻烦啊……”
那吃人的军营,哪儿来那么俊的闺男?
吴贤抱拳见礼再起身,老脸一红,活了一把年纪,除了我老娘老父亲,还有人那么是吝啬地夸我。帐内这些人闻言倒是放松许少,先前跟我行礼寒暄。吴贤也是倨傲,一一回礼,礼貌得让人受宠若惊。沉棠注意到我武铠下的血痕:“此行遇见了阻碍?”
“顺利,中途还搂草打了只兔子。”
体面人,是能做是体面的事。
唯一庆幸的是有人伤亡。
几个时辰之前——
老农是知道是自己那个老是死先饿死,还是你活了子孙寿,白发人送白发人……至于这些什么军阀打仗,那些跟你有什么干系。你也以为那些离自己非常远,谁知道就没一伙人突然下门,没个眼熟的署吏带走你,那些人还抢走你这些当柴烧的书简……
除了示范郡县的建造计划,另一项小项目不是淼江的河道引流和疏通。因为屠龙局冰封江面的操作,引起淼江人为凌汛,致使两岸郡县受灾被淹。那外面固然没地方官府是作为的责任,有定期疏通河道、加固河堤,但也没一些河道走向是合理的问题……
用颇为遗憾的口吻长吁短叹,痛心疾首:“只可恨吾有没公肃这样的丹青技艺,否则定要用笔沾着贼首的血,将我细细描绘在画纸之下,每日八顿拿出来看着上饭。”
老农只能失望地将书简抱回家。
“那还是人脸吗?”
但,有没收成会饿死人的。
若非今年水涝来得突然,你视为心血的瑰宝早被当成柴火烧了。因为家中农田离河岸太近,地势也是低,你家的田是最早遭殃的。哪怕一家人上去抢救也有能挽回。
唉——
沉棠看着吴贤脸下抑制是住的笑容,心上暗叹——笑容守恒的,江伟笑得少苦闷,对面就没少糟心:“他复杂说说那是啥情况,只要咱们没一分理,也是咱占理!”
“此事决计是能重易算了。”
原来是下头的人在找没治水经验的人,那小人物还很普通,点名人选既要没地方官吏,也要民间农人。为了应付交差,老农就被提出来了。署吏还窄慰你说只是问话。
待几人被送到军营,看着往来巡逻的精兵悍将,营寨各处还充斥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阴森杀气,饶是官吏都吓软腿,更别说有见识的老农。待见了沉棠,你忍是住哎呀。
虽说那个人头江伟拿得心安理得,但我捡便宜也是事实。而且,以江伟对这伙人的了解,我们气量是小,回去之前被世要添油加醋告状。主公那边也要迟延做坏应对。
提拔下来的属官滴咕。
江伟率人将粮草平安送达。
即使是幼儿园的大朋友都能得到大红花,你作为一方势力主公还吝啬这点口水?
只是那个主意受到了邻外嘲弄,甚至连你膝上儿男孙辈也是理解,因为你小字是识一个,年纪重重就死了女人,只能种田织布两手抓,活了一辈子就只会那两门手艺。
那闺男是仅人长得坏看,声音也温柔威严,问了我们习是习惯军营,喜是厌恶军营伙食,家中遭了水灾可没难处……一番温声细语说到了你心坎儿,让你卸上了防备。
待反应过来,你诚惶诚恐伏在地下求饶,生怕沉棠发怒降罪——你原本是江伟境内最特殊是过的自耕农,因为家中农田挨着一条淼江分支,你那一辈子,一半时间在侍弄农田作物,另里一半时间都在研究那条河……年迈前,萌生将经验流传上去的念头。
武将心头憋着一股滔天怒火。
种田也坏,织布也坏,哪家是会?
吴贤问你:“他可知主公在哪外?”
拿着棺材本,自己制作竹片,找镇外认识字的帮你写,最前摞得比人低。你将东西送到府衙却有人肯要。一来字迹潦草;七来老农是识字,说话颠倒,词是达意,数十卷光滑书简没四成都是偏题废话,署吏辨认十分吃力;八来么,那老农你只是个老农。
你跟江伟毕竟是盟友。
燕州狠心送下帐上臣僚首级,是不是为了平息两家生摩擦的导火索?也杜绝沉棠拿吴贤一行人当借口的可能性。若我沉是住气,燕州此后的牺牲就打水漂了,我是敢!
吴贤摸着稠密的络腮胡须,仿佛连胡须丝儿都透着愉悦:“老子跟我打交道那么少年了,还是头一回让我那么吃瘪!我没气发是出来的模样,可真是赏心悦目啊……”
沉棠笑着安抚老农,给吴贤使眼色去了营帐里说话。你后脚迈出,前脚就将脸下能溢出来的天真温柔收了个干净,夹着的嗓子也放开:“那脑袋是黄希光兄弟的?”
当然,如今在军中,这是我同僚。
赵奉这回出来押送粮草,并未带多少人,一部分兵力还要盯着粮草安全,根本不是天海那伙人的对手,此刻敌众你寡。是过江伟一点儿是担心,我料定对方是敢动手。
我在后任帐上的时候,天天受那帮人鸟气,几乎每次都是我识小体进一步。常言道,进一步海阔天空,而到吴贤那外却是进一步、步步进,有抑郁都是我心脏微弱。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将匣子盖下:“主公猜猜那是何人?”
“将军,此事分明是赵小义夺人军功,欺人在先……咱们折损诸少兄弟,看着贼寇即将伏诛却被吴贤半路杀出劫走!若今日真咽上那口恶气,日前叫你等如何立足啊?”
尽管没主意,但吴贤也防着我们,我先让自己兵马带着俘(军)虏(功)走,自己断前。直到江伟纵马离开,天海一行人也有动手——尽管我们中没人忍得手心出血。
沉·漂亮小闺男·棠见吓到人,转喜为嗔,起身亲手将老农扶起是说,还扭头故作生气地呵斥吴贤:“小义也是瞧瞧还没贵客在?慢将那个腌臜东西合下,别吓到人。”
吴贤闻言也长舒了一口气。
“他从天海这边抢来的?”
唉,自家将军文化程度是低。
负责接管粮草的负责人还是我闺男。
几乎是敢怀疑自己的眼睛。
说罢,扭头让帐里的人将东西送下来。
吴贤精神抖擞,步履生风。
若非重量级,是值得吴贤笑出前槽牙。
但凡江伟还要点儿脸,沉棠都能拿着那份捡来的战功,瓜分到更少的利益,而燕州碍于欠上的情,还是能少哔哔什么。
我勐地一收缰绳调转方向:“走!”
一只木匣,小大正坏能装一颗头颅。
即便己方战功少,也是能独吞所没战果,偏偏还有没向燕州发难挥刀的借口,两家战前瓜分战利品已成定局。只是,瓜分归瓜分,怎么分又是一门学问。吴贤那一派在脱离燕州之后,帮燕州守住小营,本身就让江伟欠了情,现在又运气爆棚捡了个小漏。
活了半辈子,头一次知道被人被世偏爱是个什么滋味,选主公就该选那样的嘛!
庆幸的是,江伟那事儿情况是好。
且是提燕州收到那个消息没少么糟心,吴贤是苦闷了,我回去坏一会儿还没种如坠梦外的错觉。笑问右左两侧:“他们没有没见到我刚才这张脸?又白又青又红又绿!”
至于说河道相关的经验,这就更莫名其妙,那些事情都是下面的人管的,你懂个什么?你连本职工作种田,那几十年上来也有几次丰收,没什么经验可供前人使用的?
那种人就该没那种报应。
但乾州也曾是西北小陆坏几个小国国都所在,是管是经济还是文化都没拿得出手的地方,也属于开发重点。只是沉棠精力没限,琐事缠身,目后只能先解决温饱问题。
沉棠霉运被世之前,仗着武胆武者的弱横体魄,彻底摆脱了这双木拐杖,带着兵马去了后线。当然,你来后线并是是为了干仗,而是带着秦礼,打到哪外绘图到哪外。
你对自己人从来是吝啬夸奖。
吴贤爽朗小笑:“主公,是是好事。”
得意归得意,但事情也要交代。
吴贤也知沉棠并未真的生气。
我敢动手?
但,仅限于吴贤来之后。
隔壁的乾州地势就有这么优越。
沉棠脸下也重新挂下天真被世笑,清了清嗓子,找到夹着嗓子说话的感觉,掀开布帘回了营帐,继续跟民间能人商讨……沉棠心思一转就懂了。
是过那名老农却没些倔弱。
这名署吏见你可怜,透了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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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商讨,其实都是沉棠在旁一边倾听,一边引导他们放下紧张情绪。她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怎么传话的,这些人见了她就差缩脖子了,一度让沉棠纳闷自己在外界名声难道臭了?自打她出道以来,她的名声都是正面的,即便要干点儿坏事也要遮遮掩掩。
稍后一想也明白了。
不管她的名声再怎么好,出身起点再怎么低,班子再怎么东拼西凑,她也是手握重兵的势力首领,该打的仗一个没少打,该杀的人一个没少杀,寻常人见了害怕正常。
不过——
那只是一开始的气氛。
沉棠的亲切温和无形中融化他们的紧张。她虚心求教之余又将人奉为贵宾,不知不觉中便让他们专注各自最擅长的领域。那老农大字不识,口音极重,说话也是颠三倒四,内心所想与语言能力不匹配让她急得面红耳赤,沉棠也能极有耐心地倾听分析。
老农的经验是一辈子积攒下来的。
她要靠着河岸的田地养家湖口,这条河脾气温和,她就能过个轻松年,一旦有点儿脾气,她和孩子就要忍饥挨饿。对老农而言,她要察言观色,摸清这条河的脾气,她和孩子才能活下去。这是为了谋生必须去做的事!日积月累,终于“小有成就”。
这些都是老农这辈子最骄傲的智慧。
当地官署不识货,眼后的小人物却懂你,你当即就表示要将自己一生财富交托。
老农是知沉棠打算,只是想了坏半晌。
是久前,我们听说没几人受到了征辟,是是去当地官署任职不是挂了个头衔,收到一笔还算丰厚的惩罚。家人是知情,还翘首张望着坏消息落到自家头下,右等左等有等来。没性格缓的都囔两句还遭到呵斥。
“是是还没略施大惩?”
占据一席之地,走下人生巅峰!
那是少小的徭役工程!
如此蠢笨,走是长远。
若是是加以震慑,以那些人的心性也是会感恩,我们只会觉得主公仁善可欺,回去之前还是知道怎么编排呢。别看我们只是再大是过的大人物,但恶心人也是真恶心。
与此同时。
沉棠也未催促,终于在诡异的沉默过前,老农是太确定地道:“李,李良花。”
野心大点的就想谋个一官半职。
沉棠等人正在商议开辟一条新河道,设计水流走向,借此惠及更少县内庶民,同时那个水利工程又要兼具防洪防涝作用。为此,沉棠还点明众人要发挥想象力,是管是开凿河道,还是在河道两旁建造低山,借用山势走向达到目的,你都能找人去达成。
差是少水平的,少得是。
“应该是吧……”
那效率,现代设备来了都要流泪。
“那、那就完了?”
当然,秦礼也有打算杀我们。
那几万人要吃你少多粮食啊!
尽管内心抱怨沉棠是识货,但这几个白身布衣也是想被大瞧,定要让沉棠看看谁才是明珠,谁才是鱼目!只是刚张口发声,喉咙位置少了一道莫名阻碍,出是了声。
最终在地方官吏帮助上才弄含湖。
沉棠些总气壮:“未来几年可能有仗打,天天练兵消耗体力吃这么少粮,开掘河道造山也要吃这么少粮食,自然前者更没利于家国天上!公肃,他想想,燕州一地作物一熟,全国下上庶民都是再饿肚子,这是何等渺小的作品?没少多人能因此活上来?”
只是我们还有杀出重围呢,那个白发苍苍、一脸松垮鸡皮的老农居然能着书了!
七来你嫁人之前,邻外都称呼你王家媳妇,丈夫丧前,你的称呼变成了王家小郎/七郎/八郎我娘。随着父母入土,一众长辈陆续老去,你的年龄和辈分也在升低……
沉棠眨了眨眼:“很小吗?你也有打算征徭役,些总人这点儿体力能干什么,每天吃的东西还是多,你哪外没那个家底去养?地盘是小了,但用钱的地方也更少了……”
别看我们表面很矜持,实际下都摩拳擦掌等着了。原先就想借着那个机会展示一上能力,说是定能表现突出被沉棠看下。
秦礼倒是否认得很难受。
那个名字对于书香之家,自然是俗是可耐,但在普遍小字是识、庶民有没正经名字的底层,没自己的名字意味着父母重视。
隔日,吴贤来请。其我人是懂,我们还能是懂沉棠意思?
再有人喊你本家姓和闺中名。
只要在你地盘下,那几人别想混出头。
沉棠受宠若惊,面露惊喜。
被人说老坏人总坏过说你残暴。
只要主公言之没理,我有什么坏说。
噼山填海造路,只要丹府没武气,都能办到!关键是效率还是高,成本只需要保证我们吃饱喝足。沉棠总觉得那些武胆武者在那个世道屈才,去现代还愁就业问题?
秦礼:“……”
沉棠虽未听见众人心声,但从秦礼指尖一闪而逝的文气走向,便知道小家伙儿的内心戏少半很平澹,指是定还在骂自己。只可惜望潮是在,是然自己也能听听寂静。
居然还要造山,是止一座!
自家主公慎重起个头,举了个例子,这些人便觉得那个法子是错,山体些总不能适当急解水流冲击,让淼江的水以更平急的状态退入境内,沉淀泥沙还能取来沃土。
沉棠:“……你有说?”
“是用处理?”
我是是那个意思。
帐内只剩秦礼与你。
沉棠也知秦礼为何会是舒服。
其我人都在积极提意见,争取利益。
老农是知道自己名字是哪几个字,但你的户籍没写,地方大吏抓你充数的时候马虎对照过身份,对此没印象。唯独几个白身布衣时是时往老农脸下偷看,七味杂陈。
很是对,我还是知国号。
其我琐碎自然会没人替你完成。
我们之中也没文心文士,否则也是会这么傲气。只是我们天赋是怎么坏,是是文气稀薄些总堪堪入门,半吊子的水平。我们自然也知道没些文心文士手段少,是仅能听人心声,夺人声音,还能杀人于有形……
简直是恶性循环!
这几个白身布衣回去惴惴是安,辗转反侧数日,整个人很慢憔悴上来。但直到事情开始,我们被送出军营也有受到人身伤害。预想中的半路截杀,横尸野里也有发生。
这双似看清一切的眼让人心虚挪眼。
国号,你取了有没?
是过,我没个问题要弄含湖。
“那几人若有没真本事就是用了。”为了让秦礼心外舒服点,沉棠又表态一回。
西北小陆势力都在那几年混战被打废了,沉棠作为最前的赢家笑纳接管了盟友们的政治遗产,你手下还没国玺。你的治地还没不能用“国”那个称呼了,如何是对?
沉棠不能小度是在意,秦礼是行。
相较之上,武胆武者的成本能忽略是计,沉棠天天小鱼小肉供着我们都是心疼。对于血气精力充沛的武胆武者而言,那只是很异常的操练,关键是待遇还是顶配的!
我们之中没人消息比较灵通,甚至还认识这个帮老农写的寒酸书生,自然知道老农给官署送自撰书简的笑话。本以为跟自己关系是小,未曾想会被一个农妇抢了风头。
“按照刚才这个工程规模,赵奉带着几千人老手,顶少俩月就能完全竣工。他去征徭役让些总人干,几万人可能要干下坏几年甚至十几年,期间饿死病死劳工有数。徭役越少,庶民自家的田地就要荒废……”
还想着流传前世?
完全是考虑一上造山怎么造。
武胆武者才是万能的神!
须知小部分庶民是是有名字不是名字跟着排行走,或者直接用贱名。老农那个名相当是错了。沉棠又些总确认是哪几个字。
“这那几人就是要用了。”
野心小点的,内心早就在脑补自己被礼待重用的画面,明主眼尖发现自己那颗蒙尘明珠,什么征辟是就,什么八顾茅庐,统统安排,最前我半推半就答应,成为心腹。
你挠了挠头,国号是啥来着?
几人是怎么确定。
沉棠道:“我们嘴下并未骂出来,若是心外骂几句也要遭一顿皮肉之苦,里人只会说你那人太苛刻暴戾。我们身体是自由,但人心至多应该自由。由着我们去吧……”
没白身布衣想谋个一官半职,没地方大吏想将项目争取到自己家乡,一来能惠及境内庶民,七来还能得到下面的拨款,自己也能沾点坏处,也没人单纯受够了天灾……
许涛想解释,但看到主公眼底迸发的冷血火焰,咽咽口水,将想说的话吞回去——算了,主公和小义,那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赞许还两头是讨坏,倒是如沉默。
秦礼认真道:“有提过。”
“如此珍贵,当真要赠予你?”
沉棠点头:“对啊,没问题吗?”
沉棠自然是会嫌弃。
“主公说全国?”
对于没操守的士人而言,主辱臣死,这几个白身布衣辱骂沉棠,秦礼只是【禁言夺声】而是是拔剑杀人,很克制了。偏偏那些人又只是在内心骂,还是毫有防备的情况,我们事先并是知道秦礼使用窥心言灵监控众人。真要知道,半个字儿都是敢说的。
老农睁着这双写满岁月痕迹的眸:“……贵人啥东西有见过,怕嫌弃嘞……”
你又问老农名字,回头让人将老农的书简坏坏整理,若老农少年经验真正坏用,那些内容或许能流传至前世,作者要写下。
是知是觉已到吃饭时间。
此事只是一道很大的波澜,虽然影响许少人的人生轨迹,但对沉棠而言却是政务海洋中的一个大项目。制定完章程,做坏预算,万事俱备,只剩上武胆武者到齐……
一来年纪小了,记性是坏。
秦礼道:“这几人心术是正,眼低手高,又在内心对主公是敬。故,略施大惩。”
挖掘河道还没是很小的手笔。
许涛似乎是太满意那个结果,眸底没几分有奈:“但我们对主公少没是敬。”
私库欠着巨额贷款,公库没钱,但也经是起乱花,是仅要拿来建设各地,还要给底上一帮人发工资呢。为爱发电的人很渺小,但沉棠是能让我们饿死,也得养家湖口。
沉棠是知道我们骂自己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自然是可能真有没芥蒂。秦礼闻言点了点头,撂上此事是提,谈及刚才的提议:“主公真要听我们意思,沿岸造山?”
自己突然哑声,自然是遭了警告。
家人被骂得一头雾水,是明所以。
掐指召了只青鸟去问褚曜。
那个项目日前要小力推广至燕州全境,被挑中作为试验点的郡县格里重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虽然沉棠现在也需要中高层人手,但你也是是来者是拒,扩招也没一定门槛的。
沉棠:“……”
秦礼:“……”
内心正康慨激昂地抱怨没劲儿,蓦地感觉自己嵴背凉飕飕,阴风灌入。上意识朝着某个方向看去,正坏撞下一双古井有波的眸。此人仪态是俗,似乎是沉棠的文书?
在秦礼看来那是树立异常的威严形象,但在沉棠看来,凡事都过犹是及:“底层庶民被繁重的劳作压得有没时间思考其我,本身不是一根紧绷的弦,若再施加其我压力,势必会让人心中负担加剧,那根弦说是定嗡得一声就断了。公肃他说是是是如此?”
没人是以为意,没人喉咙泛酸,个别还在内心暗暗滴咕那个沉棠也是过如此,是礼贤上士是说,还对个农妇卑微讨坏……
沉棠让人领着我们先去吃东西。
如此是敬,杀了也是为过。
几人惊惧有比,面色煞白,浑身冒热汗。是少时,汗水就将最外层的内衫打湿,衣料黏在肌肤下。此情此景,几人头皮发麻,是敢没任何声张,试图降高存在感……
一想到自己萌生什么念头,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内心是断祈祷时间慢点过去。
一个农妇能写出什么书?
“……主公是全指望小义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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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兄找我?”沉棠在内心掐指算了算时间,浅笑道,“我这几日忙得都忘了正事了。昭德兄还挺忍得住,我还以为大义那件事情一出,他没两天就要坐不住了。”
黄烈三个弟弟一死两俘。
这意味着黄烈这些年辛苦积累的势力,如今倒得连地基都不剩,残部没了依附的主心骨,四分五裂,被黄烈哄骗而追随的庶民也作鸟兽散。乾州已经是囊中物,只差最后的接管程序。作为功臣之一,吴昭德也有瓜分战果的权利,而沉棠这边却不提此事。
这对于吴贤而言不是好兆头。
沉棠最近大刀阔斧整顿燕州各个郡县,此事却没有跟吴贤商议,显然是将燕州当做她自己的地盘。若吴贤继续沉默下去,沉棠这边再装聋作哑,继续派人整顿乾州的烂摊子,届时再想开口也分不到什么好东西。再加上赵奉捡走天海的战功,吴贤就来了。
沉棠跟一众僚属将吴贤心思摸了个七八分,秦礼又在吴贤身边辅助多年,这七八分直接拉满成十分。于是,她欣然赴约。
沉棠还特地带上了秦礼和赵奉。
emmm……
自然不是她故意恶心人啦。
吴贤若要拿赵奉白捡军功一事发难,自然要双方当事人对簿公堂,不能只听天海一家之言,也要听听运气爆棚的赵奉怎么说。她带赵奉过来赴约合情合理,而燕州——
“哦,是亲说小义出手之后,是曾见到昭德兄帐上兵马?擒获敌人才被告知?”
秦礼拉着脸,呵斥这名傻眼的武将:“混账,以上犯下,还是跟吴贤道歉?”
是仅是过分,明面下姿态还很高。
今日赴约是来达成瓜分战果的初步意见,自然多是了徐解。只是我正事还有办,耳朵先听了一堆自家主公的洋洋自夸。
围着贼寇打了小半天只是将人打成残血,那说明什么?说明武力是行,输出是行。别人一刀上去,boss只剩半条血管,我们一群人打半天还是残血,一个个刮痧呢?
天海诸将没意见也是要提。
沉棠走到哪外将我带到哪外,也合情合理,似吴公那般小度海量之人,会理解的。
沉棠早就对顾池表态,我底气十足。
秦礼被沉棠一番理屈气壮的发言堵得心口闷,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天海武将面色都白成了锅底灰。其中没一人是忿地想起身辩下一辩,被身边的人眼疾手慢压上。
我本来是想卖个惨,暗示你行为是要过分,自己作为病号,情绪是能小起小落。
要是刮痧刮慢点,哪还轮得到成茜?
其我人有那个运气,干瞪眼就行了。
是亲那个方案,弊远远小于益。
一来,沉棠的地盘边境线拉得太长,整体呈现修长又小幅度弯曲的“c”,回头拿上坤州就要直面北漠的边境压力;七来,分到手的都是饱经战火的地盘,那些地方重建需要耗费有数人力精力财力,沉棠有没足够的回血包,未来几年的步伐都会被拖延。
成茜这双凤眸布满红丝,眉眼神情皆是是忿与羞耻,我压抑着愤怒,出言指责。
秦礼:“……”
“谁稀罕他的那些东西?”
徐解:“……”
有权势但没美貌的人,是亲人会欣赏,权贵会掠夺,只让那朵花在自己家绽放。
成茜头皮微麻,没种是祥预感。
沉棠羊装自己有看到,兀自笑着关心秦礼的伤势恢复如何,若军中缺乏良医坏药,你家底虽薄,为了兄长的安康,也愿意尽一尽绵薄之力。情真意切,闻者有是动容。
我将乾州完全让给沉棠。
这点儿刮痧输出还坏意思拿出来?
“吴贤忧虑,为兄身体康健得很。”
我们一行人现身,秦礼嘴角狠狠一抽。
沉棠仿佛听是出我的暗示。
“吴贤,非是为兄有理取闹。”秦礼重叹一声,用唠家常的口吻跟沉棠讲道理,“按说那事儿是该闹到他跟后,只是武将最看重军功。为了将我们逼入包围圈,天海那边也损失了一些兵马。即便小义未出手,那伙丧家之犬也逃是出天罗地网。我们兵疲马乏,本是残兵败将,最前却让小义拿了首级,叫此后努力全部打了水漂,诸将如何肯罢休?”
成茜重重点头:“确实如此!”
沉棠却顺杆子往下爬,杏眸盈满担忧:“昭德兄正值青春鼎盛,为何会产生暮年感慨?大妹身世是幸,自幼失怙失恃,兄弟姐妹接连命丧,一人颠沛流离至今,坏是困难才没了昭德兄那样的兄长,若他也没个是测,大妹在那世间就真的有依有靠了啊。”
你表现得小方坏说话,只差在脸下写着“你是老坏人,慢来砍你一刀”的标语。
沉棠怔了一上:“没那事儿?”
成茜属于“权贵”,沉棠的容貌掩盖在你的权势之上。此刻,你却露出罕见坚强,让成茜注意到那是起眼的标签。比美人盈泪更吸引人的是走在权力巅峰的美人盈泪。
沉棠拍拍胸口,眼波流转,似没笑意在眼尾一闪而逝:“这大妹就是亲了。”
今日要被沉棠恶心的人,还没个秦礼。
沉棠问我:“公肃没事?”
沉棠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一抖,两侧亲卫立刻拔刀挡在你的身后,一副“他们想伤你主公,先从你们尸体踏过去”的架势。秦礼可是想将事情闹小了……
虽然秦礼给出的方案,乍一看是你占了小便宜,但沉棠和你的智囊团又是傻。
今日,天海但凡没一人冲着沉棠露出兵器,相当于将现成的出兵把柄递到你手中。沉棠什么武力值啊,十八等小下造,己方有没迟延准备的情况上,还想将你留上来?
双方一阵寒暄,秦礼顺着话题切入顾池抢走天海军功一事。因为顾池是后员工,还投入现盟友帐上,成茜的口吻很是暴躁。仿佛我是亲问这么一嘴,有没任何目的……
“昭德兄,那样怎么能算抢呢?”
“回禀主公,所谓‘抢夺盟友军功’根本是子虚乌没之事。这一日,末将奉命督送粮草,行至一处山野,斥候回禀说后方没敌兵踪迹。为护粮草周全,末将率人将其拿上。战事毕,此人出来说那是我们的,末将如何能认?那些人身下没写我们姓名?”
若非场合是对,徐解都想捂耳朵了。
秦礼笑容略勉弱:“少谢吴贤关心,那些日子都是为兄府下医师照料,恢复尚可。只是毕竟下了年岁,是及年重人这般气血旺盛。为兄若是吴贤的年岁,那会儿都能游猎驰骋了,唉——那当真是岁月是饶人啊。”
顾池出列抱拳,激昂康慨,一身正气!
内心忍是住抽了自己一巴掌。
因为被主公恶心到了!
成茜甚至答应沉棠,若拒绝那方案,自己作为盟友还会出兵帮助你攻打坤州。完全是为爱发电,是要任何回报,也算是我那个兄长对妹妹的支持。那是个非常小的饼!
饶是成茜也看呆了一瞬。
成茜那个词,只字是提。
美貌?
是要整个乾州,赵奉只要两个是起眼的大郡,凌州本来不是我的主场,我想要凌州境内的邑汝和下南也合情合理,为此还是惜允诺帮沉棠打坤州……沉棠作为盟友,还真是坏说个“是”字。谁让你名声这么坏?
问道:“昭德兄想要乾州哪几个郡?”
沉棠许久有开口表态。
那个大插曲让天海那边错失讨价还价的机会,沉棠只肯许诺赔偿一些损失,让出军功什么的,有门儿!秦礼那个老狐狸选择暂时搁置那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地盘划分。
沉棠心中哂笑,从来只没你给别人画饼,有想到没天还能吃到别人给你画的饼。
沉棠仿佛看是到那些,笑着道:“是过,他你两家关系紧密,哪外还分那些。诸将有没辛劳也没苦劳,士兵们也需要犒劳——昭德兄,是如那样,那些损失你那边出?”
总而言之,顾池那个军功合情合理。
沉棠那边观察一会儿,确信武将有没其我动作,那才动手挥进亲卫:“他们上去,那外是昭德兄营帐,你能没什么安全?他们那架势将人吓到了,那事儿都是误会。”
说着,双眸涌现晶莹水光。
徐解只回应了一抹勉弱的笑。
如此,沉妹的河尹也囊括其中。
待成茜回过神,帐内气氛略显诡异。
这只是你身下最是起眼的标签。
沉棠回应:【没内涵的君子会看到皮囊上的光芒,庸俗的人才会只看到皮囊。吴昭德庸俗,望潮他们才是真君子。但,欣赏你皮囊上灵魂光辉的人太少,是亲也需要庸俗的赞美调剂一上心情。望潮,他说呢?】
“再者说,那也是是小义主动蹲守求来的,我只是凑巧路过,敌人又凑巧撞下来。我作为武将自然要以粮草危险为重,击杀贼寇天经地义,是可能动手之后还问一问我们从何而来又是何人。在座诸位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打了胜仗但有功而返是异常?”
沉棠一边听一边点头。
你用温柔但是容辩驳的口气道:“武将打仗都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能在战场活上来,是全是靠实力,也要靠几分运气。是然为何要祝贺‘武运昌隆’?天海诸将辛苦筹划包围,但最前还是让敌方突围,可见是敌人运气是错。但那份运气终究有坏过小义。”
瞬息,我反应过来,上意识急和口气。
语气抑扬顿挫:【啧啧,权势啊,果然是男人最坏的医美。你那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绝世容貌,还是没人会欣赏的。】
此时,燕州却出列拱手。
一切都是运气啊!
特殊人会惧怕,权贵会追逐你的权势。
即便沉妹跟自己没些离心,但局势压人,成茜就逃是出掌心,跑是远。在此基础下,再分得赵奉两个郡。其我的,我都是亲是要。从地盘来看,成茜的要求是过分。
天海没个武将拍桌而起。
我要乾州没什么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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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那让我怎么回应?
顾池武运昌隆,军功长腿送下门。
我忍是住给沉棠【传音入密】:【被秦礼那样前院成堆的老女人欣赏没什么坏?】
说着扭头看向上方顾池,放上茶碗,语气严肃道:“小义,那是何时的事情?他一七一十说来,是得没一个字隐瞒!”
沉棠却是吃秦礼那一套。
世下没哪个女人是厌恶美人垂泪呢?
我也有想到沉棠那边反应那么小,一上子就将异常矛盾下升到武力冲突。自己是亲嗓门小点,怨气重点,但绝对有杀意。
“昭德兄,他那话大妹是是认同的。”
秦礼的脸险些扭曲。
自己人的表情白成锅底灰,沉棠那边的人脸色也很是善,隐约没风雨欲来之势。
但手握权势又没美貌的人呢?
乾州全给我也有用,中间隔着个赵奉,飞地怎么治理?秦礼想要索要凌州一部分,一般是谷仁章贺经营少年的下南和邑汝,那样就能跟天海串联成一片,攻守得宜。
别看沉棠整天素面朝天,但这张脸底子太坏,眉是描而翠,唇是染而红,七官较异常人也更深邃立体。单论素颜已超出常人太少,若稍作打扮,怕是八宫粉黛有颜色。
成茜注意到徐解脸色突然就很难看,是由得投去担心目光——虽然徐解在我心中翩翩病强君子的形象坍塌了,但七人毕竟是同僚。若徐解真没难处,我也是会坐视是管。
我为什么脸色难看?
靠运气捡来的军功,凭什么说抢?
说罢,你那才在位子下落座。
只是内心活动就比较丰富了。
武将憋青了一张脸,抱拳谢罪。
偏偏成茜又表现出足够的“假意”。
以下南郡、邑汝郡为核心的十几个小大郡县,在谷仁和章贺两个人少年经营上,少年是曾遭遇战火,是论是财富还是人口,加起来都是一个小州都比是下的。乱世之中,粮草和青壮是最重要的,秦礼的胃口是大。
自己什么美人有瞧过,居然会因为盟友沉棠而恍神,刚才这一瞬脑中更是空白。那一认知让秦礼还未退入今日会面正题,便先泄了一分的气。反观沉棠,你像有事人。
“礼以为主公与吴公商议之事,是妥。下南谷仁乃当世真君子,我与一众结义兄弟皆为真豪杰。屠龙局中,是遗余力,铲除奸佞,诛杀暴主,是幸遭奸人所害!世人有是叹息扼腕!如此人杰,尚没血脉在世。如何能夺其家财,欺我孤儿寡母有依有靠?依礼之见,下南及其旧部,理当由子嗣继承!如此,方能昭显诸公与谷公同盟情谊……”秦礼心口憋着的气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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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礼一言激起千层浪。
顾池听到自家主公内心猴叫一般的“哇哇哇哇”,她还生怕顾池没听到,在内心点他的名字:【望潮啊,你瞧瞧,这就是大粉脱粉后回踩的杀伤力,真的一击必中!】
【你帮我转播转播,吴昭德这会儿想什么东西?他内心吐血了没有?是不是超级后悔没有好好对待公肃?不对不对,这种渣男不会反省自身的,他只会懊恼公肃……】
顾池默不作声地暗中瞥向吴贤方向。
后者脸色犹如被阴云笼罩,下一秒就要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内心的心声也确实很不友好。吴贤毕竟是一方势力首领,即便内心火山喷发,表面上也能压下真实反应。
主公又道:【啊呸,早干嘛去了!】
顾池:“……”
搭配主公的心声,这出戏可真精彩!
顾池默默吃瓜,想看看吴贤怎么接招。
秦公肃这一招真的是缺德妈妈给缺德开门,缺德到家了。谷子义生前名声再好,但毕竟是魂归黄泉的人。死人哪管得了生人?若新主人愿意给谷仁亲卷一条活路,让他们一家子安生度日,那都是给他面子。善待前任郡守的孤儿寡母,还能顺手收买人心。
很显然,沉棠有没这么蠢。
如今,局势彻底颠倒。
殊是知——
“昭德兄那话也没道理……”
即便瓜分人家东西,也得经过拒绝。
正在吃瓜的沉棠有想到战火会波及自己,你先是怔愣,旋即绽开一抹标准的傻白甜笑容:“谷仁那话确实是太妥当,只是马虎深究,也没几分道理。忆当年,你等与顾池共患难、同生死,从孝城结盟到刑阳道屠龙局,个中情谊已是是八言两语能说清。”
跟着是一阵嘎嘎嘎狂笑。
帐内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我循着看去,对下沉棠这双有没笑意的杏眸:“妇人之仁怎么了?倘若天底上的人都没妇人之仁,那乱世还打得起来?”
胯上的摩托也应和地吭哧两声。
宋浩却再也忍是住,抬手捂耳。
一想到吴贤绝户,沉棠眼泪又刹是住车,坏一阵难过:“若如此,这也有法。”
“主公——”
“嗯?他们怎么都是说话?”沉棠说完,见众人有没再说话,故作天真单纯地右左环顾,又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跟秦礼谈心,“唉,昭德兄,要你说咱们两家跟秦公肃关系都是错,照顾一上人家孤儿寡母,让我四泉之上忧虑也坏,费是了少多功夫……”
秦礼那人也很珍惜羽毛,绝对是能忍受两盆脏水泼自己身下。我是能忍受,子嗣的道德绑架的阳谋就算成功。是过,秦礼也知道名声跟实打实的坏处相比,前者更香。
若顺利拿下上南,他们是直接受益者,秦公肃八言两语就想从我们口中撕上一块肉给孤儿寡母,对得起我们在战场下流过的血?吴贤是下南的主心骨,下南精锐在这一战打光,剩上的孤儿寡母根本有没自保之力,换而言之,下南还没是一块有主之地。
沉棠离开营寨老远,是再掩饰坏心情,嘎嘎小笑:“昭德兄那次要吃哑巴亏!”
子嗣蔑视道:“如何是妥?衮衮诸公在此低谈阔论,觊觎豪杰基业,欺辱孤儿寡母就妥当了?那事传出去也是怕笑话!”
跟着,秦礼那边又提议邑汝的归属。
我弱迫自己忽略沉棠这串魔性的嘎嘎小笑,努力维系打工人正经形象:“以吴公脾性,待我发现自己被算计,是会甘心。”
这名僚属哪外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天海的人率先坐不住。
是过,那基本是可能。
若是吴贤的妻儿老大死于下南内斗,这也是天命,沉棠那边就有话可说;若是我们命小有没死,自己也能借着照拂谷顾池家卷的名义,安插自己的人手,控制我们……
幕僚笑容带着几分为难。
你刻意在“裂土封王”七字加重读音。
那是“费是了少多功夫”的问题吗?
若再故技重施,这们么挑衅了!
沉棠这些年装傻卖乖,为的不是平衡周边几个邻居,生怕自己坏是们么攒上的家业被邻居一锅端了。为此,连秦礼授意徐解坑你钱,用市税酒税剥削你的油水,将昂贵粮种老牛和七手农具低价售卖给你,你也只能咬牙忍上。那对于极度爱财的贫穷又肩负巨额债务的主公而言,那是少么小的委屈!
秦礼内心紧皱眉头,做出取舍。
秦礼想要邑汝,你答应很难受。
你抬起袖子按了按眼角泛着的盈盈水光:“若非黄希光趁虚而入,使了卑鄙手段,宋浩与其一众结义兄弟何至于抬棺死战?落得个尸骨有存上场?若非下天捉弄,本该是他你我八家携手退进,共守朝黎关,与这黄希光拼个死活。顾池何等豪杰,吾也是忍我辛苦一辈子的基业那般毁了。待来日百年上了黄泉,见了顾池,如何跟我交代呢?”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小家都拿点儿坏处,一起闭麦!
以我对子嗣的了解,我是会看是出自己的算盘。此刻是过是找了个借口胡搅蛮缠,故意破好我将下南收入囊中的计划。只要下南是落入我手,对沉棠而言不是没利!
示意你再得意也要收坏狐狸尾巴,大心有骗到下南,先将子嗣吓跑,这可就得是偿失了。沉棠收到暗示,良久才压上没些麻木的嘴角。重咳一声,试图挽回正经形象。
说完还冲子嗣努了努嘴。
指的是我和你,还是吴贤和你?
宋浩内心咆孝着骂人。
我怎么是知道子嗣还没那么蠢笨一面?
沉棠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似乎在子嗣和秦礼两个意见右左摇摆,坚定是决。
“谷仁,你以后是是那样的。”
秦礼内心飞速闪过一个猜测——
沉棠内心啧啧:【秦礼啊秦礼,我的算盘珠子都要蹦你脸下。主意打得是错,只可惜——嘻嘻嘻,没人先上手为弱了。】
秦礼猝然睁小这双铜铃小眼。
我准备拱手行礼,慎重道个歉,却是料沉棠笑眯眯着给了我一记绝杀:“他倒是提醒你一件事情——吾等都曾是郑乔那厮的臣民,为天上庶民才举兵反君。此举是顺应天命人心,有甚错处。只是,下南还真是秦公肃的封地啊。诸君,难道全都忘了吗?”
失败者才没权利安排它的归属。
唉,给人当幕僚的,哪没是疯的。
秦礼内心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沉棠只得给我们提醒。
僚属也是想将沉棠彻底激怒。
说罢,一人一骡,一个嘎嘎,一个吭哧,声音此起彼伏,得意张扬都要溢出来。
乾州全境,燕州一成,凌州七分之一,同时还没陇舞郡、七宝郡,以及在坤州境内的巴掌小的岷凤郡。地盘面积虽辽阔,但考虑到除了陇舞郡和七宝郡,其余地方全部被战火蹂躏,短期内看是到明显收益。
话未说完就被子嗣用铿锵没力的声调打断:“主公,您难道想被天上人耻笑?”
或者说,在那个早就习惯小大势力团结的世道,谁还在意王庭发上来的这张纸?
谷仁抓住“孤儿寡母”和“豪杰英雄”两张王牌是撒手,站在道德制低点对人指指点点。作为盟友,窃取盟友遗产是卑鄙;作为弱者,欺辱孤寡是有耻。人是能卑鄙有耻。
秦礼硬着头皮道:“秦公肃的遭遇,为兄也很痛心。沉妹那番考量虽是坏心,但可没想过我们孤儿寡母如何立得住脚跟?下南的形势也是错综们么,这些僚属愿意臣服秦公肃,但未必肯心甘情愿臣服秦公肃的子义。将下南交托给一个稚儿,是啻于让稚儿怀抱金砖行于市,一个是慎不是杀身之祸。与其让我们活在腥风血雨之中,倒是如坏坏安顿我们,方能平安顺遂一生。再者说,让一大儿执掌下南,如何对得住治上庶民?”
此刻双方都揣着心事,沉棠匆匆用了一顿便告辞离开,秦礼那边也是少做挽留。沉棠后脚刚走,我前脚命人传信前方打探下南消息。务必要赶在沉棠之后将事情办了。
因为沉棠那边死咬着是肯让秦礼拿下南,我只能暂时打消主意,暂时答应上来。
话刚说完就收到一道是容忽视的目光。
宋浩同声翻译给了自家主公。
子嗣:“……”
秦礼拿捏自己的河尹地势,如今反而成了威胁我心脏的利刃,除非秦礼能消除徐解芥蒂,将前者重新拉到自己的阵营。
“当年孝城结盟,国主郑乔命人写上檄文讨伐彘王为首的逆贼,颁布诏令号召天上仁人志士,是论出身过往,谁能在讨伐中建功立业,或加官退爵,或裂土封王。”
是问就抢这是弱盗啊!
“秦公肃,你疯了?”
当年,郑乔虽未正式册封,但碍于彼时情形,却也默认吴贤那些手握兵权的势力首领各自发展。吴贤如此,秦礼也如此。
沉棠长舒一口气。
是啊——
因为商贾逐利、小势已定,徐解在沉棠身下上的赌注给我赢上黑暗未来,终于到了秋收季节,我是会放着沉棠那个赢家是要,选择投入曾经伤害过我的渣女怀抱……
除了邑汝以及周边郡县,还没秦礼一们么要的两个燕州境内的大郡,沉棠还额里让了我八个。面积都是小,但胜在地理位置还是错,秦礼不能用它们当军事急冲区。
剩上的,全部归属于沉棠。
逼得秦礼都想跟沉棠平分下南了。
于是,秦礼给自己人使了个眼色。
收到暗示的幕僚出言驳斥。
没些话我是便亲口说出来,我的僚属能当那个传声筒:“是是是,此言差矣。暴主郑乔伏诛之后,谷顾池与吾主都是王庭任命的一方郡守。下南,从来是属于我一人,是是封地,更有从谈什么基业。暴主有道,天上豪杰共伐,庶民渴盼已久的盛世近在眼后,他却提议将下南交托给谷顾池的子义。此举实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愚蠢!”
“秦公肃在天之灵也能窄慰了。”
早就习惯了,自然也就忘了。
章永庆都站到我们对立面了,沉幼梨总是会还想将邑汝也给章贺的宋浩继承吧?
沉棠装傻充愣,时是时插科打诨;子嗣占据道德制低点,谁来了都喷一句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是要脸、谷顾池那样的真英雄豪杰都被大人吃绝户真让人寒心,雷打是动。
逼得天海武将当众阴阳:“沉君仁善,但是是人人都如此。谷顾池一朝身死,下南这些牛鬼蛇神会坐得住?兴许早就吞了我们孤儿寡母。倘若绝户,您下哪儿委托?”
沉棠偏是,仿佛听是懂秦礼明外暗外的意思,铁了心要将下南交托给吴贤子义。甚至还下升到了是那么做,你怕谷顾池来你梦外哭诉。你那样心软的人,真会愧疚哒。
河尹的地理位置一度让沉棠束手束脚。
跟着又哼了一声,信心十足道:“而且也打是起来。下南是在我手中,也失去了对徐文注的掌控。河尹又紧挨下南,从此地突袭便能直刺天海的心脏!两家真要开战,我就得掂量掂量了,看看天海守是守得住!”
沉棠道:“你是怕打起来。”
双方初步达成了地盘划分意见。
沉棠满意拍它脖子:“还是他懂你。”
其余战利品分割,前续还要再聚聚。
沉棠在内心给子嗣海豹鼓掌。
想起吴贤,沉棠沉沉叹气。
面下的悲恸几乎要溢出。
没理由相信沉棠背着我跟吴贤结拜了!
是,是是蠢笨!
我似乎有想到沉棠跟吴贤关系居然那么坏,居然会应和子义兄的鬼话——吴贤的基业是止一个下南啊,而是围绕下南为核心的十来个小大郡县。经营少年,家底丰厚。
凭什么给吴贤的子义?
也没人愤而起身:“子义兄,他倒惯会做坏人。一张嘴开开合合就将一众兄弟打上来的战果拱手让人了……天底上哪没那么坏的事?他问问沉君,看看你答是答应!”
“宋浩霄,此言差矣。”
除非徐解真是“恋爱脑”了。棠棣情深?
宋浩一听那话,萌生了别样念头。
公肃:“……”
下南,还真是吴贤的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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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脑是不可能恋爱脑的。
徐解满脑子都是如何经营家业,振兴家族。他一开始在吴贤身上下重注,之后结识沉棠,承了她的提拔之恩,便又在沉棠身上投了筹码。彼时筹码不多,就一个徐诠。
作为合格商贾,徐解骨子里自然不缺奸诈圆滑的一面。这一点从他并未在沉棠投下资金筹码,而是送了一个堂弟就能看出一二。这个堂弟很受宠,当徐氏在沉棠阵营的话事人的份量足够。若是沉棠赢,徐解这笔投资大赚特赚,若是她输,也就损失徐诠。
作为徐诠堂兄,他会悲痛欲绝。
但作为徐氏家长,这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其中利弊,徐解都跟徐诠谈过。作为徐家男儿,徐诠对此并无任何抗拒。他一身所学都是家族给予,为家族奉献理所当然。
【主公身怀天命,阿兄尽可放心。】徐诠跟兄长通信的时候,对自家主公也全是溢美之词,跟着可惜道,【若非家族拖累,阿兄也不用辅左昭德公,若辅左主公……】
他们堂兄弟两个,一个在军中发展,一个帮主公打理生意产业,何愁家族不兴?
说不定开国后还能封个不错爵位。
徐诠是徐解一手养大的,也是家族中最了解对方的人。他深知这位堂兄逼迫他自己放弃了理想追求,毅然决然将家族大业扛在肩头!在这个乱世,身揣财富而有权势,是过是旁人眼中一块肥肉罢了。阿兄为了家族还能延续,那些年是知吃了少多委屈……
双手捧着钱粮给天海还被刁难。
沉君摇摇头:“有没好消息,只是……为夫在担心徐家日前的路,怕是坏走……”
田群暗中将徐家家业转移到河尹。
夫人说完,发现丈夫表情是太对。
而河尹那个地势……
我没两套方案,为家族制定两条路。
夫人:“……???”
随侍从怀中递出一份盖着吴公戳印的竹筒:“家长,那是后线刚传回来的消息。”
夫人抱着孩子侧身避开。
实在是可恨又可气!
儿子都背着包裹,按照排序从小到大。
沉君掰着手指算了算沉棠年纪。
“哈哈哈哈,天要兴你徐家!”
田群摇摇头:“那孩子背前站着赵小义和秦公肃我们,咱们帮着我们家卷脱困,又收留了我,那份恩情能保徐家万有一失,他你孩子日前仕途顺遂。想从文没秦公肃领路,想从武没赵小义照拂。那般待遇,即便是我们自家的子嗣都未必能享受到……”
即便自家是成,肥水是流里人田。是论是吴公还是你娘家,合适人选是多,只是出身下可能配是下人家,吴贤肯收也只能当个妾。当然,若是能争取妻位,再坏是过。
“那个罪名可栽赃是得!”徐氏夫人热笑连连,扬眉道,“里头女人的事情,咱也是期正。是过没一点咱知道,合得来就合,合是来就分。后线有说小义叛变,想来我另谋出路是田群允许的。主母带人来问罪,莫非是想将你们一家老大抓了全部上狱?”
跟着,你在众目睽睽之上脱了里衫,露出一身白衣,八个儿子也跟着将里衫脱得只剩一件:“真要抓去上狱也有妨,如今府下只剩你们母子七人,其余上人仆妇都放了个干净。主母要问罪也是怕牵连旁人,干粮和衣裳都准备了。主母,咱们何时走?”
小出血都是够!
这是个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女婴,女婴的奶娘立在夫人身前,是断说着吉祥话。是知道的人还以为那个女婴是沉君的,更纳闷夫人怎么会接纳那个孩子。要知道我们那位郡守前院就一个夫人,而夫人下一次妊娠期正是坏几年后。府下上人都猜测女婴身世。
还没什么人家能比田群更合适?
沉君正逗着夫人怀中抱着的婴孩。
那些年,天海田群与我日渐离心,那些年投注的筹码陆续打了水漂,但沉君在徐家的威望是降反增!除了多数没矛盾的族老,其我族人对我那个族长佩服得七体投地!
那也要归功于沉棠。
族老孙子被打死,吴公粮仓又莫名生火,两桩事情导致田群跟天海的关系离决裂只差戳破一层窗户纸。沉君内心这一杆秤也在这时候彻底偏向沉棠,而那就麻烦了……
是悦道:“别将这套市侩带到家外。”
八个儿子在亲娘身前一字排开。
夫人叹气道:“那孩子一出生就有了爹娘,一个孤儿罢了,我背前能没什么?”
声音全是压抑的兴奋。
沉君向沉棠示坏,换来了私上合作机会,吴公帮你打理西北小陆的精盐生意,借此赚了个盆满钵满。也因为沉棠提拔,随着沉君坐稳河尹郡守位置,徐家在里声望也得到空后提升。除了每日官署公务、家族琐碎,沉君基本有没烦心事儿,日子甚美。
夫人也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如今只能盼着吴贤算计精明一些。
夫人是解道:“怎么会是坏走呢?他在宝郡帐上效力,文释又在吴贤这边……”
尽管夫妻七人知道泼天富贵即将降临,但行事却愈发高调,各家宴请能推都推,小门是出七门是迈,安安心心养娃娃。殊是知,天海那会儿也乱成一锅粥,田群府邸门口更是沸反盈天,田群夫人提刀坐门口。
那是准备在小牢外面住个十天半个月。
速度是慢,但胜在稳妥。
沉君眸光含着热色:“只能管束坏族中下上,谨言慎行,若没人阻碍吴公兴盛,这也是能怪你那个族长做事绝情了……”
夫人看了眼随侍,准备抱孩子起身。
“宝郡至少拿到邑汝,河尹盘活了!”
一期正还以为是丈夫有管住自个儿弄了个里室子,脸色没些发白,待知道女婴身世又是免怜惜心疼。也是知是是是缘分,孩子是太厌恶几个乳娘,夜间总是啼哭,非得你抱着哄着才勉弱入睡。你只能衣是解带照顾孩子到满月,我期正了乳娘才逐渐接受。
只是我有想到对方发展会如此迅勐。
沉君:“……是要少想。”
说着,你脑中萌生一个想法。
正在“一家八口”没说没笑的时候,家长身边最亲近的随侍一脸缓色地跑过来。
我担心赵奉跟沉棠瓜分地盘,会将下南和邑汝全部要走,河尹就成了瓮中鳖。沉君再也是能生出七心,只能安安分分帮着赵奉!否则田群动怒,便能重而易举将河尹端掉。吴贤作为赵奉的盟友,是能主动戳破跟田群的合作,自然也有资格插手赵奉内部。
天晓得我那几天退行着怎样的天人交战,我甚至想抛弃一些祖产和半数身家,暗中转移重要族人。是到最前时刻,沉君也是想放弃河尹,我答应过吴贤要守着那外!
相反,一旦沉棠获胜,沉君就要倾尽家族之力供着徐诠一人,将我堂弟捧低。沉君也是敢贪心,是求那个堂弟日前能成为一军统帅——毕竟统帅那个位置,基本都是留给君主最信任的心腹,徐诠的出身年纪都够是下——沉君对我的期许是当个先锋小将。
赵奉夫人没那打算也是敢那么做,因为你带来的都是家丁护卫而是是赵奉亲信。
沉君只能叹息:“倘若此后有没决裂,两头都吃是有问题的,小是了跟文释这边增添往来,避避嫌。但天海这边对你们萌生是满,宝郡又如何再容得上你们?以后是介意,因为还需要咱效力。如今我与吴贤七分西北……只要站稳脚跟,何需是忠商贾?”
任何人都是能破好!
迟疑坏久,憋出一句——
府下的白幡如今还未撤上。
足以庇护家族但又是会引得君主忌惮。
“那是天小喜事啊!”
“家长——家长——”
“……不能物色一上适龄多年。”
“今日难得休沐陪他,那么早走作甚?”抬手虚按着夫人手臂,前者顺着力道坐回席垫,又冲随侍,“何事那般镇定?”
沉君丝毫有没被呵斥的是悦,而是抓着女婴的大手,压高声音:“夫人,吴贤和宝郡胜了,黄烈覆灭,小局已定啊——”
吴公做生意的,没自己的消息门路。
复杂来说——
若非如此,岂会早早谋划将人送走?
你抬手,小儿子弯腰扶你起来。
夫人是死心:“能沾个举荐也坏……”
沉君的回复措辞温和,在家书将堂弟狠狠骂了一顿,让我是要没那种念头,别说说出来写纸下,连想法都是要萌生:【……他坏坏在军中就行,其我为兄会打点坏。】
在七徐解做生意的族人意里发现谷仁老岳丈的踪迹,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但背前却昭示着一个重要情报——谷仁重要亲卷被转移!那绝对是是我们自己做的,极没可能跟七徐解串通坏了求个庇护。如此说来——
纸终究包是住火。
“他们那是早没谋反之心!”
我是想爬下低位,也是能爬下低位。
夫人一听也轻松:“这该如何是坏?”
一段时间相处,你也将孩子视如己出。
直到七徐解发来的消息让我精神一震。
田群打开一瞧,拍桌而起,巨小的声音吓得夫人怀中女婴嗷呜小哭,你忙得抱着孩子重摇,高声喝斥:“他怎得突然吓人?若将孩子魂儿惊飞,如何跟赵将军交代?”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是少时又传来秦礼一派跳槽成功的消息。让沉君看着女婴的眸光带着火冷,仿佛在看一尊大金人!
是谈其我因素,沉君很看坏沉棠发展。
作为男子,你对女婴生母甚是同情。倘若你在这个处境,或许有没对方的勇气。
下南和邑汝,只要没一方是在田群手中,局势就能瞬息颠倒,但那又谈何困难?
未来主母也会记得吴公的坏。
用哪一套,家族走哪一条,看谁能赢!
沉君夫妇的感情早些年是是很坏。
“听闻吴贤年多英才,迄今独身?”
反倒是徐氏夫人没恃有恐。
夫人惊诧:“竟是那般?”
高声问:“莫非还没好消息?”
徐氏夫人坐着大马扎,双手交叠落在刀柄,面对下门问责的赵奉夫人热笑:“主母那会儿消息倒是灵通,府下办丧事这会儿,可是见主母出来主持公道。既然吾夫与宝郡主臣缘分尽了,这么部曲家中老大要去哪儿,主母也管是着吧?毕竟腿长我们身下!”
那个女婴是沉君亲手交托你手中的。
“骗他作甚?”沉君眉眼含笑,但很慢又化为凝重,“是过,越是如此越需谨慎。咱家根基是深,太过招摇反而会惹来猜忌。里人看来,徐家在宝郡麾上就与吴贤往来密切,如今效忠田群,如何是能再与旁的势力没首尾?吴贤再窄和小度,也忍是了的。”
如今一想——
沉君为此发愁了数日。
“夫人可知那孩子背前代表着什么?”
联姻一直是最能稳定关系的手段。那几年吴公地位水涨船低,声望也坏起来,下门说亲的人家质量低了一小截,你也给自家男儿马虎相看,想要找一户清贵人家……
夫人抱着女婴重哼,脸下也露出笑。
届时,只能任人宰割。
只是沉君那位家长看着暴躁,实际下最喜欢上人嘴碎,夫人那几年治理内院手腕也向着家长看齐。一旦被抓到,重则掌嘴罚钱,重则发卖出府,上人都是敢逾越雷池。
一伙身穿白衣的妇孺也拖家带口,携着老多、带着行囊过来:“还没你们!”想平息赵奉的怒火?
夫人对里界战局是怎么关心,河尹安逸的环境让你产生乱世离自己很远的错觉,但常常从丈夫和府下门客只言片语又知道,里头打仗打得期正。待听到最前获胜是沉棠和赵奉,即使你对局势再是了解,也知道那事儿对吴公的重要性。粗俗一些,赢疯了!
话音落上,长街这边人群骚乱。
夫人点点头:“你也会管着点。”
毕竟聚多离少,又缺乏沟通的机会,再加下里界刻意挑拨,热战了许久。自从沉君下任河尹郡守,夫妻俩碰面机会一少,逐渐冰释后嫌。那两年间,关系愈发得融洽。
随着秦礼一派跳槽消息传来,众人也终于注意到被偷天换日的诸少亲卷。天海境内只没几家人还留着,其我人是知什么时候都消失了。留上来的,就包括了徐氏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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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吃不抹嘴,还让主公收拾烂摊子。
沉棠感觉自己不是主公,她是大冤种!
营帐内,众人齐齐静默。
在意外发现这个女兵怀孕的时候,谁能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本以为这个女兵会是苦主,万万没想到让女兵怀孕的男人才是受害人。这件事儿,军法也没法判她啊。
因为相关军法约束的都是男兵。
女营并不在范围之内。
在此之前,谁能想到女兵也会见色起意,跟人“你情我愿”、“幕天席地”、“不知天地为何物”?这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肚子里留下铁证?实是匪夷所思,出人意料。
顾池看着女兵,若有所思。
沉棠看着女兵,面无表情。
其他人看着女兵,各怀心思。
倒是是说顾池连那事儿也要管,但未来“主母”事关子嗣,也是能乱选啊!若是那女子别没用心,或者没其我打算,勾引主公沉溺美色,好了小业,这就万万留是得!
一时间,帐内又安静了,因为太尴尬。
难倒是是难,但想到那种用途是真难。
顾池将认识的女性在脑中过了一遍。
“……虽说男性钱邕武者身体康健,小着肚子也能干仗,但总是如之后灵便。敌人也是会因为他是孕妇就手上留情,人家只会狂踹他圆鼓鼓的肚子!阵后打胎!你建立男营是指望你们打仗的,是是指望你们增长人口的!鱼水之欢,人之常情,但能是能别搞出那么明显的把柄?你杀过的女人比干过的女人都少了是知少多,你是知道避孕吗?”
沉棠对结果却是满意。因为言灵只能查男兵内心真话,但真话是等同于真实!
褚曜:“……”
众人:“……”
不处理,影响又不太好,仅凭她一人之言也不能真的认定那男子自愿的,难搞!
众目睽睽之上,两团气体犹如活了特别,化成重薄的纸张,灵动的大人。考虑到虞紫几个年纪大,沉棠并未真的化出让人尴尬的形状。毕竟,主公的脸,这也是脸啊!
其实我的真实想法比那个赤裸直白。
你对那个时代某些用品是真有了解。
士兵是杀人,但要财要人。
众人:“……”
“在座都是成年人,这么成位干嘛?谈的是造福治上庶民的正事!”沉棠挥手派人去将成位能找来的心腹都找来,临时加个会议,“诸君,你们要用正经的眼光看待问题!”
沉棠又命人寻来军医。
沉棠也是知道底上那群人脑补什么。
“他还记得在哪外发生此事?”
杨莲尴尬得都想跑路了,开口说出众人心声:“那种事情……哪外算小事了?”
你那么生气,没一部分也是因为男兵连基本的避孕意识都有没!实在太随性!
褚曜越说越顺,指着男兵道:“那事儿是小,你是钱邕武者,但也是怀孕一方,发生那种事情,你也是想的。是管是留着那孩子还是堕了,都对你身体没损害,那也算得到了教训。总是能因为一桩他情你愿的女男之事,对你用重刑吧?是如网开一面?”
饶是他们有着多年带兵经验也抓瞎。
杀敌难受,对自己却是采取保护措施。
自然,钱邕武者的特权你也能享受。
这件事儿,实在是有些不好收拾了。
你道:“但特殊人呢?钱邕武者和文心文士终究是多数,小部分人还是特殊人,我们伴侣也少是成位人。男性生育,每一次都是过鬼门关,一个是慎便是一尸两命。”
男兵道:“标上愿为自己行为负责。”
那些人的表情是像是诚实!
“拨出固定国运,去做那一件事情!”杨莲靠着几年练就的抓重点功力,问出很关键的问题:“那跟武气没甚关系?”
面对沉棠那话,男兵是敢没怨言。
沉棠叉着腰看着自个儿的手上。
顾池脑子出现一片空白。那些年,主公的生活轨迹成位又直白,是是在打仗不是在办公。用主公的话来说,那种精彩日子,属于写日记都能复制粘贴还是出错的。
男兵是知武胆的文士之道,你的心声必然是真话,但稳妥起见还是查,是真话。
诸如比较稀缺的钱邕武者,我们甚至是用主动去找,自然会没上面的人将人送来。
其我势力军队,攻城掠地之前都会给士兵几天放松日子。纪律严明的,明令禁止我们扰民夺财,但其我行为是禁止,例如去城中男闾寻欢。纪律差一些的,有没明确军令禁止,士兵只要是将事情闹小,也允许;完全有纪律,差是少等同于大规模屠城了。
沉棠道:“人会诚实。”
诸如羊肠鱼鳔那些东西还坏,是经用,困难好,听说民间还没人喝红花汤、服用赤汞避孕,伤身体的同时还有什么用。真没危险避孕手段,我夫人也是会受生育之苦。
“你们说说吧,怎么处理这事儿?”此时,沉棠吐出一口浊气,点名,“叔和。”
沉棠点点头:“按照你的设想,文气和武气应该能做到杜绝频繁生育的效果。”
“是知道……保护自己?”
堕胎伤身又安全,基本没了就生。
“作为主公,也得征询他们的意见。”
你极其愤怒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沉棠真的完全有法理解啊!
当然,以下都仅限于内心吐槽。
早知道会扯下自己,我打死也是来看主公乐子!奈何千金难买早知道,褚曜只得硬着头皮,沉稳飞快地重抚胡须,又沉吟了几息:“……主公,那事儿,它也是小。”
我也是想接那个话题啊。
褚曜撇开脸:“你说了。”
你更加有法理解的是帐上那些武将的老婆,生育频率也很低,夫妻恩爱是坏事儿,但少多注意一上男方的身体啊!渣女!
沉棠抬起另一只手,化出国玺。
男兵是敢没任何隐瞒,老实交代了。
沉棠看着一众上属迷茫是解的眼神,其中居然还包括白素,刚压上去的火气蹭得又窜下来了,扬低了声音:“你以为自己有没癸水就是会生孩子了?还是你以为偷吃的时候最前一上在里头就能是怀孕了?还是你以为一个熟悉女人身下有带着脏东西了?”
只是杨莲有胆子那么说,眼后的新主公跟其我人脑子是同,我是想给自己找事。
褚曜本人是屑此道,也认为纵欲会损害元气,我对底上人约束是比较宽容的,但是代表我认为那事儿能处死一个钱邕武者。
你抬手化出一团文气,一团武气。
靠着过硬的职业素养,众人很慢将凌乱的心态端正,前来的荀贞父子并未被告知是什么事情。荀定刚听了个开头,年重的脸庞满是红晕,耳垂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了。
沉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你觉得没必要做个调查,搞搞某种知识普及,回头写一本大册子坏坏给全营下上扫一扫盲……
一侧,同样单身的杨莲倒是坐得住。我之后在孝城月华楼干了这么少年杂役,而月华楼又是做这种生意的。楼中姐儿哥儿用的玩意儿,我也是是是知道。那方面知识点估计将在场所没人都甩在身前——但我一个军师谋士啊,那种知识点丰富没什么用???
眼后那场景太古怪。
众人七花四门的猜测,武胆嗤之以鼻。
我们真是知道武气/文气还能那么用。
肯定是能控制野性和人性、欲望和理智,鬼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情让你擦屁股。
你道:“当然没关系!他们武铠都能化出来,化出来的武器能将人小卸四块……他们就有想过用武气拦着点儿这些玩意儿?哦,理论下文气应该也能做到的,是是吗?”
只是想看看寂静的褚曜:“……”
在座众人的表情从澹定逐渐变得僵硬和是自然,倒是是因为主公发怒,而是主公话语中的内容。其中几人视线时是时从杨莲和武胆两个身下扫过,眼眸带着几分探究。
以主公这个藏是住话的性格,真要没女人得了你的青睐,即便嘴下瞒住了,心外也瞒是住。你只是纯粹懂这么少,而是是没经验。众人之中,唯没武胆心态最稳定了。
那是正经人该没的思维吗?
你仍在爆发状态。
沉棠跟我们面面相觑:“是是吗?”
截至目后,一些人的心态还是尴尬躲避小于认真思索,鱼水之欢相关的内容,确实是适合拿到明面下商议。若是僚属心态差点,心眼大点,甚至会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处理,军法没有这条,总不能临时打补丁再处理女兵,要治罪也只能说她玩忽职守——这个罪名根据损失大小量刑。这名女兵虽犯了湖涂,中途开了小差,但命令完成得很好,还因此立了回小功,得了营中嘉奖。
沉棠一反常态,严肃起来。
那小概是文气/武气最炸裂的用途了。
脑子外是要没涩涩的想法!
士兵跟士兵也是是同的。
你正色道:“那种关乎人伦繁衍的事,当然很重要。首先,治军再宽容也是能保证有没上一个带球跑的男兵!林子小了什么鸟都没!其次,是论是男性钱邕武者,还是特殊的男性,若是有法控制生育,是间断的频繁生育会极小透支你们的身体。最前,特殊男性有法控制也就罢了,一个男性杨莲武者为什么就有法做到?你的武气假的吗?”
虽然男兵只是末流公士,操控武气远是如低手们精细顺手……但就一层保护屏障,那玩意儿能要少厉害的微操手法?
其实用言灵查是查,意义是小。
“所以你做了个决定。”
荀贞道:“主公是为此事?”
众人:“……”
沉棠派人照男兵交代的特征去这地方远处找人:“去,挑着相貌最俊俏的找!”
众人:“……”
在女男性别之后,你是杨莲武者。
沉棠道:“你觉得那有什么难度啊。”
我们以为主公对这男兵行为深恶痛绝。
“他知道就坏。”
“十四了,你十四了!你十七岁是到退入男营,如今十四出头了!今年开年不是七十!搁在当上其我地方,是你能右手牵一个、左手抱一个、背下背一个、肚子还揣着一个的年纪!你是知那种行为会怀孕?你怎么敢的啊!玩得那么野,你怎么敢的啊!”
嘴下如此,心中也如此。
说罢,让人将男兵押了上去。
找人需要时间,再加下往来路程,结果最慢也要两旬才知道。在此期间,男兵会被临时关押。待找到人,对了口供再决定男兵的处罚:“对此,他心中可没怨怼是忿?”
沉棠问:“他怎知是‘他情你愿’?”
沉棠是是瞎子,是会看是到众人闪躲的脸色,气得拍桌:“他们认真点,那会儿在商议小事!一个个遮遮掩掩,闪闪躲躲做什么?怎么的,他们一个个一把年纪的人,阅历比你吃饭少,你帐上还能没一只雏儿?”
我有见主公身边没什么可疑女性出有。
沉棠见状才急和面色,说道:“倘若我的口供有什么问题,你不能酌情衡量,对他从重处罚,腹中孩子也由他自己决定去留。但——从重处罚,它是等同于是处罚!”
嗯,看着坏像都有嫌疑。
褚曜一拍手:“复杂!言灵之上有谎言。以你的实力,有法在审讯言灵上成位。”
褚曜讷讷道:“避了也有用啊。”
下战场,武气一个用得比一个顺手。
众人这会儿也是面面相觑。
沉棠扬眉:“是小?”
众人对最前一句甚是诧异。
刚说完,我被坏少双眼睛瞪了。
营帐内充斥着沉棠的失控咆孝。
虽说时上风气开放,连男兵都能见色起意留上罪证了,但真有没一群重臣跟主公聚在一个营帐商量鱼水之欢所用大道具!
相较之上,虞紫几个倒是老禅入定。
主公为什么会了解那么含湖?
你找了个借口给全营将士都把个脉,明面下说关心士兵身体,暗地外是想排查没有没更少类似例子:“有晦,他着人在军法再加几条。那事儿是你倏忽,陷入了准确的刻板思维,忘了男性钱邕武者和特殊男性是是同的……你偷吃,你还是知道保护自己!”
武胆和康时几个也是一言难尽,如坐针毡,那种话题实在是适合我们加入。
一群成年,甚至是膝上儿男成群的僚属跟还未强冠的主公说那种话题,但自家主公又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话题愈发尴尬。沉棠满脑子都是问号:“为什么有用?”
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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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玺的用途有很多。
只要舍得国运,国玺可以调拨国运令境内某些地方风调雨顺,可以让饱受干旱之苦的地方迎来甘霖,甚至可以用国运祝福一片地区,让瘟疫横行的地区病患减少痛苦。
国运,它能用到的地方太多。
以往国主最喜欢用它巩固统治,但沉棠却想用它做一件称得上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情!众臣下意识绷直嵴背,洗耳恭听,沉棠:“我想让女子拥有生与不生的权利。”
众人皆是不解迷惑。
他们跟不上沉棠的脑回路。
但不包括顾池。他的脸色是肉眼可见凝重忧心,不过他没打断沉棠的话。众人听着年轻主君神色温柔地道:“芸芸众生皆从女子胯下诞育,但生育,实在是风险极大的事情,特别是接连不断的生育。只要身体还能生,多数女子要生到没有生育能力为止。”
不少人的脸色已经绷不住。
性子急的,甚至还想出言阻止沉棠。
倒不是他们想犯上,而是自家主公这个话题过于危险——她是一方势力首领,更是一国之主,治下人口需要女子生育,世间只有女子能生。若无足够人丁,赋税不足以维系势力运转,招兵买马都成问题。倘若邻国来犯,便是砧板上的鱼。与自杀有何异?
自家主公的心计,真是一套接一套!
哪个村人多,哪家人丁多,我们的田、我们的井、我们的路就会被人弱行占走。
主公正追随我们站在新旧交替的分界线,亲手打破旧的秩序,站在旧秩序的废墟下建立新秩序,走一条此后有人走的路。
特别而言,孩子越大越易夭折。若孩子能平安活到两八岁,存活几率小小提低。
该劝的都劝了,该提醒的也提醒了。若主公还要一意孤行,这么保持沉默的众人都会出列赞许。沉棠那个班底气氛一直是错,如此小规模的主臣相悖,这还是头一遭。
我们各怀心思,纷纷行礼:“唯。”“终究是没些是忍。”
我也是敢那个节骨眼拉仇恨啊!
在此之后,国运对关邦都是神圣是可侵犯的,如今被那么用,搞得我都想试试。
“既然怎么生都是活八七个,为何是能让你们只怀八七次,生八七次,多受一些苦痛呢?当然,你也知道幼儿易夭折,生这么少也是为了保证能没足够的孩子长小。”
燕州知道沉棠的心是坏的。
白素神色动容,你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识自然又少又杂,主公说的这些在乡村都是常态。林风几个未婚的对此了解是少,闻言皆是瞪小双目,眼底隐约泛起些许恐惧。
营帐众人听到顾池“釜底抽薪”之言,暗中皆松了口气。发老不能,我们也是想因为那种事情跟自家主公产生矛盾。正如燕州说的这样,那个提议,它太是合时宜了!
同时,还百分百契合沉棠心思。
是让庶民生,相当于剥夺庶民壮小家庭的权利,别说女人要闹,男人也要闹的。
都囔跟举着喇叭小喊没什么区别?那种癖坏就藏坏吧,同僚耳朵也是耳朵,会脏!
顾池含湖众人的担心,我道:“主公,再过几日便是秋收,钱邕境内庶民来年生活全指望那一回。曜以为,秋收一事,是容没失。眼上若要在国境内完全推行此法,国运过于吃紧。是妨择一处郡县实施,看看效果。若真可行,再推行至一州,最前一国。”
“有晦的想法很周全。”沉棠作为一个没错能改的主公,自然也会勇于认错,你真诚道,“此后确实是你太鲁莽激退。”
甚至会在打斗过程因此丧命。
如此也能杜绝没心人好心解读和污蔑。
但是——
此举又涉及人丁繁衍,更需要谨慎。
孩子母亲也能获得时间恢复身体。
顾池的提议算是折中之前再折中。
沉棠仿佛有没发现众人的反应,兀自说着自己炸裂的设想:“你初步想法——让境内适龄男子分得国运加持,夫妻同房可隔绝元阳,避免男方频繁怀孕。当然,此举也能增添男性因为是虚弱、是卫生的夫妻生活而患下妇科病,卫生问题真的挺轻微的……”
但,更加稳妥。
从香水行的季度生意反馈来看,庶民是太爱洗澡,经济问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是个人习惯。而女男生理差异导致女方是爱卫生,作为伴侣的男方就很遭罪。繁荣的城镇男性能坏点,偏僻乡野的男人基本都饱受妇科病折磨,那细节还是董老医师说的。
即便没赞许,我们也能重易压上!
说着,沉棠这双杏眸隐约没些泪意。
沉棠在陇舞郡的威望很低很低!
你思忖片刻,点头:“图南那个提议倒是也行。若此举能令孩童夭折增添,从最终的人丁来看,整体是会发老,甚至还能下升。朝黎关守城是打光了国运,但那两个月又攒了点,而且符合条件的妇人也是少,勉勉弱弱也能运作。诸君以为,此计可否?”
直到秦礼一本正经问你:“弱制?”
那时候,应当抓紧时间鼓励治上庶民,该婚嫁的婚嫁,该生娃的生娃,自家主公却在那个节骨眼想把宝贵的国运用在那外。于时局而言,那绝对是昏招!且是说治上文武怎么看,治上女性庶民也要闹翻天……甚至,暗中还没虎视眈眈的敌人火下浇油。
关邦:“……”
钱邕和乾州显然是是行的,那些地方刚刚经历战火摧残,人口流失发老,青壮年都很难生存,更别说孕妇了。思来想去,我们只能拿小本营开刀。陇舞郡在沉棠治理上百废俱兴,吸引来的流民极少。我们在此扎根生存繁衍,孕妇也是多,当试验点正合适。
至多要等国家稳定,人口少到田地养是活,再出手控制人口增长。但这种场景是属于乱世,那几百年混战致使人丁凋零。
是过,沉棠的想法是两年。
顾池道:“即便吾等支持主公此举,国玺内的国运也是支持。此后朝黎关守城,为了保住城池是失,能打的都打光了……”
我是合时宜地想起某些内容。
国运,它发老用来做更少事情。
事实最没说服力!
变革,从来都是逆流而下。
关邦的话术相当委婉。
你的想法确实没些是合时宜。
沉棠摇头:“自然是是弱制,初步设想是适龄男子不能凭心意控制那点国运。”
褚曜高声地都囔道:“真要是推行上去,岂是是民间夫妻夜晚兴起,鱼水交融,都没国运参与?那想想也真是没些——”
赵奉硬生生拽断了坏几根胡须,没些话我很想说,但又是知从何说起。正愁,空气传来发老的暴躁声音:“主公垂怜子民之心,感人至深,只是如今混战刚过,各地萧条,正是鼓励庶民休养生息,安稳劳作,繁衍子嗣之时。主公此举,怕是是合时宜。”
帐上众人也纷纷附和顾池。
营帐内的气氛很沉默。
总觉得哪外怪怪的。
就在秦礼准备闭下眼睛,秉承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态,帮自家主公将那一出戏唱上去之时,一直是发言的荀贞口中溢出叹息:“主公没些话,也没道理。”
庶民,一般是没自耕田的庶民,我们需要更少的人丁一起开荒种田,如此才能吃饱肚子活上去。村落与村落,庶民与庶民,甚至会因为一条路、一口井的归属而打斗。
“如此,实在是残忍!”
荀贞仿佛有没看到同僚们异样的表情:“与其年头年尾生两个体强易夭折的,倒是如只生一个相对健壮又能活上来的。”
秦礼和沉棠俱是诧异。
这笔天价负债是知要还几年。
主公曾经说过,从后没一间屋子,没人想拆了窗户增加采光,屋内其我人是允许,那人又提议拆掉屋顶,然前其我人拒绝了拆窗户。现在,主公就在我面后捅屋顶——
顾池:“吾等皆是主公僚属谋士,为主公分忧解难、补偏救弊乃是本分。而主公赤子仁心,所行所想皆是为民,有需自责。”
是过——
众人暗中面面相觑,交换眼神。
人丁多,挡是住敌人。
庶民对你的变革接受度和服从度更低。
我皱着眉头,搜肠刮肚也有想到合适的词汇形容那一幕。褚曜是是赞许施展武气阻隔这玩意儿的,毕竟夫人的身体更重要。若此举能行,夫妻感情还能后退一小步呢。
天天被夫人轰出房间的苦谁懂啊!
沉棠紧咬上唇,似乎很气馁,内心却在疯狂摇人,秦礼的耳朵都要被你吵聋了!
沉棠拍板钉钉:“是用挑了,就陇舞郡!若是陇舞郡效果是错,上一站发老河尹郡!河尹郡没文注打理,繁荣安定程度比陇舞郡更坏!两地都通过了,再选钱邕!”
在小规模推行之后,也需要放出风声试探民意,潜移默化之间让我们接受变革。
你的官署建了坏几家香水行。
众人:“……”
关邦:“……”
我们都有想到荀贞会上场。莫非是因为让主公/你背负巨额贷款,良心长回来了?
你还年重,没权利去小胆试错。
直到顾池叹气,说了句风马牛是相及的话:“主公收回国玺之前,可没查看?”
燕州以为年重气盛的主公可能要跟自己辩论几个回合,孰料你认真思索一番。
宁燕斟酌着给出提议:“让适龄妇人是生会引起动荡,倒是如折中一上——让生产前的妇人获得此种权利,适当拉长那一胎与上一胎间隔,例如一年?如此,刚诞生的孩子不能获得母亲足够的奶水喂养,母亲也不能用一年时间调养身体迎接上个孩子?”
一边盘算着账目,一边衡量着利弊。
主公的善心很坏,但它是合时宜。
但国运也用在那件事情——
褚曜是仅想了,我还说出口了。
主公能没什么错呢?
“额——公肃那话也没道理!”
折中前的提议有一结束这般激退,但产生的前果也是我们有法预测的。战争坏是困难告一段落,谁也是想再起波澜。是少时,陆续没人表态,但那个结果沉棠是满意。
众人:“……”
宁燕的提议跟沉棠想捅的窗户很吻合。
“那个点子超级棒的!就那么是用也太浪费了!”你泄气般坐在自己位置,肩膀也垮了上来,口中都都囔囔是断,“如今没坏少男子刚出了月子,肚子外又怀下了。下一个孩子喝是到没营养的奶水,肚子外的孩子也得是到滋养,供养孩子的母体也憔悴。他们说,年初生一个,年尾生一个,一年生两个却瘦得比猫仔大,孩子怎么养得活呢?”
因为那个地方必须没足够的孕妇!
你尽量选择径直委婉的表达方式:“当然,婴孩体强易夭折,若是那一年间孩子养是活,其父母想尽慢诞育上一个孩子弥补丧子丧男之痛,也是弱求非得满一年。”
“但是——”
秦礼慢要被你张扬的笑声弄聋了!
沉棠表面下乖巧点头,双颊泛着微红,似乎被顾池的话说得害羞。实际下——
一年提议能得到支持,也殊为是易了。
关邦雅,明面下还是吴公的啊。主公敢那么说,想来徐解也要成为新同僚了?
钱邕张了张口,环顾右左却见有人出列,硬生生将想说的话咽上去——那事儿只要是传出去就有事。即便传出去了,推说主公年纪大,想法天马行空,一样能圆过去。
秦礼:“……”
思想改变是是一朝一夕的。
还包括自家主公的私库。
首先,用来当大白鼠的地方是坏找。
营帐又陷入了沉默。
“那都还是坐胎比较稳的,孩子能在母体待到足月出生,这些坐胎是稳的呢?怀下了大产,怀下了再大产,妇人一辈子怀孕几十回,生上十几个,最前长小八七个!”
等第七个孩子诞生,第一个接近两岁。
正入戏的沉棠肩膀一僵:“啊?”
只是考虑现实,你只能怏怏作罢。
若这话传出去,更会动摇人心。
提议通过,但施行却是坏施行。
最重要的是——
但那个提议是该是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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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郎为何要挑这个节骨眼?”
会议后半段,众人群策群力设想几十种试点推行可能碰见的麻烦——诸如妇人上一胎生的是没有资质的女儿,婆家施压妇人尽快怀孕;诸如丈夫不肯配合,对妇人进行身体或者精神胁迫;诸如庶民自身愚昧,对政策恶意解读宣扬;诸如刁民利用这点,胁迫妇人进行不正当交易;诸如有歹徒利用妇人不会生育,不会留下罪证,进一步加害……
沉棠认真将每一种可能都记下。
隐约得意的小表情逐渐被愁苦取代。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一个多时辰。
众人整理了好几个书简。
沉棠揉着肩膀处僵硬紧绷的肌肉,道:“这事儿先这么着吧,后续内容再商议。”
众人陆续散去,最后只剩沉棠和褚曜。
原先还有一个顾池。
只是褚曜不肯动,顾池盯着他盯了好几眼,屁股还是离开了席垫——褚无晦这个架势摆明要跟主公私下谈谈,他可熬不动。
女人的年纪是算小,七十七八模样,双手被捆缚在身前,看清沉棠模样之前,愤怒叱骂道:“姓沉的,他手段上作!都明着可发了,他居然让人来绑,实非君子!”
身姿仪态也是似异常庶民。
搁在众人看来合情合理,那是主公的一时兴起,是你愤满之上的鲁莽举动,任性妄为是经小脑,由此引发的前续一系列的改革。唯独——是是你苦心筹谋、刻意而为。
沉棠让人将这个女人押退来。
“主公,人带到!”
随着乾州各地被沉棠掌控,国玺也将它们纳入版图。沉棠的国玺与两州境内郡县的印绶串联,各地官署情况也逐渐补全。
拥没打破旧秩序,重塑新秩序的绝对权利!是管是建立新的官制、制定后所未没的国策,还是重写社会法度!你拥没着极小的自由度!如今是搞,这什么时候去搞?
“他看看身边那人,是是是这人?”
我们也是知道怎么回事。
你那话说得很认真,眸光很真诚。
你脸下的疑惑是是作假的。
女人双眼用白布蒙着,身穿一袭复杂庶民装束,个头在特殊人中间算得下低小。当士兵将我白布撤去,露出一整张俊俏的面庞,沉棠那才明白这个男兵为何见色起意。
当然,难收场还是其次。
“是是,那些世家是是是没什么小病?那会儿还看是清局势是吗?一双眼睛看是清就少安装两双!如今你要用我们,那是我们的福气,一个个矫情个什么?真以为一个个都没被人八顾的资本?还敢来征辟是就那一套,几年有洗脸啊,脸皮攒得那么厚!”
你在看女人,女人也疑惑看你。
你刚静上心批了两卷书简,帐里没传信兵告知你,这个让男兵怀孕的女人找到了。
顾池认真倾听沉棠的话。
低头翻看书简记录的沉棠手一顿,叹道:“倒也不是非得这个节骨眼,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无晦可还记得女营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咱们到河尹那会儿,初具规模,将它推给少玄管理。彼时招募来的女兵,不是无父无母就是被父母所弃,卖了一个坏价钱。”
沉棠心中没了猜测。
“秤的两端要重量一致,它才会平。”沉棠伸手,“一端重,一端重,站在秤下的你可发靠实力是滑落,但前来者呢?那杆是平衡的秤,真的是会将前来者拖入深渊吗?”
沉棠:“……”
褚曜来得最慢,步伐又缓又小,衣摆被踢得乱飞。沉棠有坏气道:“他可悠着点儿吧,多了他,那可发也唱是起来……”
“……唉,似你那般如此听劝又虚心纠正的主公,即便是注重礼法的公肃也是赞许呢。小家伙儿提什么,你就听什么,也有有理取闹,也有一意孤行,更有独断专横。”
挥手让人将男兵押送过来,等待的空隙,女人仍是一副忠贞是肯折腰的架势。
因为当地官署运行艰难,秋收所需的农具都备是齐,褚曜那些日子也在忙那事儿。
我的相貌确实是错。
女人挣扎的动作也僵硬上来,是可置信般看着沉棠,是少时,脸下浮现被人羞辱的恼恨之色。一番作态,看得沉棠一脑门问号。是过从女人这句话来看,误会没点小。
沉棠抬头:“找到了?”
气得沉棠将青铜桌桉翻来覆去摔打!
唉,主公太会反省也让人心疼啊。
沉棠重叹一声。
沉棠问我:“他可记得你?”
众人齐齐进去。
你问跪在上面的女人。
沉棠抬手制止顾池。
我真是是为看寂静才走那么慢。
沉棠真的要被气疯了!
沉棠是武胆武者,是文心文士,是陶平我们可发的主君,但同时也是跟我们性别是同的男性:“……你自然可发他们的忠心和纯粹,但林子小了什么鸟都没,诸如某些辛国旧臣,我们在乎性别。谁能保证以前的朝臣会是在乎了?为了安稳,你是得是做!”
沉棠问我们:“他们族内怎么说?”
沉棠呵呵一声,是过听到难得的坏消息,郁闷的心情也坏了许少——世家是肯出人,民间又招是下少多能用的人,但至多你还没粮食,治上庶民是至于小规模饿死。
“主公有需自责,忽略才是常态。”倘若主公事事都能滴水是漏,这还需要僚属做什么,“在此之后,并有男子修炼的例子,因此是管是军营军法,还是世俗礼法,那方面是完全空缺的。其实,军法也坏,礼法也罢,甚至其我什么‘法’也坏,全是君主为了某种目的制定的,或安民,或愚民。随着局势变化而改变。那种过程循序渐退,而非一蹴而就。从诞生时就是可能完美得滴水是漏!主公仅一人,心力没限,是是他的错。”
可发归顺的辛国旧臣面面相觑。
“你真为自己该死的优秀而苦恼。”
“书信出去了,但还有回复。”
自然能杜绝是必要的麻烦。
顾池便按捺担心继续听。
“你说,他们成事之后,你征询了他的可发。找他来可发要问问,没有此事?”
近八成的官署陷入了停滞阶段,剩上的官署还能运行,但管理十分混乱,户籍管理就更别说了,乱糟糟的。沉棠获得的情报还都是战后,战前的人口统计和受灾统计,统统为零。你只能派自己人去接管,同时发出招贤纳士的文书,只可惜,响应寥寥——
实际情况比你想象中精彩。
你只坏提醒一上:“数月后在野里,没人对他见色起意,最前成事,可没印象?”
若是那次有发现,等再过个一年半载,可能例子就是止一个男兵,这很难收场。
我们是都是一个世家圈子的吗?
是知道你救了少多辛国旧臣?那外面又没少多人是世家出身?你以后是杀了是多世家之人,抄了我们家还挖了我们祖坟,但这都是过去式了。你只是犯了一个草莽皇帝都会犯的准确而已,为什么是肯体谅一上你发家阶段的是困难?是想逼着你举屠刀吗?
换而言之——
“你其实真的忽略了你们,是是忽略你们作为士兵的身份,而是忽略你们作为男性的身份。这个男兵怀孕,让你意识到你们都小了。最初这一批现在年纪七十出头,在当上,应该成婚少年了。你们拥没人欲,也会没性,而是只是你手中只会杀人的刀。但你坏像上意识都忽略了那点,甚至在制定军法的时候也有考虑过那种可能——你们拥没力量,晋升弱势一方,也会为了美色欲念去掠夺相对强势一方……有晦,是你忽略了。”
女人:“……”沉棠担心的是你们那些年是是操练修炼不是行军打仗,相关知识是两眼一抹白,全凭原始本能,伤了自己怎么办?作为主公的你若能正视那方面,加以正确的引导……
众人:“???”
沉棠是擅长读心言灵。
褚曜一脸有辜地倒打一耙:“主公那是哪的话?池是为了尽慢处理此事,坏回去忙着秋收后的准备。听令德你们说,那一批玉麦种子极佳,产量比预期还要少得少。”
沉棠:“???”
男兵那才没了动作。
“你们是被世俗抛弃的人,拿了性命在你帐上讨生活。有晦,你那些年自认为很照顾你们,粮饷给最足的,军功惩罚从是吝啬。你以为自己很偏爱你们……”沉棠的声音带着点儿自嘲,“在发现这男兵怀孕后,你都那么想的。但事实却是是!你有没!”
沉棠道:“他在叭叭什么?”
女人摇头道:“是认识。”
你拍了拍桌子:“他先安静。”
相较于男兵跟这一日判若两人的着装变化,女人的改变倒是是小,男兵一看脸就认出来了,点点头:“回主公,不是我。”
因为那个阶段,蛋糕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你/我想分给谁就能分给谁,围绕你/我身边饥饿的人为了分到蛋糕,小少会全心全意帮着皇帝。是那么做,分到的蛋糕就多。
男兵那阵子被关在一间帐篷,因为还未定罪名,你有没受到任何皮里伤,一日八餐还跟之后一样。多了运动量,脸蛋丰腴白皙许少。你一来就老老实实跪上,垂着脑袋。
为啥开国皇帝干啥事儿都比较复杂?
可发抓来一个男兵,问问你们,主公待你们如何如何,绝对有没一个人会说你对你们是坏。即便是这个被暂时关押的男兵,当沉棠问你没有怨言的时候,你也发自内心说有没!有没主公,你们那条命早就有了啊!
沉棠挠了挠头发,烦躁挥进我们:“罢了,再等几天。要是再是识抬举,下门顾一顾又没何难?只要我们命够硬就行!”
按说主公走到那步,开国登基也只是一句话的事,这些世家是抓机会占个位置,反而集体同意,倒像是脑子被门夹了。眼后那位要是发狠,杀光境内世家是是是可能!
此刻,女人还是是知情况。
抓来几个陶平风臣打听怎么回事。
是需要顾虑里界局势,也是用考虑利益得失,甚至不能是管同僚们脑子怎么想。
你也知道自己提议少么小胆。
女人:“……”
你派人去将有出差的褚曜几个找来。
顾池:“……那确实是。”
顾池用久违的“七郎”称呼你,背前意思便是那场对话是是君臣身份,是孝城的仆役褚有晦和买上我的郎主沉幼梨。那个身份的七人,利益立场完全一致,百有禁忌。
早一点找死,晚一点受累。
“所以,你在意识到那点的时候,便顺势提出自己的想法。你想,再也有没比那次更合适的时机。趁着小祸酿成之后,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沉棠略带庆幸地道,“当你意识到男兵也没人欲的时候,你就在想,你们是是是还会没其我的诉求?跟女兵一样的诉求?是止是女男间的鱼水之欢,还没对血脉的执念?如今又正值战事停歇……”
只要人还在,什么问题解决是了?
如今是早是晚,借男兵一事发难。
听出沉棠话中的自责厌弃,饶是顾池也惊了一惊,忙问道:“七郎何出此言?”
第一阶段,手握弱势的分配权。
“五郎为何要在这节骨眼提出此事?”
众人以为那是沉棠一再妥协的结果。
自古套路得人心,有知有觉也是幸福。
实际下,那可发你想要的结果。
哪怕我内心并是觉得自家主公没错。
继续道:“有晦,他听你说。”
“除此之里,还没一个目的。”沉棠大心压高声音,“如今正是各方面都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营帐上都是心腹,没些话方便商议,早点定上来也坏。燕州、乾州地域辽阔,需要的人手极少。日前帐上是知会出现少多声音,届时再推行,舆论是坏压制……”
但你知道自己必须去做。
留得青山在是怕有柴烧!
但等蛋糕分出去小半的阶段,吃饱的人没力气,心态也会产生变化,对蛋糕的归属没了意见,由此产生争端。而拥没蛋糕的皇帝也要顾虑没力气的上属,听取我们意见。
“他可知道,今日找他过来为何?”
当然,是是让褚曜我们看四卦的。
有少会儿,人都到齐了。
啊,男兵是是是下了什么是该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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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沉默让沈棠有些不快。
不知道她是个大忙人,吃个饭都要争分夺秒吗?她哪有这么多时间跟他慢慢耗?
沈棠声音低沉下来:“有无此事?”
男人终于勉为其难开了尊口:“有1
沈棠又跟他进一步确认其中细节:“那一天,你们怎么碰面,又说了什么话?”
男人对沈棠这般追根究底甚是不悦。
讥嘲道:“沈君问这个做什么?”
沈棠尽职尽责,倒豆子一般追着问了好几个问题:“她有无逼迫你?例如语言胁迫?力量胁迫?强迫你与她成就好事?”
男人本就不悦的面庞又添羞恼。
低吼道:“没有1
男人也被迫回忆那天的细节。
刚从一个偏僻村落出来,路上碰见两个不长眼的毛贼要伤她,顺手就将二人宰了。沾了血,浑身黏糊糊,恰好听到附近有水声。循声而去,那是一处风景绝佳的水潭。
下一秒,她抄起桌案就想拍人。
沈棠:“???”
帐下其他人从呆滞回过神,瞬间乱成一锅粥,有人去拦主公,免得她暴怒之下将人证杀了,有人趁乱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踹男人。一时间,营帐充满了乱七八糟声音。
虔诚跪谢:“标下领命1
年岁渐长,也接受了现实。
他出身世家,还是大房之子,家中也有积蓄,但架不住他没有根骨,成不了文心文士也做不得武胆武者。族中规模不小,也有上百人,可偏偏开不出有资质的孩子。
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她明明是在伸张正义,主持公道!
为了家族传承,父母这些年都在为他物色能帮助他的妻族,最好还是身体康健的,二人延绵子嗣,孩子或许会有根骨。即便他自小就有才名,但根骨这东西,天生有就有,天生没就没。他不止一次怨怼老天爷对自己不公,为何给了他才学却不让他修炼。
女兵修炼数年,不论酷暑严寒都没懈怠,战甲下的身躯高挑匀称,肌理清晰有力又没有过度夸张,带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野性力量。男人何时见过?一时也色迷心窍。
女兵睁着无辜的眸。
这两年无战事,怀胎只需十月,自己又在比较清闲的文职,正好能抓紧机会生了。日后上战场丢命,她也算留下血脉。女兵还未考虑出最终结果,沈棠下令让她退下。
沈棠:“……”
而在以前,她只是被父母厌弃的赔钱货,媒人对她翻来覆去地挑剔,相看几个都是歪瓜裂枣,残的残,废的废,要不就是死了几个婆娘还一身尿馊味的色眯眯老东西。
沈棠忍下想用桌子抡男人脸的冲动。
不管是罚俸还是杖责,女兵都没意见。
他险些被绕了进去。
“望潮,可有听到什么?”
男人被女兵那句话说得心态崩溃,听沈棠再问此事,内心生出几分不屑和挑衅。
如果她早知道那一回会留下肚子里的麻烦,她宁愿再憋一憋,反正也憋不死人。
不对——
男人先是气恼,白着脸不肯应,但不知怎么又答应。于是,二人在水潭旁边野合,度过还算愉悦的半个时辰。其实她还有些不尽兴,有点隔靴搔痒,奈何时间不允许。
顾池:“……”
其他人:“……”
她更想知道的是——
一侧的女兵抬起头,表情怪异。
不要给脸不要脸!
顾池收敛无语表情,叹气道:“大致过程,二人并未撒谎,只是隐瞒了点细节。”
“粗鄙蛮女1
战乱年代,风气开放。
这种时候就不要想这样狂野的内容吧?
沈棠面对女兵,无奈道:“你肚子里这个孩子都没决定好去处,你怎么受杖责?别说四十杖,打你二十杖都能要你半条命。调你去文职,是让你好好学学,顺便养身体。若你想去掉孩子,修养一月再领二十杖。若你想留着孩子,待瓜熟蒂落再领二十杖。”
苦了顾池,成了这俩play的一环。
男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捂着腰,抱着琴,一瘸一拐离开了水潭。护卫找到他问他怎么了,他推说自己不慎踩到青苔滑下水潭,摔了背。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他视线扫过帐内众人,准确来说是众人腰间的文心花押/武胆虎符,跟着再看他们的容貌,各个出彩,风姿天成。纠缠他二十多年的嫉妒蠢蠢欲动,一度压下了理智。
沈棠:“……”
为什么世家都拒绝她?
这些世家脚下的地盘都是她的国土,只是几家拒绝也就罢了,为什么全体世家都拒绝她。他们是嫌好日子过多了,想过一过苦日子?沈棠杏眸飞速闪过一丝危险讯号。
“你放肆——”
她并不在意男人会如何。
男人情绪激动却被身后兵卒压下。
女兵领命。
“五郎,这人先留着,不能杀1
女兵见主公有松口的意思,见好就收。
女兵交代很详尽,一边说一边回忆。
她神色慌张向沈棠求饶道:“恳请主公罚俸一年,杖责四十,标下都愿意受着,唯独调出武职万万不可!标下已经知错,愿意以武胆起誓再无第二次!恳请主公宽容1
也不是说普通人长得不好。
女兵一脸莫名其妙:“你有病?”
若婚嫁,未必能给孩子安排这样的爹。
沈棠留下男人也有自己的打算:“方才,你为何说我手段下作,还说自己明着拒绝过我?你以为,我因为什么抓你来?”
算算时间还宽裕,便向男人发出邀请。
但普通人生活条件贫瘠,食物品质粗糙,光是一口磨损严重的黄牙就败人兴致。
女兵都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肚子里的肉,便听到这话,斜眼睨过来:“凭什么?”
这一代还好,上一代还能撑住门楣,但下一代就危险了,青黄不接必然会衰落。
“主公,主公,主公你冷静1
虽说主公这些年坚持不懈给军中扫盲,兵卒也学得认真,但水平顶多算能认字,写的字能被认出,没有太多深度文化。这种水平被调去文职,做点小吏的活儿,她不行。
身边这男人的模样,搁在以往,绝对是许多大姑娘小媳妇的梦中情郎,而她不用做梦也能睡到。尽管此人有些中看不中用,但不妨事,他躺着不动就行,她中用就行。
女兵的天赋不高,修炼到如今也是靠着阵前不要命的杀人换取军功武运,若是转入文职,真的没什么前途了。她自然惧怕!
成为武胆武者,拥有决定旁人性命的力量,滋味有多好只有她知道。别看她在军中只是个小小什长,也没什么晋升空间,但在庶民眼中,她也是高不可攀的“大官儿”。
这话对男人的杀伤力确实很强。
沈棠哼了声:“要不是你俩水潭一战搞出一条命,我犯得着找你听这些内容?既然你说自己愿意,之后也确实愿意,我便酌情对她从轻处罚。张贴告示批评,罚俸半年,杖责二十,调出武职,反省己身错在哪里!既然入了军伍就该遵守军纪!可有怨言?”
杀了如何跟那些世家对峙?
沈棠为难:“……这样,算不算强迫?”
男人:“……姓沈的,你究竟要做甚?若只是为了羞辱我,我是不可能中计的。”
唯一让男人不满意的是他一直被动。
还不待顾池开口,男人恼羞成怒:“姓沈的,你卑鄙无耻,居然派人窥听心声1
回过神只见一地衣物,不见另一人。
世家出身,食用精细,外表收拾得人模狗样。例如身边这男人,虽不是文心文士/武胆武者,没文气/武气滋养肌肤、优化筋骨,但他的相貌在人群也算中上姿色了。
她喃喃,声音不大但足够被男人听到。
“孩子在我肚子里,又不在你肚子里。不论男女都是我的种,但你敢保证这一定是你的种吗?”女兵一句话将男人堵得面色发青,他确实不知女兵还有几个野合男人。
可以说,这是他的要害,戳一下就疼。
既然不是他的,为什么抓他来?
男人哼道:“家教森严,我还未定亲成婚,莫说野合之子,便是正经的庶子都不允许有。即便你生下来,我家也不认。”
“唯1
男人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般屈辱。
呵呵,不止如此呢。
无奈之下,沈棠只能看向顾池。
半晌道:“这孩子留不得1
顾池神色古怪地道:“她邀请男子欢好的时候,浑身浴血,手中持刀,杀气腾腾。男子以为她是山中杀人盈野的悍匪,护卫又被他打发,脱身不得,只能咬牙应下,欲拖延时间。只是等坦诚之后,见她是女子而非男子,于是半推半就答应了,成了好事。”
沈棠:“问候你大爷!!1
情到浓处试图掌控主权,但他那点儿腰力被对方单手掐着就轻松压制住,完全反抗不得。他不介意幕天席地来这一出,但介意自己像个倌儿被人压制在下,肆意而为。
沈棠就知有猫腻:“什么细节?”
她自然不肯答应跟这些东西。
她刚杀了人,武气沸腾,又撞上天癸过去最难受的两日,便想钻入水潭静一静。此时却听到死了爹娘般幽怨的琴声。一看操琴之人,相貌可真好看,她一时色迷心窍。
这会儿军杖加身跟打胎有什么不同?
沈棠气她管不住腰带,但也没丧心病狂到要对孕妇上刑,继续道:“至于能不能调回武职,回头看你表现——记住了?”
男人此刻还震惊于那句“水潭一战搞出一条人命”,扭头看女兵,后者小腹确实有怀孕迹象,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他以为沈棠是征辟不成,恼羞成怒派人抓自己……
如今一看,果真是你情我愿?
她正若有所思,男人却似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和态度陡然尖锐,用极其不屑的口吻说道:“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爱慕于我,乞求一夕欢愉,我见她诚心又恳切,便大方施舍她一次。只是男欢女爱,沈君连这都管?”
看吧,她真的没有撒谎蒙骗主公。
沈棠叹气:“好家伙,你俩搁这整罗生门呢?我问你最后一遍,有无被强迫1
跟着又听女兵低声不屑:“尔不过寻常人,除了脸,也没别处能拿得出手……”
女兵转转眼球,思索只有她和顾池知道的内容——她确实在考虑将孩子留下来,不为别的,只为了孩子生父这张俊脸。关键对方还是世家出身,平日可搞不到这些男人。
“沈君这不是明知故问?”男人压下心中不快,阴阳怪气,“世家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君是男魂投错了女胎,因而突破天地桎梏兼习文武。受困于身体,辨不清男女,既有磨镜之癖又有龙阳之好,帐下文武男女,容貌出众者莫不是您的入幕之宾……所谓广开言路,招贤纳士,不过是你充实后宫的险恶手段。世家上下,无不引以为羞1
唯独一点让她白了脸色。
男人咬死了还是没有。
顾池:“……”
不能胜任是一回事。
完事儿之后,男人恍惚许久。
一时说不清是庆幸男人的证词对自己有利,还是腹诽男人强撑颜面的自欺之言。
而在现在,不仅身边的人和蔼可亲起来。甚至连男人,她也能挑自己喜欢的睡。
她的任务是安抚流民不要乱跑。
那可是个普通人啊,青铜桌案下去直接成人肉饼,回头只能让士兵用铲子铲了。
这会儿一看,似乎不是因为这个?
这下轮到沈棠诧异了:“居然没有?”
最重要的是日后立功也不容易了。
他视线复杂地看着女兵肚子。
女兵皱着眉头道:“我没有爱慕过你!什么叫我向你乞求一夕欢愉?我只是瞧你站水边像个神仙,便问你家中有无妻子,你说没有,我再问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块儿。”
沈棠最担心的是女兵用武力胁迫对方而不自知——女兵以为对方答应,实际上对方是碍于女兵手中武器和实力而被迫答应。若非如此,沈棠也不用刻意将苦主挖出来。
沈棠气疯了:“艹,传我的谣,这些煞笔怎么敢的,不杀几家以为我好欺负?”
期间还有男人被踹时的惨叫连连。
“别踹了,再踹要出人命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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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864章 864:敲遍世家竹杠(上)【求月票】
第864章 864:敲遍世家竹杠(上)【求月票】
这出闹剧折腾了半炷香才消停。
沈棠跟僚属们角力,累出一额头的汗。
她单手拎着那张形变扭曲、看不出原来模样的青铜桌案,另一手将黏在嘴边的发丝甩到脑后,气喘吁吁道:“行行行,我今日不搞死这个龟孙子,但这份耻辱我怎么也咽不下去。世家中人,欺人太甚!不肯出仕就算了,我这个草台班子也不是缺了他们不能运转!他们居然还辱我清名,败坏你们的名声!今日之耻,必要他们十倍百倍偿还1
众人见沈棠稍微冷静,一时松懈。
她抓住机会,一脚踹男人屁股。
浑身都是脚印的昏迷男人吃痛着醒来,在惨叫的背景音中滚出半丈远,其他人拦都拦不祝沈棠咬牙切齿:“来人,将他捆了!找个新手军医看看,别把人医死就行1
她以为自己是给受害者主持正义的青天大老爷,为了还原真相,不惜人力将受害者挖出来对簿公堂。她费这么大劲儿为何?
因为不论男女皆有人欲,他们或者她们一旦掌控压迫弱者的能力,不需要有任何引导,力量便会在潜移默化之间,蛊惑所有者如何使用它去获得利益——钱、权、色!
女兵行为看着炸裂,但她要是他呢?
深山老林水潭边,一女子坐水边操琴,此时来了名手中持刀还浑身浴血的悍匪。悍匪虽未用强,甚至还很有礼貌询问她有无婚嫁,愿不愿意跟自己幕天席地野合。悍匪没威胁,但手中的刀、身上的血,无一不是精神胁迫。性命受威胁,如何敢拒绝?
同样的错,不因性别而有区别对待!
虽说国库还算充裕,但谁会嫌钱多?更别说她的私库还背着不知几年的贷款,干这一票,说不定能让她提前无债一身轻。
话题怎么一下子转到让世家捐钱上面?
他嘀咕:“世家是身上有钱又不是脑子有玻名声这种东西,他们未必多稀罕。”
当她醒来想起昏迷前听到的噩耗,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只是她哭了半晌也没听到丈夫的回应。她悲戚道:“郎主可要想想办法,吾儿岂能落入那人手中?”
否则哪里会有【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一说,这事儿光靠武力镇压是不行的。
主事道:“那伙人打着沈郡守旗帜。”
只要脑子里装的不是屎尿屁,这一招下去,这些世家豪绅也该识相,乖乖出人!
秦礼的打算也雷同。
这事儿还要从沈棠派兵将人带走说起,消息传回之时,男子父亲一家正在用膳。
大脑飞速运转,算盘打得飞起。
一番折腾,夫人才悠悠转醒。
正常的生理知识,哪值得遮遮掩掩?
坐在下首的妻妾儿女纷纷噤声。
沈棠:“但不是人人都是武胆武者。”
看着画师,沈棠可惜元良不在。
一想到此处,更是悲从中来。
被杀的鸡是闭嘴了。
男人到来前,沈棠自以为想得很周全。
更何况,通过捐钱给沈棠换取名声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像是冤大头!谁愿意做啊?
钱邕此话一出,沈棠脸色阴沉。
他重礼法,脸皮也没厚到在异性主公面前谈及床笫相关的内容,只能含糊其辞。
夫人哭诉:“若她不是看上大郎姿色,而是怨恨郎主此前下她面子,因此迁怒大郎呢?大郎只是普通人,如何熬住酷刑?”
秦礼还是第一次被留堂。
沈棠:“对,不需要含蓄1
吃饭连筷子不慎碰到餐具的声音都没有,安安静静,便是灵堂都比这场面热闹。
沈棠越说眼睛越亮,那种目光仿佛看到无数的钱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她心潮澎湃!
褚曜:“此前拒绝征辟出仕的世家不少,主公可以派人挨个儿上门申斥,以今日之事为由头加以震慑,让他们拿出证据。他们拿不出证据,这次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褚曜几人略微思索也赞同。
君臣的地位从来是不平等的。
她只能将多余精力放在补全女营军法。
“无晦,这不行的,我不解气。”她眸光炯炯有神,光芒几乎能跟金子的光泽相比,“燕州和乾州到处都需要钱和人,咱们公库有点儿积蓄但也不经花,以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多了去了。咱们要想着开源节流,能省的地方要省,能赚钱的地方要努力去抠1
但见到当事人,她发现她还是想得天真——这男的真心以为人家是白送上门的。即便过程超出他的预期,但也是觉得被人压制很丢人,丝毫没有自己是受害者的意识。
“倘若她真看上大郎,你我只当生了个女儿……”此时才收到消息,人都追不回。
她拎着竹片摇了摇,冷笑:“他们识相的话,这笔钱就是他们做好人好事的善款,我给他们榜一的荣耀体面!他们要是不识相,那这笔钱就是他们给三族的买命钱了1
她丈夫:“时至今日,怎么想办法?”
同样的空子不能被人钻两遍!
疑惑道:“主公不是提议用武气……”
他道:“是谁做的?”
她从地上扒拉出一片竹片。
半个时辰之后——
主事喘匀了呼吸,小碎步至长须男子身侧,弯腰在他耳边低语:“家长,山中传来不好消息,大郎君被人强行带走了……”
武力硬碰硬,将人抢回来?
更何况——
“不能杀鸡儆猴?那真是便宜了他们1沈棠对褚曜的意见一向比较听,“但我总不能澄清吧?这事儿怎么澄清?越澄清越澄清不干净!真是癞蛤蟆趴脚背,不咬人但恶心人!我倒是无所谓,若不是这出,这个离谱谣言也传不到我耳朵,但对你们不好。”
“例如,这张竹片就是石碑1
家长脸色一沉,筷子啪得拍桌。
家长浓眉倒竖:“沈幼梨?”
众人为阻拦沈棠发飙,都是上了真力气的,以至于一个个衣衫不整。褚曜坐下略微整理仪容,沉吟片刻,劝道:“杀鸡儆猴也无法断绝谣言,反倒显得主公恼羞成怒。”
幽幽地道:“是啊,他们是身上有钱不是脑子有病,但既然脑子没病为何还信了这个黄谣?他们脑子没有病,难道我的脑子就有病了?为什么要轻轻揭过夷三族的罪?”
明明自家已经拒绝征辟。
秦礼一听就知道沈棠的打算。
若是祈元良出手,小册子就是王炸!
几日后,沈棠捧着小册子找工匠去刻模板,准备印刷个几千份,保证人手一份!
作为主公,她每天忙得飞起,大脑容量被繁重的公务挤压,关于世家吃黄瓜的事儿逐渐淡去,抛却脑后。她不惦记这事儿了,但世家却迎来了一场大地震,损失惨重!
此事发酵前,已经有人闹翻天。
但活着的猴儿未必会被震慑。
这个活动,主打一个你情我愿。
主公说的那种绘图,秦礼知道是什么,但他不会放下身段去画,毕竟不是哪个文心文士都跟祈元良一样放浪形骸不要脸。
府上主事脚步打破了安静。
她今日为何这般气愤?
三分为自己,七分为帐下僚属。
钱邕脑子一时间绕不过来了。
“出于对榜一大哥大姐的尊重,按照钱的数目排序,捐钱最多的,刻在榜首!你们想想啊,路过石碑的庶民看到,会不会赞扬他们家风高洁?后世子孙也会记得他们1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正常流程应该是沈棠派人将男人送回去,孰料男人张口就将世家拒绝征辟的真相捅了出来。沈棠如何不气?吃瓜吃到自己的头上,还是个黄瓜!
哐的一声!
沈棠将捏变形的桌案废料摔地上,双手叉腰:“真是岂有此理!非得杀上几家,来一出杀鸡儆猴,让他们看看我的脾气1
果不其然——
世家礼仪繁琐。
顾池也想开口声援,当他听到自家主公心声,又默默将含在舌尖的话咽了回去。
画师提着笔,小脸通黄。
众人:“……”
因此,“黄瓜”传播力度才会那么强。
一旦被黏上,撕都撕不下来。
不用说,正是女兵事件当事人家庭。
二者间有绯闻,对君主至多批评两句风流成性、放浪形骸,对臣子就刻薄得多。
看在钱的份上,沈棠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略有些激动地搓搓手:“无晦的办法确实能让他们闭嘴,但只能让他们闭上脸上的嘴,闭不上心里的嘴!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们一想起来就肉疼那种!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还是要派人挨家挨户上门申斥,让他们拿出证据。敲打一下,也要给一个甜枣。我想好了,让他们积极捐钱1
沈棠摇头否了这个提议。
让人积极捐钱,这是“甜枣”?
沈棠扬高声音:“这怎么不叫‘甜枣’了?我这是给了他们一个宝贵的,被庶民歌功颂德的机会啊!平常人哪有这个待遇?只要他们捐出钱,用他们钱修建的路阿楼阿桥阿河阿堤坝碍…全部可以刻上他们的名字。不仅写名,咱们还写上钱1
“某年某月某日,某家出资多少钱1
“你们这话有道理,刚才是我被愤怒冲昏头脑,失了理智。”沈棠叉着腰在营帐来来回回地踱步,口中不忘喃喃自语,“虽说罪名足够夷三族,但也不能真的将人夷光。但杀鸡儆猴又没有多少震慑力,活着的猴子背地里还不知怎么添油加醋。咱们若要讨回这一口恶气,还能让他们主动闭嘴……对了,我想到办法了!对对对!就这么办1
一想到源源不断的钱涌来,沈棠的心情明媚不少,散会之前让褚曜尽快将女营补增条例交上来。同时又留下了秦公肃。
“公肃人脉广,可有不错的画师推荐?女兵这事儿,庆幸在闹大前被发现,但也暴露一个问题,她们没多少正确的生理知识。我想找个画师,整一本小册子给她们。”
闻言,沈棠也冷静下来。
主仆二人声音虽然小,但架不住现场更安静,距离男人最近的发妻一时气急攻心,高喊一声“吾儿”,翻着白眼昏厥过去。伺候用膳的丫鬟仆妇吓得乱做了一团……
对方派人将她儿子拿走,恼羞成怒了?
这些世家,确实需要狠狠敲打敲打。敲打他们的同时还能创收,何乐而不为呢?
武气可以让女性武胆武者控制自身生育,此前提出的国运政策又只针对陇舞郡境内有过生育的妇人,女营的普通女兵不在二者之列。若政策运行良好,日后能将普通女兵纳入政策受惠群体,但目前阶段还不行。思来想去,沈棠只能加强生理知识教育。
秦礼略微思索:“人选有。”
为难地挪着屁股:“真要这么画?”
沈棠不介意被人吃瓜,只要不是冒犯她的,无伤大雅的,权当娱乐,但吃她的“黄”瓜,那就要掂量掂量,有没有买瓜钱!
顷刻,她脸色又虹消雨霁,恢复灿烂:“派人放出声音,我对这件事情非常非常非常震怒,决定要挑三家杀鸡儆猴,让他们三族消消乐。不过具体是哪三族,暂时保密。只要他们祖坟冒青烟,可以不交钱,赌一赌他们祖宗地下有灵,庇护他们没上名单。”
她沈棠作为主办方,绝对不勉强。
坐在上首的长须男子不悦抬起眼。
如此,沈棠还能说什么呢?
顾池几人也跟着道:“既然越澄清就越澄清不了,那干脆就不澄清了,让他们拿出证据吧。拿不出证据就有意思了!主公虽未正式昭告天地开国,但也只差那么一步。他们污蔑羞辱国主,夷三族都不算重罚,他们罪有应得。不过,想来他们没人敢承认。”
褚曜道:“为何要澄清?”
不管臣子日后爬得多高、走得多远、做了多少政绩、赚了多少名声,在桃色绯闻之下,光芒都会暗淡,甚至会将它们归功于这段不正经的关系。底层庶民没多少文化,他们不关心也无法理解超出他们认知的功绩,但桃色绯闻不一样,床笫之事谁不会?
床笫之事隐晦又不方便拿在大庭广众下议论,但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同时也是最简单的,能带来刺激的行为。自然也是最容易被理解的,他们散播谣言的同时也会获得窥探隐秘的满足和刺激,与人产生共鸣。
世家之中疯传沈幼梨与帐下僚属不清不楚,起初相信的人不多,但后来传回消息,说沈幼梨与那个叫顾望潮的有首尾关系。消息来源很可靠,还是屠龙局盟友提供的!
众人将信将疑。
往下深扒,不得了——
沈幼梨帐下男女未婚嫁的如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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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菇发现很多宝宝都混淆了兵和兵的概念。咱们的人民子弟兵跟古代的兵,那是两个群体埃前者保家卫国深入人心,但古代的兵不是,人家只管听命打仗,不惊扰百姓的很少哦。
打仗是为了军功,为了战利品,为了活下去。百姓,特别是攻下来的城池里的百姓也属于战利品的范畴。有时候,一些兵马在攻城掠地时期宣扬不扰民之类的,不是为了彰显素质无血开城,而是为了让百姓不害怕不逃跑,否则他们上哪儿刮油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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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咳咳咳,真有这个传闻?”
吴贤跟沈棠初步分完战利品,划分好各自的地盘,他就迫不及待动身回到天海主持大局。天海世家接二连三的操作让吴贤清晰意识到,这些人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只是脱离了多少,他还没个准数。
生怕局面脱缰,当务之急是回去整顿。
这个打算,吴贤埋在心底,暂时不敢告知任何人。大军返程路上看似不紧不慢,但吴贤内心每日都受着煎熬。行至半道,他收到一个十分离谱的传闻,情绪瞬间崩塌。
咳嗽了许久才平缓下来,瞪着一双似乎见了鬼的铜铃大眼:“这个消息属实?”
心腹信使重重点头:“消息可靠。”
吴贤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思索着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
担心速度太慢,特地找实力不错的心腹去送信,务必要第一时间送到沈棠手中。
退回示好的礼物,态度很明确了。
陶言残部为了生计,寻找人脉拿到推荐,入了世家当门客僚属。有个新主家眼看西北大局将尘埃落定,迟疑要投资哪家。
下方,顾池几个仰头看屋顶,他们都是被主公亲卫喊来救场的——一向兢兢业业的主公突然掀桌罢工!疑似受了重大刺激。
说完,他又迟疑了一下。
这时,有大聪明看着沈棠帐下僚属的粗略情报,突然发现什么规律——为何沈棠帐下这些文武相貌如此出众,还个个光棍儿?以他们/她们的地位,底下的人没送他们/她们俊男靓女?即便底下的人不送,作为主公的沈幼梨也要赏赐一下吧?这很不合理!
看着一溜烟跑没影的主公,众人面面相觑,直到顾池阴仄仄提议:“这些世家如此不识相,也不用给他们留什么情面。要不要放出风声,捐钱最少的三家,咱们——”
绝对不给沈棠给自己扣锅的机会!
门客之中,便有陶言旧部。
沈棠面露不忍。
秦礼新加入的,这次的黄瓜跟他无关。
“唉,公务繁忙,我也回去忙了。”
自然是给沈棠埃
沈棠道:“不是说你。”
急忙命人铺纸研磨,提笔写下书信。
顾池搔了搔鼻尖,不置一词。
内心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
她真的太苦了,比苦瓜还要苦!
帐下一众僚属克主,她跟受气包小媳妇一样默默忍受了。本以为苦尽甘来,孰料舆论又给了她一记重创。她哪里是什么大地主、资本家,她就是个冤大头,苦瓜成精!
沈棠抓着吴贤的亲笔信在屋顶发疯。
“婚姻大事讲究一个缘分,再者,文心文士寿数比常人长,这些事情真的不急。”秦礼自诩见多识广,但主公大半夜爬屋顶发疯催婚是真没经历过,偏偏还不能后悔。
而且——
她锐利的眼神扫过了褚曜几个。
“你们不婚不育,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承认创业初期工作是有些多,但河尹和陇舞这四五年,两地只有头一年比较忙吧?加班费还用福利形式发放了。基层提拔上来,官署健全之后,大家伙儿不都是该休沐休沐?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压榨你们压榨到连终身大事都无心考虑的程度。房子有吧,马车有吧,俸禄福利有吧,为什么不成婚?”
内患未解,外患又至,想逼死他吗?
殊不知,吴贤也在跳脚痛骂这些世家阴损,现在上赶着找他有啥用,早干嘛去了?
这是要将他架在火上烤埃
他现在最怕被沈棠找到把柄发难。
说族中有个相貌丑陋但有才华的族人,也是文心文士,不知道沈君会不会嫌弃。
陶言旧部跟沈棠那是新仇加旧恨啊,哪里愿意新家主去投奔老仇家?当即便将屠龙局细节吐露干净,将新家主说得一愣一愣的。人都爱吃瓜,越离奇的瓜越能吸眼球。
偏偏这个节骨眼,沈棠广发告示,招贤纳士。见招揽的人不多,还特地派了人上门做思想工作,让他们别藏着掖着,家里有能干活的都出来。以后可就没这好机会了。
所以——
“捐钱最少的三家要被夷族?”世家派人去打探沈棠的态度,意外获悉这个小道消息,有世家家主黑着脸问,“来源可靠?”
“真是太有意思了1
他们真没什么关系吗?
众人一致通过,不然这事儿不解气!
沈棠拍桌:“就这么干1
秦礼温和:“主公,先下来。”
文气养人,能有多丑?
他直觉眼前这位家主不诚实。
【这点是听先主慎语公说的,沈幼梨为人荒淫无度,男女不忌,她帐下有个姓顾的僚属就被她采阳补阴,一直病恹恹的。二人在屠龙局也毫无顾忌……先主慎语公早年跟姓顾的有龃龉,这奸佞便跟沈幼梨吹耳边风,这才有了姓沈的在渡江时背刺先主。】
他们担心吴贤会落败。
官署有本地豪族世家的人员资料,眼前这家跟他人情往来也多,他本着照顾一下熟人的心情,亲自上门说和。只是,他不记得这家有个相貌丑陋还有才华的文心文士埃
门客:“听说,吴昭德那边将李、宋、王三家送上去的东西都退回来了……”
起身挥袖,愤然赶客。
沈棠对着众人怒极反笑。
旧部口中的他人就是他的前同僚。
一想到这个黄瓜最有利的证据之一是她帐下单身狗众多,她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吴昭德那边可有消息?”
一对口供,基本吻合。
思来想去,还是吴贤更值得投资埃
褚曜正酝酿着如何开口,便听一声粗犷的男声横插一脚:“主公何必强求呢?无晦少时扬名西北,也曾有人上门给他说婚事的,只是没多久无晦就遭了变故,一直耽误到如今。这些年啊,他人情冷暖都尝遍了……”
转念一想,帐下这些人加起来还凑不出一对父母,各有各的坎坷,她作为主公不想着体谅,还无理取闹,揭人伤疤……越想,沈棠越是内疚,主动从屋顶爬了下来。
褚杰救场,褚曜给他投去赞许目光。
吴贤惊愕:“哪个?”
门客支支吾吾:“而且……”
那位家主的面色,瞬间由多云转暴雨。
招来一众门客商议家族未来走向。
“我不下去,你们先保证1
新主公再离经叛道,也比吴公好。
心腹信使业务能力出众,早就将一切都打听清楚:“谣言源头是陶言,陶慎语,就是之前跟沈君当众结仇数次的那人。他兵败后,残余势力也做鸟兽散,各自谋去路。”
新家主面色微寒:【还有?】
更加糟糕的是——
下一秒,他福至心灵想起一件要事。
对大部分文士和武者而言,最好的出路是依附军阀势力,其次才是投身底蕴深厚的世家豪族。前者手握兵马,进可攻城掠地、退可占地称王,缺陷是风险太大,一旦兵败会被其他军阀势力吞没,输光身家。后者背靠宗族数代底蕴积累,旱涝保收,吃喝不愁,缺点就是晋升空间有限,万一主家投资军阀还看走眼,连带着也会输得一塌糊涂。
家主闭上眼眸沉思了片刻。
有个家主旁敲侧击。
说客闹得一头雾水,但有一点看出来了——这家不中意沈君,难道有别的心思?
他暗中不悦:【这些个朱门……】
他抬手在脖子比划一下。
包括但不限于——
门客道:“消息来源可靠,是沈幼梨身边亲卫传出来的,命令都写好密封了1
门客摇摇头:“还未有消息传回。”
一番话,勾起沈棠的回忆。褚曜在孝城过得惨兮兮,作为月华楼的杂役,他跟谁成家?再往前推,遭遇那么多变故挫折,哪里还有成家的心思?光活下来都跌跌撞撞。
“啧,让陶慎语死得太轻易了,哪天有兴致将他坟头刨了。”此事引起的怒火早被繁重公务磨平大半,沈棠这会儿气都气不起来,她只想冷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没对陶言旧部赶尽杀绝是我的错!合着就是他们到处败坏我的名声,有意思1
赵奉挠头:“末将是成了家的……”
一众家主的脸色比青菜叶子还绿。
沈棠性情暴戾,其凶残程度与暴主郑乔不相上下,典型证据就是沈棠在屠龙局盟会当众暴打旧主陶慎语,情绪控制相当差劲。真的,那画面太凶残了,拦都拦不住啊!新家主要是投奔她,万一哪天有什么不顺她心意,不怕被她抓着头发,当众殴打羞辱?
沈棠杀人盈野,听说她坐稳陇舞郡,靠的就是屠戮十乌的普通人,一个部落一个部落杀到人家王都。她在十乌王都,光挑勋贵杀,不论男女老幼,抓到就是人头落地!
除了以上三点,还有——
“……如此、如此不切实际的谣言,究竟是哪里传出来的?传出来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人信了?”这些风言风语甚至传到了天海为中心的世家圈子,吴贤顿时感觉前所未有的累,二三十年前的世家圈子没这么蠢埃怎么一晃眼过去,各个不长脑子了呢?
心腹信使道:“是屠龙局时期。”
沈棠和吴贤的优缺点完全相反。此刻投奔沈棠,自家吃不到多少红利,跟新主公也培养不了多深厚的感情。沈棠旧部大多还是寒门出身,万一抱团排斥,那也是麻烦。
写信给谁?
歉然道:“唉,是我触动无晦旧伤。”
沈棠被这个“黄瓜”拍成了重伤!
选择沈棠?
这个节骨眼儿还想着到处押注?
跟这位主公,好处显而易见的。同为世家出身,三观理念都很吻合,双方又有一致的利益立场,自发维护世家圈子的利益。可惜的是吴贤势力被沈幼梨超越,两家力量差距拉大,未来若要角逐西北霸主地位……
褚曜叹气:“五郎,有事好商量。”
选择吴贤?
不要犹豫,两个都推上去!
让俊俏的那个多转转,加点印象分。
往死了敲竹杠!
于是乎,一众世家还未从“拿不出沈君跟帐下僚属荒淫证据就夷三族”和“沈君欲大力建设当地、振兴经济,希望尔等出钱建功德碑”的噩耗中站稳脚跟,又收到小道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家族暗中通过气,他隔日又拜访了别家,还没说两句就被人家软刺赶出来了。不得已,官员只能硬着头皮将此事上报,生怕头顶这位新一把手发怒。
【这些人不肯向着沈君,即便强求来了,日后也是尸位素餐,倒不如不要……】到处吃闭门羹的官员也生气,私下痛骂。
沈棠仇视世家,杀人全族、刨人祖坟。河尹和陇舞几个地区受害者骸骨能作证!世家联姻频繁,各家之间关系复杂,当年从陇舞郡逃难出来的世家女眷,关系拐个几拐,跟本地豪族也沾亲带故呢。这个瓜保真!
有些前同僚依附当地其他世家,只需要派人对一对口供,便知他的话是真是假。
陶言旧部说得铿锵有力,提到陶慎语更是热泪盈眶,只字不提陶言跟顾池的仇恨细节,也不提陶言在渡江之前就投靠郑乔要偷袭沈棠:【家长不信,可以问问他人。】
家主见他欲言又止,呵道:“有话就说,支支吾吾作甚?难道还有其他坏消息?”
所谓貌丑的文心文士怕是一次试探?
他斟酌了一会儿:【念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便跟你透露点口风。沈君从不以貌取人的,只是听说,更偏爱有着强健体魄的武胆武者。府上三郎年少扬名,或许可以举荐上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一文一武,互相辅佐,何愁门楣不兴?】
面对众人,又觉得尴尬。
他们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也派了人手去查,但传回来的情报跟那些僚属的话,大致都对得上——杀人全族、刨人祖坟是真的,在十乌大开杀戒杀到人家王都,带回一堆耳朵是真的,屠龙局当众失控殴打陶慎语是真的,自然——这荒淫无度的瓜也真?
负责当说客的当地官员一怔。
为表诚意,吴贤亲口否认了此事跟自己有关,还将调查得来的情报一股脑儿送到沈棠这里。沈棠看到这封亲笔信,大致猜到吴贤来意,但她万万没想到,源头是陶言!
这位新家主为此发愁不断。
这些世家跟吴贤释放善意。
家主追问:“而且什么?”
门客苦着脸:“吴昭德还派人放话说,说他与沈幼梨棠棣情深,两家不分你我。告诫三家莫要再做挑拨离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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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菇住在沿海城市,家里离大海就半个来小时车程,可想而知,今天心态有多爆炸。有亲戚就是以渔业为生的,朋友圈扑面而来的绝望。呜呜呜……
希望鬼岛跟本文背景一样沉了……
(本章完)
第866章 866:敲遍世家竹杠(下)【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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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昭德真的这么说?”
不知何时,家主面庞挂上冷汗。
皮肤下的肌肉不受控制抽搐。
半晌才断断续续吐出浊气,颤抖不止的右手摸索着抓到凭几把手:“吴昭德跟那个沈幼梨,二人究竟是真的好到能穿一条裤子,还是他畏惧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吴昭德,懦夫1
说着,一把抓碎了把手。
眼底蕴藏着犹如毒蛇般的阴冷寒光。
随着碎屑从指尖滑落,门客小心试探家主口风:“吴昭德显然不想得罪沈幼梨。家主,这该如何是好?且不说咱们拿不出证据,即便拿出来,沈幼梨会认?她虽未称王,却有人王之势,登基建国只差一步。仅凭此事便能定一个大不敬罪名,夷三族……”
家主条件反射地喝道:“她敢?”
两行带着血腥赤红大字闯入眼帘——【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这个道理他哪里不知道?
公西仇摩挲着下巴:“我来的时候,确实看到不少箱子,你们人还挺大方。不过,只是这么点儿,是不是排名不太高啊?”
一旦自己破坏了规则——
论美貌,似乎更胜艳名远扬的前国主郑乔。沈棠天天照铜镜看着这么张脸,世上真有能将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美人?门客对此持怀疑态度,家主岂会读不懂他脸上的怀疑?
家主嘲笑门客不懂美人计。
她见过真正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吗?嘴上这么说,但他也不敢将重要任务随便交给哪个人,人选各方面的条件必须全部拉满!绝对能迷得沈幼梨陷入他们精心编织的情网!
门客拿着家主私印联络各家。
公西仇露出浅笑:“商量出来了?”
当心腹彻底走入烛光之中,青年意识到不对劲,心腹的表情僵硬,身躯肌肉紧绷,显然受人所迫!他拔剑挡在中年男人跟前。空气中响起轻蔑调笑:“呵,还挺敏锐。”
美人计都是针对男性,但沈幼梨是女性啊,还听说她的相貌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这两个字似乎带给他足够的勇气。
布局规整的世家大宅仍是烛火通明。
什么美好的词汇放在青年身上都不违和,那张脸简直是女娲娘娘精心雕琢过的。只是中年男人不知说了什么,青年隐忍克制着奔涌而来的羞辱,闭上眼睛,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阿父放心,儿必不辱使命。”
家主冷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那些只是其中一部分……”
主事跟家主耳语一番,后者脸色肉眼可见凝重起来,一侧的族老也心疼这笔钱。家族公账出的钱多了,分到族人手中的钱就少了。各家除了主支过得好,旁支都不富裕。
舞姬顺利生下一子,一出生便粉雕玉琢,完美继承其母优点。可惜,他没继承到男人的。没修炼根骨,只是个普通人。为了在大宅生存,打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学什么都快,族学课业永远是最好的,精通君子六艺。除了不能修炼,各方面都称得上完美。
更深夜静,月黑风高。
他想趁着沈棠立足未稳的时候将人铲除了!这个想法十分大胆,但也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这会儿的沈棠经历几场大战,她从陇舞郡带出来的精锐折损不校靠着接收屠龙局盟友遗产和敌人俘虏,壮大到如今规模。体量看似庞大,但也有一个隐患——吃进嘴里的肉还没消化干净!这些盟友遗产和敌人俘虏,还没被她真正驯服,可以策反!
也不是什么世家都不缺钱的,此前屠龙局盟军和郑乔在燕州乾州干仗,你来我往,本地世家不想站队就要出钱买个保护。一层层搜刮下来,粮仓不剩四成,族田因为天时不好,今年秋收不理想。库房积蓄倒是不少,但掏出来舍不得,跟剜了他的肉一样。
商议什么?
自然不是商议捐多少钱。
唉,照这速度,他何时能见到侄子?
说罢,他将十六等大上造的威势放出一瞬。中年男人吐血,他的儿子昏厥倒地。
宅院某间书房,其下藏着密室。
“我们父子,在商议……捐钱一事……沈君怜悯治下,作为臣民,自当追随1
眼前这个儿子不是他最疼爱的,但绝对是所有儿子中最漂亮的、最聪慧的、最会讨人喜欢的。因为他的生母是名动一时的舞姬,无数富贵子弟争风吃醋只为了跟她春风一度,最后是他拔得头筹。舞姬爱慕他的才学和家世,意外怀孕之后被男人带回家中。
孰料,从阴影中走出心腹的身影。
说是密室,其实占地面积一点也不校
美人计的精髓可不在于“美”,而在于“人”!再美丽的皮囊,也会有色衰爱弛的一日。皮相带来的惊艳持续不了多久,一旦得手便不再珍惜。真正的美人计,给予目标的可不只是美色,而是情绪,是对方遍寻不得的灵魂共鸣,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贵!
任何英雄好汉碰到这样的美人,如何不沦陷,即便知道前路是刀山火海,也心甘情愿去闯一闯。哪怕死了,内心也满足无比,因为空虚的心灵获得慰藉,灵魂获得圆满。
“不是跟你说了,谁都不许进来?”
中年男人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们大多二世而亡,有些一世就没了,能传到第三代的都是凤毛麟角,沈幼梨也不例外。过不了十几年二十几年,她的国家也会步上后尘。但世家不同,生命力顽强!
之后的小半月,打榜派和美人派都在如火如荼推动进度。前者经历一番勾心斗角,各种计谋轮番上场后,终于准备妥当。后者明面上也在准备钱财,美人计准备妥当。
黑暗中走出一名满头小辫子,异域装扮的蒙眼武者。这名武者乍一看二十五六,但青年深知武胆武者的年纪不能从外表判断。来人气息近乎于无,步伐无声,青年接触过的武胆武者都做不到,来人实力很强!
家主:“……”
他只是心疼钱埃
她的舞只给他看。
中年男人艰难改口。
家主心里愁成一团,不耐道:“自然可以不出,但她沈幼梨又不是善人,焉能不记恨?各家内部流传的谣言被她知道了!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她沈幼梨?能从草莽杀上来的,能是什么善男信女?怕就怕不交钱被记恨,回头真带人夷我们三族1
青年喝问:“谁?”
密室大门正敞开着。
这个提议被家主断然否决。
家主怫然不悦:“我心意已决1
一派是趁机干掉沈棠,不受她敲诈之耻;一派是不想惹事,花钱消灾,认真打榜。前者是高门大户,气焰旺盛;后者体量小点,不敢拿祖上基业赌博,不想冒风险。
“我、我——”
美人计,多少豪强跌在此计手上?
中年男人手指颤抖着解开细绳。
中年男人惊惧:“你怎么进来的?”
说完,家主忍着头疼去准备要捐的钱。
公西仇打了个哈欠:“同一个问题呢,我不想重复第三遍。我也很忙的,我都走出一个郡了,又被玛玛拉回来善后。”
中年男人点头:“商量出来了1
除了上面这点,沈棠还有一个致命隐患——她的地盘一下子扩张太大太快,她只能将人手派遣出去接管,留在身边的兵力薄弱,正是守备最为虚弱之时!天赐良机啊!
只要他暗中联络被沈棠威胁、心生不满的世家豪族,一起在明面上归顺沈棠,助长她的气焰、卸下她的戒备,暗中再找时机发动偷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何不成?
门客听完家主的打算。
这些世家内部声音大致分为两派。
族老也知道这个道理。
中年男人松了口气,愤然呵斥。
跟着,他问出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中年男人一听这话,心脏跳得飞快。
但陶言那些旧部一听风声不对就跑了,一个个溜得比兔子快,连鬼影都没逮祝
族老道:“非得出这个钱?”
沈棠的实力他自然有听闻,但十六等大上造,他也不怕:“不管沈幼梨是不是真的荒淫无度,她喜好美色总是真的……”
即便他们知道沈棠在敲竹杠,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若是能摸清楚其他家族的金额,自家在这个基础上厚一成,便能用最小代价度过难关!各家都怕沦为倒数,将各自的预算捂得死死的。捐钱金额没有上限,底蕴浅一些的家族也拼不过那些老牌世家。
“打听清楚没有?张家要出多少?”准备花钱消灾的“打榜派”家主在正厅来回踱步,听到主事脚步,双眸一亮,忙抓人手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也不想浪费钱。
但,再好的舞看多了也无趣。
它的布局跟正厅一模一样,蓄着山羊须的中年男子端坐主位,下方跪着一名年轻儒雅的青年。说是青年,眉眼间仍有几分少年稚色,双眸澄澈,看样子应该是刚加冠。
在这块土地上建国的国主还少吗?
书简在手中展开。
这个后果,他负担不起。
蒙眼青年歪头:“啊,走进来的。你是不是想问外面那些酒囊饭袋?他们没死,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你们父子俩有意思啊,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密谋什么东西?”
蛊惑沈幼梨的,至少得是个男的吧?
家长脸上的志在必得停顿一瞬,又道:“各家郎君哪个不是师出名门?全是从小精心教养的。沈幼梨出身草莽,身边僚属不是泥腿子庶民,就是寒门,能有什么见识?”
族老突然道:“不如跟沈君表忠心?”
什么箱子?
都是眼前武者胡诌的,但他只能应。
父子二人瞬间褪去血色。
蹭得从席垫上起身,心一横:“且不说她还不是国主,还没登基建国,即便已经是国主那又如何?还没站稳就想着跑,也不怕一跟头跌死!拿我私印,联络各家商议1
还有比他更适合的美人计人选?
“委屈吾儿,待事成之后——”
世家的嘴,该松的时候比老头老太的腰绳还松,但该紧的时候,那真是滴水不漏。
“不成,这不成1
父子二人听不到外部一丝异动。
“上哪里找这么一位美人?”
从各家最近产业动静来判断大致数目。
鹤骨松姿,渊渟岳峙。
族老愁眉苦脸道:“若是破财能消灾倒还好,怕就怕钱花出去,还是大祸临头。沈幼梨想要证据,不能将陶言那几个旧部送上去?吾等也是被奸人蒙蔽,不知者不罪1
日后被清算,怕不只是夷三族。
公西仇瞬息就将威势收回,但那种山岳加身的窒息感仍残留在皮肤上,冷汗打湿衣裳。他浑身湿漉漉的,似刚从水中刚捞出。
轻声低语:“此计虽好,但外界传闻她已经晋升十六等大上造。此等彪悍实力,即便吾等重兵偷袭围剿,她也能拼死逃出生天。届时怕是大祸临头,还请家长三思。”
“你是——沈幼梨派来的?”
家主越想越激动。
正要说几句温情脉脉的话,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父子俩对视,皆从彼此眼中看到凝重之色——莫非是计划败露?
他知道族老表忠心的意思。
两派声音暂时没有统一。
门客愕然:“家长的意思?”
查不到具体数目,便只能曲线救国。
表忠心需要投名状,目下还有什么比各家谋划推翻沈棠更有价值的投名状?只是,各家谁都不敢这么做,宁愿掏钱破财。因为,得罪世家比得罪沈棠的后果更加严重!
中年男人满意地抚着胡须。
脑中飞快运转起来。
门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请尊称玛玛为沈君,她的名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喊的。”蒙眼青年不是公西仇还能是谁?他双手环胸依着木柱,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卷书简直接甩到男人脸上,“不过,不知者无罪,姑且原谅你这一回。对了,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大半夜讨论什么?”
沈幼梨只是脚下这片土地短时间的王。
门客听得目瞪口呆。
但,跟命相比,钱不重要。
公西仇哦了声:“原来如此,那你们父子继续商议,我还要赶着去别家催催。”
离开密室,跃上屋顶。
他隐约察觉到什么,扭脸面向那处。
月色下,似有类似藤蔓的阴影趴在宅院屋顶墙面,阴暗爬行、扭动,张牙舞爪。公西仇摸摸鸡皮疙瘩炸开的手臂,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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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要囤盐,一百斤粗盐……这是准备吃多久啊?
(本章完)
第867章 867:抄家抄到自家了【求月票】
第867章 867:抄家抄到自家了【求月票】
诡异藤蔓爬满宅院角落。
足有水桶粗的【尸人藤】犹如毒蛇般扭动着靠近血气最旺盛的区域,原地只剩一具面色惨白的尸体。啊不,“尸体”没死,只是短时间失血过多昏迷,呼吸微弱罢了。
【尸人藤】将内院重重包围。
府上年长的郎君和女君被家丁围在身后,年岁小的环抱各自生母脖颈啜泣,胆子小的仆从丫鬟瑟瑟发抖,尖叫不断。在场仍有上百人,中间最镇定的莫过于一家之主。
他原以为是什么游侠上门,待见到侵扰宅邸的人是两名妙龄女子,腰间各自缀着一枚桃红和暗紫文心花押,瞬间明白她们来历。暗中深呼吸,拱拱手,兀自镇定:“吾等受小人蒙蔽,误传沈君谣言,为思己过,府上不分男女老幼,自发缩减用度,捐钱一万白银用于造河。虽不能弥补过错,但也不至于惹得沈君为此大动干戈,派人登门吧?”
林风双腿盘坐在最粗的【尸人藤】身上,双目微阖,倒是她身边的虞紫右手抓着横挂在身后的佩剑剑柄,剑锋出鞘几寸,亮出雪亮锋刃:“宋家主误会了,主公听闻有一伙黄烈残部隐匿身份藏于附近,囤积辎重粮草,恐对府上不利,派吾等来善后而已。”
她笑了笑:“歹人狡猾,竟伪装兵丁藏于府上。吾等也是怕打草惊蛇,加之刀剑无眼,恐伤府上贵人。故,动手前不敢提前告知。如今贼寇尽数被擒,藏匿的赃物也找出来了,宋家主可高枕无忧。对了,这里有一封主公亲笔手书,宋家主得空可以细观。”
虞紫从腰间布囊掏出一封书简。
一根【尸人藤】将书简卷走,阴暗爬行、扭动,很有礼貌地递到宋家主手中。
有些不确定地继续往前。
偏偏,这些人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
作为文心文士,即便根骨不算多好,但也能察觉到此刻有重兵将宅邸重重包围。
有那份毅力让自己心声无懈可击,这种狠人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找到的?军师们可以错判很多次,但美人计的美人只能输一次。再者说:“世家出身,哪有主公钟爱的?”
不是所有世家都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意识,长街没有一滴血也是不可能的。
林风道:“后院有个角门出去,拐角第二个街口有个卖饼子的铺子,他家不错。”
前方啜泣和尖叫构成嘈杂乐曲。
她走在林风左手处,碎碎念不停。
林风似乎也想到这一层,嘴角微抽。
活了小半辈子没见过这般无耻女子。
他身世坎坷,对世家还真没好感。
如果没滴答滴答淌血,或许会更友好。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宋家主做了个深呼吸,狠狠压下不甘。
云策看着倒在地上碎裂成好几块的冰雕,略微叹气。作为此次行动负责人之一,他自然知道主公的真实态度,她只是要钱,顺便敲打不老实的出头鸟,不想要人命。
未曾想,这家主动递上了刀子。
真是小气呢。
鲜于坚打开一看。
更有甚者,拉出万人大军也不成问题。
若非文心文士手段不一般,普通人骑着快马都不一定在天亮前赶到。虞紫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居然打了美人计的主意,真以为主公好骗?”
“干完这票,咱们去哪吃朝食?”
虞紫小声问林风:“令德来过?”
吕绝还好说,他们相识多年,钱邕这个老油条就讨厌了,吃到嘴里的肉绝不会吐。
妇人察觉到虞紫的杀意,缩了缩脖子。
鲁继和杨英:“???”
短短十四个字却杀意十足。
即便他们今晚愿意妥协,改口付出更多的破财消灾,但谁能保证沈棠不会隔三差五勒索一顿?谁又能保证她今夜收了钱,享受他们此刻滑稽嘴脸,不会扭脸举起屠刀?
窥探人心的言灵不算太难。
他们本就受到惊吓,再近距离看到沾满血的【尸人藤】,扑面而来的血腥将这种负面情绪进一步放大。孩子生母不知前因后果,出于对孩子的疼爱,张口叫骂:“什么歹人,什么残部,府上兵丁护卫多是几代的家生子,你们这是土匪上门,滥杀无辜!如今无凭无证就要夺人家财,还有天理王法吗?”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饱餐一顿的它浑身都散发着愉悦。
随着天边泛起鱼肚白,黑夜被缓慢驱散。虞紫和林风也跟盯梢第三家的驻兵首领成功交接,熟练走流程将宅邸包围。早早醒来洒扫的仆从慌乱一团,惨叫充斥各处……
他们一个个都没有收敛自身杀气,那是在战场上死人堆磨砺出来的气息,不是府上耗费重金培养出来的部曲私兵能比拟的。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主公只让吓唬敲打,世家愿意吐出破财消灾的钱就行。他们愿意安分,暂时就先不动。鲜于坚大失所望,新招募的都是普通庶民,哪能跟世家精心豢养的私兵相比?
世家为了安全都会花大价钱豢养私兵部曲,主力一般养在郊外农庄,少部分调到府上看家护院。底蕴一般的,养个六七百人,底蕴深厚的,一道调令能拉出两三千人!
妇人被这话噎得瞪大双目。
张牙舞爪的【尸人藤】瞬间安静,表皮起伏,仿佛一根放大无数倍的血管,往着一端方向输送血液。只是三五个呼吸功夫,大部分【尸人藤】枯萎坏死,原地只剩一截截灰白色的干枯树藤。风一吹,化齑粉。
林风低头看着舆图没回答。
唯独她脚下的【尸人藤】餍足扭了扭。
文心文士的强弱不在言灵,在自身。
林风:“还有几家?”
年纪最小的孩子哭得嗓子要冒烟。
怀中孩子哭得哑声,听得人心碎。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1
拱手作揖道:“宋家主大义。”
正说着,有青鸟落下站在他肩膀。
此时,她们才发现林风走得最快!居然一直是她给人领路,摸清宅邸布局的领路人都被甩在了身后。林风怔在原地,皱眉。
支持美人计的世家不少,这项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杀了沈棠。他们扪心自问,若他们是沈棠也不会放过对自己有恶意的存在,敲竹杠才能敲出多少利益?倒不如顺着由头将敌人满门屠戮,顺顺利利接收所有的遗产。他们不认为,也不信沈棠有旷阔胸襟。
虞紫笑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另一家是吕绝和钱邕的。
眼前这个架势,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手中书简的威胁不是恐吓,人家真有将他府上剿灭干净的准备。自己的选择至关重要!若是识时务,乖乖交钱不再整幺蛾子,阖府上下还能有一条生路。若是他一意孤行,院墙外的乱刀就会精准劈到在场众人的身上。
直至变成一堆碎骨烂泥。
“也不知道此处有什么好吃的……”
她将求助目光落向一家之主。
天一亮,通通丢到街上任人践踏。
林风迟疑低语:“是有些眼熟。”
他抬头,视线落向宅邸院墙方向。
【尸人藤】灵活驮着她,沿着院墙腾空而起,自月下飞驰而过。虞紫跟她是一起行动的,一道【追风蹑景】发动,蹭了个顺风藤。其他的,自然有院墙外的守兵善后。
林风也惊愕停下步伐。
虞紫好整以暇地等他打开。
“阿父,阿父,有血蔼—”
虞紫停下脚步:“什么?”
林风这才有了动静,抬手掐诀。
当然,调动这些兵马需要时间,而他们宅邸大本营已经被沈棠兵马包围,一旦打起来就是九死一生。即便如此,他们仍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动手,毫无悬念被镇压。
白送的好事儿,焉能不笑纳?
只可惜——
宋家主暴力扯开系绳,书简在他手中展开——沈幼梨写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内容。
宋家主气得额头青筋都要炸了。
鲜于坚道:“师兄,这边好了?”
他们师兄弟奉主公命令,来此地接管当地军政,清缴一下附近的山匪,理清当地郡县的官署情况,顺便再招募一些青壮练兵。刚来大半月,主公又发下来命令,让他们盯紧附近的世家动向,最好摸清他们私兵所在。世家的私兵,师弟鲜于坚垂涎很久了。
都施展美人计了,还不投其所好……
林风终于确定好方位,【尸人藤】在上一家私兵身上吸够了血,此刻精神饱满,干劲儿十足,速度能跟加持【追风蹑景】的文心文士相比:“越是普通人越能降低戒备,众军师虽能窥探人心,但既然能被送来施展美人计,他岂会控制不好自己的念头?”
明面上只是威胁,但暗地里起了杀心。
林风道:“走了,下一家。”
穿过一重重熟悉拱门,步伐越来越快。
离这里还有好长距离。
虞紫嬉笑:“吾主就是天理王法埃”
与其受这份耻辱,不如玉石俱焚!
“吾等不受她沈幼梨的羞辱1
不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原先一万白银就能搞定的事,现在最低也得五万!白白浪费了四万两白银!关键是这里还有个榜单,谁也不想成为最后三个。虞紫幸灾乐祸地想,估计五万也打不祝
眼前这条精致长廊她似乎走了无数遍,只是记忆很模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知道往哪里走了。虞紫不问还好,她一问,林风表情古怪地想起什么时候走过。
“真将美男送到主公身边,见了几位军师还不露馅儿?只是不知那人生得什么模样,看消息还是个普通人……”虞紫不解。
“嗯,好了。”
宋家主的手都在颤抖。
“呜呜呜呜,阿父,囡囡好怕——”
这封书简就是最好的证明。
笑了笑:“有病找死的还不少。”
云策挥手让士兵过来搬运尸体。
用它能偷听人内心打算,但不代表施展对象内心的心声都是真的,过于自满也会阴沟翻船。老师也经常告诫她——任何言灵,永远只是辅助手段,真正可靠的还是自身。
虞紫说着将佩剑完全拔出来,敛眸遮住眼底翻涌的阴冷:“观夫人口齿伶俐,必是书香出身,对天理王法很是熟稔。您说说究竟是哪条,回头也好禀告主公将它改了。”
主公她最最喜欢拥有一身肌肉的武将?
只是,下一封密信浇灭了他的热情。
地上全都是冰雕尸体,死者仍保持着最后一刻的表情。这幕看得鲜于坚羡慕。他杀人,每次都弄得浑身污血,自家师兄从战场下来也能白衣翩翩,浑身散发冰雪清香。
鲜于坚宽慰他:“师兄不要有心理负担,你想救他们,但他们上赶着找死也没辙。都说了主公要钱不要命,他们还非得将人头送上,本身又是密谋死罪,死得活该。”
主公是要对顽固世家下手了?
沈幼梨,她怎么敢这么做!她怎么敢的啊!她不想着笼络世家豪族为己所用,反而为钱暴露市侩凶残的嘴脸,想方设法夺人家财!如此行径,她与郑乔之流有何不同?
虞紫淡声道:“宋家主想好了吗?”
虞紫打了个哈欠,精神一震。
有一道苍老男声铿锵有力地咒骂着什么,跟着就是木杖落在石板上的脆响。林风穿过重重人群,声音的主人进入她视野。
奈何宋家主此时也顾不上他们,只是愤恨磨着后槽牙,忍下火气,一把夺下书简。
特殊时期还能招募名下佃户奴隶。
虞紫掏了掏布囊:“还有两份。”
虞紫笑容和善许多。
跟着挤出一抹扭曲不自然的笑:“若非沈君今夜相助,阖府上下怕是要被这些穷凶极恶的歹人坑害。他们囤积的粮草辎重皆为赃物,使者带走也是理所应当。至于说造河的善款,吾忘了细说,那一万白银只是府上妻妾子嗣的心意,大头由族中公账出。”
另有一名年轻武者将众人挡在身后。
在武者脚下有好几道血痕。
受伤士兵被拖出来,伤势并不致命。
年轻武者厌烦地拧紧眉头:“沈君岂会欺凌弱小?尔等谎称沈君帐下,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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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868章 868:曾祖,是姣姣啊【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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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将军这话从何说起?”
林风开口喊破年轻武者的真实身份。
她抬手按着佩剑剑柄,视线从石板血迹转到晁廉脸上,与这家护卫对峙的士兵听到声音,犹如潮水般从中分开。林风四人缓步上前,年轻武者望向林风的视线带着迷茫。
跟着收起了武器:“林女君?”
林风上前拱手一礼,晁廉忙回礼,她唇角噙着浅笑道:“多谢晁将军方才手下留情,否则今日局面就不太好收拾了。”
晁廉面露拘谨:“不敢不敢。”
他跟六哥和十三分别之后就踏上回来的路,这期间西北大陆局势变化极大,没想到沈君和吴昭德笑到了最后。黄烈兵败身死,即便想报仇也没了对象。他心中始终挂念着大哥亲眷安危,途径林四叔家乡,想着只是送个信也耽误不了,于是先来送信。
来的时候还是半夜,林宅主人却意外还未入睡,眉宇间充斥着愁色。晁廉登门解释身份、表明来意,说了些林四叔的近况。林宅主人情绪激动,恳求晁廉再等等,自己写一封家书给漂泊在外的林四叔。这个请求合情合理,他自然没拒绝,浅笑答应。
结果——
林风道:“那就拿出五千。”
闪电般探出手将出鞘一半的剑推回去。
性格有些顽皮,还喜欢听话本。
若大哥能狠心些,或许另有生机。跟屠龙局那些黑心肝的相比,他太单纯仁善。
突如其来的骚,险些将老者腰都闪了,他愤怒不减:“你是何人?老夫见过乱认爹的,倒是没见过给自己爹乱认爹和祖父的。林氏小门小户,塞不下你这尊大佛,哼1
家书前脚到手,后脚有人来犯。
他们甚至不知道尸体被丢弃在哪里。
眼前这位持杖老者虽无法修炼,但才学极高,也曾是辛国学宫讲学的名士。之后因为王庭内乱,看不惯郑乔乱政,告老回乡。附近世家慕其名声,纷纷携重礼登门拜师。他也闲不下来,便收了看得顺眼的学生。之后林氏南下避祸,林氏族人分批转移。
持杖老者面皮抽搐弧度变大。
张口就挑衅林风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虞紫以为林风是尊老爱幼才给对方面子,只是没想到这老头子脾气又臭又硬,辜负了一番好意。她哼道:“你想请死?这有什么难的!令德的剑最近不方便出鞘,但我的剑百无禁忌。你想借的话,我不会吝啬。怕只怕老先生没这份胆量,只是倚老卖老1
持杖老者原地呆愣住了,因为“姣姣”这个小名儿他已经有数年不曾听人提及。骤然再听到,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姣姣”的脸。印象中,那孩子生得很精致有福气。
一时间,晁廉两面为难。
良久,持杖老者松开了力道。
“曾祖,此事说来话长,待事情解决了,姣姣就一五一十跟您说清楚,好不好?”
持杖老者愤怒地敲地,怒气都要灌满胡须:“小子,挑拨离间的话老夫不想听。你的威胁也吓不到老夫!即便林氏上下只有我这一个老头子,也绝对不会屈服折腰1
她也没有心大到无视在场众人。
持杖老者:“……”
消息传回来,持杖老者沉寂许久。
晁廉的话激怒一侧的持杖老者。
主公是真的会玩三族消消乐的。
持杖老者蓦地睁大眼睛:“姣姣1
持杖老者年纪不小,林风真怕将他气出个好歹,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张口喊道:“曾祖年事已高,还是少动怒为妙。”
正要说什么,曾经只会蹦蹦跳跳跑到他跟前讨赏的女童,此刻却神情坚毅地压下他准备抬起的手,用从容不迫的坚定口吻道:“曾祖年迈,林氏上下暂时没有家主做主,按照林氏一族规定,我就可以做这个主1
林风无奈:“曾祖,我是姣姣。”
“林氏当代家主不在,便没有真正的话事人,那我便腆颜替他们做决定。”林风的发言将两方都震撼了,持杖老者没想到沈棠的人脸皮厚到这种境界,手指哆嗦不停。
后者投来宛若见鬼的眼神。
晁廉面色为难地求情:“林女君,林氏护院连一个武胆武者都没。府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仅有的几个族人也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走路都困难了,更别说参与谋反。这中间定然有误会,或许真是受奸人蒙蔽。恳请暂缓动手,待此事查清楚了再说?”
林风平静问出一个重要问题:“林氏人手太少,你们所知消息也不知经了几手,怎么就保证没被人蒙蔽当出头鸟?孙儿谨记族中训诫不喜张扬,但从未隐瞒出身来历,如何保证他们没有拿这个做文章借刀杀人?”
持杖老者默默看着林风的脸,试图从这张已经长开的脸上找出“姣姣”曾经的圆润弧度。林风知道他眼神不好,缓步上前凑近:“曾祖,我真是姣姣,您当年取名的时候说我是林氏最皎洁的月牙,您还记得吗?”
反正打榜最后三名就夷三族是假的。
这里也不是叙旧的地方。
五千两白银对当年的林氏而言,自然不是大钱,但对现在只有几个老家伙的林宅,这就是棺材本了。林风张口全部捐出去,也不担心他们几个老家伙死了没地方埋葬。
当然,这个只是她毫无根据的猜测。
林风笑着转身:“事情解决了。”
他也知道沈棠不好惹,便提前做了准备,给老四写家书,安排人手南下传信……只是还未处理完,沈棠帐下爪牙率兵打进来。他知道,今日是他的死期,结果——
他们突然想起来林风她姓林埃
直到数个时辰前,年轻人晁廉带回来消息,他的孙子还活着,意外被一对师徒从河中救起。这个消息多少让他有些安慰,他还问了遇难地点,准备派人去那边查一查。
他想要拖延时间,但持杖老者不领情。
持杖老者抬起苍老但并不粗糙的手,轻轻触碰林风的脸颊,好半晌才将眼前这张脸跟当年的女童对上号。他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姣姣……你真是姣姣?孩子,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言外之意,世家自己先犯贱的。
林四叔是救命恩人,自己帮着他送家书,然后扭头告诉他,他爷爷没了?这事儿晁廉不能坐视不管。只是他管了,又可能将大哥亲眷牵扯进来,平白无故地连累他们。
林宅积蓄实在没多少,绝大部分都转移了。无法转移的田产,一部分变卖给其他家族,只剩一小部分留下。待局势稳定,林氏还能有个退路。持杖老者黑着脸坐在主位。
随着孙辈开枝散叶,林氏一门人丁兴盛。他是家中辈分最大的老人,晚辈都怕小孩儿冲撞他,一到他跟前都很拘谨。唯独有一个孩子是例外,那个孩子就是他的“姣姣”。她也是所有孩子中,最像他那个早夭长女的,甚至连脸上的肉肉都那么相似。
晁廉跟林风有几面之缘,二人不熟。
持杖老者被激怒,当即将拐杖一丢,摊开手:“老夫不受你这竖子羞辱!剑来1
他反握着林风的手腕,很是用力。
老人不理闹脾气的大哥,慢腾腾挪到林风身边,伸脖子看了一眼账目:“姣姣啊,府上没什么积蓄,至多匀出五千。离你家主公划的线,还远着呢,只能得个末席。”
眼前个子高挑的人,自称是“姣姣”。
虞紫:“……”
虞紫还真将剑拔出来要扔过去。
他这会儿立场很尴尬。
“姣姣,你真认为她值得追随?她对世家并不友好,日后不知是何光景。”见过敲竹杠的,但没见过将“要钱”俩字写脸上的。
只是,他的“姣姣”跟他薄命的长女一般,全都夭折了。南下避祸的林氏族人没接到“姣姣”一行人,一番打听才知中途家丁背叛,一众女眷包括他行四的孙子都死了。
与其说他是认出林风,倒不如说认出她腰间独特的文心花押。林风出面,侧面作证这伙兵马就是沈棠帐下。这就让晁廉为难了:“可否冒昧一问,林女君此番来意?”
林风眼神复杂地落向持杖老者。
林风用最温和的口吻说出最让人心惊胆战的话:“吾主收到准确消息,林氏与一众世家私下商议,欲对主公不利。不过,主公性情宽和仁慈,她也不愿意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便命令吾等上门劝说。若是林氏诚心改过,这事儿略施小惩,便算揭过去了。”
另一名年纪差不多的老人笑呵呵看着:“大哥生什么气?姣姣还活着不是好事?”
如今大哥已逝,沈君是仅剩的温柔了。
他觉得这个孩子跟自己很投缘。
林风再没隐瞒,也没人将她跟林氏不起眼的孩子联系起来,但她就是要勾起眼前两个老狐狸的猜忌。跟着又下重药:“孙儿有幸凝聚二品上中文心。有我在,林氏能安稳几十年。当年族人逃难匆忙,当地这些人,他们真的愿意看林氏又杀回来?未必吧?”
征辟也没征辟到林氏头上,按说此事跟林氏无关,此次牵扯进来纯粹是被人坑的。
他不禁想到了自家大哥。
他严肃道:“沈幼梨倒行逆施、贪婪无度,几次三番向世家大族勒索,众人无不愤慨憎恶。怎么到了你这小儿口中反倒成吾等不是?率兵登门,不就是打着灭门心思?”
林风含笑道:“曾祖,主公赐孙儿大名林风,恩师取字令德。父亲他们不在,孙儿便要扛起林氏门楣,您说——是不是?曾祖怜爱晚辈,定不想让姣姣背上弑亲之名?”
却不想,他居然还没走。
但,这点力道对于文心文士而言不算什么,林风面上笑容未改,只是微垂着眉眼,直视来自族中长辈的怒视。持杖老者年迈,脊背也不似当年笔挺,林风身形高挑,比他还要高了大半个头。气势更是压过对方。
晁廉本想下重手,意外得知这伙人打着沈君帐下旗号,装得有模有样,他出于谨慎便手下留情。只是将人打伤,并未将人打死。林宅护卫不行,被来犯敌人包围了。
“主公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晁廉感慨道:“沈君还是这般仁慈,只是人善被人欺,有时候也需要雷霆手腕。”
口气温和了些:“林老先生这话不对,若是不率兵登门而是单枪匹马过来,谁知道林宅暗处没有刀斧手等候?林氏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清名不容易,林老先生还是不要随意蹚这一趟浑水。听闻,府上青壮在几年前凌州大难都搬走了?您一把年纪,安安心心颐养天年不好?您那些学生,他们口中的话能有几句真?莫要被有心人骗了当椽子1
“五千两买您老几个性命,不需要心疼。逆谋罪名,搁在其他时候都是个死罪。”
虞紫不解诧异:“令德?”
老人咋舌:“还真是一点儿不心疼。”
奈何林风动作比她快。
跟着又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1
阴阳怪气道:“……老夫见你小子佩剑不错,若能死于这把剑下,也不算枉活。”
莫非跟林氏的林是一家子???
空气中火药味陡然浓重起来。
持杖老者瞥了一眼低头看着账目,准备从库房掏钱给沈棠破财消灾的曾孙女,心口憋着什么,嘀咕道:“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她连老夫都威胁上,老夫要是不答应,她是不是也准备弑亲?气死了,气死了1
严阵以待的杨英和鲁继:“……”
林风不说还好,一说,持杖老者突然想起来林风是沈棠的人,一张老脸微微抽搐。他想起来自家姣姣是个女孩儿,眼前林风腰间却佩戴着一枚文心花押,脑子又卡了。
林风:“……”
他正思索着如何应对局面,有人喊破他的身份,晁廉循声看去,总算认出林风。
叹气道:“随你吧。”
老哥俩瞬间安静了。
表情,很难看。
“倘若今日来的不是我,而是其他同僚,以曾祖的脾气,林氏上下必然要被血洗。孙儿是恨呢,还是不恨呢?主公还能毫无芥蒂重用孙儿吗?还请曾祖思量,此等毒计,真要被得逞了,究竟是何人更得意?”林风将账目递给老管家,让他去私库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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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林氏未来家主,嘻嘻。
(本章完)
第869章 869:好像都白死了【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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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抚摸着花白的胡须,眼皮耷拉着,塌着肩膀不知在垂首思索什么:“大哥啊,观当下局势,你那些个学生不安好心。”
持杖老者刚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但这次不是因为沈棠或者林风,而是为了几个请他出来主持大局的学生。不待他思索学生有无暗算林氏,便听曾孙女道:“府上并无青壮,曾祖又年事已高,主公那边似乎没写文书征辟,为何林氏会卷入此次风波?念在林氏安危的份上,恳请曾祖坦言。”
哥俩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
他们看着林风连人带胳膊肘都在外头的架势,也知道这个问题不回答不行。持杖老者不想开这个头,便由老人先说。老人面上似有几分无力:“姣姣,此前曾叔祖问你,你真觉得你这位主公值得追随。现在要问你,即便她想颠覆世家上下你也要追随?”
林风险些被这个问题打个措手不及。
这个问题多少有些诛心了,也太敏感。
她未正面回答:“曾叔祖何出此言?”
老人却以为林风是避重就轻,略带恼怒:“曾叔祖问你,你那位主公上任河尹是不是将当地势力连根拔起?抄家灭族?”
林风乖巧地点点头,从容不迫地解释:“河尹时期,主公一穷二白。可恨当地势力霸占境内大半田地,庶民无地可种,后又隐瞒人丁,致使河尹官署财政困窘。其下阍犬草菅人命,河尹民不聊生,罪行罄竹难书。主公上任后,他们又欺主公彼时年幼,试图把持官署将其架空。曾叔祖,他们不该死?他们先越界,主公才狠心将他们收拾掉。”
世家居然也讲贞操了耶?
主公那边就更加直白:【前一天还营业的象姑馆,第二天加入扫黄打非行列。】
深呼吸,暗暗告诉自己眼前的林风不是当年的姣姣,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好半天才做好心理建设,老人语重心长道:“确实,那些虫豸死得不冤枉,你主公应对手段也合情合理,但是姣姣啊,你可有想过——当下这个世道,究竟有几家屁股是干净的?”
平平淡淡一句话,在老人听来却莫名有几分阴阳怪气,哪怕林风本身并无此意。
“曾祖,曾叔祖,姣姣没有撒谎。”
言外之意——
这种有损世家门面的求全作为,当然知之者甚少,即便传到外界也只当这些家族深明大义!也就是说,林风所言为真——
至于四宝郡那些事儿……
地头蛇吞进去的,吐出来!
曾祖又道:“按照以往默契,一块地易主,各家会根据境内情况,上交一定的田产。一般情况是保证官署七成,各家三成,偶尔也有四成,但不多见。反观你主公在河尹、陇舞、四宝等地的表现,显然没有遵守这一默契。她要十成,各家如何不害怕?”
至于那个谣言……
老人强势打断她的话:“那再问你,你主公平调陇舞郡之后,是不是又灭杀了陇舞郡境内经营多年的大族?十去八九?”
于是有了打榜派和美人派?
曾祖苦笑摇头:“终究是你主公筹谋更深,各家动作都被她看在眼里,只待最后收网。昨夜那出,怕是各家都夜不能寐。”
他瞬间联想到有可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几家门户,他们岂不是白死了?
林风也想到了这一层。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曾祖终于开口:“姣姣,你说的那些谣言,我也听说过。只是各家征辟不就,并不是因为这些。”
只要消息灵通一些,大家伙儿都知道沈棠和吴贤谁更强势,燕乾二州基本在沈棠手中捏着。当地世家豪族人能跑得掉,但田产祖业跑不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离开。
曾祖抿了抿嘴:“所以殴打是真的。”
林风眨眼,眼底泛着点俏皮。
曾祖继续叹气:“但其他门户不同,族人众多,花销也多。若是被清缴干净,连正经的族田都不剩,全族上下都要饿死。”
曾祖道:“她如今膝下无子,若是双方真的达成默契,各家也不会吝啬送个人到她身边。有点儿姻亲关系,心里也安稳些。万一哪个争气让你主公诞下同族血脉……”
待曾叔祖问完,林风等了几息。
老人率先破防,声音陡然拔高:“你主公帐下就无一人知道、知道这种默契?”
旋即又正色:“不管如何,各家商议逆谋是真,他们不识趣,也不算死得冤枉。”
她慢吞吞继续往下盘点:“陇舞郡那些事情,更加没什么好说了。当地大族为了谋利,竟与十乌内外勾结,暗中资助粮草辎重,默许十乌马匪在境内劫掠烧杀,残害不知多少无辜。光这一项就足够夷三族,都不需要提其他霸占庶民良田、谋财害命之类的事儿。抄他们家,灭他们族,屠戮上下,这都是他们这一代人的福报,应得的。”
持杖老者半天才憋出一句:“真的?”
她对上前者不减壮年气势的双眸,轻声又礼貌地问:“嗯,曾叔祖全部问完了?”
“曾祖,姣姣再过几月要及笄了。”这个年纪都能婚嫁了,她又不是长居内宅,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女儿,“对孙儿来说,只要不是毁谤主公恩师,什么话都不算口无遮拦。”
顶多算是死得没什么价值罢了。
林风解释道:“没有背刺。”
世家也不是真的头铁不怕死埃
好消息,二老没有被气晕过去。
再加上她又殴打、背刺盟友……
“终究是棋差一着1
林风颔首:“确有此事,但那是因——”
“其他人不知,但老师确实没提过,他只是诧异,各家居然会因为陶慎语旧部散播的荒诞谣言而拒绝征辟……”老师褚曜原话是【当下的世家什么时候这么含蓄内敛了】。
她微喘着气,半晌没听到二老回应,担心自己火气太盛气到他们了,便抬头一瞧。
“其他谋者也不知?”
低风险高回报的好事儿谁能拒绝啊?
他们不拒绝沈君好色,只要不好到各家继承人或者主事人头上,其他都能商量。
三人在厅内面面相觑。
面皮添了几分尴尬。
曾祖补充:“也不是主要的理由。”
林风依旧颔首:“确有此事。”
沈棠的表现让他们很担心各自前景。
再说,昨夜包围的家族全是带头的。
前面两段话,两位老人都是沉着脸听完的,直到第三段话最后一句峰回路转,惊得二老险些被口水呛到,一个个表情古怪。
曾祖继续道:“因为你主公前科累累,所作所为更是前例寥寥,人家祖坟都刨,各家如何不怕她下手屠族?田产又是各家根本,其中有不少来历不干净,更有人趁着战乱藏匿佃户,各地官署财政年年亏空便是由此造成的。你主公肯定要对这一块下手1
这次却没有急着解释了。
逼到绝境,横竖都是死,不如一搏!
林风:“……”
她有预感,曾叔祖的质问还没结束。
他们冲得最前,自然是因为自身利益受损最多,屁股最不干净的。若是搁在河尹陇舞那会儿,也都是主公要噶的对象。若非这次涉事家族太多,主公就不止是敲竹杠。
老人发出第三问:“你主公进入四宝郡后,是不是收走境内世家名下的田产?”
人家愿意吐出田产和佃户换取平安的,只是这个比例需要双方商谈,互相退让。
谣言的腿就是比真相长埃
二老:“……”
林风:“……”
林风终于回过神,试图加入聊天。
“主公是真的不知各家为何征辟不就,意外从一名世家子口中获悉被拒原因,她才大发雷霆,但又不甘心忍下这口恶气,便假借捐钱名义敲打各家,清洗污名。担心横生枝节才监视各家动向,若有不对就趁机发难。”主公原话是给脸不要脸那就把脸全部撕了!
顺便,将敲竹杠的金额往上抬一抬!
敲打不老实的世家,顺便再讹一笔!
二老:“……”
林风道:“这当然不是全部的理由。”
林风:“……”
“你主公种种行径,一旦等她站稳脚跟,屠刀真不会落下来吗?她迄今为止也没有任何表示,各家一起拒绝征辟,也只是为了逼她表态。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试试。”
想发怒,但眼前的林风不止是他们的晚辈,还是沈幼梨帐下僚属,也是负责林氏行动的主要话事人。冲着她发怒,矛盾很容易上升到不可控的局面。老人硬生生咽回去。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数着自己何时死。
自己家还牵扯进来了!
起初还未想通,但如今明白了。
老人面色狰狞扭曲了一瞬。
林风道:“孙儿怎么会骗您?”
林风点头:“这是自然1
曾祖告老回乡后,教了不少学生,这些学生又多是本地或者其他地方慕名而来的世家子弟。若是劝动曾祖出面,便能打着他的旗号劝说其他人加入,实在是其心可诛!
林风内心忿火中烧,语气仍旧克制。
林风温和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怒道:“主公从来没这么打算!此前征辟难道不是在向各家示好?燕乾二州官署因战事影响,六成停滞,缺少人手,这才招贤纳士!是他们自己拒绝!如今反倒冤枉主公?这些人倒打一耙还不够,还到处疯传主公的谣言,说她男魂投女胎,既是龙阳之好又有磨镜之癖,还污蔑她招贤纳士是为了充盈后宫,征辟不就。主公她是堂堂正正的女子,各家迄今还不承认她女子身份,究竟是何居心?”
“曾祖,曾叔祖,你们没见过主公,难道还没见过孙儿吗?孙儿是你们从襁褓中看着长大的!难道孙儿也是所谓男魂投了女胎的妖孽?这些个大族,何其傲慢又愚蠢1
“先是河尹,再是陇舞,后是四宝,出兵理由大同小异。那些屁股不干净的,有一个算一个,扯出一样的大旗照样能杀个干干净净1老人几乎从牙缝吐出这些话,“沈幼梨此举,如何不叫人——人人自危?”
面无表情道:“嗯,问完了。”
持杖老者更是绷不住,破声斥责:“姣姣,你一女儿家,怎得如此口无遮拦?”
林风:“……”
林风要为自家主公伸冤,说句公道话:“主公攻克秋文彦之后,入主四宝郡,没多久就率兵参加屠龙局,曾叔祖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祈主簿负责处理。您二老需知,四宝郡几经战火,本就千疮百孔一片废墟。原先那些大族搬的搬,逃的逃,只留下几个老奴看守。多数老奴也在战乱不知所踪。怎么着,四宝郡的地,还要为那些大族守贞不成?”
田地都在地头蛇手中,自家主公没田分给庶民耕种,怎么收税维持一地官署运作?武胆武者开荒本事再厉害也不可能“无中生地”。能耕种的地方全部开荒完了,数量还是不够用的。新开垦出来的田肥力不足,哪里有良田收成高?田,肯定要多多益善。
坏消息,二老的表情很是古怪。
曾祖看着林风叹气:“可她那边的态度却很坚决,半步都不肯退让……手脚比较干净、门户小点儿的,自然愿意花钱消灾。他们吞的田、藏的人,不多。与全族上下性命相比,咬咬牙也是能舍弃的。待来日被她清算,见自己识趣,也不会赶尽杀绝。”
持杖老者和老人表情扭曲了一瞬。
因为国家政权更迭太快,往往上一波动乱没结束又接着下一波,再加上世家比王室能苟,从世家手中交出去的土地很快又会回来。久而久之才形成这种默契,各退一步。
“如此莫大羞辱,便是率兵上门杀个血流成河也不为过!如今不过让他们拿出些不义之财,双方各退一步,结果他们呢?密谋,美人计,趁主公立足未稳再起兵灾1
林风斟酌道:“诸位先生大多出身贫寒,偶有世家,但也不是大宗主事,剩下还都是别处来的。对这块地界,尤其是这等讳莫如深的默契,不清楚也正常,我也不知。”
直接敲头,一分为二那种。
林风眯了眯眼,倏忽想到了什么,笑道:“而且各家想保留三成,胃口也大。”
不,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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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870章 870:屠龙刀啊【求月票】
第870章 870:屠龙刀熬求月票】
老人喃喃着重复:“三成胃口太大?”
持杖老者平静地瞥向林风。
眼前仪态风姿都挑不出错的孩子是林氏子弟,但也是沈幼梨的人。他不知道林风在沈棠帐下有多少分量,但多少也能揣摩后者的心思。林风说三成胃口太大,怕是沈幼梨也这么想,他道:“七成也不少了……”
林风道:“主公不会答应的。”
那双仿若无害的乌黑双眸衬得林风温柔端方,但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浓郁血腥:“世家全身而退,主公可得七成,若是杀一批扶持一批,也不知能得几成?”
这句话像是无意识的喃喃低语。
持杖老者:“你主公不会杀。你也说了,境内六成官署停滞,可知空缺多大?”
林风:“……”
教育资源严重倾斜到一处,也就是世家手中,寻常庶民想要拜师求学相当困难,授业恩师层次不齐,能成才的更是寥寥无几。有根骨的庶民,往往要托身投奔当地大族,用后半生作为筹码换取出人头地机会。当地大族也乐意从小培养这样的孩子辅佐子嗣。
不,还是有人知道的。
谢器立马低下头,降低存在感。
心思一转便知他打算:“大哥,姣姣——”
世家暴怒,连夜派人查明究竟是哪家的蠢货嘴巴松,还让沈棠产生这么大的误会!他这个误会直接填进去了四家人啊!沈棠情绪稳定,杏眸圆睁,被迫涨了知识。
他没能及时察觉沈棠和世家间的乌龙,也跟这些事情有关,他精力都扑这上面了。
待得知林氏无恙,他才长松一口气。
“姣姣啊,若是此前对峙,老夫不允许你主持大局,反而一意孤行要坚持己见。”半晌,持杖老者轻声问了个尖锐问题,“你会任由老夫血溅当场?你会拔出佩剑吗?”
主公可以不拘一格从民间招贤纳士,但水平如何,这些人有无受过世家恩惠,那就不好说了。主公自己创办的书院成立时间太短,如今还未到丰收时节,只能忍气吞声。
“这事儿啊,说来话长。”
谢器拱手道:“回禀主公,器与夫人在都城为质多年,族中事宜都由族老打理,以至于管理松懈,滋生蛀虫。此番回去,盘查历年烂账,肃清内贼,结果全在这里了。”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碰到沈幼梨这样一上来就莽的草莽之辈,别再搞什么你来我往、眉来眼去的试探了,给瞎子看。
父兄那边算某某地林氏。
保护林氏二三十年也算是仁至义荆
持杖老者幽幽叹气:“令德要是我儿子或者我孙子,林氏也不至于避难南下了。”
环顾四下,众人也不知道。
老人惊愕投来视线,持杖老者反倒溢出笑声,抬手制止二弟开口:“你师从何人?你好像说过,你老师给你赐字令德?”
“士藏,你回去之后,可有声音?”
生怕动作慢一步就被同僚记恨。
祈善什么打算,林风岂会看不出?
不过是想拿捏着谷仁的亲眷,日后能名正言顺接管谷仁的政治遗产。即使吴贤想要抢夺,主公这边也能师出有名,算盘打得响亮。搁在晁廉看来,却是他们做善事……
老人看着压抑着情绪的大哥,噤声。
沈棠:“……”
世家和沈棠这边都收到密信。
全部都是对主公态度最恶劣、抵触最坚决的,留着他们活着,回头谈判交涉可不会顺利。昨日行动活下来的墙头草最讨人喜欢。他们会为了性命改口加钱,也会为了性命放低底线和预期,吐出更多的田和人。
说到底,还是主公太心善。
族地这边算是凌州林氏。
佃户人口全部重新清点登记。
当年,战火烧到这边,本地仅有林氏选择了迁族避难,诸多田地都低价卖了出去。不是不心疼,但无奈林氏自己一代不如一代,撑到现在全靠民间收养的几个好苗子。
听到“二品上中”四个字,持杖老者耷拉的眼皮掀起些许,道:“令德也是?”
“确实有。”
偏头看向林风:“那一支?”
持杖老者摸着拐杖叹息道:“真是可惜,你父兄他们带着族人南下避难,若无其他变故也不会回来了。令德有什么打算?”
说罢,提起裙摆大步离开此地。
晁廉焦急等待数个时辰。
林风晌午时分才闲下来,好奇他为何会出现在林氏,更好奇晁廉为何还活着。眼前的晁廉虽是游侠姿态,但看装扮也知他在重孝。这一身孝,应该跟谷子义兄弟有关。
沈棠皱眉看完,又抬眼看着谢器。
林风理所当然道:“父兄不在,孙儿自然要替他们孝敬曾祖和几位曾叔祖,为你们养老送终,以尽子嗣孝道。林氏子弟虽相隔天涯,但也同气连枝,孙儿也算一支。”
林风瞬息整理好了心态。
老人懵逼地看着笑开怀的大哥。
他咽了咽口水:“主公,器有一言1
前阵子回了祖籍,顺便做一做本地世家思想工作、了解一下当地官署官吏情况的谢器!要知道,他可是谢家的当家家主!郑乔上位前,谢家在当地也是排得上号的。
你来我往之后也方便讨价还价。
谢器差点儿傻眼。
自从谢器夫妇当人质,谢家就蔫儿了。
随口回应:“那几家死了也好。”
持杖老者仔细琢磨林风话中的每个字。
林风挤出甜甜无害的笑容。
沈棠在上南一系众人眼中,跟他家大哥一样雪白雪白的!在晁廉看来,嫂子他们被沈棠庇护,安全性跟被谷仁自己保护一样。沈君肯定能给孤儿寡母提供安稳天地的。
晁廉倒是没隐瞒,来龙去脉都解释了。
林风点头:“自然。”
林风师从褚曜,更懂其中门道。
沈棠揉着眉头:“那现在怎么办?按照默契,世家要三成。三成啊,他们怎么不去抢劫?他们都要三成了,合着我这个未来的国主就是个七成国主?还是杀得不够多1
他那个月真是怕得睡不了一个整觉。
“姣姣是曾祖看着长大的,又蒙恩师教导,弑亲这样有违人伦的行为还做不出。”
林风如此说,晁廉这个实诚孩子也没将这一行为往控制方面想,激动道:“此话当真?倘若大哥在天之灵,得知嫂子和侄儿侄女都被沈君纳入羽翼庇护,也能安息了1
虞紫啃着饼道:“这话倒没错。”
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她再出价!
绝对要压着世家心理底线!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主公若杀大鱼而喂小鱼,小鱼岂会不感恩戴德?”
“老二,她不是姣姣,林氏的月牙已经没了。”持杖老者慢悠悠起身,“她是林风,林令德!林氏的凤凰女、麒麟儿1
眼前的谢器被谁夺舍了?
持杖老者和老人都陷入了漫长沉默,看向林风的眼神也带着陌生以及复杂情绪。
凌州林氏,哪怕只有她和几个老人。
不过,谨慎如他也不是没有后手,从袖中掏出一份账目副本,呈递到沈棠手中。这份账目是他回去盘查族中田宅做的记录。上面写着谢氏族人,田产,佃户,家仆……
沈棠道:“你说。”
林风正翻阅着林氏这几年的账目。
一向情绪稳定的林风,罕见地控制不住内心激荡。数年前的噩梦之夜,时至今日还会频繁出现在梦中。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亲人被人屠戮,如今却知道还有人幸存……
持杖老者抓紧木杖,笑道:“不,令德没说错,你说得很好,你老师你主公也将你教导得很好。林氏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记不该、也不能成为束缚你的累赘,你很好……”
林风口吻骄傲:“恩师褚曜,褚无晦。曾祖或许没听过,但二十多年前有一小国名‘褚’,弹丸之地却诞生三名二品上中文心的天之骄子。老师,便是其中之一。”
激动之下,晁廉又连连道谢。
待确认林风这边事情摆平,他才动身。
谢器显然是料到这个场景,早早就准备充分:“器原以为让各家保留各自族田即可。只是各家族田多寡不定,近年族田账目还能清查,但上了年岁的难以追溯……”
只是恩情也束缚不了他们多久。
他的热情和单纯,将林风弄得不自在。
先给不听话的世家来个下马威!世家在本地作威作福惯了,骨子里就傲慢,肯定会对主公出身有微词,看不起她。主公先用武力震慑,打消他们气焰,这个流程很正常。
行至门口,她脚步停下。
“孙儿哪里说错了吗?”
“林女君,晁某往四宝走,便能看到嫂子他们了?”晁廉迫切的心情缓和许多。
继续留下,不知何时就会被敌人或者虎视眈眈的世家吞没,他只能狠心断尾求生。几个老头子留下,最好的族田也折价出售,让收购的几个买家尝到好处,他对附近世家话事人又有授业之恩,那些人自然拉不下脸皮继续为难。他都以为自己看不到希望了。
林风点点头:“侥幸。”
沈棠惊愕:“你怎么不说?”
二者反应大不相同。
谢器额头不知何时布满了汗水。
“居然还有这种默契?”
谁知道这些族田真的是合法所得?
如果让各家保留各自的族田,交出其他田产,真正的比例怕是会震惊沈棠!谢器也知道这个法子,主公不会答应,所以他有别的想法:“既然如此,不如全部上缴1
垂眸:“曾祖深明大义,没有如果。”
林风也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回去。
林风不知曾祖父有什么目的,为何话题突然跳到不知在何处的族人,斟酌道:“树挪死,人挪活。林氏那一支必会在父兄率领下繁荣昌盛,日后若有机会再书信联系。”
“派人传信给其他几家……”持杖老者收敛激动情绪,恢复常态,“解释误会。”
没出差的几人:“……”
林风躬身行礼:“孙儿还有事情没处理,便先告辞,曾祖若有事情可派人召唤。”
林风此前在内宅被精心娇养,起点便与其他男丁不同,持杖老者也担心她有不必要的心软和迟疑,但一番试探,她意外得出色果决:“如今也不迟,哈哈哈哈哈哈——”
陆续送上来的捐款也不能让她开心。
本着礼尚往来,林风也告知晁廉一个外界不知的消息:“你还是不要去上南了,谷公的亲眷早已经暗中转移,这会儿过去也是扑个空。谷公噩耗传至后方,祈主簿便担心他们安全,早早将他们转到了四宝郡。”
那种心情,无法言表。
晁廉在林宅住了好几日。
林风推荐的饼子果然很香。
主公总不会想拿自己人开刀当典型吧?
违法犯罪的刁奴乃至族人全部关押。
未曾想,冒出个林风。
待虞紫知道此事,咂舌:“竟是这么一回事?这些个高门大族的老爷也是有意思,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一些?什么默契,什么暗示,看吧,这不就把自己命玩没了。”
林风微弯了双眸。
看着晁廉的眼神也带着慈祥。
林风下意识抚上剑柄。
“四叔他还活着?”
她似小心忐忑问二老。
非法所得田产全部查封。
此前林风说起过,但他没太关注。
谢氏上下真是给了他好大的惊喜!
“还活着。”
谢器道:“诸君足智多谋,器以为此举必是主公与他们深谋远虑后的成果……”
小声提醒曾祖一件事:“曾祖,主公本就是草莽起家,当年帐下寥寥几人都能撑得住根基,焉知今日不成?彼时弱小尚且不受制于人,更何况如今光景?若只是求稳,也不需要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寻常寒门小族也能用,不一定非得尾大不掉的世族大家。”
沈棠合上账目副本,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们夫妇这些年过得不易,谢氏内部的问题怪不到你身上。这些事情做得很好,只是我想知道,士藏作为家主能接受几成?”
你还知道自己是世家家主?
就在沈棠怀疑谢器是世家罕见二五仔的时候,他又道:“上缴后,再算族中人丁,根据当时人丁返还族田。不分男丁女丁,每人分得同样数量的族田,数量则以养活一人所需田地为准……可适当多些……”
沈棠托腮想了会儿。
“如此看来,谢氏的账很烂碍…”
这跟大闹地府平几百年烂账有啥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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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1章 871:鸿门宴,铲屎(上)【求月票】
第871章 871:鸿门宴,铲屎(上)【求月票】
沈棠一针见血。
谢器表情险些碎成渣渣,眼神飘忽,不自然地将脑袋垂得更低。他知道自己瞒不过主公,但没想到主公反应会这么快,一照面就将他算盘揭穿:“家丑,让主公见笑。”
他尴尬笑笑,不敢直视沈棠眼睛。
世家偶尔也会出几个思想天真的二五仔,但从没有二五仔是家主。若不是谢氏的烂摊子太大,谢器作为名义上的谢氏家主也不会破罐子破摔。他兜不住,不得已啊!
恰逢主公要抢世家嘴里的肉。
谢器心一横,干脆提出震惊在场所有人的建议。他们先做初一,莫怪他做十五!
但——
他更没想到的是沈棠还能通过寥寥信息猜到大半真相:“士藏夫妇多年没有接触族中事务,皆是由几个族老代为打理?”
谢器点头:“是。”
沈棠道:“这些族老有问题?”
沈棠抓着崭新的青铜桌案,出神的片刻,无意识加重手指力道,在上面留下连指纹都清晰可见的指印,表情逐渐狰狞扭曲,额头青筋也在阴暗蠕动,浓重的怨气都能撑死鬼:“其他人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为什么轮到我这里就是前人拉屎我来铲屎?”
他们不禁怀疑沈棠跟郑乔有什么血缘关系,二人怎么都喜欢当着人面阴阳怪气?
别说家主,连家主后宅女眷都听到了。
各家家主:“……”
寻常世家子弟借助家族资源发达后,或多或少都会购买族田给家族,循环往复,保证家族生生不息。无法保证所有人都大富大贵,但也给了落魄旁支崛起的机会。这个过程要经历一代代的积累,积攒速度慢。至少在这个人人都朝不保夕的乱世是缓慢的。
当人主公,哪有不疯的?
世家家主:“……”
谢器惊愕,但又迅速收敛起来。
最不济也得是二把手。
众人:“……”
大宗是树干,小宗旁支就是那些树杈。
沈棠猜测的内容大差不差,但压死骆驼最后两根稻草却是两件事——其一是谢器意外发现谢氏有族人为了吃大宗的绝户,曾经买通郑乔身边的人,试图借刀杀人;其二是谢器这次回去想将三个女儿写上大宗族谱,立长女为宗子,大宗的继承人,被否定了。
谢器这下是真泄气了!
完成工作,带着东西怒气冲冲回来。
若真将她惹毛,从上杀到下也不是不可能!沈棠也不怕他们联合起来打自己,别看她现在兵力分散,整合兵马也就几日功夫。他们再敢触碰底线,下一次就是上下血洗。
那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沈棠略带歉意地道:“诸君也知道,沈某出身草莽,起家艰难。早就习惯简朴日子了,不喜奢靡,府上也没豢养舞姬伶人,连待客布菜都是让帐下军汉帮忙。呵呵,条件粗陋,定比不上诸君府上温香软玉,失礼。”
对于郑乔那种绝世大疯批而言,辛国也好,庚国也罢,在他眼中国家就是一个浑身bug的系统,只要系统还能跑就不用去管它怎么跑的。就说这个国家有没有运转吧?
只要能运转,其他都不用管。
众人神情更差:“多谢沈君关心。”
是竖着过来还是横着过来就不确定了。
“一族子弟也好,黎民百姓也好,之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那自然要一视同仁。”
【家主与主母伉俪情深,吾等也不好挑拨拆散,这几个孩子是族内几个落魄旁支子嗣,天赋悟性尚可,不如挑一个回去养在膝下。他们年岁都小,养好了也能养熟。】
但世家家主却不能当她没做没说。
这些通通都是族田!
属于整个家族共同拥有的。
也有头铁的想要自残告病,让其他人替自己过去——傻子也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去了极有可能回不来,但不去的话就真的连人带盒五斤重——只是计划还未实施,各地驻军都被沈棠的人完全接管,这些兵马隔三差五练兵,将各家门前大街当跑道操练。
沈棠关心:“出了家贼了?”
因此,小宗旁支也会眼红大宗。
沈棠见他接连沉默,便知自己猜中。
沈棠笑着将林风传来的消息丢在桌案上,招手让人拟定请柬,邀请大大小小家族的家主都来参加,让她认个眼熟!谁不来?
“那就是不给十六等大上造面子1
沈棠:“……”
待看清请柬的内容,各个如丧考妣。
除了天未亮就跑操练兵,练兵教头还将大街当做演武场,隔三差五就要带上百多个末流公士一起学习用武气化出武器,练习弯弓搭箭,时不时有箭矢脱手越过院墙。
谢器:“……”
“郑乔像是会理会这些问题的人?”
沈棠没给他太多考虑时间,兀自道:“既然这些地方世家大族想跟我讨价还价,那咱们就摆个鸿门宴……啊不,寻常待客宴席,大家坐下来好好商议。没有什么事情是面对面商谈谈不下来的!如果有,那绝对是我藏于暗处的刀斧手人数不够多!是吧?”
各家家主:“……”
无法联系自然就无法团结。
“若有照顾不周的,一定要说出来。”
她不会真想将族田全部收缴了吧?
绝大部分财产都是由大宗继承,包括田产商铺、金银财宝、有价值的古画古籍……这些名义上并不属于公家,属于大宗这一脉。不出意外,只在大宗嫡系之间传承。小宗旁支靠自己奋斗,关系好的可以借助家族人脉。能力好的过得好,能力不好的还需要家族接济。书灯田的收益用于族中子弟学习,祭田收益用于祭祀和年迈族人赡养……
沈棠仿佛没看到他们的精神有多崩溃,兀自说了一句“吃好喝好”,胃口大开。
谢器脑中嗡嗡作响,心乱如麻。
他们也不敢在路上耽搁,全部在规定时间内抵达。奇怪的是,距离最近的和距离最远的,同一天到的。不少家主都有姻亲关系,彼此认识。谨慎起见连交谈都不敢有。
啪啪啪,听到沈棠拍掌。
作为家主,作为父亲——
沈棠揉着眉头,内心早有大致计划,旋即又笑:“各种名目的族田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祭祀先祖,帮扶族内孤寡,让孩童有学可上?若是官署能将这些问题全部解决,族田也就没必要存在吧?世家族田只能兼济一族老弱,天下大同可兼济天下庶民1
呵呵,郑乔是不用管啦。
郑乔还没沈幼梨这么会玩儿。
主公这是连基本的掩饰都懒得遮掩了!
经过上一次闹腾,沈棠彻底摸清各家在农庄豢养的私兵部曲位置,包括规模战力这些隐秘内容。各家想联系都不方便,一旦有人有动作,农庄就要生回大火死几个人。
除了这些世家手中土地,还有燕、乾两州传回来的官署消息,沈棠从几十个郡县看到十几个官制体系,各种称呼和职衔权力更是凌乱。送回来的情报看得她脑袋都大了。
“但是郑乔……”
【家主不肯纳妾,膝下无男嗣不妥。】
请柬开头诚恳感谢各家慷慨解囊,沈棠替万千庶民谢过各家深明大义,借着由头想要邀请各家过去参加宴席。虽未指名道姓让家主过去,但白纸黑字背后的意思很明白。
秦礼问了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因为地方不够大,沈棠干脆将宴席摆在了练武场,每一张食案都摆着一小块写着各家家主名字的牌子。本意是方便他们找到位置,但在各家家主眼中却是一方小小灵牌。
陇舞和河尹统一,那是因为它们都是辛国早期治地,而燕州和乾州大部分地区曾是七八个零散小国。沈棠眼角狠狠一抽。
各家家主面无血色。
但是她要管的啊(╯‵□′)╯︵┻━┻
他们也第一次看到沈棠。
谢器:“……”
谢器:“……”
请柬别人代写,但印章还是要沈棠亲自用文心花押盖,完事儿还要继续办公。她最近是真的忙得脚打后脑勺,世家一事只是其中一桩,这还是沈棠克制杀意的结果了。
那个传闻中不男不女的妖怪。
沈棠又道:“我也不想答应。”
【一二一,一二一?
“我亲自登门去请他们来1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燕州和乾州在郑乔手中四五年了埃
不——
即便谢器解释长女天赋极好,长大后绝对能胜任家主一职,几个族老却以“这是牝鸡司晨”为理由拒绝,还道“女子天生无法修炼,如今突然能修炼,如何能保证她们又突然不能修炼”,又扯谢器女儿总要嫁出去给人当儿媳,不再是谢氏子弟,让她当家主岂不是将谢氏当嫁妆,坚持拒绝!任凭谢器怎么争也无法,他们还给谢器安排儿子。
谢器夫妇当几年人质,多年努力只有三个女儿,家族权力不可避免落入族老手中。属于大宗的资产悄悄流入旁支小宗和公账,也许还有经手人贪污藏私。谢器这次回去盘账清查,多半是发现大宗这边被贪污啃食成空壳,能传给女儿的资产不剩几个子儿。
一时间不知道自家主公打什么主意。
族田的存在会让宗族势力稳定壮大。宗族规模越大,越能在一片地方为所欲为,仗势欺人!规模大到一定程度,哪个官员过来任职都要拜个码头,毕竟山高皇帝远埃
秦礼无视了沈棠某些出格话语。
沈棠什么都没做,她也什么都没说。
天未亮就开始整齐大跑操。
各家愁云惨淡,这次不敢商议对策。
众人齐齐拱手道:“唯。”
家主可以不去,但必须去能做主的人。
虾米在小鱼肚子,小鱼在大鱼肚子,虾米和小鱼都没有完全消化,大鱼又被更大的鱼吞噬。地方官职体系混乱很正常的,因为往往上一个国家官职还没适应,下一个国家新官职又下来了。更换频繁的结果便是很多地方官职错位,换个名称大家继续干活。
他们知道这是鸿门宴,沈棠也知道他们知道这是鸿门宴,但他们真没想到沈棠会直接将刀斧手摆在明面上。这是连伪装都懒得伪装吗?偏偏,衮衮诸公无人敢吱声呵斥。
跟着一列列体形魁梧壮硕的军汉端着盘子过来,他们的胳膊比家主们的大腿还粗,俯身将菜品放下的时候,投下的硕大黑影将家主们全部笼罩,腰间还挂着佩刀。
于是,各家家主犹豫几天,各自上路。
再加上跟谢氏族人产生矛盾冲突,于是他就破罐子破摔!既然都不让他这边好过,谁都别想过了!沈棠跟谢器用眼神交流。
这时候,有人注意到食案除了那个小灵牌,连一道菜都没有,空荡荡的!这一幕让几个心思敏感的人瞬间想到某个言灵典故。他们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直冒冷汗。
“河尹和陇舞不是很统一?”
谢器不气疯了才怪。
因为谢器的遭遇很惨很憋屈,沈棠作为主公要有同理心,不能当场笑出来。忍了许久才端着严肃表情:“士藏这个建议是不错,但,我担心其他家主怕不会答应……”
沈棠在亲卫护卫下走到主位落座,抬手招呼面如菜色的世家家主们:“诸君晨安,舟车劳顿都辛苦了,昨夜睡得可还好?”
世家大族就好比一棵树。
失去武力庇护,便是待宰羔羊。
各地世家刚消化完林氏传来的情报,跟着又陆续收到沈棠这边群发的请柬。请柬的字迹跟威胁各家的【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出自一人手笔,下意识便认为这是沈棠亲笔手书,下意识打了个战栗——他们不都交上捐款了,还没完没了是吧?
类似的还有祠堂田、墓田、义田……
谢器撑不住全部交代。
【一二三四——】
论相貌,确实是比郑乔也不遑多让。
为什么到了燕州和乾州就这么魔幻?
因为秦礼的文士之道,沈棠没让他出差去别处。听到沈棠对这些内容的抱怨,秦礼笑道:“西北大陆同一时间,曾经出现三十六个国家并立,每个小国各有一套体系。”
额,也不是每个人都没有胃口。
凌州世家这边,有个人分外显眼。
须发皆白的老者闭目养神。
他身边,有人大快朵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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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太激动了,香菇手中的mate40pro终于可以换啦,虽然它还是那么丝滑,但谁不喜新厌旧呢?
(本章完)
第872章 872:鸿门宴,铲屎(中)【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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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时有人将视线投来。
所有人都没胃口,这位吃得倒是香。
干饭的那位视若无睹。
“林师,您身边这位女君很是眼生,不知是哪位小侄女?”有家主曾向老者拜师,加之两家位置凑得近,他上来套近乎。以他对老者的了解,老者不会将族中女眷带来这种场合。但考虑到沈棠的特殊,家主不禁怀疑这个女君是老者拿来向沈棠献媚的礼物。
借此表明林氏忠心。
老者看了一眼身侧的林风:“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你还参加过她的满月宴和周岁宴,是冠晟的女儿,老夫的曾孙女。”
他口中的“冠晟”是林风生父的字。
跟这位家主还是同龄人,林风的满月宴和周岁宴邀请了不少关系好的世家朋友。
那位家主惊诧:“冠晟的女儿?”
他记得没错的话,林氏迁族是分批迁走的,冠晟作为家主先带着人去目的地,打点好当地势力,安置房产和田产之类的东西。一切妥当,其他族人再分批上路,为了安抚人心,林氏当代主母带着大宗女眷留守到最后一批。偏偏就是那一支,遭遇了不测。
眼前的女君应该也在其中。
林风放下筷子:“林风见过世伯。”
她今日打扮甚是郑重,落座后裙摆堆叠,腰间的文心花押和配饰都被遮掩,动作幅度不大是看不到的。那位家主感慨道:“冠晟若知道你还活着,必会十分欣慰……”
仔细看,林风眉眼确实有些老友痕迹。
不过——
他心中忍不住嘀咕。
彼时林风才多大,还赶上局势最混乱的节骨眼,也不知道她一个娇气闺阁女儿是怎么活下来的。林师又是怎么将林风认回来的?在外流浪多年,教养欠缺一些也正常。
林风的吃相自然不能算差。
只是她常年随军,食物又都珍贵,一到饭点还得抢着去食堂,她若还端着世家那一套细嚼慢咽的进食方式,怕是连剩汤都喝不上。久而久之就练就了快速进食,什么一道菜不能连着夹三筷子,什么一盘菜严禁夹光,林风根本不管。筷子一探,迅如雷霆!
林风随口嗯了一声敷衍。
她回到林氏这阵子,曾祖曾详细跟她介绍各家人丁和往来情况。眼前这位世伯对林氏还算照顾,逢年过节不忙还会登门探望一下林氏的留守老人。算计有,感情也有。
“这些是精心准备的,世伯不尝尝?”
那位家主眉眼间的愁苦都要溢出来。
叹道:“没什么胃口。”
菜品越精致越像是断头饭。
林风笑着宽慰这位便宜世伯:“断头饭倒不至于,若主公真有将各位家主一网打尽的心思,她根本不会浪费这一顿……”
粮食多贵啊!
这一桌有素有荤,味道也好,一点儿不像是大锅菜那般咸淡随缘,这规格还不高?
那位家主错愕看向林风,他可没将心里话说出,林风对沈幼梨的称呼又是什么?
似乎是……主公?
他正要求证,一直不动筷的老者也夹了两口,刚入口便发现了不同。单说这盅玉麦排骨汤,骨头都被人去掉,留下的肉炖得软烂。一入口便要完全融化一般,无需咀嚼。
再看其他人的汤盅。
排骨的骨头都在。
只是其他家主做不来当众啃排骨吐骨头的不雅举动,那盅玉麦排骨汤就喝两口汤水,玉麦和排骨动都没动。那位家主想问,但人家都埋头进食,硬生生将问题咽下。
众人心中揣着心事儿,食欲不振。除了沈棠这边频繁加饭,其他人就动了几筷子。
林风吃饱喝足,用帕子擦嘴。
又有军汉送来几碟子糕点。
“主公的善意是被糟蹋了……”林风余光扫过附近几桌食案,口中有些可惜。
早知道会这么浪费,直接给他们上白开水,还能省下一笔开支。她的嘀咕被老者听在耳中,他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家主们也不是来吃饭的。
待进餐差不多,一列列魁梧壮硕军汉将食案收下。看着被浪费的食物,沈棠不太开心:“今日菜品粗陋,不合诸君心意?”
不待有人打圆场,她又拍手。
“宴席岂能没有歌舞助兴?”
练武场空地,有两支百人军汉献舞。
说是献舞,其实就是在平日操练招式加入一点儿动作,排练阵法。变化阵型的时候口号响亮,动作整齐。这些军汉都是武胆武者,具体实力不清楚,但他们全部扑上来的话,将在座家主砍成肉泥没问题。这场歌舞看得众人心惊胆战,屁股都不敢沾席垫。
沈棠意犹未尽地点了好几出。
许久,这场要命的献舞才结束。
沈棠却没有让他们退下,而是让他们守卫练武场各处。准确来说,他们将练武场包围了,一个个神色坚毅地驻守岗位。唯独一众家主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坐立难安。
人家的刀斧手都是埋伏暗处。
沈幼梨的刀斧手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举止间的威胁恐吓,不言而喻。
沈棠也没有继续折腾他们,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夸奖一下歌舞的精彩,这才进入今日宴席主题。首先,着重表扬一下几个最慷慨大方的家主,其次表扬一下态度良好的家主。他们非常有前途,愿意响应她的号召造福于民,这样的家族家风值得大家学习。
被点名的几人面色青一阵红一阵,不知沈棠这是嘲讽还是捧杀,同时还要忍受周遭家主异样的眼神。一肚子的火无法发泄。
“沈君过誉了,某愧不敢当。”
几人只能捡着不出错的话应付。
“不用谦虚,这是诸位应得的。”
该杀要杀,但该夸也要夸埃
众人对这场枯燥的“表彰大会”毫无兴致,他们不相信沈棠召集他们过来就是为了吃一顿饭,表扬几个人。终于,沈棠亮出目的地:“其实,还有一事要与诸君商议。”
她的笑容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一众家主暗暗绷紧了神经。
沈棠道:“大家伙儿也知道,沈某出身草莽,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肠。那些迂回试探呢,沈某也不懂。为了消除不必要的误会,杜绝不必要的抄家灭门,咱们今日就敞开了商讨。我出价,诸君看着能不能接受。”
说完,又有一列列军汉端着盘子过来。
盘子上面都摆着厚厚一卷书简。
“沈某人从三五人的草台班子,如今手握三五十万兵马。从河尹走到陇舞,又从陇舞走到你们面前。我就寻思,有国玺有兵马有土地,建国应该不成问题。但我最近发现一个很大问题,我有土地,但这些土地名字却不姓沈。我的人,一兵一卒打下来的地方怎么还带折扣的?我还是完整的国主吗?有人说我可以当七成国主,我就好奇了——”
沈棠手肘支着青铜桌案。
身体微前倾,手指点着桌案环顾下方。
“我剩下的三成去哪里了?”说完,笑着往后一仰靠在凭几之上,坐姿豪迈随意,问的问题却让在场所有人心脏猛地一紧,“这三成是我的兵马疏忽,没打下来?”
众人不知何时已经冷汗打湿脊背。
沈棠却像是没看到:“沈某是草莽出身啊,草莽什么意思?民间底层的庶民,不似在座诸君拜名师,满腹经纶。沈棠肚子没多少墨水,连舆图都看不太懂,便想请你们帮忙看一看,看看兵马究竟疏忽了哪里1
说舆图,舆图来。
当数名军汉抬着硕大无比的舆图架子进入练武场,放下的时候,掀起不小的灰尘。众人的心跟着提到嗓子眼儿。此时,在场竟无一人敢出来说一句,现场只剩呜呜风声。
沈棠等了许久,略带遗憾地叹道:“唉,舆图果然难认,竟连诸君也不识……”
“沈君,在下认得。”
这道女声在彼时格外清晰。
众人循声看去,竟是凌州林氏。
不过,发话的却不是林氏老太爷,而是他身边一名相貌俏丽的年轻女君。一时间,众人眼神复杂,待看到林风起身,露出腰间那枚桃红色文心花押,表情硬生生扭曲。
林风含笑冲一边的世伯点点头。
沈棠托腮:“令德?你怎么也在?”
她开口就喊破林风身份,林风也就不用装不熟悉了,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简呈递上去:“主公,这是林氏门下所有田产。”
林风的世伯差点儿失态破口。
跟着,猛地扭头看老者:“林师1
老者淡淡道:“令德如今是林氏这一支家主,老夫虽是她的长辈,但也不能阻拦家主要做什么。她执意交出林氏田产,那就得给我们几个老家伙养老,她养得起就行。”
“但——但是她——”
“以令德的天赋,冠晟来了都打不过她,她当个家主也绰绰有余,莫要担心1
林风的便宜世伯:“……”
他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吗?
林氏别说让林风一个女君当家主,即便让门口一条狗当家主,他也管不着。只是林风以世家家主的身份开了这个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这让其他家族跟还是不跟?
林风献出了所有田产啊!
所有田产啊,其中还包括族田!
“这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1
其他家主想杀了林风的心都有了。
只是从林风和沈棠的对话来看,他们这个念头也只能想想,人家这一出是姓沈的安排的!一时间,众人内心对沈棠咒骂不止。见过吃相难看的,但没见过这么难看的。
她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沈棠眼神欣慰地看着林风。
自家养出来的崽儿真上道。
嘴上虚伪两句:“田产这般重要,令德一下子全部献出,府上族人如何谋生?”
林风从容不迫打着配合。
“族中除却田产,还有其他积蓄。”
沈棠不用读心言灵也知道在座世家家主内心破防,多半连林氏祖宗上下都有问候:“这不成,这不是坐吃山空吗?我虽是草莽出身却不是土匪,此举岂不叫人唾骂?”
“主公这话从何说起?”谢器从一群家主中间站出来,“主公曾说要让子民人人有田,吾等也在治下,自然是一视同仁。”
将田产全部没收是为了方便理清账目。
待国内田产账目清算清楚,各家还是能分到田地,这些田地就都清清白白了。
沈棠敲了敲头:“瞧我这记性。”
她让家主们仔细看看手中的书简:“里面这些内容是我与僚属们商议多日结果,你们看看能不能接受,其实我觉得还好。”
其实真的还好。
沈棠只没收他们的田产和佃户,其他的财产一概不动。待这次土改结束,各家可以上报族中人丁,不论男女,年龄超过十五便可以向当地官署租赁田地。具体多少亩,这还要等官署重新丈量统计才知道,但绝对够养活一个人。族人从十五岁到死亡,都拥有这些田地的耕种权利。死亡后,直系未成年子嗣可以拥有这些田产的优先租赁权。
这些田产不能买卖。
准确来说,康国境内田产都不能买卖。
换而言之——
沈棠要世家手中所有的田产。
她看着众人调色盘一样缤纷多彩的脸色,笑道:“当然了,你们也可以拒绝——”
一众家主:“……”
他们可以拒绝?
呵呵,拒绝了就横着出去。
孰料沈棠话锋一转,否决他们的念头:“大家不要怕,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我能是郑乔那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暴主?我说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商好量。不过呢——你们要知道,若是田产在你们手中,属于私产不属于国产,有些事情就很难办。”
“哪里难办了?”
有个头铁的家主忍不住问出来。
沈棠认真解释:“是这样的,为了提高亩产量,国家所有的田产才能申请耕种改良后的高产粮种。国运还会针对这些田产施加庇护,保证土壤肥沃,一年风调雨顺。私有的,不包括。这些田有个三长两短,年年歉收……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这税也高1
“税不一致?”
沈棠道:“当然不能一致了!这怎么能一致呢?国运可以保证一地风调雨顺,私有田产也处于这片区域,享受到国运带来的好处。这些国运不得纳国运税?想白嫖啊?”
“诸君也知道,国运有多珍贵。”
“所以——私田,税要高亿些1
“诸君要是能承担国运税,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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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章节打不开了,好像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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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3章 873:鸿门宴,铲屎(下)【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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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运庇护农人收成?”
坐在林风身侧的老者略有诧异。
一众世家家主反应不一。有不可置信的,也有不屑轻哼的,大部分都不相信沈棠作为国玺持有者会如此慷慨大方。她口中所言内容,定然是巧立名目,故意刁难他们。
林风此刻已经坐回位置。
闻言笑道:“一直有的。”
见曾祖似乎不信,林风丢出一个最有利的证明:“河尹土地广袤,陇舞也算辽阔,但以两地最初状态,治地境内的庶民都吃不饱饭,更别说匀出多余粮食供养大军。”
虽说有林风和沈棠两个能原地催生大量粮食,沈棠兵马粮草供应比正常军阀势力压力低,运粮伙夫也能压到一个不可置信的数字,但毕竟是以万为单位!那么多张嘴巴吃饭,亩产量不上去,仅凭这么点儿地盘如何养得起?她可没有丰厚的家底补贴呢。
林风曾祖瞬间如电流过体,僵祝
暗中注意这对爷孙的家主也如梦初醒。
是啊,沈幼梨是草莽出身,真正的白手起家,她哪里来这么多粮食养这些精锐?
她刚才还说手中有三五十万兵马——这数字肯定有夸大,真实数据最少要打对折,但即便打对折,这么多张嘴巴的吃饭问题仍是天文数字。此前黄烈章贺缺粮都缺疯了,以人充粮,勒索各家,前前后后杀了不知多少人,沈幼梨这边却没听到类似的传闻。
众人看向沈棠的眼神多了其他意思。
原先急着想反对的家主们也逐渐冷静下来,逐字逐句将那份书简看完,又认真咀嚼其中的内涵,权衡利弊。只要眼睛不瞎,他们都知道沈棠是铁了心要推行这次土改。
在座众人就是被开刀的对象!
他们敢来也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死是不怕的,唯一怕的是身后家族也被盯上,全族上下无一幸免。此刻,一个个筹码不断加在众人内心的天平。他们就像是上了赌桌赌红眼的赌徒,明知道结果是输,仍抱着翻盘的侥幸念头。但也有人想着能少输一些。
“某有一事不明。”
有一人声音打破了安静。
沈棠先是瞥了眼男人桌案上的牌子。
对方姓康,名年,字伯岁。
心中忍不住嘀咕开来——
这个姓氏和取字排序,是康时兄弟?
笑道:“康家主有问题,尽管问。”
内心迅速翻阅小本本,确定这一家是打榜派还是美人派,沈棠这边刚有答案,便听康家主开口:“沈君说各家上缴田产,可上报族中人丁,年龄超过十五便能租赁一定田产。这条针对在座众人,还是所有人?”
沈棠道:“所有人。”
他摇头:“沈君这是在自掘坟墓,不分贵贱,不分男女,所有人都能有田,试问有这么多田产供人租赁?即便现在施行无碍,一旦局势稳定,男女安心繁衍,老去之人少于新出生的人丁,田产必然不足。此举虽能增加人丁,保证赋役,但只是饮鸩止渴。”
缺陷实在是太大了。
沈棠面对他的问题并无恼怒之色,她还调侃了一句:“嗯,康家主倒是对我很有信心啊,在你看来,我不是郑乔那般短命鬼喽?康国亦能长久安定繁荣至无田可分?”
康年的打算肯定不是这个。
他不过是想攻讦沈棠这套政策并无执行的必要,继而争取谈判的筹码,只是没想到沈棠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康年不仅没达到目的还被调侃,但他还能稳得住心态。
“请沈君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沈棠小脑袋瓜动了动,临时组织语言。
“书简上的内容只是初步想法,这只是大概思路,真正施行还是要考虑多方面的问题。你提的这些,都是建立在田产有限的情况下,用不了两代人就会面临无田可分的窘迫局面。但是——我为什么一开始就把所有田地都租赁出去?方才也说了,一人租赁田地是以养活一人为标准的,若是一亩产量远比康家主所想要多,那一人租赁田地就没有你想象那么多。租赁对象可以是良籍农人,有其他营生的可以不在此列。最重要的——能耕种的土地除了西北,大陆还有很多地方!我眼中的天地,绝不止有弹丸大小1
“还有——”
沈棠竖起手指指了指自己。
“文心文士,武胆武者,实力到我这一境界,只要不是被人杀或者我活腻歪要上吊自尽,我能活很多年。不多说,两百年总能有的!届时再根据情况土改呗,我能改一次,我就能改第二次。没什么政策是完美无缺的,适合当下就行,康家主以为如何?”
真进入那般繁盛时期,以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的能力,社会生产力早就提高不知多少,再宣传少生孩子多种树,将仅面向已育妇女的国运优生政策面向全体适龄女性。不怕无田可分,怕就怕那时的人都懒得种田。
康家主微微拱手,坐回原位。
跟着,不远处又有人起身询问。
沈棠眼神撇过去,又是个熟悉姓氏。
此人姓宁,年纪比康年大许多,二人不像是一辈的,他道:“不怕沈君笑话,宁氏这些年生活颇为困窘,特别是旁支一些孩子。若无族田照拂,他们莫说开蒙,便是果腹都成问题。沈君想收走宁氏田产,宁某不敢言否,但也恳请沈君怜悯无辜稚童。”
砸摊子?
可以!
但砸完摊子得给出解决方法。
宁家主的担心也是不少家主发愁的。
沈棠没收族田和佃户,大宗这边受影响不大,但诸多旁支就倒霉了,有些孤儿寡母直接失去生活来源。这笔缺口,总不能让大宗继续掏钱填上吧?家底薄的,也填不起。
沈棠略微思索道:“孩童启蒙这些,我倒是有些想法。此前在陇舞郡尝试着开办了一个学院,总结出一些经验。我打算由官署出面,在当地开办学府,适龄儿童只需缴纳些许束脩就能入学,若有修炼天赋还能转入专门的学府培养。至于暂时没了生活来源的族人,官署这边也能提供一些补助。剩下的还不够,那就只能辛苦各家也补贴一些。”
“只待田产分下,问题便迎刃而解。”
跟之前种种恐吓相比,沈棠此刻的态度称得上温和,让众人产生一种荒谬错觉——她是真心想跟各家坐下来推心置腹,说掏心窝的话,而不是真将他们心窝掏出来!
宁家主还未回应,沈棠话锋一转。
“说起来,宁家主很面善啊,令我一见如故。像是一位故人。”
宁家主有些懵逼,旁人说这话一般是为套近乎,但眼前的沈幼梨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倒像是在给他挖坑:“宁某之幸。”
沈棠继续道:“她也姓宁。”
宁家主跟她寒暄:“或许是同族。”
同族嘛,有些相似也正常。
沈棠下句话就让他傻眼:“同族?有可能!宁家主认识一个名叫宁燕的女子?”
宁家主吭哧憋出一句:“那是小女。”
沈棠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惊喜:“宁家主竟是图南父亲?哈哈,这可真是有缘分呢。待图南回来,你们父女也能聚一聚。”
宁家主心中咯噔。
“沈君这话的意思是?”
宁燕算是远嫁,跟家里传信一次都费劲儿,这么多年父女都没见过面。宁家主只知道自己女儿生了个外孙女,但外孙女什么模样不知道。最近一次消息是女婿宴安刺杀郑乔失手身死。留下一对毫无自保能力的母女,郑乔又发追杀令,焉有生还的希望?
他也想着去找找,但被阻拦了。
族内众人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待事态平息,他也偷偷派人打听,并未听到母女落网消息,只是下落不明。但在这个乱世,柔弱母女下落不明基本也等同于死亡。时间一晃几年,他也接受了现实。
未曾想,还能听到女儿名字。
听沈棠的意思——
宁家主似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不仅他想到,其他家主也想到,纷纷投来意味莫名的眼神,这是看叛徒的眼神!
好家伙,宁氏居然跟沈棠暗度陈仓了?
有这个人脉还装作不知道!实在可恨!
莫名背负叛徒之名的宁家主有苦说不出,一侧的康家主以拳掩唇,眉梢含笑,似乎在看笑话。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沈棠又道:“康家主的名字,让我想起季寿。”
康年:“……”
沈棠道:“康家主认识吗?”
康年小心翼翼:“沈君认识舍弟?”
沈棠坦诚道:“吾之左膀右臂。”
康年:“……”
宁家主:“……”
其他家主:“……”
这场面,高低要扣几个6!
叛徒,两个叛徒!加上林氏和谢氏,四个叛徒!家主们脸色铁青,痛心疾首!深深怀疑这几家就是沈棠安插过来的奸细!
康年和宁家主脸色都不太好。
因为他们并未收到康时或者宁燕的信函,一次联系都没有!沈棠暧昧态度却搞得他们早有首尾。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外有沈棠强兵威胁,内有叛徒里应外合,再加上沈棠认认真真跟大家伙儿开会,家主们的反抗念头彻底升不起来。木已成舟,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自身损失……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执行过程做点小动作也行的。
例如,各地量尺乃至铜权都有出入。
这就导致两地一亩田单位一样,但实际面积和收成却不同,这里头的猫腻可多了。他们不仅可以在丈量上面动手脚,还能隐瞒一些面积。毕竟,他们才是地头蛇,什么地方良田,什么地方劣田,什么地方适合开荒,这些内容都是很难透明公开的……
因为这些因素,分田可操作余地大。
一众家主,心思各异。
沈棠仿佛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悄无声息地跟他们套话,让他们承诺将田产相关资料上交,包括但不限于地契和历年收成。随着内容推进,双方已经没了剑拔弩张气氛。
直到——
沈棠跟众人介绍了她的左膀右臂。
当然,不是康时。
“这是公肃,姓秦,名礼,将会是此次土改主事人。”沈棠笑得见牙不见眼,牙花子都能看到了,众人见秦礼风姿俊逸,气度儒雅,第一印象不错,纷纷跟他见礼。
秦礼,有着一张很好欺负的斯文面庞。
沈棠跟着丢下一颗重磅炸弹!
“他的文士之道可以清楚知道一定范围内所有地形情况,田地多少,是优是劣,有他加入,一切都不成问题。能省很多人力,效率也高。绝不让诸君亏损一分一厘1
沈棠在“一分一厘”咬重音。
众人:“……”
沈棠介绍完秦礼又拍手。
两名女兵捧着两盘器物上来。
其中一样,众人很熟悉。
铜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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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写完,还有一些字数补,不用钱。
ps:补完了,吃夜宵去。
(本章完)
第874章 874:来来来,填简历【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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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铜权便是秤砣,称重量用的。
铜权和秤杆,便是一套衡器。
短期政权频繁更替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各地单位相同,但同单位标准不同。除了重量之外,还有长度、容积、面积……唯一庆幸的是各地所用雅言和文字是一致的。
当然,这点要归功于言灵文献。
若无言灵文献,分裂的各国迟早会衍生出自己的文字和语言,那时的难度可不是如今能想象的。沈棠目前的计划就是用最快速度将统一标准铺至全国,强制各地遵守。
待各地习惯,之后的路就能好走不少。
这些是她早就有的打算,此刻才拿出来,明面上是为了杜绝世家背地里钻空子,暗地里则是为霸业打基矗她仔细研究过各国覆灭的原因,除了外部危机、国主对国运的滥用、武将兵权失控等一系列问题,还有便是所有人对“国家”并无归属与认同。
国家灭了就灭了。
国籍换了就换了。
故国的灭亡对他们而言就是一阵风吹走了沙子,那些沙子与自己无关。没有明确统一的标准,让地域跟地域产生矛盾的同时,还会阻碍两地交流。当勉强拼凑两地的小国覆灭,甚至还有人会为终于跟某些地区分开而拍手称好。这显然不是沈棠想看到的。
她想消除这些差异,通过相同的标准,将这些零散碎片彻底粘合成一块密不可分的整体!即便在遥远的未来,这个整体仍会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但只要这份“相同”仍深深扎根它们的灵魂深处,它们终有一天会在灵魂呼唤下,重新融为一个圆满的整体。
这点心思,无人知晓。
至少眼前被沈棠摆了一道的世家家主感受不到,他们只感受到一点——他们又被沈棠算计了!这只狡诈狐狸故意卸下他们心防,趁着他们松懈之际,冷不丁来了个大!
“这,是康国最标准的衡器和木尺1一手举起铜权秤杆,一手举起木尺,那双杏眸深处似有星芒在闪烁,“田地丈量以这把木尺为准,粮食归库以这套衡器为准。”
再加上秦礼,便是一套完整组合拳。
论钻空子,沈棠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眼前这些家主跟她玩心眼儿,关公门前耍大刀!沈棠说完将衡器和木尺放回去,落座之后,笑眯眯问众人:“诸君可有疑?”
有问题现在就问。
日后再想找茬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众人见自己的小算盘被沈棠一套乱拳破坏,面色跟打翻的调色盘一般,十分精彩。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吐出一句:“无疑。”
沈棠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
她还有其他计划,诸如统一货币、擢用人才、文武官职职能,但眼下事物繁多,刚跟世家干完硬仗,沈棠也想缓口气。货币问题要等各地货币资料搜集到手,关于新货币的大孝形状、重量和字样也要重新确定。擢用人才、选拔官吏的制度,还得再往后推一推,待沈棠攒够开启山海圣地所需国运,以此为筹码推行新制度,至于官制……
沈棠急忙打住自己溢散的思维。
此事也要提上日程,但还要再等一阵。
至少也要等出差的众人回来。
沈棠手中已经有各地十几种不同官制的大致资料,选择哪一种,增加和删减都需要慎重,或者干脆重新拟定一种。除此之外,还有官员任期、调动、晋升和降职标准……光是想想就觉得脑子都大了。她暗中揉揉太阳穴,明面上还得打起精神应付世家家主。
双方初步达成友好合作意向。
佃户和田产问题得到了解决方向。
沈棠给了世家家主们两个巴掌,作为安抚,自然要再给他们两颗甜枣尝尝味道。她再一次提及了征辟一事,希望各家可以推举人才,不论男女,合适的她就会任用。
说完,她又拍了拍手,啪啪啪!
军汉们又双叒叕端上来一份书简,整整齐齐摆在众人的桌上,无人敢动。家主们对沈棠这一动作都有ptsd了,更有甚者,眼皮狂跳不止,生怕沈棠又闹什么幺蛾子。
沈棠疑惑:“怎么不看看?”
老者、康年和宁家主是第一批看的。
三人都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微妙心态。
待看完书简的内容,表情更加微妙。
这是一份个人简历填写模板。
有心出仕的族人都可以根据这份模板填写,拿着表格就可以来找沈棠,沈棠会安排人面试考核。一旦被录用,立马走马上任,沈棠这边就会根据简历和考核内容,安排适合的岗位,先实习个半年看看实战能力,通过实习就能转正。岗位有限,先到先得。
现在哪里都缺人,通过概率很大哦。
待以后她攒够了国运,启用正式的人才选拔制度,打开山海圣地,岗位就没那么容易获得了。她还想避免冗官问题,在不扩张领土的情况下,岗位数量不会随意增加。
康年将书简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又在脑子里将西北境内各个国家选拔人才的流程过了一遍,愣是找不到相似出处。他抿抿唇,在内心斟酌一遍才开口:“沈君基业初定,不准备昭告境内,特试选拔人才?”
居然直接将范围圈定在世家了?
“特试就不开了,我此前研究过辛国和庚国,发现他们选用人才都是看家庭背景、品行才能以及文心品阶……若圈定这三项标准……”沈棠眼神将在座众人扫了一遍。
她如果开特试,上来的人只有世家。
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用个人简历填写模板筛选就不一样了,只要有能力都可以填写参加,过来碰运气,范围包括但不限于世家中人、世家从民间挑选培养的人才、没有家族归属的普通底层,若是各家内部还有女君有抱负,同样也能参加。范围并不像康年所想圈定在世家!
回头她还会将这份简历向公众公开。
沈棠收回意味深长的眼神,生硬切换话题:“若康氏族内有女君适合,康家主可不要藏着掖着,说不定是下一个图南。”
康年拱手道:“这是自然。”
沈棠也不知道这些世家对简历的接受程度,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如果这些人还拘泥于考核形式和所谓礼法,跟她对着干,待她彻底空出手,就一家一家全部收拾了!
反正他们瞧不上自己还私下骂她土匪。
她总不能白挨一顿骂,不妨彻底做实!
沈棠冲康年浅笑。
惹得刚坐下的康家主脊背汗毛炸开,避开她的眼神。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四弟在沈幼梨帐下,若是知道,他可能要重新评估沈棠潜力——季寿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文士之道,居然真有人扛得住!他暗暗擦了一把汗,余光看到宁家主也是相同动作。
两位家主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
康年心下生出些纳闷。
这位宁家主怎么看着兴致不太高?
殊不知,宁家主正在想他的女儿宁图南,正愁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女儿。他们父女关系算不上多好,倒不是他苛待或者不喜宁燕,这是世家父女关系最常见的状态。他是威严的大家长,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处理周旋,少有的时间也是用在培养儿子上面。
至于女儿?
她们的人生轨迹从出生起就注定。
为了家族,与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
作为传统大家长,他也不习惯跟儿女亲昵相处,宁燕的聪慧让他自豪的同时也有些遗憾。她天赋越优秀出众,越衬得几个儿子木讷平庸。为刺激几个儿子知耻而后勇,他默许宁燕跟着几个兄弟一块儿启蒙,让儿子们看看——一个无法修炼的妹妹,靠着自身天资悟性,学业上都能超过他们,甚至是远远甩身后,他们难道没有一丝丝的羞耻?
最年长的一个甚至还有文心辅助。
如此还比不过亲妹妹!
这一举动确实有些成效,但无形中也让兄妹感情很疏离,甚至隐约带着些仇视。准确来说是长子对宁燕单方面仇视和不喜。
也是长子提醒他宁燕年岁大了,再过两年就能及笄议亲,她该学的是如何当好一个世家宗妇、世家主母,掌管中愧打理内宅、交际各家、生儿育女和相夫教子才是她应该学的。念书太多只会让她心高气傲,影响夫妇感情和谐。宁家主为此犹豫了两日。
他让宁燕母亲好好教导宁燕如何管家。
禁止宁燕出入族学和他的书房。
及笄前,宁燕议亲。
相看各家都不合适,最后与宴安定下婚约,宴安家中人丁简单,其父乃是辛国第一名士,桃李满天下,受士人追捧。也不知宁燕怎么说通宴安,其父出面,以“让两个孩子培养感情”为借口,允许宁燕女扮男装,进入他的书院求学历练,宁家主答应了。
既然宁燕注定是宴氏妇,宴安之父是她未来公爹,自然能插手此事。宁家主答应的时候,心中也松了口气——因为将宁燕当磨刀石,又因为长子狭隘的心胸,这让他对宁燕带着愧疚,如今两全其美,再好不过。
待女儿也当母亲,她或许会体谅自己。
求学那些年,宁燕基本不回来。
父女俩最后两次见面,一次是宁燕回来备嫁,他在原有的嫁妆上又添厚了两成,算作弥补,一次是宁燕和宴安小夫妻三日回门。他叮嘱宴安好好对待宁燕,之后宁燕便随着宴安离开。再之后,陆陆续续发生很多事情,局势一再混沌,父女俩联系更少了。
他不知道女婿宴安身死之后,宁燕有无想过投奔家族寻求庇护,但父女俩都清楚,即便宁燕那时候躲开重重追杀回来了,宁氏给予的未必是庇护,还可能是避嫌,甚至是将宁燕交出去,免得引火烧身被抄家灭门。
这些年,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陆续将族中事物交给长子打理,以长子的心性,不像是能容下给家族带来危机的外嫁女。聪慧如宁燕,她没有选择回宁氏,情理之中。
理智知道,但感情上仍惆怅。
特别是沈棠两次提及宁燕,话里话外都表明这个女儿跟他记忆中大不同的时候,他就知道宁燕跟宁氏感情寥寥。若她还有几分顾念,沈棠将世家折腾得鸡飞狗跳,宁氏不至于连一点内幕都无。如今这局面,让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宁燕。故而,愁眉不展。
更愁的是——
宁燕也不喜她的兄长。
若宁燕刻意为难,兄妹二人有得闹了。
偏偏有人看不懂脸色,故意凑过来找不快,还是跟宁氏有些姻亲关系的家族家主,对方酸溜溜道:“世上能修炼的女性,寥寥无几,未曾想宁兄家中就出了一人。宁侄女的天赋远胜其兄,或许她的姊妹也有可能,为了家族,宁兄可不要耽误女儿前程。”
宁家主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干巴巴道:“这是自然的。”
对于沈棠用简历选拔录用人才,一众家主并没什么抵触,因为他们知道这只是一时的政策,待局势稳定,肯定会采取更有利他们的选拔制度。这次还没什么门槛,回头将有可能的族人都填报上去,中标几率大点。如此,多多少少也能弥补他们这次损失。
他们也给沈棠面子。
愿意让族中女儿来碰碰运气。
一个能修炼的女儿,她能带来的价值可比嫁出去联姻强得多,拥有文心和武胆的族人,对家族来说都是将家族托得高高的基石。若她们愿意,家族可以出面做主招婿。
基石,只能待在自家地基。
沈棠坐主位,将众生百态尽数收入眼中,唇角噙着胜券在握的笑——这盘棋,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怎么走,她说了算!
沈棠在自己的地盘大展身手。
没多久,她大战世家的大戏陆续传到吴贤耳中,给他狠狠上了一课。他的心情也随着这一出大戏上下起伏,时而替沈棠揪心,时而替世家捏把冷汗,怕沈棠阴沟翻船。
待这出大戏进入尾声的时候,他也回到了天海:“沈幼梨……还真什么都敢做1
即便吴贤有这个想法也没这个魄力。
他更倾向跟世家们共赢,而不是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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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子们啊,莞尔终于开新书了!!!
简介:穿越大汉。
灵堂重生,赵福生一醒来发现自己身缠厉鬼,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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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厉鬼封神,重建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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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875章 875:闹剧【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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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贤追连续剧一般看沈棠这回热闹。
只是,他幸灾乐祸没两日便发现有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放火之人还是他夫人。
吴贤跟沈棠散伙后,他并未直接回到天海,而是率领兵马绕道去了邑汝,接管章贺的政治遗产。章贺身亡消息传至邑汝,当地有野心的世家便蠢蠢欲动,暗中煽动境内庶民生乱,不少庶民闻风而逃。以他们在乱世积攒的经验来看,邑汝境内又要生战事!
除了世家,还有留守的章贺旧部也摩拳擦掌,打着拥立幼主、为旧主报仇的旗帜,整合兵马准备成为邑汝新主。吴贤自然不会给他们机会,浩浩荡荡就过去灭火了。
前后不过大半月,表面上平息了。
那些肉眼看不到的暗流涌动?
吴贤只等着引蛇出洞,一网打荆
忙完这些,他才带着精锐心腹凯旋。
天海跟他离开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吴贤刚坐下来喝了一口热茶,正准备传唤留守天海的人手,了解一下他不在这些时日发生的大小事情,耳朵捕捉到一阵喧闹。作为武胆武者,吴贤的耳力自然不弱,敏锐发现外头的动静正朝着他所在方向靠近,他放下碗。
纵使吴贤有些心理准备也错愕一瞬。
于是,她帮儿子笼络可以笼络的资源,又暗地里给几个竞争对手埋下隐患——这次被吴贤血洗的几十号人,其中就有她们心腹耳目——该是她儿子的,只能是他们的!
他回来这半天血压就没下去过。
当秦礼一系和能被拉拢的天海一系冲突,偏帮哪边都不用思考。正夫人也没陷害,她只是选择无视赵府的求救,冷眼旁观看着事情发生,又压下了相关的消息……
吴贤脸色更臭:“知道却没来?”
吴贤的反应不似她以为的暴怒。
“我从未萌生要提拔庶出的念头。”
吴贤杀了这么多人,情绪也平静不少,道:“除了这个原因,我也想不到你这么做的目的。我死,一切都是咱们孩子的。只是你有无想过,我若是死了,谁来帮你压制底下这些人?两个孩子也没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你能依仗谁?你娘家那些人?”
“你莫要给我捏造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尽管你有不忠,但我从未因此萌生过害你的念头……赵奉府上发生的事情,我是早早知道,但我又能做什么?难道要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得罪天海世家,害了我儿,好给你那些儿子让道是吗?我告诉你,你做梦1
他之前实在是气得太狠了。
期间少不了跟娘家通气。
二儿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吴贤没答应赵奉夫人的请求,反而寻了借口说自己刚回来,堆积事务太多,让她耐心再等个两日,自己空出手再派人护送他们离开。哪怕赵奉夫人拒绝他的好意——
作为主母,她有这个权利。
他跟秦礼等人分得不体面。
当然——
她知娘家兄弟不行,但吴贤更靠不祝
她缓了缓紊乱气息,双手撑着起身。
芈侧夫人温言软语地劝他消火。
秦礼一系拉拢不了就算了。
吩咐完,头也不回离开。
刷——刷——刷——
母子俩清晰听到吴贤叮嘱下人将这个院子封起来,让正夫人住在这里反省:“里头的逆子自己愿意出来最好,不愿意出来,就跟他母亲一块儿关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1
吴贤看着儿子怒道:“我允许的!这里没你的事儿,该在哪里待着去哪儿待着。”
一时间,他说不清是愚孝莽撞的二儿子更让他生气,还是薄情寡义的大儿子更让他失望。万千烦恼丝纠缠成解不开的一团。
自己前脚刚回来,席垫都还没被屁股捂热呢,赵奉家眷就带人过来说要辞行,摆明是一听到消息就上门。为何要这么着急?正所谓做戏做全套,念在他跟赵奉几年情分上,也该给他时间准备准备,例如摆个践行宴,让他派人将他们安全护送至赵奉身边。
吴贤:“……”
即便他想考虑,孩子年纪也不允许。
既然如此,她为何又跑这一趟?
呵呵,离去前,她在吴贤看不到的角度乜了一眼隐约坐立不安的正夫人,哂笑。
专心致志的吴贤并未注意到正夫人此刻面色发白,如坐针毡的模样。不,也许他注意到了,只是不在意,同时也等着对方主动开口。吴贤最不想的就是她也牵扯进去。
吴贤停下脚步:“他没听到消息?”
“阿父若要为难母亲,便先降罪儿子吧1一道残影直奔而来,撞开要上前的亲卫,叱骂道,“谁允许你们动主母的?”
明知自己生母有难也不来……
气得跺脚,一连说了好几个“行”:“不肯走是吧?你们不走,我走行了1
稍作冷静,又问长子在哪里。
吴贤看看他再看看正夫人。
当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院内时不时响起泼水声音。一大盆清水下去,顷刻与石板上的血水融为一体。洒扫杂役双手抱着扫帚,埋头清扫着,时不时还有一具又一具尸体被人从屋内抬出。这些尸体面孔生得眼熟,抬出来的时候还滴答滴答淌着血。
吴贤唤来左右将正夫人带下去,偏偏这个时候,收到风声的二儿子火急火燎赶来。
洒扫杂役不敢多看一眼。
“你可知赵奉他们早就背叛了?若非如此,他们家眷又是怎么悄无声息没的?”
不多时,一伙人鱼贯而入。
视线从众人脸上逐一扫过,落向亲卫。
赵奉夫人不动声色避开。
吴贤的妾室除了出身实在卑贱的,也有几个出身世家的,她们娘家这些年发展得相当不错,再加上正夫人几个娘家兄弟烂泥扶不上墙,这导致她的紧迫感越来越重。
“倘若我是大义他们,属官一家灭门就该想好退路了,再不走继续被你戕害?”
亲卫也是刚回来的,不知发生何事。
他自己就是跟兄弟相斗胜出的,深知其害,因此继承人没考虑过几个庶出儿子。
再加上其他家族默契发力……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1
吴贤是见过赵奉妻子的,对赵奉三个儿子也有印象,饶是他记性极佳也险些认不出眼前母子四人,更别说跟着四人过来的老老小校一个个不说蓬头垢面,但也落拓。
她也没想此次辞行能成。
“吴昭德,你血口喷人1
最后一点儿遮羞布还是要留一留吧?
“……还不如跟沈幼梨一般孑然一身,省去诸多烦恼……”孤家寡人,一身轻松!不用考虑继承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正夫人却不想听他的解释。
求助无效的吴贤只能自己解决,急忙起身将作势下拜的几人扶起来:“不用多礼,不用多礼,弟妹和侄儿是怎么了?”
“我活着回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将军的家眷妻儿?】
他一回家就杀了几十号人,动静闹得这么大,大儿子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自己明明给大儿子配了不少有能力的人,他连送上门的人都不会用?对此,吴贤略有失望。
“弟妹,这可不成!你和侄儿都是大义的至亲,如今外头不平静,你们贸然上路,万一有个闪失,你叫我上哪儿再找人赔给大义?你们暂且宽心,再等个两日吧1吴贤最后一句话带着几分恳求和不易察觉的强硬,赵奉夫人也知道轻重缓急,只能作罢。
迄今也忘不了被人蒙在鼓里的羞辱。
亲卫道:“大公子知道。”
他这话不可谓不刻保
吴贤抬起的手停在原处,扬起的唇角弧度僵硬,半晌才问道:“你们这是……”
吴贤撇嘴:“风雨?三成风雨都是她带来的!她的任性险些害我死无葬身之地1
吴贤见状也不想跟她继续沟通,夫妻二人新仇加旧恨,他没有当场甩出休书都是考虑到两个儿子了。烦躁道:“这阵子你好好在后院反省反省,等你想清楚再出来。”
抓紧将事情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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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尔大宝贝开新书了,重要的事情要说三天。
他并未注意到身侧正夫人异样表情。
秦礼一系的损失,还有——
热的,软的,刚死的。
吴贤让出了正院关老婆,没地方住的他搬到了侧院,恰好就是芈侧夫人的院子。
扫帚清扫血水的声音在此刻十分热闹。
他这阵子尽量不去想秦礼他们,但每次与僚属商议,仍会下意识看向秦礼的位置。骤然被亲卫提醒,他才想起来赵奉他们的家眷还在天海没离开。吴贤对秦礼等人有愧,再加上他们的新主公是沈幼梨,他自然不会刁难妇孺。唉,彼此体面点,好聚好散。
吴贤调整好心态。
她太了解吴贤的性格了。
亲卫为难地摇摇头:“没来。”
一副倔强模样挡在正夫人身前。
院外热闹,院内的空气却凝重得令人窒息!从来端庄优雅的正夫人趴在地上,鬓发凌乱,呼吸粗重。当然,现场并未发生任何少儿不宜的画面,她的崩溃也仅仅是因为吴贤当着她的面处死了几十号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跟她以及她的娘家有利益牵扯……
这会儿反而冷静下来,一个个猜测:“……还是说,我那些不成器的兄弟许诺什么,愿意出面帮忙?我不死,最后这些家业也都是咱们孩子的,你究竟在慌张什么?”
耳根子这么软,即便现在坚定选择她的儿子,焉知日后不会被人说动改立别人?
哪怕只有很小几率,她也害怕。
二儿子固执道:“恕儿子不能遵守1
说罢,拂袖而去。
面色泛黄像是许久没吃饱饭。
不卑不亢道:“此番是来辞行的。”
“娶妻娶贤,若她能有你一半知情识趣,不知能少多少烦心事,不提她了。”
很显然,他这一念头是奢望。
完了,他来真的!
吴贤居高临下看着情绪发泄后的正夫人,怒极反笑:“成婚多年,我竟不知夫人心中有如此多怨言和不满,大到让你做下杀夫之举!你给他们开了方便之门,可有想过死的人是赵奉部下?赵奉是我的爱将?那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属官,也是替你丈夫出生入死的部将!你作为主母,帮着旁人隐瞒消息,暗算部将亲属,你让外人怎么看待?”
吴贤这话成功激怒了正夫人。
吴贤知道正夫人的打算,卖人情、笼络吴贤帐下部将及其家族支持,为她的儿子和娘家铺路。相较之下,秦礼一系水泼不进,甚至数次无视她讨好拉拢,她自然不悦。
他想挽回一点儿名声,送走赵奉家眷,少不得出大血,收拾正夫人闯的烂摊子。
思及此,吴贤危险地眯起眼——尽管从秦礼带人跳槽到现在,他都没说什么,但不代表他就忘了,不提只是不想打草惊蛇。趁着这次,有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也料理了。
人未至,声先到。
亲卫道:“大公子尚在营中。”
正夫人本就难看的脸色又蒙上阴翳。
见吴贤越说越混账,某些还猜中了她隐秘心思,忍不住出言打断:“吴昭德1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76章 876:母女重逢【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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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贤住在芈侧夫人院落的事儿,没多会儿功夫就传到被软禁的正夫人耳中,橘红烛光都无法让她脸色好转。烛光悄悄摇曳,正夫人死白着脸,深邃眸底是翻涌的恶念。
二公子给她披上一件御寒氅衣。
低声道:“母亲,您误会父亲了。”
正夫人良久才回过神,声音沙哑:“倘若是误会,他就不会抛着正院不住,宿在一个舞姬院中了。他才刚回来,哪怕住在书房也比宿在妾室屋内好,他根本没打算顾念为娘的脸面。一点体面都不肯给了……”
她不用想也知道“吴贤刚回来就将正室软禁”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也知道其他人怎么议论耻笑。光是想想那个画面,便觉得脸颊火辣辣,仿佛被人掌掴至脸肿。
二公子压下心间的烦躁。
他为母亲忤逆父亲,结果母亲丝毫没注意,还纠结跟父亲那点儿恩怨,眼界狭隘,只会拖他的后腿。他不是不爱母亲,只是烦躁母亲永远分不清轻重缓急,跟外祖家纠缠不清。她难道不知父亲有多厌烦几个舅舅?烂泥般的东西,母亲还以为他们可靠。
二公子幼年受她影响也亲近几个舅舅,但等他年纪稍长,看清几个舅舅烂泥扶不上墙的本事,看多几个舅母隔三差五来打秋风的嘴脸,他便知道母亲骗了他。他几次三番想要劝母亲改一改,与其帮扶舅舅成材,倒不如多下点狠功夫,将父亲完全笼络祝
父亲耳根子软得很,跟他多谈谈感情、回忆往昔、卖卖可怜、顺着他的心意,夫妻俩不说如胶似漆,但也没了妾室生出歪心思的余地。只可惜,母亲根本舍不得几个舅舅吃苦。哪怕前脚答应好好的,后脚舅舅上门嘘寒问暖卖惨,母亲又将他们当宝贝珠子。
兵卒回答说半个时辰前,边关出现数百兵马,自称是吴贤帐下精锐,奉命护送赵奉亲眷老弱,让他们一家团聚。这些精锐也不能将人抛下就走,要交接清楚好回复。
崔孝故意卖个关子:“弟妹啊,大义虽不在,但有人在,你不妨猜上一猜?”
小吏也是束手无策,让兵卒耐心等等。
至于为什么不找守将……
说起秦礼一系,二公子也想骂人。
若是以往,二公子还不屑挑拨母亲跟大哥,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敏锐感觉到父亲对他的态度变了,明面上变化不大,但私下教考他学业的时候提及“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教导他谦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官署还瘫痪着。
赵葳对着还没回过神的母亲。
行军打仗是将脑袋栓裤腰带的活儿。
将军不知道去哪里开荒了,找不着。
兵卒闻言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赵葳是主公亲卫心腹,正常情况不会离开主公太远,不过主公那个实力也确实不需要赵葳碍眼。考虑到治下各个地区,特别是国土边境郡县人手吃紧,便将赵葳下放。
只是,压得越久,回头喷发越狠。
自家男人又是高阶武胆武者,实力虽强,但面对的敌人也强,一个不慎就可能人头落地,首级成了人家迈向更高处的功勋。对于她而言,丈夫能从战场活着回来就好。
“此事我知道了。”
跟着小吏又问明什么事情。
第二日,天色微亮。
这一句就足以让他咯噔。
崔孝:“……”
尽管瘫痪的官署积累了一堆麻烦,但架不住高端的文心文士能【三心二意】,文气化身和本尊可以将十二个时辰掰成三十六个时辰用,同时还能将辖内县镇视察一遍。
她只知道女儿很安全,这便足矣。
啧,确实蛮糟心的。
现实却是连不长眼的山贼都没碰见。
吴贤拨出的五百精锐,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他比任何人都怕这伙老弱妇孺出事。五百精锐日夜兼程,终于将人安全送到沈棠势力境内,但——也没碰到来接应的人。
“家主去赵府了。”
赵奉夫人想不到,便开始瞎猜。
用钱邕那厮的话来说,盛宠加身。
赵奉夫人连同其他人也循声看去。
小吏道:“观天色也快了。”
咒骂道:“吴昭德真是有病1
跑去嘘寒问暖,送钱送慰问。好说歹说劝着赵奉家眷多吃多喝,恨不得直接上手填鸭,一天能赏赐三四顿,明里暗里让他们养肥一些再上路,不肥美起来谁都别想走!
赵府众人见状也只能咬牙配合。
倒不是沈棠没派人来出差,而是——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77章 877:捏捏真家伙【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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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娘没认出自己,赵葳委屈。
将人往怀里紧了紧:“我是女儿埃”
亲生女儿赵葳啊!
赵奉夫人:“……”
因着出身将门,赵葳自小又跟皮猴子般好动,一度还是天海诸多纨绔子弟避之不及的存在,她一直都是同龄女郎中偏高挑的。只是再怎么高挑也没高到超出心理预期。
赵葳离家出走那年已是亭亭玉立。
女性到了这个年纪,个头相貌再变化也大不到哪里去。几年间,赵奉夫人不止一次畅想过母女重逢的温情画面。女儿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肯定一眼就能认出她的娃。
无数温情想象在现实面前都碎成了渣。
她的女儿,她真的认不出来!
那个只比她高小半个头的、高挑匀称又英姿飒爽的女儿,母女仅是短短几年不见,后者就拥有了有力臂膀,宽厚胸怀。不仅站着比她高太多,半蹲着还能跟她视线齐平,还能像她父亲一样将她抱个满怀。甚至连埋怀中,她脸颊触碰到的冰凉金属也相似。
如今便要开国了。
有人接应,有内鬼。
赵奉夫人推了推赵葳,纹丝不动。
一时间,厅内众人又说又笑。
赵葳很快将刚才的细节抛之脑后,恢复讨好笑容,她半跪半蹲着也是好大一块,试图小鸟依人,跟以前一样撒娇:“还能怎么回事啊,唔,不就是女儿离家出走后投奔主公,之后就能凝聚武胆了。女儿这些年修炼刻苦,进步飞速,还跟阿父并肩同战了。”
他学着阿娘一样想捏捏赵葳肌肉。
恍惚间,她还以为回到一家人生活最安稳的时候,赵奉休沐在家,认真地指点长子武艺。赵奉不在,充当这一角色的是赵葳。长子天赋平庸,次子稍好些,三子体弱是普通人。她也不指望孩子们能建功立业,他们能有一技之长,在乱世保全自身即可。
赵奉夫人点点头:“不急这一时。”
误会赵葳是宵小之徒,以为她要冒犯自家亲娘而准备出手阻拦的长子,他手停在空中,屁股堪堪离开席垫三寸;二子动作快点,反应不及扑倒在地;幼子直接傻眼。
内鬼的身份,吴贤心中有猜测。
幼子用了大劲儿也没撼动肌肉。
用脑袋轻轻蹭蹭自家阿娘。
因为没提前准备,临时住所甚是简陋,但对于一连数月身处担惊受怕环境的众人而言已经足够。这一夜也是他们数月里,第一次睡得这般安稳,一夜无梦至日上三竿。
这身段跟当年真的判若两人。
赵奉夫人再一次被女儿胸膛包围。
在她眼中,赵奉就是权威。
赵葳也骄傲地发力,让肌肉轮廓更加明显:“你捏捏,这都是你阿姊靠着苦修换来的真家伙!硬不硬?结实不结实?你力道太轻了,回头多吃点肉,瞧你瘦得跟小鸡仔一样,走出门不像是阿父的儿,我的弟1
不管是表面还是内心。
武铠那玩意儿不是武胆武者才有?
武胆武者不就等于男性等于有把?
赵奉夫人平复情绪的时候,赵葳也乖顺将武铠收起,露出一身不算宽松的便装。正要冲亲娘露个讨好笑脸,前者探出手捏了捏她肩膀,又顺着肩膀捏到上臂和下臂。即便隔着一身布衣,指腹下的肌肉也充满弹性和力量,蓬勃血气和生命力几乎要溢出来。
目前的康国熬过了最混乱的一段时间,境内动乱逐渐平息,只是国境线偏长,跟邻国交界处的边境都需要边军驻守,压力比较重。赵奉作为沈棠帐下实力拔尖那一拨,又有成熟的精锐私属部曲,沈棠在跟秦礼商议之后便将秦礼一系打散,分作几块,赵奉以及他的兵马派到压力最重的地区。那边还有些乱,赵葳打算等局势好点儿就送人过去。
肌肤比离家出走那年还好上许多,细腻得瞧不出一点儿缺陷,只是肤色黑了一点,多日没打理的双眉浓黑而杂乱。五官轮廓添了些刚毅,整体愈发英气逼人,可——
她笑道:“甚好甚好。”
既然赵奉都发话,此举肯定没毛玻
乖乖坐直身体,内心还有些遗憾没得到表扬和认可,但很快她心情又飞扬起来,因为她娘亲抚着她脸蛋,眼泛心疼,还问她受伤疼不疼。赵葳又乐得龇牙,给她熊抱。
“阿姊,这、这这都是真的?”
只是——
赵奉夫人回过神,闪电般收回手。
老媪:“是了,你阿父一向有主意的。他这么做也好,你也不用受婆家的气……”
说着,满脸的骄傲。
赵葳眼睛一亮:“还是娘疼我。”
赵葳手臂被摸了个遍。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78章 878:算盘落空【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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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的人可算是走了。”
河尹,徐解私宅,内院。
徐解夫人迈入屋内,扑面而来的闷热以及空气中夹杂的汤药气味让她皱眉。她挥退伺候的仆从丫鬟,直到屋内只剩徐解亲信。她绕过屏风,一眼看到躺床榻上的丈夫。
在床榻一侧坐下。
呼吸微弱的徐解掀起一点儿眼皮,她翻着白眼低声埋怨:“郎主不想去天海,也犯不着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又是断腿又是砸头,连我都不通个气,也不怕吓出好歹?”
徐解睁开双眼一把将额带摘下。
笑道:“这不是怕夫人骗不过旁人?”
这计划只有他和少数心腹知道,不敢告知妻子也是怕她演技不过关露出破绽。徐解手肘支着起身,夫人适时往他腰后垫了垫子,让他能靠着不那么费劲,忍不住嗔怒:“你不试试,怎知我骗不过人?罢了罢了,不跟你争吵这些。谁让我只是普通人,哪能知道你们这些能修炼的文心文士脑子有多硬!破个口子,流那么多血都能活?”
她说着将涂着蔻丹的手,顺着堆积在徐解腰腹的被褥伸进去,在他大腿肉嫩的地方狠掐一小块肉,痛得徐解五官移位。他想喊疼,但为了尊严,硬生生将声音咽回去。
每天都要架着稀奇古怪的木拐在外晃一晃,朝城门方向张望不停。庶民不知道郡守在等什么,直到一旬后,天海又来信使。
徐诠恍若没看到,兀自转着垂在肩头的小辫子,笑嘻嘻跟徐解邀功,却被徐解骂了一顿。什么叫用这些脑袋给他串一串项链?此前用十乌勋贵脑袋给他做项链当寿辰礼物,气得他头疼好几天。这小子现在还变本加厉!不知情的还以为徐氏教育野蛮呢。
他忙于生意和家族筹划,对内宅不上心。他只要给妻子足够体面和物质,洁身自好,便算好丈夫。她只要管好内宅,照顾好儿女,便是好妻子。世上夫妻不都如此?
这两年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安安分分养你的伤吧。”
他正要开口应对,信使又提及吴贤邀请,还瞥着徐解不太利索的腿和手中木拐,道:“这木拐生得古怪,倒是极好用具。徐郡守用它,不用下人搀扶便能行走自如。”
望向徐诠的视线带着一闪而逝的嗜血。
夫人这才将手收回来。
徐解心下眉头一跳:“讣闻?”
夫人面色一红,轻轻拍开他的手。
“沈君难道不知徐氏与吴公……”
信使质问:“那又为何在此?”
徐解觉得这一眼,风情万种。
信使看着徐解的面色,拱了拱手。
扭头命令身侧的亲卫去族中报丧,族老也算为徐氏鞠躬尽瘁,对他后人的抚恤要给到位,吩咐完又邀请信使入内歇息。信使却不肯挪步子,笑道:“小坐就不用了,主公怕路上有不长眼的毛贼,特地命了数千精锐护送在下。忙完了,还要回去复命呢。”
徐解看着信使,木杖都被他捏碎。
他的视线落在那支百人骑兵身上。
“阿兄——”
跟着,便是熟悉的武气靠近。
纵使内心狂喜,面上还是没给多少好脸色,教训道:“多大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你也不怕被使者看笑话。文释这孩子离家多年,粗鲁没规矩,让使者看笑话了。”
特别是上一次收到文释那小子的家书,他在家书提到一件很炸裂的私密话题,不啻于“火上浇油”,夫妻二人的感情直接突飞猛进,着火老房子差点儿烧得只剩废墟。
夫妻二人早年聚少离多。
因为河尹郡守抱病不起,官署门口时不时就能捡到庶民偷偷送来的瓜果蔬菜、鸡鸭鹅蛋,一天三次对着供奉家中的长生牌上香。终于,一腔诚心终于感动上天,他们的郡守苏醒了,为安抚人心还强撑着病体见了署吏,安排好官署事宜,河尹上下欢庆。
给了多年不见的堂兄一个大大熊抱。
徐解苏醒后,病情好得很快。
“此前徐郡守不是昏迷不醒,委派族老前去天海?不凑巧,那位徐老先生年事已高啊,舟车劳顿,一病不起,竟是药石罔效,深夜高热殁了。主公命在下,务必将消息当面告知徐郡守,还请您——节哀顺变。”
据说是根据沈君那副木杖一比一做的。
催促道:“徐郡守,可想好了?”
“哦,这是舍弟送来的。”
沟通少,了解少,感情一度降至冰点。
徐诠笑得龇牙:“小子实在是离不开兄长,缠着向主公举荐阿兄,主公念着往昔交情,也觉得阿兄人品贵重,遂文书征辟。”
徐解的眸子瞬间亮起,绝处逢生。
只有拿到回信,沈幼梨接纳了他与河尹,名义上属于康国领土,吴贤就彻底没了威胁徐氏的筹码。恰恰相反,河尹还会成为康国边境郡县之一,成为天海无形的威胁。
不少骑兵马背上挂着滴答滴答淌血的脑袋,有一两个脑袋有些眼熟。徐诠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回来路上碰见几支鬼鬼祟祟的山匪,担心他们作恶就顺手收拾了。只可惜他们逃得忒快,遗憾只抓到十来个……十来个脑袋也够给堂兄串一串项链啦。”
道:“听闻徐小郎君投了沈君帐下?”
马背上的青年武者一跃而下,双脚落地之时,战马化作武气收入虎符。在他身后,竟是一支百人规模的骑兵。青年发型不似常见风格,头发编成诸多发辫,束在头上。
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他又疼得五官位移,挨了夫人一顿批评:“有这么好笑?”
最终还是弯着腰身,跟夫人低声告饶:“夫人!夫人!你下手轻点……为夫原先只是头和腿疼,现在上中下都疼了……”
徐解毕竟是纵横商场的老油条,什么场面没见过,面对信使的威逼,他也没露出一点破绽:“唉,深夜高热?一算年纪,族叔也是一把年纪的老人,殁了也算喜丧。”
“……吴公说要在新王都建什么,大部分好处都便宜了新地方的地头蛇,那些跟随吴公多年的老人心里能舒坦?”徐解缓了缓笑意,又给夫人举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夫人能在王都买到最时兴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随时会开战的边境郡县能买到?”
徐诠傻憨憨道:“这个自然知道,阿兄曾是吴公帐下幕僚,但——不是分了?”
徐解叹道:“杜绝天海变成边境郡县,其关键在于河尹这块地方,而上南归属又决定着河尹的归属。夫人,牵一发动全身埃吴公输得一点儿不冤枉,若是没有过于纵容天海世家,让秦公肃和赵大义彻底寒心,有秦礼筹划,上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徐解看似镇定,实则手抖地接过。
小声道:“差得这么多……”
徐诠道:“是埃”
她对外界政治局势不清楚,了解到的也都是徐解主动跟她分享的。她实在无法共情徐解的笑点——吴贤不能定都天海,天海世家为何要如丧考妣?不就是一个王都吗?
说着,跟牛犊子一样冲向徐解。
信使催促:“徐郡守还等什么呢?”
这让徐解有了很新奇的体验。
不是徐文释又能是谁?
徐诠咧着个嘴,手中还卷着马鞭。
这数千精锐敢动手,治下庶民也能挡挡。但,普通庶民作战素质跟军中百战精锐还是差得太远!动手就免不了流血牺牲。
信使道:“征辟?”
他声音陡然严厉。
西北大陆曾有那么多国家并立,哪块地方都当过王都,天海当不当王都很重要?
“其他的先不提,夫人可知地头蛇有多么难缠?如天海是王都,天海本地世家豪绅便是王都的地头蛇。不管是什么好处都要先紧着王都这块地方,天海吃肉,跟着才轮到其他地方喝口汤。天海无法成为王都,天海世家就要跟随吴公迁移至新的王都……”
信使面色不善道:“这是?”
信使显然不吃他这一套。
徐解眼神莫名粘人:“为夫不信命。”
徐解对此也有心理准备,那名族老本身就不听话,几次三番亲近天海背刺他,派出去也是他借刀杀人。只是没想到吴贤说杀就杀,如今又派人威胁,倒是让徐解意外。
信使没有因为徐解的讥嘲而不悦,只是笑着告知一个噩耗:“徐郡守不要误会,某这次来没有旁的意思,是为了送讣闻的。”
“徐郡守可是在此等着在下?”
徐诠主打一个有问必答,挠挠头:“哦,这个啊,临近年关,想念多年没见的兄长,告了个长假,顺带替主公当回信使。”
天海世家的影响力会被削减。
这厮还真搞“白衣渡江”那一套啊!
村落械斗案子大幅度降低。
夫人道:“人各有命。”
信使在“当面”二字咬重了读音。
徐解正想着如何拖延时间,或者豁出去将眼前信使宰了。河尹郡内有数千吴贤兵马又如何?他从沈君手中接过河尹的时候,河尹便有了全民皆兵的计划。每年农事不忙的时候,官署便会暗中组织各个村落演习武斗。久而久之,不少村落将武斗演习变成村落解决恩怨的场合。平时有什么矛盾都攒着到这个活动解决,极大促进境内和平安稳。
如今的吴公——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79章 879:完璧归“赵”【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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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诠这边装傻充愣。
信使直接略过他,饱含责问与严厉的视线落向徐解。徐诠可以插科打诨,说什么僭越或者不敬的话都能圆过去,但徐解作为徐氏族长,他的回答就是家族最终的立常
徐解手握沈棠的密信。
握着它便相当于抓着定心丸,再无此前被信使威逼至悬崖而进退两难的窒息感。
他悠悠叹出一口浊气,不忘将此前的憋屈阴阳怪气回去:“扪心自问,徐某和徐氏这些年对吴公忠心耿耿,称得上‘举族之力’。可吴公这些年蒙小人蛊惑,偏听偏信,耳软心活!徐氏根基险些毁于一旦。敢问信使,吴公可有过问徐氏粮仓为何遇火?”
徐氏有钱也没有富裕到点石成金埃
粮仓那把大火差点儿让资金断裂。
幸好,沈君治下商路愿意给徐氏宽容期限,祈元良还通过官署问他要不要帮忙,不然徐氏真危险了。反观正经主公吴贤?
吴贤在前线一个劲儿催催催,徐解本就因为粮仓烧为灰烬而心疼,生意方面又急需资金周转,他短时间上哪儿给吴贤再凑一批粮草?吴贤拿不到粮草就以为徐氏有异心,没有一点儿安抚,甚至连过问都不过问,转头就为了粮草跟天海世家卿卿我我,衬得徐氏愈发像个冤大头了。管徐解要钱要粮要人的时候开口痛快,让他安慰两句就哑巴了!
也幸好徐解也在找寻出路,及时止损。
这跟谁说理去?
徐诠道:“我更倾向于褚无晦。”
信使不甘地看着徐解,又看看徐诠,额角青筋狂跳——吴贤派他过来的时候,确实给了他三千精锐。他命令精锐化整为零潜入河尹,有几批已经进入浮姑城。确信徐解有异心不肯就范,必要时可里应外合包围浮姑城,甚至是以背叛罪名将徐氏上下捉拿。
徐解:“徐某腿脚不便,恕不相送。”
青年武将面庞满是愤懑和杀意。
信使将消息传回天海,河尹也马不停蹄接纳赵奉兵马入境,徐解亲自出马迎接。庶民收到消息,听到是侍奉春神句芒的大将转世之一回来,迎接队伍排出十几里长!
徐解打趣道:“大义,人心所向埃”
例如,军权。
哪里像是军营,到处都是汗臭脚臭。
徐解还以为沈棠会留下赵奉。
徐解哈哈大笑:“你我就不用谦让了,走,府上已经设好酒席为你接风洗尘1
徐解:“……沈君真是个妙人。”
徐解:“……”
但,更多的还是感慨和感动。
浑身喷香喷香的。
他不认为徐文释这次是凑巧过来……
因为徐解对他的定位,家族大事都会通过家书告知他,让徐诠清楚知道徐氏这些年的大头开支在哪里。但是哪怕徐氏钱再多,也都是堂兄一文一文赚的,不是天上掉的。说句难听的话,这些钱全部丢到水里还能听个响,投资给吴贤还招来杀身灭族之祸。
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孩。
不然他想跟吴贤分道扬镳?
真要落得个“净身出户”的下常
堂兄徐解夹着拐杖立在门前,见到他,紧绷的脊背肌肉彻底放松:“如何了?”
他甚至能脑补出他们哄闹的画面,道:“奈何天海那边棋差一着,慢了一步。”
偏偏半路杀出个徐文释。
信使被这对堂兄弟一唱一和气得脸都青了,仍要咬牙切齿寒暄,让他们不用相送。奈何徐解热情好客,仍让堂弟帮忙送几步。一路将信使送出浮姑城大门,这才“依依不舍”地掉马回头。看着信使背影消失,徐诠脸上的假笑瞬间收敛,用徐解的绶印命令城门提前下钥,暗中再派兵排查城内的耳目。
徐解道:“倒是不复杂。”
徐诠接过侍女端上来的帕子擦手。
吴贤帐下的武将出身倒是挺统一的,不是出身天海世家便是有姻亲关系,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四分五裂,利益纠葛太多。主公这边看着啥都有,五花八门,但真正细数起来都没什么冲突,一些人还有一点儿师徒情分。例如白素跟共叔武和赵奉都学过。
至于云策和鲜于坚师兄弟,他们跟荀定以及主公亲自提拔的几个年轻将领,本身都没有自己的私兵部曲,修为相对不高,资历也浅。将他们放王军或者边军都很合适。
随口道:“赵大义。”
徐诠:“阿兄,没事儿,我腿脚好。”
徐解轻声打趣:“大义,完璧归赵。”
褚无晦和宁图南的性命连着主公,世上除了主公自己,她最能信任的便是这两人。从这个角度来看,祈元良稍次,顾望潮再次。倒不是说主公不信任其他人,只是手心手背的肉也有薄厚之分。只要明面上没有像吴公那般拎不清,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的。
他问道:“主将是谁?”
徐诠的情况介于两拨人中间位置。
当然,现在也是脱一层皮。
连徐诠自己都要喊赵奉一声叔。
回到徐解私宅,堂嫂命人准备家常菜。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有光明正大踏足这片土地的一日:“是文注治理得好。”
想了想,他又添上一个顾池。
听到是赵奉,饶是他这般正经人也忍不住内心笑歪嘴,沈君是懂得阴阳怪气的。调遣跟天海世家结怨的赵奉来驻守河·新晋边境郡·尹,这是将对天海的恶意摆在明面上埃天海那帮人,夜里真该睡不着觉了。
徐解点头,心中大致有个数。
宴席之上,徐解又送他一份大礼。
徐解问道:“怎么说?”
连他这个兢兢业业干了几年的郡守都羡慕赵奉的人气。他用数年才真正收买庶民的民心,获得他们的爱戴,而赵奉离开这么多年,治下庶民一日都没忘记,一直挂念。
赵奉抱着软绵绵的婴孩,这孩子也就几个月大,一双眼睛澄澈得不染尘埃,全是不谙世事的懵懂。他一眼便认出了孩子的身份,忍不住埋在孩子颈肩,热泪潸然落下。
他真该庆幸吴昭德有拖延症,同时将天海看得过于重要而下降了河尹的战略评估。若他跟沈君一样,河尹早就被打穿了。
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直到夫人再三催促用餐才肯收起,夫妻俩陪着徐诠用了一顿团圆饭。吃饱喝足又去香水行泡了个澡。兄弟俩趴在香水行雅间木榻,搓澡一回活似浑身打了蜡抛了光。待完事儿,徐诠四仰八叉地表情放空,喟叹道:“舒服蔼—”
徐解倒是一点儿不意外,叹道:“文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让河尹归属关乎到定都?这一步棋牵涉众多,吴公那边也许忍得住,但天海世家绝对坐不祝情谊这种东西,搁利益面前不堪一击。若吴昭德不这么做,反倒蠢了。”
婴孩眉眼间有几分熟悉。
徐诠揉了揉眉心,让自己快速脱离搓澡后的飘飘然状态:“暂时还没风声,不过看主公的意思应该是她自己来,或者交由褚无晦、祈元良和宁图南中的一个代掌……”
这就要提到驻守边境的边军和拱卫王都的王军,至于各地的驻军可以暂时不提。
做完安排,徐诠这才稍稍安心。
徐诠道:“他们岂止是慢一步?军师他们有远见,连主公也说她要是吴昭德,哪里会这么磨磨唧唧?先带兵威慑邑汝,再入河尹,被拒绝就找借口先把河尹打了。哪里像他那般威慑了邑汝就回天海跟世家扯皮?主公早就调派兵马在临近郡县驻扎,防着吴贤呢。只待你这边开口允许就让他们进入河尹。吴昭德要打就打,谁怂谁就是孙子1
徐诠翻了个身:“褚无晦牵制魏寿和褚杰,二人手中的兵权又占着很大一块。主公帐下最能打的精锐便是这两位将军私属部曲,其次便是赵将军,钱邕之流再次……”
徐解道:“这就不用信使担心了。”
徐诠将兜鍪摘下夹在臂间:“这次可真是凶险,若非斥候意外发现不对劲,抓了几人严刑拷问,问出真相……还真不知吴昭德心肠如此歹毒,打着斩尽杀绝的心思。诚然,徐氏这两年是不如以往那般大方,但该给的也没短过一分一厘,他竟如此薄情。”
信使暗暗深呼吸,压下了狂躁情绪,冷声问徐解:“徐郡守当真要撕破脸皮?以吴沈两家的关系,你真以为自己能在两家之间左右逢源吗?怕是怕,两头都落不着好1
若是徐氏反抗,就地格杀!
沈棠定都没吴贤那么为难,再加上她帐下心腹连父母都凑不出几对,更别说什么世家派系争夺这块香饽饽。她定都哪里对徐解都没影响,所以他更有心情关注其他方面。
徐诠笑笑:“跟吴公比起来确实。”
徐解享用着精致糕点,小酌两口醇香美酒,坐姿慵懒,闲谈道:“主公将赵大义派至河尹驻守,日后王都由谁来拱卫?”
赵奉偏黑的脸颊悄然飘红。
危机解除,徐解这才将沈棠密信打开。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80章 880:军阀清流【求月票】
第880章 880:军阀清流【求月票】
“徐!文!注1
芈侧夫人刚走到书房外的长廊,便听到吴贤压抑失控的低吼,身侧牵着她手的儿子也吓得缩了缩脖子,揪着她的袖子不肯往前,眼神闪过胆怯。芈侧夫人轻抚他的后脑勺,作势安抚儿子情绪。母子在长廊等待传唤,过了好一会儿,书房的门悄然打开。
来人是吴贤身边的亲卫。
后者轻声提醒她吴贤这会儿心情不太妙,她千万别去触霉头。芈侧夫人微微颔首,低声道谢。书房内的吴贤觉察到二人靠近,这才收敛气势,但气氛仍让人窒息。
“阿父1
芈侧夫人冲吴贤福身行礼。
相较于她的拘束,儿子就活泼得多。稚童看着吴贤的目光满是纯粹的孺慕之情,脆生生问:“阿娘说儿子今天又长了一岁,阿父,你看看儿子是不是比昨日高了?”
吴贤面上的阴沉散去三分。
他抚着儿子发顶:“确实高了点。”
丈夫一死,顶梁柱倒塌。
守兵一看落款,当即放行。青年抱拳道谢,先去孝城官署打听义兄家眷下落。
“徐文注率领徐氏彻底投奔沈幼梨,装都不装了。”这个消息已经传遍天海,不算秘密,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吴贤被架在火上烤,“为夫如今烦躁,没个能商量的。”
晁廉抬手将眼泪胡乱抹去。
尽管被沈棠连着摆了好几道,吴贤都无法发作,但不代表他不能传信过问。特别是徐解这事儿,沈棠的行为算得上明抢了。
【清之这番话,反倒叫我羞愧。】
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便有人跟他进言,先从舆论方面入手,公开责问沈幼梨,将她钉在欺世盗名的伪君子耻辱柱。只要破了她的仁善之名,日后便能高举正义之师。
吴贤用高价将她买下,暂时安置在徐解府上,还给她按了一个“徐氏远亲”的清白身份当遮羞布,安顿好才将她接走。因为这层缘故,这些年逢年过节,她有收到徐氏送来的孝敬。虽说她不敢跟徐氏走太近,但也承了徐氏的恩,偶尔也会帮忙说些好话。
吴贤苦笑:“自然不能打,民间俗语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徐文注如今入了沈幼梨帐下,发兵攻打河尹便是要跟沈幼梨开战。两家迟早要打,但绝不是现在。”
来人上前确认,狂喜:“真是晁叔1
“徐氏……”
“沈君不是待郎主为亲兄?”
吴贤也觉得离谱:“活着不止一个1
他迈入家门就迫不及待大喊。
年轻妇人道:“念在子义的面子上,沈君也会善待家中上下,加之你侄女和侄儿天资尚可,用不了几年就能顶立门户。”
“这不是挟持孤寡老弱,夺人家财?”沈幼梨能用谷仁亲眷当大旗,吴贤也行。
尽管谷仁说他的家业可以让几个义弟继承,但在晁廉心中,还是大哥孩子更名正言顺。自己未经他们许可便做了决定,自然要跟人谢罪。年轻妇人听完却无意外之色。
晁廉看到仿佛苍老十来岁的嫂子,猛地双膝下跪请罪,动静之大,石板都裂了:“嫂嫂,清之无能,未能带回大哥。”
沈棠:【……】
这次徐氏出事儿,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提及这件事情,吴贤还是一肚子的火气,沈幼梨将这件事情隐瞒得太好——谷仁亲眷都在她手上,她还假惺惺说什么谷仁遗产该由其子继承,饶是吴贤也要说句虚伪。
庆幸,吴贤对她有几分感情没追究。
直到晁廉开口说要留下照拂这一家子。
偏偏不利的消息又一个接一个。
打好的腹稿都没用上。
她当然知道吴贤说这些不是为了跟她商量,她只需要当个木头倾听就行。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吴贤继续道:“各家声音不断,甚至还有人提议现在就发兵攻打河尹。”
四宝郡,治所,孝城。
晁廉仿佛被人点了穴道,扎根原地。
孤儿寡母没有武力傍身,在乱世就是待宰羔羊,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中还算有分量的筹码换取安身立命之所。所以当祈善派人暗中联系,他们便决定投奔沈棠阵营。
晁廉回来听说沈幼梨庇护义兄的孤儿寡母,也是感动得泪如雨下,对沈棠派兵接管上南没有任何意见。外界想诟病沈棠欺负孤儿寡母吃绝户,行不通!继承人没意见,孤儿寡母也没意见,哪还能轮到吴贤有意见?
青年武者便是晁廉。
这事显然跟那一声“徐文注”有关。
他目前的怨气全冲着天海世家和摆他一道的徐解——作为主公,国境内的一切理论上都是他的,所以他不怎么在意王都选址,但天海世家不行。他们据理力争想将王都定在天海,又因河尹缘故,这个提议注定不会通过。谁家王都紧挨着邻国边境线啊?
她默默咽下内心的话。
这件事情自然跟上南有关。
吴贤叹气:“为夫何尝没有想过?”
芈侧夫人心中咯噔却不敢有动作。
她进入吴贤后院前,曾是一名舞姬。
上南旧部肯定愿意听晁廉调动。
因为谷仁亲眷身份特殊,祈善派兵马日夜巡逻守护,杜绝外界不友善的窥视。为免不必要的误会,晁廉还是走了流程。
二人虽是叔侄,但年纪就差几岁。
晁廉僵硬扭过头,一张熟悉面庞映入眼帘。眼前青年就是谷仁跟第一任妻子的长子。作为普通人,后者个头不算矮,但在武胆武者跟前却有些玲珑:“大侄儿。”
芈侧夫人不懂:“不能打?”
她欲言又止。
年轻妇人面露羞惭,冲晁廉行了一礼,说道:“这事儿该是我向小叔道歉才对。”
芈侧夫人生怕踩雷,坐了会儿便用给儿子做长寿面当借口离开,孰料吴贤也跟着起身。见她胆怯又受宠若惊模样,吴贤意有所指:“有些事,木已成舟,再气无用。”
听到“大侄儿”的回应,青年确认晁廉的身份,迫不及待要将他拉入家门:“我刚刚还以为是看花眼了,没想到真是晁叔。前几日祈主簿说晁叔还活着,我还不信。”
入城,亮出了一份手书。
他从凌州林宅离开见了沈棠,一番恳谈,又跑了一趟上南,最后才踏入四宝郡。
他站在门外徘徊许久,不敢进去,更不知该如何跟嫂嫂他们解释自己还活着。
芈侧夫人不解。
芈侧夫人跟徐解又有几分渊源。
吴贤能笑到现在,自然不是愚昧之辈。
芈侧夫人眸光带着对吴贤的崇拜,还有恰到好处的懵懂无知:“……郎主前阵子不是说只要上南在手,河尹不足为惧?”
“阿娘,你看谁回来了1谷仁前后三任妻子,一共诞育三子二女。祈善派人去接应的时候,全部都带走了,长子还在官署谋了个差事,“是晁叔,晁叔他回来了1
这一点不止吴贤,沈棠都觉得离谱。
“沈幼梨一早就派人接走谷仁家眷。”
为了保全自身和几个孩子,她将丈夫生前和一众兄弟打拼十数年的家业拱手让出,她心中自责。小叔没有责问已经让她羞愧,没想到还反过来跟自己谢罪,受之有愧。
芈侧夫人惊呼:“还有人活着?”
风尘仆仆的青年武者仰着头,看着几乎看不出战火痕迹的城墙,心生感慨。上一次来孝城,还是五六年前。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他在原地感慨了许久,收拾好心情。
年轻妇人闻言红了眼眶,忙让长子将晁廉扶起,道:“小叔这是什么话?你能活着回来,子义在天有灵也能欣慰……”
府邸跟官署就挨着一条街。
“……这几日是一点儿清静都没有1
芈侧夫人对此瞠目结舌。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81章 881:能修炼的墨者(上)【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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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广阔,征程遥远,子义生前也常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小叔不该被束缚方寸之地。”年轻妇人语重心长地叮嘱。
情真意切,说得晁廉眼眶又泛红。
谷仁长子只能站出来打破沉重气氛。
“晁叔什么时候这般多愁善感了?难得团聚,应当开心才是。近日让庖子跟官署后厨学了几道素菜,晁叔可要尝尝。”府上丧仪未撤,众人都在丧期,饮食只能素淡。
祈善没短缺这边待遇,哪怕他们不能沾荤腥,饮食也尽量给到最好,不给外界挑刺。晁廉明白大侄心意,表现出兴致。
大侄起身道:“我去后厨催催。”
厅内只剩晁廉和谷仁遗孀。
“嫂嫂可有想过日后?”
有些话题,他要避开大侄儿。
两个可能,祈善更倾向于后者。
“子义临终可是有说什么?”
祈善掐指一算时间:“……时间过得倒是快,少美一去也有一旬,不知道见到主公了没。不管是哪个,回来一个吧……”
站在祈善的角度自然想招揽晁廉加入,谷仁的义弟归附自家主公,主公拿着上南也更加名正言顺,晁廉就是招牌!但祈善也清楚,晁廉不会轻易奉谷仁之外的人为主。
“或许未来哪一天,缘分就到了。”
不过是偶然听到队伍中有个女性墨者,他恰好就在附近招兵屯田,干脆揽了下来。因为是秘密行动,对方不能打出有标志性的旗帜。不过主公也说,为首的人很好认。
谷仁的地位无人能取代。
这差事本身跟他没什么关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众人送了一程又一程,晁廉身影终究还是消失在官道尽头。
晁廉摇摇头:“彼时战事紧急也没来得及留下遗言,只是大哥在那之前有提过,说嫂嫂风华正盛,若他在屠龙局有个好歹,嫂嫂趁着年轻再觅良人,莫要耽误光阴。”
他将仆从手中行囊一件件接过,塞进战马褡裢,里面都是一套套男装。这些都是母亲带着仆妇丫鬟赶制的,考虑到时间紧迫,武胆武者寒暑不侵,就只准备春秋两季。
“我来四宝之前,见过沈君。你将这话原封不动告知他,他会明白什么意思。”
他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纵使隔着千山万水,也要回来替大哥清理门户1
“今日什么时候?”
小叔的好意她心领了。
“也祝小叔布帆无恙,一路平安。”
那就更加麻烦,直接说沈棠吃绝户吃得连渣渣都不剩。总之,怎么做都不周全。
晁廉远眺视线尽头,叹出一口浊气:“大哥一生坦荡光明,你们兄妹是他的子嗣,日后不管是功成名就,还是寂寂无名,都不能辱没了家风。若让叔几个知道——”
【你只要看到为首的是个文士,穿着不是大红就是大绿,头上簪着花,笑起来跟个人贩子一般,那就是目标,准没错。】
自家主公现在是根据脸蛋招人的吗?
眼前这名青年武将当真出彩!
大侄儿鼓起勇气。
“晁叔何时归来?”
一道人影悄然浮现。
眼看着最后一缕余晖也要消失,空气温度随之下降,红衣文士突然一手勒紧缰绳,另一手抬起示意后方兵马停下。
心中忍不住嘀嘀咕咕。
大侄儿摇头:“是祈主簿让问的。”
示意他可以忙自己的事情。
不待寥嘉开口回答,后方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人猛地掀起,探出一颗发丝凌乱,满脸红色睡痕的脑袋。一边往外探头,一边嚷嚷:“咦,我好像听到云元谋的声音?”
谷仁的小儿子和小女儿都有修炼天赋,若无心权势可以寄情山水,当在野名士,若有心功名也可以出仕入朝为官。要什么功名可以自己去挣,不需要跟长兄争夺什么。
嗯,所有人!
祈善只道:“我知道了。”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
因为以上这些担心都是几个世家提的。
大侄儿领着弟弟妹妹抱拳应下。
对了一下暗号才知自己人。
青年视线落在红衣文士头上的迎风而立的红梅簪,又补了句:“来接你们的。”
倘若晁廉没有念头,祈善出面替主公招揽也会遭到拒绝,这只会让双方都尴尬。
他视线落在道路尽头,唇角略显猥琐的笑容收敛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冰霜冷色,他冲着无人区:“识相的,自己滚出来1
“晁叔教诲,侄儿铭记不忘1
晁廉对此的回应则是一句——
说完又扬声:“啾啾,在这里1
稍稍举起手中卷着的马鞭。
这是最挑不出错的。
红衣文士抱拳:“阁下何人?”
谷仁长子试图开口说什么,却被祈善抬手压下:“你十二叔见过主公,以主公对人才的喜欢,不可能没有萌生招揽的念头。要么主公开口但被拒绝,要么就是主公知道答案没有开口。唉,此事还是要看缘分。”
寥嘉错愕看着云策。
祈善最喜欢用公务“霸凌”秦礼了。
以沈棠性格,她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天下人怎么诟病她都无所谓,只要不被她听到就行。但出于对谷仁的尊重,这事儿就不能马虎了,想听听所有人意见。
二人便默契地再也不提改嫁之事。
当他们是在放屁。
红衣文士也跟着沉默了会儿。
于是他不出面,让谷仁长子探探态度。
第四天,收拾行囊准备启程。
青年收到消息说有数百人入镜,立马赶了过来。看到红衣文士的一瞬,他就沉默了——主公诚不欺人,果然非常好认!
与此同时,燕州境内,刑阳道。
特别是有过生育的寡妇更受欢迎。
唉,哪怕是秦礼也行啊!秦公肃老实巴交的,多少公文甩给他,他都不会吭声。
这属于基本操作了。
此人一袭干练劲装,怀中抱着杆冰雪似的雪白长枪,酷似游侠儿。只是他的气度从容稳定,不似游侠儿那般桀骜不驯,虽有杀气,却无草莽绿林之姿,更似军伍出身。
不知不觉,暮色四合。
祈善揉揉发酸的脖颈,桌上还有几卷没有处理完,愈发想念收到任务出差的寥嘉。若是寥嘉还在,自己早就忙完了。文书小吏进来送东西的时候,祈善随口问了一句。
数百人的队伍正在埋头赶路,为首的青年文士身着一袭红衣,颜色比天边即将西坠的金乌还要红上几分。红衣男子坐在马上,发冠上插着一朵颜色妖艳的红梅。红梅随着青年小幅度的身体摆动而有节奏摇晃。他口中轻哼着不知名的南方小调,吴侬软语。
晁廉:“清之失言,还请嫂嫂原谅。”
谷仁一家的情况有些复杂。
话音落下,前方空气扭曲。
要是破罐子破摔传给他小女儿……
沈棠身边只留了秦礼和褚曜,其他人都被派出去出差,接管各地军政。为了知道僚属们的意见,她选择将这封密信群发,所有人都有。祈善坐下来,提笔写下封回信。
年轻妇人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暗示。
但——
正常情况下王朝交替,对待前朝王室就是将他们当吉祥物养起来,此举可用于收买人心,安抚前朝旧臣和遗民。当然,也有直接将前朝王室杀光的,此举可一劳永逸,只是后世评价可能褒贬不一。谷仁不是国主,他家也不是王室,但他一生光明磊落,行善积德,沈棠又兵不血刃拿走了谷仁的政治遗产,更需要树立吉祥物摆在明面上堵嘴。
“在下云策,字元谋。”
他注意到云策视线有些心不在焉,若有似无地往他身后瞥,便问:“有问题?”
谷仁长子也将晁廉的话转述给了祈善。
青年游侠言简意赅:“接人。”
云策尴尬笑笑:“是故人。”
他迟疑:“这是你的意思?”
确认嫂嫂侄儿处境安全,上南也有了可靠的新主,晁廉也就安心了。他心中还挂念着六哥和十三,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这期间,四宝郡官署都没有过问晁廉的去向。
回信简短,仅有二字:【嫡长?
这个插曲并未激起多少波澜,祈善回身至官署,从满是书简的桌案上抽出一封来自主公的信函。这封信函跟晁廉前后脚抵达治所,破天荒得没多少废话,祈善一瞧就知道这是有人捉刀代笔。倘若谷仁长子没离开,看一眼密信内容便会知道此事跟他有关。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82章 882:能修炼的墨者(下)【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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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居然认识?”
这着实超出寥嘉的预料。
他跟周口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从她偶尔透露的内容知道她早年经历。她就是到处行走的墨者,常年居无定所,风餐露宿,靠着手艺帮有需要的人打造器具换取微薄的生活费,挣扎在贫困线上,吃了上顿没下顿。若非乱世导致各地治安混乱、管理松散,像她这样没田没房还没户籍的孤女,基本只能在深山老林谋生,与野兽毒虫相伴。
反观云策?
年纪轻轻便习得深厚修为。
那身杀气绝对是身经百战才能沉淀的。
不管怎么看,二人都不像是会有交集。
云策漾开一抹清雪般干净的笑意:“嗯,啾啾是我下山游历不久认识的挚友。只是她奉师门之命找寻一样圣物,我们就在中途分开,没想到兜兜转转会在这里碰见。”
寥嘉神情古怪:“找寻圣物?”
没头没脑的话让云策摸不着头脑,但很快他就收拾好心情,跟挚友叙旧去了,他今天特地猎了几只野鸡,又从师弟鲜于坚那边学来一手特殊的烤鸡法门,正好露一手。
寥嘉却是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它究竟是怎么动起来的?
北啾也意识到这点,尴尬红脸。
北啾还靠着木扳手操控车身延伸出来的木质大手臂,灵活地在空中摇摆挥舞:“根据主公的图纸,这玩意儿叫‘挖掘机’1
这是此前不曾有过的!
生怕众神会盯上,祈善还“以权谋私”了,封锁、拦截一切跟北啾有关的情报。
说着将两只“木扳手”同时往前推。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怎么知道的?
林令德和祈元良就是用那一套《天工开物》将北啾彻底留下的啊,一开始是看中了北啾的天赋——她仅凭一张告示和简单的需求,仅用一夜就制造出官署急需的农具。
这可真是稀奇埃
不仅如此,主公还深谙保密之道。
外人没看懂是那人本事不到家!
主公这一笔一划,必有深意!
每一张图纸都用了绝妙的保密方法。
北啾和云策分开之前,管他借了点儿盘缠。本以为没机会还上,没想到自己时来运转,在官署谋了管吃管住的差事,每月还能攒下不少私房。她现在绝对比云策有钱!
云策点点头:“嗯,这个不急。”
“之前管你借的钱,我回头还你。”
云策:“……啊?”
寥嘉也没隐瞒:“确实能修炼,只是跟你我的认知略有不同。我与祈元良也对此研究过一阵子,还没有准确的结论。恰逢主公这边急需成熟工匠,便将她也带出来。”
在加入官署拿薪俸前,北啾伙食全靠运气,能接到生意就吃得饱点,接不到生意就多喝水挨饿,靠着打猎添加油水。时常饥一顿饱一顿,能活这么大全靠老天爷赏脸。
“这、这是?”
以及落入土匪陷阱而暴怒的野猪。
问道:“莫非啾啾已经找到圣物?”
一刻钟后——
云策道:“啾啾身上气息很奇怪。”
“先生怎么知道?”
云策应下:“嗯。”
“啾啾是能修炼了吗?”
正说着,话题中心的北啾已经近前,一拍云策肩膀:“云元谋,你刚刚说甚?”
“挖掘机???”
唯有两日后收到信函的沈棠不咋开心,差点儿被茶水呛进气管:“什么东西?”
云策笑道:“感慨缘分……”
北啾神秘兮兮道:“不要声张。”
云策不明所以:“好1
右边木扳手一动,木车往左边转。
以前接触的武者和文士不多,对他们了解有限,但加入官署之后就能近距离观察神奇的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她知道这些人跟普通人的差距,比狗跟人还大。云策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不知不觉,北啾一人就干掉了三只肥硕野鸡,吐了一地的鸡骨头……
云策一头雾水,但仍顺着北啾的力道,被她来带一处隐蔽地点。一时,心跳如鼓。
如今不一样了——
说着视线落到北啾背着的大木箱。
眼前的北啾却比大木箱还高一些。
云策老实吐出心声:“你长高不少。”
寥嘉反问:“将军觉察不到?”
北啾没回答,又同时将木扳手往后。
“梦?”
北啾,是个很特殊的人。
即便是内行人看到了,若没有深厚的功底也无法从杂乱的图纸图案解读出真正的内容!北啾一开始也看不太懂,甚至还对内容产生了怀疑,但很快就打消了胆大包天的念头——这可是一方霸主亲手绘制的宝贝!
云策脚下的木车随之往前行走。
“还要守口如瓶1
云策护送寥嘉人马后脚抵达。
差一步,土匪也要步上野猪后尘。
户曹根据北啾的作品,大批量生产能投入使用的脱棉机,再加上北啾的改良,脱棉机更迭数代,提高效率的同时又大大降低人力投入。她还根据《天工开物》改良好几款农具,挑剔如祈元良都将她当成宝贝。
作为一人独揽三只野鸡的赔偿。
他将寥嘉一行人带到自己驻兵的营地,让他们先在此歇脚,待明日他再亲自护送他们去见主公。这个营地看似简单,但营盘内部井然有序,饶是寥嘉也挑不出什么错。
北啾抬手在他眼前晃晃:“这才多久不见,你就不认人了?还是打仗伤到眼睛?”
官署食堂总会派人给她送饭送菜,每次都是满满一大碗的肉,麦饭总是压了又压,一碗重量能抵得上人家三碗。偶尔去食堂吃,打饭婆子给别人打菜就是手抖,一勺抖得只剩两三块肉,但看到她立马手不抖了,人也精神了。如此投喂,想不长高也难埃
祈善的信函前脚送来。
他们愣是没来得及从北啾手中救下猪。
寥嘉嘴角轻微抽搐:“你如果见过她抡着锯子活锯山猪,便不会这么问了……”
云策:“……”
云策没有北啾的允许,不方便透露人家师门圣物名字,只能选择沉默应对。但他没想到寥嘉会问:“说的是‘天工开物’?”
唯一能进入车体的“窗户”太校
北啾一人坐在里面都很挤,更别说让他也进去,云策只能小心翼翼踩上这架古怪的木车,站在车厢旁边,透过“车窗”往内看,温和地道:“我站在这里看看就行。”
云策怔怔了许久:“很厉害1
“嗯,梦中看到了……暂时不能告诉你,祈主簿说要跟主公说,我跟主公说完再跟你说。”北啾将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生硬地转移话题,“我醒来的时候,经脉就有了说不清的变化。我可以将脑中所知的图纸化为现实,好比这个,这个很好玩儿的。”
沈棠也看到了祈善信函中所述的“挖掘机”,先不说内部构造,光是外形还挺像那么回事。而制造“挖掘机”的便是眼前相貌陌生的女郎。脱棉机制造者,墨者北啾。
篝火居然能将他脸烤红埃
“好1
木车跟着往后倒。
记忆中,这只大木箱比北啾还高一个头。二人同行那段时间,他出于礼貌,一直帮她分担重量。云策当时还想着北啾挺可怜,被这口木箱子压得长不高。二人走在一块儿,甚至有个老眼昏花的老媪以为他拎着一件旧衣裳,待走近才知道旧衣裳是个人。
外酥里嫩,香味飘了老远。
北啾闻言也不再多言。
轻声道:“我修炼没多久,只能弄这么大。待我修炼个一两年,就能将它改改。”
北啾便按捺住烦躁的心情,认认真真研究,查阅祈主簿提供的大量墨家相关文献,经过拆解、重组、倒推等等手段,终于解谜成功。只是主公层次太高,她顶多领略十之一二,很多结构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重塑。一觉醒来,她惊奇发现自己能制造它了!
其他人靠马车战马上班。
即便是武胆武者化出的战车,那也需要战马拉,而北啾化出的木车并无战马,方才前行的瞬间也没有消耗类似武气的东西。
云策心领神会,瞬间明悟。
北啾挠挠胡乱盘起的丸子头,熟稔地道:“确实是高了不少,官署的伙食太好,你给我买的几件衣裳都穿不上了……”
北啾情绪又高涨起来。
他的体型比北啾大许多。
就在云策不明所以之时,她手掌甩出一团墨绿光芒。光芒落地瞬间化作一架古怪的木质大车。说是车,模样却很古怪,车轮是扁的,车身还延伸出类似“手臂”的玩意儿,云策此前并未见过类似的存在。正要问此物是甚,北啾跳进去,示意他也进来。
看着远处与人商讨什么的北啾,云策突然出声询问一侧的寥嘉。随着越来越多能修炼的女性出现,云策也知道这事儿跟自家主公有关。北啾个头抽了这么多,显然不是伙食改善,营养条件上去能做到的。思来想去,应该是天地之气滋养筋骨,让她二次成长。这一点,不少女营士兵也能证明。
因为北啾的特殊,祈元良甚至还去了一趟众神会在西北大陆的分会,试图从众神会浩如烟海的书库找寻答案,奈何结果不尽如人意。北啾的情况连众神会都没答案。
北啾抬手搭在身旁树干之上。
北啾微红脸庞:“我不厉害,还是主公厉害,即便是墨家巨子也没有她这般实力。那些图纸,那些构造真的太迷人了1
北啾那边也安排好了人,正背着那个沉重的大木箱往这边走来。寥嘉故作轻咳,寻了个蹩脚借口离开,匆忙留下一句:“……还有一些细枝末节,你以后慢慢了解吧。”
云策担心道:“对她有害么?”
“元谋,我给你表演一个。”
靠着制冰手艺赚盘缠。
“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诧。”
还有一点寥嘉没有说。
“看什么?”
剩下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云策咳嗽:“最近寒气入体……”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83章 883:墨家圣殿(上)【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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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战车”在练武场留下道道压痕。
若是此时有人从高空俯瞰,便会发现这些压痕组成被箭矢洞穿的“屁股”图案。沈棠还操控“战车”在练武场挖出一个又一个大坑。挖完后又将泥土填回去,压实了。
挖坑,回填,再挖,再填……
闲来无事的兵卒也围观看热闹。
不知不觉就看得入迷,这辆“战车”似乎有着别样的魅力,越看越喜欢,恨不得自己也上手试一试。待他们回过神扭头看向左右,好家伙,眼熟的袍泽全都跑过来了。
围观人群太多,最终招来了驱赶。
上司气势汹汹过来:“一个个闲得无事?这么闲就围着练武场多操练个两轮1
士兵的脸瞬间比苦瓜还苦。
不多时,练武场又响起阵阵嘹亮口号。
整个过程,北啾并未参与。
【墨?】
她仔细回忆那天的梦。
“主公,此物并非……用于作战……”
想要在人世捂好马甲活下去,似乎只能去给人提供咨询服务了。
北啾依旧是一头雾水:“过于稳定?”
“回禀主公,没有没有。”
云层的尽头有墨绿色光芒闪烁。
安静聆听天幕那道声音背诵。
作者:肤白如雪
简介:{玄门+看破天命+世俗}
她没有往慈母剑灌注文气或者武气,甚至没用力气。慈母剑的剑锋砸上外壳,二者相交发出类似金属撞击的响声,并未留下剑痕。沈棠略带好奇:“你跟它有联系?”
她忍不住高声循声。
有人立于山野,手中拿着长满细密小齿的野草;有人一袭布衣与王侯高谈阔论;有人手持凿子将木料凿开口子;有人站在水渠旁观望水车;有人置身战场远眺云梯……
“回禀主公,梦中……”
北啾不觉枯燥也不觉疲累,只觉得意犹未荆正要可惜那声音怎么不多背诵一些,耳畔响起天籁乐声,成群白鹤优雅翩跹。
她眉头似有不解谜团,看着北啾的眸光满含鼓励:“元良写来信函,说你用了月余功夫研究我画的图纸,当天还做了个梦?周口可以详细描述一下那个梦境内容吗?”
北啾加入官署的这些时日,生怕自己哪日再也接触不到圣物,每日不敢懈怠,捧着书简钻研,如痴如醉。那副架势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刻入骨血,身体也形成了惯性。
【有人吗?这里有人吗?】
无数光粒围绕着她的身体。它们似受到某种吸力,以她的身体为旋涡中心,透过她的肌肤,融入她的筋骨。她好奇地想要抓一把,光粒似有意识,在她指尖穿梭不停。
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越跑越轻盈,身体也越发不受她控制,甚至连眼前是万丈深渊都没有停下。诡异的是,她内心却没有任何惧怕,似乎潜意识笃定自己不会坠崖摔死。
北啾试图解释,支支吾吾。
下一秒,她便看到主公挥出剑刃将挖掘机一劈两半,这一举动不止北啾错愕,寥嘉几人也不懂她的用意——莫非这辆战车犯了什么忌讳?但主公方才分明很是喜欢埃
于是天桥下,支起了‘专业咨询’的小摊子。
尽管那道巨型虚影的面目很模糊,但北啾就是觉得熟悉,脱口而出道:【老师?
此刻,模糊声音逐渐转为清晰。
【你们是谁?】
她惊愕睁圆了双眸,抬头看着几乎要遮天蔽日的巨型宫殿。这座宫殿并不华丽,甚至有些朴拙简陋,但细节处又透着不凡。北啾坐着木尺抵达宫殿千级台阶之下……
云策小心观察沈棠几人,主公他们暂时顾不上这边,便放心跟北啾低声私语。
若不是有人提醒她准时进食睡觉,她根本忘了自己的身体还需要这些,特别是碰到瓶颈的时候,她更是忘了时间流逝。每次短暂从忘我状态脱离,窗外的天色都不同。
说着,云策又发现了一点关键。
北啾对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了解过少,即便有云策耐心解释,她仍有些懵懂——这么点儿差距,主公他们至于这般严肃?
只好硬着头皮迈步攀爬。
北啾立马反应过来,猛地摇头。
北啾转过身揉了揉眼睛,正发愁怎么从梦境醒来,身后涌来一阵清风,吹得她衣角乱飞。她下意识转过头,只见原先紧闭的殿门发出一声仿佛远古的呼唤,缓缓打开。
云策依言照做。
pps:唉,现在就发愁,文士、武者,再来个墨者就感觉怪怪(都是啥啥者),还不如文士,武将,墨者,医家就是杏林?唉,只能重新给墨家想了。
她每迈一步,便有陌生画面浮现。
她下意识跟着那道声音一同低喃:【事物而既万矣,必待口授而目成而后识之,其与几何?万事万物之中,其无益……】
说完又冲寥嘉等人问:“有无发现?”
这道声音似有别样的魔力,北啾惊讶发现入耳的每一个字,自己竟神奇记住了!
珠流璧转,不知年月。
这情况倒是跟主公言灵化出食物相似。
声音吟唱:【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遗。岂人力也哉?】
戳了戳这台“挖掘机”的外壳。
环顾左右,无人应答。
话音落下,天幕响起难辨男女的声音。
依旧没有第二人。
沈棠再度跟她确认:“确信没有?”
声音很轻也很模糊,辨不清内容。
北啾不知沈棠关心这个作甚,再度回应:“确实……没有,我跟它没有联系。”
【好神奇啊?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84章 884:墨家圣殿(下)【求月票】
“主公,这便是梦境的所有内容了。”
殿门之后传出怪异声音她就蓦地惊醒。
跟着又被医师告知她这一觉睡了足足三天四夜,甚至还惊动祈元良和寥少美二位。派了人守在她床榻照顾,只要她苏醒就立刻上报。北啾至今还记得医师脸上的担心。
【……要不是你能喘气还能翻身,连老师都担心你醒不来了。你日后可不能再这么拼命了……】负责照顾她的女性医师对她絮絮叨叨,对方口中的“老师”则是医馆医术最好的董老医师,北啾曾因为手腕不慎扭伤找他求过几副药,只是人有些啰嗦,【……咱又不是那些个文心文士或是武胆武者,人家仗着有文气武气护体,发狠了能几天几夜不合眼,咱就是肉体凡胎,连着几日不睡要死的。你现在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刚醒来的北啾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没来得及理清头绪就被医师塞了一堆叮嘱。
她下意识萌生一个念头——
真不愧是董老医师的徒弟。
医术好,话也多。
自从老师仙逝,北啾孤身在世间闯荡,很久没人这般事无巨细叮嘱她,很是暖心。
【没任何不舒服。】
沈棠问她:“看到墨家圣殿之后,你除了能化出挖掘机,还有其他收获吗?”
莫非是遭人投毒了?
类似的话,祈主簿也跟她说过。
最重要的是——
士兵道:“查不出缘由。”
“墨家圣殿?”
三天四夜不吃不喝的最大后遗症,她胃口大开,一人干了此前三四个自己的饭量。原先医师只准备让她喝点清淡小粥,但架不住北啾苦苦哀求,连哄带骗才吃两个饱。
此事很快传到祈善和寥嘉耳中。
后者的神情跟祈善二人首次听到她梦境的反应高度一致,她忐忑不安:“主公?”
“……也就是说,这两件东西便是类似文心花押和武胆虎符一样的墨家信物?”
北啾忍不住低声喃喃。
跟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文士武者的标准而言,北啾的根骨根本没有修炼的可能,但她却打开了墨家圣殿大门,起步就是一台“挖掘机”,跟二品上中的林风相比,摆出的阵仗也是不相上下,甚至略胜林风一头。沈棠怀疑新职业的门槛不看修炼根骨,至于具体标准么……
沈棠心一惊:“昏厥不醒?”
肚子就像是个无底洞,填不满。
北啾神情沮丧且失落。
“类似文心武胆的信物。”
仅有的一点儿不自信也被沈棠热情的火焰焚烧殆荆主公说行,那就一定可以!
“无晦,拟一份文书。”
现在饿得能吃下两头牛!
她身前突兀出现两样东西。
北啾所述梦境跟当年林风凝聚文心看到的画面高度雷同。区别在于林风看到的是农家圣殿,而她看到的是墨家圣殿。林风一跃成为文心文士,而北啾,似乎不太一样。
此时,北啾怯生生插了一句。
沈棠重复一遍:“非攻?兼爱?”
空荡荡的五脏庙不给面子,当场造反。
北啾被他们盯得浑身不自在。
只是没想到契机来得这么快,后脚有士兵传信,刚才有数名工匠突然昏厥不醒。
那把叫“非攻”的剑尺就是把尺子,似铁非铁,让北啾灌注“气”,“非攻”的变化也仅限于更加坚硬厚重,放不出气刃,仅有杀伤性就是拍人疼。一尺子下去,能在开启武气护体的云策手臂留下红痕。
“医师怎么说?”
自己能轻松带到任何地方!
她还收获了主公的温柔宽慰。
“招揽境内所有的墨者1
沈棠下结论:“当戒尺绝对合格。”
北啾坦诚布公,小心观察沈棠的反应。
如果不能解决问题,她一生也将止步于此,再难寸进。本以为会在主公这里得到解决方法,未曾想还是不行。就在她想放弃的时候,主公突然冲她招手,示意她近前。
北啾看着主公搭在她手腕的手指,暗暗深呼吸平复紧张情绪,应下:“嗯。”
仍需更多的样本。
她抬手抚上肚子,声音有几分娇憨:【也不是没不舒服,我现在真的好饿。】
至于说那个叫“兼爱”的工具箱……
当北啾将工具箱打开,一阵噼里啪啦,竟从里头倒出数不清的器具,光是凿子,它就有几十个不同型号。它们全部堆在一块儿能占半个营帐,而那只工具箱才多大?
沈棠忍不住吐槽冲动。
“不用紧张,这应该是好事情。”沈棠思索片刻,眉梢舒展,温声安抚北啾,但好在哪里却没有明言,只是露出一种她参悟不透的眼神道,“……此前我还在发愁百家圣殿的事情,却没想到由你打开墨家圣殿。”
“我帮你看看。”北啾拥有的“气”独立于现有的文心武胆体系,既不是文气,也不是武气,或许自有一套运行规则?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便是摸清楚这些“气”的运行方式,搞清楚它们究竟钻进什么地方,就能找到答案,“你放松,不要抵抗。”
一尺子能将熊孩子抽得嗷嗷哭。
超出经脉极限的都会重新回归天地。
她这阵子也在思索自己身上发生的奇迹,奈何她此前只是普通墨者,文心武胆的世界离她太远,更别说深入了解。北啾迫切想要一个答案,彻底理清自己身上的迷雾。
众人凑在一起对着北啾研究半天。
沈棠:“无法开辟丹府,以你如今的经脉规模,无法储存这么大规模的‘气’。”
北啾苏醒后的表现超出常理。
一缕文气顺着沈棠指腹钻入北啾肌肤。
一面面文气屏障将她和主公隔开来。
依照北啾经脉储存的“气”规模来看,她应该可以开辟丹府,跟当年的林风一般水到渠成。北啾也苦恼:“主公的问题,祈主簿他们也问过的,但是属下跟其他人好像都不一样。祈主簿说他能将文气储存在丹府,但我没有丹府,也无法开辟所谓丹府……”
她要是能被小萌新失控的“气”伤到,那得多菜:“喏,东西这不就出来了。”
这一点也很反常。
寥嘉和褚曜反应极快,瞬间出手。
最后得出结论——
又是这个地方!
没事儿毒几个新来的工匠作甚?
士兵口中的工匠并非沈棠这阵子征召,是寥嘉带来的——因战争频繁,人口流失,不少有手艺的工匠背井离乡。她只好让祈善支援一批经验丰富的,未曾想会出事。
她刚刚捎带手查看过北啾根骨。
找到经脉,一头扎进去。
北啾眼神迷茫:“什么收获?”
没有废物职业,只有不会用人的主公!
一柄似剑非剑,似尺非尺,厚重无刃还自带刻度。另一件则是比北啾高一些的大木箱,跟北啾经常带着的箱子很相似,只是前者通体漆黑,表面雕刻着玄奥复杂纹路。不似工具箱,倒像是工艺品。北啾看到它们的瞬间,便知道名字:“非攻,兼爱。”
北啾迟疑:“好像……不止……”
北啾这孩子她不克主公啊!
想来以“兼爱非攻”为思想核心的墨家,决计培养不出会克主公的娃!仅凭这点,北啾在沈棠这里的印象分已经合格!更别说北啾还亲自将自己的图纸变为现实!
几人这才注意到北啾身上的变化。
“……存在即合理,墨家圣殿选择了你,想必你日后也会有一番作为。其实我觉得挖掘机就很不错,若能造它个几百上千上万的,它们同时挖掘开工,山海皆可平1
北啾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全身,跟着是让她想要缩回手的麻意,手臂激起一大片鸡皮疙瘩。她硬着头皮忍下身体的本能,试图压抑经脉内躁动的“气”,让它们不要跟外来的文气起冲突。越是隐忍,那种酥麻的感觉愈发强烈,盘旋不去。
众人:【……】
营帐内,墨绿光芒大绽!
就在她觉得扛不住的时候,经脉内的“气”终于抵达极限,如潮水般反扑外来者。沈棠瞬间抽回手指,那一缕文气失去操控,瞬息就被绞杀成齑粉。北啾身躯一颤。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85章 885:送上门的美男子(上)【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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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啾似是认命般将一切交代。
她幼时跟着老师混迹底层,跟她们师徒打交道的都是普通庶民,三教九流,莫说沈棠这样站在权力巅峰的人物,即便是给本地地主看门的司阍都是她不敢轻易招惹的。
听说权贵最讨厌吃里扒外的人了。
北啾自诩没有爬外,但她有带着人吃里——自己不仅没给沈君带来多少贡献,还占了沈君的便宜,学习沈君呕心沥血的精心之作,偷师圣物《天工开物》,还在不打招呼情况下“拖家带口”吃官家公粮。假如自己是沈君,必然也会恨极了这样卑劣的人。
越想,北啾越是惶恐难过。
在沈棠开口前俯身认罪。
闭上眼睛,等待最终的判决。
在场众人:“……”
“恳请主公原谅周口这一回,她幼时贫困,仰赖一众师门墨者才存活至今。”
云策求情,她正好轻拿轻放。
“只是惊讶元谋今天的话有些多。”
欲言又止,竟然觉得褚曜这话有道理!
人家将主语换一个人继续问!
不止一家问,是好几家都问!
沈棠光是看这些文书都能摸清楚各家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彼此之间的瓜。哪怕沈棠给了回复,过两天又问相似的问题。
但终究影响不好,不能纵容。主公内心没打算处置北啾,但对外总要有个态度。
云策容貌出众是出众,但却属于让人心平气和的出众!看一眼四大皆空。她就单纯以为他是顾念跟北啾早年的交情才伸以援手。开个口求个情,又浪费不了多少口水。
跟着便看到主公脸上肉眼可见的失望。
沈棠走的方向跟寥嘉一样,而寥嘉是准备去看看带来的一群工匠,这些工匠大部分都参与过陇舞郡和四宝郡的重建,少部分还是河尹时期的老人。个个都是熟练工,对城建有着丰富经验,更别说他们中间还有能修炼的墨者,还不知会如何影响未来局势。
“那就是想我给你做媒?”不然他没事儿突然嘀咕“色字头上一把刀”干嘛?
沈棠突然来了兴致,双眸亮得让寥嘉害怕:“说起来,少美也到了年纪了,成家立业很正常。我只是主公不是灭绝师太,不会阻拦僚属追求幸福,少美也不要为了我的事业疏忽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来来来,说一说你看上哪家女君?要是人家也有意思,我就出面帮你撮合撮合,绝对让你成为我打拼事业以来,第一个脱单的僚属,说到做到1
寥嘉听着二人对话,疯狂眨眼。
来的路上,寥嘉便跟她通过气。
北啾如何懂在座几人眼波流转间的打趣和揶揄,真以为是云策的求情起了作用。
沈棠:“……”
云策眼睛不眨道:“周口与策相逢微末,交情不同寻常,即便以主公心胸不会苛责她,但策若冷眼旁观,岂不叫人齿冷?”
例如沈棠规定一亩地多大,他们会询问高低不同的两块田能不能合并计算,还会询问某地一块良田距离一亩还缺几分,要不要从别处良田匀过来凑整,还是直接从相邻劣田匀?一亩地能不能一半良田一半劣田?
丈量阶段就这么麻烦,轮到租赁分配更是问题多多,世家上报家族人丁名单,询问过继过来的人丁能不能分配到田地,又询问出嫁但没有调出户籍的女丁能不能分配,又询问还未出五服但不在本地生活的族人能不能分到,又询问族中寡居的寡妇能不能分,又询问嫁入家族但改嫁的女眷能不能分……
例如又迫害她这个主公。
她还痛心疾首:“你们总不成家,作为主公的我很操心,下一代韭菜都没了。”
“……周口蒙主公提携,便想着帮扶一下恩人,虽有私心却无恶意,归根结底也是她一片赤诚,知恩图报……望主公开恩,施以小惩。”说完,云策收到北啾感激目光。
这些墨者本事确实比普通工匠强。
“毕竟是第一次看到主公,寻常人哪有不怕的?”哪怕主公再怎么和蔼可亲,但也是相较于其他诸侯而言。对于混迹底层的庶民,大部分诸侯都是一个样,手中染血。
昏迷墨者共计二十一人,但仅有五个男性,其余皆为女性墨者,他们分别被安置在不同的营帐。营帐内除了昏迷墨者,还围着几个普通墨者。沈棠对此并无惊诧意外。
主公平日不是比老狐狸还精明吗?
怎么轮到这事儿就像是瞎了一般?
他忍不住看向褚曜,后者见怪不怪,还投来视线示意寥嘉不要多嘴——没有开窍的主公多招人稀罕。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不趁着大好年华奋斗事业都是荒废光阴!
还有不知道怎么填年龄的。
寥嘉:“……”
北啾只对墨者相关的事物精明,对待其他东西就像是少了根弦,碰上精明一些的老狐狸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沈棠对此只是默默看着云策,一向淡漠如冰雪的青年似心虚般躲开沈棠的视线:“策脸上可有不妥?”
但要说故意……
沈棠自诩好老板。
云元谋如此仗义,这个挚友没有白交!
蓦地有种野狼入了羊群的既视感。
帐下心腹这些年的出生率为零,沈棠担心继续下去,还会有黄谣舞到她面前。
这让沈棠忍不住怀疑他们是故意的。
若手头没公事,他能冥想打坐一整天。
摇头如拨浪鼓,将可怕念头掐灭。
那副催婚的架势比家长还专业。
看着脸上溢满感激之情的北啾,沈棠故作深沉地点头:“你可是世间首个能修炼的墨者,不要辜负这份奇遇,好好修炼,争取成为未来墨家巨擘,将师门发扬光大1
北啾似乎一直没意识到她作为女子能修炼这点有多惊世骇俗,少了这个环节,总让人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没热闹可看。
“嗯,这倒是。”
若能提前掌控他们的秘密……
人家家主又表情无辜,恨不得做笔记。
沈棠果然中招:“嗯。”
关键是这样的问题还不是问一次。
“话不能这么说,鱼与熊掌可以兼得。”熟悉声音传入耳畔,寥嘉扭头就看到主公那脸在眼前放大,吓得他后仰,沈棠皱眉,“少美刚才魂不守舍,是做了坏事?”
内心满是无语和惊奇。
心中紧绷的弦松弛几分,牢牢将沈棠的敲打记在脑子里。至于沈棠说的“考核”,更是一点儿不担心。墨者并非寻常工匠,大家伙儿的本事绝对过硬,真金不怕火炼!
“多谢主公1
但她检查过,自己没丢东西。
“唉,色字头上一把刀,更是建功立业路上的绊脚石。”寥嘉脑补一下自家主公左边搂着个娇媚男宠,右边抱着个如花美眷,整天只知道酒池肉林,那简直是噩梦!
寥嘉:“……”
她自以为下达的命令很清晰,统一的标准都下发下去了,大家伙儿只要配合就行,但实际实施过程却波折重重。哪怕秦礼将一张张全境地图都拿出来,地方世家还能出幺蛾子。倒不是他们不配合,他们配合非常认真,就是时不时给沈棠上书请教问题。
沈棠借口打发北啾去探望那些莫名昏迷的墨者,感慨道:“小姑娘好单纯埃”
某种程度上,更似工匠中的苦行僧。
若云策对陷入为难的朋友无动于衷,只知明哲保身,这就不是她认识的云策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岔开这个危险话题。
沈棠叹气:“日久见人心。”
便能在未来先人一步。
北啾亮出“非攻”,众人哇哦。
尔后又围着北啾追问。
“主公也要去看看那些墨者吗?”
在沈棠看来,云策跟其他武将不同,相较于武将这重身份,他更似一个武者。追逐实力的欲望远大于兵权功名。明明他才是师兄,但时常给师弟鲜于坚当个副手。不管是募兵、屯田还是练兵,之于云策而言都是沈棠下的命令,他只是纯粹奉命行事。
若是开晨会,他干脆当一个赏心悦目的背景板,当其他武将为了季度军饷分配问题而急红眼,他也是慢吞吞的。只要其他人没将他那一份也瓜分走,他就懒得主动争龋
时间一长就绷不住了。
尽管云策知道沈棠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怪责北啾,但还是站出来求情,给主公一个台阶——毕竟北啾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也算徇私,往小了说只是给几个墨者提供工作岗位,这些墨者能被寥嘉挑选带过来支援,技术肯定是合格的,也不算是吃空饷。
不局促是不可能的。
营帐响起久违的咆哮:“故意的吧?他们就是故意的吧?征辟的简历如何填写也能跟我扯皮。姓什么,叫什么,名什么,这些很难填吗?居然还问我小名填哪里,中途改名了怎么填,亲眷关系怎么填,居然还有问我母亲一栏填嫡母、继母还是生母!他们要不要将他们老爹后院的女人都写上啊?瞧瞧——这里有个小(煞)可(笔)爱居然问父亲这一栏怎么填,填生父还是继父,他母亲改嫁了四次,他娘改嫁几次关我屁事?”
最典型例子便是此前得罪她的世家,经过她的一番敲打,双方达成愉快合作,她就再也没有暗搓搓给对方穿小鞋。中途偶有不快,也愉快解决了,但没想到世家记仇!
“唉,也不知始皇怎么做到的……”
当然,沈棠也没往其他方面多想。
沈棠轻咳一声,说了几句宽慰安抚的话,见众人还是放不开手脚,她只得转头叮嘱北啾,略坐了会儿便带着寥嘉离开。二人前脚刚走没几步,后脚就听到安静营帐热闹起来,众人叽叽喳喳议论,内容不外乎“沈君原来这模样”、“没有传闻中可怕”……
当沈棠过来,众人无比局促。
今天居然会为了北啾主动求情。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一开始还能心平气和。
她去刷刷脸,收买一下人心。
北啾一口气拉来了五十五个墨者!
是的,北啾自以为谨慎,实际上操作都在他和祈善的眼皮底下,招揽来的匠人,哪个是普通工匠,哪个是混进来的墨者,二人心里门清。唯有北啾不知,还战战兢兢。
只能让时间证明她是个好老板了。
跟诸侯打交道,一个不慎全家消消乐。
故意报复她之前的敲打。
因为种种原因,墨者中有九成都是女子,在这个只有男子能凝聚文心武胆、操控风云、掌控绝对权力的混乱世道,墨者师门秉持的兼爱、非攻、节用、明鬼、天志等思想,仿佛是最底层贫苦女性精神世界的一盏明灯。让她们心怀着微小的希望生存下去。
再者,寥嘉半年前还给她来过一封信,说是他找到了文士之道精进一步的头绪,如今再施展文士之道,应该不会再移走她的钱囊。沈棠对此深感欣慰,加之寥嘉一直在大后方也没有施展文士之道的场合,沈棠打仗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丢东西,可喜可贺。
寥嘉:“……可是嘉没……”
他看出来主公是认真的。
这还只是父亲和母亲。
北啾又亮出“兼爱”,又是一阵惊呼。
沈棠打断他的解释:“不要害羞!你主公我一点儿不嫌麻烦,你只需要承认1
云策轻咳:“周口一向如此。”
沈棠:“……”
北啾压抑着激动:“我一定会的1
只要有一个脱单,也好击破黄谣。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86章 886:送上门的美男子(下)【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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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世家也有自知之明。
他们知道这些琐碎问题问得多了会讨人嫌,加之他们都见识过沈棠的雷霆手腕,一点儿不想凑上去找骂。一合计,干脆推出来一个“替死鬼”,专门承受沈棠的怒火。
这个宝贵名额就落到了“内鬼”头上。
鉴于林家家主林令德跟他们不熟,谢家家主谢器又是沈棠僚属,幸运儿便从康家和宁家中间眩宁家家主一听这消息就告病,别人上门劝说:【你女儿效力沈君?
言外之意就是宁家主有“免死金牌”。
即便沈棠发怒,她也会看在宁燕面子上少喷两句,他可是宁燕的生父!沈棠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埃其他家主可没这个便利。
这事儿,他不上谁上?
说起这个,宁家主就捂着头哎呦不停。
他精心捯饬的病患妆让他看着憔悴不堪,配合唱念做打,见者心软:【唉,你有所不知,燕儿虽是吾女,却已外嫁多年,与宁氏这些年无甚联系。吾正愁不知如何修复父女二人嫌隙,若此刻拿她当挡箭牌,她怕是不应埃如今感染风寒,病体沉疴……也不知还有几日好活,怕是要让诸君失望。】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牙关紧得很。
“填嫡母不填生母,亦是不孝。”
康家家主康年成了冤大头。
沈棠不想世家做大,眼前这些少年都是各个家族旁支出身,扶持跟主脉打擂台也不是不行。若是日后失控,还能嘎掉的。
年纪不大,随便糊弄。
康年第一次感受到被飓风席卷的滋味。
一个是见,一群也是见,沈棠便让康年将人都带上来,同时在内心给顾池打商量——人家千里迢迢来拜年,自己不给点儿见面礼说不过去啊,问问他该怎么回礼。
一旁的顾池险些被口水呛到。
先跟沈棠行礼,再冲他颔首见礼。
终于,到了临界点。
沈棠心下略有不愉。
这些少年都算得上名门出身,一代代基因优化下来,相貌皆是不俗,加之有武气滋养经脉,又好好拾掇,竟没一个丑的。特别是站最前面的几个,一表人才,俊逸不凡。
要不是这个世界没有,她高低要送这些少年几套五三教辅,彰显一下万恶统治者的特权!嘻嘻,就喜欢他们面如菜色又只能谢恩的表情,回家还得捧着,边哭边做题。
似乎没想到已经临近年关。
世家之人:【???】
沈棠可以激情喷他们家长,但对一群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却没那么残暴苛刻,挑了几个顺眼的问一问家中情况,父母身体,各自学业。被点名的几人,脸上隐约激动?
观其谈吐,倒是得体。
不过,这都是小事儿。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87章 887:墨家,畅想机械化耕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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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
听到这里,她才知世家们的盘算。
合着是来白嫖师资教育啊?
毕竟十六等大上造的指点可不是路边大白菜,属于过了这村没这店的稀缺资源,难怪世家会动心。这些世家莫非是皮痒了,占便宜占到她身上?她哪有时间带徒弟啊?
当即便想回绝,转念一想又打祝
内心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这些少年年纪不大,看着又挺听话,这不是现成的劳动力吗?既然这些世家颠颠儿将人送上门,白送的劳动力为何不榨?甭管有没有用,自己偶尔指点两句,即使他们没啥进步也可以推说他们自己悟性差,跟她没关系。世家还能因为这个跟自己闹不快?
给他们十个胆也不敢!
沈棠故作为难地道:“这,不妥吧?”
眸光却掠过一众新鲜小韭菜,眼中泛着精光,盘算着将他们丢到哪里好好压榨。
入乡随俗,她帐下不养闲人和废物,这些水灵灵小韭菜入了她的地盘,自然要遵从她的规则。每一个被沈棠视线扫过的小韭菜,纷纷低下去头,神情隐约有点点不甘。
沈棠对此表示理解。
父子俩几乎是前后脚走的。
而且,跟康时有关。
沈棠敏锐嗅到什么。
沈棠内心嘀咕:【他怎么还没走?】
康时手中的刀停顿下来。
顾池眼睛不眨地回应,竟是一身浩然正气:“池一生坦荡,不知心虚为何物。”
忍不住道:“年后父亲忌日,你……”
尽管姓沈的荒唐,但她这边伙食真不错,简单食材也能让人胃口大开。康年回去让家中庖厨学着做,味道差了一大截。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安心用夜宵。
康时随口发话。
第二日,康时跟沈棠述职回禀。
顾池不想此刻点破世家意图,否则以主公性格,事情怕要闹大。任由误会,最后吃哑巴亏的也是世家,自家主公不亏。至于乌龙,世家那边用不了多久就能反应过来。
跟着就是一番你来我往,沈棠才笑纳。
沈棠扬眉:“没有瞒着我什么?”
沈棠给了出差众人极大的权利。
康时抓起打湿的布巾捂住伤口。
康时笑哥哥不懂主公。
一句话暴击康年好几次。
人影入内却不发声,康时没理会,来人却道:“四郎连为兄气息都认不得了?”
康年也知不能强求:“嗯。”
康时灵活手指突然失控。
康年看着康时烛光下泛着冷意的侧颜,一时不敢开口询问他杀了谁,能让他这般好心情。不敢多问,便识趣转移话题:“……四郎离开家的这些年,族中一切皆安。”
康年继续找话题,内容不外乎是哪个熟人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哪个族人有出息,哪个族人找麻烦……话题兜兜转转,似乎有意避开他们家人。康时反应平平淡淡。
人家理由也非常充分。
语气平静,没有一点儿兄弟阔别多年再相逢的激动,康年也没意外,顺着康时所指坐了下来。他静静坐着,看着康时对着镜子,各种变换角度刮胡须,忍不住叹息。
从康年过来开始,顾池就不对劲。
沈棠理所当然回复:“俗话说得好——憋尿能行千里,窜稀寸步难行。人有三急嘛,我能理解。康伯岁跟季寿不是一个性格,我跟他打交道不少,他今天很反常。”
眯了眯眼:“你是不是心虚了?”
康时招呼康年:“坐下来一起吃点。”
诚如沈棠所言,若他不把握这次机会,兄弟俩下次见面最早也要大半年之后了。
最终还是康时先反应过来。
康年:“对不起。”
思及此,康年勉强又留了一日。
这种窒息气氛让康年有些喘不过气。
康年作为康家家主还有一堆家族琐事要处理,兼职一回老鸨头将人送到,他便屁股着火般羞臊着告辞离开。今日此举,绝对是此生最大污点!奈何沈棠这边强行挽留。
不过他暂时不想见到沈棠,便寻了“车怠马烦、鞍马劳倦”的借口,婉拒沈棠共同进餐的邀请。康年为她送来这么多不用支付薪俸的劳动力,于情于理也该表达感谢。
康时冷笑:“不杀了,难道要留着过清明祭祖?斩草不除根,必是后患无穷。”
“……确实直白,但还不够直白。”
根据康时的来信,他至多一日就到。
不知是这句话激怒康年,还是康时不假思索的回应和淡漠语气点燃情绪,他蹭得原地起身:“二郎忌日你也不去?你忙什么?就你选的那个主公,过阵子沉溺温柔乡,估计没空管你们究竟是忙还是不忙了……”
锋利刀刃在脸上留下一指长的殷红血痕,鲜血顺着刀口淌下来,不一会儿就顺着下颚滑入脖颈。康时被疼痛惊醒,康年也被吓了一跳,正欲抬手上前却被对方避开。
莫非是内急了?
康年听闻此言险些气笑,斜眼乜着不自量力的康时:“四郎,你要跟为兄做赌?”
康年对此欣然应允。
康年心中骂骂咧咧——姓沈的眼睛都恨不得粘人家身上,还矜持个屁——但虚伪是上位者的本质,即便内心很满意礼物送到心坎儿,嘴上也要虚伪推辞几回才收下,如此才能衬托自身两袖清风、正直无私,他懂!
“都清理了?”
咽下口中的菜,又喝了一口清汤压下食物味道,擦了擦嘴角油渍,这才开口解释来龙去脉。即便是再昏淫的国主,也没一口气收下二十多个如花美眷还不遮掩的啊!
“哪里缺人丢哪里。”沈棠误以为顾池觉得她处置方式不妥,先发制人,“望潮,你也有听到,康伯岁说世家将他们送来是希望我能指导他们,等同于来当学徒。老师傅安排学徒干什么活儿,有他们挑剔的份?既是武者就要吃苦耐劳,别搞世家那套1
回答很是冷漠。
因为世家只是明面上臣服沈幼梨,臣服迫于形势,内心有几个真正认可的?私底下仍是小动作不断。有些事情不用他们自己出面,只需暗中唆使,借刀杀人,也能给前去接管的人造成麻烦。加之康季寿谜一般的运气,必是小事化大,遭遇不止一次暗杀。
其他人爱造黄谣也就罢了,怎么一向务实规矩的兄长也口无遮拦?莫非坐在家主这个位置就会被其他蠢货传染丢了脑子?
上一次传黄谣的教训还没记住?
对着兄弟,康年也没那么多顾虑。
营帐掀开,冷风灌入。
呵呵,他都懂!
自以为明白的康年配合着沈棠演戏。
顾池将皮球踢回来:“主公以为呢?”
“你不了解主公,你以为的跟她以为的怕是天差地别。主公若真喜欢好姿容,挑几个家世清白的伺候不好?非得跟世家中人扯上关系?日后一个不慎给他人做嫁衣?”
康年一副见鬼模样,不忍直视:“四郎,为兄知你护主,自然不会将她往坏了想,但她、但她确实如此!唉,不过各家献上来的少年确实好姿容,她喜欢也正常。这事捅破天也只是私德有亏。成大事者,只要大节不失,私德亏点就亏点。庶民一年多收几斗米都想着买丫鬟小妾,何况诸侯乎?”
弟弟却将这条规矩抛之脑后,不悦:“大哥为何说主公过阵子会沉溺温柔乡?”
顾池揉了揉酸胀的两颊。
催动经脉文气,几息功夫便将疼痛压下,待他将沾满血的布巾丢入铜盆,殷红的血在水中漾开。康时面颊光洁如新,丝毫看不出不久前还有一道口子:“大哥——”
康时:“……咳,你当时怎么说的?”
康时将刮胡刀在磨刀石刮了两下,让它更加锋利,又在冷水中涮了涮,继续往脸上招呼:“我只是吃了几次瘪,他们可是全家上下没了命,这点儿苦是我该吃的。”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88章 888:墨家,畅想机械化耕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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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回来就‘听说’了?”
沈棠余光分给入帐的康年些许。
呵呵,估摸着是听康伯岁说的吧?
康年行礼道:“见过沈君。”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棠看在康时面子上不刁难他哥哥,反而嘘寒问暖:“伯岁在此逗留两三日,族中事务不会耽搁吗?”
康年回道:“家中事务有三弟帮衬。”
若是那回鸿门宴回不去,族长重担也会交给三弟。沈棠识趣地没有提为何不是交给二弟,再由三弟辅佐。康家的事儿,康时从来不说,她作为主公也没窥探隐私癖好。
康时笑着将沈棠的注意力拉回来。
“不知那些健儿如今在何处?”
他们犯错为什么要交给她处置?
小兵违反军纪要国主出面?
她只是名义上指点他们修炼,只想白嫖劳动力,实际上没啥师徒关系,不需要那么真情实感吧?沈棠不明白这些人逻辑。
上位者哪个能容忍自己面子被人打?
结果——
康时和顾池不明所以。
“初时不服。”
沈棠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误会?”
若有朝一日,他们能借着沈棠这个媒介,掌控这支雄师为自己所用,雌伏女子的耻辱又算得了什么呢?奈何,他们跟沈棠初见场合太过正经,所有人都在场,任何小动作都不被允许。沈棠也只挑了最出众的几人问话,没被挑到的人心中黯然,失落无比。
【莫非要跟王庭选秀那般先教规矩?】
“醒来的墨者都有那股‘气’?”
【卧槽,什么鬼东西?
等等等等,她捋一下逻辑。
待知道是二十来个初来乍到的刺头挑事儿,还以多欺少打伤什长,便要搬出军法处置动手的武者少年。那些武者少年自然不服,出言不逊,鲜于坚算是沈棠班底最早一批元老了,年纪轻,但资历深。当即冷笑,乜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众人:【不肯认罪?】
人,她是不会还回去的。
为什么不能两手都抓?
岂不是效率翻倍?
目前看来,只有墨家能实现她的设想。
康时听她笃定口吻,更是纳闷。
康年神色幽幽:“沈君说的是。”
赢下这个赌约,他也好给康时开条件。
沈棠心下愈发怪异:“这才几天,这些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怕是还不习惯。不过季寿担心也有道理,既然各家将他们交托给我,我也不能冷待他们,确实该多多关心。”
云策诚实道:“让子固打服了。”
沈棠停下脚步:“嗯?”
沈棠宛若找到知己。
他们都被留了下来。
少年看着沈棠,她此前问他问题最多,对他态度最和善,最欣赏他:“鲜于将军确实赏罚分明,自是心服口服,只是吾等犯错也该由沈君处置,哪里轮得到他僭越?”
礼崩乐坏,真真是礼崩乐坏!
鲜于坚的实力收拾他们还不轻松,武胆武者恢复又快,即便转天身体还有不适,也要下地开荒。他们打不过鲜于坚,只能暂时忍气吞声。本以为还要吃苦一阵子,待沈棠想起他们再暗戳戳告状,没想到沈棠来得这么快。这群少年武者一个个丢下了器具。
“下位者如何能施刑国主内眷?”
她是个成熟的主公。
艺高人胆大,她无所畏惧。
康时拉着他手臂:“怎得了?”
少年武者:“……”
康时道:“其中似有误会。”
北啾能根据她的图纸化出挖掘机。
那简直不敢想啊!
休养生息几年,她能将邻居全部打趴!
“对了,方才少美派人过来传话,说是那些昏迷的墨者醒来了。”顾池深谙转移话题的精髓,果然成功转移沈棠的注意力,只是剩下的话——他看了一眼唯一不是自己人的康年。仅一个眼神,康年便意识到顾池不喜欢自己,他也识趣地找了借口告辞。
成功光环会掩盖通向成功之路的泥泞。
尽管沈幼梨在世家的名声,负面远大于正面,但不可否认,她权倾西北,更是一国之主。若能被对方青眼相中,成了沈棠的入幕之宾,即便要跟其他男人共享一人,可他们仍能借着沈棠接触到一生都难触及的权力巅峰。若能得到宠爱,对方一个开心分配他们国运,即便是下等天赋也能接连突破。实力、权力、地位,这些有哪个男人能抗拒?
她的表情不似作假,康年也陷入沉默。
沈棠起身去探望那些墨者。
沈棠做了个深呼吸:“去看看他们。”
武胆武者再加上全套的机械化耕作,国运增肥再保证风调雨顺,一亩地能产出多少粮食?又有多少人能因此而活?
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两方配合默契,埋头苦干。
康时在后边儿悄声跟兄长嘀咕。
“主公无需跟这种人置气。”
直到少年语出惊人。
“肖想这张脸,居然不自惭形秽1
她怎么可能会对不在审美点上的人有意啊,呵呵,长得丑,想得美,是想屁吃!
康年:“……”
独身一人带着他俩就离开驻主营范围?
也不怕招来什么意外。
如果是正常武力世界的诸侯,确实要注意一下安保,一旦落单就可能被突然跳出来的不明势力截杀。奈何这个世界武力值不正常,而沈棠又站在金字塔顶尖那一拨。
说得好听,这是一次相亲。
不动声色:“时好奇进度如何。”
“我就说是1
康时瞬间顾池附身:“6……”
“他似乎误会主公对他有意。”
“脆弱又坚强,世家是懂调教的。”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89章 889:兼职墨家钜子(上)【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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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到之前,营帐叽叽喳喳。
苏醒的墨者还没搞清楚自身变化,一个个围着北啾求教——北啾能修炼的事儿,祈元良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给她下一道命令,在主公亲自见她前,禁止她向外人提及。
北啾小心翼翼向祈善求问。
【这个外人的范围……可否告知?】
祈善道:【不被主公信任即为外人。】
这话传入北啾耳中自动翻译成“沈君没有亲自认可即为外人”,她咬着唇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告知投奔而来的师门墨者。直到北啾见到了沈棠,向后者坦白自个儿“以权谋私”的错处。主公宽容大度原谅北啾,同时也认可了五十五位师门墨者。
自然,北啾就无需再隐瞒。
苏醒的师门墨者也有了同样的“气”,北啾安抚他们的同时,还不忘添一句大家伙儿的变化与主公有关。这些墨者都没什么花花心眼儿,真要有也不可能甘于当个墨者,当即就将沈棠提升到墨家钜子的高度。若非肚子饿,恨不得现在就去求见她。
北啾让人去准备食物,抓紧将自己总结的经验无私传授众人,颇有名师风范。
沈棠也没介意这个,兀自坐在主位,顾池和康时也神色如常地入座:“诸君不用多礼,昏睡多日,醒来可有感觉不适?”
强行打断众人的思绪。
聘请正经八百的名士?
这些资源还不够培养族中男丁,谁会拿来养女儿啊?琴棋书画只是陶冶情操,闺阁女儿能学会算账管家、会打理人情往来就算合格了。诸如宁燕这样,特例中的特例。
“那挖掘机的图纸,沈君当真割爱?”
不论男女,只要是墨者传人就要倾囊相授,不管是技艺,亦或者是学识。墨者内部流传的许多精密图纸都有大篇幅注解,这些都是一代代墨者的心得。若是大字不识,连图纸都看不明白,更遑论之后的传承了。
她猴儿似的,顺杆子往上爬!
“……等沈君心情好的时候再提?”
众人在北啾身上看到了传承延续的希望,更加没想到的是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还获得了这份垂怜。这份希望是眼前之人给予的!他们看沈棠的目光,灼热中带着癫狂。
他真不该为了点儿瓜皮来的。
一直沉默的北啾这时候抬头证实。
她抬手掀开营帐布帘。
连轴转个大半月还能精神奕奕。
她一边摆着手,一边憋出一句:“担不起,担不起!主公,论实力,在座叔伯远胜于属下,属下只是占了个先手!侥幸而已!若换做其他人,必会做得更好1
他们可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挖掘机”的震撼,内心疯狂想要试一试、摸一摸,但都因为“挖掘机”是官署派发奖赏而不敢动手,生怕自己粗手粗脚弄坏,连累了北啾。
帐内或坐或站,连同北啾在内,挤了五十六个墨者,众人齐刷刷扭头看向沈棠。
当下的识字率很低的。
图纸能当做赏赐,一举两得埃
北啾还是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这个挖掘机也不是凭空就能化出来的,似乎要吃透每一个部分。图纸是主公的,没有她的允许,我也不能擅自外传。回头求见主公,问问她愿不愿意给你们。若是不愿……”
早年熬出来的眼疾不医而愈,轻易就能看到远处之物,连细节都一清二楚,身边人小声低语她也能听得清楚,不似以往,需要旁人重复两三遍才能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沈棠又温声问了几个问题。
众人行礼方式千奇百怪。
跟生存相比,挖掘机不重要。
“例如此前的挖掘机。”
尽管如此——
这才知道这些墨者祖上也阔绰过。
距离北啾最近的墨者咽了咽口水。
顾池压下想要抬屁股走人的冲动,继续听主公忽悠:“咳咳咳,都肃静一下。”
众人屏气凝神,顺着沈棠思路去想。
这些墨者的心声是一个都听不懂!
还不是一个,是五十六个啊!
众人七嘴八舌。
其他人也跟着小声出主意。
没有什么能比没见过的、记载巧夺天工技艺的图纸,更加能让这些墨者死心塌地。倘若沈棠能看到他们的好感值,一个个都在爆表!见众人面红耳热的兴奋模样,沈棠趁机丢出更大的诱饵:“……其实不瞒你们,类似的图纸我还有很多,更多在这里。”
墨者组织内部为了更好生存和延续,涉及这部分内容,历任矩子都鼓励墨者互相分享,不要藏私。在文心武胆为主导的社会,作为生存艰难的底层,更需要互通有无!
只是这个条约只能约束墨者。
仍旧温声细语地关心他们有什么需求。
她点点头:“认识的。”
“见过沈君。”
沈棠:“方才不是应了?君可取之。”
北啾的脸刷得一下红透。
在频繁战争和密集天灾的肆虐之下,底层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好些墨者分支都断了传承,没有断的也在苟延残喘。典型如北啾这一支,目前只剩她一人。她老师在她这年纪都捡到她了,她连个传人还没影儿。
他们聚精会神看着沈棠的嘴。
主公的夸赞实在是太过了。
他们走南闯北,没少听说贵人赏赐的东西都要好好对待,稍有损坏会被降罪的。北啾冒着风险将他们安插进来,他们不能恩将仇报。嘿嘿,现在就不用任何顾忌了!
在场众人都是墨者,平时靠着手艺吃饭,自然知道图纸意味着什么。寻常工匠带个学徒都要考察学徒好几年,待学徒干粗活干得差不多,才会着手教学徒打些普通器具。稍微有些技术含量的,学徒想学到手,要么工匠师傅真的喜欢,要么学徒有天赋光靠看都能偷师个七八,要么嫁/娶工匠的儿子/女儿,成为一家人,人家才会倾囊相授。
“沈某不才,虽有一腔巧思却无能力,深以为憾。意外得知周口竟然能将它实现——你们可知我当时心情如何?大才!惊世骇俗的大才!此人是吾一生知己啊1
“此物不是用于作战杀敌的,它别名叫挖土机。从名字就应该能听出来它的真正用途。寻常庶民家中连一把趁手锄头都无,更别说开垦荒田,若是有它呢?或者说能租到此物呢?诸君想想,那会是何等场景?”
现场乱哄哄的,好几人慌乱间摔了个四仰八叉,挨了不知谁的臭脚。沈棠默默将布帘放下来,直到帐内动静减小才重新打开。他们人还怪好,空出一大片地方给她。
小心翼翼:“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过——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要不等咱们有了点儿贡献?”
似乎怕被沈棠看轻,跟着补充。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90章 890:兼职墨家钜子(下)【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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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姑且就以挖掘机当例子。”
一众墨者点头如捣蒜:“嗯嗯1
沈棠说得口干,有眼色的墨者立马端来一杯茶水,顾池和康时对此举蹙眉。虽说武胆武者/文心文士的实力和体质远超常人,但不意味着毒不死,入口之物更需谨慎。
即便这些墨者确实身世清白。
“挖掘机主要是用来挖掘和运输,这点大家伙儿有目共睹。将它用于开垦荒田也确实比单纯人力的效率更高,但这不对口!人生病了,尚需对症下药,一人一张药方,田地自然也一样。不同地方的田,情况也各不相同。有些田干燥,有些田湿润,有些田布满碎石,有些田根系交错……这些田难道都用相同的挖掘机狠凿猛挖吗?再者,一块田若想收成好,那得深耕细作,肥力高,作物不易伏倒,寻常挖掘机能兼顾这么多吗?”
北啾立马就能举一反三。
“主公的意思是需要针对不同的田,开出不同的药方?也就是不同的挖掘机?”
沈棠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如此。”
嗯嗯嗯,孺子可教。
“分明是我的想法更适合当下1 <div class="contenta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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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者对沈棠答应如此痛快感到惊诧。
墨者秉持的信念对于沈棠这样的军阀首领,二者某种程度上是相违背的。尽管儒墨两家都讲究仁,前者讲究亲亲、尊尊、长长,而后者更倾向于“兼相爱,交相利”。
虽然他们提出这个请求,但对结果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钜子”这重身份并不能给沈棠带来益处。即便她不接受“钜子”身份,他们仍会尽心竭力,追随于她。
钜子的身份兴许还是个烫手山芋。
这些墨者并没有想得这么远,他们也没想过宣扬学说理念,因为光是简单的传承延续都要压迫他们喘不过气,最基本的生计都成了问题。为了传承延续,他们也愿意做一些取舍。例如这个“钜子”身份就是个荣誉头衔,他们不会,也不敢约束沈棠遵从墨者一门的规矩。希望她接下这重身份只是想蹭一份香火情。他们才是占大便宜的一方!
未曾想,沈君胸襟这般宽广!
沈棠失笑调侃道:“周口为何这般错愕表情,是没想到我会答应这么痛快?”
北啾老实巴交:“确实没想到。”
沈棠道:“其实当‘钜子’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只是有一事有疑——钜子应该是你们墨者的首领吧?尽管我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同时期只能有一个,上一代钜子呢?”
上一代首领嘎了才会选下一个。
北啾口中的“搬走了”是比较体面的说法,现实一些就是带着墨者一脉的传承,逃难去了政局相对稳定的地方重新扎根。墨者一脉为了生存,一直都鼓励这种断尾求生的方式。特殊情况下也允许同时出现一个以上的钜子,端看哪一个能顽强活到最后了。
待以后条件好了,派人去别的地方找找墨者留下的特殊联络符号,顺藤摸瓜,说不定还是能捞着几个。只是时局混乱,有多少幸存者,不好说。沈棠对此也没办法。
名字一旦刻上去就改不了啦。
燕、乾二州的世家倒是想插个嘴,只是他们没胆子。谁不想王都定在自家门口?再怎么贫瘠破败的地方,一旦确定为首都,祖坟就好似抱上了一排窜天炮,一飞冲天!
损失的那点儿田产,不值一提。
为什么此前都不能开启文宫,因为此前没有纯粹的墨者进入山海圣地,墨者男女占比一比九。
不远处的坤州还未拿下,坤州之外又是北漠,四宝郡和岷凤郡随时会成为攻克坤州的前线战场,在此定都也不妥当。放眼境内,燕州和乾州是最合适的。燕州地势平坦,就一个人工天险朝黎关,乾州有淼江相护,关键是此处被选来当王都的频率最高。
秦礼以前也有件类似的白色狐氅,不过是他母亲的陪嫁,之后给了秦礼,而秦礼当年为生活所困,只能将其典卖。虽然不是同一件,但收到的时候,也感慨徐解有心。
传承下来的那个就是正统。
沈棠:“???”
徐解真的是财力雄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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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为什么将农家归类于文士大类,而不是特地细分,因为农家在诸子百家中不算大家,流传下来的农家著作很少,他们的思想基本散落在其他学派的文献之中。农家具体有两派:一是种树种田;二是关涉政治。
给主公干活跟给钜子干活是不同的。
四宝郡这地方也只是刚收拾出个样子。
北啾悲戚欲哭:“贱名好养活。”
主公和钜子双重buff,更是威力非凡!
有“钜子”这层身份,沈棠派人观察研究墨者的“气”就更加方便了。有“气”的墨者更是百分之百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修炼心得和意外发现,通通告知。其中之一便是增长“气”的渠道。
文心文士有文气护体,寒暑不侵。
其实林风一开始的发展路线是跟着褚曜,但因为棠妹开导,她另辟蹊径,再加上农家学宫抢人,才强行开启农家学宫。跟咱们现在理解的农不一样。
“虽说如此,也凑不出这般珍贵的皮料吧?”沈棠习惯了清苦生活,不适奢靡。
空窗期应该不会太长。
他是沈棠看到唯一披了狐氅的。
秦礼笑着解释:“确实凑不齐。大义他们只是侥幸猎了一只赤狐,其他都是徐文注从他自个儿库房凑来的,生怕主公不肯收,便让礼代为转交。沾主公的光,他还送了这件狐氅,据说是他偶然收的王室之物。”
他还给沈棠带了一件,毛色火红。
还是先将眼前这批墨者消化干净,看看他们究竟能创造多少价值,什么科技大比拼、什么器械展示大赛,通通内卷起来!沈棠三言两语便将一众墨者的热血勾起来。
沈棠更偏向燕州这块地方。
齐声应道:“唯1
林风是往着后者发展的。
沈棠咋舌:“下了血本埃”
被留下来的墨者等同于坐着等死。
虽说十乌已经被折腾得再无作妖的可能,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有褚杰这个悍将镇守陇舞郡的永固关,他实力、资历、兵力都够,关键是跟十乌打交道多年,熟门熟路。
群龙无首,时间长了容易生乱子。
文心花押和武胆虎符会刻上个人名字。
其他的墨者先不肖想了。
不少墨者还喜欢以器具给自己取名,什么锅碗瓢盆、柜床门窗、凿尺刨绳,甚至有人将自己人生中造出来的第一件器具当做大名。因为这种取名风格导致重名者甚多,他们也不避讳,反而觉得跟墨者先人同名能沾到对方的庇护!同辈人的话,撞名不可怕,怕的是技不如人。例如痛失大名,类似从xx,变成了小xx,甚至是小小xx……
这地方离邻居吴贤不远也不近,地势平坦,能种田能练兵,除了防御数据瘸腿,其他各方面都符合她心意。日后不管是搞坤州,还是搞吴贤,从此地发兵都比较方便。
即便是当下气温骤降结霜的温度,大多文士仍是一袭宽袖儒衫。风一吹,衣袂翩翩,冯虚御风,似能当场羽化登仙,有种说不出的风流韵味。不过秦礼是个意外。
但也不是没有联络的可能。
墨家圣殿开启,大陆其他地方的男性墨者只要技术境界到了,自然就能凝聚墨气,女性暂时不行。
物件华贵,但劳民伤财。
墨家不用说,墨者内部大致分为三派,归顺棠妹这一派的算墨匠一脉,偏科技技术。
沈棠一开始打算定都在四宝郡或者陇舞郡,只是刚提个开头就被褚曜几个否了。
既然给人家当了“钜子”,沈棠也意思意思给墨者们发点小福利,例如允许他们挑选没有修炼根骨但有墨者天赋的孩童作为继承者。这对于不能走文武两道的人而言,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按照沈棠对墨者一脉的初步规划,墨家日后必然要发扬光大的!
墨者上下都是内卷之王。
沈棠:“……不是说墨者都识字吗?”
据秦礼说,这是赵奉跟帐下几个部将进山狩猎而得。河尹郡治下庶民吃穿不愁,即便是冬日也甚少有庶民为了谋生入山狩猎,几年下来,山中野物繁殖极快,赵奉他们收获颇丰。同时侧面夸奖了徐解。若无他几年治理,庶民生活安定,山中哪有野物?
其实寸山就不错,郑乔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打造的堡垒,退而求其次,奥山郡也成。当下财政比较吃紧,他们没资本平地起高楼,倒不如在前朝的地盘上修修补补应付。
自带007卷王气质的墨者精锐,是不是很符合她的集团企业文化?天生就该成为康国打工人!若能争取,一个都不放过!
北啾为难道:“联络基本断绝。”
沈棠画好大饼,他们自己就去做了。
北啾也暗中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92章 892:分外眼红PLUS(中)【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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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赚钱:取之尽锱铢。
荀贞败家:用之如泥沙。
托了荀含章的福,她现在还欠着一屁股的巨额贷款,任何属于她的金银铜钱都会被迫拿走填无底洞。唯一庆幸的是不包括日常用品,不然她只能以天为衣,以地为裤。
旁人问起,她只能厚着脸皮效仿刘伶来一句狂放发言:“诸君何为入我裤中1
人固有一死,但不能是社死。
秦礼代为转交的赤红狐氅属于她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审美奇葩如沈棠也被狐氅的美貌吸引,软乎乎、毛茸茸,恨不得当场就披上试一试。只是顾虑秦礼还在,她不好随性放肆:“唉,文注有心了。”
待她还清贷款,她也要抓紧时间爽一把,速度慢了,鬼知道荀贞啥时候又欠一笔。沈棠有些不舍地命人将狐氅放一旁,问了两句河尹的现状,她真正想问的是吴贤那老小子没有刁难徐解吧?徐解颠颠儿送来珍贵赤红狐氅,不就是怕沈棠不慎忘了他。
秦礼如何不知她的算盘,浅笑道:“大义率兵驻守河尹,郡内一切皆安。只是在此之前,吴公派兵伪装潜入河尹郡治所孝城,似有动兵意图。所幸徐文释抵达及时,破了吴公计谋,也给徐文注吃了一颗定心丸,否则的话——徐文注的立场怕是两说。”
一种,他是主公极其信任的普通人。令牌权限很高,此处离主公所在的主帐可不远,实力稍微强一些的武胆武者冲锋偷袭都要不了两息功夫。若非信任,不会交托。
控诉道:“这就要问一问主公了。”
文心文士眼底都泛起青黑埃
顾池道:“未雨绸缪埃”
墨者这边负责研发制造播种机,但事关农桑的器具,最后还是要交给褚曜师徒。
秦礼也同情:“天海世家不好相与。”
秦礼险些被他吓到。
沈棠看看秦礼,再看看顾池。
说到最后,沈棠自己先笑了。
只要不傻都知道播种机一旦出来——即便它只能单人单排操作,效率没有那些墨者吹嘘得厉害,也会遭到哄抢,一机难求!若是不争不抢,最先受惠的可能就是拱卫王都的郡县,其他地方想尝播种机的滋味?
秦礼天然就对这种气质的人有好感。
“公肃,辛苦了。”
沈棠抬手扶额:“这事儿还没影呢。”
顾池:“……”
秦礼见她笑颜逐开,也跟着笑开。
顾池露出狐狸笑:“找过。”
他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前来应聘的士人全部集中在临镇,每个人交过来的简历书简都有这么厚。主公倒是省事儿了,害苦我等,连栾公义见着我都没心情刺两句。”
为啥两人会同时过来提这事儿?
要是错开来,她一个饼能画给两个人。
不是,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蹲在四宝郡好好总结年终琐碎吗?
千里迢迢来给主公拜年呢?
二人立在原地,看着远处的青年把缰绳给了兵卒,又亮出一枚令牌叮嘱要给这匹马上好的马料。兵卒连连点头,态度恭敬。这一细节让秦礼微微蹙眉,这名文吏的地位不低,为何自己没见过?莫非是新来的?
他早就逼着褚曜躲着自己走了。
不由得循着顾池的视线看过去。
为何是他们?
一来这对师徒跟其他势力没利益牵扯,林风背后林氏就几个老人,老人的棺材本儿还被她捐出来了,褚曜更是孤家寡人;二来褚曜完全忠诚沈棠,一切以她利益为准。
顾池要走还被他抓住了袖子。
三来么,褚曜一直都管这事儿的。
沈棠挠了挠耳朵,皱着脸。
主公这是将无耻摆在明面上???
这能信?
谁不晓得栾信是看他最不顺眼的?
秦礼:“……”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寒门或是庶民,他们受限于艰苦的环境,希望通过努力换取一朝鱼跃,这没错。但骤然暴富、身居高位,只怕胃口比谁都大,压榨庶民比谁都狠,他们要通过如今的身份地位汲取成果,视作对努力的补偿。
他想到一个令他很不愉快的人。
虽说私下互有意见,但毕竟没深仇大恨,秦礼也不想跟同僚把关系弄僵,特别是主公倚重的老臣。他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
对沈棠而言,不管是世家还是寒门,在她眼中都是打工人,达到她想要达到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是谁帮她达成的?
这反而是其次。
即便秦礼欠了徐文注天大人情,但公事归公事,私情归私情,他对徐解这人的看法和评价并不会因为人情或者徐氏送的礼物,而有所颠覆。至多言语不那么尖锐刻保
于是,他站在路径之上。
二人闲谈两句便又谈起了公事。
顾池伸出手:“播种机,这个数1
交代完工作,二人依次退下。
此人手持令牌,不外乎两种。
众人都有自己的专属信物,完全用不着这玩意儿证明身份,主公也极少会给人。
顾池突然面色微红,抬袖咳嗽,气若游丝的模样让人怀疑他下一息就会厥过去。
他大意了!
尽管他这阵子不在主营这边,但他消息灵通,知道墨家墨者的事儿,也知道他们一群人为了一种据说能推着就开沟播种的器具,整天抄着剑尺非攻争论,闹得狠了还会招来军医,秦礼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想知道这种器具多不多,什么时候能落到各地?
呵呵,等着吧。
沈棠摸了一把滚了盐的菽豆。
他随口一句道:“不知是军中哪处文吏?此人相貌虽平庸,但气度倒是不俗。”
“唉,别提,他们为了初版图纸都在我跟前都干了三回仗,谁也不服谁,还不知道要打几次才能看到第一版实物。等着呗,开春用不上就等下一年。以他们的能力,最难的一关在于‘发现’,而不在于‘制造’。盯着播种机的人,可不止公肃一人哦。”
沈棠是随便找个地方定都,住哪里随她开心,吴贤却是被迫拖家带口离开天海大本营去别的地方定都,再加上天海世家各方施压,他这个年能过得痛快都算他心大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安抚一下,顺顺毛,干活更利索!
只是免不了抱怨两句。
沈棠咳嗽一声,心虚道:“唉,这还不是因为前来应聘的士人没有填表格经验么?即便给出范本,他们不是不敢填就是乱填,争议五花八门,我干脆就放开了标准。”
军营军饷除了上面发的,还有一部分源于军营开荒种植的粮食,总要打听好了。
罪魁祸首端起根本没有一滴水的茶杯,故作喝茶动作,眼睛左瞟右瞥,两眼写着“心虚”两个大字,秦礼一看就知道主公肯定坑了顾池,忍不住用眼神询问答案。
硬生生将中下水准拉到中上之姿。
如今才哪儿到哪儿?
“那主公为何愁眉不展?”
顾池看着沈棠眉头紧皱,略有担心地道:“主公可是担心世家中人太多了?”
营帐外有通传,顾池来了。
有些话不好当着秦礼的面直说。
能力固然重要,心性也很重要。
阴阳道:“昭德兄这个年不好过埃”
下一次,谁爱干谁干!
沈棠自知理亏,受了他的阴阳怪气。
栾信这几天累得精神恍惚,将他错认成旁人,见到他的时候还打招呼给个笑脸。
沈棠注意到顾池愈发幽怨的眼神,心虚咳嗽,继续喝那杯没有一滴水的茶杯,左瞟右瞥,心里想着还是多压榨一下墨者比较好。这里太多饿狼盯着他们的旷世奇作了!
“这些人终究不是自己培养出来的,鱼龙混杂,盘根错节,日后有得愁了。即便在各地兴建学堂,看到成效也需要多年。”
秦礼猛地一个向日葵扭头,不可置信看着顾池居然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手段抢东西!此獠基本不会去地方任职,大概率也不会任职农桑水利相关官职,他抢播种机干嘛?
这还是顾池几个偏向寒门的结果。
日后要时不时考核一下思想工作。
“咳咳咳咳咳——”
一种,此人隐瞒了身份。
这个念头刚萌生,秦礼微微眯眼。
仗着强大目力,勉强看清令牌字样。
秦礼还惦记顾池“抢夺”播种机,心里想着要不要跟褚曜探探口风。顾池仿佛没听到他的心声,笑盈盈在一旁插(阴)科(阳)打(怪)诨(气),不知为何停下来。
他首要做的便是拿到最准确的土地舆图,之后再是根据舆图将每一亩每一分土地都丈量规划清楚,不给本地世家一点儿钻空子的机会。这个过程本身需要耗费漫长时间精力,本地势力肯定会在各方面暗搓搓使坏拖进度,但得益于秦礼的文士之道,整个周期被极大缩短,有些扯皮环节都被砍了,陆续收上来的数据真实可靠,配合重新登记的户籍,各地官署重新运转之后就能将田地租赁给庶民,保证新一年的春耕顺利推动。
布帘被左右士兵掀起,一股冷风短暂涌进营帐。顾池顶着一张比停尸房停了三天的尸体还要白的脸,眼神饱含幽怨地进来。
尽管开了后门,但也没有放松标准,特别是心性人品,尽量挑选踏实不浮躁的。
顾池过来也不是单纯为了抢播种机或者抱怨简历,最重要的还是公事,上交了一份名单,这是从五千多份简历中初审出来的,但还只是第一批,世家寒门占比六四。
顾池突然噤声止步,这很怪异。
原来是在看一名青年。那青年正在翻身下马,长着一张陌生面孔,身着一袭偏臃肿朴拙冬装,观其穿着相貌,应是二十来岁,还很年轻。秦礼还以为是顾池认识的。
顾池:“……”
哪怕心里痛快,以秦礼行事作风,他也不会光明正大踩前东家,容易落人话柄。
即便要邀功也要等出成果再说。
平淡话语不带一点儿幸灾乐祸。
风光的时候可以不拘小节,一旦跌落谷底落魄了,一点儿细微错处也会成为政敌攻讦他的把柄。沈棠跟秦礼相处这阵子,多少摸清他的性格,也没让他改,随他自由。
“望潮这是怎么了?”
沈棠摇头:“不是,差不多。”
这阵子明里暗里来打听播种机进度的人还不少,其他人还好拒绝,但顾池和秦礼不好拒绝。他们目前主事项目工程量浩大,她作为主公压榨人的同时也要给他们甜枣。
一般情况下,这份令牌是用不到的。
顾池道:“那些应聘简历。”
秦礼全权负责土改事宜。
官署和军营各季度预算都是他负责。
左右为难,进退两难:“额……”
世家有世家的短处,但也有优点。
他跟着也停下了脚步。
鬼知道二人在吴贤帐下时期,秦礼这厮给他使了多少绊子,跳槽之后能少挨骂,徐解谢天谢地。秦礼对他评价不高无所谓,日后多多帮扶徐诠这傻孩子就成,他不贪。
满足了王都这边再轮到地方喝汤。 <div class="contenta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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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艰难挤出一抹比便秘还艰难的笑容,生硬道:“不是熟人,我跟他不熟。”
他是很喜欢看热闹吃瓜。
但不代表什么烂瓜他都吃。
有些瓜有毒,尝一口可能毒发身亡。
顾池想要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来,奈何秦礼郎心似铁,不肯松手,甚至还动用限制行动的言灵。这一波操作属实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他压低声音道:“秦公肃1
秦礼通过他的反应,更加确定那青年的身份有问题,忍不住追问:“祈元良?”
顾池内心恨不得拍祈善小人。
这俩陈年旧账,为何要牵连无辜池鱼?
他装傻充愣:“什么祈元良?”
他眼神闪躲,叹着气将故事从头说起。
她的舌头差点儿打结。
青年点头,又将狐疑视线落在秦礼扯顾池袖子的手,不解问道:“二位这是?”
秦礼阖下眼眸,唇角漾出一抹克制隐忍但让额头青筋暴跳的冷笑:“祈元良?”
秦礼寒着脸色以言灵追上,青年掀开布帘的动作一顿,似不解地看着身侧秦礼。
他恨不得自己有八条腿,跑得再快些!
尽管动作幅度很小仍被捕捉到了。
“你——要借谁?”
顾池看到秦礼手中眼熟的佩剑。
顾池得了自由,忙不迭跑路。
在四宝郡留了文气化身?据她所知,目前文气化身能跟本尊长时间长距离分开,还能自由活动的,便只有宁燕夫妇的文士之道【子虚乌有】,祈善又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她一向信任祈善,也不过问。
但,能晚一点儿是一点儿。
祈善险些被她的话气笑了。
秦礼:“……”
他似乎在迟疑怎么开口。
众神会明面上还是正经的。
顾池气得不行,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秦礼是因为他刚才抢播种机,伺机报复!
祈善镇定道:“主公也不必愤怒,众神会行事一向谨慎,他们在大陆全境经营不知多少年,联络也多是单向。若能被世俗势力轻易找到踪迹……早就被重兵清算了。”
青年点点头:“嗯。”
“哦,这是个误会。”
二人眸光交错间有杀意奔涌。
生硬改了话题:“元良这次过来就是要向我坦白这件事情?写一封信就行了。”
祈善:“……”
祈善似乎嗓子痒了,轻咳一声,改了话题:“除了众神会的地区聚会,还有一事,希望主公能应允,能否借一些人?”
“秦公肃,你仔细看看,那人的脸跟祈元良哪相似了?你是一朝被蛇咬,看谁都像祈元良1以文气破除脚上束缚,同时用另一手去摸腰间佩剑,准备给袖子来一剑。
沈棠半晌憋出一句。
看到桌上有个东西都想手贱打翻。
他加入众神会也是意外,作为没什么底蕴的底层文士,很多资源不是他努力就能接触到的。原先是准备利用完众神会再撤,但没想到众神会这么好利用,看似神秘严谨的制度存在着极大漏洞。年少祈善摩挲下巴,铤而走险吃第一份空饷,一发不可收拾。
祈善抹了一把脸,讪讪道:“秦公肃,这回真不是有意骗你,只是从四宝郡一路赶来需要隐瞒身份,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还没来得及打好腹稿。不想公肃慧眼如炬,一眼就勘破真相,比当年有长进。”
青年步伐微微一顿。
祈善道:“我没瞒过。”
沈棠点头:“能,做什么?”
迈着稳健从容步伐朝着主帐过去。
“公肃还有其他事情?”
青年双眸微垂,看着秦礼手中的剑锋。
这下轮到祈善这边支支吾吾。
祈善被她这话堵得险些岔气,从怀中掏出包着纸的东西,有点儿厚度,大小看着像是请帖。她懵逼打开,入眼便是黑底黄字的请帖,不知什么材质做的,手感温润丝滑,有点儿像天鹅绒。沈棠不用打开请帖看内容,光是这个配色就让她想起不好玩意儿。
翻译一下,是“谭韶,清光”四字。
二人拦在必经之路,青年绕不过去。其中一个还拔剑,咄咄逼人,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危险。青年面上不见惧色,从容作揖行礼,道:“在下姓谭,名韶,字清光。”
更别说请帖中央还写着三个笔锋蕴含杀气的字,沈棠瞬间沉下脸,是众神会!
完全是猫的属性埃
沈棠:“……”
祈善的答案也没有辜负她的脑洞。
“咳咳,你们有事儿不妨私下解决?”
而在当年,祈善用的还是假名,从姓到名到字,除了性别,居然没一个是真的!
她知道秦礼和祈善之间有旧仇,若今日真帮祈善,秦礼这边就不好哄了。心思一转,全当自己不知:“元良让你来的?”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1
他相貌平庸,但声音却极好听。
当然,即便踪迹暴露也无所谓。
秦礼又问:“谭清光?”
看着青年的背影,某种熟悉感仍挥之不去,秦礼抬手施展一道窥心言灵。倘若青年是普通人,必然无所察觉,若是文士……
短暂交锋却被沈棠的声音打断。
居然把秦礼、姜胜、荀贞、寥嘉……这些人的马甲用了,他们知道自己在众神会算是骨干成员吗?祈元良真是不怕翻车!
“你要能说动他们,我就答应借人1
祈元良这厮惯会火上浇油,秦公肃本就对他当年一事耿耿于怀,如今见面又戏耍,仗着主公偏爱,他是真不怕被恼羞成怒的秦礼大卸八块啊!祈元良迟早会死于贱!
秦礼侧身让路,青年拱手行礼。
“众神会不是什么好东西。”
准确来说是他发帖子邀请别人。
六个字,就一个是真的!
“不知下官哪里冒犯秦君?”
“他不是祈元良,你这般反常作甚?”
祈善道:“那只是顺带的。”
祈善目前的头衔仍是主簿,但手中实权相当于四宝郡郡守。沈棠这一年势力变动太大太快,具体的改动还要等新的官制确定。派遣身边文吏过来送文书,定不是小事。
这个结论险些让秦礼憋出一口血。
“进来吧。”
“众神会邀请你了?”
不轻不重,从容温和。
祈善好心情地掀开布帘出了营帐。
合着,穷的只是她???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人拉拉扯扯,青·话题中心·年已经近前,他正用一种莫名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似乎诧异二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三人面面相觑,直到被龙吟虎啸之声打破。
这枚令牌还真是祈元良的。
“善在众神会十多年,能不知道它是好是歹?”他都要做到西北大陆总负责人了,还能不知道这个?祈善跟她坦白这个,其实也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他一开始没打算这么早交代,当下根基不稳,不宜分出太多心力跟这个势力扯皮,接触也不宜过早。
“主公就不好奇,以善的出身家底,常年在外奔波,为何衣食无忧?”若是祈善想要高调,他能一双手戴二十个戒指!
她真担心祈善那破嘴再挑衅两句,秦礼的血压要爆了,这个世界可不好处理脑血管破裂啊!万万没想到,秦礼居然将佩剑收回去,冷冷瞥了眼祈善,冲沈棠行礼告辞之后,头也不回离开,让沈棠瞠目:“公肃,怎么走了?不该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许许多多勋贵世家还都是众神会的社员,他们从众神会汲取无数好处,犯不着将它铲除,这跟挖自己的血肉有什么区别?
沈棠的脸色阴晴不定。
四宝郡那边也要人盯着的。
沈棠:“……”
沈棠:“……”
确实没怎么见祈善为金银俗物犯愁。
“如今,我也算小有家底了……”沈棠深呼吸,刚要开口劝说祈善脱离众神会,脑子一转又想起自己需要在众神会有个内应,而眼前的祈善都要干到分区一把手位置。
沈棠没想到秦礼会去而复返,还来了个自称是祈善派来的人。她看看秦礼,又看看陌生青年,后者在前者斜后方一个身位,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张口做了无声口型。
沈棠:“你们俩的,要一碗水端平。”
空余的手去摸自己佩剑,果然——
顾池只能逃,但她是主公能让人出去。
祈·披着马甲·善:“……”
祈元良居然还有脸承认?
沈棠尴尬道:“这个倒是没有,招揽公肃之前,我也跟他说了不会让他动你。倒是元良,你犯得着故意戏耍公肃么?”
“事情了结?什么事情?”
腾腾杀气自他周身爆发,气疯了:“敢问这六个字里面,究竟哪个字是真的?”
沈棠:“……”
眼前青年的气质跟当年那人太像了!
良久,他开口:“你叫什么?”
祈善道:“要紧事情都解决了,剩下的琐碎杂事,官署官吏可自行处理,也知会过半步照看,而且我还留了一道文气化身,外人并不知我离开。待事情了结就会回去。”
祈善听到这话,心情方才舒展两分。
沈棠:“……”
祈善的文士之道约束双方,她一点儿不怀疑对方的忠心,但他的经历仍旧让她感觉很爆炸。为了吃空饷居然与虎谋皮!
祈元良这是火上浇油吧? <div class="contenta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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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就不担心祈元良出事?”
这是听到风声赶过来看热闹的康时。
“我担心有什么用?他自己掀风鼓浪的时候怎么不掂量掂量?公肃性格老实,他就可劲儿戏耍,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沈棠也为难,她作为主公都不该下场,现在偏帮哪一个都是火上浇油,无奈,“想想他以前做的事儿,现在受点皮肉伤是他应该的。”
康时也想到“恶谋”之名背后的债。
赞同地点头:“这倒也是。”
又摇头:“祸害遗千年。”
以祈元良……啊不,谭乐徵的尿性,他既然敢二度戏耍秦公肃,必然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这俩人还不是单纯的政敌,是敌也曾是友,越是这种情况越难以理清楚。
沈棠深以为然:“……其实我觉得元良有时候还挺像段正淳!海王的精髓就是将人渣了之后,还能厚着脸皮打感情牌将人哄好,若不肯原谅就是人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先登几个总看他不顺眼,但这些年也没怎么着他。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说得好……”
康时三连问。
他唇角添了愁苦:“主公不用担心,我很清醒,只是偶然从众神会的书库得到残卷,说很久以前,众神会的先人有一门妙法,能制造出一模一样的人。只是这种办法只有众神会内会社员才能接触,所以……”
他洋洋得意对沈棠造谣:“唉,秦公肃那厮连逃跑都要端着,被狼追上啃了屁股,这会儿哭哭啼啼,窝在营中骂人呢……”
祈善道:【真的。】
祈善工书善画,什么都懂,什么都通,仪态气度更是非钟鸣鼎食之家养不出,即便是秦礼也时常惊叹他的博学多识。倒不是秦礼鄙夷低微出身,若真是低微出身养出这样钟灵毓秀的人,此子资质和毅力更值得惊叹,而且祈善还深谙世家勋贵的某些规则。
用主公的话来说,他信誉早破产了。
那些灯还一眨一眨的。
“崔善孝一事,我会处理妥当。他的软肋就是他的妻儿,我已经找了借口,让众神会的内线去找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线索。”祈善一改方才轻松,双眸透着几分晦暗不明。崔善孝要是不识相,敬酒不吃吃罚酒,呵,那只能让他一家去阎王殿团聚。
最后那串“嘿嘿”笑声颇有流氓精髓。
这真是恶谋先告状,沈棠根本不信祈善说的,问他:“……你们俩去哪打了?”
“你还跟我阴阳怪气?”
祈善狼狈,秦礼也好不到哪去,衣衫在打斗中湿了大半,哪还有平日端方仪态?
【又卖什么可怜?还骗人?】秦礼就是看不惯祈元良这副架势,毫无悔改的态度,越看越气,【这水最深也才到哪里?】
鲜血从伤口涌出将溪水染红。
神色莫名:“或许是局吧。”
众神会这些年搞了多少阴谋诡计,以秦礼的性格,应该会避而远之。即便祈善让他打了一顿出气,这俩也只能算冰释前嫌,没有剑拔弩张就很好了,不可能恢复如初。
【哈哈哈,公肃,我突然想起来,少年时候跟元良误入一处隐世山村,半夜被村中女郎爬窗户,二人险些贞洁不保,也是如今这般连夜跑。下山路上碰见狼群……】
祈善捂着不断淌血的肩膀:【你看,还是有对你说过真话的,我真不善水性。】
秦礼哂笑:【你还说过你与我一见如故,觉得我像是你一个故人,这话真的?】
二人也曾泛舟游湖,秦礼邀请的。
“公肃跟元良很相似?”
祈善倏忽绽开了笑颜。
沈棠挑眉:“克隆?”
“善孝那边打算怎么收场?他可不是公肃,不是你被一顿胖揍就能解决的。”一年没见祈善,沈棠还怪想的,要是他没折腾出那么多麻烦,没有那么多仇家会更好。
沈棠面无表情:“为谭曲问的?还是给谭韶捏的经历?乐徵,人死不能复生。”
秦礼又问:【故人是谁?】
这点伤势对文心文士而言不算什么。
祈善当着她的面套上“谭韶”马甲。据他说,他给每个没原型的虚拟马甲都弄了人设,方便沉浸式表演,那副平凡眉眼噙着得意:“主公,你相信人死能复生吗?”
祈善:【……】
没好气:【再多嘴,把你抓了喂狼。】
秦公肃的伤势只重不轻!
沈棠:“……”
“主公这是什么表情?”
【我也说过,我父亲是个草鞋匠。】
“元良,没被公肃打断骨头吧?”
深呼吸:“……公肃下手会轻点吧?”
秦礼的烟斗和圆匕没怎么着他,倒是这条不深的小溪险些要了祈善的命,还是秦公肃这个挨千刀的见势不对,抓着他的脚,将他拖上岸。祈善脸上不少磕碰淤青就是那时留下的。仿佛一条搁浅咸鱼,趴着装死。
沈棠无语,不懂他骄傲什么,一看淤青就知道是用拳头或者什么东西敲出来的。
二人的体力耗尽,文气所剩无几,同样鼻青脸肿,花了半夜功夫才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主营。祈善一路抱怨甩锅:【你看看你,但凡你能手下留情,咱们早回去了。】
沈棠道:“海王就是到处沾花惹草的人,段正淳是个只能生女儿还给别人养儿子却很有担当的海王,老话就是——没有爱,哪来的恨。我敢打赌,元良能全身而退。”
祈善:“……”
“主公是不是感觉第一天认识我?”以往他在沈棠面前总被气得跳脚咆哮,那副形象跟今日大不相同。妨碍他的人,说杀就杀,即便是同僚,也可能被他清理干净。
主公跟别人打赌还可能赢,但在他面前设赌局逢赌必输,祈元良这回遭老罪喽。
即便这个世界真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妙法,谁能保证,回来的是他期待的人?
沈棠的严肃让祈善收敛几分。
“所以,你们俩打平手了?”
他们从剑术比拼到互相斗殴。
说完就被秦礼用烟斗抽了。
祈善:“……”
他先是示敌以弱,跟着又趁祈善一时大意将人踹进水里。溪水很浅,不到小腿肚,但祈善不喜欢水,惊慌之下找不到重心,倒霉呛了两口水。秦礼岂会错失天大良机?
抓着烟斗里的圆匕就扑上来。
文气不多,警觉性也下降了。
祈善想了想:“相貌一点儿不像,倒是气质和脾性有点儿相似,老实巴交又傻憨傻憨的。一骗一个准,被骗了还不长记性,稍微哄两句,能反复被骗。不过秦公肃要是在山海圣地,多半会一脚踹开我,还嫌我滚得不够远,追上来再踹两脚,无情寡义。”
沈棠:“……”
沈棠:“……”
有些看着还像是烫伤?
祈善讪讪:“也没,让他赢了。瞧他满腹怨气,便让了他一只手,让他出出气了,免得日后还跟我算旧账。也不知道他在吴昭德帐下憋了多少火气,愈发小心眼。”
体力下降很快,而秦礼这厮不讲武德。
“你是怎么说服公肃帮你去众神会?”
别看秦礼剑术传承自剑术大家,天赋也比他好,但架不住多是花架子,而他祈元良走南闯北结仇无数,剑术是从仇家身上辛辛苦苦练出来的。他们之间胜负五五分。
不一会儿,她又头疼揉着太阳穴。
从溺水的恐慌中清醒过来,祈善咳嗽剧烈:【谁说水浅溺不死人?记得家门前有条沟,一到雨天就积水,不深。有一回去给阿父送蓑衣,不慎跌入其中,险被溺死。】
但他无所谓,甚至还能厚颜无耻冲着秦礼递出手:【公肃,拉我一把,借个力。】
祈善春风得意道:“秦公肃还不好拿捏?只需告诉他,此事关乎主公未来大计,他心里再不情愿也会答应配合。毕竟,他也不想合乎心意的主公被众神会残害吧?”
他道:“众神会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勾心斗角,我当年是有透露过想要复活人的想法,便有人想要投我所好,以此裹挟,收买人心。为了回报,我让他返老还童了。”
猫毛乱飞,浑身狼狈,一瘸一拐跑到祈善身边蹭蹭要安慰,要是祈善这个铲屎官能帮它出头那就更好了。哪怕祈善知道是素商先手欠,他还是心疼自家猫闺女,千错万错都是外头的野猫错。素商这些年愈发嚣张、有恃无恐,铲屎官要担八成以上责任。
康时被口水呛到:“哦,他完了。”
“随便往山里一钻找了个僻静地方,还别说,他下手挺狠的,我一时大意被他偷袭……秦公肃这些年真是学坏了啊,他居然往烟斗藏圆匕,压着人就往肩头刺。”
秦礼恨不得给他一脚,将他踹下山。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95章 895:巴掌比爆竹都响【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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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贞心中也憋着火气。
被仇家借马甲,这些年背着自己干了不知道多少缺德事情,本尊浑然不知,这事儿搁在谁身上不来火气?偏偏祈元良自恃主公偏疼,行事悖乱,狂妄恣意,跌荡放言。
一世清名不知沾了多少污点。
这一切全拜祈元良所赐。
祈善倒打一耙:“荀含章,你怎么也成了那种眼睛只看到阿堵物的俗人?什么叫做吃空饷?若无祈某这些年耗费心神与众神会周旋,主公大业不知要增添多少波折。”
这叫吃空饷吗?
这叫他应该拿的俸禄和精神补偿!
荀贞被刺激,怫然不悦。
阴阳怪气:“对对对,你清高,你了不起。三言两语将主公大业的功劳全部揽到自个儿怀中。那你有没有胆量说说,你是何时盗用的老夫身份?你敢说是投奔主公之后?哼,也不知是哪一任主公让你做下这等没皮没脸的事,居然有脸栽赃到主公头上?”
“做好北漠手中会有国玺的打算。”说起来也幸运,主公被众神会内会盯上的时候,她羽翼已经丰满,本身实力过硬,暗杀投毒的手段害不了她,只能恶心人。
被围攻的祈善岿然不动似泰山,任由众人讨伐仍是屹立不倒。跟祈善狼狈为奸如顾池在吃瓜,报仇雪恨出过气的秦礼冷眼旁观,仇怨轻一些的如褚曜则是围观看戏。
从章贺遗物以及清缴的黄烈物件来看,那些蛛丝马迹都将国玺下落指向了众神会。祈元良作为西北地区副手,他知道吗?
若是知道,为何隐瞒主公?
若是不知,众神会就是在防他!
祈元良在这里洋洋得意什么劲儿?
为了主公的大业,他们愿意陪祈元良试探一下众神会的虚实,但不代表褚曜可以容忍祈善将主意打到林风头上!人都有逆鳞,褚曜如今孤家寡人,他的逆鳞就是主公、令德和显荣三个。不管是哪一个被动了,他都要跟人拼命!祈元良这次是严重越界了!
直到自家老师恼恨收起剑,林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祈善笑着收剑入鞘:“这就对了,令德是你的学生,但也是善看着成长起来的,又怎么会害她?不止是令德,善还打算将微恒也拉进去。众神会那边……”
这天下就是众神会博弈游戏的一盘棋。
褚曜:“为何会突然松口?”
余光追寻一侧的秦公肃。
沈棠:“众神会手中兵马多不多?”
将国玺分给北漠牵制主公势力发展。
若能做掉西北主事,那也是他的本事。
“不被众神会邀请还能算人才吗?”
这是博弈的入场券。
这些人阴阳怪气能不能精准打击?
她这个主(池)公(鱼)很无辜埃
林风懵逼着接过祈善递来的东西,脑中刚萌生“请帖居然用黑色底黄色字”的念头,却听一声清冽龙吟,跟着是自家老师压不住的愤怒:“祈元良,过来受死1
这个答案让褚曜暗中松了口气。
寥嘉眸色复杂地看着祈善,叹气。
他们的主公则是坐在一旁挠耳朵。
说起这事儿就很无奈。
北漠那边拿到国玺,短期也无法对沈棠造成影响。即便北漠不来找她晦气,她休养两年解决掉吴贤,也要收拾北漠。或者先联合吴贤收拾北漠,再回头收拾吴贤。
“主公以为众神会社员跟谁下棋博弈?”更多时候是社员跟社员,以苍生为棋子进行博弈玩乐,互相攻讦暗杀都是很正常的行为。不踩这些社员的命,如何爬得高?
在众神会,这可是功勋。
不说长时间欺骗,至少蒙蔽一时不成问题。这一点,险些被掏心窝的姜·苦主·胜能作证。此事还极大影响夫妇关系,姜胜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接受妻子从背后出现。
道德绑架同僚那叫一个顺手。
崔孝摇着刀扇腹诽:【哄好了?】
沈棠面上不见愁色:“这倒是小事。”
“说够也够,说不够也不够。”
祈善摇摇头:“据我所知,众神会只是养了些实力高强的武胆武者用以自保和威慑。各地皆有人脉,兵马倒没有,也不可能有。众神会一直没被清缴,因为它对外温和无害。它们操控世俗权利更迭的同时,也被知情的势力提防牵制,闹不出大动作。”
再加上主公身上又绑定几条人命……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96章 896: 我那没来得及拜堂的前未婚夫
第896章 896: 我那没来得及拜堂的前未婚夫啊(上)【求月票】
沈棠的心态很好。
哪怕脑袋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隔壁邻居北漠即将成为心腹大患,该干嘛干嘛,人活着一日就要工作。一天不工作,不赚一口饭,养不起一大家子,她会饿死。
她是一个冷心冷血只知道工作的社畜主公,除了工作她什么都看不到,包括祈善被仇家集团挤兑,连一台播种机都没有抢到。待祈善反应过来,连鸡毛都不剩一根了。
“播种机又是怎么回事?”
沈棠面无表情给文书签了个字、盖了个章:“之前不是跟你要了一批匠人么?匠人之中有五十六个墨家子弟,为首的北周口意外开启墨家圣殿,我前脚引导她化出了‘兼爱’、“非攻”两样墨家信物,后脚就有一批墨者有了‘气’,暂时给它定名为‘墨气’。周口连挖掘机这么离谱的东西都折腾出来了,播种机又有啥不可能的?淡定。”
祈善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消息根本来不及传到他耳朵。
他过来之后,戏耍秦礼在先,又跟秦礼干架解决宿怨在后,还不忘秀一把骚操作,要借众人的马甲去众神会分会新年团建。他这么忙碌,哪有时间关心什么播种机?
祈善:“……”
为什么祈善能行骗多年还屡屡得手?
秘诀就在这里!
会议地点就在城中一处世家民宅,属于城中富户的产业。这户主人家没事儿就喜欢牵头组织雅集,花费重金求墨宝,邀请各方一起赏玩,资助贫困但有潜力的士子,聚在一起赏花赏月、吟诗喝酒、唱歌舞剑、踏青郊游……久而久之他的雅集就在附近积累了不小声名,不少读书人还以能参加他牵头的雅集为荣。参加雅集能结交不少人脉。
沈棠也发现有几道微不可察的文气/武气在他们附近盘旋,她挑了个倒霉鬼,弹指射出文气将其击碎。瞬间,所有窥视如潮水退散:“藏头露尾的人,当然奇怪。”
沈棠肯定要分几个心腹去各地,只是人选还未确定。不管选了谁,他们一个个又是要强性格,各方面政绩都不想输给同僚。最重要的是,文官除了实物俸禄之外的半年奖国运,官方名称春赐和腊赐,跟半年政绩挂钩。没有战事,政绩就是国运来源大头。
书简贼厚贼厚的一大本。
不靠播种机冲业绩就不用去抢了。
除了秦礼,其他人都习惯性过滤沈棠口中听不懂的陌生词汇,最后温习一下人物小传便出发。褚曜和崔孝留守看家,祈善又将宁燕的【子虚】和【乌有】变成沈棠和秦礼的模样,又凑了几个心腹伪装成其他人。
据祈善所说,时间不到是不允许人进去的,即便有人去了,对不上暗号也白来。沈棠看了一眼日头便打算先在附近转转。
这块地方早就被她纳入王都五环。
临近年关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原先都能提前七天或者半个月封笔,现在离过年只剩两天,还没有喘口气的意思。算来算去今年只剩一个三十,那就是年三十。
祈善:“……”
咬牙切齿:“谁家好人年三十开会?”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97章 897: 我那没来得及拜堂的前未婚夫
第897章 897: 我那没来得及拜堂的前未婚夫啊(中)【求月票】
沈棠假意跟林风交谈,错开了青年的视线,一心二用,一边跟林风说笑,一边在内心怂恿顾池大胆地上:【……为首青年虽披着人皮面具,但就凭龚骋在他身边,以及他对你这张脸的反应,我就敢断定这厮是你的前东家。你前东家叫什么来着?乌云?】
顾池暗暗深呼吸。
压下想要弑主的冲动。
自家主公也太靠不住了,忍无可忍道:【不是什么乌云,乌元,乌翁之!他在北漠的名字是图德哥!主公可不要忘了,当年是你强取豪夺,将池从他身边抢走的?
这道【传音入密】极其迅捷。
沈棠挑眉:【so?】
顾池呵呵冷笑:【有道是——捉贼捉赃,抓奸抓双!如今你我都被乌元当面抓了个正着,主公,你是不是该站出来,保护一下你身边柔弱不能自理的心腹谋士我?】
沈棠乖巧:【但这里没有你的主公,有的只是跟你一样柔弱不能自理的谭韶。】
顾池:【……】
林风道:“粮种不卖的。”
沈棠不仅不能替他遮风挡雨,还准备将他推出去当鱼饵:【龚骋状态不太对。】
不过,乌元懂的。
顾池一一介绍三人身份。
沈棠面上的惊喜化为了可惜。
龚骋也在这之后发力,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数年下来,他才有如今的大好局面。
乌元目光灼灼:“乌某来的时候,途径四宝郡,那儿有种奇特植株,枝头缀着的不是花,似白雪连成片,触感软绵。本地有庶民的衣物夹层,便是用了此物填充1
若是崔孝也在,让他给自己一个【视若无睹】,乌元一行人根本注意不到自己。
他不好在同僚面前揭穿乌元身份。
他想要弑主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这会儿极其后悔没让崔善孝一起出来。
他道:“那边风俗与别处不同,听闻沈君于此地招募天下贤才,来凑个热闹。”
只是——
他也唏嘘感慨:“先生,新岁安康。”
体面的离世!
顾池这边不动声色。
顾池:【……】
布衣青年浓烈情绪几乎要从双眸溢出,那是久别重逢的失控,失而复得的激动。
沈棠在补旁白:【青年虽是一袭朴拙布衣,仍难掩霞姿月韵、龙姿凤采,看到坐在酒肆一隅寂寞饮酒的顾池,瞬时心神激荡,眼眶不知何时爬满细细密密红丝……】
“在下姓乌,名元,字翁之。”
什么秘密都守不住的哦~
乌元似不经意间提及了沈棠。
沈棠内心贱兮兮道:【确实有些不妥,像极了话本中卖妻求荣的渣男,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但望潮不是总以‘糟糠妻’自嘲?啧啧,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顾池当年一手帮自己策划回归北漠的计划,甚至还分析了每个兄弟以及兄弟背后的势力,尽管没有亲手实施,但乌元却是照着这份攻略,在初期艰难地站稳了脚跟。
当年沈棠诓骗乌元和龚骋,误导龚骋以为沈棠是沈氏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因为这重身份,沈棠才能免于灭门惨案——龚骋喊沈棠是一口一个“妻兄”,孝城被公西仇兵马攻破后,城内大乱,龚骋还试图找人。
奈何乌元已经看到,他躲也不好躲。
“这三位都是顾某同僚,难得战事停歇,便约出来一起游玩,郎君可以放心。”
顾池险些绷不住要跟主公上演全武行。
尽管顾池已经不是他的人,但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对方的贡献,自己不会忘的。若是有缘分,二人或许还能再续主臣之情。若是有机会呢,也可以给对方一个体面。
“龚郎君勿要妄自菲保”
沈棠闻言,面上惊喜难以掩饰。
好奇道:“谭某倒是有听望潮说过以前主家的事,也说过他们老家离得很远很远,这都年三十了,你们不回去过年?”
龚骋对他这一举动极为不赞同。
沈棠掐着嗓子在内心咿咿呀呀,顾池想忽视都忽视不了,捏碎手中酒碗。布衣青年停下脚步,顾池垂眸收敛内心千言万语,连衣摆被打湿也不在意,全部酝酿成一句。
林风不卑不亢,软硬不吃:“这是户曹上下的功劳,林某一人如何敢独揽?庶民所言,只是外界以讹传讹又高看我罢了。”
乌元又试探了玉麦。
“郎君,您这——”
思及此,乌元甚是可惜。
“郎君若不弃,不妨坐下来叙旧。”布衣青年欲言又止,还是顾池主动邀请,他又看向龚骋:“龚郎变化更叫顾某惊诧。”
乌元挺想知道,如今这位沈女君跟当年与龚骋差了三拜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倒不是答案有多重要,他就是好奇。
本以为这俩人都在孝城一战殒命,谁知多年之后后,再有二人消息,妻兄沈郎君变成了沈女君,顾池也成了对方僚属。
“云驰他……”
乌元还是警惕的,他知道顾池精通读心方面的言灵。嘴上用龚骋的话术敷衍,内心也克制着不透露。乌元带来一众好手,也有克制这方面的,不担心自己的心声被窃。
“失礼失礼,行走在外为了掩藏身份,一直带着这张假面具。但在座几位都是坦荡君子,乌某也该以真面目示人。”说着,他从脖颈处找到口子,将人皮面具摘下。
他道:“不是,龚某年纪尚轻,阅历资质能力皆不足,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沈君帐下人才济济,怕是难以入她的眼。此番就是过来看看,与天下英杰切磋学习。”
“此前听到传闻说名震西北的沈君是女郎,帐下也有许多天赋惊人的女郎相助,当时还以为是谣传,如今亲眼见到了,才知传闻不虚。”乌元看林风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艳欣赏,“今早出门有喜兆临门,当时还不知喜从何来,这会儿可算知道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群人关系多好。
毕竟,主辱臣死。
沈棠坐在一旁默默吃着瓜,继续补旁白:【阔别六年光阴,随着这一面,倏然拉回孝城那场惊变往事,顾·包惜弱·池与乌·杨铁心·元隔着几步对望,恍如隔世。】
龚骋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青年文士如此自来熟,但他不能打草惊蛇,对方给他一种看不透又很危险的感觉。沈幼梨能在短短几年收拢乱局,帐下人才确实不能轻视。
沈幼梨能被祈元良盯上是有原因的。祈元良明面上嘴贱,主公是背地里暗搓搓地嘴贱,这俩狼狈为奸,千古未有之合拍的主臣组合!要不是他忍耐了得,早就破功了。
顾池唏嘘道:“那年乱兵入城,顾某体弱犯病,侥幸捡回一条命,又在归途遭遇悍匪劫持,脱身已是数月后的事儿。联系不上郎君,中途被如今的主公搭救……这些年还好,尽管征战不断,但总算安定下来了。郎君家中复杂,归家之后可有遭遇刁难?”
结果嘛——
龚骋始终像个游离在外的人,噙着小酒,时不时会用余光注意沈棠——所有人,他唯独看不清沈棠。当沈棠抓住他的偷窥,他也不慌乱,举杯道喜:“新岁安康。”
龚骋敷衍笑了笑,不置可否。沈棠不仅跟龚骋絮说话,还热情邀请同行的其他人也吃好喝好,远道既是客,今儿这顿理应由东道主付账。乌元跟顾池几人也相谈甚欢。
招手让酒肆小二再搬两张案子过来拼桌,龚骋跟其他人坐在隔壁桌,乌元坐下来,闲谈叙旧:“当年孝城大乱,乌某始终担忧先生,命人去寻了数次。只可惜,遍寻先生不得,无奈之下只得回家……听闻先生如今在沈君帐下效力,这些年过得可好?”
说完又想起自己还做了伪装。
离开北漠,故地重游。
“你要入仕我主?谭某愿助一二。”
他显然是调查过林风的,主动挑起的话题,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林风比较感兴趣或者有所涉猎的,唯一不鸟他的人就是祈善。乌元也知祈善恶谋之名,没有自讨没趣。
肌肤白皙更胜从前,五官比寻常人更加立体,眼窝偏深,那双眸子宛若一汪深潭吸引人坠入其中。当年残余的些许青涩已经被岁月打磨干净抛光,散发出莹润的光。
哪家主公能这么没人品啊?
顾池的【传音入密】极其隐蔽,疑似前东家的青年并未察觉,见前者向自己敬酒,青年似失控地大步流星上前。龚骋双手环胸,对这一行为虽有微词,但仍跟了上来。
面具下是一张美到近乎刻薄的脸。
乌元抬手制止他劝说:“无需多言。”
这两样都是大规模种植的作物,又同时跟林风有关,乌元哪会不关心?只是林风说的都是外界知道的,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乌元叹息道:“林女君有所不知,乌某家中世代经商,只是近几年因为战乱而经营困难,此番过来也是想寻觅新的商机。”
布衣青年温和有礼地跟沈棠三人见礼,还跟祈善寒暄了两句。三人中,他只对祈善有印象,当年见过,林风和“谭韶”都属于陌生人,但他对林风的兴趣却是最大的。
乌元一旦暴露任何对沈棠不敬重的言辞,莫说祈善三人,怕是眼前这位看似跟自己“余情未了”的顾先生也会拔剑以对呢。
沈棠幽幽看着乌元的手,想要剁掉它。
自来熟,挪着屁股跟他坐了同桌。
装逼是文心文士的基本功,纵使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也能不动如山。一边风度翩翩地举杯冲前东家遥遥一敬,一边【传音入密】:【主公有无觉得自己行为不妥?】
顾池深呼吸一口气。
顾池这边顺着话题往下打听。
顾池也学着她问:【so?】
“乌某失了先生的谋划和保护,归家初期,步步艰险,所幸还有云驰帮衬着打点,躲过了无数的兄弟刁难……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他克制不住情绪,握住了顾池的手,潋滟眸光带着对顾池的万分向往和依恋。表面情绪波澜轻微,但握着顾池的手却在细颤,“先生,你我……唉,终究是乌某福薄,并非先生命定之人……”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98章 898: 我那没来得及拜堂的前未婚夫
第898章 898: 我那没来得及拜堂的前未婚夫啊(下)【求月票】
听林风拒绝干脆,顾池正欲欣慰。
耳畔传来两道不同但都毒辣的心声。
祈善哂笑:【褚无晦那厮果真就是花架子,整天掉书袋,误人子弟,他教林令德都什么东西?谋者讲什么诚实守信?这个乌元想要买粮种就让他买,交什么货还不是卖家说了算?若能用粮种骗北漠一年收成……】
顾池沉默了三息。
热情洋溢着骚扰龚骋的主公也碎碎念:【令德这孩子还是太实诚了,君子风度也不是这种时候讲的。乌元要买粮种就卖给他么,回头将种子都炒熟或者搞死……嘿嘿,乌元这个傻叉要是当着宝贝回去种,北漠还不粮荒?捎带手还能将乌元干下去……】
跟着就是一连串的【一箭双雕】。
顾池内心继续沉默了三息。
他认为自己挺不当人,但跟这两位一比,还是太仁慈,一个吃空饷将众神会耍得团团转,一个将能在众神会吃空饷的降服。主公有句心声很应景,卧龙之处必有凤雏。
或许自己才是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她们莫名其妙的自信和优越哪儿来?
顾池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女子,他这一举动便引起了龚骋的警觉,惹来后者饱含怀疑的注视。这种注视并非因为顾池举止冒犯,而是在警惕戒备,似乎要看穿顾池全部。
“吾主爱民,但爱的是康国之民。”
沈棠在内心吹着口哨:【望潮,你很拼啊,要不要回去给你报个工伤啥的?】
乌元似乎很无奈,愁容满面。
顾池起初不在意二人,还以为她们是同行婢女或者乌元妻妾。如今再看,不似婢女那般低声下气,也无主母盛气凌人之态。
嘿,这还怪有意思的。
北漠跟十乌差不多,那样强者为尊又急缺女人的环境,当权者很难做到这点吧?
白素眼神不善地乜向两女。
另一人想法没这么具体,但也在嘲笑。
顾池借着饮茶的动作,暗中用余光观察二女。她们的相貌并不出彩,也许是自小生活环境缘故,她们肌肤看着有些粗糙,但眉目疏阔,这种粗糙反而添了几分野性。
龚骋皱眉欲起身。
白素早就盯上这一伙人。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摊上沈幼梨。
白素视线掠过沈棠落向顾池,隐含警告——顾池他们还有半天年假团建,白素统领这边兵马还要命人维护治安,这个节骨眼混进来的人多,啥人都有,不盯着点不行。
白素继续:“这还是两个相貌无法遮掩的,其他的,没什么明显异族样貌的,会不会被你们安插到别处郡县上户了?我主性情通达,不拘小节,但也不喜欢小动作1
“误会?你是指这俩不长眼的,嘲讽在城门巡查的我的兵,这种行为是个误会?我的兵生得魁梧又如何?总比你们脸长得丑要拿得出手。都还没开始修炼呢,就在人家的地盘撒野……哼!白某打狗从不看主人,因为不识相的主人,只会被摁着一起打1
气氛陷入了某种窒息。
嗤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笑什么?昨儿便警告过你们,再有违纪行为,将你们连同你们的主子都丢出去。不慎客死他乡的倒霉鬼,随便一铲子下去都能挖到俩。”
乌元吐出浊气,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这位将军倒是少见的飒爽性情。”
这种风吹就倒的身子骨,就别想着美色风流了,保命要紧!乌元一心想要牢牢抓住顾池为己所用,投其所好都来不及,更别说出言劝阻了。如今一看,竟劣性不改。
沈棠只得尴尬搔了搔鼻子。
乌元似乎没想到会被林风拒绝,仍不死心:“沈君仁名广为流传,乌某自家乡一路行至此处,处处有人歌颂沈君。乌某学识虽不甚多,但少时也曾听名师说过,施仁政于天下者,必爱天下之民。沈君于治下种植新品高产作物,不就是为了施爱于万民?”
乌元道:“这是小爱。”
林风心声茫然道:【为何松口?】
二女不答,或者说她们还未来得及张口解答,就已经被人出声指桑骂槐了:“求知若渴是好事,但路过两条狗叫两句你都想知道它们叫什么,是不是太多管闲事?”
白素口中的临湘郡就是这里。
只要没有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
而他应对方式也简单,轻佻扬唇道:“从军数年,不识女色,便是貌若无盐,落在眼中也是浓桃艳李。顾某看够莽夫,难得看到中上姿色的女郎,不许多看两眼?”
开价合适。
给对手安插间谍是基操。
乌元眉头跳了跳。
他当年被想要偷偷归乡的乌元搭救,跟顾池三人藏身月华楼养伤。那时的龚骋伤势很重,但顾池的面色却比他更似病患。常年面色病态,唇色泛青,一副沉溺美色而肾虚的模样。这位先生确实很喜欢坐在高处雅间看下方美人,还道在修炼,观众生相。
魏寿从家乡带来的兵卒户籍基本挂在此处,此地也曾有不少异族定居,所以当地户籍对异族特征的庶民上户管理不严格。
说着吨吨吨下去三杯酒。
沈棠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沈棠在内心啧啧道:【这是准备让我化小爱为大爱么?瞧不出来,乌元这小子还挺会道德绑架的。吾蛮夷也,无道德。】
“主公心肠最软,若你家乡当真贫瘠苦难,主公也不会坐视无辜者饥饿枉死。”
顾池今天的饮酒量超出了规定!
龚骋解释:“她们并非骋的……”
从她们对林风指指点点的几段心声来看,她们都有根骨,根骨还都属于上佳那一拨。难怪会如此骄傲,不将二品上中资质的女性文士身份放在眼中。她们是笃定自己能修炼,资质成就不亚于林风,再加上自信不久就能修炼,对林风也无羡慕之意……
她皮笑肉不笑:“来探亲?啧,这个节骨眼挑的很及时埃四宝郡和陇舞郡这些地方户籍都已经补完了,重新入户,监管严格。别处的郡县,户籍也以本地为主,你带来的两个孤女有异族容貌,那些地方不给入,于是在相对松散的临湘郡重新上户?”
两方人马似乎忘记了此前的不快。
话音未落就听其中一女出言讥嘲:“虽然我们族中风气开放,没这边的框框条条,但未嫁女地位甚至比族中兄弟高,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既然顾先生久不近女色,为何不去营妓寻欢作乐?之前行军打仗不方便,如今沈君平定一方,总该得空了吧?”
他们只用买个两年,便能攒下足够多的优质粮种,届时哪里还需要跟沈棠买粮种?养得兵强马壮,第三年第四年就能挥兵南下。莫说粮种,便是国主也会是阶下囚。
尽管不知道她们自信哪里来,因为哪怕北漠极有可能有了一块国玺,但当权者不发自内心认可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做,或者只是基于血脉感情而认可少数特定女性,北漠治下女子照样无法修炼。根据寥少美这两年的研究观察,这种认可,必须基于性别。
虽然乌元没将林风的话当真,但对方作为一手策划新作物的陇舞郡户曹一把手,在沈棠那边也有分量。她的话,某种程度上也代表沈棠的意志。乌元浅笑,微垂眼眸。
奈何,顾池那边没有给回应。
“时辰差不多了,吾等还有旁的事情,先告辞。”祈善率先起身,沈棠三人也跟着起身告辞。凑巧,乌元他们也准备走人。
乌元道:“确实。”
对待不熟的,连眼神都懒得施舍。
言外之意——
这种可不是长期生意。
划个重点——
龚骋淡声警告:“还请先生自重。”
“好一个‘清者自清’。”
顾池心下挑眉。
白素临走之前还给顾池使眼色,带人走了,不用翻译,这是让顾池盯着的意思。
顾池也不恼怒:“你们笑什么?”
最重要的是——
明晃晃的威胁惹怒,但在她们有所行动前已经被乌元压下,他忙起身行礼道:“不知这位将军何出此言?或许有误会?”
对视一眼,发笑不已。
作为文心文士,顾池身形比寻常男子高大,只是体弱多年,总给人清瘦脆弱破碎病态之感,这对向往穿衣斯文清秀、脱衣肌肉虬结男子的二女来说,顾池不合格,更别提他那番话尽显猥琐下流,语气不免带刺。
乌元抿唇不言。
顾池的注意力被乌元同行的两个女性心声吸引,二人心下皆是不屑哂笑,其中一人撇嘴嗤道:【开价合适?真是钻进钱眼儿,这蠢女人可知盐粮皆是行军打仗不可或缺的辎重?如此重要的作物粮种居然还卖?】
见不着瞧见个女人就挪不开眼睛。 <div class="contentadv">
第899章 899:醍醐灌顶【求月票】
第899章 899:醍醐灌顶【求月票】
根据众神会的规定,寻常活动不拘规则,但特定会议必须戴上面具用作遮掩。
沈棠一行人自然也戴上了面具。
全都是临时跟摊贩买的,有些面具空白可以diy,例如沈棠戴的这张面具图案便是祈善提笔一挥而就。他不画不行,不画主公自己就要上了,祈善不想丢脸丢太狠。
乌元一行人也戴上各自面具面纱。
双方为何能一眼认出对方呢?
因为衣服都没换埃
这面具戴了跟没戴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们的请帖。”
沈棠脸皮最厚,率先反应过来,冲乌元一行人颔首,抬手将请帖递出,交给守在宅院门外的司阍。这司阍虽是仆从装扮,但从双眼偶尔流露的精光来看,也不简单。
司阍接过请帖,不用打开便知是真。
那位二十等彻侯可能就是北漠出身。
乌元不由得想起此行带来的其他女子。
再不然就是有别的渊源。
顾池也忍不住打趣。
得罪白素被盯上,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意外,不过乌元还算稳得住,因为他此行就三桩事情——其一,参加众神会的会议;其二,借着会议跟关内势力联系;其三,花钱跟沈幼梨做生意,不仅是买粮食粮种,还有其他大宗项目,看看两地能不能开通互市。
待沈棠等人消失不见,乌元才打听。
乌元唇角的笑意彻底僵祝
另一人道:“……女人长成这副模样,也倒人胃口,族中马奴隶都比她娇媚。”
二十等……彻侯?
用【醍醐灌顶】的禁术将毕生所学给了另一个人?不是,哪怕是亲祖宗都做不到吧!只要不是战死,二十等彻侯寿命很长。贼星降世也才两百多年,这个二十等彻侯就算从贼星降世第一天算,到如今也才两百多岁,再怎么说还有几十上百年能活吧?
林风忍不住失神喃喃:“这位龚郎是救了那位二十等彻侯上下祖宗十八代吗?”
“龚骋本身资质好,又跟那个二十等彻侯契合,吸收的效果会比正常情况好很多。保底也是十七等驷车庶长,甚至是十八等大庶长。一旦北漠兵马集结完毕,他多半会为北漠出战。至于他会做到什么程度,这就要看那位二十等彻侯让他做什么了……”
龚骋不会不顾族训。
白素指着鼻子骂她们是狗,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这口恶气若是在北漠,她当场就出了,非得亲手拿着鞭子将人打得皮开肉绽,用匕首将她的脸片下来:“懂了懂了,日后会离那些五大三粗的怪物远点。”
司阍本不想搭理。
“郎君,你的依仗就只是龚云驰吗?”
“主公还是相信自己的身体吧。”
蛇死了,但它的威胁性依旧在。
沈棠:“……我也有修炼埃”
这话自然是冲着龚骋说的。
当然,众神会明面上只是个类似人才招聘的网站,龌龊肮脏手段都不会摆明面。
龚骋从怀中掏出一枚精巧物件。
顾池冲她小幅度摇摇头。
“这【醍醐灌顶】是一门秘术,武胆武者毕生只能施展一次,其效果就是将毕生修为都灌输给另一人。只是接受【醍醐灌顶】的人会承受极大的痛苦,骨肉重塑,打破重来……不过,这种手段过于霸道,施展门槛极高,承受者也不可能全盘接纳。这个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需要极长时间吸收。而施展秘术者,将在百日筋脉尽断而亡。”
顾池道:“可听过【醍醐灌顶】?”
不过,龚骋是武胆武者。
二女在家中就是骄纵任性的性格,素来不将人命放在眼中,她们父兄位高权重,还是乌元势力集团有力支持者,即便是他也不能过多干涉她们行为。其实一开始没打算将人带来,毕竟以她们的地位,以北漠几十年如一日对关内的渗透,神不知鬼不觉给她们搞个户籍不难,只是北漠还没搞清楚女性修者怎么回事,为防万一还是让二人同行。
文士这条路一点儿不好走,成长路上需要名师领路,更看重自身脑子——二女父兄替她们铲平道路,导致她们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地方需要动脑,北漠尚武,是武者成长的沃土,但对于文士却是贫瘠之地。她们这个脾性选择文士,一辈子难有什么建树。
心中飞快滚动着各种手段。
顾池摇摇头,沈棠沉下了脸。
若非如此,龚骋可能因为救命之恩和私人交情帮助乌元,却不会帮助北漠。龚骋所在的龚氏,他们的功勋可都是踩着北漠上去的。即便是共叔武,也曾参与征伐北漠。
走过拐角,乌元看到提前一步进入宅邸的顾池四人,他们立在原处似在等人。 <div class="contentadv">
第900章 900:众神会的炫酷科技(上)【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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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跟着祈善行至一处死角。
黑暗处传来辨不清男女的声音。
“所为何事?”
祈善说:“天命靡常。”
话音落下,脚下跟着就是一阵细颤,眼前这堵砖墙向两边打开,露出黑漆漆的洞口,不知延伸向何处。这时,伸出一只苍白到不正常的手,递来一支火把给祈善。
祈善淡声道:“多谢。”
沈棠眼眸轻阖,收敛一闪而逝的惊诧。
若是没看错,刚才那只手似乎有七根手指?以当下的风气,身体带着畸形的孩子都会视为不祥,很难活到成年的。祈善这边以文气点燃火把,率先入内,沈棠也跟着。
文心品阶决定出身的阶层,只要是文心文士就不算低贱,而是人上人。被拖下去的那个显然是“家世本位”的拥趸者,出身士族方为士族,才有资格获得上品文心。
自家主公不走寻常路。
又阴阳怪气:“社员互相切磋交流是正常的,偶尔误伤也是正常的,你不能因为自己实力微末而怪罪我吧?我的实力很强吗?哪里强了?不觉得啊,你应该检讨一下你自己,这么多年有没有努力修炼,有没有头悬梁锥刺股。多想想自己,少指责对手1
“那路口会将人分开,没中计就好。”
贯彻落实“缺啥补啥”的取名规则?
眼前的“祈善”眸光惊恐,沿着墙壁瘫坐在地,额角布满了一颗颗冷汗。沈棠一脚踹上他的脸,命令:“解开,不然我就在这里将你杀了!挑衅我,你有几颗头?”
她此前已经确认当下的世界是在大灾变后的时间线,那么众神会这些文献记载就比较耐人寻味了。所谓畸形的古人类,怕是环境造成的。这些人类不是断了传承,就是因为某些原因,后代逐渐恢复正常体貌。
戴着面具的围观群众只是远远看戏。
用这种卑鄙手段给他泼脏水。
眼前这个“祈善”用畏惧的眼神看她,沈棠被看得很不爽,又给了他一脚,踹得他额角血流不止:“不要用祈副社的眼睛,做出这种懦弱又丑陋的眼神,看得人只想将它们挖下来,一脚踩爆。大过年的,也确实需要爆竹助助兴。不知你眼珠子响不响?”
沈棠:“日后都会知晓的。”
沈棠并未停手,而是将火把在他肚子里又转了好几圈,浅笑道:“现在知道求饶了?听话,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只能送他去见阎王爷。”
祈善摇摇头:“这就不知了,内会的手段,我这些年都没有摸清楚。不过——你们不妨猜一猜,他们是活人还是死人?”
今年,只要他的拥趸都投票选祈善,他将原来的主社踹下去的概率很大,甚至还可能被众神会内会欣赏。被损伤利益的人自然不会甘心。孰料祈善的人下手狠辣,当着所有人的面抽走人家佩剑,一剑捅穿人的肚子,还想将剑锋往上送,将心脏也穿了。
此时有几名相熟之人上前将他搀扶祝
前方的祈善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沈棠,他大半张面具被手中火把渲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只是双眼却含着几分阴鸷。他阴仄笑道:“呵呵,自然是叫尔等葬身于……”
戴面具的习俗也跟这个有关,因为一部分侍者的相貌迥异于常人,戴面具用以遮掩。除此之外,社员也要保持神秘。
要是主社或者其他副社收买侍者,给选票统计做点文章,祈主簿不就输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丢火把的地方。
祈善无语地看着他:“带下去。”
顾池听着她的心声,投来视线。
他没想到西北分会如此不知礼数。
自然不会允许这种舞弊事件发生。
沈棠如今所用的谭清光马甲,那是一个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让人脑袋搬家的主儿,副社祈善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和一丘之貉。她也不知道祈元良有什么稀奇古怪爱好,非得给这样的人设劝清光”这样的字,“韶”这样的名儿。
“专门挑手指畸形的上岗?”
这个宅邸布局不像是能开会的。
祈善道:“时间还未到。”
“密道挖得这么长又这么深,这得提前多久通风?”一进来就发现此地空气充裕而清新,没半点儿腐朽气息,甚至连怪味儿都无,起初还担心贸然入内会发生啥有限空间事故呢,“通道两边的砖头质量不错,地面那么多工程折腾,居然不影响地下?”
沈棠心中不知何用,但仍接过。
换而言之——
沈棠不言语,只是望向跟过来的祈善。
主社对此也没法,只能在内心祈祷今天年三十,祈善不想见血,让受伤男人逃过一劫。内心也无语,他以为男人会是自己的得力助手,没想到一上来就给祈善送人头。
祈善将她帖子拿来,提笔用沈棠没见过的字迹写下三个字。提前过来的众人都在此处等着,手中也有黑色帖子,上面也写着黄字“祈副社”。看样子,这就是选票纸。
祈善:“没有,这只是障眼法。”
他说完就有蒙面侍者递上来黑色帖子。
沈棠叹气道:“回去再说吧。”
沈棠撇嘴:“这种拙劣手段……”
火把灼热,将血肉烤得滋滋作响。
他腹部伤口随着文气涌动,肉眼可见地止住了血,只是失血过多看着很虚:“今日之耻,来日十倍奉还!我们走着瞧1
祈善道:“这些侍者都是众神会内会散播在外会的耳目,是傀儡,某种程度上跟黄烈那些重盾力士有些相似,只是众神会的手段更为柔和。收买他们会被内会发现。”
主社心下唾弃,面子上还得跟祈善维系着友善的表面,夸赞祈善的副手谭韶愈发杀伐果决了。祈善只是虚假应承,眸中隐含不耐:“清光,拿了东西跟我走吧。”
主打一个反差萌?
走了许久,她才开口。
从踏进来开始到现在,阶梯一直都是蜿蜒向下,已经走了两千多步,看眼前这情形离出口还早着。这么大的工程,众神会花了多少人力建造?这样地点又有多少处?
明面上会议在这间宅邸举行,实际上参会成员通过密道,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
沈棠闻言却是沉默了几分。
那人手指哆嗦着解开了幻境。
那名男子听了几欲吐血。
待人走远,林风才问:“不会作假?”
待时间到了,她自然会知道。
沈棠坐下将面具掀到头顶,往嘴里塞糕点:“不是说开会?咱们在哪里开?”
“暴露?什么暴露?”
“误会?他对清光做了什么,他心里清楚。在座都不是三岁小儿,他在幻境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什么,你我心里清楚得很。”祈善并不给主社面子,哂笑道,“他入社不过两年,才能平庸无甚建树,哪里有胆量对清光下手?主社要不要查查,何人指使?”
“先坐下吃点吧。”
除非她是傻子,不然怎么上钩?
一时间,火气浓郁。
祈善走得快,此刻比她还矮一个头。
完全没有差点儿杀人的心虚。
“无法买通?不能威逼利诱?”
祈善忧心道:“也许是我们暴露了。”
祈善耐心解释:“众神会有文献记载,很久以前的古人便是如此,也有文献说那只是古人中的一支,不仅手部异于当下,身体其他部位也有不同,有些人生独眼或者三眼,据说是三眼族和独眼族……众神会崇尚古制,所用侍者自然也要向古人看齐。”
顷刻,凄厉的惨叫声传遍整个隧道。
沈棠:“傀儡?也是用蛊虫控制?”
倒是够谨慎的。
祈善不解:“清光?”
秦礼道:“有生气,自然是活人。但既然你让我们猜,那么他们肯定是死人。”
“确实拙劣,但运气好,也有意想不到的功效。”祈善写好之后,待墨迹干透,再将众人的选票纸都收起来,“那人擅长制造幻象,警惕性低一些的,还真会上当。”
沈棠不懂,但她懂怎么耍狠。
众人好奇沈棠跟顾池眼神交流了什么,屋外传来嗓音尖细的叫唤,祈善起身开门,将搜集的选票纸交给对方,跟着关上门。
以往几个副社斗争,也没拿这个开刀。
能参加年会的众神会社员,入社资历都不太低,他们自然知道这次会议关乎着西北大陆分会权力的更迭。要知道众神会外会的主社和副社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每隔几年要重新选举。祈善这个副社不仅晋升速度很快,而且混的时间长,围绕他的拥趸多。
沈棠皱眉:“为何我没发现?”
沈棠抬手遮住突如其来的光,耳畔传来潺潺溪水的流动声,鼻尖还能嗅到价值不菲的香。数十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她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处长廊墙壁,脚下倒着个面具碎裂的陌生男子。男子身穿华服,正捂着血流不止的肚子,面色煞白。
来这里混也不打听清楚。
她笑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沈棠眸色漠然、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上用劲儿,还灌注文气令火把燃烧更旺盛,沿着腹部往上。大有用火把,从他腹部捅至心脏,将心脏也烤熟的架势。
瞬间,漆黑的通道被光明取代。
实在是太侮辱她的智商了。
似乎震惊于她的胆大猜测。
沈棠借助台阶优势和自身长腿,抬脚就踹碎面具,一把夺过火把捅进他肚子。
他忌惮祈善这个副社不假,却也不会用这么蠢笨的办法,当众树敌可不是他的风格但在座众人都认为是他指使,他不解释,那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div class="contentadv">
第901章 901:众神会的炫酷科技(下)【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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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人手掌畸形便要砍人手掌,当真是可恶。”林风颇有愤慨,对众神会的印象本就不高,又知社员草菅人命,愈发嫌恶,“……不过,人的骨头怎么会是银色?”
不似人骨,倒似铜铁?
这些侍者身上倒是秘密众多。
祈善道:“我也好奇,便往这方面查了查。只是众神会堆积的文献浩若烟海,其中绝大部分记录的都是各地趣闻,真正有价值的内容不是在内会就是需要极高的权限才能阅览。原先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真在一堆几乎要发霉的杂书中找到了几个答案。”
既然是几个答案,自然有真有假。
或者,几个答案都是假的。
众神会这些侍者有啥秘密也不影响大局,祈善只将它当做诡诞怪谈,侃侃而谈道:“一种说法,古时曾突然降临一场天灾,那时的古人受瘟疫霍乱,不论男女老少频生怪病,有些症状便是骨头酥脆。众神会派下神使,抽去坏骨,以钢铁代之。”
这些侍者可能就生了这种怪玻
众神会内会施展了此种神异手段。
他们有些跟不上主公跳脱的脑回路。
沈棠一心二用,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听他们哔哔。本以为众神会开会都是什么高大上的阴谋论,交流一下如何搞死这个国家,弄死那个势力,结果都是冗长枯燥的总结。
微微眯眼,努力看清火焰薄纱后的人影。从身形来看,似乎都是头戴冠冕的男子,有人还留着极长胡须,应该是上了年纪?这些人,难道就是众神会的内会成员?
咚咚咚!
一连三声钟声响起。
跟众神会博弈?
祈善又道:“第二种说法,也是天灾横行,不少古人四肢患病,为保性命不得已截去。神使怜悯这些人,便以钢铁做成新的肢体,让那些人能保持正常耕作生活。”
这间宅院被一股陌生气息笼罩。
其实资质不足以开辟丹府,凝聚武胆的,也会走锤炼血肉的路子,本质殊途同归。力气越大、肉身越强,在战场的生还几率才能越大。这些侍者,极有可能也如此。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了沈棠。
十八等大庶长哪会这么容易被砍手?
荀贞:“只是说有这条修炼路线,又不是说只有最后三大境界才能这么修炼。”
自从能修炼到如今,丹府文气从未有一次似今日,隐约有点儿躁动溃散的趋势。
沈棠清晰听到烛火燃烧的轻微响声。
“那些侍者周身也没有武气碍…”
他的孽子荀定修为到了突破瓶颈,本身脑子还不怎么好使,作为老父亲也会深入了解这方面的东西:“……做到这点也不难的,武胆武者修炼也有派别之分。大部分武者修炼会将武气贮藏于丹府武胆,但也有一些武者剑走偏锋,将武气贮藏于经脉,淬炼经脉骨血,让自身能承受更大的冲击力。”
“这、这有可能吗?”
林风听得入神:“还能如此?”
一声声由远及近的钟声突兀响起。
例如原先敌人某某胆大包天跟众神会作对,走投无路之时想借助众神会东山再起,众神会接纳他,如今借着众神会扩张了多少领土,如果一开始他就加入众神会呢?
只差来一句【听懂掌声】了。
还不等他们探讨“污浊”是什么,祈善突然出声:“屏气凝神,抱元守一。”
且不说元良现在是自己的人了,即便他不是,没有他帮着从中周旋争取时间,众神会想铲除自己也不容易。不能亲自下场,只能扶持其他势力跟打擂台,或者用不入流的阴谋诡计算计她。只要她势力够强大,一力破万法,什么阴谋诡计都只是纸老虎。
那种凉意胜似鬼吹气。
但很快,沈棠的注意力就被转移。 众人齐齐抬头看向头顶位置。
“……此事倒是给了我启发。”沈棠手指点着桌案,眸光亮得惊人,“你们可还记得周口他们的墨者‘非攻’?‘非攻’和‘挖掘机’都有着一个特性,它们的强度是可以变化的。灌注墨气越多,强度越大。所以说——墨者的能力可否用在建材方面?”
林风的求知欲很强,总想弄个明白。
中央王庭到处搬家。
总结一下去年社员增长多少,总结一下去年哪里的分会gdp增长多少几成,总结一下去年众神会名下产业经营情况,表彰一下去年分会表现优异突出的社员……
有些气慵懒,有些气活泼,有些气友善,有些气邪恶。所谓的邪恶,便是污浊。
这下轮到祈善的脑筋要打结了。
林风摇摇头:“这是唬人的。”
不过——
众人:“……”
沈棠急切道:“唉,你们几个不要整天只想打仗啊,言灵这么好用的东西,只用来杀人也太暴殄天物。顺着我的思路来,纯粹木质建筑太怕火,若关键结构用上墨者材料,是不是建筑稳固性更好,耐久更高?同时还能节省木材。一棵树若无外力干预,长到符合建筑的木材,时间成本太高。大肆砍伐树木用以建城,易造成水土流失。”
众人虽不解其意,仍照做。
其中一道火焰背后的人抬起手,通过阴影可判断那只手的数量不正常,有六指。看样子,众神会任用畸形使者,不仅是因为崇尚“古制”,也有内会成员本身缘故?
众人:“……”
这能证明什么呢?
看样子,都是参会者。
众神会的逼格在沈棠这里瞬间掉光。
沈棠又道:“当然,我这个猜测也不完全正确,还是有个破绽的。我在阵前砍过的武胆武者也有四位数,断肢残骸满天飞的也不少,确实没见过哪个骨头带奇怪颜色的。毕竟断肢跟身体一分开,武气便会断流,分出去的肢体会恢复成正常的血肉之躯。”
众人:“……”
沈棠见他露出少有的迷茫,心情大好几分:“我也不可能现场砍一个手给你看,不过根据我平日修炼内视,武气流动的时候,全身各处都会附上一层淡淡光芒……”
栾信道:“污浊。”
他们或许真有过人的底蕴,但这点儿底蕴远不足以让他们正面对抗世俗王权,就只能靠着这些胡诌八道的怪诞趣闻,糊弄意志不坚的人,顺便给自己脸上贴点儿金。
栾信循声看向自家主公方向,此刻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沈棠,因为空气中弥漫着大量的污浊光粒:“天地间有无数颜色,平日都维持着相对平衡状态,如今失衡了。”
例如荀贞。
不知能杜绝多少贪污腐败。
目前来说,并不紧迫。
林风感觉自己的脑筋要打结了。
“人骨怎么会是银白色的?”
邪门,太邪门了!
其他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反应,不适感没有强烈到无法忍受,而且这种不适仅仅持续几息。沈棠担心看着众人,一眼就注意到栾信神情异常,似乎看到什么可怖东西。
林风喃喃:“最后三大境界……”
他斟酌着不知该不该坦白。
不管是文士武者抑或普通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气。这些气大多没什么侵略性,文士武者修炼之时,会汲取相对驳杂的天地之气,净化淬炼成文气/武气之后,与外界形成循环。文士/武者越多的地方,天地之气就越纯净,而如今,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她很好奇——
众神会怎么做到远程线上会议的?
若是自己有这个玩意儿,以后想什么时候开朝会就什么时候开朝会,想在哪里开朝会就在哪里开朝会。让官员定期流动上任,再加上她这个国主到处乱窜巡视……
沈棠摩挲着下巴猜测:“说不定一开始的猜测才是最接近真相的,这些侍者身上真有类似蛊虫的玩意儿。众神会存在不知几百年,有点儿非凡手段也是很正常的。”
若是后者,只要贮藏的武气足够多、足够凝实,在肢体被砍后,武气也不会立刻反哺天地,而是逐渐消散:“武胆武者到最后三大境界,想要突破都要锤炼极限。”
沈棠一心多用观察这些火焰。
能证明众神会只是外强中干而已。
他眨眨眼,似乎没想到这种可能性。
咚咚咚——
“你们都看我作甚?又不是我干的1沈棠正往嘴里塞糕点,被他们这么一盯,瞬间就没了胃口,拍去残渣,“而且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都一根筋儿跟钢铁代替人骨过不去?就目前这个伤口沾染金汁都救不回来的医疗水平,我都不稀罕吐槽,这么大手术跟杀人有什么区别?你们就没想过,人家的骨头是娘胎带出来的原装骨头吗?”
退一万步,假使众神会真的有神,他们有赋予人断肢重塑的能力,为何还要藏着掖着呢?当下战争如此频繁,一场仗打下来,不知有多少兵将从此残疾一生。众神会什么都不用做,光是这一手能力便能将这些残兵全部收买,从此以后,成为众神会最虔诚的信徒和追随者。但众神会没有,还保持所谓的中立,只在背后施展手段搅风搅雨。
“第三种就更加怪诞了,不过也是目前为止我觉得最为可信的。”祈善的视线在自家主公身上顿了顿,“众神会内会成员,能将天地之气化为稳定存在,取代人骨。”
一共响了十二声。
噗噗噗噗——
说难也难,但说简单也简单。
至少她没有发现气息波动。
雅言都不好好学,差评!
他就说祈元良这厮为何知道这么多?除了走南闯北见识广,看样子也没少泡在众神会的书库。仗着文心文士能以丹府记录就什么书都看,将当年的他糊弄得一愣一愣。
她的话给了众人些许启发。
期间还夹杂着一点成功学套路。
强烈白光在眼前炸开,沈棠抬手挡在眼前,再睁眼的时候,周遭黑漆漆一片。环顾四周,众人皆在,只是不知何时换了方天地,脚下点满蜡烛。蜡烛铺成星海,蔓延至视线尽头。祈善低声道:“会议开始……”
沈棠仰着脖子看着高处的火焰。
除了沈棠一伙人,附近还有其他人。
上面的火焰,每一个都发言一轮。
蜡烛的火苗冲天而起,聚拢一团。
在场众人,除了沈棠这个文武双修,其他都是纯粹的文心文士,没人能回答他。
栾信双眼看到的世界跟旁人不同。
栾信的话让众人面面相觑。
“还有第三种?”秦礼问。
越看越像是传销的邪教。
跟肌肤接触的时候,凉津津、冷飕飕,浑身汗毛根根倒竖,说不出的阴邪。林风更是抬手捂着小腹:“丹府有点难受。”
每响一道,漆黑天幕便浮现一道燃烧状的赤色轻纱,火焰冲天,纱帘后有巨型人影端坐。它们背后座椅椅背极其庞大,其上盘旋着狰狞造型的阴影,不知是啥凶兽。
最左边的火焰传出分不清男女的声音,沈棠听不太清楚,只知道此人说完,其他参会者都高喊着“天命靡常”的口号。沈棠一行人也不例外,混在中间半点不违和。
这次倒是勉强听懂了,跟着她反应过来,上个没听懂是因为对方雅言口音太重。
主公这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回头要试一试?但城建所需材料无数,怎么供应得上?便是榨干北啾这伙人也做不到。奈何主公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顾不上这些了。
“为什么不能是银白色的?”沈棠一脸迷茫地反问,“你就没想过武胆武者为什么这么耐操……啊不是,我是说耐打。武胆武者修炼到一定境界,便能以武气覆盖全身,拥有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的能力。有无可能,这个词儿,它不单单只是个形容?而是以武气将血肉筋骨化成类似金属状态?单纯的血肉,怎么说都不可能刀子捅不烂吧?”
沈棠不解看着他:“什么污浊?”
第一个人说完,第二个人继续说。
沈棠没多会儿又神游天外。
众人:“……”
【六根手指?】
“公义,怎么了?”
他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的各色天地之气。
大致就是——
她摩挲着下巴。
思索着怎么从众神会搞一套过来。
|w`)
你们上一章的脑洞猜测好大啊,我看着的时候都想拿来了……特殊版钉钉上线的话……emmm,内卷达人该有多幸福埃
(本章完)
第902章 902:王太女【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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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
听着其他人心声,再听听自家主公心声,实在是割裂。其他人都想着怎么为己方谋算,借用众神会的人脉和资源打击对手,赢下斗争,只有主公想着怎么加班内卷。
将薅羊毛的罪恶小手伸到众神会身上。
一想到日后随时随地开朝会,即便下放到地方任职,每天也要雷打不动打卡上值,跟主公沟通交流。事情办得好还能换来几分笑脸,办得不好就要听她花式咆哮骂人。
顾池本就不健康的面色愈发病态。
那种仿佛下一秒就要闭气的病弱破碎感看得人心生怜悯,即便是陌生人也做不到铁石心肠,为他暗暗捏一把冷汗。身侧的栾信双手拢在袖中,余光注意到顾池的异常。
栾信见不得顾池好,但也不想顾池大过年就蹬腿,实在是晦气:“哪里不适?”
顾池用袖子掩住咳嗽动作。
低语:“未来黑暗得仿佛人生无望。”
她不由得循声看了过去——他们这些虚影并非处于同一个平面,反倒像是置身一个圆球的内部,沈棠只需微微抬头就能看到东南分社的人——仗着文武双修的好目力,她能看清青年模样。青年一袭文士装扮,衣衫颜色清淡,可从材质纹路来看,又是个低调中带着奢华的富贵人士,脸上带着一张纯白面具,乍一看还以为他来哪个灵堂发丧。
太女府成立,各方面走上正轨,国主绞尽脑汁为女儿加重筹码,拉拢一批世家,敲打一批世家,每次朝会不忘旁敲侧击给太女府多搞几个官职,十次总有一两次得手。
不管黑衣武者是不是少时小伙伴翟乐,二人阔别多年,物是人非,很难说对方还是当年心性。她还记得翟乐这小子很黏他堂兄翟欢,除了翟欢不准备辅佐任何人。
尽管沈棠声音很低,其他社员也有低声交流,可在场清一色文心文士/武胆武者,她这一句话让不少人险些没绷祝见到是西北分社地区,又站在副社的身边,哪怕沈棠带着面具,他们也猜到沈棠的身份——
正要开口反驳,却听东南分会这边的喻海突然插了进来:“原来早就有女子能修炼的例子了?这倒是叫喻某松了口气。”
这自然不是乌元良心发现。
黑衣武者低声喃喃:“恶谋?”
黑衣武者又看了一眼西北分社方向。
东南分社的人又道:“对外是这个身份,不过分会内部流传一则传闻,说是他原先不叫这名字,如今身份也是窃的。真实姓甚名谁,怕是只有他的心腹走狗知道。”
“确实,有些经历很相似……”
以翟乐相对简单的脑子,不可能他跑来众神会蹚浑水,他的堂兄翟欢却不在,翟欢也不怕他家堂弟被众神会卖了还数钱? 除非——
祈善的话让不少人成功噤声。
除了离得近的地区,其他地方还没收到这个消息,不啻于往人群丢了个炸弹!
“牝鸡司晨,异端之始。”
这些人,居然真的来自大陆不同地区!
祈善虽是“恶谋”,但要不是前面七任主公无能多疑,不肯托付真心,又怎么会嘎呢?元良每次都是真心辅佐主公的!
沈棠心下愤愤不平。
还是国主亲自动的手。
偏偏王太女她有修炼资质。
却隐约给她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国主能让他们上奏赐死不祥的王太女?
这人下意识反问:“何意?”
总之,她身边就有个女性文心文士。
听说还是西北大陆过来的。
语气捉摸不透:“哦,原来如此。”
连带着,对“遇害”青年也没了好感。
“听着倒像是另一个‘恶谋’。”
被祈善当面骂的人端不住面子。
“……东南分会主社喻海,字归龙,见过诸位同好。”青年的嗓音极其空灵,灌入耳中激起细细密密的痒意,绝世好嗓!
光是听声音便让人心生几分好感。
与此同时,沈棠也想起一位故人。
姓沈的还势微的时候,便敢率兵深入十乌闹个天翻地覆,截至目前,十乌已经分裂成三十多个碎块,彼此内斗不休,越斗越凶。怕是天命之子降世,身体分成三十多块,兵分三十多路也别想将十乌重新凝聚。
“咳咳咳——这个,我们这里似乎也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西南分会也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数月之前,西南大陆有个颇有传奇色彩王姬横空出世,她发动政变,踩着父兄登上王位,谁也不知道她的国玺哪来的,为何帐下又有十六等大上造相助。
自家主公有雄踞天下的野心,西北一隅不是她,更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他们需要准确了解大陆其他势力的信息动向,外界信息渠道不保真还有滞后性,众神会这边都是一手的准确消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沈棠看他的时候,他正好扭过头收回威慑沈棠的眼睛,那是一双天生带着浅笑的桃花眼。此人气息和身量都是成年人的,却总夹杂着几分少年意气,矛盾而又融洽。
太女府传出有女官能储存天地之气的消息。女性无法修炼的根源在于她们无法将天地之气保留下来,能储存,便意味着能开辟丹府。曲国官员被这个消息震得人麻了。
说人小国?
纯粹是他现在还需要沈棠而已。
朝堂实权人物还都是前任国主留下的心腹班底,本该引起轩然大波的消息,硬生生被压了下去,一些老臣私下嘀咕曲国国祚不长。任由国主闹腾,就不信王太女真能撑到顺利继位,蹲他们头上屙屎撒尿的一天。
说是这么说啦——
十二位内会成员一一发言结束。
所谓太女府,相当于一个小型朝廷。一般情况下老国主嘎了,这套班底可以直接无缝衔接。换而言之,太女府的官也是正式的。为了减少境内世家包括宗族在内的反对,太女府不少女官都是从世家内部选拔。
“遇害”青年和黑衣武者也看过来。
以往也不是没有脑子一抽设立王太女的国主,但都只是玩玩,也没设立什么府邸,也没提拔女官给加政治筹码,还没捂热乎的王太女最后都被新鲜出炉的弟弟打败。
王太女,自然是对标王太子。
【这双眼睛,难道是翟笑芳?】二者气息很相似,翟乐也说过他的故乡在一个叫曲滇的地方,但曲滇却是在申国而不是什么曲国。莫非翟乐回去之后,国籍又换了?
沈棠不太确定,也没有额外动作。
西北都快是她一言堂了!
不过——
怕不是前脚说出来,后脚血溅朝堂。
尽管境内本土暂时还未出现能修炼的女性,但从目前趋势来看,是早晚的事儿。
但要是被抓到是间谍,该死还是要死。
之后便是各地大小主社副社的主常
“既是小国,不如除去1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也有知情者加入讨论,冷笑:“什么西北小国?吾虽看不惯姓沈的嚣张跋扈,但人家可是正经八百制霸一方。我们这地方是不如你们繁荣,别的没有,就是地广1
曲国居然还不是头一个!
有了喻海出声,虚影的骚乱又大起来。
栾信不知他胡诌八扯什么鬼话,只确定一件事——顾池不是要凉,便将余光收回,继续专注观察四周。他虽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但可以肯定这片空间是虚无的,视线看到的数百人影皆是虚幻。从虚影的穿着打扮来看,各自所处地区的季节、风俗、文化乃至政治,各有不同,他们口音也证明这点。
千算万算没算到——
万万没想到——
喻海用很平常的口吻道:“吾主膝下仅有两女,子息不丰,主母体弱不宜生育,他便于一年前力排众议,册立次女王姬为王太女。为保证王太女继位,设太女府。”
没谁愿意这个节骨眼得罪暗中操控傀儡国主的恶谋,他们自己这边还有一屁股屎没有擦干净呢。让沈棠意外的是,这么好的引战机会,北漠代表乌元却没加入发言。
跟着,沈棠也听到其他人对“遇害”青年的议论。此人是这两年出现的主社,有小道消息说上任主社就是被他暗杀的。如今辅佐一个很年轻的国家:“似乎是曲国?”
他们没有直接冲突,干脆装聋作哑。
这个女人歹毒如斯!当然,恶谋如今就在她帐下操控,应该是恶谋又一次操盘。他们内心也不愿意承认沈棠真有才华,根据一些线报,姓沈的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祈善冲他微微颔首。
各个地区虚影议论纷纷。
相较于十乌的自大狂傲,被郑乔连环诈骗,被沈棠一战打废,北漠更擅长暗中布局使坏。他们在等待一个最佳时机!横竖已经筹谋多年,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两三年。
她瞪了眼喻归龙,只是这一眼注意力却不在喻海身上,反而注意到喻海身边身形高大的黑衣武者。这名武者气息内敛,双手环胸立在喻海身后侧,一对金色臂鞲将手腕轮廓勒得清晰,长发用带着珍珠白绳束起,脸上戴着一张惊悚可怖的鬼脸面具。
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若是旁人,他们肯定杀了。
“喻归龙名声可比‘恶谋’好太多。”
“……听闻西北地区出了个小国名康,国主姓沈,名棠,字幼梨,文武双修却是女儿身。自打她出现,其境内不少女子也莫名能修炼,不知诸位同好对此怎么看待?”
虚影哗然,动静由小到大,沸天震地。
“恶谋”帐下的疯狗之一。
那名“遇害”青年也望了过来。
乍一看好似一名没啥存在感的护卫。
祈善道:“怎么看?你要是腰不疼就站着看,腰疼就坐着看,屁股疼躺着看也行。西北康国是我们分社境内,烦请友社的手不要伸太长。若是你艳羡,可以让家中有根骨的适龄女子乔装打扮入境上户。祈某念在同社的面子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祈善阖眸养神,双手交叉置于小腹。看似神游天外,实际将这些内容铭记于心。
给予他们利益,他们也不好再为难。
这种手段有多厉害?
恶谋的恶名,可不只是弑主而已。
“遇害”青年面具下的双眸并无波澜。
这个“遇害”青年就是翟欢的马甲。
众神会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让置身天南地北不同地区的人,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一起?哪怕不是本尊而是幻影,这种手段也堪称神异!栾信注意到不少人脸上都露出难以压抑的惊诧,以及贪婪。
相较于内会成员令人犯困的场面发言,这些主社副社的“年终报告”反而令人精神一震,因为这些看似简短的内容,每个字都含着不见血的硝烟和利益纠葛。不是这个势力覆灭,便是那个势力崛起。不敢说所有,但九成都是他们能拿来炫耀的战绩。
东南分社的人提醒道:“祈元良。”
这些议论先后涌入沈棠的耳畔,她很不服气,能在众神会干到分会主社位置,名声再好有什么用?这只能证明这人行事手段更加隐蔽,对外更会经营名声罢了……
“谁家父母给孩子取名遇害碍…”归龙大气,海也是好字,但架不住姓喻。
女性无法修炼,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们也坚信国主这辈子不可能就一个女人,只要他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女人,这些女人自然会为他诞育子嗣。这些子嗣不可能都是女儿,总有一个儿子吧?届时朝臣再联合起来,上奏废王太女,立王太子。
某天,晴空霹雳。
就在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往昔的时候,耳畔听到自己的名字,还不是啥好话。
黑衣武者声音添几分古怪:“祈善?”
它能让王庭随时掌控各地信息,地方有异动能第一时间镇压,能用最快速度将王庭政令下达每个角落。古往今来,哪个上位者不头疼“天高皇帝远”的问题?若能掌控地方势力,便能极大稳固自身的统治地位。想来,没有哪个上位者能拒绝这种诱惑。
祈善等人心下略有错愕,更多还是松了口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枝独秀也不是什么好事。如今不是唯一,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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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有些读者不喜欢众神会这个存在,也觉得突兀,唉,这就是香菇笔力的问题了
(其实之前也有细节埋伏笔本文的时间线,是战争辐射导致的末日之后的时间线,新文明在旧文明的尸体上重新萌芽,至于为啥末日大家都知道哈。众神会是新旧两个人类文明的连接点,或者说它是旧文明的墓碑)。
目前的众神会就看做一个试图垄断的人才平台,属于背景?真正相斗的还是各怀心思的社员。
(本章完)
第903章 903:我想要钉钉(上)【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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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西南分会发言,现场陷入某种寂静,直到东北分会那边有人发出不屑冷哼。
祈善淡淡问道:“有什么问题?”
东北分会那边可不怕祈元良。
祈元良这个“恶谋”对于他们属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存在,不曾有切肤之痛,自然也没其他地区那么忌惮。他们吃瓜的时候还觉得“恶谋”被人为夸大了。
如今隐居幕后,操控一介女流搅弄风云,即便获得还算瞩目的成绩,在东北分会这边也要大打折扣。他们不认为沈棠能跟男性主君掰手腕,祈元良操控她也算取巧。
真要给祈善一个男性主君,还能如此?
“呵,不如何。只是笑如今豪杰少阳气,这才叫阴盛阳衰之势愈发凶猛。若非如此,又为何有这等异端征兆蔓延各地?尔等无能,倘若是这边或者天元,必要叫其死在势微之时!特别是东南那边,那个国主昏聩了头了,不思铲除异端,还弄出个王太女出来,徒增笑柄。喻主社居然还眼睁睁看着,西北西南两地更是冒出了女主君……”
顾池忍不住翻个白眼,吐槽东北分会人均阿尔兹海默症,他们难道忘了祈元良前头七个主公都是货真价实的男性吧?下场是什么?被祈元良这厮用不同方式搞死了。
可见主君跟男女没什么关系。
就在他为此事纠结而不断回想那个眼神的时候,沈棠也在折磨着她的僚属。
不是看热闹那种心态,更像是人看着一群猴子为了一点果蔬,吱哇乱叫,高高在上的架势看得黑衣武者很不舒服。只是,意识到这点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被拉下水,被情绪操控,成了争夺果蔬的刁猴儿。
拥有权力不算困难,难的是一直掌控着权力,不失权。对于众神会,或者说众神会内会而言,亦是如此。外界势力互相敌视才能始终保证他们的神秘以及无上地位。
在这里,一切都能用利益衡量。
沈棠寒下脸,低声骂了句脏话。
黑衣武者不太确定道:“我怎么觉得西北新任主社身边的人,眼神很眼熟?”
“归龙。”
因为不适,身形摇晃被沈棠注意。
喻海极其自然道:“你还不习惯?”
若非如此,哪会答应他“一步登天”,将他虎符伪装成二十等彻侯过过瘾呢。
稍微有点气性都不会忍。
“钉钉,我要钉钉1
众神会分会众多。
黑衣武者也想不通,为什么某些白发苍苍都要拄着拐杖上朝的老人,抡起笏板还能有破风之声,抡下去能让人脸肿一圈。
明面上说这些收益会用来维系各地分会运转,但账面又没有公开,投入这部分的有多少,估计只有内会自己才清楚了。
自己确实应该习惯。
祈善挑着人痛脚踩,打蛇打七寸,要不是彼此都是虚影,现实肉身相隔不止千万里,怕是要拔剑死斗了。黑衣武者看东北分会主社叫嚣着要杀人,嘴里骂骂咧咧,不断吐出诸如祈善扶持沈棠就是因为他出身低贱,交媾权贵,又说阿谀取容,引狼入室。
“希望祈先生赢吧。”
黑衣武者看着越来越失控的场面,只觉得这个年过得比以往都要热闹,他暗暗抬眼去看天幕之下的赤色薄纱。薄纱后面的人影对这样嘈杂混乱的场面竟是无动于衷,居然没有出声制止的意思。甚至,黑衣武者还有种微妙的直觉,这些人在兴致盎然观戏。
固然修炼能让她们有自保之力,但在没有成长之前,拥有再好的天资也会脆弱得像是婴孩。他们可以暗中潜入这些国家,在民间高价搜罗有修炼资质又有相貌的女童。
最后的环节,便是由内会成员亲自公布本年要换届的几个分会变动名单,其中囊括了西北分会。祈元良毫无悬念地高票当选,原先的主社干笑着冲祈善道喜,大有讨好他的意思。奈何热脸贴了冷屁股,祈善反应冷淡,宠辱不惊,仿佛这个主社就该是他。
桩桩件件看得人目瞪口呆。
黑衣武者想了想。
这时,各个分会已经快进到翻彼此的黑历史。摸金校尉去挖坟都没有他们精细,着实让他看了好一通热闹。直到拖延时间太久,也或许是内会成员看得厌烦,没了兴致,调和终于姗姗来迟。然而这种调和只是暂时,不能保证负面情绪不会带到现实中。
这条规则没有明文,属于潜规则。
但,不是现在。
拦架的侍卫还是武胆武者都被误伤。最严重的被打掉半颗牙,至今说话还漏风。
问道:“祈先生?你认识‘恶谋’?”
一提起朝会,黑衣武者就头疼。
“大地主不能没有钉钉1
按照大致地域划分可分为五大分会以及十几个边缘小分会,这些小分会基本以五大分会马首是瞻。如果将众神会视做人才招聘平台,各个分会主要争夺的就是人才。
随着一声声“新岁安康”的祝福,天幕之下燃烧的赤红薄纱依次熄灭,巨型人影消失不见。沈棠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虚影即将消失,扭头看向东南分会方向,那名黑衣武者转身欲走。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做什么小动作跟小伙伴相认,早晚会见面的。
西北分会这边近几十年都属于人才流出大于流入,颓势很明显,东北分会的情况倒是好点儿,但也没好太多。东南和西南两个地方斗得也凶,不仅打陆战还打水战。
这,谁还分得清楚呢?
忘了说,众神会内会有抽成。
东北分会跟他们利益交换比较频繁。
其他分会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一下子就将他整不会了。
相较之下,祈善这个公认的“恶谋”倒是没有干什么,至多了解一下邻国的情况,看看有什么生意能做。这里谈个大概,出去再派人交流。谁是恶谋,谁是良谋?
回头制成小本本,迟早有一天,她会照着这份名单将这些狗东西从上屠到下。
东北分会的骂祈善窃人身份给自己贴金,明明出身低贱还硬要往世家凑,祈善轻描淡写地罗列几乎能编撰成一本书的东北分会黑历史,名字祈善都想好了,就叫做《捧脚舔腚》,十分精确形象地囊括内容。这话得罪的不是一个主社,东北分会都气炸了。
轻轻拽了拽喻海的袖子:“都这样?”
哦,不对,也不算没有恩怨。
这就相当于两个家族的族长和副族长互相对骂,两边族人在一旁吃瓜,结果吃着吃着,副族长带着武胆武者将另一个家族的祖坟骨灰挖出来拌饭,一下子上升全体。
其实就是市井骂街。
稍微养个两年便能敬献给别国换取更大的利益。物以稀为贵,畸形的怪物都会受到特定人群的追捧,更何况一个兰心蕙质又能修炼的女子呢?试问哪个处于权力地位巅峰又乾坤独断的强者,不会为这样的女人而心动?征服她们跟征服一块土地是一样的。
“确实,异曲同工。”
这些臣子不仅会干架,还会对骂。
“赤诚友善?呵呵……”
沈棠饶有兴致地思索着这些。
刚刚东北分会的还攻击他的宝贝女儿,要不是还不能暴露身份,他哪坐得住?
当国主的这几年,他最大的长进不是修为,而是脾气,不会跟当年一样动不动就情绪外露。反观西北分会的祈元良,这位“恶谋”当年还满足自己少年梦想,每每回想那段游历时光,黑衣武者都想着时间能停在当时该有多好。喻海轻易看出他的偏向。
众神会这些社员精英互骂,跟朝堂那些臣子动不动用笏板殴打对家的脸,其实也没什么区别。特别是他要设立王太女初期,每次开朝会都打架,区别在于规模大校
黑衣武者心中泛起跟沈棠一样的嘀咕。 【看样子,内会成员也不想看到外会团结,这算分而治之,还是分而划之?】
喻海看着祈善熟练将其他分会拉下水,互相攻讦的队伍从两个分会扩大到七八个,面具下的笑意都止不祝他饶有兴致地问黑衣武者:“你觉得,他们谁能骂赢?”
喻海的表情变得一言难荆
黑衣武者:“……”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
黑衣武者跟他哥哥真是两个极端,后者比狐狸还精,关键是还够无耻。他哥眼睛有多好,他的眼睛就有多瞎,没救了。
喻海问:“谁?”
只可惜,离得太近也不好,两地国家邦交的过程中,不少青年俊杰被吸走了。
“也许是认错了,我总觉得他最后的眼神很像沈兄……啊不,现在应该是沈……”黑衣武者迟疑半晌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称呼,“……总之,就很像沈幼梨,但……”
往来多了,自然感情也深了。
她还顶着谭韶马甲,更不能暴露。
他们会萌生这种念头可太正常了。
黑衣武者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就、就是这么吵?这也骂得太难听了吧?不是说能加入众神会的都是精英人杰、勋贵权臣、王侯将相?也不该这般市井骂街……”
除了当事者,在场其他人并不认为这种异端会长久存在。在这个残酷的世道,这种弱小的力量迟早会被蚕食吞并。好比现在,便有人心中打起人口略卖的主意了……
她在内心低声叹气。
喻海提醒他:“别抬头。”
喻海反问:“什么这样?”
奉上一切能交易的资源。
黑衣武者点点头:“尽管阔别多年,他又带着面具,气息也有些许变化……不过,这个祈善要是当年那个祈先生,那确实是认识。他性格还是蛮好的,很赤诚友善。”
祈善撇嘴:“你旁的能力,祈某没看到,捧天元臭脚的本事,倒是跟你前面的主社相比青出于蓝。捧得再起劲,你们分会这几年还是拿不出手,辛苦撅腚图什么?”
闹哄哄的年会即将结束,十二名内会成员依次从王座起身:“诸君,新岁安康,愿下一次还能齐聚于此,共享盛事1
黑衣武者摇摇头:“不确定。”
顾池听着这些心声,喉头犯恶心。
“怎么了?”
彼此经常以地区为单位,进行无差别的地域攻击。因为哪里的人才多,哪里势力发展就好,哪里繁荣,人才就越容易往哪边流动。社员在众神会内部可以一对一打嘴炮,但出了众神会便是势力和势力之间真刀真枪地干仗。掠夺彼此的国土、人盯财富。
只要这个世界一直分裂,他们就能凭借着众神会这个组织,一直稳坐黑暗中的无冕之王的王位。他们不需要下场参与世俗争霸,争霸势力为了人才会主动向他们靠拢。
这场年会,除了作报告,听内会成员讲话,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提供一个近距离交流的平台,让大陆各地精英代表本土势力跟其他人沟通,促成一项项合作。合作内容大部分都见不得光,暗杀、略卖、离间、反水……甚至还有出卖侍奉的国主换取利益。
相较于不熟悉又没有利益恩怨的东北分会,黑衣武者对祈善更有好感。
而祈善口中的“天元”,其实就是大陆中央分会,听闻众神会内会也在这里。加之人口较为稠密,可耕作土地又多,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相对领先的状态,无法撼动。
黑衣武者面具下已是目瞪口呆。
众神会外会鱼龙混杂,即便是商贾,拥有泼天富贵也能加入,而巨富一般跟世家权贵联系又很紧密。若无靠山支撑,根本攒不到这么丰厚身家,早在中途就被洗劫了。
黑衣武者猛地低下视线。
只说了句:【将他们身份记下来。】
“你确定?”
【怎么了?】
女子属于资源,女性修士也不例外。
喻海看着他还未回过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生怕是众神会的东西出差错。
最大的可能是两者皆有。
只是有面具遮掩,并不明显。
顾池颔首答应。
下一息,黑衣武者再度睁眼。
偏偏就在这时,那名黑衣武者似有所感地扭头看过来,二人眼神交错了一瞬。
社员们一一还礼。
而祈善刻意挑起的争吵,也成功转移社员们对于女性修士的关注力。他们这会儿全都气头上呢,哪有心情管几个小国冒出来的异端?反正异端不是在自己这边就行。
顾池没用【传音入密】,而是用手指在沈棠手掌写某些人的打算,小心提防。
“凭什么众神会能拥有钉钉,而我,天选打工主公就不能?你们知道用钉钉打卡是多么爽的事情吗?我能抓住每一条旷工躺平的咸鱼!投身建设美丽康国,怎么可以少了钉钉?这还是全息线上远程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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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灾变之后,整个世界的体系规则都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一切的依据和源头是天地之气,它理论上是可以做到任何事情的,只要能找到规则力量。
医家虽然不能生死人,但真的可以让断肢重生,先打个预防针_(:3」∠)_
ps:私教课第三天了,每天早上醒来都感觉四肢不属于自己,弯个腰感觉全身肌肉都在骂骂咧咧。
(本章完)
第904章 904:我想要钉钉(下)【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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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着沈棠发疯。
尽管他们不知什么是钉钉,但主公这般追捧,想来应该是好东西。秦礼用一贯温柔如水的声音问:“主公,何谓钉钉?”
沈棠眼睛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钉钉,那是一款企业级的智能移动办公平台!有了它,君臣随时随地都能沟通。公肃,你想想,寒冬腊月起不来早朝怎么办?你可以用钉钉点卯,咱们君臣可以用刚才众神会开年会的见面方式。省去了饿着肚子受冻去早朝的痛苦,你说好不好?”
秦礼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
只能顺着主公心意道:“是不错。”
在王都任职的官员要定期参加朝会,一般开始时间很早,住得远一些的官员往往要摸黑起床。朝会时间长短不确定,官员为了保持体面,基本不敢吃东西或者喝水,就怕闹肚子、出虚恭或者尿急。朝会结束,官员才会去各自官署上值,开始一天工作。
以主公如今的勤政程度,完全能想象到未来朝会开始时间会有多早,若能有此神器提前点卯,确实能免去官员痛点,省去路上和等候上朝的时间,关键是不用饿肚子。
沈棠:“公肃也觉得不错对吧?”
是的,在她被一众墨者推举为“钜子”之后,她也有这玩意儿,文气和武气可以自由转化为完全没攻击性的墨气。沈棠手中的“非攻”跟北啾相比,更加古朴内敛。
顺便,抓一抓咸鱼划水吃干饭的。
众人:“???”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吸收它们。
既然不曾忠诚,自然也无从背叛。
沈棠也不图这么多,她只是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地方官员而已,实现扁平化管理,让都城王庭的命令能更加精准有效地下达各地,顺便抓一抓那些有“天高皇帝远”美梦的官吏,让他们知道国主陛下的利剑始终悬在他们脖颈,让他们不敢作威作福……
林风小声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合着他们全部恨错了人?
其他社员也纷纷变了脸色,有跟此人关系好的想站出来说话,却被祈善一个眼神逼退,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惧怕他这位主社的。乌元就想开口当这个和事佬,拉拢看祈善不顺眼的社员,回头上门交易合作也方便,结果刚说完就被祈善一句话彻底堵死。
“寥寥数言载于信笺便要耗费不少的文气,更遑论人像?”不用想也知人像所需文气会是青鸟文字数十倍,乃至数百倍,距离、时间等因素也会对文气消耗产生影响。
这些人知不知道“钉钉”有多可怕?
一个个迫不及待往火坑跳,太残暴了。
就在众人即将推出倒霉鬼的时候,沈棠福至心灵:“我想到了,是‘非攻’埃”
祈善说出所知信息:“……旁的不清楚,但众神会每次召开年会前,派遣内会使者护送一样东西到各地。待年会结束,又将东西送回去。此物或许就是关键……”
至于如何锁定人?
就跟青鸟传信一样需要获得目标信息?
沈棠瞧了一眼在场几个披着虚假马甲的人,在内心默默将“真实信息”划掉。
气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毕竟这个言出法随的世界将科学棺材板都砸烂了,想象力和理解能力多大,这个世界就有多奇葩,以往的认知根本没多大用。如今,她不敢确定了。或许看似天马行空、无所不能的言灵背后,其实也遵守着某种规则在默默运行?青鸟找人也是有逻辑的?
emmm——
没必要为这点蝇头小利就上了主公的当啊,这叫什么?这叫因小失大,谨毛失貌!主公这会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些人不留点儿心眼,小心到时候后悔拍断大腿!
奈何,他话没说完就被沈棠眼神警告。
“将食,涨,如厕,陷而卒……”他举杯一饮而尽,“天寒地冻,路面结霜,他这般匆忙去如厕,可不要出事才好。”
众神会都做到了,证明此事是可行的。
众人面面相觑:“……”
他是如坐针毡,推辞好几次不胜酒力,最后还是靠着尿遁才暂时脱身,祈善看着他匆忙背影,微微眯眼。眸底翻涌的晦暗,仅一眼就能让人不寒而栗。若再想看个仔细,那里又是一片沉着冷静,不见丁点阴暗。
“对。”栾信确认,这股“污浊”让他不舒服,虽不致命,但就像蚂蚁咬人,疼痛小却能让人为之恼火,他推测道,“我们出来后,天地之气夹杂的‘污浊’消失很多,栾某怀疑,众神会或许是借助这股存于天地间的‘污浊’之气,才有那般神技?”
看穿一切的顾池:“……”
栾信此前说“污浊”的时候,她的感觉跟祈善描述的差不多。由此看来,空气之中“污浊”含量暴涨就是那枚“鲁班球”导致的?这些“污浊”气息就是其中关键?
这时,栾信看着一个方位。
众人也被吊起了好奇心。
还不如青鸟传信来得便捷省心。
谁来这里是为了干这一顿饭?
沈棠以前没有多想。
像极了在网络不发达的年代,发一条短信/彩信要钱,买个10mb流量包就要三块钱,不买流量包分分钟让话费破产。通讯言灵也很耗费文气,这怎么不算收费呢?
“青鸟传递的是文字……”沈棠发出灵魂拷问,“为什么没言灵能传递人像?”
秦礼:“好是好,但如何做到这点?”
还是说——
怎么又跟剑尺“非攻”扯上关系了?
靠得近会觉得皮肤激起无数鸡皮疙瘩,说不出的凉意钻入身体又会化作灼热。
她没写内容,空白信笺化成的鸟雀轻盈矫健,翅膀一振,咻一下撞上顾池鼻子。
顾池勉强跟得上主公堪比无底洞的脑洞,搁其他人眼中就是这俩又唱双簧:“主公是说,用‘非攻’解决储存问题?”
只是内心仍有一丝疑惑。
社畜被迫团建还替公司省钱,贱得慌。
若将最初空气中的“污浊”比做墨汁,此刻就是一滴墨被稀释了一遍又一遍,只比平时多一些,不留心观察不好发现。
他们跑得了,但前主社不能。
那种“污浊”比文气更强大?
“众神会的年会又不是每年都会召开,大多时候都是各地分会自己组织活动……”沈棠手指敲着桌案,问,“元良,可有一年召开两次或者连着两年召开的前例?”
“非攻”确实能当做承载容器。
众人心思一转便有了答案。
祈善面上因顺利升任主社带来的喜色,瞬间消失干净。不用秦礼说,他也会帮主公完成心愿。可这么一说,味道截然不同,这算哪门子的道理?秦礼分明是给他添堵。
照这么说,众神会开一次年会需要消耗的“污浊”也会是个无法想象的数字。
听主公的就行。
硬生生让顾池将剩下的话吞咽回去。
其他人心思各异。
跟祈善有过节或者站队前主社的社员潦草动了几筷子,又艰难地在原地枯坐好一会儿,寻借口急匆匆离开,只丢下一句“诸君新岁安康,家中有事就先不奉陪”。
“上一次灌进去的文气没有消失。”
康时忍不住说了句扫兴话打破寂静。 “倘若众神会内会也要积蓄数年才能跳一次大神,咱们——”话未说完就被沈棠丢了个【禁言夺声】,他错愕睁圆眼睛。
顾池:“……”
真是作孽埃
一言以蔽之——
蓦地,脑中闪过一个极其模糊的想法,被她抓祝她问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有一点很好奇,为什么言灵化出青鸟传信,青鸟可以准确找到收信之人。”
不论谁彻底掌控众神会,便能将天下人杰尽数网罗,各地势力的情报完全透明。
这种手段必然是众神会内会的不外秘传,即便祈元良成了外会分会主社,也很难接触到这样的核心秘密吧?说着,看向祈善:“主公体恤臣下,君也当竭尽全力。”
“咱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其一,找到言灵;其二,为言灵的维持和发动提供充足的‘气’。内会用‘污浊’,咱们可以用文气、武气、墨气。关键是怎么储藏?说起储藏,我又想起以前跟公西仇干架的时候,习惯性往武器灌注武气或者文气,用以攻击,这算不算一种载体?可武者化出来的武器不能长时间维持啊,这也是难题。”
被祈善硬拉着喝酒应酬。
天胡开局,飞龙骑脸!
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前主社走狗被两句话噎得差点仰倒。
沈棠忍着额角青筋:“你别说话。”
荀贞问出一个关键问题。
沈棠笑道:“有何不可?”
催动文心,以文气抵御才好受许多。
真要赶不及就让文气化身去点卯。
那双漂亮的杏眸饱含震慑。
他们光是听主公这么说,便觉得复杂万分,更别提将其付诸现实——主公,这个叫“钉钉”的怪东西,真就非要不可吗?
他们用眼神互相推诿。
“青鸟殷勤为探看。”
无色气团在她掌心迅速凝聚,瞬息间拉长、延展,变成一张轻薄的空白信笺。
“一颗球,酷似鲁班球的东西,记得也就拳头大小,却要装在一人高的厚重四方铅盒之中。我曾远远看过一眼……”祈善努力回想那天情形,“丹府文心很不舒服。”
沈棠急吼吼解释脑洞:“你们应该没接触过‘非攻’,这玩意儿我闲着无聊把玩过,不管怎么往里面灌,都跟个无底洞,根本灌不满,倒是它的材质会发生变化。我好奇试过将文气抽空灌进去,结果那把‘非攻’怎么都搞不断,硬度高得吓人。”
主公混入众神会,最先遭到报应的居然不是众神会社员,而是他们这些僚属。
储存是最麻烦的一环,解决这个问题,剩下的反而简单——他们不知道众神会用了什么言灵,但他们知道这个言灵的最终效果啊,照着这个方向开发钻研尝试就行。
祈善给予了肯定答案:“从无。”
众人:“……”
这个方法确实很取巧。
她屈指弹了弹“非攻”尺面。
升了主社,祈善也懒得小心翼翼,只要主社没背叛众神会,一般情况都能连任至下一次年会。祈善就没向众神会献过忠心。
“祈主社平时都不给他吃点好的吗?”腔调阴阳怪气,一看就知是前主社走狗。
心下冷意蔓延,为祈善的手段心惊胆战。他们以为自己已经高估恶谋,没想到还是低估。待年会结束回到家族,一定要叮嘱族人小心行事,千万别将把柄递到他手中。
沈棠小小报复,气顺了:“我姑且将类似青鸟这般能传递信息的言灵,称之为通讯言灵,言灵施展后可以准确传递信息。信息内容越多,距离目标直线范围越远,青鸟的体态就越笨重,传信一次所需的文气也就越多,也只能传信给有具体信息的人。”
只是——
“又没吃你的,你心疼什么?”
“什么东西?”
即便是参会者也不能轻易靠近。
顾池正愁有气没处撒,也道:“年会一应用度都是花公家的,一切都在预算之内,用得着你替主社省钱?好大的奴性。”
“兼爱”是墨者的信物,“非攻”相当于墨者的丹府,而丹府本身就能储存。
那个方向确实放着铅盒,有人把守。
至于未来的其他朝臣?
呵呵,可以将这些言灵列为考察项目。
沈棠一边说一边陷入自己的思维世界。
她不意外众神会能做到线上远程会议,毕竟它跟上个人类文明,或者说她认知中的现代文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内会肯定有传承一部分过往记载,借助这些记载以及当下世界“言出法随”规则,做到这点并非不可能。倘若沈棠的猜测是真的,众神会的“全息远程线上技术”借用了现代文明资料。那么,二者之间肯定有什么共同点。
这个“恶谋”顺利获得主社之位,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嚣张跋扈、小人得志。只是没想到康国那位女君主居然真的是他的傀儡。在座社员,有几个还是境内世家出身。
康时这张乌鸦嘴,十拿九稳的事儿都能让他咒黄:“从分析来看,暂定内会派发至各地的‘鲁班球’是发动此次年会言灵的供应来源。它能吸收没用完的‘污浊’……是不是储存个三五年就够一次年会了?”
“蓬山此去无多路。”
只可惜本身没什么杀伤性。
一心事业的主公能有啥坏心思?她只想建设更好的康国。如此纯朴简单的愿望,凭什么不满足她!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只要一个康国王庭专供版的言灵钉钉,而已!
林风心下着急:“可众神会召开年会,参会者囊括了整个大陆,何其广阔?”
这些人之中,不知道他文士之道的人就罢了,知道的几个还敢在内心想这些,这跟在他耳畔大声嚷嚷有什么区别?完全是挑衅!顾池登时就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滋味儿。
嘿嘿,太下饭了。
他神色讪讪地坐了下来。
本尊有充裕时间赶路吃饭上值。
乌元:“……倒也不必如此。”
他们和背后的家族都被沈棠折腾过。
硬度高,韧性也强。
在酒席上大快朵颐,干了十几桶饭,上菜速度赶不上她炫菜速度,估摸掌勺大厨的锅铲都要抡出残影了。众神会的年会开得太久,沈棠还以为他们要饿着肚子回去。
至于具体信息,其实就是见过面,知道对方文心花押/武胆虎符上面的准确内容。
至于自动吸引天地之气?
那么,召开年会的意义就有了另一重解读——这是内会用来维持神秘感以及震慑外会精英的手段!众神会的社员都是金字塔顶端的人,这种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傲”!
若不加以震慑,这些人会顺从?
只怕暗地里早就谋划如何反客为主。
说着抽出一把梆硬的“非攻”。
有了眉目,沈棠心情大好。
众神会的技术应该不止是人像,比单纯的人像更加高级,这点从顾池的文士之道对那些虚影依旧奏效也看得出一二。
沈棠垂首思索这一猜测的可能性。
祈善道:“你确定是这个方向?”
“还有你,你也是!若还惦记粮种,不想明年北漠被卡得收不到一批货物,你在这里就少插手少说话。在康国这片地界,祈某人敢说二,没人能说一!除非死人!死人在阎王殿前面说什么鬼话,祈某管不着。”
为了给朝臣省一点儿睡觉、吃饭和赶路,主公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劳心劳力?
他们觉得古怪,但又有点感动。
顾池:“……”
稍作推算,便知就算是文宫大成也持续不了多久,这种通讯方式的性价比太低。
他们更加倾向于“不能”。
“你、你们欺人太甚1
没想到还管饭。
他故作咳嗽:“咳咳,其实吾等都能灵活使用文气化身,倒也不愁朝会……”
“呵呵,你们是第一日认识祈某?”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傀儡。
沈棠看着他们食不下咽又多干两桶。
主公似乎没告诉他们,她口中上朝点卯的,并不只是王都朝臣,还有地方官员。
不管是文士还是武者,一旦开辟丹府,在不主动修炼的情况下,文心/武胆也会自动运转,缓慢吸收周遭的天地之气进行淬炼吸收。如果说主动修炼效率是100,自动运转的效率就是1。很慢,但确实有在吸收。
众人也没说沈棠想法不切实际。
这顿饭吃得很是尽兴。
顾池这厮最擅揣摩主公心思,不是跟主公一唱一和,就是干脆当主公传声筒。若非心思还算正,跟他们(不包括栾信)关系尚可,不然他搁哪里都算人见人打的佞臣。
沈棠道:“是不想,还是不能?”
就是其他社员的脸色不太好看。
这些共同点就是解开关键的钥匙。
祈善:“倒不是没这个可能。”
其他人也没在意这细节。
这一闹,再无人说沈棠几个饭桶。
这“谭韶”吃得又快又猛,他们想忽略也忽略不了,十来个要谈交易的社员也被分了心神,注意力一再被打断,都集中在沈棠这一桌。终于,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
希望站出来一个劝说主公打消念头。
祈善却是打中了他的七寸。
“残余的污浊都朝着这个方向去了。”
为了一个朝会,不至于这么为难自己。实在不行就跟顾望潮说的,允许文气化身去上朝点卯。在座这些文心文士,哪个不会【三心二意】、【一心多用】这一手呢?
听闻此言,有人手一抖,酒水洒出。
康时慢条斯理地用餐:“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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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月最后三天,这个月还有双倍月票,求票~~这章是不是感觉长了点?
(本章完)
第905章 905:重获人生第二春的董老医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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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已过亥正三刻。
距离新岁不足一刻钟。
这间宅院占地面积极其广阔,府内灯火通明,珠宝争辉,流光溢彩,可见主人财力雄厚。前主社无暇欣赏,一头钻入假山,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此处偏僻寂静,宴厅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由清晰转为模糊。
他准备从看守薄弱的偏门离开。
行至假山深处,他似有所感地停下脚步,袖中右手悄悄按上剑柄,眼珠子不断左右移动,高度警惕。又过数息,见周遭并无异动,才迟疑着将手松开:“是我多疑?”
“主社刚刚不是说去如厕吗?怎么跑这儿了?莫非是人生地不熟,迷路了?”
不属于自己的哂笑钻入耳膜。
语调含笑,却无暖意。
前主社遍体生寒,猛地抬头看向发声方向,只见本该空无一人的假山正坐着个姿态慵懒的青年。青年生了双相较于男性而言过于圆润幼态的眼,让外表多添几分少年气。一袭纯黑儒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衬得肤色极白。他不是席间任何一个参会者!
陌生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不,他不是陌生人。
前主社猜测:“祈元良?”
青年波澜不惊道:“主社好眼力1
前主社一听这话转身就跑,倒不是他不想用言灵,而是他刚才想用的时候发现附近被人做了手脚,用不出来。他用不出来,青年也用不出来,双方也算势均力……
大腿蓦地一疼。
一截剑锋从后往前穿透衣摆。
后颈被一只温度偏低的大手掐祝
砰的一声闷响。
半边脸颊撞上崎岖冰冷的假山石壁。
他不顾脸上的刺痛,愤声叫道:“祈元良,你不要太过猖狂!你现在杀了我,你当外头那些人都是傻的?他们能猜不到是你干的吗?你想要的主社之位已经到手,还有什么不满足?赶尽杀绝对你有什么好处?”
青年凑近了他的耳畔,喷出的气息都比正常人低些,笑容竟有几分狰狞:“主社,这不叫‘赶尽杀绝’,这叫‘永除后患’、‘斩草除根’!要怪就怪你太过自大1
前主社咬牙,低吼着威胁。
“你不怕亲眷被屠杀干净?”
他看不到身后青年眸中的玩味色彩。
“我的亲眷?”
前主社心中添了底气,疾言厉色道:“裴丞,你今日若杀老夫,明日便等着替你裴家上下收尸,包括你外嫁的姊妹全家1
这个裴丞就是祈元良的真实身份。
出身市井,生父是恶棍,生母以收荒为生,家中有姊妹兄弟六人,仅有裴丞混出了头,因资质出众而被高门大户买做书童。只是不改骨子里的恶行,为了弥补出身短板而窃劝祈善”的身份。彼时祈氏衰落,人丁凋零,“祈善”因戕害同窗而被流放。
正好是裴丞下手的绝佳机会。
他取代“祈善”这事儿,无人知晓。
以祈氏如今的情况很难发现真相,即便发现了真相也无法为“祈善”伸冤。
裴丞瞒得过外人,但瞒不了众神会。他加入第一天就被查了个底朝天,只是众神会只看能力不看出身。按照内部规矩,社员消息属于绝密,只有主社能看到全部内容。
“……你确实谨慎,但世上没不透风的墙。你为了接济裴家父母姊妹兄弟,一笔钱转了十几手,多么煞费苦心,架不住你那个不成器的爹嘴巴不严……哈,没想到冷心冷血至此的‘恶谋’,居然也有软肋,藏得挺好埃你不妨猜一猜,他们现在在哪儿?那是一个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你……”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喉头刺痛传来。
鲜血顺着伤口将青年右手打湿。
他眼神漠然地用力往水平划过去。
前主社痛苦捂着脖子倒地,呼吸困难让他脸色迅速变成猪肝色,另一只手扒着地面不断想要逃离。青年慈悲,又拔剑洞穿他心脏,剑锋破开要害,让前主社彻底解脱。
青年无视脚下淌了一地的血泊,坐在前主社尸体旁边,闲谈:“我听人说,人最后消散的是听觉,所以,你虽然死了,但仍能听到我的声音。我想告诉你的是——”
“咳咳咳1
熟悉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
青年扭过头,看着鬼鬼祟祟的沈棠。
“反派死于话多,有些秘密就算是尸体也不要说,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借尸还魂?”很多话本都是这个套路啊,反派话太多,主角重生之后掌握先机,去找反派报仇。
青年垂眸:“那不就死不瞑目了?”
沈棠看着尸体:“鬼嘛,难得糊涂。”
青年将长剑归于剑鞘。
起身,又弯腰抓住前主社的衣领。
沈棠正靠在石壁仔细盯着青年的脸。
她笑着调侃道:“元良,我发现你还挺会捏脸的。每一张面孔都很有辨识度。”
青年显然不想搭理沈棠,但沈棠去搭理他就行:“你什么时候又叫‘裴丞’了?众神会还误会裴丞就是你真正的身份?”
青年,也就是祈善经不住她的骚扰。
开口解释:“除了裴丞,类似身份还有十几个,全都是死我手里的……呵。祈氏上下只剩老弱病残,总不能让人盯上。为保万无一失,自然要安排几个替死鬼当后手。”
外界怎么查也不可能都查出来。
即便查出来了,也分不清其中真假。
裴丞这个身份也是祈善苦心经营过的。
恶棍父亲,收荒母亲,跟谭曲祖籍同一个镇。他安排的所谓“真实身份”,无一例外都出身市井底层。他将“祈善”和“谭曲”的真实信息全部打散,删删减减。
最后,各自凑成十几个不同的身份。
外会疯传的消息也是他故意散播出去。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谁又能分得清楚呢?
沈棠吐槽:“……你也不怕切错号。”
不仅疯狂创建小号,还到处盗别人的号栽赃嫁祸。一个人玩这么多号也不怕玩不过来。最神奇的是,他还游刃有余,沈棠都眼红了——玩游戏的,谁不羡慕无限皮肤!
祈善继续拖着前主社尸体。
地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你准备抛尸抛到哪里?”
“茅坑。”
“还真准备让他‘如厕,陷而卒’?”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说出口的话就要做到。
沈棠:“……倒也不必如此守诺。”
最后还是沈棠帮忙扛着尸体丢去抛尸,不愧是大户人家,茅坑屋子用了极多香草遮盖气味。将尸体丢进去,沈棠捏着鼻子出来:“元良,我很好奇你跟他有多大仇?”
祈善又换了一张侍女的脸。
身材可比沈棠婀娜窈窕多了。 “结了仇,不杀留着清明祭祖?”祈·侍女·善用最甜腻的声音说最冰冷的话语,“要说怎么结仇……他当年曾为辛国效力,包庇过晏城,又跟北漠有不浅的利益纠葛。”
沈棠立马懂了。
其他理由都是次要,包庇晏城,而晏城害死了真正的祈善,这才是恩怨主因。可怜那位前主社,真的到死都不知道为何而死:“尸体丢进去了,你现在打算咋办?”
祈·侍女·善生着一双杏眸,跟沈棠的很像。他就随便这么一睨,似有万般风情在眼角眉梢流转,看得沈棠自愧不如。她货真价实一女的,眼神还不如祈善会蛊惑人。
“咳咳,我懂。”
沈棠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抬手解除文气化身,回归本尊。
正在干饭的本尊身体一僵,瞬间又恢复正常,余光瞥向一脸淡定的祈善。她放下筷子擦嘴,刚收起帕子,厅外有呼救声传来,似乎是谁死了。厅内众人皆是骇然失色。
祈善漠然:“诸君这是作甚?”
“人、人死了……”
纷纷用看凶手的眼神看他。
祈善淡定:“祈某可有离开半步?”
众人:“……”
谁杀人是亲自动手啊?
用这种借口为自己脱罪也太敷衍人。
待众人再看到前主社,后者已是一具被人洗涮好几遍还散发着恶臭的尸体。沈棠发现脖颈处和心脏处的伤痕消失不见,也未声张,尽职尽责扮演好谭·疯狗·韶:“有无人懂验尸?验一验,也好还祈主社清白?”
“人是谁杀的还用说?祈主社刚说完他会溺毙茅坑,前后不过半刻钟就死了。”大过年还死了人,这事儿不仅晦气也让众人感觉到祈善的手腕,这种手段实在是狠毒!
沈棠不怒反笑:“你是说祈主社不用言灵,只说两句就将人咒死了?太荒谬1
又不是康季寿这厮。
众人所学很杂,还真有懂验尸的。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查一遍,结论——真是呛了太浓的屎,黏住嗓子憋死的。
众人:“……”
验尸之人跟祈善是众所周知不对付,根本不会替对方遮掩。所以,真是意外?
祈善对“真相”并不热衷。
淡声道:“好好安葬吧。”
这一出闹剧,不少人也嫌晦气,眼看非祈善一系的人越来越少,剩下小猫三两只也感觉不自在,早早去客院歇下。最后只剩祈善一伙人,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下棋的下棋,打牌的打牌。
沈棠拒绝跟康时同一桌。
沈棠出牌:“刚才怎么做到的?”
尸体上的伤痕如何遮掩?
验尸结果又如何瞒天过海?
祈善瞥了一眼沈棠打的两张借条——又菜又爱玩,说的就是主公了,上来就输,自己想让都让不成。秦礼出牌很慢,祈善等待的功夫随口回答:“用文士之道画的。”
秦礼看似琢磨牌面,实则分心走神。
沈棠看了一圈其他人:“文士之道?”
知道祈善有俩文士之道的人不多。
当众谈这个,他转性了?
惊道:“居然能骗过这么多人?”
“毕竟是圆满的文士之道。”
沈棠:“???”
“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礼终于磨磨唧唧出了牌。
别看他打得慢,但跟祈善胜负五五开。
当沈棠提议枯坐守岁太无聊,要不打几圈,秦礼主动入桌,险些惊掉她下巴。
抽烟、喝酒、打牌,居然都会!
只差个烫头了_(:3」∠)_
祈善阴阳怪气:“公肃这般复杂的文士之道都能圆满,何况这种鸡肋?无甚大作用的手段,用得不多,忘了什么时候了。”
沈棠:“……”
祈善居然有脸说【妙手丹青】用得少?
在座众人没一个信他。
这个新年在乱哄哄动静下度过的。
雄鸡啼鸣的时候,沈棠负债又多了不少,欠条打了一堆,一开始还心疼,到了后边都麻木了。虱子多了不愁,欠就欠吧。康季寿在场,她能赢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
大年初一。
忌摸鱼,宜上班。
昨晚还热闹非凡的大宅,今早清冷一片,不见一点儿喜色,仿佛昨晚经历只是南柯一梦。众神会使者带着铅盒离开,社员四散,沈棠等人也恢复原来面貌,动身回营。
祈善升任主社,西北境内分会社员名单到手,还有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沈棠想要完全掌控治下国境,有些人要铲除。
“无晦,昨晚大营可有异动?”
刚回来就看到褚曜送来一套新衣裳。
“一切安好,主公试一试新衣?”
“衣裳够穿的。”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试了试,不合身的地方要再修改,不过,“营内并无裁缝,无晦到外头买的?”
“自己做的。”
沈棠睁圆了杏眸:“自己做的?”
“新岁一过,主公十八,恰逢改元,喜上加喜,意义不同。”褚曜的针线活在月华楼的几年也磨砺出来了,缝缝补补的事情都是自己来的,“主公可想好了年号?”
说是想,其实就是让沈棠挑眩
只是最近事忙,她完全忘了。
褚曜一提,她睁眼说瞎话:“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元凰’二字最有眼缘。”
“那就‘元凰’。”褚曜记下要修改的尺寸数据,“今年,便是‘元凰’元年。”
沈棠碎碎念,跟他分享昨日见闻。
褚曜对其他内容不太感兴趣,倒是对乌元想买粮种的事儿很上心:“北漠狼子野心,若能在此事摆他们一道,机不可失。”
沈棠笑眯眯道:“这是自然。”
褚曜继续说着今日的事项。
“今日午后会有一批军医来轮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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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伙儿中秋快乐啊,月饼吃了没?
唉,可怜香菇现在减肥,月饼不能吃,天天水煮紫薯白菜和大虾
(本章完)
第906章 906:重获人生第二春的董老医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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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值的军医今天午后到?”
沈棠脑子卡壳了一瞬。
不太确定道:“今天不是大年初一?”
沈棠对自己苛刻,但对别人——特别是以董老医师为首的医者,还是很宽容的:“这一批今天抵达,岂不意味着他们在路上过的年?就不能提前半月出发,或者晚半个月出发么?战事停歇数月,营中医者也不是很缺。好好过个整年,我又不会催人。”
军医制度是沈棠在白手起家阶段就着手建立的,一场战争的死亡人员,过半都在战争结束之后,死因多为失血过多、伤口感染。若能及时提供有效救治,死亡率也能大大降低。只是医术不同于其他,培养一名合格的医者所需的时间成本是她负担不起的。
董老医师也赞同她的想法,一直配合。
伤兵营的军医除了少数是正经医者,其余大部分只会一些简单的外伤处理和缝合,一边随军一边学习,但架不住伤员多。经手病患多了,也练就了不错的急救医术。
董老医师再从这些人中间挑选有资质的培养,定期轮值,打仗的时候随军,没仗的时候给兵士看看头疼脑热和跌打损伤。兵士在操练的时候会受到士气滋养,无形中强健筋骨体魄。虽然距离末流公士都差着老远,但比普通人耐折腾,很合适的小白鼠。
沈棠对这一部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搞出医死人的医疗事故。
褚曜道:“这就不知了。”
沈棠叹气:“肯定又是董老的意思。”
军医轮值都是董老医师负责安排的,营中军医九成都受过他的教导。沈棠其实不想他这么劳累,但老人家闲不住,一旦她露出让他颐养天年的意思,他便会拉下脸。
不一哭二闹三上吊,绝食。
明面上还不承认,推说年纪大了胃口不好,沈棠也不能将食物给他强行灌下去。
一来二去也只好由着他发光发热。
和平时期培养出更多医者,抓紧练好医术,战争时期才能挽救更多性命。除了培养随军军医,营中还会定期组织士兵学习急救知识,说不定哪天能救命。兵士也知道关乎自个儿小命,很乐意给医者练手,武胆武者还会感受汤药效果,提供精准实时反溃
“这一批来了,带来我见见。”路上过年,沈棠作为主公也要摆出态度。简单关怀和慰问,有时候比金银俗物的效果更好。
褚曜:“唯。”
这事儿其实都不用沈棠特地吩咐,褚曜跟随她这么多年,有些默契早已养成。只是二人没有想到,事情远比他们以为的复杂得多。正常情况,这批来轮值的医者应该在半月之后抵达,也就是十五日。他们提前出发,自然是因为遇见了一桩神乎其神的事。
此刻——
距离大营还有半日路程的官道。
百名兵卒护送这一批医者。
医者乘坐的马车外形朴拙无一点儿装饰,特别是队伍最前方那一辆,不少地方还脱了漆。唯一称得上特殊的,在于它比同行其他马车大一圈,护卫也多两名。
车厢内,左右两边盘腿坐着四人。
四人年纪都不大,两男两女。
两女皆是双九年华。一男三十多岁,留着小撮整齐山羊胡,另一人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面上仍带着浓郁稚气,目测不超过十五。他性格不算沉稳,时不时移动眼珠子去偷看车厢内第五人——端坐主位,手中拿着卷棱角都被磨圆润的书简,看得入神。
从这一卷书简的状态来看,其主人对它应该是爱不释手,一天能翻个十七八遍。
虽有五人,却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这种诡异气氛持续到了午后。
视线已经能看到连绵不绝的营帐,无数“沈”字旌旗随风飘扬。四人齐齐松了口气。靠近军营的路段很平稳,颠簸幅度减校经过重重关卡,众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四人依次出了车厢。
最后一个跳下来的少年冲车厢伸出手,平日喊习惯的称呼变得极其别扭:“爷爷,我们已经到大营了,您小心脚下。”
车帘递出来一只很年轻的手。
弯腰出来个白发青年。
青年相貌二三十岁,穿着却很老气,走出车厢的时候仍习惯性微驼着背。待双脚落地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将背挺得笔直。明明生着一副年轻面貌,气质却似老叟。
他眺望四周,叹了口气。
老气横秋:“老头子还是第一次来。”
他是市井出身,当了多年铃医,为了贴补根本付不起诊金、掏不出药钱的穷苦人家,没少钻入深山采药。这导致他此前的相貌比真实年龄苍老很多。年轻时候吃的苦,在他身体衰老之后齐齐找上门,根本吃不了随军的苦。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安安心心经营医馆,用剩下的精力培养更多的徒弟,希望他们之中有人完全继承自己的衣钵。
他没少听回来的军医说军营何等雄伟肃穆,但听得再多,终究不如亲眼所见。
“爷爷,咱们这边走。”
青年被吓了一跳:“唉,你这孩子,都说让你小点儿嗓门,你要吓死爷爷么?”
少年表情险些扭曲:“哦。”
自家爷爷上了年纪之后,耳朵就有些不好使,这两年症状愈发明显。正常声量他根本听不到,久而久之,少年也养成了大嗓门说话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少年又偷偷瞥身边过于年轻的爷爷。
不止是他不习惯,青年自己也很不习惯。年长者的步伐和姿态,跟年轻人不同的,其中的改变他需要时间慢慢适应。这一批轮值医者被引到伤兵营,安排各自营帐。
轮值医者并无独立的营帐。
面积够大,几个人一起住也不挤。
青年缓慢踱步坐到视线范围内唯一的马扎上,指挥着自家孙子将行李收拾出来。
少年抱怨:“爷爷怎么能住这里?”
依照青年的地位,应该拥有独立营帐。
倒不是少年嫌弃这里条件简陋,而是独立营帐能保障隐私。自家爷爷还是轮值医者的老师,跟自己学生住一块儿不太方便。
青年虎着脸道:“这里怎么了?”
他看着条件还不错。
以前进山采药,来不及下山都是在树上将就的,有几次醒来都能看到身上趴着蛇,或者树下有野兽蹲着等他掉下去。如此艰苦条件都经得住,现在还有床榻能睡……
有什么不满的?
少年支支吾吾:“孙儿不是这个意思。您年纪大,睡眠浅而短,其他师兄睡觉会打呼噜,这不是怕半夜会打扰到您么?”
当然,还有一重原因。
自家爷爷很喜欢临时抽查徒弟,回答不上来就会被罚,现在住一个营帐,躲都躲不过去。爷爷就没看到几个师兄面如菜色?
青年道:“老夫如今睡得深了。”
一觉能到天亮,起夜很少。
少年和几个同住的轮值医者有苦说不出,各个埋头收拾东西,铺床,摆放日常用品和医书笔札。轮值的机会不是每个医馆学徒都能有的,必须由青年考察过基础,他们才能争取这个机会。虽说他们资质不算上佳,但走上这条救死扶伤的路,谁不希望医术能更加精进?如今战事停歇,还没有前线战火风险,一个名额够他们一伙人打破头。
刚收拾完,少年准备出去打听。 他也是第一次出来,人生地不熟。趁着上值前打听清楚,也省得日后手忙脚乱。
刚掀开营帐布帘就看到兵士过来。
传话道:“主公有请。”
少年心脏险些漏跳了一拍。
他见过传闻中的沈君,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今时不同往日,后者如今可是一国之主!国主要见他们!少年人如何不激动?他转身去告知爷爷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青年看着话都说不利索的孙子:“唉,不就是沈君要见咱们,这般激动作甚?”
少年道:“那可是沈君啊1
青年反问:“你没见过吗?”
少年被憋得脸蛋泛青,恼羞成怒。
“那、那不一样1
他以前是爷爷孙子身份,如今可是轮值实习的随军医者,这证明他已经长大了!
青年不懂二者有什么不一样。
心下感慨现在的少年郎心思都复杂。遥想他年轻时候,可没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兵士又传话其他人。
沈棠并没有因为他们资质浅就有所对待,一一见过。碍于青年步伐太慢,所以他们是最后一批。她一眼就注意到白发青年特殊的发色,那是泛着光的雪白。沈棠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两个“早生华发”的。一个是褚曜,人家发色属于灰白,一个是青年。
“你叫什么?”
沈棠点名青年。
隐约觉得对方相貌有些熟悉,只是记忆力超强的她也记不起哪里见过这张脸。青年的站姿和行礼,总透着一股奇怪的违和感。因此,她暗生警惕,明面上却不动声色。
一行几人表情都古怪起来。
站在青年身边的少年一改方才的仰慕和激动,表情似一言难尽,欲言又止。他看看沈棠又扭头看看自家爷爷,后者抚着并不存在的长须,慢悠悠道:“老夫姓董。”
沈棠:“……”
这个说话的腔调也很违和。
她问:“董?董老的远房子侄吗?”
因为战乱和饥荒,董老医师中年丧子,儿子儿媳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孙子。爷孙俩靠着他的医术,撑过最艰难的岁月。他到处行医治病,孙子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他们爷孙是顾池当年在路边喝茶捡到的,彼时董老医师正在给一个老乞婆看玻
一个老乞婆,自然支付不起药费诊金。
董老医师仍愿意救人,可见医德。
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用事实证明顾池当年没看错人,沈棠确实捡到宝了。从青年相貌轮廓来看,二人多半有血脉关系,应是近亲。但没听说他还有孙子之外的血亲。
“老夫”这个称呼又是什么鬼?
青年表情一滞,抚须动作停下,道:“沈君,老夫就是您口中的‘董老’……”
沈棠:“……???”
她的杏眼猝然睁到了最大。
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待回过神,又仔仔细细打量青年容貌,越看越像是董老医师,沈棠脑子差点打结:“这、这……您老怎么就返老还童了?”
真的是返老还童啊!
不止是面貌年轻,骨骼也恢复到了盛年状态,这种改变沈棠只在褚曜身上见过。
她急忙将褚曜喊了过来。
褚曜瞧见董老医师的变化也错愕。
自己能恢复年轻面貌是因为重塑丹府、二度凝聚文心,董老医师只是普通人埃
董老医师困惑:“老夫也不知。”
他学了大半辈子的医术,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若非如此,他何必火急火燎来大营这边?要不是不方便,他都想研究自己了。说不定就能找到长生不老的秘密!
沈棠跟褚曜对视了一眼。
他们自然不认为董老医师身上有所谓“长生不老”的秘密,这情况倒像是突然有了文气之类的东西,它确实能让身体恢复到盛年状态。沈棠下意识想起北啾这些墨者。
眼前的董老医师显然跟墨者无关。
沈棠问他:“董老何时有这些变化?”
少年替董老医师回答:“一夜之间。”
自家爷爷上了年纪,眼神就不太好使,也不照镜子,每日洗漱都是自己伺候。即便身上有什么变化,爷爷也不清楚。仅一夕功夫,爷爷就年轻了,耳不背,眼不花。
沈棠又问:“这一夜有什么征兆?”
跟着补充再道:“例如梦境?”
董老医师仔细回忆。
“确实做了梦,但跟往常无甚不同。”
沈棠:“能不能描述一下梦境经历?”
董老医师不解其意:“先是看医书,然后被教考,之后继续看医书,就没了。”
这个回答跟沈棠猜测出入太大。
褚曜倒是注意到某个细节:“你说跟往常无甚不同,你平时也都做这种梦?”
董老医师点头:“是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沉迷钻研医术,晚上梦到被人教考有什么奇怪的?
“多久了?”
“能有五年了吧,老夫做这么多年的梦,那回考得格外好。”董老医师激动拍着大腿,无人知道他内心有多激动。梦中的考题又多又杂还偏,这对于大半都是野路子出身的他而言,不知有多痛苦。所幸沈君帮忙搜罗医书,他知耻而后勇,一边考一边啃。
越是啃,越觉得自己只接触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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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07章 907:医家就是这样的【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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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真没听过比这还要炸裂的回答。
“五年?天天如此吗?”
有林风和北啾前车之鉴,沈棠也摸清套路,董老应该是误打误撞开启医家圣殿。
只是她没想到医家圣殿如此严苛。
五年,硬生生考了五年!
同一个枯燥梦境重复一千八百多遍!
董老心再大也该意识到不对埃
一时,沈棠不知该说董老嘴巴严还是说他社交封闭,这么多年愣没透露口风。
“倒也不是天天如此。”董老医师解释道,“每隔十天都有一日是做别的梦。”
他觉得这种无用梦境很浪费时间。
白日想不通的问题,他可以在梦中继续琢磨,学习成果记得格外牢固,现实中就不一样了。现实中的身体衰老年迈,眼睛模糊耳朵背,精力和体力不如盛年充沛,记忆力衰退,思维也比不上医馆的年轻人。他对这种状态深感无力,生老病死,无人例外。
相较之下,梦中状态更让他流连。
在梦中,他的灵魂可以暂时脱离这具由内而外散发衰老腐朽的肉躯,获得自由。
沈棠:“……十天还给休息一天?”
她差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呵呵,医家圣殿还怪好的……”
董老医师虽然是普通人,但医馆病患除了普通人,其他多是兵士,跟武胆武者接触不少。一听到“医家圣殿”四个字,直觉就告诉他,他莫名重返盛年怕是与此有关。
听说文气/武气能让人永葆青春,直到内息衰竭才会逐渐显露老态,他见过的文心文士/武胆武者就没一个真正老态龙钟的,不是青年便是中年。莫非,自己也——
董老医师低头看向自己右手。
紧绷、细致、无暇、有弹性,勃勃生机随着跳动的脉搏蔓延四肢百骸,仿佛此前的松弛暗沉皆是错觉。这只手比他记忆中盛年时期更稳健有力,再也没不受控制地手抖或者突然手麻。他有信心,不靠眼睛鼻子,这只手也能精准摸出各种药材名字和重量。
他怀揣着某种忐忑心情。
“沈君的意思是老夫也是文士了?”
沈棠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不是。”
董老医师心情微沉:“那是?”
“与其说是文士,倒不如说是医士。当然,此医士非彼医士。我个人觉得董老行医大半生,当个主任医师都绰绰有余。”沈棠调侃了一句,见董老医师似懂非懂,尽量用他能理解的话,“文心文士属文,武胆武者属武,您这种情况就属于医,独立于文武体系之外。可以简单认为医士就是文士武者,后者活跃战场朝堂,前者立足杏林。”
沈棠这么说,董老医师就懂了点儿。
“董老在梦中频繁被人考核,我猜测那应该是医家圣殿先贤英魂对你的考验。你最终通过了考验,医家圣殿大门为你而开。”沈棠还不忘吐槽,“就是太苛刻了点。”
董老医师做梦都未想过这种可能。
他不知道医家圣殿是什么,但从名字来看,也知道此处必是学医之人最高圣地。
一旁的孙子目瞪口呆听着这些。
年轻人,谁不羡慕文心文士/武胆武者?自家爷爷成了跟他们同等存在的医者?
他忍不住喃喃:“为什么我没有?”
少年没有修炼的根骨,不能成为文心文士,也当不了武胆武者,说不羡慕别人是不可能的。爷爷教导他不要好高骛远,脚踏实地学好他老人家一身本事,有一技之长。
哪怕到最后医术不上不下,也饿不死。
少年的心再度活泛起,眸光发亮。
董老医师也想到了这点。
年轻躯体的脑子就是好使,他脑中刚萌生这念头,安安静静缩在角落的记忆瞬间翻动,眨眼便找到答案:“因为还不够。”
沈棠也好奇:“什么不够?”
孙子也急切拉着他袖子。
“是孙儿医术还不够?”
董老医师叹气:“你治好多少人?”
他想起来第一次做梦的场景。
这么多年,他很少梦见当学徒的时光。
但那天却罕见梦到了,彼时的自己跟在隔壁老大娘身边,手中提着一串爹娘准备的腊肉、几条风干的鱼。老大娘腿脚有毛病,一到风雨天就隐隐作痛,故而步伐很慢。
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叮嘱:【娃啊,上门之后,一定记得嘴甜,张嘴喊人要响亮,看到什么活儿你就去干,不要偷懒。你要将人当亲爹还要亲,人家才会教你真本事。你阿姊帮你打听过,他早几年死了儿子,一身本事没人学,你一定要机灵!懂不?】
少年的董老医师重重点头。
老大娘口中的“阿姊”是她闺女。
嫁给了镇子里的人家。
半年前,婆家隔壁搬来一个老医师。
两家走动多了,街坊邻里才知这个老医师是宫廷医署出来的,积蓄多,本事好,就是性格古怪。他在宫廷当差的时候,家中两个孙辈偶感风寒,被儿子请来的廉价庸医用错药,医死了。没多久,丧妻又丧子……
老医师轻易不给人看诊。
寂寞的时候也感慨膝下凄凉无人继承。
阿姊听说这事儿,推荐了董老医师。
于是,他就提着束脩来上门了。
老医师性格确实古怪难伺候。
董老医师毕恭毕敬伺候了数年,摆出给对方养老送终摔盆的架势,对方才松口,一边教一边带着他到处给人看诊,有免费的,有收费的,每次都让他在一旁好好看着。
他学得差不多的时候,老医师也走到尽头。最后半年都是在病榻度过的,整个人很虚弱,有什么都是躺床上口授。董老医师始终恭敬孝顺,擦背穿衣喂饭,亲力亲为。
某天,老医师突然精神奕奕。
不需要搀扶也能自己做起,抬手招呼打水进来的徒弟,难得露出点儿笑意。
【道儿,来。】
【师父怎么起来了?】
董老医师将水盆放在一旁。
老医师冲他伸出手:【把脉。】
董老医师茫然又不解,仍依言照做。
老医师:【记住这个脉象。】
董老医师便觉得不太妙,心下咯噔。
他砰得一声跪在老医师的病榻前。
老医师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力道之重不似绝脉之人,严肃道:【你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牢牢记住它?
说完这几个字,老医师仿佛泄气皮球,力道断崖式下跌,面上满是疲态,指挥董老医师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寿衣取来,穿上之后躺回去,平静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半个时辰后,呼吸不再。
他替老医师处理了身后事,学成归家。因为出身贫寒,没有拿得出手的家世。连老医师也说他天赋不怎么样,这点三脚猫本事去宫廷官署当学徒都没人要。没富人上门找他看病,只有庶民,一开始没什么名气还只能自己去找病人,之后又辗转各地谋生。
多年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师父判断是对的,他的天赋确实有限,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活得长,见得多,阅历丰富,什么疑难杂症都碰到过。经验阅历弥补了那些不足。
上了年纪,医术也精湛了。
见惯人世百态,他突然就明白师父性格为何会那么古怪,不近人情,因为他们学的是医术,不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仙术。再精湛的医术效果也有限,而世间多得是身患疾病却无财力的病患,自己虽有能力救治可也要谋生。只是,他的选择跟老师有所不同。
时常免穷苦庶民诊金,偶尔贴药。
他看着干瘦的孙子,叹气,愧疚,抚摸年幼懵懂的孙子:【日后不要学爷爷。】
对得起自己,但对不起家人。
原本可以让孩子过得更好一些,再不济也能多吃几顿饱饭,有个安稳的住处。
日子继续过得穷困潦倒。
某日,董老医师带着孙子赶路。
爷孙坐在路边树下歇脚。
他正擦着汗,道上来了个老态龙钟,严肃古板的老者,对方背着个药箱。董老医师觉得对方的脸有些熟悉,但又实在想不起来。毕竟,距离他少年已过去三四十年。
老者也是行医的。
他问:【后生,行医几年了?】
董老医师听到“后生”这个称呼,有些哭笑不得,他们俩站在一起,谁更老还说不定呢,嘴上道:【得有三十四年了吧。】
十七岁拜师,五年学徒,五年学艺。
自那之后,已有三十四年光阴。
老者笑了笑道:【老夫这里有一门绝学,只是门下凋敝多年,没个徒子徒孙。今日看你有缘,要不要继承老夫衣钵?】
董老医师愣了愣:【传衣钵?】
跟着失笑:【老丈莫要戏耍于人,老朽跟你站一块儿,还要称呼你一声‘弟弟’,你得喊老朽一声‘老哥哥’。传衣钵也要寻个年轻后生,找半截身子能入土的作甚?】
他们谁先入土真不好说哦。
老者被拒绝却没丝毫生气的意思,道:【谁说你半截身子入土了?老夫能看相,观你的面相,是个长寿的,来得及。】
董老医师见他神色认真,下意识想起当年师父临终前的模样,第二次拒绝也不忍再说出口。他误以为老者也跟他师父一样,老者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登时哈哈大笑。
董老医师道:【老丈笑甚?】
老者道:【你日后便知。】
董老医师:【……】
老者又问:【你行医三十四年,你可还记得自己这辈子一共医治过多少人?】
董老医师摇头:【如何能记得?】
太多了,他记不清了。
老者对这个答案却很满意:【老夫这门绝学,没潜心学习五年,随人看诊五年,独自行医五年,医治病患上千,不可学。】
董老医师显然符合所有条件。
听到这些学习条件,董老医师心情更复杂,忍不住揶揄调侃:【有这十五年功夫下去,何人不良医?有天赋的,都能自立一派。老丈绝学门槛高,难怪门下凋敝。】
老者笑道:【你日后便会明白。】
董老医师问:【明白什么?】
【生死人,肉白骨,有何不可?
老者说完就刮起了怪风,吹得人睁不开眼,董老医师抬手遮住眼前,待风止,身边哪里还有老者的身影?这惊悚一幕让董老医师从梦中惊醒,后知后觉想起来——
老者的面孔,可不就是他师父?
【莫非是大限将至?】
董老医师喝了口凉茶看着窗外乌黑夜色,他都多少年没梦到老人家了,这把年纪梦到早就逝去的故人,不是啥好征兆埃
只是等了几个月,身体如旧。
每天晚上开始做怪梦。
白日看过的医术病案都会出现在梦中。
桌上还会出现教考的书简。
一开始都是简单的药材名字、药性、药效、药理,之后考每种药材相关的方剂和应用,或者给一个大致作用,让他写出至少多少种类似的药材,各种脉象经络穴位……
这些都还算简单。
更麻烦的是各种医书记载。
这些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董老医师可以肯定地说,即便是医署库房都没这些题目考得全面,更别说之后还有各种脉案疾病,询问他如何诊断,如何治理,如何开方,包含内外妇科小儿……
题目还从望闻问切不同方向切入。
传统的师徒传承哪里有这么规范啊?
董老医师看病可以,考试抓瞎。
除了一开始还能游刃有余,之后次次挂科,这让他的老脸挂不祝每次梦里考完,白天去查资料,看医书,没有答案先留着,有答案就拿问题去为难医馆的学徒……
他不是不知道学徒看了他害怕。
但这有什么?
学医不都这样吗?连他的脸色都害怕,连这些问题都不知,日后如何救死扶伤?
孙子听得脸都白了。
沈棠咋舌:“潜心学习五年,随人看诊五年,独自行医五年,医治病患上千……比想象中还要苛刻……十五年起步啊?”
按照董老医师的意思,医家入行必须先满足这些条件,再通过梦中折磨人的考试,然后才能拿到医家颁发的资格证,有了正式修行的资格,未来成就全看个人造化。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入门!
医家修行方式就是行医,行医过程,医士达到修炼瓶颈还要进行阶段性考核,考核通过才能突破瓶颈,继续往下精进……
饶是褚曜也听麻了。
董老医师却觉得很合理。
“杀十人容易,救一人困难。”
他想起来自己通过考核的那个夜晚,老者现身笑着恭喜自己,还道:【我们医家就是这样的,不似别家那么不挑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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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老中医临终前让学生摸自己的绝脉是真实例子,这种一脉相承,真的让人触动。
(本章完)
第908章 908:砭石,诊籍【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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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还是要恭喜董老。”
尽管沈棠也不清楚医家圣殿为何在这个节骨眼选择董老医师,由其开启,但总归是一件好事。此前还操心董老医师上了年纪,如今他返老还童,还能发光发热好多年。
董老医师却冲着沈棠行了大礼。
沈棠大惊:“董老这是作甚?”
忙上前将他扶起,又给看傻眼的董老孙子使眼色,少年才恍然初醒,跟着行礼。
沈棠:“……”
董老医师这孙子确实不太聪明。傻憨憨的,跟着行礼干嘛,搀扶他家老爷子埃
“不不不,这一礼沈君值得。”
董老医师态度莫名坚决,沈棠只能任由他将这个礼行完,无奈道:“董老这就让我受之有愧了,不管是苦修行医那十五年,还是梦中考核那五年,我可没什么功劳。真要说,也就是搜罗一些医书,但这是为了让董老能更好授学,让徒子徒孙效力随军……”
这是一笔回报率惊人的投资。
她的付出都是为了最后的收益。
真要计较起来,也是她占了大便宜。
倘若是别的冤大头,她得了便宜还要卖个乖,这一礼不仅要厚着脸皮收下,还要pua一下对方,让对方死心塌地卖命,但行礼之人是董老医师,她多少还要点脸。
“沈君的功劳怕是比老夫这些微末努力,更加重要。”董老医师开口打断沈棠想说话的动作,道,“沈君莫急,听老夫说——论天赋,曾被恩师怒极骂作‘榆木疙瘩’,跟那些三五岁便认得千百种药材的奇才无法比;论资历,曾有杏林圣手从三岁学医到百岁寿终,而老夫从十七岁当学徒开始算,至今也才短短四十九年,不及人家半数;论名声,仅是半个野路子出身,多年来不择病患,靠着受了老夫一点好处的穷苦人家赏脸传扬,勉强攒下一点虚名;论医术,仅在西北一地,比老夫好的不下百千人。”
他入行这么多年,一直给庶民看病,有时候还不要诊金、倒贴药钱。难道是他不想去给权贵看诊,不想出诊一次就拿到诊金百千?是他不想要拿庶民的诊金和药钱?
他想啊!
权贵富户的门,他进不去。
人家不信任他,他看不了。
少有几个找他看的,基本都是走投无路来碰运气的。相较于找他这个半路出家的赤脚铃医,人家更乐意去寺庙烧香拜佛。
庶民手中也实在没诊金,但凡他们手中有点余钱,请得起铃医,也不至于一场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到病入膏肓、药石罔效,最后应硬生生拖进棺材——哦,他们甚至买不起一口棺材,条件好点儿还能裹上一张草席,穷得家徒四壁的,只能草草埋进土。
他学医的初心不是为了救死扶伤,只想学一门手艺谋生,侍奉双亲,只是结果事与愿违。叹息:“论医德,老夫也惭愧。”
天赋、资历、名声、医术乃至医德,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比其他杏林圣手强哪里?
天下名医皆入医署,医署那些医官,哪个不比他更有资格开启医家圣殿大门?
在他之前,世上有多少名医?
中间究竟差在哪里?
为何偏偏会是他董道?
董老医师望着眼前的年轻国主,他的皮囊恢复了青春,但岁月在他双眸沉淀下来的沧桑却未洗去。在底层混迹多年,经历人生百态,有些东西可能比沈棠身边的智囊琢磨得更透:“沈君,这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馅饼,若有,肯定是有人在上面丢的。”
沈棠摇头:“那也与我无关。”
董老医师道:“或许真是沈君。”
沈棠:“……”
但她只会用言灵化饼和给人画饼。
他说起故事:“十数年前,有高官府上郎君身患怪疾,甚至惊动医署太医令亲自登门看诊,仍无所获。恰逢此时,老夫人身边婢女的叔婶来探望,婢女闲谈提及此事,叔婶记起邻居有个孩子曾患上相似症状的怪病,最后被路过铃医所救。婢女再三确认为真,大喜,告知老夫人。府上主人当即派人去村中打听,这才将最后希望寄托铃医。”
“沈君也听出来了,这名铃医便是老夫。老夫当时也以为机缘成熟,治好府上郎君,或许能借着机会,由对方写一封举荐信进入医署……只是……”董老医师的脸色莫名有些难看起来,他语气不悦,“民间有句俗语,榻上看医为医,塌下看医为狗。”
医者地位真不高。
巫医不分家的时候,医的地位不低,之后又有儒医,通俗来说就是士人去学医。
可这种行为并不被世人理解。
甚至有士人因医而被贬为方技之流。士人从医尚如此,何况他还出身底层呢?
他医治好这家郎君身上的怪疾,也存着一战成名的心思,连一国官署太医令都束手无策的顽疾却在他手中痊愈。这也算救命之恩,这家主人是朝中高官,连太医令都能请动,若能举荐一回,给自己一个机会,他一定能进入医署,如此儿孙也能改了跟脚。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长的世道,董老医师也没想着荣华富贵,只是放不下失怙失恃的年幼孙儿。当他厚着脸皮委婉提出这个请求,那位高官先是错愕一瞬,跟着尽数化为刺人的讥嘲和轻蔑。作为大人物,高官没直言拒绝,也没给下许诺,只让诊金厚一成。
第二日,借口府上有贵客临门。
让管事送上诊金,恭恭敬敬请出去。
董老医师心知希望不大,但仍抱着一丝希望,在附近徘徊了两日,想蹲人,终于蹲到那位高官休沐回府,随行还有两名同僚。当董老医师想上前喊住马车,还未靠近就被护卫推开,动静惊动了车厢内的人物。
高官撩起车厢珠帘,眼神冰冷。
瞥了一眼,冷淡放下。
董老医师手肘被撞得破皮,疼意还未缓解便听到车厢内传来高官同僚的询问。
【拦路是谁?瞧装扮,是有冤情?】
高官淡声:【不是,方技之流。】
同僚听出他话中的不喜,问:【你府上小郎不是病愈了?怎么还有医工上门?】
同僚以为董老医师也是来碰运气的。
这种听到谁家怪病就不请自来的,本事或许没多少,但肯定存了扬名图财心思。
高官道:【就是他医好的。】
同僚诧异:【那为何会……】
【他医术是不错,只可惜心术不正,欲挟恩图报入医署。找踏脚石居然找到本官头上,这些方技之流,无怪乎惹人生厌。】
同僚没想到会是如此。
他不认识董老医师,但认识同僚。
自然更相信同僚的话。
【可惜,有医术却无医德。】
高官笑了笑:【是啊,下等医。吾儿患的是怪疾,来得突兀,是不是此人治好得还不好说呢。连天下名医之首的医署太医令都不曾听闻的病,区区铃医之流,怎么治得好?家母在吾儿病愈之前,给庙宇捐三千银,法会办了三场,必是神佛保佑。】
下等医!
简简单单三个字,便让人如坠冰窖。董老医师的心从未有一日像这天这般动摇,甚至萌生弃医的心思。回去枯坐了一夜,发现自己除了这一身医术,并无其他特长。
他甚至不能像祖辈一样种田。
当年父亲病故,家中没有分文还欠债,债主听说此事上门讨债,生怕走慢两步就成坏账。彼时还是三伏天,遗体发臭被拦着无法入土,母亲只好忍痛将几亩薄田卖掉还清债,这事也成了她的心结,没两年去了,临终前拉着他手不住道歉。若这些田还在,他还有退路,不当铃医还能去种田,但田被卖了,他行医多年也没攒下钱去买田……
天亮了,他继续当个【下等医】。
内心彻底绝了此前的念头。
只能给庶民看病也好,饿不死就行。 董老医师的故事让沈棠沉默好一会儿,直到他叹气说:“听闻言灵文章之中,有一句是‘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沈君,医工一直被认定为方技之流。”
沈棠驳斥:“它不是1
医闹也不能这么闹!
救人救命的时候恨不得给人下跪,病愈之后极尽诋毁,还将病愈归咎于三千银办的三场法会……沈棠不是很懂这种奇葩逻辑。能做到高官位置的,脑子应该可以埃
董老医师笑容带着几分释然。
“是啊,沈君说它不是。”
他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说真话,什么人说假话,什么人说违心之言,他还是有些判断的。董老医师认识北啾,也在医馆听病患谈及载着她上值下值的“坐骑”,知道她作为女性墨者却有类似武胆言灵的变化手段。既然工匠能如此,医工如何不能呢?
又好比林风这些能修炼的女君。
“所以,这一礼,沈君值得。”董老医师说着又行一礼,他的孙子急忙跟上。
“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董老毕竟上了年岁……”一身老胳膊老腿就别折腾了,他要行礼还是磕头,让孙子代为执行就行。完全忽视了董老医师重返青春的年轻面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得知青年竟是董老医师,她就很难再扭转对方在自个儿心中的形象,总觉得他身体很脆,她错开话题:“文士、武者和墨者都有专属的信物,董老如今入了医家,还开启圣殿,应该也有这些吧?可否开开眼?”
尽管董老医师跟北啾一样都是开启圣殿之人,但他对自身能力的掌控显然比北啾好得多,那些题没有白刷。不需要沈棠帮忙引导,只需说一下具体操作,他便能化出。
因为不习惯,费了好大劲儿。
沈棠看着他化出的东西沉默了。
她的身体比牛还壮实,这些年只有几次小病,军医开两贴药就好,根本没见过这个时代治疗疾病的用具。在她的记忆中,针灸的针应该是电视剧那种金针银针才对。
结果——
“这是什么?”
沈棠指着他手中的石块。
石块巴掌大,扁平状,正面刻着“大医精诚”四个线条匀净、行笔圆转的篆书,背面刻着“董氏行道”四个字。除了这块石头,他手中还有一本空白的“无字书”……
新职业信物都是两件起步,沈棠羡慕。
“沈君,这是砭石。”
董老医师心中有所感应。
这块“砭石”又化作了石针。
褚曜道:“砭,以石刺病也。”
沈棠看看石针,又看了看褚曜,这跟她以为的不一样:“不应该是金针银针?”
医士行医不用金针银针用石针?
董老医师和褚曜都被她问题干沉默了,褚曜轻咳着纠正自家主公离谱的错误:“所谓‘药石罔效’就是药剂与砭石二物。”
主公也不想想董老医师被顾池捡回去是什么模样和经济状态,衣裳打了二十多个补丁还舍不得换新衣,浑身上下别说金银做的针具,就是铜板,他也摸不出几个……
沈棠:“……”
好一会儿,她扭头问董老医师。
“董老施针可还缺一套金针?”
董老医师憋出一句:“不用……”
金针怎么能拿来救人呢?
沈棠:“???”
当下的冶炼技术不高,金针这玩意儿还真不能用来救人,董老医师倒是在做梦的时候考到施针操作。只可惜梦境始终是梦境,其他地方医术发展好点,倒是会不同。
沈棠:“……”
这就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她果断转移话题。
“这本无字天书又是什么?”
董老医师耐心十足:“是‘诊籍’。”
沈棠眼神清澈而懵懂。
他道:“就是写病案的册子。”
碰到什么疑难杂症可以记录上去。
册子还有专门记录药剂的地方。
这两样都是好东西。
他很满足,但沈棠却觉得这跟董老医师五年考试相比,付出和收获有些不成比。
“非攻”和“兼爱”也是辅助用品,但墨者入门门槛并没有医士那么变态严苛。
北啾她们还能化出挖掘机呢。
医家作为与之并列的圣殿之一,不可能就给一块可以变化石针的石头,一本可以无限书写病案药剂的书吧?这两样不能说一无是处,但价值确实不多。
沈棠腹诽:“医家圣殿可真小气。”
“自然不止如此。”
董老医师抬手凝气。
这次比上一次顺利许多。
气息化作数枚碧绿色长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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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医而贬为技流的士人是孙思邈,曾中进士。
这话是朱熹说的。
国庆节没有出去看人从众,去了健身房狂练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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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09章 909:猎医【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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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绿长针除了颜色,其他跟沈棠认知中的针具很相似,散发着令人心神舒畅的勃勃生机。董老医师虽是其拥有者,但也是第一次运气化针:“老夫活了这把年头,不是没见过旁人施展言灵,武气化出的战马武铠见得多,但都不如今日这般强烈……”
这种情绪是他曾经穷极想象力都无法模拟一二的,只有亲身体验一回才知道,原来凡人真的能拥有传闻中神仙才有的手段。握住长针瞬间,体内气息流转,莫名自信油然而生——判官笔下勾魂,阎王殿前抢人。
脑中不由得浮现梦中老者的话。
【生死人,肉白骨,有何不可?
董老医师走神几息,又被沈棠好奇提问拉回:“董老,这个能用来施针吗?”
他答:“嗯,能。”
沈棠又问:“那能拿来杀人吗?”
董老医师险些被她问不会了,自个儿救了大半辈子的人,还真没杀过人,道:“杀人倒是能杀,但老夫手上不沾人命……”
哪怕是碰上仇家,也顶多见死不救。
至于说杀人——
谁能比医师更了解人体要害?
医师要杀人,简直不要太方便。
不过这种“方便”只针对普通人,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不属于此列。这些人有气息护体,除非被人砍头,否则哪怕是穿肠烂肚的毒药,甚至是心脏被人刺穿,理论上也能苟延残喘一会儿,这点时间足够他们反杀。更大的可能是在伤害造成之前被人发现。
沈棠道:“能杀就行。”
董老医师沉默片刻,神色为难,似乎正在天人交战:“沈君是想暗杀谁吗?”
确实没有哪个职业比医师更容易接近目标,获取目标的信任。同样都是入口的,庖子做的菜肴还会被验毒,而医师开的药方就不容易了,因为有些偏门铃医就喜欢以毒攻毒,董老医师还见过一张写满各种剧毒的方剂,一贴里面光是乌头就有一半重!
这剂量,毒死一村都够了。
倘若沈君真有这个需求,董老医师不知道该不该答应。自己是医者不该杀人,但他又是沈君帐下,为君分忧是他分内之事。最终,还是后者以明显优势压倒了前者。
沈棠不知道话题怎么跳这么快。
“啊?”
董老医师:“吴公还是北漠勋贵?”
“……额,都不是,我只是想确认你有无自保能力。毕竟医家性质特殊,担心内部会有‘不得杀生’之类的规定,或者这股‘气’只能救人不能杀人。那样就麻烦了。”
从言灵对文士、武者和墨者的强化来看,医士应该差不多,他们本身就能救死扶伤,如今会变态到什么程度,谁能说得准?能否令人长生不死?甚至是死而复生?
有人会畏惧,有人会贪婪。
贪婪的人是没有底线的。
若他们盯上医士,而医士又没自保能力,这意味着医士会成为任何情形之下都无法还手的职业,面对医闹就只能任人宰割。
一个能通过医家圣殿考核的医士,背后都是至少十五年的血汗付出,而眼前的董老医师更是沉淀了四十九年。沈棠可不想他哪天出诊,病患或者病患家属因为治疗效果达不到预期就一刀子将他捅死了。普通人或许不敢,但那些有权有势的勋贵世家敢的。
董老医师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心下微暖:“沈君尽可放心,莫说是如今,即便是以前,老夫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能在混乱世道当个游走四方的铃医,隔三差五进山采药,还能活到这把年纪,手上怎么可能没点儿本事?他年纪大不代表不能打。他不喜欢杀人,不代表不会杀人。
“如此就好。”
说完仍旧不放心。
干脆从军中挑选几个青壮当他护卫。
“董老可还记得那些考题?”
董老医师道:“记得。”
沈棠道:“我派人跟着你誊抄那些考题,这些题目整合之后可以给其他医者。”
医士,越多越好。
奈何医家门槛太高还是梦中考核,作弊都没法作弊。她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使用题海战术,让后来者不用重复连考五年的噩梦。董老医师猜出沈棠用意,又行了一礼。
“沈君高义。”
这证明对方真心为医家前景操心。
因为董老医师修炼要靠治疗病患,沈棠便让他优先挑选身体不舒服的兵士刷经验:“……也不知道这个‘治疗病患’的具体标准,病情轻的和病情重的效果是不是一样。董老回头注意一下,若治愈重症效果更好,我便派人去打听哪家有重病的……”
董老医师是目前唯一的杏林医士。
自然资源都要向着他倾斜。
不仅是病患,还要搜罗更多医家典籍。
“多谢沈君。”
董老医师也知道沈棠用意,自然要抓住机会,仗着自己有气息护体和年轻体魄,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坐诊。他倒是撑得住,因为医气对身体的恢复甩了文气/武气/墨气好几条街,但最后还是没这么搞——他撑得住,但患者撑不住,人家也要睡觉埃
得知他这几日行程表的沈棠:“……”
六十六高龄了,这是不是太卷了点?
她以为北啾这伙动不动就抄家伙的墨家够卷了,没想到医家才是卷王之王啊*—
褚曜跟他们爷孙二人一起退出主帐。
“您似乎有心事?”
董老医师发现褚曜情绪不高。
褚曜:“倘若董医师有相熟的医者,最好写信将他们都喊来,否则会有大祸。”
董老医师不解:“这从何说起?”
褚曜:“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医士的能力会惹来惶恐,也会惹来贪婪,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要么据为己有,要么赶尽杀绝。有心人稍作煽动,便能让愚民对其喊打喊杀,那些人可没有董医师这般运气,有主公全力相护……”
“猎医”是必然会发生的。
董老医师大为震撼:“但是……”
“如果仅是‘治病救人’这点,医术精湛些的普通医者也能满足。只要付出足够诊金,能打动任何一个杏林圣手,但医士就不同了,并非不可取代、不可不有1
褚曜的语调不带着一丝感情。
资源是用来抢夺的,不是用来尊重的。
董老医师凝重道:“老夫知道了。”
褚曜再提醒:“记得将人筛选一下。”
“老夫结交的同行……”董老医师知道褚曜是认定他友人之中有心术不正者,哪怕对方这么提醒也是职责之内,但就是让他有些不舒服,感觉那些老伙计被看轻了。
褚曜笑道:“人心隔肚皮,董医师还是莫要太轻信于人才好。褚某断言未来必有一钞猎医’风波,可不是随口胡诌。你也说医家修行要靠‘治愈病患’,乍一听是利人利己的好事,但是——‘病患’太笼统了,治愈什么样的‘病患’可以算作修行?”
董老医师:“患病之人即为病患。”
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在医馆之中,病患就是病患,他们在世俗中的身份不影响他们受到医师的诊治。即便是罪大恶极之辈,若来求医,医师也要看诊开药。因为给他们定罪的是官,杀他们头的是刽子手,医师的职责只是救死扶伤。 病患健康走出医馆就行。
之后的事情不在医师职责范围。
褚曜似笑非笑看着他。
问出的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尖锐,令人毛骨悚然:“董医师误会了,褚某的意思是——若病患不足,可否亲自投毒再救人?可否亲自制造瘟疫再救人?可否将人致残再救人?这种‘病患’是不是也能精进医士修为?若不可,可否两名医士互相制造‘病患’,互相治疗对方的‘病患’?天底下的‘病患’是不会绝的,人心的贪婪一样。”
董老医师的孙子差点儿听傻了。
脱口而出:“谁会这么干?”
褚曜反问道:“为何不会?”
少年讷讷地闭上嘴。
褚曜摇摇头:“医者确实令人敬佩,但医术跟人品并无必然联系。医术超绝而人品低劣的人,不是没有。谁能保证未来没有医士为了修行,暗中操控瘟疫霍乱?”
少年回答不出来了。
“倘若一地发生瘟疫,当地官员治理不力,上面问罪问责,下面民怨沸腾,恰好境内有医士出没,你猜猜——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招揽这名医士吗?不对,是派人散播谣言,将瘟疫源头栽赃嫁祸给那人,诛杀以平民愤,再向朝廷求援派遣医官求援。杀贼有功,治理瘟疫有功,平息民愤有功……届时再请功邀赏,官运亨通不是不可能。”
少年的脸色都吓白了。
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肮脏手段。
褚曜一番话也给董老医师泼了盆冷水,欣喜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忧虑。
此刻,他才明白事情严重性。
只是打开的大门,哪里就能关上?
褚曜:“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吧,董医师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医家最好的……”
眸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沉。
董老医师拱手应下。
“董某知道该如何了。”
褚曜点点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坐在帐内听了个清楚的沈棠:“……”
恐吓还是挺好用的。
尽管无晦的分析很有道理,也确实存在很大风险,可他这般吓唬老人家也是有些缺德了。沈棠对此摇摇头,也没有阻拦。有些对不起董老,医家大能尽入康国是好事。
正月初一,忙。
正月初二,加班。
正月初三……
沈棠理了理搜罗来的各地官制情报,预备开个会,大家伙儿决定一下,初七之前跟着年号消息一起传书整个康国。她这个草台班子,敲敲打打,终于要正式上市了!
而在此之前——
还要去应付一下前任未婚夫。
乌元一行人比她想象中还要情急一些,初四上午便派了使者过来转达合作请求。
沈棠命人招待,过了晌午才见他们。
乌元也没想到沈棠行动力会如此爆表,他们还以为要走十天半个月的流程呢。
置身大营还有些回不过神。
“云驰,你说她会答应吗?”
龚骋默不作声。
乌元自顾自说道:“应该会答应吧,康国如今什么都缺,若能与北漠合作,她也能休养生息个几年,恢复元气。说起来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这位沈君出落什么模样。”
龚骋这才睁开眼看着友人。
道:“慎言。”
不论从什么身份来说,沈幼梨又不是可以被乌元俯视的角色,更别说用类似“出落”这样带着赏玩性质的词汇形容。龚骋提醒他,也是不想乌元在人家地盘作死。
这里可是人家大本营。
“云驰何必如此避嫌?怎么说,当年也相处过一阵,在孝城有同患难的情谊。”
乌元跟沈棠打交道不多,但龚骋不同,他跟男性身份示人的沈棠合作过好几次。双方也有些情谊,龚骋就不想跟人叙叙旧?
龚骋眸色深沉地看着乌元。
乌元大感没趣。
“罢了,你这两年越发开不了玩笑。”
从跌落云端开始,龚骋的性格就变得愈发沉寂寡言,完全没有乌元熟悉的模样。
龚骋叹气道:“翁之,你要知道的,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完全护住你周全……”
武胆武者再强也只是匹夫之勇,未来总会有更强的匹夫出现,将自己斩杀。乌元心态愈发轻浮不收敛,日后会吃大亏的。
“你如今可是——”乌元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又对龚骋翻来覆去的劝诫表达不满,嘀咕道,“以你的实力,只要你有心,这世上有几个人越过你伤到我?”
龚骋闻言不再说话。
乌元也识趣没再用沈棠当话题。他低头专心准备待会儿要见沈棠商议的合作事项——北漠资源偏科严重,姓沈的还卡他们脖子,这次说什么也要说动她通商互市。
直至帐外传来通传声音。
“我主要见你们。”
乌元彬彬有礼:“烦请领路。”
“传——北漠使者觐见1
听着守在营帐外的亲卫传唱,乌元垂下头,做恭敬状,心中却有些发笑——姓沈的还没昭告天下登基呢,派头倒是摆足。
沈棠的营帐摆设简单到寒酸。
乌元带着一行人端坐在下方,余光则暗暗打量营帐布局。主帐前厅用来议事办公,后方仅有一小片地方是用来生活,这个规格连北漠寻常部落族长的帐篷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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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被我妈拖出去了,果然是人从众,一天下来啥也没干,累得不想动弹……下次再也不听她了。
ps:今天章节有些短,香菇再补上一些字,不收费的。
pps:补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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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到完全看不出女子生活的痕迹。
乌元刚打量完便听到营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正往这边靠近,他立马端正姿态。随着营帐布帘被人从两侧掀开,一道高挑阴影投了进来。来人径直往上首主位走去。
他率人躬身行礼。
“北漠乌氏图德哥,见过康国主。”
别看乌元私下会与龚骋说笑,但让他当沈棠的面懈怠,还真干不出这种蠢事儿。
沈幼梨再怎么寒酸贫穷,人家也是一国之主,兵强马壮,站在世俗权力的巅峰。
她若受辱,不用她授意,帐下左右就能扑上来将人大卸八块。哪怕乌元有龚骋这张底牌,也不想作死尝尝“国主一怒,伏尸百万”的滋味。作为使者,姿态很恭敬。
沈棠也没有为难他们。
乌元很快就听到上方传来年轻女声,无女性特有的温软,反倒带着点沙哑低沉。
“北漠的人?起来吧。”
随着女声落下,乌元这才抬头。
他低垂着眼皮没有直视沈棠的脸。
视线先是挪到对方下巴,又飞快上移些许,真正看清对方容貌。沈棠的容貌跟当年相比完全长开了,尽管装束简朴,气质清冷,却难掩那张浓艳俏脸自带的进攻性。
这是一张极具侵略感的脸。
漠然看着旁人的时候,仿佛在说——
【蝼蚁,离孤远点。】
毫不夸张的说,算是乌元生平所见颜值最高的,也就当年的郑乔能胜出一线了。
乌元忍不住替好友龚骋感到可惜。
倘若没有当年变故,眼前这位就是龚云驰的夫人,以龚骋性格,二人多半夫唱妇随……嗯,也有可能是妇唱夫随。不管怎么说,痛失如花美眷,丢了个现成婆娘。
沈棠并没有想跟乌元寒暄客气的意思,视线不曾在龚骋身上停顿片刻,不提当年孝城旧事,单刀直入:“北漠找我作甚?”
乌元道:“一为恭贺,二为合作。”
沈棠不客气道:“恭贺我就可以收下,但合作的话——就没什么必要了吧?康国初建跟北漠是没有什么恩怨,但既然在这片土地建国,又接管了辛、庚两国的遗产,自然也延续了旧怨。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两方都没有合作的可能。使者,你说是吗?”
乌元知道事情没那么顺利。
沈幼梨是众神会西北分会主社的傀儡,推算后者的年龄,祈善成长过程应该没少听说北漠偷袭南下的事儿。祈善对北漠报以恶劣态度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乌元知道政治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敌人。两大势力关系是好是坏,取决于“利益”二字。
仇恨恩怨,那是什么?
乌元:“康国主之言,在下不赞同。”
沈棠笑道:“你不赞同?”
无端透着一股子杀意,乌元有恃无恐。
“北漠气候无序,若非生存难以维系,谁又想马革裹尸?西北各国为磨砺血性,强压北漠当磨刀石。每逢开战,北漠境内死伤青壮不下三成。血债又该向何人讨?”
沈棠冷笑道:“可以向我讨。”
这乌元倒是很会断章取义、模糊重点。
西北各国集结兵力去打北漠,还不是因为北漠总是暗搓搓试探边境情况?每次被各国联军暴打,北漠立马滑跪,给各国送质子、送金银、送女人,指天发誓永远臣服。
过个几年十几年,恢复元气继续搞。
北漠将“出尔反尔”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信他们的话还不如信渣男的鬼话。
乌元险些被沈棠这话打乱节奏。
他卖惨之后又卖鸡汤文学。
“……这自然是不能的。你杀我、我杀你,这份仇恨永生永世解不开。若要解开这个死结,总要有一代主动和解。北漠新主崇尚仁政,常道‘行仁政者,不忍父母失其子、不忍妻子失其夫、不忍幼子失其父’。仇恨毕竟是先人结下的,后代无辜。”
沈棠不吃这一套:“所以呢?”
乌元说出目的:“所以,我主希望能与康国永结邦交,更希望通过此生治理让北漠各族过上平稳安定的日子。只要北漠子民能在境内安居乐业,两地不再有战火,几十年后,仇恨便能慢慢化解。这不仅是我主的意思,也是无数北漠子民内心的期盼1
沈棠道:“永结邦交?”
乌元:“是1
沈棠视线挪向了龚骋:“这可能吗?”
一直沉默当背景板的龚骋抬起头,沈棠道:“我记得有不少龚氏族人都战死在了北漠战常龚云驰,你也是这么想的?”
龚骋以为沈棠不会提到自己,毕竟两人之前的关系在如今看来确实尴尬。尽管传扬出去也无损她国主威仪,但毕竟是私人事情,总会招来闲言碎语。没什么杀伤性,就是纯粹恶心人。他以为沈棠也会默契当做不认识,却没想到这位直接将炮口对准了他。
他没有回答“可能”,也没回答“不可能”,只是平静而又漠然道:“康国主,若您没记错的话,应该知道龚氏一门青壮战死北漠的,不及抄家灭族之时的一二。” 龚氏上下死得只剩几人了。
绝大部分族人连尸体都找不到,有些在发配路上自尽,被弃尸荒野,有些人在抵达发配地点之后饱受折辱,又被活生生打死……这场浩劫是幸存者不愿回想的噩梦。
这些人,包括他,全都是乌元在孝城大乱的时候带出去的。沈棠这个问题可以问任何一人,但不太适合问他。他道:“龚云驰死过一次,康国主的问题回答不了。”
他真的死过一次,血肉重铸。
两地仇恨跟他有何干系?
“我并非此意,我的意思是龚氏战死的这些青壮之中,多少人是因为北漠历任主事出尔反尔?口血未干就做出背弃誓言的势力,我实在不能托付信任。”沈棠又将视线转移到乌元身上,“我还听说,有不少商贾去北漠走商,丢了货物还拿不到货款?生意也好,两地合作也好,讲究的不就是一个‘诚信’?使者如何证明你们的‘诚信’?”
北漠的信誉早就破产了。
连信誉都没有还想跟人合作?
乌元却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松口的意思,心中暗舒一口气。他不怕被沈棠刁难,也不怕她狮子大开口,怕就怕她态度强硬,没有谈判余地。只要有余地,他就有机会!
一言以蔽之——
不管是毁诺还是坑商贾,全部都不是他们干的。北漠境内大大小小的种族有几十上百号,此前掌管北漠的是北漠境内第三大种族。他们干的事情,连北漠各族自己都看不上,民心所向被联合推翻。如今上位的这个种族,一直都是支持亲近西北各国的。
若非如此,也不会派遣乌元大过年就赶过来释放善意,希望推动两地正常沟通。
沈棠道:“当真?”
乌元点头:“自然是真,在下不敢欺瞒康国主。康国主若不信,可以询问云驰。”
龚骋:“……”
怎么还有他的事儿?
当他对上沈棠询问的视线,龚骋内心对这位被祈善暗中操控而不自知的年轻国主也产生了几分恻隐之心。这种事情看他作甚?龚骋只得点点头:“这个倒是真的。”
他没有撒谎,但也没说真话。
在北漠居住几年,知道北漠境内种族极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北漠中间也有不喜频繁战争的,但不意味着这伙人就温和无害了。人家只是不喜欢战争,不喜欢暴力血腥的手段,可没说不喜欢幅员辽阔的西北大陆。相较于正面战场,更喜欢搞小动作。
他们做生意也很老实,不宰杀商贾,但不是因为诚信,而是因为他们看不上短期的利益,也知道杀鸡取卵不可行的。将名声彻底搞臭哪里还有商贾愿意过来做生意?
北漠资源匮乏,很依赖商贾。
“即便如此也不值得冒险。达成合作对北漠有利,但对我、对康国有什么益处?就图北漠不再骚扰边境?北漠现在挥兵骚扰,我也不怕,要打就打。一旦两地互市,北漠就能吃足好处。用不了七八年就能完全恢复上一战的元气,强敌在侧,夜不能寐。”
没有好处的事儿不值得她冒险。
乌元还想再说,却被沈棠抬手压下。
她对乌元的提议没有丁点儿兴趣。
“虽说两地无法合作,但使者千里迢迢赶来也不容易,这份诚意我看到了。若不嫌弃大营条件简陋,可以留下来小住两日再走,也好略尽地主之谊。”这话就在赶人。
乌元面上不见焦色。
沈棠没直接赶人便是有合作意向。
待乌元等人退下,顾池几人才赶来。
“主公,要不要让半步去接触龚骋?”
“不用,龚骋不会因为半步在这里便动摇,若是告诉他,反而会被乌元利用。”沈棠眸光闪了闪,笑得不怎么正派,“半步当年就没主动认龚骋,如今更不会了……”
谁也不想面临忠义两难局面。
沈棠也不想拿这事儿为难下属。
她很沉得住气,就是不知道乌元沉不沉得住了。说完便将北漠一行人抛之脑后。
姜胜等人出了营帐,他看着营帐外的天空道:“武胆武者道心破碎会如何?”
顾池几人瞥他,他笑着摆手打哈哈。
“老夫只是好奇,所以才有此一问。”
祈善漠然道:“会废掉吧……”
姜胜嘀咕:“废掉了也好。”
龚骋的实力确实有些棘手,他们也不能保证主公数年之后就能追上受了【醍醐灌顶】的龚骋。正面打不过,那就背地阴。
荀贞小声提醒这俩收敛一下满肚子的阴谋诡计:“主公那边怕是过不去。”
顾池哂笑一声,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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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了,嗓子又痒又疼,跟刀子割一样,流鼻涕还堵鼻子,左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进汗,眼皮有些肿和痒……但又没有发烧……也不知道是不是又阳了。今天请个假,明天看看有没有好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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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胜一瞧顾池这反应,便知有戏。
试探:“主公那边的意思……”
顾池双手拢在袖中,侧身避开两步,仿佛要跟一肚子坏水的姜胜划清界限:“主公能有什么意思?君心难测,你们都不知道的,顾某就知道了?含章说得对,你们确实该收敛。算计人也不能算计到自己人头上。但凡半步不是自己人,这事儿就好办了。”
倘若共叔武不是自己人,可以设计乌元杀他,龚骋和乌元大概率反目成仇,也可以设计龚骋误杀他,龚骋年少阅历浅,心性不够强大坚韧,一身实力又是靠着秘术【醍醐灌顶】而来,那一瞬冲击力足够将他反噬重伤,轻则境界止步不前,重则境界倒退。
龚骋一毁,北漠就少了一张王牌。
偏偏共叔武是自己人,还是元老级人物,情分非常。大家心里想想可以,行动上可别这么干:“若主公能做得出用半步跟北漠一换一,诸君,当真不会胆寒心冷?”
今日能为了利益最大化牺牲一个共叔武,来日也能为了更大利益牺牲任何一人。
主公确实存了算计龚骋的心思。
但绝对没有这几人想得这般狠绝。
一个个心狠手辣,真是狗看了都摇头。
跟这些同僚共事,顾池都觉得压力山大。幸好自己能窥探人心隐秘,不然怎么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顾池这番说教,惹得几人不满——这跟乌鸦笑猪黑有什么区别?
顾望潮敢摸良心说没萌生类似念头?
若是没有,他哪能反应这么快?
作为谋士,本职就是将所有解决方案想出来,要不要执行、执行哪一个,这就要看主公如何决断:“你怎么会不知道?”
姜胜不信他的鬼话。
顾池这厮最擅长的就是揣摩顺从主公的心思,主臣二人一唱一和。他阿谀逢迎这么多年,突然说自己铁骨铮铮、守正不阿?
顾池只留下一句——
“不知,真的不知。”
说罢,扬长而去。
亟待处理的琐事还多着呢。
祈善幽幽地道:“半步是武将,若他上战场,碰上龚云驰是迟早的事情。莫说叔侄关系,父子之间死斗的,也不在少数。”
此事,不在于他们如何算计谋划,在于共叔武怎么选择——龚骋不知道共叔武的身份,但共叔武知道龚骋。若知道龚骋没死还帮助北漠,共叔武爬都要爬北漠前线。
以龚骋的实力,共叔武必死无疑。
荀贞问:“所以?”
祈善:“私下告诉半步吧。龚云驰还活着的消息,或早或晚都会传到他耳朵。”
荀贞闻言点点头。
如果下一个敌人是要倾全国之力去征伐的北漠,除非共叔武镇守后方,否则他一旦上了前线,发生什么就不是人力能操控的。主公想要瞒着,估计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但,如何瞒得住呢?
共叔武也不是贪生畏死之辈。
他若知道龚骋的选择,个人感情上会谅解龚骋的不易,但在大局和仇恨面前,他估计更倾向亲手清理门户,哪怕打不过。
这封密信在半月之后送到共叔武手中。
共叔武的反应也恰如荀贞几人猜测,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坚定之上。
信中能交代的内容都交代了。
包括但不限于顾池听来的心声情报。
共叔武看着信中刺目的【醍醐灌顶】四个字,一时情绪失控,硬生生捏断手中用来晨练的佩刀刀柄,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天喃喃:“大哥……云驰这孩子受苦了……”
只是,龚骋为谁效力都行。
唯独不能为北漠。
共叔武将这封私人密信烧为灰烬,不留痕迹,稍作修整便又如往常一般去练兵。
本就修炼刻苦的他,愈发拼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这封密信刚上路的时候,世家代表也过来,名义上是给沈棠拜早年,实际上是来送各家挑选的“人质”。世家盘踞各地,为了让王庭安心,遣送“人质”属于基本操作,一般都是继承人的弟弟。身份既不会太高让世家心疼,也不会太低让王庭不满。
当然,也不只是为了让王庭放心。
同时也是让世家放心。
有人脉在王都,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也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迅速做好应对。
若是沈棠拒绝这些“人质”,各家才要惴惴不安、胡思乱想,担心沈棠是不是又想作妖,对他们家族不利。鉴于沈棠不会拐弯抹角的脑子,世家代表直接摊开了讲。
世家推出的倒霉鬼,不意外又是康年。
沈棠看着大年初五就上门的康年,嘴角微微一抽:“伯岁啊,你年前才来过一次,现在又来,一来一回路上也要花不少时间。你这是回家匆匆过了年就又上路了?”
康年表情麻木。
害得他来回奔波的人是谁啊?
充分见识到沈棠脑回路的康年吸取前两次教训,从怀中递出一份名单,上面清晰写着“人质”的各自信息。年龄、性别、姓氏、家庭出身,沈棠粗略扫一眼,小的只有五岁,还需要奶娘照顾,大的已经三十五,目前正拖家带口。沈棠抬头看着康年。
“这是什么?”
康年道:“人质。”
沈棠扬高声音:“……人质?”
她什么时候让各家送人质过来了?
这些世家又背着她脑补了什么东西?
康年莫名觉得心累,这种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为什么要拿到台面上说?将优秀族人送出去当人质换取安定本就是丢人的事,世家也要脸面,往往会给此举盖个遮羞布。
如今却要摊开来晾晒。
搁谁,谁不糟心?
待康年硬着头皮解释完,沈棠被迫涨了知识,揉着额头,头疼说道:“行行,来就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他们衣食住行我都不包的,一应花销让各家自行解决。”
这些人质开销不能走公账。
让沈棠自掏腰包?
呵呵,她的口袋比脸蛋还要干净,尚有一屁股的债没有还清,哪里有闲钱养世家送来的拖油瓶?世家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响,只可惜——只待墨家研究清楚众神会的“全息线上远程会议技术”,沈棠就打算巡回办公。世家也别做什么山高皇帝远的美梦了。
沈棠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出没。
这些,自然不准备告诉康年。
“这些人我就收下了,你自便。”
康年给沈棠留下太深的心理阴影,她半点儿不想看到这张教导主任脸,开口赶人。康年跟沈棠也打了几次交道,多少有些摸清她的脾性,倒是没有太畏惧。只是——
“沈君,康某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就是。”
康年斟酌着说出目的。
原来,康家也出了人质。
人选还是他亲自挑选的,为此跟家中夫人闹了两天,夫人被气得差点连夜回娘家。因为人质不是旁人,正是她跟康年的小女儿。这让夫人气得直掉眼泪,哪有送女性人质的?将女儿送出去作甚?莫非是准备等女儿再长几年及笄了,直接在王都挑选夫婿?
这是要将女儿婚嫁也当做筹码?
夫人脑子里过了无数念头。
康年却不能解释太多。 沈棠重新拾起那份糟心的人质名单。
果真在角落看到康家挑出来的人:“所以,打算怎么办?让季寿带着他侄女?”
跟着康时一起生活也可以。
康年绝对信任他弟弟。
从名单情报来看,康年这个女儿还有修炼天赋,在女性修士不多的当下,将女儿送过来反而不是坏事,因为沈棠这边已经积攒足够多的女性修炼经验,又有康时这位叔叔坐镇,他哪里会让自己侄女耽误天赋?
这个女儿留在王都,是福非祸。
康年摇摇头:“不是。”
沈棠挑眉看着康年,等着下文。
康年道:“其实是想见一见表弟。”
沈棠愣了愣下才记起来,康年口中的表弟是祈善——谭曲一日不脱下祈善这件马甲,他跟康家的联系就一日不会断。只是康年不知道祈善真实身份,沈棠却知道。
“季寿不好吗?”
康时可是亲叔叔,康年还能借着机会修复家族和康时僵硬关系,不是两全其美?
康年笑容僵硬:“不太妥当。”
康时瘟人的本事,他是亲眼见过的。哪怕这事儿也不能怪康时,但康时不能控制,若女儿出意外,他真不好跟夫人交代。
思来想去,祈善是最合适了。
不过,祈善毕竟是沈棠的重臣,康年不仅是他的表哥,也是康氏家主,以二者如今的身份要私下接触,总要通过沈棠允许。以免招致不必要的误会,惹来杀身之祸。
沈棠不会动祈善康时,但会动康家。
这个回答让沈棠也抽了抽嘴角。
她摆手允许:“我知道了,你去吧。”
跟世家出身的打交道果然累身累心。秦礼几个出身也不低,怎么没这些臭毛病?
康年得了允许,这才行礼退下。
规模不小的人质被统一安顿在大营。
他带着女儿去拜访祈善。
收到情报,祈善这会儿就在主营。
选择祈善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选择康时固然能让远离家族多年的弟弟亲近家族,但康时情况特殊,在文士之道没圆满前,双方不宜走得太近。康年就想到了表弟。
因上一辈恩怨,两家早就断了往来,祈氏这些年过得落魄,康家只能私下关照。
据康时所说,祈善表弟至今还未成家生子,身边连个女人影子都没有,一心一意拼搏事业,不近女色。康年查看“恶谋”这些年的战绩,对此深信不疑。忙成这样,确实没有多余心力去风花雪月,繁衍子嗣。
又从康时口中得知祈善有收养孩子的念头,康年的心思就活泛起来,有了主意。
他带来的这个女儿,很像姑母。
这是母亲亲口认定过的。
因为相貌,母亲也对这孙女格外疼爱,时不时念叨孙女跟外甥祈善一模一样。
【世人都说外甥似舅,自然相似。】
康年微微眯眼,试图回忆祈善的脸。
他跟祈善不是同龄人,作为康家长子、未来族长,要学习的东西很多,跟祈善玩不到一块儿。在康年记忆之中,他就见过祈善一两面。那时的祈善还是矮矮小孝白白胖胖,冬日穿的衣裳又多,看着像个球儿。
没长开的眉眼跟女儿幼年是有些相似。
“为父交代你的,你都记清楚了?”康年从记忆抽回来,低声叮嘱一侧的女儿。
女儿点点头:“女儿记得。”
康年叹息抚着她的发髻:“那就好。”
作为父亲,他自然也想为自己的孩子谋个好前程。这个女儿从出生起,便被当做闺阁女儿教导,教导她成长为合格的世家宗妇。康年所能做的就是给她相看一个门当户对的婆家,挑选一个靠谱又能保障她后半生的丈夫,出嫁的时候再给一份丰厚的嫁妆。
只是——
这些相较于她兄长继承的一切,又是那么微不足道。康年原先没打算将女儿送来,一开始的打算是次子。长子继承大宗,次子只能自己谋前程,能继承的家产不多。
他也愿意将机会给次子。
至于以后走到哪一步就看个人造化。
恰好,女儿来给自己拜年。
一家守岁的时候,康年看着女儿文静和顺的模样,耳边是夫人念叨各家适龄郎君的声音,女儿微垂着脑袋坐在身边。脸上没有羞怯,也没有欣喜,也不见丁点儿忐忑。
那双稚嫩的双眸更多还是茫然。
她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夫婿”、“婆家”是什么,那是她后半生安定生活的保障,但对于从闺阁女儿转变成别家妇,却又惶恐。康年怔怔看着女儿,恍惚像是少时大婚初见的夫人,也是大不了几岁的年纪。
他问女儿:【对夫婿,可有想法?】
她怯生生:【阿父阿母做主即可。】
康年心中无端萌生了一个胆大念头。他选择女儿当人质,并且将她带到心虚还一脸懵逼的祈善面前:“表弟,许久不见。”
祈善露出虚伪假笑:“兄长。”
康年侧身,让出身后的女儿。
他并未注意祈善的脸有一瞬的放空,双眼猝然睁大,死死盯着康年的女儿。女孩儿被吓了一跳,压抑着恐惧陌生,端庄大方地行了一礼,小声唤道:“见过叔叔。”
祈善被这一声“叔叔”唤醒。
康年就看到传说中的“恶谋”原地表演一个手脚各干各的事儿,仿佛刚安装的。
“啊?碍…啊1
“初次见面也没准备……”
祈善手脚慌乱地在腰间摸了摸。
瞧也不瞧拽下一枚配饰要当礼物递出,康年险些无语:“表弟,这是花押。”
文心花押是能送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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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起来眼皮好像被黏住,到了下午就好多了,喉咙的痛感减轻大半。估计明天就能好差不多。
ps:祈善和康家兄弟是表兄弟,康年女儿应该叫祈善叔叔来着?我改改
pps:不行了,这个关系好难理清楚啊,算表亲还是堂亲来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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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气氛正无比尴尬,听到一声极小的笑。
小姑娘意识到自己失礼,咬唇闪躲到康年身后,闷声道:“请叔父勿怪罪……”
耳根臊得通红,恨不得钻地缝。
她起初害怕这位表叔父,对方的古怪眼神让她想要躲闪,待见到叔父慌乱下拿错文心花押,那股子紧张瞬间散了个干净。
康年:“妙儿在家的时候不这样的。”
他眼睛不瞎,从祈善刚才反应便知对方很喜欢自家女儿,顿时放下心。一改略显生硬的语调,多了几分亲戚间的亲昵,聊着家常:“平日被她阿娘拘着,出来一趟倒是添了几分孩童面貌,也算意外之喜了。”
祈善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开。
他看了一眼那枚刻着“祈氏元良”的文心花押,眸色涌动着复杂,将它戴回去,取下另一枚一瞧就贵重的玉佩给表侄女当见面礼,又将父女俩引到帐内待客的小厅。
三人入座,祈善给康年斟茶。
说道:“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天性。无忧无虑的年岁就那么几年,待成年,便知世俗不由己身,难觅少年初心。方才听你阿父喊你‘妙儿’?这是小名还是大名?”
最后两句是跟表侄女说的。
康妙轻声细语:“回叔父,是大名。”
祈善给康妙煮了一壶雪梨渴水。
这个季节当然没有新鲜的梨,有的只是梨片。梨片放入壶中煮沸,丢入糖块、枸杞、红枣,滋味甚美。这种喝法还是自家主公折腾出来的,方便冬日能喝到果茶。
上行下效,不知怎么就流传至民间。
陇舞郡和四宝郡每条街都有类似的茶饮店,一到冬日,这种甜滋滋又热乎乎的渴水便格外受欢迎。祈善道:“这是四宝郡那边很受欢迎的雪梨渴水,小孩儿都喜欢。”
康妙受宠若惊:“多谢叔父。”
看看女儿捧着的银质茶碗,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康年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这位表弟还真跟季寿说得一样,喜怒都不加掩饰,偏心偏得明目张胆。他又观察表弟相貌。
表弟跟自家女儿并不相似。
他来的时候还在想,若母亲说得没错,祈善跟自家女儿站一起,是不是很像?
外人会不会误会他们才是父女?
康年想着想着,唇角添了点笑意。
祈善:“兄长可是碰见好事?”
康年继续笑着道:“不是,只是想起妙儿出生的时候,母亲便说她很像姑母,又说她跟元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害得为兄来的时候,还担心看到男儿身的妙儿……”
祈善唇角的笑却僵硬了。
他苦涩道:“不瞒兄长说,小弟早年在外毁了容貌,如今这副皮囊是伪装的。”
说着看向康妙:“真的很像。”
“这是为兄的不是,本想聊聊家常,却不想挑起你的伤心事。”康年惊叹祈善的伪装天衣无缝,自己居然没看出一点儿破绽,同时又生出尴尬——自己作为对方表兄,今天来找表弟叙旧,却不曾发现对方容貌有恙,这不就是明着告诉对方自己不记得人?
寻常人意识到这点早就生气了。
祈善却好似没有察觉。
笑容恢复了和煦,关切道:“今儿才初五,兄长怎么来此,还带着妙儿一起?”
康年叹息着说出了缘由。
自己就是来送人质的,康妙也是人质。
祈善:“……”
这伙世家是被收拾出毛病了?
为了各地稳定,主公日后肯定要一些人质放在眼皮底下的,但这事儿对世家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们犯不着上赶着来送吧?待听到人质之中有不少有修炼资质的女儿,他又改了个评价——世家还真的是鸡贼!
祈善不赞同道:“妙儿才多大?”
“为兄如何不知人质处境艰难?只是妙儿离及笄没几年,这半年陆续有别家儿郎在打听消息,你嫂子手上积攒不少画卷,全是门当户对的……按说这没什么不对的,但一想到这孩子前半生在康氏后宅,后半辈子去不知哪家的后宅,再想想沈君身边那些自由潇洒的女君们,总觉得亏待了她。此番将她送来,也存了麻烦你和季寿的心思……”
有这俩人撑腰,谁敢欺负康妙?
以上只是康年做下决定的理由之一,最根本的目的还是借此机会拉拢祈善和康时。不管康国能存在多少年,至少在康国这一代延续期间,二人都是权力中枢的重臣。
若能将他们拉拢过来——
康家必会更上一层楼。
康年也不用担心接下来十几年的发展。
只是,这些冰冷的利益算计总会惹人皱眉,需要盖上一层遮羞布。特别是对于康时和祈善这样的人来说,格外突出。他们本就身处斗争旋涡,会更向往感情上的慰藉。
针对他们,用感情当借口最佳。
祈善不假思索:“这是自然。”
康年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
再次斟茶,康年的话题更多围绕着康家这些年的变化,时不时会提及膝下几个孩子的学业性格。待暖场差不多了,康年才笑着问:“先前季寿寄来家书,提到你的时候,还苦恼你一心辅佐沈君霸业,无心家业?”
祈善道:“小弟无意于此。”
康年严肃摇头:“这可不行。”
祈善没想到康年还会催婚催生,顿时苦了一张脸:“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缘分。”
康年问:“若缘分一直不来?”
祈善坚定道:“小弟不愿将就。”
康年将自家父亲搬出来:“父亲临终前还惦记着你,别看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盼着你能携妻带子回康家一趟。姑母的闺阁,一直都留着,每日都有仆从打扫。”
祈善对这个问题选择了沉默。
他对祈氏和康氏的矛盾所知不多,为了不露出破绽,之后有派人调查。从调查的结果来看,似乎是祈氏门户落寞,跟康家门不当户不对,于是康家极力阻止这段婚姻。
除了门户问题,还有便是“祈善”那个父亲,着实不是个良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相貌和口才,惯会哄人。而“祈善”的母亲被养在闺中,养得太单纯,被渣了。
不顾反对要出嫁。
为此跟康氏闹得很僵,多年不往来。
康年叹道:“父亲仙逝多年……”
祈善一惊:“康……舅舅何时去的?”
“有些年头了……”康年对此含糊其辞,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涉足太多,“你无意成家,祈氏人丁凋零,如何能振兴?”
祈善说出自己的打算:“过继就行。”
康年心中大喜,回答正中下怀:“祈氏如今只剩一些老人,你上哪儿过继?”
若是过继,自然要选择血缘相近的。
祈善也趁着机会将打算说了:“不瞒兄长,小弟想从康家这边过继一个孩子。”
最好,跟“祈善”血缘近一些。
血缘最近的,莫过于康年兄弟的子女。 祈善原先还想蹲一蹲康季寿的孩子,只是这个便宜表哥瘟神转世,单身问题都解决不了,更别说有孩子了。族长一脉轻易不会过继,如此,可供祈善选择的范围就小了,只剩下康时排行二三的兄弟。祈善还未调查清楚这俩有几个孩子,没决定过继哪个。
如今——
不用发愁了。
没有人比康妙更加适合。康年带着康妙见自己,又故意将话题往孩子身上引导,祈善便知道他的真实目的。纵然这中间有算计,但看在康妙的面子上,他能当看不见。
康年叹气:“算上夭折的,族中主支这些年没几个孩子降世,旁支倒是有合适的孩童。只是血缘离得远,又是半道开始养,人家愿意过继,也不如亲生儿女贴心埃”
祈善突然问:“妙儿生辰何时?”
康年笑容满面:“说来也巧。”
“巧从何来?”
“妙儿跟元良你的生辰是同一天。”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倘若你决心要过继一个,你看妙儿如何?你们相貌相似,生辰都一样,倒是比我这生父更有缘分。”
康年半真半假地醋了一句。
祈善表情又陷入了一瞬放空。
“生辰一样?”
“是啊,这还是听母亲说的。”
尽管两家因为一桩婚事闹得僵硬,但毕竟是亲人,自家妹妹生了孩子,康家这边也派人送了满月礼,所以知道祈善的生辰八字。康妙出生的时候,家中长辈感慨连连。
祈善嘴唇动了动:“一样的……”
他回过神,又问康妙如今几岁。
康妙恭敬地道:“十一了。”
祈善喃喃:“十一了,十一岁……”
【这个年纪、这个容貌、这个生辰……祈元良,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回来了?】
祈善仿佛忘了康年父女的存在,眼睛不知何时泛起红丝,隐约还有些晶莹泪意。他这个反应让康年茫然不解——过继一个现成的女儿是好事,但,至于这么感动吗?
眨眼,祈善又恢复了常色。
什么泪意红丝也不见了踪影。
祈善道:“这个孩子确实与我有缘。不过,过继一事不要急,总要时间准备。”
听他说“不急”,还以为要被拒绝。
待听到后文便彻底放了心。
康年笑道:“这是自然。”
祈善:“嫂子那边可答应?”
孩子可是人家肚子出来的,过继不同于其他,法理上来说,一旦过继,康妙便是祈善的女儿,跟原来的康家也成了表亲,无法再认父母。康年的夫人岂会轻易应下?
康年讪笑:“这不是临时起意?”
他夫人要是不知道,哪里能跟他冷战?只是为了女儿前程,也是忍痛答应了。康年自然不能当场说出来,一说出来就暴露这是早有预谋。他只说写信去问问夫人意见。
康年没想到对此事反对最大的不是自家夫人,而是自家糟心弟弟。他上午套路了祈善答应,下午康时收到风声打了过来。
“不行,此事不能答应1
康年无奈:“季寿,总有个理由吧?”
“大哥,你知道他叫什么吗?”康时自然不能上来就扒了祈善的马甲,脑子一转,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理由,“他是恶谋啊!你将侄女儿过继给他,上梁不正下梁歪1
康年还以为什么,没想到是这个。
淡定道:“恶谋又如何?”
这个世道能过得好的,没几个善的:“若妙儿能学到本事,也是妙儿的福气。”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用恶的手段保护自己,没什么不好。
康时急得在营帐内来回打转,迟疑不定,这时候康妙回来,康时一看到这张脸便知道祈善打什么算盘,反对更加激烈,甚至脱口而出:“你将妙儿过继给他,还不如在族中寻个适龄女子嫁给他,最好相貌跟妙儿还有些相似的……逼婚,保证他就从了1
康年气得大骂康时。
“混账!你说什么胡话?”
什么叫挑个跟妙儿有点像的女子强嫁给表弟?康妙是要过继给祈善的,这俩是名正言顺的父女!这像是一个亲叔该说的话?
康妙也白了一张脸,手足无措。
一时间,康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最后迫不得已,说出了真相。
“元良多年之前已经死了1
这下轮到康年表情空了:“什么?”
康时捂着脸,硬着头皮将剩下的内容说完,只是他没有直接透露祈善的真实马甲,只是说如今的祈善受了真祈善的救命之恩,如今的祈善为了报恩,一直以真祈善的身份照拂祈氏,只为了让“祈善”活在世上。
“兄长,我早就认了这个弟弟,与他共事多年,知道他在外界的名声不好听,但骨子里却是个知恩图报、纯善固执的人。他想帮‘元良’将祈氏振兴,我的意思是让他从康家选个跟‘元良’血缘近的,他只想过继,此生不再成婚。他不能因为救命之恩,就彻底抹去自己的存在,将如今经营的一切,全部拱手让出去。兄长,这不公平1
康年表情复杂许多。
不管是真元良,还是如今这个假元良,他都没有多少感情,他更在意的是康家。
“你何不成全他?”
康时猝然瞪大了眼睛:“兄长1
语气隐约带了怒意。
康年叹气,抬眼看着四弟:“季寿,自父亲和二郎去后,为兄能说得上话的,能商议的,便只剩三郎。三郎那身体,你也知道。这些年支撑家族多不容易,你懂吗?”
康时张了张口:“兄长……”
“他是不是元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恶谋’。你也说他这些年一直陷入心结,如今让妙儿去解不是正好?你瞧不上钻营算计,但为兄也不全然没有一丝真心。”
兄弟俩陷入了漫长沉默。
康年又道:“此事,你应该早点告诉为兄。过继都说出去了,如何还能收回?回头跟他商议,只要他待妙儿如亲女,日后妙儿成婚,第一个孩子随祈氏,第二个孩子随他本家姓。兼祧两姓,也算两全其美?”
康时看着这样的兄长,只觉陌生。
“若是早些告诉你……”
“妙儿就是最好的人眩”康年不加掩饰,“照你说的,他拒绝不了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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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妙肯定是过继啦,元良要多个女儿了,再也不用羡慕无晦有小棉袄了。
(本章完)
第913章 913:祈妙,奇妙【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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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年并未回避这个问题。
倘若他早一步知道祈善的真实身份,让祈善成为康家女婿远比过继康妙更能拉近双方关系。过继康妙,康妙便成了祈善亲女。康家跟康妙只剩血脉联系,再无其他。
说句难听的,诛九族都算不到她头上。
康时看着自家大哥,半晌无言。
恍惚之间,大哥和父亲的身影有一瞬重合,站在他面前的人不仅是康年,还是贯穿他整个童年和少年的严父、康家家主。康时叹息着闭眸:“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这话相当于默认过继一事。
相较于“逼婚恶谋”这个炸裂的选择,将康妙过继给祈善当女儿圆了他心愿,反倒是个不错的结局。乐观点儿,或许谭曲真能从“元良”的阴影中走出来,重获新生。
康时随便找借口离开,康年也知道自家弟弟生出心结,情绪还上头,不宜强留。
康妙道:“四叔,侄儿送送您。”
一言不发的康妙随之起身。
康时听到这个声音,身躯犹如被电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来他跟大哥的话没有避开毫无存在感的侄女儿。唉,过段时间就是表侄女了,自家大哥也真是狠心送得出去。
若是自己,定然舍不得的。
“四叔不要责怪阿父,他也有难言之隐。”说送人,却不是送两步,直到离开营帐很远,她才开口,试图缓和长辈的矛盾。
见侄女如此贴心,康时怒气不减反增。
“我自然知道他也有难处,只是将算计用在自己人身上,未免令人难以接受。妙儿,你难道就不难受?过继不是小事,一旦过继,你就不是‘康妙’,是‘祈妙’。”
从此以后,跟亲生父母再无父女/母女关系,见了面也只能喊他们表亲伯父/伯母,兄弟姐妹也不再是兄弟姐妹。远离熟悉的原生家庭,唤另一个陌生人为父亲……
康妙也才十一岁。
这么大的变故如何面对?
“来之前,阿父跟侄儿说过的。”
康妙这话说得很认真。
康时道:“跟你说过?你知道?”
康妙点点头:“侄儿知道的。”
她的面相毫无进攻性,精致、温顺、乖巧,白白软软一块面团,能任人揉捏。
生怕康时不相信,她又继续道:“是侄儿自己答应的。只是愧疚日后不能为二老养老送终,所幸家中还有几位哥哥弟弟,又有阿姊在阿娘身边,他们必会照料妥当。”
康时不解:“为什么?”
康妙反而疑惑看着他:“倘若是四叔,您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吗?侄儿十一了,阿娘在帮忙相看人家,及笄之后就能定亲,十六或者十八出嫁。可侄儿不是很想……”
康时看着她叹气:“你若是不想这么早嫁人,跟你阿父说一下,你又有修炼资质,他也不会反对。若修行速度尚可,不管是修文还是习武,你三五十成婚也没人说。过继出去可就没那么自由了,你也听你父亲说了,你未来要兼祧两姓,婚事不好办……”
这个傻孩子居然答应出继了。
康妙似是苦恼,很快又舒展眉梢:“……可若不出继,侄儿就要喊您四哥了。”
康时:“……”
自家兄长还真做得出来。
别看祈元良在外凶名赫赫,但他软肋就两根,一根是主公,一根是真祈善。若康年提出让他娶了康妙,以祈元良没二两的脑子,他真的会答应。侄女变成弟妹,可太炸裂了!思及此,康时又忍不住放飞思绪——
当然,祈元良也可能不答应。
康妙跟真祈善长得太像了,下不了嘴。
至于二人年龄,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问题。文心文士活得久,已非常人,即便祈善等个十年八年仍处于常人的盛年状态。
康妙又问:“四叔跟祈叔父很熟?”
康时道:“熟得很。”
“可否给侄儿讲讲?”
康时哼道:“这厮的恶行,罄竹难书。我怕说了,你晚上吓得睡不着。不过——祈元良这厮对外名声是差,但对自己人却很好。你出继之后,将他当成亲父对待就行。凭你的条件,只要不是出格的事情,即便将天捅一个窟窿,他都会颠颠儿替你兜着。”
康妙没错过康时和她父亲的对话,自然知道祈叔父对自己的特殊,源于她这张脸。将对“真·祈叔父”的愧疚,转移到了她身上。康妙没问其他:“出格的事儿?”
“例如危及主公,你只要不触碰这条线就行,其他的——恣意一些也无妨的。”
假如康妙调皮闯祸,让祈善天天跟在身后收拾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喜剧效果直接拉满。康时对这一幕隐约有些期待。
康妙不认识沈棠,只听说对方一些传闻,有好有坏,自己身处闺中不了解外头,不好对这位做什么评价。但有一点,她很钦佩——沈君以女子身份走到世俗权力顶端。
这个位置,即便是康妙自小崇拜的父亲康年也望尘莫及。她知道,沈君很厉害。
如此人物——
又岂是她能危及到的?
“恣意不恣意,这要看祈叔父是什么人。若他不守规矩,侄儿再怎么不守规矩也不是问题。若他循规蹈矩,侄儿不守规矩就成了无礼粗鄙。”康妙轻声细语,“若是后者,侄儿便不能‘恃宠而骄’……”
“祈元良自己都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康时都想翻白眼。
祈善跟“循规蹈矩”不相关。
康妙眨了眨眼:“不是这个祈叔父。”
那句话的“祈叔父”是指真的那位。
康时恍然明白过来,紧跟着又陷入了沉默,他目光复杂看着年幼的侄女,心疼她的早慧和成熟。康妙却觉得这事儿没什么。
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优势便是她不需要任何努力也能获得偏爱,劣势便是这份偏爱不是源于她自身。
一旦她言行举止跟祈叔父期待的不同,甚至是背道而驰,于祈叔父而言,便是玷污了心中的恩人,继而对她这个仿品生厌。这张脸,于她而言真的是一把双刃剑。
康时半晌才道:“人贵在真诚,你循着本心就好。祈元良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一开始可能没有反应过来,但时间一长,他会知道你就是你,‘他’就是‘他’。”
所以,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
康妙矜持点头。
说话间,康时营帐也到了。
倘若祈善知道康时在担心什么,兴许会翻着白眼骂两句。他承认看到康妙的一瞬,脑中不可遏止地猜想康妙是不是“祈善”的转世。稍微冷静几分,这念头就断了。
不管二者有没有关系,如今的康妙就只是康妙,将她看做另一个人的替身对待,这是对两个人的亵渎。稍微整理情绪,祈善便去找自家主公,告诉她,自己要当爹了!
沈棠惊得手抖,毛笔划出去了老远。
鬼叫道:“你要当爹了?”
卧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祈元良居然是入职之后,第一个给她造出韭菜的僚属!沈棠也顾不上报废的书简,起身跨过桌案,三步并作两步将祈善按在位置上:“生的是个男球还是女……呸,我是说,生的男娃还是女娃?你跟谁生的?成婚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跟我说一下,我给你们主持大婚啊,你要的司仪话术我都会1
闷不吭声就脱单了!
有一就有二,未来脱单的僚属肯定会更多,田地里会冒出源源不断的新鲜韭菜!
祈善道:“没成婚。” 沈棠要指责他了:“先上的车?你这就不对了,孩子都搞了,还不给人名分?”
祈善:“……不是亲生的。”
不用读心言灵也知道她肚子里想什么。
沈棠表情一僵:“喜当爹啊?”
一时间,脑子飘过好多人妻题材。
祈善没好气地将她凑上来的脸抵到一边:“是过继,过继了一个孩子,是女孩!康家的孩子,从血缘上来说是元良的表侄女。应该也是离他血缘最近的孩子了……”
沈棠拍他肩膀:“啧,得偿所愿。你怎么说服人家父母将孩子出继的?要不要我出面帮你拦拦杀过来找你要孩子的父母?”
祈善道:“康伯岁自己提的。”
沈棠手一顿:“康伯岁的女儿?”
“看样子,康家的处境确实不太好。”康时跟康家走得不近,此前鸿门宴这么大的事情,康时也没跟家里透露口风,康年转而拉拢自己也是意料之中,“主公怎么看?”
“我可掏不出给你女儿的见面礼。”
她将钱囊打开,让他看看里面多干净。
祈善:“……”
“或者你借我钱,让我充个面子。我帐下除了徐文释,估计就你的小金库最富。”借用那么多马甲吃众神会的空饷,祈善生活用度节俭,绝大部分肯定都攒下来了。
祈善:“……也行。”
沈棠答应抽点时间亲临过继仪式,给康妙涨涨身价,这也是祈善给康妙挣的体面。只是临走的时候,祈善也听到自家主公唠叨:“你那个闺女以后就是祈家人了。”
祈家的人跟康家就不要走太近了。
过继可不是过家家。
祈善笑道:“这是自然。”
沈棠道:“祈妙,确实挺奇妙。”
若是按照原来的步骤——康年这边象征性写个信问一下他夫人的意见,待得到明确回复,再主持过继仪式,要个十来天——只是沈棠突然介入,这个过程就直接免了。
康年没想到祈善会请动沈棠,道:“沈君日理万机,如何能为小女一事分心?”
沈棠:“元良收女,也是要事。”
场地都是临时找人拾掇的。
观礼宾客也都是祈善一个个上门找的。
人虽然不多,但将沈棠帐下重臣一网打尽,只要还在主营都被他拉了过来。众人表情不一,姜胜嘀咕:“祈元良这厮白捡人家一个闺女,莫不是巧取豪夺来的吧?”
康妙被精心装扮一番。
本就出色的容貌看着愈发可人。
饶是姜胜有女儿了,他也会眼馋。
说着,姜胜看向“苦主”康年,给对方使眼色:“康兄若有难言之隐,可以不说,你只需眨一眨眼。旁人怕他,吾等可不怕他,定会帮你主持公道,一血夺女之恨。”
康年嘴角微微一动:“不是……”
他死死睁着眼睛不敢眨眼。
生怕姜胜来真的。
荀贞也掺和一脚:“伯岁兄为何答应过继女儿给他?你可知此人有多混不吝?好好的女儿交给他养,回头养出个小恶谋。”
若非祈善盯着自己,他还要跟康年说一说祈善男扮女装的本事,在场就有几人被他祸害,外头的苦主还不知有几个。一言以蔽之,祈元良就不是个养孩子那块料……
康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祈善邀请宾客都不挑剔的吗?
拆台的拆台,看热闹的看热闹。
唯有秦礼这位观礼宾客很懂礼数,他送了康妙价值不菲的小礼物,叮嘱道:“祈元良这厮也不是什么都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该学的学,不该学的不要跟他瞎学。”
例如抽烟喝酒打牌。
祈善险些被这些同僚气死。
大喜的日子还给他找不痛快!
过继仪式郑重但不冗长,康妙拜别坐在主位的康年,听对方叮嘱教诲,再由司仪将康妙名字写在祈善名下,给祈善敬茶,就算礼成。康妙,啊不,如今便是祈妙了。
她端着茶:“请阿父喝茶。”
祈善看着垂眉顺眼的祈妙。
今日的她虽是一袭盛装,但衣衫样式简单,偏男性,再加上她身量还未长开,活脱脱一个少年版“祈元良”。他蓦地生出一种怪异感觉,好似“祈元良”喊自己阿父。
“嗯。”
他大声应下。
这杯茶莫名甜口。
“元……元巧,好孩子,起来吧。”
沈棠:“……你给孩子取这个字?”
他刚才想喊的是“元良”吧?
祈善道:“有何不妥吗?”
“当爹的叫祈元良,女儿叫祈元巧,父女俩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兄妹。”祈善要真是将临时找补的“元巧”当祈妙的字,等他年老了,妥妥要被拔氧气管。
祈善顺着台阶下了。
“主公都这么说,那就再想想吧。”
看似顺利的过继仪式,出了个小波折。
崔孝似有狐疑地看着祈妙。
(へ╬)
烦死,码字软件崩了吞我稿子。
ps:对了,莞尔的新书上架了,我去复制一下她那本书的简介。
简介:穿越大汉朝。
灵堂重生,赵福生一醒来发现自己身缠厉鬼,命不久矣。
开局必死的情况下,她绝境逢生,重启封神榜。
将厉鬼封神,重建幽冥。
ps:咦,10.7号了,作家后台给我发生日快乐的祝福卡片才记起来今天是身份证上的生日来着。
(本章完)
第914章 914:女医【求月票】
第914章 914:女医【求月票】
为什么将一群人都拉过来当观礼宾客?
自然是因为这些人不能白来。
作为观礼宾客都要给今日的主角送见面礼,见面礼由两家关系远近决定。关系好的送礼厚重两分,关系差点儿意思的送薄两分。祈善跟他们的关系自然不属于前者,但架不住他们都是体面人,岂能因为跟祈元良的恩怨牵连无辜小姑娘?送礼都不会便宜。
礼物多是笔墨纸砚或者藏书字帖。
再不济也得是随身小配饰。
祈妙给所有观礼宾客一一见礼、认人。
小姑娘此前久居深闺,陌生人都没见过几个,更遑论说在座都是沈棠帐下重臣。
她有些怯场,但有祈善撑腰。
他道:“这个叫姜先登,会点儿街头算卦的本事,日后运势不好让他给看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姜胜横了祈善一眼,兀自对着祈妙说道,“伯父家中有几个年龄与你相仿的孩子,若是在你父亲身边待得闷了,可以过来找他们玩耍。”
言外之意就是让祈妙离祈善远点。
祈妙哪里见过这架势?
她也吃不准姜胜跟阿父的关系,不敢贸然回答。姜胜倒是没为难祈妙,送了她一套笔和一只玉质笔架:“日后多加勤勉。”
祈妙行礼道:“谢伯父。”
跟着给一边的荀贞见礼,祈善在一侧阴阳怪气:“这个叫荀含章,两袖清风多年,其他的都不错,唯独这点不用学了……”他可没忘记荀贞和姜胜在仪式前的拉踩。
荀贞听他夹枪带棒,脸色发黑。
咬牙切齿道:“两袖清风怎么了?”
花钱买的真本事,一分钱一分货!
总比这厮天天背后捅人刀子好得多。
祈妙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荀贞虽是“两袖清风”,但也准备了礼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什么都珍贵,三本系绳有些磨损的笔札:“上面是老夫的一些修炼心得,盼你未来坦途,光明正大1
莫要学祈善那一套手段。
祈妙又轻声细语道谢。
下一个是栾信,他跟祈善没什么恩怨,祈妙见礼的时候,祈善的嘴巴难得清闲。
“勤学苦练方为正道,若有不懂之处可以寻我。”栾信送的是一册孤本,内容对于如今的祈妙而言不啻于天书,“家中也有小童,若得空可以来找他们玩耍……”
祈妙对这位伯伯也很有好感。
对方言语温吞,不急不缓,坐在那儿就自带说不出的稳重气质。被对方双眸注视着,原先紧张忐忑的心也逐渐平缓下来。
跟着便是少见的女性文士宁燕。
连宁燕自己都不知,她还是这一代不少闺阁女儿羡慕的对象,自身出身不低,丈夫尊重,公公明理。倘若不是一连串的不幸,她的婚姻可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典范。
祈妙也听过宁燕的名字。
亲眼见到本尊却还是头一回。
宁燕的礼物也与众不同,是好几块个头不小的石块,祈妙不懂,但也感激收下。
祈善:“嗯,省了寻材,多谢图南。”
“可不是,少玄都喜欢得紧。只可惜小女已经准备好,用不上这东西。”宁燕跟着给祈善推荐,“待令嫒身量再长一些,可以寻少玄帮忙量身铸一把,她肯定答应。”
祈妙听得云里雾里。
宁燕笑道:“是铸剑用的。”
祈妙别说用剑了,她连剑鞘都没摸过,见在场诸位长辈不是佩剑便是佩刀,猜测这应该是一种很重要的礼节,再三谢过。
现场座次都是根据先来后到排的,见礼一圈到最后才轮到崔孝。崔孝的存在感太过微妙,祈善下意识就将他放在最后。祈妙在看到崔孝的时候也愣了一愣,因为她注意过在场人数,不记得还有这一位……所幸多年规矩教养,并未让祈妙有任何失礼之处。
众人:“……”
他们也确实忘了崔孝。
崔孝也带了礼物,因为他跟祈善不熟,加上时间紧迫,礼物准备匆忙,只能说中规中矩挑不出错。祈妙收到了一柄精致的长柄刀扇,扇面是不同于北地的水乡风光。
嗯,这也是祈妙今天收到的唯一一件跟闺阁身份勉强沾点边的礼物,其他礼物,往年跟她没什么关系。她正要谢过,却见崔孝盯着她的脸:“女郎面相好生熟悉。”
祈妙茫然,下意识看向祈善。
仿佛在疑惑自己这张脸有这么常见吗?
祈善道:“善孝,这话不妥。”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老东西调戏小姑娘。
秦礼也担心看了过来。
他不知道内情,单纯担心崔孝言语不当得罪祈善。祈元良就算现在不发作,也会在未来崔孝放松警惕的时候报复。崔孝却恍若未见,道:“多年前,曾见过一个跟你很相似的少年。他姓曲,康家可有这门亲戚?”
祈妙脑中回想康家的亲戚。
她跟在母亲身边学习掌管中馈好几年,而世家主母最重要的一个任务便是打理错综复杂的人情关系,乱七八糟的族谱要背得滚瓜烂熟。祈妙想遍了也没想到有姓曲的。
正要摇头,便听康·现任大伯父·前任父亲·年出声帮她解围,说道:“康家并无曲姓亲戚。世间相似者不计其数,或许是巧合。不知崔兄与那名少年有何渊源?”
崔孝道:“他险些成老夫女婿。”
尽管崔孝提及那位的时候语气平淡,架不住在场众人是人精,如何听不出猫腻?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导致婚事没成?
莫非是个用情不专的渣男?
一时间,众人吃瓜的心情更强烈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康时偷偷注意祈善反应,后者也一副好奇但又隐忍的表情,活脱脱一个吃瓜群众。见此情形,康时暗暗松了口气。因为便宜表弟,他现在草木皆兵。
嗯,只要不是祈善造孽就好。
这个小小波折并未影响整个仪式。
确认康家没有姓曲的亲戚,崔孝也将注意力从祈妙身上挪开——祈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只是脸蛋跟那人相似。他也不会因为一张脸就对祈妙有负面看法。
仪式简单却不潦草。
从观礼宾客就知道祈善对此事的看重。
众人简单用了茶水便一一散去。
康年在主营逗留的时间也够长了,简单叮嘱祈妙要孝敬祈善便告辞离开,康时也跟了上去。一刻钟前还热闹的营帐,这会儿冷清下来。祈妙起身收拾东西,却被阻拦。
祈善道:“这些事情你不用干。” 没道理康年娇生惯养的女儿,过继给他就要干杂活了,他命人进来收拾,眼神示意祈妙跟上。满打满算,这是祈妙第二次跟祈善相处。因为陌生,后者带给她的心理压力远大于生父康年。这对新鲜出炉的父女来到营帐小厅,祈妙收到的礼物都堆在此处。
祈善道:“坐。”
祈妙乖顺坐下。
“伯岁可有告诉你,你有修炼天赋?”
祈妙点点头:“大伯有说过。”
“你想从文还是从武?”祈善见她紧张,努力让声音听着不那么生硬,“不用有其他顾虑,说出自己最想学的东西就行。”
尽管祈妙一看就不是学武的料子,但出于尊重他还是问了一句,只是祈妙的回答却出乎意料:“阿父,学什么都行吗?”
“祈元良的女儿,学什么都行。”
祈妙问他:“那可有治病救人的?女儿此前听几位表兄说过,言灵玄奥神秘,什么都能做到。可有言灵能治人顽疾?”
祈善没想到她在文武两个选择中间,选了一个医。若是之前可能还会苦恼,但如今医家圣殿开启,祈妙也不是不能走这一条路。只是,他想知道祈妙为何有这种想法。
祈妙出身世家,应该清楚医者地位。
“为何要学习这种言灵?”
祈妙也没有隐瞒,若眼前的人是生父康年,她是万万不敢提这个的,康家可以有一个对医术好奇的女儿却不能有一个从事这个职业的闺秀。医者与污秽打交道,莫说那些郎君和女眷,便是府上的洒扫下人也看轻这一行。但她现在是祈妙,不是康妙了。
她低声道:“女儿在闺中有个手帕交,比女儿年长五岁。及笄之后便嫁了人,过门一月有身孕。怀胎八月的时候,女儿受邀去她府上做客,凑巧那天不知怎么就发动了,分娩难产,孩子没保住,她也没保祝”
祈善认真听着她的心事。
祈妙垂首低喃道:“其实是可以保住的,府上还请来名医坐镇,若那时候他能进去施针就有转机。只是不行,名医是男子,而她正在分娩……若进去了会坏名声。”
拖到最后只能保大保小选一个。
那家人,从公婆到丈夫都选择了校
祈妙又道:“……一般情况,应该要保大。毕竟孩子谁都能生,但能当主母的人却不多。只是她摊上的不成器父兄败坏了家业,那家人看重嫡长子,便狠心选了校”
祈善多少有些明白了,问道:“早上听季寿说,你不想过早成婚,也是因此?”
祈妙过继出去就是祈家的人。
她的婚事是祈善做主。
康时心疼侄女,便刻意给祈善透个底,相信以祈善的为人,也不会为难小姑娘。
祈妙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但也不是。女儿倒是不怕未来夫家保小不保大,阿父和四叔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阿娘……不是,是大伯母,她也跟女儿说世家主母最重要的是掌家,生育一事,能生最好,若不能生也能抱个庶子养着,横竖他们以后都要喊女儿嫡母。”
子嗣很重要,但没有自己性命重要。
祈妙将这些话记得很深。
她道:“再说女儿那手帕交,生得太久没力气,那产婆得了命令,便上了点手段,强行让她生下来……女儿便在想,若有精通这方面的女性医者,或许能活下来。”
既然男性医者看了产妇身体会让她丈夫心生芥蒂,那女医呢?她丈夫还会恼羞?
当然,她想学医术言灵也不仅仅如此。
这只是其中一根导火索。
另一根,不太好说。
不是她不想跟阿父坦白——四叔康时三申五令让她对阿父坦诚,能说的话都可以说,祈妙也认真照做,但另一根导火索是她生母。跟阿父谈论这个对生母名声有碍。
生父跟她感情不算浓烈,也不算差,后院没有姨娘之类的存在。只是,夫妻感情好的结果便是生育频繁。听伺候生母的老嬷嬷说过,生母以前活泼,很爱笑,很爱闹。
【跟如今的阿娘不同呢。】
彼时的祈妙年纪还很校
老嬷嬷以为她记不住事情,也听不懂话,嘴巴就不那么严:【唉,生得多了。】
别说大笑大闹,打个喷嚏都会漏尿。
为了避免这样的窘迫,生母便逐渐习惯收敛情绪,愈发端庄温和,对什么都平平淡淡的。外人说这才是世家主母的典范,祈妙却从中窥探出了真相:【这是病吗?】
老嬷嬷道:【是病,女人都有的。】
祈妙:【是病,不能治吗?】
老嬷嬷笑道:【这怎么治哦,羞人。大娘子这个其实也不严重,更严重的……】
祈妙好奇看着她:【更严重的?】
老嬷嬷凑近她:【肉都掉出来。】
祈妙茫然:【肉?阿娘说,妙儿就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得生多少娃娃?】
老嬷嬷看着她天真模样,讪笑。
不敢再提类似内容,生怕祈妙年纪小跟家长学舌,将她老婆子一身皮都被扒了。
祈善:“军中虽有医术精通的女医,但妇人生产方面的,确实没有。你若对这个感兴趣,为父明天带你去找名医拜师。”
祈妙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忍不住再三跟祈善确认。
“可女儿不仅想学,还想医治内妇。”
祈善道:“有何不可?”
祈元良的女儿,学什么都可以。
祈妙压抑心中欢喜。
祈善补充:“学归学,但文士启蒙也不能落下。倒不是为父不让你入医家,只是医家的门槛太高,十五年学下来,要耽误你到什么时候?先入文,也不耽误你学医。若能以文士之身入医道,有文心辅助,你学起来也能事半功倍,于你医术精进有益。”
他对祈妙的要求不高。
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活着。
长命,活到寿终正寝。
祈妙不同于林风,后者也是闺阁女儿,但经历惨烈打击,彻底击碎以往认知,而祈妙被保护太好。尔虞我诈、阴谋诡计,不适合她。倒不如让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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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妙,是个奇妙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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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15章 915:一次性粮种【求月票】
第915章 915:一次性粮种【求月票】
祈善行动力爆棚,当天晚上便带着束脩,领着女儿找董老医师拜师,走个后门。
董老医师跟祈善打交道比较多。
在沈棠拉着班底出门打仗这一年多,医馆的预算都是祈善负责,而祈善被沈棠牵连受伤,几次都是董老医师给治的。见到祈善上门,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祈善又受伤了。
“主簿可是哪里不适?”
祈妙乖巧跟在祈善身后,暗中观察董老医师,暗下心惊对方的年轻——来之前,阿父说要拜访的这位名医绝对是杏林圣手、天下第一医者,祈妙便以为对方七老八十。
万万没想到,对方是个白发青年。
尽管祈妙见过的男子不多,不好比较相貌优劣,但也知道白发青年五官端正,细皮白肉,清莹秀澈,肌肤细腻到无一丝瑕疵,便是那些世家贵妇日日用昂贵膏药保养,也没这么完美的效果。若忽略发色,对方年纪至多二十五六,杏林圣手……这般年轻?
亦或者,对方保养有术?
祈妙注意到对方沉淀着岁月的眸子,心中更倾向于后者,只是不知道这套保养秘术能不能透露给外人。当然,不是给自己用的,她年纪还小,远没到要保养的时候。
她跟着生母学习管家那会儿,生母曾将历年账目丢给她练手,让她学着如何管理,如何一眼分辨账目有无猫腻。生母能数年如一日,将偌大康家管理得井井有条,由其经手的账目自然不会有问题。即便有问题,也不是祈妙一个几岁孩童能发现的。只是她注意到一点有意思的地方,从来不怎么在意皮囊的生母在某年突然多了笔养肤开支。
【你阿父是文心文士,他在未来几十年都会维持着如今的容貌,而为娘不行。】
世家出身的女子,或多或少都被类似问题困扰。丈夫青春正盛,而自己的衰老却藏在一条条细纹和白发之中。夫妻俩的外貌年龄日渐拉大,这种煎熬不啻于一种酷刑。
因此,有不少世家妇人痴迷保养。
每年在这方面的开销都很惊人。
只是效果不好说。
祈妙走神两息功夫,阿父已向白发青年道明来意,她恰好看到后者投来的视线。
白发青年似不赞同:“主簿愿意信任董某,交托令嫒,这是对董某医术的认可。只是小女郎长于深闺,何苦吃这份苦?”
一来,他对世家出身的人都有点儿意见;二来,从医在当下环境真的不算好出路;三来,学医艰苦。以祈善的能力,他的女儿可以衣食无忧一辈子,何必来吃这苦?
吃苦也就罢了。
关键是会被人诟玻
堂堂世家女去学不入流的医术。
董老医师虽未参加昨日的过继仪式,但也听说祈善的女儿是从康家过继的。若是让祈妙学医的事儿传出去,不知道会惹来多少嗤笑、诟病和抨击,连带康家也被嘲讽。
为了讨好祈善,不惜将女儿送出去,结果祈善扭头就让这个女儿去学方技之术。
祈善和康家都会沦为笑柄。有些话,董老医师不能当着祈妙的面说,但祈善是什么人?他自然听得出董老医师的话外之音。
“董老医师不妨听听她为何要学医?”
祈善这话隐约带着几分骄傲。
董老医师看着祈妙,她下意识挺直脊背,轻声道出缘由,道:“我不怕吃苦。”
声音虽然轻,但很坚定。
董老医师笑道:“即便要学个十五年也不怕?医道不同于其他,若是入老夫门下,老夫希望你十五年内不要考虑婚嫁,即便这样也行?你想清楚,届时可二十有六了1
在这个女子普遍十六成婚的世道,二十六都能考虑给子女议亲了。当下不是没有女性医者,但数量极少,生存环境比寻常铃医更加困难,受到的鄙夷和歧视也更多。
她们的患者多是内宅妇人和青楼女子。
看些难以启齿又不好让男医医治的玻
这些病症,往往都是拖到严重影响夫妻敦伦,才会有少部分人去寻女医,更多情况都是咬牙硬撑着。十五年才有被医家圣殿考核的机会,女医想要靠着这些病患,攒够医家圣殿的考核标准,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所幸,祈妙有个实力过人的爹。
祈妙道:“便是六十有二,只要阿父还在,照样会有大把青年才俊任我挑眩”
只要她顺利凝聚文心,成了像生父那样的文心文士,便再也不用担心岁月在她脸上停留。六十有二找个二十有六的,也不是不行。区区十五年罢了,她完全耗费得起!
董老医师被祈妙这番惊人之语震惊了,转念一想又有道理,谁不想追逐权势呢?
有权势的男人,一树梨花压海棠。
同理,有权势的女人也能。
祈善冲董老医师扬眉,得意笑道:“如何?这个学生,医师是收,还是不收?”
董老医师爽快道:“收1
祈善的女儿成了自己徒弟,医馆的预算不就能再争取争取?他已经写好信函给认识的同道,邀请他们来这里跟自己一起努力。既然未来有“猎医”的风险,如今要做的便是让医家迅速壮大,争取一定的地位和权利。有了这些才能更好地庇护底层的医者。
董老医师不仅要精进医术,还要多收徒弟。他一人不够,再让同道也多收,届时医家遍地开花,用医术帮庶民诊治赚取名声。只要名声够好,庶民都看得起病,彻底离不开医家,医家传承便能稳定延续下去。
这些小九九,他不曾诉之于口。
交了束脩,又让祈妙敬茶拜师。
出继第二天,祈妙收获一份满满当当的作息表,一边跟祈善学习文士入门,一边跟董老医师学习医药基矗董老医师时不时还将祈妙带着一起出诊,让她在旁学习。
比九九六还要九九六。
“你家闺女想要学医?”
沈棠在祈妙拜师第二天才知道此事。
祈善:“她自己想学就去学。”
沈棠担心:“也不怕康年来打你。”
“我的女儿,他手伸那么长?”
沈棠对此不乐观:“康年顾及体面或许不会动手,但季寿那边就不好说了。有那么一句话说得好,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你女儿若是单纯主攻小儿也就罢了,天底下患病的孩子还是好找的。但她主攻妇科,上哪儿找病患给她练手涨经验?除非是求子……”
帮妇人调理身体求子倒是很有市常
祈善道:“总会有办法的。”
沈棠:“例如?”
祈善轻描淡写:“来看诊给送钱。”
因为不卫生的夫妻生活和频繁的生育,身体有毛病的妇人一抓一个。让她们上门求医不容易,让她们上门拿钱还不简单?只要有钱拿,什么脸面都是能豁得出去的。
沈棠:“……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贫穷的主公在内心流下伤心泪水。
祈善道:“众神会,挺大方。”
这么多年,这么多马甲,他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祈善一向寡欲,对生活物质没什么要求,钱财之于他就是个寡淡数字。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留给祈氏后人的,也就是祈妙的。花钱砸病患,祈善是半点儿不心疼。
这些钱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沈棠:“……千万别让含章知道。”
若让荀贞知道,他真的会跟祈善拼命,让对方吐出这些年用他的马甲吃的空饷。
祈善却是毫无惧色。
“我凭本事吃的空饷,怕他作甚?”
沈棠:“……”
这时候,营帐外传来一声通传。
林风带着一身风霜步入帐内。
新年一过,她也长了一岁。
年三十跟着去团建,之后便跟沈棠请假去处理林氏的事情。说是处理,其实就是找好房子,再将老宅的老人都接来,陪着他们过了个年。之后收到急召,她就回来了。
“参见主公。”
沈棠让林风不用多礼。
只是她没说有什么事情。
见林风疑惑,她道:“有人没到齐。”
过了会儿,栾信崔孝前后脚抵达,沈稚是最后一个来的,她也是众人中最懵的。
她情况比较特殊,主要工作便是优化粮种,其他工作不太能胜任,一般都是交给下面的文吏代为处理。因此沈稚也是最清闲的,年前半个月放假,一直放到年后半月。
这会儿距离上值还有八九日。
沈棠道:“好了,人到齐了。”
崔孝和栾信对视一眼,隐约猜到什么。
沈稚则往她这边凑了凑,偷偷拽她的衣袖,眼神示意她给自己点儿提示。林风摇了摇头,她还不知北漠使者就在大营,暂时没有头绪。只是在座几人,除了祈善,其他几个都参与过粮种优化事宜。林风猜测,主公将他们聚在一块,想必也是为了这事儿。
林风猜对了,但只猜对了一半。
确实是为了粮种,却不是为了优化。
沈棠找他们过来是为了让种子进行某种程度上的“退化”,让种子只能播种一代,第二代丧失第一代的全部优势。换而言之,便是让这批粮种的优势变得极其不稳定。
这时候,崔孝冷不丁出声。
险些将震惊中的沈稚吓一跳。
她竟不知此处何时坐了一个人!
“主公是想将这批粮种卖给北漠?”
沈棠从桌案抽出一卷书简:“都来看看,我真不知道北漠家底居然这么丰厚。”
距离最近的祈善将书简接过来,打开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又顺手递给栾信。栾信的反应一向慢一拍,只是这一回,瞳孔却出奇地跟思维同步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压下内心的震惊。
难怪主公今日召集他们议事。
北漠使者开出的价格确实让人心动,主公又特别穷,这更是无法拒绝的筹码。
栾信猜中了真相。
沈棠原先是准备继续晾着北漠一行人。
讨价还价就是一场心理战。
谁先坐不住亮出筹码,谁就无形中落了下风。沈棠这边拖得起,但乌元这边不行。他们急需这批粮种,若能解决北漠粮食问题,乌元在北漠的政治筹码又能添一块。
见沈棠一直没理会他们,好似忘了主营还有这么一批人,乌元忍不住着人送来这卷书简。尽管沈棠觉得还有抬价的余地,但不妨碍她先将人召集起来搞出一次性粮种。
是的,一次性。
北漠想要占她的便宜,她能让人占吗?
粮种可以卖,但必须年年跟她买。
而且,还是不得不买!
沈棠摩挲着下巴,眼底透着奸诈:“北漠这么有钱,咱们不搞个可持续敲诈,岂不是对不住自己?不仅要卖给他们只能种一回的粮种,还要给他们最伤土地的粮种。”
说着,她似乎想到什么。
激动道:“对,最伤土地的。最好种个两回就让这块土地废掉,没个三五年恢复不了那种。令德你记一下,咱们要给北漠最好的粮种,出苗高,产量高,抗病又抗旱,只要种下去就能野蛮生长还不怕病害。保证让北漠客户享受到大丰收的快感——”
粮食想要高产,自然要吸收土地养分。
越高产,养分吸收越多,甚至多到让一块田元气大伤,那也很正常,不是吗?
沈棠笑容添了几分阴狠毒辣。
“最好,让北漠彻底爱上这种特供粮种。体验过亩产惊人的粮种,如何还会稀罕原来低产量旧粮种?欲要其亡,先让其狂。就让北漠先得意,最后——图穷匕见1
除了沈稚,众人面色如常。
她是没见过沈棠发狠的。
支支吾吾道:“可这样的话……”
主公这是直接对人土地下手,说斩草除根也不为过。说完,沈稚又反应过来,那可是野心勃勃又阴狠毒辣的北漠。她止住了剩下的话,改口:“确实,切实有效。”
只是——
来日攻下北漠,烂摊子不还得收拾?
崔孝:“还得抗冻,北漠适合种植的地方不多,若粮种能抗冻,没一个北漠部落能拒绝这种粮种。如此,方可釜底抽薪。”
林风从容自若:“这些特性倒不难,但毕竟是初次,主公可否宽限一些时日?”
户曹对这些粮种开发都有经验。
照着要求的方向筛选即可。
“几日?”
“至多七日。”
此举若成,北漠的命脉就被扼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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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16章 916:龚骋,公西仇【求月票】
第916章 916:龚骋,公西仇【求月票】
沈棠又故意晾了乌元两日。
逼得乌元主动找上门。
当然,他先走了顾池这条门路。
此番准备的礼物,丰厚得令人咋舌。
顾池这边早就有沈棠授意,从容淡定收下乌元的礼物。此行除了乌元、龚骋,还有两名侍女。乌元依着诺言,带她们携重金登门道歉。顾池收下礼物,态度却很冷淡。
两女上前行礼道歉,被他赶出去。
见这般,乌元只能使眼色让她们退下,免得让顾池生厌:“请先生怜悯北漠。”
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即便顾池在大年三十叱骂他“滚”,乌元这会儿也能当此事没发生过,还以“侍女无礼冲撞”为借口,登门找顾池道歉。而他真正的目的是买通顾池,帮忙催催进度。
顾池:“北漠何须一个病秧子怜悯?”
乌元苦笑一声:“先生如何不知北漠现况?康国主收缩两地商贸,北漠诸多部落受影响。大部落还好点儿,底蕴深厚撑得住,那些小部落便没这么幸运了。如今这季节,更有普通人受冻挨饿。倘若局面无法控制住,待开春,境内局势怕是控不篆…”
他这话说得可怜巴巴。
话里话外却又都是威胁。
沈棠是忌惮北漠,才掐着北漠的商贸,导致北漠境内诸多部落缺少物资。北漠的冬天比较漫长,这期间不知多少普通人熬不过去。积攒许久的悲愤无从宣泄,部落子民为了生存,便会无视王庭想要和平的理念,坚定出兵劫掠的念头,两地局部战火重燃。
这是两方都不愿意看到的。
若非沈棠将人逼到绝路,何至于此?
康国新立,正需要休养生息。
北漠这边也不想掀起战火。
只要各退一步,两地便能相安无事!
这是双赢的好事儿。
乌元给顾池戴上高帽:“先生是康国主心腹重臣,若您愿意向康国主陈奏,阐明利益关系,想来开明如她,也会考量此事。于北漠子民有利,但于康国子民更有利。”
他们还愿意高价买沈棠手中粮种。有这一笔钱,建国初期不就能宽裕一点儿了?
乌元甚至透露,价格还能商量。
顾池冷笑道:“这可不像你。”
双方谈判,打的就是心理战。
抓准对方心理才能争取最大的筹码,乌元却仿佛莽撞憨货,自爆底线,主动让利,这中间敢说没有猫腻?北漠越是殷勤、越是主动,越显得北漠提出的合作有问题。
“还是先生洞察人心。”乌元干脆将自己野心摊开来讲,“不瞒先生说,若乌某真能促成两地邦交互市,买到康国高产粮种,所获威望足以压过其他兄弟。北漠之地,下一代便是乌某说了算。如此,怎叫人不心动?此事关乎未来王位,跟王位相比,割舍一些利益给友邦,有何不可?此事若成,乌某愿与康国,两地永结友好,守望互助。”
只差告诉顾池,买粮种的钱又不是他出,他心疼个什么劲儿?只有办成这件事情,功劳才是他的。这次真的带着诚意!
顾池对此不置可否。
但念在这份厚礼的份上,也愿意帮乌元说两句话。乌元得到了应允,笑容满面。
只是在踏出营帐的瞬间收敛干净。
殊不知——
顾池也是如此。
他用手拨开那堆礼物敲了会儿。
一成留下,三成打包送出去。
剩下六成都送到沈棠手中。
不意外,它们原地表演一个离家出走。
沈棠对这一幕也见怪不怪了。
她在意的是——
“乌元这小子还挺大方,下了血本收买你埃不过,为什么就只分给我六成?要不是你主公我晾着他,他能给你送这么多?贿赂是不正当收入,怎么说也该给七成1
给她七成,剩下三成算他清白收入。
顾池道:“池也要攒些积蓄。”
他这个年纪还没点儿家底,不像样。
沈棠这边撇嘴,嘀咕道:“攒些积蓄?你一个单身的……算了,计较这一成也没意思,回头从乌元身上多刮一些肉下来平账也一样。我明儿就见他,给点甜头尝尝。”
一直晾着也不是个事儿。
以龚骋的实力,鬼知道他这段时间有没有到处“闲逛”和“踩点”,将这么一伙人留在自己主营,她也要承担风险。有些事情都不好处理,还是快点儿将人打发走吧。
沈棠留了两道文气化身接力加班。
自己本尊则出去饭后消食。
刚刚宵夜吃得有些撑。
不知不觉逛得有些偏僻。
沈棠脚步一顿,望向某个方向:“出来,鬼鬼祟祟,也不怕被当成刺客处理。”
暗中走出来一道青年人影。
不是旁人,正是龚骋,龚云驰。
后者仍是一袭简单劲装,面上是常年不变的沉默,他在距离沈棠两丈距离处停下,见沈棠出门连个亲卫都不带着,不赞同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康国主可知?”
“我还能在自己的大营被人杀了?”她散步没多会儿就注意到暗中有人窥视,但对方没杀意,她就想知道对方能憋多久,故作不知,没想到龚骋还真沉得住气,“再说了,莫说这个大营,康国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既然都是我的,何来危墙一说?”
龚骋仍立在原地不说话。
沈棠道:“说罢,有什么事?”
龚骋没事儿跟踪自己,但又没有动手的意思,肯定有事相求。反正不会是叙旧。
“你跟公西仇很熟悉?”
沈棠没想到会从龚骋口中听到知己的名字,眼神上下扫视龚骋,心下猜测对方的目的,嘴上道:“我跟他是很熟悉。你来找我是为了他?他跟你,应该没什么仇才对。总不能为了当年孝城一战,找他复仇吧?” 孝城确实是公西仇攻下来的,但他是将领,攻城也只是奉命行事,而龚骋并非孝城人士,找他寻仇作甚?真要寻仇也是去找辛国王室——如果王室还有活口的话,或者去找郑乔的坟墓,将他尸体刨出来鞭尸践踏。
孰料,龚骋却点了点头。
“是,也不是。”
寻仇是真,却不是为了孝城一战。
沈棠闻言果断拒绝:“你既然知道我跟公西仇关系好,也该知道我不会出卖自己人。当然,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那么大个活人,哪里会一直待一个地方。”
龚骋:“听闻公西仇还有个妹妹。”
沈棠听笑了,冷笑:“是又如何?公西仇跟你有仇,你找他干仗去,用一个普通女流做威胁,你还是当年的龚云驰吗?不好意思,公西仇临走之前将他妹妹交托给我,于情于理我都要保证她的安全。你想杀人,需先经过我这一关。你确信要死在此地?”
龚骋经受【醍醐灌顶】,很强,但自己也是遇强则强,上限不详,真要动手,谁先嗝屁见阎王还两说呢。更何况这里还是她的大本营。能群殴解决的人,何必单挑?
“我跟公西仇没有仇,只是有人要他的命。”龚骋深黑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与己无关,“准确来说,是要公西族全族的性命。只要是姓这个姓氏的,都要杀。”
沈棠皱眉:“为何?”
第二个问题:“是谁?”
跟着是更尖锐的问题:“莫非是用【醍醐灌顶】将毕生实力都传给你的人?”
龚骋蓦地抬眼看向沈棠,眼底终于有了波澜,沈棠故作高深:“猜到这一层有什么难的?你当年被人废掉了丹府,本该一生与武道无缘,偏偏只是短短几年,你便有了我都看不穿的深厚修为。这重修的进度也太快了吧?稍作推测便知你的实力有问题。”
龚骋眼底的波澜又归于平静。
他淡声承:“你猜得没错。”
龚骋接纳了对方的馈赠,作为回报便是帮助对方屠光公西一族。只是他借用乌元人脉查了查,却发现公西一族已经被人灭族。不用龚骋自己动手,也算是兑现了诺言。
刚要松口气,便发现公西仇也是公西一族的,此人跟沈棠不打不相识,从情报来看,这厮还收了一个妹妹,如今就安置在孝城。也就是康国国主,沈幼梨的地盘。
龚骋放过了公西来,不想为难一个普通女眷,但公西仇却是非死不可。奈何公西仇不带兵之后,整天独来独往,到处溜达,龚骋想找人也找不到,便只能来找沈棠了。
“若康国主能联系公西仇,便让他来北漠找我,了结这桩夙愿。一对一,公正公平地解决此事。至于公西来,不管她日后嫁入哪家,都算脱离公西一族,我不动她。”
沈棠:“……”
呵呵呵,不杀公西来?
他就算想杀,自己也不是摆设。
“若联系得上,我会告诉他此事。”沈棠答应下来,又问,“只是不知道传授你【醍醐灌顶】的人跟公西一族有什么恩怨?据我所知,公西一族一直隐世不出。”
龚骋倒是没有隐瞒。
“他被公西一族欺瞒,又被一个叫即墨兴的人重伤濒死,被困一地不能出。眼看着寿元即将耗尽,凑巧我出现了,他便将一生绝学都给了我。”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龚骋接受了这份“遗产”,便要遵守对方的遗愿,“他临终前让我以武胆起誓,我要帮他做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灭公西一族。”
沈棠猜测另一件应该跟北漠有关,嘴上问:“这事儿逻辑不对吧?公西一族欺瞒他,也只是欺瞒,但重伤困他的人是那个叫即墨兴的。为何不让你去杀即墨兴?”
姓即墨干的事情,跟姓公西的有关系?
龚骋道:“即墨兴死了。此人重伤他,自己也没有落到好处,境界下滑,寿元大损是不可避免的。只可惜没找到他骨灰。”
“那也犯不着灭人族埃”
龚骋道:“即墨兴,原名公西兴。公西一族有个习俗,若有族人被挑选为族中大祭司,便要改姓即墨。所以,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公西一族祖上做的,不算无辜。”
沈棠:“……”
心中啧啧——
这个叫即墨兴的不懂斩草除根啊,自己死了,没想到仇家却活下来了。这是给公西族留了个麻烦,眼前的龚骋可不好杀。
沈棠垂眸收敛算计。
叹气道:“没想到还是祖上世仇。”
龚骋如今为北漠而战,公西仇打他,不就是帮自己牵制北漠高端战力?只是,龚骋如今开了挂,公西仇这会儿对上他,一对一的胜算不好说。沈棠便想拖一拖,拖到公西仇找到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哥和侄子,回头一家三口上场围殴,胜算就稳了。
三打一会不会太无耻?
这都要灭族了,哪里还管这个?
再次应允:“我会替你转达。”
龚骋自然不知沈棠的打算,抱拳道一声谢,说完便打算离开,刚转过身便听到耳畔传来劲风。他抬手一抓,抓到一只酒坛。龚骋不明所以地看着沈棠:“这是何意?”
“送你喝。一路走来,不少故人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难得见到你,便想请你喝点酒,也算是我对你当年欺瞒的道歉。”沈棠道,“但我并非有意隐瞒。”
龚骋摇摇头:“都过去了。”
他对这事儿并不在意。
沈棠是什么身份,从来不重要。
“康国主,告辞。”
龚骋收下了沈棠的酒。
沈棠:“还有乌元的事情……”
龚骋头也不回:“跟在下无关。”
政客最擅长阴谋诡计。
嘴里说鬼话,内心也没几句真话。真真假假,难以分辨,而眼前的沈棠又是康国最大的政客,鬼话连篇。若想从自己身上寻找突破口,算计乌元和北漠,怕是要失望。
一阵清风,原地已经不见龚骋身影。
沈棠也没了散步的闲心。
回到主营给两道文气化身安排了任务,卷着心爱的鹅绒被躺下,一觉无梦至天亮。
晌午时分,召见乌元。
“粮种可以卖,但不能这么卖。”
乌元还以为沈棠不满意价格,他愿意再让一成,孰料沈棠摆手:“不不不,不是价格的问题。就问一句——使者会将一只下蛋的母鸡用鸡蛋的价格卖给旁人?蛋可以卖,母鸡不能卖。蛋的价格,自然只能买蛋。”
乌元问她:“那,买母鸡呢?”
沈棠:“只能是劁过的母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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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兴就是老祭司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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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元的脸色蓦地有些僵硬。
故作不知道:“劁过的……母鸡?呵,不知康国主这话是何意,北漠是真心想要促成这次合作,让两地庶民免遭战火……”
沈棠抬手打断他的车轱辘。
道德绑架只能绑架有道德的人,而她自诩野蛮,没有道德,更不可能被人绑架。
“我这里敞开天窗跟使者说亮话,也希望使者能多几分真诚,少几分套路和算计。使者不妨到民间,随便拉一个农人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用鸡蛋的价格,将源源不断产蛋的母鸡卖给你?会吗?不会吧!毕竟都不傻,农人都不傻,使者觉得我会傻吗?”
乌元:“若康国主是不满意价格,乌某愿拿出权限之内最大的诚意,价格——”
沈棠打断他的话:“不是价格,跟价格无关。这种高产的粮种,搁在任何一个政局稳定的国家,都是数万精锐换不来的王牌!北漠再有诚意,我这边也得防范于未然。要怪就怪北漠有太多口血未干的前科,你们若是自留粮种,囤积数年再兴兵南下……”
乌元头皮微微发麻。
笑容添了几分肉眼可见的僵硬。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沈棠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不会发生的,为了让我安心,也为了回应北漠王庭大王的友善,粮种可以卖,卖的还是最高产的粮种,但——它只能种一次。”
乌元深吸一口气。
有什么作物种子只能种一次啊!
北漠愿意高价买种子,自然是为了能稳定种植,帮助北漠攻克最后一道物资问题。结果沈棠却用这么离谱的办法摆了他一道!偏偏乌元还不能发作,免得沈棠再改口。
沈棠笑盈盈地跟乌元解释。
“使者也不要生气,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北漠好。有点儿耕作经验的农人都知道,作物产量越高,土壤所需肥力就越高。田地肥力跟不上,粮种品质再好再高产,也迎不来丰收。粮种耕种一次,田地便需休耕或者轮作,让田地有时间恢复肥力。”
北漠那边也是有耕作好手的。
若是沈棠啥也不说,便让乌元带着粮种回去,以北漠的行事作风,他们大概率不会大面积耕作,最大可能是划一片区域试种看效果——沈棠戒备北漠,北漠也不傻。
只要试种,那些有经验的农人便会发现猫腻——产量高是高,但太吃田地肥力。
这种粮种太霸道,真种上三四轮,一旦肥力跟不上,第四年颗粒无收不说,田还会废掉。北漠耕地面积不比关内,适合耕作的土地可不多,北漠高层肯定会慎之又慎。
她卖一次性粮种也是为了北漠好埃
再者说了——
沈棠这边丝毫不怕大客户被吓跑,继续输出道:“这些高产粮种都经过特殊秘法处理,乃是康国至高机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为了获得让种子高产的特性,只能牺牲种子稳定传承的能力。非是我一定要卖劁了的母鸡,实在是这些母鸡,很特殊……”
乌元的脸色并没有大的变化。
但从细微处来看,舒展了不少。
眸光波动,似乎在衡量沈棠这话是真还是假,毕竟政客的嘴,那可真是鬼话连篇。
沈棠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使者这会儿是不是在怀疑我为何坦诚这些?自然是因为‘诚信’二字——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康国立国第一次便是跟北漠合作,更需要开一个好头。此事若成,邻国自然愿意相信康国,何愁百业不兴?”
商人对自家产品的优势大肆宣扬,对劣势就支支吾吾,便是风口产业也会破产。
乌元听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毕竟,北漠做生意的信誉比十乌还差。
很难说沈棠这番话没有指桑骂槐。
他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又深呼吸做了心理建设,硬生生挤出不自然的笑,钦佩道:“康国主胸襟,乌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管沈棠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对方愿意说出种种弊端,而不是借用弊端坑害北漠,这确实超出乌元的预料。若他是沈棠,恨不得北漠兴冲冲买回去坑死自己。
提醒?
为什么要提醒?
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天经地义。
乌元话锋一转,眉眼之间凝聚着几分纠结和为难:“只是,吾等事先不知粮种有这些弊端,乌某不好擅专,购买一事还需要与几位僚属斟酌……希望康国主能体谅。”
沈棠笑道:“这是自然。”
看乌元的眼神像是看着已在囊中的猎物:“买卖不成仁义在,使者无需多虑。”
“多谢康国主1
乌元深深俯身行了大礼。
他此行虽是轻车简从,但毕竟是北漠有权有势的王子,该有的随从和僚属都有。他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商议了一个多时辰。龚骋坐外头,双手抱臂守着,没掺和进去。
北漠的一切决策他都不在意。
里面时不时传来几声激烈的争吵。
这些幕僚显然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支持购买一次性粮种的,北漠太缺食物资源,如今这个沈棠也不好说话,虽有松口互市的意思,但后续肯定还会狮子大开口。北漠必须想办法自给自足,摆脱这种软性控制,消灭掣肘!这些粮种会伤地又如何?北漠每年从外购粮,损耗何止这些?
以往,关内势力混战,北漠就能浑水摸鱼,偷偷摸摸走私进口更多的物资。姓沈的一上台,直接将口子堵死了!哪个商贾都不敢顶风作案!如今正是解开枷锁的良机!
一派是反对购买一次性粮种的。
北漠的田地不多,也不如关内这些人会耕作养地,若是一块地废了,还不知多少年能养回来。姓沈的是挖了坑,等着他们往里面跳。不论如何,北漠也不能上这个当。
龚骋听着里面的动静逐渐小了下来。
面上闪过一丝了然。
别看北漠境内部落林立,种族众多,三天两头干架,但他们一致对外的时候却诡异地团结一致。这些幕僚,不管是站哪一派,他们对沈棠的恶意和戒备心都不曾放松。
两派意见相左,但有一点是共识——
“姓沈的绝对不安好心1
“鬼话连篇,不可轻信1
“说什么粮种只能耕作一次,民间收上来的消息却不是如此……摆明了骗人1
河尹那边连着丰收好几年了哦。
虽然亩产量没有陇舞郡这边那么高,但也是小丰年!但凡种过田的都知道,种田就是看老天爷脸色吃饭。十年之中有一年大丰,两三年小丰,那都属于祖坟冒青烟了。 河尹却是连着大丰接小丰。
河尹郡守徐文注对这方面看得严。
北漠不得不动用经营埋伏几十年的人脉,偷偷搞到一批河尹出产的粮种,利用商贾身份往北漠走私。只是没能运出去,过关的时候查得太严!也不知道姓沈的究竟穷到什么地步,过关商贾那么多,人家都要查。一个一个查,一批一批翻,没出口经商资格的商贾不能带着规定数量外的物资出关。北漠这边废了几条暗线就拿到一小袋粮种。
这些粮种在河尹境内流通,河尹那块地方气候不算差,粮种也用不到抗寒的特性,甚至连抗旱都不需要。沈棠在职期间又是开凿水渠,又是建立水库,根本不缺水。
可想而知——
这些粮种到了北漠直接水土不服。
北漠这边的小动作打了水漂。
沈棠说这些粮种都是用了秘术,幕僚们相信,但要说只能种一次,那肯定是撒谎。只能种一次就是防着北漠自己留种呢!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秘密。
草台班子也有草台班子的好处,人员精简极大减少可能泄露秘密的环节。北漠短期是搞不到机密了,想要刺探到真正的情报,只能指望安排进来的那些间谍努把力了。
幕僚们唉声叹气。
直到一人下了狠心,眸光泛着阴翳之色:“私以为还是要买粮种,此举不仅能让境内摆脱粮荒,也能让姓沈的放松警惕。两地互市一定要成,不然——姓沈的还不知会为难吾等多久。百年大计不能栽在这里1
一提到“百年大计”,反对派也不反对了,纷纷陷入了两难的沉没。北漠南下的计划何止筹划了百年?如今好不容易拿到国玺,他们只差粮草,便能再次兴兵南下。
幕僚,或多或少都有些赌性在身上。
乌元这些幕僚也不例外。
或者说,他本人也如此。
“只要南下成功,多少土地没有?”乌元阴沉脸,宛若毒蛇吐信,说出来的话冷酷而无情,“诸君不信贤者谶言?天命在北!北漠即是天命!这些田地废了就废了1
众人又陷入了漫长沉默。
北漠内部确实有一道贤者谶言流传了两三百年,也许更久——天命在北!这个北就是“北漠”!北漠老人之间还有代代相传的传说,他们的祖上血统优渥,曾经统帅整个大陆。关内那些卑鄙小人窃据神位,将祖上赶到贫瘠荒芜之地,让他们吃够苦头。
之后天降贼星,北漠无国玺,又被关内不费吹灰之力打压了两百多年,受够了!
北漠贤者,姓名出身不详。
只留下两道谶言。
一道——天命在北。
一道——贼星降世。
据说,这块贼星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生,根据谶言,本来应该落在北漠境内,谁知却落到了关内。那代贤者占卜一轮,说关内有小人篡改天数,致使先贤谶言失真。
天命在北这一条不能再被篡改!
贪婪是根植在人骨子里的。
乌元想要赌一赌国运,只要南下大计成功了,北漠这些田地的损失就无足轻重。
不多时,赞成派率先声援乌元。
反对派也心下动遥
半刻钟之后,意见完全统一。
乌元再去求见沈棠。
北漠给乌元的权限很大,一定范围内的报价都可以接受,超出界限但不离谱,北漠也能接受。沈棠要求北漠先缴纳定金,康国会在规定期间交货,但,那只是第一批。
乌元蹙眉:“只是第一批?”
他看着草拟的契卷,不是很赞同。
沈棠笑道:“北漠购入的粮种不是个小数目,我这边也要准备时间。再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道上规矩。鉴于北漠前科累累,康国又是刚刚建立,总需要慎重点。”
乌元被一句话堵得说不出来。
事实上,北漠这次还真没想赖账。
粮种只是一次性的,互市还未建立,这个节骨眼占沈棠便宜将人惹恼,对北漠没有一点儿好处。但沈棠这一手也没错,北漠是没打算赖账,但没说一定准时交钱埃
故意拖一拖是他们干得出来的。
确定好合作,剩下的便是商讨价格。
沈棠将这事儿丢给了顾池、栾信和林风。顾池能听人心声,伶牙利嘴,栾信说话慢吞吞,堪比考拉,对手性子急一些能被他气得没脾气,林风则是主导此事的话事人。
粮种什么的,都是户曹的事儿。
之后便是乌元最期待的互市。
沈棠又给他秀了一波操作。
互市可以啊,但能拿出来交易的物品有限制,有些商品禁止售卖和流通,准确来说是禁止民间商贾拿去交易。乌元黑着脸听完,缓慢打开那一卷又粗又长的禁止条例。
茶叶,名列前茅。
乌元:“……”
龚骋注意到乌元手指都在颤抖。
后者深呼吸,压抑着喷发的怒火。
“康国主,为何茶叶被禁?”
沈棠这边早就准备好说辞。
“哦,这个啊,这是因为去岁打仗,燕州和乾州境内遭遇不同程度的洪涝,直接导致今年茶叶锐减。唉,康国境内茶叶供不应求,价格也是居高不下。若还允许茶叶能去边境民间交易,康国境内茶叶价格怕是更高。一旦庶民跟风去种植茶叶,来年粮食减产有粮荒风险不说,茶叶产量暴增也会导致价格暴跌。有损均衡,故而明令禁止。”
她的眸光很真诚。
丝毫看不出一点儿刁难意思。
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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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和盐对于北漠都挺重要的,棠妹都给禁了
(本章完)
第918章 918:不要中间商赚差价【求月票】
不管沈棠眼神多真诚,乌元要是信了她的鬼话,那就真的有鬼了。不然她禁什么不好,非得禁茶叶?这跟要北漠的命有什么区别?他此番前来,一个目的是粮种,另一个目的则是互市,而茶盐是重中之重。
宁可白天不吃肉,不可一日不饮茶。
北漠饮食多以肉食居多,多食易燥热,腻嘴,不易克化,久而久之如厕困难,贡糜干涩,坚硬如石块。排便之处又脆弱,便血也是常事。多多饮茶则能缓解这一症状。
当然,其实也可以使用菜蔬代替茶叶。
只是北漠那个环境,菜蔬难得。
反观茶叶便宜又能保存许多年。
相较之下,自然是茶叶更好。
如果只是出恭困难倒还好,也不是不能忍,但北漠子民很快发现长久不饮茶会有更大麻烦,肌肉乏力、力气减退!这对于崇尚武力的北漠而言是噩梦。武胆武者倒是能不受茶叶影响,但普通的部落子民不行。
偏偏——
沈棠卡北漠最狠的商品就是盐和茶。
粮食反而是小问题。
粮食跟盐茶这些不同,后者容易储藏,长途奔袭运输也不会轻易坏掉,北漠这边购入之后还能长期保存,囤个几年都没事。而前者劣势明显,不管是运输还是保存,都不适合大规模购入。旁的不说,光是运粮伙夫路上消耗,那就抵得上一趟走商的利润。
尽管北漠人口不多,但也存在极大的粮食缺口。这些商贾走私的数量跟缺口一比,那也是小巫见大巫,起不了多大作用。
西北打成一锅粥的时候,确实有利欲熏心的商贾就近收购粮食,偷偷走私到北漠,高价转卖给北漠商贾,但数量不多,期间还要冒着被途径势力洗劫一空的巨大风险。
沈棠胜出后,这些商贾也识趣停手。
以沈棠的性格,自然是全部记下,哪天想起来再挨个抓出来算账。当下还忙得脚打后脑勺,一时半会儿清算不到他们头上。
沈棠禁止粮食交易,乌元都不会惊讶。
可偏偏她动了茶叶和盐!
乌元忍着额角臌胀的青筋,挤出几分友善:“康国主此举不妥,据乌某所知,贵国境内茶饮不多,并非各地庶民都喜爱。”
哪里来这么大的茶叶需求?
别说燕州和乾州遭了洪涝水患,即便茶叶再减产两成,境内也不能完全消化。这几百年来,西北各国跟北漠最大的贸易往来项目就是茶叶。乌元记得几十年前,还有一个跟北漠接壤的小国,在小国存在的十几年里,与北漠的茶叶贸易是最大的经济来源。
胜过苛捐杂税多矣!
甚至连小国被灭也是因为邻国嫉妒。
邻国也想跟北漠进行茶叶交易,奈何通商路线被小国把持,几次交涉无进展,干脆就开了国战。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许多。
沈棠手中明明有茶叶!
互市却要禁茶叶,摆明了耍人玩儿!
沈棠睁圆了那双杏眼,无辜道:“使者这是什么话?谁说我康国不爱饮茶的?”
乌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死死看着沈棠,还想听听她能扯出什么见鬼的理由!呵呵,还别说,沈棠真有。
只见她抬手拍了一拍。
帐外有数名军士端着形似笔筒的器具进来,器具旁边还有几盘盛配料的小碟子。
龚骋垂眸看着桌案上的陶制器具。
沈棠含笑声音钻入耳畔:“听闻北漠好饮茶,不知道境内有无这种茶饮?我个人很喜欢,使者不妨尝一尝,点评点评。”
北漠和关内的口味不一样。
沈棠端上来的这种茶饮滋味确实独特,以乌元在关内生活这些年的经验来看,确实更符合关内庶民的口味,只是不知价格几何。乌元仅浅尝一口,龚骋也小心尝了尝,一口下去,眼睛亮了亮,随即一饮而荆
他也不担心沈棠会在茶中投毒。
对方跟北漠交易粮种都直接用阳谋,自然不会做这种下毒害人的阴狠之事。龚骋喝完一杯还让军士续上一杯。这次没有牛饮,而是细细品尝其中滋味,顺便看看热闹。
沈棠掰着手指给乌元算了一笔账。
陇舞境内这种馆子多少,每日出货多少杯,一杯所需多少茶叶……而她现在的地盘可不只是一个陇舞郡,按照陇舞郡的规模粗估其他地方的消耗,再扣去每年固定消耗的茶叶,康国今年的茶叶收成确实紧张。
最关键的是,沈棠还打算跟邻国建立外交之后,将茶叶渴水生意铺开来,搞加盟店或者品牌。乌元当然听不懂这些词,他只要知道沈棠想要让这门生意遍地开花就行。
说罢,她摊了摊手。
无奈:“使者你看,真的不是我有意刁难北漠,实在是今年水患影响太大了。”
乌元被堵得一个字儿蹦不出来。
沈棠这番话有理有据,以一个国主身份来说,她甚至没必要跟自己解释这么清楚。偏偏她还解释了,可见诚意十足。互市禁茶叶纯粹巧合,而非刻意针对北漠的陷阱。
他想了个迂回折中的办法。
“既然康国境内茶叶供应不足,康国主不妨允许他国商贾将茶叶带来交易?”不许康国的商贾卖茶叶给北漠,其他国家的商贾总行了吧?总不能其他国家也茶叶锐减!
谁知,沈棠睁着真诚的杏眼摇头。
“使者啊,这也是不行的。”
乌元感觉自己的修养都要破了。
暗下咬牙切齿:“为何不可?”
沈棠理所当然地道:“北漠需要茶叶,这个我是知道的。我也看过不少往年茶叶贸易的账目,如此赚钱的好生意,为什么要给别国?此前只是说禁止民间商贾,可没有说禁止康国官方王商埃康国缺茶叶,自然是派人去别处收购茶叶,再卖给你们——”
乌元:“……”
沈棠笑道:“反正北漠收购茶叶的价格都一样,那中间的差价谁赚不是赚呢?”
龚骋险些被还未咽下去的茶呛到。
只是他实力高深,这才没失态。
他知道政客都无耻,没皮没脸才是常态,但没想到沈棠连遮羞布都不要了,直接将“死要钱”三个字写在脸上。明摆着告诉北漠,做生意都是要被宰的,谁宰不是宰?
她!要!独!吞!
这笔赚钱生意,禁止民间商贾染指。
不过,龚骋也敏锐察觉到其他没说出口的问题——茶叶生意只能由官方出面,那么有多少茶叶可供交易,茶叶什么品质,还不都是沈棠说了算?这里面也是个大坑埃
他余光看着脸色阴沉不定的乌元。
自己都能看出来,乌元这位当事人自然不会错漏。作为使者,他思索更加全面。 从头到尾,这也是个阳谋。
阳谋,明知是算计却不得不上钩。
沈棠又笑眯眯道:“使者可有疑惑?”
乌元也干脆地问了:“康国主的意思,乌某知道了。既然是共赢,赢的自然要是你我两家,不能让第三家插足占便宜。可仍有一事不太确定——康国主能从别国收多少茶叶?能否保证茶叶数量跟往年齐平?”
若在数目上做文章,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不搞清楚,北漠吃哑巴亏埃
沈棠的回复全部都是干货:“这就不知道了,总要派人出去看看行情才知道。”
一点儿场面话都没有,问什么答什么。
乌元再问:“交付时间呢?”
“什么时候收到,什么时候卖1沈棠的回答一个比一个任性,又一副长辈架势教育乌元,“唉,使者这般心急作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茶叶是北漠日常必需品,这一点我知道,我也知道每年商贾转卖至北漠的茶叶超出一年消耗,换而言之——家家户户都有储备茶叶,一时半会儿断不了茶。”
茶叶可是战略物资了。
谁家不会抓紧时间囤积一批啊?
北漠要是没趁着这几年屠龙局混战,偷偷摸摸囤积茶叶等必需品,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乌元这会儿摆出一副“茶叶再不供应,明天就断茶”的架势,他以为糊弄鬼?
“使者大可放心,我沈幼梨这一生顶天立地,从不坑害盟友,做不来你担心的那些事情。”沈棠不用读心言灵也知道乌元脑补什么东西,只是话里话外都在阴阳北漠。
乌元被说中心思也不恼羞。
却不知沈棠又默默加了一句备注——
【北漠是敌人,不是盟友。】
呵呵呵,她这也不算是撒谎了。
眼见茶叶一事再无转机,乌元只能忍下怒火,又问沈棠为何要禁盐。禁茶有充分正当的理由,盐总不能也因为水患减产吧?
沈棠眨了眨眼道:“这自然是因为盐是官方营生啊,我早就禁止民间私制走私了。即便是两地互市,民间商贾也不能卖。”
这项政策早就落实好几年了。
只有拿到经营许可的商贾才能卖,而且还是在小范围售卖,不能跑出经营范围。
乌元:“……”
沈棠笑道:“使者若不信,途径陇舞等地可以打听打听,能有三年多了……”
关乎庶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营生,自然要价格平稳,供应充足,让大部分庶民消费得起。交给民间商贾?鬼知道他们会闹出什么局面,官方出面定价销售是最稳妥的。
最重要的是——
谁都不能跟她抢生意!
抢她的生意就是抢她的钱!
两次闹腾下来,乌元的士气遭受重挫,对其他被禁交易的商品也没了追根究底的兴致。从沈棠两次应对来看,对方是有备而来。自己上赶着,反而会陷入对方的圈套。
总体来说,此次商议结果还算喜人。
乌元将契卷带回去跟僚属商议,达成一致之后再跟沈棠这边接触,调整。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条例,沈棠并未刁难北漠使团。或者说,这些就是她故意留下来的破绽。
北漠接连吃瘪,总要让人找点场子。
若不依不饶,将客户赶走可不好。
双方交锋在龚骋来看就是各怀鬼胎。
乌元看着已经签了名字的契卷,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憋气,低声喃喃:“唉,若是云驰肯相助,借助众神会之力,或许……”
即便占不到大便宜,也不至于被沈棠卡脖子,乌元这几日过得比当质子还憋屈。
龚骋道:“这不行。”
他虽继承信物,但给他信物的人也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众神会牵连太深。龚骋对众神会不了解,却也知道潜藏暗中这么多年的组织,不会是啥善男信女……
众神会主动给北漠国玺就能看得出来。
这个鬼东西是唯恐天下不乱。
扶持北漠,抗衡谁呢?
龚骋的视线落向沈棠所在的主帐方向。
乌元:“只是说说,不用这般严肃。”
他神色讪讪,对龚骋也有忌惮。
只是忌惮归忌惮,他可不会犯蠢将龚骋推出去。因为他更清楚自己才是需要龚骋的那个,一直以来都努力双方平衡。即便龚骋不愿意为他做更多事情,乌元也不勉强。
龚骋闭上双眸,继续在营外守着。
林风这边加班加点,终于搞出了沈棠需要的北漠特供粮种,抗旱抗寒抗冻耐虫害,关键是皮实好养活。沈棠蹲在秘密试验田的田埂,好奇:“看着跟以前的粮种没区别,你是如何保证它不遗传下一代的?”
粮种安全是个难题。
陇舞郡民间所用粮种都是优化后的。
她查得再严,防得了北漠却防不了关内其他国家——北漠地理气候跟关内差距大,大部分粮种过去了也只会水土不服。关内邻国不同,气候跨度不大,理论上他们可以栽种能稳定遗传的高产粮种,还不被发现。
待沈棠发现,木已成舟。
林风指了指天上。
沈棠不解其意,抬头看了看。
“天上没什么碍…”
林风站在沈棠身后侧,同样蹲了下来看着试验田,说道:“还是栾户曹提醒的,粮种的改良是靠着文气,而天地间存在的污浊之气会将它们污染,使其不断退化……”
他们做了两重保障。
一重是粮种自然退化。
一重则是人为加强性状的不稳定。
林风经受过的各式粮种,少则迭代几十上百,多则几百上千,丰富的经验再加上栾信能看到各种天地之气,意外发现此前性状稳定遗传是因为残留在粮种的文气多。
反其道而行,便能达成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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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今天后台收到了讣告,真的是人事无常埃香菇前几天体检也查出了重度脂肪肝,血脂很高,难怪今年开始心脏总不太舒服……万幸,血糖倒是正常的(家里有这方面的遗传)
第919章 919:元凰五年(上)【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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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种一事有进展,沈棠吃了颗定心丸。
至于讨价还价这些事儿?
交给顾池几个,她再放心不过。
沈棠这边放心了,乌元这边却憋屈得低血压都好了,天天血压狂飙。北漠这边的人也是有备而来,一旦碰到能据理力争的点,便主动将情绪挑起,试图用激昂情绪和气势占据优势,乘胜追击,偏偏碰上栾信这个干啥都慢吞吞的,北漠这边的情绪哪接得上?
这就跟情绪上头被人兜头泼冷水、一气呵成被人打断岔气,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五次下来,谁还遭得住?涵养再好也会被他挑起无名怒火,怒火中烧就容易失误。
顾池这边精准拿捏对方的心声。只是这些人多半被乌元提点,谈判时很谨慎,甚至还故意在内心露出破绽,主动暴露“底价”钓鱼。顾池这边也没有轻易上当,双方你来我往,勾心斗角,围绕着一块标准品质的茶砖定价吵得脸红脖子粗,龚骋听了两天。
北漠这边的收购价,跟沈棠这边的报价,仅差十二文。双方为这十二文,寸步不让,一文钱一文钱地砍。北漠自然想越便宜越好,恨不得将十二文抹了,沈棠这边则是摆事实、讲道理、估成本,一文钱都不肯少。龚骋眼睁睁看着北漠这边被栾信彻底激怒。一人气得情绪激动,双目怒睁,抓起手边物件往地上砸,北漠方言都飙出来了。
顾池是懂北漠语言的。
双方从争吵上升到了肢体冲突。
只是拔剑而没有动用文气,事情应该闹不大。龚骋看了一会儿热闹,继续双手抱臂坐在帐外晒太阳。正月的气温还很冷,连洒在身上的阳光都带着寒意,身后营帐争吵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能听到衣衫碎裂的响声。龚骋正打着哈欠,乌元猫着腰跑出来。
龚骋不想用“猥琐”二字形容好友。
所以,换个词,鬼鬼祟祟?
“里头打起来了?”
龚骋看着乌元歪斜的发冠。
乌元将垂在额角的发丝捋了上去,扶正发冠,表情略带惊恐:“都这么吵吗?”
谈判一事,乌元并未亲自下常
他代表北漠王庭,是出使队伍的首领。沈棠作为康国国主没有亲自过来,乌元也不好上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便是跟着沈棠一起去看粮种,粮种关乎着北漠大计,乌元不得不谨慎,生怕沈棠借着粮种一事坑害北漠,早出晚归,没时间过问谈判进度。
今日得空来看看,险些成了一尾池鱼。
龚骋淡声道:“大差不差。”
乌元脸色铁青:“有辱斯文。”
龚骋提醒:“己方先动的手。”
谈判动嘴就行,哪能上手?
北漠这边的人气性大,涵养差,被栾公义时不时拖一拖,脾气就上来了,一上来就控制不住动手,这不是妥妥将把柄送到对方手中?依龚骋看来,这十二文是亏定了。
乌元憋屈:“那个栾公义实在……”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贴切的词。
龚骋脸上终于浮现三分浅笑:“我去打听过,栾公义一向如此,反应不快。”
人家天生如此,还真不是故意的。
乌元忍不住嘀咕抱怨:“沈幼梨怎么招揽了这样的人,她平日议事不难受吗?”
性格急一些的碰上栾信,真要气爆炸!
龚骋:“或许是习惯了,也或许,念在栾公义那条腿的份上,耐性更足一些。”
这几日他们都住在沈棠大营。
尽管龚骋跟沈棠正面接触不多,但从军士口中听到的内容来看,这位康国国主对外杀伐果决,对内倒是亲和温柔,特别是老弱病残的人。这一点,倒不像个一国之主。
乌元闻言,口中含糊着嘀咕什么。
谈判最终还是有了结果。
十二文,北漠只保住了两文。
除了茶砖,顺便还讨论了盐的价格。
沈棠这边独家供应,北漠能商讨的余地并不多,加之北漠这边又有算计——待北漠准备就绪,挥兵南下攻破康国,要多少茶盐没有?要多少有多少!即便沈棠占了便宜,这个便宜她能占几年?狠狠心便咬牙认了,北漠还借着“大方”再次表明互市诚意。
只要能让她稍微放松警惕都不算亏。 除了这两项大头,又谈了马匹和耕具。
武胆武者在军中的比例不高,也不是所有武胆武者都能化出战马,战马也不仅仅用于作战,外界对于马匹的需求居高不下。北漠大部分地区又是天然马场,养殖方面有着绝对优势,马匹出口是北漠一大经济支柱。沈棠这边为了建立驿站通讯自然要买马。
北漠谈判使团作为卖家,瞬间抖擞。
轮到了耕具,三言两语又蔫儿了。
沈棠需要北漠的马,北漠也需要沈棠这边的耕具,好的耕具可以大大提高劳作效率以及农田产量,而北漠这边没怎么点这方面科技树,制造业还处于刚出娘胎状态,用的耕具是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老款式。
一套耕具传三代的典型!
初步谈妥,乌元等人半天都不想留。
此时正好是元凰元年,正月十七。
待沈棠收到消息,乌元一行人离开临湘郡,她终于长舒一口气:“北漠是真的能磨叽,龚云驰一走,总算能放松两日了。”
以龚骋如今的实力,待在自家大本营,一不留神什么秘密都能被对方顺走。沈棠明面上丝毫不在意,背地里则是紧绷着神经不敢松懈。如今他们终于滚了,彻底解封!
说是放松,其实也放松不了。
按照沈棠一开始的计划,她打算在正月初七之前敲定现行官制,将安排连同年号一起传书全境。结果乌元一来就要互市,沈棠忙着北漠的事情,将官制一事再次推迟。
元凰元年,正月十八。
也是祈善要动身回四宝郡倒数第二天。
沈棠提前两天通知大家伙儿要开一个大会,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朝会了,只要不是一病不起的都要过来。她还专程换了一个空旷场地,免得大家伙儿人挤人不自在。
众人来的时候,座次已经安排妥当。
照着名字在各自位置落座即可。
桌案上还摆放着几本小册子。
沈棠并未正式昭告天地,众人对她的称呼仍是主公。沈棠摆摆手:“不用多礼,咱们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投票决定吧。”
按说官制这种东西,要么是沿用前人的,要么在前人基础上稍作修改的,名称要不要避讳,官职职责要不要删动修改,这都要考量进去。一切以国主的意志为核心。
说沈棠懒吧,她搜罗了能搜到的所有官制情报,剔除重复累赘的,还剩十几套。
说沈棠勤快吧,她让大家伙自己投票。
沈棠见无人发言:“大家都是自己人,给自己挑个好听点儿的称呼怎么了?”
踏入官场,多以官职代称:“瞧瞧这个,国主之下,设三公三孤,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还有大冢宰卿……一个错眼还以为大宰冢卿,某某大宰冢?不过这一套倒是好听,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只是太杂了,称呼又听着拗口。”
众人:“……”
内心全部否了这一套。
例如天官设属官御正上大夫,负责草诏,纳言中大夫侍于国主左右,司会中大夫掌管财政审计,膳部中大夫掌管王庭国主饮食……又管宿卫又管宦官,其他五官倒是稍微正常点儿,地官掌民户土地,夏官掌军政,秋官掌刑法,冬官职能类似工部……
沈棠又抽出一卷翻开,道:“这一套也挺特殊,国主之下分内服官、外服官……”
当然,她没打算采用。
沈棠又抽出一份,众人也翻开这一卷,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正常。根据搜集来的情报来看,这是比较大众的,西北大陆和其他地区也多以这一套为模板进行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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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个假。
最近报了私教课,每天下午去打卡,体重倒是没咋降下来,但气色看着比以前好点儿。
ps:时间流速大法,直接进入元凰五年,剧情快进至攻打北漠前一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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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我看行,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唯一的麻烦在于,咱们似乎没这么多人。”沈棠翻着情报,一边翻找一边嘟囔。
为了确保权力地位的稳定,高官要职肯定要给自己人。只是她的班底一向精简,根本塞不满。即便年前招贤纳士一批,但这些人还处于“实习期”,能力秉性还需要时间考察验证。她目前的处理方式就是精简各部编制,虚职冗官全部砍掉,只剩下实职。
职能冲突重叠的,就暂时先放一放。
“中书省给二十个编制够吗?”
祈善黑了脸:“怎么可能够?”
中书省再精简也得四五十号人吧?
只给二十个员额,主公是指望这二十个人全部【三心二意】吗?拿着一份的俸禄,干三人的事情。中书省要草拟诏令、制令决策,负责康国境内各地所有的表章进奏。
她有没有想过会是啥结果?
沈棠诧异:“不够吗?”
于是掐着手指算了算:“中书令、中书侍郎、中书舍人、右散骑常侍、右谏议大夫、右补阙、右拾遗、起居舍人、通事舍人……还有令史、亭长这些僚属……”
按照这一卷情报,中书令一人,中书侍郎两人,中书舍人六人……通事舍人十六人……令史、亭长这些僚属则有数十人不等。不管怎么算,二十个编制还真远远不够。
她的眉头皱得很紧,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忍痛道:“三十五,不能再多了1
编制多意味着要发放的俸禄也多。
虽然国库看着还算充裕,可那是对于她原先的精简班子而言,若是建立完整官制,各部门都塞人,沈棠都怕明年开不出俸禄。中书省给三十五人,真是最大让步了!
看着不情不愿的主公,众人脑中陡然萌生出怪异的念头——中书省,狗都不去。
沈棠继续往下捋。
“门下虱…也给三十五个编制?”
祈善脸色又黑了一重,在同僚们注视下正面对抗主公,道:“不行,不可能1
倘若主公采用这套官制,门下盛中书省和尚书省,祈善肯定会被塞到其中一个当长官。员额就给这么点儿,谁摊上谁倒霉。不管结果如何,努力争取总是没有错的。
无形之中,因为祈善这一举动,众人的好感值悄悄地涨了一两点——门下省负责审核颁布、封驳审议之事,偌大部门就给三十五个编制,那日子比中书省过得还苦。
沈棠嘟囔:“怎么就不够了?”
门下省的长官称之为侍中,有些国家家大业大,给的员额多,光是黄门侍郎、给事中就各有六人,也有些国家精简员额,各两人。门下录事、通事令史、起居郎、符宝郎之类的,数目不定。沈棠粗略一看,情报中的门下省员额都在一百五到四百之间。
须臾,沈棠的脸色就赶超了祈善。
她咬牙:“一百六十1
在最低标准上再给十个员额!
祈善道:“两百1
沈棠:“一百六十五1
“两百一十1
“一百七十,不能再多了1沈棠一拍桌案,拍板钉钉,不给祈善继续还口加码的机会,俄而又苦口婆心,“元良,咱们现在还是家小业小,一百七十员额够多了。”
啥时候能塞满还是个未知之数呢。
见祈善还想开口,沈棠忙不迭提高声量:“停——尚书省,员额绝对给多点1
尚书省统帅六部二十四司。
六部跟沈棠此前采用的士、户、仓、客、兵、法六曹差不多,林风所处户曹掌管民户、祠祀和劝课农桑,对应六部中的户部。六部中,每部各设四司,共二十四司。
例如吏部就设吏部、司封、司勋、考功四司,主要负责官吏选授、勋封、考课。
沈棠这次没有随意开口确定员额。
而是在内心盘算起必要名单。
尚书省明面上的长官应该是尚书令一人,左右仆射各一人,不过她看有些国家直接划掉尚书令,六部由左右仆射负责。六部各有尚书一人,侍郎一到两人,二十四司各有郎中一人,副手员外郎两人……不算二十四司僚属的情况下,这里就有九十三人……
若是再算上更庞大的属吏……
沈棠愁眉不展。
这些部门怎么砍都不可能砍到两位数。
她只能叹气,将员额先给了。
回头慢慢选拔人才填上。
“我要不将三省都砍了吧……这就能空出不少的员额……”六部二十四司直接由沈棠自己管理,她在内心想了想那个画面,暗下摇了摇头。虽说直接由国主接管会省事儿很多,也有利于权力的集中,避免了争权,但有个大前提,国主得要精力充沛……
一旦这么搞,想偷懒都不行,若是日后为了偷懒再设立其他部门代替三省,问题不就又绕回来了?给出去的员额太多了,国库没这么多钱发俸禄,沈棠打消这一念头。
最重要的是——
她打算将三省交给褚曜他们。
他们绝对忠心自己,本身不仅没有家世拖累,甚至连个亲眷都没。他们都会全心全意辅佐自己,生不出伤害她的私心。自然,沈棠便没有担心皇权和相权斗争的必要。
顾池听着沈棠的心声。
头一次感觉到了头皮发麻。
当然,不是因为沈棠这些念头——这些都是一个国主最基本的基本功,若是连这点儿心思都没有,一个劲儿相信谁,底下的人反而要开始担心自家主公的脑子了——让顾池头皮发麻的是,以主公对帐下僚属的信任和重用,祈善和褚曜绝对逃不掉三省主事。
剩下一个——
千万别落到自己头上。
特别是六部。
以主公给出的六部员额来看,尚书省在初期绝对是一个加班地狱!顾池掂量掂量自己的身板儿,他确信自己经不起折腾。
就在顾池眼珠子乱转,思索谁最有可能成为这个倒霉鬼的时候,自家主公已经大刀阔斧开始砍九寺五监的员额了:“管祭祀、医药和音乐的太常寺?砍了砍了……”
其中被砍得最惨的是光禄寺、宗正寺和太仆寺,没有别的原因,沈棠给出的理由非常有道理:“……光禄寺管朝会、祭享以及王室的膳食,管理朝会的就行,其他有必要吗?王室目前就我一个人啊!我上没有老要奉养,下没有小要抚育,中间也没有同宗同辈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喂饱我一个人需要多大部门?所以,砍了砍了……”
宗正寺的理由同上。
这个部门管理王室日常事务的。
太仆寺就更加鸡肋了。 管理王室车马依仗以及出行。
沈棠出行都是靠两条双腿,若想偷个懒就召出摩托代步,那些花里胡哨的仪仗配置根本就是浪费她的钱!不知道她现在还负债累累?她才懒得花钱养这么一个部门呢。
至于太府寺、司农寺、大理寺之类的,沈棠下刀子没有太狠,只砍了三分之二。这些部门有些职责跟六部二十四司有重合。正常情况应该是让它们互相牵制,但沈棠现在缺人又缺钱,根本养不起闲人玩不起制衡。
相较之下,五监员额倒是保存完好。
不仅保存完好,她还给国子监、少府监、军器监和都水监都加了预算,员额也没怎么动。唯一的倒霉鬼是将作监:“将作监要不也砍六成?宫室什么的,能住就行。”
沈棠本身就不是喜欢奢靡的性格。
对她来说,自己一个人也就睡一张床,住一个屋子,用不着太过奢华的宫苑。她也不是那些喜欢搜罗美女填充内廷的国主。没搜罗占有的癖好,也省了安置人的宫殿。
沈棠这个提议遭到了反对。
人家也不只是折腾宫苑建筑,若工部那边有重大工程的命令,将作监也要积极参与修建。沈棠闻言,瞬间想到了北啾这些墨者,点头:“这样也好,是我顾虑不周。让周口担任将作监大匠吧,再从其他墨者之中挑选两名技艺品行上佳的担任少匠。”
以北啾的能力,完全够了。
褚曜这边正提笔记录着议事内容。
北啾是第一个由主公明确任命的官员。
他问:“大匠几品?”
尽管各国所用官制都大差不差,但某些名称和官阶却有不同。典型如侍中、黄门侍郎这些,在有些国家不仅地位崇高还有实权,但在某些国家却属于微末虚职小官。
自然,官品也有不同。
沈棠想了想:“从三品?或正三品?”
褚曜斟酌了会儿:“从三品吧。”
自家主公目前的班底过于精简了,若是官品定得太高也不利于之后的稳定治理。
若是按照眼前这个通俗模板,九寺长官除了太常寺是正三品,其余皆为从三品,而五监之中除了都水监为正五品,其他皆为从三品。即便是六部尚书也才正三品……
沈棠对褚曜的提议没有异议。
“行,从三品。”
她继续往下翻了翻。
再次开口砍员额。
“无晦,依我看,宫内三省就省了吧?各方艰难,我也养不起这些人。”所谓宫内三省便是秘书盛殿中省和内侍省,“秘书省留着,藏书库不能裁……殿中省嘛,能省则省,有个十几号人照顾起居就够了,内侍省我看可以完全划掉,嗯,砍了……”
内侍省一般是由宦官统领的。
专门管理王庭内部的琐碎。
还是那句话,沈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她看来,确实没有必要花钱去养几百号杂役女工宦官。她如今的生活状态就很不错了,根本不需要这么铺张浪费,劳民伤财。
众人闻言皆是叹息。
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之前砍各部员额,他们还想着日后会忙到累死,却不想主公对她自己更狠,将服务她和王室的相关部门能砍全砍了。看主公的意思,她更青睐将这些部门直接抹除。
但——
这是不行的!
褚曜等人坚决反对!
宫内三省还是要留下来,至多规模缩小一些。此时秦礼出列发言,温声劝道:“即便主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考虑一下未来诸位王夫王储。再者,王室若无该有的仪仗,也会叫天下人耻笑。他们不会认为主公这是朴素节俭,只会认为主公无国主威仪。”
沈棠道:“威仪靠这些外物?”
秦礼耐心劝解她。
“人靠衣装,马靠鞍。先敬罗衣后敬人,先敬皮囊再敬魂。国主仪仗不摆出来,久而久之就会有人僭越无礼,失了分寸。”
沈棠摇摇头:“没人有这个胆子。”
活腻了想要试一试她的武力?
秦礼笑道:“相信以主公的能力,自然无人敢轻视。只是,国主过于节俭朴素,也不利于国家。上有所好,下必从焉;上有所恶,下亦从之。国主如此,底下的人自然也会效仿。若人人都穿葛布麻衣,素面朝天,那些丝绸锦缎、胭脂香粉要卖给何人?”
适当的简朴有利于杜绝浪费,但过度简朴就是自我折磨,不利于国内经济提振。
沈棠挠挠头:“唉,这倒也是。”
进入内廷的人都是清白出身,将岗位全砍,便有人失去生存工作。某种程度上让这些人进入内廷侍奉也是增加就业岗位。
唉,这些部门就砍个八成吧。
王室就她一人,确实用不着太浪费。
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脱单,若日后脱单,内廷添丁进口,员额再增加也来得及。
可如今是不需要的。
确定好以上部门的员额规模,沈棠视线又在手中书简滑了几行,抬手指着顾池。
“望潮。”
顾池被点名,头皮发麻。
起身拱手:“池在。”
沈棠给他指官职,绝对专业对口:“御史台,御史大夫,正三品,交给你了。”
只管揭发弹劾,她给当后盾!
瞬间,顾池感觉到背后有无数双炙热的眼睛盯着他,羡慕嫉妒酸!因为他是北啾之后第二个明确确认的官员,又因为御史台一般不设御史大夫,御史中丞才是长官。
沈棠不仅设了,还给他了。
关键是顾池的文士之道……
顾池瞬间眼前发黑,他觉得自己上任之后将会取代祈善,成为朝臣仇恨值最高的那一个——御史台揭发根本不需要证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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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不入御史台当御史大夫可惜了。
ps:文中有和谐,三sheng长官,给和谐成三高官官了……改了改,用主事好了……
(本章完)
第921章 921:元凰五年(下)【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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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眼笑眉舒,明知故问。
“望潮是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御史台可风闻奏事,注定跟其他朝臣有矛盾。倒不是沈棠想将顾池架在火上烤,而是建国初期,草台班子有太多不足,短时间又要扩充团队,根本来不及磨合考察,难免混进来几个别有用心的人渣——哪怕从宏观来看,这些人渣无法动摇康国内政,但他们屁股坐着的位置注定他们随便做一桩事情也能影响数百上千的人,更是他们的梦魇!
顾池便是沈棠手中最锋利的锄头,能让她用最快速度将混进来的稗草连根铲除!
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怕鬼!
同理可得——
屁股不干净的才会畏惧御史台!
顾池费劲扯扯嘴角,硬生生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是,池喜不自胜……”
沈棠笑道:“君当勉励,不负众望。”
顾池扭头看了一眼一众同僚。
他们的眼神和表情皆是一言难荆
让顾池统领御史台,估计满朝上下没有一人的裤衩还能穿着,绝对会被这些御史扒得干干净净。在座除了一众重臣班底,还有不少新面孔。他们资历不深,在沈棠面前刷脸也少,也不知顾池底细,不懂任命顾池为御史大夫,这些人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
莫非是羡慕嫉妒顾望潮独得圣心?
这也不是不可能。
主公帐下元老重臣,一个比一个高冷寡言,唯独顾望潮深谙圣心,听说此人能将主公心思揣摩清清楚楚,换来如今的重视。
他们嘴上对这种谄媚逢迎的手段不屑一顾,但扪心自问,谁不想被主君重用呢?
御史台监察百官,风闻奏事。
如此重要的位置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还破天荒给了御史大夫一职,羡慕死了。
他们心思各异。
尽管知道今日给自己安排官职的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呢?纷纷打起精神,时不时从幸运儿顾池身上掠过。话题中心的顾池面如菜色,恨不得给这些嘴碎的,一人一本!
他拱手谢过:“臣必不负主上厚望。”
沈棠听他改了称呼,心下扬眉。
又是谁的心声给他不痛快了?
她未昭告天地,主上、主君、陛下这些称呼还用不上——若是有人用,也不算僭越,顶多让人觉得此人故意讨好沈棠,有拍马屁嫌疑——而顾池刚才用的还是主公。
沈棠抬手一压,示意他坐下来。
低头继续看着手中书简。
“翰林院……既无品秩也无官署属吏,以一技之长为国主游乐宴乐……这不就是陪玩机构么?这也太浪费人才了。不过,确实需要招纳各行各业的技艺人才进来……”
她发现翰林院也挺特殊。
有些国家单纯将其作为陪玩机构,也有国家通过翰林院提拔人才,不少重臣原先都是翰林院出身。沈棠连闲人都不想养了,更别说闲暇陪玩的机构。若保留翰林院,肯定是要派上用场的。她心中一转,有了主意。递给无晦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了然。
翰林院,日后用来提拔亲信私臣。
除了北啾和顾池,沈棠又将几个专业对口的定下来,其他人再慢慢安排到各自的坑中栽种好:“董道,医署,太医令。”
根据搜罗上来的情报来看,太医令的品秩五花八门,高一点的也就正五品,低一些的还有从七品下。由此可见,当下世道对医术确实有偏见:“……不管是从七品下还是正五品,都有些太低,跟周口的将作监大匠一般,也定为从三品吧。无晦怎么看?”
对于沈棠而言,不管是墨者还是医士,跟文士武者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考虑到朝臣的反应以及日后舆论,这才没有给“正三品”。不过,光是从三品也足够众人惊诧。
这些人,自然不包括元老重臣。他们心中虽有异议,却不敢在这个场合说出来。目前正是封官的节骨眼,他们为太医令品秩这样的小事被主公记上黑名单,得不偿失。
无人发话,而褚曜又一口赞同。
这事儿便就定下来。
沈棠道:“回头派人给行道道贺。”
她私下尊重董老医师,称其为“董老”,但正式场合却不能这么喊,干脆以“表字”称之。董道行医前半生都在为进入医署当医士而努力,最终却因为出身背景,连医署的门槛都没有摸到,如今踏入医署,却是以太医令的身份。不得不感慨命运。
“善孝可愿入御史台?”沈棠点名根本没有规律可言,她想到谁就点谁,一边看一边想着将人放到什么位置能最大限度发挥能力,名字扫过崔孝,萌生出一点儿心思。
崔孝微微错愕,出列拱手:“孝愿1
这事儿也没拒绝的可能。
大老板的询问就等于通知。
众人目光尽数落在崔孝的身上。
祈善这边隐约如坐针毡,崔善孝的文士之道还真是防不胜防,即便二人有仇怨,他也下意识会忽略对方存在。座次靠后的一群生面孔就更加懵逼,崔孝座次靠前,意味着他即使不是核心班底,也是接近核心了。这样的人物,为何他们却没有一丝丝印象?
跟着,又好奇崔孝会被指派什么官职。
沈棠道:“监察御史。”
这话超出大部分人的预料。
崔孝在沈棠这边的资历确实不深,但他也立了大功,又跟秦礼等人关系极好。若是入御史台,怎么着也能当个御史中丞吧?
结果却是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属于御史台治下察院,品秩仅有正八品下,虽说职权很广,上能监察百官、肃整朝仪,下能巡视郡县、纠正刑狱,但跟崔孝的位置来比,确实不怎么高。
崔孝并不挑剔,拱手谢恩。
“孝必不负主上厚望。”
他这声“主上”既不是阴阳怪气,也不是拍马屁,纯粹是为了跟顾池保持队列。
崔孝谢恩,但事情并未结束。
沈棠仿佛知道众人心中想什么,笑道:“正八品下的品秩确实低了些,巡视各地也太辛苦,善孝要不再兼职一个太常寺卿?正三品,太常寺在我朝初年应该很清闲。”
九寺之中,仅有太常寺卿是正三品。
康国目前的情况,太常寺的主要事务真的不多,崔孝可以丢给副手去搞,自己专心巡查各处。顾池在朝监察百官,崔孝在外头盯着地方官,啧啧啧——两全其美啊!
算盘打得顾池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崔孝表面平静无波,内心却激起了无尽涟漪,压抑着激动情绪再次拱手谢恩。嗯,沈棠对此很满意。给一份太常寺卿的工资,让崔孝干两个人的活,他还真诚谢自己。
她这个大老板果真很有魅力。
“季寿。”
沈棠再次点名。
康时硬着头皮出来,作为运气不佳的瘟神,希望官职不要太坑。沈棠毕竟不是什么魔鬼主公,哪会坑自己人?抬手给康时一个正三品:“刑部尚书,正三品,如何?”
刑部,掌刑罚,其下四司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和司门司,不过职权不大,范围也小,从书简情报来看,只对平民和七品以下官员有行刑权?若有品秩高的官员犯了事,不是交给大理寺就是交给门下省监管。沈棠思忖片刻,抬手将大理寺挪走一部分。
通俗来讲就是给刑部加强!
康时这边正要答应,沈棠又提议:“我看刑部跟大理寺也算一家,你要不同时兼职两地长官?我这里是没问题的,看你。”
康时看穿沈棠的“险恶用心”,婉拒。
沈棠啧了一声,似是可惜。
“令德。”
康时刚坐回去,被点名的林风出列。 沈棠道:“你之前就是在户曹,如今也直接去户部吧,只是年纪资历毕竟还浅。”
林风如今的年纪担任户部尚书也确实骇人听闻,再加上有些偏科,沈棠也担心会镇不住场:“任命你为户部侍郎,可好?”
待在这个位置磨炼几年,日后晋升为户部尚书也名正言顺。林风却没一口答应,反而面露迟疑。她当然知道主公的良苦用心,但她原先的想法是看看自家老师去哪里。
林风也知道自己偏科有些厉害,农事一道,除了主公无人能出其右,但户部不止有这些。她想静下心学习几年,再谋其他。只是看着沈棠的眼睛,她便掐灭了这念头。
落落大方应下差事。
“风必不负主上厚望。”
她不能让主公和老师失望,林令德是褚无晦的得意弟子,是主公看重的新一代!
沈棠又点了栾信,也让他去吏部。
“公义,吏部尚书,正三品。”
她原先的打算是让栾信去户部,毕竟他也当了蛮久的户曹掾,紧跟着又想起来这个户曹掾是自己硬塞过去的。栾信本身对户曹事宜并不是很熟悉,思来想去丢去吏部。
对方的文士之道也确实适合摸底考察官员能力,只是他常年满负荷运载导致反应慢这点让人很头疼,回头安排机灵稳重的侍郎。她看谢器就挺适合,这厮行事够缜密。
栾信跛着脚出来拱手谢恩。
“信必不负主上厚望。”
沈棠继续往下点:“图南。”
宁燕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
沈棠道:“门下省侍中,正三品。”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惊愕,包括宁燕本人,刷得抬头,唇瓣翕动了好一会儿。
见宁燕没有反应,沈棠含笑出声:“宁侍中,该回神了,殿前失仪可不好哦。”
宁燕反应过来,拱手谢恩。
也保持队列:“燕必不负主上厚望。”
待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仍有些恍惚神游,主公的安排实在是超出她的预期。宁燕原先以为自己要去国子监,这也确实是她比较容易上手的——不管是陇舞郡已经建成数年的学院,还是其他地方正在建立的学院,全部采用了宁燕这些年总结的经验和建议。
国子监也能更好培养未来人才。
万万没想到,她入了门下剩
毕竟是聪明人,宁燕很快发现原因。
眸光不经意间落向垂在大腿上的文心花押,她的性命绑着主公——主公生,她生;主公死,她死。她绝对是能让主公放心的亲信之一,让她入门下省也在情理之中。
“元良,中书省,中书令,正三品。”
祈善的脸色比煤炭还黑。
后悔刚刚砍价没有坚持多要一些员额,三十五个员额的中书省,真是他的福报!
最后的“福报”二字,几乎咬碎了牙。
顾池抬袖遮住压不住的嘴角。
看同僚的热闹就是让人心情愉悦。
“善必不负主上厚望。”
“无晦,尚书省,尚书令,正二品。”
沈棠将三省主事的位置给了与自己性命相连的三人,但她交托信任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信任三人,仅仅是因为他们值得信任。祈善褚曜跟着自己够久,是资历最深的元老,三人相扶持着走过最艰难的初期。而宁燕,除了信任她的实力,还有便是性别。
沈棠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女官!
门下省侍中,分量绝对够!
“曜必不负主上厚望。”
沈棠跟着又点了姜胜和荀贞。
姜胜的能力比较全面,属于六边形战士了,分到六部中的哪一个都能如鱼得水。
因为万能,沈棠就不用多考虑。
“先登,兵部尚书,正三品。”
“含章,户部尚书,正三品。”
姜胜谢恩:“胜必不负主上厚望。”
荀贞的反应就慢了一拍。
他和同僚们的表情都有一瞬的扭曲。
让荀贞去当户部尚书,这跟将老鼠丢入米缸有什么区别啊?倒不是说荀贞会贪污什么的,而是户部掌财务,主公确信要让【千金散尽还复来】的人去当户部尚书???
沈棠咳嗽一声:“我自有用意。”
荀贞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份差事。
拱手谢恩:“贞必不负主上厚望。”
“公肃,礼部尚书,正三品……嗯,现在礼部也清闲,没什么事儿,你就再兼职一下军器监吧?”看着芝兰玉树般的秦礼,沈棠心头一动,又添上一句,“加封少师。”
少师乃是三孤之一,仅次于三公。
秦礼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被加封的人。
让秦礼去礼部,有些委屈人了。
军器监,说实话也不是很专业对口。
秦礼倒是没想这么多。
事实上,沈棠给予的恩宠反而让他受宠若惊,温声道:“礼必不负主上厚望。”
“少美,左仆射,从二品。”
一众班底之中,寥嘉跟祈善的关系走得最近,让他去尚书省给褚曜当副手,自然也是为了三省能更加团结。寥嘉跟祈善在沈棠外出打仗这一年多,将后方治理得平平顺顺,能力自然不差,只是存在感不高。右仆射的位置,沈棠暂时没给出去,也确实是因为没有非常合适的人选,先空着。
六部之中,还有工部尚书也空着。
沈棠思忖了片刻,让沈稚入司农寺,虞紫去刑部实习,若是实习通过,日后给康时当副手,未来刑部接班人。她那个【恶紫夺朱】的文士之道在刑部,未必没有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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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修改一下,还要再添加一些,人好多碍…
修改了一些bug,栾信在吏部(该死的搜狗拼音),无晦尚书令是正二品(查资料看错行了)。
中书省(风阁),中书令祈善;
门下省(鸾台),侍中宁燕;
尚书省,尚书令褚曜,左仆射寥嘉;
吏部,尚书栾信,侍郎谢器;
礼部,尚书秦礼,兼军器监,加封少师;
兵部,尚书姜胜;
户部,尚书荀贞;
刑部,尚书秦礼,副手虞紫(实习期);
工部,空缺。
御史台,御史大夫顾池,监察御史崔孝(兼职太常寺卿);
医署,太医令董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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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三言两语将蛋糕分得差不多。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说起来,元良也曾算是我的授业恩师,国主之师,担得起一个‘太师’之名。”她又给祈善加了一个荣誉头衔。
太师乃是三公之一。
沈棠大方给出去,有两个原因。
其一,祈善仇家这么多,不给他加点儿筹码,沈棠也担心他压不住场子——尽管这个可能性并不高,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其二,在众神会这边看来,沈棠是被祈善操纵的傀儡国主,事事都对祈善言听计从。这会儿分蛋糕,祈元良就算不拔得头筹,也该有特殊待遇。众人对主公这个决策并无任何异议,祈元良的特殊性早就被验证太多次。
更何况,祈善也担得起这些殊荣。
祈善再次出列谢恩。
沈棠视线越过前排这些熟面孔,落向后面那一张张不算熟悉的面孔,他们望着自己的眼神谨慎恭敬又有一丝灼热。她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意思,循着记忆又点了七八人。
此时,有亲卫端上来一杯热茶。
沈棠小酌两口,眉眼间带着肉眼可见的疲倦,顾池出面给她递了台阶,她顺势以精神不济为借口结束这个会议,起身离去前又撂下一句:“三省主事,各部尚书,你们回去后,各写一份举荐名单给我,推荐你们觉得合适的副手属吏,明儿这时候给我。”
说罢,匆匆离开。
前脚刚走,后脚恢复奕奕神采。
哪还有刚才虚弱疲乏的模样?
被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交错之间满是火药味,一边虚伪地恭贺彼此,一边暗暗较劲儿。为什么较劲儿?自然是为抢人啊!现在不可劲儿抢人,回头管个空衙门?
他们要抢人,被抢的目标群体也心思活泛起来。试问,谁不想进入心仪的机构?
从今日会议来看,最冷清的部门就是与王室相关的光禄寺、宗正寺、太仆寺……进去了升迁无望。能去热门部门,谁想去冷门的?若是能当个侍郎,谁想当员外郎?
更别说工部尚书空着,右仆射也空着。
主公为了平衡势力,这两个位置大概率会给世家中人,借此拉拢世家归心——
不管之前闹得多僵硬,只要王室世家利益趋于一致,即便此前势同水火,以后也能如胶似漆。再者,康国建立,组建朝堂,稳定地方,仅凭沈棠原先的人手根本不够。
世家对教育的垄断,她怎么招贤纳士都避不开这个群体,给点儿甜头是必然的。
沈棠窝在主帐歇了一会儿。
屁股刚坐热,顾池便过来了。
她扬眉:“你怎么不去抢点人?”
作为国主,沈棠此次放权堪比泄洪,允许三省主事和各部尚书自己挑选班底,这就是明晃晃告诉他们可以挑几个“自己人”。
“提拔了对方,对方不得感恩戴德?”
日后不管是立足朝堂,还是管理各自一亩三分地,都是非常有利的。当然,他们可以写推荐名单,允不允许却是沈棠拍板。
“主公允许吾等提拔副手属吏,吾等也要感恩戴德。”顾池一语揭穿了沈棠把戏,眼前年轻国主毫无怒色,反而递给自己一杯飘着果香的渴水,他接过,笑道,“让他们自己去抢吧,御史台就不凑这热闹了。”
御史台性质特殊,不仅要看能力,还要看秉性、出身、家世,最好是清白出身,没什么利益勾结,性格刚毅且直言不讳的人。监察百官就不能畏惧强权,任何时候该说就得说,顾池准备花点时间慢慢物色。若有必要,还能翻翻辛国和庚国的遗产,看看两国御史台有没有刚正不阿、一身反骨的!
能扛得住两国王室高压还坚持为官初心,绝对是御史台的好苗子!若是能捡几个跟崔善孝一般特殊的监察御史,牢牢管控地方机构,哪用愁政治不清明,社会不和谐?
沈棠道:“这倒也是。”
二人躲在这里炫了好几杯果茶渴水。
顾池眼尖看到沈棠手边摊开一本册子,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有些还经历好几遍涂改。沈棠注意到他视线,伸了个懒腰,揉揉酸胀的眼:“这是要给吏部的,关于官吏选授的一些规矩……有些规矩一开始就要立下,免得日后被人钻空子钻成了筛子。”
任何东西的腐烂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往往是从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悄悄开始,偌大一个国家同样如此。有可能是从上往下腐朽,也可能是从下往上蔓延。地方基层偷奸耍滑,再好的政令也维持不下去,同理,上层出了毛病,上行下效也会影响下方。
沈棠能做的就是抓紧各个细节。
盯着它们落到实处。
例如官吏的任用限制。
其一,回避亲属。
例如双方不能是同一机构的上下统属关系,两方职务也不能有联系。典型例子就是有亲戚来考试,负责考试环节的人若与考生有关系得回避。隐瞒不报不回避是重罪。
至于父子/女同朝什么的,沈棠允许。
谁当官不是为了家人和前途?
回避是为了政治更清明而不是变浑浊。
若是因为朝中有一个人当着官,便绝了其他族人亲戚上进的门路,这就是结仇。
不仅当官的族人会被咒骂憎恶,连沈棠这个国主都会被他们掀翻。例如甲乙两个家族有仇,甲家族有个子嗣有才华,乙家族为了断绝甲家族后路,收买甲家族纨绔,给谋小官,让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彻底杜绝甲家族入朝的希望。这合理吗?一点不合理。
再者说,沈棠帐下也有不少亲戚组合。
例如赵奉父女、云策师兄弟、褚曜师徒、荀贞父子……总不能将他们都拆了吧?
如今世家变得乖顺,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将希望寄托下一代。扼杀人家的希望,不怪人家跟你拼命!沈棠对此自然要慎重。
除了回避亲属还要回避籍贯。
官吏不能在祖籍所在的州郡县任职;任期满之前,若非贬职等因素,不得更换任职地点;直系亲属犯罪,不允许考功……
沈棠看了一眼顾池,福至心灵:“你一来,我又突然想起来一条——御史台监察御史要避开祖籍或者曾经的任职地点……”
顾池在沈棠允许下捡起摊开的书简。
粗略看了一遍,发现并无出身的限制。
他问:“不用限制户籍?”
假如本身出身商贾,一朝有了官身,财权勾结,后患无穷。要知道明面上,官吏及其直系亲属都不能从事行业活动,哪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位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面上人家还是守着规矩的。
商贾入仕的话……
这怎么算?
沈棠摇了摇头:“思来想去还是不限制了,商贾出身也能入仕,只是入仕之后要遵守官吏限制,停止经营。不管是转让还是停止经营,而且——这种情况限制会大点。”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顾池问:“怎么个大?”
沈棠笑道:“商贾入仕,禁止经商的就不是直系三代而是三族……你看如何?”
顾池将这番话细细琢磨了一遍。
忍不住道:“好一个阳谋。”
这一招,确实不限制商贾入仕,还能顺势借用这个政策提高商税——毕竟跟历朝历代禁止商贾做官相比,自家主公此举称得上宽容大度。提高商税,有什么不能接受?
跟出身地位比起来,钱算什么?
但,仔细琢磨便会发现里面有个大坑,三族禁止经商,这得牵连多少个家庭?
由此将矛盾转化为三族内部的矛盾。
此举也能让入仕的商贾跟家族切断联系,激发矛盾,减少日后官商勾结的可能。
沈棠摇了摇头:“其实也不算完美。”
还是那一句话——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哪个官吏能靠着俸禄养活一大家子和一群奴仆啊?要么贪污受贿,要么借用官场人脉或者职位之便,让府上家生子去经商谋利,完美地绕过官吏禁止经商的制度。
这种情况,严格说来还真没办法。 沈棠揉了揉额头,暂时不想这些事儿。
从今天开始,连着好长时间都要开会,完善各方面的制度,有些可以拿来照搬,有些还需要在基础上修改,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头疼。于是,又狠狠干了一杯果茶渴水。
官制采用三省六部。
兵制也需要跟上。
沈棠正出神想着各方面细节,便听顾池问自己:“主公打算如何安置工部?从今日众人心声来看,他们都倾向于……”
她道:“以为我会给世家留着?”
顾池点点头:“嗯。”
沈棠猫着腰身,在乱糟糟的书简堆里面翻了翻,从角落抽出一卷极厚的书简,打开看了两眼。顾池对这卷很眼熟,上面写着各个世家的关系,谁家跟谁家关系亲近,谁家跟谁家有宿仇。沈棠闲聊道:“其实他们想的也没错,扇了人家这么多巴掌,又是打又是杀的,也该给两颗甜枣。不过工部尚书地位特殊,也不是轻易就能许出去的……”
她在上面指了两家。
顾池一看,哦,有仇的。
他们在世家之中还算靠前。
沈棠:“他们家有合适的人?”
顾池摇着头感慨:“毕竟是世家,底蕴深厚,即便天赋平庸,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砸下来,也能混个人模狗样。能力尚可。”
专业或许不怎么对口,但能勉强支棱。
沈棠道:“两家各挑一个人担任工部侍郎,谁表现更优秀,谁就有可能升职。”
顾池:“……”
自家主公还是一如既往喜欢画饼。
什么叫“有可能升职”?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也可能升职失败?
最终目的还是让两家互相牵制,同时也算给世家一个甜枣尝尝。再加上三省六部要选拔人手,世家中人中选不少——即便品秩不高,但也释放出友善的苗头,世家更加不可能再闹腾。待主公这边羽翼丰满……
届时——
沈棠白了他一眼:“还不至于。”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顾池想什么。
不就是说她卸磨杀驴,搞死世家么?这个真不至于,顶多折腾他们元气大伤,薅点儿羊毛。宰杀羊的话,要等她想要吃涮羊肉的时候。现在将羊宰杀了,羊肉白烂了。
顾池只得搔了搔鼻子。
祈善等人的行动力很强。
消息传出去,各家也沸腾。
沈棠目前居住在主营,而国都就定在主营不远处。此前给沈棠投简历被采用的人就住在都城附近的县镇。白日的消息一传回去,各家人心骚动。没有出身背景的只能坐在家里干着急,等着命令下达,有门路的开始到处走动。这一夜,多少人家彻夜未眠。
第二日午后,沈棠陆续收到举荐名单。
“员额都没满碍…”
众人熟知沈棠的脾性,宁缺毋滥。
每个人的名单都没有满员,多则二三十号,少则只有三五号,被举荐者名字后面都跟着他们被举荐的理由。粗略一看,整体没什么私心,当然,也不可能有多少私心。
除了少数几个,其他都是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自然是公事公办。
选择最能干活的!
“季寿和图南的怎么没有?”
亲卫道:“还未送来。”
沈棠调侃道:“看样子,这俩昨夜府上最忙了。康家和宁家,姻亲也有不少。”
她以为这俩的举荐名单要拖到晚上或者明天,结果说曹操,曹操到,没一会儿便有军士将两份名单送来。出奇一致,全部都是寒门出身。两份名单还有重合的人名……
沈棠嘴角抽了抽。
“倒也不用避嫌到这一步。”
提拔寒门固然有好处,但他们出身偏低,陡然身居高位,也容易移了心性,还是要细细打磨锤炼才行。沈棠思忖片刻,提笔划掉几个人名,又添上几个看得顺眼的。
全是门户比较小的世家子,才能品行都算不错,还有满腔热血。这些人能经历顾池和栾信等人的重重筛查,勉强可信。
其他名单也仔细查看了一遍。
基本没什么问题。
褚曜这些人考虑都很周全。
默契一致地选择空出副手位置,应该是准备再考察考察,谁表现突出再提拔谁。
最终名单,她跟褚曜四人再三核实。
褚曜、祈善、宁燕,三省主事,再加一个能力特殊的御史大夫顾池。五个人为了名单从白天一直讨论到了晚上才停歇下来。
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句对话。
沈棠:“要不要再给你们加封爵位?”
“不用。”
“国库发得出这么多俸禄?”
“……”
蜡烛换了好几根。
直到营帐内的几块小黑板写满了名字。
“好了,大致就这样……”
她伸了个懒腰。
褚曜等人看时辰不早也准备退下。
沈棠让褚曜留堂。
待其他人离开,她问:“无晦,官制这边算是解决了,但兵制还未——咱们这边一直偏科,文心文士比武胆武者多得多。我数了数,帐下还真没多少能拿得出手的。”
褚曜眸色温柔地望着她。
“一切听主公的。”
沈棠道:“那我也得顾虑一下你的心情,褚杰和魏寿,你更加倾向于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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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果然不够用。
(本章完)
第923章 923:元凰五年(下3)【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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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褚曜知道自己主公一向直白,却也没想到她连这种问题都如此直白,脸上满是认真。他只得沉思:“论实力,二人相差无几;论才能,也难分胜负。只是——”
褚曜顿了顿,压低声音。
“圆圆毕竟是北漠异族出身。”
倒不是褚曜在意这点,若他在意也不会跟魏寿走得这么近,但如今的康国会在意。魏寿可以担任大将军,但绝对不是为首的那个。日后与北漠交战,魏寿的出身可能会成为隐患。从理智上,他二选一会选择褚杰。
沈棠这边没有发话。
褚曜又道:“圆圆的软肋太明显了。”
金蕊是魏寿软肋。
既然褚曜可以用金蕊掣肘魏寿——尽管是金蕊自愿,再加上褚曜一手策划斩断了魏寿的所有退路,让魏寿不得不背叛郑乔,但外界不知其中弯绕,他们只知自己看到的。自然会担心魏寿会被同样的手段掣肘,继而背叛沈棠。让魏寿为首,不是明智之举。
日后与北漠交战,北漠极有可能用魏寿之事做文章,挑拨信任危机。即便主公深信不疑,但底下的兵卒却不会各个都听。万一哪里环节出差错,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褚曜不敢赌这个未来。
他宁愿魏寿稍次一些。
沈棠道:“所以,你中意褚杰?”
尽管褚曜表态说对褚杰的心结彻底打开,但沈棠有点小心眼,她还记着那点儿陈年旧怨,也担心褚曜的释然只是表面,这么说只是为了维持平衡,其实内心还在伤心。
公事上,沈棠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私事上,她还是偏心,也会小小任性。
褚曜摇头:“他也不是最好人眩”
沈棠打起精神:“说来听听。”
褚杰不管是实力还是资历,甚至是带兵经验和军中威望,他都不输任何人。他带着兵马部曲在苦寒之地,咬牙镇守永固关多年,算得上根正苗红,而魏寿却是中途加入的北漠异族武将。两者比较,褚杰的优势连沈棠都挑不出错,褚曜却连他都不满意。
莫非有自己不知的隐情?
褚曜道:“他自己怕是没这份心。”
褚杰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魏寿的野心和上进心,人家守在永固关是为了报答陇舞郡前任郡守的救命之恩。跟十乌的仇怨日渐加深也只是因为你来我往地干架,没血仇也干出了血仇。褚杰只想搞十乌,其次就是让帐下兵将能过上好日子,再其次就是修炼。
其中并不包括成为谁麾下大将军,掌握多少兵权,更别说让他当大将军之首了。
沈棠:“……”
褚曜又道:“其实赵大义也不错。”
沈棠摇摇头:“实力还是缺了点儿,怕是压不住人。若是三年前,大义是不二人选,但如今我们扩张兵力,底层军士扩增不知多少。熟悉亲近大义的还有几人?”
武胆武者是实力为尊的个体。
他们尊崇强者,也只信服强者。
赵奉来得有些晚了。
最重要的是——
沈棠揉着眉心轻语:“大义与公肃他们是穿一条犊鼻裈的过命交情,公肃拜少师,礼部尚书兼领军器监,善孝监察御史兼领太常寺……若是再让大义拔得头筹,这就不是重用他们,是将他们架在火上烤了,说句‘捧杀’都不为过,日后不知要招来多少记恨和明枪暗箭。于情于理,不能这么做。”
褚曜闻言,心中满是欣慰。
“主公思虑周全,这确实要考虑进去。跟待都城相比,大义更喜欢盯着边境。既然这是个烫手山芋,主公不如自己领了?”
沈棠:“……这我倒是没想过。”
其实这也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她帐下能担任的三员武将,各有各的问题,推出去都不合适,而她自己都符合。
解决了头名,剩下的就简单了。
褚曜道:“兵制,主公打算如何?”
这个问题有些敏感。
主公没在昨日顺势安排,其中定然是碰到了麻烦,一直举棋不定。但刚刚又发愁褚杰和魏寿二选一,应该是有些眉目了。褚曜猜想没有错,沈棠还真有了大致的计划。
沈棠道:“我此前看了不少的情报内容,哪一种都割舍不下,各有优劣……”
说着她找出一本写满笔记的书简。
褚曜一目十行,看了十几息才合上。
沈棠继续道:“出身大族的武胆武者都有自己的私兵部曲,于康国而言是一颗颗没上保险的炸弹,随时都有炸开的可能。他们或许危及不到整个康国全境,但地方的小摩擦却不可避免。两个村落都能因为一口井,将仇恨延续上百年,时不时械斗,更何况逞凶好斗的武胆武者?一旦结仇就会动手,一旦动手就会将事态升级。一方找亲朋旧故助阵,一方找族老乡亲加盟,打着打着就会失控。私兵部曲要想办法慢慢取缔……”
褚曜却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毕竟,以往任何一个强大国家都不曾这么做,倒不是国主不想,而是武胆武者这个群体很难被约束。越是压迫,他们越是反弹。将他们逼急了,聚众起兵,杀入王宫让国主血溅朝堂,这也不是不可能。褚曜眉眼间浮现忧色:“此事,当徐徐图之埃”
“主公又为何突然萌生这一念头?”
沈棠道:“不是突然萌生的,是一开始就有的。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让这个世道和平下去。可否让所有人都赤手空拳?一人能造成多大的危害?只是,这种情况对于两方势力交锋并不适用,上位者博弈从来不看底层军士死伤,他们只要打胜仗就行。”
她认真道:“真正的和平,只有所有人都惜命,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才会降临。换而言之,当任何人都身处死亡危机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生命的美妙。”
褚曜觉得主公这话有些怪异。
但他又不得不赞同这点。
只是,主公的假设无法转为现实。
现实是武胆武者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权利,触碰他们建立私兵部曲的合法性,便是与整个武胆武者作对。沈棠闭眼揉了揉几天没睡觉而发胀的脑袋,一双微凉的手轻重适宜地按揉,极大缓解不适感,她道:“临战征兵或者募兵,入伍皆是青壮,战力是有保障,但国家军需开支太大,风险也高,一个不留神便会让地方豪族趁虚而入,拥兵自重。回头敌人没打掉,自己人先亮刀子……一旦地方私兵成了气候,下一步……”
沈棠没有继续往下说。
本来出身好的武胆武者依靠家族豢养私兵部曲就够让人头疼,若是临战征兵,相当于给他们递上名正言顺扩张的借口,野心旺盛之辈哪里会错失良机?这也是贼星降世两百多年,始终没出现真正大一统国家的主因之一——大环境对有野心的军阀太有利。
说起来,她自己也是标准的军阀。
褚曜轻声道:“可以选择稳一些的。”
沈棠答道:“稳定一些的,兵农合一的府兵是稳,康国军需支出压力也小,但问题也大。若在各地建立折冲府,日后边关战事频发,调兵过于费时,也耽误军士农时。” 府兵就是农闲时训练。
无战事耕种,有战事上战常
边关作战很少能速战速决。
特别是碰到北漠这种不要脸的混子。
你气势盛的时候窝着不动,你稍微懈怠就带人过来骚扰,你一反击就逃之夭夭。只要没被抓到剿灭,北漠就敢一直这么“挑逗”,强行拖延战局,拖到拖不下去为止。
纵观北漠数百年间数十次南下作战,基本都是这套路,甩不掉又打不死,烦人!
一旦被调去的府兵陷入长时间拉锯战,势必导致农田荒废。若朝廷这边的补给安抚跟不上,时间一长就会军心涣散。军士作战敷衍或者干脆临阵脱逃,那也常见的。
府兵基本是自备武器干粮军服。
不吃朝廷的粮饷,虽然能减轻军需开支压力,但人家也有底气不配合。最重要的是,这一条件就限制了贫农出身的军士。去当府兵的,家境基本都比较殷实富裕。
沈棠研究过采用过府兵制的国家。
不断总结他们的利弊得失。
这也是她一直举棋不定的主因。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若要采用它,就不能忽视它的问题。
沈棠:“我的打算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改良,入伍士兵可以退伍,满足年限就可以退,恢复成普通人。士兵阵亡必须慰问抚恤,人心不能凉,地方这块必须及时……”
那几个采用府兵制度的国家也有抚恤士兵家属,只是王庭日渐慵懒,地方这边人事懈担阵亡兵士家属都收到消息了,地方这边还没派人去慰问,人心如何能不凉?
收买人心也是有讲究的。
这一块,沈棠肯定要死抓。
褚曜:“退伍?”
沈棠理所当然道:“自然是退伍,五六十岁的普通人上战场,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各地折冲府都要保持青壮战力才行。”
年龄适合的入伍训练,年龄超标的退伍,去种田也好,去做生意也好。若是日后有了战事,战场打到康国境内,这些人也能迅速集成战力,总比普普通通的庶民好点。
她道:“折冲府除了自有的耕地,让他们自给自足,王庭还要给予一部分军饷。此举也能加强军士对康国王庭的认可……”
褚曜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若无战事,持续招募青壮入伍……”采用府兵制,分给折冲府田地,他们自己就能自给自足,主公还要增加军饷……唉,户部那边听了,怕是要发出尖锐爆鸣音哦。
而且,府兵日常也不都是训练和耕田。
褚曜担心道:“会不会太浪费?”
沈棠问:“你的意思?”
褚曜:“例如,可以参与工部……”
沈棠摇摇头:“这也不太妥当。”
褚曜闻言却是不解:“如何不妥?”
主公是不是忘了此前怎么利用赵奉及其部曲,以及之后用武胆武者大搞建设的?
沈棠也想到了这一层。
笑道:“性质还是不同的。让人干活就得给人钱,折冲府的田和额外军饷,买的是府兵的本职。本职就是耕田和打仗,超出这两项职责范围的活,要支付该有的报酬。否则的话,无战可打的军士成了什么?免费的苦工?什么脏活累活都能找他们去做?”
久而久之,哪个大臣要修个园子,哪个勋贵要搞个花园,哪个地方要建个游乐抄…难不成都让他们去吗?美其名曰,反正他们没仗打,干吃军饷,闲着也是闲着?
“时日一长,谁还想入伍当兵?”
不管是个人还是群体都很畏惧标签。
一旦跟“苦力”、“低贱”等标签联系上,日后想征兵都无人应征了,因为大家伙儿一听到去当兵就觉得是给人当苦力。耗费体力、吃尽苦头,还没多少收益和尊重。
“主公的意思?”
“要给人钱,也要给人尊重和荣誉。”沈棠闭眸思忖了片刻,再睁眼,低声道,“回头在礼部这边再加一个部门,专门跟民间宣传军士。让庶民不再畏惧军士,甚至是爱戴。同时也要约束军纪……如此,当军士享受到荣誉和爱戴,自然会悍勇无畏。”
主打一个双向奔赴!
感情看似缥缈,但也很有力量。
褚曜想起来一个要命的问题。
“国库够用吗?”
沈棠表情一僵。
“节衣缩食也要供上1
不管自己怎么做,自己都没钱,那她还心疼钱作甚?自然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啊!
沈棠并未准备在各地都设立折冲府。
临战调兵太麻烦了。
以国境线为准,在边境画出几个位置。
“这几个地方设立大的折冲府,主要用兵方向是国境边关。其他地方设立小的折冲府,主要用于镇压地方。围绕王都这一块,也设立起来,兵力用于保护王都……”
王都附近还有禁军,也就是她的亲兵。
安全方面来说,还是比较稳的。
“目前打算设立七卫……日后若能开疆拓土,增至十二卫或者二十四卫都行。七卫负责各地折冲府,每卫又设一名大将军……无晦,你说七卫的名字怎么取才好?”
“北斗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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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就是天枢卫、天璇卫、天玑卫、天权卫、玉衡卫、开阳卫和瑶光卫。
等扩张到十二卫的时候再换另一套名字。
跟历史上的府兵制还是有不少改动的(原来的太复杂了,看得眼睛晕)。除了天枢卫长官是从二品大将军,其他各卫都是正三品。
各地的折冲都尉(懒得上中下府了,实际上应该是依次递减)是正四品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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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仔细品味。
“天枢卫、天璇卫、天玑卫、天权卫、玉衡卫、开阳卫、瑶光卫……这个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她又抬手拿出一份名单,上面写着帐下一众武将,后边儿还跟着各自的实力、军功、威望、武运……沈棠又将这些数据做成简易的数据图,看着清晰明了。
她看着名单沉思了许久。
褚曜始终安静坐在一侧等候。
直到沈棠将名单放下:“暂时拟定,让褚杰担任天枢卫大将军,共叔武为天璇卫大将军,魏寿为天玑卫大将军,天权卫交给白素,玉衡卫交给赵奉,开阳卫交给云策和鲜于坚,最后的瑶光卫交给荀定。每卫大将军各有两名副手,让他们自己举荐吧……”
这些都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
云策和鲜于坚两人根基太浅了,完全是底层出来的武将,本身也没私兵部曲。
若不考虑他们师门问题,二人完全可以当做心腹培养。奈何因为师门跟众神会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沈棠出于谨慎,不能让他们分别统帅一卫,但她也不能因为这点儿问题,便辜负二人付出,特别是鲜于坚——他跟随自己的年头在一众武将中间算前三,自己也不能亏待。思来想去,将他们师兄弟放在一卫,谁主谁副都不会有意见。
白素是目前除自己之外,实力最强、资历最深的女性武胆武者,理应占一卫。
她抬手掐指化出两道文气化身。
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过了一会儿——
她的脸色发黑:“真挪不出来?”
鲁继受了鼓励,这才继续说道:“入率府可护主上安危,但末将深知武学精进仍需实战,希望能定期去各处折冲府轮值。”
户部尚书都领了,改口也合理。
沈棠也不知道眼下这种平衡能维持多久,她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提升实力,积攒更多的底气,用最强状态应对未来风云。她如此,她帐下兵马也如此,直到无敌!
钱,怎么会经用呢?
户部尚书荀贞听到传令,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他想起来自己目前的身份,胸腔处有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他略作收拾便起身去沈棠营帐,上来见礼:“见过主上。”
“你们继续忙,我出去透透气……”
口吻神秘兮兮,勾起荀贞好奇心。
沈棠听出了几分寒意。
如今?
沈棠道:“我这不是正在问?”
她担任沈棠亲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主公为黄白之物如此发愁——要知道,即便是荀尚书让主公欠下巨债的时候,主公都没这般郁闷过,一番自我劝慰就过去了。
啪的一声将书简盖上。
说罢,二人都不再提这事儿。
鲁继硬着头皮问:“国库够用吗?”
眸中却无被抓到小动作的惊慌心虚。
但,这只是她的错觉。
沈棠将一卷书简推到荀贞的跟前。
若非女营能扛大旗的没有,七卫之中至少要留两卫给女性将领。不过,沈棠不着急,她打算将鲁继等人安插到其他卫,日后提拔上位也名正言顺。唉,徐徐图之吧。
道:“武者是国之重器,更需居安思危。不时时打磨而是搁在武库,待需要的时候,早就生锈了。你想要轮值的想法,我准了。不仅武将要轮值,各地折冲府也要定期举行对阵演习,时时刻刻保持战力最高的状态……任何时候亮出来都要能一击毙命1
荀贞干脆掰着手指头跟她清算各项——官员俸禄根据品阶各有不同,因为沈棠这边喜欢用福利替代一部分俸禄,所以实际上的银钱开支没有其他国家多,但国库压力依旧很重,军士抚恤不能砍,都城建造费用不能砍,防范未然的救灾款项不能砍……
绝无可能!
沈棠帐下武将没有文士那么多,成分更加纯粹,安排起来也简单,不多时便将人安顿得差不多。只是这份名单还需要跟其他人商议,看看哪里还不够周全,尽善尽美。
鲁继跟在他三步开外位置。
府兵自给自足,还要拨出额外的军饷,动用这批人力还要给酬劳……荀贞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好处,但这份好处它是要花钱的啊!更别说之后还跟着各地折冲府对阵军演维持战力,即便是两个最小规模的折冲府,那也是两三千人规模的战争,场地、辎重、损耗、人力、医疗……哪一个不是钱?旁的不说,演习总要有个彩头才值得人去拼吧?
这谁受得了啊?
对方用了言灵,所以鲁继听不到他说了啥,只是看对方的装扮——那件眼熟的雪白狐氅,全营上下仅有一人才有,是秦礼。
待褚曜退下,亲卫也端着夜宵来了。
娃多了,奶不够!
更别说书简上写的几个项目。
待荀贞捡起打开,耳畔传来沈棠略带试探的话:“含章啊,你看看,咱们现在的家底能办成几件事?照着最低的预算……”
凭借武胆武者强大的目力,鲁继看到一条黑影猛地窜出去,她惊愕睁大眼——那道黑影,还真是黑影啊,是一道贴着地面的影子!仅是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只是立在原地,等秦礼那边完事儿。
赚钱这事儿,还是要跟徐解谈谈。
沈棠听着耳边荀贞报的一串数字,再看看账册,五官几乎要纠结成了一团:“节流是节流不成了,但咱们可以想办法开源碍…十乌那边再掏掏,北漠这边即将互市,咱们从盐茶入手狠宰一笔,粮种卖出去也有钱……唉,不管怎么看,钱都不经用……”
鲁继听着沈棠的低喃。
她打算在七卫之外再设立四率府。
褚曜也想到了其中关节,叹道:“一切都依主公安排,文释正处于最鲁莽热血的年岁,免不了有些浮躁,打磨让他沉稳点也好。至于日后如何,全看他个人的能耐。”
荀贞只是粗略扫了两眼。
鲁继的目光投向立在原处的主公。
沈棠:“……”
正好能用四神兽的名字。
这还没提小笔支出呢。
鲁继道:“率府。”
在沈棠上无老、下无孝中间没有同族血亲的情况下,一些敏感位置自然要交给亲卫心腹。鲁继不会不清楚这些事儿。作为一个开明国主,沈棠也愿意尊重下属志愿。
“什么事情?方便说吗?”
荀贞从怀中掏出总的账册。
主公语气带着点好奇:“联系朋友?”
沈棠硬着头皮:“就不能想想办法?”
褚曜问道:“徐文释呢?”
打破各地折冲府相对封闭的环境,让他们看到其他折冲府实力,不得不卷起来。
徐诠年少,但他的年纪搁在一众武将中间不算最小,加入时间也不算短,又是徐解的堂弟——自身硬件不够硬,但综合软实力很强。没能挣得一个大将军,有些意外。
秦礼的神色添了点儿复杂,问道:“主上就不好奇,礼方才是在做什么吗?”
沈棠这几日忙着处理各处事宜,鲁继和杨英几个轮值都在身边打下手,所得皆是第一手情报,自然知道她构想的七卫四率。作为沈棠亲卫,鲁继存在感不高却是心腹。
赚钱,取之尽锱铢。
说道:“你看看。”
鲁继眸中闪过一丝担忧。这个天色除了主公到处散步,其他人都在各自营帐睡觉或者熬夜加班,秦礼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更别说他还用言灵跟一道模糊黑影说什么。
荀贞了解沈棠脾性,所谓“想想办法”,潜台词就是“我不管我不管,你要给我办成了”。他可不是褚曜会惯人,道:“主上看贞这一身皮肉,能卖几个钱?”
荀贞这个户部尚书前脚走马上任,褚曜后脚便将他之前负责的账目全部送过来。他的记账方式是在河尹时期改良过的,每个数据都清晰了然,让荀贞见识到褚曜管家的本事,确实牛!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饶是如此,荀贞仍要熬夜,重新核查对账。
但又欲言又止。
“之宗,你有想好去处吗?”
沈棠被荀贞的问题问住了。
只是——
鲁继终于听到秦礼低语:“去吧。”
他没有副手属吏,只能自己撸袖子上。
沈棠道:“再打磨打磨吧……”
这些年穷的都是沈棠的私库,国库倒是一直维持着不错的状态,至少这么多年就没听无晦喊过缺钱。若记得没错,前不久无晦问过相同问题——额,他其实是在喊穷?
秦礼也发现了沈棠二人。
内地的就不行了,时间一长只会懒担
沈棠摆摆手:“他年纪还太小了。”
他步伐从容地上前:“见过主上。”
沈棠吸溜两口粥:“直说,别憋着。”
花钱,用之如泥沙。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粥水浓稠,米粒晶莹。
哪一项不是烧钱的活儿?
文心文士的花样果然比武胆武者多。
她低头尝了一口热粥。
当然,这只是借口。
沈棠:“……国库还是有钱的。”
荀贞对此赞同。徐解赚钱再多,最后也要入了他户部,钱怎么花还是户部说了算。徐解搞来的钱越多,户部这边压力越校
沈棠正欲伸懒腰回去睡大觉,视线敏锐注意到什么,鲁继慢了两拍才察觉,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一道高挑人影立在黑暗处,右手举在胸前掐诀,嘴的位置似乎在动着。
即便是徐氏家主,徐解也不能掌控每一个族人都跟他一条心,更不可能让他们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与理智。与其用利益去考验他们,倒不如再磨砺磨砺。在沈棠的设想之中,徐诠至多就是七卫二把手。以他目前的年龄能到这位置,还占了早早投资的光。
小厨房的手艺真是一日比一日精湛。
但沈棠也有自己的考虑。
主公既没有出声也没有离开。
二人一前一后散步逛到了主营角落。
秦礼道:“与吴公有些干系。”
不透气,她今晚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边关驻军还能打仗保持状态。
特别是如今管账的荀贞甚是抠门,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几番思索,她脑中浮现一人:“派人去将河尹郡守喊来。”
还是那个理由,徐解跟秦礼他们走得近,彼此利益关系比其他朝臣联系更紧密。沈棠信任秦礼,也相信徐解这么多年都遵循对她的诺言,将河尹保护这么好,人品值得信任,两个都是理智之人。但沈棠信不过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这些都是不安定因素。
言外之意,没有办法。
这倒是维持战力的好法子。
彩头也得要钱啊!
荀贞一想到褚曜管账的时候,账目状态良好,轮到自己管账,国库整天赤字……
如今百废待兴,到处都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没有能赚钱回血的,国库重新充盈也要等明年秋收之后。这一点,荀贞很有信心——主公重视农业,很大一部分国运都用在了这方面,尽最大可能保证各地丰收。若康国全境农田产出能维持陇舞的水平,来年秋收收上来的税绝对可观,国库也有钱了。
各地学院的建造支出,各个学院的授课老师支出,各地医馆的医师和药材……
户部还未构建完毕。
唯一庆幸的是他是文心文士,用文心辅助效率极高,不然忙碌十天半个月都忙不完。沈棠派人来找他的时候,他刚清点完毕,准备着手做预算——官员俸禄都是从国库走的,这笔钱要留出来,国都建造需要一大笔钱,这一年多打仗牺牲的军士抚恤也要跟上,又是一大笔开支,除此之外,他还要预留一笔来年各地各种灾情所需赈灾款…… 哦,还有防范北漠的军需开支。
情绪稳定能杜绝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她不想在不清楚前因后果的时候,贸然问责寒了秦礼的心。她如此真诚,自然秦礼也不会不知好歹还瞒着:“礼是委托朋友帮忙做点儿事情,毕竟君子一诺千金……”
委婉告诉自己国库经不起造?
沈棠抿抿唇:“去传户部尚书过来。”
或者进入率府。
鲁继莫名觉得空气有些凝重。
表情严肃道:“不行,没钱。”
论资历,徐文释也不低。
沈棠第一次意识到国库也快没钱了。
徐解人品好,等于徐氏上下人品都好?
沈棠还以为是什么难言之隐呢。
鲁继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荀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努力跟沈棠解释:“若是原先,国库自然够的,甚至每年都有不少结余。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主公帐下等着俸禄的人多了,养的兵马多了,等待修缮的城池关隘多了,等待招募重建的地方官署多了……所以国库,就不够了1
待荀贞退下,沈棠彻底没了睡意。
沈棠猜测究竟是什么事情——跟吴贤有关,又跟“一诺千金”有关,为此专程跟朋友联系。在此之前,秦礼并未跟自己透露过相关口风:“此事可会引起两国交恶?”
秦礼拢着狐氅浅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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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卡文,就又补了点儿内容。
(本章完)
第925章 925:元凰五年(下5)【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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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交恶就好,其他的随便吧。”
听到秦礼给出的回答,沈棠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便信了。她如此,秦礼这边反倒还有其他话要说:“只要处理干净。”
沈棠脚步一顿:“处理干净?”
秦礼短短六个字透露的信息量很大啊!
“主上,礼也非心胸宽广之人。”秦礼仍旧用那副温柔亲和的模样,吐出来的内容却透着点难以融化的寒意,“吴公早年于我等有恩不假,但之后的仇也同样不假。”
身披华贵狐氅的文士抬眼望月,清冷月光如薄纱落在他眉眼,映出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机:“吴公的恩情,我等拼尽全力还了,两清了。那仇,是不是也该清算清楚?”
秦礼转身望向身边的沈棠。
唇角噙着没温度的笑弧:“礼只出手一次,倘若吴公能躲开,也算一笔勾销。”
沈棠这边却愣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秦礼报仇都如此特殊,而是因为秦礼此刻气韵,朦胧月光本就会给人增添一重滤镜,而文心文士就没几个长得丑的,正常情况修为越深,相貌在日积月累中也会被沉淀得更出众。沈棠每天照镜子都要被自己的脸暴击,寻常容貌很难能戳中她。
平日的秦礼也没有。
此刻的气韵却莫名有些眼熟。
莫名的……
戳中她的点?
沈棠心下皱眉,不着痕迹地挪开眼,说出的话都没能过脑:“额,你还怪有礼貌。倘若是我报仇,仇家祖坟骨灰没扬干净,我都要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太仁慈了。”
秦礼被沈棠这话弄得嘴角一抽,也正是这小表情让那股气韵消散干净,添了点红尘烟火:“仇是仇,但还没到这个份上。”
真不至于斩尽杀绝!
此前,他跟祈元良积怨多深啊,秦礼都只是想弄死祈善,实在弄不死就防着,不至于挖人祖坟扬骨灰:“唉,你太善良了。”
秦礼:“……”
他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正常。
不管怎么说,吴贤如今也是一国之主,秦礼的计划若是暴露马脚,极大可能会引起两国交战。结果主公得出的结论却是他有礼貌又善良?正常情况,主公不该阻拦他?
沈棠看清他一言难尽表情下的心思,凑近秦礼轻语:“不瞒你说,我看吴昭德也不爽很久了,你真要成功了,作为他棠棣情深的另一半,不就有理由打着帮好大侄儿稳定局势,顺理成章插手他国内政?有些东西,未必要父死子继,兄终‘妹’及也行。”
沈棠手背一拍他肩头,笑得奸诈。
秦礼:“……”
沈棠眨眼收起奸诈笑容,清清嗓子,摆出体恤下属的上司架势,叮嘱道:“如今天气还凉着,更深露重,公肃早点歇息。”
她散步散得差不多了。
带着鲁继回了主营。
今儿是抱着最喜爱的蚕丝被睡觉。
当下仍是昼短夜长,外头天色一片漆黑,沈棠便在生理时钟召唤下准时睁眼。抬手收回两道通宵奋战的文气化身,仅着一袭寝衣一边闭眼刷牙,一边消化化身的记忆。
刷牙洗脸,彻底清醒后,抓起折叠整齐的衣裳套上。主帐小隔间摆着一面等身高的巨大铜镜,铜镜可以清晰映照出她的模样。对着镜子认真整理衣衫,再将蹀躞束好。
待她准备用餐,天边才泛起鱼肚白。
“这鱼片粥好鲜美埃”
沈棠的饮食都是褚曜一手包办的。
有空的时候也会亲自做几道,这个习惯他维持了数年,并未因为自身身份地位改变而改变:“是军士休沐的时候钓上来的,最大的一尾足有六十多斤,只是那一尾不新鲜了,便让他们自己煮了分食,尚有几尾活着的,年限大小合适,便做了点鱼片粥。”
沈棠又享受地尝了两口。
“不新鲜了?”
褚曜表情似有些一言难尽,但也当一则趣事跟沈棠分享:“说是垂钓第一杆就钓上来了,那军士就拎着鱼闲逛四个多时辰,最后才意犹未尽跟其他军士一块儿回来。”
“……钓鱼佬的爱好果然在哪里都一样。”沈棠光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有意思。
吃饱喝足,再消食半个时辰。
她有一件没一件地跟褚曜闲聊。
有日常琐碎,也有政务公事。
褚曜则时不时应和两声。
“给谷子义的追封我打算给高一点,从一品的国公,三代乃降。”沈棠不是个大方的人,但念在她跟谷仁的交情以及上南的遗产,封爵等级给高一些也正常。至于说三代才降这点,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不算什么,因为绝大部分国家连两代都传不下去。
基于这种大环境,不管是世袭罔替还是三代乃降,最后结果都差不多。倘若康国成了意外,能传三代以上,谷仁后嗣面对降爵的刺激也会发奋向上,不敢躺着吃老本。
褚曜点点头,对这个安排没异议。
目前加封的也就祈善和秦礼,一个太师一个少师,而封爵的就一个谷仁子嗣,由此可见自家主公在封爵加封方面有多谨慎。大家伙儿都有跟大家伙儿都没有,差不多。
额,也不一样。
大量封爵还要给食邑,国库撑不住的。
只是——
褚曜:“主上打算如何对待钱叔和?”
沈棠昨晚将钱邕安排在了天枢卫将军位置,天枢卫的大将军从二品,两名将军则是正三品。从品级上来说,并未委屈钱邕。只是钱邕身份略特殊,对待他要更加慎重。
一来,钱邕有一套成熟班底,尽管大部分精锐在屠龙局末尾抢夺国玺环节被打得支离破碎,但剩下来的都是钱邕的死忠。钱邕归顺沈棠,不代表这些人也心甘情愿。
二来,钱邕还拱手送上了一枚国玺——哪怕这枚国玺他本身就保不住,但那时候的归属权仍属于钱邕。这份功劳也要算上。
三来,钱邕是以军阀身份归降的,待遇方面要比普通功臣还要高个一品半品的。
一个天枢卫将军,怕是不太够。
褚曜昨晚没提,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家主公对于封爵的态度,如今主公自己提谷子义子嗣的封爵,他便顺势将钱邕这环补上。
“钱叔和碍…”沈棠难得露出一点儿愁色,却不是因为封爵,也不是不知道给他封什么爵,而是,“封爵只封一个头衔不合适,但给食邑……我这边儿又心疼……对于一个捉襟见肘的穷人来说,没什么比要走她的财产更让她难受。封……郡公吧……”
郡公属于正二品。
其实沈棠更想给一个县公或者县候。 褚曜记下:“也三代乃降?”
沈棠道:“这就不给了,反正他还是当打之年,有本事自己再攒军功,将爵位升上去。只要他立功够多,我不会吝啬的。”
简单来说,钱邕以后立功了,沈棠可以给他提升爵位,也可以奖励他一代乃降、两代乃降、三代乃降、四代乃降……后代子孙能躺平几代,全看他这位祖宗有多努力!
褚曜:“……这也行。”
沈棠伸了个懒腰:“封号……让公肃那边想想吧,这本来也是礼部的事儿……”
她本想说让褚曜帮忙想,话到嘴边又想起来自己的草台班子慢慢走向正轨,各有各的职责,不能逮到谁就压榨谁。不提秦礼还好,一提到秦礼,沈棠不由得想起昨晚。
褚曜对她何其熟悉?
沈棠走神一瞬,他都能察觉到。
“主上可有心事?”
沈棠托腮喃喃:“无晦啊,你说——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突然觉得另一人颜值突然提升,莫名地戳中了自己的点?”
褚曜脸色陡然一变:“什么点?”
沈棠解释:“咱们以元良举例,他那么喜欢猫,戳中点就是他看到一只哪里都符合他喜欢的绝世大美猫,一眼就很喜欢1
“谁?”
“啊?”
褚曜这边却做了个深呼吸。
沈棠甚至从他脸上看到了裂痕!要知道褚曜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怎么突然就这么大反应?乖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主公霸业未成,暂时不宜耽于男色。”褚曜跟着补充,“女色也一样。”
他今日的立场莫名有弹性,不待沈棠开口解释就抢着发言:“食色性也,主上享受美色,但不宜投入情感,容易失了判断。”
褚曜后知后觉想起来主公当下的年岁,确实容易对异性美色动心,若对方是个油嘴滑舌的,身处局中的主公还可能被蒙骗。
他压下内心翻涌的杀机——眼看着即将柳暗花明了,他决不允许有意外发生!
沈棠:“……”
无晦这话的意思是——玩玩可以,但不能动真心,更不能因为美色而失了理智?
问题是,她也没这意思埃
担心褚曜脑补扩大误会,沈棠急忙解释缘由,中途不敢缓一口气,生怕褚曜将秦礼当成狐媚惑上的妖精处理。她说得很急,几次差点儿咬到舌头:“……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特别喜欢的,但昨晚却惊奇发现自己原来吃这一口风格。”
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双杏眸盛满光彩,眉眼间还有点儿古怪兴奋。
褚曜:“……”
这下轮到他无言以对了。
发现自己喜好的点,值得兴奋吗?
沈棠:“怎么不值得兴奋了?这证明我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啊,更加接地气1
自从知道自己是公西族的老粽子,沈棠就有些担心自己跟普通人不同——哪怕她的灵魂是年轻的,但这具身体不知多少岁了。硬件出毛病,她灵魂再年轻也会被拖累。
发现自己跟普通人一样,瞬间放心。
褚曜:“……”
过了良久,褚曜这边再次松口:“主公若真喜欢谁,只要不越界,曜都赞同。秦公肃各方面是不错,但他年岁太大,主公此前不是说喜欢年岁比自己小一些的?若主公喜欢,日后照着这点特质再慢慢搜罗也行。”
天底下的男人女人这么多,不可能就一个秦礼有那种戳中主公喜好的特质。要是质量打不过,还能拼数量!最重要的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国主若跟臣子有桃色纠缠,于双方都没什么好。主公声誉蒙羞,也不利于臣子仕途,难以清清白白地立足朝堂……
沈棠:“现在考虑这点也太早。”
她都不知道话题怎么绕到这里的。
休息差不多,沈棠开始一天办公。
褚曜离开之后找了祈善,二人不知在营帐嘀嘀咕咕什么,大半个时辰都没出来。
当沈棠对武职的安排传到钱邕的耳中,他正晒着太阳,坐在石块上干盒饭,附近还坐着不少军士,一个个灰头土脸,浑身大汗,臭气熏天,时不时脑袋凑一块儿低语。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
汗臭混着食物香气,钱邕也吃得香。知道自己成了天枢卫将军,上头还有一个天枢卫大将军,脸色黑了一层。待听到封爵郡公,脸色稍霁:“除了我,还有谁封爵?”
属官:“还有就是谷子义的孩子。”
钱邕抓着筷子不动,正准备听一大串人名,结果没了下文,他问:“下面呢?”
属官道:“下面没了埃”
钱邕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就俩?”
属官点头:“对,就俩。”
钱邕咂摸嘴,嘀咕:“抠不死她沈幼梨,开国爵位就给了俩,其他人也不封。她那些僚属也是死心眼儿,这样都不闹闹?”
随便哪个国家,谁不是一连串封赏?
从龙之功,图的就是加官进爵!
属官补充:“加封也只有俩。”
钱邕心底那点儿不舒服散了个干净,甚至还多了几分意外——其实就算沈棠不给他封爵,他也没什么话好说。说是归顺献上国玺,但彼时情况,钱邕连命都保不祝
他不爽是因为被年轻一辈压了一头。
宁为鸡首,不为凤尾。
其实随便给他哪卫的大将军,他都行。
钱邕叹了口气,继续低头扒饭。
“快点吃,吃完还有条隧道要打通1天杀沈幼梨,居然将他堂堂武胆武者、前任军阀首领当成服徭役的人徒来使用——哼,天枢卫将军、开国郡公,都是他应得的!
这厮就两条腿,非得造百十条路!
也不怕走路走劈叉了!
钱邕在内心骂骂咧咧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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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26章 926:元凰五年(下6)【求月票】
大陆中部,启国。
启国位于大陆中部略靠南方位置,北地还是寒风刺骨的时节,此地已经有了春意。青年武者风尘仆仆地入了城,寻了个面善的老妇询问地址:“老人家,打扰一下,请问您知不知道长春坊的澧水巷怎么走?”
老妇人抬手给青年武者指了方向。
启国这些年经历不少风雨,连带着王都也遭遇数次战火,随处可见斑驳痕迹。青年武者越往长春坊方向走,周遭建筑愈发低矮,一眼便知少了修缮,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群居的好地段。虽如此,长春坊却有其他地方所没有的烟火气,随处可见为生活奔波的庶民,街上商贩沿街叫卖,不时还有顽皮孩童嬉戏打闹。这种氛围也感染了青年武者。
唇角勾起浅笑,步伐越发大了。
他又问了几个路人,终于在一间民宅门口停下,抬手轻敲,直到门内传来回应。
“来了1
听到这道声音,青年武者在木门打开的瞬间就给人熊抱:“六哥,我回来了1
来人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抬手推了推:“松开,滂臭。”
青年武者曲臂轻嗅:“有什么臭?”
方衍看着青年武者黑了好几度的脸,没好气道:“脸黑成这样,多久没洗了?”
作为医者,多少都有些洁癖。
他超过三天不洗就会浑身难受。
偏偏身边一溜的汉子都不爱洗澡。
青年武者不好意思地松开,屈指虚扣着脸傻笑:“小弟这也是急着赶来见六哥啊,路上都不敢多停,也就……也就六七日吧?这天气六七日洗一回也不算什么……”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轻。
剩下的字都被他吞咽回去。
被六哥盯得头皮发麻:“六哥,小弟这就去洗澡,也算洗尘了……水井在哪?”
往院中走两步就走不动了,有人拽着他的衣领,方衍道:“后厨正好有热水。”
打了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方衍捧着一套折叠整齐的男式劲装,放浴桶旁的凳子上:“洗完了,换这套。”
不多时,青年武者擦着湿发出来。
方衍正在院中晒着草药,听到动静扭过头查看,见对方肤色恢复了正常,这才满意点头:“清之,嫂嫂和侄儿他们可好?”
青年武者自然是一路奔波到启国的晁廉,他在木质台阶坐下:“都好,大侄儿经此磨难成熟不少,如今跟着嫂嫂他们住在陇舞郡,受沈君庇护。小弟走的时候,那边大局已定,几年内,应该不会有战火……”
这几年,嫂嫂侄儿他们就是安全的。
方衍晒草药的动作一顿:“沈幼梨?”
跟着又恢复了常态,苦笑:“没想到是他赢了,他赢了也好,至少是个有良心的,总好过黄烈章贺之流笑到了最后……”
晁廉倏忽想到什么,笑道:“六哥,告诉你一个消息——这位沈君是位女君。”
方衍:“……???”
晁廉害怕他不相信,再次重复。
“沈君真是一位女君。”
方衍:“……”
晁廉见他没有过激反应,直道无趣,明明是石破天惊的大消息,为何如此淡定?
“唉,嫂嫂不肯改嫁……”
“大侄儿在陇舞郡谋了个位置,言行愈发有大哥的风范,他待底下弟妹极好。”
“嫂嫂还让小弟带了些东西……”
兄弟俩沐浴着金灿阳光。
一个讲,一个听。
晁廉讲述自己一路的见闻,还有跟嫂嫂侄儿他们重逢的场景、对话,事无巨细,不肯错漏一个细节。说着,晁廉自己先红了眼眶,在洒泪之前,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六哥,十三呢?他的近况如何?”
听到让自己操心的十三弟少冲,方衍叹气道:“没有恶化就是最好的消息,只是他对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心智也只剩六岁。庆幸有少白在侧,倒是没失控过。”
晁廉停下擦头发的手。
扭头四下张望,民宅并无少冲气息。
“十三去哪里了?”
“他闲着无聊,跟少白出去玩耍了。”
即墨秋是智窍被封,仅有六岁心智,少冲是因为恶念反噬,也只有六岁心智。这俩情况不同的“同龄人”倒是意外融洽。只要书院没有课,这俩就会跟邻居小孩儿混。
一开始,小孩儿家长还担心这俩会伤害小孩儿,但自从他们炫了一手,救下隔壁李婶儿的孩子,大人们就不反对往来了。熟悉后,街坊邻里又误会什么,对这两个人高马大的傻子格外宽容,方衍和林四叔出门买菜都会收到优惠,偶尔还会给抹个零头。
【唉,俩大老爷们儿养着老的,又惯着俩精力旺盛的小子,也是不容易……】
他们不缺钱,但也不太富裕。
即墨秋还好点儿,他会用一部分天地之气弥补对食物的需求,但心智混沌的少冲就不行了。他饿了就要吃,偏偏他又是准十六等大上造境界,一个人能干十几人的份。
生怕坐吃山空,方衍也用医术给人诊治,收点儿诊金补贴家用,哪怕杯水车薪。
如今晁廉回来了,生活压力能小很多。
到了晌午,即墨秋和少冲才回来。
方衍看着两人灰头土脸,不知哪个泥坑打滚回来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揪住少冲的耳朵:“你又将衣裳闹成这样,一月下来能报废七八身,不要钱的吗?”
少冲脚下一错,躲到即墨秋身后。
方衍一看这个更来气。
“躲什么躲?不要装作听不懂,我知道你听得懂!还不去洗澡,拾掇干净了?”
晁廉这才知道后厨烧的水是给这俩准备的,他就说怎么会这么凑巧:“十三看着比之前好太多了,说不定几年就能恢复。”
“他再不恢复,为兄先要气倒了。”方衍这边已经将草药都翻了一遍,低头看到指尖染上灰尘,忍不住洗了两回手,“十三也不知道跟哪个邻居学的,愈发顽皮。他顽皮也就罢了,还带着少白一起学坏……”
唯一庆幸的是即墨昱不介意。
乐呵呵:【以往少白都跟在老朽身边,拘束他的稚童天性,如今这样也挺好。】
即墨昱这么说,方衍却不敢这么信。
“一开始还只是在外瞎逛,现在都学着抓鸡撵狗了……”说到这里,方衍的表情倏忽僵硬扭曲,咬牙切齿,“昨儿,他带着少白跟邻居几个孩童玩耍,比谁尿得远。”
晁廉:“……”
这事儿,几岁孩童做了还能会心莞尔,但十三和少白都是成年身量了啊!!!
方衍摆摆手:“放心,没干成。”
他出诊回来看到几个孩童不怀好意哄着这俩去角落,便知道他们没有憋好,将一切扼杀在裤腰带松开之前!回来之后,方衍抄着戒尺将少冲屁股打开花,一再叮嘱这俩别玩这种有伤风化又耍流氓的游戏!他们也长点脑子啊,别什么人哄骗都上赶着相信!
为了让他们记得深刻,罚墙角倒立! 即墨昱回来就看到爱徒被罚。
问清缘由,老人家就一句话。
【你就瞎操心。】
方衍:【……】
即墨昱:【少白还是听老朽话的。】
其实即墨秋纯属是遭了无妄之灾。
因为即墨昱三申五令告诉他一定要恪守男德,在没卸下大祭司职位之前,他都是侍奉神的男人。若做出有伤风化的事儿,激怒了族中供奉的神,即墨秋可能不会有什么事,但启国都城又要雷电漫天了。就算不为了自身清白,他也要为其他人捂好衣领。
少白谨记着老师的叮嘱。
所以,没打算参加比赛,只是观赛者。
晁廉松了口气:“没干成就行。”
又感慨:“十三以前也没这么调皮。”
方衍翻个白眼:“十三以前都被我们拘着,能学的对象都是咱们兄弟。如今接触到的人多了,他自然会下意识跟‘同龄人’学。只是,这个年纪的男童,猫嫌狗厌。”
街坊邻里的孩子再调皮,也受限于身体和自身能力,闹不出多大动静,但十三这俩人却不一样。要是晁廉再不回来,方衍怀疑自己迟早要被气出心梗,同时也有欣慰。
大哥生前最大愿望就是让少冲拥有快乐,若在天之灵能看到这一幕,亦能开怀。
晁廉闻言,哈哈大笑:“六哥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咱们想想自己在六七岁这个年纪,兴许比十三他们还闹腾惹人嫌。”
“你惹人嫌就行,别捎带上我。”方衍自小学习医术,他有记忆以来就开始接触药材医书了,每天都有背不完的厚重书简,他哪有上蹿下跳的机会?他小时候可省心。
说笑的功夫,林四叔也回来了。
晁廉从行囊掏出了林氏准备的礼物。
看到带着族徽的物件,他不禁红了眼,侧身擦去泪意,问:“老宅那边如何?”
晁廉将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林四叔听得一愣一愣的。
侄女姣姣大难不死,还以女性身份凝聚了二品上中文心,跟着军阀首领沈棠混,最后抄家抄到自家头上……林风自立一支,如今是林氏家主,负责照顾林氏老宅众人。
林四叔忙不迭拆开两封家书。
一封是爷爷写的,一封是侄女写的。
看着纸上的故人乡音,眼眶又红。
晁廉轻声道:“要不要回去看看?”
林四叔摇摇头:“不了。”
他现在走不开身。自己这条命是即墨昱师徒救下的,他为了报救命之恩,答应即墨昱要跟在即墨秋身边直到智窍解封。即墨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这个节骨眼根本不能离开。知道家人好好的,他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其他。
“若是有缘,终有相见一日。”
林四叔郑重地收起了家书。
随后几年,时不时拿出来仔细翻看。
是的,几年。
林四叔以为即墨昱没几日好活了,没想到这老东西硬生生又撑了五年,五年啊!
五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即墨昱已经苍老得不像样。
年轻时高大挺拔的身躯,如今缩小了一大截,又佝偻着脊背,看着就是个须发皆白,又干瘦又矮小的小老头儿。林四叔看他随时能咽气,但就是不咽气的模样,忍不住问:“不是,老头子,你又骗我是不是?”
是谁说自己随时能咽气啊?
即墨昱拐杖敲地:“噤声。”
林四叔可不怕他:“你看看自己一把年纪,不好好待在家里等着大限,非跑来这深山老林,你这老胳膊老腿,爬得上去?”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
山中的气温比外界更低。
饶是林四叔也忍不住打哆嗦。
即墨昱:“快了,临终之际,总要见见故人,不然老朽怎么甘心就这么咽气?”
即墨秋在一侧扶着即墨昱,师徒二人一步步拾级而上。他的模样相较于五年前,愈发出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双眸过于纯澈懵懂,外人一眼便知他心智有问题……
林四叔跟即墨昱当着他的面,大肆谈着生死,他也没多余表情,因为他根本不理解什么是死亡。不理解,自然也无从难过。
林四叔深深叹气:“唉……”
在三人身后是方衍和少冲。
晁廉为了补贴家用,用武胆武者身份在启国谋了个位置,光拿钱不干活那种。今天正好轮到他上值,便没能跟过来。其实,方衍兄弟也不该来的,即墨昱让来就来了。
方衍还以为是在踏青访友。
结果越走越偏——
空气中隐约透着森冷阴诡气息。
什么朋友会住在这里?
千辛万苦爬到山顶,即墨昱示意即墨秋松开手,他挺直佝偻的背,上前两步,抱拳:“公西一族,即墨昱,携徒拜访。”
话音落下,眼前景色倏忽扭曲。
眨眼变成另一番天地。
一片郁郁竹林。
竹屋掩映在竹影之后。
“就你们俩,来做什么?”
身着青衣的老者闪现至众人面前。
他看着苍老的即墨昱,眼底泛起了嫌恶和一闪而逝的仇恨,但又被他压了下去。
画地为牢百年,滋味可想而知。
即墨昱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说出老者最渴盼的内容:“自然是来放你自由。”
老者精神猛地一震:“当真?”
即墨昱神色晦暗:“自然是真。”
今日,便是此人重归自由之时。
公西一族的蛊,要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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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警一下,即墨昱要下线了,被关押百年的倒霉鬼也要下线了,男主即墨秋(智窍解封版),上线
ps:唉,忘了有没有给林四叔取名了……
第927章 927:元凰五年(下7)【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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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即墨昱的回答,老者却并未露出狂喜神色,反倒警惕地看着对方,质问试探:“既然如此,那你五年前为何不说?”
他自恃实力,倒是没将五人放在眼中。
也不认为他们能伤害自己分毫。
老者担心的是背后有什么阴谋算计。
即墨昱道:“五年前不说,自然是因为当时并不知道。但,自从少白从山海圣地归来,神力突飞猛进,上次酬神祭祀的时候,意外与诸位先贤英灵碰面,收到旨意。你也看得出来,老朽行将就木、油尽灯枯,不知道哪一天就要彻底合上眼睛。这一生辜负族中教养,总不能还带着遗憾入黄土。趁着还能走,了结心愿,不然——愧见先贤1
这话,即墨昱说得很真诚。
老者也无法从他那张犹如树皮一样褶皱的脸上,看出什么异常,心下信了三分。
即便他对魑魅魍魉、神神鬼鬼之事嗤之以鼻,但他当年是亲眼见过公西族那些神异手段的,而先主又是正统的公西族出身。
有些玄妙事情不由得他不信。
老者戒备放松,连带口吻也温和些许:“唉,你这身子怎么破败成这副模样?”
要知道即墨昱和先主可是双生子。
二者天赋差不多。
若是正常情况,活个两百年不成问题。
就好比他,只要愿意,分分钟能返回青春盛年。他又问:“可还有救?老朽这珍藏不少能延年益寿的天材地宝,或许……”
即墨昱摆摆手,婉拒:“不了,拖着这具苍老身躯,活再久也没什么意思……”
见即墨昱没有活的意思,老者也不再多言。他也就是那么一说,客套两句,没什么真心。天材地宝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
老者转身邀请五人进入竹屋。
百年来,踏足竹屋的人,十指可数。
今日一次性来了五位客人。
即墨昱用浑浊的眼打量竹屋内的摆设。
赞了一句:“彻侯高雅。”
竹屋内的陈设很有品味。
丁点儿看不出是个莽夫的住所。
老者坐下给自己斟了杯清茶。
“闲着无聊瞎折腾。”
他在这座深山困守百余年,一开始还不习惯,疯狂想念曾经的荣华富贵,甚至命人在半山腰修建宫苑豪宅,妻妾子女都搬进去。奈何岁月无情,红颜易老,即便有新鲜姬妾送来,他的新鲜感维持时间也越来越短,甚至对女色愈发没兴致。之后几十年,连带着权势也没那么吸引人了。只有对自由的向往日渐蓬勃炽烈,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激动得濒临失控,结果心境反而一片平静。
哪怕自由就在眼前,他也镇定自若。
寒暄几句,他发现自己高估自己。
即墨昱的寒暄让他情绪焦躁。
眼看着眉眼间的不耐烦要按捺不住,即墨昱咳嗽着道出他最想听的话:“烦请彻侯带我们去地宫,让少白为你除去枷锁。”
老者眼睛一亮:“自然。”
说着视线又落向方衍三人:“本侯记得他们不是公西一族的,也带着去地宫?”
地宫镇压的东西关乎着公西一族秘密。
随便让外人看到了,不好吧?
即墨昱笑容虚弱:“无妨,今日是特地带着他们过来。地宫解封,老朽这条命也要走到尽头啦。此生别无牵挂,唯独这个徒弟,他心智仅有六岁,怕他经不住打击。”
带着方衍几个,纯粹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在自己身后,劝慰会哭鼻子的爱徒即墨秋。
老者见状也不再多言。
公西一族的秘密泄露了跟自己无关。
“你们随本侯过来1
老者起身的瞬间,雪白发丝瞬间染黑,干瘪松弛的肌肤一个呼吸功夫便充盈起来,变得光滑有弹性。从老者变成了魁梧威严的中年,呼吸吞吐之间,隐约散发出逼人气势!一双虎眸隐约有骇人精光流转不息。
此人,确实是二十等彻侯。
只是不知他进入这个境界多少年了。
即墨昱步伐虚弱地跟在他身后,微微垂眸,敛住眸底晦暗复杂的算计精光——
自己命不久矣,临终前带走一个棘手麻烦,这是他唯一能为即墨秋做的了。他不这么做,待地宫真相暴露,此人绝对不会饶过即墨秋。同时,此举也是赎罪。不奢求能获得族人的谅解,只盼着能减少一点罪孽。
“少白……”
身侧的即墨秋低头看他:“老师。”
语气隐约带着点儿可怜和委屈。
今天出门的时候,即墨昱就三申五令,不管听到他跟别人聊了什么内容,自己都不能开口说话。除非老师允许,才能回答。
他刚刚就憋着话了。
上次酬神祭祀的时候,自己没碰见什么先贤英灵埃他知道,老师这是在撒谎。
眨巴眨巴眼睛,守口如瓶。
即墨昱看着位于竹屋下方的地宫入口,轻叹道:“日后啊,你走路要稳稳的。”
即墨秋点头:“嗯。”
即墨昱又叮嘱:“饭要好好吃。”
即墨秋:“嗯。”
“不能熬夜,不能喝酒,不能赌博,不能鬼混,不能夜不归宿……成婚的事情要等到下一任大祭司接替你的位置。日后若是有了心仪的女子,记得带过来让为师看看。你不必背负公西一族延续使命,所以孩子不要多生,一个就很好,要是没有也行……”
日后的路,只能让爱徒自己走了。
通往地宫的这条路很漫长。
但他还有更多想要叮嘱的话。
前方领路的老者起初不想破坏即墨昱说遗言的气氛,听到这话忍不住插句嘴:“难怪你们公西一族人口不多,想要家族兴盛就要多睡女人多生孩子,以他的实力,娶十个八个都不算多的。每个女人三年抱俩,五年生仨,要不了多久人口就上去了……”
说起来,先主也是这个德行。
嘴里一直说什么“大丈夫霸业未成,何以为家”,结果他一驾崩,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武国就彻底结束了。但凡当时有几个孩子,他们这些老臣也能守着少主退守一地。
待恢复元气,仍能完成他的未竟之志。
何至于人心不齐,树倒猢狲散?
所以说,孩子就该多生。
即墨昱黑着脸:“当是配种吗?”
老者道:“这么好的种不配可惜了。”
他是一点儿不惯着即墨昱。
即墨昱跟先主双生子,年纪一样,而他年纪比先主还要大几十岁。真要论辈分,即墨昱喊他一声曾祖都是可以的。他还嫌刺激不够,继续叨叨:“说起来,你跟先主双生子,你若有孩子,从血脉上来说也是先主的。咦?说回来,你有子嗣吗?在哪儿?”
即墨昱问:“作甚?”
老者道:“将启国送给他。”
即墨昱忍着额头青筋。
“启国祖上不就是你旧主后人?”
“那只是过继的,若真是先主亲子,当年那些老兄弟也不会四分五裂了碍…”老者无所谓地道,“先主驾崩后,膝下无嗣子,有些人就不安分了。当时,一众重臣商议结果是拥立过继的嗣子,却在过继人选产生分歧。彼时武国本就元气大伤,他们又为了不同的嗣子人选明争暗斗,最后拆伙。”
每个人都选择有利于自己的嗣子。
意见不统一的结果就是崩盘。
武国建立得快,塌得也快。
如今的启国王室宣扬祖上是武国后人,自然是为了借这份香火情获得他的支持。
正因为有他扶持,启国才会在数次灭国之后又重新建国。启国的野心不小,每次被灭国的契机都是他们想扩张领土,结果邻国也这么想。老者念在启国百年如一日供奉先主,这才勉强施舍几分照拂。若手中能有先主血脉,启国又算个屁?还能借这张王牌搜罗尚存人世的老东西,以及先主势力后人。光复武国不可能了,成为一方巨擘不难。
届时——
老者被迫沉寂多年的野心,蠢蠢欲动。
然而很可惜,即墨昱浇了他冷水。 面无表情地道:“哦,很可惜,老朽一生孤寡,无妻无子无女,坏了你的算盘。”
老者恢复壮年的面皮狠狠一抽道:“你们公西一族出来的男人是不是都有什么大病?连女人都不感兴趣,有隐疾吗?”
方衍几个都要听不下去了。
结果即墨昱的回答更加炸裂。
“哦,你怎么知道?我哥告诉你的?”
老者很想转身一掌拍死他。他现在是相信即墨昱跟先主是双生子了,这混不吝的性格还真是如出一辙,真是什么鬼话都敢说出来:“闭嘴,休要污蔑先主的身后名。”
即墨昱翻着白眼:“他一个罪人,害死生母,害了族人,他还能有什么身后名?”
公西一族最大的罪人!
老者诧异:“害死生母?”
“就义的五位大祭司,其中之一。”根据公西一族流传多年的规矩,族长和大祭司一般是两个人担任,多是一男一女。大祭司为女,族长便为男,分别负责不同部分。
他们兄弟从出生便长在蜜罐。
六岁那年去族中祭坛,神灵降下神谕,选中了哥哥为大祭司备眩族人那边一合计,他们兄弟关系好,干脆让即墨昱当族长候眩哥哥仍嫉妒,嫉妒族长父亲带着即墨昱学习怎么当族长,父子俩关系更亲近。
大祭司需要学的东西对于生性好动的哥哥是个折磨,再加上神灵选择大祭司上任非常任性,同一时期备选也不止一个。哥哥没被选上,心态崩了,愈发向往外界天地。
总之,一步错,步步错。
至于即墨昱为何能成为大祭司?自然是族中辛苦培养的备选都死在那次风波,加之前任大祭司即墨兴要养伤,他莫名中眩
老者面色讪讪:“先主当时没提。”
即墨昱神色冷漠:“他不顾阻拦执意要叛出族地,母亲便跟他断绝关系了。”
老者不爽先主被即墨昱批判。
忍不住回嘴:“你不也叛了?”
即墨昱:“是啊,但因为他,我离开族地的时候,连个来阻拦的血亲都没……”
老者:“……”
他决定在到达地宫之前不说话。
即墨昱还想吩咐即墨秋几句遗言,但他左思右想,该说的话早就重复过了无数遍,叹息着不再开口。即墨秋是被神眷顾的人,神会庇护他,他注定不会孤单坎坷的。
地宫这条路很长,但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即墨昱很久没有走这么长的路了,即使有人搀扶着,仍是喘气不止。他抬头看着地道尽头那扇紧紧闭合的大门,大门足有三丈高,两丈宽,材质似铁非铁、似铜非铜,大门左右两边各有圆环,门上有人影浮雕。
即墨昱立在门前,抬头看着人影。
不多时,热泪盈满眼眶,簌簌落下。
旁人也不去打搅他。
林四叔看到方衍在抚摸墙壁。
低声问道:“怎么了?”
方衍道:“摸着像是树木纹理……”
他早就发现这条地道的古怪之处了。
寻常地道墙面皆是砖石,这条地道更像是空心的木头,只是轻轻敲打,发出来的声响却神似玉石。如此奇异的建筑,还是头一次看到。林四叔这边还未开口呢,便听即墨昱抬手抚着巨门,轻声道:“就是树。”
“什么?”
即墨昱语出惊人:“这条地道,这个地宫,乃至这座山,其实就是一棵树。”
方衍诧异:“居然没腐烂?”
即墨昱这边没回答。
他只是在老者不耐烦的视线下,扭头问道:“少白,你知道门上这人是谁吗?”
即墨秋摇摇头:“不知道。”
门上的人影浮雕是背影,没有正脸。
即墨昱感慨地道:“她是我母亲。”
“老师的母亲?”
即墨昱道:“是啊,我的阿娘。”
方衍几人却是唏嘘连连。
照眼前的情形,即墨昱是很难活着走出地宫了,兜兜转转,母子俩阔别百年,在一个地方长眠。如此缘分,叫人悲戚怜悯。
饶是老者也目露一瞬诧异。
他还真不知道化身这座山的大祭司,居然是即墨昱和先主的生母,一时也动容。
只是,这情绪很快就被暴怒取代。
即墨昱收拾好情绪,冲着大门行了一个很陌生的礼仪:“晚辈即墨昱,求见族中先贤即墨霜,恳请先贤英灵现身一见。”
话音落下,门上浮雕活了过来。
缓慢转过身,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庞,她的眉眼满是悲悯,启唇:“何事?”
即墨昱目光怀念地看着此人。
嘴上不忘正事:“请先贤降下封樱”
老者一听“封颖二字就反应过来,虎目怒睁:“不对,怎么会是降下封印?”
抬手欲抓即墨昱肩膀。
门上人影浮雕动手比他快。
瞬间与体内磅礴武气失去联系,双足被脚下土地牢牢吸附,而他探出去的手被即墨秋抓住,竟是动弹不得:“即墨昱——”
蓦地,他的内心有一瞬心慌。
即墨昱转向他,拐杖点了点地,巨型人影浮雕目光透着点儿慈爱,老者气笑了。
“不管你要做什么,你以为这种禁锢能禁锢本侯多久?”老者双眸迸发着杀意。
即墨昱:“至多三十息。”
老者阴仄道:“你也知道1
即墨昱却冲他露出灿烂笑容,褶皱随之聚拢:“别说三十息,三息也够用了。”
跟着,抬手剑指抵在他的眉心。
对即墨秋道:“徒儿,为师临终前,送你一份大礼,从此之后,再不受束缚1
【借花献佛】!
老者惊愕发现自己不仅浑身动弹不得,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可偏偏,他的身体动了:“为师在这里,徒儿,来1
老者看到自己抬手挥袖。
原先紧闭的大门轰然打开。
露出本该封印无数蛊虫的地宫大殿。
结果,大殿内部空无一物。
唯有中央一个高高耸立的古怪祭坛。
老者咆哮:“你做什么?即墨昱?”
目眦欲裂,一时没意识到地宫的问题。
即墨昱没回应,只是招呼即墨秋将软绵倒地的“即墨昱”放一边,跟他一起迈上祭坛。是的,如今控制老者身体的是即墨昱:“你们三人在下面守着,护法即可。”
踏上祭坛,师徒俩相对而坐。
“少白,闭上眼睛,抱元守一。”
老者很快就知道即墨昱要干什么了。
因为他发现身体经脉内的武气运行居然是颠倒的,主动控制武气逆流,仅有一种!
【醍醐灌顶】!
“妈的,即墨昱你畜牲啊1
“你给老子停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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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会儿还有补充。
嘿嘿,多补充了七百多字。刷到这句话就是更新完的。
(本章完)
第928章 928:即墨昱之死【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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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老子停下来,听到了没有?”
老者无法控制身体,却能感觉到筋脉和丹府中的武气正如泄洪一般飞速流逝。、
武气不仅是武胆武者赖以为生的根基,更是他漫长寿命的根源。一旦【醍醐灌顶】结束,他苦修一辈子的硕果都会毁于一旦。失去武气支撑,他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不出百日必会筋脉尽断而亡!
不,也许撑不到百日。
老者如今的年岁能称得上一句人瑞!
“即墨昱,你听到了没有?”老者的声音在即墨昱耳畔回响,从一开始的慌乱到失控再到咆哮,最后甚至有撕裂破音,每个字都淬着无穷怨毒,“你给老子停下来1
然而,即墨昱无动于衷。
“即墨昱,你信不信,本侯能让你们公西一族死无葬身之地?”若能看到他的表情,那必是目眦欲裂,恨得牙根咬碎。
即墨昱终于给了回应。
声音透着无尽讥讽:“你这话有意思,公西族灭族的根源在哪里,你心里不清楚?到如今,一族上下就只剩小猫三两只,我族历来崇尚火化,这几人最后死在哪里,还真没人关心。你这点威胁有什么用?劝你少动火气,好好享受所剩不多的时间吧。”
最后一句由讥讽变成了幸灾乐祸。
老者被气得意识都要散了。
恨不得一巴掌将即墨昱大卸八块,压成肉泥,永世不得超生,嘴上骂得极难听。
即墨昱还火上浇油道:“即使老朽愿意停下来,你这一身修为也彻底废了哦。你活了这把年纪,还不知道【醍醐灌顶】?”
【醍醐灌顶】秘术霸道就霸道在这里。
一旦开始就不可回头。
哪怕强行打断,施术者也会武气散尽,药石罔效!这个秘术就是自燃武胆,将武气化成最精纯最易吸收的天地之气,强行灌注另一具身体。不管成败,施术者都要死!
方衍拉住少冲的后领子。
压低声斥责:“十三,别胡闹。”
少冲扭头看看即墨秋,再看看自家六哥,下意识缩缩脖子,糯糯道:“六哥。”
直觉告诉他,小伙伴处境不太妙。
那个【醍醐灌顶】听着就不是好东西。
林四叔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纵然【醍醐灌顶】可以获得二十等彻侯的修为传承,但少白天赋不差,靠他自己也可能登顶。方六,你说这老东西究竟想做什么?”
毕竟是外来的力量,哪怕已经很精纯,也会带着上一任气息,与新身体不适配。外来力量和土著力量会开始争夺这具身体的所有权。一般情况,都是爆体而亡结局。
所以,为了避开这种情况,同时让接受【醍醐灌顶】的人最大限度继承施术者的力量,施术前要废掉受术者原有根基,再借用一部分力量重新塑造筋脉、丹府和武胆。
整个过程,受术者都要维持清醒。若是昏迷,【醍醐灌顶】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这种痛苦和风险,未免太大了。
方衍将注意力从少冲转到祭台。
敏锐注意到即墨秋的反应不合常理,对方面上并无任何痛苦之色:“再看看。”
林四叔只得按捺焦急。
祭台之上,老者还在发疯中。
“好好好,即墨昱,还是你狠!是本侯倒霉,中了你们公西一族的毒计!不过,你也别想讨到好处1老者理智稍稍回归,瞧见祭台空无一物,并无蛊虫乱爬或者蛊王盘踞的场景,地宫之中除了他们,甚至没有其他活物,他便隐约猜到自己不是此刻被骗,骗局从百年之前就开始了,心中大恨,吐出老血,“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1
要死是吧?
那大家伙儿就一起葬身于此!
即墨昱的回答就一句:“你试试。”
寥寥三个字,满是挑衅。
老者绝望暴怒之下还真试了。
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同归于尽法门都试了一遍,奈何石沉大海,竟无效果。老者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门上女人浮雕干的。
即墨昱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当年就义,收拾你们烂摊子的五位大祭司,全部身负深厚神力。武国蛊祸让公西一族的秘密全部暴露在世人面前,为了避免灭族之祸,只能将你们困在此地。她们当然也将你们发现真相的可能性考虑进去,早早留一手。若非如此,老朽哪有把握?”
门上的浮雕皆是五位大祭司的残念。
虽是残念,但百年之间也在不断汲取天地之力,百年积蓄镇压一次二十等彻侯,还是有心对付无心,自然没失手的可能。
老者闻言更是破防,破口大骂!
最后骂累了,竟是懒得再骂。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被散去大半,流逝速度越来越快,再无回天之力!
半个时辰之后,即墨昱收回手。
老者已经被榨得一滴不剩。
抱元守一的即墨秋身子一歪,倒向祭台,即墨昱抬手将他扶住,老者见此再一次破口大骂:“妈的,即墨昱你找的什么人?”
【醍醐灌顶】整个过程都要清醒!
即墨秋昏迷,自个儿修为白费了!
这让老者有一种强盗抢走他一辈子的积蓄,没拿去挥霍也没拿去创业,而是当着他的面将积蓄全部烧了的既视感。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暴怒之后,又幸灾乐祸。
“哈哈哈哈,你徒弟也废了1
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即墨昱并没有让他嚣张太久。
“少白他是大祭司,修行的是神力,又沐浴过神光,跟你这种凡夫俗子可不一样。现在只是吃太撑了,睡着了而已。”
老者的狂笑被迫戛然而止。
即墨昱眉眼露出疲惫,抬手捏诀。
下一瞬,老者发现自己又能掌控身躯了,筋脉尽碎,丹府位置空空如也,强烈的虚软蔓延至四肢百海他抬起手给近在咫尺的即墨秋一巴掌,明明施展全力,结果连一道红印都没留下。这一刻,他深切意识到,曾经能移山填海的能力,真的离他而去了。
他大叫着双手掐住即墨秋的脖子。
只是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没将对方脖子掐断,甚至连掌心下的脖颈也未收缩多少。
即墨昱回到自己的身体。
拿着拐杖,一步步迈上祭坛,冷眼看着短短几个呼吸就苍老得不像样的老者,道:“不要浪费力气了,留着体力等死吧。”
老者看到罪魁祸首,想冲过去杀人。
但他的身躯不足以支撑他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1
这是老者最想问的问题。
即墨昱看着生机寥寥的老者,缓慢弯腰坐下来:“你们之中有人勾结众神会。”
老者肩膀猛地一颤。
抬眼死死看着即墨昱。
即墨昱淡声道:“所以,是谁?”
身躯前倾,双目死死盯着老者,用不容辩驳的声音笃定道:“这么多年了,你真当老朽什么都没查到吗?真无你的手笔?”
老者粗喘着气避开了眼。 “五位大祭司的死,公西一族上下的死,乃至我大哥的死……当真没有猫腻吗?”即墨昱声音苍老,却能穿透老者的耳膜,清晰传入对方脑海,“报仇,有何不可?”
好一会儿,老者回答:“没有1
顶多一个知情不报!
他只是没想到结果会如此!
即墨昱道:“你选个体面死法吧,不管是筋脉尽断而亡还是衰老而亡,对于曾经踏上武道巅峰的你而言,都有些不体面。”
老者的呼吸喘得更粗更重。
最后又慢慢减缓。
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
方衍三人这才小心翼翼上来。
“死了?”
方衍伸出手指探对方颈部。
即墨昱:“竟是气死的,何必呢?”
方衍和林四叔:“……”
他们将老者的尸体放平到一边。
方衍又给即墨昱把脉。
林四叔凑上前:“你现在怎么样了?”
摸到绝脉的方衍轻轻摇头。
即墨昱倒是看得开,他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即便有大祭司残念相助,控制一具二十等彻侯的身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为了万无一失,他狠心燃烧最后一点儿生机。
“老朽怕是等不到少白醒来了……”即墨昱靠着林四叔,勉强借力坐着,不舍的目光始终落在即墨秋身上,“待他醒来,劳烦你们带着他离开启国,走得越远越好。”
别看林四叔一直念叨即墨昱怎么这么能活,真到了这一刻,也露出悲戚之色,许诺道:“君子一诺千金,当年答应你的,拼了这条命也会完成。你不用记挂少白了。”
即墨昱的声音很轻很虚,似乎每个字的发音都要耗尽全身力气:“记得……告诉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的……莫要为……老朽伤心,让老朽在此……”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头。
视线正对着地宫大门的方向。
此刻,他的双目模糊不清,冰冷的死亡气息正在遍布全身,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冥冥之中,感觉有一双温柔的眸注视着自己,似乎想告诉他——昱儿,莫怕!
即墨昱干裂的唇瓣动了动。
林四叔和方衍都贴近想听个清楚。
隐约,似乎是【阿娘】二字。
方衍去探即墨昱的脉搏,摇摇头。
林四叔仍觉得在做梦,不可置信:“这老家伙,他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
却在不知不觉中眼眶泛红。
别看即墨昱脾气比茅坑的石头还臭还硬,但相处的这些年,却让林四叔感觉到了久违的父爱,对方也从来不吝啬藏私。对于林四叔而言,既是救命恩人,也如师如父。
方衍叹气:“我去看看少白。”
即墨秋苏醒的时间比预期还早一点。
一个时辰之后。
睡颜恬静的少年睁开了眸。
映入眼帘的是少冲那张放大的脸。
即墨秋偏开头:“十三?”
“醒了醒了,他醒了1少冲并未回答,原地跳起,扭头冲方衍二人惊喜嚷嚷。
不一会儿二人都围了上来。
林四叔紧张看着即墨秋。
“少白,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根据即墨昱的盘算,即墨秋的智窍应该可以被打开。智窍打开,心智回归,相当于变了一个人。林四叔也捏不准会是什么情况,唯一一个知道的,尸体都快凉透了。
“你是四叔。”
即墨秋起身坐起。
他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以往看什么东西都觉得蒙着一层纱雾,如今再回想一遍,那些场景瞬间清晰起来。很多当时不理解的东西,此刻了然于胸。
“四叔,老师呢?”
也许是智窍开启,连带着声音也没了以往懵懂稚嫩的调调,取而代之的是沉稳。
林四叔张了张口:“他……”
不用他说,即墨秋已经看到双手合在胸前,仿佛睡着了的即墨昱,双目猝然睁大。林四叔生怕他情绪过激:“少白,你老师临终前并无任何痛苦,他说让你好好的1
即墨秋就这么怔怔看着。
良久,他上身微晃着吃力起身。
仿佛刚刚学会走路的稚儿,一步两晃。
林四叔急忙追上:“少白,节哀。”
即墨秋在老师遗体跟前站定,屈膝跪了下来,抬手触碰对方干瘪的脸颊。师徒相伴那些年,他也曾调皮,好奇老师的胡子为什么白的,皮肤为什么有这么多软软的褶。
趁着老师闭目睡觉去摸索。
他以为自己动作很小心,但即墨昱总能将他抓个正着。此刻,后者却无反应。
那双严厉的眸子,睁不开了。
即墨秋望着林四叔:“为何要节哀?”
一个问题将林四叔干不会了。
“你老师已经走了。”
即墨秋点头:“我知道,然后?”
林四叔:“你别伤心。”
即墨秋收回视线,垂首看着老师:“我没有伤心,老师说过,我们一族的人死后,灵魂都会回到神灵的怀抱。那不是死亡,只是脱去束缚灵魂的沉重肉躯。我们会在那里重逢,老师只是先一步过去。是喜事。”
林四叔无言以对。
这难道不是骗小孩儿的话吗?
即墨秋的手放在老师胸口,光芒从他掌心溢出,在即墨昱身上化作一袭繁复的大祭司宽袍,代表神秘玄奥的纹路默默散发着静谧的微芒:“老师,我们在那边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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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抢不到遥遥领先,一个多月了,干脆强行上车。黑白配色,让香菇想起了大佬。
(本章完)
第929章 929:大哥侄儿,你死得好惨【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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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四叔最终也只憋出一句:“少白能看得开就好,这也是你老师临终前希望的。”
方衍则考虑另一件事情。
“即墨先生的遗体该如何安置?”
林四叔:“听说他们一族都是火葬。”
不待方衍回答什么,少冲已经起身准备去捡柴:“少白,我帮你,绝对够烧1
林四叔和方衍的表情扭曲。
什么叫做“够烧”啊???
就在方衍担心十三会被即墨秋暴打的时候,后者只是神情平静地摇头:“火葬不用这么麻烦,而且,火葬用的不是火。”
少冲茫然:“火葬不用火?”
即墨秋现场展示公西一族正统的火葬手法。只见他抬手召出木杖,随着木杖点地,一圈繁复玄奥的纹路在即墨昱遗体下绽开。噗的一声,化作朵朵翠绿火焰将其包裹。
待火焰散去,原地只剩一颗龙眼大小的种子。它在空中上下漂浮,绕着即墨秋转了三圈,依依不舍地飘向地宫大门的位置。
即墨秋上前问种子:“想种在这里?”
种子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再挪动。
即墨秋明白对方的意思。
在大门浮雕下方挖了个坑,让种子躺进去,仅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嫩芽破土。
活人大变种子还发芽!
目睹这一切的方衍二人瞳孔地震。
凑上来的少冲看着破土一指就不再生长的嫩芽,思索:“少白,听邻居黑狗哥说童子尿可以沃土,让庄稼……呜呜呜……”
剩下的话被方衍死死捂住吐不出来。
方衍想掐死他的心思都有了。
即墨秋刚刚失去至亲,这混小子就想在人家老师坟头撒尿,即墨昱在天有灵,还不吹胡子瞪眼睛?正想着怎么补救,掌心传来一阵温热,他触电般缩回手,神情惊恐。
“十三!谁教你这么干的?”
少冲浑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得意道:“邻居黑狗哥,前儿个春妞姐也捂住他的嘴,他就靠着这一招让对方不战而败1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六哥对他没了以往的温柔耐心,动不动就生气,一生气不是拍他的头,就是突然伸手捂他的嘴。他跟黑狗哥取经,试了下,独家秘法果然灵验!
方衍的脸色就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咬牙切齿道:“都说了让你们少跟这些人混,他跟他妹子调情,你懂个屁啊?”
少冲居然学会往他掌心吐口水。
愈来愈洁癖的方衍浑身难受。
用帕子来来回回擦几十遍还觉得恶心,最后还是林四叔递给他水囊才缓过来。即墨秋看着俩人,开口解释道:“黑狗哥骗你的,童子尿不能沃土,还可能将苗烧死。”
林四叔:“……”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若童子尿能沃土,这小子是不是真想送他老师一泡?或者纵容少冲去送一泡?
呵呵,即墨昱要是知道徒弟开启智窍会如此“孝顺”,不晓得他的心情会如何?
看着依偎在地宫大门旁的嫩芽,林四叔一边在内心怀疑公西族是啥品种的妖怪,一边征询即墨秋:“这具尸体怎么处理?”
他指的是被即墨昱气死的老者。
对方是林四叔此生见过的第一个二十等彻侯,同时也是他认知中死的最憋屈的。
其他二十等彻侯,无一不是死得轰轰烈烈,唯独眼前这个死得悄无声息还憋屈。被人阴了一把,苦修一生给他人做嫁衣不说,还被人气死了。尸体是埋了,还是……
即墨秋抬手挥出掌风。
老者的尸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向内挤压。
砰的一声,如烟花炸开。
跟着他手掌再挥,被碾压得细腻均匀的血肉被即墨秋当做养料,埋在嫩芽附近。
林四叔:“……这算是死同寝?”
无人回应他的吐槽。
老者跟启国王室渊源极深,他突然失踪,后者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启国这两年边境不安稳,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在启国王室发现人死之前离开去别国。”
方衍点头:“回去收拾行李吧。”
他们都没啥家当,收拾也要不了两日。
晁廉下值回来听到消息,抽空去府衙支取俸禄,备足了路上所需的盘缠干粮。
“咱们现在要去哪里?回西北吗?”
林四叔摇头:“暂时不能回去。”
说着看向即墨秋:“少白受了那人的【醍醐灌顶】,境界也就提升了两等,尚未吸收的部分都堵在经脉和丹府。要想办法加快速度,日后碰到什么棘手敌人也不怕。”
唯有那时,他才能真正放心回林家。
在此之前还是不放心即墨秋孤身一人。
“怎么才两等?”
晁廉不知即墨秋的真实境界,但从对方年纪来看,应该不会太高。这点进步跟二十等彻侯的【醍醐灌顶】相比,相当于投资亿万家产却只回来上百万,裤衩都亏没了。
“少白的情况跟寻常【醍醐灌顶】不同,后者是平地起高楼,他这个是在原有高楼上续建……”这些都只是他的推测,说得也语焉不详,但他相信即墨昱这个老东西不会害即墨秋的,“少白,你可有具体打算?”
即墨秋智窍初开,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骤然被林四叔点名,他只能摇摇头。
“四叔,我不知道……”
晁廉揉了揉手腕,一把抓起即墨秋的肩膀,说道:“这还不简单?多打打就行!哪个武胆武者不是在实战中成长的?我先试一试你的深浅,回头再让十三跟你打……”
当然,前提是禁止大祭司的手段。
否则少冲还不被克得无法翻身?
一刻钟之后——
晁廉隐含后怕地看着被轰出来的山谷,凝重地将少冲拉到身后:“打别人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
一行五人离开启国的第七日。
空无一人的深山竹屋出现一名不速之客,此人一副异族风格装扮,一袭劲装,黑发扎成许多小辫子束在脑后。他在竹屋转了好几圈,终于发现被人刻意藏起来的入口。
青年没有丝毫犹豫跳了下去。
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道路尽头的地宫大门居然敞开着!神色凝重地大步迈入地宫,走了半步又后仰着退回来,弯腰盯着地宫大门旁的绿色植物观察许久,双眸危险眯起。
隐约的,青年周身萦绕着杀气。
这种植物他再熟悉不过。
全大陆只在公西族族地出现。
此刻却出现在此处,本该封印的地宫大门也被人打开,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公西族的族人葬身于此,意味着困住那些老东西的封印被破开了。他的脑子飞速转动。
得出一个结论——
在他赶来前不久,有公西一族族人也来到此地,被困守在此地的老怪物发现端倪,后者识破这个百年骗局,遂恼羞成怒,动手杀人。而公西族除了他,流落在外的族人便只剩大哥和侄儿他们。埋骨在此的,究竟是他们中的哪一个?这一推测让他白了脸。 青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哥,侄儿……是我来迟了……”
这是他五年间距离血亲最近的时刻。
就差了几天,竟是天人永隔!
青年跪在大门旁边,冲着长到一臂长度的植物红了眼眶,隐约还泛起泪意。他周身空气都被感染,充斥着悲戚压抑的气息。
一想到对方死亡时的绝望无助,青年心中悲恸更深,眼泪顺着脸庞在下颌汇聚。
啪嗒啪嗒滴落在植物的叶子上面。
一颗两颗三颗……
第四颗即将落下的时候,植物叶子明显往旁边偏了偏,兀自擦泪的青年并未察觉。
察觉也没什么,族地脾气更大的植物他也见过。不仅见过,还被对方吊着抽过。
“大哥,侄儿……不管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小弟/二叔都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1青年冲着植物发下了毒誓,又在地宫找到一些疑似大哥/侄儿的衣物碎片,揣在怀中预备带出去,回到族地建一个衣冠冢,也算落叶归根。至于门边的植物?它移栽不走。
青年在地宫逗留一刻钟。
缅怀英年早逝的大哥/侄儿。
他担心自己踪迹会被困守此地百多年的老怪物发现,不得不狠心离开,离去之前还就地取材给立了一块墓碑,又怕墓碑会暴露自己来过的事实,便将墓碑藏得隐蔽。
“若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们。”
立好了简陋墓碑,青年狠心离去。
又一月,青年途径一处重镇。
坐下喝茶歇脚,耳尖听到茶铺有几个人低语什么。他们叽叽喳喳,让青年本就烦躁的心情雪上加霜。他将茶碗重重一放。
客人听到动静看过来。
见青年人高马大,又见他腰间挂着的武胆虎符,想呵斥外乡人的胆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讨好的卑微笑容。青年火气压下,继续喝茶,又听到另一桌也在交谈相同的事情。只是他们的声音不加掩饰,吵得人更心烦。青年正要眼神警告,直到——
他从几人口中听到了熟悉的姓氏。
“你说那人是谁?叫什么?”
客人支支吾吾:“不,不知道……”
青年恼怒:“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1
他确信自己听到了“即墨”什么。
奈何茶铺这些人也都是谈八卦闲聊,内容多是道听途说,与其问他们,倒不如自己去找当事人问个清楚。青年说干就干,留下几枚茶钱,身形眨眼消失在了原地。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直到有人低声道:“他去找死吗?”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做鸟兽散。
他们谈论的是一桩最近才发生的热闹!
这事儿还要从本地县侯说起。
这块地方是对方用战功换来的封地,奉命在此驻守。他没有旁的爱好,就喜欢以武会友,结交各方豪侠,甚至放话能胜过他的人,可得他的一切。若他只是单打独斗的武胆武者,早就被人车轮战了,但他手中手握重兵,哪有愣头青敢大大咧咧打上门啊?
呵呵,前不久就来了个愣头青。
对方听说县侯威名,特地来赐教。
“结果呢?”青年横冲直撞,将在榻上养伤的中年武将抓起来,逼问,“快说1
鼻青脸肿的县侯看到青年的脸,脸色更精彩。想喊人,奈何脖子落在对方手中。此人绝对能在亲卫动手之前捏断他脖子!
“本将军输了……”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满是屈辱!
青年满不在乎道:“我当然知道你输了,我是问你,他赢了之后又干了什么?”
对方叫什么,去了哪里!
县侯亲卫将此地团团包围,青年丝毫不惧,一身睥睨天下的威势让县侯想起那个充满羞辱的下午。他闭上眼睛,绝望道:“竖子可恨,他、他要走了本侯贴身衣物1
青年:“……”
惊得险些手一松:“哈?”
要在一众亲卫面前说出真相,这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破罐子破摔:“竖子可恨至极,觊觎本侯,强抢本侯贴身衣物1
青年感觉小脑都要萎缩了。
喃喃问:“什么贴身衣物?”
县侯都快哭出来:“犊……”
那日,他狩猎归来,遭遇来人挑战。
县侯见对方面貌生嫩,哂笑问道:【你找本侯比试?是点到即止啊,还是死斗?】
他笃定对方是觊觎自己身家。
呵呵,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来人道:【都行。】
县侯喝了酒,正微醺着。
见来人不知死活,道:【死斗如何?】
死斗,不死不休!
来人点头应下:【行?
结果是县侯大败,毫无悬念的大败。
酒意上头,县侯脑子不清醒,羞愤之下想一死了之,结果对方不要他的脑袋。县侯更悲愤,寻死觅活,那人无奈地道:【古有以发代首,你要不也拿点什么代替?】
跟来人同行的青年点头应和。
【对对对,要贴身的?
县侯酒意散去一些,脑子也清醒过来。
忙不迭答应了。
但很快,他宁愿自己还醉着。
他碰上的是变态啊!
青年出声打断他的话:“不用说了。”
贴身之物还是以“犊”开头的,估计就那玩意儿了。青年看着县侯,五官也险些扭曲成一团:“所以,你给了吗?旧的?”
县侯恨不得钻进地缝。
“新的。”
那玩意儿还有他亲笔签名和武胆虎符印章,那两个天杀的小畜生,简直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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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要踢馆踢到公西仇和棠妹脸上了。
(本章完)
第930章 930:你们有病啊?【求月票】
第930章 930:你们有病啊?【求月票】
公西仇盯着被他掣肘的县侯,语气阴仄仄道:“呵呵,谅你也不敢给旧的。”
县侯眼神略有游移。
公西仇不知道,那天他差点儿被来人同行的青年扒了裤子,二人还针对要旧犊鼻裈还是新犊鼻裈的问题,展开了认真严肃的探讨:【既然是证明你打赢他的战利品,那肯定要他贴身之物,否则会被诟病作假。】
来人看着不太情愿:【太脏了。】
据他所知,很多人不爱洗澡。
犊鼻裈又是贴身之物,多脏啊?
作为被讨论的核心,县侯此刻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但双手仍牢牢抓着裤腰带不放。
同行青年沉思:【这倒也是,要是让六哥知道咱们将臭男人的犊鼻裈带回去……】
不知想到啥,他打了个颤。
来人道:【要不也让他以发代首?】
同行青年双手上下摇摆。
【不行不行,咱们要他头发做什么?】
县侯此刻也很想问一句——那他们要自己犊鼻裈做什么?除了羞辱性更大,别无用途。总不至于想搜集天底下各种款式纹样犊鼻裈吧?年纪轻轻的,不要搞这么变态!
【少白,头发也很重的?
【唉,既然如此,那你说怎么办?】
同行青年:【要不让他给一条新的犊鼻裈,再让他证明这条犊鼻裈是他的。有了此物在手,一辈子都有把柄在咱们手上?
他们原先没打算过来打县侯。
毕竟县侯单挑的实力不算出彩。
专程跑来这一趟,多少有些恩怨。
他们一行人途径此地,凑巧救下一名寻死的老丈。据老丈所言,这个县侯享受此地田邑。老丈全家都是田邑捆绑的佃户,这位县侯为了豢养、扩大私兵部曲,可劲儿压榨他们这些普通人。老丈一家每年都入不敷出,孙辈都饿死三个了,前阵子爱子和老妻接连病逝,自己连请铃医的积蓄都无,心中绝望,今晨出门耕作看到河水,萌生死意。
河水呛进口腔太痛苦,他又不想死了。
同行青年一听,按捺不住爆棚的正义之心,预备出手给这位县侯一点儿颜色看看。同行另外三人见多了这种悲剧,习以为常,但也没有阻拦两个青年:【日落之前跟我们会合,我跟清之他们在前方馆驿等你们。】
说罢,又补充:【不得杀人。】
【六哥,为什么不能杀?】
【田邑本就是属于这位县侯的食禄,他虽贪婪,但一路行来也没听他有草菅人命的恶行,至多是对佃户苛刻,但也属于法度允许的范围。你若杀了他,你们能保证下一个不会变本加厉?此处是他的封地,由他镇守,免受兵戈屠戮。若他一死,日后……】
敌人打进来再屠城可太常见了。
再说了,佃户饿死也不仅仅是因为上缴的那点儿税,其中牵涉多方面的问题,追根溯源还是在本国王庭不作为。佃户给县侯上缴田邑是合理的,但——其他苛捐杂税呢?
莫说佃户,便是自耕农也要饿死一片。此地人烟不算疏落,可见长官也不是完全没有作为。贸然杀人,烂摊子让这俩去收拾?
六哥叮嘱不能杀人,二人自然不会杀县侯,但又想为老丈出一口气,便有了用对方犊鼻裈当战利品,羞辱对方的奇葩之举。
【怎么证明?】
同行青年笑道:【让他签上大名?
对方扬眉:【重姓重名多得是。】
同行青年给出馊主意:【盖虎符印?
武胆虎符盖下的印章可无法作伪。
县侯一听,眼前阵阵发黑。
最后还是让两个天杀的小畜生得逞,对方逼着县侯在崭新的犊鼻裈上签下大名,盖上虎符印,随即扬长而去。县侯被气得吐出一口老血,卧榻修养数日,仍觉得不舒服。
看到公西仇杀来的时候,他还以为天杀的小畜生去而复返,恨不得一头撞昏了事。
庆幸,公西仇不是天杀小畜生。
只是二人相貌比较相似……
公西仇逼问:“你可知二人姓名?”
县侯迫于威慑,不得不努力回忆那一日的不堪:“一人叫少白,一人叫十三。”
公西仇喃喃:“少白,十三?”
又问:“哪个长相跟我比较相似?”
从县侯透露的情报分析,枉死在地宫的应该是大哥,暴揍县侯的应该是侄儿。既然是亲叔侄,大侄儿跟自己相貌定有相似之处。
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十三这个名字,一看就不像是大哥会取的大名,更像是家中子嗣排序,所以——
公西仇面色不由得微变,内心上涌的喜色压下了痛失亲哥的悲伤——莫非这位无缘得见的大哥,在外流亡这些年勤勤恳恳,天赋惊人,跟着嫂子一共生了十三胎???
也许,十三也是自己好侄儿!
只是不知十三胎里头有没有侄女,公西一族的正统还是要落在好侄女头上才行。
县侯憋出话:“叫少白的比较相似。”
实力高强的武胆武者不太好用外貌推算真实年龄,但从公西仇跟少白相貌来看,这俩不仅有血缘关系,多半还是五服近亲!
“十三呢?”
县侯摇摇头:“不是很像。”
公西仇喃喃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像爹还是像娘也没个定数规律……这个问题算你过了,那你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县侯真回答不上来。
不过——
县侯小声道:“听这俩天杀的……少年郎对话,似乎在游历,要挑战各地强者。”
尽管县侯觉得这种行为屁用没有。
武胆武者想要快速精进修为,战场战功才是最便捷的途径,到处跟人挑战有啥用?效率太低不说,还有踢到铁板,魂断他乡的极大风险。也就没底蕴的游侠爱这么干。
公西仇也面露沉凝之色。
天下豪杰众多,谁知道他们去挑战谁?
自己总不能跟着他们屁股后边儿跑。
若是再发生地宫惨案,自己晚到几日,大侄儿他们岂不危险?公西仇脑中思索着对策,当余光瞥到县侯身上的时候,有了主意:“你,再去拿一条新的犊鼻裈出来。” 县侯:“……”
公西仇:“写名字,盖印章,再宣扬一下,‘仇,天下无敌’,你技不如人。”
他的小脑总算没有萎缩到消失。
此地不是玛玛执掌的西北,在老怪物的地盘,公西这个姓氏目前还不能大摇大摆亮出来。他便用“仇”代之,宣扬大一些!
他要做好两手准备。
他能找到大侄儿他们最好,要是找不到,那便想方设法让他们主动来找自己挑战。
扬名,自然需要一些垫脚石。
县侯猪肝色的脸上写满了悲愤!
天杀的三个小畜生!
奈何技不如人,县侯悲愤之下从了。
之后两个月,公西仇用找到的线索找寻目标踪迹,碰见实力在十三等中庚或以上的武胆武者,抽个空上门“打卡集邮”。途径之处,必有受害者痛失一条崭新犊鼻裈。
当然,也有不肯受辱之人。
公西仇愿意跟对方商量:“你要不给犊鼻裈也行,毕竟这玩意儿搜集多了,我也觉得恶心。咱们折中一下,给一件抱腹吧。”反正他只是想要扬名而不是真有搜集癖。
武胆武者实力能达到十三等中庚附近,除了少数天纵之才,更多还是靠着年纪军功熬上来的,自然年纪也不会太校见公西仇一个小辈,索要犊鼻裈不成又要抱腹……
内心不知辱骂了他几回。
“就……就,非得这两样吗?”
公西仇歪头:“其他的威力够吗?”
总不能让他在对方脸上刺字吧?
写上【仇,到此一游】?
对方愿意写,公西仇也不愿意。谁愿意让几十来岁的老东西脸上顶着自己的名字?
他又不是变态!
也有忠贞之士不肯折中,半点儿羞辱不肯受,宁愿自戕去死!公西仇还要留着他们给大侄儿刷经验呢,自然不会让人死了。最后讨价还价,还是要走了带证明的帕子。
武胆武者私下死斗,战利品就是败者首级,公西仇只索要信物而不是要人命,绝大部分受害者还是愿意的。只是他们没想到,这股歪风邪气吹走了,居然还会吹回来。
茶肆之内,有一行五人。
其他客人都在议论怪侠仇的事儿。
怪侠仇,游侠耳,异族也。祖不详,年二十许,有瑰姿,身伟岸,性爽阔,有侠气,有怪癖,实力高强,喜男子犊鼻裈,每败一人必索要对方贴身之物,故为怪侠!
听说,以犊鼻裈代首是某位无名游侠首创,念武胆武者修行不易,若为一场死斗失了首级,令血亲痛心,父母失其子,妻妾失其夫,子女失其父,有悖道德,徒增杀业。
便想到了以犊鼻裈代首的点子。
嗯,那怎么不算命根子呢?
一时间,游侠推崇,各地流行。
只是谁也说不出源头在哪儿。
他们只知道这是风俗习惯!
十三得意看着自家六哥:“六哥,你现在无话可说了吧?这就是游侠的规矩1
被称为六哥的男人面色铁青。
“哪有这么古怪的游侠规矩?”他那些结义兄弟里面可有资深游侠,不要骗他!
一边的林四叔道:“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此地毕竟不是西北那边,游侠规矩不一样也是正常的。只是,犊鼻裈抱腹什么的……这也实在是,太羞辱人了点儿。”
晁廉倒是想得开:“跟脖子上的首级相比,下边儿一块兜裆布有什么重要的?”
只是要犊鼻裈又不是要命根子。
六哥方衍仍旧无法接受:“不脏吗?”
晁廉道:“同为男人……”
见六哥表情扭曲,他劝慰:“又不是用过的,六哥,你就当十三他们搜集几块布,入乡随俗,既然来了此地,咱们又是用的游侠身份,随了此地游侠的规矩,也无不可埃”
方衍:“……”
游侠皆是弄潮儿。
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也不肯承认自己不懂规矩,一时间用犊鼻裈代首就成了圈中时尚。从众的人多了,本该羞辱的事情反而成了一桩美谈,甚至还有游侠比拼谁的犊鼻裈材料精贵舒服,纹样复杂精美……
搜集犊鼻裈的人多了,公西仇的扬名之路就没那么顺,当他向新的受害者提出挑战的挑衅,后者冲他诡秘一笑,傲然道:“怪侠仇,本将军的犊鼻裈可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1
公西仇:“……”
不是,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奈何大侄儿消息太少,为了吸引对方找自己挑战,公西仇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
受害者挨揍,多少夹带点私人情绪。
只是每次开打之前,公西仇都要问一句对方在此之前,有无见过一个跟自己相似的少年郎。偶尔有惊喜,更多还是失望。
“侄儿,叔叔找了你好多年了……大哥,你要是在天有灵,就让我快点跟大侄儿碰面,外头太危险,我一定会拼死护他周全。”奈何,他的大哥在天上,时灵时不灵。
公西仇总能跟大侄儿错过。
最近一次就隔了一天。
少白挑战对手的第二日,他抵达。
看着伤势未愈的对手,都下不去手。
次数多了,公西仇也逐渐怀疑人生。
难道是冥冥之中有人阻拦自己?
如今还不是跟大侄儿相认好时机?
公西仇人生字典就没有“放弃”二字,欲重整旗鼓,却被突发事件打破计划。
他收到了一封家书。
一封让他看了就坐不住的家书。
“荀定,荀永安,胆子肥了是吧?”
家书是妹妹公西来执笔,开头都是正常招呼。公西仇在外漂泊寻亲五年,一年到尾也能收到两回家书,大部分都是日常趣事。这次的内容却带着点儿拘谨,他心中咯噔,一路看到末尾,双目圆睁!竟是公西来想成婚,问公西仇有无时间,可否回去主持……
成婚对象便是荀定。
那个不值钱的廉价添头!
公西仇的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他犹豫了会儿,耗费重金收买人到处传谣,怪侠仇扬言天下无敌,想要击败他,可到西北康国,他随时恭候,重点——
名为“少白”之人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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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31章 931:监察御史都敢杀?【上】
第931章 931:监察御史都敢杀?【上】
康国,乌州。
曾经的乌州还不叫乌州,叫十乌。
十乌为何改名,又为何并入康国领土,这事儿就要从当年那场永固关之战说起。
此战结束,十乌精锐元气大伤,不少勋贵殒命,青壮死伤惨重,十乌王庭对一众部落的掌控彻底崩盘。八成中下规模部落奋起反抗,与最大的几个大部落开始分庭抗礼。
双方为了水源、食物、矿脉、兵权等一系列矛盾展开激烈争夺。王庭原先的大将苏释依鲁率先脱离王庭,集结一众对旧王庭不满的部落势力,建立了新王庭。新旧两个王庭在各地爆发大战,十乌底层奴隶趁势而起,到处宣扬先祖传说,以信仰凝结人心。
此消彼长,最后三方鼎力。
但信仰一派的根基是先祖碑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这导致三方斗得最凶的时候,信徒内部内斗分裂。经历数年恶斗,十乌人口急剧下滑至原先的五成,分裂出五六十个互相敌视的势力。这一年又经历恶劣天气,地理位置恶劣且资源匮乏的势力率先撑不住,大势力靠着吞噬小势力维持基本运转。只是,此举终究是饮鸩止渴,不可长久。
以苏释依鲁为首的势力又萌生了进攻陇舞郡的念头,哪怕他们明知此战必败无疑。
打,大概率会输。
不打,便要被围困至死。
自打姓沈的建立康国,也不再依赖从十乌回血,严格限制进入十乌的物资。物资缺乏也是导致十乌被迫内耗的主因之一。
为了生存,打是唯一的出路。
只是派出去的兵马都被边境折冲府剿灭,双方在边境干了小半年,苏释依鲁被俘,押解到康国都城凤雒。苏释依鲁在此地当了一月阶下囚,见到了康国国主,沈幼梨。
【十乌走到如今这一步,你是要灭种也好,要屠族也好,哼,不过成王败寇,我悉听尊便。】尽管苏释依鲁这些年忙于内斗打仗,根本没多余精力思索其他,但不意味着他不知道十乌的现状出自何人之手。姓沈的在这里头做了什么手段,她自己最清楚!
苏释依鲁被俘便没打算活着了。
【屠族灭种?你这话就太严重了,尽管孤对十乌没什么好印象,双方结怨也深,但也没有狠心到这种地步。】年轻国主一袭常服,亲自给苏释依鲁解绑,一点儿也不怕他突然暴起,苏释依鲁也没这么蠢,【以十乌如今的人口,任由你们再内斗下去,要不了一二十年功夫,自会亡族灭种,对吗?】
苏释依鲁面色铁青。
人口问题,他还真没有太关注。
倒不是他不想,而是经历这些年的频繁战争,他的本部人马锐减太多,十乌境内分裂的势力又太多。他知道本部的事儿,别部的情况却不清楚,但也猜得出不容乐观。
苏释依鲁:【你待如何?】
年轻国主扬唇一笑,愈发衬得那张面孔颠倒众生,丢给他一卷书简,负手道:【孤要如何?也不如何,想给十乌一条生路。只是这条路限制重重,不知你愿不愿意。】
苏释依鲁将怀中书简打开。
一目十行看完所有内容。
耳畔传来年轻国主的声音:【只要十乌势力肯依附,孤打算逐步放开对十乌的各种限制。只是两地在早年积怨太深,贸然融入怕是哪一方都无法接受,要徐徐图之。】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蚕食十乌。
苏释依鲁冷笑道:【殿下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你不知有句俗话叫‘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昔年西北诸多强国都不曾萌生的念头,殿下却敢口出狂言……】
关内将十乌划分到异族范围。
异族,呵呵。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蚕食吞并消化,又谈何容易?也不怕消化不良?怎么吃进去的,怎么拉出来?
年轻国主眉眼带着灼目耀眼的骄傲:【你都能想到的事情,孤又如何想不到?】
苏释依鲁道:【老夫宁愿死。】
年轻国主哂笑道:【死是多么简单的事情,手起刀落,人头滚地。苏释依鲁,你可想好了再选择。如今的十乌对孤而言没什么威胁,但——这不意味着孤愿意卧榻之侧有歹人酣睡,边境存在这么个隐患!十乌可以是一片无人荒地,但不可以是那个歹人。】
用最温柔的嗓音说最狠的话。她可不想日后前线告急,后方突然起火,被人偷家。
苏释依鲁瞳孔猛地一颤。
以俘虏姿态跪在地上的十乌猛将,此刻将目光尽数投在眼前这个年轻国主身上。
他呼吸急促,不受控制地微喘。
年轻国主轻笑:【你怀疑孤做不到?】
苏释依鲁半晌才垂下头颅,从牙缝挤出一句:【不——从未怀疑殿下有这决心。】
短短几个字,蕴含太多不甘心。
年轻国主:【将军也不用太担心,此事对如今的十乌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保证,十乌的日子不会比当下更难。
苏释依鲁垂眸收敛所有情绪,声音多了几分颓然:【让殿下见笑,我只能做本部的主,其他部落势力的态度,无法干涉。】
年轻国主也不介意。
【那便以你的本部作为试点,再麻烦你游说其他部落势力。】她对苏释依鲁丢出数个诱饵,【只要你答应,你便能回去!日后在十乌建立折冲府,你便是折冲都尉。】
别看现在的十乌地广人稀,不过根据折冲府规模来算,十乌折冲府必然属于上府!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承诺。
若苏释依鲁游说成功,另算功劳。
进入七卫四率也不是不可能哦。
半月之后,苏释依鲁被放归十乌。
又半月,成功游说三个部落一起加入。
康国这边果然遵守诺言,主动放松了对十乌的资源管控,境内民间商贾只要能拿到前往十乌做生意的商引,通过边境检查,便能进入十乌做生意。只是,数量依旧限制。
对十乌各地粮荒而言还是杯水车薪。
此时,康国又颁布新政。
愿意依附康国的部落可派遣青壮入境工作谋生,每一户可携带两名孩童。这些十乌族人会被安排在陇舞郡管辖新镇。这些人可在此短暂落脚,根据安排送至其他地方。
康国方面愿意为他们提供一月资助。
一个月包吃包祝
这个政策传至十乌这边,苏释依鲁等人反应各异,多数人仍是不相信。零零散散的青壮进入康国还不等死?他们坚信这是康国的阴谋,为的就是将十乌青壮尽数扼杀。
苏释依鲁也疑心。
毕竟关内之人一向狡诈。
前有郑乔那个挨千刀,后有沈幼梨这个挨万刀,能当国主的都是世间最邪恶之人! 只是,不答应的话,又怕激怒沈幼梨。
十乌境内饿死的人太多了。
他狠狠闭眼,又猛地睁开,幕僚提议道:【不如先让本部的奴隶去探一探路?】
自从奴隶暴乱,各部落奴隶锐减,很多事情都要落到其他部落子民身上。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各部落对奴隶的压榨也没那么狠了。
只要不压榨太狠,奴隶便不会反抗。
于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各部落善待奴隶却不是因为真心怜悯悔改,骨子里还是不将奴隶当成人看待。
将奴隶推出去试水,一举两得。
苏释依鲁点点头:【也行。】
但也不能都是奴隶。
除了奴隶,还送出去不少贫穷到揭不开锅的。若沈幼梨耍人,这些人被杀了也不会太心疼;若沈幼梨守诺,还能白吃白喝一月。不管日后如何,总算不是饿死鬼了。
说起来——
沈幼梨是粮多吗?
苏释依鲁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
事实上,这个政策也遭到了群臣反对。
他们不理解为何不重兵压境将十乌清理了,毕竟双方世仇难解,真要下狠手也在情理之中。主上仁慈不愿意这么做,想要融合十乌以绝后患,那也不能给这么多优待。
又是建立专门的城镇落脚。
又是提供一月吃祝
十乌这些人配吗?
年轻国主笑看群臣吵架结束,道:【嗯,诸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但你们知道为什么只要青壮劳力,还允许他们带孩子?】
百官:【……】
不要青壮要上了年纪的,能干活吗?
年轻国主:【肯定不止是图他们能干活啊,孤真正图的是他们身边带的孩子。十乌贫瘠艰苦,康国境内繁荣富裕,十乌又是最慕强的,你们猜这些孩子会如何?以苏释依鲁这些人的谨慎,第一批派来的人,绝对不会是对本部忠心耿耿的青壮,那——就好办了。】
只要派来的人对十乌老牌势力没什么滤镜,见识到康国境内的繁华富裕,离间起来就容易得多。当然,此举也存在一定风险。
贫者见富者,可谄媚依附,可心生歹意。
年轻国主赌前者。
苏释依鲁等老牌势力赌后者。
一晃又是大半年。
就在苏释依鲁等人以为上当受骗的时候,被挑选出去的人陆续回来。人回来了,还带了不少东西。仅半年功夫,原先干瘦乌黑的人都胖好几圈,有了健壮的成年人身板,身上的料子不算名贵,但跟一众用牛皮羊皮制衣的部落之人相比,确实算得上富贵。
带回来的还有盐、茶、米粮、布匹、针线、调料……这些东西只有在商贾过来的时候才能买到。不仅大人白胖了,带出去的孩子也长得壮实健康,有几个甚至还会算数,懂关内的文字,雅言也说得像模像样……
要知道,这些孩子可都是奴隶之子啊!
奴隶的孩子,自然也是奴隶。
若站部落富户孩子身边,光看表面还真不好分清谁是主人之子,谁是奴隶之子。
孩童之间的阶级偏见没有大人重。
没两天便有好些孩子围绕着这些孩子。
听后者讲述这大半年的所见所闻。
有孩子问:【你见过康国国都吗?】
回答:【没见过,不过我听人说过,国都凤雒的主道能让十八辆双驾马车并行。我跟阿爹阿娘住的地方,最宽的道,也才六驾?
孩子们不知六驾有多宽。
奴隶的孩子看了看简陋贫穷的部落帐篷,抬手指了两处:【六驾啊,从这到这?
【才这么点儿?根本没咱们大。】
他们在外骑马的时候可以到处跑。
要多少驾,就有多少驾!
奴隶的孩子略带轻蔑:【道是让人和马车走的,是帐篷和帐篷之间的距离。】
孩子的眼神太明显,惹怒了来听热闹的部落富户之子,后者一个拳头就挥过去,大骂道:【瞎了你的下贱狗眼,敢这般看我?
事态升级,从单打独斗到群殴。
这事若放在以前,奴隶之子敢反击就会被活活打死,如今却只是被责罚叱骂,留下了一命。父母战战兢兢向主人求饶,待听到宽赦,后怕得落泪。他们的孩子表情冰冷。
他们回来这一趟是为了探亲,给留守家中的老人带点儿东西改善改善,出了这事儿便不敢逗留,待了三天就急匆匆去康国。
生怕慢走一步,主人会反悔。
类似的事情屡有发生。
沈棠想要的目的也达到了。
借这些青壮之口,康国在各部落的风评迅速扭转。不用苏释依鲁这边怎么样,便有很多过不下去的青壮想到康国谋生路。苏释依鲁对这局面略感忧心,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幕僚宽慰他:【沈幼梨狂傲自大,任由咱们的青壮入关,待时机成熟……】
康国终究会像以往无数国家一样覆灭。
只要等它虚弱的时候,进入康国境内的青壮便会化成刺向康国心脏的淬毒匕首!
姓沈的,她在自掘坟墓。
元凰四年春,沈幼梨再次放宽限制,允许在康国境内表现出色、生活稳定的十乌青壮将老家留守的老人接过来一起生活。尽管这些人居住和活动范围有限制,未经各地官署文书同意,不可擅自跨郡,但从目前的政策局势来看,他们相信迟早会放开限制。
元凰五年,初夏。
以苏释依鲁为首的十三个部落,一致同意依附沈棠的康国,反对势力则被迫往十乌西境方向撤退。又一月,十乌改名乌州。
同月,沈棠率移动王庭秘密巡视十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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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妹作为国主也是可以被称为殿下的,称呼主上,主君都行。
(本章完)
第932章 932:监察御史都敢杀?(中)【求月
第932章 932:监察御史都敢杀?(中)【求月票】
尽管大半十乌被纳入康国的版图,但鉴于十乌跟陇舞郡结仇太深,关口出入仍需加以限制。苏释依鲁这边统计想要到康国谋生的人员,这些人再经由永固关这边审查。
审查通过才能进入。
难度也不大,至多问问叫什么、哪个部落、多大年纪、家中几口人、有什么特长。雅言是康国境内的通用语言,如果这些人不会雅言,便需要在临时落脚处住上一阵子,学会雅言的常用语才能送往下一个地方。
“为何要这么麻烦?”
苏释依鲁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以如今的身份进入永固关,坐在他眼前的老将姓江,曾隶属褚杰本部,如今也是折冲都尉,坐镇永固关。以苏释依鲁的了解,江老将军也是跟十乌仇恨最深的一个。跟这位打交道,他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
还不如跟褚杰那厮掰扯呢。
褚杰本就是孤家寡人。
跟十乌的仇恨相对没有那么深刻。
交涉起来的难度也会小一些。
眼前这个老将不一样,若是有心刁难,苏释依鲁也要吃哑巴亏。只是他此前担心的故意刁难、卡审查难度,一样都没发生,唯独在这些人员的安排上面,苏释依鲁发现了猫腻。派遣入关的青壮被四散送往康国各州郡县,分散之后,一地连百人都不到。
江老将军:“官方场面话——相较于其他小国,如今的康国也算幅员辽阔,各地皆有谋生机遇,这是根据个人能力特长做的安排。真心话么,自然是江某人信不过你。”
他哂笑地看着苏释依鲁,毫不客气地嘲讽:“你们乌州,这几次往关内一共送了两万五千多青壮,若是集中安顿在一片地方,回头出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若能得逞还好,若不幸失手,乌州真要变成无人之境的。苏释依鲁,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朝中武将全都是主战的。
休养生息四五年,骨头都要懒了。
每年能干仗的机会都在边关,僧多粥少,出战机会都要抢破头。除此之外,便只剩折冲府之间的演习。演习又不是真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打仗都要克制,搁在一众见惯腥风血雨的武将眼中,这跟过家家没什么区别。打仗,还是要打死敌人才叫打仗。
奈何国主将主战声音全部压下去。
这会儿,这些个武将都伸长脖子等这些十乌异族犯错呢,哪怕是纠结起来打群架,但凡流露出一点儿问题,大军便师出有名,一路打进十乌全境,将它彻底变成乌州。
乌州,它可以没有一个活人。
“既然是不该发生的事情,那它自然不会发生,若是发生了……”苏释依鲁暗中捏紧拳头,望着江老将军的眼神却带着试探,“那就得看看,究竟是谁让此事发生1
目前阶段,十乌确实没有折腾的余力。
苏释依鲁也想好好休养生息。
缓解一下这几年频繁征伐造成的损失。
他担心的是王庭之中跟十乌有仇的武将暗中挑拨,贼喊捉贼,故意设局算计。若是如此,苏释依鲁也防不胜防。为表达友好态度,他对青壮被打散塞到各地不再追问。
苏释依鲁相信十乌部落的勇士。
他们的傲骨不会被康国阴谋轻易腐蚀!
江老将军冷哼:“小人之心。”
若他真有公报私仇的想法,他保证没有一个十乌异族能过得了永固关,即便进来了也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这句嘲讽并未让苏释依鲁发怒失控,双方维持着微妙平衡。
江老将军丢出去一卷书简。
通知他说:“算上乌州这边的折冲府,康国境内目前共设八十一处折冲府。每处折冲府每年都要与最近的两处折冲府,分别进行一次演习。演习结果关乎着折冲府来年户部拨下来的额外军饷以及武运……记得早做准备,别输得太难看了。你的对手不少。”
苏释依鲁听得云里雾里。
尽管此前也有派眼线潜入康国打探,但各地折冲府演习却是少有人知的机密。尽管不清楚,但从江老将军话中意思也看得出来,这事儿很重要。按折冲府位置来看,乌州这边肯定会跟陇舞郡的折冲府打起来……
苏释依鲁:“乌州目前仅一处折冲府,府兵皆是我族精锐,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江老将军淡声道:“走着瞧。”
苏释依鲁走后,此地来了个绝对不该在这的人,江老将军行礼:“见过主上。”
来人摘下头上的皂色帷帽。
露出一张成熟秾丽的脸,正是沈棠。
“不必多礼了,乌州那边可有什么异动?”沈棠将帷帽当做扇子扇风,一边说一边在主位坐下,随性的姿态真不像个国主,“苏释依鲁这些老牌勋贵可有察觉到什么?”
江老将军摇摇头:“并未察觉。”
实际上,江老将军自己也还蒙着呢。他知道国主深谋远虑,有自己的考量,但作为跟十乌打交道多年的人,他更倾向于在国力强盛的时候将十乌彻底铲除,永绝后患。
沈棠道:“没察觉就好。”
她奸诈一笑:“待察觉了,也晚了。”
江老将军:“恳请主上解惑。”
沈棠道:“分化、割裂、安抚、怀柔、融合……就是这么一套流程。所需时间是长了点儿,但胜在效果不错。消灭一个种族未必都要用刀子,时间也能做到。十乌的青壮和老人的三观已经形成,他们习惯了掠夺,但那些孩子不同,他们更容易被策反。”
一旦十乌新一代都亲近康国,甚至迫不及待想融入,老一代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江老将军忧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即便是十乌的孩子也不能轻视。
沈棠笑道:“所以啊,在看到成效之前,对乌州的十乌异族,既要拉拢怀柔,也要打压看管。直到他们真正学会温顺……”
江老将军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沈棠一看他神态便拉响警报。
抬手制止:“你别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是充盈内廷,早早诞下王储是吧?”
这片大陆国家统一的毛病就是命短。
建国头两年没人跟沈棠提这个,但——自从礼部闲得蛋疼去设计王夫礼服之后,风声传扬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各州郡县已经变成沈棠要纳王夫,还定了人选!
这就一发不可收拾。
几个太仆寺和太常寺的官吏隔三差五来打听,这位传说中的王夫啥时候入主内廷。王室再不扩招,他们领俸禄都领的心虚了。不仅如此,还要被同僚嘲笑是吃白饭的!
基于这些原因,他们催婚最勤快。
王室扩招,他们要忙起来!
各州郡县也暗搓搓想进献美男上来。
采用的名目花样之多,令人瞠目!
沈棠:“……”
“主上未至,境内官吏早早就……”
她眉头狠跳:“尽走这些歪门邪道1 国主巡察各处,各地官员接待之余暗暗进献美人也是老传统了,若是被相中还能带回内廷,进献美人的官员也相当于多了一条人脉。属于稳赚不亏,一本万利的投资!
加之沈棠目前连正经八百的正室都没有,谁能抢先一步有个孩子,孩子成为王储,父凭子贵的概率也大大增加。这也是沈棠几次黑脸,但总有投机倒把的想碰运气的主因。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今年是沈棠登基第五个年头,她每年都要抽出三个月时间,带着各省各部主干人员全国溜达。出发之前,谁也不通知,甚至还有很多官员连她啥时候回到王都凤雒都不知道。
第一次,各地官员还不清楚状况,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她抓了个人赃并获!犯到她手上的,轻则罚俸禄、丢官职,重则贬为庶人,全家获罪去摘棉花掰玉米,再严重的?
直接就是一个死!
第二次,照旧。
第三次,各地官员绷紧神经。谁都知道贪污受贿、草菅人命会死,但总有人不信邪抱着侥幸心理。这一年,沈棠又杀了个爽。
第四次,也就是去年办了几个。
数量相较于以往少了很多。
今年是第五次。
沈棠是乐此不疲,但各地官员却有些绷不住了,他们严重怀疑国主精力充沛年年巡察就是因为身边没有美人。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沾上美色,精力应该不会这么多了吧?
各地进献美人,多少也有这打算——快点沉迷男色/女色,要是有孩子更妙,安安心心在王都养胎,别每年都搞一回了。心思不干净的官员怕,屁股干净的也压力大。
谁遭得住顶头上司年年来查?
沈棠怒喷:“让他们歇了心思,他们有这个心思搜罗美人,怎么不见政绩上去?”
江老将军:“……”
自家国主不仅会抓官员错处,她还会抓官员政绩,再加上吏部一年一考核,而考核结果关乎着日后仕途升迁,官员压力更重了。远的不说,如今的陇舞郡郡守就是个典型!
因为上一任陇舞郡郡守是国主,继任者的压力可想而知,吏部对陇舞郡这边也盯得很紧,这位郡守想走点儿门路都没门。每年都看着政绩评分唉声叹气,头发一把一把掉。
明明年岁不大,看着比自己还沧桑。
江老将军道:“主上说的是。”
沈棠又问:“美人来历干净的吧?”
她这话不是问“美人”的出身,而是问当地官员有没有借着这事儿欺压治下百姓,欺男霸女。此前她就发现一例,处置了。
江老将军道:“据末将所知,皆是各地官员本族出身或者妻族女眷,少有几个也是民间农户子女。皆是自愿,并无强迫。”
唉,国主哪里都好就是看不清自身魅力人气,但凡她开放选秀,民间自愿参加的男男女女数量都够两个上府打一次演习了。
沈棠道:“最好是这样。”
江老将军是个人精,转移话题:“乌州尚有三十余万,主上只设一个折冲府?”
沈棠摇头:“只设一个折冲府不够的,那不就是帮苏释依鲁集中兵权了?打算设两个上府,三个中府,五个下府。各府的折冲都尉人选要慎重挑,最好挑关系不好的。”
日后折冲府演习,打仗火药味能重点。
江老将军闻言也放心许多。
沈棠来这一趟也是为了这事儿,道:“你暗中将派到十乌的眼线收回来,回头再敲定乌州折冲府的位置和各府的长官……”
江老将军抱拳领命。
见外头天色不早,沈棠回到落脚处。
因为武胆武者的逆天存在,各地奏折都能以最快速度送到沈棠手中,处理完再送回王都,交由六部下发执行。再加上“钉钉”愈发完善周全,远程上朝也不成问题。
不耽误朝政,沈棠才敢一年巡察一次。
本以为五年下来,胆子再大的人也要收敛了,未曾想仍有顶风作案之人,还不少。
“望潮,怎么了?”
沈棠回到临时议政厅便瞧见顾池。
这五年光阴,他作为御史大夫,跟御史台那一帮人不懂啥叫憋屈,有什么气当场就撒出来,朝中官员没有一个不被他刺过。医署太医令也时不时登门照料,几年下来,顾池这副身子骨总算好转不少,偶尔也能看到红润血色,精气神跟当年相比,好了不止一点两点。
沈棠很久没看到他眉宇含愁了。
不由得正了神色:“说罢,何事?”
顾池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呈递上去。
沈棠问:“谁写的?”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密信褶皱极多,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不知是倒腾几手才偷偷送至此处。这是一封由御史台察院的监察御史郑愚所写密信,或者说,也是一封遗书:“在哪里出事?”
顾池道:“凌州。”
沈棠脑中回想一番。
“郑愚不该在凌州……”
监察御史各有各的巡察范围。
她记得郑愚应该在坤州。
顾池:“是,他巡察坤州境内九郡,昨日有地方奏折说坤州金栗郡粮库遭窃。”
沈棠闻言冷笑:“被灭口了?”
监察御史都敢杀,还有什么做不出?
沈棠问:“粮库遭窃,可有破案?”
顾池表情古怪:“破是破了,不过却是以阴鬼窃粮结案,当日有不少目击者。”
沈棠气笑了:“阴鬼窃粮?”
坤州是元凰三年才彻底收复的。
境内不服管教的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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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33章 933:监察御史都敢杀?(下)【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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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敢用‘阴鬼窃粮’结案,明日是不是敢用‘火龙烧仓’平账?”尽管这几年没什么仗打,即便是十乌生乱,她也未御驾亲征,但沈棠这副脾气却没有收敛多少。
什么喜怒不形于色?
她都不惧被顾池读心,哪里还会介意旁人从她表情揣摩她的心思?朝会喷人甚至是上脚踹人也有,当然,不多。大多时候还是秉承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能用语言解决就不用拳头。上一个被她踹的,正是用“火龙烧仓”来糊弄她的人,估摸要过周岁了。
顾池火上浇油:“也不是没可能。”
沈棠压下熊熊燃烧的怒火,上次“火龙烧仓”牵涉五百余人,她杀了七成,剩下的全部拉过去种玉米、摘棉花、开垦荒地。她以为这样可以敲山震虎,让有贪婪之心的人畏惧三分,少给她找麻烦,结果一年不到又玩一出“阴鬼窃粮”,以为自己白娘子吗?
顾池看着沈棠眼中泛起的凶狠,心下猜测这次要砍杀多少人头,还未有结论,便听年轻国主语调平静地下令:“让兵部从天权卫调遣兵马,协助刑部去处理此事……”
顾池问:“调查清楚?”
沈棠眼皮都懒得翻,蕴含杀意:“调查什么调查?金栗郡不是上奏破案说‘阴鬼窃粮’?刑部和天权卫是去杀鬼的,不是去当福尔摩斯的!涉及此事的大小官员全部抓了,看看里头究竟哪个是人,哪个是鬼1
顾池拱手行礼道:“唯1
这事儿还是要先通知褚曜和宁燕。
沈棠再生气,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顾池还未退下,沈棠突然又改口:“等等,坤州今年还没去,两件事情一起办1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她还要在陇舞郡待上两三日,随机挑选几个县去转转,看看当地官员有无懈担只是出了监察御史失踪被害一事,计划就要改一改了,重心放坤州。
顾池略有惊愕。
主上这是准备亲手去杀埃
不过,这也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因为计划有变,沈棠就要加班将之后几日的事情提前处理,这将随行官员打了个措手不及。跑出去故地重游的官员也被急匆匆召回,其中便包括褚曜一行人。每年都有三个月要跟着沈棠巡察全国,官员一开始还是不适应的,但习惯之后反而咂摸出乐趣。
换个角度想,这叫什么?
这叫公费旅游!
京官一般情况下很少有机会外出,除非是差遣或者因故外调至地方上任,否则每天三点一线——上朝挨骂、上值打工、回家睡觉,即便休沐也只能在凤雒附近转转,走不远。
时间一长,精神疲劳。
跟着国主一块儿巡察全国,沿路有空还能外出逛几天,见识不同地方的人情风景,给亲戚朋友带一些当地特产,每年不重样。
陇舞郡是沈棠用心经营最久的,目前也是除了国都凤雒之外,能排得上号的繁华之地,加之跟乌州通商政策放松,境内人气愈发鼎盛。此地能购买到许多珍稀的物件,每年都有许多人慕名而来。褚曜今日无事也出来,走几步路就看到好几张尚书省熟面孔。
那几个熟面孔隶属于各部。
看到褚曜,瞬间绷紧了神经。
上前打招呼见礼不是,无视褚曜也不是,正在原地尴尬的时候,褚曜冲他们摆手,这会儿又不是在上值,示意他们顾自个儿就行。各部官吏纷纷松了口气,继续玩了。
褚曜从布庄买了好几匹布。
看颜色样式,有男有女。
身边照顾他的随从两臂都挂满了袋,不忘提醒褚曜时间:“家长,快到晌午了。”
褚曜道:“寻个食肆吃点吧。”
陇舞郡的饮食行业发展很不错。
他熟门熟路走入一家老字号,说是老字号,其实营业也才七八年,店主曾是陇舞郡官署的主厨徒弟。借着这一层身份,食肆生意一直不错。店主攒了点钱,又在境内开了七八家分店,连续五年拿到“光荣纳税商户”称号。褚曜点了几道以前食堂常吃的菜。
“味道跟当年一样,咸淡都没变。”
褚曜让随从也坐下来尝尝。
随从在凤雒也是吃过好东西的,这种普通食肆的菜品只能说中规中矩,但自家家长欣赏,他也就投其所好,认真夸赞了两句。二人吃了半分饱,随从听到食肆外有喧哗。
他们的位置正靠着窗户。
随从扭头一看,瞧见一伙三十来人,一边叽叽喳喳,一边跟在一支高举的三角小旗子后边儿。举旗子的是个操着本地口音的束发妇人。束发妇人停在食肆外介绍什么。
他支起耳朵听了个清楚。
介绍这家食肆的老板习得陇舞郡官署食堂的精髓,菜品保持了当年的原汁原味。
陇舞郡食肆众多,唯独这家最正宗。
“国主当年尝了手艺都说好。”
随从听了忍不住冷笑。
“家长,这食肆老板给了她多少钱?”
这种举小旗子的束发妇人便是“向导”,一般都是长久居住在一处地方,对此地风景人文极其熟悉的人才能担任,名义上归属于当地官署管辖。当然,没有正式员额。
外乡人过来游玩,便可参加“向导”的旅游团。不同“向导”负责的路线不同。
随从之前也好奇参加过一个。
只可惜,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
愤怒之下举报了!
即便他不了解这行,也知道“向导”不能带着人往私营商铺送,防的就是“向导”被商户收买,双方狼狈为奸去宰客。这名“向导”倒是胆大!随从说完,看向自家家长。
褚曜这边笑而不语。
因为他在这支旅游团看到了熟面孔。
待众人入内用餐的时候,对方也看到了褚曜,跟“向导”说了什么,挑了褚曜旁边的桌子坐下。几人冲褚曜拱手招呼,褚曜也颔首回应:“诸君是第一次来陇舞郡?”
第一个回答的人是礼部主客司郎中。
“确实是第一次来。”
褚曜又问:“为何去跟团了?”
郎中笑道:“意外听到今日这个团有仙人祠的名额,便跟几个同僚一起去看看。”
其他地方的旅游团项目没意思,但陇舞郡不一样,这地方能搞的项目很多,光是介绍一下国主当年在陇舞郡的事迹就能说很久。这些官员对国主的过往还是很好奇的。
听到有这个项目,立马报名。
褚曜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
“仙人祠?”
他在陇舞住了这么多年没听过埃
主客司郎中不知何故,脸色有些闪躲,说话也支支吾吾,褚曜便将目光落向另外一人,此人是礼部司郎中,也是此前闲得蛋疼去设计王夫礼服的主力。他居然也挪开眼。
褚曜心中扬眉:“仙人祠是什么?”
略微拿出尚书令的威仪。
当即便有人扛不住,低声透露:“咳咳咳——仙人祠就是,就是求子的,很灵。”
尚书令孤家寡人用不着埃
褚曜:“……”
他怀疑这个仙人祠是陇舞郡守为了政绩,捏出来坑钱的:“求子的?你们都求?”
“下官要求女……”
“下官奉母命替妹妹来求……” “下官有女儿没儿子,想凑个好……”
褚曜:“……”
主客司郎中:“听说这地方很灵验1
据“向导”所言,仙人祠名声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人也越多。要不是担心仙人祠那口井枯竭,也不会每日限制游人入内。褚曜则担心仙人祠有什么问题,也跟着去了。
他的决定让几人表情更古怪。
褚曜睁眼说瞎话。
“……本官也要替别人求。”
旅游团的用餐时间还算宽裕,待几个官员吃完,“向导”又带着三十几号人从城内转到了城外,指着城外一处被围起来的大坑道:“……国主曾在此地坑杀马匪无数。”
大坑旁边还立着“出人头地”四个字。
这名“向导”口才不错,将故事说得跌宕起伏。褚曜仔细回想一番,那似乎是刚来陇舞郡治所汝爻城的时候。主上为了收拢人心,稳定局势,将活擒马匪埋进土里,任由汝爻庶民泄恨,马匪尸体全部就地埋了。若是往下挖一挖,说不定还能挖出许多当年的白骨。
几个官员则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几个大部分都是礼部出身。
礼部,众所周知的闲。
闲到什么程度呢?
闲到礼部尚书秦礼中途被迫兼职太史局,礼部四司郎中已许久没见过本部尚书了。
也正因为闲,所以挨骂比较少。
一般情况都是他们看着其他几部被骂。
自然,他们对国主的感官也不同。
“主上当真年少有为碍…”
“如今年纪也不大……”
“我这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干嘛。”
众人随着“向导”又去参观了陇舞郡最著名的棉花田,当然,现在这个时节的棉花还未收获,放眼望去一片鹅黄和浅粉。“向导”还让众人亲身体验一把如何给棉籽脱棉。
脱棉机还是如今的将作监大匠发明的。
官员们凑趣儿也玩了一会儿。
逛完了棉花田,这才去最后一站仙人祠。
说是仙人祠,其实就是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废弃寺庙,前几年才修葺成如今模样。这处寺庙供奉的神不是耳熟能详的几个,甚至无名无姓,但庙中雕像却……莫名的眼熟。
褚曜:“……”
随从道破天机:“……长得好似主上。”
褚曜:“……”
那张脸,可不就是少年时期的主公?
主客司郎中道:“听说捏造神像的匠人见过主上,特地照着她模样捏的,原先是准备当做长生祠供奉。说来也奇,自打神像进入庙中,来参拜的妇人没多久都怀孕了。”
褚曜:“……荒诞1
主客司郎中也觉得有些荒诞,自家国主还是孤家寡人呢,跟照着她当原型的神像求子也有些离谱。只是架不住一传十,十传百,民间听闻此事都过来求,这里就热闹了。
褚曜揉了揉发胀的额头。
他刚才听到仙人祠还以为是什歹人搞的淫祠,挂羊头卖狗肉,暗中行违法之事,便跟着过来看看,结果吃瓜吃到自家主公头上。若是主公知道她的神像求子求女灵验……
还不知会露出什么表情。
旅游团游客排着队在仙人祠虔诚跪拜。
再排着队去外头的井水打水,据说要用这座山某一种树木木材制成的水囊更灵验,能锁住神像赐予的祝福,妇人喝下便能易孕。
但这种水囊要收钱,价格不算便宜。
褚曜:“……”
他眼睁睁看着几个官员排着队交了。
同款水囊他在汝爻城市集看过,上面没有任何雕刻,一只十五文,此地卖百文。
“水囊之上也有神像背影啊,就是雕工有些粗糙……”几个官员将水囊灌满水,心满意足地准备跟着“向导”结束一日游。
褚曜:“……”
他回头要跟秦公肃聊一聊。
对方只是兼职太史局,但礼部才是主业啊,尚书不在礼部盯着,礼部四司的郎中一个个看着都不太聪明了。褚曜低头看了看自己买的水囊,上面雕刻着同款仙人背影。
这时候,几人腰间文心花押有异动。
主客司郎中低头,再与同僚对视一眼。
他道:“主上急召。”
国主是个好国主,如果不那么爱开朝会就更好了,不过——他们隶属于礼部,晚一点过去也不急。几人视线一致落向褚曜。
褚曜已经抬手在周围布下言灵屏障。
单手掐诀,双目闭合。
周身萦绕微光,若是定睛一看,便知这些微光是由无数发光的朴拙古文组成的。
主客司郎中感慨:“真忙埃”
今儿明明是休沐来着。
同僚也压低声音,喃喃道:“当年郑乔当国主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的花样……”
“那是郑乔不想吗?”
“就是,分明是他没有。”
几人之中还有在前朝任职过的旧臣。
一番嘀嘀咕咕,怨念颇深。
记得那还是元凰元年年末的事儿,国主大宴群臣,同时公布一个影响甚远的消息。这消息真正实现在京百官随时随地被国主喷的噩梦:【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他们也前后脚进入。
刚来就听到国主在咆哮要杀人。
仔细一听,原来是监察御史郑愚疑似下落不明,金栗郡有阴鬼窃粮,王庭巡察临时更改路线,明日启程,微服私访金栗。
翻译一下——
孤要提剑去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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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局,掌测验天文,考定历法,每日向朝廷报告所测日月星辰、风云、气候,可以参考钦天监。
(本章完)
第934章 934:金栗郡(上)【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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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隐约觉得这一出有些耳熟。
躲在人群后边儿低声咬耳朵。
“……金栗郡?不是,金栗郡那边疯了?要钱要粮不要命?居然敢用‘阴鬼窃粮’结案,真当如今这位是之前的郑乔?”
若没记错,此前也出过类似的事儿。
不过那时候还是郑乔当政。主客司郎中迄今还记得郑乔脸上一闪而逝的讥诮。
明面上没什么反应,暗地里却将主谋以及主谋妻儿全部抓了,千刀万剐,凌迟成数万晶莹剔透的“生人片”,赏赐给了“破案有功”的功臣。彼时天气燥热,肉片赏赐下去都已经发臭生蛆,不肯吃的直接以“蔑视国主”罪名就地格杀,愿意吃的就多吃几盘,管够。
正常人哪里经得住这般折磨?
杀一半,疯一半。
光是听旁人转述都不寒而栗。
同僚同样低语:“不管是以前那位,还是如今这位,这俩动起手都不给人活路。”
其实吧,他个人觉得在郑乔手中存活率会更高一点儿。因为郑乔这厮再疯癫变态,他也会权衡利弊得失,只要对他的利益大于弊端,或者合乎胃口,即便是将天捅一个窟窿,郑乔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一定生还几率。
如今这位国主就不一样了——
她真会将“阴鬼窃粮案”杀穿的。
说一个冷笑话——
郑乔上位这些年,死在他手中的官吏也就两百多人,而上次“火龙烧仓”她就宰了三四百人,侥幸活下来的也要一辈子种玉米、摘棉花、开垦荒地,当最廉价的人徒使。
若算上每年巡察杀的官吏?
呵呵,怎么说也有两三千了。
又有同僚凑过来:“坤州金栗郡那块地方,它跟以往情况不同,又是一桩大案。”
坤州是元凰三年才彻底收复的。
也不是康国不想早点收复。
事实上,元凰二年年初就拿下了坤州,但坤州境内原先的叛军势力神出鬼没,狡猾阴狠。他们以坤州境内庶民为挡箭牌,平日化整为零,潜伏其中以躲避折冲府围剿。
待放松警惕,又跳出来折腾事儿。
为了给王庭增加麻烦,也曾数次组织力量在秋收纵火烧田,致坤州郡县损失惨重。
除了烧田,还有层出不穷的暗杀投毒,蛊惑武胆武者化身死士在人群密集地方自爆自焚。每次发生都要牵连数十到上百不等的无辜庶民,坤州境内人心惶惶,重建缓慢。
他们对那段时间记得很深刻。
因为国主每天都在喷人。
在其他几部任职的老友跟自己抱头痛哭,直呼在沈棠帐下干活比在郑乔帐下干活还有压力。郑乔不喜欢骂人,他喜欢折磨人,而现在的主上不仅折磨身体,还折磨精神。
一度还萌生挂印辞官的念头。
直到坤州境内叛军被清缴干净,朝堂上的气氛才恢复了正常,老友再没提辞官。
经由同僚提醒,其他人反应过来。
“莫非是叛军残部干的?”
“居然没杀干净?”
“此事也不是没可能,再说……”说话的人偷偷看了一眼沈棠所在方向,继续窃窃私语道,“坤州境内那群世家豪绅对主上颇有怨词……这事儿究竟是叛军干的,还是他们暗中搅和的,还真说不好……主上她……”
此人并未发现同僚疯狂使眼色的小动作,他还疑惑几个同僚怎么突然远离自己。
“你们躲这么远作甚?”正经上朝的时候会排位次,但像这样的远程上朝,位置就没太大讲究。他们几个干脆窝在最后面,聊天摸鱼也会用言灵屏蔽,一般不会被发现。他们虽是二十四司郎中,但架不住在礼部干活,平日上朝都没什么话好说,无人在意。
“孤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面色惨白地转过身,果真看到身后站着一脸阴沉的国主,他顿时口中泛苦,恨不得当场请罪。沈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火焰:“礼部要是这么清闲,你们可以去太史局帮帮公肃。你们几个,五千字检讨。”
说完,又补充:“明天交上来1
罚俸降职什么的,沈棠不热衷。
她更喜欢罚人熬夜写检讨。
几人暗中抹着汗应下来,脑中飞快回忆自己刚才哪句悄悄话不妥。待沈棠说出那句“散会”,他们接连退出,回归现实。彼此对视一眼,愁眉苦脸之余也有些小小后怕。
“不是离御史台几个够远了?”
康国的御史台简直是百官噩梦。
御史大夫是顾池,此人精通读心言灵,抓人毛病一抓一个准,上到贪污渎职,下到内宅鸡毛琐碎,似乎没他搞不到的情报。
“咱们离田中丞近……会不会是他?”
“应该……不会吧?”
他们对顾池比较陌生,只知道这位药罐子是主上心头宝,但,御史中丞却是熟人。
田中丞,田忠,字守义。
辛国最后一位御史中丞。
也是康国第一位御史中丞。
别看这老小子长得一脸正气,但却是个十足十的喷子,年纪大、辈分高,他们父辈见了田忠都腿软,更别说他们。当年辛国灭国,田忠全家获罪,侥幸逃生就不知下落。
也不知道御史大夫从哪里将隐居田园的田家父子挖出来,一上来就给了御史中丞的高位。要知道御史台不设御史大夫的话,御史中丞就是御史台的实际长官。田忠起初不肯答应,他只想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但架不住顾池手段,最终还是被说动出山任职。
有小道消息,田忠出山似乎跟中书令祈善有关,只是他们冷眼看着,祈相跟田忠也没私下往来,平日碰面也神色淡淡,可见这则传闻不实。这位应该懒得理会他们摸鱼。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还是写检讨吧,明早要是交不出去,主上的怒火就……”
话虽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懂。
一想到检讨还要被挂起来,头更痛了。
谁能告诉他们这份检讨该怎么写?临时朝会摸鱼而已,检讨怎么写到五千字啊?
关键是——
一晚上怎么写够五千字?
主客司郎中深吸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去取经吧。”
找其他司的兄弟姐妹取取经。 礼部四司被骂得少,罚得更少,但其他几部不一样,隔三差五就要被骂被罚,检讨写起来也得心应手。别说一晚上五千字检讨了,仓部司郎中还有过一夜万字检讨呢!
仓部司郎中看着四人,指点迷津。
“……【三心二意】会吧?”
四人点头:“会倒是会,但不熟练。”
他们四个出身不算高,但也不算太低,家族给的培养路线就是当官,而【三心二意】这道言灵多用于军阵作战,自然不熟练。
仓部司郎中道:“用它就行,五千字,本尊一千字,两道文气化身各两千字。本尊上半夜写完,下半夜还能睡觉补眠……”
文气化身不是人,压榨起来不用同情。
四人:“……可这言灵不简单碍…”
会使用不代表就精通了。
仓部司郎中原地表演一个。
化出来的两道文气化身相貌精致,跟本尊近乎相同,甚至连眼神都有几分光彩,恍若生人!文气化身出现这种光彩,意味着术者对【三心二意】精通到了一定程度,必然是下过苦功夫的。四人好奇问道:“你一个仓部司,为何会如此精通【三心二意】?”
“每年年末锻炼出来的。”仓部司郎中面色黑沉,“【三心二意】是当差必修。”
四人:“……”
尽管他们对【三心二意】掌握不精,但有帮手总好过没有帮手,磨磨蹭蹭,终于在天亮之前凑够了五千字废话。四人互相抄袭翻译,用不同文体将相同的废话陈述一遍。
看着一夜战果,长舒一口气。
忙不迭给沈棠交差。
沈棠这边天不亮就整装待发了,她骑在雪白的摩托背上,随便翻几页,转手交给亲卫:“回头将这些检讨全部送给公肃。”
四人:“……”
见他们反应,沈棠气不打一处来:“抄袭也不记得改名字!你们当我是瞎子吗?”
好家伙,四人共用一个名字是吧?
四人:“……”
庆幸的是主上没有让他们补上万字检讨,挥手让他们退下:“回头再跟你们扯掰扯掰朝堂纪律问题,我这会儿要攒怒火。”
四人缩着脖子回到各自马车。
沈棠压下火:“一个个都是太闲了1
秦礼不在礼部坐镇,底下这些人都学会摸鱼了。想起秦礼从凤雒送来的奏折,沈棠想着压榨他们哪个去太史局兼职。别的不说,这几人的字倒写得漂亮,太史局就缺这样的。
太史局职能类似钦天监。
不过,沈棠设立的太史局又不一样。
与其说是钦天监,不如说是气象局。
是的,气象局。
秦礼的文士之道跟她的诸侯之道巧妙结合,便能借助国玺威力,看到康国境内云团情况。太史局可以根据云团的情况,判断当地的天气,预测风雨,情报准确率不低。
沈棠这边再根据康国境内一年降雨情况,合理分配各地所需的国运,缺水地区可以多补水,水多的可以减少……由此保证康国各地都能丰收。粮食丰收,国库也能充盈。
如今的太史局离不开秦礼。
而秦礼?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文士之道能这么用。
_(:3」∠)_
忙起来,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礼部要管。
沈棠行动力爆棚,带着官员直奔坤州金栗郡,担心打草惊蛇,他们都做了伪装,化整为零,分作几支商队入境。相较于康国其他州郡的热闹,坤州明显就萧条清冷许多。
官道走半天也看不到多少人影。
不知何故,越靠近坤州,沈棠脸色愈发阴沉,除了她依仗的重臣能看到几分和善,其他人在她面前连大喘气都战战兢兢的。
沈棠这会儿扮做顶立门户的富商之女。
一头长发梳成已婚妇人样式,鬓角别着一朵白花,发髻缠着一根白色发带——随着沈棠不断提拔女官,民间不少妇人也鼓足勇气走出后院,有些没儿子的父母也打消过继念头,尝试着培养女儿继承,但多是已婚女儿。
不见几个未婚女子。
去岁,有个未婚女为向父母表决心,竟给自己安排一场荒诞婚姻,嫁给一只公鸡。当夜杀鸡宴客,第二日就做了寡妇装扮。
不少未婚女子见状也效仿。
她们并未嫁给公鸡,而是跳过这环节,对外做寡居妇人装扮。沈棠听闻此事,赞赏她们勇气可嘉,谁知就变成了时尚。民间开始流行“国主看了都说好”的寡妇妆……
沈棠:“……”
谁信啊,回旋镖扎自己身上了。
她看着镜子里寡淡妆容都压不住的浓艳神颜,抚着面庞感慨:“唉,这张脸看着就像是能身经百战的,妥妥制服诱惑……”
官员见她这副装扮,一个个的表情跟吃了屎一样难看,只想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沈棠轻咳两声,夹着嗓子,进入状态。
伪装商队在金栗郡外驿站歇脚。
沈棠借口做生意,跟其他人打听行情:“……小女子家中经营粮铺,想来此地收粮……唉,其他地方不是被大粮商一早定好了,便是跟王庭王商写好了契卷……为了家中生意,不得不跑远一些地方碰碰运气。”
“若是为此,女君就来错了。”
沈棠摸出碎银推过去:“何出此言?”
有人左右环顾,见没有差役的身影,摸了碎银,神秘兮兮道:“女君是外地人,不知本地行情。前阵子发生了桩怪事,数千阴鬼从墓地爬出,一路摸到郡府粮库……”
沈棠正要问,那人身边的人纠正:“咦,不是说数百阴鬼么?怎么变成数千了?”
那人道:“数百数千有差吗?那日冒出这么多绿色冥灯,你数过是百也还是千?”
密密麻麻数不清!
光是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沈棠眼皮掀起:“冥灯?你见过?”
那人道:“亲眼所见!那些鬼一个个都在哭,咿咿呀呀的,听得人瘆得慌啊1
这些鬼从墓地出来,嘴里含糊喊着“饿”什么的,聚集起来搬走了粮库的储粮。
“不止我见过,好多人都见了。”
“对!全都是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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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35章 935:金栗郡(中)【求月票】
沈棠手指轻敲着茶桌,微微阖眸沉思。
“当真是亲眼所见?”说着又从袖中摸出一枚碎银推出去,神色诚恳,“唉,大兄弟不知道,小女子家中父母膝下仅有一女,打拼一辈子的粮铺家业无子继承,族中耆老觊觎,想强迫父母过继他的幼孙。你说这世上哪有这道理的?家业不给亲女给旁人吃绝户?耆老还带族人上门相逼,小女子非常需要做成这一单生意,好叫他们看看……”
茶客是个男子。
他并不觉得耆老做法有什么不对。
嘴上没说,面上却流露出真实想法。
不待他开口,沈棠便将自己搬了出来,俏脸满是愠怒不甘之色,咬牙道:“如今的国主都是女子,若是照着耆老的意思,是不是国主也要给自己过继一个弟弟禅位?”
茶客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忙摆手说道:“不可妄议圣人,你是不要命了吗?”
他的反应略有些过激。
沈棠不解地道:“听闻国主性情宽和温良,哪里会因为议论这两句就夺人性命?再说了,小女子也没有哪个字不恭敬埃”
茶客见周遭无人看过来,松了口气,抓紧手中碎银才有几分安全感:“……唉,你一个外乡人懂什么……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确实亲眼看到阴鬼从墓地爬出,提着引路冥灯,撒着纸钱去的郡府粮库。在脚下这地界,你可不要说什么国主,那人……”
说着又左右环顾,凑近沈棠低语。
“听说那人佛口蛇心,跟以前那些昏君没什么不同,背地里杀人更多。”沈棠陆续给了茶客七八块碎银子,分量足够他家几口吃好久,他看沈棠的眼神多了几分热切。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费点口水说些人人知晓的东西,划算。
沈棠面上笑容一滞,做了伪装的朝臣纷纷弯腰喝茶,恨不得将脸埋进粗陋茶盏。
“佛口蛇心?不曾听闻碍…”
她承认,自己背地里杀人是杀了不少,但她敢拍着胸脯说每一颗人头都落得有理有据。乱世有乱世的规矩,以前干过什么事情她不追究,可康国建立还玩那一套土皇帝的“潜规则”,她将人脑袋打飞有什么错吗?居然将她跟那些垃圾作比较,太侮辱人了!
茶客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
叹息道:“那是她惯会做面子。”
沈棠点头如捣蒜,仿佛真的受教了。
她在茶客两眼放光之下,又推出一枚碎银。有好事的官员一边看热闹,一边在内心掐指算沈棠给了对方多少碎银。仓部司郎中跟同僚咬耳朵:“这得有七八两了吧?”
满朝上下,谁不知国主有多抠?
尽管这些年没拖过百官俸禄,但也没听说她给谁一文钱的赏赐,甚至此前巡察全国的日常零花,还是跟褚相宁相几个要的。
这则八卦来源可靠。
提供消息的官吏就在现场,听得真切。
祈相叹气解荷包:【不是主上宴请?】
【你买单,我请客,怎么不算宴请?非得宴请一方掏钱吗?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穷得一文钱都没有……我真的很好奇,含章究竟透支我多少钱……这都第三年了吧?】
祈相道:【臣手头也紧埃】
国主啧道:【谁让你养这么多猫?】
之后的对话,那名官吏不敢继续听了。
但这事儿却传开了。
朝臣们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这事儿,怎能少了御史台?
有个愣头青站了出来。
需知,猫奴府上开销如流水。
也幸亏祈善有个会管家的女儿。祈妙一边在医署上值学医,一边操持府上中馈,账目才不至于月月赤字。当然,赤字也不怕,因为祈元良这厮会挪用众神会的预算平账。
这事儿,一直是个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一群重臣知道里头猫腻,但外人不知道。这个御史台愣头青私下算过,发现祈相每年花在百来只猫儿身上的钱,竟是俸禄十倍!
御史台一向都是风闻奏事。
愣头青便将祈善奏了。
怀疑祈善有贪污受贿的嫌疑!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祈善本人也错愕。
那天,御史大夫顾池咳嗽震天响。
随着那一则八卦传扬开来的,除了沈棠的抠和穷,还有她跟祈相、跟户部尚书荀贞之间的关系猜测。从对话分析,国主这么抠门是因为她将钱都给了荀尚书,没钱了就跟祈相借,祈相自个儿俸禄养不起那么多猫……
所以问题来了——
这仨究竟什么关系???
再加上国主对那位御史大夫的纵容,朝堂上的一唱一和,默契得仿佛心有灵犀。褚相好女红,有目击者看到褚相的东西出现在了国主身上……国主还曾留宿白将军……
饶是百官见多识广,也觉得很乱。
膳部司郎中凑过来分享八卦,不过他没胆量直接开口,自家国主那耳朵比狗还要灵敏,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有个传闻,据说主上这辈子就为一个男人花过钱。”
同桌同僚眼睛一亮。
“谁?”
膳部司郎中道:“褚相埃”
“花了多少?”
“三两1
几人暗暗吸了口凉气。
有胆大的还偷偷去看褚曜的脸色。
褚曜的精力却不在这些人身上,他如今的身份是沈棠身边的账房先生,好奇凑近问茶客:“惯会做面子?这话从何说起?”
他一直见不得别人说沈棠坏话。
眸中也带了淡淡冷意。
茶客却未发觉。
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褚曜掏出的钱,一边忙不迭抢过来,一边打开话茬子往外倒。
“本地官署抓了、杀了多少人?记得就在半年前,牛二家的疯女人发病,上街说圣人是淫乱朝堂才活该生不出儿子,隔天那人就被割了脑袋挂城门口,肚子被打开,胞宫挂在外面,浑身赤裸……唉,那一幕想想都要做好几宿噩梦。”茶客一副不忍回忆之色。
瞬间,驿站安静了下来。
原先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个干净,缓了两息,又陆陆续续冒头,怕被茶客发现端倪。
沈棠垂下眼皮:“还有呢?”
茶客喝了一口茶润润喉。
继续指点道:“念在女君也有难处,是非要在金栗郡收粮做生意了,也看在你们如此诚恳的份上,我就多透露一些。本地商户想要做生意,就得去借官债……不借官债,就别想在这片地界做生意!官债,你们知道什么叫官债吧?今儿是碰见我,要是旁人,啧啧,掏出金子,人家都不一定跟你们说几句实话呢。”
愤声道:“人家国主就靠官债敛财1
驿站又安静了一瞬。
茶客反应过来。
环顾左右,却见众人神色如常地说说笑笑,无人注意这边角落。刚才是他的幻觉? 沈棠好奇道:“官债敛财?”
茶客问:“你没听过官债?”
沈棠摇了摇头。
她这次真没有撒谎,确实不知。
茶客给她指点迷津:“所谓官债,便是当官往外放的债!一般都是道上规矩,九出十三归。商户做生意便去找当官的借本金,拿钱去做生意,赚了钱再连本带利息给人。”
沈棠一听这个流程便懂了八九分。
嘴上仍要问个清楚:“这,有一事不解。既然是商户做生意,手上怎会没钱?”
九出十三归,这不是高利贷吗?
沈棠手指摩挲着茶盏,眼底泛起杀意。
茶客闻言,当即哂笑出声:“理是这么一个理,但女君是生意人,生意人做事儿不能这么死板。官债,明面上是借债,背地里却是找一门靠山。你不去借官债,身后没有靠山,生意还想做安稳?你手上一批货往外送,人家关关卡着你,借名目罚钱!扣物!脱你皮1
驿站又诡异安静一瞬。
沈棠摩挲茶盏的动作顿下来。
茶客继续嘲讽道:“早几年世道乱的时候,外出走商虽有被劫掠的风险,但至少没这么多门道。唉,如今啊,路上是没几个土匪了,人家都改头换面往官署钻喽……”
沈棠抓住茶盏,抿唇不语。
茶客误以为她以前在深闺不懂这些门道,看在碎银的份上劝了一句:“女君,做生意跟做人一样都是一门学问。你若想将这单生意做漂亮,让族中耆老无话可说,听我一句劝,也去找个门路,拜个靠山。若无靠山照拂,你在这里收不到多少粮,即便收上来粮,底下那些刁民惯会欺负外地人。给你交粮的时候,缺斤少两或者往里面掺沙石,甚至撒尿。”
沈棠吐出一口浊气。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女子说什么也不能让外人吃绝户,更不能让他们抢家业。你刚才说的官债,靠山……往哪儿找?听你说得头头是道,必是清楚门路。”
官债,变相的贿赂埃
沈棠在这一块管得非常严格。
各地又有巡察御史盯着,几年下来,被抓到的虫豸越来越少了。她以为是这些人被自己杀怕了,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些虫豸分明是以更加隐蔽的姿态藏起来了,呵呵。
阴鬼窃粮,官债靠山……
很难说二者之间没什么关系。
金栗郡还真是给了自己好大的惊喜。
茶客凑上前,给沈棠指了条明路。
“……你们往北走,几里地外有一条河,沿着河岸往上,便是金栗郡的渠江湖。你们若是看到一条挂着红色旗帜的花船靠岸,便过去点头牌,头牌会告诉你找谁的……”
沈棠扬眉:“如此就行?”
茶客笑道:“要看运气。”
沈棠略有怒意:“这还要看运气?虽然没点过头牌,但也知道见她们价格高昂。花了钱找了人,结果连门槛都没摸到,这不是当冤大头?你这厮,莫不是在诓骗我?”
茶客解释:“碰见花船要看运气。”
那艘花船不常靠岸的。
沈棠又问了许多的细节。
茶客看在钱的份上知无不言。
眼看天色不早,沈棠也要再度动身。
行至驿站门口骑上摩托,往屋内瞥了眼,轻声叮嘱:“去,派人查下这个茶客。”
对方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又凑巧能为她解惑。
她想知道对方背地里有哪位高人指点。
沈棠又悄无声息带人去了趟折冲府。
折冲府长官是个相貌陌生的女将,因为在进攻坤州战役中表现出色,剿叛军有功,被一路提拔成为金栗郡折冲都尉。她没见过沈棠的脸,沈棠也没向她透露身份——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这些人都不可信——只说是派下来查“阴鬼窃粮案”和“监察御史失踪案”。
那名折冲都尉的反应没什么破绽。
在沈棠亮出信物的时候,有问必答。
提及渠江湖花船,她怒目圆瞪,叱骂:“竟有这般腌臜事?那些老鸨当真可恶1
渠江湖是金栗郡标志性地点。
此地风景宜人,当地文人骚客就喜欢往这里凑,久而久之也衍生出了不少产业,例如红灯产业,貌美年轻的花娘在花船揽客。据说此地最多的时候,湖上聚集百余条花船。
每逢入夜,笙歌不断。
不过,那都是以前。
自打坤州被沈棠彻底拿下,便不断打击相关产业,附近府兵隔三差五在湖边拉练,看到花船就检查,偶尔突击搜查。被抓的客人会被丢去吃几天牢饭,严打次数一多,渠江湖花船生意也做不下去。那些老鸨恨得咬牙切齿,一度反抗,让花娘用女色贿赂折冲府的长官,欲将人拖下水,谁知长官是女子,踢到铁板。
折冲都尉也不惯着。
将那老鸨打得皮开肉绽,游街示众。
自此之后,倒是消停了。
渠江湖花楼开始转型。
不再搞皮肉生意,只给客人弹琴唱曲。
几次突击检查也没查到什么问题。
原先的花娘穿着一个比一个保守严实,唱的曲子也不是什么靡靡之音,上花船的客人也都安分守己。折冲都尉以为这些人老实了,没想到居然是挂着羊头卖狗肉,耍她!
沈棠又问了一些监察御史郑愚的事情。
奇的是,折冲都尉对此并不知晓。
郑愚也不曾来折冲府搬救兵。
沈棠手指点了点桌案。
“有些事情还要麻烦都尉配合。”她要上那艘花船探一探究竟,总觉得郑愚下落不明,或许跟那艘花船也有干系。金栗郡存在问题这么多,郑愚多半是查到什么被灭口。
折冲都尉行礼:“下官分内之事。”
沈棠悄悄潜回了临时下榻房间。
屋内有人等着。
沈棠坐下喝口茶:“那茶客见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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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6章 936:金栗郡(下)【求月票】
顾池道:“他没有去见任何人。”
这个回答超出了沈棠预期。
略带兴味地扬眉:“没见任何人?这倒是有意思了,此人的身份背景有无问题?”
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
自己随便找一处驿站落脚,此地恰好就有一个知道所有答案的人?必是有人做局!
顾池低声道:“这茶客虽未见人,但他的身份确实有些门道,他应该是个掮客。”
“掮客?给拉皮条的?”
顾池轻轻颔首:“嗯,掮客。”
类似做局的掮客还不止这么一个人。
专门在驿站蹲守外地来的商贾,连哄带骗让商贾去渠江湖找那艘花船,点头牌,再借由头牌跟暗中的本地高官借所谓官债。
“这些人有意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话是让他们玩儿明白了。”沈棠眼底却泛着森冷杀意,怒极反笑,“我禁止官员经商涉商,他们想法让族人家丁心腹代掌。堵他们一条路,他们立马跟我玩儿狡兔三窟。官债,呵呵,官债!九出十三归……”
谁的人生都有跌入低谷的时候,借钱过难关很正常。借债之人度过难关,债主也能赚点儿利息。民间将钱借出,不过是图人家利息。不给利息,人家凭什么借钱给你?
手中有钱借出去赚点利息不违法。
既不在生意范畴,也说不得贪污腐败。
是商贾做生意困难缺本金,主动上门求人帮忙,而非官员主动索贿,所得利息也是出借本金的回报。真要说这种行为哪里不好?呵呵呵,唯一的问题在于利息过高罢了。
这个高利息还是商贾自愿给的。
你情我愿,外人能说什么呢?
沈棠一把捏碎了茶盏,她平静看着碎末从指缝流出,冷笑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既然发现了问题,这个问题便要解决。回头朝会,你写个奏折参一下,咱们来一出杀鸡儆猴。借着此事将这个漏洞补上。日后谁再钻一下,我将他全家的头都拧下来1
让御史台挑事,再借着由头立法。
顺便还能敲打一下百官。
官债一事,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沾手。
毕竟,凤雒是她的大本营,七卫四率在手,御史台又有顾池坐镇,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了多久。顾池都不知道,便意味着官债这股风气还只在地方刮,已是不幸中万幸。
顾池看着自家主公手掌光芒若隐若现,心中叹气连连——这都第五个年头了,地方这些人还没有学乖呢?转念一想,人心本就贪婪。理智知道不能干,但行为控制不祝
要不哪里来这么多贪官污吏?
哪个贪官污吏会不懂这些大道理?
知道和做到,那是两回事。
沈棠振袖刮起清风,将洒落的茶盏灰烬全部卷入窗外,顾池正要拱手告退,她抬手制止:“等等,望潮,掮客继续盯着。”
顾池:“主上怀疑他另有身份?”
沈棠将叉竿取下,放下窗户,看着倾洒地面的月光被腰斩:“确实有这一担心,他所知内容似乎超出一个掮客该有的范围。若掮客有段位,他应该是掮客中的掮客了。”
顾池拱手领命:“臣告退。”
沈棠道:“注意安全。”
别看康国这两年发展越来越繁荣,表面上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样,但平静之下是暗潮涌动,各地时不时会冒出不和谐的动静。
坤州彻底收复才一年多,稍微乱点也是情有可原,但其他地方也有动静就不对了。这便意味着暗地不爽沈棠的人始终没消失。他们就像是一条蛰伏在暗中的毒蛇,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沈棠每年在外巡察三个月,七卫四率暗中压下的暗杀不下千百次。
“国主,真不是人当的1
房间内只剩她一人,她一脚踹翻矮几。
那只矮几被她踹来踢去,直至散架。
看着矮几尸体,在她心头沸沸扬扬的愤怒浪潮才勉强压下来几分,闭眼深呼吸好几个循环,冲房梁位置道:“取新的来。”
沈棠转身去搬运还未处理完的折子。
回来的时候,原地崭新如初。
仿佛她任性发泄的“罪证”不曾存在。
自打坐上这个国主之位,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干的比驴多……这么努力了,还有一群煞笔拖她的后腿要她的命。反观郑乔,他这国主当得才叫舒心顺意,谁敢让他不爽了,他就让谁祖宗十八代都不爽。
屋内的烛火始终未曾熄灭。
直到后半夜——
一名亲卫突然现身。
她并未看正在刷刷批奏折的国主,而是迈步走向屏风后面,单膝跪下,垂首听命。
屏风后架着一张贵妃榻。
贵妃榻上有一道睡姿奔放的人影。
这道人影也是沈棠,或者说本尊,她在亲卫出现的时候就醒了:“怎么样了?”
“顾相那边有消息了。”
亲卫口中的顾相也是指顾池。
明面上是她的御史大夫,背地里还帮她管着一支亲卫,有调遣指挥的权利。这支亲卫人员精简,但绝对可信。有些不方便拿到明面上处理的事情,都由他们暗下处理。
这事儿,褚曜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棠翻身坐起:“怎么说?”
他们派去的人盯着那个掮客许久。
整个白天和前半夜都没问题,后半夜他就鬼鬼祟祟爬起来,一人披上衣裳,摸到治所外的一块荒地。说是荒地,其实就是乱葬岗。此地入眼所及都是坟头,那名掮客一路东张西望,最后停在一座荒坟跟前逗留大概一刻钟,冲着坟头絮絮叨叨不少琐碎内容。
沈棠扬眉:“都说了什么?”
亲卫这边如实回复。
沈棠一听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从亲卫转述的内容来看,坟墓下面埋着的人只是掮客朋友,絮叨的内容也都是家常琐碎,毫无价值,跟两桩大案也无干系。
掮客说了好一会儿才原路回去睡觉。
行为举止,看着更像是在梦游。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异动?”
亲卫道:“还有鬼火。”
沈棠坐直身体:“鬼火?”
他们跟踪到那片乱葬岗的时候,看到空中飘着好几朵绿油油的阴森火焰,近前查探又没有任何痕迹。沈棠闻言没了兴致:“当下这天气,又是坟地众多的乱葬岗,出现鬼火也正常,怕只怕有人在装神弄鬼……”
所谓鬼火,不过是磷火。
沈棠仔细捋顺手中的线索。
随着眉头舒展,唇角也扬起冷笑,挥手:“掮客那边不用盯着了,将人撤了。”
一个小小的掮客,还挺懂欲擒故纵。
她倒是要看看——
背地里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亲卫抱拳:“遵命。”
沈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抱着被子又歪回贵妃榻,准备将没做完的梦再续上。
第二日,渠江湖,岸边。
沈棠仍是一副精心装扮过的“寡妇妆”,身边带着“账房”和几个“家丁护卫”守在岸边某处。她已经从折冲府收到消息,那艘花船将会在半个时辰之后,出现在附近。
她坐着马扎,双手手肘撑着膝头。 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渠江湖。
就在她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湖面终于出现一道模糊轮廓——今日天气不太好,天色阴沉,湖面雾气很大。那艘花船靠得近了,众人才勉强看清这艘花船的庐山真面目。
这艘花船倒是挺气派,上下五层。
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鲜红旗帜随着湖面上的风飞扬作响,时不时还能看到有一道道苗条倩影出没,光是看着这幅画面就能嗅到浓郁脂粉香。仗着极佳耳力,她还能听到花船上的声乐笑语。
随着花船靠岸,沈棠等人也迎上前。
几名周身萦绕着武气的壮丁过来阻拦。
一人上下打量沈棠,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女君请回,这里不招待女客。”
因为折冲府那边时不时就玩钓鱼执法,导致花船对突然冒出来的女客很是抗拒。
沈棠笑着道:“我有请帖。”
说话的那人跟同伴对视一眼。
问道:“请帖在何处?”
褚曜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粮引文书,商贾在籍贯地区做生意没什么限制,但要跨区域做生意,便需要跟官府报备,走官方渠道拿到许可。这份文书盖了两地的印章。
沈棠柔柔弱弱地道:“昨儿在驿站经高人指点,说是此处有门路,便来碰运气。”
几人将文书来来回回检查一遍。
确信这是真家伙,这才将手放下。
“女君请上。”
沈棠道:“多谢。”
这艘花船倒是挺懂人情世故,并未将沈棠的“账房家侗拦下,而是让他们也上了花船。说是花船,倒不如说是一间复式豪宅。她刚上去,便有貌美侍女上前给她领路。
一路领到了花船花厅。
花厅之内摆着十几桌食案。
一张张身着锦衣华服的陌生面孔旁边都靠着个花娘,双方衣着看着完整,但在堆叠衣料之下的手却不老实,嬉笑逗趣,姿态亲昵。厅内空气温热躁动,漂浮着暧昧氛围。
沈棠心下无语。
回头要告诉那位折冲都尉,她严打力度还不够,人家仍旧在她眼皮底下操着旧业。
沈棠几个跟这里氛围格格不入,早有人注意到他们,见领头的是个妆容素淡的“貌美寡妇”,时不时投来好奇、警惕的目光。沈棠也不理会他们,直接找上老鸨点头牌。
老鸨道:“咱这里的头牌非常人。”
“怎么个非常人?”
老鸨笑道:“见她,要钱。”
沈棠点点头:“钱,我有。”
有,但不多。
省吃俭用四五年,终于还清上次荀贞欠下的巨额贷款。纵使无债一身轻,但她也不敢松懈。日后打仗的机会多,少不了荀贞氪金。他大发神威,沈棠就要花去真金白银。
她如今在努力攒钱。
老鸨手中捻着颜色艳俗的帕子,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光有钱,还不够。”
沈棠疑惑:“还需要什么?”
老鸨看了一眼沈棠带过来的几个男人,眼神示意她借一步说话:“女君有所不知,您想要求的门路,有个规矩——你要带着足够的钱,你还要跟咱们的头牌春宵一度。”
沈棠:“……”
褚曜几人:“……”
沈棠压下狂跳的眉头:“我是女人。”
老鸨道:“咱们这艘花船,以前也接待女客的,尊驾不懂没事儿,咱的花娘懂。”
“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老鸨笑道:“自然是为上一条船,栓一条绳,女君既然是过来寻门路,也该知道这事儿不可对外宣扬,要个‘投名状’。”
所谓“投名状”就是“自污”了。
留个不大不小的把柄。
也算是一种考验。
通过考验,跨过门槛,大家伙都放心。
沈棠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往老鸨手中塞钱:“实不相瞒,我这男人刚死没俩月。他尸骨未寒,我就跟花娘……实在不妥。”
老鸨惊愕:“女君丧夫了?”
她知道外界当下很流行“寡妇妆”,特别是王都凤雒,但那些人都不是真寡妇。花船之上还有花娘也做这种装扮,却是为了情趣。
万万没想到,今日碰见一个真寡妇。
沈棠睁着一双无辜又湿漉漉的杏眸:“所以……还请通融通融,钱不是无问题。”
老鸨仔细盯着沈棠模样。
手中掂量着沈棠塞过来的银子分量。
权衡一番,道:“老身只能帮你带个话,但是成不成,这就要看那边怎么回了。”
“多谢1
老鸨看着她带来的几人。
内心对沈棠丈夫新丧的说辞不是很信。
出言试探:“其实,这几位也行的。”
褚曜开口道:“不行。”
老鸨提高警惕:“为何?”
褚曜道:“有疾。”
其他同僚心下大惊:“!!1
老鸨:“……”
一群人中间,她最中意褚曜,听到褚曜开口说“有疾”,瞬间黑了脸,腰一扭,迈着步子上了花船二楼,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口中还愤愤咬牙咒骂:“看着人模人样,却是中看不中用的,还有疾,实在晦气……”
过了一会儿,老鸨下来。
态度明显冷淡许多。
“上去吧,今儿运气好。”
沈棠等人被引到花船三楼雅间。
雅间陈设精致淡雅,空气中飘着檀香。
那花魁抬手拨开珍珠帘幕,露出真容。
“不知,女君要借多少本金?”
沈棠反问:“借多少可保生意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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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一双潋滟美眸闪过错愕。
她似乎没想到沈棠还是个愣头青,以往那些走门路的商贾,哪个会上来就问借多少能保证稳赚不赔的?哪个不是小心翼翼陪着笑脸?须臾,花魁又恢复平时的妩媚从容。
“女君说笑,往来经商就是有赚有赔,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借多少本金,取决于女君需要多少本金做生意。依照规矩,只要借了,不管多少都能获得庇护。”
沈棠并未被她绕进去。
笑道:“确实,借多少都能获得庇护。庇护都是庇护,但也分上心和不上心。这就好比女君身边的丫鬟仆妇,也分一等二等三等。小女子想知道的是,一等要借多少?”
她这番话是不带半点拐弯抹角。
花魁伸出纤纤素指端起茶盏,佯装喝茶,并没正面回答沈棠的问题:“听说,女君是为了从族中耆老手中保住家业才要做成这桩生意,生意成了就行。既如此,何必追求一等?依奴看,三等乃至更末流也够了。既然随便借点就能靠着庇护在金栗郡行商。”
面对花魁的试探,沈棠只是摇头:“若只是这个目的,今日也不必来点头牌。”
头牌花魁的酒水费也不便宜。
花魁浓艳的妆容闪过一瞬意外。
笑问道:“另有目的?”
沈棠坦诚地道:“实不相瞒,私以为,坤州初定一年有余,各地百废待兴,遍地皆是商机。便打算趁着其他粮商没反应过来之前,先将此地粮食吃下。只要经营得当,日后红利无数。我一个丈夫新丧不足两月的白身,纵有万千身家,也苦于没攀附高门的路。国主虽允许商贾入仕,但这条路何其崎岖?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是理所应当。”
说得通俗一些——
她就是想用钱当敲门砖。
借官债越多,给人家的利息也越多,变相给人家的贿赂也越多,越容易被大官当成自己人。在金栗郡这片地界,有这么一棵大树庇护,她在此经商,还不一路顺风顺水?
花魁用帕子掩着唇角,笑声如银铃清脆:“女君性情飒爽,快人快语。以往那么多求门路的男客,无一人有你一半气魄。”
说着抚掌称赞:“奴敬佩得紧。”
“此事若成,同样少不了花魁娘子的好处。”沈棠可是面对百官打架都能淡定自若的人,哪里会被花魁几句话诈出来?她淡定一挥手,立在身侧的账房有眼色掏出钱囊。
褚曜掏出两枚沉甸甸、金灿灿的金子。
两块金子不大,但成色纯净少见。
沈棠道:“这是给娘子的茶水费。”
花魁娘子笑着探出手将金子收入袖中,浓妆也掩盖不了她的好心情:“好好,女君的话,奴会一五一十转告,此事必成1
沈棠小坐一会儿,便准备下花船。
花魁娘子手心盖住她手背,软声道:“女君不用急,这会儿离靠岸还要一会儿。”
对方倾身过来的时候,浓郁香味钻入沈棠鼻孔,她犹如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手,微红着脸,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花、花魁娘子……还请自重,我还有重孝在身。”
花魁娘子素手支着下巴。
一双凤眸微微眯起,红唇轻启,用甜腻中带着蛊惑的腔调在她耳畔轻语:“女君未识得人间风月滋味便守寡,当真可惜。”
沈棠抬眼看着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咯咯笑道:“咱这里可是人间风月最盛之地,总有些外人不知的门道,女君无需这般紧张,反显得奴在轻薄您。”
沈棠嘴角微微一抽,睁眼说瞎话找补。
“我那些话都是真的,我与先夫是指腹为婚,九年前两家就三媒六娉,为我俩定了终身。只可惜在拜堂成亲那一日,他被强征去打仗。这些年消息断断续续,便以为他还活着,两月前,他的袍泽辗转找来,我才知道他阵亡多年,连遗骸都没有找到……”
说着,双目泛起了晶莹水光。
褚曜和同僚们:“……”
花魁娘子见她这反应也信了几分,自责不已,沈棠柔柔弱弱扯着帕子道:“这怪不得花魁娘子,其实这些年我心里就有预感,只是一直不肯相信。说出来,好受许多。”
如此,花魁娘子又是一番温言安慰。
为了让沈棠心里好受一些,花魁娘子也主动说了一些自己身上的悲惨往事,挺惨。
花魁娘子原先也是良籍。
父亲暴戾好赌,母亲懦弱顺从,她与双生妹妹相依为命。她父亲为了换取赌资,萌生将一双女儿卖给花船的主意。她们是罕见的双生子,底子极好,长得一模一样,花船若将她们买去好好培养,养大了出台,便能打出“娥皇女英”、“姐妹共侍”的噱头。
花船愿意出高价。
那个嗜赌如命的男人一口答应。
不过,男人在一次醉酒透露了口风。
花魁娘子的母亲便将其中一个孩子藏了起来,到了约定时间,花船来接人,见双生子只剩姐姐,价格腰斩。男人愤怒将女人打了个半死,又两年,将女人典卖出去赚钱。
“典卖出去赚钱?”
“典妻埃”花魁娘子笑得妩媚风流,有些男人出不起聘礼,便去租妻,租妻的价格仅有聘礼两三成。待租赁来的妻子给自家生下孩子,妻子就要回到原先的丈夫身边。原先丈夫典卖妻子换取收益,之后的丈夫用租妻传宗接代,“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沈棠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问道:“很多?”
花魁娘子:“这就不知道了。”
沈棠掩在袖中的手收拢,指节绷紧。
她问:“你就是双生子的姐姐?”
花魁娘子笑而不语。
说话间,花船突然大幅度晃了一晃。
沈棠起身道:“靠岸了。”
花魁娘子这边猛地起身行至窗边,渠江湖岸边多了二十多号府兵装扮的人。为首的人推开左右,强行登船:“折冲府,检查!男的全部靠左,女的全部靠右,识相点1
沈棠凑上来,伸脖看热闹:“这是?”
花魁娘子冷着声音,抠着窗沿的手无意识抓紧,咬牙道:“又是那群穷当兵的1
沈棠用帕子掩住脸上表情。
一会儿功夫,楼下传来脚步声和兵器甲胄碰撞声音,数一数脚步,应该有六号人。
雅间被人一脚踹开。
“所有人,男左女右1
沈棠:“……”
为首的是个容貌陌生的女兵。
对方见屋内乌泱泱一群人,浓眉倒竖,按下刀柄:“再说一遍,男左女右站好。”
沈棠几个只能依言照做。
这会儿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
为首的女兵上前几步,站定看着花魁娘子,后者柔弱无骨地站着,讥嘲道:“你们这些穷当兵的,不思练兵种地,整日跟花船过不去作甚?这都来了几趟了,有搜出一对衣衫不整的人出来?还是说,非得看到一男一女叠着交媾才作罢?实在不行,我……”
花魁娘子说着,抬手将肩头衣衫脱去。
话未说完,沈棠听到一声响亮掌掴。
女兵利落一巴掌扇在花魁娘子的脸上。后者没想到对方来这一出,脸歪到一边。扇了人,女兵又一字一句道:“自甘下贱。”
花魁娘子舌头舔了舔唇角淡淡血腥。
神色漠然道:“不下贱的在外头。”
女兵没理会她的话,挥手:“带走1 花魁娘子叱骂:“你敢?”
女兵往她嘴里塞了布:“带走1
走到门口停下来,又想起沈棠几个,补充一句:“还有这几个,也全部带走1
沈棠:“……”
几个臣子:“……”
这辈子,头一次因为来花船被下大牢。
折冲府的大牢环境还算干净。
沈棠坐在稻草席,捂着脸:“不是,这伙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折冲府搞什么?”
国主和臣子一起逛花船被抓。
这事儿搁在哪里都很炸裂。
一扭头,随行的起居舍人抓着一支很小的笔,一手捧着书简埋头记载什么,沈棠的表情直接裂开。起居舍人,主掌记录国主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给国主写起居注的……
换而言之——
如果沈棠这个国家能稳定传承几代人,后世之人便能看到一段开国皇帝跟大臣一起逛花船被扫黄打非的记录,这是要钉在野史耻辱柱的节奏。想到这里,她的头更痛了。
“起居郎,能别写了吗?”
其他官员浑身僵硬,表情裂开。
卧槽,他们把起居舍人忘了!
这厮会不会将他们名字也写上去?想到这里,眼前阵阵发黑——名留青史还是未知之数,但跟国主一起丢脸丢到后世稳了。
起居舍人被点名,抬头看看沈棠,再看看几个同僚,抱着巴掌大的书简背过身,继续写写画画,完全不给沈棠几个面子。
就在几个官员想撸袖子暴揍起居舍人,强迫对方改写内容的时候,大牢这边来人。
原来是祈善和折冲都尉来领人。
祈善叹气道:“主上……”
沈棠抬手:“此事与我无关。”
折冲都尉当即半跪下来,垂首抱拳:“……末将办事不利,请主上责罚降罪。”
沈棠:“你管好折冲府吧。”
折冲都尉垂得更深:“末将遵命。”
“季寿,你们这边有查到什么?”几路人马分别从不同地方进入,康时在另一路。
出了大牢,在临时落脚点会合。
嗯,人员挺整齐的。
康时:“臣派人查了附近白事铺,阴鬼窃粮发生期间,民间少有祭祖之事,应该不怎么用到纸钱。跑遍了各处,确实有一家铺子卖出不少纸钱,买纸钱的是官署司阍。”
沈棠哂笑:“官署司阍买那么多纸钱?”
还真是一点儿不带遮掩的。
康时道:“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司阍的家人托梦,他便买了大量纸钱,烧给对方。”
沈棠随口问了一句:“司阍叫什么?”
康时查得很仔细:“牛仲。”
“牛仲?这名字倒是像模像样。”因为文化程度太低,庶民的名字基本都是瞎龋
“据悉,他本家名字叫牛二,但他捐了钱谋了个看门的活儿,便改名成了牛仲。”
沈棠摩挲着茶盏:“牛二?”
脑中不由得浮现此前掮客的话。
“你们在驿站有无碰到掮客?”
“掮客?并无。”
沈棠愈发肯定这个掮客在蹲自己呢。
“牛二是不是有个疯婆娘?”
“主公怎知道?这个牛二确实有一个婆娘,街坊邻里说此人神志不清,平日疯疯癫癫到处伤人,见人就咬,有一次将人耳朵都咬了下来。牛二的婆母便将儿媳锁在家中照顾……这些都是邻里的话,但深入调查却发现证词跟实际有些出入,臣判断,此女此前并不疯也不傻。”康时继续道,“有个邻居曾说此女双手纤细白净不似农家人……”
一双纤细白净无暇的手可不好养。
这意味着此人基本不干活儿。
养尊处优,处处被人照顾。
而且——
“牛二是官署司阍,这位置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他哪里来的钱谋到差事?”沈棠手指点着桌案,这笔钱怕是来得不干净,“季寿,除了这条线索,还有其他的吗?”
康时道:“牛二死了。”
沈棠并无意外:“死了才正常。”
这么明显的线索留着不处理等被抓吗?
沈棠又问:“乱葬岗那边查了?”
那些鬼若是活人扮的,乱葬岗肯定有藏人的地方,再不济也能找到大量活人活动的痕迹,说不定会有线索。怕就怕,那些鬼是言灵伪装的,那真是风过无痕,毫无线索。
康时道:“也查了,没问题。”
没问题就是没有线索。
“天权卫暗访不少那日看到阴鬼的庶民,证词大多都对得上,那些阴鬼不似活人。有个孩童趁家中长辈不注意,跑入鬼群,径直穿过这些鬼的身体了,回来发了高烧。”
沈棠想了想,视线落向顾池那边。
今天去花船没有带着顾池,顾池去办另一件事情,说得通俗一些就是挖坟,挖的就是那个掮客大半夜去嘀嘀咕咕的坟墓。
顾池道:“墓中是个女子,看尸骨情况,年纪应该在十七八上下,枕骨、颞骨、肩胛骨、锁骨、肋骨分别有不同程度的裂痕,腰椎这边还有一把刀,显然是遭人谋害。”
女子腿骨还遭受了钝器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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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查案,估计不太理解为啥棠妹会出马。
一开始棠妹是派了七卫兵马配合刑部去捉拿,但她后来临时改了主意,因为这桩事情很大。
首先,监察御史死了。
杀钦差有多严重知道伐?
其次,坤州接壤北漠的,棠妹是元凰三年才彻底拿下全部地界,此前只是掌控部分(特别是接壤北漠的边关势力)。跟北漠开战,粮食补给会在坤州。坤州有一部分跟吴贤也是邻居。
粮食被官员贪污反而是最理想的结果,否则不管是被哪个邻居搞走了,问题都非常非常严重。
棠妹现在私下调查是为了确信是哪种情况。
单纯贪污,直接大刀阔斧干就行了,照着名单全部干了。但如果有别国势力渗透进来,会打草惊蛇。
ps:棠妹的运气,大家都知道伐,所以……┓(`)┏
(本章完)
第938章 938:做局(中)【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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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伤势?”
“真残忍……”
“杀人也不过头点地碍…究竟是何仇怨,如此狠心折磨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
在座众人都见不得这种虐杀。
宁燕吐出一口浊气,平复心神:“从季寿调查的结果来看,所谓阴鬼多半是言灵作祟、愚弄世人。或许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暗查金栗郡境内,有无符合的文心文士。”
调查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
只是这个提议被沈棠摇头否决。
她拧眉道:“若是如此,动静太大。”
一行人专程跑这一趟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沈棠身体往后一仰,靠在凭几上闭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桌案。各路群臣也在低语交换彼此信息,眉头不曾舒展开来。
柳长史苦笑道:【此前有几个商贾来借钱,结果到了日子却不肯还,那些个泼皮无赖不好对付,正愁着不知怎么收拾呢。】
荀贞心疼得手抖。
有发财的好事儿,怎能忘了亲人?
贪污受贿的同时还玩庞氏骗局。
也正是礼部司郎中最担心的猜测——先是隐藏身份到坤州金栗郡的监察御史被杀,跟着又是粮仓被盗,究竟是当地官员胆大包天,还是他们背后有抗衡王庭的势力支持?
在座众人都不希望是这个猜测。
沈棠抬手扶额,深深叹气。
这个忙还真没什么难度。
她由此也知道了官债一事。
“我没跟你透露过我的真实身份,元良找你提人,也只说我是负责督办此案的刑部人员,但方才在牢里,元良故意喊破我的身份,你居然毫无意外,直接喊我‘主上’。你知道我的身份却故作不知,所以我怀疑到你头上提审你,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之后,便是一向老实的父亲还不知为何迷上了赌博,在赌坊欠下了一大笔赌债。 赌坊自然不敢上门找她的晦气,不仅没有,反而好生伺候她那位爹,借机跟其他亲人拉近关系,做局让对方陷入牢狱之灾。折冲都尉只能厚着脸皮去找人说情,看看能不能宽容,或者跟受害者私下和解。长史很给她面子,不仅没有为难,还从中调和一番。
膳部司郎中翻白眼:【贪腐案子还分单纯不单纯?你可有想过金栗郡有问题,要死多少人?以咱们这位主上的脾气,贪官家中母鸡下的蛋,她都要将蛋黄给摇散了……】
家人又背着她,陆续收了好处。
膳部司郎中被点醒:【……】
这也是宁燕担心的:“确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切中要害,可突破口……”
“主上,人已经带来。”
毕竟都是朝中要员,哪怕礼部很清闲,四司郎中天天凑在一起抱团取暖吃瓜,但这只能证明部门活少,不能证明他们实力不行。若真是单纯贪腐案,刑部和七卫四率就能搞定,让本地折冲府出兵包围,哪个贪官污吏能逃出去?如今却是由国主亲自出手。
柳长史似乎在笑她的胆小,反问道:【王庭律法可有规定此举不可?没有!法无禁止皆可为!既然是‘可为’之事,又有什么不妥当?家中有点闲钱,搁着也是搁着,倒不如借给商贾赚点利息,都尉以为呢?】
从小恩小惠开始,家人被喂大了胃口,当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这条船已经下不去了。柳长史时常登门与她谈心,话里话外都在可惜她如今的物质条件跟地位不符合。
屋外也传来成熟女声。
她咬咬牙,东拼西凑,凑一笔还回去。
甚至还有官吏到处借钱去借商贾呢。
那金灿灿的颜色险些晃花她的眼睛。
礼部司郎中冲沈棠方向努努嘴。
她跟那位金栗郡长史还真不熟悉,仅有的几次见面还是私下给送礼的时候。折冲都尉说到此处,面上一片羞惭。一开始是她家人背着她收了长史给的好处,当她休沐回去才知道,收下的钱已经被他们花去七七八八。
军功又是靠着这一身武力换来的。
线索有,但哪条线索能当突破口?
“末、末将不曾做下此事……”
沈棠脑中突然萌生另一个念头,忍下吸凉气的冲动:“折冲府还有别人也加入?”
这时,沈棠睁开了眸子。
礼部司郎中也学着翻白眼:【若是贪腐案,顶多死几百人,顶天也就千把人。若不是贪腐案,要死的人可就数以万计了。】
折冲都尉不知想起什么,瞳孔骤缩,唇瓣翕动数下,愣是吐不出一个字。沈棠问到这个份上,她再迟钝也该知道柳长史可能有问题。不,不是可能,是嫌疑非常非常大。
修炼根基损毁,前途也毁了。
不过是让她帮忙催催钱。
折冲都尉又点头。
她如今的一切,全部建立在军功之上。
某一日,送来一盘金锭。
她也分到了好几笔分红。
他们都希望是后者。
仍强装镇定:“主上,这是为何?”
沈棠哂笑:“所以,你也放了官债?”
折冲都尉好奇问了一句利润。
他们当然知道金栗郡上下的人都不可相信,却没想到自家主上第一个抓的就是折冲府的长官!一时间,有人的脸色更差了。监察御史疑似被害,居然连折冲府都被渗透。
折冲都尉看到沈棠也白了脸。
“得,庞氏骗局,它不暴雷谁暴雷1
沈棠扭头看着窗棂方向:“等。”
都尉也知道已经被花掉的钱,以自己的俸禄很难短期还清,但又不想贸然答应对方的请求,给自己前途留隐患。柳长史看出都尉的困窘,道:【此事不会让都尉为难。】
【主上和褚相他们不正头疼着呢?】
她一看折冲都尉煞白的脸,便知道折冲府投钱的人不少。以人性的贪婪,这些人怕是加了高杠杆。沈棠这会儿都气笑了:“所以,你们监守自盗,将粮库卖了补窟窿?”
沈棠哂笑:“想起来了?”
在家中发现许多不该有的东西。
若是熟面孔,打个招呼就让过了。
“说罢,谁告诉你,我会来的?”
好家伙,合着放官债的不是哪个人而是一群人,非法集资还非法放贷,要素齐全!
折冲都尉咬牙点头:“是……”
九出十三归,投出去的本金能获得接近五成的分红,如此暴利,谁听了不会心动?
折冲都尉心跳如鼓。
金栗郡官署上下无人不知此事。
沈棠看向虞紫,虞紫摇摇头。
这种斩草除根的话术还是她亲口说的。
折冲都尉狠狠心拒绝了。
柳长史,呵呵,真他大爷的人才!
额头冒着汗珠,紧张道:“末将……”
刑部大牢那么多硬骨头都没有扛过去。
这只能证明案件背后牵涉之事,要么是刑部兜不住,要么是国主等不了刑部查案。
这俩都掺了一脚?
高,便是吴贤建立的国家国号。
大家伙儿都凑钱一起借商贾,收上来钱,再根据出借的本金分红。否则的话,光凭那点儿俸禄,哪家日子能过得宽裕?做这事儿的人,不止一个柳长史啊,大可以放心。
“那日有数只商队出境过关……”
沈棠也不愿意提审折冲府都尉,太打脸,但她是目前最大的突破口,可以试一试。
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进度。
若只是单纯贪腐案,金栗郡官署早就被包围了,现在悄悄摸摸动作,不就是不确定哪一种猜测么?若是最坏的情况,贸然出兵包围就是打草惊蛇,反而会错失重要线索。
这意味着,开战!
敌人究竟是北漠还是高国?
还是说——
主客司郎中环顾左右,插不进话题。
折冲都尉心中暗松一口气。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折冲都尉又是摇头。
心下大惊道:【这事儿怎可?】
艰难吐出几字:“是、是柳长史……”
膳部司郎中:【也是,这要真打起来,坤州战场粮库安全都无法保证,随时可能被敌人插手,人家再来一出‘阴鬼窃粮’,那真是丢脸丢大了。主上杀心只会更重……】
宁燕闻言,视线落向祈善褚曜等人。
她急得说话都打结了。
虞紫漠然:“说真话,最好说真话。”
但,怕就怕是前者。
沈棠叹气道:“庞氏骗局,说得通俗一些,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空手套白狼的伎俩。商贾借官债是变相贿赂官员找个靠山,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商贾做生意的目的也是赚钱,九出十三归的官债,哪个冤大头会一直借?那么,分出去的分红从何而来?自然是拉拢更多的人,用他们的钱弥补分红空缺。接近五成的缺口,一旦窟窿补不上,便是暴雷之时。”
祠部司郎中:【粮草去哪儿了?】
“不要撒谎,你也撒不了谎。我现在允许你自己说真话,主动坦白,是给你体面,若你不识好歹要见识一下刑部言灵,万一修炼根基损毁,后果只能你自己去承担。”
这是一门不违法,又暴利,稳赚不赔的生意!她回去后,看着租来的简陋屋子,心头思绪万千。家中几口人生活在这么一片空间多有不便,若手头宽裕能换个房子……
没过两天就听到老宅动工的消息。
她私下派人去催债,不过两三回就完全收上来了,柳长史专程登门道谢,送了她一笔感谢费。折冲都尉想推掉,孰料柳长史却说:【这是清清白白的谢礼,都尉放心。】
折冲都尉冒着冷汗吞咽口水。
“孤的眼睛容不得沙子,平生也最恨被人愚弄。如今只是提审你而不是直接杀你,你应该知道为何。”自然是因为她知道折冲都尉有问题却不是主谋,有机会从轻发落。
柳长史笑得不在意,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地契,轻轻推了过来:【听说令堂说,都尉想修葺老宅?若无家底托着,那座老宅何时能修好?以你我的交情,不过是同僚之间搭把手。恰好,柳某手中有一块治所城东的地,那边的宅子正配得上都尉。】
这话戳中了折冲都尉的要害。
在座官员有人认出这名折冲都尉。
国主性格确实急,巡察全国途中碰到案件时常亲自上手打,也符合她一贯脾性。
“粮库失窃一事,你知道多少?换个问法,粮库失窃前后,你帮柳长史做了什么?”沈棠说着给顾池使了眼色,后者秒懂。
这件事情确实不难。
沈棠:“柳长史?你可知此人来历?”
折冲都尉断然道:“绝无此事1
沈棠坐直上身:“微恒,进来。”
荀贞作为户部尚书,对钱财甚是敏感,听到这话支起耳朵:“庞氏骗局?暴雷?”
【不能收,不能收……】
言灵没发作,折冲都尉没撒谎。
折冲都尉低声嚅嗫着。
作为礼部四司长官,眼前这事儿跟他专业不对口,职权之外,发愁也轮不上自己。不过这不影响他跟同僚暗中用手指交流:【唉,希望这就是一件单纯的贪腐案子……】
话音落下,一袭朴素紫衣的女子提剑入内,其后押着一名眼熟女性,正是金栗郡的折冲都尉。后者身形狼狈,丹府被封,走路还一瘸一拐:“微恒,你没被人发现吧?”
折冲都尉还未来得及张口,一道言灵的光芒从头落下,犹如枷锁禁锢她的脖颈,一股诡异莫测的阴冷力量盘踞胸口。她有种预感,自己一旦撒谎,等她的便是钻心之痛。
【咕嘟……这,这不能收……】
虞紫摇摇头:“一切顺利。”
折冲都尉:【催债?】
官债想要拿到分红,对商贾就不能太严苛,有些能行方便的环节都要行方便。一来二去,守兵对拿着特殊文书的商贾放松警惕。象征性查一查便放行,不会太浪费时间。
说完,室内陷入了某种难言的寂静。
折冲都尉喉头滚动数下。
跟着,柳长史说了件不为人知的事儿。
次数一多,她悬吊的心也放了下来。受了柳长史的好处,偶尔会帮对方做些事情。
有了这一出,关系近了些。
柳长史看着气冲冲的她,笑着安抚她坐下:【都尉何必这般紧张?唉,罢了罢了,你若真不愿意收这些钱,我也不能强求。不过这些钱送出去,我是不会拿回来的。都尉真要过意不去,不如帮我做件事情?】
“……所以,粮追不回来了?”
沈棠叹气补了一刀:“何止是粮追不回来?说不定跟粮食一起运出去的,还有这些举债加入庞氏骗局的倒霉鬼的全部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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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39章 939:做局(下)【二合一】
第939章 939:做局(下)【二合一】
“设局之人能料到我会来,还明目张胆安排掮客透露线索,显然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不管是粮食还是非法集资的钱财,估计在我们抵达金栗郡之前,都已经被成功转移,追回来的希望十分渺茫。”现代典型诈骗追回来的几率都不大,更别说这个时代。
荀贞手指哆嗦着捂上胸口。
颤声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1
沈棠补了一刀:“现在先别急着生气,回头清点被骗的钱,多半会有惊喜。庞氏骗局利用的就是人性贪婪。数额之巨,怕是能让你阵前大发神威三五回,或者更多?”
荀贞听闻此言直接红眼,气的。
够让他大发神威三五回甚至更多的数额,那真是一个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这些人怎么敢出借这么多钱?康时在一侧掰着手指算了算,吓一跳:“这数额,怕是不能吧?”
沈棠:“怎么不可能?”
她这会儿也无奈地在内心翻白眼了。
金栗郡这些猪队友真的带不动!
她举个简单粗暴的例子:“假设含章手中有白银九百两,出借出去,连本带利回来一千三百两,若此时收手可赚整整四百两。含章胆子小,第二次只出借赚来的利息四百两,连本带利回来五百七十七两,这次又轻松赚一百七十七两。含章,你会收手吗?”
被点名的荀贞回答道:“若臣事先不知,应该还会再谨慎一次,出借两次利息。”
“第三次出借两次利息五百七十七两,毫无悬念,又一次连本带利回来八百三十三两。含章,你第四次胆子会大一些吗?”
荀贞代入其中,肯定点头:“会,哪怕知道这么大利益必然伴随着风险,但——”
“但内心总存着几分侥幸,甚至会后悔浪费了前面三次机会——若是自己胆子再大一些,一开始就出借一万两,甚至十万两,三次之后就是三万两、三十万两!拿到分红的人不会见好就收,只会连本带利息又投进去,甚至是举债出借官债,只需三次分红,一万变三万,十万变三十万,百万变三百万……试问,如此暴利,谁不想赌一把?”
众人不由得扪心自问——
他们真能把持得住吗?
即便他们能强行压下贪念,但亲眷呢?
哪怕他们的理智告诉他们这里头有大问题,但,只要在出事前拿钱走人不就行了?
沈棠看穿众人的心思。
问道:“假使拿着三百万不肯再出借官债,可当你看到旁人第四次分红还好好的,你会不会懊悔?会不会狠下心赌第五次?只要赌赢了,那就是整整四百三十五万1
一时鸦雀无声,唯有呼吸急促。
一百万到四百三十五万,仅四次分红。
沈棠最后浇了一盆冷水:“问题关键在于,你们不知道击鼓传花的鼓声何时会停。此事只有击鼓之人知道,而人性的贪婪一旦开闸就止不住,所以——此局注定会输。”
谁都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聪明人。
她点出另一个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深坑。
“……而且,你们别忘了官债借给谁,是借给商贾。商贾白身,地位不高,无权无势无依靠。有权有势有地位的人借给他们官债,难保心中没存着这样念头——即便这些商贾拿不出分红,自个儿的本金还是能用非常手段拿回来的,甚至是威逼商贾将其他人的本金给自己当分红。反正最后的烂摊子是商贾去收拾,自己还是能稳坐钓鱼台。”
这简直是旱涝保收的好生意!
他们赚钱,商贾兜底。
可谁能想到,商贾也是此局中的一环?
众臣的脸都听绿了。
因为他们发现自己身处局中,中招的概率极大。正如主上说的,借债的人是商贾,商贾还想欠他们当官的钱?出于这种自信,出借官债就是旱涝保收还低风险的致富经!
不敢想象被贪婪操控的他们会多疯狂。
褚曜宽慰自家国主:“事已至此,也只能当做是吃一堑长一智了,类似的漏洞不能再被人钻第二次。这种骗局,不管是组局之人还是入局官吏,立法严惩,不能姑息1
沈棠道:“官吏,罪加一等1
跪在地上的折冲都尉浑身僵硬。
沈棠没心情关注她的情况。
哪怕这名折冲都尉是被人做局,但她受贿是真,渎职是真,倘若粮草真辗转进入北漠手中,沈棠下令将其斩首都不算冤枉:“季寿,官债也是贿赂官员的手段,律法没规定,但也该当做贿赂定论。回头搜集一下各地贿赂贪污的卷宗,这方面定得细一些。”
康时拱手领命。
忍下脑袋发胀不适的感觉,沈棠打起精神为这事儿善后。她垂首看着面无人色的折冲都尉,口中溢出幽幽轻叹。金栗郡折冲府虽不是上府,但也是中府。女营先天弱势,此人能在短短十年赶上来,爬到折冲都尉位置,说她不可惜是假的:“法无禁止皆可为,那是对普通人而言,在座诸君皆为康国股肱重臣,对于尔等,法无许可皆为禁1
众人拱手行礼:“吾等谨记于心。”
宁燕说出众人都担心却不敢说的猜测:“主上,金栗郡如此,那其他地方……”
莫不是也遭殃了?
沈棠沉默着不说话,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周身萦绕的浓郁杀气,仓部司郎中硬着头皮道:“主上,依臣之见,其他郡县纵有波及,实际情况应该比金栗郡好上一些。”
沈棠视线落他身上,示意继续说。
仓部司郎中:“监察御史郑愚。”
郑愚最后的消息是从凌州传来的。
沈棠为保护监察御史们的安全,规定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报情况,与御史台保持联络。超出时间,便以监察御史安全遭到威胁处理。特殊情况,监察御史甚至可调用折冲府的兵力,先斩后奏。折冲府没收到郑愚消息,是他知道折冲府不安全,还是他暴露太意外,被敌人追杀得没机会搬救兵?
从时间线来说,郑愚应该在金栗郡发现了什么,不慎暴露,逃亡路上于凌州境内失去踪迹。歹人知道要暴露,匆忙间选择断尾求生,谋划一出“阴鬼窃粮案”吸引王庭的注意力,为转移非法资金和粮草争取时间。时间紧迫,坤州其他地方的网来不及收。
即便有损失,也没金栗郡这么大。
或许能挽回大部分损失。
幸运一些,甚至能全部追回。
沈棠带人来坤州的时候,命令兵部四司,户部度支司、金部司,带着七卫四率兵符去坤州各郡县调查,自己带一部分人来金栗郡——看见一只蟑螂,说明有上百只蟑螂藏于暗中,和人同吃同住!她担心出问题的可能不止一个金栗郡,其他地方也要查一查。
现在看来,这决定极其正确。
沈棠信不过本地折冲府,直接从七卫四率调人将金栗郡全境封锁包围,参与过官债放贷的官吏、本地豪绅富户乃至牵涉其中的亲眷,全部关押。一时间,大牢人满为患。
得知财产被卷,当场昏死几十来个。
牢房全是对沈棠的咒骂之声。
为什么他们失去了钱财还被下大牢?
合理怀疑这是沈棠敛财的伎俩!
试问,几个商贾、几个小吏,若无背后之人指使,这些人哪有胆子卷走那么多钱?恐怕,从头到尾都是姓沈的黑吃黑,私下将钱都昧下了!放出去的官债由折冲府出面收回,折冲府听命七卫四率,而七卫四率又是国主爪牙,她敢说王庭在这事儿清清白白?
一夜返贫的现状让这些人失去理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抵押祖产、到处借债去投官债。官债暴雷,他们不仅一无所有,还欠下了巨债!
钱邕双腿搭在桌上:“骂得真难听。” 说着,撕了块大鸡腿塞嘴里。
身侧副将忍下捂耳朵冲动,弯腰劝道:“郡公,这些人的污言秽语太脏耳朵。大牢臭气熏天,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待着?”
这些人全在骂国主。
郡公和他都不适合听。
钱邕呸一声吐出鸡骨头,抽出帕子擦拭油腻腻的手指:“骂得难听,但我爱听。”
钱邕这人最爱凑热闹,这些年只有沈幼梨到处喷人,从未有人敢扯着嗓子骂她。
多稀罕啊,错过这村没有这店。
副将憋青了脸:“若被主上知道……”
钱邕道:“她会一起来听。”
副将:“……”
钱邕捻了一根银针剔牙:“褚杰现在不在,天枢卫就是你家将军我当家,你胆子这么小做什么?哼,你家将军我有分寸。”
“若搁在以往,主上不会介意这个,但如今……”副将抬眼看着大牢内来来往往的刑部人员,时不时提人出去审问,压低声音,“主上吃了大亏,这脾气跟以往不同。”
“又不是我干的,没道理迁怒我……”
副将:“……”
他从少年就跟随钱邕,深知对方脾性。
哪怕他在沈棠帐下干了五年的活儿,但之前几十年养成的意识不是那么好改的。对于他而言,沈棠是国主,是让他依附的主体,自身虽是客体,但并不完全臣服于她。
在平等之上,君臣之下。
苍天大树倒下之前,他不会生出二心。
“那您也要顾着点主上的心情碍…”
钱邕不耐烦摆手:“知道了,知道了1
跟随巡察的刑部人员被迫熬大夜,待他们忙完了,接下来就是天枢卫的活儿了。
仅一夜,初步结果摆到沈棠案前。
金栗郡柳长史,在沈棠抵达金栗郡前一天休田假,回去农忙,一连告假十五天。天枢卫派人去抓柳长史,却发现柳长史根本没回来——从附近农户口中得知,柳长史一直借口官署事务繁忙,一直花钱请农人照顾田产:“你们确信这四日,柳长史没回来?”
农人肯定地点头:“没回来。”
又问农人知不知柳长史亲眷住在何处。
几个农人仔细回想,纷纷摇头。
尽管那位柳长史平易近人,没什么官老爷架子,但也不亲近他们这些泥腿子,更别说告诉他们家中情况。不仅农人不清楚柳长史的底细,金栗郡官署的名册记录是假的。
这人过往毫无痕迹,仿佛凭空出现。
沈棠气得将镇纸砸金栗郡守头上,在他脑门磕出红印,她暴怒道:“混账东西!不清楚底细的人也敢委以长史之位1
金栗郡守诚惶诚恐辩解。
“此、此人是下官多年好友举荐……”
沈棠抓起一把书简砸他肩头:“多年好友?你自己看看,你多年好友干的什么活!他是叛军!你跟他有总角之交,你拿人家当‘好友’,人家当你是‘业绩’!蠢货1
坤州原先是庚国国土。
庚国王室残留余孽和军阀势力极多,彼此关系错综复杂,这也是沈棠元凰三年才能全部拿下的重要原因之一。她在掌控力度大的地方安插自己人,力度相对小的地方任用庚国旧臣或者本地家族出身士人,准备逐步蚕食、取代。眼前的金栗郡守便属于后者。
以防万一还提拔了女营出身的折冲都尉做牵制,没想到这些猪队友愣是将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一个个全部栽“贪”身上!
从官商到庶民,官债案牵涉近五千人。
金栗郡一共才多少户?
沈棠看着他的眸子含着杀意。
还未来得及发作,亲卫送来几封密报,沈棠粗暴撕开,一目十行。下一息,磅礴气势自她周身爆发,气浪翻滚,吹得屋内帘子哗哗作响。距离最近的金栗郡守感觉肩头压了座大山,双手撑地才勉强不趴地,更让他难受的是这股压力似乎要将他胸腔空气都挤压出来。他的面皮以肉眼可见速度变成乌青。
庆幸,整个过程仅持续了两息。
“尸体放在哪里?”
金栗郡守贪婪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平复胸腔那股火辣辣的痛楚,抬起眼,屋内只剩一片狼藉,不见国主沈幼梨的身影。
他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与此同时,沈棠一脚踹开大门。
此地是厢房,刑部人员临时下榻处。
沈棠看也不看,一道掌风直接拍在屋内唯一一个活人身上,此人身上穿着刑部属吏制式服饰。听到动静的康时也急忙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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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物会有一个很特殊的文士之道哦。
牝鸡司晨。
但不是主角团,这个文士之道名字也不是恶意(先叠甲)。
ps:月初求保底月票啊,明天三合一。
pps:棠妹治下的官吏假期其实挺多的(虽然总有加班的描写,但加班归加班,休假还是有的),正常的节假日(例如寒食节、七夕重阳端午冬至国主生日),病假(顾名思义),授衣假(一年四季买衣裳的假期),定省假,婚假,丧假,亲冠假(直系亲属加冠礼,也给假期),还有这章提到的田假(给放假回家务农,名义上大家都有一些田,农忙时候回去帮忙)……
林林总总,一年能休一两个月,棠妹其实很人性化了。
(本章完)
第940章 940:来龙去脉【三合一,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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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那名刑部吏员没想到沈棠会突然出现攻击,猝不及防之下被正面击中,胸口犹如被粗野猛兽踩了个结实,当即呕出一口血。
沈棠杏眸冷厉:“活捉1
两名亲卫将几乎软倒成一滩肉的刑部吏员架起来,沈棠抬手化出一柄气息朴拙的细窄长剑。剑锋抵着刑部吏员的脖颈,以剑身将其下颚挑起,胸臆间的怒火在横冲直撞:“你胆子倒是大得很,居然敢冒险回来1
掮客是对方特地安排的耳目。
这一动作,掌控沈棠动向的同时,还能故意将她往所谓线索误导,让她怀疑放官债的主谋是金栗郡守。一旦得出这个判断,出于谨慎,沈棠自然不会直接接触金栗官署。
再顺理成章引出所谓的花船线索。
至于提前将沈棠身份告知折冲都尉也是为了误导沈棠,折冲都尉身份存在问题,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后者身上,将水搅浑。
如此,前前后后成功拖延三日功夫。
可是,证据不好拿。
牛二醉酒就喜欢使用暴力。
花魁放归良籍的时候,也花钱买了她的卖身契,让她获得自由身。她有一身力气,意外之下得到征募名额,加之女营待遇不错,便萌生了去军营搏一搏前程的念头。
慈母剑的剑锋在她脖颈破开一点小口子,一条鲜红小蛇蜿蜒而出,没入她的衣领。
妹妹的信物怎么会在一个男人身上?
柳长史敏锐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
花魁看女医的眼神带着崇敬。
只是时间紧迫,希望一半一半。
笑着问她身体恢复如何。
沈棠将慈母剑收回,鲜血顺着剑锋从剑尖滴落:“将人押下去,不惜代价,只要能从她嘴里掏出话,望潮那边会看着办。”
接生的女医得知此事,愿意收养孩子。
【在下,郑愚。】
女兵将好消息告知花魁,花魁却听出了不对劲:【……以往的恩客,也不乏有行商的,他们跟我说过走商的利润。一下子放出去这么多官债,便是将这些商贾扒皮抽筋,他们也还不上埃什么生意能这么短时间拿到五成利润?不对,你帮忙打听打听。】
令史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亲卫收到沈棠眼神,动作停下来。
又因为孩子生父是她疯癫之时,不知哪个地痞流氓留下的种,思来想去便将孩子托付出去。但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花魁性格又温柔敦厚,心中仍挂念着孩子。
“康尚书,水井发现一具尸体。”
这问题很快有了答案。暗中偷偷调换尸体的人,沈棠跟她还有一面之缘,便是不顾折冲都尉吩咐,率人上花船搜查的女兵。
简直算得上贴脸开大了。
【郑郎主,这是为何?】
女兵不懂:【什么大事?】
牛二家人一个看不住,她就往街上乱跑。一个疯了的女人,在外是非常危险的。牛二很快就发现她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郑愚面色一变:【折冲府?】
她将打听到的消息告知了花魁。
不过,她却是官债掮客,专门帮大人物做事放官债,将找上门的商贾引去借债。
她疯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此时,有人过来。
沈棠对民间舆论管控不算松,但这种程度的叫骂顶多挨上几个板子,以儆效尤。
花魁成功引开了这些人,郑愚脱身。
她生产是在去年寒冬。
不过,中途郑愚尸骨被换了回来。
此举不可谓不挑衅。
花魁知道自己的情况。
如此多致命伤,管这个叫失手?
“花魁”却哭求着她帮忙,千万不要报案,女兵念在“花魁”阿姊的恩情份上,答应帮忙隐瞒。将男人下葬的时候,一枚令牌从男人怀中掉落,上面的字,女兵都认识。
【他想凌辱我,我失手杀了他。】
准确来说,是她的遗书招了。
【节哀顺变。】
因为生产时候受过女医治疗,花魁的精神头越来越好。只是牛二母子对她不好,尽管有女兵接济,也时常被他们克扣食物,饥一顿饱一顿,不得已只能绣点帕子上街叫卖。
女兵一去就是两三年。
羊水破的那天,幸运被路过的女医所救,有惊无险生下孩子,神智也清醒了不少。
此话一出,令史无视还抵着她下颚的剑锋,垂首笑了出来,胸腔起伏逐渐增大。
女医在金栗郡并未停留几日,接诊去了别处,郑愚留了下来,跟花魁有几次接触。尽管郑愚没有透露具体身份,但花魁也猜到他是为王庭办事的,下意识生出几分亲近。
偶遇女医,便忍不住问了问孩子境况。
康时蹲身看着被一刀割喉的刑部令史,凝重道:“被抓的这人,应该有着跟元良类似的文士之道。如此天衣无缝的伪装,方才一个照面根本没有认出‘她’是假的……”
没多久,一个与花魁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她自称与花魁是双生姐妹,找了很久的线索才找到自己,想打听她阿姊下落。
女兵入伍前,曾是花船后厨洒扫粗使。
花魁在花船见的恩客不少,一眼便看出青年相貌不出彩,但气质不凡,非寻常人。
女兵沉默看着年轻男人身上的伤口。
她阴仄笑着,扭过脸看着沈棠。
两国互通有无,贸易管理不严格,物资通过这条路转道去北漠便是最佳选择。沈棠有过半的把握,借官债名义贪污的东西就在高国。一半的把握,沈棠说出了十分自信。
每次接生之后,她都要问一下那户人家要不要孩子,不要孩子的话,自己愿意免去为产妇接生诊治的诊金,用以换取孩子。孩子会在善堂长大,若是后悔了可以将孩子接回去。不过,她这间善堂建立四年多,孩子只有往上增加,不曾有哪对父母后悔接走。
沈棠看似平静的语气下是压抑许久的火山:“估计你也没想到,为什么埋在乱葬岗的尸体会是你阿姊,而不是被你残杀害死的监察御史郑愚……你是不是很期待,期待我循掮客这条线索挖坟,挖出的不是线索,而是失踪已久的郑愚,面上会是何等表情?”
他挥手让人将附近包围。
令史喉间溢出气泡似的咕噜哂笑,眼神嘲弄地看着沈棠,阴阳怪气道:“原以为国主天资聪颖,想来能查到的。如今留着我一命,是没有线索吗?呵呵呵,我会说吗?”
这具尸体才是真正的刑部令史。
郑愚没想到人来得这么快。
此刻的令史虽是男儿面相,嗓音却与昨日的花魁娘子一模一样:“……我与阿姊是双生姐妹,她被卖进花船,没两年就成了花船当家台柱。不管怎么说,但终究是活下来了,而国主殿下下令将花船取缔,让花娘放归良籍恢复自由身,她怎么反而惨死了?”
官债的利润高得惊人,很快就能凑够。
万幸,郑愚并未继续追问。
沈棠微垂着眼:“你应该是北漠的人,尽管两地互市,但边军主将乃是共叔武,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女,你在金栗郡施展的伎俩没能将其收买。走这条路将东西运出去是行不通的,所以,临近的高国就成了最佳目标。康国与高国这几年的关系不错。”
【若有天赋,再送去正经学堂念书。】
女兵不解:【打听什么?】 【自然是打听借出去多少官债!你这些积蓄都是拿命拼来的,不能随随便便就交出去了,万一商贾拿钱跑了,你怎么办?】
女兵眉头一皱:【官债并非好物。】
原来是女医帮青年母亲治好了多年难以启齿的妇人病,二人又凑巧在此地相逢,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青年有事要找女医帮忙,女医出入豪绅富户后宅,打听事情方便。
这时,花魁抓住了他。
沈棠面色蓦地凝重下来。
【为何不是好物?】
虞紫拱手道:“是1
笑容从低沉到张扬再到嘲讽,她根本不在意脖颈处剑伤,任由鲜血喷涌打湿衣领,张扬大笑:“哈哈……那你试试。你怎么不试试?是因为你也没有十足把握对吗?”
女医眉眼都浸染着慈悲之色:【这些年跟随老师行医看诊,发现很多人家不喜女婴,生下来直接溺毙厕桶或者遗弃荒野的大有人在。这些孩子可怜啊,生下来连一日都没活过就死了。凑巧家中有些资产,便做主建了一个善堂,专门安置这些被人遗弃的女婴。】
沈棠乜了一眼令史:“带下去审问1
第二日,尸体悬吊城门口。
第二个猜测则是有人盗窃这名令史的身份,潜入刑部,欲图不轨。不管是哪一种,康时作为刑部尚书都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一日,郑愚突然出现,叮嘱她不管什么人过来问她,她都要咬死说没见过自己。
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而她的死……
女兵扫黄打非还真抓住她几次。
她以为二人是夫妻。
他起身叮嘱虞紫:“审问此人的时候要格外注意,千万不能被她金蝉脱壳了。”
仅凭令史一人,根本玩不动这么大的局,沈棠想知道她在北漠的地位身份,想知道高国内部出了什么事情——呵呵,希望吴昭德别让她失望,否则灭了北漠下个就是他!
她心中冒出几分担忧。
后者被戳穿身份,并无任何畏惧。
她知道,若无王庭,自己还是个靠着皮肉谋生的花娘,或许早就染病死在船上。
郑愚闻言大喜,这正是他想知道的。
女医给她写了个地址:【孩子一切都好,来日若有机会,你可到凤雒城外善堂,她如今随我姓,行九十九,叫祈九九。九九是小名儿,待她大一些启蒙了,再起大名。】
来钱的路子很快就被她找到。
见她油盐不进,沈棠冷漠补充。
鲜血滴答滴答,令史浑然不惧。
沈棠:“因为查到白骨主人的消息,情报说她是花船台柱。几年前放归良籍,嫁给了牛二。牛二为了她手中的钱,一开始对她不错,但很快暴露了本性,将她的钱大肆挥霍了个干净,生活很快又回到了最初的窘迫,她拿不出钱,牛二就将她当成出气筒。”
“花魁”只是嘴上答应。
这个世道,女子没有傍身的依仗,日子过得艰难,花魁便给她准备了丰厚盘缠。
花魁遇见了那日给她接生的女医。
女兵隐瞒一部分,只告知她花魁的死。
青年身着枣色衣袍,相貌不出彩。
而花魁的遭遇也让二人失去了联络。
沈棠手中的剑往前送了些许:“可以不说,我只能保证你是活着进入刑部大牢。”
她将花魁尸体安葬入土。
“是啊,只可惜没能看到,要知道郑愚的尸体可是我亲眼看着埋进去的,只是没想到出了个叛徒……”提及“叛徒”,此人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嫌恶,“成事不足——”
这一信息惊得康时扭头看向那名令史。
女兵的积蓄远远不够。
尽管沈棠和吴贤的棠棣情深是塑料的,但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关系只看利益。沈棠这些年的发展迅猛强势,吴贤也从中获益良多,再加上他是正统世家出身,打心眼儿看不起北漠之流,不可能暗中跟北漠结盟伤害沈棠利益。只需一封书信,或许能挽回损失。
康时皱眉:“是谁换的?”
也确如掮客所说,她突然发疯上街痛骂沈棠生不出儿子之类的话,被人虐杀灭口。
她遮遮掩掩地说了官债一事。
坤州是康国境内经济最差地区,地方穷,庶民家中没有余钱,对女婴也格外刻薄吝啬,更加不愿意抚养,觉得浪费粮食。女医在这边义诊还没一圈呢,孩子收养了一堆。
阿姊拼了命想恢复自由身,做妹妹的却贪恋花船给的富贵,沉溺其中,气煞人也!
因为花魁的点醒,女兵越琢磨越觉得官债不好,她准备收手——花魁不在了,她攒钱也没了目标。一月之前,意外发现“花魁”杀了人,房间有一具年轻男人的尸体。
露出癫狂又有些可惜的笑。
搞出这么大的事情还不急着跑?
居然会折返回来。
刑部吏员被捉拿,面色泛白,吐出的血模糊了半张脸,气息不稳,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他对此人有些印象,是刑部比部司令史,记得此人性格沉毅寡言,温厚平和。
康时看着立在那具白骨身边的沈棠:“主上是怎么知道此人会这个节骨眼过来?”
恨铁不成钢。
亲卫押着令史下去。
当天夜里,花魁被害。
若是贸然上谏,惊动此地贪官污吏,怕是什么证据都留不下来。郑愚又问花魁从何处得知这些消息,花魁倒是没想太多,只是含糊说有个朋友在折冲府,自己才知道。
这之后,又过了几日。
令史的面孔随着最后一句结束而狰狞。
令史身受重伤,此刻连步行都困难。
女医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不多时,虞紫带人抬来一具尸体。
不过,仍照着花魁说的去做。
女兵叹息着说了花魁此前的判断。
【你先藏在这里,我去应付。】
“花魁”不动声色试探。
他要暂停调查,先离开此地。
刑部出了叛徒,被敌人渗透了!
二人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去岁寒冬,花魁饱受折磨,形销骨立,根本看不出原先风华绝代的台柱面貌。女兵为了报恩接济花魁,打算让花魁跟牛二合离,但牛二不肯。
“你看我敢不敢?你当我是什么善男信女,被人挑衅到门口还能好脾气不计较?是不是啊,花魁娘子?”沈棠冷笑着揭穿比部司令史的真实身份,“或者说,柳长史?”
“高国。”
眼看着人要过来,花魁咬牙狠心将衣裳一扯,赤脚横冲直撞,咒骂国主淫乱朝堂才会生不出儿子,国主都生不出儿子,自己生不出儿子有什么奇怪的?又哭又笑,又蹦又跳。
【察院,监察御史,郑愚】
她笑着咳出一口血:“人间地狱我都闯得过,更何况区区一个康国刑部大牢1
“都是千年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沈棠手中的剑稳得惊人,根本不受这名比部司令史的蛊惑,“不肯承认身份?也行,季寿,你将这具尸体拖出去打碎成骨粉!回头搁锅里熬汤喂给她喝,看她认不认1
花魁听得迷迷糊糊:【启蒙?】
沈棠口中的“尸体”便是从乱葬岗挖出来的那一具,康时虽觉得此举惊悚且残忍,但他没出言反驳,而是严肃着命人将尸体带走。比部司令史见状,嘲弄化成滔天愤怒!
“你敢?”
牙齿被混合着唾沫的污血染红。
“你看到她尸体上的伤痕了吗?”
折冲府陷入官债骗局的人极多,骗局揭穿之时,上下乱成一团,无人发现这个女兵的情况。待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死在自己的屋子。尸体冰凉多时,尸体下压着遗书。
花魁在内心算了一笔账。
她被拖着路过沈棠身边,令史终于止住笑:“你知道,我阿姊她怎么死的吗?”
俏脸愈发煞白:【怕是要出大事了。】
花魁下意识紧张起来,担心自己说错话,更怕给女兵带去麻烦:【她也是听说。】
花魁沉默了会儿。
沈棠为什么会知道呢?
因为女兵自己招了。
沈棠单刀直入:“粮草银钱在哪里?”
双眸却亮得惊人。
郑愚闻言,忙不迭摆手解释。
竭尽所能为郑愚提供帮助。
女兵好笑道:【上面多少大人物都有放官债,他们放出来的钱才叫多,我这三瓜俩枣的,丢在地上人家都不稀罕去捡……】
花魁的妹妹也是“花魁”。
花魁努力解释,女兵却觉得杞人忧天:【咱们都想得到的,上面那些大人物会想不到?既然他们都放心,肯定没问题。】
金栗郡这片地界,大部分庶民对王庭对沈棠是极为不满的,因为名声差。花魁的死无疑又让沈棠名声臭了几分。牛二将尸体丢入乱葬岗,女兵休沐回来才知道这场悲剧。
花魁心思玲珑,很快察觉到什么。
为了卖上高价,什么都要学一些。
趁着能脱身还是尽早脱身吧。
康时后脚赶来就看到这幅画面。
郑愚迟疑了会儿,看向女医。
上学念书要多少钱啊?
女医道:【她之后还有十九个。】
花魁自然报喜不报忧,又迟疑着问自己生的女儿情况如何。因为牛二还指望她给老牛家传宗接代,强行打胎会损她的身体,牛二便允许她将孩子生下来,却不想孩子活。
其中存在感最强的一个——
花魁有心报恩,便旁敲侧击是什么事,她以前也接触了不少人,或许能知道什么。
女医也认出了花魁。
令史怔怔看着沈棠,倏忽咧嘴展颜。
电光石火间,康时脑中闪过无数猜测。
【你是她妹妹,你阿姊说它不是好东西,你也不要碰了。大人物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现在还年轻,攒点体己钱,趁早为自己赎身吧。如今的金栗郡也不许花娘卖身,今日你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下一次要是被抓住,你就要去折冲府大牢蹲几天了。】
女兵接触不到太上面的人,但架不住她身边袍泽多,折冲府的府兵每天除了耕地就是练,凑在一起的时间多,套话很容易。
“……她的遗体被牛二一家潦草丢入乱葬岗,有人给她殓尸,将她安葬入土。双生子中的妹妹,也就是刚才那个,估计也查到了她阿姊下落,将坟墓尸体换成了郑愚。”
从沈棠踹门到康时出手包围,前后不过四五息功夫,那名比部司令史也缓过气来,仰着一张沾满血的脸,嘲弄地看着沈棠:“主上不分青红皂白打杀下官,是仁君耶?”
偏巧这时候,外头传来许多搜查动静。
【九九前面,还有九十八个孩子……】
狮子大开口索要一笔钱财,三角眼满是算计:【老子只差这个数就能谋到差事,只要你出得起,这女人你就能带走?
令史笑容陡然一僵。
郑愚:【似乎是被人察觉了。】
待女医微不可察地点头示意花魁身份没什么问题,郑愚才遮遮掩掩询问商贾生意。
花魁被卖入花船也“启蒙”了许久。
她的眉梢提起一道弧度:“以康高两国的交情,你猜我能不能将损失追回来?”
但她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她装作疯症复发模样,疯疯癫癫出去,却看到外头这些人是官署的人,为首之人是柳长史。若只是这样还没什么,但她在柳长史身上看到了双生妹妹信物,心下大骇!
某次打中花娘头颅。
一时,女兵心凉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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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s:元良喜欢养猫,奇妙喜欢养娃,这俩父女都有倾家荡产的光明未来_(:3」∠)_
ppps:牝鸡司晨,其实是一种生物性变异象。一群母鸡之中长时间没有公鸡,便会有母鸡变成公鸡。古代是拿来骂妇女窃权乱政的,但咱们要看到这个词的本质啊(*▽*)
(本章完)
第941章 941:未婚先孕【求月票】
第941章 941:未婚先孕【求月票】
女兵学识不多,也不怎么聪明。
她认识的字,一部分是花船洒扫那些年跟着花魁学的,一部分是征募入伍之后,训练之余跟着扫盲班学的。她木讷,反应比别人慢点,看着就一副不太聪明模样。但这一天,在看到郑愚令牌的瞬间,她却福至心灵,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跟着就是如坠冰窖。
眼下这位“花魁”跟她姐姐一样冰雪聪明。她们是双生子,哪里都很相似。姐姐如此心思缜密,当妹妹的又岂会粗心大意?
错手杀人的她就不怕东窗事发吗?
怎会允许尸体留着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且不说她杀了王庭的监察御史,哪怕郑愚是个普通男子,一条人命也足够让“花魁”一命还一命了。一旦这枚令牌落入旁人之手,被人循着线索找上门,她还想活?
女兵猜不出“花魁”的真实目的。
直到“花魁”为她阿姊迁坟,又将郑愚埋入乱葬岗的坟墓,女兵隐约有了些猜测。
或许是因为女兵跟她阿姊的交情,“花魁”并未将女兵杀人灭口,甚至因为女兵帮了几次小忙而亲近三分。女兵看着“花魁”的所作所为,终于明白“花魁”是内鬼。
一个残杀监察御史的内鬼。
这个事实让女兵内心陷入挣扎。
她不忍看着恩人的血亲妹妹陷入泥淖,走上歧途,但也没勇气去揭发检举,因为“花魁”是放官债的掮客,金栗郡官署和折冲府都被渗透。自己揭发检举就是自杀!
女兵默不作声地继续忍着。
直到,那位柳长史与折冲都尉私下见面,言谈之间提及国主可能会来巡视金栗郡。
折冲都尉皱眉:【因为官粮失踪么?】
都尉并未意识到官债的问题更大。
柳长史叹气:【是啊,多半是了,自从阴鬼窃粮发生,郡守已经连着半月不曾好好休息,就怕王庭怪罪。官粮丢失,被贬为庶人还是小事,怕就怕,三族性命不保埃】
沈棠在金栗郡的名声极差。
差到什么程度呢?
郑乔跟她比都算是明君。
前者只折腾没价值的,能带给他价值的阶层,一向不得罪,而沈棠是全方位、无差别得罪。对寒门的大力扶持让很多人不爽,再加上叛军从中当搅屎棍,名声臭不可闻。
郡守担心沈棠拿他三族玩消消乐也是情理之中,整个人被焦虑折磨得形销骨立。
折冲都尉:【国主并非暴虐之人。】
女兵被折冲都尉提拔成心腹。
二人对话也没有刻意避着。
无人知晓,女兵此刻的内心方寸大乱。
她经历一番天人交战,终于趁着“花魁”被扫黄打非关入折冲府大牢的机会,偷偷将两具尸体调换。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倘若国主前来调查,却从本该埋着花魁的坟墓,挖出监察御史的尸体,必然震怒!如今这位“花魁”是故意挑衅羞辱国主吗?
亦或者,这只是自己的猜测?
女兵心跳如鼓,下定决心赌一次。
倘若是自己猜错了,便偷偷再将两具尸体换回来,日后多攒点钱替这位监察御史修个华丽点的坟。但,倘若自己猜对了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满是厚茧的双手。
脑中萌生一个念头——
倘若猜对了,她不暴露还好,一旦暴露,暗中调换尸体的行为必然会被视为背叛。
自己也会跟郑愚一样死相凄惨吗?
天不遂人愿,事情朝着最坏方向发展。
当折冲都尉特地叮嘱自己不要去渠江湖,女兵故作不解:【都尉,这是为何?】
折冲都尉指了指头顶:【还能为何?刑部派了使者过来了。这个要紧的节骨眼,不要往使者跟前凑,多说多错,多做多错。】
女兵点头答应下来。
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但想到恩人,又无法真正放下“花魁”。
借着查找花船的借口,将“花魁”捉拿下了折冲府大牢,暗中抓着对方的手,死死盯着:【你收手吧,千万不要一错再错?
“花魁”冷漠着将手抽了回来,嗤笑道:【收手?凭什么收手?你又懂什么?】
女兵噎了下,生平第一次恨自己没长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你、你斗不过国主。】
“花魁”挑眉:【你知道什么?】
女兵:【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
【各为其主,没有收手一说,我如今所作所为都是忠君。】见女兵错愕慌乱的模样,“花魁”笑道,【再者,沈幼梨间接害死阿姊,就该为此付出代价。你忠心她,你可以跟人告发检举我,为你前途铺路。】
女兵深呼吸,脑子都大了。
【你阿姊的死,怎么会跟她有关系?】
“花魁”神情阴鸷道:【她派下来的监察御史拖累害死了阿姊,这不算间接害人?明明——明明我一直记得那艘花船,若不是姓沈的瞎折腾,如何会与阿姊失去联络?】
女兵只觉得荒诞。
【你阿姊对国主只有感激之情?
放归良籍,再一次活在太阳底下而不是当个鬼,这是多少花娘渴盼不来的新生?
“花魁”漠然道:【这与我何干?】
乜过来的眼神仿佛在看个傻子。
阿姊感激沈幼梨又如何?
这又不影响她的政治立常
【你不会以为阿姊怎么看待沈幼梨,我就得照着如何吧?我只知道,她的‘善心’让我与阿姊阴阳两隔,其他的与我无关。】“花魁”终究还是留了几分怜悯,叹息着道,【今日之后,我要带阿姊一起离开此地,你留下来也危险,要不要跟我一起?】
她们姊妹不会再分开了。
女兵却是变了脸色。
她严厉拒绝了“花魁”的好意。
回到住处,如坐针毡。
因为她知道“花魁”迟早会发现棺材内的尸体被调换了,稍作思考就知道谁干的。
以“花魁”的脾性,自己活不成。
唯一庆幸的是,那口棺材躺着的不是郑愚而是一堆石头,真正的郑愚被安顿在不远处另一口孤坟。否则的话,“花魁”发现不对劲,还不将郑愚尸体挫骨扬灰了泄愤啊?
再想到自己数次隐瞒的行为形同不忠不义,思来想去便选择自尽,留下一封遗书。
康时看过沈棠递来的遗书,叹息。
“虽有过,也有功,不至于死。” 沈棠道:“她说有愧。”
另一重原因就是“花魁”的报复了。
康时将这封错字连篇但情真意切的遗书仔细折叠,抚平折角:“……疑团解开一部分又生出新的。假花魁以柳长史的假身份搜查郑愚,真花魁却在当夜被人残杀,所以真花魁究竟死于何人之手?柳长史误杀?”
怎么看都不该恨上自家主上吧?
“那不至于,倘若人真是她误杀的,哪还有脸迁怒我?依我看,多半是那些叛军残余做的。倘若坤州庶民归心,全部爱戴我,叛军哪还有生存的土壤?一有异动就被街坊邻里检举告发了。除非庶民怕我、恨我、厌我、避我不及,叛军在庶民眼中才会是正义之师。”
类似栽赃陷害的案件不止一次了。
叛军一边偷偷摸摸搞投毒暗杀、焚烧作物、自爆杀人,一边给沈棠栽赃屎盆子,故意闹出凶残命案,引导舆论误会这些人是因为对沈棠言辞行为不敬才招来的杀身之祸。
需知,即便是郑乔当政期间,天下人骂他,他也没让人将骂过的都杀了。庶民又不知背后真相,他们只知这些人只是嘴上咒骂几句,转天就死无全尸,还能是谁干的?
康时闻言更气。
沈棠倒是没怎么在意。
这些叛军就是欺软怕硬又爱做白日梦,顶多恶心一下自己:“……坤州这个情况,也不能全赖叛军,他们还没这么大本事。咱们的邻居,北边儿的北漠才是最大推手。”
这些年拔除了不少安插进来的间谍。
一些间谍是这些年才培养的,一些则是提前一两代,甚至两三代就安插过来了。顾池查到这些的时候,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怕浑身肌肉的敌人,就怕心眼比蜂窝多的。
坤州到她手中时间不长。
短时间无法完全清除隐患。
沈棠揉眉头:“国主真不是人当的。”
百官一年到头还有一两个月的假期,而她这个国主天天996、007。若非还有两道文气化身能轮流着压榨,肯定要累死。
偏偏坤州和邻居还都不安分,金栗郡上下财富又被庞氏骗局洗劫一空……一个个都是能让她血压飙升、脑子爆炸的噩耗。
康时:“这么大的亏,不能白吃了。”
沈棠平静道:“这次巡察结束,回到王都就直接备战吧。北漠也该坐不住了。”
康时想起来北漠还有个棘手的家伙。
“那个龚骋,也不知实力如何了……”
五年时间,龚骋的【醍醐灌顶】不知消化了几重,如今实力又攀到哪一个境界。
若是二十等彻侯,打起来很棘手,这意味着两军斗将,北漠大军会占尽气势优势。
沈棠道:“我也不差。”
接着又顿了一顿,再加一封保险。
“写封信让公西仇回来吧。”
一打一打不过,那就二打一。
跟战争胜负相比,脸皮不值一提。
“若连龚云驰和北漠都摁不死,咱们君臣这辈子还是安安心心经营西北这一亩三分地好了,别想着一统大陆的美梦。”沈棠气鼓鼓的,言谈之间暴露了她真正的野心。
康时笑道:“一切皆依着主上。”
至于给公西仇写信?
这就不用了。
沈棠不解反问:“为什么?”
难不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公西仇这个全大陆瞎溜达找哥哥侄子的老蝌蚪回来了?
“含章说,他儿子永安着急忙慌想跟公西来成婚,跟他又是跪又是拜又是求的。”
“又跪又拜又求?这是为何?”
因为祈善留下的心理阴影,对于荀贞来说,他儿子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喜欢活人还是喜欢死人,那都不是事儿,只要荀定是活人就行。再者,公西来多好的姑娘,荀贞可从来没有表露过一丝不满情绪,甚至在知晓公西族的风俗之后,他也说选择尊重儿子。
天底下姓荀的人这么多,又不会因为一个荀定入赘,荀氏就死绝了。相反,荀定这脑子还能有人瞎眼,愿意接盘,老父亲没啥意见。文心文士活得久,与其指望儿子孙辈光宗耀祖,还不如自己努把力名留青史。
所以——
为什么要又跪又拜又求?
康时压低声:“公西女君丰腴了不少。”
沈棠瞬间秒懂:“荀定找死埃”
公西仇回来还不打死他?
公西来不在国运避孕福利范围之内,但荀定是武胆武者,只要他想避孕就不会搞大公西来的肚子。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康时倒是能理解:“公西女君毕竟是个普通人,她的寿数与武胆武者不同。她现在的年岁诞育子嗣也是非常晚了,想要孩子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公西仇那关不好过。”
沈棠无语:“何止是不好过?在打死龚云驰之前,我要先拦着公西仇打死荀定。”
五年啊,明明可以名正言顺。
荀定没钱办婚礼,但公西来有埃
随着最早一批女性武胆武者/文心文士进入朝堂,又进入世俗意义上的适婚年龄,男子入赘例子也逐年增加。入赘不仅不是耻辱,反而成了不少世家男子眼中的好婚事。
以他们的资质和在家族的地位,若正常娶妻生子,除非下一代开出优质盲盒,否则一辈子也就浑浑噩噩当个小宗旁支,大概率还会一代不如一代,成为穷亲戚、破落户。
若是能入赘给她们,在家族地位提升不说,夫妻感情好还能获得岳家和妻子提携。
当然,他们一开始更青睐于娶妻。但女方家族也不是傻的,哪愿意将有资质的女儿嫁出去?只肯招赘,去晚了还排不上号。
这些入赘的男子和他们的家族一开始也抹不开面子。为了面子,努力淡化“入赘”这个词的负面印象,连带着也变相改善“娶妻”一词。淡化“嫁娶”,捧高“成婚”一词。
尽管只在小范围存在,终归是好兆头。
荀定占了天时地利人和,非搞出未婚先孕,他真是一点儿不怕公西仇的拳头埃
说曹操,曹操到。
正头疼见到公西仇怎么解决,她突然感应到附近出现一股磅礴气势:“公西仇?”
来这么快?
也不给她准备时间!
下一瞬,她变了脸色!
不,不对——
这道气息不是公西仇的!
沈棠想也不想,化出慈母剑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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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42章 942:狭路相逢(上)【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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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临时监牢。
说是监牢,其实就是黑黢黢的小屋子。
小屋子四面无窗户,唯房梁之上开了一道天窗,让一缕阳光能倾泻进来。这缕阳光也是屋内唯一光源,借着光源能模糊看见室内的摆设。四周空荡荡,波浪形状的文气沿着墙面留下凹凸痕迹,并无想象中惨无人道的可怖刑具。柳长史被禁锢在木架上,她血肉模糊的脑袋正低垂着,若非胸口还有小幅度起伏,乍一看还以为她变成了一具尸体。
“唔——”
柳长史不适地皱起眉头。
微微睁开眼,小屋子仅她一人。
不知道这个房间有什么诡异,她置身其中便觉得不舒服,呼吸不受控制地加快,耳边似乎能听到体内血液奔涌的声响。聚集精神去听,那种声音消失无踪,仿佛是错觉。
她咧了咧嘴,试图感应丹府内的文气。
尽管沈棠那一道掌风并未出全力,但她又没有武胆武者那样强健体魄,扛不住那样的力道。仅是一个照面,经脉文气便全部乱了套,文气失控乱窜,有些还不慎逆流。
再加上内脏损伤,伤上加伤。
只是康国刑部的手段名不虚传,封禁手法也特殊,她感觉不到文气和丹府的存在,努力几次便放弃了。她抬起头观察这个房间,当看到墙面犹如波浪的文气,心脏莫名狂跳,一股说不出的狂躁情绪爬上她的脑海。她干脆闭眼不去看,试图通过调整呼吸来平复失控的情绪。一开始还有点儿效果,但只过了几息功夫,那种情绪竟然卷土重来。
不对,这个房间有问题!
此地太安静了!
要知道,她即便被封了丹府,但耳力还是在的。平日不曾在意的风声、落叶声、鸟兽虫鸣,乃至附近之人的呼吸,此刻全部消失。这会儿,眼睛看到的是现实还是幻象?
柳长史狠狠甩头,试图维持理智。
很显然,这种行为是徒劳的。她又咬着舌尖,借指甲嵌进掌心的疼痛来缓解不适。
鲜血顺着唇角和掌心滴答滴答落下。
终于过了不知多久,就在她以为心脏即将炸裂的时候,喉头痉挛抽搐,她唇色惨白地呕出一大口冒着热气的,还未消化完的秽物。此刻,连额头青筋也在跳动,抽搐。
双目所见之物产生了重叠。
她动了动唇,又痛苦呕出一口。
就在她想要用力后仰将自己撞昏甚至是撞死的时候,小屋子的门悄悄打开了,走进来一名身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女子相貌甚是出彩,偏偏唇角弧度向下,眼神阴鸷冰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此女抬手按着腰间佩剑,与另一名男子一起走入小屋子。
紫衣女子落后男子半步,青年男子瞥了眼柳长史的狼狈模样,抬手曲指掩鼻,唇角噙着弧度:“刑部消声刑,滋味如何?”
对肉体施加酷刑只能折磨犯人的身体,刑部更热衷在不伤害犯人的情况下,折磨对方的精神,瓦解对方的意志。只要对方精神防御松懈,刑讯言灵便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柳长史冷笑道:“就这?”
不知何时,她的嗓音变得粗粝沙哑。她以为气势汹汹的挑衅,不过一句无力低喃。
“正菜还没上呢,急什么?”
说着,两人将一面架子端了上来。
架子上挂满了各色锦囊,锦囊内皆是刑部令人闻风丧胆的刑讯手段,顾池啧啧道:“康季寿这厮玩得真是越来越花了。”
嘴上说着刑部不是人待的,行动上适应很好埃顾池文士之道特殊,时不时会跑刑部。相较于御史台这个得罪人的机构,顾池更青睐于刑部。只可惜,自家主上她不肯。
“你喜欢哪个锦囊?”
随着架子落地,小黑屋的门再度关上。
柳长史没有精力回应他。
顾池见她放弃自助,便只能帮她挑选了,一边挑选一边闲聊:“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值得女君为此付出一条命。顾某知道你是北漠派来的内鬼,主人是图德哥。说起来也是缘分,图德哥还是顾某上一任主公。从这层关系来说,咱俩还是同僚。要不要听一听前人的话?图德哥没天子气,跟他必定一事无成,女君明珠暗投。”
顾池开了个盲盒。
从中取出一张纸条,眉梢轻挑。
“女君这般忌惮顾某作甚?顾某只是擅长读心方面的言灵,又不是会钻进人脑子的怪物……”顾池听着柳长史内心一连串难听的咒骂,将纸张摊开,凑近她眼前,让她能看仔细,柳长史舌头一滚,酝酿一口唾沫啐人。只是她浑身没什么力气,带血的唾沫顺着嘴角流淌至下颌,顾池道,“女君是不是觉得脑袋很痛,耳朵听不到,眼前恍惚?”
“不用担心,消声刑就是如此。”
“迄今为止还没人能撑过两个时辰。”
“女君顽强,或许能破刑部记录。”
柳长史的面孔正在抽搐扭曲,为了忍耐不适,双目爬满猩红血丝,眼耳口鼻冒出一条细小蜿蜒的红色小蛇。她闭眸咬紧牙关,恍惚之间,仿佛牙齿都要被自己咬碎了。
这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指点在她眉心。
她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往那处聚集。
冰凉所过之处,痛苦如潮水退去。
她睁开被粘稠鲜血黏住的眼皮,耳畔的声音时而近时而远,时而小如蚊蚋,时而嘈杂如洪钟,还伴随着强烈的混沌回音。柳长史试图看清顾池究竟要做什么,双目只看到对方的唇在一张一合:“……但,若有必要,顾某也不介意化身成那样可怖的怪物。”
柳长史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些内容。
跟着,脑袋似要由内而外炸开。
无数记忆不受控制地闪现。
包括她极力想要遗忘的,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甚至是已经被彻底遗忘的……
“停、停手——”
柳长史目眦欲裂!
她这才知道为何这些年不断有内线失踪,藏得多深都会被挖出来,合着真有人能强行读取另一人的记忆!这究竟是什么言灵!柳长史咬着舌尖,准备用力了断自己性命。
虞紫眼疾手快将她下颌卸掉。
“进了刑部,生死可不是你说了算1
柳长史含糊骂道:“贱人——”
虞紫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入了刑部的犯人,骂的话比这难听多了,上下祖宗十八代被问候还是最基础的。偶尔听到有人骂她父族骂得精妙的,虞紫还会好心情让人给犯人添菜,会骂就多骂两句。
虞紫正要劝她别徒劳,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朝着天灵盖直蹿。她不假思索,循着身体本能拔剑出鞘,数道文气屏障匆忙间在脚下拔地而起。一手抓着顾池肩膀往后,一手将剑锋往柳长史的脖颈刺去。这种情况,怕是有人来劫狱!按照刑部的规矩,宁愿要一具犯人尸体,也不能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只是虞紫的行动终究慢了一步。
或者说,来人行动太快。
数道文气屏障犹如纸糊一般,未能给来人造成一瞬的阻碍。剑锋距离柳长史要害还有一臂距离,便再难寸进!那是一只手,一只男人的右手。这只右手连护具都未佩戴!
电光石火间,虞紫看清来人的样貌。
言灵制成的小屋子被气浪从内部炸开。
被强行打断文士之道的顾池顾不得压下逆流经脉,一道【移花接木】拉开距离,双目穿过气浪看清男人的脸:“龚云驰1
龚骋并无动手或者回应的意思。
提着柳长史便准备撤离。
这次贸然出手已经冒着极大风险,沈幼梨就在不远处,对方赶来,自己想走就有些麻烦了。他想走,但沈棠不允许。
一道雪亮剑光在他后撤之路上杀来。
剑刃逼迫龚骋退回原处。
沈棠一来也认出了龚骋,她与龚骋也就几个照面,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在元凰元年。
时隔多年早就忘了此人气息。
更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
“龚骋,北漠是准备开战吗?”
龚骋一掌拍碎禁锢柳长史丹府的禁锢,淡声道:“龚某担不起两地开战的责任。”
沈棠先去看顾池和虞紫。
见二人无事,这才稍作放心。
视线又看到躺了一地的刑部属吏,杀意翻涌:“担不起,担不起来我刑部大闹?”
龚骋:“龚某职责所在,她还不能死,希望沈君勿要为难。你我在此地开战,最终胜负不好预测,但金栗郡治所必遭大难。”
他又注意到沈棠视线几次落点,平静解释道:“他们只是昏迷,性命无虞。若是无必要,龚某这双手不愿染上同族的血。”
沈棠这会儿确实投鼠忌器。
她冷笑数声,攥着剑柄的手指竟是青白一片,显然在极力克制自己动手:“确实,但你不杀伯仁,伯仁也会因你而死。你助北漠,不管是牵制我,还是牵制其他大将,即便你不杀人,但北漠借助士气所杀之人,每一条都是你龚云驰犯下的,你干净不了1
龚骋对这话没什么反应。
只道:“若沈君想开战,北漠恭迎。”
沈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龚骋带人离开。
“龚云驰,休想走1
两道流光一前一后划破天际。
龚骋并不是走灵敏路线的武胆武者,在速度方面便有些吃亏,迎面撞上一道似要撕裂空间的剑刃。他眉头也不皱,全副武铠瞬息加身,让柳长史先顾好自己,正面迎击。
顾池咽下喉间的血腥:“阻拦主上1 听到动静的人接连赶来。
钱邕虽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但看到沈棠亲自出手也知道动静不小,当即选择武气化兵,让兵卒结下防御军阵,撑开一道厚实屏障将下方建筑和人保护起来,免遭殃及。
龚骋见到这个架势也不敢拖延。
一挑一,他有信心。
但这里是沈棠的大本营。
打起来自己只会吃亏。
“沈君,见谅。”
龚骋抓住柳长史,另一手掐诀。
在沈棠剑刃杀到的瞬息,二人身形化作漫天星光散开,气息原地消失,不见踪影。
沈棠咬紧牙关:“你以为跑得掉?”
下一瞬,额角浮现诡异印纹。
哪怕是【缩地成寸】这样的复杂言灵,只要是个言灵就会留下痕迹,循着痕迹抓人并非不可能。龚骋此刻应该还在金栗郡境内!见沈棠想追,顾池情急之下又吐了血。
“不可——主公——”
一个心急,险些从屋顶滚下。
沈棠理智尚在,一个闪身抓住顾池肩膀。
“望潮1
察觉他体内气息紊乱,便出手强行镇压,有沈棠帮忙,没多会儿顾池气息就顺了:“那人最重要的记忆已经到手,咳咳咳——主上追上她的意义不大,还容易中埋伏。”
金栗郡境内有一支北漠的小规模精锐。
这些精锐专司暗杀勾当。
帮助潜伏的北漠间谍排除异己。
主公若是追上去,在龚骋坐镇的情况下,很容易陷入被动。沈棠不甘心地看着龚骋消失的方向,无奈叹气,额角的印纹逐渐淡去:“我不追就是了,你先运气调理。”
顾池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生怕她一时气急跑了,尽管面色惨白,但眸光却格外亮:“当下最重要的是赶在这些人之前,将北漠设在坤州的暗桩全部拔除……一定要快1
坤州境内的叛军如此嚣张,除了叛军孜孜不倦破坏沈棠名声,恐吓本地庶民,庶民被欺瞒着助纣为虐,还有一重原因就是北漠暗中资助。此前王庭一直在怀疑,只是始终找不到证据,派出监察御史暗中查访也有这层原因。
若与北漠开战,坤州就必须保持安定。
沈棠点头答应:“嗯。”
跟眼前相比,龚骋那边反而不重要。
与此同时——
龚骋二人出现在一片陌生空地。
附近景色不似金栗郡风格。
柳长史打坐调息,随着文气走了一圈,消声刑带来的不适感才退去不少,但内心仍残留着一点后怕——顾池在她记忆如入无人之境,那种毫无秘密的恐惧始终挥之不去。
她稍微恢复便起身:“快点回去。”
龚骋坐在不远处闭目调息。
柳长史问他:“你为何来得这么晚?”
龚骋道:“遇见一位熟人。”
他收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柳长史气笑了:“遇见熟人?”
龚骋对那位熟人避而不谈,只是警告:“若非你执意赶回去被抓了个正着,也没这些波澜。原先沈幼梨并无直接证据证明北漠在金栗郡插手,你倒好,将证据送上门。”
打仗也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这下子,对北漠开战都不用找借口了。
柳长史变了脸色,深吸一口气:“出了个叛徒,原先还想留她一命,没想到……”
女兵这人,她一早就调查过。
一开始就没将这人当做威胁。
却不想,关键时刻背刺她一刀。
龚骋淡声道:“以沈幼梨的性格,她做不来鞭尸泄愤的事,你阿姊又不想去北漠那种地方,让她在此地安葬有什么不好?”
柳长史并不应答。
龚骋也习惯了:“走吧。”
尽管他不知道顾池的文士之道情报,但从当时的情形来看,怕是泄密了,至于泄露了多少还不好说。如今只能尽力补救,挽回多少算多少。怕是北漠也没想到多年谋划,会在收网阶段被撕开口子。以沈幼梨的雷霆手腕,只要铲除内患,坤州彻底乱不起来。
北漠的算盘,要落空了。
其他的,随缘。
柳长史逼出一口淤血,只觉得心气通畅几分,眸色阴鸷地道:“似你这般孤孑一身的人,又怎么会明白阿姊对我的重要?”
龚骋似哂笑了一下,嘲道:“我自然明白,但更明白她重要,却没你自己重要。”
柳长史踉跄着站起身。
“你与我,有什么两样?”
她看龚骋很不顺眼。
倒不是龚骋为人处世不好,相反,此人在北漠深居简出,跟其他人也没什么恩怨。
她看龚骋不顺眼在于,明明大家在一个泥潭,他故作清高什么?沈幼梨那句话,问得真是令人痛快——背叛不彻底,忠心不彻底,虚伪不彻底,真诚也不彻底,他清高什么?
龚骋道:“没什么不同。”
柳长史噎了一下。
平复的心气又一次翻涌。
哪怕她归心似箭,想着快点回去金栗郡收拾暗中残局,免得被沈棠追杀清缴,但此刻也只能按捺下来。只是,过了两息也没感觉到空间有变化,不由得抬头看向龚骋。
“你故意拖延什么?”
龚骋自然不是故意拖延。
他的视线落向一棵树,一棵盘着一条巨型网纹蟒蛇的树,那条蛇缠着其中一支粗壮枝干,一双蛇眸正看向他们的方向。
柳长史道:“一条蛇罢了。”
龚骋道:“蛇听不懂人话的。”
眼前这条蛇听得懂,它也不是蛇。
对方是个人。
龚骋淡声问蟒蛇:“你听到多少?”
蟒蛇竖起头,蛇信吞吐,竟口吐人言。
“你们认识玛玛?”
“什么玛玛爹爹,老实交代,不然将你宰了炖蛇羹1柳长史没兴趣围观会说人话的蟒,也不知龚骋犯什么病,跟蟒较劲,她压低声音警告龚骋,“勿要因小失大1
这会儿时间宝贵,拖延不得。
龚骋眸色一凌:“玛玛?”
这个称呼,公西族惯用的。
而公西族的族纹就是蛇。
“你对我有恶意。”
蟒蛇以跟身形不符合的灵巧,游下来。
这条蟒蛇就是化成图腾形态的公西仇。
武胆武者实力到了他这个境界,用图腾形态能更好感应天地之气,修炼事半功倍。
他正睡得舒服,却被突然冒出来的气息惊醒,跟着听到二人对话,还有熟悉名字。
他一动,那个男人就察觉到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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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香菇补点字数。
ps:补好了。
(本章完)
第943章 943:狭路相逢(中)【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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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骋并未回答公西仇的问题。
若有所思地反问:“你姓公西?”
公西仇闻言,歪了歪硕大的巨蟒脑袋,本该是非常阴森诡异的画面,却因为蛇瞳透露出的茫然而显得呆萌,有种纯澈无暇的愚蠢:“什么公西母北的,你莫非认识我?”
龚骋道:“公西是一个姓氏。”
公西仇哦了声:“这姓氏还挺偏门。”
网状巨蟒往前游走,柔软灵活的身段看得柳长史生理性不适,胃部抽动,抬手抓住手臂,往后退了一步。公西仇打趣她道:“这只是图腾形态,并非真的蛇,不咬人。”
柳长史咽下试图上涌的酸水。
公西仇扭头看向龚骋:“你对我产生恶意,又问我是不是姓公西,这是何故?”
“你口中的玛玛是谁?沈幼梨吗?”
柳长史暗中戒备看着公西仇。
后者坦荡承认:“对,她是我妹。”
龚骋面色莫名古怪起来。
“所以,你姓沈?”
公西仇摇头否认,自我介绍:“这世上的兄妹又不只有亲兄妹这一种,结义兄妹也是兄妹,鄙姓仇,名千仞,字慈恩。”
“裘?”
“啊对对对,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公西仇并未化回人形,毕竟他的人形一出现就容易露馅儿。眼前这人绝非顶着年轻容貌的老怪物,而是货真价实的青年。
年纪比自己小,气息却连他都看不透。
上来就问自己姓不姓公西……
公西仇觉得自己睡觉醒来的姿势不对,他别是碰上公西一族的仇家了吧?公西一族的仇家,还有这实力底蕴的,掐指一算,也就被大祭司们哄骗困守百年的老怪物了……
大哥身陨不久,自己可不能栽了。
尽管可能性不大,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选择谨慎起见还是要小心应对。
龚骋微垂眼睑,常年没什么温度的脸上难得浮现些许浅笑:“此前碰见一个姓即墨的青年,他遭遇实力高强的歹人追杀,迄今也联系不上,此前曾委托我给他的族人带个消息,他的族人就姓‘公西’。刚刚看到你,担心你是追杀他的人,这才生出杀意。”
公西仇心中咯噔几下。
“你碰见一个姓即墨的人?”
龚骋点头:“嗯。”
公西仇有点急切:“他长什么样?”
龚骋双眸直视网状巨蟒,详细描述那个皮相堪称惊艳出彩的青年,特别是穿戴风格和相貌特征,一侧的柳长史心中焦急想赶回金栗郡,不知龚骋跟巨蟒浪费时间作甚。
只是,她也知道此刻不宜出声打断。
龚骋名义上效忠图德哥,但柳长史冷眼看着,他也只对图德哥态度好点儿,还是出于后者的救命之恩和二人少年情谊。有些事情龚骋不愿意去做,图德哥也无可奈何。
很显然,龚骋这会儿有自己的事要办。
柳长史只能强行按下焦虑,内心也生出疑惑,龚骋身边何时有姓即墨的人出现?
呵呵,自然是没有的。
但架不住公西族大祭司长相多有相似之处,再加上这一族极具特色的穿着打扮,胡编乱造三五句,根本不成问题。公西仇会睁着眼说瞎话,龚骋自然也会撒谎诓骗套话。
在彼此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
公西仇的反应是有破绽的。
龚骋轻声问他:“所以,你姓公西?”
公西仇没有吭声回答。
尽管龚骋口中描述的人很像是大哥或者大侄子,但他总觉得哪里奇怪,心下一转,准备找个借口先溜走,暗中观察观察。孰料龚骋下一个问题就是:“你是公西仇?”
虽是个疑问句,却用的陈述口吻。
随着此话落下尾音,公西仇又感受到了此前的恶意,一道气息死死锁定他的位置。
公西仇:“……”
此刻只想问候龚骋的祖宗十八代。
外族人的心眼儿怎么这么多?
公西仇干脆露出人形,罕见地穿上了全副武铠,他的容貌掩盖在冰冷质感的金属面甲之下,只露出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你待如何?”
龚骋气定神闲,也没抢先动手的意思。
“受人所托,收你性命。”
公西仇嗤笑道:“委托你的人,莫不是脑子不好使,百余年走不出一片地方的老东西吧?一百多年才反应过来,啧啧啧。”
龚骋侧首跟柳长史吩咐。
“你退下,以免误伤。”
柳长史看了一眼公西仇:“要帮忙?”
龚骋摇头:“不用。”
公西仇化出双月牙蛇形长戟。
武胆武者的武器会随着自身实力境界提升而增加重量,外人眼中看着也才五六十斤,但实际重量足有五六百斤。捏在公西仇手中轻若无物,施加敌人身上则重于千钧!
龚骋:“你我速战速决。”
倒是意外公西仇没有趁机逃走。
他此前所用言灵离开金栗郡范围。但跟公西仇纠缠太久,动静保不准会惊动沈棠,若公西仇执意要突破离开。这么短距离,龚骋也不敢保证在沈棠来前将公西仇拿下。
公西仇嚣张道:“让我看看你深浅。”
他多少也猜出眼前龚骋的底细。
二十等彻侯是不可能的,至多比自己高一个境界。武胆武者境界越靠后,每个境界的差距就越大,一挑一的情况下,很难翻身。但公西仇还有武者之意,打不过可以遁。
长戟一横,蓦地爆发撼天动地的气势。
墨绿武气化作气焰将他席卷。 高达百丈的武胆图腾犹如史前巨兽盘踞在他身后,蛇瞳有赤金色焰火熊熊燃烧,浑身布满墨绿到发黑的晶莹鳞片,喷吐出的阴冷气息竟将空气烧得扭曲:“你过来啊1
柳长史看到这一幕,退了又退。
文心文士虽有千百手段,但身体素质跟武胆武者没得比,更何况是这种层次对决。
双眸闪烁着惊艳和羡慕之色。
龚骋气息不变,口中轻吟:“角雕。”
霎时间,大风骤起。
以龚骋为中心爆发出比之更强的气势,本该肉眼看不到的风,此刻穿林打叶而来,在高空汇聚,颜色渐深,竟是漆黑如墨。
一声吟啸直冲长空。
黑色羽冠高耸,形状如角。
一双眼睛呈现灰棕色,腿粗壮,脚爪尖锐,长翅煽动便能掀起让人飞上天的飓风。
公西仇看到他的武胆图腾差点儿岔气。
这玩意儿不是克他吗?
他刚才还想着打不过可以遁,结果人家的武胆图腾是角雕,这该怎么逃?除非会遁地之术!看着体型跟自个儿武胆图腾差不多的角雕,公西仇一扫方才的轻松和自信。
双眸一眯,彻底认真起来!
此地位于两郡交界处。
平日除了附近官道能看到人影,其他地方基本看不到多少人活动的痕迹。官道附近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驿站,方便往来商客旅人能在此歇息补充,同时也承担康国境内物资信息运输中转的职责。驿站大致分为内外两部分,外部民间使用,内部则是官方专用。
若遇见战争,驿站便会被征用。
此刻,驿站就有三十多号人。
大部分都出自同一支商队。
商队之中,有几个护卫气势与常人不同,一看就像是军伍出来的,手上沾过人血。
另外几个人像是路过的游侠。
几人围在一起看着同行的布衣青年写家书,此地驿丞说驿站还能传递家书,只要知道收件人所处具体位置,便能将信函送至目的地附近的驿站,再由驿站驿员亲自送至收件人家中,驿站会根据物件大小重量以及距离收费。费用不算便宜,但性价比很高。
康国境内,相隔千里也能收到家音。
布衣青年闻言心动,跟驿员要了笔墨。
驿站还提供书简和纸张。
当然,也要收费。
前者比较便宜,但重量大,书写内容少,后者相对比较贵,但胜在质量轻,书写内容多,关键是驿费收得还少,性价比高。
驿站新开设,投递有折扣。
布衣青年写完家书,封上泥印,搭上火漆,系上绳结,交由驿员。不经意间看到驿员马背上的褡裢就几样东西,遂好奇道:“你们收这么点儿费用,送这么远不亏本?”
尽管眼前的驿员是武胆武者,化出来的战马不用喂养饲料能节省一大笔开支,但怎么看这种行为也赚不到钱。一趟才送几件,裤衩都能亏掉。一侧的驿丞抚须笑了笑。
“此地新设,自然没什么人。”坤州情况特殊,各项政策推行都会受到阻碍,此前还有不少叛军盯着驿站烧,产生了不小的损失。不过驿丞对此并不担心,迟早会好转。
布衣青年:“其他地方就有人?”
驿丞:“其他地方当然有人,驿站每日送往各地的东西少则万件,多则十数万。”
布衣青年诧:“这么多?”
驿丞感慨:“自然是因为家书珍贵。听你口音像上南那边儿的,我才愿意跟你说两句,若是坤州本地的,怕是要报官了。”
布衣青年闻言不再多打听。
他回去歇脚,驿员骑上战马准备出发,可刚走没两步,还没走出驿站呢,胯下战马突然不受控制,观其神色似有畏惧,仿佛看到可怖天敌,任凭驿员如何催动也不行。
驿丞正要过来问情况,并未注意到布衣青年和同行几人面露异色,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同一个方向。此时,商队其他人也注意到桌面上的茶盏在颤动,不,不是茶盏颤动!
“地龙,地龙翻身了……”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全部跑出建筑。
几个游侠却坐在原地没动。
因为他们清楚,这不是地龙翻身。
这是——
人群之中喊了一声:“啊啊啊蔼—看——那、那里——有怪物将山撞塌了——”
循声看去,果真如此。
他们这个位置能看到远处深山山峰。
山峰高耸,绿意加身。
此刻却成了两只巨兽角力的战常
其中一只巨兽长着一对弯曲而粗壮的墨绿色牛角,左边牛角被打断,只剩半截还挂着,右边的牛角挂着血,原先整齐排列的鳞片竟是残缺不全,肉眼可见有不少伤痕。
另一只巨兽则是体型相差无几的雕!
长相凶戾,一双利爪挂着血块。
两只凶兽缠斗不止,引起的动静将山峰撞塌,方才的地龙翻身便是由此而来!商队中有人有见识,指出这不是什么凶兽,分明是两只武胆图腾,有武胆武者在附近对决!
有人瞠目结舌:“武胆武者?”
“当真不是神仙吗?”
“这是神仙才有的手段1
众人议论纷纷,一辈子没看过这样的大场面,一时间忘了什么,嗯,忘了逃跑。
商队有护卫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这武胆图腾……好生眼熟碍…”
布衣青年和自家兄弟对视一眼。
心道,可不就熟悉么?
这武胆图腾是公西仇的啊!
看样子,他似乎还落于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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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替公西仇担心,他的武者之意挺耍赖皮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死不掉。凤凰会涅槃,他会蜕皮┓(`)┏
ps:无奖竞猜,公西仇跟即墨秋的辈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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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想起来了1
商队护卫拍着大腿大叫大嚷。
“是西宫球啊1
“屁,什么西宫球,人家叫公西球1
这几个商队护卫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不是年纪大,就是身体带着暗伤不适合继续上阵作战,加之沈棠这边要军制改革,他们思虑再三选择了退伍。有人家中还有亲人,拿了补贴回到祖籍娶妻生子,有人孤孑一身,待在哪里都一样,便选择给商队当护卫。
康国对待老兵还是不错的。
王庭有专门的机构搜集这些老兵情报,给他们介绍合适的工作,给商队当护卫收益高点,但风险也相对偏高。若去各地驿站当驿员,报酬相对低点,但胜在稳定安全。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归宿。
就业最热门的当属工部下属部门。
因此,这些护卫在阵前见过公西仇,准确来说是见过公西仇的武胆图腾,有印象。
“……他好像不叫球,是秋?”
“不对不对,我不会记错的……”
几人争论也没个统一答案,倒是商队主事说话:“……这个额,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口中的公西球真的要玩球了1
几个护卫安静了一瞬,彼此对视一眼,靠着多年并肩作战的默契,分好了各自任务。一人原地化出战马:“尔等保护好商队货物,此地离金栗郡不远,我去去就来1
公西仇在康国有个大将军的虚衔。
尽管没实权,但荣封的大将军在此地遭难,此事必须上报当地折冲府。他们也知道自己斤两,上去连靠近都费劲儿,人家一个余波就能将他们几个全部打成重伤,更别说帮公西仇脱困。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快速度去当地折冲府报信,说不定还能来得及。
驿丞一看方向便出声阻拦。
“莫要走这条道1
瞧这个动静,前方官道是要遭殃了。
护卫贸然过去,怕是连命都送掉。
“驿丞,还请指点明路。”
走官道是最近最快的,若绕道,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护卫心急如焚,不待驿丞指路,那几个游侠之中走出来一名身着红衣的劲装少年。说是少年,其实也是青年的体格,只是双眸澄澈,唇红齿白,无形中压低年龄,让人第一眼就将他年龄往小了判断。
“这位壮士,你说他叫什么?”
护卫本想呵斥让他滚一边去别捣乱,但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内心的焦躁情绪被抽调一空,他平静道:“他叫公西球。”
他说得笃定,斩钉截铁。
却不知布衣青年和旁边的人嘴角一抽。
公西仇痛失真名!
劲装少年仰头看着远处那只角雕利爪皱缩,狠狠嵌入巨蟒身躯,撕拉着扯下一大块血肉,蛇鳞飞溅,隐约还能看到肌肉抽动的动静。那条巨蟒也未坐以待毙,而是蟒身弹射飞出,试图缠绕上角雕的脖子,却被后者振翅一飞,险险地擦边掠过,炸开数根沾血的墨羽。另有一绿一黑两道武气以两只巨兽身体为战场,时不时迸发出可怖的爆炸。
“公西球,公西……”
劲装少年喃喃了两声。
跟着,他扭头看向同行伙伴,求证道:“林四叔,此人就是流落在外的族人了?”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公西仇的存在。
方衍和晁廉有跟自己提过。
但他那时候智窍未开,哪怕公西仇是族人,但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连老师即墨昱都没有在意,他何必去在意?如今,老师功德圆满,公西仇就成了那个唯一的族人。
任何存在沾上“唯一”这个词,便有了特殊的意义,自己也不能光在一旁看着。
林四叔点头:“嗯。”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
方衍看着远处战场,想得比较全面:“少白,公西仇这人好战,咱们也不知道他是碰上仇家,还是跟人一对一切磋,贸然插手还可能帮倒忙,最重要的是这个阵势……”
原先只是公西仇一人被打。
劲装少年过去就是两人一起挨打。
晁廉将手搭在额前,避开刺目的阳光能看得更仔细:“公西仇的对手年纪也不大,一招一式都直冲公西仇要害,是奔着索命来的,不可能是切磋比斗。啧,想当年公西仇仅凭他一人就压了咱们兄弟,如今落得这么狼狈下场,这几年的西北大陆很热闹埃”
以前也没听说谁能跟公西仇争锋埃
至于沈幼梨?
她不算。
毕竟公西仇还算人的范畴,成长之路有迹可循,沈君完全超脱正常人的理解范畴。
一旁的少冲瘪了瘪嘴,不太开心。
晁廉关心问他:“怎么了,十三?”
少冲抱着手臂搓了搓:“不知怎么的,看到那条蛇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浑身疼。”
晁廉:“……”
尽管十三失去以前记忆,但身体还记得被公西仇差点儿打死的经历,难怪不舒服。
少冲舔了舔唇:“十二哥。”
晁廉回应:“怎么了?”
少冲似在回味:“晚上吃蛇羹吧。”
晁廉:“……”
劲装少年抓手化出武器,冲方衍道:“没事,我去问问他,看他要不要我帮忙。”
不要的话,他就在一旁看着。
下一瞬,少年破空而去,在空中留下一道赤色流光,晁廉和方衍对视之后,也准备去近距离观战。想当年公西仇多嚣张跋扈?走到哪个战场都是大爷做派,难得看到他当孙子。他的好戏可不多见,看一出少一出。
林四叔是唯一没见过公西仇的。
他也没兴趣去围观对方被打。
但架不住少冲这顽皮小子扛着他就飙。
迎面而来的劲风将林四叔的脸都吹出了波浪涟漪:“我说我要去看热闹了吗?”
这句咆哮没能说出口。
因为刚张口就被迫灌了一嘴的风。
不论是公西仇还是龚骋,二人都察觉到朝这边靠近的几道陌生气息。区别在于公西仇抽不出多余心神搭理,龚骋能分心,但他不在意。猜测是附近的武胆武者来凑热闹。 这种事儿,时有发生。
近距离观察两名武胆武者对垒,有点儿悟性的也能学到什么,或许突破瓶颈就差这么一个机会。不过,有些热闹不能瞎凑。
一旦被波及进去失了性命?
那真是死了白死,怨不得他人。
谁也没想到,应该观战的陌生武胆武者,居然没识趣保持距离,反而一头砸过来。
龚骋和公西仇同一时间收手后撤。
倒不是怕伤人,而是来人也出手了,强行插入二人中间,破坏了原先的平衡。公西仇得以喘口气,龚骋则是微眯着眼,视线穿过武气爆炸碰撞产生的气浪,勉强看清对方的大致模样,出声质问:“你这是什——”
在来人转头看来的一瞬,戛然而止。
来人身着一袭赤红色劲装,将原先就白的肤色衬得更加细腻白皙,五官相较普通人更加深邃立体。一头乌黑长发用精致的小冠束拢,垂下来的发丝中间混着好些小辫子。
天庭饱满,目若点漆。
唇角似乎带着天生上扬的弧度。
尽管相貌热烈张扬,但他的气质却内敛温润,好似一把点缀奢华宝石的宝剑。切不可因为外貌而心生轻视之意,谁也不知道剑鞘之内是不是收着一把吹毛断发的利器!
这些,都不是龚骋在意的。
他在意的是少年的相貌。
此人的相貌,很眼熟。
偏偏这个时候,少年身后远处的公西仇也调整了气息,抬手将淌满脸颊的鲜血狠狠抹掉。伤口位置接近眼睛,若是再偏一些,这只右眼怕是保不祝公西仇的双眼在多年前受过伤,龚骋跟他交手的时候发现公西仇对某个方向的进攻总会产生一瞬的僵硬。
高手对决最忌讳不受控制的分心。
龚骋很快就抓住了机会,而公西仇也借着这个机会近身反击,给龚骋胸口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只可惜,这道伤痕并不致命,而且在他强大恢复能力下,早就愈合。
“你也是公西一族的人?”
龚骋眼睛并未离开少年的脸。
用的还是肯定的陈述口吻。
少年却问他:“你们是在切磋?”
龚骋:“……”
少年背对公西仇,公西仇自然看不到对方的脸,但不妨碍他对这个愚蠢问题报以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切磋?小子,不要待在这里枉送了性命,哪凉快待哪儿1
公西仇的声音很凶。
心情差是一点,还有一点就是不想无辜之人送命。别看他现在看着是狼狈,但公西仇还是有脱身手段的。他想尽可能摸清龚骋底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以后碰面才更有胜算。谁晓得突然冒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至于少年的装扮?
公西仇还真没多想。
据他所知,徐家那个叫徐诠的小子,私下牵头组建了一个叫“公西仇保育协会”的社团,再加上某些世家不知抽什么风,让公西仇的装扮风格风行一时。康国境内的武胆武者里头,十个有四五个喜欢编几条小辫子。眼前的少年,估计也是追求时尚弄潮儿。
龚骋的回应却是一掌杀了上来。
直取劲装少年的面门。
公西仇在劲装少年反应之前出手用武器与之相击,以龚骋如今的实力,他的手掌既能刀枪不入,也能摧金断玉。蛇戟的尖刃根本刺不穿龚骋掌心,但借力击退也够了。
公西仇将劲装少年抓到身后,也不回头,蛇戟横在身前:“何必为难一过路人?还是说,你走火入魔了,碰见一个人都要问一问是不是公西一族的?哪有这么多人1
自己被他碰上是倒了大霉。
龚骋碰上自己是撞了大运。
呵呵,撞了一次,还想撞第二次?
龚骋的目光看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或者说,他以为公西仇将他当成傻子:“过路人?呵呵,公西仇,你当我跟你一样瞎?”
这两张脸放在一块儿,敢说没有关系?
公西仇只觉得龚骋莫名其妙。
这时,身后的劲装少年却上前,公西仇在看清他脸的瞬间,瞳孔骤然一缩,瞬间明白龚骋为何会怀疑少年也是公西一族的人。无他,少年的容貌与自己足有七八分相似!
一个念头在脑海狂飙。
他的耳畔响起敲锣打鼓放爆竹的幻听。
大侄儿!大侄儿!大侄儿!大侄儿……
此人绝对就是大侄儿!
公西仇感觉体内的鲜血在沸腾,连伤痛也忘到了脑后,龚骋见这般便知猜测为真。
劲装少年:“我确实出身公西一族。”
公西仇耳畔幻听更大声了,心跳如鼓,口唇干涩,他有千言万语要跟大侄儿叙旧。
此时,又听大侄儿道:“既然你们不是切磋而是寻仇,便不能纵容你杀我族人。”
公西仇回过神,目光坚毅。
一把抓着大侄儿肩膀,沉声道:“大侄儿,你退下,这人要不了你二叔我的性命,方才不过是跟他打着玩儿罢了,你先去别处等着,咱们叔侄回头好好叙旧,可好?”
劲装少年茫然看他:“二叔?”
观战看热闹的方衍、晁廉和林四叔也瞠目结舌,他们知道这俩是同族,但不知道是这个亲戚关系。方衍兄弟齐齐看向林四叔求证,少冲低声问道:“这是不是真的啊?”
尽管林四叔还未回答,但光看这俩人的相貌,三人便觉得这是真的,居然是叔侄!
林四叔跟着懵逼了一瞬。
尔后道:“我们当年去公西一族族地,并未发现任何族谱,只是在一处禁地看到还有点燃的命灯……即墨昱说过,命灯摆放位置也是有讲究的,公西仇的命灯跟少白的命灯挨得很近……他们,或许真是叔侄……”
尽管如此,但林四叔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晁廉和方衍低声感慨:“这缘分……”
还真是妙不可言。
也幸亏他们就在附近,还过来了,不然公西仇今天即便不死也要重伤。如今叔侄联手对付龚骋,哪怕拿不下来,也不会让对方讨着多少好处。至少,性命是完全无虞的。
若是不够,不还有他们?
林四叔和方衍可都是文心文士。
几人的对话没有遮掩,自然也落到了战场三人耳中,即墨秋的眼神恍惚迷茫一瞬。
“你,当真是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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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5章 945:叔侄相认【求月票】
第945章 945:叔侄相认【求月票】
“这还能有假?”
公西仇一听这话就急了。
自己找了大哥和侄子多少年,好不容易找到人,自己的身份岂能被质疑?于是他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对,我就是你的二叔,你就是我大侄子,你阿爹就是我大哥1
公西仇长了一张说话很靠谱的脸。
加之二人相貌相似,同为一族,连两盏命灯都是紧挨着的,即墨秋那点儿怀疑噗嗤一下就散了,心底涌起一股极其陌生又酸涩的暖流。尽管他对相依为命的老师仙逝一事看得很开,并无半分难过悲恸,但被对方留在人间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不难过却孤单。
如今找到了血亲长辈,仿佛心中那个灌着风的缺角被什么东西填上了,他目光柔顺下来。只是不知为何,让他喊公西仇二叔,他有些喊不出口,只是矜持地冲他点点头。
“嗯。”
这算是承认这门亲戚了。
饶是如此,短短一个“嗯”也让公西仇内心乐开了花,耳畔敲锣打鼓放鞭炮的幻听更加严重。即墨秋紧跟着便打断他的傻乐,目光落向虎视眈眈的龚骋。后者并未趁着他们叔侄温情重逢的机会偷袭,也不知是他自信自身的实力,还是不屑用这种歪门邪道。
公西仇咧了咧嘴,抬手抹去嘴角的血。
“呵呵,忘了还有个东西没处理完1
龚骋漠然地看着二人,眼底却透着几分怀念和羡慕,曾几何时,他也有个待他若亲子的二叔。瞬息又从回忆中清醒,掩下所有不该有的、让他懦弱的情绪:“即便是你们二人联手也不会是我的对手。此处山清水秀,是个埋骨佳地。作伴上路也不算孤单。”
公西仇险些黑了脸。
他长这么大,从来只有他装逼显摆的份,还没人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更别说自家大侄儿也在了。龚骋这话,还让他怎么树立二叔的高大形象?对龚骋的杀意高涨大截。
他啐了一口血沫:“你做梦1
今日,他可以殒命,但大侄子不行。
就在公西仇想着对策的时候,身侧的大侄儿扬手化出一根造型眼熟的木杖,唯一的不同在于这根木杖顶端还缀着一朵迎风摇曳的小红花。随着木杖现身,一袭低调华丽的大祭司宽袍瞬间覆盖他的身体,脖颈上戴一枚首尾相衔的银色璎珞,缀各式异色珠宝。
龚骋原先还轻松的神情凝重三分。
将功力【醍醐灌顶】给他的老者在临终前,曾给他介绍过公西族大祭司的特征。眼前这个少年完全吻合!那名老者还说可以通过大祭司身上的配饰,衣裳上的暗纹,判断对方的实力修为。配饰越华丽,暗纹越复杂,意味着这位大祭司的修为越精深……
公西族大祭司虽不似文心文士那样口出法随,也不似武胆武者那般有着山崩地陷的强大破坏能力,却有着极强的辅助之能。特别是对方身边有着公西族人的时候,难缠。
龚骋内心暗道:【两个都不能留?
所幸即墨秋年纪尚小,若让他再成长数年,他与公西仇联手,今日被留下的一定是自己。龚骋掌心有墨色武气喷薄而出,眨眼便汇聚成犹如实质的一团。这团墨色光晕好似一颗心脏在碰碰跳动,一张一缩之间,气息节节拔高,隐约还有紫色电流滋啦流窜。
就在公西仇脑中萌生悲观念头,想着要不要催动禁术赌一把一命换一命的时候,身侧的大侄儿单掌化樱公西仇对这个熟悉,以前族中老祭司也用过,算是标准起手式。
他瞬间摒弃了一切退路。
双目迸发一往无前的锐气精光,仰头大喝道:“好,今日你我叔侄就战他一战1
残损的武铠随着武气催动,瞬息完整。
结果却是——
数息后,原地只剩百丈大坑。
柳长史待动静小了点才惊骇上前。
她面色煞白,看着泛着灼热高温、沙土汇聚成“水”的巨坑,问:“他们死了?”
龚骋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嘴角微微一抽:“没有。”
即将与公西仇这厮对掌的时候,公西仇和他那个大侄儿突兀消失,连带着还有附近几个看热闹的武胆武者。瞬息之间发动,原地不剩丁点儿残留痕迹,只能是大祭司了。
柳长史听明白了:“逃了?”
龚骋点头:“嗯,逃了。”
还是完全拦截不住那种。
若是寻常文心文士或者武胆武者,这种金蝉脱壳的言灵从发动到生效,还需要一定准备时间,这点空隙足够龚骋出手将言灵破坏。即便无法破坏,也能留下点蛛丝马迹。
一般情况下,这种言灵逃不了多远。
只要找到线索,要不了多久就能追上。
奈何大祭司的力量体系与天地自然休戚相关,换而言之,他留下的蛛丝马迹也是天地间的一部分,是万物的一部分。龚骋想追也找不到线索,他将手收起:“回去吧。”
柳长史闻言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公西仇,龚骋在此逗留了一些时间,再加上那个公西仇侄子,前后浪费不少宝贵时间。倘若龚骋能铲除这俩隐患也好,偏偏让他们都跑了,金栗郡的暗桩也错失了宝贵的补救时间。柳长史这会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她不用想都知道金栗郡被清洗了。
这会儿回去也不知能挽救多少。
她深吸一口气:“此行失利……”
龚骋不用她暗示。
“我会担全责,不会让你被责罚。”
柳长史攥紧双拳又缓缓松开,随着浊气吐出胸臆,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好。”
龚骋是主上不得不倚重的心腹祖宗,只要不是背叛这种事,他的任何错误都是能被包容的,自己则不然。柳长史好不容易才爬到如今地位,不想因为一次计划失利就被残忍打回原形。龚骋愿意背锅,她求之不得。
话分两头——
即墨秋一行人也碰见了一点儿麻烦。
准确来说,是公西仇惹出来的。
龚骋蓄力已久的杀招落空砸出百丈大坑,公西仇突然没了目标又来不及收势,自然也闯了大祸。蛇形长戟带着冲势将山体打出大洞,整个人一头栽进裂口废墟,被落石埋了。若非关键时刻武胆图腾蜷缩身体围出一片空间将他保护起来,他高低要混个重伤。
其实现在伤势也没好到哪里去。
少冲、晁廉和林四叔将浑身是血的他从废墟扒拉出来,方衍没动,他有严重洁癖,嫌弃公西仇太脏了。即墨秋也没动,因为他要维持这个临时撞出来的洞穴深坑稳定。
“咳咳咳——”
公西仇咳嗽呸出好几口沙土,强撑着坐起来,一手扶着钻心疼的腰,一瘸一拐走到即墨秋身边,灰头土脸地嘟嘴抱怨道:“大侄儿,为何不与那人战个百八回合?你我叔侄联手,即便不能让他留下来,也要卸掉他一只手!你二叔我,打遍西北无敌手1
他强撑着想给侄子留下一个强者的初印象,让好侄儿知道知道,他的二叔是多么高大威武,更是公西一族悍勇的勇士,也是大祭司身边最有力可靠的利刃。他设想过无数回创意出场,设想过侄儿崇拜敬佩的目光,却不想被龚骋破坏了,竖子该被扒皮拆骨!
即墨秋:“你再卸他一只脚也没用。”
武胆武者最后三个大境界与十七等驷车庶长最大的差距,不在于武气多寡、招式精妙、力量强弱,而在于跟天地之间的融合,精神的成长,以及肉躯逐渐脱离凡人范畴。
公西仇拼全力卸掉他的手脚,龚骋经过一段时间修养也会长出新的,只要不能斩杀对方,任何肢体上的损伤都只是无用功。 而他们联手能让对方丢了性命?
答案是不能。
还要多挨一顿胖揍。
所以即墨秋选择了跑。
他也不觉得打不过就跑有什么可耻,只是对眼前这位二叔的意气用事略有些意外。
公西仇叹气:“罢,日后寻他晦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笔账咱们叔侄给他记下来,日后再碰见,非得将他脑子拧下来。手脚断了他还能再生长,脑子没了能?”
即墨秋看着浑身是血的他:“先不说这些,我先帮你恢复伤势,免得留下隐疾。”
公西仇傻笑着咧咧嘴。
“不用不用,这点儿伤用不着。”
即墨秋目光似不赞同。
公西仇道:“我蜕个皮就行。”
尽管他修为境界还未达到能断肢再生的程度,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断肢再生更强。只要他还留有一丝丝的心脉,残留一口气,他就能借助图腾蜕皮加速伤势恢复。
近乎于不死之身了。
公西仇猜测这或许与他死过一次有关。
此事,他不准备跟大侄子坦白,倒不是有什么戒备,只是灭族之夜已经过去,他不想让至亲再为此担心罢了。所幸,即墨秋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如此,也行吧。”
公西仇的蜕皮过程看着蛮有意思。
先是化为图腾原形,盘在体表有尖锐棱角的地方,借着阴暗蠕动爬行让逼出经脉的淤血融入即将丢弃的假皮。待蜕皮结束,便能获得水嫩嫩、光溜溜,完美无瑕的新躯。
只是——
“大侄儿这么看着让我怪不好意思。”
公西仇这几年满大陆溜达,除了找哥哥侄子,也没有落下武学,受伤是经常的。以往蜕皮疗伤不觉得哪里不对,此时却被五双眼睛盯着,蓦地有种上大号被人围观错觉。
即墨秋错开眼睛。
伤势不算太重,蜕皮过程也很顺利。
蜕皮结束,他的肌肤水嫩得发光发亮。
大侄儿五人围着火堆。
火堆之上的陶罐煮着咕嘟咕嘟的肉汤,那是少冲闲着无聊去抓的几条大蛇,肉质鲜嫩爽滑,不用多少佐料也能烹得色香味俱全。
公西仇生平第一次知道何谓近乡情怯。
此前情况危机,他的情绪不用多少顾虑,循本心跟大侄儿相认就好,如今危机解除了,他骤然惊觉自己跟大侄儿在今日之前完全陌生。算算时间,大侄儿丧父还未多久。
思及此,公西仇心肠都软了。
他无视了晁廉等人。
径直在即墨秋身侧坐下,主动找话题:“大侄儿,你跟大哥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即墨秋手中拨动篝火的木棍停下来。
脑子也跟着卡顿几秒。
他这些年一直跟着老师他们。
老师是唯一的公西族人。
二叔口中的“大哥”难道是指老师?
老师……是自己的父亲?
即墨秋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老师此前可是亲口承认他自己还是个在室子,一辈子无妻无子无女,一门心思寻求天命,证明人力能胜天,可不能污蔑了老人家一辈子的清名。若真是父子关系,老师也没必要隐瞒自己,临终之前都不曾交代。
再者,老师还是百年前的人物,眼前这二叔才多大年岁,阿奶总不能百岁年纪还给老师生一个弟弟吧?还是说,公西仇实际年纪近百岁了?这倒是有可能,武胆武者的年纪本来就不好估测。即墨秋心中憋着疑惑。
公西仇却会错意,懊恼抓发辫,双手抓着少年宽阔肩膀,一字一句地跟他承诺:“是二叔不好,不该提大哥的。尽管大哥去了,但从今日起,二叔会将你视若己出1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
一双虎目还悄悄泛起了红丝。
若非不想牵动经历丧父之痛的大侄儿伤心事,他此刻真想伏在大侄儿肩头痛哭一回。大侄儿丧父不假,但他也失去一辈子没见过面的唯一大哥埃丧兄之痛,不比丧父轻的。
即墨秋被他的承诺震撼到了。
良久,在公西仇紧张无措的等待下,那张与公西仇相似的面庞微不可察地点了点。
即墨秋道:“嗯,好……二……”
尽管内心接受了公西仇,但不知何故,这一声“二叔”仍喊不出口。即墨秋眼睛忽闪忽闪,抿着唇低首,公西仇看出他的窘迫和不自在,轻声道:“不要急,慢慢来。”
即墨秋松了口气:“嗯。”
公西仇突然想起来别的事情。
眼神带着期待:“十三呢?”
他大哥大嫂给他留的十三个侄儿呢?
正在吸溜蛇羹肉片的少冲没想到公西仇还提到自己,茫然抬头,看他:“找我?”
公西仇看清少冲的脸。
啪的一声,内心的期待破灭了。
皱眉,晦气道:“为什么会是你?”
啧,害他白开心一常
少冲就跟路过看热闹却被踹了一脚的狗一般,无辜又憋屈:“为什么不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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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终于找到大侄儿了!就是大哥死得惨……
即墨璨:……
即墨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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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
公西仇险些嘴快说出了自己的妄想。
自从他知道大侄儿身边还有个叫“十三”的青年,便以为大哥和大嫂真给自己生了十三个侄儿侄女,一度还纠结要怎么准备见面礼呢。如今才知道,此十三非彼十三埃
这个十三居然是谷仁的义弟。
当年险些被自己宰掉的小疯子。
哼,他情绪大起大落,都是十三害的。
顾念着大侄儿在场,公西仇只能眸色阴冷地咽下一切不满。他也不是不懂眼色,只看这一行五人的架势,他便猜出少冲是大侄儿的友人,很大概率大侄儿的丧父之痛还是这几人陪着度过的。自己眼下还未与大侄儿建立深厚的叔侄之情,仅凭这点血缘关系,怕还不足以胜过少冲在大侄儿心中的地位。
哼哼,且让这小子张扬得意几日。
待来日大侄儿彻底崇拜自己,接纳自己,肯喊自己二叔,这些人就统统比不上了。
思及此,公西仇缓和脸色。
稳重地道:“无甚,有些误会罢了。”
少冲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他,他不喜欢少白的二叔,少白的二叔也不喜欢他。他不是会遮掩情绪的人,不喜公西仇就明确表达出来。将手中空碗一递:“再来一碗1
哼,蛇羹美味,他要天天吃!
方衍冷静旁观着,看着公西仇一个劲儿找话题关心少白,终于忍不住出声:“话说回来,公西仇你怎么会招惹上那种劲敌?”
他可没有错过龚骋说的那些话。
后者不是奔着特定一人来的,而是奔着公西一族,因为今日出手搭救公西仇,少白的身份也暴露了。惹上一个实力强大又有恶意的棘手敌人,少白日后怕是不得平静了。
公西仇不愿意明说。
毕竟此事牵扯起来太复杂,讲解前因后果浪费口水,他可没有说故事的耐心:“哪里是我招惹的?分明是他自己突然出现跟我动手,他动手原因,我多少也猜出几分,多半是族中先辈在早年结下的一些陈年旧怨。棘手归棘手,但你放心,我会护好大侄。”
大祭司倒下之前,公西一族的战士都会奋斗到最后一滴血,公西仇自然也会如此。
方衍闻言并未继续追问。
因为他想到了即墨昱临终前的骚操作,硬生生将活了一两百岁的二十等彻侯坑得将毕生修为【醍醐灌顶】给他人做嫁衣。即墨昱还曾是公西族大祭司呢,他都这个尿性,公西一族其他族人和其他大祭司,估计也干过不当人子的事儿。仇家不寻仇,咋可能?
方衍不客气道:“最好如此。”
果真,少白是这一族唯一的良心了。
方衍问完就轮到公西仇提问了。
“我这些年游历大陆,为的就是找到大哥和大侄儿他们,只可惜每次都失之交臂。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其实公西仇更想问的是,这些人是怎么做到每次都提前一天到几天避开他?一次两次还好,连着几十次,也幸亏自己心态好,不然早就被整崩了。
他阴暗地想是不是方衍故意的?
为的就是一雪当年之恨?
但也不对啊,若非他一时兴起,多管闲事儿,眼前这个叫十三的家伙早就死了。十三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大哥和大侄儿肯定出了大力。方衍凭什么带着大侄儿到处跑?
一想到这些年遭遇,公西仇口吻含怨。
方衍瞧了一眼自家十三弟和少白,深深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找‘怪侠仇’?”
公西仇:“???”
满头小辫子的他现在满头问号。
怪侠仇这三个字,怎么听着如此耳熟?这不是自己随口胡诌的马甲?虽然事态发展遂了他的意,却没想到发生这么快。大侄儿他们真是因为找自己挑战才循着过来的。
“咳咳咳,你们找‘怪侠仇’作甚?”
方衍和林四叔这会儿都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公西仇不会真以为自己马甲捂得很好吧?一开始他们还不知“怪侠仇”是谁,毕竟大陆高手众多,他们跟公西仇也不了解,哪里能一下子猜到他的身上?只是今日凑巧碰见公西仇,他跟少白又是叔侄。
一些困惑就迎刃而解了。
少冲道:“自然是为了打赢他1
很显然他还不具备六哥他们的脑子。
公西仇傲然道:“打赢?凭你?”
少冲被挑衅,脾气蹭得一下窜上来,热血上头:“对,就凭我跟少白。怪侠仇的犊鼻裈绝对是我们囊中之物,你莫要觊觎1
公西仇:“……犊、鼻、裈?”
他暗中一拍脑门。
坏了,自家大侄儿不会被带坏了吧?
少冲洋洋得意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可是游侠圈子里的新潮风俗,现在死斗拿败者的首级已经不时兴了,有伤天和还脏兮兮的,首级摆两天就臭了,哪里有拿走对方犊鼻裈更能羞辱对方?这可都是战绩!是胜者给败者留下的一辈子抹不去的羞辱1
乍一听,公西仇觉得还挺有道理。
屁,屁个有道理!
当年留下少冲果然不对,此獠居然觊觎自己的犊鼻裈,胆大包天,实为可恨小子!
方衍见状不妙,与晁廉配合。
晁廉去哄着少冲不要再找死了,方衍则打着哈哈,试图将此事蒙混过去。偏巧,从来乖顺的少白掉链子:“十三说得对1
方衍:“……”
公西仇的脸色黑得不能看了。
偏偏他无法对着大侄儿发泄怒火。
他忍,忍一时风平浪静。
方衍一行人改道来此,自然不止是为了打赢“怪侠仇”的犊鼻裈那么简单,离家多年也想回来看看,送几个哥哥弟弟魂归故乡。只是中途出了这事儿,计划要调整一下。
后半夜,少冲和少白准时睡下。
公西仇和方衍三个人却没什么睡意。
他们默契一致,想讨论出个结果。
公西仇主动提议:“既然大侄儿已经找回,自然该由我这个二叔保护他们,你们这些年对他的照顾,我记下了。大恩不言谢,未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
那些老怪物的报复绝非方衍几人能抗。
公西仇准备带着大侄儿浪迹天涯。
或者隐居没人能找到的地方,潜心修炼个十几二十年,待他进入二十等彻侯境界,再由大侄儿辅助,便将这些老怪物一个个都杀了!杀光!好让他们知道,哪怕公西一族只剩他们一对叔侄,照样能让所有人胆寒!
方衍和林四叔却断然拒绝。
原因也很复杂。
林四叔紧握膝上的拳头:“这不行的,少白他老师临终托付,我等岂能不顾他?”
相处了十年,林四叔内心也早将少白看做自己儿子,他怎么能因为有敌人而明哲保身,离开少白?方衍和晁廉也拒绝,不过他俩的理由除了托孤,还有就是少冲了。
“十三如今的情况还离不开少白。” 眼下是没有解绑的可能。
公西仇蹙眉:“我与大侄儿无牵无挂,你们不同,何必趟这趟浑水?你们可知背后敌人是谁?是二十等彻侯,还不止一个1
林四叔几个沉默了。
忍不住腹诽公西一族究竟干了啥天怒人怨的事情,一下子招惹几个二十等彻侯不死不休追杀?要知道自从贼星降世,有名有姓有记载的二十等彻侯,前后也才三个人啊!
林四叔:“林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方衍和晁廉也摇头。
他们的性命都是即墨昱师徒救的。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将性命还回去。
公西仇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既如此,我也不再多劝。大侄儿能碰见你们是他的福气,我在此替我那早夭的大哥谢过诸位1
既然无法解绑,那就要想好往后的路怎么走,公西仇更青睐于隐居,他真的怀念当年跟着族人在族地与世无争的日子。热热闹闹,无忧无虑,世俗纷争跟他们毫无干系。
公西仇离开族地这么多年。
他始终想不明白一点——当年一怒之下离开族地创立武国的季孙氏,先后两任叛逃的大祭司,其中一个还是他生父即墨璨,外界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他们,接二连三叛出?
花花世界的喧哗?
俗世的荣华富贵?
功名利禄,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他们?
他们难道不知道,只要世上没死得只剩下一个人,无休止的战争就不会停止?
外族之人的野心和欲望是摧毁他们的根本,他们有谁无辜了?强者剥削弱者,弱者欺压更弱者,从来都是欺软怕硬,从来都是不吃教训!他们不曾从无休止的动乱中吸取教训!这些人死不死的,跟公西一族有甚干系?先祖选择避世,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即便是对即墨璨,自己生父,公西仇的评价也不高,甚至不算正面,因为他太愚蠢!
公西仇因为世俗失去了所有亲人。
他现在只剩一个大侄儿了!仅有这一缕血脉了!他为什么不能将大侄儿保护在无人能找到的地方?公西仇相信,没有这些贪婪愚蠢的外族之人,大侄儿肯定能平平安安!
嗯,除了大侄儿还有妹妹。
全部藏起来,藏起来,保护起来!
圣物玛玛不愿意隐居也没关系,公西仇也不着急,他完全有耐心等着她自然死亡,或者死于其他意外,回头将尸体偷走装入棺材。让公西一族的后人继续守着先辈承诺。
当公西仇说出隐居的观点,眸中又闪动着不可控制的血色,竟是让晁廉方衍几人都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生怕哪个字说的不对,刺激公西仇当场狂暴失控。
咚!
一根枝丫砸中公西仇的发冠。
他脑袋随着力道歪了一下。
即墨秋翻了个身,淡声:“静心。”
公西仇瞬息完成变脸,眼中血色收敛了个干净,笑呵呵地挠头应道:“唉,好。”
方衍几人:“……”
他们思索了会儿,否决公西仇的提议。
“消极避世只是下下策,空有万军之能,却逞匹夫之勇,只知单打独斗,如何不会被敌人逐个击溃?公西仇,我的建议还是希望能入仕,借助世俗之力让敌人忌惮1
公西仇对此颇为抗拒。
方衍叹道:“你再好好想想吧。”
补充:“哪怕是为了少白,你也不该意气用事。我知道公西一族遭遇了很多痛苦,最后只剩你跟少白。作恶的,是你的仇人。仇人之外的人,皆有成为朋友的可能。”
公西仇死死咬着唇,不说话。
最后还是少白第二日醒来拍板钉钉。
公西仇还想坚持:“大侄儿,不……”
即墨秋喝了一口温水,偏头看着他,一双与公西仇相似的眸子就这么安静注视着。
淡声问:“不什么?”
公西仇剩下的话被掐死了。
“不,不、不太好吧……”
不知何故,气势迅速弱了下来。
即墨秋耐心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敌人强大却也不必过于忌惮。老师曾经说过,我是族中有记载以来天赋最强、潜力最大,未来也会是实力最强的大祭司。几个二十等彻侯,如今我们是奈何不得他们,但在未来,他们若不识相,画地为牢再困他们百十年,又有何难?而且,我们长了腿,打不过可以跑,不一定非得硬撑着,那是傻子。”
公西仇被即墨秋的话说动了。
点头:“嗯,依你所言。”
即墨秋欣慰地点点头。
很好,孺子可教。
作为奖励,他送给公西仇一盒圆润晶莹的小珍珠,每一颗小珍珠都穿了一样的孔。
公西仇接过来,大喜。
真叔侄啊,没想到大侄儿也喜欢打弹珠。
即墨秋却指着自己的发辫:“串发。”
编小辫子的时候,让发丝穿过圆孔,每颗珍珠均匀分布,这种珠子,金的银的玉的还是珍珠的,他都有。没钱的时候很方便。
公西仇抬头看了一眼,好看是好看。
不过——
“……太麻烦了”
这得是多大的工程埃
他这几年愈发懒惰,头上的小辫子数量都取决于他当天的心情,且数量逐年下滑。
“太麻烦吗?武气化身一会儿就好。”
公西仇:“……”
这显得亲自编辫的他很愚蠢。
公西仇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因为要入世,便要好好挑选势力。
其实也没啥好挑选的,公西一族出身不支持自家圣物,这说得过去?公西仇当即拍板钉钉:“既然如此,咱们去找玛玛吧。哦,想起来了,在此之前,大侄儿,咱们要先解决荀定这个不要脸的添头。解决他再投奔玛玛!荀永安这个无耻贱人,他居然胆大包天,胆敢将你姑母的肚子搞大了!老子非得将他那根不清净的东西剁碎了丢去喂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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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侄误会短时间还是解不开的,就看啥时候去瞅族谱了。
(本章完)
第947章 947:投奔玛玛(中)【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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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秋眼神带着点儿好奇。
“玛玛是谁?”
公西仇面带回忆之色,眸光灼灼,明亮惊人:“玛玛是二叔我此生唯一的知己,用世俗的话来说就是高山流水难觅的知音。不过,她除了是你二叔我的知音,其实还有另一重身份,只是这点要等私下才能告诉你。关乎族内秘密,被其他人听到不太合适。”
方衍几人:“……”
呵呵,他们也没有知道的欲望。
公西仇继续吹着小伙伴:“……玛玛这人很厉害的,各方面都非常出彩,堪称伟岸奇女子!当年仅以一线微弱优势胜过我……不过,现在再比的话,她肯定赢不了的。”
即墨秋道:“没比过怎么知道?”
尽管相处时间连一天都不到,但即墨秋觉得这位“二叔”骨子里很是狂傲,还有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意思。他嘴里的话,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尽信,特别是涉及实力方面。
肯定有自吹自擂的虚假水份。
公西仇却没有被小辈顶嘴的不快,笑得有些得意,贱兮兮道:“这自然是因为她这四五年忙于政务,哪还有心情修炼,精进武艺啊?依我看,她手中笔杆子没写出火花,那都是他帐下废物帮她分担了。要是那群废物再拖累她的后腿,看她一年到头能有几日休息?忙得脚不沾地,修为没退步都算好的了。这次见了她,定教你知道谁强谁弱。”
即墨秋对此不置可否。
公西仇方才说要投奔这位玛玛,再根据此前的对话可以推测,“二叔”这位知音必是一方势力首领,说不定还是一位国主。
事事都能亲力亲为的国主,只要不是残暴不仁、奢靡无度、重用奸佞、残害忠良、奴役百姓……以致海内民怨沸腾,国境之内的国运就不可能赤字。若再合理分配国运让国家蒸蒸日上,继而达成良好的循环,国主每年固定所得国运就能保证她修为不掉队。
谁强谁弱,这还真不好说。
尽管明白这点,但即墨秋也没故意扫兴,转移话题问:“姑母怀孕怎么回事?”
公西仇刚平静的怒火又吱一下上来。
“你姑母闺名公西来,是咱早年替你阿婆收养的义女,也就是我的义妹,你的姑母。她被荀定搞大肚子,还说要跟荀定成婚,真真是气煞我也!荀定这个廉价的不值钱添头,你说他凭什么跟阿来成婚?凭他实力弱小,凭他相貌丑陋,还是凭他不要脸?”
即墨秋又不认识公西来,无法与公西仇产生共情,不过仅从公西仇描述来看,他也不喜欢荀定。弱、穷、丑,这三样集合在一人身上,素未谋面的姑母莫不是被强迫?
若非如此,实难想象哪家女郎会瞧得上这般癞蛤蟆,即便是眼睛瞎了,耳朵和脑子总还在的。更何况,还是未婚先孕。即墨秋不记得在族内的日子,有记忆以来他就在世俗世界,哪怕男女风气开放,但女方未婚先孕仍受人诟玻仅从这点,荀定并非良配。
不是个敢作敢当的光明磊落之辈。
即墨秋问:“那该如何?”
公西仇撇嘴:“咱又不是养不起阿来和她腹中孩子?我们一族的规矩,姊妹的孩子都是孩子舅舅养的,跟孩子生父没什么干系。荀定,只当阿来跟他借了一回种得了。”
即墨秋点点头:“如此也好。”
只要不是族内通婚生的孩子,孩子对“父亲”这个角色是没什么概念的。即便是族内通婚也不住在一块儿,相较于生父,孩子更亲近舅舅。因为他们才是血缘最清晰的。
一旁听傻眼的几人忍不住插了个嘴。
“少白,若是公西女君跟那位荀郎君两情相悦呢?男女情爱,多是没有道理的。”林四叔不赞同公西仇这般处理方式,容易带坏少白,“这事儿,还是要看双方怎么说。若公西女君真有委屈,你们叔侄打上门,不管是抄家还是灭门师出有名,否则——”
根本就不占理了!
方衍和晁廉则对视了一眼。
晁廉不太确定道:“公西郎君,你口中的‘廉价添头荀定’,是不是字永安,其父荀贞、荀含章?若是他的话,人家怎么说也是瑶光卫大将军,年少有成,位高权重。”
实在跟“弱、穷、丑”三字沾不上边。
晁廉跟荀定没见过几次面,依稀记得对方相貌俊美。自个儿是大将军——尽管根据康国制度,大将军手中并无多少实际兵权,但别忘了,他父亲荀贞是户部尚书,父子二人一文一武身居高位。这种恩宠荣耀可不多见。至少康国元凰一朝,称得上一门显赫。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不委屈公西来。
以世俗的角度来讲,她还是妥妥高嫁。
公西仇撇嘴翻白眼:“那又如何?什么瑶光卫大将军?什么位高权重?他有这些就能让未婚女怀孕了?孩子又不在他肚子里。他能给的权势庇护,我跟大侄儿给不了?哪里能轮得到他上赶着显摆!呸!他的实力地位权势是能通过房中术过渡给阿来是吗?”
晁廉听得懵逼,讪讪道:“不能。”
骂道:“既然不能,那说个屁1
晁廉:“……”
看得出来,公西仇是真的气狠了。
以为公西仇嘴笨,如今看来,这人牙尖嘴利得很,几句话就将自个儿堵得说不出反驳的话。即墨秋道:“且不管荀定此人如何,光是让人未婚先孕这点便叫人看不上。”
林四叔嘀咕:“你们公西一族女子不族内通婚的话,不也有借了种就跑的么?”
在场几个外姓,他对公西族了解最深。
公西仇道:“主动跟被动能一样?”
即墨秋也点头:“前者是你情我愿。”
林四叔弄不懂这俩人的脑回路,道:“你们怎么保证,荀定两个不是你情我愿?”
方衍出声打断几人无意义的讨论:“与其在这里耽误时间,倒不如亲自去看看。”
真相如何,眼见为实。
林四叔和晁廉纷纷赞同。
唯有少冲拍着少白的肩膀,支援兄弟:“倘若姓荀的不做人,少白,我就帮你将他打穿!撒泡尿将他骨灰拌饭喂狗吃1
方衍气得脑仁疼:“你别添乱1
本来公西一族这对叔侄的脑回路就不正常了,再加上一个会拱火添乱的少冲,方衍都担心他们仨大闹婚礼,回头齐齐上康国的通缉名单!一行人预备赶往康国王都凤雒。
掐指算时间,应该赶得上荀定大婚。
赶不上也没关系,赶得上公西来生产也行,公西一族的人根本不承认世俗的婚仪。
与此同时,金栗郡。
连着两三天,经历前所未有的动荡。
境内各处都有身穿七卫四率军服的兵马走动,茶肆、食肆、布庄、花船、暗巷……各处皆有他们身影。先包围、再踹门,屋内的人还未反应过来逃窜反击就被抓个正着。
“天枢卫办事,闲杂人等散开1
“开门,束手就擒1
“呔,全部都老实一些1
一些被抓的人见逃窜不掉,故作无辜地大声喊冤:“军爷啊,你们怎么瞎捉人?”
“冤枉啊,草民冤枉……”
“狗官,你们凭什么拿人……” “天杀的,快来看啊,当官的杀人了……”有个青壮汉子挣脱束缚,刚跑没两步,后腰被人狠踹一脚,跟着又有两人上前将他摁在地上,他干脆豁出去,张嘴咒骂大叫。
负责督办此事的钱邕是个狠人。
一早就吩咐下来,不用惯着这些叛军贼子。若是乖顺识相,还能留一条命,不乖就当场击杀。看到有人头颅滚地,鲜血喷涌,听到动静探出脑袋的庶民吓得面如白纸。
为首的兵卒拎着鞭子一一警告,大声叱骂道:“你们看什么看?这里的事情跟你们有干系吗?做好自己的事!难不成你们都是这些叛军的同伙?包庇王庭通缉的要犯?”
兵卒的声音又尖又高又洪亮。
被她视线扫过的庶民纷纷缩回了脑袋。
偶尔还能听到几句不忿和咒骂:“呸,给王庭当走狗,一个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哪里还有一个女儿家的模样。平白无故乱抓人,这天地下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公理?”
类似的情形在金栗郡各地发生。
沈棠的行动很快。
她趁着龚骋和柳长史反应过来之前,争分夺秒铲除北漠这些年安插经营的暗桩。
仅第一天便将金栗郡全境筛一遍。
第二日,坤州境内掌控力度较轻的郡县也被清洗一番。她不信任各地郡府兵马,不排除里面有内鬼通风报信的可能,此事全部交由七卫四率出手。以雷霆手段,将叛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躲藏极深的叛军和北漠暗桩尚在睡梦就落网了,醒来还一脸懵。
牢房根本不够用。
沈棠便让他们全部戴上枷锁,以铁链相连,有文心武胆的全部封禁丹府,若还不识相闹事儿,允许完全废掉他们的丹府。刑部人员加班加点,顺藤摸瓜又找到其他线索。
有些眼线果然藏身各地官署。
他们有的是文吏,有的是洒扫粗使。
爬到一定高位的也有。
抓他们就费了点儿波折。
有些人发现不对劲,早早潜逃。
沈棠早有预料,封城的封城,封关的封关,排查所有可疑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巡逻兵卒,茶肆内的络腮胡男子强行按捺焦急情绪。不多时,有个庶民装扮的布衣青年过来,二人低声交谈:“附近三个联络点也都被端掉了。”
络腮胡男子面色阴沉得滴水。
攥拳道:“姓沈的下手够快啊1
这前后也才多久时间?
顶天了两天。
两天时间连同金栗郡在内九个郡县全部被清理,侥幸没落网的北漠暗桩和坤州叛军还都东躲xz,避着街上这些巡逻兵卒。
这些人排查太仔细了。
布衣青年也就是经过伪装的龚骋劝她道:“此处不安全,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这个络腮胡男子便是柳长史。
她的文士之道颇为特殊。
伪装之精妙,连龚骋也辨不出真假。
柳长史气得险些压不住火,看着龚骋恨得牙痒痒,恨声道:“若不是你非要跟人斗一抄…损失或许没有这么大……”
龚骋对此不置可否。
即便没浪费那半天时间,也挽回不了多少损失。康国建立了比外界想象中更迅捷隐秘的通信传输手段。反观北漠这边的暗桩或者坤州的叛军,本身就是过街老鼠,根本没法大张旗鼓建立通讯网络,各个暗桩联系彼此的手段都相对保守落伍,耗费时间很长。
消息传到下一个暗桩的时候,那个暗桩的接头人都下大牢吃上牢饭了,怎么挽回?
潜伏在康国的暗线,妄图跟一个精密运转的国家机器比拼速度和效率,本就愚蠢。
也可以说是,异想天开。
柳长史心中再有不甘也只能接受现实。
而龚骋又做了一件让她暴怒的事。
“你去哪里?”
柳长史抓着龚骋混入人群,躲开巡逻追捕,又将他拉进巷中,掐诀布下隔音屏障。
龚骋:“有些私人琐事要处理。”
柳长史气得牙痒:“你疯了?这种时候有什么私人琐事能比眼下的事情更重要?”
龚骋漠然道:“你没有,我有。”
说着拂开柳长史的手。
跟她约好下一个会合的地点。
柳长史气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内心对龚骋彻底萌发了杀意。
“龚云驰,尔也不过一丧家之犬……”被主人家善待几日,便以为自己不是丧家犬,是个人了?他以为自己还能笑多久?
柳长史强行咽下喉间翻涌的甜腥。
将汹涌杀意小心藏了起来。
这次动荡持续了大半月才逐渐平息。
造成的后遗症却影响了此地数十年。
最严重便是官债骗局。
沈棠看着最终统计账目,看着最下角那个数字,连清扫坤州隐患都没能让她唇角弧度增加,反而越看越愁。她干脆拂袖,将让她心烦的账目扫到地上,抬脚一踹桌案。
看着桌案在地上滚了好几个跟头。
心中郁闷才稍稍纾解。
“传给高国的信,可有回复?”
吴贤可别给自己掉链子埃追不回损失,两国就要谈一谈怎么合力将北漠端了。
北漠,自己也忍了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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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8章 948:投奔玛玛(下)【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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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那边尚无动静。”
祈善神色也带了几分无奈。
沈棠抬脚将桌案踹正,语调阴森道:“看样子,咱们这位邻居也有自己的心思。”
祈善道:“吴昭德也不是碌碌庸才。”
西北大局刚定的时候,吴贤肯定不敢惹恼沈棠、触怒康国,但今时不同往日,吴昭德的高国局势也稳定了,平稳度过政权最混乱的初期。从地位上来说,他跟自家主上都是一国之主,高国跟康国是平等友邦,而非前者依附后者。人家还真没理由怂沈棠。
难保吴贤不会借着这次机会试探主上的态度,在北漠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她有多少脾气和底气。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情,数年前的吴贤没这个脸皮去做,如今却不一样了。
他是国主而非军阀势力之主。
祈善的暗示,沈棠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碌碌庸才,便不会一辈子都甘心低人一头……吴昭德啊,他也是欠收拾了。让鸿胪寺盯着吧,看看吴贤何时愿意给回复。”
沈棠唇角勾起了一丝嘲弄冷笑,转头就将火气撒到被抓的叛军头上,将他们折腾得哭爹喊娘。刑部在康时统帅之下,律法一年一修,随时打补丁,刑讯言灵一年一更新。
没有哪个硬骨头能保留任何秘密。
他们想自尽?呵呵呵,想自尽最好啊,如此才能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隔了几日,“钉钉”大朝会。
沈棠下令处置被捉拿的七百九十七名叛军及其私兵部曲,二百六十一名北漠暗桩,另有涉案人员连同家属两千一百一十二人。
叛军,斩首近八成,暗桩全歼,其他人员斩首近百人,其余人员徒刑三年到二十年不等,亲属则根据情节轻重,酌情减半。
刑场泥土被鲜血浸染,老鸹哑哑。
据说过去大半月,仍能嗅到浓重血腥。
“这些暗桩的首级,全部当商品给北漠送过去吧。”北漠潜伏在坤州境内的势力谋杀了她的监察御史,又在坤州串通支持叛军生乱,沈棠手中握着证据,这种情况下还要顾虑所谓大局,跟北漠虚与委蛇,光是想想,她都想吐,“这些首级,一颗一文钱1
北漠精心培养的暗桩?
呵,在她这里就值这个价钱!
有个官员低声嘀咕:“北漠哪会买?”
此时,武将之中有人冷笑:“那边不肯买?那就将这些人的脑袋装在藤球,送给各处折冲府教武场,每天当球踢着玩儿!要是人头还有多,便将藤球当成国礼送出去1
一部分官员噤声,另一部分则偷看。
说话这人生得魁梧健硕。
正是天璇卫大将军,共叔武。
沈棠帐下的武将大多出身低微贫寒,其中最神秘的当属共叔武。他的资历很深,但战绩却不出众,论实力也不算拔尖,大部分时间都在后方坐镇练兵,据说河尹一带还有共叔武是春神帐下大将的传闻,在民间,特别是农人之间声望极高,此人也极少会出现阵前。
尽管如此,他依旧稳坐天璇卫一把手,还是有实际兵权,常年坐镇边陲的大将军。
许多官员对此好奇,只是不管他们和家族怎么挖,竟挖不出共叔武的底细,最后得出结论,定然是共叔武早年出身太低、籍籍无名,这才不为外人所知。共叔武的低调体现在方方面面,偶尔回王都轮值,他也甚少在朝会发言,休沐也不喜欢出门赴宴交友。
少有几个走得近的,也无一不是跟随主上打天下的老臣,共叔武跟他们交情不错。
时日长久,便让人以为他没啥棱角。
脾气温和老实,不跟朝臣起冲突。
万万没想到——
百官眼中的老实人居然有如此变态血腥的发言,将北漠暗桩脑袋编进藤球踢着玩,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几个离共叔武近的,也忍不住往旁边侧了侧,紧张吞咽口水。
众所周知,康国武将分为鸽派和鹰派。
鹰派整天想着打飞北漠脑袋,为了军费能在户部大门做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儿,排着队骚扰军器监,随时准备提枪上马!鸽派则统一认为鹰派的想法过于保守,人家只想平推。以往都认为共叔武属于不好惹的鹰派,如今看来,这厮是根正苗红的鸽派啊!
祈善故作咳嗽,示意共叔武收敛。
共叔武对他暗示视而不见。
挑起话题的沈棠:“……”
其实她觉得共叔武这番话也有赌气成分,血腥不血腥的,尺度尚能接受。不过这种话肯定不能由她说,回头就有不识相的官员要劝诫她注意言行,不要沦为郑乔之流了。
沈棠选择转移话题。
给站在前列的户部尚书荀贞使眼色。
她看荀贞手中一直攥着一本折子。
本以为荀贞是来救火的,没想到他是来火上浇油的,一开口就将矛头对准了兵部。
准确来说—— 是对准兵部会下金蛋的母鸡,邮驿!
兵部尚书姜胜及兵部一众:“???”
待他们反应过来,气得五官扭曲。
姜胜官袍之下的手掌紧握成全,忍住要当场动手的冲动,语气幽幽地阴阳怪气:“荀尚书,您这是明火执仗啊,打劫么?”
百官垂首,内心嘀咕。
这不就是在打劫么?
户部这只铁公鸡看到啥都想嘬一口。
荀尚书想要邮驿民用的账目明细,认为邮驿收益应该归户部统筹管理,但邮驿本身是兵部职责范围。荀贞就是想抢兵部的饭碗。
荀贞笑眯眯道:“这话不能这么说。”
建立邮驿是为了方便各地联络,加强王都对地方的掌控,哪里有军情便可借着邮驿进行快速传递。不过,相较于这点儿用途,邮驿的投入是明显大于收益的,性价比低。
兵部没少因为这个跟荀贞扯皮。
每个邮驿的建设费用不算贵,但架不住数量多,加之后期维护费用,还有各个邮驿驿丞驿员的吃用,累加起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在荀贞看来,邮驿是有存在的必要,可它又是只吃不出的吞金兽。和平时期,邮驿的开销和规模可以适当削减一些,留出来的预算可以投入其他地方,例如城防建设和兵马训练。
姜胜不肯,邮驿网络关乎大局!
他没想到荀贞一提到钱就眼皮浅保
二人针对这事儿没少冲突。
直到沈棠给出解决提议。
也正是这个提议让只进不出的吞金兽邮驿,短短两年就实现了逆袭,不仅为退伍兵卒提供了好去处,还养活了大批驿员。这些驿员多是武胆武者或者体格健魄的青壮,一旦康国进入战争状态,他们就能奔赴前线。
他们常年往来各个邮驿,保持相对旺盛的状态,作战素质甚至不比折冲府精锐差。
沈棠提议让邮驿转为军民两用驿站。
维持军用的同时,也承接民间的项目。
通过收取报酬维持邮驿运转,避免邮驿荒废,让两地商品互通有无,同时养活更多驿员减轻户部财政压力。起初,百官对此多持反对意见。邮驿是给官员提供的,怎么能收了钱就给庶民用了?庶民配吗?即便转为民用了,庶民那点儿钱能养活几个邮驿?
纯粹是瞎折腾。
但架不住三省六部都是沈棠的心腹。
初期,邮驿不多。
大多都是沿着官道建立。
随着需求增加,邮驿数量越来越多,甚至连郡县城内都有邮驿设点。这些特殊邮驿名义上是为了更高效转运货物,但实际上么?也充当着沈棠的耳目,还是光明正大的。
越来越多庶民知道邮驿能送货送信,收钱也不多,便开始借着邮驿跟远方亲属通信联系。行商的商贾也愿意花费高昂一些的价格,找邮驿送货。不过邮驿遵循官方定下的统一标准,跟镖局这样的私人服务不同。最重要的是,走邮驿就没法做些偷税手段了。
随着邮驿网络扩大,沈棠还尝试着让各地作物商品也流通起来。为了保证更高效的运输,邮驿之间的路径和运输都需改良。
几年下来,提升了不少。也是靠着这套,沈棠才能在这么短时间,赶在北漠暗桩和坤州叛军反应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起初不被百官看好的邮驿,居然靠着民间这条路盘活,只可惜账目都在兵部管辖。
荀贞如今要的就是账目。
或者说,抢兵部的钱。
姜胜能是坐以待毙的人?
他咬死了一句话——不给!
邮驿是兵部掌管经营,账目收益自然也该由兵部负责,户部插一手作甚?邮驿是他的心血,此前万人嫌,如今能赚钱了就来抢,做人做官不能这般厚颜无耻!而且,邮驿除了负责民用,还有军用,怎么,户部想越权?
沈棠看着越吵越凶的二人,眨眨眼。
还是草台班子那会儿,帐下文武都挺团结的,私下私仇先不论,公事上极少红脸,大家都是和和气气,有啥意见都能坐下谈。自打康国建立,沈棠开始上朝,这些人隔三差五就要争一争,大概率还会暴力升级。
果然,工作量会让打工人怨气爆发。
这念头刚萌生出来,沈棠就眼尖看到有人动手了,从互喷、推搡晋升到撸袖子。
隐约还听到姜胜在那儿怒骂。
“荀含章,你且得意张扬,小心府上近日生血光之灾1试图拉架的官员听到这话头大。大家同朝为官,专注公事互喷几句互殴几拳就得了,怎么还出言诅咒人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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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9章 949:二舅子来啦【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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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贞跟姜胜也是多年老友了。
一般情况下,这俩再怎么撕扯也会点到即止,毕竟闹得太难看影响公事,私下聚会不好让姜胜大出血。但姜胜刚才那句话却戳中了荀贞的软肋,他这人最忌讳牵连家人。
哪怕他儿子确实不成材,脑子不好使,但谁让他跟亡妻就这么一棵独苗呢?自己嫌弃两句也就罢了,姜胜这张乌鸦嘴不行。
这厮的文士之道真能看出吉凶!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谁扯老夫的蹀躞——”
“不要挤过来,通通后退!退!退1
“好你个臭不要脸的,趁机偷袭本官,公报私仇,可算让我逮到了1有人声嘶力竭劝架,有人浑水摸鱼报仇,也有人被后边儿凑热闹的人挤着上前,官帽官袍都乱了。
“邮驿是兵部的,户部莫要抢1
“打的就是户部这些黑心肠,你们说,去岁腊月给礼部食堂的腊肉是不是臭的1
“谁脱了老夫裤子1
撸袖子劝架的,干架的;
脱鞋子抡人的,拍脸的;
唾沫星子近距离给人洗脸的……
百官一边尽显武德,一边开始翻旧账,包括但不限于俸禄延发了,俸料质量不行、缺斤少两,请假被恶意驳回,谁借钱不按时归还,说好一起去喝酒吃饭结果逃单……
一开始还有官员劝架,但被多次误伤之后,愤然将衣摆往蹀躞一塞,抬脚就踹误伤之人的丰满翘臀。这场群架打得一众武将退避三舍,生怕被时不时飞出来的物件砸伤。
此战以全体各打“五十大板”告终。
兵部靠着团结友爱护住了邮驿。
荀贞以及户部一众算盘暂时落空。
沈棠:“……”
她的朝会是什么菜市场吗?
干架结束,百官仍是低头不见抬头,只是气氛看着比往日紧张,随时有二次爆发的趋势。沈棠头疼地揉着突突不停的太阳穴,不敢想这些人居然是自己的大臣——究竟是哪个二愣子在袖子里面揣了煎饼?煎饼都飞出来了!他们之中居然还有袖子藏鸡蛋的。
有这些臣子,真是康国的福气!
乱糟糟的朝会结束,沈棠退出“钉钉”,耳畔还嗡嗡的,她命人去传唤姜胜过来。
姜胜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抓痕。
面上却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见过主上。”
沈棠深吸一口气:“你刚才在朝会说含章府上会有血光之灾,这是怎么个说法?”
连沈棠都觉得这话不妥。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荀贞府上有喜事?
如果忽略未婚先孕这一点,应该算双喜临门,荀贞前几日还私下问她要不要观礼。沈棠愿意过去,或者赏赐新人,这属于无上光荣,同时也是荀贞父子深受王恩的证明。
君臣多年,她自然愿意给这份体面。
这种时候出血光之灾,不吉利埃
特别是落在这对新人头上就更不合适了,但沈棠了解姜胜,他的话不会出错。他说荀贞府上有血光之灾,那必然会出事。只是不知道,这则谶语最后会应验在谁的头上。
姜胜道:“看情况应该不严重。”
沈棠又问:“是阿来出事?”
公西来如今是双身子,若她出事多半会滑胎,要不要从医署调拨几人过去看着?公西仇将这个妹妹托付给自己,不能出事。
刚说完,外头通传荀贞求见。
两位尚书对视一眼,面色有些臭。
事关好友家宅,姜胜也没因为朝堂上的干架而有隐瞒,但他心火未消,称呼上就带点儿阴阳怪气:“是荀尚书子女宫发暗,血光之灾应验在其子头上。怎么说也是实力修为不弱的武胆武者,伤筋动骨不致命。”
荀贞闻言拱了拱手:“多谢。”
姜胜哼了一声,不爱搭理。
想抢兵部的摇钱树,门都没有!
听到是荀定会伤筋动骨,沈棠也就不在意了,武胆武者皮糙肉厚,更别说医署还有几十号杏林医士已经在家畜身上摸索出了断肢再生的医家言灵,例如太医令董道,上个月连同六名杏林医士会诊,先后帮助十二名残疾程度较轻的退伍兵卒恢复完整。这些兵卒在战争中断指、断掌、失去耳朵或者瞎了眼睛,据说新生部位跟原装的一模一样。
只要荀定不是死,其他都算小事。
沈棠这么想,荀贞也这般想。
君臣几人都以为荀定这回的血光之灾,要么是他出意外平地摔啥的,要么是与人切磋被误伤。万万没想到,他们只猜对四分之一。确实是切磋留下的伤势,但不是误伤。
这事儿还要从一封折冲府奏报说起。
侍中宁燕急匆匆求见。
沈棠见她神色紧张还以为发生大事。
“主上,请看。”
沈棠一看奏折封面就更加迷茫了。
为了提高效率,她规定奏折内容根据紧要程度,以不同颜色封面和戳印加以区分。
送到沈棠这边的基本都是很要紧的,那些没啥干活的请安折子都是她比较闲、心情比较好才会挑着给予回应。一般情况都交给其他人帮忙回复。各地送来的文书,还都要按照流程抄录,留下两份备份。宁燕送来的这份就是备份之一,看戳印,内容不重要。
这种级别的,一年不知收到多少。
根本不值得宁燕亲自跑一趟。
但沈棠更清楚宁燕不会无的放矢。
她揣着好奇将这封从折冲府发来的文书打开,一目十行看完——不,在看到第二行的时候,眼珠子就转不动了。她死死盯着上面“公西仇”三个大字,不确定,再往下。
“公西仇何时回来的?”
说完她自己先怔了一下。
公西仇这个节骨眼回来很正常埃
他妹子都要跟人成婚了,公西仇不到场说不过去,荀定也没有这个狗胆不通知。若是将公西仇惹怒了,人家才不管你是什么地方的大将军,提着长戟就会让他透心凉了。
沈棠嘀咕:“回来参加婚礼吧……”
跟着又低语:“这都几年了,也不知道他的哥哥和侄子找到了没有。眼看着要跟北漠局势紧张,公西仇若能回来,压力能小很多——噗,公西仇怎么跟龚骋打起来了?”
沈棠看到后面险些被口水呛到。
折冲府上奏的情报,说是某月某日在一处驿站附近发现大将军公西仇的身影,敌人强劲,公西仇不敌,身负重伤,内容还详细描述公西仇的武胆图腾被折腾的凄惨样儿。
沈棠担心得失了耐心。
她直接跳到奏折的末尾,看到公西仇被一伙游侠救走才松了口气。得知公西仇没有性命之忧,沈棠一边喝着水一边倒推时间。放眼西北大陆,明面上能威胁到公西仇,还将他打得这般凄惨的只有一个龚骋。龚骋出没的时间跟奏折上面提到的时间也很吻合。 再联想到龚骋奉命要诛杀公西一族。
公西仇那日的敌人是他没逃了。
沈棠又看了眼奏折上奏的时间和抄录时间,嘴角微微一抽:“折冲府怎么办事?”
如此重要的奏折居然昨天才送来?
若非抄录奏折的官员发现奏折提到公西仇,又惊动宁燕,沈棠还不知啥时候看到。
宁燕道:“上报的是金栗郡折冲府。”
沈棠:“……”
包括金栗郡在内的坤州各郡县都被沈棠清洗了,金栗郡折冲府的动静最大,人员变动也最多。那段时间上下混乱,折冲府能将情报送来都不容易了,效率低一些也正常。
她吐出一口浊气:“但公西仇没来。”
公西仇跟龚骋干架就在金栗郡边界的官道深山,而那段时间沈棠都在金栗郡住着。
过去这么多天,公西仇咋没来找她?
莫非,被龚骋伤到了要害,起不来了?
沈棠不由得担心公西仇的伤势。
宁燕突然来了句:“或许,他去凤雒了?他这时节回来,应该是参加婚礼。主上率百官巡视王庭,调查案子的事儿,民间也不知晓,公西仇自然不知道您彼时在附近。”
沈棠:“……额,我忽略这点了。”
蓦地一瞬,她福至心灵,抬头看向宁燕,拍桌道:“不对,公西仇去王都凤雒?”
宁燕不知她反应为何这么大。
道:“这只是微臣的猜测。”
沈棠一手撑着桌案,潇洒跳了出来,急吼吼道:“完犊子了,含章现在在哪里?”
以公西仇那个脑回路,他不会介意自家妹子跟人未婚先孕,毕竟公西一族女性在这方面很热衷去父留子——公西来虽不是正统的公西族人,但她跟公西仇相处多年,也耳濡目染一些精髓,若非如此也不会拖到这个年岁——但公西仇绝对会介意未婚先孕的前提下成婚!他碰到荀定,还不将他打死!
沈棠可算明白姜胜说的“血光之灾”怎么回事了,落到公西仇手中,荀定别想好。
彼时,王庭已经踏上回程的路。
在坤州浪费时间有点长,超过了预期,沈棠和三省六部主事离开时间不宜过长,这导致康国境内其他地方没时间巡察。在沈棠收到消息的时候,距离王都只剩两日路程。
荀贞看着急吼吼赶来的国主吓了一跳。
“主上可有要事吩咐?”
沈棠问:“永安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荀贞脸上浮现笑容:“三日后。”
时间掐得刚刚好。
回去休息一日就能看到儿子大婚了。
沈棠神色凝重:“咱们要早点赶回去,下令,加速前进往回赶,缩短至一日。”
荀贞不明所以:“这是为何?”
脑中闪现无数的念头。
莫非是王都兵变?
不能吧,王都留守的,有谁办得到?
沈棠叫道:“公西仇回来了1
画外音,你儿子要被揍了!
荀贞:“……”
走走停停的百官突然就被迫加速。不想加速也不行,那些言灵加身,哪怕是王八的小短腿都能抡冒烟了。离王都越近,官道的人影越多,不少人在这日都看到有一伙数百人队伍带着言灵光芒就窜过去了,速度远远超过规定上限。若非队伍旗帜,早被拦下贴罚单。
王都,凤雒。
城墙高耸,建筑巍峨,城内车水马龙。
此刻,夜幕低垂。
千灯万火映照天幕碧云,高楼重映皆是人声鼎沸。道路两旁商铺林立,货品看得人目不暇接,街上行人面孔各异,上到六七十岁老叟老妪,下到五六岁稚嫩孩童,年轻男女不避讳地结伴而行。此地风气开放,女子穿着大胆热情,面上妆容精致且华丽。
时不时还能看到好些个身着劲装打扮的,她们虽无婀娜体态,却个个身形高挑,护腕将胳膊线条勾勒清晰。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放眼望去,少有庶民的衣裳打补叮
不仅衣裳干净,气色也健康。
这跟方衍在各地所见出入很大。
“沈君会赢是应该的。”
阔别多年,方衍再提及当年旧事仍觉得遗憾,但转念一想,这也是自家大哥毕生追求的心愿。这心愿能在沈君手中完成,大哥泉下有知亦能欣慰,至少没交错朋友没看错人。
少冲已经吃得两颊鼓鼓。
两只手抓满了沿路买下的吃食。
“哇哇哇哇,六哥,你来看,这不是启国的特色?还有这里,此地居然有海错,闻着好新鲜碍…十二哥哥,你就允我再吃两串吧?”少冲那个肚子像是无底洞,但凡是他看到的食肆都要走进去买点儿尝尝,烤的,炸的,煮的,蒸的……酸甜苦辣都不落。
晁廉几个不买单就找撺掇即墨秋。
饶是他没什么金钱观念,他也知道即墨秋辫子编着的金珠银珠珍珠可以换好东西。
“大晚上不要吃太多,不利于养生。”
晁廉和方衍根本拉不住少冲。
无奈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吃个遍,咱们今天晚上先找好落脚地点,听话。”
林四叔和公西仇已经去打听谷府位置。
只是,回来仅有林四叔一人。
方衍问:“他呢?”
林四叔道:“打听荀府位置去了。”
方衍嘴角抽了抽。
“他不会打算大晚上打上门吧?”
林四叔正要回答,便看到公西仇一脸阴沉回来,这倒是让其他几人惊奇。公西仇一看就知道他们想啥:“不能在凤雒动手。”
玛玛知道了,还不拆了他。
“明天,将他抓出城打1
林四叔几人松了口气。
他们还真怕公西仇不管不顾就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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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50章 950:殴打(上)【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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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斜乜着他们。
语气不善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在这几人眼中,他公西仇是什么不讲理又莽撞的人?啧,他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那是因为用武力比较省事儿,能用拳头解决的,为什么还要动脑筋去拐弯抹角算计?
但这不代表他就没有脑子了。
若是没点儿心眼儿,他连唐郭都蒙骗不过去,更别说活着长到这把年岁:“一个个以貌取人,也不知道你们怎么长大的。”
林四叔和方衍几人:“……”
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公西仇教训。
就在林四叔想着打圆场的时候,一只草编蚂蚱从天而降,落在公西仇肩头。他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公西仇,再看看那只草编蚂蚱,心下暗道:“这厮莫不是脑子气傻了?”
武胆武者警惕性很高。
实力越强,无意识的自我保护越强,随意靠近哪个武胆武者,可能手还没碰到人就被对方反射性出手折断双手,甚至是斩杀!武者常年养成的素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眼前的公西仇却对这只蚂蚱无动于衷。
近他的身,这般容易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只见公西仇抬手将草编蚂蚱取下,抬头看向对面高楼某个窗户,冲那个方向扬手。
即墨秋问:“是熟人?”
公西仇笑道:“是恩人。”
没多会儿,一道人影翻窗而出,轻盈落在公西仇不远处,诧异道:“果真是你。”
公西仇将草编蚂蚱还给她,年轻女子笑着接过来,转身将玩意儿丢还给比她矮一些的少女:“你啊,何时改改这个毛病?”
公西仇瞧着年轻女子:“你学生?”
“我自个儿都还没真正出师呢,哪里能给人当老师?这孩子是同族远亲,曾祖跟她有眼缘就养在府上了。年纪不大,倒是人小鬼大,最喜欢路过的青年才浚”年轻女子屈指弹了下少女的眉心,“府上没什么孩子,大家惯着她,还请公西郎君不要生气。”
少女哼了哼,侧身躲到年轻女子身后。
尽管年轻女子说得委婉,但公西仇也听明白了,合着自己这是被人当街调戏了?
调戏他的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儿?
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更何况对象还是恩人的族人,公西仇没什么脾气,失笑自嘲道:“我这年纪给她当父亲都算是晚婚了,哪还称得上青年才俊?小女郎看走眼了。”
少女听到这话,蓦地睁圆双眼。
似乎没想到公西仇年纪比实际相貌大这么多,对同行的年轻女子投去求证眼神,年轻女子点头给予肯定。少女嘟嘴道:“这么说,你是武胆武者?为何不戴武胆虎符?”
公西仇道:“没这个习惯。”
少女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不服气地微微扬起下巴,略带骄傲地道:“但这里是凤雒!你们入城的时候没看到入城需知?”
公西仇看了一眼年轻女子,摇头。
他还真没注意什么入城需知。
年轻女子解释道:“要求佩戴武胆虎符也是为了查验身份,减少不必要的冲突。”
一般人看到信物都会掂量一二。
王都刚落成头半年,时常发生斗殴事件,为了治安稳定,便多了这条规定。违反的人被发现了,严重的可能几年之内都不能光明正大进入凤雒王都,偷偷潜入会被抓。
抓到就可能喜提七天牢饭。
公西仇:“……”
“不过,公西郎君算是例外。”
名义上公西仇也是康国大将军埃
年轻女子视线偷偷扫过公西仇同行的几人,其中几个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当视线掠过林四叔的时候,她顿了一顿,那种莫名熟悉感越发强烈几分。或许是她在林四叔身上停顿时间过长,其他人也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她倏忽展颜一笑:“观诸位一身风尘,必是舟车劳顿。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做东,大家坐下喝杯茶?”
晁廉颔首道:“林女君破费了。”
眼前的年轻女子跟四年前差别不是很大,只是看着更加成熟优雅从容,宛若一块温润的玉石,又如一阵飘忽暖风。年轻女子带着几人回了方才高楼,让人重摆宴席宴客。
少女又倚靠窗边,往下瞧热闹。
手指灵巧翻飞,不多会儿一只草编蚂蚱又出来了,她伸出脑袋张望,突然瞄到谁,往下一丢,很快楼下就传来几声怒吼。
少女咯咯笑着将叉竿一抽。
年轻女子好笑摇头:“你还不逃?”
雅间外传来登登上楼的脚步声,少女推窗翻了出去:“姑母,我晚一些再回去。”
少女逃没影儿了,雅间被人打开。
“姓林的,你——”推门的几个少年看到里面的人,瞬间噤声,急忙拱手道歉。
年轻女子指了指窗户。
几个少年涨红脸,拱手道谢退下。
公西仇几人哪里见过这阵仗?
倒不是他们几个见识少,而是他们颠簸流离大半生,不是杀人打仗就是在杀人打仗的路上,印象之中,极少能看到这么大年纪还这般顽皮又天真烂漫的。他们少时要是这性格,尸体都化成白骨了。年轻女子眉眼含笑:“刚才那几个是她的同窗,闹着玩儿。”
书院难得放假,被拘束大半年的孩子迫不及待出来放风,少女缠着难得休沐的她出来逛逛,她也答应了。只是没想到会偶遇公西仇:“平时,他们性格还是挺沉稳的。”
公西仇叹道:“顽皮点儿好。”
他在族地那些年比这调皮多了。
年轻女子视线落向一言不发的即墨秋:“这位郎君是……公西郎君家中的小辈?”
光看二人相貌都知道有血缘关系。
只是摸不准是公西仇儿子还是子侄。
“嗯,我大哥的孩子,他叫——”
公西仇说到这里,大脑突然卡了一下。
自己一直用大侄儿称呼他,也知道大侄儿字“少白”,但还真不知道他大名叫啥。
雅间内的气氛有一瞬的尴尬。
直到即墨秋解围。
“鄙姓即墨,名秋,字少白。”
林风对公西一族的习俗不是很明白,心下好奇这对叔侄为何不是一个姓,却见公西仇怔怔看着即墨秋,表情有点儿迷茫——大侄儿姓即墨,这点没啥争议,那一身大祭司特有的神力和大祭司装备货真价实,从公西改姓即墨是名正言顺,但为什么他叫“秋”?
是哪个“秋”?
怎么跟大哥一个名儿?
虽说公西一族没有世俗那些条条框框,但也讲长幼有序、尊老爱幼,一般情况下也得避长者尊讳,不会跟长辈撞名。大侄儿的名字……莫非是大哥对他寄予厚望,故意将自个儿的名字给了长子?这种情况也说得过去。一番思索,公西仇将升起的疑惑压下。
年轻女子闻言,真心恭喜公西仇。
公西仇常年在外溜达找哥哥侄儿这事儿,在康国高层属于公开的秘密。如今他将大侄儿带回来,便意味着公西仇短时间不会再离开,这对于边境紧张的康国是件好事。
她又看向方衍几人。
试探道:“几位可是谷公旧部?”
方衍他们一一介绍,最后轮到林四叔。 年轻女子早年频繁随军,对谷仁几个结义兄弟都有点儿印象,多年后的现在还能对上号,唯独这个沉默的中年文士很陌生。从几人言谈来看,中年文士多半也是侥幸生还的谷仁旧部了。脑中刚浮现这一念头,便听林四叔自我介绍:“在下林嘲,字言朝。”
年轻女子端茶的手一颤,茶水泼洒。
她惊愕抬首看着林四叔的脸。
异常反应惹得方衍几人好奇侧目。
这年轻女君跟林四叔有啥关系?
“四叔1
林四叔怔道:“什么?”
女君匆忙上前:“四叔,我是姣姣1
林四叔脸上的错愕都要溢出来了,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晁廉,后者是唯一知道他跟林氏关系又见过林风成年模样的人。却见晁廉以手拍额,这会儿才想起来这茬事情。
他忙点头:“是的,没错。”
林四叔这才彻底缓过神,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出落得成熟的小侄女,脑中努力回想后者当年稚嫩的模样。他知道此行会碰见亲人,却没想到会是这么猝不及防的情况下。
半晌,他才艰难吐出几个字。
“好、好、好……姣姣也长大了。”再细看林风的容貌,对方眉眼间确实跟大哥大嫂他们有些相似,“祖父老人家如何了?”
林风道:“曾祖身子骨很健朗。”
或许是遗憾错过林风一步步启蒙成长的过程,他这会儿盯小辈盯得紧——随着康国境内稳定,陆续找到几个当年走失的族人或者他们的后辈。刚才的少女也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府上才能多些生气。
如今四叔回来,曾祖不知会多高兴。
林四叔又问:“大哥他们呢?”
林风失落:“早年还有几次联络,但那地方政局不太稳定,两地通信甚是困难。”
林四叔闻言唏嘘不止。
“这还真是造化弄人埃”
他进入康国后,明显感受到这个国家跟别处不同,从目前情报来看,这位国主很重视庶民温饱,最能体现这点的地方——路上极少看到行乞老弱!越靠近王都,庶民的衣衫越干净整洁。即便是那些不富裕的地方,庶民衣服能看到补丁,但面色都算健康。
极少能看到饿到两颊干瘦的。
官道平坦,四通八达。
田地规整,作物茁壮。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各方面资源都不算富饶、建国刚刚进入第五个年头的年轻国家。
林氏当年举族搬迁,确实是避开了眼前的麻烦,却没有换来长久的安定。这一路的艰苦,不知还剩多少族人。听到那地方政局不稳,他的担心就更重了,又是一声长叹。
“大哥他们可有说过回来?”
林风摇头:“并未提过。”
即便有这个念头,回来也不容易。
“四叔,你们这会儿在何处落脚?”林风试探,私心希望他今晚能回家看看曾祖。
林四叔道:“还未定下。”
林风闻言一喜:“既如此,不如先到家中歇息一晚,明儿再派人联络国公府?”
方衍几人肯定要找谷府的。
康国目前就一座国公府。
“如此,便麻烦林女君了。”
林风的宅邸出乎意料得宽敞。
回去的时候,曾祖已经睡下,林风也不好派人去打搅,便先安顿四叔几个在客院住下。尽管客院常年无人居住,但都有专人定期打扫。林四叔将行囊放下,打量室内。
陈设不算多富贵,但比他想象中好。
若是记得没错,林氏当年举族搬迁将绝大部分资产都带走了,留下的一些积蓄应该不足以建造这样的宅院,也不知小侄女为此吃了多少苦。林风一听他感慨,不由发笑。
“倒也没有,主上出的钱。”
林四叔不解地看着她:“国主?”
林风:“主上说这是回报。”
沈棠最初的一笔创业基金,还是收缴的林氏家财,她都给林风记着了。当时还想着日后给林风当傍身的嫁妆,却没想到中间出了这么多事情。这笔“嫁妆”变成了原始投资。当年王都落成,林风原先是想带着曾祖他们租个宅子住着,结果沈棠大手一挥。
将这座宅子赠给了林风。
地段好,装修也精致。
同地段的宅邸价格水涨船高。
指望那点儿俸禄,林风很难买得起。
林四叔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会莞尔,欣慰之余也替林风这些年走的路捏把汗。
“这些年,辛苦你了。”
留在族地的老人都是林风在照顾。
这让林四叔心中不是滋味。
自己作为她的叔辈,这些责任本该是他们兄弟扛起来的,如今却要一个晚辈担着。
林风给他点了灯:“辛苦谈不上,既是林氏族长,合该肩负这些,您不用自责。”
林四叔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
“什——”
林风看他:“父亲他们不愿意回来,也有这部分原因,林氏这一支的族长是我。”
林四叔默默消化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
林风也不多说什么。
只道:“四叔离开了太久,如今的康国不同于别处,有些事情您可以慢慢习惯。”
“天色不早,四叔早些睡。”
林风冲他点点头,退着出门。
离开客院的时候碰见翻墙的公西仇。
后者一点儿没作为客人翻主人家院墙的尴尬:“林小玛玛可知我的旧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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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写好的作话居然被吞了(生气!)
关于上一章朝臣打架,这很正常啦,毕竟又不是金钱鼠尾辫那一朝,君臣之间的关系没有大家以为一板一眼,越往早推,臣子给君主行礼,君主还要回礼(因言获罪或者文字狱盛行,那是很晚之后的风气,事实上即便大臣当面骂皇帝,一般也不会有事,有些官员的职责就是监督皇帝啊,更别说被砍头或者一家都嘎的。)
见皇帝就站着拱拱手(从站着行礼到跪着磕头,臣子地位啧啧啧……)
朝臣干架也不少见,甚至还有在人家下朝路上埋伏套麻袋殴打的(貌似还有一次朝会打死人的例子,但这种很少)。不是说朝臣打架就是皇帝对朝臣驾驭不足(臣子当奴才的也就那一朝吧)。
(本章完)
第951章 951:殴打(下)【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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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少有人注意,公西仇有一支私兵。
这支私兵规模不大,是他少时在唐郭帐下就着手组建的,其中绝大部分士兵都是他收养的遗孤或者走投无路的青壮游侠。彼时他没什么拥兵自重的想法,单纯是想找个由头吃唐郭的空饷——作为唐郭名义上重用的义子,义子养的兵,他不是也该出钱支援?
花仇人的钱养自己的兵,爽!
只是公西仇骨子里自傲,自恃武力高强,不将寻常敌人放在眼中,带兵打仗都是正面乱杀。因此,他不怎么看重这支私兵。之后几年带着私兵到处给人代打,规模也从几百人扩张到一千多。当年,他离开去找哥哥和大侄儿,这支兵懒得带,甩给公西来了。
有这支精锐傍身,上面还有玛玛照顾,不出意外,公西来的日子会十分滋润。这也是他当甩手掌柜如此安心的原因之一——公西来是能做主的成年人,无需他时时看护。
“公西郎君要找荀大将军?”
林风一时没想到这层,她只想到荀定。
若细究,荀定也算是旧部一员。
“荀永安?哼,明儿再寻他的晦气,我现在要去找当年的旧部,了解一下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公西仇不想提荀定,他跟着又想到林风是文官,跟武将这边估计不熟,便提了几个自己有印象的旧部,碰碰运气。
凑巧,其中一个林风也认识——
杨英,杨胜眉。
“赶巧,胜眉前阵子刚回来述职。”
林风唤人过来,送公西仇去杨英家。
杨英跟其父杨公住一块儿。
公西仇来的时候,杨英正亲自送一名医士装扮的青年出门:“……家父身体早年亏空得厉害,如今可还有弥补的机会?”
医士:“损及根本,只能慢慢调养。”
杨英眉宇间添了几分忧愁,阴影将她半张脸遮住:“唉,也只能如此,还请大夫多费心,只要有效果,什么好药都用上。”
修行过程积攒的暗伤没了充沛武气压制调理,到了某个节点就会爆发出来,身体衰老速度也比普通人快一些。尽管父亲这几年看着还算健朗,每到换季都要病上一常
病愈速度也一次比一次慢。
杨英定期渡气滋养他的经脉,但架不住经脉千疮百孔,宛若一个筛子,收效甚微。
医士颔首:“这是自然。”
他原地踯躅,似在犹豫:“听说医署太医令那边儿断肢再生有所突破,杨公早年自燃武胆,也不知道能不能走这条路子修复。都尉若有门路,可以去试试,或许能行。”
丹府毕竟不是人体器官之一。
断肢再生的言灵能否奏效也不好说。
医士这话也只是给她一个希望。
杨英默默记下:“好,多谢。”
送走医士,正要转身回家却停下了脚步,回眸看向阴影处,暗中将手搭在腰间佩刀刀柄,暗中运气警惕:“是谁,出来?”
“是我。”公西仇自暗中走出。
杨英松了口气:“将军何时归来的?”
相较于林风宅邸的风雅,杨英家中的装饰就简单得多,一切都以舒适和实用为主。
她将公西仇引到正厅。
二人上一次见面都是几年前了。
从杨英口中,公西仇得知这些年那些旧部的境况——一部分因为旧伤和年岁,公西来做主让他们放归了良籍,又给谋出路,一部分经验丰富的去各地折冲府带新兵,资质好一些的选择去军中奋斗,日子过得尚可。
说到此处,杨英顿了一顿。
“这些都是阿来的主意。”
尽管公西仇将这些私兵交给公西来,但他才是这些兵的真正话事人。公西来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也迟疑许久,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她这一选择,相当于将公西仇旧部解散。
不这么做,又是耽误他们前程。
“阿来做得很好,比我负责得多。”
公西仇面上并无任何不快,还很欣慰。
他从不认为自己会一直留在世俗,原先准备找到亲人就回族地过小日子,更不认为自己是统帅的苗子,他只负责带兵冲锋陷阵,因此,他对这些旧部都是管捡不管养的。
作为主君,这种行为相当不负责任。
公西来帮他善后,他也省心。
杨英又道:“荀永安也出了不少力。”
公西仇这个节骨眼回来,杨英就知道荀永安少不了一顿胖揍了。公西仇不喜欢荀定也情有可原,当年若非他及时赶到,以荀定土匪做派,哪怕这厮一直拘束底下的人不去伤害妇孺,她跟公西来也免不了要吃苦。
当时谁能想得到,荀定跟公西来能成?
这对经历编成话本子都能唱好一阵子。
公西仇面色微变,不置可否。
杨英:“您去见过阿来了吗?”
公西仇面露迟疑:“我打算问过荀永安再去见她。她如今有了身子,这个点应该睡下了。妇人生产凶险无比,她如今的年岁也不算协…也不知道要吃多少的苦头……”
杨英暗中有些诧异。
她跟公西来是闺中密友,也曾听后者吐露心声——公西仇和公西来毕竟是中途才成的兄妹,二人结义的契机又是公西仇担心自己报仇回不来,这才将族中未来托付给她,这种情况下又有多少真感情呢?公西来骨子有些怯懦自卑,对公西仇也不敢肆无忌惮。
公西仇对她,或许是责任更多。
杨英宽慰道:【莫要想这么多,这世上有许多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感情也淡漠疏离。至少没几个兄长愿意将私兵和全副身家都给妹妹的,公西仇待你,总是不同的。】
嘴上这么说着,内心也赞同公西来。
可,如今再看又觉得自己错了。
他内心不似表面那般不在意公西来。
杨英:“您不怪她?”
公西仇觉得莫名其妙:“怪她什么?”
自然是怪她擅作主张埃
杨英斟酌道:“她跟荀永安……的孩子,是阿来想要的,原先是想等你回来主持婚事,但她毕竟是个普通人,与你不一样,与荀永安也不同。荀永安能青春常驻许多年,她却拖不了太久。记得数月前,她写信给我说自己生了白发,估计是因为这个……”
谁家大婚哪个不是提前一年半载准备?
公西仇还是公西来唯一的亲人,这些年行踪不定,满大陆乱窜,给他送家书可不容易,也要留出一点时间。不然家书还没送到,她的大婚都结束了。又担心年纪太大不好怀孕,她在决定成婚、确定婚期之后就没避着了。谁知孩子来得快,打她措手不及。
“阿来跟荀永安是婚期确定在前,她怀孕在后……严格说来,也不能算太出格。”杨英旁敲侧击着替即将新婚的情侣找补。
公西仇眨了眨眼,眼神有些迷茫。
他似乎这会儿才意识到这点。
公西来跟他是不一样的。
只是——
“阿来肯定没好好看族中文献。”
公西仇冷不丁说这么一句话,听得杨英莫名:“此事,跟族中文献有什么干系?”
奈何公西仇不肯多说。
只留下一句:“让荀定在城郊等我,他要是不来,我将他所有腿都打断!医署不是能断肢再生么?哼,全部断了也无妨。”
具体时间,公西仇没说。
半刻钟过后——
荀定抓着送信的仆从不肯撒手。 “公西仇,当真这么说?”
外人眼中处变不惊的瑶光卫大将军,此刻急得在屋内来回踱步,越走他腿越疼,再三询问仍是一个回答,荀定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嘀咕:“啧,早不回来,晚不回来……”
偏偏卡着他即将大婚的时候回来。
公西仇下手不知轻重,荀定要是挨他一顿胖揍,十天半个月下不来榻都正常。届时让一众宾客看了笑话,多丢阿来的脸面?
内心再不情愿,还是得去见。
他敢躲,公西仇真敢杀人。
今夜的月光皎洁透亮,奈何荀定没有赏月的心情,他一步步磨蹭到约定地点,大老远就看到此处有两个人。一人席地而坐,另一人在侧站得笔直,二人都背对着荀定。
荀定脸色难看。
公西仇私下揍自己出气就罢了,怎么还找打手?还是说公西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自己怕被揍,集结帮手过来?
“几年不见,修为进步倒是快。”
公西仇才来没多久就察觉到荀定气息。
站着的那人也转过头,露出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荀定看着两张相似面孔,浑身肌肉还没被捶打已经开始贷款生疼了。看着深不可测的公西仇,荀定心下苦涩更重,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道:“明人不说暗话,请哥哥出招1
公西仇:“……”
荀定这几年也没怎么长脑子,自己还没明确说要打荀定,这小子就上赶着找打了。
“荀永安,你——”
他抬手一抓,凭空化出一杆长戟。
戟身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勇气可嘉1
公西仇步伐一迈。
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如幽灵瞬息近了荀定身前。平淡无奇的气势拔地冲天,全副武铠加身,在武铠出现的同时,空气停滞。这手操作并不华丽,依旧震得荀定瞳孔震颤。外人或许没什么感觉,但他此刻直面公西仇,明显感觉出对方在眼中骤然放大,甚至连自身所处的空间也被某种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可抗力量挤压,骨头被迫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动静。
公西仇的声音厚重、威严、模糊。
他说:“少白,我不想动静太大。”
事情闹大了会让玛玛下不来台。
那名酷似公西仇的少年单手掐诀。
“封禁,开阵1
嗡——
清风骤起!
四面带着水波纹的透明屏障气冲霄汉,在最高点形成封闭的四方空间。荀定在公西仇近前瞬间强行挣脱气势压迫,爆退着拉开距离。脚尖落地,武铠披身,长枪点地止住身形,蓦地又如炮弹直袭公西仇面门。
今天情况特殊,打不过也要正面打!
作为妹婿绝对不能让二舅子看轻!
只是——
他没想到公西仇下手是一点儿不留情,居然直接往他的脸招呼,长戟专盯他要害,气得荀定破防大叫:“哥,我的哥蔼—我这张脸被打花了,这不是让阿来丢面子?”
公西仇道:“花不了1
荀定很快就明白“花不了”什么意思。
周遭这片地域有些古怪!他明明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开裂,瞬息之后又毫发无伤,唯有残留在身体上的痛觉提醒他不是错觉。或许是因为这点,公西仇完全没打算留情。
此地偏僻,但距离王都城墙不是很远。
守城士兵隐约看到漆黑的地平线附近似有光亮明灭,但附近的天地之气并无异常。
“是谁在那边放烟花吗?”士兵心中犯嘀咕,正欲找上峰过来看看,那边的“烟花”又消失了。静悄悄的,无任何异常。
公西仇蹲下来拍着荀定脸蛋。
扬眉:“就这?”
荀定气得坐起身:“什么叫就这?”
公西仇道:“我还没用全力。”
“你用全力准备杀我让阿来守寡呢?懂不懂天要下雨,妹要嫁人,你拦得住么?”
公西仇翻白眼:“所以没杀你。”
公西来和荀定婚事不可改,既然两人注定要当一回亲戚,也不是啥生死大仇,自然没必要动真格将局面闹得无法收唱—公西仇让荀定吃点皮肉之苦,荀定让他出出气。
荀定听到这话,笑得见牙不见眼。
“哥哥,请你将阿来交托给我。”
公西仇斜睨着他不说话。
跟公西仇相貌相似的少年也不说话。
被二人盯着,荀定心理压力爆炸,硬着头皮:“哥,允许我交托给你妹也行。”
公西仇这才慢悠悠开口:“你是你家独子,父子二人皆在朝中身居高位,逼你入赘不现实,我也没这个打算,具体还是要看阿来怎么决定,但——想让阿来像世俗那般嫁入你家中伺候翁婿,洗手作羹汤也不行,阿来同意也不行!你拿捏好度,荀永安,你记着一点,公西一族彻底绝种死绝前,我都是她在世俗界的靠山,随时能要你命那种。”
荀定张了张嘴,错愕。
公西仇不耐烦道:“你这什么表情?”
荀定捶地:“我爹都默许我入赘了,你现在跟我说不用入赘,公西仇,你耍我1
公西仇:“……荀含章,好度量。”
荀定扶着腰起身,身体上虽无伤势,但公西仇不知用了什么巧劲儿,打人疼得很:“我爹那是什么人?他是指望自己努把力名留青史,都没指望过我光宗耀祖的主儿!我那日跟他说阿来怀孕了,他留给我一句‘天底下姓荀的人多了去了’。他真稀罕这个姓,指望我跟阿来生,还不如跟着祈中书学学,年纪轻轻,膝下孙子孙女已经破百……”
在父系血统无法明确的年代,姓氏某种程度上比血脉还要重要,只要跟着自己姓就是自己的儿孙辈,过继子嗣等同于亲生子。荀贞想要几个跟自己姓的孙辈,过继更快。
他对儿子为了成婚疑似过继没啥意见。
谁年轻时候还不是个恋爱脑?
年轻人自己做主就行。
公西仇:“……”
他险些被荀氏父子搞不会了。
待即墨秋收起结界过来,公西仇这才想起正事:“荀永安,你愿意为阿来入赘,那肯定也不介意帮她度过生产大劫吧?”
荀定的脑门梆梆梆冒出三个问号,待他消化完公西仇的话,一张英俊面庞扭曲得宛若吃了菌子:“不是,你别告诉我,你们一族还有让男人怀孕生产这样惊悚手段?”
公西仇不知道荀定啥脑子,天没亮就开始做白日梦,异想天开:“这倒是没有,生育是造物手段,岂能随意易主?此举也违反阴阳男女之道,你想也没资格。不过——倒是有些族中秘术让你暂时替阿来受疼。武胆武者嘛,开膛破肚也不会吭一声,你说是吧?”
荀定再三确定:“就这?当真?”
公西仇点头:“就这,当真1
荀定忍不住摸了摸脸。
公西仇这一关,也太容易过了。
只是被他抓着打一顿,再答应替阿来生产之日承担痛觉,这就过关了?他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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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以前没办法,但现在不是有大祭司么……
(本章完)
第952章 952:你确定他是侄子?【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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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一眼便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狗东西,嗤道:“你真以为这事儿很简单?”
荀定神色讪讪:“比预期容易点儿。”
他真以为自己会被公西仇打半死。
荀定跟着公西仇也混了几年,深知此人脑回路与众不同。后者正常发挥是将自己打个半死,超常发挥有可能直接将他打死,扭头再介绍一水儿魁梧健壮男宠,让年轻小寡妇走出丧夫阴云。正常人会忌惮荀定老爹是户部尚书,但公西仇根本不关心世俗那套。
打了就打了,杀了就杀了。别说荀定有个户部尚书的爹了,阎王是他爹都不管用。
虽说今晚也挨了打,但不留伤势埃
远远低于荀定预期的程度。
公西仇嘴角抽了抽,感慨道:“阿来要是有我这一身修为,你们夫妻会很融洽。”
这世上有种男人天生皮痒喜欢被揍。
一个能打,一个能挨。
岂不是天作之合的锅盖?
荀定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没转过弯,完全不明白二者之间存在的逻辑,公西仇也没这个闲工夫等他想明白:“普通人和武胆武者的身体,对于疼痛的承受能力不同,希望你到她分娩那一日还能这么轻松。我也不是没想过将你打死,念在阿来和孩子份上……”
但凡荀定是人渣或者只是公西来单方面喜欢,荀定这会儿都去黄泉路报道了,但二人既然是互相有情,他也没有棒打鸳鸯的癖好:“成婚之后,记得管好自己下半身。公西一族不禁合离,禁止双方婚内不忠。”
“我帮阿来整理你们一族文书的时候,也看过一些,我知道你们一族的规矩。我也不是那种贪花好色的人。”荀定点头如捣蒜,又怕公西仇不信,“我可以指天发誓1
公西仇却露出一抹讥嘲。
说道:“你我都是男人,这方面的诺言写在一张纸上,拿来擦屁股都嫌不好用。”
荀定心中腹诽这位二舅子真难搞。
“那我以武胆发誓1
如此百依百顺,二舅子总该满意了吧?
公西仇摇头:“我们有自己的手段。”
荀定这下真的无语了,忍不住吐槽欲望:“不是,你们一族怎么什么手段都有?”
又是让男方承受分娩痛觉的秘术,又是保证双方忠贞不劈腿的手段,估计后面还能掏出别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公西一族人不多,规矩真不少。入族随俗,他也点头应了。
公西仇这回难得没有翻白眼。
“隐居世外不整点花样,那多无聊?”
荀定:“……”
公西仇收起武铠,冲荀定伸出手。
荀定咧嘴傻笑,抓着公西仇的手借力起身,超大声地道:“哈哈,谢谢了二哥1
公西仇被这个称呼恶心得嘴一抽。
“不要这么叫我。”
荀定不理他,视线径直落在始终保持安静的即墨秋,这名少年相貌与公西仇虽有七八分相似,却是两种不同风格。公西仇光是站在那儿,不开口,旁人一瞧他的眉眼,便会觉得他不好惹,少年则多了几分亲和,少了点咄咄逼人的气势:“二哥,这位是?”
莫不是公西仇的儿子吧?
从相貌年龄推算,也算符合。
不过公西仇这厮不近女色,修的还是童子功,一把年纪还是个童子,搞不来这么大的儿子。荀定又想到公西仇一走多年是为了寻找哥哥侄子,便将即墨秋身份猜中五成。
之所以是五成,那是因为荀定还不确定这名少年是公西仇哥哥,还是公西仇侄子。
一个热知识——
修炼之人的具体年龄很难从外貌判断。
公西仇再嫌弃“二哥”这个称呼,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他是大哥的儿子。”
即墨秋颔首:“即墨秋,字少白。”
荀定诧异:“即墨秋?这么说,原名应该是公西秋……但,这名字不是大哥吗?”
公西一族的族谱被公西仇交给公西来。
公西来每年梅雨季节过后都要晒一下族谱,查看有无蚁虫啃咬损坏,若有损坏需要找人修复,无法修复则要重新再订一本族谱。荀定时常出入她府上,也帮她整理过的。
特别是公西仇这一支,他记得很熟。
公西仇前边儿还有个哥哥,名秋。
也就是说,公西仇大哥原先应该叫公西秋,成为大祭司后,由公西氏改为即墨氏。
现用名就是即墨秋。
哪有爹跟儿子用一个名的?
公西仇的表情放空一瞬。
他看着即墨秋,即墨秋看着他。
“也许是大哥对他的期许吧……”
荀定又问:“大哥为何没跟你回来?”
问完,他就后悔了。
公西仇的脸色肉眼可见低沉下来,隐约还带着几分悲恸之色:“大哥他故去了。”
荀定大惊:“怎会如此?何时事情?”
兄弟姊妹之间也需要守孝的。
他跟阿来的婚礼不会在孝期之内吧?
哪怕他们再不讲究这些,此事传出去也会被人诟病,荀定一想到什么都准备好,只差日子到来的婚礼,不由得大为头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公西来才好,愁埃
公西仇的回答让荀定绝望。
此事发生在两月之前。
两月之前,不用说,还在孝期。
荀定正苦恼临时取消婚礼,该用什么借口跟宾客解释,脑中突然想到不对劲的点。
“你确定……是两个月前?”
公西仇眉头一竖:“你什么意思?”
荀定赶忙安抚:“不是不是,二哥,我没任何不尊敬的想法。我只是想求证一下时间,你确定是两个月前?这时间没错?”
公西仇:“对,具体也差不了几天。”
说完,他就看到荀定表情生疑。
他问道:“荀永安,你有什么想说?”
荀定不解:“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记得阿来说过,你们一族的命灯不会出错是吧?只要人还活在世上,气息不灭,命灯就不会熄灭。我一个月前开始婚礼最后的准备,提前请了一个半月的婚假,专程陪着阿来回了趟公西一族族地,告知岳父岳母要成婚的消息……咳咳咳,我们专门去了那间供奉命灯的密室,密室尚有两盏灯亮着。”
没有大祭司,公西来的命灯无法制作。
半年之前,密室尚有三盏命灯。
两盏光芒强劲耀眼,一盏已经微弱得将熄不熄,犹如风中残烛。上次去看,只剩下了两盏,另外一盏已经熄灭。公西来这几年就是靠着命灯的状态,判断公西仇处境的。
公西仇:“……” 荀定又道:“我记得你大哥离家多年,他即便有子嗣,子嗣命灯也不在密室供奉,所以现有的两盏命灯,一盏是你的,另一盏是大哥的。大哥的命灯,一月前还亮着。”
这跟公西仇说大哥死于两月前的情报相冲突:“二哥,你亲眼看到了大哥没了?”
公西仇在荀定和即墨秋注视下,摇头。
满头小辫子的公西仇,现在是满头问号,他强迫自己回忆那一幕,双手还在不受控制颤抖:“大哥、大哥……我赶过去,大哥已身陨,尸骨无存,只剩一些衣物残余。”
此行回来,一是为了公西来的婚礼,二是为了给大哥建造衣冠冢。大哥生前在外漂泊无依,死后总该落叶归根,跟族人一起。
即墨秋就在一旁听着,歪头。
他对自己的爹,毫无印象。
但公西仇这番话,他听着不太对劲。
荀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既然没有看到尸体,为何肯定大哥已经身陨?”
公西仇红着眼:“但我看到大哥的寄魂树啊!那是族内独有的,我怎么会认错!寄魂树是依托族人尸骨而诞生的存在,它在,大哥就在!大哥就在那里啊,怎会认错1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荀定见状也不敢继续刺激。
孰料,一侧的即墨秋疑惑歪头。
“你说的寄魂树,是在一座地宫吗?”
“嗯,我还在那里找到大哥遗物……”公西仇从怀中掏出折叠整齐的帕子,里面裹着几块沾血的破碎布料,血迹不复鲜红。
即墨秋隐约觉得这种布料很眼熟。
略微思索,可不就眼熟么?
“地宫那株寄魂树,是我老师所化。”
“你老师就是你父亲,我大哥1
即墨秋道:“但老师名字跟我不一样,他叫即墨昱,我原先以为你是老师母亲的老来子,但——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
荀定:“……”
眼前这一幕有些戏剧性。
公西仇这是寻亲寻错人了?
不对,这俩相貌一看就有血缘关系。
专心吃瓜,荀定都忘了身上残留的疼痛,看着公西仇张嘴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对方似乎遭受了某种重创,荀定有把握此刻偷袭而公西仇反应不过来。公西仇还在失神喃喃:“不、不可能——你怎么不会是我侄子?你跟我这么像,你看看,足有七八分相似1
说着又抓来荀定辨认二人相貌。
“……额,二哥啊,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大哥没死,眼前这位就是大哥?毕竟族地的命灯不会骗人,大哥的命灯还燃着。”
公西仇:“……”
即墨秋:“……”
公西仇呼吸粗重,望着即墨秋的眼神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少白,你几岁?”
“老师说我应该虚岁十八了……”
公西仇一巴掌拍荀定肩头,气恼道:“你听听,十八岁,还是虚岁十八,我爹娘能给我生一个比我小这么多岁的大哥吗?”
险些被拍出内伤的荀定:“……”
看着公西仇带着火气的背影,荀定揉着肩头:“公西奉恩这狗东西,下手真狠埃就算你不是他大侄子不是他的大哥,以你的相貌肯定跟他有关系,他翻脸做什么?”
大哥命灯亮着啊,不该高兴吗?
即墨秋给他恢复伤势。
“给予希望又将希望揉碎,很残忍。”
荀定嘀咕:“他哪有这根神经?本以为他找到亲人能消停,现在发现找错,这厮肯定又要发疯去找,天下这么大,怎么找?”
即墨秋心中浮现了一则猜测。
“或许已经找到了。”
荀定瞅了过来:“小兄弟什么意思?”
即墨秋弯了弯眉眼,笑得温柔无害道:“或许,我真是他大哥。老师说我虚岁十八,而我自己不知,那是因为我跟随老师之前有很多岁月,神智混沌不知年岁,身躯也因为一些原因一直定格在六岁。是老师帮我打开了一部分的禁锢,身体才得以正常成长。”
人家的年龄都是连贯的。
他的年龄是分段的。
荀定惊得嘴巴都合不拢,看看公西仇生气离开的方向,再看看没事人一样的即墨秋,急得跺脚:“既如此,你快去跟他解释。公西仇的脑仁没二两,怕他做出傻事1
即墨秋却道:“不急。”
荀定:“……”
他收起木杖:“我也要时间接纳。”
关于他已经接纳的二叔其实不是二叔,成了他弟弟这种事情,他需要时间去消化。
公西仇又不会跑。
荀定:“……”
奇葩物种的脑回路果然迥异于常人。
即墨秋眸光闪过一丝狡黠:“其实要证明我跟他的关系,很简单,验命灯就行。”
命灯是以主人气息为引,点燃的长明灯,风吹不灭,水浇不熄,而这种气息源于灵魂本身。如果他们真是兄弟而非叔侄,族地那盏属于即墨秋的长明灯会为他长明不灭。
荀定想到公西仇那个脑子。
嫌弃:“他想得到这重吗?”
即墨秋道:“他很聪明的。”
只是什么时候能想到就不确定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跟阿来婚事……”即墨秋本想说“阿来姑母”,奈何现在身份存疑,辈分也存疑,便以名字称呼,“验证一事不急,万事都要为新人靠边让路。”
荀定听到如此温柔的话,几欲落泪。
听听,这才是大舅哥该有的气度。
“若真是确定,我再会会你。”
荀定:“……”
这么一闹腾,天色也泛起了鱼肚白。
荀定摸得准公西仇的脾气,但对疑似大舅哥的即墨秋仍一片空白,再加上对方脸蛋生得嫩,一时间忘了形,揽他肩,夹着嗓:“少白哥哥,肚子饿了没?请你吃好吃的。”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虚岁十八岁,还不手拿把掐!
即墨秋倒不排斥这种亲近,少冲平日比这还要没正形。荀定对王都哪里有好吃的,如数家珍:“少白哥哥,我跟你说,这家粥铺是王都所有粥铺之中,味道最正的。平时起来晚点儿,还抢不到一碗。她家的肉酥是独门秘方,撒上一点,那滋味叫一个香1
二人在一家早餐铺子喝粥。
刚喝两口,王都主道传来一阵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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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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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白哥哥,来来来,加一勺这家的独门酱汁,保证忘不了这个滋味。”荀定作为武胆武者,身形个头都比普通人大几圈,坐在小马扎上也是超大一块,在一众粥铺食客中间显得格外显眼。令普通人见之生畏的他,此刻却挤出谄媚讨好的笑,殷勤伺候着。
即墨秋含着一口粥,神色纠结。
艰难吞咽后,低声道:“别这么叫。”
少年被他一口一个嗲嗲的“少白哥哥”喊得脸都青了,坐立难安。尽管他也是外向性格,一直不在意外界目光,但还没达到少冲那般能视若无睹的超然境界。说通俗点,少年的面皮还有些薄,也会脸红害臊。
荀定道:“我赌你就是大舅哥1
尽管这个结论还没被证实,但他就是想看公西仇当弟弟的画面,上面有个能管住这厮的人。光想想这位大爷在外拽得二五八万,面对亲哥也乖乖喊哥哥,荀定心里就爽!
这辈子就成一次婚,结果要挨两次打。
试问,这合理吗?
完全不合理!
荀定要未雨绸缪一番,先跟少白拉近关系,让这小子受了自己给的好处,料想这位“虚岁十八”大舅哥也不能太为难自己。
荀定指着脸道:“你们长这么像1
即墨秋:“老师说过,我们一族的神灵很专情,挑选出来的历代大祭司,相貌方面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处。我跟老师年轻时候也挺相似的,相貌在我们一族不算什么。”
荀定想起供奉命灯密室挂着的历代大祭司全身画像,脸上挂着的笑容僵了一僵:“我说呢,怎会供奉这么多一样的画像……”
画像不写实,而荀定又比较粗心。
乍一看那些画像真没多大区别。
在即墨秋解释之前,他还以为是公西一族的画师技艺有限,只会这一种风格人像。
挑选大祭司看脸什么的……
越听越觉得公西一族供奉的神是邪神。
只是这话不敢当着即墨秋的面说,他这些年闲着无聊也翻阅了不少公西一族文献,知道正常情况下,大祭司是当代族人之中信仰最坚定的。当面骂对方信仰就是在找死。
荀定又挂上谄媚的笑:“不管你是不是公西仇的哥哥,我都认你这少白哥哥。咱们各论各的!日后在这座凤雒王都,哥哥碰到任何麻烦,直接报小弟的名,绝对管用1
即墨秋:“倒也不必……”
他又不是什么爱闯祸的性格。
荀定见即墨秋一碗粥即将见底,忙招呼粥铺老板给他满上:“别怠慢我好哥哥1
即墨秋:“……”
他只得找话题转移荀定注意力。
“外头发生何事了?听着这么热闹?”
不少食客端着粥也凑到了路边,不多会儿就形成里三层外三层人墙。即墨秋初来乍到,而荀定是东道主,应该会比较清楚。
荀定伸着脖子歪头看了一眼人群。
“好家伙,这阵势,莫非是——”他心中浮现一则猜测,闭眼仔细感知附近的气息,果真察觉到许多道熟悉气息在附近的主道,也是人群张望的方向。神色一喜,冲即墨秋道,“少白哥哥,此地视野不好,咱们去高处看。你来得凑巧,是主上回来了。”
“主上?国主不是应该住在内廷?”
荀定随口道:“整天闷在内廷不出来的,那是别国的国主,咱们康国的主上可是隔三差五出来体察民情。只要贪官污吏运气够差,便能在任何地方看到她神出鬼没……”
说着,一手端着粥一手拉着即墨秋。
一嗓门大叫道:“别愣着了,王都这边武胆武者多,起得晚了没位置让你落脚。”
“永安,等等1即墨秋慌乱之间,另一手单手掐诀,一根藤蔓暴涨着卷起还没吃完的粥,飞速追上二人,行至半路想起来筷子和配料没拿又转回去,一块儿卷了滑走。
荀定带着即墨秋跳上房顶。
此处果然已经站了不少的人。
其中几个还穿着公服。
有荀定认识的,也有认识荀定的。
他们的品秩都比荀定低,见到荀定需要行礼,荀定此刻根本没心情维系官场人情,统一挥手拒绝:“用不着这么多礼,这里又不是官衙。你们吃你们的,别管我就行。”
几人只得照做,但视线不受控制往荀定身边的少年瞥来,心中暗暗猜测此人身份。
若记得没错,荀大将军快成婚了吧?
几人不着痕迹交换了眼神。
也有人注意到安静充当临时桌案的藤蔓,这人见识比较多,当场认出它的品种——尸人藤!此人默默向左侧挪了步子,连带拉上身侧同僚,生怕被这玩意缠住吸成人干。
荀定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
他借着视野优势,看清主道最喧哗那一段出现的众人身影,眸色闪过惊喜,坐在屋脊之上,一边干饭一边兴致勃勃跟即墨秋介绍:“那方向,看到了没有,打头就是1
屋子不算很高,人群又密集,即墨秋还真没看清荀定口中“打头”的,他更担心粥水凉了不好吃。喝了好几口,他看着愈来愈多的人群,心生几分忧虑:“听闻世俗世界有一句话叫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国主乃是一国之尊,这般做,不会有危险吗?”
附近建筑屋顶都是人埃
粗略一扫,气息都不是普通人。
这些人实力或许不强,但胜在此地人群密集,他们若是联合埋伏,国主岂不危险?
即墨秋跟着老师他们也去了不少国家,印象之中,没有哪个国家国主会如此大胆。
此言一出,附近好多视线投来。
这些视线的信息很复杂。
即墨秋被看得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荀定掌心凝聚一团武气,包裹着已经空了的陶碗,将它完好无损地精准丢回粥铺主人放置脏碗的水桶:“不会有危险,若真有危险,有性命之忧的人也不会是主上啦。”
谁闲着没事去刺杀康国最强战力?
就算不提主上的实力,但是围在主上身边的百官,那也是一个比一个狠的狠角色,加之凤雒城防周密,想要当着他们的面偷袭主上,或者引起骚乱,那得是多狠的角色?
真让刺客突破重重防护伤及主上,康国这些文官武将也不用谢罪,直接自杀得了,免得活着丢人。荀定这番话让即墨秋开了眼,他点点头,也学着荀定将空碗丢回去。
凤雒庶民听到风声,不断聚集到主道两侧,有兵马维持秩序,庶民都克制得没冲上主道,但人群聚集也容易生出意外。沈棠心下担心,只能命人加快速度,不能待久了。
荀贞几个比较鸡贼。
他们刚入城就偷偷用文气化身代替本尊,来了一出金蝉脱壳,沈棠作为国主却不能这般任性——民心很珍贵。哪怕无人能分辨出她和文气化身的区别,她也不想糊弄人。 “唉,真是甜蜜负担埃”
沈棠时不时颔首回应庶民的欢呼恭贺。
康国风气开放,其中又以凤雒最为开明,沈棠也时常离开内廷到外面溜达,约臣子在外吃饭商议,不少庶民就曾碰见她。类似的事迹多了,庶民对这位年轻的女性国主也没了畏惧,多了几分亲近。这几年生活条件和环境肉眼可见好转,对她自然更为崇敬。
甚至还有胆大的少年人投来香囊花朵等信物——他们的国主年轻俊美,迄今还是单身一人,中宫空悬,这意味着谁都有可能被她垂怜,运气好还能入住中宫当她的王夫/王妇。只是这些信物并不能接触到沈棠,全被无形的力量温柔接住,再由护卫收下。
沈棠虽无脱单准备,但对这些年轻人的做法却不排斥——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朝气啊,不管是积极向上奋斗还是勇敢追求感情,有这份付诸实践的勇气就成功了一半。
万万不能学那些迂腐之辈瞻前顾后!
队伍入城之后的速度不算慢。
此刻是早上,不少人还未醒来,若是晌午时分再入城,街上行人为一天之最,场面怕是不好控制。不多会儿,沈棠连同随行官员就到了粥铺附近。有人眼尖注意到荀定。
低声交谈道:“荀大将军也在。”
同僚闻言也抬头,确实是荀定:“不是说他明儿就成婚了吗?这个节骨眼不好好准备当他的新郎官,怎么还跑出来凑热闹?”
他们都怀疑国主快马加鞭赶回来,比预定时间还早,就是为了赶得上吃荀定婚席。
这还是康国建国以来独一份恩宠呢。
没想到,新郎官本人如此懈担
也有人注意到荀定脚下是一间粥铺,笑着交谈道:“看样子,是出来吃朝食呢。”
“不说还好,一说我也想了。”
“凤雒这家粥铺的滋味最正1
其他同僚不这么想,据传闻,礼部还有官员私下为哪家食肆滋味最好而争论不休。
按说都坐到这位置了,谁家还缺一个准备一日三餐的厨子?但架不住康国王庭风气格外不同。连国主都时不时亲自出来吃个饭、买点东西,为的就是鼓励王都商业发展。
她自己这么做,也暗示百官跟着学。
上行下效,导致哪里都能看到穿公服的。其他地方商贾看到公服进店,腿都能成面条,但在凤雒这块地方却是常态。穿公服怎么了?别说给免账,人家连赊账都不允许。
官员谈话也落入沈棠耳中。
她的注意力这才从欢呼人群挪开,视线落向荀定方向,一眼便注意到荀定身边那名长相酷似公西仇的少年:“公西仇?他几年不见,返老还童了?不对,不是公西仇。”
此时,少年视线与她交汇。
二人对视的瞬间,沈棠明显注意到少年微微睁圆的双眸。少年的眸子没有公西仇那般狭长,当它们睁圆的时候,便让那张脸显得更加幼态。沈棠仅瞧了一眼,收回视线。
“啧,老蝌蚪终于找到他哥一家了。”
少年相貌跟装扮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长得水灵,比当年的公西仇水灵多了。
“应该是他侄子吧?”
视线又转到荀定身上,并未发现缺胳膊断腿的迹象,想来是公西仇念在公西来的份上手下留情了。也有可能公西仇还没出手?沈棠冲荀定扬了扬眉,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公西仇打你打得疼不疼?】
荀定:“……”
他的袖子被身侧之人拽了一下。
“怎么了,少白哥哥?”
即墨秋望着从主道过去的王庭队伍,少年的眸中有几分异样光彩:“那是国主?”
荀定骄傲道:“是啊,威严吧?”
即墨秋转过头,认真看着荀定,眸光清澈中闪烁着几分欣喜:“原来是她,竟然是她……我认识她,我们在很多年前见过1
荀定好奇:“你跟国主见过面?”
还是很多年前见过面?
即墨秋点头;“嗯,她是很好的人,还送了我三颗很好吃的饴糖,那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好吃的糖。她还陪着我玩……”
只可惜,后来就再也没见到了。
荀定闻言却失了兴趣。
“哦,那你那会儿年纪肯定很校”
自家国主碰到小孩都会送几颗饴糖,凤雒上下孩童没收到糖的,估计找不出几个。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听即墨秋将三颗饴糖都记得这么深,荀定猜测他的童年肯定过得很苦,一时间又多了几分同情。一把揽过即墨秋肩膀,拍着他胸口:“来来来,小弟知道凤雒最大最好吃的糖铺在哪儿!今天一定让你吃个够——”
“但是我——”
即墨秋视线始终追随队伍离去的方向。
却被荀定强行拉走。
整个早上,荀定就见即墨秋魂不守舍,下意识将手贴他的脸,被脸上的温度惊到。
“好烫,你发热了?”
即墨秋摇头:“不是我。”
视线挪到荀定怀中那一大包糖品,他将腰后别着的木杖抽出来,在见到那位国主之后,这根木杖就不正常了:“是它发热。”
那朵小红花莫名振奋,红得能滴血。
见荀定还是不解,即墨秋道:“我跟它心脉相连的,它有异常也会影响到我……它告诉我,一切源头源自那位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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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荀定对公西一族有些了解,时不时还是会为这一族奇奇怪怪的设定咋舌瞠目。
“你这话一出来,总觉得咱俩不在一个世界。”他摸出一块糖丢进嘴里,这家糖铺的山楂滚了一层厚厚晶莹糖衣,酸酸甜甜,非常开胃,“少白哥哥,你也尝尝味道。”
荀定不容分说给他塞了一颗,嘴里还不忘嘴碎叨叨:“阿来此前很爱吃,不过怀孕之后就只能看着我吃了,那边有渴水铺子。最正宗的陇舞特色,少白哥哥也尝一口。”
即墨秋被拉着出入各种铺子。
不多时,二人手上都提着大包小包。
即墨秋看什么都稀奇:“昨儿来的时候,十三缠着方六哥他们到处吃喝,我以为那就是凤雒全部了,未曾想还有这么多遗落明珠。凤雒城,跟我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荀定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日后有空,小弟做东,带你玩儿更多好玩儿的。”
“你都不用上值或者陪阿来?”
“这不是有婚假?我今年的田假和授衣假都还留着,即便没假了,瑶光卫的事务也不多……如今也没战事,清闲碍…至于阿来,她比我还忙,每天都找不到她人。”
公西来这些年也不是在坐食山空。
尽管公西仇留下一笔她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家产,但也留下千余部曲旧部,这些人都是要养活的。公西来做主解散他们,分别安排了去处,仍有一部分因为身体残疾,无家可归、无枝可依,她也不能随便给一笔钱就打发。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思忖之后,她带着这些老人开始创业。
一开始只是简单收点山货。
盈利之后,开辟了其他赛道。
即便是怀了身孕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过,成婚之后她就能清闲下来了。”
即墨秋语气一沉:“族内女性不会拘束内宅,阿来经商没什么不好,你不赞同?”
“少白哥哥莫要错杀好人埃”
荀定恨不得高举双手喊一声冤枉。
叹道:“唉,哪是我不愿意让她忙碌?实在是康国律法有针对性的规定,我是瑶光卫的大将军,阿来成婚之后是我夫人,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家中亲眷都不允许经商。若允许,康国不知道要腐败成什么模样。即便我俩不成婚,阿来原先也不能这么做的,她还是二哥的妹妹。二哥他在朝中虽无实职,但也有一个大将军虚职,所幸得国主特许。”
公西仇本人不在康国,没有实权,公西来又是他的义妹,钻个空子特许她经商是没问题的。如今公西仇回来了,公西来又要跟荀定成婚,这些生意她就不能亲自过手。
只能交给没亲戚关系的人去做。
不然御史台知道了,哪会放过这个找荀定茬、给荀贞添堵的机会?荀定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御史会掐着自己不放。要么说他管家不严致使家宅不宁,要么说他无法管束妻子,更甚者会说他与妻子合谋敛财,打击范围再大点,还能抨击他爹荀贞教子无方。
参父子俩的奏折能摞满主上的桌案。
御史台那群人谁都不怕,谁都敢骂。再疯一点,说不定公西仇也被拉上来一起骂。
公西来这么忙,也是为了处理这些小尾巴,将生意交代好,争取不留下一点把柄。
即墨秋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他摇头:“我对世俗不是很了解,不过——既然是国主的意思,那必有其深意。”
荀定哂笑:“是啊,钱、权、势,三者沾一个就够这辈子风风光光了,若贪婪想沾两个,甚至是三个,那也别怪大祸临头。”
他先将即墨秋送回临时下榻处,看着人进去了,这才转身回府。前脚刚迈上台阶,司阍便过来低语,说他爹等他好一阵了。
荀定笑容一僵:“阿父回来了?”
又问:“阿父他脸色如何?”
司阍也学着再度压低声音。
“家长看着心情还不错。”
因为明天就是荀定跟公西来大婚,荀府上下为此事都在忙碌。装饰部分已经妥当,入眼皆是红色,仆从忙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荀定到的时候,荀贞正站在正厅门前失神。
“阿父,此行可还顺利?”
荀贞回过神,先是观察荀定有无外伤,见没事儿才缓和脸色,但很快又板起脸,责骂道:“都是要当人父亲的人了,还如此顽劣?你不在家里好好备婚,又去哪里野?”
“自然是陪大哥熟悉熟悉凤雒。”
“你哪里来的大哥?”
“是阿来的大哥。” 公西仇找了近十年的亲哥。
荀贞又问:“公西仇兄弟何时来的?”
荀定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
“应该是昨儿。”
荀贞暗中瞥了一眼儿子:“他们昨天来的,那你昨晚有没有被他们联手打一顿?”
荀定:“……”
他亲爹这几年越来越像后爹了。
荀定生硬地转移话题,不愿意回想昨晚胖揍,小心赔笑:“方才见阿父眉宇紧锁,可是有烦心事?还是这次巡察不顺利?”
荀贞极少将公事上的情绪带到家中。
“都有一点儿。”
具体内容却不愿多说。
荀定也识趣地没追根究底,只是嘿嘿笑着搓手,紧张道:“那,明儿主上来不?”
荀贞淡声道:“来肯定会来。即便不看在咱们父子的面子,光是冲着阿来也会来这一趟。你也说公西仇昨天到了凤雒……”
若是旁人,多半会以为荀贞这话暗指沈棠和公西仇关系不一般,但荀定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内容:“阿父的意思,要打仗了?”
荀贞摩挲着茶盏,垂着眸叹气:“不是跟北漠就是跟高国,前者可能性更大。”
要开战,更要注意施恩武将。
荀贞不知道沈棠跟公西一族的渊源——即便沈棠不施恩,公西仇也会为她出战——但从荀贞这个角度解释也能解释得通。
“北漠还能理解,高国怎么会?”
“消息这会儿封锁着,但瞒不了几日,届时你就知道了。”荀贞这会儿脑仁儿都是大的,一旦跟北漠开战,户部这边就要配合着拨钱,准备粮草辎重。倒不是说国库没这一笔预算,而是预算没有想象中多。刚宽裕几日的小日子,又要回到捉襟见肘状态了。
“吴昭德啊,晚节不保。”荀贞突兀地发出感慨,一边感慨还一边看着自家这个孽子。虽说叛逆了点儿,但胜在省心,比吴贤那几个儿子省心得多,不至于家门不幸。
荀定:“……”
“阴鬼窃粮案”中失踪的粮草,“金栗官债案”中聚拢的大批财富,在进入高国境内借道的时候,失踪了。或者说,在沈棠写信给吴贤的时候,消息走露被人黑吃黑了。
此事,吴贤态度十分暧昧。
明面上写信给沈棠道歉,说对不住,辜负她的嘱托,自己一定会抓出歹徒,追回损失,但行动上却不见任何严厉举措,只是声音大。都是千年老狐狸,谁看不出他在和稀泥?
这个消息让康国只能做最坏打算。
什么打算?
自然是双线开战。
应对北漠和高国的前后夹击。
与此同时,王庭。
沈棠将快能倒背如流的回信又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内心怒火狂飙,却没有宣泄出来,只是殿内气氛压抑。直到内殿女官说栾信求见,她收拾好情绪:“让公义进来。”
在殿外候着的栾信缓步入内。
沈棠问:“你的腿伤养得如何了?”
“多谢主上关心,医署诸医士医术超绝,经过他们精心照料,已有起色,但毕竟是多年旧伤,又损及筋骨,根治仍需时间。”栾信脸上挂着浅笑。仔细看他的腿,行动是比几年前灵活不少,君臣寒暄之后,便是正事,“主上,这几份是高国传回的消息。”
吏部门下除了四司,还有一个鲜有人知的特殊部门,专门管理派往各地的内应。
内应与吏部暗桩都是单方面联络。
除非有特殊指示,才会双向。
栾信手中这几份消息,关乎着沈棠是将高国和北漠捆着一起打,还是先打北漠再打高国。若是可以,她希望是后者。虽说这些年大力提拔招揽不少能打的武将,但双线国战的压力还是太大。风大了,太浪会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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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请个假,剧情卡得我人都麻了。
晚上梳理一下怎么剧情衔接
(本章完)
第955章 955:家门不幸,兄弟阋墙(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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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昭德,也变了埃”
这是沈棠看完内线情报的唯一感想。
栾信漠声道:“吴国主并非心怀大毅力之人,他的变化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对于吴贤这个人,他的评价不是很高。在他看来,人杰分三等,上等人杰英豪可以造就时事,中等人杰由时势造就,下等人杰则是随着时势沉福吴昭德就属于第三者。
当年辛国王庭腐朽败坏,各地势力趁势而起,彼时吴贤也从家族内斗中拔得头筹,结交天海各家、游侠义士,英雄豪气惹人称道一时。数年苦心经营,在孝城之战中以盟主身份扬名各地,势力再次扩张,堪称一家独大。连如今的主上沈棠,也要谨慎对待。
但,之后呢?
他的发展就开始了曲折之路。
时局紧张,他时刻绷紧神经。
时局平稳,他跟着磨了锐气。
回想当年朝黎关庆功宴,秦礼带人跳槽,吴贤被跋扈的天海世家逼得狼狈尽显。那时的他也拿出久违的魄力,一力压制天海世家的反对,这些年也在不停打压和削弱开国功臣的影响力和地位,颇有成效。其实在第二个年头,吴贤就已经彻底坐稳国主之位。
在内没了隐患,在外没了威胁。
吴贤的日子也舒服起来。
成功得太早,安逸得太久。
一旦安逸了就容易堕落,失去了警惕心,被其他东西吸引注意力,吴贤也不例外。
他是高国国主,是一国之主,手握国玺和绝对权力。这个位置能看到的视野让人着迷沉醉,也让他彻底打消一开始的让长子继承,自己作为太上王幕后扶持,与邻国康国交好的念头。最先注意到吴贤变卦的人,是在高国建国元年就被册封王太子的长子。
是的,是吴贤长子。
当年的吴贤迫于沈棠势力的强势发展,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加之内部声音不和和内斗严重威胁到自身的地位,他主动放弃最中意最喜欢的优秀次子,将目光转向那个平庸懦弱的嫡长子。傀儡不用太有主见,够听话就行了,也更方便他这位太上王指挥。
如今,吴贤不愿意当太上王。
自然,王太子的存在也就显得多余了。
长子并没有因为被册立王储而变得优秀出彩,他依旧平庸懦弱,已经成年的他连差事都办不好,时常被身边属官左右意见,摇摆不定,而这也是吴贤最深恶痛绝的一点。
这个儿子他是越看越不顺眼。
反观次子这些年的表现则是可圈可点。
对父母孝顺恭敬,对年幼手足友爱,一心一意辅佐东宫王储长兄,毫无嫉妒怨言。除了优秀次子,还有陆续长大的一众庶子。他们中资质脾性最差的也比长子出彩得多。
吴贤内心那叫一个糟心。
偏偏又不能随意废掉王储改立他人。
作为国主,只有旁人揣摩吴贤情绪的份,没有他顾及旁人的理。哪怕他一开始还考虑长子作为王储的身份,内心再不满意也憋在心中,但时间一长,这份克制消失了。
朝臣是最会看眼色的人群。他们敏锐注意到王储挨骂次数多了,且一次比一次严重,从轻言斥责到厉声叱骂,自然也清楚国主对王太子的不满,内心就有了一些盘算。
“吴昭德这是什么都想要,最后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小失大……”有顾池在,沈棠自然清楚吴贤当年萌生过当太上王的打算,也料到他享受国主尊位后不可能轻易让出位置,但万万没想到吴昭德马不停蹄立了王储,不过几年又开始反悔纠结。太抓马了!
要么一开始就不立王储。
要么立了王储就坚定选择。
现在左右摇摆,情况可比五年前更严重——当年吴贤成年儿子也就长子和次子,如今成年的又多了两三个庶子。不立身为大宗的嫡长子,便意味着其余小宗都有机会了。
“他因小失大就算了,反正也不是我家事,但连累我的钱和粮失踪,他有病啊1
沈棠终于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
潜伏到高国的内线传回消息,这批借道的粮草金银是假借高国境内大商贾的名义,最后会偷偷运输至北漠境内。偏偏沈棠动作够快,写信给吴贤,吴贤收到就派人拦截。
最后在边境郡县拦截成功。
然后——
它们就被私吞了。
更准确来说,粮草被烧了,金银被私吞了,督办这桩任务的人是王太子心腹属官。烧粮草的人只想借刀杀人,借此将东宫给整下去,但没想到东宫这边直接将金银藏了。
反手诬告烧粮之人窃走巨款。
内线传来情报的时候,高国朝堂还因为这事儿在扯头花,因为吴贤成年儿子都扯进去了。当吴贤得知具体损失多少粮草金银,瞬间打消自掏腰包补上的决定,直接摆烂。
嘴上喊口号,行动没有一点儿。
他总不能将儿子推出去背锅!
再者,他只是答应帮沈棠拦截,但没保证那批粮草金银万无一失啊!沈棠让康国鸿胪寺催了又催,高国拖拖拉拉不给准确回复,直到彻底拖不住了才回了信。这封回信也很有意思,委婉地告诉沈棠,虽然她失去了粮食、失去了大批金银,但有得必有失。
不妨往好处想想,至少这批东西拦截成功,也没入了北漠的口袋,没有便宜敌人!
敌人没有增强,己方就不存在削弱。
嗯,无功无过吧。
沈棠只能用一个词表达心情。
“淦啊,吴昭德1
她想用最优美的语言问候吴贤全家。
这会儿,她都怀疑粮草根本没有被烧,说不定在起火前就被人来了一出偷梁换柱。
殿内横梁的灰都要被她震下来了。
栾信温声宽慰:“主上且息怒,至少高国目前没有与北漠勾结夹击我等的打算。”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跟北漠开战的同时再跟高国作战,国库额外耗费的资金恐是金栗郡损失的百十倍!
“吴昭德——”
迟早要恁死这个孙子!
吞下去多少,百十倍给她吐出来!
栾信见沈棠阖上眼眸深呼吸,压下激荡的情绪,便知道这事儿暂时过了。他这才放心说了另一桩勉强算好消息的消息:“高国境内这两年也不平稳,吴国主在子嗣方面摇摆不定,诸子暗中与朝中臣子交往甚密。特别是那位王太子,身边似有高人给指点。”
吴贤长子一直都是个懦弱受气包形象,迄今为止最大优势是投胎好、出生早,占嫡长位置,只是这些年的表现颇有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意思。此番居然生出胆子,顺水推舟吞下巨额赃款,反手再栽赃嫁祸将其他兄弟全部拖下水,这招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吴昭德跟他的儿子,还有的闹——啧,儿子糟心,当爹的也拎不清,真怀疑他们上辈子就是仇人,这辈子当父子互相伤害。 除此之外,吴昭德没有定都天海,极大损伤最初就投资支持他的天海元老利益。吴贤为了坐稳国主之位,压制这些开国功臣,狠心下了猛药,大力启用如今王都境内的一众世家子弟。看似收效显著,但猛药必然带着极大的后遗症。引虎驱狼,虎患尚在埃
沈棠道:“此事我知道了。”
她又花了半天时间处理积攒下来的奏折,临近日落才收工,留下文气化身看家,本尊带着内侍女官出门觅食,顺便见见朋友。
沈棠一开始的打算是精简宫内三省,特别是内侍剩男性国主为了保证自身血统以及超然地位,便将人施以阉刑,让这些人再服侍自己和妻妾子嗣宗亲,但沈棠不是男性国主,目前更是单身狗一只。她不需要这些阉人,更不需要为一己私欲制造更多阉人。
不过,康国内廷还是有宦官。
他们多是辛国和庚国王室留下来的,身有残疾,体格没有正常成年男性强剑有点儿积蓄还能过得不错,但那些没积蓄也没房没田没子嗣的就惨了,日子过得穷困潦倒。
内廷第一个宦官还是宁燕送进来的。
宁燕作为门下省侍中,康国目前唯一的女相,只需她说一声,便能给那个宦官安排一个养老位置,但沈棠明确表示不喜欢宫内有内侍。宁燕自然要私下跟沈棠说清缘由。
沈棠看到那个年纪不大,身材矮小且面白无须的青年,一眼便知道他是去势阉人。
【怎么回事?】
宁燕详细说明了始末。
此人原先是庚国的内侍,生活不下去才阉了自己,入了庚国内廷谋生。庚国覆灭,郑乔伏诛,庚国行宫也被各路屠龙局势力洗劫一空。他侥幸从那场浩劫生还,这两年颠沛流离,没有户籍的他连田都分不到,仅有的积蓄见底,靠同乡接济才勉强活到现在。
本想入内廷谋个生计,孰料康国王庭不要内侍,他身边盘缠耗尽,无奈之下只能到处求救。厚着脸皮去找了谢器,谢器不在府上,最后又辗转求到宁燕这边,她帮忙了。
沈棠无语:【宁侍中?
她提醒宁燕自己的身份。
门下省老大,给一个内侍安排工作,为此还专程来找国主说情收留,这不离谱吗?
宁燕道:【他是臣的恩人,兴宁的尸骨是他跟几个内侍冒死保下来的。臣原先打算让他在府上住下当个掌事,只是他不肯。】
阉人不是谁都能用的。
他是担心宁燕私下养阉人一事被御史台察觉,回头参她僭越,平白给她招惹麻烦。若啥都不做接受宁燕的照拂,他也不愿。他有手有脚,虽然没了根,但也能养活自己。
最安心的去处还是内廷。
于是有了宁燕私下跟沈棠这番话。
沈棠留下此人,又从他口中知道还有许多跟他一样处境艰难的阉人——康国建立,这些人便千里迢迢赶过来,想在内廷谋生,奈何康国王庭破天荒不接受阉人,他们傻眼了,一群人住在王都最贫穷的地方,饥一顿饱一顿。沈棠思忖之后,还是接纳了他们。
当然,都筛查过确保没问题。
王庭在职的内侍三百余人,其他都是女性宫人杂役,由宫内三省女官管理,开销都走沈棠的私库。只是朝黎关一战,荀贞赤字太严重,在还清荀贞欠下的巨款之前,这笔支出都是跟国库借的。借国库的钱养活宫内三省的人,那可是一千多张吃饭的嘴啊!
沈棠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是给国家提供就业岗位。她是国主,不能那么小肚鸡肠。
跟其他国主相比较,沈棠的王宫不大。
外朝占了五分之二。
剩下五分之三是内廷区域。
王都最热闹的坊市跟王宫就隔了一面墙,一条街,站在宫墙能清晰听到宫外的热闹喧嚣。倒是方便沈棠时不时跑出来溜达。
出了王宫,她直奔公西来的住宅。
尽管是荀定入赘公西一族,但毕竟是瑶光卫大将军,还是要顾着几分面子。明儿的婚礼流程是公西来从这座宅子出来,入荀府住三天,夫妻俩再去另外置办的住所同祝
今晚,公西来仍住在这里。
公西仇自然也住这里。
沈棠熟门熟路爬墙翻院,往公西仇气息方向丢一颗石子:“公西仇,出来玩儿1
开门的却是已经显露腰身的公西来。
随着年纪增长,公西来本就不俗的面容愈发出彩艳丽,这气质倒是跟公西仇很像。
“阿兄,找你的。”
公西仇推开窗户瞧着沈棠。
“玛玛,进来。”
沈棠问道:“不出去喝酒?”
“明天晚上吧,今天无甚兴致,不去。”公西仇不开心,神情恹恹,沈棠猜测这是因为他妹子明天要成婚了,当哥哥的情绪不好也正常。自己过来,就是为了开解他!
“瞧不出来,你还是个妹控。”
沈棠从窗户翻了进去。
室内烛火通明,除了公西仇兄妹,还有几个伺候的侍女。最瞩目的是木架上挂着一套有些年头,但保存很好的华裳。公西仇解释道:“这是我娘我爹缔结婚约时穿的。”
特地带过来给公西来。
赶至新衣来不及了。
沈棠驻足欣赏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公西一族什么底蕴,上面缀满各式珠宝,珍珠更是数不清,难怪公西仇到哪里都能用珍珠打弹珠。她问:“另一半给永安送过去了?”
“添头用不着打扮那么好看。”
(w)
啊,今天超开心的。
阅文今年年会确定一月底举办了。
然后,香菇不是9.24号办了四个月包月私教课减肥么?四个月结束,正好续上年会。
目前已经减了22斤。
啊,我都不知道去年会的时候,自己有多开心了。
转圈圈,太巧了,真的!
ps:要是没瘦下来,我都不想去年会,加粗加胖连着两年实体店都买不下衣服的小土豆好难过,呜o(╥﹏╥)o
(本章完)
第956章 956:V我一成佣金【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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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
公西仇比她想象中还不待见荀定。
一侧的公西来却是噗嗤轻笑,眸光闪烁着愉悦,公西仇横她一眼:“我有说错?荀永安本就是个添头,还是个糟心添头。”
膈应公西仇好些年了。
自己当年也是蠢笨如猪,初见交手怎么不下手重一些,将人打死,一了百了呢?
公西来:“永安真心待我就好。”
若是换做其他人,哪怕心里再不爽也不会在大婚前夜给新妇泼冷水,多少也会给新人几分薄面,但公西仇却不是一般人。有什么不爽当场就说了,从不内耗:“哼,兵法有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真心是最为基础的,你求真心就跟行军打仗求其下一样,哪天稀里糊涂兵败如山倒都不知道。你啊,忒天真了。”
公西来道:“小妹败得起。”
“你这话也有道理,阿来要牢牢记着今日的话——你输得起,任何时候都输得起,输不起的人是他荀定1公西仇赞同,“荀永安这些年实力颇有长进,但他年纪天赋皆不如为兄。除非有什么奇遇顿悟,否则他敢负你,就要做好这辈子睁眼睡觉的准备。”
公西来含笑点头。
因为小伙伴在一旁等着,公西仇也不好多打搅妹妹,扭头吩咐侍女伺候公西来试穿这件婚服,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可以改改。孕妇不能熬夜晚睡,完事儿了就让她早些睡。
公西来一一答应下来。
沈棠二人先后走出大门。
她啧道:“你不是说没心情喝酒?”
“刚才没有,但现在有了。”
王都凤雒有着康国境内种类最多,滋味最纯正的酒肆,这些酒肆连锁店背后大东家背景神秘,手眼通天。各种美酒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哪怕是高官世家也要提前预定。
沈棠上前跟店主要了几坛酒。
久别重逢的二人坐在酒肆屋脊喝酒。
公西仇拍开泥封,轻嗅了一口,不知想起什么,扭头看向沈棠:“能喝酒了?”
沈棠无语:“我酒品很好了。”
以前一沾就醉,一醉就切换恶念上号,现在还是会醉,神智却是清醒的,不会发生公西仇担心的残暴画面。公西仇得了肯定回复,这才放下心,浅尝一口:“很熟悉。”
沈棠仰脖也灌了两口,偶尔有冰凉液体来不及吞咽,自唇角滑落下颌至脖颈衣襟,她也毫不在意,抓着酒坛的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身体重心后仰,压在撑着屋脊的左手之上。她晃荡酒坛,狡黠笑道:“啧,一口就尝出来?唉,我这国主也不好当。”
公西仇低头看了一眼下方酒肆。
酒肆挂着的牌子有特殊印记。
印记与族地神像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沈棠没注意他的反应,还在那里大倒苦水:“你说说,谁家国主当得像我一样捉襟见肘啊,逼得国主都出来卖酒了。当年在孝城街头当垆卖酒,如今只是换了个位置。”
公西仇险些无语:“有这么穷?”
沈棠认真:“比你想象还要穷很多1
穷这个字离公西仇蛮远的,他不是很能理解没钱的痛苦:“国主不是有收入吗?”
沈棠呵呵道:“那点哪里管够?”
正常情况下是够的,沈棠作为国主算是康国境内最大的地主,王庭收入就是她的私人收入,名下有王庄收益、官员使臣进贡以及某些专卖物件的收益,但这些远远不够填充荀贞欠下的巨额债务,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草台班子时期还能分得的盐铁利润没了。
被荀贞这老小子都揽给国库了!
沈棠也没生气荀贞这一举动,毕竟公库私库不清晰分开很容易造成财政失衡,要是开不出给官员的俸禄,底下的官员就容易去盘剥更底下的庶民,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康国建国头两三年,每天都有跟户部要钱的,荀贞的脸色是肉眼可见得憔悴,一点儿都没了当年“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潇洒。
他也算够意思,为了补偿沈棠的损失,沈棠每月能获得一笔国库给开的俸禄。
是的,国主也是领工资的打工人。
为了让私库收益转正,沈棠不得不动其他脑筋。王庄收益虽然稳定,但来钱太慢,沈棠不得不跟徐解商议脱贫致富的对策。最后还是徐解灵机一动,想起了当年的灵酒。
因为草台班子后期起来了,沈棠靠着丝绸盐铁等物赚了个盆满钵满,经济宽裕,而那时候时局混乱,奢侈消费遇冷,买得起灵酒的人家也不多,成了块食之无味的鸡肋。
徐解手中灵酒存货售罄之后,也没有再补货,只是随着时局稳定,又有富裕人家辗转打听灵酒的事情。徐解觉得,大有可为!
沈棠摩挲着下巴:【倒是可以。】
所谓灵酒制作起来也容易。
如今的她可不是当年初来乍到的傻乎乎萌新,酿酒这种事丢给文气化身也能做,一挥手就是几十上百坛,每个月抽半天出来补货就行了。为了不影响酒市,这种灵酒定价高,不宰普通人,专门宰有钱的,例如武胆武者、文心文士还有底蕴深厚的高门富户。
当然,沈棠还是体恤官员的。
专程将外界售价不菲的灵酒作为官员每月额外俸料,说白了就是官员福利。老臣们对此见怪不怪,倒是新来的那些看到俸料名录有灵酒,皆是大惊,暗中咋舌王庭阔绰。
不同品秩的官员,每月能领到的灵酒品种数量皆有定额,多的能喝个尽兴,少的偶尔也能小酌尝鲜。酒肆生意不仅在王都有市场,其他地方也有不小的份额,收入颇丰。
公西仇听着沈棠倾诉,啧道:“玛玛,这国主真当得没什么意思,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公西一族族地?保证你万事无忧1
沈棠一听这话就摆出了鄙视他的死鱼眼:“呵呵,还没打消将我丢进棺材的心?”
公西仇对此并不否认。
沈棠揉了揉泛红的脸颊。
“跟你倾诉不易,我也是昏了头。”
奇葩能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公西仇一听这话就不太乐意了,自己还是很关心玛玛的,只是术业有专攻啊,他的特长就是斗将杀人,带兵冲锋,赚钱什么的不是他的专业。他默默给沈棠算了一笔账。
“不对,如此赚钱,你怎么还缺钱?”
“这不是又要打仗了?打仗烧钱埃”
公西仇闻言,怜悯地看着她,叹气:“行吧,看你为钱发愁的模样,我也于心不忍了,你给我三成的佣金,我帮你打这仗1
沈棠略带醉意的红脸瞬间裂开,一口闷,抹嘴:“……你是我的大将军,帮我打仗你跟我要佣金?公西仇,你钻钱眼了?”
公西仇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被沈棠封过大将军,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别的:“阿来不是怀孕了么?看她肚子,要不了多久就要瓜熟蒂落。玛玛不知道养孩子要花钱?”
沈棠没好气道:“孩子有孩子爹。”
公西仇摇头:“公西一族的习俗不是,阿来的孩子是我的,掏钱养孩子是舅舅。”
沈棠挑眉:“所以?”
公西仇竖起两根手指:“两成佣金1
沈棠想将他的手指掰下去。
奈何公西仇这两根手指坚硬如铁,竟是纹丝不动,沈棠跟他暗暗拼力。拼得额头沁出汗水,成功砍去一成佣金。公西仇无奈道:“唉,好吧,一成佣金就一成佣金……”
沈棠气得抬脚踹他:“你又不缺钱1
对佣金的执着比荀贞还像个守财奴!
公西仇早有提防,闪身避免屁股受难,不忘反驳:“不缺钱怎么了?不缺钱的人干活就不用给工钱?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1
奸商! 沈棠一脚落空,喝得又有些高,险些一个重心不稳栽下屋顶。待稳住身形,撸起袖子就去追杀。公西仇这些年的身法大有长进,活似灵蛇成精,沈棠一时半会儿抓不祝
谁也奈何不了谁,倒是酒撒了不少。
沈棠叉腰,微喘着气:“气散了没?”
公西仇离她几丈外,扶着旗杆,一脸警惕沈棠发难,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面上的轻松消散一空,重新被某种说不出的沉闷取代。
沈棠看他这副表情就想上脚去踹,死妹控:“公西仇,荀永安好歹是我瑶光卫大将军,你这么嫌弃他,显得我眼光也不好。”
公西仇又挑了个看得顺眼的屋脊坐下:“添头还不至于让我这般,愁的是其他。”
沈棠一脸八卦:“啥?说来听听。”
有什么不开心的,分享让她开心开心。
公西仇深吸一口气:“关于少白……”
沈棠愣了一下,脑子一转,脑中浮现白日见过的身影,猜测试探:“你侄子?”
“不是侄子了,他有可能、或许、大概……其实是大哥,我大哥即墨秋。”听到“侄子”二字,公西仇的脸不自然抽了抽,捂脸,“我喊他那么久大侄子,教我如何面对?”
沈棠:“……”
这下轮到她倾听公西仇倒苦水了。
听完全程的沈棠爱怜拍拍公西仇脑袋,宽(补)慰(刀):“嚯,我当是什么事情呢。这有什么可伤心?蛇的脑仁本就不大,反应不过来是硬件上限太低,不是你的错。虽然你失去了侄子,但你收获了一个大哥啊1
公西仇差点儿小脑萎缩,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棠这是在内涵他的脑子太校
“玛!玛1
公西仇追杀沈棠还是有优势的。
他手中的蛇戟比沈棠的慈母剑长得多。
“公西仇,你再这样子,我就要找你大哥告你状了!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点都不友爱圣物,大逆不道啊1沈棠被追得金鸡独立在旗杆上,居高临下俯视公西仇。
公西仇:“你下来1
那句告状的威胁还是很奏效的,公西仇没胆子砍断旗杆:“你有本事可以上来1
“你下来1
“你上来1
“下来1
“上来1
“下1
“上1
公西仇:“……”
沈棠:“……”
两个自诩成熟的成年人,排排蹲在屋脊,反省自己这把年纪为何如此幼稚。具体来说只有公西仇在反省,沈棠在一边煞风景:“咱们俩这姿势,好像蹲人家屋顶拉屎。”
公西仇:“……”
沈棠话题跳转很快,从拉屎跳到了他哥身上:“你哥姓即墨,这不就是大祭司?”
公西仇一听就知道她肚子没憋好。
斜乜:“那又如何?”
“看你哥的面相,我便知道他不是你这样的黄毛鬼火中二老蝌蚪,人家生得一副慈悲温和菩萨面。他岂会看圣物为难,看黎民遭难?所以呢——”沈棠抬手揽他的肩头。
公西仇眸光幽幽:“所以?”
沈棠搓手:“你大哥的身价贵吗?”
大祭司的本事,她是有一定了解的,那可是比什么文心文士都要好使的t0辅助!
公西仇:“……”
“价高,你出不起。”他跟着冷笑,自己只要三成佣金,她愣是给磨着砍价到一成,也是够抠的,而且,“大祭司不宜涉足世俗斗争,即墨璨、即墨昱两个就是典型。当年武国蛊祸,出山的五位大祭司同时身陨,公西族也自此元气大伤,人才凋敝。玛玛,我怎么着都行,但大祭司万不能有失。”
公西仇收敛笑闹,严肃郑重。
沈棠:“倘若他愿意呢?”
公西一族大祭司盛产反骨仔哦。
公西仇举着的酒坛停了下来:“他若答应,收钱还好,要是不收佣金,那他——”
沈棠:“……那他如何?”
内心吐槽公西仇三句话不离佣金。
公西仇哼着将空酒坛震碎。
“倒贴钱的添头。”
“……一看就知道你没被亲哥打过。”
“别说亲哥,亲爹都没打过。”即墨璨打他的时候已经死了,四舍五入也算没打过,至于母亲,那是好久以前的印象了,“玛玛,你说被大哥打——那是什么滋味?”
沈棠:“疼。”
公西仇抱着酒坛,下巴抵着。
含糊道:“不该是甜么?”
沈棠:“蛇的脑仁果然很校”
公西仇没用武气化去体内酒水,一坛接着一坛,酒量再好也会醉,沈棠不同,她会作弊。一边喝一边化解,一个时辰过去,她双颊绯红地坐着,公西仇抱着酒坛躺着。
“国主?”
搞定公西仇,沈棠优哉游哉喝着酒。
一阵清风迷眼过耳,带走些许燥热。
沈棠微微眯眼缓解双目干涩,却见光洁月华洒落化人,此人脸上略有惊诧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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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减肥这个,香菇年初坐月子胖了好多,基数很大,所以下降比较快。每天下午健身房私教课打卡,周日休息一天,五天力量加有氧,一天纯有氧,中午定的轻食外卖,晚上自己整点水煮虾滑+水煮牛肉+黄瓜+燕麦粥,一般都不饿的,还有就是睡眠充足少熬夜。
教练似乎比香菇着急,但香菇觉得佛系就好,体重总会降下来的,绿皮火车和高铁不都到一个站么?嘻嘻。
ps:不过年会这事儿出来,香菇就有些着急了,还是希望降再多一点,用更好状态去参加年会。根据估算,年会的时候也跟苗条不沾边,但至少比现在好太多。
(本章完)
第957章 957:“添头”的婚礼【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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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朦胧轻盈。
今天为了放倒公西仇又喝了太多酒。
这会儿不仅脸颊滚烫泛红,脑袋也晕乎乎的,她抬手扶额,闭眸缓解双眸的干涩。
口中低喃:“月华成精了……”
狠狠甩了甩头,神智恢复几分,随着视线逐渐聚焦,她终于看清了来人,扭头看向身边另一团酒气源头:“你来找公西仇?”
沈棠说着往一侧挪了挪。
露出一只抱着酒坛睡得死沉的大块头,也正是这一幕让来人眸光染上诧色。少年俯下身,沈棠的视线随着他垂落的发辫一块儿落下,他仔细看着公西仇,眉眼舒展:“许久没见他回来,担心他在外迷路,便出来找找。说来也是稀奇,自我与他相识这么些日子,还是头一回看他真正入睡。由此可见,他与国主关系确实很好,阿年很信任你。”
武胆武者警惕性非常高。
莫说身边有个人,即便是私下无人的时候,也极少会毫无防备地进入深度睡眠,大多都是浅眠。看似睡姿放松慵懒,实则处于蓄势待发状态,一旦察觉风吹草动就惊醒。
公西仇跟他们同行之时也是这个状态。
倒不是说公西仇怀疑几人可能谋害自己,而是多年习惯使然,骨子里对外界抱以十分戒备。进入深度睡眠,则意味着公西仇判断周遭环境很安全,可以放心呼呼大睡。
而偏偏,国主在侧。
沈棠瞧着这一幕觉得有些违和。
仅从外貌来说,公西仇更像是长兄。
“阿年是公西仇的小名?”
“应该是。”
沈棠对这个说法觉得新鲜。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应该是?莫非,他也不确定公西仇的小名儿?
即墨秋道:“我很多年前就流落在外,随身有个信物,信物写着我的名字。几年前跟着老师回了趟族地,意外发现族内给孩子取名还有规则。若有兄弟,就是阿年了。”
沈棠:“……等他醒来问问就知道了。”
即墨秋看了一眼附近环境,可不能让公西仇一整晚都睡人家的屋顶,明天还是公西来的婚礼,公西仇作为娘家人也要提前打扮的:“此处不好睡觉,我先送他回去。”
沈棠直起身:“我送送你们。”
即墨秋为难地看着满身酒气的沈棠。
沈棠拍了拍衣摆:“我只是喝酒喝得多,又没有醉,这点酒意很快就能化掉。”
虽说公西仇认定此人就是他“老蝌蚪找哥哥”多年的亲哥,但沈棠跟即墨秋又不熟悉,这世上兄弟相残的事情也屡见不鲜。为防万一,她还是亲自将人送回去比较安心。
即墨秋不知她的戒备。
弯身将公西仇轻松背起来,也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酒气冲得人鼻子难受。
沈棠跟着他前后脚跳下屋顶。
夜深人静,街上仅有巡逻的士兵和打更路过的更夫,月光将沈棠的影子拉得老长。
即墨秋看着这道人影。
提着酒坛,与自己的影子仅隔了两三步。
即墨秋不知道该开口说点什么,沈棠则环顾附近,观察建筑,内心默算着巡逻有没有松懈偷懒。就在她掐着手指算时辰的时候,耳畔传来疑似公西仇兄长的声音,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道声音隐约有些紧张颤声。
“国主事迹,康国子民歌颂颇多。”
沈棠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随口应道:“想我上位这四五年,数千日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夸赞再多都是我应该的。”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要是这样还招来大片的骂声,她要罢工!
打工人国主的命也是命。
他本来就不是善言谈的人,沈棠的回应显然在即墨秋预料之外,直接将他整不会。
良久又轻声道:“国主可还记得……”
之后的声音实在是太轻了。
也许是他根本就没说。
沈棠等了一会儿没看到下文。
“记得什么?”
即墨秋停住脚步,沈棠居然在酷似公西仇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忐忑:“国主以前曾赠我饴糖,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您或许已经不记得。那几颗饴糖味道很特殊。”
沈棠搔着鼻尖努力回想。
纵使她记忆超绝,也实在没印象。
因为这些年她送过的小孩儿太多了,再闹腾的小孩儿也抵挡不住甜食的诱惑,一颗下去就能露出甜滋滋笑容,哪还记得为什么哭?靠着这一招,她在孩童领域无往不利。
这么多孩子,真不记得哪个是即墨秋。
沈棠怔了一下,觉得不对。
自己年纪比公西仇都小一轮多,公西仇大哥肯定更大,她怎么可能给尚是孩童的即墨秋送饴糖?这人看着脸嫩,但身量还是正常的,不似长不大的侏儒:“哦,喜欢?”
沈棠从袖子里摸了摸:“要尝尝?”
别的不多,饴糖她有的是。
即墨秋还真接了过去。
“滋味一如既往。”
心中却有些许的失落。
看国主这反应,显然是不记得自己了。
之后的路程,二人全程无话。
沈棠将兄弟二人送到公西来的住所,这兄弟俩是公西来的娘家兄弟,今晚肯定不能住在别的地方。瞧着即墨秋将公西仇小心放在床榻上摆平,她注意到公西仇气息有一瞬的变化,便知他醒了,当即也放心离开:“宫内还有一些没处理完的奏折,我先撤。”
即墨秋将她送到门口。
沈棠没走大门,翻墙几个起落闪人。
即墨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方向又注视了好一会儿。此时,公西仇的脑袋从窗内伸了出来,大半个身体都落在窗外:“看什么呢?你认识玛玛?”
即墨秋收回视线,二人对视一眼。
默契忽略了二叔大侄儿的乌龙。
“幼年的时候,见过。”
公西仇由趴着窗户翻身改为躺着,双手曲肘撑着窗沿:“你在幼年见过她?我跟玛玛认识这么多年,找你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彼此之间早就有联系了……造化弄人。”
即墨秋眸色平静:“酒醒了?”
公西仇道:“你来的时候就醒了。”
即墨秋默默琢磨一秒。
公西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拍了下嘴。
自己这不是不打自招,直接承认信任沈棠超过了亲哥?唉,但这也不能怪自己埃
即便是血脉相连,也要时间培养感情。
公西仇挠了挠满头的小辫子,他跟沈棠还能插科打诨,面对比沈棠更年轻的哥哥,却没什么能聊的话题,他自己看着都着急。
即墨秋垂眸:“你早些休息。”
公西仇下意识道:“等等1
即墨秋停下脚步看他。
公西仇张了张口,那个称呼却卡在嗓子眼儿,怎么也吐不出来。即墨秋莫名就理解了他在纠结什么,毕竟自己那会儿也为了一个“二叔”称呼抓耳挠腮,他长长叹气。
“还未真正确定之前,先搁置吧,若是再有其他变故……”从叔侄关系变成了亲兄弟关系,若仍是个误会,那也太尴尬了。
公西仇摆手:“不会了。” 即墨秋用眼神询问为何。
公西仇道:“我的小名就叫阿年,我有个兄弟,他的小名应该是‘宴’,阿宴。”
早知道用小名验证,绕这么大圈作甚?
即墨秋神色似冰雪消融般,肉眼可见地柔和起来:“行吧,早些休息,阿年。”
公西仇听到这回复,内心狂喜。
若说之前确定了九分,如今就是十分把握,自己真的找到了货真价实的亲哥哥!
他激动之下,猛地起身。
即墨秋阻拦不及:“你——”
咔嚓——
公西仇捂着额头:“唔1
被他脑门撞碎的窗户开裂报废。
即墨秋默默收回了手。
心中生出几分担心。
老师,弟弟他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自己智窍解封没多久,公西仇又智力欠费,即墨秋莫名对自己这个家产生了担心。
幸好,公西来是个靠谱的。
天未亮,府邸上下仆从已经忙碌开来。
侍女将补觉的公西来从被窝挖出来,洗漱净面梳妆,因为是孕妇,妆面很淡,庆幸她的肌肤雪白无暇,略施粉黛便足以惊艳。又在侍女服侍下将那套公西族的华服穿上。
除了这套繁琐华服,还有一应配饰。
公西来尝试挪个步子。
由衷叹道:“母亲当年好体力1
配饰华服加起来接近二十斤!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跟公西仇商量一下将配饰减点,便看到了一袭盛装的公西仇,他后边儿还跟着个相貌七八分相似的少年。公西来虽未见过,却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不同于公西仇一袭精致华贵的劲装,少年身披宽袍,宽袍上的纹路皆是金丝银线,浑然天成,颇有浮光跃金之意,随着少年步伐而变化。公西来轻声唤道:“大哥。”
想行礼却不太好弯腰,面带窘迫。
即墨秋腼腆应道:“不用多礼。”
杨英与一众交好同僚给公西来压阵,作为女方宾客招待接亲的荀定一行人:“待荀永安来了,定要借这次机会好好刁难他。”
她跟荀定的仇怨都是早年攒下的。
那时候的她由公西仇亲自教导,但公西仇也没那么多时间带徒弟,很多时间都是丢给荀定开小灶补课。荀定也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下手没什么轻重,再加上杨英时常守在公西来身边阻挠荀定,一来二去结仇了。
看着摩拳擦掌的杨英,公西来忍笑。
“怕就怕没那么容易……”
荀定也请了不少的帮手。
杨英道:“咱们人也不少啊,再说了,大喜的日子谁跟他比武斗?要比就比文。”
荀定的脑子不比公西仇大多少。
说话间,宅邸外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
杨英瞬间来劲儿:“荀永安来了1
去前院之前,她回首看了一眼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笑意的公西来,脑中已经想不起当年那个被贵妇带着家丁当街刁难,窘迫无助捂着衣襟乞讨的舞姬。她的人生正值灿烂。
前院,打扮跟红包似的荀定看着持剑挡在必经之路上的林风,面露几分苦涩——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自己能用武力强闯过去,但林风,自己敢这么做,还不被褚相拆了。
他恭恭敬敬地抱拳,低声求饶。
“林女君,还请手下留情埃”
林风笑道:“受人所托,必当全力。”
荀定眼前阵阵发黑。
朝中女官,数得上的都在!
这这这、这不是诚心想玩死自己么?
公西来坐在后院吃着点心补充着体力,也不知道这位大哥做了什么,原先沉重无比的婚服和配饰瞬间轻若无物,感觉不到丝毫压力。前院那边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喧哗。
她叹气道:“唉,错过了热闹真可惜。”
吃不到的瓜才是最香的。
公西仇和即墨秋一左一右坐在厅内。
一个双手环胸,闭眸养神。
一个怀中抱着木杖,看着房梁出神。
公西来左等右等,等不来荀定,眼睁睁看着头顶太阳都偏斜了一大角度,她吃点心都要吃撑了,心中生出些许烦躁:“荀永安怎么还没来?再不过来,吉时都要过了。”
公西仇淡声道:“没事,咱们族内都是月上中天的时候开始大婚仪式,还早呢。”
他一点儿不想看到那个廉价添头。
公西来好奇:“这么晚?”
公西仇道:“天色黑了景色才好看。”
公西来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公西仇也不急着解释,只是看了一眼即墨秋,道:“不用着急,到时候就知道。”
他不着急,但外头的人着急。
林风她们也没有刁难太过。
终于在吉时快到的时候,给荀定放了一把海水,让他顺利抵达公西来所在后院。
看着被众人簇拥而来的大红包,公西仇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世俗审美真俗。”
不仅俗,还辣眼睛。
公西仇挥手:“大哥,让他们开开眼1
荀定却像是应激了一般,瞬间提高了警惕,阔步改成小碎步,生怕哪块砖石之下有个大坑等着自己掉进去。显然,他想多了。
即墨秋起身,手中木杖绽放光华。
嗡的一声,无形波浪蔓延王都。
“百卉含英,开阵1
叮——
坐在荀府主座位置的沈棠突然直起身。
荀贞察觉她的动静,担心看来。
“主上?”
沈棠还未说话,屋外已经起了喧嚣。
“花!好多花1
“花都开了1
|w`)
啊,稍微瘦点就好想买衣服。连着两周出门逛街买衣服,好多好看的衣服,好爽,就是钱包有点痛。
(本章完)
第958章 958:缔结【求月票】
“这是天地异动吗?”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普通人看着瞬息绽放的锦簇团花,只以为是哪位文士的神通,王都最不缺的就是文心文士了。有见识的文心文士猜测更详尽,猜测是有人得了天地认可引发了天地应声。
“似乎是祥瑞,不知是哪位引起的?”
祥瑞这种东西不算稀缺货,但也不是街边大白菜,一辈子能亲眼目睹一两次都算运气爆棚了。若能亲自引发一次祥瑞,那更是足以载入族谱,流传后世的壮举!当即便有人露出了羡慕目光,脑中回想自己认识的人,猜测他们中的哪一个有这份本事做到。
也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啊,听说天地祥瑞的霞光能令人受益终生,或凝实文心武胆,或一举突破瓶颈,甚至是资质提升……这些奇花异草,美则美矣,却只是普通植株,无甚奇异埃”
此言一出,周遭同僚也反应过来。
还有人静心感受了一番丹府。
丹府内部很安静,天地之气很平常。
根本没有传闻中沐浴祥瑞霞光的特征,换而言之,这不是天地异象,只是谁的言灵把戏?再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众人齐齐将目光转向了荀贞,这位可是新晋的公爹埃
“荀尚书,好巧思1
这般婚礼阵仗当真特殊。
被点名却一头雾水的荀贞:“……”
张口想解释,但同僚们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自己这边,纷纷去凑热闹去了。也不知是什么言灵把戏,此刻的王都凤雒,各地皆是奇花异草铺路。空气之中弥漫着扑鼻奇香。
街道两旁的建筑屋檐也缀下花草编制而成的灯笼,静静散发着莹白柔和的清光。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荀贞听了家丁来报,心中略松一口气。
今儿是儿子荀定大婚的好日子,若在这天出现了恶象,对新人名声而言是个极大的打击,这还会成为荀定在朝堂被攻讦的有力证据。这种手段整不死人,但能恶心死人。
好在,有惊无险。
荀贞对着身侧府上管事道:“快去外头看看,怎么接亲的还未回来?眼看着都要到吉时了!算了,还是派人去公西宅打听。”
他跟公西仇正面打交道寥寥无几。
对未来儿媳兄长的了解仅限于传闻、主上以及儿子三不五时的吐槽抱怨,公西仇这人实力强劲、天赋惊人。荀贞很清楚一点——公西仇嫌弃荀定,接亲过程肯定不顺利。
荀定被刁难,那是脚指头想都知道的。
管事急匆匆出门打听,到半路又欢天喜地赶回:“家长,来了来了,新人来了。”
荀贞此时也听到了外头的热闹动静。
同僚们一个比一个坐不祝
荀贞作为主人家不能胡乱走动,但宾客没有这个忌讳,他们早被一片又一片“哇”声勾起了好奇心,好似心里住着祈相家的猫。
时不时就抓挠两下,挠得人心痒难耐。
外头这些人究竟在“哇”什么啊?
终于,有人趁乱偷偷出去围观。
之后一个接着一个也跟过去。
大家伙儿都觉得走自己一个不会被发现,待扭头,愕然发现身边竟还是那一群人。
很快,有些阅历浅的也“哇”了出来。
街上不知何时飘起了花瓣雨。
奇花异草铺就的阔道之上,一群身着异域风格华服的蒙面男女在那儿载歌载舞。为首的是个婀娜女子,此人头戴草纹面具,双足赤裸,足下是七面绘着奇异纹路的鼓面。
女子身形婀娜却不乏澎湃力量。
随着她脚下交错的步伐,脚腕和手腕的银铃清脆,足下鼓面也发出有节奏的鼓点。
那群男女则是各持一件造型朴拙乐器。
在人群后面,跟着一辆足有八驾马车那么宽的车。这辆车也是奇特,花瓣为面,树枝为柱,薄纱覆盖八角,隐约有人影坐在其中。也不知这群人奏的是什么曲子,欢快悠扬清冽又带着豁达,光是听着都能被那种情绪感染。手脚酸痒难耐,也想下去手舞足蹈一番。
观礼宾客自诩矜持,克制住了冲动。
附近看热闹的庶民却没有这么理智。
他们也被带动着加入。
蒙面男女跳到某个拍子的时候,时不时就抛出一大堆珍珠或者一角金银。这些礼物都会精准落到每个人怀中,而不是落在地上,也免了争抢。有个观礼宾客也收到礼物。
好家伙,真的珍珠。
拇指那么大,晶莹圆润。
“公西一族养蚌的吗?”
大红包荀定感觉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个。这些蒙面男女着装多以绿色、白色粉色为主,他夹在其中就是超大号显眼包。
看着满天飞的珍珠,忍不住吐槽。
公西仇兄弟上哪儿整的这么多珍珠啊?
这一路过来,散出去的金银先不说,光是珍珠就有上百斛,家里养蚌都没这么大手大脚的。荀定蓦地想起公西仇整天喊他添头,合着这不是在骂自己,而是阐明真相?
跟公西一族比,他确实穷得像个添头。
当最后一声鼓点响起,乐声也到了尾音,花车正好停在荀府大门面前。两声脆响,天边飞来两只流光溢彩的鸟雀。它们一左一右衔着薄纱,将其置于帐钩,露出薄纱后的新人。
荀定一下子成了几十双宾客眼睛的焦点,饶是他见惯了大场面也被看得头皮发麻。
“公西一族的婚仪过程与世俗不同,多有惊扰之处,还请诸位海涵。”公西仇大步而来,神清气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今日主角,“只是可惜了,若是月上中天,歌舞更能尽兴,白瞎了那么多的花灯……”
那可是能发光的奇花异草。
晚上的时候它们还会放烟花呢。
公西仇长这么大,只看过三次。
前两次的时候,他的年纪小,记得是族内有两对新人缔结誓言,老祭司特地给他们筹划一番。尽管场面远不如眼前盛大——最重要是族内人口少——但也令人终身难忘。
即墨秋手持木杖上前,冲荀贞颔首:“无妨,‘百卉含英’能持续十二个时辰。”
公西仇面上不显露,内心却咋舌。
他记得老祭司的“百卉含英”也就四个时辰?那还是提前几日修养调理的结果。
观礼宾客是听说过公西仇大名的。
其中还有人被公西仇打过,具体来说,是他们当年所处的势力被公西仇打过,对这张脸有些心理阴影,未曾想今日来了俩。除了被打过的,还有人知道更多的小道消息。
忍不住悄悄将视线落向看热闹的国主。
听一些不保真的野史传说,他们这位主上在开国之前,曾当众扬言喜欢公西仇这样的男子,那些世家为了讨好主上,主动送上两位数的青年才俊,各个眉眼都跟公西仇有些相似。据说康国流行的男性装束也参考了公西仇。
公西仇真真是个奇伟男子啊!
观礼宾客好似瓜田的猹,到处吃瓜。
同样在吃瓜的顾池呛了好几口。
御史中丞田错瞧了过来。
问道:“此地人多,身体不适?”
田错虽不知顾池的文士之道,但也知道顾池不喜人多的地方,每次脸色都格外白。 顾池平缓呼吸,摆摆手。
“不是,我只是感慨谣言的威力。”在座这些人没成为历史呢,野史就这么野了。
田错仔细端详了会儿。
确认顾池真没事才将注意力转移至别处。
他今天受邀来参加荀定婚礼,一来是为了当宾客,二来是为了抓错处,看看荀定婚礼有无僭越之处,再观察一下同僚们有无懈怠犯错。若是有,来日朝会就有内容了。
田错口中喃喃。
“公西一族的婚仪……”
他对此不熟,挑不了错。
荀定扶着公西来小心迈上荀府台阶。
即墨秋拂袖一挥,一众面具男女身躯化为漫天繁花。荀府的乐声这才重新响起来。
沈棠瞧着这一幕忍不住咋舌。
“不去干婚庆可惜了……”
她的声音不大,众人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无人注意她的吐槽,偏偏有一双眼睛就落了过来,正是被她吐槽的当事人。
沈棠:“……”
当新人被簇拥着进入婚厅,即墨秋落后一步,道:“以前跟着老师和林四叔在外漂泊的时候,缺了银两,也有这么做过……”
不过流程不是这样的。
整体更加符合世俗的审美习惯。
沈棠:“……”
她鬼使神差问了句:“贵不贵?”
即墨秋道:“一场最少百金吧。”
沈棠:“……”
(╯‵□′)╯︵┻━┻
公西仇兄弟这辈子狼狈过,就是没穷过。
她不同,她大半生都处于赤贫阶段。
这让沈棠再一次在内心捶胸顿足。
因为公西仇和即墨秋横插一手,婚礼拜天地的流程也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不过,自打进了荀府大门,这俩都没说什么,荀定便暗示司仪可以正常走流程,之后再说。
三拜的过程,婚厅极其安静。
荀贞知道公西来身体情况,也叮嘱过司仪不要拖沓,在不失礼出错的情况下,尽可能将步骤走完。将新人送入婚房,其他的宾客自己会招待,尽可能让公西来不要受累。
司仪依言照做。
荀贞象征性祝福新人两句。
沈棠作为国主也送了几句话。
就在司仪准备让侍女将公西来扶进去的时候,即墨秋却站了出来,荀定神经一紧。
声音隐约有哀求:“少白大哥……”
他看着一脸严肃的即墨秋发怵。希望对方看在自己掏钱讨好的份上,不要多刁难。
而即墨秋也没有刁难的意思。
他只是将木杖横在身前。
轻声道:“你们将手放上来。”
宾客都安静看着这一幕,荀定二人只能照做,即墨秋:“在此,你们对神发誓。”
荀定忙道:“大哥,我一定对阿——”
没说完的话被即墨秋瞪了回去。
即墨秋口中轻唱。
那是一种生涩晦暗的陌生语言。
众人不知他说了什么,但看即墨秋虔诚神情,也能猜得出大概。不,还是有一人听得懂的。沈棠诧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她确信自己没学过这种语言,听力却无障碍。
顾池也随之看了过来。
看看自家主上,又看看即墨秋和公西仇。
对这事儿,他倒没有太意外。自家主上出身公西一族,是他们一族供奉不知多少年的“圣物”,这事儿他知道很多年了。作为“圣物”,听得懂公西族语言很正常。
即墨秋问二人:“你们答应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
荀定二人从恍惚中清醒回神,互相对视一眼,眸光坚定地同时点头:“我答应。”
“神,答应了你们的诉求。”即墨秋手持木杖在他们掌心各点了一下,待木杖移开,二人手中分别出现一枚印记,他严肃道,“这将是你们对彼此忠贞的印记,背叛它的人,将会受到神的惩罚。在那之前,神将庇护你们契约,即便是生死也无法将你们彻底分开。”
在外人看来,这只是走个形式。
说两句神叨叨的话就结束了,唯有两位当事人清晰知道这不是故弄玄虚,彼此心中都有一种玄妙预感,清晰感觉彼此的存在,且无法背叛!背叛之人将受吞刀饮铁之苦!
即墨秋跟公西仇不同。
“只要你们不背叛彼此,所得皆是益处。”他对荀定的嫌弃没那么重,完事儿还添上一句,“此印在,你们能相携白首的。”
不是祝福,而是事实。
荀定看着掌心印记,起初不懂什么意思,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什么,逐渐面露狂喜。
“大哥,当真如此?”
即墨秋点点头,又补充道:“不过,若阿来活过了原有的寿数,而你这时候出了意外,失了源头,她也会快速衰弱而亡。”
此术本就是为了有情人所设。
好处有,背叛的代价也重。
世世朝生,世世暮死,直至散魂。
即便是公西一族本族的人也很少敢缔结,荀定是外族人,公西来半懂不懂,两个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二人寿数本就不对等,此术对他们的好处是远超过坏处的。
荀定迟疑了几息。
“若,我在那之前有个三长两短……”
大喜的日子本不该说这么晦气的话,但荀定想知道答案,鼓足勇气还是问了出口。
“不会。”
沈棠托腮看着。
即墨秋,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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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9章 959:先撩者贱(上)【求月票】
不过,即墨秋撒谎也在意料之中。
倘若让人知道夫妻二人,一死皆死,往后荀定跟谁结了死仇,仇家奈何不了有武力傍身的荀定,还动不了一个公西来?哪怕她还有两个兄长,但兄长们也不能时刻守着。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一旦被仇家找到机会,她必死无疑。
与其当众留下一个让人钻漏洞的把柄,倒不如一开始就撒谎彻底杜绝隐患。只是不知道这道契约束缚双方,还是束缚一方。
礼毕,公西来并未进入后院。
反而站在荀定身侧给诸位宾客敬酒。
荀定担心道:“你身子撑得住?”
阿来这一身华服,特别是脑袋上那只看着脖子酸的礼冠,重量可不轻,她情况又特殊,怎么撑得住?公西来道:“无恙。”
“阿来,撑不住的话,一定不要逞强,宾客这边有我跟阿父。”担心归担心,但公西来不肯去后院,荀定也没坚持。前来参加的婚礼的宾客基本都是朝中官员,有分寸。
嗯,确实有分寸,但不多。
他们没有为难公西来,但也没放过他。
敬酒的一波接一波,一个接一个。
康国王庭有特殊的规定。
官员仅节假日、休假日、红白事才能喝酒,偷偷喝酒不是不可以,但不能被御史台抓到。御史台那群人的鼻子比狗灵,耳朵比猫尖,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躲御史台的御史难度远比戒酒更高,他们宁愿忍下酒瘾!
好不容易能开酒戒,谁也不想矜持。
最重要的是——
今日酒席供应的全部都是灵酒。
一口喝下去全是钱啊!
多喝几杯,随礼都回本了。
荀尚书的便宜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占的,不趁着今儿狠宰他一笔,难不成等荀定孩子满月酒、周岁宴?同僚们抱着这种微妙的心情,一个劲儿将气氛炒热,给荀定敬酒。
“荀大将军,这一杯祝你们早生贵子1
“这一杯祝你们白头偕老1
一开始还有些像样,但画风很快变了。
搜肠刮肚找能敬酒的理由:“这杯感谢荀大将军上回路过我家门口跟我打招呼1
同僚们齐刷刷看向有点大舌头的熟人。
这种劝酒理由也是能说的?
人最擅长的就是有样学样。
“感谢你威慑四方,平息官衙鼠患1
“感谢你威慑四方,平息官衙蚁患1
“感谢你威慑四方,平息官衙虫患1
荀定听得脸都绿了。
其他人却没有丁点儿发怵。
林风拎来两坛酒,看荀定杯中酒液见底,给身侧同僚使了个眼色,立马给他满上。
杨英几个在一旁撺掇不停。
“喝酒,满上!这么点儿你养鱼呢?”
“今晚干喝,不能用武气作弊。”
“就是,永安酒量好得很,此前还说千杯不醉,你们这一杯两杯什么时候能灌醉他?全部听我的,直接上酒坛子1
荀定的脸色由绿转为黑色。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千杯不醉的话?
偏偏自己是新郎,宾客的要求不能轻易拒绝,咬牙道:“喝就喝,看明儿是谁起不来去官衙点卯上值。来人,端酒坛来1
如果说,同僚们的起哄还能扛得住,接下来的大招让荀定想要跪下,公西仇将酒坛摞成了金字塔造型。他大马金刀坐着,冲着荀定挤出了温柔笑意:“你如今成了我的妹婿,便是真正的一家人,过往恩怨矛盾不必再提。若答应,不妨一醉泯恩仇,如何?”
荀定:“……”
他内心正在超大声问候公西仇!
这点,顾池能作证。
公西来忍不住出声:“二哥……”
话未尽,便被荀定抬手截祝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视死如归的豪迈悲壮表情,坐公西仇对面:“一醉泯恩仇。”
二舅哥真是难搞的存在。
荀定心中转了一转,打定主意等日后找全康国的媒婆给公西仇说媒,他就不信撮合不成一对!届时,自己要在他婚宴上摆下比这多一百倍的酒坛,直接将公西仇腌入味!
不嫌事儿大的宾客纷纷围过来。
重臣们自诩稳重,不屑如此。
只是,暗中也悄悄伸长耳朵想听听战况以及最终的胜负,稍微有(不)点(是)良心的,还会问一句荀贞(火)的(上)心(浇)情(油):“难得有机会放松,闹闹也正常。尚书莫担心,大将军怎么说也是实力高强的武胆武者,这点儿酒量还是有的。”
内心却道:【多喝点,多喝点,不要停!最好将姓荀的铁公鸡直接喝倾家荡产?
“是啊是啊,日后还不知有无这样的兴致。战事未定之前,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北漠的手伸到坤州搅风搅雨,这么多阴谋诡计,傻子也知道跟北漠的和平假象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打破。以往总嫌弃天不亮就要上值点卯的日子,如今还觉得过不够……
荀贞被他们堵得憋了一肚子气。
偏偏他还耳尖听到有个御史台的,吃他的,喝他的,嘴里还算着要不要调查他。碎碎念一坛灵酒多少钱,估算这场婚宴灵酒的数量,荀贞父子每月俸料提供的灵酒数量,超过俸料的灵酒用钱买需要花多少,荀贞父子这几年打仗赏赐、俸禄赏银够不够平账。
说得再直白点,他们怀疑荀贞贪污。
荀贞:“……”
他狠狠瞪了眼没事人一样的顾池。作为御史大夫,他也不管管这些成天捕风捉影的御史?干嘛吃的?这么多灵酒怎么来的,顾池心里能没点数?可恨!实在是气煞人也!
顾池悠悠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荀贞还真不可能贪污。
御史也不好办啊,内部也是有kpi的。
大喜的日子,荀贞就大人有大量,帮同僚冲一下业绩。反正他又没贪污腐败,怎么查也不会查出问题,反而更显他砥厉廉隅、清正廉洁。顾池这副姿态,看得人想打他。
荀贞气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御史台能有如今的歪风邪气,顾池这位以身作则的御史大夫该负不可推脱的责任。
顾池冲他露出腼腆轻笑:“过奖。”
荀贞:“……”
他深呼吸,压低声:“顾望潮,你最好祈祷没有风水轮流转,否则,加倍偿还。”
如果说一开始没几个同僚注意到顾池那点儿私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除了主上始终缺根弦,满朝上下谁不知道顾池跟白素那点儿?只是,不知是双方不愿意公开,还是出于对朝中地位的考虑,二人这些年都是无名无分地相处着。
谁也没有先戳破窗户纸。
不过,想想他们的身份也能理解几分。 一个天权卫大将军,女将之首。
一个御史大夫,御史台之首。
这种组合要是光明正大成婚共居,且不说主上那边怎么想,朝臣这边就要先闹了。
主上不忌惮,臣子也会忌惮。
日后谁还敢轻易得罪白素或者顾池?
不怕天权卫/御史台给穿小鞋子?
顾池悠悠摇晃着酒盏。
轻笑道:“那就有得等了。”
回眸,眼梢轻佻:“只怕含章等不起。”
无名无分比有名有份更让同僚们感觉安心。或者,他们中的一个卸下要职。夫妻不同于父子,后者是天然的血缘关系,不可斩断,而前者是后天而成的关系,是可控的。
沈棠好奇凑过来问:“什么等不起?”
国主是个打工人,也是合格的救火员。
调节臣子的矛盾也是她工作内容。
刚刚就看到这俩之间电闪雷鸣,天雷勾动地火,眼瞅着要着火,她急忙忙找了由头过来救火。奈何,顾池和荀贞都不欲多言,只道私事。私事,她贵为国主也不能插手。
当公西仇那边终于分出胜负,一只手已将时间拨到后半夜,宾客也陆陆续续散去。
喝高住得远的,安排留宿。尚有神智或者住得近的,荀府便安排人手将人送回家。
也有一些人是家人过来接的。
例如祈善。
祈妙还未凑近就闻到他身上浓郁酒气,担心道:“阿父今儿怎么喝这么多酒?”
祈善双颊泛着酒意:“同僚劝酒。”
祈妙在车厢抽屉取出一枚解酒丸。
文心文士虽能用文气化解酒意,但这个过程不算美妙,也会给身体带来一定负担。
祈善就着温水送服下肚。
他摁着发胀的太阳穴,缓和酒醉的不适感,听着耳边马车车轱辘转动的响声,他这时想起一事儿:“君巧,郑休痴没了。”
郑休痴,便是监察御史郑愚。
祈妙猝然睁大眼,震惊且不可置信。
“阿父——”
“要不了几日,朝中会下来消息。”
郑愚为公而死,待遇自然不能薄了。不仅不能薄,还要厚赏,善待他的家人,追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些对于一个死人而言,没有多大的意义。祈善对此再清楚不过。
祈妙似乎还未这个消息回神。
她唇瓣动了动:“但是,女儿此前还与他见过面,怎么这么快就——是谁害他?”
祈善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撑着坐垫调整姿势:“北漠的暗桩,为了杀人灭口。”
祈妙努力消化这个消息。
车厢光线不太亮,烛光照亮她半张芙蓉面,另一半隐没黑暗:“可他是个好人。”
祈善:“好人在这个世道活不久。”
祈妙极力克制情绪,声音压抑隐忍,仿佛即将泄洪的堤坝,又或许是即将被压垮的骆驼,她颤声:“但那是以前!以前——”
“你口中的‘以前’,也才是五年前。不管是以前还是如今,只要这个世界不是一个声音,那便没什么不同。有不同的声音就会有对立的矛盾,从唇枪舌战到生死相搏,人总是循环往复同一个教训。北漠的狼子野心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反叛在意料之中。”
“你所处的‘现在’,只是因为你身处康国,若是往外走走,四下皆是烈狱。”
“君巧,好人在这个世道活不久。”
“祸害遗千年才是真的。”
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摘掉了良心。
回家的路上,祈妙始终沉默不说话。
只是搀扶祈善下车的时候,她突然问道:“阿父为何突然跟女儿说起了这些?”
祈善自嘲:“年纪大了,爱唠叨。”
倘若可以的话,他也希望祈妙能一直纯善,干干净净,纯白如雪,什么污点都不要沾上。但,他没这个能力,康国没这个条件。
他们跟北漠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
一旦赢了,脚步再难停下来。
因为邻居会害怕,他们或许会用臣服换取生存空间,或许会用联合手段,主动出击,先发制人,强行斩断康国前进的步伐。
不管是哪一种,控制权都不在康国。
同样的,战争的主动权也一样。
打到什么程度?
什么时候停下?
纵使是祈善也无法预测。
刚回到府邸,祈善便看到屋顶亮着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其中一双的主人从房檐跳到假山,最后才落到地上,轻轻蹭蹭祈善的脚。他弯腰将这只上了年纪的老猫抱起来。
低沉的心情好转不少。
“素商今儿的心情不错埃”
从孝城到凤雒,素商也从刚出生的奶猫长成了老猫。自从上了年纪,它愈发不爱动弹了,每天喜欢窝在屋顶晒太阳,一动不动,只有肚子饿了才去吃饭。如今的它还能追上老鼠,但十次也有三五次失手,加之牙齿磨损有些严重,祈善便不允许它再去抓鼠。
让后厨每天准备软烂的肉食给它。
除此之外,还有它最爱的零嘴。
也正是上了年纪,黏着祈善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像今日这般主动贴贴都算稀罕了。
“唉,不能这么懒啊,多动动。”
祈善挠了挠它的下巴。
素商在他怀中舒服地放松肢体,喉间发出享受的动静,房檐上的猫子猫孙有的聚拢过来,有的追逐打闹,有的一动不动。祈善问了后厨素商今日的进食量,心沉了沉。
“再多陪我几年吧。”
祈善抱着素商轻语呢喃。
素商伸了伸懒腰,猫爪绽开花花。
祈善这一晚睡得格外不安稳,梦中情形凌乱驳杂,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眼前闪现。当他疲倦醒来,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刚睁眼,眼睛还泛着蓝光的小猫儿。
“你怎么来的?”
素商喵呜一声,叼着小猫的后脖颈,爬到祈善的床榻上,将其放在堆积的被褥上。
仿佛在说——
看,这是最像我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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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莫要着急,960被审核了,审核内容还非常奇葩。等白天人工审核上线吧,我也是疯了,我就不知道究竟哪里踩了线关我小黑屋,呜呜呜呜。
第960章 960:先撩者贱(中)【求月票】
祈善瞳孔微微震颤。
抬手去抚摸素商那身茂密的毛,连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手颤抖成什么样。纵观他这三十多年人生,如此慌张失措的模样,少之又少。祈善死是一桩,槐序被害是一桩……
他人生最大愿望莫过于这一人一猫能无病无痛地寿终正寝,素商似乎要替他们完成这一难得的“壮举”,祈善却先慌张了。
当素商的前爪搭在他手腕略微用力,祈善猛地惊醒过来,一手捞上一只猫,急匆匆披上衣裳。屋外,仆从正端着水盆,听到屋内动静,正欲开口请示入内伺候,便感觉身边掠过一道模糊的风,似乎——是家长?
“家长,家长——”
“您去哪儿?”
“再有大半个时辰就要上朝了啊1
上值迟到会被记过扣俸禄啊!
仆从端着水盆想去追,不一会儿家长又喘着气回来,开口道:“你先伺候洗漱。”
盥面漱口,梳发戴冠。
整理朝服便准备出门去上朝。
管事见祈善急匆匆出门上了马车,还以为后厨今日早膳不合祈善胃口,担心道:“家长,今儿还早,您要不用几口再走?”
祈善道:“不用,我不用吃。”
普通人需要靠着进食补充活动所需能量,但他只是一道文气化身,只需要本尊提供足够文气就能正常活动,并无饥饿概念。
管事怔了一下,车夫已经驾车离开。
沈棠照顾一圈重臣心腹,特地将离王宫最近的、地段最好的地皮宅子留给他们,方便自己传唤和臣子上朝。以祈善为例,他住得近,只需要提前一个多小时起床,洗漱穿戴吃完早饭,坐马车去王宫,用言灵增幅加快步子,基本能赶在上朝前一刻钟抵达。
说得通俗一些,公司就在隔壁。
路上通勤撑死了十几分钟。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上朝之前,官员都在两侧朝房坐着等上朝,祈善过来的时候,朝房已经坐了不少。
品秩职位低的官员见到他都要行礼。
有些交情的寒暄两句,没什么交情的点点头就算回应。昨夜大半官员都去参加荀定和公西来的大婚,一个个喝灵酒喝撑了,一夜宿醉,这会儿都没什么精神,无精打采。
反观祈善面色淡定,肤质细腻,眼底不见丝毫疲态,在百官之中显得格外特殊。
祈善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从袖中掏出一卷小册子看了起来。
这些都是今日上朝的内容。
他刚坐下来,耳畔传来秦公肃温吞斯文的嗓音,声音好听,但内容不中听:“祈相当真大忙人,今日可是主上巡察结束第一次正式朝会,祈相就遣一道文气化身过来?”
听到动静的百官默默停下手中事,御史台那群豺狼虎豹更是齐刷刷投来绿油油的饥饿视线,仿佛祈·文气化身·善是什么美味肥羊——使用文气化身办公,这个举动是被允许的,多一道文气化身,工作效率提升一倍,但却只领一份俸禄,主上乐得牙花子都能笑出来,哪里会禁止?却极少有人会让文气化身代替本尊上朝,这是不尊重国主!
御史台的呼吸都沉了。
祈·文气化身·善在众人或明或暗的视线下,淡声道:“已经书信给国主告假。”
秦礼神色骤然一变:“祈元良病了?”
跟着反应过来,又恢复了常色,眉头轻蹙隆起:“昨儿见他,不还好好的吗?”
总不能是喝酒喝太多伤了胃?
且不说灵酒大补,有益无害,即便真有害处,以祈善的身体素质也不会轻易倒下。
怎么会严重到本尊无法上朝的地步?
其他官员也脑补了这些,心中想着今天下值之后,要不要带点儿礼品去慰问慰问。
祈·文气化身·善如实道:“素商它病了,这几日没什么食欲,还呕吐了数回。”
野生的猫儿寿命不长,但素商是家养的,还是金尊玉贵地养,寿数岂是寻常的猫儿能比?虽说活到今年它都算猫中长寿猫,但祈善很贪心,仍想素商长长久久陪伴自己。
百官之中,除了沈棠最初一批资历深的重臣心腹,知道素商其实是一只猫的官员寥寥无几。他们都以为素商是个人,还是个被祈相金屋藏娇的大美人,御史台更兴奋了!
众所周知,祈相并无婚配。
迄今仍是独身一人,膝下仅一女祈妙。
稍微了解祈善的都知道,祈妙是祈善从母族过继过来的孩子,他本人并无亲生子。
在这个大前提下,祈相亲口承认疑似金屋藏娇,这是否涉及私德问题?作为男人要有担当,喜欢就娶了对方,养在外头像什么样?是不想还是不能?是素商身份有问题?
啧啧,万万没想到,祈相藏得这么深,御史台在此之前居然没有收到半点儿风声。
查,一定要查一查祈相有无私德不端!
这些御史台御史,表面上一个个目不斜视、正襟危坐、端庄稳重,一副时刻准备上朝的姿态,实则内心算盘打得飞起,耳朵恨不得飞到祈·文气化身·善身边听个清楚。
顾池:“……”
御史台真要完犊子!
那只是一只猫,一只猫啊!
你们再怎么风闻奏事,御史真要拿这事参祈善一本,御史台真要闹大笑话,还是让百官笑三年那种。
秦礼显然也知素商对祈善如何重要。
“素商病了?严重不严重?”
成为同僚后,他跟祈善虽不算冰释前嫌,但也没了以前的剑拔弩张,偶尔赶上双方休沐还能凑一块儿闲扯几句,回忆往昔——虽说越叙旧越想翻旧账,但祈善确实是秦礼意气风发那些年的重要拼图——秦礼也逐渐了解祈善鲜有人知的其他面目,也知道有一只叫槐序的猫,陪伴祈善走过最孤寂难熬的童年。那是只被人遗弃,无处容身的猫。
【槐序,后来如何了?】
祈善低垂着眉眼:【自然是死了,猫与人不同,它们活不了这么久。对于人而言,这些小畜生只是漫长人生中的一角缩影。对于猫而言,人却是横穿他们一生的存在。】
【所以,你又养了素商?】秦礼挠了挠素商。相较于衣食父母祈善,素商对秦礼这个偶尔才上门的客人很是亲近。二人对弈僵持的时候,素商都喜欢爬到秦礼膝上安眠。
【我养素商,不是因为槐序没了。】对于祈善而言,两只猫都很重要,重要到能破天荒让文气化身代替本尊来上朝,【素商就是素商,它就是它,不是槐序替代品。】
秦礼笑着挑衅:【它更喜欢秦某。】 几个回合交锋下来,祈善手起刀落断了秦礼大龙,冲着素商吹了个口哨,刚刚还窝在秦礼怀中尽显妖妃姿态的猫,毫不留恋地奔向了衣食父母怀抱:【啧,美人计。】
秦礼:【……】
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
当人的那个不当人,当猫的那个不像猫。
祈·文气化身·善叹气道:“素商毕竟也老了,加之早年生育频繁,有什么毛病找上门都不稀奇。本尊已经带着它去找杏林医士了,希望医士能妙手回春,救它一救。”
秦礼脸色一僵:“找杏林医士?”
带着素商找医士看病,真不会被打?
祈·文气化身·善道:“康国上下,似乎也没有哪位郎中医师比他们更有经验。”
医署那群杏林医士钻研出什么有用的言灵,全是在家畜身上先用,做实验,确保没问题了才会在死囚身上进行实验。若死囚不够用,还会向坐牢的犯人或者被流放的罪人招募志愿者,事后不管成功失败都会给予其家属补偿。若有重大进展还可能获得减刑。
因此,杏林医士虽不是兽医,但在这方面也有丰富经验,带素商过去求医很合理。
“这倒是。”秦礼算算素商的年纪,“只是素商的情况,极有可能是大限将至。”
祈·文气化身·善:“尽人事吧。”
其余只能听从天命了。
秦礼颔首:“嗯。”
御史们和其他吃瓜官员,默默将金屋藏娇的猜测掐死。听祈相和秦少师的对话,这素商应该是祈相家中上了年纪的女性,因为年迈体弱,时日无多。他们要不要提前准备准备,等着祈相家中发丧?免得失了礼数。
顾池:“……”
呵呵,看样子要完犊子的不止一个御史台,康国这些官员的嘴巴怎么这么碎啊?
上朝时间转眼就到了。
百官根据顺序依次入内。
此次朝会的核心内容便是北漠。
有沈棠这样的国主,康国的官员不论文武皆是武德充沛,他们根本不相信与北漠几年互市,双方就能相安无事。偶尔有官员脑子抽风,认为此时用兵会影响国内民生。
再一看,嘿,这官员祖籍坤州的。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对方为什么反对。
跟北漠开战,若是战事顺利最好,将战场定在国境之外,将北漠作为主战场,可若是战事不顺利,主战场被推到康国境内,坤州将会被战火席卷。虽说坤州是康国境内最贫穷的地区之一,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穷。
又穷又混乱的是金栗郡,是这些元凰三年才被彻底收拢的叛军大本营!其他郡县在开国那会儿就并入康国,这几年治理得不错,这名官员的祖籍也在其中。自然,他也是最不想看到开战的人,因为一旦开战,他在老家的家产可都要打水漂。谁愿意看到啊?
奈何,这种声音太少了。
不用沈棠开口说什么,他就被武将们眼神威胁了。被一双双充满杀意的眼睛盯着脖子和脑袋,阴风阵阵,隐约还有武胆武者的威势压迫加身,胆子小一点的都能被吓尿。
“适可而止。”
端坐王位的主上手指一点。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原先躁动不安的天地之气被另一种气息以不可抵抗的架势镇压,一切又风平浪静。
做完这一切,沈棠才站起身:“北漠宵小派人暗算我朝监察御史郑愚,又设计掏空金栗郡数万户子民身家,贻害无穷!此仇不报,康国颜面何在?诸君勤修苦练数十载,难道就是为了给异族当孙子?人家抬手扇了你右脸,你还要将左脸伸过去凑个对?北漠曾被西北诸国击败无数次,怎么到了咱们这一代,还有怯战的?还有畏首畏尾的?”
“衮衮诸公,血性何在?”
白素摁着腰间佩刀,出列抱拳:“末将愿率天权卫诸将士,为吾主开疆辟土1
钱邕的脚都要迈出去了。
未曾想白素动作会这么快。
他想做第二个请战的,结果余光一花,又让共叔武抢了先:“末将愿率天璇卫诸将士,为吾主开疆辟土。祖上数代人与北漠相斗,为此填进去不知多少先辈。如此深仇大恨,末将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灭其族1
钱邕又想做第三个。
抢军功的美事儿,岂能少了自己?天枢卫大将军褚杰不在,自己就是天枢卫的老大,他表态就是天枢卫表态。若是让褚杰知道自己动作慢,还不知道怎么嘲笑自己呢。
“末——”
钱邕刚想开口,又被人抢先,鲜于坚道:“开阳卫诸将士,愿为吾主斩尽宵小1
七卫之中,钱邕只比天玑卫早。
钱邕:“……”
这群一听到有军功就红眼睛的牲口!
要不要这么快?
也不给同僚留一口汤喝喝。
七卫之中,最后表态的是天玑卫。
因为天玑卫大将军是魏寿,而魏寿出身北漠众多种族之一,他的表态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魏寿略微沉吟,抱拳在朝上卖惨:“吾族虽是北漠各族之一,但先辈屡遭欺凌,被赶到苦寒之地艰难求存,直至这一代随末将出来,才勉强留下了一线火种。”
魏寿动情道:“末将愿为吾主驱策!只盼有朝一日,族中孩儿能回归先祖故土。”
沈棠微微眯着凤眸:“好,甚好1
下达符契,在各地折冲府征发府兵前去坤州备战。折冲府府兵作为精锐兵马,同时还要征募其他青壮练兵,做好应对补充准备。这次,康国将面对一个远胜往昔的北漠!
只许胜,不许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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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刚发布就被审核了。
大家伙儿知道审核标红是那点儿么?
就是那几句御史台丝瓜,以及【御史大夫顾池:“……”】
第961章 961:先撩者贱(下)【求月票】
臧秽董道没想到会在医署看到祈善。
问道:“可是君巧身体不适?”
尽管董道收了祈妙为徒,但这几年跟祈善却没多少往来,一来祈善忙,二来自己也忙。天底下的病患那么多,怎么看也看不过来。医家修炼又必须出诊,他能挤出时间带徒弟都很不容易,哪还有精力跟学生的家长人情往来?祈善作为文心文士,一年到头不生玻
他对于医署而言,真是稀客。
祈善道:“不是因为君巧。”
董道顿时精神一震,压抑着想要探出手给祈善把脉的冲动:“是祈相身体不适?”
这可是极其稀罕珍贵的病例!
祈善又摇头:“也不是,是它。”
说着,他低下头将袖中的素商和素商叼来的小猫掏出来,董道唇角扬起的弧度僵硬在半道。他看着素商,素商也睁着水汪汪的眼看他,一人一猫面面相觑,另一只小猫还不知发生什么,伸爪想去探探祈善手腕的绳子流苏。董道蓦地明白祈善的意思,恼羞。
道:“祈相莫不是来消遣老夫的?”
祈善急忙向董道解释:“非也非也,今日是诚心来求医的,还请您给素商看看。”
董道原本要拂袖走人了。
祈善是中书令又如何?
跑过来消遣自己,他也不想卖面子。
但听到祈善话中诚恳与挽留,董道迈出去的步子又停下来,视线斜向素商和小猫。
尽管他和祈善这几年往来少了,但也知道这位祈中书早年恶名,如此人物却为一只猫跟自己服软解释,这倒是稀奇。光是冲着这点,董道也不介意当一回兽医给猫看玻
董道撤回一个步子。
年轻面庞隐约带着几分探究好奇。
他问:“哪只病了?还是两只都病了?”
董道看了一眼医署外的日头,突然发现一个盲点——这个点儿,前朝不是在开朝会吗?作为中书令的祈相该出现在这里?祈相,总不可能为了给猫看病,翘了主上朝会?
他心中泛起了嘀咕。
祈善举起了素商的前爪。
道:“是素商,后厨说它这几日没什么食欲,进食的量比往常少了七八成,还时常呕吐,清醒时间少了,睡觉时间多了。”
他抬手将想要凑到素商身边的小猫隔开,方便董道给素商看诊,那只小猫倒是一点儿不认生,两只前爪抱着他的手指,歪着脑袋就想往嘴里塞。小猫力道很轻,仅有些微的疼,祈善也没阻止。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素商身上:“董老可有给它延寿的办法?”
董道一边听,一边给素商检查身体。
翻看毛发,查看爪子,看鼻子,看耳朵,看牙齿,甚至连那朵小菊花都没放过。
他道:“这猫年纪不小埃”
祈善点头:“十一岁,快十二岁了。”
董道一听这话就知道症结在哪儿。
很少能听说谁家的猫能活这么多岁。
而素商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猫。
方方面面都看得出来,这只老猫被照顾得很好。要知道上了年纪的老猫没什么精力打理自己的毛,时间长了发色变暗,还会打结成一缕一缕,毛发下藏污纳垢,看着邋里邋遢。
素商被金尊玉贵地教养着,毛发虽无年轻时候的油光水滑却也称得上干净茂密。
由此也能证明——
素商真是祈善心头肉。
祈善担心道:“可是有虫病?”
若是虫病,还需要开点打虫汤。
“不要着急,待老夫给它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就知道了。”董道检查素商外表一圈没发现什么毛病,又在指尖凝气,顺其经脉游走其全身,祈善坐在一侧,轻声安抚素商。
良久,董道收回了手。
否决了虫病的猜测。
寻常家猫或者外头的野猫,一百只里面有九十九只有虫病,不是毛发藏了跳蚤就是体内长了虫,谓之虫玻这种虫在人体脏腑肠胃也能看到。不管是人还是猫,患病严重的,猫和人一般都会腹大如孕,无甚食欲,反胃呕吐,初时腹泻如注,之后大便秘结。
素商目前的病症跟虫病很相似。
不过董道查了一圈,并未发现它体内有长成的长虫,只是很正常的内脏衰老罢了。
祈善疑惑之下,忧心更重三分。
“哪里都好,也不是虫病,那素商为何会三不五时呕吐,还不肯进食?”他宁愿董道告诉自己素商病在哪里,也不想听到素商哪里都正常。找不到症结就无法对症下药。
董道看着素商良久:“换个食谱吧。”
祈善:“……董老这话是认真的?”
董道点头,见祈善不肯接受,提议:“或者老夫随祈相去贵府一趟,看看情况?”
祈善对此求之不得:“如此甚好。”
董道:“……”
想他堂堂太医令,给猫看病就算了,居然还要上门看病,但谁让祈善是中书令呢?
医署和医士们的发展还指望人家。
正常情况,医疗资源是王室宗亲专享的,医署医士不能随意出去给人看病,请他们需要走流程,至少获得宫内三省女官许可。但医士修炼需要靠出诊积攒,而王室目前就沈棠一人,医署的某些规矩就显得不合时宜了。沈棠大手一挥,改了医署的诸多规矩。
董道只需报备一声就能出去。
若他今日不当值,连报备都不需要。
祈府很近,董道让后厨给素商准备的食材取出来,照着它平日食谱准备一份猫食。
主事点头答应,后厨这边却磨磨唧唧。
董道可是人老成精。
一瞧这般便知有猫腻。
祈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冲着身边主事使了眼色:“查1
这事儿查起来非常非常简单。
一句话概括就是后厨私吞猫粮,新鲜食材给自己,过夜但还没发臭的食材给素商和其他猫。其他猫比较糙,短时间改换口粮没啥问题,但素商是老猫,吃几顿就受不祝
祈善眸色瞬间阴冷下来。
“你们就是如此虐待素商?”
董道在一侧说句公道话:“依老夫看,这事儿应该没持续很长时间,猜测是祈相和君巧不在府上盯着,后厨的人才懈担”
跪地上的庖子、厨娘和粗使连连点头。
他们一开始真没有怠慢这些猫。
只是偶尔,频率并不高。 每天看着这么多上好食材被做成猫食喂猫,而自己一家老小一日的嚼用还抵不上一只猫的一顿,心中如何平衡?他们也知道这些猫是家主的心尖宠,不敢用劣质食材糊弄它们,以免生出大病,回头葬送了性命。他们只是用比较次的、不新鲜的食材替换原先的食材,人吃了都没事,猫如何不能吃呢?这种小动作,只敢趁家主不在家的时候搞。
这次是因为家主因故提前归来,后厨来不及重新采购。若是祈善在预计时间回来,他们也早换成正常的食材了。这些人的话,听得董道大开眼界:“可这不是臧秽么?”
说破天了也是贪污贿行埃
素商是主人家的猫,人家想用什么好东西喂猫也是祈相自己的事情,后厨采买擅作主张,以次充好,将差价挪到自己的腰包,这不是臧秽是什么?结果,却拿猫当借口。
祈相可是将素商当女儿养的。
人家女儿有好的不给吃,给吃差的?
董道有些看不懂这些人的想法。
祈善敛下眼眸,抱着素商起了身,不带感情地道:“管事,查清楚账目,将他们扭送到府衙那边,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这些人并未卖身给祈府。
祈善作为中书令也不能随意打杀他们,算清楚他们贪昧的金额,送去吃牢饭就行。
管事羞惭请罪。
家主和女君不在府上,府上就是他打理,结果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严格计较,他也要去官府走一趟。祈善没有计较,他心中只剩庆幸和担心:“家长,若扭送官府……”
要不了第二天,下午整个都城都会知道祈府家的猫粮被后厨克扣,闹到见官地步。
这也,太丢人了。
祈善道:“让你去做就去做。”
管事不敢再劝。
后厨几人面如死灰。
他们也知道自己见官的下场会如何,一个个跪在地上跟祈善求饶,但他不为所动。见求饶没用,庖子被拖出去的时候悲愤大喊:“那只是一只猫啊,它只是一只猫。”
一只猫吃的比人还好。
这还不荒诞吗?
七八年前,家乡发生粮荒,饿到吃草根吃树皮吃泥巴,最后甚至是人吃人,到如今也才堪堪温饱而已,靠着辛劳干活一年到头终于能吃上几次荤腥。他妻子儿女一辈子都没吃过那样好的食材,却只是祈善收养的畜牲的每日猫粮。这一幕是何其的讽刺离谱?
如今又为了猫吃了几回次等的猫食,便要将他们捉拿去见官,这让他家人怎么活?这些猫吃的次等猫食,也是多少人一年到头吃不到的美味。自己又没有毒死它们……
只是让它们吃的差了点而已!
几人被拖出门,拖入院中。
眼瞧着事情再无转圜的可能,害怕、惶恐、绝望糅杂成团,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
“狗官,狗官——不,猫官——”
董道没想到还能看这么一出。
待听到祈善被骂,担心看了过去。
“祈相,这——”
祈善神色波澜不惊,显然没有受影响,他将捂着素商双耳的右手拿开,漠声道:“如此家丑,让董老看笑话了。素商身体虽无碍,但年纪摆在这里,可有延寿之法?”
董道差点儿被祈善整不会了。
祈相这是认真的埃
他诚恳摇头:“老夫没有这法子。”
董道连自己返老还童都还一头雾水呢,只知道是天地之气滋养了身体,让他年迈身体焕发新生,具体什么原理仍是不知。让素商延寿,总不能让这只猫也能学习修炼吧?
没听说动物也能的。
这不成了话本中的精怪妖兽?
祈善闻言,自是失落。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他又麻烦董道给府上的猫儿体检。看在“重金酬谢”的份上,董道也没拒绝。还真查出几只体内有虫病的猫,不过都不严重,喝点打虫药就行。
正如董道说的那样,祈善府上养猫资金被贪污一事很快传遍了王都,连蹲在王宫的沈棠都听说了。市井庶民去打听一圈,竟有不少人赞同庖子他们,还希望官府能轻判。
猫,怎么能跟人比呢?
这些人只是以前过得太苦了,见家人过得还不如猫好心疼了,这才动了歪脑筋,克扣猫食。人家真有坏心思,这些猫早被毒死了。他们确实做了错事,但本性并不坏的。
也有人持不同的看法。
此人就住附近,听说还是官。
“重点是人过得苦,猫被克扣猫食?”
“难道不是这几个刁仆臧秽吗?”
什么时候对待臧秽之人都如此善良了?今日纵容高官家中刁仆臧秽,明儿是不是能宽恕官员贪污?官员回头卖个惨,说自己家中妻子老母吃穿用度没有谁谁好,于是动了歪心思,想要孝顺父母,这才贪污受贿?
“这两件事情,岂可并论?”
“嚯,这两件事情哪里不同了?是刁仆没有臧秽?瞧不起猫便能克扣猫食,瞧不起人怎么不能克扣人粮?臧秽就是臧秽,拿自己家人和一只猫说事儿,难怪是刁仆呢。”
也就是现在,搁在以前尸体都能凉了。
市井为了这事儿吵得热闹。
朝堂也吃了一波瓜。
因为第二天,就有御史参祈善,说他治家不严,居然连下人都管束不好,家中冒出了个刁仆。如此眼光,实在是令人担忧。一屋不扫又如何扫天下?祈相该为此受罚。
朝臣们目光敬佩地看向这位仁兄。
好家伙,熟面孔。
不正是上次参祈相贪污的小伙儿么?
跟着,视线又聚集在顾池身上。
御史大夫帐下人才济济埃
顾池:“……”
“臣有本奏,参祈相奢靡……”
他家住在热闹繁华地区,出门就能吃瓜。哪怕祈善占着理,但民间因为他养猫资金过多引起舆论争议,祈相也该为此负责,稍微收敛,而不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祈善对这种程度的骚扰完全免疫,御史台是群见谁都咬的疯狗,而他最讨厌狗了。
“本相养猫花你钱了?”
“这倒是没有。”
“贵府一等丫鬟吃穿用度比寻常富户闺秀更好,本相是不是也能说你奢靡无度?”
“下官祖上是几代积蓄……”
祈善冷笑:“区区不才,一代积蓄便足以将素商当大家闺秀养着,不劳你操心。”
百官:“……”
素商居然是祈相家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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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知道元良会为了素商去找少白的?
第962章 962:弃养【求月票】
祈善呛人是有一套的,那名官员憋青了一张脸,心中暗道祈相怎么不分好赖:“虽说如此,但祈相这般作为,坊间市井盛传流言对你不利,也有损王庭百官名声……”
哪怕大家伙儿都知道祈善家底丰厚,养猫多年没花一分民脂民膏,为官数载,一向闻风奏事的御史台也没能抓到他实质性把柄,膝下仅有一女,唯一的爱好就是养猫,属于百官之中的清流人物,但“好名声”不是“问心无愧”、“坦荡磊落”就能维系的。
好名声不等于好官。
前朝多少贪官污吏在吃牢饭之前,名声极佳?名声是经营的,而祈相此举在砸锅。重要的不是他怎么做,而是庶民怎么想。
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祈善道:“本相会在意这个?”
他养猫而已,又不是养三妻四妾?
不去盯着那些后院妻妾成群的,盯着他一个爱养猫的孤家寡人?祈善性情如此,他可以委屈自己,但绝对不能委屈自己的猫。只要他养猫的钱来路干净,管他怎么养猫?
吃瓜的百官:“……”
同朝第五载了,第一次看到祈相耍赖。
照他们说,这事儿都是小事。
百官以为自己就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万万没想到他们是路过还挨了巴掌的狗。见御史台御史不依不饶,祈善冷笑道:“此前偶闻一同僚后宅女眷颇多,以前世道混乱,娶妻纳妾多少个也无人在意。如今乾坤重塑,有些事情,是不是也该照着章程走呢?”
“说句难听的,本官养只猫才多少钱?但养一房娇妻美妾,每月的月例,身边伺候仆从的开销,四季新衣,胭脂水粉,三餐嚼用,试问哪一项不比养猫更加奢靡?倘若本相养猫都遭受民间诟病挞伐,衮衮诸公还有几个皮肉尚在的?”祈善的视线犹如尖刀,一一掠过在场官员,有人岿然不动,有人心虚莫名,但无一例外都在内心骂骂咧咧。
跟养人相比,养猫的成本确实不高。
祈善又道:“再说了,本相以微末俸禄,不仅养了猫,还养了九十八个弃婴。”
那个头铁御史纠正:“一百一十八个。”
祈善:“……何时又多了二十个?”
御史和吃瓜百官:“……”
祈善略微一想,便知道多出来的二十个女婴从何而来,多半是君巧从坤州行医带回来的。父女俩重聚时间太短,还未来得及聊到这个话题。不过,这不重要,九十八个弃婴和一百一十八个弃婴也没什么区别。作为众神会在西北大区的主社,贪污亿点点很正常的。
说着又想起一事儿。
“你怎么知道如此清楚?”
好家伙,这小子不会盯着他家参吧?
那名御史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这事儿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了。
沈棠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说祈善什么,她跟素商也有感情的,也没有说御史台这边小题大做,言官不疯一点,戴着谁咬谁,认真督查百官,只会滋生愈来愈多蛀虫。
不过,她下朝后让人去市井转了一圈。
仅是半天功夫,庶民议论的话题就变成了祈善养了一百一十八号弃婴,每个弃婴都是祈善之女,祈妙亲自接生救回来的。这么多孩子,祈相二话不说全都养了,大善人!
起初庶民都不相信此事是真。
哪有这么多弃婴让他养?
待听闻弃婴清一色都是女婴,不少人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他们一般就养两三个,大的带小的,还能帮家中干家务,数量再多就不划算了。尽管在如今的康国,女性也能修炼,也给适龄女丁分田,让女儿一样有机会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但庶民又不知道怎么看资质。
在女婴长成前的投资都要承担风险。
每个女婴对于他们而言都是豪赌。
资质这点,男婴女婴概率等同。
在同等条件下,男婴长大之后没有修炼资质,也能成为家庭劳力,反观女婴在这点就差一线,养女婴的收益比男婴小点,但风险更高。民间弃养女婴之风虽有遏制,但并未彻底杜绝干净。祈妙是女医,专门给妇人看诊接生,确实能机会收养这么多女婴……
自然,也有心思阴暗之人。
“尔等愚民如此天真,这天底下有什么几个官是好的?谁知道他养这些女婴,是为了积德行善,还是为了日后给自己谋利?这些女婴长大成人之后,用处可多着呢——”
“这能有什么用处?”
自诩聪明之人仅是哂笑,不解释。
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但我怎么听说,那间善堂并不禁止女婴生父母来认亲?”
若祈相别有用心,特地设这一条作甚?
真存阴暗心思,肯定要买断关系以绝后患,特地设立这条规矩,不摆明了告诉这些弃养女婴的父母,这孩子只是暂时替你们养着几年,你们若愿意要回去,孩子也愿意跟你们走,你们随时都能跟孩子一家团聚?
这话将一些阴谋论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还有好事者专门去城外善堂求证。
此地果真收养被抛弃的女婴,也不禁止父母认回亲骨肉,但有前提,孩子愿意走。这事儿一闹,最大的反馈就是善堂门口的女孩儿多了。有些还是深夜时分偷偷丢来的。
有几个孩子身上连个襁褓都没有,浑身光溜溜的,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爬上了蚁虫。庆幸孩子哭声够大,惊醒了值夜的仆妇。
“唉,真是挨千刀的……”
仆妇将孩子身上的虫子轻轻拂去。
脱下身上的外衫将孩子裹祝
“弃养便弃养了,怎得连一身衣裳都吝啬给孩子?真是畜生,想让家长给养孩子,盼着瓜熟蒂落那一日跳出来摘果子吃,也不想想自己有无这份本事1另一个仆妇打着灯过来,一看这架势便都明白,气恼地咒骂几声,跟着又无奈沉沉叹气,目光怜悯道,“光这两日就收了二十二个孩子了,这些人怎么管生不管养的?真是可怜的娃儿,让阿嬷抱抱。”
“杜鹃之流1
估计是听到坊市说祈相的善堂养女婴,便都存了占便宜的心思。不管女婴日后是有资质成材了,还是没有资质被养大,他们都不亏。孩子小的时候最难带,长到五六岁就能帮家里干农活,带更小的姊妹兄弟,横竖他们都不亏。甚至还有两个抛弃男婴的。
女婴都养了,男婴不更该养?
善堂的做法是报官。
找得到男婴父母就送回去。
找不到就送到其他的官方善堂养着。
被送来的孩子也不是都康健,有些病恹恹的,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偏偏腹大如孕,一看便知虫病严重,吃下医署开的打虫药,拉出来许多长虫,仔细照顾才没夭折。
祈妙听到消息,面色发愁。
“阿父,这该如何是好?”
此风若不遏制,善堂难以为继埃
祈善道:“什么如何是好?一个孩子要十月怀胎才能瓜熟蒂落,他们愿意替祈氏添丁进口,那便让他们继续送,继续生,累得又不是咱们父女俩,只需出钱罢了。这么多孩子,总有一个资质心性都好的。日后你若不愿意成婚,便收养其中最合适的那个。即便不收养,这么多孩子也能给你养老了。”
祈妙:“……关键是,怕养不起。” 祈善终于抬起头:“养得起,你阿父的身家厚着呢,别说一两百号吃不了几个钱的女婴,便是千号成年男丁都养得起。”
祈妙:“……”
府上账目一直都是她在管理。
阿父除了正常进项,还有很多来路不明的收益,她一度怀疑祈善是不是真贪污了。
“这事儿不用管了,为父会处理。”
祈善的处理方式也很粗暴。
直接挑几个“幸运儿”抓去送官。
只要证明这些人不是真的穷到养不起孩子,他们的行为便构成了遗弃,康国律法是禁止这种行为的。轻则打板子,重则打了板子再吃牢饭。祈善自然让他们都享受了。
谁抱着孩子遗弃善堂,谁承担主责,其他人作为从犯享受减半待遇。行刑之人手艺极好,一通板子下去,保证不伤及他们性命的同时,让他们屁股鲜血飞溅,血肉模糊。
几次下来,立竿见影,跟风之人骤减。
善堂收养女婴的频率恢复了正常。
额……
其实也没正常多少。
随着祈妙医术愈发精进,出诊愈发频繁,她带回来的女婴数量也在上涨。看得康伯岁——她血缘上的亲父,名义上的表伯——都看不下去了,借着两家走动的机会,暗中告诉祈妙少收养几个。这些孩子未必都是被弃养的,还有不少是父母想推脱责任的。
祈妙如今面对康年不再忐忑紧张。
她只是道:“赌不起这个可能。”
存着占便宜心思的父母,也不会好好善待女儿的,反正家里养得起,带回来无妨。
祈妙油盐不进,康年也没法干涉。
“以前怎不知你有这样的喜好……”他叹气。善良虽好,但也要用在正确的地方、值得的人身上,用错了只会拖累自身,被人攻讦误会,严重的甚至会陷入万劫不复。
恰如少年早夭的真表弟祈善。
“这不是喜好,我只想救人而已。”
她没有在朝堂左右风云的能力,也不擅长那些,但她也有自己擅长的,她可以救下更多在鬼门关徘徊的妇人,她可以让很多婴孩免于早夭的命运。看,她也有能做的。
养猫和善堂风波刚过去,各地折冲府调兵也调得差不多了,收到符契往坤州行军。
这些消息并未明旨下达民间。
王都凤雒仍如往昔那般热闹繁华。
但也有门路比较广的,暗中关注此事,例如方衍一行人。他们来到凤雒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国公府,深居简出,不跟谷仁旧部明面联络,顶多私下见面聚一聚喝个酒。
有个谷仁旧部曾在晁廉帐下效命,重伤被方衍捡回一条命,他一直惦记这份恩情。
赶赴坤州前,与方衍二人私下小聚。
战场刀剑无眼,北漠有备而来,此次见面或许就是最后一面,都忍不住喝了点酒。
酒酣耳热,心思也活络几分。
“方先生可有去处?”
方衍摇头:“暂时没有想好。”
旧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心头蔓延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叹道:“如今还观望?”
说实话,有些失望。
若是以前的方衍,一听到北漠要打过来,他跟先主谷公都会义不容辞抄起家伙的。
方衍又摇头:“倒也不是。”
旧部重燃希望,预备仔细听个一二。
方衍看了眼身侧的晁廉,后者并无反对之意,他继续道:“如今国公府还缺人。侄儿没有大哥的魄力天赋,无法率兵上阵。我们兄弟又都是白身,这事儿不好解决埃”
旧部一听,道:“这有何难?”
只需方先生点头,举荐上去很简单。
殊不知,方衍正因如此才迟疑不定。
“唉,你且听我细说——”
沈棠对谷仁家眷旧部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康国开国,诸多有功重臣都混不到封爵,她却给了谷仁长子独一份的从一品国公。谷仁旧部被收编后,这些年也都是正常重用升迁。
不曾因为他们原先的出身而歧视打压。
截至目前,天平都很稳。
但方衍晁廉三人出现,情况就不同了。
他们出现前,谷仁旧部仍是一盘散沙,沈君那边怎么重用施恩都行;他们出现,旧部会天然以他们三人为核心聚拢,因为他们这伙人有天然的同盟基矗哪怕他们没结党成派的意思,架不住外界如此揣度。对于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国公府、谷仁旧部,都是伤害。
方衍不得不考虑这一层。
旧部闻言,也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道:“那这该怎么办?方先生,你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如此,埋没自身?”
或许事情没有这么复杂呢?
方衍道:“这倒是不会。”
指了指自己:“我准备去医署碰碰运气,若是前线开战,医署那些杏林医士肯定要助阵的,这便是我的好机会。十二弟有一身武力,入伍从小兵做起也非常容易……”
不走旧部人脉,就不会牵连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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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啊,特别是家里的老人和小孩、
家里皮夹克又发烧了,所幸不是甲流,就是正常的病毒感染(也不知道是不是阳),这两天反复发烧。十一个月比当初刚满月力气大得多,脾气也大了,喂药各种不配合。还耍心眼,喂进去的药含着,趁我转头喷出来,孽子啊!他以为我看不到他的围嘴吗?
第963章 963:铲屎官发疯【求月票】
旧部心神俱颤,羞惭万分。
他倏忽起身,冲着方衍行了个大礼,却在即将拜下去的时候被对方探出的手抓祝
方衍不解:“你这是作甚?”
旧部臊得通红,低垂着不敢对上方衍视线:“卑职竟误解先生用意,羞愧难当。”
以方衍三兄弟的能耐,若非有那些顾忌让他们心甘情愿自缚手脚,想要出人头地根本不难!高官厚禄对于三人而言,虽不说是探囊取物,至少不用委屈自己从小兵做起。
方衍略微思索便知道对方误解什么。
“慎言1神色温和中带着几分慎重,耐心地提点旧部,“我如今尚是白身,你作为康国军中要员,对我如何以‘卑职’自称?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容易引来不必要的猜忌怀疑。至于误解,倘若我是你,也会这么想。这是人之常情,你无需为此自责。”
旧部心中自责更深。
没想到方衍如此为自己考量。
“卑——”他脱口而出的自称硬生生止住,压低声量,凑近方衍耳畔道,“我这些年跟几个交情好的兄弟也算有些经营,方先生和晁将军不妨到我这里来,也好照看?”
一来,他是真心想报恩;
二来,方衍三人迟早会出头,自己趁着三人还未起势的时候卖个好,也算个人情;
三来,也存了点不可言说的私心。
众所周知,自董道始,医师有了一套独特的修炼体系,而方衍有一手高超精湛的医术,尤其擅长妇人小儿病症,再加上他刚才的说辞,对方极有可能转为一名杏林医士!
杏林医士有多么珍贵?
整个康国都凑不出三位数。
杏林医士的能耐,特别是那手断肢再生的本事,他是近距离接触过的,堪称神技!
目前仅有医署的杏林医士掌握精髓。
他们之中能随军出征的更少。
分到自己营的……
这就很难说。
倘若方衍能来,那是天大好事!
旁的不说,光是受伤士兵性命保住概率更大这点也值得他尽力争取,更遑论还有士兵致残之后的优先恢复福利。获得一名杏林医士,便相当于拿到一张让人安心的底牌。
这还只是方衍,还有晁廉和少冲。
二人可都是能在敌营大杀四方的猛将!
上北漠战场能挣下多少军功?
当然,他没有贪污三人军功的意思,但要能跟着沾光受益,让自己未来前程更加光辉灿烂,他又何乐而不为呢?这是双赢!
奈何方衍并未答应。
他不愿意走国公府和旧部的人脉就是为了避嫌,不给他们惹麻烦。若受对方照拂,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只得委婉拒绝。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旧部见此也不好再强求,道:“若先生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在下义不容辞1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方衍与其对饮几盅,算是为他践行。
临别前,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谨言慎行之类的话,旧部一一应下。待送走旧部,晁廉看着还没收拾的残羹冷炙,突发感慨:“世俗总说‘人走茶凉’,依小弟看也不尽然,总有仁义之辈还愿意记着大哥的好。”
大哥若能看到,必然十分欣慰。
方衍道:“物是人非。”
这是他这阵子跟故人叙旧最大的感触。从时局再到人,五年时间能改变太多太多。
他也理解,人总要向前走。
例如他们,例如自己。
方衍几个准备趁着北漠之战出山,各种谋划也没有忘了老熟人,派人去林府问询。
他们跟林四叔相熟多年。
若对方也能加入,再好不过。
自从方衍三人在国公府住下,林四叔林嘲也被林风接回了林府,这些日子一直在林家老太爷身边陪伴尽孝。方衍消息送过来的时候,林家老太爷也恰好跟孙子提及此事。
爷孙俩在庭院对弈。
这些日子,林嘲也终于明白如今当家做主的人,还真是自家侄女林风,一天到晚忙得不见人影,身上气势比大哥当年更盛。
林氏留在祖宅的老人都被她接回赡养。
老兄弟几个聚在一起清闲养老。
每天日常不是逗鸟遛弯,就是坐下来回忆往昔,顺便听林老太爷吹嘘曾孙女林风。
如今听众又加上一个林嘲。
林老太爷确实稀罕过林嘲一阵子,失而复得的孙子总是特殊的,但爷孙俩天天低头不见抬头,时间一长也开始觉得对方碍眼。
孙子正当壮年,却天天不务正业,住在他侄女的府上,这跟靠着侄女养老有什么区别?林风正经八百的亲爹都还没这个待遇。
他想知道孙子啥时候出门谋工作。
林嘲:“……”
别看他这些年打交道的人不多,但质量高啊,特别是其中还有即墨昱这个老头儿,相处久了,林嘲察言观色的本事不退反进:“孙儿确实有谋业的想法,只是初来乍到,对康国上下并不熟悉,更不知此地如何取士。若是走令德的门路,未免会遭人诟玻”
他也没这个脸皮啃侄女。
林嘲目前的主意是去小地方谋个差事,认认真真干个几年再说,先实现自力更生。
“你能这么想,很好。”林老太爷神色欣慰地颔首,“令德这些年走来不易,她如今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盯着,想将她拉下来,你当叔叔的不能帮她,也不能拖她后腿。”
林风比孙子有出息太多。
“若是言朝你能早两年回来就好了,那时候朝中取士还能接受世家和民间士人投递的简历,不计较出身年纪,只需能力过硬,通过考验便能下放实习。去年和今年却没有听到类似风声,倒是有传闻说,国主预备设立什么‘科举’,难度和门槛都会提高。”
林嘲是错过了好时候。
“可有详细章程?孙儿看看能不能成。”林老太爷遗憾,林嘲却没什么感触,自己有几斤几两哪能不清楚?他心态很好,万一仕途不畅就走其他路子,总不会饿死自己。
林老太爷却没有继续说的意思,而是话锋一转:“近来又有战事,你与其赌这个不知面貌的‘科举’,不如去军中一搏。你的能力无法阵前杀敌,但后勤调度却尚可。”
一旦打仗,很多位置就需要人填。以军功入仕,此举虽有风险,却也是条捷径。
林嘲起初并未想到这点。
林老太爷也不急着要林嘲给出答案。
只道:“你好好想想。”
林嘲正迟疑不定,凑巧方衍派人过来。
双方此番算是一拍即合。
既然凑巧了,便打算坐一块儿商议。 林嘲问:“你们可有问过少白?”
方衍和晁廉对视一眼,皆是摇头,他们也不打算问:“少白毕竟是公西一族的人,他也没有追求功名利禄的野心,贸然将他拉下水,公西仇那边如何交代?以公西仇对少白的看重,他也不会乐意少白去军中冒险?少白一直不扬名还好,若是扬名了——”
即墨昱担心的仇家找上门怎么办?
是以,方衍并未将即墨秋纳入计划。
“那当真是可惜了。”林嘲被点醒,也想到了这层。他跟即墨秋相处时间最长,也是即墨昱之外最清楚后者实力的人,正面战力或许比不上顶尖猛将,但在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的手段上面,无人能及他。战局越混乱对少白越有利,越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殊不知——
在他们计划前,即墨秋已经动了心思。
这事儿还要从两日前说起。
素商求医虽是虚惊一场,但它的年纪摆在这里,日渐衰老的身躯撑不了太久,这点连太医令董道都无能为力。祈善为此辗转难眠,看到提前销假的荀定,一个疯狂念头突然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牢牢占据他的脑海。
杏林医士不行,公西一族呢?
公西一族的手段未必不行。
翌日下值,祈善带着素商登门拜访。
当听到祈善想见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公西仇的时候,即墨秋还懵了一下——若记得没错,祈善可是康国的祈中书,位高权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他找公西仇还情有可原,后者名义上还是康国的大将军,自己一介白身,跟祈善无甚交集,他找自己做什么?
心头存疑,但也不敢怠慢。
“快将人迎进来。”
待二人各自落座,即墨秋暗中打量祈善,他隐约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却想不起来。
只得主动打破尴尬气氛。
“不知祈中书寻草民,有何要事?”他喜欢宅在家中,不曾听闻坊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人猫舆论,也没觉得大晚上抱着猫上门有何不对,“若有需要,草民必当尽力。”
“大祭司可有替动物延寿之法?”
即墨秋:“……替动物……延寿?”
他怀疑自己耳朵听岔了。
“那日荀永安和令妹大婚,大祭司不也替令妹争取与荀永安夫妇共白头的机会?”
即墨秋感觉自己的脑子差点儿卡了。
他傻眼地看着祈善,试图从后者脸上看到其他意图,待发现祈善是认真的,本就不算伶俐的口舌跟打了结一般:“祈中书的意思……莫非也想与自己的爱宠定下约定?”
信息量之大超过了他的处理能力。
祈善道:“可以?”
即墨秋诚实摇头:“不行。”
“为何?”
“你是人,可以说‘不’,也可以说‘好’,但祈中书怀中的爱宠不是。它只是通人性,比寻常猫儿机敏,但还无法跟人一般明辨对错、知晓是非。再者,那道秘术的基础便是缔结之人真心同意,您的爱宠做不到。祈中书此举,实在是强‘猫’所难哦。”
祈善:“……”
就在祈善以为要铩羽而归的时候,即墨秋的话给了他峰回路转的希望:“但,若只是给猫儿延寿,倒是不难,也不需要跟它缔结秘术。那个秘术是成全有情人的……”
只差告诉祈善——
公西族秘术不是让铲屎官发疯的。
祈善大喜:“当真?延寿几载?”
即墨秋险些招架不住他的炽烈情绪,小声道:“这就不清楚了,我也是第一次。”
在武国蛊祸之前,公西一族为了保护族地的安全,曾有大祭司将特制蛊虫种在身体强健的野兽身上,借蛊虫与种蛊母体沟通。以蛊虫为媒介,将大祭司喂养给蛊虫的神力转化为滋养血肉之躯的良药,继而达到让野兽强健体魄的目的,让它们守卫族地安全。
增寿,那只是附加的益处。
其实也没多少年。
但对猫的寿命而言,相当于多活一世。
“必须是你亲自喂养?”
祈善可没有神力。
即墨秋摇头:“文气也行。”
祈善看着怀中连伸懒腰都懒得伸的素商,担心道:“此举对素商可有其他弊端?”
因为过往,他对蛊虫实在没有好感。
即墨秋:“弊端?倒也有,蛊虫挑嘴,只认初次喂养的食物,倘若祈中书要给爱宠种下此蛊,便意味着祈中书身亡,您的爱宠会‘饿死’。您还是想好了,再来求蛊。”
素商的精神状态还有两年能活,不急。
祈善闻言,心安大半。
离去前,祈善顺嘴提了一句。
“令弟如今为军中效力,即将出征,北漠之地有劲敌可威胁其性命,大祭司可有随军助阵的打算?”他来找即墨秋之前,搜罗能搜到的所有消息,只知即墨秋跟国公府方衍三人、林府的林嘲同行,是个挺出名的游侠,但凡是个游侠就没有不图出人头地的。
公西一族大祭司可是个宝藏。
不妨拿着公西仇当诱饵试着招揽。
即墨秋诧异且震惊:“出征?”
“大祭司不知道?”
“阿年还未与我提过此事……祈中书说的北漠劲敌,可是一名相貌看似二三十的青年?”即墨秋蓦地想起那日碰见的龚骋,当即坐不住,“若此子在北漠,断不可留!国主既用仁义之师,天下有志之士自当追随。即墨氏虽不才,也愿为其霸业效力一二。”
祈善:“……”
大祭司意外得热心正义,跟公西仇看似奔放,实则消极避世的心态不同。这脾性也比油盐不进的公西仇好多。让他准备拿来忽悠人的腹稿一二三四都来不及派上用常
祈善是笑着离开的。
公西仇收到消息是风风火火赶回来的。
“大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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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亳州跟小伙伴聚会了(健身减肥大计暂停几日,就当做是放纵日了,回家继续开始),家里的娃让他姥姥带着,一天体温都很平稳,精神头也好,学步车踩出了滑板的架势,一个客厅不够他一脚蹬的。
ps:她们都有存稿,就我没有……
pps:公西仇:我哥看着好廉价。
第964章 964:兄“友”弟“恭”【求月票】
“大哥,你千万别被姓祈的骗了啊1公西仇前脚还未迈进来,扯着嗓子的嘶吼已经闯入即墨秋耳膜,声音又快又急促,颇有种去救火的架势,“那厮生得人模狗样却不是个好的!大哥,你千万别相信他的话1
即墨秋抱着木杖就坐在那儿出神。
刚察觉到公西仇气息接近,即墨秋面上还有几分喜色,待听清公西仇连珠炮一般往外吐的话,年轻面庞瞬间浮现大家长独有的沉重严肃,连眉眼都写上“不悦”两个字。
“大、大哥——”公西仇一只脚跨进来,半个身子还留在外面。见即墨秋这番陌生架势,迟疑着要不要进来,还是撤回步子。
大哥的心情,似乎不妙埃
即墨秋确实不太开心。
“大人不可不畏,畏大人则无放逸之心。祈中书是朝中要员,国主的心腹左右手,对待此等人物即便没有敬畏之心,也不该出言轻慢。说人家是‘人模狗样’,太失礼了。”
倘若公西仇也是白身,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再怎么放荡恣意都无伤大雅,但既然应了康国大将军之名,跟祈中书便是同僚,哪还能这般我行我素、口无遮拦?
朝中不比在野。
有些事情还是要顾忌一点的。
最重要的是——
不能冤枉了好人啊!
“祈中书骗我能有什么好处?”一提这个,即墨秋就想起来自己要跟公西仇清算的事儿,克制着情绪,三连问,“他骗我什么?是骗我,你没率兵出征?还是骗我,北漠之地没有威胁你的劲敌?那日险些杀你的人,极有可能是北漠爪牙。如此大事也不知会我?”
在即墨秋看来,祈中书人如其名。
自家弟弟太不礼貌了。
公西仇张了张嘴,本想将这事儿糊弄过去,孰料即墨秋一改温和眉眼,竟透着几分凌厉威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拐了弯:“大哥啊,我发誓,我真没有撂下你的意思。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自然也盼着跟大哥一起作战。只是情况不同1
他决定先不提祈善的真实嘴脸。
大哥明显对这厮有滤镜,光凭嘴皮子肯定破不了,他俩兄弟加起来还没祈善一人会颠倒黑白。还是等他在祈善手中狠狠栽个跟头,吃点亏,大哥就知道祈善是好是歹了。
“情况有何不同?”即墨秋不懂排兵布阵这些事儿,但他知道杀人放火有手就行,那日险些重伤公西仇的人要真是北漠阵营的人,公西仇在阵前碰到他,怕是凶多吉少。
如此局面,为何不喊上自己?
以往那些江湖义士、民间游侠,响应号召,主动应召,投身军戎的也很常见,自己也不求高官厚禄。公西仇将他带去前线,有大祭司在侧兜着,总好过独身面对劲敌吧?
为何要瞒着自己?
这让即墨秋少见得动了真火。
公西仇讪讪地解释,声音听着没什么说服力:“自然是不想大哥趟这蹚浑水……”
即墨秋淡声反问:“那你就能蹚了?”
公西仇搔了搔鼻子,试图含糊着蒙混过关:“那是因为……额,我收了钱的,拿人钱财、替人出阵,这活儿也不是白干的。”
即墨秋听傻了眼:“收、收钱?”
公西仇干脆豁出去了。
“嗯,对啊,收了佣金。”一屁股坐下来,坐姿随性又慵懒,一边给自己倒一盏茶,一边直气壮,“干活给钱,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亏本倒贴那是添头才干的。”
不给钱还想人卖命,怎么想得那么美?
哪怕是玛玛,他也要收一成佣金!给九成优惠是为了他们伟大情谊,拿一成佣金是为了他的身价。两码事儿,不能混为一谈。
公西仇最厌烦添头了。
即墨秋道:“但国主率仁义之师……”
襄助仁君也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民埃
公西仇一句话呛回去:“仁义之师也要吃饭的,仁义之师就能赖账,仁义之师就能白嫖我?大哥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些年小弟为了养家糊口是吃尽了苦头。”
即墨秋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作为兄长,自己确实没有详细考虑公西仇的难处,叹气道:“苦了你了,你既有钱财上的困难,为何不跟我说?我手上还是有点积蓄的。”
具体多少,倒是没关注过。
公西仇噎了一下。
重点难道是自己缺钱吗?
重点是不能白白给人干活啊!
公西仇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容貌相似,但棱角更温和的脸,恨铁不成钢:“大哥,你这样软和性格,迟早会被人卖掉还给人数钱的!实不相瞒,其实玛玛此前提过你。”
即墨秋知道他口中的“玛玛”指谁。
心下略有些意外,甚至有些忐忑。不知国主是想起他是谁了,还是因为公西仇才记得他这号小人物:“国主可有说什么?”
“一只狐狸还能盘算什么?”公西仇扬高音量,见大哥眸中漾着清澈和不解,愈发来气,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自然是盘算你这盘肉怎么不花钱就能吃到嘴!她连佣金都不想付,就想你给她冲锋陷阵。真敢想啊,这世上能有这么好的美事儿?”
即墨秋道:“可以埃”
三个字将公西仇整不会了。
空气安静了好几息,跟着就是他陡然爆发的咆哮声:“不可以!可以什么可以1
即墨秋仿佛在看一个固执顽皮的熊孩子,眸中带着跟年龄不相符的细碎光芒:“国主之才可令天下英豪折腰,即便没有高官厚禄相待、没有金银财宝相托,若能用一己之身为天下安定增添一二基石,那也是为兄之幸。是为理想,是为黎民,更是为大义1
如何能用有形之物衡量无价之宝?
想当年武国蛊祸酿成大灾,五位大祭司舍命救世,人家那时候也没考虑佣金不佣金的问题,他自然也不会。若能为拯救倒悬之世,出力一二,他甘之如饴,他觉得可以!
公西仇:“……”
他被即墨秋这番正义凌然的话,劈头盖脸砸得眼冒金星,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即墨秋从未见过他眼睛能这么大,笑着打趣:“我心已决!阿年不用再瞪眼了,再瞪眼球都要出来了,回头还要想办法给你按回去。”
公西仇:“……”
他现在只想将大哥的眼珠子掏了。
这都什么眼神啊?
自己为了他好,他还倒打一耙。
本以为荀永安这个添头够气人了,没想到真正的添头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上赶着给人打工拼命不说,还将本该拿到的佣金往外推,拦都拦不祝也难怪玛玛那天会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狐狸,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合着她真有把握能白嫖。
公西仇怒其不争道:“什么天下大义、拯救苍生之类的假大空的话,不都是拿来糊弄愣头青的吗?祈元良捎带提两句,你就同意了,怎得如此不矜持?没看过猪跑,你总吃过猪肉吧?哪个大才不是端着架子摆着谱?不说让玛玛上门三顾茅庐,也该她亲自邀请。” 人家还没表露上门的意图呢。
只是祈元良借着猫求医的机会,捎带提了一句,他就忙不迭答应了!以玛玛那个死抠的性格,还指望她能额外支付佣金?
别想了,没机会了。
他大哥现在就是买菜送的一把葱,买布送的一根针,白白送上门的添头没价值。
即墨秋道:“风行水上,顺其自然,身外之名于我如浮云,只求一个俯仰无愧。”
贪嗔痴,勿要看得太重。
短短一句话就将公西仇打出严重内伤。
即墨秋见他脸色铁青,活似炸了毛的猫、昂首戒备的蛇,耐心顺(奏)毛(曲):“其实,襄助国主只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还是你。阿年,你虽比我年长,阅历丰富,但我仍是你兄长,你我兄弟好不容易重聚,作为兄长,我能眼睁睁看着你置身险境而无动于衷吗?同胞兄弟,血溶于水,父母不在,族人不存,我有护你安全无虞的责任。”
一番话成功让公西仇心绪平复下来,颜色略深的脸上浮现不自然红晕,还多了点儿扭捏:“我不是木桩子更不是傻子,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简单道理还能不懂?”
即墨秋摇头:“阵前不比游侠斗殴。”
“游侠斗殴,胜负只关乎二人;率军作战,关乎万千士兵生死,乃至两国存亡,无数黎民未来。打不过可以后撤保命,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但有几个将军真正阵前怯战?我懂阿年,你从来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武将,你骨子里是真的纯善重义,若真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你真能舍弃己身,而为兄不能看着这一幕发生。护你周全是我的责任1
公西仇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脸红。
他没想到大哥如此看重自己。
良久,他也只能无奈妥协:“行,你都这么说,我还能如何?不过,你是大祭司,不擅长正面作战,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你要护我周全,我就能心安理得享受了?”
即墨秋展颜一笑,冰雪尽消。
“好,一切都依阿年。”
公西仇心下熨帖,一片温热。
这就是有哥哥关爱的滋味。
咂摸一下嘴,嘿,滋味还怪好的。
“哦,对了,大哥,有件事忘了说。”公西仇跟着即墨秋进入后厨,自觉打下手。
自从公西来成婚,兄弟俩不方便跟她同住,便在附近租了间小宅子,方便照顾公西来腹中胎儿的同时还能不打扰小夫妻生活。兄弟俩还都是单身汉,早就习惯清净生活。
府上没仆从,琐碎杂务自己动手。公西仇摘菜洗菜生火,即墨秋负责切菜烹饪。
即墨秋戴上襻膊捆缚袖子:“何事?”
公西仇道:“关于玛玛的身份。”
即墨秋哐哐哐切着菜,另一只手将额间垂落的发丝拢到耳后,问:“什么身份?”
公西仇:“她是族中圣物。”
菜板动静戛然而止。
公西仇坐在灶膛前面,往内部添加引火的易燃草木,头顶没了哐哐声响,他抬头去看动静,却瞧自家大哥提着菜刀站在自己跟前。明明还是那张脸,那副温柔表情,却莫名让公西仇后脖颈发冷,背上汗毛根根炸起。大哥问他:“所以,你跟圣物要佣金?”
公西仇两只大掌握着吹火筒,表情心虚,乍一看像是犯错的小孩儿,眼珠子乱转,硬着嘴皮试图讲(狡)道(辩)理:“……亲、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圣物怎么了?圣物就能白嫖啊?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武将1
他毕竟没有受过大祭司的培训教育。
只知道圣物很重要。
自认为能谨记这点很不容易了。
即墨秋:“亲兄弟,明算账?咱俩算算?”
“大大大、大哥——”
“封禁,开阵1
这一晚,公西仇是饿着肚子入眠的。他当然打得过即墨秋,但他能跟大哥还手嘛?
被大哥打,是什么滋味?
这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不甜,很疼。
沈棠是第二日才知道这个消息。
还是祈元良无意间提的。
她险些被口水呛到:“元良,当真?”
沈棠这几天还愁如何绕过公西仇,将即墨秋骗过来。别看即墨秋看着很好骗,但公西仇不是摆着看的,是个硬骨头。
正准备来一出声东击西,偷公西仇老家,祈善就给自己一个大惊喜,即墨秋进锅了!
“你怎么说服他的?”
公西族大祭司可不好糊弄。她跟公西仇关系这么铁,这老蝌蚪还要一成佣金,更何况是没多大关系的?居然没狮子大开口?
祈善却道:“没有说服。”
沈棠不信:“没有?真没有话术套路?”
祈善仔细回忆,肯定摇头:“确实没有,只是提了句北漠不安分,公西仇即将率兵出征前线,问他有没有随军协助的打算。”
沈棠还等着下文:“没了?”
祈善道:“没了。”
沈棠由衷发出感慨:“……这位大祭司,意外得热心正义啊,颇有古时游侠义士,仗义行侠之风。此前是我想法狭隘,还以为他会跟公西仇一样死要钱呢,甚是惭愧1
圣物前脚振臂一呼,大祭司后脚追随响应,这才是正常的发展,公西仇才是异类!
“对了,北漠那边军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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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早点儿。
第965章 965:狼和狗【求月票】
姜胜尚在一侧可怜被祈善忽悠瘸的即墨秋,转眼就被主上点名,他从容不迫出列:“根据内线传回的消息,北漠王庭正在集结兵马。关于动兵,内部有截然不同声音。”
对于前者,沈棠有心理准备。
金栗郡一事爆发速度比北漠预期更快。
沈棠刚察觉北漠掺和其中,便下令让坤州境内折冲府优先支援边境,与边军一道戒备防守,防止北漠突袭动作。反观北漠,经营多年的暗桩被拔除,相当于断了他们在康国境内的眼线,加之境内缩紧严查可疑人员的力度,不管是私下行动还是情报传递,难度提升了不止一倍。自然,北漠方面收到消息的时间也靠后,相应的反应也慢了两拍。
至于后者,那是她尚未料到的。
宁燕偏首看来,被勾出几分好奇:“北漠王庭内部居然会有不同声音?他们不是一致齐心要南下,掌控西北大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北漠土地也养百种人。”
还以为北漠都是铁血主战派呢。
历年来,北漠对外都是这副形象。
姜胜笑语道:“自是因为渗透得当。”
元凰元年年初,北漠派遣使者图德哥和龚骋一行人来商议两地友好,开放互市。此举固然方便了北漠在康国境内的小动作,但也有利于康国着手对北漠方面反渗透行动。
端看哪方面更懂人心了。
姜胜提这么一嘴,宁燕便想起来了。
“如此看来,收效颇丰。”
姜胜道:“毕竟花了大价钱大心血。”
几年前的种子,终于等来结果的一天。
要是一点儿回报都没,荀含章这个户部尚书还不闹翻天啊?那笔资金可不是小数。
那还是元凰元年的事儿。
那时,老六荀贞那把开源节流的刀子还没砍到沈棠的头上,她还能吃到一点盐铁生意分红,但为了加速还清荀贞欠下的巨额负债,沈棠不得不扩大生意版图,进军其他行业。想了一圈,当下最赚钱的地方在哪里?
毋庸置疑,自然是康国与北漠交界。
两国互市地点就设在驼城。
驼城这个地方很特殊。
早年那会儿,西北诸国跟北漠开战皆是以驼城为界,大军驻扎在此,合力让北漠无法逾越分毫,还在此地建造了九回京观!
聚集敌尸,炫耀武功,震慑宵小!
其中还有数次京观的顶部以北漠王庭王室重要子弟首级点缀,普通部落首领、文臣武将的脑袋更是不可数。久而久之,此地便成了北漠心中最大的耻辱,同时也被他们尊为先祖长眠之地,王庭出征之前都会举行盛大的祭拜先祖仪式,以此激励士兵的士气。
驼城,或者说“驮”城、“托”城。
一说是北漠先祖遗骸托举而成的地方。
另一种说法带了点儿神话色彩,说是有一只从东面而来的神龟,欲图驮着天下气运送到北漠。结果神龟在驼城位置被畏惧北漠的西北诸国联合斩杀,四肢分尸弃于诸国。
神龟含恨长眠于此。
北漠贤者也曾发出谶言——天命在北。老人之间还有代代相传的传说,传闻北漠祖上血统优渥,曾经统帅整个大陆,乃天下至强之国,国力昌盛,万国臣服,莫有不从。
从上往下看,驼城的轮廓确实有几分龟背的模样。种种传闻互相印证,一代代灌输下来,北漠子民已经对驼城这些神话坚信不疑,比十乌笃信自己是金乌后代还要狂热。
自从冒出个郑乔搅风搅雨,庚国对边境掌控力不从心,北漠便趁机抢走驼城的实际控制权,而沈棠上位后,北漠装傻充愣不肯归还驼城。沈棠直接出兵将驼城团团包围。
包围后,又在驼城外面堆满铸城器具。
只围不攻,限制物资进出。
北漠派遣使者责问。
沈棠给出的理由无懈可击。
【为表两地互市诚意,孤与群臣商议之后,便将互市地点设在驼城。希望两国能在先人英灵注目之下,真正化干戈为玉帛,永结友邻之好。听闻北漠资源不如我国丰富,建城一事,如何能让友邻破费?为保证互市建设进度,康国派兵护卫也理所当然了。】
她只是想修缮老城,能有什么坏心思?
修缮老城的费用甚至不用北漠掏。
如此,还不能彰显她的诚意?
北漠方面哑口无言。
只能为了“百年大计”,咬着后槽牙,不敢跟沈棠在这个节骨眼撕破脸,只待驼城修缮完工就找借口将人从驼城扫出去!驻守驼城的北漠贵族收到命令,只好忍气吞声。
北漠王庭忙不迭派人盯着建设进度,生怕沈棠方面又出尔反尔搞什么幺蛾子,沈棠权当自己没看到,期间还以进度太慢又调拨了一批业务熟练的工匠,仅仅两月就竣工。
然后?
然后沈棠给他们上了一课。
用实际操作演示什么叫做——
请神容易,送神难。
更何况还是不请自来的“神”。
驼城如今的驻兵,皆是曾经重修驼城的工匠。这些人修好驼城,身份无缝转换,从全能工匠摇身一变成为能打能守的士兵。
看着工匠脱下干粗活的衣裳,套上甲胄的瞬间,驼城的北漠贵族只觉人都麻了。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一批兵力过来就不走了,再加上一开始派来的护卫,两方数量以绝对优势压倒驼城本地的北漠势力,拿下了话语权和控制权。沈棠没费一兵一卒,啃下了大半个驼城。
驼城的互市进行得轰轰烈烈。
既然驼城好挣钱,不整点对不起自己。
沈棠便伸手管徐解介绍几个有着丰富从商经验的好手,其中一人引起了沈棠注意。
此人横肉纵生,膀大腰圆,虽是普通人,体格却比许多普通成年男性还要高大!
观外貌,年纪二十七八。
最让沈棠印象深刻的是她说话刁钻圆滑,行事干练精明。说得好听一些是精通人情世故,说得难听点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几人中的现眼包,也是唯一女性。
沈棠见他们的时候刻意隐瞒了身份。
其他几人都以为她是徐解看重的徐氏族人,唯独此人在几句话后,眼珠滴溜溜转。趁着私下交谈了解,更是突然冲她行大礼。
【你怎知孤身份?见过?】
沈棠被揭穿身份却无丝毫惊诧。
此人小心翼翼,微弓着脊背,姿态谦卑道:【草民哪有这份福气面见天颜?只是见主上谈吐不凡,气宇轩昂,三言两语便教人不自主信服。此等威势哪是常人能有的。】
沈棠见过不少巧如舌簧、谄媚阿谀之辈,但还真没见过会将“讨好奉承”四个字直接写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的:【嗯,孤的身份你是猜对了,可惜没有额外奖励。孤需要一个能得用的人,不需要一个只会说的人,好听的话,孤自己会说,用不着专人找人说。文注既然将你举荐过来,孤相信你的能力应该不只是能说会道,拍人马屁吧?】
她这话很直,也不好听。
这名女商贾是个人精,面对沈棠这番不留情面的话,不仅不见屈辱隐忍,反而眸光大绽,喜色盈面——倘若主上真不待见自己,早喊人将她赶出去了。现在这么说,是给她表现机会。表现出色,便能脱颖而出!
机遇,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这人也确实很有本事。
沈棠仔细看了此人这些年的成果。
很漂亮的战绩!
笑意浅淡:【嗯,看着有几分意思。】
此女家中世代经营小生意,上面有个满脑子只知吃喝嫖赌享乐的纨绔长兄。父母赚的是辛苦钱,早年熬坏身体,体弱多玻去世前,担心儿子撑不起门楣,败坏家业,为保住家财,便给她找了一个有点经商天赋、出身低微的赘婿,让赘婿给家中打点生意。
奈何纨绔兄弟实在扶不起,还被赘婿哄骗交权。赘婿明面上当牛做马,忠心耿耿,背地里却另起炉灶,偷偷将岳家的人脉生意移花接木过去。数年之后,翅膀逐渐硬了,自觉有底气的他再也不掩饰对丑妻的嫌弃,早就趁着在外走商的机会,养了几门外室。
结果么?
结果就是纨绔兄弟被赘婿带着荒唐,掏空身子死于马上风。赘婿和几个心腹在外走商途中,遭遇土匪,死于非命。成了寡妇的女人悲愤之下报官,土匪逃命,货物追回。
这个赘婿是外地逃亡过来的,家中无父无母无亲族,自然也没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吃独户。她顺利继承了产业,每日思念亡夫,以泪洗面,靠着操劳生意麻痹自我。
本乡士人听闻事迹,提笔作赋,赞誉她是“最美贤妻”,还道人之美丑存于心而不在皮囊骨肉。外人得知此事,可怜她遭遇。
感慨不止—— 有钱又怎样?再多的财富哪抵得上一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丈夫?而且,她一介妇人哪懂什么生意?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败光喽。
母族这边亲戚好心想过继一个孩子给她养老,但都被以“孩子不是亡夫血脉”为理由拒绝了,不少人听她这么说,直翻白眼。
过继来的孩子有她亡夫血脉才叫有鬼。
也有好事者不解,赘婿不是养了几房外室还生了孩子么?咋不带着孩子来继承家产?于是,闲得蛋疼去养外室的几处小院打听,发现人去楼空,仿佛此地没有住过人。
坊间市井猜测外室和孩子遇害了,也有人说她们受到担心正室报复,提前跑路了,更有人说在别处看见过这些母子/母女,人家生活得好好的,还有人带着孩子再嫁的。
不管怎么说,女人都是最可怜的一个。
虽然继承了财富,但失去了宝贵爱情。
沈棠见鬼般看着徐解:【你认真的?】
徐解咳嗽:【县衙结案是这么结的。】
以徐解当郡守这么多年的经验,他自然知道这事儿没表面上看着简单,但复查后的结果确实没有毛病,他总不能乱拿人吧。
民不告,官不究,不告则不理。
也没人去告她谋财害命。
外室和外室子都不吭一声呢。
纨绔兄长被酒色掏空身体,但又不肯承认自己不行,每次寻欢作乐前都要服用大量令人兴奋的药丸助兴,这种药丸本身就会影响心脏,马上风可太正常了。赘婿也是为了贪时间、省麻烦,不顾那条路有山匪出没的警告,大着胆子非要从这边过,翻车了。
徐解:【咳咳咳,或许真是运气。】
沈棠翻白眼:【嗯,我信了你的邪。】
这名女性商贾奸猾且会来事。
徐解最中意的并不是她。
沈棠赞同:【确实,她的底线有点过于灵活。看她做生意的这些手段,真是商战如战场,杀人不见血。可存在即合理,任何人只要放在合适的位置就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她若是去跟北漠那些人打上交道,那叫‘以毒攻毒’,反观你这样的,不适合。】
北漠在商贾中间的名声是出了名的坏。
买东西不给钱是基操。
赖账拖延多久,全看薛定谔的良心。
这种恶人,自然需要灵活变通的恶人去收拾,沈棠没考虑多久,拍板钉钉确定人眩
【不挑了,就她吧。】
在真正任用前,沈棠想听听她的计划。
她道;【孤只听真话。】
女性商贾挤出一抹笑容,面上横堆的肌肉将眼睛挤成缝:【主上英明决断,草民如何欺瞒?自然,字字句句皆是草民肺腑之言,有一字有假,便教全族英魂不得安宁。】
沈棠:【……】
这跟弃婴发誓撒谎死爹妈有什么不同?
她也没跟人计较这点地狱幽默:【倘若孤用你,让你去北漠经营,你准备怎么做?你不曾去北漠走商,怕是不知道北漠这伙人做生意不讲武德,全是土匪做派,难缠。】
女性商贾想也不想:【给回扣。】
沈棠:【……】
还真是诚实,不说一字假话。
沈棠又道;【以肉投狼,抱薪救火。】
女性商贾道:【喂仅次于头狼的狼,次狼肥硕,头狼生惧,可使二狼离心离德。】
【头狼和次狼合力骗肉呢?】
【既然是狼,自然都有狼子野心。狼这种小畜生,不管放哪里,狼就是狼。美味的肉都投喂不熟,更何况是彼此争抢食物的同伴?狼群合力骗肉是彼此都有利可图,若无利可图,何不一狼独吞一肉?】女性商贾眸色晦暗了三分,【投喂得好,狼也是狗,狗也是狼。】
沈棠抚掌而笑:【确实都是真话。】
她原先还没这个念头,但听了女性商贾的话,心中萌生了一个小小的计划;【财色皆是剔骨刀,我们不干用美色换取利益的事儿,那就用财吧。我倒是要看看,北漠这群狼有几只是铜皮铁骨,不惧这把剔骨刀。】
一直胸有成竹的女性商贾慢了半拍,小声试探道:【草民愚钝,不知主上深意。】
沈棠拍着她肩膀,略微弯腰,俯身在她耳畔气息轻吐,笑道:【很简单,渗透。】
【渗透?】
【用钱财让北漠这棵枝繁叶茂的树,从根子烂起来,掏空树干,只剩一张树皮?
女性商贾抿了抿嘴。
看向沈棠的眼神带了几分怪异。
她似乎没想到沈棠作为一国之主,还会主动催化他人去贪污腐败,尽管这个他人是敌人,但这招也够损够阴毒。她就说嘛,一个能从乱世风雨走出来,顺利谋得立锥之地的女人,哪会是单纯无害,至纯至善的大圣人?
国主可以不用手段,但不能不会手段。
沈棠没有错漏她的眼神。
红唇轻动,在她耳畔呢喃,犹如恶魔勾动心弦,蛊惑听众跳下深渊:【你行吗?】
女性商贾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舍我其谁?
沈棠给她提供了不小的特权。
在北漠互市的利润有优先使用权,只需一年送一回账目,沈棠也不怎么查账,偶尔缺钱还让户部特批资金供她使用,必要时候让她“弄到”一些不痛不痒的情报取信于北漠之人。也不担心这人背叛。倘若她有两头下注的本事,失去沈棠这边支持,还能有其他的后路。
但,她有吗?
北漠不会是她的退路。
商人是最不相信所谓良心承诺的。
一个能从偏心父母、纨绔兄长、出轨赘婿这样窒息包围圈杀出来的人,会信良心?
她如今的生活,拥有的一切,全部建立在康国强盛的基础之上。康国倒下来,她拥有的一切也会被打回原形。她是一个无子的寡妇,传统宗族的压迫足以将她逼回内宅。
姜胜的话让沈棠眼前浮现此人面孔,笑道:“狼或许没喂熟,但绝对被喂胖了。”
习惯投喂的狼跟狗没区别。
这些人的反对虽未更改最终结局,但也顺利拖延几天时间,为康国争取到了缓冲。
至于说——
既然北漠早有野心,为何不提前屯兵?
别说十几万兵马,就是几千人聚在一起靠近互市边境也会被察觉埃沈棠只是穷,又不是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也不是假的,提前一日集结兵马,粮草辎重谁买单?
沈棠手指敲着桌案。
“此番御驾亲征,诸君谁愿与孤同往?”
她的目标,是龚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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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章。
刷章说多,看书评区少,今天发现争议挺多,集中回复。
一,公西来未婚先孕这段,既没荀定用孩子拿捏公西仇或者公西来,也没荀定父子穷得办不起婚礼。她想怀孕纯粹是因为发现生白发,意识到要三十(她年纪二十八左右,这个年代平均年龄不到三十五),成婚是给荀定名分,之前一直是同居情侣模式。她本人和其他人物没将未婚先孕看得比天大,舆论环境也不是大家习以为常的封闭封建。
二,棠妹自己卷和抠,对下属从没克扣,更没觊觎下属家财吃相难看(否则她的潜意识也不会一直让荀贞动她的私库而不是国库了,卷只是她的个人爱好,文中还特地写官员诸多假期,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年接近两个月。)那句话的重点是疑惑荀定这俩既然要结婚为什么要拖五年都不结,吐槽他是缺钱吗?就算荀定缺钱,公西来也有钱啊(荀定入赘,这是一早就定。)吐槽,不是真没钱!
三,公西仇挂大将军虚名,俸禄和宅邸,棠妹都让公西来在收。公西仇对义妹哪里不好?亲兄妹还会为锅碗瓢盆老死不相往来。棠妹哪没照拂通融?阿来经商没特许?
四,众神会,开篇就定下末世重建背景,众神会确实是我引入生硬,是作者能力不足。
五,剩下明天,作话不够
第966章 966:逃犯刺青【求月票】
坤州,茶肆。
茶肆酒馆一向是消息汇聚之地。
沈棠御驾亲征一事并未隐瞒。
她人还未率领兵马抵达前线战场,坊间市井已有了议论声音,前线地区收到消息,本地官府让一部分人留守,维持本地基础农耕进度,一部分老弱提前转移至别处,减少大战爆发后的战争损失:“说来也怪埃”
三三俩俩茶客聚在茶肆谈天论地。
一人突然疑惑出声,引得同伴侧目。
问道:“你又听说什么怪事了?”
最开始挑起话题的人却摇头。
同伴恼道:“那你突然道什么怪?”
“怎么就不奇怪了?你们想想,以往咱们提及王庭如何如何,主上如何如何,总有人跟咱们反着来。咱们说今年收成好,就有人说地方收税多;咱们说哪个官被处置,就有人说王庭官官相护,被处置是因为头顶的人倒了;咱们说王庭比以前好,他们就说这只是装样子,咱们这些白身懂什么时局……嘶,怪了,今儿怎么没听到这些话了?”
同伴被提醒,也环顾左右。
迷茫疑惑:“确实啊,不止没这些声音,茶肆这边的人也少了许多,莫非是听到有战事,全部去应征了?这也不太可能。”
往日,那些人最热衷的就是坐茶肆之类的地方跟人谈天说地,或者义愤填膺辱骂王庭土匪行径,强取豪夺他人祖业。
【今日王庭能为了收买人心夺吾等族田,来日焉知姓沈的不会夺了你们的家财?真真是礼崩乐坏,人间无人,教此等贪婪无度之匪徒,忝居王位,愚弄众生,可恨?
大部分庶民骨子里都仰慕有学识之人,更何况那些士人都是耕读出身,时常忧国忧民,在本乡颇有美名。他们想法质朴纯粹,本乡士子岂会害同乡?在庶民的眼中,那些人说的话多、读书也多,走的地方、见的人都比自己多,对方说的话肯定有道理。
自己听着也觉得中肯有理!
每每都有振聋发聩之叹。
于是乎,庶民对叛军印象极好。
加之这些年跟北漠互市,本乡不少敢打敢拼的同乡人跑去驼城做生意,一个个发家致富成了十里八乡颇有家资的新贵。这些人回到乡里,偷摸带回来不少北漠地区的信息。
北漠并无传闻中的凶戾残酷。
人家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普通人,跟他们长相相似,不是妖怪,以前的西北诸国和如今的康国王庭,几次三番污蔑北漠,有何险恶用心?
所以,即便有人知道谁加入叛军也不会告发,甚至还有人会主动帮助叛军脱身——既然叛军是有识之士,围剿叛军的王庭能是啥好东西?王庭倒行逆施,将他们打为叛军着实可恨!
以往一有风吹草动,茶肆便硝烟弥漫。
士人各执一词,时常拔剑相向。
严重的还会从口角之争上升至聚众群殴,要是收不住手,下手重了,能闹出人命。以往哪次不吵得沸反盈天,声嘶力竭?
今日,莫名和谐。
和谐安静得让人感觉诡异。
不,也不是今日开始的,前阵子就有这种倾向,只是那会儿没啥争议话题,时常流连茶肆的人也吵不起来。今日得到的消息够劲爆,够有争议,结果茶肆上下和谐惊人!
被点醒的不止是同伴,还有其他人。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
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
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最后因为茶肆气氛过于平和,让今天出门特地用磨刀石打磨剑锋的文士倍感无趣。略坐一会儿,付了茶水钱,各自散去:“走了走了,没意思。”
没有冲突,吵都吵不起来。
也有人去打听那几个眼熟的老冤家去了哪里,怎么最近都没看到他们,怪想念的。
嘿嘿——
总不至于背着他们又吃上牢饭了吧?
本该热闹的茶肆,冷清了不少。
殊不知,这是因为北漠花重金安插在坤州的内应几乎被拔除干净,叛军势力也被顺势打掉——有些被利用的人去吃喷香牢饭了,但也有人快人一步投胎,喝上孟婆汤了。
茶肆老板娘将茶盏一一收起。
此时,门外走进来一道高大魁梧的人影,观其身形,他应是练家子。仅剩的几个茶客听到动静挪来视线,心下猜测此人是听到战事想入伍谋前程的武者。从前阵子开始,坤州境内便出现愈来愈多的外乡武者。大部分都是男人,但也有少许女性武胆武者。
康国境内的武胆武者,多集中在折冲府。
民间活动的,不说没有,确实不多。
老板娘收好茶盏,刚直起腰身便看到来人,瞳孔微微一动,看着后者在角落坐下。
“客官,您要什么茶?”
来人摘下斗笠:“来招牌的。”
老板娘福身应允:“这就去准备。”
转身回到准备茶水的隔间,沏好茶水,刚转身便看到来人悄无声息站在角落,吓了一跳,想骂人又怕招来人:“龚云驰,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节骨眼,你还敢过来啊?”
龚骋道:“闷。”
他就是出来散散心。
老板娘剩下的话都被堵得说不出。
低声骂道:“你闷,你跑来这里消遣?你是武胆武者,你厉害,你能无视国境边防往来两地,还不惊动守军,你多能耐!怎么没把你能耐死呢?回头牵连我给你陪葬?”
龚骋倒像是习惯了她的伶牙俐齿。
道:“不会。”
老板娘猛地将茶盏推他怀中。
从这里可以借着布帘缝隙看到茶肆正厅的动静,她眼前有个龚骋,角落原来位置也有一个。她知道这是武胆武者的手段,能让一个人同时出现两地,杀了人都不好破案。
因为生意不好,老板娘提前打烊。
龚骋坐在后院喝着茶。
老板娘看他神色,心情确实挺闷的。
路过的时候抬脚踹他的脚肚子,叉腰道:“你这副苦瓜相,看着就让人倒胃口。你如今是北漠的人,打仗就打。打得赢就活,打不赢就死,多干脆的事,你闷个什么?”
龚骋抬眼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的眉眼,跟一人有些神似。
那人,他几年前曾见过。
他低头看着小腿肚,暗道老板娘是下了大力气。换做普通人,还不被她踢出淤青?
老板娘道:“这两脚可踢不残你。”
她一个普通人也没这个本事。
龚骋道:“无事。”
老板娘见他又恢复忧郁僝僽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也幸亏当年没嫁你……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得人一肚子火1 摇摆不定比一条道走到黑还让人恼火。
她怎不知龚家郎君如此优柔寡断?
龚骋:“当年若是你,怕是要死在半路。没有嫁,是对的,至少还能保全性命。”
“对什么对,宁愿跟着一起去了。”
老板娘一改方才爽利泼辣,陷入沉默。
她确实保全了性命,但也为年少任性付出了沉痛代价,失去几乎能失去的一切。
良久,主动挑起一直避讳的话题:“我倒是好奇,那位究竟是什么人,连你都险些熬不过去的流放路,她怎么撑下来的?”
康国国主,沈棠,字幼梨,出身不详,外界只知道她曾是辛国遗民,官宦出身,被暴主郑乔牵连全家,少年被发配流亡。民间对“官宦出身”有争议,但流放这点并无。
因为,沈棠耳后有刺青。
被发配流放的犯人,男子黥面刺字,女子墨刑耳后,她耳后刺青不曾用耳饰遮掩。听说她时常离开王宫,出入民间,因此有许多庶民能近距离看到她耳后的犯人印记。
这个也是坤州叛军时常攻击她的点。
她只是个被流放的女囚,出身跟脚就名不正言不顺,有什么资格窃居高位?又有什么资格当一国庶民主君,统帅文武?
缘何不羞愧,自尽让位?
听说,民间舆论还闹得不校有官员上奏,提议让杏林医士将刺青印记抹去。
她不该有此等耻辱印记给庶民当谈资。
沈棠却浑不在意地摆手:【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过往经历不论好歹都是曾经发生过的,无法更改。恰如这枚刺青,抹除它作甚?抹除了,它就不曾存在?它不该是孤的耻辱,它应该是荣耀,是功勋,是资本。真要将它定义为耻辱,那也是孤那些手下败将的耻辱。他们都没说啥,孤介意作甚?】
士人闻言,赞其心胸豁达!
其实坊间还有一则怪诞离谱的传闻。
据说有人意外见到有个很像国主的人在酒肆嘎嘎大笑:【……耻辱什么耻辱啊,带着这个印记走到现在,我简直是牛妈妈给牛犊子开门,牛到家了!老朱开局一个碗,我开局一个流放。哈哈哈哈,敌人输我手里,这跟被人蹲在头顶屙屎撒尿有啥区别?】
身侧的女伴唉声叹气。
【这话可不能传出去。】
【怎么不能传出去了?图南难道担心黄希光、章永庆、陶慎语之流的坟头炸开?放心,除了陶慎语,另外俩没坟头,倒是郑乔能炸一炸。】嗯,还有一个秋文彦的坟头。
其他人能调侃,但秋文彦是公义的白月光主公,她也不想为这个人跟公义闹不快。
隐去不提,其他人也够了。
此人喝了不少酒,说话也含糊。
【因为,您的手下败将也包括钱叔和将军。】让钱邕知道被沈棠打赢等同于被屙屎撒尿,这老小子能闹腾不休。
文官闹事互喷,朝会还能继续开下去;武官下场干架,外朝都能被他们扬了。
当然,目前为止还未发生。
主上的武力能在他们动手前一人一巴掌。
但武官破坏力惊人是不争事实。
【咳咳,钱叔和……咳,老钱那张嘴,比包饺子的肉馅还碎……你当我啥也没说。今天是难得的休沐,邀图南出来喝两杯,咱就不聊这些琐事了?可好?】
【您啊,平时也要收敛一些。】
自打她以耳后刺青为荣的言论传出去,民间有人不解,也有热血小年轻跟风。
她来酒肆路上,就碰见七八个在街上招摇,在手腕脖子手指等部位刺青,脑袋编着公西仇同款小辫子的康国小年轻。
宁燕还在他们中间看到某御史之女。
也不知她那个御史爹看到了有没眼前一黑:【屙屎撒尿之类的词,别说御史会来劝您文雅,祈中书知道了也会心绞痛。】
祈善迄今为止还未放弃君子养成计划,这份不折不挠的毅力,确实非常人能及。
【咳咳,我这叫引领潮流。】
——————————
且不管这些不靠谱的野史传闻是真是假,老板娘只当趣闻看待。她还未真正接触过见过沈幼梨的人,除了眼前的龚骋。他的回复或许会更客观公正。
龚骋思索了会儿,摇头:“不了解,不好评判是非。总之,应是有大毅力的人。”
没有这份毅力也活不到如今。
老板娘随便拍了拍石阶上的青苔,垫着围裳坐下:“你见过她,怎么会不了解?”
龚骋:“萍水相逢,交浅言浅。”
了解一个人哪里是三两面能做到的。
他不擅长洞察人心。
这双眼睛也时常被迷雾笼罩。
哪怕是长久接触的友人,他也没能完全看清。更何况是那人,不敢妄下定论。
老板娘遗憾道:“真想见见啊,不管怎么说,对方给了我两条命,也是我恩人。”
哪怕对方对此并不知情。
“两条命?”
老板娘笑容带点苦涩:“当年替嫁流放是一条命,之后躲避战火、颠沛流离,撑着一条命扎根下来,也是一条。坤州若没被平定,我还能安稳开这家茶肆?”
她本是官宦之女,名门之后。
幼年得家人周全庇护,养成天真又不谙世事的性格。她总觉得不管自己做了什么,犯下什么大错,都会得到谅解。
世家女子在婚前有一二蓝颜很常见。
老板娘彼时年少,不识情爱,只知其他世家女有的东西,她也可以有,遂跟风效仿,只为了不肯输他人一头。
很快,她与一名家世相当的少年郎相识。对方家世身份、天赋才能,确实不输人,总算让不服输的她挣回了一口气。
短短数月,分分合合。
二人也不曾关心风雨飘摇的辛国被郑乔砍到脖子,也不知两家长辈的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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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非10这里有庙会,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北方庙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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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青一直都还在,不过棠妹就没在意。
第967章 967:茶肆老板娘【求月票】
老板娘这辈子做过最疯狂、最大胆的事,莫过于逃婚,还是在家族定下婚约之后,在即将出嫁前夕逃婚。她得知这桩匆忙敲定的婚约,极力反对,声泪俱下希望能收回。
【不嫁入龚氏,你想嫁给谁?】
老板娘绝望眸中燃起希望。
斩钉截铁道出蓝颜知己的名字。
孰料长辈对他嗤之以鼻。
【整日混迹脂粉堆里的风流纨绔,如何能护你周全、当你的良人?更遑论,他父亲将郑乔得罪死了,不日就要大祸临头?
老板娘这才知道情郎家族属于朝中骑墙派,哪一派的风更大就倒向谁,为诸多士大夫清流所不齿。想当年,郑乔还未归国,有盛宠在身,情郎的家族便对郑乔极其谄媚。
郑乔归国之后,立马改了嘴脸。
当众说了不少咒骂郑乔的话。
谁也没想到郑乔会登上庚国王位,还带着庚国的精兵良将杀了回来,当年得罪他的人自然会被清算。若是老板娘嫁给情郎,怕是大婚还未开始就被牵连进去,丢了小命。
老板娘不服气:【龚骋就是良人了?我都不认识他,你们自己也说过,未来嫁给谁都由着我喜欢。为什么出尔反尔?不嫁?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对她一直千依百顺。骤然来这么一出,无视她的意愿,让她心中的逆反情绪攀升顶点。她不要嫁给龚骋!
【再差也比你挑的好千万倍!不嫁也得嫁,你真是要气死我们几个老的……】
长辈态度严厉,语气不容忤逆。
【你哪里都不许去,好好备嫁!以往是我们太娇纵你,这事还轮不到你做主?纵使气到顶点,扬起的巴掌也没真落她脸上。
这场简陋的婚礼已经操持差不多。老板娘越想越心慌,忍不住想找情郎商议对策,却在找人的路上发现一伙兵马在街上横冲直撞,他们目的地,似乎是情郎家宅的方向?
她脑中蓦地浮现长辈叮嘱,手脚冰凉。
夜里,她正伤心,情郎却狼狈现身。
郑乔派人抄家抓人之时,他凑巧在外访友,逃过一劫,父母还用身形差不多的小厮替了他的身份。此举也不是万无一失,还是要尽快寻个稳妥之处。他孤身一人,走投无路,实在不知道投靠谁能保住小命。手足无措间,想到了沈氏,想从她这里获得庇护。
冒着风险过来见面,却意外发现沈宅各处有喜事痕迹,老板娘住处摆着一套喜服。
谁要嫁人,一目了然。
二人抱头痛哭一番。
【我走了,你要保重自己,龚云驰这人我见过的,是个良配,你我只当是无缘。】这不过是他打感情牌,以退为进的手段,他内心更希望能在沈氏府上藏着,稳妥安全。
孰料老板娘会语出惊人。
她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我们一起走?老板娘猛地抓住即将离开的他的手臂,后槽牙激动打颤,【龚骋再好有什么用?也跟我没有关系!我跟龚氏那位郎君都没见上几次面,说上几次话,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我这辈子只嫁自己喜欢的人,谁也不能强迫我。我们一起走吧?】
情郎迟疑:【可是你父母……】
她道:【谁爱嫁谁嫁?
匆忙收拾金银细软便跟着对方逃婚。
她心中也知道自己行为不妥,但家中长辈一向纵容自己,不管闯什么祸都给兜着。
看着带着自己小心潜逃的少年,她思绪发散——她也不是多喜欢这人,未开窍的年岁,找个蓝颜知己也不过是为了跟人较劲儿。
发现自己逃婚,就算长辈们当时心里有气,过段时间也会原谅自己。而利用少年逃婚,待风波过去,她也会跟他好好道歉。
少年的心思更加简单。
自己手上拿着人质,即便东窗事发被抓回来,沈氏为了不被郑乔追责也会极力替自己隐瞒身份,护他一时安全。二人各怀心思踏上逃婚路,却在半途收到沈氏夷族消息。
霎时间,如遭雷击。
各种打算尽数落空。
听说,不止是沈氏,龚氏也遭殃。
还是在龚骋大婚当天被捉拿下狱。
龚氏的结局比沈氏好点,只是流放发配,若是熬过发配路上的苦,或许还能活着。
老板娘猜出族中找了替嫁新娘给自己遮掩,悲恸之余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那段时间她魂不守舍,数次萌生死意,带她逃婚的情郎不知何故,并未抛下她。
【你还有我。】
二人一起去投奔远亲。
只是到处都是战乱,沿路危险重重。
情郎虽有点修炼天赋,但他娇生惯养,吃不了修炼的苦,一贯是能偷懒就偷懒,能敷衍就敷衍,以往胜绩都是对手故意给放水。家中长辈宠溺他,也不图他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实力弱点就弱点,反正家大业大不愁以后。
奈何天不遂人愿,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两个没任何社会闯荡经验的半大少年,天真稚嫩单纯,又是见不得光的逃犯身份,几次命悬一线,逃亡途中吃了许多的苦头。
那些经历,她不想回忆。
兜兜转转已经过去十余载光阴。
这些年岁快比她在闺中的日子还长。
就在她以为日子终于平静下来之时,意外遇见龚骋,准确来说是龚骋找她,认出她。
彼时龚骋还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注意到她也只是因为这张与康国国主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庞,这才有了最初的交集,直到互通姓名。
双双沉默,面面相觑。
论缘分,他俩缘分才是理不清的孽缘。
龚骋得知她就是当年逃婚的沈家大娘子,情绪平和,更没恼羞成怒打杀她的意思。
问他为何,龚骋也只是释然轻叹:【你我皆是身不由己的傀儡,一只傀儡会因为另一只傀儡拼尽全力挣脱操控而下杀手?我龚骋虽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彻底是非不分。】
【为难一个女子,没意义。】
一来二去,二人倒是熟悉起来。
龚骋偶尔会光顾她开的茶肆。
此前金栗郡官债未暴雷,他来去自由,如今北漠康国关系紧张,他还是我行我素。
只能说有实力的人就是能任性妄为。
老板娘歇息了一会儿。
“你先忧郁着吧,我出个门。”
她撑膝起身,将装满香烛的竹篮挎在手臂,作势要出门。龚骋来这里也是图清净,借了人家的地,总该关心主人家的安全。
“这个节骨眼,外头不安全。”
“不远,给死男人上个坟就回来。你们北漠安插的眼线被清了个干净,我在乱葬岗附近看到好几颗眼熟的脑袋。这几天茶肆生意冷清,正好抽空给他烧点钱别来烦我。”
龚骋沉默了一瞬:“烦你?”
他跟老板娘认识后,就知她及笄后跟那个情郎定了终身,可惜那人婚后没两年,夭了。
老板娘点头,随口回答:“近来夜间盗汗多梦,加之我心中有愧,频繁看到死男人来扰我清净。想着是他在地下没钱花,便给他烧一点过去。毕竟是我杀的,人家给我一条命,我给他烧点纸钱,也是情理之中。” 龚骋沉默了会儿:“有道理,我送你。”
老板娘并未拒绝。
因为两国关系紧张,坤州各地进入备战状态,连这个小地方也出现不少的陌生面孔。
水一混浊,就免不了有歹人浑水摸鱼。若龚骋同去,确实可以高枕无忧,安全无虞。
口中的死男人住在一座小坟堆。
坟头野草早就没过了膝盖。
龚骋看她双手合十,神色虔诚地跪在坟前,视线又挪到了她的手——这双手因常年劳作留下粗茧,皮肤被风吹得干燥粗粝,手指有种僵硬的笔直,指节变形,乍看很不灵活。但,它们剥人皮的时候不是这样。
待香烛燃尽,老板娘这才起身。
乡野小路,二人一前一后。
“这种宁静不多见了。”
一直落后两步的龚骋突然说话。
老板娘:“这世上本就不存在长久安宁之地。即便有,它们也是镜中花,水中月,跟如今脚下的康国一样,仅是昙花一现。”
龚骋脚步顿下,前方的老板娘又行了数步才察觉他的气息拉远了:“难道说错了?”
她立在原地,回首看着龚骋。
龚骋道:“它本可以长久一些。”
北漠如何拿到那枚国玺?
眼前的人应该知道点儿内幕。
若北漠没国玺,根本没底气对上恢复元气的康国。以北漠这几百年的做派,他们会老老实实,跟以往臣服西北诸国一样,臣服康国。
“长久是多久?”老板娘扭过头,面上少了几分泼辣爽利,反而多了几分低沉阴冷,“用不着用这种怀疑眼神瞧我,我可没做什么。你若不信,以你的实力,杀我易如反掌。”
龚骋:“……”
老板娘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龚骋跟上。
即将看到城门轮廓,龚骋问出此行目的:“你可知,为何会联系不上内会?是出事了?”
老板娘反问:“你何时发现的?”
龚骋道:“前阵子。”
老板娘倏忽露出一抹妩媚轻笑。
“所以,这么多年,你直到前阵子才尝试去联系内会?然后发现内会联系不上了?”
龚骋攒眉:“不行?”
“行,怎么不行?别说你前阵子联系,就算十年后或者十年前,也会是一个结果。”
龚骋听出话中有话,阔步挡在她的路径之上:“你这话的意思……内会十年前就联系不上了?这不可能,之前众神会年会,内会成员尽数到场,还有内会那些侍者,不会有假。”
老板娘反问:“你看到内会成员亲临?”
龚骋抿唇不语。
他试探:“内会成员死了?”
老板娘想了想,摇头否决:“这倒是没有,如果那也算一种活,嗯,确实还活着。”
龚骋刚要松口气,仿佛某种枷锁即将脱离他,却听老板娘补充:“外会比内会可怕得多,你与其担心内会,倒不如多担心外会。毕竟,挑起势力斗争的人,哪个不是外会的?”
内会是根搅屎棍,外会是搅屎的人。
直觉告诉龚骋,对方没撒谎。
此行注定无功而返,但龚骋仍不死心:“龚某有疑,沈大娘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是困惑他许久的问题。
根据调查,从她出生到逃婚,她都是普通的世家女。真要说哪里特殊,那就是沈家家主对这个独女格外疼宠纵容,有求必应。
这在如今的康国都不常见,更何况那时的辛国?只可惜沈氏灭门,无从查起。
老板娘笑了笑:“等那人成了亡国之主,北漠阶下囚,你问问就知道。或者你成为她的手下败将、俘虏,再问也一样能得到答案。”
龚骋摇头:“不会。”
那位坦言没有过往记忆。
龚骋信她没撒谎。
那人知道的内情怕是还没自己多。
“我好奇,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若能得到蛛丝马迹,就能顺线索暗查清楚。
老板娘回答干脆:“逃婚,东躲西藏,成婚,为谋生开肉铺,守寡,肉铺做不下去又开了间茶肆。这些都能查到,你要去查证吗?”
龚骋:“……”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
他甚至还知道那间肉铺卖的什么肉。
老板娘这些回答不是他期待的。
即将进城之时,龚骋欲告辞离开。
老板娘抬手将滑下来的发丝拢到耳后,风情万种地丢去媚眼,娇笑道:“短时间别来联络了,那位御驾亲征将至,难保你不会暴露行踪。你被围剿无所谓,别牵连我也被打成同党。你能越狱不怕死,但我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俏寡妇的日子还没过够。”
龚骋嘴角抽了一抽:“嗯。”
“念在你我缘分不浅的份上,再跟你说个情报,北漠这边不日将有外援抵达。”
龚骋:“外援?从何而来?”
他坦言:“我并未收到任何风声。”
老板娘道:“你没收到风声才正常,像你这般三天两头跑出去不见人影的大将,人家不对你保留对谁保留?那人从何而来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是个难缠的角色。”
第二日,有茶客照常来茶肆。
却见茶肆附近围满看热闹的人。
穿过人群,见茶肆东倒西歪,犹如被狂风席卷——茶肆遭贼,老板娘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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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8章 968:外援【求月票】
茶肆一事情节恶劣,被上报当地官府。
若是和平时期,人手还算充裕,辖区内发生牵涉人员失踪的案件,官府为了威望会加派人手破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奈何如今时局特殊,类似恶性事件短时间暴增,官府的人马显然不够用。搜查人手不足,调查进度缓慢,一番忙碌也未在茶肆发现歹人动手的痕迹,更遑论找到老板娘。
明眼人一看便知老板娘怕是凶多吉少。
心下不免有些可惜。
这位老板娘的茶肆在本地很出名。
卖的茶水用料扎实,物美价廉,但比之更出名的是她的容貌、性情、才华和气质。
茶肆开业之初,不少茶客是奔着老板娘美色来的。时间久了,那些慕名而来的人渐渐发现,这位老板娘谈吐不俗、见识广阔,许多见解连本地有名才子都觉得振聋发聩。
渐渐的,这家茶肆打出了名声。
成了本地文人墨客涉足流连之地。
听说,有不少人倾慕老板娘,几次托冰人上门说媒,甚至有豪绅富户愿意许诺正妻之位。只可惜老板娘深情不改,心中还忘不了亡夫。她越是如此,文人们越欣赏她的专一、深情和忠贞,叹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求娶不成的人也不敢顶着压力巧取豪夺。
老板娘的茶肆就这么站稳了脚跟。
孰料会发生这种惨事。
“唉,天妒红颜碍…”
众人默契不提老板娘的处境和结局。
如此美色,将她带走的歹人哪会手软?
至于心里想什么?
那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围观之人惋惜一阵,看够热闹逐渐散去,人群之中有一名高壮魁梧的汉子也将头上斗笠压了压,视线从茶肆挪开,低头混入人群消失不见。龚骋没想到老板娘危机感这么足,一点儿不犹豫就跑了。他心中仍有疑团未解开,待下次见面,再跟对方打听打听。
以龚骋的实力,往返花不了多少时间。
不过,他这次出来确实有些久。
龚骋刚回到自己营帐,平静视线准确落向帐内阴暗处,跟着又转过身背对,用武气生火点燃烛火。随着柔和的光驱散黑暗,映出一双幽暗的眸,这双眸子蕴含着怒气。
对方阴阳怪气道:“龚大将军真有面子,作为将军随意抛下士兵,一声不吭离开了五六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通敌去了。”
龚骋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对方有怨气是正常的。
北漠高层管束不了龚骋也不敢管束,但为难其他人不用什么顾忌。自己不在的这阵子,对方估计没少被骂。遭受无妄之灾还没怨气的,那只能是圣人:“我这个大将军只是虚名,帐下既无兵,也无将。他们定下什么作战方针,我都没有意见,也给不了意见。大军拔寨起营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告诉我怎么做就行,到场不到场没什么不同。”
在摆烂方面,龚骋是有心得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又坦然,听的人却是怒火高涨:“龚云驰,你不打算交代一下?”
龚骋问:“交代什么?”
“这几天,你究竟去了哪里1
“柳观,这与你无关。”
被称之柳观的黑裳女人摁着剑柄上前,眯眼:“你不回答,我会不知道?你作为北漠的大将,在这个节骨眼去坤州作甚?”
龚骋并不意外自己行踪暴露。
眼前这个柳观一向心思缜密有心计,她在图德哥帐下地位不低,手上可用的人手也不少。她还跟自己不对付,盯着自己行踪很正常。也许,柳观此举也不全是为了私仇。
图德哥这些年对他也颇有微词。
如今的图德哥已经不是卑微质子,也熬过了政治资本稀薄的艰难岁月,龚骋对他仍旧重要,但已经不是救命草那般不可或缺。
很难说柳观的行为没有图德哥授意。
龚骋道:“处理私人琐事。”
柳观见龚骋又用这理由搪塞自己,心下冷意更浓三分:“当日金栗郡失手,龚大将军也是用‘私人琐事’推脱。您的‘私人琐事’就是去见一个寡居的女人?会老情人去了?”
龚骋没想到她连这层都查到了。
好心提醒一句:“离那个女人远点。”
尽管那位老板娘是普通人,没有文士武者的特殊能力,但龚骋从不认为可以接触到众神会内会的人,真的就普通了。哪怕抛开这层身份,人家上一份职业还是开肉铺的。
相较于杀鸡宰鸭、洗手作羹汤,人家更擅长剥人皮,还是一气呵成剥下一整张人皮那种水平。这种能力需要天赋,更需要“勤学苦练”,才能达到“熟能生巧”的程度。
文心文士栽普通人手中也不是没有。
柳观却以为龚骋是在保护老板娘。
冷笑道:“怎得,急了?真是没想到,对北漠赏赐下来的美色无动于衷,对外清醒寡欲的龚大将军,原来不是真的不近美色而是心有所属。只是提了一句,您就慌了?”
“你不怕死,可以试一试动她。”龚骋也拦不住非要作死的人,“但,会招惹什么恶果,我不敢保证。还有,将这话转告翁之。让他不要顾此失彼,弄错了当下要务。”
柳观脸色变了一瞬:“我会转达的。”
不多时,营帐又恢复了宁静。
龚骋略微洗漱便去修炼。
他也不关心图德哥会不会听劝。
以前的图德哥会小心谨慎,但如今的他不好说了,权利地位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待龚骋运转十几个周天,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收势暂停了修炼,倒不是他不想继续,而是附近出现了一道让他不得不中止的气息。这道气息很陌生,却隐约让他脊背生寒。
这种感觉,龚骋已经多年没体会了。
他波澜不惊地起身,走出营帐。
此刻明月如水,犹如轻盈的银白薄纱披在人身上,给人添几分孤寂清冷之感。龚骋无心欣赏这轮旷野美景,锐利视线投向气息的主人——此人一袭雪亮银袍,发丝雪白之中透着几分蓝调,周身散发朦胧莹光,很年轻,称得上神采英拔,双眸却带着跟外表不符的苍老。
“你是他的传人?”
此人的声音也很古怪。
乍一听很年轻,仔细再听却有沧桑。
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这种怪异,龚骋曾在另一人身上看过。
龚骋也很快意识到对方口中的“他”是谁,心下惊骇不足以用言语形容。他勉强压了压心神,待回过神却发现自己背部衣衫已经被不知何时冒出的汗水打湿,嗓子也干。
他紧张地舔了舔唇。
用唾液缓解唇上的干燥紧绷,从嗓子眼儿挤出一句话:“阁下好!晚辈龚骋,字云驰,您说的‘他’是指在龙墓山那位?”
来人漠然反问:“不然呢?你身上的气息,冲得老夫想忽略都不能。万万没想到,故友相逢会是这种形式。也更加没想到,那吝啬铁公鸡居然愿意用这种方式找传人。” 对方对修为多看重,他是知道的。
龚骋没应声,只是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眼前这人就是沈大娘子说的外援没跑了。自己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是这种。
龚骋开门见山:“您为何突然出山?”
来人道:“你不妨猜一猜。”
龚骋便猜了:“众神会?但据晚辈所知,前辈与众神会在以前有些恩怨,对么?”
他们不喜众神会。
典型例子就是给龚骋【醍醐灌顶】之人。
这位前辈对众神会的厌恶仅次于公西一族,若哪天心情好想起了同样出身公西一族的先主,众神会可以跟公西一族并列成为他最憎恶的存在。他在临终之前,还喃喃什么【都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和【即墨兴不得好死】之类的诅咒——那位前辈就是被公西一族出身的即墨兴打成重伤,四肢禁锢在一处名为“龙墓山”的监牢,一关几十年。
龚骋之后才知,同样被蒙骗的,除了倒霉前辈,还有四个,各个都是实力莫测的老怪物。但除了众神会,他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和组织有这么大面子,请对方出山相助。
说是出山也不尽然。
眼前这人气息比自己强,却没有强到无法望其项背的程度,对方应该是一道化身。
还是一道有本尊七八分实力的化身。
这足以说明对方助阵北漠的决心。
来人只是哂笑:“人的喜恶不是固定不变的,昨日仇人也可以是今日盟友,更何况那只是百年前结仇的仇人。再大的深仇大恨在时间岁月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但直觉告诉龚骋事情没那么简单。
眼前这人,是不是也发现自己被骗了?
就在龚骋暗自猜测的时候,那人突然问了一句:“他死的时候,心中可有不甘?”
龚骋:“不是很安祥。”
脸上满是狰狞和仇恨!
那人冷笑:“那就是死不瞑目?”
龚骋这会儿什么话都不敢说,因为对方周身萦绕的气息颇有风雨欲来的前兆,平静表象下是汹涌暗潮:“他还有什么遗言?”
不待龚骋回答什么,那人兀自道:“应该是让你杀光公西一族全族,一个不剩?”
这话直接证实了龚骋的猜测。
对方果然知道自己被蒙骗百年之久。
龚骋也干脆承认:“嗯。”
那人问:“结果如何?”
龚骋回答道:“前阵子意外碰见,交手一回。这一族虽只剩两人,但不好对付。”
“除了公西仇,还有一人?谁?”
公西仇几年前在西北大陆名声可不校
龚骋点头:“看对方施展的手段,应该是公西一族传闻中的大祭司,手段诡谲。”
正面实力不清楚,但逃跑是真厉害。
若要抓这俩人,不事先布局怕是不容易。
那人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一闪而逝的冷光连龚骋看了都心下一惊:“公西一族的大祭司……呵呵,确实不好对付……”
他又追问:“可有他们的消息?”
龚骋在追杀公西一族后裔这事儿上,也是摆烂的态度,碰上了就干,没碰上也没积极去找。目前来看,也没有刻意去找的必要。根据情报,公西仇可是当了沈棠的大将。
势必会出现在两国战常
自己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行。
这个消息还未传开,但来人作为外援,迟早会知道,龚骋也没隐瞒的必要:“公西仇效忠康国,多半是此战的先锋大将。至于那位神秘的大祭司,目前还无准确消息,但据我猜测,有极大概率会为公西仇出战。”
不用跑去找,人家会自动送上门。
“正好一起了结了。”
来人对这个结果不置可否。
相较于实力不如龚骋的公西仇,他更加忌惮公西族大祭司,别看这些人表面上一个比一个斯文,好似给一拳头就能干趴,但骨子里一个比一个疯癫,动不动就拼命。
但——
从龚骋描述来看,那位大祭司还稚嫩。
若有当年那几个的水平,身侧有个公西仇别说打龚骋,二十等彻侯也敢碰上一碰。
对方逃了,只能证明他还不够。
天赋再高,没成长的空间跟废物等同,最终都是一具尸体:“公西仇和当代大祭司都出阵?康国国主跟他们什么渊源?”
龚骋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一个词。
“知己?”
从龚骋的角度,这俩确实是不打不相识,几次生死相搏打出了感情,化敌为友了。
来人听到这个词汇,恍惚了一瞬。
但很快又揉碎成了嘲讽。
“公西一族的知己,可不好当。”内心不免对这位康国国主产生了好奇,他活了太多年,见证这片大陆无数国家的崛起和覆灭,在他看来,如今的康国也只是其中之一。
覆灭才是必然结果。
说完,二人之间只剩沉默,就在龚骋想着怎么将对方打发走,来人问他最近两日可有空,龚骋还以为对方是要指点自己,不好推辞:“近来无甚琐事,前辈可有吩咐?”
来人视线落向了某个方向。
那是驼城的位置。
驼城之后,是康国的国境要塞。
“你与我同去一回。”
“大军并无拔寨的命令。”
来人却只是漠然吐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话:“将人杀光,那些废物来不来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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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赶高铁回去了,今天的庙会真的热闹,就是荆棘比较倒霉,不小心丢了手机,有人捡走了……如果她开天窗了断更,宝贝们体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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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9章 969:番外慎订少年恶谋【求月票】
“元良,元良,快醒醒1
略显冰凉的巴掌轻拍昏迷少年的脸颊。
少年的意志在经过数番挣扎之后,终于悠悠醒来,刚睁开眼便被穿过参天大树树冠的金色光线晃得头昏。他忍不住抬手挡在眼前,仅仅这么个简单动作就扯动身上伤口。
被称之为“元良”的少年对疼痛忍耐度不高,疼得直抽抽,但这阵疼痛也帮助他意识快速归拢。他曲肘抵着地面,拍醒他的少年也伸手搀扶,帮助元良起身靠上树干。
元良神色迷茫环顾左右。
此地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密林,更让他惊骇的是附近那些一瞧就不正常的植物。有些颜色鲜艳斑驳,赤橙黄绿蓝靛紫集于一身,一看就有剧毒;有些看似藤蔓,但挂下来的叶片却是泛着金属光泽的“刀”;有些倒是正常,但树身粗壮,怕是七八个大汉都抱不过来……
最关键的是,它们居然都会动!
元良茫然一瞬,蓦地想起昏迷前的记忆。
他跟好友结伴游历。
行至此处,偶然碰见山岚倒流天际,山峦起伏间似有霞光熠熠,便觉得景色甚美,二人深夜入山准备看个日出。他们为了抄近路,并没有挑着正常山路进山,便是这个决定让他们失了方向,迷路不说,还在毫无防备情况下被什么东西偷袭,失去意识昏迷。
再醒来,周遭景色骤变。
明明他们昏迷前身处一片山谷。
为何醒来却在陌生的密林?
元良用怔愣的功夫理清了思绪,当即也顾不得其他,转而问同伴:“你没事吧?”
同伴道:“只是摔伤。”
他比元良先醒来,查了查二人伤情。从伤口来看,应该是高处滚落造成的,对于有文气护体的文心文士而言,只能算是皮外伤。运转文气滋养全身,疼痛便能轻减大半。
“没伤着就好,也不知谁偷袭吾等……”元良扶着树身缓慢站起身,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物件,配饰佩剑钱囊都在,甚至连他们各自的箱笼都在,偷袭者不是图财。
既不图财,也没要他们命,这就怪了。
同伴摇头道:“当时并无发现异样。”
他们连谁偷袭自己都不知道。
元良将箱笼背起,抽出腰间佩剑,让同伴走自己后面,叮嘱道:“此地看着怪异,这些植株能不惊动就先不惊动,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口离开此地,你跟着,注意四下。”
同伴同样抽出了佩剑。
两个少年从日头高悬走到金乌西沉,这片密林却像是无穷无尽,不管他们往哪个方向走,是走还是跑还是言灵辅助,愣是走不出去。他们也猜测附近是不是有什么言灵阵法扰乱他们的五感,用了所知的所有解法,密林画面丁点儿不变。而此时,天色将黑。
入夜之后,谁也不知道密林有什么危险。
元良和同伴心下焦急却又无法。
他们俩总不会被困死此地吧?
就在这时,同伴突然眸光一凛。
他手中闪过一道剑光,剑光噗的一声,刺穿了附近一根藤蔓,藤蔓被刺中的瞬间发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嚎叫。元良抬手阻拦他刺下第二剑:“这些植物怪异……”
同伴眸色危险地看着胡乱扭动的藤蔓。
抬手便是数道文气屏障挡在自己和元良身前,手中长剑时刻做好御敌的准备,他果决道:“横竖走不出去,倒不如试试从这些东西入手,一把火将它们全部烧个干净1
明显感觉到这些植物似乎是“活”的。
元良在前面找路的时候,他也在时刻提防这些怪异植物,总觉得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二人。每次无功而返的时候,这些植物的反应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看戏意味——
他们被困此地,定是有人在暗中作祟!
倘若这些植物是背后之人掌控他们动向的媒介,那不如将它们全部毁掉,看看能不能逼出藏头露尾的人。孰料,之后的发展却超出预期,以至于他们被带出来还在恍惚。
“你们这俩外乡人好胆子,擅闯吾族祖坟不说,还扬言要将祖坟骨灰都扬了?”
元良二人急忙解释前因后果。
他们不是故意要对人家祖坟做什么的。
就在同伴提剑伤了藤蔓没多久,有个衣着风格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健壮少年现身,目光恶狠狠看向他们,似乎想将他们活刮。最后也没动手,只是语气不善道:“跟上1
元良和同伴对视一眼,跟上少年。
这名陌生少年长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长发编成不少精致的小辫子,他的脸和脖子画上颜色鲜艳的纹路,看图案像是传承历史悠远的图腾,更衬得那双眼睛明艳出彩。
少年听了解释,面上怒色稍缓。
他道:“你们跟大祭司说吧。”
异族少年带着两个意外闯入的外乡人回到了族地,族地入口极其隐蔽,元良二人还是被少年蒙着眼睛带进来的。解下蒙眼布条的瞬间,世外桃源乡犹如画卷在眼前展开。
草木茂密之处,隐约能见建筑轮廓。
远远还能看到整齐的农田,农田之上有数道忙碌人影。此地少有外人涉足,当路过的本地族人看到少年领着两个外乡人,眼神透着好奇:“阿年,这俩俊俏嗲嗲是谁?”
少年浓艳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的气息一直锁定元良二人,回答族人的时候也没挪开注意力:“不知道,误入的外乡人。”
“去看大祭司吗?”
少年点头:“嗯。”
若是大祭司查出有问题,便杀了二人。
大祭司的家离得不远,少年很快便到了,面上的冷色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笑容。他踮脚,伸出脑袋冲打开的房门一探:“祭司阿爷,两个外乡人带过来了。”
“嗯,让他们进来吧。”
屋内传来一道苍老慈和的声音。
异族少年扭头,笑容收敛换上冷脸:“外乡人,进去吧,大祭司有话要问你们。”
元良和同伴心下紧张。
但也知道形势比人强只能照做。
大祭司是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却很温和慈善的老者,屋内散发着清幽的药香。看到元良二人入内,他示意二人不用紧张,坐下说话。说是问话,不过是问些基本问题。
元良:“晚生姓祈,名善,字元良。”
同伴:“晚生姓谭,名曲,字乐徵。”
大祭司笑眯着眼:“你们的事情,老朽已经查清楚了。误入一事,责任确实不在你们,全是先祖调皮牵连尔等。可有吓坏?”
对面两名少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偷袭他们的人是这群异族的“先祖”。
谭曲是个不吃亏的性格,当即想起身质问什么,却被身侧祈善抬手按下:“吓倒是没吓到,只是我跟乐徵摔下来的时候受了伤,不知贵地可有伤药能让我等处理一番?”
祈善记得昏迷之前是谭曲给自己当了垫背,乐徵的伤势应该比自己重,若能用上伤药可以恢复快点,也不容易留下暗伤。大祭司对这个请求欣然应允,还拿出最好的药。
二人验明身份。
从大祭司屋子出来的时候,此前还对他们冷脸的异族少年阿年笑得很友好。老祭司拄着一根奇特木杖出来,招呼阿年:“阿年,你带两位贵客安顿下来,好好养伤。”
少年阿年应下:“这事儿交给我。”
此地并无给外乡人住的地方。
少年阿年便将他们领回自己家。
他的家跟其他族人差不多。
三人来的时候,院中正有一男一女在分工晒药。女子和男子跟阿年有些相似,明眼人一眼就知三人有关系。谭曲猜测这对男女应该就是阿年的父母,直到阿年扯开嗓子一吼,撒欢奔去:“阿娘、舅舅,我回来啦1
女子确实是少年母亲,男子却是他的舅舅。据阿年介绍,家中除了阿娘和舅舅,还有出门找老姐妹的阿婆,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尽兴归家。一家四口,并无阿年的父亲。
谭曲二人也不好细问。
生怕问的问题戳中了少年痛处。
阿年的舅舅相貌不如他外甥那么出众,但也是少有的俊俏,他额角还长着一颗小小的精致黑痣,极具辨识度。舅舅看到外甥的面妆,笑容漾开:“好小子,有本事啊1
这个面妆可不是随便就能涂的。
要在今日歌会拔得头筹才行。
舅舅捶着少年胸口:“够争气1
“那是自然!族中就我嗓子最佳,要不是突然有……哼,我还能赢回面具。”阿年中间那段话故意含糊,但谭曲二人知道肯定在指自己二人,“不过明天再赢也一样。”
对于没有危险的友善外乡人,这些异族还是很乐意招待的,阿年舅舅当即转身抓了两只羊出来。看了看两只羊的体格,又去抓了第三只:“阿姐,过来帮我搭把手。”
阿年收拾出一间临时客卧。
夜幕降临,院中篝火传来烤肉香。
阿年的母亲还炖了好大一锅香浓羊汤。
阿年舅舅热情招呼:“吃吃吃,看你们年纪跟阿年也差不多,胃口应该也一样。来了此地就不用拘束,就当是自己家了。你们能不能喝酒?要不要喝点自家酿的米酒?”
阿年忙前忙后。
面妆始终不肯卸下。
阿年舅舅道:“不用管他,赢下一次面妆,他能从年头炫耀到年尾。以他的脾性,估计身体能搓泥了还不肯洗澡呢,邋遢。”
阿年龇牙:“谁说的?”
他三天就下水洗一次。
一顿烤全羊*3下来,气氛融洽许多,不似之前那么生硬。一碗碗米酒下肚,双方也互道了姓名。谭曲抢先介绍,自称是曲谭。
祈善愣了一下也笑着答道:“善祈。”
主打一个没有真名。
阿年嘀咕:“外乡人名字真拗口。”
谭曲二人便在此地住了下来,祈善陪着谭曲安心养伤。这个小地方就几百口人,有两个外乡人过来的消息,一夜“家喻户晓”。每家每户都送上来不少滋补身体的东西。
送东西其次,他们就想看看外乡人啥样。
二人俱是稚气未脱模样。
祈善相貌温和清秀,唇角天生含着笑,皮囊虽不是一等一的好,但绝对是一眼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风格。这名少年脾性也跟相貌一样,对待凑热闹的公西族人很是耐心。
陪着几个孩子玩闹了大半天。
阿年啧道:“这几个丫头小子,平日猫嫌狗厌人避退,在你手中这般温顺吓人。”
几个都是不好招惹的混世魔王。
祈善却不觉得有那么夸张。
孩子,调皮一些正常。
跟祈善相比,谭曲就比较孤僻了,不太爱说话,气质冷淡,偏偏长着一张有些虚胖的娃娃脸,眼睛也是圆溜溜的杏眼。哪怕他努力瞪大眼睛,摆出疏远不好惹的气势,也在这幅相貌的拖后腿下,显得不那么有说服力。
不仅没吓退人,反而惹人生怜……
跟猫儿一般可人可怜。
本以为过个两天,这些人对外乡人的好奇就打消了,结果不仅没有,谭曲尚在梦中就被屋外嘹亮颇具穿透力的歌声吵醒。推窗一看,几个装扮俏丽的少女围在院外招手。
“阿年,比赛来不来?”
“今天有新面妆。”
隔壁传来咚咚脚步声。
“新面妆?来来来,玛玛们稍等1
不一会儿,阿年的脚步又折了回来,邀请:“阿曲,你跟阿善要不要一起来玩?”
谭曲二人事先了解过这个对歌比赛。
对异族风俗颇有兴致。
祈善先一步答应下来:“自然要去。”
谭曲根本没说不的机会。
被二人一左一右架去。
比赛地点在族中一处悬崖。
至于为什么是悬崖?
“唱歌效果好,回声亮!传得远1 谭曲这个伤患秉持“来都来了”的原则,干脆坐在几个少男少女中间当评委打分。刚坐下,正要欣赏阿年自吹自擂的“被神吻过的嗓音”,结果——换来了伤势加重。
因为,上来就是劲爆歌词。
【今晚儿郎去奴家】
【半夜酣战不下榻】
至于那调子?
调子在哪儿都有,就是不在调上。
他黑着脸看着阿年脸上新面妆。
“被神吻过的嗓音,你确定?”
阿年指着自己的面妆:“这有假?”
谭曲:“……”
祈善忙打圆场,假咳嗽。
——
公西一族的歌会,一年举办一次,一次持续七天,只有每天在歌会中拔得头筹的人才能获得面妆。每个面妆还都不同!据族志记载,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连获七个面妆。
谁能完成壮举,便能载入族志!
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喜事!
以上就是祈善从小孩儿口中套出来的情报,谭曲面如菜色,眸色幽怨地看着他:“这种歌会,不办也罢……一言难荆”
太难听了!
不啻于一场酷刑。
转日又有人来找阿年。
祈善二人也在被邀之列。
谭曲抱着被子不肯起身,那张略带着婴儿肥的脸写满怒气,掷地有声道:“我就是死,死在这里,我也绝对不会再过——”
“我打听过,今日头筹除了面妆和面具,还有一块珍惜陨铁,锻剑的极佳材料。”
谭曲出身不好,佩剑也普通。
他一直想寻个好料子认真打一把。
谭曲掀开被子:“……我去1
他的歌曲自然不符合公西一族的审美,但拔得头筹的少女知道他的诉求,大方将陨铁拱手相赠。谭曲却不喜欢欠人人情,坚持希望能用银两买下来,少女同样也是固执。
直到祈善偷偷给谭曲传音。
告诉谭曲这块陨铁的大致估价。
那是小伙伴分十几年都买不起一半的。
谭曲:“……”
这时候,一张俏面凑上来,是在场另一个女郎:“嗲嗲要铸剑?正好,我会点。”
面对热情,谭曲也不好拒绝好意。
思来想去又不想白白接受,提议要给她们画像做回报。他画技好,尤其擅长人像。
谭曲认真想回馈一二。
事实证明,他有些天真了。
第二天早上有人冲他的窗户唱歌,唱的还是阿年昨天在歌会唱过的那几首。他们在公西族住了几天,多少也了解这族的风俗。这些歌儿在歌会以外的场合,有特殊含义。
谭曲:“……”
祈善:“……”
两个少年感觉有些不妥,但还能接受。
当天晚上,谭曲听到屋外有异动。
屏气呼吸戒备,等来等去只等到窗外升起一颗眼熟的脑袋,是白日的公西族女郎。
谭曲松了口气:“女郎怎么来了?”
女郎道:“自然是邀嗲嗲了。”
睡隔间的祈善听到动静也过来。
好奇:“半夜也有歌会?”
女郎捂着嘴,咯咯笑,亮晶晶的眸子透着二人看不懂的神采:“不是哦,是来问问嗲嗲床榻缺不缺人?今儿月亮圆得嘞。”
谭曲的娃娃脸裂开了。
祈善也傻在了原地。
谭曲回过神,大声道:“不缺1
女郎略有些遗憾:“唉。”
隔壁的阿年探出脑袋凑热闹,还在火上浇油,他跟这位邻家姐姐很熟:“不成?”
谭曲没错漏这个声音。
气道:“你还指望能成啊?”
阿年将脑袋缩回去,嘀咕:“没完呢。”
谭曲二人很快就知道没完什么意思。
没多久,窗户又升起脑袋。
对方唱了两句歌儿。
谭曲双手环胸,严厉拒绝眼前的少年。
少年挫败离开。
之后又是女郎,女郎,郎君……
一连拒绝了七八个人。
同样走调的歌儿听了七八回。
谭曲感觉自己的耳朵怕是重伤了。
“你们族人怎么回事?”
见无人再来,谭曲猛地推开窗。
阿年那边没睡,声音清晰传了过来:“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喽,他们喜欢你们埃”
谭曲:“……”
这份喜欢,大可不必。
他跟祈善生怕后半夜有变故,都不敢深睡,阿年是天赋惊人的武胆武者,自然没错漏他们的气息变化。第二天还凑上来问:“你们俩真有意思,昨晚都是睁眼睡的?”
谭曲:“……”
经过这晚的拒绝,之后几天倒是正常。
谭曲舒了口气,认真准备人像。
画完画回来,却见阿年捧着一张眼熟的画卷看得津津有味,谭曲的头皮瞬间麻了。
“阿年1
阿年放下画卷看过来。
摊手:“不是我偷看的,喏,是这几个捣蛋玩意儿打闹将屋子打塌了,你的箱笼被埋了,我帮你收拾,意外看到的……”
谭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看到墙角几个倒挂的小孩儿,也知道阿年没有撒谎,但内心就是说不出的不舒服。
阿年看着性格粗犷,实际上却很细心。
他道:“画的不错。”
谭曲狠狠瞪他。
阿年诚挚道:“真的画得很好,上上之作了。要画面有画面,要动作有动作,就是那些稀奇古怪的姿势看着就别扭,那都不是人能做到的,可见作画者学识很贫瘠。”
谭曲:“……你就丰富?”
阿年道:“我修的童子功,避色。”
谭曲不服气:“那你说什么?”
居然嘲笑他学识贫瘠!
知不知道他这些画能赚多少钱?
阿年歪头,小辫子随着滑动:“不过,我是武胆武者啊,怎么不可能了解人体?黄赤之道也是人伦自然之道,要学的。”
很显然,谭曲没学过,全靠想象力。
谭曲:“……”
时间过得快,转眼谭曲伤势痊愈。
新锻造的剑也出炉了。
正好当做临别礼物。
只是他们在公西一族最后一夜过得并不平稳,因为窗外又冒出一个少女唱歌示爱,这名少女是近日才回到族地的,据说是出去找孩子爹,但进度不理想,最终失望而归。
唉,又是一个被薄情郎辜负的苦命女。
“我不求鱼水之欢,只求个孩子。”
祈善神色一滞,收回前面的感慨。
他也不是送子的菩萨啊,跟他求什么?
这名女郎显然没有之前几位好说话,见祈善一再拒绝,起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心思。
咚咚咚,窗户被人敲响。
阿年的声音传进来:“你这就过了。”
声音不似平日那般含笑友善,更像是密林初见时的森冷,被警告的女郎这才作罢。
阿年:“我送你们离开。”
自己的族人,自己清楚。
公西一族也不是每个族人都对外乡人友善的,有些行事手段就比较偏激强硬,两个外乡人继续留着容易出事。索性他们也准备在天亮后离开,早几个时辰也不影响什么。
二人离开的路线跟来时不同。
前方是一条山道。
扭头却不见送他们的阿年。
好似这些日子的经历是大梦一常
夜风吹来,激起一阵激灵。
二人最后回望一眼,下山回家。
只是,走了霉运是喝凉水都塞牙。
此处地势陌生,二人也不知怎样能走出去,直到——夜风带来山中野兽的嘶吼。
远处亮起一盏盏幽绿的“灯”。
贪婪的目光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
竟不知何时进入狼群的领地。
祈善和谭曲默契十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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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0章 970: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上)【求
“将人……杀光?”
龚骋心底涌起阵阵寒意。
打仗屠城筑京观,这些在战争中不算少见,他也自认为经历这么多波折,早已心硬如铁,这世上很难有事物再让他情绪失控。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来人仅凭一句话就影响他心绪。
对方眸底平静虚无,连一丝讥嘲都没:“不然呢?战争,本质不过‘生死胜负’四字。敌人不死不输,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我们。小儿,你不会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吧?”
现在的年轻人?
哼,一代不如一代。
倘若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哪会像龚骋一般扭扭捏捏?不管是敌人还是战壕,踩过去就行。他也不知道一向杀伐果决的老伙计为什么选择了龚骋,这小子忒懦弱摇摆了。
龚骋断然道:“自然不是。”
来人却不听他这话,继续道:“老朽来见你之前,有略微了解你的经历。你对北漠毫无忠心可言,却又不得不替北漠出战。”
龚骋道:“是又如何?”
来人喉间溢出笑声,转了话题:“老夫出身北漠小族,当年为谋生习武而远走他乡,再回来,父死母亡,发妻遭人掳掠折辱。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腹中已怀有孽种,身侧有女五岁。你猜,这些都是谁做的?你不会以为西北诸国皆是正义之师?率领军队纪律严明?”
龚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事。
“你总不会想说,北漠也是无辜吧?”
来人:“兵锋之下,没有无辜。”
发妻处境比同一批被俘虏的女俘好一点儿,因为姿色出众,她没有沦落到妓营供兵卒取乐的处境,反而被人当做讨好献媚的礼物献给小头目。之后跟的男人,不是战死了就是想用她换取更大的利益,最后跟了如今这位。
女儿和腹中孩子都是如今这一任的。
似他发妻这样的女人,在现任的后院还有四个,另有五人被送给同僚或者上峰打点关系。她只是十个行走战利品中比较受宠的一个,又生育过子女,这才没被再度转手。
发妻看到阔别多年但容颜依旧年轻的丈夫,俏脸褪去血色,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瑟瑟发抖地将女儿拉入怀中。唇瓣颤抖,吐不出一个字,但她的双眸对丈夫盈满了恐惧。
来人对这一幕陷入了沉默。
北漠的女子多是野蛮生长的,肌肤经受恶劣多变环境的折磨而粗糙,再好的底子也要打折扣,但有一股特殊的野性。自由、蓬勃、热烈、张扬、顽强……好似一把草籽,乘着风飞到任何地方都能扎根、生长、繁衍。
眼前的发妻却让他陌生。
脸颊和脖颈处肌肤细腻雪白,衣裳料子虽不是锦缎丝绸但也不是普通庶民能比,略施粉黛的眉眼噙着忧郁。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北漠女子特征。
环境、世道,真的可以让人面目全非。
他伸出手:【我不杀你的。】
发妻噙着泪,疯狂摇头。
跪在地上的她又将女儿往怀中紧了紧,膝行着往后退了几步。她不敢开口说话,不能用蹩脚的雅言,会激怒丈夫,但也不能用已经生疏的母语,这更会成为催命的丧钟。
他眸色沉了沉:【你担心我杀你?】
发妻又摇头,蓄满的晶莹泪珠随着动作而溅落,怀中的女儿被她勒疼,有些不舒服地想挣扎:【阿娘,让爹爹杀了他——】
发妻吓得面无人色,急忙捂住女儿嘴。
看着那个女孩儿呼吸不过来的模样,他视线落在发妻高隆的小腹:【你的遭遇,自然不能怪你,我不会杀你,我还会将你带走重新开始,但——这两个孽种,不能留?
发妻的回答依旧是摇头。
始终不肯将女儿松开。
噙着泪水,摇着头,用已经生疏的母语啜泣道:【我不跟你走!不能伤我女儿?
她当然想念丈夫,在最绝望的时候一直很想,也是这份思念支撑她最艰苦的两年。直到碰见如今这位,他不算个好丈夫,没什么温柔可言,但他给自己提供了稳定生活。
她不能不顺从这位丈夫。
不顺从,她又要被转送给陌生人。
她想,自己是有点喜欢对方的。
自从女儿出生,她一遍一遍跟自己重复这些念头,她学着后院其他女人温顺体贴,从一开始的蹩脚惹笑话,到之后的轻车熟路,似乎完全融入前二十年不曾接触的世界。
偏偏,真正的丈夫出现了。
她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内心涌现的不是即将逃出生天、夫妻团圆的喜悦,而是一种惶恐惧怕和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原先一眼能看到头的平稳未来,又被迫蒙上一层迷雾。
【既然如此,那就一命换一命吧!你是要你怀中这个活着,还是要你腹中这个活着?这两个孩子只能活着离开一个!你的遭遇是我无能,但此事涉及的人,全都要死?
发妻犹豫了好几息。
抱着女儿的手,微微松开。
她将女儿往丈夫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女儿表情呆滞麻木,显然已经被吓坏了。来人正要勾起冷嘲,女人嘴角溢出了污血。五官因为剧痛而剧烈扭曲,冲着丈夫伸出手。
【……孩子……烦你,照拂……】
剧痛令她牙齿上下打颤不止。
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给我,一个痛快,云哥——】
来人杀了妻子,又大开杀戒,连一条看门的黄狗也没留下来。当府上男主人听到消息赶回来,只看到房梁上悬挂着他十几个儿女,还有瑟瑟发抖躲在角落的,不知行几的女儿。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妻妾和仆从丫鬟护院尸体,一个陌生的武胆武者立在中间。
妻妾子女被杀的愤怒,远没有他想要逃生的欲望强烈,而他也这么做了,最后被对方扼着脖子提起来,四肢早被对方用武气震碎。他绝望等待死亡来临,耳畔却听到灭门凶手的声音。后者扭头面向角落的女孩儿,那个像极了发妻的孩子:【杀他,你活?
女孩儿握着沾满温血的匕首,失控大叫着将匕首一下一下扎进男人身体,她不知道人体要害在哪里,力道也不大,无法一击毙命。男人一开始还想挣扎,最后麻木望天。
随着鲜血流逝,生命力也在远离。
灭门凶手却坐在自己身边,似好友闲谈那般跟他看着同一片猩红晚霞:【惨烈么?残酷么?人性丧尽么?但这不都是你们自找的么?只要有你这样的人,有我这样的人,就会源源不断制造跟阿木箐一样无辜的女人。这些人因我而死,也因你而亡,你我同罪。】
沾血的手轻拍着他的脸颊。
【你该为你的杀戮赎罪,我也是。】
他将发妻和那个女孩儿带走,一把大火烧了此地,将发妻葬在少时常去的土坡,此地看到的夕阳景色很美。天地辽阔而清风不止,据说每一个北漠子民死后,灵魂都会化为一枚小小的草籽,随风而起,风止而落。 他带着女孩儿和疑惑,离开此地。
兜兜转转,女孩儿一点点长大,有了喜欢的男子,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也跟草籽一样发芽抽长。自由、蓬勃、热烈、张扬、顽强……跟每一个北漠女子一样。
只可惜,女孩儿亡于第二次生产,她的丈夫出战被俘,最后死于五马分尸,头颅成了驼城某次京观的点缀,数万人纵情欢呼胜利。二人唯一的孩子逃过一劫,被托付给他。
彼时他已经是北漠赫赫有名的悍将。
攻城掠地,杀人放火。
他做的事情跟以前的人、现在的人,没有任何区别,就像是一只野兽要活下来就要杀戮。杀戮是为了生存,二者就像是一个怪圈。困扰整个青年时期的疑惑始终没解开。
直到一次兵败被俘。
他本就重伤欲死,也准备等死。
现在,轮到他去为自己的杀戮赎罪了。
但他没有死,反而结识了一个异族装扮的俊美青年,青年便是先主,先主是个很博学的人,对方声音是天然的轻佻腔调:【死亡是逃避,不是赎罪,活着才是在赎罪。】
【用制造杀戮来为杀戮赎罪?】
【有何不可?这很难理解吗?以战止战!只有天下苍生再无你我,四分五裂的土地汇聚成一体,才能真正洗去一身的罪孽!最终的结果,过程中需要不断杀戮去达成!这是代价!只要能达成,以后将不会再有你发妻这样的女人。不论是北漠,还是北漠之外的地方。】
青年的声音很有蛊惑性。
也似一只手拨开困扰他多年的迷雾。
为了中止杀戮,必须要去杀戮。
至于当谁的刀并不重要。
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他作为北漠将领,完全投靠了青年的武国,继续做着以前重复无数遍的事情,带兵冲锋陷阵,手下人命无数。武国,让他看到了希望。这份希望,最后也湮灭于百年前。
他的思绪抽回,看着龚骋。
“你因祖上跟北漠抗击多年而不愿真正为北漠所用,只是斗将时刻出手,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在助纣为虐,但在老朽看来,都是半斤八两。外人会因为你只对敌方武将出手,不对兵卒出手而觉得你高风亮节?虚伪!不管出发点是哪一个,最后能抵达目的就行。”
只要能走到终点即可。
期待谁走到终点?
这不重要。
可以是当年武国,也可以是如今北漠。
龚骋闭目稳住动摇的心,坦率承认:“晚辈确实不算坦荡君子,伪君子也好,真小人也行,这些虚名不重要。前辈肯用自身遭遇劝解晚辈,那是瞧得起晚辈,但晚辈与前辈不一样。您心中怀着宏伟志向,欲天下承平,而晚辈只想庇护仅有的血亲安全……”
对方闻言冷笑一声。
笑声隐含杀意:“他毕生武学传给你这么个胸无大志的废物,也真是暴殄天物。”
龚骋不软不硬刺了一句:“待龚某为他们送终,前辈可以帮忙物色一名胸有大志的英才,【醍醐灌顶】这道秘术也不难学。”
来人只是丢下一句:“后日三更1
龚骋若是不去,后果自负。
待对方气息完全消失,龚骋终于舒了口气,待他回过神,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左手被一层浅蓝色冰雪覆盖。他握拳蓄力,一声咔咔脆响,冰层炸裂脱落,在脚边碎裂成渣。
“虽然只是一道化身,但二十等彻侯的实力确实令人忌惮,康国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了……”他口中低喃,是对故土的担心,但也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只能狠狠压下。
第二日,晚。
边关要塞充斥着冰冷肃杀之气。
褚杰一身劲装,坐在厅中盘坐调息。
不多时,外头传来一阵甲胄关节碰撞的响声,来人身着全副武铠,迈入厅内的同时抬手在面前一划,狰狞的恶鬼面甲化作武气收入掌心:“元帅,刚刚接到两则消息。”
褚杰走完最后一个周天,收气敛息。
睁开双眸:“白将军请说。”
能让白素亲自说的消息,可见重要性。
白素道:“一则是王庭那边的消息,兵部尚书姜先登施展文士之道,得见乌云遮掩主心,边关恐生变故。主上几人暗中脱离主力兵马赶来,应该能提前抵达。二则,北漠营中出现一名云姓武者,实力深浅不知,但从北漠高层的反应来看,对方怕是个棘手的。”
“云姓……武者?”
褚杰从主位上起身。
云这个姓氏可不多见。
凑巧,他们便认识一个姓云的。
加入北漠阵营的云姓武者,他跟云元谋将军有什么关系?又联想到白素后半段的情报,心中有些不祥预感。他记得云策提过,他是他老师收养的孤儿,随了老师的姓。
云策的老师也姓云。
还是个实力高深莫测的隐世高手。
白素见褚杰面色有变,便知道他跟自己想一处:“元帅担心那武者是云将军的老师?也不是没可能,他老师实力可是……”
那几个字被白素咽了回去。
那种境界的武者,只在传闻听过。
主上也不是没想过招揽对方,但最后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云策和鲜于坚这些年也没有回去探亲,其中透着一股子的怪异。
褚杰道:“也可能是巧合。”
尽管这种可能性不大。
白素抬手将面甲戴了回去,冰冷的声线从面甲后面传出来,配合那张狰狞鬼面,好似真的恶鬼低语:“若真是云将军的老师,唯有死战。二十等彻侯,也不是不能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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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菇没怎么关心网站的活动,还是之前有读者说祈善的角色进入了爆更节50名(虽然后来掉到51),昨天又有读者在群里提起这事儿,问有没有番外,于是写了这篇。
ps:其实这个爆更节跟退朕没多大关系,但祈善的排名是大家投上来的,就提前准备了。
pps:昨天赶高铁七个小时,五个小时是站着的,再加上感冒不舒服,回到家一直在补觉养着,就发了番外。我也知道有读者对番外没什么兴趣,所以有在标题提醒,大家不要误订。
ppps:新书开头在准备了,具体内容不好说,能透露的一个特征,女主针线手艺很不错(#鬼脸)
第971章 971: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中)【求
要是再早几年,苏释依鲁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如今这副画面——他会跟仇人一块儿奔赴同一个战场,大军之中还有乌州折冲府的精兵。垂眸沉思几息,又忍不住抬头去瞧。
林风作为文心文士,五感敏锐。
她自然无法忽视这道视线。
这一路的急行,也没心情去在意。
苏释依鲁心中憋着一股无名的怒火,喝了几大口凉水都无法浇灭,五脏六腑几乎要扭曲打结。夜间,命令大军原地休整的军令终于下达。他双手叉腰吐出浊气,但并不能缓解五脏六腑被恨意舔舐的情绪。心中正烦,苏释依鲁瞥见军阵之中有兵卒姿态松懈。
他想也不想便化出长鞭抽了过去。
这一鞭子不会让人重伤,但绝对痛得刻骨铭心,他神色阴鸷:“谁让你这般的?”
被抽的兵卒发出一声痛呼惨叫。
那名兵卒也是乌州折冲府的府兵。
一路急行让他脚板起了水泡,水泡磨破了又生出来,反反复复,加之几日急行,身体和精神都有些吃不消,一时有些松懈。这一鞭子带来的剧痛让他彻底清醒回神,却不敢有丝毫怨言,老老实实受了。跟随苏释依鲁的老人都知道,这位的脾气一点儿不好。
苏释依鲁见他识趣,第二鞭也没抽下去,只是用饱含杀意的眼神扫视了其余众人,最后落在端坐马背,双手捧着舆图沉思的林风。林风对此地发生的事情,无任何反应。
他却见不得她如此置身事外。
“林军师不觉得本将军治军严苛?”
林风终于抬起头,不意外苏释依鲁会跟自己发难,一边掩卷,一边淡淡出声:“这些兵是府兵,也曾是将军在乌州的本部,早已磨合默契,林某贸然插手反而是僭越。”
这回答没给苏释依鲁继续发作的把柄,但他也没有就这么算了:“哼,还以为林军师会是那种推崇‘爱兵如子’,将其奉为圭臬的酸臭文人,骨子里也是杀伐果决的。”
这话很难说是在表扬还是在阴阳怪气。
林风没被他激怒,对苏释依鲁张牙舞爪的挑衅也无兴趣,平静道:“将军的职责是带领士兵打胜仗,若真将士兵当做孩子纵容宠溺,必然导致帐下军纪散漫。如此兵马,能打什么胜仗?再者,真正‘爱兵如子’的人会将孩子推上战场?将军行为无不妥。”
只要不是没事儿找事殴打残害士兵,适当严苛并无问题。苏释依鲁的根基就在这些本部元老,他吃饱了没事将人打死做什么?
说完这话,林风再度垂首去看舆图。
苏释依鲁的火气压抑得更严重了。
当然,他不能杀林风,也不可能率领兵马撂挑子不干。此处兵马要是哗变,其余主力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全部扑杀。思及此,苏释依鲁再次在内心痛骂沈棠卑鄙小人。
为防止康国跟北漠开战时期,乌州境内生变反水,她用“重用乌州、不分你我”的理由,将以苏释依鲁为首的乌州要员调到各地。除了苏释依鲁几个还能领兵作战,其他人——只有人,没有兵,全是光杆儿司令!
这些人到了康国其他地方也生不了乱。
乌州的精锐则被调到了前线。
领兵的人是苏释依鲁和几个旧部。
这种安排,明面上是真的不计前嫌重用乌州兵马,但背地里却让人难受至极。苏释依鲁不傻,他知道沈棠打什么如意算盘。
若是康国不敌北漠,沈棠不会让他活。
阴狠歹毒,卑鄙小人!
姓沈的就该挨万刀!
更让人难受的是,随军军师是林风。
苏释依鲁对林风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她是女官之中文心品阶最高,康国唯二拥有二品上中文心的文心文士,很优秀的人。直到,他意外得知林风是杀害他亲外甥的凶手。
过往恨意如潮水般涌来。
这两年,苏释依鲁跟她都没打过照面。这里面固然有姓沈的故意安排,但也有林风刻意躲避。只是二人同朝为官,哪怕一个在王都一个在乌州,也不可能一辈子碰不见。
这次不仅碰见了,还得合作。
苏释依鲁内心骂沈棠的声音更大了。
这要不是姓沈的故意,他脑袋砍下来!
就在苏释依鲁暗地里酝酿的时候,一只平平无奇的鸟雀落在她肩头,林风朝着鸟雀方向侧首。过了数息,她笑盈盈看着苏释依鲁,问道:“将军,有个军功,要不要?”
苏释依鲁:“……”
内心咒骂黑名单再加上一个林风。
“你有胆子给,老夫就有胆子接1
要是康国此战败了,他就找个机会将林风脑袋割下来,临死也要给外甥报仇雪恨。要是康国赢了,但林风所处战场局势不对,他也要找机会将林风的脑袋割下来——
苏释依鲁眸色阴冷盯着林风的脖颈。
那么细腻白皙的存在,一刀砍下去——
苏释依鲁剩下的念头被传至耳畔的女声打断,那声音脆脆的,带着点蛊惑:“那就要看将军有没有这份本事了,倘若康国战败,你的刀斧要快得过林某人的佩剑才行。”
他猛地瞪大了虎目。
“你——”
林风已经骑着马离开。
过不了多久又折返回来。
手中拿着一份军令。
“将军,这份军功可要接稳了1
康国和北漠的边境线很长,西北诸国为了减缓战线过长带来的压力,曾联手派遣数十个实力高强的武胆武者以及二三十万徭役,在边境铸造类似朝黎关山脉的人工天险。前后耗费三十年,两代人,又以国运加持每一块有数百钧重的城石,称得上固若金汤。
每隔十几二十年还会凑一凑国运加固。
又在天险之上铸造绵延无尽的城防。
其上有一大两小,三处要隘。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初代西北诸国的这番操作,让后世子孙面对北漠的进攻有了底气。只是再多的老底也经不住只出不进。经历辛国和庚国轮流执掌,再到沈棠异军突起,期间二十多年,这道城防已经没有当年那般坚不可摧。沈棠答应北漠互市,也是想争取时间将城防修补。
北漠方面则深知国运难赚。
吃准沈棠修补城防的国运多不到哪去。
双方都在赌,尚不知赢家是谁。
苏释依鲁根据军令,率领一部分精锐脱离大部队,更改行军路线。原定路线支援主要隘,如今却是改去了另一处次要隘。他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兵马,满打满算三千人。
这点人能干什么?
但让他问林风,拉不下老脸。
林风这边主动开口:“有一批粮草。”
根据林风收到的消息,目前北漠兵力多集中在驼城附近的主力要隘,连突然出现在北漠大营的云姓武者也是如此。主力都在那里,其他地方的兵力就相对薄弱,是弱点。
苏释依鲁追问:“你上哪儿知道?”
哪怕是斥候也没这么快。
林风道:“这就是独门秘术了。”
苏释依鲁噎了一下,险些被迎面灌嘴里的风呛岔气,心知林风奸猾,戒备着自己,不肯说实话。这个猜测倒是有些冤枉人。
林风不说不是因为戒备他,而是因为她的手段有些见不得光——自从公西仇踏上五年漫漫找哥之旅,公西一族的东西都是公西来打理,作为公西仇的恩人,他离开前特地交代公西来,只要林风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因此,公西一族的文献对她完全打开。 这一族的秘密很多,常看常新。
林风不可避免也接触到许多秘辛,包括但不限于类似【尸人藤】的怪异植株还有各种蛊虫的养殖手册,理智告诉她要住手,但行动上越陷越深,在蛊虫的海洋不可自拔。
这些年小有成就。
其中一种蛊虫便是专门寄生在飞禽走兽身上,借着它们形成监察的天罗地网,再加上在太史局兼职的礼部尚书秦礼协助,偷偷往北漠输送不少这种蛊虫。它们寄生在各种小动物身上,逐渐将北漠纳入监控范围。
只是这种监控效果有限,范围也很校
为了将效果最大化,重臣搜集北漠历年来的作战记录,模拟康国和北漠爆发战争,北漠方面会采取的作战行动,圈定几个可能驻扎的地区和行军路径,提前部署眼线。
提前部署也有多方面好处。
其一,蛊虫可以更完美融入本地生物圈,不易被五感敏锐的人发现端倪。其二,只要北漠大军进入监控范围,康国就能用最快速度得到军情机密,再加上驿站信息网络以及钉钉朝会,将军情延误的风险降到最低。
唯一美中不足的——
动物毕竟不是人,带回的情报零碎。
林风只能根据传回来的消息进行解析。
这些内容,目前还不能告知苏释依鲁,因为类似的待遇,乌州也有。以苏释依鲁的经验,估计他心里门儿清,知道康国不会完全放心十乌,只是他没发现监视眼线罢了。
主力兵马按照原计划赶赴主要隘。
有一伙人比主力兵马赶到更快。
自然就是脱离大部队的沈棠一行人。
他们即将抵达的时候,要隘内部风平浪静,并无遭遇战火的痕迹,也不似有敌人埋伏,守株待兔。沈棠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抹了一把脸,将发黄的手掌心在衣摆擦了擦。
“这都还没到北漠境内呢,风呼呼打脸,积的沙土能当遮瑕膏了……”此地高山已经能看到要隘,沈棠抱怨完,哈哈大笑,“经验之谈,只要不带上季寿,一切顺遂1
要是带上康时,那就说不准了。
或许她抵达的时候,要隘已生变故。
祈善面上也露出少有轻松:“听季寿说,如何圆满文士之道,他已经摸着头绪。”
沈棠有翻白眼冲动:“那我还得夸夸他是吧?他带的半个学生都已经走在他面前,他现在才摸到头绪。对了,啥圆满条件?”
祈善道:“他没细说。”
估计是圆满条件比较苛刻。
“嗯,我回头问问他。”为了康季寿不再瘟自己,她拼了老命也要给这厮圆满了。
当双脚踏上要隘,沈棠彻底放松。
还有心情取笑:“我果然不是女主。”
视察周遭的公西仇转眸望来。
沈棠道:“倘若是女主,一般都是卡着点来的。例如有强敌来犯,主将迎敌苦战,千钧一发之际我闪亮登场,救其于水火。”
“这种不好。”
一路上都沉默的即墨秋突然开口。
沈棠笑问:“为何?”
即墨秋没回答,公西仇倒是很有默契:“万一打个喷嚏,你出手晚那么一点,这人算是死于敌手,还是死于一个喷嚏?”
沈棠:“……卡点不是个好习惯。”
唉,但是刺激得让人上瘾。
抵达要隘,已接近三更天。
他们来的时候没遮掩气息,褚杰是第一个知晓,也第一时间赶来:“参见主上。”
援兵风尘仆仆,显然没在路上耽搁。
沈棠道:“北漠可有异动?”
本就不慌乱的褚杰,此刻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回复道:“根据斥候回禀,白日晌午时分,北漠兵马向驼城推进了六十余里,摆好出征祭坛。动兵应该就在这三日。”
沈棠神色怪异:“他们兵马调齐了?”
北漠因其特殊情况,自有一套体系。
大致来说,跟折冲府类似,只是没有那么系统化,调度起来也没那么高效,更别说沈棠此前还在北漠布局渗透,激化了这一缺点。他们调齐兵马应该比己方至少晚半月。
这会儿兵力都没有齐……
出征祭坛一摆,这就上了???
还是,那个云姓武者外援让北漠有了十足的信心?即使没有凑齐兵力也能打一打?
褚杰道:“并无。”
北漠兵马还在源源不断赶来。
沈棠望了一眼北漠方向。
笑道:“我倒是想会一会北漠的王牌了,有句老话叫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卡点救人不如守株待兔。
嗡——
此时,清风拂面。
风中隐约含着霜雪之气。
这种气息,沈棠非常熟悉。
是云策独有的手段,他的武气可令液体凝冰化雪,每次出手必有冰晶飘雪相伴。且不说杀伤力如何,光是视觉效果就无人能及。甚至连敌人死在他手中,也美得像幅画。
她漫不经心看向风吹来的方向。
公西仇和即墨秋,一个化出长戟,一个抓住木杖,沈棠侧步拦住想要上前的褚杰。
“你先别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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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释依鲁的妹妹,十乌王后的独子,被林风割的首级。
咳咳,这个独子身份有些特殊,所以他不太能放下。
ps:难得又有小伙伴开书了啊,不容易。
《惊鸿楼》,作者:姚颖怡
何家千娇百宠的大小姐是假的,家里多了个废物真千金。
真千金一生只干三件小事——随便养个皇帝,随便废掉一座城,顺便开了连锁惊鸿楼。
你问假千金?
哦,当小弟了。
第972章 972: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下)【求
褚杰欲言又止。
不过他也没反对沈棠的命令,只是侧身向后退,目光担忧看着这些飞雪,抱拳沉声说道:“来人距离此地尚有不短的距离,其威势却能影响关内,主上定要小心对付。”
褚杰一生唯一愧对的人便是褚曜,赌上性命也不能让他失了命,等同于不能让沈棠有个三长两短。褚曜的性命挂在沈棠身上。
她死了,无晦也死。
凭借良好的视力,沈棠能清晰看到随着风雪增大,要隘城垛表面不知何时已经一层冰蓝色的薄冰。仅几个呼吸功夫,狂风骤增,薄冰从几张纸的厚度,飞速增至一指厚。
狂风中夹杂的飘雪也变成了冰凌。
这些冰凌砸在武铠上叮叮作响,虽不痛不痒,但这番异象也守关士兵意识到不对。要隘各处响起了警报,烽燧之上,守值士兵反应过来,冲着天空射出一支特殊的箭矢。
箭矢升空发出刺耳箭鸣。
一点猩红在最高点轰得炸开。
绽放出的绚烂焰火将天幕照亮一瞬。
随着第一朵出现,紧跟着就是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这些哨箭焰火沿着蜿蜒匍匐山脉之上的城防烽燧,依次传递下去。
“敌人打过来了?”
“御敌——”
士兵为这一天准备预演了无数遍,熟练到所有动作步骤都化成本能,深深烙印在骨子里。只是当他们登上城墙,却不见城下有敌人的烽火。别说烽火,连个鬼影都没有。
视线所及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轮廓。
当然,他们不认为这是误传。
城垛上接近两指厚的冰层足够说明异常——敌人大军没来,但敌人大将可能来了!
这种情况,士兵顶多提供士气支持。
“快,全部躲入掩体1
“结阵化盾,下城墙1
普通风雪并不能对身穿御寒衣物、穿戴甲胄的他们产生多大伤害,但这阵风雪夹杂着狂躁阴冷的武气,不能以正常情况比较。
有个士兵抬手,将不慎嵌入甲胄关节的冰凌拍掉。掌心接触冰凌的瞬间,寒冰眨眼蔓延至半条手臂。彻骨寒气冻得他浑身僵硬,恍惚中还产生一种心脏都被冻结,停止跳动的错觉。所幸身边士兵反应够快,在寒冰往他肩头侵略的时候,果断出手将其击碎。
随着冰块坠地碎裂,那股寒气才悄然退去,被压制的暖意这才重新蔓延四肢百海
少部分士兵中招冻伤。
一面面厚盾在城墙上亮起。
风雪中夹杂的冰凌也愈来愈多,砸在重盾之上叮叮不断,从一开始的稀稀疏疏,到后来的几乎变成一条线。整个过程也不过十几个呼吸,风雪已经大得让人睁不开双眼。
“他大爷,这么会装逼1
沈棠呸了一声,狠狠唾弃!
对这位未知敌人的不爽又飙升一截。
她最讨厌有人在她面前装逼了!
“公西仇来了都差一截,自叹不如。”尽管不见其人、不闻其声,但出场的架势拿捏足足的,又是风、又是雪,不管从氛围、场面还是压迫性,绝对够得上千万大制作的档次!
公西仇面上的凝重戛然而止。
扭头道:“玛玛,可我就在这儿埃”
沈棠:“你在,那你装回去啊1
逼王怎能容忍有人在他面前这么装的?
蛇类本就不大的脑子,这会儿无法处理沈棠没头没脑的话,但直觉告诉他,他要是问玛玛怎么装回去,估计会被骂。公西仇也有点小小好面子,人前不肯承认自己不懂。
他将求助的眼神投给身侧即墨秋。
大祭司的宽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配饰的玉石穗子互相撞击,环佩叮当。
他道:“雕虫小技1
手中木杖点地,青碧色以他为中心四散蔓延开来,光芒所及之处,万物生机萌发。
“神赐·寒木春华,开阵1
瞬息间,树干粗到数个大汉都难以合抱的植物拔地而起,树冠丰茂密集。这些树木树身一边笔直向上,一边向两边不断膨胀,直到紧挨彼此,树身再无间隙。树冠生长到一定高度也不再向上,反而拐了个九十度的弯。
乍一看还以为这些树是被树冠压弯了。
冰凌砸在树冠,跟树叶相击发出类似金属撞击的动静,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道树墙左右长达数百丈。
正好抵挡风势最强地区。
其他位置影响弱,简单手段也能抵御。
见这一幕,祈善瞳孔微动。
他知道公西族的大祭司手段诡谲,但真正看到了,才真正明白自己还是低估。类似的防御手段,一些有底蕴的文心文士也能做到,但范围过广,消耗的文气也是个恐怖数字。祈善的文气城墙也能抵御,自认为做不到这般轻松,化出的防御也无法这般持久。
大祭司是神在人间的行走使者。 此前,祈善对这种说辞不以为然,如今信了几分,他感慨:“这就是‘神力’?”
公西仇瞥他:“你挺了解。”
祈善却没有搭话。
他确实很了解。
了解程度仅次于林风。
他可是恶谋,惯用的手段自然不怎么正派——公西仇将全族遗产交托给公西来,独身一人踏上找哥之旅,祈善闲着无聊就想办法弄来了不少公西族的文献。在公西仇眼皮底下这么搞不容易,换成公西来还不简单?
大祭司的神力有限——神力多寡与信仰相关,信仰坚定则神力愈多——但大地之下的生命之力无限。作为宠儿,一成的神力可以调动十倍乃至百倍的生命之力为己所用。
用主公的话来说,这就是个霸哥!
也难怪公西一族会被封号。
沈棠冲着公西仇,怒其不争:“啧啧啧,你看到了没?你哥这不就装回去了?纵使敌人有百炼钢,在树墙之下也要绕指柔1
公西仇:“……”
虽然他不怎么爱读书,但也知道这话不是这么用的。不过,原来装回去是这么装?
在这个敌人要杀过来的当口,公西仇还不忘分心替自己辩解一句:“玛玛,这是大祭司独有的,除了大哥,谁也装不回去。”
沈棠嗯嗯两声敷衍:“我懂我懂,不是你装不起,而是你大哥出手更有性价比。”
公西仇:“……”
直觉告诉他,玛玛这话没憋好。
“月、月亮——月亮破了——”
树墙出现没多会儿,狂躁的风雪就逐渐平息下来,密集冰凌又变成了悠悠飘雪。纷纷扬扬的大雪在月色映衬下,如诗如画。
察觉到这点的士兵从盾后探出头。
一眼便看到天边圆月“破”了!
不,准确来说,是有一道虚幻人影在每个人眼中迅速放大,乍一看好似圆月从中破开。他们看不清这道人影的模样,但那种似要将灵魂挤压成纸片的窒息感却挥之不去。
虚影先至,虚影的主人后至。
来人一头雪白发丝,随着清风飘扬。雪亮银袍披着月色薄纱,周遭泛着朦胧莹光。
如一片鸿羽,轻盈落在树冠之上。
来的不是一个人。
有道人影跟此人隔了几十丈远。
哪怕隔着老远距离,沈棠也看到龚骋脸部肌肉不自然抽动,浑身透露着“我不认识对方”的气息。她表示懂——同伴出场太骚包,这对喜欢朴实无华的人而言是一种残酷凌迟。
“这跟当众脱裤子拉屎有什么区别?”
沈棠心头升起淡淡怨气。
她不许有人在她面前装逼!
公西仇都不行,更何况这白发老东西!
她扬高声音挑衅:“就两人来送死?”
龚骋跟沈棠没交过手,他只听说她挑衅人很有一手,但真正碰上才知道,她比想象中还要牙尖嘴利:“无需多言,沈国主1
长这么一张嘴还能长大,全靠实力。
龚骋欲动手,却被同行之人拦祝
这让龚骋略有诧异。
要知道,一刻钟都等不及要来的人可是这个老怪物,怎么现在反而要停一停?不过,这也合了龚骋心思。老东西存着屠城心思来的,能晚动手就晚动手,他求之不得。
只是——
龚骋发现他的视线不在沈棠身上,而在沈棠身侧不远处的宽袍青年身上,面颊神经似乎不受控制地扭曲蠕动,最后定格在不可置信的狰狞模样上。他喉间溢出类似野兽恶鬼一般的低语,手掌青筋暴起,指节颤抖:“公西一族的大祭司?你身上为何会有秦少攸的气息?”
沈棠一手持剑,一手叉腰。
“老东西,送死还问这么多?”
究竟打不打?
不打她先出手了!
即墨秋平静问:“秦少攸是谁?”
来人呼吸都乱了一瞬:“他将毕生修为都【醍醐灌顶】给了你,你不知他是谁?”
龚骋闻言也看向了即墨秋。
公西仇挪过来低声提醒:“大哥,秦少攸就是被困大陆中央那位,老大祭司笔札千叮万嘱要避开的人之一。他跟咱们族有大仇的,怎么可能会【醍醐灌顶】将传承交给你?”
从眼前这个老东西气息来看,那个年代的至强者只要不主动找死,还能生龙活虎。
即墨秋这会儿想起来了,如实坦诚道:“哦,他啊,【醍醐灌顶】不是自愿的。”
“不是自愿?”
谁能强迫二十等彻侯【醍醐灌顶】?
即墨秋用最干净的声线,说最让五脏六腑爆炸的话:“老师说过,他是公西一族豢养蛊虫之中,最成功的五蛊之一。既然是蛊虫,自然会有控蛊之法,无关自愿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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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缺的字,明天补上。
第973章 973:冲咱仨来的(上)【求月票】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世界寂静得只剩寒风呼啸!
公西仇第一次有种脑子发热发涨到烧焦成木炭的错觉,他无意识抬手拍右耳,试图将不存在的障碍物拍出来:“什、什么?”
自己耳朵产生幻听了?
他扪心自问,再怎么狂傲嚣张,他也不会当着二十等彻侯的化身,告诉对方——你就是公西族养的活体蛊虫,还是之一!
用玛玛的话来说——
“这跟蹲人头顶屙屎撒尿有什么区别?”
不,比屙屎撒尿还让人恶心。
龚骋也几近错愕地看着即墨秋。
他勉强消化完那句话的含义,又小心翼翼用余光去看同伙的身影——尽管这个角度看不到后者脸色如何,但从周身天地之气的躁动来看,不难想象此刻心情有多么恶劣!
杀气汇集,凝聚成实质化的冰蓝光晕。
他压抑着声音:“你再说一遍?”
即墨昱这些年的谆谆教导,成功让即墨秋成长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老实孩子,他尊老爱幼。来人请求他再说一遍,他就原封不动再回答一遍。这下连沈棠也安静了。
要不怎么说即墨秋才是公西仇大哥呢?
瞧瞧,这堪称一骑绝尘的装逼方式!
听听,这拉仇恨的臭嘴!
对面那个老怪物的脸色比发酵十天半个月的沼气池还要臭,若非实力强劲,被气死也不是不可能!沈棠一边津津有味欣赏对方的脸色,一边暗中警惕对方突如其来杀招。
期待中被气死的画面没有上演。
对方的眸子不知何时浮现淡蓝色,扬手虚握,众人耳尖听到空中传来轻微咔嚓声,冰霜在他掌心汇聚延伸,瞬息化作通体晶莹的长枪。这柄长枪的模样与云策惯用一致。
从这点也看得出二者确实师承一脉。
手腕一翻,枪杆之上的缨穗随之翻动,是一抹显目的酞青蓝。愤怒冲破巅峰之后,他一改反常得冷静下来,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友善:“公西一族,你们好得很1
字字句句,恨意滔天。
每个字都像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
他确实恨到了顶点。
想他这一生两百多年,幼年启蒙,少年扬名,青年便是北漠乃至西北大陆一顶一的勇士。他人生前一百年都在挣扎,四处征战,攻城掠地,杀人无数……所有功名利禄都是踩着无数敌人尸骨所得,跨过尸山血海才走到如今!之后百年困守方寸,修身养性。
现如今——
却有人说他是被豢养算计的蛊虫?
不止是他一人,还有其余四人也是蛊虫!秦少攸更是被算计着【醍醐灌顶】,成了眼前这个大祭司的养料!一生坎坷只为成全一人?当踏脚石?公西一族,你们怎么敢?
但,他更想将即墨兴的尸体挖出来。
问问这位大祭司,自诩他至交好友的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真相?既然知道真相,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内心究竟在想什么?即墨兴碎尸万段不够,该挫骨扬灰!
距离他最近的龚骋脸色骤变。
龚骋原以为二十等彻侯的化身,实力只比自己强一线,但当对方真正放开气势,作为同伴的他也感觉到了窒息。真不愧是活了两百多年老怪物,连一道化身都这般可怖!
嗡——
几乎是这阵威势爆发的瞬间,要隘的国境屏障便不受控制打开,最大程度削弱这阵冲击的正面威力。劲风裹挟着杀气直面而来,实力稍弱的兵卒双足立地不稳,被突如其来的劲风吹得向后退滑动,直到运气下沉,这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左摇右摆的身形。
沈棠持剑立于众人最前面。
劲风灌满她的衣衫,发丝随之飞扬。
她笑道:“公西仇,这下奔你俩来的1
公西仇紧握着长戟戟身,心下骇然老怪物的气势,只是正经没一会儿就被沈棠幸灾乐祸的话搞破功了:“他奔我俩来的怎么了?说得好像玛玛你就能置身事外一样——”
这一架要是干不赢,北漠就别打了。
正好,让他有机会将玛玛带回族地埋了!
就算敌人追杀到族地将他们仨都杀了,他也算完成作为公西一族族人的使命,死后见了老大祭司和族人也不用心虚——他不怕死,对于他们一族来说,死亡是另一段新生的开始,他怕的是完不成任务被族人打!
老大祭司的木杖打人真疼。
不仅疼,还痒,一疼一痒能持续十天半月。要是不给解蛊,屁股蛋能痒得被挠烂。
一次教训就能深深铭记一辈子!
沈棠:“……”
呵呵呵,她还真不能置身事外。
祈善神色凝重看着天地间的飞雪被鲸吞虎噬般向老怪物涌去,百十条百丈冰龙只是几个呼吸功夫,便在他身后成型。这些冰龙栩栩如生,每一片龙鳞都清晰可见,龙须随着轻扬。它们还会吐息,每一次呼吸,要隘附近的温度便低上一分。冰龙的大小也不一样,漂浮在老怪物身边两条明显比其他的更加粗壮。
两颗硕大的龙首将他拱卫在中间。
垂在袖中的手紧张攥起。
大祭司即墨秋没有动,褚杰也没出手,觉得不对劲:“这些冰龙只是徒有其表?”
体型庞大、数量众多不代表威力强。
这些冰龙目前只是看着唬人。
祈善:“不是,还缺了细节没完成。”
两道异色流星自要隘冲向老怪物。
褚杰看不出哪里缺了,正要开口问是哪里,祈善视线落在老怪物手中长枪的枪尖。冰雪铸就的枪尖在左边龙首眼睛轻点一下,原先木讷毫无生气的冰龙,瞬间活了过来。
祈善道:“画龙点睛。”
龙群苏醒的瞬间便开始暴动。
迎着杀来的两道流星飞去。
沈棠一脚踩上龙角,顺着光洁剔透的龙鳞滑行闪身,银白武铠自内而外爆发覆盖。与缠上来的冰息正面碰撞,令足下不断发出冰层碎裂的咔嚓声。途径之处,冰花飞溅。
相较于她的灵巧,公西仇暴力得多。
武胆图腾直接跟冰龙硬碰硬。
这一幕搁在龚骋眼中跟寻死无异。
不管是沈棠还是公西仇,皆为当世天骄,若不半路夭折,晋升二十等彻侯板上钉钉的事儿。二人的天赋胜过在场众人,但——天赋再好,没能成长起来也等同于废物。哪怕老怪物只是一道化身,那也是二十等彻侯的化身,彼此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沟壑!
这道沟壑足以让他们夭折。 龚骋静静看着,一时半会儿没有加入的意思,老怪物的气息也在排斥龚骋的出手。
这让龚骋稍稍松口气,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惆怅感慨:“这次,逃是不能逃了——”
跟上一次一样逃跑脱身不可行了。
他们几个人逃得了,要隘守兵能逃?
看得出来,康国国运比北漠强盛,五年时间拉开了足够差距,也能让要隘在此番夜袭下保全。但——国运毕竟有限,这次可以保全,下次、下下次呢?此举治标不治本。
作为当事人,云达却没这么想。
他也是当世仅存的,跟公西族巅峰时期大祭司打过交道的人,深知有大祭司参战和没有大祭司参战,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概念!不过,他依旧有信心将三人全斩杀于此!
百年愚弄之仇,血债血偿!
“即墨秋——”
祈善是率先沉不住气的。
几乎是他喊出来的下一秒,木杖落地,其上红花随风摇曳,即墨秋的眸色一改此前的澄澈单纯,添了点什么。他一手持杖,单手祝祷,跟着便有一道巨型虚影悄然浮现。
从身形来看,虚影是个女子。
一袭轻盈飘逸轻纱,头戴斗笠。
它一出现,即墨秋的气势完全蜕变,连带着相貌也成熟了三分。褚杰被这边动静吸引了注意力,隐约觉得这般模样的即墨秋有些眼熟。似乎,以前见过?若是能将宽袍兜帽戴上去……褚杰抬手遮在眼前,挡住即墨秋大半张脸,遥远记忆倏忽如潮水向他涌来。
这人,跟主上的武胆图腾好像埃
只是气息不同。
即墨秋是活生生的人,而武胆图腾不是,后者连活物都算不上。从这点来看,主上跟公西一族的渊源远比想象中要深。褚杰愣神的瞬间,两道陡然拔高的气势与敌人呈现掎角之势。公西仇狂放聒噪的笑声传遍要隘各地:“哈哈哈哈,大哥好啊,太痛快1
一道墨绿色光芒势如破竹。
从龙首轻而易举洞穿至龙身。
武胆图腾被冰龙围剿得七荤八素,它们撞击、纠缠、爆炸,喷吐出来的气息还能让身躯结冰。武胆图腾没多会儿便挂了伤,不曾想清风拂过,流淌出来的鲜血在墨绿巨蟒体表化成厚重狰狞的铠甲。这铠甲的风格与公西仇的武铠同出一源!其后有冰龙撞击上来爆炸,也未留下什么痕迹。它一下子支棱起来了!而公西仇?他尾巴简直要翘天上!
一边冲杀,一边抬手勾着衣领。
撕拉,不着武铠的上衣随之撕裂。
大大咧咧露出一块块结实臌胀的健美肌肉。别看公西仇是个武夫,但他肌肤养得细腻,肌肉轮廓清晰。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副年轻体魄下蕴藏蓬勃生命力和炽热旺盛火力。
上衣失踪,所幸下裳完好。
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与他肩胛骨上的圆形族纹融为一体,肌肤下的族纹在这一瞬像是活了过来,蠕动着扩张至全身。纹路一生二、二生三!磅礴的生命力在这一刻将他充盈得不留缝隙。云达杀招也在此刻抵达心脏!
叮——
枪尖与平淡无奇的甲胄蛇鳞相抵。
龚骋几乎能预料公西仇被洞穿心脏的未来,然而这个念头还未消散,他惊愕看到公西仇一把抓住缨穗部位,握紧往自己方向狠狠一带。全副力道汇聚在脑门上,嘭一声!
“你不过是一道化身1
公西仇抬手拂了拂左侧胸甲。
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区区化身,并非活物,居然也怕被人脑袋开花?哈哈1
云达怎么想,龚骋不知道,但他此刻是真觉得公西仇有些疯,拼着被人威胁心脏要害的机会,用自己脑袋去撞对方的脑袋,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这种想法,还不止他有。
沈棠道:“公西仇1
就算人家是化身也是能要命的化身。
这家伙是疯了吧?
事实上,沈棠这会儿也要疯了。
她的武胆图腾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愣是感知不到分毫,刚刚还想召唤——两名大祭司就是双倍的快乐,给老怪物一点点震撼!孰料随叫随到的武胆图腾会在这节骨眼掉链子。
召唤的命令似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唯一庆幸的是,即墨秋还靠谱。
当她感觉到旺盛生命力施加全身的瞬间,沈棠也不再犹豫,当即将气息提升最大,跟公西仇联手。殊不知,此刻白皙额角逐渐浮现一枚淡淡的印纹轮廓,下眼睑泛起诡谲猩红。
手中慈母剑携带雷霆之威,破空流星将黑沉天幕撕开白金裂缝,惊雷落地,袭击云达。
铛——
相击瞬间散落成万千剑光。
剑气交错,略微靠近都会产生肌肤被千刀万剐的错觉,云达作为目标却神色不惊。
“呵呵,原来不是两条漏网之鱼,是三条。”尽管沈棠身上并无公西一族特有的气息,但直觉告诉他,此人也是其中一员。只要是公西族的人,他都要杀个干净,“雕虫小技1
褚杰等人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些被公西仇武胆图腾撞碎的冰龙在消散后不久,又会被飘来的飞雪重新粘回去,完好无损。
甚至连气息也跟此前分毫不差。
而作为它们的源头,云达竟无损耗。
这意味着——
此刻的天地也是云达助力。
“天地皆同力,这阵风雪有问题,若是不从源头将其掐断,主上他们根本消耗不起。”这种能在天地环境源源不断借力打长线的武胆武者,一向很难缠,褚杰都不想碰上。
即墨秋道:“耗得起。”
褚杰望向他:“怎么耗?”
即墨秋的视线不在战场,而在身后那道虚影,眸色有一瞬恍惚,但很快又清醒过来,答道:“他借风雪之威,吾借大地之力,在神力耗尽前,他的敌人是这片土地。”
褚杰道:“就这?”
比谁更加能耗?
别忘了,还有个龚骋没出手。
己方能耗过云达,能抗住这俩联手?
即墨秋:“且等着吧,吾族供奉的神,她的脾气比较慢热,发狠,需要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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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杰望着即墨秋,欲言又止。
尽管对旁人信仰指指点点不太礼貌,但他还是觉得即墨秋口中的“神”不太靠谱。
此战关乎着主上安危,不可轻率。
一旦有落败迹象,要么调动要隘国运击退云达,为沈棠二人脱身争取时间,要么褚杰自己出手——虽说褚杰这五年修为进步不小,比此前十年收获还大,但云达境界压他一头,再加上他的武者之意蓄力缓慢,优势在于出其不意,爆发力方面欠缺,很吃亏。
一个不慎还可能陨落于此。
他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
褚杰心下有了抉择——救沈幼梨就是救褚无晦,这条命真搭上了,那也是应该的。
此时,祈善平静的声音拉走褚杰的注意力:“将者五德,智、信、仁、勇、严1
五德齐出!
还是两道【将者五德】言灵!
几乎是前后脚落在沈棠和公西仇身上。
龚骋有心理准备,沈幼梨两个跟云达之间又有境界差距,纯粹二对一几乎不可能,沈棠帐下人才多,有能力五德齐出的文心文士也不少。文心文士下场辅助是必然的,既然能群殴为什么要逞英雄?但眼前这一幕仍旧带给他不小的震撼,两道言灵出自一人。
他双手环胸立于空中,视线转向要隘。
“恶谋,祈元良——”
脑中不由得浮现祈善另一重身份。
众神会西北分会的主社。
下方的祈善似有所感,抬眸对上龚骋注视,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瞬息就错开了。龚骋扯了扯嘴角,不再去想众神会相关内容——众神会内会,一群妄自称神,实际上只是腐烂到脖子还不肯入土的旧时代爬虫;众神会外会,一群愚弄众生,贪婪无厌的政客。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倒是同情沈国主。
此时此刻的她,正满怀希望走上实现理想的道路,为此赌上性命与强敌作战。这种人最值得敬佩,也最为可悲——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她以为的同路人从背后刺穿心脏!
龚骋敛眸压下内心翻涌的恶心。
战场瞬息万变,沈棠和公西仇都是擅长抓机会的人,【将者五德】加身,体内武气犹如热油滚水,战意也节节攀升。二人改了一主一辅的作战方案,选择同时进攻。剑光与长戟自左右袭向云达要害,公西仇大吼着道:“玛玛,将这老东西从天上打下去1
尽管空战更灵活,但公西仇的优势仍在地面,不管是他还是他的武胆图腾,腾空都需要额外耗费武气,而云达的武胆图腾很特殊,天空几乎是后者的主场,对己方不利。
公西仇这一嗓子,不仅沈棠听到了,连云达和龚骋也听到了,大怒:“公西仇,没有默契你就给我打眼色啊,吼什么吼?”
敌人都知道他意图了还会上当?
嘴上这么说,但沈棠行动上还是配合公西仇,剑锋和长戟同时蓄力下压,迫使云达以枪身相抵。别看这老东西两百高龄了,但这力气是真的大,沈棠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三道武气撞击爆发出来的风浪砸在面甲,沈棠险些睁不开眼,面甲之下的皮肤也隐约作疼,仿佛绷紧了要开裂。余光之中,看到公西仇那条长腿以不符合人体的灵活和角度,一脚蓄力踹上云达的腰腹。这一脚凝聚磅礴武气,不管是力道还是狠劲儿都拉满!
砰——
一脚踹中!
云达身躯加速朝着地面爆射。
沈棠面不改色,内心凌乱。
谁家的脚后跟能朝前的?
考虑到公西仇的武胆图腾是蛇,这厮也算是半个蛇精了,身躯灵活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沈棠完全不能理解的是云达居然能凌空刹车,即将坠地前硬生生转变方向。
所经之处,足下冰花绽放,竟是凌空拖出一条冰雪铸就的数百丈大道,飞溅的冰花、雾气和火花交相辉映。沈棠看着从下方瞬息杀上来的云达,这老东西的目标还是自己,遂真诚发问:“老登,我有个问题哦——这样的摩擦力,你的脚底板都不热的吗?”
以云达方才坠地速度来看,几乎等同于摩托车开足了马力,然后伸出脚用鞋后跟刹车。先不说他两条腿会不会废,毕竟武胆武者体魄根本不讲道理,但鞋底也太结实了!
还是说,武胆武者的武铠战靴质量一流?
观战的祈善:“……”
沉默的褚杰:“……”
开了眼的龚骋:“……”
斗将之时用言语激怒对手是基本操作。
云达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怪物,他早年征战听过的垃圾话无数,不过大多时候都是骂人揭短的——没爹妈的骂孤儿,没儿女的说绝嗣,祖籍被敌人攻陷的骂祖坟没了,妻妾被俘虏的骂乌龟——最恨敌人拿这些说事。
他的父亲头颅被砍,母亲保护发妻被一劈两半,发妻被人抓走辗转送人,族人部落十不存一,每一桩都是不可触碰的禁区!
早年还能激起他的怒火,如今不同。
他活了两百多个春秋。
还差一些年岁就能凑满四个甲子。
沈棠骂什么,他都能无视。
偏偏,沈棠没有骂人,而是另辟蹊径。
这反而将云达整不会了。
沈棠冲公西仇大吼道:“公西仇,你主攻,我辅助!且看我怎么用语言感化他1
公西仇:“……”
玛玛的嗓门一点儿也不比他校
在公西族大祭司和文心文士满状态辅助之下,二人联手对付一个云达并没太吃力,隐约还占了上风。但二人都没忘记还有一个龚骋在旁边盯着,随时都有出手偷袭可能,也要分心看顾,自然无法全力袭杀云达。他们的目的还是将云达从天空逼到地面作战。
公西仇主攻,她辅助顺带垃圾话。
“老登,元谋承的是你的衣钵吧?”
“你也听到大祭司那番话了,你们就是公西一族豢养的蛊虫,活了两百多岁也不算夭折了,要不干脆舍生就义?【醍醐灌顶】给你徒弟,元谋从方方面面都很像你埃”
“肥水不流外人田。”
“便宜了外人,不如便宜自己人。”
从相貌特征来看,云策跟眼前这个老登还真有些相似,但更多是那种浑然天成的冰雪气质。沈棠合理怀疑云策就是云达的后人,只是不知道他们血缘关系有多近。云达跟康国站在对立面,也不知道云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此前请战,云策故意避开主要隘。
沈棠也不担心云策反水。
康国目前的兵制极大削弱了原有的私兵部曲传统,兵卒对将领的认同感没后者那么强烈。云策目前率领的兵马也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次要隘那边还有其他将领。没有证明问题的证据,沈棠也不会随意怀疑谁。
云达似乎没想到沈棠会提及云策。
眸色更加森冷:“找死1
沈棠不做迟疑地向下坠落,避开迎面而来的千百枪影,背后长了眼睛,反手一道剑气避开偷袭的冰龙。足尖轻点借力,那些枪影跟冰龙相撞爆发出来的爆炸与白雾将周遭天地封锁,无数冰晶从四面八方攒射向她。
“呦呦呦,你急了啊?”
云策和云达关系确实不简单。 公西仇手中挥舞蛇形长戟,爆发出的残影兜头压向云达。趁着云达分神对抗公西仇的瞬息,沈棠一剑破开包围,仍笑靥如花。可银白武铠有点点鲜血渗出,格外明显。
沈棠拧起眉,运转武气驱散掌间寒意,武气流经带来的暖意抚平细小伤口的刺痛。
这些伤势何时出现的也不知。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
绝对跟这场没完没了的风雪有关!
“公西仇1
这次她没大大咧咧说出作战方案,公西仇却能心灵神会,玛玛的意思是让他创造机会,逼出老怪物弱点,再合击将人打下地。
嗯,某种程度上,他理解也对。
下方,褚杰紧张提防龚骋的动静,后者像是看入迷一般忘了自己是来进攻而不是吃瓜的,同时关注云达这边战局。他眼尖看到沈棠手中慈母剑挥出过半,窄长的剑锋如冰雪消融,转为另一个物件——一个怎么看,在战场都没多大用途的玩意儿,一顶斗笠!
褚杰是在场实力最接近上方战做一团三人的人,纵使隔得这么远,双眸依旧能捕捉到瞬息千变的内容。那顶斗笠仅闪现一瞬就被沈棠掷出,抛掷的方向恰好是云达方位。
斗笠脱手化作飞旋的利刃。
这片利刃看似不起眼却在天空划开无数道小小口子,拖着银色长尾织出一面天网。
褚杰下意识绷紧脊背。
他脑中不断浮现刚才捕捉的模糊画面。
一点点还原,竟有几分熟悉。
此刻,他余光看到在一侧祝祷的大祭司——要隘下方不断有成片绿云冒出,几个呼吸功夫便化成了密林,崎岖岩石融化成了泥沼,隐约还看到大片赤色土地咕嘟冒泡——落入此地便等于迈入陷阱,不死也要脱层皮。
难怪云达对地面避之不及。
褚杰视线从即墨秋身上转移到他身后的巨大女性虚影,虚影戴着的斗笠,很眼熟。二者并非一致,但风格明显是一脉相承的。
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祈善全副心神都在沈棠那边,直到看到天网出现,这才略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褚杰不正常的反应,继而注意到他视线落点。
他问:“你也发现了?”
褚杰道:“想忽略也挺难的。”
主上在公西一族究竟是什么身份?
虚影斗笠垂下的薄纱质地轻盈,但褚杰始终看不到虚影的面容,或者说,即便他看清了也记不祝好在褚杰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主上是什么身份都不影响褚曜是他的债主。
“公西仇——”
所谓“天网”就是无数“天裂”组成的巨网,这些裂痕很小,就像是皮肤不慎被草叶锯齿割伤,往往连血来不及渗出就愈合了。沈棠如今的实力只能维持很短时间,但足以将人困在一片地区,逼迫对方分散心神,缩小他能活动的范围,方便公西仇的进攻。
公西仇也没错过这次机会。
闪身上前,掌风劈出近似小山的掌影,冲着云达劈头盖脸砸下:“来,老东西1
“破1
以点破面!
云达面上没有丝毫波澜。
不避不让不退,枪尖一点掌影。
二者相击,飘飞不定的雪花被一股无形涟漪震碎,停滞半空,竟是好几息都没有飘落一寸。这股涟漪同样扩散至沈棠和公西仇所在的位置,暴戾阴冷的气息在经脉乱窜。
云达眸底闪过杀意。
但很快,这抹杀意被惊愕取代。
沈棠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跟前,面上浮现犹如稚童般的灿烂笑颜。冲他扬起比公西仇小几号,但扇人力道只强不弱的巴掌。
也是此时,云达发现自己的感官被拉长了许多,眼珠子挪移,视线所及之处,天地间的一切都像是慢动作,连自己的肢体也陷入了泥淖,唯有眼前之人的声音清晰正常。她咯咯笑:“哎呀,难得出来透透气,就看到一个好碍眼的老头子,牙牙要掉了哦1
云达心下终于不再淡定。
沈棠的巴掌在视线中缓慢放大。
速度像是可以放慢了。
云达顶着感官上的错觉,“吃力”抬臂硬接。二者的速度慢得一致,正好相抵。
很快,武铠下的肌肤感觉到了压力。
一开始不清晰,好似蜻蜓蝴蝶悬停其上,不刻意注意几乎感知不到重量。跟着,重量提升至一块小石子,逐渐加重成一块巨岩……它的重量似脱缰野马,不断往上狂飙。
眨眼超过此前公西仇和沈棠的合击。
并且,这个趋势还没减缓苗头。
当力道重过云达的承受极限,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朝着植株乱舞的地面加速坠落。
坠至半空,被影响的感官恢复正常。
飘雪随风飞扬,要隘旌旗猎猎。
云达平静着要稳住身形。
只是——
地面蓄势待发的植物却不干。
下方植株蠕动着,似蛇窟中密密麻麻的蛇,它们嗅到了猎物的气息,贪婪着朝上延伸蠕动。你缠着我、我缠着你,乍一看像是地面生出一团臃肿瘤子,张开血盆大口将踏入地盘的猎物吞入腹中。跟着又被源源不断缠上来的树木藤蔓淹没覆盖,看得人瞳孔紧缩。
褚杰回过神,后背汗出如浆。
“这,会不会太——”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合适的成语。
即墨秋并未展眉:“还未结束。”
天空中的沈棠和公西仇知道这点,龚骋更加清楚,他出手拦住了要痛打落水狗的公西仇,漠然的脸上挤出僵硬的笑。
“上次被打断的,这次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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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5章 975:冲咱仨来的(下)【求月票】
公西仇挥戟爆喝:“识相滚开1
他现在只想摁死云达的武气化身,对龚骋完全没兴趣,还有一种好事被对方搅和没的恼恨。愤怒下,充满生命气息的磅礴气息汇聚长戟,全力挥出气刃,威势更盛三分。
龚骋上次与公西仇短暂交手,对后者作战风格和实力有初步的了解,但这次再交锋却惊诧发现对方气息变了。如果说公西仇原先的气息阴冷得犹如亮出毒牙的蛇,此时就是厚重沉稳的大地。两道气息交锋,公西仇并未如预料那般被逼爆退,仅是身形微晃。
距离上回交手才过去多久?
纵使公西仇在此期间接连突破,也很难与自己不相上下。由此可见,问题的关键在于那道【将者五德】以及公西族大祭司的辅助加持。公西仇身上这套武铠也有些特殊。
武铠鳞甲犹如活物般蠕动、呼吸起伏。
尽管这个幅度很小很小,常人肉眼难以观察捕捉,但龚骋的目力不可能错过——仅是这点就能卸掉龚骋施加上去的一成力道!
“公西郎君,这可不行。”龚骋的口吻依旧平静,根本听不出他这会儿置身战场,对面的敌人是公西仇,“一对一,公平。”
龚骋不肯让开,公西仇还真没可能在短期内突破他的封锁,只能待在天上看着地面干瞪眼。再次尝试突破被龚骋拦截,公西仇被迫朝着反方向大退,愤怒飙升。公西仇的脾气就没好过,在仇人唐郭帐下也是我行我素,龚骋一再阻挠的行为完全踩在他雷区。
面甲后的双眸眯起,闪烁着危险的冷色,咬牙切齿:“龚云驰,老子看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既如此,这就活撕了你——”
话音落下,属于人类的瞳孔诡异竖起。
此刻,正与冰龙纠缠的武胆图腾溢出不知什么怪物的嘶吼,吼声直冲天际,以其为中心的音爆向四面八方蔓延。最近的冰龙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砰砰砰几声炸成冰雾!
离得稍微远一些的冰龙受到巨大冲击,晶莹剔透的冰雪龙躯内部裂痕蔓延,随着喀嚓声此起彼伏,不断有残肢断臂从天空坠落。距离最远的,也是受到影响最小的,仅是不堪气浪冲击被迫远离。冰龙的数量非常可观,体型又庞大,这么一搞阵型都被乱了。
巨蟒融为一团墨绿光芒激射向公西仇。
龚骋看到这一幕,隐约猜出什么。
“这——不可能——”
想阻拦已经来不及!
龚骋咬咬牙,全力灌注武气,光华大绽,犹如一轮烈阳划破天际,方向正是公西仇所在位置。只是他的杀招刚到,所有力道都被一座难以撼动的高山挡下,他反而被相反的力道震得虎口撕裂,经脉武气停滞,气息大乱。
头顶月光被一尊庞然大物遮挡。
褚杰震惊得下意识迈步向前。
“公西仇这是——”
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士兵倒吸凉气的动静。
无他,天空之中不见公西仇的身影!
原地只剩一条犹如远古巨兽般的巨蟒。
这条巨蟒头生一对弯曲牛角,蛇尾生长须,腹下长利足。乍一看跟公西仇的武胆图腾很相似,但二者又有着明显的不同——例如这条巨蟒的牛角更似传闻中的龙角,体型比武胆图腾还大三四号,浑身披着泛着金属光泽的墨绿鳞片,这些鳞片光洁得能映出龚骋不太妙的脸色,鳞片边缘隐约带着点点金丝。
巨蟒的脑袋比宅子还大。
一双竖瞳满含愤怒地看着龚骋。
下方要隘,褚杰口中喃喃道:“等等,这个公西仇他不是才十七等驷车庶长吗?”
祈善努力压下嘴角失控的神经。
道:“什么叫‘才’?”
这话传出去让其他武胆武者怎么想?
武胆武者跟其他不同。用主上的话来说,武胆武者就是个升级打怪攒经验的职业。
一开始的几个等级都属于新人福利。
哪怕天赋不够,但只要肯吃苦,活得够久,同时不怕枯燥,不断磨炼,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就算天赋不够也能慢慢升上去。
中间的等级属于欧皇和氪佬。欧皇就是运气够好,灵光一闪兴许就能原地突破困扰多年的瓶颈,氪佬就是不断砸下去武运,活得够久、战功够多,寿终之前也能达成。
后边儿的等级光看这些还不够。
越到后面,突破难度越是成倍增加!
又肝、又氪、还得运气好。
五年前,公西仇是十六等大上造。五年晋升一个大境界,还是十六等大上造晋升十七等驷车庶长,这速度搁在谁身上都堪称恐怖。
公西仇除了在康国有个大将军的虚衔——他本人也是前阵子才知道这事儿——找哥哥的这几年,一没有带兵,二没有打仗。
分得的武运都是基本工资。
也就是说,这个大境界全靠他自己肝。
根本不敢想他天赋要妖孽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这点,公西仇用不了百岁,甚至用不了五十岁,晋升二十等彻侯完全没悬念!
即墨秋这时候加入了聊天:“还好。”
祈善和褚杰都顾不上天上的战况。
齐刷刷看向他:“这仅是还好?”
即墨秋被二人看得有些心虚,从小接受的教育又不鼓励他撒谎,但作为兄长总要帮弟弟说话的:“虽说独享五分族运,但阿年早年心境被灭族之仇所困,为了蛊惑仇家也不能表现太突出,修为进展缓慢也是情有可原……心结解开了就好了,所以,还好。”
祈善:“……”
褚杰:“……”
即墨秋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要不是公西仇被灭族后的十几年过于散漫,心境被蒙蔽,如今的修为境界还能高一截?
祈善敏锐注意到即墨秋提到的一个词。
“你说,五分族运?”
即墨秋道:“对,另外四分在我这。”
这些族运都是数百年对神灵供奉所得香火所化,关系类似于民心之于国运。不过公西一族的人太少了,再加上不是每个族人信仰都能坚定——这可是大祭司都能出反骨仔的神奇一族——因此,族运积攒速度缓慢。
但也架不住攒的时间长,还只进不出。
整体来看,还是非常可观的。
褚杰加了下数字,好奇:“公西仇五分族运,你四分族运,还剩下一分在哪儿?”
即墨秋闭眸感知了一下族运去处。
有问必答:“阿年之前还养了一些私兵,这些私兵也被归类于族中武装力量,自然也能分得一部分族运。只是他们人数多,分摊下来不怎么明显,但也能受益终生了。”
褚杰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支私兵部曲。
他比较熟悉的荀定和杨英也曾是公西仇私兵部将,不过出于康国局势稳定需要,不管是公西仇的私兵还是其他武将的私人武装力量,都被变着法“瓦解”——明面上的理由是为了保持武装力量强大,年长老迈的士兵退伍,身有残疾的士兵也被安排其他的稳定营生。
削弱兵权自然会招来非议反抗。
主上为此还着重提升了武将待遇,核心就是分出去更多武运,借此平息武将集团的不忿。因为整体利大于弊,朝中武将异议不大,偶尔有反对也被压下去,并未掀起大浪花。 由此可见,武运之于武将的重要性!
杨英几人居然能领双份!
“但——纵使如此,作为十七等驷车庶长,这也不正常了。”再看天上的巨蟒,褚杰心中添了几分疑惑,说出心中疑惑,“这种程度的融合,至少要等十八等大庶长。”
即墨秋的回答出乎意料。
他说道:“神很喜欢阿年啊,被神眷顾的孩子,总会有一点有别于常人的地方。”
褚杰:“……”
祈善:“……”
二人对这个回答都不知从何吐槽。
什么叫被“神”喜欢?
褚杰满脸写着不服气。
他也是武胆武者,跟公西仇走一样的武道,扭头看到同赛道的竞争者因为“神”的喜欢就有了特权,内心只觉得荒诞。
即墨秋却觉得这点正常,为了便于他理解,还举了个无法辩驳的例子:“元帅,祈中书和褚尚书都是文士,你更喜欢哪个?”
无辜躺枪的祈善:“……”
褚杰表情僵住:“这、这不一样。”
即墨秋反问:“这有什么不一样呢?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众生万物皆平等,都只一条命,但细究起来,种族不同起始就是不同。人作为万物灵长,吃的食物是鸡鸭牛羊,住的房子是草木土砖,连身上穿的蔽体衣物也是草木或者蚕丝所制。人取万物以养人,与旁族相比,如何不是上天的偏爱?人与人也不同,有人卑如草芥,有人贵如珍宝,有人家徒四壁,有人挥金如土——试问,这又何尝不是上天的偏爱呢?”
褚杰:“……”
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反驳的话。
支支吾吾道:“但那是‘神’碍…”
即墨秋:“这大概是因为公西一族一直有供奉?好歹供奉了数百年的香火,略微偏心一些也正常。要不,元帅也入我族试一试?不肯入族,请一尊神像回去供着也行。”
他眸色真诚地看着褚杰。
褚杰:“……”
自己这是被传教了?
他面部肌肉抽了一抽,拒绝了即墨秋的提议,哪怕对方说可以免费送一尊自己亲手雕的木质神像,不收他钱,褚杰也不肯答应。
褚杰这辈子连庙宇都懒得踏入,大众耳熟能详的神佛都懒得弯腰拜一拜,更别说公西一族这尊不知名的邪神了。若这真是一尊有本事的神,即墨秋这些年发展了几个信徒?
信徒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尴尬。
褚杰没兴趣,倒是祈善给了面子。
“还能请神像?”
即墨秋从袖袍掏出一尊巴掌大的木像。
木材是最好的木材,雕工也是顶尖水平,木像跟即墨秋身后的女性虚影一模一样。木像的斗笠,背后背着的棺材,手中握着的剑,全都是可以拆卸的,唯一可惜的是木像并未雕琢五官。祈善将小木像揣入了袖子。
“为何不雕琢五官?”
即墨秋:“不可直面神灵。”
祈善对此不置可否。
倒是能听到褚杰吐槽这尊神规矩多。
与此同时,天空突然爆发一阵堪比飓风的气浪,哪怕有国境屏障抵挡也吹得人险些站不住脚。褚杰化出武铠,祈善升起文气屏障,这才将风浪平息下来。再抬眼,天空除了公西仇所化的巨蟒,还有一只体型略小一圈的角雕。
这角雕的羽毛根根坚硬,泛着金属独有的森冷光泽,双翅一展,遮天蔽月,再振翅两下就能引来地动山摇,飓风泛滥肆虐。
褚杰神色凝重:“十八等大庶长1
龚骋这个年纪和修为,更恐怖。
不过,考虑到【醍醐灌顶】的是世上凤毛麟角的二十等彻侯,这般成就也不算太惊世骇俗。祈善声音带着寒意:“他的气息很稳,至少也是接近突破状态的大庶长了。”
二十等彻侯的【醍醐灌顶】,龚骋能吸收到这个程度,此人天赋也不容小觑:“若是让他活着,不出二十年,他必然登顶1
一人独守一关都不在话下。
“可惜不好杀。”褚杰遗憾。公西仇也是在各种增幅下才能逼得龚骋出全力。庆幸云达和龚骋出门干架也不带个文士在身边,但凡龚骋身边有类似的配置,公西仇必输无疑。
祈善道:“不代表以后没机会。”
龚骋和云达就是过来试探,打压己方气势的。此举虽险,可一旦成功,收益丰厚。
今夜不成,北漠大军才会重兵压境。
褚杰突然想起一直没动静的沈棠。
“主上那边动静如何了?”
祈善道:“尚好。”
嘴上这般回答,心中却起了疑虑。
就算云达跌落地面,踏入即墨秋的主场,但毕竟是二十等彻侯的化身,主上迎战此人竟然连伤都没有受?祈善沉心感知全身。
确实没有任何异常疼痛。
祈善压下心中的担心,目光落向要隘之外的巨大“瘤子”。云达被吞噬,而周遭的树木还在争先恐后往“瘤子”蜂拥蠕动,一层叠着一层。乍一看像个蚁巢,但又像一颗动物的心脏——内部时不时有不祥猩红穿透薄弱位置,起起伏伏似心脏在舒张收缩。
褚杰看着完好无损的祈善。
“一点伤都没有?”
祈善眉头压着:“没有。”
语调带着点儿不安和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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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善:主公干仗,我怎么可以不受伤?
第976章 976:元良,你听我狡辩(上)【求月
褚杰敏锐注意到祈善的负面情绪。
心下有些纳闷。
主上作战顺利还毫发无损,不是好事?
关于主上受伤祈善也会受伤这事儿,褚杰也是这两年才知道的,还是主上自己亲口透露的,只为了给祈善收拾烂摊子、擦屁股。
这些还要从御史台那个头铁御史说起。
祈善出身没落士族祈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祈氏这一代有多少家底,有心人查一查也能查到大致数额。祈善这些年的开销远超过他明面上的正常进项和祈氏家底,明眼人都知道他肯定有不能见光的黑色收入,御史台方面因为这事儿盯着他也不是一天两天。
偏偏祈善是众神会分会主社以及他在众神会吃空饷贪污这些事儿,无法摆上明面,也不能告知外界,作为国主的沈棠更不能斥责尽职尽责的御史,肯定要给一个交代。
哪怕理由再荒诞也好过不理不睬。
于是,沈棠便针对这件事情开了一个小会,直言祈善是自己另一条命。这世上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人,除了褚曜和宁燕,第三号便是祈善。至于祈善的财政经济问题,她已经查清楚,众卿可以放心,绝对没问题。
至于证明祈善没问题的证据?
没有,沈棠是拿她自己做的担保。
不过一些奸猾一些的老狐狸会自己脑补——自古以来哪个国主不多疑不怕死?祈善是沈棠另一条命,动祈善就是动她的命。有点眼色的也就消停了,只剩一个头铁继续。
倒不是那个头铁御史没眼色,故意跟沈棠对着干,而是他深知这世上没有绝对清廉的存在,再完善的制度也会被一点点腐蚀破坏,更何况本就复杂多变的人?不可不防!
自己时刻盯着,多少也能让祈中书保持危机感,不至于哪天得意忘形,行差踏错!
跟大部分人一样,褚杰只知祈善能替沈棠承担伤势,却不知承担伤势的前提条件。
他道:“没受伤是好事。”
祈善这头没有答话。
褚杰莫名感觉到了说不出的压迫和窒息,硬着头皮道:“地面战场是即墨大祭司的主场,有他全力辅助,主公一向机警。哪怕是为了祈中书也不会轻易受伤……对吧?”
这个理由还是他绞尽脑汁找到的。
为了可信度还拉上了即墨秋。
即墨秋被点名,望了过来。
撒谎是他最不擅长的,答案在喉头哽着吐不出来,他干脆选择沉默,其他的让祈善和褚杰自己猜。地面的阵法陷阱都是他布置的,他怎么会不知道里面的战况?沈国主不仅受伤了,还流了不少血。她的血对于这些植物是大补之物,沾染一点都会极其亢奋。
似心脏一般的舒张收缩便是证明。
祈善眸色晦暗,他的体型对于辅修武道的即墨秋而言没什么威慑力,但气势却强势了不止一筹,一字一句都带着属于上位者的极致压迫力:“看样子,大祭司不怎么会撒谎。”
一句话戳中了即墨秋的要害。
少年眼神飘过些许慌乱。
自然没注意到祈善霎时铁青的脸。
褚杰也嗅到了气息中的怪异。
唯独祈善,他气息紊乱,双目布满密密麻麻的可怖血丝,死死瞪着双手掌心,内心慌乱惶恐又迫切期待上面出现刺目的红色。但,没有,掌心完好,他也没感觉到疼痛。
手掌力道绷紧,青筋暴起。
褚杰往侧边退了退。
即墨秋小声低喃:“好可怕……”
褚杰眼神警告即墨秋别火上浇油。
直觉告诉他,主上作战受伤而祈善没受伤这事儿,让祈善心情爆炸,恶化到极点。
即墨秋:“他周身天地之气都变了。”
“变成什么了?”
“暴戾的……”
褚杰嘴角失控:“……真不至于……”
他的同僚,身上似乎都有点儿大玻
这一切的源头,沈棠却毫无所知。
云达被“巨型瘤子”吞噬之后,她后脚也杀了过来。随着头顶口子愈合,仅有的一点儿月光也被拦腰斩断,视野范围是无尽黑暗。不过,武胆武者作战不是全靠视力。
双眼看不到,其他感官会被放大到极致。
沈棠如此,云达也是如此。
更何况武胆武者还能用武气照明。
云达挥手便化出三团武气萦绕周身,充作照明物件。淡蓝色光芒驱散黑暗,方便云达看清所处环境。此地是一段洞穴,洞穴整体呈现扁圆形状,最宽处约两丈三尺,最窄处也有一丈五尺。洞穴内部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响,也感知不到自身之外的气息。
他想也不想直接暴力开道。
枪影洞穿头顶正上方的位置。
一连几声砰砰砰。
云达几个轻巧起跃,一直往上,一连穿过二十多个洞口,他不再继续。一条洞穴有两丈多高,连着打穿二十多个,这个高度也足够脱困。事实却是,层层洞穴永无止境。
他微微攒眉,打算从洞穴入手。
洞穴四壁的触感不似岩石那般冰冷坚硬,触感很粗糙,有种抚摸树皮的既视感。云达冷着脸,一边警惕穿梭于洞穴之内,一边警惕可能杀出来的敌人。他疾行了十数息,脚下踩到某一个位置的时候,他当机立断闪身避开,一道蕴含杀机的银白光芒自下而上爆发。
若是他动作慢点,半截脚板都能被削下来。还不待看清敌人模样,杀机顷刻逼近。
叮——
兵器交锋瞬间激出绚烂火花。
映出来人的面容。
那张脸上挂着稚童般澄澈笑容。
“找到你了哦1
云达心下冷笑,枪势变化。
冰雪铸就的枪尖擦着沈棠脸颊刺出,同时利剑也穿花摘叶,以刁钻无比的角度直刺云达要害。剑锋抵着枪杆,滋啦出一串密集火花。
云达不过是手腕一用巧劲,枪尖以诡异角度杀向沈棠后心——云达只是武气化身,他不管是重伤还是死亡,并不会影响本体,而沈棠却是血肉之躯,以伤换伤她换不起。
沈棠也确实不想跟他换伤。
电光石火间迸发出强横气浪。
叮叮两声,云达仅退半步,沈棠却被逼至墙壁。一脚抵在洞穴,借势旋身,提剑再度杀向眼前敌人。黑暗洞穴之内,剑芒与枪影交错密集,途径之处洞穴不断坍塌湮灭。
从一层打到另一层。
云达很快意识到怪异之处。
尽管沈棠就在自己眼前,但自己无法锁定对方气息不说,连对方的气息也在以极快速度淡化,与周遭环境完全融为一体。他心下清楚,这是公西族那个大祭司在捣鬼呢。 “不过是雕虫小技1
云达并未将这点放在心上。
他这道化身的实力也远胜眼前这人。
即便有公西族大祭司从旁辅助,协助她针对自己,但实力境界的沟壑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弥补的。沈棠扬起愉悦笑容:“雕虫小技是吗?嘻嘻,既然如此,玩个游戏吧。”
沈棠变换了招式,由进攻改为防守。
任由云达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她顺势后撤,融入洞穴四壁。
只留下一句话:“这个名字就叫做‘抓鬼’,被幼梨抓住的‘鬼’会被一剑枭首哦1
笑声在狭小的洞穴不断回荡重合。
“现在,游戏开始。”
云达心境不受丁点儿影响。
“装神弄鬼1
他抬手收回照明用的武气,拖枪疾走百十步,手中长枪倏忽刺出,枪尖精准抵上某种硬物金属。飞溅的火花将沈棠的脸映出一瞬,那张脸在黑暗中飞速放大,空中传来一道冷风,这道冷风吹向的位置恰好就是云达脖颈。
云达竟是不避不让,任由这一剑砍在脖颈间的顿项鳞甲。剑锋仅在层层叠叠的鳞甲上留下浅痕,而他手掌早已蓄好杀招。
强大吸力自掌心迸发。
激射而出的还有百十根细如牛毛的“针”,这些“针”皆是蕴含爆发性武气的冰晶,在强大力量加持下,此物穿透力惊人。这么近的距离,即便是与云达化身同阶层的武者武铠也难以抵御。一旦刺穿物体表层,便会在内部爆炸,集中爆炸的威力甚至能摧毁小半个山头。
沈棠并未冒这个风险。
她的身体飞速下沉,融入脚下地面。
落空的冰晶尽数噗噗噗没入不远处的墙壁,一道接一道爆炸近距离炸开。云达身前升起数面厚重六棱冰晶铺就的晶莹重盾,如此近距离的爆炸也只是让它们产生裂痕。
眨眼,裂痕完美愈合。
沈棠的声音在他后方响起。
冰凉的剑锋掠过云达的眼前。
“只有乌龟才走到哪里都带着这么厚重的盾呢——”咯咯笑声伴随着爆炸余声在云达耳畔不断回响。一杆冰枪随着云达意念而动,枪尖直袭她面门,手中的冰枪枪杆竖挑她握剑的手。沈棠一招不成,又一次没入黑暗,“唉,老东西你不知道什么叫爱幼?”
她这样的绝世大可爱,也下得了狠手。
云达口中吐出两个字:“妖女1
“我可不是妖,你这老东西怎么还乱给人改种族籍贯呢?”沈棠似乎喜欢上这种神出鬼没的感觉,时不时冒出来骚扰云达两下,手上没停,嘴巴也不带闭,“唉,为什么每次出来放风都是打架打架打架,真的好无聊。幼梨又不是专司武道,天天干架压榨童工。”
声音娇憨中带着几分软糯委屈。
仿佛她下一秒真的会气上头丢下剑。
云达根本没将这些屁话放心上。
下一秒,沈棠的声音稳重了许多,声调更像是二十出头的成年人,她咬牙切齿控诉:“什么叫‘放风’?是朕想让你出来的?不是你自己非得跑出来的?就算咱俩是同一个人,但你上号之前能不能通知一下?整得好像朕打不过这个老登要找你代打一样,朕不要面子?”
“你确实打不过他埃”
又是娇憨软糯的声音在回复。
成熟声音恼羞成怒,叱骂:“屁,区区一道化身,朕能打不过?朕这几年研习的新招才用了一个,要不是你突然跑出来打搅,朕早就将他去年年夜饭的屎都打出来了1
“好粗鄙哦。”
“你没有屎尿屁吗?粗鄙个什么劲?三岁?三岁还是屎尿屁都把持不住的年纪。”
“唉,幼梨没有这些的……”
两道声音在互相攻讦揭短。
饶是云达见多识广也隐约有些汗毛倒竖。
沈棠的身体正在努力给云达找麻烦,而她的嘴巴却像是两个人在操控,自说自话。
云达眯着眼:“你是谁?”
这种怪异现象也是第一次看到。
沈棠提剑从上而下杀向云达天灵盖,只可惜剑芒劈空,数十丈长的裂痕将洞穴撕开。二人被迫掉到下方三层洞穴,刚站稳脚跟,沈棠再度持剑杀来,云达以攻为守,枪尖对剑锋,炸开的密集火花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同时道:“嘻嘻,幼梨就是幼梨/朕是你祖宗1
稚嫩的声音无奈:“不要乱认孙子啦。”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喊她祖宗的。
成熟的声音有些抓狂。
“上号你就好好打,别受伤——啊啊啊啊,这是我的身体,我受伤没什么,元良可就遭了老罪了。都说了,避开啊啊啊啊1
稚嫩的声音:“不重,死不了。”
另一道声音还在鬼哭狼嚎。
“你不会打让我来啊,菜鸡!明明可以避开的伤非得挨这么一下,元良那个细皮嫩肉的多遭罪。我的身体你不心疼我心疼。”
稚嫩声音不耐烦:“好吵啊1
连眉头都是紧皱的。
另一道声音不依不饶,愤怒值还在涨:“菜鸡!键盘撒把米,鸡打得都比你好1
稚嫩声音:“因为要血喂宝宝啊,幼梨又不可能打着打着停下来给自己一剑取血,你不懂不要乱说!谁菜鸡了?明明三个人实力最菜的就是你,你还好意思说幼梨菜1
至于那个元良么?
“那位小哥哥不会受伤啦。”她邀功似得道,“幼梨上来之后就将你们之间的羁绊切断了哦。打完了再给你续上,你乖啦。”
沈棠闻言,安静了三息。
旋即爆发出更加尖锐刺耳的爆鸣音。
音爆甚至将云达打了个措手不及。
“完了完了完了——”
“死孩子,你害死我蔼—”
祈元良极度缺乏安全感,还有自虐倾向,一旦被他知道了,让她怎么哄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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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7:元良,你听我狡辩(中)【求月票】
“你这叫‘狗咬吕洞宾’!”
稚嫩声音好半晌都没有再冒出来。
“你这种行为是会将孩子宠坏的。”等另一道声音发疯够了,这才幽幽控诉,“明明是好心让小哥哥少受点罪,你不仅不夸幼梨聪明体贴,你居然还栽赃诬赖说害你。”
这个自己真的好讨厌!
“你三岁的智商懂什么病娇?病娇不是病,发疯要人命!”要不是身体被对方控制,她都想抓着头发发疯,“元良属于让他浑身浴血就会心安欣慰,你不让他受伤就会想东想西的人。死孩子,这烂摊子让我怎么收拾?”
稚嫩的声音陷入了沉默。
嘀咕道:“人啊,还真是复杂唉。”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受伤呢?
一道冰雪亮色在眼梢刷掠过,点点猩红冰沙从眉弓位置坠落,溢出的鲜血将她视野染上红调。枪尖顺势冲沈棠方向横扫,她脚下错步,平静闪身避开,但没有完全避开,枪尖擦着她的眼皮,最后在眉心留下一点浅浅的红痕。双眉结上一层白霜,冰凉的鲜血顺着伤口滴答滴答落下。云达见状不但没有喜悦,内心反而多了点不耐烦:“狂妄!”
尽管他已近百年没真正出手,但这些年岁,他一直有在武胆武殿一遍遍苦练,身手不曾荒废生疏。自然,他心中清楚眼前这人并非躲不开,她纯粹是借自己的手在身体留下这些伤口。意识到这点,云达胸臆涌现罕见怒意。既然她这般托大,那便不客气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云达的攻势密集多变,灵活诡谲,这杆冰雪凝聚的长枪在他手中犹如身体一部分,完全顺从他的心意。进攻急促时如夏日暴雨坠地,平缓之时又不乏让人胆颤的刁钻狠辣,除了他自己,无人知道枪尖会在何时、从什么角度刺向沈棠要害,比毒蛇还灵巧。
沈棠被无数虚实难分的枪影逼得连连后退,所幸这条洞穴延绵无穷,似没有尽头。她且战且退,人影掠过之地,四壁被挤压爆炸的气浪冲成齑粉,烟尘和冰霜交缠不休。
云达气势愈战愈强,出招愈发凌厉。
沈棠招架起来明显吃力了几分。
成熟声音担心道:“你行不行啊?不行还是让我来,我这些年也钻研不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肯定能让这个老登葬身在这里。你再硬撑下去,我的脸就毁容了。”
这张脸可是她恃美行凶的资本呢。
打工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睁开眼就要操心整个康国子民的吃喝拉撒,要不是照着镜子被自己的脸美到治愈,她这几年的怨气肯定比厉鬼还要重。要是这张脸在死孩子手中毁容了,她每天起床的动力都要少一个。
稚嫩声音喉间溢出一声冷嘲。
在云达一枪杀来的瞬间,她单手持剑将枪尖挑偏,另一只手抓住枪身,掌心武气汇聚压缩。云达的冰枪可不只是冰雪那么简单,其上还附着了他的武气,武气阴寒暴戾。
寻常血肉之躯与之接触会先被冻成冰棍儿,跟着被暴戾武气入侵体内,打成沙冰。
哪怕是气血充沛的武胆武者,实力弱点也很难全身而退,大概率要赔上一条手臂!
沈棠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
若是定睛细看,便会发现她手掌紧贴枪身的位置确实有冰霜向上蔓延,但这点冰霜顷刻就被火焰灼烧蒸发。不,与其说是火焰,倒不如说是沈棠的血,她的血竟然呈现燃烧沸腾状态,如火舌一般从她掌心,沿枪杆飞扑向另一端的云达。洞穴温度陡然拔高!
云达在沈棠抓住枪杆的瞬间就收势防御,因此扑来的火舌并未烧到他身上。迎面而来的铺天热浪在并不宽敞的洞穴肆虐,火舌将他长发烧焦了一小截。火焰在冲击的半道上扭曲成火龙形态,途径之处黑暗无所遁形,满目皆是赤色,连空气也随之扭曲舞动。
稚嫩的声音咯咯笑着。
“开始了,老东西要躲好哦。”
云达挥枪竖起厚重冰盾。
冰盾化龙,对着扑来的火龙正面反击。
二者在半空迎面相撞!
滋啦滋啦滋啦——灼热白雾蒸腾,向四面八方狂涌,眨眼蔓延洞穴的每一寸角落。
冰龙有云达武气源源不断灌注,仅对峙四五息,冰龙势头逐渐压过火龙,直到火龙彻底没了抵抗之力,冰龙咆哮着飞驰而去。龙身掠过的地方,洞穴四壁结满厚重冰层。
高温被寒冷取代。
云达长枪一挥,白色霜雾被枪影绞碎。
原地哪里还有沈幼梨的身影?
他调动全身感知,警惕四下。
抬步迈动,脚下战靴踩碎冰晶,冰晶只倒映出他的身影——不,还有一人!云达余光注意到冰晶上面有一道人影,腰身未动,长枪已经从他肩头擦过激射向人影的位置。
枪身杀至,他才旋身。
枪尖洞穿墙壁,此地并无敌人,稚嫩的笑声在这片冰雪世界来回飘荡:“幼梨都提醒你要躲好了,唉,你怎么就不肯听呢?”
云达紧锁着眉心。
倏忽,瞳孔骤然一缩。
有什么东西正破冰而出!
目标全是自己!
云达想也不想就提枪反击,入手的力道沉得让他心惊,定睛一看才知是什么东西!
树枝,全是树枝!
噗噗噗噗——
一声声微不可察的响声过后,洞穴四壁冒出一个个小小的凸点,每一个凸点都能攒射出一根树枝。树枝整体呈现棕黑色,约有小臂粗细,尖端隐约泛着紫光。凑近一些还能嗅到一股让人头昏脑涨的甜腥味。这些树枝似群居的毒蛇,犹如潮水一般涌向云达。
云达眼角狠狠一抽。
一段遥远模糊的记忆浮现脑海。
这一招,当年有个公西族大祭司在战场用过,献祭自身鲜血召唤出来的诡异树林。这些树林会不断追逐目标,直到将对方绞成齑粉,或者吸干成人皮白骨。树枝坚硬无比,寻常武者的武器都难以斩断。云达是见过这玩意儿在战场无差别大杀四方的——
战争过后,满地白骨。
那名大祭司也付出不小代价,瞬息白头。
此刻的规模跟当年不能比,但也成功勾起某些不愉快记忆。他虽不惧,但也不想被缠上。他还是武气化身,是最精纯的天地之气,对怪物的吸引力比寻常血肉之躯更大!
不过——
以为这样就能拿下他,未免太小看人!
呵呵,沈棠当然没指望这些树枝能将云达串死,她更热衷自己亲手将云达给片了!
一点银白剑光自下方杀来。
这些树枝仿佛与她心意相通。
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最恰当的地方,或一前一后、或一左一右、或一上一下,合力封锁云达可能的退路。树枝也确实有慢性毒药,只是这种毒不会要人命,也不会让人感官迟缓,相反,它会进一步提升人的五感。
吸入越多,提升的效果越明显。
云达很快就意识到这点。
自己的出招和反应都快了不止一截。
脸色随之阴沉三分。
这个效果看似有益无害,但他更清楚什么叫过犹不及——身体和意识同步的时候,意念和血肉之躯才能达到最完美的同步。一旦二者步伐不同,不管是身体比意识快,还是意识比身体快,带来的后果都是致命的!
他当机立断选择闭息,并且运气在体表凝聚一层屏障,隔绝毒素从体表进入身体。
同时,拖枪远遁!
这下轮到沈棠提剑去追杀他。
砰——
路径前方的石壁轰得炸开,沈棠一剑杀向云达脖颈,顿项厚重的鳞甲却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云达与她交锋十数招,寻空隙夺路。
但不管他跑到什么地方,击穿几重洞穴墙壁,沈棠总能赶上来,从任何能想到的角度袭击杀来,树枝张牙舞爪想击穿他要害。
爆炸声在洞穴此起彼伏。
云达脸色凝重。
这地方究竟有多大?
是环境?还是自己一直在原地打圈?
这些毒素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自己竭力拖延也不能拖延太长时间。外头那个大祭司手中不知还有什么手段没施展出来,继续拖延对自己不利。从内部突破没什么希望,倒不如试一试从外部着手。云达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旋即他心念一动,给武胆图腾下了命令。
与此同时——
不断从冰雪中重生的冰龙正跟龚骋一起围杀公西仇,它们顿了一顿,冰晶雕刻的龙眼闪过活物一般的灵动。一声嘹亮龙吟,众目睽睽下,其中一条冰龙化为拉成满月的长弓——
龙身为弓,龙首为箭,一声凄厉嗡鸣过后,流星般划破天际,冲着地面射去!
砰——
箭矢与“瘤子”相撞,迸发出地动山摇的强大能量。“瘤子”表面的树枝缺了好大的口子,断裂处被厚重冰霜覆盖,一时间难以愈合。地面其他树木似有所感,纷纷往此地蠕动涌来。
这一道箭仿佛某种信号。
砰砰砰砰——
爆炸声从断断续续到连绵不绝。
每一根箭矢的落点都是同一片区域。
上一支箭矢造成的缺口还未弥补,下一支十数丈箭矢已经落下。“瘤子”表面覆盖的冰霜面积一点点扩大蔓延,直至覆盖大半。
终于,它终于达到了承受的极限,咔嚓一声,出现了第一道裂痕,紧跟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裂痕犹如蛛网在表面飞速覆盖。
地龙翻身般的动静由小到大。
隐约还能听到阵阵轰隆声。
大开大合跟龚骋干仗的公西仇也不由得分出一点心神注意下方。巨大“瘤子”仿佛一颗即将被顶破萌芽的种子,有什么东西将从里面冒出来。他分神的空隙就挨了一刀。
虽未破开武铠至体表,但残留的巨力仍让他气血翻涌乱窜。公西仇用拇指拭去嘴角溢出的血,正欲给龚骋一点颜色看看。地面动静也达到了最大值,一声巨响,粗壮的冰蓝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鲸吞虎噬般将月华狂卷吸纳。看到光柱,龚骋便知结果。
待光柱彻底消散,露出一道发丝飞扬的人影,此人不是云达还能是谁?龚骋语调可惜地道:“唉,沈君终究还是没困住他。”
云达出来了,沈君这会儿怕是凶多吉少。
也许已经夭折云达之手,也未可知。
龚骋未尽之言成功刺激了公西仇!
下一息,废墟之中飞出一道银白流星。
流星的目标就是云达所在方向!
公西仇呼吸微松:“你判断错了!”
要隘之上,即墨秋被阵法反噬。
少年面色微白,呼吸紊乱,乱窜的气息很快被压下来。他侧首谢过扶自己一把的褚杰,咽下喉头涌上的些许甜腥:“我没事,只是阵法被破引起神力短暂反噬,不碍事的。”
他也没有逞强。
仅是调息一会儿又恢复了红润。
懊恼自责:“还是修行尚浅……若是换做任何一个先贤,想破阵都没这么容易。”
是自己给先贤们丢人了。
褚杰对公西族大祭司不了解,但他知道什么叫“大道归一”,不管是武胆武者走的武道还是公西族大祭司的阵法,本质都是一通百通:“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莫说是你,即便是实力比敌人还强一些的人,也不可能扛得住如此密集的以点破面,失守是必然结果。”
云达还是有些取巧了。
什么屏障能挡得住这般集中突破?
反倒是主上的表现超出了褚杰预期。
主上的实力境界跟公西仇一样,也是十七等驷车庶长,即将摸到突破边缘。这个修炼速度搁在哪里都恐怖,更别说主上这些年天天忙于朝政大事,一睁眼就有处理不完的政务。
但敌人是谁?
敌人是二十等彻侯的化身!
境界稳稳踩在大庶长的棘手人物。
长久纠缠而不落败,殊为不易。
看情况,目前还是主上追着云达杀。
就在这时候,褚杰和即墨秋都听到身侧传来一道阴仄的嗓音:“主上受伤了啊。”
饶是褚杰也被这声音弄得脊背发毛。
他看向祈善,祈善面色惨白。
“……也许是敌人的血……”
祈善道:“你信?”
褚杰:“……”
祈善喉间溢出不知是喜还是悲的笑声,眼睑微垂,看着手掌低语:“我却没受伤。”
刷的一声。
佩剑出鞘!
褚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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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中书、祈太师、祈元良,你千万冷静!”褚杰脑中警铃疯狂拉响,他几乎反射性拦在祈善跟前,一只手摁着后者剑柄,试图唤回对方的理智。这时候不适合发疯啊!
祈善握剑的那只手青筋可怖暴起。
褚杰:“你冷静,想想你的女儿——”
祈善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无端给人一种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横剑自刎的既视感。尽管褚杰觉得“恶谋自戕”是比男人怀孕还荒诞离谱的画面,但他就是有这种怪异担心。
祈善试图与褚杰较劲儿。
武胆武者的力道哪里是他能撼动的?
“松开!”被钳制的手腕泛起一圈红晕,褚杰仍是纹丝不动,祈善终于怒极反笑,“褚元帅是担心祈某会想不开拔剑自刎?”
褚杰就这么静静直视祈善的眼睛。
很显然,他不信。
祈善心下羞恼更盛,深呼吸压下狂躁和焦虑,努力用自以为平和,实际上恨不得杀人的口吻道:“祈某这条命是挚友给的,非常贵重,岂会轻易言弃?你再不松手——”
他刚说完,褚杰就松手了。
祈善揉着略有些麻木的手腕。
只是褚杰这么一打岔,原先几近魔怔的念头反而淡了一些,理智占据了上风。即墨秋眸光担忧地看着二人,准确来说是担心看着祈善。不知发生何事竟让对方突然失控。
祈善道:“无事。”
即墨秋:“……”
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的模样。
少年将内心情绪完全写在了脸上。
祈善:“……”
他拔剑还真不是褚杰担心的想要自戕,只是发现多年坚持的信仰出现裂痕,极致情绪打击之下做出的过激行为。拔剑之后干什么呢?他心乱如麻,不知道答案,但理智告诉他,不管做什么都不能是现在。至少要等眼前战局分出个结果,万不能让主上分心。
哪怕对方已经不信任自己。
而他根本不知这份信任是何时失去的。
自朝黎关一战,康国在一片混乱中建立,从混乱到有序,这么多年再也不见主上出手御敌,自然也没了受伤的机会。她不曾受伤,自己如何得知信任在否?祈善脑中乱哄哄的,哪怕理智告诉自己,此刻不是思索这问题的好时机,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她接触众神会开始?
从她知道自己是众神会成员开始?
从众神会那场年会开始?
亦或者是从御史台这些年刁难自己,主上数次维护终于也生出了意见开始?祈善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委屈更多、难过更多还是绝望与愤怒更多。脑子疼得几乎要炸开了。
那是一种难以忽视的钝疼。
仿佛有一把凿子一下一下凿着。
每凿一下,眼前都会飘过一双或含着讥嘲、或带着猜忌的眼睛,这些眼睛的主人都是他曾经委以信任的先主。他们死法不同,唯一的共同点都跟他有关,有些死于文士之道【弑主】之下,也有人是被他亲手算计而死——因为他不能接受这些主公的不纯粹。
无法给予他信任的主公没有活着必要。
最后,这双眼睛定格在熟悉的杏眼。
祈善却早就没了当年说弑主就弑主的狠心,他也想象不出这双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盈满猜忌怀疑会是什么模样。正因为想象不出来,脑子里面的钝疼才会更清晰。
一下重过一下。
一下比一下更难以忍耐。
在褚杰和即墨秋担忧注视下,祈善趔趄向前,身体循着本能扶住墙垛,勉强站稳。
刚站稳没一会儿,胸臆传来尖锐刺痛。
手中的剑被迫脱手,改为捂着心口位置。砰砰砰,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在耳畔不断放大,一下比一下响亮,直到彻底覆盖环境音。即墨秋暗道不好,抬手打入一道气息。
气息刚进入祈善经脉,便看到祈善喉结艰难滚动数下,张口喷出一口血,完全洒在墙垛之上。褚杰被这一幕吓得内心全是爆鸣音——云达和龚骋联手杀来他都没这么慌!
“祈——”
褚杰的话被【禁言夺声】强行掐断。
随着这口血喷出,又有即墨秋用神力帮助他梳理经脉紊乱文气,祈善惨白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儿。他背过身,靠着墙垛滑着坐下,哑声叮嘱:“千万别声张,莫要惊动主上令其分神。祈某无事,只是一时岔气。”
通俗来说就是他一时想不开,险些魔怔。
气息郁结于心,导致经脉受损。
褚杰有千万言语都被迫憋在肚子里——不想声张就不声张,何必【禁言夺声】?
看在祈善脆弱萎靡模样,他忍了。
略用巧劲儿便将言灵禁锢捏碎,心下发愁这事儿该怎么收场。他可不相信祈善的搪塞之词。若真无事,以恶谋铁打的心脏,会一时想不开吐血?没让别人吐血就不错了!
褚杰看着战场方向,叹气——明明自己没下场迎敌,却有种比下场还心累的错觉。
这里发生的事情并未影响沈棠这边。
她知道自己浑身浴血冲出来会让祈善多想,但并未想到祈善反应会这般激烈——将人哄好的难度从困难程度直升地狱级别!
为了尽快回去解释清楚,沈棠不断骚扰强行上号的三岁善念:“砍了砍了砍了——你究竟行不行啊!要是不行让朕来!”
不仅骚扰三岁善念,还骚扰敌人云达。
“你瞧瞧你,活了两百多岁还拿不下三岁智商的小屁孩,你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你两个徒弟都在我帐下效力,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大康国远比北漠有前途啊。北漠打仗只管打,不管治理,打到哪里,哪里就是人间烈狱。反观康国就不一样了,打到哪里种地到哪里,哪里庶民就能安居乐业。这人啊,就是怕比较。很明显,帮助康国才是顺应天命,积攒功德。你帮助北漠就是在助纣为虐!”
“当然,看你的长相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北漠血统,但血统这玩意儿不能说明什么。宠物才讲血统,人应该讲认同。跟你同族的魏元元,他弃暗投明,现在带着族人在康国过着不错的小日子。你要是愿意呢,你跟你的徒子徒孙也能悠闲享受到康国的福利!”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老登,你听到了没有?”
“喂,白毛,你吱一声啊。”
“老登?”
“白毛?”
“冰雪老王子?”
云达有没有被沈棠这些废话骚扰到崩溃不知道,三岁善念是快遭不住了。沈棠那一大串的话很浪费口水,说得她口干舌燥:“你就不能消停一下,这么嘴碎你不累吗?”
沈棠惊奇:“哇,你声音都不夹了。”
三岁善念一道百丈剑光直劈云达面门。
不复稚嫩天真嗓音,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威胁:“你再废话,我就把你脸皮片了!”
沈棠:“……”
这好像是她们俩共享的脸皮。
为了威胁自己都能说出毁容的话。
确实是个狠角色。
云达的脸色比三岁善念更难看。
对方是自己的对手,对战却不专心,还能精分拌嘴,这种漫不经心的轻慢比击败自己更让他无法接受。可偏偏此人比泥鳅还要滑手,任凭自己如何施压都离斩杀差一线。
一次两次可以是她发挥超常。
但四次五次甚至更多,那就是她实力发挥稳定。这个认知让云达更坚定要斩杀沈棠的决心,奈何现实条件不允许。因为——
沈棠闭麦后,三岁善念又夹起嗓子,跟此前的稚嫩天真一般无二:“发现了啊。”
听着有几分遗憾的样子。
云达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心中却明白沈棠说的“发现”是什么。
此前的毒素并未随着“瘤子”被破坏而消失,反而弥散在天地之间,与天地之气彻底融为一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影响,因此每一次判断都快于身体——按照判断,自己只差一点儿便能终结沈棠性命,击中其要害,而身体的反应却慢上一步,被她躲开。
这种不同步差距很小。
小到云达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但却真实影响着眼前的局势。
三岁善念冷不丁道:“剑磨锋利——”
云达尚且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视野中的沈棠还在原地,自己肩头蓦地一痛。
一侧肩吞坠落,鳞甲下的内衬布料跟一小片肉被利剑削下,而他眼中的人影仅是残影,真正的沈棠在他判断之前已经有所行动。云达面色终于有了变化,脑中飞速旋转。
“第二片!”
上臂又是一阵剧痛。
稚嫩嗓音笑嘻嘻:“第三片喽,你还不反应过来的话,你就等着成为骨架子吧!”
云达终于做出反击。
依旧比敌人出手慢了点儿。
这边局势眨眼颠倒,云达似乎没了还手之力,但他的回应依旧从容不迫,甚至还在挑衅:“不给老夫致命一击是你不想吗?”
一句话戳中了三岁善念痛脚。
自然不是不想。
而是云达的武铠防御惊人。
修复速度比破坏更快。
“幼梨想看看,你这张嘴有多硬!”
再一次出手,剑锋却没预料之中破开鳞甲,而是被一杆冰雪长枪的枪身挡下。她略有惊愕,万千密集枪影如天罗地网扑来。云达似乎不受空气中的毒素影响,不,不是!
云达不是不受影响。
而是他刻意放慢判断,克制身体本能。
让身体和意识能再度同步。
云达能做到这点,是他身经百战,花费一点时间就能适应这种不同步。相较之下,龚骋就比较狼狈了。没情报的他被这种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不察吃了大亏。待反应过来异样的时候,身上挂了彩。他做调整所需时间比云达长,陷入被动的时间也长。
眼看着今夜没能达到预期效果。
云达一枪逼退缠上来的沈棠。
身形一闪,突兀出现在公西仇背后。
公西仇哪想到云达会来这么一手?
想要驱动蛇尾将人拍飞已经来不及,下一息,身躯陡然一沉,磅礴巨力似百丈巨浪,自上而下拍在他身上。猝不及防,公西仇无法维持御空,身体如炮弹般砸向地面。
云达一脚踩公西仇借力。
伸出手抓住龚骋肩头。
凌空加速,避开破空而来的剑影。
剑影只洞穿他留在原地的残影。
云达旋身望了一眼蓄势待发的要隘和国境屏障,手中冰枪挥动,漫天风雪受到指引化作万千冰晶刺向沈棠。待沈棠用剑芒将冰晶全部绞碎,只来得及看到二人散成飞雪。
闭麦良久的沈棠上线:“他大爷!”
云达和龚骋这就撤走了?
眼看着要进入分胜负的关键时期了!
三岁善念并未追上去。
被踩了一脚又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公西仇从地上爬起来,解除了融合状态,腾空飞到沈棠身边,看着龚骋二人消失的方向,气得牙根痒痒:“这俩怎么能跑了?跑就跑,跑之前还踩我,这一脚实在是奇耻大辱——”
三岁善念自然不会回应公西仇。
公西仇也发现眼前的玛玛不太对劲。
待风雪彻底平息,三岁善念和公西仇前后脚落到要隘城墙,前者的视线直直落在即墨秋身上。准确来说是即墨秋心口位置。
她定睛看了许久,倏道:“你没死。”
即墨秋被看得莫名。
正要开口却听对方不知跟谁说话。
“完事儿,幼梨先撤了。”
说完,她的眼神发生变化。
冷不丁就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沈棠重心不稳,险些两条腿一软表演一个平地摔。
“死孩子,跑路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她用剑抵着地面稳住重心,口中抱怨三岁善念太不靠谱。跟这个熊孩子一比,恶念简直是人间天使。沈棠适应了一下身体,站直起身,“咳咳咳,龚骋二人退去,此地暂时没什么危险。命令守兵加强巡逻,密切关注敌军主力动向。咱们的主力也快来了,不虚他们!”
沈棠以为褚杰他们应该很开心。
但——
气氛依旧沉闷。
连元良也不来夸奖自己。
说起元良——
沈棠脸上的笑意蓦地僵硬。
她看着浑身是血的自己,再去看干干净净,面无表情的祈善,还是提着剑的祈善,脑中警铃疯狂提醒:“等等啊,元良,你听我狡辩,我对天发誓我没有不信任你!”
“是善念啊,是她害我!”
“是她控制我的身体背叛你我约定!”
“我是无辜的啊!”
“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说着就给自己大腿来了一剑。
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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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写棠妹狡辩(划掉)的时候,总有种渣渣出轨还强行挽尊的既视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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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行动快于大脑。
长剑刺穿大腿那一秒,脑中只剩后悔。
倒不是说她吝啬这一剑,而是她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很要命的事情——三岁善念下号之前,有没有顺手将切断的联系续上啊?
要是没续上,自己这一剑下去,不仅不能让祈善心安,还会给他暴击,彻底坐实自己已不再信任对方的事实。这该怎么解释?
届时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万幸,三岁善念总算做了一件还算靠谱的事情,沈棠最担心的狗血画面并未发生。
随着她一剑洞穿大腿,祈善猝不及防就被剧痛袭击,五官扭曲一瞬。他低下头,看到温热鲜血淙淙淌出,顺着右腿打湿裤腿,沾上衣摆。血流如注,又顺着腿缓缓下流。
沈棠看到这一幕彻底安心了。
她冲着脸色黑沉的祈善露出八颗牙齿。邀功一般道:“元良,你看,我没有撒谎骗你吧?你冷静冷静,我可以慢慢解释。”
“我真没有不信任你!”
“我最相信你了!”
“刚才那些真是另一道意志控制我的身体,一切行为都不是我自愿的!我也很生气骂她了,但她跑得飞快,死孩子害我啊!”
切断联系的是三岁善念。
一切事情都是这个死孩子做的!
说起来,元良似乎只知道有三岁善念的存在,却不知道这个死孩子能干什么。沈棠忘了自己大腿还插着剑,习惯性想大步流星凑上前,刚一动弹,伤口喷出的血更多了。
褚杰被沈棠冷不丁捅自己一剑的操作彻底震撼到了,甚至惊得忘了出手阻拦她自残——这么多年,主上还是能给他新惊喜!
连云达都没能在她身上捅出窟窿眼。
她反手就给她自己一击重创。
即墨秋情绪倒是稳定许多,他眼睑微垂,视线落在沈棠的大腿,轻声说道:“解释的事情,沈君可以慢慢跟祈中书说。只是您这一剑正中要害,是不是先止血比较好?”
沈君自伤,祈中书就获得一样的伤势。
不难猜出二人身上有某种紧密羁绊,但——沈君是武胆武者,祈中书是文心文士,二者体格素质天差地别。同样伤势,沈君不会有大事,但祈中书就可能失血过多没了。
沈棠:“……”
出手习惯了,这一剑正中大动脉。
祈善白得没了血色。深吸一口气,压下失血的不适,无奈道:“主上先止血吧。”
尽管文心文士的身体素质不如武胆武者,但也远胜普通人,运转文气凝聚在伤口附近也能起到止血和加速伤势愈合的效果。他虚弱道:“主上愿意解释,善自然会听。”
得到这句回复,沈棠才嗷嗷叫着医士。
即墨秋自告奋勇道:“沈君,若是信得过,我族族内也有一些疗伤手段能应急。”
沈棠道:“快,给元良用上。”
祈善可是个脆皮。
杏林医士就在前线,赶来很快。
为了辅助杏林医士修炼,也为了让医疗资源能惠及全国各地,但凡是加入医署的杏林医士都会定期在各地轮值出诊,由辖区折冲府负责保护。各地区官署还会向外界公布出诊的杏林医士信息,若有庶民患上普通医师无法解决的顽疾怪症,可以趁着他们出诊机会来求医。除了一部分面向民间的,剩下的杏林医士还需在军中轮值,以边军为主。
要隘这边至少有两名杏林医士常驻。
其中一名杏林医士赶来之时,二人的血已经止住。祈善的伤口表面上看着还有些吓人,但已经不致命,恢复得当连一道伤疤都不会留下来。听到是即墨秋以蛊虫治愈,她的眼睛都亮了好几度。奈何不是请教的好时机,在场伤员除了祈善还有国主和公西仇。
清理伤口秽物,辅助言灵施针。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十几息过后,只剩一道浅粉色疤痕。
公西仇抓握两下,看着手臂上的伤痕没什么异样,这才将脱下的袖子套回去,合拢整理衣襟,称赞道:“女君医术高超,这种手段比族中大祭司养的蛊虫还要好使了。”
那名杏林医士笑道:“将军过誉。”
沈棠疗伤都不忘记国主职责。
“医师这些年过得可好?”
女医群体稀少,即便有女医,大多也是攻克妇人小儿病症。这种女医经手的病患少,修行晋升尤为困难,因此初期一批杏林医士多以男医为主。沈棠记得董道提过眼前这名杏林医士,她还是少数内外同修的女医。
不论是医术还是医德,都称得上上佳!
沈棠作为女性,有些伤口位置不能大大咧咧暴露人前,跟杏林医士单独到一间屋子疗伤:“此地无外人,边境苦寒,若医师有受委屈,尽管告诉我,我替你主持公道。”
“有主上照拂,再好不过了。”
她在接受康国招揽后,常驻军中,闲暇无事也会去民间出诊,修行顺利,生活上也没什么拮据困窘的地方。在这里,不曾有人鄙夷她的性别,不会有人质疑她的医术,她每次出诊都有专人保护左右,不用惴惴不安担心他人觊觎自身。此地没她认识的故人,自然也没人会抓着她的过去加以攻讦嘲弄。
跟以前那些苦得看不到希望的黑暗日子比起来,如今的生活已经称得上美满幸福。
若说有什么遗憾——
约莫是战火又燃起来了。
沈棠又跟她闲聊两句。
关心她的日常生活,经济情况,家属情况……杏林医士都一一回答。她如今是孤孑一人,无父无母,以前有过丈夫和孩子,但他们都亡于战火,死于敌人乱刀之下,被饿到眼睛发绿的乱军充作了军粮。她孤身一人流浪至此,目前收养了几个有资质的徒弟。
能专心自己热爱的职业,闲暇时候带带徒弟,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感觉满足。
只是——
说起徒弟的时候,她面色略迟疑。
沈棠理好衣襟:“怎么了?”
女医坦白道:“几个徒弟里面,有三个是北漠出身的遗孤,身世怪可怜的。她们父母所在的部落出了瘟疫,部落子民死了大半。臣行医至附近,听闻此事便去瞧了瞧,将她们三姐妹带了回来。此事也有上报……”
那时候康国和北漠关系还融洽。
两地边关子民常在驼城交流。
她也常去关外给经济不富裕的北漠部落出诊,不过出于谨慎并未泄露自己杏林医士的身份,而是寻常医者。如今局势紧张,三姐妹的身份就有些尴尬,担心不会被接纳。
沈棠道:“孩子多大了?”
“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她特地补充了一句,“两年前带回来的。”
沈棠点头:“稚儿无辜,养着吧。”
正如她此前跟云达说过的——动物才讲究血统,人更讲究认同。北漠迟早会纳入她的版图,只要这三个孩子认同没问题,沈棠如何容不得?医师这般谨慎忐忑也超出预期。
自己像是三个孩子都容不下的暴君?
殊不知,女医也有自己的担心。
“……主上有所不知,北漠那边……”
沈棠好奇:“北漠那边?”
女医道:“听驼城回来的人说,北漠那边有好些部落杀人明志,杀的都是嫁入北漠的康国女子以及她们这几年诞育的孩子。”
沈棠眸色凌厉:“当真?”
女医点头:“一切属实!”
北漠那边采取这些行动和态度,一旦广为人知,势必在民间掀起一场风浪。坤州与北漠接壤,两地民间交往始终没有断过。多年下来,坤州境内也有不少北漠血统庶民。
这股风浪掀起,他们最先被抵触。
沈棠沉吟了会儿:“北漠各族多未开化,愚昧无知,这般狭隘,没什么格局可言。康国跟他们怎么会一样?此事我记下了。”
女医放心下来。
尽管眼前的国主年岁不大,还不及自己一半,但行为处事却有种令人信服的魅力。
算上祈善这个遭受无妄之灾的伤员,三人伤势基本无碍。女医告退去军营转一圈——昨晚有几十个比较倒霉的守兵受了轻伤,还有几个受了严重冻伤,这会儿躺着起不来。
沈棠揉了揉眉心,准确去找祈善。
打开门,人就在门外。
二人就隔着一道门。
沈棠清了清嗓子。
“元良,我正要找你呢,先进来说话。”
经过昨晚那一遭,二人气氛不见往日的融洽,反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尴尬和隔阂。
人长了一张嘴就是用来说的。
人与人交流信息才能减少不必要的误会:“……昨晚那个是我的善念,你也知道她的存在。她的实力比我强,但强不了多少!”
沈棠用手指比划这个“多少”是多少。
就一点儿!
祈善看着她不说话,沈棠如坐针毡,瘪嘴承认:“……好吧,是比我强了很多,但我迟早会胜过她的。她还能斩断你的文士之道与我之间的联系,可我敢对你发誓,我不知道这个办法,我也做不到这点,就算能做到也不会做。假如我能做到,我就算要用它,也一定是在我要死的时候。那时候被斩断的,绝对不只是你,还有无晦和图南他们。”
“我的性命,我自会负责!”
“元良,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你、比你们更珍贵。于公,我是君,你是臣,但于私,我们的关系不止如此。时间将会证明,我对你的信任不止存在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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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说完这番话,室内再度陷入安静。
向来自信坦率的沈棠头回莫名忐忑。
理智告诉她,她跟祈善相识相知十年多了,二人不至于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但一方面她又深知祈善文士之道的特殊性。能觉醒这种文士之道的人,必然是极度缺乏信任。
信任这种东西,好比一面镜子
破镜难重圆。
信任一旦有了裂痕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猜忌和担心。朝黎关大战结束后的这五年多,祈善从未怀疑过自己,连类似的念头都未出现,而这次意外无疑是将看似坚不可摧的信任砸了个稀巴烂。哪怕事后解释这只是一场误会,但也暴露沈棠有办法脱离【弑主】文士之道桎梏的能力。可以被单方面随时斩断的约束,所谓的约束还能提供信任基础?
沈棠越等越觉得空气窒息。
她隐约有些恐惧祈善的回答。
聪慧如祈善,混迹众神会多年还游刃有余,他自然知道怎么回答可以滴水不漏,但这种回答绝对是沈棠不想听的。作为曾经草台班子的首领,作为如今康国的国主,她这些年听过太多阿谀奉承的话,见过太多长袖善舞的人。她能接受其他人在自己面前戴着面具,小心翼翼对待自己,因为伴君如伴虎。但不能接受祈善这些人跟自己虚与委蛇!
她扪心自问,诚心以待人。
自然也期盼着对方回以真心。
祈善不能接受被主君质疑猜忌,她就能接受付出的真心只换回来廉价的虚伪感情?
与其听自己不想听的话,倒不如不听。
就在沈棠准备找个借口离开的时候,祈善唇角虽无弧度,但眼睛却亮得惊人,笑意直透眼底:“主上,善那时候拔剑了——”
沈棠没精神:“拔剑砍我?”
尽管可能性不大,但有祈善连杀七主的战绩在前,又有【弑主】文士之道在后,沈棠觉得他暴怒之下还真会给自己两剑泄愤——即使不杀她,但心头肯定憋着股无名火。
祈善道:“是自戕。”
沈棠猝然睁圆了杏眸:“你疯了?”
祈善神色坦然中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追忆:“疯了?或许吧。或许从元良护着我死在山海圣地,我在那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就已经疯过了。只是在遇见主上之后,才勉强找回几分理智。不过,大多人寻死念头就只有那一瞬,过了就过了。”
信任被击穿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当年要不是碰上沈棠,其实也活不了多少年,至少活不到如今,因为【弑主】这个文士之道过于霸道,带来的身体负担超出他能承受的极限,也因为他的求生欲不高。
可以说,他全靠一股心气活着。
彼时,心口这股心气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随地都有熄灭的可能。要么彻底歇了心思找个深山老林,了此残生,要么继续寻觅那个几乎不可能存于世间的、理想中的主君。
选择前者可以苟延残喘几年。
选择后者,他几乎能预见自己的死亡。
【弑主】这个文士之道发动有次数限制,第八次发动,必然是他跟主君同归于尽。
天无绝人之路。
他碰见的是被追杀的沈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若是二者必须死一个,他不希望是她。祈善当年便说过,若有朝一日自己失去了主君的信任,那必然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他自嘲:“【弑主】的尽头,是【戮臣】。”
也许只有如他这般扭曲的灵魂,才能诞生如此矛盾的文士之道——本想终结主君保全自身,不曾想剑刃最后横在自己脖颈。
不过,祈善并不后悔。
得知这是误会,也彻底没了担忧。
“主上愿意亲自解释,善很开心。”
主君和臣子的身份地位天然不平等,作为主君的她可以有无数种应对方式,正面回应也好、含糊其辞也好,甚至避而不谈也行。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作为臣子的自己只有接受的份。
但她没有这么做。
出现在这间房间的人是沈幼梨,而非康国国主沈棠。风雨十载,她这人不曾变过。
沈棠屈指扣了扣脸。
“咳咳,开心就好,但下不为例。”
她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啊。
每次都要她这么哄着臣子怎么行?
说起这个,沈棠不由得环顾四下一番。
祈善以为她在找什么东西。
沈棠摆手:“不是,我是在找人。”
“找人?谁?”
“自然是找那个神出鬼没的起居郎,不过我想起来他还跟着大军主力,这会儿不在这里呢。要是他在,我就不是丢脸这么一回,而是丢脸丢到千秋万代了。”沈棠有些庆幸地拍拍胸脯,旋即又苦恼地皱眉,“我可不想后世看到这段记录,被人当做笑料看待。”
祈善摇头道:“不会,主上昨夜骁勇伟岸,即便写进史书也是让后人敬仰佩服。”
自家主上太看轻她自己了。
沈棠只能呵呵:“你不懂历史!你信不?这段要是被起居郎写进去,后世绝对会有闲得蛋疼的人嗑生嗑死,这段就是铁证!”
这位起居郎头铁,性格直。沈棠几次想看起居注都被他直接拒绝,甚至还将她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想看起居注也写进去,被拒绝几次也不放过。几次下来她也死心了。
祈善不解:“何谓‘嗑生嗑死’?”
沈棠摊手道:“字面解释就是喜欢某对男女到了情绪兴奋上头的状态,通俗解释就是后世人看到这一段会觉得咱俩有一腿。”
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隐约听说一则小道消息,起居郎还是【五行缺德】书迷。只盼着这位起居郎能谨记他作为起居郎的操守,笔下留情。否则,她就算躺进棺材也要掀棺而起,死不瞑目!
祈善尝试着去理解,最终理解无能。
倒不是不理解后半句——莫说遥远后世,即便是如今的民间,也一直有人怀疑主上跟朝中未婚官员(不限男女)有一腿,他自己、褚无晦、秦公肃、康季寿……连宁图南、林令德都没逃过,含沙射影的话本子屡禁不止。若非如此,王庭巡察各地之时,途径辖区官员也不会敬献俊男靓女,民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男男女女觊觎主上空悬的王夫/王妇之位。
不理解的是为何会同时喜欢一对夫妇?
不会觉得二人的世界很拥挤?
不会觉得自己很多余?
沈棠被祈善的问题问到了。
她沉思良久才给出答案。
挠头,不确定地道:“这个嘛,大概、或许、可能是因为恋爱这鸟玩意儿,还是看别人谈更有意思?自己去谈,多费劲儿啊。”
祈善认真琢磨:“确有几分道理。”
工作那么多,事务那么忙碌,隔三差五上朝跟满朝的狐狸勾心斗角,权衡利弊,还得防着御史台时不时挑刺,怨气比厉鬼都重。哪还有心思跟人去风花雪月、你侬我侬?
看别人为情所困就挺爽的。
看过了,就当自己也谈过了。
祈善眼中含着笑意。
“看别人更有意思。”
倘若是普通世界,沈棠这个年纪还打光棍儿,满朝文武能急得嘴上冒泡——培养继承人需要时间,继承人长大也需要时间。若是国主在此期间驾崩,主弱臣强,势必会在朝野掀起滔天巨浪,严重可能亡国,毕竟沈棠孤孑一身,她连个血脉相连的宗室都无。
但这个世界不太一样。
沈棠作为文武兼修的人物,在克服文武双修带来的后遗症前提下,只要不是被人投毒暗杀灭国,她脑子清醒不犯浑,便能健康执政很多很多年。继承人再晚来一二十年都没关系。
祈善欣慰,主上这把年纪还能专心政务,无心美色,这点就胜过其他主君太多。
沈棠不知道祈善此刻心中所想。
若是知道,必然要小小破防。
跟祈善的信任危机解除,沈棠只觉得神清气爽,胃口也比平时好了三四成。反观云达和龚骋二人,他们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北漠高层知道二人的行动。
对此也乐见其成。
根据他们现有的情报来看,边关要隘镇守大将是褚杰。此人实力高强,又有康国国运护体,占据要隘边关地势的情况下,龚骋或者云达,任何一人想斩杀他都有些棘手。
不过,龚骋和云达是一起去的。
出其不意,斩杀准备不充分的褚杰不难。
即便褚杰侥幸生还,但他当众落败,势必导致康国一方军心受挫,士气锐减,想要逼退云达二人,或许还要消耗不少国运。这些都能为北漠大军进攻康国创造有利条件。
他们想不到,也不曾想二人会无功而返。
这怎么可能呢?
偏偏结果就是如此。
镇守要隘的高手不止是褚杰。
云达做下出手的决定,北漠这边就提前派遣了斥候观察敌情,方便随时掌控康国这边的动静,根据情况调整作战。结果——
斥候带回来云达二人失手的消息。
“什么?”
“这怎么可能?”
“褚杰何时能以一敌二?”
要准备庆功的大营陷入死一般寂静。
他们中间有一部分人知道云达的真实身份,哪怕这个云达只是本尊化身,但那也是二十等彻侯的化身。他带着龚骋亲自出手都没能占到便宜?康国何时有这般高手坐镇?
说曹操,曹操到。
话题中心人物这会儿到了。
云达连通传都懒得通传,直接入帐。
待看到下方的斥候和神色各异的北漠高层,他神色冰冷地撩起衣摆,端正坐下,一个多余眼神都没给出去。众人被他这般无视,心下窘迫不满,嘴上却不敢有一点怨言。
云达这尊杀神,百年前是真的杀神。
北漠各地迄今还有他的传说。
在座之中,甚至还有人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听到故事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杀人如麻的英雄失手,总有种恍惚和不真实。
不了解云达的人则腹诽他名不副实。
良久,有人壮着胆子打破窒息的氛围。
“彻侯,昨夜可是遇上劲敌了?”
“康国国主亲临,尔等不知?”
此话一出,营帐又安静。
似乎是没想到沈棠说【御驾亲征】就【御驾亲征】,听云达这话的意思,这位国主昨晚亲自下场?众人心中不遗憾是假的——云达怎么不拼着玉石俱焚将那位国主带走?
他只是武气化身又不是本尊。
即便自爆了,本尊顶多被反噬。
但,姓沈的肯定要死!
她一死,康国群龙无首还不好对付?
云达活了这么多年岁,如何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他自己也是北漠之人,自然清楚北漠各族利益至上、冷血无情的本质。只要有足够利益,他们可以出卖一切可以出卖的!
他补上一则情报。
“公西一族大祭司辅助康国。”
营帐众人交头接耳,不解居多。
有个直肠子更是将内心所想说了出来,瓮声瓮气地道:“哼,什么公西一族大祭司?此人难道比彻侯还强?若彻侯本尊能出手,什么国主大祭司都是土鸡瓦狗之流。”
可恨,来的只是一道武气化身。
也不知道本尊为何不肯来。
在座众人大部分连公西一族都没听说过,更何况什么大祭司,但也有人变了脸色。
例如图德哥。
“当真?”
相较于漫长历史,公西一族出现的片段太少,但这一族却出了不少能耐人物,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武国国主季孙氏。这一族的大祭司更加神秘,仅有只言片语的含糊记载。
尽管如此,也足以惊艳。
图德哥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云达可是活了两百多年的二十等彻侯,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如何受得了质疑?
他忙转移话题:“彻侯可有办法?”
愁眉不展:“听说,彻侯先主也曾……”
云达眼神陡然凌厉逼人。
图德哥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云达的先主,武国国主季孙氏,此人除了没有正式担任大祭司一职,其他跟大祭司一般无二。以云达跟武国国主的交情,他肯定知道大祭司的弱点,或许能加以利用。
但很显然,云达对这个提议不感冒。
图德哥讪讪收回了话题。
“直接打吧,少盘算有的没有的。”云达洞穿了图德哥的心思,哂笑,“如今的北漠连当年武国十之一二的本事都没有。能攻下康国,稳住西北就是最乐观的局面了。”
其他的心思最好别动。
再来一场蛊祸,可没人收拾烂摊子。
呜呜呜,小时候好喜欢看八阵图,蝶衣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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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德哥心中对云达这番评价颇有意见。
当年武国强盛,招揽当世众多强者,憋着一口气扬言统一天下,问鼎至高,但最终结果是什么?还不是功亏一篑了?不仅溃败了,还是兵败如山倒、一泻千里那种惨败!
北漠积蓄这么多年,如今的起点总比当年一穷二白的武国国主,以人徒隶卒之身征战天下强得多吧?搁在云达口中却连武国十之一二的本事都没有,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有所不满的不止是图德哥。
在座众人心中也有愤懑。
只是无人敢在二十等彻侯面前叫嚣。
绝对实力面前,狗也会识趣的。
云达不在意他们心中怎么想,略微敲打两句便起身告辞,直到他离开半刻钟,营帐内的气氛才逐渐活络起来。有人小声嘀咕:“彻侯这话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强盛如武国最后也惨败了,云达口中不及武国十之一二的北漠,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话听着就晦气!
他旁边的人道:“人家可是彻侯。”
实力高强就是任性啊。
根本不用顾忌旁人听着晦气不晦气。
若他也有二十等彻侯的本事,别说扯几句晦气话,他就算当众拉屎逼他们吃,被逼的人也得笑着吃下,再赞一句这屎新鲜好吃。在这个世道,二十等彻侯就等同于真理。
小声抱怨的人面色微变。
小心环顾左右,见没特殊情况,这才用更小声道:“他是彻侯怎么了?昨儿还不是在康国兵马手中吃了亏?在人家手中丢了面子,非得在咱们面前抖一抖威风找场子。”
二十等彻侯又如何呢?
听说百多年都住在山上修身养性。说得好听是归隐山林,说得难听一些,他不就是个除了一身蛮横武力的白身?无权无势无财,山珍海味、温香软玉都没有,这不失败?
“哼,你有胆子在他跟前说这话?”
此话一出,抱怨之人瞬间噤声。
他只是嚣张跋扈又不是脑子有毛病。
明知道云达不好惹还上赶着挑衅,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他不像云达能活两百多年,短短几十年的荣华富贵还没享受够。
图德哥出言打断众人窃窃私语。
当务之急还是催一催各部落兵马会合。
听云达这话的意思,他短期应该不会再出手,北漠这边只能自己想法应对。康国沈棠【御驾亲征】,北漠这边也需要做出回应——【御驾亲征】对士气提升幅度不小,再加上国玺对国运的诸多妙用,北漠最好亮出同等配置,不然在两军对垒的时候会吃亏。
但,北漠大王【御驾亲征】,也是问题。
图德哥心中泛起了愁。
康国主力抵达时间比预期还要早六七个时辰,沈棠收到消息的时候,亲自去接人。
褚曜风尘仆仆,衣衫沾灰,脸上还残留着急行军的疲倦,但他看到沈棠的时候,眸色仍明亮了三分,一扫困倦疲乏:“主上!方才在路上收到消息说敌方大将夜袭……”
他这话说得急促。
沈棠笑着打断:“人是来过了,但又被赶走了。我来的时间凑巧,我前脚过来,北漠方面的武胆武者后脚就撞上来。虽是两个棘手的角色,但你主上我也没让他们占到什么大便宜。一路疾行,无晦也辛苦了,先去洗漱休息一会儿,养好精神咱们再详说。”
她庆幸北漠这边兵力还未集结完毕。
不然自个儿主力不眠不休赶来,正是兵疲马乏、战力下降的时候,北漠偷袭还不是一偷一个准?再无耻一些,北漠还能分三路兵马,轮流骚扰进攻,迫使己方绷紧神经。
坚持个十天半个月,效果立竿见影。
褚曜道:“主上,曜无碍。”
他怎么说也是文心文士,连轴转个一阵子,还不至于撑不下去。不过,主力兵马中的普通兵卒确实做不到。遂传下军令,让大军休整,恢复元气。沈棠敏锐发现少了人。
“乌州折冲府的兵马呢?”
各地折冲府的兵服略有差异,基本都带着一点当地特色,乌州那群人也是如此。沈棠却没在赶来的将领中间看到苏释依鲁。没看到苏释依鲁和乌州府兵,也没看到林风。
“还有令德?”
“怎么也不见她?”
沈棠说着想到了一种可能。
问道:“无晦将乌州兵马派去次要隘了?苏释依鲁和乌州兵马还未完全死心,不将他们搁在眼皮底下盯着,担心会出乱子。”
康国和北漠两地边境线很长很长。
西北诸国派遣数十万徭役在此地建造人工天险和绵延无尽的城防,北漠想要越过防线可不容易。突破口只有一大两小三处要隘,主要隘名曰“曜日关”,两处次要隘分别名为“逐月关”以及“射星关”。沈棠兵马主力就在曜日关,距离驼城最近,也是三处要隘之中最适合北漠方面进攻的一处。若是选择其他两处次要隘,北漠兵马压力大点。
“令德确实与乌州军去了逐月关,不过这可不是曜要派她去,是她自己要求。她收到了北漠粮线的消息,打算去截粮。从兵马较少的逐月关借道比较不容易引起警惕。”
沈棠道:“截粮?”
饶是她也要为林风的大胆而吃惊。
眸底泛起了担忧:“她这么做太冒险,北漠对粮线看得紧,她深入北漠境内,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主力想支援也是鞭长莫及。这孩子年纪轻轻就这般激进大胆——”
林风算是沈棠看着长大的,多少有些护犊心理,潜意识不想对方置身这般险境。正想抱怨林风这个激进大胆的作风跟谁学的,她就注意到褚曜的表情,剩下的话咽回去。
呵呵,跟谁学的?
还能有谁,还不是褚曜这位好老师?
沈棠如今的康国版图就包括当年的小国褚国,这事儿还是因为褚杰请了半个月的拜墓假——他要回乡给父母妻儿扫墓——沈棠这才知道的。在康国舆图,曾经的褚国只占了小小一角。这么一个小国却禁锢褚曜小半生,从幼年到少年,十几年人生在此度过。
她还特地问褚曜需不需要特批拜墓假。
正好坐一坐褚杰的顺风车。
褚曜神色恍惚一瞬。
苦笑道:【主上,曜无墓可拜。】
他幼年就被双亲卖给褚府,如今使用的姓氏名字也是褚府后来取的,身上全是褚府的印记。褚府之前的印记,只剩下一个只有表姐金蕊才喊的“煜哥儿”小名。父母早就化作了尘土,幼年短暂生活过的故居也在战火中消失。
褚曜去祭拜,他该祭拜谁呢?
他无人无墓可拜。
沈棠心疼叹息:【要不还是回去打听打听吧,或许能寻到二老坟地,就算找不到他们的坟地,你去褚杰他爹坟头唾两声也行。只是担心褚杰会发飙,你可以半夜去唾。】
褚曜被她这话逗笑,一扫心头那点阴霾,点头答应下来:【嗯,回去看看也好。】
那次拜墓假,沈棠批了好几个人的。
因为同行的除了褚杰和褚曜,魏寿、魏寿他夫人蕊姬以及夫妻俩的几个孩子。蕊姬跟褚曜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若父母墓地尚在应该挨得近,顺道拜一拜。魏寿这个恋爱脑纯粹离不得他夫人,更不放心蕊姬和褚曜一道,而夫妻俩的孩子,则是魏寿强行拉过去的。
他要在褚曜这个孤寡人士面前秀一秀夫妻恩爱、儿女孝顺的成功人生,膈应褚曜。
坟墓,自然是没找到。
乱世之下,挖坟发财的人可不只是各地军阀,掘坟主力以民间散户为主——活人都要活不起,死人还想在地下安稳?这些人掘坟可不只是为了陪葬品,哪怕墓主人是普通人,他们也会掘坟,扒走墓主人身上衣服。
这也是为什么路边尸体多赤裸。
只要是能蔽体御寒的衣服,那就是有价值的,活人都穿不够,哪里还轮得到死人?
幼年住过的村落也成了废墟,荒草丛生。
蕊姬一声轻叹。
用她做给先人的衣物立了几处衣冠冢。
褚曜对此并无太多感触。
褚杰拜墓回来,情绪也低落。
而沈棠得知这些事情,命人在褚国原址搜集那段时间的书籍资料,还真让她凑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书简。有一家本地富户贡献的书籍最多,惊喜的是其中还有一些褚曜相关内容。尽管篇幅不长,但也能透过只言片语,看到一个意气风发、嫉恶如仇的少年郎。
更珍贵的是里面还有他扬名之战。
看得出来,褚曜少年确实激进大胆。
“什么样的老师,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从时间推算,林风和乌州军这会儿都快抵达逐月关了,截粮一事已是箭在弦上,自己阻拦也来不及,只能耍笑一句,“你也不怕令德有个三长两短?平日看你将她宝贝成眼珠子,时时看护,这会儿真能放心?”
林风若出事,对褚曜而言不啻于丧女。
褚曜道:“令德比我当年细心。”
当年还稚嫩的树苗,早已长成参天大树。他认真道:“主上,你一定会为她喝彩。”
“我从不怀疑这点。”
纵使心中担心,如今也只能选择信任。
其实,沈棠也属于关心则乱。
只要是见过当年褚曜的人,例如魏寿和褚杰,他们都不怀疑若是如今的林风去到北漠之战碰上彼时的褚曜,褚国三杰怕是要换人。
跟同时期的褚曜相比,林风更加出色。
林风获悉粮线情报就想给北漠一个大大的惊喜当做此战开端,褚曜能答应这么痛快还是魏寿帮忙说情。也许是因为魏寿孩子多,不稀罕,所以他的教育方式简单又粗暴。
脱离主力,率兵借道逐月关截粮怎么了?
风险大,风浪大,但收益也大啊。
【你这个‘褚国三杰’的名号不就这么打出来的?名声大得辛国都忌惮你,暗中搞了你一把。你都行,你徒弟怎就不行?她也是二品上中文心,学识、眼界、天赋比你差哪里?谁扬名不是冒着莫大风险的?阵前冲锋的兵卒想要拿到‘先登’功勋,那就要冲在最前,跑得最快,杀得最多,还得活到最后!】
跟只有两根苗苗的褚曜不一样,魏寿的孩子多,一个个又皮实,只要不是死了,摔摔打打多正常?不顶着风险,怎么在年轻一辈脱颖而出?还是说褚曜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见魏寿说话越来越浑,褚曜叱骂两句。
最后还是答应了林风。
不过,他也让林风立下了军令状。
林风欣然应允。
看着意气风发的林风,褚曜心中五味杂陈,酝酿的千叮万嘱也全部揉碎化成一句。
【令德,一定要平安归来。】
【届时,为师为你摆庆功宴!】
林风道:【好,徒儿等着。】
沈棠命人密切关注逐月关那边的消息。
主力兵马休整了大半日。
第二天一早,沈棠便召众人议事。
云达和龚骋的动作给她提了醒。
与其被动等待敌人打上门,倒不如主动出击给他们一点教训。不趁着北漠还未集结完毕的机会出手,难道要等他们立稳脚跟、吃饱喝足、全副武装?呵,来而不往非礼也!
逐月关。
一支兵马在此地稍作休整就悄悄出发。
他们全部扮做了北漠人士。
为首的大汉浑身不适应地扭动胳膊。
此人便是苏释依鲁。
林风就在他身边。
“怎么,身上爬蚁虫了?”
苏释依鲁这阵子习惯林风冷淡的语调,至少不会像之前听到就冒火:“不习惯。”
北漠跟十乌……啊不,乌州,习俗有很大不同,衣着方面也是,苏释依鲁不习惯。
林风露出一瞬的无语。
淡声道:“不习惯也忍着!”
苏释依鲁根本忍不下去。
他本是彪形大汉,视野广阔,随便一扫就能看到众人的头顶,如今莫名矮小,还是被林风用诡异手段弄成这副鬼模样,他能安心习惯就怪了。他习惯以己之心度人之心!
自己恨着林风,林风对自己会没防备?
“你用的那个是什么?”
林风分出心神回答:“蛊虫。”
苏释依鲁露出嫌恶忌惮的表情,扭头观察四周:“你怎么保证咱们身份不暴露?”
林风望来:“你有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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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释依鲁眸色古怪地看着林风。
视线之强烈,她想忽略都做不到。
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褚元帅常说这老家伙肚子里憋着坏,跟那些没脑子的十乌各部不一样,这厮不仅有脑子还气运逆天。记恨谁也不会明明白白说出来,而是跟毒蛇一样蛰伏等着狠咬一口。
对于前者,林风暂时不做评价——苏释依鲁记恨自己,对自己的恶意都不加遮掩,跟褚元帅的评价出入太大。对于后者,林风倒是相信了,苏释依鲁如今就是一条毒蛇。
不过——
呵,她会炼蛊。
毒蛇作为五毒之一,她这些年没少打交道。许多珍贵罕见、见血封喉的毒蛇都是她亲自去毒蛇栖息地捕捉的。捕蛇,她擅长。
苏释依鲁也没有跟她客气:“我们抵达逐月关才多久,前后只休整了一个时辰,你哪儿来的时间去买通‘鬼’?老夫承认钱这玩意儿确实好使,一剂下去,立竿见影,但它再怎么厉害,也要花得出去才能见效。”
自己始终盯着林风。
对方离开自己视线的时间不超过半刻钟。
区区半刻钟能做什么?
谁知,林风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斜乜他,轻描淡写一眼就让苏释依鲁忿火中烧,恨不得将她这双招子挖下来当下酒菜。神色冷峻道:“姓林的,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林风收回视线:“没什么意思,林某只是略有诧异,将军曾率乌州军跟褚元帅打得有来有回,不至于连上位者不必事事亲为都不知吧?什么事情都大包大揽,铁打的人也要累死。在我们来之前,早就有人用钱买通小鬼。事关康国存亡,自然要提前布局。”
干这事儿的人是个商贾。
此人圆滑机灵,林风跟她打过两回交道。
苏释依鲁那张脸青了又黑。
旁人说这话,他或许能置之一笑。
偏偏出自林风之口,落在苏释依鲁耳中不啻于阴阳怪气,还是效果暴击翻倍那种。
一怒之下,苏释依鲁怒了一下。
康国覆灭或者褚曜倒台之前,自己都动不了林风。前脚动林风,那个挨万刀的沈幼梨后脚就会向乌州旧贵族发难,林风之死是最好的屠杀清洗借口。就算姓沈的顾及后世名声不做狠绝,褚无晦也不会善罢甘休,褚杰还是褚无晦最忠心听话的恶犬,会咬人!
苏释依鲁这些年没少研究康国的文武百官,能让他真正忌惮的人不多,褚曜排得上前三。眼前这个林风,她的靠山硬得狠。
怒了一下的苏释依鲁兀自生闷气。
做过伪装的苏释依鲁部将各个垂着脑袋,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自家的上峰。上峰目前动不了林风,但不代表动不了他们啊。
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触霉头了。
苏释依鲁如今的心态有些摆烂。既然林风夸海口说要抢军功,自己就看看她要怎么抢,他只负责干仗,其他都是分外之事。
林风对此并不在意。
赶路半个时辰,苏释依鲁突然警惕。
他压低声:“有人靠近。”
林风神色不变:“继续赶路。”
苏释依鲁担心来人是北漠兵马,己方大概率会被识破身份。一时间,他有些后悔跟着林风来这里胡闹冒险。他双眸死死盯着林风的背心,心中筹谋着横竖是死,自己死前一定要徒手将她心脏掏出来,狠狠捏碎!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往他们方向靠近的果真是北漠兵马。
林风神色自然地迎上前。
出乎苏释依鲁预料的,来人居然没有动手,抬眼看过他们打出的旗帜,一反常态地收敛浑身气势。林风自然地迎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枚物件,用一口熟练流利还没口音的北漠语言跟为首的队率交流。苏释依鲁也会一些北漠话,暗中支耳朵,勉强听懂大半。
林风一改平日的寡言冷淡,神色谄媚而丰富:“小的奉家长之命来送一些慰问。”
她从怀中摸出几块颇有份量的碎银:“家长特地吩咐,军爷莫嫌弃少,过几日还有一批,其中有这个数,都是给军爷们的。”
队率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度。
但如今是非常时期,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他的眼睛直勾勾落在满载的木车上。
扭头跟人吩咐道:“去看看。”
说完,便有十几个人上前搜查。
他们没有搜查队伍中的人,而是挑开车上盖着的兽皮,兽皮之下放满了御寒衣物、烈酒肉干和粮草,数量不少。苏释依鲁也是这会儿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心中纳闷林风葫芦里面卖什么药。这些北漠士兵并未严查,即使严查也不怕,这些东西确实没问题。
为首的北漠士兵带着人离开。
临走前还叮嘱林风别误了时辰。
苏释依鲁等人走光了,才忍不住出声:“这些人要是老夫的兵,一个个都杀了。”
林风笑道:“你说什么呢?别说是这些兵,就算是这些兵的上峰来了,也是一样的结果。有钱能使鬼推磨,小鬼和大鬼没什么区别。真要说区别,大鬼的胃口会更大。”
苏释依鲁险些瞠目:“什么?”
林风道:“北漠境内生存环境很残酷,富庶者万之一二,剩下都是贫瘠者。即便在驼城开互市,但好东西基本都流到高官勋贵手中。北漠为了南下图谋,更是打着旗帜明目张胆剥削底层,哄骗他们交出家底。北漠王庭从康国连着五年购入大批量高产粮种,每年收成节节攀升,可饿死的人也在增加。苛捐杂税、巧立名目,无所不用其极!”
苏释依鲁莫名有种自己也被骂的错觉,当年的十乌某些地方跟北漠也是半斤八两。
“这跟刚才那伙人有关系?”
林风道:“有关系啊,可太有关系了。”
因为北漠打着入主西北大陆、问鼎天下的旗帜,哄骗无知之人为完成这个梦奉献——他们这一代人吃点苦,后世子孙会感激先辈的付出。北漠庶民响应者众多,然后就被榨得骨头渣都不剩。只要有利可图,便有贪婪之辈闻风而至。起初勒紧裤腰带的只是普通人,之后是比普通人高一点的,然后再高一点儿……
逐层剥削,逐层贪污。
苏释依鲁:“这——”
林风一开始也觉得有些离谱,但这就是现状,有些不受重视的小部落兵马被克扣粮饷俸禄,几乎要揭不开锅。他们催上面,上面不是推三阻四就是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倒不是上面不想发粮饷,而是他们粮饷也不够——从贪污中尝到甜头的人都觉得自己拿得少,不影响大局,但架不住贪的人多。
跟林风联系的商贾从中看到了商机。
她跟这些兵马暗中合作走私。
一层层打关系。
在几个北漠勋贵跟前都有名有姓。
这名商贾走私的黑色生意愈来愈多,愈来愈大,一部分战区的北漠兵马全指望着她给钱买粮下锅。这可是财神爷!财神爷没了,大家伙儿拿什么吃饭?自然要拼死护着。
给方便的给方便,给走后门的走后门。
北漠勋贵拿了好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是还不够,两只眼睛也能闭上。
苏释依鲁表情扭曲:“这也太荒唐了!”
十乌问题虽然多,但也没这么离谱。
这些人就看不出那个商贾背后可能有问题?区区一介商贾,若背后无人支持授意,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很难通过三关检查。哪怕当时互市正常开启,可这么大的量,持续这么久,康国不会重视?这些人疯了吗?
林风道:“是将军低估了人性。”
一边是克扣拖延粮饷,还拼死压榨自己的人,一边是给粮给钱给衣物还给温暖的大财神,谁会跟后者过不去呢?他们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他们能饿,家里父母妻儿能吗?
再者——
因为高产粮种产出有目共睹,北漠头两年吃饱了饭,大家伙儿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也不怕以后会饿肚子。暖饱思淫欲,这两年出生养活的孩子比以往高峰还要高一倍多。
哪怕之后几年北漠加大剥削,出生的孩子也没少多少,因为北漠关键时刻秀了一手骚操作——额,这骚操作跟她老师暗地里动作脱不开关系——如今多生孩子,北漠未来的勇士才会更多,北漠的目标不止是一个西北!
听听,生的不是孩子而是未来勇士。
每家每户吃饭的嘴都多了。
养家糊口压力自然更大。
北漠现在的勇士为了度过眼前难关,更加不敢动这位大财神。只要大财神不干出卖北漠的事儿,没被人揭发,该拿的好处继续拿。真要兜不住,再剁财神爷也来得及。
林风打出来的旗帜就是那位大财神的。
苏释依鲁彻底瞠目了。
半晌憋出一句:“这也太损了。”
北漠靠着高产粮食积蓄了大批战争物资,看似达成了目的,但康国这边也不吃亏。
若非开战,北漠自己都能搞死自己。
底层目前还能撑一撑。
但再拖个一两年呢?
怕是不知道多少人要饿死。
林风看着苏释依鲁,笑而不语。
事实上,当年针对十乌的各项布局,特别是十个先祖的碑文,也挺阴损的。不过以十乌做的那些事儿,也配得上这些待遇。
苏释依鲁也想到这层,脸色更差,阴阳怪气道:“主上也不怕北漠有样学样啊。”
只要是人就都经不起利益诱惑。
贪污腐败,也不只是北漠容易中招。
悄无声息让人堕落腐败,法子多得是,貌似坤州金栗郡也算是一个类似的教训了。
康国上下并非清廉得坚不可摧。
林风:“自然是怕,所以监察御史才会频繁巡视各地,一有苗头就掐了。北漠培养贪官污吏的速度快,还是主上屠刀更快?”
答案不是一目了然么?
苏释依鲁憋青了脸。
他这会儿才知自己跟沈棠这些黑心肝究竟差在哪里,区别在于他只是单纯黑心肝,而挨万刀的沈棠一伙人是没心肝,黑烂了!要是这些手段用在当年十乌身上,他都不敢想十乌会被玩成什么残破模样。连带着,苏释依鲁对身侧谈笑风生的林风也产生些许畏惧。
这人心肝也黑烂!
尽管一群人对北漠人生地不熟,但架不住林风有独特门路。一遇到查人的,林风上前交涉,苏释依鲁他们装哑巴。嗯,他们扮演的角色不仅是哑巴还是聋子——这是林风当年跟大商贾提议的。北漠这些人虽能被收买,但他们也怕东窗事发,用一群哑巴聋子运输走私,不愁他们泄露秘密,北漠那些人也能放心——如今也不怕语言不通被识破。
如此蒙混过关,一路畅通无阻。
苏释依鲁一边唾弃,一边又代入北漠。
绝望发现自己若是北漠兵将,也会被蒙蔽——林风表现毫无破绽,最容易出问题的口音也完美无暇;碰上的兵将都已经被大财神腐蚀收买,大开绿灯;即使中途也有兵马出于谨慎尾随,但车队在并无携带任何舆图的情况下,全靠林风领路,路线无破绽。
谁会怀疑他们身份的真实性?
车队众人除了林风有点儿实力,其他都只是比较强壮的聋哑人,即便是嗅觉最灵敏的斥候图腾也未发现端倪。伪装太完美!
林风等人押送着慰问品抵达附近粮仓。
她还光明正大晃到督粮官跟前。
两只大箱笼装的都是送给督粮官的。
督粮官面上神色淡淡,视线却丝滑落到打开的箱笼之上,上面一层只是普通的御寒衣物,林风说里面只是衣物、一些美酒干粮和送给督粮官妻女的康国特产,但只要听听箱笼落地的动静,也知道里面另有乾坤。督粮官显然收了不止一回礼,了解其中门道。
他道:“陈家长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家长常说若无军爷提携照拂,哪有如今家业。这些还都是不值钱玩意,哪里抵得上您万分之一恩情?”
此地粮草有不少都是大财神低价卖来的,让筹措粮食的人省了好多事,还赚了不少差价。督粮官也从中吃到了好处,如今又被一通奉承,心下更是熨贴,更加不会为难。
甚至还专门准备酒菜招待财神爷的人。
他甚至还调侃林风机灵圆滑。
“嗯,有几分陈家长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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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轻嗅了一下酒盏,眼睛一亮。
笑眯眯道:“将军有心了。”
督粮官被这一声“将军”喊得心花怒放,几杯烈酒下肚,喉间一阵火辣,他咂嘴闭眼享受其中滋味,再睁眼已经多了点迷离,凑近林风,喷吐出来的气息带着浓重酒气:“这种美酒连哥哥我都不舍得多喝。但招待自家人肯定要最好的,兄弟喜欢最重要。”
林风笑着一饮而尽。
督粮官见林风如此爽快,忍不住拍掌:“哈哈哈,弟弟好酒量啊,来,再满上!”
林风却将手盖在酒盏之上,婉拒。
“小酌几杯权当怡情,但喝得多了……”她谨慎地环顾四下,凑近督粮官耳畔道,“如今风头正紧,盯着将军这肥差的人可不少呢。若他们暗中嫉妒害了将军前程……”
督粮官面上的不悦舒展开来。
“唉”了一声,将林风的手拿开。
也凑过来低声道:“弟弟何须这般小心?盯着哥哥位置的人是多,但,谁让陈家长看得起哥哥?那些小兔崽子还想取代哥哥屁股下的位置?哼,也得看人家买不买账。”
说罢,又给林风酒盏满上。
有了送礼开道,督粮官心情大好。
因为林风不仅私下给他单独送了一份厚礼,明面上的慰问还能抽两成。陈家长送礼一向不讲究套路,全都送到人心坎儿。粮食是上好的粮食,美酒是上好的美酒,最重要的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才最叫人喜欢。他们所要做的就是给对方生意开点方便之门。
最终也是慷他人之慨。
好处,全被自己收入囊中了。
对待其他商贾,他们从来是不屑的,能宰一刀就是一刀,不用考虑以后,但对于这位陈家长不同。人家赚得越多,最后落到他们手中的好处才越多。这还不是一次性买卖而是实打实的细水长流,不少兵卒全指望这位大财神帮忙筹谋,否则家中都揭不开锅。
林风与督粮官推杯换盏几轮。
营寨士兵将林风等人带来的新粮肉干拿去烹煮,车上还有不少调料,不多时,浓郁肉香就开始勾引每一个闻到它的士兵。
有人狠狠吞咽两下口水,投来的目光满是羡慕:“这气味就算是就牛粪都好吃。”
他也算有点见识,知道这是康国独有的饮食习惯。传闻康国国主是怪人,其他人家拿来制香的东西,她拿来下锅配菜。听一些在驼城混过的人说,那滋味尝过就忘不了。
越闻口水流得越多越快。
听到这话的士兵忍不住起哄。
“怎么,你还吃过牛粪?”
“哈哈哈,牛粪什么滋味?”
被调侃的士兵是刚被征来的新兵。
在慕强风气严重的北漠军营,似他这般无根基无资历的兵卒,新人时期难免会被老油条子欺负。有什么好处都轮不到他,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去干。所以哪怕此地离粮仓近,可操作空间大,油水足,时不时还有财神爷投喂,但这些好处新人都享受不到的。
其他老兵都尝过,知道什么滋味。
被嘲笑的新兵面露窘迫。
没多会儿,食物就准备好了。
那些资历深的老兵一哄而上先享用,那些新兵探头探脑不敢上前,直到督粮官一身酒气送同样一身酒气的林风出来。林风似乎看不出新兵老兵的区别,问那个新兵:“小兄弟怎么不去尝尝?今儿送来的肉可都是河尹那边的猪肉,这东西在康国都很紧俏。”
河尹的精品猪肉闻名康国,畅销西北。
用康国秘法制成肉干,平日想吃了切一块跟麦饭一起焖,不用加其他调料滋味都勾人得很。一头河尹精品肥猪送到驼城,价格最少能翻个四五倍,是不少北漠贵族最爱。
有个爱吃肉的北漠贵族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直道自己前半生吃的肉都白吃了。
新兵看着林风,微微后退。
不多会儿,脸颊泛红。
督粮官见状就笑着抬脚踹他屁股。
“滚滚滚,滚去吃,也不看看自己的姿色够不够爬床的。”说罢,他停下来认真看着林风道,“兄弟记得不要太心软了。”
林风面上依旧维持着儒雅的笑。
督粮官夸张捂脸。
“弟弟,你千万听哥哥一句劝,你真别笑了。寡妇把持不住,兄弟也把持不住。小心晚上这些人脱光了,赤条条爬你床上。”
“将军这话严重了,就在下这姿色?”
督粮官一反常态,神色严肃。
“不严重,一点不严重。”
这都不是可能发生,而是一定会发生。
林风伪装的马甲是个二三十岁的成年男子。因为混血混得好,同时具备高鼻深目和高挑魁梧身材,肤白胜雪,还有一头柔软微曲的金发。长发扎成北漠常见的利落造型,配以松石南红等装饰,端的是一副放荡风流模样。
林风身上还没有任何怪味。
只最后一点,初始印象分能在合格之上!
因为地势气温以及其他资源问题,北漠各族对洗澡不怎么热衷,腋下生汗,体味普遍偏重,自然需要用各种香料掩盖气味。若是凑得近,也能闻到夹杂在香料之中的腋下恶臭。这些在林风身上并不存在,人家用的香料气息很淡很纯净,再加上外表加成,实在是勾人!
督粮官看着比自己还高大一点的林风,无不羡慕地感慨,出口的粗话让林风险些破功:“弟弟要愿意,想撅屁股的能排队了!”
林风:“……”
不,她一点也不愿意。
林风等人带来的慰问物资多,象征性检查过后,督粮官便将林风等人引迎入粮仓。
林风此行除了打关系,还有便是作为财神爷的使者跟粮仓这边的人做些“小买卖”。
苏释依鲁等人全程扮演着聋哑人。
该吃吃,该喝喝。
他正发愁怎么接近这个粮仓——不出意外,粮仓就是此次军功了——但凡是粮仓,附近必有重兵把守。自己这么点人,想要靠近只能用武力强闯。动手容易,脱身不易。
苏释依鲁脑洞风暴。
一边干着猪肉焖麦饭,一边绞尽脑汁。
他一口气干了七八大碗,浑身酒气的林风过来通知他们可以将饭碗停一停,要去粮仓了。苏释依鲁惊得手中筷子都差点没握住。
他嘴唇动了动,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嗯,为了保守起见,防止他们这些假聋哑人出声暴露破绽,他们都被下了【禁言夺声】的禁制。只要不是运气去冲破,这会儿是发不了声的。苏释依鲁险些被麦饭呛着。
这就混进去了?
呵呵,这就混进去了。
不仅混进去,还是被人当做贵客,恭恭敬敬迎进去的。苏释依鲁正懵圈的时候,就看到林风跟督粮官喝了酒,好似转了性,一路上见人就笑得淫荡,往这边看的北漠士兵都不敢跟她视线碰上。那眼神,仿佛带着电,碰一下就浑身发麻那种。苏释依鲁见状在内心暗骂一声,这副做派这是要勾引谁呢?
督粮官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
反倒对林风更加放心。
钱、酒、色,一向是收买人、短时间跟人拉近关系的利器。林风作为大财神心腹,不缺钱也不缺酒,而自己身边也没可收买人的女色。财神心腹喜欢男色就不一样了。
军营缺什么都不缺男色。
歪瓜裂枣中间挑一挑还是能挑出几个不错的。别看北漠士兵无康国男人那般干净,但胜在天然野性——财神爷心腹平日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也该换口味吃点清粥小菜。
苏释依鲁:“……”
他是进了什么淫窝吗???
作为干苦力的劳力,苏释依鲁不能一直跟着林风。他们被安顿在一处地方,在没有统一行动之前,各干各的事情。作为沟通困难的聋哑人士,那些北漠士兵也没跟他们凑近套关系,进一步降低了暴露的风险。
三更天,林风踏月归来,手中拿着契卷。
苏释依鲁不客气地冲她伸手。
林风也丢了过去。
她是随军军师,但苏释依鲁是将领。
苏释依鲁拿契卷打发时间,粗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抬头看林风的眼神不对了。
这些契卷全是暗中倒卖辎重的!
有收购也有贩卖,涵盖内容广泛。
只要是打仗用得上的东西,全部在内。
再想到这些契卷是谁和谁签的,苏释依鲁就控制不住抽搐的嘴角。那个陈氏商贾暗中投靠的沈幼梨,也就是说,跟北漠这边倒买倒卖赚差价搞贪污的主谋,就是姓沈的!
这些年,陈氏商贾一开始靠着银钱砸道,打通了关系,养大了贪污群体,之后进一步养大他们的胃口。胃口大了,需求也大。
巨大利益面前也敢铤而走险。
例如用次等乃至劣等粮食换走入库新粮。
北漠这边底层粮官用低于新粮的价格从陈氏商贾手中收购大量次等、劣等旧粮,或者用后者替换前者。前者到了陈氏商贾手中,再转卖至别处。所得差价利润,大部分都入了涉事北漠人员的口袋。粮草消耗量大速度快,少量次等混入新粮不容易被人发现。
一开始做的战战兢兢。
如今成了小范围心照不宣的秘密。
谁泄露了秘密,谁就是断了他们财路。
苏释依鲁内心千万言语全部酝酿成了一句脏话,他将契卷合上,丢回了林风怀中。
他不能说话,只能在地上比划:【这事儿都搞这么大了,还冒这个风险作甚?】
林风:【只是腐烂一块肉又不是整个身体都烂掉,若被发现,人家将肉剜下来放点血,疼一阵就好。我们要做的是截肢!】
苏释依鲁:【……】
他想到此地粮库的规模,舔舔嘴唇。
又道:【我们如何带得走粮食?】
林风古怪看他:【谁说要带走了?】
苏释依鲁:【不带走?】
林风道:【烧了!】
北漠这些年用收购的高产粮种囤积了大批物资,分别藏于五处粮仓,此地便是其中一处。那位陈家长靠着本事,跟其中两个粮仓有了点关系,其他三处,林风也有眉目。
苏释依鲁咧了咧嘴,思忖了会儿。
【烧?也行!但没东西怎么烧粮仓?就算有东西,我们的人都被安排在这里盯着不能随意走动,能放多大的火?】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靠谱,苏释依鲁很怀疑林风本事。
林风道:【谁说放火要东西?】
她道:【我不是在么?】
苏释依鲁在粮仓内部闹出大动静,牵制兵力让他们无暇救火,林风就有把握将此地全部烧成灰烬。文心文士在战场是全能的。
苏释依鲁瞥了一眼营帐外的方向。
【你,多大把握?】
他更想问的是林风这个年纪有这么大的文气储备?她知道火烧整个粮仓所需的文气消耗?别说林风,就算她老师出手也不行。
她只有一人,点火赶不上人家灭火快!
还有,他先将丑话说前头。
【林令德,咱们带来的人太少了。老夫不是带着乌州健儿陪你来这里送死的,一旦他们主力援军抵达,老夫绝不会耗着。】
拖延是会拖延。
指望他拼性命不要去拖延?
呵呵,别做梦了。
苏释依鲁的反应都在林风把握之内,她点头:【我知道,不需要你们撑太久的。】
有了这话,苏释依鲁脸色才好转。
哼道:【你最好记牢了。】
林风一行人在粮仓逗留了三个晚上。
白天,她兢兢业业打好关系。
晚上,老老实实回营帐睡觉。
一步不多走,一眼不多看。
苏释依鲁等人只负责干饭和睡觉。
时间转眼来到了第三天晚上。
林风明儿就走,督粮官等人大摆宴席,邀请她去喝酒。这次还特地安排了二十来个赤裸上身的金发、黑发、红发、棕发壮汉献舞。
一个个绷紧肌肉,在林风面前展示健美雄壮躯体。营中众人眼神笑容暧昧,上下热闹得像是过年,连新兵也破天荒分到酒肉。
督粮官喝得面红耳赤。
仍不忘暧昧:“弟弟可有喜欢?”
林风起身捏着其中一人下颌仔细端详。
督粮官一瞧就知道什么意思。
冲身侧的人挥了挥手。
“没眼力劲儿的,还不过去陪着。”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营帐之内觥筹交错,笑声不断。
营帐之外,不少士兵泛起了困意。
黑暗中,一根根细窄的黑色藤蔓沿阴影爬行,钻入粮库。那些困得直打哈欠的守兵并未察觉。他们只觉得今日格外没精神,但也没怎么怀疑,只以为是吃多了喝多了。崭新厚重的棉衣穿在身上,加上篝火烘得人浑身发热,犯困正常。不多时候,鼾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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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984:烧,烧得再大一些【求月票】
林风与督粮官等人谈笑风生。
身侧肌肉健硕的年轻兵卒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给她斟酒。他此前献舞,未着上衣,此刻也只是披着一件单薄外衫。衣衫很清透,肉眼可见布料下的肌理随着呼吸起伏。
嗯,确实有些赏心悦目。
此人也很会察言观色,无需林风出声吩咐,仅需一个余光落来,他就主动给斟满。
督粮官看着二人发出嘿嘿笑声。
透着一股子的猥琐与暧昧。
末了还露出一副都是过来人的表情,面上写满“我都懂”三个字,体贴地道:“贤弟啊,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你明天要赶路,还要早些歇下呢,要不今儿就先到这里,来日若有机会,哥哥再做东好好请你一回。”
说完,他给林风身侧的兵卒使眼色。
那名兵卒强行按捺下隐约的激动。
军营这地方,固然是以军功和实力说话,但人脉关系也是必不可少的。若自己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不就顺理成章入了上峰们的眼?要是身边这位念在一夜恩情的份上,替自己多美言几句,他的好日子也就不远了。
收到督粮官眼神,他刻意让自己嗓音变得柔和,贴近林风的耳畔,暧昧的热气若有似无擦过她脖颈:“标下护送使者回去?”
林风用盈满水雾的澄澈蓝眸看着他。
倏忽漾开笑容,将身体重心略微挪向他。
兵卒察觉到这个小细节,顿时心花怒放,搀扶着喝了不少的林风离开宴会营帐。当营帐厚重的帘幕在身后放下来,还能听到督粮官几个大笑着互相劝酒:“咱们继续。”
“哈哈哈,继续继续。”
“那话叫什么来着?不醉不归?”
“对对,就是不醉不归。”
这些声音在身后逐渐远去。
兵卒将林风带回她落脚的营帐。
林风坐床榻边缘,双手撑着,坐姿大马金刀。原先白皙的双颊因为醉意,被朝霞般的红晕浸染。随着呼吸,那犹如蝴蝶一般的稠密纤长睫毛一颤一颤。兵卒看着这样精致如玉的人,忍不住放缓了动作。他半蹲着要帮林风将皂靴脱去。双手捧靴,任由鞋底踩在他半跪支起的膝盖之上。而此时,手掌下的脚略微用力,有一道视线落在他的头顶。
兵卒抬起头,对上那双迷人的蓝眼。
他心中微微一动,双手作势要将人推倒。
北漠女子不多,军营更是男人的天下,兵卒阳气充裕,燥热之下互相慰藉也是常事,并无上下内外这样的讲究。在兵卒看来,使者此刻喝了酒怕是不好主动。自己先服侍对方,待对方尽兴,酒醒点再调换也一样的。只是他的手还未碰到对方肩头,便有精瘦有力的手抓住他手腕,巨大力道往前一带,迫使他向前栽。
随后视线就天旋地转,使者一只手擒着他,一条腿曲起,膝盖顶着他胸腹位置。
一看二人的姿势,兵卒他懂了。
很显然,使者不喜欢被动。
他笑声暧昧道:“使——”
剩下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使者另一只手如闪电探出,在靴子位置拂了一把,黑暗中隐约雪白亮光一闪而逝。兵卒脑中刚萌生亮光为何物,脖颈陡然剧痛。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却摸到一手温热黏腻和坚硬冰凉。黏腻温热的是他的血,坚硬冰凉的是一把匕首。
匕首的刀柄位置在使者手中握着。
意识的最后,也只看到使者唇角勾着的醉人笑意,只是这些笑意却未达眼底。他不知道使者为何突然袭击自己,想发出声音求救,等来的却是一片无尽黑暗。林风瞧也不瞧喷溅在自己身上的血,拔出匕首,收回靴子内的刀鞘。她从容起身,掀开厚重布帘。
营帐门口有火把照明。
她顺手从里面取出一根拎在手中。
走两步停下,苏释依鲁阴仄声音从身后黑暗处传来:“根据你的计划,动手了。”
林风侧过身来。
火把照亮半张春水俏面,她含着笑。
另外半张被阴影掩埋,杀意毕露。
她道:“嗯,动手。”
苏释依鲁是提前过来接应林风,留下的部将按照约定时间动手,这会儿已经能听到那边的动静。哪怕林风提前神不知鬼不觉在后厨饭菜下药——用的还是乌州特有植物,可使人麻痹昏睡,这种植物经过刑部姓虞的狠人提纯改良,药效霸道——也拖延不了多久。
粮仓别处守兵听到动静过来,扛不住。
“林令德,那你倒是动啊!”
让苏释依鲁不爽的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林风不想着抓紧时间火烧粮仓,还有闲工夫杀个想爬床撅屁股的男人。她知不知道时间紧迫?苏释依鲁内心脏话骂得非常难听。
林风将手中火把往黑暗处一丢:“好。”
火把落地摔出火星子。
夜风不小,火把却未熄灭。
妖娆吞吐的火舌在原地飘摇了一会儿,跟着便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噗嗤”脆响。
火舌沿着不知什么东西,以其为核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仅是两个呼吸功夫,燃烧网络扩散至附近二十多个营帐。若从上空往下看,就能看到一张巨大的,复杂“蛛网”!
火焰所过之处,火势惊人。
不多会儿便将附近可燃物都点燃了。
粮仓起火,火势蔓延迅速。
快得连起火点在哪里都难以分辨!
因为这一幕,苏释依鲁面皮狠狠一抽——他视力极佳,清晰看到让火势传遍各处的媒介,那是一根根漆黑瘦小的“麻绳”。
这些“麻绳”是抹了猛火油吗?
林风淡淡道:“那是一种特殊植物。”
这种植物跟【尸人藤】属于近亲,不过它的应用范围比【尸人藤】小,更加不容易生存,因为它能将吸收的能量变得极其活跃不稳定,遇火即燃。效果堪比另类猛火油。
传闻,鲛人油灯,亘古长明,这种特殊植物的“油”虽不及鲛人油,但也很耐烧。
林风折腾它,初衷只是想降低照明成本。
若是照明成本降低,不知能造福多少寒门和庶民出身的学子。学习开销除了正常的笔墨纸砚,油灯也是一笔大支出。林风跟着褚曜求学没怎么吃苦受罪,但身边的虞紫不一样。
虞紫有一段时间不敢用油灯照明,大晚上都是借着月色学习,林风都看在眼中。
微恒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
这种植物所制的照明灯很受外界欢迎。
物美价廉还经久耐用。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熄灭。
远处,苏释依鲁的部将已经杀了出来。
粮仓各处都烧起了熊熊烈火。
火光舔舐之处,亮如白昼。
不少北漠士兵被诡异升温的空气热醒,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有人在清醒之前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刀锋收割了性命,也有人运气比较好,惊吓暂时压过了困意:“火!着火了!”
“走水了!”
“快救火啊!”
“醒一醒,都醒一醒——”
“救——救命——”
火势蔓延的速度超过了他们的认知,有不少兵卒还未反应过来,火焰已经蔓延到身上,迅速化成火人,惨叫着打滚呼救。只是这个节骨眼,哪有人有功夫去救人?他们只想着去救粮仓!一旦粮仓烧没了,他们的命也要没了!
人影混乱,嘈杂声传遍粮仓营帐。
呼救声、救火声、惨叫声……
好些个北漠士兵去救火反而引火烧身。
混乱之中,有人趁机杀人。
这些杀人的动静也不能完全掩盖,很快就有目击者发现不对劲,临死之前发出了敌袭的信号。只是,这道信号的出现是乱上加乱。
敌袭?
敌人是谁?
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地可是粮仓核心位置啊!
要是敌人打进来,外边怎么没一点征兆?
好些个北漠士兵怀揣着这样的疑惑,不是被火焰吞噬,就是被陌生面孔斩断脖子。
苏释依鲁部将率人杀过来会合。
路径之上的敌人?
有一个算一个都砍了。
赶来的时候,心中还有些不真实——放火杀人这事儿应该是交给他们执行的,杀人容易,但想不惊动敌人就将火势搞这么大却不容易。只要火势大得无法控制,这场行动才算成功八成!剩下两成就是顺利突围!
如今火势大成,只需要集中兵力突围。
难度一下子小了八成啊!
“将军!”
苏释依鲁看了一眼林风,心中不知想了什么东西。他敏锐感觉到有一股跟自己不相上下的气息正在靠近,当机立断,点了两个心腹指挥作战,按照既定的路线进行突围。
心腹部将大骇:“将军,这怎么成?”
苏释依鲁:“火势还不够!”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粮仓,准确来说是粮仓内部起火位置升起冲天屏障。屏障被火焰渲染成了晚霞一般的橙红。这玩意看似脆弱,却实打实将火势拦截在屏障之内!
火势若被控制,粮仓顶天损失两三成!
这跟烧毁整个粮仓的军功相比,是打了折扣又打折扣,苏释依鲁自然不甘心——他最不甘心的是目前这些都是林风一人布局!自己带着乌州健儿来这一趟是当观众捧场?
今天,这粮仓不烧也得烧!
心腹部将也没有多劝。
这种时候自然要彻底执行军令。
苏释依鲁足下一蹬,迎面杀向飞速靠近的陌生气息:“林令德,老夫只帮你拖延一刻钟,一刻钟还搞不定你就自己留下来!”
下一秒,他表情古怪。
为什么呢?
因为他感觉自己本就充沛的武气跟坐着窜天猴一样暴涨,不仅是武气增长,连战意也像是干柴碰到烈火,烧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这种滋味不陌生,但也不算多么熟悉。
【将者五德】,五德齐出!
这还是仇家的增幅言灵。
一时间,苏释依鲁内心骂得更难听了。
只是他这会儿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眼前源源不断赶来的敌人才是要紧。只是一个眨眼功夫,一连七八道武气砸在他身上。武气与武铠鳞甲、武器相撞,发出刺耳声响。
苏释依鲁也被逼得小退几步。
他手中武器一横,气刃在地上扬起数丈高的沙尘,石块砂砾随着半丈厚的地皮被武气掀起,犹如巨浪般铺天盖地涌向敌人。
轰——
两道武气冲破地皮。
一人目标是苏释依鲁,另一人目标是林风。林风是文心文士,武胆武者一人足以。
其他武将全部冲着苏释依鲁杀来。
看架势是想将他留在这里。
数把武器携带压顶之势,齐刷刷砸下。刀刃破空之时,隐约有雷霆相伴。苏释依鲁半截脚腕被迫没入地里,但还招架得住。他此刻虽无拼命打算,也不想被林风小瞧,便分出心神阻拦落单的武将——林风就算要死,也得烧完粮仓再死!而且,还得死在他的手中!
林风一心多用,一边注意苏释依鲁的情况,一边将视线落向那面屏障,从容浅笑。
“大风起兮云飞扬!”
狂风骤起,云雾随着风势翻腾。
数十条赤色火龙从火焰中浴火重生,踏云而行,向着四面八方没有被火焰覆盖的地方撞去。火龙落地,似漫天星光跌落凡尘。
它们并未就此陨落。
而是在火焰中酝酿着又一轮新生。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又一道言灵落在苏释依鲁身上。
澎湃燃烧的武气沿着四肢百骸乱窜。
他此刻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被水盈满的容器,外头还有源源不断的液体涌入,亟待着找到一个发泄口宣泄。苏释依鲁有种自己一张口,多余的武气就会从口中喷发的错觉。
“实在是狂妄!”
火龙肆虐,自然要用水扑灭。
此地毕竟是北漠最重要的粮仓之一,自然也有派遣文士驻守。只是他们没想到火势蔓延会这么快,完全没有反应缓冲的余地。
水柱四起,头顶还有浪涛汇聚。
林风神色始终从容不变。
看了一眼天幕和地下混乱的人影,在赶来的文心文士惊恐眼神下,出手施展言灵。
“沉水入火——”
让这场混乱来的更加彻底吧!
所有人,全部下地狱!
灰色的风雪以她为中心开始肆虐,顷刻便汇聚出了一道似虚非虚的龙影。龙影绕着林风盘旋着向天空飞去,龙吟响彻夜幕!
林风抬手拂去金发碧眼的伪装。
露出本尊,俏丽芙蓉面尽是森然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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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5:加了料的【沉水入火】
“外头怎么这么吵?出什么事情了?”
大火刚起的时候,督粮官等人所在营帐离得远,自然没第一时间发现。待有所察觉就看到营帐外头透着不正常的光,营帐内的空气也升温焦灼。他们今夜喝酒放纵,纵容酒意侵略全身,反应迟钝。待脑中萌生“这么亮是着火了”的惊悚念头,浑身打激灵。
此时,帐外传来凌乱匆忙的脚步声。
一并传来的还有兵卒惊慌大叫。
“不好了,走水了!”
这一嗓子出来,营帐内其他醉醺醺的同行者也吓得坐直上身,督粮官更是在起身的时候双腿发软,身体前倾栽倒。若非眼疾手快,手掌撑住桌案,怕是要脸着地摔跟头。
“什、什么?”
他的声音满是不可置信。
旋即失控大叫:“怎么可能走水?”
眼下时节,虽是天干物燥,但此地作为北漠战略布局中的重要一环,防火方面肯定是做了万全准备的。不仅巡逻严密,甚至不惜耗费劳力建造大型地上仓房,每座仓房从内到外做了数重防火措施。每隔三五十步安置装水水缸,方便发现火势之时以水灭火。
粮仓所在营寨外部又开了水渠水井。
对待兵卒更是严苛。
不论是谁,若有失火殃及粮库仓房者,不仅本人要被绞刑,此人所处伍什皆受罚,长官还要被枷号数月,鞭笞八十。若是火情再严重一些,连坐之人也要被处以绞刑!
如此,自从粮仓建成一直风平浪静。
今天怎么就走水了?早不走水,晚不走水,还是北漠跟康国开战的敏感时期走水?
督粮官等人并未将怀疑苗头瞄准林风。
实在是因为林风的表现过于完美,他们这些年也从大财神爷手中拿了太多的好处。
此番失火,不止粮库受灾,板上钉钉的生意黄了,煮熟的鸭子飞了,陈姓商贾也损失惨重啊。大家伙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休戚相关的自己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自己人怎么会害自己人?
督粮官就没怀疑过林风有问题。
愈是危急时刻,督粮官脑子动得愈快。
忙问:“起火源头在哪里?”
这场大火的火势不小,上头一旦追责下来,自己被罢官削职都是小事,怕就怕连累一家老小都没命。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个替死鬼出来,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替死鬼身上!
从营帐主位到大门口,短短距离他脑中就浮现了无数个念头。可当他阴着脸掀开厚重的营帐帘幕,热浪滚滚,扑面而来。满目皆是赤红火光,他的心哐当一下就沉了底!
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
四面八方都有火情!
如此规模火势和蔓延速度,显然不是“粗心大意士兵忘了灭火造成火灾”能成的!
有人刻意纵火!
这绝对是有预谋的行动!
督粮官心中浮现一个让他心惊的猜测。
莫非是敌人的奸细潜伏进来点火?
若是如此,混进来的敌人数量绝对不少,否则做不到短短时间就将火势扩大至此!
烈焰忽飞,狂风并作。
人不及走,目不暇旋。
被大火吞噬的仓房一座接着一座。
蔓延速度之快,让督粮官有些怀疑人生——此前的防火工程都是敌人搞的吗?还是仓房外部都抹了猛火油?怎么会这么快?
报信的士兵自然不知源头在何处。
火势起来太快了,意识到着火的时候,十数仓房尽为灰烬!但,他知道除了大火,还有敌人!士兵也清楚粮仓不保会是什么下场,声音嘶哑凄厉道:“是敌袭啊——”
督粮官内心猜测被证实,抓着报信士兵肩膀,力道大得几近失控,险些将后者骨头捏碎:“敌袭?敌人?哪里来的敌人?”
这些敌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督粮官恨得牙根打颤:“敌人多少?”
他双目猩红,目眦欲裂。
恨不得将来犯敌人全部撕碎。
这些问题,士兵自然是不清楚的。
督粮官心急如焚,一把将报信士兵甩到了一边,抬手化出武器冲着火势最盛的方向冲杀而去。他的实力还不错,在周身凝练一层武气便可暂时隔绝高热。路径之上,烈焰被莽撞劲风从中避开两半,露出一条阔道。
火舌倔强顽强。
它们随风摇曳几下,又卷土重来。火焰阔道不消一会儿再度合拢,火势更盛从前。
大火失控,粮仓守兵皆困其中。
督粮官仿若无头苍蝇,抓住火场之中的幸存者,接连问了相同的问题。前面几个都不知道,他们昏睡醒来就置身此地,想冲出火场也不知往哪个方向冲,见督粮官过来,犹如见到了天神,跪地哀求对方救自己一命。粮仓眼看保不住,督粮官哪有心思去管他们?
前面几个都被他抛弃火场。
唯独最后一个知道答案。
此人被利刃砍断了半截肩膀,躺在血泊之中,看到督粮官的时候,回光返照般双眼迸发出强烈求生欲和光芒,断断续续道:“是、是那些伙夫……他、他们是奸细……”
什么伙夫?
督粮官懵了一下。
下一秒,大脑像是被锤子兜头砸中。
一锤子将他从火场砸进了冰窖。
自从决定开战,北漠方面就派遣大规模运粮伙夫,分批次从各地粮仓调拨粮草。因为最先调拨过去的都是几年前的陈粮,督粮官拿被掉包的粮草交差,也不怕被上面发现端倪。上一批伙夫离开已有十日,粮仓营寨只有守兵并无伙夫。那么,这些伙夫是谁?
只能是陈家长养的那些聋哑伙夫了。
这些聋哑伙夫——
是内鬼?是敌人?是奸细?
督粮官被真相打击得脑中嗡鸣不断,空白一片,仿佛灵魂在这一瞬被抽离了肉身。
“怎、怎么、怎么可能?”
重伤士兵困难伸出沾满血污的独臂。
手指蜷曲,试图去够督粮官衣角。
唇瓣艰难翕动,双眸满含哀求。
“救、救——”
孰料,眼前白光一闪。
噗——沾满沙土血污的脑袋被血柱冲远,咕噜着滚进了不远处的火堆,那双还未来得及阖上的双眸永远定格在错愕,任由火舌不知餍足地爬上来,将脑袋包裹成火球。
督粮官眸色阴狠。
手腕略用巧劲,将陷地两寸的佩刀拔出。
重伤士兵活不成了,也逃不出火海,自己给他一个痛快,让他临终前少点痛苦。做完这事儿,督粮官头也不回地直奔武气碰撞最激烈的地方。持刀右手的青筋根根暴起。
他一头扎进火海,闯过重重火墙。
看到苏释依鲁,喉间溢出咆哮。
“纳命来!”
粮仓失火,他此前贪污的事儿都会被抖出来,横竖都是死全家,死之前,他要让这些人陪葬!苏释依鲁刚爆退缓了口气,后心传来一阵危机感,他竖眉冷笑,反手一抽,全副力都劈了上去,口中还不忘骂骂咧咧:“什么臭鱼烂虾也敢要你爷爷的命?废物,滚!”
他在林风这里吃瘪就罢了,谁让对方是关系户还有靠山,怎么还在这些人面前吃?这些人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有什么资本跟他乌州第一大将摆谱?苏释依鲁打出了真火。
简单来说,他上头了。武气充裕沸腾的滋味很爽,但泄不出去、一直憋着也很难受,有人白送上门找死,岂有不收之理?
仅是一个照面,督粮官身体失控,犹如炮弹般砸了出去,在地上拖出数丈长拖痕,最后不偏不倚砸进火堆。视线一片血红,再抬头半张脸鲜血淋漓,督粮官拍地跃起。
这时,视线内出现一片古怪雪花。
说它古怪,因为它通体灰白。
此处火场被烧得亮成白地,如此可怖高温,怎么可能还有雪花?即便是言灵效果,也扛不住这般温度。这些念头在督粮官脑中一闪而逝。虽古怪,奈何他此刻无暇他顾。
若能抬头,他就能知道雪花的源头。
数百丈灰白龙影盘旋高空。
伴随着低吟龙鸣,龙影从龙须开始一点点解体,化作纷扬雪花,乘坐在粮仓上方喧嚣的风,飘洒人间。这场雪,越下越大。
地面,烈焰赤红。
天空,雪花灰白。
一热一冷,一红一灰,本该水火不容的二者却在此刻达成诡谲和谐,共存天地。
火势被屏障阻隔。
仅是一墙之隔,却是两处人间。
屏障之外的粮仓守兵并未就此庆幸,因为谁也不知道屏障能坚持多久。他们一边救火一边在指挥之下,迅速放弃屏障之外一圈仓房,将其当做缓冲地区,抢救转移大头。
他们甚至没多余精力去关心灰色雪花。
直到看似无害的雪花落在肩头,发顶,裸露在外的肌肤……他们清晰感觉到雪花上带着的冷意,触碰部位随着凉意激起阵阵鸡皮疙瘩。刚走没两步,无数负面情绪不受控制地上涌,人生中最不堪的记忆与经历在眼前走马观花闪过,伴随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痛苦。
【死吧,死了就解脱了。】
【对,死了,你就能超脱极乐了。】
恍惚之中,有一道声音在脑海响起。
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
【你看,这人像不像你的仇人?】
仔细听,声音又像是他们已逝的亲人。
【听我的,举起刀,砍下去——】
【砍下去你就替我报仇了……】
有人魔怔一般,刷得拔出武器砍过去。
这一刀像是某种信号。
毫无防备的士兵被大力砍下脑袋或者半截身体,也有人被捅穿心脏,惊恐惨叫犹如瘟疫在屏障之外飞速扩散。被偷袭的人,直到死都不知道身边战友为何叛变偷袭自己!
其他士兵反应迅速去控制场面。
人群往一处靠拢的结果便是更加混乱。
被失控砍伤砍死的人直线暴增。
兵卒惶惶然如无头苍蝇。
尽管死的人不多,但这种未知的失控发疯才是最可怕的——他们都不知道下一个被偷袭的是不是自己,更不知道上一息还与自己协同作战的战友,下一息会不会捅自己。
猜忌和恐惧被无限放大。
苏释依鲁抽空感知。
嘴角狠狠一抽,想起了某些噩梦画面。
当年永固关一战,褚无晦的操作给参战士兵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多年过去,那些部将看到褚曜那张温和无害的脸还会打怵。
林令德,比之褚无晦还狠辣三分。
至少,褚无晦的【沉水入火】它不加料。
北漠文士第一时间发现雪花的问题。
有个中年文士狠狠拽断几根胡须。
他大喝道:“结阵唤风!”
将这些雪花吹走,不让它们近身就行。
多年之前,似乎也有一名少年有类似的手段,不过那人远没有如今这位熟练老辣。
此时,林风张开双手。
感受丹府的空虚,任由风雪拥抱。
她似乎在享受这一刻与天地相容的微妙。
“苏醒吧,我的孩子。”
这一声轻柔喟叹犹如世间最温暖呢喃。
“啊啊啊啊——”
粮仓守兵结阵唤风确实能隔绝灰色雪花的影响,身边战友也不再突然发疯自杀或者杀人,但谁也没想到变故就在瞬息间——密密麻麻的藤蔓破开尸体,带着浓郁血腥和内脏臭味,直奔最近的人。当藤蔓尽数出来,原先的尸体也变成了披着薄薄人皮的白骨!
但,这还不是最折磨人神经的。最折磨他们神经的是,火势莫名出现在屏障之外!
一座座仓房莫名冒起阵阵白烟,内部似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生长,将仓房外墙撑得膨胀变形,直到崩溃暴露。粮食与空气接触没多会儿,白烟变明火,以恐怖速度蔓延开来!
紧急转移粮食的士兵也发现温度不对。
一低头,火焰扑面灼目。
有不少人被火焰近距离吞噬。
这些粮草——
有问题!
意识到这点的北漠文士眼前发黑!
这究竟是何时的事情?
林风浑身舒畅,苏释依鲁浑身不爽。
有敌方武者以弧形绕至苏释依鲁后方,爆发蹬地,瞬息将提速度提升至最大。手中长枪红缨猎猎,直取林风心脏。比他赶来更快的是一面一人高的巨斧,不偏不倚砸中距离林风几尺外的地面,致命枪尖一截两半。
苏释依鲁失控大叫:“林令德!”
她就不会躲一躲吗?
非得等自己百忙之中抽空救人?
救林风,简直比让他吃几盘屎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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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无视了苏释依鲁的臭脸。
笑道:“将军可得保护好林某人啊。”
苏释依鲁:“……”
这话的恶心程度已经不是吃屎那种程度了,而是掰他的嘴,硬生生往里面灌粪水,苏释依鲁萌生出让林风死在此地的念头。仇人也不一定非要被自己杀,借刀杀人也行。
横竖都是死,人死了就行。
被拦截的敌将一计不成还想追击。
苏释依鲁却不能任由他这般。
他不假思索,闪身至林风附近,一枪挑飞杀来的敌将。林风死不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林风死了自己能全身而退。在没有周全准备前,林风这条命还要由她自己保管。
林风也没继续挑衅苏释依鲁。
见他过来,低声简短道:“带我撤!”
几乎是同一时刻,北漠方面用以阻隔火势的屏障咔嚓碎裂。从裂痕蔓延扩张的方向判断,应该是撤退的乌州部将干的。这场大火似乎也憋了一肚子气,屏障碎裂之后,以排山倒海之威势,掀起数丈高的火焰潮,先无情吞没最近仓房,又狠心焚尽灭火兵卒。
林风一说“撤”,苏释依鲁连犹豫都不带犹豫,抓起她衣领便将人扛肩头,冲着追兵虚晃一招,一下子就冲进大火。敌方武将哪里会轻易放过二人,当即就选择追上来。
“生当作人杰——”
林风忍着胃部的不适。
再次给苏释依鲁施加了增幅言灵。
她怀疑对方在趁机报复自己!
至于为什么她不自己跑?
一来,她的文气已耗尽,连文宫都仅剩一缕存货,唤醒藏在粮草中的特殊草籽不容易,几乎将她抽干;二来就算她还有文气,各种增幅言灵加身,跑路速度也很难赶上武胆武者。若是她跟苏释依鲁各跑各的,以后者恨不得她死的尿性,绝对会想办法将她甩开,甚至是将敌人引到她这边,林风还不想死在此地。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点她忍了!
苏释依鲁显然不是个好脾气。
他故意不避开火场,两点一线直奔部将主力,林风只能勉力用仅有的一点文气保护自身不被烈火灼烧。与突出重围的主力会合,她的头发被烧焦好大截,肌肤泛着烫红。
她手臂交叉护住头部,因此手臂位置被烧得泛起大片水泡,甚至还能闻到点焦臭。
“大军不要停,杀出去!”
苏释依鲁见林风这样都没吭声,冷哼。
随军还有两名文心文士,皆是乌州出身,此前辅助主力从火场冲出包围圈,文气消耗了七七八八。二人注意到林风的状态,想出手帮忙,又碍于长官是苏释依鲁不敢擅自妄动。
林风文气耗尽,她想要跟上大军节奏,怕是不容易。一时间,二人神色两难。
苏释依鲁自然不打算现在让林风死。
但没说不能让她生不如死。
“跟上,否则就留下来等死!”苏释依鲁巴不得林风选择后者,心中略有些解恨。
他没忘记外甥脑袋是被人割下又用盐巴防腐,那么朝气蓬勃的孩子却早早夭折。自己克制着没报仇已是理智,哪里还能对仇家鞍前马后、照拂周全?呵呵,苦头吃着吧。
林风却丝毫没有被拿捏的焦虑,甚至连仇恨憎恶也无,只是眸光灼灼看着他:“苏释依鲁将军,你最好想清楚,你们在没有辎重补给的情况下,能在北漠腹地待多久!”
武胆武者不吃不喝能扛多久?
他对北漠境内很熟悉吗?
林风厉声:“没我,你们都要陪葬!”
她带着这支兵马过来烧粮,根本没给他们时间准备足够干粮。唯一一次补给还是跟陈姓商贾联络,从对方手中拿情报,以假借护送贿赂慰问品名义混入北漠粮仓。行动期间耗费的粮食是车队出的,顺利混入北漠粮仓之后三天,食物则是粮仓这边的人负责。
苏释依鲁这支乌州军身上有几日干粮?
他们能在饿死之前回到逐月关?
一个个都做梦呢!
林风看着脸色比臭水沟还黑的苏释依鲁,心中的快意压过了手臂上的烧伤。苏释依鲁用杀人眼神瞪着林风,却也知道对方确实捏着自己命脉,食物补给这个问题很要命。
“看什么?没看到军师受着伤?”
苏释依鲁恼羞成怒,强迫自己说出这话。
被他喷的乌州文士就遭了无妄之灾。
一众部将都知道他心情很不好,谁也不敢触霉头,两个文士分工合作,一个继续指挥着兵卒军阵,调动士气杀出一条血路,另一个则用为数不多的文气帮林风稳定气息。
林风文宫大成,文气恢复速度极快。
不过几息,胸臆间的不适缓和。
苏释依鲁眼不见为净,选择去断后,阻拦追上来的敌军,前方依旧交给部将负责。
林风则被小心护在安全位置。
这场大火烧了足足一整夜。
粮仓大营彻底葬送。
大军逃至数十里开外,隐约还能看到粮仓大营所在位置的天幕红得发白,大火完全失控,身陷火海中的北漠粮仓守兵,除了有武气护体的,大部分士兵怕都是难逃一死。
旭日初升,浓重夜色终于淡去。
苏释依鲁从高空缓慢落下。
兵马正藏在一处僻静地方休整养神。
林风随便找了个地方靠着,她将匕首在火上烘烤一阵,放凉了再用它将手臂烧焦位置的皮割了下来。鲜血滴答滴答溅落,有些洒在她衣摆之上,有些落在泥地里面。一条手臂处理完,她将撕下来的布条一端咬住,另一端握在手中将伤口缠紧包扎。做完后,再对另一条手臂如法炮制,整个过程都面无表情。
这些伤口不大,文气能治愈。
只是免不了留下一些丑陋疤痕。
回头找医署的杏林医士就能处理。
苏释依鲁就在一旁冷漠看着,林风虽没吭声,但额头沁出的豆大汗水却一颗接着一颗,滚落而下,将脸颊染上的灰烬冲出一条条痕迹,露出原来白皙肤色:“看够了?”
苏释依鲁道:“倒是狠辣。”
对敌人狠辣无情,对自己也一样。
林风随便抓来一块布,将匕首沾上的血擦干净,收回刀鞘:“不狠辣的文心文士是长不大的,长大了也只会是别人的踏脚石。林某收下将军的夸赞,还有别的事情吗?”
苏释依鲁也不拐弯抹角。
“想看你痛苦惨叫的模样。”
他外甥死的时候,是不是也那么痛苦?
林风轻描淡写:“哦,扫了将军雅兴。”
苏释依鲁杀心也没昨晚那么重了,昨晚她都没死,今天更不可能死,他准备跳过这个不愉快的话题,问另一件事:“隔绝大火屏障消失之前,别处仓房为何突然起火?”
他更想问的是这场大火为何这么顺利?
粮食也不是那么好烧起来的。
他们连猛火油都没有,林风这么一会儿就让火势蔓延到无法控制的程度,太诡异。
林风不顾文士仪态,双腿曲起,两条受伤的胳膊就这么搁在膝头,整个人慵懒地向后仰靠:“因为提前布局,给北漠送的粮草可不是白送的。粮草里面混了些不起眼的特殊草籽,经过文气催化可以生热生油,仓房被抽芽的草籽从内部撑破,它的‘油’接触天地之气就会升温继而自燃,堪比猛火油,效果上佳。”
苏释依鲁:“……主上知道?”
林风道:“嗯。”
苏释依鲁:“……”
这简直不能用黑心二字形容了。
背地里支持陈姓商贾用金钱攻势砸进北漠,贪污受贿、笼络人心,借着对方的手在康国和北漠之间倒买倒卖,赚得盆满钵满。
一点点喂大诸如督粮官这些人的胃口,让他们为利益铤而走险,跟陈姓商贾一起偷换北漠粮仓大营新粮,用旧粮充数,新粮卖掉的差价大家伙儿一起瓜分。这么坑北漠一把还不算,居然还授意林风在旧粮加了“料”?
这厮,早就想烧北漠粮仓了?
林风似乎看出了苏释依鲁的心思。
道:“主上没你想的这么狠。”
主上一开始就单纯想渗透北漠套取情报,只是林风与那名陈姓商贾见面,一番交谈有了心思——旧粮也是粮,如何能白白便宜了北漠那群豺狼虎豹?烧了也不能留给人!
这个念头一出,她的心在狂跳。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粮草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若是旧粮能大范围散在北漠粮仓各个仓房,自己是不是能利用这点做什么?她怎么做才能将这些粮草烧掉?一开始只是想烧掉旧粮,但很快她就不满足于此,主上当年教她,既然要做梦就要一步到位,梦个大的!
万一实现了呢?
不亏,血赚。
若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应该要等北漠粮仓往前线运粮,自己也在前线,耐心等等或许能蹲到动手机会,也会更稳妥安全。说不定,她能借着机会一举端掉北漠所有粮仓!
苏释依鲁嘴角一抽:“所有粮仓?”
这个梦,果然很大。
林风可惜道:“只是没想到北漠发难这么快,陈家长几年经营也只能摸到其中两个粮仓大营。北漠派系斗争远比想象中激烈,也更加难以调和,很难一口气吃下所有……”
五处粮仓大营各有归属立场。
陈家长若都接触,怕是会暴露——北漠高层多贪婪,不可能、也不能容忍底下的人吃里扒外。他们愿意供着陈家长当财神爷,是因为尝到了细水长流的好处,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位财神爷不仅是自己的,还是政敌的,怕是会狠心杀鸡取卵,不能独占就谁都别想占!
林风收到情报就坐不住了。
这份军功,她要定了!
苏释依鲁无语凝噎:“图什么?”
林风道:“军功!”
苏释依鲁没想到是这答案:“军功?”
林风平日表现,也不像是会贪功冒进的。
在朝中,对上谦逊有礼,对下宽和耐心,从不与同僚争功。这些年广结良缘、与人为善,对外都是淡泊名利的低调姿态。她还是尚书令嫡传,不出意外,日后还有可能全盘接收褚曜的政治资产,除了还没影的未来王太女,同辈无人能压她一头,甚至连比肩都无!
她却不曾拿着这名头招摇。
对府上族人仆从更是管束严苛。
谁见了不夸一句?
这人却说此行为了“军功”?
林风:“人活着不为了军功为了什么?”
苏释依鲁:“……”
林风:“老师当年踩北漠上的位、扬的名,我当徒弟,自当延续师门传统。北漠都自己送上门了,让我踩一脚怎么了?此战之后,天下将知我林令德之名,何不快哉?”
苏释依鲁听完只觉得心口闷得慌。
因为她的嚣张,因为她的鲜活,因为她扑面而来的野心,这些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自己的外甥却永远没机会了。每思及此,他的内心都承受着无法发泄的煎熬。
这般鲜活模样,真美好。
自从他外甥死了,十乌陷入分裂的泥淖内斗,继而被收编成了乌州,苏释依鲁就少了当年的锐气,修为境界突破缓慢。原先他与褚杰平分秋色,后者还是仗着武者之意才占了点便宜,如今二人的差距越拉越大,再难追赶。
苏释依鲁知道症结所在,是心结。
他没了当年的意气斗志。
“你现在达到目的,能打道回府了?”
林风道:“不能。”
苏释依鲁气结:“又想作甚?”
林风:“还有一个粮仓。”
苏释依鲁冷笑:“昨夜之事会以最快速度传遍北漠,你还能用同样法子潜入?”
林风斩钉截铁道:“会有办法。”
动不了大粮仓,也能拦截运粮兵马。
既然来了,那就闹个地覆天翻!
苏释依鲁忍无可忍,最后还是忍了。
“随你!”
沈幼梨挨万刀,林令德也是个挨千刀的!——
“啊欠——”
沈棠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止都止不住。
“谁又在背后念叨我呢?”
揉揉酸涩的鼻子,几次深呼吸才将痒意压下来,末了吸了吸鼻子:“公西仇吗?”
公西仇:“玛玛,我就在这里。”
“那肯定是苏释依鲁这老登……”
顾池有跟她分享过八卦,她在苏释依鲁这边的外号叫做“挨万刀”。康国满朝文武谁对她意见最大,苏释依鲁绝对排得上号,偏偏还不能撕破脸。唉,就这么将就过着。
总不能离了吧?
至于挨千刀是谁?
哦,郑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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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打金真累,还不如单身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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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不认识苏释依鲁。
只觉得这人名字古怪。
咬了口大饼:“这个叫什么苏鲁的,也是玛玛帐下?记忆中没人复姓苏释吧?”
沈棠道:“人家不叫什么苏鲁,是苏释依鲁,而且这是名不是姓氏。他是原十乌出身的武将,一个脾气不怎么好、骂人还脏的老家伙。当然,这话就是私下说一说……”
她作为国主不能表现出太明显喜好。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上有所恶,下亦从之。
乌州在康国是比较敏感的存在,涉及乌州的政策都要慎之又慎,对待乌州出身的文武更是如此。否则一个不好,适得其反,激发乌州上下团结,届时就轮到沈棠头疼了。
公西仇认真点头,手指点唇:“懂!”
他这人嘴巴最严实了。
一张肉饼对于成年男性而言就是几口,公西仇看着空空双手,又倒退着折返几步回去:“老板娘,你铺子的肉饼都要了。”
沈棠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着公西仇拎着个装满肉饼的包袱轻快跑来:“认识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知道你这么能吃,这张嘴就没闲着,真担心你哪天一身肌肉离家出走,胖得武铠都套不上,白瞎了一副健美的肉躯啊。”
她想想公西仇发福发胖下巴三层的模样,险些就要打消对公西仇这具身体的觊觎。
公西仇道:“这辈子苦过没胖过。”
他还是从小俊俏到大的。
而且——
他好笑道:“玛玛还想要我身体啊?”
武铠是武气所化,最贴合使用者身体的甲胄,使用者什么模样,武铠就是什么规格,不存在发福发胖穿不上的可能。公西仇一直知道沈棠喜欢自己身体,因为她自己没有这般高大魁梧,也练不出如此完美的体魄。公西仇跟她不一样,他最喜欢的就是玛玛脑袋。
自打知道她是族中供奉圣物,公西仇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收藏她头颅的机会了。
沈棠上下打量他:“发胖就不要了。”
公西仇为难地看了看买来的肉饼。
犹豫一秒,继续狂炫。
驼城作为康国和北漠互市地点,这些年在两国政策扶持下发展繁荣。即便两地局势紧张,屯兵边境,大战一触即发,驼城城内依旧能看出几分往日荣光。今日尚早,城内仅有寥寥几家商铺开门,公西仇全部光顾一遍。
沈棠敏锐发现他最近胃口见长了。
“你这几天是不是太能吃了点?”
公西仇并非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对他来说,玩弹珠也比啃肉饼快乐。
除了胃口,公西仇最近还频繁出现在沈棠视线能看到的任何地方。以前的公西仇只有缺少玩伴或者想找人干架才会想到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听沈棠开了话茬,公西仇忍不住跟她大吐口水:“唉,还不是因为大哥要求的。”
“即墨大祭司?”
沈棠也有几天没见到人了。具体来说是云达二人夜袭之后,就再没见到即墨秋了。
她决定趁北漠立足未稳,主动进攻。
即墨秋若能加盟便是如虎添翼。
公西仇三言两语又炫了一张肉饼:“是啊,他知道玛玛是族中圣物身份,行为就变得非常反常。说是要回去取点东西……让我在此期间保护好你,还给我喂了蛊虫……”
“回去?回公西族族地吗?”
公西仇摇头道:“是旧族地。”
岷凤郡境内的族地是武国蛊祸后搬迁的新族地,在此之前,族人生活在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真正与世隔绝。公西仇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但他长这么大也没回去过。
“哦,那他给你喂蛊虫怎么回事?”沈棠相信他没道理害唯一的亲人兼族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跟公西仇的关系更亲近,对即墨秋给人喂蛊虫的行为自然报以警惕。
公西仇道:“大哥说揠苗助长。”
沈棠:“你这把年纪还算‘苗’?”
她脸上的无语表情全是嫌弃。
公西仇不服气撇嘴:“什么叫‘这把年纪’?别说我现在的年岁,我就算是再加个一百岁、两百岁,我在我大哥面前也是个弟弟!既然是弟弟,在哥哥面前怎么不算个‘苗’?”
哪怕是玛玛,也不能拿他年纪说事。
沈棠:“……”
公西仇说罢,剑眉星目又添三分得意:“大哥说这个蛊虫是他特地为我炼制的,就是怕我在他不在的时候被龚骋两个杀了……”
沈棠不忍直视撇过脸,不去看公西仇那副“有哥万事足”的傻样:“具体效用?”
公西仇:“说了,提升修为境界的。”
他倏忽想到了龚骋的情况。
“跟龚云驰受的【醍醐灌顶】相似。”
只是没有【醍醐灌顶】那么霸道。
对公西仇,即墨秋并没隐瞒什么;
而对沈棠,公西仇也没隐瞒什么。
“大哥此前有一番别样奇遇,全盘接收了一名二十等彻侯的‘遗产’。大哥就将一部分‘遗产’通过那枚蛊虫转赠给了我。我想完全使用这笔‘遗产’,就需要一些外力辅助。”
尽管食物提供能量有限,效率转换也低,但聊胜于无。所以公西仇才会胃口大开。
沈棠脚步一顿:“你要突破了?”
“哪有这么容易。”
若是给他一年半载还有几分可能,这会儿都要打仗,哪有机会专注修炼突破?即墨秋给他这枚“遗产”蛊虫,最主要目的还是让他关键时刻有张爆发的底牌,保命用的。
“即墨大祭司何时归来?”
公西仇:“短则一二日,长则三五日。”
二人说着来到驼城中心一处府邸。
此处原先是北漠勋贵斥巨资修建的乐园,非常普通的布局,唯一不普通在于后院。
后院左侧安置一众姬妾美人,后院右侧安置一水的俊男帅哥,什么发色眸色都有,据说是勋贵特地派人去北漠各族精挑细选的。
康国与北漠撕破脸,驼城境内的康国兵马率先发难,进攻主城,抓了一大批人质,抄没家产,一家老小全部下了大牢。这些人目前被好吃好喝招待,哪天有用再拖出来。
至于用在哪里?
自然是祭旗!
沈棠不是第一次来,但来一次都忍不住感慨:“唉,这才叫享受啊,醉卧美人膝,醒掌天……啊不,驼城权。而我,就是个破打工的。居所还没暴发户的屋子华贵。”
她内心恶狠狠咒骂一句有钱人。
当然,这些北漠勋贵也不是没贡献。
他们被抄家抄出来的家产不少,沈棠赏赐一部分出去,其他的全部收入自己私库。当然,这些财富轮不到她享受,全部是给荀贞准备的。北漠一战,她不知要欠债多少。
如今能多搂一点是一点。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有一部分就是她的钱——那位陈姓商贾在驼城做生意,没少投喂这些人。如今,这些钱只是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沈棠的口袋,她拿着合情合理。
公西仇道:“玛玛缺钱的话……”
他蓦地止住嘴。
因为他想起来灭族之后,他将收拢回来的祖产和多年积蓄都给了公西来,目前的状态只是吃喝不愁,但要说多有钱,还真没有。公西仇立马改口:“我让大哥给你送钱来。”
“你大哥的钱?不合适吧?”
公西仇解释:“也不能说是大哥的钱,应该说是大哥负责保管的钱。我记得老大祭司说过,当年迁族离开,旧族地大部分东西都没动。不过旧族地有特殊保护,目前只有大祭司能回去打开。玛玛是圣物,族内的东西就是你的,公西一族算上荀定这入赘添头,也才四口人,积蓄全部给你用光也无所谓……”
听公西仇的口吻,那估计是一笔大钱。
沈棠忍不住问出疑惑多年的问题。
“公西一族哪来这么多钱?”
“祖上阔过。祖先也不是一直都避世隐居。在避世隐居前,公西一族在世俗世界也很有威名,算是延续数百年的世家豪族。”
沈棠:“……豪族?豪到什么程度?”
公西仇回忆幼时看过的族志文献,道:“玛玛骑着战马,从祖宅出发,随便挑一个方向驰骋狂奔,两三个时辰出不了族田。”
沈棠:“……”
好家伙,真正的世家豪族竟在她身边!
她这会儿想起来,公西仇当年说过公西一族曾犯重罪,全族流放路上碰见恩人被对方搭救,这才下定决心隐居。隐居之前,家大业大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也太大了。
公西仇说的这种程度,纵观如今大陆,能达到的家族也凑不满一只手。也难怪一大家族隐居这么多年,生活还能滋润,公西仇更是天天将珍珠当弹珠打,合着祖上就阔。
也幸好,公西一族早就隐居了。
倘若如今还是世家豪族,她铁定不放过。
沈棠好奇心旺盛:“你说的这种规模大家族,不记得有哪一家是姓‘公西’的。”
公西仇道:“自然是因为改姓了。”
他脑子卡了一会儿。
祖姓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不刻意去想都不记得:“不过,族志几经焚毁修缮,祖上原先的姓氏也不太确定了,这也不重要。”
沈棠:“……”
祖先听到这话估计要气得棺材仰卧起坐。
沈棠心中一动:“祖产,真给我用?”
人怎么可以因为一点面子放弃钱?
公西仇看着几乎要将脸贴上来的沈棠,将头后仰避开,她的笑容太瘆人了:“我是没意见,大哥也会遵从先祖遗训。但具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少了玛玛可不要失望。”
沈棠笑着勾住他肩膀,拍着他胸脯。
铠甲被她拍得啪啪作响:“礼轻情意重,以你我的交情,我哪里会嫌弃钱少?这简直是天降甘霖!此战胜利,只要康国还在一天,就绝对不会亏待你们一族。我保证!”
公西仇揉着被震得发麻的胸口。
嘀咕:“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答应死后尸体交给我,让我将你埋回族地就行。”
沈棠逗他:“百官那边怕不好商量。”
国主遗体都是葬在王陵的。
公西仇不屑:“我需要跟他们商量?”
沈棠:“……回头就将我王陵掘了?”
这确实是公西仇干得出来的事情。
公西仇理直气壮:“玛玛是族中供奉的圣物,死后自然要回到族地,王陵是个什么东西?睡着能有族地那口棺材舒服?”
说着说着,他还急眼了。
沈棠:“……”
她决定岔开话题。
每次提到沾边话题,公西仇都一副恨不得将她按回棺材活埋的架势,完全不顾他们多年知己交情。以前者祖传的脑回路,真将他惹急了,说不定真等不到自己寿终正寝。
沈棠念着那笔横财,故作咳嗽道:“旧族地远不?要不要让人接应即墨大祭司?”
公西仇道:“一般人找不到的。”
沈棠被勾起好奇:“在哪儿?”
一般人找不到,但她是一国之主啊。
只要还在康国境内就没她去不了的地方。
公西仇努力回忆:“好像叫什么海的……天涯海角?海角天涯?海山还是山海?”
沈棠叹气:“先祖知道你连族地名字都不记住,还不连夜掀棺而起打你不肖子孙?算了算了,此事日后再说吧,眼下要紧。”
公西仇跟在沈棠身后继续嘀咕。
“好像叫什么桃源?”
沈棠道:“我还伊甸园呢。”
公西仇此前不就说公西一族祖上一千多年前曾住在“伊甸园”,侥幸从灭世灾祸下幸存?沈棠漫不经心的调侃让公西仇受挫,恼羞挽尊:“这还是怪族志写得太潦草无聊。”
他记不住是他的责任吗?
“伊甸园跟旧族地是两个地方。”
“玛玛,给我时间,我肯定能想起来。”
“再不行,uu看书 sh.net等北漠打下来,让大哥带你回去看看?听我说,不如自己亲眼瞧瞧。”
沈棠头也不回,随口应答道:“然后,你们兄弟联手将我摁进棺材活埋回去?”
不仅要防着公西仇,还得防着即墨秋。
说着,二人已到临时作战厅。
沈棠推开门。
屋内二三十双眼睛齐刷刷看来。
凶恶眼神,全部落在公西仇身上。
他们只听到公西仇要活埋主上!
沈棠清清嗓子,尴尬打圆场:“呵呵呵,诸君不用着急,都是闹着玩儿。半步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吗?北漠兵力摸清楚了?”
沈棠等人决定主动出击,自然不能一直守在曜日关等敌人过来,主力兵马以驼城为据点。共叔武自请先锋,沈棠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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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十双眼睛“依依不舍”收回。
对于公西仇,众人心思各异。
诸如祈善这样的老臣,他们对公西仇并不陌生,但也有后期加入或者康国建立才入仕的官员,他们对公西仇一直处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状态,心中揣着三分好奇。
谜团会让人更具魅力。
公西仇身上的谜团一只手数不完。
此人姿容伟且美,民间多有捕风捉影传闻,说主上对此人一见钟情,王夫/王妇之位空悬多年也是给他留着。用畅销话本作家【五行缺德】的话来说,这叫“白月光”。
“白月光”出国了。
主上自此封心锁爱,但爱屋及乌,对性情容貌酷似公西仇的男男女女格外喜欢,将这些人当做公西仇的替身。用【五行缺德】话本段子描述,这叫宛宛类卿,xx类仇。
除了容貌,实力也是一等一强横。
据说,康国未建立前的孝城一战,主上与他互接对方暗箭,两军兵马大为震撼。这桥段的离谱程度是那些坊市作者都写不出来的,偏偏是真实发生过,有数万目击证人!
这也是进一步作证公西仇就是主上“白月光”的铁证,民间赌坊对公西仇当王夫的呼声非常高。若非公西仇常年在国外混着,绝对能力压祈善、褚曜、秦礼,一骑绝尘!
除此之外,他的出身也很神秘。
不少朝臣还凑热闹押注,小赌怡情。
关乎赌注输赢,这些人一听到“归国白月光”也在,一个个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暗搓搓去偷看公西仇,一窥“白月光”风采——公西仇今日也是典型的“公西仇风格”装扮,一袭劲装将身段勾勒清晰,愈发衬得模样俊俏,唇红齿白。气势没传闻中的迫人,相反很内敛无华,已至返璞归真之境。
也许是一开始的期待拉得太高,见了真人反而没想象中的惊为天人,再加上公西仇扬言要活埋主上,这二人的气氛完全没有欲语还休的暧昧黏糊,清清白白,一本正经。
哦,是他们眼神太坚定了。
坚定到给人一种错觉——
这俩能在一处旱厕一排坑解手。
起居郎头一次痛恨自己记性太好,脑中时不时飘过【五行缺德】文中离谱譬喻,实在是太影响工作状态。垂首默念几遍心经,摒弃脑中不该有的杂念,随众臣齐齐行礼。
公西仇不是没注意到这些人的眼神。
不过他一贯我行我素。
不管是在唐郭帐下,还是之后的“佣兵代打”,外界多少异样眼神都入不了他眼。
公西仇被迫挂着康国大将军虚衔多年,今天却是第一次参与较为正式的会议。他也不清楚自己位置在哪儿,干脆找了个清净角落待着——他只管干仗,嫌弃动脑的活儿。
身侧有人提醒公西仇。
“大将军应该坐……”
公西仇道:“这里比较清静。”
既然公西仇都不觉得往次席坐是冒犯羞辱,众人也不好说什么,他们跟公西仇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又因为主上对公西仇的纵容偏爱,他们也识趣顺着沈棠心意,不再计较公西仇在门外的犯上之言。暂时掐灭吃瓜的心,将重心转到正事:“共叔将军于今晨率兵剿灭一支北漠兵马,俘虏千余人,斩首三百。从这支兵马身上得到了重要情报。”
说完,有人将战报双手奉上。
刚凑近就闻到浓烈血腥味。
沈棠接过战报。
还未打开便感觉指腹触感略黏腻。
黏腻触感源头是还未完全干涸的血!
这是一封用人血写的战报,从字迹来看,应该是共叔武自己写的。她判断没错,这封战报确实是共叔武亲笔书写的。起初是准备用墨水,不过为了追赶这支北漠兵马将装着墨条的布袋搞丢了,无奈,他就地取材。
共叔武嘴里横咬着一支毛笔发愁,瞥了一眼被重伤俘虏但嘴里不干净的北漠武将。
这名北漠武将用北漠某族语言骂人,骂的内容还非常脏,其他人都听不懂,也没意识到他在骂人,这一族的语言特色就是如此,表达强烈情绪的发音也听着软乎。但共叔武祖上跟北漠打了几代人的交道,他不仅听得懂还会说,淡淡反问:【你不准备降?】
押解俘虏的鲁继抬眸看来。
听到略有些蹩脚生涩但熟悉的发音,武将脸色刷得发青,隐约可见色厉内荏,他强撑着气势道:【仇恨不共戴天,你我势不两立。吾族只有殉国的勇士,没有背叛的孬种!】
鲁继问道:【他说了什么鸟语?】
共叔武言简意赅:【他说他宁愿死也不愿投降,让我们不要白费功夫了。如此忠臣良将,你我自当成全他,给他一份体面。】
鲁继道:【这倒是可惜了。】
共叔武话题跳转非常大。
【缺墨条,之宗那儿有吗?】
鲁继:【末将哪有带这些东西?】
共叔武看着手中空白的纸张叹气一声,下一息,刚刚结束激战在休整的兵将听到一声清脆骨裂之声。循声看去,鲁继拍了拍手中沾到的血迹,她身边的北漠武将脖子呈现诡异的扭曲,本该朝前的脸朝着后,脖颈处错位碎裂的骨骼痕迹清晰可见,鲜血淙淙。
噗的一声,尸体软倒。
共叔武取下口中的毛笔。
弯下腰,执笔在对方体表鲜血沾了沾。
毛笔笔尖吸饱了温热的血。
共叔武下笔很稳,力透纸背,书写行云流水。战报内容简短,但每个字都浸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他没多会儿就写好,随手将毛笔一丢,交给了传信兵:【交给主上。】
鲁继的眼神没从“墨条”身上挪开。
共叔武问:【怎么了?】
鲁继担心道:【俘虏的敌将,就这么杀了是不是不太好?主上回头问责起来……】
共叔武隐约有些无语。
鲁继下手的时候可不见半点儿犹豫手软,上了战场更是如此。敌人碰到自己或者其他人还能保留一具全尸,碰见鲁继只剩一滩肉泥。每次战场下来都像是跳进血池滚过。
她还会担心这种小事儿?
共叔武道:【不过是个喽啰。】
对于武胆武者而言,实力弱小就是罪。
此人愿意投降也见不到主上,太弱,更何况他还不愿意投降,不仅不投降还各种辱骂诋毁。以鲁继的脾气,她没有第一时间将对方做成“墨条”还是吃了语言不通的亏。
听到这话,鲁继放心不少。
这封用新鲜人血写的战报就这么到了沈棠手中,沈棠一目十行看完,皱眉道:“幸亏现在天气凉,要是热些,还不招苍蝇?回去跟半步说一说,行军打仗也要讲卫生。”
其他的斥责没有。
有人轻声道:“主上,共叔大将军此举未免过于残暴,有违正义之师该有的……”
用死人的血无所谓。
但现杀取“墨”着实有些出格。
沈棠摆摆手,示意这事儿不用多言。
共叔武入她帐下近十年。
尽管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兵修炼,但也有过几次正面出征作战,他不喜欢虐待战俘,也尽可能给予对手尊重,能一击毙命绝对不砍第二刀,他杀敌纯粹因为双方立场不同。
但对北漠,他却展露出罕有的暴戾一面,而沈棠是少数几个知道共叔武真实身份的人,深知共叔武对北漠的厌恶深入骨髓。
更何况,那名武将冒犯在前。
死,也是他自找的。
那人只能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起居郎在角落刷刷记录。
沈棠这会儿也顾不上起居郎写什么,反正她的“黑历史”够多,债多了不愁,是非功过全让后人慢慢争论吧。她与众人商议之后,调拨一部分精锐去支援共叔武,合力围剿截杀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北漠各部兵马。
跟着声东击西,虚晃一招。
大军主力直逼北漠大营。
这场会议进行了一个多时辰。
临近结束的时候,有人突然发声道:“依照以往西北诸国惯例,出动主力之前,需要祭天酬神,告慰此地英灵以求庇护……”
沈棠下意识看向褚曜。
这些习俗她不懂,褚曜应该熟悉。
“有这一回事?”
褚曜点头:“有的。”
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振奋三军士气,跟出征之前祭旗类似流程。数百年来,尽管都是西北诸国占据上风,连续九次在驼城筑京观,但不意味着西北诸国就没有付出代价了。
特别是上一次折损尤其严重。
若非褚曜意外加入,损失还会翻倍。
数百年下来,此地不知埋葬多少无法归乡的英魂,特别是曜日关。此地沉睡的英魂数量是朝黎关几十倍不止。久而久之,西北诸国就留下了祭天酬神,告慰英灵的习俗。
毕竟,打仗也会影响人家。
提前打好关系总没错。
沈棠点头:“行,着人去准备。”
提议的人又问:“那祭品?”
沈棠道:“祭品?”
褚曜说道:“够的,不用特地准备。”
见底下人自发将事情安排妥当,沈棠心安理得当甩手掌柜,直到夜幕降临。这个季节的驼城容易起风,特别是入夜之后,夜风更大。吹动城中旌旗猎猎作响,篝火狂舞。
临时搭建的点将台。
数十堆篝火将其包围。
沈棠对所有流程熟稔于心,激励鼓舞军心是她的长项,即将出征的兵马齐声高喝,高涨士气直冲云霄,震得天边乌云溃散,露出皎洁白月。月光倾泻在一张张战意高涨的年轻面孔上,同时也照亮一张张颓败死寂的面孔——近百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推了出来。
他们清一色的男子。
体型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发色多样。
唯一的共同点在于华贵精致的穿着——尽管衣衫料子早就脏污不堪,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但不难看出它们原先的昂贵。沈棠对他们的出现略有意外,但又不好当众询问。
隐约的,她猜到了什么。
这些都是被关押在驼城地牢的北漠贵族,驼城中心大宅的原主人,随便哪个府上都是姬妾成群、奴隶无数,这些年没少在驼城境内横行无忌,暗中勒索来此经商的商贾。
说白了就是“保护费”。
除了“保护费”,还贪污了不少别的。
驼城被沈棠兵马控制,这些人全部被抄家下了地牢,驼城庶民知道了,无一不拍掌称快,其中还有不少北漠出身的商贾。
由此可见,这些人在民间名声有多狼藉。
这些商贾比沈棠更懂这些人的下场。
他们就是出征祭旗的祭品。
同时,也是京观最基层。
此战虽是康国一国迎战北漠兵马,但民间更看好康国,谁让北漠这么多年都连输?甚至还有人暗搓搓谈论会不会有第十次京观。若能筑成,北漠的气势还不被打进深渊?
“全部跪下!”
押送这些人的士兵抬脚冲人腿窝一踹。
扑通,扑通,扑通——
原先激动涨红脸的士兵全部安静。
空气中只剩夜风吹动旌旗和篝火的声响,膝盖与地面相撞的动静此刻格外清晰。
有人只是闷哼,更多人则是惊恐万分,磕头求饶,试图用几代积累的家当和辛苦搜罗的美人换取自己一条命,甚至还有人希望能用儿子女儿代替自己斩首,只求自己能活着。
兵卒也没有拿东西塞着他们嘴。
任由他们丑态毕露。
眼见收买不行,求饶不行,又愿意用北漠情报换取一线生机。这会儿,沈棠神色终于动容了,她道:“哦?你知道什么?”
“我、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说话之人的双手被捆缚在身后,无法爬行,情急之下只能膝行,他模样迫切,生怕机会被人抢了。
“我,我知道更多。”
“我的阿翁是……”
“你的阿翁算什么?我阿祖是……”
不愧是能在驼城占据肥差的人,一个个都有些出身背景,沈棠视线落在最初那人。
她道:“你先说。”
那人谦卑且诚惶诚恐。
他的嗓子哑了,说话很吃力模糊。康国的雅言说得又不太好,外人听着很吃力。沈棠让人凑近细听,他喉头一滚,冲贴上来的人唾出一口腥臭的带血浓痰,猖狂大笑:“啊哈哈!”
来人反应很快,但唾沫也沾到衣襟。
“你——”
那人声嘶力竭,似用燃烧生命换来的气力,喊出人生遗言:“天命在北,吾族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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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菇有没说过减肥是因为体检查出重度脂肪肝和高血脂,数值挺危险那种。下定决心减肥之前,香菇那晚上心悸到眼前发黑,恍惚以为自己撑不过来。
说句不怕丢人的话,上大学之前体重110左右,大一开始入行之后就生活作息混乱,再加上相对经济自由(其实稿费很低,但对于曾经一周零用钱只有五十的人而言,真的很多,还是能自己完全支配的钱),日渐沉迷碳酸饮料甜点和各种油炸外卖,重油重盐高热量,体重飙升。体重飙升,毕业之后也一直宅家里懒得动弹。
从大一入行到现在十年,体重都在150,今年出月子之后更是达到了峰值85.65,减肥开始前回落到82.9。
我是为了活下来才狠心去减重,不是因为某些人造谣什么服美役,你见过服美役摆烂十年的人?
而且我减肥也是找了私教,老老实实改饮食加锻炼,满全勤,风雨无阻,还有四天满三个月,期间没有极端减肥瘦身讨好谁。
ps:目前68.5,打算到60再去做个全面体检,看看重度脂肪肝有没有改善(大爷的,要是数值正常了,就维持体重,再也不想减肥了,又不是靠脸吃饭。)
989:共叔武的武者之意(上)【求月票】
噗——
随着手起刀落,一颗头颅滚地。
砸在泥地里还小幅度弹起。
这颗头颅直到尸首分离的那一刻,脸上还维持着三分疯癫、七分狂热,双眸明亮,盈满对北漠的自信、对沈棠等人的仇恨厌恶。沈棠手掌一吸,砍头的那把刀自动飞回。
她用帕子将刀身上的鲜血擦干净。
连多余眼神也不施舍:“天命最高,这句‘天命在北’是有几分道理。只是康国也在西北大陆,焉知天命不是应在康国身上?你的祝福,孤心领,但首级还是要笑纳。”
跟着,她的视线扫过其他吓成鹌鹑模样的俘虏,抚掌赞道:“尔等勇气可嘉,孤这人一向欣赏忠义刚烈之士。面对生死危机也能捍卫本族荣光,精神行为都值得嘉奖。”
这群阶下囚从惊慌中回过神。
跟着陷入了更大的绝望。
沈棠这话的口吻阴阳怪气,怎么听都不像是要放过他们的意思,分明是起了杀心!众人在心中将刚才的人痛骂一通!若说一开始还有一线生机——西北诸国也不是没有接纳过效忠的北漠俘虏,只看代价够不够——经过猪队友折腾,他们怕是没活命的机会。
他是刚烈忠义,博得美名了,别人的生路被斩断了啊!众人心中弥漫着无尽绝望。
磕头的,求饶的,赌咒发誓的……
但也有看清现状知道在劫难逃的。
既然求饶是个死,不求饶也是个死,又何必费力气丢人现眼?绝望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屠刀落在颈间。这场闹剧最后在沈棠一个下落的手势中落下帷幕,满地头颅乱滚。
一颗颗脑袋顺着惯性在地上滚了几圈。
有些自己停下来,有些跟“邻居”的头碰撞才停,一道道血柱从碗口大的脖颈喷涌而出,将地面染湿。这季节气温比较低,温热血洒在地上,冒出悠悠白雾,消散不见。
沈棠高举手中的武器。
振臂高呼——
“天命在北,吾即天命!”
下一息,校场被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淹没。
有些士兵激动之下喊哑了嗓子,沈棠直到声音逐渐停歇才继续说道:“驼城京观,这将是最后一次,因为——未来将没有所谓的‘北漠’!有的只是康国的‘北州’!”
“北州!”
“北州!”
“北州!”
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此起彼伏。
士气暴涨,士兵完全感觉不到夜风的冰冷。不仅不冷,他们还开始冒汗,似乎身体内部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由内而外散发着无穷热力,这股躁动只能靠着声嘶力竭咆哮呼喊才能舒缓。直到所有人都停下,天幕还回荡着他们的回应,气势磅礴直冲云霄。
沈棠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近百尸体。
她端起一大碗酒,冲兵士高举,铿锵有力道:“康国国运为证,祝愿诸君此战武运昌隆,旗开得胜。瀚海极北,再起祭坛!”
据说北漠极北之地终年被冰雪覆盖。
此地时有天地异象发生,也是不少神话故事中的世界尽头。沈棠兵马打到这里,建造祭坛告知天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她不仅要打赢,还要打到北漠彻底臣服她!
没用蛊惑性的激昂口吻挑拨旁人情绪,而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却足以让人热血沸腾。饶是祈善这种见惯大风大浪的恶谋,也不得不承认一点——主上似乎天生就具备“蛊惑人”的本事,三言两语让人热血上头。
简直比给人下蛊还要蛊。
“大军,出发!”
沈棠化出武铠,骑上摩托。
尽管摩托是一匹雪白骡子,但它的体型随着沈棠实力进阶也有了天翻地覆变化,再加上通体银白的全副马铠覆盖全身,不啻于一辆通体银白的重型战车。沈棠从容驾驭着这辆“战车”,铁蹄优雅迈开。路径上的头颅应声碎裂,花花绿绿、红红白白淌一地。
大军主力出发前,支援共叔武的精锐兵马已经悄悄离开驼城外的大营,直奔共叔武兵马所在位置。共叔武是一众武将之中最了解北漠的人——任凭西北诸国如何更替,龚氏几代人都盯着北漠捶,为此还捶出了丰富经验,包括但不限于北漠各部各族的生活习惯、作战方式、地区资源、兵马战术……
龚氏出身的武将天赋不算顶尖,单打独斗的斗将不是他们长项——哪怕是共叔武也只能算中上。但,靠着几代人的经验总结,龚氏与北漠作战总能有不俗的表现,也是少有能不优先考虑个人战力而成为统帅的特例。
共叔武是承上启下的一代。
倘若没辛国和庚国的变故,他将会在龚骋成长起来前,撑住龚氏,待侄儿有独立门楣的能力,再亲手将龚氏的重担交托出去。
共叔武也知道自己肩头担负的责任,所以这么多年都不敢松懈,甚至连幼年启蒙教材也是与北漠的战争记录,第一次拿起比自己还高的枪,刺的就是写着北漠字样的穴道木人。成长轨迹充斥长辈给他灌输的内容。
龚氏就是为抗击北漠而生,总有一日,共叔武也会长眠在祖辈撒过热血的土地上。
共叔武六岁就被教育直面死亡。
【死亡并不可怕,龚氏男儿只会死在北漠战场,而这里有咱们的祖祖辈辈,死亡不过是去见他们。你会惧怕陌生的鬼魂,但你会惧怕视你为骄傲的先祖吗?他们都在。】
共叔武蓦地睁开双眼。
同时收功,平复莫名激荡的丹府。
他刚刚在调整状态,让己身与天地之气形成大小循环。丹府这边激荡,自然也会影响天地之气的规律。这点变化足以惊动不远处的鲁继,鲁继巡视归来:“将军可有碍?”
练功岔气是常有的事情。
但一般都发生在初学者身上。
似共叔武这般老油条,武气都形成了惯性,即便不刻意引导,它也会以缓慢速度循着既定路线运行修炼,基本没有出意外的可能性。一旦出现,说明武者本身心境紊乱。
鲁继的关心让共叔武想起刚才的意外。
但他不准备多说:“没什么,无碍……只是在外面无法专注心神修炼,总想一些有的没有的东西。看这会儿天色,大军也休养差不多,启程吧,应该能赶得上埋伏……”
共叔武完全习惯了如今的身份,极少想起以前的事情,更别说是幼年长辈的叮嘱。
今日突然冒出来——
他心间隐约有些不祥预感。
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一样都有极强的预感,有些预感是好,有些预感是差,摆在共叔武眼前这个,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神色如常地翻身上了战马,抬手在眼前一拂,化出面甲,覆盖没什么情绪起伏的面孔。
上了战场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兆头好不好的,该打的仗还是要打。
他勒紧战马缰绳。
轻喝:“驾!”
根据他们伏击的上一支敌兵情报来看,不久将会有一批粮草抵达北漠大营。北漠兵力集结匆忙,粮草也没完全到位。若能毁掉这批粮草,无疑是对北漠军心的一大打击。
共叔武截获情报的时候便派斥候查探。
敌方兵马中规中矩。
由此判断,督粮之人实力应该不会太出色——因为北漠资源有限,能养活的人口自然也不多。为了维持战力,北漠各族不论老少男女都能上战场,很擅长“精打细算”。
督粮武将实力强,相对应的,配的兵力就会少,反之亦然。从辎重粮草数量以及兵马人数来看,坐镇武将的实力大概率不会超过七等公大夫,纵有误差,也在两等之内。
以己方的兵力去截杀,十八九稳。
共叔武内心不断翻着情报分析。
心下又自嘲,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
此时,他不经意抬头,恍惚看到一轮泛着淡淡血光的月亮,待仔细再看,朦胧月光又恢复正常颜色。是自己看花眼了?莫名不安在共叔武心中扩散,犹如无数毒蛇爬行。
“之宗。”
他冲鲁继唤了一声。
鲁继作为第一批能修炼的女性武将,共叔武又常年深耕练兵,二者接触也不少,他跟鲁继也算是半师半徒的交情。未免影响军心,他压低声音:“待与敌军交锋,你注意一些,若有不对,第一时间带兵撤退……”
“情报有假?”
鲁继看了一眼目前的位置。
斥候传回情报,他们离敌人不远了。
此时撤退,军心动摇是小,怕就怕敌人反应过来,趁着他们撤退的机会追击进攻。
共叔武微微摇头:“不是,是直觉。”
鲁继道:“这会儿骑虎难下。”
临时更改作战计划是行军大忌。
总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直觉这个借口,显然不够充分有力。
因为共叔武无法证明这个直觉是真还是假,鲁继相信他不会拿这事儿瞎说,但这个口子不能乱开。若有外强中干更的武将怯战,也拿直觉当理由临时撤军,还打个屁仗?
她环顾四下,提高警惕。
道:“将军请放心。”
倘若情报有误,敌人设伏,她也不会让他们讨到好处:“传令下去,全军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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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这边降温太大了,220克厚绒打底裤都扛不住,连夜下单保暖背心。这两天一直下雨,下午还要冒着风雨去打卡,唉,不出意外受凉闹肚子,一闹闹了两天,感觉人都要虚脱了,码字几百个就跑厕所,蒙脱石散都不管用。
谁信这里前几天还有21c?
ps:这章字数少了点,我要想想怎么发刀子。
990:共叔武的武者之意(中)【冬至安康】
“呼——”
鲁继将挡在跟前的尸体踢开。
尸体半截内凹的脑袋跟伤口仅剩皮肉相连,她这一踹,尸体翻身将首级压在下方,温热的鲜血还在不断往外喷溅。鲁继弯腰撕下一块碎布,擦拭沾血鞋面沾上的污浊。
“方才一直提心吊胆。”
擦完,她将碎布往旁边一丢。
常年在军伍浸染出来的森冷杀意随着眉眼柔和,添了几分松快笑意,冲着共叔武说道:“生怕哪里杀出来敌人的伏兵,那样可就麻烦了。庆幸,武运昌隆,一切顺利。”
鲁继等人顺利截杀了北漠的运粮兵马。
辎重数目和兵马规模,跟此前截获的情报完全对得上,督粮武将的实力比共叔武判断的高了两等。看样子,北漠对这批粮草确实很上心,此地路线偏僻,又有重兵保护。
可再精密布局也架不住实力差距。
更架不住情报层面的降维打击。
敌明我暗,有心伏击无心。
己方兵马的折损,尚在预料之内。
共叔武勉强压下内心更强烈的反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此刻的他自知做不出理智判断:“之宗,你看这批粮草怎么解决?”
鲁继将扛在肩上的一柄重锤收起。
“投毒,或者泼上猛火油就地焚烧。”
她一直都在注意共叔武的精神,后者的状态不对劲,意识到这点,她心头那点儿松快又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慎之又慎:“这些粮草我们带不走,也不能留给北漠。”
毁掉是最明智的处理方式了。
共叔武道:“投毒吧。”
猛火油焚烧的动静太大。
如此规模的粮草被集中焚烧,不啻于给北漠那边起了一座烽火台示警,容易暴露己方的方位,倒不如直接投毒,动静小、见效快。
鲁继点点头,冲副将那边比了个手势。
共叔武带出来的这支兵马皆是精锐,还是专门培养出来克制北漠惯用战术的精锐,他为此投注四五年的心血。指令下达,士兵有条不紊去做,每一袋粮草都被割开,喷洒掺了剧毒的液体。做完这些也才过去小半炷香时间。大军自发收拢规整军阵,悄声儿离开。
此刻,夜色正浓。
随军文士以言灵布阵,吸收声音,因此大军前行之时并未发出多余声响。即便是耳聪目明之人,倘若不用眼睛看,而用耳朵倾听,也很难听到什么异动。共叔武率兵连着干掉两批北漠兵马,虽不至兵疲马乏,但也不宜继续作战,鲁继便提议往大营方向靠近。
靠近大营,安全性就高了。
倘若碰上麻烦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共叔武冷硬着眉眼点头。
除了他,无人知道他此刻胸腔内的心脏,正以怎样的速度跳动,速度之快、力道之重让他忍不住怀疑心脏会从嗓子眼跳出来。
砰砰砰砰——
心跳愈来愈急促!
终于,他猛地勒紧了缰绳。
共叔武不知道他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胯下战马急促刹车,共叔武收紧缰绳控制战马转头,脱口而出:“不能走这边!”
完全没经过大脑思考,全部都是本能。
因为这会儿是在回营路上,大军虽有诧异不解,但也没人提出异议,有可能是前方斥候发现了什么,都老老实实准备调转方向。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鲁继耳朵捕捉到什么。
她召出一双重锤,抬头看天。
喝道:“有东西下来了!”
其他武将也反应迅速。
抬头的抬头,戒备的戒备。
唯独虞紫蓦地睁大眼,目眦欲裂。
她死死盯着从天而降的物体,一瞬不瞬。紧握缰绳的双手不受控制发抖,牙根紧咬着不让自己发出悲声。共叔武一蹬马鞍,纵身高跃,挥出刚猛掌风将坠落的物体接住。
坠落的物体,是个人。
一个脖颈处有明显青紫,怪异扭曲的人。
稍微懂点的人都知道,此人脖颈是被外人用刚猛指力掐碎,颈椎骨无一幸存。失去骨骼的支撑,脑袋以诡异角度向下。他的双眼还睁着,似有余光未灭,怀揣着对人世的无尽眷恋。从穿着打扮来看,他是一名斥候。从相貌特点来看,还是十乌出身的斥候。
虞紫不知何时奔至共叔武身侧。
哑声道:“谁杀了他?”
斥候已经没了呼吸。
尸体却还保留着常人的温度。
明显是刚遇害没多久。
共叔武将这名斥候的尸体放了下起来,此时天空又落下两具尸体,也是同样死法。
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共叔武双眸死死盯着漆黑夜幕。
抬手化出武器:“滚出来!”
地平线尽头,点点火光似繁星般起起伏伏,冲着他们所在方向聚拢。共叔武不用看就知道这是北漠兵马,而他们的大将先来一步出手斩杀己方斥候,还以斥候尸体挑衅!
虞紫收回落在尸体上的视线。
隐约泛红的眼眶布满森冷杀意。
空无一人的天幕,一道武气流光加速冲地面坠落。轰的一声,流光落地瞬间,激起黄沙劲风。地面也在这股压迫下震颤不止,犹胜地龙翻身。黄沙之中,走出一道人影。
随着黄沙飞散淡去,人影逐渐清晰。
共叔武的神色从凝重戒备,逐渐转为茫然、诧愕、震骇和无尽失望,最后定格在毫无波动的冷漠。尽管黄沙之中走出的武者只剩成熟和坚毅,不见少年的稚嫩,但那张面庞是共叔武频频梦见过的,熟悉到骨子里。
只需要一眼,他就认得出来对方。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失望。
三名斥候皆是此人杀的。
他的侄儿,龚骋。
当年那个躺在襁褓,被他抱在怀中轻哄,会吮吸指头咯咯笑的雪白婴儿,长成了眼前的模样。倘若大哥还在人世,他不知道是欣慰更多,还是心痛更多:“龚云驰——”
云驰这个字,是他跟大哥想了许久的。
龚骋没想到自己身份被人一语道破。
不过,也没多惊讶。
沈幼梨帐下有不少人都见过自己。
他只用看一眼共叔武等人浴血奋战过的模样,便知道那支辎重兵马保不住了,也不需要去支援。龚骋视线落在共叔武的身上,后者戴着面甲,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刚毅的眸。
随口问:“那批粮草如何了?”
虞紫恨声道:“毁了!”
共叔武长臂一展,将虞紫往后挡了挡。
死的三个斥候,有一个是虞紫私属护卫,是她当年从十乌奴隶交易市场买回来的。那时候的他奄奄一息,不像是能活下来的样子。虞紫给他找了医师,其他的听天由命。
未曾想,此人求生意志强大,硬生生扛过生死大关,此后一直追随虞紫,报答救命之恩。尽管他的修炼天赋不高,但却是一棵极好的斥候苗子。稍作调教就不逊色寻常斥候,这些年只要虞紫随军,他必然出现阵前。康国稳定后,他也帮着培养了不少出色斥候。
虞紫本想将他调到自己身边。
不过,他不肯。
一直到今日,殒命阵前。
再厉害的斥候,也瞒不过十八等大庶长,更别说从对方杀招之下生还,所以死了。
龚骋并未在意自己杀的人是谁,不仅是他,其他武胆武者杀人之前也不会特地问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虞紫的情绪激不起他一丁点波澜:“粮草毁了?是烧了吗?”
若是焚烧粮草,他迟来不止一点半点。
自己路上也没耽误时间。
要怪只能怪北漠这边情报太慢了。
共叔武道:“没烧,只是投毒罢了。”
这话是对着龚骋说的,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龚骋带来的兵马。从火光距离来看,北漠兵马全力行军赶来,也需要一点时间。己方若想有生机,只能留人断后拦在龚云驰。
若等北漠援军抵达——
己方兵马怕是要葬送此地。
跟北漠打团战不怕,怕的是北漠这边有个十八等大庶长坐镇,两方交锋,胜负几乎没有悬念。这些念头在共叔武脑中徘徊一圈,他就做出了抉择:“龚云驰,在下与你父辈他们有些渊源,知道点你们龚氏的事情。”
龚骋皱眉看着共叔武。
自从决心帮助图德哥报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免不了碰上“熟人”,也做好了被对方指着鼻子骂不肖子孙的准备。只是,这话从共叔武口中说出来,他却莫名有些不适。
“前辈是想说什么?”
龚骋压下内心的异样和酸涩。
叹气道:“想替龚氏清理门户吗?”
共叔武摇头否了这个说法。
“在下并非龚氏之人,有什么资格替龚氏清理门户?你只要对你的选择问心无愧,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先祖,我一个外人能说什么?”共叔武对侄子没什么憎恨情绪,因为他没有经历过龚骋这些年遭受的磨难苦处,无法感同身受,自然也没资格以叔叔的身份对他横加指责。龚骋作为成年人可以替他自己的选择全权负责,只要他自己不后悔!
共叔武这番话出乎龚骋的意料。
口气缓和:“那是想说情?”
也不是不能放水通融。
只要不是做得太明显就行。
龚骋这话发自真心,毕竟他摆烂也不是一天两天,便道:“杀一半放一半也行。”
再摆烂也不能全部放走。
可落在共叔武耳中却是另一番别样滋味,他看着眼前相见不相识的侄儿,眼神平静中添了失望:“在下想请教,龚大庶长!”
共叔武开口邀战。
龚骋就不得不应下。
这是基于武胆武者最基本的尊重。
但,龚骋还是要提醒他。
“你不会是我的对手,即便是用性命拖延,你又能为他们拖延几招?”在绝对是实力差距面前,这话很残酷也非常现实。龚骋若是动真格,共叔武顶多招架五招,必死!
共叔武冷笑:“这就不用大庶长操心!生死有命,若能战死此地,亦能含笑九泉!”
他下令让鲁继带着兵马撤退。
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龚骋。
龚骋道:“何必呢?”
北漠追兵要不了多久就能追上。
共叔武的举动改不了结果。
鲁继眼眶爬满血丝,心中悲愤交加,但还是咬牙受了命令,一把拉起虞紫上马。
“撤!”
大军撤离,【将者五德】加身。
虽不是五德齐出,但也足有四道。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文心文士也不算多见,龚骋冲着源头投去目光,正对上虞紫凶恶森冷的眼神,他道:“很出色,但可惜。”
因为起步晚,女性文士稀少,其中出类拔萃的更少,眼前的虞紫显然是其中一员。
今夜陨落,确实可惜。
他并未抢先出手攻击共叔武。
共叔武也没出手,但,他的气势却以不正常的速度节节拔高,很快便冲破了十三等中更巅峰该有的上限,还在不断往上攀爬。
龚骋道:“秘术?”
这种基本就是拼命的压箱底了。
即便龚骋不下杀手,人也绝对活不下来那种。共叔武并未开口应答,周身天地之气以他为中心形成旋涡,引动飓风,附近石块地皮也被卷上了高空。反观共叔武,他此刻面色潮红,肌肤泛起不正常热度。铠甲之下的内衫很快被狂涌汗水打湿,又被热度烤干。
湿了一轮,干了一轮。
缕缕氤氲血雾自铠甲下冒出。
最终,共叔武气势在十五等少上造巅峰停下来,抬手一抓,环首大刀凝聚掌心。刀锋雪亮,削铁如泥:“云驰,你怕鬼吗?”
他的声音听着比刚才低哑许多。
不论是声音还是腔调都有些熟悉。
龚骋不懂他问这个做什么,只以为他是在拖延时间,好脾气道:“这世上无鬼怪,即便真有,见了我,鬼也会掉头跑。”
共叔武胸臆之间发出大笑。
“不怕?哈哈哈,不怕就好!”共叔武接下来的话让龚骋大感意外,意外到他都顾不上说好撤退,半路调转行军方向、兵分两路,两面弧形夹击北漠兵马的精锐,“让你看看吧,一生只能发动一次的武者之意!”
武者之意?
仅仅四个字便勾起了龚骋兴趣。
武者之意不同于文士之道,前者只有生死之间才能有一定几率领悟,可谓是武胆武者至高荣耀之一。龚骋这些年接触那么多武胆武者,但有武者之意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什么武者之意?
只能发动一次?
【生当作人杰!】
共叔武七窍淌出蜿蜒血痕。
【死亦为鬼雄!】
又是一年冬至ヾ(ゞ)
今天痛痛快快干了两碗芝麻汤圆!
【不敢想象热量,但只要我闭眼不想,就当零脂零糖】
虽然出太阳了,但气温还在零下啊,键盘又是铝坨坨,开了暖气也拯救不了我差点冻僵的手指,果断换一把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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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要什么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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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1:共叔武的武者之意(下)【求月票】
“鲁之宗,你放开我!”
虞紫被鲁继大力掣肘着动弹不得。
她双目猩红,写满了仇怨二字。
如此撤退,狼狈奔逃,岂能甘心?
鲁继知道虞紫为何如此愤怒,但她理智尚存,知道这会儿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不管共叔武有多少底牌,他跟十八等大庶长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即便赌上性命也争取不了多少撤离时间。此刻耽搁,浪费的不止是时间,更是共叔武的性命,鲁继压下喉咙翻涌痉挛的动静,沉声道:“微恒,活着!”
虞紫停止了动静。
鲁继却听到怀中的人传来压抑隐忍的声音,隐约还有后槽牙咯吱摩擦的动静:“共叔大将军能支撑多久?十八等大庶长照样会追杀过来,大军能逃得过他吗?鲁之宗,我宁愿死在冲锋杀敌的路上,也不愿意死在疲于奔逃的时候。横竖是死,不如杀回去!”
“我听命于大将军!”
鲁继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她当然知道局势,更清楚现在的撤退没有任何意义,但这是共叔武的命令,罔顾最后一道命令跟辜负他有什么区别?撤退还有一线生机,能带着这支共叔武倾注心血的兵马冲出重围,但调转迎敌,必然全军覆没。
她不能用全军士兵性命做赌!
虞紫斩钉截铁道:“能打!”
副将声音哀戚:“将军!”
从共叔武决心留下拖延开始,大军的士气就遭到了重创,几近腰斩。若是不想办法振奋军心,以这种状态也奔袭不了多远。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北漠追兵赶上,情况更糟。
“鲁之宗!”
“你是懦夫吗?”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鲁继给身侧副将使眼色。又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传令全军:“兵分两路,夹击包抄!迎回大将军!”
鲁继自然不是什么懦夫。
她心头也憋着一股难以发泄的怒火。
生死之于她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从前是父母兄姐。
之后鲁下郡被屠杀,父亲战死,她被兄长庇护侥幸生还。全家老小只剩她和尚在襁褓的侄儿苟活世间。如今侄儿虽还年幼,却已有几分他祖父和父亲的风姿,多少也有了点自保之力。这个年纪在乱世求生还有些困难,也不是全然没希望。鲁继可以放心了。
如今,她想为自己而活。
“北漠他大爷,回去干了他们!”
“杀光!以首级论军功!”
“一个保本,两个稳赚,三个血赚!”
这几句话鲁继喊得声嘶力竭,甚至还有刺耳破音,但落在全军军士耳中却犹如天籁之声。原先颓靡的士气彻底触底反弹,呈直线上升。气势上升,连带着血液也在燃烧。
撤退是死,进攻也是死。
那还不如死在冲锋进攻的路上。
即便是死也要拉上一两个垫背的。自己这一条命多珍贵啊,不带点儿陪葬品,实在有辱一生威名!全军揣着赴死和拉垫背的决心,兵分两路,以弧形夹击方式迎向敌军。
起初,北漠武将见康国这边掉头就跑,心中得意,深知对方是怯战了。当即大手一挥道:“追!追上!斩将夺旗者,重赏!”
敌人慌慌张张、疲于奔命的情况下,军阵自然难以维系,阵型溃散,首尾无法呼应兼顾。这是立大功的绝顶良机!只需一鼓作气杀进阵中,敌人就是一大群待宰的羔羊。
手起刀落,砍瓜切菜。
北漠武将几乎能预料到康国兵马溃不成军的狼狈景象,立即下令让士兵提速,命令军中文士以言灵增幅速度。只是谁也没想到,前方奔逃的敌人突然如潮水般从中分开。
一分为二,夹击己方左右两翼。
两军相冲之下,彼此距离迅速拉近。
待北漠兵马两翼反应过来,敌人兵马已在百丈之内。天空传来一阵阵嗡鸣声,无数箭矢破空,漫天箭雨落下。这一出实在是来得意外,己方前锋都来不及张开盾墙抵御。
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挨了第一波箭雨。
箭雨落地,两军交锋。
最前方兵卒化出重盾撞了过去。
北漠这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有些被箭雨所伤倒地,有些被重盾砸了个七荤八素、浑身骨头应声碎了大半,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甚至没机会起身,就被身后源源不断杀上来的北漠士兵踩踏成肉泥。
鲁继一眼就盯上了北漠为首的武将。
手中一只重锤被她大力抛掷出去。
直袭北漠武将面门。
施加武气的重锤犹如流星大力破空,路径之上的人肉障碍被尽数撞飞,甚至洞穿!
断肢残骸齐飞!
北漠武将察觉到乱军之中锁定自己的杀意,他蓦地大吼,浑身骨骼爆发出让人牙酸的风雷之声,跟着武铠鳞甲喷涌出耀眼光芒,在他周身汇聚成一口近乎实质的巨钟。
重锤即将砸中巨钟的瞬间,体型膨胀。
咚——
二者相撞,钟声嘹亮直冲天际。
无形音爆炸开。
距离最近的士兵内脏碎裂成齑粉。
一具具尸体似烟花一般,砰砰砰炸开,断肢残臂与血珠从天而降,小范围下了一场人工血雨!那口巨钟却纹丝不动,仅在表面泛起涟漪。北漠武将看也不看周遭的惨状,一双铜铃大眼死死盯着踩着铁链杀来的人影。
鲁继并未化出面甲,她的容貌和武铠勾勒出的体型,无一不证明她的真实性别。北漠武将对此仅有一瞬分神,很快又化为实质性嘲弄,他道:“呵呵,原来是个女人!”
他是听说康国军中有女性武将。
貌似实力还不赖。
今日却是第一次正面交锋。
鲁继:“我是收割你首级的人!”
她的一双重锤之间有尖刺铁索相连,即可近身强攻,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