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敌国残疾太子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嫁给敌国残疾太子后》作者:新了个喵【完结】 文案: 黎国小公主乐枝,妩媚昳丽,色若海棠。 然一朝灭国,她踩着白骨、从鲜血淋漓的人间炼狱中爬出来,被那敌国内应—— 自幼入黎国当质子的青梅竹马白眼狼霍诩带回齐国。 霍诩望着她,脉脉含情:“枝枝,助我将太子拉下位。将来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后。” 乐枝佯装放下血仇,莞尔应好。 齐国太子霍渡,貌若谪仙,却右腿残疾,性格阴诡狠厉,行事疯邪。 有一日,他的父皇赐婚,将那战败国的公主赐给他—— 霍渡嗤笑:霍诩的小青梅?美人计?啧,他的皇弟还真是舍得。 抬手轻抚膝上的白猫,“呵,你有玩具了。” 霍诩此人,表面光风霁月,内里贪得无厌,贪权贪位贪美人。 储君之位、心爱的小青梅......这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 他很满足。 ——直到他被绑于囚柱上。 而他的皇兄弯着唇将刀递给他的心上人,笑言:“杀呗,想刺多少刀都行。” 在他心惊之余,却见霍渡将刀尖逆转指向自己的心口,慢悠悠地朝乐枝开口:“还是说你想先杀我?那也行啊……” 霍诩瞳孔地震:是他听错,还是他的皇兄疯魔了? *伪娇软亡国公主×真疯批残疾太子 --阅读须知-- 1.双c,1v1,HE。 2.男主疯批又神经+男德班优秀毕业生! 3.男配狗渣男,追妻火葬场,骨灰扬了狗都不吃的那种。 4.甜爽文,男主腿疾会治愈!(高亮) 5.架空,超空那种,勿考究~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乐枝,霍渡 ┃ 配角:戳专栏哟 ┃ 其它:古言预收《囚将》,现言《猎宠》,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你复仇,我递刀。 立意:即使开局不美好,也能逆转结局,携手同行。 第1章 . 大婚 “保护好自己,霍渡他.....…… 清晨,天光微亮。 时值隆冬,寒风凌凌。即便驿馆内门窗紧闭,寒风仍能从门缝丝儿中钻进来。 乐枝在床榻上佯装沉眠,直到丫鬟和喜婆将她唤起。 梳洗装扮、有条不紊。未过多久,铜镜中便印出一张娇妍昳丽的芙蓉面,其中最令人移不开眼的,便是那双妩媚动人的狐狸眼...... 喜婆的脸上始终挂着喜庆的笑容,而丫鬟离姚则是端了盏梨汤给她—— 近日天寒且燥,乐枝的喉咙时常干哑咳嗽。 而今日,却万万咳不得。 她端着梨汤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眼眸微抬,望向窗外。 暖阳渐露,将院子照亮。驿馆内的杂役和仆从都起来了,细细碎碎地脚步声传来,同时夹带了些小声议论—— “哎,你说屋里头那个公主,会不会被太子给......” “胡说什么呢!这次好歹是陛下赐的婚,再怎么说都是太子妃,不至于吧?” “谁知道呢?那位太子殿下行事谁能猜得到。” “那倒是。哪像三皇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议论声渐渐远了,乐枝的脸上仍挂着淡笑,可低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嫌恶。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呵。 忽然,离姚大步朝她走来,轻声说道:“姑娘,三皇子来了。” 闻言,乐枝微怔。饶是一月过去,她对这个称呼仍是有些陌生。 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她早已习惯旁人称呼她“公主、小公主”...... 可黎国,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不该再想了。 她生生将思绪扯回。 离姚和喜婆已经静静退出屋外,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今日,他理应陪着齐国皇帝和皇后在护国寺祈福才对。 可乐枝却知道,他一定会来。 压下眼底因回忆而洇出的湿意,乐枝转身,如往常般展露笑颜。 身披暗青棉氅的男子从屋外走进来,也将隆冬的寒风带进屋里。寒气侵入口鼻,乐枝喉间一痛,不由地秀眉微蹙、低头轻咳了两声。 见状,男子忙将门掩好,再快步走向她,“没事吧,枝枝?” 乐枝抬头,俊朗的脸庞近在咫尺。这张脸上的五官,虽说不出有哪个是令人过目难忘的,可组合在一起,确实令人移不开眼。 ——这张,她看了十二年的脸。 “没事的。”乐枝浅笑着唤他:“阿诩哥哥。” 霍诩的脸色闪过一丝惊异之色,这声哥哥已是许久没有听她唤了。今日听来,恍若隔世。 他心口LULU微滞,静默半晌,下意识问:“恨我吗?” 乐枝翘起的唇角就僵在那里。顿了顿,她微微垂眸,轻声回答:“恨过的。” 修长的鸦睫盖住了她低垂的眼眸,也遮住了她眼底闪过的一抹光。 这个回答很巧妙,既没有说不恨的虚假,也没有说恨的决绝。 恨过,代表了曾经恨,却已经过去。 “枝枝......”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 乐枝抬眼,微笑着冲他摇摇头,“可这一个月里我想明白了许多。阿诩哥哥,我虽还是怪你,可也能理解你的不易。” -- 第2页 一股暖流淌过他的心口,霍诩的眼眸终于染上了笑意。 看来,枝枝依然是那个娇柔的枝枝。而黎国破城那日她猩红着眼,声嘶力竭骂他的情景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只是,青梅竹马十二载,当初黎国皇帝在乐枝的及笄礼上招他为婿......而今日,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出嫁。 大红的喜服刺痛了霍诩的眼睛,那张倾国绝艳的脸,激得他心中一阵震荡。他多想将她拥入怀中,揉进骨子里好好疼爱一番,如同无数次在梦境中那般...... 可是,他不能。 余光瞥见乐枝右耳空空,霍诩缓步走近梳妆台,将台面上剩下的一只北海红玛瑙耳坠拿起给她戴好。然后他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目光中脉脉含情,“枝枝,助我将太子拉下位。将来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后。” 乐枝从他含情的眼底看出他暗藏着的野心和势在必得。而她,准确来说,是她这张人人称绝的脸,便是他手里一颗投石问路的棋子。 她莞尔,柔声应他:“好。” 语毕,她见霍诩脸上升起欣喜之态,随后他起身朝她张开双臂,似要过来拥抱她...... 胃中忽得翻滚起来。 ——恶心。 还好,这时外头有人轻轻敲门,“殿下,再不起程,皇上皇后该起疑了。” 霍诩瞬间沉下脸,双臂也极不情愿的放下。 今日偷偷从护国寺溜出来,为的就是见她一面。此时却是耽误不得了。 “那我走了。”他的脸上浮现担忧之色,“保护好自己,霍渡他......是匹恶狼。” 乐枝怔愣一瞬,再点头应好。 * 举着团扇,乐枝被喜婆和离姚扶着缓缓走出屋门。 暖阳高照,将遮在面前的团扇照亮。乐枝没甚表情的望着扇面上用金丝线绣着的一对双飞的比翼鸟。看得出绣娘的绣工极好,一对情人鸟间的缠绵情意在扇上展露无遗。 乐枝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 出嫁了。 今日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 可,喜从何来呢? “姑娘,小心脚下。” 离姚的提醒声将她的思绪拉回,乐枝透过扇面看见金红的翟舆,还有浩浩荡荡的皇家迎亲队伍。 齐国帝后,特地选在太子大婚之日前往护国寺祈福,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满朝文武、黎民百姓,这位太子殿下有多不受重视...... 来齐国一月有余,关于这个太子,乐枝了解甚少。除了听奴仆闲聊时提及他右腿有疾,且性情古怪,还有霍诩多次凝重的叮咛外,其余的她一无所知。 她更是不敢打听。 一个亡国公主,不可逾矩,只需要乖顺的听从。 坐上了翟舆,队伍徐徐前行。 驿站在都城外,好一会儿才走进城门。翟舆两侧有华贵的珠帘垂下,乐枝微微侧目,望向立于两旁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嘲弄、嬉笑,甚至还有怜悯...... 只是,完全没有喜庆之色。 这与一月前,霍诩得胜而归时大相径庭。 当时,她满身血污地颓坐在最后头的马车里。外头恭贺三皇子得胜归朝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震得她双眼通红。 车帘随着马车晃动,她朝外看了一眼—— 百姓们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悦,还有溢出眼底的骄傲。 那是属于战胜国的骄傲之态。 将视线收回,乐枝的脸色愈发苍白。 终于,翟舆穿过正大街,入了宫,最后在礼殿前停下。 乐枝扶着离姚的手臂下了翟舆。 这时,一个相貌不俗的侍卫疾步走近,离她有段距离后停下,恭敬行礼:“臣安玄,参见太子妃。太子殿下腿脚不便,故派臣向您传话,他就不过来行礼了。” 大婚当日,新郎官不露面,对寻常女子来说都是莫大的屈辱。 闻言,一旁的离姚都不禁拧眉。 可乐枝却波澜不惊,轻声启齿:“好,无妨。” 如此反应倒是叫安玄懵怔了,不过也只短短一瞬,他又恢复淡然,颔首行礼后便离开了。 屈辱?或许对旁的女子来说这是屈辱。 可乐枝不觉得,因为她早已经受过最大的屈辱。 太子不来也好,否则见了他,万一紧张地出了什么岔子反而不好。 乐枝舒了口气,一步一步走向高台,直到站于最高处。她转身俯视底下的文武百官,听着他们无甚表情地行着拜礼、再齐齐道出恭贺之词...... 独自完成了这场既无帝后又无太子的册封典礼。 * 东宫喜房内,红烛摇曳,满室飘香。 坐在喜床上,乐枝眼神空洞的细细听着外面喜宴传来的喧闹声。 她让离姚退下了。 虽然这一个月离姚细心周到的照顾着她,可毕竟是霍诩派来照顾她的人,她哪里敢信? 偌大的寝殿只她一人,安静又冷清。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传来细微的声响。乐枝赶紧拿起放在身侧的团扇,堪堪遮面。 直到听见关门声,她的心又紧张地悬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霍渡进来了。 握着团扇的手不自觉地轻颤...... “举着不累?”一道清冽的声线,又伴着一记轻笑。 既然他如此说了,乐枝便缓缓将团扇放下。可低垂着眼眸却不敢直视他,只是微微抬起些—— -- 第3页 他竟是站着的? 乐枝哑然,原想着他的腿疾必定十分严重,应当是要坐轮椅的...... 可他只是用右手拄着一根漂亮的白玉拐杖,身子有些倾斜,而他握在拐杖顶端的手背被大红喜服映衬得洁白无瑕,与白玉相比竟也毫不逊色...... “过来坐。” 乐枝的心口微颤,徐徐起身走到喜桌前坐下,自始至终都没敢抬眼看他。 ——直到一只骨骼分明的手将一盅红豆汤递到她的面前。 她微怔片刻后,伸手接过。开口道谢的同时将眼眸抬起,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 乐枝原就有心理准备,单凭齐帝和霍诩的相貌来判断,霍渡必定不会难看。可未曾想,竟是这样一张如同画师描绘出来的谪仙貌。 似不像是凡世之人。 他的鼻梁挺拔,薄唇微抿,最令人一眼难忘的便是他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 新婚夜,他的身上却无酒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清凉幽香,是乐枝不曾闻到过的味道。 许是注视的有点久,乐枝发现霍渡也在看她,嘴角还噙着一抹淡笑。 她赶紧低头,拿起银勺喝红豆汤。可眼眸仍是时不时地抬起,偷偷打量...... 霍渡的吃相极好,动作也是慢条斯理的。 很快,他就放下了银勺。 乐枝的心紧绷着,也没甚胃口,便也放下了勺子。 接下去,要做些什么? 交杯?合衾? 可霍渡好像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拄起拐杖走向盥室...... 不多时,他换上大红寝衣走了出来,连个眼神也没给她,径直走向喜床。 乐枝愕然,只好也去了盥室,将身上厚重的喜服换下,再简单梳洗了一番。 她心中奇怪:偌大东宫,太子殿下竟连个近身伺候的婢女或宦侍都没有?难道说,是他不喜人伺候? 待她出来时,便看见霍渡倚躺在喜床上,手上还拿着本书册,正认真翻看着...... 洞房花烛夜,他......竟看起了书? 乐枝不解。 她的脑海里回想起这三日来的所学。宫中为了太子大婚而特地派来一位教导她礼仪的老嬷嬷,除大齐的皇室礼仪外,嬷嬷还将洞房夜所要注意之事都详细地讲给她听—— 譬如如何取悦夫君、如何任由夫君随意摆弄...... 思及此,她的眼眶有些酸痛,脸颊也开始发烫。 可是,她不能退缩。 如今,尊严对她来讲,太奢侈了。 她缓缓走近他,尽力扯出一个娇艳的笑。 良久,霍渡仿佛才想起她一般,他抬眼望向她,伸手指了指远处—— 乐枝顺着视线望去,是暖阁的方向...... 他是要让她去睡暖阁? 乐枝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转身朝暖阁走去。 而在她转身的那刻,身后的人抿了抿唇,脸上浮现一个冷笑,而他的指间隐约夹了一根极细的银针,他盯着乐枝的脚步,无声计数:“一步、两步......” 待要数出三步之时,指间也随之一紧...... 可是,乐枝却停了下来。她只往前走了两步,便又转身往回走。 再次站在霍渡面前,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乐枝浅浅笑着,一双狐狸眼似乎会说话。 霍渡轻笑,“想同我一起睡?” 乐枝有一息怔愣。他的语气随意,甚至并未自称“孤”。 她温顺地点头,柔柔地嗯了声。 然后,霍渡朝她摊开双手,露出洁白的掌心。 乐枝深吸一口气,垂着眸将微颤的双手放于他的掌心之上,微微冒汗的掌心触及一片冰凉...... “可是,会疼的哦。” 清冽的声音入耳,老嬷嬷的教导和那些画册上活灵活现的图案尽数涌入脑海...... 随之,双手被紧紧一握。 乐枝瞬时心胆俱颤,小脸惨白如月。 第2章 . 同塌 好心?他会有这东西? 夜已深,寝殿内传出一声闷痛的低呼声,还伴随着丝丝隐忍。 而候在殿外的内侍连眼皮都没抬,太子殿下的事,谁敢多言? 乐枝躺在喜床外侧,任由眼泪从泛红的眼尾流下,却没有抬手去擦。准确来说,是无法抬手...... 她终于体会到霍渡说的那句“会疼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和她预想的却不太一样。 他只是握紧她的手后,猛地用力,将她两只胳膊给卸了。 疼,太疼了。 她本不想哭的,可实在是太疼了,眼泪憋不住,生生往外冒。 而那个罪魁祸首,此刻正躺在喜床里侧,侧躺着背对她。 过了很久很久,两人都没说话。 乐枝以为霍渡睡着了,可她却睡不着,脱臼的胳膊疼的不得了,身上连条棉被都没有—— 喜床很大,堆叠的喜被整齐的安放在喜床最里侧。卸了她的胳膊后,霍渡随手扯过一条喜被搭在自己身上,却并没有留出一丝好心给她也盖一条...... 好心?他会有这东西? 乐枝侧首望着他的后脑,目光恨恨。 “睡不着?” 乐枝惊得一哆嗦,心道这人莫不是后脑也长了眼睛吧? 许是没有听到她的回答,霍渡再次开口,语气慵懒:“不习惯就去睡暖阁。” 床幔微微晃动,方才乐枝躺到床榻后,霍渡轻轻摆手,两片床幔便坠下合拢,但还留有一丝缝隙。 -- 第4页 外头红烛还未燃尽。 ——大婚之夜,红烛不灭,燃至天明。 烛光随着微动的床幔透进床榻,将床榻内映照的忽明忽暗。 乐枝仔细品琢霍渡话里的意思,却仍旧无法猜透他的用意。 只是,连胳膊都被卸了,再去睡暖阁,那就真的太傻了。 她不再思索,也不答话,只是缓慢地将身子往床榻里侧移动。每移动一分,错位的骨骼处传来的刺痛便多一分。 直到她将脸轻轻地贴在霍渡的脊背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 这举动似是在无声地告诉他,她不去暖阁,她要和他同睡。 “乐枝。”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语气淡淡的。可乐枝的心口却被叫的直打鼓...... “安分点。” 乐枝僵了半瞬。 如此清明的语调,仿佛是在控诉她做了什么冒犯他的事一般。 她瘪瘪嘴,将微烫的雪颊挪开,又怕霍渡再赶她,便有些无赖地轻声嘟囔,“我就睡这儿......” 不知是否是错觉,乐枝恍惚间听见一记微不可闻的轻笑声。 然后,她望见霍渡朝外侧转身的动作,吓得她赶紧闭上双眼......方才她敢做这样大胆的举动,一部分原因是霍渡背对着她...... 可这不代表她不怕他啊。 胳膊被卸的恐惧犹在,乐枝心里怕的要死,哪里还敢与他对视。 至于为什么非要与他同塌而眠,是因为她心中也有个计划。 ——而这计划是否可行,此刻她还未有判断...... 虽紧闭着双眼,可乐枝仍能感受到霍渡灼灼的目光,于是她的鸦睫不由地轻颤起来。可不多时,她的长睫便不再颤动了...... 因为霍渡点了她的昏睡穴。 手掌微抬,两片床幔被内力拂开。大片烛光钻进红账内,将乐枝的雪颊映衬的分外透亮。 霍渡眼尾微挑。 的确是世上少有的美人。 只可惜,是霍诩的人。 他勾了勾唇,将掌心覆在乐枝的雪颈上,只要他稍稍用力,她便再也醒不过来。 冰凉的手指缓缓曲起,可霍渡却忽然停住了。 ——若是拧断脖子,那么脑袋必定会歪的。 ——美人的死相,可不能太难看了。 他微微蹙眉,似是在认真思考一个两全其美的死法。 忽得一声喵呜声响起。 一团雪白熟练地跳上喜床,只是它的右后腿似乎绵软无力,还未在床榻上站稳便差点摔了下去...... 霍渡漠然的漆眸中闪过慌乱,他赶紧伸手将那团雪白拎了过来。那雪白团子受了惊吓,浑身炸毛,“喵呜喵呜”叫了好几声。 “自己不小心,还敢生气?”霍渡轻戳它的脑袋,低声训斥。 雪白团子终于仰起脑袋,露出圆圆的、无辜的猫眼。 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 霍渡与它对视片刻,颇有些恍然大悟。他垂眸低呵一声,道:“抱歉,说了是你的玩具,生死自然由你来定。” 语毕,他将雪团往乐枝身旁一丢,然后细细观察它的反应。 只见小团子先是有些好奇地瞧瞧乐枝的脸,随后贴靠在她的胳膊处,用脸蹭了蹭。见昏睡着的人没什么反应,它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靠向她的肩头...... 见状,霍渡的脸上不禁浮现一丝惊异—— 这小东西一向不近生人,此时却乖乖地挨着乐枝安眠...... 他伸出指尖点了点小团子的脑袋,轻嗤:“没出息的小瘸子。” 又过了半晌,他低声道:“行吧。” 隆冬夜,寝殿却毫无暖意。 ——寒意彻骨,而寝殿内却未有暖炉。 睡着的雪团忽然抖了一下。霍渡顺手从床榻里侧拿了条喜被,给它盖上。喜被很大,盖住它只需要小小的被角,而剩下的便自然落在乐枝的身上...... * 在齐国的这些日子,乐枝夜夜难以安眠,只要一闭上眼,那些血腥可怖的画面便铺天盖地地呈现在她眼前。 她睡不着,更害怕睡着。 可这一觉,乐枝睡得又沉又长,且一夜无梦。 天光敞亮,暖阳高挂,明亮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轻抚乐枝合上的眼皮......眼皮微微颤动,她渐渐睁开双眼...... 神色茫然。 突然,颈部似有毛茸茸的触感传来。乐枝侧首,望见一团雪白正在蹭她的颈...... 见她转醒,雪团停下动作,睁大圆眼望向她。 乐枝眨了眨眼,不由地微笑着抬手揉揉它的小脑袋,“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 “喵呜~” 雪团用脑袋蹭了蹭乐枝的掌心后,便跳下床榻,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怎么?”乐枝支起身子,脸上的笑意凝固,她轻声低喃:“腿是受伤了么......” 怔愣片刻后,乐枝似乎才想起一般,她猛地抬起手臂—— 她的胳膊,是什么时候接好的? 思绪逐渐回拢,乐枝望着宽敞而又陌生的寝殿,喜桌上最显眼的那对红烛早已燃尽。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可殿外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她转身望向床榻里侧—— 霍渡竟然还在。 他靠在软枕上,手上依旧拿着昨夜的那本书册。 乐枝下意识看向他的右腿,暗自咬唇:她醒的这样晚,霍渡腿脚不便,又睡在里侧,根本下不了榻吧? -- 第5页 他那样狠厉的性子,居然没直接把她推下榻...... 匆忙起身下榻,乐枝将手递进去,诚恳道:“抱歉,让殿下久等了。” 闻言,霍渡才抬起眼皮,神色恹恹地将书放下,睨了眼她的掌心,呵笑:“怎么?太子妃是觉得瘸子不能自己下榻是吗?” 乐枝的额头霎时冒出冷汗,害怕触碰了他的忌讳,一时间竟连手也忘记收回来。 可下一刻,霍渡却将手掌轻搭在她的小臂上,道:“的确不能。” 三魂七魄堪堪归位,乐枝扶着他下榻,还将塌边的白玉拐杖递到他的手边。 有了拐杖作为支撑,霍渡站起身来,还极为温和的笑着朝乐枝道了谢。然后才朝盥室走去...... 待他出来时,已经换上月白色的缎袍,袖口的木槿花镶边绣的极精巧,更显其身量颀长。 直到他走出寝殿,乐枝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摊开掌心,已是微微冒汗。 不一会儿,离姚进来,伺候她梳洗、换装,在离姚为她挽发髻时,她的肚子响了—— 自昨日起,乐枝只饮过一些梨汤和红豆汤而已。 “主子定是饿了。”离姚将步摇给她戴好,欠身扶起她,“奴婢这就带您去膳厅。” * 东宫西小院,围了几个宫婢。 嬉笑声此起彼伏,而被围在正中间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宫嬷,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磋磨的痕迹。她的手里端着一盏茶,表情冷淡淡并不开口。 ——直到远处疾步走来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宫婢。 “景心,如何了?”宫嬷开口,语气中有迫人的气势。 被唤做景心的宫婢脸颊微红,气喘吁吁,她垂着脑袋开口:“看、看清楚了......” 她的气息未稳,音如蚊鸣。 “那你倒是快说啊!”旁边一个身着淡黄色宫裙的宫婢抬手掐住景心的胳膊,厉声说道。 她掐的十分用力,景心的眼眶泛红,瑟缩回答:“那雪帕子......雪帕子洁白如新。” “哈哈哈!”宫婢大笑,掐在景心胳膊上的手随即松开,景心忙朝后退两步,离她远一些。 “嬷嬷,我就说那公主成不了气候的!您看,太子殿下都不愿意碰她!” “就是呀!嬷嬷,我看她也就是挂个名头,动不了您的地位的。” ...... 宫婢们七嘴八舌,极尽奉承。 闻言,宫嬷喝了口茶,脸上露出轻蔑的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顿了顿,她又故意喟叹,“人老了,不中用了,就是容易担心啊......” 见状,几个宫婢心领神会,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卖力讨好。 宫嬷满意微笑,心中大石也渐渐放下—— 她在宫中几十年,来东宫当管事嬷嬷也有十几年了。这差事,着实是个美差。 太子长居宫外太子府,很少来东宫。 在东宫,几乎就是她说了算。 所以在听闻陛下赐婚太子后,她便慌了神。太子妃入主东宫,大婚后说不定会久居于此。若真是如此,那么东宫的管事大权必然要交于太子妃之手。 享受惯了权力带来的好处,如今却要交出去。 她怎能甘心! 好在,那太子妃也不是什么高贵身份,不过是个亡国公主而已,娘家无势可依,并不比她们好多少。 在这皇宫里的女人,尊贵与否,极大一部分取决于娘家的权势。 话虽如此,然而她差人打听了一番后,得知黎国公主貌若仙子...... 她又再度心乱如麻。 万一被太子殿下瞧上了,那可就又不一样了。即便娘家无所依靠,太子也足可以成为她的依仗。 而她不过是个奴才,如何能比? 可是,那雪帕子洁白如新...... 新婚之夜,太子都不愿碰她,那该有多厌弃呀? 一颗心终于稳稳落定。 “嬷嬷,嬷嬷。”有宫婢坏笑道:“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太子妃如今在何处?”她又望向景心。 一直耷拉着脑袋的景心微微抬眸,“方才奴婢去时,太子妃仍在梳洗。现下大概去膳厅了罢。” “如此,那咱们自然要好好给太子妃准备丰盛的早膳呐!” 几个宫婢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随即纷纷捂嘴偷笑—— 看来,嬷嬷是打算在这位初来乍到的太子妃面前立威了。 第3章 . 立威 “既是冲撞了太子妃,那便由太子…… 齐国帝后在护国寺祈福,明日才回宫,而皇太后缠绵病榻,已许久不让人过去问安了。故今日倒是空闲。 乐枝穿了件厚厚的浅杏色襦裙,离姚给她拿了个袖炉,她紧紧握住后,才感觉身体逐渐回温。 她不敢问霍渡,为何寝殿不放暖炉,他难道不冷吗? 不对。明明他的掌心那样冰凉,怎会不冷。 可霍渡的性情那样古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膳厅后,乐枝不禁哑然。 这里头哪里有丝毫烟火气?膳桌上只有一盘......叶子? 萧瑟的寒风从膳厅外吹进来,刺冷的感觉袭遍乐枝全身。 “奴婢参见太子妃。” 乐枝转身,望见一个上了年岁的宫嬷,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宫婢。乐枝点点头,算是应了她们的问安,“您是?” -- 第6页 李嬷嬷先是一怔,虽先前派人打听过,可没料想竟是如此绝艳夺目—— 眉目如画、粉雕玉琢,果真是人比花娇。 齐国位于北地,女子大多豪气壮美,不似黎国位于南地,女子也温婉柔美得多。 黎国出美人,此话看来不假。 只不过......现在哪里还有黎国呢?不过成了齐国的一方属地罢了。 “奴婢姓李,是东宫的管事嬷嬷。” 她的语气冷淡而疏离,眼神中还带着轻蔑。 乐枝心中了然,却也不恼,“原来是李嬷嬷。” “太子妃还未用早膳吧?”李嬷嬷的嘴角噙着一抹嘲弄,“请快些用膳吧。” 乐枝在膳桌前坐下,问:“殿下可有用膳?” 李嬷嬷倒是没想到这个太子妃年纪轻轻竟能如此沉得住气,想来是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不敢在东宫骄狂。 “自然是用过了。殿下习惯早膳只用这夜息香。” 闻言,乐枝眉心拧起:霍渡早膳只吃这叶子?难怪仙气飘飘的...... 她拿起银箸,夹了一片,先置于鼻前轻嗅,好像是昨夜她在霍渡身上闻到的味道。再用贝齿轻咬了一点叶尖—— 清凉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还带着些许怪异的辛辣。 不好吃。 太难吃了。 没想到这闻着清幽的东西,竟是如此难以下咽。 乐枝放下银箸,秀眉紧蹙。 离姚在一旁直皱眉,这一看就是她们在故意戏弄人。她抬眼望向李嬷嬷,道:“太子妃来自南方,饮食习惯有所不同,劳烦嬷嬷吩咐人做些热食来。” 她说得不卑不亢,更无傲慢。 可李嬷嬷却故意道:“这可难办了。太子殿下从不喜在早膳中加入热食,若是太子妃执意要加......” 如此给主子下马威,离姚气得手抖,这也太欺负人了! 她欲再次开口,却被乐枝拉住了。 “既如此,那便同殿下一样罢。”乐枝笑了笑,可眼底却无笑意,“李嬷嬷辛苦,下去吧。” “太过分了!”望着李嬷嬷的背影,离姚咬牙:“她就是故意欺负您!” 乐枝笑笑,“是又如何呢?” 如今,身处敌国,她这个亡国公主,谁都可以踩她一脚。 能在东宫这样耀武扬威,说不定是霍渡的意思呢? 无妨,无妨。 只要活着,便来日方长。 “奴婢屋里还有一些干粮,奴婢这就去拿......” 话音未落,小丫头就跑了出去。乐枝脸色微凝,喟叹着摇摇头—— 如果离姚不是霍诩派来的人,该有多好。 忽然,一阵鱼香飘来,乐枝心生疑窦,便起身循着香味走出膳厅。直到走到一间屋子前,鱼香味达到最浓。乐枝思索片刻,轻轻打开门—— 屋内暖炉烧得正旺,温暖如春,还伴着浓郁的鱼香味。 她转动眼眸,终于看见了里头的人。 不,是里头的猫。 早晨才见过的小雪团子,正懒洋洋地趴在矮桌上。 见她开了门,雪团立马站起来,然后朝她跑了过来,依旧是一瘸一拐地,跑得很慢。 “别跑别跑。”乐枝赶紧快步走过去,蹲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原来是你住在这儿呀!” “喵喵~” 乐枝抱起它,坐到矮桌前,望着一桌鱼制成的膳食—— 炸鱼、小鱼干、烤鱼、鱼汤...... 而且全是剔了骨的鱼肉。 闻着鱼香,怀里的雪团往桌上一跳,开始吃起了炸鱼,边吃还边发出满足的喵呜声。 “你这小家伙,真是幸福。” 乐枝摸摸空空的肚子,笑着感慨。她就知道这小白猫一定是霍渡养的,不然怎可随意进出太子的寝殿。此时见了它的膳食,她便更加肯定了。 雪团吃的很快,突然好像被鱼肉噎住似的使劲晃晃脑袋。乐枝抬手顺了顺它的后颈,又拿起银勺给它喂了口鱼汤,它才将卡在喉咙的鱼肉咽下去。 “咕噜——” 乐枝的肚子又响了,其实她倒是不怎么饿了,想来已是饿过了头。 可雪团却放下鱼干,一双圆眼望着她。 见状,乐枝点点它的脑袋,故意道:“怎么?可怜我没饭吃呀?” 雪团好似听懂了一般,晃着脑袋喵喵叫。 “那这样吧。”乐枝故意拿起一条小鱼干,在它眼前晃了晃,“要不然你分我点?” 雪团没反应,圆眼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乐枝奇怪,难道是有人来了? 接着,熟悉的呵笑声在身后响起,“和猫抢食?” 乐枝赶忙转身,瞧见霍渡坐在白玉制成的轮椅上,桃花眼幽幽地望着她。她心神一凛,捏着小鱼干的纤指不自觉松开...... 鱼干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到雪团的头上。 惊痛的喵呜声响起,乐枝急忙蹲下去看雪团。只见它翘起猫爪想要揉脑袋,可惜前腿太短够不到。 乐枝心带愧意地伸手轻揉它的脑袋。雪团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掌心后,跑向霍渡...... 霍渡将雪团拎起来,放到膝上,然后望向乐枝,开口问:“来齐国多久了?” 乐枝凝望他的脸,瞧不出他有丝毫情绪外露。甚至,自昨夜两人见面至今,他的每个行为和说的每句话,都让她看不明白。 -- 第7页 她缓步走得离他近些,恭敬行礼,答:“回殿下,已有一个多月了。” 准确来说,是三十七日。 “一个月。”霍渡轻笑,“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闻言,乐枝微怔。 这段时日以来,所有人都避免在她面前提起黎国,更没有人再唤她一声公主。她知道,他们都希望她忘记,忘得干干净净才好。 尤其是霍诩。 可她怎么能忘?她是黎国最小的三公主,她的身上担着亲人、百姓的血仇,她还有亲人要救...... 如何能忘? 忘不掉的。 可霍渡的话,是提醒她不要忘记公主的身份?还是说,只是一个试探? 稍作思量,乐枝轻轻点头,柔声道:“记得的,我是殿下的太子妃。” 顿了顿,她微微蹙眉,惊觉失言,赶忙补充:“妾......妾身是殿下的太子妃。” 来齐国月余,礼节她都学的极好,只是称谓,她容易忘记。 霍渡看着她那双低垂的狐狸眼,听着她那避重就轻的回答,倒也不再问了。只道:“在我这,称谓不重要。” 呵。美人拘谨着,那多没意思。 这么怕他,那要等到何时才敢向他下手? 他得帮帮她。 乐枝没答话。 好在这时安玄来了,他颔首禀告:“殿下,人都齐了。” “走吧,孤的太子妃。” 乐枝心中疑惑,却未多言,直到走进东宫正殿—— 李嬷嬷和几个宫婢跪了一地,肩头瑟缩着,身子抖得厉害。 “这群奴才逾矩,冲撞太子妃,还请殿下明示,该如何处置?” 语毕,安玄静候在一旁等待指令。 乐枝顺势望向霍渡,见他也朝她看来,脸上挂着淡笑。然后他朝她伸出手...... 似曾相识的场景,胳膊被卸的恐惧袭来,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惧。可在众人面前,她更不敢逆了他的意思。 正殿大门未关,寒风飘了进来,乐枝打了个寒颤,将手覆在他的掌心上。 ——掌心一如昨夜那般寒凉。 只不过,这次他只是轻握住她的手,还用指腹温柔地蹭蹭她的手背。 完全一副鹣鲽情深的画面。 “既是冲撞了太子妃,那便由太子妃来处置吧。” 温和的声线,带了完全宠溺和维护的意味。 跪伏在地上的众人心中皆是一震,抬首惊慌地望向乐枝。尤其是李嬷嬷,显然没料到太子竟会将这亡国公主放在心上。 乐枝倒是没被他温和纵容的模样给迷惑。 虽然她清楚自己有一张人人称绝的脸。可经过昨夜,她可以肯定,霍渡绝非是色令智昏之人。 不知他此举是何意,乐枝哪敢接他这话。 “我初来乍到,不懂这东宫的许多规矩,还是殿下处置罢。” 她故意用“我”这个称谓,一来是方才霍渡允的,二来也是让东宫的人知道,在太子面前她尚且可以不顾忌称谓,但凡有点脑子的奴才,之后也断然不敢再欺辱她。 而将处置权又推给霍渡,则是表明了她并不会恃宠而骄的态度。 滴水不漏。 闻言,霍渡没有立刻说话。片刻过后,却忽然笑了。 “那便按老规矩办吧。” 安玄在一旁颔首称是。 这时,跪在地上着淡黄色宫裙的宫婢忽然抬头,脸颊上挂着泪珠,惊喊道:“殿下!这都是李嬷嬷的主意!” 随即又伸手指向另一个宫婢,“还有她!是景心说殿下寝殿喜床上的雪帕子......雪帕子......” 她想说下去,却又不敢说。 闻言,乐枝的脸微微泛红,随即又白了下去。 雪帕子代表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 一旁的安玄始终脸色淡然,却在那宫婢指向景心时,眼底闪过一道冷光。 “吵。”霍渡轻轻吐出一个字。 安玄和外头的侍卫将所有宫婢带了下去。 正殿上恢复冷寂。 霍渡松开乐枝的手,继续轻抚膝上的雪团。乐枝赶紧将冒冷汗的手藏入衣袖中。 她不知道那群宫婢会被带到哪里去,更不知道霍渡说的老规矩是什么。 她也并不认为她这个太子妃比她们好多少。只要霍渡动动手指,她随时会和那群宫婢一样...... 未过多久,安玄回来了。 他依旧恭敬行礼,可说出的话却让乐枝大吃一惊—— 只见他朝霍渡躬身,沉声道:“殿下,臣要保景心。” 他并未央求,甚至语气中都未带有一丝求的意思。 第4章 . 试探 “你是本就不爱说话还是太怕我了…… 正殿大而空旷,安玄说出的话似是带了回音,而他淡漠的脸庞依旧没甚情绪。 乐枝望向霍渡,想探一探他会是什么反应—— 看起来安玄算是他最近身的侍卫了罢,他会允吗? 只见霍渡轻笑抬眸,不见有惊讶之色,亦不问缘由,只道:“可以。规矩可都清楚?” 闻言,安玄的表情松动,仿佛舒了口气。他颔首称是后,亦不道谢,转身疾步离去。 霍渡侧首睥了眼一旁茫然的乐枝,把她脸上显露的疑惑尽收眼底。 她会疑惑,倒也不奇怪。 他与底下的人,自有一套规矩。他不喜求人,亦不喜旁人求他。 -- 第8页 求这个字,最是无用。 他喜欢等价交换,若想从他这得到什么,便拿同等的东西来换。 只有付出代价,才能求得所想。 这很公平。 不过......霍渡微微勾唇,又望向身侧的人—— 当今天下,五国割据,三大部落依附于齐国。人人都道黎国以仁善治国,连普通的黎国百姓都友善的不同于别国人。 而如今,黎国覆灭。 方才他等了许久,想等这位昔日的黎国公主开口替那些宫婢求情。可不知是亡国之痛抹去了她的善心,还是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亦或是她想忍辱负重、替霍诩做些什么...... 终归,他没有等到她开口。 真是可惜,若是她开口,他就让她一人换这群宫婢。 看,他都打算做亏本生意了呢。 呵。 加上昨夜,这是第三次了。 他的太子妃,可真是好运啊。 许是在霍渡的膝上坐了太久,雪团喵呜一声便跳下去,跑到殿外去玩儿了。 或许是李嬷嬷冲撞太子妃之事传开了,膳官此时颤颤巍巍地拿着膳谱进殿,“下官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这是今日午膳的膳谱,若需添加膳品,还请殿下明示。” 霍渡随意地摆手,“呈给太子妃看。” 乐枝应声接过膳谱,才一看就瞪大了双眼—— 太夸张了,这午膳似是要摆出隆重宴席的排场。 看来底下的人都被吓得不轻。 “膳品搭配得甚好。”乐枝微微欠身,将膳谱展开给霍渡看,“殿下看看,可还有要添的?” “太子妃满意就好。” 膳官放下心中的巨石,欲告退离去。 “等等。”霍渡又道:“再多备几道鱼膳。” * 乐枝虚软地靠坐在红木椅上,霍渡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她的手心、后背依旧在冒冷汗,后怕的感觉笼罩全身。 她有自知之明,方才霍渡所为,绝非是为了维护她、给她立威。 那么他究竟是何意? 她想不明白。 先前霍诩同她说过,霍渡是匹恶狼。 不、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就往那一坐,便能带来窒人的压迫感...... “主子!” 乐枝回神,离姚满脸担忧地望着她,“发生什么了吗?奴婢方才见侍卫押着李嬷嬷她们......” “可看到她们被带往哪里了吗?” 离姚摇头,“那群侍卫一个个面寒如霜,奴婢都不敢多看,更别提跟上去了。” 顿了顿,她又道:“要不奴婢去打听一下?” “不。”乐枝沉声吩咐:“此事你就当不知道,在外也断不可再提及,知道吗?” 这偌大东宫,谁能在霍渡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呢? 李嬷嬷不过是以下犯上胡言了几句,他都能马上知晓。她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离姚点头应好后,将衣袖中包好的糕点拿出,望着乐枝憔悴的脸色,轻声询问:“那这糕点,主子还用吗?” “用!” 寒气逼人,乐枝吩咐离姚去泡了一壶热茶来,就着糕点吃。 糕点入口粗糙,味道也不好,可乐枝仍是吃了好几口。但想到丰盛的午膳,她又不敢完全吃饱。 热茶入腹,她的身子逐渐暖了起来。茶盏上飘荡的热气拂过她的眼眸,让她眼前有些模糊—— “枝枝......好好活下去,忘记这一切,不要......不要报仇。” 这是父皇阖眼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只能答应一半。 她会好好活着。 从今往后,她不会让自己饿着、冻着、病着,她会努力地活下去。 可是—— 亡国之恨,永不忘。 灭国之仇,誓不休。 裹着雪白棉氅走出正殿时,外头开始飘起了雪花。 里衣被后背的冷汗浸湿,此时冷风阵阵,乐枝不禁打了个寒颤,往寝殿走的步伐也加快了些。 可没走几步,一个单薄地身影出现拦住了她,待她停下脚步后,那宫婢在她面前直直跪下叩头,“奴婢谢太子妃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乐枝蹙眉不解,“你是?” 宫婢微微抬首,只见她眸色清明,眼眶泛红,小脸惨白,但也不难看出生的一副清秀相貌。 乐枝觉得有些眼熟。 “奴婢是景心。” 原来是她,那个特意去看寝殿喜床上雪帕子的宫婢? 她竟不知是安玄保下了她...... “先起来吧。”乐枝望着冷硬的地面,又道:“谁告诉你说是我救的你?” “侍卫们带着我们走到半路,便将奴婢放了,说是太子妃开口为我求了情。”景心仍未起身,又朝乐枝叩了个头,哽咽道:“奴婢受李嬷嬷逼迫,去探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之私,本就罪无可恕。谢太子妃大恩。” 看来安玄是有意瞒着她。 “起来吧。”乐枝让离姚将人扶起,又问:“如今在哪儿当差?” “回太子妃,奴婢在膳房当差。” 乐枝点点头,“好,回去吧。近日外头寒冷,多穿些。” 景心点点头,又行了个大礼后才转身离去。 雪下的越来越大,乐枝的乌发和眼睫上都落了雪,她赶紧疾步走向寝殿。 -- 第9页 踏进寝殿,环顾四周后,乐枝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霍渡未在寝殿。 离姚帮着她将湿了的衣衫换下,又给她拿了套粉色宫装,待她换好后,又给她裹了件毛绒绒的雪白斗篷。 寒意渐渐褪去。 不多时,便有宫婢进殿请她前往膳厅用午膳。 不同于早膳,如今面前布满了一桌佳肴。许是霍渡用膳时不习惯有人在旁,宫婢内侍皆退至厅外听候差遣。 膳厅内只剩她和霍渡两人。 乐枝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着,模样认真。 边上的人忽然放下银箸,“乐枝。” 听见他开口,乐枝匆忙放下银箸,抬眸望他,“殿下请讲。” 霍渡轻笑,“你是本就不爱说话还是太怕我了?” 第5章 . 瘸猫 “那以后就别和霍小瘸抢食了。嗯…… “我......” 乐枝垂眸,一时语塞,从前她最是爱笑爱闹,如今连回一句话都要在脑袋里琢磨七分。 霍渡拿起银勺慢悠悠地盛了一碗汤,递给她,“若是因为昨夜之事,我道歉,以后不会了。” 乐枝猛地抬头,只见他的桃花眼底一片真诚,眸中还显露出丝丝歉意,脸上也带了愧疚之色。 直到很多年后,乐枝靠在他肩头赏月时,回想起这一幕,不禁笑出声—— 这人,还是蛮讲信用的嘛。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霍渡心里想的是—— 无论她带了什么目的来到他身边,能这么沉得住气,的确不俗。 值得给她个痛快点的死法。 将汤接过,乐枝展露笑颜,又眨眨眼,柔声道:“我与殿下是夫妻,我不怪殿下,更不会害怕殿下。” 霍渡勾了勾唇,笑意更甚。 不愧是绝色,一双勾人的狐狸眼会说话。这天下没有男人能逃过这样的美人计吧? 可他早已心如明镜—— 越美丽的东西,越是碰不得。 至于欲嘛,他当然有。 人有五欲,财、名、食、睡、色。财与名他早已视若无物,食与睡他也控制的极好。 只剩这堪堪色/欲...... 呵。 又有何难? 一顿午膳,两人用的皆是不甚专心。放下银箸后,乐枝还在思考自己的回答能否让霍渡满意。 “饱了?” 乐枝抬眸,望向霍渡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微笑点头。 面前的人瞥了眼桌上的鱼膳,挑眉:“那以后就别和霍小瘸抢食了。嗯?” 闻言,乐枝讶然,“霍......小瘸?” 原本安静窝在霍渡腿上打瞌睡的雪团,忽然睁眼望向乐枝,一双猫眼圆溜溜的,仿佛还带了些疑惑。 霍渡伸手压了压它的脑袋,让它继续睡。然后才抬眸看乐枝,像是怕再次扰了霍小瘸,压低声音道:“它的名字。” 这下,乐枝更不解了。从前她也见过一些身上有残疾的人,不管他们在人前表现得有多乐观,可若是不小心提到自己的残疾之处,仍是会自卑无言。 她一直以为,霍渡的腿疾应当是他的忌讳。可是,他竟毫不在意地提及瘸这个字,甚至还给自己养的猫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霍小瘸......这名儿也太...... 不知小雪团为何会瘸了后腿? “因为我瘸呗,我的猫自然也得被掰断一条腿。” 乐枝的笑颜瞬间僵住,她甚至来不及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便震惊抬眸。 四目相对,她看见霍渡漆眸灿灿,脸上还挂着玩味的笑容。 见两人皆放下银箸,外头的内侍极有眼色的将膳后热茶端了进来。 乐枝赶紧端起茶盏,熟悉的清香飘至鼻间。她轻轻抿了一口,淡雅的味道伴随着一丝苦涩滑入喉间,回味却又有些甘甜。 多亏了这茶,给她不少时间压下心底的震颤。 “禀太子妃,奴才们不知您喜饮哪种茶,便按着殿下的喜好给您备了这茶。”内侍躬身道:“若您饮不习惯,奴才马上去换。” “茶很好,你先退下吧。” 内侍舒了口气,随即行礼,然后退至门外。 乐枝放下茶盏,望向霍渡,轻声道:“殿下说笑了。” ——算是对他那句话的回应。 起初的震惊过后,乐枝回想起他对霍小瘸表现出来的关心,丝毫没有假装的样子。更重要的是,霍小瘸对他也是极为亲昵。 动物的本性最是真,若是霍渡真的伤害过它,它绝不会像如今这般安心地窝在他身上。 霍渡没说话,只端起茶盏将茶喝完。然后慢悠悠地推着轮椅准备离开膳厅,轮椅至门边时,他嗤笑一声,“不喜欢就不要勉强。” 乐枝当即反应过来。想来他已知晓早膳她用夜息香时皱眉的样子,如今她的行为在他眼里怕都是虚假做作的。 不,应该不止这些。她心里明白,虽是齐帝赐婚,可霍渡不会不知道她是霍诩安排到他身边的人,那么她的一举一动应该都被归为拙劣的表演了吧?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急急起身,“殿下!” 坐在白玉轮椅上的人没有转身,只是将右掌心覆在手柄上,修长的手指没甚规律的轻叩着。 “没有不喜欢。初时只是不习惯这味道,可再次品尝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我是真心觉得这茶极好。” -- 第10页 虽知他不会信,可乐枝还是说了出来。而这话,确实不假,这夜息香入茶与直接食之确有不同,膳后饮用,很是清胃。 她是真的喜欢。 除此之外,她心中那个朦胧的计划似乎越来越清晰......那么她对霍诩的态度,还有霍诩让她接近他的目的,她都想一并都说出来。 可是,还不行。 如今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跟我来。” 不知霍渡要去哪里,乐枝只温声应好,然后快步跟上他。 直到踏进寝殿,乐枝以为他想午休,可霍渡却将轮椅转向殿内的红木桌。乐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红木桌上不知何时堆得满满当当,那些东西既崭新又华贵,像是新婚贺礼? 乐枝猜着他的意思,推着他到桌边。 “选个最喜欢的。” 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宝石玛瑙和名书画卷中,倒是有件东西格格不入—— 那是一支白玉笛。 乐枝下意识地将玉笛拿起,怔愣出神。 她的皇姐,才貌双全,最擅抚琴吹笛。从前闲时,她最爱坐在沐风亭中听着姐姐的笛声懒洋洋地打瞌睡...... 见她这副模样,霍渡了然,他出声唤了内侍进殿,吩咐他们将剩下的贺礼全丢了。 乐枝回神,不禁傻眼:“都......丢了?” 霍渡弯了弯唇,自然地将她手中的玉笛拿走,坦然道:“自然。除了最喜欢的,其他的都是无用之物。” 语毕便将轮椅朝床榻的方向推去。 乐枝不解:那些华贵的珍宝怎么就成无用之物了? 她不懂。 她不懂霍渡的话,更加不懂霍渡这个人。 待她转身,霍渡已经懒洋洋地躺到床榻上,手上依然拿着昨夜翻看过的那本书册。而霍小瘸在霍渡腿上睡了半天,此时醒了,倒是兴奋地拖着瘸腿在塌上来来回回走。 乐枝缓缓走近床榻,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 “想睡吗?”霍渡抬眸看她一眼。 第6章 . 好玩 “看上安玄了?” 这话问得随意。 乐枝摇摇头,轻声问:“我能在东宫到处走走吗?” “可以。”霍渡淡淡道:“在东宫除我之外,你最大。懂?” 乐枝懵怔地点点头。 “有点当主子的样子。被个奴才欺负......”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下去,可乐枝好像能从他眼底的嘲讽之色中猜出他没说出口的话—— 被个奴才欺负,简直废物。 乐枝瘪瘪嘴,转身准备离开,可霍渡又出声叫住她。她望向床榻,只见霍渡抬手轻轻捏住他边上霍小瘸的耳朵,往上提了提,语气中带了嫌弃:“把它也带走。” 被人捏住耳朵,霍小瘸不舒服地喵呜两声,还伸出两只猫爪想去抓霍渡的手。奈何爪子太短,只能在空中扑腾两下,完全触不着霍渡的指尖...... 见状,乐枝赶忙应好,然后将霍小瘸解救出来,抱在怀里。霍小瘸将圆圆的脑袋从乐枝的怀里探出,继续冲霍渡不满地喵呜。 霍渡懒懒地抬起眼皮瞄它一眼:呵,没良心的蠢猫。 * 齐国地处北边,冬日极寒。白雪一阵接着一阵,似乎未曾停歇,地上的积雪也越积越多。 乐枝没让离姚跟着,裹了件厚狐裘,抱着霍小瘸在宽敞的院落漫无目的地逛着。棉靴踩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了许久,乐枝的胳膊也酸了,她把胳膊往上提了提,浅笑着轻喃:“看不出来,你还挺沉的嘛。” 怀里的霍小瘸仿佛能听懂她说的话一般,用圆脑袋轻轻撞了撞她的掌心。 这偌大东宫,宫殿环绕,可宫婢内宦和侍卫却不多。 乐枝走累了,便走进梅林边上的石亭内歇息。可才刚坐下,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小声议论—— “这可怎么办呐!安大人浑身都在淌血,大半条命都没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殿下怎会突然降罪安大人?” “好像和那群冲撞了太子妃的宫婢有关,否则大人何必和她们同受刑罚......” “小点声!议论这些,小心小命!咱们还是想办法给安大人去弄点药......” 几棵红梅树恰好挡住了石亭,那几个侍卫丝毫未察觉石亭中有人。直到走近后,望见乐枝的身影,才惊讶又后怕地跪地行礼,声音微颤,带着止不住的慌乱。 乐枝喟然,如今这东宫上下似乎都将她当成了洪水猛兽。她开口让他们起身,又问:“安大人伤得很重?” 闻言,三个侍卫面面相觑,煞白着脸不敢开口。 见状,乐枝倒也不勉强,只道:“去取药吧。若旁人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侍卫们微怔,转而欣喜地颔首道谢,然后便快步去取药了。 在东宫若无主子应允,受了刑罚的人是断然得不到医治的。如今有太子妃开口,看来安大人有救了! “咱们也回吧。”乐枝低头道。然后将狐裘往身上拢了拢,不让一丝寒风吹到霍小瘸。 可才走了没多久,她便看见离姚急匆匆地跑过来—— “主子,陛下回宫了。”离姚喘了几口气,再道:“陛下今晚要在宜乐殿设宫宴,传了口谕请太子殿下与您一同参加。” -- 第11页 乐枝拧起眉心,点点头。 ——早回晚回,总是要回来的。 将霍小瘸送回温暖的猫屋后,乐枝才回寝殿。 霍渡还未醒。 只是......棉被只有一角堪堪虚搭在他的腰侧,他的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 乐枝伸手轻触他的手背,果然,没有一丝温度。 离宫宴时辰还早,乐枝想着他还可以再睡会儿,便也不开口叫醒他。她将棉被展开,裹住他全身。然后走向盥室,准备换一套隆重些的宫装。 霍渡一贯睡得浅,在乐枝走近床榻时便醒了。直到她替他盖好棉被转身后,他才挣开眼。 眼底印出乐枝单薄纤细的背影。霍渡面无表情,心中生出猜不透的疑惑。 很快,乐枝换好大红宫装裙,又特意选了一支鎏金步摇戴好,华贵而端庄的装扮。霍渡见她走出来,漆眸沉沉,又很快侧过头去。 “殿下醒啦?”乐枝走近床榻。 霍渡淡淡嗯了声。 “陛下......父皇设了宫宴,宣我们前去参宴。”乐枝浅笑嫣嫣,伸出手:“我扶殿下起身。” 霍渡望向她如玉般的掌心,甚为不解—— 明明昨夜故意折了她的胳膊,看她的样子也是怕的要死,怎还敢一次又一次靠近他?为了霍诩,也太忍辱负重了吧? 这演技,不去戏园子简直可惜。 他忽然很想敲碎她的脑盖,瞧瞧她的脑袋里究竟在盘算什么。 不过也只是想想。 美人的脑袋敲碎了,可不好看。 他笑笑,倒是没有拒绝,顺势将手搭在她的手心上。乐枝将白玉拐杖递到他手边。 “我伺候殿下梳洗?” “不用。”霍渡拒绝的干脆。 乐枝便坐在塌上等着他。不多时,霍渡换上象白金纹服,最是普通的宫装,穿在他身上,却显得不那么普通了。 都道人靠衣装,却也不然。对霍渡来说,颇有些衣靠人衬之感。 乐枝起身走近他,抬手将他身上有些皱了的衣领抚平,又神色自然道:“方才听闻安大人伤的颇重,我便擅作主张让人给他去拿了些药,殿下可会怪我多管闲事?” 闻言,霍渡也不接她的话,只笑道:“看上安玄了?” 贴着衣领的手一顿,乐枝抬眸看向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心底反而不慌了。她勾了勾唇,笑得明艳,“看上倒不至于,顶多是爱屋及乌罢了。” 这下,霍渡的脸上倒是真正浮现出些许笑意。 如果说美人危险,那么聪明的美人就更危险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霍渡在心里第一次感谢他的皇弟,将这样有趣的人送到他身边。 有意思。 真好玩。 第7章 . 亏否 “娶我,殿下觉不觉得亏了?”…… 东宫离宜乐殿不远,乐枝见霍渡没有要传轿撵的意思,便知他要走过去。 暮色四合,宫道两边的灯皆被点亮。 两人并肩走着,一众侍从跟在身后,离他们几步远。霍渡拄着拐杖,却脊背挺直,走得悠哉。乐枝站在他身侧,握住他垂着的一只手。二人皆未说话,直到看见霍诩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霍诩今日一袭青色圆领衣,身披棉氅。身侧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阿诩哥哥,说好给我求的平安符呢!” 小姑娘穿着一身明黄宫裙,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宫道中显得格外清晰。霍诩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眼神控制不住地朝乐枝望去。 见状,霍渡心底升起一阵愉悦。 他侧目,想瞧瞧乐枝此时的表情。会是惊讶、黯然,亦或是恼怒? 可惜,皆没有。 她甚至没有看远处的两人,只是眉眼含笑地望着他,将手中的袖炉塞到他手中,微微嗔怒:“出门前就让殿下披件大氅,殿下偏不听,如今冻着了吧?” 霍渡脸色微变。 冷?这点冷算什么冷。 片刻出神后,远处的人已走到两人面前。霍诩和边上的小姑娘皆恭敬行礼—— “皇弟给皇兄、皇嫂请安。”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霍渡淡笑着说了句“免礼”,乐枝只微微点头,两人便继续朝前走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霍诩心中闪过怪异的感觉,晃然间他甚至觉得两人走在一起的样子异常和谐与......般配。 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那样阴沉的人,枝枝不可能会喜欢的。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阿诩哥哥、阿诩哥哥......” 身旁的人扯扯他的衣角,霍诩收回目光,压下心底的烦躁,拿出衣袖中的平安符笑着递给她。小姑娘的脸上瞬间展露笑颜。 宜乐殿内,欢声笑语一片。直到宦官高喊“皇上皇后驾到”,大殿上才安静下来。 齐帝齐后在大殿中央落座,两人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今日虽是宫宴,也是家宴,众爱卿不必拘着。” 这是乐枝第二次见到齐帝,上次是霍诩带着她进宫,她跪在齐帝面前,齐帝居高临下地睥着她,道:“两国交战伤亡是常事,你父皇母后选择自戕实属不明智。朕看你是个聪明孩子,应当不会做傻事。” 然后便说将她赐给太子为正妻,美其名日让两国结亲,从此即为一家人。 -- 第12页 可她心知肚明,即便被关在驿馆,她也多少听说齐国残暴地灭了黎国之举,激起相邻几国的愤怒。齐帝此举,不过是为了平息邻国之怒罢了。 齐帝霍长云,生得雄姿英发。即便如今年轻不再,可不难看出脸上的英勇狠厉之气。 早在他初登大位,执帝王之权时,便酷爱东征西战。 十二年前,他以举国之力向姜、吴、宁三国发起战争,逼得三国不得不合力抵抗,最终被打得节节败退。几近灭国之时,乐枝的父皇,年轻的黎国皇帝出面调停,才劝得三国停战。可三国心有余悸,哪肯轻易罢休? 经过商议,最终定下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霍长云一子入黎国为质,以牵制其行为。于是,六岁的霍诩便这样来到黎国。 当四岁的乐枝见到霍诩时,父皇抱她坐在膝头,同她温声说道:“这位是齐国来的霍诩哥哥,哥哥背井离乡来到这儿,枝枝要对他好点哦。” 小小的女娃儿懵懂地眨眨眼,高兴地点点头。 她的父皇母后,皇兄皇姐都真心将霍诩当做一家人,而她也自幼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一般。 谁知,竟是用十二年养出一只活生生的白眼狼。 “渡儿大婚,陛下与本宫不在,实属憾事。”齐后一身凤袍,雍容华贵,“来,陪母后喝一杯。” 霍渡举了举杯后,将酒杯放回桌上,没喝。 “你们瞧,本宫都乐糊涂了,忘记渡儿从不饮酒。”齐后笑道。 乐枝将酒饮尽,望向身侧的人—— 从不饮酒? 难怪新婚夜他身上毫无酒气,甚至连交杯酒也未同她饮。不过,本就不是你情我愿的婚事,不饮交杯酒也属正常。 这时,霍渡也侧首望她一眼,随即将自己身前的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这是要让她替他喝啊...... 乐枝笑笑,拿起酒杯将酒饮尽。 这一幕落在齐后眼里,心中甚喜,这丫头还是识时务的嘛! 只要她不纠缠她的诩儿,留她一命倒无不可。 霍渡看着乐枝逐渐泛红的脸颊,微笑着靠近她耳边,轻声戏谑:“酒量不错嘛,孤的太子妃。” 坐在对面的霍诩看见两人亲密的样子,心如刀绞,却又不能在脸上显露出来。 “陛下,如今渡儿也成家了。那诩儿的婚事是不是也该定了?” 齐后说这话时语气带着满满的温柔,丝毫没有方才对着霍渡讲话时的虚情假意。 ——因为这位齐后,是继后。 霍渡的生母早亡,如今的齐后当年不过是贵妃罢了,所以当年去黎国为质的是霍诩而非霍渡。然而时移世易,现在的霍诩也从庶子变为嫡次子了。 “正是!”齐帝今日兴致高,故而多饮几杯,“那就好事成双吧!丞相千金沈清颜,温婉淑丽,朕今日做主,赐婚三皇子霍诩。丞相觉得如何?” 闻言,丞相沈淮急忙起身,笑容满面的跪地谢恩。 然后,霍诩压下眼底的不情愿,和一旁的沈清颜一同谢恩。沈清颜满眼欣喜,望着身侧的霍诩,眸中带着深深的眷恋。 乐枝在心里冷笑。 齐帝将丞相之女赐婚霍诩,却将她这个如今什么都没有的亡国公主塞给霍渡。真是明晃晃的偏心啊。 宫宴结束后,霍渡屏退侍从,伴着冬日月光和乐枝一同慢悠悠往东宫走。乐枝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走在他身旁。 “乐枝。”霍渡轻笑:“小竹马要娶旁人了,心里什么感觉啊?” 乐枝微怔,倒是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 “我说没什么感觉,殿下信吗?”乐枝笑笑,知道自己说什么霍渡大概都不会信。实际上她心里确实没有任何感觉。 “信啊。” “那我可以问殿下一个问题吗?” “问呗。”今夜的霍渡似乎心情不错。 “那位沈姑娘身份尊贵,背后倚仗的娘家又是丞相之尊。而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无法给殿下任何支持。”许是喝了两杯烈酒,乐枝觉得自己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娶我,殿下觉不觉得亏了?” 第8章 . 戏弄 “只是小腿残了,坐不坏。”…… “不亏啊。”霍渡答得干脆,“你比沈清颜好看多了。” 乐枝低笑,回道:“殿下长得更好看。” 闻言,霍渡停下脚步,乐枝也只好跟着停下来,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月光皎洁,照在脸上,更显得两人的脸颊洁白如玉。 霍渡将身子朝乐枝靠了靠,借着她的力量,抬起拐杖轻敲右腿,低嗤:“好看没用,不过是个瘸子罢了。” 乐枝笑着搀住他,任由他靠着自己,“不过比旁人走得慢些而已。” 她的目光真诚,眼底温柔。 霍渡心里突然生出一阵烦躁。 他没说话,只轻轻推开她,与她隔出一段距离后,才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 * 到东宫后,霍渡径直去了书房,坐了许久。直到深夜,才回了寝殿。 床榻上的人已合眼,霍渡在外侧躺下,静静看着她。只见她眼睫轻颤,明显没睡着。 霍渡没开口拆穿她—— 既然这么喜欢演,那他明日就邀她看出好戏。看她还能不能演的下去。 他在心中预想了一番她可能会有的反应,嘴角不自觉勾起。 -- 第13页 翌日一早。 乐枝醒时,霍渡已不在床榻上了。她赶紧起身,今日是初一,需得去向皇后请安。没时间想霍渡去了哪里,她赶紧梳妆赶往永宁宫。 “参见母后。” “免礼,赐座。” 落座后,皇后面露温和的笑,一一给乐枝介绍请安的众人。 在座的都是些后妃宫嫔,还有昨日宫宴上见过的沈清颜,此时正亲昵地坐在皇后身侧。而皇后另一侧坐了位年轻女子,用不太友好的目光打量着她。 “这是本宫娘家的小侄女,林钰贤。”皇后笑道:“还不赶紧见过皇嫂。” 林钰贤的相貌不同于沈清颜的温婉,眉眼间带着股盛气凌人,与皇后有点像。她抿唇起身,不情不愿地朝乐枝行礼,“见过皇嫂。” 乐枝浅笑:“不必多礼。” 永宁宫内一片其乐融融,乐枝笑着与众人闲话家常,又用了些热茶点心。终于皇后有些乏了,众人便极有眼色的纷纷告退。 离姚搀着乐枝走出永宁宫,才走了几步,背后传来明亮的声音—— “皇嫂留步!” 乐枝转身,见林钰贤疾步走到她面前,欠身微微行了个礼才道:“皇嫂初到大齐,想必有些事还不甚清楚。” “愿闻其详。” “那我就直说了。”林钰贤咬咬唇,脸上有些泛红:“若非姑父执意赐婚,如今嫁给太子哥哥的应当是我才对!” 乐枝微怔,随即脸上又露出浅浅笑意—— 原来如此。 难怪小姑娘对她没有好脸色。 “虽然如今你是太子妃,可太子哥哥不会喜欢你的!他迟早会娶我的。” 看着林钰贤气鼓鼓的小脸,乐枝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望着乐枝淡然离去的背影,林钰贤傻眼:她就一点都不气愤或担忧吗?这是不是代表她对太子哥哥无意呢? 若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 回到东宫,还是未见霍渡的身影,倒是见到了面色苍白、略显病态的安玄。 “参见太子妃。”安玄躬身禀告:“殿下已回太子府,让臣在此等您回来,接您去太子府。” 乐枝点头说好。 安玄又朝她欠身道谢:“多谢太子妃赐药。” “小事罢了,安大人不必多礼。” 太子府离皇宫不远,乘坐马车很快便到了。 “太子妃,殿下邀您同赏好戏。” 乐枝前脚刚进府门,闻言微微一愣,才道:“那就请安大人带路吧。” 安玄朝她身侧的离姚看了看,没说话。乐枝知晓他的意思,便支开离姚,让她先去寝屋收拾。 跟着安玄朝东侧院走,一路上乐枝没有心情细看府中的景致,只思考着霍渡究竟要让她看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安玄在一间阁楼前停下。 “臣就送您到这儿了。殿下有令,请太子妃独自进去。” 乐枝点头,暗暗吸了一口气,迈进阁楼。才一进屋,一股熟悉的味道飘至鼻间,虽然很淡很淡,却让她瞬间头皮发麻—— 是......血腥味。 阁楼里头有些昏暗,乐枝压住胃中的不适,轻轻唤了声:“殿下?” “上来。” 霍渡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乐枝循着楼梯一步步走上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同时飘进鼻腔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阁楼里铺的是红木,连楼梯也是。霍渡听着脚步踏在楼梯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脸上浮现的笑意也愈来愈浓。 直到一抹淡红色身影印入眼帘。 原来她今日穿的是红色襦裙。 那正好啊。 霍渡用食指关节轻叩红木桌,淡淡道:“过来坐。” 乐枝在红木桌边上的圈椅上坐稳后,将目光落在前方—— 那是一个搭得半高的戏台,又比寻常戏台小了不少。 上头还立了一根红木桩。 可她怎么都不信霍渡是邀她来看戏的。相反,她心中升起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阁楼、这戏台,处处透着诡异...... “喜欢吃甜的吗?” 乐枝偏头望见霍渡正在给她倒热茶,还是熟悉的清凉味道,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霍渡笑笑,伸手拿过边上的小盅,打开盖子,浓浓的蜜甜味飘出来—— 是一盅糖浆。 他微微皱眉,显然不喜欢这甜腻的味道。不过仍是极耐心地往茶里倒了些糖浆,再用小银勺拌了拌,才推到乐枝手边。 “大婚匆忙,也没给你备个像样的礼物。”霍渡的语气淡淡,“思来想去,还是邀你同赏一出好戏,这是孤平常最喜欢的消遣了。太子妃可愿赏脸?” 他说的是疑问句,可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容置喙。 乐枝哪敢说不。她点点头,应了声好。 语毕,一个满身血污、披头散发的男子被侍从拖上戏台,绑在红木桩上。然后侍从将精致小巧的弓/弩呈上。 霍渡望着身旁微怔的人,慢悠悠道:“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乐枝惊愕地抬眸,接不上话。 来......来什么? “抱歉,忘了你不会。” 顿了顿,他又蛊惑道:“那过来。” 他既这么说,乐枝只好照做。 “坐呗。” 乐枝站在霍渡面前,睁大双眼。他边上没有椅子,难道是要她坐到他的...... -- 第14页 见她怔愣着,霍渡轻嗤:“只是小腿残了,坐不坏。” 说完,也不着急,反而好整以暇地瞧着乐枝的脸色,大有戏弄的意味。乐枝只好硬着头皮轻坐到他腿上,也不敢将身体的重量完全压上去...... 见状,霍渡抬手圈住她的纤腰,微微用力让她贴靠他更近。 错愕、惊恐、窘迫......一时之间乐枝脸上显露出各种情绪,无一不落入霍渡的眼底。甚至他轻圈在她纤腰上的手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 呵,他还以为她有多沉着呢。 就这? 这都还没开始呢!就抖成这样? 第9章 . 决断 她要去找霍渡。 霍渡拿起桌上的弓/弩,缓缓抬起手。乐枝怔怔望向他的脸。 “孤的脸是很好看,不过......”他将圈搂住乐枝侧腰的指微蜷,轻掐她的腰,挑眉道:“现在先看戏。” 乐枝移开眼,看向戏台中央。紧接着一阵箭风擦过她的左耳,冰冷的银箭直直插入那人的大腿,洇红的鲜血喷溅出。那人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早已没了舌。 戏台离他们不远,血腥味立马飘散开来。 “歪了啊......”霍渡睨了戏台一眼,略带可惜地摇头。 乐枝捂住嘴,压住胃里的翻滚。经过一月前的血洗场面,她原以为自己能适应了,可闻到血腥味,仍会感到恶心。 她转头,不愿再看。 “这么难受啊。”霍渡轻拍她的脊背,将弓/弩塞进她的掌心,触及一片湿凉,他低笑:“不想他受罪,那就给他个痛快。” 语毕,他将掌心移至乐枝的后颈轻抚,以示鼓励。 两人挨得极近,乐枝不禁打了个颤栗,握着弓/弩的手一抖......好在一只冰凉的手及时握住她,将她的手连同弓/弩一道举起,“不要怕,很好玩的。” 乐枝顺着弓/弩的方向看去,只见霍渡的手一偏,瞄准了那人心脏的箭头朝左侧偏去—— 霍渡是故意的,他根本不想让那人痛痛快快地死! 那人已经奄奄一息,绝无生还可能。不论射几箭,他都会死。于是,在银箭射出前,乐枝快速将手朝右侧一偏! “咻——” 银箭穿心,瞬间毙命。 这一连串动作太快,霍渡的漆眸明显一怔,随即勾了勾唇。 大意了啊。 他的太子妃,真是不得了。 只待霍渡将手收回,乐枝握着弓/弩的手一松,弓/弩落到地上,发出一记重重的声响。乐枝哆嗦着用手捂住心口,惊惧地大口喘气。 心脏似乎要跳出来一般,脑袋里也嗡嗡作响...... 她真的,杀了人。 “有这么怕吗?” 霍渡语气凉凉。他反而有些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是嗔怪、惊恐?亦或是憋屈地敢怒不敢言? 一定怪有意思的。 过了一会儿,乐枝的呼吸逐渐平顺。然后,她侧身转向霍渡,用手抵住他的双肩,苍白的雪颊微微凑近他,“殿下,此人是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闻言,平静无澜的桃花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愕然。 这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过只一瞬,霍渡的眼底又恢复平静,他轻笑着摇头:“是好人,品行俱佳的大好人。” 乐枝离他很近,为的就是不错过他的眼神。只一瞬,便也够了,她没猜错。 那人,绝不是什么好人。 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霍渡看得出她没有信自己的话—— 聪明的女人,真是太不好玩了! 烦呐! 他不耐烦地轻轻推了推乐枝的腰,示意她起身,“戏看完了,回吧。” 乐枝欠身行礼,柔声应好后,便从容迈步离开。 走出阁楼,乐枝便瞧见立于门外等待的离姚,她将阁楼的门关好,阻断了里头的血腥味。再朝外走了几步,脚步已是虚软。 “主子!”离姚眉心紧蹙,道:“奴婢扶您回屋。” 天空中飘起鹅毛大雪,地上也积起了厚厚的雪。 乐枝走得极慢,她全身提不起力气,里衣也早被汗浸湿了,寒风一吹,冷得她直打寒颤。她半靠在离姚身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霍渡倚靠在阁楼的窗边,俯视这一幕,漆眸沉沉。 小姑娘还是怕的啊。 不管在他面前装得多从容,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的。 让她恐惧,不就是他邀她看这出戏的目的吗? 可他心里却没有如预期般愉悦。 “殿下,这尸体要如何处置?” 霍渡侧首嫌恶地瞥了眼戏台上的那摊烂肉,面无表情:“剁碎了丢野外喂狼。” “是!”侍从躬身领命。 “慢着。”他忽得改了主意,“烧成灰,扬了。” 十恶不赦的恶人? 呵,这畜生也配被称为人? 霍渡转头,又将目光移至外头的雪地。那抹纤细的身影已经被大片的梅林挡住,看不见了。他的眸色忽而暗下来,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 “离姚,备热水,我要沐浴。” 离姚点点头,疾步走出寝屋,去唤人烧热水。 全身浸入热水的那一刻,乐枝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她开口对边上的离姚说:“今日你也累了,快去歇息会儿。午膳和晚膳都不必叫我。” -- 第15页 离姚愁容满面,张了张口想劝,可终是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便离开了。 乐枝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将整个脑袋浸入水中,直到不得不呼吸时才将脑袋露出水面......她洗了很久很久,直到浴桶里的水开始变凉,才堪堪结束沐浴。 精疲力尽地躺在床榻上,乐枝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不管洗了多久,她总觉得身上依旧有淡淡的血腥味...... 经过今日这一遭,她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可心中升起的那个计划却越来越清晰。 她需要想想,好好想想。 想着想着,她的神思不禁迷糊起来。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看到了父皇、母后和皇兄,他们依旧欢声笑语地围绕在她周围。 难不成,黎国覆灭只是一场梦? 她猛地睁眼,望见陌生的床幔,抬手轻触脸颊,脸上有些微凉的湿意...... 抬头望向窗边,外头已是一片漆黑。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主子。” 是离姚的声音。 乐枝抬手将脸上的泪痕擦干,“进来吧。” 离姚进屋,再仔细将门掩好。她神色凝重地走到塌前,欠身道:“三皇子要见您。” 乐枝心口微滞,霍诩还真是急不可耐。 “太子府上有三皇子的人。”离姚轻声道:“主子可以从东后门出去,那儿不会有守卫。” 乐枝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莫让旁人起了疑心。” 离姚应好,快步离开寝屋。 寝屋的桌上点了红烛,烛心燃得正旺,发出些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 乐枝凝视了烛火好一会儿,心中有了决断。 她下榻换好衣裙走出寝屋,脚步却没有朝东后门方向走。她随意叫住一个婢女,问她太子殿下此刻在何处。 ——她要去找霍渡。 第10章 . 诚意 “霍诩要见我,殿下觉得我该不该…… “回太子妃,殿下用完晚膳便进了书房。” 婢女恭敬有礼,并不只是简单地为她指路,而是掌了灯在前头给她带路,贴心地送她去书房,还时不时地小声提醒她注意脚下。 缓缓踏步在九曲回廊上,乐枝终于能够仔细瞧一瞧这座陌生的太子府邸。 许是为了应这新婚之喜,府上仍是张灯结彩的,廊檐上挂着一只只大红灯笼,给府里增添了不少喜气。和东宫一样,这儿很大却也冷清,婢女侍从并不多。 正如霍渡给她的感觉一样,冷且孤。与他相处时,他的周围似乎有层隐形的屏障,将他与世间万物隔开...... 自她被霍诩带回齐国开始,她原本酝酿的计划便是软言细语地伴在霍诩身边,伺机救出被软禁的姐姐。 乐枝很清楚,如今自己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副躯壳,这具霍诩还未得到过的身体。 霍诩对她有欲,不是么? 即便最终无法救出姐姐,她也能以己为饵,与霍诩同归于尽。大黎皇族,绝不惧死。若真的走到这一步,她相信姐姐一定会找到办法自戕,然后他们会在黄泉重逢。 父皇、母后和皇兄会等着她们的。 可是,齐帝为平息邻国怒火,将她赐婚太子。霍诩也想顺势而为,利用她的美色除去他的心腹大患。这倒是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却也让她的心底浮现另一个计划。 听霍诩所言,霍渡绝非好对付之人,否则他不会压下心底的挣扎让她嫁给霍渡。乐枝知道,像霍诩这样的伪君子,若是存心不想让她嫁,他总会有办法说服齐帝的。 可是,他没有。 再者,霍诩不止一次同她讲,霍渡是一只恶狼。看得出来,霍诩既恨他,却也又惧他......加之驿馆奴仆的闲时议论,让她心中有了大致判断,霍渡必不是善类。 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从前,身为黎国小公主的她,活在家人宠溺庇护之下,很多事情无需她想,她也乐得自在,懒得想。 小时候父皇说要对齐国来的小皇子好一点,她听了。及笄后,父皇将她许给霍诩,母后和皇兄皇姐都说霍诩温润如玉,是他们自小看着长大的人,她嫁给他,一定会幸福安乐一生。彼时她不懂情爱,可至少有着自小与霍诩一同长大的情谊,便也应了。 最终,等来了国破家亡。 大黎以仁爱治国,她的父皇更是至善之人。可最终,却是看错了人、信错了人。 所以,乐枝发誓,再不轻易相信旁人。 她只信自己,只能靠自己,也只有自己了。 即使那些人将霍渡形容的如何如何,她都只是半信半疑,她必须要亲自看一看。而这两日,她看得很清楚。霍渡不仅狠厉嗜血,更是淡漠自持。 饶是虚伪如霍诩,她也能透过他虚伪的外皮探到他内心的贪念。可是霍渡,除了霍小瘸能入他眼,她根本看不出他还在意什么、想要什么。 可是有一点乐枝确信,以霍渡的性格,必不会坐以待毙,任由霍诩侵入他的领地。 那么,敌人的敌人,她与霍渡是不是能成为盟友? 这个念头一旦萌芽,便肆意疯长。乐枝想,原来她要的不只是与霍诩同归于尽,她想报仇、想杀的人太多了。她还想救姐姐,寻找下落不明的皇嫂和幼侄,也放心不下成为亡国子民的大黎百姓...... 国与家、亲人与百姓,只霍诩一人,如何相抵? -- 第16页 若是父皇知道她有这样的想法,不知会作何反应。 ——纯稚温善的乐枝早就死在一月前了,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从炼狱中爬出来的黎国小公主罢了。她不能再只为自己而活。 霍诩说霍渡是恶狼,或许是对的。可如果不是恶狼,还有谁能击垮他这样的恶鬼呢? 她又何尝不知,她接下去要走的路将是多么凶险。与虎谋皮、与狼共舞,她的每一步都将踩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可她没有回头路,她亦不想回头。 重重舒出一口气,乐枝的脸颊苍白如纸,而迈出的步子却更加沉稳和坚定。 前头的婢女以为她走累了,忙道:“太子妃,再几步路,便到书房了。” “好。”乐枝温声回应。 * 书房内。 “殿下,三皇子已暗中联系太子妃......” 安玄的话未说完,坐在窗边的人轻轻转动轮椅望向他,将食指放于唇上示意他噤声,“安玄,有些事说得太清楚就不好玩了。” 安玄茫然:殿下又想玩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叩门声响起,“启禀殿下,太子妃求见。” 闻言,安玄更为惊愕—— 这个时辰,太子妃不是早该从东后门出发去见三皇子了吗,怎会来此? 霍渡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异,漆眸却染上笑意。 好玩的,这不就来了? 看见霍渡点头,安玄即刻会意去开门,将乐枝请进屋后便走出书房,将门关上。 “何事?” 依旧是清冽不带温度的语调。乐枝神色凝重地走到霍渡面前,双手交叠面朝他缓缓屈膝...... 见状,霍渡身子前倾,伸手扶住她,没让她跪下去。 “要行这么大的礼?”霍渡轻笑:“看来是大事。” “嗯。”乐枝微微点头,既然他不让跪,她便顺势蹲下来,仰起头望他:“霍诩要见我,殿下觉得我该不该去?” 来书房的路上,乐枝想了许多说辞,终都觉得不妥。最后决定,将问题抛给霍渡,让他来决定,也让他看到她的诚意。 第11章 . 两枝 霍诩抬手捂住她的唇,阻断她喉间…… 冬日的夜风冰寒刺骨,从大开的窗口吹进来。霍渡望着乐枝煞白的脸颊,两人离得很近,呼吸相闻,他甚至可以听见她心口剧烈的心跳声。而她的樱唇微微发紫,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被冷风吹的。 寒风将乐枝耳边的碎发吹得有些乱,霍渡俯身,伸手将她的碎发掖到耳后,才道:“三皇弟既是邀你,见或不见,自然是看你的意思。” 乐枝愣住:这是又把问题抛回给她了? 半晌,她点点头,双眸直视霍渡的漆眸,“那殿下能否等我回来?我......有话想对殿下说。” 霍渡只笑笑,没答话。 既如此,乐枝就当他是答应了。她站起来将窗子合上,不让寒风继续肆意灌入,“吹冷风伤身,殿下要保重身体。” 乐枝离开好一会儿后,书房因关上了窗子而渐渐有了温度。没了寒风吹拂,身体也逐渐回暖。可这舒适感让霍渡格外烦躁—— 多年来,他近乎凌虐般对待自己的身体,在痛苦中体会活着的感觉。 越痛,记忆才越深刻。 痛入骨髓才好啊。 他拄起拐杖,想将窗子推开,可推至一半,却好似想起什么一般,眸光微动,终是作罢。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字—— 枝。 霍渡将目光落在这个字上许久,心底升起久违的困惑。 ——世间树木众多,乔木坚韧、灌木脆弱,可一旦疾风骤雨降临,皆难逃摧残。然而最易折的枝条,竟还能挣扎至今...... 半晌后,他将纸揉成团,随意丢进纸篓。 * 太子府不远处有家隐蔽的客栈,马车在客栈前缓缓停下。 乐枝才下马车,便有人迎上来。那人她认得,而且很熟悉—— 自小伴随霍诩一同到黎国的贴身侍从,秦禹。 “公主......奴才带您上去。” 乐枝点点头,顿了顿,才开口:“秦禹,称呼错了。” 秦禹长得斯文干净,身量不高,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模样。听了乐枝的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改口,忙道:“奴才失言,谢太子妃提醒。” 许久未见,秦禹用余光去观察她的表情,却看不出她的情绪。他喟叹:当初灵动的小公主终究是回不来了。 想着想着,秦禹的眼眶渐红。 霍诩在客栈二楼焦急地等待,直到那抹熟悉的俏丽身影出现。他欣喜不已,忙上前几步,“枝枝!” 见乐枝的脸颊苍白,他急忙朝秦禹吩咐:“再添个暖炉来!” 客房内本就摆了两个暖炉,桌上更是燃着香。 是乐枝喜欢的檀香。 “别忙活了。”乐枝展颜,眉眼皆柔,“阿诩哥哥,咱们得快些说话。免得霍渡起疑心。” 霍诩神色微凛,点头同意。秦禹自觉地走出客房,将门带上。 屋内只留下他们二人。望着熟悉的娇艳脸庞,霍诩面上浮现满满的心疼。他朝乐枝走近,握住她的手,问:“还好吗?” 忍下心里的嫌恶,乐枝语调柔和:“我挺好的。” -- 第17页 闻言,霍诩倒是开怀大笑起来,他心中快意,因为—— “霍渡至今并未碰你是吗?” 乐枝心口一紧。 ——除了太子府,看来东宫也有他的眼线。 未做多想,她轻声启齿,语气中带了些羞窘,“是的......” 雪肌渐次泛起红晕,贝齿轻咬樱唇,勾勒出一副娇人模样。落入霍诩眼底,更是叫他心神荡漾。 他不解,如此魅色,霍渡竟忍得住? “阿诩哥哥?” 思绪回笼,霍诩脸上的笑意渐收。霍渡不碰她,便是意味着她难以近他身。 如此,他的计划何时能达成? 霍渡是他登上太子之位的唯一阻碍,只有霍渡死,他才能名正言顺。可霍渡行事阴诡,在外装得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然而他派去的暗卫、死士,甚至是母后假意送去供他取乐的异域毒美人,皆是消失的无声无息,连尸体都寻不到...... 可偏偏抓不住他任何把柄! “枝枝。”霍诩犹豫片刻,拿出藏于衣袖中的用纸包着的药粉,“此药无色无味,混入膳食、茶水或是酒中皆可,你想办法分十次让霍渡将药服下。只需十日,到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他越说越兴奋,顿了顿,眸色却又黯淡下来,“枝枝......若是情非得已,你便受些委屈,委身于他也无妨。你放心,我不在意的......” 霍诩胸口的窒闷更甚,他无比清楚,自己说了假话。 他在意、疯狂的在意!哪个男子能甘心忍受深爱的女子被他人采撷! 看出他心底的挣扎,乐枝露出淡笑,接过药包,开口却是泫然欲泣:“好......我都听阿诩哥哥的。” 许是怕霍渡察觉,霍诩没多留她,便让秦禹送她下楼。 “公主......” 乐枝刚踩上马凳,便听见秦禹低声唤她,她蹙眉转身。 秦禹红着眼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塞给乐枝,然后立刻逃一般的跑开了。 坐进马车,乐枝将纸包的系带解开,果然是熟悉的梅花软糕。方才他拿出来时,她就闻见香味了。 是她从前最爱吃的点心。 鼻子发酸,她怔怔望着梅花软糕,直到马车停下。 车夫在外头请她下车。 乐枝最后再望一眼梅花软糕,然后将它留在马车里,没有带走。 * 霍诩失魂落魄的回到府邸。 算着时辰,这时候枝枝是不是如他所言那样,同霍渡在芙蓉账内耳鬓厮磨、共赴巫山? 思及此,他神思恍惚,竟在迈入寝屋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踉跄时,一双柔荑轻握住他的手腕,堪堪扶住他。 温糯的声音响起,“奴婢参见殿下。” 寝屋内的烛光昏暗。 是霍诩特意吩咐的。 眼前的这张脸,和乐枝有六七成相似。在幽暗的光线下,足可以假乱真。 从前入黎国为质,他恪守礼教、温善待人。即使黎王在乐枝的及笄礼上给他俩定下亲,他仍不敢有丝毫逾矩。 且黎王黎后鹣鲽情深,黎国后宫无妃无嫔,只皇后一人。因此大黎皇室子弟皆不似大齐皇室那般,男子束发后,便可纳妾室收通房...... 知子莫若母。 霍诩郁郁寡欢之色逃不过齐后的眼睛,她深知儿子对乐枝的心思,便想方设法给他寻来个容貌相似的通房丫鬟,供他排解郁情。 昨夜初试云雨,霍诩食髓知味。望着眼前人的白皙脸颊,不由地心猿意马起来。 他将人打横抱起,有些粗鲁的扔上软塌—— 抬手拿起床头备好的杏白丝帛,蒙住女子的眼睛,在她脑后系了个结。 她最不像乐枝的地方,便是双眼。 那双狐狸眼,昳丽婉转,世上难寻第二人。 蒙上眼睛后,这张脸便有八.九成相似了。 霍诩焦急地扯开女子身上的薄衫,伸手按住她的薄肩,俯身毫不克制地尽情发泄起来。床幔晃动间,溢出女子阵阵痛楚的低呼声...... “别、别发出声音。”霍诩抬手捂住她的唇,阻断她喉间发出的喘息。 若是发出声音,便更不像她了。 意乱情迷之时,霍诩神色颓然地呢喃:“枝枝......” 女子身体颤抖,霍诩却浑然不在意。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不过叫什么都不重要。 昨夜,他已赐了新名字给她—— 小枝。 第12章 . 壮胆 “喝酒了?” 东后门依旧没有守卫,乐枝静悄悄地回了府。 回想起书房内的场景、霍渡的反应和东后门的空无一人,乐枝觉得霍渡不可能对太子府内的眼线一无所知......思及此,她有些后怕,若是她没有提前去找他投诚,那么如今会是怎样的境遇? 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 她很庆幸。 选对了。 可是,接下来该同霍渡说什么? 方才孤注一掷的向他坦白,也不知他信了几分。乐枝清楚自己手中的筹码不多,而霍渡本就不是温善之人...... 出门前她让他等她回来,他......真的会等她吗? 心绪慌乱,乐枝脚步一转,朝膳厅的方向走去。 ——总得、壮壮胆。 已至深夜,府内静谧无声。 不过值夜的守卫倒是不少,十步之间便有一个。守卫们见了乐枝也不惊讶,只是恭敬行礼问安。 -- 第18页 终于走到了膳厅,在膳厅轮值的婢女见了她,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忙迎上前请安:“奴婢参见太子妃。夜寒露重,主子千金贵体,有什么需要的,传人来吩咐一声就好。” 婢女轻扶着乐枝进膳厅,待其坐下后又在厅内添上几盏灯。厅内逐渐变得明亮,婢女清秀稚嫩的脸庞被灯火照亮。 乐枝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笑问:“你叫什么名儿?” “回太子妃,奴婢名唤临月。” “临月......是个好名字。”乐枝笑着点头,又问:“这儿有酒吗?” 临月微怔片刻,回答:“有的,太子妃稍等。” 乐枝瞧着临月快步走出膳厅,心想:真是个机灵的丫头。 不多时,临月便拿着一盅酒和酒杯回来。她将酒倒入杯中,酒香中伴着丝丝红梅花香,飘散满厅。 乐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滑入喉中,并不辛辣,只余香醇。 “奴婢不知太子妃喜饮何种酒,便自作主张拿了这梅花酒。此酒不烈,太子妃可还喝的惯?” “好酒。”乐枝称赞道。 将酒杯放下后,临月又给她添上一杯。直到饮完三杯,临月不禁蹙眉—— 这梅花酒虽不烈,可后劲却大,若太子妃再饮下去,怕是不妥。 可未等她提醒,乐枝已放下酒杯站起身。临月忙扶住她,“奴婢送太子妃回寝屋。” “不必。”乐枝笑着轻轻推开她的手,“辛苦了,明日去领赏吧。” 许是酒的作用,乐枝的雪颊微微泛红,连带眼尾也被染红,狐狸眼更显魅丽。临月不禁看呆,连恭送之礼都忘记了。 待反应过来,乐枝已经走远了...... 临月暗想,太子妃果真如传言那般出尘绝艳。不!比传言更甚,而且......还那样亲切和善。今夜本不是她轮值,可轮值的夕辰身体不适,便求她替她一回。 想不到竟因此得以近距离与太子妃接触,真是意外之喜。她回去可得和夕辰她们好好说说! 凝望许久,临月打了个哈欠,才拍拍脑袋转身去收拾膳桌。 * 将身侧的人脑袋后的系带解开,霍诩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躺在边上的人眼睫颤动,显然没有睡熟。 她的白嫩身躯遍布斑驳的咬痕与红痕,触目惊心。而她嘴角边隐约可见点点白痕...... 霍诩眸色微凝,他用解下的丝帛给她擦了擦唇角。他知自己今夜有些失控,可即使是替身,他也不愿在房事上虐待一个女子。他霍诩,本就是温润如玉之人,不是么? 可心中那股愤懑之火让他难以自控...... 这张脸,与乐枝何其相似。若此时躺在他身侧的真的是枝枝,那该多好。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乐枝笑靥如花的脸,霍诩的心口猛地一缩—— 若是枝枝知道他碰了旁的女子,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伤心? 在黎国为质的十几年来,霍诩知晓大黎上至帝王,下至黎民,都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言。在大黎,纳妾的男子不是没有,只不过是少之又少...... 只一瞬,霍诩便转了念头。如今黎国已亡,入乡随俗,大齐的男子大多三妻四妾,想来枝枝也会习惯的。 更何况,他心里最喜欢的只有她啊,这不就够了? 而且,乐枝此刻或许已经成了霍渡的人了。既然他不嫌弃她,她又怎能责怪他呢? 沉着脸喟叹一声,他辗转难眠,翻身下榻走出屋外。屋檐上的暗卫知其必有吩咐,便齐齐落下。 “让太子府的眼线盯紧乐枝的一举一动。”顿了顿,霍诩又道,“告诉离姚,若有丝毫异动都要第一时间递出消息来。” “是!”暗卫齐声领命。 屋外寒风簌簌,霍诩只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冷风从衣领处灌入,让他不由地咳嗽起来。忽得有人将外袍从身后给他披上,他转身,温声道:“吵醒你了?” 女子知他不喜自己的声音,更知道他在床榻间唤的那一声声“枝枝”不是在唤她。于是她只浅笑着摇头,并不开口。 这副温顺娇柔的模样落在霍诩眼里,更是激起他心底的怜惜和愧意。 “闭眼。” 他将面前的人打横抱起,迈入寝屋。温柔地将人放在塌上,他抬手去解她的寝衣,又想到丝帛已脏了,便道:“别睁眼。” 身下的人儿乖巧地点头。 霍诩满意地笑了。若说方才是发泄的话,此时攀至全身的才是真正的欲。 他俯身,轻含住她红肿的唇瓣...... ...... 乐枝轻轻推开寝屋的门,里头一片漆黑。她以为霍渡已经睡下,可缓步走至床榻边,发现塌上空无一人。 不在寝屋,会去哪儿? 突然,隐约有笛声传至耳畔。 寂静夜深,能在府中肆无忌惮吹笛之人,还能是谁?乐枝走出屋,循着笛声沿着回廊走到寝屋后面的院子,那儿种了许多梅树...... 终于,她看到了霍渡—— 只见他在院中的石桌边上,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上,拿着那支她挑选出来的白玉笛,吹奏着。 曲未毕,乐枝倚靠在廊柱上,并未上前打扰。 笛声悠扬,且熟悉。要说国与国之间有什么是完全相通的,便是这音律了。 霍渡此时吹奏的便是《棠雪曲》,这首曲子并不闻名,却是皇姐最喜爱的曲子。从前她被皇兄抓着读书时,皇姐便笑着在一旁吹这首曲子。 -- 第19页 大黎地处南边,冬日极少下雪。少时他们兄妹三人就很想瞧一瞧白雪遍地,天地间银装素裹的景致。 如今来到齐国,她倒是见到了大雪漫天的样子。可皇兄不在了,皇姐还被软禁着...... 一曲终了,回忆也戛然而止。 乐枝抬手用指腹压了压眼尾的湿意,不再犹豫,抬腿朝霍渡走去。走到他身侧,乐枝见他只穿了一件绯色中衣,似乎完全不畏隆冬酷寒。 轮椅微转,霍渡的脸映入她的眸中。乐枝将身上的雪色棉氅解下,盖在霍渡的膝上,然后面向他坐到石椅上。 梅花酒的酒劲似乎上来了。乐枝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她垂着眸不知该用哪句话作为开头。她的目光看见霍渡随意放在棉氅上的手,指尖泛白。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掌。 霍渡的手冰冷,正好她的掌心发烫,可以将暖意传给他。乐枝抬眸,望着霍渡的眼眸开口:“我......” “喝酒了?”霍渡轻笑着打断她的话。 第13章 . 疯子 他是疯子吗? 冷风将梅林中的梅香吹散,可这梅香却难掩她身上梅花酒的味道。 “嗯......”乐枝不好意思地垂眼,脸上的红更甚,她低喃:“只三杯,没有贪杯。” 一只手被她握住,霍渡倒也懒得挣开,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贴住她的后颈,微微用力让她朝自己靠近。 颈上的冰凉让乐枝打了个寒颤,她惊慌抬眸,霍渡的桃花眼近在咫尺,她能从他的漆眸中望见自己惊惧的模样。 见状,霍渡的脸上泛起笑意,可眼底中仍是无甚情绪,他望着眼前蛊人心神的狐狸眼,问:“三皇弟和我之间,你想选我?” 他问得直接,乐枝的心倒是定了定,她重重点头,眸光坚定地回答:“是的。” 霍渡仔细盯着她的双眸,似乎想要辨别她的话有几分真。半晌后,他将手抽回,身子慵懒地靠向椅背,嗤笑:“霍诩许了你什么条件,想让你替他做什么?” 乐枝将袖中的药包拿出来,放于石桌上,“他以皇后之位作赏,让我在殿下身边伺机而动,直到取了殿下的命为止。” 霍渡睥了她一眼,这话他倒是信的。不过...... “连后位都不心动?” 对于女子而言,这世上最尊贵的身份当是皇后之位了罢。连后位都不心动,那还有什么能入她眼? 霍渡呵笑,难不成她想说对他一见钟情之类的瞎话? “若我想要后位,殿下才是太子,将来只要顺理成章地继位,我自然是皇后,何必再多此一举。” 顿了顿,乐枝握着霍渡的双手微微用力,再道:“更何况,除了后位,我还有更想要的东西。” “哦?”霍渡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乐枝坦言:“霍诩的命。” 闻言,霍渡倒是真切地笑了。他自然知晓霍诩在黎国为质多年,最后却与齐军里应外合,灭了黎国。 乐枝会恨他,实属正常。 恨嘛,他见过太多了。 可是真正能恨到底、完全狠下心肠的又有几人? 眼前的女子此时信誓旦旦,眼中恨意尽显。可待时光流逝,加上霍诩与她的青梅竹马之情,她的恨难道不会渐渐淡去? 霍渡相信她此时所言,却不信她会一直如此。 完全不信。 他的脸色冷下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凭太子妃这张脸,加上与皇弟十几年的情谊,想杀他,不难吧?” 若是真的恨,凭她的本事,杀了霍诩并不难。 她既不杀,想来还是对他有情的。 捏着下巴的指加重力道,乐枝有些吃痛地蹙眉,可她的眼神依旧坚定,“殿下说得不错,杀霍诩一人,不难。可我想杀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他的党羽。除此之外,我还想救我的姐姐。” 乐枝只说了一半。她想报仇,最终的目标便是杀了大齐皇帝,毕竟下令覆灭黎国的罪魁祸首是他。霍诩充其量不过是个帮凶罢了。 可她不能说。 不论齐帝如何重视霍诩而轻视霍渡,可血浓于水,他毕竟是霍渡的亲父。她不清楚霍渡对他的父皇是怎样的感情。 望着乐枝忍痛的表情,霍渡松开手,也将目光收回,不再发问。 乐枝心底踌躇,不知她说的话霍渡能信几分,又觉得自己方才所言有些生硬,太没有感情了...... 该如何补救一番? 她犹豫着,指尖轻轻捏了捏霍渡的手,轻声问:“殿下可有心仪之人?” 霍渡与她的这桩婚事乃齐帝所赐,甚至连册封礼他都未出现,想来心中也是不满的,说不定他心里早有心上人了。 听了她的问题,霍渡却没答话。 乐枝便继续说下去:“若是殿下有心上人的话,待日后事成之时,殿下登上大位,可随意寻个借口将我废黜。后位自然是要留给殿下心里那个人的。” 心上人? 霍渡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连心都没有,这心上如何会有人? 可他却也不否认,只淡淡反问:“若是没有呢?” “若是没有的话......”乐枝弯了弯唇,眼尾微挑:“殿下相不相信缘分?” 问完,见霍渡不回答,便继续道:“我是相信缘分一说的。我与殿下从相隔千里,到如今成为夫妻,难道不是缘分所致?” -- 第20页 “缘分?”霍渡轻嗤。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才不信。 “是啊。”乐枝却笑得明媚,“我对殿下虽非一见钟情,可这几日与殿下相处,我觉得无需多久,我必然会对殿下动心。殿下如今虽对我无意,可都道日久生情,说不定殿下也会慢慢喜欢我呢!” 乐枝眨眨眼,说到最后还颇有一番撒娇的意味。 霍渡望着她,目光灼灼。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拜倒在牡丹花下。 果然,美人难防呐! 若她今夜所说的都是假话,那正说明霍诩选对人了。 厉害。 真厉害。 不管真假,至少现在,他不想杀她了。因为他很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眸光看向石桌上的药包,霍渡问:“是什么药?” 乐枝将握着他手掌的双手抽回,去拿那包药。 掌心倏地失去绵软暖意,霍渡不禁拧起眉。 石桌上的茶早已凉透,乐枝将茶盖取下,将白色药粉尽数倒入—— 只一瞬,药粉便在茶水中尽数化开,而茶色丝毫未变。 她将茶杯拿起置于鼻下轻嗅,也无任何异味。 霍诩没骗她,这药果真是无色无味。 乐枝将茶递于霍渡面前,道:“霍诩说这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只需分十次加入殿下的饮食,殿下便......”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她知道霍渡一定懂。 然后,她看见霍渡将茶杯从她手中接过看了眼,随后一饮而尽。 “如此厉害的毒药,不试试怎知真假。”霍渡将空茶杯放回石桌,再望向怔愣住的乐枝,“太子妃说是与不是?” 他竟以身试毒! 乐枝双眸震颤,樱唇也微微张开。可见霍渡依旧悠然笃定,便暂且定了心神,“看来殿下有解药。” 霍渡没应她,只是用指尖轻扣轮椅的扶手。没过多久,五脏六腑处传来剧痛,他的唇角开始溢出黑血。 乐枝惊讶地瞪大双眼,声音颤颤:“殿下试过了,那便快些服下解药吧!” 霍渡从衣袖中拿出雪帕子,慢悠悠地擦拭唇边的血,并享受着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痛。他望向乐枝,眸色恹恹:“我没有解药啊。” 语毕,他猛地侧首低头,吐出一大口黑血。 乐枝吓得站起身,眼底迅速攀上惊惧、无措和深深的不解。 没有、没有解药?! 那他怎敢随意饮毒...... 他是疯子吗? 第14章 . 解毒 “有太子妃替孤收尸,孤很放心。…… 乐枝不知,府内竟有一间如此特殊的药房。 她依着霍渡的话将他推到此处,待看清里头的布置后,不由地瞪大双眼—— 这里与寻常药房完全不一样。 没有装着各类药材的木柜,更无丝毫药香。木架上摆着的只是一瓶瓶不同颜色的瓷瓶,看得人眼花缭乱。 “太子妃再仔细欣赏一番,就可以替孤收尸了。”霍渡戏谑道,可嗓音却因毒发而变得嘶哑。 乐枝晃过神,忙将他推至桌边,自己则神情凝重地站到桌前,拿了只空瓷碗置于身前。 “第三排第五瓶,三滴。” “第五排第七瓶,四滴。” “......” 乐枝依他所言有条不紊地将药瓶取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药水滴至碗中。可心里到底慌乱,拿着药瓶的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 “别慌啊。”霍渡虚弱地倚靠在椅背上,气若游丝,可脸上的笑意更甚,“多一滴少一滴也无妨,有太子妃替孤收尸,孤很放心。” 乐枝抬眸望向他,只见他脸白如纸,黑血不断从口中溢出,滑过他洁白修长的脖颈,直至绯色中衣上。而他的那双桃花眼则是猩红一片—— 红白相映,妖态横生。 都毒发成这副模样了,竟还有闲情来调侃她。乐枝愠怒,不由地瞪他一眼,在心里暗骂一声“疯瘸子”! 可也只敢在心里骂,开口语气则是略带些嗔怪:“殿下还是少说话罢,留点力气休息不好么?” 瞧着乐枝脸上敢怒不敢言的神态,霍渡觉得甚是有趣。 啧,还是有脾气的嘛。 是了,一国公主怎可能没有脾气。他倒是觉得她生气的模样比佯装乖顺的样子好看多了。 霍渡轻笑一声,没再揶揄她,只是继续告诉她如何配药...... 窈窕的身影忙碌着,镇定和从容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紧张。 霍渡挑挑眉,有这么害怕吗? 此毒虽看着凶险,可与他从前所尝的百毒相比,着实无甚可比性。人人都道他性格诡异,行事疯邪。尤其是他的皇弟,既惧又恨他,派了好些人想要他的命,可那些人终究是有来无回且死不见尸。 这世上只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阴诡的霍渡,实际上却是个医术高明的医者。 至于学医的原因,有些可笑。 太多人想要他的命,却难以近他身,那最好的方法便是用毒。 毒药、毒气、毒蛇毒虫......应有尽有。 避得了一次两次,却不能次次都能避过。如此,那便在他们下手前,尝遍这世上千百种稀奇古怪的毒。而这些毒,大多无药可解。 可霍渡不信。 有毒那便必有解。 他从不给自己留后路,不论什么毒都如饮甘露,然后逼着自己在毒发身亡之前调配出解药。或许老天也不想让他死,所以他次次都能成功。 -- 第21页 可若是失败了呢? 霍渡自然想过这个问题。 失败了,那就死呗。 既然解不了毒,与其被旁人毒死,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多好。 最后一滴药水滴入瓷碗中,碗中的药水霎时沸腾变色,不过一瞬便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黑汤药...... 乐枝端着药走到霍渡跟前,稠苦的药味熏得她拧眉,从前生病时她最怕喝这种浓苦汤药了。可她将碗递到霍渡唇边,他直接饮尽,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殿下,这儿有糖或蜜饯吗?我拿些给殿下压压苦药。” 霍渡微眯着眼,虽已饮下解药,可体内的毒不会散的很快。他摇头—— 糖?他最讨厌这种甜腻的玩意儿。 乐枝在心里喟叹,又转动眼珠认真瞧这药房,然后发现角落里有一张软塌。她舒了口气,如今霍渡身子虚弱,若是推他回寝屋,在路上被冷风一吹若是得了风寒,怕是要雪上加霜。 如此正好。 她将人推到软塌边上,弯下身子让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霍渡的右腿已残,毫无力气,这样一来整个人的重量便都压在乐枝的身上。 乐枝涨红了脸,终于将人扶到塌上躺下。方才配药已经将她累坏,做好这一切,她瘫软地坐到霍渡的轮椅上,喘了几口气。 塌上的人意识混沌,却仍哑声开口:“太子妃不上榻与我一同睡?” 霍渡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想来是毒开始散了。乐枝摇摇头,准备歇一会便去让人备热水,替他简单擦洗下。 “害怕?”霍渡勾勾唇,“怕睡醒了边上躺着一具尸体?” 你可闭嘴吧! 乐枝剜了他一眼,抬手压在他的桃花眼上,用指腹轻揉地按了按,“闭眼,休息。” 不多时,她将手拿开。不知是中毒的原因亦或是真的累了,霍渡呼吸浅浅,似是真的睡着了。 她起身往外,唤人去打热水。 太子中毒毕竟是大事,乐枝不敢声张。而太子府的奴才都极懂规矩,并不多问,只依照着她的吩咐行事。 用温热的帕子将霍渡额间的汗水和唇颈间的血污擦拭干净后,乐枝托着腮凝望他的睡颜,生怕他的毒未尽,真在睡梦中断了气...... 细细回忆今夜发生的一切,她耷拉下脸、心口窒闷—— 她究竟选了个什么样的盟友啊...... 此时他睡得正熟,乐枝大着胆子,贝齿轻启:“疯子!” 这时,塌上的人眼睫微动,吓了乐枝一大跳。她赶紧俯身去瞧,可修长的眼睫只颤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她舒了口气,眨眨干涩的双眼。虽然身心俱疲,可她依旧不敢合眼歇息。 天光大亮,冬日的阳光从窗头照进来,拂于霍渡的脸上。他本就是浅眠之人,这一觉因着中毒,已是多睡了好一会儿。 睁开双眼,眼前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芙蓉面,见他醒来,眉眼间浮现笑意:“殿下醒啦?” 霍渡支起身子,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可再看一眼面前的人,眼底布满红血丝,眼睑下方发青—— 显然是一夜未睡。 他忽得板起脸:“乐枝,你有病啊?” 乐枝的笑容顿时僵住。她左看右看,不知自己哪里惹恼了他,垂眸的一瞬,她想起自己坐在他的轮椅上...... 莫不是他的轮椅是不许旁人坐的? 她赶紧起身,将他扶坐到轮椅上。可心中的委屈愈来愈甚—— 这人着实没良心,照顾他一整夜,不过是坐了坐他的轮椅,便翻脸不认人了。 “跟我来。” 又是没有温度的语气。 乐枝心道不该与疯子计较,便吸了吸鼻子,跟了上去。 霍渡没去别处,只是回了寝屋。 乐枝愕然:他这是要继续睡? “上榻。” 霍渡握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到床榻上面对着他坐下。然后俯身去抬她的脚...... 第15章 . 坦诚 “太子妃不是说要坦诚相见吗?”…… 乐枝慌得瑟缩了下,“我......我自己来。” “别多想,我只是不喜欢欠别人。” 他并未起身,只是认真地脱下乐枝的靴袜,将她的双腿轻抬至榻上。然后便推着轮椅准备离开。 “殿下!”乐枝出声喊住他。 “何事?” “如今我对殿下坦诚以待,不论殿下相信与否,我都是真心将殿下当成一路人了。”顿了顿,乐枝眉心微蹙,小心翼翼地说:“像昨夜那般以身试毒的行为,殿下可不可以不要再做了?试毒的法子明明有很多的......” 小姑娘的语气委屈巴巴,似乎是被昨夜的场景给吓到了。 霍渡笑笑,没说话。 不能做到的事,他不会应的。 “躺下,睡觉。” 见他不答,乐枝便也不再问,叹了口气躺下来。 “盖被子。” 乐枝一愣,许是自己心事太重,连棉被都忘记盖了。她忙扯过一旁的被子,将自己裹住,然后紧紧闭上双眼。 霍渡抬手往床塌边的香炉内丢了些助眠的香料后,便离开了寝屋。 * 丞相府内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之景。府内的婢女仆从忙里忙外,脸上无一不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丞相独女出嫁,嫁的还是大齐如今声望最佳的三皇子。 -- 第22页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呐! “清颜、清颜?” 林钰贤乐呵呵地迈进沈清颜的闺房,却见她一副忧思神滞的模样,便摇了摇她的胳膊,问:“怎么了,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大齐身份崇高的贵女本就不多,两人同岁,自然而然成了闺中密友。如今沈清颜大婚在即,林钰贤比她还高兴。 沈清颜回神,扯了个笑道:“没想什么。” 本就是嫁得心中的如意郎君,按理来说绝不该有此忧思的模样。姑娘家心思细,林钰贤一眼便瞧出她心中所虑。 “你是不是在担心那个乐枝?”林钰贤撇撇嘴,微怒:“瞧她生得那副狐媚样,一看就是个祸害!” 即便林钰贤心中再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乐枝的容貌艳压众人。 闻言,沈清颜不禁拧眉,“钰贤,别这样说。她......也挺可怜的。” “她可怜什么!你可别同情心泛滥。如今这世道,本就是以成败论英雄。”林钰贤涨红了脸,咬了咬唇瓣:“她本该像她姐姐一样被关起来才好......都怪陛下乱点鸳鸯谱,太子表哥又不喜欢她!” 沈清颜喟叹,她又何尝不知林钰贤对太子殿下的心思。陛下的赐婚简直是往她心里扎了狠狠一刀。可若是没有赐婚,她也从未瞧出太子殿下对钰贤有何不同之处...... 唉,这傻丫头啊。 思及此,她又不由苦笑起来。旁观者清,这话果真不错。 可霍诩对她呢?虽说他应下了赐婚,可宫宴前遇见乐枝时他的神情骗不了人—— 他并未放下她。 沈清颜不是不知,霍诩在黎国为质时曾与乐枝有过婚约,两人又是青梅竹马十几载......可如今世事巨变,乐枝也已经成了太子妃。 那么......那么她是不是有机会慢慢取代乐枝,成为他心里的那个人。 她愿意试一试。 自霍诩凯旋而归那日起,只一眼,他便长在了她的心上,挥之不去。而这一月以来,他时常会给她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又为她在护国寺求平安符...... 这是不是代表,她对他而言,也是有些不同的? 唇角逐渐翘起,笑意晕开,沈清颜的心里升起几分信心。 * 一夜未眠,乐枝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时还有些头昏脑涨。 外头已是暮色四合,落日的余晖从窗口照进来,将屋子印得昏昏黄黄。 乐枝起身走到桌前,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好几碟精致的点心。她摸摸肚子,赫然发现又是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她倒了杯热茶,配着糕点慢悠悠地吃。 她边吃边想,离姚真是个贴心的丫头。 吃的半饱后,乐枝仍记挂着霍渡身上的余毒,便走出寝屋准备去看看他。谁知屋门刚开,外边候着的婢女便迎了上来。 “给太子妃请安。”婢女欠身行礼,再道:“殿下吩咐了,待太子妃睡醒后,让奴婢带您去汤泉池找他。” 汤泉池? 乐枝深吸一口气后抬腿跟上带路的婢女。 直到婢女将门关好,乐枝才回过神来。汤泉池内热雾缭绕,让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她循着方向朝池子走近,终于走到汤泉边上。 ——也瞧见了泡在汤泉中、合着眼的霍渡。 她再走近些,见霍渡的脸色好了许多,不像昨晚那样惨白。许是汤泉池温度高,此刻他的脸隐隐透了点红。 乐枝微微舒了口气,看样子是没事了。 “瞧够了吗?” 寂静的氛围被猛然打破,乐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她怔怔望着霍渡,看他缓缓睁开眼。 “傻愣着作甚?下来啊。”霍渡又合上眼睛,低笑:“太子妃不是说要坦诚相见吗?” ——“如今我对殿下坦诚以待......” 是她早晨对他说得话,竟被他故意曲解成这样! 樱唇快要被她咬出血痕,乐枝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断了。 你在扭捏矫情什么?她在心中自问。 不是早做好准备了吗?这事原本就该在大婚夜发生的,拖到现在已是不错了。 只不过......在寝屋和在汤泉池,毕竟还是有区别的。 硬着头皮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乐枝垂眸开始解腰间的衣带。 “行了,出......”霍渡睁眼,话未出口,便见衣衫在他眼前落了地。 他原就是打算逗弄她,看她手足无措、小脸泛红再发白,然后再赶她出去,欣赏她仓皇而逃的狼狈姿态。 ——可事情发展的与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乐枝一直低垂着眼眸,故而未见霍渡已睁开了眼。外衣都褪尽了,她将指尖伸向后颈处,去勾解里衣的系带...... 如皓月般洁白的曼妙身躯被水雾环绕,朦胧却更引人遐想。 里衣松动,还未落下。霍渡的喉结微动,耳尖不由地泛红。 头一遭,他急急侧首将桃花眼闭上,稳住气息,也将眼底的慌乱遮盖住。 里衣皆尽,乐枝匆忙迈进汤泉,全身赤.裸的感觉让她心慌。 第16章 . 圆房 “孤腿脚不便,圆房这事恐怕得有…… 汤泉池内水波荡漾,乐枝抿着唇走到霍渡边上,靠着暖烫的石壁,与霍渡拉开一些距离。 “殿下的身体无恙了?” 霍渡睁开眼,笑着嗯了声:“多亏了太子妃。” -- 第23页 乐枝讪讪而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汤泉池边上摆放了不少吃食和瓜果,乐枝看着霍渡拿了琉璃杯递给她。她刻意将身子往下压低,伸出一只手接过。 琉璃杯内是无色的液体,与水无异。可这辛辣的气味却熟悉得很。 ——是夜息香的味道。 乐枝微微启唇,还未开口,便听身侧的人慢悠悠地说道:“夜息香,还有个别称,叫作薄荷。” “薄荷。”乐枝低喃,“挺好听的名字。” 说着便将琉璃杯凑近鼻尖,可略冲的气味逼得她不得不将杯子移开。 霍渡顺势将杯子接过,一饮而尽。随即嗤笑:“不必勉强,你我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闻言,乐枝拧起眉心。 他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做了这些就只得到他一句“不是同类人”? 这显然不是乐枝期待的结果。 她咬唇,缓慢踱步到霍渡面前,抬眸望他—— 他的眼底依旧没什么情绪,而上唇沾了一些薄荷汁。 热雾环绕,两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忽然,乐枝上前,将双手搭在霍渡的肩上,然后将身子贴近他...... “太子妃这是......” 话未说完,乐枝已将樱唇贴上,两人的身子瞬间紧贴。 虽然大婚前嬷嬷教了很多,可真正做起来才知不容易。乐枝从未与人如此,更不知该如何亲吻。而近在咫尺的那双桃花眼里只有淡淡笑意,并无其他反应。 她只得生涩地轻含霍渡沾了薄荷汁的唇瓣。没有预想那般的辛辣,舌尖只感觉到一丝清凉。她吻的小心翼翼,舌尖缓缓探入,直到触及他紧闭着的牙关...... 接下来该怎么做? 乐枝的脑海一片空白。她循序而入,奈何霍渡丝毫不为所动。她顿感挫败,丧气地微微垂眸准备退开。 然而后腰处忽地搭上一只手掌,用力让她贴得更紧。 胸前的柔软撞上一片坚硬,或许是汤泉池的水过于暖热,乐枝的身子瞬时紧绷。而面前的人慢悠悠地将舌尖递出,与她勾缠...... 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亲吻。 乐枝觉得脸颊犹如火烧。 霍渡吻的悠悠然,如同细细品琢一般不紧不慢,却能夺走她所有气息。两人无一闭眼,只是四目相对着。眼底皆无情.欲,吻的并不投入。 直到乐枝感觉快要喘不上气时,霍渡仿佛算准了时间般松开她。 乐枝喘了几口气,才故作镇定地开口评价:“味道极好。” 见霍渡不语,她想伸手去握他的手掌。然而他的手垂在水中,一时之间难以寻到。乐枝极有耐心,小手在水下认真的摸索。 ——直到握住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 滚烫又坚硬。 乐枝一脸懵怔,难不成这汤泉池中还放了什么东西?她略带迟疑的捏了捏...... 只见眼前的人脸色霎时沉了下来,难有波澜的眼底也闪过一丝愕然。 不知是否是错觉,乐枝觉得霍渡的漆眸有些发红。 这是......怎么了? “好玩吗?”语调低哑。 乐枝是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惊慌之下手中加重了力道......随即听见一声闷哼。 她终于反应过来她握的是什么。虽未亲眼见过,可从书册描绘和嬷嬷的形容中,她也可大致判断。 低呼一声,她赶紧松手,朝后退了两步。惊恐、无措、羞窘之态在雪颊上浮现,本就紧绷的身躯更是抖得厉害,而小腿处的经络在这时抽了一下。 整个人顿时失重,朝后倒去...... 全身浸入汤池中,扑腾起一片水花,溅了霍渡一脸。 在水中挣扎的乐枝紧闭双眼,不禁想:身无寸缕的淹死在汤泉池,她应该是死得最不体面的公主了。 不多时,她忽感身后的泉水仿佛有了力量一般将她往上推,待到她的脑袋露出水面,汤泉的力量还未消失,直直将她推向霍渡...... 等她思绪回笼时,整个人已是扑在霍渡身上,下巴还枕在他的肩上。 乐枝眼眶发酸,压抑了很久的眼泪直直坠了下来。 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全了,可霍渡一直戏弄她。她实在是没用...... 细碎的呜咽声传来,紧贴着他的绵软身躯微微颤抖。 霍渡被气笑—— 明明是她自己主动来吻他,吻的还不怎么样。小手还不安分的在水下乱抓。现在反倒先委屈上了? 不过,这副样子,真像只淋了雨的小狐狸。 怪可怜的。 倒是没再揶揄她。他抬手圈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脊背上轻拍,似是带了些哄的意味。 “殿下总是戏弄我。”乐枝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轻轻蹭了蹭,又吸吸鼻子,呢喃控诉:“你欺负人......” 嗤。 得寸进尺,还恶人先告状。 霍渡将怀里的人拉开,盯着她红红的狐狸眼,挑眉问:“是谁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是谁先吻的谁?到底是谁欺负人?” 闻言,乐枝脸上燥红一片,急忙低下头,委屈道:“可殿下说和我不是同类人。” 霍渡将掌心贴向乐枝的心口,乐枝抬眸,疑惑不解。 “想同我一起,这儿就不能那么脆弱。懂?” -- 第24页 乐枝微怔,随后认真点头。 掌心缓慢上移,握住她洁白的肩头,微微一扯......两人鼻尖相触,霍渡正色勾唇:“再说了,这算哪门子欺负。顶多算是......夫妻情趣。” ...... 在汤泉池耽搁许久,待两人回到寝屋,已是深夜。 乐枝躺在塌上,心里纳闷。方才她不小心握到他的......若是按照嬷嬷的说法,霍渡对她也不是丝毫没有欲的,可他仍是没碰她,这倒是奇怪。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这样也好。 “在想什么?” 乐枝回神,想起先前在客栈霍诩对她说的话,便朝霍渡说道:“殿下可知,东宫也有霍诩的眼线。” “哦?此话怎讲。” “因为他知道殿下同我并未......”话顿住,乐枝懊恼咬舌。 她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说这些! “并未什么?”霍渡轻笑问。 乐枝瞪了他一眼。这人分明就听懂了,还非要她说出来! 她含糊不清的吐出“圆房”二字。 “什么?”霍渡故意道:“把舌头捋直了。” “圆房!”乐枝羞恼,“他知我们并未圆房。如此私密之事,若无眼线,他怎能知晓?” 寝屋内没有暖炉,在汤泉池内浸染的那些余热早已消散。乐枝把锦被往上扯了扯,将自己裹住。 “圆房啊......”霍渡倚靠在绣枕上,侧首看向她,“你想吗?” 乐枝惊愕地抬首,思索片刻,咬唇:“我听殿下的。” 哦。 那就是不想。 “可我不会啊。” 乐枝茫然:“啊?” 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圆房?不是吧...... 霍渡低笑着将床头边的书册轻轻放在乐枝的脸上。乐枝从被子里钻出来,将书册拿在手上—— 这本不就是他一直在看的书册? 怀着好奇的心将册子打开,一页页翻看。 渐渐的,乐枝樱唇微张,如遭雷击。 此书册中描绘的比大婚前嬷嬷给她看的册子更详细,插图也绘得更清晰,且多半是女子在上...... 双手不由地轻颤,书册掉落在床榻上。 霍渡呵笑,将册子拾起,一本正经:“孤腿脚不便,圆房这事恐怕得有劳太子妃了。” 说着又将册子塞进乐枝的手里,轻笑:“好好学。” 竟然还有这种事! 乐枝红着脸、硬着头皮应好。 “太子妃如此聪慧,想来无需多久便可精通其中奥妙。”霍渡俯身,气息掠过乐枝的耳尖,他低声:“那孤就等着太子妃为孤褪袴的那天。” 轰隆隆!脑子嗡嗡作响。 故意的,这人就是故意的! 霍渡满意的望着乐枝僵直的身子。 ——呵,现在就是只炸毛的小狐狸了。 他随意摆摆手,床幔落下,床榻内陷入漆黑。 乐枝躺下,心脏依旧跳得很快,毫无睡意。 “对了,还未多谢太子妃为孤解毒。可有什么想要的?” 静默半晌,霍渡又道:“没有的话,就算了。” “有......”乐枝轻轻道:“我想再要两个婢女,东宫的景心和府里的临月,可以吗?” “内侍婢女,本就随你支使,算不得什么。还有什么想要的?” “想问殿下借些银子......” 乐枝早就想过了,若要在大齐扎根,身上没有银钱是万万不行的。招兵买马、收买人心,哪个不需要银子?光靠太子妃的那点俸禄,是万万不够的。 她需要本钱,做些生意。只有这样,才有翻盘的保障。 “可以。要借多少?” “五......五千两?”乐枝试探地问,这笔数目显然不小。 “明天让管事拿给你。” 竟这么顺利?乐枝咋舌,疑惑道:“殿下不问问我拿这些银两去做什么吗?” 回答她的是一记笑声。 “杀人放火,都可以。不过......”霍渡淡淡道,“为期一年,连本带息,还孤三倍。” 三倍!? 这人真是比奸商还黑! 乐枝惊恐万分,不禁开口:“要是还不上呢......” 霍渡没接话。 “行!三倍就三倍!”乐枝咬牙应下。 在黑暗的床幔里,霍渡闭着眼,勾了勾唇。 不必睁眼,他都能猜到她的表情。 呵。 若是还不上的话,这不还可以用别的东西还嘛。 第17章 . 相求 “虽是有伤风化,但也未尝不可。…… 幽暗狭窄的巷子深处,传出细碎的声响。 “......主子确无异常。” 是离姚的声音。 “离姚,你可好好记清楚了。”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面带嘲弄,“谁才是你的主子,才是你应该效忠的人。” 离姚咬唇点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眉心紧蹙,似是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小厮低啐,不紧不慢地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青白瓷瓶,丢给她:“殿下身边不养无用之人,若再探不到切实可用的消息,下一次的解药可就没有了。” 语毕,小厮便抬腿离开。 离姚颤抖着手将瓷瓶中的解药饮下。好半晌,惨白的脸颊才恢复如常。 隆冬夜的小巷子里,冷得如同冰窖,离姚好似没了力气般缓缓跌坐在墙边。酸涩的眼眶中蓄满泪水,她闭上眼睛。 -- 第25页 口中浓苦的药味尤在,这药怎会苦进心里? * 翌日一早,太子府的前厅里站着两名婢女。两人并不相识,故而都未开口说话。 乐枝披着雪白狐裘迈进厅中,缓步至圈椅中坐下。 见状,景心和临月赶紧躬身行礼,齐声道:“参见太子妃。” “免礼。”乐枝浅浅笑,语气温和:“将你们寻来,是想让你们俩今后在我身旁当差。你们可愿意?” 顿了顿,乐枝又补充道:“若是你们比较喜欢原来的差事,尽可告诉我,我不会勉强你们。” 闻言,临月喜上眉梢——还有这种好事! 她急忙答应:“愿意,奴婢太愿意啦!” 景心不似临月那般喜形于色,但心中也是十分高兴的。眸中的笑意藏不住,她也立刻点头应好。 如此,便定下了。 待景心和临月下去后,乐枝瞧见了站在门外的离姚,她踌躇着不敢进厅。她便开口将人唤了进来。 待离姚走近些,乐枝赫然发现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病态尽露。 “可是病了?外头冷,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回屋休息吧。” 离姚抿唇摇头,可眼眶却渐渐染红。 乐枝喟然叹息。 她并非不知道离姚心思谨慎、处处周到,若她不是霍诩派来的人,她定要好好重用。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调来景心和临月。 这两人虽没有离姚那么细致,但都比较单纯。 用人最首要的,便是忠诚。 离姚......她实在是不敢用。 望着乐枝紧锁的眉心,加上方才的两名婢女,离姚大概能猜出主子的心思—— 主子这是不再信任她了么? 不对,应该说主子从未完全信任过她。 这一月多以来,她贴身照顾主子。虽然主子表面上摆出一副认命的模样,但离姚知道,主子并非是真的认命。她不知道主子到底要做什么,可她能从主子的骨子里看出倔强和不认输...... 深吸一口气,离姚下定决心:她,不愿再任人摆布了。 她面朝乐枝郑重跪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坚定的神色,她坦言:“奴婢知主子信不过奴婢,可奴婢是真心实意地认定了您,主子可愿意信奴婢一回?” 语毕,厅内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乐枝细细瞧着离姚的脸。不多时,她道:“起来罢,坐下说。” 离姚眼含热泪,站起身却并未坐下,而是哽咽地道出一切。 她的故事很简单,在这乱世中再平凡不过。 她是个孤女,自小不知父母是谁,好在有位善良的婆婆收养了她。可好景不长,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婆婆病故,她又再度没了倚靠。在街上游荡时,被人抱上了一辆马车...... 待她醒来后,便是在一间封闭的大屋子里。那里有许多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大家都带着懵懂无措的眼神张望四周的一切。 后来有个神秘男子进屋,他蒙着脸开始教他们——读书识字、辨识人心、制毒研药、使用暗器...... 有些人哭闹着不肯学,有些人学得慢、时常出错,这样的孩子便会被带离屋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屋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少。离姚心思敏锐,知道被带走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她只得更用功的学,祈祷不被带走。 过了几年,屋子里只留下五个人。而他们开始正式接受任务...... 这些任务多半是混入朝臣大官的府邸内窃取消息,或是依照指示用毒暗杀名单上的人。离姚善识人心却不善制毒,故而她的任务皆是窃取情报一类,也因此她的手中还未沾染血腥。 直到一月前,她才被派到霍诩身边,供他差遣。 离姚知道,那个掳了他们秘密培养的神秘人,必然与霍诩关系斐然。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可他们用毒药控制她,若到时日未服解药,便生不如死。而每次的解药中混着新的毒药,周而复始,让她难以逃离。 可是,她真的累了,身心俱疲。 离姚恨透了被人操控的日子,她想搏一搏。比起被霍诩控制,她想选择乐枝,选择另一条出路。 不管前路多凶险,即便最后难逃一死,她也想像个人一样有尊严的死去。 和盘托出后,离姚早已泣不成声。可哭着哭着,她又有些高兴,至少如今她可以随自己的心情尽情哭一哭。 听完这一切,乐枝双眸酸涩,胸腔却起伏着,似乎用了很大的力量压制巨大的怒意—— 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简直畜生不如! 离姚竟自幼遭受了这些苦楚...... 厅门大开,外头的冷风灌入,离姚的身子不由地颤抖起来。 乐枝起身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离姚的身上。离姚大惊,慌忙推辞:“使不得!主子会着凉的!” 乐枝按住她的手,将狐裘的系带系好,才道:“离姚,信任这东西,既牢固似铁又脆弱如纸。用人不疑,自今日起我将全心信任你,只要你真心实意,我绝不会亏待你。” 离姚的眼泪直直往下坠,“奴婢绝不辜负主子的信任!” 说着便躬身又要往下跪,乐枝赶紧握住她的手,问:“下次毒发是何时?” “大约是明晚......” “好,我知道了。”乐枝拍拍她的肩,“你身上的毒,我来想办法。” -- 第26页 * 说到解毒,乐枝立刻想起了霍渡。 那夜的毒凶险万分,可仍被霍渡轻易解开。若是他肯出手相助,解了离姚身上的毒绝对不是难事。 只是,要他出手,应该比较难...... 可再难,她也得试试。 脚步随心,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后院。 暖阳洒落,驱散了冬日里的寒冷。 乐枝看见霍渡坐在轮椅上悠闲地逗弄着霍小瘸,她抬腿朝他走去。 待她走近,霍小瘸兴奋地仰头叫唤,伸出前爪朝乐枝挥动。见状,霍渡沉下脸去扯它的耳朵,再抬眸凉凉地睥乐枝一眼。 乐枝弯唇将霍小瘸抱起。 然后,神色从容地坐到霍渡的腿上。与上回在阁楼时不同,这次她将整个人都靠向他。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薄荷香紧紧环绕着。 在她坐下的那刻,霍渡的漆眸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呵。 上回还怕得要死,如今坐他腿倒是悠然自得。 霍渡伸手环过乐枝的纤腰,低声问:“学好了?” “嗯?” 乐枝不解其意,学什么? 圈在腰上的手略微用力,乐枝不由地靠他更近。霍渡凑近她的耳边,轻笑:“圆房啊。孤不知太子妃竟有如此癖好,喜欢在院子里......” 停顿片刻,他又“啧”一声,“虽是有伤风化,但也未尝不可。” 说着便抬手作势要去解乐枝襦裙的衣带。 乐枝震撼于他说出的话,一时间竟也忘记要去拦他。而抱着霍小瘸的手一松,小瘸猫瞬间跌落在地,不满地喵呜几声后便昂首离开。 乐枝回过神,雪颊烧红。她边起身边说:“我去将霍小瘸抱回来!” 可还未完全站起来,便被霍渡重新扯入怀中。霍渡将乐枝的衣带勾缠在指上把玩,正色道:“非礼勿视。莫非你想让它看我们圆房?” 如果可以,乐枝真想把他的嘴缝起来! 可是她不敢。 她轻握住霍渡的手,然后凑近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娇嗔:“殿下别闹啦。” “无事献殷勤。”霍渡将缠绕的衣带松开,转而捏捏乐枝的脸,“有事求我?” 乐枝心下一沉,她抬眼望向霍渡的漆眸。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事霍渡或许全部知道...... 比如离姚中的毒,离姚的身份,甚至是她来找他的目的。 这让她脊背生凉。 霍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既如此,她倒不如坦然承认。 “嗯。有事想求殿下帮忙呢!” “可以。”霍渡挑眉而笑,又勾了勾她的衣带,暗示意味明显。 乐枝咬唇:这疯子不会真要在院子里和她圆房吧?! 对于圆房,她其实早已没那么害怕了,横竖不过一闭眼的事。可是在院子里......又冷又是大白天,太羞耻了! 万一有奴才经过......她不敢想下去。 可是离姚的毒...... 罢了!乐枝将唇咬出白痕—— 不就是一闭眼的事吗?在屋子里闭和院子里闭也没甚差别!更何况,有霍渡在,奴才哪敢随便过来。 她猛吸一口气,寒气沁入心肺,冷得她直打哆嗦。她不再犹豫,将手伸向霍渡的腰间,去解他的墨色腰带...... 第18章 . 真心 “真心,用我的真心。” 有时候,霍渡会觉得新奇。 本不在意的一桩赐婚,本不该留到现在的人。如今却自然地坐靠在他怀里......与他调情?虽是带着目的,可她依旧做的非常投入与认真。 这就是乐枝最特别的地方。聪明却不自作聪明,有傲气却又豁得出去......正因为如此,才让霍渡更想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又或者说,如今一无所有的她,还能走到哪一步。 所以,他愿意用他所剩无几的好心稍微帮帮她。 这可比逗猫有趣得多,不是吗? 霍渡腰带系了个复杂的结,乐枝花了好一会儿才解开。因为心中忐忑,她未察觉自己的额头渗出些许汗珠。 腰带滑落,衣襟松开...... 这时,冷白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轻轻按住。 乐枝抬眸,撞进霍渡似笑非笑的眼底。 “想让孤救霍诩的眼线?”霍渡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嗤笑:“太子妃莫不是把孤当成傻子了?” 乐枝微怔,随即摇头,“离姚她不是......” 话未说完,便被霍渡打断,“她的身世是吗?的确如她所言。不过你难道没想过这或许是......” “苦肉计!”乐枝急道,“想过的。” 她是从炼狱中爬出来的人,怎会没有想过。万一离姚使得是一出苦肉计,以此来骗取的她的同情和信任,进而更好的为霍诩办事。 可......若是离姚没有撒谎呢? 宁可杀错,绝不放过吗? ——乐枝做不到。 生于乱世,本就都是苦命人。乐枝不愿意扼杀离姚向善的机会。 眼眸低垂,乐枝转动手掌,自然地将纤指穿过霍渡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我想给离姚一个机会,就像殿下愿意给我机会一样。”乐枝抿唇,轻轻晃了晃他的手,“求殿下帮忙。” “行吧。”霍渡轻笑,“想怎么解?全解了还是慢慢解?” -- 第27页 闻言,乐枝心口一滞。她明白霍渡的意思—— 慢慢解,将离姚的命牢牢握在手里,于她而言更万无一失。 “全解了。”乐枝抬眸,神情坚定。 用毒药控制人、以命相胁,她不就成第二个霍诩吗? “哦?”霍渡来了兴致,问:“不用毒,太子妃打算用什么换取她的忠诚?” “真心,用我的真心。”乐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她想赌一把,以真心换真心。 比起胁迫,她更愿意相信,用真心才能换来真正的心甘情愿。 乐枝的脸颊上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副稚气又执拗的模样在霍渡看来只觉得可笑。一个遭遇背叛、国破家亡的公主,到如今居然还能相信真心有用。 嗤。 “孤建议太子妃无事时多看看话本子,里头有许多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故事。”霍渡开口,语气里满是嘲讽。 乐枝不甚在意,反而软着身子将脑袋靠到霍渡的肩上,娇娇道:“若真如此,不是还有殿下嘛。有殿下在,总不能让别人害了我吧?” 临近正午,阳光铺洒在身上,愈发温暖。清风吹拂,将乐枝的几缕发吹至霍渡的脖颈处,乌发微触,仿佛在他心尖挠痒一般。 霍渡抬手想将乐枝的脑袋拨开,谁料怀里的人像耍无赖似的黏得他很紧,甚至将脸颊贴在他的颈窝轻蹭...... 霍渡惊叹于乐枝的无赖程度。他想不明白这女人竟能转变如此快,才几天,就从见了他会发抖变得从容又黏人。 ——虽然演的是有点过头。 “害就害了呗,横竖孤再娶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半晌,见乐枝不接话,霍渡推了推她的腰,“起来了,黏人精。” 乐枝终于直起身子,状似不满,撇撇嘴:“殿下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霍渡张了张口,还未说什么,便被乐枝轻轻捂住嘴巴。 “不许口是心非。”乐枝笑着眨眨眼,狐狸眼中如有灿星。 霍渡被逗乐—— 这小公主简直青出于蓝,越来越不要脸了。 捂在唇上的掌心又软又暖,霍渡故意伸出舌尖轻轻碰一下。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酥麻,小手微颤,乐枝的脸色一凛,赶紧将手收回来。 霍渡挑眉:啧,看来还没有胜于蓝。 乐枝心中讪讪,想着自己好像是有些过了,便赶紧站起身。可在他腿上坐了太久,脚尖一触地,小腿处传来刺麻的感觉。她根本站不住,只好扶着一旁的石桌缓缓在石凳上坐下。 她垂着脑袋,雪颊泛红。 竟然坐麻了......这也太丢脸了! 腿上一轻,霍渡将自己松散的衣襟拢好,系好腰带。然后将乐枝的双腿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用几根手指慢悠悠地捏一捏她的小腿肚。 乐枝怔怔望着他,眼眸微动,她发现他的手指生的极好看,骨节分明且长。随着他的轻揉,酸麻的感觉渐渐消失...... 不多时,霍渡便将她的腿放下,然后轻轻啧了声,“才坐一会儿就这样了,还想在这儿圆房呢?” “啊?”乐枝回过神,不明白他的意思,喃喃自语:“圆房应该很快吧......” 她不懂。 圆房难道不是一下子就好了吗?应该不用很久吧。 闻言,霍渡的唇角细不可察地抽了下,脸上的淡淡笑意也荡然无存,太阳穴突突的疼,胸口也有些气血上涌...... 快? 他真的很想让她感受一下,到底快不快。 “走了,去药房。”语气冷淡,说完便推着轮椅走了。 乐枝呆愣片刻,才疾步跟了上去。 ——这人怎么如此阴晴不定?方才还好好的,怎地又生气了啊...... * 从乐枝手中接过药瓶时,离姚双眼通红,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好了,服下解药,以后就不用害怕了。” 离姚哽咽道:“谢谢主子......”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乐枝笑道。 身上的毒既解,那接下来该做什么呢?离姚不知,乐枝的计划是什么。 “明日若是霍诩的人来找你,你便告诉他。计划顺利,太子如今已身中剧毒。” 离姚点头应好。 “还有。”乐枝的眸色暗下来,“离姚,你可知我姐姐的近况?” “奴婢不知......主子姐姐被关之处,戒备森严,寻常人都不得入。”离姚咬唇,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帮不了主子,“不过主子放心,奴婢会去打听的。” “好,一定要注意安全。” 想着离姚刚刚服下解药,散毒之时身体必然不会好受,乐枝便让她回房好好休息。 * 霍渡果然言而有信,午膳后便让管事将五千两送来了。 看着沉甸甸的银两,乐枝犯了难。虽说她想做些生意,可到底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对生意经也是一窍不通。甚至连如今赚钱的买卖有哪些都不知道...... “唉......” 正叹气时,景心和临月端着切好的鲜果进屋。乐枝顿时灵光一闪,“临月,府内的采买之事你有接触过吗?” 临月乐呵呵地将鲜果放下,点头道:“接触过一些,不过大多是膳房的一些菜蔬瓜果之类的食材。” 听完,乐枝心里有了主意,“下午你们俩就去街上逛逛,看看最近街上哪些铺子的生意好,然后将这些铺子里买得好的东西都买回来。” -- 第28页 身为太子妃,不好随意外出抛头露面。 只好让这两个机灵的丫头代她跑一趟了。 待她们出门后,未过多久,屋外的婢女进屋禀告:安玄在外求见。 乐枝弯了弯唇,果然如她所料—— 事关景心,安玄是坐不住的。 “臣参见太子妃。”安玄躬身行礼,只是脸色阴沉的吓人。 “免礼。安大人前来,想必有要事?” “臣斗胆......”安玄脸色苍白,声音低沉,“求太子妃放了景心,让她回东宫当差。” 乐枝知道景心和安玄之间必然不简单,安玄关心景心,可景心显然不认识安玄。这其中曲折,乐枝目前还不清楚,可安玄所担忧的事,她懂。 “我清楚安大人心中所虑。大人信不过我,担心我利用景心威胁你?”乐枝正色道,“可景心留在东宫,大人就能护住她了吗?若是再有类似李嬷嬷这样的宫人,害她平白卷入纷争,你又当如何?再代她受过?” 闻言,安玄的脸色更加黯然,说不出话。 他的心揪成一团,他......真的无法护住景心吗? “我给大人一个承诺。景心在我身边当差,我绝不会苛待她,更不会利用她。”乐枝神色凝重,语气坚定,“即使是婢女,只要我在一天,我定会让她活的有尊严。” 静默片刻,安玄的眼眸终于松动,他双手相贴,郑重地朝乐枝行了个大礼,“臣,多谢太子妃。” 安玄走了好一会儿,乐枝疲累地靠在圈椅上。 许了安玄这样的承诺,她并非完全没有私心。景心这丫头单纯,有她护着定能过得好些。只要时间一长,安玄必然会明白,将景心留在她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而她的承诺有个前提—— “只要她在一天”。 是的,将来之事难料。 万一她遭遇凶险,安玄一定会因为这个人情救她一命。 “太子妃吉祥。”奴婢的请安声将乐枝的思绪拉回。 “太子殿下邀您去藏宝阁。” “藏宝阁?”乐枝疑惑,霍渡又要玩什么...... “过几日三皇子大婚,殿下邀您一起挑选贺礼呢!” 哦,原来如此。 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第19章 . 甜腻 “殿下不爱吃,就......就…… 藏宝阁里燃着浓郁的檀香,虽无暖炉,却能使人感受到些许暖意。 乐枝看见霍渡拄着白玉拐杖站在博古架前,不知在看什么。她缓步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博古架第五层—— 有个精致的红木盒,里头是两颗璀璨明亮的夜明珠。 乐枝脸色一沉。 夜明珠,是霍诩最爱收藏之物。 霍渡将红木盒拿下来,状似随意,“三皇弟大婚,送此物如何?” 夜明珠的光芒柔和,可看着看着,乐枝的眼眸却有些生疼。 这样的好东西,给霍诩...... “糟蹋了。”她边说着边将木盒接过,放回原位。 “乐枝。”霍渡轻笑一声,伸手握住她的皓腕,“你也太小气了。” 不过,那狗东西的确不配。 乐枝不置可否,跟着霍渡继续挑选。藏宝阁内的珍藏繁多,青梅竹马十几载,乐枝深知霍诩的喜好和不喜之物。 于是,她故意挑了霍诩最不喜的金器和玉樽。 * 从藏宝阁出来,乐枝瞧见景心和临月双手提着食盒,满载而归。望见她和霍渡后,两个丫头收了收脸上的笑容,快步过来行礼。 做生意这事乐枝本就没打算瞒着霍渡,而且瞒也瞒不住。 “今日有何收获?”乐枝笑问。 “回主子的话,近日城中最旺的铺子莫过于这甜锦记啦。”临月回禀道,“奴婢和景心一起在铺子里待了许久,发现路过的男女老少都会进铺子里瞧瞧。” 许是被临月的笑容感染了,一向拘谨的景心此时也放松了不少,她笑着开口补充:“甜锦记里的糖果蜜饯、糕点果仁种类繁多,奴婢和临月挑了些卖得好的带回来给您试试。” 乐枝笑着点点头,她心中欣慰,两个丫头果然机灵。 不过霍渡还在边上,她不好直接跟着她们离开。她知霍渡一向不喜这些甜腻的零嘴儿,便故作客气地问:“殿下要不要一起尝尝?” 霍渡看得出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偏偏不如她的意,“好啊。” “......” 临近黄昏,日落西山,将暖意一同带走,天空开始飘起阵阵雪花。本想着去院子品尝,却不得不回了寝屋。 两个丫头将蜜饯糕点用小碟子装好,摆在桌上后便告退了。 乐枝拿了颗桃肉蜜饯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好吃,太好吃啦!” 过去她便极爱吃糖果蜜饯,齐国的蜜饯果儿虽与黎国的有所不同,可味道甚是不错。乐枝将每一种都细细品尝...... “殿下怎地不吃?”乐枝见霍渡只是坐着,却一口未尝,便捻了颗果糖递到他唇边,“殿下试试。” 果香味飘至鼻间,甜甜腻腻,霍渡颇为嫌弃地瞥一眼,开口拒绝:“不......” 可刚张嘴,唇边的小手便快速将糖塞进他嘴里,香甜的滋味瞬间满溢。霍渡的脸霎时黑下来。 这滋味与他小时候尝过的糖果极为相似...... -- 第29页 他的记忆里有个人也是这样的,她把一盒糖塞进他手里,说:“小渡乖,我很快就回来。” 他乖顺地点头应好。 可直到他将一整盒糖都吃完,那个人都没有回来...... 从那时开始,他便讨厌糖果,甚至厌恶一切甜腻的东西。 霍渡的脸色愈发阴沉,本就冷白的肤色此时显得有些惨白。乐枝心里发怵,害怕自己的玩笑惹得他不悦。 她颤颤地凑近他,垂着头认错,“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回应。 “殿下不爱吃,就......就吐出来吧。”她轻声道,然后将微抖的手心放到他唇边。 下一瞬,她的手被霍渡握住,用力一扯。待她反应过来时,霍渡的唇已经覆了上来,气息交缠,她可以从他的漆眸中看见自己惊愕的表情。 与上回在汤泉池时不同,这次他吻的又急又凶。果然是生气了...... 乐枝感受到他用舌尖将仅存一点的糖果推入她口中,荔枝糖又软又香,直到糖果完全融化,他才松开她。 霍渡用指腹蹭了蹭她水光盈盈的唇,这让乐枝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还敢吗?”他的语气悠悠。 乐枝用力地摇头——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疯子的性情实在太难猜了。 不多时,乐枝决定换个话题来缓解这怪异的气氛。 “殿下觉得开一间这样的小食铺子如何?”乐枝喟然,她实在是没有做生意的经验。 霍渡低沉的脸终于浮现笑意。 啧,原来想要开铺子。 这样的铺子,薄利多销,本就没什么赚头。加上老字号的存在,新铺子就更难盈利了。 像她这种毫无经验的人,必亏无疑。 思及此,霍渡静默片刻,似是在认真思考,随即温和笑道:“孤觉得,太子妃的主意甚好。” 她亏本与否,关他何事? 哦,似乎有点关系,她的本钱是问他借的。 呵,那就太好了。 亏了、还不上才好啊。 难得从霍渡脸上看见这么善意的笑容,可乐枝的心里反而生出丝丝寒意...... * 为了试这些蜜饯糕点,乐枝差点把自己撑着,连晚膳都没用几口。 景心细心地端来山楂茶,顺便伺候她更衣—— 乐枝将贴身伺候的差事给了景心,这丫头话虽不多,却十分懂得察言观色。 坐在铜镜前,乐枝轻轻抿了口茶,从镜子里看见身后为自己梳发的景心。小姑娘眉眼清秀,透出一股淡柔的气质。 “景心,你的家乡在哪里?”乐枝开口,仿佛与她唠家常一般,“家里有几口人呀?” 闻言,景心握住木梳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淡去,眉心微凝。 乐枝转头,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没事的,不想说便不说。” 可景心的眼眶却渐渐发红,她哽咽开口:“回主子的话,并非奴婢不愿说。只是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乐枝让她坐到椅子上,拿出帕子递给她,“不着急,慢慢说。” “几年前奴婢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不记得任何事了。后来一个自称是我舅母的人将我卖入皇宫,奴婢就被宫里的管事嬷嬷安排进东宫当差了。” 原来如此。 景心得的竟然是罕见的失忆症。那么她的过去,是否和安玄有着什么关系? 乐枝突然觉得头疼。 在这陌生的大齐,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皆是迷...... 第20章 . 设局 如今在霍渡心里她是不是会有一点…… 深夜,芙蓉帐暖。 霍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母后叮嘱过,大婚在即,不许他过度沉迷女.色。可每每进了这屋子,他便总是情难自抑。 怀里的柔软散发着阵阵幽香,惹得他心痒难耐......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霍诩的心猿意马,他烦躁地下榻,走向门外。 “何事?” 屋门打开,室内的情.爱过后残留的气味飘出来。暗卫不由蹙眉,沉声禀告:“殿下,离姚传消息来,太子妃得手了,如今太子已身中剧毒。” 霍诩怔愣半瞬,随即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可笑着笑着,他的脸又沉了下来。 霍渡性情诡异,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想必乐枝花了不少心思。怕是......霍渡已经得到她了。 胸腔内的怒火燃起,霍诩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等不及了! 既然霍渡已经中毒,那么他何必再等到他毒发?他无法忍受最后这几日乐枝还要躺在霍渡的床榻上与他......与他...... 他不许! “让离姚告诉枝枝,不论用什么方法,明晚亥时务必让她将霍渡带到后院。”霍诩沉声吩咐。 “是!” 重新回到暖榻上,娇柔的人儿直往他怀里钻。 霍诩眉眼含笑:不久之后,他的枝枝也能这样依偎在他怀里...... 至于沈清颜,他还是要娶的。丞相之势,他必须要收归己有。而枝枝,他会用他全部的宠爱抚平她心里的伤痛,让她忘记大黎的一切。 至于怀里的这个赝品,也留着吧。小姑娘虽然没什么个性,但乖顺的很,不像枝枝偶尔还会耍耍性子。就......继续这样养着吧。 -- 第30页 只要霍渡一死,他就再无阻碍了。 * 太子府。 乐枝陷入了梦魇。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在梦中,可怎么都无法醒来。 梦里的父皇母后和皇兄,都紧锁眉头,再没有以往的笑容。父皇一直在叹气,他的脸上布满了失望—— “枝枝,你的姐姐在受苦,你为何还没把她救出来?” 画面一转,皇兄出现在她身边。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漆眸中布满血丝,他颤着声音问:“妹妹,你找到你皇嫂和钰儿了吗?他们......好不好?” 乐枝双眼通红,她羞愧得无法开口。 她好没用...... 霍渡本就睡得浅,身侧的人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将他吵醒。他支起身子,望向乐枝。 只见她纤长的鸦睫颤抖着,额间的鬓发被汗打湿,汗珠顺着脸颊流至雪白的脖颈处。而她的手牢牢攥着锦被,口中还不断呢喃着...... 霍渡凑近一些,才略微听清。 她说的是“对不起”......一声又一声对不起,不停歇。 好半晌,乐枝终于从梦境里挣脱,她睁眼起身,眼眶酸涩、心口窒闷地喘不上气。 “做噩梦了?” 她猛地转头,发现霍渡靠着绣枕望着她,目光幽幽。 乐枝垂眸,轻声开口:“对不起,吵醒殿下了。” 霍渡没理她,只是将厚厚的床幔掀开,从床头拿了块干净的雪帕子。然后用帕子仔细地将乐枝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拭去。 乐枝仍旧想着梦境中的亲人,因而未发现霍渡的动作轻柔的不似平常...... 外头的天光微亮,从窗子里透进来。 乐枝虽已经睡不着了,但还是继续躺下,她无法平复心绪,眼睛酸涩。可霍渡还在一边,她只好死死咬着唇...... 不能哭。 不能在他面前哭,惹他厌烦。 这时,霍渡又抬手将床幔放下,只留一丝缝隙,只让一丝丝微光透进来。 乐枝不解其意,仰起头去看他的脸,可惜床榻内太暗,看不真切。 “想哭就哭。” 闻言,乐枝鼻尖一酸,许是昏暗的床榻可以遮掩她的狼狈,她终于不再强忍着,让泪水流下。 一开始,她只是轻轻地哭。渐渐地,她放开声音,抽泣起来。 泪水划过脸颊,她抬手胡乱地擦。 霍渡一直靠在一旁看着她哭。他忽然发现,褪去伪装的乐枝应该就是这样的。 二八年华,会哭会伤心。若是大黎未亡,她应当还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喟叹一声,他伸手将乐枝身上的锦被往上扯,将她裹起来。然后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做完这一切,霍渡有些惊异于自己的行为。他自嘲般轻笑—— 啧。 真是色令智昏。 不过,又怎样呢? * 被离姚唤醒时,乐枝的脑袋仍是昏沉沉的。 清晨大哭一场后,她竟是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乐枝知道若非紧要之事,离姚断不会来唤她。 她用指腹按了按酸痛的眼睛,起身问:“怎么了?” 离姚神情凝重,压低声音回答:“回主子的话,奴婢按您吩咐将太子中毒之事告诉三皇了。三皇子叫人递了消息来,让您务必在今晚亥时将太子带至后院。” 顿了顿,她又道:“三皇子应该是要向太子下手了。” 闻言,乐枝弯了弯唇。果不其然,凭她对霍诩的了解,他一定会急不可耐。 “主子......”离姚蹙眉,语气不解,“您真要帮三皇子除掉太子吗?” 离姚不懂:主子明明憎恶霍诩,为何还要帮他? “太子殿下并未中毒。” “啊?”离姚迷惑不解,“主子是......?” “这是我给霍诩设的圈套。”乐枝轻笑。 不仅如此,这个圈套不仅是为霍诩而设。 离姚恍然,她问:“那需要奴婢做什么吗?” “不用,你只需要告诉霍诩的人,我会依照他的计划行事便可。” 望着离姚离开的背影,乐枝脸色的笑容渐渐褪去—— 这个圈套也是她对离姚的试探,若她之前都是假装的,那她必然会将计划告诉霍诩......若是这样,她便借霍诩之手除了她。 既然她设了这一局,便准备了万全的退路。 离姚,忠诚或背弃,生或死,只看你如何选择。 至于霍渡...... 乐枝心中不解,清晨时他的温柔不像是装出来的。可他的性情古怪,阴晴不定,着实难猜。 霍渡对什么都不甚在意。 可若是她能得他的欢心呢?若她能入他的心,那么接下来的路是不是会好走许多?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以情织网,让他放不下她。 只有如此,她才能活。 今晚的计划,是给霍诩设的局不假,顺便试探离姚也是真的。可她最终的目标—— 是霍渡。 乐枝闭上双眼。 她想看看,如今在霍渡心里她是不是会有一点点分量。 第21章 . 挡箭 以她一命,一箭三雕。 临月拿着午膳踏进寝屋,便看见乐枝神情凝重地愣坐着。 “主子怎么了?”临月将午膳放下,问:“是身子不舒服吗?” -- 第31页 乐枝摇摇头,“没事,我昨日交代你的事,可办妥了?” 闻言,临月点头,只是神色有些不自然。 她转身,谨慎地往外看了几眼,确定没人后,才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然后压低声音轻声说:“永春堂的大夫说这药最管用了......” “可是主子......”临月的脸颊越来越红,小手像是无处安放似的,挠了挠头,“若是、若是殿下真的有......是不是请御医瞧一瞧比较好?” “不可,殿下好面子。” 临月若有所思的眨眨眼,在心里叹息。太子府里规矩甚多,可从前她们这些丫鬟也时常在闲聊时疑惑—— 大齐皇室男子哪个没有几个妾室通房的,为何太子爷总是孑然一人? 原来......竟是如此。 没想到太子爷也挺不容易的,本就有腿疾,没想到身体还有隐疾。 不过好在如今有太子妃了,太子妃貌若仙子,心地又好,更是顾及了太子爷的尊严,让她偷偷去买药。 临月想,总会好起来的。 * 书房。 霍渡将轮椅推到窗边,面无表情,任由窗外的寒风吹打他的脸。 安玄蹙眉站在书桌前,距离他禀话结束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殿下就一直这样板着脸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妃究竟想做什么? 明明先前太子妃已向殿下投诚,如今为何又要与三皇子联手暗杀殿下?可太子妃看着不像是如此摇摆不定之人呐。 可若是真的,依殿下的性格,必不会将她留至明日...... 那景心怎么办? 这几日,他眼见着景心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比起在东宫当差时死气沉沉地模样好上太多了。可要是太子妃没了,景心是不是要继续回到东宫? 思及此,安玄有些着急地脱口而出:“殿下,这其中会不会有隐情?” 话一出,他便感觉到了不妥,忙补充道:“属下失言了。” 白玉轮椅转动,霍渡轻笑,将眼神落在安玄身上—— 当年在奴隶场上,安玄满身血污地从一群罪奴中脱颖而出,获得赦免。 霍渡找到他,让他跟随左右。安玄并未马上答应,霍渡看出他的顾虑,笑问:“想要什么?孤许你一个心愿。” 安玄思索片刻,道:“有一个姑娘,如今无依无靠......” 只一瞬,霍渡便明白了。 安玄有软肋。 人心难测,有软肋的人,才更好用。 这些年,霍渡依照他的心愿,将他的软肋安排在东宫。至于那个姑娘是谁,与安玄有什么关系,他没有去查。 不重要。 直到前些天东宫的下人惹事,竟将那人牵扯进来,霍渡才知道那人叫景心。 显然,乐枝也看出了这一点,才故意将人调到身边当差。看来他的这个太子妃比他更会利用人心呐!这才几日,连一向冷淡寡言的安玄都不自觉为她说话了。 呵。 “下去吧。” 安玄皱眉,问:“那今夜的杀手,属下提前处理了?” “不用,让他们来。”霍渡弯了弯唇,可漆眸中没有任何笑意。 * 整整一日,两人都各怀心事。 直到晚膳时分,乐枝恹然地坐在膳桌前,想着若是霍渡不来用晚膳的话,她要用什么方法将人哄去后院呢? 正想着,厅外传来奴才的请安声。乐枝展颜,笑着起身相迎,她熟稔地将轮椅推至桌前,然后在霍渡边上坐下。 厅内寂静,两人皆未开口,只有桌上的菜肴冒着热气。乐枝拿起汤勺,给霍渡和自己各添了一碗香浓的鸡汤。 乐枝捧着鸡汤,轻轻吹了吹,然后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枸杞菌子的鲜味都融入汤里,滑入喉中,又暖又香。 “殿下那日吹奏的是《棠雪曲》吗?” 霍渡连眼睛都没抬,只淡淡嗯了声。 “那殿下能教教我吗?”乐枝放下瓷白的汤碗,问:“此曲是我姐姐最爱的曲子。” “行啊。”霍渡将银箸放下,抬眸看她,“什么时候学?” 乐枝抿了抿唇,乌亮的眸转了转,好似在思考一般,“不如今晚如何?还是去后院怎么样?” 雪白的脸颊上毫无波澜,好像真的只是想学笛一样。霍渡勾唇,眼眸微垂,掩去眼底的一片恹然。 “好啊。” * 晚膳后,乐枝亲自泡了一壶薄荷茶,顺便将临月带来的药尽数倒入茶壶中。 离姚面色凝重地进屋,她忐忑了一整日,眼皮也跳个不停。她不知主子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心里总是不踏实。她觉得一定是什么危险的计划...... “都安排好了?” “是,主子放心。”离姚沉声道:“奴婢和景心已经将府里所有的婢女都牵到西面的屋子了。” 乐枝笑着欣慰点头。好在霍渡说过,府里调遣奴才之事可由她随意做主。如此一来,她便可以提前安排了。 而离姚,今日都没什么异样...... 那么主仆一场,乐枝想,若是自己今夜遭遇不测,她也有方法保住离姚的命。 “行啦,不早了,下去好好休息。” “可亥时......”离姚咬着唇,不放心道。 乐枝起身拍拍她的肩,让她放心。 -- 第32页 待离姚走后,乐枝算着时辰,快到亥时了,她提起茶壶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踏步而出...... 外头寂静一片,除了守夜的侍卫,再无旁人。 乐枝走到后院,与那日无异,霍渡早到了。她款步朝他走去,将茶壶放到石桌上。一如那晚一样,将身上的棉氅解下,盖到霍渡的膝上。 然后她随意拿了只茶杯,将热腾腾的薄荷茶倒入杯中。 她眉眼皆柔,将茶杯递到霍渡面前。 霍渡瞥了眼,清澈的茶色伴着薄荷的阵阵清香,与往日一样。他呵笑,“又下毒了?” “没下毒。”乐枝弯了弯唇,眨了眨眼,“不过加了别的东西。殿下尝尝?” 霍渡没答话,只是笑着将茶水尽数饮下。 乐枝舒了一口气。这几日相处下来,看得出来,霍渡骨子里有多么骄傲和自负。她故意似真似假地道出实情,就赌他会不屑地喝下。 “太子妃今夜不是想学笛吧?” 寒风起,脱下棉氅的乐枝只穿了一件雪色襦裙,她瑟缩着搓搓手,从容地在石椅上坐下来。然后轻轻嗯了声,“其实是想学的,不过今晚怕是来不及了。” “哦?” 乐枝勾唇,坦言:“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 闻言,霍渡将桃花眼抬起,仔细凝视乐枝的脸。让他诧异的是,他竟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她究竟想做什么? 手心一暖,他看见乐枝握住他的手。 乐枝将视线落在霍渡身后的屋顶上,有几个黑影缓缓探头...... 霍渡连头都没转,神色平静,“太子妃以为就这样抓牢孤的手,屋顶上的那群废物就能取了孤的命?” 乐枝笑着摇摇头。 屋檐上的暗卫用强.弩瞄准霍渡,毅然按下...... 银箭凌风而来,虽在身后,霍渡依然能感受到箭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将内力汇聚左手掌心。 乐枝眼见着银箭飞来,终于算准时机,起身往霍渡身后一扑。银箭正好穿过她的薄肩,溅出一些血...... 夜色太暗,屋顶上的暗卫瞧见这一幕,只觉得是霍渡将乐枝拉到身后替他挡下了这一箭。他们面面相觑,赶紧点地奔走。 他们都知道太子妃是三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如今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那银箭上,淬了毒啊! 雪色的襦裙染了血,乐枝感觉到右肩传来的剧烈疼痛。 霍渡的桃花眼里第一次闪过诧异和不解,他将人扯到跟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乐枝脸色惨白,樱唇开始发紫,她稳了稳气息,“如今就看殿下乐不乐意救我了。” 霍渡一看她的脸色便知银箭上的毒很重,倒也懒得在此时和这疯女人计较。 “跟上!”他阴沉着脸,“孤一个瘸子,可抱不了你。” 乐枝扯了个笑,脚步虚软地跟上他。 推开药房的门,乐枝跟进去,再支持不住,靠坐到软塌上歇息。 霍渡拄着拐杖去取药,可刚拿下第一个药瓶,体内便传来异样的热。他抬眸盯住软塌上的人—— 真敢给他下毒啊? 不对,不是毒药。 感受到身体的反应,这药应该是...... 这时,乐枝也朝他看来,四目相对,她毫不畏惧,语气无辜:“我早告诉过殿下呀,茶里加了东西的。” 不是毒药,是催.情.药啊...... 语毕,她握住肩上的银箭,猛地往外扯,竟生生将箭拔了。本来伤口处被箭堵着,只是渗着血,如今箭一拔出,伤处的黑血开始如潺潺流水般拼命往外涌...... 霍渡只觉得眉心发疼,他将手中的瓷瓶丢开,压住体内的燥热,走到乐枝面前,用冷白的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然后往上抬了抬—— “你想死是不是?” 指尖下移,掐住她的脖子,只要微微一拧...... “何必做这么多。”他的声音哑的不像话,“孤可以成全你。” “殿下当然可以。”乐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害怕的表情,反而浅笑着说:“新婚夜,若我没有折返与殿下同睡,我是不是早死了呀?” 她虽不曾习武,可皇兄曾经教过她如何判断掌风。新婚夜,霍渡在她身后汇聚内力时,她是有感觉的...... 霍渡眸色一凛,掐着脖颈的手松了几分力道。 趁这时,乐枝抓住他的手,将他扯到软塌上,“殿下身上的催.情.药总需要我来解吧。” 霍渡被气笑,“别把自己太当回事,这府上多得是女人。” “嗯。”乐枝点点头,“可此时她们全部在西面的屋子,殿下来不及的。” 霍渡没接话,只是怔怔望着她的脸。 比起新婚夜,她好像又瘦了不少。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灵动的狐狸眼此时也是黯然的。 “做了这么多,连命也不要了,你想要什么?” “殿下不喜欢别人求你吧。”乐枝已是气若游丝,她颤声道:“今夜虽是我算计了殿下,可我看话本子里有说,男子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总会是印象深刻的吧?希望殿下看在一.夜.欢.好的份上,救我姐姐一命,还她自由。” “呵。”霍渡一向苍白的脸上开始泛红,身上也是燥热难耐,“那霍诩呢?不杀了?” 乐枝笑笑,胸有成竹,“殿下会杀了他的。” -- 第33页 霍诩的杀手必会将今夜之事禀告他,只要她一死,霍诩必会将这笔账记在霍渡身上。霍诩这种伪君子,自诩深情,总会借着为她报仇的名号对霍渡赶尽杀绝。 这样一来,霍渡怎么可能放过他? 今夜之计,可谓是以她一命,一箭三雕。 “对了,还有离姚。我试过了,是可用之人。待我死后,殿下将寝屋绣枕下的信交给她,她必会追随殿下。还望殿下善待离姚,她也是个苦命人。”乐枝的额间渗出汗珠,肩上的伤已经痛得麻木了,“还有景心......” “闭嘴!” 霍渡不想再听她说话,没一句话是他爱听的。他抬手将乐枝推到塌上趴着,用手扯开她后肩被箭划开的衣料—— 肩膀处早已血肉模糊。 他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趴着的人儿显然不打算住口,她语气悠悠:“殿下喜欢这种姿势?” 霍渡不断用内力压住体内的药效,可这人好像和他杠上了,非要撩拨他。 他咬牙切齿:“疯女人!” 第22章 . 罂粟 你还挺犯贱呢。 乐枝半眯着眼睛,喉咙愈来愈干涩。 疯? 她如何能不疯? 近日来乐枝几乎夜夜陷入梦魇,她有耐心和时间慢慢来,可姐姐呢?大齐军队攻入那日,姐姐受了那样大的屈辱......乐枝永远忘不了,姐姐被带走时那空洞的眼神,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死寂。 她不能再无限期地等下去了。为了姐姐,她也得搏一搏。 不破不立。 霍渡这样的人,要想在短时间内走进他心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她只能换种方式,即使是死,她也得让他印象深刻、难以忘记。 还有霍诩,若是她真的死了,他这伪君子为了自己心里好过些,必然不会苛待她的姐姐。 乐枝想用自己的命,给姐姐挣一个生机。 “殿下觉得我疯吗?”乐枝轻笑,“那这样是不是与殿下更配了?” 没有听到回话。乐枝微微蹙眉,正想回头看时,却忽然两眼一黑,随即侧脸彻底贴上软枕,失去意识。 霍渡的脸上仍泛着淡淡的红,可眼眸阴寒得能滴水,泛白的指尖隐约有水珠落下。他只觉得喉咙发甜,随即侧身吐出一口鲜血。 半晌后,他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初。 “什么破催.情.药?”霍渡望向乐枝昏迷的侧脸,瞧见她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些泪珠。他用指腹蹭了蹭,然后将舔了舔指尖。 口中残留的腥甜混着她的泪。 苦的。 霍渡低嗤,果然眼泪都随主人。 一样的不讨喜、不可爱。 他伸手有些用力地拍了拍乐枝的脸,“想得挺美啊?” 为了让他印象深刻?脑筋都动到这上面来了。催.情.药,亏她想的出来。还放了那样多的量...... 若非他的内力深厚,真要在这时同她圆了房,恐怕她会死得很难看。 这时,乐枝樱唇上的血色几乎完全成了白色,连气息都快没有了。 霍渡漆眸闪过一丝细不可察的慌乱,随即拿起一旁的拐杖朝药架走去。 他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此时也没时间让他想这么多。可以确定的是,他还不想让她死。 ——被算计、被下药,然后他还要救她。 ——他脑子也不正常吧? 霍渡取下一只暗红的瓷瓶,弯唇而笑。 也对,他本来就不正常啊。 将解药喂乐枝喝下后,霍渡用温热的棉巾将她后肩已经凝固的血污拭去,然后给她简单的包扎好。后肩的伤极重,再加上乐枝不要命的胡乱拔箭,使伤口变得更大。 在上药时,昏迷的人儿被疼得拧起眉心,小脸揪成一团。 “活该。”霍渡凉凉道,“可别疼死了。还没圆过房就死了,你就甘心?” 霍渡觉得离谱至极,这丫头好像把圆房当成了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的事。虽然他并无经验,可这事明明该是充满乐趣的。 他偏不让她如意。 他得让她脸颊泛红、狐狸眼浮现迷离的光,缠着他、求他说想.要才行。 “冷......”乐枝抿着唇,身子不由地颤抖。身体失血过多让她颤栗。 “安玄。”霍渡沉声唤。 一直候在药房外的安玄立刻进屋,“殿下有何吩咐?” “添两个暖炉来。” 闻言,安玄愕然:跟随殿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殿下在屋子里放过暖炉。如今却...... 他不敢多言,只颔首称是。 暖炉来的很快,放下不久后,药房内迅速升温。 霍渡不由地皱眉,他依旧讨厌被暖热缠绕的舒适感觉。垂眸凝视昏睡着的人儿,见她气息渐稳,唇瓣也开始恢复血色。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悬了很久的心在此刻才放下。 他将乐枝身上绒毯向上扯了扯,自嘲般笑笑—— 霍渡啊霍渡,你何止是不正常。 你还挺犯贱呢。 踏出药房,霍渡朝安玄开口: “将她的婢女唤来,给她换身衣服。” 安玄点头。 望着霍渡的背影,安玄有种感觉,殿下好像有些变了。可具体是哪儿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太子府的北面角落里,有一间花房,更是禁房。除了他,府内无人可以擅入。 -- 第34页 霍渡将门推开,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进去。 花房里并未种许多不同类型的花草,相反的,这儿只有一种花,虽然这花有好几种颜色,红的、紫的、白的...... ——罂粟花。 幼时他右腿经络尽断,不仅治不好,更是痛入心扉。御医束手无策,为了不让他被活活痛死,齐帝启用了宫内禁药,白洛粉。 此药一用,他果真不再痛得死去活来。可到腿伤逐渐恢复后,他却对这药上了瘾。 霍渡这才知道,为何白洛粉会被列为禁药。 因为这药除了可以缓解疼痛,更会使人上瘾。 如果可以重来,他宁可被活活痛死,也不愿再经历一次戒瘾时的痛苦。那段时日,他活得不像个人,如同鬼魅般随时要跌入炼狱...... 哪怕后来以身试百毒,与戒瘾相比,简直如同九牛一毛。 霍渡将眼睛闭了闭,不愿再回忆这段过往。 这间花房,便是他为了提醒自己而设的。 仇恨不可忘,瘾念不可有。 他走近花丛,伸手将一株罂粟花折下,静静凝望。红色的花瓣鲜艳欲滴,美丽而危险。 可霍渡从来不怕危险。 不多时,霍渡轻笑,心中有个答案清晰地浮现—— 过了许多年,终于,他好像遇上了比罂粟花更厉害的东西。 乐枝。 既然不想毁了,那便尝尝罢。 霍渡想知道,自己会不会上瘾?若是真的上瘾了,那便再戒一回。 万一戒不掉呢?霍渡骨子里的骄傲让他鄙夷这种问题。 嗤。 怎么可能戒不掉? 笑话。 * 乐枝迷迷糊糊挣开眼时,对上两双泪眼婆娑的眼睛。 “主子终于醒了?”临月擦了擦眼角,“怎会伤成这样?奴婢差点被吓死了。” 离姚也在一旁悄悄抹眼泪。 乐枝艰难地坐起身,两个丫头赶紧让她靠在软枕上。乐枝垂眸,看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新的衣衫...... 除了肩膀处的疼痛,其他地方也没什么痛感。 所以说,霍渡既没和她圆房,也没杀了她......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催.情.药是假的不成? 她的脑袋仿佛塞了一团浆糊。这时门边传来细碎的声响,乐枝抬眸,望见熟悉的人坐着轮椅慢悠悠地进屋。 “出去。”不咸不淡的语调。 这话是对离姚和临月说的,两个丫头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顺便将房门带上。 乐枝怔愣着。 昨夜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才会那样大胆,说那些露骨的话。她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的...... 此时见了霍渡,她的脸颊瞬间烧红,她急忙垂下脑袋,不敢看他。 第23章 . 欣喜 “殿下舍不得我。” 感觉到自己被温暖包围着,乐枝微微抬眼,看见不远处放置了两个暖炉。 这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药房里是没有暖炉的呀! 可此时乐枝无心想这些,昨夜破釜沉舟的勇气早已消失的荡然无存。既然没死成,她自然不能再大胆地在霍渡头上动土了...... 深吸一口气,乐枝瑟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抬头,狐狸眼试探地望向霍渡,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摸不准他的心情,乐枝思量着—— 至少先道个歉吧? 毕竟坑了他一把。 乐枝软着声音小声说:“对不起......” 语气乖顺,言辞恳切。 霍渡抬了抬眼皮,凝望着乐枝这副与昨夜判若两人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这丫头究竟有几副面孔,亦或者说,她究竟带了多少层面具?霍渡不解,真实的她到底是怎样的? 房内的暖热让霍渡感到不适,他不耐地皱眉,随意拿起轮椅边上的拐杖,慢悠悠地走过去,最后坐到软塌上。 一直等不到霍渡的回应,乐枝悬着的心无法安放。见他坐下,她勉强扯了个抱歉的笑容,然后伸出小手去拉他的衣袖,边晃动边说:“殿下不生我气了吧......” 霍渡眼神凉凉:还想糊弄过去? 他抬手拨开她的指,低嗤:“催.情.药?你本事不小啊。” 闻言,乐枝将身子往霍渡身边挪了挪,抱住他的胳膊,关切地问:“殿下没事了吧?身体可还有不舒服?” 昏迷前她清晰地记得,霍渡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还有他掌心异常的热度。可他好像并没有和她圆房......那他是如何解的? “孤好得很。”霍渡懒洋洋地说道,“不过嘛,孤有件事想同太子妃商量。” 他睥了眼乐枝困惑的表情,故意胡诌:“昨夜为了解这催.情.药,孤幸了个婢女,太子妃说孤是不是得抬她为妾?” 话音刚落,乐枝不由地瞪大双眼。所以说昨夜霍渡没碰她,而是胡乱地找了个婢女? 乐枝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所以她才提前让离姚将府中的婢女都迁往西面的屋子。按理说不应该啊,催.情.药的药效发作,霍渡哪有时间赶去西院。 莫非其中出了什么纰漏? 瞬间,胸腔内浮起一片窒闷,眼睛酸疼得厉害,泪水夺眶而出,乐枝抱着膝盖抽泣起来。 都怪她!都怪她自作聪明! 如今将无辜的人扯进其中,平白毁了一个姑娘家的清白。 -- 第35页 乐枝不知道齐国的婢女当差是否有期限。过去在大黎,婢女只要满二十岁便可以自请嫁人。嫁人之后,是依旧留在主子身边还是去夫家过自己的日子,皆可。 好一点的主子,还会给身边的婢女挑选合适的夫婿。 这种未出阁前没名没分被男子给......即便这个男子有多高的地位,对姑娘家都是难以抹去的伤害。 乐枝的心抽疼不已,她造了好大的孽。 哭泣声渐渐大了起来,霍渡惶然,这委屈模样倒像是他把她怎么着了一样! 眼见乐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霍渡喟叹,伸手去握她的皓腕。谁知刚触到她的肌肤,便被她用力挥开,紧接着一张气鼓鼓的小脸抬起,红通通的狐狸眼恨恨地瞪着他。 乐枝咬着唇瓣,又气又急。 明明她都送上门了,他偏不碰,偏要去糟蹋清白姑娘。 禽.兽! 可转念一想,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霍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走进她的圈套?他故意不如她的意,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打她的脸。 瞳仁中的恨意渐退,乐枝继续自责地哭。 “行了,别哭了。” 乐枝不想理他,继续哭。 见状,霍渡面无表情:“我没碰什么婢女。” 乐枝猛地抬头,眼中的光一闪而逝,她哽咽道:“你骗人的。没碰婢女,那药效如何解的?我在茶里加了一整瓶药的......” 一!整!瓶! 霍渡嘴角抽搐。 难怪药效那样大! 她还敢说?还敢哭? 他扶额,嗤笑:“那你自己去西院问,看孤到底有没有。” 听霍渡言之凿凿,乐枝止住哭泣,泪眼朦胧地去瞧他的表情。 好像是真的? 乐枝的狐狸眼骨碌碌地转,她仔细地将昨夜之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所以说,在她算计了霍渡,又给他下.药之后,他不仅没同她圆房,让她遭罪,更没杀她,甚至还给她解了银箭上的毒、包扎了伤口? 之所以孤注一掷,不过是因为觉得霍渡将她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任凭心情可随意将她弄死。 可此次破釜沉舟后,她好像试出了一件事—— 对于霍渡来说,她不是可有可无的。至少现在,他没想弄死她。 于她而言,活着自然比死要好得多。以死换姐姐的自由,是下下之策。如今不一样了,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担心随时被霍渡在背后捅一刀。 她可以,全心地对付霍诩了。 眸中渐次染上欣喜,乐枝不避讳地弯弯唇角。她软着身子朝霍渡靠过去,将脑袋枕在他的肩头,双手环住他的腰,柔声说:“殿下舍不得我。” 乐枝的反应尽数落在霍渡眼底。他淡然地看着她从委屈生气到欣喜,最后再到得意洋洋。仿佛一只胜利的狐狸挥舞着胳膊。 他见过太多会算计的女人。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乐枝呢?她偏要在算计得逞之后,得意地炫耀,一点也不害怕自己的狐狸尾巴被看出来。甚至,她还要故意摇摇尾巴。 她狡猾又坦诚,会算计却不伪装。 这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霍渡抬手去推她,可她反而贴得他更紧,不撒手。 ——黏人精。 他呵笑,嘲讽道:“舍不得?乐枝,你好大的脸。” 终于,乐枝松开手,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然后眉眼含笑地拉过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道:“脸不大呀。” 霍渡眸色幽然,喉结轻微地滚了一下。 没接话。 这时,叩门声响起。临月将温热的汤药送来了。 “主子,趁热将药喝了吧。”临月将药递来。 “喝药。”霍渡丢下两个字,准备起身。 谁知手指被扯住,他疑惑地望向塌上的人。 只见乐枝的眸中浮现狡黠的笑意,她摇摇他的小指,娇声说:“殿下喂我......” 第24章 . 烦人 “乖一点就好。” 见状,一旁的临月机灵地放下药碗,疾步退了出去。 “啧。”霍渡一言难尽地看向她,“昨晚拔箭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现在矫情什么?” 见他提起箭伤,乐枝赶紧顺杆子往上爬。她蹙眉,抬手捂住右肩,“疼,好疼好疼......” 虽然她说得夸张,可伤口确实很疼。方才悬着心没顾得上,如今倒是真觉得有些撕扯般的疼。 霍渡冷哼一声:装过头了吧?方才抱住他不撒手时也没见她觉得疼啊。 可到底还是端起药碗,板着脸舀了勺汤药喂到乐枝嘴边...... 乐枝立刻张开樱唇乖顺地喝下,浓苦的汤药在口中漫开,苦味由舌尖一路滑入咽喉,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小脸被苦得皱巴巴,眼眶也红通通的。霍渡低嗤:“就这么难喝?” 真是娇气。 闻言,乐枝揉了揉眼睛,弯唇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摇摇头:“刚入口时好苦的,可现在又不苦了。” 她笑着眨眨眼,忽然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殿下喂我,所以我心里是甜的!” 捏着银勺的手微颤了下,差点没拿稳...... 所以连苦药都堵不上她这张叭叭叭的小嘴是吗? -- 第36页 烦人。 霍渡不搭理她,压着不耐将药喂完,然后将药碗随手一放,拎着拐杖站起身。 “殿下去哪儿?”乐枝急忙问。 “回寝屋。” 话音刚落,乐枝立即掀开绒毯,飞快地下榻,连扯到肩上的伤口都不在意,生怕霍渡先走了,“我同殿下一起回。” “真稀奇。”霍渡勾唇,故意揶揄她:“药都不会喝,现在动作倒是麻利。” 他本打算唤婢女扶她回屋,没成想她非要跟他一起走。 又粘又烦。 乐枝笑盈盈地去抱他的胳膊,“一起走嘛......” 霍渡无情地将胳膊抽回来,一瞬间乐枝的小脸黯淡下来。 “去,坐那儿去。” 霍渡悠悠抬手,指向轮椅,朝乐枝说道。 乐枝微愣。 原本以为他不喜旁人坐他的轮椅,如今看来好像也不是这样的。 她弯弯唇,依他所言,乖巧地坐上轮椅。 候在屋外的安玄仿佛知道他们要出去似的,贴心地将门打开。 屋外的寒风灌入,将屋内缠绕许久的暖热吹散。乐枝的身子不由地瑟缩...... 霍渡抬了抬眼皮,走回软塌将绒毯拿来,丢到乐枝膝上。然后一手拄拐一手推着轮椅,慢悠悠朝门外走去。 本来就腿脚不便,现在还要给她推轮椅。 女人真麻烦。 “殿下,属下来推吧。” 霍渡瞥了眼安玄,幽幽道:“不必。” “......” 安玄愕然,待反应过来,两人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 其实乐枝本不想这么快离开药房,不为别的,而是药房内的那两个暖炉...... 而寝屋是没有暖炉的。 可待进了寝屋,屋内的暖意与药房内并无区别。乐枝凝神一瞧,屋内角落里正是放了两只暖炉。 她起身望向霍渡,柔声问:“暖炉,殿下是为了我才摆的吗?” 霍渡的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他撇过脸,自顾自朝床榻走去,“就许你冷?孤就不能觉得冷?” 乐枝转了转眼眸,眉眼藏不住笑—— 不承认吗? 不要紧。 她跟着霍渡的脚步,与他一起在床榻躺下。 一夜未阖眼,霍渡困倦至极,合眼准备歇息。可身上的锦被被人微微掀开一角,然后身侧贴上一片柔软...... 两人虽同塌多日,可基本是一人一床被,界限分明。 显然,如今有人想越界了...... “乐枝,不想睡就出去。”霍渡将身子往里挪了挪,倒是没睁眼,只是语气烦躁得很,“再捣乱,后果自负。” 本来这屋内骤然升高的温度就已让霍渡觉得不适,再加上身侧的人非要贴着他......他能感受到身体内似乎燃起火焰,烧得他异常难受...... 霍渡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始作俑者还不死心的继续往他边上凑。 回想起昨夜的催.情.药和她如今状似撩拨的行为,他所剩无几的耐心瞬间被体内的火燃成灰烬。 他冷笑:真把他当正人君子了? 霍渡侧身按住乐枝未受伤的左肩,正欲开口,却看见近在咫尺的雪颊泛着微红,樱唇轻启:“这就对啦。哪有夫妻是同塌却一人一条被的?” 按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松开,乐枝顺势钻进他的怀里,嘟囔:“冷......” 瞥了眼乐枝右肩的伤,还有些渗血。霍渡揉了揉太阳穴,到底是没再继续,就让她窝在自己怀里,没抱她也没推开她。 行吧,下次。 不多时,塌上传出浅浅的呼吸声,两人一同入眠。 乐枝本就昏睡过一夜,睡意本就不深,倒是很快醒来。望着身侧仍睡着的人,眉眼皆疲态尽显。 她垂眸思索。说真的,自她嫁给霍渡以来,境遇可比她所想的要好太多...... 那么接下来,她得先利用自己身上的伤,换得一个见姐姐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霍渡也醒了。乐枝一直在想事情,倒是没发现身边的人睁开眼望着她。 “在想什么?” 乐枝一惊,侧首转向霍渡,“殿下醒啦?可睡足了?” 霍渡懒洋洋地嗯了声。 “我是在想,咱们府上那些霍诩的眼线,该如何处理......” 这正是乐枝最担忧的。即便如今离姚已经转投向她,可霍诩不止放了一个离姚监视她。她在霍渡身边的一举一动,还有别的眼线瞧着。 “不必处理。”霍渡轻笑,“从今日起,霍诩能知道的,仅仅是你想让他知道的。” 闻言,乐枝错愕:什么意思? 霍渡挑眉,“因为那些眼线,是孤的人。” 更确切来说,霍诩的眼线从今入太子府的第一日,便从这世上消失了。如今的“眼线”,不过是几个和霍诩派来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罢了。 所以乐枝担心的不会发生,相反的,她出府与霍诩的每一次碰面、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霍渡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乐枝檀口微张,她惊讶于霍渡的缜密心机,更是为自己的莽撞捏了把冷汗。她恳切的说:“那接下来......” “对于霍诩,随你折腾,孤不干涉你的事。”霍渡打断她的话,沉声开口:“不过你记住了,昨日之事仅此一次。若再敢自作聪明算计孤......” -- 第37页 还未等他说完,乐枝飞快地将竖着三根手指的手掌举在脸侧,“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狐狸眼中仿佛透着水光,诱得霍渡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乖一点就好。” 他想过了,虽是烦人了些,可若她乖一点,他不介意把她养在身边。 就像霍小瘸一样。 一人一猫一狐狸。 倒也,挺有意思。 * 许是积压很久的提心吊胆消散,加上霍渡的照料,日日亲自给她换药,乐枝肩上的伤好的很快。 才几日,伤口便开始逐渐结痂。 只是这期间,她一直让离姚递给霍诩消息,称她伤的极重。霍诩几次三番想要见她,她都借故伤重而推脱了。 乐枝在等,等霍诩大婚的那天。 只是在霍渡大婚前,齐帝颁旨昭告天下,册封大齐三皇子为王,封号靖贤。 这是除了储君以外,大齐皇室中第一位封王的皇子。 一时间,朝堂、民间议论纷纷...... 终于到了霍诩大婚当天,不同于霍渡当日大婚时的冷寂,那日欢笑声、鞭炮声络绎不绝。即使在府内,乐枝都能听到街头巷尾的嬉笑祝福声...... “羡慕了?” 乐枝抬眸,看见屋外的霍渡,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笑着跑到他身侧,佯装生气:“当日我与殿下大婚,殿下人都没来,殿下当时就那么不待见我?” 还真是。 ——霍渡在心里想。 “这么记仇?” “我大方得很,早原谅你啦。”乐枝握住他的掌心,同他一起朝外头的轿撵走去。 啧,还原谅。 谁稀罕。 霍渡没接话,任由她牵着他。 一同入宫参加晚上的喜宴。 * 齐帝齐后在大殿中央,说了几句贺词后便离开了。 ——将主场尽数交给霍诩。 ——今日之宴名为喜宴,实则是让他笼络朝臣的宫宴。 霍诩一身大红喜服,面露得意的笑,在喜宴上受着朝臣们的道贺与恭维。这让他有些飘飘然起来。 直到他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一身淡红宫装,小脸愈发消瘦了。虽有胭脂遮掩,但依旧无法完全盖住她脸上的憔悴。 心脏仿佛被攥住,窒得生疼。 这几日他的心一直放不下。那夜计划失败,她被霍渡抓着挡箭,后来离姚递了消息来,说她伤的极重,久卧床榻、无法出府与他相见...... 他恨极:霍渡这个阴狠小人,不知会如何虐待他的枝枝? 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都抽痛不已。 看到枝枝坐在霍渡身边,唯唯诺诺的模样,想来是受了不少委屈。他不知道为何他的毒药对霍渡毫无作用,看来他的皇兄确实不好对付呐! 霍诩怔怔凝望着乐枝,漆眸一眨也不眨。他在心里发誓:下一次,他一定要取了霍渡的命,让枝枝早日脱离苦海,回到他身边。 当霍诩朝乐枝望过来时,霍渡便瞧见了。桃花眼里的淡淡笑意尽数褪去,狠厉之色划过眼眸—— 此时此刻,还敢肖想不该想之人。 真是狗东西。 第25章 . 喜宴 “坐她另一边去。” 喜宴上恭贺声不断,每个赴宴的朝廷重臣皆是喜上眉梢、笑容满面。反观霍渡和乐枝所在的皇室贵胄这一桌,却显得冷清许多。 趁养伤的这几日,乐枝倒是将大齐的皇室认全了。除去那日给皇后请安时认识的宫廷女眷、朝堂贵女外,其他皇子和公主的事迹她也探听了一二。 上回宫宴没来得及逐一观察,今日倒是有机会近距离瞧一瞧了。 除了霍渡与霍诩,与其年龄相仿的还有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剩下的则大多未满十岁,与他们并未在同一桌。 不同于乐枝与皇兄皇姐的深厚亲情,这一桌兄弟皆是沉默寡言...... 不过坐在霍渡身旁、一身幽蓝罗衫宫裙的四公主霍倾语,面上却一直挂着俏皮的笑。乐枝抬了几次眼,都能看见她偷偷将眼珠往她这边瞟。 终于,霍倾语忍不住了—— 只见她歪着脑袋,伸出指尖戳了戳霍渡的胳膊...... 霍渡的视线还落在远处,被身旁的小丫头打断思绪,他不耐烦地侧首,冷冷地睥她一眼。 可霍倾语毫不在意,她弯弯唇角,圆圆的杏眸亮晶晶的,压低声音朝霍渡开口:“哎,皇兄,新婚的感觉如何?” 见霍渡没搭理她,她的视线又转向乐枝,再补了句,“皇嫂好美呀!” 虽然她的声音不大,但乐枝还是听见了。乐枝抬眸,冲她浅浅一笑,再礼貌地点头示意。 霍倾语顿时喜出望外,嘴角的弧度变得更大。本不晓得这位皇嫂是个怎样的脾性,如今看来应该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很对她的胃口!她试探地扯霍渡的衣袖,“皇兄,我们换个位置可好?” 她很想和这个容貌出尘的皇嫂说几句话呢! “不好。” 霍倾语:......? 她瞬间蔫儿了,耷拉着脑袋,不满地小声嘟囔:“真小气!” 要说大齐皇室不睦,兄弟各自为阵。霍渡虽为储君,可因性子古怪,且对朝中之事兴致缺缺,这些年也未做出什么功绩,早有不少朝臣对其不满了。 -- 第38页 可诡异的是,每当有大臣奏请齐帝重议储君之事,那么这位大臣必定会很快死于非命。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可次数一多,众人不免猜测这其中暗藏阴谋。这些朝臣一死,得益者无疑只有霍渡...... 可大理寺多番查探,皆是一无所获。久而久之,众臣更是认为,霍渡其身不正、阴诡狠厉......只是,再无人敢提重议储君一事。 直到近日霍诩回朝,朝臣们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可霍倾语从来不这么认为,于她而言,霍渡绝非如外人所言的那般。 霍倾语的生母是沐贵人,沐贵人娘家势弱,在后宫地位一般。且身子一向不好,故生下霍倾语后气血大亏,很快便撒手人寰。惠妃怜惜幼女,主动向齐帝请旨,将霍倾语养在身边。 惠妃来自曾经的盛诺部落,与霍渡生母乃是同族。她膝下只有一子,名唤霍镶,比霍倾语小一岁。因养在惠妃膝下,且惠妃对其疼爱有加,霍倾语的地位反倒提高不少。 霍渡八岁那年,遭遇意外断了右腿,同年生母亡故,自此他的性子变得愈发淡漠和孤僻。霍倾语原本和这位皇兄没什么交集,直到有一年,她因贪玩从树上摔下来,将腿摔骨折了...... 由于她是避开宫人偷偷溜到宫里偏僻的角落玩耍的,所以摔伤后并没有人及时发现她。 因为腿断了,霍倾语又疼又惧,抖着肩膀开始大哭。不多时,她发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 是那个没说过几句话的皇兄。 一瞬间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慌忙大喊:“皇兄!帮帮我,我腿摔断了......” 然后,她看见那个身影朝她瞥了一眼,没理她便走了。 霍倾语气得在心里暗骂:可恶!好歹兄妹一场,这人也太冷血了! 可未等她骂完,霍渡去而复返,还拿着两块木板。他熟练地将木板绑在她伤腿的两侧,再丢给她一根用粗木枝做的拐杖。 霍渡全程未发一言,丢了木枝就走。 而霍倾语却记下来了。自此,每当有宫宴时,她总爱坐到霍渡边上,同他讲几句话。虽然他不太会给她什么反应...... 霍倾语思绪飘得老远,忽然小腿一疼—— 霍渡在桌下重重地踢了她一脚! 霍倾语痛的拧眉,杏眸瞪圆,压着声音龇牙咧嘴:“干嘛!” “坐她另一边去。”霍渡悠悠开口。 闻言,霍倾语瞬时乐了,连小腿上的痛都忘了。 是啊!她怎么给忘了,皇兄不与她换位置,她可以去坐皇嫂的另一边呀! 霍倾语笑着提起裙摆,走到乐枝边上,坐在乐枝另一边的人她可再熟悉不过了—— 霍镶。 她轻咳一声,拿出几分皇姐的威仪,道:“镶儿,你坐皇姐的位置去。” 未料到,霍镶连眼皮都没抬,“不去。” “哎!”霍倾语又碰一鼻子灰,气恼道:“我可是皇姐,你得听我的!” 霍镶侧首凉凉地望她一眼,懒得和她闹,起身往她的位置走去。乐枝瞧着两人斗气的样子,不禁莞尔而笑。她方才便打量了霍镶好一会儿,十五岁的少年虽是稚气未脱,可依旧看得出眉宇间的丰神俊逸。 许是两人的生母同出一族,乐枝发觉霍镶的眉眼长得很像霍渡...... “皇嫂,我是倾语......” 乐枝点头,笑着与这个可爱的四公主交谈,难得在大齐皇室碰到一位活泼开朗的公主,又与她同岁。两人仿佛相见恨晚般,很快熟络起来。 喜宴的嘈杂声盖过了两人的交谈,霍倾语今日兴奋得很,饮了好多酒,乐枝根本拦不住她。不知不觉中,两人的话题从女子的闺阁趣事聊到了这桌宴席上的人...... 想到两人同岁,乐枝随口问:“可议亲了?” 霍倾语的脸颊红扑扑的,语气也染了醉意,她凑近乐枝耳边,小声道:“我不想嫁人!不想嫁人!” 见到乐枝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霍倾语又说:“皇嫂,你看咱们对面,那个是大皇兄。” 乐枝顺着她的话看过去,只见一个年纪稍长、身形微胖的皇子正端着酒杯,不断让一旁的宫人给他添酒。坐在他身侧的皇子妃,劝了好几次,都被他瞪了回去。乐枝见他双眼下透着青色,那是重.欲留下的痕迹。 大皇子霍玦,乃丽嫔所生。丽嫔原是宫婢出生,齐帝年轻时醉酒误事,与之一夜.欢.好,才有了霍玦。 齐帝将其视为自己的污点,对霍玦这个儿子自然不会有好脸色。霍玦虽是皇长子,可谁又会把他当一回事呢?时间一长,他开始自暴自弃、纵情声色,因为他永远没有登上大位的机会。 霍玦清楚,谁都有机会,除了他。 “我和你说哦。”霍倾语伏在乐枝肩上,轻声说:“大皇兄府中有几十个妾室通房,有时候他去外头听曲儿,听完后就将歌姬带回府中......” “简直荒唐!大皇嫂从前多美啊,你瞧现在,苍老了好多。” 乐枝再次望向大皇子妃。确实如轻语所言,满脸倦容、脂粉难掩。 “王公贵胄,大多如此。所以,我才不要嫁人呢!” 闻言,乐枝喟叹一声,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说辞来劝慰她。只好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霍渡的眼神一直似有若无的落在身旁,虽然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不过能感觉得到两人相谈甚欢。算了算时辰,安玄应该将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他拄起拐杖起身离席...... -- 第39页 待霍渡走后,霍诩找准时机朝乐枝走来。他假意敬了一圈酒,最后才走到乐枝身边,轻轻唤了声“皇嫂”,然后端起酒杯敬她—— 眼眸中蕴藏着深深的眷恋。 霍倾语在一旁看得真切,对于三皇兄和皇嫂之间曾是青梅竹马一事她也是知晓的。可是三皇兄毕竟亲手灭了皇嫂的母国,还是用那样卑鄙的方法...... 她眉心微拧,抿唇不语。 毕竟众目睽睽,霍诩也不敢表现的太过张扬,敬完酒后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喜宴已至尾声,霍诩赶着吉时匆匆往喜房走去......宾客也渐渐散场。 “参见太子妃。” 身后一道问安声响起,这声音...... 乐枝心下发怵,回头看见一张带着胡茬的脸庞,小脸顿时失去血色。 霍倾语看出其中端倪,起身道:“杨恒,你可真没规矩,只知道向皇嫂问安,是瞧不见本公主吗?” 闻言,杨恒原本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躬身行礼:“微臣不敢,参见公主。” “行了行了,退下吧。” 待杨恒走后,霍渡也回来了。 “怎么回事?”这话是朝霍倾语问的,可漆眸却是盯着一脸失魂落魄的乐枝。 “我不知道啊。”霍倾语朝他走近,轻声说:“方才杨恒过来请安,皇嫂就成这样了。” 宫殿里的人越来越少,霍镶起身朝霍渡和乐枝行了个礼,然后对霍倾语说:“回去了。” 霍倾语握了握乐枝的手,再对霍渡道别:“皇兄,那我们走了......” 语毕,便带着担忧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霍渡倒是不急着走,他在乐枝边上坐下来。他才离开一会儿,乐枝就成了这副模样,加上轻语方才所言,他大概能猜到原因—— 杨恒,大齐神翼军副统领。 更是协助霍诩覆灭黎国的功臣之一。 第26章 . 前事 “可你怕不怕你的皇姐受尽折磨?…… 毓华宫内红烛帐暖。霍诩尽力扯出一个笑,只是在踏入寝殿时感受到双脚如被绑了沉石......他无声叹息,略怔半晌后才迈步而入。 沈清颜举着团扇,一颗心不受控地砰砰跳动。 ——直到霍诩将她手中的团扇抽走。 一双美目盈盈含水,两颊因羞怯而泛起粉红颜色。沈清颜急急垂眸,不敢望向霍诩,可又不愿错过霍诩的每个表情。两种矛盾的心绪交缠,让她频频抬眸后又垂下,放在膝上的手更是紧张地无处安放。 相较而言,霍诩倒是淡然许多。他的面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牵起沈清颜的手走向喜桌—— 行合卺礼。 再坐回床榻上时,沈清颜的粉颊上已是嫣红一片。她想,接下来是不是就如嬷嬷所言那般,与夫君共赴云雨之欢...... “累了吧?”霍诩在她边上坐下,揉了揉她的脑袋。 “还......还好。” 霍诩轻轻嗯了声,道:“那今日便好好休息。” ...... 静,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厚重的床幔遮住红烛暖光,床榻里头只剩漆黑。沈清颜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听着身侧的人均匀的呼吸声。如今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可她却觉得,咫尺天涯。 沈清颜用指腹轻按太阳穴,试图将胡思乱想挤出脑海。 忙碌一整日,阿诩哥哥一定是太累了吧?一定不是故意在新婚夜冷落她的...... 其实霍诩并未入睡,只是今夜他实在没有心情继续伪装了。 ——尤其是在喜宴上看到乐枝之后。 除此之外,他对沈清颜实在提不起兴趣。他喜欢乐枝,喜欢昳丽的容貌。沈清颜虽清纯有余,可到底只是株小白花,别说是娇艳玫瑰,连那朵代替的蔷薇花,她都难以相比。 思及此,霍诩又想起今早的软玉温香。因为知道他今日大婚,怀里的人缠得他很紧。本来他已经换好喜服了,可娇软的人儿从身后勾缠上来,将一个个蜜吻印在他后颈......最后害他差点耽误了吉时。 今夜不碰沈清颜,也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后颈、脊背和胸口还未消退的浓重吻/痕...... * 喜宴上的宾客尽数散去,可殿外的宫内内侍无一敢进殿收拾......他们不晓得为何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迟迟未走,更是不敢问,只是安静的在殿外等候着。 乐枝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混沌之中。原本她以为那些恐惧早已被自己强行压在心底,可杨恒的出现,将那日的情景再次血淋淋地撕开在她眼前...... 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抖,双眼酸涩却又哭不出来。她捂住心口,胸腔好像被堵住一般喘不上气。 ——“想同我一起,这儿就不能那么脆弱。” 耳边忽然响起几日前霍渡对她说的话。神思一瞬间冲破混沌,迷茫黯然的狐狸眼底逐渐注入生机。 不能脆弱,陷入悲戚。 思绪回拢,乐枝惊觉喜宴早已散场。寂静的大殿,人气散去,暖炉内的银丝碳也快燃尽,让人愈发觉得寒冷。 只有霍渡,安静地坐在她身侧,神情淡淡、不发一言。 乐枝连忙起身,面朝霍渡、语带歉意:“抱歉,我走神了。” 然后将手递给他,如今乐枝早已习惯这样扶他起身的动作了。 霍渡并不抬眸,只是如往常那般将一只手搭在乐枝胳膊上,另一只手拿着拐杖支起身子。他哑然,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人扶,而如今他仿佛习惯她将胳膊递到他面前。 -- 第40页 “我们回府吧。”乐枝小声说道,双眼仔细地看霍渡的表情,生怕他因她耽搁时间而生气。见他已站起,乐枝顺势想将手臂收回。 可轻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并未收回,反而自然的朝前微挪,握住她的掌心......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坐进轿撵。 霍渡没有松手,乐枝自然任由他握着。外头天寒地冻,两只冰冷的手交握,竟在掌心相触之间生出一丝奇异的暖热...... 可这一丁点的温暖,是难以被两颗冰冻的心感知的。 轿撵直接进了太子府,直到寝屋才停下。 景心候在屋外,心系主子肩上的伤,便急忙来搀。 见状,霍渡松开手,“你先休息,不必等我。” 语毕便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进屋后,乐枝怔怔地由景心伺候着梳洗、换衣,然后躺到软塌上,她的身上仿佛失了力气。景心仔细地给她盖好锦被,然后退了出去。 忽地一团雪白跳上床榻,灵活地钻进被子里...... 乐枝虚弱地笑,身上的被子掀起一角,探出一只雪白的脑袋。霍小瘸用圆圆眼盯着乐枝,仿佛能看透她的难过。 然后它乖巧地靠在乐枝肩头,闭眼安眠。 乐枝揉了揉它雪白的软毛,挨着它的小脑袋合上眼睛。 * 书房。 安玄早就先于霍渡回到府邸。早在喜宴散场时,殿下和太子妃迟迟未出来,他就知道一定有事发生。喜宴中多的是他们的眼线,很快他就知晓了太子妃和杨恒之间发生的插曲。 他走到殿外,等候霍渡的指示。 霍渡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望了一眼,他便知道殿下要让他做什么...... “都查清楚了?” 书房门被推开,霍渡缓缓走进来,坐到圈椅上,面无表情地问。 安玄颔首称是,然后清晰地禀话。 要查杨恒在大黎覆灭当日做了什么,其实很简单,神翼军中早已安插了太子殿下的人。况且杨恒做的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随着安玄的阐述,霍渡的漆眸愈发阴沉。不知是因为他的内线将细节说的太过清楚,还是安玄的用词过于精准,霍渡觉得当日的那一幕仿佛在他眼前清晰地展开—— 黎国都城被破那日,帝后双双自戕,皇太子被杀......霍诩带着神翼军,将伏在帝后尸身边上、衣衫浸染至亲鲜血的乐枝带走...... 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上马背,牢牢箍在身前。 然后,众人看见大黎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发疯一般挣脱,本就让人惊叹的狐狸眼染上最刺目的红。 武力悬殊的两人,却在乐枝拼了命的捶打下,有了一丝空隙。 腰间一松,乐枝决绝地跳下马背,跌落在地。战场狼藉,横尸遍地。她的手边正好出现一把断了半截的短刀。 她将锋利的刀刃抵在脖子处,眼里的恨意溢出,她朝霍诩喊:“无耻小人!忘恩负义!总有一日你会不得好死!” 一字一顿,喊得声嘶力竭。语毕,她毅然准备赴死。 “枝枝!”霍诩喊住她,眸中惊惧,咬牙切齿道:“若你敢自戕,你的皇姐将会生不如死!” 闻言,手中紧握的刀顿住,皙白的脖颈处只被割出一道淡淡的血痕,微微冒出些许血珠...... 紧接着,大黎的二公主乐槿被几个兵拖上来......一瞬间,所有人皆明白了霍诩的用意,他以乐槿为质,威胁乐枝,让她求死不能。 然而同为公主,乐槿骨子里的血性与乐枝如出一辙。 国破家亡,她又何惧死亡? “枝枝!不要管我,我们到黄泉再见!” 视线模糊,乐枝看不清皇姐的表情,可是她听清了皇姐的意思。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声的用口型告诉皇姐—— “好。” 姐妹间的默契,让霍诩心口一滞。十几载的相处,直至今日,他忽然发现,他好像不认识她们一样...... 慌乱之下,他眼底闪过狠厉,“乐枝!你不惧死,可你怕不怕你的皇姐受尽折磨?” 折磨? 乐枝笑得凄凉,如今她们难道不是正在受着吗? 显然,她低估了霍诩的无耻程度。 站在黑马边上的杨恒,接收到霍诩的眼神示意后,带着底下几员猛将,朝乐槿走去...... 衣料撕开的声音,皇姐的尖叫声,瞬间将乐枝的耳膜刺痛。黎国被俘的残兵,眼睁睁看着公主受辱,怒吼着想要冲上前,可手脚被铁链锁住,无法前行。甚至连一些齐国士兵都有些不忍,撇过眼不愿看...... 而杨恒和他的下属脸上浮现淫.邪的笑,继续去扯乐槿的裙子。 衣衫破碎,皇姐的手臂和肩头裸.露在外。乐枝咬唇,任鲜血流入嘴里,在口中尝到一片腥甜。 很快,她松了手,断刀落地。然后她拖着伤腿,挪到霍诩马下......求死容易,可她无法眼睁睁看姐姐被辱。 然后,众人亲眼见到,一直昂首的小公主垂下脑袋—— 低了头、认了输。 “停手!” 霍诩翻身下马,将乐枝扶起,解下身上的棉氅裹在她身上。乐枝赶紧跑到乐槿身旁,杨恒一众人退到一边。 乐枝无声流泪,用棉氅盖住皇姐裸.露在外的肌肤。虽然还未受到实质性的侮辱,可这样的事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已经抽光了乐槿的所有生气。 -- 第41页 “皇姐,姐姐?”乐枝小心翼翼地喊了两声,可乐槿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然后几个士兵将乐槿拖起,带她离开。 “姐姐!” 乐枝想去追,却被霍诩从身后拉住,她只好转身面对他。 “只要你乖乖的,你姐姐不会有事。” ...... 安玄离开很久了,霍渡坐在窗边,吹着刺骨的寒风。脸上和眸中皆无情绪,他就这样呆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丑时,他才起身走向寝屋。 踏入寝屋后,他一眼便瞧见霍小瘸睁着圆眼望着他,“喵喵......” 叫声中透着无辜和怯意。 霍渡皱了眉,走到床榻前—— 淡淡的血腥味飘至鼻间。 睡着的人儿浑身轻颤,双肩瑟缩。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流下......霍渡不知她哭了多久,连长长的鸦睫都被染湿。 肩头原本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此时又渗出血来。 第27章 . 姐姐 “若他苦苦忏悔,会心软吗?”…… “喵呜~” 忽然被抱起,四脚腾空后稳稳地落入霍渡怀中。霍小瘸急忙探出头,圆眼巴巴地望着塌上的乐枝。 很快它就被放到地上,胖乎乎的雪团子又担忧又不服气,拖着瘸腿准备再次跳上床榻。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抵住它柔白的脑门—— “这几日都不许上榻。” 不容置喙的语气。 小雪团子不高兴地“喵呜”两声,但还是乖乖在塌边趴下。 待霍渡取来药箱,乐枝原本煞白的脸颊透出异样的红。他坐到塌上,伸手触碰她的额头。 果然发烧了。 寝屋里的暖炉烧得正旺,燃烧的银丝碳偶尔发出些细微的声响。自乐枝受伤以来,府内的暖炉就没断过。 霍渡将棉被掀开,握住乐枝的手腕。 一瞬间,他的脸色沉下来,直接将乐枝的衣袖往上推了推。胳膊也一样......她整个人如同刚从冰窖中出来一般,可额头却是滚烫,冰与火好像一起涌入了她的体内。 而肩上裂开的伤口,渗出的血浸湿了覆在肌肤上的寝衣,鲜血半凝。 霍渡抬手,将乐枝右肩上染透的衣料揭开,将寝衣微微往下拉。揭开时,衣料与黏腻的血肉分离...... 即使霍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可睡梦中的人仍是被扯痛了。 乐枝眼皮轻颤,鸦睫挂着残泪,似是要从混沌梦魇中醒来......然而下一瞬,颤动的鸦睫顿住,她的眉心舒展,仿佛失去所有意识。 霍渡点了她的昏睡穴。 不知为何,他不想看见乐枝此刻眸中的情绪,不论是悲戚、失落,还是伪装的坚强、若无其事,他都不想看。 亦或是说,不敢看。 仔细地给伤口上药,包扎好。霍渡又去药房取了药—— 高烧比外伤更严重。 可是,这些为何要他亲自来做?府里又不是没有大夫......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霍渡正背靠床头,将乐枝半扶起,从背后拥着她。一只手虚搭在她肩头,另一只手端着汤碗正准备喂她。 皱了皱眉,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词。 ——莫名其妙。 霍渡不耐烦地将药碗里的银勺拿掉,不想一口一口喂她。 已经给她当靠枕了,再一口口喂她喝药吗? 凭什么? 她又不是他祖宗! 瓷碗的碗沿贴上乐枝的唇缝,霍渡将碗缓缓倾斜,可昏睡的人似乎闻见汤药的浓苦气味,拧着眉不愿张口。 “啧,不喝?”霍渡呵笑,凑近乐枝耳畔,“那孤就助杨恒升为神翼军统领。” 闻言,怀里的人小脸皱得更厉害。霍渡继续瞎说:“不仅如此,孤还要将储君之位让给霍诩,让他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听见“霍诩”两个字时,乐枝的身子微颤。随即仿佛听懂了一般,樱唇微张,竟真的一口口将药喝尽。 这两个字,竟能让她在昏迷中都斗志昂扬。 霍渡从衣袖中拿出一颗糖。方才去药房途中,许是鬼上身了吧,他随意喊住一个小厮去拿糖...... 剥开糖纸将糖塞进乐枝口中,因苦药而紧蹙的秀眉渐渐舒展。 “有多恨他?”霍渡边问边将人重新放躺到床榻,扯过锦被裹住她,“若他苦苦忏悔,会心软吗?” 因药效而沉眠的人,无法听见和回答他的问题。 霍渡轻笑,桃花眼凝着她病卷的脸色,竟一夜静坐至天明。 * 乐枝转醒时,外头已是日上三竿。身旁空无一人,昨夜睡得迷迷糊糊,她也不知道霍渡有没有回过寝屋。 她惊觉自己这一觉睡得好沉,甚至还在睡梦中生了一场大病。她隐约记得有个仙人救了她......睡着前身上的各种不适也消失了。 杨恒带来的阴霾就此结束。 乐枝不是一个会将自己困于悲戚之人。相反,她会因为悲戚而变得更加坚强。 梳洗后,她将离姚单独唤来—— “离姚,你马上传话给霍诩。告诉他,自昨夜喜宴后,我神思忧虑,以致身心俱伤。如今我只有一个心愿,恳求他让我见姐姐一面。” 乐枝故意选择这个极佳的时间。一来之前霍诩暗杀霍渡失败,反而误伤了她,已经很是自责了。再加上昨日喜宴相见,如今正是霍诩对她的愧意达到最高之时。 -- 第42页 这个时机,她必须把握。 果然,得知乐枝的传话后,霍诩有一阵恍惚。齐帝将有关大黎战俘的一切关押事宜皆交由霍诩,让乐枝见乐槿,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担心的是,见到乐槿,会让乐枝再次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霍诩害怕—— 那日乐枝看他的眼神,让他心有余悸。他不想再从乐枝的眼眸中看到这样的浓烈恨意。 他受不了。 可是,毕竟自己有愧于她,如今还娶了旁人。若是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她的话,枝枝的心会不会离他越来越远。 不行,他绝不能让这种可能发生。 因此当离姚带着霍诩同意的消息来时,乐枝丝毫不感到意外。她甚至早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裙,将自己收拾妥帖,为的就是一刻也不耽搁。 * 夏扉台。 ——由齐帝霍长云所建,专门用来关押降国皇亲的监牢。 这座监牢仍是崭新的,如今里头关押的只是几个黎国的皇亲。齐帝野心勃勃,一统五国的野心从未消减过半分。 齐国皇室更是扬言,会将剩下的姜、吴、宁三国的贵胄一一送入夏扉台。 铁门拉开,传出一阵阴森至极的冷风,乐枝的肩膀不禁瑟缩半分。 见状,离姚伸手将乐枝身上的狐裘紧了紧,然后扶住她的胳膊,主仆两人缓步迈入铁门。 大概是霍诩交代过,里头的狱卒倒是客客气气地领路,直到牢狱最深处,一扇银白色的门前。乐枝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铁门,不由地伸手触摸...... 冰寒的冷意刺透指尖,激得她猛收回指尖。 “这门呐,乃寒铁所铸。太子妃可要当心,莫让寒气伤了您的贵体。”狱卒轻巧地说道。 可乐枝的心却是刺痛难忍。 她的姐姐,就日日夜夜被关在这里?身体哪能吃得消。 狱门打开,乐枝快步而入。 还好,里头不似寒铁的温度那般冰冷,暖炉、安神香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婢女,伺候乐槿的起居。 乐枝一眼瞧见静坐在床榻上的姐姐,她的眼眸低垂,不发一言,连有人进来都不为所动。 “姐姐!”乐枝小跑到乐槿面前,坐到塌上,握住她的手。眼眶酸涩,带着哽咽的腔调又重复一声:“姐姐......” 此时此地,她已然不能再唤一声皇姐了。 她们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 闻言,乐槿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微微抬眸,凝望乐枝,可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仍是空洞的。 与那日被带走时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乐槿瘦了一大圈,本就纤瘦的身子变得更加孱弱。 乐枝和乐槿气质相似,容貌却不像。乐槿不似乐枝那般明艳昳丽,她长得更偏向温婉柔美,皙白的肌肤似雪。更重要的是,乐槿琴棋书画皆精,当得起才貌双全一词。 而如今,却仿佛失了生命力。 乐枝抹去脸上的泪痕,牢牢紧握乐槿的手,“姐姐,我来了,枝枝来了。” 依旧,毫无回应。 一旁的婢女有些不忍,上前几步,开口回禀:“参见太子妃,主子今日这样已是很好了,奴婢还从未见主子抬眼过。” 语毕,乐枝扑到乐槿身上,紧紧抱住姐姐。她靠近乐槿的耳边,低声说:“姐姐,再坚持一下,我一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 过了一炷香时间,外头的狱卒来催促。 可今次来,姐姐一言未发。 乐枝双手紧紧握拳,任由指甲嵌入掌心,然后才站起身。即便再不愿,她都不得不离开。 离姚将银子给了婢女和外头的狱卒,叮嘱他们多照顾乐槿。银钱能通人心,拿了银子,狱卒们脸上瞬间挂上灿烂的笑...... 坐进回府的马车时,外头已是暮色四合。 乐枝胸腔里的怒意难消,如今姐姐变成这副模样,她根本无法冷静! 而罪魁祸首霍诩,她还没办法杀。可那几个帮凶,尤其是带头的杨恒...... 他必须死! 先前乐枝打听过,杨恒酷爱留恋烟花之地,对美色难以拒绝。既有弱点,那便好办多了。 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 乐枝垂眸勾唇,心底有个完美的计划浮现。她很庆幸,自小与霍诩一道读书,霍诩的字迹,她已经临摹得与他毫无二致。 那么明日,便是杨恒的死期。 只是,她没想到,再完美的计划还是有会意外的。 比如,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 天空仿佛被墨汁染黑,连明月和星辰都躲了起来。 与神翼军的一帮下属吃完酒,杨恒涨红着脸踏进熟悉的地方—— 环仙阁。 要说这环仙阁,与一般的风月之地不同。就说里头的姑娘,皆是来自五湖四海。媚艳的、淡雅的、杏脸桃腮的、娇弱似水的,这里全都有。甚至还有异域美人儿。 不过这里,不接待普通百姓,只做王宫贵胄、文臣武将这些有头有脸、有银有权之人的生意。 而环仙阁的规矩,新来的美娇娘需要提早定好,先到先得,谁先付银子就是谁的。 这不,五日前,定好的美人前脚刚到,杨恒后脚便来了。 “哎哟杨统领,瞧把您急的哟!”环仙阁的老板娘汶秋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 第43页 “别、别废话!”杨恒醉意上头,急躁难耐,“人呢?” 汶秋见惯了猴急的男人,立刻朝里头喊道:“小六子,带杨统领上楼!” 被小六子扶着踉踉跄跄地踏上楼梯,杨恒有些神思迷离。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忘不了乐槿...... 要说那日被霍诩喊停时,他的身体早已起了反.应。可主子喊停,他又不得不遵。自那日起,乐槿洁白的肩和鲜嫩手臂总是出现在他梦中,引得他魂牵梦绕。 杨恒曾去过夏扉台。 不过是个亡国公主,即便他先斩后奏要.了她又如何? 可霍诩好像提前预知了似的,将他拦下,还狠狠地训斥了他一番。 他只好作罢。 不就为了那个小公主嘛!要说那小公主,美则美矣,可美得太过,像个妖精似的,哪日被她摄了心魂都不知道。有什么好! 要说女人,还得像乐槿那样的才好...... 好在,近日环仙阁有新美人到。他看过美人图,正是冰肌玉骨、柔美绝伦的类型,这不就是乐槿嘛! 想到即将能一亲香泽,杨恒加快了脚步,两眼半眯,笑声从唇畔溢出来...... 第28章 . 抱我 “过来抱我啊。”…… 倏地陷入黑暗,杨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背已触到一片冰凉。 怎么回事?他分明在和美人嬉戏,小美人身段勾人、雪颊半遮,他好不容易将人抱满怀,顺势朝宽敞的床榻上一倒...... 然后往内侧滚了两圈,没成想身子忽然腾空、直直下坠...... 谁?是谁在算计他? 杨恒支起身子,喘了几口气,口鼻间飘入清雅的香气。他扯开嗓子大骂:“好大的胆子!知道爷是谁吗......” 声音渐弱,他惊觉自己的身上愈发绵软,连喉咙也仿佛被堵住一般。支起的身子不由朝地上倒去,恐惧瞬间在头皮炸开! “唧唧——” 伴随着清晰的叫声,漆黑的密室亮起明亮的烛光。杨恒抬眼,看见好多刺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发疯似的朝他冲来! 五只、十只?不止。他看见密密麻麻的近乎有几十只...... 杨恒的身子已经瘫软,可意识却十分清晰,猩红浑浊的瞳仁里印出刺猬的轮廓。 然后,悠扬的笛声传至他的耳畔。 果然!有人要害他! 杨恒不懂音律,可这群刺猬仿佛能听得懂。刺猬们随着笛声将他的四肢扯开,在地上展开,像是一个“大”字。 这种被动物玩弄的滋味,还不如直接给他脖子抹一刀! 忽然,笛声变得急促起来。盘旋于他四肢的刺猬瞬间集合,然后猛地朝他身.下冲去,杨恒的瞳仁凝住—— 他知道自己完了。 原本被堵住的咽喉,在钝痛中被撕扯开,发出一声声惨叫......可那群刺猬无动于衷,他们只听令于笛声。 笛声未止,它们不歇。 很快,杨恒便意识不到下.身的剧痛了,只剩麻木和一股股浓重的血腥味,是他自己的血。而唇边划过一片湿润...... 哦,原来是他的眼泪...... 在昏死过去前,杨恒胸腔起伏,他只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待他醒来就没事了。若不是梦的话,他盼望着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密室里的令人愉悦的嘶吼声消失了,只剩下刺猬轻微的噬咬声。 霍渡放下白玉笛,安玄立于一旁,将铁门推开。刺鼻的血腥味瞬间飘出来,让人不由地蹙眉。 小刺猬们欢快地跑到霍渡脚下,围着白玉轮椅转圈圈,更有几只昂着脑袋邀功似的趴在霍渡的靴上。 这群刺猬不是一般的刺猬,它们以血为生,名唤血猬。饮血后便异常兴奋。 霍渡颇为嫌弃地抬脚,小家伙们身上都沾了不少血—— 狗东西的脏血。 “带下去洗干净。” 喂养血猬的人领命,晃动手中的铃铛,小刺猬跟随铃铛声乖乖离开。 轮椅缓缓进入密室,窒闷了一日的心口终于舒畅许多,霍渡勾了勾唇,欣赏自己的杰作—— 下半身血肉模糊的男人,脸上还残留着因惊惧和痛楚而留下的泪痕。 啧,真好看。 霍渡抬脚踢了踢杨恒的脸,桃花眼的眼尾微挑,“废物。” 他家小狐狸,敢给他下催.情.药的小狐狸,居然被这么个东西吓得高烧不退,连肩上的伤都崩裂了...... 思及此,眼底的笑意隐去,脚下不由加重力道,在杨恒脸上碾了碾。 “殿下,还是老规矩?”安玄问道。 “不。”薄唇轻启,霍渡说:“丢回杨府门口。” 安玄眉心微蹙,有些不解。 殿下居然要留活口?倒是难得。 霍渡望了地上一眼,弯唇而笑—— 就这么玩死了可不行。他得把杨恒的命留着,给小狐狸玩啊。 “可别让英明神武的杨统领断气了。” 话一出,霍渡顿觉失言。 如今哪还有什么杨统领,是杨公公才对。 嗤。 * 太子府。 夜已深,寝屋内却灯火通明。 乐枝仿写了一遍又一遍,仔细对比着哪一封与霍诩的字迹最像。她垂眸认真比对,秀眉微蹙,连霍渡进了屋都未察觉。 轮椅缓缓靠近乐枝身侧,一记呵笑声响起,“不愧是青梅竹马,字迹学的真像。” -- 第44页 霍渡将一旁的信纸拿起,看了看上头的内容,低笑—— 原来,她打的是这主意。 可惜,人已经废了。 他可惜地摇摇头,将手上的信纸揉成团,往桌上一丢...... “你!”乐枝眼眸一凛,气得站起身。 这人又发什么疯! 乐枝心疼地将信纸展开,可皱巴巴的信纸再不能恢复如新。她咬唇,气得双手发抖! 时间紧迫,她必须在最快时间内将信写好,所以她练了一遍又一遍。可如今,被这疯子轻易毁了大半。 乐枝握拳,深吸几口气,在心里默念三遍:不要和疯子计较,不要和疯子计较,不要和疯子计较! 飞快地瞪他一眼,乐枝用指腹揉了揉眼角,坐下继续提笔书写。 霍渡最喜欢看乐枝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越是这样,他越想逗她。抬手将她正在写的那张纸抽出,再度揉成团。 “殿下玩够了吗?”乐枝将笔重重放下,咬牙切齿道。 “写点别的。” 乐枝无言以对,只好伸手握住霍渡的手,耐心地开口,语气还带了些哄的意味,“殿下别闹啦,今夜我一定得将这封信写出来。明日好不好?明日我再给殿下写,写什么都行!” “不好。”霍渡语气幽幽。 乐枝垂下脑袋,不满地抿唇——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不就是想布局杀个人。”霍渡语调随意,带了十分的不屑,“写这么多遍,至于么?” 乐枝猛地抬头—— 当!然!至!于! 她想杀的是神翼军副统领,不是随便杀只鸡或鸭。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纰漏,都可能导致失败。 “就这么想杀杨恒?” 乐枝喟然,低喃:“殿下说过,霍诩的事随我折腾的。” 这事她本就不打算隐瞒霍渡。一来是霍渡说过随她折腾,二来她也看得出,霍渡根本懒得管这些事,她就没觉得霍渡对什么事是上心的。 可今夜,他偏要捣乱! “乐枝。”霍渡弯唇,“过来抱我。” 一瞬间,乐枝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什、什么?” “过来抱我啊。” 虽然不知道霍渡又要玩什么,但乐枝还是依言不情不愿地坐到他腿上,很敷衍地轻轻抱了他一下,随即准备起身。 霍渡轻嗤,将人往怀里一拉,牢牢圈住她的纤腰。然后靠近红木桌,展开一张新的信纸,握住乐枝的手拿起细毫...... 笔尖轻沾墨汁,在纸上落下一个个熟悉的字。 不多时,一封信写完。 乐枝樱唇微张。 这字迹与霍诩的一模一样,就连方才她写的不太像的几个字,如今皆是毫无所差! 喜悦涌上心头,乐枝侧身面朝霍渡,眸中的欣喜快要溢出来—— 这疯子还挺仗义的嘛,原来是要帮她啊! 双手环住他的颈,乐枝乖顺地将脸颊贴向霍渡的脖颈轻蹭,然后真诚开口:“谢谢......” 霍渡轻哼。 方才还不情不愿,现在投怀送抱倒是做的行云流水。 呵,虚伪的女人。 “你赚了。” “嗯?”乐枝抬头,眨眨眼,有些不解。 霍渡没接话,只是抬手覆在乐枝的后脑处,轻轻一按,让她继续贴着他,“抱紧点。” 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一只手轻抚她的鸦发。霍渡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自己忙活一晚,就换来一个拥抱和一句轻描淡写的谢谢。 可真是......亏本生意啊。 第29章 . 坚定 “我很愿意的。” 寝屋内的烛火明亮,本是为了书写时不至伤眼。可此时,乐枝的侧脸紧贴霍渡的脖颈,双眼的余光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见地面上两人相拥的身影...... 烛心轻晃,地上的人影也随之摇摆,而不变的是两人的姿势——紧贴而密不可分。 乐枝脸上泛起的浅浅笑意微凝,双眸略怔,似有一瞬的失神。 圈在腰上的手掌松开,霍渡搭着乐枝的肩,与她拉开一些距离,“现在可以写点别的了?” 四目相对,乐枝认真地凝视那双桃花眼,试图从他的眼底找到一些不同的情绪—— 没有,依旧只透着淡漠和疏离,与往日无异。 乐枝轻舒一口气,绽开笑颜。 还好,方才的多思大概只是她的错觉。有时候,乐枝内心很矛盾—— 一方面,她希望霍渡能喜欢她,这样她做事便可以不再过于束手束脚;可另一方面,她又害怕霍渡太喜欢她,这比他不喜欢她更令她忧心。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可乐枝早已察觉到霍渡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而且,他仿佛能看透人心,心思缜密却不动声色。 乐枝岂会不知,招惹这样的人,一不小心就容易玩火自焚。 平心而论,霍渡对她真的不错。以至于她作为亡国公主,在大齐仍能活得体体面面。甚至,他还允许她复仇。 乐枝想,她与霍渡之间,可以是互相利用的盟友,可以是有共同目标的战友。除此之外,不能再有其他感情。 哪怕霍渡并未参与齐国覆灭黎国的战争。可在齐军踏入黎国都城的那日起,大黎乐氏与大齐霍氏之间,永远隔着一堵无法磨灭的高墙。 -- 第45页 然而,一码归一码。在公平方面,乐枝惊觉自己和霍渡有着神奇的相似。因此她有想过,助霍渡坐稳帝位,就当做是她的回报。 前提是霍渡不变卦,不阻止她复仇,包括杀了他的父亲......霍长云。 很难吧? 血浓于水,她确实有些异想天开。 所以有时候,乐枝反倒希望,霍渡能简单粗.暴些,在她身上拿取他所要的。譬如她的身体,譬如利用她和霍诩的关系帮助他谋取利益...... 若如此,在将来反目成仇之时,她也能少些愧意。 霍渡一直望着乐枝出神的模样,并未开口催促她。 ——他心里清楚,她的心思沉得很。也对,被背叛过的人,若还是纯稚如初,那才叫傻呢。 烛火燃至烛心,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 眼眸微动,乐枝的思被扯回,她垂眸无声喟叹。 自己真是多虑了,或许人家根本只是纯粹地把她当成一个玩意儿呢!何必庸人自扰。 再次望见地上的人影,乐枝抬首,神色恢复如常,点头称好。她依旧坐在霍渡腿上,缓缓靠近书桌,提笔落字...... 不多时,她将纸拿起,递给霍渡。 霍渡伸手悠然接过,随意看向纸上的内容,是五个字—— 渡影满枝头。 他轻笑,没有刻意模仿霍诩的字迹,这几个字大概是用她一贯的写法。 落笔利落果断,不似寻常姑娘家的字,绵软优柔。 “这是?” 乐枝眨眨眼,笑得狡黠,“给殿下的谢礼。” 闻言,霍渡瞥她一眼,冷白的脸上浮现嫌弃的表情。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就这几个破字,好意思当谢礼? “礼轻情意重呀。” 霍渡轻嗤,他凑近她耳边,语带笑意,“孤少时不曾好好念书,不如就由太子妃来给孤讲讲,渡影满枝头,这个满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他故意将搭在乐枝腰间的手收紧,让她离他更近些。薄唇似是轻触她的耳尖,他继续问:“满枝头......该如何满?” 微凉的薄荷气息掠过耳畔,乐枝的脸颊开始泛红—— 又开始了! 故意胡乱解读。 乐枝知道他的意思,可她不想每次都如他的意。她将双手抵在霍渡肩头,支起身子,牵起他的手掌贴在心口,娇声说:“满的意思是,殿下如今占满枝枝的心头呀!” 霍渡笑着听她在那鬼扯,褪去方才走神时的沉重忧思,她总能很快恢复那副虚情假意的模样。他知道,从始至终,她每次刻意接近和试探,皆是有着自己的目的。 不多言,霍渡只将掌心抽回,凝视那双狐狸眼,漆眸沉沉。 许是霍渡的目光过于难猜,乐枝一紧张,肩上的伤口又有些刺痛,她不禁蹙眉。 “伤口疼?” 乐枝嗯了声,“有一点......” “坐到塌上去。”霍渡无奈,去拿寝屋备用的药箱。待他将轮椅推至塌前,乐枝已经脱了靴袜盘坐在塌上,很自觉地解开了衣衫上头的三颗扣子,将右肩处的衣料向下扯了扯...... 见状,霍渡的喉结轻轻滚动。 “乐枝,害臊二字,你可会写?” 乐枝撇撇嘴,心道:我之前送上门你不也不要吗?连催.情.药都没用,如今我穿或不穿有差吗? 当然,她是不敢说出来的。 霍渡睥她一眼,开始解开她伤口上的棉布,重新上药包扎。 结束后,霍渡在一旁收拾药箱。乐枝忽然想到早晨醒来时肩上重新包扎好的伤处,她本以为霍渡昨夜未回屋,大概是景心帮她包扎的。可此时才发觉,包扎手法如出一辙,自她受伤以来,一直是霍渡亲力亲为在照料她。 “昨晚也是殿下给我换的药?”乐枝试探地问。 “不是我。”霍渡连眼皮都没抬,阴阳怪气:“是鬼啊?” 乐枝噗嗤笑出声,语气轻快地胡扯起来,“原来如此,殿下竟这般在意我。自打我受伤以来,殿下一定担心坏了吧?我看殿下的脸色都憔悴了不少呢。” 霍渡无言,按住她的肩让她躺下来,扯过被子裹住她,“太子妃的臆想症真是愈发严重了。” 语毕,便拎起一旁的白玉拐杖准备提上药箱起身,谁知一只纤手扯住他的衣袖,他转眸望向她。 “殿下,等我肩上的伤好了,我们就......”乐枝眸色坚定,眉眼含笑,“我们就圆房吧。” 怕他觉得自己不情愿,她补充道:“我很愿意的。” 她能看出来,霍渡对她有意,至于有多少,她不清楚。可她不愿看到事态的发展超出她的预期。虽说霍渡不至于对她一往情深,但万一呢?万一这疯子真的对她上了心,那事情可就太严重...... 都说大齐男子喜新厌旧,对待女子,得到之后便会很快厌弃。那等他们圆房后,大概不用多久,应该就能成为纯粹的盟友关系,保持互相利用的安全距离。 待她说完,霍诩目光灼灼却没应声。半晌后,他才开口问:“乐枝,你多大了?” 乐枝不解,她的年纪霍渡明明知道,可她还是乖乖回答:“十六了。” “十六......”霍渡呵笑,带着不赞同的神情摇摇头,然后转身自顾自地去将药箱摆好。 乐枝的脸颊先是一阵红,紧接着又开始泛白,眼眶微红。她将身子转向床榻里侧,咬唇—— -- 第46页 太丢人了,好像又被拒绝了。 行吧,霍渡大概只是觉得她这个人挺有意思,对她的身子是一点兴趣也没有,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不多时,霍渡也躺到床塌上。方才的尴尬还未缓解,乐枝决定背对着他,就这样睡一晚。 可是身上的锦被忽然被掀开,她的手腕被握住,轻轻一扯,霍渡从背后抱住她。然后她听见他开口,嗓音中还带着几分低哑—— “真的想好了?” 第30章 . 喜悦 “想笑就笑呗。” 薄荷的清凉气息铺天盖地覆下来,脊背贴上了暖烫的胸膛,让乐枝的身子不由僵直。在她的印象里,霍渡从来都是冷冰冰的,由内而外、由身到心。 可此刻的他,与平日大为不同...... 好半晌,乐枝的脑海一片空白,只一动不动懵怔着。身后的人没听到回答,也不催促,只是松开她,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后背的热源倏地消失,乐枝才反应过来。她缓缓转过身,懊恼自己没有及时给出回应,现在再去抱他会不会太刻意了些? 思索片刻,乐枝轻轻挪动被窝里的手,待寻到霍渡的掌心后,将纤指轻柔地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冰凉的温度从掌心传来,乐枝错愕—— 方才暖热的怀抱和这凉寒的手掌真的来自同一人吗? 顾不得多想,她低声回应:“嗯。” 过了许久,久到乐枝以为身旁的人都睡着了,耳边才传来一声轻笑声。 “行吧。”霍渡说:“孤答应了。” 一瞬间,乐枝的小脸变得皱巴巴的。她不知道旁人成婚后是怎么样的,但一定不是她这样的。 行吧、行吧......行吧! 这语气,他是有多勉强啊! 弄得好像是她求着他圆房一样...... 前几日养伤时,乐枝确实认真翻阅过霍渡给她的小册子......虽说羞耻了些,可男女之事她的确不太懂。而如今的境况,乐枝不愿在任何事上处于被动之态,包括床笫之事。 所以她学得格外仔细。 而这小册子上的内容,与嬷嬷所教的大不相同。看完后,乐枝觉得圆房这事不像嬷嬷说得要任由夫君如何如何,好像也没有那么恐怖...... 不知这小册子是霍渡从哪里寻来的? 乐枝想起他曾经说过,他不会圆房......按理说不应该,据说大齐皇室很早便可收通房,美妾成群。加上那日听倾语说大皇子的事迹,乐枝不太相信年长她四岁的霍渡从未有过女人。 可是,东宫和太子妃里确实没见什么通房小妾之类的女子...... 不过,霍渡性情怪异,万一将自己喜欢的女子养在外头也说不准,谁知道呢!不过这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乐枝心里已有计划—— 若真如霍渡所言,他没有过女人,那她多学点,在圆房时也可以多引导他一些,毕竟他还腿脚不便;若是他经验丰富,那她更应该多学点技巧,到时候不至于让自己占于下风。 总之,不让自己受罪才是最重要的! 思绪拉回,毕竟圆房之事还远着。乐枝开始想明日诛杀杨恒的计划,生怕考虑的不够细致而出现纰漏。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眼皮合拢...... 均匀的呼吸声渐沉,霍渡支起身子望向乐枝的睡颜—— 皙白的雪颊上透着凝重的神色,连睡梦中也未有放松。 想这么多,不累吗? 他轻嗤,笑的不甚在意。 自己丝毫未发觉,桃花眼里闪过柔软的眸色。 重新躺下,霍渡感觉到与他交握的那只手,因入睡而微微松开。他不自觉地握紧了些,似乎将她的那部分力量移到了自己手中。 长夜漫漫,月已休。 与太子府的静谧不同,靖贤王府有人孤枕难眠,望着飘摇的烛火怔怔坐着。 “王妃,还是先就寝吧。”沈清颜的陪嫁丫鬟绿莹面露愁色,劝慰道。 “绿莹......”沈清颜两眼通红,声音沙哑,“他若不喜欢我,为何要娶我呢?” 见到主子失魂的模样,绿莹也跟着难过起来。她将手中的斗篷展开,裹住沈清颜单薄的身子。想到方才之事,绿莹气得咬牙—— 王爷也太欺辱人了! “不会的,主子这般好,王爷他、他只是还没看见主子的好。” “是吗?”沈清颜勾唇,笑得凄凉,她知绿莹只是不愿她伤心,极力想劝慰她罢了。 好冷。 这府里怎会这样冷? 眼泪划过脸庞,沈清颜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原本以为霍诩心中抹不去的只有乐枝一人,昨夜新婚夜他不碰她是出于体贴。 可今日回到王府,用完晚膳后霍诩便没了踪影,她以为他忙于公务,便带着绿莹在府中随意逛逛...... 直到走近西院一角。不知为何,守于一旁的侍卫和婢女神色怪异,几次阻止她的靠近。好奇心使然,她不顾阻拦,非要过去瞧瞧。 “这里住着的是谁?” 婢女们面面相觑,到底不敢不答她的话,颤颤开口:“回王妃的话,住这儿的人叫......叫姜曼。” 毕竟只是王爷收的一个通房,如今没名没分的,婢女们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只好将她的名字告诉王妃。 闻言,沈清颜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还好绿莹在一旁扶住了她。 -- 第47页 姜曼...... 所以,在娶她之前,霍诩早就有女人了? 虽说在大齐这样的事并不少见,可沈清颜仍有被欺骗的感觉。她以为霍诩心里放不下的只有乐枝一人,可为何还有个姜曼? 姜曼是谁?他究竟有几个女人? 眉心紧蹙,她急匆匆朝前走去,直到屋门前。一旁的绿莹正抬手准备叩门—— 屋内传来一阵低喘声,还伴随着女人娇柔的低吟。 此起彼伏不停歇。 主仆俩面面相觑。绿莹的手生生顿在那,敲也不是,收也不是。 一时之间,羞愤袭遍全身。自小习得的贵女礼仪让沈清颜无法不管不顾冲进去。再者,进去又能怎样呢?徒增羞辱罢了。 她忘记自己是怎样回到寝屋的,只觉得浑身被冰水浸泡一般,冷得发疼。 “走,回丞相府。”沈清颜擦掉脸上的泪,沉声道。 绿莹惊得睁大双眼,“不行啊主子,还没到回门日呢!” 可沈清颜毅然起身,迈步朝门外走去,背影决绝...... * 翌日。 乐枝和霍渡在用早膳时,离姚神色惶惶地朝膳厅走来,见霍渡在,便候在厅外,不敢进门...... 见状,乐枝神色一凝。她昨日吩咐离姚今早去杨府外查探一番,若无意外再进行下一步计划。离姚是极有分寸的人,若非大事断然不会急匆匆赶来,连早膳的时间都等不及。 难不成,杨府出事了? 心下一沉,乐枝赶紧开口唤离姚进来。在这节骨眼上,若是杨府出了什么事,都会影响她今日的计划。 离姚躬身行礼,几欲开口,却是欲言又止。 乐枝以为她是顾及霍渡在,不敢说话,便道:“但说无妨。” “回主子的话,奴婢方才去了杨府外......”离姚咬唇,顿了顿才继续说,“神翼军副统领杨恒,昨夜出事了......” 离姚口齿清晰地禀话。渐渐的,乐枝双眼瞪圆,似乎不可置信,手一抖,连银箸夹着的红豆酥都掉落到瓷碗中...... 樱唇微张,她启齿:“被、被......” 被阉了? 毕竟还坐在膳桌旁,乐枝怎么也无法将那个字说出口。 望着乐枝的神情,离姚很明白主子的心情。因为不久前在杨府门外听到百姓们的议论时,她也是一样的反应。 “是的。”离姚语气确定,“虽然奴婢没探听出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这事的确是真的。” 乐枝微微点头,她抬眸望向离姚,道:“今日的计划暂且取消,你先去用早膳,然后好好休息。” 她知道离姚谨慎,昨夜定然没有休息好。 离姚离开后,好半晌,乐枝才将这个事实消化—— 所以还未等她出手,杨恒就先被废了? 初时的震惊褪去后,心头划过欢喜雀跃的感觉。难道说恶有恶报、恶人自有天收是真的? 这是什么大好事!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乐枝垂眸,尽力不让自己失态。可双肩不由地抖动,她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行了,别憋了。”霍渡语气幽幽,“想笑就笑呗。” 闻言,乐枝便不再故作冷静了。她抬眸,笑得眉眼弯弯,许是太过开心,连小虎牙都笑得露了出来。 霍渡侧首,凝着她的笑颜。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见她如此笑过。没有伪装、没有压抑、更非刻意展颜。 原来她真正高兴的时候是这样的。眉眼间神采飞扬,眸色纯稚又俏皮,连小虎牙都透着她的喜悦张扬。 许是被她的笑容感染,霍渡不由地勾唇,笑问:“有这么开心吗?” “当然啦!”乐枝毫不掩饰,憋闷了许久,终于舒了口恶气。顿了顿,她将笑容收敛了些,双手拖着下巴,有些困惑地低喃:“不过,会是谁做的呢......?” “一定是杨恒作恶多端,与不少人结有仇怨!” 霍渡呵笑,抬手轻戳乐枝的额头,状似无意地问:“这就满意了?” 欣喜的情绪渐渐褪去,乐枝想了片刻,摇摇头,“不够的。” 想起姐姐的空洞眼神,她抿唇—— 杨恒,必须死。他若不死,即便姐姐神思恢复如常,见了他必会勾起不好的记忆。她一定要亲手把扎在姐姐心上的那几根刺一一拔除。 但如今杨恒出事,杨府必定戒备森严,她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推一些。不过没关系,她可以等。 霍渡看着乐枝恢复冷静的样子,眼神里的杀意依旧坚定而明显。他微怔,这才是她,不是吗?即使再雀跃,她也不会被喜悦冲昏头脑,她总能很快部署下一步的计划。 不过能让她高兴一下,也算他昨夜没白费时间。 忽然,霍渡心里生出些期待的感觉。 ——他想看看,乐枝会如何取那狗东西的命。 嘶,一定怪有意思的。 第31章 . 伪装 “我会心疼的。” 日上三竿,软塌上酣眠的人儿紧密难分、沉梦不觉醒。 “砰——” 暗红木门被用力推开,皇后一身凤袍、雍容华贵,可面容带着难抑的怒气。美目瞪圆,凝望床榻上的不堪...... 林婉宁怒气攻心,眼底流露出失望的眸色。 是不是她做错了?作为母亲,一心为他筹谋多年,却让他变得蠢钝不堪。 -- 第48页 自负、轻敌、贪欢...... 她的儿子,如今怕是连个残疾都不如。 “皇后莫急,至少等王爷起来再说。” 秦嬷嬷陪伴林婉宁多年,知她心中所虑。她走到塌边,用力将姜曼拽下床榻...... 惊呼、求饶、哭泣......靖贤王府西院一片喧闹。立于门外的奴仆侍从,皆垂头瑟缩着,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霍诩穿好衣衫,神色黯然地朝皇后跪下,“是儿臣情不自禁,不关她的事,请母后莫要为难她。” 姜曼早被人拖下去,不知会被如何处置。 林婉宁朝秦嬷嬷微微颔首,秦嬷嬷瞬时明了,将衣袖中的香料拿出,递给霍诩。 “王爷,您难道从未想过自己如此留恋这里,是被人算计了吗?” 一瞬间,霍诩脸色发青...... 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入魔般想着她,甚至每夜都离不开她。 “诩儿,你可知错?” “儿臣知错。”霍诩一脸颓色。 “好了,事已至此,眼下最紧要的是去丞相府把清颜接回来。懂吗?” 闻言,霍诩一脸茫然。 沈清颜走了? 林婉宁眼眸转冷:“新婚不久,冷落正妻,与卑.贱丫鬟厮混,还被正妻逮个正着。” 霍诩如遭雷击。 原来被沈清颜撞见了。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回丞相府吧?他是王爷,在府中养些姬妾又如何?明明是她巴巴地凑上来,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他都娶了她,让她做名正言顺的靖贤王妃,还不够吗? 这女人,怎如此贪心? 由此对比,霍诩对乐枝愈发愧疚了。他的枝枝,为了他忍辱负重,身心俱伤,果然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哪是沈清颜可以比的。 甚至那个算计他的“替身”,霍诩也没有很生气。她不过是爱他,想留住他罢了。她不求名分,对“替身”的身份毫无怨言。这样的女子,多可人啊。 而沈清颜,才过门便仗着王妃的身份拈酸吃醋,一点小事就气急败坏地回了娘家,像什么话!是仗着丞相千金的身份想拿捏他吗? 霍诩咬牙,在心里对沈清颜添了几分怨恨。 林婉宁猜得到霍诩心中所想。她的儿子是天之骄子,又是背井离乡在黎国为质多年,她也不愿太过责罚他。 喟叹一声,她开口劝:“诩儿,母后知道你不喜欢清颜。可你刚回大齐,根基未稳,沈相的势力你必须拿下。” 半晌,霍诩点头应声,“儿臣明白,儿臣这就去丞相府把她接回来。” 他起身往外,才几步又折返,面露难色,“母后,小枝她,您能不能......” 门外的日光照耀进来,霍诩背对阳光,面色发暗。 “只要你知分寸,母后不会为难她。”林婉宁摆摆手,“放心罢,人给你留下来。” 得到满意的答案,霍诩喜上眉梢,兴高采烈地去丞相府接人了。 望着霍诩身披深蓝狐裘离去的背影,林婉宁又叹息一声—— 她的儿子像极了霍长云。原本她还怕霍诩陷入与乐枝的情爱中,难成大事才找来姜曼......果然呐,霍长云的儿子,怎会是专情之人? 显然,是她多虑了。 * 戴上温润如玉面具的霍诩,在丞相府演得游刃有余。 沈相的确生气。 丞相夫人早逝,沈淮未续弦,只沈清颜一女,被他视为掌上明珠。 可昨夜,他才出嫁不久的女儿满脸泪痕的回了府。沈淮听了前因后果,满腔怒火却又无计可施。 难道让清颜和霍诩和离?那他的女儿将来还如何做人......日后到了黄泉,他又该如何和夫人交代? 好在,霍诩诚恳地来致歉。 沈淮想:霍诩的品性朝臣们有目共睹,只是男儿年少,心性未定。总会慢慢好起来的。他会竭尽一切辅助霍诩,待他君临天下之时,清颜便是皇后,母仪天下...... 他的女儿,会成为大齐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只沉声表达了几句不满,沈淮便允了霍诩进内院。 沈清颜脸色惨白地倚靠在绣枕上,闭目养神。听到推门声,她以为是绿莹进屋了,连眼睛都没睁—— “拿走吧绿莹,我不想吃。” “怎能不吃呢?” 温润的声音响起,沈清颜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柔和的眉眼近在眼前。霍诩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我会心疼的。” 满屋的檀香味飘散,暖炉烧得正旺。 沈清颜冰冷的心一点点回温。忽然,耳边似有男人的低喘和女人的低吟...... 她猛然清醒,抬手将他的手扯开,哽声道:“不要再骗我了,你根本不喜欢......” 话未说完,霍诩已凑近她,含住她的唇。 由身到心的震颤,沈清颜可以清晰地从霍诩的瞳仁中看见自己的脸,由白转红。她能感受到他吻得专注又温柔...... “对不起,颜颜。”一吻毕,霍诩依旧贴着她的唇,低喃着。 滚烫的热泪划出眼眶。 沈清颜的心又酸又涩,却也又暖又热。她的心软了,因为她爱他。 月明星稀,明月似乎比往日更圆。 晚膳后,霍诩抱着沈清颜走出丞相府,径直回了王府。 长夜漫漫,沈清颜眼神迷离地凝望眼前的人,他与她终于融.为一体。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唇瓣、耳垂、身上...... -- 第49页 星光璀璨,她满足地拥着爱人入眠。 直到确定沈清颜已经睡着,霍诩终于将戴了一天的面具扯下。他面无表情地睥着沈清颜,她的脸上还带着被他诱出的深深潮红。 他嫌恶地将胳膊从她的手中抽出,与沈清颜拉开距离,不愿触碰她。 呵,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霍诩压制着胸腔中的耻辱感。今日他哪是什么三皇子、靖贤王,他宛若面首,极尽全力取悦她...... 原来与不喜欢的人如此,是这样的感受。 那枝枝,是不是委屈极了? 霍诩的心抽疼着。他想,霍渡一定比沈清颜难伺候百倍。才一晚,他便难受不已,而枝枝已经过了好久这样的日子。 他得补偿她! 虽然如今还无法名正言顺地将她迎入府中,可至少得让她开心点。他知道,枝枝最记挂乐槿了,那便让她多去看看姐姐吧! * 奴隶场。 此时的乐枝,的确是委屈极了。 自打知道杨恒出事的消息,她的诛杀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可是,她的复仇脚步停不下来。开铺子的事由景心和临月代她奔忙着,她只要每日看她们挑选的旺铺情况,伙计人选等等,逐一对比即可...... 再过半月,她的铺子便可以开张了。 可另一件事,旁人不可代劳。那便是—— 拥有武艺高强的下属。 乐枝想过,她不可能永远倚仗霍渡。她必须有自己的人。 这个世道,拥有武将才能有底气。 可出色的习武之人难得,这并不是有银钱就能买到的。前几日清晨,她看见安玄在院子里训练府兵的模样...... 像安玄这样的人,以一敌百。乐枝想,要是她能有十个“安玄”这样的下属,可就太好了。 即便到了不得不用奇袭之策时,十个“安玄”,取霍诩的狗命,足矣。 “唉......”乐枝第十次叹气,她用银箸戳了戳面前的南瓜盅,然后转眸望向霍渡,试探地问:“殿下,你是从哪儿寻到安玄这个宝的啊?” 闻言,霍渡将银箸放下,抬眸凉凉地瞥了乐枝一眼。 安玄算什么宝? “奴隶场上多的是。”霍渡语气平淡,又问:“你有兴趣?” 乐枝弯唇,眸光欣喜,不掩饰地直点头,“奴隶场......我能去吗?” “去呗,孤又没关着你。” “那殿下陪我一起去吗?”乐枝期待地问。 她没想过在霍渡眼皮子底下偷偷养兵,这难度太大了。既如此,她何不坦诚,让霍渡陪她去,他能挑到安玄这样的能人,正说明他的眼光绝佳。 “不去。” “......” 没法子,被霍渡冷淡地拒绝。不过好在他安排了安玄陪她去。 于是,午夜沸腾的奴隶场上,乐枝一身富商夫人打扮,带着三个丫头和安玄坐在高台上。 场上的奴隶一对一近身搏斗,赢了的奴隶便能获得被高台上的贵人挑选的资格。若是多个贵人看中一个奴隶,便是价高者得。 一场场下来,乐枝都未看到满意的。直到她有些疲乏时,一个瘦弱黝黑的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上场对战一个壮硕的奴隶。 看台上好些人连眼皮都没抬,这实力过于悬殊了...... 可号角声刚响起,不过片刻,壮汉一下子就被少年撂倒在地。 乐枝瞬间精神了,她边说边侧首,“小安,你看这孩子是不是不错......” 然而,安玄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朝景心那侧看。 ......行吧,看来安玄压根没看场上的搏斗。 这倒是冤枉安玄了,虽说他的心思不在场上,可略微分心一些,对场上的局势也是清楚的很。 “夫人,此人可用。” 听安玄这样说,乐枝更放心了。她赶紧举手,说出价码。可看上少年的人不少,大家纷纷加价,争抢着,互不相让。 不过,乐枝是势在必得,她咬牙—— “五百两。” 终于,奴隶场上安静了。大家的目光看过来,一个奴隶再怎么厉害,也不值五百两。 “五百两第一次。” “五百两第二次。” 乐枝的脸上浮现笑容。她算了算,除去开铺子等零零碎碎的钱,她最多只有二千两买人,她计划至少要买五个人。 所以花五百两买一人,已是她的极限了。 看来,没人和她抢了。她心满意足地等待“成交”二字响起。 可惜,有一个声音更快一步。 “一千两。” 这声音过于熟悉,乐枝几乎要骂出来。她愤然回头,难得看到霍渡一身浅紫色直裰袍衫,腰上金丝纹绣的腰封格外显眼,衬得他又仙又贵气。 即使手执白玉拐杖,仍是叫高台上端坐着的人难以移开眼。 乐枝不高兴地抿唇。 ——不是说不来吗? ——来就来吧,为什么还要和她抢人! 第32章 . 残腿 永生不治,要当一辈子的瘸子。…… 喧闹的看台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乐枝回首,不再举手加价,更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不多时,她的余光瞥到身侧的丫头们齐刷刷往右挪出个空位,然后一抹紫色身影在她边上落座。 紧接着“成交”声传来...... -- 第50页 人被抢走了。 她气得小脸一垮。 看台上的人皆是非富即贵,个个人精。他们很快就看明白了。 ——不就是小两口闹别扭了嘛! 坐在乐枝后面的是一对年长些的富商夫妇,披着柔软棉氅的贵夫人忍不住了,她噗嗤一笑,“嘿呀,我说这位公子,这么哄夫人可不行。平白浪费五百两银子,你夫人只会怪你败家,快瞅瞅你夫人是不是更生气了?你得好好哄呀!” “抱歉啊二位,你们别理她。”贵夫人身旁的儒雅男子拥过她,“阿妩,别胡闹。” 虽是责备的话,可语气却是温柔的不得了。 乐枝的脸颊泛红,转头朝那对夫妇微微颔首。 许是两人的样貌太过出色,加上贵夫人的话,周围的人纷纷好奇地瞧过来。 两人坐的极近,浅紫色下摆贴着乐枝的雪色狐裘。乐枝抬眸,见霍渡仍是悠悠然的神情。 也对,他总是目空一切的。 然而下一刻,身侧的人伸手搂过乐枝的肩,颇有向后面的夫妇看齐的架势...... “殿下不是说不来吗,现在是作甚?”乐枝压低声音问。 “啧。”霍渡眼尾微挑,故意笑言:“哄夫人啊。” 乐枝心道你别来捣乱就不错了。 顿了顿,乐枝仍是憋屈,她不满地嘟囔:“那为什么和我抢人?明明是我先看中的......” “看中他什么了?” “那个少年身形矫健,出招时脚下生风。”乐枝回想方才场上的画面,仍是震撼不已,欣赏之气难掩,“连安玄都说好!” 脚下生风? 霍渡瞥了眼摆在一旁的拐杖,脸上的笑意瞬间全无。 见状,乐枝瞬间回过神,脸颊失了血色,慌忙去握他的手。想解释却不知该怎么说,喉咙像被堵了一般。 ——她真的只是一时忘记了,绝不是嫌弃他的意思。 “对不起......” 霍渡侧目轻笑:“道什么歉,你又没说错。” 漆眸中印出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这才是她对他最真实的感觉。剥去虚假的讨好,她对他只有畏惧。那些明媚的笑容、假意的拥抱和软糯的细语,只是无奈之举。 多正常。 她要是真心实意,才不正常。 霍渡蹙眉:你不是一直都清楚吗? 那么,心口的窒闷又是怎么回事? 甚至方才在看着自己的残腿时,竟生出了那样荒诞的想法。 想扔掉拐杖将腿治好,成为一个正常人。 思绪渐远,飘回十几年前。彼时断了腿的他,眸中尽是阴鸷—— “小渡,真的不治?” “不治。” “那随你。反正只要你想随时可以......” “永远不会。” 他发过誓的。 永生不治,要当一辈子的瘸子。 将手抽回,霍渡将复杂的情绪收起,与乐枝拉开些距离。 乐枝眸色一沉,这分明就是不想搭理她了。她急忙解开狐裘,凑近霍渡,将狐裘披在两人身上。狐裘不小,可要盖住两个人,需得挨得很近才行。 她死死抱住霍渡的胳膊,贴得很紧,生怕被他推开似的。 “明明就是生气了。”乐枝红了眼眶,既担心又委屈。 静默半晌,霍渡无奈喟叹,“没生气。” “那你怎么不抱我了?” 霍渡惊讶于乐枝在众目睽睽下不管不顾的行为。他低笑:“这大庭广众的,你可收敛点吧。” 话虽这样说,可手却不自觉搂住她。 如了她的意。 甚至在后半场,霍渡代替了安玄,亲自帮乐枝挑人。直到结束,乐枝收获了四个武艺不凡的少年—— 两男两女。 可她心中还是记挂被霍渡买下的那个少年。待坐上马车后,乐枝几次欲言又止,想开口又担心触了他的伤口。 “送你了。” 乐枝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见霍渡不像是开玩笑的,她欢呼一声,高高兴兴地靠着他的肩打瞌睡...... 此行收获颇丰。 奴隶场离太子府有一段距离。渐渐的,乐枝睡熟了。 霍渡垂眸,凝视她的睡颜。 黏人。 非要挨着他睡。 可他没有将人推开,反而用额头贴了贴她的额头,与她挨得更近。 * 接下去的半个月,乐枝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甜乐阁如火如荼地开张。 虽然乐枝选了个妥帖的掌柜,可每日的账目皆会送到府里给她过目。乐枝过去没看过账簿,只得慢慢学起来,遇到不懂的就去请教府中的老管家。 她学得很快,不过数日便能指出铺子经营中的一些不足。 而景心和临月,则常常替她去查看铺子。铺子虽还未有盈利,但至少是迈出了第一步。 至于奴隶场上带回的五个人,乐枝没有立刻安排他们做事。他们实在是太瘦弱了,十几岁的年纪瘦小得如孩童一般。 乐枝只是让他们先休息调养着,得先把身子养好了才行。 还有一件事。霍诩不知为何,竟许了她每月三次探视姐姐的权力。 乐枝又去探望了姐姐一次,虽然姐姐的神思还未恢复如初,可气色红润不少。她知离姚心细,便常让她带些吃的喝的给那些狱卒,一来二去,收了不少好处的狱卒自然对乐槿多加照顾。 -- 第51页 大雪不停歇地落下,花草树木都被银装裹了起来,天儿一日冷过一日。 织衣局送来许多布料,要给太子妃制冬衣。乐枝这才想起来,景心她们几个人的衣裳似乎不够厚。 她有些懊恼,自己不是个细心的人。 于是,乐枝唤人在锦绣布庄定了一批冬衣,赏给府里上下。一时间,府中的气氛都热了几分。 要说在太子府当差,月钱不低。可太子殿下性子冷淡,奴才们从未收到过这样暖心的赏赐。 他们纷纷感慨—— 今年太子妃进府,确实不一样了啊! 对此,霍渡自然是嗤之以鼻。 小恩小惠,笼络人心,属实无聊。 很快,乐枝订的其他东西也陆续送来了。她笑盈盈地将景心和临月唤来,指了指桌上。两个丫头顺着她的纤指望过去—— 一桌的珠钗手环、锦绣布匹。 笑容在脸上绽开,临月喜上眉梢,“这些东西......” “都是给你们的。”乐枝眨眨眼,她们三个,她总要偏心一些的,“等离姚办事回来再一起挑。” 两个丫头笑着应好,在心里盼着离姚赶紧回来。 景心一日日开朗起来,她给乐枝倒了杯热茶,杏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主子真好,还给我们单独准备了这些东西,那殿下收到的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吧!” “那是自然!” 临月一副“我很懂”的表情,说完还冲乐枝眨眨眼。 乐枝脸上的笑容微滞。 她......好像忘记了。 可来不及多想,离姚回来了。只是,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主子,出事了。”离姚咬着唇,小手有些颤抖,“杨恒他......” 见此,景心和临月忙上前,一人各抓一只她的手,给她暖着。 “他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讲。” 听到这个名字,乐枝不自觉地眼皮一跳。她知道杨恒出事后的第二日,便被免去了神翼军副统领一职,按他现在的境况,还能做什么? 离姚舒了几口气,才镇静下来,缓缓开口:“回主子的话,杨恒虽然无法继续当副统领,但圣上念其旧功,让他去夏扉台当差了。” “什么!” 乐枝猛地紧握双拳,心口一滞。 姐姐好不容易稳定了些,她不能让杨恒出现在姐姐面前,绝对不行! “他是今日刚上任吗?” “听狱卒的意思,应该是的。”离姚点点头,面色凝重,“他们是提前收到了宫里头的消息,估摸着杨恒下了早朝便会过去。” 乐枝当下就有了决定。 她眼泛冷光、一字一顿:“好,那我们就去会一会这位杨大人。” 第33章 . 怒意 狐狸眼泛着阴郁的光。 在踏进夏扉台大门时,乐枝抬首望向昏暗的天空—— 明明是白日,天却灰蒙蒙的,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雨。 杨恒阴沉着脸,端坐在夏扉台正厅中央。他的瞳仁浑浊,干燥的唇微微发白,显然元气大伤。他盯着跪拜在地的一群狱卒,仔细分辨他们的脸上是否有讪笑讥讽的神情。 若有一丝一毫,他便要杀一儆百! 失去男人尊严后,杨恒的性情变得愈发阴诡了。 外头有侍卫进来禀话——太子妃驾到。 杨恒并不意外,他知道霍诩给了乐枝探视的权力。若她今日来了,便是本月的最后一次探视机会。 呵,又有何用! 在养伤这段时日里,杨恒派了最好的探子去查那个害他至此的人,却一无所获。作为神翼军副统领,他与不少人结过仇怨,可他清楚,那些人不敢把他怎么样。 他仔细想过,近日与他结怨颇深的,大概是亡国的那对姐妹了吧? 可是,乐槿一直被关在此地,而乐枝在靖贤王的喜宴上被他吓得双手颤抖。 怎么可能呢? 除非...... 杨恒有一个猜测,那便是乐枝给霍渡使了美人计、灌了迷魂汤,让霍渡出手来害他。 毕竟那个断了腿的太子,是皇后和靖贤王都难以除去的人。 这些年,他们甚至探不到他的底。霍渡就像个怪物一样,蛰伏在黑夜,无人可以摸索到,只能束手无策。 可杨恒清楚,霍渡的手段必然狠辣。否则那些探子和暗卫又怎么会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世上从未有过他们的痕迹。 既然乐枝来了,他也正好看看她的反应。 跪在地上的狱卒万分感激乐枝的到来,否则他们不知要跪到何时。众人纷纷朝乐枝恭敬行礼,然后便告退出去。 厅上安静下来。 夏扉台虽带了夏字,却冰冷刺骨。 “臣参见太子妃。” “杨大人不必多礼。”乐枝故作关切,“我看大人气色不佳,为何不多休息一阵呢?” 杨恒冷眼望着面前这张勾人的脸,极美极虚伪。他冷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岂敢多歇。” 顿了顿,他再度开口:“太子妃与臣相识一场,如今臣调派至此,必定会对您的姐姐多加照顾。” 一瞬间,凉意渗透乐枝全身。她紧紧握住衣袖中的匕首。 ——他竟敢公然挑衅! 可身在夏扉台,她若动手,毫无胜算。而且,探视快要结束了。乐枝只能先顺着他,至少得拖延到晚上,否则惹恼了他,吃苦的只会是姐姐! -- 第52页 “夏扉台终年阴冷,实在不适合杨大人养伤,大人何不请调别处?”乐枝想着先以利诱之,她轻声说:“近日我得了件稀罕玩意儿,北海金珊瑚,此物有安神醒脑之功效,一会儿送到大人府上,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乐枝讨好的语气让杨恒极度愉悦。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不过是个国破家亡、任人拿捏的娘们而已,胆子小得很,吓一吓就害怕了。 “臣是个俗人,用不了如此珍贵之物。”杨恒轻嗤,将目光转到离姚的身上,上下打量,“如今臣已是这般模样,只想有个贴心的体己人。” 这才是杨恒所图。 抛砖引玉,用乐槿威胁为虚,要离姚才是实。 他并非想用乐槿试探乐枝,一来霍诩吩咐过,乐槿动不得;二来乐槿对乐枝过于重要,他也不想将她逼上绝路。毕竟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一个贴身丫鬟,来试探她,足矣。 何况,离姚确实长得清纯可人,纯稚少女,真勾人...... 虽说如今断了根,可心中的欲.念难消。望着离姚的小脸,杨恒心痒得很。再说了,阉人的花样也不少。他在脑海里幻想琢磨着,身子也不禁热了起来。 直勾勾的打量如毒蛇一般,让离姚浑身难受,她垂眸瑟缩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静默片刻,乐枝攥紧双拳,压下胃中不适。她在心里讥笑,有些禽.兽连阉了都没用,活着就是污人眼的。 他既赶着找死,倒是省得她伪造信函、引他入套了...... “杨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乐枝伸手覆住离姚的手背,故作为难道:“要不这样,大人给我些时间......” 她不能一口答应,这样反而会让杨恒心生猜疑。 这时,一名狱卒匆匆而入,他跪地禀话:“大人,靖贤王请您过府一叙。” 乐枝松了口气。 “好。臣静候太子妃的佳音。”杨恒的语气中透着志在必得,“还请太子妃莫让臣等太久。” * 搀着乐枝走出夏扉台,离姚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与主子萍水相逢,从开始的猜忌到如今的同行......这些日子,主子对她的好,离姚全记在心里。主子给她解毒,关心她的身体,连吃穿都是最好的......在婆婆过世后,再没人对她这样好过了。 可离姚清楚,主子心里记挂着太多事,她更知道主子对姐姐的感情。杨恒卑鄙无耻,竟以此威胁她。 离姚想好了,她不能让主子为难...... “离姚、离姚?” 自坐上马车后,离姚就是出神的模样。方才在夏扉台,有些话不能及时与她说明,乐枝知道这傻丫头肯定多想了。 乐枝握住离姚的手,轻轻拍了拍,“别多想,刚刚杨恒说的那些污言秽语,不必理会。你放心,有我在呢!” 一股暖流注入心间,离姚的眼眶酸涩,她无法开口,怕一出声就会哭出来—— 原来这就是有人保护的感觉吗? ...... “离姚回来啦!” 才迈进屋内,临月清脆悦耳的声音便传来了,离姚被拉到桌前坐下。临月和景心对杨恒和乐枝之间的事虽没有离姚了那么清楚,但也是大致知道的。 见离姚脸色不佳,忙问:“事情不顺利吗?” 离姚摇摇头,“顺利的。” “那就好。”景心抬手摸了摸桌上的药盅,“补药还温热着,赶快喝了吧。” 闻言,临月点点头,“主子怕你忘了,叫咱俩每日盯着你喝呢!虽是苦了点,再喝两日就结束啦!” 离姚揭开盖子,熟悉的药味飘散。自她解毒后,乐枝差人给她诊了脉,大夫说她身子虚,最好喝些补药...... 她一饮而尽。谁说药苦,她一点也不觉得,反而在苦药中喝出了甜的滋味。 “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好,你先睡会儿。”临月笑道,“等你醒了,一起挑珠钗呀!” 待临月和景心离开后,离姚并未歇息。她怔怔望着空空的药盅——她知道主子要对杨恒动手了。 可杨恒才出事不久,此时动手太危险了。她不愿主子涉险。若她顺了杨恒的意,以身子作为诱饵,是不是可以替主子除掉一个威胁? 不多时,离姚的脸色浮出一个浅笑。 她有了决断,并且不悔。 * 乐枝在寝屋整理思绪,她要布好一个最妥当的计划。她将纸展开,将接下来每个时辰需要完成的事都清晰地罗列出来...... 门外忽然传来声响。 她抬眸,望见霍渡抱着雪团,慢悠悠地推着轮椅进屋。 此时,乐枝实在没空搭理他,她直言:“殿下,今日我有些忙......” 这话的赶人意味明显—— 你去别处消遣吧! 霍渡轻笑,语气随意,“太子妃日理万机,忙得连贴身婢女失踪了也丝毫未觉。” 细毫倏地掉落,乐枝心口大震,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离姚......是不是要做傻事!? 杨府! 她得去拦她! 乐枝抬腿就往屋外冲,可跑到霍渡身侧时便被拉住手腕...... “你放开我!”她又心急又心疼,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哭腔,“来不及了,我要救她......” 霍渡蹙眉,并不松手,“慌什么?人给你抓回来了。” -- 第53页 至于吗?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 嗤。 悬着的心重重落下,乐枝重重舒出一口气,慌张不安的神色平缓下来。她沉声问:“人在哪儿?” “正厅呢。”霍渡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看她变幻的神情。 乐枝的脸色越来越沉,她欠身朝霍渡行礼,“多谢殿下,给殿下添麻烦了。” 说完便离开寝屋,疾步朝正厅走去...... 霍渡没有阻拦,只静静凝望她的背影,连背影都能透出她的怒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生气的样子。 狐狸眼泛着阴郁的光。 啧,真吓人。 第34章 . 消气 “可孤觉得不够。”…… 正当午时,天色却暗沉地令人窒闷。 乐枝疾步走到正厅外,安玄立于门前,沉声禀话:“参见太子妃,属下是在距杨府外一里之地将离姚截下带回来的,殿下说您的婢女,自当由您处置。” “好,安大人先下去吧。” 安玄颔首,带着厅外一众侍从离开。 起风了,刺骨寒风吹入厅内,拂过跪于地上的离姚的脊背。乐枝瞧着她的背影,单薄又瑟缩。压下心底的酸涩,她大步迈入正厅,坐到正中的圈椅上。 一时之间,主仆皆未开口说话。 许是气氛过于沉闷,离姚再忍不住,她抬起猩红的眸,“主子,我......” 才三个字,声音已是哽咽。 “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冷冰冰的语调传至离姚的耳畔,她心口一滞,声泪俱下:“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擅作主张......可是主子,请您相信奴婢,奴婢有把握取杨恒的命。” 离姚知道主子心思重,以为她担忧自己会坏事。可是她能做好的,她一定能做到的。 闻言,乐枝拧起眉心。 ——这丫头分明还没搞清楚。 胸腔窒闷,乐枝气恼地拂手,将置于桌上的茶盏重重摔下。可未料想热茶滚烫,拂袖间茶水洒出,大半洒到乐枝手背上。 杯盏碎了一地,她的手背也烫红一大片。 乐枝顾不上手背的疼,她开口:“你自然可以。离姚,我从未疑过你的能力。” 离姚猛然抬眸。 既如此,那为何......不让她去? “所以呢?你就想与那畜.生同归于尽?”乐枝攥拳,一想到离姚的打算,她就沉痛万分。 “我看中你的能力,希望你帮我不假。可我从未想过要你用性命帮我铺路。” “你是一个人,不是工具。” 乐枝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她不禁自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一开始,选中离姚、景心和临月,多多少少是看中她们各自的优点,可以帮到她。可是如今这样的局面,显然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要的忠心,不是这样的。她不要无辜的人用鲜血为她筑起一条复仇的路。 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有自己人生的意义。 想到今日,若没有霍渡帮忙,离姚说不定就如蝼蚁般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世上...... 乐枝捂了捂心口,喟叹:“离姚,你走吧。我会给你备好盘缠。不必担心霍诩,从今往后,你就是你,不会再有人摆布你。” 从乐枝说话开始,离姚一直懵怔的。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她扑到乐枝的膝上,泣道:“离姚错了,真的知错了。主子不要赶我走,奴婢保证再也不这样了,奴婢会爱惜自己的......” 离姚早已习惯被人摆布、为人卖命,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一个人,有血有肉会疼的人。 方才乐枝的话,字字敲在她的心上,终于让她想起来了...... 这样好的主子,她怎么能走呢? 啜泣的呜咽声和铿锵有力的保证,让乐枝松了口气。她本就不是想真的赶离姚走,可她必须让离姚意识到这事到底有多错。 她不可能永远盯着离姚,她必须让离姚真正明白,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真的想明白了?” 离姚抬首,郑重点头。 “好。”乐枝将她扶起,“不可再有下次。下去吧。” “可、可杨恒那,太危险了......”离姚满面愁容,“主子将计划告诉我,到时您在一旁看着,让我动手好不好?” 乐枝摇头拒绝。 她知道离姚担心,也知道若是交由离姚动手,也不会失手。可是......姐姐所受的屈辱和心中的恨让她无法假手他人。这件事,她必须亲自动手。 见状,离姚只好听话告退。 呼出一口气,乐枝垂眸,望着一地狼藉,有些懊恼。正欲唤人来收拾,却见霍渡悠哉地推着轮椅进了厅。 乐枝蹙眉—— 这人来多久了? “摔杯子好玩吗?” 见霍渡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碎片上,乐枝慌忙说:“抱歉,我马上叫人来收拾。” “回来。” 才踏出一步的脚只好收回,乐枝低着头走到霍渡跟前,再次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乱砸东西的。没有下次了。” 没有任何回话。 毕竟有错在先,乐枝不敢抬头。忽然左手被人抬起,然后手背处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 乐枝惊讶地抬眸,望见霍渡拿着一罐药膏,冷白的指沾上奶白的膏体,动作轻柔地涂在她烫红的手背上...... -- 第54页 她怔愣住,一时间说不出话。 “教训丫鬟还能把自己弄伤了。”霍渡并未抬眸,低嗤:“你可真有出息。” “我......我只是不小心......” 确实有些丢人,乐枝的脸微微泛红。 霍渡将药罐盖好,然后抓过乐枝的右手,将药罐放于她的掌心。 “这?”乐枝拿起药罐,有些不解。 霍渡呵笑一声,微抬眼皮,“一日三次,自己涂。怎么?还想让孤帮你涂?” “不不、不用。”乐枝握紧药罐,摇摇头,“谢谢.......” 这时,安玄进来了。他朝霍渡恭敬行礼,“殿下,都准备好了。” “走吧。” 乐枝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想到自己今日还有要事,便想着借故告退:“殿下,我......” 话未说完,霍渡推着轮椅出去了。 白玉轮椅泛着冷色的光,给人凌然的压迫感。 乐枝不敢拒绝了,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他。 走着走着,乐枝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这方向......是往婢女的住处去啊...... 快走近时,乐枝远远看见离姚抱着包袱跟着两个侍卫走出屋子...... 呼吸微滞,乐枝心中森然—— 霍渡要把离姚怎么样?他不是说过让她处置吗? “殿下,他们要把离姚带去哪里?”乐枝伸手轻扯霍渡的衣袖,急道。 “摔个杯子就消气了?”霍渡不答话,反问道。 “消气了。”乐枝点头,“真的消气了!” “可孤觉得不够。” 闻言,乐枝哑然。她急急望着离姚的方向,见离姚垂着脑袋,而走在她前头的侍卫神情冷峻...... 她大惊,霍渡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快叫他们停下来。”乐枝心焦,声音有些颤动,“你别为难她!” 可霍渡依旧笑意淡淡,不接话。 “霍渡!” 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乐枝脱口而出,怒气冲冲地喊他的名字。顾不得他的反应,她抬腿朝离姚的方向追去...... “你们放开她!” 侍卫和离姚齐齐转身,皆是一脸诧异。 “主子?怎么了?”离姚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要带你去哪?”乐枝一脸沉重,“为什么你拿着包袱?” “您不知道吗?侍卫大哥说殿下要把奴婢们的住处都迁到北院去,景心她们都已经过去了......” ......怎会如此! 乐枝的嘴角僵住,她呵呵讪笑两声,让离姚跟着侍卫走了。 垂眸转身,她的脚上如有千斤重。 ——她刚刚好像连名带姓喊了他。 磨.蹭着走到霍渡跟前,乐枝瑟然抬眸,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 第35章 . 告别 微微踮脚将下巴置于他的肩上。…… 今日乐枝穿了一身杏桃间色裙,她抱歉一笑,衬得她眉眼都柔和起来。 霍渡拿起一旁的拐杖站起身。乐枝连忙上前扶着他,顺势扯开话题,“殿下让她们迁居别处,是何故呀?” “你说呢?” 乐枝抿唇,她哪儿知道呀! “摔茶杯哪儿够。”霍渡直视前方,笑道:“把这里拆了如何?” 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什么稀松平常之事一般。 乐枝却无法淡定,秀眉紧蹙,樱唇被惊得微微张开。 拆屋子......不用了吧! 霍渡继续问:“你是想自己动手,还是看别人拆?” 她能不能不选? “当然,还有第三个选择。” 这下,乐枝倒是松了口气,心道这疯子大概只是说说而已。可下一刻—— “或者把你那个丫鬟拆了。” “......” 没法子,三个选择没一个正常的,只能选个稍微正常些的。 侍卫们的动作麻利,仿佛他们的本职并非护卫府邸而是拆楼......很快,乐枝看见各种摆件、桌椅、床榻,甚至是屋门都被拆开打碎,丢到院子里。 各种破碎的声响一刻不歇。 不多时,满院狼藉。 “高兴吗?”霍渡眼尾微挑,笑道:“是不是比摔杯子有趣?” 乐枝扫了眼地上的破碎,在无奈之余惊觉自己心中因离姚之事所剩的几分郁气竟都消散不见了。从前父皇教导,不可因情绪所扰而随意发泄。她自小便一直遵循着,今日实在生气,才破天荒摔了个杯子。 难不成近墨者黑,她的性情也愈发暴戾了? 还未等她回答,安玄过来了。他神色凝重,似是有要事需向霍渡禀告。 霍渡了然,抬手揉了揉乐枝的脑袋,说:“不是有事要忙?去忙吧。” 语毕,就随安玄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乐枝望着他的暗青背影,一瞬间有些恍惚。方才的场景,撇去太子和亡国公主的身份,她与霍渡仿佛真的只是一对寻常夫妻。 告别......乐枝猛然想起今夜的计划。虽然她有九成把握,可世事无绝对。万一失手,那方才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而她刚刚什么都没说...... “殿下!” 未多想,乐枝开口喊,同时脚步早已奔出去。 若真是最后一面。 总得,好好道别吧。 霍渡脚步一顿,转身望着小跑而来的人,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 第55页 “怎么?” 乐枝站定后轻喘一息,抬眸望向眼前人。他的目光灼灼,她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是,乐枝抬手环住霍渡的腰抱住他,微微踮脚将下巴置于他的肩上。 想说的话最终融成两个字,她轻喃:“谢谢。” 见状,一旁的安玄极有眼色地朝边上走几步,然后偏过头去。 淡淡的木槿花香传至鼻间,霍渡侧首凝着她的鸦发,轻笑:“拆个屋子真这么高兴?” 乐枝松开手,与他分开一段距离。她攥紧手中的药罐,弯唇浅笑,不置可否。 熟悉的薄荷香随风飘来,乐枝腾地想起了什么,她开口劝:“殿下,早膳还是用些热食好。” ——你要保重。 最后,她微微欠身,“我走啦。” 待乐枝离开后,霍渡立在原地,面无表情。方才她的话像极了遗言,他很不喜欢。 半晌后,霍渡侧目,状似问安玄,“你说,她做得到吗?” * 杨府。 收到乐枝的密信,杨恒一点儿也不意外。以乐槿为胁,他有十成的胜算。 可望向信上的内容,杨恒拧眉,心口闪过片刻担忧—— 乐枝称太子疑心重,无法将离姚直接送来杨府。而是会借由带离姚到郊外温泉山庄,邀他在山庄相见。 可半月前突遭算计,让杨恒有些畏首畏尾。 万一是个局,引他入瓮呢? 信纸被杨恒捏皱,他咬牙望向塌边的木箱,里头各种各样的工具无一不在提醒他如今残缺的事实,下.身伤口处的阵痛每日都在折磨他。 离姚那张清稚的脸,让他体内不由升起一股热意。 罢了,不过是个娘们,有何可俱? 温泉山庄,他去定了。 可话虽如此,杨恒依旧决定带上几个暗卫,在暗中保护他。以免又遭暗算...... * 温泉山庄。 乐枝早就让离姚以富商夫人名义将此处包下,此时这偌大山庄只有她与离姚两人。她坐在后院的秋千上,望向阴沉的天,在心中估算着—— 今夜应当会有一场磅礴大雨,想来老天也是帮她的。 “主子,全都布置好了。” 离姚走到乐枝身旁,方才她得知主子的全盘计划,惊叹计划的缜密之余,离姚仍是有些不放心。 “让离姚留下来陪您一起吧。” 闻言,乐枝笑着摇摇头,然后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离姚,“你得回府去。若到寅时我还未回到府中,你就将这封信交给太子殿下。” 离姚瞬间红了眼,她退后一步,不愿接信。她心里害怕极了。 “想什么呢?”乐枝将信塞给她,笑道:“我不是说丧气话,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在乐枝的催促下,离姚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温泉山庄。 空气似乎都安静下来。乐枝抬眸环视四周,屋檐处、门沿边,甚至是每一扇门窗,皆无遗漏。 还有备好的那一池暖烫温泉...... 乐枝理了理衣襟,走近一颗红梅树。随意捻下一片花瓣,置于鼻间轻嗅。 万事俱备。 这旖旎温柔乡,终将用血色染红。 回到太子府,离姚揣着信坐立难安。 眼见着天逐渐被墨色染透,离姚焦灼万分。时辰一点点流淌,她再坐不住,起身朝书房走去...... 她看不透太子将主子放在什么位置,可主子既然留了信给殿下,至少......是信任殿下的。 霍渡安静地立于书房的窗边,他望着乌云密布的夜空,估算着时辰。不多时,冷白的脸上浮现一个淡笑,他抬腿朝门外走去—— 现下过去,应该正好能瞧见她杀人的模样。 可待安玄将门打开,外头有一抹身影直直跪下。 “参见殿下。”离姚抖着双手将信呈上,“主子如今在郊外温泉山庄,她说若她寅时未归,便叫奴婢将信交给殿下。可......可是奴婢......” 离姚颤着声音,说不出话。她也在赌,赌霍渡看完信能够派人去护一护主子。只要他肯出手相助,主子便能少一分危险。 霍渡接过信,却未接话。 见他神情微凝,安玄开口让离姚先下去。 被离姚一阻,霍渡倒是不急于去山庄了。他拿着信走到书桌前,坐回圈椅上。回忆起方才离姚怯生生的面孔,明明害怕但为了乐枝还是来寻他了。 霍渡想起不久前乐枝求他救离姚时说过的话—— “真心,用我的真心。” 当时他还在心里嘲笑她的纯稚。思及此,霍渡勾了勾唇,笑意渐浓。 他家小狐狸,赌赢了。 将信拆开,霍渡望向信纸上熟悉的字迹。 噙在唇角的笑意散去,漆眸渐渐染上阴郁之色。 第36章 . 手刃 “乐枝,想不想......走捷…… 迈入温泉山庄的一瞬,花香扑面而来。 可不知怎么回事,杨恒有些发怵,一股寒意汇聚心底。他回首仰望,见暗卫们隐于屋檐处,才宽心几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低咒一声,暗骂自己如今愈发胆小了。 “杨大人来了。” 清悦婉转的声音拉回杨恒的思绪,很快一袭海棠红裙印入眼帘。山庄院落回廊皆是灯火通明,将乐枝的雪颊照得透亮。 -- 第56页 杨恒怔愣在原地,凝着乐枝眼角勾勒出的淡淡微红,心口处仿佛被拨动了一下。 昳丽魅愫,宛若妖灵。 虽说杨恒偏爱温柔清怡的女子,可这副模样,哪个男人能抗拒?或者说,即使不是男人,都能被勾了魂。饶是提醒过自己这个女人看不得,更是碰不得,可心神仍是荡漾不已。 乐枝勾了勾唇角,走近几步,再度开口:“杨大人?” 杨恒这才回过神来,他轻咳一声,看见乐枝身边空无一人,问:“太子妃,离姚呢?” “大人随我来,离姚在温泉池静候大人。” 乐枝转身给他引路,杨恒迈步跟上。 忽然,狂发大作,似是山雨欲来之势。 杨恒毕竟武将出身,有着超乎常人的警觉。他四下张望,见偌大的山庄竟无一个伺候的婢女。再看远处即将要走到的温泉池,那扇门内透出暖光,可他的胸腔中却升起一股阴森的感觉。 于是,他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乐枝见身后的人停下,心口微滞,她想事情也许不会如她所想那般顺利。顿了顿,她也停步转身,看见杨恒一脸警惕地盯着她。 这时万不可自乱阵脚。她莞尔一笑,问:“怎么了?” “为何此处空无一人?” “大人有所不知,人多口杂,你我在此见面之事断不可让太子知晓。故而才将人全部遣去山庄后院了。” 乐枝知其疑心已起,便不催促,反道:“大人若仍有疑虑,那便在此稍坐,我去将离姚唤来。” 正巧走到凉亭边,杨恒思索片刻,走进亭中,却不坐下。 亭中央有一石桌,桌上温着清酒,乐枝随意拿起酒盅,倒了一杯递给杨恒,“大人请用。” 杨恒接过酒杯,只淡淡望了眼酒色,并不饮下。 这时,乐枝看向杨恒的身后,眸中闪过亮光,她惊呼:“离姚,你怎么出来了?” 来不及思考,杨恒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她的声音转身望去...... 在杨恒转身之际,乐枝飞快将腰间的帕子和匕首掏出,她紧紧凝眸—— 机会只有一瞬,她必须一击即中! 好在如今,杨恒身上还有旧伤。 毫不犹豫地,乐枝抬腿用力朝他下.身踢去! 伤口骤然崩裂,钻心的刺痛让杨恒跌出亭外。他在心中怒骂,却无法立刻反击,他抬首望向屋檐,忍痛欲喊:“来......” 人字还未喊出,口鼻被湿润的帕子盖住,帕子上酒香浓郁,而那只皙白的手掌隔着帕子死死捂住他! 脑袋里泛起眩晕......这酒里掺了药! 趁还剩一点意识,杨恒抬手去撕扯乐枝的胳膊,企图让她松手。他心中茫然,即便他未出声,可这样大的动静,暗卫不可能毫无所察。 此时,趴在屋檐上身中剧毒的四名暗卫,苦苦挣扎着......他们上了屋檐后,便闻见浓郁的芳香。只是他们一心观察着杨大人的动向,并未多想。然而脑袋却渐渐迷糊起来。 终于,喉间一甜,唇角溢出黑血来。 乐枝用膝盖死死压住杨恒的胸膛,不顾他胡抓乱扯,双手捂着他的口鼻,盯着他慌乱的眼眸。 她在心里冷笑—— 现下,杨恒应当能体会到那日姐姐遭辱时的惊惧感受了吧? 渐渐的,杨恒的瞳仁开始变得浑浊...... 乐枝松开一只手,拿起匕首用力插入他的左心。 一瞬间,杨恒瞪大双眼,瞳仁仿佛要跳出眼眶似的...... 除去先前被霍渡强行握着手用弓.弩取人性命外,乐枝从未杀过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位置刺偏,只感觉黏腻的热血溅到她的脸上,然后涌出他的胸腔、浸湿了她的右手。 不多时,杨恒断了气,死不瞑目。 “砰——” 身后有人倒地的声响。 乐枝站起身来,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挣扎着最后一口气,试图救主。她静静地盯着那人扭曲的面容和充满恨意的眼神。他提着刀朝她走来,可是只走了两步,便口吐黑血、倒地不起。 山庄又陷入静谧。 一个人和五具尸体,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这时,大雨汹涌而至,天公似乎将积攒了一日的雨水尽数倒下......乐枝怔怔地站在倾盆大雨中,任雨水将自己浇透。 果然,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一场大雨,能冲去周围所有的痕迹。 成功了。 可乐枝的脑袋有些懵懵的,仿佛失了五感。 她无力地蹲下,闭上眼后仰起脸,冰冷的雨冲刷着她脸的脸颊,将尽数血迹冲净。恍然间,乐枝好像听见一阵脚步声—— 拐杖触地发出的细微轻响,她早已熟悉万分。 莫不是她幻听了? 可是下一刻,砸落在头顶的雨滴仿佛被截断......乐枝抬眸,望见霍渡举着伞,亦是无声望着她。 “能自己站起来吗?”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过于冰冷,乐枝忽然觉得这声音染了不少温度。她怔怔点头,然后站起来。 伞不大,乐枝怕将湿气传给他,急忙后退,迈进雨帘中。 她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全身上下都是又脏又湿。而霍渡一身绯色直裰衫,整洁干净,与她形成鲜明对比。乐枝无比困惑—— 他为何要来? -- 第57页 霍渡漆眸沉沉,他将伞往前移动,“你来撑伞。” 闻言,乐枝点头接过伞,可身子依旧不挪半分。 霍渡只好快步朝温泉池的方向走去。待两人走进廊内,乐枝依旧呆举着伞,霍渡轻叹一声,将伞接过丢在一旁。 “先进去换套衣衫。” 霍渡抬手想去推门,却被乐枝握住手腕拦住,“去另一处吧,里面的汤泉是下了毒的。” 绯色衣袖被她湿漉漉的手心沾湿了,水渍晕开在袖口,乐枝赶紧松开手。她望见自己指甲缝中残留的血迹,有些歉疚:“抱歉,殿下随我一起,也换一身吧。” 霍渡侧目瞥向屋檐上和地上的尸体,再看向身侧的门。 ——为了杀这狗东西,她究竟耗了多少心力? ——甚至,连遗书都写好了。 在乐枝转身的瞬间,身后有声音响起,“乐枝,累不累?” 累吗?乐枝忽然有些想哭。 今日自清晨开始,她的身心皆未有过半刻停歇...... 见她未回答,霍渡继续问:“还要继续吗?” 乐枝懂他的意思。除去杨恒,还有几个卑劣无耻的神翼军,她都要除去。可是杀一个杨恒,已是让她身心俱疲。 接下去的路,会更难走吧? 可她不能退却。 乐枝望着地上随风轻晃的倒影,坚定地嗯了声。 静默半息,霍渡踏步上前,从背后将乐枝牢牢抱住。他用一只手环过她纤细的腰,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可他仍觉得不够,一只手无法将她牢牢圈住,远远不够。 他垂眸望向自己搭在拐杖上的另一只手,冷了脸。 乐枝感受到他的力量,惊觉自己的湿衣染透了霍渡的衣衫。心口微漾,她抬手覆住腰间的那只胳膊。 她不知道霍渡为何要抱她,她只觉得心底的惊惧和不安在此时通通消失了。被冻僵的四肢仿佛又有了知觉...... 然后,一股温热的气息贴近她的耳畔,熟悉的语调里掺着丝丝蛊惑—— “乐枝,想不想......走捷径?” 第37章 . 委屈(三合一) “霍渡......”…… 山庄里的温泉池设计独特, 池子很大,中间却用一面半透的丝帘隔开。倒是有些朦胧的感觉。 乐枝把身上湿透的衣衫尽数褪去,迈进温泉池, 将半身没入水中。好半晌,她的神思才渐渐恢复清明。 她想起方才霍渡问她的话,那语气太过蛊惑,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应声—— “想。” 然后, 霍渡就牵着她来到这里。 因为那个紧贴的拥抱, 霍渡的衣衫也被染湿。想着他腿脚不便, 乐枝本欲帮他宽衣, 可指尖才碰到他的腰带, 便被他握住。 霍渡用搭在她肩上的手, 将她轻轻推入里侧的半池...... 乐枝听着帘子另一侧解衣的声响, 缓慢又清晰。她在脑海里回忆, 霍渡似乎没有让人伺候宽衣的习惯。 为什么呢? 不多时, 水波微漾,但很快池水又恢复平静。隔着丝帘,两人皆未开口。 可外头狂风暴雨, 浇打在窗子上,发出一阵阵可怖的声音。不久前杀人时的勇气早已荡然无存,乐枝一想到那几具尸体就在离温泉池不远的地方, 心口便砰砰狂跳。 这时,窗边仿佛有黑影闪过, 屋内的烛火也摇晃起来。 难道是,鬼魂索命? 寒意攀至全身,即便身处温暖池水里,也消不去这彻骨的冰冷。 乐枝下意识朝丝帘那端走去, 直到抬手摸到丝帘时,却又不敢拨开走过去......万一霍渡不喜她打扰他呢? 可胸腔内的恐惧愈甚,她犹豫着抬手又放下,再抬手再放下...... 丝帘本就是半透,霍渡靠在另一个半池的石壁上,目光从始至终望着她来回挣扎的身影。 终于,他开口:“过来。” 才垂下的手瞬间抬起,乐枝急急拨开帘子,苍白的脸颊带着慌张的神色。她用最快的速度走到霍渡身边,在水里寻到他的手,然后有些用力地握紧。 乐枝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被冻住的血液开始回暖,惧怕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她抬眸,望向那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发现他的目光也正望着她。 漆眸中印出她安然的面孔,看清自己的模样后,乐枝的心反而一点点沉下去。因为她意识到此时此刻,让她安心定神的源头是谁...... 她好想松手却怎么都放不开。 乐枝无力地闭上眼,她真的好累。今日的每个时辰似乎都能拆成好几天来计算,现下她已是身心皆疲。 她一定是神志不清了,胡乱抓住身旁唯一的浮木,妄图得以喘息。 温泉池内水雾缭绕,缠在两人的呼吸之间。 霍渡认真地凝视乐枝,脑中闪过今夜她的每个神态。冷静、勇敢、胆怯、脆弱、恐惧,甚至还有依赖和挣扎。 原本,他只是想欣赏她杀人的模样,可惜被她那封信耽搁了......鬼知道他赶到温泉山庄时有多急躁。虽然一早让安玄派了人盯着里头的动静,可就像她信中所言那般,世事无绝对,万一呢? 然而,他的暗探颤颤巍巍地禀话,说差点中了太子妃布在山庄各处的毒......若非有他给暗探的、可解百毒的药丸,他派去的人大概也和杨恒的暗卫一样,毒发而亡。 -- 第58页 听到这些,喜悦瞬间溢满胸腔。 她打了漂亮的第一仗,不知为何,他好像比她还要高兴。 错过了她动手的一幕,霍渡已是觉得遗憾。他疾步而入,不愿再错过她欢喜的神情。 可是并未瞧见如他意料中那般欢欣雀跃的乐枝。相反的,他瞧见的是一抹身处暴雨中的柔弱身影,仰着脸、面色煞白。 霍渡反应过来,乐枝才十六岁,该是像倾语那般没心没肺的年纪......可她却承受了那么多。 要受多重的伤,才能布化处今夜这般缜密的诛杀计划。 霍渡闭了闭眼,试图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感受,可惜时日甚远,他早已记不起来了。 他就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敢再上前去。因为他无比清楚,是谁让乐枝走到如此境地。 ——是霍长云、霍诩......大齐霍氏造的孽。 而霍氏做的恶事,又何止这些? 霍渡无比清楚,身为齐国太子的他,有多恨霍氏、多恨大齐。甚至,如今他正在走着的,是一条多么疯狂的不归路。 早在决定自己要走的路之时,霍渡便无心无情地冷眼旁观世间万物。任何人的痛苦,皆被他摒弃在外。包括他自己。 因为,他将自己也当成了一枚棋子。 可这一刻,他死寂的心仿佛被唤醒,然后被重重地撕扯。在他断腿十多年后,他又再次感受到生生的钝痛...... 指间的微麻将霍渡的思绪拉回。垂在温泉中的手,大概是被乐枝握得许久,开始发麻。可他却弯唇而笑—— 被她牢牢攥紧的又岂止是他的手。 霍渡垂眸看着他与乐枝相隔的一小截距离。他知道,乐枝虽紧抓他的手,身子却不再靠近他半分。还有她紧闭的双眼,纤长的鸦睫微微颤动,无一不在说着她心底的矛盾。 不多时,乐枝的眼尾染上洇红。 霍渡将她扯到眼前,用微凉的唇贴了贴她微肿的眼皮,然后把她揽入怀。全身相贴,他不得不用内力压制自己的情.欲。 他用掌心抚过乐枝的脊背,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想哭就哭。”霍渡压低声音,轻声哄道。 乐枝将脸埋在霍渡的颈窝,缓缓睁眼,听从他的话不再强忍。任眼泪流淌,轻蹭他脖颈处的肌肤。刚开始她还只是轻声啜泣,可越哭心里的委屈越多,渐渐地越哭越大声。 除了委屈,还有自责。 半晌后,乐枝将哭声止住,缓缓睁开眼。她怔怔望着自己搭在霍渡背上的手,心底浮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方才的大雨一定掺了药,否则她怎会如此贪恋霍渡的怀抱?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连沾到她湿衣的霍渡,也神志不清了呢。那样温柔的动作,哄人的语调,还有一触即离的轻吻...... 看来,他俩应该都病得不轻。 既如此......不如多病一会? 乐枝合上眼,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些。 * 厢房设于温泉池隔壁,满室飘香。 两人换好衣衫,并肩坐在塌上。或许是方才在温泉池中两人过于亲密,此刻回忆起来,乐枝有些后知后觉的局促不安。 不过乐枝倒没忘记,如今得快些离开这里。 ——外面五具尸体,明日一早必会被发现。这个温泉山庄应该很快会被官府封锁。 “殿下。”乐枝小声提醒,“我们回府吧?” “不急。” 霍渡慢悠悠地靠到绣枕上,随手取过床榻边干净的棉巾,顺势环住乐枝,让她躺到自己的腿上。然后开始给她擦起了半湿的发。 乐枝诧异地望向他的眉眼,此刻仿佛带了些许温柔。 这也太反常了! 她的心底不由地升起几分慌张,还有怯意。她把手心覆在塌上,试图撑起身子。谁知霍渡快她一步,按住她的肩,不让她起来。 “好好歇着。” 乐枝疑惑地眨眨眼:“不是歇过了吗?” 在温泉池泡了许久,已经歇够了呀! 闻言,霍渡瞥她一眼,将棉巾丢开,抬手抚过她的额头,然后轻轻压了压。他低笑,意味明显,“这里歇了吗?” 乐枝的身子瞬间紧绷,她不自然地揉揉眼角,遮去一点湿意。她无从否认。这些时日以来,她的内心从未真正平静过,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仍牵挂担忧着好多事。 这么明显吗?她还是太过稚嫩,不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才被霍渡轻易看穿。 她的眸色一黯,眼尾也垂下去。 这是乐枝的习惯,每回想事情时都是如此。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习惯。可早被霍渡记在心里。 见她不语,霍渡便将她扶起,面朝自己相对而坐。他伸出指将乐枝的碎发拢去耳后,才呵笑一声,“不歇也行。反正时辰还早,我们来算算账。” 一瞬间,什么旖旎、温柔,统统荡然无存! 乐枝使劲闭眼,再挣开,面前的人唇角噙着玩味的笑,眉眼间的柔色早已消失,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她抿了抿唇,心道这人也太阴晴不定了。 算账?跟她算什么账? 她又没惹他! 心中虽是确定的,可对上霍渡的目光,乐枝仍是没由来的心虚。她缩着脑袋朝床榻里侧挪去,不愿继续与他对视。待坐到他边上后,才低喃:“又吓人,算什么账呀......” -- 第59页 霍渡牵过她的手,用指腹蹭她的手背,然后凉凉开口:“不记得了?” 相处这么久,乐枝也不会被他轻易唬住,她理直气壮地坐直,不满地轻哼:“本来就没有!” “哦?是吗?”霍渡勾了勾她的小指,低笑:“倒霉鬼。” 乐枝怔住,一脸错愕。 他怎么会知道那封信上的内容? 按她的计划,若到寅时她还未归,那封信才会交到霍渡手里。可他明显已经看过了。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离姚提前将信交给他了。 “离姚又不听话。”乐枝委屈地抿唇,她握住霍渡的手轻摇,“殿下就当没看过吧......” 霍渡没理她。 乐枝眨了眨眼,琢磨片刻后,恍然大悟。她弯唇而笑,目光狡黠:“所以殿下是看了信,担心我才来的?” 霍渡失笑,他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不让她细看自己眸底漏出的情愫。他很清楚,他家小狐狸总能在最快时间里找到有利于自己的信息。 她步步为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却又极有分寸,从不越线,危及旁人的利益。 甚至连留给他的遗言,都是满满的筹划。霍渡自小过目不忘,那封信他已然可以倒背如流—— 「殿下,若是你看到了这封信,那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今夜杀杨恒的计划,其实我有九成把握的。看来很不幸,那一成意外发生了。我果真是个倒霉鬼。 好在,也算死的干净,不会连累殿下。 不过我死了,倒也并非完全没用。如今应该才过寅时,殿下可派人到温泉山庄,寻到我的尸体,以防杨恒毁尸灭迹......然后请殿下速速进宫,先声夺人,将罪责尽数推到霍诩身上,杨恒是霍诩的人,他撇不干净的...... 这是我能为殿下做的最后的事。至于我的心愿,殿下应该很清楚。 我与殿下相识时日不长,却到了要告别的时候。对了,下回大婚时可别把新娘子的胳膊掰断了,真的很疼的! 我会在黄泉保佑殿下诸事顺遂,心想事成。 ——乐枝」 这封绝笔信,如她本人一样,干干脆脆、丝毫不拖泥带水。连死亡,她都可以利用......她说得对,他很清楚她的心愿。 在这人世间,她放心不下的只有她那身陷囹圄的姐姐。 霍渡何尝不知,乐枝不信任他,却又不得不将最后的赌注压在他身上。所以,她不会将计划告诉他,更不会连累他一丝一毫,甚至不会让他吃一点亏。即使诛杀失败身死,她也可以替他谋划出一个完美打击霍诩的计策。 齐国灭黎的手段卑劣,已然激起邻国怒意;此时乐枝若死于大齐皇室之手,必定会在诸国间引起轩然大波,而霍诩也会因此成为邻国口诛笔伐的对象。 这样的人,注定与帝位无缘。 让他坐稳储君之位,名正言顺的继位。这便是乐枝,换取他救乐槿的筹码。 霍渡懂,他太懂了。 ——今夜无论生或死,乐枝都能赢。 他本着玩心旁观她的所作所为,不掺和不阻拦,只静静观望。可当看见这封信后,体内流淌着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住。 胸腔内的窒闷渐重,心底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惧意...... 长久的安静,让乐枝有些不自在。霍渡不理她,只挑了一缕她的长发缠在指上把玩。她微微抬眸,用余光去瞧他的脸,可依旧猜不透霍渡在想什么。 “那些瞎话,以后不许写了。” 乐枝有些恍惚,这不满的语气似乎还带着些心疼的意味。 今夜实在是太诡异了。 她的反常还可以归咎于杀人后的魔怔,可霍渡的异常又是怎么回事?她暗自思量,这温泉山庄以后可万不能再来了。 “哪是瞎话呀?我琢磨了半天的......”乐枝小声嘟囔。 “不准再写。”霍渡松开她的发,将手按在她的背上,沉声道。 “好嘛。”乐枝最会察言观色了,她退出霍渡的怀抱,伸手捧住他阴沉的脸,露出乖顺的笑,“别担心啦。殿下也看到了,今夜多顺利。我一点也不倒霉,说不定还是个幸运星呢!” 霍渡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收起,安静睨着她。他知道,她已从惊惧中抽离,又开始认真地扮乖哄他高兴。她聪明知进退,刻意靠近他却又不完全靠近。她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把控的极好,不近不远,不疏离却也不过分亲密。 他明白,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是难以承载太多感情的。 无妨,那便由他来将她治好。 他的医术高明,不是吗? 思及此,霍渡再次将她拥入怀,低声重复她的话:“是挺幸运的。” 不知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负负得正。 霍渡想,两个倒霉鬼在一起,说不定还真能生出一些幸运来。 外头的风雨渐小,只有屋檐滴落雨水的声音。 乐枝还记挂着正事,她蹭了蹭霍渡的颈窝,问:“我们真的还不走吗?天一亮官府的人说不定就来了......” 饶是太子,也不能这么猖狂吧? “着什么急。不想走捷径了?” “啊?”乐枝睁大双眼,坐起身子,一脸惊讶。 她虽知道霍渡不会随口说说,可是这也太快了吧?他怎么忽然间变得这么好? -- 第60页 霍渡呵笑一声,慢悠悠道:“走捷径是有条件的,你不会以为可以白走吧?” 果然!她就知道! 这人精明的很,连借银子都得还他三倍利息,又怎会平白帮她! 不过这样,乐枝反倒安心些。 “什么条件呀?”乐枝拉拉他的衣袖,娇声问。 “放心,对你来说很简单。”霍渡并未明说,而是拉着她一起躺下来,然后扯过锦被盖在两人身上,“睡一会,等你睡醒捷径就铺好了。” 听他说的这样笃定,乐枝舒了口气,乖乖闭上眼睛。可外面的雨滴声,搅得她无法安眠。她蹙起眉,翻来覆去。忽然一双微凉的手覆住她的双耳,耳畔的嘈杂声瞬间消失。她睁开眼,对上熟悉的眼眸,然后看见他无声的口型——“睡觉。” 她轻轻嗯了声,再次闭上眼。一整日的劳累让她疲乏至极,很快便沉沉入眠。 乐枝万万没想到,会梦见母后。更没想到,一向宠爱她的母后会用陌生的眼神的望着她,冷着脸朝她说:“枝枝,你还记得大黎人的信仰吗?” “我当然记得!”她回答。 大黎人,信奉乐善神。 ——温和良善、仁爱和顺。 “那你的手上又是什么?” 乐枝猛然低头,看见自己被血染红的双手......心口震荡,她慌乱地不知所措。 “枝枝,沾满血腥之人,是无法得到乐善神的庇佑的。”母后神色哀伤,泫然欲泣,“将来你与我们也不会在黄泉相见。” “不、不要!”她摇头大喊。 可画面一转,母后的身影消失。周围忽然暗下来。 身后有低邪的笑声响起,乐枝愕然转身,望见杨恒和四个暗卫的模样,他们龇牙咧嘴,“你和我们一样,不是什么好人!哈哈哈,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随着他们开口,黑血顺着他们的嘴角流出......可怖至极! 乐枝不断往后退,可脚下有黏腻感传来。她低头,发现地上汇集了越来越多的血,快要漫过她的脚踝。 她挣扎着,可双脚却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一点点漫上来。 心中只剩绝望...... “乐枝、乐枝......醒醒!” 谁在唤她? 还能是谁呢,这世上会连名带姓叫她的只有一个人。 乐枝睁开眼,眼前一片水雾蒙蒙,她从朦胧中看见那个熟悉的轮廓。她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或者说,她是故意不去分清。 “要不要喝水?” 乐枝发觉自己的喉咙燥得灼热,可她却摇摇头。因为她看见霍渡的唇上残留着些许水珠,他应该刚刚饮过水。鬼使神差地,她凑近他,从那双漆色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用力吻上去的模样...... 她不敢再看,心虚地闭眼,任由蓄在眼眶的残泪落下。 毫无疑问,她疯了。 因为害怕被恶鬼扯进地狱,她选择去拽住一只狼。好像只要拉住他,那些恶鬼便无法近她的身。 真是疯狂又危险的做法。 无疑是饮鸩止渴。 许久后,她才松开圈在他脖子上的手,结束这个意料之外的亲吻。 乐枝小心翼翼地睁眼,怯怯地抬眸去望霍渡的脸色。只见他抬着手用指腹轻轻压了压被她吻得红润的唇,然后才朝她看过来。 她赶紧垂下眼睛,不敢继续看自己的“杰作”。 “不错。”霍渡悠然开口评价,“相较上回,大有进益。” “谢谢......”乐枝咬着唇,心想反正都这样了,横竖脸皮也没什么用,便大大方方接下夸赞,“下回会更好。” 霍渡被她逗笑,他伸出手指将乐枝的下巴抬起,凝着她两颊的泪痕,然后用指腹轻轻拭去。想起她方才的茫然无措,他开口问:“做噩梦了?” 乐枝犹豫片刻,才轻轻点头。 “说来听听?” 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带着诱哄的意味。 乐枝耷拉着脑袋,将身子软软地靠到绣枕上,才困顿开口:“殿下可曾听过大黎乐善神的传说?” 霍渡抬手将她的脑袋拨到自己的肩上,让她舒服地枕着他的肩膀。然后才嗯了声,“听过一些。” 他撒了谎,除大齐以外,其余四国三部落的信仰他全数清楚。 只有大齐,没有信奉的神明,更无信仰。即便是皇室每年例行的祈福事宜,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没有信仰的君王,便没有东西能约束其行为。 “小时候,父皇同我说,乐氏自开创大黎以来,便信奉乐善神。因为乐氏的先祖,总是乐善好施、待人宽仁。他们逝去后,便化为天上的乐善神,保佑着乐氏和大黎子民......你知道吗?在大黎,每户人家皆可夜不闭户,邻里间如同至亲好友一般。百姓安居乐业,偷窃、欺诈之事鲜有发生,杀人这种恶行更是从未有过。” 乐枝压了压心口,才继续说:“因为大黎人知道,若是双手沾染血腥,便再难得到乐善神的护佑,因此无人敢杀人......” 话锋一转,她凄然一笑,哽着声音,“我大黎的兵力并不差。直到齐兵攻城那日,黎兵都没有狠下杀意,可齐兵却是刀刀致命。我的皇兄,武艺高强,却不忍伤人性命......你知道他阖眼时,身上有多少窟窿吗?好多好多,数都数不清......” 霍渡的心沉下去,他抬手抚她的脊背,语气沉闷:“不说了。” -- 第61页 他不想她再回忆一遍,将伤口再度剖开来。 “殿下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也觉得可笑,可笑至极。”乐枝弯唇,笑得灿烂,可眸中尽是伤痛,“若真有乐善神,为何那时不救我们?” “假的,全是假的。我才不信呢!” 霍渡拥着她,感受到她身子颤抖,眉心紧蹙。 “可是刚刚,我梦见母后了,她说......她说我满手血腥。等我死后也无法见到他们了。” 乐枝终于哭出来。她不怕杀人,也不怕失去乐善神的庇护。可她害怕死后也无法再见到她的亲人。她会孤零零地永坠地狱,与恶鬼为伴...... 思及此,她浑身颤栗。 她知道自己不该同霍渡说这些。 会被他嗤笑吧? 可她的心被压得喘不过气,除了霍渡,她已无人可诉。 真可悲。不是吗? 时至今日,她居然要向敌国的太子倾诉这些。 罢了。今日发生了太多事。 乐枝在心里暗忖,就这一次,她只允许自己脆弱这一次。待明日的太阳升起,她会将这些无用的脆弱收起,永不再提。 “你能见到他们的。” 闻声,乐枝抬首,一脸茫然,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霍渡凑近她,用额头贴了贴她的额头,轻声说:“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有关大齐霍氏的一个秘密。” “霍氏子孙,娶妻或嫁人后,命数会与对方相连。我们能将对方的罪孽转到自己身上,也能将自己身上的福报转移到对方身上。” 四目相对,两人的眸中只有对方。霍渡认真开口:“所以今日你杀的五个人,都可以尽数转到我身上。” ——你害怕的事,我帮你收了。 语毕,他起身,与她拉开距离。 乐枝疑惑地摸摸自己的额头,有些不信:“真的假的?” 霍渡挑了挑眼尾。 ——当然是假的。 “不信?”他口气随意,然后俯身想再次贴上她的额,“行啊,那你收回去。” 见状,乐枝彻底信了。她堪堪避过,小声说:“不了......” 可想了想,她又有些担忧,“若转到殿下身上,那你、你岂不是要......” “下地狱吗?”霍渡嗤笑,丝毫不屑,“我杀的人数不胜数,多五个少五个没有差别。” 大齐霍氏,没有信仰,霍渡不在意这些。既然她害怕,那他就哄哄她。若真如她所言,杀过人会坠落地狱,那到时也有他护着她。 有他在,哪还会有什么恶鬼敢靠近? 乐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点点头,“那......谢谢你啊。” 霍渡的气息微滞,他瞥她一眼,没说话。 ——小狐狸可真没良心啊。 可是,又怎样呢? 他乐意得很。 “咚咚——” 叩门声响起,紧接着是安玄的禀话声,“殿下,人齐了。” 闻言,霍渡低低地笑了一声,说:“走吧,捷径铺好了。” 乐枝依言下榻,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衫,再自然转身给霍渡整理。霍渡凝着她,竟从这个动作中体会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感受。 “好啦!”乐枝笑着去搀他的胳膊,不知何时起,两人并行时她总是不自觉地去搀着他。 “等等。”霍渡悠悠开口:“再披件大氅。” 乐枝“哦”了一声,转身去取衣架上的棉氅,她先将暗青的那件披在霍渡肩上,再仔细地系好绑带。 霍渡向来穿得少,从不爱披棉氅。可因沉浸在她专注的眉眼里,竟未出声阻拦。 暖炉、棉氅......她似乎总能让他心甘情愿破例。霍渡失笑,他忽然很想看看,自己究竟还能为她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呵,多有趣。 从厢房出来,走过回廊,逐渐靠近方才那个血腥的凉亭。 乐枝有些不敢看留在那里的尸体,可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瞟。可一瞟,她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地上和屋檐上的尸体全不见了,连一丝丝痕迹都没有...... 若非她亲自动的手,她都要怀疑杨恒是否从未来过这里。 “别看了,都处理掉了。” 霍渡仿佛能看透她的想法一样,开口提醒。 乐枝有些羡慕地叹息。 真好啊,手底下有人的感觉真好。不必亲自动手,便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想起自己从奴隶场上带回的五个少年,想着回去要开始着手训练他们了。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总有一日,她也会强大到和霍渡一样。 不不,她要比他更强。 * 温泉山庄的西院,有一处干枯的浅池。 乐枝端倪了好久,也没看出什么名堂。难道这就是霍渡说的捷径? 就这? 这时,站在一旁的安玄踏步而入,他走近浅池中央枯竭的泉眼处,用剑鞘往里一压...... 瞬间,乐枝面前的池壁朝下陷去,竟缓缓铺出一条通往地下的台阶来! 她被惊得樱唇微张,“这是......?” “捷径啊。” 乐枝在震惊中跟着霍渡朝下走去。她以为自己对这山庄已经悉数了解了,却不曾想这儿竟还有条密道。 方才刚生出的细微信心在此刻消散下去。霍渡的本事究竟有多大?若是将来他们成为对手,她真的能有胜算吗? -- 第62页 可此时,她尚且想不了这么多。 脚步越往前,灯火越明亮——直到她迈进一间偌大的密室里。 里头站着几个暗卫,见他们进来,纷纷颔首行礼:“属下参见殿下、太子妃。” 而乐枝的目光却牢牢锁住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她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却不会忘记他们的相貌—— 一月前,他们和杨恒一起,用脏手触碰过姐姐的脸和身子。 胸腔内起伏着,乐枝将藏于衣袖间的手攥成拳。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悄然握住她的拳,她侧首,凝眸望着他。 “别急。”霍渡的桃花眼里噙着笑意,他徐徐开口:“既是捷径,便不劳太子妃亲自动手了。” 语毕,他牵着她走到圈椅处,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然后自己走到红木桌另一侧坐下来。自始至终,霍渡的姿态都是不慌不忙的。他甚至慢悠悠地倒了杯热茶,然后推至她手边。 乐枝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是了,前不久在府内的阁楼里,他也是这样邀她一同杀人...... 明明才过不及,她忽觉自己的心境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忆起那时的慌张惊怯,恍若隔世。如今,她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有了隐隐的期待。 她自然地端起茶杯,悠然地抿一口热茶。 霍渡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收回,冷眼望向嘴里被塞了布团的三个人。 “那就一个一个来呗。”他扫了一眼乐枝方才攥紧的右拳,随意开口:“从最右边这个开始。” 暗卫得令称是。 最右边的男人被拖拽上前几步,暗卫将他嘴里的布团拿下。那男人满面油光,衣衫不整。他粗声喘了几口气,目光瑟然地望向霍渡。 他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殿下与靖贤王不睦,神翼军虽为靖贤王麾下,可毕竟从未与太子有过正面交锋呐! 他偏过头,用余光看了眼乐枝的神情,心倏地一沉...... 难道是为了那日之事? 绝不可能! 这么多年,太子从不近女色。这个黎国公主,难道不是陛下硬塞给他的吗? 可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阵阴森发毛的感觉。 “大齐律法严明,太子殿下此举,是想动用私刑吗?”男人故作镇定,好歹他也是神翼军副前锋参领,受命对战俘做些什么又如何? 更何况,那个黎国大公主,不也没怎么样吗? 霍渡最喜欢看人临死前仍死不悔改的模样,有意思得很。他勾了勾唇,语气更是理所当然:“是啊。” “你!”男人咬牙,愤愤道:“殿下莫忘了,我是齐国人。这个女人才是异国人,您岂能被她迷了心窍,为她残杀同胞!” “唔唔唔......” 桃花眼底攀上浓重的阴鸷。侍卫反应极快,迅速掰开男人的嘴将一颗药丸丢进去,然后用手将他的嘴捂住。 不多时,挣扎地低唔声消失。侍卫将手松开,男人的口中涌出淋漓鲜血,其中还有腐化变形的舌头...... 他的面容扭曲,瘫倒在地。再也吐不出一丝声音。 刺鼻的血腥味在密不透风的暗室里漫开。 霍渡满意地欣赏这一幕,他极爱鲜血流淌的画面。他侧首望向乐枝冷白的侧脸。 ——她也会喜欢的吧? “拖下去,放干血。” 狗东西。 谁和你是同胞。 剩下的两个人,见此情形,反应大不相同。中间那个仰着脖子,状似癫狂,试图往前冲......双手被反绑住无法挣脱,可口中的布团却掉落下来。 他仿佛疯魔一般朝乐枝怒骂—— “妖女!你靠勾引这种疯子来报仇,将来必遭反噬!” 霍渡几乎是立刻拿过桌上的杯盖,想朝那人掷去。可才抬手便被乐枝拉住,“听他说下去。” 反正活不成了,那人索性豁出去,他调转锋头,朝霍渡破口大骂:“你这个残疾是没见过女人吗?再美的女人也不过是个玩意儿,你却被个玩意儿牵着鼻子走!” “你以为她心里会有你?做梦吧!谁会喜欢残疾,她可是三殿下的人!”他咧嘴狂笑,“醒醒吧,这个女人和皇位都会是三殿下的!哈哈哈!” 乐枝眉心微蹙,这种污言秽语早已伤不了她,她只是觉得吵闹。 早知道就不让他开口了。 她侧目去瞧霍渡的反应,只见他阴沉的脸上忽显笑意,连眉眼都舒展开,恍若九霄仙人展露笑颜。 可她却嗅到危险的气息...... “来啊!喂我吃药啊!”男人张嘴朝侍卫喊! 一记呵笑声响起——“你不是喜欢叫吗?” 男人朝霍渡往来,冷冽的声音带着寒意,让他连嘴都忘记合上。 “不如猜一猜,你和疯狗,谁叫得更厉害些?” 男人还未回神,便被侍卫丢进右面的小铁门里。 一瞬间的安静后,乐枝听见铁门里传出细微的低呜声。 ——是大狗苏醒时发出的声响。 紧接着,凶狠地犬吠和男人的痛呼声传来。只一门之隔,连皮肉被撕开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 可男人并未马上断气,他的呼声愈来愈低,却未停止。那只狗仿佛在逗弄他一般,不直接咬死,反而享受他濒死时的惨状...... 仅存的男人额间已被冷汗浸湿,他的四肢颤抖。侍卫将布团取下后,他的牙齿都在咯吱咯吱打颤。 -- 第63页 “殿下,我知错了,求......求求你,放过......过我!”他趴在地上,想爬向霍渡,却被侍卫制住,无法移动。 “啧。”霍渡满意的点点头,“知错就改是好事。” 闻言,地上的人欣喜抬眸。 他是不是......不用死了! “不过求我没用。”霍渡抬手轻叩木桌,好心提醒:“你得求她。” “太子妃,求您放过我!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乐枝冷眼望向那张被吓得血色全无的脸,可她毫无心软之意。 那日之事,每个细节和他们面上的每个表情,她永生难忘。若他们只是无奈听从霍诩的命令,脸上便不会有那样令人作呕的表情—— 享受、玩弄、逗嘲...... 甚至在霍诩喊停后,他们仍恋恋不舍地不肯住手。 如今这个向她求情的慌怯面孔,在那时可是洋洋得意,不顾姐姐的反抗尖叫,一心要将姐姐的衣裙撕裂...... 霍渡凝着乐枝紧抿的唇线,心中了然。他轻抬手,将夹于指缝中的银针送出...... 正中男人的眉心,他软软倒地,好像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霍渡有些嫌恶地看一眼。 ——既知错,就勉强赐你个痛快。 这时,铁门内的声音渐弱,人声消失,只余大狗的低喘声。 一瞬间,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乐枝感觉自己的鼻腔、口腔甚至是喉间,都被塞满了血,她努力再努力,试图将这些压下去。可直到霍渡走到她面前,伸出触碰到她肩的那一刻,胸腔内被血腥填满的恶心感再压制不住...... 她偏过头去,抬手捂住口鼻。 可她没看见,自己用力抬手时,碰到了霍渡搭在她肩上的手...... 霍渡怔怔望向被乐枝推开的手掌,眸中、脸上的淡淡笑意,瞬间消失。他看着她偏过头,捂住脸不愿看他的样子。 ——是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太恶心了吗? 他的眉心紧蹙,将手收回。然后勾唇冷笑—— 即使是报仇,乐枝也是选择直截了当地给人一刀。 不像他,享受虐.杀带来的快意。 信奉乐善神的她,还葆有慈悲心。 不像他,早没了心。 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多正常。 他们本就不是一种人。 思及此,他将袖中的帕子放于桌上,然后垂着眼,转身缓步走出去。 乐枝干呕了半天,连眼泪都呕出来了。可她几乎一日未吃东西,胃里空空,呕不出旁的什么。 终于,她转过身,看见桌上的帕子,便顺手拿起、擦去眼角的残泪。 然后,她发现霍渡和安玄都不见了。 “殿下呢?”乐枝问一旁的侍卫。 “回太子妃,殿下已经出去了。” 什么? 竟然不叫她,一个人出去了? 乐枝气鼓鼓地站起身,将步子迈得重重的,疾步朝外跑去。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清新的空气灌入,让她舒服不少。 ——所以霍渡也是受不了血腥味,才先行出来透气吗? 那她也很生气! 再着急,叫她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吗? 这是,站在浅池边上的安玄开口了,“太子妃,时辰尚早,可以用些早膳再启程回府。” 乐枝看了看周围,依旧没寻见霍渡的身影,她问:“殿下呢?” “殿下还有些事处理,请您先去用早膳。” * 温泉山庄里的早膳香气四溢,连摆盘都十分精致。 乐枝坐在桌前,有些心神不宁。 ——霍渡怎么还没来? 没有婢女,安玄代劳。他盛了一碗莲子羹,摆到乐枝面前,“太子妃请用。” 本来饥肠辘辘的乐枝,如今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不对劲,她越想越不对劲。 该杀的人都杀了,还有什么事是需要霍渡亲自去办的? 根本没有! 她急急抬眸,盯着安玄的眼睛,问:“殿下究竟去哪儿了?” “殿下......” “我要听实话。” 在乐枝的逼视下,安玄不得不说出实话,“殿下回府了。” “什么?”乐枝怔住,“他为何不同我一起回去?” 望着乐枝茫然的神色,安玄喟叹。虽然殿下未说什么,但他看出来了。他轻声开口:“殿下大概是觉得您不愿与他同路吧。” “什么意思?” 乐枝更迷茫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在密室,您推开了殿下的手,那意思还不明显么......”安玄低声道。 他都瞧见了,殿下的神情有多受伤。 哪有的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乐枝思索片刻,理清了思绪。应该是她无意间的动作,被霍渡误会了...... 这什么人啊?长了嘴不会说话的吗?不会问她吗? 残了条腿还走得这么快,真应该两条腿都给他打断! 乐枝没时间和安玄解释,她抬腿朝山庄外跑去。可才到山庄门口,便被安玄追上了。 “太子妃请上马车,属下送您回去。” “他是怎么回去的?” “殿下他......”安玄的脸色颇为一言难尽,“是走回去的。” 听到这,乐枝不再犹豫,奔向马车的另一侧——那有一匹快马。 -- 第64页 她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扬尘而去! 回府的路只有一条,霍渡步行,她骑马一定追得上! 呼啸的风刮过脸颊和耳畔,乐枝微微抬首,发觉天光微亮。身侧的树草快速划过。 很快,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乐枝拉紧缰绳,快马奔腾的步子被骤然叫停。 她飞快下马,落地时脚踝还扭了一下。可她顾不得疼朝前跑去。她看见那个身影听到马蹄声,只停顿一息,便继续往前走。 分明知道她追来了,还不停下! 乐枝咬着唇,凝着那个背影。忽然很想将他身上那件她亲手系好的棉氅扯掉。 冻死他算了! 终于,那抹暗青色近在咫尺。 乐枝抬起胳膊,从他的身后用力抱紧他。 也让霍渡不得不停下脚步。 “为什么不等我!”她语带怒意。 乐枝能感觉到霍渡的身子僵了一瞬,可他依旧没说话。 大片的委屈袭来,是被误解的委屈。乐枝紧了紧圈抱着他的手臂,哽声唤他:“霍渡......” 第38章 . 怪异 霍渡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雨后的郊外, 野花野草上都沾着水珠。乌云散去,朝阳渐露,将世间万物唤醒。 静默许久, 乐枝的胳膊有些酸了,她的身上实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抱了霍渡这样久,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都用行动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她没有嫌恶他呀! 凭霍渡的头脑, 不可能体会不到她表达的意思。 可他毫无反应, 那只能说明他不信她, 说不定还会觉得她是在做戏。 心口酸涩, 乐枝缓缓松开手, 任胳膊缓缓垂下。可掌心在垂至霍渡的腰间时, 被他伸手握住。 霍渡手心的温度一向寒凉, 乐枝回忆了每次触碰他手心时的感受, 觉得今日是最冷的一次。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转身, 用漆眸深深凝着她的眸,像是在她眼中找寻着什么...... 这时,安玄驾着马车赶到了, 他就将马车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不再走近打扰。 霍渡看着乐枝的眼角透着殷红,他察觉到她的站姿微斜, 便垂下眼去仔细探究—— 果然,乐枝似乎将全身的力量压在右脚处, 左脚只是虚踩着。 他是断过脚筋的人,这副模样,他一看便知。 必定是扭了或崴了。 既如此,霍渡便握着她的手欲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可乐枝却重重甩开他的手。 脚下的路本就是斜坡,被她突然一甩,霍渡一时没留神,身体踉跄一下,用右手撑住拐杖才堪堪站稳。 而乐枝也没好到哪儿去,扭了的脚踝痛得厉害,身子失了重心往后退了几步。 不知为何,酸楚积满胸腔。一双雾蒙蒙的狐狸眼中浮现恼意。 乐枝自问绝非是个计较的人,可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她不能释然。明明是他误解了她,可现在却一言不发。 这算什么意思? “先上马车。”低哑的语气众带着微不可察的心疼。 火气正汹涌的人自然毫无察觉。 乐枝抿唇瞪他一眼,然后不顾疼痛愤愤转身,朝马车的反方向走去—— 真当谁都是没脾气的吗?不就是步行回去,死瘸子可以,她也可以。 她才不要和他一起坐马车呢! 这么爱多想,那就想去吧。霍渡不是觉得她嫌恶他吗? 那她就让他好好看看,什么才叫嫌恶! “乐枝。” 霍渡紧蹙着眉,边追边沉声唤。可那个别扭的身影置若罔闻,拖着伤脚决绝地走。 她不顾疼走的飞快,一时之间,霍渡竟追不上她。他冷着脸睥一眼白玉拐杖,胸腔中早已生出的念头在此时疯长。 ——破拐杖实在是太碍事了,他真想把它给扔了。 远处站在马车边等待着的安玄,看着这一幕,脸上逐渐显出错愕之色。 他不懂,殿下和太子妃到底在作甚!一会儿她追他,一会儿他追她,这样很好玩吗? 安玄忙碌了一整晚,又是抓人又是收拾残局,他真的好困!他只想回府睡觉。遥望着越走越远的两人,他的眉眼揪在一起。 折腾这么久,他们是不会累的吗! 暖阳渐露,天色一片大好。可毕竟仍是严冬,寒风凌凌。 乐枝气呼呼地急走着,棉氅被风吹到身后,无法裹住她纤瘦的身躯。忽然,她停下脚步。 脸上划过一抹讶色,她是被迫停下来的。脚步像被黏在地上一般动不了,连垂着的双手都无法抬起来。乐枝怔怔望着眼前的空荡一片,明明什么都没有,可面前像是有一堵墙一样拦住她。 脑海中浮现之前在府上泡汤泉时,她失重全身倒在池中之际,也是一股陌生的力量将她托起,让她不由自主地扑到霍渡身上...... 从前,她曾听皇兄说过。习内力之人,以息凝气,化气为力,可操控一定距离内的人或物。皇兄自小习内力,却也只能控制物件,让物件腾空而起,随内力四处飞转。 所以,霍渡的内功该有多厉害? 这时,霍渡已走到她面前,而她身前那股无形的阻挡力量也在顷刻间消失。 许是方才走得太急,吸入太多寒气,乐枝的喉间一涩,偏过头轻咳起来。 见状,霍渡伸手轻拍她的脊背,待她咳得差不多时,才将手抚上她的后颈,温柔地摩挲。 -- 第65页 乐枝还没消气,她抬手去推他的胳膊,不满地低斥:“放手放手,冷死了!” 霍渡哪里肯放。他轻笑,反而加了些力道让乐枝凑他更近。两人的鼻尖微触,温热和微凉的鼻息交缠。 他不经意似的用鼻尖轻蹭她的鼻尖,再带着哄人的语气开口:“不闹了。” 微暖的阳光照在霍渡的脸上,将他的轮廓照亮。 乐枝将他眸中噙着的温柔收入眼底,心间微动,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垂眸、慌乱地朝后退两步,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不能再看了。 如今晨光已至,她不能再如昨夜那般了...... 乐枝抿了抿唇,将小性子收起来,“回府吧。” 她疲累地转身面朝马车的方向,可霍渡伸手扯住她的皓腕,让她不得不再次回过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 “还生气?” “嗯。”乐枝点点头。 一副实话实说的模样,倒是把霍渡弄得有些懵怔。 ——他没什么与女子相处的经验。以前也只听尹老头唠叨过,说女子大多都是口是心非的,就算是生气了也会故意说不生气。 可他家小狐狸,好像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殿下,你累不累?”乐枝伸出指尖隔着衣衫在霍渡的心口处点了点,然后学着他昨天的语气反问他。 见他不语,乐枝喟叹,她继续说:“有什么说什么不好吗?何必都憋在心里。我和殿下说过,我是将殿下当成一路人的。你若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直接同我说。” 乐枝抬眸望一望天,想着自己接下去的路。她走的路很凶险,不知道哪一天就到头了。所以,她一点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误解里。 “密室里的血腥味好重,我难受又吐不出来。等回过神,你人也不见了。”顿了顿,她再度开口,语气忧伤:“我以为我们是一起的。虽不是一起来的,但总会一起走。可是,你把我丢在那儿了......” 乐枝垂下眸,不让霍渡看见她眼底的哀色。方才在密室回首看见空荡一片时,沉痛的感觉被猛地勾起。 她好像总是在被丢下。 一朝国破,父皇、母后和皇兄逝去,皇姐现在都不记得她是谁,还有皇嫂和钰儿,如今也不知在身在何处? 孤立无援,她的身边空无一人。 乐枝早做好了独行的打算,可这不代表她就不会难过啊。 即使乐氏和霍氏之间隔着高墙,可霍渡屡次相助,她是真心把他当成朋友的。 霍渡的心口的窒闷感愈甚。 被丢下、被抛弃的感觉,他可太知道了。 可他今日做了什么? 他大步上前,将乐枝按入怀里。一颗歉疚的心疯狂跳动着,他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歉:“对不起。” 只这一次,再也不会了。 乐枝任他抱着,委屈的阴霾逐渐消散。半晌后,她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轻轻嗯了声,“我原谅你了。” 她想,朋友之间是不应该计较这么多的。 马蹄声渐近,安玄仔细观察着状况,判断两人应该是和好了,才缓缓驾车上前。 听见声响,想起这里还有第三人在,两人不约而同地松手......寒风吹过,却吹不散两人耳尖泛起的红。 待两人上了马车,安玄呼出一口气,眉心舒展了。打了个哈欠,他提鞭赶马,迎风而笑。 * 太子府。 离姚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临月和景心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太子妃和殿下皆一夜未归,加上离姚的脸色,她们也能看出些端倪。 三人的心都悬在半空中。 直到雪色的身影出现。 三人快步上去,恭敬行礼。她们将眼神都落在乐枝的身上,尤其是离姚,生怕主子受伤。之前的旧伤还没好全,再添新伤,那还得了? 可碍于太子殿下在,她们都不敢上前去。 “都退下。”霍渡开口。 三人目光瑟瑟,点头称是。可视线却不离开乐枝分毫,脚步更是未挪半分。 乐枝看出她们的担忧,浅笑说:“你们先下去吧。” 离姚这才松了口气,三人一道转身退下。 霍渡眼含深意地望向乐枝的侧脸—— 她的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叫人心甘情愿将全部心思放在她身上。 他牵起她的手迈进寝屋,直接走向床榻...... “不沐洗吗?” 脱下外衣,两人躺在塌上。虽昨夜泡了那样久的温泉,可去过密室后,总感觉身上有股血腥味。 “睡醒再洗。”霍渡淡淡道。 “哦......”乐枝眨眨眼,想起现在的时辰,又问:“那殿下今日不去上早朝吗?” 这个问题乐枝疑惑了好久。霍渡好像不是每日都会去上朝,一国储君,如此闲散的么? 他到底想不想做皇帝呀! “不去。”霍渡伸手将她拢入怀里,也顺便阻止她的喋喋不休,然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后合上眼。 乐枝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雪颊贴着他的心口,脸颊烧红。 他们之间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尝试着推了推霍渡的胸膛,可是推不开。 算了,她也确实累了。 没关系的,朋友之间亲近些也无妨的。 许久后,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 第66页 霍渡懒懒地挣开眼,垂眸凝望乐枝酣眠的睡颜,将她的神态印刻在漆眸中。然后不自觉地勾了勾唇,再将她拥紧些,与她一同入眠。 从清晨到正午暖阳高照,再到落日西沉,两个一向浅眠的人竟相拥着,沉眠不觉醒。 * 接下去的两日,是难得的静谧。 一桩心事了,乐枝略松了松绷紧的神经。可她心里清楚,这样的宁静只不过是暂时的。 第三日傍晚,离姚神色凝重地走到她身旁,“主子,霍诩派人传话,说要见您。” 与主子推心置腹后,离姚便依乐枝所言开始以全名称呼霍诩了。 确实,这样的伪君子,不配尊称。 乐枝并不惊讶,只点头应好。 杨恒和那三个人失踪几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都是神翼军中有头有脸的人,平白消失,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齐帝下令彻查此事,却毫无所获。 想来是霍渡将痕迹抹得干干净净,让人无从可查。 可这几个人与她、与姐姐之间的过节,霍诩这个罪魁祸首自然一清二楚。世事有凑巧,可太过凑巧,便是人为了。 乐枝知道,或早或晚,霍诩一定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好,我知道了。” 不多时,乐枝在梳妆台前简单收拾,算着时辰准备去赴约。 可还未起身,便见霍渡悠然进屋。 ——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在书房吗? 霍渡慢悠悠走近梳妆台,看着铜镜中那张芙蓉面。乐枝还未挽发,他便笑着伸手挑起她的一缕乌发把玩...... “要去见霍诩了?”他忽然开口。 “嗯。”乐枝笑笑,心知他对她和霍诩见面的事没什么兴趣,反正霍诩说了什么她回来都会告诉他。 顿了顿,她又随口问了句:“殿下想一起去吗?” “好啊。” 乐枝惊愕转身。 从温泉山庄回来后,她总觉得,霍渡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可再细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39章 . 好戏 “林钰贤对殿下痴情一片,人家可…… 靖贤王府。 “什么?”林钰贤拍桌而起。 沈清颜赶紧拉住她的手腕, 怕她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林钰贤眉心紧蹙,得知清颜病了,今日她特地前来探望, 不料却听到自己的好友受了这么多委屈。虽说先前她已听闻阿诩表哥收了个通房,可毕竟只是流言,她便没有在意。 原来,竟是真的。 “太荒唐了!你们才成婚多久呀, 表哥怎会这样糊涂?”林钰贤咬唇, 不情不愿地坐下来, 又问:“那姑姑怎么说?她也不管管吗?” 闻言, 沈清颜无奈地笑笑。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病态尽显。 那夜过后, 沈清颜以为霍诩是真心喜欢她的, 不料他根本放不下那个通房, 甚至继续将她养在府内...... 她日渐郁郁, 可霍诩却柔声劝她:“颜颜,大齐皇室皆是妻妾成群的,你身为靖贤王妃, 不能没有容人之量。而且,不论我有多少侧妃通房,我的王妃永远都只会是你。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是唯一的。” 皇后是霍诩的母亲,她还能怎么说呢? 沈清颜知道, 霍诩说的没错。甚至连爹爹都劝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霍诩如今是王爷,日后前途无可限量。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她知道的, 她真的知道。 可是,胸腔中的酸闷让她堵得慌。她不是不能接受,可是这也太快了......他们才成婚几日啊? 她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男人明明有心爱的人,还能对不同的女人动心呢? 男人女人,不都是人吗? 为何她满心只有霍诩,再没有任何位置分给旁的人...... 难道说,真的是她太小心眼了吗? “咳咳咳......” 沈清颜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太医说她是积郁成疾。心病引起的咳疾,药石难医,除非她能自己放宽心。 为了避免将病气过给霍诩,这几日霍诩都会在晚上时过来看她一眼,然后宿在西院......她染了病,不能服侍夫君,自然不能阻拦他。 她也想快点好起来,奈何心结难抒,病情反而愈发严重了。 林钰贤神色一凛,她伸手缓缓拍了拍好友的脊背,然后扶她躺到塌上,“清颜,你要好好休息,将身子养好。” 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好。”沈清颜虚弱地点点头,她望了望外头渐暗的夜色,知晓时辰已经不早了,“钰贤,早些回去吧,我们下次再聊。” 林钰贤笑着说好。 夜色渐浓,林钰贤踏出屋外时,脸色黯下来。她未朝大门走去,而是带着自己的婢女和仆从往西院疾步而去。 怎料西院的侍卫众多,林钰贤还未靠近屋门便被拦了下来。 这些侍卫是霍诩吩咐护卫西院的,他担心万一他不在府中时,沈清颜拈酸嫉妒,对小枝下手。 “你们让开!” 侍卫面露难色,他们对林钰贤并不陌生。皇后的侄女,自家王爷的亲表妹,太尉的爱女......哪一个身份,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可王爷又郑重吩咐过了...... 林钰贤蛮横惯了,还没人敢拦她的路,她怒道:“你们不让是不是?来人!” -- 第67页 她的婢女和仆从皆会武功,听她发号施令,便立刻上前...... 侍卫不敢真的与林钰贤的人动手,不到片刻,便被林钰贤瞧准时机,冲了进去。 “嘭——” 林钰贤大力推开门,将动静闹得极大。她的眸子骨碌碌地转,终于看见缩在角落处瑟瑟发抖的娇柔身影。 女子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鹿,“你是谁......” 只一眼,林钰贤就瞪大双眼、怔愣在原地...... 这女子的相貌,也太像乐枝了。 原来如此,想来这才是表哥放不下她的原因。 思及此,林钰贤回过神来,她拧眉:“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姜曼红着眼睛,无法反抗,只能任人将自己双手反绑,还被布团塞住了嘴...... 待仆从将人带到面前后,林钰贤仔细端倪起她的脸来。 细细一看,其实和乐枝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最明显的便是她的双眼,与乐枝那双勾人的狐狸眼无甚可比性。还有,饶是林钰贤心里多讨厌乐枝,她都不得不承认,乐枝身上那股天然的公主气质,在举手投足间显露无疑。 容貌可以相似,可气质却学不来。 赝品终究是赝品。 可即便是赝品,却也能勾住表哥的心,让他如此冷落清颜。 想到这里,林钰贤的眸中浮现厌恶之色。 ——这个女人,不能留。 “带走!”她厉声道。 侍卫不敢阻拦,只能派人去找王爷...... 林钰贤大喇喇地带着姜曼朝大门走去,今夜她便要把这个女人送走,让表哥再也寻不到她! 只有这样,清颜的病才能好起来。 可还未走到大门,她便看见表哥神色匆匆地带着秦禹朝府外走去...... 这模样,一看就有鬼。 莫不是除了这个通房,表哥还养了外室吧? 林钰贤眉心紧蹙,她来不及先安置这个通房,只得带着她悄悄跟上了霍诩。 若是表哥真的有外室,今夜她正好将其一锅端了! 为了不让霍诩发现,她吩咐车夫静静赶马,与霍诩的马车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掀起车帘,看着马车驶去的方向,惊觉这个方向与去太子府的路线竟是一样的。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在脑海里浮现。 不多时,林钰贤看见霍诩的马车在一间隐蔽的客栈外停下,表哥走下马车从容入内,这样子不像是第一次来。而秦禹却没有一起进去,他站在客栈外,似乎在等人。 未过多久,一辆陌生的马车缓缓驶来,停下后,车上下来一抹熟悉的身影。 只见乐枝身披雪色狐裘,里头似乎穿了件杏色襦裙。即使在黑暗的夜色中,她的出色容貌都难被遮盖。 林钰贤紧紧抿唇,面上显露愤懑之色。 这只狐狸精,嫁给太子哥哥后,居然还不守妇道,竟深夜来此与表哥幽会! 此时,替好友不平的心情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太子哥哥的心疼。 林钰贤自小爱慕霍渡,她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喜欢他,明明他们都没有什么交集。或许是因为他的皮相,世上无人能及,自打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的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姑姑自小疼爱她,她也清楚姑姑不喜欢太子哥哥。可她一意孤行,求了姑姑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求得她松口,愿意促成她和霍渡的婚事。 这时,一道天子赐婚,毁了她的美梦。 可是,林钰贤依旧不在意。即使不是太子妃,侧妃也可以。但她的父亲不同意,太尉之女怎能做人侧室? 即便那人是太子也不行。更何况,这个太子还是个残疾...... 但林钰贤疯狂地爱恋着霍渡,没人可以阻止她奔向他。 再说了,太子哥哥和乐枝之间不过是一桩赐婚。太子哥哥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他不会喜欢乐枝的。 林钰贤信心满满,只有她的热情,才能融化这块寒冰。 今夜被她瞧见这一幕,仿佛是上天在提醒她—— 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快点嫁给太子哥哥。她不能让乐枝伤害太子哥哥,即使他不喜欢她,可乐枝不守妇道的行为一旦传开,必然会让太子哥哥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话。 思绪回笼,她凝神盯住缩在马车角落里的女子。 嘴角浮现冷笑...... * 乐枝再次踏入这间客栈,跟着秦禹上楼。 方才霍渡说要同她一起来,她虽有些惊讶,但也不阻止他。反正他来与不来,都是一样的。不过,她倒是疑惑,他要怎么才能同她一起? 毕竟这里是霍诩的地方,霍渡应该很难进来吧? 可霍渡却是低笑,甚至还故意卖关子,不告诉她。只让她先行一步,说他自然能同她一起...... 乐枝懒得理他。 离客房越来越近,乐枝压下内心的紧张,假意展露笑颜。今日是场硬仗,她必须滴水不漏,才能消除霍诩的疑心。 屋门打开,乐枝迈步而入,秦禹在外头将门关上。 乐枝抬眸先打量了一番客房的环境,这间偌大的客房有着好多摆设和屏风。她不禁想,霍渡是不是早已经在此处了,说不定现在都在暗中观察着...... 算了,正事要紧。 管他呢! 乐枝将目光落在霍诩身上,只见他一脸疲态,垂眸坐在圈椅上。 -- 第68页 “阿诩哥哥?”她将声音放低,轻轻地唤。 闻声,霍诩抬眸,痴痴望向思念许久的人儿。 而此时,屏风后头隐匿着的身影微动,漆色的眸子逐渐覆上了一层冷色。 阿、诩、哥、哥? 呵。 霍渡将这四个字拆开来,在心里一字一顿地默念...... 冷白的脸阴寒得能滴水,他勾了勾唇,无声轻嗤。 霍诩去大黎为质的那些年,乐枝每天都是这样喊他的? 难听。 真难听。 可霍诩却被这一声叫得心尖微颤。每次乐枝这样唤他,他的心都能柔软下来。 “枝枝......”他凝着她的雪颊,语调温柔。 杨恒和那几个神翼军的事,困扰了他好几日。他们平白失踪,霍诩派来好些人去寻,都找不到。他想起攻进黎国都城那日发生的事,心底隐隐有个猜测...... 可如今面对她,却怎么也不敢问出口。 这时,客房的门从外被推开。 “姑娘,您不能进来!” 秦禹急急喊,他张开手臂拦着气冲冲的人,却怎么也拦不住。 “走开!”林钰贤大步冲进客房,身后的仆从拖着姜曼的胳膊,将她往里扯。姜曼的嘴里塞着布团,两眼泛着水汽,委屈地望向霍诩...... 见状,霍诩大惊失色。 他先是上前,将乐枝护在身后,以免林钰贤对她做出什么疯癫举动。 “你在做什么!”霍诩怒喝。 “呵呵,表哥。”林钰贤低哼一声,伸手将姜曼扯过来,冷笑:“你身边的莺莺燕燕可真多呐!” 望着“小枝”泪眼婆娑的脸,霍诩心中泛起一阵疼惜,他一把推开林钰贤,将姜曼拉到身前,取下布团,解开她被绑着的双手...... “王爷......” 姜曼哽咽着扑进霍诩的怀抱,双手紧紧缠住他的腰。霍诩僵着身子,却也不忍在这时推开她...... 可枝枝就在身后。 霍诩紧蹙双眉,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敢转身去瞧乐枝的表情。不用想,枝枝必定伤心极了,他该如何向枝枝解释呢? 乐枝惊异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在林钰贤拉着那个女子进屋时,她有过一瞬的懵怔。这女子长得竟与她如此相像...... 直到女子泪津津地抱住霍诩,乐枝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霍诩的女人啊。 乐枝的心口倏地松了一口气。此时她是真心想感谢林钰贤,被她这么一闹,霍诩大概是不会再问她关于杨恒的事了。 啧,总以一副痴情模样面对她的霍诩,如今当着她的面被拆穿,心里一定紧张得很呢! 看来她又幸运了一次,喜悦涌上心头,乐枝很想笑。 好在,她极力忍住了。 要是笑出来,可就露馅了! 乐枝想了想,此刻她应该要装作很难过受伤才对......于是,她在脸上展露忧伤的表情。这副表情落在林钰贤眼里,叫她心里好不痛快! 她就是要乐枝不好过! “你这个狐狸精!能嫁给太子哥哥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居然还不珍惜,竟做出如此不守妇道的事!”林钰贤望向乐枝,目光恨恨,“你不是喜欢我表哥吗?可惜啊,他身边的女人多了去了,你不过就是其中一个玩意儿罢了!哈哈哈!” 屏风后的人本来带着戏谑笑意,睥着房里突发的意外。可刺耳的话让他的眸色瞬间染上阴鸷之色。 狐狸精。 不守妇道。 很好。 看来又有人活腻歪了。 还有......太子哥哥? 隔着屏风,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不过听她的声音,霍渡很确定,他不认识这人。 难道是霍长云在民间的私生女? 真晦气。 “啪——” 响亮又清晰的巴掌声传来,霍诩推开姜曼,狠狠地抬手朝林钰贤的脸上打去。 这个巴掌用了不小的力气,林钰贤的脑袋都被打偏了,她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回头,眼泪早已滑落,“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她状似疯癫地朝霍诩扑去,胡乱拍打他。 方才因林钰贤的话太过难听,霍诩才气得发了狠,此时却不敢再真的打她。可她却用指甲挠向他的脸和脖颈...... “你放开王爷!”姜曼上前,试图去拦。 林钰贤的仆从和秦禹也走上去,想将他们分开...... 尖叫声、哭喊声、怒喝声交杂着,场面混乱,好半天才缓和下来。 仆从扶着精疲力竭的林钰贤,霍诩的衣衫被抓皱,脸上和脖子上还有划伤,姜曼的发髻凌乱地散开...... 霍诩吩咐人将两个女人先带出去,然后才转向乐枝,面露愧色:“枝枝,今日之事......我、我改日再向你解释好不好?” 闻言,乐枝乖顺点头,语气带着心疼:“阿诩哥哥,回去先给伤口上药......” “好。” 霍诩深深地看了乐枝一眼,带着心底的酸涩,转身迈出客房。 不多时,外头的马蹄声响起。 霍诩离开了。 乐枝终于不用再强忍笑意,她勾唇而笑,眉眼弯弯。不过她仍不敢笑出声,毕竟这间客栈是霍诩的,说不定掌柜和店小二都是他的眼线。 “想笑就笑呗。”熟悉的声音响起。 -- 第69页 霍渡拄着白玉拐杖从屏风后走出来。 乐枝转眸望向他,倒不意外。他这么神通广大,能出现在这不奇怪。 她走近他,问:“这里方便说话吗?” 霍渡嗯了声,笑着握住她的手腕,和她一起在桌边坐下。 “啧。让我来猜猜......”乐枝眨了眨眼,再望向他,“这里也是殿下的地方吧?” 霍渡挑了挑眉,并不否认。 “方才发生的事,殿下都看到了?” “嗯。” “真是一出好戏啊!”乐枝笑得怡然,“他们不去戏班子,真是可惜了。” “就他们?”霍渡呵笑,不赞同地说:“比起你,差远了。” 乐枝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了阴阳怪气的意味。她忽然想起方才林钰贤的话,这么说来霍渡也都听到了? 她学着他的语气,呵笑一声,“怎么样?林钰贤对殿下痴情一片,人家可是满心满眼全都是您呐!” 闻言,霍渡将目光落到乐枝的脸上。虽然不多,但他还是从她的神情中寻到了一丝丝不高兴的情绪。 这就足以让他愉悦万分。 不过......有件事他得先弄清楚。 “乐枝,那个叫林、林什么贤的。”霍渡实在记不住这么难听的名字,他烦躁地问:“她谁啊? 第40章 . 深陷 “那现在,过来亲我。”…… “啊?” 乐枝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她狐疑地将眸光落在霍渡的脸上—— 感情人林钰贤对他一片深情,他竟然都不认识她? 这怎么可能呢?乐枝不信。可在霍渡不耐烦的表情中又完全看不出扯谎的痕迹。 “林钰贤......她是霍诩的表妹啊,皇后的亲侄女。”乐枝蹙起眉心, 还是觉得这事实在太荒唐了,“而且她的父亲还是当朝太尉,殿下真的不认识?” 闻言,霍渡哦了一声, 嗤笑:“原来是林启的女儿......” 林氏在大齐确实根基深厚, 祖上也曾出过三位丞相。可到了林启这一代, 家族中大多都是些平庸之辈, 连根基尚浅的沈家都比不过。 若非有个当皇后的妹妹, 怀有一身好手段, 为林氏出谋划策。林启这个草包, 怕是连太尉之位都坐不稳。 林启此人, 不仅资质平庸, 还好色滥赌。林府的姬妾数目,都快赶上皇帝的后宫了。若是算上外室所生的和一些露水情缘相识的舞姬歌姬偷偷生下的子嗣,怕是林启本人, 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孩子...... 而他众多子嗣中,除了在翰林院任侍讲的嫡子林珩,为人正气。其余的皆是些无贤无才之人。 思及此, 霍渡对乐枝疑惑的语气感到不解,他抬眸瞥向她, 缓缓开口,语气透着漫不经心:“我为何要认识她?” 林府庞杂混乱的家眷子嗣,难不成他要每个都认识? ——当他闲吗? 乐枝之前在养伤时通过各种途经,认真了解过大齐诸多朝臣的政绩和家事。对于太尉林启, 她也是有些知晓的。 可不论如何,上回给皇后请安后林钰贤追出来同她说的那些话,还有今日她对自己满是怒意的模样,无一不说明她对霍渡情根深种。 她以为,凭林钰贤的性子,喜欢一个人必定会让他知晓。没想到,竟是暗自倾心。 “她......应该喜欢殿下很久了。”乐枝抿了抿唇,再望向他,问:“方才在屏风后,殿下应当都听见了。” 客房陷入片刻的寂静。 乐枝凝着面前的人,眼见他原本淡淡的神情一点一点寒沉下去。半晌后,他朝乐枝点点头,然后勾了勾唇,冷笑:“所以,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原本,以霍渡的性情,单凭林钰贤骂乐枝的那两个词,他便可以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这些年来他早习惯了独自做决定。 可那日乐枝同他说,“有什么说什么不好吗?何必都憋在心里。” 这一刻,霍渡忽然很想知道,与人商量是怎样的滋味。 “什么?”乐枝一脸懵怔,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动什么手?向谁动手?” “林钰贤。”霍渡言简意赅,意味森然。 乐枝总算听出他的意思了。她满脸诧异,惊讶极了。 凭着她目前对霍渡的了解,加上他方才的语气,她大致能判断出他不会喜欢林钰贤。可是,就因为不喜欢的人喜欢自己,就要把人杀了吗? 这也......这也太...... 她咬咬唇,小声说:“不至于吧?” 见霍渡不语,乐枝鼓起勇气,扯了扯他的衣袖,说出自己的想法,“殿下若不喜欢她,那不理会就好啦。实在没必要......你说对吧?” 霍渡用凉眸睥向乐枝,知她误解,语气就更不善了,“被骂也不计较,你倒是大方。” 原来如此,乐枝的嘴角僵住。她回想方才林钰贤骂她的话,确实难听......不过,不知情的人,见她和霍诩单独在此见面,都会误会吧? 若仅仅只是骂了她,那更是罪不至死。 “没有不计较呀,我也生气的。下回寻得机会教训她一下,也就足够了。”乐枝笑笑,随即又皱了皱眉,再补充一句:“若因这事要杀人,也太残忍了。” 残忍? 霍渡不说话了。 乐枝小心翼翼地去望他,却看不出他隐藏在漆眸里的情绪。 良久,霍渡握着拐杖站起身,淡淡道:“回去了。” -- 第70页 闻言,乐枝赶紧跟着站起来,走到他边上扶住他。她知道他能自己走,却习惯了似的下意识做这动作。 然而霍渡却轻轻推开她,与她隔出一些距离,“不必。” 如此明显的拒绝,乐枝立马反应过来,这人是又生气了?她垂眸,在脑海里回忆方才他们之间的对话,想想自己是哪句话又惹他不悦了。 很快,乐枝有些猜到原因。大概是她那句“杀人太残忍了”。她原以为霍渡是因为不喜林钰贤而要杀她,不过听他后边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因为林钰贤骂了她的原因...... 虽是极端了些,但毕竟是替她不平。 乐枝想,霍渡虽然看上去冰冰冷冷的,脾气也不好。可对她,还是很仗义的。 她默默跟在他身侧靠后处,跟随他的脚步绕过屏风,走到床榻边。然后她看着霍渡拉动扣住床幔的红绳,刹那间,塌上的木板朝后挪动,露出黑漆漆的密道口...... 两人无声走下密道。 密道两侧燃着烛火,虽然微弱,却可以让人看清脚下的路,不至于磕绊伤到。 乐枝看着走在她前面的身影,始终和她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她的视力极好,即便只有细微的光,她都能将四周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她忽然停下脚步—— “殿下,这儿太暗了,你能不能牵着我走?” 霍渡果然停下脚步。 乐枝隐约听见一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未过多久,她看见霍渡转身朝她走了两步,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仍旧将伸出手,将掌心递给她。 见状,乐枝赶紧握住他的手心,又怕他反悔似的,将手指轻转,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交缠。 这样子,他应该甩不开了吧? 她垂下脑袋,狡黠一笑。 霍渡不可能错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牵着她继续往前。 “殿下别生气啦。”乐枝边走边轻摇他的手臂,声音娇娇,“我并没有说殿下残忍的意思。殿下因为旁人骂了我,而想替我出气,我心里其实是很欢喜的。” 交握的双手因两人的行走而在空中轻晃着,渐渐的,两只手的温度趋于一致。 霍渡感受到乐枝柔软的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轻轻蹭着他的手背,微痒的触觉传至心口。他恍惚觉得,她的指蹭的不是他的手背,而是在轻挠他的心。 其实,他没有生气。 乐枝又没说错,他本就残忍麻木。 有什么好生气的。 霍渡是故意的,故意佯装生气。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生气,不论是出于感激,还是无奈,乐枝都会来哄他。 他无比享受她撒娇哄他的过程。 人大抵都会不由自主地对自己无法抗拒的人或物越陷越深。 可霍渡不同,他并非是不由自主。相反,他很清醒。 他是清醒地看着自己陷进去,甚至,自己还推了自己一把。 不多时,霍渡轻笑一声。 他这种疯子,居然还有这一日。 嘶,有趣。 乐枝听见他的笑声,舒了口气,看来这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 这条细长的密道竟然直通太子府。 乐枝走出密道口,诧异地张开樱唇—— 霍渡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似乎只要他想,他就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她出神地望着他的侧脸,竟在不知不觉间快走到了寝屋...... “看够了吗?”霍渡凉凉开口:“有人在等你。” 乐枝的脸猛地泛红,她顺着霍渡的话转过头望向前方,只见管家和离姚正神色焦急地在寝屋外来回踱步。 见她回来,两人赶忙上前,将事情细细禀来......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离姚和管家已经离开许久了。乐枝沐洗后,穿着杏色寝衣,抱着算盘和账簿,坐在圈椅上细细算着。她不信,铺子怎会亏损如此多? 可随着时间流逝,她终于将账簿都看完了,而她的脸色也愈发沉重起来。 ——和管家所说的一样,铺子的经营确实不善。 倒并非是掌柜或伙计的问题,而是买卖本身,只是薄利多销的买卖。刚开业时,百姓们图个新鲜,都蜂拥而至,造成生意大好的假象。故而掌柜加大了进货的数量。 可等新鲜劲过去,他们又去光顾老铺子了......这样一来,过多的货品囤积,而糖果糕点,本就放不了多久,因此浪费了许多...... 按这趋势,本就还未有多少盈利的铺子,很快便会开始亏损了。 乐枝愁坏了,她抱着账簿怔怔发呆。忽然,怀里的算盘和账簿被人抽走,随意丢到桌上。 “睡觉。” 霍渡一身绯色寝衣,拉着怔愣的乐枝躺到塌上,然后将床幔放下。 过了许久,乐枝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本来做生意的银子就是借的,若是亏完了,她该怎么还? 而且,她得还三倍啊...... 乐枝心情郁郁,不自觉低叹一声。 忽然,床幔无声地被人拉开,外头的烛光照进床榻里。乐枝看着坐起身的霍渡,有些歉疚,许是自己影响了他的安眠。 她也坐起身,低声说:“对不起,我......” “因为铺子亏损的事睡不着?” 乐枝蹙着眉,点点头。 -- 第71页 “想不想转亏为盈?” 闻言,乐枝黯然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当然想!” “行,我可以教你。”霍渡凑近她,勾了勾唇,“那现在,过来亲我。” 这话太过突然,乐枝心口大震。 她睁大双眼望向眼前的人—— 只见那双桃花眼里浮现明显的旖色,且愈来愈深。 第41章 . 圣旨 只要她敢接这圣旨,霍渡绝对会把…… 寝屋里燃着暖炉, 自乐枝受伤后,府中各处都摆上了暖炉。 可此时,一向怕冷的乐枝却觉得温度有些过热了。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窘迫地无处安放, 她安静地望着霍渡,一时间说不出话。 该高兴吧? 他的漆眸中晕开如此明显且不加掩饰的旖色,不正说明她是成功的吗? 对于男女之情,乐枝其实并不是太懂。及笄那日, 父皇将她许给霍诩, 当时她的内心其实并无波澜, 只当世间上的夫妻大抵都是这样的。 ——相敬如宾、平淡长久。 可她和霍渡之间呢? 乐枝原本是很清楚的, 他们两个的夫妻关系, 不过是齐帝的一桩安排、霍渡的利用之局。她的每一步皆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让霍渡喜欢自己, 一开始是为了保命, 后来是为了让自己的路走得更顺利些。按乐枝的期望, 她希望霍渡对她有一点喜欢便够了, 可她实在不是个能将感情玩转地游刃有余的人。 以至于到了现在,有些事她已然无法掌控...... 不过,乐枝转念一想, 凭霍渡缜密多思的性子,他定不会让自己处于弱势,更不会傻到陷入男女之情的迷思中。 她相信, 霍渡一定会比她更加理智。 思及此,乐枝弯唇浅笑, 缓缓舒了一口气。 ——瞎担心什么呢! 乐枝凝眸,将视线落到眼前的人脸上。霍渡仍望着她,并不着急和催促。他总是这样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与在温泉山庄时不同, 那日她的头脑不是很清醒。可今日,她的神思一片清明。 乐枝伸出手轻搭于他的双肩,然后小脸凑过去,将唇慢慢贴上去,在他微翘的唇角处温柔轻吻......这并非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吻,可乐枝却觉得自己的心口生出一些怪异的感觉。 很快,她感受到霍渡微凉的唇开始变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立即退开,匆匆将这个短暂的吻结束。 在乐枝退开时,她看见霍渡的眉心明显皱了下,可他却未多言。 片刻后,霍渡才用指腹压了压自己的唇,低笑:“勉勉强强,也行吧。” 勉勉强强? 乐枝的眸中尽是不满,她睁大双眼瞪他,然后偏过头不去看他。 身侧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然后霍渡的声音响起—— “下榻。” “啊?”乐枝回过头,表情微怔,“现在吗?” 霍渡轻呵,似笑非笑:“不然?你现在能睡着?” 乐枝摇摇头,快速挪动身子,跟着下了榻。 夜深人静,寝屋内灯火通明,两人穿着寝衣坐到桌前,将铺子的账簿再次翻开...... 许久后,霍渡将账簿的最后一页翻阅完,他抬眸望向边上的乐枝。只见她双手撑着脑袋,眼睛认真盯着桌上的账簿。 他笑笑,本想嘲讽她几句,可瞥见她拧住的眉心,便将语气放缓了,“乐枝,你还真是......不会做生意。” 闻言,乐枝小脸一红,她咬咬唇,将脑袋垂下。 他没说错,她真的对生意经一窍不通。 霍渡瞧了她一眼,继续说:“还是能救的。不过糕点糖果本就是小买卖,即便不亏,想单纯靠这些买卖,也是难有大利润。” 乐枝蹙眉,轻声说:“连小买卖都做不好,我哪还敢做大买卖啊......” 再说了,她连本钱都是借的。 “错了。”霍渡随意拿起笔,将笔塞到乐枝手中,“你是在宫廷长大的,糕点糖果这类东西大抵是宫中御厨做了送到你面前的,与百姓们吃的自然不同。她们追求的是物美价廉的东西,而你连对钱银的概念都没有。自然找不到门道。” “那我从明日起好好学......” “呵,行啊。”霍渡挑挑眉,嗤笑:“等你学会,铺子早亏没了。” 乐枝的脸颊红红,神情复杂。 霍渡拿过一张纸,铺在桌上,用指轻叩两三下,“把你从前每日都会用到之物写下来,包括饮食和衣饰。” 乐枝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开始动笔。她回想了过去每日自己从醒来到就寝最常用的东西,然后一一写在纸上。 不多时,她将笔放下,将纸朝霍渡面前推了推。霍渡垂眸,很快提起笔在纸上圈了几处,然后将纸递回给她。 乐枝望向那几处—— 花茶、燕窝、花胶...... 这是? “你写的东西,多是皇室、朝臣和富商会用到之物。虽然每个国家的饮食习惯有所不同,可我圈出的几个,也是齐国贵胄生活中不可缺之物。” 乐枝瞬间明白了。与其从头开始学那些她并不了解的东西,倒不如直接做本身就擅长的。霍渡圈出的几样东西,皆是产自黎国。比起齐国的商人,她更懂得辨别这些东西的品质高低。 而且,比起糕点糖果,这些东西的绝对能产生更大的利润。 -- 第72页 “明白了?”霍渡知道她聪明,无需多说、一点就透。 乐枝点点头,可心里依旧胆怯,“明白是明白了,可我已经失败一次了,我怕......” “乐枝。”霍渡沉声打断她,“做生意很少能一蹴而就的,即使这次你调整了方向,也没人能够保证一定就能成功。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乐枝凝着霍渡的眼眸,有些怔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漆眸中仿佛有一股坚定的力量。 她似乎受到感染,不自觉点头,“好。” 红烛快要燃尽,烛心微晃。 “现在能睡了?”霍渡瞥她一眼,悠然站起身,懒洋洋地朝床榻走。 待乐枝躺到床榻上,将床幔放下,她枕着绣枕,面朝里侧轻声开口:“谢谢。” 黑暗中,一记熟悉的轻笑声响起。乐枝心头闪过怪异的感觉。 通常他这么笑,准没有好事...... 霍渡轻啧一声,“乐枝,你现在可真是负债累累。” 乐枝咬唇,嘟囔道:“殿下放心,欠你的银子,一定会还上的。” “银子倒是不急,把别的先还上。” “什么?”乐枝迷茫了,她还欠他什么了? 霍渡轻哼,慢悠悠开口:“温泉山庄走的捷径,你觉得能白走?” 轰的一下,乐枝的脑袋一片空白。 她竟差点忘了! ——走捷径,是要代价的。 乐枝不是个爱占别人便宜的人,她小声问:“捷径......要我做什么来还?” 霍渡原本忘了这事,可方才她乐枝个敷衍的吻,让他很不满意。他忽然就想到要让她做什么了。 “简单,亲我一百次。”他压低声音,语气无比正经,“而且每回都得亲的不一样。” 既然吻的那么敷衍,那就多吻几次。 不一样的一百次。 轻吻、深吻、含吻、□□......光是想想,霍渡就觉得该死的美妙。 乐枝被他的疯言疯语所震惊。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怎么,不愿意?” 乐枝咬了下唇,借着床幔缝隙的微光朝床榻里侧挪动,环住霍渡的腰身,带着羞恼重重吻上去...... 霍渡将眼睛闭上,细细感受这个吻。直到舌尖被咬了下,他才反应过来,带着笑意回应。 果然啊,生气了。 不过连他的舌都没咬破,这哪够啊? 他弯弯唇。 不急,还有九十九次。 * 永宁宫。 “什么?”林启一脸诧异,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皇后一身凤袍,端庄雍容。她无奈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喟叹一声,道:“事已至此,林家总得有人做出牺牲。” 林启蹙眉,可又不敢忤逆自己的妹妹,“换其他人不可以吗?我有好多女儿,为什么非得是钰贤?” 他的子嗣众多,可林钰贤的生母是他最宝贝的侧室。林启不怕别的,就怕她那娇滴滴的眼泪。 林婉宁冷笑:“因为她的脑筋最不清楚。” 她自小疼爱的这个侄女,生得一副好相貌,却偏偏喜欢霍渡。简直跟魔怔一样。 本来按计划,若诩儿能利用乐枝除去霍渡这个心腹大患,那自然最好。可这段时日过去,霍渡依旧活的好好的,想来那乐枝,也没什么本事。 既如此,她就必须改变计划了。钰贤那丫头既然喜欢霍渡,她何不顺水推舟,遂了她的心愿,让她嫁过去当侧妃。 林婉宁当然不会傻到直接叫林钰贤去杀了霍渡,那丫头死心塌地的一根筋,肯定不会愿意的。 可是,钰贤愚笨得很,到时候只要她扯个谎,那丫头必然会中计。 把钰贤放到霍渡身边,相当于是她送的一个催命符。 只不过,棋局一开,再无回头路。这个侄女,作为棋子,物尽其用后必得抛弃......好在,林家子嗣众多,少一个林钰贤,不算什么。 望见林婉宁森然的笑容,林启不敢再说话了。他点头应好,随即躬身告退。 * 太子府。 宫里来宣旨的崔公公汗涔涔地念完圣旨,瑟缩着望向坐在白玉轮椅上的太子殿下—— 上回也是他来宣赐婚圣旨的,当时殿下只是面无表情地沉思片刻,然后无声将圣旨接过去了。可今日,他的脸阴沉得仿佛结了一层冰...... 过了许久,霍渡都没有接过圣旨的意思。 因为腿疾的原因,霍渡从来不必跪地接旨。崔公公转了转眼睛,望见跪在一旁的太子妃,想起来宣旨前皇后娘娘的叮嘱...... 他脚下一偏,朝乐枝走了两步,将金黄色的圣旨双手呈上,“参见太子妃。您是太子殿下的正妃,这道圣旨由您来接也是一样的。” 乐枝抬眸,却没有去看崔公公,而是将脑袋偏转向霍渡。只见他也正朝她望来,漆眸沉沉,寒得渗人。 不知怎地,新婚夜胳臂被掰断的隐痛传来,乐枝不自觉地将双手往背后藏了藏。 霍渡眼神中的警告意味太过明显。 乐枝缩了缩肩膀。 她几乎可以断定,只要她敢接这圣旨,霍渡绝对会把她的手打断...... 不接。 死都不能接。 第42章 . 好处 “等你处理好了再告诉你呀,太子…… -- 第73页 长秋殿。 齐帝霍长云神色冷然, 端坐于书桌前,全神贯注地批阅奏折。林婉宁在门外看见这一幕,不由将脚步放得更轻。她朝霍长云身侧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然后提裙款款而入...... 甜丝丝的清香味弥漫开来,霍长云才缓缓抬眸,对上林婉宁温柔的笑眼。 “陛下近日操劳国事,不思饮食, 臣妾担心极了。”林婉宁佯装嗔怒, 将一盅金丝枣炖雪燕递到霍长云手边。 见状, 霍长云的表情松动, 黑眸中也晕开点柔色, 他低笑着伸手去拿汤盅, “是朕不好, 叫皇后挂心了。” 可林婉宁快他一步, 她走近几步, 拿起汤勺,慢条斯理地舀了勺清澈香浓的甜汤,送到霍长云唇边......待霍长云准备启齿之时, 一个暗青色身影弓着身从远处走近,怔怔立于殿外,不敢入殿。 “崔丰。”霍长云将笑意收起, 冷声开口:“进来。” 闻言,殿外的崔丰疾步入殿, 可他似乎有些心神不稳,在迈步而入时身子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虚晃了两下,在书桌前跪下, 颤声禀话:“参见陛下,奴才该死,求陛下赐罪!” 崔丰双手将赐婚圣旨呈过头顶,而他的额头扣在地上,不敢抬起。 霍长云心中明了,可他仍是淡淡开口:“继续说。” “是......奴才宣完旨,太子殿下一言不发,拒不接旨。”崔丰一贯尖细的嗓音中带了惊惧的语调,“奴才本想请太子妃代为接旨,可奴才话才说完,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就差人将奴才赶了出来......” 殿内冷寂一片,立于两侧的宫婢内侍皆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天子怒火烧到。 林婉宁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用余光轻瞥一眼霍长云,随即朝殿内吩咐:“你们全都退下。” 众人纷纷如释重负,尤其是崔丰,他狠狠朝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后起身,哆哆嗦嗦地退出殿外。 林婉宁朝霍长云微微福身,秀眉紧蹙,“陛下,这些年太子的言行愈发无状了,身为一国储君,甚至连早朝都是来去随意。今日竟还做出抗旨不遵之事,难道陛下还要任由他这般吗?” 她边说边凝视霍长云的眼眸,可他的眸光除去冷色,再瞧不出任何情绪。 顿了顿,林婉宁继续说:“陛下莫不是忘了?当年诩儿去黎地之前,您说过......” “朕没忘。皇后不必担忧,诩儿的路朕自会替他安排好。”霍长云沉声开口,“只是,太子的储君之位是先帝还在时亲口所定的。若朕想名正言顺地将皇位交于诩儿,还需得费一番功夫。” “是,臣妾明白。”林婉宁温声道。 从长秋殿出来,迎着冬日暖阳,微风吹拂过林婉宁的脸颊。 ——可她的心底却一片冰冷。 凤眸微眯,林婉宁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她的夫君是这世上最英勇的君王,却也是最凉薄之人。哪怕霍长云再三保证将来一定让诩儿继位,林婉宁也并不全信。 只要诩儿一日未登上帝位,她便一日不可掉以轻心。 从前的皇后,霍渡的生母,不就曾被他骗得团团转吗? 而这时,板着脸怔坐在书桌前的霍长云,漆眸中阴恻恻的笑意却愈来愈浓。 ——他那个自残了腿后变得冷心冷肠的儿子,如今看来是有软肋了? 身为父亲,霍长云觉得这是好事;可作为齐国君王,这便不是件好事了。 眼前浮现出霍渡的模样,那副眉眼与记忆深处那张倾绝的脸逐渐重合......他还是像他的母亲多些。 霍长云弯了弯唇。 不多时,他的脸色恢复肃然,仿佛从未笑过一样。 “宣太子进宫。” 他面无表情,冷声吩咐。 * 霍渡拒接赐婚圣旨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太尉府。 听到婢女轻声禀话,原本在寝屋里对着高镜试喜服的林钰贤,喜悦的表情瞬间消失,她仿佛觉得身上被淋了一盆冰水。 透彻心骨的冷。 怎么会呢? 林钰贤无法相信。太子哥哥连一个亡国公主都愿意娶做正妃,如今竟会抗旨不娶她。 要说从前她与太子哥哥的交集是不多,可乐枝和他,更是连一丝丝交集也没有。他会抗旨,必有原因。 太子哥哥会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亦或是,乐枝耍了什么狐媚手段,逼迫太子哥哥抗旨。 思及此,林钰贤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等到爹爹的首肯和姑姑的同意,她不能再等了。过去,就是因为拘泥于贵女的礼仪,每每见到他,她都不敢过去与他说一句话。 她总是在一旁、在他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他。 林钰贤想通了,她已然浪费了太多时间,说不定还被旁的女子捷足先登了。所以,她需得尽快纠正这个错误。 矜持和女儿家的羞态,她都抛去了。她必须去和太子哥哥表明自己的心意,她绝对绝对不能再错过了! 步由心动。 林钰贤深深看了一眼手中的喜服,然后轻提裙摆朝屋外跑去。 太子哥哥,自幼丧母,郁郁寡言,孤寂一人。而她林钰贤,就是夏日里最明媚的艳阳,只有她能温暖他,让他不再陷于黑暗。 * 太子府。 自霍渡差人将前来宣旨的崔公公撵出府门后,府内的气氛就变得压抑了许多。 -- 第74页 ——抗旨,可不是小事。 乐枝屏退身边的婢女,独自跟着霍渡缓缓走到后院。 院中的石桌上,还摆着未收起来的茶叶和干燕窝—— 在崔丰来之前,她让景心和临月去采买了各种上好的茶叶和干燕窝干花胶。然后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在后院细细研究这些茶叶的品质优劣...... 甚至,霍渡也难得好心情,悠闲的陪她一起。 不过一刻,静谧怡然的心境荡然无存。 “继续啊。”霍渡抬眸望向怔愣着的乐枝,眸色幽幽,“不是还没品完吗?” “啊?” 乐枝樱唇微张,诧异地望向霍渡。 ——连抗旨这种大事,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吗?世上难道没有一件事,是能够在他心里掀起波澜的? 在心底喟叹一声,乐枝走近霍渡身侧,缓缓坐上石椅。 石桌上的瓷白茶壶正沸腾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乐枝默然地将拿过两只空杯子,摆于身前,然后取了些玫瑰花茶放入杯中。随后拿起茶壶,将水倒进茶杯中。倒完一杯后,乐枝有些心不在焉和心神不宁,她往另一只空杯中倒水的同时,又侧目去看霍渡的表情。 可这一侧目,手中的茶壶也偏了半分。滚烫的水直接朝乐枝另一只安放在石桌上的手背上浇去...... 乐枝几乎是瞬间转回眼眸,因为她的手背上覆上一只冰凉的掌,然后她亲眼见到自己将沸水浇到霍渡的手背上! 她用最快的时间将茶壶移开,可是已经来不及。霍渡冷白的手背被烫得发红。 乐枝瞪大眼眸,抓过他的手,心里又急又慌。她将他的手背往上抬了抬,仔细查看,她伸出指腹想碰一碰,可又怕将他弄得更痛。 一时之间,她竟连世上有种东西叫烫伤膏都忘记了。 “疼不疼?”话一出,乐枝被自己声音中的哽咽所惊到。 霍渡没回答,只认真凝视她的表情。 “我去拿烫伤膏。”乐枝起身,仓促欲走。可皓腕却被拉住,轻轻一扯,她又落到霍渡的怀中。 “为什么走神?” 乐枝抿抿唇,微微挪动身子,以免压到他的手背,“殿下拒不接旨,会不会有麻烦?” 霍渡轻笑,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乐枝的眉心微拧,她望着霍渡的漆眸,看着从他眸中印出的自己,此时正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纠结片刻,她终是问出口:“殿下为什么......要抗旨?” 然后,她看见霍渡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他盯着她的眼眸,沉声反问:“太子妃的意思,是希望我接旨,再娶个侧妃?” 乐枝愕然。 她!没!有!啊! 她只是问问原因。 为什么霍渡总要瞎解读她的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乐枝急得扯过他的手,语气微怒,“我没让你娶侧妃!” 她的心口被堵住,不自觉地又提高音量,再重复一遍,“我没让你娶侧妃!” 霍渡望着她一副炸毛的样子,心中觉得甚是有趣。他低笑一声,说:“你不让我娶,所以我抗旨了啊。”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乐枝被绕进去了,下意识地点点头。 半晌后,乐枝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明明是她在问他抗旨的原因。怎么就被他说得好像是她让他抗旨的一样! 她说不过霍渡,也不想再掉进他的语言陷阱里。只能用力地狠狠瞪他一眼。 安玄从远处疾步走来,看着两人缠抱着的身影,有点不想走近。可又不得不过去禀话,他只好偏了偏脑袋,再往前走。 “启禀殿下,府外有人求见。” 乐枝的雪颊有些烧红,她还坐在霍渡怀里,这样子实在是太不端庄了!她推了推霍渡的肩,想要起身站起来。 可环在她腰间的手却缠得更紧...... 霍渡才不会让她起来,他懒洋洋地问:“谁?” “太尉之女,林姑娘。” 闻言,乐枝的表情怔怔。 这林钰贤,性子真的太急躁了。她难道不知,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贸然来太子府,会对自己的名声有伤吗? 霍渡不满地抬眸望向安玄,“撵走。” 安玄愁眉苦脸,他无奈道:“属下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可她就是不走。而且、而且她还在门外大声唤您,这......” 林钰贤会唤什么。 他们都清楚得很。 乐枝看着霍渡的脸色愈发阴沉了,甚至那双桃花眼里都染上了杀意。她缓缓开口:“我去处理一下吧,她这样一直在门外胡闹,总归不好。” 这回霍渡松开了她,她顺利的站起身。可是他仍握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乐枝疑惑地望向他。 “你别去。”霍渡抬眸,目光沉沉,“我去。” 上回他没能阻止住那人说出的污言秽语,今日难道要让乐枝再听一次? 笑话,没可能。 “可是,你不是烦她吗?”乐枝说道。 “对啊。”霍渡慢悠悠道,一双漆眸中,杀意满溢。 “别别别......”乐枝蹲下身子,用指腹轻蹭他被烫红的手背,“她人是烦了点,殿下若实在不高兴,便呵斥她几句,若她还胡闹就让安玄揍她两下。杀人......就算了,好不好?” -- 第75页 杀意渐渐褪去一些,霍渡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凑近她,笑问:“不杀她......也不是不行。可留着这么一个麻烦,对我有什么好处?” 乐枝凝着他的眸,无比清楚他心里的歪主意。 ——这人,永远吃不得一点点亏。 行吧。 她弯唇而笑,朝他眨眨眼,然后将唇贴近他的耳畔,开口:“等你处理好了再告诉你呀,太子......哥哥。” 第43章 . 羞恼 ......浑话连篇! 寒风起, 天色暗沉下来,仿佛即将要落下雪来。 林钰贤跟着引路的侍从,朝太子府正厅的方向走去。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淡粉色棉氅, 心口处如有鼓击。明明原本在府外时,心里还存着满满的勇气,怎地一踏进府门,整颗心仿佛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纵使再紧张, 林钰贤也毫不胆怯。已经走到这里了, 她自然是豁出去了。再说, 方才太子哥哥本是不愿见她的, 可最后还不是让人带她进来了吗? 这, 应该是一个好开端。 思及此, 她的脸上绽出一个极甜美的笑容, 迈步踏入正厅。 霍渡穿着一身深青莲紫菱纹缎衣, 窄袖处有山水纹刺绣, 而与外衫同色的腰带则是用白玉钩相扣着。 冷白的谪仙貌,却透着凉薄疏离的神情。 林钰贤凝神,恭敬行礼:“臣女林钰贤, 参见太子殿下。” 这稀松平常的礼林钰贤早已经了熟于心,可在霍渡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没有做到最好......她咬着下唇, 抬起微红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去细看霍渡的漆眸。 只一瞬, 她便觉得自己的心滞在胸腔内,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一息。 从前只能远远地望他几眼,现下,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清霁的面容, 勾人的桃花眼,清晰地印入林钰贤痴怔的眼眸中。 双眼一眨也不眨,林钰贤贪心地祈望能一直看着他。此时此刻,她似乎变成了一只不知餍足的猫。 霍渡懒洋洋地抬眸,林钰贤感受到他朝自己望过来的视线。看不出情绪的眼眸令她心中一涩,不由地紧抿双唇。 “臣女恳请殿下允许臣女说几句肺腑之言,可好?” 霍渡没接话,甚至连眼眸都未转动。 林钰贤以为他凝望着自己,便用力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说:“臣女......臣女爱慕殿下许久,故今日斗胆前来,想问殿下为何要拒绝圣上赐婚?若是您对钰贤有什么不满意的,钰贤都愿意改,只要、只要殿下能给臣女一个机会......” 说到动情处,林钰贤的音色发颤,绵软无力的语调中透着难掩的心慌还有......深情。 站在一旁的安玄看见这诉衷情的一幕,不禁侧目朝太子殿下看了一眼。他跟着殿下的时日不短,自然看得出他这副神情代表了什么——殿下的眸光看似落在林钰贤身上,实则神思飘散......林钰贤的一番心意,殿下说不定一字都没听。 安玄默然,在心里为她哀叹一声。 霍渡的确心不在焉。方才乐枝凑到耳边唤的那声“太子哥哥”,挠得他心痒。即便到了现在,他也无法真的平静下来。 上次在屏风外听见一道难听的声音喊过这四个字,当时霍渡只觉得恶寒和厌烦。可今日从乐枝的嘴里唤出来,他忽然惊异地发现—— 太子和哥哥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竟能如此美妙。 太子哥哥...... 比什么阿诩哥哥好听多了。 乐枝的尾音勾出的一丝丝热气,仿佛还柔抚着霍渡的耳,让他的耳尖微微发烫。 “咳咳......”身侧的人故意轻咳,意在提醒霍渡。 思绪回笼,霍渡终于瞥了林钰贤一眼。方才没听见她讲了什么,只隐约看见她的唇开开合合。 看着就吵。 霍渡一直记着,上次侮辱乐枝的话也是从这张嘴里蹦出来的。 漆眸中渐渐汇聚起一层霜。 眉心紧蹙,汹涌的杀意快要染红霍渡的冷眸。然而心口一荡,他不得不迫使自己压下杀意。 杀了她,可就拿不到好处了。 这可不行。 ——他忍。 “你是林......”霍渡启齿,才吐出一个林姓,却又想不起她的名叫什么。 听见霍渡冷冽的声音,林钰贤心中一喜,她急道:“太子哥......殿下,臣女名唤钰贤。” “林钰贤。”霍渡冷笑,慢悠悠开口:“太尉林启的女儿?” 林钰贤娇羞着,轻轻嗯了声。 “浮浪不经、神短无行、倡情冶思,这便是大齐贵女的做派?” 他的语调仍是毫无起伏,可每个字都透着淡淡的嘲讽和......鄙夷。林钰贤脚一软,直直跌跪在地上...... 浮浪不经、神短无行、倡情冶思,短短十二字,却能将她的心扎透。 血肉模糊。 林钰贤的大脑一片混沌,她慌忙开口,想要解释,却已语不成调:“我、臣女......殿下,臣女......” “孤不想再看见你。以后若是见了孤,也最好绕路走。”霍渡柱起拐杖边走边说,在经过林钰贤边上时,垂眸睥一眼被她的膝盖覆住的地面,不悦地吩咐:“让人将正厅的地砖换了。” 安玄沉声应好。他看向霍渡离去的背影,再转眸望向跪在的凄楚身影。他有些好奇,若是太子妃亲见这一幕,会不会后悔让太子殿下不杀林钰贤? -- 第76页 毕竟死也就一刀了结的事。而殿下......是诛心呐! * 乐枝坐在石椅上,望着拿在手里的烫伤膏,暗棕的药罐微凉,将一丝凉意传至乐枝的掌心。 她的神情凝重。 虽然霍渡走时轻笑着低嗯一声,算是答应了她。可林钰贤那样的性子,若是急起来,万一将他惹怒了,怕是这个虚渺的答应也难起作用...... 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迈进院子。 乐枝急切地起身,朝霍渡的方向跑了几步......终于在他身前站定,她睁大双眼以他为中心走了一圈,好在他的衣衫上并未染有一丝血迹。 刚舒了一口气,乐枝心口一动——霍渡杀人哪用自己动手?他都是在旁观看的。 想到这里,乐枝忙凑近他,用鼻尖轻嗅—— 没有一点点血腥味。 唇角弯起,乐枝安心地笑了。她退开些,用笑眸望着霍渡,故意再问一遍,“殿下没杀人吧?” 霍渡轻哼,绕过她走到白玉轮椅边上,坐下。 有事相求,娇娇柔柔地唤太子哥哥; 事已如愿,便一板一眼地称呼殿下。 嗤。 之前霍渡一摆脸色,乐枝的心都会害怕地微颤。可如今她习惯了,自然也不害怕了。 她不紧不慢地跟过去,在霍渡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将他被水烫伤的手轻轻拉到面前。 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被烫伤的红印仿佛刻在手背上一样,变得暗红。 乐枝心口一紧,霍渡的手这么好看,若是留了烫伤印,可就不好了。作为罪魁祸首,她心虚地将药罐的盖子取下,用指尖沾了一些冰凉的药膏。正要涂上霍渡的手背时,安玄急匆匆地奔来...... 甚至,还将寒风一同带来。 “殿下,宫中传来口谕,陛下宣您立刻进宫。” 乐枝刚落下的心又重重悬起。她就知道,抗旨之事哪会这么轻易就翻过去呢?指尖的药膏渗入肌肤,清清凉凉的,她茫然无措地望向霍渡。 霍渡握了握她的手,没说话。只是抬手拿起拐杖,站起身,准备进宫。 “涂......涂完药膏再去吧。”乐枝急切地扯住他的衣袖,语气中透着慌乱。 可霍渡却将她手中的药罐拿走,丢到石桌上。然后,他抬起受伤的手掌,将烫伤的红印轻轻压过乐枝的唇...... 手背缓缓移动,沿着她的唇线一点点染上她温热的气息。 乐枝怔住,她呆呆地凝望霍渡眸中的柔色。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啧。”掌心一转,霍渡用指腹蹭了蹭乐枝微烫的雪颊,然后漫不经心地笑笑,“担心我?” “嗯......” 乐枝重重点头。 世事变化莫测,她是亲身经历过倏然间风云变幻的人,她害怕意外,害怕离别。 齐帝性情狠厉,看得出来,他并不在意霍渡。如今霍渡公然抗旨,此时霍长云匆匆宣他进宫,乐枝担心...... 若是霍渡出事了,那她的复仇计划必然大受影响。说不定她得走回那条诱杀霍诩的老路。可如今一想到霍诩的脸,她就恶心得厉害...... 乐枝不禁想,她真的能做到神态自若地去色.诱霍诩吗? 不...... “那说两句好听的。” 思绪回拢,乐枝抿抿唇。她抬手圈住霍渡的脖颈,将脸颊贴向他的脸,然后柔声开口:“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她很清楚霍渡想听什么。 那么,她就如他的愿。 乐枝的心里藏着太多遗憾。至亲突逝,她未尽的孝道、来不及向他们说出的贴心话,还有很多很多...... 如果这是她与霍渡的最后一面,她希望他能高兴一点。 可每唤一声,乐枝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心口被无形的力量牢牢攥住,她的眼尾似乎洇出了泪。 恍惚中,乐枝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问—— “你如此害怕,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你的复仇计划?” 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行了。”霍渡抬手,将掌心覆在乐枝的后颈处,轻轻摩挲。不多时,他也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乐枝木然地站在原地,霍渡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可他的话却在脑海里反复响起—— “先别唤了。等我回来,留到今晚......去床榻上接着唤。” ......浑话连篇! 乐枝咬唇,担忧的情绪里混入一丝羞恼。 她突然很希望,霍渡因抗旨而受到的惩罚会是—— 被、缝、上、嘴。 第44章 . 恐惧 他已经输不起了。 天色本就阴沉, 在霍渡迈入宫门时,白雪终于纷纷落下。 他抬眸望天,故意让雪花落入眼眶, 融于眸中。 ——世事日日变化,唯有冰雪的温度,永恒不变。 霍渡拄着白玉拐杖,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 他的脊背始终挺直, 未有一丝一毫的弯曲。宫道两侧陆续经过的宫婢内宦, 皆在经过霍渡时驻足, 垂着眸恭敬行礼。 关于这位太子殿下, 宫内的传言太多了, 且大部分都是骇人的传闻。而他一贯表现的阴恻冷然模样, 似乎也证实了那些空穴来风的传言。 饶是如此, 宫人们仍是不得不承认, 太子殿下在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威仪,是其他皇子难以企及的。 -- 第77页 即便......他残了一条腿。 风雪愈来愈大,霍渡的发间覆上一层雪花。 他凝着冷眸朝御花园走去—— 所有人, 包括乐枝在内,都以为霍长云急急宣他进宫是为了抗旨之事。而霍渡心里十分清楚,原因不在此。 雪花边下边融, 很快霍渡的乌发一片濡湿。 唇角渐渐勾起,他的心底一片清明:腊八将至, 又到了他的父皇一年一度表深情的日子。 御花园里,红梅绽放,在银白中显得更为嫣红。 霍渡一眼便望见了霍长云双手交叠背于身后,站在红梅树前的背影。 那颗红梅树, 是他母后亲手栽的。 他缓缓走近,立于霍长云身侧,既不开口也不行礼。而霍长云亦没有管他,视线依旧怔怔落在梅花树上,没有分毫移动。 御林军巡视宫城,一波又一波经过御花园,可霍长云和霍渡一直站着。两个人的周围仿佛有冷硬的屏障环绕着,让人不敢近身。 宫婢、内宦、御林军,皆是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连脚步声也放得最轻。 直到暮色四合,皇宫里开始点起了夜灯...... “渡儿。”霍长云终于开口,声音仿佛也镀上了一层冰霜,“又快到你母后的忌辰了,今年你还是不肯去见她吗?” 霍渡弯唇,语气随意,“有父皇去看她就够了。” 闻言,霍长云撩起眼皮,瞥了身侧一眼,不语。 霍渡肆意惯了,他也懒得陪这故作情深实则虚伪的人再继续演下去。棉靴微转,他转身欲走...... “那个乐枝,可还中意?” “中意啊。”霍渡脚步一顿,似乎来了兴致,语气里透着笑意,“亏得皇弟舍得,否则儿臣哪能沉醉温柔乡?” 霍长云蹙起眉心,冷哼一声,“呵,是吗?既然已经体会到男.欢.女.爱的乐趣,今日为何抗旨?齐人之福不好吗?” “啧。”霍渡不屑地笑,低声轻嘲:“父皇先赐了儿臣一个西施,再赐个东施,您莫不是老眼昏花了?” 顿了顿,他凝神于眸,好似认真思考了一番,“若父皇真想赐儿臣齐人之福,不若把夏扉台那个也给我吧......乐氏双绝色,那才叫齐人之福。” “混账东西!滚!”霍长云被他这副色迷心窍的表情气得心口郁结。 霍渡毫不在意。 滚就滚呗。 直到走出宫门,霍渡终于将藏于袖中的拳松开。由于太过用力,掌心被指甲嵌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虚假的笑意隐去,他的表情寒沉如水。 方才霍长云的话,看似随意,实则暗藏试探。霍长云不会在意他拒接赐婚圣旨,他在意的是他为何会拒旨。 当霍长云说出乐枝两个字时,霍渡的心猛然下沉。这些年,他连生死都不在意了,可方才,他的胸腔被恐惧填满,窒得发疼。 ——好像,是他的肋骨在疼。 如果方才他有一瞬的犹豫,以霍长云敏锐多疑的个性,必能探测出他的心思...... 霍渡的对手,从来就不是霍诩,而是他的父皇——霍长云。 他筹谋多年,自然设想过败了的结果。 不过一死而已,他输得起。 反正就算赢了,他也要死的。 横竖都是死。 那就玩儿呗。 可今日,胸腔中的窒痛使霍渡倏然清醒—— 他已经输不起了。 * 太子府。 “喵呜~” 乐枝斜坐在床塌上,目光怔怔,直到怀里的小雪团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掌,调皮地将晃晃爪子和尾巴。 柔软的毛抚过掌心,乐枝回神,望向桌上燃着的烛火—— 这是方才临月伺候完她梳洗后,点上的红烛,此时已经燃去大半。 乐枝抱着霍小瘸起身下榻,走到窗边,望向窗外的一片漆黑。她的眸光呆怔。 ——霍渡怎么还没回来? 好在,宫中也无其他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忽然,门外想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着轻微的拐杖触地发出的声响。 乐枝猛然转身,将霍小瘸放下,急急跑向门边。待她伸手开门的同时,屋门被人从外推开...... “回来啦?” 语气中带着不由自主的欣喜。乐枝伸手隔着窄袖抓住他的手腕,一阵冰凉湿意传来,她不禁拧起秀眉。 霍小瘸看见熟悉的身影,也兴奋地奔到霍渡脚边,昂着脑袋轻蹭。 可是,霍渡的衣衫早已被雪水浸透,干燥松软的毛沾到湿凉,软毛瞬间揪成一团。 “喵喵!”霍小瘸不高兴地叫唤,随即嫌弃地转身跑走。 乐枝没有跑。相反,她用一只手紧紧握住霍渡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额头,待触到一片冰凉后,她的脸上浮现轻微的恼意,“外头好大的雪,殿下怎么不打伞呢!” 听见熟悉的轻柔声音,霍渡笑笑,不动神色地拨开乐枝的手,以免将寒气过给她。他缓缓朝盥室的方向走去,“我先去沐泽。” “盥室的水都凉了,等烧水太久了。”乐枝再次紧紧扯住他湿透的衣料,道:“去汤泉池吧?” 霍渡笑笑,将手覆到乐枝的手背上轻拍,示意她放手,“好,我自己去。” 闻言,乐枝皱了皱眉,积攒了大半日的担忧瞬间化为恼怒。 -- 第78页 ——入宫前还浑话连连的人,如今倒是变得清风霁月、一本正经起来。 行啊。 乐枝轻哼一声,却并不松手,“怎么?太子殿下是嫌弃我碰了?好啊,只要您说一声,我保证不再碰您一下。” 呵,还有剩下的九十九次。 做梦去吧! 霍渡哭笑不得。她还好意思说他,明明自己的气性也很大。 这是好事,说明在他面前,她的恐惧和胆怯越来越少。 他不禁想,从前的乐枝或许就是这样的。 娇娇气气、行止随心。 “走吧。”霍渡任她继续扯着,欲往外走去。 “等等!”乐枝松开手,急急跑到衣柜前,拿了件厚斗篷,披在霍渡身上...... 站在雪中大半日,身和心皆是结了冰。可这一刹那,霍渡感觉到,汹涌的暖意传入心口。 不知是因为斗篷,还是因为她。 待两人从汤泉池回来,夜色渐浓。 将床幔放下后,乐枝捂住双颊,还有些余热未褪去。她有些后悔,方才不该一时心急,非要跟着他去...... 什么一本正经,全是假的。外衣一脱下,他便睁着一双笑眸凑到她面前—— 要好处。 ...... 方才的一幕幕清晰地在眼前涌现。乐枝深吸一口气,一定是汤泉池的温度太高了。 好在,她的理智尚存。 还好,她跑得快。 用力闭上眼,乐枝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睡吧,睡着就好了。 许是一天的担惊受怕,乐枝很快入睡。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的人呼吸渐沉,低沉中还带了些痛苦的气声。 乐枝浅眠久了,只要有一丝丝声响便会惊醒。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手触碰霍渡的胳膊......隔着寝衣,她触到一片冰凉。 明明刚刚才泡过汤泉的...... 心口震荡,乐枝瞬间清醒,她起身将床幔扯开,让外头留着的微暗烛光透进床榻。她靠近霍渡,轻声问:“殿下不舒服吗?” “没事,你睡你的。”霍渡连眼睛都没睁,淡淡答道。 乐枝才不信。她抬手摸向他的脸颊、额头、脖颈......霍渡的身上,凉得不像话,额间还在冒着点点冷汗。 哪里是没事,这分明是大事! “到底哪儿不舒服?”乐枝吓得小脸煞白,声音颤颤。好半晌,霍渡仍是不说话,她急得扯住他绯色寝衣的腰带,咬唇逼问:“殿下不说的话,我就一处一处看。” 乐枝这话问的气势汹汹,实则心里虚得很。若他仍不肯说的话,她也不敢真的脱他的寝衣啊...... 闻言,霍渡睁开眼,漆眸中蒙了一层黯色。他深深凝了乐枝一眼,终是妥协,言简意赅:“腿。” 每年的腊八节前夜,霍渡都痛苦不堪,不知是腿上的痛,还是心里的痛......他早已分辨不清。今年痛意更甚,或许是今日在寒雪中站了太久的缘故。 乐枝急忙将俯身,将他的裤腿往上推...... 这是她第一次细看他的残腿,看上去与正常的小腿无异。可是乐枝能感受到他小腿的无力,她伸手轻轻触碰......终于找到他全身上下冰冷的源头。 他的腿像刚从冰窖中拿出来的冰块一样,了无生气。 小腿处有一道深深的暗红伤疤,乐枝不自觉地伸手抚了上去......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似的。 可她眼前的雾气却越来越重...... “不痛的。” 霍渡的眸光始终在她脸上,未等她问出口,他便先回答了。 这倒是实话,经络已断,他的小腿早已毫无知觉。偶尔会有隐隐作痛的感觉,不过是残腿后的幻痛罢了。 “谁伤你的?” 话一出口,乐枝自己也愣住了。这话问得,显然失了分寸。 ——是她逾矩了。 第45章 . 腊八 只要他身上流着霍长云的血,他就…… 有一瞬的静默, 乐枝忙垂眸退开些,随即起身下榻...... 霍渡下意识握住她的手,问:“去哪?” 乐枝望向他苍白的脸, 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好,然后用锦被把他裹住,“等我一会儿。” 疾步跑到门边, 乐枝打开屋门, 将值夜的景心唤来, “景心, 快去拿些热水来, 越多越好。” 景心赶忙应好。她提裙匆匆朝烧水房的方向奔去, 由于太着急, 她连伞都忘了拿。待想起来时, 人已经在雪中了...... 忽然, 一把伞高过头顶,遮去大片飞雪。 景心回眸,看清来人, 诧异:“安、安大人?” 安玄淡淡嗯了声,不作他言。 毕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景心与他几乎从无接触, 不由地有些紧张,“大人也值夜吗?奴婢要去烧水房, 大人就不必......” “那就快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景心本就是内敛的性子,更不曾同男子走得如此近过。她心中感激安玄的好意,但身子却与他拉开距离。 身侧的安玄用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 心底一片黯然。并非是碰巧,只是每逢景心值夜时,他都会在不远处候着,就是怕夜里有什么突发之事,他好帮得上忙。 安玄清楚,景心的细心周到都是对着别人,对自己经常是粗心得很。他无声喟叹,不动声色地将伞朝她那侧移了几分...... -- 第79页 乐枝给寝屋的香炉换上柑橘香片,甜丝丝的果香飘散,一室暖香。她又取了姜粉,用茶水冲开,然后走回塌边。 “喝点姜茶吧。”乐枝把霍渡扶起靠在绣枕上,饶是用锦被紧紧裹住,他仍是浑身冰冷,“殿下一定是冻着了,喝姜茶最好了。” 霍渡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在她的身上,他看着她忙碌的模样,只觉得心口像被棉花堵住一般。他开口,声音低哑:“老毛病而已,过会儿就好了。” 闻言,乐枝不满地蹙眉,将茶杯递到他的唇边,“殿下也不是小孩子了,怎地还如此任性?快喝快喝。” 这下,霍渡倒是没再说什么,而是乖顺地张嘴将热辣的姜茶尽数饮下。 不多时,屋外有敲门声响起。乐枝知道景心回来了,便立刻过去开门,将满满一大桶热水拿进寝屋。 “累坏了吧?快回屋休息去吧。”乐枝将一只袖炉塞进景心的手里,关心道。 “使不得,奴婢怎能用主子的东西。” 可乐枝执意将东西给她,景心推辞不得,只好接受。她揣着袖炉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可才走几步,便又碰见提着灯笼的安玄...... “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景心拧眉,颤声回答。 安玄看她紧张的模样,不禁笑道:“今日是我值夜,保护太子府上每个人的安全,是我的职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景心再找不到借口推辞,只好答应。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进了北院。安玄停下脚步,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来找我。” 景心愕然,她什么时候和安大人这么熟了? 不过现下,她只想快些进屋去,于是她点点头:“好,今夜谢谢安大人。” 安玄看着她进屋,直到屋里的烛光被吹灭,确定景心歇下了,他才抬步离开。 * 乐枝从盥室里拿了条干净柔软的棉巾,看着热气从水桶里冒出,她只等了一会儿,便蹲下身将棉巾浸入水中。 ——擦拭身子,需要稍烫一些的温度。 纤手浸入热水中,乐枝不由地“嘶”一声,飞快地拿起棉巾忍着双手微疼的感觉将其拧干,然后快步走回塌边。她将被子掀开,伸手解开霍渡寝衣的衣带,顾不得羞臊,她将热烫的棉巾覆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擦拭。 从胸膛到肩膀,再到手臂和后背......只要棉巾的温度有些冷了,乐枝便再度用热水浸泡拧干,循环往复,直到她将霍渡的全身擦遍。 最后,她将热棉巾贴在他的伤腿处,用手按住不动。 出乎意料地,霍渡竟乖得离谱,从头至尾都乖乖地配合她。 “现在有没有好一点?”乐枝抬眸望向他。 方才她一心为他擦身,并未看他的表情,此时一抬眸,便撞上他灼热的目光。不知是否是喝了姜茶的缘故,霍渡的眸光都变得暖热起来。 等了半晌,他都没回答。乐枝也不在意,只是转眸继续看向他的腿......她将棉巾移开一些,看见他腿上原本冷白的肌肤开始泛红。 虽然知道他的腿可能仍旧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可至少,冰冷的血应该开始活络了吧? 忽然,手中的棉巾被抽走,乐枝皓腕被扣住,往床榻上一扯。整个人被拉进温热的怀抱,锦被将她全身罩住,乐枝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是凉的不像话...... 霍渡抬抬手,床幔自动放下,将烛火的光亮隔绝在外。 片刻后,乐枝将脑袋露出一点点,呼了几口气。方才被牢牢箍住,差点让她喘不过气。 “睡吧。” 耳畔有热气划过,乐枝哦了一声,带着倦意合上眼。 忙活了大半夜,她确实累了。 过了许久,霍渡才缓缓松开她,听着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他才开口:“乐枝,明日是腊八。” 可睡着的人无法回应他。 “你陪我吧?”这句话问的更轻。 于他而言,腊八节是黑色的。这么多年来,他都是独自一人熬过这一天的。可今年,他忽然很希望,乐枝能够陪着他...... 即使什么也不做,只要她在就好了。 “唔唔......”睡梦中的人似是听见了一般,呢喃两声。 霍渡凑近她,像是怕吵醒她似的,动作轻柔地在她的额间落下轻吻。 ——你既不拒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闭上眼,在锦被中将她因热水而烫红的手握住,指腹细细摩挲,用心感受她的温度...... 一夜沉眠。 乐枝醒来时,惊讶地发现霍渡竟然还未醒。她缓缓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随即便看见他的眉心轻蹙...... 她凝眸望向他的睡颜,发现他沉睡时比清醒时少了一分冷冽,多了一分温和。 她抬手揉一揉他的眉心,然后轻身下榻,将床幔掩好。 霍渡难得好眠,乐枝自然希望他能多睡一会。 而她,今日还有事要做。 抬腿迈入盥室,乐枝换好衣衫,并简单地梳洗打扮一番。 待她轻轻推开屋门时,离姚早在屋外候着了。 “主子,腊八粥都备好了。”离姚轻声道。 “好。”乐枝点点头。 才说完,耳边传来床幔被掀起的声响。她吩咐离姚先将东西都放到马车上前,然后转身走回塌边。 -- 第80页 霍渡刚醒,一双睡意朦胧的桃花眼怔怔凝着她。 乐枝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齐胸襦裙,外头已披好了雪白的棉氅。她弯唇说:“殿下醒啦?今日是腊八,膳房里熬了好多腊八粥,殿下等会儿也去吃一些。” “你要出门?” “嗯!”乐枝眉眼弯弯,笑颜如花,“我要去夏扉台,同姐姐一起过节。” 不知是否是错觉,乐枝恍然在霍渡的脸上看见从未有过的落寞神情。只一瞬,便消失不见。他依旧如往常一般,神色冷然。 乐枝隐约觉得霍渡有些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有事要同我说吗?” “没有,你去吧。” 乐枝点点头,又重复一遍:“那殿下记得喝腊八粥哦!” 未听见答话,她无奈地低头,转身离开。 ——她不愿去深究他的情绪。 霍渡望着乐枝离去的背影,直到她迈出寝屋。他勾唇淡笑,继续躺回塌上。 这样子才正常,不是吗? 是昨夜的不清醒,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妄想。 * 许久不见,乐槿的气色越来越好。 因着离姚时常打点,夏扉台的狱长狱卒皆对乐槿关照三分。钱银,的确可以打通很多事。 “姐姐,多吃一点。”乐枝笑盈盈地舀了一勺腊八粥,送到乐槿唇边。 乐槿的意识仍是混混沌沌着,可脸上却渐渐带了笑意,看见乐枝递来的粥,也自然地张口喝下...... 乐枝开心极了,连眼尾都不由地泛红。她把粥碗搁在一旁,抱住乐槿,小声说:“姐姐,外面已经不是很危险了,以后有枝枝保护你......” ——你能不能不再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 另一边,离姚与狱卒们熟稔地闲聊着。自幼便学着识人心、通人意的离姚,很快便从这些人口中探出不少事。 “我听说呐!靖贤王自娶妻后,一直冷落王妃,偏偏宠幸一个通房丫头。” “得了得了,你说的事谁不知道啊!”另一个狱卒面露不屑,笑道:“我可听说了,王妃心如死灰,闹着要和离呢!” “真的假的?不能吧?” “真的!骗你作甚?”狱卒被质疑,心里不快,便板起脸来,“连沈相都被惊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沈相,脾气可是执拗得很。他就靖贤王妃一个女儿,怎能不怒?” “......” 在回府的路上,离姚将探到的消息尽数告诉乐枝。乐枝勾唇,难怪近日霍诩都不曾要见她,原来是在忙活这些事。 她想起那日在客栈里,霍诩紧紧护着那个与她相像的女子...... 色令智昏。 乐枝沉下脸,想着能否利用这个契机打击一下霍诩。至少,让他不能再管夏扉台之事了...... 只有这样,她才能寻机将姐姐救出来。 沈相、沈清颜...... 乐枝知道,霍诩娶沈清颜,不过是为了沈相的势力,可闹到如今这地步,可真是弄巧成拙。狱卒的话,虽说有些以讹传讹,不一定十分准确,不过也能大致判断——沈清颜,绝对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 呵,霍诩这个伪君子,妄图利用女子,怕是最终会引火自焚。 马车外的喧闹声将乐枝的思绪拉回,她不禁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见一家铺子外围了好多人,“离姚,这是在干什么呀?” “主子,这是大齐的传统。每逢腊八节当日,这家腊八铺便会营业,且只营业一日。这家铺子里什么都有,百姓们可以买自己喜爱的东西,或者挑选礼物送给自己的心仪之人或者亲人朋友......” 只营业一日? 这倒是有趣。 乐枝不禁想起早晨离开时,霍渡脸上似有若无的落寞......未作多想,她拿起边上的帷帽,朝离姚开口:“走,咱们也下去看看。” 好不容易挤进铺子里,隔着帷帽的垂纱,乐枝细细看过去—— 直到看见一块淡紫色的石头。 她好奇地走过去,将石头拿起,掌心中顿时漫开一阵暖意。 这块紫石,竟会发热。 “夫人好眼光。”掌柜笑吟吟地走过来,说道:“这块紫晶石,暖热宜人,且这温度永久不散。长久地带着身上,可以让人在冬日都不受寒呢!” 乐枝赞赏地点点头,问:“这个多少钱?” 掌柜笑着说出价格。 乐枝的笑意凝住,这......也太贵了吧?她如今还负债累累呢...... “夫人莫嫌贵,这紫晶石真的是个宝贝呐!” 思索片刻,乐枝咬咬牙,“好,我要了!” 揣着红木盒,乐枝塌上马车。她不禁想着,若是一年后还不出欠霍渡的一万五千两,不知道他会不会酌情多宽限她一些时日...... 因她心里想着事,便没有发觉离她不远的角落处,有个着白衣、书生打扮的男子看了她许久......可离姚发现了,她拧眉望过去,却见那男子垂下头,离开了。 看那男子的样子并不缩头缩脑,倒是一身正气。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离姚收回目光,并未在意。 回到太子府时,已过了正午。 “殿下已经用完午膳了吧?”乐枝进府,恰巧碰见安玄,便随口问道。 可安玄却摇摇头,轻叹一口气。 “没用午膳?那早膳呢?” -- 第81页 安玄依旧摇头。 乐枝蹙眉,小脸垮下来,“不会连腊八粥都没喝吧?” “什么都没吃。” “殿下在哪儿?” 安玄欲言又止,思索片刻,他回答:“书房......” 乐枝立刻抬腿朝书房的方向走去,可想到霍渡早晨的异样和安玄凝重的表情,她又停下脚步,转身问:“他......是不是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嗯。”安玄沉声道,每年的腊八节,殿下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不让任何人打扰。 可是,他总觉得,太子妃去的话,殿下是不会生气的。 “太子妃去看看殿下吧。属下想,若您去的话,殿下会很高兴的。” 沉思一瞬,乐枝点点头,“那你们去准备些吃食,直接端到书房来。” * 书房。 霍渡坐在窗边,吹着寒风,目光怔怔。 早晨,乐枝笑呵呵地出门,说要和姐姐一起过节。 霍渡这才恍惚想起来,他们之间隔的是什么。身为黎国公主的她,会因为感激他而对他好,可也仅仅止于此。 相处越久,他越了解她。 先前他还会担心她会对霍诩心软,如今想来绝无可能。她是那样有原则和责任的人,她对霍诩的青梅竹马之情早就被霍诩亲手斩断了...... 乐枝外柔内刚,她绝不会允许自己陷于感情中。即便她如今可能对他生出了一点点情愫,可与亡国之痛相比,这点感情简直少得可怜。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喜欢霍氏的人,更何况他是霍长云的儿子。即使在心里生出几分喜欢,待她反应过来后,也会毫不犹豫地抹掉。 在霍渡二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在心口泛起深深的悔意。 当初,霍长云要灭黎国,他并非不知。可他那时冷眼旁观万事万物,他连自己都不在意,又怎会未卜先知,能料到如今的局面? 如今,霍渡看着乐枝每日活在亡国的痛苦中。有时候,他能看到她望向他的眼眸中,带着痛苦和挣扎。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了被她喜欢的资格。 只要他身上流着霍长云的血,他就永远没有资格。 对,没资格。 他认命般地合上眼,放空自己。 忽然,轻轻的叩门声响起。霍渡以为自己幻听,并未理会。 可随后,门被推开了一点,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可以进来吗?” 霍渡睁眼,望向房门的方向。乐枝并未进门,只是将小脑袋探进来,望着他的脸,眨了眨眼。 他凝着她的眉眼,死寂的心似乎又开始跳动。 一下又一下,欢愉又窒痛。 第46章 . 贴吻 他想着乐枝微翘的唇角,竟不由自…… 霍渡未作答。 乐枝认真地注视他, 只见他的深重目光一直聚在自己的脸上。她在心里舒了口气—— 这样的反应,应当是不排斥她进去的吧? 搭在门上的手略微用力,书房的门被推得很开些。乐枝抬脚迈进房中, 再轻轻将门关好。再转身,她发现霍渡已将脑袋偏过去,继续望向窗外......仿佛方才没有转眸看过她一样。 乐枝握紧手中的红木盒,将它妥帖地藏于袖中。她将脚步放轻, 随手拿了张软凳走到霍渡边上, 解了棉氅后慢悠悠地坐在他身侧。 她顺着霍渡的视线, 与他一起望向窗外。 天晴云明, 金黄的阳光洒下。虽是严寒腊八, 可吹拂而来的冷风中也隐隐带了些细微的暖意...... 不多时, 乐枝将目光从外面收回来, 转而望向霍渡的侧脸。他的脸色一片苍白, 冷冽的下颌线透着寒意。 她压低声音, 试探般地问:“我能说话吗?若殿下觉得烦,那我就不说啦。” 霍渡眸光一动,他侧目重新望向乐枝, 细看她眸底浮现的情绪。 ——小心翼翼、轻微的惧意和一丝丝勇气。 这就是她对着他时最常有的情绪。 “说吧。” 不知怎的,乐枝从他的回答中听出了些死气沉沉的意味。但好在,他没让她闭嘴。 乐枝弯弯唇, 狡黠地笑。她将红木盒拿出来,打开, 再伸手取出里面的紫石,献宝似的在霍渡面前晃了晃...... 见他反应平平,乐枝作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说:“别看它长得一般, 它可不是普通的石头哦。” 语毕,她攥住霍渡的手腕,让他的掌心摊开朝上。然后她将紫石放上去,再把自己的手覆上。隔着暖热的石头,她轻握住他的手。 不一会儿,乐枝感受到霍渡冷冰冰的手开始暖和起来。她抬起眸,笑问:“怎么样?是个宝贝吧?殿下喜不喜欢?” 霍渡望着她的笑眸,原本蒙在冷眸中的冰霜渐渐消散,漆眸渐深。掌中紫石发出的暖意让人无法忽视,他垂眸低望,细腻柔白的手背印入眼帘...... “喜欢。”他简单地说出两个字。 似是在回答乐枝的问题,却又好像不止是那个问题。 霍渡的神色始终淡淡,可垂下的漆眸中笑意渐浓,除了笑意还有妥协。他不禁在心里叹息。 何止是宝贝,更像是摄人心魂的蛊毒。 而他,甘之如饴。 得到肯定的回答,乐枝瞬间得意起来。不过一想起这石头的价格,又不由地瘪瘪嘴,“殿下知道这有多贵吗?” -- 第82页 她满脸写着心疼,一字一顿:“很贵很贵的!” 霍渡抬眸,收起眼底的情绪,可那些原本的寒色到底是褪去了。他瞧着乐枝生机勃勃的脸颊,轻笑一声,随即拿起另一只没被她握着的手,轻拍自己的腿...... 乐枝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她起身,依他的意思在他腿上坐下,再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一套动作下来,熟稔至极。这让乐枝的心口微微颤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今她竟然可以如此自然地坐到霍渡的腿上。没有抵触,甚至连初时的恐惧也消失殆尽。 原本从窗外吹来的寒风,被乐枝的身体挡住。霍渡漫不经心地抬抬手,窗子缓缓地合拢,将冷风隔绝在外。 霍渡细看眼前的人,她的眼尾仍勾着红......他早就注意到了,只要哭过,她眼尾的洇红总是消散得很缓慢。 不难猜,乐枝每次去过夏扉台,都会哭。 明明自己也不开心,却还要来哄他。 ——真的只是讨好吗? “这么贵啊......”霍渡低笑,沉声说:“可我今日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不是不是。”乐枝的雪颊泛红,急道,“本来就不是特意去买的,只是碰巧看见,觉得合适才买来送给殿下的......” 她说贵,可不是想向他要回礼的意思呀! 若是乐枝细心些,就会发现霍渡的话隐含深意。他并不是说没有准备礼物,而是说“今日”没有准备。 可她急于解释,没有细究他的话。 忽然,虚搭在腰侧的手一紧,乐枝顺着力量窝进霍渡的怀里,侧脸贴着他的颈窝,竟触到一片温热。 乐枝无声赞叹:贵是贵了些,但这紫石还真是买对了! 霍渡无声望着她的乌发,离得这样近,她发上极淡的木槿花香味飘入他的鼻间。他瞥一眼她随意挽起的发髻,然后抬手取下插于发髻中的步摇,随手丢至窗台...... 鸦发垂落,披散在他的肩上。霍渡凑近她,合上眼睛轻嗅。 ——沉溺间,他竟荒唐地想将她身上的味道留住。 掌心收拢,霍渡将紫石和她的纤手都牢牢握住。 今日实在不是什么好日子。 不过很快了,他准备了一个大礼送给她。她一定会喜欢的。 “叩叩——”低低的敲门声响起。 乐枝猛然清醒,她抵着霍渡的胸膛推开他,快速站起身。她看向自己腰间被抓皱的衣料,披散着有些凌乱的头发,嗔怒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她整了整衣衫,又将头发拢一拢,才朝门走去。明明没做什么,可她却莫名的心虚和不好意思...... 房门打开,待看清开门的人后,安玄肃凝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怔愣半瞬,他将手里的托盘往前送了送,“太子妃,这些吃食可够?” “够了。”乐枝接过,保持镇静道:“有劳安大人。” 安玄略微颔首,将房门合拢。 他转身,脑海里倏地回忆起殿下一本正经地教训林钰贤时的模样,和方才太子妃脸颊上散不去的酡红,形成鲜明对比。他不禁蹙眉摇头。 安玄的出身虽然一般,可骨子里却如文人一般克己守礼。这些日子,因为景心的缘故,他也会有意无意地观察到这位太子妃。安玄清楚,太子妃端庄自持得很,反倒是自家太子举止放浪...... 虽是夫妻,可在书房里......也太不稳重了。他抬眸,神色不明地望向守在书房外的几个侍卫,终是叹息一声,寻个借口将他们打发到别处去了。 乐枝将托盘重重放下,气鼓鼓地坐在桌边。方才安玄的眼神明显就是误会了,偏她还不能解释。 ——这哪解释得清啊! 她得体矜重的形象就这么没了! 看着托盘里的吃食,乐枝抬手想去拿个栗子糕,却因太过用力牵扯到旧伤,肩上的伤口其实早就好的已经差不多了,可她太过愤然用力...... 哼唧一声,她换了只手,拿起栗子糕狠狠咬一口。 看了全程的霍渡,笑着将轮椅推到乐枝的边上。他望向她受伤的肩,问:“伤口还没好?” 本来只是一句关心的问话,可此时此刻说出来,就带了些莫名的旖色。 “咳咳咳!”乐枝被呛到,猛地咳嗽起来,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想偏。 ——“等我肩上的伤好了,我们就圆房吧。” 自己说过的话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 霍渡轻拍她的脊背,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手边。乐枝咳了几下,拿起茶杯抿了几口茶后,顺了气。 只是脸上的红晕愈发的深了,她低低地嘟囔:“快、快好了。” 霍渡差点被她气笑,他伸出指戳一戳她的脑袋,“瞎想什么呢。” 闻言,乐枝侧目,见他的神情一片清明,便有些懊恼地挠挠头。自知理亏,她乖巧地拿起腊八粥,舀了半勺递过去,带着撒娇地语气开口:“殿下吃不吃呀?” 霍渡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翘起的唇角,张开嘴,将他最讨厌的腊八粥吞下。 一餐结束,霍渡虽没用多少,但到底还是吃了几口。 乐枝满意地弯唇。 霍渡将手中的紫石抛上抛下,认真把玩着。乐枝见他身上的冷肃已经褪去,便想着下午还有一批茶叶要到,她得去亲自验货呢! -- 第83页 ——她的生意还没好转,可不能松懈。 乐枝站起身,眉眼含笑,“那殿下慢慢玩?我先去忙啦。” “等等。”霍渡拉住她的手,语带疑惑,“这石头好像有点问题。” “啊?”乐枝蹙眉,蹲下身子,凑近他的手边,细瞧那块紫石,“什么问......” 题字还未出口,樱唇已贴上那块紫石。滑腻暖热的触感从唇瓣处传来,只一瞬,霍渡便将石头拿走了。 “你......” “看错了,没什么问题。”霍渡慢悠悠道。 乐枝一向看不懂他奇奇怪怪的行为,懒得与他计较,抬步离开。 霍渡笑着凝望她的嫣红背影,直到她离开他的视线。不多时,他拿起那块温热的暖石,凝着乐枝的唇贴过的那面,然后,贴到自己的唇上。 温暖覆上凉唇,不知是紫石的暖意,还是她残留的温热。 整颗心被填满,而那些原本汇聚的黑雾就只得被赶走。 他想着乐枝微翘的唇角,竟不由自主地勾唇浅笑。 半晌后,霍渡拿起拐杖,朝门外走去。 ——腊八的阴霾尽散,他也不想把自己困在书房里。 乐枝应该是去试茶了......霍渡轻轻摩挲手中的石头。 行吧,看在礼物的份上。 他可以去帮帮她。 可才走出房门,便见安玄站在不远处,等候着。 安玄也是没想到,殿下会这么快出来,他抬步走过来,沉声开口:“殿下,太子妃每次去夏扉台时,一直悄无声息地跟在太子妃马车后面的那个男人,抓到了。” 顿了顿,安玄抬眸看一眼霍渡的表情,再补充道:“是黎国人。” 霍渡脸上难得浮现的轻快笑意,在刹那间消散。 第47章 . 茫然 霍渡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因恍惚茫…… 太子府有一处地下秘牢。 霍渡沉着脸, 拄着拐杖缓步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到那个被绑着的清俊男子面前。 秘牢里摆了椅子,他却不坐。一双漆眸扫过男子的脸...... 男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 身穿青色长衫,一副书生的打扮。即便被抓,脸上灰蒙蒙的,也不难看出他隽逸的五官。尤其是他那双澄澈的眸, 透着清明的光。 哪怕双手被反绑住, 他也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 霍渡轻笑。 倒是有些文人的风骨。 他垂眸看见自己搭在拐杖上的手, 有瞥向那人挺拔的身影。眼眸微动, 他收了笑。 “黎国人?”霍渡悠然开口。 男子冷哼一声, 并不答话。 霍渡呵笑, “怎么, 连话都不敢讲?” 他晓得这些文人的通病。用激将法, 最是有效了。 “有何不敢的?”男子冷笑, 毫不畏惧地直视霍渡,“我知道你是谁,既然今日落在你手上,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啧,别急。”霍渡握紧手中的紫石, 语气淡淡,“你来大齐, 是为了黎国公主?” “是!”男子的目光坚定。 霍渡微微抬手,示意暗卫将男子手上的绳子解开。然后他走近几步,扯过男子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脉...... 手无缚鸡之力, 连一点内力也没有。 “想救人?”霍渡低嗤,面露不屑,“就凭你?” 闻言,男子傲然的面庞终于有些瓦解,他咬着牙涨红了脸,无话可说。 ——因为他无话反驳。如今的局面,他肚子里的那些墨水,真是无用至极! “就算你能将人救走......”霍渡呵笑,继续逼问:“你以为她还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黎国公主?” 终于,男子面露痛色,眸光黯淡。 霍渡是故意的,他故意这么说,就是希望能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他希望这个没什么用的读书人如那些话本子上薄情寡义的文人一样,幡然醒悟,不再继续演这种故作深情的戏码。 那他才好心安理得地送他上路。 可是—— 男子倏然抬眸,一字一顿,语气中带着倔强和不服输,“不管她还是不是黎国公主,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的公主......我是没用,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永远不会放弃!” 静默,长久的静默,仿佛空气都凝固住了。 “放了他。” 立于两侧的暗卫诧异地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是殿下说错了? 还是他们听错了? 许久没人动,霍渡抬了抬凉眸,语气不耐:“都聋了?” 这下,所有人都清楚了。他们赶忙拉着男子朝台阶走去......男子狐疑地望了一眼霍渡,终是不做多言,跟着暗卫离开秘牢。 安玄上前一步,问:“殿下,需要调查此人与太子妃的关系吗?” “不用。”霍渡冷声道,他面部表情地吩咐:“全都出去。” 很快,秘牢里只剩霍渡一人。 霍渡默然地坐到软椅上,回想着方才那个男人倔强的神情。 这人是谁,他大抵可以猜到。黎国灭亡后,大黎的皇族贵胄、公卿大臣,抵死不降的皆被赐死,明哲保身的则被招安......还有一些趁乱逃跑的,早已四散各地。 看那男子的模样,非富即贵;听他讲的话,更可以判断他与乐枝一定认识。 他家小狐狸那么好,除了霍诩那个狗东西,一定还有很多人喜欢。 -- 第84页 他知道的。 所以他故意试探,不料却听到一番信誓旦旦、至死不悔的话。 霍渡想起在温泉山庄时,乐枝同他讲的有关大黎乐善神的传说。他不由地与那个男子澄澈的眼眸联系在一起...... 他忽然觉得,乐枝的身边就该是这样的人。斯斯文文、善良清明,手里也从未沾染过半分血腥...... ——假如她没被霍氏扯进地狱的话,就应该是这样的。 方才有一瞬间,他是真的很想杀了那个男人。 可是,他不能。 即使是第一次情动,霍渡也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不论这个男人与乐枝是什么关系,亲疏与否,只要他是黎国人,一个没有做错事的黎国人。 他都不能杀。 因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乐枝知晓,必然会离他更远。 即使人无法离开,心也会走得更远。 他又不傻,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呢? * 天色一片晴好。 乐枝在后院,惬意地品着茶。这时,离姚过来了。 “主子。”离姚语带欣喜,神情兴奋,“好消息。近日朝堂上议论靖贤王的声音愈来愈多,自霍诩功成回大齐后,便再无功绩,而且他宠通房冷落正妻之事被传开,沈相面上无光,今日早朝时竟也上奏参了他一本呢!” “是吗?既然如此,咱们就给他再加一把火。”乐枝弯弯唇,眸中划过一道精光,“离姚,取纸笔来。” “是!”离姚高高兴兴地应声。 「靖贤靖贤,非靖非贤; 明为君子,暗如鬼魅; ...... 寡廉鲜耻,忘恩负义; 德不配位,家国难宁。」 落下最后一个字,勾起的比划差点将纸戳破。乐枝搁下笔,将纸递给离姚......接下来,就要靠百姓们将这歌谣传唱开来。 得胜归朝只是一时的,不论你做得多好,时间一长,自然免不了被评头论足。更何况,霍诩所为,能被人诟病的地方太多。 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最需要这样的调剂了。 只要让孩子们将这歌谣传开,相信不日之后,便会惊动齐帝。加上今日霍诩诸多事情缠身,到时候必然有好戏看。 乐枝冷笑,她静候佳音,再寻机会,一点一点打击他。 ——每一步,她都必须走的稳且准。 拿起茶杯,乐枝轻轻闻了闻清幽的茶香。正准备抿一口时,一只修长的手取走了她手中的茶杯...... “哎......” 乐枝不由地蹙眉,侧目望去—— 霍渡不知何时坐着轮椅过来了,抢走她的茶杯后,还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喵喵~” 趴在霍渡膝上的小雪团子,见了乐枝兴奋得很,伸出爪子要抱抱。乐枝弯唇,自然地将雪团子抱到怀里,再摸摸它柔软的小脑袋。 霍渡将茶杯放下,拿起膝上方才被霍小瘸压住的话本子,翻开看起来...... “殿下真有兴致,在看什么书呀?”乐枝用手轻轻戳了戳霍小瘸不安分的爪子,然后微微偏向霍渡,看一眼他手上的话本子。 霍渡将书随意放下,开口:“看了个有意思的故事。” “什么?” “公主选驸马的故事。”霍渡轻笑,语带嘲讽,“没想到啊,选来选去竟选了个状元郎。”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真没眼光。” “哎呀,只是故事嘛。殿下不喜欢就别看啦。”乐枝不清楚霍渡的心里的弯弯绕绕,只当他真的在评价故事,“晒晒太阳、喝喝茶多好呀!” “呵。”霍渡抬起桃花眼,望向乐枝,“我倒是忘了,太子妃也是公主呢。怎么,你也喜欢状元郎?” 乐枝蹙眉。 ——她自小最讨厌念书了,为此不知被说了多少次。她简直要被文人那些酸溜溜的诗词给酸掉大牙! 她正欲开口说不喜欢。可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将不喜欢的话咽下,勉勉强强道:“还行吧,也不是很讨厌。” 乐枝纠结的小表情尽数落在霍渡眼里。 他垂眸笑笑。 ——果然,是喜欢的啊。 * 三日后,早朝。 霍渡难得来上朝,便赶上了天子之怒。 “啪!” 霍长云将奏折猛地合上,安静的大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靖贤王,你可真能干!” 闻言,霍诩脚下一颤,抬腿上前几步,双腿跪在殿上,“儿臣不知发生何事,还请父皇明示。” 霍长云将奏折丢给一旁的崔丰,“念,念给他听。” 崔丰汗涔涔地接过,颤着声一字一句地将奏折上写的话都念出来......而霍诩的脸色,也随着他的声音愈发惨白。 霍长云冷哼。原本灭了黎国,是大胜大喜之事。奈何黎国声名在外,邻国对其被灭之灾皆表痛惜。近些日子,安国更是将矛头对向霍诩,在国内大肆谩骂他的忘恩负义...... 若只是安国如此,倒也罢了。可不知怎的,流言竟演变成了歌谣,在大齐民间流传开来。再加上霍诩最近的确不安分,流连花丛,醉生梦死...... 霍长云早就不满了。 今日正好借机敲打他。 “儿臣知罪,求父皇降罪。” 半晌后,霍长云故作长叹,“念你诛黎有功,此次朕不罚你,回府闭门思过去吧。” -- 第85页 略停一瞬,他又望向霍渡,道:“夏扉台的一切事务,便交由太子打理。” 夏扉台关押的皆是黎国人。 如此安排,正好可以给霍诩消除些谩骂。 可霍诩却不这么认为,他低垂的眸中浮现浓浓的不甘和怨恨。 “退朝。太子留下。” 待大殿上的人都走光了,只留下父子二人。 “渡儿,夏扉台交给你,可别像你皇弟那样让朕失望。” 霍渡轻笑,悠悠说道:“看来父皇是将儿臣的话放在心上了,按您的意思,是明着要把夏扉台那位也给我了?” “混账东西!”霍长云怒骂,气得手抖。 “啧,儿臣告退。”霍渡拄着拐杖转身。 “等等。”霍长云冷声开口,语气却缓和了不少,“随你吧。” 霍渡没有答话,自顾自地离开了。 望着他冷然的背影,霍长云的瞳仁一缩。 这些年来,他的这个儿子在背地里做的事,他探查到的不多,却也并非全然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霍长云很满意。可他更知道,霍渡恨他。他多希望,他最能干的儿子不是他......是霍诩的话,就好办多了。 他毕竟老了,统一四国三部落之举,不知能否在他有生之年实现...... 霍渡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霍长云冷笑。若他真的只是贪图乐氏双绝的美貌倒是好事,总比动了真感情的好。 ——容貌像他的母亲倒没什么,若是在感情上也像她,可就...... * “什么?你再说一遍!” 景心笑容满面,看着乐枝傻怔的模样,极有耐心地又重复一遍,“今日早朝,陛下将夏扉台的一切事物交给太子殿下打理了。” 乐枝仍是怔着,一脸的不敢置信。 “乐傻了?” 熟悉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乐枝连忙跑过去,扯住霍渡的袖口,语气中带着哽咽,“是真的吗?” 霍渡揉揉她的脑袋,嗯了声。 “太好了!”她晃了晃他的衣袖,低声问:“那我以后能不能......能不能每天都去看她?” “就这点出息?”霍渡轻嗤,说:“已经派安玄过去接人了,以后她就住府里。” ——这就是他给乐枝准备的礼物。 惊喜一个接着一个,乐枝快要开心地晕过去了。她的双手都无处安放,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些什么。忽然,她笑着说:“我先去膳房看看,准备些姐姐爱吃的东西!” 看着乐枝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霍渡不满地皱眉。 就这? 这么大的礼物,她居然好意思什么表示都没有?哪怕抱一下也行啊。 嗤。 不一会儿,安玄回来了,可他的神情凝重,衣衫也有些皱巴巴的,明显是打斗过后的痕迹。 “出了什么事?”霍渡沉声问。 “回禀殿下,回府途中有人想劫马车,好在被属下打退并抓获了。”安玄抬眸看了一眼霍渡的脸色,再道:“还是上回那个人,他应该是想救太子妃的姐姐......” 又是他? 阴魂不散。 霍渡面无表情。 ——看来这人很了解乐枝,知道她最在意什么,所以也像他一样要帮她救姐姐是吗? 这时,乐枝回来了。见到安玄,她展露笑颜,“安大人回来了,那我姐姐也到了吧?她现在在哪儿?” 霍渡站起身,握住乐枝的手腕,“你姐姐在客房休息,你先跟我去个地方,见个人。” “去哪儿?”乐枝蹙眉,她嘟囔道:“先去看姐姐不行吗?” 霍渡冷着脸,不说话。 “好嘛,我先跟殿下去。”乐枝软着声音,轻声哄他。 这次,男子没有被带到秘牢,而是被绑着,站在后院...... “见谁呀?这么神神秘秘的......”乐枝嘟囔着,被霍渡牵着走。 直到,她看见那个男子,被人押着立于阳光之下。 嘟囔声骤歇。 霍渡望向乐枝的脸,上面浮现着懵怔的神色。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们是认识的。 “傅羡哥......”乐枝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来。 傅羡显然也看见了她,“枝枝!” 霍渡的眸色越来越冷,他冷眼看着乐枝和别的男子,在他面前视线交汇。 傅羡哥? 她的哥哥怎么这么多? “殿下!”乐枝看着傅羡被绑着,立刻回过神来,拉住霍渡的手心,“为什么要抓他?一定有误会,他是好人......” “好人?”霍渡将这两个字细细品琢,再重复,“是好人。” 他勾了勾唇,望向乐枝,脸上阴恻恻的。 ——所以,你喜欢好人是吗? “枝枝,别求他!”傅羡看到乐枝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来了气,他瞪着霍渡,“有什么你冲我来,为难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霍渡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朝傅羡看过去。 啧,爱逞英雄啊? 垂下的手逐渐收拢,握紧。 乐枝急忙伸手,覆住他的拳,“别生气别生气,他胡说的,殿下别跟他计较。” “枝枝,不要求他!” “你能不能先别说话......” 净会添乱! 乐枝真的无语了,姐姐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书呆子呀! -- 第86页 顿了顿,她看着傅羡低垂的眼眸和脸上的哀色,只得认真再唤他:“姐夫......” 姐......夫? 霍渡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因恍惚茫然而差点没站稳。 第48章 . 半刻 在这半刻钟里,没有黎国公主,…… 侍卫再一次给傅羡松绑, 动作娴熟、行云流水般迅速......解开麻绳后,他们遵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快步离开后院。 很快,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乐枝和傅羡两人。 乐枝怔怔地望着霍渡离开的方向, 大为疑惑。方才她明明感觉到他眸中的怒意,可不知怎的,他微微踉跄后,漆眸又亮了起来。 匆匆朝侍卫吩咐几声, 再对着她丢下一句“你们聊”, 就疾步离开了。 那架势, 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乐枝蹙眉, 越来越弄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枝枝。” 傅羡的唤声拉回乐枝的思绪, 她抬腿上前几步, 问:“傅羡哥, 究竟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在这儿?” 傅羡望着乐枝的脸庞, 惊觉这个众人眼里娇滴滴的小公主,如今眉眼间已然透着成熟的气息,然而并非是年龄所至, 而是心境巨变的结果罢…… 他的心被刺了一下。 齐兵攻城那日,他不在都城中,而是在奉阳城撰写地方志, 后来齐兵围来时,他拼了命地想回去—— 他最爱的人、他的亲人们都在都城啊! 可奉阳城太守死死拦住他, 更是不惜将他打晕,安置在密室之内……待他出来之时,一切都变了。 国与家,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以来, 傅羡将四散在各处的黎国人聚集起来,试图来大齐营救他们的亲人…… 可是,在大齐潜伏了这么久,看着大齐强盛的兵力和寥寥无几的黎国残兵,傅羡明白,营救有多么困难。可是,自从知道都城被破那日,小槿受了怎样的屈辱,他的心无时无刻不被绞得疼痛难忍。 他恨自己,空读一身的圣贤书。到了如今,竟毫无用处。如果早知道,他一定自小习武不习文,若是如此,他是不是就可以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了? 夏扉台有重兵把守,傅羡几次三番前去查探,都探不到可突破之处。不过,倒是见到了去探望姐姐的乐枝……他知道霍诩那个畜.生将乐枝带回了齐国,一转头却又把她嫁给了齐国太子。 小槿最最疼爱的妹妹,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恐怖的事。 傅羡不敢想。 他只能悄悄跟着她,却不敢上前与她相认,一来他怕自己的出现给乐枝带去麻烦,二来愧疚心让他无法面对乐枝。 在小槿和乐枝最痛苦的时候,他都没能陪在她们身边…… 直到被霍渡抓住,傅羡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可霍渡只是阴阳怪气地问他几个问题后,就把他放了。 既然没死,傅羡的心中便生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闯夏扉台、救小槿。 傅羡已经走投无路了,他不晓得小槿在里面会遭什么罪,与其苦苦等待、每日煎熬着,不如孤注一掷。死又何惧?他无法再忍受空等了。 这种绝望是无穷无尽的。 当傅羡准备行动时,却未料竟有人将小槿从夏扉台中扶出来,坐上了马车……而马车周围都是侍卫,为首的人傅羡是认得的——那日跟在霍渡身边的人。 傅羡知晓,齐人多半好色,皇室之人更为不堪。所以,霍渡把小槿接走,莫非是想……?他不再犹豫,夏扉台如铜墙铁壁,既然小槿出来了,他必须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在途中行动! ……可他依旧失败了,甚至再一次被霍渡的人生擒。 “对不起,枝枝。”傅羡垂下脑袋,内心充满挣扎和自责,“是我没用,救不了你姐姐……还连累了你。” 乐枝望着他憔悴的神色,叹息一声。她又怎么能怪他?造成如今的局面,与傅羡又有什么关系? 他……已经做了他能够做的所有了。 “别难过了傅羡哥,我们......要向前看。” 闻言,傅羡抬眸,小心翼翼地问:“你呢,枝枝,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可姐姐她……” “小槿怎么了?她在哪儿,我要去看她!”傅羡心急如焚,可一转念想到如今自己身处的地方,他的眸色渐暗,“我……能去吗?那个齐国太子……” 乐枝思索片刻,想着这事还是应该与霍渡说一声为好,便对傅羡说:“我去问问他。” 说完便转身欲走。 “枝枝……”傅羡喊住她,“见你姐姐的条件若是你低三下四去求他,我宁愿一死。” 顿了顿,他又说:“我想小槿也会和我一样的。” 乐枝摇摇头,安慰道:“别担心,他......他不是坏人。” 听了这话,傅羡的眉心紧蹙,他低哼一声,完全不信。这话大概是乐枝怕他担心而胡诌的。 上回在秘牢时,霍渡那些咄咄逼人、轻蔑嘲讽的话,真叫他永生难忘。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好人? 更何况,他姓霍,是霍长云的儿子。 乐枝不知其中的缘由,心中不解,傅羡怎会对霍渡有如此大的怨恨?若单纯是因为霍渡抓了他,应当不止于此。毕竟霍渡还未对他怎么样呀! “傅羡哥,你怎么这样讨厌他?” 傅羡本不打算告诉乐枝秘牢之事,可她这样问了,他便不隐瞒了......随着傅羡道出的话,乐枝的脸上浮现愈来愈浓的惊讶之色。 -- 第87页 “他嘲讽小槿,说她早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黎国公主了。”傅羡愤愤道。 霍渡怎么羞辱他都没关系,可他不能忍受有人说小槿半句不好听的! 乐枝愕然,理了理思绪,她大致明白了。 ——所以那日在秘牢里,这两个男人说了半天,说的并不是同一个公主...... 她忽然就明白了,方才霍渡为何会在她唤出“姐夫”后匆忙离开。 “他应该是误会了......”乐枝喃喃道。 “什么?”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乐枝轻声叹息,“傅羡哥,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一定会让你见到姐姐的。” 傅羡点点头。 如今人在屋檐下,他不能轻举妄动,连累乐枝。 * 乐枝从书房、正厅,一路寻到寝屋,都没见霍渡的人影。她以为他出府了,于是走到大门处询问了一番,可侍卫皆是说没见过太子殿下。 那霍渡去哪儿了? “太子妃是在找殿下吗?”安玄从不远处走来,沉声说道,“请跟我来。” 乐枝点点头,跟上安玄的脚步,直到走到北面角落的花房前才停下。 “这里是?” “殿下心烦时,都会独自来这里。这是府中的禁区,无人可以擅入。太子妃可以在这儿等殿下出来。” 待乐枝点头应好后,安玄抬步离开。 北风起,乐枝紧了紧衣襟,在台阶上坐下来,慢慢等。 ——既然这里是他的禁区,她便不会进去。每个人都有自己排解烦忧的方式,她尊重他、亦不会打扰他。 好在,没过多久,霍渡就出来了......见到乐枝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他明显一愣,转而蹙眉。 乐枝搓搓手站起身,朝他跑几步,故意半开玩笑似的说:“殿下在里头呆了好久哦,不会藏了什么美人在里边吧?” 寒风吹拂在耳边,顺带将衣裙吹起。乐枝今日穿了一身暖杏色襦裙,此时裙摆被风吹得,与霍渡身上海沫蓝的袍衫紧紧相贴...... 霍渡漆眸沉沉,却不说话。 忽然,手腕上一紧,乐枝被霍渡拉着一同走进花房。随着房门合上,外头的冷风被阻绝,花房内的暖香袭遍全身。 乐枝怔怔地望着各种颜色的不知名花朵,没想到霍渡竟然喜欢花花草草?她悄然侧目,发现他仍是默然凝望着花朵。 她也将视线落到花瓣上面,自顾自地开口,仿佛是在朝花儿说话,“傅羡,黎国殿阁大学士之子,十五岁时高中探花,与我姐姐自小定下婚约,二人也是两情相悦。虽还未成亲,可在私下,我也会唤他一声姐夫......” 乐枝眨眨眼,觉得自己没什么遗漏的,但还是再补充一句,“殿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这下,霍渡倒是笑了,不过笑容中带着些许轻嗤,“你同我说这些作甚?傅羡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乐枝转身面向他的侧脸,笑得温柔,“嗯,殿下一点都不想知道,是我自己想说的。” 一瞬间,霍渡清楚地意识到—— 自己的喜怒哀乐,早就被她轻易握在手里,随意拨动。 乐枝低眸,望向他垂在一旁的手。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掌心,轻声说:“谢谢......” 霍渡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对他,也仅仅只有谢意了,不是吗? 乐枝心里突然生出想哭的感觉。 就在方才,她看清了一切。她知道霍渡要的不只是感谢.......而心中的酸涩,让她不得不诚实面对自己的心。 那颗心里,用感谢的外衣裹藏着的又是什么? 乐枝抬眸环顾四周,花房很大很静,在北面的角落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她的心里突然个荒唐的念头—— 强烈而又不由自主。 她缓步走到霍渡身前,抬手圈住他的腰身拥着他,将脸轻轻贴向他的颈窝。感受到他的脊背有一瞬的紧绷,耳畔传来略带疑惑的微凉气息,“你......” “别说话。”乐枝阻止他开口。 她枕着他的肩,在心里默念。 ——半刻钟,只要半刻钟就好。她只允许自己贪心一次。 在这半刻钟里,没有黎国公主,也没有齐国太子。 只有他和她。 后背处抚上一只手,微微用力,让她与他贴得更紧。 乐枝感受着自己身上的温度与霍渡趋于一体,安静地听着两人交缠的心跳声。她缓缓闭上眼,把眼泪好好藏起来。 第49章 . 骄傲 “来治腿。” 花房里很暖, 空气湿润,许是为了这些五彩斑斓的花朵而维持的温度和湿度。 薄荷的清幽气息萦绕着,乐枝在脑海里计算着时辰, 她的脑袋无比清醒。可她的心却有些难以自控,剧烈跳动的心被两股相反的力量攥着,撕扯得生疼...... 她合着眼,在一片黑暗中, 恍然见到那些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画面。 意识猛地回拢, 乐枝缓缓睁眼, 垂眸望见自己紧紧攥着霍渡后腰衣料的双手。她凝眸, 看着弯曲蜷在一起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无力垂落在他身侧。 她失了所有力气。 在她松手的同时, 覆在脊背处的手加重了力道, 将她箍得更紧。仿佛是想要补足她失去的力量一般。 乐枝的唇边漫开一个苦涩的笑, 她忽然真正懂了什么是捷径的代价。 -- 第88页 一开始, 乐枝只是想让自己的复仇路好走些。她在不懂感情之时妄图利用感情,甚至自以为掌握了分寸。她缜密的计算,试图将霍渡对她的感情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却不料, 在一次次看似虚情假意的试探中,在一个个明码交换的亲吻里,遗落了自己的心跳。 玩火自焚。 乐枝抬起手, 抵在霍渡的肩上,略微用力推了推他。可按在后背上的手却不挪半分。她只好更用力地推...... 霍渡一只手拥着她, 一只手不得不撑在拐杖上支撑着自己。因为残腿,他无法用全部的力量去抱她,只能眼睁睁地让她退离自己的怀抱。 当然,若他使用内力的话, 乐枝是逃不开的,可他不愿。 乐枝的神情和眸底一片平静,可霍渡就是能感觉到。 ——她在自责,她在痛啊...... 原本因知晓了她心底的情意而生出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乐枝对他的情动,于她而言,是不该、是负担、是难以启齿。 霍渡自小在算计中长大,久而久之,他自然一眼便能通识人心。 在乐枝来找他,说在他和霍诩之间,要选他时,他知道这不过是她的无奈之举。可自己却在她的智勇果敢、不屈不挠中步步沦陷...... 他想着,既然是她选了他,那她自然得担负这选择的结果。 霍渡自小傲视万物,哪怕身残,他的骄傲亦不减半分。即便残疾一生,他也要做最骄傲的瘸子。 所以,哪怕心动,他也不屑逼迫她。 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今日,霍渡第一次感受到了她的心,离他那么近。也正是因为离得近,他甚至看得见她心上的创伤,还在渗血...... 霍渡筹划盘算多年,甚至连霍长云,都难以控制他,甚至连他的想法都捉摸不透。 呵,他的父皇,甚至还做着胸有成竹的美梦呢! 可笑。 他自傲,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可是,如今有了。 他与乐枝之间的死局,何其难解? 他解不开,他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 顺着乐枝推却的力量,怀抱渐松,两人分开一些距离。乐枝垂眸退到霍渡身侧,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害怕自己又陷入在他灼灼目光里。 乐枝在心里暗骂自己阴晴不定的举动。若说她自己是玩火自焚,活该承受这些,可霍渡又是倒了什么血霉,遇见她这样的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调整着因方才相拥而乱了的呼吸。 静默半晌,乐枝望着花儿,生硬地岔开话题,“这些是什么花呀?” 她的声音软软的,没什么力气。霍渡将眼底的情绪收起,配合着她,只当那个拥抱像没发生过一样。他笑得随意,“罂粟花。” 闻言,乐枝惊讶地瞪大眼睛,“原来这就是罂粟花......” 这花,乐枝只在书上读到过。只因为,它是大黎律法中禁止种植的花木之一。此花的效用,乐枝也略知一二。原本可入药的花,因为被大量滥用,令人致幻上瘾,才被列为禁花。 她转眸望向霍渡,不懂他为何要在府上种这么多罂粟花。 “走吧。”霍渡牵起她,边往外走边说:“不是要去看你姐姐吗?”乐枝这才将脑袋转过来,跟着他走出花房。 外头的寒风小了不少,可低低地吹着。乐枝的碎发被吹乱,拂于面上,她惊觉自己的发丝上有薄荷的微香。 不,不止是发丝,她的衣裙上沾了更多,挥之不去。 霍渡停下脚步,松开乐枝的手,慢悠悠地抬手给她理一理碎发。 乐枝怔怔地望着他,无法忽视他眉眼间噙着的温柔。所以,他种了那么多罂粟花,是因为这花代表了他自己吗? 在不知不觉中,让人上瘾。危险又无法抗拒。 不能再想了!乐枝迫使自己移开目光,轻轻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脑海里乱糟糟的想法尽数赶走。 “走吧。” “殿下不和我一起去吗?”乐枝问。 霍渡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没说话。他要以什么身份去呢? 齐国太子?仇人之子?还是......妹夫? “姐姐的病很严重。”乐枝扯了扯他的衣袖,眨了眨眼,委屈的语调中还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殿下的医术高明,能不能......” 霍渡被气笑,亏他想了老半天,人家根本是要把他当大夫用。 “明目张胆利用我?”他故意板起脸,问:“乐枝,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撒撒娇,我就什么都肯帮你做啊?” 乐枝松开他的衣袖,雪颊泛红,她咬着唇低下头。她也意识到了,走捷径是会上瘾的。她开始仗着他的喜欢,越来越自然地向他提要求...... 完蛋了,她越来越像话本子里写的那种肆意利用别人的坏女人了。 鼻头发酸,眼眶渐红,她快速转身欲走,可手掌却被握住了,挣脱不得...... 她听见霍渡轻啧一声,走到她身前,笑道:“走呗。” “我没有......”乐枝的声音闷闷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如果殿下不愿意的话,不必勉强的。” “乐枝,你怎么......”霍渡扬起唇角,语气悠悠,“越来越矫情了?” 乐枝的脸简直热得发烫,她用另一只手使劲去掰霍渡的手,可他却将冷白的指穿过她的指缝,再紧紧收拢,与她十指交缠。 -- 第89页 “不勉强。”霍渡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我......乐意之至。” 乐枝愣住,任由他牵着她,慢悠悠地往膳厅的方向走。 霍渡用余光去看她凝着的侧脸,弯了弯唇。 哪怕他还未找到解开他俩之间死局的办法,他也放不了手。既然如此,他只能用这种笨方法,让她越来越依赖他,越来越离不开他。 利用算什么? 他只怕自己身上再没有可以让她利用的地方。 这法子能行吗? 霍渡不知道,只能试试看。 * 膳厅内。 乐槿怔坐在膳桌前,默然地喝着热腾腾的甜汤。乐枝平复了情绪后,让霍渡在门外稍作等候,先抬腿进门...... “姐姐。”她轻声唤。 乐槿抬眸,眼神柔和,虽然依旧茫然,却朝着乐枝微微点了点头。 一瞬间,乐枝的眼尾洇红,她坐到乐槿身旁,握住姐姐的手。顿了顿,她又说:“姐姐,我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夫,帮你把把脉好不好?” 闻言,乐槿眉心微蹙,肩膀不自觉地瑟缩半分。 见状,乐枝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劝慰...... 霍渡站在厅外,望着远处的山林。这时,安玄带着傅羡过来了。 ——方才在来的路上,乐枝问他能不能让傅羡过来看乐槿,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想起那日秘牢之事,霍渡不自然的撇过头,不去看他。 而傅羡一心想着乐槿,他急匆匆地迈步而入,连安玄都拦不住他...... “小槿!” 厅里的人显然被惊吓到,乐槿缩着脑袋往乐枝怀里钻,她对男人有莫名的恐惧......可她又忍不住似的抬头朝傅羡看去,可眸中尽是慌张...... 被傅羡这么一闹,霍渡也不得不进门,他不耐烦地瞥一眼傅羡,再压低声音对乐枝说:“捂住你姐姐的眼睛。” 乐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抬手轻轻覆住乐槿的双眼,不一会儿,乐槿的身子放松了不少。 霍渡抬腿走到她身侧,乐枝配合的将乐槿的手放在桌上,再望向霍渡,只见他无声朝她说了两个字—— “帕子。” 她怔愣一瞬,感叹他的细心和守礼。然后拿出帕子盖在姐姐的手上。 霍渡将两只指搭在乐槿的脉上,不过一息的时间,便将手收回。他朝乐枝点点头,然后便抬腿离开了。 ——他得去问人讨点药。 很快,一辆马车从太子府飞奔而出,朝郊外的方向跑去。 不多时,马车出城进了郊外,离皇陵越来越近。可还未到皇陵,便在一间竹屋前停下了...... 霍渡下了马车,径直往里走,推开竹屋的门,朝里喊了一声,“尹老头。” 里头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儒雅中带着几分英气。见了霍渡,他面露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淡然。 “啧,稀客啊。”阴阳怪气的腔调,“怎么,今年终于肯来看你母亲了?” 闻言,霍渡的脸色又黯了几分。 “不是来看你母亲?那你来干什么?”男人看出他的意思,又故意问:“难不成来治腿啊?” 半晌,见霍渡不说话。男人知他的心结,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摆了摆手,让霍渡进里屋去,自己也转身往里走。 “嗯。” 男人的脚步顿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站在他身后的霍渡继续开口—— “来治腿。” 第50章 . 抱抱 “就这么急着要哥哥抱?”…… 竹屋内药香四溢, 是霍渡熟悉的味道。 幼时他先残了腿,后来又染上白洛粉的瘾。他把自己关在府里,万念俱灰, 任由自己自生自灭。 可是有一晚,一个黑衣人静悄悄地潜入太子府,将半昏半醒的他带到这间竹屋…… ——这人就是尹长朔。 霍渡看着他惊愕转身,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不由地蹙眉, 因为他发现尹长朔的脸上竟生出了皱纹…… 虽然霍渡一直叫他老头, 可在他的潜意识里, 他总觉得尹长朔是不会老的。 原来, 他也会老。 原来,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霍渡垂眼, 将一闪而过的情绪压下, 忽略尹长朔的惊愕, 慢悠悠地朝里屋走去。 许久没来, 霍渡对这里依旧不陌生,他径直走到红木药柜前,娴熟地打开几格抽屉取出几味药材丢到桌上。然后再朝右走几步, 打开最边上的宽敞抽屉…… 见状,尹长朔没好气地开口:“哎哎哎……我说你这臭小子,一来就翻箱倒柜!” 霍渡置若罔闻, 继续翻找,过了片刻后, 仍是没寻到想找的东西。 “老头,雪骨莲呢?”霍渡转身问。 见惯了霍渡的淡漠,难得能从他的问话中听出一丝紧张的语调,尹长朔倍感惊奇。 “怎么?认真的?”尹长朔笑了笑, “真想治腿?” 见霍渡不语,他上前几步,目光瞥过桌上的药材,“紫灵芝、清磁草、神砂,这是有人受惊了?” 里屋格局雅致,窗台边上摆了矮木桌,两边铺了绒垫,桌上煮着的药草茶沸腾了,正“咕噜咕噜”地将壶盖顶起来。 霍渡不答话,缓步走过去,坐到绒垫上。他伸手,斯条慢理地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递到唇边抿了一口。 -- 第90页 尹长朔熟知他的性子,也不计较,在另一边坐下,终于正色道:“小渡,你变了很多。” 霍渡抬起眼皮,轻嗤:“有吗?” “说不上来......”尹长朔笑笑,“总觉得你身上多了点人味。” 闻言,霍渡的脸色阴沉下去—— 这老头,是变着法在骂他? “行了行了,说正经的。如此匆忙的过来......”尹长朔摆摆手,试探地问:“是因为娶妻的缘故?” 以霍渡的性情,被人吓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他翻出这几样压惊的药材,很明显是为了别人。尹长朔知道,他形单影只多年,对什么都不在意。要说如今有什么变化,大概只有不久前娶了妻这件事...... 尹长朔在脑海里琢磨片刻,有些恍然大悟—— “臭小子!你是不是又摆出什么死样子,把你媳妇吓到了?” 霍渡抿唇,颇为一言难尽地睥他一眼,语气淡淡:“不是她,是她姐姐。” 即便远离皇城喧嚣,久居此地,但对于霍渡的事,尹长朔一直很上心。他清楚霍渡娶的是何人,黎国的小公主...... 黎国国风清明,黎帝更是宽善仁慈,美名远扬。他的儿女,必然都是极好的。 可是,霍长云做的那些事......尹长朔摇头喟叹,他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眼前这个孩子了。 ——楚虞的儿子。 都说儿子像母亲。霍渡的桃花眼,生得与他母亲一模一样,透过这双眼,尹长朔仿佛能看见那个笑靥如花、与他一同长大的小姑娘。 他不禁偏头望向窗外,远眺雾山,弯唇而笑。 大齐皇陵位于雾山之上,雾山是大齐的仙山,常年云雾缭绕,似有仙人的影迹。 尹长朔的竹屋,是离雾山最近的地方。他就这样年复一年的守着雾山,守着皇陵,陪着皇陵中的楚虞。 他的目光透过雾气,用心将消息传给里面永眠的人—— 阿虞,小渡成家了......他难得过来,难得......离你这么近。你快好好看看他。 不多时,尹长朔将情绪收起,转头看向霍渡,笑啧一声:“动心了?” 他知晓,霍渡讨厌来这里,因为这儿里皇陵太近。小渡是那样恨阿虞,他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个母亲。 可今日,为了几味药,他竟然破天荒的过来了。只是为了那位小公主的姐姐,连她的家人他都如此紧张—— 尹长朔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呢? 半晌,霍渡嗯了声,算是应了尹长朔的话。 他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乐枝是那样好,他会喜欢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甚至,在他应声承认的瞬间,胸腔中溢满了骄傲。即便只是想起她,心底的某个柔软之处也仿佛被微风吹拂着。 渐暖、变热。 尹长朔清晰地感受到霍渡情绪的变化,他缓缓将视线落到他的残腿处。已经无须再问,他已经能猜出霍渡想要治腿的原因。只是...... “雪骨莲,长于丛林茂密处,三年生,三年长,果实摘下后十日内必须入药,否则就会失了药效。”尹长朔叹了口气,“这东西,无法种植,只有野生。这些年,雪骨莲越来越少见了......” 顿了顿,他提高了音量,笑着说:“别担心,有你尹叔在,一定会给你找到的!” 霍渡没说话,只怔怔望着他。 这个人,在他残腿后不顾自身安危将体内的大半内力传给了他,又教会他医术、曲艺、谋略......相比霍长云,尹长朔好像才是他的父亲。 哪怕嘴上不承认,霍渡在幼时曾无比希望尹长朔就是他的父亲。可他觉得,楚虞不配,身为楚虞儿子的他,更不值得他以命相救。 文韬武略皆精、曲艺医术尽通的尹长朔,却为了一个女人,要把自己一辈子都耗在这里。 原本,霍长云哪里肯让他居住在此处,那个自私狡诈的男人,怎么会肯让他离自己的女人这么近。他派了重兵前来围剿,可即便失了大半内力,尹长朔的功力依旧深不可测。 抵抗不足,自保有余。他总是会在霍长云派兵来时以轻功远去,待士兵走后,依旧重返竹屋。久而久之,霍长云也拿他没办法...... 他像是铁了心一样,执拗地待在这里,陪伴楚虞。 霍渡终于偏头,面无表情地朝远处的雾山望去。他皱着眉,漆眸沉沉,目光中少了些少时的恨意,只剩漠然。片刻后,他沉声启齿。 “老头,离开这里吧。”霍渡把头转回来,望着尹长朔,说:“你又不欠她的。” ——何必,把自己困在这里。 尹长朔的脸上僵了半瞬,然后又恢复如常。 “臭小子,管真多!”他站起身,走到桌前将霍渡拿出来的几味药材用纸包好,“赶紧走吧你!” 霍渡拿起一旁的白玉拐杖,站起身没说什么,接过药材后便抬步往外走。 “小渡。”尹长朔唤住他。 霍渡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 “下次带她一起来吧。” 静默良久,霍渡才郑重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外走...... 尹长朔目送着霍渡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他笑了笑,继续坐到窗边,怔怔眺望远处,长久地放空自己。 * 膳厅内。 自乐槿瑟缩着朝乐枝怀里钻后,傅羡便再也不敢靠近她了。 -- 第91页 小槿,害怕他...... 霍渡走后,乐枝才缓缓将覆在姐姐眼睛上的手放下,乐槿平静了不少,眼神迷茫地朝四周打转。 ——直到看见倚靠在门边的傅羡。 乐槿的心里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她茫然地望向乐枝,虽然她也不知道她是谁,可不知怎地,她的心里无比信任这个一直护着她的小姑娘。 “姐姐别怕,他叫傅羡,是你的......”乐枝咬咬唇,怕吓着她,到底不敢说实话,“他是你的好朋友,你们是一块儿长大的。” “哦......”乐槿点点头,继续端起甜汤小口喝着。 待她放下碗,便打起了哈欠。乐枝赶紧扶着她,朝客房走去。 而傅羡,则是跟着她们身后,与她们保持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直到将乐槿安顿好,乐枝才走出客房。站在外头的傅羡神色担忧,方才小槿的样子,让他的心口窒痛万分。 “傅羡哥,姐姐已经从夏扉台出来了,她一定会慢慢恢复的。” 傅羡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可是我......” 乐枝明白他的意思,今日劫马车之事,还不知霍渡要如何处理。接下来,该怎样安置傅羡呢? 这时,站在远处的安玄走过来,仿佛能读出乐枝的心情一般,他躬身禀话:“太子妃,殿下有令,让傅公子也暂居在府上。” 乐枝点点头,知道他总能安排的妥当。她望向安玄,问:“殿下是出府了吗?” “是的。”安玄沉声回答,“殿下说他会晚些回来,让您不必等他一起用晚膳。” 一旁的傅羡听着两人的对话,回想起府里面的人对乐枝的态度,都是恭敬有礼的。看枝枝的打扮和神态,也不像是受了委屈折磨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傅公子,请。” 安玄的话让傅羡回过神,他看了看乐枝,纵使心中有很多疑惑,他也知道此时不该多问。于是便朝乐枝点了点头,跟着安玄朝另一个院子走去。 乐枝心神不宁,恍然间就走到了霍小瘸的住处,她迈步进去,雪团子见了她,兴奋地拖着瘸腿跑过来,蹭她的脚踝。乐枝蹲下来,抱起它坐到软椅上,拿起一旁的小鱼干喂它。她摸摸它柔软的脑袋,嘴里不自觉地低喃,“你说你霍爹去哪儿啦?” “喵呜~”霍小瘸抬起脑袋,眨了眨圆圆的猫眼。 乐枝笑笑,拿起一旁的牛乳喂它...... 她在猫屋逗了半日的猫,到了晚膳时分才出来,去陪姐姐一起用膳。可她心神不定,根本没吃多少...... 哄着姐姐入眠后,她才又回了寝屋。可直到她梳洗完,从盥室出来时,霍渡还没回来。 乐枝呆呆地靠着绣枕,心里不由地紧张起来。 虽然知道凭他的本事,不至于出什么事。可,担心是潜意识的。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然后屋门被缓缓推开。 乐枝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触了一下,她从塌上起来,疾步走向霍渡...... 霍渡将怀里的药包放到桌上,然后望向朝他走来的人,脸上带着忧色。他以为她是担心乐槿的病情,于是正色说:“别担心,你姐姐是惊吓过度所致的神思不清。用这些药慢慢调理,加上你的陪伴开解,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 乐枝的心里安定了几分,可她知道,自己心神不定地等着他,并不只是因为姐姐。她靠近他,轻嗅他身上的味道—— 熟悉的薄荷清香中带了淡淡的药香。 所以,他出去大半日,是为了找药? 她抬眸望向他的眉眼,敏锐地捕捉到他漆眸中的低落情绪。 他去了哪儿? 为什么不高兴? 乐枝下意识地去握他的手,可却被他避开。 “我先去沐洗。” 霍渡侧过身不让她碰到他,他刚从外面进来,浑身冰冷。他怕将寒气过给她,他知道她有多怕冷。 可乐枝偏不让他如愿,她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掌,拉着他坐到床榻上。 “我觉得你不是很高兴......”她的声音闷闷的。 闻言,霍渡笑着摸摸她的头,一触即离。她总能轻易将他看穿,或许是他在她面前太不会伪装了吧? 然后,他看见乐枝朝他张开双臂,语气软糯:“抱抱......” “就这么急着要哥哥抱?”霍渡低笑,伸手去拿边上的拐杖,准备起身,“等着,一会儿再抱。” 未料想手还没碰到拐杖,腰身便被一双暖热的手紧紧环住,温热的小脑袋贴向他的心口...... 霍渡有一瞬间懵怔。 乐枝只是觉得,这个时候比起热水沐浴,他会更喜欢她的拥抱。她感觉到他的不开心,可是她今日很开心,而她的开心都是是霍渡给的。 所以她不能吝啬,她要把开心分给他。 被她的执拗打败,霍渡将手抚上她的脊背,轻轻拥着她。 不多时,乐枝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将脑袋抬起来,略微松开他。然后,她用额头轻轻地贴向他的额头,口中小声呢喃着...... 如同那日在温泉山庄一样,霍渡贴着她的额将她的杀孽转到自己身上。那么今日,她也要将开心传递给他。 第51章 . 情动 甚至连他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 霍渡感受着额间的温热, 安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她闭着眼,纤长的鸦睫微翘着,让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同样的弧度。 -- 第92页 耳边传来乐枝轻轻的呢喃声, 细若蚊鸣,可霍渡依旧听清了。不过是他随口胡诌的,她还真的相信了,霍渡在心里笑她傻, 可看着她认真的神情, 他的心底升起一阵愉悦。 好似真的接收到了她传递过来的喜悦。 很快, 圈在腰间的手松开, 乐枝将身子退开些。在她还未完全睁开眼时, 霍渡飞快地将手掌抵在乐枝的后颈, 凑近她的脸, 落下轻吻。 温凉的唇贴上一片软香, 稍触即离...... 乐枝惶惶睁开眼, 雪颊泛起的红弥漫至耳尖,她望向霍渡的漆眸,被眸中蕴藏的旖色灼得心尖轻颤。她不好意思地移开眼, 抬手去推他的胳膊,“快、快沐浴去吧......” 霍渡呵笑,故意逗她, “抱完就不认人啊?” 听了这话,乐枝又羞又恼, 她用力推他,然后翻身上榻,把自己埋进锦被里,连脑袋都裹得死死的。 霍渡扯了扯她身上的被子, 让她的脑袋露出一点,免得她透不过气。 “我去趟药房。”他俯身低语,见乐枝隔着锦被轻轻点了点头后,他才拿起一旁的拐杖朝屋外走去...... 乐枝只当他是将药材拿过去,其实不全是因为这。霍渡到药房,将拿来的药材尽数磨成粉,用不同颜色的瓷瓶装起来后,走到药柜的最边上,从最高处将一只海蓝色的瓷瓶取下来。 他坐到圈椅上,凝望着药瓶。 片刻后,他倒出一颗黑色药丸,放入口中。苦涩的药味渗透舌尖,滑入喉腔......在苦涩蔓延至全身时,霍渡弯唇浅笑。 这药,是霍渡前几日才研制出来的。夜夜与乐枝同眠,卸下开始时的防备,与日俱增的是难耐的炙热煎熬。 曾经,他对世人的七情六欲嗤之以鼻。而现在,他被她牵引着,有了欲.念和渴求,成为尘世里芸芸众生当中的一员。 霍渡清楚,凭乐枝的性子,只要他说想要,她一定不会拒绝。他知道她是个多能豁得出去的人。可他才不要如她的愿,像做交易一般得了她的身子,然后把她的心给推远了。 这种蠢事,他才不会做。 他已然情动,自然贪心得很。 ——身和心,他全都要。 可今日在花房时,乐枝眼中难以压制的细微情愫,和方才暖烫的拥抱......若他还看不明白,就真是傻子了。 在不知她心意时,他的欲.念尚能用内力压制。可如今,他却不确定还能压制多久...... 所以,在理智尚存之时,必须开始服药。因为霍渡清楚,贪欢可以,却绝不能让乐枝怀上孩子。 连对他生出一丝丝心动,都能让她纠结不已,若是让她怀上他的孩子,于她而言,该是多大的痛苦? 他的小狐狸是那么聪明,霍渡知道的,她一定会服避子汤,不会给自己陷入这种痛苦的机会。 可避子汤那种玩意儿,对女子的身体伤害太大了。 霍渡舍不得。 与其让她来避,不如让他来。 只要连服一月,以后每月服一颗,便能确保周全。 在他们之间的阻碍未尽数消除前,孩子带来的只会是负担。更何况,他们如今走的路皆是危机四伏。尤其是他,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他能护她平安,却不想留下一个有着霍氏血脉的孩子给她,让她一生都陷在自责里。 口中的苦涩渐渐褪去,霍渡满意地站起身,慢悠悠地朝寝屋走去。 而在他走后便起身翻找书籍的乐枝,此时正靠着绣枕认真地翻阅着。 直到屋门再次被推开,她才有些惊慌地将书塞进被子里。她抬眸望向霍渡,隔着一些距离,她也能瞧出他的衣衫上落了些许薄雪。 外头天寒,也不知他的腿会不会又痛了? 她的心口一跳,将脑袋偏回来。 霍渡看着她略带薄红的侧脸,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可他没多想,只是抬腿朝盥室走去...... 待他进去后,乐枝再次将书拿出来,最后再粗略翻看一遍后,将书放回原位。她摸了摸肩头早已结痂的伤口,暗暗有了决定。 乐枝自小便不是个勤勉的人,可她的行动力却远胜大多数人,并且她十分讲信用。 既然之前说过,等伤好了就圆房,她便不会忸怩作态。尤其是,今日霍渡赠了她这么大的欢喜,她觉得今日是个极为合适的日子。 再加上他方才回来时有些不开心,既然抱一抱能让他开心不少,那么就让他开心到底吧。 乐枝觉得自己的想法棒极了! 霍渡从盥室出来时,寝屋内的烛光暗了不少,他抬起眼皮...... 只见桌上的只剩下一盏红烛灯,香炉内燃得也不是乐枝平日里爱用的水果香片,而是换了香味浓郁的玫瑰香,甚至床幔也放下了,只幽幽留了一道缝隙。 心中的奇怪感觉愈发多了。 霍渡缓缓走到塌边,里头的人似乎睡着了。他笑笑,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撩起床幔躺到塌上,感受到被窝里的暖香,他不禁失笑—— 从前以为自己将欲.望控制的极好,如今竟开始趋暖避寒,渴望与她一同困于温柔乡。 他伸出手,想把乐枝捞进怀里抱一抱,可又怕扰了她的好梦。思索片刻,终是将手收回。 可下一瞬,软腻的胳膊缠上来,霍渡的心口一惊,漆眸中显出几分懵怔。很快,乐枝将身子贴上来...... -- 第93页 幽暗的床榻内,透进一丝烛光。乐枝将手抵在霍渡的胸膛上,微微撑起身子望向他的眼眸,露出甜软的笑。霍渡望着她的狐狸眼,明眸恍若星子。 呼吸渐乱,他很清楚她想做什么。 乐枝看着他的眸色渐深,她俯身先轻轻地去吻一吻他的唇角,从一侧到另一侧。然后她再贴贴他的脸,最后将唇贴上他的耳尖,轻声说:“......肩上的伤已经好了。” 如此明显的邀约,只有傻子听不懂。 薄薄的寝衣相覆,心口紧贴,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节奏不一,两人皆分不清哪个心跳是自己的。 乐枝从未在霍渡身上感受过如此灼热的体温,甚至连他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可她腿上触到的......好像更烫。她不禁颤了一下。 看了这么多的书籍,乐枝自然知道这代表什么。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思量着,霍渡有腿疾,这事儿还得她主动些。好在,她应该学得不错,脑海翻转着,她想了个应该能让两个人都比较舒服的姿势,然后微挪身子,重重吻住他滚动的喉结。 “乐枝——”霍渡闷哼,唤出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乐枝的心砰砰跳动,她扬起脸,不再犹豫,吻向他的唇......可是,在双唇将触之时,霍渡靠着最后残存的理智,伸手抵住她的薄肩。 ——太明显的阻止动作。 乐枝愣住,茫然地看着他,疑惑不解。 她借着昏暗的光,将眼睛睁大,仔细去瞧霍渡的眼眸。 分明,他的眼眸中的欲.色满溢,甚至他手心的温度也是烫的...... 那是,为什么? 霍渡将她轻轻推倒在床榻另一侧,扯过被子将她裹住后,急急下榻,甚至连在拉床幔时,手上好似都带了怒意。 乐枝听着拐杖触地的熟悉声音,知晓他又去了盥室。身侧的热源离开,可她身上的热意为减,她蹙眉将裹住自己的锦被掀开,透气散热。 渐渐的,身上的热意褪去,可心底却升起一股愠怒。 她!被!拒!绝!了! 她都这么主动了,而且他也是情动的啊...... 为何要拒绝她!? ——有病吧! 乐枝在心里暗骂一声,不过骂完后,她倒是有些冷静下来。 病...... 她细细琢磨了一番,想起给他下催.情.药的那次,也是无事发生。本来只是生气的一句暗骂,此时想来,倒像是真的了......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便快速滋长。 乐枝越想越觉得是,因为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别的原因来解释这一切。 原来,除了腿疾,他还有隐疾。 他的医术明明那么好,可她也知道一句老话—— 医者不自医。 愠怒散去,眸色渐黯,乐枝心尖犹如被细针扎了下,漫开阵阵心疼。 而此时,匆匆进了盥室的人,指尖汇聚内力,朝几个穴道重重点下。可胸腔中的窒闷难压,喉间一甜,他吐出一大口鲜血。 用内力压制欲.念已经太多次了,会吐血实在太正常了。今夜之事,完全超出他的预想...... 他都快被逼疯了。 眸中的旖色散去,只剩阴沉—— 什么破药还要连服一个月!什么医术高明都是狗屁,他竟然研制不出更好的药! 一个月...... 这根本是度日如年! 霍渡颓然的坐到椅子上,第一次摔了拐杖,他望向自己无力的腿,想起方才乐枝贴着他、顾及他腿疾的温柔模样。 手心渐渐收拢,紧紧握拳。 心里的烦躁渐甚,他开始着急。 ——他得快些找到雪骨莲! 第52章 . 打击 “殿下难道不想趁此机会,痛打落…… 从盥室再出来时, 不知已是过了多久。 霍渡沉着脸走出来,浓郁的玫瑰香消失不见,淡淡的檀香味飘至鼻间, 使他的心口略微放松。刚刚的事,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向乐枝解释。 ——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 烦。 他缓步走过去,僵着身子躺到床榻上,连床幔都没放下。安静地听着身侧的呼吸声, 霍渡知道她没睡。 忽然, 锦被微动, 乐枝将小手慢慢移到他的手边, 覆住他的手背。然后她将缓缓靠近他, 将脑袋轻轻枕在他肩上, 双手虚抱着他的胳膊, 低声开口:“没事的。” 满是安慰的语调。 霍渡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他侧首望向她的眼睛。而他皱着眉、满脸阴鸷的模样, 落在乐枝眼里,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这种事,实在是太打击男子的自尊心了。 乐枝无声喟叹, 她乖顺地将脸埋进霍渡的颈窝,轻轻蹭了蹭,“睡吧。” 她知道, 此时多说无益,她只能这样安慰他。顺便偷偷在心里说, 一定要想办法帮他治好。 她带着决心渐渐沉睡...... 而温热轻浅的气息拂过霍渡的脖颈,细微却难以忽略,仿佛在他心上一下一下地挠痒痒。他垂眸,目光沉沉地凝着乐枝的头顶, 感受着自己逐渐不稳的心跳和呼吸。 ——小狐狸,哥哥迟早会被你整死。 霍渡失笑,他凑近她的头顶,轻轻吻了吻,然后将脸贴在她的鸦发上。伴随着她发间清幽的木槿花香,在愉悦和难耐的煎熬中缓缓合上眼...... -- 第94页 * 黎明未至,天边陷入最浓的黑暗。而靖贤王府中,有人彻夜未眠。 沈清颜虚弱地倚在床头,眼神空洞,神色疲惫。她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的,而她的脖子上、肩上、脊背上......几乎全身都遍布了斑驳痕迹。 更要命的是,她的嘴唇微微红肿着,竟是有些难以合上...... 她望向床榻上早已睡死了的男人,目光中带着怨恨。屋里的酒味浓得难以消散,此外,还有情.事过后的厚重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不适。 沈清颜的脑海里浮现近段日子发生的种种,不禁眩晕—— 她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前几日,因为钰贤大闹了一场,很多事情都浮上了明面。原来,霍诩从未和乐枝断了联系,除去被钰贤撞见的这次,他们私下又见过多少次? 甚至,为了一个与乐枝长得相像的通房,他都能动手打钰贤...... 沈清颜的心冷了,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她是爱他没错,可她也不是毫无尊严的人。她提出和离,可霍诩怎么都不肯,她只好向父亲求助,但是皇后从中作梗,他们就是不肯放过她。 不对,应该说,霍诩不愿意放弃她父亲的丞相身份带来的助力。 父亲为了她,想尽各种法子,甚至在朝堂上故意与霍诩对着干。可是毕竟顾及她,父亲也只是敲打他,为的就是逼他对自己好一点。 这世道,女子若嫁错了人,好似真的要毁了一生。 因着父亲的缘故,霍诩在她面前收敛不少,可沈清颜看得出来,他是打心眼里不喜欢她。 昨日,霍诩在早朝上被陛下斥责,还失了夏扉台的统管劝......他心中郁愤,喝得酩酊大醉而归。霍诩此人,清醒是还能保持温润的伪善模样,可一旦大醉,便再难压制本性...... 他将近日来的不顺全怪罪到沈清颜头上,他恨沈淮为了沈清颜给他使绊子,而且在他被斥责时竟不为他说一句话! 沈清颜大病初愈,且月事才过,身子发虚。可霍诩醉醺醺的,不顾她的推却,硬是扯去她的薄衫,粗鲁地逼近她—— “装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这是他进屋后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说完后,他便将沈清颜压到塌上...... 之前霍诩伪装着,在房.事上也是刻意带着温柔,可这回,他完完全全露了本性。沈清颜偏过头,眼眶湿红。她不愿回忆,可难堪的画面一直在脑海里,流转不去。 霍诩肆意摆弄揉.捏她,用了好些让她觉得屈辱的姿势。到最后,他竟、竟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强行逼迫她用嘴...... 唇边的白痕早就被她用帕子拭去,可一想起这些,沈清颜便忍不住地干呕。先前心中有爱时,她是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些的。 如今爱意破碎,剩下的只有满满的厌恶。 红烛熄灭,天光乍现。 宿醉的人口中呢喃着,眉心微皱,一副将要醒来的模样。沈清颜赶紧扯过被子躺好,佯装沉睡。 她无法面对他。 好在,霍诩也不想理她。他醒来后,立刻翻身下榻,甚至连被他带着掀开的棉被都未给她盖好...... 沈清颜合着眼,听着塌边的人穿衣的细碎声响,穿好后他便抬步离开了。 在房门关上的一刻,沈清颜挣开酸涩的眼睛,泪如雨下。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哪里是什么尊贵的靖贤王妃,而是如同话本子上讲的那些可怜的青楼女子一样,被人随意践踏侮辱。 守在房门外不远处的绿莹悬着心一夜未眠,直到看见霍诩离开,她才匆忙跑过去,打开屋门—— 屋里的浑浊气味让绿莹不禁蹙眉,她抬腿进屋。待看清主子的脸后,心口被揪紧,她疾步走到塌边蹲下,拿出帕子抖着手给沈清颜擦泪,“主子,不要哭、不要哭......” 绿莹哽着声劝,可当她透过沈清颜松散的寝衣看见她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痕后,自己也忍不住洇出泪来。 “主子,我们回相府好不好?”绿莹抽泣着,语气颤抖,“我们去告诉相爷,请相爷想办法......” 绿莹心痛极了,她的主子从小就是丞相府的珍宝,何曾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她紧握双拳,要是相爷知晓的话,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伤害她的人! 可沈清颜虚弱地摇头。 她不能再不管不顾地回府去,让爹爹为难。她已经不是没长大的小姑娘了,不能一味地依赖爹爹。她想靠自己,堂堂正正地离开靖贤王府,将自己从这桩错误又荒唐的亲事中抽离。 “绿莹,给我准备热水吧。” ——她必须要洗去那人流下的污浊,连带着她对他的那些情意,全部都洗去。 * 朝阳才露头,清晨的雾气还未消散。 “快!阿婵射他!” 临月站在乐枝边上,欢快地手舞足蹈,边说边笑。 院子里的五个人手执不同的兵器,互相切磋着。 ——他们就是乐枝从奴隶场上带回来的三男二女。 被临月唤做阿婵的女子手执弓.弩,稳稳地朝右侧的少年射去,而少年也不惊慌,随手抛出一颗石子,将银箭打偏。 见状,阿婵冷了脸,不服气地再次举起弓.弩...... 而另一侧的三人,一人执剑一人握刀,身量最小的女子则是手拿软鞭,互相缠斗着,一时之间分不出上下。 -- 第95页 过了一会儿,院子上的喘气声越来越重,乐枝笑着喊停,“快过来休息一下再练吧。” 闻言,五个人都停下来,只是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站在左侧的安玄,仿佛在等待着他开口。 而安玄撩起困倦的眼皮,不发一言。 见他不语,五个人都不动脚步。他们是奴隶场上的佼佼者,可毕竟没有经过正统的训练,太子妃将他们买下,带回府中,还关切照料他们的身体。 他们皆是自小被家人抛弃或卖掉,流落在四处,饥一顿饱一顿、不知姓名、不知身份的人,他们以为自己要当一辈子任人打骂的奴隶,可没想到上天还会给他们这样的境遇...... 虽然不善言辞,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在心里暗自发誓,要好好报答主子的恩情。 这些日子,安玄负责带着他们晨练,按照他们擅长的功夫教导他们。他们五人极为勤勉,若是安玄不说合格,便不会停下来歇息。 ——他们要努力,早日为主子出力!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乐枝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眸,瞥向石桌上的糕点,故意提高音量问临月:“这枣泥糕是谁做的呀?” “回主子的话,是景心一大早起来做的呢!” “这样呀。”乐枝伸手碰了碰碟沿,叹气,“快凉了呢,景心好不容易做的,没人吃真是浪费啊!” “不......”临月刚想说不会,枣泥糕凉了也一样很好吃的。可主子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说下去。 真奇怪! 乐枝瞥向安玄的脸,不出她所料,凝着的表情渐松。然后她听见他淡淡开口:“休息一刻钟。” 五个人如释重负,飞快地跑到石桌边上,美滋滋地开始吃起了点心。 阿婵方才没得好,不悦地盯着身侧的人,“离我远点!” 少年缩了缩脖子。这阿婵对别人都笑着的,偏对他板着脸,过分!可他偏就不敢和她对着干,还真听话地往边上挪了几步,正好看见矮个子的小丫头在喝茶—— “小汐,你这鞭子挥得软绵绵的,是在打蚊子呢?” “你!”身量最小的小汐垮下脸,作势要去打他。 “小铭,你别总是欺负小汐。”另一个稳重的少年沉声说道。 夏铭嘿嘿笑,“阿羽,你干嘛老护着这丫头?” “你能不能闭嘴!”阿婵不悦地开口,顺手用弓.弩戳戳夏铭的背。 乐枝笑着看他们打闹,他们只比她小了一两岁,只有不爱说话的冬亿,比她小了三岁。虽是主仆,她也是把他们当做弟弟妹妹看待的。 她给他们取了名—— 阿婵,小汐,夏铭,秋羽和冬亿。 除去练武的时间,乐枝抽空的时候也会教他们识字。她希望在一切结束后,他们都能有美好的未来。 许是自己的人生已经不圆满了,乐枝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能过的圆满些。 “小亿亿,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夏铭又转移了目标,“听说你昨日立功啦!那个劫马车的首领是被你亲手抓住的,真厉害!” 站在一边安静咬着糕点的冬亿,红着脸不说话。 乐枝望向他,那日在奴隶场上瘦弱黝黑的小小少年,气色好了不少。她确实没看错,冬亿的年纪虽是五个人中最小的,可资质却是最好的。 所以昨日安玄把他安排在护送的队伍中,本是让他历练历练,不料还真有突发意外,这小子的反应着实出乎安玄的意料。 不到片刻,冬亿一人便将傅羡制住。除了反应灵敏,他还有敏锐的洞察力,集齐准确地判断出傅羡是带队的首领。 经夏铭提醒,乐枝倒是想起了这事。原本她就打算去问安玄的,如今看来倒也不必那么麻烦了,问冬亿就可以了。她想弄清楚一件事...... “小亿,昨日你们打斗时,周围的百姓多不多?可有很多人看见?” 听见乐枝的问话,冬亿抬眸,露出清澈的眼眸。他回忆了片刻,点点头,“回主子的话,虽然我们很快将他们制服了,可街边来往的百姓甚多,应当有好些人看到了。” 闻言,乐枝笑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霍渡推着白玉轮椅慢悠悠地过来了。五个小家伙看见他的身影,不由地噤声。即使隔着好大一段距离,他身上的压迫感也让他们瑟缩。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远处的霍渡行了个礼,再匆匆面朝乐枝,说:“主子,我们继续去练功了!” 说罢,各自拿起自己的武器抬腿朝另一个院子跑去。 临月也寻了个借口先告退了。 乐枝失笑,她抬眸望向霍渡,只见他今日一身淡灰直裰,侧边绣着银鱼白花纹,在暖阳下好似泛着柔光,最外面是星蓝外袍,而他冷白的脸相较平时也少了几分阴恻。 她再看向自己身上的海蓝间色裙......小脸有些泛红。 这人,不会是故意选了和她同色系的衣衫吧? 回忆起昨夜之事,乐枝还是有些尴尬。正是因此,她才起了个大早,免得在他醒来时看见她,会有些窘迫...... 她垂眸摇摇头。 不该再想了! 正事要紧。 乐枝抬眸,看见霍渡在不远处望着她。他故意不过来,静静坐着,将手搭在扶手上,用指尖一下一下轻扣着,意味明显—— -- 第96页 要她过去推他。 死瘸子真矫情。 她咬咬唇,站起身走过去,依着他的意思将他推到石桌边。然后她在霍渡边上坐下,低声开口—— “殿下,昨日傅羡哥劫马车之事,你说......霍诩知道吗?” 霍渡愣了一下,随即弯唇。他随意地握住乐枝的手,却因她掌心的凉意而蹙眉。 “昨日殿下接替他统管夏扉台的事务,他一定备受打击。”乐枝笑道,她很清楚霍诩的好胜心有多重,小时候因为功课比不过傅羡,他都会难受得吃不下饭。 那么现在,他一定难受极了。 霍诩越难受,她就越高兴。 “所以呢?”霍渡笑笑。 “所以......”乐枝不自觉地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眉眼含笑,狐狸眼中浮现狡黠的亮光,“殿下难道不想趁此机会,痛打落水狗吗?” 第53章 . 黑暗 反正,有我护着你。 暖阳升起, 日光照拂在乐枝身上,让她整个人都闪闪发光。 霍渡认真地注视她的神情,他最喜欢这样的她, 充满生机和活力。可一想到她的生机源于满腔的恨,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有主意了?”他随口问。 乐枝点头,眼眸微转,“若日傅羡哥劫马车闹出不小的动静, 霍诩不可能没有察觉, 他正巴不得你出错呢!” 顿了顿, 她将目光落到霍渡的脸上, 肯定地问:“殿下没将傅羡的身份禀奏圣上吧?” 霍渡慢悠悠地嗯了声。 闻言, 乐枝的唇边勾起淡淡的笑。 若只是寻常的匪徒歹人, 凭霍渡的身份随意处置了, 自然无人会过问。可傅羡的身份特殊—— 他是落网的黎国贵胄。 齐国灭黎的影响颇大, 对于黎国残余的皇亲贵胄, 齐帝十分谨慎。他早在一月前下令,若是抓到黎国余孽,必须交于御前, 有他亲自审讯。 一来,他想拉拢黎国旧人,以平息邻国之怒;二来, 他也担心黎国旧人凝聚起来,形成反扑之势。 霍长云对他们, 慎之又慎。 所以,只要霍渡不上禀,就相当于给了霍诩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若是在太子府搜出黎国余孽,不论死活, 霍诩皆可大做文章—— 若人死了,他便可以大肆传扬齐国储君虐杀黎国子民,以激起众怒;若人还活着,他大可以说霍渡私藏黎国余孽,不知有何居心。霍长云多疑,如此一来,霍诩便可占尽好处。 可是,霍诩却迟迟没有行动。 乐枝知道,上次的刺杀失败,以及近日来的不顺,让霍诩踌躇不前。犹犹豫豫、不够果决,不就是霍诩最大的缺点吗? 若他足够果断,攻下黎国都城那日,就该把乐氏一族尽数屠.杀。 既然他逼着她活下来,那么乐枝必不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呵。 微风吹起乐枝的碎发,也将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吹散。 霍渡凝着她冷然的唇角,心下闪过不忍,他本是乐于戏耍虐杀之事的人,可他却破天荒地问:“那狗东西,不如直接杀了吧?” 何必这么折腾。 最初,他是以旁观者的姿态,悠闲地看着乐枝一步步的计划。可如今,他看着她伤神费心,胸口的窒闷愈甚。 深陷复仇泥沼中的人,最清楚这种感觉。在手上染上仇人鲜血,心中充满快.感的同时,自己也会变得越来越不认识自己。 随着敌人消失的,还有那个曾经的自己。 曾经,还是个人的自己。 霍渡不愿意乐枝越陷越深,正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困在里面了,他更要将她推出去。 身上有光的她,不该陷入黑暗里。 所以,霍渡愿意稍稍改变自己的计划,给霍诩一个痛快的死法。 可是—— “不要。”乐枝坚定地摇头,她冷声说:“哪能这么便宜他。” 胸腔中的愤恨汇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若是早前,霍渡这样说,她一定会很高兴,那时的她,只是简单地想要霍诩死而已。 可当那日,她亲手杀了杨恒后,想象中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尤其是每次见到姐姐,乐枝都会从心底里觉得,杨恒死得太容易了。 连杨恒都尚且让她如此觉得,更遑论霍诩了。 霍诩欠大黎的,何止是他一条命还得清的? 死,是最干脆的事。乐枝希望,霍诩能一点点失去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权力、皇位、自以为心爱的女人。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才能让他彻底崩溃......等到那时,他才有资格死。 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乐枝将眼眸垂下,不让霍渡瞧见她眼里的湿意。 从心口漫出的寒冷,让乐枝浑身颤抖。她很清楚,自己早就回不了头了。若是一年前,有人同她说,有朝一日她会变成这副模样,她是绝不会信的。 何止是她,父皇母后和皇兄,都不会信的。 从前心软、温暖、什么都不计较的乐枝,如今会变得铁石心肠、寒冷、睚眦必报。 一个自小被爱包围着成长的人,竟也能长成这副样子。 乐枝压下眼底的酸涩,心口郁郁—— 她十分清楚自己转变的原因。 正是因为在爱和善意中成长,一旦这些被摧毁后,她的心就无法抑制地扭曲。恶魔吞噬了她身边的温暖,让她不得不变得狠厉狰狞,以求能与恶魔一战。 -- 第97页 哪怕即使赢了后,那些爱也再回不来。她也要用恶魔的血,祭奠这一切...... 掌心忽然传来一股滑腻的暖意,乐枝骤然回神。她藏起眸中的厉色,展露寻常的轻浅笑容,抬眸望向霍渡,摇了摇他的手,状似撒娇。 “知道了。” 知道他这是答应她,会配合她行动的意思。乐枝弯唇,“谢谢......” 然后,她朝霍渡的肩靠过去,刻意将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不让他看见她眸中的情绪。她的眸色黯下来,因为她知晓霍渡喜欢的乐枝,是她伪装出来的...... 或许也称不上伪装,只不过除去温泉山庄那次,她在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大多时候是那个从前的自己,柔软乖顺。 要是霍渡知道她蕴藏在心底的巨大阴暗面,知道她最终的计划和目标,八成会大吃一惊,说不定还会顺手把她灭了...... 不论前路是什么,他们总是站在对立的两端。 疯子和疯子,终究是不相配的。 霍渡长久地凝视乐枝的侧颜。 平心而论,她无论是神情亦或是眼底的情绪,她都遮掩的很好。可偏偏,他能透过她的心跳感知她的挣扎和痛苦。 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他无声喟叹—— 罢了,若你执意要跨入黑暗,那便来吧。 反正,有我护着你。 * 靖贤王府。 霍诩正在书房烦躁不堪地砸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昨夜是怎么了,竟会对沈清颜做出那些事......虽然他不喜欢她,也他绝非是个苛待女子的人。 这都怪沈淮! 还有,醉酒误事! 否则他绝无可能做出如此离谱的事。 忽然,书房外的叩门声响起,一道甜软的声音传来,“王爷——” 光是听声音,就能让人的身子酥了半边。压下心口的悸动,他轻咳一声,“进来。” 姜曼推开门,扭着腰肢缓缓进屋,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书桌上,解开身上的斗篷放在一边。然后走到霍诩身边,开口:“听说王爷连早膳也没用,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妾身好担心呢。” 浓郁的香味飘散,霍诩心间微漾,他抬手搂过姜曼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王爷......”姜曼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佯装推却,可身子却靠他更近。 霍诩不由地开始心猿意马起来。昨夜在沈清颜那儿,虽折腾得过分了些,可他全然没有尽兴。沈清颜那种贵女,哪里懂得伺候人? 简直木讷得很! 抱着怀里的绵香,霍诩搭在软腰上的手逐渐下移,然后他眸色渐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贴近姜曼,含住她的耳垂轻咬,“没穿里袴?” 回答他的是低吟的轻唔声。 “妖精!” 霍诩急切地将她抱上桌,掀起她的薄裙,正欲将手探入之时,敲门声响起—— “王爷,奴才有急事禀告!” “滚!”霍诩涨红着脸,欲.火难消。 “王爷,是......给您的密信。” 一瞬间,身上的燥热被浇灭,霍诩冷静下来,把姜曼抱下桌,“你先回去。” 可姜曼委屈着脸,扯他的衣襟,不依地摇头。 “回去!”霍诩略微提高了音量。 见状,姜曼只好躬身告退。打开屋门看见秦禹时,还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姜曼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她更知道自己是谁的替身。 她装乖这么久,竟还是不能撼动那个人在霍诩心中的地位。 她不甘心! 咬咬牙,姜曼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走出书房。 拿到乐枝的信,霍诩急匆匆地拆开来,待看完信上的内容,他感觉心中堵着的一股气消了大半。 “秦禹,传我的令,整饬府兵!” 唇边漫开畅快的笑容,今晚,他定要扬眉吐气一番。 原本还担心上次的相会时的那一场难堪会让枝枝心里不悦,但好在,她心里始终都是有他的。 不过也是,在大齐,除了他,她又还能依靠谁呢? 这不,为了救傅羡,她只好来求他帮忙。 其实,霍诩昨日便收到消息了,可碍于霍渡狡诈,他不敢轻举妄动。可有了枝枝的这封信,他完全清楚霍渡将傅羡囚在太子府的哪一处,此次,必能一击即中! 救傅羡倒是其次,他要的是抓住霍渡的把柄。 霍诩笑着将目光继续落到信纸上,看着熟悉的字迹,想起那张令人神颤的脸,他心口激荡万分。 他觉得,枝枝很快就能回到她的身边了。 到那时,他定要夜夜拥她入眠,耳鬓厮磨,缱绻缠绵。 他发誓,永远不会再放开她的手,永远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第54章 . 夜闯 “踹两脚也醒不了。”…… 夜围太子府, 可不是一件小事。可抓把柄,重点就在于人赃并获。 是夜,当霍诩一声令下, 让精挑细选的府兵闯入太子府时,他早已将心里最后一丝踌躇尽数抹去...... 霍渡推着轮椅慢悠悠地到前院,看见府内的侍卫和霍诩的兵已呈僵持之势,他勾了勾唇, 呵笑—— “三皇弟深夜大驾光临, 这是......?” 绯色寝衣被月白棉氅遮去大半, 只隐隐露出一点衣襟, 在夜色下显得他的皮肤更白。 -- 第98页 霍诩最讨厌霍渡这副淡定的模样, 好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他在心里轻嗤, 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深夜打扰皇兄, 自是有要事。臣弟听闻皇兄昨日擒获一个黎地余孽, 却迟迟未向父皇禀奏。故而特来确认, 想来皇兄不会做这种糊涂事吧?” 闻言,霍渡啧笑,说:“就因为空穴来风的传言, 皇弟便领兵闯孤的府邸,你可想过擅闯太子府的后果?” 声音虽不大,可冷凛的语气传入霍诩的耳畔, 仍是让他的心沉了三分。不过他想,霍渡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 不就是认为他找不到太子府里的秘牢吗? 可如今,他有了枝枝的密信...... 思及此,心里更是添了几分底气。 “还请皇兄允准,臣弟此举, 也是为皇兄着想。若真是一场误会,也可让皇兄免于流言所扰。” “行啊。”霍渡抬起眼皮,懒懒瞥他一眼,再摆摆手,示意侍卫让路,“三皇弟慢慢搜。” 如此随意的姿态,倒是让霍诩更看不透了。他将目光落在霍渡的残腿上,咬了咬后槽牙—— 明明是个废人,竟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任何自卑的神态。相反,断了条腿,于他而言,反倒像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 凭什么他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凭什么他一出生就是太子? 凭什么! 霍诩死死盯住他的残腿,神情中透出一丝懊悔—— 当年就不该心软,应该将他两条腿都弄残。 不,那时就应该直接结果了他! 视线上移,霍诩望见立于霍渡周围的侍卫堪堪散开,还真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以退为进是吗?想用此攻下他的心理防线? 做梦。 “那就打扰皇兄了。”霍诩上前两步,再不犹豫地沉声下令:“给我搜——” 精兵沿着空出来的窄道,整齐地往里走去。他们依着霍诩出发前的吩咐,一小队人四散开随意搜寻着...... 剩下的的兵力集中往东院冲去! 霍诩走在最后,静静地等着府兵按照枝枝信上所给的提示,找到东院深处的秘牢。 不多时,最前头的府兵果然匆匆奔来—— “殿下,有发现!东院确有一处秘牢。” 心口的大石落地,霍诩胸有成竹地随府兵踏入秘牢的暗道。 昏暗的秘牢飘浮着淡淡的血腥味,越往下阴森的感觉越盛。终于,走到底下,空荡荡的囚室中,只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虚弱男人。 看身形,与傅羡极为相似。 霍诩喜笑颜开,差人将他的头发拔开,再仔细一瞧—— 不是傅羡! 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囚犯。 霍诩心下大惊—— 中计了! “撤!”脚步猛转,霍诩疾步往上走。 离他进入秘牢搜寻不过半刻,外头却仿佛变了天...... 除去跟着他下秘牢的几个府兵,其余在上头待命的人此刻皆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原本那些不堪一击的太子府守卫,早已不见了踪影。而立于霍渡身侧,将他们层层围住的是一批冷肃的精卫…… 胜负已定。 “怎么?三皇弟没找到故友?”霍渡笑笑,拿着手中的紫石把玩。 霍诩仍想挣扎一番,他努力保持面上的冷静,将语气放平,“既是误会,臣弟便不打扰皇兄了。” 话音刚落,站在他身侧的几个府兵身子一歪,直直朝地上栽倒...... 一瞬间,恐惧攀至全身。霍诩这才想起,过去每回派来太子府打探的暗卫,无一生还。他抬首望向漆黑的夜空,方才还月色明朗,现下竟连繁星都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 难道他今日要命丧于此吗? “阿诩哥哥,昨日劫马车之人是傅羡哥,如今他被关在太子府东院......”霍渡面无表情地复述了几句密信上的内容,然后颇有兴致地看着霍诩变幻莫测的神色。 “你!”霍诩忽然一阵晕眩,勉强站稳后,他捂住有些发疼的心口,咬牙切齿道:“你设局害我!” 信上的字迹不会有错,可霍渡竟全部知晓......这说明,枝枝与他来往之事已经被霍渡发现了。这封信不知是他用了什么方法逼迫枝枝写的...... 抵不住眼前发黑,霍诩猛地半跪在地上。在失去意识前,他紧蹙着双眉,担忧乐枝如今的境况—— 哪怕自己今日走不出这太子府,他也无所谓。在濒临死亡之时,他才知晓自己最放不下的,只有枝枝。 “处理了。” 暗卫得令,行动迅速地将倒在地上的人尽数拖走。不多时,只余霍诩一人,安静地趴在冷冷的地面上。 隐于暗处的一抹瑰丽娇影这才走出来,款步走到霍渡身侧,自然地揪了揪他肩上的衣料,小声问:“他真的昏死过去了?” “和死了没两样。”霍渡悠悠道,“踹两脚也醒不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没想到乐枝却当了真。她上前几步,先是试探般地用靴尖碰一碰霍诩的胳膊。见他确实没反应,她才大着胆子,用力踢了踢他的侧脸...... 这副模样落在霍渡眼里,让他不禁生出几分喜悦。 先前错过她杀人的样子,今日看她踢人的身影,真是—— 该死的好看。 不过他还是将轮椅推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开口问:“真的不杀?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 第99页 静默片刻,乐枝摇摇头,再瞥地上的人一眼,笑:“杀了就不好玩了。” 霍渡饶有趣味地望着她的脸,惊觉如今她说出来的话越来越像他了。于是,他也学着她方才的样子,伸出一只脚,踢向霍诩另一侧的脸。 果然,挺有意思的。 不过,他很快将脚收回,还皱了皱眉—— 脏。 * 霍诩再睁开眼时,便对上了霍长云满含怒意的目光。 顾不得两颊处传来的疼痛,霍诩赶紧起身跪地,他惊觉自己竟身在御书房中...... “擅闯储君府邸,意图谋害当朝太子。”霍长云将一沓纸扔向霍诩,“事败后让府兵服毒自尽,自己则是服了假死药,妄图倒打一耙,嫁祸太子!” 顿了顿,霍长云忽然笑了,可他的语气却是冷冰冰的,“好,好一个靖贤王!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霍诩,神思未明,他怔然望向霍长云,面露疑惑—— 父皇在说什么? 除了擅闯太子府,后面的桩桩件件,哪件是他做的? 霍诩怒目望向立于一旁的霍渡,惊叹于他的无耻! “儿臣擅闯太子府不假,可儿臣只是去搜寻大黎余孽,绝没有谋害皇兄之意。还请父皇明察!” “大黎余孽在哪?”霍长云冷哼,“还敢狡辩!如此德行,怎配靖贤二字!” 霍诩垂眸扫过地上的纸,他拿起一看,心口大震。他精挑细选的府兵,竟都在莫须有的认罪书上签了字画了押...... 败局已定,他输的彻彻底底。 “来人,传朕旨意,废除三皇子霍诩靖贤王的封号,自今日起三皇子禁足于府,非诏不得出......” 后面的话霍诩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身心俱疲俱痛,在御书房内沉沉昏过去。连小太监们抬着他回府都不知道...... 御书房内终于又安静下来。霍长云看着霍渡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挥手让他退下。 今日之事,谁对谁错他看得很清楚。可对错不重要,输赢才重要。 他霍长云需要的是一个最能干的儿子。不论是霍渡、霍诩还是霍镶,亦或是年纪尚幼的几个皇子,他只要其中最厉害的那个儿子。 心狠手辣、冷酷无情,都无妨。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大齐放心地交给他,在他死后替他完成统一五国三部落的心愿...... 思及此,霍长云起身走进御书房的内室,那儿有一个沙盘,五国三部落的旗子各自插在各自的疆域上。 只是,大黎的旗子已被换上带着齐字的旗,而另一处被换上大齐旗子的疆域,便是—— 盛诺部落。 眸色渐黯,霍长云的心口有些窒闷,可他极力忽视这种难受的感觉。然后将贪婪的视线转向剩下的三国二部落上...... 他得再快一点。 * 日光盈盈,年味渐重。 乐枝坐在院子里,看着府里的人忙碌置办年货的身影,不禁弯唇。方才离姚已将霍诩被废之事告诉了她,想来再过一会儿霍渡也快回府了。 又是......胜利的一仗。 霍诩被禁足,那么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用再见到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而且趁这段时间,她可以帮姐姐调养身子......还有,她准备派夏铭和阿婵,去寻找嫂嫂和钰儿的下落。 这时,临月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经过院子。乐枝瞧见她,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叫住她。 “主子,有什么要吩咐临月的吗?” 临月将手上的盒子放到石桌上,喘了几口气问道。可乐枝却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来,然后在压低声音开口:“上回你在永春堂买的药......效果不大好......” 乐枝思索再三,觉得这事还是得交代给临月。一来上回的催.情.药也是她买的,二来临月机灵,办这事最妥当了。 “啊?” 临月怔住,毕竟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她不禁脸颊有些红,“永春堂的大夫说,那药最管用了......殿下他......” 还是不行吗? 不知怎地,乐枝的心口有些发堵。她轻轻甩了甩脑袋,郑重嘱咐:“你再去问一问,有没有温和一点的药材或者药方,最好是可以慢慢调理的。” “嗯!”临月重重点头 站起身时,垂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临月暗自发誓—— 她一定会为主子办好这件事的! 抬腿往大门走去,直到快迈出府门时,迎面碰上了回府的霍渡......除去往日见到太子殿下时的瑟然和尊敬,此时临月的心里还多了一份惋惜。 她恭敬地欠身行礼,然后加快脚步朝永春堂的方向赶去...... 对府内的婢女都认不全的霍渡,倒是对伺候乐枝的那几个婢女有些模糊的印象。故而在进府时,他瞥了行礼的临月一眼。 这一瞥,他正好瞧见了她的眼神。 ——奇奇怪怪的眼神。 他下意识地蹙眉,心底没由来地升起一股不悦的情绪。 第55章 . 疯话 “哥哥总得想个办法不是?”…… 虽然不悦, 但霍渡到底没放在心上。直到几日后的晚膳...... 满桌丰富的菜肴,与往常的全然不同。再仔细一瞧,每道菜都是暗藏玄机—— 三丝烩黑鱼、秋葵烧鸡心、煎烤牛羊肉......连土鸡汤里都加了不少的茯苓和人参。 -- 第100页 霍渡面无表情地扫过每一道菜, 心下了然。然后他偏过头望向正在盛汤的乐枝,只见她的侧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被鸡汤的热气熏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殿下快尝尝。”乐枝笑着将汤碗摆到霍渡面前。 鸡汤炖的极好, 一丝多余的油腻也没有。可霍渡不喜食荤腥, 只勉强喝了两口便放下银勺。然后他略微皱眉地再看一眼桌上的菜肴, 毫无拿银箸的兴致。 乐枝在一旁悄悄侧目看他, 见他面无表情的, 不禁有些懊恼。看来自己是病急乱投医, 明明知晓他的食性, 还备了这些荤腥...... 正当她思量着是否要唤人将这些菜撤下, 换些清淡的小菜来时, 身侧的人安静地拿起银箸,开始小口地吃了起来。 可他的眉心紧蹙,显然吃不惯这些东西。 当霍渡再一次去夹羊肉时, 乐枝急忙按住他的手背,“......别吃了。” 霍渡倒是顺势将银箸放下,然后瞥她一眼, 淡淡开口:“特意给我准备的吧?怎地又不让我吃了?” 闻言,乐枝惊讶地睁大眼睛, 随即缩了缩脖子。 是了,他的医术那样高明,怎会不知道每种食材的作用? 心口如有鼓击,乐枝的小脸红了又白, 白了又红。 ——这事她是出于好心没错,可是此举确实有些缺心眼,还给人伤口上撒盐,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她越琢磨越难受。 这病,好像原本就没有影响到霍渡什么。反倒是她表现的过于异常了。相较这隐疾,乐枝此时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更伤人。 打着给他治病为他好的借口,反倒使他回忆起自己的不足...... 隐疾......就必须要治吗? 是她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是她错了。 “对不起......”乐枝诚恳地道歉,她垂着脑袋,声音愈来愈低,“我不该自作聪明的。” ——以后不会了。 不多时,霍渡轻轻嗯了声,好似接受了她的歉意一般。乐枝在心里舒了口气,只当这件事过去了。 未曾想,到了夜里,当乐枝在塌上逗弄小雪团时,霍渡与往日一般从盥室出来,走向床榻...... 见他上榻,乐枝顺手把自己身上的锦被掀开,盖到霍渡身上。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开始习惯同盖一条被。 或许是因为锦被太大,两人一起盖正好。 寝屋里暖融融的,还伴着淡淡的檀香,只是很快,檀香被身边清幽的薄荷香盖过...... 乐枝的眼皮逐渐合拢,她望了眼正在认真看书的霍渡,抱着雪团缩进被窝里。在她将要睡着时,忽觉自己的一缕头发被人勾了去,缠在手指中把玩,她的头顶有些痒痒的。 不过她也习以为常了,霍渡总喜欢在睡前玩她的头发。 随他吧。 他玩他的,她睡她的。 但是—— “乐枝,我给你找几个小郎君吧?” 乐枝的睡意瞬间全无,她惊恐地坐起身,不可思议地望向倚靠在绣枕上的人。他也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而她的头发还缠绕在他的指上,一圈又一圈...... 她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是出现了幻听还是进入了梦境? “怎么?”霍渡漆眸微转,笑道:“开心傻了?” 这下,乐枝彻底反应过来了。 不是做梦,是这疯子又开始说疯话了! “什么......什么意思?” 霍渡呵笑一声,凑近她,问:“来,告诉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小郎君?是像安玄那样武艺高强的,还是像傅羡那样的书生?” 停顿半瞬,他勾了勾唇,似是想起了什么,“今年的新科状元郎,长得颇为俊朗,你若是中意,哥哥帮你去将人掳来如何?” 四目相对,乐枝清晰地瞧见印在霍渡瞳仁中的自己,神情有多么惊愕。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一脸不敢置信,甚至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额头。 ——这疯话若不是脑子烧坏了,正常人是肯定说不出来的! 可手才伸至半空,便被霍渡握住了。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指.....然后,他再贴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开口:“不然怎么办?毕竟哥哥心有余而力不足......” 被吻过的指尖轻颤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尖,乐枝的身上划过一阵奇异酥.麻的感觉。她咬唇,用手抵住霍渡的肩,将他推开...... 然后像个鹌鹑一样缩回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美目瞪着他。 可霍渡挑了挑眉,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他学着她的样子,也钻进被窝,隔着寝衣把手搭在她的软腰上,感受着她身上的每一分颤栗。 然后,他再贴近她,说:“好好想清楚。哥哥只给你这次机会,你若不要,以后便没有了。” “不要!”乐枝压着身体莫名的燥热,气呼呼地拒绝。 霍渡十分满意地看着乐枝此刻的模样。雪颊泛红,身子滚烫,眸中蒙了一层迷离...... 可小姑娘,似乎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他忽然低笑一声,将搭在她腰间的手缓缓下移......然后趁她不备,用指腹轻揉地蹭转一圈。 乐枝原是怔愣着的,可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太过强烈,她的心跳差点停在当下。 “霍渡!”她紧紧握住他不安分的手,用力推开。除了羞恼,还有许多她不知晓的奇怪感觉...... -- 第101页 霍渡本就没想对她怎么样,正好顺着她的意思将手挪开。手是挪开了,嘴巴却不停歇。 今夜,不过是逗逗她,霍渡也不收着了,反正也只是说说...... “哥哥总得想个办法不是?”他吻向乐枝的耳尖,再轻轻咬一口,然后在她耳边问了一句话。 乐枝的脸瞬间烫得不像话。她推开身侧的人,眼尾洇出泪,“你欺负我、你欺负我......你怎么能这样!” ——这人太坏了......大坏蛋! 她的双手拼命地推他,试图让他离自己远点。她的心砰砰地跳着,好似快要跳出来...... 她是怎么了? 看着乐枝逐渐染红的眼眸,霍渡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 可他一点也不后悔。 他都快疯了......难道她还想置身事外、怡然自得? 怎么可能呢? 他当然得拉着她一起啊。 这样才公平。 不过,他可不是故意把她弄哭的。 他以为她是知道的。明明看了那么多书,她却好像还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应...... 嗤。 好笨啊。 霍渡伸手将乐枝拉进怀里,轻轻抚过她的脊背,说:“不欺负你了,睡吧。” 可怀里的人挣扎着,语气闷闷:“不要你抱,我自己睡......” “不要哥哥抱啊?”霍渡轻笑,用指腹在乐枝的后背画圈。 乐枝的脊背瞬间僵住,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了霍渡,让他今夜变得这么奇怪! 哥什么哥,这人是当哥哥当上瘾了? 可此时她的身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更是不敢再惹这个疯子。 何况,窝在他怀里也还......挺舒服。 难受的感觉渐渐消散,困意袭来......乐枝的侧脸正好贴在霍渡的心口,伴着他的心跳声陷入沉眠。 “还有二十四天。” 他凝着乐枝沉睡的侧脸,笑着低语。 * 霍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醉生梦死...... 忽然,屋门被大力推开,外头的阳光瞬间照进屋内,让他的眼睛有一瞬的不适。 “哗啦——” 冰冷的水从头上浇下来,将他的醉意完全泼醒。 “谁!”霍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怒极抬眸,“你是不是活腻......” 一身凤袍背光而立,皇后的脸色一片黯然。 “母后......”霍诩瞬间没了气势,而心底却不由地委屈起来,“儿臣没用......” 林婉宁轻叹一声,抬了抬手,示意身侧的婢女帮霍诩将身上擦干。 待他收拾妥当后,林婉宁才开口,“诩儿,这次输给太子,你可有想过原因?” 闻言,霍诩的眼眸中浮现凌厉的恨意,他不自觉地双拳紧握,“霍渡卑鄙,设局陷害我!” “还有呢?” 霍诩怔在原地。 还有?还有什么...... 见状,林婉宁冷哼一声,语带失望地提醒:“乐枝。” 霍诩倏然反应过来。 他被禁足在府里,整日把自己喝得大醉,对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也不知枝枝怎么样了,霍渡会不会伤害她?即便保住了性命,霍渡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他的枝枝,还不知道要受到怎样的凌.虐。 “母后,您可知道枝枝的境况?”霍诩皱着眉,心口酸疼,“她没事吧?” 林婉宁再忍不住,抬起手用力挥向霍诩的右脸,清脆的巴掌声随即响起—— “蠢货!” 原本脸颊就微肿着的霍诩,生生地又挨了一巴掌。他捂着右脸,愕然地抬眸望向林婉宁那张愤怒的脸。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母后为何要打他? 第56章 . 好转 “没人陪啊。” “事到如今, 你还觉得乐枝是站在你这边的?” 皇后一字一顿,将话砸在霍诩的心口上。霍诩瞬间怔住—— 回到大齐后,无论有多不顺, 他都从对乐枝有过怀疑。 哪怕是杨恒之事,他也只是有一点、一点点的猜想罢了...... 他在六岁时入黎国为质,那时枝枝才四岁。他们一同长大,是真正的青梅竹马。霍诩自问, 他们之间绝对是心意相通的......即便当中发生了一些事, 可是现在, 于乐枝而言, 除了乐槿, 她也只有他一个亲人了啊! 枝枝不站在他这边?怎么可能呢。 “自然!”霍诩抬眸, 语气急迫而肯定。不知是为了说服皇后还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坚信几分。 为了散去屋里的酒气, 房门一直敞开着。此时外头的风开始变大, 灌进屋内, 叫人冷得发颤。 可林婉宁的心比这寒风更冷。她漠然地望向霍诩,仔细地去瞧他的脸。 她忽然有些看不懂他了。即便他自小离开她,独自去往陌生的黎国。可林婉宁很确定, 霍诩的自私利己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他太像霍长云了...... 否则当年一个六岁不到的孩童怎么能帮她做那么多事? 那时的她还年轻,只沉浸在顺利成为大齐皇后的欢喜里。可过后她却慢慢地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 她的儿子, 心上似乎烙着与生俱来的恶。 所以当霍长云决定让霍诩去大黎为质时,林婉宁表面上虽然舍不得, 可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甚至还隐隐生出了一丝喜悦。 -- 第102页 因为黎国,是一个充满善意的国度。 为人母的本能不可控制,在林婉宁的内心深处, 总归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向善的。 恶事,让她这个母亲来做就好。 可是如今,她却有些后悔。 因为霍诩并未完全被黎国的仁善同化,在他毫不犹疑地与齐军里应外合屠灭黎国时,林婉宁便清楚了。在黎国十二年,他的儿子一点也没变...... 可到底,还有与黎国皇室有了羁绊,他多少还是被那个女人牵绊住了。 林婉宁在心里冷笑—— 与其像现在这样,倒不如完全像他的父皇一样。冷心冷情,永远只为自己。 她不愿与霍诩过多争辩,她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既然他踌躇不前,有些事自然只好由她为他抹平。 “行吧。”林婉宁轻叹,继而将话题调转,“诩儿,如今禁足于府,你也不可懈怠,终日郁郁寡欢、醉生梦死。” 看着母后满是忧愁的面容,霍诩的心里也不好受。他点点头,可语调中仍带着愤慨和无力,“儿臣并不是故意懈怠,可被关在府里,我什么也做不了!” 垂在身侧的手掌渐拢,紧紧握拳。 闻言,林婉宁反倒笑了,“至少有一件事,你现在可以做。” 霍诩茫然不解:“请母后明示。” “趁这段时日,好好修补你与清颜之间的夫妻情分。” 霍诩的脸色一瞬间垮了下去。 他与沈清颜,大抵是这世上最相看两厌的怨偶了吧?他憎恶她,而她也察觉了,然后她便提出想与他和离...... 和离? 天知道,霍诩有多乐意。他可比沈清颜更想早点和离。 不,是他要休了她才对! 可是若此时与她和离,凭沈淮的性子,必定会在朝堂上故意与他作对。要知道,只因为他宠爱通房,惹他的女儿不高兴,他便开始明里暗里地敲打他了。 可恶! 他与姓沈的可真是八字不合。 “想想你如今的处境,难道还要任性不成?”林婉宁从霍诩的神情中看出他的不情愿,于是厉色提醒道,“若你再不知轻重,母后便处死姜曼,也好让你收收心。” “母后!”霍诩大惊,他面色惶惶,咬牙说道:“并非是儿臣不愿,只是沈清颜性子烈,难不成要儿臣一次次低头去求她?” 原以为沈清颜不过是个爱慕他的小女子,不论他做什么,她都会一如既往的爱他。可霍诩没想到,她竟如此刚烈,在知晓他真的不喜欢她时,竟开始抗拒他了! 他怎么可能如她的愿。 从来只有他霍诩不要的女人,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抗拒他。 霍诩想,这八成是沈清颜欲拒还迎的手段罢了。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再伪装。不是装作抗拒他吗?他偏要碰她,而且故意在床.事上折辱她,他要让她明白,她必须永远臣服于他。 哪怕是不要,也得是他不要她才对! “何必要求呢?” 林婉宁的声音拉回霍诩的思绪,然后他清楚地听见她说:“要绑住一个女人的心,其实很简单。让她快些怀上你的子嗣......懂了吗?” ——有了孩子,她便再也无法离开你了。 只要沈清颜离不开你,沈淮便不得不为你所用。 这种血脉之间的牵绊,是最最牢固的。 子嗣? 霍诩在嘴里默念这两个字。自打他懂事以来,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与枝枝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他的心里早已默认,他的嫡长子一定要是枝枝为他生的。 可如今,似乎没有办法了...... 静默片刻,霍诩压下心底的郁涩,沉声应好。 可一想到霍渡,他的心口又涌起熊熊怒火以及深深的妒火。他禁足于此,皆是拜他所赐;而他的女人,如今却要睡在他的榻侧...... 他恨啊! “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至于其他的,母后会帮你的。” 霍诩抬眸,看见林婉宁悠然的神情,顿时惊讶地问:“莫非母后已有办法对付霍渡了?” 林婉宁淡淡地嗯了声。 “儿臣愿闻其详。” “诩儿。”林婉宁轻笑,“对付敌人,有时候不必非要自己动手的。你要学会......借力打力。” 霍诩不解其意—— 借力打力?借谁的力? “盛阳城。”林婉宁轻轻吐出三个字。 一息的懵怔过后,霍诩的唇角微微翘起。他明白母后的意思了。 这个世上除了他,最恨霍渡的人大概全在盛阳城了吧? 盛阳城,便是从前的盛诺部落。 ——在它还未被大齐攻占之前。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就是霍渡的母亲吗? 虽然楚虞已死,可仇恨却不会消逝。盛阳城的百姓,原盛诺部落的族民,必定将这些恨意尽数转到霍渡身上。 可是,要怎样将霍渡引到那里去呢? 霍诩正想开口问,却见林婉宁起身朝外走,并未有将计划告诉他的打算......他也不敢再多问,只堪堪行礼跪送...... * 太子府的膳厅内,连空气里也漫着温馨。 乐枝和傅羡坐在乐槿的两侧,陪着她一同用午膳。几日过去,乐槿倒也逐渐接受了傅羡的存在,不再像那日一般排斥抵触他了。 -- 第103页 而傅羡,只是安静的陪着她。不似乐枝那样挨得离姐姐很近,他极有分寸地与乐槿保持一段距离,免得让她惊慌害怕。 但是他的余光一直望着她,并且默默地为她布菜...... “姐姐,喝点汤。”乐枝将鲜菌汤递给乐槿,笑着看她喝下。 乐槿不爱喝苦药,乐枝只能想出这个办法,将药材熬进汤里。鲜菌汤与药材不相冲,且菌菇的鲜味可以很好的盖住药香。 这几日,姐姐已经好转许多了。她眼眸中的浑噩也开始退散,慢慢变得清明了起来。 乐枝垂眸,压下眼底因喜悦而升起的雾气。 忽然,一双银箸夹了块奶糕放到她的碗里,“枝枝,多吃点。” 闻声,乐枝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乐槿,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乐槿继续冲她笑了笑,“怎么了?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吗?” 乐枝揉了揉眼睛,将视线挪到傅羡的脸上,见他也是一脸惊讶,这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姐姐......”她的心口激动地起伏着,可怕吓着乐槿,便拼命压低声音问:“你都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乐槿微微蹙眉,然后她捂住额头,有些难受和迷茫。 “好了好了,我们不想了。” 乐枝赶忙替她揉了揉太阳穴。 很快,乐槿又恢复了安静,继续埋头小口地吃着。 即便如此,乐枝依旧高兴不已—— 姐姐的情况已然好转,哪怕这次只是想起了一点点,假以时日,她定然会全部记起来的。 可是,全部想起,就是好事吗? 亡国之痛,父皇母后和皇兄之死,姐姐真的能承受吗? 乐枝的心沉下来,直到用完午膳将姐姐送到房里休息后,她的眉心依旧微微蹙着。她心不在焉地在府里走着,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后院—— 只见霍渡坐在白玉轮椅上,微微垂首,慢悠悠地把玩着手上的紫石。 乐枝怔了怔。 自她送了他这块暖石后,几乎日日都能见他拿在手里玩儿...... 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真有这么喜欢吗? 她缓步走过去,坐到他身侧的石凳上。想到自己刚用完午膳,便随口问了句,“殿下可用过午膳了?” “没有啊。”霍渡连眼皮都没抬。 “为何不用?”乐枝不由地拧起眉心。 霍渡低笑一声,这才抬眸看她一眼,用随意的语气回答—— “没人陪啊。” 第57章 . 绵甜 攀布在心底的甜与清甜终于相碰,…… 日光照拂在霍渡的眼睛上, 连他一贯无甚情绪的漆眸都好似染上了暖意。 乐枝呆住,不知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因他冷冽的眉眼间难得生出的一抹温柔。 “那我陪殿下一起用点, 好不好?”乐枝抿抿唇,心口漫出些许歉疚。 自打姐姐从夏扉台出来后,她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姐姐身上。剩下的,大多放在了铺子的生意以及寻找嫂嫂和钰儿上。 除去晚膳和就寝, 她与霍渡之间几乎没什么时间说话...... 霍渡低低地嗯了一声, 算是同意她的提议。 乐枝抬首, 瞧着阳光正好, 也不推他去膳厅。而是唤来离姚, 让她将菜肴都端到院子里来。 冬日暖阳, 不可辜负。 两人用膳时话都不多, 只是安静的吃着。离姚手里端着一盅甜汤, 远远看见这副恬静美好的画面, 一时间定在原地,不愿上前扰了他们...... 这时,临月正巧经过, 看见离姚的背影,脚步一转走到她边上,与她一起望向院子中央—— 如此场景, 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停下多看两眼。 真好看呀! 临月不禁在心里感慨。 从前府里冷冰冰的,太子殿下虽貌若谪仙, 可身上仿佛镀了一层寒冰似的,叫人看了心里发怵。可自打主子来了后,她发现,殿下身上的冰好像融化了不少。 ——前提是主子在他身边的时候。 主子真厉害, 非但有国色天姿,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从相识开始到后来成为主子的贴身婢女,临月对她的敬佩可谓是与日俱增的。 所以对于太子殿下的变化,她一点也不奇怪。 哪个男子会不喜欢主子呢? 除非是瞎子。 只是......临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惋惜地看一眼与主子挨着的太子殿下,发出一记长叹。 这声叹息过于沉重,离姚疑惑地侧首,问:“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临月回过神,目光闪烁地避开问题,“赶紧把汤送过去吧,凉了可就不好了。” 这件事可太隐私了,是她与主子之间的秘密,她自然不能告诉任何人! 离姚没再说什么,而是缓步走过去,轻轻将汤盅放到石桌上,尽力不让盅底与桌面碰出声响。放下后,她立刻抬腿快步离开。 乐枝放下银箸,拿过汤盅,用银勺慢慢舀汤喝。她本就用过午膳,自然再吃不下多少。眼眸微转,她用余光偷偷打量身侧的人—— 只见他右手拿着银箸慢条斯理地夹着菜,方才把玩过的紫石,此时正静静安置在石桌上,被他用左手虚覆着。 乐枝下意识地将视线凝在他冷白的指上。忽然,她看见他的食指微蜷,指腹似是无意地点在紫石上。 -- 第104页 指腹轻触...... 心口一紧,昨夜的感觉瞬间回旋,捏着银勺的手微抖。 “咚——” 银勺掉进汤盅里,乐枝躲闪不及,脸上被溅了几滴温热的甜汤。她的思绪纷乱,竟忘了去擦。 霍渡刚喝了一口茶,听见声响,抬眸望过去。他放下茶杯,顺手从乐枝的衣袖中扯出绢帕,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汤渍。隔着薄薄的帕子,他的指触到一片烫热。 他凝眸,看着眼前的雪颊逐渐飘了红。 眉心蹙起,霍渡将帕子丢开,直接用掌心抚上去,从两颊到额头,皆是热的出奇。 霍渡不解,寒冬腊月的,她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小火炉? 心口悬起,他放下手,径直搭在她的皓腕上...... 也没生病啊。 哪怕终日拿着暖石,霍渡的掌心依旧有些凉。可即便如此,随着他的触碰,乐枝脸颊上的红晕愈发深了。 感受到他的指腹触在腕上,她觉得自己的手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趁热意还未传到心口,乐枝急忙推开霍渡的手,伴着胸腔中剧烈的跳动垂眸陷入沉思—— 她是怎么了? 分明与他做过更亲近的事。共浴、亲吻,哪个都比这来的更亲密呀!如今不过是被碰一下,怎么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咬咬下唇,想不明白自己突如其来的强烈情绪是因何...... 霍渡始终望着她,不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他也有些奇怪,小狐狸怎么就突然别扭起来了......直到他看着她的两只手无措地交握在一起,垂下的眼眸只露出一点点微翘的鸦睫。 他凑近些细细看她,然后看到狐狸眼勾起的眼尾处染了红。不过不是因为哭而染红的。 心底攀上奇异的甜,他好像弄懂了她反常的原因。 只不过......需要再证实一下。 “乐枝,甜汤好喝吗?” 听见他的询问声,乐枝不得不抬眸,撞进他的漆眸里。那双桃花眼的深处仿佛蕴藏了漩涡,若是多看几眼,怕是会陷落而无法自脱。 她心虚地移开眼,再开口:“挺好喝的,我叫离姚再端一盅来给殿下尝尝。” 说着便要站起身去唤人,顺道借此让自己冷静一会儿。 可胳膊被拉住,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按住,无法起身。乐枝不懂霍渡又要做什么,只能惊愕地看向他。 然后她清晰地看见他的脸凑近她,唇畔含笑,低声回她:“何必这么麻烦。” 眸光下移,落在她的樱唇上,意味明显。 乐枝很清楚此时自己应该推开他,赶紧跑掉才对。即使跑不掉,也该偏过头才是。可是她没有动,甚至在心里生出了隐隐的期待...... 视线只堪堪停留半瞬,这半瞬也是霍渡留给她逃离的时间。半瞬如眨眼般过去,唇角的弧度渐大...... 霍渡再无犹疑,抬起一只手环过乐枝,用掌心抵住她的后颈,坚定地吻上她。 她的唇带着甜味,是甜汤留下来的。霍渡是不喜甜腻的人,此时却被这清甜滋味勾了心神,他轻轻含了含,让甜味漫遍全身。 攀布在心底的甜与清甜终于相碰,撞出更绵甜的滋味。 霍渡笑着将亲吻加深,他不喜甜,可此刻他只想沉溺在这份齁甜中。 乐枝惶然怔住,感受着清幽的薄荷味道覆过来。他的唇是温凉的,可他的亲吻却是异常灼热强势。渐渐的,他的唇也开始变热,与她唇上的温度趋于一致。 她在深吻中乱了气息,快要喘不上气来...... 霍渡适时松开她,乐枝轻喘片刻,让胸口的窒闷舒缓些。可心口还未完全平静下来时,熟悉的气息再度袭来,而且相比方才更加炙热。 原来他只是给她喘息的时间,并不是要结束的意思。 在眩晕中,她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云端上,轻软无力,双手只得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才能不从空中坠落...... 站在远处等候吩咐的离姚和驻足的临月,懵怔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虽然隔了老远,可她们依旧能够瞧见...... 毕竟是两个未出阁的姑娘,突然看见这场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不就一起用个膳,怎么就成这样了? 待反应过来,两人急忙转身...... 非礼勿视! 这时,景心带着几个婢女朝她们的方向走来。离姚和临月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红彤彤的脸,眉眼间均是带了几分凝重。 很快,她们相视点头,疾步朝景心走去。 “景心,主子找我们有事。走,咱们一块儿过去。” “哎......我得先去帮管家清点府中摆件呐!” 景心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二人半拖半拉地调转脚步。她的两只胳膊被紧紧攥住,无法动弹,只好被她们拖着走。可走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来—— 主子不就在后院用膳吗? 她俩是不是走错方向啦! * 乐枝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在结束时,自己的脑袋仍是混沌一片。可霍渡的掌心仍贴在她的后颈处,未曾退离。 她的脊背僵了僵。 霍渡凝眸,细看她嫣红的脸颊,以及娇妍红艳的樱唇。他伸出手用指腹依着她的唇线轻蹭,感受自己留在她唇上的温度。 然后他凑近她的耳畔,用侧脸去贴一贴她的脸。 -- 第105页 无须再想,她的娇羞模样和脸颊的温度足以证实他的猜想。 ——勾人的小狐狸,是被反勾引了啊。 可他偏偏还要问:“哥哥用膳的样子好看吗?” 见她不语,他故意用掌心轻揉她的后颈,“那跟哥哥的手比......哪个更好看?” 乐枝实在受不了他这么、这么赤.裸.裸的勾引。 这还是白日里,甚至还在院子中!这疯子是完全没有底线的吗? 她推开他,再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趴到冰冷的石桌上,给自己降降温...... 不多时,乐枝恢复了平静。可静谧的氛围让她觉得有些尴尬,眼眸转动,她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两人的尴尬。 不,她想霍渡是不会尴尬的,尴尬的人或许只有她一个。 思索片刻,乐枝忽然想起霍渡从外边带回来给姐姐医治的药材,已经所剩不多了。她轻咳一下,侧身看向他,生硬地开启话题:“那个,姐姐的药快用完了......” 话一出口,乐枝便有些后悔。 现下说这个,好像太过刻意了。显得她是带了目的才陪他用膳的。 她懊恼地抿唇,随即又在心里骂了他几句—— 都怪他......让她有些昏了头,如今在他面前竟开始不假思索地说话了。 这时,身侧的人拿起拐杖起身。乐枝垂着脑袋,听见他走了几步后又停下。她小心翼翼地抬首去看他,见他的目光也正好望过来。 “走啊。”霍渡朝她悠悠地说:“去拿药。” 这是让她一起的意思吗? 乐枝疑惑地站起来,再慢慢走到他身边。她微微抬起手,在空中悬了半瞬后又垂下。两人一起走时,她总是习惯扶着他。 可经过刚刚的......再看他的手,总是有些不好意思。 霍渡看着她的小动作,脸色骤然沉下来。他不悦地伸出掌心,命令道:“牵好。” 乐枝惊讶于他的阴晴不定,瘪了瘪嘴,再轻轻握住他的手......可霍渡显然不满意她这敷衍的一握。 掌心微转,他将长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两人一同朝大门走去。乐枝跟着他的步伐,走在他身侧靠后一点点的位置。她低头看着交握的双手。她只是轻握着,可霍渡却是紧紧攥着她...... 心口仿佛也被重重握了一下。 她将目光移开,在抬眸时,无意间瞧见了他的耳尖,正泛着异样的红。她眨眨眼,再去瞧他另一只耳朵,也是一样的红...... 羞怯的感觉悄然消散。原来他也并非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冷静,只是自己刚刚陷在情绪中,没有细细去瞧他的反应。 所以,他也害羞了是吗? 察觉到霍渡的暗藏的情绪后,乐枝的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些欢喜。甚至,连轻握着他的手也在不经意间握紧了些。 她的唇角微扬,眸中噙着柔软的笑。 第58章 . 双生 “潇潇和小渡是双生子,不过已经……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 乐枝掀开车帘一角,朝外望了望。 出城门后,外头的喧闹声逐渐远去, 到了郊外,环绕四周的便只有草木被风吹拂的声响。马车内一片安静,乐枝将目光收回,继而望向身侧的霍渡。 她察觉到他的神色一点一点的冷下来, 连与她交握的手也开始变凉。 即使不语, 乐枝也能感觉出他对目的地有明显的排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见他望过来, 她轻轻开口:“取药的地方......要不殿下别去了, 让安玄同我一起去就行。” 终于, 霍渡的眼尾略微勾起些笑意。他在心里轻叹, 叹她的敏感, 更叹自己越来越不懂在她面前伪装, 才叫她轻易看穿。 他摸摸她的头,“别多想。” 他既如此说,乐枝便不说话了。她垂下眼睛, 继续在心里琢磨。 霍渡看着她眼下的一抹淡青,很淡很淡,不凑近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他一直都知道, 她思虑过度,郁结入心。即便他暗暗在她的膳食中加了调理的药材, 可她的心结未解,忧思终是难消...... 他无奈地拧眉,松开握着她的手,转而揽过她的肩, 让她把脑袋枕到自己的肩上。 乐枝琢磨半天,想不明白。回过神时人已经在霍渡的怀里了。她惊讶于自己与霍渡之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的脑袋无比清醒,她感受着自己的身和心正在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这个清晰的认知,让她的身体瞬间紧绷,同时心口漫出一圈又一圈慌乱。 不多时,马车停下来。 乐枝推开车门,看见一间清雅的竹屋。如此偏僻的郊外竟有这般雅致的屋落,倒是与这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她思索半瞬,再转身自然地将手递给霍渡...... 下了马车后,安玄守在原地。两人一步步往前,踏进竹屋。 “老头。”霍渡懒洋洋地朝里面唤一声。 乐枝下意识地蹙眉,然后去扯他的衣袖,对他不礼貌的称呼表示不赞同。而霍渡却轻笑一声,毫不在意。 未过多久,屋里有脚步声传来,只是人还未露面,声音先传来出来—— “我说你这小子,要么好几年不来一次,要么接连着来。是不是又要来拿......” 话里带着明显的不耐语气,可还未说完,尹长朔已然怔在原地。他先是看了看霍渡,又将目光落到乐枝身上,这才露了笑。 -- 第106页 “尹老头。”霍渡偏过头朝身侧的人说道,再将看向尹长朔,言简意赅地介绍:“乐枝。” 尹长朔看着他们并肩而立,衣衫随风相贴,真是一对璧人。眼眸中渐起水雾,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一时间,无人开口再说话。 还是乐枝先反应过来,她缓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再开口唤一声:“尹叔。” 尹长朔反应过来,压下眼底的湿意,他忙招呼他们进屋,“别多礼别多礼,快进来坐。” 两人跟着进屋,霍渡一如既往走向药柜取药。乐枝站在他身侧安静地看着他。尹长朔沏了一杯茶出来,递给乐枝。 乐枝道了谢,双手接过。 她瞥了眼霍渡,再看向尹长朔,倒是看出了两人之间亲厚的关系。 虽然两个人嘴上都不客气,尹长朔甚至只给她沏了一杯茶。可这更说明两人之间不是疏远的关系,他根本没把霍渡当成客人,他们之间更像是......家人。 “别陪他耗在这儿了,多没意思。”尹长朔冲乐枝笑道:“要不要去老头子的后院看看?” 闻言,乐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望向霍渡。 毕竟他是为了她才来取药的,她不陪着他,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去玩吧。”霍渡看着她开口。 他想,乐枝那么喜欢和霍小瘸玩,她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她总是那么忧愁,他希望她能高兴一点,哪怕是一小会儿也好。 既然他开口了,乐枝便不推辞了,她笑着跟尹长朔朝后院走去。 才迈进后院,乐枝便怔在原地—— 小猫、小兔子、小狗......院子里有好多可爱的小家伙。 乐枝在里屋将月白棉氅脱下了,此时站在温暖的阳光下,她身上的浅粉色襦裙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光,显得她格外温柔。 她本就极有动物缘,如此一来,毛茸茸的小家伙们都兴奋地朝她跑来,围在她周围,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去碰碰她的棉靴...... 她缓步走向院子中央,坐到矮凳上,再俯身去摸摸它们。它们的身上都是软绵绵的,让她的心尖不禁柔软下来,唇角也无意识的弯起来。 尹长朔也拿了把凳子,隔了些距离在她边上坐下,“喜欢就带几只回去。” 乐枝闻声,侧首望过去,尹长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乐枝恍然,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父皇,从前父皇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同她说话。 可她摇头拒绝,“让它们留在这里比较好。” ——这儿安静清雅,远离尘嚣,更适合这些小家伙们生活。 尹长朔点点头,然后转了话题。他想起上次霍渡说的话,便开口问:“是姐姐病了吗?” “嗯......她受了惊吓。”乐枝的神情黯下去,不过仍是保持微笑,“谢谢尹叔的药。” “别客气。” 顿了顿,尹长朔将视线落到远处,仿佛想起了什么悲伤之事。眸色渐沉,他轻叹一声,似是自语般低喃—— “要是小渡的姐姐还在的话,如今也该成亲了吧......” 闻言,手中用在喂兔子的胡萝卜落了地,乐枝惊愕不已。 姐姐? 霍渡还有个姐姐? 听尹叔的意思,他的姐姐是已经不在了吗? 乐枝倏然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除了知道他是太子,生母是曾经的盛诺部落一族的公主,早在他幼时已故去。至于别的,她一无所知。 甚至,连他是因何伤了腿也不知晓...... 她望了望屋内,鼻间飘着浓浓的药香,心口有些发闷。 “殿下还有个姐姐吗?”乐枝小心翼翼地问。 尹长朔点点头,“潇潇和小渡是双生子,不过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他没打算细讲,这件事是他心底的痛,每每想起来都会让他感到钻心的痛。 ——如果当年他能早回来一步,是不是就能救到潇潇的命,保住小渡的一条腿? 只可惜,没有如果。 乐枝沉默地看着尹叔,有些后悔自己问出的问题。她能从尹叔的表情和语气中感受到深深的哀痛...... 她不该问的。 尹长朔回过神来,侧目看向乐枝,见她脸上满是自责,便再次开口:“这些事,由小渡告诉你比较好。” 他的眸中带着不忍,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孩子前不久刚经历了什么。他不想给这孩子的心里再添一份沉重。 乐枝点头应好。可她心却沉下去,尹叔凝重痛苦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这件事是被痛苦包裹起来的。 有些事哪怕只是回忆一次,心口就像是再度被剖开来一样。 她知道的,她太知道了。 “难道来一趟,别愁眉苦脸的,尹叔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吧?”尹长朔话锋一转,“那小子终于愿意治腿了。” “治腿?”乐枝眼眸一亮,惊讶地问:“殿下的腿能治好吗?” “能啊。”尹长朔皱皱眉,有些生气,“要是他早点想明白,可不老早就治好了。现在......麻烦得很!” 乐枝听着尹叔的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听见麻烦二字,她的心口一滞,问:“很难治吗?” 尹长朔没答话,而是起身去屋里拿了一本医书出来,翻开递给乐枝。乐枝接过,看见翻着的那一页上面画了一朵花,花瓣的形状似乎有点像雪花—— -- 第107页 是她没有见过的品种。 “这花名为雪骨莲,长于丛林茂密处。”尹长朔继续坐到矮凳上,叹道:“要想让断了的腿重新生出筋骨,必须要用到这株雪骨莲。早些年这雪骨莲多得很呐,偏偏那死小子怎么也不肯治。现在好了吧?一花难寻啊......” 乐枝大概明白了,可她又有些不明白。 “他......为何突然就想明白了?”乐枝喃喃低语。 听尹叔的意思,霍渡明明那样排斥治腿,怎么突然就想要把腿治好了呢? 尹长朔笑了笑,反问她:“你说呢?” 乐枝抬眸偏过头,正好看见霍渡拄着白玉拐杖从里屋出来。好似有心灵感应一般,他的目光也朝她的方向望过来,隔着一段距离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怔了怔。 还是乐枝先移开了眼,她垂眸继续看医书里画的雪骨莲,努力将这花的模样牢牢记在脑海里。 ——透过他望着她的漆眸,她似乎猜到了他想治腿的原因。 霍渡就站在那里,没有走过来。他静静地望着乐枝,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尹长朔起身走过去,站在他身侧。 静默半刻后,尹长朔微微侧首,压低声音问:“有没有想过带她离开大齐?” 始终望着浅粉色身影的漆眸微动,随之而动的还有霍渡那颗沉寂已久的心。 第59章 . 祈福 “我会很小心的。” 霍渡承认, 尹老头的提议真是充满诱惑。 阳光下的乐枝,温暖明媚。他有一瞬间的懵怔,甚至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不过, 仅仅只有一瞬。 两个靠恨意支撑着活下来的人,怎会允许自己沉浸于幻梦中? 霍渡失笑,没回答尹长朔的话。 而他的沉默和神情已然给了尹长朔答案。 顿了顿,他抬腿走到乐枝身边, 静静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医书里描绘的雪骨莲。一片阴影遮过来, 书页上明亮的雪骨莲瞬时暗下来...... 薄荷香伴随着微风拂过, 乐枝将医书合上, 然后站起身望向霍渡。许是因为尹叔的话, 让她不自觉地去细看他的眉眼, 她下意识在心里描绘, 他的双生姐姐会是怎样的模样。 乐枝永远忘不了皇兄身上那一个个血窟窿, 每每想起来, 她都疼痛不已......兄弟姐妹之间,是不是真的血脉相连,能互相感受对方的疼痛? 那么双生子之间的联系是不是更深? “走了。” 霍渡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点点头,与他一起朝里屋走去。 “好啦尹叔,就送到这里吧。”乐枝笑着同尹叔道别。 尹长朔将他们送到门口, 目送他们离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默默叹息一声。 他多希望这两个孩子能远离是是非非, 去过快活的日子。可他也看得出来,他们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根本无法一走了之。 他抬头望天,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 心中的忧思渐重。 * 回去的路上,两人的情绪仿佛对调了一般。 乐枝垂着眼,望着手边的药包。这回霍渡拿了许多,大概可以用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在药材还没用完前,姐姐就已经康复了。 她的心飘忽着,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随着马车轻轻晃动着。 游移的视线不经意间瞥见霍渡的右腿,脑海里瞬间浮现雪骨莲的样子。那花,真的那么难寻吗? 霍渡默默地凝着她,从她恹恹的神色中不难判断出,一定是尹老头同她说了什么。可他更知道,尹老头知分寸,绝不会什么都告诉她。 乐枝的脑袋乱乱的,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心口难受了很久,又不知道是因何难受。她怔怔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人,没有琢磨便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我能抱抱你吗?” 车厢里倏地静下来,连两人的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霍渡的漆眸渐深,心跳似有一瞬的停滞。他凝视着她微红的眸,一时间忘记回答她的话。 安静的时间有点长,乐枝有些不自然地偏过脸,伸手挑开车帘,让外头的寒风吹吹自己的脸颊。 ——要是能吹散乱七八糟的情绪就好了。 “过来。” 搭在车帘上的手垂落,乐枝循着声音望过去,将目光落在他沉沉的眼眸中。她看不透他的情绪,只当他的话是允准的意思。 她挪到他的身边,有些用力地环过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他。 马车正巧经过一条铺满碎石的路,车身晃动得有些厉害。霍渡抬手搂住她的腰,让她能稳稳地抱着自己。 感受到环在腰间的力量,乐枝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只是心底不住的发酸。她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把眼泪轻蹭到他的脖子上。 她哭了很久很久,好似要将心底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可她的委屈又怎么能哭的完呢? 渐渐的,乐枝止住哭泣,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脑袋抬起来。她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一些,抬起衣袖去擦一擦他脖子上的泪痕。 ——她的眼泪沾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的脖子湿漉漉的。 “对不起......”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绵软无力。 霍渡垂眸望向她泛红的眼角,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问:“为什么哭?” -- 第108页 乐枝耷拉着脑袋,目光闪烁,用软糯的语气地撒谎,“担心姐姐的身体......” 霍渡神色淡淡,低低地嗯了声。 ——并不拆穿她的谎话。 他把手搭在她的脑袋上,像来时那样让她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沉声说:“睡一会。” 不知是否因为哭累了,乐枝合上眼后,没过多久,竟真的睡着了...... 浅浅的呼吸轻拂脖颈,霍渡侧目凝视她的脸颊。然后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残留在眼尾的泪。 至于沾在鸦睫上的泪珠,他稍稍垂首,轻轻吻去。 泪水的滋味触及舌尖,原来她的眼泪,是苦的。 苦味渐渐漫开,传至心口。他仔细地将这份味道藏到心底。 两人到回到太子府时,已是暮色四合。 才踏进府门,安玄便神色凝重地迎上来,他躬身禀话—— “殿下,宫中传了口谕,让太子妃明日同宫妃女眷一道出发,去福溪庵祈福。” 闻言,霍渡的眸光冷了下来。 他差点忘了,这个大齐历年来的传统...... 乐枝皱皱眉,疑惑地望向安玄。 “回太子妃,这是大齐的传统。在新岁前,宫廷女眷需得一起前往福溪庵祈福,历年来皆是如此,风雨无阻。” “差人到宫里告诉皇后,太子妃身体不适,今次就不去了。”霍渡语气随意地吩咐。 安玄颔首,准备退下。 “等等!”乐枝喊住他,“先别回绝。” 思索片刻后,乐枝扯了扯霍渡的衣袖,说:“殿下,我得去。” 霍渡看了她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行,随你。” 安玄点点头,极有眼色地抬脚离开。 两人沉默着走回寝屋,一路上没人开口说话。乐枝知道他在想什么,与皇后同行,危险重重。可是,若她不去,不就更让皇后起疑心吗? 她选的路本就危机四伏。 有些事,她避得了一次,避不了每一次。 乐枝本想着好好同霍渡商量一番,可到了寝屋收拾好自己后,他径直上榻睡觉,根本不给她机会说话...... ——摆明了不想和她说话。 她无奈,只好在他边上躺下来,轻声说了一句:“我会很小心的。” 可惜,没有任何回应。 他好似真的睡着了一般。 连晚膳都没胃口用,两人皆是佯装阖眼,实则一夜无眠。 翌日。 乐枝动身时,霍渡仍是保持背对着她的睡姿,没有任何搭理她的意思。她在心里喟叹,走到塌边,替他掖了掖被角后再转身走向屋门。 等她轻轻将寝屋的门合上后,未过半刻,塌上的人用力掀开锦被,愤然扯过塌边的白玉拐杖起身,板着脸一步一步走向盥室。 拐杖触地的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极响...... * 福溪庵距离都城较远,且地势较高,所以越接近目的地,周围的温度越低。 当一众皇室女眷浩浩荡荡抵达时,天色早就暗下来了,庵中主持一早给她们安排了各个住处,让贵人们先行休息,待到明日再正式举行祈福仪式。 晚膳时,众人齐聚,用的是庵庙里的素斋。本就赶了一天的路,众人皆是疲乏,用晚膳便都回屋休息去了。 离姚提着灯笼走在乐枝前侧,为她照亮地上的路。可才走了没一会儿,她们便看见有人站在不远处等着她们—— 是沈清颜和她的婢女。 乐枝疑惑地皱眉,不知她所为何来。 而一旁的离姚瞬间警惕地将乐枝护在身后,沈清颜毕竟是霍诩的人,不得不防。离姚生怕她对主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见状,沈清颜反而笑了,她上前几步,轻声开口:“别紧张,我只是想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借着灯光,乐枝将视线落到沈清颜的脸上。距离上次宫宴与她短短一面,不过才多少时日,当时那个身着明黄宫裙的活泼少女怎么变得如此憔悴? 眉眼间的疲态显露无疑,脸色也是苍白病态的。 沈清颜见乐枝久未说话,以为她不愿与自己多言。既如此,她也不勉强,微微颔首后,她道:“打扰了。” “等等。”乐枝连忙喊住她,夜风寒凉,她紧了紧身上的棉氅,说:“外头天凉,去屋里说话吧。” 两人安静地并排走着,直到走进乐枝的屋子。离姚和绿莹默契地候在屋外,替自己的主子望风。 “坐吧。”乐枝轻声说。 方才沈清颜并未拘礼,乐枝自然也不拘着了。 待到沈清颜落座后,乐枝才开口问:“找我有要紧的事是吗?” 沈清颜捂着心口轻咳两声,才抬起煞白的脸,点点头。她本想说些什么,可是无声张了张口后,她又住了嘴。静默片刻,她站起来,抬手解开了身上暗红棉氅的系带。 任由棉氅落地,在地上铺开来,冷硬的地面上像是沾了血一样......然后她将浅红的衣领扯开了些,再将衣袖也朝上扯了扯...... 脖颈处和胳膊上的红痕清晰地在乐枝的眼前展露,她惊愕地睁大眼眸,她捂住微张的樱唇,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沈清颜。 第60章 . 讨债 “殿下过来,是担心我还是想我了…… 倒是沈清颜, 脸上没什么情绪。她将衣领整好,再坐下来。然后朝呆愣的乐枝浅浅一笑,说:“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一直在帮着的男人。” -- 第109页 乐枝略微回过神, 用有些颤抖的语调问:“是......霍诩弄的?” 那些暗红的痕迹,触目惊心。瞧着却也不像是被打的......却又有些熟悉? 脑海深处的记忆涌现,乐枝猛然想起,在大婚前, 嬷嬷给她看得那些书册......里面绘了好些图案和姿势, 都是扭曲狰狞的。这也使得她在大婚夜心神俱颤。 而画册上的女子身上遍布的痕迹与沈清颜的红痕很是相似。 ——所以她不是被打, 而是在房事上被粗暴虐待...... “既然你我皆已成婚, 有些东西你自然看得明白。”沈清颜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再望向乐枝, 说:“我是有眼无珠, 可你......” 沈清颜的眼底满是疑惑, 她不懂灭国之恨、父母亲族的血仇, 在这位黎国公主眼中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男人?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先前沉浸在迷恋霍诩的浓情之中,明知他罔顾恩义,屠灭黎国......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她竟妄想着能暖他的心。 简直是痴人说梦! 乐枝大概听明白了沈清颜话里的意思。 上回林钰贤闹了那么一出,她与霍诩私下会面之事一定瞒不过沈清颜。所以,她今日是来劝她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吗? 静默片刻, 乐枝将心底的情绪压下,再佯装平静地问:“既然你都知道我与三殿下有联系, 今日为何还要来同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我将这些都告诉他?” 闻言,沈清颜明显一怔,不过只是半瞬,她反而轻快地笑起来, “我今夜既来,便早预想过所有可能。” 如今她日日处于煎熬之中,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死吗?她倒是盼求一死。 可霍诩不会让她死的,她更不敢自戕,伤了父亲的心。 “看来是最坏的那种可能。”沈清颜低笑一声,随即站起身欲往屋外走,“告诉他与否,太子妃随意。” “等等。”乐枝凝着她的侧脸,问:“你告诉我这些,不单单只是想让我知道三殿下的品性吧?” 凭她和沈清颜之间的交情,若只是为了警醒她,应该不至于让她以身试险。 屋内的烛火被带起来的风吹得微微晃动,火焰燃及烛心,发出些噼里啪啦的声响。沈清颜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棉氅,随意抖了抖,然后搭在自己的肩上。 仔细将棉氅的鲜红系带系好,她伸手凝重地望向乐枝,回答道:“我想同你做个交易。” “哦?”乐枝眨眨眼,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请说。” “我想同他和离,可是他不肯。我知道他会听你的话,只要你能让他签下和离书,作为交换,我定让父亲助你离开大齐,并且保证一辈子都不会让霍诩寻到你。”沈清颜紧蹙双眉,索性不顾忌地继续说:“我不信你对他就没有一点点怨恨。若你是被迫而不得不留在这里,何不考虑我的建议,为自己谋一条自由的路。” 乐枝安静地看着沈清颜,她的话一字一顿,清晰地传进她的耳畔。烛火将她身上的棉氅印得红亮,乐枝觉得此刻的她比初见那日更加明丽。 ——这样的沈清颜,才有丞相之女、大齐贵女的风姿。 她在心中感慨,可她不能立刻回答沈清颜。 ——只听表面之词,还不够,她需要再佐证一番。 “我知道了。外头天黑,路上当心。” 话里的意味明显,沈清颜微微点头,然后挺直脊背走向屋门......木门开了又合上,离姚从屋外进来,走到乐枝身旁。 “坐。”乐枝拉着离姚的手腕,让她坐下。 在外站了许久,离姚的手冰冷一片,乐枝赶紧把袖炉塞进她的手里。除去在外人面前,乐枝一向不爱拘着主仆之礼。 “主子。”离姚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沉声道:“绿莹的防备心很早,而且嘴很严。奴婢旁敲侧击一番,也没能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她家主子自嫁给霍诩后,过得并不好。因为绿莹在说话时,语气中总是带着一些叹息......” 越是细节之处,越是难以假装。 乐枝点点头,脸色却冷了几分。饶是方才已经信了大半,她仍在心中盼望着,沈清颜是骗她的,是为了帮霍诩来试探她,或者是为了自己的心思,都好。 她希望离姚察觉到绿莹的破绽,识破她们主仆的计量。她更希望沈清颜身上的红痕是她用东西抹上去的痕迹,而不是真的伤痕。 ——她宁愿沈清颜是个深陷情爱的痴傻女人,也不希望她是真的是遭受了那种可怖的事。 斑驳的血痕,在乐枝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无法想象当霍诩对沈清颜做那些事时,沈清颜是怎样的心情。 “畜生!”乐枝将右手紧紧握拳,怒极低喝,“你说他还是人吗?” 不论怎样,沈清颜都是他心甘情愿娶回去的妻子。即便只是为了沈淮的势力,哪怕不喜,也不该、不该对她做出那种事。 乐枝越想越气,慢慢的她觉得心口发寒,身子不禁颤抖。 ——这样的畜生,入大黎为质十二年,他们竟无一人看出他那颗自私残忍又肮脏的心。 究竟是他们太蠢笨愚钝,还是霍诩太擅于伪装了? 离姚心口微滞,她知道主子说的是谁。 “夜深了,主子别气了,先歇息吧。”离姚劝道。 -- 第110页 乐枝轻轻嗯了声,然后抬眸望向离姚,问:“小汐和秋羽在外头会不会冷啊?” “主子放心,奴婢给他们的衣衫里缝了一层特殊的料子,防风保暖,绝不会冻着的。” 听离姚这么说,乐枝才放心。眉心舒展开,她最后再嘱咐离姚:“庵中不比府里,尤其是入夜以后,一定要小心。” 昨日同霍渡说的那句话可不是随口敷衍他的,她是真的很谨慎。这才带上了秋羽和小汐,小汐善用弓.弩,秋羽的飞镖使得极好,且两人的轻功又佳,有他们俩在暗中护卫,她绝对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哪怕是寡不敌众,她也能让自己和离姚脱离险境。 离姚郑重地点头,然后退下去。 福溪庵地处半山腰,水源不足,乐枝只能简单的梳洗一番,换上寝衣。虽然昨夜几乎一夜未眠,可此时她仍旧毫无睡意。 即使安排妥当,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眼眸微转,乐枝仔细打量了这件简洁又陌生的屋子...... 一个人在这儿,心里有些害怕。 不知怎地,她忽然就想起一个人,一个应该还在生气的人。 她皱眉咬唇—— 怎么会有气性那么大的人呢! 他干脆改名叫霍不高兴好了! 不多时,乐枝晃晃脑袋,不愿再想。就让他自个儿在府里气着吧。 即便毫无困意,她依旧抬腿走向床榻,哪怕睡不着,在塌上躺着休息也好。可才拉开床幔,却见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霍不高兴”此时正懒懒地靠在棉枕上。 乐枝赶紧抬手捂住嘴,将惊呼声藏起来。然后整个人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霍渡撩起眼皮瞥她一眼,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乐枝突然就笑了。 这人大老远的跟过来,不会还在生气吧?亦或者是在故意装生气,等着她去哄他? 行吧。 她轻轻爬上床榻,与他一道靠在棉枕上。庵中的床不比太子府的床榻那般柔软,乐枝的脊背被硌得有些疼,让她不由地蹙眉。 可她没时间在意这些。 她偏过头将视线落在霍渡的脸上,然后目光下移,看见他用左手握着紫石,轻轻摩挲着。于是她伸手去握住他的长指,然后用软软的声音问:“殿下过来,是担心我还是想我了?” 乐枝的话虽然问得直接,可终归有些羞赧,故而问完便垂下眸,不去看他。 霍渡没答话,只是抬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去捏乐枝的脸颊。他用了些力道,感受到脸上有点微疼,乐枝不悦地皱眉,伸手去拍他的手背—— “你干嘛呀!” 霍渡顺势松了手,板着的脸终于有些松动,他嗤笑一声,说:“我就想看看,你的脸皮有多厚。” 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对乐枝来说真是久违了。 她笑着凑近他,看着他的漆眸,再娇娇地问:“那殿下看清楚了吗?要不要......再捏一捏?” 顿了顿,她抬手揉了揉被他捏红的脸颊,有些后怕地缩了缩脑袋,然后补了一句:“不许太用力哦!” 闻言,霍渡还真的伸出手,仿佛真的要再捏她的脸蛋一样。不过,指腹只是轻轻蹭了蹭她软腻的脸颊...... 然后,他微微起身,用鼻尖轻触她的鼻尖。 “想知道我为何而来?”他问。 温凉的气息拂过樱唇,乐枝的眼眸微动。她静静望着他的眸,等着他的答案。 霍渡被她这副乖乖的模样弄得毫无脾气。 不多时,他低笑—— “来讨债啊。” 欠他几十个吻,她还没还完呢。 第61章 . 哄人 这哪里是正常的哄人方式! 床幔只垂下一片, 乐枝稳着气息退出霍渡的怀抱时,视线恰好落在两人挨着的小腿上。隔着衣料,她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然后她不自觉地用指腹蹭了蹭自己的唇, 上面的暖热还残留着...... “还在回味?”悠扬的语调。 乐枝不可思议地转头去望他,而他也在望着她,甚至还学着她的样子用指腹捻过自己的唇线。 ——将得了便宜还卖乖演得淋漓尽致。 “今日的债还完了吧?”她咬咬唇,将泛红的脸颊仰起, 再伸手攥住他的衣袖, 使劲拽了拽, “殿下回吧!” 霍渡凝着她, 被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弄得极其愉悦。渐渐的, 凌冽的冷眸里攀上淡淡的笑意。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 将她轻扯入怀, 低笑开口问:“赶我走?” 乐枝将掌心抵在他的胸膛上, 尝试着推了推, 发现毫无作用后,她索性放弃。 “我哪敢赶太子殿下。”她闷闷地说。 他总是这样阴晴不定。 说生气就生气,想逗她就逗她......他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 越想越委屈, 乐枝眨眨酸涩的眼,无声地掉眼泪。霍渡原以为她只是憋屈着不说话,直到听见些许啜泣的声音。 他收了笑。 搭在乐枝腰间的手稍微用力, 把她搂得更紧。另一只手则是伸到她的脊背处,轻轻地拍......一下又一下。 谁知, 怀里的人不仅没止住哭,反而哭得更凶了。她的脸贴在他的心口,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将他的薄衫都打湿了。 霍渡的手僵住, 一向深不可测的眸中,似是浮现懵怔之色。 -- 第111页 ——他不会哄人,也从未哄过人,过去更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哄人。 早知道就不逗她了。 不对,应该说昨日就不该同她生闷气。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的神色沉下来,漆眸凝着她虚垂的手。然后他伸手握起她柔软无力的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乐枝被震惊得止住哭泣,微微支起身子退出霍渡的怀抱。她的手腕还被握在霍渡的手里,掌心又微微的痛...... 然后,她怔怔抬眸,望向霍渡的脸。 只见他冷白的左脸上印上了浅浅的五指印,指引上还有一条细细的红痕......乐枝蜷着的无名指微动,那是被她的指甲划伤的痕迹。 霍渡抬起手,用指腹拭去她脸颊上残着的泪,然后问:“消气了吗?” 乐枝对他问的话颇为不理解,难不成他是用这种方式在哄她? ——这哪里是正常的哄人方式! 见她迟迟不语,霍渡面无表情地握紧她的皓腕,手上略用力,想再一次抓着她的手朝自己的脸上招呼...... 好在这次乐枝反应及时,在她的掌心将要触到他的脸时偏转了方向,只剩掌风堪堪擦过他的脸颊。 “你在做什么啊......”乐枝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的眼尾仍旧勾着一抹红。 霍渡凑过去,认真地看了看她的红红的狐狸眼。然后松开她的手腕,什么也没说。他朝床榻尾挪去,好似要下榻。 “我走了。”霍渡说。 冷冽的语调与平时无异,可乐枝却听出了与平时不同的意味。她的心好像忽然被揪住了一样,闷闷的,有点难受。 来不及去理清自己的心绪,她已然伸出手拉住霍渡的胳膊,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外面太冷了......” ——别走了吧。 刚触到床幔的手一顿,本想掀开的动作一转,反倒将另一片床幔放了下来。床榻内瞬间陷入黑暗。 霍渡无声地拥着她躺下来,在黑暗中弯唇,露出得逞的笑。他故意将床幔放下,就是为了不被她瞧见。 乐枝安静地将脑袋枕在他的心口,犹豫了一下,仍是轻轻开口:“殿下以后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生气了?” 半晌后,霍渡低低地嗯了声。 他知道,昨日是他过分了。 可乐枝不知道,和林婉宁同行是件多么危险的事。虽然这一路到福溪庵,他都吩咐了暗卫在暗中保护她,可他仍是坐立不安...... 一想到林婉宁,那些血淋淋的画面便随之而来,叫他的心口窒闷难忍—— 他的姐姐,浑身是血,血流了一地。 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之所以没有杀了林婉宁,是因为简单地让她死去,实在是太便宜她了。她必须受尽折磨才行。 否则,他有何面目去见姐姐? 这么多年,他铺展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他们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死了呢? 可昨日,他久违的杀意又回来了。他本想留着他们的命,慢慢玩。可若是因此给了林婉宁伤害乐枝的机会,那又该怎么办? 他陷入无尽的挣扎。 这时,乐枝用极小的音量嘀咕一句:“脾气真的太差了......” 思绪回拢,他伸出长指勾起她的鸦发,在一圈一圈缠住自己的手指。他低笑一声,说:“你的脾气就好了?” 抱着哄都不管用。 若她昨日也这样哄他,他早就下台阶了。 “我的脾气哪里不好了!”乐枝不满地嘟囔。连她自己也没发现,现在的她已经开始会在霍渡面前使使小性子了。 闻言,霍渡倒是笑了。他摸摸她的脑袋,说:“哪里都好。” 他的小公主,就是应该随便发脾气。 难得听他说这种哄人的话,乐枝勾唇笑了笑。然而下一刻,她忽然想起沈清颜...... 撑起身子,乐枝将一片床幔拉开,用认真的眸望向霍渡,问:“殿下应该早就过来了吧,那方才沈清颜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烛光透进来,将床榻里照亮了些。漆眸被亮光刺得微微眯起来,霍渡颇为一言难尽地回望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依殿下看,她的话有几分真?”乐枝心里还是不敢轻易信她,就想着听听霍渡的意见。 “她身上的那些伤痕的确是霍诩弄的。”霍渡继续抬手去勾她的长发,再慢悠悠地开口:“至于她的话由几分真......我只能说,她说这番话时是真心的。” ——可人心易变,谁又能保证她将来不倒戈相向? 霍渡凝着被她的鸦发缠住的长指,勾了勾唇。然而下一瞬,手背被狠狠地拍了一下,缠住他的鸦发被人扯去...... 他疑惑地抬眸,撞进一双愤怒的眼眸里。 “你怎么知道她的身上有伤痕?”乐枝冷声问,可她的怒意已达眼底,浓的化不开。 那些? 明明藏在床榻里,若是凭着她们的对话,他如何能这么清晰地知晓沈清颜身上有伤痕? 莫不是......挑了床幔偷偷看的? 他就是看了!而且看得很仔细、很认真! 呵。 呵! 乐枝偏过头,不想再看他。 霍渡实在没想到乐枝竟会生这样莫名其妙的气,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像是在看什么放浪之人一样。 -- 第112页 他皱了皱眉。 “霍诩的府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无论大小我全部知晓。”他面无表情地解释,“我在他府里安了不少眼线。” “乐枝。”他继续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透着冷,“我今日是来讨债的,不是来看别的女人的。” 在他开口的瞬间,乐枝就后悔了。她其实没有、没有真的觉得他言行放荡......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就是忽然很生气,没认真思考就气冲脑门了...... 难不成真像他说的,其实她脾气也很坏? 呸! 怎么可能呢?即便真的是脾气不好,也是被他带坏的。 可......毕竟还是理亏。 她转过头,挪着身子到霍渡面前,抬起手臂抱住他,仰着脸露出娇娇软软的笑。然后再冲他眨眨眼,问:“那要不要收点利息呀?” 霍渡属实被她这副讨好的模样给气笑了,他伸手抵住她的肩,轻轻推了推,“没兴趣。” 可乐枝才不听他的,她直接凑上去,轻轻吻一吻他的唇角。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他,用脸蹭一蹭他的脖颈,再亲一亲,“对不起嘛......” 霍渡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方才答应过她以后少生气,他才不会像她这样喜怒无常! 重新将人搂住,他直接问:“你想帮她?” 乐枝认真地思索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沈清颜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选错了人而已。可这代价,实在是太重了。 “一来是想帮她。”乐枝转动双眸,似是在思索什么,“二来......也不只是为了帮她。” 她不是圣人,可以不求回报地帮助别人,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沈淮。”她轻轻道出两个字,“霍诩娶沈清颜,不就是为了沈相的势力吗?如今沈清颜恨他厌他,那我们何不趁此机会,与沈相交好?” 狐狸眼泛着狡黠的光。她弯了弯眼眸—— 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霍诩该得的结果。 霍渡陷在她的笑眸里,俯身去吻她的眼睛...... 她在床榻上动着脑筋,谋划着自己的打算时的样子,真是格外动人。 第62章 . 凶她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温凉的气息覆过来, 乐枝有些慌乱地垂下头,他的吻便落到她的眉心上......一触即离,只留下一点点温度。 入夜, 即便屋内燃着暖炉,也依旧有些冷。霍渡轻拥住乐枝一起躺下来,然后扯过被子裹住两个人。庵中的被子有些粗糙,不似府中那样绵软, 乐枝转了转身, 微微皱眉—— 脖子被粗制的被子磨地有些难受。 见状, 霍渡拉开她身上的被子, 凝眸望向她的脖颈。只一会儿功夫, 嫩白的肌肤被磨得红红的。他没多想, 直接将身上的绯色中衣脱下来, 覆住她露出的脖颈, 再把被子盖好。 他的衣衫裹着她, 清幽又熟悉的味道缠绕在她鼻间,让她有些恍惚......可她不愿去细想自己为何恍惚的原因。 轻轻闭眼后再睁眼,乐枝继续盘算沈清颜的事, 她将自己所想的几个计划都细细说出来,认真对比着。 “......可如果这样,万一沈清颜中途变卦, 我们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声音渐渐弱下去,她终于压不住困意, 合上眼皮沉沉入睡。 绵长的呼吸声缠绕耳畔,霍渡支起身,凝眸将目光落在她的睡颜上,静静地看了很久...... 乐枝是在将醒之时猛然坠入梦魇的。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拖入, 恍惚间她已回到大黎,置身于繁华的都城街上...... 她垂眸怔怔,望见自己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 “枝枝!” 一串糖葫芦忽然出现在眼前,乐枝惊愕抬眸,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皇兄。 “傻愣着干嘛?快拿着啊!” 乐枝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然后接过糖葫芦......乐桪笑着转身走向街尾,给她去买糖人。 这是前年夏天时皇兄偷偷带她出宫逛闹市的场景,乐枝瞬间清醒,她明白自己身在梦中,可她不愿醒,她想再看看皇兄的脸。 心口微窒,她抬腿快步跟上去...... 可是忽然间,狂发大作,她被风阻着无法向前。她用衣袖挡住风沙,直到大风渐停。 再睁开眼时,周围早已不再繁闹。方才街边说笑的百姓皆是血迹斑斑地倒在地上,他们奄奄一息地虚弱抬首,望向她—— “公主,你都忘了吗?” 他们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彻骨的哀伤。 乐枝的脸变得煞白,她使劲摇头—— 她没忘,没有一刻忘记。 可百姓们的神色未变,大黎的百姓从来都是善良的,他们不会怪她,他们只是在失望中合上眼。 见状,乐枝心痛如绞。她急忙转身,去寻皇兄的身影......终于看见乐桪站在街尾望着她。 她快步朝他奔去,在她将要到他眼前时,她瞧见乐桪忽然倒地,而他的身上出现一个又一个血窟窿,血流如注...... “皇兄!”乐枝哭着奔过去,半跪着去抱乐桪的肩,“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该......” 不该任由自己陷进情思里。 ——哪怕给自己找了再多的理由和借口,都不行。 鲜血染透乐枝的衣衫,掌心触摸到乐桪身上流出的温热鲜血,她的视线一片模糊。乐桪的唇角溢出鲜血,他说不出话,只能微笑着摇摇头,双眸里尽是劝慰和谅解。 -- 第113页 无论她做错什么,她的皇兄,从来都不会恼她怪她。 怀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凉下去,直到冷透...... 乐枝在一片冰凉中睁开眼,她的脖颈被泪打湿。她转首,发现身侧的人早已不在了......她舒了一口气。 或许,昨夜霍渡根本没来过?莫非他也只是她梦里的一部分? 她迷茫地支起身子,脖颈处的绯衣滑下,落在被子上。鲜艳的红刺痛她的眼,她怔怔望着自己落在绯衣上的泪,将衣衫濡湿了一大片。 即便如此,淡淡的薄荷味仍旧未消散。 心口的闷重愈来愈重,她在清幽香的环绕中,吐出一口血。 绯衣上的泪融了血,晕开一片刺眼的红。 * “可探清楚了?”皇后坐在软椅上,微抿一口茶。 秦嬷嬷进屋后,谨慎地将屋门合上,她走到皇后边上,禀话:“是,不出娘娘所料,果然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闻言,林婉宁微微翘起唇角—— 今次祈福,她本就不打算做什么。她只想通过此行,确定一些事罢了。 “只是......”秦嬷嬷露了难色。 “怎么?”林婉宁将茶杯放下,拧起眉心问道。 “只是保护她的人好似不止一个。探子说在她屋子外,由近至远分布了好些隐卫,有一些身手极好的,连身影都探不着。还有一些身手就差多了,一看就不是同一拨人。” “差的那些是?” “应该是惠妃的人。” 林婉宁不由呵笑,“多管闲事。不愧与楚虞同出一族,都是一样的蠢。” 至于身手好的那些,不必问,林婉宁便知道是谁的人。在大齐,除了霍长云培养的暗卫,能够避开她的探子的,只有霍渡的人。 脸上的笑意愈浓,此行真是收获良多。 这么多年,她都无法除去霍渡,为诩儿铺好一条通向帝位且畅通无阻的路。 可如今,霍渡竟然有了软肋。 呵,本就瘸了条腿,再添上软肋——他就是个废人了。 诩儿带回来的狐狸精,总归还有些作用。 ——那就暂且留着吧。 既然霍渡喜欢她,那到时候就让她与他一同上路吧,算是她这个做母后的送他的黄泉之礼。 * 祈福一共三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皇后甚至都没有单独召她说话。此行好似真的只是来祈福一般。 不过......除了初到的那日,后面几日霍渡都未再来过。 乐枝反倒是松口气,那个梦魇缠着她,让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她想趁这几日好好想想,接下去的路应该怎么走,可是越想心里越乱...... 今日午时便要回去了,她该怎么办? “离姚。”乐枝放下手里的银箸,抬眸望向边上的人,“陪我出去走走吧。” 现下是收拾修整的时间,主仆二人慢悠悠地走出福溪庵,看了看自己站在半山的位置,便往山上走去。 暖阳高照,天色一片晴好。 前几日在庵中祈福,倒是错过了这大好的景色。走了一会儿,倒是与沈清颜迎面碰上。 因着那夜之事,两人都明显一愣。只一瞬,乐枝便反应过来,她朝沈清颜点点头。 见状,沈清颜微微欠身行礼,“见过太子妃。” 乐枝心中已有一个计划,可现在还不是同沈清颜说的好时机。于是她只笑笑,随即搭着离姚的手继续朝山上走去。 可才走两步,身后的声音响起—— “太子妃,这苍炎山,越往上越湿热,别在上面待太久。” 乐枝回眸,沈清颜已经转身往山下走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乐枝无声喟叹。 不多时,她又转身望向山顶,想到沈清颜的话,她才意识到周围的温度确实升高不少,连她的掌心都微微出了汗。 这山,好奇怪...... 寻常的山,皆是越往上越冷,这座山却是越来越热。 “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离姚皱皱眉,显然也觉得这里有些怪异,她小声嘀咕一句,“这个时节,哪座山上会这么热呀......” 闻声,乐枝本想应好,可是她瞧见山上茂盛的树木,与山下的萧条形成鲜明对比。她忽然想起尹叔的那本医术—— 茂盛的丛林,湿热的温度,不正是雪骨莲生长的最好环境吗? 她竟不知道,自己将那一页背得了熟于心...... “上去看看。” 见乐枝执意要上去,离姚也不阻拦了,与她一同走上山。而秋羽和小汐悄然跟在她们不远处,仔细观察她们的周围是否有埋伏。 终于走到山顶,乐枝的脸颊有些红,她喘了几口气,觉得有些闷热。果然,这山顶的温度让她觉得似乎回到了夏天。 她看着周围肆意疯长的花草,惊觉不可思议。 她折下一根细枝,拨开脚下的长草,细细翻找着...... 离姚终于有些看明白了,主子是在找东西吗? “主子在找什么?奴婢陪您一起找。” “我在找一种花,花瓣如雪花一样。”乐枝继续俯身拨动着。 远处的两人默默看着她们的身影,却无法上前—— 乐枝吩咐过他们,除非有危险,否则他们不得现身。 “主子,快到出发的时间了,咱们得回去了。” -- 第114页 握着细枝的手一顿,乐枝停下脚步,直起身子点点头。 ——罢了,她本就不是什么幸运之人,连尹叔都寻不到的雪骨莲,怎么可能让她一找就找到呢? 丢到细枝,她准备下山。可在转身的瞬间,北面的丛林处有露出一点状似雪花的白角。乐枝心口一动,大步走过去查看...... “您慢点!”离姚赶紧跟上去,可脚被绊了下,有些扭到,只好拖着脚步去追她。 终于走到那个白角边上,乐枝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拨开外头的草,终于见到一株洁白如雪的花—— 与医书上描绘的一模一样。 她还记得这花在摘得时候一定要仔细,不可让它断了根。因为无根的雪骨莲,是没有用的。 不敢用木枝去拨,她伸出手去拨开它底下的泥......指尖有微痛的感觉传来,乐枝以为是扎到了什么小石子,倒也没去在意。 沾了泥的细根露出来,乐枝轻轻舒出一口气,将雪骨莲连根摘下,拿出帕子轻轻包住护在宽大的衣袖中。 不敢再耽搁,主仆俩径直向山下走去。 马车起行,朝都城的方向驶去。 “怎么会肿起来了?”离姚盯着乐枝的食指,心里不安极了。 ——都怪她,要不是她扭了脚没跟上,主子就不用被虫子咬了。 “小事而已。”乐枝笑笑,“不过是被虫子咬了一下,我哪有这么娇贵。” 她完全不在意红肿的手指。 轻轻将帕子揭开,乐枝凝眸,将目光落在雪骨莲上,心中的慌与乱淡去不少。 ——有了它,霍渡的腿就能治好了。 这段日子他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她更知道,他想要什么。 只是,他要的东西,她给不了他。 对于爱恨,她都是那样清醒。 所以,她的心里无比清楚—— 乐枝可以喜欢霍渡,但大黎公主不可以。 世上何来两全之法? 不负乐氏和大黎子民,让他可以不再依靠拐杖行走,这已是能想到的最好的两全法。 因为她的责任与感情,永远无法两全。 闭上眼睛,她在混沌中放空自己...... 直到马车停下,离姚轻声唤她,乐枝才从昏睡中转醒。她的身子有些发沉,头有点痛,她想着大概是着凉了。 一下马车,离姚便匆匆去请大夫。 景心扶着乐枝朝寝屋走去,可才进府门没走几步,便碰上霍渡慢悠悠地拄着拐杖朝她走来。 三日不见,乐枝怔愣了半瞬。然后她走到霍渡面前,笑着将袖中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他—— “喏,我找到啦。” 话一出口,乐枝皱了皱眉,她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沙哑? 霍渡看着她雪颊上的暗红,心口猛地一跳。然后他垂眸落在她的手上,只瞥了一眼雪骨莲,他的视线全凝在她红肿的指上。 抬手扯过她的腕,将长指搭上去—— 滚烫的体温,混乱的脉向,异红的脸色...... 霍渡的心有一瞬的凝滞。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他盯着她握在手里的雪骨莲,觉得眼睛被刺得发疼。 乐枝怔住,不明白他的意思。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霍渡抬眼,又重复一次。只是,这次的音量提高许多,语气中带了怒意,还藏着一丝颤抖。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霍渡用这么凶的语气同她说话。乐枝垂下眼,努力忍住身上冷热交缠的难受感觉,望向手中的雪骨莲。 薄如白雪的花瓣被风吹得微微拂倾......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第63章 . 理智 “乐枝,我不会走的。”…… 一旁的景心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到了, 她瞧着主子虚直的脊背,想起方才扶着主子时从她胳膊上传来的异热温度,不禁更忧心了。 她想快些扶着主子去寝屋休息。可太子在前头, 两人僵持着,谁都不肯退一步...... 这可怎么办! 眼眸微转,她望向站在太子边上的安玄,发现他的目光也正望着她, 不由地一怔。 安大人......景心想起近日时常会在忙碌时碰上安大人, 安大人话虽不多, 可着实帮了她不少。一来二去, 她也会做些糕点以作谢礼。 她想, 她与安玄也算有些交情了吧? 没法子, 她只好试着用眼神向安玄求助。 不必言语, 安玄几乎是立刻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的脸色平静, 可心底里情绪翻滚。 ——从过去到现在,从她失忆前到如今忘了一切,哪怕在她最艰难的时候, 景心,都从未求过人...... 这是第一次。 安玄不可能不帮她。 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朝这位喜怒难测的太子殿下开口:“殿......” “下去。”霍渡微微侧首打断他, 然后依旧将视线落到眼前低垂着脑袋的人身上,又面无表情地道一句:“都下去。” 景心秀眉紧蹙, 她不仅退下,反而还上前两步站到乐枝身侧。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心里害怕的要命,可担忧的情绪把恐惧都生生给逼退了。 将她如此, 安玄亦没动。他看了眼病恹恹的太子妃,再看看太子殿下,心口涌起无奈的感觉...... 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气氛凝重,正巧天色也变,方才还晴好的天瞬时飘起了小雪。 -- 第115页 “先下去吧。”乐枝偏过头对景心说道。 乐枝开口,景心不得不听。她拧着眉点点头,缓步退下。安玄无声喟叹,也颔首离开。 发顶落了雪,有些凉。可身上却越来越热。乐枝想,这次的风寒可真厉害。她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见雪骨莲上落了雪,便将它揣回宽大的衣袖中护好。 ——他可以说翻脸就翻脸,可她不能由着性子来。 就当她是多管闲事吧。 侧过身子,乐枝抬起脚绕过霍渡,缓慢地朝寝屋走去。她没抬眸,更是没去看他,自然见不到他漆眸中的猩红。 雪花飞扬,渐有变大之势,地面上很快积起薄薄的一层。乐枝的棉靴踩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她的身上早就没有力气了,可身后似乎有股力量推着她向前...... 她很清楚这股力量来自于谁,跟在她身后不近不远的还能是谁呢? 她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又为何还要跟着她。 她觉得好累,她不想猜了。 霍渡凝望着她的背影,踩过每一个她留下的脚印。她的脚印小小的,被他踩上去后,两人的脚印重叠,再形成一个新的。 他抬着手,将醇厚的内力送过去,拖着她站不稳的身子,送她向前。 混乱的脉搏久久缠在他的耳边,那股异热仿佛包裹着他。自他学医以来,从未诊错过一种病、一味毒......霍渡仰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上天从未眷顾过他,他亦不信天意。 可在这一刻,他竟开始恳求可笑的天意,希望是自己诊错...... 终于走进寝屋,乐枝用最后的力气拿起瓷瓶去盥室接了水,让雪骨莲的根浸入水中。饶是脑袋已是迷糊,她竟还未忘记这花离不得水分。 做完这一切,她躺上床榻,靠到绣枕上。她半眯着眼,目光无意间落到坐在桌边的人身上,只见他的脸色依旧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离姚终于带着江大夫回来了。 江慈是都城最有名的老大夫了,齐帝曾意欲召他入宫为医,可江慈生性不爱拘束,便推辞了。霍长云不愿勉强他,倒也把此事作罢了。 寝屋里寂静无声,江慈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自然见得多了,离姚也是个机灵的,故而两人恭敬地朝霍渡行了一礼后,便无声朝床榻走过去。 “参见太子妃。”江慈微微躬身,随即从容地拿出一方帕子,置于乐枝的手上。可在看见她指上的红肿时,面色大变。 他来时听离姚说了一些情况,本以为是寻常的蚊虫咬伤,可这红肿和伤口...... 江慈赶紧将指搭在乐枝的腕上,神色越来越凝重。 “江大夫,太子妃的风寒起的突然,请您赶紧开药吧。”离姚在一旁焦急不已。 “这......”江慈起身,欲言又止,只得怔怔望向已经站起身的太子殿下。 江慈的这副模样落在两人的眼里,心口皆是一滞。 霍渡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被全部掐灭。而乐枝有些怔愣住,她大概猜出自己得的应该不是寻常的风寒...... “带江大夫到正厅稍坐。” 离姚也看出了些许端倪,悬着的心快到了喉间。她咬咬唇,带江慈出去了。 “告诉我吧。”乐枝开口,声音已是哑的不像话,“我到底......怎么了?” 可霍渡只是凝了她半刻,旋即转身走了出去。她没力气追出去问,强撑的身体再支持不住,她合上眼陷入昏迷...... * 正厅。 所有奴仆都被霍渡赶走了,只剩他与江慈二人。 “既是瘴疟,又为何会急发?” 闻言,江慈倒是懵怔了,原来太子殿下竟是通医术的...... “每个人的体质有所不同,故而发病的时间也不同。”江慈的神情也有些慌乱,“一般急发之人,多是重症......” 霍渡没说话。 “草民会马上给太子妃开方子,只是......还望殿下有心理准备。而且依照大齐律例,患了瘴疟......” “江大夫。”霍渡终于开口,望向江慈,“太子妃得的是寻常风寒,知道了吗?” 冷冽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尽显不怒自威之态。江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作为医者,他一直认为齐律所定过于残忍了......齐律所定,一旦染上瘴疟,便会被官府带走处死,然后焚烧成灰。 瘴疟确实恐怖,可毕竟不似疫症那般人传人,只要消除蚊虫,便可避免传播。 近些年来,在大齐患上瘴疟的人越来越少了。一是大齐本就处于北地,湿热的时节较短,蚊虫并不多;二是因早年瘴疟爆发过一段时间,百姓们对此心神剧颤,更是防备的紧,仔细着不去那些潮气之地...... 尤其是金贵的王宫贵胄,更是注意这些,怎么还会染上这病呢? 思绪回拢,江慈点点头,郑重保证:“草民记住了。” 走至门边时,江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沉痛地说:“既然殿下精通医术,那更应该清楚,此症发作时,病人会有多痛苦,尤其是重症......病期之中,还会有许多不一样的病发症状,即使痊愈,多半还有后遗症伴随终身......” 行医多年,最难过的莫过于看着病人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江慈时常会想,若是如此,倒不如给他们开一副药,送他们安然离去......可医者仁心,他又实在是做不到。 -- 第116页 叹息一声,他只愿自己的医术能再精进些,多救一些人,让他们免受病痛折磨。 * 乐枝陷在混沌之中,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忽冷忽热的,脑袋更是疼得厉害。挣扎着睁开眼时,第一眼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漆眸沉沉,望不见底。 她支起身子想去拿床边的茶水,可一只手快过她,端起杯子将水喂到她嘴边。冷茶划过咽喉,缓解了喉中的灼烧之感。 如此,她才能开口:“殿下还不肯告诉我吗?” “瘴疟。” 霍渡盯着她,沉声说出来。 什、什么? 乐枝愣住,脸上倏然失了所有血色。 瘴疟......她是知道的。大黎地处南面,终年暖热,尤其在雨季,蚊虫更是多。父皇想了许多法子,都不能让这病在大黎消失。 只能尽力防治而已。 若是染上这病,那便是九死一生...... 乐枝曾想过自己会以何种方式死去,是在复仇时被人识破而杀,亦或是在危急是与敌人同归于尽......她想过很多,却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是病死...... 倒是没有什么害怕的,只是她还有很多事没做。 如此,便得抓紧时间了。 她舒了一口气,起身下榻,拿了纸笔朝桌边走去。将纸铺开时,她抬眼望见那株洁白的雪骨莲,略怔了怔,便提笔开始书写。 ——她得替姐姐安排好日后的路。 所以,首先要写的便是如何让沈淮成为助力之策。乐枝希望霍渡能看着雪骨莲和这一策的份上,继续照料姐姐一阵子,然后让她与傅羡远走高飞。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然后霍渡在她身侧坐下,他瞥了眼雪骨莲。 “悔吗?”他问:“为了这么个玩意儿。” 拿着笔的手一顿,乐枝知道,以眼下的境况,她该说不悔,以此换得他更多的怜惜。抬起眼眸,她望着他的眼睛,却说:“悔的。” “不过事已至此,还望殿下不嫌弃,用了吧。” ——好歹是我拿命换的,用它治好你的腿,望你从此顺风顺水。 霍渡什么都没说,起身走了。 屋门合上的那刻,乐枝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快惹恼他的。好歹得先向他求一瓶毒药,让自己少受点罪。 毕竟这病挺折腾人的,虽然应该只有三五天的时间,可也难熬啊...... 不过这样也好,他走的无牵无挂。乐枝在心里松了口气—— 哪怕情动,他都没有失了理智。 如此甚好。 没多少时间了,乐枝不知道这病会在何时发作,她只能加快速度将身后事都交代好。 ——给姐姐的,给景心她们的......甚至还有给安玄的。 唯独没有给霍渡的。 她应该走的干干净净,不给他留下一点念想才好。 不知写了多久,直到眼睛有些酸了她才停下笔,靠着桌边歇了会。 不多时,屋门被推开。乐枝抬眼,待看清来人后,眼眸中迅速攀上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他为何还要回来? 天色早已暗下来,可寝屋里还未燃上烛火。 一片昏暗中,霍渡的桃花眼里泛着坚定的光。他开口,一字一顿:“乐枝,我不会走的。” 压抑了许久的泪瞬间滚落...... 乐枝垂眼,紧紧咬着唇。 ——他怎么就,偏偏在最不应该的时候,失了理智呢? 第64章 . 反话 “我没有舍不得你,我一点也不喜…… 屋内过于安静, 连眼泪滴落在膝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乐枝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再侧身将桌上的红烛点燃。她深吸几口气,用极平静的语气说:“殿下不该来的。” 霍渡没说话, 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未有变化。只是,握着白玉拐杖的手猛地一紧,然后他缓缓走到桌边,在诸多纸中随手拿起一张...... “沈相这步棋还是得走, 于殿下十分有利。”乐枝看清他拿的是哪一张, 便轻轻开口说出自己的盘算, “而想拉拢沈相, 就必须从沈清颜处着手, 殿下大可以先......你!” 完整的纸在霍渡的手里被撕碎, 坠落在地, 再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乐枝睁大双眼, 郁结于心, 一时间想说的话全都被堵住。 “怎么不说了?”霍渡坐下来,与她面对面,他的漆眸始终凝着她。等了片刻, 见她不语,他将视线移到桌面剩下的纸上,淡淡扫了扫...... 呵, 这算什么?遗书吗? 还有方才她恍若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 霍渡的眸色一点点冷下去,直到凝结成冰, 他才将目光继续置到乐枝的脸颊上。 “你倒是想得周到。”他勾了勾唇,脸上却没丝毫笑意,语气也尽是讥讽,“可惜......” 乐枝呆怔地望着他, 不解其意。 “啧。”霍渡轻嗤,伸手用指腹按了按她干裂的唇,随即用长指轻轻扣着桌面,继续冷声开口:“让我告诉你,若你死了,我不仅不会与沈淮合作,我还要助霍诩登上帝位。至于你的姐姐,我也不会管。还有你的人,自然全部送回奴隶场去......” 他的声音毫无温度,还隐隐带了恐吓的意味。 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识时的模样。 又冷又狠。 可是他眸底噙着的慌与怯早已藏不住。 -- 第117页 乐枝的鼻尖愈发红了,积在眼眶里的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明明不怕的,却被他的慌怯勾出了心底的惧意。 “你怎么这样啊......”她终于忍不住,虚握着拳打向他的肩,可她身上早已没力气了,只打了两下便住了手,“先是凶我,现在又吓我。你是存心的,存心不让我安心......” 霍渡望着她,眸色渐浓。 乐枝说的没错,他就是存心的。他不能让她安心,绝对不能。一旦让她心安了,她就不会再有求生意志了。 他知道的,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亲人、是责任,是那些她为他们写了遗言的人。 没有他,不是吗? 他太知道了,哪怕她对他有那么一点情动,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微乎其微的。 他留不住她的。 霍渡垂眸,瞥见她的指尖轻颤着,仿佛点在他的心上一样。他握住她的手,看着那根红肿的指,然后张嘴含住。 痒痛的指被温热柔软的舌包裹,把乐枝惊出一身冷汗。 她吓得赶紧去推他,又不敢使劲将手指拽出来。她怕、怕才刚刚愈合的伤口又破了,这样会传染给他吗?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还要发疯呢! 待乐枝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霍渡抱在怀里了。反应过来,她红着眼用手抵住他的肩,抗拒着,“你干什么啊?你是舍不得我,还是故意要和我赌气......” 要是霍渡被她传染了,那就真的完了。 她的心神剧颤,快要被吓死了。 “乐枝,你就是个骗子。” 耳畔传来霍渡的声音,乐枝攥着他的衣襟,哽咽着问:“我又骗你什么了?” “是你说的,我们之间有缘分。”霍渡的声音有些轻,语气有点闷,“如今就想撂挑子走人吗?”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闻言,乐枝猛地僵住。思绪渐远,她想起来了—— “我是相信缘分一说的。我与殿下从相隔千里,到如今成为夫妻,难道不是缘分所致?” 这是那日她同他坦诚时说的话。 ......当时确实是她胡诌的。 可此时此刻听他说出来,却让她心口发酸。她终于能确定,他发疯的原因。她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轻声问出来:“你是在害怕吗?” 搭在她腰上的手明显僵了下。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我没有要放弃,我只是......只是怕疼。”她忍着哭腔,声音越来越沙哑,“我看过书,这病很折磨人的,我害怕......” “打个赌吧。”霍渡打断她的话。 感觉怀抱渐松,乐枝向后退开一些,拉开两人的距离。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桌上的雪骨莲,然后听他开口:“就十日。十日之内,我一定把你治好。” 雪骨莲入药的时机,也是十日内。 乐枝侧目,凝着他的侧脸,眸光微动。她忽然觉得霍渡说的没错,她就是个骗子。 她问他是不是舍不得,她问他是不是害怕。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慌乱的心罢了。 因为她其实很舍不得他。 “好。”她应了他的话。 这时,叩门声响起。离姚将熬好的汤药送来了。 “从今日起,孤与太子妃不见外客,将膳食和汤药送到寝屋来。” 离姚怔了下,随即躬身应好,再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她敏锐地嗅到屋内的氛围不一般,加之景心将午时之事告诉了她,还有江大夫奇怪的反应......她知道主子的病不会是风寒那样简单。 心口被揪紧,将屋门合上,离姚咬着唇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乐枝喝下汤药后,便进了盥室梳洗。 见她进去后,霍渡才开了门将不远处的安玄唤来,将袖中的信递给他,“让暗卫送到宁国。” 安玄沉声应好,然后说:“殿下,苍炎山已经......” 乐枝走出盥室时,便见霍渡同门外的人在说着什么,听声音应该是安玄。似乎在说是什么烧不烧的? 许是听见她的脚步声,霍渡很快说了几句,将门合上了。 “怎么了?是哪里走水了吗?” “没有。”霍渡走过去,摸摸她未擦干的鸦发,“去把头发擦干。” 乐枝轻轻哦了声,随即朝走向床榻。 霍渡侧身往盥室走去,想起乐枝方才的问题,他的眸色冷下来—— 她确实没听错。 他让安玄去烧了苍炎山。 无论是什么伤了她,都不能留。 待他换好寝衣出来时,看见塌上的人拿着棉巾委委屈屈地望着他,“我没力气了.......” 霍渡笑了笑,坐到塌上,扶着她的肩让她把脑袋枕到她的肩上。接过她手上的棉巾,慢悠悠地拂过她的发。冬日里湿发干的极慢,他抬抬手,将内力聚于掌心,帮她将湿发烘干。 慢条斯理间,他的手摸过她的额头,触及一片冰凉。他垂眸,看见她的秀眉紧蹙着。 ——她在强忍。 灼热转寒冷,反复交替,是得了瘴疟之人必经的痛苦。 感觉发上的手顿住,乐枝有些迷糊地支起身子。望着他的眸,想起方才他温柔的动作,还有初见时他冷淡狠厉的模样...... 好多个不一样的他在脑海里盘旋着,让她一时间忘了身上难捱的痛感,翘起唇角笑起来,连眉眼都变得弯弯。 -- 第118页 霍渡拥着她在塌上躺下来,用棉被裹住她如同冰块一样的身体。 “笑什么?”霍渡皱眉问。 都这副模样了,居然还笑得出来,莫不是病傻了? “我在想殿下以前的样子。”乐枝语气虚弱,笑道:“好像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霍渡没接话,只是戳了戳她的脑袋,然后勾了一缕她的发,一圈一圈缠在指上。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长指一顿,霍渡疑惑地望向乐枝的脸,觉得她今夜的话比平日多了不少。 “玩什么?”他问。 “正话反说。”狐狸眼里浮现绚丽的笑意,乐枝用软软的语气说出游戏规则,“就是把想说的用反话说出来。” “那就我先来。”她眨眨眼,说:“殿下长得真难看。” “嗯,你真笨。” 乐枝咯咯地笑起来,不多时,她收了笑,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 霍渡的漆眸渐深,他回道:“我不会一直陪着你。” ...... 不知说了多久,直到两人都困倦了,寝屋里才渐渐静下来,只有烛心发出些噼里啪啦的声响。 乐枝的额头渗出汗来,可她的身上却冷得发颤。她安静听着身侧的人绵长的呼吸声,不太确定他是否真的睡着了。 可她的喉咙堵得难受,好像......好像就快发不出声音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挺过去,如果真的熬不过去...... 心渐渐沉下去,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缓缓凑近霍渡的耳边,用樱唇轻轻贴住他的耳尖,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遇见你,让我很不开心......我没有舍不得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说完,她的喉咙似乎真的被棉花堵上了,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陷入黑暗前,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 原来说出来的感觉,是这么好。 可躺在她身侧,合着眼的人,却因她的话而眼睫颤动。 第65章 . 缠紧 她就是想任性地贴着他,不愿放手…… 当整个人被扯入黑暗时, 身体仿佛被生生劈成两半,一半置于寒冰之中,一半跌落烈焰之间。可是, 乐枝的思绪却异常清晰...... 在寒热交缠间,她的身子被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她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一声声心跳。 感受到一股股温热的注入体内,在异跳的心口汇聚, 平缓安抚着。 傻瓜...... 饶是内力再多, 也不该这样乱用。 乐枝想开口阻止他, 于是她努力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若她没记错, 瘴疟发作时, 会引起失语的症状。 所以, 她是再不能说话了吗? 忽然, 温凉的唇覆过来, 在她的唇上轻轻贴了贴,像是安慰,又像是柔抚。在痛麻中, 她细细感受着他的唇吻...... 渐渐地,疼痛有些减缓,乐枝只觉得全身上下汗湿一片, 薄薄的寝衣沾在皮肤上,黏腻难受得很。她感觉到霍渡箍着她的手背渐次松开, 然后耳边传来轻轻的声响,是他下榻的声音。 乐枝以为他会唤来离姚来给她擦洗,可他只是叫了水而已。紧贴的眼皮终于能够挣开,她的目光尽数落在那抹绯红身影上。 她看着他渐渐走近, 手上还拿了条冒着热气的棉巾。 霍渡坐到塌上,凝着她虚弱的眸,抬手给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还痛吗?”他问。 乐枝下意识地想开口说话,可张了张嘴依旧发不出声音,她只好摇摇头。这副模样落在霍渡眼里,让他的心窒了窒,他伸出手用指腹拭去她眼角渗出的一点湿意。 “别怕。” 因害怕而紧蹙的眉心逐渐舒展,这是乐枝第一次听见他用温柔至极的语气轻声哄她。白日里被他凶过而积攒的郁愤在顷刻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可真是没出息。 她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真乖。”霍渡笑着摸摸她的头,又用诱哄的语气说:“帮你擦擦身子?” 许是他那双桃花眼太过蛊惑人心,乐枝竟鬼使神差地继续点点头。 霍渡瞧着她乖顺的神情,倒是一愣,随即将手移到她的腰间,去挑她寝衣上的腰带...... 衣襟松开,露出里面的藕杏色心衣。乐枝这才反应过来,雪颊腾地烧红,她抬起无力的手抵住他的手腕,又羞又窘。 见状,霍渡抬了抬手。 燃着的烛火立刻熄灭,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这样呢?”他问,“还害羞吗?” 抵在他腕上的手缓缓松开,霍渡微微俯身,掌心绕过她的颈,用长指解开她心衣的系带......塌上的人明显僵住,身子紧绷,连呼吸声仿佛也窒住了。 “呼气。”霍渡伸手抚过她的脸颊,轻笑:“紧张什么?哥哥又不会欺负你。” 你欺负的还少吗?乐枝在心里嘀咕一句。 可身子到底是放松了下来。任由他将心衣解下,用温热的棉巾将她身上的汗都擦净,然后扯过锦被将她整个人裹住...... 乐枝听见他起身离开床榻,好似打开了边上的衣柜,不一会儿,他又回到塌上。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帮她换上干净的寝衣。 紧接着,她感觉脸颊边有一缕风拂过,然后寝屋又亮了起来。 她看见霍渡探了探她的脉息,再抬眼望向她,问:“说不出话?” -- 第119页 乐枝的眸色黯下来,郁郁点头。 “有我在,没事的。”他放下床幔,拥着她躺下来。掌心搭在她的脊背上,贴着她的蝴蝶骨轻拍,大有哄的意味。 闻声,乐枝的心尖微微颤动。虚环在他腰上的手猛地收紧,她紧紧搂住他,将自己整个人全部贴着他,再把脸颊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 “啧。”寂静黑暗中的轻嗤声显得格外清楚,随后耳尖被轻轻含住,低低的声音传入耳里,“黏人精。” 可乐枝置若罔闻,她安心地窝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沉沉入睡。 * 几日的时间过得尤为漫长,乐枝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时日,经历了几次病症发作的痛楚。她睡睡醒醒的,白昼黑夜仿佛都与她无关。 她的身上只有痛和无力,她的身边也只有一个人...... 当她再次转醒时,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本以为是天还未亮。 可是......不对! 即便是天微亮,寝屋还有烛火,窗外还有月光和星光.......总之,绝不可能是一片漆黑。她用力将眼睛闭上,然后再挣开,闭上再挣开,反复几次后,眼前仍是漆黑一片。 乐枝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所以她不但失语,更是失明了。 那么,如今的她,和废人又有什么两样? 她艰难地支起身,小心翼翼伸出指尖地去摸身侧的人。可惜,只触到绣枕上残留的温热,惊慌的感觉攀布全身,她呆愣地抱住自己蜷缩的双膝,不知该如何是好...... 下一瞬,床幔被掀开,熟悉的薄荷气息伴着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清幽的气味让她的鼻尖一酸,惊惧的泪瞬时滑落眼眶...... 然后她听见瓷碗搁到塌边小桌发出的重重一响。 ——原来他是去拿药了。 霍渡凝着塌上缩蜷着的小小一只,无措的狐狸眼里失去了往日光彩,只剩黯淡。他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跌坠入深渊。 更要命的是,他看见她的身子又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他将她整个人抱紧,将身上所剩无几的内力尽数给她。虽然她在他的怀里,可他仿佛觉着自己抱的是一片无力的叶子,随时会从他的怀里溜走...... 恐和惧一点点噬咬着霍渡的心,让他的喉间涌上一片腥甜。 他曾以为自己孤立于世,早已孑然一身。这世上没有东西能让他惧怕,亦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直到她的出现。 在他的灰暗人生中,她是唯一一抹色彩。 因为她,他开始贪心。见过绚丽后,他再不想回到灰暗中。若是这抹色彩消失的话,他只能让这世上的一切全部陷入黑暗。 所有伤害过她、让她流泪过的人,都得给她陪葬。 这些人,之所以能存活至今,不过是他想留着他们的命,给她玩而已。 身上的痛楚越来越大,乐枝疼得咬唇。她觉着自己挺不过去了,即使能熬过去又如何呢?她现在又哑又瞎,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这样的她,还怎么复仇? 这样毫无用处的她,又凭什么留在霍渡身边? 思及此,乐枝伸出手摸索着,然后握到了熟悉的掌心。她颤抖着手将霍渡的掌心摊开,用指尖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她触到那只手仿佛失去所有温度,冰冷的掌心倏地收紧,攥牢她的指尖不肯放。 她写了于他而言并不难的三个字—— “杀了我。” 乐枝知道,只要他动动手指,她便能不再受这煎熬。她知道他尽力了,他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是她没用,她撑不下去了...... 她真的好痛、好累。 可是,身后紧拥着她的力量并没有任何松动。忽然,有几滴冰凉落在她滚烫的肩上,让她混乱的气息猛然滞住。 然后,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我离得开你。” 正话反说...... 乐枝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放弃的心仿佛被他握住,再难抽离。 他这样留她,让她怎么能走得安心? 乐枝深吸一口气,微微转身抱住他,带着决心和力量。 她愿意再试试,再撑一撑。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股痛感消退时,乐枝的身体软下来,眼皮合上,昏睡过去。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明亮,烛火的光在眸中闪烁,喉咙里的棉花仿佛也被拿掉了...... 乐枝望向身侧的人,只见他满脸疲倦、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霍渡......”她尝试着小声唤。 霍渡搭了搭她的脉,见她的脸色恢复了不少,才轻轻嗯了声。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睡一会。”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她,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疲态。 可是乐枝早就看见了。她伸出手臂紧紧圈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向他的脊背,如以往那般,却又不完全一样。 “黏人精。”霍渡幽幽开口,语调中带着倦意,他拍了拍圈在他腰上的手,“脏死了,快去沐浴,然后吃点东西,再回来睡。” 闻言,乐枝呜咽着摇头,耍无赖般将抱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大病初愈的脆弱感袭遍全身。此时此刻,她就是想任性地贴着他,不愿放手。 “乐枝,你乖一点。”霍渡似乎真的很累,他的嗓子低哑,音量也渐渐低下去。 -- 第120页 乐枝这才放开他,起身下塌,听他的话乖乖朝盥室走去。 在经过那株雪骨莲时,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 原本想用这株花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做个了断,却不想,竟让他们两人缠得越来越紧...... 第66章 . 止疼 她的吻,能止疼。 夜已深, 皇子府里寂静一片。自霍诩被禁足后,全府上下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寝屋内,沈清颜坐靠在软榻上, 眉心一点点蹙起—— 绿莹只是去拿玫瑰香露,怎的会那么久? 忽然,她眼皮一跳,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急忙起身下榻, 快步朝门外走去...... 顺着长廊走, 经过拐角的茶室时, 里面传来几声压抑的呜咽声。沈清颜心尖一颤, 用力将门推开—— 扑面而来的酒味令她胃中翻滚, 可她顾不得, 因为她看见霍诩将绿莹压在茶桌上, 茶具凌乱的散落在地...... 沈清颜疾步冲上前, 使劲推开醉熏熏的霍诩, 然后看见云鬓散乱的绿莹,身上的衣衫被扯开,露出了薄薄的心衣, 肩上和手腕处隐约有红色的掐痕...... “主子......”绿莹泪流满面,语调破碎,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清颜扶着她起来, 将她的衣襟拢好后,把她护在身后。 这时, 霍诩也踉跄地站起来,他的面色通红,脚下虚晃着,明显已经是昏醉的神态。 沈清颜气得双手发抖, 她上前一步,抬起手掌用了全力重重朝他脸上挥去...... “啪——” 浑重的巴掌声响起,同时将霍诩的醉意尽数打散。因为毫无防备,他的脸被打偏,将脸转回来时也仍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潮红的脸上更是添了几分怒火。 许是醉意驱使,他伸手掐住沈清颜的脖颈,怒喝:“刁妇!你敢打我?” 怒意极盛之人,手下没有轻重,沈清颜被掐得喘不上气,只能边说边锤打他的胳膊,“放、放开我!你竟然做、做得出这种......这种混帐事,难道我......” 不能打你吗? 可掐在脖子上的手指渐次收紧,让她无法将话说完。 见状,绿莹吓得整个人心神皆乱,她走上前去掰霍诩的手指,开口衰求:“奴婢求殿下松开主子,求您了、求求您了......” 主子的脸因为窒息变得通红,这样下去......绿莹不敢再想,只能拼命求他放开主子。 “滚开!”霍诩抬手挥了一把,绿莹被他的掌风推到地上。但霍诩的手总归是从沈清颜的脖子上挪开了。 “咳咳咳......”沈清颜略躬下身,喘息咳嗽着,胸腔中的窒闷感逐渐缓和过来。 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霍诩终于有些清醒了。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再望向沈清颜的脖颈,上面的指印清晰可见。心口浮起些愧意,可左脸传来的微疼又将这一点点愧压了下去。 “不过是一个婢女,若是我想,抬为通房又如何?”霍诩的唇边泛起随意的低笑,语气中带了轻蔑和嘲讽。 沈清颜才缓过神,一听这话,心中又郁结不已。她瞪着霍诩,提高声量—— “你休想!” 闻言,霍诩沉下脸,收了讥讽的笑。他原本只是想吓吓她,这种粗鄙的丫鬟他本就是看不上的。不过是今日多饮了些酒,在廊下正好碰上,闻见她手中玫瑰香露的浓郁香气,才将他的心猿意马勾了出来...... 不过沈清颜的态度,让他十分生气。 为了区区一个丫鬟,她竟然就敢动手打他? 刁妇! 真是十足的妒妇! 绿莹才从地上强撑着站起来,余光瞥见霍诩的眼神中闪过狠戾,心口一紧,她忙去拽沈清颜的衣袖:“主子别说了......” 她害怕极了,万了霍诩真的心一狠,主子......还有谁能来救主子? 霍诩最烦妇人这种哭哭啼啼的模样,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赶人:“下去!” 沈清颜顾着绿莹,也不愿与霍诩做无谓的争辩与纠缠,转身愤然离开。 望着她决绝的背影,霍诩抚额靠坐到软椅上,因醉酒而泛起的头疼令他烦躁不已—— 他的心里悔恨万分,自从回到大齐之后,他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是错的......若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娶沈清颜,更不会让枝枝嫁给霍渡。 枝枝、枝枝......每每想起他的枝枝,心底总是酸涩不已。还要多久,枝枝才能重新回到他身边呢? 他好想她,好想好想,想的心都缺了一块似的,生生的疼。 ...... 绿莹换好衣衫后,拿来药膏两眼通红地在床榻边半蹲下,她看着主子脖子上渐红渐肿的五指印,哽声啜泣:“是奴婢不好,要不是为了奴婢,您也不会......” “和你有什么关系。”沈清颜打断她,用白帕子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跟着我,你怎会受这样的委屈。” 还好,她到的及时,霍诩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可是一个清白姑娘家,被男子扯烂了衣衫......这样的事情,对她会造成多大的阴影? 绿莹自小跟着她,已到了婚配的年纪。未出嫁前,沈清颜就知道,绿莹与府中随侍李初情投意合,她本想帮她把亲事定下来,可绿莹担心她独自一人出嫁,身边没个可用之人,执意要跟着她贴身照顾。 如此,倒是耽误了她。今日更是差点让她失了清白。 -- 第121页 “没有没有,您千万别自责,您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 绿莹咬着唇,她万没有想到,声名在外的三皇子竟是这样的衣冠禽兽! “明日一早,你就回丞相府去,我会修书一封给爹爹。你的嫁妆我早就嘱咐管家备好了,今后你就在丞相府里继续当差,和李初好好过日子。” “不!”绿莹急道,她使劲摇头,“奴婢不走!” 主子如今这样的境况,她怎么能走?万一......万一三皇子哪天又发酒疯,主子该怎么办? 望着绿莹苍白的脸,沈清颜的心骤然下沉。脑袋里闪过许多念头,有放弃的、认命的、委屈求全的......可更多的,是不甘心。 “绿莹,拿笔墨来。” 终于,沈清颜深吸一口气,起身下榻,目光中泛着坚定和毅然—— 今日之事着实给她敲响了警钟,她不能坐以待毙了。否则,不仅是她,她身边的人都会陷入这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 夜里一场大雪,将万物都裹上了一层银白。可暖阳紧跟着露了头,给银装点缀上金黄的颜色。 太子府的药房里,传出些低低的颤声。 “好了没有......好了没?” 霍渡看着乐枝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扭过头不敢看的模样,不禁笑道:“转过来。” 闻声,乐枝僵着脖子缓缓将脑袋转回去。可眼睛仍是半眯着,不敢完全睁开眼......直到霍渡手上的刀子泛出的冷光,晃了晃她的眼,心尖也不由地跟着一颤,随即才将眼睛完全挣开。 见他还没下刀,她的心又揪了起来,眉心更是拧得紧紧的。 因着霍渡悉心照料,几乎耗尽他的内力......仅仅六日,她身上的瘴疟竟是真的好了。只是大病初愈,身子虚弱得很,需得好好调理一番。 可乐枝心中着急,已过去六日,那么雪骨莲必须在四日内入药才行。在她的催促之下,霍渡倒是很快将药配好了。 只不过,配药不难,难的是生骨的过程。 断了筋骨之人,若想恢复如初,须得用刀再次将旧伤口切开,再把药抹上去......雪骨莲,雪莲生骨,让断了的筋骨长出新骨。 反复切开三次,抹三回药,新骨才能长好。 光是听,乐枝便吓的手脚冰冷—— 这样的法子,会把人疼死吧? 霍渡知她所想,本不愿让她陪着,可她执意跟着,好说歹说都不行......他拿她没办法,只好让她在一旁看着。 可等他将工具都备好了,准备下刀时,她又不敢看,还死死攥着他的胳膊,让他无从下手...... 黏人又胆小。 “别看了,回寝屋休息去。” “我不!”乐枝小脸蔫蔫的,不知是因为病着还是因为紧张担心所致。她垂下眼,继续嘟囔:“就不走......” “那......”霍渡见她的手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低笑一声,“哥哥不治了?” “那怎么行!”乐枝急急抬眼,咬着唇把手放下来,皱眉问:“止疼的紫松散服了吗?” 霍渡凝着她眸底的慌张,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话她已经问了三次。 “怕我疼?”抚在她鸦发上的掌心下移,虚搭着她的后颈。 ——那不亲我下? 四目相对,乐枝从他灼灼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些明显的意味......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总是没个正形呢? “快动手吧。”乐枝将他不安分的手扯下来,轻声说:“我不扰你了......” 霍渡没说话,只挑了挑眼尾,桃花眼里闪过些许不满。 亲一下都不肯。 真小气。 冷光闪过,乐枝还是没勇气直视着,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瞥看着......殷红的血滴落,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她的指尖跟着心一起颤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住了。 “好了。” 听到霍渡的话,乐枝忙转过头,视线直直望向他的腿,上面缠了厚厚的纱布,将伤口尽数盖住。只有地上残留了一些滴落的血迹。 她抬起眸,仔细去瞧霍渡的神情。尽管他的脸上泛着淡淡笑意,可煞白的脸色和额间的细汗骗不了人—— 他一定很疼。 疼极了。 眼尾不由的洇出泪来,她忽然也觉得疼。 心口处好似被撕扯一般,好疼。 “平时看着胆儿挺大的啊。”霍渡勾了勾唇,音色如常。他的漆眸深深,噙着难以遮盖的温柔,“不疼......” 话才说了一半,一双柔软的手捧住了他的脸,让他不得不住了口。还未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时,唇上一热,她蜷翘的鸦睫近在咫尺。 凉唇逐渐被温暖覆盖,霍渡抬手搂过她的纤腰,强势地回吻她。 原本只想扯个谎骗她说不疼,此时却是真的不疼了。 果然。 她的吻,能止疼。 第67章 . 唇印 “嘴比较甜。” 绵长的深吻如疾风骤雨般久不停歇, 捧着霍渡脸颊的双手无力垂下,虚搭在他的肩上。虽不至于像上次那般喘不上气,可呼吸到底还是有些微窒, 乐枝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试图让他松开...... 感受到她的推拒,霍渡松了松扣在她腰间的手,可唇角却勾起一抹故意的笑。双唇将离之际, 他忽然倾身含了含她的上唇, 轻咬后退离。 -- 第122页 乐枝的雪颊绯红, 微肿的樱唇上也是一片潋滟之色。她轻咳一声, 目光闪烁却强装镇定地说:“我推殿下去院子里坐坐吧?“ 霍渡低笑, 倒也没开口逗弄她。他伸手用指腹压了压她的软唇, 应了声好。 暖阳照在身上, 病气也仿佛在不知不觉中退散。 乐枝捧了一大摞账簿, 坐在石桌边认真地翻阅。 ——病了好几日, 有好多帐要对呢! 她边看边用笔摘录其中的一些问题,每隔一小会儿便伸手去拿桌上摆着的蜜饯和糖果......喝了这么久的苦药,她要多吃点甜的补回来才行! 口中的橘子糖融尽, 她还没来得及去拿,眼前便出现了一颗晶莹的柚子糖。她几乎想也没想地直接张嘴将糖含入口中。 清甜的滋味在嘴里漫开,而薄荷味也似有若无的传入鼻间。乐枝这才反应过来, 是谁在喂她吃糖...... 她有些呆怔地抬眸,望向身侧的人。 心口布满了惶与惑, 令她不由地颤了颤,她忽然有些无措起来。 到了如今,他们之间到底算是怎样的关系?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一圈绕着一圈, 就快将她吞没。 头一偏,乐枝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她越来越不能镇定自若地与他对视了...... 这时,离姚的身影逐渐走近,可到了廊下便停下来,不敢上前打扰。乐枝瞧见她脸上的焦急之色,心下一沉。 ——离姚这副模样,想必是要紧事。 乐枝起身朝廊下走去,待她走近,离姚便压低声音道:“主子,有您的信。“离姚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乐枝,“今日一早奴婢和景心去了铺子一趟,回来时看见绿莹在府门外徘徊,她不敢让人通传,就一直在那儿等我,应该等了很久......“ 接过信,乐枝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既然来的是绿莹,那么这封信一定是沈清颜写给她的。 “奴婢看绿莹的模样,憔悴得紧。她将信给我时,隐约露出了手腕,上面乌青一片......” “什么?” 乐枝愕然,绿莹好歹是沈清颜的贴身婢女,应当没人敢为难她。那么她的伤,应该是霍诩...... 无耻! 她沉重地点点头,让离姚退下了。 旋身往回走,乐枝垂眸凝着手上的信,一时间不敢拆开来看...... “哟,是哪个小情郎的信?” 熟悉的调笑声让乐枝的思绪收拢,她抬眸望向坐在白玉轮椅上的霍渡,瞪了他一眼,直接将信丢到他怀里。 霍渡轻笑,把信放到石桌上,“病好了,脾气也变大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 乐枝坐下来,在心里暗嗤一句。随即把信打开,深吸一口气后认真看了起来...... “畜生!”她低骂一句,眉心拧得紧紧的。 霍渡侧首,将目光落到她郁沉的脸颊上。正好乐枝也抬眼转过来,她在心里纠结着,思索再三还是朝霍渡开口:“是沈清颜的信,福溪庵那日她说的并非是全部。可在这信上,她将所有事都写下来了。原来自她嫁给霍诩后,过得竟是这样的日子......” 指尖倏地收紧,将薄薄的信纸捏皱—— 漫骂、冷言、夫妻之事上虐待、动手掐......乐枝简直不敢深想,沈清颜遭了多少罪。 “想好了?”霍渡握住她的手,极耐心地将她曲僵着的指拨一拔,拢进掌心。然后抽出信纸,低头扫了一眼后再问:“真想帮她?” “嗯......”乐枝点点头,可神情中带了些犹豫,“可是我又担心,万一......” “万一事毕后她翻脸不认人,不兑现应承你的条件;万一你帮了她,她却中途心软变卦,和霍诩道出一切;又万一这根本就是一个局,是沈清颜为了帮霍诩而故意试探你的。” “你怎么、怎么......”乐枝怔住,惊得说不出话。 ——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她想的他全都知道? 若信上所说全是真的,她是真的想帮帮沈清颜。可若沈清颜真是经历了这一切后,仍旧傻傻地选择无条件的帮助霍渡呢?她实在是不敢轻信......总不能因为一着不慎而坏了自己的部署,说不定还会连累霍渡。 “想帮就帮呗。”霍渡笑笑,随手拿了块蜜饯送到她唇边。 乐枝顺势低头将蜜饯含入口中。他随意的语气反倒让她安心不少,她弯了弯唇,再眨眨眼,问:“那如果真是个局怎么办呀?” 霍渡用凉眸幽幽地瞥她一眼,没说话。 “行吧。”乐枝抿抿唇,嗡声说:“那到时候若是连累了殿下,可别怪我哦......” “不必操心。”霍渡语气平淡,“连累不到我。” 闻言,乐枝扯过桌上的信纸,气鼓鼓地站起来,转身欲走。可手腕被人堪堪扯住,让她不得不回过头,对上那双饶有兴致的桃花眼。 “脾气真大。”霍渡轻啧一声,手上一用刀,将人扯到膝上环住。 乐枝被他的动作吓得心惊胆跳—— 他腿上才刚刚包扎好啊,疯了是吗! 她顾着他的伤腿,只坐到他一条腿上。为了支撑着身子,她的手不得不圈搂住他的肩。 “非要明知故问是不是?” 其实乐枝料到了他会帮她的,听到这话心里便更加笃定了,于是她娇娇地轻哼一声。 “乐枝。”霍渡将搭在她腰间的手收拢,漫不经心地掐了掐她的腰,问:“得寸进尺的感觉好吗?” -- 第123页 乐枝仰起脸,弯着眼睛,应声:“这哪算得上得寸进尺呀?” “哦?”霍渡呵笑一声,“那你说说看,怎样才算?” 乐枝眨眨眼,好似真的认真思考起来。不多时,她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小口喝了一点。今日为了遮盖自己病恹恹的脸色,她难得用了些唇脂。 ——樱色的唇印留在杯沿上,魅色异常。 她故意将茶杯递到霍渡唇边,眸光微动。 霍渡扬起唇角,知其意图,倾身贴住杯沿,将剩下的热茶饮尽。乐枝看着杯上消失不见的唇印,脸颊热了热,将茶杯放回桌上,再望向霍渡,“茶甜不甜?” 他凝着她有些湿润的唇,一本正经道:“嘴比较甜。” 乐枝一怔,她终于明白一件事。 要想在言语上赢过霍渡,简直比登天还难! 顿了顿,她不在意地笑笑,俯身贴向他的耳畔,轻声说:“我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与沈清颜碰个面,哥哥帮帮我?” 说完,她退开些,勾着眼尾望向他。 这,才叫得寸进尺呢。 明媚的阳光照拂在乐枝的脸上,将她眼尾的那抹红映得格外艳。她弯着唇角对他笑,笑容既乖巧又透着一丝狡黠。 霍渡抬手沿着她的腰线往上移,待触到她背上的蝴蝶骨时才停下。他微微用力让她整个人贴向他,然后心甘情愿地应了声好。 ——她软着声音,用甜甜的气息唤哥哥。别说帮个忙,就是要他去摘星星,他也不会拒绝。 相拥的人影在暖阳下被拉长,两人的嘴角的弧度也是愈来愈大。 * 当沈清颜从午憩中转醒时,一眼便看见了床榻边的小几上放了一张纸条。她狐疑地伸手拿过来,待看清纸上的内容,面上瞬时浮现惊讶之色...... 直到月升日落,府内一点点安静下来,连绿莹也去歇息了。她才依着纸上所示,静悄悄地走出寝屋,将门轻轻合上。 她疾步朝后院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信中所说的角落枯井边上,她绕到枯井左后方蹲下,伸手触到一个凸起的机关,重重按下去—— 枯井中的泥沙瞬间下沉,显出一条暗长的通道来...... 沈清颜震惊万分,可只一瞬,她便沉了口气迈步而入。 暗道内只有微弱的光,走了好一会儿,沈清颜才走进一间光亮的暗室。而乐枝正在暗室里坐着等她。 饶是再大的惊讶,沈清颜也仍旧保持贵女的自持,恭敬地朝乐枝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了,坐吧。” 其实乐枝初知道这条暗道之时,惊讶之情不低于沈清颜。 她万万想不到,连通往霍诩府中的暗道,都被霍渡挖出来了......这泱泱大齐,还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吗? “多谢太子妃。”沈清颜依言坐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太子妃应当已经看了我的信,既然你愿意来见我,是不是说明......” “我可以帮你。”她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寒暄,更何况她们原本就不是什么密友,所以乐枝也直接了当地说明来意。 沈清颜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 “谢谢你。”她微微颔首,随即又道:“那我有什么能帮你的?要不我让父亲帮忙,送你离开大齐如何?” 闻言,乐枝摇头拒绝,“我不会离开大齐。” “那......”沈清颜不解其意。 “若你真想帮我,不如换一件事。”乐枝笑笑,说:“我希望你能说服你的父亲,让沈相助太子顺利继承大统。” 听了这话,沈清颜倒是没显得多惊讶。方才在暗道时她已想了不少,以乐枝的能力,怎可能在初到大齐的这些时日内,造出这样长的一条暗道。还有,竟能在霍诩的府上安插眼线,可以无声无息地将纸条送入她的寝屋。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如今早就选择站在太子那边了。 看来最可笑的还是霍诩,竟还痴傻地以为他的青梅会永远站在他这边。 “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我父亲的为人,只愿事明君。当初选择霍诩,也是被他温善贤明的表象所蒙蔽,他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随意择人而事。”沈清颜正色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太子殿下在外的名声并不佳......” 乐枝松了口气,若是沈清颜轻易答应了她,她反而要怀疑了。如此反应,才是正常的。 “即便不助太子,也无妨。不过,沈相需得在朝堂上给霍诩多使些绊子,这应当不难吧?” 沈清颜点点头。 ——这些时日下来,她也看清楚了,霍诩此人,绝非明君。即便父亲不辅佐太子,也万万不会助这种品性卑劣之人登上大位。 “世人皆被表象所欺骗,我与我的亲人曾经也是。可能看到的温润表象,何尝不是披了虚假的外衣呢?还有一些人,虽声名不佳,可未尝不是被旁人误解着,不愿争辩罢了。”乐枝在心里喟叹一声,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才真正体会到,与人相处,光靠眼睛看是不够的,要用心才行。 沈清颜苦笑,她何尝不是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才看清了一个人。 “今日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之后我也会如今日一样,将消息传递给你,你若有事寻我,便将口信递给你府上在膳房当差的德顺。你放心,我会尽快帮你离开这个地方的。” -- 第124页 “好。”沈清颜的眼眶微红,她站起身,哽声:“谢谢你。” 她好像也只能道谢了。 乐枝也站起来,握了握她的手,说:“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之前无数个心口窒痛的夜晚,她都是一遍又一遍这样同自己说的。如今,她把这句话送给沈清颜,希望她能坚强地挺过去。 沈清颜感激地点点头,转身后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我相信你说的话,也会让父亲认真瞧清楚,太子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顿了顿,她有些犹豫地问:“恕我多嘴,我有个问题。你如今帮着太子,是仅仅因为觉得他的品性堪当一个明君,还是因为......喜欢他?” 自从钰贤被太子殿下拒绝后,就整日将自己锁在屋里,不见任何人。沈清颜担心得很,她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好友能觅得良缘,不要像她一样错付。 可今日看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之间,好像并非只是一桩简单的赐婚? “我......”乐枝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了,一时间梗在原地,说不出话。 “我知道了。”沈清颜笑了笑,微微欠身后抬脚离开了。 乐枝懊恼地坐下来。 明明说正事,怎么突然问她这种问题? 她怎么就知道了,她知道什么啊? “所以,喜欢吗?” 熟悉的声音传至耳畔,乐枝愕然抬眸,看着霍渡推着轮椅从阴影处出来,目光灼灼地凝着她。 第68章 . 局促 “喜欢枝枝,很累吧?”…… 乐枝轻轻咬唇, 心口仿若被捏紧。 “......你偷听!”她蹙眉说道。 明明在她问他要不要同来时,他悠悠地拒绝了。谁知他竟会偷偷跟过来。 霍渡不以为意,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嗯了声, 继续问:“所以呢?” “喜欢!”乐枝倏地站起来,跺了跺脚,边走边气冲冲地回他:“喜欢得不得了!” 话音刚落,她也正好走到他的面前。暗道中光线昏暗, 霍渡望着她的脸颊, 有些看不真切, 只能看到她的唇抿得紧紧的。 仿佛在无声质问他—— 满、意、了、吗? 满意? 怎么可能呢? 那夜她贴着他, 在他耳边说着反话, 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越来越贪心, 只听反话怎么够呢? 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 即便是用气恼的语气说出来, 也是好的。对她, 他很有耐心。他相信,总有一日,她会在璀璨灯烛下言笑晏晏地对他说出这番话。 “行吧。”霍渡脸上的笑意渐浓, 但语气却很勉强,“回去了。” 乐枝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他身后, 将双手搭在白玉轮椅上,静静地推他回去。 暗道悠长且静谧, 只有滚轮触地的声响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乐枝的心事渐重,脑子里混沌不清,她望着这暗道,好像走不到尽头似的。 忽然, 手背一暖。她垂眸看见霍渡将掌心覆在她的手上,长指缓缓穿过她的指缝,与她交握。他的掌心不似从前那样凉了,应当是每日握着紫石的缘故...... 她赠与他的温暖,兜了个圈,又回到她的手上。 * 走出暗道时,已是深夜。 乐枝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脸上的困倦之色尽显。可快走到寝屋时,她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令她的困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姐姐?”她不确定地唤。 乐槿一身柔白的袄裙,披了件淡青色的斗篷。她的脸上挂着淡笑,眸中一片清明,听见乐枝的轻唤声,她笑着点点头,“枝枝回来了?” 清澈温和的嗓音,再无混乱迷茫。乐枝这才真的相信,姐姐是彻底好了。心口一紧,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从霍渡的掌心中抽回来,动作慌乱...... 掌中的温软消失,霍渡不满地蹙眉,脸色郁沉。手下微动,轮椅的方向偏转,朝书房而行。 乐枝的心猛地沉下去,她惴惴不安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鼻间有些酸涩。可她将这些情绪尽数压下,旋即转身朝乐槿跑去,她紧紧搂住乐槿的胳膊,哽声:“姐姐,我们进屋说话。” 乐槿摸摸幺妹的头,与她一起进屋。 寝屋内的暖炉烧得正旺,同时伴着浓郁的药味。 ——前几日病重时,她服了好多汤药,虽病好后屋子通了风,可这药味却散的十分慢。 “你生病了?” 闻着药味,加上乐枝病倦的气色,乐槿一看便知。 “只是寻常风寒而已,现下已经好了。”乐枝随口扯个谎,拉着乐槿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姐姐,你都想起来了?” 乐槿看着乐枝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禁失笑。是她不够坚强,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平白让亲人忧心。 她不敢想象,在这段时日里,她的妹妹过得有多难......大黎最俏皮的小公主,自小无忧无虑、行止由心,如今却在这敌国之中,艰难前行。甚至还要拼了命地护住亲人,寻找亲人。 她抬起双臂,抱一抱妹妹,轻轻嗯了声,语气心疼:“让枝枝担心了。” 乐枝使劲摇头,红着眼睛紧紧抱着姐姐,眼泪断了线一般涌出眼眶,她终于可以好好哭一场。 待她哭完了,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终于,话题避无可避地说到一个人。 -- 第125页 “枝枝,那个齐国太子......” “姐姐,我......”乐枝的声音发颤,脸色瞬间煞白。她很想告诉姐姐自己只是无奈之举,才不得不选择依附霍渡,以便行复仇之事。时至今日,想复仇之心仍未有过一丝一毫地动摇。 只是,对霍渡......她无法违心骗姐姐,说出对他只有利用这种话。 她可以自欺,可以撒谎骗任何人。可是对亲人,她做不到。她已经失去太多亲人了,对姐姐,她连一个欺骗的字都说不出口。 见乐枝的神情满是痛苦,加上清醒后傅羡同她说的近日之事,还有方才见到枝枝和齐国太子之间微妙的神色。 她的傻妹妹,饶是手抽得再快,她也清楚地看见了,在他们远远走过来时就看到了。 从前,哪怕与霍诩一块儿长大,哪怕父皇赐了婚,面对霍诩,枝枝仍是带着一丝疏离。她原以为枝枝只是记挂着男女有别,不愿逾矩。如今想来,不过是因为不喜欢罢了,因为喜欢一个人,想与他亲近的心是难以掩饰的。 自小到大,从始至终,枝枝就只是把他当成兄长和玩伴而已。所以哪怕是玩闹,她都与他刻意保持了距离。 “好了好了,是姐姐不好。”乐槿轻拍乐枝的脊背,柔声安慰:“姐姐不问了。” 闻言,乐枝的泪掉得更凶了。她呜咽着摇头,垂眸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乐槿无声地拿起绢帕给妹妹擦泪。可擦着擦着,自己的眼睛也红了起来,心口不住地发酸—— 她不会怪她,她相信父皇母后和皇兄也不会怪她。她才十六岁,突遭巨变,能一步一步走到现今,已是不易。 她有什么错? 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没用,护不住她,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才对。 视线渐渐模糊,恍然间乐槿回想起以前,父皇总是偏爱枝枝,却对皇兄和她有些严厉。有一次,她和皇兄实在不服气,气鼓鼓地问父皇—— “凭什么枝枝常常偷懒睡觉,您都不处罚她?我们就偶尔打诨一次,您就罚我们抄书,这不公平!” “因为你们不知道,她在夜里帮着宫人们一起打扫宫殿;婢女们有病痛的,她也会去太医院为她们拿药,然后差人送去;哪怕和偷溜出宫玩儿,她也会特意去接济一些生活不够富足的子民,倒不是直接给他们钱银,她会买一些粮食种子,让他们自力更生......” 父皇的笑总是那么温和,他说:“你们的皇妹,是心有大爱之人。” 那时,她还不懂父皇话里的深意。如今,是真的懂了。枝枝,看似柔弱,却有一颗最坚韧的心。正因为对大黎和子民的爱那样深,她才会因为喜欢上仇人之子而痛苦不已...... 她放不下,所以她自责。 乐槿无声流泪,她只能抱抱妹妹,不知该如何劝慰她。要是皇兄在就好了,他最会哄妹妹高兴了...... 两人将久积的泪都哭尽。乐槿离开寝屋时,天边的朝霞渐露。 乐枝好好梳洗了一番,将脸上的泪都擦干净。她静静坐在床榻上,睡意全无。她想起姐姐走时和她说的话,有些不解和......苦恼。 姐姐想做什么呢? 这时,屋门被推开,熟悉的人进屋。乐枝眉心一跳,忙下榻跑向他,推着他朝塌边走。 朝阳未升起前,外头正是最冷的时刻。她不由地记挂他腿上的伤,坐到塌上,她俯身轻轻将他的裤腿向上卷,仔细去瞧他的腿...... 还好,腿上的伤口没有被冻裂开。 “殿下赶紧睡一会儿。”她握住他的手。 霍渡原本气恼她急于抽手、极力与他撇清关系的动作,可此时看见她两眼红红,眼睑处微青的模样,饶是再气,也是烟消云散了。 他任由她扶着自己,借着她的力量躺到床榻上。 乐枝扯过棉被,将自己和他都牢牢裹住,枕在绣枕上的脑袋偏转,问:“腿会不会痛?” 她担心棉被的重量压在他腿上,会有些痛。 “不会。”霍渡淡淡开口。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人都没合眼,只是看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 终于,霍渡轻叹一声,打破沉默。他的语气随意,问:“聊得好吗?” “嗯。”乐枝轻轻地应声,“姐姐终于好了......”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谢谢。” “那就好。”霍渡轻笑,“睡吧。” 乐枝完全睡不着,她记挂着姐姐的话。原本想睡醒了再问他的,可越想越无法安眠。她迟疑地伸手,在被中轻扯霍渡的衣袖,“姐姐想与你见一面......” 她实在是没什么底气,更不知道姐姐为何要见霍渡。她有些害怕,却不知道在怕什么。她只好在心里祈祷着霍渡拒绝她,这样她也好向姐姐交代。 可才静默一瞬,霍渡的声音便响起了。他说:“我知道了。” 如此,乐枝更睡不着了......可是霍渡仿佛知道她的无措似的,他搂住她的肩,将她往怀里带,“睡吧。” 许是他的语气带着轻哄,又也许是身体确实很疲惫,在温暖的怀抱里,乐枝终于缓缓合眼,入睡。 只是,在她进入沉眠后,身侧的人轻手轻脚地下榻,给她掖好被角后,朝屋外而去...... 书房。 霍渡安静地坐在窗前,漆眸沉沉。 -- 第126页 不多时,叩门声响起。随后,房门被推开,安玄的声音传来—— “里面请。” 然后便是轻轻的关门声。 他忽然有些局促,明明在自己的书房中,心里居然会突起这样的情绪。他自嘲地笑笑,将白玉轮椅偏转,正面朝向这位想见他的人—— 乐槿。 相反,乐槿倒是自若许多,她仍是一身素衣,脸上带着淡笑。不过,她也有些苦恼,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齐国太子。 殿下?妹夫? 好像都有些不妥。 “坐。”霍渡开口示意,也将书房里的寂静打破。 乐槿微微点头,缓步走到软椅边坐下。她的动作镇定,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公主的优雅之气。 她抬眸看着一脸平静的霍渡,看得出他将情绪控制地极好。可细看,不难发现他的双眸中藏着一丝难掩的慌乱。 她不禁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问:“喜欢枝枝,很累吧?” 霍渡没想到乐槿会问的这么直接,这令他一向从容自若的脸上浮现几分怔愣。 第69章 . 翘脚 “我能不能上榻和你一起睡呀?”…… 好在, 这样的怔愣只持续了一瞬。很快,他恢复如常,开口回答:“不累。” 只是, 嗓音有些沙哑。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眠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 乐槿心下了然,却道:“以太子的地位和能力,无论选择哪个女子, 都会比喜欢枝枝来得容易。所以, 何必呢?” 是啊, 何必呢? 可是, 于他而言, 乐枝并非只是万千女子中的一个。不是权衡比较后, 才喜欢上她;而仅仅因为是她, 他才会心动。 所以, 没有容不容易一说。 他根本别无选择。 霍渡眸光微动, 却没答话。 “我明白了。”乐槿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起身抬脚,走至门边时, 又道一声:“谢谢。” “你不恨我?”霍渡开口问。 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乐槿转身,目光复杂。 ——仇人之子, 自然该恨。 可是,若没有他, 这些时日,枝枝的境遇绝不会比现今要好。而她,此时应该还在夏扉台,深陷混沌之中。 是这个齐国太子, 保全了她们两个亡国公主的尊严。 这段日子她身居太子府,府中的婢女侍从皆是恭而有礼,提及太子妃时更是毕恭毕敬。还有方才,她从枝枝的寝屋出来后,便让傅羡去打探前几日枝枝的病况......煎药房内还有好些药渣,稍作查探便知,枝枝染得哪是什么寻常风寒? 若非眼前的这个人,她们姐妹俩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相见...... 恨和感激在心底激烈碰撞,让乐槿实在难以理清。因此,她才更加担忧—— 连她都无法理顺,那枝枝呢,枝枝岂不是更加煎熬? 所以她才想着见霍渡一面,试图让他放弃。可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绝不会放手。 也对,连瘴疟都不怕的人,怎会轻易放手? 作为姐姐,妹妹能寻得如此良人,她自是十分欢喜;可作为大黎公主,又无法不在意横隔于两国之间的仇恨。 “说实话,我不知道。”乐槿眼角微红,叹了口气。顿了顿,她又道:“我只有一个请求,不管将来如何,请你一定不要逼她。可以吗?” 霍渡有一瞬地不敢置信,他从未想过乐槿会对他说这些话。他没有任何的犹疑,坚定回她:“可以。” ——从他喜欢上乐枝的那一刻起,他就将决定权交到了乐枝的手里。他们之间,由她说了算。 “谢谢。”乐槿浅笑道,随即转身打开房门,缓步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霍渡有些恍惚。事实上,乐槿并不比他大,相反她还比他小了两岁。可是她说的话,让他不由地想起了他的姐姐。若姐姐还在的话,应当和乐槿一样吧...... 友善、温柔。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合眼前,姐姐用最后一口气朝他喊,让他快跑......是不是当姐姐的都是如此?总是在为弟弟妹妹考虑。他的姐姐是这样,乐枝的姐姐亦是。 终究是大齐对不起她们,是霍长云造的孽。 掌心渐次收拢,双手紧握成拳。霍渡偏头望向窗外,眸色渐深。 外头飘起了小雪,乐槿在走到后院时停下脚步。仰头让雪花落在脸上,晕开一些湿凉。眼尾处洇出湿意,与雪花相融,倒是看不出原本的泪了。 ——父皇说得没错,妹妹是心有大爱之人,而她不是。她有些自私,她只想护好心里的那一点小爱,只要妹妹能真的高兴,就够了。 乐槿相信,父皇母后和皇兄会理解她的。 因为她们对妹妹的爱,绝对不会比她少。 * 与乐枝碰面后,沈清颜的心有了前所未有的镇定。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不能再自怨自艾。哪怕与乐枝合作,她也要自己振作起来,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全部压在别人的手中。 翌日,用早膳时,她不似平日那般随意吃两口,而是认真地吃了许多,连绿莹都惊讶不已。可主子有这样的变化,她高兴极了。 用完膳,她也没有直接回寝屋,而是在府中随意走了走。可这一走,倒是瞧见了一个小厮目光闪烁地朝西院走去...... 西院?不是姜曼的住处吗? -- 第127页 沈清颜略微蹙眉,偏头与绿莹相视一瞬,随即跟了上去。 这些日子,霍诩禁足在府内,郁气难舒。他自觉没面子,便将府内好些侍卫仆从遣散了,不愿让下人瞧见他如今消沉的模样。 白日里他在书房里喝得醉醺醺的,等到夜晚才会从书房出来,一般会去西院安寝,偶尔才会去沈清颜的居所。 而如今的沈清颜,倒是巴不得他永远宿在西院。他身上的酒味,和他强迫她时的狰狞模样,都让她厌恶恶心...... 那小厮生得倒是清秀,只是他并未径直走近西院,反而饶了个圈从后窗翻进了姜曼的寝屋。 沈清颜跟在不远处,震惊地捂住双唇,差点惊呼出声。她侧目,发现绿莹也是一脸惊恐之态。 “你在这望风,我过去看看。”她压低声音同绿莹说道。 西后院没什么侍卫,看那小厮熟门熟路的样子,想必不是第一回 来了。沈清颜悄然走近,倚在窗边侧耳静听...... 不多时,里头传出些女人的低喃声和男人肆意的笑声,“曼曼,曼曼......” 他唤得愈发深情,回答他的是女子轻轻的呢喃低语。 “哎呀!”女子娇嗔一声,语调虽然破碎,但依旧带着快意。 “真乖。”男人的笑意更甚,语气也随之柔和下来。姜曼的姿容实在是令人神魂颠倒。 沈清颜在外头听得面红耳赤,贵女的教养让她几次抬腿欲走,可到底还是生生忍住了......她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里头捣弄了好一会儿,两人一同发出一记闷哼声后,屋里倒是安静了片刻。 “近日在忙什么呀?”姜曼不满地低哼,“好久都没来找我了......” “自然是在办大事呐!” “什么大事?” “想知道?”男人俯身咬了咬女人如嫩豆腐般的软.肤,笑道:“那得看曼曼拿什么来换了?” 姜曼低啐一声,然后娇娇地靠过去,由他予取予求。 温软在手,嘴上到底是松了口,“咱们这位被禁足的三皇子,看来是按捺不住了。” “怎么说?” “小坏蛋,你不是埋怨我近日不来找你吗?”男人掐了掐她的脸,说:“我也是没法子,替咱这位三皇子,跑了两趟姜国!” “姜国?”姜曼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低呼:“你的意思是,他想......唔” 男人捂住她的嘴,沉声道:“知道就行了。” 姜曼被惊得说不出话,只能乖乖点头,男人见她乖巧的模样,便将手松开了。 “他怎么敢......”姜曼喃喃道。 男人大手一揽,将姜曼扣到身下,道:“你管这些作甚?有这功夫,不如做些快活的事更要紧。” 顿了顿,他又道:“希望咱们这位爷能功成,到时候你当了宫妃,再给我生个儿子,咱们的儿子就是皇子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当上太子哈哈哈......” 男人吩咐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连手上都不自觉加重了力气。姜曼有些受不住,低低的呜咽起来...... 外头的沈清颜,脸色由红转白,手心也逐渐凉了下去。她无意识地垂手,不料碰到窗沿,发出一记轻响。 “谁!”床榻上的男子耳尖一动,警觉地偏眸望向后窗,更有要下榻之势。 沈清颜被吓得心口发颤,脚下一动都不敢动。这时,绿莹快步过来,将手上的黑猫往地上一扔,随即拉着沈清颜离开西后院...... “喵呜~喵呜~” “只是野猫罢了,你慌什么?”姜曼勾了勾他的脖子,身上难受得紧,不满地娇嗔。 男人松了口气,笑着俯身吻住女人的软唇,将她的不满都尽数吞下。 ...... 沈清颜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寝屋的,只觉得脚步发虚。直到绿莹将她扶到美人榻上,她才脱力般倚在靠枕上。 “他们、他们怎么敢......”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姜曼的胆子未免太大了。比起姜曼,霍诩更甚,他竟敢、竟敢联合他国,他想做甚? 谋朝篡位吗? 沈清颜的冷汗一滴滴冒出来。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于是赶紧看向绿莹,“方才的小黑猫,是何人给你的?” “奴婢看得不是很清楚,隐约好像是膳房的德顺。”绿莹也有些糊涂了,“他只是将猫儿塞到奴婢的怀里,就匆匆走了。奴婢见您忽然在窗前惊慌失措,便走过来了......” 德顺? 沈清颜想起乐枝的话。 所以霍诩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太子殿下的掌握之中吗? “绿莹,扶我起来。”她没时间多想,不论太子是否知道霍诩的意图,她都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 乐枝迷迷糊糊地睡着,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身侧空无一人。她呆呆地伸手摸了摸边上的床褥,发现没有丝毫暖意。 ——所以,霍渡早就起身了。 他去哪里了? 眼眸微转,她忽然想起来什么。 糟了! 她咬咬唇,掀开被子急急下榻,连鞋袜都忘了穿,便朝门边跑去...... 正巧,屋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坐在轮椅上,悠然进屋。 四目相对,霍渡一眼便瞧见她光着的小脚上。他皱眉抬眸,将视线落在她焦急的脸上,“去把鞋袜穿好。” -- 第128页 可乐枝根本顾不得这些,她上前两步,与他四目相对,问:“你去见姐姐了?” 见她不听话,霍渡沉下脸,淡淡嗯了声。 “没事吧......”乐枝愈发担心了。她的姐姐可是大黎有名的才女,她读得圣贤书搬出来能压死人,若她想讥讽一个人,那人绝对讨不了便宜。 她想着霍渡的性子,万一两人谈不好,可不就...... 霍渡冷哼一声,不搭理她,径直朝塌边而去。 她那是什么表情?是觉得他会对她姐姐怎么样吗?她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他,不想着万一他被她姐姐骂了、打了该怎么办? 真没良心! 听见这声冷哼,乐枝舒了口气,看来是她多虑了。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呀,要不是他动不动就生气,她也不会这么担心嘛! “外面冷不冷呀?”她跑到塌边,扶着霍渡,让他躺到塌上。 果然,这人又开始板起脸不理她了。 不过她LULU早就不怕他了。她站在塌边,也不上榻,而是翘了翘地上的小脚丫,委委屈屈地望着他—— “地上好冷好冷的,我能不能上榻和你一起睡呀?” 第70章 . 谢意 “都得还的,懂吗?”…… 软糯的语气, 让霍渡的眉心不由地一跳。 他忽然很想抓住她,好好咬一咬。 可他却故意说:“都睡了这样久,还没睡够?” 这语气, 在乐枝听来可谓是十足的拒绝意味。她抿了抿唇,低低地哦一声,随即坐到塌上,俯身去捡鞋袜穿。 然而指尖还未触及半分, 腰上倏地一紧, 整个身子被人用力往后带......天旋地转间, 棉被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将她整个人紧紧裹住, 只留一双骨碌碌的狐狸眼露在外面。 藏在被中的唇角上翘, 乐枝弯弯眼睛, 忽然来了兴致。方才的话虽然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 可光脚在地上站了许久, 确实有些冷。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挪动脚丫,先是轻轻地碰了碰霍渡的脚背, 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状似无意地将两只脚都贴到他的脚上。 温热的感觉从脚心传来,乐枝满意地弯唇。 “舒服了?” 微热的气息略过耳畔, 乐枝不禁有些心慌,她急忙想将脚丫往回缩, 可才挪了一分,便被两只脚微微勾住,足心与他的缠贴在一起。 乐枝的雪颊瞬间烧得通红。 明明只是足心相贴,可这暖热好似直通心尖一般, 叫她的心口轻颤了一下。 “放开放开......”她伸手抵在他的胸膛处,娇娇地推拒。 霍渡反而将她缠得更紧些,嗤笑:“你自己贴上来的。” 他们之间,不就一直都是这样吗?总是她故意招惹,伸出小爪子来逗弄他,待他发觉了,她就想溜之大吉。 他怎么会允许呢?既然招惹了,那就必须招惹到底才行。 乐枝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只哼哼两声便作罢。可双脚被紧紧缠着......她眉心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殿下,你的腿......”她惊异地望向霍渡的漆眸,问:“能动了?” 先前毫无力量的右腿,此时好似有了力气。 她的足心能最真切的感知到。 霍渡没答话,只是静静凝着她雀跃的笑容,许是被她传染了,不知不觉间他的漆眸也渐次染上几分笑意。 “太好了!”乐枝低呼一声,抵在他胸前的手渐松,然后她软软地偎到他的怀里,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呀?” “谢。”霍渡轻笑,抬手揉揉她的后脑,“一定谢。” 许是夜里没睡好,如今静下来,怀里的人儿很快睡熟,呼吸轻浅而平缓。 霍渡松开她,将她沉睡的脸颊安放到软枕上。他凑近她,细数她蜷翘的鸦睫,再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 然后,他顺势枕到她的绣枕上,闭目安睡。 不多时,寝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两人交缠的呼吸声。 乐枝眼皮微颤,终是缓缓睁眼,深深地凝望近在咫尺的人。被中的柔荑伸出,似是想触碰他冷白的侧脸,可顿了顿,终是将手缩回被中。 她的心口窒了窒,然后将眼睛闭上,放空自己...... 只是,眼尾晕开些淡红,还有湿意。 * 既然乐槿已痊愈,乐枝便想着让姐姐离开大齐都城。 于她而言,姐姐留在这儿,她便不得不担心姐姐的安全。所以,她需得尽快让姐姐去往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样,她也好继续下一步计划。 正巧,这时夏铭和阿婵也回来了,探寻了不少时日,他们终于在齐国和宁国交界处的小边城里寻到些嫂嫂与钰儿的踪迹。 如此,乐枝和乐槿当即决定,由乐槿亲自走一趟,去寻他们...... 一来,乐枝可以让姐姐借此离开都城,二来,由姐姐去寻嫂嫂他们,她也更放心些。 “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 乐枝抬手替姐姐紧了紧身上的棉氅,语气哽咽。乐槿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脸,“别担心我,你才要好好的......” 她还想说些什么,终是住了口,没说下去。 偏过头,乐槿将目光落在端坐在轮椅上的人。无需多言,她相信他会记住她说的话。于是,她笑着微微点头,以示告别。 经过这段时日,傅羡对霍渡也是充满了矛盾,可毕竟相救之恩不假......临行之际,他也拱手朝霍渡行了一礼。 -- 第129页 霍渡怔愣半瞬,随即朝两人点点头。 车帘垂下,马车起行。 乐枝久久站着,直到车影消失在视线中。她的神情凝重,心口酸酸的。与姐姐团聚不久,却又不得不分别...... 指尖一暖,她垂眸,望见一双手握住她的指。 “谢谢。”她恳切地道谢,然后又有些担忧:“用病故之词,真能瞒天过海吗?” 霍渡不语,只拉着她从后门进府。 ——趁着暮色四合之时,从后门悄悄让乐槿和傅羡离开,是最安全的法子。 “第五十一次。” 乐枝愕然抬眸,不解其意。 霍渡也没解释,只说:“马车周围有暗卫跟随,定能护你姐姐安全。” 闻言,乐枝松了口气。虽然她让冬亿护送姐姐,可到底还是不安心。如今有霍渡的人暗中相护,她的心彻底放下来了。 “谢谢......” “第五十二次。” 这下,乐枝倒是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她咬咬唇,低喃:“你数这个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霍渡的呵笑声,然后她听见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会以为每次道声谢就行了吧?” 顿了顿,他继续道:“都得还的,懂吗?” 顷刻间,什么感动感激通通消散。乐枝垮着脸瞪他一眼,更想将他的手甩开。可惜他握得太紧,挣脱不得。 好在,离姚在这时跑了过来,她的神色匆匆,行了个礼后,将袖中的信呈给乐枝—— “主子,是德顺叫人送来的信。” 乐枝接过信,望了望霍渡,再打开来看......渐渐地,她的脸色浮现一抹窃喜的笑。 “殿下。”她抬眸,将信递给霍渡,笑:“有些人看来是要玩火自焚了。” 这些事,若非霍渡相助,单凭她和沈清颜之力,是万万不会如此顺利的。 所以,她从不打算瞒他。 再说了,即便她隐瞒了,他就不会知道吗? “所以?” “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了。”乐枝的笑意更甚,“殿下就等着看一出好戏吧。” 繁星渐露,可星光再璀璨,也比不上他眼里的她。 霍渡跟着笑了笑,掌心渐收,将她的手握紧。他抬眸,望着她的灿眸,开口:“好。” ——拭目以待。 * 禁足多日,解禁的口谕传来时,霍诩几乎不敢相信。 父皇终于肯原谅他了! 毕竟他是父皇最看重的儿子,解禁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次日入宫上朝时,霍诩将脊背挺得笔直。奈何入殿时,被门槛绊了一下,他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眉心一跳,心口隐约浮起些不好的预感。 不过只一息,他便甩了甩脑袋,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尽数抛开。 一定是禁足太久了,让他变得畏手畏脚起来。定了定心神,他的神色变得从容起来。 有甚可怕的呢? 他霍诩,自然依旧是大齐最风光的三皇子! 第71章 . 嫌弃 “狗东西要见你?” 金銮殿上, 文武朝臣肃立两侧。 齐帝神色沉郁,待诸事议毕后,便道:“众爱卿,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罢。” 众臣见其郁色,连大气都不敢喘,遑论启奏。然而, 立于右侧之首的丞相沈淮目光毅然地从容上前, “启禀陛下, 臣有事要奏。” 见状, 两侧诸臣皆是心下一颤, 随之纷纷垂眸瑟缩着。 “何事?” “近日臣得知一事, 此事事关社稷, 臣不敢不奏。”沈淮躬身而立, 语调平稳而坚定, “三皇子暗中与姜国皇室有密切往来......” “你血口喷人!” 霍诩心下大惊,脸颊涨得通红,他没时间去探究沈淮是从何得知的, 他只能疾言厉色地出口打断他的话,试图遮掩。 “住口!”霍长云开口,音色不怒自威, 他瞥一眼霍诩,再将视线落在沈淮身上, 道:“事关皇子,沈相可有证据?” 沈淮将宽口衣袖中的信拿出,双手呈上,正色应声, “若无实证,臣断然不敢随意胡诌。” 大殿上寂静一片,更显出他的声音厚重。立于齐帝身侧的崔丰疾步走下台阶,神色凝重地接过沈淮手上的信纸,再颤巍巍地走到齐帝边上,抖着手将信件呈上。 齐帝接过,垂眸轻扫...... 这下底下的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他们将脖子缩了又缩,静等雷霆震怒声响起。 不料—— “三皇子,你还有何话要辩驳的?”霍长云语气平静,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闻言,霍诩咬牙,抵死不认道:“父皇!儿臣没有......是有人、有人陷害儿臣!” “诩儿。”霍长云循循善诱,温和道:“若朕给你机会,你可知错?” 霍诩哽住,目光闪烁。 只这一瞬,便够了。他这一丝的犹豫,便是在告诉众人。 ——他承认了。 蠢货。 始终安静立于左侧首位的霍渡,漠然低嗤。他不禁想着,若是他家小狐狸能亲眼看见这副画面,应该会很高兴吧? 她一定会极力忍着笑,待四下无人时,再肆意弯起她的狐狸眼,笑得露出小虎牙...... 霍渡的漆眸虚凝着,他将掌心虚搭在白玉拐杖顶端,食指轻叩着杖柄。残腿处正慢慢长着新骨,他已不太需要借助拐杖的支撑。只不过,他不愿旁人知晓他的残腿渐愈之事,故而继续拄着拐杖、用着轮椅。 -- 第130页 霍诩纠结再三,终是跪地垂首,“儿臣糊涂,请父皇赐罪。” 他想,他毕竟是父皇的亲子,既然父皇说了愿意原谅他,他只要好好认错,想必此事总会揭过去的...... “三皇子霍诩言行无状,心术不正。自今日起撤去统领神翼军之职,幽禁于府,非诏不得出。” “什......什么?”霍诩不可置信地跪坐在地,喃喃道。 坚冰般的语气将话一字一句地敲在他的心口上。所以方才他的温和劝导,全是假象...... 他的父皇,诓骗了他。 霍长云面无表情地凝着霍诩。他的两个儿子,霍诩和姜国,霍渡和宁国之间的那些事,他一早就知晓了。 之所以未加以干涉,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谋朝篡位? 他倒是盼望着。若是他的儿子真有本事弑君弑父,将他从这皇位上拽下去......如果真的有这一日,他相信,一统五国三部落便有望了。 普天之下,眼见之处皆是霍氏的王土。 那他倒是真的死得瞑目了。 可惜,霍诩难成大事。 只吓一吓,再诓骗几句,便不打自招了。 唉。 这时,沈淮上前两步,跪下:“小女缠绵病榻多日,恐难熬幽禁之苦。微臣斗胆,求陛下开恩,准许小女回丞相府养病。” 霍长云的漆眸渐沉。霍诩后宅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他给了霍诩最好的婚事,最有用的助力,竟被他生生弄成这样。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连女人和后宅都无法平复,如何安天下? “准了。” “微臣叩谢陛下。”沈淮重重一拜,几欲落泪。他心知天子赐婚,若想和离、谈何容易?如今只好先将清颜接回府中,再作打算。 ...... 霍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中的。 他怔怔站在前院,看着府中的仆从被调离,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渐次陷入一片死寂。连沈清颜都离开了,她迈出府门时连一丝留恋也没有,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不是最喜欢围在他身边甜甜地与他说话吗?这个时候,难道她不应该过来抱抱他,给予他慰藉吗? 虚伪的女人。 她口中的爱真是肤浅。 思绪飘散,霍诩想起今日早朝时的父皇,心底郁涩不已。他恍惚想起在大黎的那些年,黎帝亲切温和,即便他做错什么,他也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儿时的记忆里,黎帝总是笑着和他说:“小诩,这儿就是你的家......” 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冬风起,吹散他眼前的雾气。霍诩偏了偏头,不愿再想。 他抬腿,朝西院的方向走去。 推开屋门,熟悉的甜香飘至鼻间。霍诩深吸一口气,抬眸便见姜曼身着薄衫扭着腰过来,还未等她近身,他便快步上前,将她箍在怀里。 “枝枝、枝枝......” 霍诩眸色迷离,吻得又凶又急。心中的躁郁和愤懑此时尽数化为一腔火......他将柔弱无骨的人打横抱起,与她一同跌入床榻中。 任由自己在欲.海中坠落。 床幔猛烈摇晃几下,很快恢复平静。 热意消退后,心底徒留一片空.虚。霍诩这才发现,替身终究是替身,根本无法让他的心绪安定下来。 ——他要见枝枝,一定要见她。 思及此,他猛地翻身下榻,穿上衣衫大步走向屋门...... 塌上的女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她嫌弃地低啐一声,扯过锦被盖住自己,合眼安睡。 * 接到霍诩的信,乐枝一点也不意外。 正巧,夜空中又炸开了几朵烟火,绚丽夺目。她的目光从信纸上移开,望向天空。 “狗东西要见你?”霍渡也望着夜空。 “嗯。”乐枝应声,将信纸丢到石桌上,笑:“今日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可不得见我诉诉苦?” 闻言,霍渡笑着轻啧,“高兴吗?” 就这样? 哪儿够啊? “还行吧。”乐枝语气勉强,随即起身准备去见霍诩。可她才转身,便又回过头来,小声问:“殿下能不能告诉我,触碰人身上的哪个穴位,便能使那人全身瘫软?” 她有些怕,此时霍诩来见她。在郁愤之下,难免对她做出些逾矩的举动。虽然知道霍渡会跟着去,可她也得防备着些才对。 ——她不愿意被脏东西碰到。 “穴位?何必这么麻烦。”霍渡轻笑,抬手握住她的掌心,将人轻轻一扯,随之贴着她的耳尖说:“哥哥教你,往一处地方踢最管用了。” 乐枝的脸倏地烧红,她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处。 ——书中自有黄金屋,此话真是不假。她被迫看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册子,如今他说的浑.话她一听便知。 将掌心抽离,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疾步而走。 * 踏入客栈时,乐枝恍若有种隔世之感。先前两次,她是瑟缩恐惧而来的;而今次,却是了然于心,来看某些人的笑话来了。 当日霍渡问她要不要直接杀了霍诩时,她拒绝了。她要看的,正是他如今的这副模样。 宛若丧家之犬。 厢房内,霍诩颓坐在木椅上。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仆从的衣衫料子粗糙,他穿不惯。可是,如今他幽禁在府中,若非扮成小厮,恐怕难以混出来。 -- 第131页 心乱如麻。 枝枝怎么还没到? “吱呀——” 房门被推开,心心念念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中。她身着一袭幽蓝间色裙,披着毛绒绒的坠地斗篷......许是多日未见,霍诩觉得,枝枝的姿容愈发明艳了。 “枝枝!” 他再忍不住,起身上前,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见状,乐枝心口一沉,霍诩的速度太快了,她几乎没反应过来。可他的气息一近,她的胃中便翻涌起来,恶心得很。 她握了握拳,准备故作不小心地踢...... 然而,在霍诩还未触碰到她的斗篷时,脚下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朝地面扑去...... “嘭!” 猛然摔倒,他的下巴磕在地上,钻心的疼传来。而他的后脚勾到了木椅,将木椅踹翻,发出一记声响。 乐枝惊讶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觉得有些好笑。 可眼下还不能笑,她弯腰假意虚扶了一把。待两人坐下来后,霍诩还在揉下巴。 “嘶——”下巴被磕破了皮,渗出丝丝血,疼得他直咧嘴。 “枝枝......”霍诩有些委屈。 “阿诩哥哥,咱们得快些说话。霍渡布了好些眼线在我周围,我不能出来太久。” 霍诩心中一酸,“委屈你了。” 可乐枝笑着摇摇头,露出纯稚乖顺的笑。 心底的烦躁逐渐消散,霍诩长话短说,将近日的不顺尽数说给乐枝听。 “阿诩哥哥......”乐枝有些欲言又止,“我......” “怎么了?你说。” “先前去福溪庵,我为你求了支签,当时还以为是那师太占错了。如今想来......” 霍诩大惊,问:“她怎么说?” “师太说,因为你娶的人并非是你的良配,故而会影响你的气运。只有与她好聚好散,才能使福气归聚。”乐枝正色道,随即话锋一转,垂眸低声说:“我怕你觉得我心有嫉妒,就没告诉你。没想到......对不起。” 原来,原来真是因为沈清颜! 霍诩皱眉,他必须尽快和那女人和离。 “与你何干。”霍诩的眸中浮现坚定之色,他沉声道:“即便是天子赐婚,我也非得与她和离了不可!” ...... 又絮叨了一会儿,霍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客栈。 待他走后,乐枝赶忙起身,走到水盆边上。 ——方才虚扶他时,碰到了他的衣袖。脏。 她略微俯身,将手浸在水里,用力搓洗。与其说是洗手,倒不如说是搓手,她用了狠劲,原本柔白的手被她搓得泛红...... 忽然,一双熟悉的手伸到水盆中,握住她的手,顺势止住她的动作。 霍渡握着她的手,替她轻轻揉搓着,冷白的指认真地帮她清洗。然后拿过一旁的棉巾,帮她擦干。 可原本被她用力搓过的皮肤依旧泛着红。 他的眉心拧起,抬眸望向她,有些不悦:“瞎洗什么?不会洗手就等着啊。” 乐枝怔怔望着他。因着他的话,眼窝有些酸。 第72章 . 连累 “为了看你笑啊。”…… 从暗道回到太子府后, 已是夜深。 安玄在寝屋外等候,见他们回来,便上前几步禀话:“殿下, 宫中来人了。” 闻言,乐枝眉心微蹙—— 这个时辰,崔丰来府,所为何事? 可霍渡的神情无任何变化, 好似本就知晓一般。乐枝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跟着他往前厅走去...... “参见殿下, 太子妃。”崔丰将礼数做的十足, 上次传旨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对这位太子殿下, 他可得小心着些。 霍渡淡淡应了声。 “老奴深夜打扰, 实在是事情紧急。今年盛阳城旱灾严重, 朝庭虽拔了不少振灾款, 可仍无丝毫改善,以至如今城内暴.乱突起。奉陛下口谕,请太子殿下明日一早前往盛阳城, 平定暴.乱......” 崔丰微微停顿,似在思考什么。 “明早?”乐枝惊愕。 ——怎么会这么突然? 闻言,崔丰垂眸低笑, 开口却是朝着霍渡,“有些话老奴本不应当讲, 可太子妃问了,奴才便多嘴说一句。这差事,陛下原本是打算让三皇子去的,可您也知今日之事......现今诸皇子都还小, 可不得劳您辛苦这一趟了?” 思量再三,崔丰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像他这样大半辈子浸在宫中的宦官,自然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可,在三皇子回朝的那日开始,他就完全归于皇后的阵营了。 这话,虽是由他说出来,实际上其实是皇后的授意。 垂于身侧、隐在袖中的双手紧握,乐枝怔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 既然口谕已传到,崔丰也识相地躬身告退。 “崔丰。”霍渡喊住他,连眼皮都没抬,“既知不该说,却仍是说了......” 那就是,找死啊。 他笑笑,摆了摆手:“来人,送崔公公。” 崔丰眉心一跳,没由来地全身发怵,心口忽然生出些莫名的恐惧和悔意。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皱着眉跟着仆从往府外走去...... “走,回寝屋。”霍渡慢悠悠地说道。 这时,乐枝终于理清思绪。她快步上前拦住他,直直望着他的漆眸,一字一顿地问:“口谕、盛阳城、平暴.乱......这些事,你一早就料到了?” -- 第132页 她的声音有点颤,可眸光却毫不偏移。 * 永宁宫内灯火通明,本该合衾安眠的帝后此时却都衣衫齐整,脸上也无丝毫困倦之意。 “皇后满意了?”霍长云笑道,可语气却透着一股冷意。 林婉宁深知瞒不了他,可依旧装傻充愣道:“陛下此话何意?臣妾不明白。” 寝殿里的暖炉燃得正旺,里头的银丝碳发出点点声响。清怡的安神香在此刻仿佛失了效一般毫无作用,无法安抚任何一人的心神。 立于香炉边上的霍长云,倏地转身疾步朝美人榻走去—— 林婉宁端坐于塌上。 他走近她,抬手捏起她的下巴,逼视:“皇后做了这么多,可是因为不信朕?” 指间用了些力气,将细腻的皮肤捏出一些红印。林婉宁秀眉微蹙,轻声启齿:“臣妾自然相信陛下,是诩儿让陛下失望了。” “呵。” 霍长云听出她话里藏着的埋怨以为,然后松手呵笑:“皇后想想,自他归齐,可有做过一件令人称赞的事?” 闻言,林婉宁黯然抿唇。 ——确实,一件都没有。 “如今还生出不臣之心,被人当众参奏。”霍长云沉声道,“可即便如此,朕还是原谅他了。” 顿了顿,他抬眸继续说:“盛阳城之事、崔丰......皇后还要和朕装糊涂吗?” 林婉宁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盛阳城之事被他知晓,她不奇怪。可拉拢崔丰,她自问已是做的滴水不漏,他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霍长云满意地欣赏着她变化的表情,他伸出右手捧住她的侧脸,用拇指指腹轻蹭她的脸颊。 他的手冰寒一片,触在脸上,让林婉宁不由地颤栗。 很快,他收回手,转身朝殿外走。 “陛下!”林婉宁被他今夜的举动吓得跌跪在地,颤抖着问:“既然您都知晓,为何还是让太子去......” 既然我的拙劣计划一早被你识破,又为何要按我心中所想那般顺水推舟呢? 霍长云脚步微顿,却没答话。半息后,他抬腿毫无留恋地离去。 在齐帝走后不久,秦嬷嬷焦急地走进寝殿。待看清呆坐地林婉宁后,大惊失色地跑过去,将她扶起坐到塌上。 “这严寒冬日,娘娘怎地坐在地上?” 林婉宁虚弱地摇摇头,她瞥见秦嬷嬷的脸色,问:“出什么事了?” “回娘娘的话,崔公公去太子府传口谕,此刻竟还未回宫......” “不必等了。”林婉宁勾了勾唇,扯出一个悲戚的笑,“他回不来了。” 闻言,秦嬷嬷愕然,“您是说,他被太子给......” 煞白的脸上带着笑容,给人一阵瑟然之感。林婉宁肯定地摇头,“不是太子。” 崔丰,自霍长云出生后便一直在旁伺候,几十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如此,他还不是说杀就杀? 她的枕边人,心和血都是冷的。 “秦嬷嬷......秦嬷嬷!”林婉宁突然紧紧抓住秦嬷嬷的胳膊,有些情绪失控,她的语调又惊又慌:“他那样狠,若被他知晓霍潇的事,他会不会、会不会......” 心口紧缩,惧意攀布全身,“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当年的意外是.......” “娘娘!” 秦嬷嬷提高音量,及时将林婉宁从惊慌中拉扯出来,她用手轻拍她的脊背,低声安慰:“娘娘莫忧,一切都有奴婢在,您不要怕。” 在秦嬷嬷的安抚下,林婉宁终于渐渐安睡。 望着塌上人憔悴的面容,秦嬷嬷心疼地皱眉。 ——这些年来,她照顾着皇后,虽是主仆,可她也是将她当成亲女儿一般。当年夫人将她从街上带回,待她极好,自夫人走后,她便替夫人担起母亲的责任。皇后为了林家、为了儿子操持了大半辈子,若没有她,林家怕是早就没落了。 若当年之事败露,就由她替皇后担了这一切。 她绝对不悔。 * 夜色浓得化不开,御花园里寂静无声。 不知不觉间,霍长云走到熟悉的红梅树边上,驻足而立。宫人们站在他的身后,连呼吸声都尽力压低,不敢扰了皇上的清静,触怒龙颜。 方才林婉宁的问题还在耳畔回响,霍长云望着黑暗中看不清颜色的红梅,目光沉沉。 ——明知林婉宁在盛阳城布下的陷阱,为何还要让霍渡去? 漆眸微动,他忽然有些不敢直视红梅树。可只一瞬,他的神色又恢复如常。 寒风忽起,厚厚的云层被吹散,皓月与繁星将冷光铺洒在大地上。 红梅若血,更似火。 火......霍长云想起了苍炎山的火。 双手握拳,他的脸上的怒意被黑夜盖住大半。 大齐的每座山脉,皆关乎国运。 那混账东西,竟敢说烧就烧。为了个女人,他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那么盛阳城之行,就当是他这个做父皇的给他的惩罚吧。是惩罚,亦是考验。 若他能度过此劫,才配稳坐这储君之位;若不能...... 他霍长云,不需要没用的儿子。 思绪逐渐回拢。 他上前几步,折下一支红梅,置于鼻间轻嗅。 * “是。” 霍渡望着那双满是诧异的狐狸眼,应声承认。四目相对,他不可能说谎骗她。 -- 第133页 心口仿佛被刀尖刺了下,弥漫开细细麻麻的疼痛。乐枝不禁往后跌退一步,差点磕到门沿...... 见状,霍渡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想去扶她。可她立刻抬起一只手挡住他,她抬眸,鸦睫颤动,“让我......让我静静。” 不等霍渡作答,她转身朝厅外走去。 外头寒风阵阵,可乐枝却丝毫为觉得冷。她极力让自己平静,将思绪从头开始整理。 她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与沈清颜合作,借沈相之力打击霍诩,还能让沈清颜脱身...... 事实上,直到崔丰出现前,她仍在沾沾自喜。霍诩如今的境况,方才他落魄的惨状和浑然未对她起疑的蠢样,皆让她心生愉悦。 却不料,乐极生了悲。 前朝后宫,波诡云谲。她千算万算,算漏了霍诩还有个好母亲,以及精明的齐帝。与他们相比,她仍是太稚嫩了...... 眼前的水雾越积越多,染湿长睫后,一颗颗落下来。她固执地抬手用力去擦,可越擦越多,根本擦不尽。 寝屋怎么这么远?她走了好久都还没走到。 她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将脸埋进膝里,小声地哭。 忽然,一只温热的掌心轻抚她的头顶。乐枝缓缓将脑袋抬起,怔怔望着坐在白玉轮椅上的人。她的情绪复杂,眸底从困惑不解到浮现薄怒—— 她是稚嫩,思虑不周。可霍渡明明都算到了,连盛阳城之乱都知晓......他明明可以早告诉她,让她调整计划的。 若如此,他也不会因此事而被连累,要去暴.乱四起之地...... “为什么?”乐枝提高声音,问他。 “为了看你笑啊。” 霍渡凝着她的眸,理所当然地说道。 第73章 . 心疼(二合一) “原谅你了。”…… 他一直都是这么疯的。 乐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同自己讲。 渐渐地, 她止住哭泣。然后她抬手拿开他覆于她头顶的手掌,缓缓站起身。 “太子殿下好算计。”乐枝平静地评价,“皇后的盘算、盛阳城的暴.乱、皇上的口谕, 每个人、每一步,都在殿下的计划之中。甚至是我的反应,你全料到了对吧?” 因霍诩被罚的欣喜,到得知口谕后的震惊, 再到顿然醒悟后的自责和低呜, 是不是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算无遗策。 霍渡皱眉沉默着, 眸中漆色渐浓。 乐枝往后退了两步, 认真凝视他的脸。 夜间飘雪, 急促而沉寂。雪花落到两人的发顶、眼睫上、肩头...... “生气了?”霍渡问。 乐枝望着他, 慢慢笑起来, 鸦睫上沾的雪花渐融, 洇湿眼眶, 叫人看不清眸底的情绪。 “怎么?在殿下的预测里,我该是怎样的反应?”她的笑容愈灿,眼眸微转, 轻轻瞥一眼他的伤腿,说:“明日一早要起行,回寝屋休息罢。” 语毕, 她却转身朝府门的方向迈步。 “去哪里?” “殿下猜不到吗?”乐枝背对着他笑着反问。 一连被噎两次,霍渡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感。明知她的脾气, 现下可真是活该了。 乐枝见身后的人不说话了,停顿半瞬,继续朝府门走去。 风雪中,坐于白玉轮椅之上的人, 长长久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深深。 哪有什么算无遗策。 她的心思,他不就永远猜不透吗? * 夜色渐浓,一辆马车从太子府后门奔腾而出。 乐枝坐在车内,心事愈重。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有些不安。 ——为什么霍渡非要去盛阳城呢? 经此一事,她才深切地感受到,她一点都不了解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自己的事,对于霍渡,她确实关心的太少。 与其说是太少,不如说是太过流于表面。她避讳着,不敢也不愿问他。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是下意识地选择去问尹叔,而非直接问他。 她哪来的资格生气? 本质上,他们就是一样的人。 “吁——” 夏铭拉紧缰绳,马儿发出一记嘶鸣,很快停下步子。 “主子,到了。” 外头传来夏铭的禀话声,乐枝紧了紧身上的棉氅,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乐枝的眉心紧蹙,若非时间紧迫,她绝对不会挑这个时辰来打扰尹叔......她抿了抿唇,正欲抬手叩门时,却见竹屋里的灯亮了起来。然后她看见尹叔打开门走了出来,笑望着她—— 似是早知道她要来一般。 只见他摆了摆手,院门自动打开...... 顾不得惊愕,乐枝迈步而入,待走近几步后再郑重行了一礼,“尹叔,我......” “外头冷,都快进来吧。” 尹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乐枝点点头,带着夏铭他们一同进屋。前屋备了好些茶点,乐枝把他们留在这里,自己跟着尹叔进了茶室。 “尹叔知道我要来?”乐枝坐到软垫上,接过尹长朔递来的热茶。 尹长朔笑道:“听见马蹄声了。” 乐枝面露疑惑。若说听见马蹄声才知晓的,那么前屋的茶点和这儿早就煮好的香茶,又该怎么解释?这些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准备好的。 -- 第134页 除非...... 她忽然想起皇兄曾说过,身怀绝学之人,能听见百里外的声音。那时她只当皇兄是唬她的,原来世间真有这样的人。 看着乐枝惊奇的表情,尹长朔笑笑。若没点本事,他如何能活到现在?怕不是早被霍长云派来的重兵给灭了...... “和小渡吵架了?”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 闻言,乐枝的脸颊红了红,她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有点不明白他......” 话未说完,她见尹叔冲她眼神示意,她顿时住了口。然后她见尹叔推开一边的矮窗,随手拿起一只空茶杯,往漆黑的夜色里掷去...... 伴随着几记闷哼声,屋檐上坠下来几个黑影。 “回去告诉那个臭小子。白长一张嘴,话都不会说,把媳妇气跑了活该。” 几个黑衣暗卫面面相觑,不敢应声。 ——这话,他们谁敢说啊? 尹长朔又再拿起一只茶杯,“还不走?” 方才吃了闷亏,听见这话,几个暗卫赶紧起身点地而走。 杯底触到木桌,发出轻响,矮窗颤颤合上,外头也恢复沉静。 视线收回,尹长朔看了眼乐枝波澜不惊的神情,说:“是不是早习惯了?臭小子就是这种德行。” 乐枝点点头。霍渡会派人在暗中保护她,她一点也不奇怪。他总是这样的,安排好一切,却从不会提前与她说一声。 她虽然不怪他,可心里仍会觉得闷闷的。 “枝枝,你知道吗?其实你和他很像。”尹长朔笑笑,“你聪明灵巧、一点就透,却和小渡一样少言。就算是不开心了,也会极力掩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绝不外露,是不是?” 心口被刺了一下,乐枝垂眸,说不出话。 那些说不出口的窒闷,都被尹叔看透。 尹长朔继续说:“你也不说,他也不说。你越装得不在意,他就越想惹你生气。你别以为他好像很厉害,其实不过是装得好罢了。好不容易喜欢一个姑娘,偏偏还看不透姑娘的心思,可不得把他急死了?他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惹你生气。在他看来,你若生气,就代表你在意他。” 闻言,乐枝怔怔抬眸。 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前段日子霍渡动不动就和她生气,原来是这个缘故。都这么大的人了,好......幼稚啊。 “说白了,就是蠢嘛。”尹长朔抿了口茶,语气颇为嫌弃。 “我、我不知道......”乐枝垂下脑袋,低声道。若说霍渡蠢,她也没好到哪儿去。她看不出他生气背后的原因,更推测不出他故意不告诉她的用意。 他俩,真是蠢到一块儿去了。 “哎,没有没有。”尹长朔不赞同地摇头,“你做得对,哪能让臭小子这么轻易得逞?现下你出来,臭小子必定憋闷得很。就该这样,让他也难受难受。” “可是尹叔,他为何一定要去盛阳城?”乐枝终于问出来,她蹙着眉,满脸的疑惑,“皇后别有用心,一定在城内布了陷阱等他。既然他都知晓,为何还要执意去?” 盛阳城...... 尹长朔的眸色一点点暗下去,他缓缓抬手,再次推开矮窗,眺望远处。 乐枝转过头,和尹叔一样遥望着远处的高山。若她没有记错,那儿便是大齐皇陵的位置。 “想听老头子说个故事吗?”尹长朔眼眸未动,淡淡地开口。 “愿闻其详。” “从前,有一个国家与一个小部落世代交好。一代又一代过去,部落日渐强盛......” 而维系两边的桥梁,便是缔结姻亲。到了某一代时,部落里喜得龙凤双子,小王子气宇轩昂、小公主倾国倾城,到了公主及笄之年,依照惯例,前往友国和亲...... 而小公主自幼有一青梅竹马,一直倾慕公主却不敢言,只是悄悄跟在和亲队伍之后,一路护送公主。 原以为只是和亲之举,为维系两方的友谊,公主对这亲事抱着忐忑的心情。直到大婚当晚,她的红盖头被挑起的那一瞬,她才看清友国的太子、她夫君的模样。 她的夫君生得俊俏,冲她笑得温柔。 一眼万年,小公主垂眸而笑。 而那位潜入东宫的竹马,听着里头的耳语轻笑以及交杯酒的轻触声,终于安了心,飘然远去。 婚后的日子过的欢欣愉悦,直到侧妃进府......虽然心里一早知晓,自己的夫君不会只有她一人。可到底难受得紧。 好在,侧妃为人温软,是个好相与之人。进府后,与公主相处得也很好。 不久后,公主怀孕,许是有着部落的血统,公主也诞下了一对极可爱的龙凤胎。在龙凤胎诞下两年后,侧妃也生下一子。 后来老皇帝崩逝,留下遗诏,太子继位,必须速立公主之子为储君。于是,太子继位的当日,便将自己的嫡皇长子立为储君。 而年轻的皇帝继位后,将深藏的野心表露无疑。 他以举国之力向邻近的三国发起战争,试图将三国吞并。然而被三国合力击退,最终不得不答应送亲子入他国为质的条件。 可他心思缜密、奸诈狡猾,虽表明答应,可心里岂会服气。离送子为质所约定的期限还有一些时日,他想出一个了一个法子—— 借皇后母族的力量,最后进行一次反扑。 -- 第135页 那时公主的部落已是兄长继任。部落族人,皆是有情有义之辈,不愿与别国交恶。可念及公主,他们终究还是答应了皇帝的请求,助他一臂之力。 可仍是失败告终。 可皇帝仍不放弃,他杀红了眼,四处借兵。 他不承认失败,也绝不认输。 公主自责不已,因为自己而使那么多族人死于战争。对皇帝的所作所为,她也早已是心灰意冷。她开始郁郁寡欢、不吃不喝,人也日渐消瘦下去。 而她的竹马,一直默默旁观着她的生活。他想的是,若她一生平安喜乐,他便可以永不出现;可是,她过得越来越不快乐。 于是,他出现了。他告诉公主,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带她和孩子离开这个冰冷皇宫。 公主答应了。 可这事不知怎么就被皇帝知道了。皇帝没有发怒,他只是平静地求公主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再执着于征战,不再做一统天下的虚梦。 言辞恳切,情意深长。 到底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加上公主本就是心软之人。如此,便相信他了。未去赴那竹马之约。 而那竹马,见公主迟迟未赴约,便知晓她的意思了。既然是她的选择,他自然尊重。 谁料,那些恳切保证不过是皇帝的哄骗之词。他爱公主,所以在他得知公主想跟着竹马离开他的那瞬,疯长出的妒意狠狠攥住他的心。 他绝不会让她离开他。 既然她想飞,那他就折断她的翅膀。 于是,皇帝假意说陪公主一道回母族探望族人亲友,实际暗中布兵,趁部落不备之时一举将其攻下...... 他要将她的母族牢牢握在手里,这样她就永远离不开他了。 甚至,他还将公主母族中的表妹也纳进宫中为妃。公主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故意羞辱她,羞辱她的母族。以此警告她,永远别想离开他。 公主悲痛欲绝,几欲寻死。可念及两个孩子年幼,她不能那么自私,弃他们不顾。即便是死,她也得先将两个孩子送出这个残酷的皇宫。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像她一样困在这里,任人摆布一生。 她自知没脸找那位竹马,可除了他,她还能向谁求助呢?她传了一封又一封信,却不见回音。她想,他一定很生气吧? 在她想放弃时,那位侧妃来了。那位一如既往友善的侧妃,如今已成了温贤的皇贵妃。她好心地告诉她真相—— 原来并非是那位竹马不理她,而是她的书信根本出不了这皇宫。 皇帝派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管她有多谨慎,她的信鸽都会被抓住。 得知真相后的公主崩溃了。 好在,那位皇贵妃心肠好,她提出帮公主传信,更愿意帮她将两个孩子送出宫,带给那位竹马...... 把两个孩子交给皇贵妃时,公主的心痛得滴血。可是她必须这么做,她得让两个孩子获得自由。可是,两个孩子似乎与皇贵妃很不亲近,尤其那个身为储君的幼子,他牢牢拖着母后的手,不愿走。 他似乎嗅到了危险一般,哭得厉害,“母后带我们走,否则我不走......我不要、不要跟她走......” 公主只以为他是舍不得母亲才如此哭闹,便忍痛扯开了他的手。她看向一旁的女儿,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颤声道:“要和弟弟一起,好好的知道吗?” 软软的小公主红着眼睛点头,语气糯糯地应好。 皇贵妃借着祈福之由,趁皇帝忙于议事之时带着小太子和小公主出了宫,为了避免引人怀疑,她将自己的孩子也一同带上...... 公主本以为心愿已了,直到噩耗传来。 ——她的子女,一死一伤。 血,她从未看见过那样多的血。一盆又一盆血水从东宫端出来。 是她儿子的血。 而她的女儿......永远留在那片树林里了。 公主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冰冷刺骨。她颤抖着走进东宫,在一片血腥味中看见小太子。小太子脸上满是泪痕,可眼里早就没有泪了。 许是母子连心,小太子偏了偏头,透过宫人们朝她望来。 八岁大的孩子,眼眸里只剩悲凉绝望和深深的......怨恨。 他只看了他的母亲一眼,便扭过头去,合上眼。 公主明白,儿子恨她。 她觉得儿子恨的对。她这一生,优柔寡断、轻信他人,护不住族人,害了一对儿女。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能用自己的命换回女儿的命...... 可是,没有如果。 最后,她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宫殿。皇帝在那等着她。 年轻的帝王终于红了眼眶,他大步上前,紧紧抱着他的皇后。他说:“是朕的错,是朕的错......” 公主如同一副行尸走肉一般,被皇帝抱着,也没有丝毫感觉。 皇帝怕她寻短见,差宫人将她宫殿内所有尖锐之物都拿走了,连横梁都砸掉、坚硬的墙面也被沏成软墙...... 可是,一颗枯萎的心是唤不醒的。 无需寻死,公主的生命一点点地流逝,没过多少时日,便带着对儿子与族人的歉疚郁郁而终。 她终于可以去见女儿了。 可是不知道女儿愿不愿意见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如果能在地下赎罪,她惟愿她的儿子能一生顺遂。如果有来生,她希望她的一双儿女能遇到一个好母亲。 -- 第136页 永远不要遇见像她这样的人。 直到公主逝世,入皇陵安葬,小太子都没有去看她一眼。 那位竹马只是因为失意而远走他国数月,未曾想在他不在的这些时日里,会发生这些事......他痛苦不已,懊悔万分,几乎想随公主而去。 可是,他不能。 公主未了的责任,就由他来负责。他将万念俱灰的小太子带出府,悉心照料...... “你这样聪慧,这个故事里的人,应该都清楚了吧。”尹长朔将目光转回来,望向乐枝。 山间的寒风从矮窗吹进来,好冷好冷。 乐枝觉得脸上好似结了冰一般,她抬手摸了摸,才发觉冰冷的脸颊上满是泪水,几乎铺满了整张脸。 她用力擦了擦眼角,可眼泪好像擦不完一样,越擦流的越多...... 故事里的人,一点也不难猜。那个皇帝便是霍长云,公主便是霍渡的母亲,而那侧妃便是如今的皇后林婉宁。 乐枝其实一直想知道霍渡的腿伤是怎么来的,如今看来,绝非是意外。还有霍渡的同胞姐姐,他从未提过只言片语,方才尹叔讲时,也刻意未提她的死因。 想来,该是多么......令人心颤的死因。 “潇潇是被、被......”尹长朔哽咽着,几次欲说出口,却又说不出来。 “尹叔,别说了。”乐枝回过头,哽声说。有些事,再回忆一次就已经很残忍了,若是说出来,就如同将伤口再度撕开一样。 只会血肉模糊。 “因为潇潇,小渡恨他的母亲。这些年来,他一次都没有去祭拜过她。即便在我这里养伤时,偶尔看见远处的皇陵,他也会沉下脸,不言不语。”尹长朔垂下眼眸,神色哀痛,“我知道的,右腿的断筋之痛都比不上小渡心里痛的万分之一。他是亲眼看着潇潇在他面前......他放不下,他怪自己。可那时,他也才八岁啊......” 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这种感觉,乐枝永生难忘。正因为知晓,所以她的心好疼,好似又经历了一遍这样的疼痛。 钻心刺骨。 “盛阳城便是曾经的盛诺部落。” 乐枝猛地抬眸,终于反应过来,为何霍渡要去那里。 “深切的恨是真的,对母亲的爱也是真的。”尹长朔叹了口气,神色疲累,“那傻小子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何尝不知林婉宁在城里布了陷阱,可他还是会去。因为他像他的母亲,他的心比谁都软。即使那儿的人恨他的母亲,会连带着恨他,他也不会弃他们不管。” “都怪我......”乐枝小声啜泣。 全都怪她,是她对霍诩紧咬不放,却又不能一举将他们都铲除,才让林婉宁有机会反扑,故意用此计想将霍渡引入虎穴。 “傻孩子。”尹长朔摇摇头,“即使没有你,林婉宁也不会放过小渡的。盛阳城,早去晚去,他都是要去的。” 说完,尹长朔起身去柜里拿了一只木盒出来,递给乐枝。 “拿着这个,去了盛阳城多少有点用处。” 乐枝站起来,接过木盒。她没打开,却有些疑惑—— 尹叔怎么就这么笃定她会跟着霍渡去呢? 东方的天渐渐露了白,朝霞初现。 乐枝朝尹叔行礼告别,走出竹屋登上马车...... 望着马车疾行而去,尹长朔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他缓缓偏头,远眺皇陵—— 阿虞,你高兴吗? 小渡比你我都要幸运,不是吗? * 在朝阳升起时,乐枝终于赶回府中。外头的远行的马车还未走,她不由地松了口气。 在回来的路上,她的心悬着,害怕他不等她就走了。 急步迈入府门,她匆匆走回寝屋,可推开寝屋的门,里面却空无一人。顾不得找霍渡,她赶紧将三个贴身丫头唤来...... 离姚不能跟她一起去,她得留在都城与霍诩的人周旋,顺便帮她时刻监看着霍诩的动向。若是沈清颜要寻她,自然也得通过离姚。 临月和景心,她原本都想带上的。也想到安玄,她又犹豫了。虽说她确信不会出事,可盛阳城毕竟危机重重,安玄一定不会希望景心去的。 “景心,你与离姚一同待在府里......” “不,主子。”景心摇摇头,“奴婢想跟着照顾您。” 景心一向柔顺,今次却异常的坚决。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就习惯跟着主子,照顾她的起居了。主子远行,只有一个婢女,怎么够呢? “可......”乐枝面露难色。 “太子妃。” 一道声音打断了主仆的谈话。 乐枝转眸往屋外望去,看见安玄站在屋外朝她行礼,“太子殿下问您,是否同他一起走?” “让他等着!”乐枝故意没好气地回他。 问问问,就知道让别人来问! 安玄错愕半瞬,才点头称是。再装作不经意地看了景心一样,随即转身往外走。 拗不过景心,乐枝只好同意,带上她们两人。两个丫头立刻开始替她收拾行装,很快便准备好了出行的东西。 乐枝与离姚告别后,朝府外走去。在门口碰见安玄时,刻意驻足,小声开口:“抱歉安大人,没能拦住景心。” 安玄方才听见她们的对话,心下了然,颔首道:“谢谢太子妃。” -- 第137页 他一直都知道,景心的脾气是怎样的...... 罢了,反正有他在,她定会安然无恙。 舒了口气,乐枝提裙踏上马车,掀开车帘坐进车里。 霍渡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马车缓缓起行...... 乐枝本想晾他一会儿,不理他的。可是见了他,心里就止不住的发酸,不一会儿眼里就蓄满了泪。 她偏过头,不想让他发现。 可是霍渡早就看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朝她身边移动,坐到她身侧。 可才坐定,乐枝便转过身扑到他身上,手臂圈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着他。 霍渡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直。 “你瞒着我,故意不告诉我,就是想气我对不对?” “嗯。” “我真的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乐枝的声音小小的,却带着十分的嗔怒和委屈。 霍渡又嗯了一声。 “和我道歉。” 霍渡抚着她的脊背,乖乖应了她的话,“对不起。” 乐枝没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 车厢里有片刻的沉默。 “原谅你了。” 终于,她开口。 只是声音里带了浓重的哭腔。 第74章 . 厚礼 女子的腰肢纤柔,雪腮飘红。 她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 压低声音呜咽着。 霍渡无声喟叹,问:“都知道了?” 乐枝没答话,只是伸手蹭去眼尾的泪。片刻后, 她缓缓松开他,与他拉开一些距离。因着方才有些失态,这会儿平静下来,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她低垂着眸, 神色暗窘。 忽然, 她的唇瓣被他的指腹轻触, 然后一颗蜜糖自然地喂进她的口中。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开, 让她不由地惊讶抬眸。 “甜不甜?”霍渡凝着她, 眸光深深。 蜜糖脆脆香香的, 顺着咽喉细细滑入, 试图包围她苦涩的心。她点点头, 可鼻子却是不争气地一酸, 眼泪直直坠了下来...... 霍渡凑近她,细瞧她眼睫上沾着的残泪,然后倾身将她的泪吻去。 他将她的泪含住, 细细品尝。 苦涩的滋味在舌尖漾开。 他皱眉,又拿出一颗其他口味的糖喂到她唇边。可乐枝摇摇头,没吃。 “那不哭了。嗯?”霍渡捏捏她的脸, 语带轻哄。 乐枝没应声,只是抬手从他手中拿过那颗糖, 塞到他的口中,“你也吃。” 她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应是哭过的缘故。 两人皆是一夜未睡,眼下的微青难以遮掩。霍渡搂过她, 让她靠着他的肩,“睡一会。” 乐枝的手圈抱着他的胳膊。闻言,她抬起手,用掌心覆住他的双眼,说:“你也睡。” “好。”他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轻吻她的指尖。然后长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缠。 马车一路向西,待行驶至山路时,马蹄踩着不平滑的十字路,使车厢有些轻微的颠簸。 乐枝本就睡得不安稳,如此一来更是紧蹙眉心、眼皮轻颤,似要被颠醒的模样。霍渡始终望着她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见状,便用掌心托扶住她的侧脸,让她能不被颠颤到。 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惶惶不觉累。 渐渐地,她的呼吸变得细稳绵长。 霍渡舒了口气,安静地注视她疲倦的睡颜。 他早就想过,瞒不了她太久,她迟早会知道的。 可是知晓他的过往,于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本就背负了太多沉重的枷锁,再加上他的,怕是会将她压垮。他给不了她很多的甜,却平白在她心上又添了几分苦涩。 霍渡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撕成两半。一面他总是想着故意惹她生气,以此来试探她的心意;可另一面,当她因为心疼他而落泪时,他又窒闷不已。 他的心早已不受自己控制,而是随着她的喜乐悲欢而波动。 这样,似乎也挺好。 * 直到暮色四合之时,终于抵达了沿途的第一个驿馆。 当地的官员一早就在驿馆外候着了,遥遥望见马车时,便齐齐跪地迎接。待马车停下后,为首的大人叩头禀话:“下官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驿馆简陋,还请殿下移步城中,下官已将住处安排妥当。” 语毕,车内的人并未说话。那禀话的官员摸不清这位主儿的脾气,不禁有些汗涔涔的。 “不必了。”安玄上前几步,沉声说:“殿下有令,今日便歇在驿馆,几位大人请回吧。” “这......” 官员面露难色,城中的温香软塌可是一早就备下的。难得能面见当朝储君,这可是他们加官进爵的好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大人还有事?” “不不。”官员望着安玄微沉的脸色,心下发怵,“既然如此,下官便差人将备好的特色菜肴拿到驿馆来,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赶了一日的路程,安玄顾及着车内的两位主子应当是疲累得很,更是懒得与此人多言,随意应了声后便将人打发走了。 众人皆进了驿馆,到各自的屋子去歇息整顿。 这一路,乐枝倒是睡得极好,现下倒是精神奕奕了。她将那些有关他的沉重往事都暂且压在心里,不再表露出分毫。 她心里清楚,她越难过,就越会勾起他的回忆...... -- 第138页 所以,她要将难过藏起来。即使心疼,也要悄悄的。 待夜幕降临,两人来到膳厅。 乐枝看着眼前满满一桌的晚膳,不禁惊讶地樱唇微张,“这......也太多了吧。” 霍渡皱眉,刚拉着她坐下,准备开口唤安玄时,安玄恰好进屋。他的脸色颇有些一言难尽。 “何事?” “启禀殿下。”安玄欲言又止,顿了顿继续道,“除了这些膳食,那位李大人还为您备了......备了厚礼。” “什么厚礼?拿进来。”霍渡冷哼。好一个父母官,一日日想得竟都是这些把戏。 安玄微怔,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乐枝,有些为难:“这......” 还未等他说完,一个魅丽的身影迈入厅内。此人一身紫衣,衣衫透而薄,身上还带了浓郁的幽香。 女子的腰肢纤柔,雪腮飘红。是个难得的大美人。 “放肆!”安玄冷声,“未得传召,岂可擅入。退下!” 可紫衣女子置若罔闻,自进厅之后,她的目光便始终落在霍渡的脸上。明眸顾盼生辉,眸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更重要地,是她身上的那份自信和毫不畏惧。 进厅时,她瞥了乐枝一眼,确实心口一紧。这位太子妃,脸上即使不施粉黛,也依然更胜于她,这的确让她有些瑟缩。 可转念一想,男人,最要紧的不就是新鲜吗? 再昳丽美艳的脸蛋,看久了也会腻的。 她准备了那么久,今日一定要攀上这颗高枝,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民女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紫衣女子的声音酥软,寻常男子听了怕是身子都要酥了...... 乐枝偏头去看霍渡的神情,正巧与他望过来的视线对上。 她笑了笑,对女子的来意完全了然。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对他无声摆了个口型—— “别杀人。” 然后,她站起身,准备抬腿离开这里。 可还未走一步,手腕被猛地拉住。 乐枝疑惑地转身,望向眸色不明的霍渡,一时间不知道他要作甚。 第75章 . 惊变 “别怕。” “李大人一番心意, 太子妃不与孤同赏?”语气轻佻,十足的戏谑意味。 乐枝没法子,只得坐回原位, 偏过头无声询问:“干什么呀?” 可霍渡只是笑望着她,没说话。 安玄在一旁,心下了然。可这情形对紫衣女子来说,却有些看不懂了。不过她仔细一琢磨, 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是感情不睦呀! 方才见她进厅, 太子妃起身便要走, 可殿下偏不让, 还故意出言让她留下来......这不就是故意让她失了面子吗? 既然如此, 那正是她的好机会呀! “民女不才, 斗胆进献一舞, 为殿下和太子妃助兴。”话音刚落, 她将外衫解开, 露出里头的透衫...... 乐枝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随着紫衣女子翩然起舞,她身上原就薄透的贴身罩衫逐渐滑落至肩头, 露出洁白细腻的凝肤。 乐枝惊呆了。 这舞也太、太...... 她樱唇微张地望向身侧的人,却见他似乎未曾偏过头,仍是浅笑注视着她。 “好看吗?”他一字一顿地轻声问。 乐枝咬唇, 回答:“你自己看呀!” 可霍渡仍旧未转眸去看,只是随意将手抬了抬......只见掉落在紫衣女子脚边的外衫从地上飞起来, 猛地裹住女子的上身。 她的双手被束得紧紧的,舞姿也不得不被迫停下。 霍渡这才抬眸瞥过去。只是,看的不是紫衣女子,而是低垂着脑袋的安玄。 正巧景心收拾完寝居, 抬腿迈入膳厅来伺候主子。看见这场景,心中正纳闷时,便听见霍渡朝安玄问道:“安玄还未娶亲吧?如此佳人,赏给你可好?” 闻言,景心心口一颤,下意识地握紧双手。她装作无意地走到主子身侧,余光却不经意地落在安玄身上。 ——他会如何回答呢? 紫衣女子见太子开口,心下一窒,不禁朝安玄的方向看了一眼。看来太子殿下没有看上她。不过这位殿下的侍从,长得也是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的,跟了他也不算亏。再者,跟着他,日后有的是机会同太子接触...... 思及此,她的眼眸微动,闪过一道精光,“民女谢殿下。” “殿下万万不可!这、这万万不可!” 安玄郁闷极了,他惊慌地看向景心,随即躬身朝霍渡行了一个大礼,面上尽是无奈抵触之色。 “哦?”霍渡撩起眼皮,慢悠悠地说:“你不要,却由得她到孤面前跳这不堪入目的艳舞。安玄,你如今差事当得真是愈发好了。” 他边说边用指尖叩了叩桌面。然后,一阵风向僵直的女子袭去,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早已在膳厅之外了,而厅门在她眼前重重合上...... 厅内一片寂静。 安玄自知有错,未及时将这女子带离,才惹得殿下不快。故而不敢多言。 “哎。”乐枝扯扯霍渡的衣袖,凑近他低语:“不要欺负安玄呀!” “景心,拿件厚袍给那位姑娘。” 然后,她冲安玄开口:“安大人,送那姑娘回去。顺便敲打下那个李大人,若再有这些心思,定惩不殆。” -- 第139页 “是!”两人得令,转身疾步往外走去。 “一点儿小事而已,不要动不动就吓唬人嘛。” “小事?”霍渡皱眉。 “是啊。” “我欺负安玄?” 乐枝听这语气似乎有点奇怪,便小声诺诺道:“就、就你不要那么凶嘛......” 闻言,霍渡轻挑眼尾,“我凶,我欺负人。所以你就由着别人欺负我?” “欺负你?”乐枝傻眼。 ——谁敢欺负他呀! 可霍渡却理直气壮地嗯了声,说:“你不管我,由着乱七八糟的人在这里跳艳舞......” 顿了顿,他又呵笑道:“还要叫我看。” 乐枝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他这语气,真是带了十分的委屈和些许......撒娇的意味。 “人家跳舞给你看怎么就成了欺负你啦,殿下还讲不讲理?”乐枝抿唇,又垂下眸呢喃:“还有,不是打发她走了么?哪里不管你了......” “哦,那以后还管不管?”他压低声音诱哄。 乐枝本就因他的话而迷茫着,听见他的问话没多思考便脱口而出:“管的。” 话一出,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抬眸望见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正一脸愉悦望着她。 “你!”乐枝嗔怒地瞪他一眼,气呼呼地说:“不理你了!” 她偏转头,看着一桌的佳肴,却没有一点儿胃口。 ——不是说盛阳城旱灾严重吗,为何这里却如此铺张浪费? “这才是真正的大齐。”霍渡收了笑,沉声道。 乐枝本不解其意。直到一路西行,沿途经过一座座城池村庄,她才越来越能体会霍渡话里的意思。 离开都城及临近的城池,她才发现她先前所见到的大齐,不过只是繁华的一端,也仅此一角。 沿途她看到的,皆是贫苦萧寂的人家。 她不禁惊愕—— 人人都道大齐国富民强,可这些大齐的城池,怎会是如此境况? “因为战争,军需和赋税。” 熟悉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乐枝放下车帘,将视线转回车厢内。方才她看到车外行走的百姓们,身上衣衫单薄,皆是哆哆嗦嗦的模样...... 这一路,她将带的衣物钱银沿途分给饥贫的百姓们,可仍是远远不够。 “每座城都需缴纳税款,可都城为何那般繁华?”乐枝实在不解。 闻言,霍渡冷笑:“因为贪官污吏,不惜一切代价大兴土木,以此来构造帝都的繁华假象。” 反正天高皇帝远,只要让皇帝的眼下一片繁荣便够了。 “那各地的百姓呢?就这样放任不管吗?”乐枝紧蹙眉心,问:“难道......他也不管吗?”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齐帝,霍长云。 霍渡笑笑,可脸上却无笑意,“他?哪怕这些人都死了,于他而言,不过和死了一群蚂蚁没什么两样。” “什、什么?” 乐枝一脸不可置信。她原以为霍长云残暴,是对着别国的皇室与子民。未曾想,他连齐国的百姓都不甚在意。 德不配位。这样的人,怎配做一国之主? “大齐以武治国。男子满十二便要从军,每户人家留下的皆是些老幼病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然变成如今的模样。” 是啊,一户人家没有年轻的劳动力,如何耕作?而沉重的赋税日日压在头顶,如此一日日下去,日子怎能好起来? 乐枝的秀眉蹙得更紧,“殿下既然全都知晓,可是心中已有良策?” “没有啊。”霍渡语气随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见乐枝不说话了,他将话锋一转,问:“大齐的百姓,是死是活,重要吗?” 是啊,他们又与她何干呢? 乐枝自问:当日,自己狼狈不堪地踏入齐地,那些趾高气昂、洋洋得意的话,皆是出自这些齐人之口。 那时,她恨极了,恨得几欲呕血...... 可是,这些人到底不是罪魁祸首啊。她们只是愚昧地听从国主所言,将暴戾当成征战四方的武器,以此沾沾自喜罢了。 齐人与黎人的区别,不过是思想的区别而已。若是齐人自幼长于大黎,受大黎文明的熏陶,他们断然不会成为如今的模样。 他们一样会成为善良的人。 所以,她要做的不是将恨意蔓延到这些人身上。 她要的不是另一场毁灭。而是,改变。 “殿下有没有想过,改变这一切?”她试探地问。 霍渡抬眸,认真地凝视她柔白的脸颊,他清晰看见她的脸上渐次浮现坚定的神情。 ——他知晓她的意思。 可是他不能应她。 做不到的事情,他从不轻易许诺。 “那你呢,你想不想?”霍渡反问她。 乐枝怔愣半息,再郑重点头。 她要报仇,更想要让大黎子民过回以往富硕的生活。可如今大黎已经不在了,即使她再不想,黎国如今已是成为齐国的一部分了。 只有让所有百姓都过得好起来,黎国子民才能过上好日子。 “好。” 霍渡将她拥入怀中,低笑。 他相信她能做得到,她一定能将这苍凉之土变得繁华似锦。而他这样的人,最多只能陪她走半程。 ——将那污秽的一切,尽数覆灭。 -- 第140页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 快马加鞭,不日终于抵达盛阳城外。 马车内,乐枝拢了拢身上的棉氅。 临近年关,这一路来,她觉得一日比一日更冷了。 盛阳城太守吴之远和几位大人一早便候在城门外迎接这位太子爷。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吴之远生得倒算干净,只是他的瞳仁浑浊,一看便不是什么为官清廉之人。安玄骑于马上,淡淡道:“殿下与太子妃一路劳顿,还请吴大人带路。” “是、是!”吴之远笑吟吟地应好。 随即城门大开,马车缓缓行入。直到车身驶入城门内时,惊变突生。 一支利箭直直朝马车射来,安玄拔剑欲挡,已是来不及......在箭即将破帘而入时,竟生生停住,随即一声裂响,利箭破碎落地。 万籁俱寂。 吴之远这才反应过来,大喊:“来人,保护殿下!” 这时,四周冲出一群人,手持长刀将马车围起来。这些人的打扮与百姓不同,身上所穿的皆是由动物皮毛制成的服饰。 他们面露嘲弄,绕着马车跑动,高声齐呼:“孽种!孽种!” 乐枝坐在车厢中,抚着霍渡的脊背,方才那一箭若非他动用内力,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可前些日子因为她,他已耗去了太多内力,如今身子还未完全调养好...... 外头兵刃相接,打斗声四起,可那高呼却不停歇,反而一声高过一声。乐枝紧握双拳,脸色寒得发沉。 忽然,一只冷白的手覆上她小小的拳,轻轻握住。 “别怕。” 乐枝抬眸,望见一双含笑的漆眸。她撇过头,揉了揉眼睛。 她才不怕呢! 只是外头太吵了,那些污言秽语,吵得她生气。 “怎么?还躲在马车里当缩头乌龟?” 一记轻蔑的呵笑声传来。 霍渡抬抬手,车帘随之掀起。乐枝望了望他的侧脸,顺着他的视线朝外看去—— 只见不远处有一男子身骑白马,也朝他们望来。 而他的脸上,带着浓浓的鄙夷与不屑。 乐枝心下一沉。只一眼,她便能肯定那人是谁。 因为那双桃花眼,与霍渡的如出一辙。 第76章 . 有她 要是能一辈子黏着他,该多好。…… “楚晏!放肆!”吴之远怒喝道。 吴之远的话证实了乐枝心中所想。不远处的那个人, 不是旁人,正是曾经盛诺部落的首领、霍渡的亲舅舅—— 楚晏。 看清马车周围的局势,只见那群□□的人只是气焰嚣张地叫嚷着, 即使两方交手,也不似要真的拼出个你死我活来。 “撤!”楚晏沉声下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用讥讽的眼神望了霍渡一眼,再拉起缰绳, 调转方向, 带着手下的人离去。 “来人, 给我追!” “别追了, 吴大人。”安玄淡淡道。任谁都看得出来, 若真厮杀起来, 他们绝占不了楚晏的便宜。 车帘垂下, 马车缓缓向太守府驶去。 周遭一片沉寂, 偌大的盛阳城, 宛若一座孤城。方才的事端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可乐枝却觉得,这并非只是一个小插曲,而是一个开端。 他们初到盛阳城, 楚晏便迫不及待地来与他们宣战了。 这是一场示威。 乐枝偏过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霍渡。他始终沉默着,只是他的眸色渐深, 晦暗不明。 方才的呼喊声仿佛依旧萦绕在耳畔。 孽种...... 他的亲舅舅,是那样恨他, 哪怕他们身上留着相似的血。 心口倏地发疼,乐枝凑近他,抬手环过他的腰,偎在他的怀里。他的身上冰冷一片, 她的侧耳贴近他的胸口,几乎听不见他的心跳。 “把那些话都忘了。”她用脸颊蹭蹭他的心口,小声说。 乐枝的话打断了霍渡飘散的思绪。他垂眸,看着她的发顶。 半晌后,他摸摸她的头,笑了笑,“其实他们也没说错。” 闻言,乐枝不由地拧起眉心,她将双手抵在霍渡的肩上,与他拉开一些距离。她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狐狸眼里满是不悦。 “错了。”她目光坚定,又道一声:“你才不是!” “是吗?”霍渡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他反问:“那你呢?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乐枝语塞,有些怔愣。 初见......她回忆了片刻。当时她心里又惧又怕,更多的是恨—— 对霍长云的恨,对霍诩的恨,对大齐的恨。 恨意几乎堆满了她的心口。对霍渡,哪怕他们从未见过,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满溢的恨,不可避免地加注在他的身上。 只因,他是霍长云的儿子。 所以,她下意识地认为他是个坏人,下意识地恐惧他,下意识地......讨厌他。 如此想来,她与方才那些人又有何区别? “不怪你。”霍渡不忍看她这副挣扎的模样,故而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黎人、部落的族人,恨他才是正常的。 ——父债子偿,理所应当。 哪怕他厌恶当这大齐储君,更是憎恶霍长云之子的身份,可又能如何呢?霍长云可以为了一己私欲屠族灭国,他的母亲可以软弱地选择用死亡来逃避这一切。 -- 第141页 他们都有得选,只有他没有。他选不了出身,选不了父母,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可笑。 只有他选不了。 乐枝抿着唇,脑袋一片混沌,她早已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了。 太复杂了。 掌心下移,她柔柔地握住他的手。然后抱着他的胳膊,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她需要好好的、好好的想一想。 * “启奏殿下,楚晏简直欺人太甚!” 才到太守府邸,吴之远便急匆匆地跪地禀话。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胸膛起伏着,内里似有剧烈的火焰燃烧着。 他越说越气愤,仿佛积压了不少委屈。 盛诺部落虽被霍长云收入囊中,可对于部落内的残存势力,霍长云却没有赶尽杀绝或是生擒后关押起来,而是放任着不管...... 如此一来,即便楚晏无官无职,城中的族人依旧只听从他的号令。吴之远这太守之位,不过虚担罢了。 堂堂一城太守,自然憋闷得很。可陛下给他的兵力,仅够自保却无法将楚晏除去。 圣心难测,陛下的心思,他哪里能猜得透呢? 可今次太子殿下亲临治乱,吴之远寻思着,陛下这是终于要处置楚晏了?再加上方才的事端,哪怕再有亲族关系,也是被楚晏生生磨灭了。 思及此,他越说越激动,大有想同霍渡所带的亲兵联手,擒拿楚晏之意。 “......楚晏虽是殿下的舅舅,可殿下贵为储君,他不过一介草民,实属尊卑不分,胆大妄为!” “吴大人,说完了?”霍渡睥他一眼,淡淡道。 “回殿下,说、说完了。” “行吧。”霍渡笑了笑,“来人,带下去。” 一旁的两个侍卫动作迅速,骤然间便将吴之远制住。 “殿下这是为何?”吴之远顿时愕然不已,抖着声音问,“下官犯了何罪?” 这时,安玄迈进屋内,身后的几个侍从将几个红木箱搬进厅中。 见状,吴之远脸色大变。 木箱开启,琳琅满目的珠宝泛着刺冷的光。 乐枝丝毫未觉得奇怪,方才进这太守府时,她便隐约有预感—— 近一年的旱灾,城中百姓饥寒交迫,其中固然有天灾的原因,可绝对不只是天灾所致。 因为在这荒凉破败的盛阳城内,竟有一座比太子府还要气派的太守府。吴之远,就差将中饱私囊四个大字刻在脸上了吧? “殿下,您可得想清楚了,这儿不是都城,若无下官的府兵,单凭殿下所带的亲兵,绝对不足以抵挡楚晏的势力。”见贪污赈灾款之事败露,吴之远索性也不遮掩了,“经过方才,殿下应当明白,楚晏有多恨您。下官只是一时糊涂,求殿下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助殿下肃清这城中之乱!” 软硬兼施,言辞恳切。吴之远不愧浸淫在官场多年,能坐上太守之位,嘴皮子的功夫属实了得。 可—— “带下去,就地处决。”霍渡摆摆手,沉声:“尸体挂在城门之上,示众三日。” “你......唔唔” 吴之远挣扎着,却被捂住嘴拖了下去。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不一会儿,一个侍卫惊慌地进厅禀话,“殿下!吴之远的府兵全都......都自刎了。” “什么!”乐枝惊愕起身,一脸的不可置信。 可霍渡却淡淡地应了声,似乎早就知晓了一般。 侍卫退出去后,乐枝再忍不住,问:“怎么会这样?吴之远罪有应得,那些府兵又何必......” “跟随吴之远多年,他们只认吴之远为主,早已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不只是这些府兵,所有齐兵皆是如此。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少时入军营起,便成了齐帝、皇族、朝臣的提线木偶,他们就像冷冰冰的兵刃一样,只不过是上位者实现野心的工具罢了。 乐枝颓然坐到椅子上,心绪却无法平静。 ——这究竟是怎样的世道? 帝不成帝、官不成官、人不成人。 “殿下,府内的粮仓已尽数清点完毕。吴之远趁着旱灾,囤积居奇......”安玄皱着眉,脸上蕴着薄怒。 “开仓,放粮。”霍渡言简意赅。 “是!”安玄拱手领命。 厅内终于安静下来,可外头却渐次飘起了小雪花,寒风裹挟着白雪吹了进来,落入燃着的暖炉之中。银丝碳将雪花融尽,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 不多时,安玄又神色凝重从外面回来,疾步进厅。 “殿下,城中百姓无一人领赈灾粮。粥棚的热粥,亦无人去喝。”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为难,“还有......楚晏带着人立于粥棚前,说要见您。” 闻言,霍渡拿起一旁的白玉拐杖,站起身往外走。 “我与殿下一起去。”乐枝匆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 “外面冷,在府里待着。”霍渡笑着摸摸她的头,又轻声哄道:“乖。” 乐枝怔怔地看着他转身,与安玄一同走进雪花中。她凝望着他的背影,看着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棉氅上,将他的暗青棉氅染上一层淡淡的白。 心口微动,她提起裙摆朝外跑去...... 疾风涌动,人还未到,一只柔白的手已覆到霍渡的手背上,使他的心也为之一动,脚步亦是停下。 -- 第142页 乐枝取走他手下的拐杖,递给安玄,然后双手扶着他。事实上,他的腿伤渐愈,只要她搀着他时,便不需要拐杖了。 她知道,他不喜欢拐杖。她一直都知道。 那么,只要有她在,就不会让他有用到拐杖的时候。 倒是没有再拒绝,霍渡任由她扶着,与她一同往前走。他侧目看了看她的侧脸,再垂眸望向她的纤手,“黏人精。” 乐枝也不恼,反而软绵绵地嗯了声。 霍渡轻笑,眸光深深—— 要是能一辈子黏着他,该多好。 飞雪渐大,从天空中坠落下来。 安玄跟在两人身后大概五六步的距离。 他静静地看着白雪一点点落在他们的发上,若白头。 第77章 . 维护 为他抹去那些莫须有的诋毁与指控…… 粥棚处升起阵阵热气, 米香味弥漫四周。 楚晏带着众人立于棚前,凝神沉思。寒风阵阵,裹着清幽暖热的米香。饶是再有骨气的人, 也难以与天性所斗。饥肠辘辘的感觉叫嚣着,让他们躁动不已...... 终于,他们等来了想见的人。 “有些人还真把这儿当成闲逛儿的地了。”楚晏嗤笑,视线扫过霍渡的右腿, 再看了看他的身后, 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连个兵都不带, 就不怕我把你宰了?” 乐枝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可霍渡却不以为意, 他笑得轻蔑, 望着楚晏开口反问:“就凭你?” 两人的神态极像, 再加上他们相似的语气, 让乐枝的心里不由地喟叹—— 常言道外甥像舅舅, 果真不假。 楚晏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会是霍渡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 说:“不愧是霍长云的儿子,好心机好手段。” 顿了顿,他又轻笑道:“你以为杀了吴之远, 再搞这一出,便能替霍长云收买人心了?” 闻言, 周围的百姓皆是群情激昂—— “就是!别假惺惺的了!” “你省省吧,少来这一套,真当我们这么好骗呐!” “还搭粥棚,谁知道这粥里有没有下毒!” “......” 听他们越说越过分, 乐枝搭扶在霍渡胳膊上的手骤然收紧,他袖上的衣料也被她抓皱。 “有毒?”乐枝冷笑,随即朝棚内的仆从说:“盛一碗过来。” 仆从领命,呈上热粥。乐枝伸手接过,顾不得烫不烫,直接送到唇边仰头喝尽。 “啪——” 她将空碗重重地放下,碗底与木桌磕碰,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 霍渡始终望着她,在她去接粥碗时,他本想着阻拦的,却到底没有拦......许是粥有些烫,她的樱唇像是被烫着了,有些微肿。而她的柔白雪颊,此时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被气的。 他的胳膊被她牢牢攥着,他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心口剧颤,奇异的蜜甜与苦涩交缠,攀布在他的心间,激荡起一股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被人维护的感觉吗? 没有太多言语,她用实际行动,在众人面前,为他抹去那些莫须有的诋毁与指控。 因着乐枝的举动,众人都闭上了嘴。 ......空气有一丝的凝固。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眼露精光的男子不怀好意地扯开嗓子,大声说:“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那个亡了国的公主吗?” 呼吸凝滞,乐枝泛着红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黎国被灭,齐帝赐婚,将亡国的小公主嫁给太子,以此堵上悠悠众口。 这原就不是什么秘密。 说起来,这些人倒是与乐枝有些同病相怜。见状,男子身边的人有些不忍,纷纷去拉他,小声道:“别说了。” 可那男子置若罔闻,他眯了眯眼,脸上的笑又添了几分肆意:“真是稀奇。霍长云灭了大黎,屠杀黎民,如今你却在这为他儿子说话。” “哈哈哈,太滑稽了吧!公主,黎国皇帝若是泉下有知,看到如今的你,不知是何感想?”男人越说越激动,甚至笑出声来,“不对不对,不该再叫公主,是不是该改口称呼您一声太子妃?” 话里带着浓浓的讥讽与不屑。 乐枝身上的血液似乎不再流动了,她将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攥紧,任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中。 ——可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儿痛感。 楚晏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朝那男子瞥了一眼,不悦地皱眉。 男子满意地看着乐枝的表情,得逞的喜悦骤然升起,他开口,正欲继续将话语化为利刃时,却忽然睁大双眼,张着嘴巴定在原地。 然后他眼看着那只木桌上的空碗腾地升空,随即碎成几片,猛地朝他飞来! 无一人反应过来。 直到那些碎片尽数扎入他的胸膛、胳膊、双腿以及......喉咙。他的身子直直朝后倒去,再无丝毫生息。 楚晏立刻惊愕地望向霍渡,将他眸中满溢的疯戾尽收眼底。不多时,众人纷纷回神,虽然男子口无遮拦,可因此就送了一条命...... 他们果然没猜错,霍长云的儿子也是个疯子! “兄弟们,咱们一起上,杀了他、杀了她!”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被灭族的沉痛、被欺凌的绝望和被羞辱的愤懑,在这一瞬间尽数爆发。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短刀,边迈步向前边喊:“杀了他、杀了他!报仇、报仇!” -- 第143页 “退下!” 楚晏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众人心中虽是愤怒难消,到底还是服从了楚晏的命令,往后退回原地。 霍渡虚凝着冷眸,扫过眼前的每一个人。 他为那个软弱的人还债,孽种、疯子......再多的谩骂,都可以。 他认了。 可是,乐枝不可以,怎么都不可以。 任何一个不堪的字,都不能加诸在她身上。 不准。 他不准。 “粥棚和其余赈灾粮,皆到今日酉时为止。”霍渡侧目,朝安玄吩咐。 简而言之,若到了酉时,仍无人领情,他也懒得再当好人。 他一向没什么耐心。当惯了恶人,偶尔当次好人,本就不习惯。 还想让他求着他们吗? 做梦呐? 爱活不活。 “霍渡!”楚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开口叫住他。见霍渡停下脚步,却没回头,他说:“有没有听过养虎为患?今日你虽帮了我们,来日相见,我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随便。” 霍渡淡淡地扔下两个字,然后握着那只冷冰冰的手,抬腿离开。 待他走后,众人终于松下精神,朝粥棚走去...... 长时间的饥寒交迫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大半的力气,没法子,哪怕是屈辱,为了活下去,他们也得受着。 * 回到府邸,两人皆无胃口,径直回了寝居。 乐枝扶着霍渡,让他坐到软椅上。 “我去让景心沏壶热茶来。” 可她才一转身,便被攥紧手腕,用力扯入他的怀里...... 霍渡的手牢牢扣住她的腰,下一瞬,他倾身吻住她。与以往的每一次亲吻都不同,乐枝能感受到,在强烈霸道的深吻中,还隐隐藏了些慌怯。 很快,她便无法再多想。她被他牵拖着,与他一同沉溺在疾风骤雨般的缠吻里。他温凉的唇反复吻磨着她的,缱绻辗转。 待一吻结束,乐枝浅浅喘着气,樱唇更肿了。 霍渡凝着怀里的她,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然后他凑近她,吻向她的眼尾、鼻尖和脸颊。最后,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从一侧吻到另一侧。 一下又一下,浅尝辄止,却不知疲倦。 渐渐地,乐枝苍白的脸颊重新被染红,她羞窘地伸手去推他,“别、别亲了......” 她的耳朵尖都快烧红了。 霍渡自是停下,只是他眸中噙着的温柔浓的化不开。 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永远要被人戳着脊梁骨。 他可以杀了那些口无遮拦的人,却不能让暗地里的谩骂诋毁消失。 他总觉得自己没得选。可仔细想想,乐枝又何尝不是呢? 来到大齐、嫁给他,她又何曾有得选...... 乐枝望着眼前的漆眸,只见他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心中生出些奇怪的感觉—— 她总觉得今日的霍渡有些不太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叩叩——” 有人敲门,乐枝起身退出温热的怀抱,去开门。 “主子,有您的信。” 乐枝接过信,朝临月点点头。临月静静退出去,将屋门合上。 分别数日,姐姐的信终于来了。她急忙打开,将信纸展开,仔细地看上面的内容。 可看着看着,眼前似乎升起了水雾,乐枝眨眨眼,落下泪。信纸被几滴清泪沾湿,几个字被晕开...... “钰儿、钰儿还活着......”她喃喃自语,喜极而泣。 乐槿在信中提到,她和傅羡在宁国的边陲小城里,寻到了嫂嫂和钰儿的踪迹。可嫂嫂似乎有意躲着他们似的,总是不愿与他们相见。有一次,乐槿都快走到她面前了,她却抱起钰儿扭头就跑......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乐槿想不明白,便传信给乐枝,想让她出出主意。两人分别数日,乐槿还不知道如今她已来了盛阳城。 盛阳城,位于大齐最西侧,与姐姐在信中提到的宁国边陲小城相隔不远。 眸光微动,乐枝看看信纸,再抬眸望向霍渡。她走到他面前,轻声说:“殿下,我、我......” 她想亲自去一趟,弄清楚这件事。可如今盛阳城内,楚晏率领众人虎视眈眈,摆出一副随时会向他们宣战的架势。 这个时候离开...... 可钰儿,还有皇兄的嘱托...... 乐枝抿着唇,将信上之事告诉霍渡,然后,她说:“殿下,我想去一趟华曦城。” 霍渡凝着她紧蹙的眉心,然后将视线下移,看着她一手攥着信纸,另一只手虚垂着,掌心隐约有些斑驳的血痕。 他知道,是她自己弄的。 “好。” 霍渡默然垂眸,忽地笑了。 ——这次,他一定让她自己选。 第78章 . 许愿 “你就许个愿嘛,就许一个好不好…… “那你一人在这里......”乐枝垂眼, 欲言又止。明明心里清楚,即使留在这里,她也帮不上他什么。可是, 心口仍是闷闷的,说不出的担忧和难受。 见她纠结又挣扎的模样,霍渡只静静望着她,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 乐枝缓缓抬眸, 说:“找到嫂嫂和钰儿, 将这事弄清楚了, 我就回来。” 顿了顿, 她伸手拉住霍渡的手, 又重复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 第144页 霍渡点头。 “还有这个。”乐枝似是想起了什么, 从衣袖中拿出一只木盒递给他, “这是尹叔给我的, 说到了盛阳城会有用。” 霍渡接过,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莹白的玉佩。他没说话, 只是伸手牵起乐枝,慢悠悠地站起来。 “你?” 乐枝一脸诧异,看着他牵着自己, 朝外走去。虽然步子还有些不稳,走得亦不快, 可是看得出来......他的右腿已有了力气。 太好了! 她望着他,慢慢弯起眼睛,露了笑。 太守府的后院布置的极精致,红梅残雪、梅香阵阵, 在梅树边上还有一架漂亮的秋千。 两人坐上秋千,随着夜风慢慢荡悠起来,心绪亦翩然若飞。 乐枝抬头望天,看到若有似无的细弯新月,才猛然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 ——正年初一。 夜空中的繁星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住,只能瞧见些许淡淡的光。 乐枝微微皱起眉,心口浮起一点悲凉之感。这儿毫无年味,更没有新岁的欢笑声。 是啊,百姓们都食不果腹,怎会有过新年的喜悦呢? 她忆起了去年的新岁夜,与皇兄皇姐一同夜游热闹的黎都,烟火束束、欢声笑语,百姓们一张张喜逐颜开的笑脸依稀还在眼前...... “乐枝。” “嗯?”思绪回拢,她偏过头看向霍渡。 一双狐狸眼氤氲着水雾,红红湿湿的。 霍渡笑望着她,说:“十七了。” 乐枝怔了怔,心底茫茫。 ——谁能想到,她及笄的这一年,恍若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幻梦。 忽然,左手被握起,乐枝垂眼便看见自己的手腕上多了条手串。她抬起胳膊,将手腕举到眼前,借着夜色凝眸仔细看—— 每颗檀香木子珠上雕刻了不同树木的枝芽,珠子是镂空、玲珑剔透的。而且每两颗檀香木子珠之间用一颗温润的红豆隔开...... 她再凑近些,闻到檀香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药香。 这是......他送给她的新岁礼物吗? 是他自己做的吗? 乐枝不禁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细细摩挲镂空的珠子。小小的檀香木子珠,栩栩如生的枝芽儿......这得花多少功夫呀? 她的心尖微颤。 眼睫也跟着颤了颤,她抬眸,一时大意地忘记遮去眼底的情愫。咬了咬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我没有准备礼物......” 闻言,霍渡笑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口气随意:“没事。” 忽然,厚重的云层被一阵风吹散,藏了许久的星光终于露了出来。 “快许愿!” 乐枝摇了摇霍渡的手,随即抬头望着璀璨繁星,双手在身前交握,闭上眼嗅着淡淡药香静静许愿。 霍渡偏过头,凝着她皎洁如月的侧脸,眸色深深。 心口倏地发疼。 她原本应该在绚丽烟火、明亮花灯下许下美好的新年愿望,而不是在这昏暗夜色下满心悲哀的祈愿将来。 良久,乐枝睁开眼睛,舒了口气。她转眸望向霍渡,惊讶地发现他沉着脸。 “殿下没有许愿吗?”她问。 许愿? 老天不曾善待过他,他亦不信天。 霍渡没答话,而是开口问她:“许了什么愿?” “心愿怎么能说出来。”乐枝抱着他的胳膊,软软地靠在他的肩上,“说出来就不灵了呀!” 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借口。 心愿并不是不能说,只是,她的心愿不能告诉他...... “不说出来就能灵验?”霍渡显然不信,他嗤笑一声,再次诱哄:“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神灵,倒不如告诉我。我来帮你实现,如何?” “我......” ——我想杀了霍长云,你能帮吗? 乐枝定了定飘忽的心神,方才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她相信他的话,相识至今,只要是他说的,每一件他都做到了。 言出必行。 可是做人不能这样。她不能仗着他待自己好,就提这种违背伦理的要求。 她可以报仇,即便她亲手杀了霍长云,也是没错的。霍长云罪有应得,这是他欠大黎的。可是霍渡不行...... 如果他不是霍长云的儿子,单凭霍长云屠灭盛诺部落这一事,他自然也可以像她一样为亲族报仇。 可是、可是。 霍渡是霍长云的亲子。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也没有人可以改变。 若他杀了霍长云,弑亲父...... 那么在将霍长云推入地狱之时,他是不是也会永坠黑暗? 不可以! 光是想想,她的心便窒痛地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霍渡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亦不清楚他对霍长云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可她能肯定,他一定煎熬难受极了...... 他该怎么办? 她又该怎么办? 感受到她僵直了身子,霍渡清晰地瞧见她眼眸里的挣扎和沉痛。 “怎么了?” “冷......”乐枝撒了个谎,闷闷地呜咽道。 霍渡知道她在撒谎,却依旧将她扯进怀里,让她冰凉的脸颊贴向他温热的颈窝,问:“还冷么?” 温暖从脸颊传至心间,伴随着他身上淡幽的薄荷气息,让乐枝酸涩的眼眸洇出泪来。她紧紧抱着他,用脸颊蹭蹭他的颈窝,低低地呜咽起来。 -- 第145页 霍渡圈抱着她的软腰,故意轻啧一声,逗她:“怎么?冷哭了?” 闻言,乐枝软软地哼唧两声,然后更用力地蹭他的颈,有些撒娇地说:“你就许个愿嘛,就许一个好不好......” 虽然她也知道靠许愿来达成愿望有多么不切实际,但是许愿代表了念想,有念想代表有希望......她不止一次看见过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无生气、放空一切的表情,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她执拗地想让他许愿。她希望他也有念想、永远不再死气沉沉。 颈上湿凉一片,霍渡抬手抚上她的脊背,轻轻拍哄。垂眸望向乖顺地偎在他怀里的温软,一直以来的某个想法有些改变了—— 老天倒也并非从未善待他。 否则,她又怎会来到他的身边? “行吧。”他终于松口,笑道:“那就许一个。” 不多时,乐枝退出他的怀抱,问:“许好啦?” 霍渡嗯了声,牵着她从秋千上站起来。 双脚离地在空中荡悠了太久,两人的腿都有些酸麻,倏地站起,身子皆是不稳地晃了晃。还好边上有根杆子,霍渡一手撑着,另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扶她站稳。 四目相对,虽然有些许狼狈,可两人皆是不由自主地弯唇而笑。 慢悠悠地往回走,乐枝又望了望天,看着残缺的月,有些不大高兴。 “不喜欢新月?” 乐枝点点头,残缺的月牙看着就不圆满,她不喜欢。就像他们即将分别一样,心里总是有些郁郁的情绪。 “傻不傻?等几天月亮就圆了。” “嗯!”乐枝弯起眼睛,说:“等月圆的时候我一定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赏月好不好?” 霍渡笑了笑,“好。” “那你要好好养伤哦。” “嗯。” “也要好好用早膳。” “嗯。” “出门一定要穿厚棉氅。” “好。” ...... 两人依偎前行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 翌日一大早,乐枝带着景心离姚,还有夏铭他们几个,以及霍渡拨给她的一小队卫兵,离开盛阳城,朝华曦城而去。 两城相距不远,才过未时,马车便驶入了华曦城。 按信中所言,乐枝很快找到姐姐所住的四合院。 见到乐枝,乐槿惊讶极了,“枝枝,你怎么来了?” 乐枝高兴地扑进姐姐的怀里,娇娇地说:“我想姐姐了,自然就来了。” 撒娇了一会儿,两姐妹进屋说话。待乐枝说明原委,乐槿才恍然大悟—— 原来枝枝是自盛阳城出发,难怪来得这样快! “姐姐,嫂嫂和钰儿在哪里?”乐枝眉心紧蹙,十分不解:“嫂嫂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们呢?” 乐槿叹了口气,也是不解,“我让人在城中寻找,倒是探到几处嫂嫂每日都会去的地方。可嫂嫂每回见了我就躲,我也不敢再贸然现身,怕惊吓了她,万一她离开华曦城......再想寻她,就更难了。” 思索半晌,乐枝说:“明日我与姐姐一起去见嫂嫂。我们是一家人,我想嫂嫂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乐槿点点头。 如今,只能是什么方法都试一试了。 嫂嫂一向疼爱枝枝,希望见了枝枝,她会愿意与她们好好聊一聊。 连日赶路奔波,乐枝本就没有休息好,用完晚膳便回了寝屋,准备好好睡一觉。想着近日来景心和临月也是累坏了,她便将两人都赶去休息,硬是不让她们伺候。 坐到床榻上,打开行囊,乐枝想拿寝衣去盥室梳洗...... 可是,行囊里多了两件东西。 一件她很熟悉,是那只尹叔给的木盒,昨日她给了霍渡,不知他是何时放回了她的行囊中。 虽然她不知道尹叔给的玉佩有什么用处,可他一人留在盛阳城,却把这东西给她...... 他是不是傻子啊! 还有一只小小的白玉罐子。 乐枝打开盖子,看见里面一颗颗糖果—— 星星、花朵、鱼儿、小兔子......各种形状的可爱糖果,装了满满一罐子。 她捻出一颗放进嘴里,蜜甜的滋味伴着一丝薄荷的清凉,淡淡香香的。 乐枝想起之前霍渡让她喝薄荷汁时的情景,当时她还闻不惯这辛辣的气味,便将杯子移开了。 “不必勉强,你我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这是当时霍渡对她说的话。 那么,如今他给她做的这些薄荷糖又是什么意思? 甜味在唇齿间化尽,留下淡淡的薄荷清香,萦绕身侧、久久不散。乐枝在一片蜜甜的余味中,红了眼眶...... 她想,她品尝出了他的意思。 太好猜了,不是吗? 第79章 . 脆弱 为什么不抱抱她? “殿下, 太子妃已平安抵达华曦城。”安玄拱手禀话,“另外,楚晏与一众百姓领了粮食, 渐有恢复之势,属下恐其不日便会......” “知道了。” 不等安玄说完,霍渡便出声打断了他。安玄微怔,随后颔首告退。 月色暗暗, 只一日之隔, 这偌大的府邸仿佛更萧寂了。 霍渡一人坐在秋千上, 慢悠悠地荡着。他垂下眼, 望着手中的小糖罐, 然后拿了颗放入口中。 -- 第146页 很甜。 过去不喜甜味, 如今却也慢慢习惯了这样的滋味。 他一直都知道, 他和乐枝不是同一类人。她是被爱包围着长大的, 她坚韧又勇敢, 温暖又善良。而他完全相反,他的身上永远不会有这些东西。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如何相配? 舌尖被蜜甜包裹着, 渐渐攀上淡淡的清凉。 霍渡忽地笑了。 既然薄荷都能融入蜜糖,碰撞出美好的滋味。 那么谁又能说,不一样的人无法相配? * 翌日, 暖阳融融。 与盛阳城的荒凉不同,华曦城中年味正盛。热热闹闹的市集里, 摊贩们吆喝着,来来往往的百姓挂着喜悦的笑容,挑选食材回家给亲人做上一顿丰盛的佳肴。 这时,一个妇人低垂着头疾步走到蔬菜摊前, 快速挑选着...... “嫂嫂。” 乐枝从巷口快步跑到那夫人身边,抱住她的胳膊。妇人抬眸,眼底闪过几分惊慌,看清来人后,脸上又不由地露出几分喜悦来。 见她没有再躲的意思,乐槿才缓缓走出,也低低唤了她一声。 妇人见此,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随我来吧。” 姐妹俩自然应好,一行人跟着妇人走,不一会儿便走到一个简陋的瓦屋前。妇人招呼她们进屋...... “回来啦?”一道爽朗且熟悉的男声传来。 乐枝和乐槿看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从内室抱着乐钰走出来,男人见了她们,也是呆怔住,脚步停在原地。 这人,她们再熟悉不过了。 ——大黎最年轻的御医,徐央。 他怎会......怎会与嫂嫂住在一起? “姑姑......”糯糯的童声满是稚气。 许久不见,乐钰怯生生地朝她们开口。 还是乐槿先反应过来,强扯了个笑容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小侄子的脑袋,“钰儿最近好不好呀?” 乐钰笑着朝乐槿点点头,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乐枝。 他有些奇怪:小姑姑最喜欢他了,为什么今日连笑都不笑,还站得那么远,都不过来抱抱他? “你先带钰儿进去吧。” 徐央点头,面色尴尬地抱着乐钰走回内室。 乐枝的脸色一点一点变白,全身上下仿佛被浇了一桶雪水,冷得发颤。她眸色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妇人—— 大黎最神勇的镇远将军之女,方因。 亦是皇兄最深爱的女人。 “坐吧。”方因淡淡道。 乐槿拉着浑身僵硬的乐枝坐下,深吸一口气,问:“嫂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央、徐央怎么会在这儿......” “我和徐央在一起了。”方因沉声开口,她的脸色平静,亦无半分难堪。 虚置在桌上倏地握紧,乐枝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方因。 她从未想过要让嫂嫂为皇兄守一辈子的寡。可是,这才多久啊? 还有,嫂嫂的话,仿佛从未爱过皇兄一般。 “枝枝。”方因苦涩地笑笑,解释道:“我与你皇兄,本就是一个错误......” 这是个简单的故事—— 少年太子在一场宫宴上对将军独女一见钟情,宫宴后不久,一道赐婚圣旨降落......可是将军独女早有心上人,两个早已暗诉衷肠,只待心上人前来提亲,奈何一道圣旨打破她的美梦。 将军之女知道太子为人温和,便修书一封,托人送到东宫。 可是迟迟没有回音,她的心逐渐凉透。 直到新婚之夜,年轻的太子殿下挑起她的盖头,她抬首,望见一双温柔的笑眸。然后,她听见他说:“因因,这辈子我只卑鄙这一次。” 他用最温润的语调承认自己的卑劣。 卑劣得坦坦荡荡。 方因惊愕。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随着她的话,乐枝的秀眉皱得越来越深。 不可能的! 皇兄不会是这样的人! “你撒谎!”乐枝站起身,双手颤抖,“皇兄他、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许是外头的动静太大,小小的乐钰不知何时从内室探出小脑袋来,一脸疑惑地望着她们。 乐枝侧目,发现了他,心口不禁一涩。 ——如果是真的,那钰儿......钰儿又算什么? 她的身子颤了颤,红着眼睛,哽声:“不是的,不会的......” 再也待不下去,在这屋子里,乐枝的心窒闷地快透不过气了。脚尖轻转,她朝屋外跑去,不去理会身后的叫唤声...... 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周围的欢喜喧闹都与她无关,乐枝的脚步渐渐发虚,很快便再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小声哭了起来。 本就生得好看,即便蹲在街角,也能引得不少百姓的注意。正是年节,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的,自然见不得漂亮的姑娘可怜兮兮地哭。 “怎么了?大过年的不要哭啦。” “是不是和夫君吵架了?别哭别哭,小夫妻哪有不吵架!” “就是!大冷天的,快回家去,你夫君一定做了好些菜在家中等你呐!” “......” 热心的百姓七嘴八舌的劝慰,倒是把乐枝的眼泪硬生生地逼退了。这众目睽睽的,实在是太丢人了! 抬眸的瞬间,望见腕上的手串,小小的红豆子在暖阳之下泛着明艳的光。 -- 第147页 她不禁怔了怔。 夫君......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想回到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方才最难过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浮现的人就是他。 霍渡。 她是真的很想他。 要是他在就好了。 在他怀里哭,一定比一个人蹲着哭好多了。 思及此,乐枝又红了眼。这时,临月和景心匆匆跑来,终于寻到了主子,两人皆是舒了口气。 “主子。”两人将她扶起来,“我们先回去吧。” 见婢女找来,围在一起的百姓也放心了,纷纷散开回家去。 * 或许是因为这事儿太难以接受,当天夜里乐枝就发起了高烧...... 她的脸色苍白,在浑浑噩噩的梦里,梦到好多过去的事。梦中,皇兄还在,她看见皇兄和嫂嫂在御花园对影赏花的样子。 明明是那样美好的场景...... 喉咙干的发疼,终于有人端了茶水喂进她的口中。温凉的水滑入喉间,让她舒服了不少。 乐枝的眼皮重得挣不开,她的神思迷糊,不知身在何处。 是谁在给她喂水? 一定是霍渡。 她想起身患疟疾时,霍渡一直陪着她,给她喂水喂药,抱她哄她。可是这次,他为什么喂完水就走了? 为什么不抱抱她? 即使在昏睡中,她依旧委屈不已,呜咽着呢喃:“霍渡,霍渡......” 放下茶杯,走近塌边的乐槿,听见妹妹的低喃,微怔半晌,她的心情有些复杂。片刻后,见乐枝脸上的红退了些,乐槿给她掖了掖被子。 难言的情绪终是化为一声低叹,她转身走出房门。 “小槿,枝枝怎么样?” 待乐槿将门关上,站在门外的傅羡上前问道。 “烧是退了一些,可是......”乐槿垂眸,神色忧忧。 ——饶是平日里拼命地压抑着,到了最虚弱的时候,情感自然是难以压制。 她的傻妹妹,根本就离不开他。 “嫂嫂呢?” “她担心枝枝,却不愿进来看看她,只在前厅坐了会儿,便走了。” 乐槿点点头,脸色也有些发白。她怔然望着傅羡,问:“阿羡,过去......你看得出皇兄与嫂嫂之间的异样么?” “......看得出一些。” “其实我也看出了一些。”乐槿红着眼,哽咽道:“可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看错,故意忽略那些......” 那时她与傅羡互通心意,自然与对感情一窍不通的枝枝不一样。所以有时看见兄嫂在一起时的微妙表情,她就敏锐地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可是,她却不愿往坏的地方想。她总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怎么会这样?” 乐槿的眼泪簌簌落下。 白日里,顾着崩溃的妹妹,还有呆怔的侄子,她只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是现在,她真的忍不住了,她的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她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她从未想过,嫂嫂与皇兄会是这样的。她更不知道,一向温润洒脱的皇兄,何故在感情的事上如此强求? 可是,皇兄已经不在了...... 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看着心上人哭成泪人,傅羡拿出帕子替她擦泪,然后伸手拥她入怀,低声安慰。 屋内,依旧昏睡着的乐枝额间冒出阵阵细汗,她的小脸皱成一团,似乎在梦里看见什么可怕的事,让她紧张不已。 或许是心有牵挂,她梦中所见的事正在悄然发生着,而那一幕幕尽数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暗不见星的夜,一行人趁着夜色将盛阳城围了起来。 城门被两个大木桩抵住,再也无法推开...... 第80章 . 奔赴 他的公主,义无反顾地来救他了。…… 无星无月, 万籁俱寂。 当楚晏带着高举火把的族人推开太守府的大门时,却见霍渡身披暗青棉氅,立于前院冷眼望着他。 ——似乎对他们的夜袭早有预料。 明明身侧就那么点儿兵, 可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叫人看了皆是为之一怔。 楚晏忽地笑了声。 这小子,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霍渡,我早就告诉过你, 养虎为患的道理。”楚晏笑, 笑及眼底。他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今日, 是你自找的。” 霍渡勾了勾唇, 慢悠悠地开口:“是吗?” 稍停一瞬, 他抬眼, 漆眸里有些许阴戾和嘲意。然后他又重复上回对楚晏说过的话, “就凭你?” 楚晏遥望着他那张像极了妹妹的脸, 可偏偏在这脸上, 带了那样傲慢的神态。 ——像极了霍长云。 他握紧冰冷的刀柄,收了笑。 * 闭城、围府、刀兵相见、剑拔弩张......这些场景充斥在乐枝的梦魇之中,三三两两却拼凑不齐。 终于, 她在惊忧中挣开双眼,却发觉自己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主子,你总算醒了!”临月高兴地眼闪泪花, 她拿着温热的棉巾给乐枝擦拭额头,“总算将汗发出来了......” 乐枝觉得浑身都汗津津的, 身上的寝衣似乎都被她的汗水染透了。可她顾不及这些,梦中那些画面实在太过清晰,仿佛正在发生一般。 她的心不由地悬起来。 -- 第148页 思及此,她挣扎着坐起身, 问:“我睡了多久?” “主子这次烧得着实严重,今日已是第六日了,可把奴婢吓死了!”临月心有余悸,语气颤抖。 “什么......” 她竟昏睡了这么久? 乐枝的眼皮直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定。她望着临月,问:“盛阳城......殿下可有派人传信过来?” “没有啊。”临月摇摇头,这几日大家的心全系在主子身上,倒是不曾去关注盛阳城的情况。可殿下并未派人带口信,想来应该也没有什么事。 可是,主子为何如此紧张? “快!”乐枝秀眉紧蹙,身子往前倾,吩咐道:“让夏铭跑一趟,去探一探盛阳城的情况。务必让他天黑前回来。” 临月连忙应好,边扶着乐枝靠到绣枕上边使劲点头:“您别急,奴婢马上去!” 待临月走后,乐枝起身朝盥室走去......当整个人浸入浴桶里时,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想到方才自己失态的模样,她后知后觉地摇摇头。 真的是太不冷静了。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这反应确实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一定是她想多了...... 一定是的! 她伸手捧起暖烫的水,拍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终于将自己收拾妥帖了,乐枝虚弱地走出盥室,却见姐姐不知何时进的屋,见了她忙将厚厚的绒毯裹在她的身上。 “快,再去躺一会儿。” 乐枝点点头,歉疚地看着姐姐,“对不起,让姐姐担心了。” 乐槿见她仍是一脸病容,伸手摸摸她的头,说:“好好把身子养好。” 先前大病一场,如今又是高烧好几日,乐槿唯恐她留下什么病根,心里担心极了。 “嫂嫂的事,那日是我失态了。”乐枝抿抿唇,抬起眼眸,说:“等会儿请嫂嫂过来,我们好好与她聊一聊,问问她接下去的打算。还有,钰儿......” 她的鼻音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小。想到小侄子乐钰,她有些说不下去。 那日嫂嫂所说的,已经让她难以接受了。如果是真的话,那么皇兄和嫂嫂之间算什么呢? 乐枝一直觉得,孩子是父母爱的延续。如果父母不曾有爱,那么钰儿又算什么?于嫂嫂而言,钰儿是不是只是一个错误,一个负担? “姐姐,我想过了,如果嫂嫂不要钰儿的话。”乐枝红着眼眶,哽声道:“那就让我们来照顾钰儿吧,好不好?” 凭着多年的相处,她相信方因的为人,定不会故意说谎来骗她们。所以......真的是皇兄强迫了她。 兄嫂之间,原来只是一场错误。 那么,她又怎么能去怪方因?不得已的婚事,不爱的夫君,这些年,她也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天意弄人,既然如今她能与心上人再续前缘,或许也是冥冥中的注定。 只是,钰儿该怎么办? 嫂嫂会有新生活,不久后也许会有新的孩子,那才是因爱而生的孩子。 所以,她想,若是嫂嫂觉得看见钰儿会勾起她的伤心事,那么她愿意来照顾钰儿。即便没有父母的爱,钰儿还会有两个很爱他的姑姑。 “好。”乐槿赞同地点头。 这几日她也一直在想,正好与枝枝想的不谋而合—— 皇兄的错误,就让她们来弥补吧。或许她们能做的不多,可能弥补一些是一些。 * 晚膳的时候,一家人终于能齐齐整整地一同用膳了。来华曦城这几天,一直病着,这还是乐枝头一次上桌用膳。 不似在府里时那般拘束,在这四合院里,没那么多规矩。姐妹俩让景心她们一同上桌,一起吃晚膳。 可夏铭还没回来,乐枝悬着的心一直放不下。银箸拨动着瓷碗里的青菜,心不在焉。 “景心,用晚膳记得趁热将药喝了知道吗?” 听见姐姐的话,乐枝猛地回神,“景心怎么了?” “主子,奴婢就是有些头疼,不碍事的。” “哪里不碍事?”临月撇撇嘴,小声喃喃:“夜里疼得都睡不着觉呢......” 乐枝眉心一跳,放下银箸起身走到景心身边,抬手轻触她的额头,问:“怎么会这样严重?看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见状,景心急忙扶着她,怕她病才好就磕碰着,“真的不碍事的,您别听临月夸张!” “行了行了。”乐槿笑了笑,语气无奈:“你们主仆俩都是病秧子,赶紧多吃点,将身体养好。” 乐枝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回椅子上。可刚刚拿起银箸,却见夏铭神色匆匆地进了屋...... 手不禁一颤,银箸落到桌上,发出一记闷响。 “主子,盛阳城出事了。” 简单的几个字,让乐枝的心沉到了谷底。膳厅外的寒风阵阵灌入,吸入肺里,激起一阵猛烈地咳嗽。 “咳咳咳!”乐枝撑着桌子起身,问:“出什么事了?” 厅中的人皆神色沉沉,围到乐枝身边,扶着她,让她不至于倒下。 “回主子,盛阳城城门紧闭,呈封城之势。属下偷偷潜入城中,发现城内众人携带兵器,将太守府重重包围。”夏铭面露难色,有些愧疚,“属下无能,无法潜入府中,不晓得如今殿下是什么情况。可看府外那些人谨慎的模样,双方应该仍是僵持着,未有胜负......” -- 第149页 “咳咳......夏铭,整顿行装,我们即刻出发!” 乐枝脸色煞白,可语气坚定,隐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拳。 ——她得回去,回去救他。 “枝枝,你不能去。” 厅外传来一记熟悉的声音,神色忡忡的人皆是一顿,朝外看去。只见方因抱着乐钰,站在厅外,将视线落在乐枝身上。 这时,夏铭也出声劝阻道:“主子,咱们不能去。至少,不能这样去。” 什么意思? 乐枝面露疑惑,不解其意。 “属下听见围在太守府外的人议论纷纷,说姜国的兵不日便会抵达盛阳城。单凭咱们所带的这一队亲兵,抵挡城中那些人或许足够,可姜兵一到,咱们必败无疑......” 姜国的兵? 怎会与楚晏有联系? 难道、难道......这就是林婉宁布在盛阳城的陷阱? “你早就知道了。”乐枝望着走近厅中的方因,语气肯定。 方因也不隐瞒,“是的。” 那就是了。乐枝终于明白,为何先前她一见到姐姐就躲,原来只是为了让她离开盛阳城...... 她的嫂嫂,还真是顾念旧情。 “你与姜国做了什么交易?”乐枝压住心口的起伏,颤抖地问:“钰儿吗?” 见气氛凝重起来,乐槿急忙朝临月和景心使眼色,临月赶紧走到方因身边。方因也不想让小小的乐钰听见这些,便松手将儿子交给临月。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没人注意到,自听见“姜国”二字时,景心的眉心拧起......她扶着额头,与临月一同带着乐钰出了膳厅。 方因摇摇头,否认:“没有。” 姜国的人确实找到她,开出诱人的条件,说要助大黎复国。乐钰作为大黎储君唯一的子嗣,自然是有心人争抢的对象。 有了乐钰,便有了起兵攻齐的借口。 可方因不傻,她怎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他人实现野心的棋子? 哪怕不爱乐桪,她也不会这样做。因为钰儿,也是她的孩子。 不过,虽然没允诺,可她亦不会阻止他国攻齐。 作为黎人,就没有不恨大齐的。既然她知道此事,更从姜人口中得知枝枝也来了盛阳城。正好小槿一直在寻她,她便想出这个计划,将枝枝骗离盛阳城...... 当然,方因知道姜人不会甘心,她必须尽快将钰儿送到安全的地方。而他的两个姑姑,是最合适的人选。 “枝枝,难道你不恨大齐吗?”方因对她激烈的反应感到深深的困惑和不解。 若是大齐储君死于姜人之手,对她们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喜事吗?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乐枝心头酸涩,她不想再与方因多说了。 来不及了,她快来不及去救他了。 她挣开姐姐的手,朝外跑去—— 寒风呼啸在她耳边,下一步,她该做什么? 对了,清点亲兵数量。然后呢? 然后她该做什么...... “枝枝!”乐槿追上来,抓住她的手腕,提高了些音量,“你冷静一点!” “嗯,我冷静、我冷静。”乐枝的脸颊上满是泪水,她抬起手用力地擦,口中呢喃、神色无措,“姐姐不要拦我好不好?我得去,我一定得去......” “好,姐姐不拦你。”乐槿红着眼,轻拭她的眼泪。 姐姐不拦你。 也拦不住你,不是吗? 乐枝终于安心了,她最怕的就是姐姐不让她去,那她才真的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垂下眼,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努力找回自己飘远了的理智。终于,她在雾蒙蒙中找到了办法。 “借兵。”她开口,吐字清晰。 乐槿蹙眉,不解:“去哪儿借?” “宁国,边关。” 闻言,乐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华曦城地处交界,南接宁国之地。而宁国,过去与大黎的关系友好。 但,也只是过去。 如今今非昔比,宁国凭什么借兵去救大齐的储君? 况且,借兵的还是昔日的大黎公主...... 可是乐枝脸上坚毅的表情,让她将担忧尽数压下去。她相信她的妹妹,一定会有办法的。 “好。”乐槿抬手,将她的棉氅整理好。 乐枝怔愣一瞬,随即伸出胳膊拥抱乐槿,她呜咽地低语:“谢谢姐姐。” * 因着事情紧急,故而乐枝只带了夏铭一行人,将临月景心都留在府里,更是留下亲兵保护她们的安全。 马蹄呼啸,乐枝迎风南行。她不能坐马车,马车的速度太慢了。 寒风从口鼻灌入肺腑,她能感受到喉间涌上的腥甜...... 可是,她不能停下来。 不能停。 她要与姜兵比速度,哪怕是迟一刻,都不行。 星夜兼程,仅用几日便抵达了宁国边关的军营外。 宁兵见一虚弱女子带着三两个人要求见主帅,顿觉好笑:“你们哪儿来的啊?不知道女子不得入军营吗?” “不会是别国奸细吧?”另一士兵说道。 “放肆!”乐枝沉声,拧眉道:“我有紧急军报要禀告主帅,若是延误军情,你们担得起吗?”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一时间被乐枝的气势给镇住了。他们想着军情耽误不得,这几个人若是胡说八道,殿下自会处置的! -- 第150页 “等着吧!” 不多时,去禀话的小兵出来,让他们进帐说话。 乐枝舒了口气,翻身下马。可她脚步发虚,好在扶住马身,才没有摔倒。 “主子,没事吧?” “无碍,我们进去吧。” 宁国驻守边关的是当朝四皇子李遂。既是皇子又是少年将军,战功赫赫,是宁国响当当的人物。 乐枝携下属进帐,行了军礼,“参见殿下。” “黎国公主?” 一记轻笑声响起,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 乐枝抬眸,看见一张带着笑意的脸。与霍渡不同,李遂的样貌更硬朗些,的确是常年征战,威风凛凛的样子。 她点点头,应了声是。 “听说,你有紧急军报?” “是的。”见他直入主题,乐枝也不多言,直截了当地回答:“姜国与齐国皇后勾结,意图在盛阳城内暗杀齐国储君。” “哦?”李遂不在意地笑笑,“那有与我何干?” 闻言,乐枝也弯了弯唇,道:“自然有关。若他们的计谋得逞,将来霍诩登基,齐国与姜国形成合围之势,殿下觉得,他们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 李遂一怔,再次望向乐枝的脸,细细端详一番。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顿了顿,乐枝继续道:“霍诩此人,无心无情、自私自利,连生活了十几年的大黎也是说出卖便出卖了。若他日为帝,必定比如今的齐帝更加残暴。” “可是救霍渡,于我何益?” “殿下若今日相助,他日太子顺利继位,我保证,齐国与宁国永世结好。” 见她眸色灼灼,李遂问:“黎国公主,你又凭什么保证?” 乐枝深吸一口气,平静开口:“凭我是大齐太子妃。” 大帐内陷入片刻的沉默。乐枝的心揪在一起,窒闷难耐。 “行。”李遂终于松口,笑问:“你要多少兵?” 隐在衣袖中的拳微微松开,乐枝松了口气,有股豁然开朗的感觉。 * 马蹄声、风声齐发,身上的披风被寒风吹得飘荡在身后。乐枝没有力气去攥回来,她不知道自己赶了几日的路。 她算不清,也没有心力去算。甚至,她连合眼的时间也没有。 而且,她也确实无法安心歇息。 一路上,连常年征战的宁兵都被她的模样惊到了。本以为柔柔弱弱的贵女,却迸发着不要命地毅力...... 渐渐地,大部队停下修整的时间越来越少。士兵皆是好面子的,连女子都不需要歇,他们怎么能喊累? 当盛阳城的城门进入视线中时,乐枝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见城门外不曾有姜兵的踪影,顿时放下了一半的心。 ——她,终于赶到了。 快到城门时,她伸手拿起马背上的弓.弩。那日有霍渡握着她手,而今日她目光沉沉,毫无犹疑地按下—— 银箭飞出,准确地钉入城门! 守着城门的几个旧部族人立刻呈防备之势,瞪大眼睛盯着来人。 “开城门!”乐枝开口,声音响亮却又喑哑。 然后,她见城门自内缓缓开启,楚晏身骑红鬃马悠悠地朝她而来......她的目光汇聚在楚晏身上,自然没有看到城墙之上那抹熟悉的身影。 自乐枝带着宁兵奔赴而来时,霍渡便站在城墙上,怔怔地遥望着她。 茫茫天地、寂静无声,他的眼里就只有一个她。 她。 他的公主,义无反顾地来救他了。 第81章 . 月圆 “圆啊。” 乐枝将透白的玉佩系于腰间, 虽不知尹叔的玉佩有何用,可物尽其用的道理她还是懂得,说不定还能有什么震慑作用。 果然, 楚晏遥遥望见她腰间的玉佩时,神色明显一怔,不过也只是微怔片刻罢了。 “啧。”楚晏笑道,“太子妃这么大的阵仗呐?” “私自封城、围攻储君, 楚晏, 你好大的胆子!” 看着乐枝煞白的脸色, 楚晏也沉下声音, 说:“是又如何?霍长云屠我族人, 今日我等所为, 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一派胡言!”乐枝眸色凛凛, 提高音量, “既是霍长云做的事, 那就去找霍长云报仇;别说什么父债子偿的虚言,这不过是你们无能的借口而已!” 闻言,楚晏似是无言以对。顿了顿, 他嗤笑道:“你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救霍渡吗?若我就是想弄死他,你又能如何?” 正从城墙走下来的霍渡, 听见这话,踏在台阶上的脚步猛地一滞, 皱了皱眉:什么玩意儿?楚晏的废话是不是有点多了? “若太子殿下有何不测,你们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狐狸眼泛着红,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得既妖又邪。明明是昳丽的美人,却透着一股凌然的杀气。旧部族人见此, 心口皆是一惊,脚步皆是没由来地往后退了半步。 只有乐枝自己知道,这话说得有多没底气。可她真的没办法了,除了威慑恫吓,她想不出其他法子—— 霍渡还在城内,若她执意强攻,万一真的惹恼了楚晏......她不敢想。 见乐枝是真的恼了,楚晏也不再故意开口刺激她,他笑了笑,正欲解释之时,却见一阵马蹄声呼啸而至...... 姜兵到了。 乐枝心下一沉,正细算着所带的兵马若与姜兵和楚晏众人一搏的胜算有几分时,便见楚晏带着族人朝姜兵迎上去。 -- 第151页 她扯了扯缰绳,朝两方交战之处望去。 这是怎么回事? 姜国不是与楚晏联合,派兵合围霍渡吗? 如今怎地就先打起来了? 不只是乐枝,连宁兵都傻眼,呆怔在原地。 “愣着作甚?来帮忙啊!” 楚晏的呼喊声传来,乐枝皱了皱眉,有些犹豫。 ......万一、万一是楚晏和姜兵的计策呢?她不能贸然下令,害了一群无辜的宁国兵将。 这时,乌云密布,天空忽然狂风大作,激荡起漫天的黄沙。 “咳咳咳......”乐枝抬起一只手捂住口鼻,可她身子本就不稳,一只手松了缰绳后,她的眼睛倏地发晕,上身一偏,朝马下摔去...... 预想中的痛感还未传来,乐枝只觉得有股力道托着她,让她稳稳地坐回马背上。同时,身子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她几乎瞬间掉下泪来。 她垂着眼,在雾蒙蒙中,听见霍渡的指挥声—— “全军由西向东,合围姜兵,一个不留。” “是!”宁兵齐声高喊。 乐枝纳闷,怎地宁国兵将如此服从霍渡的指令?可她低垂着眼眸,没有看见霍渡手中高举的黑金令牌...... 厚厚的棉氅裹住单薄的身子,身后紧拥着她的人抚着她的侧脸,让她贴靠着他。 马儿调转前蹄,朝城内奔腾而去。寒风略过耳尖,周遭一片寂静,只余风声和两人清晰的心跳声。 无人打破这一份静谧。 乐枝已是疲累地说不出话。她的身上被棉氅裹着,可脸颊和耳朵露在外面,被风刮得生疼。 这几日赶路,她知晓脸颊、耳垂和脖颈处被细沙刮破了不少。可她悬着心,自是顾不得这些。如今安下心来,细细麻麻的痛感倒是显露出来。 她蹙眉轻轻嘶了声。 忽然,脖颈处传来一阵湿热的感觉。乐枝睁大双眼,意识到他在用舌尖舔舐她的擦伤,脑子有一瞬的懵怔。待她反应过来,他的唇舌已经离开她的脖颈,转而含住她的耳垂。 耳上的刺痛渐渐变为绵密的酥痒,乐枝像被定住似的僵直了身子,纤指紧紧攥着他箍在她腰间的胳膊,有些不知所措。 他、他在做什么呀! 虽然城中没什么人,可光天化日的在马背上,这人难道一点也不知羞的吗? 乐枝烧红了脸,颤着眼睫,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去推他,“你别、别......” “好。” 他低低地应了声,转而含住她另一只耳垂,温柔含吻。 “......” 乐枝觉得从城门到太守府的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到他们抵达府门口时,她的眼皮都快疲惫地合上了。 她睁了睁眼皮,正欲下马时,身后的人已翻身落地。然后他搭着她的腰,让她从马背上落下—— 稳稳地落在他的怀里。 乐枝的神情有些呆怔,可她的手却下意识地圈住霍渡的脖子,攥紧他的衣襟。两人的脸颊挨得很近,呼吸交缠。她闻着淡淡的薄荷气息,安心地将侧脸贴在他的心口,然后闭上眼。 当霍渡抱着乐枝踏入寝居,将她放到床榻上时,怀里的人儿已是安然沉睡,呼吸绵长。霍渡坐在塌边,长久地注视着她酣睡的容颜。 许久,他起身,拿来药箱。 不过十几日未见,他的小狐狸又瘦了一大圈,苍白的脸上满是病倦。他拿着药膏,卷起她的衣袖...... “啪嗒——” 糖罐落地的声音,让塌上的人在睡梦中蹙起秀眉。 霍渡将糖罐捡起来,打开盖子,里面只剩最后一颗薄荷糖。他将糖放入口中,静静望着乐枝。可沉睡的人无意识地伸手摸着衣袖,摸了半天找不到东西,眉心拧得更深。 直到霍渡将糖罐塞进她的手里,她才舒展眉心,继续安睡。 霍渡看着她紧握着糖罐,只觉得心脏被紧紧握住,再也无法抽离。 从此,他的心不再属于自己。 他缓缓俯身,在她的唇上落下一记轻吻...... 乐枝在酣梦中嗅到一丝香甜—— 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这几日,她几乎什么都没吃,只靠那清凉甜意支撑着。可是,糖越吃越少,盛阳城却还没到,她只能省着吃......到了只剩一颗时,她便不敢吃了。 她怕。 怕做糖的人没有了,那这个味道她该如何去寻? 所以她不敢吃。 没想到,睡梦中竟能尝到这样的滋味。乐枝高兴极了,她惊喜地发现,梦里的薄荷糖没那么凉,反而好似被温热包裹着。 她紧紧抱着甜味的来源,樱唇用力吮着,舌尖灵巧地将香甜勾入自己的唇齿中。 * 从寝居出来时,夜色沉沉。 霍渡沉着脸踏入正厅,看见楚晏悠悠坐在软椅上,问道:“全灭了?” “那是自然。”楚晏面露讥笑,“就姜国那群废物,还想着一统天下,做梦呢!” 霍渡嗯了声,说:“知道了,你走吧。” “诶,我说你这小子,什么狗脾气!”楚晏不满地望着他,顿了顿又问:“她怎么样,没事吧?” “无大碍。” 行吧。 他们注定是做不成正常的舅侄。 霍长云的所作所为虽与霍渡无关,可于楚晏而言,终归是一个心结。而霍渡,也是不待见他。 -- 第152页 思及此,楚晏无奈地笑笑,起身往外走去。可行至门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又转身朝霍渡开口:“你媳妇脾气也太大了。” “关你什么事。” 这次霍渡倒是回得快,不过他皱着眉,眸色冷冽。 楚晏无谓地耸耸肩,转身离开。 一样的坏脾气。 真是般配。 嗤。 * 乐枝这一睡便睡到了翌日晚上。她挣开惺忪的睡眼,望着屋内暖洋洋的烛火,呆怔片刻。然后她垂眼,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换过了,身上黏腻汗津的感觉也消失了...... 揉了揉眼睛,她起身下榻,走出屋外。 悠扬的笛声飘至耳畔,她弯了弯唇,循着笛声走到后院。 熟悉的身影立于月下,乐枝想起那日他也是在雪夜吹笛,她来寻他。不过那时她的心境郁涩,而他也是坐在白玉轮椅上...... 如今想来,倒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终于,一曲终了。乐枝提起裙摆缓缓走向他,却见他也转身,用温柔的笑眸望着她。 “脚......完全好了?” 原本心里有很多疑问想问他,可真的站到他面前时,却只憋出这么一个问题。 霍渡嗯了声,问:“可睡好了?” 乐枝有些不好意思,垂眸轻喃:“睡太久了......” “不久。” 霍渡笑望着她,目光灼灼。 ——因为今晚,你睡不了了。 乐枝抬眸,看见他灼热的眼神,心口一跳。她红着脸生硬地扯开话题,“我可是日夜兼程来营救殿下呢!殿下都不好好谢谢我吗?” 闻言,霍渡点点头。然后他拢了手,躬身朝乐枝行了一礼,沉声道:“多谢相救,我的公主殿下。” 乐枝只不过说了句玩笑话,见他如此郑重的答谢,怔愣一瞬,忙去扶他,“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霍渡顺势将她的手牵住,与她一起仰头望天。 圆圆的明月高挂,发出皎洁的光。 乐枝想起当日临行前说的话,心中一喜,似是自语般说道:“没食言呢......” 她说了等月圆的时候就回来,如今他们真的又一同赏月了。 “乐枝。” “嗯?”乐枝弯着唇,偏头望他。 “月亮圆不圆?” “圆啊。” 乐枝轻蹙秀眉:这是什么傻问题?这么大的一个满月呢! 她正疑惑着,身子却猛然腾空被横抱起。她低呼一声,抱紧霍渡的脖颈,不解地望着他。 霍渡将唇贴向她的耳畔,低语:“好啊。”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月圆,人自然也要圆。 乐枝整个人都是懵怔的,直到脊背触到柔软的塌上时,她才反应过来霍渡话里的意思。 此圆非彼圆...... “可、可是你不是......” 她语不成调,垂眼看着霍渡用冷白的指挑开她腰间的衣带。灼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尖,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垂,调笑:“你想说我不会?还是......不行?” 他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可语气中又满是笑意。 乐枝被说的面红耳赤,眼里满是震惊。 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时松散开,堪堪坠落在肩头。她的手被他牵引着,不知去向何处......终于她指尖一缩,心口一跳。 然后霍渡微微松开她,用一双桃花眼凝着她的眼睛,说:“给你个机会,现在拒绝还来得及。” “我......” 可她才吐出一个字,他便捧住她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骗子! 棉褥被她抓皱,整个人被薄荷的气息紧紧环绕,避无可避。她绷直了身子,有些无法思考。 当两人的呼吸越来越乱时,乐枝感受到他的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放松。”霍渡在耳边柔声安抚着她。在陷入迷离前,她听见他轻喃了两个字—— “宝贝。” 烛火昏暗,却遮不住他眼底的情绪。乐枝坠落在他的漆眸里,同他一起沉溺...... 第82章 . 疯邪 “我只有你。” 盥室里热雾缭绕, 浴桶里飘浮着艳红的玫瑰花瓣,蒸腾的水汽弥漫,在花瓣上凝结成珠。 莹白的脊背软软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乐枝的意识有点混沌,即便已过去有一会儿的时间,她仍细细轻喘着,调整气息。 方才的画面渐次在脑海里浮现, 除去初时的惊与怯, 还有慌乱中感受到的些许疼痛以外, 到后来渐渐跟随着霍渡的节奏放松下来, 她好似真的进入了一个奇妙之地。 ——是她从未涉足过的新奇世界。 “还在回味?” 细密的气音仿佛擦过她的耳膜, 让她不由地颤了一下。 “你别说话......”她在一片热气中烧红了脸, 伸手推了推霍渡圈搭在她腰上的胳膊。 然而却换来他更紧地圈搂。 “不让我抱了, 嗯?”霍渡低低地开口, 声音里还残留着余热。他用冷白的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蝴蝶骨, 温唇贴了贴她皙白的肩,“那刚刚是谁搂着我不松手的?” 乐枝抿着唇,不说话。 她太了解这人了, 要是现在应他的声,他肯定还藏了更没底线的话等着她。 所以—— 绝、对、不、能、理、他! “怎么?难道刚刚不舒服吗?”霍渡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故意逼近她, 掌心按着她的颈,让她的脑袋微微偏向他。然后, 他凝着她湿红的眼尾,沿着她的颈侧辗转吻上去...... -- 第153页 “不评价一下吗?”他含住了她的耳尖,软舌轻柔地勾裹着她,在绵密的含吻中他又低笑开口, “究竟行不行啊,宝贝?” 乐枝被这声“宝贝”激得浑身一颤,凌乱的记忆里他也是这样一声又一声轻喃着唤她宝贝,直至欢愉的极点。 ——就......挺行的。 乐枝的鸦睫轻颤,在心里默默地答了声。想到先前以为他有隐疾,还特意做了那么多补膳给他。她简直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这混蛋,指不定在心里取笑了她多少次! “你、你过去是不是有过通房或外室什么的?”话一出口,乐枝才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不妥,故而声音愈渐低下去。 她问这话绝没有故意要探究他过去的意思,只是因为方才他实在太过于熟练...... 先前因着他的腿疾,乐枝自学翻阅了不少相关的书册,可真到了那份上时,她依旧是难以招架、生涩至极。 哪像他,循序渐进、步步牵引......完全不像是初次的样子。 被热气迷了思绪,嘴比脑子更快,她就这么傻傻地问出来,如今收都收不回来了。 清晰地感觉到掠拂在脖颈上的气息猛然一凛,然后身后的人微微用力掐着她的腰,让她整个人面向他。 霍渡呵笑一声,“你再说一遍?” 低哑的声音明显带了几分压抑。乐枝抬眸,撞进了他的晦暗不明的漆眸里。只见他的眼眸微敛,眼中渐次染上深浓的疯邪。 乐枝惶惶,身子往后缩,“我错......” 话未说完,霍渡抬起暖湿的手扣住她的下巴,湿漉漉的指腹按住她的樱唇,反复转蹭......而他另一只手紧箍她的腰,让她无法后退,反而贴得他更近。 “知道错了?” 乐枝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可她忘了抵在她唇上的指,随着她点头,悠然地滑入她的唇缝之中......她的皓齿不经意地磕在他的指腹上。 “啊!”乐枝赶紧抬头,唇瓣再次擦过他的指。 因为湿滑的缘故,盥室的灯烛要比内室亮得多。所以此时,饶是有朦朦胧胧的水汽相隔,乐枝仍能清楚地看见,霍渡将他晶亮的指递到唇边,轻轻含住。 感官被无限放大,乐枝惊惶地想逃开。 ——她嗅到了强烈的危险气息。 可他揽着她,一手托着她的后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让她无法逃离。他缓缓逼近她,微微勾起了唇。 “晚了。”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不似方才那般极致温柔,这次他吻得又重又狠。浴桶中温水涌动,乐枝在微窒的间隙中忽然一怔。 有什么东西触在了她的腿上。 紧随着的,是他倾身而至。 眉心一跳,乐枝反应过来,无力的手抵在他的肩上,眸中半是震惊半是恼怒。 “你疯了!”她咬着唇,浑身颤栗。 “不是有疑问吗?那就好好感受一下......”霍渡再度吻住她,哑声道:“方才与现在,有什么不同。” 乐枝听着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双手攀着他的肩,被他逼得红了眼角,口中不住地呢喃央求...... 空气中的雾气交错氤氲,而乐枝心底郁郁、有口难言。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一定不问那个蠢问题。 她终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原来初次的温柔相缠,不过是他顾及着她,刻意收敛着的。 而现下,才是真正的他。 疯邪又......混蛋! 浴桶中暖烫的水原本已变得温热,可此时,水温仿佛又烫了起来,好似下一刻就要沸腾起来一般。 许久许久。 久到乐枝觉得小腿开始发虚,腰肢酸痛难忍,若非有霍渡托扶着,她大概会贴着桶壁沉入浴桶中。 终于,耳侧的沉重喘息渐渐平复。可他并未松开她,而是抬手将她因汗湿而沾在额间和脸颊的鸦发拢到耳后,耐心地用温水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替她揉一揉酸软的腰。 然后,他凑近她,两额相抵。望着她困倦的眼眸,霍渡忽地笑了。 “如果非要细究,那方才确实并非初次。” 乐枝怔了怔,秀眉细不可察地微蹙一下,随即垂下眼闷闷地哦了声。 明明设想过多次,也心知大齐皇室三妻四妾的传统根深蒂固,可真的听到这话,她的心还是不可控地有些酸涩。 垂在水里的手紧紧握拳,伴随着她手上的动作,掌心中的水尽数流走。 看似紧握,实则什么都握不住。 突然,水中的另一只手覆到她的手上,拢住她的拳,将她紧握的指一根根分开。然后他将指穿进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交缠,紧握不放。 乐枝惶惑地抬眸,望见他漆眸中的自己,以及他眼底的柔情蜜意。 “初次,是在梦里。”霍渡将缱绻柔吻落在她的额头,笑及眼底,“与你。” 然后他把呆怔的人拥入怀中,将唇贴向她的耳尖。他说:“乐枝,我只有你。” 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将来。 永远只有你一人。 乐枝将下巴软软地枕在他的肩头,他的话清晰地落在她的心尖。她无意识地弯起唇角,欢喜地靠向他的颈侧,轻轻吻了吻。 ...... 折腾了良久,待两人躺到床榻上时,已是下半夜了。 乐枝睁着双眼,望着幔顶,眸色中一片清明。她也觉得甚是奇怪,明明身上酸伐不已、疲累不堪,可她的思绪却分外明朗,毫无困倦之意。 -- 第154页 ——前一日睡太久真是不好! 许是两人之间突破了最后的一层屏障,明明是平日里相拥入眠的寻常姿势,也让乐枝的脸红了几分。 她缩缩脖子,朝他怀里钻了钻,试图掩藏住脸上的羞窘之态。 “睡不着?” “嗯......” 以为自己的动作吵到他了,乐枝将身子朝外挪了挪,退离他的怀抱。可他大手一拢,又将她搂进怀里。长指勾起她的鸦发缠了几圈,问:“在想什么?” 乐枝还真的回忆了片刻,说道:“楚晏和姜兵是怎么回事呀?” 闻言,搭在她肩上的手悄然一紧,眸色一黯,霍渡垂眸去看她的脸。只见她也正望着他,雪颊上还残着些许潮红,狐狸眼却恢复了清明。 霍渡被气笑了。 漫漫长夜,蜜意婉转。她偎在他的怀里,居然还能想这些东西? 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你是不是傻?”霍渡抬手戳戳她的额头。 乐枝娇娇地软哼一声,不满地嘟囔:“你才傻呢。” 见她是真的没有睡意,霍渡索性将她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然后将她的腿掰过来,卷起裤腿,边给她揉腿肚子边开口将来龙去脉与她说明。 自始至终,楚晏从未有过与姜国联合之心。经历过灭族之事,他何尝不知,于大国而言,他们这群人,不过是棋子罢了。 给姜国做垫脚石,怎么可能呢? 只是,部落旧族之中难免有些生了异心之人。他们暗中被林婉宁诱降,成了林婉宁的棋子。先前在当众出言侮辱乐枝的那人,便是其中之一。 买通旧族、联合姜国,除去霍渡。便是林婉宁在盛阳城布下的棋局。只是,千算万算,她没料到,楚晏只是假意归顺而已。 他只是想借此局,清理门户罢了。 对于霍渡,楚晏做不到待他如亲人那般,可也做不到冷眼相待。 终究,是血浓于水的...... “原来如此。”乐枝恍然大悟。 感受到揉捏双腿的手逐渐上移,乐枝惊愕抬眸,望见一双渐次暗红的桃花眼—— “如果真不困的话,那就......” “困啦!” 乐枝推开他的手,往被窝里钻去。她将自己缩成一团,把脑袋埋入锦被之中。本是为了躲避那灼灼目光,可沾了软枕,她逐渐放松下了,倒是真的合上眼皮,睡着了。 霍渡扯了扯被子,让她的小脑袋露出来,防止她在睡梦中窒了气。随后,他翻身下榻,拿来一罐药膏,将她卷起的裤腿继续往上推了推—— 果然,两只膝盖有些泛红。 眸光微动,他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句。然后,指尖沾些药膏,轻轻给她涂抹。 * 晨光渐露,暖阳透过矮窗漏进来几缕光。 乐枝睁开眼,顿觉身上酸痛的厉害。偏了偏头,她看向仍睡熟着的罪魁祸首,气鼓鼓地瞪他一眼。 ——真想打他一顿! 可,他睡熟的模样,相较平日添了几分暖意。她伸出掌心轻轻贴了贴他的脸颊,心口生出细密的柔软来...... 不多时,她小心翼翼地拿开他搭在她腰间的胳膊,轻手轻脚下了榻。 乐枝原本是想到盥室梳洗的,可才踏入盥室,凌乱狼藉的地面将昨夜的记忆都勾起来。她的心口一缩,视线颤颤落到立在右侧的高镜...... 整个人被镜面印照出来,她的眸色一顿,看清了镜面上那个残存的手印。 ——是她留下来的。 破碎的画面逐渐拼凑,双膝仿佛还能感受到抵在镜面上时的凉。小腿一软,她的身子朝后倒去—— 被一个熟悉的怀抱稳当地接住。 乐枝如惊弓之鸟般推开他的手,转身望见他唇间泛起的笑意和渐深的眼底。她朝后退了两步,神色警惕地开口:“不要......” 霍渡脸上的笑意更浓,他一本正经地点头,应了声好。随即朝她走了两步,轻轻抱住她,不带情.欲地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 “这张嘴说不要。”他松开她,退开一些,视线缓缓下移,轻笑:“另一张呢?” 第83章 . 骂他 软哼着撇过脑袋不去看他。…… “霍渡!” 乐枝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脸色发白,又渐渐透出一片燥红,“你再胡说, 我就不理你了!” 见她真的恼了,霍渡便不敢再逗她,只是上前将她轻拥住,慢悠悠地揉她的脑袋。 ——仿佛顺毛一般。 片刻后, 霍渡打横抱起她。 身子忽然腾空, 乐枝惊得低呼出声, 眼神慌乱, 语调委屈道:“我、我疼......” 她撒了谎, 除去腰上细微的酸麻, 别处都不怎么疼。可是, 她真的很累, 而且, 现下是白日......她才不要陪着他疯! 霍渡低笑一声,抱着她走到梳洗台边上,将她放上去, 说:“你这姑娘,大白天的乱想什么呢?” “你!”乐枝噎住,气鼓鼓地偏过头去, 不理他。 暖和的日光照到高镜上,泛散出更亮的色彩。乐枝脸颊微热, 不由地抬眸瞪他—— 真是只大尾巴狼! 昨夜沐浴结束,她也以为是真的“结束”了,谁知道他手一扬,盥室内的棉巾尽数落到地面上展开。然后他慢悠悠地将裹在她身上的棉巾扯了......这才有了高镜前的荒唐。 -- 第155页 现下却装出一幅正气凛然的疏阔模样, 一看就是在故作姿态! “啧。”霍渡拿了齿木望向她,“张嘴。” 闻言,乐枝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略怔半瞬,她依言微张樱唇。 霍渡仔细地给她净了齿,洁了脸,又将自己收拾好。然后握起她的手,用热帕子给她擦手。 他擦拭地极认真,力度却很小,仿佛害怕弄伤了她嫩白的指一般。 乐枝凝着他的脸,柔光印在他冷白的肌肤上,透出一点微薄的暖。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如果她与霍渡只是两个普通人,若是能与他这样一直下去,那该多好。 光是想想就觉得美好得让人向往。 这是自亡国后,乐枝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活着好像还些趣意。可是,美好终归是虚幻的,就像外头柔暖的日光,被厚厚的云层一遮,顷刻之间便消散不见了。 乐枝看着他的脸上暗了几分,偏过身子去放帕子。心尖忽地一动,她张开胳膊倾身搂住他的脖子,将柔软的脸颊埋在他的颈窝,用力蹭了蹭。 在悲戚的现实和甜美的虚妄中挣扎徘徊,她困在自己亲手布下的细密情网中,难以抽离。绵绵密密的酸涩和委屈溢满心窝,她突然窒闷难受得有些想哭。 “怎么了?”霍渡顺势拥住她,问:“不舒服?” 乐枝摇摇头,将脸埋得更深,声音细弱:“让我抱一会儿。” 良久。 久到乐枝觉得自己被撕裂、拼凑,再撕裂,拼凑这样好几个来回,她觉着自己快被拉扯地面目全非了。可理智终究占据上风,难以忽视。 她松开他,与他拉开些距离。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不喜欢孩子吧?” 霍渡看着她目光避闪的样子,知她所想,便顺着她的期待嗯了声:“不喜欢。” 闻言,乐枝明显松了口气,她眨去眼中莫名的情绪,问:“那、那避子药......” “别担心。”霍渡抱起她,往内室走去。 待乐枝穿戴好衣衫后,一只亮红的小瓷瓶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她接过来打开,看见一颗颗小小的红色药丸。 乐枝抬眸,看见霍渡冲她笑笑,她顿时明白这是什么了。她倒出一颗,放入口中。 清甜的滋味在唇舌间化开,香香甜甜的,有一丝玫瑰的蜜甜,回味时还带着一股红参的微苦。 避子药是这种的味道? 似乎看出她的狐疑,霍渡气定神闲地解释:“改良过的,不伤身体。” 原来如此。 乐枝头一次觉得医术好真是太有用了,倒是省得她派人去备药了。她将小瓷瓶收好,起身时望见霍渡含笑的眉眼,心底没由来地一窒。 若是他们有孩子的话,会像霍渡多一些还是像她多一些?毫无疑问的是,那一定会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融了的药滑入喉间,口中的甜味逐渐消散...... 乐枝勾起苦涩的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他们之间不会有孩子的。 还好,霍渡不喜欢孩子。 但其实,她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见她一脸愁容与自己挣扎的样子,霍渡没说话,只是静静凝着她。 她走之前那一夜,对着若有似无的弯弯新月,他许的愿便是她能够选他。从来不信天的霍渡,在许这个愿的时候竟用了十分的虔诚。 然后,愿望就真的实现了。 在与楚晏合计封城诱姜兵入城的那几日里,霍渡有想过这个问题,若是乐枝知晓盛阳城的境况,会不会来救他? 他确信,她会救他的。只是,凭她的理智,应该不会自己来。在大仇未报之前,她不会冲动地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然而,她却来了。 漫漫黄沙、寒风如刀,前路凶险未可知,她依旧来了。 既然如此,他便不会再给她走的机会。 思绪一直停留在孩子的事上,乐枝猛地想起了皇兄的孩子,钰儿......还在华曦城。 “陪我去趟华曦城好不好?”她伸手去拽霍渡的衣袖,软声问他。 霍渡牵起她,边往外走边说:“要去也得用完早膳再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怡人的幽香,乐枝走在他身侧,垂眸瞧了瞧两人相握的手,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如今,他终于养成要用早膳的习惯了。 真乖呀! * 因乐枝悬着心,两人用了早膳便启程赶往华曦城。与上回自己出行不同,这回带了好多兵,以备不时之需。 姜国已有人找上嫂嫂,乐枝担心她们留在华曦城引人注目,会不安全。一路上她的眼皮直跳,心里总是安定不下来。 直到进了城,马车朝四合院奔去,乐枝掀开车帘遥遥望向四合院的门时,心口一紧。门外有一群陌生的人,看样子似乎都会武功。然后她看见景心被人强行拉到门外,姐姐和傅羡他们被人拦住,她留在四合院的那几个兵显然不敌这群人,阻止不了他们...... “快!快点!” 乐枝脸色一白,催促马夫。 可有人比马夫更快,安玄阴沉着脸提缰奔腾而去......待乐枝跳下马车时,安玄已经与那群人缠斗起来,招招剑剑看得人心惊胆战。 “快让人帮帮安玄啊!”她着急地望向霍渡。 -- 第156页 霍渡神态自若,悠然地偏过头看她。本想同她讲就这几个人,还难不倒安玄,可看着她的脸颊因焦急而泛起淡淡的红,心底倏地生出逗弄的心思。 “帮他?”他笑了笑,问:“有什么好处?” 乐枝狠狠地剜他一眼,心中愤愤。 ——乖什么乖,全是装的! 她气恼地胡乱抓过他的手掌,用纤细的指尖在他掌心重重地划了划,再重重地将他的手丢开。 “来人。” 霍渡摆摆手,身后的卫兵得令上前,加入激战中。见身侧的人舒了口气,他慢悠悠地抬起掌心,看了看上面被她划出的轻微红痕,得逞地勾唇浅笑。 啧。 真是意外之喜。 终于,打斗停止,那群人被打得颓倒在地。 乐枝提裙跑到大门边上,紧紧握住景心颤抖的手,说:“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可景心的唇仍是颤着,慌乱的眸中透着欲言又止的底色。 这时,一顶金棕色的轿撵缓缓逼近,待停下后,轿帘被人掀开,里头走出一个身量颀长、清儒俊雅的男子。 “太子殿下难道要插手在下的家务事?”男子朝景心的方向看了看,再朝霍渡笑问道。 见状,霍渡嗤笑一声,“赵衡启,孤府上的人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闻言,男子的脸色沉了沉。 这可是他嫡亲的妹妹,怎么就成了他府上的婢女了? 还如此理直气壮,着实可恶! 可他心知,眼下若是与霍渡正面交锋,他毫无胜算,想想也只能先作罢。 “我暂时住在平逸楼,想明白了就去找我。”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景心咬着唇,终于鼓起勇气朝赵衡启喊道。 然而赵衡启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看了景心一眼后又坐回轿撵,淡然离去。 可他的到来足以掀起一阵波澜,无数的谜团悬于众人心间。 “大家都先进屋吧。”乐槿看着怔怔站在门外的一干人等,开口道。 乐枝点点头,让临月扶着景心一道进去......她心里有一团疑问想问景心,奈何景心白着脸,只是小声地哭着,语不成调的模样让她不忍心问下去。 好在,安玄被霍渡叫走了,想来很多事能从他口里问出来。 安抚好景心后,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好好照看她。” 临月认真地点头,“主子放心。” 乐枝心里着急,赶紧疾步朝寝居走去。推开屋门,在幽暗的烛光中看见熟悉的身影,她急忙上前,问:“安玄怎么说?” “这事不急,等会儿我再与你说。” 不急? 她快急死了。 “愣着作甚?”霍渡开口,语带蛊惑,“过来啊。” 乐枝一下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没法子,白日答应他的,现下只能硬着头皮挪动步子...... 烛光愈暗,屋内充满了迷蒙之色。 她坐在他的膝上,软哼着撇过脑袋不去看他。 “啧,这怎么解啊?”他咬着她的耳尖,故意问。 乐枝在心里骂了他一百次。 ——混蛋、无耻、大尾巴狼! 昨夜明明解得那样快......她咬着下唇,有些用力地扯开系在后颈上的心衣系带,然后将心衣狠狠地掷到他脸上! 霍渡才不生气,拿起她的心衣置于鼻前轻嗅,再凑到她耳边低语:“别急,三次呢。” 第84章 . 感动 “向我撒个娇,我就答应你。”…… 乐枝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等她迷迷糊糊醒过来时, 感觉全身温热,身上还残着沐浴后的淡香。连头发丝都舒爽松软地散开着,木槿花的香气萦绕在鼻间—— 是霍渡在她睡着后为她沐洗的, 甚至连头发都给她烘干了。 透过幔帷里微暗灯光,她望见霍渡正在给她穿寝衣。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她一样,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胳膊套进衣袖中, 然后将腰上的系带系好。 乐枝的心口又酸又软的。 他总是这样子, 在胡作非为的时候肆情欺负她, 却又会在无数的细节上极尽温柔, 让她无法抗拒地陷入沉溺。 下一刻, 霍渡抬眸望过来, 当看清她睁着眼静静凝着他时, 眸底渐次浮出几分笑意。四目相对, 湿漉漉的狐狸眼泛着亮色, 印在他的眸底,较星光更灿。 相视了片刻后,乐枝忽然伸手搭住他的腰, 掌心微微用力将他按向自己......在半迷离的状态下,她才能毫无顾忌地顺从自己的内心。 双唇相贴,乐枝先轻轻吮了吮, 再软软地去启他的齿,辗转吻磨。 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开始乱了, 乐枝心口一颤,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他。 “刚刚哭着喊累。”霍渡笑了笑,将人搂过来,咬着她的耳尖问:“现在又来勾我?嗯?” “才没有......”乐枝将脸埋靠在他的胸膛, 羞窘地软声否认。 “没有什么?”霍渡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没有哭还是没有累?” 与他争口舌之快,毫无胜算。 乐枝深知这个道理,故而抿紧唇线,不说话。 得了便宜还卖乖,还要故意逗弄她,乐枝越想越不高兴,胆子也大了起来。她窝在他怀里,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地开口:“怎么了?就是想亲你,不行吗?” -- 第157页 不知是否是错觉,乐枝感觉到抱着她的人身子微微僵了僵,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又恢复如常。 过了好久,没听到霍渡的回答。乐枝渐渐合上困倦的眼皮,在将要进入酣眠时,耳边忽然拂过一阵暖热。 沉缓的声音入耳,仿若轻轻的羽毛落在她的心头。 他只说了四个字—— “不胜荣幸。” * 翌日。 还未等霍渡与她说清来龙去脉,景心便怔怔等在寝屋门外等着见她。乐枝看着外头天光大好,便带着景心到后院细说。 “主子,我、我全都想起来了......”景心眼睛肿肿的,显然是哭了一夜。此时她站在乐枝跟前,两只手绞着帕子,声音低哑。 闻言,乐枝拉着她在石椅上坐下,点点头:“不要急,慢慢说。” “昨日那个人,是我......是我哥哥。” “赵衡启?”乐枝有些诧异。 晨起时,霍渡抱着她梳洗时,便同她说了一些关于姜国赵氏的传说。五国之中,姜国位于西北之地,土地贫瘠、气候不宜人,在列国间处于下风。 如今,黎国被灭,盛诺部落早被侵吞,可霍长云却迟迟未向势弱的姜国下手。 原因就在赵家。 自大姜建国以来,赵氏便是守卫大姜的屏障。赵氏一门忠烈,世代为帅。赵衡启的父亲赵凛便是姜国响当当的兵马大元帅。 然而到了赵衡启这一代,他却没有走赵家世代都走的武将之路。他喜文弄墨,成了姜国最年轻的状元郎。 现下,正任姜国太傅之职。 姜国皇帝年迈,而太子年幼。赵氏父子占据姜国文臣武将两大位置,不免引起诸多猜忌。大姜民间早就有赵氏生异心、妄图谋朝篡位的传言。 而传言真或假,便无人得知了。 没想到,景心竟是赵氏之女。 景心眼角发红,点点头,“近日我头疼难忍,前几日终于记起了所有事。我爹、我爹他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将我许给御史长子,我不愿意,可我爹执意如此。哥哥性子凉薄,自幼便与我不亲近,我没法子,才想出逃婚这个法子......” 说到伤心处,她垂眸啜泣。乐枝伸手轻轻拍她的肩,试图安慰她。待她平静了几分,继续将事情和盘托出。 为何会如此抗拒这门亲事,原因便在这御史之子身上。此人是大姜有名的纨绔子弟,小妾外室多不胜数,更是诸多香楼的常客。 这些还不是最紧要的,他最可怕之处便是有一些特殊的癖好,时常有妾室的尸体从御史府后门抬出,丢到乱葬岗,有人看到那些尸体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有些是鞭打的,有些是烫伤...... “主子,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乐枝眸色渐深,她握住景心颤抖的手掌,沉声:“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她不知道赵凛为何非要将景心许给那样衣冠禽兽,可作为父亲,竟会生生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实在可恨! “不!”景心忽然摇头,她的眼泪如断了线一般,一颗颗往下掉,“主子,我不能连累你。” 跟着乐枝这些日子,是她失忆以来过得最开心的时光。可她清楚,主子的境况也是危机重重,她不想因为自己让主子与她的哥哥结仇...... 哥哥,自小心思便是那样重。 主子的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她不能给主子添乱。 “不要说傻话,我从未将你当成累赘。”乐枝皱眉说道,“还有安玄......” 抽泣声渐渐止住,景心的脸上浮现更浓的担忧。 安玄...... 景心一直以为,他不喜欢自己。可这段时日,他却一直陪在她身边。 “不要担心了,都交给我。” 乐枝将景心安抚好,再从霍渡那儿将安玄与景心的关系仔细了解清楚。思索再三,她决定晚膳后去一趟平逸楼,与赵衡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景心这事儿,她管定了。 可才用完晚膳,便见临月匆匆迈进膳厅,脸色焦急:“主子,景心不见了!” “什么?”乐枝脸色一沉,起身问道。 “奴婢也不清楚,午后景心说想歇一下。可到了晚膳还未见她出房门,奴婢推门进去,床榻整整齐齐,可景心却不见了。” 乐枝心下一紧:傻姑娘不会去找她哥哥了吧?万一......被他抓回去怎么办! 她面向霍渡,正欲开口时,一道声音却比她更快—— “请殿下恕罪,属下必须得去。若还有命回来,属下定会报答殿下这几年的收留之情。” 语毕,未等霍渡回话,安玄便疾步往外,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铭,你们几个快些跟上他!”乐枝急忙唤人,让他们赶去帮安玄。可她觉得赵衡启所带的人,绝不止昨日府门外的那些,夏铭他们过去,怕是也难以应付。 “殿下,我......”乐枝想问他借兵,却有些难以启齿。毕竟牵扯到两国之间,贸然与赵衡启为敌,不一定有十分的胜算。 她想帮景心,也不想让霍渡涉险。 “想怎样?说啊。”霍渡站起来,笑得肆意,“向我撒个娇,我就答应你。” 她急得快把小脸皱成一团了。 他还有心情调笑! 乐枝咬着唇幽怨地睥着他。 “啧,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霍渡上前几步,搂过她的肩带着她往外走,“别急,带你去看出好戏。” -- 第158页 “什么?”乐枝茫茫然,可心里到底安定了不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 华曦城郊外。 一架华丽的马车被一群黑影围住,而站在圈外的便是一身煞气的安玄。 这时,一抹暗青身影走下马车,经过黑影直面安玄,他勾了勾唇:“安玄,你还敢来?” “放了她。”安玄言简意赅。 赵衡启脸上的笑意渐浓,可他眼底的冷然深不见底,“一个将军府上的马奴,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马奴。 安玄的心被刺了一下。 是的,他与她之间,本就是不相配的。 思绪飘散,安玄回忆起少时初到将军府的那日。景心,不,她的名字应是赵景予,赵将军的独女。 那日她一身蓝白间色裙,在后院与婢女一道放风筝。 从此,那只风筝便在他心上扎了根。 身为贵女,自小没什么朋友,府上的少爷为人淡漠,与她兄妹情分寡淡。安玄本以为自己与她不会有什么交集,直到她来马厩的那天。 “你叫安玄是不是?我想学骑马,你帮我选一匹温顺些的马儿好吗?” 她朝他笑了笑,他永远记得那日的阳光有多暖。 后来,她时常来马厩寻他说话,他们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可安玄心知,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如那风筝一般,看着近,实则远。 他们不会有丝毫可能。 他亦不在意,他只盼她能嫁得如意郎君,一生顺遂便好。 可是,老将军竟将她许给那样的人。她红着眼角来找他,虽然未明说,可他读得懂她的意思,她希望他能带她走。 他又何尝不想呢? 可是,无名无分,他又怎能这样做? 她终于失望地离开了,不日后的深夜,他见她背着包袱偷偷离开将军府。他心下大惊,赶紧跟了上去。 可他不敢上前,只敢不近不远地跟着她。直到她走山路时,不小心踩空摔下山坡...... 她忘了一切。 可将军府的抓捕紧随其后,他只能想出一个法子,沿途让不同的人引着她前往大齐。自始至终,他都不敢现身。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到大齐后,他想了个主意,故意被人抓住,卖到奴隶场......要想躲避赵氏的抓捕,必须寻得更大的庇护。 在大齐,除了皇帝,还有什么比储君更大的树荫呢? ......可终究,还是被赵衡启找到了。 安玄丝毫不畏惧,他沉声启齿:“我是没有资格,但没人可以强迫她。” “呵,在大齐太子身边呆久了,也学得这般狂妄了。”赵衡启抬抬手,影子杀手提剑齐齐朝安玄刺去。 个个顶尖的高手,安玄难以招架,连赶过来的夏铭几个人都被挡在外围,无法靠近马车。 不多时,安玄被打得半跪在地,唇角渗出不少血来...... “给你一次机会,立刻滚,我不杀你。”赵衡启声凉如冰。 可安玄用剑尖触地,颤颤起身,一步也不后退。 “真的不要命了?” “废话少说,下令吧。” 赵衡启眯了眯眼睛,凝了安玄片刻,随即抬手,让杀手退下。马车上的人终于被松开,她急忙跑下马车,飞奔到安玄边上。看见他身上和唇边的血迹,景心的眼睛蒙上一层雾,“你怎么样?疼不疼?” 可安玄只是怔怔望着她,摇了摇头。 见状,赵衡启笑了笑,随即安心转身,带着影子杀手预备离开。 “哥哥!”景心唤住他。 赵衡启脚步一顿,只微微偏了偏头,冷声道:“自今夜后,世上再无赵景予。” “谢谢。” 细弱的感谢传至耳畔,赵衡启不再停留,抬腿继续走。 安玄,行吧。 虽然他不太满意这个有些憨傻的妹夫。若非有他暗中相助,这傻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把妹妹带到齐国。 可到底对妹妹一心一意,这几年看下来,他也放心了。 他会尽全力不让妹妹再回到赵家那个魔窟。那群恶魔,自然需要恶魔收。 如今,他再无牵挂了。 待赵衡启走远,景心回过头,看着眼前的人,再忍不住,用力扑进他的怀里。高大的身影猛人怔住,过了好久他才缓缓抬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 月光静谧,铺洒在他们身上,将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自安玄将心给她的那刻开始,世上就已经没有赵景予了。 ——予你我的心,从今往后,只有景心。 远处遥遥望着的两人,静静望着这美好的一幕。 “好看吗?” 乐枝的眼角早就湿红了,一点头便掉了几颗泪珠下来,抬手胡乱地抹了抹泪,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他们终于苦尽甘来了。” 顿了顿,她又感慨道:“安玄真的不错!” 她是真的打心底里为景心高兴。 听了这话,站在她身侧的男人皱了皱眉,脸色不善地偏过头看她,“不错?” 看个戏有必要这么投入? 有这么感动吗? 嗤。 第85章 . 胡闹 “胆子这么大。” “是啊!” 乐枝仍沉浸在欢喜中, 丝毫未察觉到身侧的人话里其他的意味。过了片刻,她才发觉有些奇怪,偏过头去看见霍渡的表情淡淡, 漆眸沉沉地正望着她。 -- 第159页 心下了然,她赶紧走近几步,挨他更近些。 可显然作用不大。霍渡伸手捧住她的脸,轻轻转动—— “不错就多看一会儿。” 顿了顿, 他又状似惋惜地轻啧一声, “可惜啊, 是别人家的。” 这话简直让夜风都染上了酸意。 乐枝再忍不住, 噗嗤笑出声来。见她乐得眼角眉梢都弯起来, 霍渡收回手, 脸色更沉了。 见状, 乐枝赶紧抱住他的胳膊, 一双染着笑意的狐狸眼悠悠凝着他。 “这是?”霍渡语气凉凉, 不解其意。 “看你啊。”乐枝弯着唇开口,“殿下说得有道理,别人家的没什么好看的。” 霍渡微怔。 她的笑眸似乎浸了蜜, 连说出的话都带了甜意。 他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不愿让她发现自己勾起的唇角。 这副别扭的模样落在乐枝的眼里,心情愈发愉悦了。她正想伸手去揪揪他有些泛红的耳尖, 却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记轻笑声。 霍渡显然也听见了,与她同时回头, 看见赵衡启朝他们走来。 “殿下与太子妃好兴致。” 乐枝一愣,不明白他为何去而复返。而霍渡却淡然得多,他慢悠悠道:“这不得多谢赵大人摆得这一出好戏?” 赵衡启笑笑,朝霍渡开口, 言简意赅:“在下欠殿下一个人情,若来日有需要,随时遣人传信给我。” 顿了顿,他又望向乐枝,“太子妃亦是。” 乐枝茫然不解。这几年景心藏在东宫和太子府,算是得了庇护,他说欠霍渡人情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她,好像受之有愧? 看出乐枝的疑惑,赵衡启淡淡地稍作解释:“多谢太子妃教导舍妹。” 这些年失忆的妹妹浑浑噩噩地藏在齐国东宫,他又何尝不知她备受宫嬷欺负,可是他不能出手......直到大黎被灭,黎国公主嫁于霍渡,不知为何,竟要了景心做贴身婢女。 赵衡启自幼多疑,暗自派了人盯着这位太子妃,怕的就是她有心利用妹妹。 可是,她不过是想借景心在安玄那换得人情,倒是没有什么利用。更重要的是,她以诚待人,自从跟了她以后,妹妹的心境好了不少,笑容也多了起来。甚至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不再是那个柔弱易折的小姑娘了。 他在齐国布了眼线,隐约知晓些乐枝的打算。从前听闻过这位黎国公主昳丽绝艳传言,但他无甚兴趣,貌美于他而言,没什么吸引力。可她在亡国后做的桩桩件件以及她对妹妹的帮助,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所以今次来华曦城,除了处理妹妹的事,他也想亲眼见见这位昔日的公主。 那日盛阳城外,黄沙漫天,她领着浩荡兵将于城门外的坚毅身姿,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这样的女子,用昳丽绝艳来形容,可见世人着实肤浅...... 方才他看着皎洁月光下两人笑闹,心中不免喟然。 可惜。 可惜啊。 赵衡启承认自己的欣赏与心动,可为了区区心动而与齐国太子为敌,着实不理智。他从来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而且,他的身边也不该有人。 他就该一生踽踽独行才对。 赵衡启将脑海中不该有的情绪尽数撇去,道:“告辞。” 霍渡面无表情地点头,乐枝倒是朝他礼貌地笑了笑,以示告别。 望着他的背影,乐枝陷入了疑惑,她想起先前姜国的人寻到了嫂嫂,意图利用钰儿,更是与林婉宁联手想让霍渡死在盛阳城。 可赵衡启......似乎并无此意。 “奇怪......”她蹙着眉小声嘀咕。 霍渡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惑,开口道:“与林婉宁联手的,是赵衡启的父亲赵凛。” 乐枝惊讶抬眸,对赵家的复杂更为看不懂了。 “自始至终,意图谋反的只是赵凛而已。”看着眼前的小狐狸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霍渡笑着伸手捏一捏她的脸颊,再反问:“否则你以为姜国年迈的老皇帝和羸弱的太子,凭什么坐稳江山?” 乐枝终于明白了。 ——自然是因为,赵衡启。 原来传言确实是真,赵家的确早有谋逆之心。只是,连赵凛都没想到,自己的独子竟是那样的赤胆忠君。 哪怕他连一点儿武动也不会,他这个父亲也难以匹敌。因此,才不得不联合别国...... 远去的背影逐渐模糊,霍渡撩起眼皮,漆眸沉沉。方才赵衡启的眼神他看懂了,不过还好,他及时收了念头。 他会喜欢乐枝,霍渡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家小狐狸,谁能不喜欢呢? 只是,喜欢可以,若是生了其他的念头,就是找死了。好在,赵衡启是聪明人,懂得如何权衡利弊...... 思及此,霍渡倏地笑了。 权衡利弊? 若是真的喜欢,满心都是那个人,哪里还能分出心思去权衡呢? 自从在奴隶场将安玄带回,霍渡一直不甚在意他和景心原本的身份。直到景心到乐枝身边当差后,他才有意去查证了一番,他总不能在小狐狸身边留个隐患吧? 到后来,赵衡启派人打探自家妹妹的境况,他也是知晓的。之所以放任不管,是因为他知道一个事实—— 赵衡启此人,为友比为敌更有益。 单凭他一个毫无武艺之人,却能使姜国的诸多武林高手心甘情愿做他的影子杀手,足见其城府心机。 -- 第160页 霍渡笃定,不久的将来,赵衡启必能胜了赵凛,匡扶幼帝,为姜国建立出新的秩序。 如今,除了与宁国为盟,手上还多了个赵衡启的人情。那接下来,他的计划应当会更顺利了。 “还看吗?” “啊?”乐枝原本还在思考赵衡启与姜国的种种,听见霍渡的问话,一时懵怔。顺着的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夜色中相拥的两人,双额相抵,似是在说什么蜜语柔情...... 再看下去,恐怕是非礼勿视了! 乐枝的雪颊泛了红,急忙去扯他的衣袖,“不看了不看了,我们走吧。” 可方才送他们过来的马车因为太过显眼,便让马夫先回去了。现下看来不得不徒步走回去了,好在华曦城只是一座小城,郊外和城里离得并不远。 许是心情愉悦,乐枝觉着今夜的月色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借着洁白又幽凉的月光,她垂眸仔细地去瞧霍渡的右腿...... 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丝毫看不出曾经的无力模样。 她弯了弯唇,脸上的笑意更甚,随着夜风心里忽然起了些小心思。 “哎呀!”她故意踉跄了一下,然后停下脚步,委屈道:“脚扭了......” 霍渡极为配合地扶住她,颇为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不高明的演技,却仍是顺着她的心思,走到她身前半蹲:“上来。” “嗯!”乐枝唇角勾起,如愿以偿地攀上他的背。 霍渡背着她,沿着林间小径缓缓向前走。即便背着她,他也依旧走得很稳,这下乐枝终于安心了。 经过一片梅林时,她还折了一枝红梅。 “好看吗?”她把梅枝在他眼前晃了晃,“带回去放在寝屋里好不好?” 今日是个极高兴的日子,人总是想将喜悦留得久一些。于是她折了这支梅,仿佛看着它就能想到此时的喜悦。 “好。”霍渡的声音里也带了笑。 乐枝的眼睛弯起,余光瞥见他的耳尖好像比方才更红了些。她心下好奇,便伸手轻轻地捏了捏。 指腹传来微热的触感。 她玩心大起,又去揪他另一只耳朵。 ——直到两只耳朵变得一样红。 “乐枝。”霍渡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不要胡闹。” 乐枝偏了偏脑袋,难得在他脸上看见一丝窘迫,顿时心下一喜,打算继续胡闹。不过这次她并未用手去揪,而是将脸贴过去,用软唇轻轻地碰一碰他的耳垂......不知玩了多久,霍渡的两耳渐渐红得发烫,甚至连脖颈都染上一层红。 脚步一停,他微微偏头,沉声说:“胆子这么大,你不会以为在这儿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吧?” 闻言,乐枝心口一紧,慌怯地搂紧他的脖子,低喃:“我错啦......” 继续往前走,乐枝瞬间松了口气。想着自己方才的胡作非为,有些不好意思继续骗他了,她与他头挨着头,低声认错:“放我下来吧,我的脚没扭......对不起。” 可霍渡脚下未停,只轻笑一声。 看来他早就知道。 乐枝收了收胳膊,笑着把他搂得更紧。 “乐枝。” “嗯?” 他笑着评价:“演得很差。” 乐枝不满地轻哼,眼眸微动,她悄悄俯下身去咬他的耳尖。 ——就像他咬她那样。 这下,霍渡彻底沉了脸,眸里漆色渐深。他忽然加快了脚步,走得越来越快,边走边低声警告:“你确定?” 真的玩过头了。 乐枝心中澄明,看来今晚是逃不过了。即便现在停下来,他也不会放过她。既然如此,倒不如豁出去,再玩一会儿。 于是,她将唇移到他的颈侧,然后重重地吻下去...... 第86章 . 姑父 “所以,可以在我怀里哭。”…… 等到乐枝玩闹够了, 便枕在霍渡的肩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的脸颊贴着他的颈侧,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他脖颈上的肌肤, 让他的身子愈发僵直了些。 皙白的手背搁在他眼前,他略微垂首,吻了吻她的指。 因着她方才的胡闹,霍渡的凉唇难得染上了微烫的温度。此时碰触她的手背, 使睡梦中的人不自觉地颤了颤, 口中无意识地发出一记轻喃。 可到底被熟悉的清幽气息萦绕, 她未觉醒, 反而贴得他更紧。随着霍渡的脚步, 背上的人不免有些微微晃动, 而她的唇随着晃动一下又一下轻啄在他的颈上...... 月光醉人, 梅枝迎风带香。 霍渡的桃花眼噙着温柔和......莫名的灼然。绵长香甜的呼吸近在耳畔, 他微微侧目, 弯了弯唇,眸底渐次浮现一点灿光。 小狐狸睡得真好啊。 ——今晚别睡了。 * 他本打算直接背着她回寝屋的,却不料才走到四合院门口, 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孩童的哭闹声。 霍渡皱眉,来不及去捂她的耳朵,背上的人已然转醒。 “......是钰儿!” 乐枝心口一跳, 怔然转醒,她急忙跳下霍渡的背, 匆匆往里冲。可她双眼还迷糊着,脚下没留意,被门沿绊了下,朝里栽去...... 好在一双大手揽住她的腰, 将她扶住。 “看路。” 霍渡的声音有些沉,可看见眼前的人委委屈屈耷拉着脑袋的模样,瞬时就没了气。他在心里喟叹一声,牵起她的手,稳稳当当地往里走去。 -- 第161页 前厅里一片混乱,面对乐钰的哭闹,众人皆是手足无措。乐槿和临月都没有带孩子经验,其他男人更是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只得轮流笨拙地哄他,可成效颇微。 “怎么了?”乐枝提裙而入,满脸焦急。 “枝枝!你终于回来了。”乐槿仿佛看见救星一般疾步走到乐枝边上,压低声音同她说:“嫂嫂留了封信,走了。” 走了? 乐枝接过乐槿递来的信,蹙眉打开,越看神色越凝重—— 嫂嫂......她果真是不要钰儿了吗? 乐钰的哭声越来越大,嘴里呢喃唤着母亲、娘......因为哭得太久,他的声音蒙了一层嘶哑。乐枝听着整颗心都揪在一起,生疼生疼的。她走到乐钰面前蹲下来,拿出帕子拭去他小脸蛋上的泪痕,望着小侄儿红红的眼睛,她也不禁红了眼,哽声说:“不哭不哭,钰儿乖,有小姑姑在呢......” “呜呜......小姑姑,呜呜......” 乐钰虽小,可到底已经有些懂事了。在懵懵懂懂间他也意识到,母亲好像不要他了。这些日子以来,父亲消失了,母亲带着他东躲西藏,如今母亲也不见了,他整个人被恐惧笼罩住。只剩无穷的害怕、害怕...... 所以,他止不住哭。 乐枝心里也窒痛不已,自己都快忍不住要哭出来,对钰儿的哭泣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给他擦擦眼泪,柔声劝慰着。 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她身旁蹲下来。然后她看见霍渡将钰儿的身子转向自己,问:“还想哭?” 乐钰睁着泪眼呆呆地望着陌生的俊脸,瑟瑟地点点头。 闻言,霍渡将他抱起来,自己坐到软椅上,把小小的人儿放在自己的膝头,说:“那就继续。” 被临月扶起站在一旁的乐枝,还有厅内的所有人都看得有些发愣。 小钰儿也是怔了一瞬,随即又垂下脑袋轻声啜泣起来。只是这次没过一会儿,他便止住了哭声。小小的脑袋一晃一晃的,思绪有些混沌—— 方才大姑姑和小姑姑一个劲儿地低声安慰他,他心里难受,想不哭却停不下来;可这个好看的叔叔随他哭了,他却反而有些不想哭了...... “哭完了?” 乐钰怯生生地嗯了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抹了抹脸,可脸上眼泪鼻涕混在一起,脏兮兮的,难以擦尽。忽然,眼前出现一只宽大的衣袖...... 是好看叔叔的袖子。 他小心翼翼地扯过来,自己擦了擦脸蛋。 “饿不饿?”霍渡将掌心覆在他的脑袋上,低声问。 乐钰眨眨眼,吸了吸鼻子,“不、不饿......” “那就回屋去睡觉。” 霍渡抱着他站起来,将他交给临月。众人皆是惊异地看着这一幕,小钰儿安安分分地任由临月抱着,只是他的眼睛一直望着霍渡,疑惑中带着新奇。 “你、你是谁?”小孩子的心里藏不住事,有疑问就直接了当地问出来。 而霍渡只是看了眼乐枝,没答话。 在场的人都没出声。 ——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 黎国和齐国,乐氏和霍氏。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如今真的太难说清。可孩子不知其中的缘由,没人知道该如何同他说明这一切。 霍渡自然知道他们的纠结,而他在意的不过是乐枝的想法罢了。所以他没答话,只是静静等着乐枝开口。 然而良久,她都没有开口。 霍渡了然地笑笑,吩咐临月:“先抱他下去吧。” 没有关系。 他从来不愿意逼她。 “等等!” 乐枝突然出声,唤住刚转身的临月。她走到乐钰边上,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钰儿,他是小姑父。” 小姑父? 乐钰对亲人间的称呼还不是完全知晓,可是小姑姑和小姑父只差了一个字,那他应该是与小姑姑很亲近的人了吧? 于是,他转头朝霍渡眨了眨眼,用糯糯的语气轻轻开口:“小姑父......” 闻言,霍渡的心口划过一丝不曾有过的感觉。他压住心底的情绪,上前几步,学着乐枝的样子伸手揉揉乐钰的头,然后低低地嗯了声。 夜已深,众人皆是困乏不已,乐钰的事只好明日再商议。 乐枝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任由霍渡抱着给她沐洗、擦身再穿上寝衣。然后她呆呆地坐在软椅上,双眼无神地望着那枝折回来的红梅。 ——原来欢喜是真的很难留住。 不多时,霍渡从盥室出来,他缓缓走到乐枝边上,一手搂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探到她的膝下,将失神的她打横抱起来。 直到两人一起靠着软枕,躺到软塌上时。乐枝偎在他的胸膛,眼角愈渐变红,可她极力忍着,不想哭出来。 也......不能哭。 她现在是很多人的依靠了,她要很坚强很坚强才对。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哭。 “做小姑姑的怎么还不如侄儿?” 头顶传来声音,乐枝抬起头去望他,她懵懵的,一时间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连小孩子都知道难过了要哭,你忍着做什么?” 她知道被霍渡看出来了。她想,此时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吧,才会被他轻易看穿。亦或是她根本就没打算瞒他,才在他面前表露出最真实的脆弱。 -- 第162页 但她仍是强忍着,她用压抑低哑地嗓音说:“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确实不是小孩了。”霍渡将她搂进怀里,掌心轻抚她的软发,声音清且低:“是我的宝贝。”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所以,可以在我怀里哭。” 乐枝眸色茫茫,心口既惊且酸。 ——他总有方法将她的眼泪勾出来。 于是,她伏在他的心口,将憋了好一会儿的眼泪落下。她哭了好久,心中的窒闷和疼痛随着涟涟的泪水消散了一些。 她只是心疼钰儿,小小年纪没了爹娘。 “钰儿怎么办?他还那么小......”她低低呜咽,不知该如何做。 即便有她这个亲姑姑在,也难以代替娘亲的位置。 “这有何难?我派人去把她抓回来。” “不行不行!”乐枝急忙抬眸,用力摇头:“嫂嫂、嫂嫂也很苦......” 她将皇兄和嫂嫂的那些往事细细说给霍渡听。本就是皇兄有错在先,她能理解嫂嫂的决定,亦不想勉强嫂嫂照顾钰儿, 嫂嫂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乐枝不想再耽误她了。 只是,钰儿真的很可怜,她的心里难受。 孩子是最无辜的。 “你不是说了,他还有你这个小姑姑。”霍渡微微俯身,吻了吻她的发,说:“如今还多了个小姑父。” 乐枝抬起泪眼,用沾着泪的眸深深地望着他。 霍渡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抬起手用指腹蹭去她眼角的残泪,然后温声安抚:“别担心。” 别担心,也别怕。 有我呢。 乐枝顿时止住了哭,乱糟糟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她几乎无意识地凑过去,轻轻蹭了蹭他的唇角,然后便退了开去。 霍渡见她好多了,便让她躺下来,扯过锦被给她盖好,再捧住她的脸俯身亲了亲。他将床幔放下,拥着她低语:“睡吧。” 昏暗的床榻内,只有一丝烛光从缝隙里透进来。 “小姑父今晚不欺负我了吗?” 低低的声音传入耳畔,霍渡不由地在黑暗里轻笑一声。 他家小狐狸,傻的时候是真傻啊。 今日这样的情况,他再欺负她,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不欺负了。”他弯弯唇,说:“先欠着罢。” 乐枝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霍渡想着她应该是睡着了,便也合了眼。然而—— “可是我还挺想你欺负我的。” 声音低低的,嗡声嗡气,是埋在棉被里发出来的。霍渡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睁眼正欲去看身侧的人时,温热的气息向他贴靠过来...... 即便在黑暗中,乐枝也能准确地寻到他的唇,坚定地吻上去。 霍渡有一刹那的懵怔。 直到一只软软的手环住他的腰,用指尖挑开他寝衣的系带...... 第87章 . 告别 将轻吻落在他的眉心。 屋内的暖炉燃着正旺, 淡淡的安神香混着一丝红梅的花香飘进床榻。而塌上相缠的两人,气息皆有些不稳,彼此身上的温度眼见着愈来愈高...... 这时, 叩门声响起,低沉却清晰。 乐枝几乎瞬间清醒过来,她轻喘着推开他,脸颊红得快滴出血来, “我去开门......” 说罢便拢好有些松散的寝衣, 掀开床幔准备起身下榻。可手腕一紧, 她扭过头看见霍渡漆眸中还未褪去的红, 心口微颤。 “放开我呀!这个时辰过来, 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的。” “我去。”霍渡声音沉沉, 将她扯回来, 自己翻身下了榻, 理好衣衫朝外走去。 屋门打开, 瞬间便对上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参见殿下,小少爷睡不踏实,巴巴儿地想寻太子妃。”临月一脸为难地说道。 “小姑父......” 霍渡皱眉, 沉着脸颇为嫌弃地睥了眼乐钰,可到底还是伸出手臂将人接了过来,再淡淡地朝临月开口:“下去吧。” 待他将乐钰抱上榻, 乐枝看着瑟瑟缩缩的侄儿,温声问:“钰儿是不是害怕了?” 乐钰低低地嗯了声, 眼睛红红的,好不可怜。 乐枝抬手揉揉他的小脑袋,说:“那今晚小姑姑就陪钰儿一起睡吧。” 闻言,乐钰的眼眸亮了亮, 心里更是安定了不少。他躺在乐枝和霍渡的中间,乖乖地合上眼睛。这一日他又惧又慌,还哭了好久,本就已是疲惫不堪,如今躺在软枕上,很快便睡着了。 只是,进入睡梦中的乐钰,身子竟不自觉地朝霍渡移动。直到他的小脑袋挨靠着霍渡的胳膊,小手更是紧紧扯住他寝衣的衣袖。 两个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小家伙弄得睡意全无。乐枝看着钰儿整个人快要挂到霍渡身上了,神色微怔。想起之前问霍渡时,他说过不喜欢小孩子,再加上今晚被钰儿打断,他的脸色本就不太好了。 思及此,她忙伸手轻轻地去掰钰儿的手指,试图将他移到自己边上。 可不知怎的,钰儿仿佛有意识似的,牢牢攥着霍渡的衣袖,就是不松手...... “行了,就让他这么睡吧。” 乐枝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随即与他一起躺下来。因为担心吵醒钰儿,她压低声音道:“那今晚麻烦小姑父了。” 霍渡被她一本正经道谢的模样逗笑了,他低声回:“小姑姑客气。” -- 第163页 长夜静谧,烛光渐弱。 乐枝迷迷蒙蒙地入睡,却又很快转醒。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原来近些日子的酣眠不过是因为窝在霍渡怀里,一旦没了他的怀抱,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浅眠。 她以手肘做支撑,支起身子,借着幽暗烛光望向身侧一大一小的两人。 沉睡的钰儿将整颗脑袋枕在霍渡的胳膊上,小孩子的睡相极差,脑袋一晃一晃的。好在霍渡伸了一只手搭在他的脑袋上,防止他睡着睡着垂倒磕到头。 乐枝的心口仿佛被塞了一团棉花,软软涨涨的。她凑近些,细细地凝望他的眉眼,将思绪放空。 良久之后,她微微俯身,将轻吻落在他的眉心。 * 翌日。 “景心,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你和安玄就不要和我们回去了。”乐枝握了握景心的手,笑道:“寻个宜居的地方,好好生活吧。” 可景心仿佛早就得知了她的意思一般,她笑着摇头,语气坚决:“主子,我和安玄商量过了,我们不会走的。” “别说傻话。”乐枝的唇角泛起苦涩的笑。 大齐那个漩涡之地,能走一个是一个。 可景心执意,乐枝劝不住她,只好依了她。此番回去,前路茫茫,林婉宁知道自己计划破灭,必定会有后招等着他们。 而钰儿,她也不得不带在自己身边。 既然姜国的赵凛有意利用钰儿的身份,她便不能将钰儿放在姐姐身边,那样太危险了。一着不慎、便是羊入虎口。她又何尝不知,将钰儿带到大齐,又何尝没有危险呢? 可她别无他法。 待收拾好行囊,她与姐姐告别。 “枝枝,难道你就从没想过换一条路走?”乐槿神色忧愁,目光里写满了心疼,“你应当知晓,比起复仇,父皇和母后会更希望你能够平安活着。” 乐枝弯了弯唇,摇摇头。 她又何尝不知。 可仇恨的煎熬日日夜夜伴着她,只有以仇人之血为祭,才能平息这一切。 更何况,如今她已身在棋局中,哪是那么容易抽离的? “姐姐,我将冬亿留在这儿,保护你们的安全。你和傅羡哥尽快离开华曦城,寻一处安全的地方。” “好。” 乐槿点点头,抱了抱这个固执的妹妹。她知道自己怎么也劝不住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不给她添后顾之忧罢了。 离开华曦城,他们又回了一趟盛阳城。经过此行,城内贪官污吏尽除,赈灾粮食和钱银尽数给到每一位百姓手里。 楚晏原本便不欲发动暴.乱,部落旧族死的人已经太多了,剩下的每个人,他都不忍让他们因乱再遭屠杀...... 能维持相对的和平,已足矣。 更重要的是,他那个不亲近的外甥,在与他合谋围城时,信誓旦旦说的那番话,一直萦绕在他心间。 他真的能做到吗? * 黄沙漫天、车马成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盛阳城,返回都城。 而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带着帷帽的妇人长久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你就真的舍得钰儿?” 隐在皂纱下的眼眸黯淡一片,她轻声启齿:“钰儿跟着枝枝,会更安全。” “为什么要故意骗她们?说我和你之间......” 妇人轻轻摇了摇头,没答话。直到视线里的马车没了影儿,她才将目光收回,转身朝山坡下走去。 “因因!”男人唤住她,面色沉痛,“我们难道就真的不能再......” 方因停下脚步,开口:“不能。” “那至少让我照顾你。” “徐央哥哥。”方因的嗓音清冷,她偏了偏头,说:“不要再跟着我了。去找一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 说完,她再无留恋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徐央怔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表情悲痛,却终是没有再追上去。 寒风起,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 飘落在方因的白衣上,与衣衫相融。不知不觉间,她的眼前一片水雾蒙蒙,在这迷蒙之中,她似乎又看见那个曾经恨了无数次的人。 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最后停格在某处—— 敌军一举攻进宫墙时,那个人将她和钰儿推进密道。他冲她笑了笑,说:“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不勉强你。” 在暗门合上前,她看见他无声用口型同她说了几个字。 “阿因,对不起。” 风刮得太大,方因有些走不动了。她缓缓蹲下来,静静地抱住自己的膝头。风将眼前的皂纱吹拂过她的脸颊,然后纱面被渐渐染湿。 她低低啜泣着,口中喃喃地骂一声:“混蛋!” 很快,这一声低骂被冷风吹远、飘散。 不知是否能飘到那个人的耳中...... 第88章 . 撩心 “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清晨天光未明, 永宁宫寝殿内却是明亮一片。 “皇后娘娘,太子、太子回来了......” “什么!”林婉宁这几日眼皮一直跳,心中总是泛起莫名的担忧, 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虚晃了下,语气也是带了十分的不可置信:“前几日吴之远不还传信说事情进展一切顺利吗?” 在信上,吴之远提及盛阳城即将围城,只待姜兵一到与之合围, 将霍渡困死在城中易如反掌。 -- 第164页 这其中, 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秦嬷嬷扶住皇后, 脸色也有些郁沉, 她轻声推测:“娘娘, 如今看来, 吴之远和在您在盛阳城中所布的内线, 恐怕早已被太子清除了。” 林婉宁身形一僵, 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住, 一股凉意从心口漫开,连发丝儿都渗着寒。 是啊。霍渡能在她全然不觉的情况下将她的计划识破并轻易破解,甚至能不让她听到一点点风声。 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林婉宁失了力, 颓然跌坐到美人榻上—— 盛阳城是她最后的机会,却也没能除掉他,如今她还能有机会吗? 这时, 殿外传来宫婢的禀话声,“娘娘, 江太医求见。” 林婉宁眉心微动。 这一大早的,他来作甚?莫非......有个期盼已久的猜测涌入脑海,让她不由地振作起来。她将掌心递出,由秦嬷嬷扶着走到铜镜前添妆...... *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林婉宁才到前殿, 刚一落座便看见眼前的人恭敬请安。她微微垂首,问:“江太医今日匆匆来见本宫,所为何事?” “回娘娘的话,微臣依您的吩咐,每隔五日便往丞相府请平安脉。昨日傍晚去请脉时,探到三皇妃已有一月余的身孕。”江太医沉声禀话,又补充道:“因三皇妃近日身子虚弱,脉象不稳,故而才探出喜脉。” 死寂的心逐渐恢复生机。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林婉宁的唇边泛起笑意,她望着江太医开口:“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江太医神色微敛,启声回答:“三皇子如今仍禁......故而应该还未得知,陛下那儿......” “陛下那里,本宫自会去说。”林婉宁出声打断他,“你只要将三皇妃的胎调养好,懂吗?” 面对着不容置喙的语气,江太医眸色一黯,在心里无声的叹息。若不是胞弟在外为非作歹,被皇后捏住了把柄,他又何至于被人拿捏?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为皇后做了多少肮脏事,早已没了医者的初心。在寂静的夜里,他不知挣扎了多少次。 可是,已经回不了头了。 走错的路,不得不一直走下去,直到迈入深渊的那一天为止。 “江霖?” 听见自己的名字,江霖猛然回神,他默默颔首道:“是。” * 离开了一段时日,再次踏进太子府,乐枝的心口有些微酸,一些奇异的感觉渐次涌上心头。 ——是归家的喜悦感。 难以想象,不知何时起她竟将这儿当成归处了。 “主子!”离姚一早就在寝屋外候着了,见到乐枝的身影顿时站不住了,抬腿便往她跑去。 见状,乐枝也有些激动。望着离姚有些消瘦的脸颊,她抬手握了握她的手,问:“一切都好吗?” “嗯!”离姚笑着点头,“主子放心。” 这时,管家拿着一大摞账簿过来了,正好听到这句话,他抚了把胡子,轻轻笑了声,再向乐枝行了个礼,说:“太子妃有所不知,这丫头每日卯时便起,得闲便到铺子去忙活呢!” 原来如此。 难怪这傻丫头瘦了这么一大圈。 乐枝颇为心疼地看着她,可离姚却不在意地笑笑,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没有,您别听管家夸张。” “哎,我可没夸张啊!”管家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掂了掂手上的账簿,说:“太子妃看看这些就知道了。” 乐枝疑惑地眨眨眼。 直到她将账簿粗略地翻阅完,才知晓管家话里的意思。先前她转变了铺子里的货品种类,加上这段时日离姚辛勤的日日打理,她的铺子非但没有亏损,还赚了不少—— 竟是将本金全数赚了回来! “离姚,你好棒啊!”乐枝由衷地赞叹。 一旁的景心和临月也是惊叹不已,不住地夸赞。倒是把离姚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的双颊泛红,垂眸低低地笑。 主仆聊了会儿,乐枝不免要问起都城旧人们的状况。 “主子放心,三皇子禁足在府里,安分得很。”话锋一转,离姚有些怔色,她说:“倒是三皇妃自打回了丞相府后,宫中派了太医时不时地出入丞相府,不知是何缘由。” 太医? 若说是给皇子妃请平安脉,倒也说得过去。可如此频繁......乐枝秀眉微蹙,想到林婉宁的奸险,心底不由地升起一阵担忧。 “我稍后写封信,明日你跑一趟丞相府,亲自交到绿莹手里。” 离姚点点头应好。 待她们告退后,乐枝将信写好,静静沉思了片刻。 将来的事有太多的不确定,她一直忧心着,若有一天她突遭不测,这三个丫头该怎么办?景心有安玄相伴,她倒是不太担心;临月为人机灵,应当也吃不了什么亏;可离姚......自小便无依无靠的,若是她不在了,离姚又该怎么办? 如今,她倒是不担心了。 那家铺子,将来可以留给她们三个。 姑娘家,身上有钱银在,总是安心些的。 思及此,她弯了弯唇,安心的笑了。 * 三皇子府里一片寂静。 霍诩坐在书房里,面色不善。 这都多少时日了,父皇竟还没消气,不仅禁了他的足,连旁人探视都不准。他都快忘了今夕是何夕了。 -- 第165页 也不知道枝枝怎么样了。 最近他频频想起在大黎为质的那些年,每当深夜心口恍若针扎。 他很怀念,亦很后悔。 是的,他悔了。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那么如今,他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 算算日子,若是没发生那些事,这时候他应该和枝枝成婚了,说不定枝枝的肚里还会有他的孩子...... 多美好呀! 霍诩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直到书房的门被推开,秦禹满脸慌张地进屋,躬身禀话:“殿下,西院、西院那儿......” “何事如此惊慌?”霍诩皱眉起身。 秦禹瑟瑟回答:“西院那位方才晕倒了,府内的大夫诊了脉,说是喜脉。” 姜曼一直没名没分的,只是作为通房养在府里,下人们平日也为难着,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只好以“那位”代替。 “什么!”霍诩有些惊讶,转而又有些喜悦。 唇角不由地勾起一个弧度。 ——他要当爹啦! 思及此,他脚步飞快地朝西院的方向走去。 * 乐枝在汤泉池外站了许久,里头的热雾从门缝飘出了一点儿,落在她眼里,好似带了些旖旎的感觉。 心脏怦怦跳着。 这些日子因着赶路,以及照看钰儿。 他们已经好久不曾、不曾...... 她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现下,里面应该是头狼吧? “还不进来?” 熟悉的声音传来,低低沉沉的,仿佛在撩拨她的心弦。她定了定神,推门进去。 想起上回与霍渡在这儿共浴的场景,乐枝不禁弯了弯唇。 真是恍若隔世啊! 可是,应该浸在汤泉里的人呢? 去哪儿啦? “啊!” 下一刻,腰被环住,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乐枝的脸颊倏地烧红,小手去推他的胳膊,轻声道:“先、先沐浴呀!” 本不抱希望霍渡会听她的,可腰间一松,他竟真的放开了她,说:“好。” 乐枝转身,见他身上只搭了件绯色薄衫,松松垮垮的。 不过倒是将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 呸! 她在想什么啊?什么该遮住的...... 室内热雾缭绕,乐枝衣衫齐整,眼下倒是真觉得热了,连额间都冒出细细的汗珠。 “愣着作甚?”霍渡慢悠悠地笑道。 乐枝将手搭在腰侧的系带上,抿唇问:“你不洗吗?” 才问完乐枝就后悔了,他这样子一看就是已经沐洗完了。 心里不知憋着什么坏呢! “那你去楼上等我好不好?” 二楼是芳香满溢的暖室,泡完汤泉在那儿休息,最是惬意了。 可有些人哪会这么容易如她的意,他幽幽地拿了把软椅,坐到汤泉旁,一本正经地说:“我陪着你。” 谁、要、你、陪! 乐枝郁色满满,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她深吸一口气,想着赶紧褪了衣衫,跳进汤泉才好。可今日她穿的衣衫繁复多系扣,她解了半日,手都酸了还没解完。可她心里着急,连歇都不歇,继续解扯着。 越忙越乱,到解里衣系带时,她一个不小心,将原本的活扣打了死结...... 乐枝从未如此窘迫过,她咬着唇努力去扯。 忽然,温热的掌心覆住她的手,轻轻拿开,“我帮你。” 声音里带着一些无奈叹息,“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乐枝瞳仁紧缩—— 他又开始自说自话了? 谁急了? 真是没脸没皮! 暖暖的气息拂过她脖颈,烫烫热热的。他好像故意似的,解得特别慢。而且,指腹总是似有若无地轻蹭她的软肤。 终于,里垮褪下,可搭在她腰间的手却未放开,而是忽转而下。 乐枝惊愕仰头,猛地缩了下肩。 可肩头早被霍渡按住,他从后贴上来,薄唇吻向她的耳尖。 “是先沐浴?”指尖微动,他闷声轻笑,低声询问:“还是先要我?” 第89章 . 星月 伴她入梦,予她好眠。 结果自然是不分先后, 同时进行。 当霍渡抱着软绵绵的她走出汤泉时,乐枝全身上下几乎都是脱力的。她的两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环住他的腰, 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整个人像只慵懒的猫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两人不着寸缕地贴抱在一起,仿佛融为一体。 乐枝心里又羞又涩,饶是什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了, 她仍是觉得羞怯和不好意思。 “帮我穿寝衣。”她软软地哼唧。 霍渡一手托着她, 另一只手抚在她的脊背上。听了她的话, 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后脑, 唇齿间溢出一记轻笑。 “有必要?”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 痒痒麻麻的, “等会儿还不是要脱。” 乐枝的脸一下子烧起来, 掌心猛地捏紧, 指甲划过他的后背...... “嘶——” 耳边响起一声低促的哼声。 乐枝心尖一跳, 忙垂眼去看。果不其然,一道细长的红痕显了出来,周围还有几道淡下去的......斑驳一片, 印在冷白的脊背上,显得格外清晰。 -- 第166页 ——皆是她抓出来的。 “乐枝,属猫的?” 含着笑意的语气让乐枝愈发愧疚了, 她摊开掌心,在他的红痕上轻轻揉了揉。霍渡虽乐于逗她, 却也还是抱她走到长案前,再将她放下,然后取了寝衣给她穿好。 “你也穿呀!”乐枝牢牢揪着自己的衣角,红着脸偏过头不去看他。 霍渡轻啧一声, 拿起一旁的中衣随意搭在自己身上,望着她梗着脑袋的模样笑道:“再转要把脖子扭了。” 乐枝将头转回来,不自然地轻咳两声。 周遭的空气又潮又热,还残着些旖旎的味道。乐枝不愿继续呆在这儿,故而张开手臂,朝霍渡眨眨眼,意味明显。 “路都不会走了?”霍渡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见他不抱自己,乐枝垂下胳膊,再不满地瞪他一眼,小声嗔怪:“谁让你刚刚一直扯我的腿......” 霍渡摸摸她的头,揽着她将她横抱起来,然后用额头轻轻撞了撞她的额头。四目相对,他勾唇拆穿她:“说谎。” 乐枝狡黠一笑,勾着他的脖子,乐乐呵呵地靠在他身上。 霍渡也不计较,阔步朝二楼走去。 酸累的身子一碰到软塌,乐枝整个人都舒服地闭上眼,唇间发出一记满足地浅吟。感受到身侧的人躺下来,她警惕地往边上挪了挪,嘟囔道:“我累了。” 可小手还是被握住,轻轻一扯,她又被霍渡抱进怀里。 “呀!”她下意识地去推他,嘴里哼哼唧唧,“你烦死了......” 霍渡轻轻摁住她,将她的头扳正,说:“睁眼。” 乐枝本就不困,只是怕霍渡闹她才故意阖眼装困,闻言便睁开眼。 皎皎皓月,漫天繁星,明灿盈盈,尽数印在她的眼帘中。 乐枝瞬间怔住,觉得自己仿佛置于幻境中,眼前的一切美得有些不真实。 “喜欢吗?” 霍渡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脸上,凝着她呆怔的可爱娇憨模样,漆眸中不由地浮现笑意。他虽问她喜不喜欢,可心里早就确定了—— 她一定会喜欢的。 那日与她共赏月,他就知道她有多喜欢星月。于是,他叫人寻来这块千金难求的琉璃。虽看着与寻常琉璃无异,可这块琉璃能将远处的景物放大,恍如将景致搬到眼前一般。 她既喜欢,他便将星月寻来。 伴她入梦,予她好眠。 乐枝缓缓转头,眸色深深地望着他。鼻子有点酸,她点点头然后急忙朝他怀里钻,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良久,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贴着霍渡的心口低喃:“我的铺子赚钱啦。” “嗯?” 她糯糯开口:“之前借你的钱......” 霍渡被她的不解风情逗笑。 此情此景,她居然跟他谈还钱的事! 他像是那么缺银子的人吗? “准备还钱了?” 然而埋在他怀里的人无声地摇摇头,霍渡将人轻轻扯开,将探究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却望见一双水光盈盈的娇柔笑眸。 他有些不解其意,“那是?” 忽然,贴在他腹上的掌心倏地下移。 漆眸猛然震荡,霍渡扣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喉结滚动,他用仅存的理智问:“不是说累?魔怔了?” 乐枝的长睫有些颤,但她泛红的脸颊上勾起一个娇媚的笑。身子微微凑近,她在他耳边轻轻说:“我想,比起银子,殿下会更喜欢别的......” 最后一个字,连带她的气息被霍渡尽数吞没。扣住她皓腕的手加重力道,顺势让她按住自己...... 在深浓欲念中,霍渡抵着她低声笑。 真是小瞧了她啊。 * 此次平盛阳城之乱,着实让满朝文武都惊讶了一把。 看不出来,这位储君竟是有些真本事的。 早朝时,齐帝笑容满面地对霍渡大肆褒奖了一番,然后话锋一转,趁着此时的喜悦随意找个借口,解了霍诩的禁足。 霍渡拄着拐杖,立于殿下,但笑不语。 下朝后,原先对霍渡避而远之的朝臣们竟破天荒地纷纷前来道贺。 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不就是这群人的常态吗? 可是见这位太子殿下兴致淡淡,他们也就讪讪而回了。不过经由此次,他们心里可摸不准陛下的心思了。原本以为大有希望的三皇子,如今渐渐势弱,反倒是这个口碑一向不佳的太子,好像又渐起之势。 只是他的腿疾...... 一国之君,有疾在身,终归失礼于众国。 陛下到底属意谁呢? 他们面面相觑,到底是犯难了。 而走在最后的丞相沈淮,望着渐远是玄色背影,神色微凝。前些日子清颜同他说的话,加上此次太子的功绩,让他不由地疑惑—— 过去他是否真的错看了这位储君? 他浅薄地通过表象判断旁人的脾性,是否真的是一叶障目了? 因此,方才他也想上前与太子说几句。可忽然想起府上的女儿,他又生生止了步......怪他识人不明,让女儿受了这样多的委屈。 如今,后悔好似也来不及了。 思及此,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竟生生红了眼眶。 与此同时,身在丞相府的沈清颜亦是心神不宁。自太医探出喜脉后,她整个人都是懵怔的,好久都缓不过来。 -- 第167页 掌心抬起,覆在小腹上。 沈清颜眸光微动—— 这里真的有个小生命吗? 她分不清自己心底复杂的感情。这个孩子来的着实不是时候,也不该来。可作为母亲的天性让她无法狠心割舍掉这个小生命。 她又何尝不知,皇后让江太医来把脉的用意。 如今,是真的如了她的意吧? 沈清颜再清楚不过了。皇后才不是真的喜悦于孩子的到来,她欢喜的是,有了可以拿捏她与父亲的软肋...... “主子!” 绿莹小跑进屋,气息还不稳便匆匆禀话:“这是太子妃给您的信。” 沈清颜接过信打开细看,眸色一点点沉下去。过了半晌,她似是有了决定般抬眸,目光决绝:“替我传信给太子妃,说我想与她见一面。” “是!”绿莹应声,转身疾步往外。 正巧,这时屋内暖炉中的银丝碳烧尽了。周围的温度渐渐冷下来,可沈清颜丝毫不觉得寒。不知是胸腔中的决心还是腹中孩儿给她的力量,让她全身暖融融的。 沈清颜心想,皇后或许要失望了。 有了这个孩儿,更是坚定了她的决心。孩子带给她绝不是软弱,而是作为母亲的坚强。她绝不能让自己和孩子都为人胁迫。 这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她一定会好好护住他。 不让任何人利用伤害他。 目光澄明。 活了这么久,沈清颜觉着现下是她最清醒的时刻。 * 御书房,齐帝坐于案前,眼眸中漆色沉沉。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仿佛一早便知似的,霍长云淡淡道:“让她进来罢。” 凤袍婉转,林婉宁款款而至,笑意溢满眼底,她恭敬行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皇后免礼。”霍长云笑笑,问:“何事让皇后如此欢喜,也说与朕听听。” 林婉宁正等着他这句话的,闻言笑容更灿,她开口说道:“臣妾刚得知,三皇妃有喜了!” 听了这话,霍长云明显一怔,随即才弯唇笑起来,“好事,确是喜事!” 他的每个表情都被林婉宁看在眼里,她此番前来,就是想探了探霍长云的反应。 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皇孙,看在血脉的份上,他也必定会重新审视诩儿。 林婉宁在赌,赌他会遵守昔日的承诺,依旧将皇位传给诩儿。 她的这番小心思,落在霍长云眼里,着实是小把戏。可他依旧配合她,将唇角的弧度扯得更深。 “既如此,朕便提前送诩儿一份大礼吧。” 霍长云用指扣了扣案桌上新拟的圣旨,示意皇后过来看。林婉宁心领神会,浅笑盈盈地走到霍长云身侧,再凝眸看向圣旨上的字句...... 忽然,她的瞳仁微缩,身子因震惊而轻晃了下。她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霍长云,却见他仍是神色清明地回望着她。 林婉宁的思绪有些混沌。 莫非是她看错了? 转眸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一个字都没有看漏。 林婉宁的心口浮起深深的不解—— 霍长云要废了太子? 他竟然要在此时废储君...... 第90章 . 在意 “你啊。” 翌日。 沈清颜披上黛青坠地斗篷, 疾步往府门走,去赴乐枝的约。可刚迈出府门,迎面便碰上了从车舆上下来的霍诩。 四目相交, 两人皆是一愣。 胃中翻涌,沈清颜蹙眉,忽地偏过头去干呕了几下。不知是因为害喜反应,还是因为见到不想见的人所致。 “没事吧?” 胳膊被握住, 沈清颜猛然回头, 看见霍诩神色忧忧地望着她, “随我回府。” 心脏骤然下沉, 面色煞白一片,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 往后退了两步, 满满的拒绝意味。可毕竟在府门外, 她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 见状, 霍诩自然看懂了。 脸上的忧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愠怒。他实在是弄不懂眼前的这个女人了,先前巴巴地想嫁给他, 进府后为了个通房吃醋大闹,不都是因为他吗? 如今既有孕,他也亲自过来接她了, 她难道不该喜极而泣吗? 为何是一副深深抗拒他的模样? “胡闹也得有个限度。”霍诩上前逼近沈清颜,目光阴恻, 沉声中带着压迫:“已经是当母亲的人了,别像个小孩子一样。” 沈清颜身子一颤,一股眩晕之感袭来,还好边上的绿莹及时扶住她, 才不至于摔倒。她不欲与霍诩纠缠,心中知晓现在许是脱不开身过去了。思及此,她转身预备回府,等这座瘟神走了再说。 可身后的男人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似的,快步绕过她挡住她前面的路—— “别闹了,跟我回府去!” 这次的语气较方才更不耐烦。沈清颜蹙眉冷声回道:“我不会跟你回去了,是陛下允准我住在父亲这儿的。” 今日父亲下朝后便被礼部尚书大人邀去商议要事,如今丞相府无人可压住霍诩。她想,搬出圣上,应该能稍微震慑下霍诩吧? 然而,霍诩不为所动,嘴角甚至还勾起一抹傲然的笑。他强势的攥住沈清颜的手腕,笑道:“父皇只是暂允,如今你已有身孕,一直住在丞相府算什么?” -- 第168页 言罢,他拖着她大步朝车舆的方向而去。 哪怕她腹中已有孩儿,霍诩仍是毫无怜惜。加诸在她手中的力道颇大,直到她坐进车舆中,待他松开手,沈清颜的手腕上已多了一圈红印。 因为顾着孩子,方才她不敢大力挣脱,唯恐伤了他。可此时,心底渐次升起一股绝望的感觉...... * 宝祥楼。 乐枝在厢房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沈清颜到来。 “离姚,昨日与绿莹没说错时间吧?” “不会,奴婢与她说了好几遍辰时,绝不会有错。” 乐枝点点头,她自然知晓离姚不会如此大意。 可若是如此,沈清颜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让小铭去丞相府查探一番。”乐枝开口吩咐道。 “是!” 又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沈清颜赴约。倒是去打探的夏铭回来了。 “回主子的话,今早沈姑娘出府时,被三皇子接走了。” “什么!”乐枝猛地站起身,整个人都有些发颤,她紧紧握拳,眉心拧起。 是她大意了。 昨日听闻霍诩被解了禁足时,就该想到的。 她该昨日就与沈清颜碰面的。 可是,霍诩为何会这么急呢? 凭他的性子,不该这么迫切去接沈清颜回府。除非......是有什么不得不接的理由。 “走,回府。” 宝祥楼地处偏角,而乐枝出来也是乘坐普通的马车,因而不会引起旁人的主意。返程时,乐枝苦思不得其解,她抬眸望向离姚,问:“离姚,昨日与绿莹见面时,可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闻言,离姚垂眸思索,将昨日绿莹的表情尽数回忆了一遍。 “好像是有些欲言又止。”离姚凝思,喃喃道:“奴婢当时还问了一嘴,可她什么都没说,只说等她家主子与您见面就知道了。” 看来,沈清颜身上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忽然,马蹄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猛地打滑,连带着马车也剧烈晃了下。 乐枝一心在想事情,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晃得向前倾倒...... “小心!”离姚一把将她扶住。 “咚——” 有个小瓷瓶从乐枝的衣袖中掉出来,发出一记声响。离姚弯身,将小瓷瓶捡起来递给她。 红红的瓷瓶刺着乐枝的双目。 看着这只瓷瓶,心口的谜团仿佛被一个个串联在一起。 江太医、绿莹的欲言又止、霍诩的迫不及待—— 会不会是因为沈清颜有孕了? 掌心倏地握紧,瓷瓶上的凉渗入手心中。乐枝眉心紧蹙,若果真如她猜测,林婉宁和霍诩必定会利用这个孩子胁迫沈淮...... 这时,车夫拉紧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乐枝心急如焚,下了马车后便匆匆往府里走。可才迈进大门,心尖忽地一跳,不好的预感浮起。 平时太子府里虽然清静,可总有些奴婢小厮忙活的身影和轻轻的声音,从未如此刻一般鸦雀无声。 她环顾四周,发现原来的侍卫和府兵少了一大半。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步随心动,乐枝抬腿急匆匆地朝内院走去。没走几步,便看见安玄迎面走来,她的心有些许安定。 ——安玄还在,事情或许还没那么糟糕。 “安玄,出了何事?” 安玄的脸色也不好,压低声音将来龙去脉说与她听。 “废、废太子?”乐枝怔愣在原地,脊背僵得发疼。她稳住气息,沉声问:“理由呢?” 她无法理解和相信。 一夕之间,竟会发生这样惊天的变化。 明明昨日早朝时,霍长云还对霍渡赞不绝口。 ......这其中必定有问题。 “理由是此次前往盛阳城平暴.乱之事,乃楚晏与殿下设的局,目的是为了给殿下积攒名声。” 无稽之谈! 乐枝冷笑:“证据呢?是谁如此大胆,竟敢空口白话、随意攀扯太子。” 安玄眸色更加黯淡,他开口:“是......陛下。” 霍长云? 隐在宽敞衣袖的双手紧紧握拳,狐狸眼里泛起滚滚的怒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圣旨上只是废黜殿下的储君之位,撤去部分府兵,其他一切与过去无异。”安玄皱眉道:“陛下并未发禁足令,更不曾派兵前来围守......” 乐枝眉心微挑,不明白霍长云想搞什么把戏。 “殿下人呢?”她问。 “在花房。” 她点点头,朝花房走去。 * 时隔数日,沈清颜又回到熟悉又不堪的寝居里。身子难受得紧,她疲软地靠在绣枕上,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回到这里,沈清颜才知道,原来姜曼也有喜了。 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她实在不想继续留在这里,这儿根本不是她的家。 连未出世的孩子都利用。 霍诩......他还能不能更无耻一点? 与此同时,西院的屋子里亦有人坐立不安。 “怎么办呐!” 一道轻轻地低喃声飘至窗边,窗外的一个身影猛地一跃,跃进屋内。 姜曼心神一慌,差点惊呼出声,她捂着唇低声问:“你怎么来啦!” “这不是想你了嘛。”男人将她紧紧搂住,灼热的气息逼近她,“还有咱们的宝贝儿子。” -- 第169页 闻言,姜曼浑身一僵,她推开他,低斥:“你疯啦!明知道这儿不安全,霍诩随时会过来,万一、万一被他发现......” “怕什么?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想到高高在上的三皇子要给他养儿子,男人脸上的笑意就藏不住! 真舒坦呐! “别闹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赶紧走呀!” 姜曼神色惊慌。不知怎地,自打有喜后,她整个人就特别容易受惊。毕竟肚里的肉不是霍诩的,若事迹败露...... 她怎会不怕。 “好了好了,说正事。”男人正色道,他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递给姜曼。 姜曼伸手接过,疑惑道:“这是?” “你可知今日霍诩将沈清颜接回府中了?” 姜曼点点头。 毕竟还未和离,接沈清颜回府,实属正常。 “她也有孕了。”男人言简意赅。 什么!? 姜曼怔住,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若沈清颜也有孕的话,那她的这一胎可就不够瞧了。 见状,男人呵笑一声,点了点她手中的药包,“咱们儿子的前程,可靠你这个做娘的了。” “你、你是说......” “这时滑胎药。”男人凑近姜曼的耳边,轻声道:“你寻个机会,下到沈清颜的饮食中。” 握着药包的手顿时颤抖,好在男人握住了她的手,才没让药包落下。见她满脸郁色,他开口提醒:“若她这胎顺利生下来,你觉得将来咱们的孩子能有什么地位?” 说完,男人沉沉看了她一眼,然后翻窗离开了。 良久后。 姜曼颓然跌坐到软椅上。 她望着药包,唇瓣颤动。 * 一路小跑到花房外,乐枝的脸颊和双手都被寒风吹得发红。 没有犹疑,她推开花房的门,抬腿走了进去。冻僵的身子忽然被暖热包围,她有些不适应地皱起眉心。 她抬起眼眸,一眼便看见霍渡坐在罂粟花前的花匠台边上...... 此时此刻,他还有闲情作画? 知道她进来,霍渡便悠然起身,朝她走来。他的脸色依旧毫无波澜,仿佛被废一事对他毫无影响一般。 乐枝哑然。她不懂,他是心里早有把握,还是根本不在乎这些? 她突然记起来,刚认识他时,他就是这样的,对一切都不甚在意。不知怎地,这个认知让一向冷静的她心口泛起窒闷。 “在这世上,可有什么是让殿下在意的?” 她望着他,眸光沉郁。 好半晌,霍渡都没有开口。乐枝垂下眸,走过他的身侧,走到花匠台边上坐下。 樱唇被她咬出一道白印。 明明是来找他好好说事情的。 她可真是魔怔了,忽然问他这种问题作甚? 清凉的薄荷气息靠近,霍渡站到她面前,俯身凝着她。他的身影将花房内的光挡住了一些。 不多时,乐枝听见他开口—— “你啊。” 心脏仿佛停了半瞬,她惊愕抬眸,从他的桃花眼里看见自己慌乱的模样。不能再看了,她急忙垂下眼眸,却看见花匠台上的画纸...... 画纸上面画得不是罂粟,亦不是别的什么。 而是她。 第91章 . 亲问(二合一) “你就真的一个也不问…… 画上的乐枝坐在秋千上, 眉眼弯弯,仰望着天空中的皓月。 这是当日在盛阳城时她与霍渡一同赏月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在画中, 她的身边空空荡荡的。 没有他。 乐枝的眼眸中渐次露出几许不解。 不论是他的画,还是他的话。 这些时日以来,两人经历了许多事,乐枝自然知道霍渡心里有她。可是, 于他而言, 她的分量有多重, 她不知道。 亦或是说, 她故意不去想...... 此刻, 亦如是。 乐枝掩去眼中的惶惑, 转而平静起身, 正色问他:“废黜太子的旨意, 殿下一早便清楚是吗?” 霍渡低笑了一声, 只是这笑声中隐隐藏着些许叹息。 “乐枝,我不是神仙。”他说。 运筹帷幄、算计人心,识别周围虎视眈眈的诡计和陷阱, 早早想好应变反击之策。 ——这便是他记事以来每日在做的事。 而这些,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博弈而已。只是他次次赌赢罢了,但谁又能保证, 每一次都能赢呢? 走在悬崖边上的人,一着不慎, 便永坠深渊。 乐枝怔住,心口忽然有一瞬间的窒闷。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于是,她缓缓走近他,轻轻抱住他。软软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 似是安慰,又似抚柔。 半晌,乐枝才松开他,问:“那接下去......” 霍渡望着她的眼底噙着不加掩藏的温柔,乐枝问出口的话就断在一半,她忽然不敢问下去。 不敢问他的打算,怕他的计划与自己的背道而驰。 “殿下可知沈清颜的事?”乐枝话锋一转,蹙眉问:“今日霍诩强行将她接回去,她是不是有......” “是。”霍渡漆眸沉沉,言简意赅。 还说不是神仙? 明明什么都知道。 仿佛看出乐枝眼底的意味,他又开口说道:“也是今日一早才知晓的消息。” -- 第170页 乐枝点点头,并不诧异,却因证实了心中的猜想而心焦不已。 “没有别的要问我了?” 方才乐枝未问出口的半个问题,霍渡并未忽略。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亦不打算瞒她。 只是,他得听她亲口问。 霍渡深知她在害怕什么。 横隔在他们之间的那个死结,谁也不敢在明面上提起,可死结并不会因为不提而消失。即便蜜意情浓,也融不断这个结。 相识至今,经历种种。难道他还会不了解她的最终目标不仅仅是霍诩,而是霍长云吗? 霍渡懂,他都懂。 她的慌与怯,他全部都懂。 他布好了他能设想出的最完美的局,他有信心能解开他们之间的结。只是,他执拗地希望她能问一问他。 他冷眼看待万事万物,却将毕生的偏执都系于她一人。 “没有了。”乐枝摇头轻声道,“我知道殿下一定部署周全了。只是沈清颜那儿,我还是想帮帮她。于殿下而言,说不定还能多个沈淮的支持,总归不是坏事。” 言罢,她绕过霍渡,朝外走去。 只是在她背对着他而走时,脸上的平静理智瞬间消失不见。眼前的一切变得雾蒙蒙的,可她不敢抬手擦,她不想让霍渡知道她哭了。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她几乎是逃一般跑出花房。 再多留一刻,乐枝怕自己忍不住开口问他,忍不住告诉他自己的打算,更忍不住逼迫他在他的生身父亲和她之间做个选择。 她甚至贪心地希望,他能选她。 花房外,绵绵白雪,仿佛夹着冰花落下。 眼角的泪被寒风吹回去,乐枝用手压一压发红的眼尾,任冷风吹灭她心底不可再想的贪念。不多时,她疾步走进风雪中。 她得抓紧时间去了解沈清颜现下的境况。 花房内暖气融融,而霍渡沉沉望着画纸,如坠冰窖。 良久,他拿起花匠台上的画笔,折断。 然后,他合上晦暗不明的眼眸。 * 自废太子的旨意传开后,满朝哗然,文武百官顿觉君心难测。而最高兴的,莫过于霍诩了。刚解了禁足,又得知如此喜事,霍诩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果然,父皇属意的人依旧是他。先前的气恼禁足,不过是在磨砺他罢了。 如今储君之位悬空,接下来入主东宫的必定是他! “殿下,晚膳还是去西院用吗?” 秦禹的询问声拉回了他的思绪,霍诩本想应好,可脑海里倏地出现一张苍白虚弱的脸。心口微动,他想起母后的话,决定不再任性。 毕竟他是要当皇帝的人。 “不去西院。”他说。 秦禹的脸上浮现一丝愕然。 不去西院,那是要与三皇妃一同用膳? “吩咐膳房多做几道她爱吃的菜。” 近日接连的喜事让霍诩喜上眉梢,就连对沈清颜的不耐都少了三分。其实,他也并未那样讨厌她......只是那时娶她时,心有不甘,便将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 如今,沈清颜那样抗拒排斥他,反倒让他怀念起那个跟在他身边欢欢快快唤他“阿诩哥哥”的小姑娘了。 无妨,如今连孩子都有了。霍诩不信,她能一直冷着他。只要他主动些,她必定会恢复往昔。 他确信。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将来他仍会封沈清颜为妃,只要她乖乖的,他不介意对她好一点儿。 至于姜曼,说实话,一开始听闻她有孕,他心中的欢喜尤为强烈。姜曼长得那样像枝枝,她与他的孩子一定像极了他和枝枝。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霍渡被废,再难阻碍他。枝枝很快便能回到他的身边。 正品回来,赝品看着自然有些膈应。加之之前的闹剧,即便枝枝善解人意,可女人越是在意就会越嫉妒,往后枝枝天天看见姜曼和她的孩子,必然会一次次记起这段过往。 霍诩不希望枝枝与他之间生刺。 所以,他打算将来登基后,把姜曼和她的孩子养在宫外。虽然委屈了些,可她到底也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女子,能让她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也该满足了吧? 思及此,霍诩满意地笑了。 秦禹神情复杂,只轻轻应声后便下去唤人备膳了。 暮色四合,膳厅里飘出阵阵菜香。 沈清颜安静地坐在膳桌旁,食不知味。她不懂霍诩为何要来陪她用膳,如今的情形他不是应该更肆无忌惮吗?何故还要来故作姿态呢? 很快她便放下了银箸,静静地坐着,神情郁郁。 “这些菜不合口味?”霍诩抬眸望向她,问:“还是身子不舒服了?” 如此温润和煦的语气,于沈清颜而言恍若隔世。在她还未嫁给霍诩时,他也总是用这样温和的语调同她讲话,让她沉溺于他的温柔表象中,泥足深陷。 她没答话,只是无声望着他的脸。 这张温和从容的脸上,究竟有多少张面具? 沈清颜不知道,亦数不清。 她只觉得难堪与厌惧。 桌上的鸡汤清香浓郁,飘至鼻间,让沈清颜不由地偏头干呕起来。 “没事吧?” 霍诩匆忙起身走到沈清颜的身侧,伸手轻轻拍她的脊背。可是才一触到,便惊讶不已。她怎会、怎会瘦那么多...... -- 第171页 因着冬日,她穿着厚厚的衣衫,故而看不出什么。可现下掌心触及,才知她已是消瘦至此。 “今日是谁备的晚膳?”霍诩忽然动了怒,声音发沉:“将这些油腻的菜撤下去,换清淡的来!” “是!”一边的婢女皆是吓得直抖,见状快步朝外走去。 沈清颜在心里冷笑。 喜怒无常、虚伪不堪,这才是真实的他。 真令人恶心。 未免霍诩迁怒于无辜的下人,沈清颜只好淡淡开口:“我没事。” 见她终于肯说话了,霍诩心中窃喜,掌心上移,他揉了揉沈清颜的脑袋,柔声说:“你吃的太少,一会儿再用一些。” 沈清颜不欲与他做无谓的争辩,便点点头,算是应了他。 这时,有个婢女匆匆忙忙地从外头跑来。可她不敢进屋,只是踌躇地站在厅外,神色焦急。 霍诩自然是看到了。这个丫鬟他是认得的,是西院的丫鬟。 可他没有唤她进来。 难道沈清颜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霍诩不想破坏这一刻的和谐静谧。 然而,沈清颜却开口将丫鬟唤进厅来,她问:“何事?” “参见殿下、皇子妃。”婢女恭敬行礼,低头禀话:“西院的主儿腹痛不已,方才流了好些血......” “大夫可过去了?”霍诩皱眉起身问。 “已经去了。可主儿一直喊痛......” 皱起的眉拧得更紧了,霍诩目光忧忧地望向沈清颜。不知怎地,他忽然有些在意沈清颜的态度,亦不想在此时过去西院陪姜曼。 可,毕竟那是的他的孩子。 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殿下过去看看吧。” 轻柔的语调让霍诩不由地一惊,他看着沈清颜平平淡淡的表情,心口有点闷。不多时,他还是点点头,往外走去。 沈清颜舒了口气。她真想谢谢姜曼,把人唤走,不然与他待在一个屋檐下,真是窒息难受。 “绿莹,我们回房吧。” “主子不再用些吗?”绿莹面色担忧,虽然她也极厌恶霍诩,可她觉得这次他没说错,主子的确该多用点。 这些天,主子害喜严重,一直在吐,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她看着都心疼。 可沈清颜仍是摇头,“不了。” 在这里,她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 主仆俩一同往寝居走,绿莹一手扶着她,一手提着灯笼,仔细地看着前路。 忽然,一个身影略过,他的速度之快,让两人都来不及惊呼。待回过神时,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了。 ——是德顺。 绿莹握紧掌心,方才他将一张纸条塞进她的手中。两人并未多言,只是加快脚步回了寝居。 沈清颜将视线落在纸上许久。 然后,她渐渐将掌心收拢、握拳。 纸条上只有简单的两句话。 姜曼腹中的孩子不是霍诩的。 当心姜曼。 先前在西院听到姜曼在屋里与男人的声音,在知晓她有孕后,沈清颜不是没想过她腹中孩子或许不是...... 可她自顾不暇,自然懒得理这些事。 现下却是不同了,姜曼既有意对她不利,那就是她自找的了。 桌上烛火悠悠,沈清颜将纸条递到烛火上,看着它燃烧成灰。 * 翌日一早。 姜曼让奴婢提着食盒,朝沈清颜的屋子走去。垂在身侧的手握得紧紧的,软唇被她咬出一道红印。 她原本不想走这一步的,可是昨日,霍诩竟为了陪沈清颜而开始忽略她了。哪怕后来她故意装腹痛将他引来,他对她也是一脸的不耐。 过去,她是霍诩心头白月光的替身,自然处处压着沈清颜。可如今,他竟开始动摇了,他开始在意沈清颜,哪怕她有孕,依旧得不到他的关注。 不行! 她做替身太久,一直享受着霍诩对待真爱的柔情。如今一朝消散,她如何能接受? 姜曼想,只要沈清颜消失就好了。 至少......她的孩子不该存在。 那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 那个孩子,不该来。 在思绪飘散间,她已走到屋前。 寝屋中,沈清颜一身宝蓝色襦裙,今日甚至还涂了些口脂,堪堪遮住她虚弱的气色。因为昨夜德顺的报信,对于姜曼破天荒地来向她请安,她一点也不奇怪。 唇角勾起,她的眼神骤然冷却。 “让她进屋。” 姜曼提着鹅黄裙角,款款而至。她朝沈清颜柔柔福身,开口请安:“参见皇子妃。” 虽然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可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免礼。”沈清颜淡笑道,“坐吧。” 姜曼依言落座。顿了顿,她开口将边上的婢女唤来,把带来的食盒打开。然后她朝沈清颜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轻声启齿:“听闻这两日您害喜严重,这道补膳听说有孕的人吃了极好,奴婢不请自来,就是为您送这道膳汤来。” 她自称奴婢,极尽柔顺。此举虽然刻意了些,可姜曼想着以往沈清颜不争不抢的性子,加上贵女多半单纯,因此她才性急地过来。 而且,她确实也等不及了。 “早膳多用了些,现下有些吃不下了。”沈清颜轻轻叹息,惋惜道:“如此好的膳汤,浪费了实在可惜。要不你喝了罢?” -- 第172页 闻言,姜曼心口一紧,一股凉意席卷全身。她无法判断沈清颜是真的吃不下,还是在怀疑试探她。 “奴、奴婢今日已经用过了。” “既是上好的补膳,多用些又何妨?”沈清颜笑得温和,“不必紧张,你既也有孕,合该多用些才是。” 姜曼怔住,心里彻底慌了。 原本她不觉得沈清颜是她的敌手,一个自小养在深闺的贵女,哪里知道人心难测?过去她在大户人家当粗使丫鬟时,对那些大小姐的娇气憨傻早就心里门清。她以为沈清颜也是这样的,未料到...... 是她轻敌了。 “多谢皇子妃,奴婢实在有些吃不下。”姜曼眼神慌乱,颤颤起身,“奴婢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向您请安。” 言罢,不等沈清颜回话,她便转身朝外走去。 心口没由来地浮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姜曼讪讪地往外走,想快些离开这里。 沈清颜在她转身时便沉了脸。 若不是心虚,何故走得这样急? “来人,拿住她。” 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入姜曼的耳膜,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出门去。好在两个仆人将她扣住,往沈清颜面前带...... “您这是何意?难不成就因奴婢不肯喝这膳汤,您就要罚我吗?” 姜曼心中虽怕,可腹中有孕,到底有些底气在的。 “不喝膳汤事小,膳汤加了别的什么,这事儿可就大了。”沈清颜不与她绕弯子,直接道:“若你喝了,今日这事便到此为止,如何?” 眼圈晕开一层红,姜曼颤声道:“你、你......” 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自己被沈清颜识破了。 “去请三皇子。” 不多时,霍诩来了。才一进屋,细细碎碎的呜咽声便落入耳中,他皱起眉望向正在哭泣的姜曼。 眸中浮现疑惑。 “放肆!” 这话是对抓着姜曼的两个仆人说的。饶是犯了什么错,他的女人也不该被旁的男人抓扣着。 被这么一吼,两个仆人瑟瑟放手...... “爷!”姜曼扑进霍诩怀里,眼泪直流,“呜呜......” 霍诩眉头紧锁,直直望向沈清颜:“到底发生何事?” “她在膳汤里下了滑胎药,特地拿来给我喝。” “什么?”霍诩大惊,他松开怀里的人,一脸不可置信,“你......” “奴婢冤枉啊,这就是一碗普通的膳汤。”姜曼咬着唇,誓要咬死不认,“皇子妃怎能空口白话冤枉我?” 闻言,沈清颜弯了弯唇角,冷笑:“冤枉与否,找大夫验看便知。” “叫大夫来。” 姜曼强撑着,她不会承认的。 哪怕大夫验出来了,只要她抵死不认,将事情都推给膳房。无凭无据,加上她腹中的肉,他们又能把她怎么样! “趁大夫还没来,另有一事,我想殿下还不知晓吧?” 这大清早的,霍诩早膳还未用便被请到这里,吵吵闹闹的,真是烦死他了! “何事?” “通房姜曼,与人私通。” 这下,霍诩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睁着眼睛望向姜曼,只见她双眸怔怔,好似傻了一般。见状,他只好转眸看向沈清颜,“你可有证据?” 沈清颜依旧没什么表情,抬手指向姜曼的肚子,“证据便在她的腹中。” “你、你血口喷人!” 姜曼几近崩溃,她不信,沈清颜怎么会知晓呢! 一定......一定是炸她的! “你也莫急。”沈清颜淡淡道,“殿下,宫廷有一秘法,可验腹中孩儿与父亲的亲缘关系,一会儿让人将江太医请来,验一验便知。” 稍停半瞬,她继续道:“为保公平,我腹中的孩儿也大可验一验。” “咚——” 姜曼跌坐在地,双眸如同死寂一般。 她彻底完了。 这副模样,即使不验,还有谁看不出来呢? 霍诩的脸黑如锅底,他自然知道哪有什么宫廷秘法,还在腹中的孩子,如何能验?不过是沈清颜炸她而已。 可是,这个女人居然敢背叛他!? 他待她那样好,她不仅不知道感恩,居然还敢背叛他! “那个男人是谁?”他眸如利箭,快要将跪在地上的女子射穿。 “他、他......”姜曼双眼红红,恐惧地颤声。 可那是孩子的父亲啊,她怎能将他说出来呢? “呵!”霍诩笑得森然,“不说是吧?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出来了?” “来人,将这贱人拖下去,杖毙!” “不!”姜曼忽地扑上前,紧紧攥住霍诩的裤角,她不惧死,可她的孩子不该没有机会来到世上,“求求您,奴婢求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您看看我,您看看我!我、我是小枝啊!”她开始慌不择言,试图利用这张像极了乐枝的脸来换取他的怜悯之心。 果然,霍诩的眸光微动。只是,他冰冷的眼底换上了更为阴郁的颜色。 “小枝?” 他冷冷一笑,就她还敢跟枝枝比。这个粗鄙的贱人,既然这么喜欢野男人,那他就成全她! “来人,将她卖到暗.娼馆。” 暗.娼馆? 被送进那个地方的人,便不能称之为人了。 -- 第173页 姜曼一下子便晕了过去。然后几个仆从将她拖下去...... 沈清颜原本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可听到暗.娼馆,心脏也不由地缩了下。她怔怔地望向霍诩,心中升起一股凄怆。 这个男人,着实心狠。 姜曼......被卖到那种地方,简直是生不如死。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霍诩正揉着眉心头疼着,听到声响神色郁郁地朝外走去。沈清颜也跟着走到门边,仔细听了听。隐约听到了些熟悉的声音。 难道是......父亲来了? 心底倏地浮出一丝喜悦,她抬腿朝外走去。 * “如何?” “主子放心,德顺递了最新的消息来。沈姑娘无碍,姜曼已被发卖到暗.娼馆了。” 乐枝秀眉蹙起—— 暗.娼馆? 还未等她多想,身侧的石凳坐上了一个人。 “你先下去吧。”她对离姚说道。 然后,她将视线落到身侧。霍渡没理她,只是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轻轻抿着。 自昨日花房后,两人很有默契地互不理睬。 明明没有吵架,可没有缘由的,两个人就这样忽然开始僵着。 因此,昨夜,她只好抱着霍小瘸入睡...... 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地没睡好。 乐枝静静瞧着霍渡喝茶的样子,他眼下也青了些,想必昨夜也没睡好。忽然,他抬眸朝她望来...... 她心下一凛,偏过头去。 其实乐枝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躲什么。可是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们之间,好像快要走到头了。 这时,安玄过来了,他沉声禀话:“殿下,他到了。” 他? 是谁? 乐枝垂着眼,有些好奇。 然后,她听见霍渡起身离开的脚步声。她缓缓抬起眼睛,望着他的背影。 可是没走几步,霍渡便停了下来,坚决转身朝她走回来。他转的突然,乐枝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来的人是谁,来做什么,与我的关系,还有我接下去的筹划。”霍渡直直凝着她的眉眼,一字一顿地问:“你就真的一个也不问?” 他是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的。 可乐枝就是听得出来,他应该气得不轻...... 第92章 . 希望 岁岁年年,温暖他。 霍渡的目光灼灼, 乐枝隐隐觉得眉心处有些热。 问吗? 其实一直想问的。 只是—— “殿下就这么信任我?” 乐枝徐徐起身,与他平视。她终于知晓自己在怕什么。不是怕霍渡不说,更不是怕他骗她, 而是怕他什么都告诉她。 她害怕,他将计划、漏洞和所有不确定性都事无巨细地尽数让她知道。 若霍渡不说,她大可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哪怕到最后他们走得路不尽相同, 她也可以坚定着走自己的路。 哪怕会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哪怕会伤了他。 乐枝反复告诉自己。 没关系的, 只要狠狠心就可以做到。 可若霍渡全部告诉她了, 若她一早知晓他的缺漏, 她还能那么堂而皇之地继续吗? 她不知道。 “你说呢?”霍渡反问她, 沉静的漆眸中蕴着复杂的情绪。 良久的沉默。 乐枝渐渐垂下眼睛, 不敢看他, 亦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乐枝。”她听到霍渡没甚情绪的语气, 又沉又冷,“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仅不知道,还不信任他。也不信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甚至, 连问一问都不肯。 霍渡望着她瑟缩的模样,恍若一只缩进壳里的小蜗牛。他最后在看她一眼,不再犹豫, 转身向前。 他走得急,甚至没注意到在转身时, 面前的人伸出手试图去扯他的衣袖......可或许是水晶棉的衣角太过柔滑,亦或许是他走得太过决然,那衣袖快速划过纤长的指,没作停留。 乐枝眼眶红红, 噙着泪。她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转眸遥遥望着疾步匆匆的背影,难过又委屈。 她将小手攥得紧紧的,任由指甲嵌入掌心。 就不能再等一会儿? 脾气还是那么差。 这时,离姚匆匆而来,神色凝重:“主子,出事了。” 乐枝的心倏地一沉,她抬手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问:“怎么了?” “沈大人去了三皇子府上,想将沈姑娘带走,霍诩不让。后面不知怎地就推搡起来,混乱之间沈姑娘被推到了......流了好多血。” “什么!”乐枝身形一晃,想到如今沈清颜有孕在身,语调微颤:“她怎么样?” “沈大人将她带回去了,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得知。” 乐枝紧蹙秀眉,道:“你晚些再让人去探一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趟沈府。” 离姚沉声应好。 * 永宁宫。 “混账!”皇后气急攻心,捂着心口靠在软椅上喘着气,目光无奈地看着跪在面前的霍诩。 “我怎么知道她会摔倒......”霍诩一脸无辜,怏怏道:“都怪沈淮那个老东西,要不是他来,事情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明知沈清颜有孕,为何还要刺激她?”皇后紧拧眉心,“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沈相那儿的助力怕是要变成你的阻力!” -- 第174页 顿了顿,她又喃喃道:“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不让你娶她。” 总比像如今这般结怨的好。 “本来就不该娶,我又不喜欢她。”霍诩垂着眸,有些委屈,“我一直只要枝枝的。” “枝什么枝!”皇后气得红了眼眸,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这么蠢,“她早就是霍渡的人了,你在做什么梦?她现在巴不得你死才对!” 刺耳的话语让霍诩眉心紧锁。 “不可能!”霍诩坚定万分,“母后,你不了解她。她只是对霍渡虚与委蛇罢了。” 皇后怔怔地望着眼前如同魔怔的人,不想再与他多言。昨日霍长云唤她去御书房,将册封诩儿为储君的诏书给她看。 原本该是十分喜悦的事,可她却不由地浑身颤栗。 太顺利了。 顺利得太过不可思议。 储君之位、帝位,真有这么好拿吗? 她不信霍长云。 “母后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霍诩忽地笑了,他勾起胜利的笑容,“父皇近日一直对我夸赞有加,满朝文武心照不宣,储君之位定然是儿臣的。” “沈淮算什么,待我入东宫后,那老东西还不巴巴地将女儿送来?” 本来因为沈清颜之事忧心的霍诩,突然就想开了。她的胎保住了自然是好,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若真的没有了,也无妨。正好让枝枝来为他生,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到时候,若沈淮还不识相,那么他的丞相之位,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行了,回去吧。” 待霍诩走后,林婉宁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飘散的细细白雪。 昨日霍长云的话犹在耳边,他笑着对她说:“储君之位会是诩儿的,你放心。” 可是到现在为止,她的心非但放不下来,反而一直是瑟然的状态。 希望真的是她多想了吧。 明日,那道诏书宣告天下后,她的心便能定了。 * 沈清颜的孩子还是没保住。 乐枝递了拜帖,本不抱希望,可沈相却同意了。未免被霍诩的人发现,她是入夜后从侧门进的丞相府。 由绿莹引着走到沈清颜的闺房,一阵明显的血腥味溢入鼻腔。乐枝缓缓走到塌边,望着脸色煞白,眸光怔怔的人。 了无生机,如同幽灵。 “当日齐军攻进大黎,我的亲人顷刻间离开了我。”乐枝在软塌上坐下来,替沈清颜掖了掖棉被,“当时我也与你一样,万念俱灰。可是,你要想想,还活着的亲人若是看到你这副样子,会有多心痛。” “想想你的父亲。” 死寂的瞳仁微微颤动,紧接着眼中蓄满了泪,滚滚坠落。渐渐地,她越哭越大声。 乐枝拿起干净的绢帕,安静地替沈清颜擦了擦泪,然后又轻轻地拍拍她的脊背。 “我、我原以为我不喜欢那个孩子的,可......可当他真的一点点离开我的时候,我真的好痛。”沈清颜泪流满面,呜咽道:“是我不好,他一定是觉得我不爱他,才走的......” “不,不是的!不是你的错,不要把别人的错归咎在自己身上。” 闻言,泪水涟涟的沈清颜渐渐止住了哭泣。不得不说,乐枝说的话极有说服力。害她没了孩子,害她至此的不是她,而是霍诩。 “我恨他。”沈清颜紧紧攥拳。 “霍诩,本就是万人厌恨的畜.生。”乐枝冷笑,言简意赅,“好好休息,你得把身子养好,然后笑着看他的下场。” “你是说?”沈清颜喃喃道。 “睡吧。”乐枝笑笑,扶她躺下,“我听说你的绣工很好,可不要埋没了自己的才华。别担心,你会有美好的未来的。” 未来? 她还会有么? 在乐枝来之前,沈清颜是万念俱灰的。可是现下,心底却渐次升起些希望。带着这些希望,她合上了重重的眼皮...... 合上屋门,果然看见不远处的沈相。 乐枝上前,行了个告辞礼。可沈淮却突然合手朝乐枝行了个大礼。 “沈大人,您这是......” “小女之事,多谢公主。” 公主...... 乐枝猛然一怔,好久好久没听人这么称呼自己了。她淡淡一笑,微微颔首后,便抬步要走。 可—— “只要能完成小女的心愿,老臣愿听差遣。” ...... 在回府的马车上,乐枝神色茫茫,忽然有些失神。明明诸事皆按她的预期进行着,可她的心仿佛空了一角。 “主子,兄长那儿会按您的指示行事。” 乐枝偏转眼眸,望着景心,低声开口:“景心,我是不是很坏?” “主子说什么呢!”景心不认同地蹙眉,摇头:“您是很好很好的人。” “可当初我把你要到身边,是存了私心的。我想让安玄欠我人情。”乐枝自嘲地笑笑。 她才不是好人,她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不论是景心,还是今日去沈府,她都有私心。 想劝解沈清颜是真,想利用此事拉拢沈相也是真。 乐枝清楚,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善良的黎国公主了。 她不是坏人,却也不是单纯的好人了。 “即使存了私心,您也是好人。”景心握住她的手,说:“那些对我们的好,都是真的。” -- 第175页 乐枝没接话,只是垂下眼眸。 景心觉得主子哪都好,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难道这就是身为公主与生俱来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吗? 主子......真的活得好累啊。 回到府里,已是夜深。 乐枝让景心先去休息,自己却没有回寝屋,而是朝后院走去。 难得雪停,夜空中露出皓月和漫天繁星。 她怔怔望着月亮,将冷光照耀下来。正如她和霍渡一样,两个浑身冰冷的人,如何取暖? 经历种种,得知霍渡幼年的遭遇,乐枝心疼却无能为力,亦不能承诺他什么。 就像她虽然喜欢他,却不会因为这份喜欢而放下仇恨。 哪怕再喜欢,她也仍要杀他的父亲。 她像一弯捂不热的冷月。 如果可以,乐枝希望站在霍渡身边的是明媚的暖阳。 岁岁年年,温暖他。 让他可以从幼时的伤痛中走出来,余生再无烦忧。 而不像她。 连基本的坦诚与信任都不敢,真是个自私的胆小鬼。 忽然,腰间一紧,脊背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在熟悉的气息笼罩之下,乐枝慢慢垂下眼眸,用纤长的眼睫遮去眼角的殷红。 理智告诉她不该沉溺,可她的心却无法控制地贴靠向他。 想抱久一点。 再久一点。 第93章 . 同归 亦是,他的妻。 “冷不冷?” 乐枝无声摇头, 过了片刻才在他怀里转身,再慢慢圈抱住他。她凝着他的眼眸,轻轻开口:“闭眼。” 霍渡静静望着她, 随即依言闭上眼睛。 月光泠泠,将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乐枝松开他,转而捧住他的脸,缓慢而坚定地亲吻他。这是头一回, 她放空自己, 全心全意地吻他。 唇舌交缠间, 分不清是谁的气息将谁包裹。 他们如同在冰天雪地里相依偎的两只小兽, 若不与对方相缠, 恐难以熬过严冬。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两人气息不稳时, 才堪堪将对方松开了些。乐枝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感受着他此刻的温度。 不管明日如何, 她能抓牢的只有这一刻。 所以,这一刻最重要。 “我们去暖房看星星好不好?” 霍渡抱起她,轻轻嗯了声。 暖房内, 四季如春。 两人相拥着靠在软枕上,霍渡将绒毯拽了拽,搭在乐枝身上。 透过琉璃望着明灿的星星, 乐枝低声感慨:“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霍渡没接话,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 说:“睡吧。” 可乐枝却偏过头怔怔地凝着他的侧脸,不舍得移开眼,更不舍得睡。 今夜,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拥抱, 最后一次亲吻,最后一次同枕眠。 明明想着不睡的,可一阵暖香拂过,乐枝的眼皮不可控地合拢,逐渐失了意识,陷入沉眠...... 霍渡拥着乐枝的肩轻轻地让她躺到软枕上,然后他将手搭在她的腕上,探她的脉息。 ——虚弱不已,郁结于心。 眸色渐深,霍渡抬手轻抚她柔软的脸颊,他的力道很轻,小心翼翼地如同在摩挲珍宝一般。 良久,他俯下身,与她两额相抵。 “我让你为难了是不是?”他低声问着沉睡的人。 这些时日以来,他岂会不知乐枝在国仇家恨和他之间痛苦挣扎?而她不知道的是,从始至终他们走的路,本就是殊途同归的。 唯一不同的是,他走的路是没有归途的。 这是霍渡一早便为自己铺好的结局。 霍渡对人世从无留恋。可是,怎么就出现了一个她? 让他沉溺地无法自拔,让他开始对生有了留恋。 有留恋,便有了期待。 他期待着乐枝能开口问他。那样他便能理所当然地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能继续陪伴她看月亮的机会。 只可惜,终是没有。 “罢了,不逼你了。”霍渡笑着在她边上躺下,握着她的手,望向璀璨的繁星,忽然轻声警告:“若是将来敢带别的郎君来这儿,我就......” 他顿住,偏过头凝着她的恬淡睡颜,眸中有化不开的温柔。 “带就带吧。”他凑近她的耳畔,似是祝福又似告别:“只要我的小狐狸能开心就好。” * 乐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只是这次,梦中不再是那些哀嚎、质问、指责...... 梦里很安静,只有她和霍渡两人。 霍渡带着她看遍山河花海、云舒云卷,她好高兴。可是忽然,他松开了她的手,说:“乐枝,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 为什么? 她惶惑不解:“你、你要去哪儿?” 闻言,霍渡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随即决绝地转身离去...... 乐枝顿时慌了神,立马疾步去追,可霍渡的身影却越来越远,她拼尽全力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云雾迷蒙中。 “霍渡!” 乐枝心肺剧痛,唤着他的名字从软塌上猛地坐起。怔坐半息,她将思绪从梦魇中拉回。顾不上满脸的泪水,她偏头望向身侧,发现空空如也。 暖室的热意渐散,她用掌心摸了摸身侧的棉褥,早已没了一丝丝温暖。 -- 第176页 一瞬间,她的心如坠冰窖。 外头的暖阳透进窗台,瞧着好似快到晌午的样子。 她怎么会睡得这么沉? 沉睡、梦魇,这种种都让乐枝的心愈发惧怕。她忽然后悔,为什么昨日不问问他? ——他究竟要去做什么? 思及此,她匆匆下榻,往一楼跑去。 待乐枝推开大门后,外头的安玄见了她,显然也是大吃一惊。 依照殿下所言,公主大约要在黄昏才能醒。 可如今还未到晌午,人怎就醒了? “安玄,他人呢?” “殿下......进宫了。” “带我进宫!”乐枝满目猩红,声音沙哑,“快点!” 安玄有些为难:“可殿下吩咐了,您不能......” “他会出事的......” 乐枝捂着心口,痛得声音都在颤。她终于知晓夫妻同心的意思,原来一个人真的能感知另一个人即将可能要遭遇的。 时至今日,她早已无法逃避。 乐枝不只是黎国的公主。 亦是,他的妻。 安玄是第一次见到乐枝如此慌乱失神的样子,他仔细回忆了早晨殿下进宫前的神态,以及嘱咐他的那些话,确实有些反常...... 此时想起来,还真有些交代后事的意味。 “您别急,属下带您去!”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霍诩资质粹美......今授予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钦此——” 霍诩跪在大殿上,听着梦寐以求的册封诏书,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心扣被喜悦溢满,储君之位、枝枝,都即将是他的了! “儿臣谢恩!”他双手高举,要将那诏书接过。 可掌心将要触及诏书之时,一股力量生生将诏书往后吸去,紧接着是一记嘲讽的啧笑声传至耳边...... 文武朝臣和霍诩皆是往后望去,只见霍渡拿着诏书边看边悠悠地走来,走至霍诩身侧时,霍渡瞥了他一眼,将诏书丢在他身上。 众人皆惊得说不出话来,包括霍诩。 一是因为霍渡如此大胆的张狂举止,二是因为他与常人无异的腿......哪里还能看出半分残疾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霍长云神色未变,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一般。他笑望着霍渡,问:“渡儿,今日带了多少兵?可有把握?” 霍渡呵笑,慢悠悠地回:“与其问我,父皇不如下来看看。” 闻言,霍长云点点头,还真的从高座起身,走下金銮殿,朝殿外走去...... 金銮殿外,原本的御林军尽数被控制,整个宫城皆被霍渡的兵马包围。霍长云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口中细数:“宁兵、姜兵,还有盛阳旧部......很好、很好!” 若将来霍渡能先联合宁国和姜国,先吞势弱的吴国,再取墨羌、易真两个部落,最后攻破宁和姜,大齐便能一统天下! 如今霍渡走的路,便是他设想过的最佳的路。 霍长云终于可以安心了。 “来人,宣旨。” 宣旨太监沉着地拿出真正的诏书,一字一顿地宣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太子霍渡......今复太子之位,代监国之职。钦此!” 霍渡连跪都没跪,只单手接过诏书。霍长云亦不斥责,反而露出欣慰的笑意。 ——从始至终,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能替他实现心愿的儿子。 只有能者才能居之。 今日,他终于等到了。 所有朝臣都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切,本以为前太子发动宫变,如今这是......陛下的考验?那三皇子呢? 霍诩整个人都是晕眩的。 弄错了吧?父皇在说什么呢? 他抖着手打开怀里的诏书,仔细地看过每一个字,都与方才宣读的无二。 只是......这道诏书上没有玉玺印! 原来这是一个骗局! 他的父皇,让他做霍渡登上帝位的最后一颗垫脚石。 “啪!” 霍诩将诏书用力掷向霍长云,他几近崩溃地喊:“为什么!我难道不是您的儿子吗?” “为了大齐,为了你,我背信弃义、屠灭黎国,就换来这份假的册封诏书?”霍诩的眼眸快要淬出血,“父皇,你不公平!” “不,诩儿。朕给过你机会的。”霍长云望着地上歇斯底里的人,平静道。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 霍渡对这种父子对峙的戏码毫无兴趣,他将手中的诏书丢给霍诩,“这么喜欢当太子啊,那给你当呗。” “霍渡!”霍长云终于发怒,“你不要太放肆了!” 霍渡摆摆手,让人先把霍诩拖下去。 “三、二、一。” 语毕,金銮殿上的众臣皆昏倒在地,失了意识。 这时,霍长云才有些慌了,“你究竟要做什么?储君之位,哪怕是帝位朕都给你了,你还要玩什么?” “啧。”霍渡笑得随意,“父皇不是对一切了如指掌吗?难道算不出儿臣想做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弑君弑父不成?” 霍渡收了笑。他望着眼前的人,心凉如冰。 ——为什么他会是这种人的儿子? 只一瞬,他又恢复如常。 “父皇莫忧,儿臣不杀你。”霍渡压低声音,朝他开口:“儿臣只是要把这大齐江山送人罢了。” -- 第177页 霍渡最是清楚,霍长云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 是统一天下,让大齐的旗帜插满山河角落。 毁了他的梦。 可比杀了他更诛心。 “你在气朕是不是?因为你的母后,因为潇潇是吗?” “你有什么资格提潇潇?”霍渡漆眸发沉,双手握拳,“儿臣可没有气您,您不是灭了大黎吗?儿臣便把这大齐天下赔给他们。” 霍长云心口窒闷,身形晃动。 果然,是为了那个女人。 “你疯了!”他恨恨道。 “父皇才知道我疯?” “待你一统天下,什么女人没有?你就非要为了那个女人不要大好江山?” 霍长云忽然有些后悔。 若他知道霍渡会被一个女人所困,还不如把江山给霍诩。虽然无法一统天下,但至少不会连自己的国土也拱手让人吧?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吐出一口血。 霍渡偏过头,懒得再与他多言。 这时,离他们最近的姜国士兵看准时机,正欲完成主上欠别人的人情,替她杀了齐国皇帝。衣袖下的指捏紧暗器,顷刻间便要挥出...... 忽然,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手持匕首冲出来,刀尖直直捅向霍长云—— 宫帽之下,竟是皇后的脸! 林婉宁今日心神不宁,唯恐有异变发生,故而扮做太监倚在这金銮殿外,听着里头的动静。 谁料,霍长云真的如此狠心! 诩儿......他把诩儿、把她当什么了? 既然他不仁,休怪她不义!反正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刀尖袭来时,霍长云堪堪避开,只是割破皇袍一角。他紧紧攥着来人的手腕,嗅到一阵熟悉的味道,他定睛一看,有些愣住:“皇后?” “霍长云,你就是个没心没肝的混蛋!” 即便被攥住手腕,林婉宁还是用尽全力想要继续刺他...... 霍渡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切,他未出手,也未让人上前将林婉宁拖开。他就是想看看,他的父皇这一生,是否对谁都未有过感情? 终于,霍长云被激怒,他扯过林婉宁的手腕夺过她手中的匕首。谁料林婉宁忽然往前一扑,将自己的心口送到刀尖前...... 皮肉瞬间被刺破,鲜血飞溅! 与此同时,霍长云的口中亦吐出一口鲜血! “哈哈哈!”林婉宁倒在地上,笑得癫狂,“同心蛊,我早就在陛下身上下了这蛊毒。您得与臣妾同生共死,哈哈哈哈!” 很快,林婉宁断了气。 而霍长云倒在地上,用尽最后一口气扯住霍渡的裤角—— “渡儿,不要置气......大、大齐就交给你了......” 霍渡蹲下来,望着死不瞑目的人,面无表情地帮他合上眼。哪怕到死,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来人,将这些大臣都抬回各自的府中。” 不一会儿,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他和两具尸体。浓稠的血腥味和淡淡的火药味混在一起,漫在空气中。 霍渡最后再看了眼地上的人。 ——若真有下辈子,他可不要再与这人有任何关系了。 然后他缓缓走向门边,望了望外头正灿的暖阳,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弯唇笑了笑。接着他拿出衣袖中的火折子...... 不出片刻,这儿便会化为灰烬。 一切的污秽,都由他替她带走。 大齐江山,便交给乐钰。 辅佐的文臣武将,霍渡都安排好了。他的小狐狸那么聪明,一定难不倒她的。 这便是霍渡留给乐枝的礼物。 从此她的世界将会干干净净,一片光明璀璨。 抬手覆在火折子的通风盖上,正要打开之时—— “霍渡!你给我滚出来!” 熟悉的声音异常尖利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意,隐约还藏着一点哭腔。 第94章 . 承诺 “喜欢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时间, 霍渡竟有些无法分清,是她真的来了还是因他心之所想而产生的幻听。 不过很快,他便确定了。 手中的火折子被人猛地抽走, 哪怕她的指尖只触碰到他一点点,霍渡依旧能感知到她指上的冰冷。 ——毫无温度,冷若寒霜。 乐枝紧握着火折子,右手难以抑制地发颤。 火药味、火折子, 以及被霍渡遣到远处的士兵......如果她再晚到半刻, 这个金銮殿连带他是不是就要...... 她的心痛得无法往下想。 离她不远的地面上躺着她最恨的仇人的尸体, 可乐枝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大仇得报的喜悦竟丝毫无法弥补心上被剜去的一块。 乐枝将火折子往前举了举, 凝视霍渡的眼睛, 平静地问:“你都想清楚了?” 霍渡的心仿佛忽然被扎了一下。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狐狸眼殷红一片, 却固执地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良久。 没等到霍渡的回答, 乐枝却忽地笑了—— “行吧。” 清晰的两个字飘过霍渡的耳畔, 眼前是她死寂又绝望的笑容。霍渡莫名地感到心慌,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乐枝的手。 可她仿佛提前知晓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 第178页 然后, 她毅然打开火折子的通风盖...... 火焰在静谧的空气中舞动,瞬间灼痛了霍渡的眼眸。 “乐枝!” 在她将燃起的火折子抛出去的那刻,恐惧蔓延至霍渡全身。他猛地攥住她的手, 急急拿过火折子,用力往外扔去。 外头下了半日的雪, 地面已然积起一层白雪。 火折子落在地上,火焰瞬间熄灭、冷却,很快蒙蒙白雪便将其覆盖。 “不是想清楚了?”乐枝望着霍渡焦急猩红的眸,一字一顿地逼问。 不是想寻死吗? 不是要离开我了吗? 怎么, 你也会怕吗? 四目相对,两人的痛色皆落在对方眼底,避无可避。 乐枝缓缓垂眸落泪,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霍渡的手背上。即便现下他这样紧紧地握着她,她依旧觉得他会随时消失在她眼前...... 国破那日的痛仿佛又回来了。 她还是那个被丢下的人。 被亲人丢下,被他丢下。 “别哭。” 她的泪要将他的手灼伤,更是要在他的心上烫出一个大窟窿。霍渡手足无措地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替她拭泪。 可是,乐枝却抬手将他推开。她的眼前水雾蒙蒙,模糊一片,可她依旧能透过水雾看清那双桃花眼—— “霍渡,你才什么都不知道。” 言罢,乐枝决然转身,走出金銮殿,将自己置身于冰雪苍茫之中。 静,静得连雪落下的声音都听到见。 乐枝踩在雪上,脚步发虚,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身后的脚步声逐渐与她趋于一致,跟随着她的节奏时快时慢。 她知道,他一定会跟着她。 雪越下越大,正如了乐枝的意。 待走进御花园时,她也快没有力气了。见到石子路边上的石凳,乐枝走过去,看见上头急着厚厚的一层雪。 她笑笑,直接坐上去...... 霍渡心口大震,他疾步上前,解了身上的大氅裹住她单薄的身子。然后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凝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漆眸沉痛:“别生气了......先回府好不好?” 乐枝抬手轻抚他的脸,然后笑着摇头。 不是,她要的不是这句话。 寒风阵阵,可霍渡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烈火炙烤着,他陷在冰火两重天之间,快要窒息。 霍渡知道自己大可以强硬地带她回屋,可然后呢?若她这口气不顺,她多得是方法来折腾自己。 他承认。 对乐枝,他毫无办法。 眼见着白雪在她的肩头、发丝上积起,霍渡只好起身为她拂去积雪,再抬手为她挡住些风雪。 时间如弹指过,乐枝进宫的时候是晴好的午后,如今天色眼见着暗下来。安玄寻到这两位主子时,差点吓昏过去。 这是......不要命了吗? 他赶忙撑起伞走到他们身旁。 “回去。”霍渡冷声拒绝。 安玄皱着眉,心中担忧却还是抬腿离开。 乐枝抬眸望着昏暗的天色,身上早已没多少知觉了。她用低低的气声问:“霍渡,痛吗?” “痛。” 霍渡知道她在问什么。 她毫不留情地往他心上扎刀,他能不痛吗? 乐枝满意地弯唇。眼圈却红了。 痛就对了啊...... “今日从我醒来,到进宫见到你之前,也是这么痛的。” 所以霍渡,很公平是不是? 闻言,霍渡缓缓闭上眼睛,将她的话反复品琢。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如此坦诚。 原来,没了他,她会那么痛。 霍渡睁开眼睛,望着乐枝的发顶,眼角一片殷红。胸腔中似是被什么东西填满。 他忽然抱起她,托着她虚弱的身子,直直凝望她的眼眸。 “你从未同我说过这些......” 过去,他不懂爱,亦不信爱。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爱上一个人? 直到遇见她。 恍若明月跌入他的梦。 哪怕他们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仇恨,他都不想放手。此生唯一的心动,哪是那么容易放的呢? 更何况,他也能感觉到她的心在渐渐贴近他。 可是,她从未说过,哪怕一次也没有。 饶是装得再好,霍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意,而且在意的要命。 他有多爱她,就有多贪心。 只是感觉不够,他就是想听她说。 ——从渴望到偏执。 乐枝望见他眼底的情与痛,鼻尖倏地一酸,眼泪沉甸甸地坠下来。 原来他想要的仅此而已。 这样简单。 她慢慢伸出胳膊,搂紧他的脖子,将冰凉的唇凑近他的耳畔。 “乐枝喜欢霍渡,很喜欢很喜欢......”她的泪尽数落入霍渡的颈窝,仿佛怎么也流不完,“喜欢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察觉到自己对他的这份喜欢时,曾经抗拒过、排斥过,甚至想方设法想将这份喜欢剥去、隐藏或者忽视。 可是,终究做不到。 明知不能,明知不该,却依旧深陷进去。 直到今日,她才猛然惊觉。不知何时起,霍渡早已成为她心上的一部分,若没了他,她的心便难以完整。 -- 第179页 没有一颗完整的心,人还能活吗? 乐枝想,大抵是不能的。 腰上的手臂箍得她越来越紧,霍渡虽没说话,可乐枝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轻颤。 以及,他落在她颈侧的温热。 “霍渡,你后怕吗?”乐枝呜咽着问他,“如果今日你死了,看着我一个人在这儿挨冻,却抱不了我,你会后悔吗?如果我冻死了......” “闭嘴。”霍渡的声音嘶哑,皱着眉阻止她口无遮拦地咒自己。 然而已不需要他阻止,乐枝的身体早已受不住寒,话音未落便靠在他肩头昏了过去。 * 霍渡抱着乐枝就近回了东宫。 乐枝在夜里发了高烧。 一盆盆热水送入寝殿,霍渡替她一遍遍擦身,可她依旧额间滚烫,鸦睫轻颤......他就一直坐在塌边,守着她。 半夜,万籁俱寂,塌上的人却忽然哭了起来。 “呜呜呜——” 乐枝的额头渗出汗珠,泪水从眼尾洇出。她仿佛陷入了可怖的梦魇,秀眉紧锁,口中不住地呢喃。 “乖。”霍渡拿着温热的帕子给她擦泪,虽然知道她听不见,他还是轻声安慰:“不哭了。” 忽然,睡梦中的人抬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别走,不要走......” 先前在温泉山庄时,霍渡就见过她梦魇时哭泣的样子。 是又梦到逝去的亲人了吧? 可是,下一瞬—— “霍渡......” 霍渡心口一跳,怔愣住。 直到手掌被攥得越来越紧,他才渐渐回神。 “霍渡。”她握着他的手放到心口,又继续低喃他的名字。 霍渡顺势俯身,低声应她:“我在。” 然后,他听见她哽咽着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不要走好不好?” 漆色的眼眸渐红渐深。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说:“好。” 然后,他合上眼,在乐枝身边躺下来。 伴着她的呜咽低语,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遍又一遍。 霍渡啊霍渡。 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乐枝迷糊醒来的时候,揉了揉酸疼的脑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好在,一股熟悉的清凉幽香始终萦绕在她身侧,让她安心不少。 “醒了?” 她偏过头,看见霍渡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本想开口应他,可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只好点了点头。 霍渡仿佛看出她的难受,转身拿过床头的茶杯,将温水喂到她唇边。 温水抚过干燥的喉咙,让乐枝舒服不少,也把她的思绪拉回大半。 她抬眸,怔怔望向霍渡。 好像有千言万语想与他说,可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乐枝。”霍渡凝着她的眼睛,问:“现在清醒吗?” 乐枝不解其意,但仍是轻轻嗯了声。 “好,那你听好。”他用额头抵住她的眉心。四目相对,他郑重道:“我许你一个承诺。从今日起,我不会病,不会伤,更不会再有离开你的念头。” 从此,我把我的命交给你。 第95章 . 缱绻 “夫君亲一亲就不疼了。”…… 乐枝怔住, 双眸写满了不可置信。 霍渡笑望着她,低声问:“不信?” 屋里的暖炉燃得正旺,乐枝觉得身上越来越热, 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他的话...... 真的不是她烧糊涂产生的幻觉吗? 她懵懵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霍渡眸中的漆色渐浓,他轻叹一声, 将乐枝扯入怀里。掌心拂过她的软发, 温唇贴住她的耳尖:“我可以每日都说一次。” 他的气息热热的, 乐枝终于触到了真实的感觉。她将脸颊埋进他的颈窝—— “你今日吓坏我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 还带着不小的委屈。 “是我不好。”霍渡轻抚她的脊背, 温声保证:“再也不会了。” 许久, 乐枝才终于用柔软的脸颊蹭蹭他的颈, 轻轻嗯了声。 霍渡的漆眸渐次染上笑意, 他问:“原谅我了?嗯?” 乐枝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没回答,只软软地轻哼一声。然后她抬手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低喃:“疼......” 哭了将近一日, 能不疼吗? 霍渡拿起一旁的湿帕子,起身朝热水盆走去。 可手腕被人紧紧握住,他转身望着双眼红红的人, 笑了笑:“乖,给你热敷一下。” 然而乐枝摇摇头, 伸手拿过他手中的帕子,丢到一边:“不要这个。” “你亲亲我就好......” 她的声音低下去,脸颊泛了红。 然后她不好意思地移开眼,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下一瞬, 天旋地转。 待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躺在软塌上。眼前的他挡去了所有的烛光。 “闭眼。” 温凉的唇贴上眼皮的时候,乐枝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真好呀! 渐渐的,霍渡的吻落到她的唇上,唇舌相缠的那一刻,乐枝感觉心上缺失的那一角被填满补足。 两人沉溺在蜜甜里,相拥入眠。 * 一夕之间,大齐帝后双双崩逝。 满朝震动,举国哗然。 可储君似乎早做了准备,兵士将卒将宫城、都城护的滴水不漏,边关之地也未有任何异动。更重要的是,如此时候,邻国也无任何来犯之意。 -- 第180页 整个大齐,似乎比先帝在时更加牢固。 如此,众臣便安心了。 而乐枝在霍渡仔细照料下,身子好得很快。这次高烧虽是被冻出来的,可根本却是郁结于心,现下心结解开,病也自然好了。 “乐枝。” 霍渡熟稔地给她穿好衣衫,待系好最后一个结,他低声问她:“可准备好去会一会故人了?” 乐枝微怔,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故人......是时候去见一见了。 那日之所以没有即刻处置霍诩,自然是为了把他留给乐枝。 霍诩欠的债,该还了。 乐枝坚定地点点头:“嗯。” 霍诩就被关在夏扉台。 昔日关押大黎皇亲的监牢,如今空空如也,只囚了他一个人。 真是讽刺啊。 夏扉台里有一处宽阔的空地,上面立着一根布满细刺的囚柱,此前从未启用过。而今,霍诩却被绑在上面几日之久了。 细刺很短,扎不死人,只能让你浑身破皮流血...... 霍诩的后背、两腿、胳膊都在渗血,他的脸上血色全无,颓然地垂着脑袋,眸中一片死寂。 时至今日,他仍是想不明白,为何父皇要选择霍渡? 即便是选了霍渡,也不至于这样对待他吧? 不、不是父皇。 一定是霍渡! 身上的疼痛与心里的愤懑交汇,让霍诩手心攥拳,死死咬着牙。忽然,一阵轻轻地脚步声传入耳畔—— 有人来了。 霍诩抬眸,第一反应便是霍渡来了。可那脚步声有些轻,不像是男人的脚步。 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霍诩的心口有些窒。淡粉色的襦裙一如既往地与她那般相衬,将她的柔和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思绪飘回她及笄的那日,那一日她也是穿着粉色的宫裙。 那时,他们都好快乐。 “枝枝......”霍诩虚弱地开口唤她,心底满是柔软。 患难见真情,他的枝枝来救他了。 然后霍诩看见乐枝徐徐向他走来,待走到他面前时,冲他弯了弯唇,一如从前那般朝他笑。 接着,她抬手抵在他的肩上。 忽然,乐枝的眼底浮现深重的恨意。她用力将霍诩朝囚柱按去...... “啊——” 凄厉的喊叫声响彻整个夏扉台,皮肉被深深嵌入勾刺中,霍诩整个人都痛得发抖。 而他的心更痛。 待他抬眸时,乐枝已经走得离他远了些。霍诩不敢相信,为什么? 为什么枝枝要...... 这时,霍渡才拿着把刀进来,慢悠悠地走向乐枝。 “走那么快做什么?” 霍渡偏头睥了眼霍诩,在转眸望向乐枝。他弯了弯唇,将手里的刀递给乐枝,笑道:“杀呗,想刺多少刀都行。” 霍诩怔愣地呆望这一幕,惊愕地无法思考。 而霍渡抓着乐枝握住刀柄的手,忽然起了玩心,将指向霍诩的刀尖逆转,直指自己的心口—— 小狐狸不是不信么? 这样总该信了吧。 真正的把命交给她。 他的笑意愈深,又瞥了眼霍诩,故意慢悠悠地开口:“还是说你想先杀我?那也行啊......” 霍诩瞳仁紧缩,难以置信。 ——是他听错了,还是霍渡疯魔了? 还是说,他此时是在梦中? 乐枝不喜欢霍渡随意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举动,脸色倏地下沉:“玩够了吗?” 见她不悦,霍渡急忙松了手,立刻服软:“不玩了。” 乐枝幽幽地瞪他一眼,眼里的意味明显—— 晚点再和你算账! 两人之间的眼波流转、黏腻互动尽数落在霍诩眼里。 原来、原来他们早已...... “为什么!连你也选他不选我?”霍诩心痛如绞,无法接受,“你是被迫的是不是?枝枝,你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我们自小相识,你的心里怎么可能有别人呢......” “霍诩,我真后悔没有早点看清你。”乐枝冷眼望向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畜.生?枝枝说他是畜.生? 霍诩顿觉脑袋里有什么炸开,窒痛难忍。 他何尝不知乐枝因何恨他,可是—— “是你说的,你能理解我的不易。你明明说都过去了的!” 你怎么能骗我呢? 乐枝偏过头,不想再看这个人。 她觉得恶心。 而她这副模样落在霍诩眼里,便更激起他的情绪。 不是这样的。枝枝一定是被霍渡蛊惑了。 全都怪他! 夺了他的储君之位,夺了原本属于他的枝枝。 “我是畜.生?”霍诩忽然大笑,“哈哈哈,你以为你身边的是什么好人吗?” 他越笑越大声,快要把泪笑出来。只是他双眼淬着恨,紧紧盯着霍渡,“我真后悔小时候放了你一码——” 霍渡眸色微动,心口一沉,立马抬手去捂乐枝的耳朵。 “哈哈哈,你就该像霍潇一样,被野兽分而食之,尸骨无存才对!哈哈哈......” “咣当——” 是刀尖触地的声音。 霍渡心尖一颤,知道她一定是听见了。 松开手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的眼圈逐渐变红,他忽然后悔让她来了。 -- 第181页 他就该把霍诩碎尸万段才对! “他胡说的。”霍渡轻声安抚她,“不要听。” 乐枝怔怔凝着他,心口被一下下刺着。 不多时,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旁边的刑具放置处,拿了把弓.弩。 她面朝霍诩,言简意赅地细数他的罪行—— “霍诩,你屠我大黎、杀我至亲、辱我长姐、伤我夫君,这笔账早就该还了。” 然后,再无犹疑,她瞄准他的腿,将银箭射出。 在痛呼声过后,霍诩的两条腿上都扎了利箭,鲜血流了一地...... 乐枝忽然不想杀他了。 死,太便宜他了。 他就该活着,痛苦的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霍渡十几年的残腿之痛,他需得百倍千倍的还。 丢掉弓.弩,乐枝转身牵住霍渡的手,与他十指交缠,往外走去。 霍诩气息奄奄,他的余光一直望着远去的粉色衣角,眼角含泪。渐渐地,他合上眼,将湿意掩去。 枝枝,我好想、好想重来一回...... * 两人一路无言,回了太子府。 直到霍渡抱着疲软的乐枝上榻时,她仍是蔫蔫的。 “早知会这样,我就不让你去了。”霍渡轻叹。 乐枝一直强忍着泪,把眼尾都染得红红的。 她不想哭,因为她哭的话,他也会难过的。 她再也不想让他难过了。 所以,她不哭。 霍渡看着她憋泪的模样,反而更不好受。他摸摸她的头,说:“哭吧。” 乐枝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抬手胡乱地擦,“我、我没哭......” 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霍渡将她搂进怀里,抚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良久,怀里的人终于止住哭泣。 忽然,乐枝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唇贴在他的耳上,低声致歉:“对不起......” 从小到大,你的身和心,到底有多少伤口? 一定很疼吧。 而我那日,还故意让你痛...... “傻瓜。”霍渡紧紧抱着她,偏头吻了吻她的颈,“不痛了。” 有了你。 就不会再痛了。 “可是我疼......”乐枝的声音细若蚊鸣。 她心疼。 这回,霍渡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把怀里的宝贝轻轻放到软塌上,将她的衣衫往下褪了些。温柔的视线落在她洇红的眼角,他说:“夫君亲一亲就不疼了。” 然后,他俯身,将吻落在她的心口。 缱绻深吻。 第96章 . [最新] 携手 期待与他携手共度余生。 冬去春来, 大地换新。春日暖阳将皑皑冰雪尽数融化,山林原野露出嫩嫩的新绿。 只是,齐国依旧无帝。 饶是文武百官齐齐恳求, 霍渡依旧无动于衷,毫无登基的打算。虽然如此,寻常的奏折急报仍是送往东宫,由他处理, 倒也没出什么问题。 只是, 泱泱大国没有君主, 实在怪异极了...... 朝臣们见劝太子无用, 便思量着迂回去求太子妃。而与乐枝有些交情的丞相大人便被推出来当那个人。 见过沈相后, 乐枝揉着微痛的太阳穴走进书房。 烛火盈盈, 沉香飘飘。 她将脚步放轻, 走向书桌前批阅奏章的人。而他的身侧, 一个小小的脑袋枕在他边上, 看上去累极了—— 连他怀里的霍小瘸都睡着了。 原本低头批阅的人仿佛能感知似的,抬眸望向她。 两人相视一笑,极有默契地都没开口说话。霍渡搁下笔, 起身抱起乐钰,与乐枝一起将他送回寝殿。 从乐钰的寝殿出来,两人十指相扣, 伴着月光缓缓朝寝殿走去。虽然已是春日,可夜里还是有些凉。 霍渡将身侧的人往怀里带了带, 半抱着她,替她挡去一些寒意。 “今日那些老头子又来烦你了?” 乐枝笑笑,嘀咕一声:“也没有很烦。” 霍渡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慢悠悠地问:“每日让钰儿学到这么晚, 可怪我?” 闻言,乐枝脚下一顿,停下来望着他。借着月光她仔细地瞧他的脸,隐隐有些疲态。 这些日子,他既要处理国事,又亲自教导钰儿,每日没几个时辰可以歇息。乐枝知晓他想尽快让钰儿学会帝王之责,让他早日能够继位。 ——这便是他迟迟不肯登基的原因。 可是,这样消耗身体,乐枝担心坏了...... “那些老臣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乐枝凝着他的眼睛,说:“而且我从未想过一定要钰儿......” 复仇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将天下夺回乐氏的手中。 大黎建国以来,每位掌权者也都不是权欲熏心之人。 “乐枝。”霍渡正了正神色,问:“你觉得天下是什么?” 天下? 乐枝眨眨眼,说:“自然是黎民百姓的归属。” “所以那个位置由谁来坐,重要吗?” 霍渡低笑。过去霍长云权欲心极盛,他将天下看做霍氏的囊中之物。这本就是大错特错的。 居于那个位置的人,不应该一脉相承,而该贤能者居之。 “可是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乐枝轻声道。 霍渡抬手揉揉她的脑袋,漆眸中的柔色渐浓,“钰儿很适合。” -- 第182页 对于他意图将皇位传给异姓人的行为,皇亲贵族明面上不敢说什么,想私下都是议论纷纷。 ——都觉得他疯了。 为了一个女人,将皇位拱手让人。 但其实不然。 将皇位给乐钰,是霍渡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就像乐枝说的那样,霍渡自问能做得好,可他志不在此。人生的前二十年,除了扳倒霍长云,他心里再没有其他事了。 可如今,对余生,他有了别的打算。 他想与她共度平凡人的欢喜。 而其他霍氏人,除去霍镶,无一人可堪大用。而霍镶志在从戎,过兵马生活。 这些天他亲自教导乐钰,发现钰儿虽小,可帝王之相已显。很多敏锐的想法,皆不像一个五岁的稚儿能想出来的...... 只要加以引到,乐钰将来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可是,钰儿还太小。”乐枝知晓他心中所想,可又不忍心在此时丢下外甥去过他们想要的日子,“再过几年好不好?” 良久。 霍渡点头,轻笑着应她:“好。” 见他答应,乐枝顿时弯唇,扯着他的衣袖晃,“那你什么时候登基?” “啧。”霍渡唇边的笑意更甚,“就这么急着要当皇后?” 乐枝怔住,随即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不理他! 可手腕被猛地握住,双脚倏地悬空,整个人被他横抱在怀里。乐枝低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 紧接着唇上被轻轻啄了一下。 乐枝红了红脸,软哼着撇过头。 然后一记低笑传来—— “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乐枝不高兴地哼唧:“近墨者黑嘛......” “说得有道理。”霍渡凑近她的耳边,问:“不过......得多近啊?” 乐枝被他的话惊得樱唇微张。 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下一瞬,他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吞没她所有的气息。 ——算是无声回答了她的话。 ...... 乐枝迷糊转醒时,身侧的人支着身子笑望着她,她的气鼓鼓地推了推他,让他离自己远点。 “怎么?喜欢远一点?” 脑袋里轰的一声。 乐枝脸颊涨红,身子直直往锦被里缩。 近和远...... 破碎的画面重组,耳边是他带着轻笑的鼻息,他说:“近墨者黑......是从哪儿进啊?” 这人! 是真的不要脸! 见状,霍渡俯身把她捞出来,笑着安抚他炸毛的宝贝。他吻了吻她的发,说:“登基前,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乐枝困极,含含糊糊地嗯了声,转而环抱着他的腰,沉入梦乡。 * 原以为霍渡要带她去的该是都城的某处,可当马车出了城,乐枝瞧着车里放着的不少衣物,才惊觉他是要带她出远门啊! 一路向南。 连夜赶路,马车离目的地愈来愈近。 望着车帘外熟悉的花草树木,乐枝心中全然知晓,他要带她去哪儿。可大抵是近乡情怯,先前满城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涌现...... 她忽然有些怕。 那些幸存的黎国百姓,如今还好吗? 不是没想过来,可她心中的恐惧一直阻着她,让她迟迟不敢来。 原来,霍渡都知道。 “别怕。”霍渡握住她的手,低声道。 他的声音仿佛有力量般,乐枝发觉心里的恐惧被渐渐驱散。 终于,马车停在了城门外。 乐枝走下马车,望着城门上与过去无异的“繁乐城”三个字,眼眶忽然有些微酸。 从前大黎的都城。 她回来了。 见她踌躇着不敢进去,霍渡牵起她的手,徐徐朝城里走。 暖风阵阵,花香怡人。城里喧闹万分。 繁华热闹的街市,吆喝着的店家,还有来来往往带着笑容的百姓们...... 乐枝惊愕地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因为记挂着他们,所以让离姚在给铺子进货时,特意从这儿进货......想着能让他们都过得好一些。 如今看来,他们的日子与大黎灭亡前,好似无异。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来往的人已然认出了她。 “公主?” “是公主吧?” “公主回来了?” “......” 乐枝看着他们驻足,笑望着她。 而不似梦中那般气愤、指责。 她眼含热泪,弯唇而笑,回望着他们。 从前,黎国皇室与百姓亲如一家人。此时,他们之间不是君臣的关系,而是家人。 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吧!” 乐枝愣住。 经过这么多事,她早已忘了生辰这回事。原来就是今日啊...... 耳边响彻了此起彼伏恭贺她“生辰快乐”的声音,还有个小妹妹将一朵绣球花塞到她手里—— “公主姐姐,生辰欢喜哦。” 十七岁的生辰。 过得特别又温暖。 待人群散去,乐枝任由霍渡牵着走到街尾。 她忽然停下来,问:“都是你准备的?” 霍渡笑笑:“有些是,有些不是。” -- 第183页 让这儿的百姓过得富足,确是他的手笔。可也是这群百姓自己的智慧,才让生活变得越来越好。 “乐枝,除了这里,往后其他的城池也会越来越富硕安乐。” 乐枝眼里蓄满了泪,她上前抱紧了他,而他也顺势将她拥住。 “生辰快乐。”他轻轻地吻她,在她耳边温声说,“我的公主。” 乐枝将手臂收得越来越紧,她要紧紧抓着他。然后她伏在他耳畔,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 霍渡的身子僵了僵,脑袋有一瞬的懵怔。 完全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说出他最想听的话。 不多时,他也贴近她的耳—— “我也爱你。” * 登基大典与封后典礼在同一日。 乐枝永远记得那一日,春暖花开,艳阳高挂。 华美的凤舆绕着都城走了三圈,周围是热闹欢喜的声音。乐枝坐在其中,忽然回忆起大婚的那日。 那些愤懑、不甘、仇恨和恐惧已然消失,她的心里只有满满的期待。 ——期待与他携手共度余生。 而阴暗的街角,有个乞丐模样的人,趴在地上如同烂泥般。他徐徐往前爬着,渴望再见她一眼。 只要一眼就好。 可是—— “我终于找到你了!” 阴森尖利的声音传来,霍诩浑身颤抖,他艰难的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姜曼。 “你、你......”双腿残废的他忽然被恐惧笼罩。 姜曼的眼眸里淬着恨,她俯身抓住霍诩的头发往上提,笑得疯狂:“哈哈哈,没想到吧!我从那逃出来了哈哈哈哈!” 她越笑越大声,整张脸扭曲着。然后,她拿出身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霍诩的脊背上刺去—— 在暗.娼馆非人的日子,皆是拜他所赐。 所以他必须死! “啊!” 脊骨裂开的疼让霍诩惨叫出声,可是很快他便感觉不到疼了。他看着自己的血将肮脏的地面染红...... 最后,他呼出一口浊气,失去全部意识。 “做什么!” 远处巡城的官兵察觉到不对劲,疾步冲来,将姜曼擒住。可几近癫狂的女人只是流泪笑着,并不害怕,亦不后悔。 ...... 凤舆在宫城内的高台前落下。 乐枝被离姚搀着走出凤舆。想起大婚那日,不禁莞尔。当时,有些人还不肯来与她一起行大婚礼呢! 思及此,她抬起笑眸,望向高台—— 却见高台上空无一人。 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身旁。乐枝偏头望见霍渡也在笑望着她。 历朝封后典礼,君王皆是在高台之上等着皇后走上来。 可是霍渡却在高台之下,与她携手一同走上高台。 高台很高,台阶极多。 可乐枝心里一点也不怕,因为有一只温暖的手牢牢牵着她。 她知道,他会一直牵着她的。 高台下,文武百官齐声拜贺。 而高台之上的帝后,对这些都不甚在意。 四目相对,他们是彼此眼里唯一的光。 封后典礼结束,天色暗了下来。霍渡本想抱着乐枝去歇息,可乐枝却兴奋地拉着他出了宫,回了太子府。 她心心念念着一件事,一定要在今日做。 霍渡便依着她,由她拉着他走,直到停在花房前。 “来这里作甚?”霍渡不解其意。 “你进去看看。” 乐枝推他进了花房的门,自己却不进去。 霍渡疑惑地走进花房,只见原本种着的罂粟此时全部换成了向日葵。一朵朵向日葵冲着他盛开,好似在对他笑。 他弯唇慢慢观赏着。 可心里直觉没这么简单。 果然,当他走到花匠台前时,整个人怔住。 ——先前的画,早已被人补全。 画中,荡着秋千的乐枝依旧眉眼弯弯,只是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满含笑意地拥着她,与她一同仰望繁星。 那个人,是他。 胸腔被暖意填满,霍渡转身朝花房外走去。 灯火明灿,将乐枝印照得格外温柔。霍渡大步向她走过去,用力地将她拥住。 乐枝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灿烂笑容,她回抱住他,抬眼望了望夜空。有些遗憾的是,今夜的云层太厚,遮住了月影。 “今晚没有月亮哎。”她轻轻喟叹了声,带着些许遗憾。 可霍渡却满足地笑。他松开乐枝,珍重地捧住她的脸,低头吻向她的唇。两唇相贴之时,他说—— “有的。” 怎么会没有月亮呢? 皎皎皓月,此刻就在他的怀里。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