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第一章 “爷,大夫人请您立刻去祠堂一趟。” 身着杏色丫鬟服饰,扎两条大辫子的骊儿匆忙跑进梨园,对着亭子里正在唱曲的人道。 这梨园并非外边听戏的场所,而是沈家大宅里一处位置较偏的园子。本不叫梨园,是沈正宏为了讨好他那位四房太太特地命人修缮的,连梨园这名字都是为了讨四太太欢喜而起的。 骊儿气喘吁吁的看着亭子里专心唱曲的人,等了一会见他没动静,只得催促道:“爷!大夫人有请,您就别耽搁了,赶紧先去吧!” 话音刚落,就见那人转过身来,修长的手指间捻着一支素雅的玉兰花,眼波仿若流转的明珠那般秀美。他脸上勾了油彩,头顶凤冠镶满珠翠,穿一袭大红对襟戏服。肩上的霞帔绣工精巧,云霞和裙摆上的凤凰遥相辉映,正是一副新嫁娘的装扮。 骊儿以为他终于愿意跟自己走了,没想到他轻启朱唇,清亮的嗓音唱了句戏文出来,急的骊儿直跺脚:“您还莫急呢!您不是不知道大夫人的手段。我的爷,您就别再跟大夫人对着干了!老爷这几日不在府上,几位太太正铆足了劲想给您小鞋穿呢,您何苦让她们如愿!” 亭子里正在拉琴响鼓的几位师傅互相看了眼,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其中一人对徐宴清道:“徐老板,不如您先过去一趟吧。我们就在这等着,您把事情处理好了咱再继续?” 这几位是徐宴清特地请来的南黎班子的师父们,为着就是数日后太夫人的九十寿诞,这两日都在梨园里住着。徐宴清许久都不曾登台唱戏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多年戏瘾发作,哪会乐意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搅扰到。 他摆摆手,示意师傅们继续。 骊儿见他不当回事,只得在一旁焦虑的候着,等他终于把这一曲唱完,都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那边大夫人等了许久都不见人,便带着几个丫鬟家丁来梨园这逮人。 徐宴清一曲唱罢,正与师傅们讨论着方才曲调抑扬顿挫的问题,忽然听到“嘭”的踢门声。 他抬头望去,梨园那扇名贵的花梨木大门被两个家丁踹开了,一身枣红色裙褂,体态雍容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旗袍,姿容艳丽的年轻女子。 骊儿一见到这三人就知道不妙,只得给徐宴清使眼色,让他收敛着点,别再在言语上得罪她们。 徐宴清并未搭理那三人,继续跟拉二胡的师傅说着话。但那二胡师傅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不妙,哪里还能接的上来,频频抬手擦额角莫须有的汗。 “哟,四妹好兴致哪,这大清早的就在梨园唱开了。难怪小玉早上叫唤个不停,我还当那畜生是不是病了,敢情它是听四妹的戏上瘾了,使劲儿叫春呢。”三太太用手帕掩着嘴,一开口就是嘲讽。 “三妹说的是,我今儿起来也看到院子里的长工一脸痴痴的望着墙头。我还道是哪来的红杏引诱他们呢,这不就是四妹这副勾人的嗓子嘛。”二太太瞟了徐宴清一眼,话音刚落就对身边的丫鬟挤眼。二太太的丫鬟立马上前来,对骊儿呵道:“让你来请四太太去祠堂,你倒好,居然站在这里听戏,是不把大夫人的话当回事是吧?跪下!” 骊儿虽是沈府的丫鬟,却是徐宴清带进来的。 她是个孤儿,十岁开始就跟着徐宴清伺候,早就把徐宴清当做亲人了。当初徐宴清迫于无奈要嫁给沈老爷,一整个戏班都解散了,唯有她不肯走,就算卖身进沈府做丫鬟也要陪在徐宴清身边,就是怕好脾气的徐宴清会被沈府的人欺负。 骊儿性子直爽,胜在机灵又能屈能伸。眼见那丫鬟将火气撒在她身上,立刻跪下认错:“大夫人,二太太,三太太,是奴婢的错。四太太刚才唱累了,奴婢见他喘的厉害就想着让他先歇一会再说。没想到就耽搁了。请大夫人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徐宴清皱了皱眉,还不待开口就见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指了两个家丁上来,要拿下骊儿家法处置。 骊儿没反抗,毕竟现在老爷不在府里,这件事不能闹大,否则这顿打就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要徐宴清来受了。 只是她这番苦心却没人领情,徐宴清上前两步,对大夫人拱手道:“大夫人,骊儿早已来通知我了。是我不知轻重,您要罚就罚我,莫要牵连无辜。” 他穿着戏服,清隽的脸庞上涂了浓彩,让人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淡定极了,说话的态度也不卑不亢。 大夫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姿态,怒道:“今日是观澜回来的好日子,我本是好意让你一同来拜祖宗。你倒好,不把家里的事放在心上,就惦记着你的京戏!你还当自己是名满宜州的角儿呢?” 大夫人年逾五十,是沈正宏明媒正娶回来的千金小姐,育有二子。老大沈蔽日稳重得体,将沈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老二沈观澜满腹才华,年纪轻轻就远渡重洋留学,数年都不曾回过家。 就是因为这两个争气的儿子,再加上娘家的势力,大夫人在沈家的地位稳固,就连沈正宏都不得不给她几分面子。 徐宴清垂下眼睫,道:“大夫人一片好意,是我糊涂了。只是这出戏是为了太夫人的寿诞准备的,老爷交代过不能马虎,还请大夫人见谅。” 他依旧答的不卑不亢,诚心希望大夫人理解。可这番说辞听在大夫人耳朵里,却像极了推塘,还拿老爷来压她? 三太太瞅准时机,在大夫人耳边道:“大姐,徐宴清当着外人的面都敢跟你对着干。你要是不管管,只怕日后他仗着老爷的宠真要翻天了去。” 大夫人的眼底浮起狠辣的精光:“这沈府还轮不到他一个不男不女的妾室说话!来啊,把四太太拉去后院,让他在天井旁边跪到日落。不准给他吃食,连水也不准送!” 话音刚落,一旁的骊儿就磕头求饶了:“大夫人,求您饶了四太太!他前阵子被您罚跪在雨里,身子还没好全。哪能经得起七月正午的暴晒啊!” 三太太讥笑道:“我看四妹的身子骨好得很,一大早就那么精神,唱得整座沈府都听得到。指不定门外有多少路过的都被他勾了魂儿,趴在墙角听着呢。” 三太太这话一说完,大夫人就狠狠瞪了家丁一眼:“还不动手?!” 那几个家丁是大夫人院子里的,狗仗人势,自然不把徐宴清当回事。见他们挤上来要动手,徐宴清整了整袖子,道:“不必麻烦了,我这就去。” 第二章 徐宴清穿着一身大红戏服,笔直的跪在了沈府花园的天井旁。 这一年多来,大夫人罚他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从最初丫鬟家丁们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到现在就算穿着戏服跪着也没人会多看一眼。也不知经历了多少白眼和嘲笑。 可他除了把这些咽下去,当做没事发生一样,也没有其他办法解决。 她们讨厌他,是因为沈正宏对他的“宠爱”。无论他是顺从退让,还是对着干,她们都不会放过他的。 整个沈府只有骊儿是真心为他好的,总是替他不值。说若不是当初他嗓子受了伤,被庸医误诊为不能再唱戏了,又怎么会被师父逼着嫁给沈正宏? 想起徐宴清这一年多来受的苦,骊儿就忍不住掉眼泪,这沈四太太的名分也只有表面看着风光罢了。她站在长廊一角,望着正午毒辣的日头发愁。 老爷去了外地治病,这几日都不在。大少爷又在西郊谈生意,三小姐也在学校上课。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找不到救兵,只得盼望着下午大夫人她们去码头接二少爷的时候可以给徐宴清送点水和食物。 徐宴清早上就吃了几口小米粥,他唱戏的时候得饿着,连水都没喝上两口。这会儿跪到下午,人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的了。 骊儿在前门守着,巴巴的望着大夫人的院子,就盼着大夫人赶紧出去。只是她没想到,大夫人还在做出门的准备,沈观澜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不必找了,剩下的赏你。” “谢谢爷。” 穿着汗衫长裤的车夫一抹眼角的汗,看着掌心里一枚大银元瞪直了眼:“这位爷,不必这么多的。” 被他称作爷的人脸上架着金丝边圆眼镜,五官英气十足,唇边却有两个浅淡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带着股和年龄不太相符的率性。他只来得及看到那人的背影,还有那身只在舶来品店才能看到的昂贵衬衫和西裤,将那人的身形衬托的挺拔又高大。 那人手里拿着竹箱子,把礼帽往头上一戴,迈开大步就朝沈府的后门走去。 车夫又叫道:“爷,您是沈家的客人?” 那人随意摆摆手,还是没说话。车夫看着他敲门,不一会就有人来开。也不知他和那家丁说了什么,家丁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被他用力拉起来,偷偷摸摸的进去了。 沈观澜坐的轮船提前到了,他不想在码头等,就一个人拦了黄包车先回来。 开门的家丁是沈府的老人,虽说二少爷十七岁就离开家,四年都没回来过。但他样貌变化不大,故而家丁一下就认出来了,欢喜的要去喊人。被他捂着嘴道:“嘘,我去给大夫人一个惊喜。” 家丁忙点头,带着他像做贼似的往大夫人院子溜去。 这个时间大夫人正在做出门的准备,院子里人来人往的。沈观澜跟着那家丁,避开了人多的前门,正要从侧边进去,一眼瞥见了天井旁边的红影。 他脚步一顿,问家丁:“那是谁?” 家丁望了一眼,叹道:“二少爷,那是老爷去年娶的四太太,又被大夫人罚跪了。” “四太太?那她怎么穿着那身衣衫跪着?”沈观澜是知道自己那位母亲的脾气有多大的,他不好奇这位四太太为什么罚跪,他只好奇那女子身上的衣服。 好华丽的缎子。不是死沉的红,在日光下透着淡淡的珠光色,衬着女子那张勾了油彩的脸,像是戏剧里我见犹怜的俏娇娘,不小心误入了现实的一方天地里,让人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 沈观澜在国外待了几年,骨子里却保留着正统的思想。他爱看京剧,一眼便认出了徐宴清的装扮是《青岚赋》里徐青岚的扮相,立刻被吸引了眼球,迈不动腿了。 “唉,还不是四太太一大早就在梨园唱曲,大夫人请他去拜祖宗他给耽误了,大夫人就让他跪着了。这不,从上午跪到了下午连口水都不让喝,人都快晕过去了。” 徐宴清对待下人一贯是谦和有礼的,故而在沈府,大部分的下人对他都没恶意。这家丁也不是几位夫人院子里的,自然向着他说话。 “从上午跪到现在?”沈观澜吃惊道。家丁应道:“是啊,您看这七月的天热的,四太太身子又不大好,刚大病初愈没几日,再这么跪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这哪能行?你把她扶回房去,我找大夫人说这事。” 家丁听后立刻跑过去扶人。可是徐宴清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靠一口气撑着,家丁拉扯了半天都没把他拽起来,反而弄得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二少爷,这……” 家丁吓了一跳,朝沈观澜这边叫道。 沈观澜皱了皱眉,卷起衬衫袖子走过去,捏住徐宴清的手腕诊脉。家丁紧张的看着他,片刻后沈观澜掀开徐宴清的眼皮看了眼,道:“她中暑了,要赶紧挪去阴凉的地方。” 说罢便把手臂伸到徐宴清的后颈和膝窝处,一用力就把人抱了起来。 怀里的人看着清瘦,却比一般的女子沉了些,再加上这副手感……沈观澜看了眼失去意识的徐宴清,心头生出点疑虑来。但他也没空细想,在家丁的带路下往徐宴清的院子赶去。 他穿着棕色的马甲和西裤,怀里抱着个大红喜服的人,这一中一洋的两副样子太惹眼,才走了几步就引人注意了。 不少下人在看清他以后纷纷惊呼起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进了房间把徐宴清往床上一放,让家丁马上弄碗淡盐水来。又打开行李箱,拿出一瓶红药油在指尖点了点,按着徐宴清的太阳穴揉了起来。 家丁端来了淡盐水,见他喂了徐宴清一支臭气熏天的药水,把昏迷的徐宴清呛的轻咳了几声。不禁问道:“二少爷,这是什么药?” “褪暑的。”沈观澜答道,接过那碗淡盐水,让家丁扶着徐宴清,慢慢喂了进去。 等徐宴清喝完后,他让家丁把人放平,伸手就要去解徐宴清领口的盘扣,被家丁制止了:“二少爷,这不合规矩!他可是您的四妈。” 沈观澜学了几年的西医,在他眼里病人是没有男女之别的,只是回到国内就不能这么没顾忌了。经过家丁的提醒,他只得叫来一旁的丫鬟,让她给徐宴清脱衣服。 那丫鬟站着不动,神情尴尬的看着他:“二少爷,奴婢去叫骊儿来吧,平时四太太只让骊儿近身伺候的。” 沈观澜不满道:“她中暑了,再穿着这么闷热的衣服症状只会加重。再说你们都是女子,有什么好计较的。我先出去,你动作快点。” 第三章 沈观澜带着家丁退了出去。 他让家丁回去干活,自己待在门外候着,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丫鬟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也顾不得门边的他,伸手就要推门。 沈观澜拦住她道:“你干什么?” “你让开!我要进去看看四太太怎么样了!”骊儿本来在大夫人院子候着,只是去小解的功夫,回来就没看到徐宴清了。正要找人打听,就见大夫人的院子也乱起来了。 换了外出衣衫的大夫人眉都没来得及描,怒气冲冲的往西边去了。 她一看就猜到了不好。 西边只有徐宴清的院子。碍于他的身份与其他妻妾不同,沈正宏在迎娶的时候把整个西厢都给他了。为此老二老三还跟沈老爷闹了许久,结果不了了之。 大夫人每每往西厢去,便是找徐宴清麻烦的。 骊儿再顾不得,一路挑近道飞奔,终于赶在大夫人前面回来了。 “你等等再进去,我已经让丫鬟给她宽衣了。”沈观澜道。 谁知骊儿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让别人给……你让开你!” 骊儿根本没去想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谁,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担心徐宴清。推开门后,发现丫鬟秀莹还站在床头,一见她就急哭了:“骊儿姐,你来了就好!快点帮四太太宽衣吧。” 沈观澜站在门口,一看到这就怒了:“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帮她宽衣吗?再这么耽搁下去她的症状只会更严重!”说罢便要往里闯,这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道:“观澜!” 沈观澜一愣,转头看去,唇边顿时染上了薄笑。那对酒窝像是池子里晃开的涟漪,把大夫人的满腔怒意都化开了。 “妈!”他喜道,朝院子另一边的人快步走去。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不省心呢?回来也不通知我,还跑来这种乌糟的地方。来,快跟我回去!”大夫人紧紧抱住儿子,拍了两下沈观澜的背就要拉人走。沈观澜忙道:“等等,妈,四妈中暑了,我得给她先治治。” 见他说完就要回徐宴清的屋子,大夫人脸都黑了,拽住他道:“什么四妈!谁让你来这里的?他要是中暑了叫大夫来看就好!你是沈家的二少爷,怎么能去给那种下贱的人治病?” 沈观澜耐着性子解释:“妈,现在都民国几年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封建。现在讲求人人平等,我在国外连流浪汉都治过,也没见医院把流浪汉赶出去的。” 大夫人见他开口就是歪理,还当着一众下人的面驳斥自己,面子上顿时过不去了。也不跟他多废话,硬拽着他就走。 沈观澜早已习惯了西方人开明的氛围,他又是学医的,满腔济世救人的胸怀,哪里能由得亲妈无理取闹罔顾人命? “您先回去,一会儿我去给您赔罪。”沈观澜掰开那只钳制着自己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徐宴清屋子走去。 骊儿在门口看了两眼便把门关上了,秀莹跟她说了沈观澜诊断的情况,她马上给徐宴清宽衣解带。大红戏服下的水衣都湿透了,贴在身上,衬的那具身子越发的单薄清瘦。 骊儿心疼的都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了。徐宴清还在昏睡,脸上的妆也花了不少,她先是脱掉那贴身的水衣,用热毛巾擦干身上的汗,再换上干净的衣衫。本想用热毛巾把脸上的油彩也捂化,结果门被沈观澜推开了。 这回骊儿知道了他的身份,不敢再像刚才那样无礼了。而且门虽然关着,她却听清了沈观澜说的那番话,心里对这位二少爷的印象一下子好了不少。 “二少爷,求您救救四太太!他前阵子在雨里跪了太久,身子都没好全,我真怕他有什么万一……”骊儿拽着沈观澜的手臂就要下跪,沈观澜拉着她道:“别急,我刚才已经给她喂了退暑气的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我现在把这药留给你,等她醒了你先喂点白粥,再让她喝一支。还有,这屋子门窗都开着通风,也别给她盖被子,让她好好睡一觉,明日应该就没事了。” 沈观澜一口气说完,骊儿忙点头道谢。见她似乎还有话想说又开不了口的样子,沈观澜道:“我晚点会再过来看看她的情况,你别担心。我给她用的药是目前最好的西药,比中药见效快。” 听着这话,骊儿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感激的把他送到门口。沈观澜刚接过自己的行李箱,就见大夫人还是黑着一张脸站在院子对面。 “妈,走吧。”沈观澜知道这回的一顿骂是逃不掉了,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大夫人被他气的不轻,哪里还有半点他回来的喜悦。回到房里后关上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沈观澜坐在圆桌边上,边吃糕点边听大夫人念经,等他估摸着大夫人的气撒的差不多了,便装作被糕点噎住的样子,用力捶了捶胸口。 大夫人立刻给他倒水:“多大的人了还能被糕点噎着,快点喝下去顺顺气!” 沈观澜听话的喝了水,脸色好多了,这才握住大夫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妈,你别骂了,我都四年没见着你了,快想死你了。就你狠心,一回来就舍得骂我。” 见他还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大夫人就算知道他这是老毛病犯了在耍无赖,也拿他没辙。心疼道:“你是妈的心头宝,妈对你比对你哥还上心,又怎会舍得骂你?只是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别再跟姓徐的贱人来往,免得被人嘲笑。” 大夫人说完就坐在沈观澜边上,剥橘子给他吃。沈观澜好奇道:“为什么这么讨厌四妈?当初爹娶二妈三妈也没见你这么反感。” 大夫人瞪他一眼:“你懂什么?你二妈三妈有多少斤两那都是明面上的,姓徐的可不一样,不声不响就夺了老爷的疼爱。你看老爷多少岁了?去年他七十大寿,居然在大寿当天把姓徐的娶进门。这不是让整个宜州城的人看咱们沈家的笑话吗?” 沈观澜无畏的耸耸肩:“我当什么呢,那你咋不说我还是我爹五十岁才生的?” 大夫人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拍的他手里的糕点都掉在了桌上,道:“混账东西!你是老来子,这是天大的喜事,多少人盼不来的?” 骂完就把一瓣橘子又递到沈观澜嘴边,继续道:“还有一点,妈给你点个醒。那姓徐的很会做门面功夫,又会收买下人。当着老爷的面对你妈恭敬,背着老爷就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今儿你回家这么大的事,妈早上让他去祠堂拜祖宗,他居然为了唱戏就耽误时间,你说我能不罚他?” “四妈会唱戏?”沈观澜刚咽下橘子,大夫人又喂了过来。他不习惯这种举动,便拿过来自己吃。 大夫人擦了擦手,满眼的鄙视:“他要是不会唱戏,拿什么勾引老爷?你真当他花容月貌,靠一张脸就能祸国殃民?” 大夫人出生不低,最看不惯的就是下九流的行当。偏偏丈夫晚节不保,都不举了,还非要娶个不男不女的戏子回来和她同坐一堂。简直让她这个明媒正娶的续弦夫人丢尽了脸。徐宴清刚进门的那半年里,她连寻常的亲友走动都不敢应承,就怕被人嘲笑。 想到这个她就来气,沈观澜倒是眉一挑,奇道:“四妈很美吗?” “美个屁!就那张谁瞧见了都像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的脸,也就老爷能看得上!还有啊,你别再叫他四妈了,听你叫的这么顺溜我就烦。”大夫人拧着儿子的耳朵,直把沈观澜拧的哎哎直叫才放开。让他赶紧回房去沐浴休息,晚上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 沈观澜回到房里,早有小厮在屋内等候。他瞅了那人一眼,好似在想什么,那人倒是咧开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二少爷,多年不见,您可是越来越好看了。” 他一开口便带着点不甚明显的乡音,憨厚的模样让沈观澜终于想起了这是谁,喜道:“宣纸?” “是我!少爷您还记得我呢!”宣纸喜不自胜,他自小就在沈家干活,和沈观澜的年岁差不多,沈观澜离开家之前都是他伺候的。 沈观澜和他拥抱了下,笑道:“我怎么能忘了你?你这名字还是我起的呢。” 宣纸感动的不行,正要伺候他沐浴更衣,沈观澜便道:“不必,我自己来。” 宣纸看他麻利的从行李箱里拿出换洗的衣物,又绕到后屋去搭在屏风上,对着浴桶开始脱衣裤,顿时急道:“二少爷,您这是不想要宣纸了吗?” 沈观澜没搞懂他这是闹的哪一出,见他满脸害怕的模样,顿时反应过来了,无奈道:“我只是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做,在国外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别担心,除了洗澡穿衣吃饭之外,其他的还是你来。” 得了沈观澜的定心丸,宣纸放心了。虽然觉得二少爷变得自立了不少有些不习惯,却替他开心。 二少爷这次回来像个大人了,长得和大少爷一般高。他刚才一路过来,已经听到不少丫鬟在背后议论二少爷有多英俊了。 宣纸在门外候着,等沈观澜沐浴完了便和他一起去前厅。 这次沈观澜回家,大哥沈蔽日和三妹沈金玲都赶回来给他庆祝。一家人围坐在桌旁,除了因治病缺席的沈老爷,以及中暑起不了身的徐宴清外都齐全了。 他多年没见到家人,开怀之下喝了不少酒。大夫人一直让他少喝点,怕他醉了。但沈观澜在国外喝的都是更烈的洋酒,桌上的竹叶青灌不倒他。最后是沈蔽日被人搀扶着回了房,他还神清气爽的夹菜吃。 等到散席了,大夫人叮嘱宣纸好好照顾他便也回房休息了。沈金玲明日还有课,也早早回房间写课业了。沈观澜酒足饭饱,正要回房的时候想起了下午的事,便拉着宣纸往西厢去。 宣纸听说了他下午回来时闹的动静,劝他别多事。他不以为意,到了徐宴清房门外,看到了守在外面的丫鬟秀莹。 秀莹行了个礼,谨慎道:“二少爷。” “四妈怎么样了?”沈观澜问道。 秀莹摇了摇头:“四太太还没醒过,骊儿一直守着他,刚刚去换热水了。” “那我进去看看她,你们在外面等着就好。”沈观澜说完就要推门,秀莹和宣纸一左一右的拦着他,不约而同道:“二少爷,这不合规矩!” 自从回来后,短短的半日时间里,沈观澜已经不止一次的听到“不合规矩”这句话了。 他本就是洒脱的性子,在国外待的几年更是无拘无束的,不管是老师同学还是朋友间的相处都很自在。如今回到家里,一股封建迂腐的气息兜头扑来,把他的好心情都浇灭了。 他不由得板起脸来:“什么叫规矩?人命重要还是规矩重要?四妈是病人,我是医者,我去看她的症状如何了有什么问题?” 他不苟言笑的时候,骨子里那副少爷做派便显了出来。宣纸和秀莹哪敢真的拦他,只得看着他推门进去,把门又关上了。 第四章 沈观澜关上门,打量起这间屋子。 徐宴清的房间很大,无论是墙面还是装饰物都极尽奢华,有不少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好东西的古董都随意摆放着,还有一台西洋手工风扇摆在床头。想来这位四妈确实像他妈说的,深得他爹的宠爱。 沈观澜拿起桌上的一盏灯,往北角的床走去。 徐宴清还没醒,床榻上的一帘纱帐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沈观澜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穿着素白的寝衣,脸上应该卸了妆,看不清五官。 沈观澜在床沿蹲下,把灯放在椅子上,拉过徐宴清的手腕把脉。 他是学西医的,中医的诊断和药理他也懂。徐宴清的脉象比起下午平稳多了,但依旧迟缓无力。沈观澜隔着纱帘看他一眼,正要把手伸进去试他额上的温度,就听到有人推开了门。 骊儿手里抱着脸盆,惊讶的看着他:“二少爷,您怎么来了?” 沈观澜站起来,推了推眼镜道:“我下午说过晚上会来看四妈的情况,你怎么给她拉着帘子?我不是说要通风吗?” 骊儿把脸盆放在架子上,解释道:“我刚才给四太太扇了许久,他喊冷,我才给他拉上帘子的。” “她醒过了?” “不算醒,像是说胡话。二少爷,不如您再给四太太检查一下吧,我担心他。”骊儿求道。 沈观澜点了点头,把纱帘往两边掀开,一看清床上的人却愣住了。 面前躺着的并不是什么女子,而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人,看着和他差不多大。 骊儿不知他还不懂徐宴清的性别,看他脸色不好,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沈观澜僵硬的望向她:“他是……四太太?” 骊儿点头道:“是啊。” “他是男的?!”沈观澜终于沉不住气了,骊儿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二少爷您不知道?” “……”沈观澜答不出来。 他怎么都没想到,如今已是民国了,居然还有娶男妾的风俗? 一想到这位四妈下午穿着那身戏服跪在天井旁任下人围观,他就有种说不出的胸闷。同为男子,这人又怎么会甘愿受这种羞辱?莫非这人真的像他妈说的那样,是主动勾引他爹嫁进来的? 沈观澜最看不上的就是用下作手段达成目的的人,对徐宴清的抵触情绪就这么生出来了。只是他身为医者,又不能弃病人于不顾,只能勉强压下心头的情绪,先诊断了再说。 他沉着脸不说话,骊儿看他脸色不好也不敢随便开口,等他确认徐宴清无碍后才起身,说等等会让宣纸再送一天的药来,明天照旧饭后服用,再吃两天的清淡食物,多卧床休息就好。 骊儿感激的送他出门,谁料沈观澜走到门口,差点撞到了一个手里端着盘子的家丁。 那盘子里盛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味道腥臭的很。家丁一看到沈观澜就低头告罪,沈观澜没说话,端起那碗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是什么?” “是……是下火的汤药。”家丁道。 沈观澜又闻了闻,总觉得味道不大对。他对骊儿道:“我给四……太太吃的西药,你们就不要再让他喝中药了,免得药性相冲。” 骊儿正想说话,就听那家丁急道:“不行啊二少爷,这个药是老爷叮嘱每天晚上都要让四太太喝的。如果不看着四太太喝下去,老爷是要责罚的。” “每天喝?喝多久了?”沈观澜想起了刚才给徐宴清把脉,他的脉象虚浮。本来还想着是不是中暑导致的虚弱症,现在听到这话,顿时起了疑心。 哪有下火汤每天喝的道理?何况徐宴清也不是易上火的体质,反而有些虚寒。 “这……”家丁刚才是情急之下说漏嘴了,这会儿见沈观澜问起了细节,便结巴了,频频看向骊儿,要她解围。 骊儿却白了他一眼,道:“二少爷是问你,瞧我做什么?这下火汤四太太都喝了一年多了,难道要我替你说假话不成?” 她今日见了沈观澜坚持反抗大夫人的举动,已经看出来这位开明的二少爷和府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了。此刻见二少爷问起,忙把藏了一肚子的苦水倒出来。 沈正宏每天晚上都要徐宴清喝这个汤药,美其名曰下火,其实就是想让徐宴清喝到不能人事,好绝了y乱沈府的话头。 偏偏徐宴清嫁进来后就心如死灰,不反抗也不挣扎,给他端来多少都照喝不误。好好的身子就这么给败了,加上三不五时的罚跪羞辱,还能好吗? 骊儿想到这个就来气,见沈观澜盯着那碗汤药不说话,索性跪了下来,哀求道:“二少爷,您是活菩萨,一回来就解了四太太的困局。骊儿斗胆求您个事,这下火汤能不能别再让四太太喝了?您也是习医的,您该知道再喝下去早晚会出大问题的。四太太性子寡淡,本就不会做那些腌臜事。您跟老爷说说,别这样待四太太了,行吗?” 说完便在沈观澜脚边磕起头来。 那家丁日日来送下火汤,连徐宴清都不曾给他脸色看,如今骊儿一个丫鬟居然敢当面告状,一急之下就忘了沈观澜还在这,抬腿踹到了骊儿肩膀上,骂道:“瞎说什么呢你!老爷待四太太好那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你是不怕死还是什么?敢这么抹黑老爷!” 骊儿被他踹的往后仰倒,秀莹看着想过去扶她,又害怕这个家丁背后的人,硬是忍住了不敢动。 沈观澜面无表情的看了家丁一眼,忽然抬手一泼,那碗腥臭的汤药就全泼到了家丁脸上。 家丁被泼的愣住了,一抹脸才想起泼他的人是沈观澜,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求饶。 沈观澜看都不看他一眼,蹲下//身扶起了骊儿,关心道:“有没有受伤?” 骊儿眼里满是委屈的泪,却惦记着刚才的事,抓着他的袖子道:“二少爷,奴婢看得出来您和府里其他人不一样。奴婢真的求您了,救救四太太吧。别再让他喝这些伤身子的药,也别再让几位夫人成天来羞辱他了,他真的什么都没做错啊……” 第五章 “爷,您醒了?” 徐宴清动了动眼皮,还没睁开就听到了熟悉的叫唤声。他皱起眉,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还有点想吐。 骊儿扶着他坐起来,一杯温水递到了他嘴边:“先喝点水。” 徐宴清昏睡了近一天,嗓子干渴不已。他将那杯温水喝尽,咳了几声,这才看了眼四周。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床边除了骊儿伺候外没有别人了。 窗外的日头已经西斜,他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道:“我睡了多久?” “您昨天下午昏倒了,现在已经傍晚了。您可还有哪里不适的?”骊儿担忧的看着他。 徐宴清又皱起了眉:“我昏了这么久?那大夫人可有为难你?” 见他还在担心自己,骊儿眼眶又红了,哽咽道:“您先顾着自个儿吧,这回要不是二少爷及时帮忙,也不知道大夫人会把您折腾成什么样。” “你说沈观澜?和他有什么关系?”徐宴清不解的看着她。 骊儿道:“您昨天昏了过去,是二少爷把您抱回来救治的,还拿了西药给您服。您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吗?二少爷叮嘱过了,如果您醒了还有哪不舒服的,就让奴婢马上去找他。” 徐宴清对这位沈二少爷是没有印象的,毕竟沈观澜四年都没回过家了,于他而言就是个陌生人。 既然是陌生人,又怎会对他那么好心?难道大夫人没拦着? 他将心头的疑问说出来,骊儿叹道:“其实二少爷比大少爷还明白事理。您与他是未曾谋面过,但二少爷是习医的,他坚持要救您大夫人也没辙。您不知道,您昏过去后二少爷总共来看了三次,还仔细检查过您的身子,开了不少补药让秀莹去抓。” “什么补药?” “二少爷说您肾气不足,虚的厉害,如此下去会折寿的。他开了中药给您调理,还留下一盒药丸,说是国外补肾的好东西,让您每日服用一颗。”骊儿说完便打开床边的五斗橱,拿出一个精美的药盒递给徐宴清:“二少爷还说了,您的下火汤不必喝了,等老爷回来后他会跟老爷说这事。” 徐宴清正要打开药盒,听到这一愣,苍白的脸染上了一抹薄红:“他怎么知道下火汤的事?” “昨晚上二少爷来给您瞧病,刚好王五又端了下火汤来,二少爷就知道了。”骊儿坐回床边,眼里的忧虑减了几分,欣慰道:“爷,二少爷是好人,有他在,您总算不必再受罪了。” 徐宴清看着手里的药,总觉得有些蹊跷。 他与沈观澜互不相识,沈观澜还是大夫人的儿子,按理说不可能一回来就这样帮他的。 再说了,那下火汤虽是老爷要他喝的,可大夫人掌管着沈府的内务,这件事是经她手来办的。沈观澜怎么可能说服那么恨他的大夫人? 好消息来的太突然,反而让他不安了起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刚才太夫人派人来传话,让您好些了去她那,她有话和您说。” 骊儿交代道,说完便看到徐宴清掀开被子要下床,忙道:“您要去哪?二少爷让您这几日多卧床休息的。” 徐宴清让骊儿拿一套干净的衣衫给自己换上,道:“我没事了。太夫人既然有话要说,那就现在过去吧,这个时辰刚好伺候她用晚膳。” 沈府的太夫人是个慈祥的老太太,爱听戏,在徐宴清嫁进沈府之前就经常请徐家班来府里唱堂会了。 也是因为有太夫人在,大夫人她们就算折腾徐宴清也不敢下狠手。不过这段日子太夫人身子不大好,一直都在南院静养,轻易惊动不得。 徐宴清换了身素白的长衫,洗漱一番后就往南院走去。 路上见到不少丫鬟家丁,那些人明面上对他恭敬行礼,背地里却指指点点。徐宴清早就习惯了,面不改色的踏进南院的门,倒是骊儿沉着一张脸,嘴里不住的嘀咕着什么。 徐宴清知道她是在替自己抱不平,也就没说什么。到了南院门外,传话的丫鬟让他们稍等,不一会就出来带他进去了。 徐宴清跟在丫鬟身后,穿过前厅和院子,径直入了太夫人的屋子。 按照惯例,太夫人都是坐在太师椅上等他的。只是今日进去,却见了一个高大的背影坐在圆桌边上剥花生,太夫人也坐在桌旁,不知和那人说着什么,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带路的丫鬟朝太夫人行了个礼便出去了,徐宴清只得走到太夫人面前,拱手道:“太夫人,宴清来给您请安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太夫人笑道:“好,好。宴清啊,你还病着怎么就过来了?快来坐,让观澜再给你瞧瞧。” 徐宴清一怔,再抬头时便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眼眸。 沈观澜穿着剪裁得体的灰格子西裤,白衬衫外是一条棕色的y字型背带,将他的身形衬的修长而挺拔。剑眉之下是双深邃的眼睛,正凝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自己。 徐宴清与他对视了一眼,便被他唇边的酒窝弄得有些发怔了。 一个男人脸上有这种东西,即便他长得再英俊,气韵也会柔和不少。加上那副打量着自己的目光也不像寻常人般带着窥探或轻蔑,徐宴清定了定神,主动对沈观澜一点头。 沈观澜拿起桌上的布巾擦干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丝绒盒子递给他:“四妈,初次见面,这小礼物还望你笑纳。” 见他开口便是一句“四妈”,徐宴清蹙起眉,刚生出的一点好感便碎了一地。本想拒绝的,但老太太殷切的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收下了:“多谢。” “四妈坐吧,我给您把脉。”沈观澜往旁边一让,做了个请的动作。徐宴清只得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道:“我已经没事了,多谢你的关心。” “这不行,宴清啊,你就让观澜看看,这样我也好放心。”太夫人道。 徐宴清只得将右手摆在桌上,目光却不与沈观澜对视。沈观澜也没说什么,当着太夫人的面掀起他的袖子,把那一截清瘦的腕子露了出来,三指轻轻按住脉搏。 他一边把脉一边打量着徐宴清,脑海中又想起了这人刚进来时看的那一眼。 沈观澜在国外待了几年,虽谈不上阅美无数,也是见惯了打扮精致的俊男美女们。只是没有哪个像徐宴清这样,一袭素衫竟然穿出了诗词里的画中人之境。 徐宴清的长衫比起屋子里那些奢华的装饰品来说单调太多了,只有下摆用暗纹绣着两根浅绿色的竹子,几片竹叶呈飘落状,胸前的盘扣上坠着条同色的流苏,除此之外再无饰物。 这样素净的穿着,配上那张清秀的脸和一身拒人千里的气质,让沈观澜怎么都没法把他和初相见的“徐青岚”想成同一个人。 见沈观澜盯着自己的脸看,徐宴清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没想到迎来了沈观澜关怀的问话:“四妈还咳嗽?我让下人每日炖点西洋参茶,这东西补气,你就当水来喝。” 徐宴清昏迷之时已经白受了他的恩惠,如今清醒着,自然不愿再有交集。见他拒绝,沈观澜只得看向太夫人,摆出一张无辜的脸来:“奶奶,您看四妈这是在跟孙儿见外呢。” 太夫人最喜欢这个宝贝孙子撒娇了,哪怕沈观澜都是个二十一岁的大男人了,在她眼里也还是个孩子。她“哎哟”了两声,对徐宴清道:“宴清啊,观澜今天来给我请安,特地说了你身子的事。他是学医的,中医西医都擅长,你听他的准没错。” 徐宴清解释道:“太夫人,我不是不信二少爷,只是我身子真的无碍,不必那么麻烦了。” “怎么无碍了?那下火汤喝了一年多,只怕已经有隐疾了。四妈好心性,连折寿的大事都能不放在心上。”沈观澜一开口就堵得徐宴清说不出话来,见他脸色不好看了,沈观澜收敛了点,继续道:“我已经把这事跟奶奶说了,想来之前给你诊症的大夫不了解你的体质,才会下了那种药性霸道的汤药。我先替你调理一阵子,等身子恢复了再换温补的下火汤来。” 太夫人在旁应和道:“就听观澜的吧。你也是的,怎么不舒服也不跟正宏说?还傻兮兮的喝那汤药。” 徐宴清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太夫人年纪太大,早就不理家中的琐事。就算徐宴清知道那汤药伤身,也没办法不从。只因太夫人就算喜欢他,也不会替他这个“妾”出头,去和老爷以及大夫人作对的。 可沈观澜却把这件事怪到了给他开药的大夫头上,既给了大夫人台阶下,又让太夫人有理由插手此事。 徐宴清不由得看了眼沈观澜,没想到这个看着不靠谱的二少爷居然会这么聪明,连硝烟都没点着就帮他化解了危机。 许是他的视线头一回没有闪避的缘故,沈观澜迎上他的目光笑了起来。那酒窝就像裹着甜汤的酒酿圆子,让徐宴清有种不小心糖放多了的错觉。 徐宴清咳了一声,将目光移开了。 第六章 太夫人留徐宴清吃晚饭,同席的自然还有沈观澜。 徐宴清只是来请个安,便又受了沈观澜的关照。这陌生人的善意来的有些过头了,他心里不安,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一顿饭吃的一点滋味也没有。 太夫人没把精力放在他身上,一个劲的让沈观澜多吃些。倒是沈观澜不时给他夹菜,让他多吃点有营养的。 等这顿饭总算吃完后,徐宴清走出屋门,正想松口气,身边就黏上了一块橡皮糖。 他吓了一跳,立马躲开两步和沈观澜保持距离。 见他吓到了,沈观澜才发觉自己太热情了,居然直接拍了他的肩膀。只得笑着解释:“四妈不必害怕,我在国外习惯了这样和人相处,不是有意对你不敬的。” 徐宴清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便要走。沈观澜跟上,继续道:“四妈怎么对我这么冷淡?可是在气我母亲昨天罚你的事?” 见沈观澜毫无顾虑的把敏感的话题拿出来说,徐宴清也不知他是真的少根筋还是故意的,只得否认:“二少爷想多了,我与二少爷初次见面,自然不比相熟的关系可以无所顾忌。” “四妈对我是初见,我这两日可是见了四妈好几回了,连四妈的身子都是我检查的,怎么还说不熟?” 沈观澜这话说的有点急,没压着声音,又惹来了附近一个家丁的注意。徐宴清已经猜不到他到底想怎样了,只觉得他这种随心随性的大少爷还是躲着为妙,便也不回答,匆忙就往南院大门走去。 “四妈!你别走那么急啊,天黑当心摔了。”沈观澜几步追上去,见他脚下真的绊了,立刻抓住他的手。 徐宴清就像被开水烫了一样,急忙抽回手来,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怒气:“请你放尊重点!” 沈观澜愣住了:“我怎么不尊重了?” “我与你并不熟,理当保持距离。还有,希望你别一口一句四妈,这听着太别扭了。” “不想听我叫你四妈?那你想听什么?宴清?” 沈观澜是一本正经说出这话的,但是天已黑,徐宴清看不清他的脸,就觉得他这话满是歧义,像极了嘲讽。 以前在徐家班唱戏的时候,徐宴清经常会遇到纠缠他的客人,故而他对别人的示好都很敏感,从来都是避而远之的。沈观澜这莫名其妙的亲近举动让他把握不了分寸,想避又避不开,情急之下就没能控制住脾气,斥道:“我的名字不是你可以叫的!” “我爹就可以叫对吧。你让他直呼你的名,还喝那种不可理喻的药。四妈,你既不是自愿嫁给我爹的,为何不走?还要留在沈府受这些屈辱?” 沈观澜的话一句比一句直白,像是一道道天雷打在徐宴清脚边。徐宴清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这位养尊处优的二少爷如果不是傻子就一定是个疯子,他怎么能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说这些? 徐宴清掉头就走,他没办法再跟沈观澜相处下去。这次沈观澜没有追上他,只因太夫人想起还有话没交代,让丫鬟追出来拦下了沈观澜。 “爷,您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骊儿一直守在院门外,看到徐宴清就迎了上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眼,发现徐宴清脸色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徐宴清就着她的搀扶稳住了情绪,低声道:“你到底跟沈观澜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全告诉我!” 骊儿早知会被发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像做错事般低着头,道:“其实是二少爷问了我才说的。他觉得奇怪,为何你会愿意喝那种伤身又屈辱的药,便问了你的过去,还有嫁入沈家的缘由。” 徐宴清倒吸凉气:“你怎可对他说这些?他可是大夫人的儿子!若是他把这事闹大了,大夫人只会变本加厉的为难我。” 骊儿听到这里也觉得不妥,但她只是个未满十七岁的姑娘,一看到沈观澜那副与众不同的做派就当做救星了,哪里衡量得了那么多利弊? “那怎么办啊?刚才您在太夫人那里是不是受罪了?莫非太夫人就是为了这个找您去的?”骊儿急道。 徐宴清叹了声气,让她别急:“太夫人没说什么,我刚才在她屋里看到沈观澜了,他把下火汤的事弄到太夫人面前去。这下太夫人也发话了,让我先别喝那东西。” 骊儿眼里还含着泪光呢,闻言一喜:“真的?二少爷真的说到做到了啊!太好了!” 看骊儿兴奋的直跺脚,徐宴清却满腹忧虑。 他从小就被卖进了徐家班拜师学艺,不但吃尽了苦头,更是尝遍了人情冷暖。就算后来成了角儿,也多数都是身不由己的。他太清楚这个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了,任何人的好处都必须要他拿东西去交换。 这个身份尊贵的沈家二少爷从小衣食无忧,在家里被当做宝贝一样供着。这样的人又怎会没有理由的对他好呢? 总不能说,这位二少爷真的像戏文里写的那样,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徐宴清自嘲的摇了摇头,和骊儿一起回西厢去了。 他猜不透沈观澜的想法,大夫人也猜不透。等沈观澜从太夫人那回来后,大夫人直接让人堵了路,把他弄回自己屋里。 “妈,你这是干嘛呢?”沈观澜一进来就看到大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横眉竖目的瞪着他。屋子里光线不够亮,几道阴影都聚在大夫人身上,和着眉眼间的怒气,活像个母夜叉。 沈观澜缩了缩脖子,上前给他妈倒了杯茶,心虚的笑道:“又要训我?” 大夫人狠狠瞪他一眼,将憋在心里半天的怒气撒了出来:“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跟姓徐的贱人很熟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生的?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就生了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出来?” 大夫人骂的厉害,却没有对沈观澜动手。沈观澜知道他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走到大夫人身后捏肩膀:“妈,你说的什么话,我当然是你儿子。只是你也知道我学医的,见不得这种事。不管你和四妈之间有多少恩怨,那都是条人命,怎么能由着我爹那么迂腐的思想就不理会?” “那你也不能把事情闹到奶奶那边去啊。她都不插手家里的事多少年了,这下好了,你让我这当家的脸往哪搁?老二老三还不卯足了劲嘲笑我?” “所以妈你最生气的不是四妈不喝药的事,只是怕丢脸?”沈观澜恍然大悟道。 大夫人把肩头的爪子拍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徐宴清那不男不女的东西就算再得老爷宠爱也只能是个妾,上不了台面。他长命还是短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会忌惮他的从来只有老二老三。” 沈观澜弯着腰,视线与大夫人齐平,道:“那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也讨厌他,巴不得他多喝点呢。” 大夫人翻了个白眼儿:“我自然讨厌他。再说了,那是你爹要他喝的,等你爹回来了你可别多事,当心他迁怒在你身上。” 沈观澜咧嘴一笑,在大夫人脸颊边上亲了一口:“得了,我知道妈你的态度就行了,爹那边我有办法。” “你……”大夫人被他亲了一下,心里有些开心了,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脸又臭了下来,不过话还没出口就见外面有丫鬟敲门:“大夫人,江家的三少爷来请二少爷去叙旧了。” ===== 沈观澜走到大门外,看着那个靠在车门边上,把头发梳的油光发亮的家伙,忍不住笑道:“你这哪里是请我叙旧,是要我陪你去喝花酒吧?” 江枫骚包的把手插在裤袋里,用自以为很帅的角度斜了沈观澜一眼:“你当我跟你一样好色啊?不过我还真在花满楼定了一间给你接风,这不是怕你妈担心嘛。快走吧,几个兄弟早就等着了。” 沈观澜不再说什么,和江枫一起坐进车里,很快就到了柳巷。 宜州虽不如北平有名,也是座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城。一到夜里,花街柳巷歌舞升平,不管是戏台子的开锣声,或是陪酒姑娘们的叫笑声,再或是歌舞厅里传出的萨克斯旋律都勾引着人心。 在这动荡的年代里,朝夕的安稳最是难能可贵。有钱人自然不会和享乐作对,纸醉金迷的销金窝比比皆是,在这条纵横交错的十字街上,讨生活的人下人都是睁着眼迎接清晨的。 沈观澜四年没回来了,花满楼的姑娘们大多换了新面孔。只有老妈子还认得他,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大银元,抓着他不住的套热乎。 沈观澜看着不正经,实际上直到进了包厢坐下,都没让哪个姑娘在他身上留下一点味道。 他不喜欢这种风月场所的自欺欺人,和几个兄弟逐一拥抱后,便坐下喝酒吃菜了。 江枫约来的几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家境都很殷实。虽然做着不同的买卖,却撑起了宜州城的半边天。因而花满楼的老妈子叫了几个最红的姑娘来陪酒,其中一个头牌叫莺莺的就被推到了沈观澜身边。 沈观澜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酒菜。刚才那顿晚饭,他给徐宴清夹了不少回,自己倒没吃几口。这会儿饿了,哪里还顾得上旁边那个庸脂俗粉,一边吃一边听几个哥们开玩笑说荤话。 江枫坐在他旁边,见他没什么兴致,就问他是不是看不上莺莺,要不要换个人来?沈观澜早就给了打赏,让莺莺去陪其他人了,闻言笑道:“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人的。” 江枫端起酒杯和他干了一口:“你是眼高于顶,可也别忘了现在回了宜州,亲事还不是你爹妈说了算。” 沈观澜又倒了杯酒:“我对结婚没兴趣,他们逼不了我的。” 江枫睨了他一眼,道:“你这是还没碰到喜欢的人,所以说的轻巧。等哪天有心上人了,你就会想尽办法娶她了。” 沈观澜无所谓的耸肩,夹起一颗花生米丢进江枫嘴里:“有点出息行不行?整天情啊爱啊的,你爹花大把钱送你留学,可不是让你去学泡妞的。” 江枫知道沈观澜成绩优秀,还没毕业就考到了西医师执照,在宜州城还是头一份的荣耀。也就不和他逞嘴皮子了,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去北平。” “北平那么远?你妈那脾气怎么可能放你走?” “不放也得放,我已经找师兄打听好了,北平的长安医院正缺外科医生。”沈观澜又喝了口酒,江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北平那边局势紧张,我劝你还是再等等,别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何况你爹和你奶奶身体也不好,不如考虑留下来一段时间,先照顾好他们再说。” 江枫在一群兄弟里和沈观澜的关系是最好的,他俩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沈观澜十七岁留学的时候江枫也去了,不过江枫对学医没兴趣,读的是商科,比他早了一年回来。 江枫的哥哥在北平做官,家里的消息都是很可靠。他这么一提,沈观澜开始犹豫了。只是犹豫的重点并不是北平的局势,而是家里有人需要照顾。 不知为何,沈观澜的眼前浮现了那个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徐宴清。 “问你件事,知道我四妈的来历么?”沈观澜放下酒杯,严肃的看向了江枫。 他们今晚是来消遣的,一晚上沈观澜的状态都很随意,这会儿忽然认真起来,江枫也不由得放下筷子:“知道,你那个四妈可是名冠宜州,无人不晓的。” “那你跟我说说,他以前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甘愿嫁给我爹做?” 第七章 沈观澜在床上躺了许久,怎么都无法睡着。 他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眼桌上的石英钟,已经是夜里两点半了。他坐起来,盯着床边罩着的蚊帐,又想起了那个朦胧的身影。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理当很好睡才是,可他偏偏满脑子都在想江枫说的话。 徐宴清的来历和嫁入沈府的因由,江枫说的和骊儿差不多。只是江枫没有骊儿知道的那么清楚,有些部分夹杂着外界的揣测和流言,还是有出入的。 不过只要大部分相似,便已让沈观澜记上了心。 他在留洋以前也是个思想传统的中国人,只是比起大哥的沉稳和刻板,他更像个纨绔子弟。花着家里的钱理所当然的享乐,遛鸟听戏赏花斗蟋蟀,除了嫖和赌,那些被说三道四的陋习他一样不少。直到他爹气得受不了了,把他塞到许夫子的学堂去约束了两年,才算是把这些坏习惯都改了过来。 得益于许夫子的教导,沈观澜开始发现书中的世界更有意思,后来他会选择留洋学医,也有许夫子的一番劝导之功。 如今他回来,尚未来得及去拜会恩师,便听到江枫说许夫子曾为了徐宴清出头,痛斥他爹强娶的行为? 江枫说徐宴清是自愿嫁给沈正宏的,只是没人知道他为何会在最红的时候告别舞台,选择做沈老爷的四太太。毕竟以他当年的势头,名气都快比肩北平的双旦了。 因而大部分人都相信是沈老爷强取豪夺这个说法。 在成亲的那日,戏迷们将沈府门前的那条街堵的水泄不通,不让花轿进门。那时场面乱极了,幸亏沈正宏有先见之明,请来了宜州警局的火枪队维持秩序,最后才把徐宴清迎了进去,在外面漫天的叫骂声中拜了堂。 这件事让沈家成为了城中的笑柄,大夫人更是下令从此以后不准徐宴清迈出大门一步,免得让沈家继续丢人。 但骊儿告诉他的却是另一个真相。 徐宴清的嗓子受过伤,那阵子咳血的厉害,被庸医误诊说再也不能登台了。徐家班的班主是徐宴清的师父,不知拿了沈老爷多少好处,居然把徐宴清的卖身契给了沈老爷。徐宴清虽然算有名气的角儿,但在他们那个年代,戏子终究是有钱人手里的玩物,人微言轻。加上卖身契,他又如何能反抗? 沈观澜问过骊儿,不能跑吗? 骊儿答了:“四太太身无长物,能跑到哪去?即便逃脱了,若是不能唱戏,那等待他的下半辈子岂不是更惨?” 沈观澜烦躁的捋了把刘海,他完全可以理解恩师身为一介教书人,为何愿意为了个下九流的戏子出头了。 如此封建守旧的思想,靠卖身契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或许在当下大部分人的眼里依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时代不同了,如今人人自由平等。别人家的事沈观澜管不着也没心力去管,他家的事是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的,怎能如此荒唐? 他掀开蚊帐下床,悄悄打开了房门。宣纸就在外面的石桌旁睡着,他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往厨房溜去。 他觉得今晚喝的还不够多,这样耗下去得睁眼到天明,便想着再找点酒来。只是没想到刚靠近厨房就看到了一点微弱的灯光,他靠在门上一瞧,一个丫鬟点着盏煤油灯,正在炤台上煮着什么。 食物的香气随风飘了过来,沈观澜吸了吸鼻子,那是酱油和葱花的味道。 他悄无声息的靠近,在丫鬟背后瞄了一眼,发现锅里正用清水捞着面条,旁边一个碗里放着酱油和葱花末。他笑了起来:“大半夜的,是四太太饿了还是你馋了?在这偷偷摸摸的煮东西。” 骊儿干的才不是偷偷摸摸的事,只是半夜煮碗酱油拌面,她也没必要敲锣打鼓的吧。 待她看清身后的人是沈观澜时才放下心来,不满道:“二少爷别半夜吓人,奴婢胆子小的。” 沈观澜摸了摸下巴:“你胆子小?我看你护着四太太的时候可是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骊儿把煮熟的面条捞起来,在碗里拌了拌,葱花的香味飘进了沈观澜鼻子里,勾得他十指大动,把碗拿过来闻了闻:“好香,这碗给二爷了,你再下一碗吧。” “哎……”骊儿刚叫了声便看到沈观澜夹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便嚼开了,吞下去后还要嫌弃的咂嘴:“怎么这么软?你捞的太久了,面都烂了。” “谁让二少爷要抢的,四太太的嗓子吃不了太硬的东西,一向都是这么捞的。”她嘀咕道,转身又下了一指面条进锅里,取了个新碗添调料。 沈观澜奇道:“他都不唱了还要这么小心的保护嗓子?” 骊儿哀怨道:“四太太的嗓子咳血过,医生说了平时要小心养着,否则年纪再大些说话都会吃力。” 沈观澜放下碗来,才轻松下来的神情又凝重了,道:“明日我先带他去找时珍堂的李太爷看看,他那一身都是毛病,得好好治治。” 骊儿放下手里的勺子,喜道:“二少爷说的是真的?可是李太爷已经不看诊很久了啊。” “李太爷从小就给我看病的,应该会卖我个面子。主要是我那些西医的诊疗器具还要半个多月才寄到。” 沈观澜说的真诚,骊儿垂下眼帘,好似想到了什么,小声道:“二少爷,奴婢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她刚才对沈观澜有些无礼,但是那份率真让沈观澜很舒服,如今一下拘谨了,沈观澜反而不习惯了:“你想问什么就说,没必要这么拘着。” “奴婢想问,二少爷为何会愿意这样帮助四太太?您刚回来,之前与四太太也不曾见过。” 沈观澜打量了骊儿一眼,道:“这是你想问的还是他想问的?” 骊儿被看穿了想法,只得道:“是奴婢想知道。四太太没说出来,但奴婢知道他心里也是很不安的。” “他不安?为什么?” “为什么?”骊儿茫然的看着沈观澜:“忽然间有人对自己很好,还是个陌生人,换做谁都会不安吧?” 沈观澜沉默了许久,接过骊儿新拌好的那碗面,又随手拿起一壶酒,往西厢走去。 他说要单独和徐宴清谈谈,让骊儿在外面守着别进来。 第八章 徐宴清没在房间里。 今晚夜色很美,云雾似轻纱铺在天边,一点星子躲在月光后,明明灭灭。微凉的风不时会拂过脸颊,带来阵阵蝉鸣。如此闲适的夏夜,实在是很适合金樽对月。 可惜他的嗓子不能喝酒,连浓茶都不能碰,平时喝的最多的就是水和护嗓子的茶。今晚坐在凉亭内,手边也只有一杯清水。 他在太夫人那儿吃的晚饭,只不过被沈观澜折腾得食不知味,也没吃多少。等到半夜睡不着,才发觉是饿过头了,就让骊儿去煮碗面来。 沈观澜端着两个碗一瓶酒,大老远就看到了凉亭下的身影。 徐宴清穿着中式的寝衣,素白的绸缎在月下反射着微光,如一抹亦真亦幻的虚影,让沈观澜想起了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 那只属于新嫁娘的红,满头耀眼的珠翠,是与四周格格不入的妖冶。就像戏文中成亲当日摔下悬崖的徐青岚,一不小心就跌进了他的世界里。 沈观澜站在墙边看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徐宴清的视线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就连沈观澜走到旁边了也没反应过来。沈观澜把酒瓶放下,将他的那碗面拌了拌,伸到他面前。 也不知是被拌面的香味勾到了,还是看到了碗。徐宴清怔了怔,一回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沈观澜弯着腰,视线与他齐平,正笑眯眯的望着他:“饿坏了吧,快吃吧。” 徐宴清缓缓瞪大了眼,虹膜上映着的人有一双显眼的酒窝,将英挺的五官衬的温柔了不少,还带着点不羁的神情。那人见他没有反应,便用筷子夹起一口,递到了他的嘴边:“啊——” 沈观澜看着徐宴清像是又被开水烫到了一样,猛地站起身来躲开他。那模样就像在躲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只得无奈的放下碗,道:“你不用这么防着,我对你没有恶意的。” 徐宴清说不出话来。 半夜三更,即便他们同为男子,可他毕竟是他的四妈,这种时候沈观澜是绝对不适合出现在他后院里的。 “我刚才在厨房遇到了骊儿,她说你饿了,刚巧我也饿的睡不着,就让她给我也煮了一碗,顺便来找你聊聊。”沈观澜并未靠近他,只是坐在了石凳上,拿起自己那碗面吃了起来。 他吃了两口,端起徐宴清那杯白开水闻了闻,随手倒掉了,把酒倒进去喝了一口。 徐宴清又瞪直了眼,胸膛起伏的厉害,还是憋不出一个字来。可是他脸上分明写着:你的举动太无礼了! 沈观澜已经大致摸清了他的脾气,见他这样就忍不住想笑。觉得这徐宴清比起家里那两个二妈三妈来说可爱多了,难怪他爹就算毁了名声也要把人娶进来。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换了他也…… 沈观澜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狗叫声。 那是沈府养的看门狗,不知怎么了,大半夜的突然叫了几声。不过那几声过后就又安静了下来,沈观澜转过头去,发现徐宴清躲在柱子后面,似乎很恐惧的看着门的方向。 沈观澜愣了一下,道:“你怕狗?” 以前还不是角儿的时候,徐宴清曾被一个官爷家养的狼狗扑过。那头狗长得又凶又大,足有半人高。徐宴清被它扑倒在地,见它张嘴就要咬来,当即就吓得魂都快散了。偏偏那时候他还不是角儿,围观的那几个家丁非但不帮他解围,反而凑在一起嘲笑他。最后他并未被狗咬伤,但留下了严重的阴影。以至于后来不管是多远的狗叫声,只要凶一些的他都会恐惧。 徐宴清强自镇定的回答:“没有。” 看他分明惊惧未定却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模样来,沈观澜叹道:“可我怕狗,怕极了。明天就让我妈把来旺送走。” 来旺便是那头看门狗的名字,徐宴清一怔,不由得道:“你怕狗?” “是啊。”沈观澜理直气壮道,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丢人,他朝徐宴清招了招手:“我跟你说,我以前被狗吓哭过,只是我爹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怕狗我才忍着的。可是去他娘的男子汉大丈夫,谁规定的就不能怕狗了?” 他理直气壮的吐槽沈正宏,把一件明明是丢脸的事说的理所当然。徐宴清不由得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见他居然笑了,沈观澜顿时起劲了,继续瞎掰:“还有啊,其实我大哥也怕狗。不过你也知道他那个人死板,最要面子了,非要把来旺放在大门口。搞得我也陪他受罪,真的是。” 徐宴清已经没有开始那样紧张了,沈观澜又适时的指了指他那碗面:“再不吃要糊了。可别浪费粮食,这年头有很多人饭都吃不饱的。” 徐宴清犹豫了片刻,在他的注视下回到桌边坐下,端起面吃了一口,道:“你该回去了。” “为什么?”沈观澜问的坦然。 徐宴清皱了皱眉:“太晚了,二少爷。” 他特地把‘二少爷’三个字说出来,就是想让沈观澜记起自己的身份。没想到沈观澜无谓的喝了口酒,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叫你四妈,那就别老是提二少爷这个称呼。” 徐宴清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拉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摇了摇头:“这不合规矩。” 又是‘不合规矩’。 沈观澜无可奈何的放下筷子,双臂交叠撑在桌上,看着他道:“四妈,你觉得规矩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徐宴清不知他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但看他认真的样子,只得回答:“自然是人命。” “这就对了。我回来的那天,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过‘不合规矩’这个词。可是我不合规矩的救了你,不合规矩来看你,不也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其实你们就是太守旧了,被封建思想圈着,被这座宅子困着,人都变得呆板了起来。” 沈观澜一张嘴便是先进思想的言论,听得徐宴清一愣一愣的。嘴张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观澜趁机把怀里的一包牛奶糖拿出来,递给他道:“骊儿说你喜欢甜食,我刚才回房间去拿的。这是我回国之前买的礼物,本来想送给朋友的妹妹,现在便宜你了。尝尝看,味道特别好。” 徐宴清呆呆的看着手里那袋包装精美的牛奶糖,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还画着一头奶牛和一个小女孩。 见他看了许久都不动,沈观澜便拿过来,撕开包装拆了一粒递到他嘴边,又“啊——”了一声。 这其实不是沈观澜想要占他便宜,是沈观澜在诊治的时候对小朋友患者用的招数。 那西医不都是这样哄小孩的嘛。 只是徐宴清毕竟不是孩子,而是个思想守旧的成年人。他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因而对这个什么都不当回事的二少爷种种出格的举动,实在是应付的有些精疲力尽了。 他偏开头去,白净的脸颊在月光下多了点不同的颜色。 沈观澜听他又说了句“请二少爷自重”,终于忍不住了,把那颗糖扔在桌上,站起来道:“四妈还真是守规矩。莫非比起我这种随性自在的与你相处,四妈更喜欢我爹那种不讲道理的逼迫?” 徐宴清怔怔的看着他,方才弥漫在二人间的舒适气氛被这句话一扫而空。 他不了解沈观澜,只是对上沈观澜那张失去了耐心的脸,他听懂了这句话中所含的羞辱之意。 他缓缓站起来,眉眼间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神态了。见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像是要回屋去了,沈观澜心里更不爽了,几步抢到了前头,拦住他道:“四妈为何不反驳?” 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近一个头的年轻人浑身散发出的逼迫感,徐宴清面无表情道:“请你让开。” “我若是不让呢?” 徐宴清握紧了袖下的拳头,挤出一个惨淡的笑来:“那我让吧。”说完便错开一步,擦着沈观澜的手臂走下了凉亭。 沈观澜看着他走远,直到拐进了照壁后,才郁闷的坐回了椅子上。 今晚不是来找徐宴清好好谈话的吗?怎么又搞成这样了? 他颓丧的看着面前那两碗都没吃完的面,因为放久了的关系,面已经凝固了。香味寡淡,再也没有刚端来的时候那么诱人了。 他无奈的叹气,想了想刚才说的那些话。他知道徐宴清为何会生气,是他说的过分了。可他也搞不懂干嘛会说这些,他明明是善于交际,说话最讨女人欢心的。 沈观澜端起杯子,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放下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了,他好像真的从一开始就过分了,这是徐宴清喝过的杯子啊…… 第九章 这几日沈观澜总是唉声叹气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江枫忍了他好几回,最后受不了他打台球的时候总是神游天外害自己输,只得把球杆一扔,拉着他进了男厕问原因。 他们今日是在宜州最好的俱乐部玩,洋人的建筑隔音效果都好,洗手间门一关便听不到外面大堂聒噪的音乐声了。 沈观澜靠在洗手池台前,拧开水龙头接水洗脸,江枫则拿出卷烟来抽。两人谁也不说话,等沈观澜擦干净脸才瞥向他:“你拉我进来干嘛?” 江枫“嗤”了声,朝他喷了口烟圈:“你脑子是不是撞到哪了?这几天怎么老是不在状态?” “你才撞傻了。”沈观澜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绕过他就要出去。江枫腿一伸,拦着他道:“哎,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说出来哥们帮你出主意,是不是你妈又折腾你了?” 沈观澜正想回答,就见洗手间的门又被人推开了,进来了个打扮绅士的洋人。那人看了他俩一眼,慌忙低下头,道了句“sorry”就出去了。 两人不约而同一愣,江枫道:“啥情况?他干嘛道歉?这不是男厕吗?” 沈观澜低头看了眼,江枫的一条小腿勾着自己的大腿,人歪歪的靠在洗手台上。沈观澜读书的时候就见过不少同性取向的同学,玩得好的人里也有这种的。他翻了个白眼,想来刚才那个洋人是误会了,觉得他们正准备干点什么不宜围观的事。 他把江枫那条腿拿开,道:“人家误会你要勾引我了,这是在给你挪地方呢。” “搞什么?我哪里……”江枫也是留洋过的人,思想和沈观澜一样开放。虽然被误会了不爽,但也没当回事,说着说着还笑了起来,拍了把沈观澜的肩膀:“操,老子要搞男人也不搞你啊,瞧你这张脸,谁敢放心跟你搞在一起啊。” 他是随口瞎说的,只是说者无心听者却在意了。沈观澜侧身看着墙上的全身大镜子,道:“我长得真这么差?”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 身材挺拔,相貌英俊,还有两个一笑起来就很迷人的酒窝。光是外表就这么优秀了,更别说他的家世和学业在宜州都算拔尖的,为什么不能放心跟他在一起? 江枫故作老成的摇头:“你长得是不差,只是你这副到处留情的德行,换做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都受不了吧。” “我到处留情?”沈观澜从未正视过自己以往的作为,此刻听江枫这么一说,顿时愣住了:“你知道我没搞……” “我知道我知道,你沈二少爷有洁癖,从不跟人乱搞。我说的不是身体上的接触,是你的态度。态度,明白吗沈观澜?”江枫打断他的话,把手里快燃尽的烟掐在灭烟器里,继续道:“这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别老是给那些女人一个虚假的希望,又狠狠的打碎人家的美梦。缺德的。” 沈观澜愣愣的,比刚才还要反应不过来:“我哪有?” 看他一脸冤枉的表情,江枫也不忍心说的太直接让他面子上过不去,就替他找了个台阶下:“你是没有,只是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好啦,你以后注意点就好,如果对人家没意思就冷淡点。” 直到离开了俱乐部,沈观澜还是一头雾水。 他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江枫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从未对任何人暗示或做过什么容易引起误会的举动,相反,对于那些想要靠近他的姑娘们,他一贯是保持着适当距离不让人难堪的。 江枫后来顾着打牌就没空搭理他了。沈观澜一个人坐车回家,刚进门就看到来旺朝他叫了几声,他猛地想起那天晚上说过要把来旺送走的话,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忘了。想到来旺这几天可能又吓到过徐宴清,他蹲下来,摸了摸来旺的头,像是自言自语道:“来旺啊,你在这住不合适,等等我就让人把你送给江枫。你听话啊,别瞎叫唤吓到四妈。” 宣纸跟在他身后,听见他这话,好奇道:“二少爷,为什么要送走来旺?” “没什么,你去找两个人来把它送到江家去。”沈观澜站起来,整了整肩上的背带,径直朝西厢走去。 “二少爷,您去哪啊?”宣纸在身后叫道。沈观澜脚步不停,只是摆了摆手。 他要去看徐宴清,虽然江枫说他到处留情这点他不认同,可有一点江枫说对了,他这几天确实不在状态。 他老在想徐宴清。 想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消除徐宴清对他的冷漠和疏离。 沈观澜快步走到西厢那边的院门口,一眼瞥见大门紧闭,门口还站着两个守门的家丁,一看到他来神色就惊慌了。 沈观澜没说什么,刚靠近就被其中一个家丁拦住了:“二少爷请留步。” 沈观澜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三太太在里头,请二少爷晚些时候再来吧。”拦着他的家丁道。 “三妈来这里干嘛?她在里面正好,我去给她请个安。”沈观澜一手拍开那拦着他的人,两个家丁互相看了一眼,另一个一直没作声的道:“二少爷,请别为难我们。” 家丁刚说完,一门之隔的西厢内便传出了嘶哑的惨叫声。 那是女子的声音,叫的是“不要”,随之而来的还有沉重的板子声。那声音沈观澜太熟悉了,他小时候读书不听话,爹打他手板用的戒尺就会发出这种闷响。只是戒尺那么小,自然不可能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沈观澜心知不妙,也顾不得那两个拦着他的家丁了,一个过肩摔把左边那个甩到地上,另一个见他真动起手了,哪里还敢再拦。沈观澜一脚踹开大门,果然看到院子里变成了一个简易的刑堂。 他三妈穿着鲜艳的高叉旗袍坐在屋檐下,手里握着一支水烟,浓妆艳抹的脸上是盛气凌人的姿态。 几个家丁丫鬟围成一圈,骊儿和秀莹跪在两侧,分别被人摁着。中间则放着条长凳,上面躺着个人,那人倒没被人钳制住,只是身后站着个家丁,手里拿着条五六尺长的棍棒,举起来要打下去。 沈观澜眼都红了,立刻喊出了“住手”,那一棍子还是打了下去。 趴着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骊儿又叫骂了起来,并没人听到他的声音。沈观澜几步冲上前,在下一棍要打下来的时候把家丁一脚踹翻在地,赶紧去看那人的伤势。 徐宴清额上都是冷汗,嘴唇咬出血了,幸亏意识是清醒的。沈观澜看了眼他的身后,没看到血迹,看来应该是刚刚才开始罚的。 沈观澜顿觉一股气窜上心头,他看向了钳制住骊儿的家丁,吼道:“都放开!要造反啊你们!” 那两个家丁惊惶的看向台阶上的女人:“三太太,这……” 三太太抽了口水烟,呼出了一片稀疏的烟雾,勾起嘴角打量着沈观澜:“二少爷这是要干什么?” “我问你要干什么才是!我妈一不在家,三妈就要反了不成?”沈观澜虽在国外待了几年,可他毕竟从小就是沈家二少爷,这种内院的套路他自小就耳濡目染,真要计较起来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三太太本就顾忌着他的身份,眼下听他一张嘴便把大夫人抬出来了,立马黑下脸来:“徐宴清毒死了我的小玉,我身为三太太,罚他几棍子还罚不起了?” “你胡说!二少爷没有的事!奴婢也不知道小玉为什么会到咱们院子来的,今天四太太醒来后就一直在书房里画画了,是奴婢和秀莹一起伺候的。刚才三太太的人找来的时候发现那猫倒在花圃里已经没气了,三太太就认定了是四太太毒死的,要打四太太二十棍!” 骊儿声嘶力竭的喊道。 “你个小贱婢,主人跟前都敢这么撒野?快给我掌嘴!”三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骊儿的鼻子骂道。 沈观澜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两个家丁:“放开她。” 他也不发火了,只是那张一贯爱笑的脸忽然冷了下来,眼底的戾气像是冰锥子,戳的那两个家丁像泄了气的皮球,手一松骊儿就趴到了地上。 沈观澜扶起她道:“怎么样?” 骊儿挣扎的时候头发都乱了,脸上也蹭脏了,看过去很是狼狈。她用力摇头,拽着沈观澜的袖子道:“奴婢一点事也没有,四太太被打了三棍,他那身子受不住的!二少爷快点救他啊!” 沈观澜让她别急,走回徐宴清身边。徐宴清疼的说不出话来,又不知道他想干嘛,只能死死拽着凳腿,稳住不断发抖的身体。 “三妈,骊儿的话你也听到了,她和秀莹一起伺候四妈的。你说小玉是被毒死的,有什么证据?你说是四妈毒死它的,又有什么证据?” 沈观澜面无表情的看着三太太。 三太太没想到沈观澜居然真的要跟她作对,还在一众下人面前护着徐宴清,顿时气得脸都要歪了。可她再怎么横,也不敢真的跟沈观澜来硬的。毕竟沈观澜身后是沈家的四尊大佛,哪一个她都得罪不起。 她气得把烟杆往椅子扶手上一砸,那金贵的烟杆就被砸出了裂纹。她愤恨的瞪了徐宴清一眼,留下一句“这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命人抱起小玉的尸体走了。 骊儿第一个扑过去看徐宴清的伤势,只是徐宴清这回伤在屁股上,沈观澜立刻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去掀衣摆,帮着自己把徐宴清扶起来。 徐宴清只被打了三下,但那棍棒有半个手掌那么宽,一下都够他受的了。见他站不住,沈观澜把他背起来,小心翼翼的回到了房间。 徐宴清趴在床上,伤口火辣辣的,身上柔滑的衣料也变成了受刑的器具,一点轻微的摩擦都疼的他发抖。 沈观澜让秀莹立刻去自己房间娶药箱来,又让骊儿去打热水拿剪刀。等她们把东西都拿来后,沈观澜把两人都赶出去了。 骊儿急了:“二少爷你干嘛啊?奴婢要伺候四太太啊。” 沈观澜把她推出去,让秀莹拉着她:“他这次伤在屁股上,你是姑娘不能看,我来就好。” 说完,便“嘭”的一声把门锁上了。 第十章 沈观澜拧了一把热毛巾,先擦掉徐宴清脸上的汗,又拿了条干毛巾递到他嘴边:“咬着。” 徐宴清喘了几下,艰难的回头看他:“你要干嘛?” “帮你清理伤口,我现在没有麻药可以止痛,你先咬着,不然一会儿容易咬到舌头的。” 徐宴清推开那条毛巾,还没开口拒绝就扯到了伤口,他疼的“嘶”了声,一口咬住了手背。 沈观澜知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也不勉强他了,掀开长衫下摆,拿起剪刀就沿着布料下手,发现徐宴清又动了动。 沈观澜忙道:“别动。” 徐宴清的声音比他还急:“你别剪!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你别犟了才是!伤成这样了你还能自己擦到药?还是说你不想我这个男人碰,就想要骊儿那个大姑娘来脱你的裤子?”沈观澜知道徐宴清是在介意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故意这么说。徐宴清果然被激到了,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沈观澜看他这样,真是又想气又想笑。这人明明稍微低下头就能好过许多,怎么就偏要拧着一口气呢?难道不知道这样倔到最后受罪的还是他自己吗? 不过沈观澜也没空去想这些了,他拿着剪刀,小心的沿着伤口四周剪开来,很快就看到了伤处。 徐宴清只被打了三下,但那些板子是实心的,已经变成青紫色的血印子了,幸亏没有其他的外伤。沈观澜检查后便放下心来,这回打的地方是屁股,肉多,要好起来也快。 他看着看着手上的动作就停下来了,注意力也偏了,开始观察伤口以外的部分。 他知道徐宴清白,还是那种不见阳光的苍白。可他却没想到,徐宴清的身子也白净。一个男人,皮肤居然比他那位正值妙龄,每天擦美白香粉的妹妹还要光滑。沈观澜眯了眯眼,觉得被自己剪开来的部分还真是恰到好处的大小,把那浑圆的弧度衬托的像极了寿包,戳一下还软乎乎的。 床上的人忽然缩了缩,徐宴清不知道沈观澜在干嘛,又不好意思回头看。沈观澜也愣了,他盯着自己的手,他刚才怎么想什么就做什么了,居然真的摸…… “你快点行不行?”见他一直都没动静,徐宴清忍不住了。 他们现在做的事本就尴尬,要不是徐宴清自己疼的不行,又不能真叫骊儿进来,哪会让沈观澜留在这里。眼下沈观澜磨磨蹭蹭的,他又不能一直回头盯着,心里都快臊的不行了。 沈观澜咳了一声,板起脸,开始给他清洗伤口敷药。 沾了碘酒的棉球轻轻碰上伤口,徐宴清疼的绷直脊背,咬着手背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沈观澜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抚着他的腰背,哄着他放松。直到擦完了,徐宴清才松了口气,额角又满是冷汗了。 沈观澜打开一个褐色的瓶子,里面装的是祛瘀活血的药油。他让徐宴清忍着,又低下头去,在两处擦多了碘酒的伤口上轻轻吹了几下。 他本意是吹干好擦药,可不知是不是他吹的太轻了,身下的人又绷直了身体,一声轻飘飘的“嗯……”从他头顶传了过来。 沈观澜一怔,抬眼看了看徐宴清。 那呻吟很轻,但沈观澜听到了。他眼珠转了转,忽然起了个念头,又低下去对着刚才的地方吹了几下。 他这回是故意的,吹的极慢,还凉丝丝的,像根羽毛蹭过去。惹得徐宴清忍不住了,又是一声从鼻腔里漏了出来。 尽管徐宴清立刻就捂住了口鼻,沈观澜还是又听到了。不但听到了,还觉得这声比刚才的更好听。他打量着眼前的风景,莫名有了种口干舌燥的感觉,想要找点东西来润润嗓子。 “沈观澜!” 徐宴清的声音像一块石子砸进了湖里,把本就起了涟漪的湖面搅得更不平静了。沈观澜怔了一瞬,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徐宴清已经转过头,羞恼的瞪着他了。 一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眸,沈观澜就反应过来了,忙找借口搪塞:“碘酒擦多了,我只是给你吹干了好敷药。”说完便把药油倒上去。 不知是不是心头慌乱的缘故,手上居然没拿稳。那药油本就是宽口的瓶子,一下倒了小半瓶。清润的药油顺着腰臀的弧线缓缓滑下,有一道居然要流进最要不得的缝隙里,看的沈观澜又咽了咽嗓子,急忙伸手去拦那滑腻腻的药油。 “啊……你轻点!” 他学医多年,此刻却像个新手一样手忙脚乱,下手也没了轻重。徐宴清痛的叫了起来,真恨不得把那只爪子剁掉。 沈观澜也觉得自己不太对劲。他收起的心神,边道歉边小心的把多余的药油擦掉,剩下的在伤口上敷匀了才停手。 徐宴清疼的都没脾气了,也没了最初的羞耻心,等沈观澜收拾好后立刻把人赶出去。 “二少爷,怎么样了?”骊儿看着沈观澜提着药箱灰溜溜的走了出来,忙问道。 “没什么大碍,不过他暂时不能下床了。我给他身上盖了条薄毯子,你别碰他。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骊儿这才发现沈观澜身上有几处油渍,把白衬衫都弄脏了。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现在只要徐宴清没事就好。不过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道:“那三太太那边呢?” 沈观澜刚才就在场,自然听到了三太太说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想了想,道:“我妈这几天去接我爹了,干脆我就搬过来吧。你在四妈房间隔壁给我收拾个客房出来,我也好照顾他的伤势。” “啊?”骊儿呆住了:“您要搬过来?” “只是暂时的。他这个样子不能动弹,你也不能贴身照顾他,还是我来更方便些。” “可您是二少爷啊,您怎么能……”骊儿纠结道。 沈观澜知道她想说什么,这栋宅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觉得他的行为“不合规矩”,但他就是要不合规矩。这些封建守旧的思想已经坑害了多少代人?何况徐宴清的身份比其他太太都尴尬,他既是沈正宏的四太太,又是个男人,身边只有骊儿这样的丫鬟。如今伤在那种地方,总不能随便叫个家丁来贴身照顾吧? 想到这,沈观澜理直气壮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个决定真是太明智了,怎么能叫那些外人看光了他四妈的身子呢? 第十一章 徐宴清趴在床上,才躺了不到两个钟头就趴不住了。 他看了眼桌边一直在认真看书品茶的人,不知是第几次把那句话从喉咙口咽下去,偏偏那种感觉又越来越明显的提醒着他不能再等了。 他最终破罐子破摔的叫了声“二少爷”。 沈观澜抬起头:“怎么了四妈?” 徐宴清闷声道:“你出去吧,我想睡了。” “四妈想睡就睡吧,我在这又没声的,四妈当我不存在就好。”沈观澜笑道,颊边的酒窝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甜又这么碍徐宴清眼的。 “你在这我睡不着,我也没什么大碍了,你还是出去吧,这样不合规矩的。”徐宴清咬着牙道。他真的快趴不住了,那里被压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万一四妈睡醒了要人服侍怎么办?虽说我就住在隔壁,但四妈的房间这么大,叫我未必能听到。所以还是待在这里方便些。”沈观澜坚持道。 他是说的诚恳极了,只是这副笑眯眯的样子落进了徐宴清眼里就说不出的讨厌了。徐宴清用右臂撑起了一点,让小腹跟席子间隔了点距离,这才稍微缓了些。他忍着最后一点耐性道:“我不需要人服侍,二少爷还是回去吧。” “四妈伤成这样,都行动不便了怎会不需要人服侍。比如小解喂水喂饭之类的,莫非四妈还想假手于骊儿她们?” 徐宴清被他一语戳中了心思,虽不是像他说的要假手于人,却是真的忍不住了。而且沈观澜见他歪着身子,觉得奇怪便要走过来。他急了,满脸通红道:“我就是想小解,二少爷可以出去了吧?” 沈观澜都要走到床边了,听到这话脚步一顿,恍然大悟道:“四妈早说呀,何必同我那么见外,我可是早就给你备下了。” 他说完就转身走到刚才坐着的圆桌边上,拿起一个空的褐色宽口瓶,拔掉上面的玻璃瓶盖放在了徐宴清手边:“四妈伤着不便,还是我帮四妈吧?” 见他伸手就要来掀身上的毯子,徐宴清急的连声调都变了:“我自己来,请你出去!” 沈观澜抿着唇,手指捏着下巴道:“不妥,我也不知这瓶口和四妈的尺寸是否合适。万一不能用,或是四妈一不小心撒床上了就不好了。还是我来吧。” “沈观澜!”这是徐宴清今天第二次忍无可忍的叫出了沈观澜的名字了。 沈观澜愣了一瞬,看着他气到发抖的手指,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又把玩笑开过火了,只得懊恼的道歉:“那你自己来吧,我就在外面,好了叫我。” 他说完就转身出去了,门关上后,徐宴清才终于松了口气。只觉得和这位二少爷相处真是让人精疲力尽,比对付那三位夫人还难。 他艰难的掀开毯子,沈观澜把他的裤子剪了,又找借口说他的伤不宜穿裤子,便只给他盖着一层薄毯子。他没办法,只得由着沈观澜折腾。不过这样也有个好处,他要小解的话就没那么吃力了。 他咬紧牙,拿过那个褐色的瓶子,只觉得这东西就像个火盆,烫的他都快无地自容了。 …… 徐宴清的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了。 自从嫁给沈正宏后,他便每晚都要喝那个下火汤。这是沈正宏对他的唯一要求,就是为了防止他欲求不满会给自己戴绿帽子。 他知道喝了那玩意就意味着不能人事了,只是他在沈府过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好指望的? 他活了二十三年,这副身子只有自己看过。因而他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看光他的居然会是沈正宏的儿子。 心里那份无法言喻的羞耻不断膨胀着,他明明是无地自容的,偏偏又克制不住身体的需要。 他憋不住了。 沈观澜为了不再刺激他,一直都没再说过话。直到他解决完了才拿开瓶子,用干净的纸擦了擦,又涂了点清凉镇痛的膏药上去,这才把薄毯子盖上。 徐宴清的脸一直埋在手臂里不肯动,沈观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睡一会,我去让人给你弄点吃的来。”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徐宴清都回不过神来。 手臂间的衣物早已被泪水浸湿了,他连嫁进沈府这种事都不曾哭过,如今居然无法控制情绪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做尽了恶事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外头的人都觉得他活的风光,就只有骊儿知道他每天都像行尸走肉一般重复着没有尽头的绝望。 沈正宏宠他,不过是因为他那副嗓子,那副扮相与已逝的正妻有几分相似罢了。 所以沈正宏从不碰他,只因已逝的正妻是女子,而他换下戏服后,便不再是沈正宏想看的模样了。 徐宴清哽咽了几声,任由悲愤的情绪化为泪水淌尽,直到意识昏沉沉的,陷入了黑暗里,房门才被人悄悄推开了。 沈观澜并未走远。 他交代骊儿去弄吃的,自己则一步不离的守在门外,等徐宴清的情绪发泄过去。 方才徐宴清在他面前袒露了前所未有的脆弱,那副样子莫名的揪住了他的心。若说之前他是抱着一丝斗气的心态,想要逼这位四妈别老端着虚伪的架子和自己相处。那现在,他便开始茫然了。 他活这么大,第一次把人逼哭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门缝间隐隐传来的啜泣声,沈观澜心里生出了彷徨的感觉。 他很想说些好听的话哄一哄这位四妈,就像他以前哄那些女孩子一样。可他几番想要推门进去,又觉得脚步沉重的迈不开。 脑子里很乱,他不知道真的面对徐宴清的时候可以说些什么。 他已经很清楚徐宴清是要强的性子了,也知道才回来几天就看到了两场惩罚绝不是巧合。骊儿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说过,这样的针对和伤害经常会发生。 他奶奶年纪太大不可能管。他爹明面上很宠这位四妈,却也从未替四妈出过头,责罚过三位夫人的行为。 他大哥和三妹倒是经常会管一管,只是也都有心无力,毕竟被家里的辈分压着。 沈观澜想了一圈,脱力的靠在了门上。 耳畔是徐宴清压抑不住的哭声,眼前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 这座沈府给他带来了无尽的自在和享乐,给徐宴清带来的却是无穷的痛苦和伤害。 他仰着头,憋了许久才把心里那股闷气吐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了,不管徐宴清是不是他的四妈,他都见不得徐宴清再受一点伤害了。 第十二章 “爷,补药炖好了。” 骊儿推开屋门,手里端着个盘子走到桌前放下,对床上的人道。 那人侧躺着,面对着墙壁在看书。骊儿听他随口应道:“先放着吧。” “刚才宣纸来了,说二少爷让您今晚先睡,别等他了。他被缠着脱不了身。” 骊儿走到床边,把徐宴清放在枕边已经看完的两本书拿走。徐宴清没说什么,翻书页的手却顿了顿。 “奴婢瞧着宣纸那满头大汗的样,想来是从江少爷府里赶回来的。话一说完又跑了,说要去伺候二少爷。” 骊儿边说边整理床铺,徐宴清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没有回答。骊儿收拾好后就把那碗补药端到床边来,道:“奴婢扶您起来喝药吧,二少爷交代了,这药得趁热喝的,否则药性就减半了。” 徐宴清把书合上,道:“今晚不喝了。” “为什么啊?二少爷说这药不能停的,秀莹熬了一个多时辰,今儿用的当归还是二少爷特地找太夫人讨来的呢,是好东西。” 骊儿不解道。 看着头顶的蚊帐,徐宴清无声的叹了气。 自从他不用喝下火汤后,就反过来天天喝各种补汤药。气色是红润了不少,身子也没有虚的那么明显了,但他总觉得热。 这七月末本就是大暑天,他又因为伤势不能下床。如今连平时最爱看的书都看要不进去了,再让他喝这些东西,岂不是要闷坏他。 今晚沈观澜不在,他难得能松口气,自然不肯喝了。 骊儿是最见不得他折腾自己的,想都不想就把沈观澜又搬出来了:“爷,二少爷对您的身子那么上心,你可不能自己糟蹋不当回事啊。这要是让二少爷知道了,他不得伤心难过呀。” 徐宴清看了骊儿一眼:“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骊儿皱了皱鼻子,噘嘴道:“奴婢不说二少爷也会知道啊,他一给您把脉就什么都清楚了。何况二少爷这几日总跟您待在一起,连晚上都是睡在您这的贵妃榻上的,奴婢和秀莹都觉得二少爷对您是真的上心,爷您还是喝了吧,别辜负了二少爷的苦心。” 骊儿这几日都只能在门外伺候,沈观澜叫她了才能进来。一开始她和秀莹都觉得二少爷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几日下来,二少爷还真是什么都做的井井有条。她好奇的问了,二少爷便说在外面也是这么照顾病人的。 这下别说骊儿了,连一向唯唯诺诺的秀莹都对二少爷赞不绝口。说没见过哪家的少爷长得帅还这么没架子懂得照顾人的,这两日一看到二少爷就红了脸。 徐宴清说不过她,也知道她这么苦口婆心的劝是真的为了自己好,只得接过那碗,把黑乎乎的汤药都喝到肚子里去。 那药又酸又苦,他皱着眉把碗递给骊儿,骊儿用方巾给他擦嘴,熟练的剥了一颗牛奶糖放进他嘴里。 那是沈观澜之前送他的牛奶糖。 徐宴清怕苦,沈观澜发现后便每次都在喝药后让他含一颗。骊儿有样学样,看徐宴清眉头舒缓了,便笑道:“二少爷真是贴心,也不知是不是每个留洋过的人都这样。奴婢今儿还听秀莹说,要是谁能嫁给二少爷就好了,一定会被二少爷宠上天的。” 徐宴清侧着身子,一边手臂撑在枕头上,无奈的看着她:“他那不叫贴心,叫闹心。他也就是刚回家,憋着股新鲜劲插手这些内院的事。等这股劲头过了,你看他还会不会再来。” “不会吧,奴婢看二少爷对您是真的很在意啊。而且他还顾忌着您的名声,连晚上睡您房间的事都让所有人闭嘴,不能传出去呢。” 骊儿惊讶道。看着徐宴清垂下眼帘,灯光打在那身素白的寝衣上,将他脸上的疲态衬出来了。 他道:“沈观澜若是真懂得顾忌我的名声,就不该过来照顾我,更不该明面上和我走的那么近。你以为二太太和三太太是省油的灯么?等后天大夫人和老爷回来了,沈观澜就不可能再过来了。” “您是说大夫人不会让二少爷过来?” 徐宴清点头,躺回枕头里,声音有气无力的:“他是大夫人的心头宝,大夫人怎会允许他终日游手好闲老往我这跑?还有老爷也是,他让我喝下火汤,就是为了防止我给他……你看着吧,等老爷回来了,那汤我还是得喝的。” “可是二少爷求了太夫人发话了,老爷不可能不听太夫人的呀。”骊儿急道。 徐宴清用手背挡住眼睛,遮住了变得刺眼的灯光,自嘲道:“这个家真正能做主的只有老爷。明面上不让我喝了,背地里就不能悄悄的煮了送来?老爷若不想被别人知道,谁又能知道?” 他陪伴了沈正宏一年多,早已摸清了沈正宏的脾气。 这位已经七十一岁的沈老爷身子不大好,脑子却很清醒。拐杖往地上一杵,就连大夫人都不敢多说一句,何况他? 他在这个家里看似最得宠,实际上哪个丫鬟家丁不知道,他就是老爷的玩物。老爷爱去他屋子听戏,他就有一个专门放戏服头饰配饰的大房间,挂满了各种鲜艳亮丽的戏服,还有一面纯金打造的全身镜放在窗边。那上面镶了一圈的红宝石,太阳光一照,整间屋子都能被那光线反射到。 那是沈正宏特地为他定制的,二太太和三太太羡慕的不行。可谁又知道,他每每往镜子前一站,就是要变成另一个人了。 沈正宏喜欢看他穿各种鲜艳的戏装,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爱欲。每每搂着他的时候,叫的却是另一个名字。而他,除了做好那位正妻的替身取悦沈正宏外,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 但沈正宏好歹给了他体面,除了彼此之外,就只有沈府的大管家和骊儿知道他是替身。 骊儿吸了吸鼻子,徐宴清拿开手臂一看,见她居然抹起了眼泪,不由得笑道:“傻姑娘,你又哭什么?” 骊儿摇着头,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奴婢还以为二少爷回来了,爷您就不必再受苦了。可如今看来,除非老爷死了,否则爷您就只能继续受着。您说,您怎么就这么命苦……我、我……” 骊儿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了。徐宴清最怕她掉眼泪,只得哄她几句,然后把话题岔开,让她去打水来给自己洗脸睡觉。 骊儿心里揣着事,给徐宴清擦完手脚后就退出去了。今晚是她守夜,她坐在廊下,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上一轮弯月出神。 徐宴清说的那些话,她只要认真一想便知道都是对的。 这座沈府比以前的徐家班还让人喘不过气。在徐家班里,徐宴清是当家的名旦,就连他师父徐班主平时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更别说其他人了。 可自从入了沈府,徐宴清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受折磨。那三位太太成日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轮着来折腾。老爷除了来徐宴清这听戏外就什么都不管了,弄得她憋了满肚子怨气却不知道可以找谁解这困局。 直到沈观澜回来。 “二少爷啊,奴婢真的好希望您能帮忙帮到底,让爷能离开沈家。让他可以自由自在,不用再受屈辱的活着。” 骊儿揉着手里的一支马尾巴草,嘴里嘀嘀咕咕。她太聚精会神了,以至于身后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那人靠在廊柱上听她自言自语的话,听得差不多了才插嘴:“骊儿姑娘,上帝已经听到了你的愿望,他会帮你实现的。” 身后忽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骊儿一惊,那被她揉成一团的马尾巴草掉进了草丛里。她回头一看,沈观澜双手抱臂,歪歪扭扭的靠在柱子上,正一脸打趣的看着她。 “二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宣纸不是说您会很晚才回吗?”骊儿惊喜的看着他。 沈观澜看了眼已经熄灯的屋子,答非所问道:“他睡了?” “刚睡下。” “那我进去瞧瞧。你别守夜了,女孩子熬夜不好,容易老的。赶紧去睡觉吧,反正晚上有我在,他用不到你们的。” 沈观澜说完便推开门进去了,骊儿有话想说,刚“哎”了一个字就见沈观澜转过来,一根手指竖在唇上,对她“嘘……”了声:“小声点,别把他吵醒了。” 骊儿看着沈观澜脸颊上的酒窝,直到门关上了才小声道:“奴婢只是想问,那个上帝是谁啊……” ===== 徐宴清听到了开门声。他翻过身,就着门外的月色看了眼,进来的人是沈观澜。 徐宴清没说话,继续面对着墙壁睡。 沈观澜没像平时那样走到贵妃榻上躺着,他走到床边,灯也不开就摸了上来。 徐宴清被他一下摸到了耳朵,惊得绷直了身子,抬手就要拍开他。 沈观澜在他动手之前松开了,摇了摇他的肩膀,道:“四妈,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就睡了。” 他声调怪怪的,还拖着点尾音,徐宴清一听就猜到他喝多了,还没回答就见他靠了过来,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我好难受啊四妈,好想吐。” 沈观澜一身都是酒气。徐宴清本不想理他的,但他一直把脸埋在自己手臂上蹭,嘴里还不住的叫着“四妈”,听得徐宴清一个头两个大,只得翻过来看他什么情况。 沈观澜今晚去参加江枫的生日宴。本来以他的酒量是不可能轻易喝醉的,但今晚他不开心,所有朝江枫递来的酒都被他揽下了。 “醉成这样还是回自己房间去吧,我让骊儿进来扶你。”徐宴清道。 沈观澜趴在他身边,闻言便把脑袋拱进了他肩窝里:“我不,我就要睡在四妈这。” 他都有点大舌头了,徐宴清最不擅长的就是对付喝醉的人,一边推着他一边想叫骊儿。刚张开嘴就被他捂住了:“嘘……四妈,我让骊儿去睡觉了。你想干什么叫我就好,不准叫别人。” 徐宴清皱着眉,用力掰开他的手:“我不想干什么。是你喝多了,赶紧回隔壁去睡觉,别闹了。” 沈观澜“嗯”了声,拖了个长长的尾音。那对酒窝随着笑容浮现,像池塘中的满月晃进了徐宴清眼里:“四妈,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喝醉吗?我酒量很好的,可是今晚我很不开心,所以喝了很多。” 他是笑着说这话的,屋子里没开灯,徐宴清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也不等徐宴清开口,脚上一蹬就把皮鞋脱了。徐宴清只听到两声鞋掉在踏板上的声音,便感觉到胸口一沉,耳畔传来了灼热的呼吸。 他瞪直了眼,立刻去掰那只揽过他胸口上的手。只是还没用上力,就被耳畔的一道热气呼的打了个哆嗦。 沈观澜在他耳边小声道:“四妈,我好难受,你让我抱一会,等我不想吐了就走,好不好嘛。” 说完便又把脸埋进了徐宴清的肩窝里。 徐宴清浑身僵硬,心脏却吓得狂跳不止。沈观澜是喝醉了,但他很清醒。就算他们都是男子,可是以他俩的关系,怎么能同睡在一张床上?沈观澜还这样抱着他? 徐宴清深吸了几口气,他知道沈观澜是真的喝多了,只得耐着性子道:“你叫我四妈,就该知道我与你的辈分。若是被别人知道你在我床上睡着,传出去了是要气死你爹的。” 他以为这样说沈观澜会顾忌着点,没想到沈观澜又在他耳畔呼了口热气,道:“你不喜欢听我叫你四妈,那不叫了,以后我就叫你宴清。其实你名字挺好听的。宴清宴清,宴请的谐音,你这名字大有玄机啊。” 他“嘿嘿”的傻笑了几声,似乎躺的不舒服,又把腿也伸过来,一下就跨过了徐宴清的大腿,把人整个收进怀里了。 第十三章 沈观澜把脚跨上来后就没再动过了。 他真的喝多了,一躺到徐宴清身边,抱着那人热乎乎的身子心就踏实了下来,呼噜一起就睡死了过去。 只是他睡得舒服了,徐宴清却像是躺在了火盆上,一点儿都不敢动弹。 身边那人不断的把呼吸扫在他耳畔,混着酒香的呼吸仿佛将空气都要点着了,令他本就有点燥热的身子越发的不舒服了。 他很想推开沈观澜,可他的伤还没好,腰用不上力。每每刚把沈观澜的爪子挪开,那人就会靠的更近,嘴里一直嘟囔着四妈四妈的说胡话。听得他烦死了,真想一巴掌呼在沈观澜脸上,把人踹到床底下去。 如此折腾了几番,徐宴清累出了一头的汗,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管他了。 沈观澜像个火炉似的,徐宴清忍了一会还是觉得热,只得从枕头底下拿出蒲扇开始扇风。许是他这边凉快了,沈观澜贴的更紧了。 徐宴清烦躁的推了一把,本是想推他的腰让这人离远些。可是忘了他这会儿是抬着腿搭在自己身上的,这一推,沈观澜就不舒服的皱了皱眉,又嘀咕了一句“四妈……你别啊……” 他这句呓语说的就像醒了一样,还带着点呢喃的鼻音,吓得徐宴清大气都不敢出,等他不再动弹了才瞄眼看去,发现他又睡死过去了。 徐宴清这才敢放松下来,暗道还是别再动了,蒲扇也扔到一旁,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他就这么熬着,期间沈观澜又动了几次,都不肯翻过去,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抱着他。后半夜的时候还起来小解了,他本以为沈观澜清醒了就该回去睡了,没想到那人小解完又摸到了床上,一躺下就熟练的把他抱进怀中,继续着之前的姿势睡。 徐宴清心里叫苦连天,又不能真的把他踹下床去,只觉得这一晚跟受刑似的累,后来等到天光都快亮了才昏沉沉的睡着了。 沈观澜是在上午八点多醒的。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陌生的顶账,太阳穴也是一阵刺痛。正想要捂着头,发现手臂酸麻得很。他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他的手臂被徐宴清枕着,而徐宴清侧着身,正窝在他怀里睡着。清秀的眉眼间没了装出来的冷淡,像是一块干净的暖玉,嘴唇也微微的嘟着,这副神情让他看着比平时小了许多。 沈观澜打量着他,不知不觉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徐宴清的眼皮一颤,睫毛划过沈观澜的指尖,带起了一丝酥麻感。他刚睡着没多久,正是最不容易醒的时候,沈观澜见他没反应,便又沿着他的眉头往下滑,指腹划过挺翘的鼻尖,轻轻的落在了嘴唇上。 徐宴清的嘴唇不算厚,但是唇珠很饱满,沈观澜摸着那肉嘟嘟的唇珠,脑子里却想起了昨晚上江枫说的那些话。 昨晚他刚到江家就找了个角落喝酒,因为惦记着徐宴清,他没打算多待。江枫作为寿星公,身边围着都是人,他也没去打扰,等喝了半小时打算回去后,江枫才发现他今晚不对劲。 沈观澜不知道江枫指的是什么,他心情不错啊。 江枫把酒杯一放,找了个空房间把他拉进去,问他这几天为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沈观澜没打算瞒着他,就把照顾徐宴清的事说了。 江枫听后拽着他道:“沈观澜你疯了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观澜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做什么?做一个医生该做的事。” “不是,你家没下人?你一个少爷住在小妈的房间里贴身照顾他,你是不是没想过后果啊?”江枫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看着沈观澜。 沈观澜不满道:“你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别,平时照顾他的是个丫鬟,这次伤在屁股上,你再让丫鬟去照顾他说的过去吗?” “那你可以找个家丁去啊,实在不行的话随便雇个药工来照顾也行啊。” “我自己来怎么就不行了?在国外我也是这么照顾病人的。何况他跟我一样都是男的,有什么好避讳的?”沈观澜不知道江枫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大,江枫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小声道:“确实,你俩都是男的,可你是不是忘了他是你爹娶回来的,是你的四妈。你贴身照顾你爹的小老婆还这么理直气壮?” 江枫虽和他一样在外留洋过,但江家比他家还复杂,光是姨太太就有六个,家里几乎天天都有人斗气吵架,你阴我一回我搞你两次。所以江枫在这些事情上比他敏锐的多也忌惮的多。 “你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你有没想过万一事情传开了你四妈怎么办?现在是民国了,可咱们都知道这个时代的风气还是封建的,口水都能淹死人,你觉得他那个位置能担得起任何风言风语吗?” 江枫的话像是一桶冰水,把沈观澜从头淋到脚,把他心里这几天燃起的小火苗“滋”的一下就浇灭了。 沈观澜目不转睛的看着江枫,善辩的嘴张了两三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懊恼的靠在了门上,他真的没想到这些。 “你现在醒悟了还不晚,听我的,回去就找家丁照顾他。你可别再往他的院子去了,你爹这两天就回来了,赶紧避嫌才好。” 江枫拍着他的肩膀出主意,沈观澜沉默了许久,江枫以为他听进去了,没想到他摇了摇头,说了句让江枫呛咳起来的话:“不行,我不能让别人照顾他。” “为什么?”江枫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脸涨的通红。 “让别人来,他不是就被别人看光了?这怎么行!”沈观澜固执道。 江枫捶着胸口顺气,正想骂他孺子不可教也,结果瞥见了他气闷的表情。想到他开口闭口就是偏袒徐宴清的语气,江枫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勾过沈观澜的脖子,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是不是被人看光了?” 沈观澜斜了他一眼,仿佛他在说废话:“他是我爹的人啊,怎么能被别人看光?” “对啊,你也知道他是你爹的人。那他不能被别人看光就可以被你看光?沈观澜,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到底是脑子出毛病了,还是你真的……”江枫说到这里停下来了,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咙口,他不敢说。 沈观澜推了他一把:“有话直说,别跟女人一样说一半留一半的。” 江枫咽了口唾沫,观察了下他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没反应过来,只得道:“你该不会……看上你四妈了吧?” ===== 看着徐宴清乖顺的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沈观澜心里生出了异样的感觉来。 他昨晚的心情真的很糟糕,江枫的话让他很久都缓不过来,除了一个劲的喝酒外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是酒喝得越多,他就越想念家里的那个人。 江枫问他是不是看上徐宴清了。 他不懂什么是喜欢,更不懂爱。他只知道在江枫点醒他之前,他心里是有种奇怪的感觉的。 他喜欢围着徐宴清转,喜欢逗那个总爱板着脸不搭理自己的四妈。 他不喜欢徐宴清依赖他以外的人,更不喜欢让一直伺候的骊儿来照顾受伤的四妈。 骊儿很感激他对四太太的好,可也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二少爷这不合规矩。 他是仗着自己二少爷的身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也能感觉得出来自己对徐宴清是有着难以解释的占有欲的。只是这些在江枫说出来之前他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妥。 那人是他的四妈啊,他对他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江枫说不是的,问他如果换一个人他还会这么上心吗?他想了想,好像真的不会。 所以,他最近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都是因为喜欢上徐宴清了吗? 打量着怀中熟睡的人,沈观澜的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 徐宴清是他爹的人,虽然他知道他爹不行,徐宴清一嫁进来就等于在守活寡,但在名分上他就是他的四妈,这是无法改变的。 徐宴清又是那么要强守旧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他的感情? 沈观澜闭上了眼,头比刚醒来的时候更痛了。他抵着徐宴清的额头,感受着那人软绵绵的呼吸。明明是气氛旖旎而美好的早晨,他却不能像昨晚那样任性的去享受了。 他喃喃道:“四妈,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第十四章 徐宴清翻了个身,偌大的床上另一侧是空的。他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的,伸直手脚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掀开了蚊帐。 房间里光线黯淡,窗帘都拉着,等他看了眼时钟才发现快1点了,就叫了声“骊儿”。 屋子里安静无声,没有人理他。 他目光呆滞的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临睡前的事,可房间里早就没了那人的身影了。 他放下心来,刚挪到床沿就听到屋外传来了很轻的笑声。 他认真听了会儿,那是骊儿的笑声,应该还有秀莹的。有人在低声的说着话,听不清,还有隐隐的水声传来。 徐宴清的伤躺了几天,在沈观澜的悉心照顾下已经恢复了不少,虽然还不能坐着,但下地走路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他撑着床柱站了起来,先走到放脸盆的架子上,拿了牙刷毛巾洗漱,这才慢慢走到门边,打开一道缝隙看了眼。 他的房门正对着一大片庭园。 那是西厢最大的庭园,栽满了花草树木,还有雅致的小桥流水和红砖亭台。墙边种着一排玉兰树,这几日刚巧是夏季的花期,满树的白玉兰竞相绽放,淡雅的花香随风徐徐而来,只开着一点门缝也能闻到那清幽的香气。 这是徐宴清最喜欢的花了,但这一刻,他的注意力却没有在那随风摇曳的雪白玉兰上,而是盯住了院子中间的人。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身上的白衬衫被水泼透了,显出后背紧实的肌肉,一路延伸到腰间。那人正在往大浴桶里兑水,骊儿和秀莹则指挥着家丁搬来了几扇偏厅的红木屏风,搁在浴桶的四周。 徐宴清立刻认出了那是沈观澜的背影,他看着骊儿和秀莹跟沈观澜说笑,因为开着一点门缝,他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大概就是在说这露天浴的好处,秀莹好奇的说她也想试试,沈观澜说她可以让骊儿帮忙守着,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弄。秀莹不高兴的抿嘴,说二少爷偏心,有什么好的都给了四太太。 沈观澜依旧背对着他,说的话却一字不漏的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我当然要把好的都给他了,他可是我的四妈,我不对他好还能对你好啊?要不你也嫁给我爹去?” 沈观澜是笑着说这话的,没人把它当真,可徐宴清听的不是滋味了。 沈观澜对他的种种好,皆因为他是他的四妈。也许是因为这个四妈是个男人,太清奇了,以至于沈观澜忍不住好奇心,总想在他周围转悠,感受一番吧。 徐宴清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回床上去躺着了。 刚才醒来的时候他还觉得饿,这会儿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但他躺下来又没有睡意,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昨晚沈观澜的那些举动和醉酒的胡话。 他摸不透沈观澜到底在想什么。就算他是他的四妈,也是个不相熟的四妈,自己还总对他板着一张脸。 沈观澜倒是从不在意他的冷漠,一直笑眯眯的,在他发火的边缘试探着。明明看着缺心眼,偏偏照顾起人来又细致又体贴,很多骊儿以前都顾虑不到的方面都想得到,让他不能狠下心去排斥。 他望着素白的顶账发了会儿呆,又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了。 耳畔依旧能听到隐约的笑闹声,那声音清脆愉悦,似银铃般,他已经很久都没听到这么开心的笑声了。 他看着墙壁上被抠出来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印子,正要把手指戳上去,忽然发现这几天已经没再抠过墙壁了。 自从嫁入沈府后,他一直是一个人睡的。沈正宏从不在他的房间过夜,理由他很清楚,毕竟沈正宏对他的身子没兴趣。他不理会其他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反而乐得自在,不用连睡觉这种事都得演戏。可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很难入眠。 他总会想起以前在戏班时候的那些开心的事。 那时候的他是鲜活的。和一群同样喜欢戏曲的师兄弟们练功耍闹,日子过的比现在清贫,却充满了欢乐和自在。因为他长得标致,几个师姐妹就很喜欢抓着他研究当下最时兴的妆容,拿他的脸来试那些新出的胭脂和口红。 那时候骊儿跟在身边也都是笑嘻嘻的。就像现在这样,银铃般的笑声总是回荡在他耳边。 徐宴清的指尖触到墙壁上,指甲一用力便又扣下了一点。白色的粉末扑簌簌的掉了下来,似白雪般落在了床沿上。他看了眼那弯月一样的指甲印,心里就像这坑坑洼洼的墙面,满是抚不平的伤痕。 他茫然的叹了声气,缓缓闭上了眼。 他想的没错,沈观澜不过是贪新鲜,觉得他稀奇罢了。等明天老爷回来后,一切便该恢复到原点了吧。 沈观澜不知道自己刚才随口胡说的话被徐宴清听到了,他兑了满满的一盆温水,让骊儿和秀莹退到外面去把风,亲自推开房门去叫徐宴清。 这几日徐宴清总是躺着,因为伤势也不能洗澡,他每日给徐宴清擦拭身体,虽然关键的部位徐宴清都坚持要自己来,可连日下来身体还是不舒服的。 趁着今日天气好,沈观澜便在庭院中弄了个洋人的露天花瓣浴,想让徐宴清放松一下。 他走到床边,看到人还睡着,便伸长手臂摇了摇徐宴清的肩膀:“四妈,起来了,我给你兑了桶温水沐浴,洗完你就舒服了。” 徐宴清心情正低落着,不想理沈观澜。不过他装睡的技术太差,一眼就被看穿了眼皮在动。沈观澜不知道他干嘛不肯醒来,想了想,便把他身上的薄毯子掀开,打横一抱就把他抱到了怀里。 身体骤然悬空,徐宴清不免惊慌失措。等他看清沈观澜唇边的笑意时,又被那人讨厌的酒窝气到了:“你放我下来!” 沈观澜已经不怕他这装出来的凶样子了,手臂一托就把他抱稳了,大步朝外面走去:“今天天气好,我给你在院子里弄了个露天浴,还有西式的午餐备着。你要好好享受,否则对不起我这湿透的一身和一上午的准备。” 他说话的时候就走到了门口,徐宴清转头一看,大浴盆已经被四扇屏风挡严实了,什么也看不见。沈观澜抱着他走到屏风的一角,把他放到了地上:“站稳了。” 他扶着屏风站好,一眼便瞧见浴桶旁边放着张桌子,上面有三个餐盘,都盖着银色的罩子,旁边还有一副西餐的餐具。 沈府虽然是中式的府邸,但沈蔽日经常会出席一些商会的宴席,吃的都是现在最流行的西餐。沈家的二太太和三太太也喜欢,经常会趁着老爷不在家的时候弄一顿西餐来吃。徐宴清跟着他们吃饭,自然也不会陌生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沈观澜浑身湿透的来抱他,弄的他的寝衣也湿了不少。但他怎么可能在院子里洗澡那么荒唐?他不理会沈观澜忙碌的身影,转身慢慢的往房间挪去。 沈观澜正在开一瓶白葡萄酒,那是他昨晚从江家回来的时候顺手拿的。比起洋酒和白酒他更喜欢白葡萄酒的口感,酸酸甜甜的,就想让徐宴清也尝尝看。 只是他刚打开瓶盖,想要去拿盛酒的玻璃杯时,就看到徐宴清已经走了几步远了。 “四妈你去哪?”沈观澜叫道。 徐宴清头也不回的继续走,沈观澜只得把酒瓶放下,追上来拦着他:“你不是很想洗澡吗?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衣服脱了直接泡进去就好。来吧。” 说完就要去拉徐宴清的手,被徐宴清躲开了。 “怎么了?你不想洗?”沈观澜这才发现徐宴清的脸色一直很不好,他不知道徐宴清又在生什么气,但他不想看到徐宴清不开心。 他放缓了语气,哄道:“我真的准备了一上午,那水是奶奶院子里的山泉水,我悄悄去挑了好几桶来,还让骊儿摘了你喜欢的白玉兰花瓣撒在上面。我在外国的时候女孩子都喜欢这样沐浴,很舒服的,你试试好不好?” 沈观澜说的真诚,只是他这番话听到徐宴清耳朵里,却变成了二少爷闲得无聊又在瞎折腾了。 徐宴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觉得在我院子里沐浴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我给你挡住了啊,你看那几个屏风。我还让骊儿和秀莹守着前后门,不会有人进来的。” 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徐宴清放弃跟他沟通了,继续往屋里走。沈观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这次多了几分不耐烦:“你老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徐宴清顿住了脚步,看着前方他住了一年多的房子。 这座困着他的沈府已经建了不少年头,墙上的一砖一瓦都浸透了岁月的痕迹。而他,不过是那些砖瓦上的一道新痕罢了。 他转过身来,努力的挤出了笑容:“二少爷,你也该知道,我虽是你名义上的四妈,可我是被卖给你爹的。我只是你爹养在后院的玩物,没人会在意我怎么想,因为这些根本不重要。所以你实在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再怎么稀奇,也不可能供你享乐的。” 沈观澜怔住了。 他一直都知道徐宴清是个封建守旧的性子,也知道徐宴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是这个时代的错。可他万万没想到,徐宴清居然将自己看的卑贱至此? 什么叫他爹的玩物?什么叫想法不重要?难道他爹娶徐宴清回来却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难道他爹从来没在乎过徐宴清的感受吗? 还有,什么叫不能供自己享乐?!难道在徐宴清的眼里,自己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玩弄他吗? 沈观澜看着徐宴清慢慢转身,脚步僵硬的往台阶走去。 那人的前方就是那座屋子,大开的屋门黑洞洞的,就像张着嘴的野兽,想要把他在乎的人又拉回黑暗里去。 沈观澜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胸口像是揣着一块碳,热的他浑身火气都往脑子里窜。 他想都不想就迈开腿,奔到了徐宴清身后,拦腰一抱就把人扛到了肩上。 徐宴清还没反应过来就头朝地了,他惊慌的拽住了沈观澜的衣服,还没开口就见沈观澜大步往浴盆走去。 “你干什么啊!快点放我下来!”徐宴清急道。 沈观澜一言不发的走到浴桶边,揽住背把他抱到怀中,勾着他膝盖的手一松,徐宴清就失控的坠到了水桶里,溅出一大片的水花。 他刚掉下去,沈观澜就立刻把他捞了上来。 水桶并不深,但这一摔吓到了徐宴清。他吃了好几口水,被捞上来后不断呛咳着,刘海贴在眼睛上,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 沈观澜抚着胸口给他顺气,等他喘的稍微平稳些了才拨开刘海,看着那双愠怒的眼睛道:“清醒点了吗?” “你发什么疯?!”徐宴清用力推着沈观澜,这些天积累的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奈何他力气不及沈观澜,脚下又不稳,这一推倒把自己往后推去了。 沈观澜立刻拉住他,借着力道把他搂紧在怀中,不顾他的挣扎,低头就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那一截白生生的脖颈,立刻便浮起了两排显眼的牙印。 他在沈观澜怀里发抖,生怕这个人会气疯了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但沈观澜咬了后就开始舔他,湿软的舌头贴着那两排牙印扫来扫去。他怎么都忍不住那种钻心的酥麻感,仰着头,嗓子沙哑着叫出了“不要……” 沈观澜放开他,看着他眼里满是迷惘的泪,便将他的双手打开,放到唇边,吻了两下手心。 徐宴清瑟缩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沈观澜又拉着他,将掌心抵在了彼此心口处:“直到早上我还在犹豫,还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现在我知道了。” 他说着徐宴清听不明白的话,唇边化开了温柔的笑意。那副酒窝又晃进了徐宴清眼里,像初相见时放多了白糖的酒酿圆子,又像炎炎夏日下出现的海市蜃楼,令徐宴清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场幻觉,还是自己其实就没睡醒? 沈观澜说:“宴清,我喜欢你。你说没人在意你的想法,可我在意,我很想让你开心。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够好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你不能再用我们的身份做借口推开我,好吗?” 第十五章 徐宴清和沈观澜对视着。 刚才那番话太过荒诞,以至于他就像被石头砸中了一样,脑子里天旋地转的缓不过来。直到沈观澜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含住了他的唇,他才猛然惊醒,一巴掌打偏了沈观澜的脸。 那清亮的一耳光不但打掉了沈观澜的满腔热意,也打痛了他的手。 沈观澜怔怔的看着他,那句“四妈”下意识的就叫了出来。 他是这些天叫习惯了,一下没改过口。徐宴清听到后却惨淡的笑了起来:“这就对了。二少爷别再忘了我是你四妈,是你爹的人。别再动这些荒唐的心思了。” 说完便扶着浴桶想要跨出来,沈观澜在他跨出一条腿的时候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刚抬起头要骂这听不懂人话的混账,就见沈观澜把他那条腿勾在臂弯里,逼得他又失去了平衡。 不过这回他没倒进水桶里,沈观澜也跨进了浴桶中,另一只手箍着他的腰,把他整个人往自己身上贴紧。 徐宴清被他抬着一条腿,两人虽然有大半个头的身高差,但徐宴清腿长,那里猝不及防的撞到了沈观澜的胯骨。他痛得皱起了眉,沈观澜又低下头来,就着这别扭的姿势啃上了他的嘴。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却和温柔擦不上边。沈观澜激烈的追逐着,徐宴清怎么都躲不开,反而被他咬了好几口。直到两人的牙齿磕在了一起,徐宴清彻底怒了,捂着嘴瞪着沈观澜,眼里的水雾也不知是痛的还是羞的恼的:“你属狗的吗?乱咬什么啊!” 沈观澜想把舌头伸进他嘴里,一直没如愿,也有些不耐烦了。他放下徐宴清的腿,抱着徐宴清一起坐进了大浴桶里。 徐宴清屁股上的伤没好全,几番折腾下来早已痛得难忍了,他被迫打开//双腿,盘坐在沈观澜的腿上。沈观澜搂着他的腰,坐稳后在他唇上又咬了一口:“我就是属狗的,爱咬人。四妈可知道人的身上有许多咬不得的地方,一旦被咬了不但会痛,更会爽?” 徐宴清正极力推着他,听到这话心里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威胁的话还没出口,就见沈观澜低下头,一口咬住他的喉结舔了起来,手也摸上了胸口,隔着湿透的寝衣揉捻着。 徐宴清从未被人碰过这些地方,顿时吓到了,想喊却喊不出来。只因沈观澜咬住了他最脆弱的咽喉,那种痛合着从未体会过的酥麻感,像是钻进骨髓里的蚂蚁,令的他止不住发抖。 他看着头顶的天空,太阳的光晕随着沈观澜的动作逐渐融化了,与万里无云的蓝天一起,成了一片刺眼的油彩。 他闭上了眼,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不知道沈观澜为什么要这样羞辱他,可是在这样激烈的挑逗下,又有种陌生的,失控的感觉开始吞噬他。 他拽紧了沈观澜肩上的衣料,拼命忍耐着,直到沈观澜放开他的喉结,他才开始大口的喘气。 沈观澜的指腹按在那两点上,边玩弄边看着他笑:“四妈觉得舒服吗?” 徐宴清说不出话来。 他喘的唇干舌燥,满脸通红,眼睫却是一片湿润。被沈观澜玩弄的地方火辣辣的痛,偏偏又像这家伙说的那样,除了痛之外,还有另一种羞于启齿的感觉无法忽视。 他咬着牙,逼自己冷静下来,扒开那两只爪子:“你闹够了没!” 见他又想板下脸来装冷漠,沈观澜笑道:“我哪里闹了?莫非四妈不舒服?不对啊,我看这里不是挺精神了?” 他说话的同时手滑了下去。徐宴清只听到一点“咚”的落水声,接着便是被电到一样软了腰,整个人趴到了沈观澜怀里,把脸埋在他肩头,身子又开始发抖了。 沈观澜在水下动着,耳畔传来了他连喘带抖的求饶,便在他颊上亲了一口:“宴清,我刚才对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拒绝我,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看,我才回来多久便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觉了,这说明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不会放弃你的。倒是你,难道真的甘愿陪着我爹,甘愿这辈子就困在这座宅子里孤独终老吗?” 徐宴清没有把头抬起来,他依旧埋在沈观澜的肩上,身子微微发着颤。 他觉得沈观澜真是很可怕的一个人。不管他怎么抗拒怎么反对都没用,一定要逼着他面对这些丢人又荒谬的事。 他们是什么身份?他只是沈正宏强娶回来的玩物,可沈观澜又是什么身份?一个娇生惯养没吃过苦的少爷。 虽然徐宴清不愿看轻自己,可在沈府的这一年多里,他已经彻底的接受现实了。 不管他有多不愿,他这一辈子也只能是这样了。 如今这个不谙世事的二少爷却说喜欢他?还不管不顾的在院子里就对他动起手脚来? 到底这份喜欢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的一时冲动? 徐宴清是个唱戏的,他看过了太多戏本里的情情爱爱,看过太多的无可奈何。这位少爷的喜欢无论真假,又哪里是他这种身份的人可以得到的? 徐宴清自嘲的哼了声,这轻蔑的笑声听进沈观澜耳朵里,又换来了水下的一番动静。 徐宴清猛地拽紧手指,沈观澜的衬衫都快被他扯破了。他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咬牙求饶:快、松……手!” 沈观澜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看着他脸颊上那抹像极了晚霞的色彩,不由得亲了亲他的鼻尖,道:“我不会逼你马上就接受我,但你得答应给我个机会,这样你也能感受到我的诚意,如何?” 徐宴清发现自己真的拿这个无赖一点办法也没有。哪有人面上一本正经的求别人同意,手底下却拿捏着别人的弱点来威胁的? 他不想理沈观澜这种糊涂话,沈观澜得不到他的回答,就不肯停下动作。几番对峙下来他先败了,觉得再折腾下去只会更丢脸,只得求着沈观澜先放手,让他想想。 沈观澜开心的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他一愣,沈观澜看到他这副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又亲了几下,亲着亲着就把舌头伸进来了,追着他的舌头胡乱的搅着。 徐宴清虽说要想想,也是应急之策,想让这个一时脑热的二少爷也冷静下来。没想到沈观澜开心的失了控,把他压在浴桶边上,吻不过瘾,又要把手伸下去了。 徐宴清急了,这不是又回到刚才去了吗?他没办法了,只得一口咬下去,沈观澜被他咬到了舌头,吃痛放开了,不满道:“你又不是属狗的,干嘛咬我?” 徐宴清被他这副泼皮无赖的样子气笑了,嘲讽道:“二少爷这么喜欢当狗,莫不是以前也咬了不少人?” 沈观澜摸着脸颊忍痛,闻言更委屈了:“谁说的!你以为我见谁都亲啊,我只亲过你好吧!” 他知道自己的技术不好,那些撩拨人的手段都是从电影和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书籍里学到的,可徐宴清也不用这么狠心的咬他啊。 技术不好,那多练练不就好了吗? 他负气似的瞪着徐宴清,话一说完,徐宴清便又愣住了。 “你没……”徐宴清刚开口,便听到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一惊,正要起身,就听到那脚步声的主人远远的叫道:“爷!老爷和大夫人回府了,车子已经停在大门前了!” 第十六章 徐宴清立刻回房去换衣服。 骊儿匆忙给他梳洗,看到他脖子上那两处牙印时羞的垂下了眼,提醒道:“爷,奴婢去给您找两块小药膏先贴着应付一下吧?” 骊儿还不满十七岁,尚未经人事。但她是陪着徐宴清一起入的沈府,受过专门调教的,因而沈观澜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出来一些。只是她常年伴着徐宴清,知晓分寸,眼下老爷提前回来了,有什么都得等应付完老爷再说。 经她提醒,徐宴清往镜子里一看,也红了脸。清了清嗓子道:“好。” 老爷突然提前回来,几位太太肯定是要马上去前厅相迎的。等徐宴清到的时候,二太太和三太太已经围在老爷身边嘘寒问暖了,大夫人正跟管家林叔交代着什么。 沈蔽日在沈家的药材铺里接待贵客,来不及抽身,倒是沈金玲提前从学校回来了,和徐宴清前后脚进了前厅。 她礼貌的叫了声“四妈”,徐宴清冲她点头“三小姐”,就见她快步走到沈正宏身边,欢喜道:“爹,您怎么提前回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沈金玲是沈家唯一的千金。年芳十八,相貌随性子,很是俏皮可爱。沈家三个孩子皆是续弦的大夫人所出,至于二太太和三太太则是嫁入沈家多年都未曾有喜。 沈正宏穿着一身暗红底锻的长袍,外罩黑色滚金边的短褂,襟扣上坠着金色的怀表链子,正低着头在喝茶。 他已年过七十,看着精神不错。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端茶的右手拇指上戴着沈家祖辈传下来的玉扳指,翠盈盈的水头极好。看到沈金玲,那张古板的脸上立刻浮起了慈爱的笑,把茶盏往桌上一放便打量起闺女来:“玲儿,爹不过出门半个多月,你怎么看着就比之前高了些?” 沈金玲本身就长得高,闻言笑道:“爹拿女儿寻开心呢,我都成年了怎么还会长个头。倒是爹的气色看着挺好,看来这次的医生不错。” 沈正宏道:“不必担心爹,最近课业如何?可还有违逆老师的教导?” 沈金玲笑得更甜了:“这次大考拿了个优,爹还是想想该奖励我什么吧。” 这父女俩坐在一起说话,二太太三太太就被晾在旁边了。徐宴清走上前来,对沈正宏行了个礼:“老爷您回来了。” 沈正宏抬头看他一眼,还未开口,便听到三太太讥讽道:“四妹架子可真大,老爷都喝完一盏茶了才来。” 徐宴清低下头,不卑不亢道:“我在房中沐浴耽搁了,还请老爷恕罪。” 沈正宏道:“为何中午沐浴?” 徐宴清道:“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就没顾上洗。” 他话刚说完三太太的脸就黑下来了,似乎怕他反过来告自己一状,忙插嘴道:“老爷您这几日不在家不知道,小玉死了,人家都不想活了。” 说罢便将手帕掩在嘴边,幽怨的看着沈正宏。 沈正宏长途跋涉回来,有些疲累了,便随口道:“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别难过了,回头让管家再给你物色一头回来。” 徐宴清没说话,三太太听了不干了,抓着沈正宏的衣袖摇着:“老爷您也知道小玉一向很健康的,前几日它跑去四妹的院子,不知怎么得罪了四妹,居然被他毒死了!老爷你可得给我做主啊,咱们沈府一向家规森严,哪能平白无故的出这种事?” 见她泪湿了眼,说的煞有介事,沈正宏便转头看向徐宴清:“宴清,她说的可是真的?” 徐宴清依旧低着头,神情与方才进来时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他道:“我也不知小玉为何会死在院子里,那日我就解释过,我并未离开过书房,也不知此事是如何发生的。” “你说没离开我就得信吗?谁不知道你心里一向不敬我们三个姐姐。大夫人好性子,总教导二姐和我多包容你一些。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们的?老爷,小玉是在他院子里出事的,您无论如何也不能偏袒四妹!您要公正的处理此事,给我做主啊!” 三太太穿着粉红的旗袍,一掀下摆就露出一双穿丝袜的大白腿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浓妆艳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看着委屈极了,二太太也在旁帮腔。 徐宴清一句话都不辩解,眼见沈正宏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骊儿忍不住了。 “老爷,奴婢斗胆说一嘴。四太太那天起床后便一直待在书房里画画,奴婢和秀莹一起伺候着,直到三太太带了群家丁来闹事,四太太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是三太太性子急,也不听解释就认定是四太太做的,把四太太按在院子里就是一顿板子,还让一群下人围观,打的四太太几日都下不来床。” 这几年骊儿陪着徐宴清一起,被泼多了脏水,面对这种状况就游刃有余了,知道挑紧要的说。沈正宏果然瞪着三太太了:“你打了宴清?” 三太太是知道徐宴清在沈正宏心里比她和二太太都重要的,立马声泪俱下的装无辜:“老爷,我也是被逼的啊!四妹不肯承认,还当着下人的面顶撞我。您看他的丫鬟骊儿,这死丫头当着您的面都敢顶嘴,可见四妹平时有多无礼了。我是您的三太太,若是被顶撞了也不罚一罚,岂非要被下人看轻了?” 她说的有板有眼的,又是当着众人的面,沈正宏还没开腔就听到大夫人上前来道:“老爷,小玉死的事我也听说了。此事发生在四妹院子里,无论如何是要给三妹一个交代的。三妹打他也是迫于无奈。沈府家规森严,若因为老爷疼爱四妹就默许了这种事,以后府里就没有三妹说话的份了,那我这个大夫人也不好再发话管教了。” 沈正宏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沉着脸不说话。 他知道徐宴清的性子不会做毒死小玉这种腌臜事。可大夫人和三太太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真的为了偏袒徐宴清就无视其他人的感受。他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缓缓道:“既如此。宴清,你就给老三赔个不是吧,让她把这口气消下去,家和万事兴。” 他专心的吹着杯壁上的茶沫子,头也不抬,三太太一听就破涕为笑,摇着沈正宏的腿道:“还是老爷公道。既然四妹要赔不是,那他也要给小玉道歉。不如让四妹对着西方磕三个响头,再抄一遍地藏经烧给小玉吧。” “三妈这叫什么话?小玉又不是人,哪有逼着四妈给一只宠物磕头的?何况这件事也不能证明是四妈做的,何必如此过分?” 一直安静听着,没说过话的沈金玲开口了。她平时就见多了徐宴清被欺负的事,虽不如沈观澜那般强势的抱打不平,但说几句话替徐宴清解围倒是没少做。 三太太一听这话就臭下了脸,只是碍于她是沈正宏和大夫人的宝贝,不好直接怼回去,只能赔笑道:“三小姐是不知道,我这几日老梦到小玉。它成了精,还跟我说不甘愿就这么死了,要找四妹的麻烦。你说它要是真的来作祟了,岂不是闹得沈府不得安宁?四妹磕几个头把它的戾气化了,不就大家都好了?” 沈金玲冷笑道:“瞎说什么呢?都什么时代了还成精?我看三妈你是……” “金玲!”大夫人及时把手搭上沈金玲的肩膀,阻止道:“你一个女孩子知道什么?别随便插嘴这些事。四妹,你就磕吧,磕完了老爷也该回房去歇息了。奔波了一天,老爷早就累了。” 见三小姐都拦不住了,骊儿急的还想说什么,被徐宴清伸手一挡,道:“若是老爷也希望我照做,那我便做吧。” 他说完便走到厅外,在廊下走了几步,对着西方就要跪下去。只是膝盖还没落地,就被一人勾住了手臂。 他抬起眼,沈观澜换了身干净的衬衫西裤,看着他的视线充满了火药味。 徐宴清一怔,莫名想起了刚才发生的那些荒唐事,立刻避开了沈观澜的触碰。 沈观澜也不在意他的冷漠,只在他耳畔悄声说了句:“不准跪,让我来。”便让骊儿陪着他在这等着,大步迈进了正厅。 第十七章 沈观澜一跨进前厅的门槛,便扫了眼屋里的情况。 他四年都没见过沈正宏了,因而一进来,沈正宏便喜得什么都忘了,站起身就朝他伸出手来。 沈观澜上前几步,和他爹抱在了一起,叫了句“爹”。听得沈正宏红了眼眶,拍着他后背激动不已道:“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管家林叔这次是陪着沈正宏去看病的,见到如今的沈观澜,忍不住也抹了把泪,插嘴道:“恭喜老爷,这下沈家齐全了。二少爷留洋多年,比走的时候成熟多了。瞧这身量气韵,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沈观澜比他爹高了一个半头,长得一点都不像年轻时候的沈正宏。但没人会嫌好话难听,特别是刚刚见到宝贝儿子的沈老爷。 他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沈观澜,问了些沈观澜这几年在外面的情况。其实沈观澜一直都有写信回来,大致的情况沈老爷都懂。只是眼下盼回了儿子,免不了要拉着说一番话。 三太太见这爷俩就顾着说话了,徐宴清又站在外面不动,她皱起了细细的眉,等沈老爷说得差不多了才提醒道:“老爷,四妹一直站在外头发呆,不肯磕头呢。” 此刻的沈正宏眼里心里都是这个争气的宝贝儿子,哪里还记得其它的。闻言便道:“这事你们自己处理。观澜,你随我回房去,爹还想再跟你说会儿话。” 说罢便要起身,被沈观澜按住了手臂:“爹,这事怪不得四妈。” 沈正宏疑道:“你怎会知道?” “三妈打四妈的时候我就在场。”沈观澜看了三太太一眼。打从他开口起,三太太的脸色就很难看了,咬着下唇瞪着他,偏偏又不敢随便插嘴。 沈观澜冲她一笑,只是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消失,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他道:“那日我回来,听到四妈院子里传出惨叫声,门口还站着两个家丁拦着。我进去就看到三妈让人抓着骊儿和秀莹,四妈躺在长凳上,当着下人的面挨了三板子。那时候三妈还坚持要打满二十板才罢休,我问她可有四妈做的证据,三妈说不出来。爹,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这样冤枉人,你要是四妈心里会怎么想?要是让你躺在长凳上被人这样打,还让家丁丫鬟们围观你的惨状,你心里会舒服吗?” 这番无礼的话一说完,三太太就开始兴奋了。 老爷平时最要面子了,就连大儿子沈蔽日都不敢当众回他嘴,这沈观澜真是自找死路。 只是她兴冲冲的等着老爷发火,在场的其他人却很淡定。就连沈正宏都像没事人一样,转而瞪着她道:“玉珍,你没有任何证据就打宴清,这便是你的错了。” 三太太没料到老爷不怪说话无礼的沈观澜,反而来怪她。顿时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拽着沈正宏的裤腿道:“老爷怎么能听二少爷的一面之词呢?二少爷都没看到之前发生的事,他若有心偏袒四妹,那我便是浑身长嘴都没用啊!” 沈观澜嗤笑道:“三妈怎么不想想我为何要偏袒四妈?你是在我离家之前便嫁进来的,四妈我之前都没见过。若真要偏袒,我也该偏袒你才是。” 三太太被沈观澜那张嘴堵得说不出话来,见沈正宏不吭声了,便知道这件事没戏了。但她不甘愿一再被沈观澜下面子,急道:“我怎么知道二少爷在想什么?许是二少爷在外学了那些二世祖的做派,见四妹长得标……” 她话没说话便被一个茶壶砸到了肩膀,随即就是碟子碎片和糕点洒了满地。 那茶壶里面装着滚烫的水,砸在她肩上的时候盖子就掉了,茶水泼了她一身,烫的她惨叫起来。立刻伸手拂去旗袍上的残羹碎末,不知所措的看着沈正宏。 骊儿和徐宴清站在屋外,他俩看不到屋内的情况,但里面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眼下听到这声惨叫,骊儿踮起脚靠到了徐宴清耳畔,得意道:“看来三太太吃瘪了,二少爷可真厉害啊!一出手就搞定了贱人。” 徐宴清一直皱着眉,听到骊儿这话便示意她别多嘴,小心被人听到了又惹祸上身。 骊儿不说话了,伸长脖子偷看屋内的情况。 三太太惊恐的看着沈正宏,眼睛里糊满了泪,但是一点哭声都不敢发出来。她嫁给老爷多年,从未见过老爷对她发这么大火的。也不知到底哪句话说错了,怎么就…… 沈正宏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三太太的鼻子,好半天才骂了一句:“贱人!” 大夫人一直抚着沈正宏的后背胸口给他顺气,沈金玲也在旁一直劝着别气。唯有沈观澜翻了个白眼,在他爹说完后又接了句:“蠢货。” 他说的无所顾忌,以至于三太太一听到就气红了眼:“二少爷!我好歹是你三妈!你怎可这样羞辱我?” “三妈,明明是你先羞辱我二哥的。你啊还是回房间里待着,好好思过吧,别再出来气我爹了。” 沈金玲冷冷道。三太太不知所措的看向了沈正宏,似乎还想说什么,身边的二太太拽着她肩上的衣服,示意她别再说了。 直到回到房间里,三太太都没明白过来自己到底错在哪。 二太太见她不肯去换衣服,只得坐下来劝道:“三妹你嫁进来晚,不知道以前的事也正常。老爷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说二少爷的不是,特别是二世祖这个词,你以后千万别再提了,当心老爷气急了真的不管你了。” 三太太抹着眼角的泪,哭的像个花了脸的猫:“为何不能提?” 二太太只得将事情原委慢慢道来。 原来沈观澜不但是沈正宏五十岁时才得的老来子,更是沈家这一代的福星。 他出生的那一年,沈正宏背了两年多的生意困局迎刃而解了。沈家的药材生意不但垄断了宜州城,更是打通了运河沿岸的政府关卡,大部分药材的来货价格都降了三分之一。 省下来的银子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了,把沈正宏乐得心花怒放。在沈观澜满月的时候大摆了七天的流水席,就连宜州城的乞丐们也分到了手指粗的鱼翅羹来吃。 后来的时间里,沈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沈观澜一周岁生日时,沈老爷和宜州军政府达成了合作,又是大捞了一笔。 自此以后在沈家,无人不知二少爷能带旺老爷,而老爷对二少爷的疼爱也不是大少爷可以比的。 沈观澜自小聪明,学什么都有模有样。沈正宏对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又舍不得太约束这个宝贝儿子,只要不走歪路便什么都由着他。也是因为如此,他差点长成了个二世祖。 后来沈正宏及时把他送到许夫子那教养了两年,才把他的性子扭回来了。 只是沈观澜的名声在那时便不好了,长久以来外人提到沈家的二少爷,便是以二世祖败家子来形容的。沈老爷虽然生气,苦于没办法堵住旁人的嘴。后来沈观澜要留洋去学医,他便默许了。 听到这,三太太才知道今天踩到雷了。可她还是很不甘心,凭什么沈观澜就是这么袒护徐宴清。她把心中的疑虑说了,二太太又劝她道:“你若是想要对付那小贱人我是可以奉陪的,只是你莫要再动到沈观澜头上。老爷今日不与你计较,难保下次不动真格。” 三太太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这仇我记下了!他沈观澜可别有什么把柄落我手里,否则定要让他跪着给我求饶!” ===== 等人都散去后,沈正宏独留下徐宴清一人伺候。 徐宴清随着他回到房间里,像往常一样准备给他宽衣,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眉目间隐隐有着怒火。 徐宴清伴了沈正宏一年多,深知沈正宏的乖戾性子。他在儿女面前是慈父严父的形象,对待妻妾和下人却是另一副面孔了。 徐宴清低着头,手也放下了,道:“老爷有话便说吧,莫要气坏了身子。” 沈正宏没有说话,抬起下巴示意继续脱。 徐宴清替他脱掉短褂和外袍,换上暗红绸缎绣麒麟底纹的寝衣,又伺候着他坐在床沿,给他脱鞋洗脚。 这些事徐宴清做的并不熟练。毕竟沈正宏从不在他的房中过夜,他也不能留在沈正宏的房中,平时这种事都是前面三位太太和丫鬟做的。 沈正宏双手撑在床沿上,看着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水盆里搓自己的脚。 那白净柔软的手和自己那双满是干皮的脚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搓洗荡起的水花逐渐浑浊了干净的水面。徐宴清没有嫌脏,可他这副顺从的样子却让沈正宏心里更烦了,沈正宏忽然踩住了他的手指。 徐宴清皱了皱眉,再抬头时脸上又恢复了往常那般平静的神态了。他道:“老爷若是不满意,我现在就去给三太太赔罪。” “赔罪?再闹得家无宁日?”沈正宏终于出声了。徐宴清低垂着眼眉,道:“我私下去给三太太赔罪,不让任何人知道。” 他指的任何人,其实就是沈观澜。毕竟除了沈观澜,这沈家也没其他人会那样袒护他到底了。 沈正宏冷笑一声,沙哑的嗓音带出了几声咳嗽,道:“我不过半个月不在家,你就不能少惹点事?这次还把观澜牵连进来!” 说到这里,沈正宏忽然捏住徐宴清的下巴,抬手就是一巴掌。徐宴清被这一耳光打的耳鸣不止,蹲着的身子没稳住,差点往后栽去。他立刻就换成了跪着的姿势,忍着晕眩感道歉:“是我错了,请老爷责罚。” 他低着头,却不妨碍沈正宏看清他脸颊上红肿起来的半边,以及那几条指印。 “说到责罚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沈正宏眯着眼打量着徐宴清,刚才徐宴清刚进前厅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徐宴清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他道:“听说观澜给你诊断过,不但免了你每日的下火汤,还开了一堆好药给你补身子。” 徐宴清知道老爷回来一定会问这个,因而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二少爷医者仁心,但他不了解老爷的用意。” 他答的不卑不亢,沈正宏又看了他一会,这才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观澜不了解没关系,你了解就可以了。等等去擦点祛瘀消肿的药膏,别叫人瞧见了。” 徐宴清忍着心里想吐的感觉,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多谢老爷。” 沈正宏很满意他这个态度,又抬起他的下巴,指着他喉结上的一块药膏道:“怎么贴了两块?受伤了?” 徐宴清心一虚,立刻垂下眼睫不敢和他对视:“被虫子咬了,我抠的厉害就贴上了。” 沈正宏看了他一眼,伸手捏住药膏的一角,一下就撕了下来。徐宴清痛的皱起了眉,沈正宏打量了两眼,道:“怎么抠的这么厉害?都出血了还贴着药膏,太不当心了。先下去上药,你这脖子白嫩,可别留下什么疤痕,穿戏服要难看了。” 徐宴清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 沈正宏说完想说的,便觉得困劲儿上来了。他抬起一条腿道:“擦吧。” 徐宴清暗暗松了口气,擦完后便伺候他躺下,正要退出去,就听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今晚开始继续喝下火汤,别再让观澜知道。” 徐宴清应了声“是”,关上门的时候眼底浮起了一点湿润的光。 不知为何,眼前居然浮现了沈观澜那张明快的笑脸。 这位真诚而体贴的二少爷,就像戏文里镜花水月里的倒影,与他现世中伺候的老爷有着天壤之别。 他靠在了门板上,手指轻轻触到喉结的位置。那里被他用指甲抠出了几道血痕,虽然很痛,但他只能这么做。他不能让老爷发现沈观澜留下来的牙印…… 他看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心里头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方才和沈观澜做那胡闹至极的事情时还是晴空万里,眼下却乌云密布。大雨汇成了雨帘子,沿着房檐砸在青石板砖上,把一切都染成灰蒙蒙的,像是失去了色彩的画卷。 这是沈府的庭园,也是他的全世界,是他逃不出去的牢笼。 他勾起嘴角,模糊的眼中满是自嘲的笑。 他不答应沈观澜是对的。 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拥有那么优秀的沈观澜,又怎么可能拥有那么痴心妄想的未来呢? 第十八章 徐宴清回到房间里,刚关上门骊儿就迎了过来:“爷,您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他推开骊儿的手,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水灌了下去,心里那阵火烧一样的痛感总算缓下了一些。 骊儿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他身边:“二少爷让奴婢给您传个话。他晚上会悄悄来看您,让您别太早歇息。” 说完便要去脱徐宴清身上湿透的外衫,被徐宴清再次推开了。 骊儿甚少会见他情绪外露的这么明显的,不由得绕到他面前,道:“老爷刚才为难您了吗?”话刚说完便瞪大了眼睛,又急道:“您的脸怎么了?老爷打的?” 骊儿的声音让徐宴清的头比刚才更痛了,他用指尖揉着太阳穴,道:“去拿点梅子酒来。还有,晚上把大门锁上,以后都不准再让他进来。” 骊儿愣在原地,像没听懂似的:“您要喝酒?” 徐宴清经常要唱戏给沈正宏听,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可以不喝酒,这是沈正宏给他的“特权”。他也很爱惜嗓子,就连西厢的小厨房做菜也是滴酒不沾的。 如今听他居然要喝酒,骊儿便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她用力拉开徐宴清的手,看到红肿起来的左脸,还有淌着血丝的咽喉,心疼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老爷为什么又要打您啊?那件事二少爷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徐宴清不想再提,勉强挤了个笑脸安抚她几句,让她先去拿酒来。 骊儿拗不过他,好在梅子酒的果味重,喝起来也不太会刺激嗓子。等取来后,见徐宴清还是穿着那身湿哒哒淌水的衣衫,骊儿便坚持要给他换掉。 徐宴清不再抗拒,等换好后便把她赶出去了,独自坐在桌前喝着。 他以前也喝过酒。那是刚成年的时候,瞒着师父和几个师兄一起溜出去喝的。 那时的酒味他记得很清楚,辛辣中带着苦涩,他刚喝了一口就呛了老半天,打死不肯再碰第二口了。不能理解这玩意这么难喝,怎么还招那么多人喜欢? 后来他成了角儿,名气越大来请客吃酒的人越多。他不是每一个都能推得掉,实在推不过的时候只得喝上几口。那时的酒比他第一次偷喝的劣酒好多了,只是味道依旧辛辣,除了苦涩,他还是尝不出其它的。 直到有一年,有个带队路过的军官听了他一场戏,用礼帖和重礼邀请他吃顿饭。席间他依旧推脱着不喝酒,军官让副官拿了一小壶梅子酿放在他面前,说这是家乡的特产希望他尝尝。他只得抿了一口,惊讶的发现这味道确实不同,甜滋滋又酸溜溜的。那回他贪嘴喝了整壶下去,后来醉的不省人事,醒来时候在自己的床上。 他师父板着脸在桌边坐了许久,等他醒来后用戒尺打了十下手心,逼他发誓下次绝不能喝醉。 那时他才知道,他遇到了好人。 那军官非但没碰他分毫,还亲自把他送回来交给了师父。 徐宴清摇晃着杯子里红澄澄的酒液,唇齿间满是梅子的芬芳。 沈家的梅子酒是太夫人初一十五拜观音时用的,供完就分给各房,自然是好东西。只是他不擅喝酒,分不出来这酒和当时那壶有什么区别。唯一能区分出来的,便是当时喝的时候心情不错,现在却越喝越难过。 屋外雷声轰鸣,还是下午的光阴,天空却越来越暗。屋子里亮着灯,他抬眼扫了一圈,偌大的房间里摆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古董珍玩,全都是沈正宏给他的聘礼。那时他的聘礼太过丰厚,沈家的三位太太都表示过不满,只是沈正宏一意孤行,非要用这个来显示对他的尊重。 尊重么? 每每想起这个词,徐宴清都忍不住的想笑。 沈正宏刚把他娶回来的那段时间对他真的很好,锦衣玉食的宠着。他俩之间除了没有身体上的关系,一切皆是相敬如宾。因为沈正宏爱听他唱戏,他便为沈正宏一人上妆,定做新的戏服,请戏班子的师傅们来,在梨园似模似样的开着只有一位看官的“堂会”。 那时候他为着自己还能继续唱戏而开心,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着虽然拘束,却也不算太糟。后来随着三位太太陆续给他小鞋穿,沈正宏听多了枕边风,对他的误解也就渐渐多了。 沈正宏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他,对他的态度也冷淡了下来。他不似那些女子擅长迎合丈夫的喜好,又不会卖弄风情,偏偏这时候还知道了沈正宏只是拿他当亡妻的替身。 当时徐宴清并没有闹,毕竟他对沈正宏没有感情,他很平静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他看着床边雪白无瑕的墙壁,心里的苦涩就再也藏不住了。 他用指甲一块块抠着墙,边抠边撕着嘴唇上干裂的死皮,直到手指甲扣断了,嘴唇上也血迹斑斑了才停下来。 他唱了小半辈子的戏,演了无数的角色去讨好看官们。本以为在谢幕后就可以做回自己,没想到最终换来的,不过是换个戏台子继续演别人的故事。 徐宴清仰起头,喝光了壶里最后一口酒。他摇晃着酒壶想要再倒出来一些,但什么都没有了。 他趴在桌上,神情呆滞的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帘子,视线越来越朦胧。 耳畔总觉得痒痒的,好像有人在对他吹热气。他烦躁的挥了一把,喃喃道:“沈观澜!你好烦啊……” 没有人回答他。 他转头看去,哪里有什么沈观澜?就连骊儿都不在。 他失望的枕回手臂上,摸着左边肿起来的脸,哽咽道:“好疼啊……” ===== “二少爷,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骊儿正焦急的守在门外,忽然瞧见庭园对面的拱门内窜进来一个身影。那人连伞都没打,就这么从暴雨下一路跑了过来,直到她面前才摘掉眼镜,用湿透的袖子随便擦了擦上面的水珠,又架在了鼻梁上。 “我不放心他和我爹单独相处,他怎么样了?”沈观澜虽是和骊儿说着话,脚下却不停。骊儿见他越过自己就要去推门,忙拦着他道:“二少爷,我们爷说了不让您再来了,您还是走吧!” 沈观澜脚下一顿,疑道:“他为什么不让我来了?” 骊儿苦着脸,表情也是委屈极了:“奴婢怎么知道您跟爷之间发生了什么,奴婢只知道爷刚才也是浑身淋透了回来的。他被老爷打了耳光,还要喝酒,也不让奴婢伺候着。” 骊儿话刚说完就被沈观澜往旁边一推,而他空着的那只手则去推徐宴清的房门。 “二少爷!您不能……”骊儿没说完的话被关在了门外。沈观澜反手锁门,刚站稳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梅子酒香。 他转头看去,徐宴清穿着干净的寝衣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沈观澜快步上前,手刚伸过去就看到他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淌水,立刻把他扶了起来:“四妈?” 徐宴清醉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只是听到这声叫唤,还是条件反射的想到了某个讨厌的人。 他浑身软绵绵的依在沈观澜怀里,嘴里骂着“沈观澜……你闭嘴……你来啦”之类的胡话。只是因为喝多了,他的语气一点恼意也没有,反而带着点沙哑的鼻音。听得沈观澜心疼不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把他搂的更紧了。 想起骊儿说徐宴清被他爹打了耳光,沈观澜便打量起他的脸。不知是喝多了还是什么,他两边脸颊都红彤彤的,弯弯的睫毛上沾着湿漉漉的泪痕,让人忍不住想亲。但他左脸肿了起来,上面还有几道指印破坏了这副醉酒后的美景。 沈观澜眉一皱,刚抬起他的脸就见脖子上也有点血。 那本该是自己牙印的位置上多出了几道带血丝的指甲印。 沈观澜顿时明白了,又气又心疼,指尖都不敢触上那一块,只得将他先抱到床上,开门让骊儿进来。 “爷?!他怎么醉成这样啊?”骊儿一看到徐宴清就慌了,沈观澜让她找来干净的毛巾先给徐宴清擦头发,自己则冒雨跑回去拿药箱。等他再返回的时候,骊儿已经把徐宴清收拾妥当了。 “二少爷,您这身也湿透了,要不奴婢先给您拿件衣服换一下?”骊儿见沈观澜打开药箱,给徐宴清的脖子和脸做处理,不由得提醒道。 沈观澜浑身哪里都在淌水,他紧蹙着眉,全部注意力都在徐宴清的脖子上。好在徐宴清醉的睡过去了,没有乱动,他很快就处理好伤口,贴上了干净的棉纱布。又给徐宴清的脸做了冷敷处理,这才松了口气。 他收拾着药箱,对骊儿道:“这几天让他忌口,发物都别碰,脖子上的伤口也不能沾水。我会每晚来给他换药的,好好休息的话大概一周就没问题了。” 骊儿忙点头,沈观澜把药箱的锁扣扣上,发出“咔哒”的一声。骊儿以为他要走了,没想到他忽然握紧拳头,一拳砸在了木质的药箱上。 “二少爷……”骊儿吓了一跳,惊慌的看着他。 沈观澜的脸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头发乱七八糟,白衬衫和西裤都紧贴着皮肉,狼狈的像头落汤鸡,哪里还有半点风骚的少爷样。 但他一点也不在意,抬起头,眼里的怒火瞪得骊儿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你怎么能让他这副样子还一个人喝醉了?这要是发烧的话是很严重的!”沈观澜忍不住心底的怒火。骊儿从未见过他这么凶的样子,闻言更委屈了,往后退了一步就跪在了他面前。 “那您说我能怎么办?爷回来的时候看着都快哭了,他不让我伺候,他就想喝酒。我总不能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他,总不能连我也去逼他啊!” 骊儿哽咽着抹了把眼睛,沈观澜示意她起来,转头看着徐宴清。 他脖子上那两块白纱布,像是从雪地上反射出的太阳光,刺的沈观澜闭上了眼:“他脖子上的伤是自己抓的?” 骊儿点了点头:“是,去见老爷之前抓的。奴婢不让,可爷说那种印子万一被老爷发现了就没活路了。” 沈观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没有说出过话来。 骊儿也沉默了许久,她一直打量着沈观澜,两只手指交缠在一起绞着。她有一个特别想问的问题,在徐宴清回来的时候就想问了,可现在徐宴清醉了,沈观澜就在这。 骊儿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二少爷,奴婢想问您一个越矩的问题。” 沈观澜的声音沙哑了许多,带着明显的疲惫:“问吧。” “四太太脖子上那两个印子,是您……弄,弄上去的吗?”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沈观澜,这个问题并不是身为下人的她可以过问的,但她不知道沈观澜对徐宴清到底是什么态度。那分明是老爷才能留的印子,怎么能…… 沈观澜没有丝毫的犹豫:“是我弄的。我吻了他,还摸了他。” 第十九章 骊儿惊讶的捂住了嘴,她本想冲口而出斥责的话,但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沈观澜的脸上并没有登徒子该有的得意和猥琐,面对这么认真的二少爷,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哽咽着道:“二少爷……您,您这是在做什么呀!您是想害死四太太吗?” 沈观澜握住了徐宴清的手,将自己的掌心与那只柔软的掌心贴在了一起。他低着头,有一滴水珠悬在了刘海的末梢。 他看着徐宴清睡着的样子,忽然笑了:“你也觉得我会害死他?” 骊儿忙不迭道:“当然啊!他是您的四妈啊!” 沈观澜抬起头来,那滴水珠坠到了睫毛上,一路滑落到嘴边,像极了泪痕。 他又笑了。 镜片上的水汽早就干透了,骊儿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似乎多了些看不懂的情绪。 他摩挲着徐宴清的指尖,缓缓道:“那你觉得他这样活着开心吗?” 骊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观澜又道:“我和我爹不同,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不想看他每天都这么熬着,受那些没意义的罪。我只想看到他开开心心的,难道这也错了吗?” 沈观澜的样子让骊儿再说不出一句谴责的话来。 她不懂,她自己都只是个半大的姑娘,所有关于感情的悲欢离合,她都是从徐宴清扮演的那些角色中看到的。 每回徐宴清沉浸在角色中无法自拔时,她也会难受极了。不止是为戏本里那些无法圆满的故事而难过,更是为了徐宴清难过。 在她心里,徐宴清是“哥哥”。虽然她从没有把这份期望说出口,可她守着徐宴清,就像守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样。 她既害怕现在的日子会把徐宴清活下去的欲望消磨殆尽,又害怕任何一种方式的解脱会带来更难以承受的结果。 所以,当她察觉到沈观澜可能对徐宴清有那种心思时,她真的是又害怕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可在沈观澜真的承认后,她又希望这一切只是开玩笑,而不是真的。 骊儿那张伶俐的嘴在这一刻紧紧抿着,她焦灼的看着沈观澜。明明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她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二少爷看着是那么的难过。虽然他没有哭,还在笑。可骊儿自小便看多了戏,她能读懂沈观澜的真实情绪。 骊儿垂下了头,看着沈观澜满是泥点的皮鞋,最终还是开了口:“二少爷,那您能护住他吗?能带他离开这个家吗?” 沈观澜的笑容依旧是苦涩的:“我不知道。骊儿,我不想骗你。我很想保护他,可他不愿意,他总在拒绝我。我不能真的不管不顾去强迫他,否则我和其他人不是一样了吗?” 骊儿听到这里连忙摇头:“二少爷您和其他人不一样!奴婢看得出来您对爷的好是真的!奴婢也看得出来,爷虽然在拒绝您,但因为您的关系,他最近的情绪确实好多了。奴婢很感激您的,是真的希望您能继续让他开心下去的。” 沈观澜困惑的看着骊儿:“你说他的心情因为我好了许多?” 骊儿用力的点头,指着那片坑坑洼洼的墙壁道:“您看到那些指甲印了吗?那都是他这大半年来夜里抠的!每天早上奴婢给他洗漱,他的指甲缝里都是白灰。可是这些天他都没抠了!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沈观澜的情绪有点缓不过来了。 这时有人敲了门:“二少爷,我是宣纸,来给您送干净衣服了。” 骊儿立刻去开门,宣纸把淌水的油纸伞放在门外,抱着一叠干净的衣服进来。 沈观澜没让他帮忙宽衣,而是把他和骊儿都赶出去守门,自己换。 等他擦干了头发上的水珠后,才让宣纸进来把脏衣服拿走,又坐回了徐宴清的床边。 刚才给徐宴清处理伤口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一件事。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不该放任感情的失控而伤害了徐宴清? 他自小便是在这个家长大的,他母亲是什么样,爹又是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 沈正宏要徐宴清单独伺候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了事情不大好。 他让宣纸在西厢附近悄悄守着,等徐宴清回来了就马上通知他。听到宣纸说徐宴清浑身湿透的淋回来时,他连伞都顾不上拿,冒着瓢泼大雨一路悄悄跑来。 他猜到他爹可能会为难徐宴清了,毕竟三妈闹了那么一出戏。只是他没想到,徐宴清为了藏住他留下的痕迹,居然会自残身体。 这是沈观澜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的局面,可因为他的思虑不周,因为他的冲动,还是发生了。 沈观澜一直握着徐宴清的手,脑子里乱的像有几团麻线缠在了一起。他一点点缕清思绪,直到听到了一声很低的呜咽声。 他抬头看去,徐宴清仿佛说了几个字。 沈观澜没有听清,便凑近他嘴边,问道:“四妈,你说什么?” 许是这个熟悉的称呼的缘故,徐宴清动了动眼皮,居然缓缓睁开了。 他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人。那人近在咫尺,他眼睛模糊得很,可还是能分辨得出那是谁。 他弯了弯眼睛,呢喃道:“沈观澜……” 沈观澜被他那带着梅子酒香的热气呼了一脸,低落的情绪缓和了不少。又见他从未对自己露出过这么温柔的模样来,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下:“我在这。宴清,你是不是醉糊涂了?” 徐宴清没有反应,只是迟缓的眨着眼睛,盯着他看。 沈观澜与他对视了一会,伸手拨开他额前的刘海,看着他依旧红肿的左脸,心疼道:“脸还痛吗?” 徐宴清还是没有回答。 沈观澜等了片刻,道:“宴清,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徐宴清眨了眨眼睛:“你叫我什么?” “叫你什么?”沈观澜愣了,随即便反应过来了,道:“四妈?” 徐宴清扁着嘴,抓开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了。 看着他这副堪称幼稚的模样,沈观澜摸出点窍门了。徐宴清这是不愿听自己叫他四妈呢? 想到这,沈观澜俯下//身,在他耳畔吹了口热气,痒得他忍不住打颤,又低低道:“宴清,是不是想听我这么叫你?” 徐宴清不说话,还把脸闷在了枕头里。 沈观澜咬住了他的耳朵,舌尖往耳孔里钻去。徐宴清果然受不住了,脚一蹬就要抬手打他。那手刚举起来就被沈观澜握住,两人手背扣着手心,十根手指交缠在了一起。 徐宴清痒得浑身难受,只觉得耳朵里那东西又湿又软的。他忍不住呜咽出声,用另一只手去推沈观澜。 但他没有推到,那只手刚举起来就落回了床上,紧紧揪住了一旁的毯子。 …… 他摇了摇头,咬着嘴唇不吭声了。 沈观澜哄他:“你不告诉我,那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徐宴清看着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让沈观澜心花怒放的话。 沈观澜怎么都想不到能从他嘴里听到“你是坏蛋”这种带着点撒娇语气的话,忽然觉得徐宴清喝醉了真的挺好的。看来人都是一样的,平时端的有多严肃冷漠,骨子里一旦放纵开了就有多诱人。 他握着徐宴清的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道:“我怎么坏了?我明明那么喜欢你。” 徐宴清吸了吸鼻子,鼻音比刚才更重了:“谁准你喜欢我的!” 沈观澜装可怜道:“喜欢哪是能控制住的?宴清,你瞧瞧,你其实也不讨厌我啊。”说完又把手伸下去捏了捏。 徐宴清浑身一抖,还来不及骂出声,鼻子忽然很痒。 他转开头去打了两个喷嚏。沈观澜愣了下,发现他喘的比刚才厉害了些,就摸了摸他的额头,立刻起身去拿桌上的药箱。 徐宴清在他拿出体温计的时候又打了两个喷嚏。沈观澜边哄他边解开了衣扣,把那支水银体温计塞进了他腋下,让他夹好。 徐宴清的腋下很热,忽然夹到这么冰凉的东西,忍不住扭了扭,像个孩子似的拒绝:“不要!好冰……” 第二十章 “乖,别动,你可能发烧了。”沈观澜边哄他边叫门外的骊儿进来。 骊儿见徐宴清醒了,还没来得及上来问情况,就被沈观澜指使去拿毛巾和冰块来。等她端着东西回来后,发现沈观澜正拿着一支钢制的玻璃针筒,哄着床上一直闹腾的人。 骊儿从未见过徐宴清这个样子,抱着毯子缩在角落里,眼里满是泪,惊恐的看着沈观澜。 “二少爷!您这是?”骊儿忙上前道。 沈观澜见她回来了,赶紧让她上来帮忙按住徐宴清:“他发烧了,我要给他打退烧针,这样好得快。” 宜州是有医院的,骊儿也见过西医上门来给几位太太和老爷看诊,对针筒并不陌生。她赶紧脱鞋上床,和沈观澜一人一边按住徐宴清:“爷,您别怕,打一针就好了。” 徐宴清到现在还是醉的,举动不受自己控制。他害怕那细细尖尖的东西扎进身体里,怎么都不肯安静下来。 沈观澜没办法了,只能又拿出以前哄小朋友的招数:“宴清,你不是鼻子不通了吗?打一针就不难受了。你乖乖趴下,打完针我给你拿吃好吃的,好不好?” 徐宴清皱着眉,依旧拽着毯子不肯动。委屈的眼神仿佛在控诉着沈观澜就是个大骗子,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 沈观澜举着钢针筒的手都要酸了,又不舍得用蛮力把他按在床上,好在骊儿比他更有办法。 沈观澜见骊儿对着徐宴清耳语了几句,徐宴清呆呆的看着她,居然很快就顺从了下来,不甘不愿的趴在了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不动了。 骊儿忙示意沈观澜打针。不过这针要打在屁股上,沈观澜让她转过脸去,她便看着墙壁按住徐宴清的肩膀。沈观澜把徐宴清的裤子趴到了屁股下面,也没心思去看那两团肉了,一抹上凉凉的碘酒就扎了下去。 他打针的技术又稳又准,在医学院里无人能比。但徐宴清怕疼,那一针下去还是痛的又要乱动了。 幸亏骊儿按住他的肩膀,沈观澜又在他脚边压着,直到针筒里的液体都打完了才放开他。 徐宴清还是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肯抬起来,沈观澜也不勉强他,给他穿好裤子,让骊儿把冰块包在毛巾里,敷在他颈子上。 那退烧针里含有镇静的成分,徐宴清本就是喝醉的状态,打下去没两分钟就又睡过去了。 沈观澜把他翻过来,又包了几块冰放在额头和腋下。骊儿退到床下,看他忙碌却有条不紊的样子,不知为何竟有些放心了。 以往徐宴清生病的时候都只有自己守着,这是第一回她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呢。 骊儿欣慰的看着,等沈观澜忙完了才道:“二少爷,不如您先回房去吧。马上要用晚膳了,老爷今晚回来肯定要所有人一起吃饭的。若发现您在四太太这里,怕是不好。” 沈观澜知道骊儿的顾虑,他让门外的宣纸进来,吩咐宣纸先回去,若有人来传话了便找借口说自己在洗澡,晚点过去。 宣纸走后,沈观澜又让骊儿勤快点给徐宴清换冰,说不能化成水了。自己则坐在桌边,翻找着那些瓶瓶罐罐配感冒药。 他这次回来,大部分的行李都用了轮船寄,其中就包括一些珍贵的药和全身医疗用具。那是他毕业的时候在导师的介绍下买的,就是因为国内的医疗水平落后,医用器具也不如国外的先进。他希望学有所用,而不是被这些耽误了无法救人。 他自己带的行李箱里只有一些常备药,故而配了半天,还是少了消炎的。 他让骊儿看好了徐宴清,自己打着伞出去,打算去宜州的医院开一点来。 骊儿看着依然在打雷的天,劝他明日再去。那医院离沈府挺远的,就算开车来回也要两个多小时。 沈观澜怕没有消炎药,夜里徐宴清的烧没法退,坚持要去。只是他到了门口一问,车子被他妈用了。 没有汽车,靠拉黄包车来回的时间更久。沈观澜正着急,就见沈金玲撑伞走了过来,道:“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观澜随口回她:“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把东西落在教堂了,打算在吃晚饭前去拿回来。” 沈金玲放学后都会去附近的圣安教堂做义工。圣安教堂每天都会接待一些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们,沈金玲不但会亲自帮他们处理一些小伤口,更是在金钱上提供帮助。 沈观澜听说她要去教堂,顿时想到教堂也有药,便跟她一起撑伞往隔壁街的教堂走去。 雨下了两个多小时,刷着广告画的墙壁早已湿透了。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就连沿街的铺面也早早打了烊。 沈金玲已经知道沈观澜找消炎药的原因,观察了他一路,等快到教堂前才叫住了他。 “二哥,你为什么对四妈这么上心?” 沈观澜的心思不在这,被这么问,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金玲两步追上他:“你这次回来才多久,居然为了四妈当众下三妈的脸面?虽然我也觉得三妈那人很有问题,但你……” 沈金玲找不出词来表达那种奇怪的感觉,她顿了顿,继续道:“二哥,你以前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以前妈和她们几个闹得再厉害,你也从来懒得理的。” 沈观澜心一沉,撑着的伞在雨中晃了晃。这才想起这个妹妹自小便是心思敏锐的,只得掩饰道:“那是以前,我学了四年的西医,想法也不同了。” 沈金玲又盯着他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异样,就认同道:“你确实变了,想法比以前成熟多了。” 沈观澜默默松了口气,和她一起往圣安教堂的台阶走,听沈金玲又道:“其实我也不认同她们的做法,可这件事是爹默许的,我和大哥就算觉得过分也拗不过爹的态度。” 沈观澜停下了脚步:“为什么她们要这样针对四妈?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沈金玲转身看着他,神情很是无奈:“你是见过四妈长相的,就该猜到爹为什么会娶他回来。我能理解妈她们的嫉妒心,但四妈挺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是爹给他的太多了。爹的偏心把他推到了众所不容的位置上去。” “爹既然偏心他,为什么又让别人欺负他?”沈观澜继续问道。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妈也不会跟我说这些。不过每次她们欺负四妈的时候,我和大哥一插嘴就会被妈训诫。二哥,我之所以问你为什么会对四妈这么上心,就是怕你做过头了激怒了妈她们。”沈金玲叹道。 沈观澜没有再说什么,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前方那座白色的圣安大教堂。 五层高的西式建筑顶端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中间囚禁着被铁链束缚的耶稣。 那是以自己的血肉和生命去救赎世人的上帝。此刻他立于风雨中,身后是滚滚乌云和不时划过的闪电,身前就是整座城市。 沈观澜习惯于教导病人相信上帝,信他们的病能得治。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力量,是治病的过程中不可缺少的。可他自己却没有这种信仰。 但这一刻,他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耶稣基督,却忽然生出了一种冲动。 如果信仰真的可以让徐宴清得到救赎,他愿意相信耶稣一次。 可是只靠信仰真的可以实现吗? 沈观澜自嘲的笑了,让沈金玲带他进去,见了圣安教堂的神父赫里。 赫里神父四十多岁,来宜州传教已经好几年了。沈观澜在留洋之前对教会无感,自然就没有见过他。 赫里神父与沈观澜亲切的打了个招呼,沈金玲说了他的来意。赫里神父欣然点头,取了消炎药来给他,还让他有空可以多来教堂坐坐。 沈金玲拿了自己的东西就跟他一起回了家,刚进家门就看到沈金玲的丫鬟急匆匆的跑来,说大少爷回来了,老爷说人齐了就开饭,只等他俩了。 沈观澜听她说人齐了,就问了句四太太也到了? 那丫鬟摇头道:“四太太没去。听说是发烧了,本来大夫人坚持要让他来的,是太夫人发话让他休息。” 沈观澜就跟沈金玲说自己去送药,让她先过去。 进了徐宴清的房间后,他让骊儿倒来温水,扶起徐宴清把两颗消炎药喂了进去,又拿体温计量了下,发现确实有退了些,这才放心去了饭厅。 这顿饭所有人都吃的很开怀,只有沈观澜心不在焉的。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沈正宏和太夫人身上,聊着过两日便是太夫人大寿了,该请的亲戚朋友以及当天的安排等等。 没人看出他的不对劲,不过饭后沈正宏还是把他叫去书房又谈了一会。 等出来的时候,沈观澜看了眼手表,都快十一点了。 他惦记着徐宴清,便避开下人溜到了西厢,刚推开门就看到有人坐在床边吐。 骊儿端着个痰盂接着,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二少爷您可算来了!爷都吐了好几回了,您看看有没有止吐的药啊?” 沈观澜正要上前去看情况,结果正在吐的人听到骊儿的话,脸色都变了,捂着嘴就把蚊帐拉上,背过去不肯面对着他了。 沈观澜脚步一顿,疑道:“宴清?你酒醒了?” 徐宴清呵斥道:“出去!谁准你进来的!” 沈观澜一怔,还没开口就见骊儿一个劲的使眼色,用嘴型道:“他、在、生、气!” 沈观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怎么又得罪他了。骊儿把干净的痰盂和毛巾放在床沿,拉着沈观澜就要出去,只是两人的腿还没迈出门槛,就见徐宴清“呕”了一声,掀开蚊帐又抓起了痰盂。 沈观澜哪里还顾得上他在生气,几步冲到床边去,也不嫌脏,帮他捧着痰盂又给他顺气,还叫骊儿赶紧倒水。 徐宴清吐的只剩酸水了,他推了沈观澜几下,这人纹丝不动的贴着自己。他没力气继续推了,只得先接过杯子漱口,又喝了一杯温水。 沈观澜见他没再吐了,就让骊儿把东西都拿下去,徐宴清要他也一起出去,他没搭理,吩咐骊儿关好门,在外面守着。 骊儿听话的照做了,徐宴清见沈观澜连自己的丫头都能使唤了,心里又来气了。正想教训这个混蛋,就见他搂着自己的肩膀,手背贴上额头试温度。 徐宴清是被想吐的感觉憋醒的,等他吐完人也清醒了,觉得头晕眼花,屁股靠近腰的那块还一阵阵的酸痛。 骊儿把他喝醉后发生的事说了,听到沈观澜和自己单独待在屋子里好一阵子时,徐宴清回忆了许久,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骊儿又说他发烧了,沈观澜给他打针的事。 听到这里,他的面子绷不住了。 沈观澜怎么能当着骊儿的面脱……尽管骊儿再三保证什么都没看到,徐宴清还是气的不行。 眼下见他又贴着自己动手动脚,徐宴清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用力一推就把沈观澜推了下去。 沈观澜没料到他会忽然发力,虽然没被推到床下,但是重重撞在了床架子上。 徐宴清的床是红木做的,床架也是实心的,沈观澜撞了上去,后脑勺磕到了棱角上,痛的他皱起了眉,“嘶”的倒吸凉气。 徐宴清也没料到他会受伤,急得要伸手看他怎么样了,可那只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看着他那副纠结的样子,沈观澜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捂着后脑趴在了床上,哀叫着“疼”。 徐宴清被他逼真的演技唬到了,犹豫了片刻,还是靠过来拍了拍他,不安道:“二少爷,你没事吧?” 沈观澜等的就是他这一下,装出委屈的样子来控诉他:“四妈,我不知又怎么得罪你了。可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怕你烧还没退。你怎么就舍得这么大力的推我啊?疼得我眼前都在打转了!” 徐宴清忙道歉:“我没想到……我……对不起啊二少爷。这样吧,你把手拿开,我帮你看看吧?” 第二十一章 沈观澜把手拿开让他看。 徐宴清小心的拨开沈观澜脑后的发,发现那一块确实红肿了起来,越发愧疚了:“这样吧,我给你擦点消肿的药油。那东西气味不大好,但我以前练功受伤了都是擦那个,很管用的。” 沈观澜听到这里,抬起头看着他:“以前经常受伤?都伤在哪?全好了吗?” 他忽然换了态度,关切的打量着徐宴清。这目光太直接了,即便徐宴清穿着衣服,也有了种被他看光的错觉。忙拉开了距离,尴尬道:“都好了,谢二少爷关心。” “不要叫我二少爷。”沈观澜并不介意他的后退,主动朝他靠近。 徐宴清身后就是墙壁,若沈观澜再逼上来就没地方躲了,只得伸手去挡。刚触碰上就被沈观澜抓住了手腕,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修长的手指顿时蜷了起来,徐宴清瞪着他道:“放开!” “不放。白天我爹是不是又为难你了?他除了打你的脸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的?你告诉我!” 徐宴清想要抽回手,但是沈观澜力气更大,他的掌心下就是沈观澜厚实的胸膛,那人毫不掩饰的目光就在眼前。这让他慌了,仓促的摇着头,躲避着沈观澜的视线:“二少爷!请你自重!” “我很自重,否则我现在就抱着你说话了!”沈观澜理直气壮道。 徐宴清的脖子都僵硬了,满脸通红。他不敢去看沈观澜,沈观澜就趁机靠近,直到呼吸都贴到他脸颊上了,他才受不了了:“你到底想玩弄我到什么程度?!” 又是这句! 沈观澜无奈道:“中午才说过我喜欢你,这么快就忘了?” 徐宴清又羞又急,哪里还顾得上他们靠太近的事,怒道:“你别发疯了!我是你爹的人啊!你想要玩男人就去外面找!” 他一转过脸来,沈观澜就看清了那双眼中凝聚起来的泪光,那不甘屈辱的模样就像被自己欺负狠了。 “宴清,为什么你总在误会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太快了?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沈观澜耐着性子问道。 徐宴清抿着唇,愤恨的瞪着沈观澜。 他不肯说话,沈观澜就继续:“其实我也觉得挺不真实的,我活到这么大还没对谁动过心。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被你那副扮相惊艳到了。后来得知你是男人,我对你的感觉就变得怪怪的。我会很关注你,总想往你这里跑,心里老在牵挂着你。” “我知道你是我爹的人,可我爹老了,他不能给你幸福,还逼你喝那种东西。宴清,你自己应该很清楚,那东西已经给你造成了实际伤害。你要是再这么喝下去,就像我最初给你诊断的那样,你是活不了多久的!” 沈观澜殷切的注视着他。这番话让他眼中的抵触情绪没有那么激烈了,却还是充满了防备。 “你看,你总是拒绝跟我沟通,拒绝我关心你。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怕其他人发现,怕惹来更大的麻烦。可我已经想好了,只要你愿意我就带你离开这个家。我们去北平,那边的长安医院有我师兄在,我回国之前就和他谈好了,会去那边做外科医生。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在那边生活。一切问题我来考虑解决,你不用再怕了,爹拦不住我们的。” 沈观澜极力解释着,希望徐宴清能明白他不是一时冲动。可两人对视了许久,他却等来了徐宴清一声嘲讽的笑。 沈观澜心一沉,还没开口就听他道:“二少爷,你自己都觉得喜欢我是不真实的,却要我相信你?” “我的意思是在刚喜欢上你的时候觉得不真实,并不是说我没想清楚!”沈观澜辩解道:“宴清,我若是不喜欢你,就不会想对你做那些亲密的事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老爷和大夫人的心头宝,他们怎么会允许你和我这种人在一起?二少爷,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你清醒一点吧。不管你对我……这都是不可能的!” 架不住沈观澜这样急迫的态度,徐宴清只得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本以为沈观澜能听懂了,没想到那人抓着他的肩膀,忽然把他推倒在床上:“怎么不可能?连做都不去做,你怎么知道一定不可能?!” 徐宴清刚刚卸下防备就被他忽然压住,还握住了最要命的地方,顿时吓得心惊胆战,抬手就要打他。 沈观澜由着他打,只专注的揉着那里。徐宴清惊惶的乱了章法,也忘记轻重了,居然将沈观澜的眼角刮了道血痕出来,脖子上手臂上也抓出了好几道指甲印。 沈观澜忍着痛没出声,直到手上的东西起反应了才停下来。 徐宴清的眼里糊满了泪,沈观澜这种不管不顾羞辱他的举动比起沈正宏有过之无不及,他根本承受不住。在沈观澜停下来后,他瞪着身上那人,终于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你是不是想逼死我才甘愿啊!!” 他这声叫喊连门外的骊儿都听清了。骊儿吓了一跳,想要推开门,就听到沈观澜也吼了起来:“我就是不想你死才要逼你的!!” 他俩一个吼得比一个大声,骊儿的手拽着门栓,慌的四下打量,就怕有旁人路过了听到,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 徐宴清被沈观澜从未有过的凶悍样子震慑到了,刚刚爆发出的情绪又萎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人,那人在他身上点着火,他的心却像掉进了冰窟里,冷的浑身都在抖。 他以为沈观澜是不一样的,以为这个满脑子新进思想的二少爷会尊重他,理解他的痛苦和无奈的。可终究是他想错了,在沈观澜眼里,他不过是个新鲜的玩物,如果用道理说不通,就用逼迫的方式来让他低头。 他再克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和绝望,只能用手背挡住眼睛,任由那些失控的情绪逐渐浸透了袖子。 为什么连沈观澜都要逼他?为什么沈家的每一个人都不肯放过他?他到底为什么要受尽折磨?为什么?! 沈观澜知道他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契机,也知道他这种性子除非逼到极限,否则不会有勇气接受改变的。于是忍着心痛继续道:“宴清,刚才你一直在担心和我在一起后的问题,但有一个最关键的你却没想到。为什么你不是先考虑自己能不能接受我?” 徐宴清的呼吸一岔,有个朦胧的念头像是浇灌了雨水的春笋般破土而出。但他没来得及细想那是什么,便听到沈观澜又开了口。 “你是不是没有喝醉后的记忆?所以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自己在我面前是什么样的。如果你不记得了,那我帮你记起!” 沈观澜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徐宴清听到这里彻底慌了,再顾不得狼狈的模样,想要阻止沈观澜,却还是晚了一步。 第二十二章 …… 直到沈观澜将他搂在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时,他还是无法回过神来,身体还会不时的痉挛一下。 沈观澜边等徐宴清平复下来,边在脑子里回忆着以前上课学到的知识。 他学的是外科,当时的医学院划分没有那么细致,几乎所有的外科大夫都擅长全身的外科疾病。只是对于生殖外科他没兴趣,也就没花心思去研读这一块。 眼下他就后悔了,脑子里不多的知识量没办法让他分析出徐宴清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得等明早联系下长安医院的师兄,问问看对方。 他打定了主意,便去看怀里的人。徐宴清一直闭着眼睛,此刻呼吸也平稳了,若不是睫毛一直在颤,脸也红红的,沈观澜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宴清?”沈观澜低声叫道。 徐宴清刚才与他做了那种荒唐事,根本没办法面对他,只能继续闭着眼。 沈观澜知道他经过刚才的事,心里肯定一下子过不去,也就没有逼他睁眼,继续问道:“刚才有没有觉得痛?” 徐宴清还是不回答。 沈观澜叹了声气,把下巴抵在他头顶上,道:“明天早上我问问师兄,你这个情况该怎么治。不过你别担心,既然能到,就说明主要神经功能都没什么问题,应该是药物导致的堵塞。我会把你治好的。” 徐宴清的眼皮动了动,呼吸有刹那的不稳,依然没有声。 沈观澜继续道:“现在该信我了吧?若不是真心喜欢你,我又怎会愿意用嘴帮你?宴清,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件事,我可以给你时间,可我希望你不要再逃避了。现在是新时代了,人人都是自由平等的,你的身份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出生只是决定了我们的起点,不代表一辈子都不能改变的。” 沈观澜放开他,在他唇上印下了一吻:“我不会逼你马上就跟我走,但你要先和我谈个恋爱。如果我们试过了,我还是不能给你想要的,或者你对我无法动心,那我就不再纠缠你了,好吗?” 第二十三章 沈观澜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真的没再找过徐宴清,直到太夫人的大寿当日。 沈正宏早年退下来了,由沈蔽日坐了他的位置,仍是宜州商会的副会长。故而沈家太夫人的寿诞办的门庭若市,宜州城有名望的商贾世家们纷纷携礼来道贺。就连宜州军政府都派人来了。 沈正宏一身喜庆的华服,与大夫人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宾客。沈蔽日则与大管家林叔忙碌着前厅后院的安排。 太夫人九十高寿,满头华发,人看着精神倒不错。正坐在祠堂里,与前来祝寿的沈家的旁支亲戚们闲谈着,二太太和三太太在旁作陪。 整个沈府大院到处都是忙碌的下人,唯有一处很安静,那就是西厢。 徐宴清坐在窗前,对着镜子里的人发呆。 沈家前几日就在前厅的大花园中搭好了戏台子,请的戏班也已经登台唱堂会了。台上负责乐器的老师傅们和几位生旦搭配着,正在演一出《十全十美》。台下已经有不少落座的客人们,或吃茶嗑瓜子看戏,或闲谈着。 沈家原本请的是传承茶楼的戏班,可这段日子徐宴清身子接连不好,大夫人便找了个借口请来了相思班。 这相思班是从绍兴起家的,随着当家花旦“落霜”的名声鹊起而传遍江南。这两年除了北边不太平外,相思班所到之处无不引人追捧,落霜的名气也水涨船高了起来。 大夫人闲来也爱听戏,只因沈老爷迷恋戏子,娶进家门和她作对后,她便少了听戏的兴致了。 这回请相思班来,一是刚巧相思班数日前才来了宜州,二是想借着落霜来压一压徐宴清的气势。 本以为不会那么顺利的,没想到老爷居然没反对。大夫人便卯足了劲,亲自带着大管家林叔登门造访,花了重金才让相思班的班主落霜同意,来沈府唱一天的堂会。 眼下临近中午了,台上的戏已经唱完了两出,再过一会便要开席了。贺寿的重头戏和太夫人点的两台戏都在饭后,落霜自然也是等到那时再登场。 而作为沈正宏四太太的徐宴清则一直都没现身。虽有不少宾客私下在议论他,却没人当众问出来。毕竟徐宴清以前就算再红,如今也是沈正宏的人了。 徐宴清叹着气,把沾了油彩的笔搁在镜子前,起身想去倒杯水喝。一转过来就看到有个脑袋伸进门里,正打量着他笑。 一看到那张脸,他就立刻背对着那人了。 沈观澜从身后拿出一束用玻璃纸包好的百合花,走到他身后:“宴清,送你的。” 他下巴垫在徐宴清肩上,歪着头傻笑。徐宴清看着那束鲜嫩的百合,眼里似乎亮起了一点光,很快又黯淡了下去,转开头道:“大白天的,谁放你进来的。” 沈观澜挑起嘴角,把他整个圈进怀里。徐宴清挣扎了一下,沈观澜没松开他,还在他泛红的耳朵上亲着:“白天我不能来,那晚上你可不准再锁门了。这两天我真是难受又忐忑,宴清,你也该给我一个答案了吧。” 徐宴清浑身僵硬的避着沈观澜的亲热。 自从那天做了那么荒唐的事后,他到现在都冷静不下来。只要一个人呆着,就不受控制的想到沈观澜。想这个人对他的好,又对他耍无赖耍流氓,想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讨厌这么乱来,偏偏满脑子的新进思想又那么的吸引人。 沈观澜说是给他时间考虑,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什么叫先谈恋爱?这么荒唐的要求,叫他怎么能答应…… 徐宴清头疼了两日,吃不下睡不好的。骊儿担心他这个样子,想告诉沈观澜,又被他再三警告不能多嘴。 今日骊儿守在门外,一看到沈观澜就兴奋不已,都不必沈二少开口她就主动放人进来了。 沈观澜搂紧了手臂,感觉怀中的人似乎又瘦了点。从侧面看去,徐宴清的下巴线条更尖了。他看了眼还贴着纱布的喉结位置,心疼道:“去坐着,我帮你看看这伤恢复的怎样了。” 徐宴清不想让他看,沈观澜就不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徐宴清拗不过这人,先坐回了椅子上。 沈观澜拿了张圆凳子坐在对面,揭开纱布检查了下,伤口愈合的还不错。他放心了,看着徐宴清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便道:“我真的让你这么不开心么?” 徐宴清看了他一眼。 换做以前,一定会毫不犹豫说是的。可如今看到沈观澜,他的脑子就不自觉的想起了那天的事。想起了沈观澜居然用…… 那个举动就像一个魔咒,时刻的提醒着他,这位二少爷真不是想玩弄他的。 他心里苦闷得很,脑子里也乱糟糟的,故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沈观澜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了。 那人湿热的舌顶开了他的牙齿,吓得他慌忙要推开,奈何沈观澜早就把他揽进怀中。他推不动,只能被迫接受着。直到被吻的喘不上气了才结束,沈观澜还用指腹抹去了他嘴角的涎液。 徐宴清的脸就像染上了火烧云的霞彩,又红又烫,根本不敢去看沈观澜。沈观澜在他眉心处又亲了一口,道:“宴清,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徐宴清慌乱的摇着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的身体早就接受我了,你还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沈观澜抬起他的下巴,要他看着自己。 徐宴清的眼里含着水光,无措的看着沈观澜。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真的已经用尽办法推开沈观澜了,可是没有用啊…… “宴清,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不会留在这个家里的,去北平发展是我的心愿,家里没人能阻止我。你也不必担心我们今后的生活,我会养你,会照顾你,我会做一个好丈夫的!” 沈观澜尽着最大的努力表达心意,希望他能感受到。而这番话听进徐宴清心里,却令他想起了另一个更艰难的问题。 他拿开了沈观澜的手,又一次低下了头:“你说的这些都很美好,可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了。” “什么事?”见他终于肯跟自己谈了,沈观澜迫不及待道。 徐宴清自嘲的笑了:“二少爷,你知道我是男人吧。” 他依然不想对沈观澜说这些,他知道沈观澜对他是真的好,可他也害怕。这样猛烈而不真实的感情像山崩一样朝他涌来,让他措手不及,根本没有办法招架住。 他其实很害怕万一真的依赖了沈观澜,真的把希望放在了这位少爷身上,若有一天沈观澜腻了他怎么办?若有一天,沈观澜对他的感情变淡了,被迫或者主动的想要结婚生子,那他又该怎么办? 他那么尴尬的身份又该何去何从?到那时,等待他的也许是比现在更无助的境地吧…… “我当然知道!宴清,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怕我们不能结婚?这个你放心,如果你想我就带你回英国去。我们可以在那边注册,你知道吗,在国外早就有……” “不是,不是这个。” 沈观澜话没说完就被他摇着头打断了,见他又不吭声了,沈观澜都急出了满头的汗,求着他道:“宴清,你就说出来吧!把你所有的担心和顾虑都告诉我!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你别一个人闷着啊,你这样,我心里真的好难受,好痛的!” 他拽着徐宴清的手,又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因为激动,他的心跳比平时快多了。 掌心下那一层鼓动的肌肤是温热而厚实的,那是徐宴清曾经依偎过许多次的胸膛,是他嫁给沈正宏以来从未感受过的安心。 他茫然的看着沈观澜,这人是沈正宏的儿子,自己是不可能也不应该扯上交集的。可是这辈子都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他真的有些……抗拒不了了…… 徐宴清哽咽着,终于道出了那句让他最难堪的话:“可我没办法……给你生孩子的……” 沈观澜愣住了。 片刻后,他重重一拍脑门,气道:“我还以为你在介意什么!你是不是傻糊涂了?我当然知道你是男人也生不出孩子。宴清,你真的是,你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什么样的教育啊。你怎么能……傻成这样啊!” 沈观澜本想说他迂腐,可一想到他并不是自愿变成这个样子的,又不忍心了,及时改了口。 徐宴清怔怔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沈观澜心疼的把他搂进怀里,见他没有挣扎,便继续开解道:“如果要我跟一个没感情的女人结婚,就只是为了生孩子继承家业,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我有大哥有妹妹,他们都能生沈家的继承人。宴清,我说过不止一次会去北平。这是我回来之前就决定好的,不只是因为你。但是如果你愿意跟我去,我会很开心,非常的开心!” 沈观澜轻抚着他脑后的发,在他耳畔悄声道:“如果以后你想要孩子,我们就去孤儿院或者教堂领养。你想要几个都可以,只要你也能开心。” 沈观澜今天说的这些话以前从未对他提起过,但也因为这些话太过于坦诚了,就像一缕春风,终于将他心里盘桓的迷雾都吹散了,露出了满地盎然的生机。 他拽着沈观澜的袖子,要那人放开他。 这一次,他主动盯着沈观澜许久。久到沈观澜又开始担心他了,才缓缓道:“你能不能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会喜欢上我?” 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好,又闷又不会说话,也没什么讨人喜欢的优点,还是已经嫁过人的。沈观澜却完全不同,不但生的好看,更是留洋回来的少爷。随便往哪一站都能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这么优秀的人会喜欢上他,这对他来说真的太不真实了。 他总算问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沈观澜欣慰的笑了。唇边的酒窝暖暖的,像是三月春光照进了他瞳孔里。 “因为你很善良,总在替别人考虑而隐忍自己。宴清,我就是说不出的心疼你。就是想让你开心起来,想让你每天都活的很幸福,想让你的眼睛只看着我一个人。” 沈观澜捧着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用呼吸去交缠他的呼吸:“喜欢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多少苦难,才导致你这么不自信又不肯信任别人,但我希望以后你能信任我。把心里想的,藏的那些都告诉我,让我变成你的依靠,好吗?” 徐宴清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喉咙酸涩极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理智让他明白这样做是不对的,可他却没有办法再推开这么好的沈观澜了。 如果这是老天爷对他的补偿,那他是不是可以尝试一次?可以去相信沈观澜真的能带他脱离苦海? 沈观澜将他抱进怀中,在他耳畔温柔道:“宴清,我真的好喜欢你,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所以你真的不能因为身份的问题就拒绝我,否则我会很难受,我也会想哭的。” 徐宴清把脸埋在沈观澜的肩膀上,许久后,终于极轻微的点了点头。 沈观澜感觉到了,大喜过望,松开他就想确认。此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了骊儿的呵斥声:“你谁啊!这是沈府后院你不能进来的!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啊!喂!你……” 徐宴清一听就知道不妙,脸色都白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难为情,立刻拉着沈观澜进了帘子后的更衣间里。 他俩前脚刚进去,后脚那门就被人推开了。 第二十四章 骊儿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进来:“你这无礼之徒!居然连四太太的屋子都敢闯,信不信我喊人了!” 徐宴清和沈观澜躲在了衣橱旁边的小格子间里,沈观澜见他死死盯着那道帘子,便搂住他安慰道:“别怕,骊儿会这么说,证明来的人不是沈府的。” 他是靠在徐宴清耳畔悄声说的,热气灌进了耳朵里,痒得徐宴清直打颤。沈观澜趁机在他脸上偷了个香,被他瞪了眼,用嘴型道:“别乱来!” 沈观澜笑了笑,同样用嘴型回了个“好”字,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道清越的男声:“冒昧打扰了,晚生徐洛宁,不知宴清师兄可愿出来一见?” 那人话音刚落,徐宴清就愣住了。 沈观澜低头看着他:“这人你认识?” 徐宴清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让沈观澜放开自己,掀开帘子就出去了。一看到屋子里的人,他的眼眶就红了。 面前的青年不过十七八岁,身量比他还矮些,却生的眉清目秀,皓齿红唇,一张娃娃脸依稀能看到当年的模样。 “洛宁?真的是你!”徐宴清开口便哽咽了。徐洛宁扁了扁嘴,一声“师兄”刚叫出口就扑进了徐宴清怀里。 骊儿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沈观澜也走了出来,打量着在徐宴清怀里哭的像个孩子的人。 “骊儿,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人再进来。”徐宴清安抚着徐洛宁,还不忘叮嘱骊儿。同时也转头对沈观澜道:“你也先出去吧。” “我不走,他是谁?”沈观澜见徐宴清就顾着安慰怀里的人,不乐意了,抓着徐洛宁的脖子就把人拉开。 徐宴清忙道:“他以前是我的师弟,你轻点。” 徐洛宁一把抹掉眼角的泪,不满沈观澜弄皱了自己的衣领,瞪着沈二少道:“那你又是谁?” 他言行举止和徐宴清完全不同,虽说是徐宴清的师弟,沈观澜还是不买他的帐:“这里是我家,你是怎么进来?该不会是趁乱溜进来的吧?” “放屁!我可是沈家花重金请来的!”徐洛宁怒道。 “花重金?”沈观澜抓到了话中的重点。今日家里花重金请来的就只有唱堂会的相思班,这家伙是相思班的人? 想到这,沈观澜双手抱臂,吓唬他道:“既然是相思班的,不好好待在后台还擅闯沈府后院,知不知道我可以去找你们班主算账的。” “不必那么麻烦了,我就是班主,你有不满大可对我说。” 即便沈观澜在身高和气势上压过了徐洛宁,徐洛宁也不怕威胁。 只因他之所以会闯进沈府的后院,是听到有宾客私下议论,说沈府的四太太就是昔年的名角徐宴清。 他年少时进了徐家班,只有徐宴清这个师兄对他最好,一直将他当做亲弟弟一样照顾着。直到后来他离开徐家班去了江南,二人才渐渐失去了联系。 他并不知道徐家班已经解散的事,自然也不懂徐宴清被迫嫁了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妆都顾不得画了,一路避着人群打听到了四太太的院子,想要见见徐宴清,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沈观澜没想到眼前这个清秀的大男孩居然是戏班的班主,一时还真不知该怎么说了。徐宴清本就不想他们吵架,见状便开口劝和,又互相介绍了彼此的身份。 得知沈观澜是沈家二少爷后,徐洛宁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他性子一向如此,沈观澜也懒得跟他计较。二人坐在桌子的两头,徐宴清坐在中间,气氛有些尴尬了。 但尴尬的也只是徐宴清而已,徐洛宁一点不觉得。他抓着徐宴清的手:“师兄,你现在是怎么回事?这沈家大夫人说会有人唱下午场的开锣,那人该不会是你吧?” 徐宴清无奈道:“是我,还要拜托相思班的师傅们多多帮忙了。” 他话音刚落,徐洛宁就猛地一拍桌子,那气势让沈观澜都愣了:“你好歹是个名角儿,怎么能叫你来唱开锣?这沈家也太欺负人了!师兄,你怎么能受这等气?!” 徐宴清见他激动了起来,只得安抚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我毕竟也一年多都没登台了。” “那也不能做这么侮辱你的事啊!今日这堂会我还真不想唱了!不行,我现在就去找那个大夫人退钱!” 见他如今都是一班之主了,行事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徐宴清有些头疼了:“你别激动。今日是太夫人的寿诞,你若带着人这么走了,就是下了沈家的面子,这对相思班没任何好处的。” 徐洛宁还想说什么,沈观澜咳了一声,插嘴道:“你这师弟人看着小,脾气倒是大得很啊。” 见他满脸不嫌事大的表情,徐宴清瞪了他一眼:“你别再说了。” 徐洛宁也瞪着他:“我脾气大又怎么了?难道你觉得你们沈家这么做还有理了?” “确实很没道理。宴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事不必你们操心了,我去解决。”沈观澜收起开玩笑的态度,起身就要走人,被徐宴清一把按住:“我就是怕你去说才不想告诉你的。” “那你也不能这么受委屈,何况外面的牌子也没写你的名字。”就算这几年没怎么听戏了,沈观澜也是知道些规矩的。当红的戏伶要登台,都必须有红纸黑字写清楚名号。 像徐宴清这样的身份,就算已经不如当年了,也不能连个名字都没有就去给人唱开锣。要是被台下的人认出来了,明天就该传遍宜州成为笑柄了。 “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太夫人平时对我很好的。二少爷,你就别……” 徐宴清话没说完,外面又传来了骊儿的叫声:“哎你又是谁啊?今天怎么回事啊!你站住站住!这里是内院啊你一个男人怎么……” “沈观澜,你在不在?”这回又是个低沉的男人声盖住了骊儿的。骊儿吃了瘪,见那人朝她眨眼睛:“小姑娘,你是四妈的丫鬟吧?瞧瞧你这泼辣劲,爷喜欢。要是我的丫鬟也这么泼辣就好了。” 话音刚落,那扇门就被打开了。沈观澜沉着一张脸瞪着江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今日沈府宴客,江家自然在宾客名单中。江枫来了好一阵都没瞧见沈观澜,直到看到了宣纸,才知道沈二少爷又溜到四妈屋子里去了。 江枫是唯一知道沈观澜对徐宴清心思的人,他想着机不可失,干脆溜过来看看徐宴清长得如何。便让宣纸带路,在西厢外边守着,他自己溜了进来。 江枫穿着衬衫西裤,鼻梁上架着副墨蓝色的圆墨镜,拿着折叠扇在胸前扇风。俊朗的脸上写满了好奇,踮着脚尖就往沈观澜身后看:“来找你啊,顺便拜会一下传说中的四妈。” 沈观澜没挡着,他一眼便瞧见了屋子里站着的两个人。 左边那位一身素白水衣,五官清隽,周身的气韵似暖玉般温和。右边那位则穿着灰绿相间的长衫短褂,有张稍显可爱的娃娃脸,杏眼圆圆的,虽然不满的瞪着他,却一点也不让人反感。 江枫扇子一收,对着左边那位拱手道:“久仰四妈大名,今日有幸一见,实乃江某之幸。不知旁边那位弟弟是?” 听他居然叫自己弟弟,徐洛宁脸上挂不住了,急红了脸:“谁是你弟弟!我已经成年了!” 因为嗓子的缘故,他说话没有一般男子那么低沉,加上那张脸总会引人误会。每每遇到人家看轻他年龄的事,反应就特别大。 徐宴清也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很不解,而且他还叫自己四妈……?只得望向沈观澜:“二少爷,这?” 沈观澜翻了个白眼,抓着江枫的衣领就把人揪了进来,按住他的脑袋对徐宴清道:“这是江枫,江家的老三,也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你们别怕,他是站在我这边的。” 沈观澜说这话的时候对徐宴清使了个眼色,徐宴清便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脸又有点红了。 江枫一点也不介意沈观澜动粗,还拿眼睛偷瞄徐宴清和徐洛宁。见徐宴清尴尬了,忙道:“四妈别介意,我是久闻你当年的大名,今天有幸能登门造访,就很想见见你,没别的意思。至于这位弟弟……”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徐洛宁见他又叫自己弟弟,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拍在桌上:“你再敢这么叫,信不信我打折你的腿?” 江枫顿时笑了起来:“哎呀,我以为丫鬟姐姐已经够泼辣了,没想到这还有一个更辣的小辣椒。是我言语失当了,不知小爷尊姓大名?” 他看似给了徐洛宁面子,实际上语气满是挑逗意味。徐洛宁是一班之主,看着年轻,但是什么事没经历过?立马就听出了江枫的调笑意味,火气更大了。 见他真的挽起袖子要动手,徐宴清忙拉住他。 江枫则被沈观澜轰了出去,边走还边回头看。骊儿朝他“呸”了声,使劲把门关上了。江枫懊恼不已,对沈观澜道:“那小辣椒可真辣,是哪家的少爷啊?我怎么没见过。” 沈观澜都快烦死他了。 因为徐洛宁和江枫的缘故,本该属于他和徐宴清的温存时间就这么泡汤了,还是断在那么关键的时刻。他不能冲徐洛宁发火,就把帐都算在江枫头上。 江枫被他踹了两脚,还不忘缠着他问徐洛宁的名字。沈观澜只得拉着他走到戏台边,指着那一排花牌道:“上面有名字,自己看!” 江枫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他就是落霜?” 沈观澜惦记着徐宴清唱开锣那件事,丢下江枫就要去找大夫人。江枫拦着他,问出前因后果就阻止道:“你就这么去了也没用。今天是你奶奶的寿诞,就算拂了你四妈的面子也不是多大的事。” 沈观澜一听就怒了:“这么受委屈还不算大事?要是这样我就去找奶奶。她那么疼宴清,肯定不会同意的!” 江枫“哎哎”了两声,拉着他走到一株树下,避开了旁人的视线:“我说你平时也不傻,怎么一遇到你四妈的事就一根筋了呢?你要是这么做了,就算你奶奶不让他唱,你爹妈会高兴吗?他们不会怪到你头上,但肯定会怪到四妈头上,认为是他在怂恿你。” 江枫的话让沈观澜冷静了过来,沈观澜盯着他道:“那怎么办?” 江枫冲他挑了挑眉,把扇子“啪”的一声甩开,在胸前似模似样的摇了起来:“沈观澜,我看你小子也没比我聪明到哪去。多简单的一件事,不能硬碰,那就来软的啊!你就让四妈装肚子疼,不知吃坏了什么,起不来了。那不就没办法唱了嘛!” 沈观澜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江枫,笑容绷不住了:“你太贼了!” 江枫一点也不谦让的道:“好说,这种雕虫小技,我家那几个妈早就用烂了。” 沈观澜知道他家的复杂程度比自家更甚,也就不跟他多说废话了,立刻赶去西厢,把这个主意告诉徐宴清。 徐洛宁本来还在生气的,听沈观澜这么一说,仍然觉得不满意,这样根本就没让沈家的人意识到问题所在。 徐宴清倒觉得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也就帮着劝徐洛宁。 见师兄都在劝自己了,徐洛宁也不好再坚持什么。他看了眼时间,再不去准备就来不及了,就跟徐宴清商量,等堂会结束后在外面见一面,再细谈这些年发生的事。 徐宴清为难的看着他:“可我没办法离开沈府。” 徐洛宁的表情又不好了,正要问他怎么回事,就听沈观澜道:“我带他出去,你说个时间地点。” 徐洛宁这才作罢,说明天下午就约在双廊桥边的林记茶馆。沈观澜说没问题,他便先离开了。 等门关上后徐宴清才放下心来,只觉得唇干舌燥的,倒了杯水喝,刚咽了两口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呛了下,杯子被沈观澜拿走了,随后便是一只爪子伸到胸口,来回给他顺气。 他的脸又红了,抓着那只爪子想要躲开。沈观澜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下:“捣乱的终于都走了,我们继续刚才的事吧。” 说完就绕到他身前去,抬起他的下巴就亲上去。徐宴清往后躲,腰被沈观澜的手臂揽着,根本无处可逃。只能又被迫张开嘴,让这人肆无忌惮的侵占着。 他俩刚刚互通了心意,虽然徐宴清还尴尬着,没办法立刻坦然的面对他,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的反抗了。这个吻断断续续的,时而缠绵温柔时而霸道,徐宴清被折腾的眼睫都湿了,撑着沈观澜的手臂才能勉强站稳。 沈观澜带他到了床边,趁他意识迷离的时候脚下一勾,他就失去了平衡,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沈观澜已经压在身上了。 外头天朗气清,戏曲的锣鼓声和看官们的喝彩声隐约传来,也就隔着一扇门一个院子的距离。徐宴清又羞又急,哪能由着沈观澜这么乱来,立刻去推身上的人。 沈观澜道:“别动,我不会做什么的,就想抱着你躺一会。” 徐宴清警惕的看着他,明显不信他会这么听话。 沈观澜和他对视着,眼前便是心上人清秀的眉眼和被自己亲肿的唇。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出手,沿着徐宴清的五官描摹着。 他的神情认真极了,眼里又满是情意,就像在对待珍宝一样。徐宴清羞的耳根子都红了,只得转开脸去:“别再摸了!” 沈观澜笑了,亲了一口便放开了,躺在他身边道:“我觉得这一刻好幸福啊,这种感觉真的形容不出来。宴清,你开心吗?” 他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一摇一晃的。徐宴清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爪,立刻坐起来把蹭乱的衣服理好,这才转头去看他。 只是这一看,徐宴清就怔住了。 沈观澜笑的一口白牙都露出来了,酒窝圆圆的,样子看着憨傻。可他的视线却很炽热,清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徐宴清的模样,即便隔着距离也那么清晰。 心脏在这一刻忽然没有预兆的乱跳了起来,徐宴清慌忙回头,下床就要走。被沈观澜眼疾手快的拉住了:“怎么了?” 沈观澜头一歪就看到了他的脸,徐宴清的神色有些慌,好像很怕被他看到,一直扭着头避开他。 沈观澜不知他又怎么了,只能搂着他的腰哄道:“宴清,宴清,你刚刚才答应我,以后心里想什么都要告诉我,怎么这么快就不作数了啊?” 徐宴清心虚得很,自己都没搞明白为什么要躲。他只知道心跳“扑通扑通”的,好快,而且怕被沈观澜发现了,只能找借口推他:“我,我只是想上厕所。” “啊,说到这个,你的情况我问过师兄了。”沈观澜没有放开他,而是想起了前天的那通电话。 徐宴清僵硬了一瞬,沈观澜的话让他又想起了那件荒唐事,心跳的更厉害了。但他又很想知道沈观澜问的怎么样了,只能强忍着羞耻,继续听着。 沈观澜看着他道:“我师兄说你这个情况最好先检查清楚再定论,他建议我带你先去宜州的医院看看。明天不是要和你师弟见面吗,见他之前我先带你去一趟医院吧。” 听到居然要去西医院,徐宴清的眉皱了起来。犹豫道:“这个……要怎么检查?” 这两天沈观澜一直在想着如何说服他。去医院肯定要让医生看的,可是以徐宴清的思想状况,让他对着陌生人那样……即便那人是医生,恐怕他也没办法做到。 沈观澜想了两天都没想到办法,眼下见他这样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只得坦白跟他说了。 徐宴清的脸色果然变了:“不行!这不可以!” “宴清,我也不想你被别人看。可是去医院检查的话这是必要的一关。如果你不让医生看,医生没办法确诊的。”沈观澜耐心的劝道。 徐宴清还是摇头,怎么都不同意。 沈观澜状似无奈的叹气,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瞟着他:“那就只能用另一种办法了。” 徐宴清又紧张了起来:“什么?” 沈观澜靠到他耳畔,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买的那套全身医疗器具已经运到了,今晚我先来帮你检查一下。” 第二十五章 “不行!”徐宴清立刻推开了沈观澜,态度比刚才还坚决。 “为什么?”沈观澜不解的看着他:“宴清,你都已经同意和我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介意这个?” 徐宴清自己也说不出理由来,只是他怎么都受不了要让沈观澜检查那种地方。这简直……太…… 他下了床,脸颊烫的头都有点晕了,拿起桌边的水壶就对着嘴灌了下去。沈观澜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的叹气。 徐宴清的脸皮这么薄,既不肯去医院又不肯让他看,难道不治了? 沈观澜自然不会同意,只是如今很了解他的性子了,就只能另想办法说服他。 沈观澜站起来,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马上就要开席了。他走过去,搂着徐宴清的腰道:“算了,先不谈这事。开锣是在饭后,你就别出去吃了,我让宣纸单独给你弄点进来。你想吃什么?” 他在徐宴清脸上亲了一口,徐宴清把整壶凉茶都喝到肚子里了,才把那阵害臊的情绪压下去。闻言也松了口气:“流沙包吧。” 他早上起来就没什么胃口,没吃东西,这会儿也没觉得饿。沈观澜捏了把他的脸蛋,不满道:“你要多吃点有营养的。看看你这脸,都快没肉了。还有你这腰也是,都快摸到骨头了,硌我的手。” 沈观澜边说边捏了几下,徐宴清痒得一躲,桌上的茶壶就撞翻了。他伸手去捞,被沈观澜翻了个身,压在桌上又吻了下来。 徐宴清是从小就学戏的,身体的柔韧性比寻常人都好。沈观澜这么一压,他也没觉得难受,后腰抵着桌子边缘,又承受了一轮掠夺。 直到被放开时,沈观澜才惊觉他的姿势实在是妙不可言,于是捏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徐宴清喘着气,不知他在想什么,又不好意思看他,便想赶他出去了。沈观澜被推到了门口,忽然转身一笑:“你这腰的韧性也太好了,看来以后可以多几种姿势。” 说完就在他唇上又亲了一下,转身走了。 徐宴清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被这个亲吻弄的呆住了,和门外的骊儿大眼瞪小眼,瞪了好几秒都回不过神来。骊儿比他反应快些,尴尬的找了个借口就去追沈观澜了。 “二少爷!”转过拐角后,骊儿一把拽住沈观澜的袖子,把他拉到了长廊尽头,确定附近没人后才问道:“您和爷……” 骊儿是想问那个亲嘴算什么,可是她看到那个亲嘴的画面受刺激过度,脸红到结巴了。沈观澜倒没见过她这么羞的样子,不由得想逗逗她,便道:“你想问什么?” “您刚才……刚才……亲……哎呀!您刚才亲了爷,这是怎么回事啊!”骊儿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却胜在一贯心直口快。就算这话说出来没羞没臊的,她也顾不上了。 “哦,你觉得呢?我亲他,自然是喜欢他。他能让我亲,自然也是喜欢我的。”沈观澜单手撑在廊柱上,笑的得意极了。 骊儿惊讶的看着他,呆了好几秒才磕巴道:“他……他答应,你了?” 沈观澜故作高深的笑道:“你二爷我一身都是魅力,哪有人能拒绝。” 骊儿却没有回答,她耷拉着眉毛,表情像个被捏皱的包子。 沈观澜道:“你这是在担心以后的事?” 骊儿愁眉苦眼的看着他:“二少爷,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希望您是真心的,而不是一时兴起。” 沈观澜收起开玩笑的态度,摸了摸她的发顶:“放心吧,我在国外受的教育是一夫一妻的。我既认定了他就不会始乱终弃。等他肯跟我走了,我就带他离开这个家。到时候如果你愿意就跟我们一起,我会帮你找个靠谱的婆家,让你嫁个好男人的。” 骊儿用力摇头,又在沈观澜面前跪下了:“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在这跟二少爷交个底吧。虽然奴婢不曾说过,但早就把爷当亲人了。奴婢只希望他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有个疼他的人过下半辈子。奴婢只要看着他好就好了,希望二少爷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奴婢一辈子都会铭记二少爷的恩德的!” 说完就要给沈观澜磕头。沈观澜忙把她拽起来,掏出手帕让她擦眼泪:“我的好骊儿,你这样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可不得误会了。你就别跟我来这套迂腐的礼节了,回去好好照顾他,顺便帮我盯着。万一有人要再欺负他了,立刻找宣纸给我报信。” 骊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听到这话却咧嘴一笑:“二少爷放心,奴婢一定会找您的!” 沈观澜无奈的笑道:“傻丫头。还有件事,等等他不是要去唱开锣吗?我让他装肚子疼,就说早上不知吃坏了什么起不了床。你记得配合着,别让人进屋子里去动他。” 骊儿应道:“奴婢知道了。二少爷,那万一夫人或者老爷亲自来了,奴婢拦不住怎么办?” “放心,我会一起过来的。”沈观澜道。 骊儿点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正要继续开口,就见宣纸的叫声从院子那边传来了,说是大夫人找二少爷了。 沈观澜绕过她出去了,说等等再来。骊儿跺了跺脚,只怪自己晚了一步。 王五这两日又每晚都端着下火汤来看着徐宴清喝下去,这事二少爷要是不管的话,徐宴清那刚刚才有点起色的身子不是又要虚下去了。 第二十六章 开席之前,沈正宏让人来请徐宴清出去。结果派去的人又回来了,说四太太不知吃坏了什么,闹肚子,起不来床。 沈观澜正陪在沈正宏身边,闻言便道:“最近四妈身子都不好,爹不如去看看吧。” 沈正宏便亲自去看了眼,徐宴清确实躺在床上,唇色白,模样也虚。他问徐宴清要不要请大夫来看,徐宴清说没什么大碍,只是闹肚子腿软。 沈正宏便让他好好歇息,下午的开锣也别去了,会安排相思班的人补上。 徐宴清目送他出去,一直吊着的心才放下了。骊儿把门锁上,表情跟做了贼似的,跑到床边偷笑:“二少爷的那位朋友看着像个登徒子,出的主意倒是真管用。这下好了,老爷亲自来了一趟,您就不必出去受辱,也不会被责罚了。” 徐宴清掀开毯子下床,看了眼妆台前的那些油彩,心里还是惋惜的。说到底,他这辈子于戏曲而言,怕是真的没什么机会了。 骊儿一看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边给他更衣边安慰道:“您别不开心了。如今有了二少爷,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也许不久以后二少爷真的能带您离开沈家。” 徐宴清伸出去穿袖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耳朵又开始发烫了。 刚才沈观澜在门口亲他那一下让骊儿瞧见了,他知道瞒不过这个鬼机灵的丫头。只是眼下提起,他仍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沈观澜一再表示是真的喜欢他,可是这样热烈的情感,来的那么莫名其妙。他就算愿意去相信,沈观澜又能维持多久呢? 徐宴清扣着扣子,表情有些尴尬:“这件事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骊儿收拾着他换下来的衣服,闻言便笑道:“二少爷跟奴婢说他对您是真心的,等您愿意跟他走了,他就带您离开沈家去北平。” 徐宴清整理好领口,最后看了眼妆台上的勾脸工具,闭了闭眼:“但愿吧。” 骊儿背对着他,没听出他话中有什么情绪,就问起了徐洛宁的事。 骊儿进徐家班的时候,徐洛宁已经离开了。徐宴清坐在桌边,吃着沈观澜让宣纸送来的小菜,和骊儿聊着过去。 得知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居然就是相思班的班主落霜,骊儿直呼一点也看不出来。 徐宴清笑了笑,想起徐洛宁那身做派,道:“是啊,看不出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个直性子。” “如果他待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好,那您不是多了条出路了?”骊儿单手支着下巴,瞧着徐宴清的大眼睛里都闪着光。 徐宴清知道她在期待什么,摇了摇头:“他年纪轻轻就撑起了整个戏班,想来也是很不容易的。何况戏班不会长期停留在一个地方,我与他有多年没见了,明日出去叙叙旧,也就差不多这样了吧。” ===== 太夫人的寿宴请了二百来桌,整个沈府都忙的热火朝天的。宾客们该吃吃该喝喝,年纪大点的聊生意聊人生,年纪小点的闲谈笑闹,饭后三五成群的都聚集在大花园中。 等台上锣鼓震天响时,相思班的人又唱开了。 大夫人气不过徐宴清就这么躲掉了丢脸的机会,不过碍于沈观澜从吃饭起就一直缠着她寸步不离的,也没办法去找茬。二太太和三太太忙着陪沈正宏交际,巴不得徐宴清别出来,哪还有空再惦记找茬的事。 就这样,直到晚饭结束,宾客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徐宴清也没踏出过房门一步。 沈观澜贴身跟着他妈一下午,无聊的频频打哈欠,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满脑子都是徐宴清。就连江枫好几次跟他说话,他都没反应过来。 见他整天一副失魂落魄的脸还没被大夫人发现,江枫也觉得好玩,搭着他的肩膀道:“你现在跟四妈到底是什么情况?” 提到这个,沈观澜得意了起来,在江枫耳畔说了几句。 江枫“啥?”了声,刚要继续说就被他捂住了嘴:“小点声!” 江枫用力点头,沈观澜这才松开。江枫四下看了看,靠近他耳边道:“你胆子真的大,你爹的人就这么搞上了。万一东窗事发怎么办?你想过后果没?” “我想的很清楚了,你是知道我要去北平的。沈家的手伸不了那么远,等他同意跟我走了就带他去。” 江枫打量着沈观澜,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很平静,不免疑道:“你这是一时脑热吧?你才回来多久?这么快就非他不可了?还考虑的那么远?我怎么觉得你这感情一点也不靠谱啊。” 沈观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江枫以为这人又要动怒了,没想到他忽然叹气,没什么精神的问道:“宴清也不信我的感情,我看着真的不可靠?” 江枫没有马上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让沈观澜明白了。 沈观澜懊恼的端起酒杯,把半杯红葡萄酒一饮而尽,又倒了满满一杯,刚要灌就被江枫拦住了。 “观澜,你真的动心了?” 江枫和他从小玩到大,就连留洋都是一起去的。虽然读的学校不同,可两人在外面是住一起的,这也是两家大人的主意,让他们有个照应。 所以江枫可以说是最了解沈观澜的人,他俩平时开玩笑归开玩笑,一旦遇到大事,还得是彼此的依靠。 沈观澜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对什么都不上心,这是他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江枫曾见过好几个姑娘偷偷哭过,就是因为沈观澜不懂得什么是感情。自以为不接受也不拒绝就是对别人的温柔了,殊不知这种才是最伤人的。 只是他以前听不进去,江枫也觉得没必要太早点醒他。这回他不知着了什么魔,居然一回来就追着个男人,还是他爹的人。 这下江枫算是明白事情闹大了,只得也认真起来,帮他出出主意。 沈观澜给了他一个“你在说废话”的眼神,还是把那杯红酒灌进了胃里。现在宴席刚散,沈家的几个主人都在门口送客,他和沈观澜坐在主家席上继续喝,也没有外人来打扰。 “你四妈也是的,怎么能同意……”江枫嘀咕着,还没说完就被沈观澜狠狠拧了把手臂上的肉。他痛的想要叫,又怕引起旁边人的注意,只得哄着好话让沈观澜先放手。 沈观澜在席上喝了不少,现在酒劲也上来了,把江枫的手臂都拧青了才放开。江枫痛的边揉边骂他,沈观澜这回倒是无所谓了,还给他倒了杯酒,主动碰了碰。 江枫知道他心情不好,也就不计较了,把酒喝下去道:“我没有说你四妈不好。我只是担心,万一你冷静下来了,发觉自己没有那么喜欢他,可他又喜欢上你了,那怎么办?总不能你真的闹得家变也要娶他吧。” 沈观澜瞪着江枫,眼眶渐渐的红了。 第二十七章 “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宴清不信你也不信!”沈观澜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这几天心里憋着的情绪被酒精一催发,再加上江枫这些话的刺激,顿时像发酵一样膨胀了起来。 他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他也曾彷徨过,挣扎过。可最终还是没办法放下徐宴清。 他又不是那种扭扭捏捏举棋不定的性格,一旦确定了心意,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 对他来说最大的困难一直都是徐宴清的态度,而非家里的压力。 他有一身医术,去哪都能养活自己。虽说离开家里是不孝,但家里还有大哥和妹妹,爹妈不缺他一个儿子。他想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这时候让他碰到了喜欢的人,冥冥中像是注定的。他给了徐宴清一个重生的机会,徐宴清也给了他一段不曾体会过的人生。 他觉得这样很好,如果徐宴清也能喜欢上他就更好了。 如今徐宴清总算点头了,作为好兄弟的江枫又来怀疑他。 见他急躁了起来,江枫忙拍着他的肩膀安抚,就怕他声音再大点把谁引来了:“我没不信你!兄弟这是担心!你在走钢丝,一不小心就没法收拾了!” “我知道!我不会让其他人发现的。我会每天晚上悄悄去看他,等他愿意跟我走了就没事了。”沈观澜也冷静了下来,解释道。 “那我问你,你有没考虑过四妈对着你爹的时候该怎么办?你爹要是……那个他,那他……”江枫说的谨慎,眼睛一直瞟着沈观澜,就怕用错了词又刺激到他。 沈观澜听懂了他的意思,嗤笑道:“放心吧,我爹早就不行了。而且他娶宴清,不过是觉得宴清穿上戏服后和他死去的原配有点像罢了。他俩之间什么都没有,宴清每晚都是一个人睡的。” 江枫又一次哑口无言了。喉结滚了几滚,直到把唾沫咽下去才道:“你爹也是糊涂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四妈?这太不把人当人看了!” “他还给宴清喝了一年多的下火汤。那汤药我见过,都是一些破气寒凉的东西。宴清喝了那么久,那方面已经不太行了。” 沈观澜索性把这些问题都说开了,免得江枫再去误会徐宴清。 “哪方面?”江枫头一回听说下火汤这种东西,沈观澜只得低着头,小声跟他解释。 江枫听完后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从喉咙穿过,辛辣的味道刺激的他眼睛也红了。他道:“那是你爹,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这样真的太过分了!那你四妈……那个能治得好吗?” 沈观澜叹道:“应该能吧,我帮他弄过一次,没想象中那么糟糕。明天出去见他师弟之前我会带他先去医院看看。” 江枫思索了片刻:“你四妈不是出不了沈府吗?你怎么带他去?而且你不怕不在家的时候你爹去找他?” 沈观澜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奶奶每年大寿的第二天都要去雪峰寺拜菩萨,全家人都得陪着。只要让宴清继续下不了床,我再找借口溜出来就没问题了。” 江枫笑道:“你还真是。得了,去检查一下也好。明天你一个人行动也不方便吧,我陪你。” 沈观澜斜了他一眼:“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好不容易能跟他出去一趟,你别来打扰我们。” 江枫吃了个瘪,心想好心没好报,又想到他们看完医生后还要去见那个师弟,就道:“那他跟师弟谈话,你总不好在场啊,兄弟陪着你也没那么无聊不是。” 沈观澜嗤笑了声,指着江枫的鼻子骂道:“你屁股一翘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了。” 江枫哈哈笑:“我真的啥也没想,只是想认识认识那小辣椒。” ===== 徐宴清在床上躺了一下午,用看书来打发时间,就是怕有人会忽然闯进来穿帮了。直到刚才骊儿打听到宴席结束了,他才敢起身,让骊儿准备浴桶,洗个澡歇息了。 沈正宏累了一天,自然不会再来他这里。等沐浴完毕后,骊儿帮他把头发擦干了,又修剪了手脚的指甲,这才打开房门,不情不愿的把外面的人放进来。 王五手里端着下火汤,走到床边递给徐宴清:“四太太,喝吧。” 徐宴清接过碗,看了眼那黑乎乎的药,闭上眼吞了下去。 王五看着他喝到一滴不剩了才拿回碗,随便点了点头就走了。 骊儿板着脸把王五送出门去,刚走过院子,就迎面遇上了一个人。 刚看清沈观澜时,骊儿就露出了惊喜的笑脸,旁边的王五则脚下一崴,手里的碗都吓掉了。 沈观澜拿着个银色的医疗箱,不解的看着地上的碗,还没开口就听骊儿道:“二少爷,王五又送了三天下火汤了!” 半个小时后 徐宴清躺在床上,隔着蚊帐望着窗子的方向。 今夜月色朦胧,像一层薄雾笼着大地。他看着地上流淌的月光,心里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总在他跟前胡闹,做各种各样过分的事,最终逼得他妥协的人。 沈观澜一下午都没再出现过,宣纸来送了两次饭,都说二少爷寸步不离的跟着大夫人,就是怕大夫人得空来找四太太的麻烦。 骊儿夸沈观澜说到做到,是个男子汉。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暖暖的。 其实他是能感觉出来的,沈观澜是真的在为他考虑,在护着他的。只是他如今的境况实在尴尬,他还是沈正宏的四太太,是沈观澜名义上的四妈。顶着这样的身份和沈观澜在一起,即便是偷偷摸摸的,那也是见不得人的。 这要是被人知道了…… 他心里茫然极了,又在怀疑答应沈观澜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加上刚喝过下火汤,只觉得身上冷脚也冷,不由得裹紧了毯子,翻个身面对着墙壁了。 墙上靠近床的位置都被抠的坑坑洼洼的,他看了眼,忍不住又把手伸过去了。 骊儿刚给他剪过指甲,他抠的费劲,半天才挖出个浅坑。正想着干脆睡觉得了,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他立刻转头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月光,站在了门中间。 那身形一看就是沈观澜的,徐宴清紧张了起来。他抓着毯子,看着沈观澜关门走来,心跳在那人的脚步声下越来越厉害,直到蚊帐被掀开,那人坐在了床沿,朝他伸出了手。 “宴清。” 沈观澜身上都是酒气,不知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床脚,弯下腰来抱他。 徐宴清浑身僵硬着,想推开,就见他埋首在自己颈窝,用力嗅了嗅。 徐宴清怕痒,被他的头发蹭的想笑,只能绷着嘴角。 屋子里没点灯,沈观澜抱了一下就拉着他坐起来了,又把脸埋进他胸膛里蹭了。 徐宴清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弄的有些莫名其妙,闻着他身上的酒味,猜到他现在可能有点醉了,只得对外面叫道:“骊儿。” 他想让骊儿去弄碗醒酒汤来,没想到沈观澜道:“骊儿去院门守着了,不在门口。” 徐宴清不解道:“为何要把她支开?” 沈观澜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一点也没有喝醉的样子,那双眸子亮的像被月色洗涤过,却又透着明显的怒气:“我刚才收拾了王五,他以后不会再逼你喝药了。” 徐宴清的心跳又开始乱了。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想到沈观澜可能有多生气,他就下意识的想躲。结果被捏着下巴,那人的气息就像外面的月光,没有缝隙的朝他涌来。顷刻间就把他压倒在床上,无法动弹了。 “二少……唔……” 徐宴清刚叫出声就被堵住了嘴,沈观澜咬了他一口,这回连语气都透着怒意了:“叫我观澜。” 徐宴清怎么可能叫得出口。 他又想推身上的人,只是手刚碰到沈观澜的胸膛,那人就先他一步伸了下去。 徐宴清吓得呼吸都闭住了,挣扎间领口的盘扣又松脱了,肌肤在夜色下比那身绸缎还软滑,看得沈观澜心头一阵激荡,低头就想啃上去。 只是嘴唇刚碰到,沈观澜便停了下来。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徐宴清喉咙上的那两块纱布。 那是比徐宴清的肤色更白的颜色,像是在夜风中摇曳的白玉兰,一眼就让沈观澜清醒了过来。 他把脸埋进了徐宴清胸前,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徐宴清的呼吸比他还急促,胸口起伏的厉害。虽然沈观澜停下来了让他松了口气,可他心里却又起了疑,以沈观澜这性子,怎么会忽然停下…… 但他不敢问,只能睁着眼睛看着顶账,直到沈观澜拉着他的手臂又坐起来。 两人面对着面,徐宴清尴尬的不敢去看他。沈观澜抓了抓头发,懊恼道:“对不起,我刚才气昏头了。” 徐宴清摇了摇头,拽紧领口的布料,依旧没有说话。 沈观澜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宴清,我爹又开始逼你喝下火汤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用,不值得信任?” 沈观澜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他说过要护着徐宴清的却没做到。若不是骊儿明白事理,他肯定还被蒙在鼓里。 他这边努力想办法给徐宴清治疗,那边徐宴清悄无声息的继续喝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治得好? 一想到徐宴清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沈观澜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是……不是不信你。”徐宴清想解释的。可他被沈观澜盯着,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了,只能又用指甲去抠着席子。 这是他的习惯,心里不安的时候,他总会想要抠东西。 看着他把席子抠出了几道缝,沈观澜想到刚才又说过份了,只得拉起他的手握着:“我知道你一下子还不能完全信我。但是如果你不肯朝我走来,就算我拼命努力的靠近你,我们之间依然会有问题,有隔阂的。” 沈观澜的呼吸间满是酒气,说出来的话却条理清晰。徐宴清低着头,把嘴唇都咬出了一片牙印也压不下心里的委屈。 他何尝不想说出来? 他知道沈观澜护着他,也因为如此,他不想害了沈观澜。 毕竟沈观澜性子急躁,要是把事情闹大了,沈观澜自己也脱不开身的。 他吸了吸鼻子,想把心里那股酸涩的情绪咽下去。沈观澜却在这时候抱住了他,把他的头按在胸口:“宴清,你就试着把自己交给我,把心里想的话都告诉我,可以吗?” 耳畔是沈观澜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像是擂鼓敲着他脆弱的神经。另一只耳朵听到的话却比这心跳声更猛烈,如一道狂潮向他扑来。 他闭上眼睛,还是没能止住眼中滚烫的情绪。 他揪紧了沈观澜的衣襟,哽咽着,终于让这人听到了他的心里话:“二少爷……我真的不想再喝了!每次喝下去都好难受啊……” “不喝,以后都不用喝了!”沈观澜搂紧了他,抚着他的后背哄道。 他依偎在沈观澜怀中,那人没有阻止他的软弱。不但没有,还一直鼓励着他哭出来。 心里堆积的委屈就像被这人点着了一样,“呼”的一下燃起了滔天的势头。可他即便哭的浑身发抖,脑子里也还是清醒的。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肯这样抱着他,让他发泄情绪,要他去交付信任,要他安心。 他依然不知道对沈观澜的感情到底算什么,似乎只要在沈观澜面前,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无论是生气还是哭泣,这些在骊儿面前都很难表露出来的情绪,在沈观澜面前却无处可藏。 但他还是不敢放肆的去发泄,只是哭了一阵子便放开了。 见他情绪平复了些,沈观澜又一次抱住了他:“我今晚来是有正经事要做的,我把东西带来了。” 徐宴清脸上还挂着泪痕,闻言心一紧,立刻想到了白天说的检查。 他羞的直摇头:“不行!” 沈观澜在他耳畔道:“你又喝了三天,我必须要确认你现在的症状。我说过,这件事不但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的幸福,更关系到你能活多久。宴清,不要再抗拒了,让我检查。” 沈观澜说完就盯着徐宴清看,他的神情认真极了,徐宴清被他看得浑身发烫,紧张的耳朵里都起了嗡嗡声。 他脑海中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这回沈观澜没再逼他了,抱着他耐心的等着。直到他僵硬的转过脸来,喃喃道:“那……你要,要怎么……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