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乐无荒》 1 谢衍盯着病床上的周游看。 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青年十分好看,赏心悦目得像幅画。护士给他的额头缠好绷带,收拾离开,单人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游摸过床边的眼镜戴上,仿佛从现在起才开始认真打量谢衍,面无表情,四平八稳。 “你就是我的妻子?”他问。 大约是教养习惯,周游的所有措辞都偏正式,会说“妻子/夫人”却不会说“老婆/媳妇”,平时更是连脏话都不讲。谢衍一直觉得太过讲究的人都不太好相处,因为他们会连带着对人际关系也非常挑剔。 比如说周游。 但是一般人都不会觉得周游这人不好相处,他们都会夸周副市长沉稳冷静,温和从容。 “嗯。” 周游的瞳孔颜色与一般人比略深,眼皮不是时下流行的欧式大双,而是非常秀气斯文的扇形双眼皮,尤其当他垂着眼再慢慢抬起的时候,透过镜片,即使是冷漠审视的打量也无端带起些温雅旖旎。 谢衍在他的打量中安之若素。她也在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我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他问。 谢衍:“大四。” “大学认识的?” 谢衍有问必答态度极好:“对,只是系别不同。” “还有呢?” “还有?”谢衍思考了一下,“我们结婚是因为你不愿意娶家里介绍但你不喜欢的女孩,而你选择我结婚是因为我和你是情侣,而我和你成为情侣是因为我和你是一夜情。” 一夜情——成为情侣——因为反抗家里的安排而私自结婚……谢衍扫了眼周游缠着绷带的脑子:“能捋清吗?” 捋清是能捋清,就是有点刺激了。 看着面无表情的周游,谢衍心想,啊看吧,人这一生活的再怎么认真,也是要经历狗血的。 她咳嗽一声:“我俩一夜情的第二天,你家里人查到了你的开房记录,找上门了。” 每个字都是槽点。 周游的脸色果然微微变了,良久,他才说:“不可能。” 是不太可能,就像谢衍刚刚想的,周游是个很讲究的人。他有轻微的洁癖,出去住酒店都自带床单被套,从小家里管教又严,和异性交往严格保持距离,衣服扣子永远扣到最上面,书桌上的文件书籍永远码的整整齐齐有条不紊,不抽烟,少喝酒,不碰零食,无不良嗜好,谢衍认识他这些年,感觉这人活着不是靠五谷杂粮,而是一口仙气。 往事简单而狗血。 某次学生会内部聚餐,餐后唱k,谢衍因为兼职到得晚,被起哄着自罚叁杯,喝完直接断片,再次睁开眼时,已是日上叁竿,身处不明酒店,身上不明酸痛,身边不明男人。 再定睛一看,并不是不明男人,而是他们学生会总会会长,周游。 周游还在沉沉睡着,被子底下的手搭着谢衍的腰,眉骨鼻梁嘴唇线条流畅起伏,睫毛柔软纤长,微暗的床头灯下,平日里斯文温和的他多了几分半明半昧的冷淡。(此处为谢衍多花半分钟回忆的当时周游美貌) 谢衍不是自然醒,而是被敲门声惊醒的。等她套上衣服透过猫眼看见几个穿警服的人时,她还以为是警察来扫黄打非了。 谢衍:“但我看到为首的那个气势特别强的人警肩章是一星橄榄穗,心想扫黄打非也不会派公安局长来,就开了门。” 事实证明此局长确实不是来扫黄打非,他是来找周游的。 局长在看到衣衫不整走路不稳的谢衍时瞳孔地震,非常英明地让几个下属在外面等着,关上门推开谢衍就往里走。 绕过屏风正好看到床上被动静吵醒的周游。 周游那会儿还没戴眼镜,微微睁开眼瞥过来,然后慢慢撑起身子,乱成一团的被子向下滑,露出赤裸的胸膛。 谢衍没忍心去看局长的表情。 局长声音都在抖:“你不回家,居然在这和女的鬼混?!” 幸亏在场人不多,不然大家一起社会性死亡。 周游可能刚睡醒没反应过来,眼微垂着一语不发,愤怒的局长还有点理智,没让嗓门把房顶掀了:“昨天二姨回国,早说好了要回家吃饭,你就为了和女的开房把这事忘了,电话还死活打不通?啊?这会是你干出来的事?” “表哥,”周游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哑,第一句话既不是疑惑自己为什么在这,也不是问局长表哥为什么在这,而是平静地说,“她是我女朋友。” 谢衍:“事后你和我解释说你家规矩多,如果不这样会很难收场,于是我们从一夜情对象升级成了男女朋友,……你没事吧?” 周游捂住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谢衍表示同情并且理解,为了周游的脑子着想,她起身,“但其实我们你好好休息,有空再聊。” 周游看着她扶着床边站起来,姿势不太自然,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是脚,和你在同一场车祸里伤到的。”谢衍说。 一周前的那场车祸,谢衍伤到了脚踝,而周游撞到了头。自车祸那日起,周副市长人在病床上昏着,各路人马纷纷上门,在门外说上几句,鲜花果篮放在那,才半天就把病房门围得水泄不通,今天还是自车祸后两人第一次见面。等到他醒来时,却不记得谢衍了。 逆行性遗忘症,简称失忆。大部分常识还在,但是部分记忆丧失,尤其是失忆前的记忆。 走出病房时谢衍还能感觉到周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高干病房楼层寂静,她回想着刚刚周游茫然的神情,缓缓吐了口气。 —————————————— 工作使我颓废,我选择开文缓解压力 2 第二天谢衍又来看望周游,还没敲,门从里面开了。 “衍衍,你来啦。”开门的人正好看见她。 谢衍恭恭敬敬打招呼:“赵院长。” 赵院长带着笑点头,她外表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多了,背挺得直,鬓角一丝不乱,身上首饰不多,但件件雅致,整个人端庄又有气度。 谢衍进来坐在床边椅子上,看周游杯子是空的,就给他倒水。赵院长拿起沙发旁的手包说:“正好我有事要出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谢衍把水杯递给周游:“院长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周游的。给。” 她对着周游甜甜一笑。 周游移开视线,但接过水杯,赵院长离开,谢衍问他:“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喊你奶奶叫院长?”她还等着周游的震惊脸呢。 周游表情平淡:“你来之前,奶奶已经告诉我了。” 谢衍悻悻:“哦。” 谢衍本科地理科学学院地理信息专业,周游的奶奶赵秋益女士正是本院院长,还是谢衍的两门专业课老师,当年她的毕业论文都差点卡在赵院长手里。 说她最怵赵院长,那是一点不虚的。每次面对赵院长,谢衍举手投足那个乖巧,就像个从没结过婚没睡过院长孙子的清纯女大学生(不是)。 赵院长和周游一样,都是谢衍认为的那种过于讲究所以不好相处的人。如果谢衍没和周游交往,她或许会是赵院长最看好甚至爱重的学生,但是交往了,谢衍就被赵院长挑剔了四年。 不过自从谢衍周游领证结婚后,大概是认了命,赵院长对待谢衍反而亲切起来。 “她似乎认为我们的感情不错。”周游回忆着奶奶跟他讲的事情。 “在你家人面前,我们的感情向来不错。” 周游听完微微皱眉,谢衍想给他整理一下病服领口,却被他偏头避开了。 谢衍笑了声:“这么防备我啊。” “抱歉,我只是不太习惯。”周游抬眼看她,依旧是往日温和的样子,但是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劲儿,还是清楚地传达过来了。 谢衍挑眉。 “那你可得尽快。在家里你的生活用品包括内外衣裤都是我整理的,要是还想不起来,就劳烦您自己动手自立自强了。” 又在医院躺了几天,周游终于出院了。他除了头部身上大多是软组织挫伤,昏迷时就好了大半,现在出了院,走路比谢衍还利索。 虽然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婚姻到底持个啥态度,但好歹没有十分外露的抵触,出医院的时候扶了一把谢衍。 谢衍非常配合地露出柔软感动的望夫眼。 他们回到了周游的爷爷奶奶家。谢衍对周游的父母印象很少,周游母亲早逝,父亲工作忙碌,很少见到。那年周游他爸刚从新疆回来,头发白了一半,眼神却依旧锐利清亮。他将谢衍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地打量一个来回,才慢慢说:“周游要和你结婚?” 谢衍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大佬气场,攥着拳干巴巴地说:“是的。” 周游他爸就收回了视线:“结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叁句话,over。就是如此简单随意。后来谢衍和她公公的对话长度基本都几句上下。 周游的爷爷早已退居二线,每天在家侍弄花草,谢衍每次看见他,他都在和院子里晒太阳的老太爷闲聊,悠闲散漫,岁月静好,看着和往日的政坛形象相去甚远。老太爷爱戴墨镜,据说是眼疾的缘故,因此看着有些肃杀,不动声色。 清纯女大学生(不是)谢衍被周游扶着下车,跟几位长辈一一打过招呼,声甜人美,乖巧可人。 3. 周游向来无视谢衍刻意做作的表演,失忆了也态度依旧,该干啥干啥,赵院长一手拉着周游,一手拉着谢衍就往里走。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 骨头汤是营养丰富的,但是没放盐;黑鱼是肉质肥嫩的,但是少油少辣;放眼望去,寡淡的白菜青菜,间或几块豆腐点缀其间。 两个病患越吃越慢,周游喝水,谢衍半块豆腐吃了快半分钟。 周爷爷嘬着小酒,阿姨过来给他面前放了碟香辣的无骨鸡爪,谢衍眼神飘过去,周爷爷道:“养伤要紧,你现在不能吃。” 赵院长盛起一块大骨头放进谢衍碗里:“多吃点,才能好得快,我请了位苏州的阿姨,这几天就去澜水市给你们做饭。” 谢衍望着骨头上挂着的沉甸甸的肉:“谢谢院长。” 赵院长拳拳关爱之心全化为碗中食之无味的饭菜,谢衍吃到反胃,而周游早已离席和老太爷说话,手边还端着茶。 老太爷年纪大了,早年革命留下的伤病便愈发严重,每年夏天都要去北戴河疗养。话说不了几句,又开始咳,周游拍拍他的背,将手里的茶递给他,又把太爷爷滑到膝盖的毯子往上盖了盖。 动作做完以后,他似乎才意识什么,顿住了片刻。 赵院长轻轻笑了一声,有些欣慰道:“他以前都这么照顾老爷子,给他拍背的力度都没变。看来如意虽然不太记不得人了,但还是有感觉的。” 如意是周游的小名,谢衍最常听到赵院长这么喊他。赵院长又说:“我知道如意这几天冷落你了,你也要体谅他,他不容易,身体也没好,看他今天的反应,只要好好养着,总有一天能全想起来。你和如意这些年都走了过来,后半辈子还要互相扶持,眼前这个小坎肯定能迈过去。” 不,他只是忘记了我。谢衍心想,但还是嘴上应了一声:“我知道的。” 下午有一拨亲戚登门看望,考虑到周游脑子不好(……),只让他见见人就又回房间休息。二楼向阳的房间是周游小时候住的,后来他离家求学,又在外工作,房间却保留了下来,每日打扫依旧十分干净。周游站在房间配套的小阳台上打电话,谢衍一边吃刚洗好的草莓,一边从书架上抽出书看。 周游现在党政材料看得多,但是学生时代看的书挺杂,偶尔会用铅笔在书页空白处写点笔记,笔锋也没有现在锐利,十分稚嫩。 周游打完电话回来,就见谢衍坐在他的书桌前,看着他的书,时不时发出奇怪的窃笑。 那表情就跟看黄书似的。 周游走过去,发现她看的是儿童速读版鲁滨逊漂流记,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抠出来,应该是他学龄前看的。笑点好像是他写的幼圆体笔记,因为不识字很多还用拼音代替——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周游:“你可以去书房看精装完整版。” “哦,不用了,”谢衍摆摆手说,“人自识字忧患始,我打小讨厌看书,就是觉得你这字不错。”还特意指了下他的幼圆体。 周游:“……书记找我有事,需要用电脑。” “你请。”谢衍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他,自己抱着书歪到了床上。周游坐下来打开笔电,开机后顿了下,他忘记了密码。刚准备切换成指纹解锁,谢衍的声音从后面床上飘过来:“Yanyan520,第一个y大写。” 周游转身看她,谢衍依旧歪在床上看书,注意到他的目光,抬头冲周游一笑:“一开始不是这个,我改的。” 周游的视线终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没说什么,转过了身。 谢衍书没看一会儿,门被敲响了。她摆正了歪斜的姿势,进来两个人,是周游的表亲,门边站着一个但没进来,谢衍多看了一眼,那人眼生的很,上身马夹下身牛仔裤,十分干练。她刚客气客气地对他笑笑点头,那人晃一眼就走了。 周游的表侄女今年十四,青春期少女,敏感安静,和谢衍只见过几次,话没说过几句但老爱盯着她看。表侄女是跟着她爸,也就是周游表哥进来的,对,就是那位误闯谢衍周游一夜情事发点的沉局长。 沉局长为人磊落,性格刚强,直男有点癌,结婚晚,太过沉迷于工作导致老婆跟他离了婚,终日与案子和局里兄弟为伴。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的回忆太过糟心,沉局长每次对上谢衍目光都严厉得仿佛面对失足妇女。谢衍也不往他跟前自讨没趣,请二位坐下,分别倒杯水,就一边看书一边和小侄女说几句。 沉局长上门打扰当然是为了正事,谢衍和周游是在离开爷爷奶奶家不久出的车祸,但是他看过报告后觉得有问题,因为一开始是做交通事故处理,后期认为是人为处理起来很麻烦,要到当地公安机关重新立案。 谢衍的书越翻越慢,忽然小侄女在旁边说:“姐姐,你明天就要去澜水啦?” 小侄女的声音刚好盖住了那边沉局长的话,谢衍没听清他说哪里有问题,顿时皱了下眉。 但是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自然,很温柔地说:“是呀。” 小侄女又问:“那姐姐你脚受伤了,工作怎么办?” 谢衍语气平常地说:“我在家。”含蓄表明自己是个家庭主妇全职太太。 周游和沉局长说了几句话,沉局长就起身告辞了,小侄女跟他走,下楼后去了客厅,沉局长工作忙碌,现下就要回局里了,坐上警车,刚刚站在门边的男人也从另一边上来,说道:“沉局,你让我见的你表弟那对,女的我认识。” 沉局长:“谢衍?你在哪认识的?” “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我念大学那会儿,北京圈里的高校搞了个校花校草评比,就类似于那什么Facemash,刚开始声势浩大,人多,排名也激烈,大家选的眼花,直到有人把她的照片往上一挂,啧……在她以后,网站选出来的校花没一个像样的。” 男子回忆了下她对自己礼貌的微笑,还有那句看似平和的“我在家”,低低地吹了声口哨。 真是一张漂亮到让人心生不安的脸。尤其是那一笑,起于眼角又收于眼角,缓慢又短暂,无端带起些色欲的意味。 你若是相貌平凡点就好了,他想,可谁让你长成这样呢,只要是拥有你的男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给予你过度的自由,金屋藏娇可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同样龌龊而卑劣的想法在他心底迅速一过,随后被深深地掩埋。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说:“沉局,对不住啊,这个案子我没法接。” 沉局长十分意外:“为什么?” 男人半真半假地笑道:“办案最忌掺杂私人感情嘛,我又最喜欢意气用事了,万一给你办砸了怎么办。这个案子可以交给刑侦二处的支队长,那人做事你放心。” 沉局长皱着眉头看他半天,终于看出了昔日部下吊儿郎当表面下的认真,于是没有追问他的“私人感情”来自于何处,更没有生气于身为老刑警的他怎么还会意气用事,只是说:“废话真他妈多,查个案子还推叁阻四的,我不管你澜水那边到底谁负责这个案子,总之最后我要知道是谁策划了这起车祸,谁是犯罪嫌疑人。这件事我交给你,查不出来,紧着你身上的皮!” “保证给你查出来。” 4. 虽然澜水市政府那边考虑到周游的身体状况,减少了他很多工作量,但是作为一名失忆人士他需要再次熟悉大量事务,并处理一些手头上堆积的工作,直到晚饭时间都没忙完,谢衍再次表示同情。她不方便走动,索性早早上了床,缩在一角窸窸窣窣地摸手机。 周游坐于桌前拿起手机,他的工作用机没有指纹解锁功能,也不能面部解锁,只能按键,但他忘记了密码,于是手机被他父亲的秘书拿走,找了可靠的相关人士解锁成功后,今天才交到他手上。 除了一些基础的系统软件,只有少数几个App,还都是政府内部下载使用的,他点开看,一目十行,默默思考着聊天对话中透露的人际关系以及立场,并且从经手的文件中倒推自己的主要工作以及在市政府中的大概位置。 这项工程耗时耗力,等他差不多理清,已经快晚十点,他关上手机,打开行李箱翻了翻,问谢衍:“我的睡衣在哪里?”谢衍从被子里探出头,思考了一下:“我不记得你带没带过来,如果没有你可以向阿姨要。”周游顿了一下,说知道了。 洗漱完毕后周游躺回床上,对另一边的谢衍道声晚安,就关了床头灯。 隐隐的动静传来,彻底暗下来的房间里,手机的幽光照亮了谢衍的脸。 她关上手机,转过身对着周游的方向。 即使一片黑她也能猜出周游现在的样子。他的睡姿向来十分端正,双腿伸直并拢,双手交迭置于小腹,这个姿势嘛,反正谢衍偶尔恶趣味地把浅色被子往上拉盖住他的脸时,旁边摆束白菊花的话画面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周游总是无视她这些或有意或无意的冒犯。周游在过去的年月里逐渐掌握了和谢衍相处的诀窍,那就是无视谢衍所做的一切超乎寻常且不合情理的行为。他任由谢衍保持着那份唐突的好奇,以及不怀好意的偏见。 谢衍在黑暗中眨眨眼:“你睡得习惯不?” 周游以前的床是单人床,后来换成了现在的双人床,还加了很软的垫子,失忆了的周游未必睡得舒服。但是谢衍等了一会儿,只听他说:“还好。” 这也太笼统了。谢衍又问:“以前都是一个人睡的,现在是两个人挤着,不觉得束手束脚吗?” 周游很平静:“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以再躺一个人。” 谢衍很贴心:“怕你不自在嘛。” 周游很客气:“谢谢。” 谢衍又说:“好吧,其实你以前来这里,都是睡不好的,主要是和我在一起以后。” 周游:“嗯。”谢衍听出周游不想再和她说话的意思了,果不其然,他接着说:“挺晚了,明天还要回……” 忽然,被子一掀。谢衍一个翻身就坐到了周游的腰上,手从他的腰部缓缓向上,摸过温热起伏的胸膛, “你——!”周游四平八稳的声音终于起了波澜。 谢衍另一只手打开床头灯,调的最低档,将将照亮床头那一小块地方。她笑了一声:“我俩在这里过夜的时候,还从没早于凌晨两点睡觉。” “不然你以为自己为什么会睡不好?” 即使是在昏暗的室内,周游的肌肤也显出一种惊人的通透白皙。他的外太祖母来自前苏联,还是属于美人辈出的东斯拉夫人种,遗传到周游这一代,五官轮廓几乎没有了欧化的痕迹,肤色却是真正的冷白皮,嘴唇也是淡淡的红。 “起来,谢衍。”他仰躺在床上,垂着眼看向坐在他大腿处的谢衍。 灯光和垂眼的角度让他的神情带上了半明半昧的冷淡,明明被压着,却仿佛在睥睨。 或许对周游来讲,感情没到位不能做就是不能做,但是谢衍不管这个。 她已经全然兴奋起来了。 她的手探进周游的睡衣,顺着腰际向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毫不意外地听见周游的喘息微微变重了。 谢衍想捏捏他的耳朵,却摸到了他耳后那一片新雪般的肌肤。 触手温热,隐隐有血管鼓动,谢衍忽然轻轻吸了口气。 她很专注地看着周游,然后用一种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你的眼睛真漂亮,我总是很想吻上去。” 谢衍有个好嗓子。声线干净又平稳,压低声音凑近人说话时,总会把人弄的莫名其妙脸红。此刻特意拖长了音在周游耳边说话,浅浅的气息若有若无,周游似乎感到很痒地侧了侧头,却在下一刻被谢衍猛地掰过来亲了上去。 谢衍看着文弱,动作却粗暴,毫无顾忌地咬着周游的嘴唇,叁两下就扯开了周游的衣领,上下其手。 谢衍对在这里和周游上床做爱有种隐秘的兴奋和奇怪的执着。 她内心充斥着旺盛的破坏欲,而只有狂热的性爱才能让她平息。她对周游的身体有瘾,但对周游本人的意愿与否却并不在意。 她知道赵秋益看不上自己,但她就是要让赵院长知道,就是她看不上的学生玷污着她心爱的孙子。 她痛恨别人鄙夷她,痛恨受到无端的攻击,痛恨一切的言不由衷和无妄之灾,痛恨着他人高高在上的对待。 那种微微皱眉然后斜睨着你的神态,那种不会直接苛责,但就是隐含倨傲和某种微妙又不遮掩的轻视——光是回想一下就够让人火大的了。 她迫切地想要摧折周游身上的傲气,迫切到眼睛都烧红了。 可周游终究是周游,自制力强到可怕,他的手清瘦有力,谢衍肩膀一重,眨眼间就被他按回了床上。 不疼,就是不好动。 谢衍嘶了一声,而周游已经坐起了身。 半亮的光打在他的轮廓上,骨相端正,一双眼冰冷孤清。 谢衍牢牢地盯着他,忽然扑哧一声,哈哈笑了起来。 谢衍小时候曾经被灌输过这样一个观点,就是漂亮精致的男孩往往要比长相普通的男孩更不好惹,因为漂亮的男孩子往往会被轻视,“娘们唧唧”,“跟女的似的”,于是他们为了证明自己反而会显得更具有攻击性。 但这个观点是由她舅舅灌输的,那么多年,时代变了,逐渐允许男性柔弱女性刚强的物种多样化的社会环境下,漂亮的男孩子也理所当然的可爱软萌起来。 但因为幼年就被这种说法洗脑,所以到如今,谢衍还是偏爱性格倔强刚强,容貌却绮丽秀气的男生,最好头发是剃成板寸的,垂眼看人时,神情像天边的云一样孤高。 然而一个也没遇到过。周游倒是符合相貌上的要求,但是他不留板寸,也太爱装了,他的喜好很难捉摸,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样的位置就会受到他什么样的对待,绝不会产生多余的感情。 而只有这个时候,谢衍才会觉得周游和她心中的影子无限接近。 她毫不在意地笑道:“生气了?真不禁逗。你可要想好哦,现在不做,之后几天可就不方便了。” 周游缓缓松开手,声音冷淡:“明早还要回澜水,早点睡吧。不要做多余的事。” 大家都是有尊严的社会人,谢衍被拒后就乖乖躺回一边,不再闹出动静了。 但是周游却没立刻平静下来。 周游对自己的妻子没什么记忆,自然也没有记忆加持出的感情,他只是躺在那可有可无地思考着,为什么他会选择谢衍做妻子。 不需要刻意求证,他都能察觉出谢衍的话真假参半。明明说打理他全部的生活起居,但是连他行李箱有没有睡衣都不知道。 莫名其妙就占了他妻子位置的女人,真是让人温柔不起来。 这样想着,他也就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就出发回了澜水。自昨晚失败的床事后,两人之间弥漫着一丝古怪的生疏,但是谢衍她毫不尴尬,周游面无表情,于是尴尬的只能是无关者了。 比如周副市长的秘书朱联壁。年轻的朱秘书没有女朋友,尚未进入婚姻的围城,无从得知至亲至疏夫妻的玄奥,于是只能在这隐隐微妙的氛围里坐立不安,时不时低头翻文件转移注意力。 5. 周游家还没回,人就先到市政府报到了,朱秘书稍后一步,先帮谢衍把行李放回家。 车子开进梧桐公馆,停在一栋复式楼前。一共四层两户,谢衍家住叁四层,朱秘书拿了钥匙忙前忙后运行李,最后帮谢衍开车门,上了电梯。 谢衍招待他喝茶,朱秘书喝完就走了,她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会儿,起身往二楼主卧走。 谢衍念书的时候拜访过一个退休的老教授,住在子女给他们买的别墅里,别墅大且豪华,但是教授夫人跟他们诉苦,说是房子实在太大,从早到晚都在清洁卫生,老腰都累的直不起来,谢衍当时穷逼一个,无法共情,净在那研究红木家具了,左耳进右耳出,等到她自己成了家庭主妇,坐拥350㎡的大房子后,她也不禁由衷感叹:房子大,做家务真的太累了。 也不是没想过请保姆,但周游和谢衍都是对个人隐私比较注重的人,尤其是周游,不许外人随便进他书房,不许外人随便进他卧室,不许外人随便碰他贴身衣物……谢衍当然不属于“外人”的范畴,但是周游这脑壳一摔,保不齐对她的陌生感也跟着倒回到没认识的时候。 六点多时谢衍给周游发消息,问他今晚回不回来吃饭,周游说不回,于是谢衍订了份外卖,吃完饭收拾了一下就进了浴室。 她在浴缸里泡得昏昏欲睡,忽然门一开,周游走了进来。 无声对视几秒,周游先退出去:“不好意思。” 十几分钟后谢衍走出浴室,斜靠着卧室门,双手插在浴袍的兜里,对周游抬抬下巴:“哎。” 周游把明天要穿的衬衫从衣橱里拿出来,转头看向谢衍。 谢衍:“忘了告诉你,我俩的卫生间不共用。我用的卫生间靠近主卧,就是你刚刚走错的那间,你用的卫生间稍远一点,在次卧旁边。” 周游问:“为什么?” 谢衍简短道:“因为我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她也没展开解释,转身吹头发去了。 依旧是一个无言的夜晚,二人之间愈发沉默,谢衍彻底丧失了和周游交流的兴趣,一个人蜷在床的一边摸iPad。 周游换好睡衣就躺床上了,他有轻微的洁癖,睡前从不看书,每晚用酒精棉片擦拭手机,关机后放到床头柜上(市委市政府真有急事打的都是家里的红色电话,从不打手机),但是谢衍奉行乱而不脏,只要没有灰尘,东西摆放顺眼即可,所以主卧的大床中间存在一条看不见的“叁八线”,像是小学生书桌上的楚河汉界,隔开二人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 周游惯常醒得早,他以前会晨练,最近因为车祸暂停了,等到起床吃过早饭,都准备出门了,谢衍才半睁着眼下楼。周游接过朱秘书递给他的公文包,客客气气地对她说:“餐厅桌上有小朱带过来的早饭,你趁热吃,我今天要去镇上,争取晚上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再见。” 谢衍半醒不醒地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他:“你奶奶请的做饭阿姨什么时候到?” 周游说:“下周一。” 周游上班去了,谢衍就往餐厅走。餐厅连着厨房有一百多平,整个房子中式装修,实木家具都是深色的稳重色调,谢衍在这边放下喝水的杯子,玻璃磕着木头发出轻响,仿佛能从远处的茶台传来恍惚的回音。 本来就只有两个人住的复式,走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人就会感受到成倍的安静寂寞。 总感觉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吃完饭谢衍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慢腾腾起身打扫卫生。碗筷放进洗碗机,衣服放进洗衣机,启动扫地机器人,又煮了小半锅生姜红糖。 她之前说“之后几天就不方便了”,指的就是她生理期快来了。她有经前痛的毛病,肚子坠坠的疼,往往会提前几天煮红糖水。 但不知是不是这几天舟车劳顿加心情不佳影响内分泌,生理期居然提前了。 周游到家的时候,谢衍正在一楼洗手间呕吐。胃里翻江倒海,早饭午饭全吐了出来,谢衍眼冒金星地抬起头,撑着盥洗台。 她拧开水龙头,清水拍打在脸上,哗啦啦的水声中,她转头看着走过来的周游。 “……没怀孕,放心。”她说话有气无力,但是精神还好。 从客厅到洗手间的地砖上水渍一片一片,周游缓缓皱起眉。 看到这表情谢衍也没力气生气了,她抬手招呼他过来:“搭把手,扶我上楼。” 周游推了下眼镜,过来直接抱起了谢衍。他看着文质彬彬,力气却不含糊,一边又稳又快地抱她上楼,一边低头问:“哪里不舒服?” 谢衍气息奄奄:“生理痛。” 周游把她放到床上,全身冷汗的谢衍本就白皙的皮肤痛得更加没有血色,她将身体弓起,两只手狠狠按着腹部,呼吸短促,低声说:“你把……算了。” 她忽然想起周游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熟练地照顾她,于是不再说话,伸手试图去拿最近的面纸。 周游半蹲在床边,顿了下,忽然问:“以往我会怎么做?” 谢衍眯起眼,歪头打量着他。 但她实在太痛了,没看几眼就转过头,周游把床头柜上的面巾纸拿过来,看了眼谢衍,然后抽出纸,按在她的脸颊上。擦干净她脸上的水,还用手背探了下她的额头。 肌肤相亲,谢衍微微一惊。她当然不会因为周游碰她而脸红不适,她惊的是周游的态度。周游是那种轻易不会触碰别人的人,以往开会或者参加什么仪式握个手就差不多了,他连递文件都不会让彼此碰到指尖。但是现在居然主动摸她额头,要知道对现在的周游来说他俩才认识不到一周。 “然后干什么?喝热水吗?”周游继续问。 谢衍半闭着眼:“倒杯热水,桌上的抽屉里有止痛片,也拿过来。去我卫生间洗一条热毛巾给我擦汗换睡衣,吃完药换完衣服我要睡觉,睡醒以后要喝热得刚好的红糖姜茶。” 这一条龙服务在过去多年里周游都做的很好,有时工作忙碌回不了家,也会提前准备好药物和保温水杯,睡衣就迭在床头。 谢衍痛得迷迷糊糊,被喂了热水和药,拧干的热毛巾擦掉身上的冷汗,换上了舒服的棉睡衣,被子盖到下巴,窗帘拉上光线骤然一暗,耳边一片安静,逐渐带起困意,她慢慢睡着了。 不管是喝热水还是吃药都是辅助手段,唯一能缓解谢衍生理痛的只有好好睡一觉。再次醒过来时,她懒洋洋地陷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动也不想动,肚子也不再痛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灯下床,发现周游把她的拖鞋换成了薄棉拖,拿过手机一看,七点了。 外面天早就黑透,她慢腾腾下楼,瞧见周游正在楼下看新闻。 周游听见脚步声回头,说:“红糖水在桌上。” 谢衍过去打开保温小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可能是到了晚上,周游就没有放姜片,她一边喝一边走到周游身边坐下,问:“你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说晚上才回来?” 周游说:“我的事情不多,结束也早,镇上留了顿饭,吃完就回来了。” 谢衍唏嘘:“事情多了脑壳疼吧,市领导真贴心。” 周游看她一眼,没接茬。 这个点每个卫视都在放同一款新闻,谢衍又在画面上看见了周游的爸。她捅捅周游:“你爸哎。” 周游:“我认得。” 周游看新闻内容,谢衍则看公公的精神状态,跟过年的时候差别不大,眉目平静,说话语速缓和均匀,一派沉稳。周游和他爸父子两人工作都忙,平日里甚少见面,连带着谢衍和她公公也没啥交流,虽然时常在电视上看到周游他爸,但是现实中的对话加起来都无法超过一页聊天记录。 新闻上开始播国外人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了,周游拿起手机回复了几条消息,忽然说:“今天我到镇上,有些机关同志居然不知道我已经结婚。” 谢衍“唔”了一声。 周游:“我以为我们结婚够久,别人都知道了。” 谢衍说:“这跟结婚多久没关系,我们当时只是领证,没有办婚礼。” 她语气轻飘飘的:“不仅没办婚礼,没有见证人带来的【精神绑架】,也完全没有嫁妆和彩礼这样的【物质绑架】。我们的结合不庄严不隆重不麻烦,轻易地就在一起了。” 可是轻易地在一起,同样也会非常轻易地分开。无论是繁琐的婚礼还是礼金嫁妆,其实都是一种保护措施,保障这对夫妻不会分开再结第二次。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就算谢衍不讲究这个,周游家也不会含糊。圈子里谁家有红白事,是一定要广发通知的。 “大概因为,”谢衍笑了一下,“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吧。” 6. 听到她这么说,周游似乎是感到可笑地微微别过头:“是吗?” 谢衍忖度着自己是不是该流露出叁分失望叁分伤心叁分强装的不介意和一分认命,叹了口气说:“你这样的家世是我高攀,门不当户不对,婚礼有什么举办的必要吗?” “谢衍。”突兀的,周游喊了她一声。 周游很少正儿八经地喊她全名。谢衍被他叫的一激灵,背后寒毛都要竖起来,面上却只是睁大了眼,问询似的看过去。 周游看她:“我或许不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自己的行事风格。” 他的目光由上而下地扫视了谢衍一圈,像是那日病房见面打量她那样四平八稳却如深水,隔着眼镜都无法忽视。 抬起眼时他才补全了话:“如果我觉得婚礼没有举办的意义,那么我连婚都不会和你结。”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谢衍别过头。 “如果我真的要迁就不办婚礼这种事,那么问题不是来自于我,而是你,谢衍。” 良久的沉默后,谢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笑笑说:“不要那么咄咄逼人嘛,你都猜到原因出在我身上了,那么我不方便回答你就不要问啦,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计较这个没意思。” 现在电视上开始播天气预报了,谢衍抬了下巴示意道:“就像这天气预报,大家关心的都是明天的天气怎么样,以后的天气怎么样,而不是琢磨着以前如何,又不能从中琢磨出明天该不该带伞。” 周游没有回应她,看不出是否接受了她的强词夺理。渔舟唱晚播完了,谢衍忍受完了那杯今晚喝着格外甜腻的红糖水,他才忽然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谢衍“嗯?”了一声,缓慢思考:“好久远,不记得了。” “再久远也不过是大一时候吧。” “我的大一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谢衍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 周游便不再问了。 谢衍继续托腮看电视,过了会周游起身倒水,广告声嘈杂,她移开视线看周游,正在倒水的周游侧头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谢衍直起了腰:“我想起来了。” “什么?” 谢衍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我们参加过同一个社团活动啊。” 也确实是在大一。 应该是第一次社团活动,会长主持,鼓励新加入的成员们上台自我介绍,很不巧,谢衍那天生理期造访,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疼,于是只能萎在位置上没力气起身。 阶梯教室够大,社团人数够多,前后左右的人陆陆续续上台又下来,气氛喧闹热烈,谢衍随意四顾,出出神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却发现有个人和她一样坐在位置上,无动于衷。 是在她后一排靠右点的男生,干净又清秀,坐姿斯斯文文的,眼睛向下垂着,对阶梯教室内的热闹氛围毫不关心的样子。 谢衍转过头想看清男生的样子,几乎是刚转过头,男生忽然抬起眼,看了过来,准确地和谢衍对上了视线。 漂亮的一双眼睛,目光天生的清澈凛冽直刺人心,谢衍猝不及防和他对上眼,也不紧张,对他笑笑就转了回来。 之后谢衍继续萎在座位上,因为疼痛只能不断吸气呼气还不敢太用力,那个男生上台自我介绍时说了什么她也没注意,只记得他回来以后周边座位一下子多了不少人。 好吵。于是谢衍又回头瞥了眼,看见男生微笑着和身边人侃侃而谈,眉目清正,温柔好看,像水一样,完全让人讨厌不起来,谢衍有些疑惑刚刚感受到的平静锐利是不是错觉。 按说就这么几眼,也不至于特别到让谢衍多年后还能想起来,但是那次谢衍生理期不同以往,疼的气势汹汹,让谢衍坐在那就去了半条命。偏偏阶梯教室的使用是有时限的,社团活动结束后会长摸着脑袋上前:“同学,我们要锁门了……” 谢衍点头表示明白了,0.5倍速起了身,身体打晃的下一秒,和过道的男生擦过肩,就被扶住了。 “还能走路吗?”就是刚刚那个男生,他微弯着腰,扶着谢衍的肩膀问。 谢衍:“啊。”即使疼成这样了,她也要看着男生的脸说:啊,好看。 也不知道男生把她的“啊”理解成了什么,就点点头说:“那我扶你。” 然后男生在门口拦了辆校内观光车,把她扶了上去送回宿舍。 校内观光车是电动四轮,有蓬和半截围挡,谢衍趴在靠背上向后望,看见那个男生还站在原地,看着阶梯教室前的碑文,察觉到她的目光,敏锐地转头看过来。 他的眼睛真的非常漂亮。那时候的谢衍想。 谢衍嘶了一声,有些吃惊地自言自语:“我居然现在才想起来那人是你。” “我们是这么认识的?”周游问。 谢衍摇头:“不是。” 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之一就是遗忘负面回忆,痛苦的,尴尬的,社死的,谢衍亦如是。何况刚入大学校园的谢衍有太多会分散她精力的事情,这个偶然的邂逅就渐渐被她遗忘了。 但是这种小事,平时不来占据你的大脑,不经意间却会想起来。 她干巴巴地说:“我那时候都不知道你是谁,看过就忘了。要不是你刚才扫过来一眼,我到现在都想不起来。” 周游可能也觉得这件回忆里的小事没什么意义,嗯了声继续喝茶,谢衍凑过来,故作正经道:“我每次看向你的时候,你都会第一时间发现,该说你是敏锐呢,还是因为你也一直在看着我?” 听她这么说,周游抬起眼看过来,倒是很平静:“你也会因为别人看你一眼就以为对方喜欢你吗?” 暗戳戳调侃她太自恋的话让谢衍有些不满,手一伸搭在他沙发靠背上,逼近了他几乎和他脸贴脸:“怎么,我不应该?” 周游的目光逡巡过谢衍的眉,眼,鼻梁和唇线,在她的嘴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慢慢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他移开了视线。 谢衍嗤笑一声,手拿开撑起身子:“这不也没法反驳吗?” 她指了指杯子:“我今天实在不舒服,就请你收拾一下了,让我这个全职太太好歹放天假。” “你应该出去工作,你能获得的成就并不仅限于一位家庭主妇。”周游说。 谢衍挑眉,表情微妙。 周游问:“怎么了?” “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把我调查过了?” 周游没有否认:“看过一些相关履历。” “您这几天是真没闲着,”谢衍微笑着阴阳怪气,你都换成了您,“不过,我刚刚还在心里抱怨你不如之前贴心,现在看来,你失忆也是有好处的嘛。” 她语气玩味地拖长:“明明之前是你不让我出门工作的,周市长。” 7.杀夫之一鼓作气 话里带着指责的意味,但是周游不动声色。他没有立即反驳,因为他不记得,谢衍看着他,忽然叹口气。 她抬手捂住了眼,拿开时低声说了句抱歉。 “我今天情绪太反常了,不,应该说自打你醒过来,我都很低落,一直在生你的气。” 周游没有说话,谢衍也不需要他回应,自顾自继续说着:“你以前明明那么温柔,喜欢对我笑,喜欢碰我。但是失忆了就像变了个人,看着我的目光那么陌生,我接受不了。但下午那阵我想明白了,失忆是不可抗力,大家都不想的。我再对你发脾气,只会把你越推越远,你原谅我吧,我那么、那么爱你。” 她垂下眼睛的时候,抖动的睫毛有种脆弱的意味。 好像数年风雨携手走过,她真的爱他至深。 周游几乎要被这样的感情晃到了眼,某一瞬间他耳边一片空白,酸涩又疼痛的感觉自心底翻涌上来,他无声地咬牙,强忍住了。 示弱的是你,为什么疼痛的却是我? 他吐出一口气,没有去看谢衍,匆匆说道“是我该说对不起”,就起身上楼了,随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谢衍入睡都没有出来过。 第二天是周末,周游一整天都在家,他最忙是在发改委的时候,升到副市长后虽然也忙,但是忙的工作给别人也能完成。本市市委书记是一位说一不二且独断专行,喜欢把所有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强硬人物,以他为首的领导班子,底下人不需要有太多的自我意识,书记叫你干啥你干啥就行。 虽然谢衍觉得周游肯定不甘心于此,但考虑到他这个年纪就已经做到了副市长,在一众发际线告急的领导中实在过于年轻,所以即使再不甘心,也不会急于一时。 他整理了书房和卧室,谢衍腿脚不便,就随意收拾收拾楼下客厅,中午来不及吃饭,打电话给熟悉的饭店订了一顿。一个白天就这么平淡过去了。 晚间是谢衍下厨,她小炒不错,刀工尤其好,砍瓜切菜干脆利索,片与片之间厚薄一致,排列整齐。 她哼着甜甜蜜蜜的小调,正在处理河豚。 晚春初夏时节的河豚,味道最鲜美,毒性也最大。 不知道是不是新买的案板不习惯用,她处理的时候好似一个不慎,把河豚最毒的眼睛和肝脏留了下来,血液也没冲洗干净。 剧毒河豚被端上了餐桌。 谢衍发挥演技,坐在周游对面,手拄着下巴,眼睛亮亮:“我最近厨艺又精进了,你尝尝看。” 鉴于周游失忆,估计他也不知道谢衍厨艺到底精没精进。 面子还是要给的,周游略一点头,抬起了筷子。 谢衍喝了口温白开,笑眯眯地看着周游第一筷落在了碗里,斯斯文文地喝了口白粥。 周游看着动也不动的谢衍:“你不吃?” 谢衍:“我晚上节食减肥。” 周游:“……你可以去做别的事,不用陪我。” 谢衍摊手:“我也不想,但是你以前要求但凡在家,吃饭时间我们必须一起出现在餐桌旁——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你忘记了。” 周游微微皱起了眉,似乎不太理解,谢衍补充说:“我们以前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你总是很忙,我还上班的时候也要经常出去考察,所以你说只要能回到家里,饭就一定要一起吃。” 周游:“所以我吃你看着?” 谢衍:“你以前没这么喜欢堵我的话的。” 周游:“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谢衍:“……” 周游还不放过她,谢衍眼睁睁看着他夹起河豚肉给自己:“这不是主食,少吃点没关系。” WTF!!! 河豚肉切得太碎,谢衍也分不清这一筷子里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但是谢衍很稳得住,她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我生理期来了,不能吃河鲜的啦。” 所以她才敢这时候做河豚,因为可以有不吃的理由。 周游微微扬眉,这个微表情被谢衍迅速捕捉到,她叹口气说:“我痛经很严重,更要格外注意。这河豚是我特地做给你吃的,感谢你昨天照顾我。” 周游没说话,也不知道他信不信。 谢衍低落地说:“我就是想修补一下我们的关系……” 周游手里还拿着筷子,右手食指慢慢敲了下筷身,这是他一个不常做的细节动作,意即陷入某种饶有兴趣的思量中。 原本望着河豚的视线抬起,落在了谢衍脸上。 失忆以后他很少看向谢衍的脸,也很少对上她的视线。谢衍深知自己外貌上的杀伤力,自然明白这是周游有意识的回避。 而现在他主动看向自己,直至四目相对。 或许只过去了几秒,也可能过去了片刻,周游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年纪尚轻的时候五官偏柔和,似笑非笑的眼型中和了那种天生的侵略性目光,只给人感觉凛冽清澈。后来逐渐长开,正装革履初露锋芒,他又戴上了眼镜。 而现在,眼镜放在手边,周游的脸毫无遮挡地对着谢衍。 短暂的一笑糅合着极度的艳色和锋利锐气,就这么杀到了谢衍,她手抖了一下。 周游垂下眼,慢条斯理说:“我很高兴,但是这个季节的河豚毒素多,如果不是在正规商家买的话,还是不要随便吃。以后不要再找没有资质的人订了。” 原来白天来送河豚的人被他看见了,谢衍扼腕暗叹。她订的是非正规养殖的野生河豚,卖家在乡下,她脚伤不方便开车,眼看着明天周一赵院长找的阿姨就要来了,她才让对方送过来,谁知就被待在二楼的周游发现了。 那筷子河豚谢衍终究没吃,被她拨了两下拨到一边,周游也没吃,只是喝完白粥,说自己要准备明天的周一大会材料,就上楼进书房了。 谢衍心有余悸地倒掉了河豚。 赵院长找的阿姨果然在周一早晨登门拜访,阿姨姓杜,其貌不扬但是厨艺精湛,口音软糯但是性格高冷,平日只呆在餐厅厨房,不用做饭备菜的时候,她也不会待在家里,是以来了这么多天,一点也没让谢衍和周游产生什么不适感。 周游公务减少,在家通常都待在书房,早晚打扫一次家务,晚上在次卧睡,和谢衍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居然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 又养了一周,谢衍已经行动自如,于是某天看看天气,去了新区的锦润公馆。 锦润公馆有一处联排别墅,当时是他们为了市政府西迁买的,但是后来工作调动,周游还留在市政府旧址办公,就没住过去。市政府西迁有相当原因是为了扶持老城区发展,虽然周边配套设施和规划齐全充分,比拥挤的市中心大气,但也因此在相对发达的社会生产和相对落后的人民群众物质文化需要间产生了一些矛盾,总的来说就是新市政府周边居民素质没跟上基建。 锦润公馆居民大多来自周边乡镇,家中拆迁暴发,小区不大但是鸡零狗碎的事情特别多,物业和业主在永恒的掐架,群消息动不动就上了99+。 周游工作忙,基本不来这里,谢衍也只每隔一段时间过去,给花花草草浇水。买下别墅那一年,谢衍觉得院子里只种花草,上方空了点,于是在院子里搭了个葡萄架,种了几株葡萄藤苗。那时没觉得葡萄藤能活,因为查了下资料发现葡萄藤大概长叁年才能挂果。那时候的谢衍想,叁年啊,叁年后我是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呢,怎么能确定叁年后葡萄藤会长好? 但是当你二十多岁完成了所有的人生大事后,会发现时间变成了非常廉价的东西。十年眨眼间,二十年弹指,叁十年一场大梦。 不知不觉间,就什么都等得起了。 ———————————————— 终于进入杀夫主线,我写文好慢…… 8. 她家的门牌号是A13,隔壁A14的户主是一位妙龄少妇,老公在上海工作,平日里坐高铁回家。看见谢衍提着小壶站在院子里,便站在自家门口笑道:“又来啦?你老公跟你一起吗? 谢衍浇水:“没有,我一个人来的。” 少妇估计是一个人在家实在寂寞,看到有个人来就忍不住叨叨,谢衍只要嗯嗯嗯地做出倾听的样子就行。 她和谢衍絮絮叨叨着和A12户的摩擦大约是由于白羊座和金牛座的星座不合,谢衍心说我家房子卡在你两家中间,各家也配车位,怎么还会有矛盾,A12门一开,女户主拖个椅子出来晒太阳了。 A12的女户主年纪最大,平日里都叫她大姐。谢衍记得她是上班族,但今天明明是工作日,于是问道:“大姐今天请假了?” 大姐摆摆手:“我把工作辞了。” 谢衍:“哦。”心想着这水一时半会儿应该浇不完了,遂换了只手。 大姐果然打开了话匣子:“我娃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他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在省城买了房子,就等他上小学搬过去,我辞职照顾他。唉,那会儿省城的房子就要七万一平,房贷还到现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大姐先是絮絮叨叨愁了一下自己的家事,然后照例关心谢衍:“你该要小孩了,年纪再大点就难生了。” 谢衍笑笑:“我现在没那个打算。” 大姐摇头:“你千万别听网上那些女孩子宣扬的什么不婚主义不孕主义,我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她们里面十有八九最后还是会结婚生子。而且不说什么生命完不完整,她们只看见结婚生子的弊端但就看不到好处。嘴上说自由,钱都没有还自由。” 谢衍洒水的手很稳:“我不看这些。只是目前确实没啥想法,周游挺忙。” 大姐叹气:“对啊。我也愁呢,以后娃只能每周末看见他爸,唉。” 少妇邻居嘻嘻一笑:“我就喜欢澜水,教育医疗都不错,干嘛要跑去省城那么远。你家两头跑,不如在这好好培养让他上澜中。” 大姐摆摆手说:“不指望了。我儿子要是能上澜中,我跟他爸做梦都能笑醒。” 少妇对谢衍感叹:“我当年也想考澜中,特别想,但是没考上,分数差了四十多。哎,你家周市长也是澜中毕业的,真的是聪明人有出息。” 谢衍抬了下眼皮:“周游是澜中的?” 少妇惊讶:“你不知道?周市长高一那年澜中一百叁十周年校庆,电视台进校园,正好拍了他在音乐教室弹钢琴,视频到现在都有呢。哎哟,那个帅啊。” 一百叁十周年。 四时最好是叁月,一去不回唯少年。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澜水市最好的小学大家或许会在附小实小外国语里面挑,初中也会纠结哪个好,但是最好的高中一定是无可争议的澜中。谢衍中考那年头悬梁锥刺股(此处为夸张手法),发奋学习,踩着录取分数线进了澜中,顶着黑眼圈坐进了高一七班的教室。 澜中嘛,名校,压力也大,当时谢衍有个同学,初中是原来学校的天之骄子,到了学霸如云的澜中顿时泯然众人,心理落差太大接受不了,越考越差分数越来越低,谢衍考倒数第二他考倒数第一,难兄难弟好哥们一起走,晚自习下谢衍还会招呼他喝奶茶,然而同学没有谢衍想的那么开,在一次考了年级倒数被叫家长后,他第二天到校进教室,径直打开窗户就跳了下去。 那位倒霉催目睹了他跳楼全过程的靠窗学生,正是谢衍。 这里多的是这样的学生,作为全省前五强的高中,无数学子们从之前待的小池塘里探出头来,看见了这里的汪洋。受到刺激的谢衍被澜中老师带去心理咨询室,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不振,周年校庆时同学们被分到体育馆,被分进礼仪队,彩带鲜花,锣鼓喧天,而她一人被分到科技楼十叁楼,在那个空荡荡的楼层待了一天。 此刻她还沉浸在“我居然和周游是同一个高中的?”的震惊中,浇完花就上网搜了下那年的澜中校庆,时间太过久远,一时半会儿没搜到,于是谢衍决定先问周游。 她给周游发消息:“你高中在澜中念的?” 周游那边回的很慢,良久,才说了一个“是”。谢衍等了半分钟,都没见他补充说什么。 谢衍盯着那个字,眯起眼。 对待不喜欢的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苛刻。因为不喜欢,所以懒得搭理,做不到迅速地回复消息,同样的,因为不喜欢,所以被敷衍地对待也会产生强烈的不悦。 谢衍回家后不久杜阿姨就来了,她从不在二人不在家的时候登门,也不上二楼,只闷头做饭。谢衍站在楼梯上看了眼她忙碌的背影,转头上了楼。 谢衍作为全职太太,负责家里大小事务,前段时间腿脚不便,周游又没什么事,家务归了他负责,是以周游的书房,谢衍自回来后就没进去过。 周游最近一直有意无意避着她,且隐私意识极强,谢衍还没重新和他培养起感情就擅自进对方的书房其实并不合适——但是她为什么要在意周游的感受? 谢衍推书房的门,没推开。 上锁了。 这个问题简直不成问题。 她找出一张弃用的打折卡,对准锁在的门缝处一滑,按住门把一推,格拉一声,书房门就开了。 谢衍大学时为了赚生活费打过不少工,开锁就是学到的小技能之一。大学时舍友们忘带钥匙,她就用饭卡滑开寝室门,动作娴熟。 谢衍满意了下自己的宝刀未老,就毫无心理负担地进了周游的书房。 周游与人交际时偏好清雅平淡,阳春白雪那一挂,但因为少年时期在部队待过,所以私人起卧处的摆设又足够简单干练。 入眼就是书桌,左右两面都是到顶的书架,后面是窗户,回纹图案的窗帘微微拂动着,上方挂着一副周游自己写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字幅。书桌上摆件寥寥,天青色将军罐台灯旁是毛笔架,还有谢衍某年去甘肃玩买下送他的莲花倒流香炉。 谢衍走过去,拨弄了一下莲花吊炉。 她记得周游有一次在书房点香,倒流香的烟雾从上至下像水一样缓缓地淌过他的手背,她在那片白色的烟雾中看着周游,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抽烟的样子一定会很性感。 然而周游不碰烟。 男人抽烟的多,不抽的少,能在过去几十年都克制自己抽烟的男人,在谢衍眼里总有种特别的魅力。她有时候是真想知道,周游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人或者物,都可以。至少证明周游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9.我负丹青 桌面摆放很整齐,右手边是整理好的一堆文书,最上方是一个文件夹,用镇纸压着,谢衍拿开镇纸,翻开文件夹看了看,笑了。 得了逆行性失忆症的周游要怎么重新熟悉人际关系呢,很简单,他整理了一份人事关系思维导图。谢衍正好翻到农水委的,按照农开科、农水科、科教科等科室划分,标注了一堆简写文字。她往前翻了翻,市委市政府的最多,市委书记赵东风和市长沉如释两人独占一页,意义不明的简略文学也最多。 整份思维导图倒没透露出什么明显的关系倾向,周游即使失忆也不会丢掉谨慎的本性,倒不如说他现在只会更谨慎,谢衍能看到的都不会是机密的。 她把文件夹放回去,镇纸压好,开始翻书橱。 周游常买书,至今还保留了订杂志的习惯,每年都会和谢衍一起把过去一年份的杂志期刊收起来放进地下室。书籍分门别类,谢衍偶尔进来找书,按照周游说的方位一次都没找空过。 周游毕业证一类的东西放在书橱下方的密码柜里,也只有这个密码柜谢衍知道密码,但具体是哪个她忘了。 于是她一一试过,终于在试第叁个时对了。她翻过上面一堆荣誉证书和大学毕业证学位证,在稍底下找出了高中毕业证。 不是澜中。 她还盯着毕业证上周游的照片出神,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消息来自周游: 【刚刚在开涉密会议,没时间回消息。我高一高二在澜中读书,高叁回北京。今天正常下班,晚上见。】 涉密会议。一看到这四个字谢衍就没话了。周游早年在发改委的时候就经常开一些涉密会议,不足为外人道的那种,有时甚至不能带手机。如果谢衍有事给他发消息,周游回的通常是【与会】,谢衍就懂了,不再打扰他。但是失忆的周游和谢衍还没有建立起这份默契,匆匆打了个字就继续开会,这边的谢衍还不明所以。 周游可以的,这是把他自己都查的清清楚楚了。 谢衍又翻了翻,再没翻出别的有价值的东西。她收拾好书房,轻手轻脚关上门,下到一楼,进了自己的零食间。这个房间比较小,做成了榻榻米,后来被谢衍改造成了零食屋,顺便配了台最高配置的电脑,周游从不染指她的肥宅快乐水和垃圾食品,因而甚少进零食屋。 谢衍搜了一会儿,才在一个贴吧里找出当年的电视台采访内容,画质模糊,谢衍把视频导进修复软件里,才清晰起来。 时间太长,谢衍一路拖进度条,终于拖到了周游弹钢琴,弹完钢琴后有一段十秒的个人采访,周游面对镜头毫不怯场,那时他十六七岁,清透的五官和斯文的腔调真的很容易给人一种他很温和的错觉,但是谢衍还记得他弹琴的样子,垂下眼时,神情里有一种疏离的冷漠。察觉到有镜头,飞快地瞥过来一眼,眉眼间带着一种刻意压下去的傲气。 鲜明的,锐利的,却被遮掩完好的盖上了亲切的皮囊。 十几岁的周游…… 十几岁的周游。 谢衍忽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动了动喉咙。 砰,砰,砰。 她捏紧了鼠标,骨节泛白,几乎抑制不住强烈的心跳声。 平生从未有过的强烈爱意袭上心头,谢衍捂着心口,茫茫然想道,我怕不是遇到了一见钟情哦? 然而爱情这东西,主要还是靠多巴胺的分泌,来的快去的也快。周游下班的时候谢衍情绪已经调整好了。毕竟她一见钟情的是隔着视频的十六七岁的纸片人周游,面对的却是一个不动声色的擅长搞办公室斗争的成年人周游。 谢衍好年下这一口,周游年龄不合适啊。 她在零食屋长吁短叹一番,才出来吃晚饭。 周游食不言寝不语,吃完饭上楼回书房的时候才问谢衍:“你白天为什么问我高中在哪念?” 谢衍还沉浸在短暂的烟云般的受挫恋情中,微微抬起眼,说:“听邻居说起的。” 周游点点头,就上楼了,谢衍在他身后无意义地感慨了一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是差了那么一点啊。” 周游进了书房后,把电脑包放在椅子上,没着急打开,而是先看了遍桌面。 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事,今晚让他察觉到了异样:右手边压在文书上的镇纸,位置不大对。 早上他调整的镇纸一端正好压在文件夹上贴纸标签“导图”中图字的第二个点,之后就出门了。 现在,镇纸那端压在“图”字第一个点上。 谢衍很快就将那点愁绪抛在了脑后,吃完饭去保养了一会儿钓具,然后回到客厅一心两用,一边看电视,一边和钓友们聊天。 3~6月份是禁渔期,钓友们只能去小鱼塘过把瘾,谢衍刚和他们约好周末去昌云镇钓鱼,忽感沙发一沉,周游坐到了她身边。 谢衍抽空看了他一眼,周游背靠着沙发,脸微抬着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的神情疲惫且冰冷。 谢衍看着看着,忽然凑过去,黏黏糊糊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周游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于是谢衍这个变态兴奋了,她几乎要挂到周游身上,很少女地搂着他的胳膊往怀里带:“你跟我说说话吧。” 周游的胳膊肘顶到一片绵软,像是被烫到一样,他第一反应是往回缩,但是谢衍缠着不放,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大胸会给对方造成何等困扰----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 “我下来是要和你说,澜水这边把我们的车祸立案了,这几天应该会有警察找你调查情况。”周游看着其他地方,简洁道。 因为他移开了视线,所以没看见谢衍一瞬间沉下去的目光。 谢衍蹭蹭他,眼底殊无笑意,声音依旧甜甜的:“嗯嗯,知道了。” 周游想把胳膊抽回来,但是谢衍抱的有点紧,他想让谢衍松开,刚偏过头就被谢衍亲了下。 真就只是嘴唇飞快地贴了下嘴唇,周游一僵,腾地站了起来。 谢衍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冲着周游扬眉。 周游后退了一步,一语不发,皱紧眉头转身走了。 晚间,谢衍躺在床上,白天的事情难免勾起了一些她高中时的回忆,她轻轻哼着《喀秋莎》,审视着晦涩的往事。她的高中生活以那位同学跳楼划成两部分,前一半是堆迭的试卷和嘈杂的同学声音,后半段几乎都是心理咨询室雪白的天花板,中间是楼底池塘旁大片大片的血迹,同学的眼睛大睁看着天空。 哼了好一会儿,带起一丝睡意,她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但就在那将睡未睡的短暂间隙,或许是一瞬间的白噪音,不知怎么的谢衍心中忽然飘过一个想法,隐隐绰绰一闪即逝,甚至没来得及让她深思:高一时学渣又咸鱼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考到北京?超常发挥也没这么超常的。 总是回忆往事没啥好处,很容易混淆今夕往日,所以当周游进卧室拿衣服,看见谢衍歪扭的睡姿顺手帮她盖上被子时,被惊醒的谢衍迷迷糊糊地靠过去,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横过去,搭在了周游的腰上。 周游顿了一下,慢慢把谢衍的手移开。 睡懵了的谢衍却整个歪了过去贴着周游,她的睡衣是凉凉的丝绸,周游猝然贴上一片,而她长长的睫毛就那么轻轻扫过他腕部的肌肤,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 周游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在过去的夫妻生活中,这个有意无意的动作代表了某种性暗示——谢衍如果想要了,就会轻轻在他手腕或者耳后吹气,然后吻着那里。 身体残留着记忆,几乎是立刻起了反应。 周游盯着头顶的虚空,手指忍耐地收紧。 但他没忍太久,谢衍可能是醒了一下,一会儿后翻了身,远离了他,继续睡着。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本想离开,却鬼使神差往旁边看了一眼。 卧室只亮着一排地灯,微弱的光亮下,周游只能看见谢衍侧脸的一点线条,从耳后到下巴再到脖颈干净流畅,隐没进微敞的领口。 他想起失忆后第一次见到谢衍的场景。当时自己正坐在病床上,门口走进一个人,不甚清晰的视野里,她看过来,似乎对自己微微一笑。 那一眼的感觉很奇怪,像是热水凉了的烟雾扑到脸上,柔软的,迷蒙的,周游不知道别人看到谢衍是什么感觉,他想到的是吴冠中的我负丹青。 “江南不适宜做油画。银灰调多呈现于阴天,我最爱江南的春阴,我画面中基本排斥阳光与投影,若表现晴日的光亮,也像是朵云遮日那瞬间。我一辈子断断续续总在画江南。” 那片春阴仿佛在折磨他心里的某个部位,周游想仔细看清她的脸,于是戴上了眼镜。 —————————————— 谢衍:好冷酷,好帅。 10.形而上学不行退学 周游站了很久,才走了出去。 第二天谢衍起的比往常早,难得能和周游同桌吃饭,她一边咬着油条一边歪头盯周游,说:“周市长,你这是在书房鏖战到几点啊,黑眼圈都出来了,难道澜水市的GDP终于崩掉了?” 周游喝完粥,平静开口:“澜水经济发展平稳良好,不用操心。” 谢衍:“哦,那就是你崩掉了。周市长出什么事了吗?” 她一副“快把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的缺德样,周游显然不会如她的意,自顾自埋头吃饭不再搭理她,出门的时候,谢衍居然给他塞了条星巴克买的速溶黑咖啡。 周游:“……” 谢衍半倚着门,水一样的眼睛微微弯起,她的笑容杀伤力一向是MAX级别,此刻正毫不吝啬地对着周游挥洒:“亲爱的一定要保重身体哦,晚上早点回来。” 周游几不可见地抿了下唇,转身出门了。 到了办公室,由劳动局送来的谢衍个人社保资料,公安局送来的她的户籍资料以及个人财产状况,甚至连存档于人事局的学籍档案都被调取出来,全部先后送到,朱秘书想帮忙整理一下,却被周副市长摇头拒绝了。 “去忙别的事吧。”他说。 于是朱秘书去忙别的事了,他也没想到今早会看到这堆东西,周市长刚醒过来时确实看过一些关于妻子的资料信息,但是像现在这样动用红色电话将她的身份背景全部调查出来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难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而谢衍收拾完家务后,就开车出门了。 她要买新的钓具,习惯去市中心的某家店,买完回家时,再一次经过了澜中。 依旧那么威严宽阔,红砖涂色,从住宿区到教学楼要步行二十分钟,是谢衍以前从没想过会考进的高中。 她的爹妈是八九十年代做生意暴发起来的,受时代和自身水平所限一直是读书无用论的支持者,谢衍成绩好还是不好他们都无所谓,培养出的谢衍也不爱看书,但好在唯一比别人优秀的地方是擅长延迟满足。比如放假在家她立志刷完一套题,那中途就不会被外物干扰,即使电视机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即使糖醋排骨的香味飘到她鼻尖,即使电脑上QQ滴滴叫着一堆弹窗消息,她也能全神贯注直到刷完题。所以即使对学习没兴趣,成绩也不算差。 后来谢衍的爹和人做生意,因为合同问题被人坑的倾家荡产,时年刚升入初叁的谢衍才领悟到读书确实是有用的,起码能让你看懂合同。于是初叁发力,学习效率简直高到惊人,就这么考进了澜中。 澜中非上下学时间不对外开放,平时也不许陌生人进出。谢衍只把车速放慢远远看了几眼,收回视线时正好看见了澜中对面的不远处的体育馆。 谢衍忽然很想过去看看。 她高叁时压力特别大,早晨四点起来背书背着背着就会哭出来,晚上睡觉梦到的都是跳楼的那个同学。她的小表妹就会陪着她,在周六学校补完课后到体育馆锻炼放松一会儿。小表妹小她两届,是当年的中考状元,一入澜中就被分去最好的班,高叁的题都会做。 谢衍记得小表妹纤细瘦弱,但是站着投篮命中率特别高,一球又一球的进,旁边的男生们看的瞠目结舌。 哪像现在场内的进球率。 谢衍位置正对着的这个篮球架下的男孩子们打的水极了,一边运球一边聊天,轻轻松松的,中场休息时,球零星进了几个,最后一把篮球被球框弹远,有个男生一路追着篮球,追到时正好到了谢衍的位置前面。 谢衍无意间和小伙子对上视线,下一秒小伙子手里的篮球就滑了。 谢衍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这一笑,那几个男生全看见了,篮球寂寞地滚远,没有人去捡。 等到了下一场,养生局忽变生死局,几个男生仿佛来到了NBA选拔会场,势要拼个你死我活。 但是依旧很菜。 谢衍看不下去了,无视了他们有意无意飘过来的视线,选择走人。 旁边是游泳馆,叁两个人在泳池里闲聊。深水区旁只有个防溺水的专门人蹲在那里无所事事。 谢衍看着那片深水区,忽然放慢了脚步。 她给周游打了个电话。 那边接的很快:“喂?” 谢衍问:“你这周末还有事忙吗?” “没有。”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翻阅纸张的声音。 谢衍心情很好地说:“那我们周末去我舅舅家住吧,我很喜欢他家的泳池,水质也很干净,想去游泳。” 那边翻阅声没有停下,周游平静地说了声“好”,忽然一顿,问道:“你高中也是澜中的?” 一遇到这种问题,谢衍就假甜上了:“对呀对呀,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周游摩挲着学籍档案中“教育经历”那一页,面不改色地说:“今天督查通知全市中小学校长开会指导工作,在电梯里遇到了,说起了这件事。” 谢衍念书时那届的澜中校长后来调去了省教育厅,今年作为督查组组长下各市督查教育工作。这个谢衍是知道的,前两天刚在新闻上看到。 她“哦”了一声。周游却问道:“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我只以为我们是大学同学。” “我们高中没遇见过,都不是一个班的。” 谢衍的声音顺着手机传来,微微失真,周游的目光还落在学籍档案上。里面有一部分是学生自己填的,比如教育经历这一块,从小学到高中的就读学校和日期,全是谢衍的字迹,和他偶尔会在玄关看到的点外卖签给小区保安的纸条上是同样的笔锋,意态洒脱,非常飘逸的行楷。 “知道了。”他说。 赶在下午开会之前,周游看完了资料。他原样收好文件,通知人来取,就走出了办公室。 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走廊和教育局安监科科长说话,看见周游,笑着打了声招呼:“周市长,好久不见啊。” 周游站定看着他,从阅览过的人物资料里调出了此人信息,点头回应:“陈组长,好久不见。” 巧也不巧,此人正是上午周游和谢衍胡诌的那个督查组组长。 陈组长:“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陈校长。你以前也是我学生,还是沿用旧称吧。听说你前阵子出意外了,怎么样,好点了吗?” “没什么大问题,谢谢陈校长关心。”周游从善如流。 陈校长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不少人都知道周游出车祸伤到头的事,但是对周副市长受伤程度却一无所知,就连市长市委书记都不甚清楚,周游除了待人接物生疏了一点,别的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对之前就在负责的事务也能很快上手,大家也逐渐不再打听这事了。 前澜中校长,现督查组组长是个很健谈的人,记忆力还尤其的好,从电梯到进会议室基本都是他在说,工作上的事放到会议上说,现在话题主要还是围绕澜中。 陈校长显然对澜中生活充满怀念,说着澜中的现在,再说到澜中的过去,又说起他任内恰逢的百年校庆,说因为知名校友太多,校方还包下了校对面的体育馆举办庆典活动,那年的高一生都被派到全校各个角落做志愿者,就连篮球场内都站着一个。 “你当时在音乐教室弹钢琴,还被采访了。”陈校长回忆着,笑道。 周游也笑笑,刚准备迈步进会议室,却听到陈校长继续回忆道:“我带着校友们去音乐教室时,谢衍也在那,当时只觉得两个学生好看养眼,谁知道你们后来结婚了,真是缘分啊。” 周游脚步一顿。 ———————————— 首-发:po18xsw.com (ωoо1⒏ υip) 11.你是海市蜃楼 压抑住心脏一瞬间的收紧,周游面色如常地说:“这我倒是不记得,我那时和她不熟吧。陈校长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陈校长虽算不上桃李满天下,但也送走过不少届学生,教育工作者嘛,通常会对两类学生印象格外深刻:极为出众的优等生,和极为麻烦的问题生。周游作为前者,自高一入校到高二转学,稳居年级前叁,贴在成绩榜上的证件照斯文帅气,还被印在招生简章上;谢衍作为后者,没有打架闹事旷课跳楼,只是常年出没于心理咨询室,每次教育局组织青少年心理健康培训课,澜中的心理老师都把她作为典型例子写进报告里,谢衍高中读了叁年书,陈校长也就听了叁年报告。以至于每次巡视校园路过谢衍在的教室,都下意识地多关注她两眼。 但校庆的时候,他对谢衍的印象还不是这个。那年他带着几位校友从二号教学楼走出来,听见艺体楼那边传来悠扬悦耳的琴声,就循声前往,墙角盛开的杜鹃花几乎将连接走廊染成绚烂的同色,刚刚走进艺体大楼,就见一个女生也下到一楼,也往前走。 她双手插袋,走的慢吞吞的,经过音乐教室时忽然停下脚步,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页纸,转头看向音乐教室里面,盯了足足好几秒,吹了声口哨,似乎是吸引里面人的注意,然后叁两下把纸张迭成飞机形状,对准教室手腕用力,纸飞机笔直地飞了进去。 琴声陡然一停。 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一句:“你的乐谱落下了。” 而当陈校长他们走到门口时,正好看见一个男生走到了门边。他身后,一架纸飞机稳稳地停在琴键上。 当然会很准。陈校长心想。 校运动会上的女子羽毛球单打和标枪双冠军,光是侧脸就认出来了。纸飞机对她来说当然不在话下。 “文悯,他也是澜中的学生?我能拍一段吗?”在市电视台工作的校友架着摄像机,兴致勃勃地问道。 陈文悯校长点点头:“当然可以,这个学生可是很优秀的,成绩优异,还有各项特长……” 而男生还在看着那个女生离开的背影,收回视线时被校友带进音乐教室表演了一段。陈文悯站在门边,回想着刚刚那一幕,其实没什么多余的感想,就像看着很漂亮的花,看着潇洒淋漓的字画,是纯然欣赏的心情,很多年后即使当事人都不记得,他这个局外人反倒记得十分清楚。 陈校长回忆完,才发现身边的周市长半天未置一词。 看来是真不记得了,于是他笑道:“这都多久的事情了,何况你们那时还不认识。” 会议室里人来的七七八八,两人分开,周游挨着常务副市长旁边坐下,半晌,都没有翻开笔记本。 他几乎完全没在意外界的声响,他也没有余裕去思考。 喋喋不休的记忆里,全是谢衍。 想起在二楼拐角的钢琴旁,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让他教她弹钢琴。 用手指,用嘴唇。 谢衍的舅舅人在泰国,打电话征得同意后,谢衍从物业那里拿到了备用钥匙。 这边是高级别墅区,别墅与别墅之间有大片的绿植,树木蓊郁,隐私性极强。而且私人游泳池有叁米深,要是溺了水旁边还没人,那是救也救不回来了。 谢衍看了一圈觉得很满意,就收起钥匙回了家。 她回到家就把钓具拖到阳台,茶台上也堆满配件,组装再拆,再装再拆。谢衍沉迷进某件事时是什么都顾不上的,提前和杜阿姨说过不用等她吃饭,周游回到家催她吃晚饭也被她凶回去了。 直到九点多,谢衍才终于从茶台旁起身,将钓具收回袋子里,厨房里温着一锅皮蛋瘦肉粥,她吃完上楼,看见周游也走出了书房。 谢衍揉着后脖颈跟他打招呼:“晚上好。”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凶了,周游的脸色不是太好,他的视线越过谢衍,落在她身后:“我在照片上看到那边走廊放着一架钢琴,后来怎么不放了?” 谢衍顺着往后看了一眼,说:“你太忙了,我又不会弹,就收了起来。” “你以前有想学过吗?”周游忽然问。 谢衍被他这么一问,抬了下眉:“你是说正儿八经地学,还是别有目的的学?” 周游要是敢问“有什么区别”,谢衍就敢告诉他区别在哪。 但是周游没问。 他只是陷入了沉默,摇摇头,转身想回书房时,谢衍轻轻叹口气:“唉。” “你还是没有爱上我啊。” “虽然我不是因为你爱我才爱你,但你现在这么冷淡,我还真是伤心。” “忍受爱人的陌生感真是太难受了。” 谢衍叹着气和他擦肩而过,脸上却没有太多难过的痕迹,算不上麻木也算不上漠然,好像只是陈述事实。 周游却在想,到底是谁难受。 这种仿佛从地底升起,在心口凿着他的疼痛感到底从何而来。 他为什么要为一个言不由衷的人心痛。 他怎么能被这种情绪左右。 她凭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房门口,默默等待着痛感的消失,一边冷漠地思考着,如何舍弃这种感情。 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他只是需要时间。 需要远离谢衍。 周游当晚就决定搬离这里,住到市政府对面的酒店,只是他还有些文件和生活用品要带,因为第二天下班他还是回了趟家。 杜阿姨不在,但是晚饭已经做好放在了餐桌上。 他径直上楼,还没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高高低低的呻吟声。 周游走路向来没声,里面人没察觉到也是正常的,何况谢衍此时正无法控制地沉浸在玩具给予她的欢愉中。 周游手一松,公文包砸落在地。 里面谢衍的声音陡然一顿。 周游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想拾起公文包然后转头就走,但是双腿却迟迟迈不开,直到卧室门打开一半,里面伸出一只手把他拽了进去。 耳边是喘息。 坐在床上的他腰间跨坐着谢衍,睡裙往上堆,里面却空无一物,内裤早就裹着跳蛋扔到了床的另一边。 谢衍满面潮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游,撒娇:“做吧,周游,我们做吧……” 轻轻蹭着,她的水隐约打湿了他的裤子。 周游喉结滚动着,却没有立刻反应。既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 但是谢衍早有心理准备,她二话不说脱光了睡裙,抓起周游的手就按住了自己的胸:“快,揉我。”抓着他的手就动了起来。 周游下意识地满足了她,谢衍呻吟起来,下半身继续扭动着。周游隐忍地说:“你……别动了。” 他白净的脸颊泛起红色,眼底挣扎。 谢衍低笑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按住他鼓鼓囊囊的裆部:“有反应了耶。” 伸出细细的中指,勾开裤链,拨开内裤直接抓住了灼热的性器。 耳边是短促的喘气,胸乳的力道陡然增大,谢衍疼的轻轻一哼,报复性地抓紧了它。 “别……” 谢衍喘着气,声音压低:“是不是很难受,让我来帮你吧……” 12.弗洛伊德曾经曰过+泰戈尔有话说 人类尊重自己的表现之一就是应当尊重自己的欲望。 比如谢衍向来很尊重自己对周游的性欲,有需求就要去解决。 每到这种时候她总是很哲学。 但是距离谢衍上次成为哲学家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主要是周游不配合。 失忆是原罪。 作为一个性生活美满的熟女,谢衍这段时间真的太渴了。 眼前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很奇怪,周游在这种时候总是不愿意让谢衍看见他的表情,他很不习惯对谢衍袒露自己的情绪,这让谢衍觉得自己无论和他身体贴的有多近,心里依旧存在距离。 他到底在压抑什么。 谢衍一边欣赏着周游侧过脸时显露的一点眼下的红,一边手上动作起来。 她的食指向下推着阴茎,慢慢摩挲过凹凸的纹路,然后拇指用力按住阴茎头部打转。 周游猛喘了一口气,忽然转头看向谢衍。 眼镜也挡不住的锐利目光,陡然升高的体温,明亮的,灼热的,带着难忍的欲气与不悦,气势汹汹扑面而来。 谢衍一愣。 下一刻,周游抓住她的手腕,反身将她压在床上。 谢衍全身被压得动弹不得。这在她以往的性生活中是很少见的,她不喜欢在性事中被压制,而周游又足够温柔。 “你——!” 谢衍没能说完。 过于强硬的吻,嘴唇压住嘴唇,还没反应过来,舌头就撬开了她的唇齿,卷着她的开始纠缠,周游一手按着她的胯部,一手顺着脖颈往下,从胸揉到腰。 那是弹钢琴的手,指尖格外有力,力道不轻不重,却十分煽情,被他抚摸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像要烧起来,几乎让谢衍呻吟出声,却被他的激吻堵在喉间。 越来越窒息,在谢衍的腿几乎将床单蹬直前,周游终于离开她的嘴唇,微微抬起身。 谢衍被亲的满脸通红,大口地喘着气。 “热的话,就别穿了。“周游直接将她滑到大腿的睡裙扯落下来,睡裙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 毫不客气地打量着谢衍的身体,又是失忆后初次见面时那样从上到下的缓慢扫视,周游舔了下嘴角。 谢衍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不是害怕,是兴奋。 她把腿缠在周游腰上,胳膊勾住周游的脖子,一笑:“满意吗?” 必然是满意的。 他下面都顶到她了。 作为一个不腐不宅不萌纸片人、有一定社会阅历的直男,周游其实对白幼瘦无感,亚洲人再怎么白跟冷白皮比还是差点意思,周游对此毫无执念,真正完美符合他性幻想的人就是谢衍。 无论是腰臀的起伏,还是胸部罩杯,还是小腿线条,以及随着年龄增长在床笫间愈加自然的性感风情,这些才符合成年人的喜好。 “很美。”周游看着她,真心实意地评价。但他眼底那片灼热已经褪下,逐渐恢复清明镇定。 谢衍手指在他后背画圈:“那我们……” “我等下还有文件处理,很抱歉打扰你了,你可以继续。”周游却松开手,理好裤子站了起来。 谢衍:“……” 她懵了。 周游却走出卧室,拾起地上的公文包,对她点点头,带上门走了。 他走了。 啊??? 谢衍愣在床上好一会儿,才冲进隔壁的卫生间,在占据整面墙的大镜子前细细观察自己。 连续两次求爱被拒,任是谁都得怀疑自己的魅力。 没错啊,还是那么漂亮啊,身材还是那么好啊,是自己都会心动的程度啊。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她和周游相识结婚多年后,才发现和周游睡一觉是这么困难的事情。 谢衍陷入了深深的困惑。等到她想的脑袋都痛了,才在下降的室温中意识到该把衣服穿上。 次卧配套的洗浴间里,淋浴头里的冷水哗啦啦地浇下。 现在尚是暮春,人们还没脱下外套,冷水依旧刺骨,但是周游不管不顾,径直冲洗着,试图让冷水浇灭他身体的热情。 可是闭上眼,一一闪过的却还是谢衍的样子。 喘息的,撒娇的,动情时泛起水光的眼,和几乎令他失控的,她的身体。 周游紧抿着唇,狠狠一拳砸在墙上的瓷砖。 没有男人能抗拒这样的诱惑,他本可以顺水推舟地做下去,在身体的交缠中逐渐想起男欢女爱的温情。 可是他不应当。 他不能被过去的记忆所困。 在他意识到自己和妻子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美满时,就不能放任自己清醒地沉沦下去。 但是周游当晚并没有搬出去。一场淋浴冲的他精疲力尽,他几乎是从淋浴间出来倒头就睡。 他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冲过冷水澡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逐渐想起是初一的暑假,那时他呆在新疆建设兵团的部队里,每周都会冲冷水澡锻炼意志力。 不,不对,太远了。 是…… 是高二的春天。 他拿起一张明信片,上面的字迹是非常漂亮的行楷。 “你不断地拒绝我, 从软弱动摇的危险的欲望中拯救了我, 使我一天一天地 更配得你完全的接纳” 那几乎是爱情一样的错觉,他放下明信片,寄希望于冲冷水澡放凉心绪。 不对,还是不对。 是什么时候来着……? 周游闭上眼,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两人精神都不太好。 谢衍剥了个水煮蛋揉着黑眼圈,周游没睡好,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疼,正面无表情地喝第二杯黑咖啡。 朱秘书进来的时候隐约嗅到餐桌上这诡异的气氛,在谢衍招呼他过来一起吃时连连摆手拒绝:“我吃过了吃过了”。 他走到周游身边,严肃道:“周市长,这几天省里抽查学校发放贫困生教育资助金情况,蒙特尔查出问题了。” 谢衍停住揉鸡蛋的手,也看了过来。 周游作为副市长,和一个常务市长共抓教育,蒙特尔是澜水市的私立学校之一,也在周游的分管范围。 “说详细点。”周游放下杯子。 “省里每年抽查学校资助金发放情况,今年抽到了蒙特尔,但是打电话给建档立卡的贫困生家庭反馈过,发现有人根本没有收到过资助金,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资助金的存在。今天上午省里来人,直接就要去蒙特尔查账。”朱联壁秘书说。 “私立学校被抽查的概率不算高吧?”谢衍说。 “今年就查到了。”朱秘书叹气。 周游站起来:“走吧,现在去教育局。” 又留下谢衍一人。她一边继续揉黑眼圈一边想,就算蒙特尔出事,被牵连到的最高的官也就是教育局局长,周游倒不必那么过度反应,毕竟现在去也没啥用。 相比较这个,她更期待周末的到来。 —————————————— 首-发:po18vip.de (ωoо1⒏ υip) 13. (ωoо1⒏ υip) 谢衍好烦。 身心皆烦。 所以在阳台晾衣服的时候忍不住捏了一下薄荷嫩嫩的叶子。 捏完觉得好舒服,就顺手掐下几片泡水喝了。 谢衍对室内植物没有特别的偏好,但是人越是上了年纪,似乎就越喜爱绿植。犹记得她大学教授被泼学术不端的脏水后,便将所有的闲情都偶寄在花木中,人际交往都不上心了。顾院长闲暇之余就爱和丈夫一起修剪草木,谢衍的公公,也就是周游的爸周伯铮案前常摆一盆文竹,并不是名贵品种,照料却格外精心。和周游结婚那年难得小聚,谢衍看见他在剪文竹横生的枝叶,就强行拉话: “部长您很喜欢绿植啊。” 周伯铮那时还没进最高七人,职位中最显眼的一项是某部长。谢衍和周游领证不足半年,说话还是很拘谨。 周伯铮咔嚓剪下一片多余的叶子,看着她,平淡道:“工作久了都会喜欢,植物和人不一样,你对植物好,植物会吐芽开叶,给予你回报,但是人不会。” 谢衍发现这些身居高位的人,说话语速都很慢,还爱话里有话。体制内人的通病? 她对周伯铮的话向来是不吝于发散思考的,毕竟如果一位大佬和你常年说不了几句话,且说的话里除去客套问候只剩几句似是而非……那你也得多加揣摩。 直到今日,在谢衍研究怎么用家庭游泳池淹死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渐悟到,周伯铮那时是在敲打她。 说出了那种话,可见他对独子的事情并不是一无所知。 真是位可怕的公公啊。 后知后觉的谢衍嘶的倒抽了口气。 很偶尔的,她会嫉妒周游,只为他还能享受到长辈沉默的疼爱。 现在会和谢衍说上几句话的亲戚只有她常年在国外玩的舅舅了。 不好意思了舅舅,借用你的泳池杀人,不过你房产那么多,应该不会在乎的。 吧。 谢衍心里默默道。 孝顺的大外甥女谢衍决定给舅舅买瓶好酒,以安慰他到时可能会受到惊吓的心。 舅舅爱喝烈酒,一杯倒的谢衍对酒没什么研究,在麦德龙转了一圈也没寻到合适的,决定晚上问问周游,再去酒行买。 把车开出麦德龙的时候差点撞上一个人,那人忽然出现在谢衍的车前,在谢衍紧急刹车后迅速地倒了下去。 谢衍无语下车。 那人精瘦,四十不到,衣服不干不净,抱着腿哎呦哎呦,声音特别大,巴不得把所有人都招呼过来。 谢衍面无表情:“特么又是你。” 此人名叫卢梭,当地着名无赖,从小不学无术,爱好偷鸡摸狗,近些年受碰瓷的潮流文化吸引,专爱往豪车前面躺,可惜他的表演太过拙劣,且豪车主人都知道给自己配个行车记录仪拍摄画面,卢梭被报警抓起来好几次,都因为无人伤亡被放了。 再教育了好几次,但是人家几十年来连派出所所长都熬走了好几任,再教育的春风丝毫刮不进他的耳朵里,依旧我行我素。 她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块钱:“拿了赶紧走。” 卢梭鲤鱼打挺般爬起来,刚要拿过钱,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等一下!” 谢衍头一抬,看见一个男子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把擒拿住卢梭,严肃地对谢衍说:“我刚刚全看见了。今天就把他抓进去,请你也来做个笔录。” 男子看着挺年轻,擒拿手也非常专业,谢衍:“便衣?” 男子掏出警察证,说:“我是刑警支队二大队队长封洲,本来我今天也是来找你的。” 谢衍想起周游之前说警察局会对车祸重新立案调查,会有人联系她,就哦了一声。 封洲提起真情实感开始哎呦的卢梭,说:“我们走吧。” 谢衍看了眼卢梭:“喊啥,国家管饭不好吗。” 于是就去了附近派出所。 果不其然,刚进派出所,迎面看到的警察就对卢梭露出无语脸:“咋又是你。” 封洲:“果然是个惯犯。” 卢梭被扭送进来,跟进自己家一样,迅速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瘫着,谢衍做完笔录出来,派出所所长正在客客气气地和封洲说话,封洲看见她就和所长截住话头,走了过来。 “市局重新调查你和周市长的车祸案,这边要录一下口供,你看是去市局还是去你家?” “不是在所里办?”谢衍若有所思。 市局是上级部门,很少直接侦办案件,大多时候是支援或指导。 “和市领导有关的案子,局里很重视。” “哦,那就去警局吧。” “好的。”封洲拨通一个电话,“对,是我。小马的车子路上追尾了,来这边接一下我,定位发你。” 所长表示可以借车给他,封洲摆手拒绝了。谢衍无所谓地等到车来,就和封洲走了出去。 派出所外,有个男人靠在车门前,墨镜搭在指尖,脸上还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笑意。看见谢衍,他嘴角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封洲经过他身边时,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你没告诉我是要接她……” 封洲没听清:“什么?” 男人摇摇头,谢衍看着他觉得眼熟,到了车上才想起来:“你是那天和沉毕语一起来赵院长家的那位。” “你好。”男人从车内后视镜看她一眼,“我叫谭一臻。” “你好。” 谭一臻很寡言,把谢衍他们送到市局就下车抽烟,旁边有个警察抱着文件上前:“一队……” 谭一臻咬着烟,接过文件走开了。 他很刻意地在外面逗留了很久,连树下的老猫都摸了两把才慢吞吞上楼,而封洲还在询问室。 他路过时往里看了一眼,透过单向玻璃,看见封洲身体笔直,而谢衍单手托头,看似认真地听他说话。 封洲经验老道,从言谈举止基本看不出想法,但是谢衍…… 在长时间的询问过后,用手托头这个动作的派生信息代表乏味和疲惫。即使谢衍眼睛睁大,目光显得很感兴趣,但手托头的动作依然有疲惫和感觉乏味的潜台词。 他收回目光,径直进了办公室。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敲门声,谭一臻从卷宗中抬起头:“进。” 是封洲。 “人走了?” “送完刚回来。” 谭一臻静默地笑笑:“便宜你小子。询问结果如何?” “和周市长的差不多,高速公路上刹车失灵撞上护栏,差点翻下去。而她因为犯困,前半段路都是睡过去的。” “命大。” “嗯。”封洲一转话题,“不过真奇怪啊臻哥,你以往不都可能说了吗,我让你来接我你怎么也要逼逼我一路,今天怎么那么安静。” 谭一臻翻开卷宗继续看:“春天嘛,春困。” 谢衍进小区后并没有立刻上楼,她坐在车里很久,才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串号码。 这个号码永远都打不通。单方面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连绑定的微信号也没有。 却也一直没有注销。 谢衍后来再没和人提起她的妹妹,她瘦弱可怜又可爱的小表妹。因为一旦她提起,别人就会问表妹现在在哪,她无法回答。 明明户口簿上没有盖失踪也没盖死亡,但是到了最后,所有人都默认她已经死了。 谢衍慢慢地敲打键盘,给对方发消息: [不要回澜水,不要来见我。] 谢衍想也许终有一天小表妹会原谅她,会接起她的电话。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 首-发:po18vip.de (ωoо1⒏ υip) 14.杀夫之再而衰 周游今晚依旧加班,回来的时候谢衍正在给手心伤口消毒。 他在玄关就听见谢衍翻箱倒柜的声音,走进来时谢衍正皱着眉从药箱里翻出碘伏喷剂。 “怎么回事?”周游几步走过来,按住她的胳膊查看。 “整理钓具的时候被钓鱼线割到了。”谢衍说。 初初划到时是尖锐的刺痛,之后感觉麻热,微微张开手还是会疼,所幸伤口长但是不深,周游喷了几下碘伏消毒,然后用纱布包扎了一圈。 阳台上零散地摆着钓箱、钓竿、钓线、浮漂等东西,把一楼阳台搞的乱糟糟。 轻微洁癖的周游按住了额角,盯了一眼谢衍。 谢衍低头,假意忏悔。 顺便把受伤的那只手手心向上搭在膝盖上,以示可怜。 最后是周游收拾的阳台,那把叁万多的钓竿是谢衍的心肝宝贝(之一),她蹲在一边小心观察,生怕周游没把她的宝贝(之一)收好。 “伤口不能碰水,要是你没洗过澡,今晚就先忍一下,随便擦擦。”周游嘱咐她。 谢衍不太愿意:“泡澡又不影响,大不了把胳膊端着。” 周游:“那你端着吧。” 周游把卷好的钓鱼线收进钓箱时搓了搓,分辨出这是太阳线,是高强力钓鱼线的一种,坚韧耐磨,就说:“这种钓鱼线虽然好,但也很容易划伤,你以后要注意些,或者换种钓鱼线。” 谢衍说:“我以前很少被划到的,只是在想白天市公安局的人找我的事情,一下子没留神。” 周游当然知道这件事,解释了一下:“这件事本来是交给交警支队处理,后来由刑警支队负责。之后他们会调查取证,彻查车祸案。” 谢衍笑笑:“是吗。” “他们是上门联系你的吗?” “不,是在超市门口遇到的。”谢衍说了下今天的事情,听完后周游说:“像这一类碰瓷行为,绝不能姑息。长此以往必然会影响到社会秩序。” “他基本骗不到钱,与其说骗钱不如说耍无赖找存在感。”谢衍说,“人真是很奇怪,你说像卢梭这样全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优点的人,却也救过落水者,还救过两次,奋不顾身的那种,救完人以后也不要表彰,溜溜达达地就走了,下次见到,还是那副讨厌的样子。让人想改观也改观不起来。而前段时间落马的那位公安局局长,平日雷厉风行,也是矜矜业业,办过不少实事,却还是因为贪污受贿进去了。” “有能力不代表没污点,因为贪腐而内心不安所以更努力工作的大有人在,而且有时候,某些岗位上的人适度贪腐能让很多人安心。比如说……” 来了。 又来了。 谢衍最怕周游和她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 每逢这种情况,谢衍必装纯卖傻,什么都听不懂。她从不问周游工作,不管他在市政府干什么,也不大乐意和周游家其他的人一起搞投资之类。 周家的利益惠及不到谢衍本身,别人也无法从她这里得到周市长的反馈,谢衍就还是谢衍。 随时随地,都能抽身。 于是谢衍揉揉眼转移话题:“官场上乌七八糟的事情少和我说啊,我头疼。” 周游收起钓箱:“明明是你先挑起话题。”现在装作啥也听不懂的样子,骗谁呢。 谢衍心想着周游失忆后果真越发不温柔了,老爱怼她,就委屈地说:“我每天除了吃喝睡,还要做家务,再钓鱼射击游泳买茶叶……只和你讨论一下人性复杂,你非要和我扯贪腐。你觉得我能懂吗?”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我只是个小女人”这种台词说出来。 确实。周游自车祸后认识这个老婆以来,她每天不是整理钓具,就是在外面逛街,要么就是收藏茶叶,明明啥事没有,却也颇为忙碌。看上去真的就只是个赋闲在家爱好广泛的精致太太。 但是。周游却还记得,封洲警官早在几天前就到市政府拜访,告知他专案组在查那起车祸案时,在车前盖内被剪短的刹车线上,检测到了他的夫人,谢衍女士的指纹。 以及车后座底下扔着一把同样带有谢衍女士的指纹、且疑似剪短刹车线的剪刀。 原来如此。周游看着谢衍耷拉下来的眉眼,终于明白了。谢衍这个人,她说的话其实要按照五步法去分析: 发生了什么; 谢衍相信发生了什么; 谢衍愿意发生了什么; 谢衍想让别人相信发生了什么; 谢衍想让别人相信她相信发生了什么。 那么倒推一下,谢衍之前说的那些什么学生会活动、一夜情、领证不结婚……可能都只是一部分的事实。 甚至是假的。 周游有些惊讶于自己现在还有余裕分析谢衍,而不是对她的行为产生愤怒。 胸腔中总弥漫着一股生不起气的无力感。 他收回思绪,摇摇头说:“我想每一位能够独立思考的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这和你是什么身份无关。” 谢衍还不知道周游对她的分析已经进展到何等程度了,又开始无意义地感慨:“人自识字忧患啊忧患始,想那么多不累么。” 虽然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小波折,周六谢衍还是和钓友们去昌运镇钓鱼,当晚返家,周日上午按约定和周游来到了她舅舅的别墅。 一片浓郁的绿荫盖住了澄澈的池水,游泳池外正是院子,还没到蝉鸣的季节,一片惬意安静。 周游躺在泳池旁的躺椅上,闭目养神,耳边传来簇簇的声音,他微睁开眼,看见谢衍穿着比基尼,弯腰对他说:“可乐还是果汁?” 最是那一弯腰的风情,薄薄的比基尼几乎要兜不住她饱满的胸部,向下是细窄的腰身,又清纯又诱人。 周游移开视线:“果汁。” 小子,看你忍到几时。 谢衍拉着肩带,看似调整了一下,勾起肩带再松开,啪一声,声音怪撩人的。 她坐在泳池边上,将脚慢慢伸进泳池,早春的池水还有一点点凉意,但是谢衍很快习惯了。 她笑眯眯问:“我还没见过你游泳,你能记起你游的怎么样嘛?” 周游平淡地回答:“一般。” 话音刚落,忽听一声尖叫,谢衍脚一滑摔进了泳池里。 她惊慌失措地拍打着水面:“救命啊,我腿抽筋了……呜呜……” 干净深冷的泳池一脚踩不到底,谢衍从没和人说过她憋气能力一流,且她从未荒废对臂力的锻炼。 她现在就等着周游,然后缠住,将他拽进深水里。 身体慢慢下沉时,终于听见一道破水而入的响动。 ———————————————— 周游其实可在意谢衍说的一夜情的事情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就不可能干这事(以及直接睡一个喝醉的女生技术难度太大) 对此作者我只能奉劝:不要多想,不要去调查,不然你最终将怀疑你自己。 15. 紧闭着眼的谢衍被一阵大力拦住了肩膀,她二话不说紧紧抱住对方,害怕地尖叫。 因为过于“害怕”,所以她像救命稻草一样紧抱着周游的胳膊,两条腿也插进对方腿间,妨碍了他的动作。 周游:“你放轻松,不会有事的……” 谢衍:“啊啊啊啊啊……”一边抱得更紧了。 周游是会游泳的,但也只是会,他对游泳这项活动本身没什么热爱,更习惯于早起晨跑。而且会游泳的人并不一定能救起溺水的人,事实上水中救援是一件专业要求相当高且危险的事,遇到落水者就仓促下水援救的人很容易白送,因为溺水的人出于求生欲会拼命挣扎,甚至紧紧抓住救援者,消耗双方体力,反而影响到救援。 所以当前的情况就是周游白送了。 谢衍一边惊恐状尖叫,一边把周游往水底拖,因为表演得太认真还呛了不少水,只能贴着周游的脖子咳嗽。 四肢还不忘紧锁着周游。 周游想让谢衍别靠的那么近,她贴过来的每一寸肌肤都那么灼热,水面线忽高忽低,阳光让他眩晕。 好熟悉的感觉…… 好像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耳边也是惹人心烦的吵闹,水面线一次次漫过嘴唇,怀里的人挣扎着喊叫,一声弱于一声。 “周游!” 再次被喊到名字,他打了个寒颤。 “救救我……”女孩子细弱的哭声,和谢衍的声音重合。 脑海中有人和他一起反应了过来。 不要怕…… 记忆里,十几岁的谢衍在泳池里抱着自己,因为害怕和脱力目光含泪,瑟瑟发抖。 谢衍看了很多落水视频,反向学到了不少水中拖后腿的方法,她很自信能在力气用尽之前把周游沉进水底,但没料到的是,周游忽然往水下潜,水压使谢衍力道变轻,周游很快就挣脱开来了。 ? 谢衍手抓空,在水里扑腾了一下,周游绕到她身后,手穿过她的腋窝抱住她,仰泳着拖到了池边。 家用游泳池就那么大,谢衍不一会儿就靠着凉凉的瓷砖喘气。 一计不成只能下次一定,谢衍支起胳膊想爬出游泳池,但是瓷砖太滑她哧溜了一下,后面周游抓住她的胳臂直接把她拽上来。 她躺在地砖上咳嗽,周游半跪在她身边,衬衫短裤都湿透了,他抹掉脸颊上的水珠,忽然对谢衍发脾气: “你为什么不能安分点!” 谢衍一僵。 她缩了缩肩膀:“你在说什么……” 周游难以控制地怨怼。水滴从他的发前慢慢滴下,眼镜不知落在泳池哪个角落,他烦躁地又擦了一把:“谢衍,你拿我当什么?以为我失忆了就把我当傻子糊弄?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事?” 谢衍捂住嘴试图压下咳嗽,神情已经冷淡下来了。 周游还在逼问她,却更像是在逼问自己:“我这些天总是睡不好,我不想看见你,不想听见你说话。我想遗忘掉第一次见到你时那种感觉,可它总是在折磨着我。我没法和你好好相处,为什么你对我说的全是谎话?为什么你甚至……” 你甚至不希望我活下去。 周游在等谢衍坦诚,可是又觉得她不会。他怨恨这样的谢衍,却知道自己怨恨的是明知谢衍本性却无法离开的自己。 而谢衍也在想,撕破脸了吗,不至于。只要他不亲口说我谋杀,我就绝不能自爆。 于是她笑了一下,冷冷说:“你失忆了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你还能想起来,就会知道你根本没资格指责我!谎话?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们又不是真感情,你到底在强求什么!” 她爬起来就要往屋里走,却被周游一把抱住,两人一路滚到躺椅旁边,谢衍踹他:“放开!” 周游按住她的手脚,压着她微微喘气:“如果我伤害过你,那请给我弥补的机会。我,我真的……我从很久以前就在你身边了。我记起来了。” 谢衍停下了动作。 两人静静凝视着对方。 谢衍想移开视线,却被周游按住脸颊,亲了下来。 是很温柔的吻。 温柔到谢衍忘记了反驳周游的话。 不是,不是你在我身边,而是我,我一直跟在你身后。 你片段零碎的记忆给了你错觉,让你误以为对我是爱情。 周游进来的时候谢衍抓紧了周游的背,他赤裸的背上还带着水汽,他不断亲吻着谢衍,想让她放松。 谢衍一直在看天空,瓦蓝的颜色,一半被头顶的树荫遮住,但是周游打断了她的游离,几乎是狂风骤雨,谢衍被他冲撞的说话都支离破碎: “不要啊……哈……啊……” 她已经被抱到了躺椅上,腿张开屈起抵住周游腰侧,剧烈的动作让躺椅都微微作响,她抓紧了身下的薄毯,一时无法接受周游不同往日温柔的狂暴。 他们折腾了很久,在躺椅上做过一次后回到谢衍房间里接着做,谢衍被按在落地窗前,前面贴着凉凉的玻璃,身后是周游灼热的气息,在一次次难以抑制的高潮中,她的思绪渐渐涣散开,越升越远,记忆渐渐嘈杂,像是做了一场梦,又像是陡然清醒过来。 那是过于短暂、吉光片羽的回忆。 ——谢衍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团黑,头晕目眩间她视线上移看见校游泳馆高高的天花板,耳鸣声盖住了老师同学们的七嘴八舌,溺水后的不适感一阵阵涌上喉头,她侧过头干呕。 停留在唇畔的触感消失,那团黑色也渐渐离开,谢衍视线逐渐对焦,看见那是头发。 她迟钝地意识到,有人在给溺水的她做人口呼吸。 是谁? 她勉强望过去,那个人却已经转过身,脊背挺直,皮肤白的发亮,却显然是男生的骨架。男生起身拨开人群往外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周游。】 周游。 男生循声侧过头,秀气斯文的脸,一滴水正好从他潮湿的额发滴下,顺着笔挺的鼻梁滑到下巴。 十七八岁的周游的脸。 谢衍猛的惊醒。 她发了好久的呆,才慢慢转头,看见睡在一旁的丈夫。 依旧是规范标准的睡姿,黄昏时分的光线照进屋内,让谢衍看清他的侧脸。 比起高中时长长了点的头发,眉骨到鼻梁的线条秀气精致。 成年后的周游的脸。 16. 周游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身边无人,但是枕边放着一套男士睡衣。 他换好衣服,起身出房间。看见无垠的月色铺在长长的走廊上,晚风款款温柔。 谢衍的舅舅做房产发家,后来早早套现急流勇退,结束生意赋闲在家,这几年在世界各地旅游。 别墅太大了,周游绕着木质回廊走了一圈,才在厨房旁边的开放式餐厅找到了谢衍。 谢衍正把米粥端出来,看见他便说:“来的正好,去拿一下碗筷。” 晚饭简单,但是两人吃的都比较多,确实饿了。吃完饭一个洗碗一个清理厨房,开始沿着走廊慢慢走路消食。 中庭有几处地灯亮着,有一处旁边是枯山水的景致,周游看着那处有点久,谢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枯山水,是舅舅当时女朋友要弄的。” 周游收回视线:“地面上细沙耙制的纹路已经乱掉了。” “我舅跟他女朋友分手后就没人打理那里了,保洁也不懂这个,只是每次保持干净。” 周游:“打理枯山水是禅修,自我修行。但是那个人心是乱的。” 谢衍不置可否:“是吗,我看你现在心也挺乱。你刚刚几乎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周游微微摇头:“抱歉,给我点时间。” 谢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懂了:对现在的周游来说,即使身体互相熟悉,情感上却依旧对她有些生疏。说到底,他还没有完全想起来,失忆到现在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当下的陌生和记忆里的亲密,各种情绪互相冲撞,他确实需要时间平复。 谢衍点点头:“亲密关系的建立果然没那么容易。不过真是辛苦你了,还没怎么好好谈恋爱,就要在爱情的坟墓里忍受琐碎。好心疼。” 谢衍是真的很爱调侃他。周游说:“本就没有容易的事,但是我们以前能相处好,以后也不难。” “嗯嗯,顺着这个目标加油努力吧。”谢衍有点敷衍,正好路过茶室,她想起来:“你上次给我舅送了瓶酒,舅舅让你下次来这的时候自己从茶室拿茶叶。” 周游试图回忆:“我和……舅舅的关系还可以吗?” “劝你别叫他舅舅,他对你只是面子上勉强过得去。你叫他乐叔,他叫你周市长。”谢衍走进茶室,从茶台旁的小桌子上拿起茶叶,是压成茶饼的陈年普洱,谢衍看了眼包装上的年份,嚯了一声,“可以。” “为什么?我知道你现在的近亲有外婆,舅舅,还有一位表妹,但我到现在一个都没见过。” 周游在谢衍身后,所以看不见她一瞬间捏紧茶饼的动作,那种惯常挂在脸上,游刃有余又虚与委蛇的笑容荡然无存,满满的都是冰冷与嘲讽。 她背对着周游说:“我外婆深居简出,跟我们都不常联系。我舅舅桀骜激烈,年轻时和高官女儿恋爱被辱,后来对当官的,尤其是高官子弟都没有好感。我表妹……”她顿了一下,“我表妹参军去了,少小离家,没有消息。” 周游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什么,弯下身子搂住她的肩,“我认识部队里的人,可以帮你问问表妹的近况。” 谢衍摇头:“不用。不要打扰她。我有点累,回房间休息吧。” 她把普洱茶饼递给周游,两人回房间,各自洗漱后道过晚安,便躺回床上。 谢衍往被子里埋了埋,忽然闷闷发问:“我们以后还是分房睡?” 周游睁开眼,他现在心情奇异的平静,“不,我们在一起。” 纷繁的思绪一夜后沉淀,新的一周周市长依旧忙碌。他要接连叁天下乡镇开会调查,组织调研,谢衍已经习惯,她似乎已经放下了对周游不利的心思,照旧钓鱼喝茶,自顾自玩自己的。生活似乎波澜不惊,一派安稳。 今天的市公安局也很忙碌,每个人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封洲抱着文件走到叁楼,到局长门口,看见大门紧闭,谭一臻也夹着文件也在外面等。 “局长刚刚通知我过来,就这会儿就有人来了?”封洲纳闷。 谭一臻:“就刚进去一会儿,我带过来的。国安那个。两人要谈事,我就先出来了。” 这段时间局里都知道澜水市的国安局要和公安局共同侦办案件。具体案件涉及保密机制不能过问,不过封洲想起一件事:“前段时间国安局是不是要走了园林局那栋办公楼?” “对,就是里面那位要的。”谭一臻下巴一抬,示意门内。 国安局作为一个特殊部门,地位比较超然,如果有事,通常情况下都是别的部门配合他们工作,政府部门对他们也很客气。里面那人看中了园林局的工作大楼,也不知是怎么和市委市政府说的,园林局最后也只能搬到其他地方。 封洲不能理解。园林局在老城区,靠近老市政府,基建比较陈旧,为了拓宽车道天天施工。市政府都西迁了,他们倒往回跑。 “不过能说动市委市政府,那人应该有几把刷子,看来是国安局里有实权的。” 身份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谭一臻就是负责对接案件的人之一,知道的多些。他说:“不止。这个人还有军方背景。看着年纪轻轻的女同志,刚从军总转业到国安,是后备干部。” “女的啊。那么年轻,底下人能服她?” “肯定是有工作能力的了。我跟她打过几次交道,感觉吧,性别已经不是她需要单独拿出来被人讨论的点了。” 这绝对是谭一臻作为男人,能做出的对女人的最高评价。 两人说话间,谭一臻烟瘾又犯了。他摸摸口袋,因为这个动作腋下夹着的牛皮文件袋又露出一截,封洲无意间扫过一眼,那是一份移交档案,文件袋上有经办领导的签名,一个是刑警支队队长的,还有一个签名被谭一臻的胳膊压住,只能看见名。 单名一个晏。 ———————————————————— 谢衍舅舅姓乐(yuè) 17. 原定叁天的考察,周游硬生生呆了一周。 他去往的延河县城是澜水市下辖经济水平最落后的,属于省级经济薄弱地区,谢衍对那的初印象是买瓶旺仔牛奶都是假的。 都不敢咽下去,整瓶扔了。 去延河的第二天周游告诉谢衍朱秘书肠胃炎进医院了,他回澜水的时间可能要推迟。 和周游以前的经历一样,村镇愈是贫穷,招待领导的酒宴就愈是浮夸,餐盘不管是荤的素的冷的热的全往上端,周游还喝到过好几次假酒。这次也一样,他摆摆手拒绝了,县领导非要敬,朱秘书就替了,以为是真的飞天茅台,没忍住贪了杯。 当晚就挂了急性肠胃炎的号。 适逢国考面试已过,今年下的新政策,对考生的政审更严,要求各机关及事业单位派人前往考生籍贯所在地调查详尽,一时间秘书处抽不出人手,县里也没有趁手的秘书,周游更忙了。 白天调研晚上灌酒,眼看着周游也要过劳住院,秘书处事急从权临时派了一位秘书,划重点,女秘书。 周游和电话里和她说这事的时候,谢衍顿时不困了。 “女的?”为什么给他安排女秘书? “对,也是朱秘书的妹妹。” “我记得直系亲属不可以进同一机关。” “规定出来之前兄妹就已经入职了。你那边有点吵,不在家吗?” 谢衍回头看了眼大呼小叫的钓友们:“嗯,我在古丽镇钓鱼。刚才钓上了……恶,是清道夫。” 禁渔期大家都比较低调,去鱼塘钓鱼,钓上了还放生回去,除了吃鱼卵的清道夫。 “我在延河县城,中午一起吃饭吧。” “我今天开车带了人一起来钓鱼的,你要不介意就一起吃?” 周游顿了一下:“好。” 谢衍挂掉电话,走回塘边,这是一片废弃鱼塘,钓友们在这里一连钓上两条清道夫,纷纷骂晦气。这种鱼是入侵物种,什么垃圾都吃,鱼卵也吃,只要一条河里有清道夫,其他鱼类都难以存活。 “这鱼长得真丑,看久了心里不舒服。”正在给胳膊补涂防晒的年轻女人走到谢衍身边嘀咕。正是锦润公馆谢衍家的领居,那个老公平时坐高铁回家的妙龄少妇武筱梅。 “不是日常的食用鱼,看不习惯正常。”谢衍说。 谢衍家两边的邻居太太对彼此的厌烦就像锦润公馆业主和物业的摩擦一样持之以恒,自从另一位邻居为了自家孩子念书辞职在家后,二位见面次数陡增,摩擦逐渐加剧,于是在谢衍再一次去锦润公馆浇花时,少妇听说她要去钓鱼,立刻主动要求加入。 谢衍是无所谓,多一人少一人不影响,但是只为了避开人或事而不是真正喜爱钓鱼的话,是难以从这项活动中体会到乐趣的。果不其然,武筱梅先是早上差点起不来,到地方又抱怨日头太晒,又等不了鱼上钩的漫长时间,简直是坐立不安。 钓友们挖个坑就地把鱼埋了,还要跺几脚把土踩平。半天了也没钓上几条,钓友们乘兴而来悻悻而归,谢衍跟武筱梅说了下情况,武筱梅捂脸惊讶:“哎呀,中午要和周市长吃饭,早知道就换身好看的衣服了。” 谢衍将遮阳伞收进车里:“他不会在意的。再说了,我穿的更不像话。” 武筱梅女士穿了件雪纺连衣裙,脚底五厘米高跟,名牌包包加身凸显气质,而谢衍长衣长裤+钓鱼马甲,墨镜合上挂在衣领处,脚上还蹬着全牛皮的减震军靴。 “不一样啊。你是周市长的老婆,他当然不介意你穿什么。我是外人,见面当然要讲礼貌。再说了,”武筱梅看了眼谢衍,“你穿的虽然没有女人味,但是只要走出去,别人第一眼看到的只会是你。” 古丽镇就在延河县城下,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县城,到了县政府门卫拦下问了问,说是找周市长的。门卫打了个电话,挂掉以后就给她们放行了。 走进政府大楼,武筱梅兴奋地东张西望:“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谢衍走进一楼某休息室,给周游发消息,他还没回,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衍下意识望过去,目光从下而上,第一眼看见的是平底鞋上方健硕发达的小腿肌。 身材健硕的女性走过来,说:“夫人你好,我是周市长的代理秘书朱沉璧,您叫我小朱就行了。周市长请您稍微等等,他开完会马上过来。” 谢衍:“呃……” 光看五官,朱秘书长得很像(年轻时的)王学圻,疑惑皱眉的样子更像了。王学圻、啊不是,朱沉璧秘书问:“还有什么事吗夫人?” 谢衍咽下惊叹,干巴巴地说:“没什么……你和你哥长得不太像哈。” 朱秘书:“我像爸爸,我哥长得像妈妈。” 谢衍终于明白为什么秘书处敢给男领导安排女秘书,周游又怎么敢毫不避讳起用女秘书,说真的要不是她知道眼前这秘书是女的,她怎么都不会相信就这就是位女的。 ……绕口了不好意思。 秘书处的事急从权果然也是经过考量的啊。 武筱梅也惊了下,但是和谢衍一样,都没说出口。等了一刻钟,谢衍饭吃的早,饿的也早,她看看时间:“他再不来我就走了。” 武筱梅:“别呀,再等等。周市长肯定是有事忙。” “他总是很忙。我总要迁就他。”谢衍饿了脾气就坏,手机锁屏的动作也很暴力,朱秘书看见就说:“您和周市长好几天没见面了,市长很想你。这几天雨水多,很多农户家没长成的枣子都被打掉了,影响收成,刚刚临时组织会议商讨方案,这才晚了。请您再等等,开完会市长马上就来。” 谢衍把玩着手机:“他和你说的他很想我?” 朱秘书笑了:“当然没有。但是看得出来嘛。” 周游工作起来六亲不认,你怎么看得出来? 谢衍忍着气托腮继续等,武筱梅就说:“这才十几分钟,你钓鱼的时候可以等个一两小时,怎么现在就坐不住呢?” “因为这样等纯属浪费时间。”谢衍说。 因为并不想等啊。 又等了十来分钟,门外渐次传来说话声,人还不少。朱秘书几步走过去开门,喊住了周游。 “你们在这里。”周游走过来说。 谢衍刚起身,周游身后一群人又围了上来,一个说周市长去我家吃饭,一个说请周市长去外面吃,一个说好久不见周市长务必赏个光小聚,一个说感谢周市长关心延河县这次他做东,周游脸色不变,一一客气婉拒,介绍了一下谢衍,就带着她出了县政府。 直到上了车还有人在车窗外和周游拉话,谢衍面色微笑手上动作利索,车子刚开出大门就提了速。 武筱梅捂心口喘气。 谢衍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拿保温杯:“朱秘书不和我们一起?” “她去政府食堂。”周游说,后一句话压低,“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 谢衍耸耸肩,周游拿过保温杯拧开盖,倒出热水递给谢衍,侧过身和谢衍说话。 坐在后座的武筱梅看看谢衍,再看看周市长。其实周市长并没有太过亲密的举动,说的话也是正常聊天,如果只看这两人的周身气氛,其实也就一般。 她回想着从休息室到大门这一路,周市长面带微笑斯文温和,很有耐心地婉拒那些人,但是那样的稳重,都不如现在的周市长真实。 18.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虽然延河县可能连瓶旺仔牛奶都是汪仔牛奶,但好歹蔬菜做不了假。周游他们来的是一家当地菜馆,店主以前在县政府大院前面开店开了几十年,拆迁后搬到这里,依旧是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店员从消毒柜里拿出碗筷给他们,谢衍上手一摸还挺烫,周游用热水烫了烫筷子,对面的武筱梅害羞低头说:“我今天出门的急,只涂了个防晒,没想到要见周市长,妆都没化,不好意思啊,让你们见笑了。” 武小姐的素颜妆属实精妙,口红也是浅浅的豆沙色,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此女如夏日蜜桃汽水般清新可人。 只可惜她面前的周市长,从小学画学摄影,深谙人体骨骼分布和光影变化规律,别说能否精准分辨出一个女生化没化妆,谢衍的口红色号都是他帮忙挑的。 周游通常会尊重别人这一类无伤大雅的小小心思,所以只是温和地笑笑,不置可否,端杯喝茶。 谢衍也只是夸奖说:“你今天的气色很好啊!” 桌上叁人都不社恐,聊起天也不冷场,中途周游查看了手机,发现电不够下午开视频会议的,就问谢衍车上有没有多余的充电器。谢衍说有,在副驾前面的储物箱。周游拿了谢衍的车钥匙,就出去找车了。 储物箱里东西倒是整齐,最上方放着一包口罩,还有一个迷你医药箱,周游很快翻到了充电器,拿出来时却把一个小物事带了出来,沉甸甸地砸在了周游大腿上。 周游一眼看出这是合起的刀具。两只刀柄合金质地,上面都打着孔,暗纹十分精细。 他手腕一翻,甩开刀刃,心想这么精致的刀只做观赏用确实可惜…… 眼前一点迅疾的寒芒,刀刃绕过手指一圈,铺面而来的是冷兵器特有的寒气。 双开刃,两边各加了一条放血槽。 蝴蝶刀。 周游再进来时,武筱梅去卫生间了,谢衍正在盛汤,周游在她身边坐下,把一个东西放到她面前。 “这是你从哪里弄到的?” 谢衍一看,有点不高兴:“你拿我的刀干什么?” 周游压低声音,语气却非常重:“这是管制刀具!而且在上面加了放血槽,杀性太重,你不该留着。告诉我你是从哪弄到的。” 谢衍半笑不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想拿起蝴蝶刀,手却被周游按住了。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 谢衍有一些比较边缘的爱好。 比如说,喜欢玩刀。越危险锋利的越喜欢,周游手里这把蝴蝶刀是她平日没事把玩的,开双刃,妥妥的过不了安检。再加上那两条放血槽,可能还会被请去局子。 “那天晚上你手受伤,到底是钓鱼线划的,还是玩蝴蝶刀割的?”周游忽然问。 “那天是你收拾的阳台,有没有蝴蝶刀你不知道?” “但是我到家的时候,你的手已经受伤了。” “所以你觉得我骗你了?” 见周游不语,谢衍心里仿佛沉了一块,很不舒服,“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苛刻,难道你的道德底线就很高吗?”她尖锐地逼问。 回答不了的问题就反问丢回来,谢衍的话术向来如此。周游不想和她吵架,也不想听她含混其词,可是他的妻子性格反复且阴晴不定,他很难开诚布公地和她谈一谈。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开门声,是武筱梅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谢衍直接将蝴蝶刀塞进了钓鱼马甲,这一次周游没有拦她。 午饭的后半场有点沉闷,武筱梅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自顾自活跃气氛,但是面前两人可能是累了,情绪都不是太高。饭后谢衍送周游回县政府,武筱梅坐在后座,忽然感到一阵坐立不安。 如果朱联璧秘书在的话,回忆起回澜水的那一天,或许会和她感同身受。但武筱梅作为人妻少妇,隐约察觉到这对夫妻可能吵架了。 谢衍放下周游就要走,周游说晚上回家,她嗯了一声,就开车了。武筱梅看着县政府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过头说:“小衍姐,你和周市长吵架了?” 谢衍心说你在男的面前那么娇羞可人在女的面前怎么这么直来直去呢? “生活琐事。”她说。 武筱梅叹气,“你俩脾气都那么好,怎么还会吵架呢?” 因为所谓婚姻,本质就是互相忍耐与妥协啊。 她为了周游的事业不断妥协,放弃自己的人生,而周游要不断忍耐她的忽视、乖张、与神经质。 谢衍到家后就把爱刀收了起来。楼下的零食屋和楼上的主卧卫生间是她的独有空间,她喜欢在里面藏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中午吵到一半的架对周游有没有影响不知道,但对谢衍的影响很小。 她已经习惯了。 她和周游是从生活习惯到处事理念都完全不同的人。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凑成一对夫妻,这些年间可谓是一路摩擦着棱角走过来。 但在她终于习惯一成不变的死水生活后,周游失忆了。 感觉一下子回到了领证那会儿,周游什么都要管,谢衍就不让他管。后来周游学会了退让和尊重,现在的周游又来刺激她了。 谢衍喝口菊花茶,发现自己居然还能保持心境平和。 落地窗前的黄昏总会让人想起往事。 一开始喜欢刀具是出于喜欢亮晶晶饰品的本性,刀刃的清冷白光真的很美。那时家里还很富裕,只要想要,父母都会买给她,后来人生巨变世态炎凉,她逐渐沉迷刀剑锋利冰冷的本性,去念大学时也悄悄在行李箱里塞了一把,时刻随身携带。 再之后,也是这么暗淡的黄昏,兼职回校的谢衍在服装学院前面那条路灯失修的小路上被混混堵住,她就用开了刃的蝴蝶刀把混混捅了对穿,慌不择路地跑了。 一路瞎跑,却被人拦了下来。 周游抓着她的胳膊,看着她胸前和手上的血,严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是自二人尴尬的一夜情后,第一次见面。 她结结巴巴的不敢说话,周游身后传来一群脚步声,是学生会的成员们,谢衍刚想拔腿就跑,周游忽然一把搂住她,他抱的很严实,几乎把她整个人裹进怀里。别人顶多能看见谢衍的发顶。 谢衍听见周游平静地对那些人说:“我女朋友过来看我,你们先回去吧。” 在所有人走后,周游拉着她坐到长椅上,给她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握着她的手,继续问她发生了什么。 手心干燥温暖,他轻声细语,那么温柔。 谢衍就说了。她不敢报警,因为自己持有的就是管制刀具,验伤肯定会验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属不属于防卫过度。 周游听完以后让她把沾血的外套脱下来,把她送到宿舍楼下,说这件事他来处理,让她今晚好好休息,不要担心。 谢衍问:“真的不会有事吗?那个人就倒在那里……” 周游那时就看着她笑,又干净又温柔的,摸着她头发说:“没事的,有我在。” 她被这样的笑容抚慰到,晚上只失眠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毫无风声,没人听说服装学院前面小路发生了什么,谢衍悄悄去现场看,路面干净,她丢在小路上的蝴蝶刀也不知去向。 而周游此时刚上高架,开完会后他就坐在办公室,可直到朱沉璧秘书提醒他才发现手边那几份文件还没批复。朱沉璧秘书察言观色,旁敲侧击问周市长中午是不是没休息好,周游说他很好。 其实他一直都在生气。但是他生气的不是谢衍私自携带管制刀具,而是她带着管制刀具却没有告诉他。 他花了半个下午才意识到自己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谢衍可以乖张,不懂事,可以胡闹,不安分,但是一定得在自己知晓的范围内。 ———————————————————— 朱联璧,周市长原秘书,肠胃炎住院了 朱沉璧,周市长现秘书,顶班 晚间还有一更 19. 终于到家的时候楼下只有厨房留盏灯,锅里还有温着的玉米排骨汤,他扯开领带,就上了楼。 谢衍已经钻进被子里,听到开门声探出头看了看,以眼神打了个招呼,又缩回去了。 周游洗漱完,回到主卧,躺回床上的时候,身边毫无动静。 侧过头看一眼,谢衍侧躺在床上,正挂着蓝牙耳机全神贯注地看电影。 周游:“你这样容易近视。” 谢衍听见了,回:“戴眼镜的少说我。” 对话就这么被掐掉了。 周游前几天都在加班,生物钟还没调过来,现在不困,他听见旁边的谢衍看了一会儿后合上手机,关掉她那边的床头灯准备睡了,而他却依旧毫无睡意。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那把蝴蝶刀,你怎么处理了?” “收起来了。” “你在生气吗?” “没有。”只是不大想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时钟滴滴答答走着,快要到午夜了。周游看着深黑的天花板,轻轻地问:“我们吵架一般会维持几天?” 谢衍快睡过去了,声音都含糊:“不知道,你从不让吵架过夜。” “我会和你聊天?” “不,你会和我道歉。” 带着一肚子气独自睡去,第二天醒来还要面对让自己生气的人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但是谢衍和周游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她缩了缩肩膀,不想让现在的周游碰到自己。 周游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行为逻辑。通常来讲,他不会和别人吵口水仗,如果只是观点分歧,那更无需道歉。他跟谁相处都不可能放下身段说这种话。 他很讨厌退让。 所以,以前的我对妻子真是宽容。 他又闭上了眼。 但是过了很久,他又在黑暗中睁开眼,看着虚空的上方,清醒而毫无睡意、挫败地、妥协地说: “别生气了。” 如果他记得,如果他会想起,就会知道【别生气了、和好吧】是无论错的人是谁,到了晚上睡觉前周游都会说的话。 谢衍或许听到了,也或许没听到,第二天还是往日那副样子,虚假地心疼一下周游过劳的工作量,然后自己找乐子玩去了。 她上午收到了舅舅已回国落地的消息,于是通知杜阿姨不用来做饭,便开车出门。 谢衍的妈妈那一辈共有亲姐弟叁人,清光、清醒、清辉。谢衍妈妈行一,当年全镇最美,小小年纪不读书了和青梅竹马跑去深圳打工,二妹和叁弟都念了大学,属于高知分子,不过后者念书未半而中道创业,而前者一路搞科研搞到疯魔。 谢衍在风光带的栈桥旁等她舅,没过一会儿,果见远远走来一人,是个中年发福的男人,身上的白色老头背心19.9元不能更多,大裤衩和脚上凉鞋加起来应该29.9,但是腕上的江诗丹顿手表得要二叁线城市一个小户型的首付钱。 来人正是谢衍那简单朴素不做作的舅舅乐清辉。 乐清辉是个传奇,人大念书时在中关村兼职卖电脑,为了娶女友决定发奋赚钱,结果沉迷赚钱把女友抛之脑后,赶上了房地产发展的黄金时期,就此赚得盆满钵满,一不小心就发迹成了亿万富翁,随后激流勇退,提前结束生意安心颐养天年(但实际未达退休年龄)。 外甥像舅,可想而知乐清辉长的也不差,虽然发福了但是并不胖的油腻令人讨厌,反而冲淡了年轻时那种明亮又锐利的漂亮,越发亲和。 谢衍见过他学生时代的照片,那可真是人如其名,明月清辉。 明明刚去泰国游玩过一圈,但是乐清辉的神色并不轻松,谢衍问他怎么了。乐清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 乐清辉现在交往的女朋友二十出头,小女生恋爱脑,为了让男朋友的心永远在自己身上,不知听信了哪个江湖骗子的话,花大钱从泰国请来佛牌(事后问了下发现还不是正规寺庙求来的),抽了自己的血淋在佛牌上,封在盒子里送给了乐清辉。 乐清辉当时脸都绿了。 听闻这件事的谢衍脸也绿了,并且当即蹬蹬蹬后退叁步,腿脚那个利索。 乐清辉的表情仿佛在问:你退叁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谢衍正色道:“亲爱的舅舅,虽然我是唯物主义者,但是对这种东西吧,”指下了那个盒子,“还是会感到心理不适的。而且万一你这盖子没盖严实,大热天的再招苍蝇蚊子……” 乐清辉黑着脸说:“她让我每天随身携带,不然就是不爱她。” 谢衍呃了一声:“退一万步讲,毕竟这世上真的有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的事物,那你这佛牌的来源不明不白,而且血这东西,淋在什么东西上都会带点凶性——确定不会招来些脏东西?” 她的语气忽然阴测测地压下去:“可能你的肩膀上正趴着一只邪恶的小鬼哦。” 乐清辉看上去是真的很想把佛牌连带着谢衍一起扔进风光带的河里。 他长叹一口气:“女人真是麻烦。” 谢衍接口:“就因为你这么想,所以单身到现在。” 乐清辉:“单身真好。” 谢衍:“单身真好。” 乐清辉看她一眼:“怎么,结婚这么多年,还不适应?” 谢衍叹气:“我曾经的志向是睡至少十个男人,只有多多尝试才能知道自己到底适合什么样的嘛。而现在,唉。” 谢衍当年结婚结的猝不及防,刚听说时,乐清辉愣了好一会,才问:“那男的叫什么名字?” “周游。”谢衍说。 “裸婚?”他又问。 “呃……”谢衍为难地想,“好像……算是?” 乐清辉觉得谢衍是被人骗婚了。 谢衍觉得周游绝无此闲情逸致。 后来乐清辉找朋友打听一下周游此人年方几何、家庭条件、祖上何人,打听到某一步的时候,就卡住了。 朋友的朋友举起食指按住嘴唇,对乐清晖摇摇头,示意他别再打听下去。 回去的路上朋友叹气说:“跟这种人家结什么亲,嫁过去也是受委屈。” 乐清辉明白了。 然后就把一半资产过给了谢衍。 他至今未婚,无儿无女,到了某一个人生节点,连巨额的财产都无法刺激到他的神经,时间于他只是不断流逝的数字,他很难再被什么动摇。 乐清辉掂了掂手上的木盒,谢衍说:“你还是找个高僧看看怎么处理吧,我有认识的可以介绍给你,实在不行再跑趟泰国。不过你女朋友可能会不高兴。” 乐清辉面无表情:“我打算分手。像乐清醒那样的神经病有一个就够了,多了谁受得了。” 乐清醒是谢衍二姨,当年爱上和乐清辉一起打篮球的学长,就把乐清辉腿打断,趁乐清辉住院时和来探望他的学长认识上并开始倒追,婚后二人迟迟没有孩子,她不知道从哪抱回来一个女婴,宣称是她和老公的女儿,也就是谢衍的表妹。 后来夫妻俩还是离婚了,乐清醒挽留无果,抱起女儿就要投河,被谢衍爹妈死活劝下来,养猫似的养着那个女孩,乐清醒就此不知所踪。 乐清辉对这一家人都无感,也不认那个外甥女,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只有谢衍会想起她。 想起她的听听妹妹。 ———————————————— 首-发:po18.nl (ωoо1⒏ υip) 20. 说话间乐清辉的手机又开始震起来,他看眼来电人,然后接通,没什么情绪地问:“什么事?” 那边说了什么,然后他回:“中午要和我外甥女吃饭,晚上吧,我有事情跟你说。” 看乐清辉这反应,电话对面应该就是那个放血淋佛牌的狠人了。 谢衍怀疑他是否能成功分手。 乐清辉挂掉电话时正好看见谢衍唏嘘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想法,遂冷笑声:“看什么看,我分手的成功率可比你高。” 谢衍撇下嘴:“嗯嗯嗯,是啊。毕竟我只有一次机会。” 他们中午在风光带附近的一家酒店吃饭。这里几年前是乐清辉的产业,餐饮带住宿还有棋牌房,再加地段好,生意相当不错。谢衍也来吃过饭,几次以后跟乐清辉说这酒店结构有问题。 她是从小在市区长大的,十岁生日宴就在这办,从小学到现在这家酒店几经转手,每次都大搞装修,到乐清辉接手这家酒店,谢衍发现里面的结构几乎全变了。 “这酒店是老建筑,不如现在的框架结实,而且里面的墙体全是承重墙,但是这些年几乎都有改动,再乱装修迟早坍塌。万一出了什么事,光看这条路边上那一堆违章建筑,消防车都开不进来。到时候,从行政执法局到市委书记都难辞其咎,何况是你这个老板?” 乐清辉觉得有理,而且那时他已经打算去做富贵闲人了,就提早把酒店转手了出去,还和住建局和设计单位报备过,不过也没了下文。现在的酒店是在原有棋牌室的基础上盘下隔壁的店重新装修,连着原址的前台再到麻将房,占地不小,谢衍偶尔会和人来这聚餐。 乐清辉摘下墨镜看着堂皇气派的酒店大门:“你不是说它会坍的吗?” “我后来只来这的酒店吃饭,没进去看过。可能没再胡搞了。” 只是吃了顿饭的功夫,乐清辉就和隔壁桌的聊上了。 隔壁桌主动过来搭的话,一男一女,和乐清辉越聊越嗨,饭后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年轻那阵就和现在的谢衍一个待遇,别人会远远观望其颜色,却甚少上前主动搭讪。也就是他中年发福,好看得有点人气,可以触碰到了,走到路上才有人和他拉话,魅力不浅,堪称中年男性楷模。 下午她和乐清辉去了一位茶友家做客,离开后去酒行里挑酒,乐清辉被引导去高端红酒区了,谢衍在沙发处无所事事,就骚扰周游:【在干嘛在干嘛?】 片刻后回:【向市长汇报工作。】 本届领导班子是赵书记的一言堂,风格强硬,沉如释市长存在感极低,人大主任爱打太极,市委常委们只需要听一把手的话教条行事即可,就这么支棱起了一个市委市政府。 所以跟没有存在感的市长在一起也不会谈重要的事,谢衍继续骚扰:【啥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再片刻后回:【汇报完工作就暂时无事了,我等你。】 【好。】 挑完酒出来,乐清辉又接到了狠人的电话,两人说了几句,不知说到什么乐清辉生气了,语气有点硬:“七点前到一川烟雨。” 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谢衍看看时间才五点多,说:“我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和周游说了要去接他下班。” “那就先去接他,再送我过去。阔别已久,好歹见见我那外甥女婿。”最后一句话乐清辉是带着点讽刺笑意说的。 说乐清辉和周游的关系只是面子上过得去已经属于夸大其词的美化,而且是乐清辉对周游。因为性格尖锐,乐清辉的爱憎分明且持久,到现在都没能学会和世界和解,因为被二姐伤害就执着地讨厌她到现在,因为年轻时被女方家庭羞辱所以特别反感高干子弟,周游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家世,所以只能被乐清辉这么单方面地排斥了。 这点在失忆后的周游第一次见到乐清辉的时候也感受出来了。他也要跟着喊舅舅但实际只能喊乐叔的男人坐在他妻子的副驾上,视他如空气,一手支着窗户一手玩手机。 他在车外礼貌喊他一声:“乐叔好。”乐清辉头也不抬。 另一边的谢衍眼神无奈,示意他上后座。 看来我以前对他都很客气。 周游心想着,却没有按照谢衍的意思来,而是直接开了副驾驶的门,乐清辉猝不及防,胳膊一滑,人差点往外倒,他一脚踩稳车底,恼火抬头:“干什么?” 周游一只手还拉着车门,声音依旧客客气气的,脸上却没什么笑容,甚至极为冷淡:“乐叔,这是我妻子的车,请你坐后座。” 乐清辉瞪大了眼。 谢衍也一愣。 乐清辉冷笑一声:“她是你老婆但也是我外甥女,我怎么不能坐了?” 周游却并不想和他辨这个,而是客客气气地又催了一遍。 两人对峙一会儿,乐清辉转头问谢衍:“衍子,你选,你想让谁坐你副驾?” 谢衍麻爪。 她想说都可以她无所谓,随便谁都行但是别来问她,却听见周游平淡地说:“请不要为难她,她无法替我们做选择。这种事我们自己解决。” 谢衍干笑一声,乐清辉却忽然转过头盯着周游,目光古怪又新奇。 “但你没有顾及衍子的想法。” “她选不出来,所以我帮她选。” “你认真的?” “当然。” 周游任他打量,乐清辉顿了一会儿慢慢起身,居然真的去了后座。 震惊谢衍。 音乐电台里的歌尴尬地漂浮在空气中,但谢衍总感觉尴尬的是自己。 到一川烟雨的时候车里都没什么人说话,乐清辉下车后,谢衍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和女朋友说的那句“七点前一川烟雨”,又想到和周游约的时候他说的“我等你”。 现在回想一下,周游以前常常和她说这叁个字。 他们以前相约时,谢衍总是很忙,念书时学业繁忙,周游发的是[你几点下课,我等你。],工作以后,就改成了[你几点下班,我等你。] 谢衍一直觉得这个句式代表一种妥协的意味,因为大多数人只会说前半句,没谁会轻易说“我等你”。 但她似乎潜意识里,把周游的妥协当成理所应当了。 她沉默的有点久,周游对她说:“该走了,直接回家还是去哪里?” 谢衍却忽然抬头看他,说:“你上次说要我们好好相处,现在彼此熟悉起来了吗?” 周游已经接受了她时刻跳脱的思维,回答说:“总得有个过程。” “那么先从接吻开始怎么样?”谢衍兴致勃勃地问。 周游一怔,嘴角的淡笑收起,目光却很专注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一会儿,谢衍忽然抬手摘下了他的眼镜,周游却丝毫没有抵抗。 眼镜后一双漂亮的眼睛闭上,再缓慢地睁开。 温暖的触感,气息却足够炙热,好不容易分离时,周游声音低哑:“直接回家吧。” 谢衍食指按住下嘴唇,舔舔亮晶晶的嘴唇:“嗯。” ————————— 首-发:rousewu.uk (po1⒏ υip) 21. 周游觉得很饿。 这种饥饿感灼烧着他的内心,胃酸涌上来,牙根也隐隐作痛。 他其实应当对饥饿感很熟悉,他逐渐想起即使在生长期他也很少能吃饱。他的母亲始终以贵族自居,即使她的家族祖产上个世纪初就已经在鸦片烟馆袅袅的青烟中散尽。她对现代的教育理念不屑一顾,一意孤行要按照“宫里”的那套教养孩子。 要断食,少欲。 要保持叁分饥,于是小时候的周游夜里常常饿醒。不敢去翻冰箱,第二天母亲发现会让他面壁罚站。也不能私藏零食,因为母亲不允许孩子拥有秘密。更不能和女生往来,即使只是问题目的同桌。 饿到胃痛时他就用拳头抵住腹部,默默等待着一夜过去。 可是还是饿。 他的视线里是谢衍。 健康又饱满的身体,白净的皮肉,两颊是淡淡的粉,很可口的样子,周游的胃越来越酸痛了。 谢衍抬起头时看见他的目光,有些戏谑:“你的眼神像要把我吃掉。” “我确实很饿。”他很诚实地说。 但是谢衍似乎理解成了别的,笑道:“我们刚刚才把杜阿姨留下的晚饭吃掉啊,怎么还饿?还是你在希望别的什么把你填饱?” 谢衍凑近他耳边轻声说,她爱收藏香水但很少用,现在身上也只是清爽柔软的衣料清香,周游却被这格外清浅的香气引诱地动了动喉结。 “我很饿。”他轻声说。 然后周游忽然将谢衍抱起,走进卧室,把她抵在墙上亲,顺脚关上了门。 这种饥饿感持续到他去新疆过暑假。在那里待了叁年都没有回过家的父亲第一眼见到他时放下了手里的烟,眯着眼打量了他许久,才拍拍周游的肩膀,直接带他去了食堂。 食堂师傅炖的黄豆猪脚汤,软烂鲜香,他一口一口地吃着,周伯铮就坐在他对面,一边抽烟一边看他。 假期结束没多久母亲逝世,他到澜水念书,按照所有人期望的样子成长,再也没和人提过严苛困倦的成长期。 谢衍看着周游舔舐着自己的大腿根部,雪白的牙齿啃咬着内侧的皮肉,她觉得痒,想笑,腿却被周游按住了。 对面就是穿衣镜,谢衍看着男人半跪在门边脸埋进自己的两腿间,她腿软的只能靠墙,却倍感刺激。 裙子早已被推到腰部,丝袜也滑到小腿,周游的手顺着内裤边缘伸进去,按住了柔软的阴蒂。 谢衍轻轻嗯了一声,他掐住那里上下揉动着,细嫩软肉带起极大的刺激,谢衍湿的很快,周游的指尖感觉到一阵阵的潮湿,他慢慢起身,食指和中指却已经插了进来。 他用手指感受里面的紧致湿润,红润的嘴唇喘着热气:“帮我脱衣服。” 谢衍咬着唇给他抽掉领带,刚刚扯开,下身一阵抽插痒麻,他的手指动了起来。 她索性抬起一条腿挂在他腰上,腰部迎合着他的动作让手指进入的更深,水已经打湿了周游的手背,她的眼神带着勾人的艳,手扯开他的腰带伸了进去:“别脱了,直接做吧。” 都不服输,会弹钢琴的男人和爱玩刀具的女人手上功夫了得,在彼此的手上交代了今晚的第一次。 但是没完,在滚到床的一路上两人一边脱一边吻,谢衍刚倒在床上就被周游拉开腿干了进去。 他还抓着她光洁的脚腕,将她两腿间压得更开,腿间花穴流出的水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打湿了床单。 饱满肥嫩的阴部像带着光晕,过度的艳情冲得他脑袋发晕,喉咙干渴。 他想起小时候院子外开着的夹竹桃,想起盛夏头顶漏下的大片树影,想起唇齿间的苦杏仁。 想起吮吸过的乳肉,水渍。 “我很饿。”分不情是曾经未满足的食欲还是现下未满足的情欲,他哑声重复着。 满头汗水的谢衍微微睁眼,按住他的头亲了上去。 里面又痒又热又舒服,阴蒂也被额外照顾着揉搓,已经湿的不像话了,周游很会做,知道什么样的速度会让她爽,什么力道会让她迅速积累失禁般的快感,她也很会做,知道如何收紧甬道让他吃不去,让他无法分神只能专心对付她下面。 精心挑选的床垫不会因为两人的激烈运动而受损,但是床头柜上的水杯却因为这样的阵仗不断摇晃着里面的水。 他在冲撞着低喘,她在高潮着尖叫。又是情热夜晚的其中一个。 做到深夜时两个人都太累了,没力气冲洗,有点洁癖的周游居然也懒得动弹,把谢衍搂进怀里也闭上了眼。 但他现在又回忆起了这种饥饿感。 他以为不再提起就可以当作忘记,却发现原来幼年时就在折磨他的饥饿感始终如影随形。 直到十几年后的现在,他还会夜晚惊醒,还会用拳头抵住胃部,深陷进无法自拔的孤独。 今天周游刚到就被通知沉市长找,到门口的时候正见人大主任沉末红甩门而出。 沉末红看见周游,勉强缓和下面色:“是周市长啊。” 两人寒暄几句,沉末红显然心里装着事,说了几句就匆匆告辞。周游在门口站了会儿,估计里面的沉如释情绪也稳定了,才敲门而进。 沉如释市长和沉末红主任是亲姐弟,但是姐弟俩关系并不亲近。沉家看重儿子,但是连生叁女,分别取名大红、二红、叁红,生到沉主任这胎实在不想要女儿了,就取名末红,意指最后一朵红花,最后一个女儿。到了最后一胎终于是男孩,全家顿感如释重负,遂取名如释。沉如释和沉末红年龄相仿,在教育和衣食的待遇上最容易互相比较,因此矛盾越来越大,沉末红成年后还差点和他们断绝了关系。 沉如释不知道周游看见了沉末红,只是堆起了笑:“来,周市长,这边坐。” ———————————— 首-发:po18.nl (ωoо1⒏ υip) 22.越是都占有,越是更寂寞 沉如释市长给他倒杯茶:“周游同志,这么多天以来,身体恢复的可好啊?” “谢谢市长关心,没什么问题了。” 沉如释笑着点点头,和周游聊了一会儿,随即换副表情,有些忧虑道:“周游同志,蒙特尔学校出的事不小啊。” 沉如释如何能不忧虑,蒙特尔是澜水名气最大的民办中学,而且里面的董事会高层大多和市委市政府领导沾亲带故,和教育局关系也十分紧密,资助金贪污这事一出,不知有多少人睡不好觉,何止一个教育局局长。 周游抬了抬眼:“资助金是被一年级教导主任兼宣传主任孟浮贪污,而且他在这几天陆续将所贪污的一部分资助金专款交到了教体局。教育局肯定会下一批人,孟浮是私立学校出身,不必开除公职,也没有公职可开,之后也会坐牢。这件事负面影响过大,无论如何也小不了。” 沉如释叹气:“今年是党内大年,到处都是庆典活动,市委市政府的意思都是把蒙特尔的事压下来,不能宣扬。但是,这次是省里抽查,省里的决定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我们很被动啊。偏偏这个时候……唉!” 周游说:“我这几天会再去蒙特尔视察一次,和董事会成员开会谈话,省里的人应该也会在,到时看看他们的态度。” 沉如释点头,还想说什么,忽然桌前红色保密电话响了起来,沉如释接起,听着听着,他脸色一变。 放下电话,他神色凝重地说:“孟浮自杀未果,被控制起来了。” 谢衍收到周游不回家吃午饭的消息,于是决定出去和乐清辉下馆子。刚点到和乐清辉的聊天界面,电话响了。 是门卫室的保安,说快递到了,请她过来签收。 谢衍说自己没买东西,保安人说收件人就是写的她,姓名地址电话都没错。谢衍纳闷,难道是周游买的? 到了门卫后拿到手发现是一份信件,谢衍拈了拈,并不算厚,寄件人和寄件地址都有,来自附近某个写字楼,她心里存疑,便没有立刻拿回家去,而是离了保安岗亭几米远,确保自己在摄像头下又不会让人看见自己在看什么,才撕开了信件。 是一沓复印件。 第一页明晃晃写着澜水市第某某号案卷,日期是她和周游回澜水的那一日。 谢衍停住动作,收起信件,回家了。 文件被摊开在零食屋的桌上。 谢衍一页页翻过去,越看脸上的表情越淡。 早间的轻松愉快散去,心口仿佛被沉甸甸地压着。 是澜水市关于车祸案的案卷调查。物证、笔录内容都很详细,比如她留在现场的指纹,以及后座的剪刀。 以及拍摄后打印出来的申请查看案卷的人员登记表。 有公安局局长签名,刑警支队队长的签名,封洲的签名,最后一个是周游的。 周游的亲笔签名谢衍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周游的字重,看着总比别人用的墨多,铁画银钩,笔力刚硬。 谢衍烧掉了这份文件,将灰倒进抽水马桶冲下去,然后出发去寄件人地址上写的写字楼。 写字楼存在,但并不存在寄件地址上的公司,那一层都没有租出去,还是毛坯的状态。问物业也不认识寄件人,按着电话号码拨过去果不其然也是空号。 寄信的人显然知道寄件信息空白的话谢衍不会收,所以弄了个假的,他只是要把这份案卷让谢衍看到,而整份案卷对谢衍最有价值的信息是公安局已经将她列为嫌疑人了,而周游,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高明的骗子是要连自己也骗过去,谢衍回想起周游这段时间的先冷漠后温柔,看似试探看似挣扎,好像真的在爱她。 她一直在隐瞒,而他其实什么都没说。 这么久以来,她和周游,到底是谁在做戏? 谢衍从外面回来时周游正在阳台料理花木,她从后面搂住周游的腰,蹭啊蹭。 周游把水壶放回台子上,洗了洗手,转身回抱住谢衍。 谢衍笑眯眯的,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这么殷勤,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男人的直觉?” “你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周游摸到她的手凉凉的,估计是在外面呆久了,就包进手里给她捂着。 “只要我不告诉你我做了什么,你就不知道我做错了。”谢衍说。 周游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对谢衍的态度就像以前一样,不在意不生气,被这样回答了也能很心平气和地说:“有道理。” 周游今天下班早,吃完晚饭两人在小区闲逛,谢衍说:“这个季节杜鹃花开得很好,我想回老家看杜鹃了。” 谢衍老家在隔壁市某镇,开车两叁个小时的车程,周游就说:“那我把周末空出来,回去看杜鹃花。” 谢衍高高兴兴地亲了他一下。 大概是因为高兴可以回家看杜鹃,谢衍今晚很主动,上位的时候很会扭,周游掐着她的腰,轻轻喘气。 一起高潮后谢衍脸颊湿湿的,趴在周游的肩头,忽然轻轻软软地说:“车祸案有没有查出什么来啊?” 他还埋在她的身体里,精神和身体都陷入愉悦的疲乏,此刻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谢衍在等着他的反应。 但是,周游只是抬了抬眼皮,眼下还是一点氤氲的红,一双眼像是还陷在迷蒙的春雨中,完全被爱欲征服:“没有,他们还在查,不知道怎么样了。” 谢衍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即使现在,即使此刻,他却依旧能分离出情欲,不动声色,难以试探。 谢衍闭上眼,他却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怎么还有心情思考这个?” “那我该思考什么?”谢衍埋在他脖颈间。 周游的手从她的脊背抚摸过臀,然后按下她的腰,继续抽送起来。 “你应该思考,”他眯起眼感受无上的快感,声音却拖长,如天边流散的云,惬意风流。 “欢作沉水香,侬做博山炉。” 23.游哥常年命悬一线 一大早的,谢衍被周游撩醒了。 她从被子里探出头,睁开一只眼看他,然后又闭上。 周游隔着被子抱住她,手指还在轻轻捏她的耳朵。 “干嘛。”她睡意很重。 “帮我打领带。”他说。 谢衍睁了睁眼睛,“我不会。” “骗人。”周游的手隔着被子掐了一下她的腰,谢衍缩起来,周游抱着这一团,说,“我问过朱秘书了,以前都是你给我打领带的。” 朱秘书?哪个朱秘书? “朱联壁回来了?”她问。 “没有,他的肠胃炎诱发了阑尾炎,手术后还要住院几天。昨天刚和他通过电话。” 这么惨的。 周游又掐了谢衍一下,“不要转移话题。” 谢衍不情不愿地在被窝里挣扎了一下,哼哼唧唧:“你把领带拿来。” 谢衍把深红色的领带打个结往周游脖子上套,她眼睛没有完全睁开,但是动作十分熟练,打好以后观察了个整体效果,才发现周游一直看着她。 他笑了一声,给谢衍盖好被子,才出去了。 回笼觉最惬意。 谢衍醒后精神大好,连带着胃口也十分不错,一边把早饭当午饭吃一边想着等下出门买鲜肉饼,然后接到了一通电话。 蒙特尔学校会议室发生酒精爆炸,校董事长、校长、及今日视察的周游市长一行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蒙特尔位于澜水市老城区,离老市政府不到两公里的距离,谢衍开车过去,还在高架上就看见远处蒙特尔所在的位置浓烟滚滚。 谢衍赶到后才发现事态远比朱秘书说的严重。 会议室所在六楼还在烧,消防车来了好几辆,还有救护车,科技楼前站了不少人,谢衍直接挑开黄色的警戒带,走进大楼。 有人拦她:“你不能进……” “我是周副市长的妻子,他人在哪?” 拦她的警察说:“您稍等一下。” 谢衍眼尖看见了谭一臻,直接喊:“谭警官!” 谭一臻回过头,看见谢衍时一愣,迅速暂停和身边人的说话,小跑过来。 这边空气很热,人又喧哗,谭一臻摘下警帽擦汗,避开谢衍的目光说:“周市长不在这里,他们被安置到图书馆一楼。你快过去,这边太乱了。” “谢谢。”谢衍匆匆说,顿了一下说,“图书馆在什么方向?” 谭一臻用手一指,“那边右拐。”他带上警帽,又回去了。 谢衍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给周游打了个电话,到门口被查时也被很快放行,门口里里外站满了特警,手持枪支脸色肃然。 谢衍在紧张压抑的气氛中走到图书馆一楼的大阅览室,这应该是紧急安置点,但里面很安静,或者说,气氛很沉重。 她站在门口向里望,有医护人员在处理轻伤患者,叁两警察围着一个人做调查笔录,谢衍在一群人里看见了周游,他站在靠窗的位置,和警察说着什么,劫后余生,神色依旧镇定。 谢衍走进去,周游一眼看见了她。两个人互相走向对方,谢衍略快,抓着周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发现他只有右手关节处有些擦伤,谢衍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周游抓着她胳膊的力道有点大,谢衍心想他或许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但他在控制情绪外露。 周游并没有告诉谢衍关于蒙特尔可能存在的高层腐败情况,还没查清楚前并不适合说,何况连省委那边市委市政府也打算暂时压下不报,他只是叙述了一下今天上午到蒙特尔调查开会,会议开始后不久察觉到会议室内酒精的气味在短短十几分钟变得极为刺鼻,问过校长后得到回复是蒙特尔学校用酒精消毒打扫卫生,开窗户也没有明显的降低,周游当机立断要求换会议室继续开会,校长磨蹭了一会儿,刚走出会议室不久,就发生了爆炸。 “目前还不清楚引燃点,事故原因还在调查,我今天会回家晚些……你不该来的,这里不安全。”他说。 谢衍摇摇头。 她一直跟在周游身边,但是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远处火光犹在,她的神色有些苍白。 别人看见,以为她是受惊过度,忍不住安慰市长夫人,说还好市长决定下的及时,没造成严重的后果,有几个也赶过来的夫人抱完自家丈夫哭后,又搂着谢衍的肩膀感谢,毕竟她们也不好直接抱副市长。 谢衍笑笑,接下来的一天都有些神思不属。 这次的意外事故并没有人死亡,但是有几个伤情比较严重,至今仍在昏迷。爆炸案很快上了新闻,当代社会新闻传播速度超乎人想象的快,中午就上了新闻,此刻市政府大楼外站着不少报社的记者。 她看着市政府前喷泉里晃动的波光,忽然很灰心。 耳边还是那些嘈杂的哭声,她抬手捂住了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拉下来她的手,是周游。 “不是让你在楼下等我,怎么跑这来了?” 谢衍这时才发现天都黑了。市政府前的小广场路灯亮起,周围不剩几个人。 谢衍张张嘴,又摇摇头。 周游蹲下身看着她:“你好像比我还后怕。” “大场面,没见过。”她说。 谢衍的手指被晚风吹的很凉,周游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我第一次见你这么魂不守舍。” “我担心你,我吓坏了。” “是吗,”周游抬起眼看她,“可我怎么觉得,你在担心别的事情。”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神情不像逼问,既不是随口一提,也不是很认真。 谢衍都很诧异自己能这么镇定,“你别多想了。” “你今天几乎没有看我。”周游说,两厢沉默,他自顾自笑了一声,“或许是我敏感了。” “我赶往蒙特尔的时候,一直都在想你。”谢衍忽然说,“虽然听朱秘书说你是安全的,但我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如果可以,请你长命百岁,如果不可以,请你死在我眼前。” 死在我手里。 —————————————— 首-发:po18vip.xyz (ωoо1⒏ υip) 24.如果我在角落里遇见她 谢衍说这话的时候不带情绪,以至于听起来不太像祝福。 春末的晚风还是凉,周游不置可否,然后拉着谢衍的手站起来,“回家吧。” 谢衍被风吹的太久了,到了车上开始返热,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周游把纸巾递过去,看着她,忽然轻轻说了句:“真可怜啊。” 谢衍莫名其妙:“我哪可怜了?” 周游没急着发动车,他把保温杯里的热水倒给谢衍,看着她喝下去,摸摸手觉得不冷了才启动车子回家。 回到家吃过饭各自洗漱,谢衍泡在浴缸里,再一次点开手机通讯录。 还是那个号码,她默念着这串数字,却觉得陌生。 这串号码还是当时她带着小表妹去选的,包含了表妹的出生日期,出了营业厅左拐就是手机城,谢衍只能送得起诺基亚,但是听听还是很高兴。 听听其实很可爱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个小涡总让谢衍忍不住戳一戳。 但是很少有人夸听听漂亮。大家都知道听听是外面抱回来的孩子,是乐家二姑娘为了挽留老公想出来的昏招,又不是亲生的,怎么会有感情,于是二姑爷走了,二姑娘疯了,听听也被抛弃了。 会照顾听听的只有谢衍一家,后来成了谢衍一人。 谢衍像装扮洋娃娃一样装扮小表妹,只要小表妹不长大,这世间所有的洋娃娃都该是她的模样。 后来小表妹长大了,别人的闲言碎语飘进耳里,也知道了彼此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但是谢衍无所谓。 “啊?有什么问题吗?”小学生谢衍的疑惑非常真实,她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需要纠结的点,“法律关系来讲我们确实是姊妹啊,再说了相处感情又不是假的。” 谢衍怀念那段时光,但也知道过去的记忆不全是好的,她怀念无非是因为时间的不可回溯,所以显得旧时光格外珍贵。 手浸泡在温暖的水里,耳边飘过周游说的那句可怜,然后她想起来自己对听听也说过这种话。 小时候的谢衍总会摇头晃脑地对表妹说:“真可怜啊。”初高中时也会说,分开后她很少想起听听,可是每次想起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小表妹可怜。 因为这是一种怜惜的情感,过度的在意,所以即使对方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也会觉得可怜。 谢衍再一次按下拨通键。 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无人接听。嘟嘟声响了很久,才自动挂断。 她又按了一遍。 她今晚重复了无数遍这样的动作,徒劳无功,直到周游在外面敲门,谢衍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泡的太久了。 站起来时胳膊却带倒了一边放着的玫瑰精油,玻璃瓶子咕咚沉进水里,就像白天时谢衍听说周游遭遇爆炸的心情。 周游确实对自己看得很透,没有彻底拆穿真的顾及夫妻面子了。谢衍想。 她的确没有在担心周游。 她在担心闻听。 她害怕这件事和听听有关。 接下来几天周游格外忙碌,爆炸案的后续处理很麻烦,同时还要处理很多公务,他把工作上的事都往前排,才勉强空出周末的两天休息日。回老家的路上谢衍开车,周游昨晚还在熬夜,今天也在车上敲键盘,赶在到达端山镇之前把写好的文件发了出去。 谢衍直视前方:“你不用一定陪我过来。” 周游合上电脑:“我答应过你了就会做到。” “既然来了,就好好欣赏这里的杜鹃和离人桥吧。” “离人桥?”周游本来都摘下眼镜背向后靠准备闭目养神了,听她一说顿时颇感兴趣地嗯?了一声。 离人桥本来不叫离人桥,叫爱人桥。据说民国时期端山镇有对青年男女,女孩美貌,被地主逼迫着做他第不知道多少房小妾,女孩子宁死不屈,和男孩约好某日在桥下见面私奔。到了那日,男孩子依约赶到,久候女孩不至,恰逢汛期大雨,河水漫堤,男孩不愿离开,就这么在桥下淹死了。故事传开后,有情侣来这座桥下,纪念别人的爱情故事,有的还会在这许愿恋爱顺遂,逐渐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景点。 周游睁开眼:“尾生抱柱?” 谢衍干笑一声,她也严重怀疑这个故事是抄袭、啊不是,借鉴了尾生抱柱的故事,把那位着名的杯具人士尾生换个壳套在了民国的时代背景下,“不过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版本,流传的没前面那个广。大概是清末民初,这里的一户人家实在太穷,就把妻子卖给镇上的地主叁年,给他们家生儿子,叁年后丈夫到桥下接他老婆,人没接到,但是被突发的大雨淹死了。” 看周游一言不发,谢衍补充说:“就是典妻。” “我知道,《为奴隶的母亲》。如果是这个悲惨的故事背景,确实不好像前面那个故事一样能当做旅游卖点。”周游手支在车窗边看向窗外,“后来为什么叫离人桥?” 那还是几年前,又是汛期大雨,又遇雷暴天气,把这座桥冲垮了,没了尾生没了柱,也就没了游客。但是当地旅游局局长是个人才,年轻时约莫也做过可怜的爱情羔羊,于此道有着非同常人的领悟,遂迅速动员宣传部门,把爱人桥改名叫离人桥,高呼谈情说爱不如发家致富,来离人桥抛弃恋爱脑,拾起事业心,不被他人左右,走上人生巅峰。结果这一波逆向操作,反而吸引来了更多的游客。 谢衍说完,感慨:“可见在观念急剧转变的当下,我们要拥抱时代,学会转型才能长久生存啊。” 周游也点头:“这个旅游局局长现在还在吗?” “今年刚升进市里。” 说话间,谢衍外婆家到了,就在镇政府不远的一条街上,独门独院,在十几年前应当是十分气派的,不过现在也老旧了。 家前屋后都开满了杜鹃,挨挨簇簇的,大片大片的深红,阳光下流淌着绸缎般的滟滟光泽。 以前谢衍妈妈在镇中学读书,有一天在耳边簪了朵杜鹃,第二天到学校,好多女生也在耳边簪了一朵,而她的桌子上,铺满了盛放的杜鹃花。 年轻漂亮的女郎是多少人的青春,她们存在泛黄的书页里,偷藏在曾经的少年人的心里。 谢衍推开吱呀的大铁门,看见了在庭中晒太阳的外婆。 ———————————————————— 首-发:po18vip.xyz (ωoо1⒏ υip) 25. (ωoо1⒏ υip) 谢衍的外婆离群索居,性格冷淡,她的子女里现还活着的只有乐清辉,但是和小儿子也不亲近。 谢衍之前和她打过电话,外婆知道他们来,也不意外,只是对他们点点头就回屋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打扫家务力不从心,外婆拥有超前的断舍离理念,家里能扔的全扔了,全然没有老一辈这也留着那也要留着的习惯,谢衍走进堂屋,四面大白墙,一个圆桌加一圈椅子,墙上一幅画都没有。 谢衍以前看红楼梦,说薛宝钗住的是屋子像雪洞,脑补的就是外婆家。 外婆喜爱大女儿,也就是谢衍的妈妈,谢衍小时候爹妈工作忙,外婆还来带过她几年,但是谢衍长得像舅舅,外婆又很讨厌小儿子,所以外婆对谢衍的态度就忽冷忽热。 但是谢衍觉得很自在。她没有很强烈的情感需求,喜欢自顾自的玩,外婆从来不会管她想做什么,也从来不需要她做什么,如果谢衍想坐在她身边说一个下午的废话,外婆也只会听听,从不会不耐烦。 谢衍拉着周游到前屋的院子摘菜:“那边的空心菜,你摘一下。篮子给你。” 谢衍在这边摘黄瓜,茄子,还有一些小番茄,周游摘好菜走过来,打量了一会儿四周,说:“外婆一个人住?” “嗯。” “你和乐叔没有想过接她来养老吗?” “没有,她很健康。” “老人家年纪大了应该有人照顾,这是子女的义务,她也该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 谢衍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回头说:“知道我外婆和你奶奶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 “赵院长独断地关怀着后代,而我外婆能不管就不管。” 这是周游第一次从谢衍的语气里听出她对奶奶的恶意,这种恶意如此轻微,几乎要被错觉为调侃。 周游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理解错了一件事,谢衍称呼他奶奶为“赵院长”并不一定是尊重,也可能是因为不愿意称呼她“奶奶”。 他慢慢地说:“人是独立的个体,但也是社会性动物,需要关爱和温暖,没有人会喜欢老年伶仃。” 谢衍站起来拍拍腿:“她前几十年拼命工作,供养父母孝顺公婆,拉扯叁个孩子长大,六十多岁还要照顾子女的孩子,到今好不容易闲下来,还不能享受个清净的晚年了?” 她提着篮子去厨房,经过周游身边时听见他说:“所以你也不喜欢亲密的关系,或者足够自我,才至今不要孩子?” 谢衍猝然一顿。 她转头和周游对视,周游个头高,所以垂着眼看她,语气平平,但是目光很锐利。 谢衍眼神顶回去:“你怎么就没想过,是我不想和你生呢?” 你怎么就没想过,是我不想和你周家扯上关系呢? 不欢而散。 这就是结婚太早的恶果,只凭一时的冲动,来不及让年轻男女确定彼此是否契合,谢衍性格散漫而周游严谨,谢衍口味重而周游口味淡,谢衍家族成员简单而周游家族庞大且关系复杂,家世背景差距过大连带着消费观价值观都不同。 谢衍和周游在彼此漫长且折磨的婚姻生活中逐渐明白一个道理,婚姻的本质就是互相忍耐,人永远不可能将另一个叁观成熟的人磨合成完全契合自己的样子,即使是爱也做不到,无论什么样的爱都做不到。爱只能让人忍耐退让,能改变人性本质的爱太过乌托邦了,没人相信这个。 但这不算最糟糕的,毕竟晚结婚也有晚结婚的不好。最糟糕的是谢衍和周游终于彼此磨合习惯以后,周游失忆了。 周游以前踩过的雷,现在又通通踩了一遍。 谢衍不高兴周游也不高兴,直到开饭两人都没说过话。 外婆端着碗看看他俩,不感兴趣地继续低头吃饭。 饭后外婆去小憩一会儿,周游坐在堂屋打开电脑工作,谢衍在菜园子里拔菜,拔完以后篮子放一边,推开院子的小竹门出去了。 她的脚步很轻,一路踩过稀疏的光斑和虫鸣,看遍盛开的杜鹃花。 端山镇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镇中学逐年荒废,很快要和邻镇合并,周末,学校附近也看不见人,学校后面是一片人迹罕至的丛林,谢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这样的地方还有两栋住宅楼,虽然现在已经没人住了。木桥通过那里,中间的深深河道已经干涸,长满了绿到压抑的树木,一眼望不见底。 人若是摔下去,那是一点声响都听不见,找都找不到。 耳边的虫鸣声愈来愈响,整片深林氛围安静到可怕,谢衍坐在木桥上,看着下面一团团开着的杜鹃花。 杜鹃花的深红被绿色掩盖,都不那么显眼了。 木桥吱嘎吱嘎,年久失修,尽头插进土里的木头部分都已腐烂,而木桥到实地还有一端小坡,春季雨后泥土湿滑,常有人在从木桥跳到小坡时滑倒,只能抓着木桥越过去,抓不稳就会摔进长满树木的河道。 谢衍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没有信号,深林间信号本就差,何况这里面的基站已经废弃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脚套,套上脚后走到木桥尽头把木头往上拔了拔,又把旁边提示危险的警示牌拔掉,用穿着脚套的鞋子踩平那片地,使其看不出异样和脚印,然后隐匿进林间。 她以一种微妙的心情等待着周游找过来。 外婆在午睡,他不会去打扰她,打自己的电话必然也是打不通的,于是只能出门来找,他知道自己是来看杜鹃的,所以会优先寻着有杜鹃花的地方找,只要询问那些地方的人就能知道自己有没有路过。而所有的地方都排除掉后,他怎么也该走这条路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渐渐听见了周游在喊她。 谢衍,你在哪。 谢衍酝酿了一下,在树后大喊:“周游,周游!” 那边声音停下了,她接着喊:“我摔下来了!救命啊!有人吗!” 周游不是本地人,也没有认识的朋友,乡间河道惯常那么窄小,他不会怀疑这片河道到底有多深的,他会朝着自己的喊声一路跑过来,跑过木桥时看不见警示牌,跳过小坡时滑倒,想抓住木桥,木桥也会断裂,然后他就会摔进河道。 谢衍靠在树后,听见不远处周游喊她的声音,听见木桥嘎吱的断裂声,听见沉闷的声响顺着滚进草木的簌簌声逐渐消泯,最后连呼唤声也听不见。 —————————————————— 首-发:po18vip.xyz (ωoо1⒏ υip) 26.杀夫之三而竭 谢衍原地站了许久,确定那边再无反应后,才绕到另一条林间的小路,越过林后的麦田,折返上大路回外婆家,多花了一个小时,到家的时候外婆已经在房间里禅修了。 谢衍和周游休息的房间在堂屋西边,她一推门进去,就听见之前故意落在屋内的手机在疯狂呼叫。 来电人是朱联璧。 他不是住院呢吗?谢衍接通:“朱秘书?” 朱联璧那边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哎哟终于有人接电话了——夫人,周市长在您那吗?” “我没看见他,怎么了?” “市政府这边有份报告急需周市长签字,还有一份小结要写,是之前就拟好的公文,也怪我没和沉璧同志交接清楚,周一大会这份材料要用到,文件必须提前一天交到秘书处,但是周市长电话不通,沉璧同志也没有您的联系方式,就赶过来端山镇这边了,您能发个定位给我么?” 谢衍发了定位过去,两人来得很快,估计是早就到了附近,只是找不到地方瞎转悠呢。两位朱秘书进门就道歉,说是自己工作交接问题造成这么大的失误,打扰了市长夫妻俩的休息日,回头他们自扣绩效,道完歉朱沉璧问:“夫人,您还记得市长往哪去了吗?” 谢衍皱眉叹气:“我午饭前和他吵了一架,吃完饭就出去散心,回来后没看见他。不知道他上哪去了。你们先进来坐吧,周游也去不了其他地方,很快就回来了。” 两位朱秘书耐着焦躁等了半小时,眼见日头西斜,旁边人家都开始热灶做晚饭了,两人再也坐不住,朱沉璧腾的站起:“我出去找市长,哥你刚出院,坐着就行。” 谢衍也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回来,难道真生我气了,我只是说的一时气话。” 虽然朱联璧不知道市长夫妻俩之前说了什么,但看样子应该是生活中的拌嘴,就安慰说:“夫人放宽心,可能只是手机信号不好,又或者遇到什么事了。” 说话间朱沉璧已然出了门,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谢衍说:“这边人少,治安也一般,她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可别在外面呆太久了。” 朱联璧说:“啊,没事,我妹很安全。” 谢衍心说就算妹妹确实长得像王学圻,做哥哥的也不能这么放心吧。她起身去做晚饭,朱联璧没什么事不好干坐着,就跟着进了厨房。 朱秘书本就一介书生,平时最多帮忙搬搬行李,病了一场后越发瘦弱,谢衍都不忍心让他把菜篮子拎过来,那满提的白萝卜分量可不轻。 于是他就负责烧火,谢衍外婆家是有天然气的,谢衍用天然气炒菜,灶台的铁锅里煮玉米稀饭。朱联璧往灶眼里添柴,脸被火光烧得红红的,他抹把脸,觉得脸被烤的有点干,抬头见谢衍正在切菜,就问:“夫人,周市长在这里也帮厨吗?” “是啊,我一个人可管不过叁口锅。”谢衍说。 朱秘书作为周游的贴身秘书已经跟了他两叁年,但仅限于工作,这是他第一次来谢衍老家,他用铁叉拨弄灶眼里的柴火,笑着说:“有点想象不出来。” “那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夫人,说实话您可别嫉妒啊,市委市政府里到现在还有一大堆女同志对咱们周市长充满好感呢,都夸周市长人帅,性格好,风度翩翩文质彬彬,啥形容词都有。但是呢,我作为周市长的贴身秘书跟了他一两年,就觉得周市长虽然看着很平易近人,但其实离我们特别遥远。尤其是上个月我去北京跟车祸后的周市长汇报工作,才知道周市长家的具体背景,那时就是震惊,但是又想难怪啊,我觉得周市长高不可攀真不是错觉。 周市长以前在乡下考察的时候,有农村的老人端碗给他,黑黢黢的拇指插进碗里了,周市长还是会道谢接过再喝下去,他肯定得喝,不喝不行,那样喝了我也觉得周市长还是周市长,还是会坐在干干净净的办公室里签文件开会的领导,让人不敢接近,心生敬畏。但是在这里,这么小的厨房,光是想到周市长会在这里帮你做饭,我就觉得他特别沾人间烟火,特别真实。” 谢衍被朱联璧逗笑了。朱联璧却感叹说:“其实想想,都是人,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都要吃喝拉撒,只是有些人无论对谁都一样,而周市长,他可能只是对特定的人才会格外真实。” 谢衍收起笑,她看着切得厚薄一致的雪白萝卜皮,忽然有些乏味。 “那还是让沉璧秘书找到周游再说吧,天都快黑了,两个人可能都危险。”她淡淡地说。 朱联璧添柴分神,并没有注意到谢衍的古怪语气,只是很随口地说:“没事的啦,我妹当年可是省铁人叁项队队长,一拳下去,壮汉都会哭。” 话音刚落,忽听大门外一阵吵闹,谢衍皱着眉放下菜刀,对朱联璧说“你看着点锅”就走了出去。 天将将黑透,谢衍喜欢自己视野所及光线足够好,于是厨房到院子到大门前都通亮,一群人站在她家门口,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为首的是朱沉璧秘书。 朱沉璧女士,曾经的省铁人叁项队队长,一身腱子肉,单手提起一个成年男子不在话下。 她将周游扶进大门,对站在厨房门口震惊到失去表情的谢衍一笑:“夫人,我找到市长了。” 让我们回到两小时前,谢衍还没接起朱联璧的电话时,聪明的朱沉璧秘书已经想到她不能一个人战斗,于是通过澜水市公安系统联系到了邻市端山镇派出所,想要通过公安内网调查到谢衍外婆家住在哪,接到谢衍电话后暂时放下,出门找周市长时她再一次联系到了端山镇派出所——美式个人英雄主义不可取,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团结就是力量。 于是派出所全体出动,距离谢衍外婆家不到一公里的镇政府也不敢怠慢,有的走访寻找,有的去调监控,众人齐发力,终于在一片深林的河道中发现了昏迷又清醒的周市长。 一群镇政府和派出所领导把周游送进屋,周游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很好,一一谢过各位同志的帮忙,并约好明日正式见面道谢,好一会儿,人才散了干净。 谢衍给周游递了杯水,周游看了眼她,说声谢谢,接了过来。 “你怎么摔到那里去了。”谢衍把脸埋进周游的肩膀。 “我听见你在喊我。” “我之前也在那里,脚踩进一个土坑,在那喊了半天,看见旁边有树枝,就拽着树枝爬上来回家了。”谢衍搂紧了周游,用一种后怕的语气说道。 周游垂下眼,看着谢衍的鞋子,轻轻说:“是么。” 朱联璧把晚饭盛出来,“还好市长救出来了,先吃点热乎的压压惊吧。” 周游对朱沉璧说:“今天的事情要多谢你,但是没必要这么大动静,不用打扰当地派出所。我摔的不深,之后也可以爬出来。” 朱沉璧秘书为难道:“可是您家那边,自从上次蒙特尔的爆炸案后就接连给我们打了好几次电话,所以这次没联系到您,我们所有人都特别紧张,联系公安局,公安局是立刻去联系了端山镇。最近特殊时期,市长,请您多包容啊。” 周游叹气:“好吧。” 谢衍埋在周游怀里,她什么话都不想说。 27.每天都在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ωo 今天可能是谢衍外婆家这几年来最热闹的一天了,外婆从禅修房里走出来,就被满屋子的人气儿惊得后退了几步。 朱联璧文弱,看着相对无害,就上前跟外婆自我介绍,说是来请市长签字的,外婆听完,叫谢衍把晚饭送她房间,就又回房间了。 朱秘书也是深入群众不少年了,头一次看见这么孤寡一老太太,饭也不愿意一起吃,谁上了年纪不愿意和子女住一起啊,一个人在老房子里摔到头脚哪是好玩的。 饭后周游就去写小结,写好以后看材料签字,两位秘书趁夜赶回了澜水,一番折腾后都快十点了。 等到人都走了,夜深人静,很多情绪才迟钝地翻涌上来。谢衍精神不振趴在床上,侧着头看正在办公的周游,他的面色完全看不出此人经历过险象环生的一天,台灯光下依旧冷漠镇定。 周游合上了电脑,不像谢衍能在外婆家里自如地躺下,他有点洁癖,不太能接受外面的床褥,不方便换床单时,他做出的抵抗就是穿上严严实实的睡衣,并且不乱动。 “明天我去派出所,可能挤不出时间和你去看杜鹃。” “没事,我一个人可以。”谢衍闭上眼,说。 周游的身体很疲惫,但是精神却格外亢奋,闭上眼就觉得头痛,他深吸一口气:“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没有。”谢衍回答的很快,她的脸埋在枕头里,被压得沉闷。 过了许久,周游才慢慢地说:“很好。” 两个字像是从唇齿间磨出来的,带点令人不安的低沉。 谢衍也睡不好,她缩在角落里,不断地回想起她站在树后,听见那边人体摔倒,顺着土坡滑下去的声音。 那种声音让她疼痛,让她坐立不安。 她试图入睡,却还是在深夜惊醒过来。 身上全是冷汗,她想尖叫,她想哭泣,却只能咬住衣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该引着周游去那边深林,她不该听见那种声音。 不然她不会想起,乐清醒就是被她推下楼的。 她不断地逃避,可是还是不断想起,她的亲二姨,往后一倒,顺着楼梯道往下摔,鲜血涌出,流到沾灰的水泥地面上,穿过楼门,沿着崎岖的地砖,渗进泥土里。 原来不管是什么样的生命,最终都要归入尘土。 谢衍抬起头,看见了远处脸色惨白的表妹。 后面的记忆停留在少管所,停留在她耳边的“杀人犯”。 后来她从少管所出来,因为是未成年,所以档案封存。她继续升学,工作,结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听听不见了。她还在念高一,书也没读完,也许死在了哪个角落,也许没有,可即使回来她也不再是自己的听听妹妹了,而谢衍也不再是只要好好道歉就能得到原谅的姐姐。 请你原谅我,听听,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根本不可能得到回应的道歉,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天谢衍起的居然比周游早。 基本上除了要早起钓鱼那几天,周游每天醒来看到的都是谢衍那张睡圆了的脸,而今天他走出房间,才在堂屋看见正在竹椅里葛优瘫着闭眼敷鸡蛋的谢衍。 敷鸡蛋消水肿是谢衍的惯常操作,周游不意外,他看眼时间:“你起得真早。” 谢衍并不想说自己一夜没睡,只是回:“外婆早起禅修,我等下陪她待一会儿。” 谢衍外婆修佛,卧室里的凳子都换成了低矮的禅修凳。谢衍坐姿不端正,没一会膝盖就疼了,有没有感悟到佛法不知道,但是腿确实挺疼的。每次她进外婆的房间探望她,最后都是腿麻麻而去。 这次也一样,谢衍慢吞吞扶墙移动,平行位移,走出房间时正在堂屋办公的周游时不时看她两眼。 谢衍:“你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周游:“请不要以己度人。” 谢衍揉着腿,小声嘀咕:“我不喜欢这种苦行。” 这种程度就叫苦行了?周游心想。人要有所敬畏才能学会生活,谢衍活得过于随心所欲了。 谢衍和周游前后脚出门,周游去派出所,谢衍去看杜鹃花。沿着土坡走了很远,一路兴致勃勃地拍照,却见田埂下有个婶娘在骂自家女儿:“读那么多书有个死用,赚不到钱,年纪还大了不好说亲。你姑家旁边那户外孙女当年进了遥感所,嫁了人还不是回去服侍老公了,你能比她有出息啊?” 谢衍听着听着,心想,进了遥感所,这说的不就是我吗?我当年要是没被劝着辞职回家当家庭主妇,现在大小也是个现管了。 她摆弄着手机,忽然觉得没什么风景可拍,也没那兴致,就转头回家了。 而另一头周游正在跟端山镇的镇领导和派出所领导见面,开头内容是就昨天的事情进行互相的客套谦虚感谢接受,然后周游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那里的木桥已经腐蚀严重,地面也很滑,最好在旁边立个警示牌,防止有人大意失足。” “哎,一直有的呀,前两天我们所还有人去检查过,好好着,偏偏就昨天被拔了。”所长连忙说。 “想来也是,那里以前是住人的地方,警戒标识肯定不会落。”周游微笑着说,面色上完全看不出异样。 镇长接话说:“确实不巧,等会重新做个牌子放那。周市长中午留下吃饭吧,把你夫人也请来。” 周游客气拒绝:“她还有事不在,我中午回去吃,下午就回澜水了。” 周游走时镇长和派出所他们把人一路送到大路上,所长看着他的背影,纳闷道:“周市长昨天出那么大事,他老婆心态咋那么好,不陪他过来也就罢了,还不在?” “周市长自己都那么淡定,只是个意外,两口子昨天安抚好情绪,今天不就调整过来了吗,管那么多。”镇长不以为意。 很多事情的发生都可以假托意外或者巧合,但是当封洲听说市政府的秘书处有人寻求公安系统帮助调查谢衍外婆家住址,而原因是周市长联系不上时,他难以避免地联想到了之前的车祸案。 —————————————————— 首-发:po18vip.xyz (ωoо1⒏ υip) 28.男主:不要靠近女人,会变得不幸 先是车祸,再是蒙特尔爆炸案,接着是在端山镇险些遇难,封洲心说这要全都是巧合,周副市长未免太不幸了些。 谁信呢。早年反腐,近几年扫黑,涉事官员有的远逃海外,有的自杀,有的意外死亡,这意外死亡当中车祸占了八成以上。交通事故造成意外死亡的量刑同类最低,有的甚至只要钱给够牢都不用坐,如此高性价比的杀人手段,被频繁使用也不足为奇。 端山镇也是,乡镇地区,附近基础设施跟不上,确实容易发生意外,发生了也很难追责到个人头上。 封洲翻着案卷思考,虽说谢衍的嫌疑很大,但也不大可能独立策划蒙特尔的爆炸案,她只是个全职太太,按照中小学校的安保严密程度她连校门都进不去。 难道是团伙作案? 目的是什么? 针对周副市长的话,难道和澜水上层领导有关…… 封洲还在想着,办公室门咣的一开,外面传来谭一臻恼火的声音:“晏科长,不要觉得您来自国安系统,我们公安就得让着你。这个案子国安不是牵头单位,我们不存在上下级关系,你直接把证物报告拿走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对面那个人直到走进办公室关上门才说:“谭队,您消气。”还倒杯热茶亲手奉上:“你我都知道,这个案子不同寻常,更不能走漏风声。此次国安特地抽调我们和你们共同侦办,人员背景都是再叁审查过的,可谁能说你公安内部没有钉子呢?首长已经发话,以后出现的第一手线索,先由国安这边接手,之后会再与公安合作调查。” 谭一臻冷笑一声:“说白了你国安还是要牵头,但出了事情还是两边共同担责,算盘打的真好。” “这您误会了,等我们排查结束,确认所有人审查通过后,该共享信息还是共享,该合作还是合作,这段时间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出外勤了,只有封洲留下查卷宗。他从电脑后探出头,看清了正在和谭一臻说话的女人。 以职务来讲,这个女人算是很年轻了。确实是部队里出来的人,短发素颜,站姿笔直,只是说起话来更油滑。 正是国安派来和公安局合作的晏科长。晏科长全名谢晏,此人背景很深,据说是东部战区司令员晏时危上将的外家亲戚,姓名也是由父母的姓拼起来。所以相比较原姓,大家更多称呼她晏科长。 晏科长说话滴水不漏,封洲旁听了这半天,也还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们侦办的案件卷宗也不允许调阅,只是谭一臻有一次和他单独闲聊时说过,是军队内部出现间谍,还和澜水上层有关,但是更深的,他也没说。 不同单位之间合作侦办产生矛盾是常有的事,晏科长走后,谭一臻踹了一脚门边的哑铃出气,经过封洲身后时看见他还在翻谢衍的调查资料,便不耐烦道:“别看了,再看下去,你特么就更难脱单了。” 封洲把谢衍的个人档案啪一声倒扣在桌上,反驳道:“瞎说什么,我单身又不是我不想找,我是没时间找!” 谭一臻把自己摔进办公椅里,拉开易拉罐拉环,平淡地说:“我的意思是,谢衍这个女人不能多看。你看多了,把她的样子记在脑子里,就会觉得别的女人索然无味。可你又不可能得到她,到头来,坑到的还是自己。” 封洲不信:“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谭一臻哼笑一声,心说那你刚刚反驳那么大声干什么呢,掩盖心虚,人在接受痛苦现实时的第一阶段就是否认。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那边的谢衍也觉得挺没意思,她在回到家的当晚,听说周游奶奶赵院长明日来澜水看他。 本来已经躺平了,听到周游说的话后整个人支棱了起来。 “明天周一,她不要上班?……” “奶奶已经跟校领导请了一周的假,课都排出去了,会议也推掉了。” “一周啊……”谢衍头大。 周游看她:“怎么?不习惯和奶奶一起住?” “我没有和她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过那么长时间。”谢衍躺回床上。 周游有些意外:“我以前很少带你回奶奶家?” “嗯。” 说来很奇怪,周游小时候和赵院长应该是很亲的,周游是赵院长最小的孙子,别的堂兄们生在北京却大多长在外省,只有周游打小养在赵院长膝下,在赵院长家里,她和周游的童年合照也特别多。 但是到谢衍念大学的时候,周游和赵院长的关系已经一般,在校内看不见同框,谢衍一开始都不知道他是自家院长的亲孙子。尤其到了婚后,几乎是逢年过节才会登门,如果谢衍不舒服,他当天就会带谢衍回自己的家。直到这几年,周游外调,家里几位老人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他才逐渐多回家探望。 不过据谢衍观察,应该是周游单方面对赵院长冷淡,也不知道周游后来经历了什么,才会对亲奶奶这样。 赵秋益赶的是下午高铁,周游要上班,就由谢衍开车去接。但是没想到同行的还有一个人,谢衍在高铁站口等了半天,才看见一个女人扶着赵院长出来。 看清那个女人一瞬间,谢衍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她俩走到跟前时谢衍已经恢复了自然,她对赵院长露出一点笑:“院长。” 赵院长过来就拉起她的手,有点安抚意味的:“小衍啊,我今天本来就打算一个人的,但是小媛说什么也要送我过来,她也是一片好心,我就没拒绝。”笑容多少有点尴尬。 叫小媛的女人还是那么优雅有气质,说的话却不是那么温柔客气了:“赵奶奶自从听说爆炸案后就每夜都睡不好,何况前天还出了那么大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身边人疏忽大意,对他根本不上心,才叫他遭了这么多罪。” 谢衍平淡一笑:“那没办法,他身边就我一个,别人他也看不上啊。” 小媛抿着嘴看向其他地方,赵院长咳了一声,说:“我们先回家吧。小媛啊,谢谢你把我送过来,你还有工作,要还有事不用迁就我,下午早点回去吧,我让小季去车站接你……” 小媛态度坚定:“不用了赵奶奶,我就要见周游哥哥,倒要看看他现在过的怎么样,怎么这样叫人挂心。” 谢衍耸耸肩,不再搭理。 赵院长劝也无果,只能随她了。 虽然叫着周游“哥哥”,但是周游对她没什么印象。 小媛脸都憋红了,差点哭出来:“你车祸醒过来后我和家里人去看过你,你不记得了吗周游哥哥?” 谢衍在背后翻了个白眼,那几天周游见过那么多人,他记得个鬼。 周游也只能带着点歉意地点头说:“我记不太清了,但是以后会慢慢想起来。” 回到家的周游还是要进书房加班,谢衍直接把他书房门打开:“去抱被子,柜子顶太高了我够不到。” 周游和她对视几秒,合上电脑起身。赵院长是确定住下来了,小媛今晚也要借宿,一楼房间多,周游从柜子上面抱下两床被褥,把奶奶的床铺好,谢衍铺小媛的,周游铺好以后继续去工作,谢衍把窗帘拉好,看见小媛从厨房接水出来,看着旁边的小房间问:“这个房间是用来干嘛的?” “原来是榻榻米,现在是零食屋。” 小媛:“不可能,周游哥哥不吃零食。” “我吃。”谢衍简洁道。 小媛咬唇看她。谢衍也没在意,上楼去了。 周游加完班的时候楼下灯已经熄了,上床时一不小心惊醒了谢衍,她闭着眼睛滚来滚去:“你好吵啊。” 周游忍了忍,试图从她身上把被子拽过来:“别卷了。” “不要,不给,这是我的被子。” 周游被她惹的,这几天拼命压下去的怒火慢慢升起,他冷着声音说:“你对我做的事我还没和你计较,现在不小心吵到你你还和我发脾气?谢衍,推己及人,你占理吗?” 谢衍睁开眼,直起身:“别整的你自以为宽容就要求别人也这样,我又没求着你不跟我计较。你要是嫌烦就去侧卧睡,再不然,楼下的江媛也很乐意你去陪她。”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江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的前女友,差点结婚的那种。” 周游愣住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我和你大学认识毕业就结婚,就算大学之前有女朋友,也不可能到结婚的年龄。” 谢衍倒头继续睡:“你大四相过亲,就是和她。赵院长特别满意她,还送过她一对镯子。这事你家那边亲戚都知道。” —————————————— 女主: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30.人心中的偏见是一座大山 谢衍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她那时在写毕业论文和实习,忙起来昏天黑地,赵院长却在某天把她叫到一间茶楼,说是谢衍的进度最慢,其他同学二稿都快写好了,谢衍一稿都没交,她要单独指导谢衍的毕业论文。 谢衍的论文在开题阶段就被毙了叁次,听到赵院长的声音就眼一黑,到了茶楼才发现并不是所谓“单独”,包间内围着八仙桌坐了一圈男女,多宝阁柜旁站着沉局长沉毕语,一副闷得慌想出去抽烟的烦躁样子。 空气里浮动着铁观音的香气,闻浓郁程度应该是二道茶,上座的赵秋益对她笑笑,谢衍也点点头走过去,满室衣冠华彩,她也只不卑不亢。 赵秋益跟其他人说:“这是我的学生谢衍,这段时间在写毕业论文,今天小聚没什么事,索性把她叫过来指导一下。”说着把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身边。 简直吓人,赵秋益何时对她如此和颜悦色过。 谢衍的心这一刻才开始毛了,正如邻座那位女士衣襟上的钻石胸针不断晃动的光一样,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的。 谢衍入学四年,赵秋益就苛刻挑剔了四年,别人80%的努力能得到的赵秋益的肯定她得付出200%,而且赵秋益自恃风度优雅,老一派的清高,不是直接表明的针对,而是那种看到谢衍就收起笑,用眼镜后侧着的目光打量以及说话间总喜欢敲打的不屑。 谢衍实在不明白,她只是家庭条件不好,没有过硬的关系,对象不巧又是她孙子,除了家庭条件她哪样拿不出手,赵院长为啥要把对她家境的嫌弃上升到对她人格的否定。 但谢衍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理素质极强,打小迷之自信:我行,我上,我可以。后来家庭变故,她推过人跳过河,看上去内敛了点,但内心反而因为自尊心的受挫越发强到自负,别人越打压她,她越迎头赶上,除去专业知识,赵秋益对她所有的名为教导实为教训都从左耳进右耳出,而表面上谢衍对赵秋益的刁难已经学会了最平淡的处理方式:唾面自干,有时甚至还能自嘲意味地笑出来。 不过今天是怎么也平淡不起来了。赵秋益表现得仿佛谢衍是她爱徒,一一介绍给自己的一波亲戚,人不多,但都是近亲,个个谈吐斯文,衣着不凡,有些年纪大的行事作风非常老派,比如谢衍旁边那位,手提珍珠包,喷着经典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喝一口茶就要掏镜子补妆补口红,开口说话不是粤语就是英语,反正看着就是社会主义改造没成功。年轻点的话比较少,有几个谢衍还认识,是跟周游走得近的亲戚。谢衍跟在赵秋益旁边,礼貌打招呼,微笑添茶水,心想着赵院长怕是要放什么大招。 果不其然,刚认识完一圈人,谢衍刚坐下来掏出自己的论文,忽听赵院长说:“哎呀,是如意,我过去看一下。” 说来有意思,包间的门并没有关上,在这样重视私密性的茶楼包间没有关上门也只能是出于茶客的要求了。他们在二楼,谢衍下意识顺着赵院长的目光看过去时,正好看见周游和一个年轻女孩从对面的贵宾包间出来。 那是个文雅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好家庭里养出来的,笑容温婉得体,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妥贴。看着周游时,目光水亮柔情。 谢衍的手忽然攥紧了。她收回视线。 那一瞬间谢衍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终于明白赵秋益今天搞这出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之后翻涌起来的情绪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赵院长笑着坐下来说:“他和小媛在一起呢,我就不去打扰这对小男女了。” 沉毕语好似喝茶被呛到了,大咳一声。 谢衍盯着眼前的论文,死也不抬头。 赵院长看着自己的学生,也是自家孙子的女朋友,面色如常说:“小媛是如意的相亲对象,也是我老朋友家的孩子,乖巧伶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正式相处大半年了,聊天能聊到十一二点。看到她手上那对镯子没,上周刚送她的,特别衬她,那还是我当年的嫁妆。” 谢衍没吭声。一个跟周游熟识还和谢衍一起吃过饭的表姐想端起茶杯喝茶,却又放下了。那些不知道情况的亲戚们倒是很高兴,乐见其成:“确实般配啊”,“两个孩子我看着长大的,都是好孩子,不错”,“唔错”…… 赵秋益端起茶碗,慢慢抿了口,说:“我们也不是拘泥门当户对的人家,蒙祖荫得今日家业,只希望家和万事兴。孩子们想谈恋爱呢,我们也不指手画脚,但是对他们的婚姻对象,我们至少要求对方身家清白,品行端正。谢衍,你以后找对象也要谨记这些,知道吗?” 谢衍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狠狠掐着大腿,强迫自己抬头直视赵秋益,眼底那片水光很快消下去了,说:“您说得对,赵院长。我知道了。我这里不太明白,您能再跟我说一下吗?”她摊开论文,指着里面的一处。 赵秋益的笑容此刻多了点赞许温和,她拿过谢衍的论文,更加细致认真地指导起来。 那时的谢衍和周游因为毕业去向问题争执了很久,半年多都没有联系,谢衍内心已经默认两人是分手了,但是自己选择分手和别人插手要求分手终究不一样。那件事或许在谢衍的心上留下过伤痕,但时至今日,她也只会平静地回忆说周游曾经相过亲这件事实。 谢衍不会因为别人的情绪影响到自己的睡眠,不管周游今晚睡没睡好,她反正是睡好了。结果第二天她是全家起的最晚的,周游早起晨跑,江媛跟着,赵秋益数十年如一天有五点起床阅读的习惯,等到她洗漱整洁下楼时,其他叁人正好也准备吃早饭,厨房杜阿姨照旧做完早餐神隐,谢衍坐到了周游旁边。 谢衍昨天说的江媛是周游前女友这件事没对周游产生任何影响,他对待江媛依旧是生疏礼貌,四人吃完早餐,周游去上班,谢衍也出门去了——参加刀友交流会。 江媛站在窗帘后,看着谢衍车开走的背影,再一次咬住了唇。 30.罗生门下不相称的婚姻 赵院长在背后喊她:“小媛,帮我查一份文献好吗?” 小媛退出窗前:“来了赵奶奶。” 他们在一楼的客房工作,赵秋益没有借用周游的书房,江媛觉得可能也借不到,周游哥哥很注重隐私,何况书房肯定有政府文件,进去不小心翻到不太好。 那谢衍会进去吗?如果是妻子偶尔也会进去打扫吧。想到这里,江媛心里忍不住有些恼怒。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心里的思绪。 “小媛,”赵院长忽然说,“下周我同事的侄子回国,介绍给你俩认识吧。” 江媛回过神,摇头:“不了赵奶奶,我没有兴趣呢。” 赵院长摘下工作用的眼镜,轻轻叹气说:“小媛,如意结婚很多年了。” “我知道赵奶奶,我的情绪跟他无关,一直都是这样的。” 江媛还是少女时,就觉得周游哥哥以后的妻子应该是位性情温柔的大家闺秀,这样两人才相配。 但是她想,其实自己也可以。自己条件不错,她练芭蕾,所以脖颈细长姿态优雅,她爱读书,所以成绩优异,她钻研茶道,因此获奖无数,她还擅长厨艺,她很优秀,她觉得自己和周游哥哥算得上门当户对的。 她和周游哥哥从小就认识,但一直不亲近,不在一个学校念书,过年时走亲访友,也只会偶尔见到几眼,周游哥哥大多和同龄男孩玩,不玩的时候,早上七点就会在父亲的办公室看书,大年初二都是如此。 小时候的记忆里,周游只是个漂亮话少的哥哥,真正在江媛心里留下印象,还是小升初的夏天。 她那时从素描转学油画,画好几副后带去请教周夫人——周夫人国美毕业,办过好几次个人画展。 她和周夫人坐在院子里,一幅一幅看过去,身后传来细簌的脚步声,有人问:“这画的是什么?” 江媛还没说,那人旁边的人就已经替她答了:“是《不相称的婚姻》。” “功力还差点。”开头询问的人带点调侃地笑道。 江媛脸腾的红到底,恼火转头时,看见两个少年站在身后,右边的男生格外清秀,他对着这边微笑,像是宽解她:“已经临摹的很好了,佑之你还不如她呢。” 十四岁的周游,清瘦高挑,温和礼貌,笑起来时,就像树荫铺到湖里的碎影,让人心动。 周游和沉佑之离开后,江媛脸上的红还没散去,但已经不是刚刚恼火的红,她小声问:“周游哥哥也喜欢油画吗?” “他更擅长中国画。”周夫人说。 是了,周游哥哥刚才拿在手里的是刚出版的《我负丹青》。 后来她常往周家跑,嘴上说的是请教画画,其实更想多看看周游,但即使这样也还是没和周游哥哥熟悉起来。周游寒暑假都去了新疆,周夫人离世后又去了澜水,直到周游哥哥大四时,赵院长撮合他俩相亲。 赵院长私下和她说过,周游现在的女友心性不好,故意下套纠缠上他,周游年纪轻,秉性正直,没多少恋爱经验,被她耍得团团转,眼看毕业季两人有矛盾,赵院长实在是不希望两人继续下去了。 江媛那时已经谈过两任男友,但心里偶尔还记挂着少女时期暗恋过的周家哥哥,当即就答应了。 周游没有直接拒绝,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江媛觉得有戏,但两人聊天的次数并不频繁,周游毕业季比较忙,江媛理解。她想去周游的公寓给他做饭,周游也拒绝了,他有洁癖,也很少在自己家开火,配置不全,江媛也接受。她以为两人成长环境差不多,应该会很有共同话题,但是周游最常和她聊的,其实是她家里的事。 这也是江媛后来才逐渐意识到的,周游如果想诱人聊天其实有很多话术,说起话一层迭一层,云山雾罩,看似什么都说了但其实又什么都没说,反倒是她自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她沮丧地想,难道周游哥哥跟谁说话都这样吗,就不能直来直去直接表达想法? 但那时她还没反应过来,更没有警惕的心思,顺着周游的思路走下去,很快介绍了堂哥和周游认识。 她的堂哥是军官,当时还没划分五大战区,他在南京军区服役,可能周游曾经在新疆的经历,两人很快熟悉起来,堂哥那段时候在军总汇报工作,两人常常小聚,比江媛和周游见面都多。就在江媛以为自己和周游哥哥进展稳定时,他即将毕业的某天,主动来找自己了。 是很真心诚意地道歉,非常正面地对她心意的拒绝,送的礼物全部原样退了回来,江媛那时候甚至没有被拒绝的实感,心里想的是,哦,原来他也会如此坦率啊。 自然也是答应了。 这两叁个月的相处,其实并没有给她产生交往的感觉,相比较恋人可能更像是走得近的朋友,她还通过周游家的关系结识了不少美术界的大家,对她受益匪浅,以至于赵奶奶把手镯送给她时,她甚至觉得心虚,后来当然也退了。 喜欢是私人的事情,她喜欢周游不代表非周游不可,也没人规定喜欢谁就一定会得到谁, 但是听说周游还是和他大学的女友领证结婚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愤怒起来。 凭什么呢?周游哥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配这么个心术不正的女人? 就像那幅《不相称的婚姻》,二者悬殊如此巨大,根本得不到旁人的祝福。 她甚至产生了某种正义感:她不能让周游和谢衍在一起。 于是这些年来,她一直看谢衍不顺眼,她不会去看谢衍做了什么,她只会觉得谢衍在做什么,总之,谢衍此人在她心里的印象,年复一年的糟糕了下去。 这其中或许还包含着对谢衍容貌的嫉妒,不过越是漂亮的女人越被嫉妒是常有的事情,谢衍没有亲密朋友是应该的。江媛想。 江媛和赵院长忙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周游和谢衍夫妻俩都没回家吃饭,周游是真的忙,至于谢衍,她可能就是不想和她俩相处。 江媛自觉赢了一局,心情轻松地决定出门在小区转转,复式住宅一共四层,周游哥哥家在叁四楼,走楼梯也根本不废脚,江媛没有等电梯,刚走往旁边的旋转式大楼梯,就听见下面人的说话声。 她走下去,看见谢衍在打电话,她应该是上楼回家,接通电话时顺便倚在扶手上背对着上方,没注意到脚步声。 白晃晃的墙,明亮的玻璃和瓷砖,足够大的旋转式楼梯,让江媛下楼的时候清晰地从侧面看见谢衍一边说话一边在指尖弹着硬币,阳光下淡雅的银色光芒忽隐忽现。 谢衍显然熟稔于此,拇指抵住食指第二处关节夹住硬币,微微下压使硬币翘起,然后猛一用力,噌,硬币弹起又落下,最后又稳稳落到谢衍手里。 江媛试图无视谢衍过于流畅好看的手部动作,继续往前走,但是在看清硬币的制式后不淡定了,冲过来说:“这不是播种女神吗?你怎么能这么玩?!” 谢衍正和电话那边的人说到“那我拿安科斯打的折刀和你换”,听见江媛的质问后姿势都没变,对电话那头说了句“稍等回聊”,挂掉后不耐烦地挑起一边眉:“是啊,所以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媛的脸又气红了,确实和她没关系,但是:“你,你不能这么玩,这是很珍贵的古钱币。” 1893年费城铸币厂铸造的银币播种女神,现存于世的不足一百枚,周夫人有五枚,那是她嫁妆的一部分,江媛以前在周夫人那里见过,家里也有喜爱收集古钱币的长辈想和周夫人换,但是被拒绝了。 周游是独生子,母亲的嫁妆自然也留给了儿媳,虽说是别人家的事,但江媛还是忍不住说:“你怎么能这么轻浮?” 谢衍真是受够这帮人了:“那你知道什么是界限吗?我没扔没烧,周游都没说我,你哪来的闲心,管好你自己。” ———————————— 首-发:po18.org (ωoо1⒏ υip) 31. 说的很不客气,但因为谢衍说话中总带着股懒散意味,所以显得这番话嘲讽虽浓,攻击性却不强。 江媛这才明白自己压根没被谢衍当回事,气得大声说:“我是管不了,但是周游哥哥送给你这么好的硬币,你就不该这样对待。而且周游哥哥那么忙,你却不工作,女人如果不想着提升自己,那么只会和自己男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谢衍无动于衷地听着,心想提升自己要提升到何等程度呢?她和周游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般配吗。 “你搞错了一件事。”她说。 谢衍挑起眼皮看江媛,她眼里毫无笑意的时候,看着总有点玻璃般易碎的脆弱质感,即使别人深知她足够乖戾。江媛忽然怀疑是不是这种特性吸引了周游哥哥,就听见谢衍说:“不是我必须提升自己,而是他根本不需要我迎合。” “周游不会喜欢比他强的存在,甚至不需要别人和他平起平坐。你们在他身上幻想了很多他根本就没有的美德,然后自以为地去理解他的行为,但他是有着复杂人性,理智到冷酷的人。所以他和你们保持距离,这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你们。你与他认识这么久,居然都没发现?” 绝对清醒,绝对孤高。 这才是温柔的假象下真实的周游。 即便是和他同床共枕了多年的谢衍,也是很久以后才察觉到的。 江媛脸色青白,难以相信。 谢衍越过她直接回家,开门时赵院长刚结束手头的工作出来活动活动,正见她低头换鞋然后抬头。 “赵院长。”她打了声招呼,嘴角带笑,恭敬礼貌。 赵院长看着谢衍。这个女人太美了,不温吞不柔顺不妥帖,像一柄雪亮的利刃狠狠划开你的眼球,碾压着人的视觉神经,刺痛的同时让你再也看不见其他。 赵秋益不需要这样的孙媳妇,尤其当这样的女人会影响周游的判断时,她更认定谢衍贪婪,虚荣,肤浅,于是谢衍和周游之间出现问题后,她向如意要求和谢衍分手。 但是软的硬的都试过,如意一直不同意,她打电话给周伯铮,让他劝劝,周伯铮却反过来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意还小,何必这么急,她气得把长子的电话都挂掉了。 就这么磨了几个月,在一次周游无可奈何地作陪江家后,他居然答应了和江媛见一见。 赵院长喜出望外,和江媛的家人一说,等传到江媛耳里时已经成了周游愿意和她交往,两边人都很满意,周游的态度反倒捉摸不清了。 她问过如意为什么同意,如意说:“在南京军区组织部的那个是江帆,我居然才知道。” 莫名其妙的理由,但是只要能答应那都不是问题。 可是后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 她上前挽起谢衍的胳膊:“饿了吗,我给你做饭。” 和周游结婚后赵院长对她的态度就好的让人发毛,一前一后差别太大,简直令人心惊胆战。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坚强如谢衍已经学会在赵院长的友善问候下依旧保持清纯女大学生般的模式化笑容:“谢谢赵院长,我中午吃过了,不饿。” 赵院长只能点点头:“好吧。” 和赵院长客套完几句就上楼了,进房间换掉衣服,顺手将银币收了起来。 这是当年周游母亲的陪嫁,连装着古币的盒子都是定制的,她去世后给了周游,周游送给了谢衍,谢衍把它们收进梳妆柜最底下那层,和自己常年收集的各类管制刀具放在一起。 周游母亲走得早,谢衍没见过,只能从她庞大的陪嫁以及生前照片中感觉对方是个很有品味的貌美富婆。 可惜谢衍品味一般,富婆同志留下的银币到了她手上,就用来弹着玩,或者偶尔搞搞低端cosplay,取出各色银币,效仿孔乙己在饭桌上排出九文大钱,自娱自乐。 她觉得东西到了我手上就是我的,但是得到了又不够珍惜,周游的观点则是古董这种东西,欣赏的时候尽情欣赏,怎么爱护保护都不为过,但是古董的一生不会只归于一人,因为古董一生太长而人的一生太短。 于是周游试图让谢衍理解这堆古钱币的珍贵,比如古钱币的结晶锈很美,比如这套正面孙中山像背面帆船旭日的壹元银币真的不是假货,只是当时民国政府太穷,买得起样币模具却买不起新铸币机器,这种带凹槽设计的银币总共就存世两套…… 互相磨合的结果是,谢衍每次玩过钱币还给收起,记得要放回原处,而周游不再管谢衍怎么“玩”钱币。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夫妻就是要有商有量的才能把日子过下去,所以谢衍真心希望周游要么赶紧恢复记忆,要么赶紧死。 江媛肯定是还想待几天的,但是晚上她就被一通电话叫了回去,她是学校的青年骨干教师,正常周内,没病没灾的,恰逢外国某教授来此交流项目,江媛也得露面,当即就收拾了行李赶最近的班机。 赵院长在门口送她,叮嘱她注意安全,江媛一边手上不停,一边说:“我知道,周游哥哥你不用送我,我直接打的去机场。” 谢衍纯属出于人道主义劝道:“这么晚了,明天再走不迟。” 江媛:“我下半年评职称,不能错过任何的学习机会。早点到家,我还有时间温习下材料。”说完还是很挑衅地看向谢衍,“你也不用开心。” 谢衍假笑:“想什么呢。” 周游将江媛送出了小区,记住了出租车牌号,对她点头说:“那你路上小心,有什么事及时发消息。” 还是那么客气的样子,温和又疏离,江媛坐进车里想起他和谢衍相处时的模样,忽然就明白了。 没有什么相称与不相称,只有甘心与不甘心。 睡前,周游熄灯躺回床上,一边的谢衍忽然翻身扑到他身上,不怀好意地蹭着他。 她很兴奋,但不是开心的那种兴奋,她急需抚慰身心,周游能感觉出来。 周游想着,抬手关了灯,室内一片黑暗,谢衍闭了下眼,“嗯?”了一声。 周游抱着她半坐起来,蹭在她耳边说:“好好感受。” 一片黑暗,感官放大,他的手掌抚摸过谢衍每一寸肌肤,像在她身上弹琴,让她化作一滩春水。 他又感到了饥饿。 32.我心中的荒野 和谢衍做爱越频繁,饥饿感就越强烈,仿佛在潜意识乞求着什么。 动作在侵占,心却在退行。想抵抗什么就去不断地否定它,可是好奇心是沦陷的开始。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去研究问题,直接解决就好了。 也不至于在一次次的性爱之中明白,饥饿感伴生着孤独。 周游的性启蒙比较早,家里没人教他,只是他看了《金瓶梅》,全书竖排繁体,插图比文字有趣,文字比插图黑暗。那时他才十二岁,看完后就不再想看同类书了,早于第二性征发育前就觉得性欲是人类的原罪。后来他在新疆,跟着父亲到地方慰问孤寡老人,在某户老人的家里——那可能都不能称之为家,土垒起来的屋子,顶上挂着一堆风干过度沾了灰还烂掉的腊肉,经过时肩膀处擦到了油,他垂头皱眉,进到屋子后抬起头看到一幅画。 就贴在老人床头,画的一般,带着鲜明的上世纪的风格,是一群脸蛋通红的年轻女郎。 和其他蒙尘的家具相比真是闪闪发亮,好像就是这样一幅少女画支撑起老人空虚的内心,予其零星慰藉。 后来又还去过敬老院,一群耄耋老人,话也说不利索,有女干事给老人发日用品,但是一位老人一直躲在树后警惕地盯着她,问原因,院长说:“他怕女人。年轻的时候穷,娶不上,也一直没女人,老了就这样了。周游看着那边,周伯铮问:“怎么一直看着?觉得怪诞?‘ “不,他又想起以前看过的《金瓶梅》插画了,“只是觉得有趣。’ 原来他所认为的原罪是别人的渴求。在此之前他从不觉得异性的瞩目是稀缺资源,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他甚至学会了一边嘴上应付女生的搭讪一边心里想着怎么解今天刷到的方程题目,应付久了慢慢开始厌烦。 因为总不可能答应,答应了一次就会有两次,就会有无数次,太干扰他做别的事了, 轻浮的喜欢,轻浮的爱欲。都是些令人倦怠的情感关系。 他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看到了空调和空气净化器接通电源的光,但不足以让他看清身下的谢衍。 但是他可以完全描摹出谢衍的样子。用手指用嘴唇。 她会如何看着自己,如何反应,如何解开秀发,在一片春光之中。 但是周游还是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好像有哪里不对,谢衍慢慢察觉出来。 周游有些粗暴。 舔过自己下体时粗粝的舌头触感让她塌下了腰,快感层层迭迭升起,即使是在取悦她,谢衍也能想象出周游是如何从下往上,一双漆黑清醒的眸子审视自己。 他的下巴压在她的股间,舌头随着她呼吸的起伏,一下重过一下的,抽插。 谢衍咬住手腕,断断续续地呻吟出来。 他在用快感折磨自己。 然后他把自己的大腿掰开,压在自己身上,性器过于粘腻亲热地蹭过阴蒂,随即进入了她。 谢衍上半身趴在了床上,毫无力气,大腿被牢牢按住,无助的承受着过于猛烈的性爱,快感伴随着疼痛,每一下带出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后背贴着的胸膛炙热结实,下体紧紧相连,狂风暴雨般,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上面的青筋,感受到它插进来耸动着再抽出,里面的软肉在收缩着挽留,它也不会让她等太久。 脚背已经开始抽筋了,周游还在亲吻啃咬着她,乳头硬到发疼,在谢衍的呜咽声中,他射出了今晚的第一次。 精液混着淫水流淌出来,高潮的时候谢衍轻轻哭了出来,难说是快感还是疼痛,静夜中,周游听着她的哭声,并没有因为这场报复般的床事感到开心。 不愿意说实话的谢衍,不愿意坦诚的谢衍,对自己满怀恶意的谢衍,他无法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比如温柔,比如爱。 周游指尖抚摸过谢衍湿湿的脸颊,那种饥饿感,越来越强了。 胃部开始抽痛,周游喉结滚动了一下,俯身吻了下她的眼睛。 他试图原谅谢衍对自己的伤害,可是做不到。 在愤怒冲破理智前,他想和谢衍相爱。 他在乞求着缺失着的那一块记忆。 —— 早上醒过来的谢衍拒绝和周游说话,就算把周游把床单换好抱她去洗澡,她也还是别着头。周游要上班,把早饭端到床头柜就走,本来想加一句“不要把饭洒到床上”但觉得谢衍可能会炸,就没说,大不了再换一次床单。 谢衍又躺了一个小时,才颤颤巍巍地下床。 扑通,直接跪了。 昨晚折腾到叁点多,周游越要越狠,到最后谢衍的腿都不是自己的腿了,腰又热又麻,淤痕至今未消,看着还特色情。 谢衍跪在原地想了想,决定上床再睡会儿。 至于赵院长,唉,操心不了了,随她吧。 好歹赶在午饭前出了卧室门,谢衍可不希望赵院长送午饭进来。 饭后两人在阳台边晒太阳边聊天,两人本就曾是师生,聊起专业话题来简直滔滔不绝,赵院长感叹道:“还记得你那时在遥感所工作的那么好,虽说回归家庭也不错,但终究可惜了。” 谢衍念研究生和工作后都要到处跑,有次在兰州待了一个多月。周游海外留学,回来后在颇重要的岗位上锻炼过,又调到了发改委,一年比一年忙。最忙的时候,两人叁个月都没见过一面。 谢衍望着窗外笑了笑:“我是自愿的,夫妻长期异地感情迟早生变。记不记得我们部门的那个李教授,他在北京,人到中年,这边老婆还在老家工作,那边已经和他带的女研究生同居,最后还是离了各自再婚。” 人类的忠贞是最不能高估的,所谓誓言也抵不过空虚寂寞冷,所谓的爱也不过是偷欢的背德激情。 赵院长欲言又止,最后说:“是啊。”心里还是觉得很可惜。 可确实也是没办法的事。 晚间谢衍下楼去小区门口拿快递,在楼下见到了一二楼的户主。年轻人摘下墨镜,和她打个招呼:“衍姐。” 谢衍点头:“你好。” 年轻人在园林局工作,是本地人富二代,但没和父母住一起,独自住在这。小区群业主不多,群里聊天逐渐也就熟悉了,社区有啥活动时还会约着一起吃饭。他很享受单身生活,大半夜的,谢衍还会被他的跑车引擎声惊醒。人是不坏,对朋友挺好的但是个渣男,尤其喜欢找家境一般长相也一般的女生,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种普通女生在面对他时会产生自卑感进而更加爱他,而他本人却不会有什么损失。 不知道那些女生到底是爱上了金钱包装出来的他这个人,还是单纯就是被骗了,反正常常有女孩子上门来哭诉,但因为小区隐私性比较强,她们总会被卡在保安那一步。 每次谢衍回家看见有女孩子蹲在小区门口一边抹泪一边打电话的时候,就知道又是这位邻居造孽了。 两人闲聊两句,谢衍想去取快递,就听年轻人话一转说:“衍姐,我昨天看你家有个女生在小区散步,我看了挺喜欢的,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下啊?” 江媛? 谢衍心说江媛不都下线了怎么还有她的戏份,再说了,就你这种婚恋观的,稍微有点良心的都不会介绍女生给你。 可能是看出了谢衍的拒绝,年轻人连忙说:“别看我以前混,我现在从良了真的,就想找个老实姑娘,好好恋爱结婚,衍姐,你相信我。” 玩的时候找不如自己的,想结婚了就精心挑选,坚决不向下兼容。 你当江媛是收垃圾的吗? 再说了你以为我信你的鬼话。 谢衍露出假笑:“她已经有对象了。”虽然看着没有但就当她有了。 年轻人失望地哦了一声,看着好像还是不怎么甘心的样子。 —————————————— 首-发:po18.org (ωoо1⒏ υip) 33.十四岁 (ωoо1⒏ υip) 最近事情真的太多了。先是他负责的间谍案子疑似牵扯市委市政府, 然后是蒙特尔学校贪污国家专款,还疑似存在高层贪腐, 其实到这里,蒙特尔的事情勉强也能压下来, 毕竟今年年份特殊,谁也不想闹出大丑闻,偏偏这时又发生 了爆炸案,多位市政府领导遇险。 这还得了! 市委直接将其定性为恐怖袭击,消防公安武警全出动了, 这几天全市排查,又不能大张旗鼓惊扰民生,蒙特尔二的董事长副董还有 校长全部控制起来了,谁还管他们是哪位领导的亲戚。 就在两天前,果然查出几位与蒙特尔多名高层有关联的市领导资 金来源不明的情况, 这下检察院也出动了, 天天来人调资料。 公安又要配合国安,又要配合检察院,又要组织全市排查, 真是忙的人仰马翻。 而且互联网时代,很多消息根本藏不住,何况爆炸案中的周副市长身 份特殊,连中央那边都惊动了,周市长可是那位首 长独 之前是没人敢轻易动蒙特尔,现在是没人敢和蒙特尔的相关人扯 上关系,澜水市头顶的盖子被人直接揭开,从中央到省委, 多少双眼睛盯着,哪里还有人敢有动作。谭-臻泡了杯浓茶,喝下了肚。经过封洲身边时试图把他踹醒:“别睡了。” 封洲打了一个长长长长的哈欠,起来伸了个懒腰,去外面洗手间洗脸提神。 回来后谭一臻问:“你昨晚做贼去了?“ 封洲撸了把脸上的水珠,拿起桌上的档案袋,说:“我昨天连夜去了趟端山镇,还摸黑去了周市长遇险的地方,好家伙那地方滑的,要不是所长拽着,我也回不来了。”难怪困成这样,封洲都连着加班三天了,居然还抽时间去端山镇,谭一臻翻开档案袋:“查到什么了?‘ 封洲说:“周副市长遇险之前,据说和谢衍吵过一架,之后谢衍独自去看杜鹃花,周市长去找她,最后摔进那处河道。谭一臻看着资料,感觉到问题:“那处深林偏僻,周市长为什么独自去那里?。真是奇怪,没道理啊。谭一臻见过不少高官显贵,这类人有一特性,就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倒不全是胆小,因为位高权重,他们自己也承担不起遇险的后果。 封洲说:“根据记录,周市长是在找谢衍的时候,排除了其他路线一路摸过来的。” 谭一臻沉默了一下:“也就是说,谢衍也有可能在那里。封洲补充:“而且就在那一天,河道栈桥旁边的警示牌 被人拔掉了。如果是同样的路线,谢衍也该经过那座栈桥,她是女人,力气小,自救能力不强,周市长都会掉下去,没道理她就安然无恙。” 谭一臻不知可否:“也不一定吧,如果谢衍绕路了?” 封洲思考了一下:“那她可能得从后面麦田走,多绕一小时。但我还是觉得,她通过什么方式把周市长引到桥边,然后周市长会因为警示牌被拔掉而忽略了栈桥的危险摔下去。” “什么方式?资料上没写啊。”谭一臻翻了翻。 “因为周市长没说啊。”封洲叹气。本来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笔录内容,周市长不想深说,派出所的人也不能逼他。 “何况派出所和周市长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根本都没立案。笔录一下就完事了。”封洲摊手。 如果是侦查发现问题,通常立案以后不予撤案,尤其是周游这种级别的领导,但关键是端山镇的事情压根没人立案,民不告官不究,就这么过去了。 谭一臻把档案袋收好放回去:“但也无法直接说明车祸案和谢衍有关。” 封洲:“起码增加了谢衍是嫌疑人的可能性,只是我还在想,会不会和其他案子有牵连,如果有,那可就是团伙作案了,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什么被我忽略了……” 谭一臻看看时间,和晏科长约好取报告的时间要到了,就开始收拾东西,随口道:“谢衍和周市长结婚多年了,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他们当时在同一辆车上,也是临时有事提前回澜水,天气啊路段啊因素都不可控,出了事谢衍怎么保证自己安全?” 不可控? 封洲全身一震。 他犹自发愣,门口已然响起了敲门声:“谭队早,我来取报告。” 谭一臻还在招呼晏科长,封洲一语不发往外走,走道就一条,晏科长也没料到他会发着呆看也不看,两人直接撞上,晏科长笑笑说:“封队,您这是还没回神?好好保重啊,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封洲清醒了,瞟了眼晏科长。这几天局里忙的一人劈成两半用,累的黑眼圈都垂到下巴了,晏科长倒是吃好喝好睡好,一早过来精神饱满过来调侃他们。 他面无表情哦了声,就往外走,他要去查东西,但还是困,就又进了洗手间,用冷水拍脸, 跟在他身后的一位民警看完全程,上前啧啧道:“封队,撞到晏科长是什么感觉?兴奋不?” 封洲疑惑道:“兴奋什么?” “哇,不应当啊,封队你这样的单身汉不该看到母猪都把持不住吗,居然对晏科长这样的大美人毫无感觉?” 美吗?也就还好吧,没印象的一张脸。 真正的美人……怎么想,都该是谢衍的模样。 她那样的,才会让人心动。 封洲闭上眼,将脸浸在放满盥洗池的清水里。 而此时的谢衍正在机场送赵院长。一周终于过去,可喜可贺。她内心欢呼雀跃,脸上依旧“女大学生”。 周游抽了时间过来,赵院长拉着他的手正絮絮叨叨着。周游这段时间事故频出,家里人都牵挂,赵院长是直接请了假过来陪他,尤其是江媛走后,赵院长更是每晚都要和周游说话谈心,还亲自下厨,直教杜阿姨无用武之地。 终于捱到登机,谢衍笑眯眯送周游去上班,正准备回家,接到了一通电话。 离开机场不到两小时,她谢汉叁(不是)又回来了。 这回接到的人是周游的表侄女,沉毕语沉局长的女儿,年方十四的沉小小。 —————————————— 截图字体大小能否接受? 34.青春伤痛文学 …… 谢衍:啊? 她把车停靠路边,无语凝噎。 沉小小说完这话就彻底绷不住哭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衍给她递面纸,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确定怀了?” 沉小小含泪:“我这个月姨妈没来。” 这,沉小小今年才十四啊! 谢衍勃然大怒:“谁干的!”畜生! 沉小小一噎,不敢说话。谢衍看她这副样子,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吓到她,回想沉小小之前的反应,忽然有些不安道:“不会是沉群之吧……?” 沉小小彻底不说话了。 谢衍看她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 谢衍倒向后面靠背,明白沉小小为啥不敢和家里人说了。 沉家重男轻女,这一辈只有沉小小一个女孩子,沉群之和沉俪之是堂兄妹。沉俪之的爸(就是沉局长)太忙又不会带孩子,和女儿基本没有情感交流,沉俪之从小住寄宿学校,敏感内向不爱说话,被亲堂哥那啥怀孕,哪敢告诉家里人,谢衍这样关系较远的反而被她求助,想想也是怪可怜的。 谢衍把她抱在怀里,安抚地摸摸她头,沉小小无声哭着,泪水都打湿她的肩膀了。 她给周游打电话,那边接通后谢衍说:“喂周游吗,你下午有没有事?” 周游说他开完会,暂时没什么事,问怎么了,谢衍怕在电话里说出来刺激到旁边的沉小小,就说“你现在来一院找我。” 然后就带沉小小去吃酸辣粉,吃完以后带她去一院妇产科检查,在医院门口还给她戴上了口罩。沉小小看到妇产科就怕,谢衍哄了半天才把她哄进去。 别人眼看着小姑娘进去检查,成年女人却在外面等,都不禁把目光飘了过来。谢衍压根不管外界的打量,反正他们也没看清小小的脸。 周游到的时候沉小小还在里面,谢衍压低声音把情况和他一说,周游脸色都变了。 “简直胡闹,这件事怎么发生的?” “我还没问。”谢衍说着,沉小小拿着检查单出来了。 结果出乎意料,沉小小根本没怀孕。 结果令两位大人陷入沉默,沉小小手足无措:“我姨妈没来,我以为我怀孕了……” 周游起身:“回家再说。” 回家开始了无情盘问,反正没怀孕,沉小小卸下心头大石,说话也没有顾及:寒假过年的时候,家里亲戚来来往往特别多,某天很晚了,堂哥沉群之满身酒气进她房间,忽然亲了她一下,然后就抱着她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还没醒,小小就自己躲了出去。 谢衍:“……” 周游:“……” 谢衍:“就这?” 沉小小点头。 绕了好大一圈乌龙,谢衍疲惫地松口气:“小小啊,只是抱着睡觉是不会怀孕的。我差点以为你也要像新闻上那些偷食禁果的未成年女生一样去医院打胎,我和你表叔就在外面长椅上等,惨白的墙就像我们惨白的脸,送你去学校后你还要拖着流血的身体去上体育课……” 她描述得太惨太有画面感,周游忍不住转头轻轻盯了她一眼。 沉小小倒是被谢衍的话吓到了,缩在一边动也不敢动。 谢衍和周游商量了一下,谢衍负责完善沉小小匮乏的性教育知识,给她树立正确的两性观点,周游负责联系沉家人,至于和谁说怎么说说什么,就看他怎么处理了。 沉小小被谢衍教的满面通红,点头如捣蒜,一夜之间开启新大门,捂着脸去客房自我消化了,周游打完电话回来,扯扯领口,难得的叹口气。 “怎么样?” “表哥电话没通,估计是还在加班,小小不愿意和表哥说话,应该也不想见到群之,我拜托了佑之过来带小小回家。” 沉佑之是沉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刚结束六盘水的军工项目回京休假,在同辈人中很有威信。谢衍点点头,说:“小小才念初中,思想教育工作还是得交给你,千万不能给她留下心理阴影,还有沉毕语,这个亲爸太不合格了。” 周游点头:“我会和他说。你对小小真的很上心。” 谢衍躺在沙发上,抬起胳膊挡住眼:“可能因为,我想弥补以前没能帮助受到伤害的青春期女孩的遗憾吧。” 她轻轻哼着喀秋莎,周游在旁看着她,忽然说:“不过我想起一件事。” “嗯?” “喝醉的男性通常无法勃起,我们当时真的发生了酒后一夜情吗?” —————————— 谢衍:他咋老计较这事? 作者:因为他从来就没信过。 35 (ωoо1⒏ υip) 谢衍放下手看他。 “实践出真知。你要不再试一次?”半调侃的一句话,被周游平静地回:“可以。” 谢衍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从下往上扫了他一眼,凑近他耳边笑了一声,吹了吹气:“等着。” 这个带有性暗示的动作让周游喉头滚动了一下,他还没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工作用机,谢衍靠的近,就听见那边有人说:“周游同志,你好,现在和你通报一件事。” 用的是“通报”,说明电话那边人的级别比周游高,谢衍身子后退,远离了周游的电话范围。 她在某些事上真的很有分寸,周游看着她,听完电话回复了几句,挂掉以后见谢衍没有问的兴趣,就主动说:“刚才是省委的通知,任命我为澜水市常务副市长,这几天就会有正式的书面文件下达。” 谢衍:“唔?原来的呢?” “涉及蒙特尔腐败案,今天下午刚被刑拘。” 谢衍有些诧异:“这么快?”所谓政治的拖沓性就是磨细节,尤其是第一副市长这种级别,落马得如此迅速? 本来不会那么快,甚至市委一开始是想压下去的,但是被拖出来背黑锅的主任孟浮自杀未遂,市领导去学校主持会议又发生了爆炸,引起中央的重视,最后内部严查,继教育局局长睡不好后,市委市政府内部又有一波人坐立不安了。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告诉谢衍了,周游只是平静地按动手机,说:“地雷线早已埋下,爆炸只在一瞬间。” 谢衍歪头看他:“你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 周游看着她笑了一下:“早晚的事,没什么可惊讶的。” 他的笑容很短暂,隐没于唇角,看着依旧温和无害,但谢衍在他的笑容里无端捕捉到一丝血腥的气息。 周游的攻击性往往会出现在某个谢衍毫无防备的瞬间,然后就会消退到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谢衍在心悸过后,就兴奋了。 但是失忆的周游并不知道这样的自己会让谢衍更加兴奋,忽然升职的他难免要去书房加班做个准备工作,谢衍把沉小小安抚睡着后又去了趟车库,周游换好睡衣回卧室时谢衍已经把酒拿了回来。 她洗完澡有一阵了,但脸还是粉粉的,看见周游进来,就倒了一小玻璃杯的白酒给他——可能是喝酒误事过,她再碰酒的时候总有种警惕的专注。 “我那时和你不熟,也不知道你之前喝了多少,只记得同部劝酒的时候说‘你看会长都喝了五六杯’,按照一口杯的容量,你大概喝了一两,不算啤酒。”谢衍比划了一下。 她又拿起早就倒好放在一边的玻璃杯一口干:“至于我,我当时喝了两杯,第叁杯的时候说头晕,就换成了啤酒。”再倒了杯啤酒喝下去。 周游看着她豪迈的动作,心想白酒混啤,你不倒谁倒。 他无言地喝完一两,喝完后尚无什么感觉,旁边的谢衍已经眼神发飘呵呵傻笑了,他又倒了几杯,酒劲慢慢上来,他闭眼摘下了眼镜,再睁开眼,谢衍把啤酒递给他,大着舌头:“还有这……个……” 周游看她一眼,就接过啤酒直接对瓶吹,大喝了几口后忽然放下来,皱着眉说:“怎么这么淡?” 谢衍嘻嘻一笑,看着哪还有刚才的晕乎样子,周游“你”了一声,就被谢衍直接推到床上了。 “当然淡了呀,不仅是啤酒淡,我喝的白酒也很淡,因为我兑水了。”谢衍趴在他身上扬眉,理不直气也壮。 周游猛地喘了口气,酒劲一点点上来,周身温度升高,被谢衍磨蹭过的地方带起异样的灼热,谢衍的手摸过他不断起伏的胸膛,俯下身咬住了他的嘴唇。 周游的唇角天生有点上翘,笑起来的时候非常漂亮,或许正是这样的笑容,淡化掉了他本身的危险。谢衍不喜欢酒味,它代表失控,但是当她看见周游的嘴唇被酒气染上深深的红时,又觉得喜爱了。 “你为什么对以前的事那么执着?你是在怀疑我,还是怀疑自己?”谢衍笑吟吟的,手上用力直接扯开了周游的上衣,周游想说话,但是被谢衍弄得只能微微喘气,他皮肤是通透的白,一激动,就容易泛起眼下红,像是刚刚画完桃花的笔尖,从眼尾蔓延,染到扇形双眼皮迤逦展开。 谢衍观察周游。距离他车祸一个多月了,谢衍越来越能感觉到周游面对她时没有以前从容,可能因为失忆的关系,他对外界产生了一些抵触情绪,但因为他本身心性够坚韧所以这点情绪被很好地掩盖了下来。但谢衍是要和他朝夕相处的“陌生人”,因此在相处过程中难免会对她有攻击性。 于是久违地让谢衍回想起,其实自己一直都在为这样的人心动。谢衍不喜欢温温柔柔的,对直率暴躁的也不感兴趣,她从始至终,从年少到如今,偏爱的一直都是长相温柔秀气,性格却平静冷漠的类型。 尤其喜欢看这样的人,在床笫间流露出脆弱却不驯的情态。 她从周游的脸颊吻到脖颈,嘴唇磨蹭着他薄而韧的侧腰,心想趁着周游喝醉把他压倒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她一定要玩够本,就慢慢向下,用牙齿咬住睡裤系带,一点点向下拉。 一点点的,露出了深色的内裤,包裹起的厚厚一坨,隐约有了硬起的痕迹。 她张开嘴,系带从嘴角滑落,周游通红的眼睛看见她伸出一小截舌头舔过红润的嘴唇,说:“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没有哦。” 得到了答案周游也并不轻松,他试图坐起来,谢衍却弯下身,隔着内裤含住了他。巨大的快感传来,他腰一软,又躺了回去。 他无法说不喜欢,也无法直视谢衍的动作。 她的声音却依旧含含糊糊地飘过来:“除了最后一步,我们都做了。至于原因,大概是,”带着点笑意,“你和我都是第一次,都喝醉了,实在是,不会啊。” —————————————————— 首-发:po18.org (ωoо1⒏ υip) 36.亲夫是工作杀夫是生活 一边说着,一边收缩小穴抽动起来。 周游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快一点……” “床上男人的话怎么能信呢,你从来就没说后悔过。”谢衍充满肉感的翘臀压住周游的胯下,软绵弹性,性器在小穴里进出磨的水光发亮,周游眼睛直直盯着那一处,只觉得热血全往身下一处,紧致潮湿,他既想快点结束这酷刑,又巴不得再久一些。 再让谢衍纠结这点只会继续水磨豆腐的折腾,周游带着水汽的眼睛向下看着谢衍,眼底的光昏沉又温柔,断断续续地问:“那我们真正做,是什么时候……” 谢衍咬住下唇,闷不做声起落了一会儿,才扯开嘴角说:“是我第一次去你公寓的时候。” 大学时周游不常住校,不回家的时候就会住在二环的平层公寓,他没什么口舌之欲,也很少开火,谢衍第一次来这时,从厨房摸到卧室,愣没找到可以下肚的零食,只能把Q弹的润喉糖嚼巴嚼巴咽了。 所以如果不是谈恋爱真的不要和直男一起生活,他的衣橱底下会塞着标签都没拆的新鞋,书桌旁会放着一整瓶的黑咖啡,客厅的架子上会收着木质调熏香,置物柜上会排列着青岛啤酒和苹果醋饮料,就是没有你想吃的法式软面包。 以及费列罗、慕斯蛋糕、小浣熊干脆面。 但是婚后的直男会让出家里的一席之地,还能接受老婆把一楼的榻榻米房间改造成零食屋。 “我那时不会做饭,是你下的挂面,番茄片飘在汤面上,我看着隔着热气的你的脸,就亲了上去。”谢衍慢慢说。 心动都是突然降临的,像一束阳光忽然照射下来。谢衍也曾被那样的体贴捕获过。 可是你为什么要转变? 如果你永远都是那样就好了。 谢衍忽然掐住周游的喉咙,看着他的脸孔因为窒息而泛红,她在这种凌虐的快感里愈发兴奋,下面湿的不像话,窄小的花穴吞吐着粗大的性器,每一次的操弄顶得她喘不上气,湿麻痒意节节攀高,终于忍不住潮吹了。 她手一松,倒在了周游身上,乳肉压着周游的胸膛,周游因为濒临绝境的快感和谢衍潮吹后不断收缩的小穴刺激到高潮,谢衍还没回过神,又被内射的精液激得全身一颤。 周游干咽了口唾沫,陷入高潮后短暂的空虚中,在身体快感即将消散的当下,他的心里却感到难言的疲惫孤寂。 谢衍就笑,下体还连在一起,微微一动都带起酥麻:“酒真是好东西。不过喝酒前你没想过是被我压着干吧?” 周游不说话,微闭着眼。 谢衍下面蹭着他,腿间那根似乎隐隐反应过来,她伸出舌头舔着周游胸前的乳粒,刺激的周游睁开眼,谢衍看着他渺茫又清艳的目光,问:“啤酒兑了苏打水,你喝出什么味道?” 周游垂下雾蒙蒙的眼,轻声说:“像苦杏仁。” 苦杏仁。 谢衍也喝了,但不觉得像,她理解不了周游真正的意思,是因为她没读过马尔克斯。 她只是饶有兴致地想,苦杏仁味,氰化物啊。 会致死。 ———————————— 首-发:po18.org (ωoо1⒏ υip) 37.你好像还不知道你有多爱我 谢衍趴在他身上恢复了一点体力——虽然兑了水但还是喝了点酒,刚才有些头重脚轻,手上也没有控制住力道,周游的脖颈被她掐出红痕,在肌肤的映衬下格外触目惊心。她凑上去咬了一口,牙齿半点没留情,看着周游因为疼痛皱起来的眉,谢衍更喜爱了。 她捏着周游腰际雪白的皮肉,眯着眼继续动作起来。 她年少厌学,不看书的时候就跑出门疯玩,身体素质极强,且极富耐力,视力还特别好。 力气不够技术来凑,无论是掰开他腿压着女上,还是一边舌吻一边用手撸动着龟头,坏心眼地捏住马眼直到周游呜咽出声才移开拇指,又或者抓着他的手揉动着自己的阴蒂,让指节被喷出的淫水打湿…… 谢衍一边满足自己,一边欣赏着周游在快感下崩溃的表情。 简而言之,谢衍为刀俎,喝酒无力的周游为鱼肉。 临睡前,浑身湿透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谢衍脚背都在抽搐,半带睡意却还意犹未尽地说:“我怎么早没对你这样,过去这么多年真是白做了……” 周游满张脸都是潮湿的红,灵魂和身体都陷入疲倦的满足,明明是被压迫着,却半点不甘都没有,前几次困扰着他的饥饿感消失无踪,他转头看着趴在他耳边的谢衍,迷迷糊糊地想,也许他觉得饥饿,是因为没得到谢衍真正的回应。 杜阿姨感觉很奇怪。 按往常来讲,她到这里时周市长刚起床不久准备去晨跑,两人会客客气气闲聊几句,然后市长晨跑回来冲澡完毕换过衣服,市长夫人后起,掐着点坐到餐桌前,永远是睡不醒的样子,有时还会用剥壳的鸡蛋揉眼睛消水肿,也是因此杜阿姨一直觉得市长夫人睡眠很差。 睡眠时间充裕但是质量不高的话,通常是因为睡前抑郁情绪太重。她自己年轻时生活压力太大,也常常整夜睡不着。但是市长夫人有什么睡不好的。 扯远了,杜阿姨记得昨晚还有个亲戚家小孩在这里,一共叁个人,但是一直到早上七点,居然没有一个人坐到餐桌前。整个二楼静悄悄的,只有一楼客房传出点动静,有个小女生探出头看见她,又立刻关上了门。 杜阿姨在楼下犹豫了好久,想上楼敲门试试看,刚走上二楼,就见主卧房门无声打开了。 周市长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抓着门把手走了出来。低着头脸色看不太清,应该是没什么事的样子。 杜阿姨放下了心,刚想说什么,下一刻就见周市长身体轻微打晃,踉跄着往前半跪了一步,膝盖直接贴地,勉强维持住形象,还是贴着门倒的。 杜阿姨吓得倒抽一口气,还惊在原地,就见主卧门后又闪出一个人影,市长夫人穿着明显是男人的白衬衫从后面搂住周市长,把他扶起往房内带,手暧昧地伸进周市长衣服下摆时,眼睛转向她这边,笑了笑。 那是只挂在嘴角,却不在浮现于眼底的笑,轻柔的,凉凉的,像刀子刮过她的肌肤。 就像她的雇主赵秋益拉着自己细细询问周市长夫妻生活琐碎时,市长夫人半倚着楼梯,越过赵秋益无知觉的后背,垂目看过来时嘴角带的笑一样。 杜阿姨心里一凉,心虚地转身匆匆下楼。 可怜周市长,收到升职通知的第二天就晚起了,一小时后朱联壁秘书上门,周市长才刚刚艰难地走出房门。 “你可别怨我,到后来你的酒都解了,是你自己放任我的。你明明很享受,我都知道哦。”谢衍跟在他身后推卸责任。她腿也软,但是比周游好点。 周游脸色很差,他皮肤白,眼下发青就愈发明显。但是因为长得好,所以看着不仅不颓靡,反而有种苍白的病弱美。 被谢衍这么一狡辩,他脸色更沉,抬手捂住腰,然后迅速地放了下来。他后来确实酒解了,但也被榨的差不多了,好不容易爬起来还要被谢衍“诬陷”,周游百口莫辩,干脆就不辨了。 跟谢衍聊天就不能顺着她的话走,不然越听越气。 周游在楼下看见了朱秘书,对他点点头,一语不发拿着包就要走,朱联壁看见他倒是脸色古怪起来:都快入夏了,周副市长正装外面居然还套了件立领风衣。 不热么? 谢衍在后面呵呵笑笑,她刚才倒是想弥补下昨晚的疯狂,试图给周游脖子上个遮瑕,然而色号调不出那么浅的。 朱联壁没有立刻跟上,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两份请柬,说:“这是昨天赵书记秘书送来的,您昨天走得早,我就代收了,今天带给您。” 周游昨天因为沉小小的事开完会就走了,他接过请柬顺手递给谢衍:“赵书记前几天和我说过,他儿子赵腾结婚,近期举办婚礼。” 谢衍展开请柬一看,小吃一惊:“明晚?这么快?” 赵腾是个不省心的儿子,他和请柬上这位新娘叁年前就交往了,一年前据说领证,但是迟迟未办婚宴,问就是没时间。就连春节过年,都没有去山东拜访女方的父母。 赵公子显然还想再挣扎一下,不想那么快迈入爱情的坟墓。 朱秘书说:“听说是怀孕了,再不办就太说不过去。” 谢衍哦了声,心想难怪那么仓促,周游却因为朱秘书话里的“怀孕”顿了下,朱秘书去饭桌那给市长打包早饭,周游就低声对谢衍说:“我们昨晚没有做措施。” 然后他想起是一直以来都没做措施,好像脑子里从来没有过避孕意识。 “哦,我吃药。”谢衍语气平淡。 周游一愣,然后说:“抱歉,我下次注意。” “嗯?”谢衍抬头,问询地看他。 “急性避孕药太伤身体,我以后会记得做措施。”周游很诚恳地说。 谢衍却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马上风死的可都是男的。” 周游果然没有再顺着她的话,而是继续说:“发生关系是两个人做的事,女方因为生理机制确实容易吃亏,我作为男方,不能完全让你承担后果。” 谢衍收起笑,语气有些轻:“真耳熟,你以前也对我这么说过。” “是吗?” “我们以前床事很频繁,也都不喜欢戴套。大学时候有一次太过忘情,没有戴,我事后吃了紧急避孕药,产生了不好的副作用,痛经严重,生理期来了大半个月。前些年调理才好些。可是戴套呢又不舒服,隔着一层胶状物始终不够尽兴,后来你说不如你去做避孕手术吧,婚后就去了。” 周游惊住了。 男性避孕手术,粗俗点讲就是结扎,但是基本没有男人愿意去做,在传统观念里都是类似于自宫的屈辱。 谢衍看着他:“我们结婚的时候才二十出头,那个年纪为一些事发疯再正常不过了。我那时身体不好,上环又容易引发妇科病,更不适宜我这样未孕的人去做,所以就是你去做了。” 朱秘书看见市长夫妻俩低声说话,估计不方便外人听,就还站在那边,周游好不容易找回思绪:“那你为什么还要吃药?” “我吃的不是紧急避孕药,是很常规的那种。婚后头几年你因为做了手术所以不用吃药不用带套,后来打算要孩子就做了复通,但是你调到澜水后太忙了,我不想丧偶式育儿,身体又调理的很好,就开始吃药避孕了。” 然后现在这情景,是两人都没想着要。 周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衍凑近看着周游,眼神很专注,仿佛在透过他看向曾经的那个人:“你好像还不知道,你有多爱我。” —————————————————————— 男性避孕手术就是切断输精管,干照干,但是某液体中没有精子,不会让女性怀孕。如果想要孩子了可以做复通手术,相对容易恢复。 38. 酒还是得喝好的。周游坐在车后座,撑着头想。 起码第二天起来不上头。 但他还是很累。 昨晚的酒后劲很大,再加上谢衍的索求,到后面他的意识一度模糊过。程度如此剧烈,很难不去想谢衍是不是在报复。 果然,不管他们之间后来如何发展,谢衍都不会喜欢一夜情那种莫名其妙的开始吧。 原来她不喜欢。 明明车祸后在病房第一次见面,她还当是个笑话讲。 虽然看上去随和嬉笑,但谢衍确实是高自尊的性格,对上位者也没有崇拜感,那么大四时被奶奶那样地羞辱过,也不可能会继续尊敬奶奶,更不会和他结婚。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必须和自己结婚。 无常的喜怒,不够坦诚的态度,确实难以给人安全感。 周游手指搓了搓,仿佛想抓住什么,回想起书房密码柜里的东西,他第一次对曾经的自己产生了认同的心理。 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车子还在平稳地行驶着,朱秘书看他脸色不好,一路上也没有说话打扰他,周游睡眠不足,现下泛起困意,便阖上眼养神。 将梦将醒时,周游却好像在记忆里看见了谢衍。 她把避孕套打结扔进垃圾桶,套上他的衬衫下床,光脚踩在地上,到厨房打开冰箱一阵丁零当啷地翻东西,然后叼着只冰棍过来。 他听见自己说:“你最近冷饮吃的太多了,会肚子疼。” 谢衍唔了声,笑眯眯地凑过来亲了自己一下,她的嘴唇红润冰凉,还带点冰棍甜丝丝的味道。 “可是我喜欢吃呀。”她拉开床头柜抽屉,发现避孕套已经用完了,失望地趴回自己身上,“还想多做几次呢,已经没了。” 他说:“如果你实在嫌麻烦,那我去做手术,就不用担心怀孕了。” 谢衍又亲了他一下,还是甜甜的味道:“你真好,超喜欢你。但是开学后我就没时间过来了。” “要实习吗?”周游托着她软绵绵的屁股说。 “嗯,实习的地方离你公寓太远了,我赶不过来。而且还要准备毕业论文,赵院长一定会对我超严格。”她咔嚓咔嚓啃着冰棍,惆怅道。 “如果奶奶给你太大压力了,要及时告诉我。我去跟奶奶沟通。”他用腹部贴近谢衍,温暖她凉凉的小肚子。 “不要,我不想被人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又不是因为你是谁,他们为什么总在背后说啊说的,而且赵院长说不定更生气。”谢衍贴在他耳边抱怨。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毕业后有考虑去哪工作吗?” “我要去西北的自然地理所,我有个很喜欢的院士在那里!”她声音兴奋起来。 “太远了。” 他的冷淡语气没有打消她的热情,只是下意识晃着腰:“不,我要去。我太想过去了,没有和大神院士共事过的人生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我一定要去!” “那我们呢?” 谢衍一愣。 “如果你去西北,而我留在这里,那我们的以后你考虑过吗?” 朱联壁把车停进车库,转身想叫醒周副市长,却被他紧皱着眉的睡颜吓到,连忙喊醒他。 “副市长!副市长!” 周游身体一颤,猛得睁开眼。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眼睛毫无焦距,充满红血丝,愣愣地看着前方。 朱联壁连忙下车打开后座门,“市长您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周游已经迅速回神,闭上眼摘下了眼镜,摆手道:“不用,我再坐一会儿,你先去把昨天批好的材料发下去。” 朱联壁没办法,只能应了。停车场陷入安静,周游闭眼倒向靠椅,任由疼痛感侵没理智。 周游纵欲过度了还要上班遭罪,而谢衍把沉小小从卧室里提溜出来一起吃完早饭就回房间补眠。回笼觉最是香甜,中午还是被叫醒的。 谢衍开门的时候杜阿姨还维持着敲门的动作,看见谢衍立马放了下来。 谢衍单手撑着卧室门,眼睛微眯着,脸上表情空白,她自己知道是没睡醒,但别人看着就很有点高深莫测的冷漠。杜阿姨的声音都局促起来:“保安给家里座机打电话,说小区门口有人要进来,是你家的亲戚,叫沉什么什么之。” 谢衍想了想,“是沉佑之。放进来吧。” 她洗漱一把换衣服下楼,这时沉佑之也到了。她下楼时正好看见一个青年站在门口跟杜阿姨说话,看见谢衍就笑着打声招呼:“是嫂子啊,好久不见。” 这就是大家族的麻烦。沉佑之和沉小小是同辈堂兄妹,沉小小和周家有姻亲,喊谢衍表婶(实际叫姐姐),沉佑之和周游只是世交好友,所以叫她嫂子。 真是谈资论辈,各叫各的,谁也不吃亏。 谢衍对他点点头:“来的真早,周游还在上班。等他回来一起见见。” 沉佑之又是一笑:“那是当然。我下午还有事要办,就先过来看看小小。” 他相貌斯文,因为从军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只一双眼十分细长,眯眼笑起来时,有种优雅的狡狯。 沉佑之不是澜水人,也没在这里生活过,也不知是有什么事要办。谢衍倒没在意这个,就说:“小小在客房,好像不大愿意出来。” 沉佑之去敲门,果然没人回应。谢衍试图直接开,结果发现门反锁了。 “我不要见他们!”沉小小在里面喊。 小孩子闹了个大乌龙,本来就脸皮薄,当然死活不愿意出房门面对堂兄。 谢衍敲门劝慰她:“这不是你的错,应该教训的是伤害你的人,现在只是带你回家。乖,开门好吗。” “我不回去!没有人关心我我为什么要回去!” 谢衍一噎,心想一定要让周游和沉局长好好沟通,关注女儿身心健康,管生不管养是什么渣爹。 沉佑之侧身站着,看了眼门,轻描淡写道:“我来之前已经把沉群之开瓢了,他保证下次决不再犯,等你回来还要跟你道歉。” 开、开瓢…… 谢衍和里面都静了一下。 “别计较了,在里面呆着解决不了问题。出来。” 然而沉佑之和谢衍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沉小小还是不肯出来。 “她不饿么?”沉佑之看眼手表,匪夷所思。 谢衍咳了一声:“客房有配套的洗手间,我在床头柜里又放了很多零食,目测沉小小至少能撑到明天。” 沉佑之叹口气,又看了眼表,谢衍觉得他应该是真有事,看表看得太频繁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沉佑之起身先告辞办事去了,周游还在上班,谢衍还在等沉小小出来,而市局这边,封洲忽然闯进办公室。 谭一臻正跟人吐槽上班路上又遇到卢梭碰瓷,好家伙要抓他当场就跑,真是业务娴熟。封洲就拽着他语气急切:“我查到了!周副市长和谢衍开车回澜水的那天,叁月十叁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谭一臻诧异看他。 封洲沉下语气:“但是那天,发布了雾霾预警,关闭了部分路段的高速公路。其中有一段,路上只有周副市长那一辆车。” 在此之前,没有人想过调查当日的天气。因为天气预报终究是预报,并不是百分百准确。即使是当日也在高速路上开车的普通民众,也只会觉得虽然眼前看到的天气晴好,但是有雾霾的没准就是在其他路段。没有人会较真这件事。 所以,不是雾霾天,也没有发生特大交通事故,为什么交通局却以雾霾天气为理由发布道路封闭的特级管制措施? 为什么整条路段,只有周游和谢衍那辆车? 身后忽然响起零星的掌声,啪啪啪,有人夸赞道:“心细如发啊封队长,那你的猜测是什么呢?” 他们回过头,只见晏科长背着手,正笑眯眯站在他们身后,也不知听了多久。 看着她的笑容,封洲忽然心下一寒。 ———————————————————— 谢衍的理想和现实基本毫不相干 首-发:rourouwu.info (po1⒏ υip) 39. 凑近了看,会发现相比较晏科长容貌本身,她的气势更先声夺人。 那是一种不外露的锋芒,真正见过大风大浪,见过血的从容不迫。 尤其当她微微歪着头,嘴角抿着弯起点弧度,似笑非笑的时候。 气势被刻意地收起,带上人际交往中的客套油滑,却让人越发谨慎不安,生怕她话里埋着坑,眼里藏着刀。 “办案不是靠猜测,而是证据。”封洲慢慢地说。 晏科长从善如流:“好的,不是猜测,那你现在掌握了哪些证据?” 封洲回她:“案件还在调查中,暂时不方便透露。” 晏科长笑容不变:“喔,这样么。” 谭一臻插话进来问:“晏科长来有什么事?” “给你一份文件。”晏科长背着的手拿到前面,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 谭一臻接过去坐回座位,封洲也想离开,却被晏科长微笑着叫住了:“封队长。” “还有什么事?” 晏科长上前两步,凑近了他低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个案子水太深,封队长,保重。” 晏科长正经起来的时候,眉目间肃杀意味极浓。据说她早年得罪了人,还因为是女的,所以在军队里很受排挤,差点被踢到总参二部挂闲职,后来还是晏时危上将出面保下她,她本人又争气,军演成绩出类拔萃,还执行过好几次海外任务,靠实力说话,才慢慢站稳脚跟。 女人如果不是靠身体上位的话,必比同等地位的男人更狠。 但封洲神色不改道:“先谢过关心,晏科长。” 晏科长不意外他的态度,只是笑笑后退几步。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她低头看了眼,直接按断。按断没几秒,手机又不依不饶地震动起来。她沉下脸色,说了句“失陪”,才出去接电话。 谭一臻抬起头看着关上的门:“那个晏科长,肯定知道些什么。” 封洲拉开椅子:“比如呢?她知道车祸案嫌疑人是谁?” “你可别小看了谢晏。她是有实权的高级军官,转业的事在军委内部遭遇了很大阻力,成功转业了也不是平级调动,现在的职位对比到她军中的其实降了好几级。这种人通常不说废话,何况和你不熟,如果不是知道些什么,且极有可能有不好的影响,何必特地提醒你。” 国安与公安部分职能重迭,有时还存在微妙的竞争关系,封洲并不想自己负责的案子被国安的人指手画脚。 但不可否认,在之前的调查里,谢衍的嫌疑太过轻易地被发现,以至于所有人的目光都专注在她身上,但是晏科长这番半遮半掩的提醒,反而让封洲对此产生了怀疑:周市长的车祸案,会不会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甚至有可能,谢衍是替别人顶罪? 谢衍等沉佑之把堂妹认领回去,等来等去,等到周游都下班了,沉佑之还没到。 “他公事之外向来随心所欲,不必管他。”周游说。他的脸色依旧不好,沉重疲惫,脖子上印子倒是消了下去,谢衍心说这肤质真好,不知道什么样的力度能让伤痕跨夜,啥时候试试…… 周游敏锐地感受到令人不安的眼神,回望过去,谢衍立刻做出谴责的表情:“那是他亲堂妹,还在义务教育阶段,她都缺了两天课了。” “来之前他和我通过电话,已经帮小小请过假了。小小成绩很好,寒假已经预习过这学期的内容,不必担心。” “可她还是不愿意出房门,我刚才敲了半天也不回应。明明之前都敢一个人坐飞机翘课来看澜水。” “自以为走投无路时会生出一腔孤勇,发现事情还有转圜余地时反而会像戳破的气球,比往日更甚的羞耻和愧疚能直接击垮内心。叫她出来吃饭吧。” 谢衍叹口气,从周游腰间摸出钱夹拿出银行卡(周游看了她一眼),走到客房前对准上锁处一划拉,客房门应声而开。坐在床上吃着零食追剧的沉小小直接弹起来,薯片袋子翻倒,碎屑哗啦洒了满床满地。 后面进来的周游看着满室狼藉,面无表情。 沉小小也知道表叔的洁癖,连忙伸手试图掸掉碎屑,结果啃过鸭脖的油汪汪的手指直接按在了床单上…… 哦豁,完蛋。 沉小小被表叔的表情吓得灵魂都在颤抖,谢衍咳了声,“小小你先出来吃……” “现在把房间打扫干净,地上不留垃圾,床单自己洗掉,完不成今晚不准吃饭,如果有意见,我现在就叫沉佑之过来带你回去。”周游说。 沉小小大气都不敢出,蹲下身一点点捡起地上的薯片碎屑。 谢衍商量:“自己打扫垃圾可以,床单就放进洗衣机吧。” “不用惯着她。去吃饭。”周游转身要走,见谢衍不动,就拉起她的手一起离开。 “好苛刻哦。”谢衍在餐桌上小小声。 周游盛汤的动作顿了一下,想起梦见的回忆里谢衍坐在他床上吃冰棍,而他关心的是谢衍会不会受凉,再看看现在谢衍嘀嘀咕咕的小表情,说:“如果我包容点,现在就是你帮她打扫了。她得自己承担责任。” “我不是说这个,小小总得吃饭啊,等她打扫完都几点了。小孩子长身体,不能饿到的。太晚吃饭也对胃不好。” 周游说:“没关系,这个年纪饿饿更健康……”他的话戛然而止。 谢衍疑惑看他。 周游顿了好一会儿,轻微摇头,然后把汤递给了她。 他想起小时候苛刻的养育环境,疼痛的胃部困扰了他整个成长期,他无数次想过以后绝不让自己的孩子陷入和他一样的痛苦,只是现在他才发现,生命早期留下的烙印会一直影响着他,甚至让他选择和老一辈同样的教育方法。 原来至今,他都没能摆脱掉。 谢衍接过碗,想了想还是说:“留点饭给她,要是过了八点她还没收拾完,无论如何我都要叫她来吃饭。我可不管你同不同意。” 周游却点点头:“随你。” 谢衍放了下心,端碗吃饭,周游坐在对面看着她。心里想,谢衍以前一定是活在爱里的小孩。因为被爱着,所以没有害怕的事情。因为被爱着,所以可以无数次犯错,然后被无数次原谅。因为被爱着,所以有余力去爱别人。 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沉小小身上倾注的,是她无处挥洒的余爱。 或许她也曾疼爱过和沉小小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那种无形的移情,让她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所以周游上楼时亲了下谢衍的额头,谢衍问“怎么啦?” 周游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被他吞了回去,只是说“我今天交接了很多工作,晚上要加班,不用等我,先睡吧。” 谢衍摆摆手,“知道啦常务副市长,沉佑之回来的话我让他直接去找你哦。” “好。” 谢衍去零食屋打游戏,周游回书房,要开门时看着门把手,想起谢衍刚才开锁时娴熟的手势,再想起之前某次书房上着锁,镇纸却依旧被移动了的事。 和当时警惕微愠的心情不同,他现在只觉得,果然是谢衍会干的事。 生不起气,气也没用。只要自己装作没看见,就什么都不知道。 周游做足心理建设又可以愉快工作了,谢衍八点时把沉小小叫去吃了晚饭,小姑娘也是倔性,周游让她自己洗床单她就真自己洗,不要假手于人,自己蹲在洗手间搓,沉佑之回来的时候小小正晾完床单下楼。 二人打个照面,沉佑之一句话还卡在喉咙里,小小一声尖叫,噌的窜进客房,咔咔上了锁。 被女高音惊到出房间的谢衍和周游:“……” 沉佑之无语地脱下外套:“见我跟见鬼一样。” 周游看眼客厅的大挂钟:“已经九点了,你整个下午加晚上都去干什么了?” 沉佑之抬眼,玩味地笑笑:“找乐子去了。” 谢衍见没她什么事,继续回零食屋打游戏,沉佑之上楼进书房,晚上自然不方便带沉小小回去,何况沉小小根本劝不动,于是沉佑之在这住下,就睡沉小小对面那个小房间。 周游回卧室时谢衍还没睡,跟他吐槽道:“沉佑之看着真不像是特地来接沉小小的,更像是来这玩一圈然后顺路把她带走。” “别操心了,快睡吧。”周游躺到床上说,察觉到谢衍蠢蠢欲动,说:“我明天有叁场大会要开,得养足精神。” 谢衍在那边动了动,哼了一声。但也没做什么。一夜过去,周游身心健康,早上吃饭时沉佑之又没影了,沉小小放心出来吃早饭,周游提醒谢衍晚上去参加婚宴,他到时会直接从市政府出发,谢衍说:“我把她也带上吧,不然晚上家里没人。” 然后问:“小小,晚上和我一起参加婚礼好吗?” “是谁的呀?” “你表叔的领导家儿子。” “好。” 于是晚上五点半谢衍带上小小出门,婚礼的举办酒店在西迁的市委大楼附近,酒店豪华大气,再加书记儿子大婚,可谓盛况,往来人络绎不绝,车流如帜,谢衍在车库里七拐八拐,拐弯时差点把迎面来的一辆车擦了。 她降下车窗道了句歉,对面过了会儿,也降下了车窗,露出男人苍白英俊的一张脸。他瞟了她一眼,说了句没事。 谢衍记得这张脸。 本市知名青年企业家,秦淮。 40.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真是履历光鲜,不了解的人看到他都要夸一声青年才俊。 某一瞬间谢衍差点控制不住阴暗的念头,想把车子撞上去。 沉小小打完一局游戏抬头,看见谢衍抓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侧着头死死盯着车后镜。 沉小小看不见她的脸,但莫名缩着不敢说话。 好一会儿,直到后面车子鸣笛声不耐烦地响起,她才像忽然回过神一般,转过头继续开车。 赵腾的母亲家是富商,谢衍一直觉得赵书记和他夫人的婚姻证明了大型私人企业确实难免政商勾结,赵书记的夫人家显然已经不满足于资本经营,更积极参与到权利经营中,赵书记的仕途自婚后就一帆风顺,节节高升,夫人家族也跟着做大做强,遍地建厂。 乱花渐欲迷人眼,大厅出入的人非富即贵,沉小小倒是不怯场,只是不想和别人说话,牢牢跟在谢衍身后,生怕一转眼就跟丢了。 新郎和新娘就站在大厅门口迎客,新郎黑色正装,新娘子穿着迎宾纱手捧鲜花,不少人在和新郎新娘合影,场面一时间看着和谐热闹。 不过……谢衍的眼神往新娘婚纱下面出溜了一下,她和新娘子以前是同一个骑行俱乐部的,她记得新娘子没这么高吧,底下塞小板凳了? 为了验证这无聊的想法,谢衍特地等其他人拍完合影后也凑过去,让沉小小给自己和新娘拍一张。 谢衍退出骑行俱乐部也就是去年的事,和新娘子认识,不熟,但是当她将手礼貌性地搭在新娘子的后背时,敏锐地察觉到新娘微微向她靠过来。 是那种站累了实在撑不住,只能找身边人靠着的动作。 沉小小在摆弄手机找角度,谢衍嘴唇微动,压低声音问:“穿高跟鞋了?” 新娘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已经怀孕了,怎么还能穿高跟鞋。” 新娘低着头不说话,谢衍有些责备地看向新郎,但是在看到两位新人间生疏的站位时才猛然领悟。 新娘子是检察院一名非常优秀的检察官,但即使这样在婚恋市场也被挑叁拣四:她读完博出来年纪大了,被人担心不好生孩子,个子也矮,被人担心后代长不高。 这样的言论,连不关心他人私生活的谢衍都时不时听到一两句,当事人显然更受困扰。而如今她终于怀孕,好不容易能办婚礼,又怎么能在外人面前露怯,拼着难受,也要穿高跟鞋和新郎“般配”。 谢衍心里叹息一声,立刻装出一副和新娘久别重逢说不完话的好姐妹样,搂着她的胯骨和她聊起了天,实际用侧身托住了新娘整个压过来的力道。 新娘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她脸上的妆太重,看不出脸色,但是额头间隐现的汗水表明她很不好受。 谢衍真是“情深义重”,与新娘子有说不完的话,之后过来的看见已经有人在和新娘拍照了,还是很相熟的样子,只想客套拍照的便识趣走开了,有认出谢衍是周游夫人的也走开了,还有的人见宾客貌美,便干脆连谢衍一起拍进了新人合影,剩下还徘徊着的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和书记儿子拍张照发朋友圈的各色人等。 沉小小本就敏感,看谢衍在那叨逼叨就是不走,便只低头不看别人,眼看着头要钻进地缝里,谢衍才意犹未尽地话完情深,结束聊天。 离开时,看都没看新郎一眼。 赵书记政治身份在那,不敢大操大办,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地奢华精致。但是婚礼嘛,规格不尽相同,流程大差不离。谢衍参加婚礼已经参加麻了,尤其是周游调到澜水后,都是交份子钱,进场找座位,等开始,婚礼开始的吉时18:18永远赶不上,总得往后拖到19:28,人再来不齐还得拖到19:48。司仪热场,新郎登场,新娘在万众瞩目下出场,牵手接吻,喊爹妈,然后灯亮,台下饥肠辘辘的亲友们终于能吃上饭了,酒店的菜还都不好吃。 谢衍和周游去吃喜酒每次位置都靠前,头顶灯光照着,不能轻举妄动,周游来这也不是为了吃饭的,和同桌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工作上,谢衍就和其他女士聊天,听着她们聊婚前彩礼,婚前叁金,早上迎亲堵门,中午酒席,听完后就觉得吧,以前人说女人一生只有一次婚姻,这句话得改改,人的一生或许不止一次婚姻,但大概率只有一场婚礼了,这么繁琐累人的仪式,谁还想办第二次。 谢衍找到位置,带着沉小小坐下,沉小小打了一路的游戏,手机终于没电了,她和谢衍说了一声,就出去找地方充电。谢衍在位置上待了会,忽然后背被一拍:“哎,你也来啦?” 谢衍转头一眼,可不是巧,正是她在锦润公馆的领居武筱梅。 不同于穿着低调的同座人,少妇武小姐今晚也是光彩照人妩媚生动,像是参加什么高端酒宴,而不是别人为主角的婚礼。 领居大姐最嫌她矫情,但是武小姐依旧故我,谢衍早已习惯她的作态,便微笑着点点头。两人难得见面便坐着聊了聊, 说话间沉小小回来了,但是慌里慌张的,谢衍给她倒杯水:“怎么了,手机不是要充电吗?” 沉小小坐立不安,半晌,才悄悄凑近谢衍,支支吾吾道:“我,我刚才蹲在墙角充电时,看到新郎在窗帘后和一个女的亲嘴……” 谢衍不以为意地想,和新娘亲嘴怎么了…… 嗯??? 沉小小刚才就见过新娘,要是新郎亲的是新娘,她还慌什么,还用什么“一个女的”指代! 再说了,这个点新娘肯定在化妆间换主纱啊! 谢衍猛的直起背,然后迅速地颓回去:“这种事啊,只能说,你就不该告诉我。”家务事,外人不如不知道。 沉小小更加坐立不安:“可是我当时太紧张,手机落在那了……” 谢衍:“……” “我七点多的手机,刚买的……” “……” “我不敢一个人去……” 谢衍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小小啊小小,你年纪不大个也不高,怎么啥事都让你碰上了?” “真不是我故意惹的……”沉小小好委屈。 谢衍就起身,暂时辞别一无所知的武筱梅,问清充电的地方打算自己去拿,沉小小非要跟着,谢衍也就应了。不过没想到啊,新郎刚才迎宾时一脸营业表情,生怕笑得再真诚点就会遭雷劈,现在把人堵在帘后倒是吻的火热,那动静大的,隔着一道门谢衍听的清清楚楚。 这是婚礼举办地花开富贵厅旁边的一个花好月圆厅,整个楼层一共就俩,没有开,光线黑暗,无人走动,一门之隔外面喧哗热闹,在这偷情确实刺激。 谢衍眼神询问沉小小:手机呢? 沉小小眼神示意:窗帘旁边插座下。 谢衍目测了下距离和自己会发出的动静,心说这开玩笑吧,沉小小身体小,借着黑暗的遮掩能绕过偷情男女溜出来,自己这么个成年大活人难度系数太高,再看眼沉小小,她已经死活不愿意迈进门厅了。 谢衍决定还是等这对男女啃完离开再进去拿手机吧,反正手机放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丢,刚准备转身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谢衍,你怎么在这?” 卧槽这声音! 谢衍转身,挤出微笑:“你怎么来了啊,没换主纱吗?” 来者正是新娘! 新娘子毫无所觉,只是指着旁边一个门说说:“化妆间第二道小门就开在这,化妆师的化妆箱要连接电源,但是化妆间没插座,打算拿个插排在这插上,然后拖到化妆间。” 她越走越近:“你的脸色好白,不舒服吗?” 谢衍:“呵呵,没有。”只是太刺激了。 话音刚落,门内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新娘疑惑道:“里面有人啊?”然后缓缓推开…… 谢衍沉痛闭眼。 “你们——你在干什么!”尖叫声响起。 谢衍二话不说,抓过沉小小就一起进了花好月圆厅,嘭一声关上大门,直接阻断了外面人尚未反应过来的视线。 偌大的婚礼大厅,一片漆黑,沉小小在墙上摸到一个开关打开,亮起眼前一排灯,桌上都是没有及时打扫的假花桌布,新娘一边哭骂,一边试图把新郎怀里的女人拽出来,语无伦次地骂着贱人,小叁。 这种场面谢衍见过,男的被捉奸在床/宾馆/洗手间时,第一句辩白往往是“是她勾引我的!”,以迅速撇清关系,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赵腾大喊道:“你冷静一点,要打就打我,是我强迫她的,和她没关系!” 咦? 谢衍被赵腾的反应激起点微薄的兴趣,走近几步看向赵腾怀里的人。 那个女人一身长裙低着头,长发从两颊垂下,能看见淡红的嘴唇。明明是在别人的婚礼上和新郎不清不楚,但是整体给人的感觉并不烟视媚行,反而有种空山新雨后的清秀干净。 谢衍觉得眼熟。 她心里猛地一跳,剧烈的疼痛袭来之前,赵腾紧张的声音响起:“听听,疼吗?别怕,我在这。”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人生实难,愿其弗与。 听听。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我心里的灰。 41. 谢衍失语般站在原地,耳边全是嗡嗡声,但是现实的发展可不会顾及她是否还保存理智,新娘子本就身体虚弱,开头大吵大闹后被新郎吼了一顿很快失去了力气,跪坐在地开始哭,夹杂着断断续续地骂:“季听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怎么好意思抢我老公,我都跟他结婚了……”终究是不善骂人,颠来倒去,却也说不了更难听的词汇。 ……季听? 谢衍眼神动了动。 赵腾也很尴尬,但还是辩解道:“是我追求的她,她从来没同意过,我刚刚看见季听,又想到我要结婚,就不禁……我们办婚礼前不就说好了吗,婚后谁也别管谁,你还哭什么?” “我们结婚了,今天是婚礼啊……” 而“季听”,事不关己一样,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幕。 这时门外又响起声音,有人试图从外推门未果,就敲门喊道:“里面有人吗?开开门!” “季听”从新郎怀里挣脱出来,她外表荏弱白净,说起话也是轻声细语:“今天是你的婚礼,你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新娘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她。 “季听”继续说:“毕竟你后悔也晚了。你结婚证已领,和赵腾已经是法律上的夫妻,就算你想取消婚礼,也没有意义。” 更何况根本不可能在这时候取消婚礼。 新娘怀着孕也要穿高跟鞋举行婚礼,足见其性格要强,且非常重视颜面,眼见回头无路,又不愿意让别人看笑话,当下擦着眼睛就踉踉跄跄站起来。 敲门声愈发急促,离门最近的沉小小实在受不了令人窒息的气氛,迅速开了门。 进来的是一位伴娘和化妆师,化妆师手里还拿着一个插排:“我把插排借来了,就用这里的插座……你怎么哭了?” 新娘按着眼角,勉强找着借口道:“被……被……呃,被烟熏的。” “谁啊这么没素质,对着孕妇抽烟,你妆都花了,等会让小米给补下,赵腾!快来扶你老婆呀,在那傻站着干嘛!”伴娘喊道。 “季听”往旁边走了两步,让赵腾更方便走过去。赵腾看了“季听”两眼,欲言又止,但还是跑过去了。 几人乱糟糟地离开,厅内只剩下“季听”,谢衍,和沉小小。“季听”用手指捋了捋发尾,似乎也要走,谢衍忽然发话:“小小,去外面把门关上,别让人进来。” 沉小小还以为谢衍和新娘是闺蜜呢,眼下可能是要打小叁,立刻兴奋地应了声,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结结实实地把门带上了。 “季听”歪着头:“别人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谢衍皱眉:“你为什么会来澜水?你就不该来,既然来了,就更不该光明正大地出现。” “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吗,为什么不能出门不能社交?”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原名好了,你不是叫闻听吗!”谢衍咬牙。 季听,不,闻听静默了下,然后慢慢道:“好多年了呢,再没听你喊过这个名字。”其实以前也很少喊,谢衍爱叫她听听。 谢衍深吸一口气:“我都告诉过你了,不要来澜水,有多远走多远,为什么不听……”到最后,语气甚至带上了点绝望。 闻听面色平淡:“再远能跑多远,我的身份很难出国,如果真要抓我,我也不可能抵抗的了国家机器。该来的总会来,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可以不和你见面,可以当你不存在,可是我不能接受你再出事!”谢衍一把捂住眼睛,声音都哽咽起来了。 大厅内一片安静,闻听看着关上的大门,轻声说:“跟在你身后的女孩子很信赖你啊。她真像十四岁时的我,你想在她身上,弥补对我的愧疚吗?” 谢衍肩膀颤抖着,说不出话。 闻听贴近谢衍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即使在我策划了车祸案后,还是想替我顶罪吗?” 谢衍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身体一软,半跪在地。 “你别说了……” 闻听垂着眼看她,她的容貌清秀得惹人怜惜,但是眉眼间有种锋利的冰冷:“我来澜水是有任务,需要隐瞒身份接近市委家属,今天的事是赵腾自己一厢情愿,希望你不要传扬出去。我之后还有事,不要妨碍我。” 她越过谢衍拉开了门,门口摆出偷听姿势的沉小小吓了一跳,连忙站直,但其实她根本听不到什么,谢衍即使在激愤下依旧在克制着音量,不敢让第叁个人知道。 沉小小还在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这个“小叁”先一步走出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格外冷漠,等她走远,沉小小才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打颤。 ———————————— 前章有个成语“烟视媚行”,作者我第一次接触到是在宝岛作者李约写的《秦始皇大传》里,华阳太后用来形容赵姬的,赵姬的老公秦异人听到后很生气(剧情如果没记错的话),所以我一直以为这个成语是贬义词,而且光从字意上看用来形容赵姬确实很合适,但实际它是形容女子害羞不自然。 (而且这本书错误百出,里面还写秦始皇立了年少时喜欢的姐姐为皇后,导致作者上初中后依旧以为秦始皇是有皇后的′_gt;`) 我看书的时候年纪太小,没啥分辨能力,印象又过于深刻,以至于即使我现在知道了这个成语的实际意思,还是会下意识地用错。 至于我怎么发现的,是评论区读者说学到了成语,才发现自己又双叒用错了,不行,不能害人,在此特别说明下,希望大家不要和我学,如果以后家里有小孩子,也请对孩子读的书严格把关,有些错误年少时犯下会影响一生。(侧面说明意识形态树立的重要性) 此章免费,希望盗文的人看见,也是提醒自己,更是跟正版读者说声抱歉。 (首-发:danmei.info (po1⒏ υip)) 42.在线熬煮心灵毒鸡汤 闻听走在长廊里,她今天的目的还没达成,并不打算走。 她有些闷热,可能是见到谢衍后心情不太好,就把垂着的头发往后撩了撩,花开富贵厅开了好几个门,离她最近的那扇门边站着几个人正在说话。 中间那个人年纪最轻相貌最好,但是显然的地位也最高。别人和他说话时毕恭毕敬,他却无论对方是谁,始终温文尔雅,语带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澜水是本省经济重市,而他也是最年轻的常务副市长,早年在发改委待过,现在主抓宏观经济得心应手,周围一圈的都是各级部门领导,听他讲话也十分信服。 闻听放慢了脚步。 周游似乎没有看见她。 就在即将走过去时,忽听周游说了句:“请等一下。” 这句话指代意味不明,身边顿时鸦雀无声,人人下意识地看看他再看看自己。 闻听也跟着停下。 周游走到她旁边,问道:“你看见我妻子了吗?” 态度很客气,看上去真的像是随便找了个人问。 “没有。”闻听说道,但立刻心里一沉,随即说,“你妻子是谁?” 她短短几秒的改口并没有让周游的神色产生变化,或许他根本没在意闻听的回答,而是说:“是吗。” 他笑了一下,“我想你或许认识她。” 闻听手心微微汗湿,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谢衍能和这么一个外表和内心天差地别的人相处这么久,看上去光风霁月,内里却阴狠薄情。面对这个人,她始终放不下心里的忌惮,连神经都紧张到发痛。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后面搭上了闻听的肩膀,男人熟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我女朋友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你老婆是谁。” 这是个年轻俊朗的男人,要是不那么阴郁,神情阳光些,或许会帅到更多女孩尖叫捂脸,但是他从神情到肤色都带着股低沉的意味,如果说周游的白是那种自然透出来的,干净明亮的白,那他的白就是死气沉沉,征途行色惨风烟的白。 有人认出了他并打招呼:“秦总。” 秦淮搂着闻听的力道收紧,把她往怀里带:“我们先走了,各位自便。” 周游微笑点头:“当然,你也是。” 两人走远后,谢衍和沉小小从闻听刚才来的方向走过来,谢衍一直低着头,而沉小小揪着腕上的手绳,上面的几粒碧玺都要被拽下来了,周游和别人几句聊完就迎过去:“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谢衍这才像惊醒般抬起头,看向周游的表情有些空白,然后立刻大力揉起了脸,周游刚要阻止她的动作,她却已经放下手,脸颊有点点红,但是乱七八糟的表情也都收了起来,说:“进去吧。” 沉小小也被她的操作惊到,连忙松开被蹂躏着的手绳,叁人进入大厅,人已经乌泱泱来了大片,但是婚礼始终没有开始。 被绿的新娘还要恢复情绪,一时半会儿恐怕上不了台,沉小小把声音压到最低,悄悄告诉了周游刚才发生的事情,周游皱了皱眉,然后问谢衍:“那个女孩后来有没有为难你?” 谢衍摇头,“我们只说了几句话,她就走了。” 可是她还是情绪不振,周游婉拒了服务员给她倒橙汁的动作,给谢衍倒了杯温水,他把杯子塞进谢衍手心,谢衍却抽回了手。 周游顿了顿,慢慢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气氛微妙地沉寂了下来,但多的是读不懂空气的人,武筱梅女士刚从邻座那闲聊完,看见谢衍回来了,立刻一屁股坐回来:“呀周市长,你也到了。” 周游点点头。 武筱梅和周市长打完招呼就开始和谢衍聊天,现在这桌快坐满了人,周游开始应付过来打招呼递烟递酒的人,而武筱梅正和谢衍说到书记家双喜临门,很快将桌上插不进男人话题的女人吸引了过来。比如席间的一位孕妇,姓利,法律意义上是未婚,所以大家都叫她利小姐。利小姐肚子不小,她抚着孕肚微笑道:“女人只有生了孩子人生才是完整的,我太期待我的孩子了。” 结果回她的居然是平日闷不做声的沉小小:“要是家庭不幸福,还不如不出生。小孩子又不是自己想来这个世界的。” 利小姐笑容浅了浅:“你现在太小,等你以后结婚怀孕,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沉小小继续阴阳怪气:“我是没有使用了子宫才算完成人生意义的觉悟了,你看母猪生了那么多胎,除了被人类圈养,最后被宰,猪生又有啥意义呢?” 谢衍咳了一声,对面色难看的利小姐笑笑:“小孩子乱用比喻,别在意。” 她心想沉小小这得是憋狠了,一发泄就开始无差别攻击,回去一定一定要沉局长重视女儿身心健康教育。 利小姐面色只难看了片刻,随即恢复了过来,这就不得不让人敬佩她的涵养。要说几年前,她还只是个庸碌无为的公司职员,从头到脚气质都很一般,但是自从被公司老总包养生了个儿子后,顿时底气十足起来。虽是外室出身,但不大乐意别人总提起她的往事,她学茶道,学绘画,上灵修班,去巴黎扫货,到法国塑形,几年下来,还真培养出了点雍容的气质。 可不得有气质,叁万二一节的课,都能培养出一只会说法语举止优雅的猪了,何况乎人哉? 果然这世间每一张精致的容貌,闻起来都有金钱的味道。 而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通常只能培养出近视驼背。 场面冷了一会儿后,利小姐叹气:“我真的好想要女儿哦,女孩子真是可爱。可是只有儿子,唉。” 谢衍心说要是早几年,你绝对不会说想要女儿这种话的。你只会想要儿子。 这时武小姐柔柔一叹:“我不想要女儿,万一教出来以后随了我有性格问题,再或者是跟身边人有样学样,专门做小叁还又当又立,我这个当妈的可就难过死了。” 利小姐看向武筱梅。 谢衍抬高杯子挡住下半张脸。 沉小小低头死抠手绳。 这天是彻底聊不下去了,利小姐僵着脸站起来,说了声“失陪”,就去其他桌了,武筱梅低声吐槽:“谁安排的她坐这桌啊,这边都是正儿八经的合法夫妻,她一个小叁凑什么热闹。” “你不怕她回去跟她的【真爱】告状?”谢衍开玩笑道。毕竟不是真老公,对那位老总,也只能用真爱什么的词带过了。 武筱梅笑了声:“好深情的男人哦,舍不得和发妻打拼的事业,又舍不得真爱,想着齐人之福,真是深情的虚伪。” “到底是孕妇啊。”谢衍又想起了新娘子,叹口气。 武小姐翻个白眼:“就仗着自己怀孕别人不好说她呗,既然都做婊了就婊到底啊,装什么纯。假死了,搞不懂李老板为啥会看上她。” 谢衍说:“为什么看不上呢?李老板就出生在男尊女卑的家庭,喜欢女人也看不起女人,非温婉贤淑退居男人身后的都会被他视为异端。他的敏锐都用来做生意了,何必多去关注女人的心思?” 武小姐切了一声。 说话间,新郎终于出场了,新一轮音乐响起,这场拖延到八点的婚礼,终于可以开始了。 —————————————— 闻听面对周游紧张犯错是有心理阴影,不是因为她不谨慎。 43. 今晚的婚礼,客观来说,气氛很是热烈,是谢衍参加这么多次婚礼以来宾客们最有参与感的一次。 主要是新娘哭的实在太厉害了。对着亲爸妈时简直是嚎啕大哭,一下子勾起了全场已婚女人的辛酸泪:从今天起,拜别生养自己的父母,成为别人家的人,融入新的家庭,拥有新的人生。前路坎坷,不知身边的人可否携手前行。 新郎表现也可圈可点,舞台距离的远,他一切的反应迟钝欲言又止都被美化为初婚的手足无措,获得全场大片宽容谅解,然后对他老婆怀孕才举办婚礼的事实装聋作哑。 武筱梅被新娘子感动得眼泪汪汪,手里的纸擦完了,转头拿旋转餐盘上的纸巾,才发现身边的谢衍和沉小小都瘫着一张脸。 瘫的面无表情,毫无波动,顿时让武筱梅觉得自己哭的像个傻子。 她吸了下鼻子,有点尴尬地说:“你们不想哭吗?太感人了。” 谢衍:“呃,嗯,啊。” 周游低声说:“于此下马,于此别家,悲伤是难免的。” 谢衍平淡道:“远嫁么,都这样。” 婚礼举行完毕,大家终于可以吃吃喝喝,这类场合周游向来吃的很少,只开头夹了几口荤菜为之后喝酒垫垫肚子,便不再动筷了。 谢衍也没吃多少,主要是心情不好,加上婚礼推迟太久,菜冷了。 倒是沉小小闷着头干饭干菜,不过看她那表情,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啥。 新娘换好敬酒服出来,偕同丈夫和双方父母一一敬酒,谢衍那桌靠前,第一桌就敬的他们。新娘子怀孕,以茶代酒,敬完全桌,全程没有和谢衍对上眼神。 谢衍心里轻微地叹息一声。 虽说她没有和新娘建立多深厚的友情,但是看此景也难免唏嘘。 她俩以后应该不会有交集了。 无论谢衍是否有意,她看见新郎赵腾婚礼前和别的女人厮混已是事实,这是往新娘子脸上扇大耳刮子,何况新娘如此要强,见不得别人笑话她,又怎么会愿意再见到谢衍这个她遭受耻辱的见证人呢? 市委书记赵东风倒还是电视上的老样子,硬朗康健,难得穿着正装,他的夫人保养极好,精致旗袍,胸针戒指手镯耳环全不落,只是式样比较低调,看着不喧宾夺主。 婚宴上的市委领导们也穿的不显山不露水,比如谢衍出门的行头向来比周游的一身价格多个零。澜水的领导们对外的整体画风都很朴素,这是有原因的。几年前市委有个领导主持扶贫会议,对着镜头念演讲稿,手腕一翻露出个鹦鹉螺,记者也是鸡贼,给了那块百达翡丽名表好几秒的特写镜头,新闻一出整个澜水都炸了,那一整年新闻底下的评论都热闹到不堪入目,直到现在,这则新闻还时不时被论坛上的澜水市民们拉出来鞭尸。 懂的都懂。 此事件成了官方丑闻,后续影响持续发酵,甚至被中央点名批评,此后市委市政府就走上了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道路,虽说前段时间爆出政府内部贪腐传闻,让人察觉猫腻不少,但是市委书记儿子的婚礼依旧那么朴实无华且普通。 散场时周游喝了酒,谢衍开车,沉小小缩在后座睡着了,周游就靠在副驾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子上了高架,周游睁开眼,看着车窗外的流丽夜色,好半晌说:“我有时会觉得办婚礼也不错。” “那你下聘礼?”谢衍随口道。 “要多少?”周游直接问。 谢衍哼笑一声:“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钱。” “乐清辉给的吧。” “嗯。他年轻时和女朋友家庭条件相差太大,谈婚论嫁的时候被女方家羞辱了,后来反而成为门当户对论的忠实拥趸,觉得男女双方越是家境相当,越能彼此尊重。我跟你领证后,他就把财产划给我了,他也没孩子,我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周游依旧看着窗外,神色淡淡的。谢衍等了会儿没见他说什么,就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或许是喝了酒,他语气轻飘飘的,却令人无端不安,“如果你一无所有,是不是就会……乖一点。” 谢衍残忍道:“做梦吧,我只会一边继续搞事一边刷爆你的绩效卡。”工资卡留着家庭开支。 “欢迎来刷。婚礼我喜欢传统的,你穿秀禾服一定很美。” “像我这种嫌破四旧还不够彻底的人,只会觉得传统婚礼是封建余毒,不可能办的。” “太极端了。” “有吗,可是很多老旧思想都是所谓仪式感带出来的,比如说迎亲时新娘要穿家里父亲或兄弟的鞋,因为如果新娘脚碰地会把娘家的财气带走,比如在出门之前,要和家里兄弟吃分家饭,意喻分家,新娘从此是男方家的人。婚后第一年女方生日还要宴请两边父母,举办交生宴,意为把女方交给男方家。这一全套走下来,谁不觉得女方就是从属男方的呢?要不然婚礼上为啥都是女方家长哭,男方家长笑啊。” 谢衍抓着方向盘的力度越来越大,“我可是独生女,没有哥哥更没有弟弟,我是我自己,可不是你家的。” 性格糟糕如谢衍,就是很难让人和她共情,更何况是身为男人的周游,但他毫不生气——他已经学会了不顺着谢衍思路思考问题——只是手撑着额头,说:“你今晚一直很奇怪,如此积极地想与我划清界限……你遇到什么人了吗?” 谢衍没想到周游一直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她顿了一下才说:“遇见新郎那件糟心事了心情不好,不行吗?” 周游摇摇头,目光落在谢衍身上,看着没有攻击力,但是莫名沉重,“无关的事情影响不到你,你只会看戏,除非戏台上的人让你在意,会牵动你的心神。那个人让你不开心,所以你转头来刺激我——所以和我有关?那个人我认识?” 谢衍心里一跳,随即开口:“闭嘴,不然我现在就干你!” 周游果然不说话了。 后座的沉小小悄悄捂上耳朵。 刚回到家,沉小小就一副“哎呦我好困我要睡觉”的模样窜进了客房,随即反锁,周游扯松了领带,想去厨房倒点水喝,却被谢衍推到冰箱门上,直接亲了上去。 44.佛不要你皈依,佛要你欢喜 冰箱门凉,但是对喝了酒有点热的周游来说正好,他单手按住谢衍的后脑,反客为主亲了回去。 任何事都讲究你来我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两个人吻得激烈,谢衍被抱到厨房中央的岛台上,周游的衬衫都被扯开,露出胸前的大片肌肤,谢衍的古驰腰带半挂不挂,眼看着就要滑到地上。 这时候就显露出沉小小的重要性了,两位成年人以前不是没在家里各个地方搞过,但是眼下家里有未成年小朋友,万一小朋友半夜起来喝水或者早起找吃的,看见一片狼藉终究不好,于是两人激吻了一会儿,周游就将谢衍抱起上了楼。 还没进卧室,谢衍又将周游按在了门上。 “不要急……”周游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谢衍在他胸口狠狠咬了一口。周游嘶了一声,捞起谢衍的一条腿挂在腰上,腰带掉落在地,裙摆散开堆到谢衍腰间,周游的手指按在谢衍的内裤上,最中间的布料已经一片潮湿,他直接勾开,而谢衍也拉下他的裤链把滚烫的性器掏了出来。 彼此交融时两个人都满足地叹了口气。 性器摩擦着紧致的内穴,谢衍今晚情绪激烈,连带着身体也十分兴奋,下面一缩一缩的越来越紧,周游喘了一声,腰眼都舒服到发麻。 内穴越操水越多,进出越是畅快。周游哑声说:“曹公诚不我欺,女人果然是水做的骨肉。” 谢衍哈了一声,“文化人调情就是不一样。我只知道唱戏时说的五湖四海一汪水,两口子床上五条腿。” 周游笑了声:“你在哪里看到的粉戏,现在不都禁了么。” “金瓶梅上映时多少人打飞的去香港看,低俗文学才是大众文学。哪有你阳春白雪。”谢衍说着,忽然哼了一声,被周游一个深顶,差点高潮,兴奋地脚趾蜷起,眼眶都憋红了。 周游抓着谢衍的腿用力抽插着,因为激烈的性爱快感微微眯眼,才说,“都是人,怎会没有欲望,我又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花胚丰盈,以杵触之作不能忍状,而出娇声;稍加抽送,身怯体颤,莲生暖湿。海潮珠,打樱桃,翠屏山,貌色声情无一不足……”谢衍咬着唇承受着周游越发激烈的动作,感觉整个人都要化成一滩春水,紧紧抱住周游才不至于让自己滑下去。 进出的性器越发坚硬勃发,龟头逐渐分泌液体,快感攀升到新的高峰,周游嘴唇抵住谢衍的额头,轻声说:“但是眼睛已看,我却从不往心里过。你重新出现在我记忆里之前,佛家所说阿耨多罗叁藐叁菩提,我独看好我自己。” 谢衍发出一声低泣,颤抖着高潮了,周游也射了出来,两个人做了许久,眼下汗湿一片,精液混着淫水淌过大腿内侧,谢衍抽着鼻子说:“我,我要洗澡……” 周游把她放了下来,谢衍腿一软差点跪下,周游将她半抱着扶进浴室。两人卫生间不共用,所以周游也是失忆后第一次进这里。 谢衍对卫生间要求非常高,一是绝对干燥,不管干区湿区都要如此,二是有光线且通风,这有些出乎周游意料,但他没空思考多余的,因为他把谢衍抱进浴室时被连带着拽了进去。 热水缓缓注满超大型号的浴缸,谢衍趴在周游胸口,垂着眼。 这是性爱后难得的温存时刻,周游甚至觉得这样的时刻比性爱的过程更让人心动。做爱是生理快感主导,而此刻是心理上的彼此依恋。 但是谢衍不喜欢周游的温柔。 太假了。 她宁可他锋利,尖锐,不近人情。 就像当年她跪在表妹的病房外哭,周游在旁边垂眼看她,连腰都没弯一下,语气冷冰冰的,带着居高临下慢条斯理的意味。 [你得和我结婚,谢衍。] [你有所求,就要拿出诚意来。我正好希望摆脱家里的相亲,各取所需,毕竟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女朋友,不能理所当然要求我的帮助。] [那些无聊的人生计划,你还是趁早收起来吧。] 请你让我永远清醒,永远在意利弊得失。 你的温柔是无用的东西。 谢衍忽然说:“我今晚看见了不想遇见的人。因为无法靠近而难过,被伤害了也还是替对方难过。明明一开始都是很好的感情,可是人为什么要改变?” 莫名离散掉的亲友,莫名背弃的爱人。 周游撩起谢衍背后一把湿透的发丝,将乌黑的头发在手心绕了一圈,说:“或许是,那个人从没变过,只是你看见的是其中一面。” 他将手贴住谢衍的两颊,轻声说,“总有人在爱你,不要难过,你要高兴起来。” ———————————————————————— 首-发:yuwangshe.me (ωoо1⒏ υip) 45.杀夫技艺不能忘 周游今晚喝了酒,虽然睡的不安稳,但醒是醒不过来的。谢衍起身越过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时,他依旧睡姿标准,毫无动静。 谢衍用指纹解锁了周游的生活机,这是她很早之前就录进手机系统的。工作机没有指纹解锁的功能,周游没告诉她密码,谢衍也没问过。 她在聊天软件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赵腾。周游给人的备注向来是职务+姓名,很少删除和相熟人的聊天记录,但她点进和赵腾聊天的界面时,发现干干净净啥也没有。要么是周游觉得赵腾这人不重要,要么是两人没聊过天。 赵腾头像是黑白色的小丑,盆友圈叁天可见,背景照片是库里打篮球。谢衍什么也没找到,但是并不意外。 她静悄悄地把手机放好,躺了回去,给闻听发短信:[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但是直到她第二天起来,那个号码始终没有回复。 第二天周游去上班,沉佑之依旧没有回来,沉小小终于不再把自己闷在房里,试图进周游书房找两本书看。 谢衍小意外:“他不在家呢,你得问一下。想看杂志的话,茶台旁边的架子上也有。”不过通常被谢衍摞起来当她钓具的放置架。 沉小小摇摇头,表情挺严肃:“我现在觉得,青春时光不能浪费,还是要多汲取知识,实现人生价值,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谢衍:“……那按照你的说法,青春时期都在厌学的我,是一点人生价值都没实现了。”虽然就现状来讲确实。 “不是的,姐姐你很优秀的。”沉小小连忙说,随即音量降下去,“我只是觉得,以前自己每天都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的特别没意思。” “懵懂的青春期嘛,能理解。” 沉小小声音继续降下去,“以前在走廊看到暗恋的男生我路都不会走了,每天课也没心思上,前段时间我以为自己……了,”她含糊地一句带过,“每天担惊受怕,还想寻死。活得特别颓废,但是现在一看,什么情情爱爱都是虚的啊,婚礼上可以出轨,结了婚也会离,有孩子了就更不幸,难离难舍弃,婚姻有什么意思,家庭又有什么意思呢。” “因为婚姻的意义被美化了,爱情是很短暂的东西,搭伙过日子就是为了抵抗孤独,它的意义可以很现实,但是感情是真的,一个人的感情不可能是全然正面或全然负面,你接收了爱也要接收怨,没必要因为顾影自怜而在记忆里过度抹黑对方,更没必要因为缺爱过度渴求对方。” 沉小小更加低落了。谢衍继续说:“孩子的事情我没法回答,我还没孩子呢。我自己念书时不学好,没法以身作则教你人生大道理,如果感到迷茫,晚上叫你表叔找你谈话。” “不要,与其听他说教我,不如和你聊天呢,姐姐你说的越糟糕,我越觉得我以后还能更好点。” 啊哈。 她笑了声,沉小小却格外老成地叹口气,正色道:“所以说,我们的人生就是被这些琐事耽误的。我不能再为这种事情浪费人生,还好我年轻,还有发展空间。” 谢衍:“你想怎地?” “我要心无杂念好好学习,再好的男孩子也会中年发福,再好的情侣也会分开,再真挚的爱情也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我想明白了,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才是最要紧的,爱不了个人就去爱世界,我应该为社会创造价值。” 谢衍:“……我觉得你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年少时经历的事情果然会影响一生,但是沉小小的脑回路在经过一夜的思考后是怎么拐到为人类事业奉献终生上的? 沉小小再摇头:“我是很认真的。” 不管沉小小是不是能坚持这样的想法不动摇,但是她当下的信念是很真诚的,谢衍也只能如是感慨:“你真不愧是沉毕语的女儿。” 心有大爱却难顾小家。 无论曾经是否对立,她终究会走上和父辈一样的道路。 沉小小在澜水经历了一堆事后受到了思想洗礼,谢衍觉得自己从沉小小那里受到了思想洗礼,起码她在打电话征得同意后,进周游没有上锁的书房找书时态度很是庄重。 找了本《资治通鉴》,谢衍没看过,不过她常见周游看,很多人也会拿它装B,里面的汉字沉小小应该能认全,就它了。 沉小小在楼下啃书,谢衍就出了门。 出门后先坐在车里打了个电话,直接打给市政府办公厅秘书处的林副处,林副处以前和周游共事过,谢衍也认识。那边声音端正又不失热情:“是谢衍同志啊,好久不见,有什么事吗?” 谢衍也是笑:“叫我谢衍就好了,”闲聊几句,然后林副处那边安静了一下,等着谢衍说明来意,谢衍也挤出为难的腔调,说,“唉,其实有件事,我实在不愿意找你们帮忙,但是又没办法,我昨晚参加书记的婚宴,特地戴了条周副市长送我的金项链,结果回到家,发现金项链不见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可能是在酒店里弄丢的,我现在去酒店要,人家哪愿意为我找……” “害,这才多大事。”林副处根本不觉得这是啥困难,“我这就请人帮你去找。” “我后来回忆了一下,在大厅的时候我一直没到处走动,只是中间出去了会儿,进了隔壁厅,和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孩接触过,之后回到大厅也没有乱走,可能那个女孩会捡到我的金项链,请帮我找一下她。还有,丢的到底是副市长送我的金项链,我实在不想让他知道,所以请林处长你……” 林副处秒懂:“我明白,周市长每天那么忙,哪有时间管其他的。我不会拿这件小事打扰他。” “真是太谢谢了,有空请你吃饭。”再闲聊几句后挂断,谢衍轻轻舒口气,趴在方向盘上。 谢衍作为常务副市长夫人,想要找条项链找出个人,只是一句话的事。她甚至自己根本不需要做什么,自然有人为她服务。 没有背景的人,一辈子处长也就做到头了。真正能往上走的,背景都深。 大家心照不宣。 谢衍收拾好心情,驱车去了澜水大学。 她来拜访茶友老赵。 老赵是广东人,爱喝茶,尤爱红汤普洱。上次从谢衍那咬牙入手了一块普洱茶饼,老婆得知价格后,气得带孩子和包袱回娘家住了叁个月。 谢衍这回给他带了把紫砂小茶壶,老赵摸得爱不释手,哈喇子都快滴下来。眼看着再摸下去包浆都要摸出来了,谢衍咳了好几声,才勉强唤回老赵的神智。老赵收起淫荡的表情,把目光从紫砂茶壶身上收回,看向谢衍,正色道:“开价吧。” “咱俩谁跟谁,说钱多伤感情。” 老赵的表情反而愈发警惕,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才是最棘手的,果然就见谢衍接着说:“不过呢,我需要一些氰化钾。” 哎哟我去!老赵直接弹了起来,“这玩意是能随便给人的嘛,不可能!” 转头看向紫砂茶壶,又不舍起来。 谢衍叹口气:“我也不想的,可是我们小区有户人家养了只藏獒,每天只会发疯怒吼,特别影响别人,上次藏獒主人不牵绳,把我们小区一个小孩子都吓哭了。我就想,不如我去做个恶人,把藏獒毒死算了。” 老赵犹豫了下,他老婆小时候被狗咬伤,生平最是怕狗,连带着他也远离狗类,但还是说:“那你去买老鼠药,怎么都行。干啥一定要氰化钾?” “藏獒暴躁,不接受别人投食,别人也近不得它身,我想弄点氰化钾兑水,混出点气体让它闻到中毒就行。” 老赵愈发纠结了。他是大学管药剂的,弄点氰化钾不难,谢衍也是认识多年的茶友,人品有保证,何况还是高官夫人,他倒是不担心谢衍要去害谁。但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 谢衍轻轻叹口气:“我好歹曾经也算个高知分子,不用担心我误用化学物,就算真出了事,我自己担责,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也没办法,只是这茶壶我不爱用,只能继续收起来了。” “啊别,多可惜啊。”老赵下意识说,但随即回过神,面露苦色。 不管老赵中途做了多少思想斗争,谢衍又说了些什么,总之半小时后,离开学校的谢衍包里确实放了一小瓶氰化钾溶液。 当然不能是老鼠药了,谢衍一只手伸进包里摩挲着那瓶溶液,想道。 氰化钾尚且可以说是误食,但是她家又没有老鼠,买老鼠药岂不是很容易就查到嫌疑。 那边办事很快,刚过中午林副处就给谢衍打了电话,说人查到了,是书记儿子请的婚戒设计师,叫季听,婚礼进行到一半时离场,现在已经联系上了,说确实捡到了一条金项链,如果谢衍需要,明天某时间来她工作的地方找她。 复述到最后一句话时,林副处的声音隐隐有些不满,似乎对婚戒设计师傲慢的态度颇有微词。 但是谢衍毫不在意:“没问题,请把她联系方式给我,我直接和她说。” 到手的果然是新的联系方式,谢衍默默看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记牢了。 46.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晚上周游回家时跟谢衍说,他明天要去高新区调研观摩重点项目,晚点还要出席观看市级机关举办的文艺汇演,就不必等他吃晚饭了,谢衍点点头说行。然后晚饭吃完没多久,又有不速之客到访。 是沉毕语沉局长,脸色阴沉地吓人,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沉群之。只是这位仁兄已然鼻青脸肿,看不出往日尊容。也不知道是到澜水前打的还是来之后打的,这满脸的伤不会引人侧目么。 旁边还跟着一整天不见踪影的沉佑之,双手插兜笑眯眯,看热闹似的走了进来。 沉小小还想躲在房间里,被沉局长吼了一声大名“沉俪之”就乖乖出来了,站在门边怯怯地看着她爹。 傻叉堂哥沉群之犹豫着不敢上前,沉局长一脚蹬他腿上,沉群之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腿一软差点跪在沉小小面前。 看得出沉局长已经在尽量控制情绪:“沉俪之,以后不管是什么男人未经你同意随便碰你,无论是什么身体部位,只要你不同意那他的行为就是错的,尽管揍他别手软,打不过就报警,要不就打我电话,……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凶你。” 他顿了顿,最后补充了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沉小小听着,眼眶就红了。 沉群之苦着脸懊悔不已,絮絮叨叨着道歉,说自己就是喝多了酒后失德,看见小堂妹话少又可爱,忍不住就抱住亲了下,谁知就那么睡着了(说到这的时候又被沉局长补了一脚,旁边的周游虚无地拦了拦),他也没想干什么巴拉巴拉。现在他就是悔,非常后悔,差点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害了小堂妹,小堂妹打他骂他都行,只希望她能早日走出来,不要留下心理阴影。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之后几人情绪平复下来,就上楼进周游书房谈话。谢衍见没她什么事,就进厨房切点水果倒热茶,等会肯定会用上的。沉佑之也没什么事,就进沉小小这两天待的客房里转了圈,出来后倚着厨房门边说:“终于知道那屋是什么样了,零食也是真多,不过小小居然在看大部头,稀奇啊。” 谢衍和沉佑之实际上并不熟,也就是逢年过节走动时,或者周游和沉佑之小聚时见几面,平时很少聊天,也在各自的朋友列表里躺尸,属于比点头之交稍微近一点点的关系。 谢衍笑笑,把苹果洗出来:“小孩子嘛,兴趣总是转瞬即逝的,喜欢什么都不奇怪。” “现在的小孩不得了,才多大就情情爱爱了,我在小小这个年纪的时候,对异性一点兴趣都没有,看到女生就烦,后来念军校遇到初恋……不好意思,介意我抽根烟吗?”沉佑之沉默了一下,忽然问。 “站窗口就可以。” 沉佑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却找不到打火机,嘀咕了一声,谢衍刚好擦干净手出来,瞥他一眼,顺手从门旁的置物柜里摸出Zippo,她的手指又细又长,还白,单手把盖子推起来,尾指回勾一下,轻微的擦一声,火苗点燃,而她全程甚至没多看一眼,目光始终流连在客厅多宝柜的几个茶叶罐上,似乎在思考泡什么茶。 沉佑之接过打好的火机,有些诧异:“你很熟练啊。”并且非常流畅潇洒,“也抽烟吗?” 谢衍心不在焉:“不,我妹妹抽。她以前有烟瘾,我发现的时候烟瘾已经很重了,她戒不掉也不想戒,我只能管着她每天抽烟的量,想抽就从我这拿打火机,逐渐就会了。” 沉佑之更惊异了:“你还有妹妹?” 谢衍顿了下,或许是因为见到了闻听,她潜意识里确实雀跃地想告诉所有人她妹妹还活着,回来了,但事实上现在并不合适公布,于是她只能说:“老家亲戚,后来没见过了。” 沉佑之只是问问,对别人家的事情也不感兴趣,或许是刚才聊天的某个内容戳到他的心事,他之后一直在窗口抽烟,没再说话。 谢衍最后决定泡点菊花茶,败火养肝,端着水果和热茶上楼敲开书房后,直接被烟味糊了眼。 谢衍:“咳咳咳咳咳。” 沉局长贡献了全室百分之百的二手烟,怕是抽完了整包,站在通风口抽也对改善空气无济于事。 余下的沉小小眼眶通红,不晓得是哭的还是烟熏的,也可能二者都有,沉群之眼眶肿起看不出红没红,周游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闭着眼,估计也是受不得这烟味了。 他今晚一定会洗很久的澡,力图将烟味洗得干干净净。谢衍一边想一边把果盘和茶壶放下,周游睁开眼看向她,谢衍对他点点头,周游倒了一杯直接自己喝了,才轻轻叹口气。 沉局长也知道自己抽的太多了,直接把烟掐了,生硬道:“我出去缓缓。”就走出了书房。 谢衍端茶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沉局长站在二楼尽头的窗口旁,眉头紧皱神情焦躁。谢衍其实挺能明白他,沉毕语当然不是不爱女儿,沉家重男轻女,他有小小这个独生女,也从没考虑过再婚生二胎。他只是将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了工作里,无心思去体会人夫人父可以拥有的温情。 但这不代表他在听说女儿险遭侵犯后还能无动于衷。女儿出了事第一时间找不够亲近的外人帮忙也不找他这个亲生父亲,这对沉毕语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连带着情绪更加暴躁了。 谢衍把手里的菊花茶递给他:“喝点吧,消消气。” 沉毕语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理她。于是谢衍今晚胸怀格外宽广,不计较:“好了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但是你再暴躁下去,小小真要被你吓哭了。” 沉毕语终于接过了茶,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我看不惯你。” 谢衍假笑:“不就当年和周游的一夜情,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我再怎么你以为的不检点,不也和周游正常结婚了么。” 沉毕语表情有些古怪:“你居然以为是这个原因。” 谢衍:“不然呢?” 沉毕语上下打量她几眼,才慢慢说:“很多年前,我在澜水市公安局工作,就任过几年副局长,算下时间,应该是周游念高中的时候。” 谢衍表情一变。 周游高中,也是她高中。 她高叁时…… 她的二姨。谢衍一哆嗦,后退了一步。 沉毕语却是喝光了杯子里的茶后,勉强压下一点火气:“你那时未满十八岁,出于未成年保护原则,你的档案封存,对你以后的政审背调也不会有影响,慌什么。” 谢衍脸色却还是白的,沉毕语稳步经过她身边,说:“好好待周游。你要是对周游不好,那才是没心肝。” 谢衍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时,沉局长一行人吃过早饭就要出发回北京,只除了沉佑之,依旧是餐桌上就看不见人,也不知去哪了。 沉局长下手众生平等,对待亲戚也是半点没留情,一夜过去沉群之那张脸肿的没法看,谢衍倒不是同情,只觉得这张脸恐怕机场安检人脸识别过不去啊。 他们早于周游上班前出发,说是要让小小赶上下午的课,他们走了家里又恢复成之前二人世界的样子,谢衍也一如往常的睡不醒,只除了出门时塞了个保温杯给他。 “天气这么热,你在高新区考察会很渴,里面是冰水,记得喝。”谢衍打着哈气,周游晃了晃保温杯,听见里面传来冰块敲击杯壁的轻响,就点点头。 他们这段时间是周游失忆后难得的和缓期,彼此体贴,周游仿佛又回到了失忆前那么温柔包容的样子,却让谢衍别过头,说:“快走吧。” “好,那我走了,晚上自己吃。” 而谢衍在家发了很久的呆,到了下午,才慢吞吞起身,出发去和闻听见面。 闻听约的地方是中心广场。她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听不出异样,称呼也是规矩的周夫人,仿佛两人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陌生人。 谢衍按照闻听发的位置找到广场边缘坐在长椅上的她,光天白日,这个点广场上的人不多不少,长椅位置略偏僻,周围空荡荡没什么人。谢衍坐下后,响了半天,才说:“我们可以约一个更安静隐秘的地方,这里太明显了。” 闻听声音平淡:“越隐秘,遮挡物越多,被窃听的可能性就越大。这样就很好。” “你以前的工作环境都这么……紧张吗?” 闻听没有回答,不过谢衍想应该是的。于是她更难过了。 谢衍低着头,于是闻听先说:“通过市场监督局给酒店施压,然后调监控,调取参加婚宴者资料……你也会玩递延权力这一套了?” “我只是想找到你,我不希望你来澜水。” “为了周游?” “不,为了你。” 今天的闻听和婚宴那晚的她很不一样,婚宴那晚的“季听”就是个清秀荏弱的年轻女孩,现在的她,平静中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谢衍看着这样的闻听,终于问出她一直想问的:“听听,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她其实只想问这一句。 但是闻听背靠椅子,没有看她:“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好吧。其实我……” 闻听却直接打断了她:“谢衍,叁月十叁日车祸发生时你和周游在同一辆车里这件事,我在之前就收到消息了。” 谢衍闭上了眼,良久,才扯出点笑:“我知道。” 闻听却顿了会儿,说:“你知道……很好。所以你也该知道,你没必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我把公安的调查资料寄给你意思就是让你少管闲事,但是你显然没听。” 谢衍心里越来越难受,头一阵阵发晕,这让她的声音都在发抖:“我怎么能不管呢,你是我妹妹,我不能让你出事,无论是车祸,还是蒙特尔的爆炸案,我都不能让别人怀疑到你身上……你是我妹妹。” 但是闻听却因此转过了头,眼底第一次流露出吃惊:“蒙特尔爆炸案?你居然以为是我做的?” 谢衍愣愣看她。 闻听问完以后自顾自笑了几声,仿佛被什么好笑的事情娱乐到,然后收起笑容说:“太可笑了。如果我真的罔顾他人性命,就不会要求交通局发布禁止其他车辆通行的特级管制措施。我虽执意报复,但也没打算牵连其他人,蒙特尔好歹是学校,我怎么会在那里闹事。排除掉我,爆炸案对谁最有利,你就没想过吗?” —————————————— 蒙特尔爆炸案确实不是闻听干的 是谁干的,就看结果对谁最有利 你们懂的 47.我所展望的未来与置之不理的过去 她捂着脸:“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你的消息,周游不和我说你的近况,我一次次给你发短信,但我知道,不过都是徒劳。你不会原谅我的。” 过了日头,天色一点点温柔下来。再没有炽热的光线侵袭。闻听看着远处广场上无忧无虑玩耍的小孩子们,说:“刚入伍那几年,我总在想你。军队里老兵欺负新兵,查寝的人把我被子从窗户口往下扔,我跑下楼拾起来,上楼的时候她们看见我,说,还知道拾啊,然后又把我的被子扔了下去。我在楼底找被子的时候,就会想你;部队里面性别歧视很严重,有些岗位根本不收女兵,甚至会有人会对我们说些很难听的话,那些放在社会上会被攻击大男子主义但是在军队里是普遍认知的话,我听着的时候,也会想你;我负重越野,在高温天气中暑,我硬挺着跑到终点,跑完就晕了过去。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也在想你……我太难受了,只能不断不断地想你,才能让自己开心一点,我那时还很爱你呢,就会想着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想起很小的时候,你用被子把自己裹成毛毛虫,在床上一拱一拱的,兴高采烈和我排演儿童节话剧,想起你牵着我的手一起回家,我小时候总是满怀希望,觉得只要我乖巧听话用功读书,社会就不会歧视我,我会有一个很光明的未来,我要赚很多钱,买很大的房子和你一起住,还要跟乐清醒断绝关系,二十岁之前我总在想这些事。可我也不知道,你会成为我二十岁以后不再想念的人。” 是不是降温了,谢衍想。 好冷啊。 冷的她心都在颤抖,手几乎都要握不起来了。 “我曾以为我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挤掉其他人考上军校,可以去查我想知道的事情,然后,就因为和你见一面,就出了那样的事。我当时割腕是真的想死,后来回到部队再重新考军校,过了很久才缓过来,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想起过你……别哭了。”她最后语气骤然放轻。 谢衍低头翻包找面纸:“对不起。” 闻听陷入了沉默,似乎不知道能继续说什么,又或者该说的都说完了,这时她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皱起眉,随即掐掉起身:“我还有事情,你等下能自己回家吗?” 谢衍低头擦眼睛,闷声说:“可以。” 闻听看着她,眼底忽然带上点同情:“别再试图杀周游了,你做不到的。我偶尔很敬佩你,你和他同床共枕,居然还能在没看透他本性的情况下和他安稳相处这么多年。而且,周游不爱你。他只是在控制你,驯服你。周游现在对你的感情,大半来自于他曾经的记忆。可能现在的他自己都会被片面的记忆欺骗,但是他总会知道,他在你身上寄托的自以为的深情,其实不是爱。你不是他的爱人,你只是……他用来观察这个世界的道具。” 就在她弯腰跟谢衍说话时,不远处,有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即时发送到了周游的工作手机上。 朱秘书将车开进小区,周游手拿着保温杯下车,另一只手解锁密码点开照片。 他一边看着,一边轻微摇晃杯子,听着里面传来的模糊敲击声。 48.某大都要破产了,还搞什么商战 朱秘书从身后跟上来说:“周市长,那我五点半来接您?” 周游低头看着手机,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目光落到他身上说:“可以。” 朱秘书忽然踌躇了一下,他疑心于自己某一瞬间感受到的不安,但又不明白自己在不安什么,于是只能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 走之前他多看了眼周市长手里的杯子,其实他很好奇为什么周市长到现在都没喝里面的水,而是喝送来的矿泉水。但有时候一些小事,必须得领导自己说,而不能下属先问。 虽然周市长是市政府内部公认的平易近人文雅妥帖,但是跟了他几年的朱联璧秘书总觉得,其实周市长的界限感比谁都分明。 那些总爱在外面夸夸其谈着和周市长有交情的人,其实真到了犯事的时候,都会被周市长毫不犹豫地舍弃掉。 人无生而平等,只会以利益划分为高低贵贱。 朱秘书先走了,周游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现在才四点不到,小区内无人声,风吹过簌簌的树叶,周游拧开保温瓶,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鼻间靠近瓶口,闻到隐约的苦杏仁味,然后他迅速地合上。 大约是将氰化物封进了冰块里,随着保温瓶的打开逐渐融化,他上午第一次拧开保温瓶时,什么都没闻出来。 做这样的事费时费力,她是什么时候弄的?也只有昨晚他和其他两人上楼谈话,她才能在厨房捣鼓出来吧。 他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而且很奇异的是他并不觉得谢衍的行为感到意外。 早上她将保温瓶递给自己的时候,他就隐约有了这种预感。 说来很可笑,自他醒来以后,谢衍很少送他东西,也很少为他准备什么。以至于早上他接过保温瓶时,下意识看向谢衍,却发现她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谢衍这种人,要是真做了对他好的事情,恐怕得怼着脸凑过来说快夸我哦。 他居然连谢衍的语气都能想象出来。 他不为此意外,更不为此高兴。 他心里有一团静默燃烧的火焰,自端山镇回来后就点燃了,他只是,一直在忍着。 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忍耐到底有什么意义。 附近传来脚步声,有小区的人在遛狗,比脚步声更吵闹杂乱的是藏獒的吼叫声。 周游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看。藏獒主人是个暴发户,刚暴发的时候国内藏獒热度蒸蒸日上,富人都以豢养藏獒为荣,暴发户后来总吹嘘自己当年组了个奔驰车队,浩浩荡荡开去西藏,花了叁百多万买下了这只纯种藏獒,但是周游看一眼就知道这种藏獒是混的,还是混的很差的那种,头是方的,智商低无法受训练,只会一直暴躁地嘶吼。 也就是养狗人骗这些沿海来的傻子,真正的纯血且忠诚度高,极具力量美的藏獒少见珍贵,早就被送给真正的富人赏玩了。 直到一叁年藏獒经济全面崩盘,再没有热度,但是流毒无穷,高原至今上还流窜着无家可归,甚至撕咬人类的无主藏獒。 城市内禁养烈性犬,但是暴发户业主不常住这,有时有业主举报,他早就提前溜了。他今天出门遛狗倒是勉强牵着绳,但是藏獒的吼叫一声一声的,让本就烦躁的人听了越发恼火。 周游直接给公安局的副局长打了个电话,要求警局早日开展治犬行动,尤其是易伤人的烈性犬,要严格按照规定查处。之后市委常委会有正式文件下达,要警局早日做好准备。 周游是副局长的上级,一句话下去,警局当时就组织开会了,但是周游没心思再管这些,而是上楼回家。 回家后先洗手,水流声哗哗停下,他站在水池旁,湿透的手抓着盥洗台的陶瓷边,用力到骨节泛白。 谁能忍受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冒犯。 他觉得自己已经忍得足够久了。即使他对谢衍依旧存在陌生感,但是热恋的情怀却像湍急的暗流——可那真的是爱吗? 他睁开眼。 书房门打开,周游进来直接走向书柜下面的几个密码柜,他忘记了密码,所以之前在谢衍进过书房后的某天请人上门暴力拆除,之后换成了新的。谢衍那段时间一直在外钓鱼,完全不知道这事。 他在这些密码柜里,窥见了曾经的自己的另一面。 各种各样的文件资料,还有一个记事本,他在记事本里发现自己早在去年就知道蒙特尔贫困生的资助金被侵吞的事情,还有一封被他截留的实名举报信,当然得截留,不然不仅蒙特尔的事情爆不出来,实名举报的人都会有危险。 澜水情况复杂,赵东风此人任人唯亲,他的大大小小各路亲戚依靠他的关系逐渐渗入澜水的各核心产业,甚至掌控了舆论。 从下而上举报无门,只能由上而下整治。 省教育厅抽查蒙特尔资助金发放情况只是开端,赶在赵东风升入省厅之前,将澜水的牛鬼蛇神全部一网打尽。 他要一个干干净净,政治清明的澜水。 这是失忆之前失忆之后,周游都在做的事情。 除此以外…… 周游点开手机,翻动着那个无备注的账号发来的消息,之前的记录全部被删,最近的一次还是那天,谢衍在门口买河豚。 谢衍一直以为那天是周游看见了她在买野生河豚,周游也索性让她这么以为了。但其实不是,周游忙于工作的时候很少关心外界动静,他只是那天收到了工作机里陌生账号发来的照片,告知周游这个人养殖野生河豚,且他养殖的河豚每年都会曝出使人中毒的事件。 他疑惑于这个账号存在的合法性,疑惑于谢衍的行为。 更疑惑于,他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注视”谢衍。 密码柜里显示的资料表明这种“注视”延续了很多年,这不是正常感情的体现。一个丈夫不应当对妻子的交友和爱好有过多干涉。 他曾经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直竭力和谢衍保持距离,时刻克制着自己侵占对方的个人空间。 但是曾经的自己会做的事情,终究会让现在的自己接受。 他也终于明白,谢衍不在乎他的抱负,不在乎他的想法,他迄今为止对谢衍做出的所有退让都没有意义。 ———————————— 闻听在军内被欺负不是周游指使的,因为她惹到人了,是被那群人针对的。周游可以帮她但是得谢衍做出点牺牲(MD本来想解释周游没那么屑的怎么看起来更屑了) 以后有时间回到这章改善下内容,周游的情绪是很不好揣摩的东西。 49.是不是会上瘾,拜托慢点降落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笑了一声:“没有。只是可惜了周游,当初费心保下她,到最后,却被鹰啄了眼。” “那也是他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没有人是无辜的。不过也正因为她过早地对周游下了手,现在周家已经盯上她了,这次贬到澜水就是敲打,可能还会监视,短时间内你不必担心这个。”沉佑之说。 “明知道她要对周游不利,却还把她贬到澜水,周首长到底在想什么?” “周首长搞政治斗争的时候,我们还没出生呢,他心里想的谁知道。” 说完几句话,沉佑之就挂断了江帆的电话。可能是升入总参叁部主管监听和无线电侦察的缘故,江帆近些年说话做事越发谨慎,不过在沉佑之看来就有些过于瞻前顾后了。 真的过去太多年了。这些年,每个人都在成长,褪去青涩逐渐成熟,那些当时无法原谅的事情,现在回头看看其实也就还好。但是么,年少轻狂,强极则辱,被伤害了就要更狠厉地伤害回去,拼命否定所谓的感情,而当城府随着年龄增长,连面对她的态度都变得似是而非,有人开始避嫌,有人疾言厉色,仿佛那场轮奸从未存在,仿佛他们依旧清白。 但是沉佑之做不到。 人真应该多谈几次恋爱,不然太容易被初恋困囿一生了。 他额头抵住方向盘,好半天才直起腰,打算去其他地方。随便往广场上看了圈,第一下没找到谢衍,他心想这嫂子还挺能跑,随后才在一条长椅处看见她的背影。 真奇怪,在谢衍坐到那里之前,沉佑之完全没注意到那里有人。即使谢衍坐到了那里,那个人的存在感也依旧显得很弱。 这个人一定有隐匿于人群的特殊技巧,沉佑之敲了敲方向盘,只觉得很有意思。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但是越看,随着那个人偶尔转头露出的侧脸,沉佑之脸上的表情越淡,瞳孔逐渐缩紧。 终于,他忍不住下了车。走过去的时候,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个背影低了下头,随即沉佑之正试图接通的电话传来机械音:“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沉佑之冷笑一声,眼睛紧紧盯着长椅上的背影,随即那个人起身,和谢衍说着什么,在他赶到之前,就离开了。 闻听离开得很快,几下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谢衍还在回忆着她临走前说的话:“不必把周游想的太过高尚,他和我的利益不完全一致。我主要调查澜水的反华势力,而他在追求权力真空。但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最终澜水都会变天。你继续这样就很好,不要插手任何人任何事,在路上看见我也要假装不认识,更别再试图找我。而且,我已经不需要你再付出什么了,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最后一句她说的格外缓慢,仿佛带着其他情感。 谢衍还在发呆,却听身后忽然喊了声:“谢衍。” 她一惊,随即擦着脸颊回头,但还是能看出哭过的痕迹。沉佑之盯着她,表情很古怪,但迅速切换成往日里笑眯眯的样子:“嫂子,你刚在这和人聊天吗?” 谢衍刚才心神太乱,没注意沉佑之,只是别过脸点头:“是啊。” “看着蛮年轻,是嫂子认识的人?” 闻听的话言犹在耳,谢衍摇摇头:“不认识,我一个人坐在这,她陪我聊了会儿天。” “没看出来,那姑娘还是个自来熟。”沉佑之淡淡地说。 谢衍扯扯嘴角:“年纪差别不大,当然能聊几句了。”沉佑之却转移了话题:“嫂子之后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去吧。” 谢衍点头,两人各怀鬼胎各开着车,回了梧桐公馆,谢衍刚打开门进来,楼上书房里的周游听见动静,就走了出来。站在二楼,就那么垂眼看着她。 谢衍捏着包的动作一紧,故作轻松道:“不是说不回来吃晚饭吗?” 周游看了眼接着进门的沉佑之,语气平静:“等下还要出去。”沉佑之自顾自换鞋进屋,周游接着说:“你送我的保温瓶被我落在了车里,就一直没喝。晚上温度低,冰水我就不带着了,你可以自己看着处理掉。” 谢衍慢慢把包放下:“嗯。” ——————————————————— 虚假的杀人犯:谢衍 真实的杀人犯:闻听 虚假的强迫犯:周游 真实的强迫犯:沉关江雍and so on 50. 沉佑之像是随口说一样,语气放松起来,就会降低对方的戒心:“女生都挺爱吃零食。不过我认识一个女孩,零食不爱,却很爱甜的。别人觉得甜到发苦的东西,她却吃的很开心。” 谢衍动作顿住,微怔:“我也认识一个……” 沉佑之心里大概有底了,于是故意说错:“比如她特别喜欢吃内蒙古出产的一种水果糖,别人一口咬下去甜到扎舌头,她居然吃的面不改色。” 故意说不一样的细节,就会让对方下意识根据自己的思维纠正,但是谢衍只是眼神动了动,然后低头:“是吗?”没再接话。 沉佑之没等到谢衍回他,过了一会儿还是主动问:“你认识的那个人爱吃哪种甜食?” 谢衍眼睛专注看电视,也是好像随口回答一般:“和那个人不熟,我不清楚。” 她还是要和以前一样,不再在别人面前提起闻听,她的小表妹。 要假装从未认识,二者毫无关系。 文艺汇演每年都会举办,只是今年不同,党内大年,组织部、宣传部、工委好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举办的也确实有声有色,热闹非凡。 演出开始前周游在台下遇见了教育局副局长,听对方汇报了会儿工作。无非就是经费,外教,CIO聘用,又说到十叁五经费已汇报结束,今年是十四五开局年,很多政策有大的调整,比如教育部制定的新事业年报省厅正在审核,之后会下达,虽然简单了但是填报更严了,必须副校长以上级别做第一负责人云云。 周游听他汇报了半天,完全能预见九月时各市教育局及底下学校忙到人仰马翻的场景。 大概率国庆放假之前都得加班。 加吧,大家一起加。 即使蒙特尔的阴影未完全散去,但不妨碍整个大厅内气氛热烈,各市领导激动观看。市委书记赵东风上台发言后更是掌声如雷,上上下下一片齐心。 演出结束后,大家叁叁两两站着说话,市区党务干部这边和人聊完,那边转头看见了周市长。 场面话无非就那几句,再问些不痛不痒的工作内容。但是周市长肚子里是有真东西的,几句话一谈党务干部汗都要下来了——这些问题问的,全切中要害,正面回答肯定挨喷,不回答又显得态度消极,而且转移话题这种事,向来只能上对下,而不能下对上,糊弄都难糊弄。 他内心急的几乎要抓破地中海的头,倒是周游比党务干部爱惜他那所剩无几的毛发,才真正闲聊起来:“我听小朱说起,你家妻弟在老市政府附近开了家射箭馆?好像上班路上每次都经过。” 党务干部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头也不抓了,热情道:“周市长有兴趣吗?您啥时候有空都能去,我让小舅子给你提前准备好。” “那就麻烦了,我后头周末难得有时间,想带妻子去射箭馆放松放松,为我们准备单独的房间就行。”周游微笑道。 “没问题,我回头就跟他说,保证给你预约最好的房间。” “这倒不必,只要环境安静些。” 走出大礼堂时晚风熏熏,朱秘书上前说:“市长,我送您回家。” 周游仰头闭了下眼:“不急,先去趟警公安局。” 51.你教会我怎么爱你却没教会遗忘 没想到大晚上的,公安局门口也这么热闹。 本市着名地痞无赖卢梭瘸着一条腿躺在公安局大门口,边哭边喊,说是开发商强拆老区,他不愿意走,别人就把他当钉子户,又是打又是骂,他是又痛苦又悲愤,现下是直接讹上公安局了,不知从哪拿到个收废品的喇叭,大呼小叫着自己被执法人员强制执法还被暴打一顿的经过,要求赔偿,大大的赔偿。 听得警察们额头青筋直跳:拆迁跟他们公安局有毛关系,你讨说法也去拆迁办和城管局啊,天底下穿制服的又不是同一部门的,哪来的无理群众! 再说了,现在这个网络透明的时代对你暴力执法,当我们黑社会吗?! 眼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不少人还在拍视频,公安局赶紧叫人疏散人群,直接将卢梭带了进来。 周游坐在外面的车里看了许久,等事态平息才下车。 局里依旧加班,谭一臻日常在和晏科长单方面吵架,指责对方总是擅自拿走证据和报告,也不愿意共享信息;晏科长日常态度诚恳但行动力不足,坚决认错但绝不悔改。这厢还在磨嘴皮子,那厢局长已经将周游迎进了局里。 这位局长是自上任局长和常务副局长都进去了以后提拔上来的,工作能力有,但是政治经验不丰富,上任不足两年,被人下了好几次套,这位置坐的已不大安稳。 毕竟我党储备干部那么多,实权位置却只有那么几个。 照例又是关怀工作关怀身体,反正领导们见面讲话永远都不会直接进正题。周游为私事而来,但他这个级别私事也成了公事,局长之前吃亏太多,现在也变得寡言,生怕多说多错,再把第一副市长惹恼了。 周游说需要调取他车祸的相关卷宗,局长就让负责案子的封洲拿来,一群人说了几句话,就去局长办公室了。 封洲把门带上,但是一开一关间走廊上的动静还是传了进来。谭一臻把注意力从外面收回,重新放到晏科长身上。对面的晏科长手撑着桌面,正低头看文件。 然后晏科长慢慢抬起头,嘴角挂着的依旧是让谭一臻神烦的虚假客套笑容,她慢条斯理地说:“提前恭喜封队,他总算能从查不明白的车祸案里解脱出来了。” 谭一臻前一刻还在和她吵澜水市上年的公用经费明细,这忽然来的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什么?” “周市长上次来的时候我不在,只听说他查阅了案卷却没有指示,这次再来,大概要做出决断了。” 晏科长直起身:“有意思,真有意思。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周市长彻底下了决心呢?” “又不是找出犯罪嫌疑人了,案子还不是要破。再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晏科长毫不愧怍:“国安本就管得宽嘛。而且不止是车祸案,我们负责的这个,”她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牛皮纸袋,压低声音,“很快也要有军委的人来插手了。” 谭一臻心电急转,想明白的瞬间连背都挺直了,声音沉了下去:“难道……” 难道连军队内部都……? “澜水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热闹点好,越是喧嚣,喧嚣后的平静就越凄凉。”晏科长说,谭一臻觉得这人指不定是心理阴暗。 晏科长是个大忙人,对接完工作(期间夹杂谭一臻单方面抱怨无数),就接着蓝牙出去了,也是受过训练的牛人,见她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懂唇语的也看不出她在说什么。 谭一臻就继续加班翻案卷,翻着翻着越来越觉得不对。不是案卷不对,而是晏科长说过的话哪里不对。 他放下手里的案卷,开始不断地回想、筛选、分析…… 是那一句—— 【而且不止是车祸案,我们负责的这个,很快也要有军委的人来插手了。】 什么叫做【而且不止】? 难道车祸案已经有军方插手了吗? 那边的封洲也不能理解。这时周市长已经回去,正在值班的他忽然被局长叫去,说把车祸案结案吧。 “没查明白怎么结案?”封洲难以置信,“尤其是他那个级别的市级领导,出了事立了案哪是想随便结案就能结案的。” “封洲!”局长语气加重。 封洲闭上嘴,眼神还是倔。 局长叹口气:“他是受害人,我们一定程度上要尊重他的意愿。他还是第一副市长,对我们有分管的权力,他下的指示我们要听。而且不仅有这内部压力,同样还有外部压力:今天下午我收到了军委某部门打来的电话,具体内容是什么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反正周市长的车祸案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大家都希望到此为止。既然没有产生极恶劣的影响,周市长本人也不愿意继续查下去,就结案吧。你去把结案报告写出来,东西整理整理送去涉案财物管理室,就这样吧。” 封洲站着,忽然问:“局长,您刚刚和周市长关起门聊了那么长时间,就只是为了这个案子?” 局长勃然大怒:“这是你该问的吗?早点做你的事去!”然后语气和缓,“小封啊,你是我看重的人才,好好干,只要表现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升。” 封洲摇摇头:“局长,我没别的想法。”他顿了一下还是说,“我虽然不了解周市长,不清楚他的为人,但只论工作他确实做出了优秀领导人该有的实绩,不玩虚头八脑的,不搞面子工程,从来都是干实事,这在澜水真的太难得了,我们需要这样的干部。局长你要是能和他结交上,我也为你高兴。” 局长顿住了,良久,只是说了一句“我以前,也跟你一样的性子”,然后摆摆手,让封洲出去。 氰化物处理起来很麻烦,谢衍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原路还给老赵。药剂库存无误总比有缺要好应付上面,而且她也不打算再尝试了。 闻听不需要她插手,谢衍做的都是多余的事情。她当然知道现在的闻听足够强大,抛弃了过去的影子,连面对她时都没有表情。 但是当你人生最初就出现了一个柔软可怜的小生物,她依赖你,信任你,回馈给你满溢出来的爱,那么爱她几乎就成了你终生的习惯。 世间所有的洋娃娃都该是她的模样,世间所有爱的表达都该是她的语言。 谢衍只是无法忘记。 谢衍今晚难得睡得早,周游回来时的动静都没有吵醒她。她在黑甜的梦境里露出一点点微笑,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 早上醒来时谢衍迟迟不愿起,脸埋在被子时还想睡过去,周游早饭都吃完了也没见她下来,就上楼找她。 “你最近活动量很少,我预约了周末的射箭,到时候一起去。” 谢衍无意识地应了声,眼睛微张了张,在没有拉开窗帘的卧室里看着周游的眼,那双眼睛像春日化开的湖水,你以为清冽温柔,其实冷的扎手。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唉,这才是周游啊。 谢衍在这个光线昏暗的清晨再一次找回爱上周游的心情,在她明白两人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之后。 —————————————— 军委那通电话是谁打的不重要,为谁打的也不重要。最终目的就是息事宁人。 有人要保闻听,有人要保周游。 而闻听和周游都要保谢衍(她给闻听顶罪故意留嫌疑) 所以车祸案从最开始就不可能有结果,再查也是浪费时间。早点结案算了。 首-发:rourouwu.de (ωoо1⒏ υip) 52.人自识字忧患始 谢衍出门喜欢开自己的敞篷跑车。但是周游身份敏感,家属开玛莎拉蒂难免会让人多想。因而两人一起出门时,都坐的周游的车。 但是谢衍又不喜欢坐周游的车。她不信佛,尤其不喜檀香,偏偏周游因为工作太劳累会在车里喷点檀香舒缓精神,每次谢衍坐他车的时候,嘴上不说话,但是看着香水瓶的眼神却极不友好。一来二去,周游就把檀香撤掉,换上另一种木质调的香水,不像檀香般呛人,但足够清澈温和,闻起来有种优雅中性的味道。于是谢衍也不再计较,二人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但是失忆后的周游再次换上了檀香,坐在副驾的谢衍闻着那味儿,眉头越皱越紧,她当然明白周游换香水的原因,因为木质调香水始终不是他心的选择,所以无论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因为个人需求换上檀香。 记忆或许会混乱,但人性是不会变的。谢衍靠着椅背,不知怎的有些心灰意冷,偏偏在这堆灰烬中,又燃烧出对周游本性的零星爱意。 她知道这是难免的,所以她只是静静等待着,等到波涛汹涌的现实感击碎这点微不足道的喜欢。 周游把车停好,转头看见谢衍在副座闭眼听歌。非室外环境她喜欢用头戴式耳机,闭上眼不容易感受到外界的吵闹,周游叫了她几声她才动了动睁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机随着动作亮屏,上面正在运行的音乐软件显示她在听《喀秋莎》。 “你常听这首歌。”周游说。 “只是偶尔吧。不会一直听也不会特意去听,但是循环到了就会多放几遍。每个人的歌单里总会有这几首歌的。”谢衍说。 谢衍的爱好五花八门,听歌口味也杂,喀秋莎并不符合她的审美。“这首歌对你有特别意义吗?”下车时周游问。 谢衍从另一边下车关上车门,声音含糊:“我以前落水被人救过,救我的人文化程度也就基本扫盲,方言口音特别重我也听不懂,但是哼的喀秋莎很好听,我就记住了。有时心情烦躁,就会听听这歌。” “我还以为你很难长久地喜欢什么。”周游不置可否。 谢衍也很平淡:“这不是巧了。我一直觉得你很难去喜欢什么。” 谢衍在对万事万物的喜好上有种小孩子的天真浅薄,什么都喜欢,也什么都感兴趣,但是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时间却不充裕,于是她只能泛泛爱之。而周游迄今为止掌握的技能都是为人生锦上添花,越是浸染越是抽离,越是沉迷越是清醒,到最后反而没有格外钟情的事物。 两人再无话可说,一前一后进了射箭馆。射箭馆上上下下整叁楼,前后自带院子,地段还是在寸土寸金的市区,但射箭并不是全民运动,老板面对惨淡的报表都能面不改色,大抵也只能是因为他不差钱,开店纯为个人兴趣了。 非工作日射箭馆还是有些人的,有人过来和周游攀谈。谢衍站在旁边,看见正从二楼下来的赵腾。 很难评价赵腾的个人能力到底如何,周游很早就独立了,调往澜水也是自己的决定。但是赵腾和家族深度捆绑,现在接手的也是家里的房产公司,看不出他才能如何,也或许他根本没啥才能。 所以周游要结婚,大家只能无可奈何地让他结,赵腾不想结婚,磨了几年最后也还是要结。虽然其他因素也存在,但是个人话语权显然非常重要。 谢衍看他一眼就别开了头。她对赵腾有偏见,并不喜欢他。 赵腾却看见了周游,于是过来打招呼。跟他同行的女伴既不是他妻子,更不是闻听,而是另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知性优雅,一头卷发很是妩媚。 两人肢体关系非常亲密。 谢衍看一眼就差不多明白二者之间什么关系了,心里嗤笑一声,心想听听绝无可能喜欢这种男人,接近他果然只是为了工作。 周游看着前几天参加婚宴的新郎和另一个女人过从甚密也面不改色,该寒暄寒暄,女人自我介绍是赵腾公司的经理,谢衍推断她应该不是公司实权部门的领导。 女人不应当在工作中展示过多的女性魅力,尤其商场。这是乐清辉的原话。 有些女人以为自己打扮得性感成熟,撩撩男人,就能哄的他们为自己让利,但是男人本性就是卑劣自私的,他们看到性感的女人,只会觉得她好睡,想睡,于是只会在谈判桌上步步紧逼,他们乐见于对方露出下贱娼妓的面孔,心里却又看不起这样的对手。 而身处名利场,被财色吸引,底线是很低的东西。很多男人热衷于家里一个,外面几个,将女下属一手培养起来,征服她们的身心,让她们像母狗一样环伺在自己周身,忠心耿耿。而女人为了平复男人和其他女人相处时的不甘,会不断美化她和男人间的爱情,使其纯洁,高尚,独一无二,只是迫于现实无法相爱。 将这种关系美化为:成年人的现实爱情。 所以这类女人深具奴性却不自知,跪舔男性却自以为独立。(乐清辉语) 谢衍觉得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确实不一样,而人类的不幸果然是从学会思考开始。 如果能做回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学渣就好了。 谢衍上楼以后也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事,周游进房间后就开始挑弓箭,正在传统弓和复合弓之间斟酌,谢衍看他半天没招呼自己,就说:“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周游说:“我想你应该不喜欢射箭。” “为什么这么觉得?”谢衍挑眉。 “你的胸太大了。” 确实。射箭时弓弦回弹往往会打到胸部,即使有护胸,也没多大用,且磅数越高回弹越疼,有胸部线条的女性最是吃亏,所以出彩的女弓箭手也很少。 即使谢衍向来偏好杀伤力较高且极具力量的器具,但是弓弩,她玩过一次就没有然后了。 “那你还带我来干嘛?”谢衍直接坐到茶座上给自己泡茶——是的这里的单间居然有茶台,老板莫不是广东人。 周游挑好一把复合弓,慢慢带上扳指:“我想起以前带你射过箭。” 谢衍动作顿了一下:“你这些都想起来了啊。还想起什么了?” “你觉得我还会想起什么?”周游反问。 谢衍捏紧茶杯,抬头看向周游。却发现他站在不远处,拉开弓,弓弦抵住唇角和鼻峰,一双眼冷漠清亮。 箭尖直指向她。 —————————————————— 首-发:rourouwu.info (ωoо1⒏ υip) 53. 刚开始谢衍其实没有反应过来,她以为周游是在比划一下,但是下一秒她就知道错了。 周游手指松开,箭咻的一声擦过她的耳边,直接射到她身后的屏风。 整个屏风都是XPE材质的箭靶,射箭馆内连屏风风格都尚武,周游一箭射中上面画着的骑兵,箭身的嗡嗡仿佛还响在谢衍耳边。 也就一两秒的时间,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余地。 回过神的谢衍整个后背都凉了。 射完一发后弓箭自然挂在虎口上,周游放下手臂,平静地说:“不偏离那一寸,才叫杀人。” 他嘴角带起点笑,像是最开始失忆那时候会露出的,冷淡又讥讽的笑:“你以前的那些,都只能叫儿戏,明白吗?” 脸颊隐约传来箭矢擦过时带来的火辣痛感,或许也是心理因素作祟。没亲身经历真的很难体会,谢衍的心脏都被那种威胁感震慑得心脏都攫成一团。 在最开始的一分钟内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她慢慢低下头。 周游把弓箭放到一边,向她走过去。 驯服一个女人的方法有很多,打压教育,服从性测试,利用男性天生的体力压制,并通过对女性肢体上的羞辱威胁迫使对方对自己产生畏惧与退让,进而产生崇拜感,方法太多了,毕竟男权社会,多的是整治女人的法子。 周游生性爱洁,也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只会用行为上的敲打征服和思想上的引诱陷落来针对对手和下属,不分男女,一视同仁。 唯独对谢衍,他觉得无论怎么触碰都不为过。但是肢体羞辱对谢衍大概不起作用,无论是威胁性地撕破衣服,还是占有性地压住身体,她都不会因此感到受辱。 他只能采取别的极端方式。 走近才发现她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 当谢衍抬起头时,周游清楚地看清她在无法遏制的兴奋与愤怒。 她手指松开,茶杯滚落在地,谢衍却毫不在意,一双眼睛亮的吓人,死死盯住周游:“所以你才带我来这里。” 她咄咄逼人:“你记得我不擅长射箭,带我来是因为在这里我处弱势,这种纯竞技的环境,心理上我会矮你一头。你故意向我射箭,是为了让我害怕,对吗?” 她站起来将周游推到屏风上:“但是你仔细看看,我害怕吗?” 最开始的短暂害怕是无法抗拒的生理反应,之后是强烈的自尊心引发的愤怒。 她最恨别人看轻她鄙夷她,最恨别人羞辱她讥讽她,别人的打压伤害不了她的自信,只会让谢衍愤怒于对方的冒犯。 作为反pua大师,谢衍真实地为周游的行为而恼怒。 然后,还夹杂着片刻的着迷。 她为这样冷漠的,不可接近又攻击性极强的周游着迷。 于是她靠近周游,嘴唇在他的唇角流连,气息暧昧冰冷:“你杀不了我,就只能被我操。” 肩膀被屏风上面的包金边缘硌着,周游并不舒服。但听到谢衍的话后,他的眉头还是一跳。 谢衍的手从周游的衬衫下摆探进去,气息低的几近于无:“再儿戏,不也让你生气了么。”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真漂亮,你太带劲了。” 直到现在,谢衍的态度也并不真实。她并没有拿周游的愤怒当回事,自顾自的想自我满足。她一只手扣着周游的腰带,满不在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接受一切后果,什么后果我都负担的起。” 周游就知道。谢衍根本不会在乎,她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意这种程度的威胁。 但只要是人,就有害怕的事物。 于是周游反手扣住谢衍的手腕,淡淡地说:“即使我想收拾曾经那个基因编辑婴儿,你也无所谓?” 也就一瞬间,刚才还萦绕在两人周身的暧昧试探消散无踪,谢衍神色一变,一把抓起周游的衣领,声音冷的吓人:“把你说的话收回去。不然,我杀了你。” 这种不管不顾的进攻性,一改平日散漫自由的孤注一掷,让周游轻微地笑了一声——他抓住谢衍的软肋了。 切切实实的,经过考证之后。 他不为此愉悦,但为此生气也无必要。 “你对她真是情深义重。”周游语气微有些感慨。 基因编辑婴儿。 被谢衍那个疯子二姨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 谢衍有这样不正常的妹妹。 实验室里人为创造出来的怪物。 她甚至不能生育,因为会污染人类的基因库。她一生本应该活在国家的监管下,社会不会接纳她的。 闻听这样的身份是定时炸弹,早晚会拖累谢衍。周游看着书房里那堆收起来的资料就确定之前自己做过什么,隔绝了二人的联系。 现在的他依旧要这么做。 周游按住谢衍的手,将它慢慢从衣领上扯下来,“被别人知道她的身份,会牵连到你,同时也会牵连到我。你早就不该再和她联系了。更不该为了她,对我做这些事。” “即便是为了保护她,你也该收起自己多余的关心。所以谢衍,你要乖一点。” ———————— 谢衍的二姨,闻听名义上的妈是搞科研的哦,之前有说。 54. 谢衍对此的回应是:她后退半步,然后抬起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屏风向后倒发出沉闷的声音,连带着砸倒了另一面的桌椅和弓箭架,放在上面的绿植全都稀里哗啦摔碎在地上。一声连着一声,声声刺耳。 就像周游对她射箭谢衍没反应过来一样,周游也是毫无防备,被谢衍一脚踹中腰部顺着屏风倒,半天没爬起来。 那一脚刁钻,结结实实踢到软肉上,就没打算让周游好过,周游捂着侧腰,脸色煞白。 射箭容易发出动静,因而单间内隔音做的很好,即使现在室内乱成一团,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敲门问。 谢衍几步上前,继续拎起周游的衣领,一只手还掐着他的下巴:“她已经不是你们能随意拿捏的人了。周游,少说教我,我最烦你这副嘴脸。你,你奶奶,你们全家,一个个把人往泥里踩,还一副清高自许的样子,装给谁看?” 周游的眼镜滑落在倒下的屏风上,疼痛到额头起汗,整个人气势弱化了些,他眼睛本就漂亮,没了眼镜的遮挡,看着就更加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尤其抬起眼皮向你看过来时,你明知他是一头狼,却还是会陷进那双雾蒙蒙的眼里。 “谢衍,”他过了好久才说出话,“你和她相处十几年,我和你相处也有十多年,你就为了她,这样对我?” “我很忙,因为工作就是这么多。但只要不出差,我每天都会回家陪你。我不出轨不嫖娼,婚前婚后只有你一个,卡全放在家里,也告诉你密码,债券基金,古董字画,甚至我妈妈的遗产,这些都是我们的共同财产,我从不管你的取用。我知道婚姻从来都不应当被太过期待,人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两性关系有甜蜜有摩擦甚至有背叛,还有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这些我理解我接受,生活就是这么惨淡,我明白这一切,但我还是愿意跟你走进婚姻。” 疼痛感似乎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他喘了一口气:“我们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这么多年,生命里全是对方的影子,现在这样算什么?你告诉我算什么?” “是啊,你牺牲真大。”谢衍也是笑,嘴唇却在抖,“你光鲜亮丽,职场高升,而我,平凡至此,一事无成。你也真是无辜。你结婚,你有贤内助。而我,不甘愿地领证,不甘愿地辞职。” “我没有强迫过你任何事,只是让你自己做选择。结果固然贴合我的心意,但是决定是你下的。”他一激动脸就泛白,嘴唇更是红,他就用这张艳红的唇,一字一字吐出伤人的话语。 “我给你是否结婚的选择,是你为了她选择的答应。我也没拦着你必须去工作,是你自己选择为她牺牲。” “你怎么能这么颠倒黑白!”谢衍勒紧周游的衣领,语气失控,“她是你害的!是你告诉那些人她在北京要和我见面,是你害得她被……她被……”谢衍说不下去了。 轮奸。真是个难听的词。周游心里嗤笑一声,说:“是啊。本来只是希望她的困扰会让你意识到普通人面对特权阶级时的无力,想摆脱还不如来找我帮忙。结果谁想到,她居然脚踩了五条船……我没想这样的。”他声音放轻,“我以为她只是劈腿,交了两个不好惹的男朋友,我可以帮忙摆平,本以为可以把握好度,结果到最后,一切都失控了。” “不该做多余的事情的人是你,没有你,之后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谢衍冷冰冰道。 “她应该感谢我。没有我的兜底,她的下场不会比后来更好。至于你谢衍,你当初不该跟我分手。” 周游半起了身,不着急站起来,但是先拿下了谢衍掐着他下巴的手——他不喜欢这种压制意味的动作,“我的人生计划里没有和你分手这一项,你打乱它了。所以我得采取措施,至于她,她不过是私生活不检点,自己死到临头撞上来的。” “她不是私生活不检点,她只是在查事情!”谢衍低喝。 基因编辑婴儿这种挑战人类伦理观的东西放在二十多年前根本无法被人接受,所以当年那项实验宣称是国家拨款,对外打的是改善人类遗传疾病的名号,但是真正的资助人实际是希望培养出从遗传基因源头就杜绝感染艾滋病的新人类。 资助人当年是高官,是改革开放后最新富起来的那一批人,后代移民美国,随后因滥交感染了艾滋病和梅毒,而艾滋病随着基因遗传到了新生的第叁代。自此,理工科出身且在海外留过学的资助人就在国内资助了实验室,每年挑选一批受精卵送进去,开始了基因编辑实验。 直到某一年,一个高级别的研究员为了挽回离心的丈夫,从实验室偷走了一个女婴。 她不在乎这个女婴健不健康,只为能挽回丈夫的心,这女婴死了更好,她可以和丈夫生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孩子。 但是女婴被大姐家的女儿看中当洋娃娃养,后来更是养在大姐家。 这是二姨冲到她家要找闻听时对谢衍说出来的,谢衍当年高叁,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绝不能让外人知道,这种事要永远地烂在肚子里。所以对着发了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的二姨,谢衍一开始只是想让她安静点不要冲出门,不要把事情说出来,更不要站在楼梯口就大叫大嚷,所以她其实是想把二姨拽进屋,可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乐清醒就那样摔了下去。 而闻听,只是在调查那个资助人的背景,她是为了调查那家人,才去接近每一个有可能的人。 她只是,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无法收尾,想在出国前再见一见姐姐。 她只是无法接受自己被轮奸的样子被姐姐看见,才会割腕自杀。 ———————————— 资助人为了研究艾滋病解决方法搞了个实验室,谢衍二姨从实验室偷娃挽回婚姻 →谢衍知道真相后疑似推二姨下楼,之后她进看守所,出来后闻听失踪(进军队) →闻听在军队内参加考试进入军校,开始调查,成为别人眼里的劈腿渣女 →意识到自己在养惹不起的鱼以后,闻听打算跑路出国避风头,临走前见见谢衍,然后被单方面分手气到黑化的周游查到反手卖了 →被轮奸后的样子被姐姐看到(PS过程没看到,所以谢衍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割腕自杀,然后这样那样,谢衍和周游结婚。 →回到军队被欺负,谢衍辞职,周游运作,闻听调去其他地方,继续考军校,然后一步步往上爬。 ↑以上为当年的一部分真相。 以及周游确实不知道闻听养了五条鱼,他也没料到事情会闹的那么大 以及资助人跟周家无关,周伯铮虽然实际carry全场但不妨碍他看戏(儿子安危除外)(而且因为太忙其实也没啥时间看戏) 55.只要夫妻互殴,就不会因为家暴被抓 谢衍越想越恨,尤其是看到一旁还插在屏风上的箭,箭杆结实箭头锋利,屏风都撞破角了,它还兀自闪烁着钢制的光芒。 她内心一声国骂,又是一脚踹过去。不料周游有了防备,腾出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小腿。 谢衍小腿就是细,被牢牢攥紧了抓满了就动弹不得,她气的蹬了几下,却毫无作用,周游直接将她小腿推到胸前,顺势将她压倒在地。 他想叫谢衍冷静点,但是这个姿势太暧昧了,他的腰直接卡在了谢衍张开的腿间,谢衍为了今天来射箭馆特地换上宽松透气的休闲服,薄薄的布料根本挡不住彼此的体温。 身体侵犯对谢衍确实造不成太大影响,但是让周游语塞了一下。 谢衍往后一倒,摔的头晕眼花,离那只箭远了,转头看见茶桌上摔下来的茶壶茶杯,还有散落在旁边的,营造桌面“曲水流觞”意境的白色雨花石,她二话不说,抄起茶壶就对着周游砸了过去。 茶壶里的水是之前就温着的,周游不知在想什么没能及时避开,额角被砸青了一块,满头满身都被浇了清碧的茶水。 茶水顺着他的眉眼滴下,他抬手擦了一把,一双眼睛就死死盯着谢衍。 “谢衍,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永远无止境地迁就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事可聪明可天衣无缝?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在买野生河豚,知不知道我其实会水中救援,知不知道我在端山镇那个河道里其实可以爬出来……你做的事错漏百出,我还得配合你演戏,一次,两次,甚至更多,我是有脾气的,我不会容忍身边人始终这么不安分地想害我!” 谢衍从他身下后退,冷笑了一声:“所以?打算报复我?周游,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没什么能拿来威胁我的了。” 她收起笑,一字一句:“我是我自己,我只为自己活。” 话到这里其实没什么好谈的了,谁也不会退让,谁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有无意义的争吵,揭伤疤。 两人对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被撕裂,让人紧张,让人不安,让人难过。 在这片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周游扯了扯嘴角,慢慢说:“你是你自己,你虚假,浅薄,甜言蜜语,有口无心,认错但不悔改……你总是这样,我早该明白。” 谢衍不甘示弱:“我也早该明白,你自私,孤高,玩弄别人,从不觉得自己的恶是最大的错。” “错,”周游摇头,额角的痛感越来越重,连带着心也在抽痛,令他说话都开始混乱,“你弱小的时候,身边全是恶。弱是你的原罪,也是你的错误。” 谢衍勃然大怒,她冲过去按住周游,一只手狠狠拔起插在屏风上的箭头,单手抓着抵到他的脖颈:“那被弱小的我威胁住感觉如何?胜不了你我可以和你一起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好歹我少死了两百。” 周游侧过脖颈,想夺下箭头,但是谢衍不放,两人一路争夺一路挣扎,彻底掀翻了茶桌,连旁边的真皮手工箭筒都被拽下,里面的碳钢箭头都哗啦啦躺平了一片,整个室内木地板上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这次无意义的争端最终停止于谢衍被周游一手撕破了T恤,周游被谢衍一箭头划开了衬衫袖口。 衣衫褴褛,春光乍泄。 怄红了眼的谢衍起身要往外走。 周游拦住她:“干什么?” “找前台借衣服。” “……等着。” 秘书处这几日为迎接将来的市内大会加班整理文稿,周游看了眼低头整理T恤的谢衍,她侧腰那里整个撕开,零零散散的,看着又狼狈又艳气,就打电话给朱沉璧秘书,让她带两套男女服装过来。 “女士上衣不要衬衫,最好是T恤。”周游想了想补充道。 谢衍胸大,穿衬衫不好看,容易显得更大还壮。 朱秘书开车去附近的商场,买完周市长指定的衣服,驱车前往射箭馆,也没超过一小时。 专业素养的党政秘书即使在兼职生活秘书时也能对着光怪陆离的现实面不改色,她不问眼前乱成一团的画面,把衣服带到,两人绕到重新竖起来的屏风后换衣服,朱秘书就在外面收拾。 两人一直没有交流,都有些精疲力尽的意味,退房回家时在楼下看见了赵腾,他倚在楼梯上冲着周游笑了笑,目光在他身上多盯了几眼。 周游当没看见,直接回了家。之后的时间里他和谢衍陷入了冷战,两人分房睡,一切仿佛回到了他车祸后刚回澜水的时候,只是大家心境都变了。 56.青雀西来,嫦娥报我 谢衍曾经说过,他俩无论发生了怎样的争吵,周游都不会让它过夜。谢衍如果不低头,那么周游就会先道歉。 然而两天过去了。 周游参加周一大会,批复文件,视察工业园区,下乡镇调研,听取扶贫报告,更因为升任第一副市长,要将办公地点转移到西迁的新市政府,每天格外忙碌,市区新区来回跑,他晚上当然还是回家的,再晚也不会过十点,但是谢衍回的比他还晚,似乎只是回来睡一觉,睡醒以后就出门,她要去钓鱼,要去刀友交流会,要去赛车,要去游泳,要去拍卖会,要去逛街扫货,人还没回家,货已经让人送回来了。 她以前也爱玩,但是玩的很克制,再加上朋友不多,有些爱好小众又低调,所以外出并不频繁。周游知道她在干什么,但只要按时回家他就不管她,但是现在几乎报复似的,谢衍比他还“忙”。 周游晚上躺在床上就会想,他们的生活磨合到现在好像从未交融过,爱情似乎从未产生,连婚姻都仿佛是虚假的,谢衍说他以前温柔,那他的温柔真是太失败了,留不住一个安分不下来的女人的心。 这些年到底算什么呢。 他的头有些痛,谢衍摔的那一茶壶给他额头造成了不大不小的伤,晚上回家时杜阿姨看见脸色都变了,及时冰敷后第二天也还是肿了起来,皮肤白就更明显,面对一波波人或关切或试探的询问,他只能说是不小心撞到门。 这种只磕到皮肉却没伤到骨头的程度按理说疼过那一阵也就算了,但是周游总觉得它从最开始的隐痛慢慢严重,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他坐在新市政府办公室里,身体陷进宽大的办公椅里,胳膊肘抬起挡住眼,因为过度的疼痛微微抽气。 门外传来敲门声,他过了一阵才意识到有人敲门,放下手说了声进,有人就开门进来了。 比人先到的是香水味。但不冲鼻子,属于那种很清淡让人很舒服的香气,周游本人因为洁癖的缘故,对气味比较敏感,也接受不了过重的香味,这种程度就正好。 来人是澜水某跨国公司高层之一,和几位市领导一起来的,这两年澜水在大力打造生物医药产业,公司也有意在澜水启动建设亚太区生产基地,周游恢复平日的工作状态,到十六楼的会议室开会,整场会议谈的极好,结束已经是两小时后,他和市政府秘书长走在一起,聊着聊着秘书长来了一句:“不过派来的那位女高管真是有气质,还年轻,估计比周市长你大不了多少。” 周游点头:“是很年轻。” 但其实除了最开头那阵香水味,周游几乎对她没留下任何印象。 这种并不很重要,说白了是联络感情彼此交流的会议上是一定会有相对柔和的女性登场的,就像演讲台上必有鲜花,冰饮杯壁必卡柠檬一样,要起到点缀的作用,烘托气氛,人人都爱夸赞她优雅鲜妍,人人都愿追捧她年轻貌美,但也仅止于此了。 周游不会去记住无用的人,他只会关心对他有用的。 但是显然那位“点缀物”女士记住了他,周游准备下楼了,后面传来嗒嗒嗒的高跟鞋声,女人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请等一下,周市长。” 周游停了一下,转身看过去。 女人微笑的表情也是端庄的,和周游打招呼,当然也没把秘书长落下,客客气气聊几句,拐回工作上说以后多多交流,公司在这边的进一步投资,届时她要和周市长经常商量对接。 实权女性周游见过,但无一例外她们身上都没有所谓“女性的特征”,或者说是刻意淡化了,她们身上的威势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弱。周游断定她绝没有做出决策的资格,她和他聊这些,不如让同公司那个低调沉默的男人来。 周游带着点笑,敷衍的很周全,秘书长中途被人大的人请去有事,四周一时没人,女人从手包里掏出手机,笑容更真切了些:“那就先加个联系方式吧,周少爷。” 少爷。 这样的称呼在周家是不兴喊的,他家祖上虽然数代入仕,但是百年前周家长子投笔从戎,出身军旅,又经历过社会和思想上的大大小小改革浪潮,少爷老爷这类带着点封建色彩的词语在他家基本绝迹,年少时有人倾慕他家学渊源家史成册,倒会这么调侃几句,不过成年后也少了。 坚持称呼他为少爷的,只有他母亲那边的亲戚。他母亲家的做派,好听点说是“尊重国学,传承中华传统文化”,难听点就是谢衍说过的“破四旧大失败,社会主义改造没成功”,再加上经商学到了商人的一些坏习气,精华多糟粕更多,女孩子进门要验是不是处女,不生儿子不能上家谱,而周游母亲作为外嫁的女儿能上家谱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嫁给了周游的父亲,让他们在“钱”以外,还能向“权”进发。 周游看着女人,不置可否。 女人笑容还是端的住:“我上个月刚和长辈去北京拜访过周家,周首长身体康健,风采不减,席间我们还聊到周少爷您自外调后在澜水呆的实在太久,资历足够,再过年把可以调去更南边,职位也该再升。” 父亲可不会和你们聊这些。 周游这样想着,嘴上却说:“以后不管有没有人,都请称呼我的公职。还有,我已有梁总的联系方式,有事可以直接联系他。需要帮你按电梯吗?” 他边说边进电梯间,按住按键,彬彬有礼地问她。 女人笑容僵硬了下,然后说:“不用了,你忙,周……市长。” 周游微笑着对她点头,手下毫不含糊地关电梯门。 女人的小插曲在他心上泛不了涟漪,但有件事说的很真实:以周游的个人背景来讲,他扎根澜水这个“基层”,扎根的太久了。 他本该在北京多工作几年,然后从“区”调任地方的“市”,几年一届的制度正好够调来调去增履历,但他却选择从澜水一点点开始。 澜水是很好,经济重市,教育医疗也跟得上,他忘记了自己那么早调来澜水的原因,但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走。 至少等澜水高层内部该清理的都清理掉之后,等他解除后顾之忧,等年纪阅历再长点好服众,等…… 还要等什么? 周游单肩靠着电梯间冰凉凉的镜面不锈钢,微微闭眼。 与疼痛伴随而来的是很风月旖旎的画面,穿着黑色暗花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他坐在黄花梨圆凳上,细的腰,长的腿,身材纤侬合度,坐下时会用合起的檀香扇抚过旗袍的后摆,代替了手部抚平的动作,因而看着更加优雅妥帖。 公子章台走马,老僧方丈参禅,女人向后瞥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抬起又垂下,就是那一眼,光影明灭,像是诱惑浮萍的流水,他身如不系之舟。 这样的艳光只属于他一个人,他也不要别人看见。 他走上前,揽住了她的肩。 “周游,你妈妈留下的这件旗袍太难穿了。琵琶扣好紧啊。”谢衍挺直背,轻轻吸气道。 “我请阿姨来改一下。” 谢衍小声嘟囔:“受够了,每天都要打扮的光鲜亮丽,陪你这亲戚陪你那亲戚,还要学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课程,我又不是花瓶,不是放在那好看就行。我要回家,我要回澜水。” 周游食指拨弄着她耳边的珍珠,嗯了声。 “我带你回澜水。” —————————————— 追-更:rourouwu.xyz (woo18.vip) 57. 谢衍坐在别墅外的玻璃栈桥边上,俯身将手探进水中,看着小鱼光洁的肚子从指尖滑过。 乐清辉多少保留了些经商时的习惯,比如喜欢带水的宅子,水生财,他这处别墅就引了山上的活水,从大门修一条长长的玻璃栈桥,人走在上面,看着脚下清透的水流过。 澜水属于平原地区,山少水多,还靠海,省港口也多,河运经济如火如荼,海运经济方兴未艾,本市GDP对房地产的依赖程度极低,所以乐清辉当年结束这里的生意抽身而去时也十分顺畅。 开发商卖房子时不会把所有的房源都拿出来,总有些极好的要留在手里,有的做人情,有的自用。乐清辉属于后者,这边以前就是他开发的,地段风水最好的这一套就留给了自己,苦夏的时候,谢衍会来这休息打发时间。 “你今年来的有点早。”乐清辉趿拉着二十块钱的拖鞋,坐到她身边。 谢衍心不在焉:“来这还需要看时间吗?” “你心情不好?”乐清辉随口问,从旁边的小冰桶里拿出红酒,用牙咬开木塞,也不要酒杯,直接对瓶吹。 不善酒力所以不了解酒的谢衍看了眼瓶身:“这红酒很贵吧。” 乐清辉说了个数字,谢衍啧一声:“确实贵。但你怎么把它喝出了牛栏山二锅头的感觉。” 乐清辉年纪越大,越有了自嘲的精神:“本来就是泥腿子暴发户,在自己家爱怎么喝怎么喝。往前倒十几年,那时候我分不清虚荣和自尊,为了好好喝一瓶红酒会去背十几种酒杯的名称,现在想想何必呢。” 谢衍眯起眼:“别说了,痛苦的记忆重现眼前。” 她早年也是为了别人的体面遭了不少罪。 乐清辉打量了她一会儿,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无误:“所以你确实跟周游闹矛盾了?” “是啊。”谢衍说。 乐清辉兴致勃勃:“还能和好吗?” “不知道。” “那能离婚吗?” “离不了。” 乐清辉静了会儿,干了小半瓶红酒,半天后才说:“真是一座围城。我还是不明白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不想和又帅又有钱的男朋友毕业即分手,趁着他对自己还有感情,就赶紧领证了。”谢衍低头说。 “这个理由你用了这么多年,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有数。”乐清辉把酒瓶放回冰桶,语气平淡地有些冷酷,“有些人从最开始就不能靠近,勉强在一起也只会受苦。” “我都已经这样了,舅舅,你就别再说教我了。”谢衍叹气。 乐清辉拍拍她的肩,鼓励道:“有你这个参照物我才更确定自己当年的选择没错,所以你也该好好活着,让我看到另一种可能。” 乐清辉曾经一度十分接近婚姻,他非常认真地想和大学女友结婚,但是女友家门第太高,那家人很轻易就能羞辱他。谢衍记得以前的舅舅只是性格傲了点,远没有后来那么偏激,之后很长时间他都不知道在和谁较着劲,活的很轴也很累。 而他对周游的反感,本质上就是反感着以他为代表的那一阶级的人。 乐清辉随手从水里抓起一只小鱼,看着它在掌心扑腾:“从一开始就让人不舒服的关系到后面也不会改善,你以为自己人格独立经济自由,其实只是对方手里的一条鱼,开心的时候任你玩耍,不开心的时候,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拥有的一切的。” “他们那样的人即使有爱情,也居高临下的像施舍。从掌心漏下一点,还要你感恩戴德。” 水从指缝间滴下,失去水的小鱼渐渐不再扑腾。即将挺尸的前一刻,乐清辉把它扔进了水里。 谢衍不知道受困于婚姻的自己更痛苦还是心理上不得解脱的乐清辉更痛苦,归根结底还是遇到了不合适的人。 如果从未遇见过就好了。在回廊上午睡的谢衍想。 如果没有加入那个社团就好了,就不会看见那双眼睛,如果没有不自量力去自罚叁杯就好了,就不会有稀里糊涂的一夜情。人生好像从某一步开始岔路,就此开始不同的走向…… 不是的。 午后微风拂面,谢衍迷迷糊糊地想。 他们明明更早的相遇过,在一切开始之前。 确实是很多年前了,刚考上澜中的谢衍挥别过去一年的刻苦精神,一放松就放松过了头,小表妹早出晚归,叫她起床她也没真爬起来,等赶到学校时,已经上早读课了。 澜中惯例,迟到者必须等早读课下才能进教室,教室门紧闭,整个楼道都混着琅琅读书声,谢衍书包扔在墙边,高举语文课本装模作样,实际在书后吃早饭。 谢衍很喜欢在走廊放风。 一来是不爱学习,不喜欢待在教室,再来是从走廊向外眺望风景真的很好。 澜中占地面积大,从校门口到主楼距离很远,高一年级在旁边的副楼,从走廊窗户往外看,能直接看见校门,规整又大气的视觉效果很让人身心愉悦。 学生们在读书,班主任们在跟堂,老师们在备课,后勤人员在工作,大家都很忙,没有人注意大门口的动静。 但是谢衍看见了。 也只有她看见。 很远很远的,自大门口开进来一辆车,澜中每天放学门口挤满豪车,但是军车谢衍是第一次见。 看不清牌照的军车就这样一路开进了校园,绕过喷泉,停在主楼下。 主楼台阶下校长等一众领导已经等在那里,将军车半围住,谢衍被挡住视线看不见,她靠回墙壁,把剩下的包子叁两口吃完了。 读书声嘈杂模糊十分催眠,谢衍通宵打游戏,现在睡意又起,眼皮耷拉着即将站着睡过去时,楼梯道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她勉强抬眼看过去。 平视过去的视线第一眼看见的是最前面的男生。 熨的很干净笔挺的衬衫,下摆收进黑色长裤里,背着双肩包,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眉眼,侧过头听身旁的陈校长说话时,只能隐约看见他的侧脸,还有一点点的鼻尖到红润的嘴唇,包括那漫不经心侧着头的脖颈线条,精致又秀气。 所有人都在他身后,就连陈校长,都退他半步。 走廊的时光被无限的拉长,男生就那样走过来,众星捧月。 不想被一众校领导看见迟到站走廊的自己,谢衍将书本举起试图盖住脸,将将盖住鼻梁上,她困倦的双眼对上了男生的。 他微抬下巴,往这边看了一眼。 但除了这短暂的一瞥,他的视线没有在这个委顿的女生身上多停留一秒。 谢衍却觉得某种异样的感觉踩着她的心口涌了过来。感觉太过陌生,她茫然了一会儿。 男生走到这一楼层的某个班门口,拒绝了校长推门的要求,在门外说着什么,下课铃响,他独自敲门走了进去。 谢衍进教室前最后看了眼,校领导们还在外面等。她觉得新奇,新奇于窥见了她所理解的普世价值以外的东西。 即使才十几岁,谢衍也明白她和这个转学来的男生是擦肩后再不会有交集的人。 她那时确确实实是这样想的。 —————————————————— 首-发:rourouwu.info (ωoо1⒏ υip) 58.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谢衍睡醒的时候出了一身汗。发丝黏在脸颊上,她的眼神还呆呆的。 乐清辉刚和疯狂前女友断了,现在空窗期,有大把的时间挥霍,难得抽出点时间陪陪外甥女,拿着棋盘走过来时看她一眼:“你还没睡醒?” 谢衍叹口气:“我可能年纪大了,总是想起以前的事。” “你不是年纪大了,你是整天没事干闲的。出去找个工作,哪还有时间想那些伤春悲秋的事情。” “你不是每天也很闲吗,说我。” 乐清辉一本正经:“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老来多健忘,没有烦心事。” 过了一会儿儿,谢衍忽然问:“但是,人会突然想起从不记得的事情吗?” “人的记忆是最靠不住的,”乐清辉眼睁睁看着谢衍吃掉了他的白子,一边皱眉思考一边说,“脑容量就那么大,你记得这个就得忘记那个,然后在回忆里不断修饰那段记忆,越是不在意的越会变得错乱,到最后,你唯一可以确认真实的只有当下发生的事情。” 谢衍说:“在澜中念书的时候,有天早读课迟到,我在门口等下课,看见有个转学生从我面前走过。我忽然就梦到了这件事。” 乐清辉重点跑偏:“澜中会接收转学生?” “能让一群校领导陪同找教室,转进来也不难吧。” “听起来是某个不学无术全靠家庭背景硬塞进来的学渣。” “不哦,是周游。学力超强的。”谢衍平静地说着。 乐清辉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他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面打拼,和母亲关系不好所以不回老家,澜水有他最讨厌的二姐所以也不到澜水,直到家里变故传来,他才急刹住开拓事业的脚步赶回来,而那时候谢衍已经要高考了。 所以,“你和周游是高中同学?”非常惊讶。 “我也刚知道不久。”谢衍嘀咕。 “[刚知道不久]?”乐清辉甚至没在意谢衍又把他白子吃了,皱眉,“虽然周游这人也就那样,但他不太容易被人忘记或者忽视吧。” 无论是年少还是现在。 无论是外在或是别的什么。 “可能因为我和优等生气场不合,就没注意过。”这样说着,谢衍却想起游泳馆高高的天花板,还有男生侧过脸时滑下鼻梁的水珠。 “你还不如说你失忆了。”乐清辉随口道,谢衍愣了一下,还没仔细思考,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谢衍从托盘上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人,接起,“外婆……” 那边人说了什么,她表情微变。挂掉以后谢衍站起来,语速很快地说,“外婆下楼梯摔倒了,现在在医院,快跟我回去。” 他们走的匆忙,亲戚本来就少,也顾不上联系别人,外婆摔的严重,从端山镇转到隔壁市中心医院,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时天都黑透了。两人一个在病房守老人,一个出去买晚饭,心思沉重焦头烂额。 新区市政府此刻依旧灯火通明,刚刚开完大会,朱秘书抱着文件进会议大厅,看见周市长站在一排红旗旁边低头看手机,一只手按住胃部,朱秘书叫了他好几声走到了跟前,他才慢慢抬头,扫视过来。 周游接过文件往外走,朱秘书说:“市长,您是不是胃不舒服,我给您家里打电话送晚饭过来?” 除非应酬,周游基本不吃外面的食物,矿泉水也不喝别人拧开过的,这些难伺候的习性因为周游平日这方面的低欲望而不甚明显,但这种时候就略显棘手了。 周游摇头:“新区离家太远了,而且……家里现在没人。” 朱秘书哦了声,跟在周游身后走出了会议大厅,门外叁叁两两站着人,市委书记赵东风旁边正站着上次给周游提供射箭馆场所的党员代表,看见周游走过来,赵东风对他笑道:“周市长,你这个年轻同志不错呀,有能力,更有魄力,那么大的政府项目,说拿下也拿下了。赵腾昨天还和我说,周市长青年才俊,作为同龄人,他可是自愧不如。” 周游微笑,十分谦逊:“太客气了赵书记,说到底都是为人民办事。我有今日的一点成绩,也离不开赵书记的指导帮助。” “你升任常务副市长可不是来自我的‘指导帮助’,是省委的决定。有能力的人总会被看见的嘛。”赵东风表情很是和气。 但到底是不是真和气,谁知道呢。赵东风书记对澜水发展是有贡献的,但是人无完人,无论是什么级别的领导,都必然会犯些错误。不过只要他还在这位置上一天,他的错误就永远不会有人提起。 赵书记走后周游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在明亮的灯光下无端有些郁郁的神情。这神情不常见,朱秘书以为自己眼花看错,闭上眼再睁开时,周市长已经一如往常般平静地按着电梯键。 周市长或许是太累了。朱秘书想道。他也是,太烦这些文山会海了,每天都要写文件改文件打印文件,下发什么指示,传达什么精神,天天都在开会讲话,特么的跟那帮没用的富二代天天不干实事只会开会有什么两样。 朱秘书要送他回家,周游拒绝了。他当晚直接在锦润公馆就近住下,离新区市政府步行十分钟的距离,他走回去就行。 正是晚高峰期,路上车流滚滚,新区本就人烟稠密,这几年有政府大力扶持,繁荣程度比肩市区,交通便利程度更是远超。周游在人行道上走着,看着来往车辆川流不息,车灯路灯各种灯织成光海,所有人,无论位高权重,还是区区草芥,这一刻都只是光海里的一滴水。 其实都是一样的,本来就是平凡的世界,大家都是普通的血肉之躯,需要温暖,需要爱,需要被爱,在人世间被不断推着往前走,会在无所适从的片刻产生厌世的情绪。会挣扎,难以从容。 他有些疲惫。困扰了他几天的饥饿感在今晚愈演愈烈,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但是那个人并不会出现。 59. 锦润公馆这边基本不住人,他很少来这,所以整栋别墅的装修都完美符合谢衍的喜好。喜欢光线,喜欢干燥,不庄重,但也不活泼,更说不上中规中矩,入口的玄关抽屉扔着好几把豪车钥匙,阿斯顿马丁车钥匙挤在最角落的手套里,看样子是几年都没拿出来了。周游总会在各种角落发现不该出现在日常家庭中的物件,正对着小花园的玻璃走廊的茶几上放着一把野外求生用的多功能钳子折迭组合刀已经很离谱了,二楼一个房间更是被直接改造塞满了管制刀具,他心想原来家里的那堆还不算什么,不明所以的人一脚踏进来怕是要报警,难怪谢衍不愿意让家政上门服务。 很麻烦,要是被人发现了简直不得了,他也摘不干净。 他的烦心事已经很多了。 周游无声地叹口气,一边解开领带一边进卧室。 谢衍从来都不是周游的理想妻子,她太鲜活,太闹腾了,一旦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就无法控制的一直看着她,但这样对他没有好处,他不需要影响他思维的存在,所以他喜欢画布上的美人,漂漂亮亮的观赏品,不会动,不会打扰到他,这样就很好,他的内心一直喧嚣,他只希望周围能安静一点。 周游打开衣柜拿床单的时候还在思考自己当时会出于什么原因要和谢衍结婚。 男人在寻找另一半时多少会带点母亲形象的折射,但是母亲带给周游的回忆并不全是幸福的。爱当然存在,但是他不愿意再被这样的“爱”对待。 “不可以”大于“可以”,口欲期不可以咬东西,叁岁起就不能乱动,对任何人都不可以过于亲近。 要克己,要疏离,要审慎思考,要学会拒绝。 年幼的他在深夜躲进被子里,把手指头咬得血迹斑斑,为焦灼的饥饿感而痛,为无法亲近别人而痛,为付出了感情却得不到回应而痛。 周游看过很多书,他想通过学习心理解救自己,在青少年时期,尤其是母亲去世的那段时间里,他总在剖析内心,写过很多日记,写完又撕掉它们,他日复一日的困惑,还是不理解。 什么才是正确的感情,什么才是家庭,怎样才能让彼此都幸福,这点连周伯铮都没有教过他。周伯铮不能教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 于是他就这样慢慢长大了。等到他因为好奇关注一个人,喜欢从无感开始,才会惊觉年少时经受的苦难已经深深陷落在心里,被他反馈到别人身上。 喜欢,是内心不断的否定,是不断污化她的形象而使自己的放弃冠冕堂皇,是看着手里的细沙流走却还是徒劳地握紧,是强烈的控制欲,是温柔地看着她,却说不出任何真话。 周游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 接到周游电话时谢衍正在外婆买东西,看到来电显示她不太想接,但是觉得这时候置气没意思,就算彻底撕破了脸,离不了婚日子总得过下去,而且那天吵架其实什么结果都没吵出来,本来就是死结的东西,怎么吵都解不开的。 她接通:“什么事?” 那边的声音平缓低沉,不知道是不是电流的缘故,听起来还有些沙哑:“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算是给台阶下吗?谢衍想着,然后说:“我不在澜水,外婆摔倒住院了,我在银城陪她。” 银城市紧邻澜水,谢衍老家端山镇就属银城下辖。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明天跟市委请假去银城。” “不用,”谢衍下意识说,“我也就呆几天,你那边事很多吧,不用过来。” “交给我的事情交给别人一样能做好,繁琐但是不难,”周游将赵东风在工作上给自己的为难一笔带过,“但是陪你照顾外婆是我应该做的。” 周游做这些表面功夫向来得心应手,即使上回和谢衍闹的很不愉快,但是无论何时他看上去总是那么体面。 谢衍有点心烦,从便利店出来走下马路牙子:“我已经打算把外婆转院到澜水了,你在那边帮我联系一下医院就行……哎呦!” “怎么了?”周游立刻问。 谢衍站稳:“没事,走过马路牙子踩空了。” 周游不说话了,可能是想提醒她走路注意,但是知道谢衍最烦他管自己,说这话大概率会被怼,就转移话题:“我等下联系一院,什么时候要转院提前和我说,我让那边准备。” 谢衍嗯了声,没什么可说的就挂了电话,挂断前还是说了声再见。她想周游的心理素质真强大啊,之前都闹成那样了,后续没有道歉没有和好,更没有彻底决裂,而是在某个寻常的夜晚,打了通普普通通的电话,催她回家,要和她一起看老人,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好像什么问题都能揭过,安安稳稳把生活继续下去。 她提着大包小包回医院,乐清辉还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口抽烟。他后来戒烟过,但总有些时刻会让他再拿起烟。他的母亲躺在病房里,他却仿佛不受影响,烟雾掠过他的眉眼,神情依旧冷漠。 “医生说很严重,现在已经请专家会诊了。”说的话却让人心里一紧。 谢衍点点头,乐清辉瞥了她一眼:“你的鞋子怎么了?” “走路摔下马路牙子弄脏了,明明是商业区,但是好几条路都很暗,我没注意。” “前段时间省里下文件,包括银城在内的六座城市接下来的半个月都要节省用电,关闭晚上的景观灯,保证其他地方的电力供应。”至今还有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老友的乐清辉说。 “澜水没有啊。”晚上还是灯火通明。 “澜水这种大市怎么可能会收到这种通知,要求关闭景观灯的都是全年公共财政收入不超过四百亿的普通城市,正好还都连在一起。 ” 电力不可能积攒起来其他时候用,只能从一个地方流到另一个地方,毕竟是全国电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需要用到六所城市省下的电力。 —————————————— 虽然谢衍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但是周游的心理问题远比她严重。 相信诸位也看出来了。 60.干儿出生 (ωoо1⒏υip) 乐清辉:“这事周游肯定知道,他没告诉你?” 没等谢衍回答,他接着说,“哦,忘了,你们在吵架。” 谢衍:“……我平时也很少和他聊这些。” “那你们聊什么?” “除了工作什么都聊。新闻上的某个社会事件,西装配的领带花色,哪个牌子的地宝打扫得更干净……都是这些琐事。”可也是这些琐事,填满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时间流水般过去或许觉得很无趣,但是亲身经历的每一天都是轻松且平静的。 有主治医生过来和他们说了下外婆的情况,什么毕竟年纪大了,差不多也到时候了,还有尽量顺着老人的心意之类,谢衍和乐清辉送走了医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着外婆之后如何治疗,乐清辉很显然的心不在焉,烟头已经快燃到指尖了他也无甚反应,谢衍说:“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乐清辉沉默着,摇摇头。他不想进去,但也不打算走。 外婆还在单人病房睡着,谢衍坐在床边,伸手摸摸她花白的头发,弯腰把脸埋在臂弯间。 外婆睁开眼时听见外孙女在小声啜泣。 很低很低的哭声,生怕惊扰到别人,但又忍不住难过。脸颊哭湿了一片,眼泪还滴到了床单上。她正拿纸巾擦着水渍。 “哭什么呢?”外婆很轻很轻地问。 “我应该早点把你接过来。要是能好好照顾你,你就不会摔倒了。”谢衍抽着鼻子。 “真傻,我不会答应你。我就想一个人过。”似乎是回忆起前半辈子的嘈杂烦恼,她皱着眉头闭上眼。 外婆年轻的时候嫁进夫家,五代同堂,人口多到八仙桌上一旦来了客人年轻媳妇们都得站着吃饭,从早到晚就是洗衣服刷锅做饭工作带孩子和妯娌吵架和婆婆拌嘴,七嘴八舌,家长里短。再清高的人也被磨的庸俗了。 到了晚年,她终于可以清静下来。当然不可能答应和谢衍去澜水。 外婆睡的很安静,但是谢衍却很彷徨。 她觉得内心深处安全的一角被打破了。 她总希望能回到过去。周游总是很忙,无视又包容着她的无理取闹,外婆永远是外婆,会待在老家的院子里可有可无地等着他们回来,乐清辉还是抱着无法原谅的心情不愿去见亲妈,她还在发送着永远不会有回应的短信,这些微小的安逸与希望构成了她的安全感,她可以等待,无论多久都没关系,但她无法承受失去。 谢衍没能和谁建立亲密的友情,也没有孩子,她的生命里没有填入,所以只会不断的减少。填入的人才能弥补离去的人的悲伤,可是她身后没有人,她的感情全给了前面的人,前面的人走了,把她的情感带走了,那么剩下的她就只是个空壳。 她摸着外婆干枯皱缩的手,隔着被子用额头抵着外婆的腿,她希望外婆能好起来,不要像医生说的那样,她还想每年回家,走过沿途盛放杜鹃花的小路,推开门看见外婆向自己走来。 周游醒的很早。醒来时巨大的空虚感和头痛感攫住了他,他闭着眼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即将入夏,早晨还很清凉,但是周游还是起来冲了个冷水澡。水声哗哗,他的嘴唇冻的发白,思维却一点点冷却清醒了下来。 依旧是步行去的新区市政府。到了以后批完文件,分发下去,把这两天要做的事安排到其他时间,和秘书处的人打了声招呼,他便准备离开了。办公室的门刚锁上,转过身正对上走过来的赵腾。 赵书记家公子年纪不大,但擅写《我的书记父亲》,外界溢美之词甚巨,今年刚被评为市十大优秀青年企业家,不过周游看看他的成就,表示不置可否。甚至对他的评价还要更低点:内在毫无东西,只余一腔自尊。 赵腾笑着走过来:“周市长,等下要去开会?” “我有事要离开,有什么事吗?”周游也微笑,没有开门的意思,步伐继续向外。 赵腾还是笑,但是比往日看着他客气敷衍的笑容多了点其他意味:“周市长比我大不了多少,人生际遇是比我丰富啊。” 周游看上去有些意外:“怎么忽然这么说?” 赵腾指了指门口:“客人上门把人关在外面像什么话,进去聊啊。” 周游露出抱歉的表情:“我等下实在有事……” 赵腾却掏出一只录音笔,一按开关:“……基因编辑婴儿……” 正是那天他和谢衍在射箭馆的吵架内容,周游的声音清晰地从里面传了出来,赖也赖不掉。 周游神情一变,随即沉下来,推了下眼镜。 如此焦虑的微表情和动作让赵腾越发肯定了内心的想法,便不再遮掩地得意洋洋起来:“开门吧周市长,在外面聊,被有心人听去了可别怪我啊。” 办公室内,赵腾站在窗前,啧啧赞叹道:“不愧是二十叁楼的常务副市长办公室,这么大片玻璃窗,江景绝了。” 他夸夸玻璃窗,夸夸花夸夸草,悠哉悠哉的,就是不进入正题,周游坐在办公桌后面,眉头微锁着,眼看赵腾要夸到墙上裱的陶古斋字画了,仿佛实在忍不住地问道:“你有什么来意就直说吧。” 赵腾却十分轻松地往沙发上一坐,腿翘着,说:“周市长,我平日是很敬重你的为人的。毕竟你大不了我几岁,却已经坐到了常务副市长的位置,口碑呢也是实打实的。老头子跟我说过你家的背景,我是真没想到啊,你那么低调,澜水没什么人知道你是那位首长的儿子吧?您看看,你那么大的背景,来澜水干什么,干扰我们的事情,现在这搞的大家都挺为难。” “职责所在,澜水最近出了太多事……” 赵腾手一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哎呀行啦周市长,你没来澜水之前,澜水不也蓬勃发展一片向好吗?都是你们太爱操心,太爱管事,多少有能力的干部都进去了!他们幸幸苦苦为国家为党为人民做出那么多贡献,就因为收了几笔钱,睡了几个处女,要了几处房子就把他们关进去,这多让干部们寒心呀!我呢,明白你的难处,也不希望周市长你和我们闹掰,各退一步吧。你呢,就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书记安排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多余的你就当没看见,每天加班多累呀,我也是为你好,不然……” 他晃了晃手里的录音笔:“你老婆做的那些事,还有那个基因编辑婴儿,可就瞒不住了。” 半小时后,赵腾离开市政府,上车时雀跃到差点哼出歌来,把自己摔进驾驶座的动作太大,惊的副驾女人抬起头:“怎么那么高兴?” 赵腾眉飞色舞:“我狠狠将了周游一军!” “哦?”女人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周游你知道吧,副市长,可能你没见过,他这个人太爱管闲事,我就找到了他的把柄威胁了他一顿。你是没见他的表情,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早就屈服了。” 他轻哼一声:“什么高干子弟,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女人越发好奇了:“你威胁他什么了呀?” 赵腾转头看她,见到女人荏弱天真的神情,又干净又清秀,心里软了一片,就说:“他老婆是个烦人精,长得漂亮但是蛇蝎心肠,老想着害他,搞了不少事,随便哪条就能把她送进去。而且,”他声音骤然神秘下来,因为要对女人吐露出常人难以知道的秘密而产生了得意的心情,“他们还有个很亲近的人,是基因编辑的。简直魔鬼。” “周游不听话我动不了,我把他老婆控制起来,再把那个基因编辑的人找出来,周游以前干的事可全都瞒不住了,到时候还不是任我拿捏。老头子还让我跟周游保持距离,他不就是有个更好的爹吗,嘚瑟什么。老头子真是谨慎过头了,你说对吧,听听?” 听听原本垂着眼,听到他的话慢慢抬起来,露出一个笑:“是啊。” ———————————————— 首-发:yuwangshe.uk(ωoо1⒏υip) 61.阴谋、爱情、与不可知的你 看见季听微笑,赵腾也感到振奋起来。他一直在追求季听,可是她总是很冷淡,即使他约她,季听也只会一边割牛排一边和他聊正事:关于他和新婚妻子的婚戒设计。 赵腾心烦,外界总谣传他们前几年就领证,可其实是那女的故意戳破避孕套怀孕逼得他先上车再补票。女的年纪大了着急结婚,可是他俩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年轻了,他又不是故意钓着她,要分手随时都可以,为什么偏要逼着他结婚。这段时间他的逆反情绪整个被激起来,又遇到了合心意的人,但是就算再怎么真心,也还是被她拒绝。 “听听,对不起让你等我那么久,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有什么想去的吗?”虽然这么问了但赵腾估计还是照常被拒绝,但是季听居然说:“好啊,地方我定?” 赵腾大喜过望:“没问题。” 他的车停在公司楼下,等在台阶上的女助理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却在看见副驾门开季听走出来时脸色一僵,难看了起来。 谢衍如果在这,一定会认出台阶上的就是射箭馆那天和赵腾待在一起的女人,而小表妹闻听依旧人畜无害地扮演着普普通通的“季听”。 “季小姐。”女助理的专业素养显然比不过朱沉璧秘书,后者看见领导夫妻俩打架的混乱场面都能面不改色,而前者看见老板兼情人的疑似新欢时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季听小姐挽起耳边的碎发,对她一笑:“你好。赵先生请我给公司一对即将结婚的情侣设计婚戒,我今天过来和他们见面。” 赵腾为了和季听继续联系真是什么法子都想的出来,女助理被在身后的手扭在一起,有些不甘心。赵腾不愿意她俩继续交流,几步上前揽住季听的肩膀——季听小姐往前走了一步,避开了——说:“外面太阳大,先进去吧。” 季听小姐过来真的是为了公事,几乎没有和赵腾说多余的话,她和那对未婚夫妻在会客室聊天,赵腾就站在门口看,眉眼带着点笑,平日里的轻浮都沉下来了。 女助理站在他身后,轻声说:“别看了,她都没有看你。” 赵腾不以为意:“我看着她就行。而且总有一天她也会看向我的。” 女助理抿着唇,良久才说:“你没看出来吗?季听那个女人厌男。” 赵腾诧异转头看她。 季听固然可以伪装的很好,她如常地和别人社交相处,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衣着风格都是普普通通且标准的职场丽人。但是女助理不一样,就像只有粉丝才能辨别黑子,她崇拜男人敬仰男人,自然就会对持相反态度的人格外敏感。她甚至觉得季听可能是受过什么心理创伤,否则很难解释她对男性近乎恶意的反感。 所以相比较嫉妒,女助理更多是警觉。 但是赵腾的反应令她失望了,他想了想,说:“没关系。我不在乎。” 女助理有些急切:“我知道你不信,季听伪装的太好了,但是她真的不会爱你,说不定她接近你都是别有所图——” “都说了没关系,”赵腾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因为她喜欢我才喜欢她。我是真的不在乎。” 他不在乎。 他的私生活混乱是真的,做事不够光明磊落是真的,他喜欢季听也是真的。 但是他不了解季听也是真的,因为连“季听”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季听,不对,是闻听走出公司,婉拒了赵腾送她回去的强烈要求,并不急着打车离开,而是沿着人行道一边走一边思考问题。 对于赵腾之前自以为将了周游一军的事,闻听只觉得他是上了周游的套了。 周游失忆后她只和他接触过一次,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失忆,但可以肯定他对自己绝对有印象。 哪怕只是调查,周游都会知道很多事情。基因编辑婴儿这件事,当年最初是以秦淮认祖归宗为代价遮掩下去,把自己送进军队,他们那时都以为军队是实验室资助人手伸不进来的地方。几年后发生变故,是周伯铮安排了一个“空白人”身份给她,让她彻彻底底改头换面,以全新的身份活下去,这也是谢衍和周游结婚的根本原因。 谢衍对基因编辑事件讳莫如深,周伯铮远在北京,这种大事如果被赵腾知道,只有可能是周游故意让别人知道。 为什么要让赵腾知道? 因为他是市委书记的儿子,书记派系的人,掌握消息本意是为了对付周游,但是真正警惕事件曝光的人是闻听,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曾是基因编辑婴儿这件事。赵腾告诉了她,就也有可能告诉别人,闻听为了自保就一定会除掉知道消息的书记派系。 就算书记派系的人查不出她的消息,也会转而对付谢衍,光是这点闻听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无论怎样,最后都会称了周游的意: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闻听除掉他想除掉的人就好了。 想明白这点的闻听停住脚步,那一瞬间脸色整个沉了下去。 她早说过她和周游的利益并不相同,她要调查澜水的间谍案,要搜寻故人复仇,但是周游在追求权力真空。所谓权力真空,说白了就是掌权者下台,政局混乱,职位空缺,越是动荡越是野蛮,才越好上位。 但是现在的局面远没有混乱到让周游满意的地步,他要把本就不干净的水搅得更浑,为此要拖闻听下水,对付同样的敌人。 阴冷的,毒蛇一般的男人,敲骨吸髓一样尽可能榨取每个人身上所有的价值,闻听在他眼里只是一枚棋子,以前被他利用逼迫谢衍,现在被利用对付赵东风。他是有多能装,才会让赵腾以为自己拿捏住了他?可怜赵腾最后就算被搞死,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周游身上。他还是那么干净,那么正直,那么一身清白站在干岸上。 闻听在太阳底下闭了闭眼,压抑住了涌上喉间的恶心感。 谢衍就和这样的男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真的看清这个男人的面目了吗?不,没有吧。周游做的很多事情谢衍都不知道,周游也不会让她知道。 欺瞒是爱吗?什么是爱?这种自私的,独断专行的感情如果是爱,那么那些男人对她也是爱。爱太恶心了。 闻听深吸一口气,回过神开始打电话。那边响了叁下就接通了,她说:“手边的事情停一下,帮我调查一件事。” 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周游又是怎么掐准时机让别人探听到基因编辑事件的,她都要一一调查清楚。 “是,中校。”那边毕恭毕敬回应。 谢衍昨晚哭的有点累,第二天眼睛肿了起来,她一边订了水煮鸡蛋和煎饼果子早饭,一边从单人病房的冰箱里找冰块敷眼睛。 周游敲门进来时就看见谢衍坐在病床边单拿着冰块敷眼睛的样子。 谢衍在左右眼轮流冰敷的间隙里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在这个病房?” 周游不仅知道,甚至昨天早就知道谢衍外婆摔倒住院的消息,但是这些他都不打算告诉谢衍,只是说:“我问过前台了。” 谢衍哦了声,转头一边看顾外婆一边敷眼睛。周游把水果鲜花还有礼品盒子拿进来,看完了挂在床头的病历,外卖到了他去门口拿,转头递给了谢衍。 —————————————————— 大家如果回看射箭馆男女主撕x那几章,会发现他俩从头到尾都没有直呼闻听的名字,更没有喊“听听”。 谢衍是之前闻听提点过不要泄露她的消息,而且本身心疼闻听不愿意提及,周游就完全是刻意避开不让别人知道被编辑基因的人是谁,这样政敌们调查的时间就更长,更容易被闻听察觉。 周游的目的并不是让闻听被发现身份,所以不执着于此,他这波是借闻听的手除掉赵腾。 所以射箭馆那次明面上他在威胁谢衍,其实他是在威胁闻听。 因为他和谢衍的问题出在闻听身上,所以要么把闻听除掉(谢衍死亡凝视),要么就拉闻听一起下水,形成利益同盟。 要说周游利用了谢衍也可以。但是爱与利用不冲突,何况也没伤害谢衍。他就是这样的人,请接受他这样的爱。 62. 外卖到了谢衍就用鸡蛋揉眼睛,周游抬表看看时间,问:“你这是早饭还是午饭?” “早饭。” 周游皱起眉。 好嘛,又不满意了,于是谢衍背过身假装没看见他,开始吃饭。 “那午饭稍微晚点吃。”周游最后只能来这么一句,这时外婆醒了,他几步走过去,先是把外婆慢慢扶起来,倒水,试好了温度才递给外婆,然后和她聊天,温声细语的,需要什么,想吃啥,到没到点吃药……家里老太爷常年伤病缠身,他从小就习惯了照顾老人,并且十分耐心。 外婆早上五点多醒过一次,是谢衍照顾着洗漱上厕所,她以前没陪过床,缺乏经验,现在周游过来,直接揽下了大半的活,开窗通风,鲜花和水果移到床头柜,就算不吃,果香和花香也能让人心情舒畅。外婆躺的太久四肢僵硬,周游就挽起袖子给老人按摩,一点一点的力道适中,外婆原本因伤病难看的面色都和缓了不少。 按摩完后他询问了一下转院意向,谢衍愿意但是外婆不大想动,于是他去找主治医生,谢衍就给外婆喂药,外婆喝水送服药片,过了一会儿轻轻叹口气,说:“周游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谢衍没有作声。 “独生的孩子大多有些娇生惯养,就算有那份心,也不一定能面面俱到地照顾人,你和周游结婚的时候我也担心过你俩有矛盾,你会受委屈,而且我也能看出来,周游家条件是很好吧。”谢衍轻轻地点个头,外婆接着说,“第一眼就感觉出来了,看气度不是一般家庭能养出来的,做事也讲究,但是对我很恭敬呢。你说你在家全职照顾他,其实这么多年,都是他在包容你吧?” 谢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包容不包容,我们只是互相磨性子,找到我俩最能好好相处的状态。吵过架,也动过手,严格说应该是我对他动手,喜欢过,也厌烦过,其实就那样。” 外婆看着她,抬手摸摸她的头,“我还记得他第一次上门来,就站在门口和你说话。那时候门外还种着合欢树,花掉在你肩膀上,他就伸手给你拂去。我站在门里面看着,就觉得你俩真般配啊。可是人生那么长,情啊爱啊才顶几年,老了,丑了,魅力不再,都是要你照顾我,我照顾你。周游对你有感情,也能体贴人,就算你老了也不会被冷落抛弃,还奢求什么?” 谢衍不能跟她解释更多的事情,也不愿意就这样听下去,只是说:“他是很好,但是,也没那么好。” 外婆有些疑惑:“什么?” 谢衍眼里的周游,很好,也很坏,她无法坚决彻底地讨厌他或是喜欢他,为此十分迷茫。但是她说:“他太忙了。”直接结束了话题。 周游在走廊和医生聊天,他向来低调,医生护士根本不知道他是邻市的常务副市长,只因为他的样貌谈吐格外关注他。有年轻女孩子想偷拍他,站在远处手机举起来时周游微微侧头,等拍完一看,没一张拍下脸的。 无论是因为个人情绪还是工作需要,他都不喜欢被偷拍,不过偷拍这种事,向来也不会照顾被偷拍者的心情。周游一边说话一边迈动脚步,将医生引进了办公室。 谢衍找到周游的时候周游正在问转院的最佳时间。事无巨细一一问过。 年轻时觉得男人耍帅很吸引人,因为只要满足官能的刺激就可以,不必去思考更现实的问题。但是等年纪再大些,遇到挫折困难,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希望与人分担时,才会发现男人认真地做某些事,担当负责且耐心细致的样子最让人心动。 谢衍在外面等周游,周游和医生说完话后走出来,临别前还握了下手,然后向谢衍走过来,走近时看见谢衍肩膀上有根长头发,他就伸手替她摘去。他的动作很轻,只动了手指的力气,谢衍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力道,但是她抬头看着,正对上周游的目光。 不曾动摇的心,他还会不会像最初时那样看着你。 曾经替她拂过肩上落花的周游,和现在替她摘掉碎头发的周游,时光荏苒了那么久,但是他却好像从没变过。 “谢衍,我们得谈谈。”周游说。 ———————— 奶奶眼里的周游很好,而前章的闻听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非常反感周游,所以对他做的事情主观上都会抱有偏见,对他所有的揣测也都不全面,比如认定他对所有人都是利用(虽然也确实啦),且冷血自私不留情面,但是大家不要从她的视角看待周游,会有失偏颇的。 不要从单方面的叙述中去了解一个人,周游的形象在每个角色眼里都是不一样的,没几个人会真正理解他,他也不需要被理解。(他爸可能会理解,不过算了不重要) 63. “在这聊?” “不。”周游摇头,“等我们回家。” 谢衍哦了声,跟周游一起回病房的时候,她忽然想,周游这么谨慎的性格,和她谈事情都要回家谈,那之前为什么会和她在射箭馆吵起来?真的是因为愤怒吗? 周游察觉到谢衍停住脚步,转过头看她:“怎么了?” 谢衍脸色有些白,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才定格到周游脸上:“我……呃,我想起来前几天听人说中央来人了,查澜水市委……” “你听谁说的?”周游不动声色。 “和钓友闲聊听到的。” 周游却没有立刻回答她,而且等两人拐进了无人的高干走廊,才说:“你那些钓友要么退休在家,要么就是社会闲散人员,道听途说些什么都能当真。” 周游在发改委的时候就这幅样子,涉及到很多尚不能公开的国家政策和调整方案,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如今升任常务副市长,插手整个城市的命脉产业,更是叁缄其口。 谢衍几步走过去,做出一副紧张的神情,声音压得极低:“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中央来人了?我妹妹……她来澜水是不是就为这事?” 两人靠的那么近,如果有人经过,或许会羡慕这对男女感情蜜里调油,然而周游伸出手扶住谢衍的腰,既是帮她稳住身体,也是防止她再靠近,垂眼看着她时平静冷淡:“你想太多了,也问的太多了。” 谢衍露出伤心的表情,她本就貌美,垂下眼将哭未哭时更有种通透的脆弱感,长长的睫毛盖下来,让人看着心都碎了。她轻声说:“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周游,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她抬眼看向周游,眼底一点点的水光,可怜又可爱。 周游面无表情看着她,过了会像是泄了口气,别过头。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把持不住。然而柔情攻势对周游并不管用,他或许短暂动摇过,但很快就清醒过来,毕竟他要是这么容易被谢衍糊弄住,政治上早就跳进别人挖的性贿赂的坑了。 他松开手:“谢衍,你糊涂了,俪之过来是因为和家里不合,她一个初中生能知道什么。” 周游否认了闻听的存在。 谢衍颤抖着呼了一口气,抬手捂住嘴。 看着是很悲伤。但如果可以,谢衍真的很想拿柳叶刀把周游捅个十七八刀。 你他妈! 她拼命捂住嘴,才咽下了呼之欲出的国骂。 灯下黑,她就是灯下黑! 明知周游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却还轻易地被激怒钻进他的圈套。他们吵架的前半部分尚且能算是家庭内部矛盾,可是后面的呢,基因编辑,多大的国家级丑闻,周游以前就守口如瓶,她凭什么会觉得周游失忆了,性格就疏忽了呢?! 早在书房发现周游做的人物关系思维导图的时候,她就该知道,周游根本就不是会陷入迷雾走不出去的人。 她还沉浸在伤春悲秋的情绪里,周游都不知道暗地里做多少事情了! 周游和她吵架肯定是做给谁看的,他主动递出去把柄,无非是引人上钩,再想深些,也许他已经知道了闻听的存在,还知道她到了澜水,故意以此威胁她。 天啊,她太傻了! 谢衍的心跳太剧烈,让她喘不上气,又是愤怒又是自责,对闻听的歉疚,和对眼前男人的恨,她咬唇瞪着周游,脸色忽青忽白,几乎站立不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了。 可是很奇怪,她柔媚顺从地跟周游做戏时,周游什么真话都不和她说,她现在神色潦倒又气又恨,周游反而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 “如果到了可以告诉你的那天,我不会对你有丝毫隐瞒。谢衍,别再问我了。” 谢衍不问,谢衍当然不会再问。她不会再问周游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什么都不参与,所以到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事态发展伤害到她在乎的人,谢衍吃够这种亏了。 她垂着头,不反抗不挣扎,仿佛把周游的话听了进去,两个人走到病房,看见了乐清辉站在门口,依旧没有进去。 乐清辉看见周游,倒是不意外,只是看了眼就移开视线,周游却打招呼:“乐叔。” 不管乐清辉待他如何,周游永远是把礼貌做足,然而性格扭曲如乐清辉,通常是无视。 周游面对乐清辉时有种谢衍面对赵院长时唾面自干的精神,虽然二者的程度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周游和谢衍的态度比较统一——翻脸是不可能的,只能面带微笑说话聊天这个样子。 周游提起了乐清辉感兴趣的话题,关于外婆转院。乐清辉也倾向于安排外婆转院,银城最近限电,政府部门连空调都不能开,很难说会不会影响到医院,万一医院也限电,那不得了。 趁着两个人商量,谢衍低头做出一副手机来电的样子,接通电话往旁边走,拐到安全缓冲通道就直奔下一层楼的电梯,到了一楼。 一楼大厅人来人往,谢衍直接到咨询台,对咨询台的小姑娘露出浅浅微笑:“你好,我想问下,今天上午有人问过住院部上官白露的病房号吗?” 上官白露是谢衍外婆的名字,复姓,名字也特别,所以不容易让人忘记。只要有人问起,咨询台的护士们肯定有印象。 谢衍外貌杀伤力大,所以就算问的问题很奇怪,也会有人耐心解答:“没有哦,没人问过。” 谢衍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啊。” 为免冤枉了周游,她还去了趟住院部一楼的咨询台,依旧没有得到关于询问病房号的反馈。 周游根本就没问过,他来之前就知道谢衍外婆住在哪了。 ———————————— 谢衍视角的周游是自车祸后根本没见过闻听,也不认识她,但其实俩人已经暗地里掰过头了。(如果前文有bug请提醒我) 然后现在谢衍隐约察觉到了,她语言里给周游挖坑但是周游没跳。 64.可是温柔的人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周游当然会知道很多事情,这个谢衍心里一直有数。可能也是这些年被折腾的,周游对谢衍的要求越来越低:不涉黄赌毒,晚上按时回家。做到这两点,周游基本不管她,但就算他想管也管不了,谢衍不爱听他说教。周游又太忙了,很多时候他根本不清楚谢衍在外面干什么,而无论是出于极强控制欲的本性,还是工作要求不得不谨慎,他都不会放任谢衍脱离自己的视野。 这种行为,在他失忆后可能会愈演愈烈。他迫切地需要将一切都掌握在手里,不让自己行差踏错,而谢衍这个他同床共枕的“陌生人”,怎么调查都不为过。 或许在谢衍都没察觉到的最初,周游已经把她从里到外从小学到大学所有的履历都调查的清清楚楚了。 所以周游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对她从冷漠到亲近的过程,中间她的调情或许还起到了可有可无的催化作用。 而谢衍那段时间,关注自己的事情远甚过关注周游,关注周游的身体远甚于关注他本身,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或许已经想起很多事情了。 她甚至不清楚,周游知道的事情有没有超过一个度。会让她感到隐私被窥探的那个度。 她慢慢折返病房,乐清辉依旧不进去,周游在里面陪着外婆,谢衍站在门口看他:“别怄了,进来吧。” “她又不喜欢我,我干嘛进去惹彼此不痛快。”乐清辉翻白眼,把手里的保温饭盒塞给她。 女人可能永远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抱有别样的感情,外婆最爱大女儿,而丈夫家更想要儿子,于是她一直生到第叁胎才让夫家满意,但也因此伤到了元气,此后身体一直不大好,连带着对小儿子也不喜欢,大女儿有人爱,小儿子有人爱,夹在中间的第二个女儿,缺爱着长大,学会了更偏执地索取爱。 从小敏感且自尊心强的乐清辉察觉到母亲对他的不喜,就也疏远了母亲,隔阂越来越大,两人十几年来都没说过几句话。但是也因此影响到了他的心理,母爱的缺失导致他产生了恋母情结,早年交的女朋友都是比他大且会照顾人的,这些年年纪大了看开了,(主要也是没几个比他还大的单身女性了)转而开始喜欢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但是又和年轻小姑娘们处不好关系,常闹分手。 看乐清辉还在倔强着不肯进病房,谢衍叹气摇头,自己先开门进去。她心想生那么多孩子干什么呢,为人父母的一颗心匀成好几份,而孩子得不到的那份爱会影响他们一生。 她忽然就想起听听了,因此靠门站了很久,才抬起头。 病房里周游已经劝动了外婆转院,毕竟家人都在澜水,她现在行动不便肯定不能一个人待在银城。她要是喜欢独居,澜水房子多着,随便她住。过去也好请护工,还方便时常过去探望。 谢衍立刻就要联系院方,周游却说已经和医院商量过了。 现在已经是饭点,谢衍支起餐桌板,把乐清辉塞给她的大保温饭盒放到上面,打开一看,嗯,不愧是乐清辉,就准备了她和外婆两人份的,不过也可能是没想到周游会过来,就没准备他的。 周游起身说去出去吃,外婆拦他:“可以外卖呀,衍子,你给他点一份。” 谢衍:“他不点外卖。外婆你吃自己的,我这份给他,我早饭吃饱了不饿。” 周游没立刻接过筷子,而是看了看菜色,比如糊了锅的土豆,和炒干了的青菜叶。谢衍不耐烦:“卖相是不行啦,但是我舅亲手做的,他还有自己的菜园子,用料绝对纯天然无公害,比外面的饭馆子干净多了。” 周游:“……嗯。” 转院事宜安排妥当,主治医生给老人查完房,说了句“也好,不孤单”,就刷刷开了转院证明,下午外婆就转移到了澜水市一院。护工当场到位,谢衍就被外婆赶回家了。 和一个相处多年的丈夫吵架是什么感受,就是上一秒在和他吵,或者下一秒将要和他吵,但是在当下的这一秒,你依旧要思考柴米油盐和家里的晾衣架为什么永远不够用。 听说周游搬到锦润公馆住时的谢衍就是这反应。 她的十叁套睡衣都还在市区家里,最近天气热,没有那几套真丝穿她晚上睡不舒服。 谢衍在车里看着周游,周游也看着谢衍。 周游退了一步:“我们可以回去拿。” 谢衍:“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辆车根本装不下什么东西。” 周游:“你不能在冷战的时候还要求我体贴你。” “我们什么时候冷战了?是你疏远我。”谢衍发动车子。 被无理取闹的周游脸朝向窗外,谢衍继续:“你有时间把你书房的文件全转移交接,没时间带下我的东西,哪怕是一根鱼竿……说起来禁渔期快过了……所以你果然对我太无情了。” 周游:“前面红灯。” 谢衍刹车。转眼看见不远处的政府大楼,问:“你办公室在哪?” 周游给她示意:“二十叁楼。” 谢衍观察了下:“那么高?职能部门都搬进去了吗?” “没有。” “果然是冗官冗员,明明裁掉叁分之一也不会影响行政效率。” 周游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转了回去。 不过和谢衍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坐在教育体育局顶层十叁楼的陈文悯也是这么想的。 作为前澜中校长,现省教育厅副厅长,陈文悯小几个月前刚来澜水督查过工作,现在又来了。 资助金贪污+高层腐败,恶劣影响一环扣一环,今年一年澜水都别想好过,赵东风书记前几周刚去省委说明情况,还四处活动,力图明年进省委的事情不被影响。连陈文悯都被他请过几次,不过他婉拒了。 眼看着即将放暑假,教育局开始新一轮的忙碌和计划发放秋季的贫困学生资助金,慎之又慎,这节骨眼教育局局长又被举报出轨有私生子的作风问题,偏偏原来分管教育局的周游副市长升为常务副市长,忙到腾不开手,刚接手教育工作的副市长原来是搞扶贫工作的,对教育工作不熟悉,全局上下焦头烂额,不得已教育厅把陈文悯派了过来,希望对澜中事务比较了解的他能帮上点忙。 刚过来没半个月的陈文悯就被文山会海淹没了。 天天她妈的开会,教字号文件打印无数份,办公室全是笔杆子,专给领导写文件,明明那么多人,但是一件事情传达下去几天都弄不好,这个说不归他们科室管,那个说以前没经手过没经验,还有的干脆装聋作哑,小领导把事情推给刚入职的小科员做,刚毕业的小年轻哪知道怎么写,办公室加班熬的比陈文悯还晚。 要那么多公务员干什么,裁掉叁分之一都不影响。他按着太阳穴头疼地想,却还要打起精神应付面前的人。 国安局来的人,姓谢名晏,自称晏科长,来教育局调取资料。 这种部门的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公事公办,不和你啰嗦,开门见山,东西拿了就走。拉话什么的几乎不可能,陈文悯和国安部的人打过交道,知道这类人愿意告诉你的才是真话,不愿意告诉你的能用无数谎言代替,所以在等待下面科室抱资料上来的时候,他聊的都是一些很场面的话题。 晏科长也是个干练的人,坐在陈文悯对面腰杆挺得笔直,不怎么笑,神情很端正。 财审科和结算中心要准备叁年的资助金和大学生贷款明细,还在弄着,其他科室的主任先敲门进来了。 是管全市体卫艺的刘主任,要跟陈文悯汇报工作。她看了眼沙发上的晏科长,陈文悯说:“没关系,你继续。” 刘主任就继续,报告完工作提了一嘴即将组织的本季度全市高中小学心理培训讲座,陈文悯点头表示没啥问题了,晏科长忽然插了一句:“我记得澜中的心理咨询室是最正规的,心理老师都是正儿八经持证上岗的专业人士。” 陈文悯说:“对,刘主任以前就是澜中的心理老师。” 晏科长看向刘主任:“恭喜高升了,刘主任。” 刘主任害了声:“有什么可恭喜的,现在的教育局局长还是以前澜中的物理老师呢。以前学生都认识他不认识我。” 陈文悯签文件:“我们来来去去教了这么多届学生,学生也在换老师,最后谁还记得谁呢。” 晏科长笑了笑,说:“陈校长桃李满天下,恐怕曾经的学生站在您面前,您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吧。” 说话间有人敲门进来,正是给晏科长递材料的,晏科长一本本检查完年度,然后请对方在申请条上签字,刚把文件抱起来,听见陈文悯对刘主任感慨道:“这些年学生心理健康是越来越受重视了,好多学校还组织志愿者学生帮助心理状态不好的同学呢,这比不专业的老师的教导更有用。” 刘主任却说:“澜中一直都实行的这个方法啊,选志愿学生到心理咨询室服务。我印象最深的是陈副厅你做校长的那一届,有个女学生因为亲眼目睹同学跳楼所以精神失常,每次在心理咨询室闹起来只有同年级一个志愿男生才能安抚住。” 陈文悯迅速想起:“哦,谢衍?” “女孩子叫谢衍么,我不记得了。但是男生现在很有名呢,就是周游周市长。” 晏科长手里的文件忽然掉在了地上,她弯腰捡起。陈文悯也十分诧异,刘主任却毫无知觉地继续说:“真是特别温柔的男生呐,女孩子把心理咨询室的彩图撕的满地都是他也不生气,打扫完卫生还会哄女孩子说,‘你没有错,你只是生病了’。” 她只是生病了。 ———————————————————— 首-发:roushuwu.me (po1⒏υip) 65.喜欢是荷尔蒙作用的一分钟 晏科长声音有些异样:“周游给谢衍做过心理辅导?” 刘主任不认识晏科长,只以为是普通的某部门同志,见她问的奇怪,就说:“你认识他们?” 晏科长抱起文件起身,恢复平静:“几个月前周副市长发生车祸,听说过。” 说完话晏科长告辞,门关上,刘主任问:“陈厅长,这人是谁啊?” 陈文悯头也不抬:“国安局的。” 刘主任一愣:“国安局的人来教体局干什么?” “专政机关的事情能不问就别问。尤其是这种国家安全机关的。”陈文悯提醒她,随即说,“不过我也没想到,周市长和谢衍有过这关系。他俩现在是夫妻。” 这下轮到刘主任惊讶不已了,在那缓了半天,才慢慢回想:“居然结婚了啊,真意外。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意外。” 陈文悯说:“从校服从婚纱的感情多让人羡慕啊,皱什么眉。文件改完了你拿回去吧。” 刘主任抱着文件离开,下电梯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件事。 或许是再一次听到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了,就像是开启什么东西的钥匙,许多的事情陆续想了起来。 想起女孩子在登记簿上签名的时候,总会出于个人习惯把姓氏“谢”写成繁体的“谢”,想起她自己说过作文写的差,于是苦练书法挽回卷面分,想起她害怕吓到妹妹,九点多晚自习下了也不回家,缩在心理咨询室的沙发后,一边抱头一边自言自语。 那一年谢衍亲眼看见了同学跳楼,又失去了父母,家里没什么大人,还要上学,只能到澜中的心理咨询室寻求帮助。可也是那一年,刘主任刚生了孩子,还在哺乳期,必须早早回家照顾宝宝,而且九点早就过了心理咨询室开放时间。于是她把钥匙交给了常到心理咨询室做志愿服务的男生周游,希望他有时间能陪陪谢衍。 可与其说他陪她,不如说是两个人互相陪伴。高中时愿意浪费大把时间自愿心理服务的学生本来就没几个,心理咨询室里常常只有刘主任、谢衍和看书的周游叁个人。周游几乎把刘主任书架上的书翻完了,从《青少年心理危机干预》到《阿德勒心理学》再到弗洛伊德《梦的解析》,还写了很厚很厚的读后感,写完也不给人看,默默自查一遍就随手销毁了。 这种过度认真的态度,如果不是有成为心理学家的职业理想,只可能是他自己心里有无法解开的郁结,但是少年人不愿意被当作患者,只能在帮助他人解决问题的同时寻找自己的问题,并在书籍与观摩中寻求解决之道。 他对谢衍温柔,对谢衍耐心,帮助谢衍缓解情绪,时常让刘主任觉得他是在透过谢衍,观察着潜意识里失控的自己。 那是不带感情的打量,身体与身体间接触的分寸都经过精心丈量,说的每句话都是学习过心理学后的反馈与运用,实施到谢衍身上,让谢衍越来越依赖他,她发病又哭又闹的时候只有周游能安抚她。 他们待在一起几乎两年,但是刘主任从没觉得他们像情侣。是的,现在的刘主任看着电梯镜面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想起了她曾经对周游说过的话: “你下学期就要转回户籍所在地高考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够降低谢衍对你的依赖,并且让她明白,没有人会永远陪伴另一个人。当然我并不是说你们两个早恋,就像心理咨询师都心知肚明的一点,心理医生与患者不能在一起,因为他们之间是从属关系。谢衍如果产生了喜欢的感情,那她喜欢的也只是给她做心理咨询的职位,而不是你本人。至于周同学你,你在心理咨询室耗费了如此多时间精力,依旧能保持年纪前叁的优等成绩,优秀到别人习以为常,而背后必然是强大的自控能力和时间管理能力。我相信理智如你也能知道现阶段什么最重要。” 那时她特意把周游叫到走廊谈话,周游一开始微垂着头,然后慢慢抬眼,一开始也没看她,先是看墙上挂着的优秀校友照片,这样的照片挂满了澜中的每个教学楼,且没有重复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把视线转过来看向刘主任,那时他多大,十八周岁有没有,没有完全张开,五官线条柔和,但是不带笑意的时候目光清亮锐利,温柔又冷漠。 刘主任以为他会解释很多,至少会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但他只是说“我知道了”,之后平静地告别,平静地转学,仿佛忘记了还有人在心理咨询室等着他,忘记有人在登记簿上签字时执着地要把自己的名字和他的放到一起。 有人想起,有人忘记,有人不愿意想起,有人不愿意忘记。 可是这样完全不对等的两个人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过了这么过年,也不知道谢衍的心理状况怎么样了。 谢衍觉得自己很健康,身体健康又心理健康。既能单抗起自己的行李箱,又能面对疑似控制欲过强的丈夫时面不改色心不跳。 拿完要紧的东西再回锦润公馆,收拾好已经是晚十点了。谢衍依旧自己一个卫生间,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周游已经坐在床边了。 谢衍说:“你说要和我谈谈,谈吧。” 周游沉吟了会儿,说:“我们别再吵了。” “我们吵过吗?”谢衍反问。 “吵过。” 谢衍笑了一声:“那能算吵架吗?吵出什么结果了?” “什么也没有,但是吵架吵不出结果是常有的事。” “我觉得有。难道周游周市长你没得到想要的?” 周游看她。 长发半干,谢衍拉开抽屉,摸出一把小刀直接对着周游那边飞了过去,说:“你还记得这把刀吗?” 一点寒芒转瞬即过,周游眼也不眨身形不动,小刀须臾间扎进了床头,他看不出任何害怕的神色,打量了一会儿装饰华丽繁复的刀柄,看清上面的维语后说:“英吉沙刀,新疆四名刀之一。我不记得,是我送给你的吗?” “这是你爸送你的成年礼物,特地拜访了新疆当地的铸刀名家,亲手打给你的。后来你把它转送给了我。” 听到她这么说,周游抬手将英吉沙刀拔下来。这种刀太有名了,随便走进哪家新疆特产店都有卖的,大大小小不一而足,遵循了旧有的形状但是又有创新,但玻璃柜台中的英吉沙刀没有一把会像这把一样,美观的同时又足够危险。刀锋微翘,方便扎入人体时在骨缝间穿行,开了刃的刀口锋利雪亮,入木极深。 周游欣赏了一会儿,说:“我应该不会主动送给你,是你要的?” 谢衍觉得有趣。很多人其实都看不清自己,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前“自以为”和事后自省。 但是周游不同。就像他自己说的,现在的他或许不够了解谢衍,但是绝对了解自己。比如他知道结婚不办婚礼必然不是他的意愿,比如他知道自己不会主动送她刀。 谢衍自己收集的违禁物品已经让他够头疼了,怎么可能还会主动送她开刃的英吉沙刀。 66.就像是一阵风,得不到的才最迷人 虽然是问话,但是周游自己也知道答案。 他伸出食指搭在锋利的刀刃上,因为手指修长白皙,所以显得这个动作危险又优雅,他力道拿捏得很好,没让刀刃割伤手指,饶有兴致地收回手,起身拿着英吉沙刀走到谢衍身边,握住刀柄,慢慢将刀插回谢衍手中的刀鞘。 “那就好好保管,不要再用它扎床头了,弄出破坏来很麻烦。”周游说。 “哦,我最近打算换硬板床,年纪大了腰椎不好。”谢衍说。 周游对谢衍的破坏力不置可否,他今晚是真心要和谢衍谈谈的,于是试图把话题拐回来:“以前的事情我无法改变,也无法理解那时我的心情,但是,我想和你结婚,一起好好生活是认真的。” “你搞办公室斗争也是很认真的。” “那不一样,”周游嘴角微抿,“我做事追求效率,所以目的性也强,为此利用任何人或事都可以。政斗的目的是到达更高的位置,唯独我和你结婚这件事,是我达不到任何目的却依旧想去做的。” “你把自己说的像是个恋爱脑,我几乎要感动了。” “但你没有感动。你因为我失去了很多东西。这些我一直明白。”顿了顿,周游弯下腰,和坐在化妆凳上的谢衍平视,“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谢衍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 “那是我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事,车祸中醒来的我最初也没意识到。你不快乐,一直都是。而得偿所愿的我也并不愉快。再怎么追悔往日也来不及,我只希望从现在起可以尽可能地弥补。” 奇怪的是直到现在谢衍都能保持平静,甚至还能有些好奇:“你想怎么弥补?” “你的妹妹,闻听。” 谢衍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这些年我不告诉你她的近况是因为我希望能将你和她隔离开,你是在认识她之后才知道她的身份,世俗的观点对你来说不值一提,所以你不会因她的身份介意她。而我是认识她之前就知道她是基因编辑的产物,时至今日我都不认可她作为人的价值,但现在我可以为了你承认她。” “你的承认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告诉我,她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了,不需要我再为她做什么。” “傻姑娘,她在骗你呢。”周游轻轻说,甚至带着温情地用手抚过谢衍的头发,“在你找不到她的这些年里,她已经成长为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了。当年在给她安排了新身份之后,她是有机会来见你的。我那么忙,就算有心隔开你们,她也总能来看你。但是一次都没有,对么?如果不是年初的车祸,你可能至今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她对你依旧怀有感情,但是她只会确认你还在这里,然后自己一个人,头也不回地前行。你是被她留在过去的人。” 凉凉的泪水滑过脸颊,谢衍垂下眼睛,周游伸手给她擦掉眼泪。 “她不再是闻听了,没有人知道你和她的关系。那些找她麻烦的人也不会来找你,我不希望你因为她而受到四面八方的责难,所以即使你很难过,我也从不打算让你们见面。” “为什么我会因为她受到责难?那个实验室不是早就不存在了吗?” “但是背后的人依旧存在,依旧在澜水。这件事我无法告诉你更多,因为涉及到了军政内部。而且,闻听当年惹到的人后来也在继续纠缠,甚至一度影响了她的事业,几乎让父亲放弃了她。如果被那些人知道你的存在,他们只会拿你去左右闻听。” “你父亲是周伯铮!他答应过会保下听听的!他为什么要放弃!”谢衍激动起来,抓着周游的肩膀喊道。 “因为那些人中有一个,是靳丛云的儿子。” 靳丛云。 头号交椅只一把,几个家族来回坐。有人登顶握着实权,有人是被推到台前的傀儡,有人谈笑间樯橹灰烟灭,有人轻如鸿毛人走茶凉。而这一届正好轮到实权靳家。 谢衍身体一软,靠在了椅背上。良久她喃喃道,“混蛋。” 周游将她的手放在手心,谢衍指尖都是冷的,他慢慢摩挲着希望能温暖起来:“所以她不希望再把你掺合进来了。她希望你离得远远的,但是你会愿意吗?” 谢衍垂着眼看他,指尖慢慢挑起他的下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的气场似乎在某一刻忽然发生了转变,隐隐压过了平和的周游。 “你说。” “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和扳倒澜水高层有关?” 扳倒。好词。她居然已经猜到这么远了。周游想着,然后实事求是:“是的。” “那么听听在你的计划里是什么定位?还是可以随意利用的对象吗?” “不是。以前的她是棋子,现在的她是值得合作的对象。” “最后一个问题,你会和我离婚吗?” “不会。”不值得思考的回答。 “好的。”谢衍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流露出的神情让周游顿了顿,“你……”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和我离婚,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时间,金钱,耐性,忠诚,全部的包容……几乎把你最珍贵的青春都搭进去了。沉没成本如此巨大,你怎么舍得。”谢衍手指抚过周游的脸,很好脾气地说,“你谈起恋爱来真恐怖,周游。”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纳你这样的感情,太自私,太孤高,高洁到挑剔,偏偏你又有能力支持你的身体洁癖和精神洁癖。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走错了一条路,错到了现在。我始终以受害人自居,却没想过我可以拥有的。” 周游不需要谁和自己平起平坐,所以即使喜欢也是居高临下。他不会改变,所以改变的就得是谢衍。 她守着记忆,守在原地,却忘记了向上攀爬才是人类的本质。 “你是常务副市长,你的父亲是周首长,你的家族盘根错节,澜水是你母亲家扎根的地方。你知道那么多事情,却不全部告诉我,甚至表现得这么被动,好像你的职位是从天下掉来的一样,好像别的权贵真的能左右到周家隐匿起来的人一样。我明明可以从各种地方得到我想知道的,却被我一一回避过去,前段时间甚至陷入了软弱之中,是我愚蠢了。” 她对着周游抿嘴微微一笑,甚至靠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转瞬即逝,飞快又温柔:“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了,小骗子。” 他们的位置靠近落地窗,夜晚天边传来隐隐的雷鸣。春夏多雨,天也渐渐闷热起来,但是周游觉得只有谢衍真丝薄睡裙因为她的动作向下滑,露出纤细的手腕,食指托着他的下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时,夏天才迟滞又迅速地到来了。 67. 高叁最忙的时候,谢衍会失眠。大脑充斥着方程式和单词,超负荷运作,明明已经很累了,但是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常常天破晓时才会升起点零星睡意,实在睡不着就爬起来背书。小表妹以为她是面临高考压力太大,谢衍后来也这么以为,还觉得是同学跳楼影响的,但她早就忘记自己失眠的真正原因,也不会再想起。 她从小身边就缺乏靠谱长辈给自己的未来提供长远规划,也不愿意听外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一直以来都是得过且过,富贵的生活过得,贫困的生活也过得,对学业的要求无非就是找个大学,念完好找工作。 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够单纯的。就像她在澜中读书,接触到的师资力量本来就比以前的同学们强,只要她后期不拉胯,怎么也能上个一本,就像她作为普通人的上限早就已经设置好了,一辈子再好好学习努力赚钱也拼不过别的家庭几代的积累。 那是撞不开的藩篱,因为渴慕着高不可攀的东西,所以日复一日地挣扎绝望着。 无处可去,心理咨询室没有她想见的人。就连分别都是被他叫出教室告知,随后她就在漫长的高二暑假里失去了那个人的消息。 于是她开始跑步。十点后澜中的大操场上还是有很多晚自习下跑步解压的高叁学子,谢衍就一圈一圈地跑着,夏天的暑热刚刚散去,秋天还没有完全到来,澜中那时的夏季校服还不分男女,依旧是白衬衫和黑色薄长裤,谢衍常常会跑到汗流浃背,跑到双眼漆黑,腿一软跪下来。 澜中的电话号码已经被注销,QQ上私聊也不会有回应,他已经回北京了,会在那里高考,会在那里遇到更好的人,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你算什么。 谢衍,你算什么。 大晚上的,偌大的操场只有主席台那里亮着两盏大灯,身后是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的教学楼,偶尔有人在她身边跑过,黑夜里彼此也看不清是谁。谢衍双手支撑着身体,手下是粗粝的塑胶跑道,她大喘着气,汗水混着泪水流淌过脸颊,她忽然觉得很不甘心。 她这么卑微,这么悲情地思念着谁,可是那个人什么都不会知道,他只会好好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或许在刷题,或许在对谁笑,或许已经喜欢上了哪个女孩子,这些她也不知道。 谢衍慢慢爬起来,手背擦了擦脸,继续跑起来。 她就这样奔跑着,无望地奔跑着。跑过一切,跑过岁月。 周游趴在书桌上睡得很不安稳。他加班到一半,有点困,也许是晚间和谢衍那场不明不白的对话分走了他多余的心思,于是批复文件时越改越累,他摘下眼镜,脸埋进胳膊肘,小憩一会儿。 他早该想到,爱玩刀的女人怎么会那么软弱,谢衍在短暂的困惑后似乎重塑了内心,她本身性格就决定了她不容易被打击到,且心智随着年龄增长越发成熟,被骗也会很快醒转过来,只是闻听对她影响太大,他才能干扰到她。 有点麻烦。周游心里叹气。他当然希望谢衍安分一些,但是想也知道这不可能,她不欠他的,所以也不会听他的,谢衍只专心自己的事,不关心他的工作,有问题自己解决,更不会向他求助。 那真是没办法的事了,他和她在大学相遇的时候,谢衍已经成年了,足够坚强,足够独立。 周游又开始头痛了,或许是因为身后的窗户没关好,夜风吹了进来。 但是伴随着头痛一起被唤醒的,压过迷蒙睡意的,是心里的喃喃。 她跟我求助过的。他忽然想起。 过年的时候,周游其实接到了她的电话。 应该是他回北京的那一年,高叁,是除夕晚上,和好多长辈一整年不得见,就被留在小偏厅说了好久的话,年纪大的长辈们还是喜欢给红包,年轻点且在国外的多年没用过人民币,索性塞给他银行卡。出来的时候,手上和口袋里满满当当,奶奶看见他就笑,让阿姨过来帮他把红包拿回房间。周游掏红包的时候手机也夹在了那堆里,来消息的提示音亮了他也没心思看,一心想去天井那透透气。 倒是奶奶注意到了:“刚才刘家的孙女还跟我说她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约着去看电影你也不去。” “我要复习。”周游说。 这当然是托辞,他十四岁就考上了名校的少年班,但是没有去,去年他妈妈家建议周游申请海外名校,以他家的背景会很容易通过,周游也拒绝了。 在一切过于便捷到让人迷失的道路里,他想让自己尽量正常地成长。他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但是别人看不出来,看出来的也无法帮他。 奶奶说:“刘家孙女很喜欢你。”转过脸看向周游时已经正色:“但是如意可不要早恋,现在更不能分心想些有的没的。” “我知道。” 他在天井那坐了好久,看着爷爷养的腊梅,他在想早恋是什么,应当是喜欢的一种,关联词是失控,自私和无法控制的低声下气。 那么喜欢是什么。他不觉得自己应当喜欢谁,他也不觉得那个女孩子是喜欢。 她只会坐在心理咨询室低头抠沙发,只会在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时站在操场边上自己一个人拍排球,只会埋头抱着地理书颠来倒去地背洋流气候。 所以他理所当然拒绝。 周游专注地欣赏腊梅,看着嫩黄的花瓣在寒风中簇簇颤抖,神色很平淡,但内心已经因为不断想着这个问题而感到厌烦了。 感觉到冷的时候他进了院子里,人多,总有人把他拦下来说一会儿话,他过了好久才回到房间,刚进屋就听见手机响。 是没有备注的号码,当然不会有备注,因为来电人只有他已经注销的澜水号码。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他看了来电好久,才慢慢走到屋后连接的红色长廊,他在等对方烦了先挂电话,但这次对方格外耐心。 他终于接通。 耳边是谢衍细弱的喘气声,好像是刚刚跑完八百米却没有喝水一样,声音哑的厉害。 “你来看看我好不好?我很想你。” 他有些倦怠。心理老师的话浮现在心头,谢衍对他不是喜欢,只是种病态的依赖而已。他不想再被这种不健康的感情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了。 “你现在应该吃药,然后早点睡。这比我的陪伴更重要。”他尽量把声音放缓。 那边过了很久,久到周游觉得应该自己先把电话挂断,但出于某种奇怪的心情,他并没有这么做。 然后,谢衍终于开口:“过来好不好,我有话要跟你说。”她似乎哭出来了。 奶奶顺着长廊走过来了,鞋子踩在水磨地砖上发出轻柔的声音。学业,长辈的叮嘱,过年时节热闹到令人不适的氛围还有谢衍的哭音,全部压迫着他的神经,让他心里越来越烦闷。 “有人这时候找你吗?”奶奶扶着廊柱问他,袖子滑下露出翡翠手镯一点温润的光,有几个年轻的堂姊妹们跟在后面催他进主厅,优雅又明艳,贵气又富丽,女孩子应该是这样的女孩子,而谢衍,谢衍不应当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不,没有任何事情。”他迎着家人的视线,声音毫无波澜,说给她们听,也是说过谢衍听。 他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已经下定决心忘记澜水的一切了。 周游猛地睁开眼,起身的动作拽到了文件,文件堆起压过去,谢衍送他的莲花倒流香炉从书桌上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 可联系到第十章,谢衍高叁总是失眠,而那时周游已经转学了。 以及,很多事情都是周游根据资料和调查知道的,高中时期的事情,他现在其实、几乎、根本,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是感觉始终存在,记忆的疼痛也在提醒他。 68.我记得一切,却不记得爱过你 卧室里的谢衍都隐约听到了什么声响,能传到卧室说明那边情况不小,她起身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卧室门忽然一开,周游走进来,二话不说就紧紧抱住了她。 谢衍被抱了个满怀,还蛮紧,她挣了两下没挣开,气也有点喘不上来。 她尽量心平气和:“你快勒死我了。” 周游的手松了松,但是还把她按在怀里。耳边是激越的心跳,和周游短促的呼吸,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怎么了?”谢衍想看他的表情,但是周游按着她的头不让看,谢衍莫名其妙的,心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可是按照周游的性子发生了什么问题不都是立刻去解决问题了,还能有闲情在这边抱着她瞎激动? 于是她不负责任地瞎猜测:“怎么,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真的就是随口一说,但是周游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她睁大眼,立刻挣扎起来,周游手松了松,于是谢衍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他:“是真的?你……出轨了?” “没有。”虽然情绪不高但是回答的很快。 谢衍松口气:“我也觉得你不会。” 就周游这个洁癖的毛病,没准已经上升到了心理疾病,他对外人的距离感非常强,不喜欢有肢体接触,也不喜欢凑太近,这种距离感不分男女,朱联壁作为他贴身秘书,几年了都是打理工作上的事,生活私事插不了手,而且谢衍合理怀疑周游青少年时期严重缺乏和异性相处的经验,有可能家里长辈没给他及时引导,导致他成年以后包括进入社会面对女性都特别模式化:彬彬有礼而不走心,面上带着笑但心里想着什么谁都不知道,谢衍甚至觉得他是看不太起女性的,不过周游从没外露过这种倾向,谢衍就也无从论证。总之,这要不是遇到谢衍,周游大概率得和他爸周伯铮一样大龄晚婚,或者更严重点,就单着了。 偏偏他人长得好,看起来亲和力强,引得无数女性夸赞他温柔礼貌,风度十足。 谢衍对此笑笑就过。 不过…… “那你是怎么了?”她问。 周游闭了闭眼,然后看着她。他的眼镜落在了书房,因为近视年限不长且平时也注意用眼,他的眼睛依旧很漂亮,垂着眼看人时长长的睫毛盖下来,有种波光流动的清浅温柔。 很悲伤的温柔。 谢衍几乎以为那是错觉了,但是周游抬手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对不起。” 谢衍愣了一下。 “对不起。”他重复道。 搞什么啊。 她想。 原来这才是周游真正道歉时的样子吗,原来他也会这么诚恳,这么哽咽难言。 她之前又是发火又是试探的,周游的真正情绪却还是掩在云雾之后,他想和好是真的,但不一定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他现在怎么又突然良心发现? “你在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周游扯扯嘴角,心脏处传来阵阵隐痛,这不是生理性的疼痛,却疼的他话也说不快,“我应该去见你。在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无论多远,无论在做什么,我都该去见你。” 谢衍神情越发困惑,于是周游接着说:“我一直在拒绝你,找了无数个借口,高叁学习紧,过年了抽不开身,你在澜水而我在家……我一直在拒绝你。让你等了我那么久,对不起。” 他怎能认为那不是喜欢。 她在心理咨询室低头等着他,见到他来了会对自己很开心地笑。体育课即将下课,他被其他同学叁叁两两围住离开操场走向教学楼,她就站在操场边的乒乓球台旁,手里抱着排球看自己,有些紧张地上前一小步,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但是他身边人太多了,他顾不到她,就别过头听副班长说话,径直离开了。她在纸上画冷锋和暖锋,说这个是你那个是我,他问什么意思,她摇摇头不说。 原来那样的一点一滴,你也曾这样专注地看着我。 周游心想这怎么能不算做喜欢呢,这明明就是喜欢啊。他察觉到了,但是他不断排斥这种情感,所以连这些表现都当没看见,只要没看见,没有那些情思,那么离开的时候就不用客套,尽可以平静洒脱。 可是她明明喜欢他啊。 那些被忽视的,被遗忘的,都这样汹涌地奔腾而来,几乎击垮了他的理智。 谢衍明明那么喜欢周游,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原来十七岁的周游那么无知,那么残忍。 “高叁?”谢衍心想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高叁我们还不认识吧,再说了大过年的,你为什么要从家赶到澜水,高铁要好几个小时,何况你家逢年过节人就是很多啊,要应酬呢怎么可能抽时间过来。” 她看向周游:“嗯?你怎么了?” 良久,周游才慢慢放下紧箍着她的手臂,站起来,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放下手时虽然还没有平日的从容,但也已经平静下来,说:“我刚刚做了个梦,半梦半醒间,误会了现实。” 谢衍不太信,但是周游这么说了,就当这么解释吧,反正她也没听懂他说什么。 “那你现在回房间睡吗?” 周游站了一会儿,似乎在平复情绪,半晌才有些冷淡道:“我先去收拾书房,等会儿过来。” 他又变回平日里那个波澜不惊冷静沉稳的周副市长了。 但是他越冷淡,谢衍反而兴奋起来,于是她抓着周游的手,指尖在他手心里画圈:“那你早点来。” 周游没有立刻回答,但也没立刻抽回手,而是看了她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回到书房的周游开始收拾满地狼藉,把莲花香炉放回原位时他在思考谢衍的反应。 谢衍不记得。 他太冲动了,甚至忘记了谢衍也不记得,她只以为他们俩是擦肩而过打过照面的高中同学。 她没有那些记忆。 她不记得她喜欢过我。 周游站在书桌前,攥着文件的手,骨节泛起青白。 69. 可是她不应该不记得。车祸造成逆行性失忆症的是他,而不是谢衍。 周游把文件重新整理好,他确定今晚自己已经没心情工作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浪费时间。 卧室惯例留了他那边的床头灯,谢衍还没有睡,在另一边床上窸窸窣窣地摸手机,现在已入暮春,只盖薄点的空调被,她习惯把自己裹成个墨西哥鸡肉卷的样子,睡着以后就会蹬开,这对睡姿整齐的周游来说不大友好,所以除了深冬,两人往往各盖各的。 周游摘下眼镜,躺回床上,关灯时道了声晚安,谢衍手机息屏,放回床头柜,转过头时轻轻蹬开被子。 她蹭进周游的被子里,头靠着他的肩,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在静脉的皮肤处慢慢摩挲起来。似乎也没打算干什么,就只是觉得周游的皮肤好,又白又细,让人忍不住想摸,尾指偶尔碰到手心,也是一碰就过。 她什么都不说,所以只能周游来。他心里叹口气,翻过身伸手揽住了谢衍的腰。 他想开灯,但是被谢衍拽了下来。一手扣住后脑,腿抬起搭在他腰上,被子已经滑到一边了。 虽说开着灯做可以尽情欣赏对方的身体和表情,何况周游外形条件确实优越,但是谢衍更偏好关着灯做。周游专注地盯着一个人时具有很强的侵略性,那种被强烈凝视的感觉甚至会让人颤抖,荣格的心理学分析说女性喜欢被征服,享受处于弱势,被虐被伤害的感觉,但是他的研究对象可能不包括谢衍这种心大的,还尤其讨厌别人比她强性格比她傲,她着迷于周游的冷淡,其实是着迷于压制这种冷淡时的快感。 而当看不见周游的眼神时,她就更好发挥了。比如现在周游刚准备把她睡裙拽下来,谢衍一个拧腰,反过来把他扑倒在了床上。 顶进来的时候两人都缓缓喘了一口气。他们有些天没做了,周游反应来的很快,谢衍一边动着腰一边抓着他的手腕,用牙齿轻轻啃咬着,连痕迹都不至于留下的力道,带起阵阵连到心底的酸痒。 谢衍觉得自己夜视能力强真是太棒了,借着点轻微的光都能看清周游的表情,她居高临下地欣赏着,愉悦感从心底,也从下阴处传遍全身。 谁不喜欢和帅哥做爱呢,谁不喜欢看冷淡高傲的帅哥躺平在自己身下被操弄的脸色泛红,谁说男的操女的才叫操,人类的性癖是自由的嘛。 水越流越多,每一次的顶弄抽出都会带出一波水液,又湿又痒又麻,谢衍俯身舔咬着他的锁骨,嘴里还含混着:“好舒服,嗯,好大……” 周游两只手掐着谢衍的臀肉,肥肥饱满极有手感,他躺在床上也用腰向上顶着,但这个姿势更累人,因为谢衍直接坐在他身上,摇动着身体配合性器的抽插。 “我不习惯这个姿势……”谢衍亲到周游唇角时,他断断续续道。 谢衍心不在焉,一心只想攻占他的唇:“因为我们以前基本没有这个体位,我们开发过很多姿势,但是你不太喜欢我上你下。嘴张开点。” 舌头伸进周游的嘴唇搅弄着,谢衍的胸挤压着周游的胸膛,他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揉捏着谢衍的乳肉,指尖抵住乳粒磨的时候谢衍短促地哼了一身,随即下面更湿了。 嘴唇分开时周游终于得空说了一句:“你还是这么敏感。” 谢衍单手从他胸前揉到胯,揉着湿漉漉的卵蛋,夸奖道:“你也不差。宝贝,你下面更会插了。我们的小妹妹小弟弟交流甚好,相爱相爱,难舍难……啊!” 天旋地转间周游将她反压回床头,将她一条腿扛起架在胳膊肘里,二话不说继续干。 性器直接在内穴里磨了一圈,巨大的快感扩散开,谢衍尖叫起来,脊背仿佛窜过一阵电流,刺激得下面内壁收缩,周游呼吸窒了一瞬,更埋头干起来。 谢衍声音都在哆嗦:“慢,慢点……好弟弟……” 周游抬起眼,黑暗中他的汗水从睫毛上滴落下来,模糊掉了他天性锐利的视线:“谁是你弟弟。我是你丈夫,该喊我什么?” 狠狠一顶差点把谢衍魂顶没了,但是她坚强地说:“但你就是比我小啊,小了一岁,我就喜欢比我小的,所以我就喜欢你。” 他们那会念书对出生日期的要求不像现在这么严,一个班里同学差了两岁都属正常,谢衍和周游当初领证,拿过结婚证谢衍才发现自己原来比周游还大一点,是姐姐。 于是她就图个嘴爽:“来,叫姐姐,不叫就不给你操。” 可能是她刚才哪句话合了周游的意,周游下身毫不留情地顶撞,声音倒是慢悠悠地重复:“姐姐?就喜欢我?” 他的腔调里带着京片子惯有的慵懒,声音拖长时尤为明显,带着点笑时就更不得了,不像在名利场里打滚惹了一身尘埃的政客,更像是好华灯烟火,好古董花鸟的子弟,会在歌楼上听雨,看红烛昏罗帐。 谢衍听不得他这样说话,按着他的脖颈下来就亲上去了,甜腻腻的撕咬力气,整个人贴到他身上,手胡乱地在他身上摸着。 周游射出来的时候直接按住她大腿内侧不让她动,在小穴里面内射了很久,谢衍被小穴里那股射精的强劲力道刺激的脚趾都蜷起了。被灌精的感觉很奇妙,喜欢的人会喜欢到濒临高潮,仿佛灵魂也被染上了对方的气息,不喜欢的人会很排斥这种近乎标记的行为。谢衍无所谓喜欢不喜欢,无套做爱总会遇到这种情况。 射完后周游静静地平复气息,他只做了一次,但是非常持久,算上前戏时间,都够上谢衍的午睡时间,周游额前全是汗,谢衍和他身上都湿哒哒的,而下面还紧紧连在一起。 时间太晚了,周游想把性器抽出来,刚说“不早了”,不料谢衍一个上前,周游往后倒在床边,谢衍再一次坐到了他身上。 “你爽了一次也该轮到我了吧?”谢衍缓缓摆动着腰,客气客气道:“你要是困了可以先睡,我就借你大肉棒一用。” 刚刚做的时候全是周游出力,谢衍背靠着床头只负责叫床,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体力,等到周游尽兴以后,刚扮演完“蝉”的谢衍就可以继续扮演“黄雀”,要吃掉周游这只“螳螂”了。 “你可千万要体谅我,自从上次我趁你醉酒把你上了以后,只有你被我操的时候我才能爽到,”谢衍瞎几把扯,目光楚楚可怜,下面继续收紧用力,刚射完没多久的性器再次硬起来,周游却有些扛不住了,“等一下……” “亲爱的丈夫,弟弟,老公~”谢衍亲热甜蜜道,“你别老是熬夜忙工作了,你看,体力都跟不上了。” 性器在小穴里进进出出,很难想象那么小的穴口怎么能吞下那么大的龟头,进出间水声啧啧,白浊涌出,床单沾上星星点点,落到窗前地板上的一束月光偶尔会被一抹女人摇动的阴影挡住,随着夜的深,虫声起,阴影越拖越长,越动越慢。 ———————————— 首-发:rourouwu.info (ωoо1⒏υip) 70.阳光灿烂的日子 第二天早上的周游倒是没有出房门就跪,但是脸色不好,出去晨跑了一圈,回来冲把冷水澡提神,收拾完照镜子才觉得自己有了人样,起码看着不像纵欲过度。 谢衍还在楼上睡,她是爽完轻松了,但是周游还要爬起来上班,这里的户型不比梧桐公馆通透,厨房出来还要绕半面墙才能到餐厅,杜阿姨端着早饭出来,看见周游在喝黑咖啡,忍不住说:“空腹喝咖啡对胃不好。” “偶尔一次,以后不了。”周游对她笑笑,很客气。 杜阿姨摆盘:“夫人什么时候下来?” “她还在睡,不用叫醒她。饭温着,她起来会吃的。” “哦,行。”杜阿姨卷起围裙擦手:“周市长和夫人作息不一样,性格差异也大,能相处好真是难得。” 周游放下咖啡杯,杯底和瓷盘相触发出轻微的声音,他看了眼杜阿姨,在杜阿姨即将转身回厨房时忽然问:“我奶奶是怎么联系到阿姨您的呢?” 杜阿姨回答:“我以前在老太太娘家工作,四姑娘,也就是老太太四侄女把我推荐来的。” “知道了,阿姨您忙吧。”周游温和道。 杜阿姨进厨房,周游的笑容淡了点,但是什么都没说,很快地吃完早饭就起身出门了,因为离新区市政府更近,甚至不再需要朱秘书开车来接。 而谢衍果然一觉睡到了中午,中午杜阿姨提着菜进门来,看见谢衍居然在桌前吃早饭,她看了看客厅的北极星落地钟确认时间,然后说:“夫人,要不您少吃点垫垫,我马上做午饭了。” “行啊。”谢衍说。 杜阿姨进厨房放好东西,坐在那剥毛豆,谢衍路过厨房,问道:“赵院长有说过让你干到什么时候吗?” “老太太没说。” 谢衍笑了笑:“赵院长真是用心良苦。” “夫人当初行动不便,老太太请我过来给你和市长做饭,确实是关心你们。” “当然关心了,周游可是她亲孙子。但是关心不就得多了解吗,她一个人在北京,我们在澜水,鞭长莫及啊,不就得找人照看,你说是吧。”谢衍笑眯眯道。 杜阿姨谨慎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别紧张呀杜阿姨,您又没干什么坏事,对我们的生活更没什么影响。但是打着爱的旗号,做些违背别人意愿甚至侵犯别人隐私的事情,这种一脉相承的作风真是让人厌恶。”谢衍双手背后淡淡道。 杜阿姨剥毛豆的速度更快了。 谢衍转身上楼,她知道杜阿姨之后都会被她吓到不敢出厨房了,于是放心地进了叁楼的书房。 二楼除了主客卧,还有个房间被她改造成了违禁物品陈列室,周游当时搬进来时间很赶,更不可能随便让什么人进来移动物品,所以把书房挪到了叁楼,不过格局和之前房子的不一样,完全遵循了谢衍审美的书房有一整面落地窗,晚上开灯视野极为通透,景色尽收眼底,能远眺到灯火通明的保利大剧院,地板都是缅甸的胭脂木,书架顶到天花板,但是在周游把文件挪进来前里面空空如也。 确实不能要求谢衍多爱看书,但是一本都不放也确实太过分了。谢衍毫不愧怍,背着手绕着黄花梨木书桌一圈,上手翻了翻小山高的文件,文件内容全都不痛不痒,想来重要的也不会被周游放在桌面上,但是她翻出来一张纸,对折起来夹在两份文件中间。她手指一搓,打开了这张纸。 似乎是从什么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很粗糙,看来撕的很仓促,像是心绪起伏下短暂的情绪倾泻。上半张纸写的不是中文,谢衍看了一眼,以为是英文。 再看一眼,哦,是俄文。 周游的外太祖母是前苏联女兵,家里还有她年轻时在73战斗机中队和队友们合影的照片,周游对俄语谈不上精通,但是简单书写没问题,从小就会一手典型且缠绕的西里尔字体,偶尔还会出于个人兴趣在里面加入英文或少量的拉丁词,谢衍认识一些,但是无法整篇翻译,只能拍下来用翻译软件识别。 下面则是一段诗选集: “你不断地拒绝我, 从软弱动摇的危险的欲望中拯救了我, 使我一天天地 更配得你完全的接纳” 谢衍一眼看出这是泰戈尔的。 说来也巧,谢衍虽然常称自己是厌学文盲,但是泰戈尔文集她确确实实是看过的,不仅看过,念书那会儿为了让自己写作文看上去有内涵,还背过很多,专门往八百字作文里面塞。 这时软件上的俄文也翻译出来了,这是一首小诗,谢衍一目十行,唯独看到最后几句时停顿片刻: “你要我给你——爱情? 爱情。 这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爱奴性。” 软件自动识别,这是是前苏联也是现俄罗斯诗人罗日杰斯特文斯基的《无题》。 于是她把这段俄文和下面的泰戈尔连起来看,觉得十分有意思。 周游写这两首诗,说明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贴合了他的内心,但是再贴合他的内心,他都不可能是两首诗里被拒绝的那一方。 周游再怎么喜欢一个人,都不可能搞卑微暗恋那一套,他凭啥卑微,还搞苦涩的暗恋?他在得不到想要的爱情时,或许会伤心,会愤怒,却绝不会自卑到怀疑己身,并且不会让失意的情绪影响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上面两首诗的弱势方连自己的人格都否定了,但是像周游这种进攻性特别强的人,自我意志极为强烈,被喜欢的人要么乖乖跟他好,要么就被迫乖乖跟他好,所以大概率是他拒绝别人,而不是别人拒绝他。 如果这两首诗真的是周游内心的情感流露,那只能证明他拒绝了一只舔狗,还是一只疑似心理残缺的舔狗,而这只舔狗被拒绝了也不放弃,反而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试图配得上他——太坚强了也。 但是自我陶醉式付出要不得啊,如果周游确确实实拒绝她的话,那么就会果断到连一点温情都不给。幸亏他不是花心渣男,不然那只舔狗的余生都要被虚度了。 “但是在一起也不见得不被虚度啊。”谢衍自言自语,把纸放回去,书架下面没有保险柜,所以谢衍之前看不了的东西现在也还是看不了,她丧失了兴趣,整理了桌面就回去了。 她觉得自己特别无聊,周游写两首诗都能让她想这么多,或许他只是随手涂鸦呢,或许正好看书读到呢,她却将自己的心情代入到被拒绝的那个人身上,在整个午后陷入一种无法控制的失落。 那种心酸的感觉从心底层层迭迭泛起,恍惚间她又想起高中那条跑不完的跑道,一遍遍跑下去,却怎么也想不起那时的心情。 谢衍想摆脱这种情绪,于是决定下午去趟超市,给新搬的家里添置些东西,从麦德龙停车场出来,就看见前面路口围了一圈人,不少人还在拿手机拍,谢衍向来无视这种场面,转头想进超市,却听见身边路过的人说:“马路上撞死人啦!” “啊?死了?” “对啊,就是附近老喜欢碰瓷的那个流氓,碰瓷碰瓷,真让车撞死了,活该!” 谢衍站在原地,愣住了。 “啊,谁撞的?” “好像是辆轿车,走去看看。” 谢衍转过身,往车祸地点直奔过去。她走的很快,把人群拨开的力气也很大,终于走到了跟前。 救护车和警察还没来,来了也没用了,马路中间那个人身上没有白布盖住,就那样随意地躺在那里,就像他整个潦倒的人生般不被人在意。 他的脸上全是血,眼睛也没有闭上,谢衍认出了他是卢梭。 警察终于到了,维持秩序,保留现场,周围闹哄哄的,头顶阳光灿烂,照的地面一片明晃晃,谢衍就那么看着卢梭。 卢梭今年叁十九岁,家境凋零,无妻无子,谢衍不知道他在过去的人生中有没有期待过这些,但是今天以后,他也不会再有机会拥有了。 或许是这个人平日里太惹人讨厌,冲淡了对他死去的同情,谢衍站在那里很久很久,但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直到有人推她,她浑浑噩噩转身,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救起自己,在冬日没有温度的清晨,哼的那首《喀秋莎》。 眼前的街景起了雾,谢衍抬手揉了揉眼睛。 那是她何等无聊的回忆啊。 ———————————————— 第十四章谢衍提到卢梭救过两次人,其中一次就是跳河的谢衍,因为卢梭哼着喀秋莎,所以谢衍一直记得这首歌。 高叁,春节后。 明早起来捉虫。 71.身不由己的春秋,我无法与你相配 推她的人一遍遍喊她:“谢衍,谢衍,回回神。” 谢衍的眼神慢慢聚焦,终于看清眼前的男人,有点眼熟,但她想不起来是谁了,她也没那个心力回想。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眼底的陌生,向来精明干练的他踌躇了一下,才说:“我是谭一臻,几个月前我们见过,在公安局。” 几个月前?谢衍眨眨眼,哦了一声,说了句你好。 谭一臻穿着正装,胸前还配着一朵玫瑰花,上面缠绕的小绸带写着“贵宾”二字,显然是参加完中午场婚礼,下午回程了。 谢衍看上去很镇定,但是镇定的过头,谭一臻不知道她和地上的死者有什么渊源,只以为她看见车祸现场想起自己遭遇的那场车祸并产生了应激反应,便不放心地说:“我扶你到旁边休息一下。” 谢衍点头,等到谭一臻扶她走的时候才发现她几乎失去了力气,他半扶半拖着将她带出人圈,顺便听着围观人群对车祸的评价: “善恶到头终有报,这种流氓死了也不冤。” “人家也没作奸犯科,就是特别爱小偷小摸,还贪小便宜,烦人,真的烦。” “他上次不是被人打断腿了嘛,怎么还敢出来碰瓷?” “傻了吧,他惹到人了,”说话的人声音陡然一低,“官商勾结知不知道,他是钉子户,拆他家那片儿的开放商就是赵书记的儿子,上次打断他腿的那群人开的可都是豪车,这流氓去公安局讨说法,根本没人理。打完以后还是不长记性,还是不肯拆,据说还狮子大张口,要了更多的拆迁费,然后嘛,啧。” “你咋这都知道?”有年轻女人提出疑问。 “在这条路住久了的谁不知道啊,民不与官斗,这人也是蠢。” 谢衍低头沉默地听着,直到这时才开口:“他叫卢梭。” 那几个人疑惑地看向她,谢衍长得漂亮,围观者对她就极富耐心,问:“你认识?” “认识。他救过我的命。”谢衍说。 围观人笑了笑,没当真,好多年前发生的,河道边只有两个当事人,还有谁会知道这种小事。 倒是谭一臻把她扶到旁边的公交站台的长条凳上,才问:“他救过你?什么时候?” “高叁,过完年后,那时还很冷,河水能把人的心都冻结,他穿着那种又薄又破的棉大衣,直接跳下来救我,两人在河堤上冻的快僵掉了,我那时都是懵的,就听他把我骂了一顿,然后哆哆嗦嗦地走了。现在想想,我当时应该把他叫住,至少送他一件新衣服。”谢衍轻声说。 她喃喃道:“那天真的太冷了。” 谭一臻想安慰她,但是不能像对兄弟一样给个拥抱,何况她还是别人的妻子,于是他摸遍全身,也只能把胸前的玫瑰花摘下来,放进谢衍的手心。 谢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玫瑰花。谭一臻短促地笑了一下,“不要介意啊,这是我现在唯一能送你的东西了。” 大男人显然不习惯胸前配着朵花,胸花都歪了,一个中午过来,红色的玫瑰花瓣上有几道折痕,看着蔫蔫的,但是谢衍还是吸了吸鼻子,说谢谢。 谭一臻一直在避开谢衍的视线,也不想多待,把玫瑰花送给谢衍就打算走了,谢衍却叫住他:“卢梭之前被人打断过腿?” 不上不下的时间,人流量少,公交站台只有他们两个人,谭一臻看着立式电子屏上的实时车况,不看她,说:“对。” 谭一臻倒是有心解释路人刚刚说的“卢梭去公安局讨说法被无视”的事情,但是谢衍重点根本不在这,而是追问道:“打断他腿的人是开放商找的?” 谭一臻斟酌着语气:“根据我们跟卢梭的谈话,是的。但不一定和今天的事故有关系,你不要多想。” “我知道。开发商是赵腾?我记得他一堆乱七八糟的头衔里好像确实有几个跟房地产有关。” “你该回去休息一下,后续的事情交给警方处理就可以了。”谭一臻岔开话题。 谭一臻从警多年,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平日里看上去轻浮,其实心思很重,但是谢衍每一次看见他,都觉得这个警察在面对自己时有种奇怪的拘束,好像分分钟想走,但又不想立刻离开。 谢衍看他侧对着自己但迟迟不走出公交站台,就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谭一臻顿了顿,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出笑声中自嘲的意味。 他当然有话想对谢衍说,二十出头那会儿就想说了,哪个暗恋谢衍的男孩子会没话想和谢衍说呢?那种虚无缥缈的暗恋落到实地是在见到真人以后,但那时她已是别人的妻。漂亮的女孩子结婚太早,总会让很多男孩伤心的。 但是那份情怀也没到要死要活的程度,只是挂碍在心底,像根针一样,时不时地刺自己一下。 你在喜欢上她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属于你,偏偏又无法摆脱这种没有结果的感情,更要命的是这种感情又不足以摧毁你的生活,你还是可以正常学习上班,正常地看看其他美女刷刷小电影,但是无法鱼死网破,无法彻底割舍,只能把它放在那里,看它偶尔鲜活,偶尔黯淡,却从不消失。 谭一臻忽然气馁,觉得那朵玫瑰花也碍眼起来。比起周市长给她的社会地位和财富权力,那朵花真是太拿不出手了,显得自己特别寒酸。于是他说:“你把花扔了吧,我糊涂了,送什么不好送朵残花。” 他依旧会抱有这种感情,但是也依旧不会让这种感情影响他的人生,他以前不会去争取,现在也不会,老了以后或许会后悔自己年轻时的消极,但那时有太多后悔的事情填充晚年了,相比较前半生的厚重岁月,那些零星的后悔并不重要。 谭一臻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带上墨镜离开了。 有公交到站,有人下车,有人小跑着一路赶过来上车,短暂的热闹后站台又恢复了冷清。谢衍低头看掌心的玫瑰花,玫瑰花还是蔫哒哒的样子,但是谢衍总觉得那一刻,谭一臻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郑重地交给了自己。 周游刚出会议室的时候闭上眼,用手指捏了捏鼻梁,身边人叁叁两两走出来,纷纷跟他打招呼,周游客气地一一回应。 朱秘书去主任那拿文件,他就去等电梯。走在他旁边的是澜水市的军分区政委,也是市常委,性格谨慎甚少站队,平日里看不出和书记有什么深交,但是他老婆是有赵书记的老婆家提供资金理财后,才有钱把儿子送出国留学的。 至于周游为什么会知道,只能说澜水市民思想觉悟很高,发生不公平现象时积极维护自身权益,常投举报信,常打市长热线。人民群众是汪洋,汇集到一起就是力量,你很难想象他们都从哪里来,从事哪行哪业,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些秘辛。团结了群众才能做好工作,可是澜水上层可能早就忘记了初心,做的官越大,越背离群众,周游分管教育的那几年还接手了市政府设立的热线部门,压下了太多事情,当然不是为了维护上层,而是有些事情,只有适当的时候爆出来才管用,找错了时间,反而会害了那些投诉的普通人。 他与军分区政委点头之交,打完招呼各干各事,按电梯回办公室,然后在门口看见上次开会见到的外企高管。 高管女士今天换了种香水,依旧清雅芬芳,手工定制的女士西装勾勒出她曼妙的身体弧度,笑容浅浅,仪态极好。 “周市长你好,我昨天和您的秘书预约过见面,今天找您有事,你现在方便吗?” 周游说:“是公事?” 高管女士微笑:“是的。” 周游也是一笑:“我与梁总近期没有工作上的往来,他也没说贵公司会有人过来,我昨天不在,朱秘书很忙,接听你的电话没有回的话就是拒绝了,真是辛苦你白跑一趟,还是请回吧。” 女士上前两步:“周市长……” 她皱起眉的样子也是婉约古典的,能以“点缀物”的身份坐上高管位置,她不止外形条件优越,工作上也有几把刷子,这样的女人最不缺男人追捧,男人偏好有能力但能力不强,最好是没自己强,且相貌出众的女人。 但是周游对这类女人的欣赏只停留在画上,如果她们不能保持闭嘴般的安静,那么他对母亲曾怀有的那份厌恶就会转嫁到她们身上。 这种迁怒当然是错误的,但是对一个人的反感可以来的毫无缘由,于是周游并没有理会她的欲言又止,而是礼貌性地对她微笑,然后自己打开进办公室,把高管女士关在了门外。 高管女士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跺了下脚。她来自然是准备了无关紧要的公事,但目的还是要见周市长,怎么也要让他对自己留下印象。只要进了屋,自然有万般手段施展,可如今连门都进不去,这不禁让她有些挫败。 周市长的母亲是高门淑女,气度雍容举止端庄,母亲对子女的影响是至深的,周市长从小学中国水墨画,书法亦佳,最能理解宗白华大师所说的“初发芙蓉”与“错彩镂金”这两种美,而周市长身世显赫,看惯了铺锦列绣的繁华,自然会爱清雅芙蓉,她为了投周市长所好可是下了苦功,在男人间的游刃有余更是增加了她的信心,但是没想到周市长这样无情,第二次见面就把她关在了门外! 高管女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像周市长这样的男人见惯了美女,不容易被打动,她还需要再接再厉,想好理由下次再来,刚准备转身离开,忽听身后门一开,周游走了出来。 高管女士转忧为喜,拼命维持着矜持,露出笑容:“周市长……” 周游却紧皱着眉头,手里电话靠在耳边,步履匆匆,直接越过了她,对电话那端的人说道:“常乐酒店塌了?别管那么多,快去救人!” ———————————————————— 常乐酒店就是本文第二十章,谢衍跟乐清辉说过早晚会坍塌的那个酒店。 酒店坍塌是纯意外事故。 72. 谢衍去医院看外婆的时候外婆还在睡,摔伤后她变得非常嗜睡,谢衍趴在床边,脸埋在被子上一会儿,护工看到她的姿势担心她窒息,也担心她的妆会蹭到病床被子上,过去想提醒她的时候谢衍正好直起腰,呼吸正常,且一张脸粉融白净,一点都没有蹭掉妆的痕迹。 谢衍看见她手里提着的饭盒,问:“我舅来的?” “是的。” 谢衍起身往外走,开门的时候乐清辉还在走廊长椅上坐着,谢衍直接过去说:“舅,元和地产的林监事是不是还在那?” “还在,怎么了?” “你帮我问下,元和地产最近有没有拆迁老区的地,拆迁的话有没有遇到钉子户,有的话又是怎么解决的。” 乐清辉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衍说:“高中救我的那个人被撞死了,据说是钉子户,被书记儿子找人撞的。书记儿子任职的房产公司,我记得以前是你的产业。” 乐清辉表情凝重起来。 他貌盛,年纪大了平添柔和,往往会让人觉得他平静懒散,不争不抢。一般人也看不出这个除了腕表外全身行头加起来不足两百块的中年人年轻时是如何在商场上狠进狠出,咄咄逼人。 他搞房地产发家,元和地产曾是他的产业,里面的高层人马大半还是旧部,乐清辉如果想打听些什么,只要不是涉及核心机密,终究能问出来。 他说:“被撞死的钉子户后事处理了吗?” “他没有家人,后事我已经委托专业的公司。” 乐清辉点点头:“挑块好地,过几天我去给他上香。”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愿意帮忙了,谢衍嗯了声,接着说:“舅舅,你能不能再帮我查一下,近叁十年里,澜水市和银城市各个研究所的经手情况?” 她补充说:“而且是那种打着科研旗号,但实际没有国家拨款的独立运营的研究所。占地应该不小,而且非常低调,和当地大学没有交流项目,但或许会和孤儿院,或者医院妇产科之类的地方有频繁的对接。” 天还没黑透,温度也不低,但是乐清辉搓搓胳膊:“听你的要求我怎么忽然觉得……这么冷?” 他正色道:“这件事比较麻烦,你得给我个正当理由,我才考虑帮不帮你。” 谢衍抿着嘴,良久才说:“舅舅,我不想骗你。” 乐清辉微微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谢衍忽然明白了周游某时某刻的心情——你知道很多事情,这些事压在你的心头,因为各种原因决不能告诉别人,但是越不说,别人就越不能理解你。 谢衍一直不知道周游隐瞒了自己什么,因为这份隐瞒她曾经对他产生怨怼,可是想想,即使闲散如谢衍都无法对至亲推心置腹,何况是身陷权力战场,唯恐行差踏错的周游? 她当然也可以欺骗乐清辉,毕竟周游也欺骗过她,或许周游觉得只告诉她她想知道的就不算欺骗。但是谢衍不能和周游一样,否则她之前的愤怒就毫无意义。 她只能说:“舅舅,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请你给我点时间,我之后一定会告诉你的。” 这种程度的话是无法打动乐清辉的,但是谢衍开了口,那么乐清辉愿意接受,良久,他叹口气,说:“行吧。你要是忽悠我,我可能不一定答应你,但你这么诚恳拜托我了,我总不能拒绝我唯一外甥女的请求吧。” 房产公司越大,和政府的关系就越好,乐清辉人脉还在,请哪个公司去房产局或者税务局申请调查地产情况还是能办到的。 “谢谢舅舅。”谢衍难得煽情一把,等乐清辉送完饭起身离开后,她想,其实舅舅不止自己一个侄女啊,她还有个小表妹的,户口还放在她家呢。 闻听是已经被忘记的名字。 黄昏时分,海边温度骤降,水漫过沙滩,人差不多走完,却还有人靠在路边的车上,叼着根烟也不燃,静静看着涨潮的海面。 天暗下来了,路灯亮起,没被光照到的地方依旧漆黑,给男人的身形勾勒出一道利落的剪影。 擦一声,他打上了火机,一跳一跳的火苗照亮了他小半张正脸,一双眼细长,笑起来时会有种狡狯的优雅。 烟雾在凉凉的空气中散开,他享受了没一会儿,手机响了。 他看眼来电显示,接通了,声音也是懒洋洋的:“你很闲么,江主任?” 那边的男人声音有些严厉:“你怎么还在澜水,休假时间快结束了,你赶紧回总参报道。” 沉佑之嗤笑一声,望向漆黑的海面:“你非我直属上级,却想来安排我的工作?江帆,你管宽了。” “你真是油盐不进,我都告诉你她在澜水,你怎么还是这么心大,真以为她不对你下手!” “多少年了,江帆,你也没怎么变啊。”沉佑之吐出一口烟,慢慢道。 江帆一直都是这幅死样子,早年还活泼些,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也可能是工作久了,就变得越发古板谨慎,谁也不亲近但谁也不得罪,禁欲,且毫无私情。 “你对我的近况也太热心了,”沉佑之笑道,“不过,你真的是关心我么。” 被他这么一问,那边的声音依旧毫无异样:“我不拦着你送死,秦浅在哪在干什么我也不关心,反正休假前记得滚回来。” “秦浅。”沉佑之重复着这个名字,冷冷道,“她恐怕不叫这个名字吧?” 那边没有立刻回答,沉佑之接着说:“我查遍了澜水市叁十岁以内叫做秦浅的女性,没有一个能和她完全对上。这样存疑的身份,她第一次考军校的时候就不可能过政审,是不是你帮忙了?你之前是南京军区组织部的,没道理不知道她的来历,但是这么多年你却一声不吭……为什么?” 遥远的电话那端,江帆推了推眼镜,闭上了眼。 沉佑之等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地,自嘲般笑了一声:“哦,原来你还爱着她。” 他心里有一团郁气急需发泄,狠狠抽了口烟,然后直接把它扔在脚边踩灭。 “所以,你不是在担心我,你是在担心她。” 江帆催促他回来,是因为担心自己对秦浅不利,向来明哲保身的江帆更不该主动追问与他无关的周首长的动机,明明他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坚定的避嫌的。 因为他一开始就预设了江帆回避她存在的可能,所以之后江帆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被沉佑之认为他在与秦浅割席。 如果不是发现了谢衍和她的关系,进而调查出秦浅根本不是“秦浅”,沉佑之或许一直被江帆似是而非的态度骗下去。 他妈的,装的够像。沉佑之暗骂一声。 “她的本名叫什么?”沉佑之忽然问。 那边没回答,沉佑之说:“我认识了她快十年,总不能到连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吧——这太可笑了。”也太可悲了。 过了好久,那边才传来轻轻的叹息,说:“周首长为她准备了绝对完整,无论怎样调查都不会有问题的空白人身份,你记得她现在的名字就行,何必去追究她的过往。” —————————— 可回顾第四十九章沉江二人的对话。 沉佑之从来就不知道他爱的人的真正名字哦。 闻听哦,她叫闻听。 中午还有时间再改bug 73.加班加到想死的作者如何写得出甜文 “因为我不甘心。”沉佑之说。 夜风灌进他的外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真不甘心啊。” 他不告诉江帆什么时候离开澜水,江帆便也不再问,他已经没什么可再说的了,挂掉电话后沉佑之又感到了那阵无聊,这种无聊感随着待在澜水的时间越长,程度越重。 他有时会觉得这种无聊感是因为他前半生太过顺遂,所以当出现一个绊子时才太过耿耿于怀。 但要说有多要死要活,那真的不至于。女人或许会花上一天的时间去研究“他到底爱不爱我”,“他为什么不爱我”,但是男人的脑容量塞不下这么多的愁思。 就好像他走在路边,弯腰给一朵花浇水——女人对他来说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好看,好玩,但也不是非这一朵不可,姹紫嫣红开遍,全是依靠别人的恩赐活着。 所以他为了一朵花而感到无聊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沉佑之劝解完自己,便不再为此困扰了。 他开始思考什么时候回去,还在想着,手机响了,沉佑之看了眼接通:“怎么?” “你还在澜水吗,佑之。”温雅低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光是听声音就是一个会让人感到很舒服的人。 “快走了,正在看天气。”沉佑之说。春夏之交多雨,他不喜欢衣服被打湿的感觉,出行总要避开雨天。 那边有人过来喊着“周市长”,短暂的噪杂后又有一阵忙音,等恢复通讯后沉佑之皱眉说:“信号这么差,你手机被监听了?” “没有,只是这里的信号基站受到了酒店坍塌的影响。” “哪里的酒店?”沉佑之一下子站直了。 “风光带附近的常乐酒店。”说话间又是一阵嘈杂,隐约还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 叮咚,手机进了条浏览器消息,某日某时澜水市某酒店坍塌,书记到现场指挥,目前正在全力抢救被困人群云云。 信息时代,消息传播的太快了。沉佑之紧皱着眉点开新闻,电话那边的人继续说:“所以你暂时无法离开澜水了。” 常乐酒店这边,本来低头说话的周游慢慢抬起眼皮,眼底映入断壁残垣和熊熊的烈火,他的神情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冷淡:“有一些事,必须现在去办。” 酒店坍塌引发了小范围火灾,但是消防车赶到时却无法绕过前面长达几百米占道经营的违章建筑,火灾持续蔓延,又影响了救援进程,陆陆续续烧到了整条街,当晚副省长就来了,全力主持救灾工作。警戒线拉起封锁现场,开不进来的消防车只能在远处接长水龙带,有不少群众站在远处拿着手机拍,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沉如释市长抬起头还看见了无人机在头上转,当即心里操你妈了一声,擦着额头的汗水继续指挥调动铲车到现场,给消防车清出一条道来,因为走的太急手挥太快影响身体重心,转身时还和别人撞到了一起。 他哎哟了一声,抬头才看清是周副市长。周游是第一波赶到现场的市领导,现场指挥工作到现在,火灾干扰到了信号基站和电线,路灯基本全灭了,衬得这场大火几乎要烧到天际。 “周市长,公安局长来没来?快叫人把警戒线拉宽一点,群众们不要命了,这么大火还往前凑!” 周市长刚从火灾现场过来,脸色有些苍白,不过他本来就很白,所以看着不太明显,他捂住口鼻咳嗽了好几声,才放慢声音说:“我已经通知他了。” “那就好那就好!”沉如释身体虚,运动量一大就爱出汗,他一边擦汗一边往消防车那边小跑,周游看着他的背影,跟在他旁边的朱秘书说:“周市长,赵检在叫你。” 周游收回目光,对着远处的检察长点点头,就走了过去。 常乐酒店坍塌事故最终导致叁死九伤,其中包括一名孕妇和小学生,损失财物暂时不可计算。情况极其恶劣,副省长亲自过问,中央都打电话严重关切,澜水上下都没有胆子在受害者数字上模糊处理,并且陷入了极度紧张且忙碌的氛围中。 住建局质安处的史科长已经连续加班两周了,别人是996,他是007,家都不回就加班,打文件,开会,自查,再打文件,开会,自查。每天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低头挨骂,接受领导批评,今天这个局长来,明天那个处长来,来来去去的,科室最丰满的女同志都被折磨的清减了一圈。 今天史科长又被叫来开会,会后市委书记把他叫住指示了半天工作,最后手一挥:“回去让你们科室再把本季度经手的工程自查一遍,再把材料报过来。” 去你妈的毁灭吧!史科长想掀桌。 但也只能心里想想,回去后史科长又跟科员们指示了一遍工作,摆摆手重复了一遍,说道:“明晚之前材料和自查结果交给我,完不成就去动物园做老虎饲养员吧。” 动物园是住建局下属单位,史科长骂人的口头禅就是把谁谁谁赶去动物园做老虎饲养员。 惨的不止这一家,交通执法局的痛苦只多不少。光是占道经营导致救援不及时这点,他们就绝对不无辜,澜水肯定得有领导担责。 不管事故最终影响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一批人都要下去,这种大事通常不会动一把手,但是市长和副市长必须下一个,沉如释市长是出了名的被架空,不干实事也干不了实事,让人想把锅推到他身上也推不了,上一个常务副市长已经进去了,现副市长周游上任不足一个月,之前管教育系统,再之前是发改委的,再怎么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他身上。 再加上之前爆出蒙特尔资助金贪污问题,然后是蒙特尔爆炸案,现在又发生酒店坍塌事故,林林总总加起来,澜水市委内部必然要经历一波大换血,市领导们躺平没几天,又要睡不好了。 反正澜水领导们日常缺觉。 74.眼看他起高楼 周一大会前的气氛有些沉重。 赵东风坐在上位,旁边就是省城来的张副省长。张副省长一言不发,只紧绷着脸翻报告文件。 赵东风已经五十一岁了,在澜水工作超过二十年,他通过和岳家结婚,获得了不断攀登的支持,并不断反馈给岳家相应的好处。这些年一帆风顺,澜水就是他的一言堂,他连退休都舍不得,始终觉得自己充满了干劲,仕途充满光明,并且一直为明年进入省委而不断活动着,表现着。 但是今年出了太多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的澜水出了一些脱离他控制的变化。 于是他视线向下,从右到左看过来。 公安局长据说足足叁天没合过眼了,满眼的红血丝,他和检察院的人一起,把文旅局的,住建局的,行政执法局的,消防大队的,甚至公安局内部的那些在酒店事故中监管不力以及给占道经营行为大开绿灯的干部们,该抓抓该审审,现下正在仰头滴眼药水,也不知道这两年被坑到唯唯诺诺的局长最近怎么忽然硬气起来,毫不畏惧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秉公执法; 两把椅子外坐着的沉如释市长正在低头喝茶,他早年可能也是有点雄心大志,想做点什么,但是岁月蹉跎,也就慢慢沉寂了下去,每次开会除了些场面话,基本都是跟着他这个书记的步调走; 检察院的李检察长患有神经衰弱,常年处惊不变,遇到事情就是从左上方口袋里掏出手帕擦着不管有没有冒出来的汗,并连声说“怎么办啊”,“不会解决啊”,“交给谁来做啊别交给我”; 人大的沉末红主任临近退休,擅长推诿划水,最爱说的一句是“这不归我们管”; 末尾那个局长正在准备本季度建筑行业的季报,其实国家至今都没能完全摆脱“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余毒,即便是澜水这样的经济大市,产值数据也是含水的,局长每年年底都会重复的一句是“五千万的产值不能往上填,会计要做到十亿!”,他跟随自己多年,平日里以自己的话马首是瞻,也不足疑心; 至于当地军分区的政委,他根本就没来。 ——等等,他为什么没来? 赵东风坐直身体,皱紧眉头问:“刘政委还没到吗?” 井秘书长应声起立道:“可能是耽误了。我打电话再催一下。”随即出大会议厅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神色有些古怪地凑近赵东方道:“赵书记,部队值班室那边的人说,最近部队内部政策变化,政委暂时就不进市常委报道了。” 赵东风心下一沉。 多年大风大浪走过,不管内心如何惊涛骇浪,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顿了一会儿才对秘书长说:“你回头再给那边去个电话,问清楚具体是什么政策变化。” “这时候不好好解决酒店坍塌事故,给人民群众一个交待,何必花时间去过问部队的事。”张副省长翻过一页文件,平淡道。 “开来同志,刘政委属于军装常委,作为军民融合的代表,军装常委只有一六年换届选举的时候因为军队改革没有出现在常委班子里,如今这无缘无故……总让人不免担心。”赵东风解释道。 张开来侧过头看眼他,语气随意:“不必担心,我来之前听省军区领导说过,正常的人事调动罢了,军分区有总参垂管,调动完成后才会通知市委。” 赵东风点头:“明白了,开来同志。” 赵东风收回视线,转头时看见了左侧靠前位置的周游周副市长。 他心底愈发不悦起来。 周游的个人履历和背景调查只很少人看过,他在澜水扎根了不少年,完全不像那些下基层刷履历待一两年就走的高干子女们,确确实实是干事的,做的事情太实,吃的苦太多,逐渐就让人忘记了追根溯源他的出身,很多领导干部都不清楚他具体的家庭情况,但是赵书记本人是很清楚的。 诚然周游很有能力,延河以前是省级贫困县,是周游这几年总往镇上考察,招商引资,大力扶贫,才使得延河升级为省级经济薄弱地区,并且发展前景十分可观。 赵东风不满意他的原因也是因为他能力太强,能力太强却不是自己人,但因为背景更强又不能轻易下套坑害,看着这位年轻人日渐丰满羽翼,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所以这些领导人子女为什么非要下到基层来,就不能像那位的嫡孙一样,不给实权只给虚衔,他们也不是不能当猪一样养着。 垂着眼看文件的周游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扫了过来,看见是赵书记后对他点点头,继续低下头。 周副市长戴眼镜,抬眼看人时一层镜片挡着,加上脾气好,不容易生气,无时无刻不是一副温文尔雅好对付的样子,他升为发改委处长时还有人调侃他白面书生,不过这些年也没人敢这么称呼了。 如此年轻就能升到常务副市长,谁信他是真的好得罪。 一场大会开的赵书记内心已是疲惫不堪,加上军区政委不在,总让他心底不安,甚至没怎么注意会上的内容——张副省长才是真正的主导人。等会议一结束,他面色如常地和几位常委交待完事务,便快步和秘书回了办公室。 检察院的李检察长走出会议厅后汗也不流了头也不疼了,挺着腰进电梯,一起进来的还有位常委,这可是真正的病秧子,十八大之前天天喝酒,把身体喝垮了,得了心脏病高血压和一堆心血管疾病,四十多岁的年纪看着有六十,头发花白的常委就问李检察长:“你这看着怎么这么精神?” 李检察长道:“不瞒你说啊老兄,我总觉着我这身体,是时候大好了。” 他的话意味深长,常委却是诧异地瞪大了眼:“真决定站那小副市长的队了?” 李检察长嘿嘿笑了笑:“你没见今天会上,周副市长把自己这些天处理坍塌事故的成果都推给了沉市长吗?张省长可夸了沉市长好几句呢。” 常委乍一听觉得疑惑,但是看着检察长笑着的脸,随着楼层节节下降,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终于恍然大悟起来:“走一步算十步啊!这年轻人真是……太胆大了!” “澜水这摊死水,早该有人来搅一搅了。我这老骨头泡久了,也快忘记初心了啊。”李检察长淡淡道。 周游收拾好文件,嘱咐朱秘书晚间接他去延河某外企参加一个酒会,考虑到路程,市领导们当晚可能要住在那里,他会先回趟家看看谢衍。 说话间两人在会议厅门口和张副省长狭路相逢。 此时会议厅内人已散尽,张副省长打量他几眼,说:“看着比年前憔悴了些,听说是出车祸了,恢复的怎么样?” 周游早已知道他是谁,于是道:“认人没问题。” “那还记得什么?”张副省长好奇问道。 周游慢慢笑了一下,说:“只记得在浔哥家见过你,以及劳烦你的事。” 张副省长笑了起来:“我在四川的时候,每次打麻将只有你浔哥能赢过我。赢了我,就替你们抽张牌,不麻烦,现在看看,还很有趣。” 伯仲叔季,周伯铮是家里长子,但因为他结婚太晚而兄弟们结婚很早,所以周游虽然是周伯铮的独子及长子,但却是同辈里最小的孩子。 周浔就是他年纪最长的堂兄。 周游语焉不详地笑道:“确实是张好牌。” ———————————————————— 最后周游和张副省长那段话是心照不宣,没有说开但是彼此都懂 文初蒙特尔被查资助金发放情况不是偶然,而是周游请在省委省政府任职的张副省长操作了一下,将这种随机抽查变成了必然,从而引发了后面一堆事(直接导致副市长下课他上位,书记失去一员狗腿) 这是周游车祸失忆前就在布局的事情,失忆后周游根据手机密码柜啊之类的东西拼凑起了全貌,并实行了下去。 写一个心很深的男主真的好麻烦,有些话他不会说出来就得我替他说,不然大家看不懂剧情。 我自己都觉得很烦??? 75.感情热烈而生性健忘,一往情深而爱不专一 谢衍正在浇花,春夏之交花开的多,院子里挨挨簇簇的,A12户的大姐在门口晒太阳,A14的少妇武筱梅在院子里摘菜。 几人闲散聊天,武筱梅看着谢衍家搭的葡萄架,说:“小衍姐,你家这葡萄快熟了吧?” 谢衍抬头看了眼:“差不多了,今年熟的早。” “现在气候变化嘛,以往葡萄都要再晚一点才上市的。” 自从葡萄藤结果开始,谢衍每年都会把摘下的葡萄分掉,到了尾季就把剩余的收集起来请人酿葡萄酒,大约十月就能喝了。 谢衍说:“我这次请另一家酿,去年给周游喝的时候,周游说里面掺了味精。” “这也能喝出来吗?周市长好厉害。”少妇惊讶。 领居大姐最嫌她矫情,说:“加味精提鲜嘛,仔细喝肯定能喝出来。不过味道蛮好的,我家都把喝完了。” 谢衍没好意思说周游抿了半杯就不喝了,她又一杯倒,乐清辉那时候还在赤道几内亚,只能送给朱秘书。小朱秘书常年替领导挡酒,一二叁四杯下肚面不改色,海量,唯一一次滑铁卢是在延河喝了假的飞天茅台被放倒了,连带着让谢衍认识了外貌酷似王学圻的朱沉璧秘书。 武筱梅和大姐不对付,要不是A13的谢衍卡在中间,俩人平日里说不定能掐起来,她轻轻哼一声,说道:“哎呀,那肯定。没喝过好东西怎么会知道好东西啥味道呢,还是见识短浅,有人嫌弃的就总有人当个宝。” 大姐换个姿势继续晒太阳:“我们草根阶层,是比不上名校生啰,就指望娃能有点出息,别和我们一样。” 领居大姐老公家里穷,书没念完就出来打工,事业上的成就纯靠个人的努力奋斗,但总是自卑于学历,有着强烈的名校情结,连带着影响了大姐,最爱用“名校生”形容谢衍和周游夫妻俩。 因此也不难理解为何他家会为孩子的教育特地跑去省城念书,大概自己没得到的希望从孩子身上弥补吧。 每到这时候,谢衍就指指自己,说:“我算哪门子的名校生,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考上的。出去走到外面,谁能看出来我受过高等教育,我同门师姐妹们毕业进社会在专业领域发光发热,只有我念了那么多年书,最后一事无成,从头到脚就是个除了有钱有貌外一无是处的家庭主妇。” 大姐说:“读书有用的,要是没读书,你也遇不到现在的老公啊。” “高考总是你自己考的吧,能进名校就说明你不差,这么妄自菲薄干什么。”武筱梅说。 “我在澜中当年倒数……” “那就后来发愤图强了呗,多励志。” 谢衍顿了顿,心想自己有那么刻苦好学吗? 还在思考着,就听武筱梅又对大姐说:“大姐,你也别指望女孩子考学历就为了找老公呀,现在这年头,啥都不靠谱了,那个利某某知道吧,靠着给老总生儿子住上豪宅开上豪车的女人,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要不是还在哺乳期,早让警察抓进去了!” “怎么了?”大姐问。 “常乐酒店就是她金主李老板的产业,塌了嘛,现在事后一查,酒店的消防不过关,还因为频繁装修导致承重墙都被拆了,都这样了还没上报相关部门。她前段时间刚生二胎,没出月子呢李老板就被抓了,听说还转移了不少资产在她名下,但是账目都有问题,警察一天叁趟地登门,那个利某某听说都产后抑郁了。” 大姐就唏嘘:“所以想要过好日子,就要放低对男人的期待。我现在年纪越大,越觉得男女其实没什么区别,该自私的时候一样自私,该懦弱的时候一样懦弱。”一边唏嘘着,一边拿起手机继续看霸总小说。 “生活上已经落人一截,心理上总得美满一下吧。”她说。 武筱梅不禁产生了微妙的敬意:五六十岁的女人爱看言情小说并不是一件该被嘲笑的事情,只有小说能填补现实中满足不了的幻想。而领居大姐最优越的莫过于她知道自己爱看小说其实是在为生活服务。 谢衍始终一言不发,武筱梅就问:“小衍姐,想啥呢?” “我在想……”谢衍慢吞吞道,“我以前学习那么差,高考是超常发挥了么,考得那么好?” 可是哪有这种低概率的事情。 她低头看着盛放的月季,花瓣饱满的颜色晃花了她的眼。 或许,她曾经喜欢过谁。 忘记了名字,忘记了班级,忘记了样貌,但是她一定悄悄爱慕过他。 她像每一个普通小孩那样长大,有爱她的爸爸妈妈,有可爱的小妹妹,曾经很富有,但是后来很窘迫,在自尊心最强的青春期,却要忍受家境贫寒带来的羞耻。 但是她依旧会去喜欢一个人,女孩喜欢男孩那样正常的情感。 可是那个人好像从没喜欢过她。 他不断地拒绝她,却又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拯救她,他看着她,却又越过她的视线看向别处,他包容她,却又不信任她。 他教过她做题,勉励她好好学习,会安慰,会夸奖,会不辞而别。 他是她世界的惊涛骇浪,而她只是他心中的一点涟漪。 谢衍喘了口气,慢慢放下了水壶。 抬头时看见有车开了过来,是周游的公车。 明明是一辆普通的黑色奥迪,但是它慢慢开过来时,谢衍就想起她少年时第一次见到周游时看见的那辆军车。 想起那次连擦肩而过都不算的初遇,他不记得她,想起她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着名校友,想起那条走廊。 想起了高叁晚自习后在操场的奔跑,操场上只有主席台旁的大灯亮着,她在黑暗中跑过叁两人群,跑的满头大汗,跑的泪流满面。 想起高叁除夕的夜晚,她看着倒在楼梯下方的二姨,好像给谁打给电话。 她好像一直在等着谁。 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像是踩着谢衍的心尖一点点涌了过来。 她更不明白,她为什么在不甘心。 76. 周游下车的时候谢衍正拄着开满攀缘玫瑰的木栅栏,看向这边发呆,表情游离得十分明显。 看见他走过来才眨眨眼,回过神来,她收起水壶转头绕过玻璃走廊回房间,周游走到了她跟前,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她说上话。 大周市长面不改色,继续提着公文包进家门,大门关上,大姐视线移过来,以口型相问:吵架了? 武筱梅半边身子探出联排别墅的院子间隔断用的花木,压低声音:“管那么多干嘛。” 大姐对周游的印象非常好,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小伙子长得特周正,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于是她絮叨:“女人在外一定要给足自家男人面子,有事关起门吵。周市长还是正儿八经的政府高官,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傻姑娘可不要不懂得珍惜。” 武筱梅害了一声:“所以小衍姐进屋去了嘛。有人生扑周市长,那也得看周市长要不要。周市长可能就喜欢小衍姐这么带劲的。” 大姐忧心忡忡不置可否,武筱梅倒觉得没什么可担心。她一直认为看一个男人对自己好不好,不仅要看对方给了自己什么,也要看对方愿意为自己退让什么。周市长会给予很多人想要的,但却不会轻易为谁退让。在婚姻中,这种退让也可以称为包容。 武筱梅从一开始就觉得周市长在包容谢衍了。应该是刚买房那会儿,他们在搞装修,她也是那阵才多见了周市长几次。 房屋装修这种事,谁装谁知道,感情再好的夫妻也会因为装修问题吵起来,武筱梅第一次看见谢衍时她正站在院子前,一根手指托住下巴,表情严肃地思考着什么,武筱梅就觉得这一定是个会自己拿主意的漂亮女人,但是她的丈夫又是副市长,习惯了强权则必然会沿袭到生活中,往往会要求亲近的人完全顺从自己,这也是大多数政治家庭的惯有模式,男主外女主内,男强势女顺从。 武筱梅当时心想不妙,这对搞不好会在整个装修期间从头吵到尾。 但是最开始武筱梅并没有听到从那边传来的吵架声,显然开头几天这对夫妻还是具备理智的,直到两人因为地砖花纹的分歧,站在院子里争执起来。 妻子觉得这种条纹好,但是丈夫觉得商家货不足,补齐送过来时间太长,可以选另一种素雅点的,争执逐渐上升,演变成了对对方整体品味的质疑。 基本到了这一步,不吵一架难解心头郁气。 武筱梅蹲在自家院子里,做好准备等夫妻俩大吵一架后及时出现安抚女主人的情绪,成功结交新邻居。 终于在矛盾激化到顶点,连向来温声细语的男主人都拔高声音说话时,女主人几步蹬上台阶,回头气势汹汹地冲周市长:“少跟我大小声,你们公务员的工资可是靠我们纳税人发的!” 瞬间,家庭琐碎事件升级,他们不再是简单的男女,而是一个“人民”,一个“人民公仆”! 武筱梅差点笑死,被冲的周市长居然也没有跟谢衍吵起来,于是瓷砖的挑选最终按照妻子的意愿定下来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武筱梅对谢衍的印象要远远深过周市长,并迷之坚信这对夫妻感情一定很好,起码丈夫对妻子很好。 联排别墅很大,她俩声音压再低,能让彼此听见就一定也能让中间那户听见,谢衍皱皱眉把水壶放到架子上,周游跟在她身后,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吗?”谢衍说。 “我知道什么?” 谢衍回头,正对上他的视线:“在你向我这个问题之前,你没有自己去找原因?” 谢衍知道就算她不和周游说自己的事,周游也总会去查的,她从不低看周游的掌控欲。但是周游总是很擅长故意误解谢衍的意思,总归只要他不主动说,那么谢衍从他嘴里撬不出一句话:“因为我最近太忙了?抱歉,可能还要忙段时间。” 谢衍忍了又忍,还是怒道:“去你大爷。我不想听你说话。”说完头也不回登登登上楼。 一楼就剩下周游一个人,他慢慢收起脸上的表情,在光线逐渐暗下的客厅,神色看着极为冷淡。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坦诚,那么谢衍也不会和他说真话。可是以前这么多年都能过下来,为什么现在却矛盾重重。 是自车祸以后产生的,他记忆的缺失导致态度暧昧,也不能及时感知到谢衍的情绪。 他一定还有事情没想起来。 77.看他宴宾客 谢衍知道自己在迁怒周游,卢梭的死跟他无关,他作为市领导也必须要处理酒店坍塌的后续工作,忙到顾不上她也应该理解,再远一点,二姨被她推下楼周游不知道,闻听的出身则更是与他毫无瓜葛了。 可是她越想越是觉得,她从高中时就和周游打照面,周游却好像从来没出现在她重要的人生节点上。 同学跳楼的时候她一个人看着,父母离世家道中落也是她自己的事,除夕那晚二姨摔下楼时她没有等到希望来的人,卢梭把她从化冻的河水里捞出来,一边呵斥她一边流着清水鼻涕离开,寒风吹着他旧棉袄里的破絮,她一个人回家换衣服。高考,打工,上学,这些岁月她都是独自走过来的。 他来了这么多年,她经历的却总与他无关。 因为这样想着,所以对周游的感情似乎总是差了一点。即使在大学她最喜欢他的时候,谢衍也会想:这个人这么漂亮,这么优秀,只是在我变好的时候才出现在我面前,他没见过我最糟糕的样子,不知道我厌学,不上进,不知道我神经质,会发疯搞破坏,他没有对我真正的厌烦,所以对我也没有真正的了解。他只是恰如其分地出现在这里,像是要把我的过去和现在割裂。 谁会爱以前的我呢?谁会爱那个可怜的我呢? 周游那样挑剔的人,怎么会喜欢那时残缺的我,就算高中会遇见,也无非是他不断拒绝罢了。 “自怨自艾不可取啊……”她嘟囔着闭上眼,将脸埋进盛满清水的盥洗池中。 周游上楼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把脸泡在水里,过来说:“你生理期快到了,少碰冷水。” 谢衍每个月闹腾一回的痛经给周游养成了某种习惯——家里所有的水龙头开关必然是向左拧着,以确保时时刻刻出热水。虽然不能确定谢衍痛经是否因为宫寒,并且宫寒这个概念本身也存在争议,但是用热水总比用冷水好。而谢衍面前那个水龙头明显是向右的。 谢衍抬起湿淋淋的脸,随手抹掉脸上的水珠,面无表情地看着浴室门口的周游,身体力行地贯彻了不想和他说话的态度。 周游退一步:“你要是疼厉害了还是自己吃亏,我要出去吃饭,你晚上记得吃。” 阻止谢衍继续闭眼埋水的不是周游的好言相劝,而是她确实有点怵生理痛。 周游回卧室换了件正装,他工作时穿的衣服非常单一,春夏是衬衫+深色薄外套,衬衫下摆扎进裤腰里,秋冬是衬衫+羊毛衫+灰色半拉链式外套。尤其是那个拉链外套,能够在各大小地方的新闻上看着领导们穿着同款,几乎是我党干部统一着装了。得是人帅,才穿啥都出挑。 但他今晚要去参加和某外企的活动,必须早点走,还得穿的正式点,下楼的时候还在系领带,边走边说:“我晚上要去延河,很多同志都会到场,晚上尽量回来,回不来的话你睡觉注意关好门窗。” 谢衍不回他,他也不追问,径直出门了。就像他会无视谢衍所有莫名其妙的言行一样,谢衍也不一定非要回应他。和谢衍相处久了心态要向阿Q学习,自己说出来了就当对方听了,精神上要胜利。 市区距离延河县有段距离,在市领导们各自赶过来时,赵腾已经到了酒店。 进门的时候就被侍者接待,电梯直升上行政楼层,走到某个房间时,他直接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去,拐过走廊和衣帽间,落地灯光线暧昧,女人背对着他,正坐在窗边的化妆台前。 令人赏心悦目的背影,绕过背面看正面也不俗,妆容精致,黯淡的灯下也可见鬓影钗光,赵腾就夸:“美,不愧是美悦的高管胡小姐,谁能不拜倒在你裙下。” 高管胡女士也笑,笑完就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再美也比不过周市长的夫人呀。” 她身上依旧是那种浅淡的香水味,为了将这香水味尽可能停留在身上她可费了不不少力气。 赵腾不以为意:“周游看了他老婆那么多年,再漂亮也该看腻了,胡小姐你可要抓住机会。” 他将手搭在胡小姐肩上,对她一笑。 胡小姐抓紧胸前的布料,也慢慢回之一笑。 她想将自己送上高枝,可是周市长渊渟岳峙,近不得身,一筹莫展时赵腾经理找过来,他想和周市长打好关系,就需要系上一条新的裙带。 互相帮忙,彼此利用。 赵腾走出房门时嘴角还带着不屑的笑意。 房间里的女人真是太蠢了,真以为他愿意帮忙搭线是因为想和周市长拉关系,她就没想过,对一个企业甚至一把手来说,与其拉拢一个有能力却不听话的下属,还不如除掉他再扶植一个完全顺从的傀儡。 澜水以前就是他爸的一言堂,以后也不需要听见别的声音。 他打电话:“喂,小李吗?记得我跟你说的,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给纪委电话举报,说延河这边有市领导在接受性贿赂交易。” 他笑嘻嘻道,“能来多少人就来多少人,最好是大庭广众之下抓个正着。” 晚间酒会开始了。虽然是酒会但是整体气氛并不出格,都是高管和高官,说话还是斯斯文文,整体气氛比较雅致融洽,但是赵腾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他是靠着父亲的关系拿到了和外企的合同,也进了今晚的酒会,外企高管自有公司的人去招待,他只专心“招待”周游。 他直接将酒杯递给周游:“来,周市长走一杯!” 满满的一小杯酒,酒水清澈凌冽,周游手里还端着自己那杯,没有立刻接过。 赵腾但凡对周游多了解一点,都会知道他连拧开过的矿泉水都不要,何况是别人递过来的酒杯。但就算知道赵腾可能也不在乎,他自认已拿捏住周游,所以行事也无顾忌。 别人都是跟他敬酒碰杯,赵腾是直接端了杯过来让周游喝。赵腾劝酒有种不依不饶的架势,一边劝一边笑着说:“这家生物制药可是大公司,在他们面前可别那么小家子气啊,周市长。” 他把“生物制药”四个字咬得很重,似乎在提醒周游另四个字:基因编辑。 周游果然接过了酒杯。仰头喝下时,赵腾一边大喊豪爽一边又从手里的小玻璃酒瓶中满倒了一杯,递给了周游。 周游顿了会才说:“度数不低。” 赵腾晃晃酒瓶:“纯溪72度的原浆酒。周市长北方人吧,果然能喝,一杯下去面不改色。” 纯溪是当地名酒,产自纯溪镇,曾经属于银城,05年行政区划,纯溪镇从银城市脱离并入澜水市,正式归澜水下辖。以前烟酒的地方保护政策比较严格,河南的烟卖不到浙江,现在关于酒类的政策宽松了些,但是纯溪依旧是澜水市政府接待的专用酒。 朱秘书走过来:“赵总,周市长不胜酒力,下一杯我替他喝。” 赵腾问:“不胜酒力?周市长不能喝?” 朱秘书忙道:“这样的原浆酒,叁杯就够,周市长是真不能喝,都是我代劳。” 赵腾没有和周市长在酒桌上碰面过,听他一说立刻看向身边的人,身边相熟的市领导点点头,赵腾就信了,心想人也不能灌的太狠,到时候酒混着药灌出个好歹来,别是温柔乡没去成,人先进医院。 于是他说:“不会喝酒还算什么男人?这样吧,周市长你就喝完叁杯,叁杯以后我就佩服你是条汉子。” 周游摇摇头:“赵总,酒要一圈圈敬,你这一上来就敬满叁杯,是有求于我么?” 旁边人哈哈大笑,赵腾有点恼怒,说:“周市长,我是敬你年轻有为,怎么这么想我?就喝几杯,我今晚不再烦你。” 旁边人拉拉他:“赵总啊差不多算了,再一杯,一杯行不行,周市长不仅要喝你的酒,还要跟别人敬酒呢。” 赵腾正需要这个台阶,他其实没打算让周游真喝满叁杯,但是当一开始就提出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要求时,稍微退一步就会达到大家都满意的效果。 混了药的酒两杯就能有反应,他要的就是周游喝下两杯。 于是在赵腾勉为其难的退让,周围人的劝解,以及周游并不坚决的拒绝下,他果真喝了两杯。 赵腾笑着拎着小酒瓶走开,周游继续和人寒暄聊天,过了段时间,他扯了扯领带,朱秘书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周市长,您脸有点红,是不是高了?” 周游说:“我还好,只是有点热。” 朱秘书说:“哪是还好,您看您脸都红成什么样了,我看酒会也差不多结束了,您要不先坐会儿,等会上楼进房间休息。” 78.看他楼塌了 因为考虑到市领导今晚可能住下,早前就已经订下了酒店楼上的房间,朱秘书低头从包里找房卡,忽听周市长问:“酒店房间是谁订的?市政府吗?” 朱秘书一愣:“不是,这次是美悦邀请我们过来,房间也是他们订的。” 周游慢慢放下酒杯,他的脸开始发烫,但是被眼镜遮挡住的目光越来越冷厉。 他清了清喉咙,说:“现在用你的身份证,去前台另开一间房,再把刘书记叫过来,快!” 朱秘书愣了一下,随即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延河县县委书记匆匆过来,此时周游坐在了椅子上,额头已经出汗了。 刘书记和周游有私交,这份私交是在周游来延河主持工作后逐步建立起来的。周游最初过来时延河穷惯了,就有种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气质,对上头派来的人习惯了阳奉阴违,有的领导受到打击就跟着摆烂了,有的领导刷个履历就走了,只有周副市长干了下去,因为心性足够坚韧,什么挫折和阻碍都不会影响到他本身,且没有多余的情感,不会被延河复杂的人事所累,大刀阔斧说做就做,几年后,大家对他从最开始的不屑,质疑,反抗,再到犹豫,相信,直到最后周市长发展工业生产,引进外资,把延河的经济带动起来,才让延河所有人都对他心悦诚服。 所以在延河,周游说的话,是要比澜水市政府很多高层领导更管用的。 周游把刘书记叫过来,只低声又迅速地说:“你现在去调监控,把专供领导休息的楼层监控调出来,再把二十分钟前赵腾手里拿着的酒瓶找到,如果里面的酒没被动过,就抽一管送去最近的县医院化验。请尽快!” 刘书记刚从刁民窝里出来不久,但是政治嗅觉灵敏,听到周游这么说就察觉到了什么,当即道:“找到再送去县医院太浪费时间了,这边找着,那边我调一辆救护车过来,直接把仪器带过来,就在车上化验。” 他这样说着,但心里已经知道赵腾放的是什么。 朱秘书回来了,周游对刘书记说:“好。现在,让人多去给赵书记和赵腾敬酒。毕竟是领导,敬酒才是给面子。”他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弯起的唇角苍白冷漠。 朱秘书把刚办好的房卡塞进周游的手心,趁着赵书记父子被灌酒,两人登电梯上楼,却没有去市领导订的楼层,而是去了朱秘书刚订的另一个楼层。 周游进浴室的时候汗水已经湿透了衬衫。他双手搭在盥洗池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带着薄薄的汗水,眼下是动情的艳红。 他小时候长得像女孩子,长大以后线条才渐渐利落起来,等到成年时,五官轮廓就正正好,不过分阴柔,也不过分粗犷。这样俊秀的一张脸,露出清冷易碎的神情,脸上却染着氤氲的红色时最是动人。 这副模样从过去到现在,也只有谢衍见过。 虽然请人找办法化验,但他约莫已经猜到赵腾那瓶酒里放了什么。很拙劣的手段,与他生理反应相悖的是他内心此刻翻腾的无尽怒火。 人是不是要用一生才能忘却童年时期父母施加给自己的痛苦,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伴随着苛刻的语言,让他在心里对女性竖起高墙,对异性有距离感就会产生偏见,屈就于生理就是屈就于两性关系的诱惑,他抵触这种诱惑,即使在第二性征发育的青春期他都对女生提不起兴趣。 于是这种背离了理性,纯用药物提起的兴奋于他而言根本就是耻辱。 赵腾想怎么死,闻听要是再不能处理掉他,他就自己出手了。 周游关掉水龙头,脱下衣服进了淋浴间。 拧开花洒,哗啦啦的冷水兜头浇下,接触到温热的肌肤刺激得皮肉微微一颤,而周游闭眼站在花洒下,面无表情。 他早就习惯了冲冷水澡,但是上一次冲冷水澡,还是他失忆后不久。 他拒绝谢衍之后。 但是对谢衍的欲念是自然而然产生的,他当时不断拒绝的是他内心渴望与谢衍亲近的想法。 可是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周游微微睁开眼。细密的水幕挡住了他的视线,源源不断的冷水浇下,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那时他问过谢衍,他们为什么没有办婚礼,谢衍说因为他看不起她,门第不般配没必要办。 假的。 他一直以为这是谢衍为了掩盖别的原因的借口,可是现在看,或许谢衍就是这么觉得的。 她直到现在,都觉得周游大学时是看不起她的。 那么在更久远一点的,她已经忘记的高中,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 十六七岁的谢衍那么小,能懂什么,她只会以为喜欢的男生拒绝她是因为看不起她,可其实周游的拒绝是在苦苦和内心相抗。 他拒绝的是恋爱这件事本身,而不是因为看不起谢衍。 前者尚且有补救的机会,因为心动可以延迟,可是后者是把对方整个人格都否定了。 周游大喘了口气,冷水流进嘴里呛进气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都红了。 那时的周游,有把自己的心情正确地传递给谢衍吗?没有吧,从来没有过。 他只是拒绝,然后离开了。 谢衍不敢问,他也不主动说,少年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于是本可以很好的他们,就这样离散了,彼此都忘记了对方。 他轻微地颤抖起来。 朱秘书和刘县长等在外面的客厅,周游从浴室出来,他洁癖,从不用酒店的毛巾和浴袍,嫌脏,早早便用上了自己准备的毛巾。不知是不是冷水澡冲的太久,他的脸色有种异样的苍白,向来浅淡红润的嘴唇都失去了几分血色。 刘书记办事效率很高,找到了没倒干净的酒瓶还送去化验了,结果不出人所料,酒里面加了些“助兴”的药物。 朱秘书气愤道:“赵腾给您下这种腌臜药,肯定是想给您下套。我们不如把药放回去给他自己喝,看看他到时怎么收场。” 周游擦了擦脸,摘下眼镜后他的脸白净清秀,眼微垂着,目光却依旧像刀锋般清冷锐利:“他只是个普通的企业家,就算被人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也无非是个人作风问题,说出去名声不好听,但也没什么影响。” “给赵书记送一杯,就把他请进那个房间吧。”他指尖捏着眼镜架,就用一种随意的,冷静的语气说道。 朱秘书短暂的震惊之后立刻答应下来,和刘书记低声说着什么,周游单手托着额头,闭目养神了会儿后补充:“在酒店的控电室把那个楼层的房间灯全断掉,既然是针对我的套,那只有以为是我过去才管用。” “过一会儿再请人给监察委打个电话,就说,延河某酒店有国家公职人员嫖娼。” 他冷漠且平静地说。 79.我的书记父亲与我的坑爹儿子 很多年后,纪委的许科长还是记得她接到举报电话去延河酒店的那个遥远的晚上。 她和监察委的宋科长正好在酒店碰面,纪委和监察委名义上是相互独立的党政机关,但实际上转隶来转隶去,最后都是一拨人,合署办公,她一问才知道老同事也接到了举报电话,说这里有公职干部嫖娼。 是谁呢? 在酒店行政楼层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他们确实抓到了一位正在乱搞男女关系的国家干部。 澜水市委书记赵东风。 天呐! 要是可以,许科长真的想当场尖叫。 但是她没叫出来,等控制住两人,恢复房间供电后,尖叫出来的就成了和书记乱搞的那个女的。 当时就晕了。 许科长和宋科长头皮都麻了,潜意识里他们似乎可以隐约预见一座大山的倒塌,但是事情发生的当下,大家都来不及细想。楼上跟演默剧似的,声音都降半度,许科长这个女高音硬生生压成了女中音,电梯口都派人守着,生怕这时候再有哪市领导来这层。 但其实没有,楼底下还是很热闹,赵腾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扯了扯衣领,喘了口气。 他被灌的有点昏沉,就奇了怪了,以往酒会上虽有人赶着来敬酒,但是今晚格外多,这些延河来的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大小官员一个个过来跟他敬,农村信用合作社的都有,还他娘特别能喝,果然越是小地方酒桌文化越严重,还喝起来特别不讲究,碰杯的时候那么用力,杯里的酒水都撞洒到自己杯子里了,他倒是能婉拒几杯,他爸就被一杯杯灌,十几分钟前就上去了。 真他妈的,谁能喝过延河这帮崽种?! 虽然被灌酒让他有些郁闷,但他此刻更多的是兴奋。 小李刚刚给他发短信,说是电话打过去了,他也守在酒店外面看见两波人开着公车过来了。 “怎么是两波?都是纪委的?”赵腾头越来越昏,一边往电梯间走,一边打电话问道。 所以说纪委和监察委转隶来转隶去意义何在,公车上印的字都差不多,小李秘书隔远远的在车里看了半天,说:“嗯,没差别,应该都是纪委的。” 于是赵腾放下了心,开始兴奋起来,他迫不及待想看看楼上的画面。 周副市长,哈,一个不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道理的所谓子弟,真以为在这里待几年就能撼动他家的地位,就能取他爸而代之。 真蠢。 他焦灼激动地等着电梯,这部电梯正在从13层慢慢下降,他脚尖点着地,希望再快点。 电梯到了,门向两边打开,里面的人走了出来,也在打着电话:“对,就是今晚,做事要趁早,拜托你了,佑之。” 除了脸色苍白点,他的神情并无异样,声音甚至依旧冷静平和,低沉悦耳。 他抬起眼:“哦……赵总,你也上楼?” 是周游,正慢悠悠挂断电话,将手机塞进拉链外套的兜里。 赵腾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声音的:“……你不是喝多了在休息吗?没人找你?” 周游叹口气:“事情这么多,哪能想休息就休息。倒是赵总您,脸色真差啊。” 他与赵腾擦肩而过,拖长了声音,慢条斯理道。 “您”这个词用在平辈身上,从周游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阴阳怪气的冰冷意味。 但是他不常这样,可以说几乎没有,如果这样说了,大抵也是真的怒了。 但是赵腾不知道,他只是,思维完全陷入了混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周游还能出来?他走了那楼上的是谁?! 赵腾眼前一花,耳边嗡嗡的,之前朱秘书忧心忡忡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这样的原浆酒,叁杯就够,周市长是真不能喝,都是我代劳……” 不胜酒力…… 他机械地转过头,看着不远处场内逢迎的延河大小领导们,酒会到了后半场,他们才微露疲态,即便这样,也比其他人思维冷静。 不胜酒力…… 一个不能喝的领导,怎么可能打进延河的工作圈子里?周游……周游根本不是不能喝,但是却让延河以外的所有人都以为他酒量不济! 在他们完全忽视的,完全放任的地方,周游到底积攒了怎样的力量? 赵腾脑子还是烫到发昏,心却一点点凉了下来。 周游现在的酒量和过去比是退步了不少的,不过叁杯倒确实不至于。他之前已经吃下了县医院送来的药,主任亲自送的,回家的路上开始慢慢解开药效,至少可以不再失态。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被这种不情愿的欲望裹挟,他也不是谁都可以。他当然可以忍住不去找谢衍,但是相比较做爱,他有更多的话想和她说。 他这些年有没有和她说过心里话?谢衍有没有从他这里得到安全感? 如果只是延续以前的道路,自以为是地关注她却绝口不提,一厢情愿地为对方人生下决定,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即使连谢衍都可以利用,却无视了对方的挣扎,甚至没能及时告诉她她所困扰的被轻视其实是从未存在过的东西…………如果是这样的感情,他凭什么要求对方接受? 他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他本该采取更成熟的方式。 过去的他到底为什么踌躇不前,犹豫至今?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到现在,谢衍甚至和他撕破了脸。 他闭上眼,额头靠着微凉的车窗。 谢衍都躺上床准备睡觉了,周游居然回了家。 她把脸埋进空调被里,不想听动静,周游居然直接隔着空调被搂住了她,抱的紧紧。 谢衍探出了头——她主要是好奇周游是以什么姿势搂她的——然后看见周游是跪在床边。 四舍五入就是周游对她下跪了,这么一想谢衍的心情好起来,语气正常:“怎么了?” “我一直都喜欢你。”周游说。 谢衍哦了声:“我知道。” 周游声音压的很低:“可是你曾经不知道,因为我一直在拒绝你。” 谢衍思考了下:“有吗?”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你是说……高中的时候?” 80.师爷,做夫妻最要紧的是什么 周游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眼谢衍。 “看来是有的。”谢衍说。 周游眉毛跳了下。 “我忘记过什么?”她接着问。 “谢衍。”他压低声音。 “那看来也是有的。”谢衍下结论。 周游深吸一口气:“我还什么都没说。” “稍微思考一下就能知道你的回答了。”谢衍支起身子,“真奇怪啊,我俩结婚再算上之前相处的时间怎么也占了一半的人生,可我怎么觉得从今年才开始认识你?” 有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或许是因为他们走过太多弯路,路上的群山与雾霭遮挡了视线,收进眼底的便是片面或者毫不相干的风景。 “以前的我也是我,那些好……与不好,也是真的。”周游的头又开始生理性的疼了,他收紧胳膊,闭上眼说。 谢衍忽然笑了一声。 “要是十年前,你可比现在能说。”她带点玩味道。 “你得知道自己有各种怪毛病,你自己家教严就要求我也循规蹈矩,比如和你聊天多久才可以挂电话,比如多晚必须回寝室,比如不能穿短于膝盖的裙子,或许有女孩子会喜欢这种控制欲,认为是爱的表现,可惜我不是。我甚至觉得你把对别人的挑剔都用在了我的身上,你总想管我,因为你对我不满意。我那时想,你看不起原来的我,那和我谈恋爱干嘛?可是当我实在受够了那些繁文缛节的时候,你又带我离开了,所以我想你对我肯定也是有点感情的。后来我们相处的够久了,你一方面极度放任我,让我想干什么干什么,一方面继续严格地管控我,让我至今不能去工作,我花了很长时间都不能彻底了解你,我平静寡淡且难见好恶的丈夫。” “谢衍,”周游抬起眼,“我没有看不起你。” “唔?”谢衍挑眉。 周游沉默了一下,实话实说,“如果我因为你的家庭情况和学习成绩就看不起你的话,那我看不起的人太多了,没有必要。” 谢衍嘴唇动了动,把“rnm”咽了回去。 “你今晚的情商是负吗,知不知道这解释一点都没安慰到人啊?”她有点恼火。 “我现在不能保持理智,我被下药了,只想来见你。”周游说着,把谢衍一只手从被窝里摸出来按在自己额头上。 他脸色苍白,额头却发烫。谢衍一愣。 “谁给你下的?”她问。 “赵书记的儿子。” 早晚的事。谢衍心里想。 赵书记的儿子陷害周游,必然是周游升迁后已经妨碍到他们家族的既得利益,没想到啊,她之前还以为周游会耐心蛰伏一段时间呢。 “我有点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这么不择手段地害你。你才升常务副市长几天。”谢衍揭开被子,下床扶住周游。 周游皱着眉头。他现在很难受。 稀疏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朦胧冷淡的光流淌在他脚边的地毯上,他的眉眼也带上了虚幻的柔软脆弱。 他的思维也陷入了短暂的混乱,相比身体的不适他似乎更急需疏解内心,只能一遍遍重复:“我爱你,谢衍。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吗,谢衍,我爱你。” 谢衍看着他,她想起游泳馆救她起来的周游的侧影,初次见面时他在走廊看过来的一眼,那种第一次见面时异样的感觉似乎又苏醒过来,掐住了她的喉咙。 奇异地冲淡了长久萦绕在她心底的不甘。 她轻轻说:“我知道。但是你在爱我之前,没有学会去爱自己。” “你现在还在冲冷水澡吗?你以前说这是你保持清醒的方法,但是不是的。没有人教过你该怎样控制多余的情绪,你就选择冲冷水澡压抑它。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周游,没有人理解你,你比我孤独。” 周游慢慢睁开眼,看着她,他好像猛地清醒过来,抽离出那种涣散开的情绪。 谢衍把他扶起:“不过你更不忍受别人同情你吧,你说过弱小是原罪,所以你不会暴露你的短处——无聊的自尊。” 周游被推倒在床上,谢衍爬上来压住他:“你应该跟我学,真的猛士要勇于……” 周游却忽然抬起手按住她的后脑下压,嘴唇相碰之前,谢衍听见他平静地说:“你的话太多了。” 于是谢衍被封口了。 她呜呜叫着,用拳头捶周游的肩膀,周游不为所动,一边按头亲她一边单手解外套,质地精良挺括的西装布料擦过大腿内侧,谢衍想并起腿,却被强势地顶开。 可能男女间体温确实有差异,谢衍有时候看电视,握了半天遥控器,周游拿过去调了会儿台,递回给她时遥控器被握的滚烫。冬天时谢衍就喜欢和周游挤在一起,熨帖,舒服,还喜欢说骚话:“都说娶老婆暖被窝,可是怎么看都是老公更能暖被窝……” 那时候周游也会说她话太多。他很早就已经学会了放弃争辩,直接动手。 衣服一件件滑落在地,盖住周游白色衬衫的是谢衍薄薄的真丝睡裙。 热。 紧贴着身体的火热躯体,谢衍被压得喘不过气。周游体温异常的高,可能药劲还没彻底过去,就这么会儿厮磨的功夫,谢衍腰都软了。 她觉得周游是恼羞成怒了。他不擅长外露私人情感,也不喜欢别人解剖他的情绪。他自己存在思维困境是他的事,不代表会接受别人的指点。 难搞的小孩。 周游进来的时候有些急迫,谢衍湿的快但没彻底打开,顶进来的时候她有点疼,就咬住了周游的嘴唇,他顿了一下,才勉强放缓速度。 他的喉结轻微滚动着,平日里清秀端正的面容染上色欲的潮红简直让人心醉,而当这双眼毫不客气地像刀一样逡巡过你全身,却又道貌岸然情欲昭昭时,怎能不想把他整个吞进肚里,安抚下体的潮湿,和难耐的心痒。 谢衍的双腿屈起被按在两边,周游压着她冲撞得厉害,谢衍从嗓子眼里吐出的话都是破碎的:“太热了……嗯……” 内裤还挂在脚背上,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谢衍抓着他的肩膀,感受到的都是结实利落的肌肉线条,和她一样,周游后背全是汗,但是他出了汗就更白,整个人肌肤通透的发亮,反衬得身上那些红痕更加粉融色情。 酥麻的酸痒从腿心蔓延到全身,谢衍腿窝湿淋淋的,她想并起腿,却下意识缩紧了小穴,周游微微抽口气,一只手继续按着谢衍,一只手抵着床头借力,骨节都因过度用力而泛着白。 谢衍眼都花了,越是刺激越是舒服,快感就越剧烈,她在周游身下缩着:“慢点……你太快了,轻点呜…” 他们的下身紧紧相连,在这一刻他们从未如此接近过,仿佛眼前这个人是确确实实被他捕获在手心里的,周游看着谢衍泛红的脸颊和失神的双眼,低声问:“那你呢?爱我吗?” 谢衍心情好的时候,说过很多甜甜的情话,“爱你哦”这类也常有,但是她嘴里说出来的和心里实际的份量并不相同,周游一边顶弄着她,一边等待她的回答。 谢衍好一阵说不出话,穴肉剧烈收缩着,每次抽插都带出啧啧的水声,她满副心神都在做爱上,恍恍惚惚地说:“我高中时第一次见到你,看见你路过我的教室,我那时的心情,绝对是真实的……” 她一直都喜欢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那种青涩,干净,与还来得及开始的喜欢。 “可是人为什么要成长呢?”谢衍慢慢说,“成长后,就要学会放弃了。” 周游俯下身,吻住了她。 他不想看见谢衍的神情,更不希望她看见自己的。 他只是有些难过。 如果他能正常点成长,心里没有那么冷漠,那么或许最开始对待谢衍时,就能坦然接受她的心意了。 就不会一而再,再而叁的拒绝她,离开她,让他们蹉跎了这么多年。 首-发:po18x.vip(ωoо1⒏υip) 81.师爷,做县长最要紧的是什么 沉佑之走进军分区大楼。 已是凌晨,家家户户早就熄灯安眠,军分区的行政大楼却依旧灯火通明。从一楼到五楼,荷枪实弹的士兵们守在每个通道门口,脸颊线条像抱在胸前的长枪般坚硬。 他径直上叁楼,进了政委办公室。 早年军队经商,造成了严重的腐败问题,一叁年禁止后风气大改,日子不再那么滋润。但是澜水富庶,军分区基建不错,政委办公室光线通透,连办公桌看起来都造价不菲。 沉佑之上前,给桌后的刘政委敬个礼,随即将一份文件递到他面前,随即屈起五指,饶有兴致地用骨节敲了敲桌面。 咚,咚,咚。在凝成一线的气氛里,无端令人心惊。 刘政委面无愧色,头兀自扬着,直到看见底下的签名。签名栏是笔墨淋漓苍劲有力的字迹,刘政委只将将看到一个“周”便出了满身冷汗,声若蚊蚋:“怎么会惊动周首长……” “针对高级军官的逮捕令当然会有周首长的签字。”沉佑之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刘政委是在澜水过的太自在,忘记究竟谁才有权利管你么?” 周伯铮去新疆之前,就曾在南京军区服役,因为地理特殊和一些历史原因,南京军区改制为东部战区后实际上没有大的调整,很多人依旧是他的旧部,比如现东部战区司令员晏时危。而如今他升为最高七人,对全国五大战区都能下达指示,刘政委出身南京军区,周伯铮在的时候他还只是连长,当然会怵他。 刘政委强定心神,“沉少校,我自认为党为国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你们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抓捕我!我有权……” “你儿子在美国认识的女朋友很漂亮。”沉佑之说。 刘政委脸色一变。 “资产转移到美国之后,你儿子作为富二代,结交到议员的女儿似乎也很合理啊。”沉佑之继续说。 “那是正常的社交,美国那边很看重交际……” 沉佑之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挥挥手让士兵进来:“有什么话,还是等上军事法庭再说吧。”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名单,一目十行扫过,递给旁边的士官:“照着这份名单,把上面的人全控制起来。即日起封闭内网,门口只许进不许出。” 军靴跺在地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宿舍区灯光渐次亮起又熄灭,许许多多的人军服甚至尚未穿好,就在端着枪的士兵指示下上了一辆辆军车。 周游手机振动起来的时候,谢衍已经睡着了。 她本来就困,之前是被周游吵醒的,再睡过去时就不容易醒,手机被埋在地下一堆衣服里,她根本没听见,兀自睡得香甜。 周游拉开她的腿,将性器慢慢抽出来,半软下来的性器带着白浊的液体,很快糊满了谢衍的阴户,粘哒哒的滴落下来。 他下床翻出了手机,又回到床上,屈起一条腿跪在谢衍分开的两腿间,接通了电话:“喂?” “抓了。”沉佑之言简意赅。 “嗯。消息还要封锁。”周游说。 “晓得。”沉佑之皱皱眉,周游那声音,气息拖长不稳定,还带点喘,都是男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没好气道,“我们这边劳心劳力,你那边还有心思干这事?” 周游没有告诉他自己被下药的事情,这种事没什么好说的。他看着谢衍一片狼藉的腿间,伸出手,就着她腿根处的精液,用指尖蘸着慢慢在她大腿内侧写下“正”字。 权利欲望越强,性欲也往往越盛。但是他本性克制禁欲,政斗又分去了他多余的精力,于男女之事上不爱玩花样,故而时常,显得漫不经心。 他也甚少摆弄谢衍,他一直觉得这样有种亵玩的意味,对待女性不能太轻佻,但是…… 当看见谢衍身上全沾染着他的痕迹,连腿间都是他射出来的精液时,他才很抱歉的发现所谓男人的劣根性他也有。 想把她困在家里只有自己看见,想让她做的每件事只是为了自己,最好每天含着自己的东西入睡,被浇灌的乖巧柔顺,给自己生孩子… 爱,尤其是不平等不正常的爱,必然伴随上对下的独占欲,剥夺,与偏见。 他无法去改变,因为他无法否定天性。但是他可以遮掩。只要谢衍不发现,他可以继续去做那个平静包容的周游。 他慢慢写下第二个“正”字,眼睛不离谢衍,气息却慢慢平静下来,语调像浸在深水里:“子夜过半,明天起澜水局势会有大变动,你那边要稳住军分区,尤其不能让政府的人插手……” 谢衍尤自酣睡,不知道她的丈夫在手间爱怜把玩着她,心思转动间吐出嘴唇的语句全是冷冰冰的算计,对别人毫不留情,对她却有一份独断的偏爱。 沉佑之听着电话,一边点烟提神,打火机的光在指尖一亮,他深深吸了口:“我这次能这么顺利拿到逮捕令,国安局出力不少。刚拿到资料袋时我都惊了,居然能让他们查到这么多,要是没有周首长的签字,那个姓刘的还不会垮的这么快。” “在父亲的计划之内,不足为奇。” 这是从年初就步下的局。 第一步的换血从国安开始,联合公安局调查间谍案,之后蒙特尔贪污公款案引发官场地震,一场意外的酒店坍塌事故加快了所有事件的进程。 周游的目的是斗倒澜水市委市政府内的大老虎,总参的目的是揪出军队间谍,国安的目的是肃清国内反华势力,周首长的目的是维稳,敌人是同一波,就顺手合作了。 沉佑之却是呲了呲牙,往大楼外面走,他是校级军官,每走到一处就有士兵对他站定敬礼:“听着你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也对,你向来如此。” 子夜的晚风有点凉,他看着远处,拉练的操场旁有一群明显不是军人模样的人,正叁两围在一起说着什么:“你只是把事实放在我们面前,然后让我们自己做选择。只要预估好我们的反应,那么事态就能朝着你希望的方向发展。” 那边停了好久,才听到周游有些无奈的声音:“如果你不想再和国安局的人共事,可以告诉我。你这次过来本来也只是休假。” “你觉得我是不想么?”沉佑之反问,“春宵一刻,你继续吧,我还要和他们对接工作。” 说完直接挂断,向国安局的人走过去。 他的步伐出奇的平静缓慢,但是二十岁时的沉佑之远没有现在从容。 二十岁的他不能接受人生存在污点,不能接受爱情其实残缺,不能接受付出得不到回报,更不能接受离别,尤其当她说要回军队时。 那时的沉佑之想,回军队,她为什么要回军队呢?她回军队干什么? 可是要到很多年后,他才明白,所谓的回去就是离开,就是他无论多么想念她,也不能再见到了。 ———————————— 沉佑之代表的是军队势力,参与这次行动是出于军方的利益,不是因为和周游的私交给他帮忙,更不是因为周游作为常务副市长能使唤的动他。 他是军官,不受地方政府管辖,也不会轻易掺和进政府内斗。 原则问题得解释清楚。 (所以周游之前找他帮忙实际是互相合作) (这帮男的谈恋爱很抓马但是搞事业是很清醒的) 82.万恶的亚撒西 谢衍第二天是被热醒的。 快入夏的季节还把被子堆到下巴简直不合理,明显被清洁过的身体出了好多汗,谢衍又进浴室冲了个澡,一边在心里把给她盖被子的周游拉出来反复殴打。 下楼前她看了眼时间,将近十点,虽然她中途就不知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了,但是按照惯常的睡眠时长来倒推,周游大概只睡了后半夜。 出于某种希望可持续发展的心理,谢衍下楼时打了个电话,让商家把她前段时间订好的床不必送到梧桐公馆了,送到这边新家就行。 谢衍有点期待周游看到新床时的反应。 早饭还温着,可以端出来直接吃。正在喝豆浆时,电话响了。 来电人是赵秋益赵院长。 赵院长和谢衍一年都通不了几次电话,谢衍从不主动致电,赵院长也很少打过来。 谢衍不急不忙地和赵院长聊天。几分钟后,赵院长忽然说:“你叁姐家生二宝了。” 我哪有叁姐? 谢衍第一反应是这个,然后才明白过来:是周游的堂姊妹,这一辈里排行老叁,印象里是个优雅美人,周家女孩子都是很矜贵的模样。 于是她笑眯眯说:“好事呀,我等下去打电话祝贺下。” 赵院长叹口气:“清儿跟如意年龄只差几岁,她和她老公认识时间比你们短,孩子却生的比你们早,二宝都生了,可如意呢,到现在一男半女都没有。” 谢衍明白了。 她挠挠耳朵,心想这种催生压力终于到我身上了? 她说:“周游太忙了,我们没有时间。” “他忙你不忙呀,你们身体健康,怀个孕又不难,要是没有生育经验,我再请个懂的阿姨过去。” “别,赵院长。周游肯定不乐意,再说了,生孩子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你还是再问问周游吧。” 赵院长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我什么时候没问,我问了好几年了!我每次都说,如意啊,哪有人结了婚不生孩子的,还一连好几年没孩子,不说外面人,家里亲戚得怎么想,要么是夫妻感情不行要么是至少一方不能生,这对你们影响多不好。如意每次都说再等等,可再这么等下去,如意的孩子就要和堂兄弟们差辈了!” 这也是谢衍极烦周游家的原因之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周家大小亲戚林林总总,人口多,关系复杂,尤其逢年过节走亲访友,应酬都是一门学问,这位是高知,那位是高职,这位在国土局,那位在外企,亲戚间的走动就是资源的流动,如果不想被排斥,就要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不能独立自我,只能被同化。 但是关系过于紧密就要承受亲密关系造成的模糊的边界感,【不要管别人怎么说,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对周游这样的家庭来讲,基本等于空话。 她已经开始烦躁了:“赵院长,您再操心也没用啊,随缘吧。” 赵院长在那边顿了一下,才说:“衍衍,我知道你不想要孩子。但是这些年你没有被催生,是因为如意把亲戚们的压力都挡下来了。可你真觉得如意不想要吗?” 谢衍唔了一声。 她说:“我知道。” 只要有周游在,他家那边的压力就不会传到谢衍身上。那种来自大家庭的精神压迫几乎没有干扰到她,她依旧可以自得其乐,自己玩自己的。 赵院长接着说:“如意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算再不上心,也该考虑下他的难处。女人年纪大了就不好生了,等你以后就会知道,丈夫或许靠不住,但孩子一定是你的……” 谢衍却是一叹:“赵院长,我父母对我从小的教育就是,家庭关系中,夫妻关系永远是第一位,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才是第二位,因为子女会组成自己的家庭,夫妻才是会相伴到老的人。那些没能和丈夫相处好却寄希望于孩子爱自己的女人,只会影响到子女们的家庭。如果我将来生孩子,一定得是我和周游商量好了都想要,而不是别的原因。” “说这么多,你怎么知道如意怎么想的?”赵院长固执道,“你连孩子都没有,又怎么会知道孩子对你们来说不重要?” 谢衍起身,单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收盘子:“周游不把您劝他的事情告诉我,本来就说明了他的态度。而且,”她尽量维持话语里的客气,“就算他现在对您亲近了些,也不会接受您插手他的事的。” 管的太多,就要被疏远了。 一句话把赵院长所有的话都噎回去了。之后闲聊,谢衍嗯嗯啊啊地应着,终于挂掉了。 吃完饭把盘子放进洗碗池时力气重了点,瓷碟与瓷碟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谢衍双手支在洗碗池两边,过了会儿才平静地抬起头。 这时周游却打电话过来,谢衍擦干净手接起,那边问:“起床了吗?” “饭都吃过了。还有,赵院长刚刚联系我了。” 周游顿时明白了她语气里的冷淡意味:“奶奶和你说什么了?” 谢衍刚按下去的邪火又蹭蹭蹭往上冒:“催我生孩子。周游,快半年了你脑子该好了吧?要是还想不起来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就因为跟你谈恋爱,我被赵院长为难了四年,快毕业了还卡我论文,当着所有人的面暗示我配不上你!现在你失忆了跟她亲近,她手伸长就觉得可以管我了,今天还把电话打到我这。你要是不能像以前那样把矛盾处理好,周游,我要你这个老公干嘛呢?” 说完啪挂了电话。谢衍余怒未消,之后周游再打电话过来,她毫不犹豫全部挂断。 她明明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对周游埋怨的情绪了。 可是无论怎样假装,听听还是数年的杳无音信,赵院长对她的鄙薄确实存在过,周游……周游接受的只是良好的自己,喜欢的只是正常的谢衍。 记忆里那个神色孤高的男生,初遇的那一眼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或许亲爱的那只是一场梦。 没有永远恋爱却不结婚的人生,也没有恋爱结婚后就永远幸福的人生。忍耐着两性间的摩擦,忍耐着繁琐的家务,忍耐着这些那些的矛盾,这是选择婚姻后必然要经历的。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困扰自己好多年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拍拍脸准备网上找乐清辉,刚点开微信,就见武筱梅连发好几条消息过来,情绪之激动可从打字栏里无数个感叹号中得见一斑。 第一条:“知道吗,市委书记被抓了!” 第二条:“据说是昨晚聚众淫乱!!!” 第叁条:“人都被工委带走啦,要择日立案审查!!!!” 第四条:“简直惊呆了!” …… 聚众淫乱?这不能吧,昨晚不是很多领导都去延河参与酒会了吗,谁敢在那时候搞聚众淫乱啊? 谢衍想起周游昨晚爬也要爬回来解决需求的样子,忽然有些不安。 ……赵东风昨天被扣黑锅,还不会,是周游坑的他? ———————————— 首-发:po18vip.in(po1⒏υip) 83.男人唔易做 关于本市一把手聚众淫乱被立案审查的事情中午就被官方辟谣了。 不是聚众淫乱,是疑似婚外情出轨。 嗯,虽然可能相去不远,但后者毕竟不是多人运动,听上去还能勉强让澜水市民情绪稳定。 个p啊。 论坛上都炸开锅了,后台管理员删帖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网民发帖的速度,愤怒者有之,嘲讽者有之,上升到质疑国家干部整体作风的大有人在,实在不行管理员们直接屏蔽,骂与反骂,黑与反黑,连谢衍的盆友圈都热闹起来。 干部婚外情,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权色交易,合法夫妻尚且难以杜绝用权势谋私利的情况,何况本身就是不正当关系的婚外情男女。 谢衍午觉睡醒,手机里多了周游的叁条未接通话和消息。 超过十秒的语音她都不听的,字太长不看,通话直接无视,只是点进了盆友圈。 书记还未彻底倒下,依旧拥护者众。有拥趸言之凿凿,相信书记是被人构陷,清者自清,省里来的调查组一定会给赵书记一个公平云云,这类言论基本都被赵书记的夫人点了赞。 是的,谢衍还和书记夫人加了好友,毕竟都是官太太,总有些共同出席的场合,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书记夫人擅长社交,谢衍总能看见她发各地的聚会照。 看着书记夫人如此卖力点赞,想必背地里也在积极运作,谢衍不禁唏嘘。赵书记要是知道了,恐怕也会产生如蒋委员长般的心境,在日记里写下“见余爱姗姗而出,平生未有之爱情,一时间并现”。 但是她对书记夫人所做的努力并不持乐观态度。结合最近的事情,周游明显是要对付赵东风了,虽然不知道进程如何,但是周游对待政敌的手段并不温和,这与他一贯的对外形象是完全背离的,大多数人以为他是保守派,但或许只有他的敌人和爱人能洞见周游的本性。 谢衍耸耸肩就去休息室了——周游称呼这个休息室为违禁物品陈列室,就在主卧旁边,和客卧面对面,无论是位置还是内容,都各种意义上的令人不安。 她在休息室里拿上文件就出发去乐清辉的住处,也就待了两个小时,书记儿子赵腾涉嫌偷税漏税及贿赂政府官员被依法抓捕的消息就登上了新闻。 谢衍大为震撼,谢衍无话可说。 “还没抓到,赵腾从公司后门开车跑回了自己家,公安总不能上书记家里抓人,现在都在门外守着呢。”乐清辉看完手机,抬头说。 “公安那么多辆车都追不到?” “警车都是桑塔纳,怎么跑的过保时捷。” 说起警车,这就不得不提到已经进去了的前公安局长,他是现任市委书记赵东风的大学同学,关系走的很近,贪污贪的丧心病狂,国家拨款用来换成最新的吉利牌警车给他换成了最旧的桑塔纳,多余的钱进自己腰包,瞒天过海,中间的离谱操作检察院调查完都惊呆了。 谢衍啊哈哈听完,回家的时候还特意绕了个路,绕到赵书记家住的地方,赵书记住在市区某别墅,就在小区里第一排,警车堵门,乌泱泱排开十几米,谢衍开的近了点,一众桑塔纳中,她的阿斯顿马丁格外扎眼。 她开车往另一边挪,最近的是电视台的车,几个记者模样的人扛着长枪短炮走向小区,前面的车一溜排开,她扫了眼车牌,看见一辆车牌第叁位代码是C。 国家安全局的都来了? 她皱皱眉,下了车,却因为想着事情忽略了车底盘的高度,一个脚滑差点摔倒,关键时刻一只胳膊伸过来,牢牢地抓住了她。 衬衫包裹的纤细胳膊,没想到格外有力气。 “谢……”谢衍站稳抬起头,看清了对方的脸后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 衬衫西装裙,刘海妹妹头,胸前挂着她的记者证,上写姓名:肖琪琪。 但是……谢衍张了张嘴,明智地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她的本名。 闻听。 肖琪琪,啊不是,闻听,松开胳膊,脸上流露出非常客气且温和的笑容,像是对待一个随处可见的陌生人一般:“女士,要注意安全啊。” 谢衍:“……知道了。” 一个男记者跑过来,说:“小肖,我们准备过去了,你快点。” 闻听点头:“马上。” 刚转过身,忽听谢衍哎哟了一声,蹲下身捂住脚踝:“我的脚好痛啊……” 闻听脸上笑容垮了一秒,转头背对着男记者,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衍。 谢衍抓她的手:“美女,你扶我一把,帮我看看。” 闻听没有甩开,但是依旧面无表情。 男记者也有些不高兴,嘴里嘟囔着:“还有工作呢……”但是谢衍抬起头对他楚楚可怜地望过去一眼,男记者脸顿时红透了,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小肖你先在,在这里吧,我先帮你拿东西……”说完跑了。 闻听哦了声。 谢衍还在演:“美女,我脚疼,我几个月前出过车祸,也是伤的这里,可能是落下病根了……” 听到她的话,闻听抿了抿唇,慢慢地把谢衍扶了起来。 —————— 换了个手机以后就登不上了,怀念我的古董OPPO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 ? ??? ) 84.死国可乎,斯国一内 闻听是个内向的孩子。 她从小就不爱说话,乐清醒戳着她的脑袋骂野种时她埋头不吭声,在银城老家过年的时候长辈顾不上她,她就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地面鞭炮的红纸都能看一天。 她只会对跑过来跟她玩的表姐谢衍露出点笑,那笑也是抿了抿嘴,小小的,羞怯的。 稍大一点的时候她爱上了学习,会在学习中排遣掉很多家中的寂寞时光。她还可以帮学渣表姐写作业,表姐就把妈妈买的巧克力喂给她,用撕下来的课本折成小青蛙逗她开心。 谢衍会趴在书桌旁边的床上问闻听:“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学习啊?” 闻听想了想,说:“我不能不去学。我觉得我来到世上就是一具空壳,需要汲取点什么才能找到存在的证明,如果找不到我就会死掉,有时我想就这样死掉也无不可,可是怎么都不甘心,所以只能继续学习了。” 这样敏感、内向、不善交际的听听,是怎么成长为现在这样的呢?在那些最重要的岁月里,谢衍全部错过了。 闻听把谢衍扶到驾驶座上,门开着,她在外面半蹲下身给谢衍揉脚踝,谢衍盯着她的头顶发愣,很想摸摸她的头发,但还没伸出手,闻听忽然收回胳膊,直起身后退一步站直:“差不多了,你看看感觉如何。” 其实根本没疼过,闻听也看出来了,但她还是帮谢衍按摩了一会儿。 谢衍收回脚,嗯了声。 闻听当机立断转身:“那我走了。” 谢衍的声音紧跟着追过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闻听充耳不闻,继续走。 谢衍接着说:“赵腾不会一直呆着里面的,你也抓不到他。” 闻听脚步不停。 谢衍下车追上她:“我在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是这副装扮?” “我没你那么闲,小姐。我很忙的。”闻听带点讥讽说。 谢衍自动理解:“所以你果然是为了赵腾来的。” 闻听:“……” 看着她的表情,谢衍再次发挥了自己离奇的理解能力:“而且你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闻听停下来,看着她:“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偏,我特殊公务,当然不会让别人知道。” 周围的人都去围堵小区了,谢衍和闻听身边形成了真空,无人关注,于是谢衍直视着闻听说:“赵腾有什么值得你执行特殊公务的?以他的能力和年龄,还不够格在赵东风的权力集团里扮演重要角色吧?而且,抓获赵腾是公安的事,逮捕赵腾是检察院的事,处置赵腾,公安局可以,检察院可以,法院也可以,但是跟你军队的有什么关系?谁给你们的权限?” 她走进一步,不错过闻听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除非……你已经不是现役军人了,不在军队系统。” 闻听面无表情,良久,才哼笑一声:“你的敏锐真不该用在这种地方。” 谢衍抓着她的袖子,有些激动地问:“周游是不是知道了你在这?他有没有威胁你?” 闻听:“没有。” 谢衍点点头:“那看来是有的了。” 闻听:“……” 她有些恼火:“我都说了没有,你是怎么理解的?” 谢衍叹口气,慢慢松开手说:“虽然周游骗了我很多,但我也不觉得你对我完全坦诚。” 或许是晚间要来一场骤雨,空气粘稠沉闷,闻听的嗓子好像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谢衍继续道:“我有一次,和周游在射箭馆吵起来了,全程几乎都是他在激怒我,我浑然不觉,还说出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事后思考一下,才发现我可能上周游的当了。而那天的对话,唯一有可能危及到的第叁方就是你,听听。” “我不知道周游会不会继续利用你,我也不知道你具体在做什么,你说你在军队,可那只是你说的,我甚至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在澜水待了那么久,遇到以前的老师同学们,他们认出你怎么办……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对我太不公平了。” 谢衍知道自己应该硬气一点,闻听已经不是以前自己撒撒娇就会原谅她的小妹妹了,现在的闻听冷酷且精明,得和她理清利益纠葛和好好交涉才有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不了几句话,就觉得心酸极了,眼眶热热的快哭出来。 大雨似乎真的要来了,空气中流淌着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感觉,闻听扯了扯领口,移开视线,好一会儿才说:“你既然知道,就别管我的事。知道多了,对你不好。” “既然是你自己做的事情,那么就不会有人给你兜底。所以你更应该需要我。”谢衍说。 闻听摇摇头:“我今天是来杀人的。” 谢衍一愣。 看到她的愣怔,闻听嘴角勾起一点笑,但是眼底毫无笑意:“赵腾。我要杀了他。谢衍,你不该对现在的我抱有期待。” 听听嘴角弯起笑的时候,依稀有年少时的样子,乖净清秀,越看越好看。 谢衍愣愣的,抬手捂住了腹部。一种强烈的痛感席卷了全身,猝不及防又轰轰烈烈,让她怔怔落下泪来。 她勉强自己用最后的力气说话:“所以,周游确实威胁你了?以至于你必须让赵腾永远闭嘴,不然对你的工作来说,赵腾活着不是更有用吗?” “正确地说,”闻听收起嘴角的笑,冷淡道,“是他在射箭馆故意留破绽给赵腾,让赵腾以为自己抓住了周游的把柄放松了警惕,赵腾要调查基因编辑婴儿的事情又引起了我的注意,所以,周游是要借我的手除掉他。” 她理了理袖子:“周游也确实成功了,关于赵腾的罪证,都是我最近查出来交给检察院的。 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了,谢衍慢慢蹲下身,眼泪流了下来,弱声道:“我不明白……基因编辑,明明你是受害者,为什么他们还要用这个伤害你呢?” 闻听垂眼看着她,一瞬间流露出很柔软的情绪,但是很快就不见了:“在知道我是基因编辑婴儿后,所有人对待我的态度才是正常的。只有你谢衍,你才是那个异类。” 如果你也对我不好,那么生命最初的我就不会有那么多幸福和期待,我也不会,这么难以忍受后来的背弃和离散。 85.逮虾户 近黄昏的时分,沉如释市长终于结束和周游的谈话,由朱秘书送了出去。 或许是即将而来的骤雨的缘故,乌云遍布,天色十分昏暗,远处的天边和江水连成一片,仿佛要倾颓过来,视野极佳的大玻璃窗更是加剧了这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周游拿起手机,看见谢衍还是没有回他的消息。 他继续打电话,然后电话被按掉了。 嗯,起码可以确定谢衍已经睡醒了。也好,白天睡多了晚上会睡不着的。 周游想谢衍起码会抽个几秒钟扫一眼他发的消息,虽然肯定不会回复,但至少他的态度没问题,自己发了就当谢衍看了。 精神胜利法真的很重要,尤其在被无视的时候。 周游深谙此道多年,很快调节好情绪,准备继续工作,刚翻开市环保局送过来的文件,朱秘书就敲门进来了,语气震惊又古怪:“周市长,我出去才知道,公安派人抓捕赵腾了!” 周游哦了声,慢慢放下文件,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调说:“时间掐的真妙。” 朱秘书点头:“是啊,工委前脚把赵书记请过去,后脚公安局就要追捕赵腾了,据说是国安局递交的证据,检察院特事特办,现在全出动了。” 周游听完就继续看文件,朱秘书说完见他没有反应,就拿起报告走出了办公室,今天和过去无数个工作日一样,各位依旧忙碌,甚至因为最近澜水的变故,大家更忙了。 他下楼时正好五楼的会议结束,一群人挤进电梯,他旁边就站着住建局的史科长。 住建局在市区的建设大厦,占地面积广,科室也多,几年内都不大可能迁到新区,每次市委开大会,他们都要开车来新区这边。电梯停到了负二楼,朱秘书和史科长的车都停在这里,两人边走边聊,朱秘书听史科长诉了一路的苦,说因为酒店坍塌事故,最近这段时间是个人就来查他们,市纪委,市安委办,省住建厅,省安委办,环保局的大气办……车轮战一波波来,检查一份份写,天天熬的,他黑眼圈都要垂到下巴了。 朱秘书说害,谁不是呢,市委常委的领导们天天加班,你看咱们周市长,要么在开会要么就在批文件,昨天好不容易参加个酒会轻松会儿吧,临了又匆忙赶回家,一早又来上班,统共也不知道休息了几小时…… 他的声音猝然一顿。 在史科长疑惑地看过来之前,他迅速调整好神色,继续说起市委最近的小事。 目送史科长离开之后,他才缓缓地,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到背后起了一层薄薄冷汗。 周副市长昨晚被下药,他义愤填膺表示要对赵腾回敬过去,但是周副市长却拒绝了,作风问题不会对赵腾产生负面影响,但可以拖累赵腾背后的保护伞,赵东风书记。 而今早赵东风书记被立案审查,手下人马刚开始骚动,还未来得及联合起来商量对策,紧接着赵腾就要被抓捕……真有这样正义彰显的巧合吗? 周副市长刚才平静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并不是恰逢其时,只是他算准了在澜水这场局里,一步一步的棋,要怎么下。 朱秘书动了动喉咙,决心将这份震惊彻底咽回喉咙里。 他刚开车门,忽然手机响了。看眼来电是周副市长,连忙接起:“市长?” “文件稍后再送过去,你把车钥匙留给我。”周副市长的语速很快,动作更快,几乎是刚把电话挂断,他就从降到本层的电梯里走出来了。 朱秘书动作比脑子迅速,把钥匙递过去,手刚摊平,钥匙就被拿走,紧接着周市长坐进车里,打火踩油门,开走了。 一连串动作简单利落,也就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人和车都不见了。 他心想周副市长一贯四平八稳,什么事能让他这么失态啊,这是要往哪里赶? 对此不得而知但是必须要去送文件的朱秘书只能点开微信寻找能借他车的人,正好瞧见秘书办私下的聊天群里悄咪咪讨论着赵腾躲进家里,现在公检法全堵在他家小区外面的事。 朱秘书无语片刻,联系上了正在市委办事的妹妹朱沉璧,便决定坐上她的顺风车。 闷雷阵阵,闻听看眼围在小区外的车子,对谢衍说:“你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早点回去吧。” 她刚想迈步走过去,忽听前方一阵骚动,刚刚那个男记者跌跌撞撞跑过来,说:“赵腾跑了!这小区还有个上锁的南门,他直接把小门撞飞开车跑了!” 闻听脸色一变。 男记者随即要招呼其他人上车,刚刚跑开,谢衍就慢慢道:“真是蠢货,他要是安分待着,没有人敢进书记家里抓人。” “他要去找救兵。”闻听眉头紧缩,转身就要去找车,谢衍继续说:“我看过了,这条路上的公车全是一般货,你挂的记者身份,但是电视台的大车不会借你,奥迪都是专车也不可能,你指望一群桑塔纳追的上保时捷?” 她掏出车钥匙:“不考虑一下我的阿斯顿马丁吗?” 闻听:“车钥匙给我。” 谢衍:“我不开车你就别想要。” 闻听:“都说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谢衍:“我跟赵腾也有账要算!就算你不带我,我也要去找他,你还不如带我呢。” 耳边汽笛声一片,桑塔纳们都追上去了,再晚恐怕就真落空了,闻听咬咬牙,说:“行!但是没我的话,你不能轻举妄动。” 谢衍嘴上说“好的没问题”,然后迅速开门,闻听看眼不远处第叁个代码是C的漆黑公车,低下头上了副驾。 街景快速后退,闻听拉住副驾右上方的扶手,看眼手机说:“他往府前路高架去了。” “你在他身上安了定位器?”谢衍问,现在尚在市区,她还没那么疯,速度并不算快,但即使这样也甩了不少车。 “不,我登进了交通局内网,可以从城市的摄像头查看实时监控。”闻听说。 “你果然已经不在军队系统了吧,哪个地方行政允许你们这样插手?你到底哪个部门的,靠侵犯公众隐私来维护公众安全?”谢衍刚吐槽完,就想起来:“哦,我忘了,这是你的私人行动。” 就接着吐槽:“你会的技能真多,侵入国家网站都能做到。” “我的权限允许。”闻听言简意赅。 不到叁分钟,谢衍六次变道叁次超车,是交警看了都要血压升高的程度,而且她还严重超速了。没过多久,摩托交警们追了上来,几辆警车也缀在后面。 闻听看眼后视镜:“他们追上来了。” 谢衍不在意:“桑塔纳的最高时速只有188码,上了高架就能甩掉。可惜我的分要被扣光了。” 她把油门踩到底,阿斯顿马丁发出沉雄的咆哮,冲上了高架。 86.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下雨了。 雨势越来越大,几乎看不见前路。雨刮器疯狂运作,谢衍的速度却丝毫未减。 她的手机从刚才起就狂响,但是没空接,就说:“听听你帮我看看。” 闻听似乎被这个小名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抿着嘴拿起手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周游的。” 谢衍很识趣:“掐了吧。”话音刚落,她一个急拐,险险擦过一辆大货车。 结结实实被甩到靠背上的感觉很不好,闻听皱紧眉头:“停车,换我来。” “停不下来,我要上高速了。别看我这些年修身养性只爱钓鱼,早几年我可爱极了飙车,手还没生呢。” 闻听冷淡地哦了声:“周游是死的么,就放任你出去飙车?” 谢衍声音讨好的软下来,掐出甜甜的嗓音:“我们不要提让我们不开心的人好不好。” 天色愈黑,雨势愈大,闻听紧盯着前方:“注意开车。” “你信我,我技术很好的。而且车子被我改装过,安全性能不亚于美系车,跟赵腾的车对杠,只会是他毁他亡。” 说话间,身后的警笛声吱哇哇叫,谢衍开了一会儿感觉不大对劲:“他们是来追我的?” 闻听:“对。” “他们不追赵腾来追我?”谢衍怒。 “你开车比他更凶!”闻听更怒,“等会就有交警设路障卡我们了!慢点!” 闻听沉下脸时,整个人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眼里带着清亮清亮的冷光,仿佛把旁人无形中隔离开,周身充斥着压迫的距离感。 但是谢衍丝毫不怵,她本就胆比天大,能吓到她的人不多。她见过气势最吓人的是周伯铮,第一次见面是在书房,周伯铮刚写完字,警卫员拿着宣纸给他擦墨,他把湖笔挂回笔架上,旁边是一方墨砚,出自云南,云南的石头好,且美,这块尤为珍品,天然的石头上是一条红色的筋脉,自动勾成“水天一色”四个字。 谢衍全家上下都对提高文学素养无半点兴趣,她连毛笔字的握法都不会,只觉得周首长这阵仗有点唬人。 还没看出个四五六呢,周首长单手撑着书桌,一双眼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地打量了她一圈。 谢衍当时人都僵住了。 临渊。 再往前一步就会跌进深黑冰冷的湖水。 不带情绪的打量像锋利的手术刀,仿佛要割开寸寸的血肉,俯视清楚她露出的森森白骨。 明明周游长的更像母亲,但是她站在周伯铮面前,却仿佛看见几十年后周游的样子。 “周游要和你结婚?”周伯铮问。 “……是的。” 所谓被吓到连回话都哆嗦,大概就是这样。 但是被周伯铮吓多了,面对别人的冷脸就更不容易害怕。谢衍一打方向盘,擦过一辆大众帕萨特:“你别凶我,没用。” 闻听提高声音:“谢衍!” 谢衍跟着喊:“我不听!我讨厌你们!” 狠狠一脚踩下油门,狂暴的速度让车头抬起,扎进雨幕中,铺天盖地的凶狠雨水击打着玻璃窗,雨幕将她们与外界隔绝外,谢衍却依旧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闻听深吸了一口气。 顿了顿,才颓然说:“你在报复我吗?” 报复我不顾你的安危,执意制造那场车祸? 谢衍一言不发。 身后警笛声愈来愈远,过了一会儿又渐次响起,似乎是换了一波。 闻听拿起手机,敲打了几行字,说:“他们不会追上来了,前方的路障也找人撤了。不用开这么快。” 谢衍慢慢松开油门:“公安的正常公务,就这样轻易地撤掉了?你还真是遵纪守法的人民公仆。” “你还没明白吗,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了,是正儿八经的权利斗争。不动枪是因为交警支队的用枪申请没过,路障设置的慢是因为还有人想保住赵腾,我跟你开这么久没被拦下,是因为我黑进了高速公路管理局,把我们的录像掐掉了。这条路段的摄像头,都没起作用。” 久违飙车产生的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慢慢减退,违法犯罪的心虚浮上心头,然后被谢衍迅速拍散:“我一直有个疑问,希望你能回答我。” “你说。” “周伯铮是你的顶头上司,对吧?周游跟我说过,是周伯铮给你安排了新的身份,算是于你有恩,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杀周游?”谢衍补充一句,“我的意思是,至少他罪不至死。” “你还真信任周游,他说什么你都信。”闻听扯扯嘴角。 “他不至于拿这种事骗我,只是有选择地告诉我一些事情而已。我可以拼凑。” “下高速,赵腾往曹庄开了。”闻听看眼手机,继续说,“严格来讲,他还不算是我顶头的。我听从周首长的命令是因为他是二号首长,不代表我是他的嫡系,更不代表只有他能指挥我。全盘继承了周首长军界资源的人是沉佑之。” 忽然冒出来的人名让谢衍一愣:“沉佑之?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 闻听神情冰冷:“如今的一把手非军队出身,或者说,传统就是上位者重文,而近几十年的几位又带些理工科背景。周首长儿子走的是正统路子,高学历理工科毕业,在党校培训过,待过中央,也下过基层,从政不从军,那么周首长在军队的人脉会留给谁?当然是近亲。沉家就是周家的姻亲,周伯铮扶持沉佑之,沉佑之会和周家翻脸吗?会对周游不利吗?当然也不可能。” “而我从头到尾都是被排除在外的选择。因为我是女人,女人在军队里吃不开,喂给我再多的资源也没用;我还没有背景,我不姓周,也不姓沉,周伯铮就算考虑沉家的子弟也不会考虑我——可我明明比那些废物更有能力。” 她语气渐渐激愤起来:“我是中校,我的军衔比他们都高,可那是我刀口舔血接了无数次九死一生的任务换来的,而他们呢,哪怕没像我这样不要命地参加任务,也能随着年龄慢慢加衔,当我伸手就触摸我的天花板时,他们的未来一眼望不到边,家族的助力可以把他们推的很远很远。我,我真是不甘心。” 谢衍听着,心渐渐揪起来,好不容易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样怨恨周伯铮。我知道你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我只是……一直不敢去想。” “你搞错了一点。”闻听声音放缓,“我没有怨恨特指的某一个人,说实话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少不了周首长当年的帮助,对此我心怀感激。但是他对我的帮助并不是出于欣赏我的才能,仅仅只是因为帮忙解决儿子儿媳异地的婚姻矛盾。” 她的视线转向一无所觉的谢衍,后者正紧盯着前方开车:“就好比当年,有高中生被当做犯罪嫌疑人带进少管所,就有人通过中共中央常务委员会给澜水市公安局打电话要求放人——你以为这是很难的事?” 谢衍微皱起眉,疑惑:“什么意思?” 她确实不记得。闻听想。 她居然不记得。 闻听转头看向窗上自己模糊的影子:“你以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只是你能开阿斯顿马丁而别人只能开大众帕萨特吗? 那些对我们而言天堑一样的困难,只是别人一句话就能解决的,连麻烦都算不上的事情。我不会平白产生怨恨,因为有国家就会有阶级,就会有统治者。但是既然有,为什么我不可以是?” 天边被一道蓝光照亮,随即雷声轰然而至。 ———————— 听听,对不起,让你出现在玛丽苏狗血言情文里,是我的错。 87.装逼未半而中道失算 阿斯顿马丁下了高速,开往曹庄方向。这边的省道很容易有横穿马路的行人和电动车,谢衍必须非常小心。 她有个小毛病就是一旦过于专注某件事,就不容易注意到其他,以至于闻听说完话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有空回一句,还是不过脑的那种:“哦是吗,可我觉得你做不到。” 闻听:“……” 谢衍实事求是:“起码你这一代做不到。沉佑之能有这样的资源,至少是他家叁代以上的努力,普通人或许可以通过努力达到小康,但是越往上爬,越需要努力以外的东西。” 背景,关系,人脉。 闻听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啊,这些都是你拥有的,婚姻是最快的提升阶层的方式,这对男女来说都一样。” “闻听,在我发火之前,闭嘴。”谢衍忽然说,声音隐隐压着戾气。 闻听却没有理会,在这倾盆大雨的夜晚,她似乎要把全然的痛苦倾泻给别人,无论这个人是谁:“我没有前人也不会有后人,我只要当下拥有的。权力真是个好东西,不是么?很少有人在见过权力的美妙后还能控制住自己不沉迷进去,权力带给你的快感会远胜于男欢女爱,所以越是成熟且身居高位的人越容易舍弃感情,你要是在那个位置,你也舍得。” 一声极为刺耳的刹车声响,谢衍冲下省道直接停在路边。 “别把你愤世嫉俗的情绪发泄在我身上。我不是任何人的情绪垃圾桶。”谢衍转身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不爱任何人,你爱的只是上位者身上发散出来,像蛛网一样支撑起社会地位的权力。等到有一天你拥有比他更强大的权力,他在你眼里就会黯然失色,你抛弃他不会比抛弃旧手机更轻易。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我在你心里不仅是表姐,更是周游的妻子,被归类到阻碍你前进的那个阶层……可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利用我?” 闻听缓缓皱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谢衍的手机又开始疯狂呼叫起来,谢衍看眼来电人,接起:“又怎么了?” 周游的声音难得飘忽,显然在尽力控制怒气:“外面大雨,道路不安全,你赶紧回家。” “别说的这么含蓄啊,你知道我在外面干嘛吧,不可能回去的。”谢衍看着窗外,天地间一片昏黑,耳边只有暴雨敲打车身的密集雨声。 “无论有什么样的私人恩怨你都不该出现在那里,没能力善后就不要胡乱闯祸,赵腾的事情你别再插手了!” “哦,”谢衍拖长了声音,“可我怎么觉得,你着急的不止是我去截赵腾呢?” 然而周游不接她的话:“赵腾在往军分区跑,但是军分区早就对外封锁了。刑警们已经调车去追赵腾,你要回避,雨太大了也不要开车。” “太吵了我听不见。”谢衍说完就挂了。 挂电话的动作太过利索连闻听都没反应过来:“就挂了?” “不然呢?难道要我一边不爽还要一边听他说教?” 谢衍说着就启动车子,继续开上省道,闻听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没想到你们的相处方式是这样。” 谢衍没空对闻听的观点发表什么高见了:她发现不远处涵洞底下停了一辆保时捷,驾驶座车窗降下,露出男人的脸。 “那是赵腾?”谢衍对他不熟,看了就忘,问道。 闻听:“对。”说着就要下车。 但是谢衍动作比她更快。安全带一解车门一开,直接就一头扎进了雨里,伞都不拿。 赵腾刚掏出烟,打火机还没打上,转头看见一个女的从外面走进了桥洞。 大雨瓢泼,路灯依稀,远处乡镇地区黑灯瞎火,看着就慎人,赵腾今天一整天神经高度紧绷,好不容易下了高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想抽根烟缓口气,头一抬看见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女人从雨里走了进来。 当时就一口气没喘上,好悬晕了过去。 谢衍不给他这个机会,过去手伸进车窗,从里面把车门一开,直接拎起赵腾的衣领,逼问:“卢梭是不是你找人撞的?” 赵腾结结巴巴:“卢梭是谁?” “市区那个钉子户,不肯拆迁的。” 赵腾眼珠子转了圈:“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不认识。” 谢衍点点头:“我就是意思意思问问你,我早就查到了。” 说罢就抬脚踹向他胸口。车里空间有限,谢衍施展不开,造不成赵腾骨裂,但是把他一脚踹到副驾没问题。 赵腾闷哼一声,被痛踹到脸色发白。他恶狠狠地瞪向谢衍,刚要爬起来,却看见了谢衍身后,顿时一怔。 他看见了闻听。 谢衍讨厌这眼神,整的好像她们才是反派一样,刚打算进车里把赵腾拎出来,忽然后脖子一痛,她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衍是被远处的刹车声吵醒的。 睁开眼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落在车窗玻璃上,车内开着暖风,她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吹得半干,谢衍捂着后脖颈哎哟了一声,直起腰往窗外望去。 车子跟之前比更靠近了涵洞,但是原本在涵洞底下的赵腾和保时捷不见了,闻听站在车旁,看着旁边停下的奥迪。 没等谢衍看清车牌号,车门一开,周游走了下来。 走下来那一会儿他的头发和衣服也被细雨打湿了,他将手指插入被雨水打湿的额发,慢慢向后捋起,脸色极其不好看:“周首长把你调到澜水时,应该提醒过你低调。收拾赵腾这种事,还需要牵连别人?” 闻听声音紧绷:“赵腾死了。” “赵腾是你该关心的,不是我。你把谢衍牵扯进来就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无能。” 隔着单向玻璃,谢衍看见周游脸上那“我管你去死”的表情,于是开门下车:“车是我开的,人是我撞的,你要抓抓我吧。” 车门砰一声带上,闻听和周游齐齐皱眉看向她。 闻听先来:“我开的车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游后至:“你没必要因为亲缘感情替别人担责。” 谢衍:“喂!” 她有点生气地拽过闻听,在她耳边说:“你是傻的吗!这事要是你干的周游不会保你,但要是我做的周游一定会帮我们脱罪!” 闻听一愣,随即说:“我说过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谢衍语气急促:“你还打晕我!我都说了你可以利用我,我不仅是你姐,我还是周游老婆,你老板还是我公公,裙带关系知道不,递延权力晓得吧,干坏事就打着他们的名义啊,要死大家一起死呜呜呜……” 闻听黑着一张脸捂住她的嘴:“够了。” 很不巧,周游把谢衍的大声密谋听得清清楚楚,他更加烦躁了,擦着手背上沾到的雨水,说:“你放心,就算我不帮你这个妹妹,她也不会遭到多少非难。” 被捂嘴的谢衍对他抛过去一个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闻听捂住她嘴的这只手,指尖带着淡淡的硝烟味。 ———————————— 谢衍:遇到问题,推卸给领导就好了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88.喜大普奔男主终于恢复记忆了 周游情绪很差,直接反映到了他的语气上:“公检法都在追捕赵腾,你还带着谢衍在公路上超速飙车,但凡轮胎打滑你知道有什么后果?自己能力不济还拖累别人,到底能不能做事,不能做趁早回去,别在澜水碍手碍脚!” 谢衍一惊。她很少见到周游发这么大火,气到脸色都有些发青。 而且她总感觉周游前半段话里虽然已经默认飙车的是闻听,但还是在骂她。 她呜呜呜了两声,闻听慢慢放下手,谢衍问:“所以周游你早就知道听听来澜水了,你还骗我!你们都骗我!” 周游简直要难以忍受雨夜涵洞这里潮湿逼仄的环境了,他极度烦躁,头疼的厉害,为此快和谢衍吵了起来:“一个连自我认知都不分明的人根本不值得你来抱怨我。你说她是基因编辑婴儿无辜,那她就可以好似天真单纯一样玩弄别人的感情?因为自己可怜,所以做坏事就该被原谅?那些被她害死的人不需要我们看着却保持沉默。” 闻听冷笑了一声,笑完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男人都一样,女孩子对他稍微好点就自信地认为女孩一定是对他有意思,然后一边嫌弃女孩配不上自己一边纡尊降贵地同意交往,但是女孩可能根本没那意思。真是不幸,我遇到的全是这种男人。” 她转头对谢衍说:“知道吗,还有人玩的特别开,看到自己的双胞胎兄弟有女朋友,就去骗兄弟的女友。我要不是去你学校找你,到最后都不知道我认识的还是一对双胞胎。这世上的男人就该死光,就不会有这些恶心的事了。” 谢衍摇摇头,想说的话压在嗓子里,让她咳嗽起来。 周游手背抵住额头,他感觉自己有些低烧,头疼到几乎要产生幻听,晃晃头说:“如果不是谢衍,我根本不会把我的车祸案子压下去。如果不是靳航,即使连我父亲也不会保你。嘴上怨恨,还不是得靠他们救。” 谢衍的声音有些飘忽:“靳航又tm是谁?” “靳丛云的儿子。”闻听言简意赅。 “你们说了这半天,赵腾呢?” 周游漠然,闻听别过脸:“死了。” “怎么死的?”谢衍逼问。 “你就当他车祸死亡好了,雨夜驾车失控,这种事常有发生。”闻听有些不耐烦。 谢衍放低声音,接近喃喃自语:“你还杀过其他人。听听,你上次杀周游失败了,还会继续吗?” 闻听闭了下眼,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谢衍,说:“不会了。” 她看眼周游:“我之前还奇怪,明知道我要对他儿子不利,为什么周首长还把我派到澜水来,原来如此。” 周游没有理会她,走到谢衍身边:“现在太晚,有什么事情回家说。” 就在这时,涵洞外有人猛按喇叭,刺耳的声音划破雨夜,浓重的澜水当地口音响起:“走不走啊,不走能不能给我们让让路啊?” 是曹庄周边村镇的村民,开着个突突响的农机在外面喊。 涵洞上方修的是专供火车路过的铁路,平日里大小车辆都是走下方挖出的涵洞。所谓只要我不懂货,你炫富就炫不到我,村民哪认得什么阿斯顿马丁,他就关心怎么过涵洞。涵洞就那么点大,靠洞口停一辆车就已经很逼仄了,还停两辆?让不让人过了? 闻听手插兜:“我回去了,交通局那边监控的残留文件需要电脑端删除。钥匙给我,车明天还你。” “那我呢?”谢衍问。 “你老公在你旁边站着。”闻听说。 谢衍掏钥匙扔给她,闻听单手一把接住,转头就走。 周游摸了下谢衍的脸颊,温度很高,他皱起眉:“你受凉了。” 谢衍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至于吧,我只是淋了一小会儿雨。” “你今晚情绪起伏太大,加上湿衣服没有及时换,身体吃不消了。”主要还是情绪的原因,谢衍坐上车的时候也感觉有点晕,睁不开眼。 农机从旁边突突而过,四周再没有别人,周游给谢衍脱外套,谢衍挣扎了两下,歪在副驾上。她的胳膊都是凉的,但是车里没有可以盖的东西,周游自己外套也湿了,于是开了车内暖风,从后座拿个抱枕塞给她说:“你先忍忍,别睡过去。现在回家了。” “我难受。”谢衍说。 谢衍头晕,但又觉得思维分外清明:“听听是不是还杀了其他高干,而你只是其中之一?” 周游不说话,谢衍就当他默认:“我听出来了,她的思想非常极端。她一边极尽可能地往上爬,一边不择手段地把阻碍她的人除掉……不对,没到这个程度,如果不是赵腾撞枪口上她不会这样干——她在复仇。” 谢衍恍然大悟:“你也知道这件事,难怪你一定要把我和她隔离开。她杀的人都不一般,你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她是亲友,不然会惹祸上身。” “你们本来就不是亲友,早就没有闻听这个人了。你家户口本上闻听的那一页在户籍系统里早已作废,只是没去登记。” 前方有交警,周游慢慢降低车速:“别这么看我,这对她是好事。” 交警们在做巡逻,看见车牌上的“58”就知道这是市政府的车,刚想放行,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周游的脸:“晚上辛苦了。” 他的表面功夫向来很可以,温和有礼貌,有交警认出他是副市长,一时间寒暄格外热闹,周游推拒了几人递来的烟,微笑问道:“这边人流少,路段也不适合执勤,你们怎么在这?” 有交警答:“前面山沟发生了意外事故,死者是赵书记的儿子。我们和刑警支队一起,在这周边调查。” 周游适当的露出吃惊的表情:“赵书记的儿子?太可惜了,还那么年轻。” 交警点头:是啊是啊,今天刚被抓就出事了。” 周游说:“我前段时间还参加过他的婚礼,那时一切都很好。我过去看看,你们稍让一下。” 车子绕过景观林,光线越来越暗,地方上除了主路有路灯,大片的农田和小路都是黑魆魆一片,谢衍看向窗外,啥也看不到:“这是哪里?” “按照方向判断,大概在张圩。”周游说。 周游有一个谢衍很羡慕但又匪夷所思的技能,就是他作为一个出门基本靠车,甚少徒步远行的斯文人,却有着野兽般敏锐的方向感。 辨清东南西北是最简单的,无论多弯多绕,走过一次的路基本就不会忘,哪怕在乡村小路上拐来拐去,最后都能拐到大路上。 据他说是中学时期在新疆兵团里训练的结果,谢衍特想知道参加什么项目能练出这么优越的方向感。 路况不好,车子开的摇摇晃晃,谢衍抱紧了抱枕:“这种情况都能找到,警方真厉害。” “赵腾在跑出小区的时候,北斗卫星就已经锁定他的位置了。警方从来都知道他在哪,只是拦截还需要时间。” 前面亮了一小片,站了一群人,周游把车停在边上,开门下车。 他一开始只是来看看情况,顺便确认赵腾真的死了。但是当看到侧翻的保时捷和四周压断的树木,还有满地的车内零件时,他没消停过的头痛更加剧烈了。 谭一臻把手套摘下来,转头看见周游一言不发,脸色青白地看着事故现场。 他也是没想到,这对夫妻围观车祸现场的画面每次都让他碰上了。并且看起来市长的反应比市长夫人更严重。 他走过去:“周市长……” 周游单手抬起,制止了他继续要说的话。 同样是侧翻的车子,操作台上斑驳的血迹,他动弹不得,旁边的谢衍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也磕破了一块。 那是晚冬早春的季节,空气是冷的,血是温热的。 从高速公路上翻下来后他几乎忘记了一切。 忘记了曾经也是这样的季节,大年初几的冷天,尚未散尽的热闹,少管所流到地面上的血,还有昏迷的谢衍。 他产生了严重的耳鸣,冲进车里的时候头已经疼得快裂开,他捂着头,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重合了起来。 ————————— 被谢衍茶壶砸后周游的头就在疼,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89.爱情比高光更易碎 谢衍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周游张了张嘴,像是溺水呛到,忽然咳了几声,说:“我头疼。” 他紧握着方向盘,头一直低着,却仿佛无法忍受疼痛般不断喘息。 谢衍解开安全带,靠近了他一点,手搭在他后背的时候才发现他一直在颤抖,她一愣,随即掰过周游的肩。 或许是他皮肤太白的缘故,一旦状态稍微差点,看起来都带着叁分病气,谢衍是个有良心的人,但面对周游时不常用,还尤其爱看他柔弱的样子,当场就不合时宜地兴奋起来了:“你看起来确实不太舒服。” 周游慢慢抬起眼,于是谢衍得以看清他的脸。 向来平静,从容,高傲,冷漠,唯独此刻的眼神,像诱人陷落的深深湖水,阴翳且死寂。 谢衍伸出手,仿佛想接住他眼角的泪水,碰到肌肤时才发现是错觉,他的睫毛只是被刚才的雨水打湿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在意这个,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收回手时却被周游抓住了。 周游掌心的温度很低,攥着她手的力道却很大,他还是那样看着她。 谢衍觉得他更像是受凉的那个。 “疼。”她说。 周游松开手,靠回椅背。他看起来实在不太好,谢衍就推推他说:“我来开车。” 他嗯了声,不逞强。下车的时候她远远看见了那边忙碌的警察们还有不远处的谭一臻,谭一臻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下,似乎想走过来,但又立刻转过身忙去了。 周游喊了她一声:“衍衍。” 谢衍下意识回神,周游站在车旁看着她:“该回去了。” “哦。” 谢衍一路上都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周游坐在副驾闭着眼睛单手撑头,她也不好问,快到家的时候她才想起白天的时候她跟周游发了通脾气,目前还没和解。 但是晚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搞得她心力交瘁,继续生气也没啥意义——赵院长的催生话题属于长期矛盾,以前周游把它挡回去了,但是不代表能彻底解决。 周游跟其他的堂亲不同,他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也受过长辈们最悉心的照料。他小时候周爷爷还没退下来,时常带他进出中南海,四岁时我国一项重要的战略经贸合作达成,人民日报首页就刊登着他坐在周爷爷肩膀上挥舞国旗的照片。 被寄予了厚望的最小的孩子,又是独生,既然结了婚,当然就要有后。对他施加压力的不止赵院长,只是只有赵院长把电话打到了她这里。 谢衍头也疼了,把车开进车库时叹了口气。 周游睁开眼,看向窗外,傍晚那场雨实在太大,小区地面上积了不少水,月光照下来一汪一汪的明亮,车子开进车库,月色看不见了,他收回视线:“你应该提前和我说。” “嗯?” “雨夜追车很危险。你只是普通公民,更不应该参与抓捕赵腾。” 谢衍拔钥匙下车:“那孙子跑的太快,来不及告诉你。而且我那时候还在生气,不想和你说话。” 她是十成十的坦荡,可惜安慰不了周游,两人下车推开院子门回家时,周游看着庭院的葡萄架,因为头疼而微微眯眼:“哪怕是发个语音也可以。” “都说了……” “你让我觉得我在你生命里无足轻重。” 谢衍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你不需要我的钱,你自己有;你也不需要我的关系,有些事情你宁可去问乐清辉。那我呢?我算什么?我是你的丈夫,但我们除了搭伙过日子,有任何其他的牵扯吗?”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谢衍开门走进去,皮鞋踩在水磨地砖上哒哒响,怒伤肝,她在为了身体健康拼命维持心平气和:“有问题反省一下自己。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想用你的关系?你以为我舅舅为什么那么讨厌你?我为什么就非得找你啊?” 哪怕只是对一个高干子弟的逢迎,她都不至于如此对周游。 周游在太小的时候就触摸到了权力的中心,权力就是他的生活,教养让他很难为什么不满,本性又让他很难为什么而满足。 他本来就不会为了谁一退再退。太可笑了,面上再谦和,心如孤高浮云,他对谢衍诸多容忍,但是他的容忍近义词是无视,而且也是漫长岁月里婚姻琐碎不断打磨的结果,在所有重要的大事上,都是以他的意志为主导。 不想分手,所以谢衍不能分。打算结婚,所以谢衍必须和他结。不想夫妻异地,所以辞职的是谢衍。 “你才是既得利益者,我不想再对你低头。”谢衍上楼梯时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游在原地站了会儿。觉得全世界都在打晃。他吐了口气,扶着楼梯扶手慢慢上楼,深一脚浅一脚,疼痛,酸涩,他想抛弃这样的情感,更想抛弃受困于这种感情的自己。 走上二楼时他已经出现了幻觉,总觉得二楼尽头应该放着一架钢琴,但那是梧桐公馆的布置,新区的锦润是没有的。谢衍不弹琴,所以完全依照她喜好来的房子里没有放置乐器的地方。 但是他记得。他想起来了,清清楚楚。 连接走廊开满深深浅浅的杜鹃花,艺体楼里他在低头弹钢琴,有人从教室外面路过,喊了他一声,将飘出去的乐谱折成纸飞机送进来,然后走了。 他看向那个女生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想起转学来的那天,经过的某间教室门口站着迟到罚站的女同学,没被书本挡住的眼睛也是这样倦怠平静地看着自己。 她就那么走过,似乎也不太在意他的反应,他也收起了那份乐谱。 他应该记得吗?或许忘了也无所谓。他也不是非要认识她。 但是在心理咨询室看见低头扣着沙发的她时,就觉得,其实记得也不错啊。 卧室传来谢衍的动静,他知道谢衍这会儿不想看见他,于是转身往书房走。 他还是疼。疼痛到想剖开大脑,想让自己不要再为此困扰了。 谢衍不需要他,他为什么要因此失意,毫无必要—— 然后他将自己摔进书房的椅子里,抬起胳膊挡住了眼。 有过的。 谢衍其实跟他求助过。周游忽然想起这件事。 是除夕的时候,亲友们在热热闹闹准备过节,他接到了谢衍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她细弱的喘气,好像是长跑过后就没来得及喝水,声音嘶哑。 “你来看看我好不好?我很想你。” “过来好不好,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那时并不能理解,甚至觉得厌烦。他已经在尽力逃避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以至于后来很多年里都无法弥补。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喃喃地重复着,仿佛这样可以修改过去,仿佛这样就可以得到谢衍的原谅,却感觉到眼眶湿润,脸颊慢慢变得冰凉。 原来那只是经年的泪水。 谢衍洗漱完就睡了,睡前没看到周游,起来时也没看见他。 谢衍不意外,就澜水发生的这些事,又是酒店坍塌又是领导丑闻的,周游能有时间睡觉就已经难得了。 她下楼找饭吃,第一眼看见杜阿姨坐在沙发上哭,哭的眼眶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杜阿姨一直寡言少语性情高冷,哭成这样实属少见,谢衍连忙走过去,顺便把一盒新的抽纸递给她:“杜阿姨,您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杜阿姨抽抽噎噎:“夫人,您跟周市长说一说,能不能别把我辞掉?” 啊? 这又是哪一出? 谢衍一头雾水,拿出手机拨打周游的电话号码,响了没几声,被挂了。 还没回过神,周游的消息发过来了。 【与会。】 谢衍看了眼消息,说:“他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我等会问问,看是什么情况。” 又劝慰了一会儿杜阿姨,她起身却厨房倒水喝。一杯热水倒好,她拿起水杯,忽然一愣。 与会。 这是周游以前的回复习惯。 ———————— 问就是周六日加班 希望小可爱们时刻记得我是一名社畜,没更新的日子要么是加班要么是困极补觉(???ω???) 【衍衍】是以前周游对谢衍的称呼 【与会】也是以前周游开会时对谢衍发的回复短信 详见第九章 于是谢衍知道周游恢复记忆了 (虽然对本文发展依旧没啥影响) 碎掉的高光、不是,爱情,是谢衍的。 90.亲情的小船说翻就翻 杜阿姨在客厅哭了一阵,才慢慢缓过来。 相比较难过其实更多的是难堪。她在赵家工作了几十年,话少但是干的活多,做的饭也好,没有人对她不满意,可以说在今早周市长找她谈话之前,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请走”。 更何况,哪怕是谢衍让她走人,也比周市长开这个口能让她接受。 周市长是她旧东家的亲戚,与她说话向来和气,生活中也甚少疾言厉色,反而常常被妻子说的哑口无言。这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仿佛他确实好脾气,可是这样的周市长请她离开时也如往日般和缓平静,甚至不容置疑,她才明白周市长待人处事客气只是修养原因,不是他真的拿你当回事。 想明白这点的杜阿姨顿时更伤心了。 谢衍坐回餐厅吃早饭。但是她在这边吃,被辞退的做饭阿姨在客厅那哭,总感觉哪里怪怪的,饭也吃不下去了。 于是她冲了碗藕粉,临上楼前给杜阿姨倒了杯水。杜阿姨一边擦眼角一边跟人发语音,还抽空跟谢衍说了声谢谢。 手机里的群友们讨论着周末去哪里野钓,有钓友邀请谢衍几个下午去市区河堤那边钓鱼,但是闻听今天要来还车,谢衍就拒了。 她在休息室捣鼓了许久,边等着闻听登门,但是闻听大约很忙,上午没来。 事实上各个部门都很忙。蒙特尔贪污国家专款案造成的官场地震尚未平息,赵东风书记又惹上了事,如果说婚内出轨尚且只是干部个人作风问题,且凭事后的调查勉强还有机会一辩,那么赵书记儿子被拘捕逃逸意外身亡一事对书记一派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检察院当晚就加上了班,连带着公安局也灯火通明。 一夜之间,之前还为赵书记摇旗呐喊的人们全部噤声,大家如履薄冰,市委常委会议从未如此沉闷过,但其下涌动的暗流又让人坐立不安。 代处理澜水事务的张开来副省长扫了眼台下,刚说啥说啥,总结了一下澜水最近的工作,以及对“5.28”酒店坍塌事故的深刻反思,并特别点名表扬了沉如释市长这段时间里的卓越成绩,为班子里有这样的领导而感到欣慰巴拉巴拉。 掌声响起,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沉如释市长,他猛地睁大眼,心想咋还有自己的戏份,对面向来神经衰弱奄奄一息的检察院院长看着他,笑容挺意味深长。 会议结束的比想象中早,周游和几位同志说完话,就往窗边走,打算回电话。 手机刚解锁,赵院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之前已经按掉了一次,这第二通倒是恰逢其时。 他接起:“奶奶。” “如意啊,杜阿姨说你要辞掉她,怎么回事呀?她是过去照顾你们的,饭要是做的不好吃你们就和她说……” “杜阿姨很好,但是我们这边已经没事了,不用麻烦你们。” 赵院长放软语气:“怎么叫麻烦,这都入夏了,很快就到叁伏天,杜阿姨最会煮汤消暑,还擅长药膳,你常坐空调房,衍衍又爱往外跑,身体得好好调理呀。” 周游站在窗口往外望,他这个方向能看见远处的的锦润公馆,“奶奶。”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已经好了。所以,不需要了。” 周游的回答听不出喜怒,但是那边的赵院长却愣了好一会儿,才声音颤抖地开口:“如意你……你都想起来了?” 赵院长忽然哽咽起来:“你还在怪我对不对?” 会议刚散,身后脚步声嘈杂,周游没吭声,只是静静听着电话那边的赵院长说。 “这些年你一直不原谅我,我也知道我做了太多不应该的事。我很后悔,也在弥补,我真的希望你们夫妻能好好的。” 电梯带走纷杂的声音,四周回归安静后周游才开始回她,神情依旧很平和:“奶奶,你想多了。我只是太忙,不希望别人打扰。” 赵院长怎么会不知道周游说的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当时就落下泪来:“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让杜阿姨回来,可是如意,我是真的后悔了,我真的不该把谢衍发给你的短信删掉……” 周游攥着手机的手猛然用力,骨节都泛着青白,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神情几乎毫无变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您就更不应该让杜阿姨来澜水。谁也不能,也不该打扰我现在的生活,衍衍是我的妻子,她只需要合我的心意,而不是必须听你们的话。” 朱秘书过来的时候,周游已经站在窗口好一阵子了。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周游有一个习惯。他在看人时从不会眼动身不动,要么是转过头要么是转过身,总之一定是正视着说话,不倨傲,也足够真诚,和他说话的人永远不会因为视角原因误解他的眼神,留下不好的观感。 但也因为习惯了正视,周游学会了收敛情绪,眼镜的遮挡又柔化了他目光中天生的侵略性,所以朱秘书站到他面前时,完全没注意到周市长其实心情不佳。 揣摩不了领导的心情是件很糟糕的事,但是作为领导也不会让下属时刻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朱秘书告知沉市长请他过去,周游也只是声音平和地回答“知道了”。 就好像是忙碌日常里极为平凡的一天,他的心里仿佛没有因为赵院长的话泛起丝毫涟漪。 仿佛他已经接受了,因为赵院长删掉谢衍发给他的短信,导致他没能好好安慰谢衍后,阴差阳错的误会与离别。 谢衍保养完最后一把刀,手上还沾着油,休息室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她说。 是周游。家住的近就是这点好,中午下班了直接走回家。 周游进来看见她平托着手,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就过去给她把刀盒收起,放回原处,谢衍去隔壁洗干净手,过来说:“你要辞退杜阿姨?” “嗯。” “为什么?” “我希望家里清静点。”周游说。 谢衍跟在他身后下楼:“这算是昨天吵架后你的回答吗?” 周游在前面笑了一声,谢衍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只听见他说:“对。以后得辛苦你做饭了。” 如何一句话毁掉一个人的心情。 谢衍翻白眼。 杜阿姨已经离开了,但是敬业如她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顿饭依旧色香味俱全,谢衍想着再吃不到她做的饭多少有点遗憾,但是并不后悔——没有人会喜欢别人窥伺自己的生活,哪怕杜阿姨只是接受赵院长的指示。 周游吃饭速度比谢衍快,往往谢衍还在咽米饭,周游汤都喝完了。谢衍以前还会纳闷,明明周游吃相挺斯文,为什么总是比她快,后来就不再纠结了,反正吃完饭收拾碗筷的都是他。 是的,周游失忆前并不是完全不做家务,至少有时间和谢衍一起吃饭时,饭后的碗筷收拾都是他负责。他两天就要换一次枕套,一周就要换一次床单被罩,大学那会儿更过分,公寓里的各个杯子各有用途,为防谢衍用错还会给杯子贴标签,这个喝红酒,那个喝茶,那个喝意式浓缩……讲究到那时的谢衍觉得此人多半有病。 俩人没闹掰也是周游最终明白严以律己,而不是严以律谢衍。如果谢衍实在懒得换枕套,那他就自己动手,他一天换叁次杯子,也不会介意谢衍一只杯子喝一天。 周游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出厨房时看见谢衍歪歪斜斜地趴在餐桌上,就提醒她:“腰直起来,你刚才吃饭的姿势就不对。” 谢衍哼唧:“我昨晚被听听打晕扔到车上,姿势太扭曲了睡得背疼。” 她胸大,对肩背造成负担,所以脊椎不好,周游走过去按了按她的背,说:“下午去李大拿那边按摩一下吧。” “我下午要等听听。” 周游皱皱眉,没说话。谢衍歪着头看他,冷不丁说:“你还是恢复了记忆的好,没那么多理所当然的怪脾气了。” 91.我今因病魂颠倒 她显然还是很计较周游刚失忆那阵的冷漠与置身事外。 周游唔了一声:“当时我在病房看见你,觉得你的裙子很漂亮,很像一片春阴。” 谢衍转头,眯起眼打量他。 周游接着说:“搭配的手链也很好看,上面有一颗粉色的宝石,大且纯净。” 谢衍跟着回想。 “所以?”她问。 “我记得那天天气晴朗,你的裙子很漂亮,手链也是很精致的样式,但是记不太清你。” “我的长相居然能被忘记?!” “我车祸撞到头了。”周游说,然后笑笑,“这是最开始我给自己的理由。” 谢衍露出牙疼的表情:“然后你又找了什么理由?” “后来没找,因为我不能再无视对你的在意。” 谢衍慢慢挑起半边眉毛。 “了不起的觉悟。”她评价道。 周游手按在谢衍的后脖颈处,力道适中的按摩着:“遇见你之前我不需要去考虑这些,遇见你之后我不想为此受困。我希望我还是我,以为只要远离你就可以了。但是后来我并没有做到。” 谢衍被按得很舒服,嗯嗯嗯了几声,说:“可是周游,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最重要的事情不解决掉,那都是没用的。” 周游慢慢说:“我们说的不是一件事。” “你又在回避问题了。”谢衍拿开他的手,“你搞那么多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今天的烂摊子吗?” 周游回她:“我搞事的时候也没想到闻听的男女关系会那么复杂。” 谢衍皱眉:“你到底还知道什么?我大学的时候是说过我有妹妹,但你一直也没见过啊,怎么大四我们要分手了你忽然就知道了我妹的事还能那么精准的害到她?” “注意措辞,不是害,只是让被她骗的人知道真相而已。” “所以那些被她骗的人你都认识。这不合理。” “这很合理。闻听当时先进部队再考军校,这些组织关系我查一下就知道了。” “但是听听进部队时就已经改名了,你不可能根据户口本上的名字查出她后来在干什么。要么你在听听进军队之前就认识她,要么你从认识的人那里发现她是我妹妹,但是名字改了所以这不可能——你真的认识她?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反驳谢衍其实很简单,只要说闻听在军队没有改过名就行,但是周游并不能确定闻听有没有告诉过谢衍这件事 如果闻听没说,那就是谢衍诈他。 周游反握着谢衍的手,直视着她,目光没有丝毫动摇:“闻听换身份是在那件事之后,才能重新考军校。” “可是她跟我说……” “此前她没有必要,也没有渠道改名换姓。如果她这么告诉你了,无非是误导你向她被研究机构迫害的方向去想,以此模糊她来澜水的真实目的。衍衍,你该看出闻听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何况她从事的工作保密要求极高,她说出的话你不能全信。” 谢衍的表情不只是牙疼,她头也疼了。 周游把她扶起来:“十七八岁的你们和现在的你们是不一样的,你们的路已经走不到一起去了。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 谢衍声音有些困惑:“周游,我们高中的时候真的不熟吗?” 周游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我们以前只是同学。班级都不一样,怎么认识呢?”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着,声音沙哑,谢衍哦了声。 “我总觉得我们应该认识的,不然很多事情解释不通。但我念书那会儿对你确实没有太深的印象……” 周游笑笑,没有说话。 谢衍没等到他的回答,又说:“再说了你长得完全是我的菜,没道理我会不追你啊。”摇摇头回卧室了。 周游短暂地出了一会儿神,才慢慢上楼,进书房前他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了,不会干扰到他的办公。 情绪不会,但是谢衍会。 第二天中午他在书房看文件的时候,谢衍忽然敲门而入。 “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听听?”她问。 “没有。”周游头也不抬。 “周—游—”谢衍语带威胁。“你不是常务副市长吗?找个公职人员找不到?” “她工作涉密,这方面有专门的领导负责,我工作太忙,不清楚。”周游眼睛不离文件。 堂堂常务副市长,被他说的像科员一样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谢衍心平气和,点头说:“看来我只能自己去趟公安局了。” “你去公安局干什么?”周游抬头看她。他的眼镜放在桌上,一双漂亮锐利的眼睛直视着谢衍。 谢衍面不改色:“我给听听身上放了追踪器,她前天晚上离开曹庄以后并没有去往交通局,而是到了公安局,并且一直在那。我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她也不回。” 周游:“……” 他继续低头看文件:“你去那也见不到她。” “没事,只要我说我是前晚赵腾车祸案的嫌疑犯……” 周游啪的合上文件,沉着脸:“别闹了!” “听听说昨天来还车,她就一定会守约!如果没有,那她就是来不了,被扣下了。” 周游面无表情:“你去自首,也没人信。或者你可以看看他们会不会受理。” 见他完全不吃这一套,谢衍咬牙说:“阿斯顿马丁是我的车,而且里面有一套违禁刀具,赵腾被抓那天我去舅舅家的时候从家带的,上面有我的指纹。” 周游扯扯嘴角,拿起手机打电话,一边和那边的人聊天一边看着谢衍:“喂,魏局长,对,是我,有件事,你们前晚扣下的阿斯顿马丁里是否有违禁刀具,有是吗,嗯,那个请魏局处理一下,好的,再见。” 谢衍脑瓜子嗡嗡的。 他掐断电话:“还要说什么,你继续。没有的话,就去午睡吧。” 谢衍气急败坏地拍桌子:“周游!你到底想不想和我好好过日子!” “衍衍,在你看来闻听是你的妹妹,但在我看来,她是同时玩弄了我发小和好友的人渣,甚至影响到了你对我的感情。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对她抱有同情和爱护。她被公安局扣下是她自己做事疏漏,怪不了任何人。你为她做的已经够多,别再管了。” “我没有等到她一次,不能再等不到她两次。周游,你帮帮我,我以后……我不会再为听听的事情跟你发脾气了。我保证。”谢衍喃喃道。 周游闭了闭眼。 谢衍手撑在桌上,因为痛苦手背绷得紧紧,指尖都泛着苍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周游说:“你去休息吧,下午等她找你。” 谢衍松了口气,才发现额头出了层薄汗,她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周游。” 周游无声地叹口气:“把门带上。” —————————————— 前文暗示过现公安局长已经站了周游的队,详见第51章及之后几次会议。 闻听十几岁进部队的时候确实改过名,就是沉佑之说的“秦浅”。但是她没有告诉谢衍。 谢衍为了挖出周游早前到底认不认识闻听,说自己知道闻听改过名。其实她不知道。 周游不上谢衍的当,并反手捅了闻听一刀,试图离间姐妹情。 92.唯梦闲人不梦君 到了下午,闻听还没等到,谢衍先接到了赵院长的电话。 人在澜水,刚下飞机。 已经搭车去了梧桐公馆。 听着蓝牙的谢衍一愣,猝不及防被钓鱼线割到了手,血渗出来,皱着眉说:“我们不住在那边,您一个人来的么,我去接你。” “我和江媛一起,快到小区了。那我们在外面等你。” 谢衍找了个创可贴贴上,心想赵院长准是为杜阿姨的事来的,她可不能上赶着送死,便迅速联系了周游,还好周游这会儿没在开会,接的很快:“怎么了?” “你奶奶来了。我现在去梧桐公馆接她。你还有事吗?没有的话跟我一起。” 周游说稍等,谢衍这边隐约听见他在和旁边的人(应该是朱秘书)讨论了一下行程,随即和她说:“可以,我正好下午要回市区。” 谢衍到市政府大楼底下时周游刚好出来,要么说新区的基建好呢,大楼前后老大一片停车场,地砖瓦亮,哪像老市区那样逼仄,院子里车都不好停。 周游上车的时候谢衍感慨:“我还记得前几年去市政府找你,为了找个停车位从前开到后,还把送考卷的公车擦了。” 那次是二级建造师考试结束,照例要把试卷送到省城统一批改,试卷装车不久就被谢衍撞掉了保险杠,最后没办法,又去政府网站上换了一辆车,才把试卷送了过去。 周游也想起来了:“嗯,你那时总用我的手机点外卖,把车撞了以后就再不来了。” 周游总是很忙,刚回澜水时也常常加班到七八点,每晚有六十块的餐补,但是他又不吃外面的东西,谢衍就给他送晚饭,然后用他的手机点五十九块九的肯德基套餐——周游觉得这种薅羊毛的行为非常多余,但是谢衍觉得自己的劳动得有回报。 “不去,那么狭窄的地方,车都不好停。我有心理阴影了。”她说。 谢衍不再给他送晚饭以后,周游逐渐养成了到点下班但是回书房继续加班的习惯。虽然两人交流还是不多,但是在家办公总好过在办公室,留着貌美如花的老婆一个人在家算什么事。 车子下了高架,谢衍的手机又响了,闻听的电话姗姗来迟:“在家吗?我去还钥匙。” 最烦的就是你把事情规划的有条有理,他们却都同一时间找上门。 谢衍头大:“我现在不在家,外面有事。” “还要多久?” “短的话要一个小时。长的话我也不清楚。” 闻听顿了下,说:“我只有半个小时时间,你现在在哪?” “我准备回市区的梧桐公馆。” “我刚从公安局出来,离那很近,在那见吧。” “行。”谢衍挂了电话。 周游注意到她手心的创可贴,之前握着方向盘没看见:“手怎么了?” “不小心割到。” “钓鱼线?” “嗯,和人约了时间钓鱼,之前在整理渔具。” “晚上别做饭了,我带你出去吃。” 周游不吃外面的食物是因为洁癖,但如果有地方提供的吃食足够讲究,他也不会拒绝。 谢衍应了声。新区的交通状况还好些,市区是一出门就堵,也不是不想修路,关键是市区的古建特别多,稍不留神就会经过一座有百年历史的小楼,影响城市占地规划,拆不起,也不能拆,因此最富庶的地区看着反而破破落落。市中心还有一个湖,澜水这个城市名就是起源于它,把它填平基本能解决市区的交通难题,但是填平它要遭受的阻力约等于让杭州人把西湖填了。 堵了好几分钟,谢衍有点着急,闻听统共只能挤出半小时时间,还要在路上耗费这么久,见面了能说几句? 周游见还要再堵一会儿,就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看,边翻边问:“奶奶有说过来干什么吗?” “没说,多半也是因为杜阿姨的事,你辞退的人家你负责善后哦。” “知道。”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梧桐公馆,保安都是退役军人,守门守得非常严,轻易不放人进小区,谢衍一眼看见赵院长和江媛站在小区外的杜鹃花丛旁。 这个季节的杜鹃花都开败了,灌木丛里还有零星残花,谢衍过去停下,跟周游一起下车。 “赵院长,您来的太突然了,提前和我们说呀。” 江媛看了眼周游:“要不是忙着调课和推掉会议,赵奶奶昨天就赶过来了。” 为了辞掉做饭阿姨的事特地赶到澜水,至于么。谢衍心里嘀咕。 “赵院长,先让周游带你们进小区吧。我在外面等个人。” “你们忙你们的。”赵院长说。 周游点头:“那我通知区政府的同志来接我。” 赵院长连忙道:“你还有事就不要照应我们了,听说衍衍外婆住院了,等下我去医院看看亲家。有什么话晚上说。” 她连外婆住院的事情都知道了,杜阿姨的嘴是漏斗吗。谢衍没奈何,但这又不足以涉及隐私,只能说:“那你们在车上稍等一会儿,等到人我带你们去医院。” 周游不打算在外面谈论家事,赵院长也不会开门见山直接说,他俩至少也得坐下来吃完饭,然后在一个相对好谈话的地方(比如书房),交流几小时,总之就是体面,外人看着从头到脚的体面。 谢衍完全了解他们这类人的习惯,耸耸肩站在小区外面等闻听。刚走过杜鹃花丛,就听见对面小路传来哭声。 她探过头一看,又瞧见了熟悉的画面:年轻女孩,蹲在路边,边哭边打电话。 不用想,又是她家楼下那风流邻居造的孽了。果然没多久,风流邻居从小区里面出来,还穿着拖鞋,宣布分手也分的很不庄重。 谢衍在边上全程围观,周游一起。谢衍在等闻听,周游在等区政府开车来人接他。 谢衍用下巴示意小路那边的两个人:“这女孩就算被甩了也会认为是自己的原因。” 周游根本没注意那边——他在查看QQ上党政办发给他的文件,随口说:“哦。” “你好敷衍。”谢衍不满。 周游抬起头,推了下眼镜,看向那边,语气平淡:“很正常。按照邻居的习惯,他找的都不会是高自尊的女孩。” 不如自己,就会好拿捏。心理上自卑,就很容易被pua。 这也是邻居会找这类女孩的原因。 谢衍歪头瞅他:“说起来,周游你有被这类女孩喜欢过吗?” “哪类?”周游还在分神看文件。 那边的女孩已经哭着用手扯自己的头发,谢衍看了眼说:“自卑,抗压能力弱。可能精神还不正常。” 周游没说话。他滑动翻页的手指也顿住了。 没等他回答,谢衍自顾自否决了:“你不会的。你看不起这种女生,你会怜悯,但不会动心。就算心动了,也会拒绝,不断的拒绝,拒绝那个女生,也拒绝自己。你不能容忍自己喜欢一个不够完美的事物,你只会要最好的。” 93.钞能力的正确使用方式 谢衍说完,自己先发了会儿呆。 “真奇怪,”她说,“我问的明明是你有没有被喜欢,而不是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文不对题啊。” 就好像是心里某一个角落,迫不及待地向一个女孩子说出了答案,非要她死心。 周游合上手机,面无表情:“你是我初恋。” 谢衍唔了一声:“我知道。” “而且我家里管的严,成年前不允许早恋,所以我读高中时无论喜不喜欢谁,都不会谈恋爱。” “这我也知道,乖宝宝。” “如果我念高中的时候遇见一个自卑且情绪不稳定的女孩子,即便意识到自己很在意她,我也不会和她在一起。” 他转头看着她:“我会度过一段很挣扎的时间,去思考早恋这件事对我的人生到底有没有意义,最后会想明白纠结人性自然而发的感情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事。” “然后我会回去找她。” 谢衍的心仿佛因为他的话皱成了一团布,难受又不安,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似乎又被人温柔地展平,但那一道道残留的褶皱,却依旧在心上留下了痕迹。 她别过了头:“恐怕她不会那么轻易地原谅你,我是说,如果她已经没那么喜欢你的话。” 那边看惯了的闹剧终于接近尾声,女孩子哭着走掉了,邻居一脸无所谓地往回走,看见了他俩就笑眯眯凑过来,声音很恭敬:“周市长,好久没看见您了。” 周游点头:“你好。” 邻居热情地跟周游说了好几句,才转过头跟谢衍说:“衍姐,我刚刚又看到上次来你家那个美女了。” 江媛?他怎么还惦记着? 谢衍说:“哦,来有事的,明后天就走了。” 邻居犹不死心:“衍姐姐,你就当帮帮弟弟,介绍我俩认识认识呗,我是真对她有好感,你看,我都和别人断了,一片真心……” 我呸。 谢衍刚要拉下脸,一辆阿斯顿马丁忽然从拐角出现,分分钟停在小路旁。 车门一开,闻听走了下来。妹妹头发型换了,现在是利落的短发,身上穿的也不是前天的衬衫西装裙,形制有点类似于公检法的制服,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干练,且生人勿近。 谢衍立马走过去,邻居跟上:“衍姐,男人玩够了就会收心,我是真心想谈对象……” 闻听看了邻居一眼,邻居也恰好转头看见了她。 谢衍想让碍事的邻居回避一下,却发现他脸色刷的白了。? 邻居看看闻听,再看看谢衍,脸色难看地说:“……你朋友啊衍姐?” “呃……”谢衍还在打量他的表情。 “借过。”闻听开口,漠然的,冷静的。 邻居蹭蹭蹭后退,扭头就走。 周围瞬间清空一块地方。 也就眨了几下眼,邻居的背影都看不见了,谢衍茫然:“你们认识?” “我单位要求使用园林局办公楼时,和他见过几次面,起过一点小摩擦。”闻听非常平淡。 “看他刚刚的反应,恐怕对你来说小摩擦,对他来说是心理阴影。”谢衍忍不住道。 “别的不说了,追踪器你安在了哪?”闻听问。 谢衍指了指闻听手里的车钥匙:“喏。” 闻听举起来看。 谢衍解释说:“看到水晶里面那一小片梅花样的装饰吗?那个就是追踪器。” 闻听盯了半天,才评价道:“很高超的技术,过叁重安检时都没有被发现。在哪买的?多少钱?量产了吗?” 谢衍语气非常谦虚:“舅舅去乌克兰带的,白菜价,不贵,折合人民币才七万多。量产应该是做不到的。” 现在的乌克兰是欧美的嫖妓后花园,代孕天堂,但是往前推几十年,它曾被称为世界第叁军事强国,继承了前苏联至少叁分之一的军火,体量丰厚。 虽说现在被忽悠瘸了啥也不是,但是一些高校的老教授们还是有干货的,部分机构也还有点用,乐清辉去那逛了一圈,从黑市带回来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其中就有这个追踪器。 七万多的追踪器镶嵌在七千多的阿斯顿马丁水晶钥匙上,真不知道是谁委屈了谁。 闻听冷着脸,恐怕她都没想到自己能阴沟里翻船——不过严格来讲这应该不算阴沟。 看着她的神色,谢衍连忙安慰她:“你没发现很正常,毕竟你也没想过我会反过来追踪你,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摸过阿斯顿马丁的车钥匙的。” 闻听的表情更差了。 但她还是勉强开口:“车钥匙是我临时朝你要的,你怎么会想到把追踪器镶嵌在里面?” “因为我一开始是想给周游用的(周游这时看向谢衍),这段时间你在澜水,周游想隔开我们,从我这下不了手,可能会去威胁你。而且你身份特殊,肯定不能堂而皇之上门,估计会私底下找你,所以我给家里所有的车都装了追踪器,想追踪到你的位置,不过周游没开家里的车,但是最后追踪器的作用还是起到了。” 闻听差点被这老长的一段话压趴。 她揉着眉头把车钥匙递还谢衍,谢衍压低声音问:“是因为我那天晚上拖后腿了吗?公安局的人抓住了你的疏漏?”不然她根本不用停留那么久。 “杀人对我来说轻车熟路,何况下雨天很容易毁掉痕迹。”闻听平静地说着非常吓人的话,“我之前搜集赵腾的犯罪证据太过急切,一些审讯手段比较过激,再加上赵腾他妈妈家的报复,被反调查了。” 得是有多过激……谢衍感觉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 “不过我既然出来了,就该是他们倒霉。”闻听说完摇摇头,就打算转身离开,周游这时候却忽然说:“你真的不知道车上有追踪器吗?” 闻听面无表情。 周游走过来拿过谢衍手里的车钥匙,看着水晶里那块梅花形的小片:“随身携带反追踪反窃听装置应该你们这类人员的基本素养。这种程度就能被坑到,就别申请去以色列进修了,浪费名额。” 谢衍一愣。 闻听却冷笑一声:“你说得对。我是知道谢衍在车上装了东西,但是在被公安局拦下的时候我就将错就错了。感谢她的努力,迫使你要求公安局放我出来,解决多余的麻烦。” 说完转身走了。 市政府的车开过来了,周游把车钥匙还给谢衍,却发现她表情毫无异样,就问:“你不生气吗?她骗了你。” 谢衍很自然地说:“不生气啊。我早就劝过她好好利用我了,哦不对,专业点讲,应该叫正确使用递延权力。” 周游很不高兴地走了。 谢衍把车开进小区停好,就带着赵院长和江媛看她外婆。 在车上谢衍问:“赵院长,您一个人来,爷爷没拦着您呀?” “他就差和花花草草一起过了。”说到这个赵院长就来气。 江媛接口:“赵奶奶年纪大了,家里还要留人照顾太爷,正好我最近没事,就陪她来澜水了。” 年纪大那别来就是了,谢衍心里嘀咕,管太多。 医院依旧人从众,车位永远很紧张。谢衍她们到时外婆醒着,乍看见赵院长都没认出来,直到赵院长把鲜花水果放到桌上,握着她的手喊亲家,她才慢慢哦了声。 谢衍扶她坐起:“对不起啊外婆,我这几天太忙,都没来得及看您。” “周游都给我打电话问候了,连带着你的份一起。”外婆慢慢说。 “我给您打电话您没接,还以为您只是想清净。” 外婆笑着说:“我手机被小辉收了,周游是打给护工,让护工转接给我。” 护工是周游安排的,当然会有联系方式,谢衍的重点却在外婆说的“小辉”上,看来这几天,外婆和舅舅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她抿嘴笑了笑。 赵院长坐在床边,也是笑:“如意从小就孝顺贴心。” 外婆也很满意地点头:“是啊是啊。” 长辈对子女挑选对象的观感大多都是基于个人经验给出结论。 比如乐清辉因为早年经历厌恶高干家庭,连带着对周游很不满,认为谢衍和他结婚会受委屈,而受婆媳矛盾迫害至深的外婆最满意周游的一点就是他丧母。 虽说强调这点会被人从道德角度指摘,但外婆在听到周游双亲只有父亲时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他那样的家庭是典型的男主外,不会太管家里的事。何况你是儿媳妇,公公更不会说你什么。只要你没有婆婆,那除了丈夫就没人能管你,不用被人指手画脚,不用受月子气,孩子对你的爱也不会被奶奶夺走。你尽可以自由自在。” 谢衍觉得长辈们给出的建议通常都是有用的,乐清辉说的对,外婆说的也对。 外婆和赵院长生活环境不同,家庭条件也不一样,不大能说到一起去,但是家里的小孩结成婚姻,聊小孩就行。 谢衍从小到大干过的蠢事糗事再一次被抖搂出来,连带着旁听了周游从小到大的优秀聪明,乖巧可爱。 在说到谢衍初中时期因为课堂上睡觉天天被叫去办公室写检讨时,江媛在她后面哼笑了两声,说:“周游哥哥可从不会上课睡觉。” 谢衍哈了一声:“那还能和我上一个高中,也是蛮认真的呢。” 江媛一惊:“你和周游哥哥一个高中的?你俩以前就认识?” “不认识,没交流。又不在一个班。” 外婆惊讶地说:“亲家?” 赵院长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眼眶红红说:“唉,人老了,听到往事就容易多愁善感啊。” ——————————————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番外颠倒晨昏 后来赵秋益还是会感到悔恨。 她年轻的时候,人们是不兴说爱的,年轻的时候不说,后来忙碌不再提及,逐渐的,就忘记了,忘记的同时还伴随着不以为意。 她不理解长子为什么那么晚结婚,结婚的对象也不是精挑细选的门当户对,那家人更多是想攀上周家这颗大树。 而赵秋益对大儿媳最多的不满,还是来源于她的教育方式。 诚然,大儿媳祖上辉煌,但那也只是祖上,她也的确饱读诗书,但家里谁不是涉猎广泛。大儿媳对独子的教养方式堪称苛刻,小小的孩子才几岁就不允许乱跑乱跳,还非要搞所谓“贵族”那一套,长身体的年纪却不给吃饱饭。家里长辈都忙,她也是职业女性,只有大儿媳是主妇,有最多的时间管教如意。赵秋益对大儿媳再不满,也不能越过亲生母亲去照顾小孙子。 但是在他们能够含饴弄孙的余裕,如意也确实长的很好,聪明可爱,孝顺贴心。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赵秋益都忽视了如意真正的感受。 最开始询问的是李廷越教授。 名满海内外的书法大家,也是她的多年好友说:“如意是不是睡眠不好,我辅导他练毛笔字时发现他指甲上长出了竖纹。而且他的手型非常漂亮,甲床也长,但总是被咬的很不整齐,你要提醒他改掉咬指尖的习惯。” 于是赵秋益把如意叫下楼,拉过他的手,细细摸过手指。 如意乖乖地站在她面前。 她问:“如意想爸爸了吗?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如意小时候漂亮的像女孩子,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她,摇摇头,很沉稳地说:“没有,我很好。” “李老师说你有咬手指的习惯,我看了,还真有。这个习惯不好,要改。” “我知道了,奶奶。” 如意上楼后,赵秋益就和老友夸:“看我家这小大人。” 李廷越教授有些忧虑:“稳重是很好,但他还是孩子,小孩子的天性是静不下来的。你家给他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赵秋益却不以为然:“我反倒担心他会因为家世的缘故而太过散漫。早熟又不是坏事。” 她理所当然如此觉得。她生性追求完美,所以更容易感到挫败,但在大儿媳离世前,如意的学业还是品德都从未让赵秋益失望过。 还在念中学的如意,因为母亲的离世,突然感受到无所适从的痛苦,那段时间,赵秋益总是看见他手撑在窗棂上,神情却被风吹起的苏绣窗帘遮挡,而显得不甚分明。 在他母亲对他深入骨髓的教导里,失态是不被允许的。年少的孩子即使再痛苦,也不能被亲近的人看见。 那时,赵秋益才感受到轻微的后悔。家里的人在外大多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年久日深在社会和工作中打磨经历,沉淀下来的阅历与从容,但是如意这样的平静是虚假的,是不断压迫自身的需求去顺从长辈的管教,他不快乐,只是学着掩饰。或许掩饰久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实。 家人很快察觉到他情绪的不稳定,请来心理医生看看,但一次之后,心理医生表示,周游的心理检测结果非常正常。 “初步评分在最健康的区间,可是至亲离世后还能保证这样的评分本身就是不健康的。只能推断周游此前就非常熟悉题目,知道我会问什么,所以给出了一个让你们不必担心的结果。” “换句话说,他早就对自己做过测试了。”赵秋益的丈夫,如意的爷爷慢慢道。 心理医生很无奈:“他是在明晃晃的糊弄。他知道自己心理有问题,并且也在自救,但是拒绝我们的帮助,他在排斥我们。而这样的情况往往是最麻烦的。” 如意已经认定没有人能帮到他,甚至无法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所以在被带去澜水接手母亲的遗产时,就留在了那边。 一手安排了这件事的儿子在电话里说:“让周游去澜水吧,我或许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但我知道他不想要什么。” 可是如意不想要什么呢,他从来不说。赵秋益这才发现,她把如意抚养长大如此多年,却并不了解他。 家人也担心如意继续留在北京,触景生情,对他不好,便同意了。澜水有如意的表哥看顾,起居都不用他们操心。 第一年真的非常好,过年回来的如意明显开朗了很多,赵秋益听他说在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帮助别人,也感到欣慰。 “一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回家,不能和不叁不四的人做朋友。”赵秋益叮嘱,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更不要早恋,外面的女孩都是很不矜持的。你年纪小,千万不要被动摇。” “我不会的,奶奶。”如意笑着说。 但是并不是。赵秋益发现他即使和家人聊天说话也在摆弄手机,就提醒了几句,从加州回来的表姑说:“让他玩一会儿吧,这是刚出的智能机,美国那边都卖断货了,小游爱玩很正常嘛。” 赵秋益有些犹疑,如意哪里会耽于玩物,是不是什么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但那时她并没有继续深想,就像后来的人很难想象那一代智能机对整个手机领域的里程碑意义,她也想象不出什么人或物会影响到如意。 尤其在如意听到她们的话立刻收起手机后,赵秋益几乎完全不再为此担心了。 很久以后赵秋益再回想起来,很多事情都是早有预兆的,她在对如意过分放心时,忘记了他也是个有血有肉,有着所有正常且脆弱的情感的人。 如意的表哥即将结婚,同时升任澜水市公安局局长,双喜临门,连赵秋益的公公都特地打电话祝贺,长子周伯铮赶上休假,也陪同赵秋益一道去了澜水。 她特地去了趟澜中看如意。事先没告诉他,副校长和党委书记一路带着她去心理咨询室,那时澜中的教室窗户就已经装了下层磨砂上层很高的窗玻璃了,保证教室内的学子不容易听见外面的动静,可以安心学习。她踮起脚看过去,却见心理咨询室里,一个女孩低头坐在沙发上,如意半蹲在她面前,轻声细语说着什么,一边摸着她的头发。 她疼爱的孙子,从小对女生保持疏远一样距离的如意,秉性高洁,对最精细的画作,最昂贵的珍玩都不为所动,却那样温柔,那样亲昵地抚摸着陌生女孩的头发。 一股热气冲上赵秋益的眼眶。 她感到愤怒,甚至对那个女孩子都产生了恨意。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番外颠倒晨昏(中) 很难说清赵秋益为什么对那个女孩观感如此之差,该说是高中女生随便让男生摸头发很不自重么,还是说,她不愿相信还没成年的如意也会产生男女之情的事实,所以迁怒了这个不知名的女生。 她坚持认为如意是被外面的人带坏了。 为此在沉毕语的婚礼间隙就找到儿子,说要把如意接回北京,理由也很正当,如意即将高叁,要回户籍所在地高考。 周伯铮没有立刻同意:“有些早了,过完这学期的吧。” 赵秋益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说:“过完这学期就太晚了,我当初就不情愿把如意送到这来,现在倒好,我亲眼看见有女生勾搭如意。” “有女孩子纠缠周游也得他自己愿意才行。” “如意年纪小,容易被骗。我们做家长的不能眼看着他堕落。” “他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该办成年礼。再说这不是很正常吗,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没有影响成绩又怎么能叫堕落。” 赵秋益气极:“你这个做父亲的对儿子一点不上心,早恋是什么好事吗?万一那女孩心术不正呢?如意是我看大的,知道他是多好的孩子,我怎么能接受他被别人影响前途!” “您不接受的只是周游没有按照您希望的样子成长而已,但是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这些本来就是您无法控制的。”周伯铮很冷静。 敬酒敬到这桌的沉毕语闻言道:“既然很担心,那去查查不就行了。” 于是就去查了,姓谢名衍,澜中学生,成绩中等,体育优秀。 赵秋益看完资料说:“家庭条件太一般了。她一定是想攀附如意。” 周伯铮也说:“长的太漂亮不是好事。” 但是周伯铮最终也没同意现在就转学,因为周游不愿意。 于是赵秋益越发不安了,越是不安,就越是讨厌那个女生,她仿佛看见如意被谢衍骗得昏头转向,一蹶不振。这种女孩她见过太多了,自以为凭着一张脸,就能玩弄手段嫁进高门,还只是高中女孩子,心机就能这么深,难怪如意被诱惑的都不听她话了。 但是好在,念完这学期如意就要升高叁,当赵秋益再一次电话里试探着让他回来时,如意居然很快就同意了。 赵秋益甚至高兴地再问了一遍:“真的吗如意,你要回来念书了?” “是的奶奶,”不知不觉间,如意的声音也脱离了稚嫩,慢慢清朗沉稳起来,“最近和心理老师谈过几次话,也认真考虑了以后,觉得还是该静下心来回去读书。” 她满意地想,本来还担心如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但是看他果然还是分的清孰轻孰重。 赵秋益特地去澜水处理转学籍的事宜,从教导处出来时,看见如意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她走过去,发现那个方向能看见远处的操场。 “你们班在上体育课吗?”她想起刚才找如意时他班上一个人都没有。 如意低低地嗯了声,他的表情很静默,似乎又恢复了以前那样看不出真实情绪的样子,只是说了句:“今天有排球组考试。” “如意你是排球组的?” 如意摇摇头:“不是。” “那我们走吧。还要去房子里收拾东西呢。” 如意是个很有条理的孩子,所以东西分门别类收拾的非常快,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都留在澜水也无所谓,甚至如意打算带走的,也只够脚边那个不大的行李箱。 上车时赵秋益长长的松了口气,看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由衷地为离开澜水而感到高兴。 她转头想和如意说什么,却发现他低着头,完全没在意外界的事情,长长的睫毛轻微地抖动着。 “如意,你在哭吗?”她想起自己那时很诧异地问。 然后如意抬起头,一双眼明亮沉静,甚至眼眶都没有红,他只是平静地说:“没有。” 赵秋益放下心:“那就好。” 如意垂下眼:“我只是有点茫然。” 赵秋益不以为意,说:“乍然离开,难免的。澜中是很好,但只是地方名校,你还是该回北京读书,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不要高攀,也不要屈就。” 如意还拿着手机,白昼的光线照在了银白色的金属外壳上,显出一种剔透的冰冷,他神情看不出喜怒,似乎在离开澜水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多余的情感一并留在那里了。 人生总会充满各种各样的插曲,赵秋益坚信,如意在澜水度过的两年,短暂得在整个人生中都不值一提,所以即使如意回来后有时会显露出片刻的抽离,也被她有意无意地忽视了。 她不是不知道如意逐渐爱上了冲冷水澡,有时晚间给他送水果,会发现他潮湿的鬓角都带着冷气,可那时已经是深秋的季节;她也不是不知道谢衍还在纠缠如意,如意常常看手机,只是看,却从来不回,手机另一端的人等不到回应,却也不放弃。 所以她想,怎样才能让谢衍彻底死心呢?这样不自重的女孩,怎么还能出现在如意的生活里。 于是除夕的夜晚,她毫不犹豫地删掉了谢衍发给如意的短信。 那时如意出去透气,手机夹在一堆红包里,消息提示音一直在亮,赵秋益抬眼看着如意走向外面的背影,低头点开了手机。 她知道手机密码,因为偷偷看过如意解锁。点开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那个谢衍,这次是发了长长的一段,赵秋益一目十行,不禁对谢衍家庭的复杂程度更加厌烦。 她甚至没有看完,就回了条“不要再打扰我,我不喜欢你”,然后匆匆删掉了这两条消息,将手机放了回去。 如果如意还是无法狠下心做决断,那她不介意帮如意一把。赵秋益那时候,是真心这样想的。 因而在长廊看见如意挂掉电话时,她再次确认自己行为的正确。 其实赵秋益也不确定那通电话是不是谢衍打的,但是在她那样回复了以后,但凡是有些羞耻心的女孩子,都不该再纠缠如意了。 但是赵秋益没想到,她或许掐灭了谢衍对如意的执着,但真正没能放下的是如意。 几天后如意忽然说要回澜水拜年,毕竟表哥在过去两年里对他照拂不少,以及表哥的妻子也快临盆了,总得去看看。 家里人觉得也行,那时如意的爷爷已经半退下来了,空闲时间很多,于是赵秋益和丈夫带着如意一起回了澜水。 先是去了如意母亲家里,热热闹闹吃完一顿饭,如意说要出去走走,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但是当晚就没再回来,沉毕语打电话过来说是睡在他家,后来赵秋益想,沉毕语说的多半是谎话,如意是去找谢衍了。 因为在第二天,天蒙蒙亮,如意忽然闯进她的房间,门都没敲,劈头盖脸就是问:“谢衍是不是给我发了消息?那晚只有你碰过我的手机,是不是你删的?” 如意的爷爷说:“把你的外套理理,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天大的事,也该坐下来好好谈。” 如意动也不动,只是直直地看着赵秋益。 她抹了抹耳边的头发:“如意,这是你该和我说话的态度吗?” 如意只是问:“她说了什么?谢衍想和我说什么?奶奶,你告诉我。” 赵秋益有些尴尬,因着尴尬又生出怒气:“你要因为她责怪我吗?那么长的话谁有心思细看,我早不记得了!” 如意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如意爷爷吃惊道:“如意!” 他抬起手,擦了擦脸,似乎是想笑一笑,但是并没有成功。 “我本来……我本来是来得及的。”泪水滑落到唇角,他轻轻地说。 赵秋益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看到如意哭了以后,她大脑像是被谁猛击过,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应该啊。 如意何时有过这么强烈的情绪。 他都离开澜水半年多了,怎么还会对谢衍有着留恋。以前不曾有,现在更不该突然出现。 如意离开澜水时,赵秋益以为他在哭,其实并没有,到了现在,在她以为尘埃落定,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如意却再不能克制自己,完全忘记了那些加诸于身的苛刻教导,落下泪来。 可是当如意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丈夫语带急切地询问自己发生了什么时,她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那样迟钝的,再不能刻意忽视的明白过来。 如意离开澜水时,她只是奇怪他是不是在哭。 却不知道他的茫然是因为和还不能理解的感情说了再见。 那是一旦失去,就无法再挽回的感情。 番外颠倒晨昏(三) 在澜水的那几天,如意出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赵秋益什么都不知道。在她心里如意始终是那个走路要抱的孩子,只要按照她的教导,就能长成自己满意的模样。但是在不知道的地方,不知从哪一步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对如意的掌控。 她站在楼上,看见如意在庭院的池塘边和爷爷站在一起说着什么,有些恍惚地想着,其实如意不是她一个人的后代,不是只能被她一个人管教着,他学习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过父辈的权柄,去坚守,去争夺。 人人都可以说自己读过纪伯伦的《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但人人都做不到只给予孩子爱而不给予他们想法。 她抱着肩膀在窗边来回踱步,看见如意爷爷上楼,叹着气说:“秋益同志,你那短信一删,惹出麻烦事了啊:那个女孩除夕晚上被亲戚砸门,为了不让亲戚带走妹妹,又发生了口角,失手把她从楼下推了下去。亲戚死了,那个女孩也被带进了少管所。” 赵秋益紧绷着脸:“这和短信有什么关系?难道如意能一夜之间赶回澜水救她吗?” “她那晚只给小游发了消息,亲戚砸门的时候。” 赵秋益一愣。 “她家里已经没人了。近点的长辈们都在外地,小游给她做过两年的心理辅导,是那个女孩最信任的人。就算小游赶不回澜水,他至少还来得及联系毕语,把两人拦下来。” 赵秋益抓紧胳膊:“那算什么麻烦事,女孩未成年,又有精神问题,只要证明犯案时不能辨认自己行为,很容易就出来了。” 如意爷爷却说:“她是否有罪,又是否真有精神问题,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意,他恐怕从未受过这种挫折。” 这种挫折是什么样的挫折,赵秋益并不能理解。她不能理解很多事,为什么如意要去见谢衍,他不是已经放下这里的事了吗,为什么如意会哭,把谢衍救出来不就可以了,为什么如意从此冷淡了自己,明明自己是他的奶奶。 问过沉毕语才知道谢衍在少管所自杀过,之前坚称自己没有推亲戚,是亲戚自己摔下去的,自杀被救后就浑浑噩噩的,前两天刚被带回家去。 “谢衍是未成年学生,依照规定档案封存,不会有人知道她发生过什么事。她的监护人已经到了澜水,会照顾好她。寒假即将结束,周游,你该回家了。”周伯铮打电话对如意说。 命案本不会那么快结案,至少会拖累谢衍半个学期,那她的高考就完了,但是周伯铮督促公安局把案子压在几天内结掉,元宵节都没出,澜中还没开学,谢衍就回到了家里,学校甚至根本不知道有学生出过事。 赵秋益看着如意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知道了”,她走过去想安慰如意,但是如意挂掉电话后就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好半天才放下去。 没关系的,她对自己说,如意不能原谅自己只是暂时的,他总会消气,毕竟自己可是他奶奶。如意最孝顺了。 她不停地想着,才能让自己稍稍安心。 回到北京的如意似乎真的全身心投入到了高考冲刺,像每一个高叁生一样早出晚归,厚厚的教辅资料堆满了书桌,但是赵秋益知道他并不需要那么拼命,祖辈的努力早已让他免于普通人要挣扎的事情,那么多条上升渠道,唯独高考他要走独木桥。 赵秋益很困惑,她看着如意长大,为什么却从来无法触及到他的内心。 如果连家人都无法理解他,如意不会感到孤独吗? 如意依旧那样平静,态度疏离地度过了高考季,成绩出来,他是第一波填志愿的,漫长的叁个月里,他一次都没有提过回澜水。 为什么呢?他是彻底放下了吗?终于忘记谢衍了吧,如意这样干净又有道德底线的孩子,怎么还能接受一个进过少管所的女生。 赵秋益终于放下了心,挥别了心头萦绕了两年的阴霾。 所以在看到录取名单里“谢衍”这个名字时,她失态到差点把名单撕坏。 她腾的站起:“名单确定没错吧,分数都核对过了?” 教务处的人被她的声音一震,才笑着说:“都审核几次了,肯定没问题。” 她手指颤抖地指着名单:“徐老师,先跟你说,我们院不接受改成绩的学生,这对其他学生不公平。” 徐老师微微色变:“赵院长您开玩笑吧,高考成绩哪能改,退一万步讲,真有暗箱操作改成绩的,您看看这份名单里,谁家的背景够资格改成绩上我们学校?” 没有。 她颓然坐回位置上,好一会儿,她才打电话试探家里人口风,没有人被如意拜托过给什么人改高考成绩,周伯铮甚至觉得她问的莫名其妙。 如意只是学生,还没有这个能力,难不成还真是谢衍自己考的? 要不要告诉如意,不,还是别了吧,说不定他根本不知道谢衍和他进了同一所学校。她贸然先说了,万一再让如意心乱了怎么办。 于是赵秋益便什么都不说,那时如意已经搬去了校外的公寓,不常在家,她也见不到他。 赵秋益以为她瞒得很好,地理科学学院和如意在的学院距离很远,课余时间谢衍都在校外兼职,和如意基本碰不上面,一个大学里,擦肩而过四年却从未相识的人太多了。 但她没想到,就这样了两人还能产生交集。 亲戚回国小住,特地开了家宴,惯例是能出席的都出席,她特地通知了家里晚辈们,但是到了当天,从不迟到的如意却始终未至。 不知怎的她坐立不安,亲戚反倒过来劝她:“小游在学校事情多呢,又不是节假日的,哪能抽出那么多时间。” 她表情难看地笑了笑,低头给如意打电话,却完全没接,把手机放回包里的时候她神使鬼差拨打了谢衍的电话,也无人接听。 心重重一沉。 整场家宴,没来的亲友屈指可数,除去早已说过来不了的,只有如意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什么消息都没有。刚调任过来的沉毕语让局里的兄弟查了查,在一个酒店查到了如意的开房记录,酒店离这挺远,确认了人还好好的,便决定第二天再把人抓过来。 就连沉毕语都没多想,如意那样洁癖的一个人,又没有相熟的女伴,就算开了房估计也是自己睡觉,谁知道会是和女生一起! 后面发生的事情赵秋益都不愿意回忆。所有人都知道如意缺席了一场家宴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如意有一个女朋友。 赵秋益在学校看见谢衍那张茫然的脸时,气的把作业往她面前一扔,斥道:“你看看自己写的是什么垃圾,拿回去重写!” 谢衍的表情更沉重了。 她垂头丧气地抱着作业回教室,赵秋益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忍,但是这点不忍很快被愤怒盖了过去。她确确实实地看重谢衍的学习能力,但也确确实实地因为如意而迁怒她。 如意后来找过她,希望她不要因为个人私情为难谢衍,但是赵秋益说:“如意,你早就知道谢衍考过来了。” 如意毫不惊讶:“她当然能考上。她人聪明,高叁了肯认真学习,又对这个专业感兴趣,当然会来。 ” 为什么……为什么要以如此熟稔的态度说起谢衍,你不是早该忘记她的吗?赵秋益觉得自己的胃搅成了一团,再开口时都带上了颤音:“家宴那晚,如意你也是故意的?不对,肯定是谢衍害的你,那是家宴,你怎么会失分寸……” 如意打断她:“我把手机关机了。” 赵秋益一哽,她懂了如意的意思,好不容易喘上气,她不受控制地喊:“你是在报复我,你还在怪我删掉了短信,所以你挑了家宴那天,我越是不让你跟谢衍在一起,你就越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俩的关系!” 但是如意却说:“是我的错,我不该放任她对我的依赖却又弃她不顾。她本来不至于成为这样,而我也不会成为这样。” “谢衍才是受害者,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成了什么人的女朋友,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所以奶奶,我希望您不要再为难谢衍了。” 可是怎么能不为难呢,如果她接受了如意的说辞,那么她一直以来坚信的谢衍勾引如意的想法就要被动摇,就要正视自己看大的孩子并不是那样的纯白正直,他也会耍手段,也会软刀子逼迫别人。 她无法承认。 仿佛只要承认这个事实,她就要为以前那些不可名状的愤怒与嫉妒而向谢衍投降了! 或许年纪越大越是固执,位置越高越接受不了别人的批评,为了这份可有可无的自尊心,赵秋益捂住耳朵不听如意的解释,自顾自地以个人偏见折磨着谢衍。 可能是知道院长并不满意自己,谢衍几乎从不在赵秋益面前提起如意的事,也不想让她察觉到任何自己身上和如意有关的事情,赵秋益亲眼见过她进教室前把手腕上梵克雅宝的情人桥摘下来,毫不讲究地揣进外套兜里,这种表是不会由家里人买的,只可能是如意送。 那些她拼命想装看不见,却始终难以忽视的细节,小到谢衍耳间若隐若现的香奈儿耳钉,大到她停在校内的甲壳虫——甲壳虫汽车早已停产,漆成深绿的更是少见,赵秋益早前就听大孙女说如意向她那过了一辆甲壳虫,说是女朋友喜欢这种车型。 她试图告诉自己谢衍拥有的奢侈品都是她富有的舅舅掏的钱,但舅舅也不可能在生日的时候给谢衍送满箱的气球和红玫瑰。 赵秋益很不满,还只是恋爱关系就让如意花这么多钱,就算是如意自愿,又有谁家长辈会喜欢这种女孩。大孙女却哈哈笑着说:“周游还小呢,又没什么恋爱经验,是不知道花钱以外哄女朋友开心的方法的。花就花呗,又不缺这点钱。” 心疼钱?不至于,赵秋益真正不满的是如意给谢衍花钱背后的心意。 于是她愈发地看不惯谢衍,如意和自己也越来越疏远,而谢衍在自己面前永远保持挑不出错处的乖顺。 谢衍根本不打算跟自己和解,她任由彼此的关系恶性循环,也绝不低声下气,她反感自己的清高自许,就像自己反感她的散漫随意。 赵秋益气得牙痒,却又没办法,就这么四年,终于到了毕业季。她习惯性地卡谢衍论文,还没有等到最终稿,先等到了谢衍和如意冷战的消息。 赵秋益对此并不意外。无论是家庭还是个人,如意都需要一个能够全力支持他事业的传统女性,但是谢衍……没人会觉得一个天天拿课题敲老师办公室门的学生会愿意安心做家庭主妇。 她也不看好两人的未来。谈恋爱的时候怎样浓情蜜意都不出格,但是涉及到现实的事情,很少有情侣能走到最后。 校园恋爱美就美在它的纯洁,但是现实的婚嫁、礼金、学历、双方家庭、个人资产,这些本就是无法忽视的。 她把这些话说给如意爷爷听,如意爷爷摘下老花镜说:“你说得对,这些都是确实存在的。但是秋益同志,你有没有想过,如意跟一般人比多了太多的试错成本,而且他这个年纪,为了爱情做些傻事是再正常不过了。” 赵秋益难以置信:“老头子你在说什么,如意大学都要毕业了,他难道还不明白什么才是对他最有益处的,放着那些大家闺秀不要,去和谢衍在一起?” 如意爷爷叹气:“你为什么总要因为小游的沉稳而忘却他的年纪,他今年也才二十出头。他叁十岁、四十岁的时候或许会斤斤计较自己的得失,但是二十岁,不会啊。” 赵秋益觉得荒谬。二十岁,她二十岁时在积极计划考大学,同龄人都经组织介绍结婚生子了,只有她一门心思去北京,去北京。她前半生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甩掉家庭成分不好的帽子,不断地学习,不断地精进己身,扎扎实实走好每一步,喜欢?爱情?这些要排在很多东西后面,她甚至从未理解。 她年轻的时候都不知道什么是爱,如今更不可能明白。 于她而言如意和谢衍分手是早晚的事,现在的推拉磨蹭也只是浪费时间。 ————————————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番外颠倒晨昏(完) 江媛是个好女孩,品貌兼优,两家还是世交,她与如意从小认识,没有陌生感,有机会成为一对,且长辈都乐见其成。 赵秋益做好了要与如意死磕的准备,但是如意却在某天忽然就答应了和江媛相亲,如此猝不及防,连赵秋益都懵了一会儿。 于是她就打铁趁热,又把谢衍叫到茶馆,让她在一众亲戚面前亲眼看着如意和江媛走在一起,赵秋益看见谢衍眼里的泪花了,再看着她收拾好情绪,低声向自己请教问题。 赵秋益几乎要畅快地笑出来。如意让所有亲戚知道他有个女朋友,她就要在其他亲戚面前纠正如意四年前的错误。 错误的就该被修正,不该出现在生命里的,就该早点离开。 或许是太过愉悦,她陡然就看谢衍顺眼了。她与谢衍是真正的师生,批改过谢衍的作业,指导过她的课题,她总是在斥责谢衍,但也迫使谢衍要以全副精力应付专业课,谢衍对地理信息科学的所有认知几乎都来自于赵秋益。 将一个白纸般的孩子,培养成合自己意的样子,这并不是赵秋益投身教育的初衷,但是数年里,她都因此而获得无限的心理满足。 如果不是如意的缘故,她或许会很喜欢谢衍这个学生。 但是凡事没有如果,赵秋益想谢衍应该感谢自己,帮她解决了恋情与学业间的矛盾,让她能够毕业且顺利读研,而如意有一个温顺听话的新女友,也能安心出国进修,明明这才是对大家都好的结局。 赵秋益相信谢衍会赶在答辩前解决这件事,但是谢衍速度快的超乎她预料,那周周五,她就在学院楼下看见了如意。 说起来,赵秋益几乎没见过如意来这,其实她对如意和谢衍平日是如何相处的也没什么了解,她只会在打量谢衍时从细枝末节里确定至少如意对她很大方。 赵秋益一开始以为如意是来找她的,绕过花木刚想走过去,看见谢衍从教学楼的侧门走出来了。 周五没有晚自习,写论文的大多在图书馆,教学楼里只有还在写论文二稿的谢衍和指导她论文的赵秋益。他们站在侧门的灌木丛旁,附近没什么走动的人,十分安静。 赵秋益走近,看见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要递给如意,但是如意怎么都不肯收,两人争执了一会儿,谢衍忽然把东西狠狠往他怀里一塞,任由东西滚落在地,拔高音量说:“我受够了!我配不上你我知道,你和你身边的人不用这样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提醒我。” 因为愤怒她的声音都在抖:“我有尊严的,你家拿我当什么,我不是非你不可。周游,我们俩完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如意就那么站在原地很久,久到赵秋益都忍不住想叫他回来,他却慢慢弯腰拾起那个东西。 赵秋益踌躇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正看见如意直起身,手里捧着一个被摔开的红丝绒小盒。 里面是一枚戒指。 戒指上镶嵌的钻石在路灯照耀下极为晃眼,他把戒指拿在手上,像是送出了一颗干净明亮的心。 赵秋益呐呐:“如意……” “这是我去年送给衍衍的,在我送她的所有礼物中,衍衍最喜欢这个。可是她放弃这枚戒指的时候,和放弃我一样坚决。”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抬起头时,赵秋益才发现他眼尾泛红,眼底星星点点的光很快隐没了。 “奶奶,您满意了吗?”他轻声问。 赵秋益张口喊了声“如意”,她想说自己做的一起是为了他好,为了大家都好,但是看着如意的模样,不知怎的,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股热气直冲脑门。 如意笑了笑,笑容莫名有些悲哀:“您一直叫我如意,您究竟是希望我万事如意,还是希望周游这个人,他的思想,他的言行,都严丝合缝如你的意?为此,连他个人的喜怒哀乐都可以不在乎。” 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赵秋益睁大了眼,几乎懵了:“你在说什么啊如意!难道我对你的疼爱是假的吗?我带你去上课,给你请名师,为了教导你竭尽了心力,小时候你生病要人照顾,你妈妈身体又不好,都是我在你床边整晚整晚地熬,每次也都是我让别人把你妈妈请去打牌看展,好把你接到院子里多吃点饭,我是你亲奶奶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哽咽了,茫然地摇着头:“我都做了些什么,会让你连我都怀疑?”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没人教过我这些,我自己去学,什么也学不到。”二十出头的如意好像回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谢衍发给他的短信被删除,他想传递给谢衍的感情也被掐断。 总是没赶上,总是来不及。 他再次揉了揉眼,握着戒指盒离开了。赵秋益站了许久,连眼前的景色都不认识了,有偶然路过的学生向她恭敬地打招呼,她胡乱点点头,甚至想不起来应该说什么。 赵秋益尽可以对如意和谢衍的感情不以为意,可是她无法忽视如意对她的怨怼。 是的,怨怼。 于是她又因着这份怨怼反思自己,越反思越迷茫,因迷茫而痛苦,短短几天就迅速病倒了。 但她是小组的论文指导老师,离答辩不到一个月,学生每天都要找她指导论文,于是赵秋益不回家,就住在了学校,每天吃药硬撑,晚上难受的睡不觉着时就想,业障啊,真是业障,她折腾的谢衍写论文不顺,到最后是她撒不开这个手。 终于勉强自己把论文带完,小组学生们一辩通过,录完分走出办公室她就打车去了医院,当天下午就进了病房。 她病的浑浑噩噩,期间如意似乎来看过她,也似乎没有,每次睁开眼,只有老伴在她床边。 来过不少看她的人,但都因担心影响她休息早早离开了,人群来来去去,他们的面容都是模糊的,门开了又关,赵秋益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可笑到荒诞。 自己仿佛被前半生追逐着的东西远远抛弃了,曾经对她来说放弃是很轻易的事情,因为她知道所得一定比付出的更多。 可是她看着眼前给她把粥吹凉的老伴时,难过地说:“我以为我为如意做的决定都是出于理性,可以让他过得更好,可是他居然一直在怨恨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老伴叹着气:“如果我能回答你,或许就不会坐视这一切的发生了。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讲,子弟都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的。” 如意的爷爷已经过了思考这种问题的年龄,而赵秋益似乎从这一刻才开始。 会吗,赵秋益想,如意会不会像其他兄弟姐妹们一样明白,从出生起自己的人生就已经被规划好了,他怨恨自己的奶奶,其实是怨恨加诸于身的那些或硬或软,或明显或隐晦的条规,赵秋益是缩影,是具现出来的人格。 所以在听说如意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和谢衍领了结婚证时,赵秋益居然是全家最不惊讶的。 如意爷爷已经摔坏第二只建盏了,她才哦了一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如意的爷爷好多年没发这么大的火了,勃然大怒:“简直胡闹!交朋友是一回事,结婚是另外一回事,哪有这么随意的!我们这些长辈都是摆设吗!” 赵秋益的公公直接闭门不出,据说是气的心脏疼,协和医院常年给他看诊的医生大半夜匆匆登门,赵秋益隔着道屏风都能听到老爷子拍桌子的吼声。 她在那年除夕如意待过的红色长廊上发呆,刘阿姨赶在她坐下前给石凳盖上一层棉手帕,再给她递上披肩,说是夜凉,院长身体刚好不能受冻。 “如意出生前你就在了吧。”赵秋益说。 刘阿姨说是。 “他叁岁时就那么点高,坐在那里玩积木,六岁入学的照片还压在我书桌玻璃板下面,十五岁穿军装时飒爽又英挺,去新疆黑了点,没半年又白了回来……”赵秋益喃喃道,“每个人都看着他长大,可是到今天我才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了解如意。我们明明是他的至亲啊。” 没有人能够给她解答。如意似乎永远都应该是大家心中的样子,温和,有礼貌,体贴,懂礼数,而不是这样,对婚姻大事做出了人生最大的反叛。 “如果如意可以和谢衍在一起,那他是不是至少能开心点?”赵秋益说。 刘阿姨说:“比较难啊。两位先生都不太满意小游找的对象呢。” “真有意思,先是我反对,到最后,反对的成了他们。” “因为您关心的是小游好不好,先生们更关心的是周家好不好。除了小游,您是家里和那个小姑娘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了,您觉得,她能让小游幸福吗?”刘阿姨问。 赵秋益想了很久,才拉过她的手,拍着她的手心,笑着说:“安心吧,或许他们会有争吵,矛盾,但是到最后,也只有他们能忍受,啊,包容彼此。” 刘阿姨笑起来:“那就太好了。” 赵秋益站起来:“小游结婚了,他房间的单人床两个人睡不下,得把床换掉啊。” 赵秋益和刘阿姨一边走讨论着换什么双人床好,绕过照壁时看见如意的爷爷正打电话不知跟谁大发雷霆,赵秋益裹紧披肩路过,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我记得如意的大名是他妈妈取的。” “是的,周姓,这一辈是单名,偏旁从叁点水,其他人都是直接从家谱里拿的名,唯独太太没按照序齿来,给他取了【游】。” “我记得她说过,【游】出自画者追求的【游心之所在】,宗白华就曾提到过这种画境。我们总是习惯在孩子的身上寄托自己的理想啊,因此永远不会满足。” 刘阿姨当然不会做出评价,她只是说:“太太如果能看见小游结婚,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知道她不会的。”赵秋益不以为然,“为如意留下了巨额财产,让他即使离开周家也可以过得很好,或许是这位母亲最后能为儿子做的事情了。” 刘阿姨有些忧虑:“小游现在的处境很不妙。” 赵秋益轻轻说:“大家长老了,未来是年轻人的。更何况直到现在,如意的父亲都没有表态呢。” 就算如意和他的爷爷太爷爷都闹翻了,因婚姻的原因再不能得到他们在事业上的助力,但是他依旧是周伯铮的独生子。 年轻人刚刚进入社会,老一辈逐渐隐退,周伯铮这一代中年,才是牢牢握住了权力的人。 周伯铮只有这一个孩子,他绝不会因为不满儿媳妇而阻碍亲生儿子的前途。 于是赵秋益说:“如意还真是,做出的决定再荒唐,结果也会如他所愿。” 因为太过有底气,所以连利弊得失都不用去考虑,先人辛辛苦苦打下江山,不就是为了让后代享受这种惬意吗? 而传递财富与权力的同时必然会传递压力与期许,如果如意足够优秀,终有一日也能让长辈们心悦诚服。 不过大约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了。 赵秋益陡然轻松,身体就慢慢好起来了。临近毕业,她事情一堆,总呆着学校里,难免和谢衍频繁碰面。 她以为如意和谢衍结婚是矛盾解决后两情相悦的结果,但是谢衍看起来并不喜悦,甚至瘦了不少,给她发毕业证学位证时赵秋益看着她的手腕,细细的仿佛一掐就断。 办公室就她们两人,赵秋益把学生印章送给她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有时间来家里吃饭。” 谢衍沉默着点点头。 赵秋益顿了顿又说:“我以前对你多少苛刻了些,希望你不要介怀。但如果真的无法释然,也不要因为我影响你和如意的感情。这周末怎么样,如意的父亲也回来了,一起见个面吧。” 谢衍捏着印章,表情有些游离,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我会到的。” 赵秋益有些奇怪谢衍的魂不守舍,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但总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和颜悦色吧,太离谱了,估计是心理上还没适应她们身份的转变。 并不了解如意和谢衍结婚真正原因的赵秋益比往日更早地回了家,刚到家就张罗着收拾如意房间。如意的房间常年有人打扫,东西摆放简洁整齐,但是赵秋益要换掉房间里的床。 如意年少住在这里,高中就去了澜水,大学更没怎么回来住过,所以他睡的榉木拔步床至今没有换掉。 如意的妈妈是南方人,祖上的闺秀们都住拔步床,如意这张是前朝格格用的,拆掉后拼接起来,去了很多对现代卧室来说冗余的装饰,整张床空间一人有余二人逼仄,但也因为过于贵重且用料实在,床很不好移动,故而这些年只能做些清扫。 警卫员们忙活了许久,才把拔步床拆开,再搬下楼收进库房,拔步床是古董 ,一行人可不敢破坏,小心翼翼搬走床板,床板与墙壁间的距离缓缓拉开,赵秋益走过去确认床缘边沿完好,手指却摸到了墙壁上一片坑坑洼洼的地方。 她放下手看了过去。 是被竖起的床板挡住的高度,留下痕迹的地方正对着床板镂空的位置。 那些痕迹很陈旧了,但依旧能辨认出,横七竖八,深深浅浅,全是小孩子掐出的指甲印。 赵秋益忽然愣怔。 时间仿佛骤然倒退,那些本以为模糊的光影又在眼前浮现,耳边是老友忧心忡忡的声音,问她如意是不是睡眠不好,而且很喜欢咬手指。 还有如意站在教学楼下,眼里带着星点的泪光说自己从没学过什么是爱。 可是每一次,每一次,赵秋益都没能给如意正确的回答。 是她把自己的孩子一次次推开。 那些无言的深夜,年幼的如意在墙壁上划下一道道指甲印时,他在想什么呢?忍耐,没有尽头的忍耐。 孤独,痛苦,寒冷,饥饿。 缺爱。 没有人告诉过如意什么是爱,仿佛这是毫无意义的词语,他夜晚躺在床上时,会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 赵秋益蹲下身,低下了头。 这时老伴从外面进来,很不高兴地说:“秋益同志,大晚上的你不要扰民呀,我们还没说要见那个女孩,你就先折腾如意房间了……秋益?” 赵秋益肩膀抖着,哭了。 她指着墙壁:“你看,你看,为什么呀?” 老伴看见那些指甲印,瞬间明白了,陷入了沉默。 那样鲜明,那样汹涌的后悔,几乎要把赵秋益淹没了。 她忽视了,错过了,任由着年少的如意挣扎着,哭泣着。 如果她能拉起如意的手,如果不插手如意和谢衍的事情,如果她能多听如意的心里话,如果……… 如果她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保护那个深夜里疼痛哭泣的孩子。 但是来不及就是来不及。 她怀揣着那样的负罪感许多年。 所以在很多年后的澜水,赵秋益听到谢衍平淡地说与周游高中不认识时,忽然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 她不在意谢衍是不是爱慕虚荣,贪图富贵。 她在意的是如意对谢衍两年的呵护变成了从不存在的东西。 那是一切故事开始前,最重要的两年。 那是如意对一个人付出的最初的爱 。 94 谢衍没想到赵院长回忆往事能回忆哭了,这么柔肠百结简直不像她认识的赵院长。 外婆拍拍赵院长的肩,和她说起别的事,谢衍和江媛维持表面客气地说着话,说着说着,忽然杯子一放:“你们今晚住哪?” “你家啊。”江媛觉得她这个问题好多余。 !!! oh,她那些塞在家里各个角落见不得人的违禁武器。 谢衍面无表情,两只手放在茶几的下面噼里啪啦打字: 【呼叫呼叫。你啥时候忙完,忙完先别过来,回家把我那些刀具收起来啊。】 周游回的很快: 【与会。】 谢衍不满: 【你怎么总在开会?】 周游: 【你见过哪个大领导天天呆在办公室。】 谢衍: 【知道啦知道啦副市长,忙你的去吧。】 片刻后,周游发来一条消息: 【看完外婆后你先带她们去鹤望江。】 妥了。谢衍满意地关手机。 想了想又打开,出去打了个电话,又回了病房。 外婆精神不济,没过多久有些困倦,赵院长也不便再打扰她,就起身告辞,但是这个点去吃饭太早了,又不能回家,谢衍硬生生把她们拉到咖啡馆,尬聊了一会儿后,赵院长从包里掏出书看,江媛打开电脑做课件,谢衍,谢衍玩手机。 周游那边结束时看了下时间,就坐车回了家。还在路上呢,先接到电话,那边是上海口音,声音很热情:“侬好,是谢女士的丈夫周先生吗?” “你好,哪位?” “谢女士前段时间在我们这订了一张床,本来说要送到梧桐公馆,现在要改送去锦润小区,她让我们和您联系,现在我们到小区外面了,您在家就出来一下的啦。” 床? 周游和谢衍上次无效吵架的时候谢衍装逼拿刀捅了下床头,说要换一张硬板床,但是直接送去梧桐公馆就行了,锦润这边不缺床啊。 于是周游客气地说:“你们等等。” 然后致电谢衍。 谢衍告知她确实让人把床送到了锦润,让他接收一下。 周游皱眉:“今天有客来,晚上还要一起吃饭,你应该迟几天再让他们送。” 谢衍:“你会喜欢这张床的。” 硬板床制作再怎么精良那也还是硬板床,他在部队睡了那么多年也没觉得要特别去喜欢。 周游先回家把谢衍放在家里四处的刀具收起来,锁好二楼的违禁物品陈列室,通知小区保安把装床师傅们放进来时,确实没想到谢衍订的根本不是硬板床。 水床。还不止是水床。 床四角支起柱子,上方的纱幔掩映间周游隐约看见了亮锃锃的情趣手铐…… 装床师傅们是从上海过来的,专门接待这一类客户,啥玩意都组装过,干起活来沉默寡言,不对主人家任何私事感兴趣,工作态度极认真友好。 正如网络最和谐的评论区永远是求种子求资源的,放到现实中也是这类行业最温柔贴心。 周游站在门边,从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送走装修师傅们离开家的时候,他把卧室门的加强锁都锁上了。 鹤望江的包间至少要提前一天预约,还得是熟客,但是谢衍打了个电话给经理,很快就安排好了。 旗袍服务员引她们进包间,谢衍在旁边的太师椅坐下,接过服务员小姐倒好的茶,还没喝完,又有人进来了。 谢衍有些意外地站起来:“您怎么亲自来了?” 江老板盘着核桃,年纪大了但是依旧面色红润声若洪钟,看着她时眉目极为和善:“许久不见你这来吃饭,怎样,家里都好吗?” “其他还好,只是外婆摔伤住院了。” 江老板唏嘘:“老人啊,最不能摔了。你舅呢?” 乐清辉生平最烦名门子弟,在商会认识了江老板还成为好友后才得知对方的家世,但因为好友家世太好而和他反目这种理由未免过于奇怪,友情也难以割舍,于是江老板就成为了乐清辉唯一一位出身名门的知己好友。 当年也是乐清辉拜托江老板查一下谢衍的结婚对象,但是那个圈子即便是江老板也够不上。 “舅舅很好,最近在研究厨艺。”谢衍想起舅舅每次看外婆都带自己做的饭。 赵院长这时看过来:“对哦,之前也没见过你舅舅,都是亲家,今晚一起来吃饭吧。” 谢衍替乐清辉回了:“我舅舅结束生意居家以后就不再参加聚会了。”开玩笑,让乐清辉和赵院长坐一桌,真不会打起来吗。 江老板显然也懂,叉开话题:“您就是小衍的婆家人吧,幸会幸会。” 于是在周游赶到之前,江老板已经将一桌人应付得妥妥贴贴,赵院长听得频频点头,周游来后他才适时退开。 ————————— 立最后一个flag:本月完结,让故事结束在2021年。 95.圣诞快乐~ 菜都上齐了周游才到,坐下前说了抱歉,会议结束太晚,赵院长有些心疼:“都快七点了,你们怎么还在开会?” 周游面不改色:“市中心有块地六年前被雨润买下建商场,但是后期资金没到位成了烂尾项目,我前段时间给区政府下文件责令协调,现在由区政府出十五亿,算是投资,下个月起就可以重新动工了。刚刚开会就是谈这事。” 谢衍:“金地对面那块?确实荒了挺久,还堵塞交通,每次车都不好停。” 赵院长:“那也太久了。如意你总是这么忙吗?” 赵院长上次来的时候,周游又是失忆没恢复过来,又是在端山镇受伤,组织上还是希望他静养为主,所以公事实际并不算多。 周游说:“时常要加班,每个月都要出差考察,忙起来有时连家都回不了。” 赵院长用公筷给他夹了菜,说:“事情是做不完的,慢慢来,千万别累着自己。” “我还好,只是委屈了衍衍。” 这时候做妻子的就要贤惠大度地说“这是我该做的”,但是谢衍喝口茶:“你是挺委屈我的。” 赵院长没说什么,江媛一粒花生米差点呛进气管,咳了半天。 谢衍递杯水过去,还给她拍拍背。 江媛的表情管理比较失败,捂着嘴不吭声,于是谢衍转移话题:“赵院长来的时候给你带了几盒香,在我后备箱放着,等会记得拿你车上。” 周游问:“是什么香?” 赵院长说:“一盒沉水香,还有一盒老山檀。” 周游:“谢谢奶奶,但我不用老山檀。您明天带回去吧。” 赵院长惊讶地说:“你不是最爱檀香了吗?” 他哪有什么爱不爱的东西,切。谢衍继续喝茶。 周游说:“那已经是很久前的习惯了。” 他以前常用老山檀,檀香是明香,气味外放浓烈,有益身心且振奋精神,但是谢衍不喜欢檀香,婚后久了,周游就渐渐换了沉水香。沉水香是暗香,烧起来的香气十分幽微,若即若离,很是好闻。 赵院长却是一怔,慢慢哦了一声,便不再提这事了。 江媛嗓子哑了一会儿,赵院长又保持沉默,于是这顿饭吃的很快,结束时谢衍把卡交给旗袍小姐,旗袍小姐的笑容像来时一样温柔礼貌:“老板说,您这顿已经记在了乐先生的账上。” 谢衍果断收卡:“好的。” 这时候江媛忽然说:“我刚刚就想问了,跟江老板认识的乐先生,是不是叫乐清辉?” 谢衍:“你怎么知道?” 江媛的表情很微妙:“还真是啊……” 谢衍挑起一边眉,上下打量她,恍然大悟:“哦,你也姓江。亲戚?” “很远很远的亲戚了,他不认识我,不过我有几次和家里人去他在北京开的饭店吃饭。那时就听人说,江老板的一位好友,年轻时跟前部长家闺女谈对象,女孩家不同意,没成,那个女孩后来嫁去加拿大,没几年得癌走了……” 谢衍无感地哦了一声。 倒是赵院长多问了一句:“是什么癌,遗传病吗?” “不清楚呢,不过那么年轻得病,可能跟水土不服或者心情郁结有关?” 赵院长忽然脚底踩空,整个人站在楼梯上就摔了下去,走在她旁边的江媛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尖叫一声,稍前一点下了几层台阶的谢衍半侧过身,一手抓着赵院长的肩,一手扶住她的腰,自己后背撞上墙壁以缓冲赵院长摔倒造成的冲力,险险地稳住。 等走在最前面的周游回过头时,谢衍背抵着墙壁,已经拽牢了赵院长。 江媛脸色苍白地扶着赵院长,周游则几步上前拉过了谢衍。 谢衍还有闲心开玩笑:“您是想和我外婆做病友吗?” 赵院长也是心有余悸,不停的抚心口,随即她抬眼看着周游,想对他说什么,最后还是摇摇头:“我没注意,年纪大了,唉。” 江媛连忙说:“赵奶奶您昨天还全英文发表线上演讲了呢,哪有年纪大的有您这精气神。” “年纪大了,思想就容易保守,容易抱残守缺,故步自封。这不止体现在学术上,也体现在做人上。”赵院长重复道,“我老了。” 周游看向赵院长,他的嘴唇轻轻抿了下。 到家以后,赵院长坐在客厅喝了杯热茶,就和周游一起去了书房。江媛看着整理钓具的谢衍,说:“我听说周游哥哥把赵奶奶给你们找的阿姨辞退了。” “嗯。” “那是赵奶奶的一片心意,你们辞之前也该和她说一声。” “你还真是个贴心后辈。”谢衍头也不抬。 江媛坐在沙发上:“我和赵奶奶认识很久,也在一个学校工作,有时候她不方便让家里人陪着出去,就会带上我。” 谢衍依旧无动于衷——她在缠鱼线,这是个精细活,很容易割到手。 见她没反应,江媛抓紧了裙子:“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 “【讨厌】换成【嫉妒】更合适吧。”谢衍终于收拾完了,提起钓鱼箱放到阳台。 江媛被噎了好一会儿,才说:“随你怎么理解。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就这样吧,女人跟女人和女人跟男人总归不一样,你有那么多男人喜欢,就该知道不会有女人喜欢你。”她脸涨的通红,飞快地说完就要噔噔噔上楼。 谢衍叫住了她:“你和赵院长的房间在一楼。” 江媛僵在楼梯口,慢慢转身。经过谢衍身边时,她顿了顿才说:“但是周游哥哥喜欢你,日子是你们两人过的,我们的想法你都可以不在乎。” 江媛冲回了房间,谢衍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江媛无聊。 她跟周游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要不要在乎别人的想法还需要江媛来教? 有客在家,她不好去二楼休息室,大概只有周游能看到满房间的违禁物品时面不改色了,还是别吓到另外二位。 谢衍在楼下边看电视边翻手机,才发现澜水市官方公众号发了条消息,沉如释市长直升市委书记。 嗯? 还在思索间,她听见了赵院长下楼的声音。谢衍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赵院长的表情非常平静,平静得几乎慈祥了,这是在往日,即使她对谢衍最温和时也不曾表露的神情。 她坐到了谢衍身边。谢衍看着她微红的眼角,发现她哭过。 赵院长缓缓道:“我要和你道歉,谢衍,对不起。这些年,因为我的偏见,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谢衍手指抽了一下,没说话。 “你不一定非得原谅我,因为再怎么道歉,已经对你造成的伤害也是无法改变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受一些。” “您是希望自己能好受一些。”谢衍说。 赵院长苦笑:“对,你说得对。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一定得和你道歉,我,我真的……” “我知道的,赵院长,您不用再说了。”谢衍打断她。 她按着赵院长的手,笑了笑:“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是我很难原谅您。我曾经非常难过,因为您是我很喜欢的老师,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对我这么苛刻,我很想亲近您,但是总被您的态度伤到。” 谢衍轻轻地说:“赵老师,真的过去太久了呀。” 那时的谢衍还会叫她赵老师。 赵秋益摘下眼镜,手背捂住了眼。 “我以后,不会再自以为的管你们了……你,你要和如意好好过日子……” “我知道,我会的。”谢衍说。 96.古往今来都需要宋仁宗 和赵院长说完话上楼洗漱后,没多久周游也结束了工作从书房回来了。 谢衍坐在旁边的瑜伽垫上,还在看刚才的新闻,看着看着,她说:“沉如释任市委书记了。真让人意外。” “这是省委的决定。” 谢衍看着官方公众号上的内容:“包养播音女主持,在外有私生子,挪用全市养老基金……剩下的不说,光是这一条,赵东风这个市委书记就干不下去了。但是检察院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搜集到这么多违纪事实,周游,你下午真的只是去开会吗?” 周游正在解领带,闻言头也没回:“消息具有延迟性,今天放出来不代表是今天查出来的。” 他的意思是他下午是在开会,但也没否认这件事和他无关? 政客的话怎么这么难揣摩呢。 她把手机充上电,转头看周游。她的视线太强,站在衣橱前的周游实打实感觉如芒在背,衬衫刚解开袖扣,他问:“你之前不是说要换硬板床吗,怎么换了这个?” “一时兴起。”谢衍站起来,一脚踩上床,床面下陷一点,像踩着软软的果冻,她兴致勃勃地说:“很好玩啊,我以前都没玩过。” “在研究证明水床可能对颈椎产生不良影响后,一般家庭就不再使用了。” “很多情侣酒店都会配水床,但是你从来不跟我去。”谢衍拿过床头的遥控器开始研究。 “无论几星的酒店,我都对它们的卫生条件和隐私保护毫无信心。”周游取出睡衣就去洗澡了。 “洁癖。”谢衍咕哝。 周游擦着头发推开卧室门,却发现里面一片黑,衍衍两字还没喊出口,一只凉凉软软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卧室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他放松了身体,有些无奈:“你又要干什么?” 谢衍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松开手,随即一条布料代替绑住了他的眼睛。 他摸了摸:“我的领带?” “对,衣橱柜子里靠边上,深红色的那条。” 谢衍夜视能力强,只凭窗外漏进来的月光都能看清周游细微的神情变化。 因为心情好,她的话也多了起来:“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打这条领带。其实深红色领带配正装,只有中年以后的人穿才好看,年轻人是怎样都穿不出那种气度的,但是你例外,可能因为你五官端正,性格又很沉稳,深红领带就显不出你的轻浮,反而衬的更好看了。” 周游双指按在领带表面,倒也没有因为谢衍的夸赞显得开心:“你很少夸的这么直白。”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谢衍亲亲热热地拉着他往床边走:“人家想和你一起试试水床~” 周游被扑倒在床上,他皱着眉想摘掉领带:“那也不用非得戴着……” 咔嚓。 他的手腕忽然被谢衍拉着套上了一个凉凉的圆环,还传来卡扣闭合的声音。左臂被吊起,谢衍还坐在他腰间,正兴奋地试图把他右手臂也吊起来。 眼睛被蒙着,周游只能听见锁链晃动的声音,他深吸口气:“你故意的吧?” “好哥哥,说的好像你亏了一样。”谢衍声音带笑地抱怨着,慢慢解开他纯棉睡衣的扣子,一根手指探进他的裤子,往下勾,人也跟着弯下腰来,湿热的舌头慢慢舔过他的乳头。 水床一晃一晃的,没有着力点,却特别助兴。 “怎么会有男人的乳头是粉色的,据说只有雏乳头才是这个颜色,周游,你真干净。”谢衍又舔了下。 周游已经在喘了,还在说:“这个说法没有科学论证,只和人体色素沉淀有关……” 他是真的白,八分之一的前苏联混血,到周游这一代只剩下怎么都晒不黑的肌肤,连那里都是可爱的浅色,直观上冲淡了它的尺寸给人的畏惧感。 舔到下面时周游明显激动起来,绑住他两只手的锁链哗啦啦响,但无济于事,甚至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在他清瘦白皙的手腕上勒出道道红痕,像雪地里的红梅,这样雪白,又这样艳色,让谢衍愈发兴奋起来。 她含住性器的顶端,舌尖抵住了马眼,慢慢旋转着钻了起来。 快感来的太过强烈,性器又热又涨,马眼处酸酸的,几乎要射了出来。 周游喘了起来,连不成气,下身跟着挺动起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深,深一点……” 谢衍很给他面子,舌头快速扫着他龟头下面,又用牙齿摩擦着前端,一点点深入,性器太长她嘴包不住,但是在吞无可吞时还是给了他一个深喉。 周游闷哼了一声,锁链某一瞬间猛然绷直,随即他脱力地缓缓松开双臂,锁链声响起,谢衍在他将射的时候就及时直起腰,脸颊却还是被射了一些白浊的精液。 谢衍轻轻出了口气,手指擦了擦脸颊:“好哥哥,你爽完了,该我了吧。” 她刚想往周游身上爬,却听锁链声再响,这次声音清脆细微,她敏感地“嗯?”了一声,手却忽然被人拉过,黑暗中,周游用标准的军中擒拿术先是锁喉,再是拿腰,没等谢衍回过神,她已经双手被情趣手铐吊在上方,而周游单膝跪压着她侧腰,力道不大,但让她动弹不得。 真是风水轮流转,刀俎和鱼肉立马掉了个个。谢衍立刻卖惨:“哎哟,周游哥哥,人家疼呀,你把我放下来嘛~” “哄我的时候一口一个哥哥,真正睡到了就该叫弟弟了吧。”周游不为所动,调整姿势半跪在她双腿间,一只手拉开她的大腿,另一只手中指缓缓插进她的内穴。 谢衍真恨自己上次口嗨,让周游这么折磨自己。他抠挖的力度不疾不徐,偏偏又十分了解谢衍的敏感点,身下的水床又是自动调节的恒温,热的人流汗,谢衍几乎要软成一摊春水了,声音也软绵绵的:“我错了,我明天就把水床收起来,好哥哥,你再用点力……” “为什么收起来,我还没玩够。”周游的声音非常平静,完全听不出来他没玩够,他又加了根手指,直把谢衍花穴玩的春潮泛滥,水意恣肆。 他迟迟不给谢衍痛快,谢衍就主动把腿缠到周游的腰上,花穴里一缩一缩,挽留着周游的手指:“你进来的话,想怎么玩都行。你不如亲身教教我,该叫你哥哥,还是弟弟~~” 周游没有回答,而是又加了根手指。一阵抽插下谢衍都打哆嗦了:“混,混蛋,手铐铐得好好的,你怎么挣脱出来的。无良商家,害我……” “我连真正的手铐都开过,这种东西,哼,小玩意。” “你在军中连开手铐都学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唔……”她咬住了唇,真的快忍不住了,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老公,你快进来嘛~” 下一刻,手指抽出,贲张灼热的性器顶了进来,那瞬间差点刺激得谢衍当场潮吹,她两腿颤抖着,搭在周游结实的大腿上,还在小口喘着气,就被狂风骤雨般的疯狂抽插夺去了心神。 “啊啊啊啊——” 锁链晃的比之前更厉害,水床一波一波地推动翻滚着,很难说清谢衍的叫声中是愉悦更多还是痛苦更多,或者兼而有之。周游很少这么粗暴,粗暴到几乎要把谢衍操熟了操化了,只能永远躺在他的身下。 谢衍眼前是花的,根本看不清周游的神情,花穴还在凭本能吸吮着性器,两个人紧紧连在一起,呼吸交缠,难舍难分。她觉得自己实在失策,这些情趣设计,明显是周游更兴奋啊! 再一次潮吹时,谢衍头发都湿了,她蔫答答地歪着头,急促地喘着气。 周游射完也是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慢慢将手指插入谢衍的指缝,忽然轻轻问:“衍衍,你有想过要孩子吗?” 谢衍慢慢地眨了眨眼。两人双手紧握,她能感受到周游的指节上并没有戒痕,因为公职原因,他上班不能戴婚戒,而谢衍,她是从来就没戴过。 谢衍叹口气,说:“我现在不排斥啊。但是周游,你还记得上次小小来我们家吗?” “嗯。” “你对亲戚们向来都很客气,但是小小那几天住我们家,我好像看到你的另一面。这让我觉得,你以后会是个很严厉的父亲。” 她的语气透着性事后的懒散:“你有按照正常孩子的方式长大成人吗?没有吧,这样长大的你也不会有正常的育儿理念的。那些你从来不曾拥有的,也不能凭空变出来给你的孩子啊。”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刺激到了周游,他不再和谢衍讨论生孩子的事情,而是收回手,掰开谢衍的腿,继续干了起来。 谢衍手被挣的发麻,下体因为频繁的高潮几乎痉挛了,在过度的性快感中,多余的情绪都被抛诸脑后响,嗓子都叫痛了。 “要不要倒吊着试试?”被冲撞到七荤八素的时候,周游轻咬了口她的耳朵,喘着气问。 “不,不要——啊!啊……” ——— 深夜,沉如释夫人挂掉最后一通贺喜的电话,疲惫地对客厅独自一人喝酒的丈夫招呼道:“这么晚了,别喝了,快睡吧。” 沉如释市长,现在该叫他沉如释书记了,闻言苦笑一声:“就算我喝多了明天迟到,别人也只会以为我升任市委书记太过激动,夜不能寐罢了。” 沉如释的夫人纳罕:“怎么,你升书记,还不满意了?” 沉如释摆摆手:“你不懂,休息去吧。” 相比较欣喜,他更多的是心有余悸。 赵书记屹立澜水数十年,真正的倒塌也不过短短数月。赵腾死了,赵书记做的那些事情就被抖了出来,同样也因为赵腾死了而赵书记被爆有私生子,意味着赵东风的财产包括政治遗产都将留给这个非婚生子。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书记的妻子之前拼命维护丈夫是因为多年情谊加利益牵扯(这个应该是主要原因),但现在独子死了,丈夫又有私生子,新婚姻法抹杀婚生子女的正当权益,更意味着赵东风对岳家的背叛,于是她的家族为了自保,迅速与赵书记进行了切割,放弃地彻彻底底。 一环扣一环,爆出来的消息打蛇七寸又杀人诛心。沉如释不敢去深想是谁查出来的这些,又是谁主导的这些,他只知道这几年市政府负责管理社会舆论和接听市长热线的消息都要报给周游。 沉如释抖着手又喝了一杯。 澜水这种大市,很少有市长直升市委书记的例子,通常得由省委决议,由其他市市委书记升任,或者是由中共中央批准,选举如原上海市副市长之类的级别为市委书记。 赵东风书记前车之鉴,之后省委省政府会更加慎重挑选下一任书记人选,他在澜水多年,家世尤为清白,唯一居高位的姐姐沉末红和他还是出了名的关系不好,且即将退休。 而在此节骨眼,周游又将自己在酒店坍塌事故中所做的所有成绩尽数转让给自己,让自己这几个月在副省长面前刷够了脸,名声甚至传进了省委。 有他的“成绩”在,省委很可能会直接把他提拔为市委书记,毕竟少有市长升市委书记的例子不代表从来没有。到时他可不得投桃报李?市长一职空缺,周游又是市长之下级别最高的常务副市长,舍他其谁? 自己能力一般,常务难免倚重周游,日后澜水说不定会出现书记轻而市长重的局面…… 沉如释狠狠嘬了一口酒,辛辣的滋味直冲到喉,他痛苦地眯起眼,感觉像被谁掐住了喉咙。 ……但是,却又舍不得。 他一生庸碌,被赵东风压着大气都不敢喘,从未想过还能坐上澜水市委书记的位置,他也舍不得周游让给他的功劳。 如此拿捏人心,简直令人不寒而栗,只叫人庆幸还好自己不是他的敌人。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在酒店坍塌事故的最初就着手于此,懂得让利,即便是自己呕心沥血辛苦工作的成果,该舍弃时也毫不犹豫,只为了更大的所得。 沉如释打了个哆嗦,转念一想,不,或许要更早,周游刚升任副市长时,那时他便与自己过从颇密。他还暗笑这副市长年轻,竟要站他这纸糊的市长的队,现在想想,哪是站队,周游明明是在扶植他! 这份深远心计……! 沉如释又闷了一口酒,决定起来把那份任命周游为代市长的公文再看一遍,明早大会可是要读的。 —————————— 有人相爱,有人夜里看海,有人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只有沉如释市长,啥也没干,当上了市委书记。 躺平了都能升职,真让人发自内心的羡慕(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97.溪云初起日沉阁 第二天谢衍顽强地爬了起来。 她都佩服自己。 下楼的时候周游正站在饭桌前喝水,他应该是跑步回来后又冲过澡了,晨光下脸颊白净健康,神采奕奕。 赵院长和江媛还没从房间出来,周游看见她有些意外:“今天这么早?” 谢衍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慢慢慢慢慢慢地叉开腿坐了下来。 让谢衍做早饭在过去也是不可能的事。不出门钓鱼的话她会起的很晚,而周游六点不到就起身晨练,如果要等谢衍睡醒起床做早饭,那他早几年就得饿出胃病了。 朱秘书在厨房热豆浆,谢衍用气音对周游说:“你是故意的。” 周游:“嗯?” 谢衍:“你很不满我昨天不顾家里来人,临时让你监工装床,还试图用手铐控制你。” 周游:“不是你说,只要我们回奶奶家住,都会闹得很晚吗,这应该是你对奶奶的一种示威。那么奶奶来我们家住了,也是同样的道理,我只是在配合你。” 谢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她熬夜以后,眼下会有一小片微暗的青灰,配上那种过于全神贯注的认真目光,莫名有种病病的感觉。 她呲呲牙:“强词夺理。” 周游没有说话,因为朱秘书从厨房出来了。自家早点铺做的包子油条装在盘子里冒着腾腾热气。谢衍夸道:“真是全能秘书。” “衍姐过奖。”朱秘书笑着说。 谢衍试图站起来拿只包子,但是她大腿内侧还在抽筋,站起来时酸痛感瞬间爬上腰,她默默地坐了回去。 周游给她夹了一个。 赵院长和江媛才从房间出来,赵院长眼镜都还没摘,谢衍动作放的很慢,从人前吃到人后,周游跟朱秘书上班了,赵院长和江媛一个去客厅一个去阳台,饭厅没人了,谢衍才慢动作擦了擦饭桌,碗筷扔进洗碗机,上楼的时候暗赞自己表现卓越,没人看出她的不对劲。 回房间就要打电话让装床师傅再来一趟,赶紧把床拆了。 —— 市委常委会议开完,周游正式被选举为代市长。但是大家心知肚明,“代”字拿掉,周游转正是早晚的事。 会议刚一结束,周游身边就围的里叁层外叁层,肾虚胃虚还常年痛风的某常委还坐在位置上,跟旁边人感叹:“老李,你见过这么年轻的代市长吗?” 检察院的李检察长笑了笑:“他如果不是太年轻,哪轮得到沉如释同志当选市委书记。” 常委也笑,低声说:“费尽了心思赶在赵东风同志升入省委前斗倒了他,偏偏限于自身年龄和资历不能坐上赵东风的位置。这样一来,与其让省委安排一个不知是否好拿捏的人任书记,不如扶植知根知底,且名正言顺的沉如释。从副市长,到常务副市长,再到代市长,这年青人走的每一步,是真扎实啊。” 两人窃窃私语,一旁的人大主任沉末红合上文件,语气凉凉道:“李检,王局,你们这么欣赏这位新市长,是不是打算送礼祝他高升,顺便投诚?” 王局摆摆手:“不敢不敢,末红同志,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嘛。” 李检倒是面不改色:“末红同志提醒的对,我是该叫我爱人准备床单了。” 李检察长的家属是南通人,南通家纺业发达,从以前住筒子楼起,他家的固定保留节目就是给高升的同事们送床上四件套。 沉末红年底就要退休,发完牢骚就走了。王局刚把笔记本夹到腋下,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喂?” 那边人说了什么,他面色不改地点头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谢晏同志。” 李检也跟着站起来:“国安局的晏科长?赵东风包养的女主持人就是她找出来的吧,要不是那个主持人爆料,检察院还没那么快追查到赵东风的大量受贿明细。” 王局半开玩笑:“所以说嘛,反腐靠女人,尤其靠情妇。” 二人说说笑笑着离开了大会议室,跟随人流出了电梯,却意外在一楼大厅看见了等待着的谢晏。 她的穿着打扮毫不出挑,靠着大理石柱边站着,存在感弱到几乎没人将视线放在她身上,但是当她向你走过来时,你的眼睛也几乎无法向其他地方看去。谢晏几步上前走向王局,问个好,将一份申请条和黑笔交给他,王局刷刷签完,谢晏鞠个躬转头就走,干脆利索,没有多留一秒钟。 李检看着她的背影,评价道:“不愧是国安,够效率。” 王局却摇摇头:“这样不行啊,她已经不需要去一线了,那么在工作中就不能这样低调。至少和人交际时要让人记住她的脸。” 李检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要培养她吗?王局你可想好了,她身上可还有赵腾和赵书记的案子缠身呢。” “她那天被公安局扣下以后,可是军委的车子送她回来的,车上还有个朱联璧秘书,谢晏科长的背景可不仅仅是晏时危。赵书记这阵东风被西风压倒了,案子又算什么。”王局意味深长。 前市委书记赵东风虽然“交往”的女性比较多,但并不怎么看得起女人,也或许是找了有钱的岳家后产生了逆反心理,经他手提拔起来的女性官员非常少,于是上行下效,整个市委市政府是出了名的阳盛阴衰,而这种情况造成的最直观后果就是很多公众设施缺少对女性的关怀,比如市政府大楼的女厕所自动冲水器坏了迟迟没人修,以及市区政务中心就没有母婴室,甚至不如外面的商场。 王局只有一个独生女,前两年也进了体制,无论是为她争取更多的权益,还是为她找到贵人,他都想一点点慢慢来,给独女上位铺路。 李检了然,点点头:“有道理。只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别为了爱情耽误了事业。” “她不会爱上男人,这对我们这类工作者来说,是多么令人心安的优点。”王局说。 江媛从玻璃走廊回到客厅,绕过饭厅时看见桌上一堆外卖,用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谢衍:“你就不能自己做个饭吗?” 谢衍闭目平躺在沙发上,双手撑在脑后,还戴着蓝牙耳机,闻言懒懒道:“不想做。我想家里叁位应该都能接受外送服务吧。” 江媛有些生气地想绕过她去阳台,正好看见谢衍放在手边的手机,她的手机是防窥屏,从侧面看一片黑,但是江媛正站在手机的正后方,就看见手机界面似乎是一张地图,一个小红点正在移动着。 江媛还没看清,谢衍就拿起手机锁了屏,同时睁开眼,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挑着单眉。 江媛噎了一下,扭过头就去找赵院长了。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98.山雨欲来风满楼 周游此前就打电话说中午不回来,且晚上有人来家吃饭,请谢衍做些准备。 谢衍当时正在下楼:“但是你奶奶下午要走,不再陪陪她?” “我话已和奶奶说开,这就足够了。过年我再回去看望他们。” 谢衍打开双开门冰箱,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看了看里面冻着的肉蛋菜,然后说:“周游,你把杜阿姨辞的太早了。” “那就去饭店订一些送来吧,晚上副省长和几位同志要来。” 谢衍回忆了下这几天看的新闻:“那个张?” “对,他是浔哥的朋友。” 周浔是周游的大堂哥,印象里是个很随和能聊的人,而谢衍对自己不讨厌的人也很能聊,她爱好多,什么话题都能来几句,从玫瑰战争能聊到对冲基金,从弹玻璃珠到搓麻也是一把好手,过年的牌桌上,周浔好几次都惜败在她手下。 谢衍一边联系钓友家的饭店订饭,一边拐道进了周游的书房,在他书桌底下装了个小东西。午饭后送赵院长和江媛离开澜水,迅速叫上午又从上海过来的装修师傅再把水床拆了,等一切拾掇完,席面一一送到,周游也回到家。 “他们没跟你一起?”谢衍正在切松花蛋。 “我从开发区回来的。”周游抽掉领带,上楼换了身衣服,下来刚倒杯水,手机就响了起来。 谢衍听着他回电话“谢谢”,“以后工作还需要你们配合指导”,“有时间一定”巴拉巴拉,一通打完又来一通,就趁着他挂断的间隙问他:“这么热闹,你升职了?” “嗯,被任命为代市长。公告下午已发。” “我没注意,下午太忙了。”谢衍以往对周游的工作非常冷感,周游干什么,什么职务,跟什么人结交,她都不感兴趣,周游也习惯了在家里对自己的工作几句带过。但是现在谢衍会主动问他工作上的事情:“那你就是二把手了,一把手不大能管事,所以你是实际上的一把手?” 周游没有直接回答:“沉如释是名正言顺的市委书记。” 谢衍呵呵哒:“你好会装。” “我看见你把水床拆了,还以为你会留一个夏天。”周游说。 谢衍切松花蛋的动作都带着杀气:“留着干嘛,留着让你折腾我吗?” 安装水床原意是想让自己爽,结果爽到的是周游,尤其是后入的时候,因为水床的晃动,简直深入到了以往都没达到的程度,身后周游的呼吸都变了,而她因为跪姿从腰到膝盖都是僵的。 周游有些些可惜:“它应该有更多的玩法。” 谢衍落刀的力度更大了。 差不多收拾好了门铃也响了,谢衍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人,正是副省长张开来。 张开来看见她,愣了一下。 “你好,我是谢衍。”谢衍微笑。她客客气气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端庄秀丽,整个人都带着光。 张开来也就晃神了一瞬,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和谢晋儿子同名。” “浔哥这都和您说过?”周游走过来,站在谢衍身后。 张开来收回落在谢衍身上的视线,看向周游:“当然。” 最开始谢衍到周游家过年,很奇怪周游和堂兄弟姐妹的姓名都是单字偏旁叁点水,问麻友周浔,周浔说他家字辈就是这一辈都是叁点水,他出生于江西九江,“浔”是别名,就取名周浔。 谢衍转头问周游:“那你为什么是游?” 周游说:“因为我母亲善画,追求【游心之所在】的意境。” 谢衍哦了声:“是吗,我还以为是你的父母希望你周游各地,自由自在。” 而周游那时回答:“不可能是这样的原因。” 周浔又问谢衍姓名的由来。 因为她妈妈乐清光喜欢刘晓庆,刘晓庆演过《芙蓉镇》,《芙蓉镇》的导演是谢晋,谢晋有个儿子叫谢衍,大概同是初中毕业的学历水平让乐清光跟谢晋导演产生了共鸣,本来打算让女儿跟自己姓的,最后还是跟爹姓取名叫谢衍。 听完解释后周浔笑了半天。 张开来到了不久,朱秘书和几位市政府的同志也到了,还有沉佑之。人不多,就是小聚,主要是祝周游得升,谢衍以前也吃过这样的饭局,驾轻就熟,她不是主角,只要热络气氛就行,饭桌上好话说完,就该去书房议事,谢衍照例把碗筷丢进洗碗机,然后坐在楼下等。 没过半小时,朱秘书下了楼,捂着胃一副要吐的样子,谢衍看见他便指了指客用洗手间,朱秘书直接冲了过去。 楼上一共两个卫生间,周游和谢衍各自用一个,朱秘书常来这里,所以知道,在书房感觉胃不舒服的时候,他一定是到楼下卫生间吐。 谢衍走过去,给刚吐完的朱秘书拍拍肩,再递杯温水:“给,缓一缓。” 朱秘书刚喝了一口,又转头撑着盥洗台开始吐。谢衍一副担心的样子:“你的肠胃炎是不是又犯了?要不要拿药给你?” “谢谢衍姐……呕……” 谢衍说“你等等啊”,一边跑去客厅连接阳台处的置物柜,借着柜子的遮挡,她掏出了刚刚从朱秘书身上顺来的手机。 她动作很快,朱秘书还在翻江倒海眼花缭乱,她已经拿着药片过来,手机也神不知鬼不觉塞进了他的口袋。 朱秘书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才气息奄奄地说:“我大概是吃坏了东西,真不该这么糟蹋胃。” 你倒没吃坏啥,只是我给你的碗里涂了点料。谢衍默默道。 朱秘书休息了会儿就上楼去了,男人们谈完事情后陆续告辞,沉佑之是最后走的,比其他人晚了一个多小时,走的时候很多余地问谢衍:“嫂子,听说你姥姥住院了?家里人都去看了吗?” “我家总共也没几个人,都看过了。”谢衍面不改色。 沉佑之点点头,说:“是吗,可别忘了提醒远房的姊妹们。” 谢衍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抠着掌心,说:“我没有其他的姐姐妹妹。” 99.「po1⒏υip」 沉佑之笑了下,那笑容特别流于表面,收的也很快,短暂的像是没笑过:“嫂子跟周游结婚有没有十年?” “还没。” “虽然没到,不过也快了吧。夫妻携手共度这么多年,想来他一定与你推心置腹,坦诚相待。” 谢衍睫毛长,垂眼时覆盖下一小片阴影,不容易看清她眼周细微的表情,只能听见她说:“佑之你要是羡慕,也可以找对象成家了。你条件这么好,肯定没有追不到的女孩。” 沉佑之脸上彻底没有了表情。他一句话都没说,抬腿走了。 谢衍关上家门,上楼进书房,进去的时候烟味已经散的很淡,周游把落地窗大开,远处的保利大剧院灯火通明。他正坐在桌后喝水,随着他端水杯的动作,一片柠檬和小片薄荷在凉白开里上下浮动。 “他们都走了。”谢衍坐到一边的藤椅上。 “还有别的话想和我说吗?”周游看着她,食指缓慢地敲击着杯壁。 他在家从不用玻璃杯,惯常使用水晶材质的,因而敲击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壁时会发出悦耳悠长的声音,并伴有嗡嗡回声。 状态如此随意,仿佛谢衍感受到的来自他的压迫感是错觉一样:“没有。” 周游一只手直接摸进书桌下方,扯出了什么东西,直接扔上了桌面。 另一只手还端着水杯,他盯着谢衍,缓缓道:“解释一下。” 谢衍瞟了一眼:“我舅送我的小玩意太多,随便安一个在你的书房消遣消遣。” “你所谓的消遣,很可能让你惹上是非。你应该知道我在这个房间里是处于代市长、市委副书记的立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你轻易能听的。”周游一双眼冷了下来,咄咄逼人。 “我不在乎你说了什么,你就算要把澜水搞翻天我都没兴趣。”谢衍手托腮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没有看周游。 周游却一直看着她:“你当然对澜水怎样不感兴趣,你只是在乎你那个妹妹,但她根本不值得你为她耗费那么多心神。把东西收起来,别再往我身边放这些乱七八糟的。” 周游知道谢衍窃听他的原因,说白了还是因为闻听。 “听听是我妹妹,却跟我至今不能相认,我光是想想她这些年吃的苦,就难受的喘不上气。就算你一直不作为甚至阻拦我,我都不能眼看着她陷进泥淖却什么都不做。”谢衍捏紧了藤椅扶手,皱着眉头。 周游面无表情:“你既然这么能共情,为什么不共情一下我?如果某一天,你发现你的发小和好友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只是在玩弄她们的感情,甚至还玩弄了其他女孩,你难道不会厌恶这个渣男?而当你试图指责他的时候,别人会解释说这个男人很惨,他原生家庭不好——是,他原生家庭是很不幸,但好像把所有的错都推给原生家庭就可以显得他很无辜一样。” 他抓起桌上的窃听器,逼视着谢衍:“谁生在世上没有遭受过原生家庭的痛苦,谁少年时期没有因为家长的所作所为困惑过,闻听是不是觉得全世界她最惨,所以就算脚踏几条船做人渣也该被原谅? 你和闻听有感情,但是我没有。这些话我说最后一次,我对当年告诉他们闻听骗人的事情也从不后悔,这是闻听该遭的报应,别因为她是女人就同情她。我也不希望你再跟她接触,没人会喜欢自己的另一半跟男女关系混乱的人关系亲密。” 谢衍蓦然截断他:“周游,你搞错了一件事,我现在做的所有事情根本不是为了争取你的理解和同情。以及,我为什么要去共情你?你从头到尾失去了什么吗需要我去共情?你的朋友被骗了好可怜,所以可以去轮奸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是不是犯罪成本太低,你们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去威逼,去强迫,去戕害女性,去践踏人格?我永远不和你们共情。” 她一把抓过周游手上的窃听器:“你要时刻记住我和你结婚的原因。闻听有错但错不至此,不把她的问题解决掉,我们都别想好好过日子。” “谢衍!” “我的人生没有那么多个十年!我只想有个安安稳稳的家庭,长辈们都身体健康,妹妹还可以找我玩,很难吗?难道现在的我能完全忘记她,没心没肺地跟你生活下去?” 周游捏着水杯的骨节用力到泛白,他皱紧了眉:“你上次明明和我保证过……” “上次骗你的。”谢衍平静地说。 周游额头青筋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在拼命压抑怒气。他不是暴躁易怒的性格,但也不算是好脾气,就像他不高兴的时候不多,高兴的时候也很少。 所以能被气成水杯都握不稳的样子是很少见的。谢衍缓了一下呼吸,说:“你也骗过我,哦,用你的话说不叫骗,叫隐瞒吧。你看,话说不开就会这样,你骗我我骗你,我们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她转身出去:“我不想以后几十年都这样跟你生活,这不是婚姻,这是监狱。” 谢衍走出书房后直接拐进了旁边的休息室,掂着手里的窃听器。 窃听器是被生生拽下来的,红红蓝蓝的细电线都暴露在外,显然可见周游当时有多生气。 她摸了下仪器的侧边,开关果然被关了。周游肯定是在和别人谈话时发现了这个,没惊动任何人地关了它,然后才在自己进来时甩出来。 谢衍从抽屉里翻出多功能军刀,用主刀将窃听器的背面撬开,取出了一枚芯片状的东西。 俄罗斯有种木制玩具叫做俄罗斯套娃,一个娃娃里面还套着一个娃娃,一个一个套下去,以此为灵感,冷战时期,前苏联人想到了在一个窃听器里再装一个窃听器,这样即使原先的窃听器被发现,只要没被彻底销毁,依旧有机会窃听到消息。 虽然谢衍当初听乐清辉介绍窃听器的功用时觉得前苏联人属实无聊,谁发现窃听器不是第一时间销毁了,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是斩草除根派,现在确实也帮了大忙。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100.总有人黑着眼眶熬着夜 有人说再恩爱的夫妻也有过情感破裂到想弄死对方的时候,周游觉得这个“有人说”多少偏激了点,但确实表明了某种事实。 没有一甜到底永不厌烦的婚姻,也没有完全契合自己完全顺从自己的理想化爱人——Al或许能做到,不过就科学技术而言可能要到几世纪以后了。 他在这方面是务实派,活着时看不见,所以不会寄希望于等不到的未来。 周游坐了一会儿,等情绪平复下来才出书房。他年少时气盛,远没有现在不动声色,虽然对外还是好涵养,一派沉静,但是私底下发起火来也是摔过东西拍过桌的。 而这种情绪大多时候都是由谢衍调动起来。 谢衍从里到外都非常不羁,而他则偏向传统,谢衍或许觉得闻听的出生方式有悖常情,但闻听作为“人”的身份和尊严是无须质疑的,她甚至从未在意过闻听是和她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而在周游看来,谢衍这种过度的满不在乎本身就不应当。他觉得闻听的存在是“错误”,是不被允许的,就像儿童口欲期不允许磨牙,青少年思春期不允许早恋一样,从生命本源开始的意义就该被否决。 这是两种教育方式下养出的人格,根深蒂固的思想造就了细枝末节上的差异,因此在最早的磨合期就出过无数问题,周游那时沉不住气,谢衍也有脾气,真闹起来别说互删联系方式了,周游当时校外住的大平层公寓可是被砸了不少回,直到周游有一次告诉谢衍她刚才撕的张大千挂画值多少钱,谢衍才陡然消停。而周游也在谢衍得了严重的痛经之后,学会了不让道歉过夜。 周游有些头疼,关上书房门时,顺便摘下了眼镜,半闭着眼走过休息室时,忽然听见里面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了桌上。 他过去敲门:“衍衍,你在里面吗?” 里面没人应。 他又敲了下,依旧没有回应,周游拧了拧把手,发现房间钥匙被拔下,里面反锁了。 周游直接去取备用钥匙,折回来的时候,门已经打开,谢衍站在走廊。 她的颧骨有些红,嘴唇却发白,但看上去并不伤心,更像是各种负面情绪混杂且激烈,因而在脸上呈现出异样的空白。 谢衍可不会因为吵个架就成这样,周游走过去问:“你哭过?” 谢衍看了眼他手上的钥匙,很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备用钥匙在哪?” 锦润公馆的布置全是按照谢衍的喜好来,大门是加密指纹锁,家里的房门都挂着钥匙,周游住过来的时间不长,没道理那么快找出备用的。 “只是知道你的习惯而已,”不知怎的,周游叹了口气,“你习惯把备用钥匙放在玄关鞋柜左起的第一个抽屉里。” 周游抬起手,那串钥匙放在手心,而他一直看着谢衍,似乎想找到她之前流泪的痕迹:“我不需要去理解闻听,我只需要理解你。” 谢衍沉默着看向那串钥匙,周游继续说:“可是理解你不代表我们就拥有相同的想法,这种事情是做不到的。无论多少个十年,我也从没奢求过你完全赞同我做的事情,你是我的另一半,而不是我的复制品,所以我们无法彻底的感同身受。即使我确实希望……”他顿了一下,没说下去。 或许这就是婚姻吧,硬生生把两个独立的人揉搓到一起,于他而言只是为了不失去,尚且不知会得到什么,就已经在后来的相处中感到些微的后悔了。 ——但是如果不和她在一起,你也不会想和别人在一起。结与不结都会后悔,不结婚或许会一直后悔,但是结了婚只是某一刻的后悔,他可不要做那种年轻时不争取,最后老来看着夕阳嗟叹的失败者。 “你的希望是不会达成的。”谢衍说。 周游刚才的话似乎哪里触动了她,谢衍语气没有那么冲了,还带着点奇怪的安抚意味:“你自己感觉不到么,那些束缚你的,令你痛苦的东西,确实潜移默化影响了你的思维。你为什么要一直抓着我呢?我的本性里有什么你向往的东西吗?你没有办法回答我,你自己都在回避这个问题。” 周游想从谢衍身上得到什么呢?明明在最开始,是谢衍在向他索取。但是谢衍不记得了,他也不会告诉她。 走廊的灯光过于明亮到刺目了,这同样是谢衍的习惯,如果是周游,他会换成相对晦暗和缓的光线,至少不会让他在这一刻产生错觉,仿若自己在谢衍正视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这应该就是错觉才对,谢衍是从不了解他的,他既不满于此,也心安于此。 他不觉得把自己残缺的一面暴露在谢衍面前有什么意义。 这毫无意义。 可是谢衍太过敏锐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 ——————————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оbi』 101.等男足闯进世界杯 谢衍没给他继续揣摩的机会,只是揉了揉眼说:“让让,我要洗洗睡了。” 周游沉默着侧开身。谢衍绕过去,却听见他说:“你刚刚为什么哭?” 谢衍忽然觉得很烦,甚至恼火:“被你气的,行吗?” 说完也不等周游反应,就噔噔噔回房间了。 躺回床上的谢衍蜷在一边戳手机,水床已经换回了之前的双人床,朴朴素素,令人踏实。 周游没多一会儿也进来了,衣橱一开一关,应该是取了睡衣,随即房门关上,他去浴室了。 谢衍转过身,看见他的手机放在那边的床头柜上充电,就蹭过去抓了起来。 周游的两个手机里,她只知道其中一个的密码,那个手机很杂用,从万年历到记录女性生理期的软件都有,甚至下了直播APP,关注了“醉美澜水”的官方号,不过活跃度奇低,大抵只是为了完成政治任务。 但这不是那个手机。谢衍摸着被酒精棉片擦过的手机,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试对这个工作用机。 本来也没抱希望,谢衍把手机放回去,滚回被窝。 周游洗完澡回卧室,看见谢衍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从这边准备上床,视线扫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时忽然一顿,目光沉了下来。 他看看谢衍的背影,再看看手机,最终没说什么,掀开空调被上床了。 身后一沉,谢衍拽了拽自己的被子,啪的把自己这边的灯关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角落里的钧瓷地灯。她不大能接受纯黑的夜晚环境,一定得亮着什么才行,所幸这点和近视以后的周游保持了高度统一,钧瓷地灯就是他带过来的。透过陶瓷而出的光线非常油润,有时她盯着那盏灯,就会想起周游妈妈留下来的旗袍,在晦暗的光线下,丝质旗袍也会呈现出类似的很舒服的光。 谢衍心不在焉地想,她在朱秘书手机里面装了小东西,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发现,但为了不造成多余的麻烦,她还得在朱秘书察觉之前把那个装置卸下来。但最重要的是,如果不能在卸下装置之前查到闻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周游的声音把她发散的思维拉回来:“闻听得到了去以色列的名额,下半年就会去进修。” 谢衍一愣。 听明白以后她转过身,对着周游:“什么意思?” 周游没回答,似乎在措辞,谢衍在被子底下踹他:“说话呀。” 踹出去的腿被一把抓起,男人温热的手掌握着她细细的小腿肚:“她工作性质特殊,进修的国家最好是以色列,回来以后如果做出了成绩,就有机会调去上海。而她在外进修的背景也更容易升迁。这是好事。” 谢衍真的很意外,他之前什么都没说:“你安排的?什么时候?” “市委推荐了名额,部里采纳了建议。”周游一语带过,全然没提之间近水楼台的关系,“过段时间会在内部公布,现在还没什么人知道。我本来是打算下文件后再告诉你。” 他靠近了谢衍,在黑暗中他的眼睛有时会习惯的眯着,清清浅浅的呼吸和谢衍的交缠,声音温柔:“闻听不适合呆在军队,她的野心太大,而军队并不会给她和男人同样的上升机会。她也不适合做普通的工作,现在这个,于她正好。” 过了好一会儿,谢衍才轻声说:“你的确不了解听听。” 往往拥有越不正常的人生,才会越去渴望正常的生活。谢衍相信如果闻听能好好成长,她会成为最循规蹈矩的女孩子,努力发奋的学习,好好工作,会去恋爱,而且一定会结婚生子。 因为这样才是社会上最普遍,最不引起注意的人。闻听追求的就是这样的认同感。 可是这些年里她是怎么改变的呢?她会因为这样的改变而感到快乐吗?对于这些,谢衍都不知道。 周游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很轻:“以前的事情无法改变,无论我有没有干涉,她在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后果已经注定了。我之前是真的不想管这些,但是你希望她好,我也不想我们总因为她吵架,所以只有帮她往上爬,爬的越高越好,让别人不能再威胁她,让你不要再为她担心。所以,别生气了,嗯?” 谢衍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 为什么会心动? 因为很真诚。 如果不是喜欢,她念书时不会答应和周游交往的。 他的温柔并不是谢衍会心动的点,但是没有人会讨厌别人对自己温柔,而当这个人不仅温柔,而且做的永远比说的更多,且给予你无尽的安心感时,心动真的不是难事。 谢衍遇见周游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那时的喜欢是真正的喜欢。 而当他冷冷的时候,那种喜欢就加深成了爱。 被赵院长羞辱的时候,闻听受伤害的时候,她都无法停止这份爱,所以更加痛苦。她需要停止这份爱以维持尊严,但又渴望继续爱着以获得幸福,她在爱与不爱之间挣扎,正如爱情本身并不能量化,谢衍无法持续的保持爱意,只能任它忽远忽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硬梆梆地说:“你胳膊肘压我头发了。” 恨,男人在床上为什么总压女人长发。 周游哦了声,移开了胳膊。 谢衍收回腿,把身体摆成一个非常端庄的睡姿,说:“知道了,睡觉。” 她闭上眼睛,放慢了呼吸,只在过了好久才说:“我不生气了。” 床那边,周游很低很低地嗯了一声。 谢衍这一晚睡得非常好,她以为自己会思来想去地烙煎饼很久,但实际上听到了周游的回答后没多久就睡着了,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一看,果然又晚起了。 周游轻手轻脚的没叫醒她,在谢衍醒来前就离开家门了,谢衍下楼,餐桌上的破壁机早就调好了时间,里面的豆浆都是温热的。 谢衍吃完早饭没多久,就出发去了医院。 外婆的精神逐渐好了起来,但是医生说了,她这个年纪经不起摔,以后生活会不会更不便很难说,谢衍给她做身体按摩,手酸了才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外婆说:“我不想待这了,你跟医生商量下让我回去吧。 ” 谢衍脸还埋在上方的被子里,发出的声音闷闷的:“我本来也在想这个事,外婆你先提出来了。我等会儿找医生说。” 外婆接着说:“我回去也不要住院,直接住家里。你让周游不要操我的心了,也不要安排银城的什么医院什么病房,我不去。” “晓得了,但是周游不一定会同意哦。他家里就有生病老人,对老人的健康蛮上心的。” “确实体贴。” 听到外婆这么夸周游,谢衍哼哼两声:“他就这样啦,干什么事都面面俱到,不让人挑出错,对谁都应付的很好。” 外婆看着谢衍,唉了一声。 “但是周游关心我是因为我是你姥姥,他对我孝顺,更说明,他对你很好啊。” 102.我就和你离婚 谢衍一直觉得,外婆是喜欢周游多过喜欢自己的,但是外婆喜欢周游又是基于他是自己的丈夫,这样的态度就和她对谢衍的态度一样复杂。 谢衍直接转移话题:“我到时候和您去端山镇住几天,把您那边照料好了再回来。” “周游忙成那样,哪能抽出时间回端山。” 谢衍不满地说:“什么呀,是我陪您回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你每次都是跟他一起的。你跟周游长期分开过吗?” “他出国留学那会儿,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但是常常打电话,还有视频。 “结婚后呢?” 谢衍想了下:“最多……不超过一周,但那也是几年前了。” 虽然谢衍也觉得长期异地一定会影响夫妻感情,但是周游对异地的排斥几乎到了固执的程度。谢衍读研时常常出去考察,他也人在国外,读书时不得不分开,但是谢衍工作后要长期出差,这几乎踩爆了周游的雷点。 婚后周游与谢衍分居的底线是一周,这与他以前还在发改委工作时,每年年底去省里报数据开会的出差天数是大概一致的。那一周里各市来的负责人都是入住省政府安排的酒店,天天关在房间里熬到十二点多,经手的全是机密数据,谢衍确实不能跟过去。 外婆说:“你公婆是不是就常年异地,这种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要么以后步上父辈的老路,要么就会非常抗拒夫妻异地——难怪当年好好的工作被你辞了,是他劝你的?” “劝过,没答应。” 还得是老太太了解孩子,她奇怪道:“对啊,你怎么会因为男人辞职?你小五的时候就有男生放学跟在你身后,也没见你多瞧他们一眼。” 谢衍脸还埋在被子里:“哎呀您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就不能说点别的事嘛。” 外婆性格本来就寡淡,问了谢衍几句见她不想答,就算了。她对周游是真的放心,从没想过谢衍可能是被逼着辞职的。 谢衍去找医生,然后跑手续,跟护工一起照顾外婆吃饭,吃完的时候周游打电话来让她回来路过市政府带他一下。 “离家那么近,你走路呗。” “李院长送了一套床品,不好拿,你开车来带上。” 检察院的李院长最爱送家纺,大大小小的机关同志们都被送过,谢衍家里现在还有一套呢。于是她回家路上就拐去了市政府,周游还在楼上开会,朱秘书下来送的床品。 朱秘书等着谢衍开后备箱,谢衍说:“放后座吧,我等会直接拎出来。” 朱秘书说好,就把床品放到后座了,神情举止和往日里无甚异样,关上车门接别人电话时也没有特意避开谢衍。 看样子还没有发现。 周游下班回家时谢衍正在梳妆镜前卸耳环。她晚间去听了场音乐会,现在刚回来,披肩随手扔在了椅背上。周游走过来把披肩挂好,谢衍说了声谢谢。 “还有李院长送那四件套,我拆开看了,纯棉的,洗好烘干已经收起来了。” 周游解领带:“你安排就行。” 四件套明显是投周游所好,谢衍对真丝爱的深沉,对纯棉产品也就麻麻,周游则相对偏好透气舒服的纯棉织物。谢衍看着他拿出睡衣要洗澡了,于是也赶紧收拾收拾去了浴室。两人的浴室依旧是各用各的,周游惯常洗的比谢衍快,先出来,他洗完澡就不会再进书房碰书本了,现下正在衣橱前整理自己的衣服。 谢衍洗完澡进房间,从背后环住了周游的腰。 “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总从背后靠近我。”周游头也没回,说。 大概是少年时期在部队待过养成的习惯,周游很警惕来自于后背的接近。还好这些年被磨砺的从容,不至于像在部队里那样,直接抓着人腰带一个过肩摔。 谢衍左耳进右耳出:“哦。你腰真细。” “谢谢,你胸也很大。”周游的后背直接抵着谢衍没穿胸罩的胸部,他把衣橱门拉上,转过身,一把将谢衍抱了个满怀。 他身姿挺拔,双肩平直,肌肉薄而结实,被这样的男人抱着是非常舒服的,尤其因为他的生活习惯,身上的气味非常干净,只有一点沉沉的须后水的味道。 谢衍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吹气。 周游轻笑了声,把她抱起,顺着压倒在了床上。 温凉的吻顺着额头亲到脸颊,谢衍把腿缠到了周游的腰上。 周游在她耳边轻轻喘气,放缓了以后才说:“你这几天是危险期……可以吗?” 啊? 嗯? 危险期? 谢衍不满:“我们俩胡搞的时候在乎过危险期不危险期吗?你到底干不干?” 周游以实际行动回答了谢衍。 前戏短暂却不仓促,两个人都很动情,大腿直接被膝盖顶开,炙热滚烫的物事抵在已潮湿淋漓的穴口,谢衍想仰头闭眼,周游却掰着她的下巴,硬要与她对视。 他瞳色浅,全身都白,操她的时候眼角眉梢都会染上色欲的绯红,像是云霞,又像桃花,他不许她分心,不许她眼神有片刻的抽离,他要她和他一起,沉浸在这场过尽了春色的云雨巫山中。 四目相对,阴茎一寸寸挤开紧致的花穴,酥麻的快感节节攀升侵袭进大脑,谢衍爽的头皮发麻,却又湿又痒很不满足:“你动……动一下……” 腰被紧紧掐着,周游慢慢抽动起来。 谢衍的喘息有些细碎,却在和周游的对视中逐渐灼热起来。 “你……混蛋,”她软软的骂,“你知道,我喜欢你哪……” 谢衍喜欢周游的眼睛。 又美,又冷,又淡,像月亮,对谁都是温柔,却又谁都不爱。 “你就是……折磨我……”抽送越来越厉害,谢衍声音都在颤抖。 在一片恍惚的温柔的光中,周游弯腰亲吻她的唇,离开时轻轻地说:“傻瓜,我为什么要折磨你,我要你爱我。” “因为我爱你。”他说。 他清淡,冷静,但是对她并不冷漠。 他克制,却又纵欲, 会情话,却不佻达。 他要谢衍爱他,因为他也爱着谢衍。 —————— 前一章和本章的标题连起来,是祝福(︶.?︶?) 103.宝贝,姐姐只是嘴甜 事后洗澡的时候谢衍发现睡裙被撕破了。 从大腿那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一直延伸到腰部,谢衍换上新睡衣进卧室找始作俑者算账:“你把我裙子撕坏了。” 周游已经铺好新床单,正在换枕套,腾不出手来,闻言说:“我手机在那边,你上网买自己想要的。” 谢衍的钱和周游的钱是分开用的,倒不是周游不给她花,而是谢衍不愿意。起初是因为赵院长太能刺激人,小表妹又行踪不明,自尊心超强的谢衍心理上就与周游割席,刚结婚又得到了乐清辉给的大量资产,经济上不需要依附,自此就喜欢自己花钱,没用过周游的。 但是谢衍同样可以作为过来人表示没有老夫老妻可以做到完全的AA,这种日子过不下去的,迟早会把对金钱的计量对等到感情的多寡上。 而周游,他在领悟到了与谢衍的相处之道后就不再计较她这方面的坚持,她坚持归她坚持,他该怎样还怎样。 他还在换枕套,谢衍就走过去抓起他的手机,点开购物网站,搜到常买睡衣的几家店,她其实很困了,又累,浏览了一会儿决定了两款,付款的时候自动跳到银行卡支付,她就问:“哪张银行卡有钱?” “都有。”周游并没有对谢衍一反往常的行为表示过多惊讶。 谢衍看了下,有张银行卡是他从大学交学费起就用到现在的,有一张是工资卡,还有一张是绩效卡,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她看学费卡亲切,就用了那张,从挑选到下单,没超过两分钟。 付完钱放回手机,她就往床上一躺,抢过换好的枕头,拉过被子,舒舒服服地睡觉了。 周游把换下的床单枕套扔进换衣篮里,关灯上床。 刚放平呼吸,就听见旁边谢衍有些模糊的声音:“我明天带外婆回去,可能住几天。” 他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语气没有波动:“几天?” “两叁天,叁四天这样。” “跟医生商量过了吗?” “今天说过了,医生也同意了。” “你舅舅知道吗?”好嘛,当着乐清辉的面喊乐叔,对着谢衍直接说“你舅舅”。 谢衍惊醒:“呀,忘说了。” 她今天干了那么多事,硬是没想起来告诉舅舅要把外婆接走。 复又闭眼:“算了,明日再议。” 周游喉咙动了动:“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还有时间调一下明天的行程。”现在太晚,总不能突然让办公室的人大半夜层层下达通知,别人不睡觉的? 谢衍嘀嘀咕咕:“你为外婆做的够多了嘛,你现在是代市长,好忙的,请假多不方便。这些我一个人就行了。” 周游的气息有些不顺,谢衍睡在他旁边,明显能感觉他胸膛的起伏,好一会儿,他才说:“早点回来。” 谢衍轻轻唔了一声,表示知悉。 谢衍的睡眠时间非常有弹性,可长可短,这属于练出来的,第二天早上周游跑步回来在二楼看见清醒着的谢衍时惯性以为她要去钓鱼。 然后迅速想起来她是要去医院。 谢衍拎着包和半空的行李箱上叁楼,经过周游身边的时候瞥了他一眼,说:“怎么戴以前的眼镜了?原来那副呢?” 周游面无表情:“昨晚被你捏坏了。”? 谢衍陷入回忆。 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刻,她把床单抓的抽丝,大脑剩余的零星意识告诉她这是自己很喜欢且已下架的款式,于是坚强地松开手随便抓了什么继续握着,按照当时的姿势……她好像确实抓着的是床头柜上周游的眼镜。 谢衍有点尴尬:“眼镜架折了还是镜片碎了?我找人修。” “不用,我重新买。” 周游风格偏向极简但要求极高,换的眼镜都不便宜,原来戴的是在王府井溥仪眼镜店配的,那家服务很好,且他惯用蔡司的镜片,前后花了两万多,直叫谢衍感叹与其花大价钱配眼镜不如好好保护视力。 周游不打算和她计较,反倒让谢衍产生了一咪咪的良心不安,她从包里抽出一张卡,用一种大款包养小蜜的架势将卡塞进周游的手心,还拍拍他的手背:“宝贝,拿去花,想要什么眼镜直接下单,姐姐有颜还有钱,养你没问题。” 出生日期小了谢衍几个月的周游继续面无表情,拿走卡去冲澡了。 谢衍吃早饭时才打电话告诉乐清辉要带外婆回老家的事,果不其然被一顿cei,舅舅乐清辉亲切地问候外甥女谢衍是不是不拿自己当人,谢衍说打她有记忆起舅舅和外婆关系就一般,平日里也没有走动,外婆回家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忘记跟他说了。 乐清辉在电话那头喷,谢衍在这边嗯嗯啊啊,顺便吃饭,好不容易说完挂断电话,饭也吃完了,周游拿起公文包准备上班,谢衍走过去啵了他一下:“我尽量早点回来,你这几天独居,男孩子在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哦,晚上寂寞了就找我打电话撩骚,像我这种性感大姐姐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你是不是终于可以一个人睡觉,太过兴奋了?”周游眼镜后的一双眼看着她,完全不为所动。 “啊是吗,你不说我都没察觉到,可能是有一点。”谢衍点点头。 “我之后很忙,要去高新区调研,后天还要去南京,你不在家,我晚上也不会回来。” 谢衍顿了一下,眼底飞快地闪过疑惑,然后说:“嗯好,知道了。我回家的时候和你说,你也记得早点回来。” 周游看着她的脸,缓慢地笑了一声,然后拎着公文包出门了。 他上车的时候关车门声有些重,前排的朱秘书放下手机,回头看向他:“周市长,我们是去市政府还是直接去看场地?” 周游沉默了一会儿,说:“去市政府。” 他声音低沉,听起来有些异样的冷淡。朱秘书回了声好的,照做。 周游靠着后座,天气渐渐热了,他在车里坐久了逐渐也觉得气闷,或许也只是他心境的问题。 他心里有种嘲讽的怒意。那种暗潮汹涌的愤怒,却要因为种种原因压抑着。 谢衍并不知道周游有多了解她。 周游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把她从里到外的剖析过了,因为刻意忽略自身的情感,所以观察的格外客观,他清楚她每一次皱眉,每一次微笑的含义,哪怕是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动,他都能察觉到。失忆时的他尚且能猜出谢衍做事的目的,何况现在。 但是这些,谢衍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一个没控制住的情绪外泄,足以让周游佐证所有的怀疑。 谢衍从不关心自己的工作,为什么会露出疑惑的表情,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行程和刚刚说的并不一致。 那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行程,书房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自己的工作用机她是解不开的,网络上所有的官方网站都不可能提前公告市领导的预计行程,除非她从秘书处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 她在秘书处能问到的人只有朱联璧秘书。 但是她联系了朱秘书朱秘书不可能不告诉自己。 她用了非正常的手段。 至于为什么……还能是因为什么。 周游单手撑头,在车子驶进地下二层停车场,信号消失的那片刻里,对朱秘书说:“把手机给我。” 朱秘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递了过去。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周市长拆了他的手机。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104.姐姐心里没你 谢衍提着行李箱到医院,跑上跑下了好几个小时,快到饭点的时候乐清辉过来送饭,递给她一份原材料全来自自家菜园子的纯有机午饭,谢衍接过吃了一口,哇的吐了。 她低头找纸擦嘴,乐清辉面色凝重:“衍子,你是不是怀孕了?” 谢衍:“……不,舅舅,外婆没跟你说,你做的饭太难吃了吗?”第一口居然吃出了带着铁锈的油味,这谁忍得了。 然后忽然想起周游上次来医院吃的菜叶子都焦了的午饭,想想有点微妙的心疼,又有点幸灾乐祸。 乐清辉不太信:“你姥姥每次都吃了,也没说难吃。你别是真怀孕了吧,去检查了没?” “都说了没有了。”谢衍到现在都还在吃避孕药,既是为了真避孕,也是为了调经。 外婆是生了叁个孩子的人了,看了眼谢衍的样子就肯定道:“没怀。” 谢衍:“看吧,真没怀。” 乐清辉和外婆最统一的风格就是不爱管闲事,尤其是对别人的婚姻,外婆尚且会因长辈身份劝解谢衍几句,而乐清辉,他只关心谢衍会不会离,啥时候离。 听到亲妈都这么说了,他哦了声,不再问。 下午就回了银城。老房子钥匙早就交给专门人,请对方代为打扫,谢衍放好行李,铺床迭被,给外婆买药,照顾外婆吃晚饭,等到一切忙完,已经月上中天。 她觉得好像哪里缺了什么。 摸出手机一看,果然,周游一整天都跟她没有互动。 谢衍的脑袋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排除特殊情况,比如说周游开会(还是那种手机必须上交,不允许携带电子设备的机密会议),或者坐飞机(他坐飞机的时候从不玩手机,这属于多年的习惯养成)之类,他一般每天都和谢衍有些交流,打电话或者发消息,尤其今天谢衍送外婆回老家,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早早打电话过来,至少问候一下老人。 但现在都晚九点了,外婆都睡下了。谢衍盯着手机上周游那一栏,里面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晚饭吃啥。 她靠在床头,直接拨通了周游的语音电话。 手机响了一会儿,才接听起来。 那边没有立刻说话,谢衍就开口:“我这边都安顿好了。” “知道了。”周游的声音有些低沉。 谢衍歪歪头:“外婆已经睡了,我在自己房间,你回家了吗?” “那你先睡吧。”周游说。 他的声音有点压抑,明显情绪不高,谢衍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话时微垂的眼皮。 然后她就兴奋了。 谢衍咬着下嘴唇忍了几秒,先是确认:“今天去调研,结果不太好吗?” 不应当啊,高新区可是全澜水工业产值最高的区,这里的公务员待遇水平比市区的都高,基建尤其完善。 周游说:“没有,工作上没有事情。” 那好吧。 周游说:“我还有事……” 谢衍直接打断:“周游哥哥~” 刻意放软的声音形成声波,在送话器上产生电流,顺着线路,流淌进周游的耳朵里。 周游陷入了沉默。 谢衍轻笑了一声说:“今晚你都不在我身边,我好想你。猜猜看,我现在在干什么?” 周游那边没有说话,谢衍却仿佛知道他要干什么般说道:“别挂啊,怕了?只是和你聊聊天嘛,周游哥哥。” “你怎么……” 谢衍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在想着你自慰。” 一句话下,电话那端呼吸都收紧了一瞬。 “嗯……我很想你,所以湿的很快,随便按了两下阴蒂,就有水出来了,可是你不在,我只能自己满足自己。” 电话那边的呼吸很沉。 谢衍靠着床头,薄被下面的两条腿屈起,她一只手正在里面进出:“一根手指不够,只能再加一根,慢慢插进去,可还是不如和你做的感觉。你喜欢一只手按住我的大腿内侧,一只手先给我疏解……啊,你那么洁癖还能做这事,真荣幸。” “谢衍。”周游咬字很慢,好像还有点咬牙切齿。 “你硬了。”谢衍慢慢的,满足地笑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 “唉,”谢衍叹气,“周游哥哥,你被我睡过多少次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会有什么反应呢?腿间的东西现在已经翘起来了吧,顶着裤子是不是很不舒服,不过睡裤的话还好,也方便你把手伸进去——真想舔一舔。” “别说了。” “但是你没挂啊,”谢衍自己的手指还在穴里抽插,连带着气息也不平静,微喘道:“说说看嘛,我们俩做了好多年,你喜欢哪个体位?” “后入?你喜欢一边掐着我的后脖颈一边干我,我之前不明白你为什么老喜欢掐我后脖颈,后来才知道这个部位暗示你想要征服掌控我……你的性格里充满勃勃向上的攻击性,但是外表看起来真的不像啊。” 谢衍清晰地听见电话那端拉链拉开的声音。 澜水家的书房里,独坐在书桌后的男人,放在桌面上的手还拿着手机听电话,另一只手已经放在了桌下,拉开了裤链。 “还是女上?这个位置我喜欢但是会有点累,所以没做几下就是你掐着我的腰向上顶,你的腰好有劲哦,一撞一撞的,我的耻骨好痛,但你进的好深,好解痒。” 她呻吟一声:“我的里面在抽搐,它也好想你,想念周游哥哥的肉棒插进来,和它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你呢?” 周游的呼吸已然不稳了:“我……你等着。” 谢衍甜甜地抱怨:“哥哥好坏。” 她的手进出的越发快:“我有时支撑不住,就想快点结束,然后我就会收紧,想挤压你的肉棒让它快射,但是你很会啊,就把我的手按死在耻骨处不给我动,下面操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深。我腿肚子都在打颤,但是你已经彻底进入状态了,把我操的简直想蜷成一团,只有下面不断的流水……” 周游的呼吸声越来越乱,和他在床上的喘息一模一样。 他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怎么,你没爽到?” “说实话,很爽。”谢衍眯着眼笑起来,“但是最爽的还是那次,你喝醉了被我上。” 光是想想就愈发兴奋了,快感愈演愈烈,她脚趾蜷起抓紧了床单,重重地蹭着:“你什么时候再让我上一次?” 周游那边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声很重。 “真奇怪,你今晚话怎么这么少。”谢衍有点抱怨。 “我在想,”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因为带点情色所以愈发勾人,裹挟着电流直击大脑:“你的情感和你的身体是可以完全分开的吗?” “什么意思?”谢衍脚心蹭着床单,喘着气说。 明明谋划着对不起他的事,却依旧对与他性交兴致不减,可耻的是他明知如此,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有所反应了。 他只是在高潮的白光到来之前,半笑不笑地说: “如果你能做到,那我就让你上。” “如果不能,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105.回忆总在我身后喋喋不休 谢衍爽完了才把周游的话往脑子里过了一遍。 总感觉最后一句话怪怪的。 语焉不详,指代的非常模糊,什么是“做到”,做到什么? 她有心想问,但是周游在他自己爽完以后很干脆地把电话挂了,很有点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意思。 谢衍心里哼了一声,把床单清理了一下,倒头睡觉了。 谢衍原先的计划是第二天先安顿好外婆,然后去附近溜达溜达。但是没想到早上六点多,就有人敲外婆大门了。那声音邦邦响,被吵醒的谢衍头重脚轻地要下去开门,在二楼拐角被外婆叫住了。 “别去,让他们敲。” 谢衍:“?” 老人家觉少,一大早就醒了,外婆说:“自从他们知道你老公是副市长以后,我这就变得非常热闹。” 谢衍秒速想起来上次把周游坑了以后,派出所和镇政府的兴师动众。在此之前,周边的人大多只知道乐家大姑娘的女儿找了个临市公务员,具体干什么的没人知道,有传是底层办事员,股长级别都没混到;有传是机关单位的,不大不小是个官;更离谱的传他是空有长相的草包,纯因为长得帅所以被乐家外孙女看上………而周游这些年因为工作忙碌很少来端山,外婆又懒得解释,传言的版本越来越多,啥样的都有,以至于在得知乐家姑爷其实是副市长后,外婆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看热闹的,打听事儿的,拉关系的,还是啥样都有。 谢衍很愧疚:“对不起哦外婆,我没想到这事会给你带麻烦。” 外婆还有心情安慰她:“幸亏消息延迟,要是他们知道周游现在是市长,昨天我们就别想安稳过去了。” “代市长,代。还没正过来呢。”谢衍强调,她哗啦把二楼楼梯口的推拉门合上,阻断了楼下的敲门声,推着外婆的轮椅回卧室:“不理他们,您先看会儿电视,我等会儿下楼给你做饭。” 银城市是人口流出城市,端山镇发展一般,镇上年轻人不多,多的是闲的没事干的老头老太。他们早起叁叁两两登门拜访失败后,各自回家准备早饭了,谢衍下了两碗挂面,吃完就开始打扫卫生。外婆把断舍离理念落实的非常彻底,家里东西少得可怜,谢衍推着拖把能从客厅这头毫无阻碍地拖到那头,几个往返就把客厅拖完了。 但是乡镇自建房大,楼上楼下包括叁楼大阳台,还有房前院内一大片空地,东西再少,谢衍打扫完也累够呛。 她捶着腰坐到门口,外婆正眯着眼晒太阳,手边放着本相册,看到她吨吨吨喝水就说:“你在自己家也没做多少家务嘛,这么点就累成这样。” 谢衍:“我过的都是智能家居生活,几百平的房子谁还自己拖地,买个地宝不就好了。” “你在这也没什么事干,早点回去吧。” “找好护工我就回去。有人找你拉关系我还能帮你挡回去。”谢衍赖着不走。 “我老太婆,话少,爱清净,他们来了几次没话聊,就走了。你别老呆着,早点回你澜水家去。” 外婆绝对是生错了年代的单身主义者,她年轻那会儿气氛不够宽松,传统观念重,女性必须结婚生子,郁郁不乐了几十年,好不容易能安安静静享受个晚年了,却被谢衍之前的操作闹得不得安宁。 谢衍心有愧疚地揪着狗尾巴草,外婆看到她这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早晚的事,只要周游的仕途往上升,我就不可能得清闲。一个人的位置越高,想搭上他的关系就越多。你在他身边,感受应该最深。” “没什么感受,我是被关在家里的主妇,对老公工作内容完全不清楚。”谢衍声音沉沉的,忽然抬头:“我记得爸爸妈妈是在一起工作的哦?二姨二姨夫呢?” 谢衍爸妈是门当户对的低学历,白手起家一起打拼,而二姨念书非常厉害,是全镇少有的本硕博连读高材生,谢衍以前问过妈妈二姨是干啥的,但是以乐清光的文化水平,实在说不明白二妹的具体工作单位,只能说是搞科研的。 外婆回想道:“你二姨本来在外地工作,事业发展的很顺,她老公不如她,自尊心过不去,要离婚,你二姨就辞了职,和他一起回来,进了一个研究所。” 谢衍的二姨夫姓闻,人不是坏人,抛去学历只能说是个普通男人,与二姨有缘无分,可惜乐清醒过分执着。 谢衍玩狗尾巴草的动作逐渐放慢:“咱们镇还有研究所?” “是隔壁纯溪的,就在酒厂附近。那时候还没有划给澜水。” 纯溪酒厂嘛,远近闻名,05年调整行政区划,全镇都划给澜水市了,澜水市的政府专用酒就是纯溪。谢衍“哦”了一声:“二姨牺牲真大。” “寒窗读书十几年,好不容易出人头地,户口都迁到上海了,结果为了个男人说放弃就放弃,还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他。”外婆冷淡地说。 谢衍问:“她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改变一个男人?” 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一个叁观健全稳固的成年人? “或许是因为她从小就太过聪明,所有困难的事情对她来说都不算困难。也或许是作为一个女人,总归是爱幻想的。” 幻想自己只要够贤淑,够深情,够勇于付出,就能打动男人,让他为自己改变。 谢衍嗤笑一声。 总会有年轻的女孩以为男性会把爱情看的和她们一样重,以为爱情这种多巴胺产生的激素可以长久且持续地影响一个人的思想叁观。 谢衍和周游已经不是热恋期了,他们是结婚多年的平淡夫妻。可是谢衍再回头看看,会发现周游几乎毫无变化,他的处事风格依旧是那样,两人还能过到一起去仅仅是因为周游学会了无视谢衍的所作所为和自我说服的阿Q精神。 但是谢衍并没有对周游最深的那部分进行改变。 周游是很难被动摇的人,他遵从自己成长起来的那个圈子的准则,理所当然地俯视低于自己的人,但是他不会将这种俯视感表现出来,谢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察觉,其实她本可以永远察觉不了,永远沉溺在彼此的爱情里——她的爱人难以说服,但愿意为她退让。 以至于后来的事情确实让她猝不及防。她曾经为周游的前后不一困惑过,恋爱交往时的温柔甜蜜陡然转变成婚姻嫁娶的步步为营,夹杂着别人的不幸,她几乎因此而怨恨上周游了。 但是原来他真的从来没有变过。他可以温柔的同时又孤高,谦和的同时又自傲,上位者或许会对你温和宽容,但是要你低头的时候,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更轻松。 谢衍松开手,垂眼看着狗尾巴草蔫蔫地落回泥土里。 这时外婆忽然打开相册递给她:“这是她上大学那年拍的,还没有谈过恋爱。” 谢衍大脑有些空白,只是愣愣地看着透明夹层里的照片。 那实在是有些年份的老照片了,边角暗淡发黄,照片上是一群青年男女,但是谢衍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二姨。 在家里,乐清醒没有姐姐那么漂亮,不够光彩夺目,但也非常清秀明媚,和同学们的合照里最抓眼的就是她。那时她还很年轻,前途无限,还没有遇到那个会让她余生不幸的男人。 谢衍忽然觉得痛苦。 这种痛苦突如其来,猛的就攫住她的心脏和呼吸,耳边是外婆转动轮椅的声音,她似乎是晒够太阳准备回屋了,谢衍无声地张了张嘴—— 别走。 求求你别走。 别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别不相信我。 我真的没有推二姨。 电话的忙音响在耳边,谢衍紧皱眉头,仿佛这样的折磨,在很多年前就落在了她无知觉的心里。 等不到回应的那个人。 被冷淡挂断的电话。 谢衍抽了口气,忍无可忍地按住了头。 或许我喜欢过这样一个人。谢衍忽然想。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像光一样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他的相貌,性格,声音,指尖的温度,看人时的目光,完全符合我的期待,我最依赖的人就是他,在我陷入心理困顿的最初他就在陪我,他教我做题,鼓励我学习,无论我怎样坏脾气他都默默包容,他还会对我笑,那么温柔,那么耐心……… 可是对我这样好的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不,没有任何事情。】 那个人说着这种话,轻描淡写地无视了我的痛苦。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希望你来的。我相信你一定会保护我的。 ——那时我才知道你对我没有那么好。 我只是你闲极无聊时消遣的对象而已,却错把你的温柔当成了钟情。 或许我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谢衍无声地哭了,她慢慢合上相册,坐在了地上。 喜欢可能是一瞬间的事,但是死心好像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以为自己捞到了那轮温柔的月亮,后来才发现温柔只是她的假想,月亮永远那么遥远,且冰凉。 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谢衍迷迷糊糊地想着,难过得心肺都缩紧了。 那样信任你的我,那样喜欢你的我,就这样被你放弃了。 也被我自己遗忘了。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106.愿你所见的是我完美的模样 水龙头哗啦啦淌着水,灌满了盥洗池。 谢衍把脸埋进去,冰凉凉的水浸湿了脸部和头发。 快窒息的时候她抬起头,望向镜中头脸湿漉漉的自己。 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发丝和脸颊流下来,打湿了衣服,流到了盥洗台上,弄潮了地面。 谢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狼狈,还是她来生理期那天。疼的太厉害,吃什么吐什么,趴在洗手间的台子上生不如死,周游正好下班回家了。 那时他头伤还没好,对自己还很疏远,又爱干净,却还是愿意照顾她,给她热毛巾,给她换衣服。其实周游一直是个很传统的人,他只要结婚了,就不会离,不管日子怎么糟糕都会过下去。但同样的,他更不会轻易结婚,他自己都承担不起结错婚的代价,而和谢衍领证这件事,几乎是他平稳人生中最离经叛道的行为。 他后悔过吗?谢衍不知道,也从没问过这个问题。 外婆刚从厨房拐出来,轮椅在地砖上发出咯吱声,一楼卫生间门没关上,她一眼就看见流到地面上的水,老太太当时就不高兴了:“你在干什么,到处都是水!” 谢衍顿了一下,拧紧水龙头。气馁地叹口气,她转头看向外婆:“您打断我的伤春悲秋了。” 外婆皱着眉:“什么伤悲?” 谢衍嘴唇动了动,将原来的话从喉咙口咽了回去,苦笑着说:“我……我把玫瑰精油忘在家里了。” “你要是急需,就去商场买一瓶好了。” 谢衍擦干净手脸走出来,把放在厨房桌子上的相册递给外婆,说:“我习惯用的那个牌子在银城没有直销店。忘记了就是忘记了,事后也无法弥补的。” “那就一定要用这个精油吗?”外婆问。 谢衍想了想,“啊,要吧,明明想不起来的时候也不是很需要,但是一旦想起来了却又找不到,那就非要不可了。” “那就让周游寄过来。” “他不知道在哪,也认不出来,别麻烦他了。” 外婆忽然拔高了声音:“他是你老公!不麻烦他麻烦谁?而且他怎么可能连玫瑰精油的味道都闻不出来?” 谢衍:“那我就不想让他进我浴室嘛!”意识到自己对外婆语气有些硬,于是立刻软掉:“反正在你眼里他就是千般好万般好,什么都该跟他说。” 外婆忽然语重心长地说:“衍子,我这个岁数了,嘴上说自己生活只图清净,但是摔个跤还要麻烦你们小辈接我过去治病,我住院时就想,我还算幸运的,有子孙后代管我,给我花钱,赡养我,再想一下你,就觉得你更幸运了。我为什么觉得周游好,是因为我知道他会对你很好。” 谢衍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叹几口气了:“周游还真是会哄老人啊,您去澜水住个院,他照顾您一段时间,你就倒戈了他。您不是最不爱管我们闲事的么?” 外婆:“别转移话题。我知道你们小年轻把情情爱爱看的很重,但是感情真的没有那么坚固,它是流水,会流向你,也会流向别人;它也是烈火,燃烧的时候越是轰轰烈烈,熄灭的也就越快。我和你外公当年还是自由恋爱,可后来还不是被柴米油盐消磨掉了。那种一时的激情,热烈的感情不可能持续一生的,你要接受男人不会一辈子爱你的事实,到最后,大家的相处就都只是亲情了。” “所以一个男人的品性就非常重要,尤其是恋爱观,家庭观。你跟他相处的时间比我和他相处的长,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的,谢衍知道周游会是什么样的丈夫。因为洁癖和工作性质,他不可能出轨;因为社会地位和仕途需求,他也不会离婚;他母亲离世不算太早也不是太晚,既保全了他成长期的人格完整,又完全解决了婆媳矛盾;他是独生子,没有财产争夺的纷扰,同时因为习惯了照顾老人,耐心温柔,又抵消了他作为独生子的骄矜自我,所以哪怕是将来,谢衍老了不能动了,周游也还是会陪着她,照顾她,不必让她担心老伴不管自己死活。 这些都是抛去所有爱不爱的感性思维后,一条条一桩桩摆上台面的现实,但往往也是这些现实条件,更能给予俗世的人们安心。 坦白讲,很优秀。 但是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婚姻。 一个人的某一面越完美,往往另一面越残缺。周游条件的上限未必能惠及谢衍,但是下限必然要使她受累。 那些性格里的自私自我,不会被他宣之于口的傲慢与挑剔,若有若无地隐藏在他平日表现出的温和妥帖里,就像吃鱼时不经意卡住鱼刺,说不上疼痛难忍,但始终耿耿于怀。 而那种由他身份的强权形成的巨大阴影,始终笼罩在他们的婚姻里。 以前的谢衍总在为此受折磨,但是从来也没和人倾诉过。 难道她要为一些外人眼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弃一位事业有成忠于婚姻的成功男性吗? 或者说,她能决定放不放弃吗? 她不知道该跟谁说,只觉得自己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胡同幽深,狭长,里面一片洞黑,她不能回头,只能走下去。 但是现在的谢衍决定从胡同墙上翻出去。 去你大爷的。 谢衍推着外婆的轮椅慢慢往前走:“外婆您过去几十年对我的教导,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天一天。” “那你听进去没?” “跟周游好好的嘛,我知道。” “那你就联系周游让他帮你找精油。” “外婆,我刚才想要玫瑰精油,只是一时情绪上头而已,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我情感上非要这瓶玫瑰精油,但实际上并不是。换季容易春敏,护肤品要简化,我往年这个时候都是不用精油的。” 谢衍把外婆推到房间休息,看了看时间,开始准备午饭。老家的刀磨的就是快,谢衍差点割了手,于是拿着刀对着阳光仔细研究,甚至手痒痒地摸摸锋利的刃面。 外婆再次出现打断了她的跃跃欲试:“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又不像是来电。” “我设置了一个定时服务,”谢衍随口搪塞,放下刀接过手机,点开一看,眉头却渐渐锁了起来。 她用的防窥膜,外婆站在旁边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谢衍看了一会儿,放下手机,拿起刀说:“中午吃简单点可以吗?我下午要出去一趟。” 外婆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快下雨了。” “入夏了嘛,总是多雨的。”谢衍把洗好的青菜放到案板上,自言自语道,“真是遗憾啊,清明前的刀鱼没来得及吃,一转眼就要到夏天了。” 刀鱼清明节前吃最是鲜嫩,清明后刺就多了。刀鱼不常有,正宗的江刀更是难得,但是谢衍今年却没吃到,似乎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和周游吵架了。 今年都要过去一半了哎。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107.愿你所爱的,是我真实的模样 用玫瑰精油是谢衍念大学以后才养成的习惯。 她少时是不用的,十几岁正是花骨朵的年纪,天生的好看,小脸粉白,嘴唇润润红,谁见了都想亲一口,她妈乐清光又觉得根本没必要给还没长开的女儿用太过昂贵的护肤品,因为功效发挥不出来,还容易适得其反。那时候谢衍每天清水洗脸,用一袋国货雪花膏,对妈妈梳妆台的那些瓶瓶罐罐毫无兴趣。 但是还没有到领略妈妈梳妆台奥秘的年龄,就先家道中落了。随即双亲离去,哪还有心思研究这个。 最开始的了解来源于泡澡。 来源于和周游真刀真枪的第一次事后。 地点是在周游的单身公寓,俩人正儿八经确定恋爱关系后开始了深入接触。说实话过程很疼,最开始大家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拘谨,周游在解开她外套的时候,看似平静地说这是他的第一次,可能会让她有些疼,但是他已经尽量事前看书学习过了,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尚未成为实际上的老司机的谢衍语气谨慎:“那我要是疼了,你会停下来吗?” 周游抬眼看向谢衍,手指勾住她的前扣式胸罩往下一拉,声音盖住了扣子解开的声响:“只要你不喊出来,我会一直做下去。” 出于某种莫名的好胜心,谢衍没有喊,于是周游真的一直做下去了。把她压倒在床上的时候周游放在她脸颊两边的手紧紧抓着床单,呼吸很沉,也很热,俊秀的脸有些绯红,轻轻地吻着她的脸颊,试图让彼此放松。 谢衍咬着下唇,大腿下意识夹着周游的腰。那是她第一次和男生肉贴着肉亲密接触,又陌生又悸动,只觉得原来男孩子的腰也那么细,腹部肌肉薄而结实,肌肤散发的味道也好清爽,有种草木的清苦香气,是沐浴露的味道吗,还是须后水的? 她大脑一片混乱,思维像是飘在空中,下面忽然有点疼,谢衍下意识后缩,十九岁的周游忽然沉下腰,压住了她的动作。 明明耳根都红透了,也不敢看她,但是真的没有迟疑,缓慢又沉重地进入了她。 谢衍因为疼痛轻微地颤抖着,想,他的心性好坚定啊。 倒是和他平日里对待自己的态度很不一样,他总是很迁就自己的。 最后是被周游抱着去浴室清洗。 浴缸放足了热水,舒缓了身上的不适,她深深地呼吸,忽然闻到了玫瑰花的香味。 睁开眼睛,周游手里拿着个小瓶子,往浴缸热水里倒着什么。 “是玫瑰精油,用来泡澡很舒服。”他说。 谢衍伸手把瓶子拿过来看了看,是纯度极高的单方精油,外国牌子,不是英文,问了下周游,来自保加利亚直销地。 一吨的玫瑰才能蒸出一克的精油,纯度愈高愈是难得,热水蒸腾开的馥郁香气柔化了周游的眉眼,他十几二十岁时五官比后来更精致清秀,隔着雾气,目光像是绵绵的春水。谢衍看了会儿,伸手把他揽过来亲了上去。 后来的了解来自于熏香。 谢衍是工科生,专业男生比女生多,而男生多的环境里,往往会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气味不好闻。 臭男人这个词语的存在,是有其原因的。 男生的生理构造天然比女生油脂分泌更旺盛且汗腺更发达,尤其他们抽烟喝酒的比较多,稍不注意周身的气味便非常难闻。天气但凡再热点,教室里那股汗臭味,啧。 但他们管这叫男人味。 幸好周游没有这种“男人味”。 他洁癖。 谢衍第一次到他的公寓,刚一坐到沙发上看清公寓全貌,又站起来了。 无他,唯敬畏耳。 太干净了。 洁净齐整得堪比样板间,家具都做隐藏式,一眼望去简洁空荡又没人气,谢衍觉得外婆和周游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这种洁癖也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他的异性缘。 谢衍在一次学院联谊上,亲眼看见一个女孩把印着口红的红酒杯递给周游。 当时灯光打的好,暧昧朦胧,他俩又远离人群站在吧台边,蓝调音乐从旁边的音响流泻而出,女孩手中转动的玻璃酒杯在灯光下折射着动人的光,气氛很有那个气氛,但是谢衍从二楼看到他们时,就是想笑。 在许许多多的文学作品,尤其以女性视角居多的作品里,口红印这种东西,通常会带起很多波澜起伏的遐想。尤其当一个妙龄女性将盖着红唇印的酒杯递给一位英俊男子时,那种隐晦的情潮就仿佛流动在他们周身,在他们心底溅起水花,任外界风吹雨打,在他们眼里,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 但这算不算一种刻板印象?就像男生以为走着走着就做出投篮的姿势可以显得帅气一样,口红沾杯是极具风情的性暗示这个认识是不是也是女生的自以为? 这种主观的想法从来没个定论,反正对周游来说,是万万无法接受的。 把沾着口红印的酒杯递给一个洁癖,求该洁癖的心理阴影面积。 都不用谢衍下场宣示主权,周游自己就能把桃花给斩了。 果不其然女孩铩羽而归。 晚上回到公寓的谢衍把周游摁在玄关就亲。 意犹未尽地亲完,她移开脸,微微嘟着嘴,挑眉道:“我涂口红了。” 周游的嘴唇沾上了谢衍的口脂,他皮肤白而唇色浅,整个人因为那点残红的妆点,而越发明亮鲜妍起来,ysl黑管的脂粉香里加了点水果的甜腻,颜色和气味交织,带起一种让人困倦的奢靡。 明明嘴唇上也沾了别人的口红,但是周游的神情却并不抵触,甚至用手扣住谢衍的,拇指轻轻蹭着她的手腕内侧。 所以还是那句话,两性关系中的安心感并不是来自于被爱,而是来自于被偏爱。 那一晚上他们也做得非常激烈,没进卧室,客厅里就胡搞了起来。被后入撞的太厉害了,谢衍抓着窗帘让自己站稳,等做完了,窗帘上的花纹也被她挠花了。 那是真正的纯金线,把金箔切割成极细的零点几毫米长条,穿针引线绣在丝绸布料上,织成道道纹路。我国喜欢平绣,而这副窗帘显然吸收了俄罗斯的风格,在纹路里会镶嵌珍珠,但是整体花纹并不繁琐,华丽得十分低调,只在拂动间带起清雅的辉光,与整个公寓风格很是相衬。 周游是走极简路子,他不是穷。极简也不等于穷。 做完了的谢衍清醒了,心虚了,摸着被她挠花的窗帘布,试图把抽出的金线再塞回去。 周游是半点无所谓,他把谢衍抱上床睡觉,谢衍翻来覆去烙煎饼睡不着,周游就起来找出玫瑰精油,倒了几滴在扩香石上,给谢衍安神静心。 谢衍问周游:“那窗帘是不是很贵?” 周游漫不经心地搂着她:“你连几十万的表都收了,还在意一副窗帘?” “那不一样。” 周游看谢衍没有睡意,唔了一声,拉过她的两条腿,搭在自己腰上。谢衍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带得又动起了腰。 和外表反差极大,周游并不算是个禁欲的人。至少在面对谢衍的时候,不是。 他在外面会严谨认真到把扣子扣到最上一颗,但是在昏暗的卧室里,在馥郁蒸腾的玫瑰香气里,他可能光着身子翻下床,从柜子里抽出一条裤子套上,连拉链也没拉,直接去客厅倒水。 谢衍坐起来靠着床头,抽出床头的纸巾擦自己潮湿斑驳的腿间。周游端着两杯水进来,看见谢衍的动作,就先给她喂水。 谢衍嗓子发干,一口气喝完半杯,杯子移开时,看见周游正贴着坐她旁边,没穿上衣,露出漂亮又精巧的肌肉,沿着性感的腰线向下,军裤拉链开着,那物事半勃着露在外面——它刚刚才从谢衍的里面抽出来。 谢衍欣赏的目光从周游的胸膛流连到腰,嗓子痒痒的,好像又想喝水了,于是咳了几声:“你还有这种裤子啊。”一边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 是夏裤,布料没有她想象的硬,但也挺括有型,裤脚盖在周游雪白的脚背上,衬得他一双腿又长又直。 周游帮她擦大腿内侧未干的液体,嗯了一声:“初中暑假在部队待过,养成了习惯,衣柜里也会备着几件。” 谢衍不知道这事,有些吃惊:“你进过部队?” 不过谢衍随即摸摸他的腹肌:“是我以貌取人了。你体力那么好。不过军营允许未成年进去吗?” 周游说:“不难。常有家长把调皮的孩子送进部队磨练。” 谢衍这个禽兽已经开始轻薄周游的小脸了:“你那么乖,你家里人为什么要送你进部队?” 周游却反问:“乖是褒义词吗?” 谢衍笑了一下:“从来没人评价我乖,所以我觉得它是褒义词,至少没有贬义的意思。” 周游眼里带了点笑意:“我父亲安排的。他常年在外,只有放假我才有机会见他。” 谢衍唏嘘:“才初中就进部队,吃了不少苦吧?但是要见爸爸,那也没办法了。” 周游摇摇头:“训练什么的都是小事,只是我以后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和我一样,忍受父母常年异地。” 已经大概规划好了以后就业方向的谢衍:“咦?” 恋人温热的手掌握着她的大腿,空气中尚且浮动着片刻前的火热情浓,周游的目光温和且沉静,但因为太过自然,谢衍很难捉摸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周游看着她,轻声细语地说:“衍衍,我不会接受异地。” 谢衍皱着眉思考一会儿,哦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这时她正在和周游热恋。热恋这种感觉非常致幻,带来很多虚假的观感,无限美化了对方,它让人完全无视了恋人身上本身存在的问题,等到这种致幻感逐渐消退,矛盾才会像水面下的嶙峋石块一样冒出来。 最后的了解来自于婚后。 他们最终还是在临近毕业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分歧,因为这些,因为那些,大到人生规划,小到生活琐碎,赵院长又横插一脚,刺激了谢衍,并最终刺激到了周游。 于是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 于是就去领了证。 领证领得十分仓促,出了闻听住的医院,最近的民政局在一公里外的社管大厦,首都堵车堵的人没脾气,这么点距离,两人直接步行去的。婚姻这种人生大事,通常会挑黄道吉日,那天的日子可能比较平常,整个大厅离婚的比结婚的多,整体气氛十分阴沉,面无表情的谢衍和周游混在里面毫无违和感,又因为太过年轻,总遭到旁人侧目。 总之那天的一切都非常糟糕,以至于他俩都不怎么过结婚纪念日。 领完证两人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谢衍回了医院,周游回了家。对于他俩领证这件事,闻听的反应是没反应,乐清辉的反应是火速找人查了周游一家,当然没能查出来,主要是查到某一层时就不敢了,而周游家那边,则是完全炸了锅。 但是具体有多“炸锅”,谢衍不太了解。只知道周游好几天都没来学校,指导谢衍论文的赵院长提了一嘴家里长辈被气得叫了医生。 “我不知道这件事。”谢衍皱眉说。 “哦,”赵院长低头看论文,“这些事,如意不会让你知道的。” 转折点来自于周伯铮。这位父亲平时不怎么回来,四年里在谢衍这里的存在感几乎没有,电话中听说儿子未经长辈同意就和女友领证结婚了,反应居然十分平淡,只在几天后回京为八月的授衔仪式做准备时顺便处理了这件事。 出乎谢衍预料,初次谋面的周伯铮居然同意了她和周游的婚事。周伯铮是个不搞形式主义的领导,解决方式也十分简单利落,他对谢衍寥寥几句,公开承认了她的身份,随即告知周游要把他送出国。 周伯铮只对周游说了一句话:醒醒你的脑子。 或许是周家的缘故,那所大学的申请很快就下来了。周游有过出国计划,因为本科学历不足以支撑他工作以后的发展,而且他是理科生,就算参加工作后党校进修,说直白点也是修饰功能更大。但他肯定也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出的国。 谢衍觉得周伯铮这么做是对周游不与长辈商量就擅自决定人生大事的回敬。 于是不能接受和谢衍异地的周游就这样和谢衍异国了。 起初他们还用MSN交流,后来谢衍随国内大流用起了微信,时泪,谁还记得最初的微信其实是个约炮软件。 周游在很多方面都有种莫名其妙的坚持,比如他每天都会和谢衍视频,有时谢衍这边艳阳高照,她站在研究院图书馆门前,有时他那边华灯初上,身后是彻夜不熄的实验室灯光。 在第一年的圣诞节,他难得早点离校,在大街上走进了一家玫瑰精油专卖店,是她常用的那个牌子,周游买下来寄回国给她。他不太说甜言蜜语,只是踩着深夜路面上厚厚的积雪,鞋子在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进她的耳边,周游单手拎着纸袋,在那样寂静的夜里说:“我很想你。” 很多年后的谢衍驱车前往纯溪酒厂的路上,忽然想起了这些往事,她知道,周游那个时候,是真的很想念她。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么多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越想越难过。 他还会给我买玫瑰精油吗? 就像他接受我所有的荒唐一样如常。 谢衍在踏进纯溪酒厂时,很是叹了口气。 108.愿你能装作视而不见的 大型酒厂基本都可以参观,纯溪也不例外,但现在是制酒淡季,且临近国家假期,理论上是不对外开放的。 前银城着名企业家乐清辉的外甥女兼财产继承人、澜水市代市长周游的夫人谢衍微笑:“是吗?” 酒厂负责人立刻表示谢女士的来访让纯溪酒厂蓬荜生辉,怎能不开放,而且要什么导游,他亲自陪同,连带着酒厂大小领导若干。 谢女士婉言谢绝,说只让一位女副主任陪着就行。女副主任姓张,是技术骨干,陪着她逛过了酒厂的酿造车间,办公大楼,景观区,谢衍慢悠悠的,不急,直到来到了窖藏区。 张主任引谢衍进入一个非常老旧的阴森森的入口,给她介绍:“这里是纯溪的老窖藏区,这一步叫做‘洞藏’,存放的都是高品质的原浆酒。有的在这里已经放置了五十年以上。我们会将到达一定年份的原浆酒取出,与近年新酿造的白酒融合,纯度越高,越是精品。” 谢衍笑眯眯点头。 整个老窖藏区光线阴惨惨的,一条狭窄幽长的通道不知通到哪里,两边都是大片大片埋在土里的原浆酒坛子,靠着隐约可见几乎没有的光亮,可以看见坛子上覆盖着深深浅浅的青苔和蛛网,张主任继续说:“为了让原浆酒充分发酵,这个窖藏区里严禁拍照,更不许照明,以免对原浆酒产生影响。” 谢衍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所以这里也是没有监控的了。” 张主任说:“是的……” 话没说完,她就被谢衍一个手刀敲晕了。 张主任软软的身体倒下,谢衍轻手轻脚地接住,慢慢将她放在地上,没有引起更大的动静。 不过谢衍也不指望自己的动静能瞒过窖藏区的那几个人。 等她七拐八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见不远处那两个人的时候,才幽幽叹气:“真是杀疯了啊。” 大概只有谢衍这优越到差点去报考了飞行员的视力,才能看清那边跪着的沉佑之,和站在沉佑之面前,背对着谢衍的闻听。 要换做别人(比如周游),刚进窖藏区就瞎了。 受制于窖藏区这种特殊环境,谢衍能看见他们,而老练如闻听,却很难更早地发现谢衍。 闻听转头看见她,脸色一变,往她身后看去。 “别紧张,就我一个。” 闻听微微冷笑:“你都能找到这,他也不晚了。” 谢衍心不在焉地走过去:“你就这么怕他?周游是很可怕的名字吗?” “只是觉得麻烦而已。你可以不用过来了。”闻听面对谢衍,到底没把手里的枪举起来。 谢衍只能站在原地,歪着头打量闻听身后的沉佑之,走近了发现沉佑之情况不容乐观,虽然光线太暗看不清他身上是不是受了伤,但是从他半跪着的姿势和略重的呼吸声,就知道肯定状态不佳。 “杀疯了”确实是形容闻听的精神状态的。 “你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谢衍对沉佑之说。 沉佑之回她:“你看到我也不意外。”声音很虚。他顿了顿,似乎是缓过劲了,接着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的问话其实有歧义,既可以理解为“什么时候发现我和她的关系”,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时候发现会在这里”,或者别的理解都可以,但是谢衍的回答非常冷漠:“忘了。” 沉佑之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谢衍转头对闻听说:“我没想到你这么有仪式感,杀个人还特地跑到这里杀。” 酒厂的规模是在最近数年扩张得来的,在此之前,这附近就是闻听小时候待过的实验室旧址。 闻听必然已经不记得幼年在实验室的事情了,但不妨碍她痛恨这里。 闻听的思维并没有被谢衍带着跑:“你怎么知道会在这?” “窃听了周游的书房和他秘书的手机,自己又连蒙带猜,摸索着找到了这。”谢衍一语带过。 闻听冷笑一声。 谢衍有点无奈:“为什么都不信呢?我确实是这样找到的。” 闻听恢复面无表情:“不是不信你,是不相信周游。” 谢衍把她的话在脑子里绕了个弯:“啊,你的意思是周游故意给线索让我找过来?不会的,他巴不得我和你断绝关系。” “哦,”沉佑之长长地拖了音,因为受伤的缘故有些气虚,“那天晚上给书桌底下安窃听器的人原来是你,难怪周游示意我不要声张。” 谢衍皮笑肉不笑:“这么听他的话?我还以为凭你这性格绝对会找出安窃听器的人报复。” 沉佑之看向闻听,苦笑了一下:“如果是几年前,我还很心高气傲的话,是会那么冲动的。而且难道你以为我不怕他吗?害怕周游并不是一件开不了口的事,这再正常不过了。” 谢衍心里暗暗可惜空间站位,对闻听说:“我可以走过去踹他两脚吗?” 闻听警惕道:“不可以。”谁知道谢衍想干啥。 谢衍将一直插在外套兜里的左手掏了出来,四条指缝里都夹着一把刀,有折迭刀,有短刀,还有合起的蝴蝶刀,她询问:“那我可以把这些刀甩到他身上吗?” 闻听一看那些管制刀具,恼了:“你居然带在身上?被查到怎么办?” 谢衍嘴上客客气气:“我想捅他几刀,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闻听不说话了。 “他也是当初……那个过你的人之一,对吧?”谢衍顿了顿,还是不忍心把那个词汇说出口,“他正好在澜水,你把他带到这里来,是想报仇,大概是杀了他。” “真是狠心,”沉佑之微笑着叹了口气,死到临头了周身还是一股满不在乎的散漫,“一共五个人,一个死了,一个残了,然后轮到我,之后是谁,靳航还是江帆?” 闻听唇紧抿着,表情冷漠。 沉佑之继续说道:“我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又得到了你一直想要的军界支持,你想杀了我,很正常。但是温柔点,我怕疼,尤其是你带给我的疼。”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闻听还未说什么,耳边一阵风吹过,谢衍已经冲了过去,直接对着沉佑之拳打脚踢,也不说话,只是甩着最称手的短刀捅了他好几下。沉佑之也是硬气,只是闷哼了几声,就不再发出声音了。 简直猝不及防,闻听都愣了几秒。 虽然现在的谢衍是个爱钓鱼的社会闲散人员,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但是学生时代起她就是个体育健儿,长短跑标枪屡拿第一,直接从原地冲到沉佑之旁边那是真的就跟一阵风似的,就算拿手机录视频也只能看到一段残影。闻听在面对谢衍时本来就情绪松懈,偏偏听沉佑之说话又产生了片刻的恍惚,结果被谢衍蹿了过去。 谢衍还在那边拳打脚踢,闻听反而开始担心起沉佑之,上前两步皱着眉说:“你别把他捅死了。” “捅死了又怎么样?你不是本来就想要他死的么?”谢衍的脸因为过于愤怒而涨红,喘着气说。 闻听强行将谢衍架起来:“那也是我杀,跟你没关系。” 她讥讽地说:“他可是你老公的亲戚,别因为我惹得你一家人不愉快。” 谢衍:“你抓疼我了。” 闻听松开手,忍可无忍道:“你别胡闹了。” 谢衍冷笑:“你以为我不想做一个优雅知性的美丽女青年吗?偏偏你们一个两个发疯,害得我只能跟着你们发疯。” 闻听闭了闭眼。 至少几个月前,谢衍和她刚重逢的时候,还是说两句话就能哭出来的样子,日常崩溃,日常柔弱,闻听稍微冷漠点,谢衍一颗玻璃心就能碎给她看。这才过去多久,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内心也是够强大的。当真是头铁,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来。所有人都在和闻听背道而驰,只有谢衍说什么都不放弃,拖也要把闻听拖回正道上,死死拽住她的手。 在闻听活到如今的年岁里,她数次遇到过难缠的敌人,但没有哪一位会像谢衍这样棘手。 因为常规手段根本对付不了她,非公事原因闻听不会拿手段对付一个普通公民,情感上更不愿意伤害自己的姐姐。 闻听莫名产生了一种怯意。 她死活不愿意和谢衍联系上就是怕的今天,谢衍一旦知道她在做的事情,不管怎样都一定会把她拦下来。 闻听压下心头某块柔软的酸涩,冷着声音说:“你走吧,再晚点,周游来了你不好收场。” 谢衍提着手里血淋淋的短刀:“我捅他了,刀上有我指纹,能验出来,咱俩是共犯。” 闻听似笑非笑:“你觉得我连处理这点问题的能力都没有?” 谢衍诚恳道:“我相信你有。但我觉得你没必要为这些人渣搭上自己的人生。” 闻听沉默了一下,才说:“太晚了。” 谢衍想了想,勉强道:“残了的那个不管,这才死了一个,还不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沉佑之都被她的话整得咳嗽了几声,谢衍的语气完全没拿他们当人,就是冷冰冰的数字而已。还“这才死了一个”,死了一个人难道是小事吗! “真的晚了。杀人不是开始,是结束。他们有错,我也洗不清罪孽。”闻听的语气很沉,“我不能心安理得,我也不能寿终正寝。” 谢衍又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疼痛,从腹部传来的抽痛感。 她强笑了一下:“你知道你下半年会去以色列吗?” 闻听摸枪的手顿了下,脸上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真的定我了?” 谢衍不太了解国安那边是怎么挑选名额的,只觉得闻听太过喜出望外,反而让她疑惑:“周游告诉我的。怎么,搞个名额很难?” 闻听抿了下嘴:“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同期有几个竞争对手,虽然能力相当,但是政治背景比我硬太多……” 谢衍没等闻听高兴完,就说:“但你今天要是杀了沉佑之,沉家那边,还有周游他爸,都不会放过你。你所争取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闻听脸色很难看:“我会处理得很干净。” 谢衍皱眉,沉佑之却低嗤一声:“你处理不干净的。几个月前那场车祸,如果不是谢衍给你顶罪,让周游不得不把案子压下来,你早就被带到军委接受调查了。” 谢衍深吸口气,说:“与其看你越来越疯,将来登高跌重,不如现在就让你远离权力中心,报复不了别人。听听,你今天对他下手,回去我就让周家人把你撤职。你相信我,周游一定特别乐意听从我的建议。” 闻听几步过去抓着她的领子:“我辛辛苦苦走到今天这步,你怎么敢?!” 谢衍没有和她对视:“因为现在的你,可替代性太强了。还什么都没有呢,就自不量力要去报仇。你以为你是在和五个人斗?错,你是在和五个家族斗。周游都要顾及靳家的情况,你拿什么去杀他家的长房孙子?” 闻听已经彻底偏激了,但是谢衍得比她冷静。 谢衍抓着她的手腕:“我不是说让你原谅他们,而是让你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可是我已经……等得太久了。”闻听睁大了眼,泪水一颗颗落了下来。“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忘不了……那种屈辱,打我一顿也好,把我赶出学校也好,为什么要用那种难堪的方式?为什么男人都要用性伤害女人?用性羞辱女人?” “我已经等得太久了,我快等不下去了……姐姐,你能明白吗?”泪水砸在了谢衍的手背上。 谢衍不吭声,只是眼底也慢慢积蓄了泪水。闻听忽然泄气地闭上眼,擦着脸:“你明白的。我忘了,你也是强权的受害者。” 沉佑之轻轻道:“听听……” 闻听转头看他,手腕却依旧被谢衍抓得很紧,谢衍的声音很飘忽:“求求你了……你跟我不一样,你的人生还有机会,还有很多机会。只要十年好不好,再忍十年,这十年里,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你把我当做你的递延权力,尽可能地往上爬,直到再也不能有人伤害你。然后,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我不再拦你。” 闻听一动不动。她知道如果错过了今天,放过毫无防备的沉佑之,她之后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机会。 可是…… 可是姐姐在哭。 姐姐只说让自己向她索取,却没说她因此要向男人付出什么代价。 姐姐已经为自己牺牲过一次了。上次是婚姻,这次会是什么? 孩子吗? 闻听的手有点抖。 不知过了多久,也或许并没有过很长的时间。她抬枪对准沉佑之,说:“知道为什么我把你约到这里么?” 沉佑之已经半跪不住了,单手撑着地面,嘶着声音说:“不知道。” 闻听漠然道:“你姑且算是我的初恋。任何人对自己的初恋多少有些不同,所以我约你到这里来,让你死在我幼年曾经待过的地方。” 沉佑之眼睛睁大了,他怔怔的目光越过黑洞洞的枪口,直直钉在闻听身上。 闻听利落地扣下扳机。 记忆中的他擦着汗水走出篮球场,场边一直等着的女孩抬起头,冲自己微笑。 在那道惨白的光到达眼前之前,沉佑之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女孩。 女孩子的脸和眼前的人逐渐重合到了一起。 真是怀念啊。 他至今都记得,那是怎样温和又纯净的笑脸。 ——————— 那朵花枯萎了你才知道爱要及时。 沉佑之的下线在大纲里非常复杂,前后要出动军队、市局还有市委的人,周伯铮得露个面,闻听的身份也会掉马,谢衍也没那么轻易就劝动听听放弃。但是这文写了得有两三年了吧,配角戏份还那么多干啥,赶紧完结拉倒。 109.是我在完美与真实之间踌躇的模样 消音手枪响起的时候谢衍还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以后直接呆了。 闻听低头吹了吹手指上射击残留的火药:“没死。” “你成功劝住我了。”她说。 不远处的沉佑之倒在地上,大片血迹自他的后脑部位蔓开。 谢衍张张嘴,又闭上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机忽然震动,谢衍低头一看,是周游的来电。 她抬头看一眼闻听,默默掐了。 “你回去吧。这里本来也没你的事。”闻听收起枪,说。 谢衍有点茫然,她觉得自己的目的好像达成了,又好像没达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接下来的事你不适合插手,你也不会。”闻听瞟了她一眼。 可能是类似于转移尸体那样的操作?谢衍这样的非专业人士确实不适合继续待着。 她转身离开前又看了看闻听:“以后你没什么事,记得多联系我。” 闻听嗯了声。 于是谢衍就走了。 走到窖藏区门口把还昏着的张副主任拖出来,拖到旁边的台阶处,第一滴雨砸下来的时候,张副主任幽幽转醒。 她的眼神还在放空,谢衍已经站起来语气轻松道:“你刚刚在洞口昏过去了,最近没休息好吧?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张副主任晕头转向:“啊?” 初夏的骤雨猝不及防,须臾间越下越大,谢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快走啦。” 两个人都没打伞,顺着小路跑回酒厂的办公大楼后门,张副主任走在前面,从办公大楼正门口出去时忽然一声惊叫,停住了脚步。 谢衍低头挂掉了周游的又一次来电,差点撞到她,抬起头问:“怎么了?” 越过张副主任的肩膀,她看见旋转门外站了好多员工,正对着前方停满了车的大广场窃窃私语。 天色阴晦,细雨迷濛。宽阔的广场上,从旋转门下的大理石台阶到几百米外的喷泉,数排车辆森然罗列,全是政府公车,专属于党政机关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簇拥于其中的是澜水市的01号公车。 通体漆黑的奥迪,低调稳重,有资格坐这辆车的人全市不超过两个,市委书记和市长。考虑到当下的情况,来的只可能是周游。 谢衍出大楼走下台阶,向01号公车走过去。她被雨水淋的有些冷,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脸色青白,蔫蔫地走向奥迪,还没站稳,车后门一开,一只手猛的伸出来,一把将她拽进了车里。 车门啪的合上,阻绝外界视线的车内,谢衍正被周游紧紧搂在怀里。 男人的体温大概总是偏高的,谢衍被他的怀抱熨帖着,渐渐不再发抖了。慢慢喘了口气,却发现周游正在解她衣服。 前后座的挡板之前就降下来了,谢衍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任由周游动作,很快被脱掉了衬衣,周游抓过旁边的纸袋,里面居然是他从家带的衣服,还有一块干毛巾。 谢衍换好衣服,用毛巾擦着头发,看向周游的胸口:“你身上也湿了。” 周游今天穿的正装,叁件套笔挺整洁,听到谢衍说话,他脱下正装外套,里面的衬衫没有沾上水汽。 他还在生气,冷淡着一张脸毫无表情。 但是谢衍这个蛇精病,就爱周游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样子,立刻乖乖地蜷进周游怀里:“我还是冷。” 酒厂负责人擦着冷汗一路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车窗,周游眼皮都没抬,直接吩咐:“开车。” 前排司机启动车子,谢衍趴在周游怀里,看着单向玻璃外厂长赔着的笑脸,隐约还能听见他正“一少”、“市长”混着喊。 她蹭了蹭,贴着周游的侧脸看向后车窗。厂长又徒劳地追了几步,让谢衍更加清楚地看见他的口型。 确实是“一少”。 离得越来越远,看不清了。谢衍想再确认下,稍稍直起身,却被周游按住后腰,硬生生压回了他身上。 于是谢衍不挣扎了,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你知道我在这。”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她听到那声“一少”就知道了。 周家因为家风原因,不怎么让家里做事的喊少爷、老爷这类旧式称呼,但是并不阻拦外人怎么喊他们,也因为并不讲究这类称谓,所以外界对他家子弟的称呼也很混乱。比如对周游,有叫一少的,也有叫五少的——一少是按照他爸那边的单独辈分,周伯铮就他一个儿子;五少则是按照他家的序齿,他们家男孩儿女孩儿分开列序,周游就是这一辈第五个儿子,也是最小的儿子。 比如说湖南省党史办公室主任纪春秋曾经是周游二叔的执笔秘书,在京见到了周游就习惯叫他五少,而周伯铮的副官,以及澜水市周游母亲家那边的亲戚,更常称呼周游一少。 关系再远一点,就是喊少爷。 显然,“一少”是个门槛相对高的称呼,不是谁都能喊的。更说明了能这样称呼周游的人和周游家关系的不一般。 谢衍没觉得自己能瞒过周游,但是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被找到。 她被这铺天盖地的关系网遮得有点颓。 “衍衍,你应该乖一点。”周游的手隔着头发,按在了谢衍的后脖颈上,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具体的喜怒,但是谢衍知道他现在一定很生气。 谢衍闷闷地问:“你今天不是该在南京吗?” 周游冷笑一声。 谢衍不吭声了。 酒厂的办公大楼前阵势吓人,但严格来讲不是周游特意带这么多人堵谢衍。他下午确实有事,高新区有个和政府合作的项目今天启动,他从新区赶过去的路上绕了一个大圈来这边,一直等到谢衍出来。 他板着脸说:“你自己跟外婆打电话,说已经回来了。” 车前座还有司机,周游还得勉强维持着平静,他过度愤怒的时候,脸上会泛上血气,嘴唇也比往日更红。贴着他脸颊的谢衍转头看了眼他,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嘴。 周游慢慢抬眼看她。 透过眼镜片,谢衍看着他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抬眼时双眼皮的弧度舒展,像打开了一把小扇子。 “我现在就打。”谢衍说。 一听谢衍临时有事回澜水,外婆立马表示走的好,终于不会有人扰她清净了。 谢衍一直趴在周游身上,周游也不推她,直到到会展中心了周游要下车,谢衍才慢腾腾挪开位置。 周游穿好外套刚下车,就有人围了上来。他之前就吩咐过司机把谢衍带去会场,身后车子开走,他和几位同志向大门口走去。 没几个人发现他其实心情很不好。把私人情绪带进工作是不可取的,他甚至在聊天的过程中笑了几声。沉如释书记来的早,等他到现在,两人一起去和到场的企业领导寒暄。 有几个刚来的加入了谈话,周游看见了之前找政府谈合作的外企生物制药分公司的梁总,这次他带在身边的并不是以前见过的高管女士,而是一张新面孔。长相算不上很美,但胜在气质温和有谈吐。 那夜震惊全澜水乃至全国的“性交易”事件不仅毁了前任书记赵东风,也毁了那位高管女士的前途。或许唯一好点的是她并非体制内官员,不用受到党纪约束,只需要承担道德上的谴责。即便如此,发生这种事时,人们的口水也能淹死她,尤其这类桃色事件,喜欢评论时事的男性网民的眼睛都盯在她的下叁路上。 事情发生没多久,高管女士自己申请调离大中华区。而那时的赵东风书记,还深陷权色交易的风波,又接连爆出工作上一系列重大失误,差点引咎辞职。 梁总与周游说话愈发客气了。其实很多时候并不一定非要知道一件事情是谁干的,只要知道这件事情发生后谁最受益,结论就大差不离。 什么,沉书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被推上来的。都是人精,心里过一遍就都悟了。 大约是之前得到了梁总的提醒,新·高管女士在和周游说话时保持严格的社交距离,眼神清清正正,根本不想着以色谋福利什么的,连带着和其他领导说话时态度也格外端正,看起来不像烘托气氛的花瓶,居然大小有个领导的样子了。 周游压根就没在意这个高管那个高管的,他分了点心神关注进入会场的谢衍。把谢衍带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让她待在自己眼皮底下。 谢衍也察觉出周游的想法,所以找了个挺显眼的地方,坐下来就不换了。身旁有人跟她搭讪,问她是哪个公司的代表人,她直接搬出了乐清辉在银城的企业,银城的企业跟澜水有什么关系,她就说她是来观摩学习的,希望在这里学习到一些管理企业的先进经验。 能进入这个会场要么得持政府组织印发的请柬,要么得有高官亲自引荐带入会场,众人不疑有他,聊着聊着谢衍还加了不少人微信。 会场活动开始了,照例领导讲话。谢衍往台上撩了一眼,坐在上面的全是市委市政府的大领导,一水的黑色朝服,周游拉低了平均年龄,越是面无表情,越是帅得一塌糊涂。 谢衍想起他的正装外套还被自己弄湿了,眼神往他那一扫,正正好跟他对上视线。 心口猛地一跳,谢衍别过头。 活动结束后谢衍跟周游一起回了家。 雨早就停了,谢衍手揣在外套口袋里,低头看着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 今天下午周游几乎没和谢衍说话。到家的时候更可怕,晚饭时间桌上一片安静,谢衍嘴里含着根榨菜,迟迟没有咬下去,生怕咯吱咯吱的声音打破餐桌的死寂。 睡前,谢衍擦着头发进卧室,看见周游在衣柜前整理衣服,他洗的快,已经穿好了睡衣,谢衍坐到梳妆台前。 周游忽然说:“佑之现在在医院,还没有醒。” 谢衍动作顿了顿,唔了声。 “沉家人目前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早晚的事。” 谢衍转头看向他:“你还在生气。” 周游不语。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那你怎样能不生气?” 周游合上衣柜门,转过身,垂眼打量她:“先跟我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谢衍从善如流,“我一意孤行,根本不听你的话,还骗你,我保证下次一定……呃,应该,不再犯了。” 周游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谢衍态度良好:“你怎么罚我都行。” 110.荤素搭配 周游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参观酒厂的时候,喝到纯溪的原浆酒了吗?” 纯溪的原浆酒有七十度,周游问这个简直白问。谢衍有些疑惑地眨眨眼:“当然没有,怎么了?” “储藏室里有一瓶纯溪酒,等着。” 谢衍心想周游该不会是要和自己对吹吧,那她可真没表演余地。周游也知道谢衍的酒量,所以他再次进到卧室,拧开瓶盖后,瓶口倾倒,透明的酒液汩汩浇在了谢衍身上。 谢衍呆住了。 周游最后一点的温柔是避开了谢衍的头发,直接从她的领口灌了下去。 浓烈的酒气直逼鼻子,谢衍呛咳了一会儿,脸色青白交错。 不是,那啥,别人玩情趣浇的不都是红酒吗?还有红酒浴什么的。为什么你要给我浇白酒,这能凸显什么视觉效果? 白酒浸湿了她的睡袍,顺着袍角滴滴答答砸在她的脚背。 周游根本没有往她脖子以下部位分去多余的眼神,只是将冰冷的瓶口抵住谢衍的嘴唇,用力稍重甚至挤开唇瓣磕到了牙齿。 周游面无表情地说:“喝光它。” 酒水余量大概一指宽,这要是全喝下肚,谢衍基本就断片了。 舌尖已经隐隐尝到了辛辣的味道,谢衍微偏过头,语气有些慎重:“如果你是想和我做,我最好还是不喝了吧。毕竟全醉状态下行为不可控,姿态可能不太好看……” 最主要的是不敢想周游会对她做什么。 周游轻轻地嗤了一声,眼底有些冰凉的笑意。 “喝。”他说。 谢衍嘴唇被抵得有些疼,她只能张开嘴,任由周游把最后的酒水灌进她的嘴里。 液体从喉咙咽下,灼烧感一直蔓延到胃,刚喝了几口,她呛得厉害,咳嗽着别过了头。周游却抬起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不顾谢衍的挣扎继续灌完了所有的酒。 谢衍奋力推开了周游,跪在床边撕心裂肺的咳嗽。 周游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看着她抬头控诉地瞪着他,眼神从愤怒逐渐涣散开,脸色越来越红,身体摇摇欲坠将倒下时,才上前抱起了她。 好疼。 谢衍轻轻喘了口气。 但是这种疼痛感又有点难以启齿。下面被毫不留情地顶进来,没有足够的润滑,很不舒服,谢衍呜咽着想动动身子,却发现连手指都虚软得没有力气。 身上的人是周游,可是他很少这样粗暴。大腿被彻底掰开,双手重重地压在内侧的软肉上,胸口部位火辣辣的,他在咬着自己的乳头,肯定已经肿起来了。 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感觉到明晃晃的光照在眼皮上。 谁开的灯?她最讨厌开着灯和周游做了。 她张开嘴想喊周游,但是从唇畔流泻出的是阵阵呻吟声。 谢衍拼命地试图睁开眼,可是眼皮好沉重,头也好沉重,勉强睁开一道,只能看见不断摇晃的视野里,男人结实的腹肌,和压着自己大腿的有力小臂。 她眼神不聚焦,视线里的画面忽高忽低,因为做的太过激烈,他的腹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因为皮肤细白,光线下那些汗水晶晶亮亮,随着周游的动作,慢慢向下,滑进两人交合处乌黑的阴毛中。 她疲惫地抬了抬眼皮,眼前压下一片阴影,周游亲了上来。他连嘴唇都是灼热湿润的,猛烈且强势,几乎不给谢衍换气的时间,等到谢衍快背过气了才将将离开,舌根已经麻了,嘴唇上还残留着撕咬般的疼痛。 灼热的吻顺着脖颈一路向下,舌尖抵着乳头又重又猛地打着转,一阵阵过电般的酥麻感由上而下,内穴逐渐湿了。 越来越湿,越来越深,当里面那块软肉被不厌其烦地捣弄至高潮后,随着一阵剧烈的痉挛,谢衍大喘着气,感觉下面有什么流了出来。 终于解了刚才那阵酸痒,她渐渐放缓呼吸。但是周游今晚并不是为了她的舒服,所以他把谢衍翻过身,以一种跪姿承受着他的入侵。 刚插了几下,谢衍再也支撑不住这样的姿势,直接跪倒在床上,两条腿还在颤抖。周游索性握住她的脚踝,将她的两条腿推挤到腰侧,摆成一个的M型后入她。他将双腿挤进她的大腿间,将她死死抵在床上。 这个姿势深的可怕,谢衍牙齿直在打战,哭也哭不出来了,那种麻痒尚未散去又被彻底加重,操进她的身体里的那根阴茎挑起了她全身的痛苦与情欲,轻易地让她高潮,轻易地让她湿透。 下半身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内穴违背了她的意志,不知疲倦地吞吐着男人的性器,次次尽数没入,次次整根拔出,浊白的液体混着自身分泌的蜜水涌出去,造成失禁的错觉。 这是一场完全被支配的性爱。 是谢衍此前的两性经验从未感受过的被占有,被强迫,带了点惩罚性质,身上的男人仿佛只把自己当做一个玩具,肆意地凌辱与使用。 谢衍因为这份屈辱生出愤怒,又因为无法反抗加重了这份屈辱感。 可是她醉的太深了,连这种屈辱感也是断断续续。在一次次的强制高潮中被唤醒,在一次次得到疏解的情欲中散去。 一切寂静下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时针已处于十一与十二之间,周游把谢衍抱在怀里,嘴唇贴住她的额头,性器插在她内穴里,没有抽出来。 怀里的谢衍还在抽鼻子,听上去可委屈了。 她委屈才怪了。 周游还是有点生气,不是很想原谅她。 喝了酒让谢衍很不舒服,下面还含着周游的性器与尚未流出去的精液,现在浑身难受。她难受了就不安分,又趴在与自己肉体关系最亲密的人身上,便下意识蹭来蹭去,嘟囔着喊“周游”。 床单已经湿透了,沾满了他与她的体液,衣服和薄被全扔在了地上,谢衍的内裤就搭在周游的睡衣衬衫上。 他的手掌缓缓拂过谢衍的腰线,慢慢往上握住她绵软的乳房。饱满的乳房满满当当压着他的胸口,这时周游就能体会到谢衍抱怨过的胸闷感受。 只要周游掰过她的脸颊,低下头就能轻易地品尝她。他此夜尽可以在谢衍身上实现无数作为男人的卑劣幻想,怎么玩弄都可以,但是手段也仅限于此了。 玩法很花的人是谢衍,不是他。 谢衍的新鲜感来的快去的也快,好像对什么都很喜欢,但是喜欢了片刻后放弃也很轻易。她玩心太重,所以入她眼的事物就太多,以她的本性根本不会那么早结婚,也不会只谈一次恋爱,甚至在结过婚以后,也不会完完全全困守家里。 周游已经过了会为此耿耿于怀的年纪了。他是活得很实际的人,在发现谢衍天性如此且难以改变后,他很果断地不再纠结,论迹不论心,只要谢衍从始至终都是他的,那么她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他并不在乎。 完全抛去多余的幻想,确定了有且仅有的唯一方向,他就毫不迟疑地走下去。 但是不代表他不需要安全感。 他从未从家庭关系中获取过这种安全感。 他很难说出那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也很难告诉谢衍他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什么,这种事情他无法承认,好像承认了就从此将致命的弱点呈交到谢衍手上,从此彻底沦为弱势的一方。 周游闭了闭眼。 这时谢衍低低地叫了声:“周游。”眼睛还是闭着,只是无意识的呓语。 她的胳膊擦过了周游的腰侧,指尖搭在了他的肩膀处。 他另一只手将谢衍的手拿了下来,握在掌心间。她的手又软又滑,五指细长,中指和无名指根部都没有戒痕。 她是不戴结婚戒指的。 周游曾经戴过一段时间,可是谢衍从来不戴。婚戒如果只有一方坚持戴,就没什么意思了。组织上对已婚同志是否带婚戒也是秉着不支持不反对但最好别戴的态度,于是周游就将婚戒收起来,之后数年再没戴过。 她有那么多的戒指,那么多的首饰,可她唯独不戴婚戒。她在整理梳妆台的时候会从抽屉里翻出婚戒,将它举起,透过戒圈打量他。 戒圈边缘反射着冰冷的银光,在她的视野里周游整个人都被箍在这枚婚戒里,就像被束缚在婚姻之中。然后她会挑挑眉,把戒指收起来。 所以,即使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谢衍也察觉到了。 无论是逼迫她和自己结婚,还是不希望她和自己异地,暴露出来的都是他自己性格里的问题。 爱情是多么致幻的东西,好像把犯下的错误推到爱情的身上,连那些错误都显得金光闪闪不值一提了。 可就算重来一次,重来一次。 周游将谢衍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很随意地在她中指上落下一吻。 “我不会后悔的。” 谢衍却因为他的动作而动了动,她醉的很深,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在初夏的夜晚也十分明显。 周游屈起手指,弹了弹她的乳粒,可是谢衍连点反应都没有,兀自趴在周游怀里慢慢进入梦乡。 弹着乳粒的手只能滑下,慢慢抚摸着谢衍白皙的小腹。 那里柔软而平坦,是没有生育过的滑腻。 他当然想要孩子。 他有牢固的婚姻,正常的繁衍欲望,适龄的生育能力,还有良好的经济状况,这种情况下只要是个男人都想要孩子。 可是孩子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想要就能有的。 即使法律条文明确规定了男性和女性都拥有生育权,但是丈夫无权强迫妻子生育子女。拥有生育能力的是女性,如果谢衍不想生,他不能强迫她。 真可笑,他软刀子逼迫了她那么多次,让她一次次让步,却唯独不强迫她生孩子。 因为他自己都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无法养出正常的孩子,他自己的成长期都是漫长而压抑的。 这些同样无法告诉谢衍。 也没有必要。 他年少时触摸到的一切支离破碎的温情,那种几乎得不到回应的挣扎,那种自幼年起就受困于饥饿感的惶惑,那种难熬的深夜里用稚嫩的指甲一遍遍划着墙面的苦痛……无人理解,人总是寂寞地长大的。 直到在心理咨询室遇见谢衍。 她承受了周游从男孩到男人的所有或生涩或成熟,或坦诚或晦暗的欲望,把周游的人生翻过来倒过去,只有谢衍侵占过他心头的那片角落。 他漫长而压抑的成长期因为她而彻底结束了。 周游轻轻叹了口气。他松开手,慢慢伸出胳膊,将谢衍牢牢地抱在怀里。 时钟在滴滴答答走着,夜色越来越深,谢衍不再哼哼了,呼吸也开始拖长,渐渐睡着了。她的酒量这些年也没有进步,据她说是隔代遗传,几杯就倒,醒来直接断片,完全不记得发生什么事。 不记得也好。 给她灌酒这种事,一次两次就够了。 周游手搭在谢衍的背上,良久,才轻轻开口。 很无奈地,很妥协地,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对方听: “好了,不要生气了。” 时钟缓缓对准了午夜零点。周游将所有的矛盾与怒火扔在了昨天,新的一天到来。 —————— 不让道歉过夜的周游再一次精神上取得了胜利 111.世上本不该有池塘(正文完结) 醒来后的谢衍果然断片了。 身体的反应做不了假,她昨晚定是被周游酱酱酿酿再酿酿酱酱,她眼睛睁开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视线发飘的状态中回魂。 转头往床侧一看,哦,周游已经上班去了。 床单被套果不其然已经换了新的,身上清清爽爽,也不知道勤劳的小蜜蜂周游昨晚到底几点才睡。谢衍速度缓慢地下了楼,从二楼下到一楼的僵硬感让她严肃思考给家里装个三层电梯合不合适,然后在厨房看见温在锅里的青菜粥和糖三角。 肯定不是周游做的,但好歹给她留了一份。直觉告诉谢衍,虽然周游不一定原谅了自己,但应该是不生自己的气了。 原谅是完全翻篇,而不生气可能只是算了。人的一生遇到的绝大多数耿耿于怀的事,到最后其实都是算了。 就像早年那些或好或坏的事情,如果不是牵扯到闻听,可能她也就算了。 周游是一个不那么好也没那么糟的丈夫,她也不会再有时间和精力和另一个人磨合出彼此舒适的婚姻状态。谢衍把碗筷塞进洗碗机,看向外面大亮的天光,回忆起昨天和闻听的点点滴滴,心情有种奇异的平静。 大约她在挽救闻听的时候也在挽救自己。 和谢衍猜的一样,周游晚上回家的时候确实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和以前无数个晚间一样稀松平常,吃晚饭,周游收拾桌子,如果不忙,他会和谢衍一起看会儿电视,聊聊天说说话,然后上楼看书,时间差不多了就去洗澡换睡衣,躺床上时继续和谢衍说这说那,有需求就做,没有就继续聊天,直到彼此困了互道晚安。 没有什么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的日常,谢衍要是忽然对周游态度特别好,甜甜腻腻说什么小情话,如果不是为了把他拖上床,那八成是她干了什么坑到周游的事,又或者是打算干什么坑周游的事,这还不如平平淡淡的态度让周游安心呢。 至于周游,他真的特别踏实过日子,既然结了婚,那他的一切自然和妻子共享,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送给妻子做惊喜了。 年轻时已经尽情地意乱情迷过,到了他们这种老夫老妻的阶段,分享欲才是最不可失去的东西。 周游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但是架不住有个会来事的谢衍。 今晚他本来在书房看书,谢衍忽然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玫瑰精油,深情问他洗完澡需不需要提供按摩服务。 他这个直男要什么精油按摩,还是玫瑰精油。周游扫了一眼那瓶精油:“多少钱买的?” “团购了四瓶,五万多。” 周游一听这价格就知道了:“你这是单方精油,不能碰皮肤。” “知道啊,我等下拿其他油稀释。”谢衍眨眨眼,绕过书桌走到周游旁边:“老公,需要亲亲我提供服务吗?” 谢衍就穿一条普通的丝绸睡裙,但是谢衍那身材,再普通的睡裙穿在她身上都是极致性感。尤其是靠着书桌拧过腰侧着对他的线条,当真是山峦起伏,波涛汹涌。 她就微微弯下腰,半笑不笑地看着周游。 周游被她那眼神看得,感觉自己没穿衣服。 他倒也不紧张,把看到一半的书倒扣在桌面,想了想又把它合上了——人贵有自知之明,他今晚应该是看不成书了。 他抬起眼,坐在椅子里看着站在他旁边的谢衍:“按摩服务就不需要了,但是别的服务可以。” 她都要用眼神把他生吞活剥了,周游居然还能稳得住和她“商量”。 但谢衍就喜欢周游身上这股劲儿。就是那种说话声音很温柔甚至带点笑意,但是眼底却特别平静,平静得几乎没有感情,直直看着你时反而让你自己产生无所遁形的狼狈感。 完全展露性格上的冷淡锐利,但是相貌上的俊秀斯文又调和了这种锐利感,最终糅合成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反正谢衍百分百被钓。 她单手伸出,摘下了周游的眼镜。周游微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再次睁开眼时,那种清亮且锋利的眼神便再也无法遮挡。 谢衍吻过周游形状优美的眼睛,慢慢擦过挺拔的鼻梁,压过唇线,顺着扯开的领口一路向下,舌头在他腹部打着转。 周游微微吸气。谢衍心里笑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扯下了周游的裤链,尾指勾开了他的内裤边缘。 这时周游才意识到她要干什么,微微不安地动了动。 跟玩他一样,几根手指缓缓插进内裤,指尖似有若无地抚摸过龟头,蜻蜓点水似的,若即若离,那种难忍的瘙痒立时让周游硬了起来,将内裤绷得紧紧。 谢衍终于彻底扯开了他的内裤,鼓胀的性器弹起,差点打到她的脸颊。 她抬起眼,戏谑地看向周游。 “快点……”周游声音沙哑,抓着两边扶手的手肌肉都绷紧了。他往日里整洁挺括的白色衬衫此刻扣子大开,将掩未掩地露出窄窄一线胸膛,只那一片肌肤也白得发亮,凌乱,受人掌控的凌乱,一贯强势的人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谢衍不大能理解男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口交。不过也可能是她和周游的性交经验中口交太少了,才这么容易让周游兴奋。 但是今晚谢衍不仅给他口了,还给他做了乳交。 饱满的双乳挤压着硬挺的性器,谢衍舌头舔舐着龟头,舌尖在马眼处钻啊钻,耳边是周游难以忍耐的喘息声,断断续续的,带着点崩溃的哽咽。 周游的情欲没那么容易调动起来,但是调动他的人是谢衍,那就完全另说了。更何况眼前还是乳交+口交的超豪华感官盛宴,这样的场面大概只在周游的暗暗脑补里发生过。 没办法,正常男人喜欢巨乳可不仅仅是因为摸起来好摸,舔起来好舔。 脚边一声轻微的碰撞声,谢衍微微向那看过去,发现自己弄翻了那瓶玫瑰精油。 初夏的温度适宜,精油无法结晶,清亮微黄的液体缓缓流出瓶口,浸湿了地板。 谢衍蹲在办公桌底下,在阵阵馥郁的玫瑰香气中,把周游舔上了高潮。 她把精液吐到面纸上,向周游吐着红润的舌头:“精液的味道真不好。” 她的双乳还袒露着,嫩红的两点点在雪白的乳肉上,娇俏可爱。周游看着她的身体,喉结动了动。 所以那天晚上她躺在周游的办公桌上被干得潮吹了好几次,内裤都湿透了,周游这个混蛋,把她内裤脱下来,又非说她真空,如果不把她填满他不会让谢衍出这个房间…… 于是这就是谢衍和周游的日常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和谐模式,偶尔拌几句嘴,或者是谢衍单方面人参公鸡,周游完全不以为意,毕竟夫妻俩性生活足够和谐,那么生活中的矛盾都不算矛盾。 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已经解决了。 闻听去国安局接收调令的时候,沉佑之还躺在北京的医院至今未醒。沉家大大小小的人物全聚在医院,沉佑之的母亲更是哭晕了好几次。一对中年夫妻前来探望,他们家和沉家几代相识,隔着透明玻璃看着毫无生息的沉佑之,他们也不禁叹息着摇了摇头。 离开之后夫妻中的先生唏嘘:“沉佑之如果醒不过来,沉家可怎么办呢?” 太太表示不解:“沉家子女那么多,难道没沉佑之不行?” “沉家儿子虽然多,但是要么学艺术,要么从商,但唯一能和周家搭上边,保证他家延续着圈里地位的,是沉佑之。哦不,还有一个,”先生忽然想起来,“沉毕语。但沉毕语是沉佑之的叔叔,年轻一辈里还是只有沉佑之。沉佑之如果一直这样,那么周部长愿意提携沉家,估计也就截止这一代了。” 周部长就是周伯铮,他现在已进入我国最高七人,职位之一是某部部长。 太太疑惑道:“虽然沉佑之醒不过来,但也没说他永远醒不过来。再说了,周部长就算放弃了沉佑之,也不可能就不管沉毕语了,沉毕语和他孩子可都是周部长的亲戚。” 先生说:“是,沉毕语和周部长的儿子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姨表兄弟,但沉毕语生的是女儿啊。女儿有什么用,养得差不多了还不是要嫁出去。” 这话太太就不爱听了,她直接上手狠狠拧了一把先生的胳膊肉,先生哎呦一声痛呼。太太数落他:“收起你那点小脑瓜,你也不想想,真正跟周家有血缘关系的只有沉毕语那一支,如果沉家还想维持住和周家的关系,他们就必须培养沉毕语的孩子,还得是大力培养。” 先生揉着胳膊:“离谱了,那小丫头以后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人,孩子从父姓,就惠及不到沉家,沉家怎么可能花力气培养她?再说了,沉家更重视儿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不是说完全不重视女儿,而是儿子和女儿能得到的待遇天差地别。小时候兄弟姐妹们争吃的争玩的,长辈们会教导兄弟要让给姐妹,因为这只是礼貌友让,但是成年以后,家族的核心资源永远只会倾斜向男性。这是延续至今的传统操作,只是沉家表现得格外明显。 “她为什么就非得是嫁人,而不是招赘呢?就冲着沉俪之的爸是市局长,多的是人愿意当上门女婿。再不然不嫁不娶,就像靳丛云主席和他夫人的双胞胎儿子,一个叫靳航,一个叫雍华铭,一个从父姓一个从母姓。现代社会了,思想也要与时俱进。”太太说。 虽然男权社会讲究父系基因传承,但是X基因Y基因线粒体啥的,科学家们都没研究透呢,普罗大众更看重的是姓氏的所有权。 先生却依旧嗤之以鼻:“就那小丫头,扶的起来吗?” 小丫头沉俪之从小就敏感内向,在人面前都不爱说话的,存在感稀薄,总被人忘记。不过…… 太太迟疑道:“刚刚把我们送出来的,是沉俪之吧?” 先生一愣。 哎,好像还真是? 一直只是躲在长辈身后的小丫头忽然这么落落大方了? 太太回忆道:“我好像听沉家妯娌说过,几个月前沉俪之出了什么事,跑去澜水,然后被她爸带了回来。在那之后沉俪之性格变化特别大,人变开朗了好多。” 先生哦了声,于是两人就聊到了如何处理自家孩子的青春期心理问题。什么家族家产,那都别人家的事,本来也就是随口漫谈,没打算聊出结果,也不再上心了。 闻听走进电梯,指尖摸索着牛皮纸袋的封面,愉快地笑了笑。 电梯叮地响一声,门打开,见到人,闻听露出客套的笑容:“好久不见,封队。来这办事?” 封洲倒是好久没看见她了,见她仪容仪表端正整洁,也打了个招呼:“是啊晏科长。我来国安局取份报告。” 在警局常常和晏科长吵架的是谭一臻,他和谢晏接触得不多,关系还好。 晏科长,也就是闻听笑容不变。 【闻听】这个名字很多年前就已经在户籍系统里注销了,【谢晏】才是她的往后余生。 这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将表姐和恩师的姓拼凑起来,取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取好了用上了也没什么感想。 对于帮她安排了这个身份的周伯铮她也没什么感谢。 她不常见到周伯铮,即使她跟随恩师,算在周伯铮那一派,但直到她升为校级之前,她都没见过这位二号首长。 对她而言滔天骇浪的人生变故,其实只源自大人物的一句话,大人物甚至根本不会亲自看一眼。 她对权力的追求与着迷从不会落在拥有权力的人身上。 冰冷的火焰长年累月地在心里燃烧。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所以年初也计划了那场针对周游的车祸。 可惜没有死,周游失忆了。而谢衍察觉到了是她做的,帮她掩盖,被当做嫌疑人,导致周游不得不销案。 周伯铮却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把她调到了澜水。这是想让她更方便下手么?直到她知道周游和谢衍高中时的往事。 于是她放弃了。 真正让她不再对周游动手的原因并不是高中时周游为谢衍做心理咨询,而是他曾经试图离开谢衍。 导师与学生的恋爱,心理医生与患者的恋爱,年长者和年少者的恋爱……这些都是不对等的恋爱,是从属的关系,病人会不会向自己的心理医生倾诉衷肠?病人会不会病态地爱上主治医生?那些虚掷的光阴里,谢衍是把自己解剖了摊开来给一个人看的,所以那个人也可以轻易地伤害到谢衍。 可是周游曾经试图离开,给那时尚且懵懂的谢衍重新选择的机会。 周游对谢衍的所谓【爱情】根本打动不了闻听。 只是这零星可窥见的一点尊重与温柔,才让闻听意识到周游或许在谢衍面前还挺正常的。 ……可能很正常吧? 闻听不太确定,不过她也不再计较了。 电梯到负一楼,谢晏和封洲出电梯,随意聊了几句。分开的时候收起了脸上的机械笑容,坐进了车里。 她抬头瞥了眼前视镜,镜子里的女人眉眼有些让她陌生。 这么多年了,她换了一个又一个名字,扮演了一个又一个角色,却没有好好看过自己。 直到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锚点。 就像还很小的时候,逢年过节回老家吃饭,外公关心舅舅吃什么,外婆关心大姨吃什么,她名义上的母亲只在乎丈夫,厨房热热闹闹的,客厅也吵哄哄,她却被有意无意地遗忘了。 她站在门边揪着衣袖,不敢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胆怯。直到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声音,表姐大声说:“还有听听呢,听听吃甜的。” 大姨自然而然地接道:“那就糖肉吧。” 舅舅端了盘草莓塞她手里,将她和表姐推出了厨房:“去看电视。” 于是那种胆怯潮水一般的消退了。 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小事,不去仔细回忆,其实根本不会想起。 可原来除了这些【可有可无】,生命中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 (正文完) ——————————— 沉佑之死了对闻听来说是很大的麻烦,因为会被报复 但只要沉佑之活着,沉家就不会考虑培养沉俪之(沉小小) 所以本文至少在完结之前,沉佑之都不会苏醒。有的人,半死不活着比死了或者活着都好,阿弥陀佛。 下一章写个崽儿的番外,本文就彻彻底底完结啦! 作者我这几天都在,读者们对本文剧情或者人物关系或者人物设定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都可以在评论区问我,问的比较全面的我就贴出来统一回复,毕竟剧情混乱是我的老毛病了(泣) 番外崽儿~~~ 问:家有二娃治好了周游的什么毛病? 答:治好了洁癖。 成为代市长的一年后,周游终于拿掉了那个“代”字,经人大选举成为澜水市市长,兼市委副书记。工作上了正轨,周游便没有之前那么忙了。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多,可能是哪天忘记吃药,谢衍就怀上了。 并连着生了两个孩子。 于是只要一不留神,家里就会变得乱糟糟。有了孩子的家里就别想简洁整齐,何况还是两个。 周游坚持每日整理卫生,很快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至少在孩子上小学之前,家里都别想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改变不了现状他就只能稍退几步,保证自己的东西整齐规整,但对于家里其他地方尤其是儿童活动区,他已经具备了高度忍耐力。 孩子带来的当然不只是手忙脚乱,更多的是喜悦。 周伯铮,日理万机的大佬,特地飞来澜水抱着两个大宝贝,对谢衍和颜悦色地说出了超过一页聊天记录的关心话语。 谢衍倒没什么受宠若惊,很正常嘛,老人家年纪大了,总希望多子多福儿孙满堂的。周伯铮本来就晚婚晚育,独生子周游结婚早,但生孩子也晚,硬生生给周伯铮磨到这么大的岁数才抱到自己的第三代,情绪激动了难免的。 相比较其他人的激动(连不知道呆在世界上哪个角落的闻听都寄来了婴儿的长命锁),谢衍这个亲妈态度倒是平淡得很。 她是少见的没有被孕后激素控制住的女性,完全没有新手妈妈那种愿意为了孩子忘我牺牲的精神。她个人感觉是因为大宝和二宝之间怀孕又生产的间隔太短,疼痛体验太过深刻,限制住了这种激素的分泌。 于是她养娃多少带点佛性,而当新手妈妈显得对孩子不那么上心的时候,新手爸爸就会很负责地照顾起自己的孩子,一年后的周游对婴幼儿辅食配比的了解远甚于谢衍。 周游也确实带得很好,不仅把孩子带得很好,照顾产后的谢衍也很妥帖周到。 年轻人感情好,但不一定床边照顾就能很妥当,尤其独生子,娇惯着长大,即使爱妻,也总会有不细心的地方。但是周游以前在家就照顾老人,非常有耐心,且时刻关注对方状态。谢衍坐月子包括产后,因为情绪时刻被关注都没时间产生产后抑郁,一次风都没见过,吃的喝的补的过了头,甚至改变了体质,以前体寒,生理期一来就死去活来,现在脸庞红润,体温高,大冬天不用开空调,盖着被子睡觉都嫌热。 月子里养生真的有用啊。谢衍是亲身经历者,所以她信了。 她是放养长大的,对待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但周游的婴幼儿时期被照顾得非常精细,他自然也会对自己孩子的养育环境非常高要求。 但是所幸,养娃观念存在冲突,这种非常容易在其他家庭爆发矛盾的点在他们家很轻易地解决了。 周游对谢衍的要求向来特别低,养娃这方面稍微调高了点,但也就一点,因为谢衍算是个不上心但是很有责任感的家长,很多为人父母最基本的要求她都能做到,她甚至可以在陪伴孩子的时候完全不玩手机,全身心沉浸在与孩子的互动里,所以她花几个小时带娃的效率要远远高于普通家长整天玩着手机看着娃的所谓“陪伴”。 带娃太久容易早衰,谢衍决定让周游承受这份衰老。她生两胎已经有损耗了,有些苦就该让男人去受。 于是硬生生地磨平了周游性格里的某块地方。他看起来本就是温和斯文的人,但是有了孩子后似乎才真正具有了年长者的包容感,与身份地位非常匹配的平和与从容。 两个孩子也逐渐长大了。谢衍给两个娃取名小甲和小乙。但显然这小名取得很不能服众。周游家给两个娃取小名,一个叫常恩,一个叫小满,一看就和周游的小名“如意”是同一挂的。但是谢衍还是觉得自己取的琅琅上口,简单易懂。 周游当然拒绝小甲小乙地称呼孩子,但是没关系,各喊各的。 两个孩子都能接受。 啊,多么正常且健康成长的孩子。 这么健康且正常的孩子养出来可真不容易。 因为两个娃有一个童年经历扭曲的爹。 在两个娃还很小的时候,谢衍就察觉到哪里不对。 周游不给孩子多吃饭。肯定不是虐待,他自己也说孩子长身体要均衡膳食,要吃饱,但他总是无意间并不允许孩子吃的很多。 谢衍端着碗,两个宝宝咬着手指头,看着她呜呜哭。 饿的。 给谢衍心疼得差点抱俩娃一起哭。 她想起周游疑似是有童年阴影的人。当然他从来不说,但是谢衍跟他相处这么多年,这人有些行事作风指定是童年留下的阴影造成的。 谢衍在生了孩子以后,才越发深刻地感受到人的一生终究不可能摆脱父母的影响,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在生命最早期就种植在心底,余生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影响。 周游会不知道对小孩子管束太多不好吗?他当然知道,可他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时也潜意识地用了这样的方式。 谢衍不是心理学家,也不专攻幼儿教育,但她心理比周游健康太多了。凭啥不给孩子吃饭?凭啥用这种方式养娃?这是我娃! 她不去试图修正周游的观念,改变一个人是很累的,尤其是当这个人明知自己做的不对却无法自行改正时。 她只是参与到育儿日常中。就这样,两个孩子被风格迥异的爹妈拉拉扯扯地长大了。 谢衍掐着小乙的小脸。二宝长得像爸爸,尤其是眼睛,特别漂亮的扇形双眼皮,垂下眼再微微抬起时,有种……嗯……蛮心动的感觉。但是太年幼了,长相就偏软萌,大眼睛又圆又黑,肉嘟嘟的,谢衍掐着二娃就好像在掐三岁的周游。 于是她忍不住又掐了两下。 小乙性格随她,尤其像小时候的她,总是笑眯眯的,还特别自信,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聪明最漂亮的宝宝,小甲都比不过自己。 但是谢衍最了解自己的狗性格了,小时候的她天使的那一面有多可爱,恶魔的那一面就有多可恨。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逗长得像自己性格像周游的小甲。 可能是母亲普遍会更爱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的缘故,谢衍觉得自己好像也更关注小甲。 主要是,大娃,真的是个自鸡的娃。太好带了,太让人省心了。 才三四岁,就已经自己抱着儿童认字板认字,自打上学学习成绩就没让家长操过心。日常就是看书学习游泳弹琴画画打网球,只要参加竞赛,无论校内校外,奖都拿到手软。 而小乙和小甲比说不上优秀,但更说不上差。小乙的成绩在小学六个学年都非常稳定,稳定在中游偏上一点点,会的才艺也不多,一门画画一门长笛,也很擅长体育,其实也还好了,但是对比金光闪闪的小甲,那简直是惨不忍睹。尤其小乙念的附小是整个澜水的top2,家长群里鸡娃成风,周游任职市委书记后这一两年又忙起来了,管孩子力有不逮,小甲十分自律不用操心,小乙咸鱼躺,谢衍也不管,在她看来小乙已经比她学生时代认真刻苦多了。 每到周日,两个娃要上音乐课,小甲拖着沉重的大提琴箱,吭哧吭哧下楼,白净的脸都红了一片,小乙揣着根长笛,溜溜哒哒地下楼,偶尔给胞亲搭把手,轻松得汗都没滴。音乐课结束,小甲上楼写作业,小乙嘴上说送送音乐老师,送着送着,把自己送出家门玩去了。 就在小乙要平稳地随着学区房的区划升入中学(谢衍:挺好的,有学上)时,周游升职了,调进省里,于是全家打包去省城。谢衍恼火于周游通知得太晚,她在澜水市的很多限时消费VIP卡还没用完,忘了别的事情,直到晚间小乙站在他俩床前,幽幽发问:“那我去哪里上学?” 这些年政策调整,学籍管得非常严,不允许转籍,像大娃这样的非初一生就不能转学到其他学校,只能办借读,但是官当到周游这个级别,很多系统限制也都不再是限制,甚至根本不需要周游去烦神,政府自有专门人把他的家属安排得妥妥当当。 周游刚想说没关系,会安排好的,谢衍就冲着小乙摆摆手说:“你妈我在省会买的那些房子是摆着看的吗?到时候去省城,你想念哪个初中,妈就送你进去。哦对了,只能选重点初中啊,不重点的那些学区房我没买。” 小乙稍微震惊于亲妈的远见:“妈妈你那么早就买房了?” 谢衍:“记得去感谢你以前搞过房地产的舅姥爷。” 到最后小甲小乙的上学问题都很轻易地解决了。甚至不用谢衍出面,周游那边几个电话就搞定。入学没问题,现在就担心小乙能不能适应名校的学业难度了。 周游深夜安慰她:“小满基础薄弱,刚入学跟不上是难免的,我们要多多鼓励,放宽心。” 谢衍本来都快睡着了,愣是被他的安慰吵醒。无语片刻道:“我不操心,你放宽心吧。” 很快小甲小乙顺利入学,入的还是省城数一数二的重点初中,学习任务重,难度大。小甲惯常不用人操心,小乙这个咸鱼派每天依旧过得慢悠悠乐呵呵,上初中了玩的时间变少,但是学习的时间更少,谢衍常常怀疑小乙每天坐在桌前那么点功夫到底够不够小乙同学刷完一套题。 然后成绩出来了。 平稳的中游偏上一点点。 并在之后的三年里持续稳定。 谢衍:“……” 周游:“……” 反正小乙对自己很满意,成绩维持在一个爹妈(主要是爹)欲言又止的程度,在亲戚面前也算拿的出手,于是剩余的时间全去搞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了。 小乙完完全全继承了谢衍的工科天赋,动手能力极强,勤快地拆掉了家里的空调,双开门冰箱,洗衣机,投影仪,自动窗帘……and so on. 谢衍情绪稳定,周游情绪稳定,小甲很生气,和小乙吵过几次。但画面永远都是小甲在那语言输出,偶尔带点肢体暴力,小乙依旧在那咸鱼,并对老大报以眼神蔑视。 所以小甲时常觉得自己才是家里唯一的正常人。 爸爸或许也算,但只是在外面的时候算,他总是能迅速接受妈妈和小乙的奇思妙想,和被搞得乱糟糟的家里。接受地太过迅速,简直称得上麻木。 可能因为爸爸带孩子多,完整地出现在了他们的整个童年时期,两个孩子要比同龄的孩子们多一份特质,一种可以被称作“清爽”的特质。 何况两人长的那么好看,尤其是小甲,长得像谢衍,性格又比谢衍正常,所以特别特别受欢迎,但是小甲对此毫无兴趣,所以这样的受欢迎无疑是烦恼了。 谢衍安慰小甲:“你妈妈我以前就是班上一枝花,太过受欢迎了就是很烦恼的。开心点嘛,这至少不是你的缺点。” 这确实不是缺点,但小甲因为这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高中暑假,小甲出于个人兴趣去外省参加了一场乐高比赛,被席间某个人看中,缠上了。 因为性格低调且有意保护身份信息的缘故,知道小甲的父亲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周游的人并不多。而过于惹眼的外貌又很容易引起旁人的窥伺。即使小甲是高中生,但有些人并不具备和身份一样高的道德感。 谢衍是在某天工作的时候接到闻听的简讯的。全家搬到省会城市后,小甲小乙陆续念初高中,谢衍不需要向结婚前几年那样天天和周游亲戚打交道,又不像在澜水时处于熟悉的环境,无所适从了一段时间后,她联系上了在省城科研所工作的学姐。 周游不愿意谢衍工作是不愿意和谢衍异地的连锁反应。因为谢衍原本的工作就是会出差,甚至外调。而当谢衍因此辞职后,二人之间的矛盾也无法缓和。直到时间抚平一切。 谢衍在给学姐发送简历的时候跟周游说了一声,周游端着水杯从她身后经过,哦了一声。 如果谢衍能保证自己早八晚五每周双休的工作,其实比她之前在家当主妇时,每天出去挥霍玩耍更健康规律。 周游属于自己开悟了。 谢衍把简历投过去,又从周游的账户上划了一笔钱作为研究经费捐给了科研所,数额有点惊人,但是周游无所表示。 第二天谢衍就收到了面试通知。 然后就工作了。 然后就收到了闻听的简讯。消息没头没尾的,是让她到机场接一下小甲。 谢衍刚到机场,小甲就从里面出来了,看见谢衍的时候愣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 如常拥抱,如常问候,小甲平静的样子一如往日。 然后小甲从托运的行李里抽出一把水果刀递给谢衍:“这个送给你。” 虽然谢衍喜欢收藏刀啊剑啊,但这么普通的水果刀并不在她的收藏行列里。 她看着水果刀冰冷锋利的边缘:“谢谢……不过我可以知道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吗?” 小甲笑了笑:“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谢衍点点头:“既然对你来说很有意义,那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好吧,我收下了。” 下班打卡,就带着小甲回家了。 晚间和小乙下完棋后,她去洗澡。经过窗边看向外面时,看见周游和小甲正站在入户花园的池塘边上,水面倒影幽幽,看不见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看着那里,小乙去房间刷牙,看见谢衍还站在那里,问道:“妈妈?” 谢衍笑了笑,缓缓道:“没什么,我看风景。” 入户花园里,周游看着谢衍已离开的那处窗口,缓缓道:“不要让你妈妈知道。” 小甲轻轻摇头:“她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她。” 周游这才看向小甲:“受伤了吗?” 小甲说:“没有,一个垃圾而已。没有浪费我什么时间。” 如果谢衍站在这里,会发现小甲除了五官比较像她以外,那种神情里的冷静漠然和年轻时的周游一模一样。 “谢晏怎么会知道的?” 小甲声音压低了:“我找的小姨,她比较方便处理这些事。” 周游嗯了声。 过了会儿,小甲忽然问:“爸爸,妈妈以前……也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周游反问:“你觉得呢?” 小甲思考了会儿,摇头:“我觉得没有。妈妈完全没有心理阴影的样子。” 是的。因为她遇见的阴影是他。 周游不置可否,只是说:“该回去睡觉了,常恩。” 小甲跟爸爸道晚安,回房间睡觉。 周游看了会儿池塘无忧无虑的的游鱼,也转身上楼。 谢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他知道。他知道谢衍所有的事情。他不在意没有参与过谢衍的往事,但是和他在一起后,谢衍做的所有事对他必须是公开透明的。 说是跟踪也好,说是偷窥也罢,周游确实安排了人,至今工作机里还时不时收到消息,关于他不在时谢衍的动向。 这种心理是扭曲的,周游当然知道,但是周游不打算改。 这并非是他天性多疑,更不是因为缺乏自信,周游就算再有心理毛病也没到这种程度。 他只是不能再经历一次,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谢衍被关进少管所的事情。 人世间有那么多阴差阳错,似是而非的巧合,或许一个错眼,再或许旁人有意无意的挑拨,他与谢衍的距离就会被不断地拉开,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再也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野。 他沉默着走进主卧,看见谢衍正在试睡衣,问他:“你和小甲刚刚在楼下说什么?” “青少年自我保护。”他答。 谢衍笑了一声,点点头:“嗯,很有当爹的样子。” 她走过来,勾住周游的腰带,抬眉:“……daddy?” —— 锦润公馆的住户常常搞不清周书记家的到底是两个女儿还是两个儿子还是一儿一女。 直到这俩孩子上初中,锦润公馆的住户也不知道除了小名甲乙,周书记的两个孩子大名叫什么。 因为那时候周书记工作调动,全家去省里了。 ————————— 全文彻底完结啦,欧耶!!! 作者我最开始真的不确定本文是be还是he,但是写到后面,算了算了,感情再苦,能有工作苦吗,生活这么艰难,再搞个婚姻的貌合神离,那还有啥意思。死了算了(bushi 我的老粉(如果我有)应该都知道,笔名是我的,文也是我写的,但账号是我一个朋友的,身份信息什么的也都不是我,能在网络世界相遇就是一种缘分,很开心能和大家一起度过,也很感激大家愿意包容我的拖更断更,短短一篇文写了两年(;一_一) 年后我又开始忙了,隔壁谢却因为对自己估计失误,写了很不拿手的abo,卡文卡得我动弹不得_(:з」∠)_ 新文也没啥头绪,但有个小脑洞,不敢说会不会写,毕竟就算有空也得是我四五月的事了。 —————事后找补之评论区答疑 ID: popo0927 Q:我想提问(问题有点多/挠头,可能有些看岔了,记得有点混): 1.听听是什么时候不在谢衍身边的呀,我记得谢衍推二姨的时候,是有被听听看到的,是之后姐妹俩就分开了吗? 2.听听是刚开始在军队(不确定)?后来又考上军校了,但是在学校被人欺负,把被子从楼上扔下来的? 3.听听和那五个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呀?好想知道他们认识听听的事。 4.周游是怎么知道闻听的存在的,还专门去找在江家打听闻听的事,不太理解为什么因为毕业去向问题吵架后周游就去找听听了。 A:这些基本是关于闻听的故事,闻听的故事因为打算另开一本书所以本文没有占用太多篇幅。 不过听听的文因为各种原因暂时不打算写了(?__)? 1.闻听作为少数正常存活的实验体,其实一直被觊觎。二姨跑来发疯其实是被实验室的人刺激,谢衍保护闻听的时候意外得知了这非常科幻的真相,失手把二姨推下楼了。 以为自己害了二姨(占主要原因)+被表妹亲眼看到+周游甩了自己,谢衍自我催眠忘记这段往事了,连带着把周游抛之脑后。 然后谢衍蹲橘子,被周游捞出来。这期间闻听没人管,差点被实验室的人带走,秦淮把闻听送去的军队(秦淮家庭背景缘故) 2.先进军队后考军校 3.二十岁之前认识,怎么认识的我还没编好(住口) 4.以下为周游自我陈述时间: 我叫周游,是个被感情困扰的普通青年,某天老同学给我分享他女朋友的照片,我发现她和我发小的屏保照片上的女的长得一毛一样。 这女的其实是我感情濒临破灭的女朋友的妹妹。(高中时见过她和我女友一起回家) 我意识到可以搞事了。我的老同学是一把手的儿子,发小是我父亲培养的军官,两个都不是能被玩弄感情的人,而女友妹妹除了胆子一无所有。在我的原计划里,我打算让两个人知道彼此的存在,制造女友妹妹的困境让女友知道,女友为了帮助妹妹摆脱这种境况就只能找我帮忙,然后我的情感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为了知己知彼,更全面计划,我假意答应奶奶介绍的相亲,通过认识江媛认识到组织部的江帆,希望他能在军区内帮我调查一下闻听,但我没想到江帆也是闻听养的鱼,然后江帆也在调查中发现了。但他没有告诉我,而是自己默默搞事。 然后我女朋友妹妹养的鱼发现了彼此,一共五条。 鱼池炸了。 炸到了养鱼的人。 我摸着良心说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但确实有点无语。 ID: yigeren1122 Q:提问,为什么周游那么自信,谢衍一定会和他考到同一个学校啊? A:因为谢衍高中三年是周游辅导的。正文里她曾经疑惑过自己这条咸鱼为什么能高考能考这么高得分进入理想大学读心仪的专业,因为她不记得周游是她家教老师( 周游很了解她的学习能力,知道她能考上。不过就算考不上,他也有办法让他俩重新认识。 ID:安妮 Q:我倒是一直很好奇听听的结局,她不会放弃的。可恶!她和双胞胎兄弟,我的xp啊!为什么作者你每次都能撞到我的xp上!他们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呢? 还有游崽,到底是怎么才能说动衍崽生娃的,不知道这对夫妻成为父母是怎样的呢?还有,希望太太多写一些,神仙太太,少一个我的精神世界就少一点快乐… A:听听结局:成为国安部高层,大佬。 游子没怎么劝过衍子生娃,两人问题解决了好好过日子了,孩子自然而然就来了。 后续如果还有问题,如果俺看见了,会陆续更新在这里的。 886~~~ 番外小乙的某一天(上) 高中的小乙遭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青少年恋爱问题。 倒不是小乙自己产生某种感情,而是,咋说呢。 小乙:怪我无处安放的魅力。 其实从小到大,当甲乙二人站在一起时,人们往往更容易关注小甲。真的是小甲只要站在那里,就明晃晃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与心神,小乙和小甲年龄相近,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都念同一所,总被拿来比较,从长相到学习成绩到兴趣爱好到平日生活习惯,多角度全方位,一比较完,小乙就莫名矮了小甲一头。 这种情况下如果爹妈一碗水端不平,资质比较差的那个小孩真的很容易心态失衡。 而爹妈一碗水真的端不平。 尤其是周游,在两个孩子长大以后,对待小乙明显要比小甲严格。或许是小甲太过优秀,很多时候根本无需大人操心,而小乙,太过散漫又太过狡黠,总感觉一个看不好可能就走上歪路了。 这点很像谢衍。 但是周游却并不因此而疼爱小乙。他对谢衍无可奈何,却不代表他已完全接受她性格里转瞬即逝的新鲜感和对很多事都不上心的散漫。 那种无可奈何大约还带点无可言说的怨气。 小乙敏锐地察觉到爸爸对自己的复杂心理。 而小乙也不愧是谢衍的崽,根本不会因为外界的评价和爹妈(主要是爹)的双标而自怨自艾低落消沉,中考很干脆地报考了和小甲完全不同的七中,入学第一天给自己登记名字叫谢予。 班主任核对新生名单上的签名,对小乙说:“要填你的真实姓名。” 小乙一本正经:“我爸爸妈妈离婚了,我跟妈妈,户口本上的姓名很快就改过来了。” 班主任看向小乙身后,空无一人:“你家长呢?” 小乙:“妈妈有工作,爸爸也忙。” 周游这个曾经的叁好学生认为升学后的第一天报到是成长中的重要节点,父母必须到场。 然而他去县级市调研工作了。 谢衍这个曾经的厌学青年完全不觉得入学第一天有什么重要之处,不都是打扫卫生。 于是她把小乙送到校门口叮嘱了几句,开车走了。 小乙独自一人走进校门,独自一人在分班表前找班级,独自一人去图书馆抱教科书,独自一人站在班主任面前签新生登记表。 小乙自己毫无感觉,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尤其是和那些跟在家长后面找教室的学生一对比,就格外可怜。 班主任当时就心一酸,说:“那也要把你现在的名字写上。”然后将信将疑地拨通了报名表上家长的预留电话。 谢衍接的。 时机很不凑巧,谢衍这个点已经到了单位,她是来加班的。左手边是一迭实验数据,右手边是半人高的档案袋,她要用一天的时间构建好一个她还不太会的模型,因为主任周一就要。 她的视线集中在眼前的电脑上,对于老师的问话只分出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关注度,听完后的感想如下: 就这还值当给她打电话? 于是顺着说:“嗯嗯是的。” 班主任坚持道:“那也得和登记表上填写一致啊,改不改那都是以后的事,起码现在学籍上还是原来的名字。” 谢衍笑了一声:“别说学籍了,身份证和户口本上姓名不一致的也大有人在嘛。” 好怪的家长,态度说实话是非常好的,跟班主任说话客客气气,但是好像压根没在意班主任的意见,班主任很不合适地想起了以前教过的那种极其聪明但极其不听话让人又爱又恨的学生。 班主任无语地挂断电话,对面的小乙乖巧地眨了一下眼睛。 班主任只能提笔,在签名表上【谢予】的后面加了个括号,里面填上小乙的真实姓名。 按说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入学第一天班主任忙得脚不沾地,刚指挥着学生排好座位,平日里见不着人的校长忽然出现在了班级门口,招手让她出来。 班主任走过来,校长压低声音:“那家的孩子报道了吗?” 哪个?谁家的? 忙昏了头的班主任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前段时间,办公室传闻副省长家的小二考七中来了。 早在招生季,招生办的老师看到小乙的报名表上直系亲属那一栏就差点跳起来,【副省长家的小二即将来七中就读】早在小乙入校前就传遍了七中。 班主任抽出签到表,扫了一圈终于想起来是谁,但是望着那明晃晃的【谢予】,哽住了。 校长哽住+1 ——难道这是为了孩子隐私安全而找出的借口? ——还是副省长真的要离婚?! ——但是离婚也不可能允许孩子改姓的吧,哪怕是不支付抚养费的人渣都不同意孩子改女方姓,何况是省长这样的? ——但也不好说呀,副省长老婆也是个高知分子,之前家里是搞房地产的,人家也有财产要继承,哪能交给外姓人吃绝户…… ——扯淡,周家看得上人家里那点钱? 班主任和校长不明就里,但是大为震撼,并发展脑洞若干。 这个时候具备体制内智慧的校长作用就显现出来了。他并不急于求证,而是先让小乙顶着“谢予”这个名字安然地在学校念了下去,但其他正式文件上依旧是原来的名字。 更离谱的是,周游在最开始的一周居然不知道这件事。 实际上周游对孩子的教育是很上心的,他在开学后专门抽时间给七中校长打了个电话。校长人精,根据周省长对家里孩子的称呼来顺着叫小乙的真名——很显然,从周副省长的表现来看,他不可能不重视孩子,那就更不可能同意让孩子更名换姓。 所以在亲自劝说小乙把在校姓名改回原姓名无效后,他也就不管了。这又不是课堂中的教学事故,亲子之间的事就难得糊涂呗。 谢衍也没告诉周游,因为她接完那通电话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甚至她只勉强记得小乙读哪个班。 小乙更不可能告诉爸爸了。追求的就是这份刺激。 事件拆穿来自于班主任。 班主任需要直接对接学生,对小乙身份的确认就更加频繁。尤其在开学后不久,她便意识到这个学生的性格似乎与其斯文乖净的外貌并不匹配。 如果只是斯文乖净,那便是清透的湖水,因为年少而格外容易触碰,一眼看到底;但谢予不是,文静听话的人不会有那样的神采,那种似乎懒散又似乎骄矜,不够妥协又不够暴烈,像是诱人陷落的深渊,让人既想靠近,又怯怯地想要远离。当军训大家都在站军姿时,班主任看着小乙那双灵活有神的黑眼睛,心道糟糕。 果然是那种,让人又爱又恨的学生。漂亮得不像话,聪明得不像话,却又不守纪律得不像话。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抱在怀里狠狠亲,生气的时候恨不得拿教鞭狠抽。这样的学生太少见,哪怕是再过几十年,哪怕只是偶然提起名字,都能迅速想起这个学生,记忆中有关这个学生的一切都不会模糊。 人的一生一共才能牢记几个人,何况是数年桃李的教师?但是这样的学生,即使是短暂几年的相遇都觉得心悸。 得以围观这样的花朵盛放,就已经是很开心的事情了。 班主任看见自己班级包括隔壁几个班总有学生似有若无地向谢予望过来,不知怎的,心里的气叹得越发大了。 谢予。谢予。 怎么会有父母舍得放弃这样的孩子呢? 难道家里还有比谢予更出色的孩子吗? 班主任还没想明白,到了晚上就听说有人给小乙递情书被抓了。 举报递情书的不是别人,正是小乙本人。 据说是小乙笑眯眯地接过对方同学递来的情书后,揣口袋路过教导处,“一时兴起”,敲门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 班主任坐在教导室沙发上,看着对面递情书的学生死低着头脸涨通红,再次哽住。 小乙手里抓着军帽,拖着个椅子坐在那学生旁边,用一种温和但是没什么感情的语调劝慰那个同学,说话的中心思想就是好好学习,拒绝早恋。 教导处的日光灯管很亮,从上而下照得小乙雪一样白,眼底是清凌凌的光,脸颊上带着点汗湿的红,却并不显得邋遢,反而衬出青少年这个年纪特有的干净与青涩。 班主任靠小乙近,这时才发现小乙的姿态非常漂亮。 是那种正儿八经练过军姿,挺拔板正的漂亮,绝不是短短军训几天能练出来的。 最后听见小乙对那学生说:“忘了我吧。” 不是,你这样,让人怎么忘记你? 小乙的一通操作让教导主任都没话讲,大约也是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学生,所以连家长都没找,批评处理以后就让这俩各回班级上二晚了。 小乙把椅子拖回原来位置,转头走出办公室,在原地的学生看着小乙的背影喊了一声:“谢予。” 班主任确定在办公室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但是小乙最开始没回头,直到那学生又喊了一声,小乙才转身看了一眼。 小乙脸上短暂的疑惑,那种“你叫我?”的神态被班主任迅速捕捉到了。 咋。说。呢。 当最开始就埋下怀疑的种子时,之后所有的细节都仿佛在佐证班主任的假想。 谢予不是【谢予】。 于是小乙刚出教导处,就被拎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在班主任的严厉逼问下,小乙终于承认,家里没给自己改名,爹妈更没有要离婚。 毕竟死咬着一件没有发生的事情,也没啥意思。 班主任气到拍桌子:“你以为好玩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你的姓名和学籍网上的根本对不上,到时候你全写【谢予】,学籍网上叁年信息就是空白了。而且你写习惯这个名字,高考也写错怎么办?你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 小乙嘟囔:“也不算吧,我妈妈确实姓谢啊,而且【予】的简体部首是【乙】,我的小名就是……” 班主任已经怒道:“不用解释那么多,这件事必须告诉你父亲!” 然后愤然拨打了学生信息上【父】那一栏的联系方式。 朱联璧秘书接的。 班主任还很年轻,带着情绪地把所有事全说了,着重强调了学校会相信小乙的说辞是因为小乙妈妈承认了家长要离婚。 虽然从结果上来说也没错,但中间好像存在些许误会。朱秘书冷汗都下来了,报告给周游的时候充分运用了语言学的魅力,试图粉饰太平。 没成功。 当天晚上,小乙没敢回家。 搞事归搞事,刺激归刺激,这种暗戳戳的刺激感一旦被放在明面上,就显得局促了。 七中校风开放,但校门也不是随进随出的,小乙没能早退跑路,放学后只能混在人群里假装没看见家里派来的车子,猫着腰试图从小门旁边的绿化带绕过去—— 尖刀营退伍的靠谱司机一眼精准定位,走过去就把小乙提溜起来塞回车里了。 小乙内心面条泪,脸上依旧笑眯眯地试图和司机大哥搭讪,想下车回教室拿个东西。 司机大哥:呵。 司机是由周伯铮专门调过来的。大约是知道儿子很忙,儿媳妇属性成谜不能指望,所以周伯铮特地安排了人,从甲乙上幼儿园起就负责接送。 以前一个学校还好说,现在甲乙分开来念书了,都不用周伯铮多说,东部战区的老部下在即将退伍的老兵名单里挑了个踏实靠谱的,火速拨到这边了。 新司机负责小甲,老司机负责小乙。老司机摸透了小乙的性格,压根不上当,面无表情地把小乙送到了家门口。 不幸的是,周游这两天心情不太好。 于是小乙就遭重了。 更离谱的是,谢衍前一周不知道这事。 谢衍这段时候因为科研项目的原因一直在加班,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鬼晚,回家的时候小乙都在周游书房,顶多只能睡前道个晚安,而那时小乙都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嗯一声。 直到小甲悄悄告诉她,说小乙被爸爸罚哭了。 谢衍直接冲进书房,看见周游板着脸坐在那,对面的小乙跨立低头,脸上全是泪水。 她皱着眉:“小乙,回去。” 小乙刚动,周游沉声说:“站着。” 小乙便不动了。 谢衍深吸口气,直接拽着小乙出了书房,说了句“你回去”,然后转身砰一声关了房门。 她转头看周游。 周游抬眼看她。 谢衍皱着眉:“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小满班主任给你打电话时你就该告诉我。”周游冷冷道。 谢衍终于想起是什么事了:“是开学那天?” 周游轻微地嗤笑一声:“你的记忆力。”他不再说下去,起身要往外走。 电光火石之间,谢衍觉得自己明白了。 于是她一把抱住周游的腰,非常正儿八经,直直盯着周游的眼睛:“你信我,我是真的忙忘了。我最近多忙你知道的。” “嗯。” 谢衍接着说:“而且我真的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注意到周游神色开始变化,她迅速改口,“当然也是我思想上不够重视,这种不利于家庭,意图搞内部分裂的事情我在最开始就应该提高警惕——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对小乙好点,小乙也不会想着闹这出,我要是小乙,早都离家出走了。”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他就该知道谢衍不着调的性子,能正经地道什么歉。 周游忍无可忍:“小满就是跟你学的,成现在这样。” 谢衍:“真是扯淡。孩子的教育不是一直你在抓么?” 周游又想走了。 谢衍搂紧他,非常,极其,十分,真诚地说:“宝贝,我错了。” 最恨的就是这样。你分外计较的一件事,而你的爱人却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不理解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连装出来的道歉都带着划水的敷衍。 理智上,周游知道谢衍确实是无心的。 不管谢衍和周游之间存不存在矛盾,这种矛盾有没有大到必须离婚的地步,谢衍都不可能在孩子面前说起离婚这件事。 她不会把夫妻之间的矛盾展露在子女面前,平白让家里小孩承受痛苦。 周游也很了解谢衍(近乎于无)的教育方式,所以这件事的根本问题不在谢衍,而在于小乙。 谁晓得谢衍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承认这事的,万一那会儿她刚睡醒脑子还糊着呢。 但是周游心里的某一块还是很不舒服。或许是这一大一小同样散漫的性格,同样对婚姻与家庭的不上心……谢衍他是没辙了,但是小乙才十五六岁,从严教育还有希望。 于是小乙得救了,但是不多。周游不再占用小乙夜晚时间加训。即便如此,小乙美好的高一上学期,也在周游的高压管理下度过了。 这直接导致小乙不敢再向周游提出去读美高。小乙初中的好朋友高中出国了,天天隔着太平洋引诱小乙去北美。但是家里的意思是以后送小乙念美本,小乙本来还想着装乖一两个学期然后早点出去,现在全完蛋了。 死了心的小乙在七中彻底躺平。 话虽如此,小乙在七中的人缘非常好。 是真非常、非常好。 番外小乙的某一天(中) ⑨1SHuJia.𝖈𝖔m 小甲打小有个外号叫“小神仙”,至今周家远一点的亲戚还会这么喊。 盖因其姿容端丽通透,不像是人间能养出的娃,更像是香火供奉出的仙童。 ↑以上言论援引自不知道哪位亲友,反正自那以后,小甲“小神仙”的外号就叫开了。 常年与小甲呆在一块的小乙,外貌上就这样被忽略了。而当脱离与小甲有关的环境时,小乙本身的存在感就完全显现出来。 小乙的成绩常年稳定在年级中上游,这个排位非常讨巧,不用承担年级前列(如小甲)所要承担的过高期望,也不用承受年级倒数(如谢衍高中时期跳楼的那个同学)而要承受的心理压力,甚至因为成绩中上而会受到老师们差不多范围内的鼓励和重视,且学霸不会轻视,学渣不会嫉妒。苯魰蓶ー璉載棢圵:xℱαdïąn.©𝑜m 何况长得又十分好看。平日里玩世不恭没个正形,尚且清秀干净,皮肤尤其好,又白又细,日光下一照简直如同打过光的玉。一旦稍微正经点,收起笑,那真是冷静文雅,沉着从容,一眼扫过来,看得你腿软。 于是小乙很快树立起了好亲近但不可侵犯的形象,人缘好得一塌糊涂。 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这类事情。 军训的情书事件令班主任心有余悸,就算小乙没那意思,可架不住青春期少男少女这躁动的荷尔蒙,而且随着观念开放,不仅得防着异性,还得适当防着同性。所以班主任时不时把小乙拎到办公室再叁提醒,要洁身自好,不能谈对象,不能谈对象,不能谈对象,连暧昧都别有,一切可能都掐死在苗头。 小乙很困惑,也很无语:“我没打算早恋啊,而且,我也不太可能被玩弄感情吧。” 年轻的班主任比小乙还无语:“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在担心你被玩弄感情?我是担心别人被你玩弄感情。” 小乙带着一副我好冤的表情离开办公室,隔壁桌的资深老教师探出头,瞧了瞧小乙关上办公室门离开的背影,说:“不用担心了小季老师,那个学生不容易谈恋爱的。” 年轻的班主任虚心求教:“您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老教师说我常常看见那个学生啊,课间其他学生都趴在桌子上睡觉或者闲聊的时候,这个学生要么在操场打羽毛球,要么蹲在水池旁边观察睡莲和锦鲤,要么就是在主楼不知道啥原因窜来窜去。看起来很是兴致勃勃,非常愉快。 老教师手一摊:“每天忙成这样,哪有时间分给某一个人呢?” 说的有理。 接下来出场的女同学验证了此说法。 某个寻常的中午,女同学吃完午饭,去水房打水,从小花园抄近道返回高一教学楼时,小乙正趴在小花园睡觉。 小花园正中心是个小亭子,小乙趴在美人靠上,脸埋进胳膊肘,用来趴着的那只胳膊自然舒展,搭在了栏杆外面。 女同学自栏杆外经过,随意瞥了一眼,看见了小乙的手。 在正午日光下白得发亮的细致皮肤,通透到隐约可见血管,指尖一点微微的红,像初发的桃花,像晕开的胭脂,向上是长到几乎比别人多出一个指节的手指,因为手是向外伸垂下的状态,手背线条和缓平展,延伸到清瘦的腕骨。 女同学被这种猝不及防的美丽冲击到了。 怎么会有人连指甲修剪的边缘都这么好看! 她内心尖叫。 呆呆傻傻地看了不知道多久,小乙睡醒了,有些涣散的眼神直接对上了女同学。 小乙的视力非常好,因此迅速清醒后眼睛非常有神。而这样具有凝聚力的眼神配上秀气又斯文的眼型,眼里又不带一丝笑意时,给人的冲击力非常爆炸。 女同学大意了,没有闪。 她傻在原地。等面红耳赤地回过神时,小乙早走得没影了。 那天是小乙难得中午留校,爹妈各自有事,晚上才回来,小甲被学校留下紧锣密鼓准备竞赛密训,小乙一人回家没意思,放学就呆在学校食堂凑合了一顿,吃完饭眯了会,就去校广播室找人玩了。 也是因此,女同学一连在小花园蹲了半个月都没蹲到小乙。 还是仰仗了小乙的好人缘,女同学才在某天课间看见她的crush和班上的宣传委员在教室后门说话。crush走后,女同学立马打听,宣传委员惊讶道:“你不知道吗,就是四班的谢予啊。” 虽然小乙已经改回了原来的名字,但是成名于改名前,不少人还是习惯叫小乙为“谢予”。 女同学也是拼了,辗转找了四班一个她认识的女生,请她帮忙给两人牵个线。 在女同学的设想里,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首先,她找的是四班副班长,说话比一般同学有份量;其次,她自己作为校体操队队员,学习、长相、家庭各项条件都不差,认识她不亏;最后,只是加个联系方式而已,crush总不至于拒绝吧。 然而事实上这就是很难。首先副班长根本没找到小乙。上课时间要认真听课,一到下课,副班长刚站起来,小乙早就跑出教室了。晚自习倒是可以偷摸传纸条,然而小乙不看。 因为小乙擅长延迟满足。 延迟满足这个词近些年被污名化,仿佛不能满足一个人当下的愿望就是pua,但其最初的意思是正向的。 同样是上晚自习,有的学生二晚下了还有杂七杂八的作业没写,苦着脸背沉重的大书包回家,但是小乙从一晚开始第一道铃声响就稳稳坐在座位上,埋头刷刷,手速飞快,无论别人是给小乙传纸条还是塞零食还是说悄悄话,小乙都能做到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那双乌黑清秀的眉眼,连抬都不会抬。 通常二晚还没结束,小乙全部作业就写好了。小乙把书本码得整整齐齐,教科书放在下面,各科作业放在最上面,在课桌上围成一个碉堡的形状,自己窝在碉堡里面,开始窸窸窣窣地搞小动作。 折纸青蛙啦,玩数独游戏啦,自己跟自己下围棋啦,甚至是画火柴人的四格漫画啦……小乙轻手轻脚,也不打扰别人,自娱自乐很是愉快。二晚下,小乙书包也不带,就回家了。 最后副班长试图给小乙直接发消息,又失败了。副班长家里管得严,非节假日不发手机。 副班长等了两天,才终于在体育课上逮到了小乙。小乙爽快地答应了加好友,晚上也很快通过了。 女同学少女怀春。女同学寤寐思服。 紧接着她犯了一个错误:她试图在网上和小乙聊天拉近距离。 但小乙并不是喜欢网聊的人。 小乙甚至并不怎么玩手机。小乙的世界是由无数个有趣的事物组成,它们或新奇,或困难,或昂贵,或刺激,每一件都比玩手机更能让小乙获得乐趣。 小乙:生活得多无聊,才会天天抱着手机。 她给小乙发【在吗】,小乙压根不回,但如果女同学省去废话开门见山找小乙有正事,小乙很快就能回复。一旦女同学又试图聊这聊那的,小乙那边就逐渐神隐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跑完操各自解散,面对女同学的招呼,小乙又能面带微笑精准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侃侃而谈一会儿,直到预备铃响。 女同学的心情就这样煎熬着,忽上忽下,却又不能指责小乙。于是某天忍不住了,把小乙拽到小花园的亭子那里,结结巴巴表了白。 她期待着小乙有所反应,可是让她失望了。小乙从头到尾都非常平静,平静到面无表情的那种。 表白,或许是女同学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仅一次的表白;但是被表白,却是小乙十几年人生中时常面对的被表白。 被表白这件事,对小乙来说只意味着麻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crush】本就是短暂的、热烈的爱慕,不一定长久,也不一定能得到回应。 就像谢衍只会问甲乙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人,而不会问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甲乙的人。只有当甲乙喜欢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的表白对甲乙来说才有意义。 但有些人就是不信邪。 比如小乙在图书馆遇到的一个男生。 其实图书馆这种地方,小乙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踏足的。这种【万不得已】通常包含每个学期初去图书馆领教科书,偶尔一次的党史学习课/校史馆参观。但图书馆这个地方安静,入秋以后还比小花园暖和,小乙在图书馆总能获取充足的睡眠。 小乙不逃课,但会逃社团练习。小乙是学校乐队的灵魂贝斯手,贝斯这个乐器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而大多数情况下,它是不太重要的。小乙悄无声息地来,乐队其他人不知道;悄无声息地走,乐队其他人还是不知道。 于是胆大包天的小乙多次摸鱼。后来摸着摸着,摸到了图书馆。 尤其是占了整个叁楼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平时连根人毛都没有,最角落放了好几圈桌椅,小乙往那一趴,睡眠质量可高了。 但有一天,小乙闭上眼没多久,就听到了脚步声,一直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对方穿的球鞋其实非常好,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但是小乙仅仅只是看起来散漫,立刻就睁开了眼。 是校篮球队的一个男生,指尖转着篮球,校服拉链拉开,眼神睥睨,姿态国标,面无表情盯着小乙。 小乙:? 男生从运动裤里掏出手机,递给小乙,言简意赅:“加我。” 小乙比他多一个字:“没手机。” 男生的表情写着不信。 小乙的表情写着你爱信不信。 男生随手撕下桌上的留言纸,刷刷写下自己的账号,递给小乙:“我的号,回去加我。” 小乙看男生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于是男生把留言纸翻个面:“告诉我你的号,我回去加你。” 人有的时候就会被一种很简单的真诚打动,这种真诚也被称为直球。 小乙瞄了眼地上寂寞滚远的篮球,大笔一挥写上去了。 男同学加上小乙以后遇到了和女同学一样的问题,但男同学是个利索的人,他的利索表现在不爱唠嗑,会发语音,有啥事见面解决。一来二去的,居然也和小乙认识上了。 某日,男同学觉得差不多了,决定表白。 于是他发了一段语音,发完了就等回应。 男同学少男怀春。男同学寤寐思服。 然而那边厢的小乙连点都没点开。 小乙非常讨厌别人给自己发长语音。这点遗传了谢衍,谢衍从不听超过十秒的语音,小乙的忍耐力比谢衍好点,超过十五秒的长语音不听,男同学发的语音正好卡在第十六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男同学等了一宿没等到回应,第二天到学校,见到小乙没事人一样跟自己打招呼,还说语音没听—— 骗人的吧?男同学想。 肯定是不想正面拒绝自己,所以找了个借口。 于是脑子缺根筋的男同学决定强制爱。 男同学虽然脑子缺根筋,但是智商依稀尚存,他比较了一下双方的家庭背景,不禁感到遗憾:小乙的家庭背景有点太强了。这直接导致他不好强行上手,如果强行也能勉强上手,但他可能会被家里打断腿。 但打断腿好像也没什么。男同学想了想,觉得能接受。 所以男同学全面思考一下,决定强制爱前当面谈一下比较好,实在不行了再酱酱酿酿。这种行为被他概括为先礼后兵。 于是在一个星期天,小乙忽然接到男同学电话,说他在小乙家小区外面,找小乙有事。 小乙家买的是景观房,视野一流,正对着天然湖,湖上架桥,男同学就把小乙约在了桥上。 如果抛去男同学的别样心思的话,只是一次开诚布公的表白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小乙拒绝得很干脆,这更没什么。 但是因为男同学很执着,所以他俩在桥上磨叽了半小时,更兼情绪激动,这个点桥上又没什么人,嗓门大得周围几米都能听到。 但是桥底下有人。 谢衍和周游。 谢衍来钓鱼,而周游难得的这个周末既不开会也不用处理公务,所以就陪着谢衍来钓鱼了。 两人坐在桥底,听完了全程。 周游面无表情,谢衍神情淡定,如果不是鱼咬钩了,收线时发出动静,敏锐的小乙探头往下看的话,可能两人也就假装无事发生了。 谢衍跟两人打招呼,邀请男同学来家里做客(被小乙拒绝),就准备回家了。小乙一直紧张地看着周游,希望爸爸和自己说几句。 可是周游仅仅只是别过头,看了小乙一眼,便起身拿起谢衍的箱子和鱼竿,直接走了。 爸妈走远了,小乙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小乙有的时候也很想问,同样都是被人喜欢被人表白,为什么爸爸就不去管束小甲,偏偏对自己那么苛刻? 那天的下午似乎非常漫长,回到家的时候小乙还在想。 长到十几岁才发现爸爸并没有那么爱自己,真是让人伤心啊。 番外小乙的某一天(下/完)sē𝔭ō𝖗𝖓⓼.𝖈ōм 但小乙是个自信且坚强的高中生,失落了小半天就重新振作起来了。 不那么爱就不那么爱呗,难道小乙要因此怀疑自己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小乙,没什么需要改变的。 这个小插曲过去了就过去了,但是男同学很上心。 之前说了,男同学脑子缺根筋。他在经过一阵头脑风暴后,自顾自地把自己代入了救赎剧主角。 虽然小乙长得好,成绩好,家世好,会吹笛会画画,写字好看人缘不错……但是小乙一定很不快乐。 从小生活在没有爱包围的家庭里,就算家财万贯一辈子吃穿不愁,又有什么幸福感可言呢? 是命运指引着小乙遇到自己,自己注定了是要拯救小乙的人! 男同学大感振奋,囚禁play计划提上日程。 然后他发现很不好下手。小乙在两性关系上有种极致的残忍,如果有人对小乙告白,那么小乙在拒绝他/她之后就会将对方彻底划出自己的生活圈,用一切行为非常冰冷地告知对方:收起你所有的心思,关闭你所有的情感,你对我来说是负累,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打扰我。後續傽節綪菿h𝖊ĩsшц.c𝔬𝕞閱讀 所以如果将来小乙真的有恋人,恋人会待在一个非常舒适且安全的环境里。因为小乙身边已经被小乙自己处理干净了。男同学就是这样的被“处理干净”。 小乙是多受欢迎的人啊,在学校从不缺少乐子,每个班都有相熟的同学,随便在走廊逛一圈,都能找到同好一起玩。联系方式一旦被删,小乙又不主动打招呼,男同学在学校真的很难和小乙说上话。 蹲放学也蹲不到,小乙回家是有车接送的。车子在七中校外一众豪车里并不显眼,但是司机精悍,看着就不好惹。 回到家就更指望不上了,小乙家住的小区管理非常严,一般人根本进不了。 但是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男同学还搞什么强制爱。 男同学虽然在小乙面前那啥了点,但在学校也是很有影响力的学生,他与小乙的朋友圈是有重合的。男同学随时都能从其他同学嘴里得知小乙的近况,想约还真能约出来。 期中考试结束,又逢住校生回家洗衣换被,学校慷慨地放了一天半的假。苦逼的高中生以往哪有那么多空余时间,周六全天都要小测验,学生们鬼吼鬼叫着晚上出去嗨。 小乙自然也被拉上,还串场了,从自己班的火锅群串到其他班的烧烤群,夜色渐深,还串到了人多眼杂的ktv包厢。 好多少男少女开了啤酒,小乙坐在角落里,笑着说:“这家店管得不严,知道我们是未成年还任由我们点酒。” 旁边女生靠着小乙,笑嘻嘻地说:“干嘛,你不会喝吗?” 小乙还是笑:“自己偷偷和社会放任还是有区别的。” 麦霸还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打在沙发上的光线转暗,小乙仰头靠着沙发背,有点想回家了。 有烟味。 小乙皱皱眉,转过头,看见旁边站了一个人,没见过,似乎是校外的,手里拿根烟递过来,看着小乙的目光毫不掩饰欣赏:“认识一下。” 为什么会有未成年拿着烟去搭讪,会抽烟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 小乙摇摇头:“不抽。” 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的是其他学校校服,也起哄道:“来啊,认识认识”、“别不给面子”。 虽然小乙和大家玩得很好,但很少有人会和小乙乱开玩笑,起哄小乙这种事更不可能发生,尤其是小乙明确拒绝的情况下。所以小乙坐着没动,已经有人上前开始劝阻这几个外校生了。 为首的外校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小乙。他是今晚第一次见到小乙,甚至不知道名字,上前搭讪纯粹只是被吸引到了,长得当真是好看,半明半暗的光非但没把人照灰了,反而显得对方肌肤惊人的白,从肌肤到脸,再到仰靠着显出的腰身,外校生当时就不自觉上前,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其实如果外校生当时拿着罐可乐的话,递出去的就是可乐了。可惜没开好头。 而他意外的点在于,坐在沙发上的这个人固然可以因为自己的相貌吸引他人的喜爱,但却不一定能仅凭长相就获取这种程度的尊敬。 尊敬这个词用在同龄学生身上似乎有些奇怪,但外校生也想不出别的更合适的词汇了。 他也用不着再想了,因为他被扯着领子拽离了现场。男同学扯着外校生拖出了包厢,片刻后自己一个人进来,外校生不知所踪。 小乙面无表情地托腮,旁边女生问小乙:“你在想什么?” 小乙歪头看她:“我在想,刚刚是谁邀请我来这个局的。” 小乙的睫毛黑且浓,自然形成了两条漂亮的下眼线,从下往上看人时的角度简直绝了,女生一边心肝颤,一边打哈哈:“只是个唱歌局,来就来了呗。” 小乙站起来:“我得走了。”低头作势要给家里司机打电话,女生连忙拦住:“坐我家车吧,我家司机就在楼下。” 小乙低头看女生,从上而下又是另一种角度,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底零星透出些冷漠的光。 女生手心捏了把汗,都怕小乙拒绝自己,然后就听头顶淡淡的一句“好啊”。 女生心一松,后知后觉就那短短十几秒,背后居然冒了汗。暗自下决心再也不为朋友去忽悠小乙了。 小乙稳稳地坐进据说是女生家的车,车子上了高架,却拐向了不同的地方。小乙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灯光,说:“走错了。” 前方的司机果然没有吭声,只是默默降下了隔板,以免小乙影响自己。 按道理来讲,这个时候小乙应该一哭二闹叁上吊,再不就是胆怯得不敢吱声,但是小乙是个很爱玩的人。 这直接导致了小乙在面对所有非常规事件发生时,态度都近乎游刃有余。 也可以称之为不作不死。 小乙不紧不慢地背手下车,走进一座不知名别墅,坐在客厅等着人来。司机走的时候给大门上了锁,二楼上不去,窗户全封闭,小乙摸出手机,发现无信号。 那个时候小乙还没有把情况往囚禁play方向上走,即使是小乙也没有那么狗血的脑洞,小乙脑子里想的是大逃杀。 所以当男同学出现表明情况时小乙感到十分无语。 男同学却执着得吓人:“你拒绝我也不会放弃,直到你答应。没有我也会有下一个我,你逃不掉的。” 小乙心说难道我落后了,同龄人这么中二了吗,他们一天到底看几个g的狗血小说啊。 小乙家的司机破门而入时男同学已经被小乙制服了,用鞋带绑在椅子上呜呜乱叫。小乙微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到小臂的一片肌肤,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真是相当有力。 小乙到家甚至还不到平时下晚自习放学回家的时间,或许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活也是另一种幸福。小乙在上楼的时候感到有些烦恼。 小乙并不常有这种挫败感,游戏或者做实验失败了只会激起自己的好胜心,但是这种感情拉扯真的很消耗元气,还浪费时间。 又不可能答应他们。 爱慕是多美好的情感,但居然会让人感到嫌恶。 男同学滑行在违法犯罪的边缘,小乙已经想彻底解决这件事了。 遇到这种难以解决的问题,小乙的第一反应就是找爸爸。 虽然爸爸很严厉。虽然爸爸很挑剔。虽然爸爸似乎更爱小甲。 但是在小乙尚且蒙昧的幼儿时期,对双亲的最早记忆就始自于自己趴在爸爸的怀里,妈妈笑眯眯地掐自己的脸,自己委屈地嘟嘴想哭,然后爸爸的嘴唇贴着自己额头,轻声哄着自己。 温柔又耐心,几乎是小乙念高中以后再也不曾见过的样子了。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自己就是不能按照父母期待的样子长大,因为自己并不是父母的复制品。 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周游在书房,小乙敲门进去了。 周游摘下眼镜,若有所思地听完。听完以后说:“那个男生的名字你写给我。” 小乙写了,补充了一句:“他爷爷是商会会长。” 男同学的姓很少见,周游立刻知道了是哪个商会的会长:“那个归国华侨?” 小乙点头。如果只是一般有背景,小乙自己就能解决,但是这个男同学政治身份特殊,海外背景很深,他家也是改革开放后国家第一批争取回来的,相对来讲,有点难搞。 也难怪男同学敢搞强制,要不是错误估计了小乙(以及司机)的战斗力,没准就成了。 周游倒没露出什么为难的神色,只是说:“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你去休息吧。” 从头到尾,周游都没有对小乙的遭遇做出评价。没有安慰,因为小乙确实啥事没有,也没有批评,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小乙的过错。 虽然有时小乙给人的感觉好像道德感不高,但是小乙也没真的做出什么玩弄他人感情的事情。 既然爸爸说了这件事交给他,那么小乙就不用再操心了。小乙脚步轻快地路过主卧,想了想,拐去了二楼尽头的零食屋。 零食屋的面积比书房还要大一点,妈妈是那种宁可加班也绝不把工作带回家的人,所以整个零食屋全是吃的玩的,正中还放着一台座机电脑。 这是妈妈的小天地,爸爸未经允许都不能进来的。 妈妈果然在这里,正坐在地毯上玩榫卯,她要用榫卯结构拼出全套微缩家具,已经拼了一周了。 小乙坐在妈妈身边,看了会儿,忽然说:“妈妈,你念书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很烦人的追求者?” 谢衍思考:“好像没有吧。我大学跟你爸在一起,别人也没机会啊。” “高中呢?” 谢衍“嘶”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停了:“你让我想想。” 这一停就停得有些久,小乙直接拿过她手里的榫头,严丝合缝地拼好了一个燕尾榫,说:“那,大概是有的。” 谢衍:“我想了这么久,那大概就是没有啊。” “怎么会呢妈妈,如果高中时没有人追你,只有可能是你身边已经有人帮你拦住桃花了啊。” 小乙兴致勃勃:“那个人是不是很厉害,没点能力是挡不住狂蜂浪蝶的。” 谢衍反问:“你觉得呢?” 小乙笑了:“还真有啊,妈妈。” 小东西真讨人嫌,难怪周游有时候不待见小乙。 谢衍露出假笑:“你今晚忽然问我这个,是有谁刺激你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小乙垮着脸把今晚的事说了,谢衍听完,从地毯底下抽出一把枪,塞到小乙手里:“这是我用3d技术打印出来的第一把手枪,你收好,再遇到这种情况,对着他下面就来一枪。” 小乙懵了。 妈!妈!这是什么!这是我国大陆能出现的东西吗?!你以前不都玩刀吗,什么时候进化了! 小乙哽住良久才说:“爸爸知道有这个吗?” 谢衍含蓄道:“他没问,我就当他不知道。” 我觉得爸爸可能知道,但是爸爸不太敢问……小乙心里默默想。 小乙诚恳道:“我不敢用,学校会查书包。” 谢衍“oh”了一声,表情有点遗憾。 小乙顿了会,没忍住:“你这个是怎么做的?我也想……” 一个宁静且平常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哦不,当晚那个向未成年兜售酒精饮料的ktv就被停业整顿了。 小乙:嘻嘻。 第二天男同学没来学校。 第叁天也没有。 …… 一个星期后,男同学转学了。 小乙的生活还是如常继续着,很快就到了自己的生日。 像小乙这种对生活品质比较有追求的人,一年都过两次生日。 一次阴历的,一次阳历的。 当然家人只给小乙过一次生日,但是无妨,小乙过第二次生日的时候都是自己给自己放假,自己给自己花钱,心安理得摸鱼躺平,主要图的就是个一个爽。 小乙平时是个唯物主义者,但在一些特殊时候,就会虔诚地信仰唯心主义。比如生日许愿的时候。 小乙今年认真地许愿:虽然我人见人爱魅力四射……但请让我拥有一个清净的高中生活吧。 许完愿吹蜡烛,没吹灭。 小乙:……封建迷信不可信。 ———————————————— 番外写了个寂寞,大家既不知道小乙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小乙的性别。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 ps话说之前大家一直有个疑惑,不知道谢衍有没有想起高中的事情,其实是有的,不过不是所有事都想起来了,谢衍本人也不是很在意,在本文一百零几章谢衍回老家的时候,不过写得有些隐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