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 分卷阅读1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1 《查无此人》作者:配菜太咸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未定/轻松 没有人和没有事的爱情说起来一片模糊。 和他们的名字一样,什么都没有,很单调的进行,进行的很单调。 因为太单调,以致于他们能给彼此的,只剩下爱了。 以此篇致曾经的辗转流离,现在的平凡安定,及永不归来的故人。 第一章 「早安。」 电脑传出「咚」的讯息提示声,陈海天抬头瞄了一眼电脑萤幕,低头继续把皮带穿过牛仔裤的裤头。 「早安?」 陈海天翻选了几件衬衫,最后拿了一件暗色的法兰绒格纹衬衫。 「噢,尸体妖。」 尸体妖个头。要穿袜子吗?好饿。快迟到了。等下走新生南路。美莉一定又宿醉。陈海天脑里忙乱的转着好几个念头,他看看窗外那颗快把人晒溶的太阳,然后把袜子丢回衣橱。 「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余年……」 什么鬼。陈海天关上衣橱,冲到电脑前快速打了几个字。「hqi nsp tjka uu an my imno sjhhl 。」敲下送出键和意识到忘了切换输入法之间,大概只隔了一刹那。 一刹那。陈海天想,一刹那等于一念,等于0.018秒…… 「你可以去下载绿化版的大无码菊花输入法,保证解决切换的困扰。」回应的讯息在两刹那之间就送到了陈海天的电脑萤幕上。 他拿起背包,一边确定钱包、相机、手机全在里面,一边空出手打字,「用了菊花输入法就有很多菊花吗?」 「你对世界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了,这只是很普通又好用的输入法。」 「有比我现在用的究极无码仓颉输入法好吗?」已经迟到了,不要再跟这个人闲扯了,他骂了自己两声。 「这我就不知了,老实说,人称纯情小钢炮的我,只会用大无码菊花输入法,所以没有办法做比较,不过你可以去找一个叫『道路拓宽工具』的外挂,据说现在下载还送柏油一桶……」 「mgb buhu.」陈海天丢出讯息打断对方,顾不得正常的下站步骤,直接点下网页右上角的红色叉叉,快速关了电脑,冲出门骑着摩托车往法院奔去。 「低俗。」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声音在安全帽里回荡。 低俗的不是号称纯情小钢炮的那个人,而是随着那个人一起低俗的自己。不过那个人真的很有趣,他忍不住想笑,那个人是个娱乐性很高的神经病。 他在法院外停摩托车时,就看到那三个人在门口横坐成一排,两男一女,全都穿的花花绿绿,头发有金有红外加刷白挑染,夹杂衣着整齐的办公人潮中,异常碍眼。 七月鬼门开啊,阿弥陀佛。陈海天在心里默念几声,走到他们面前。 「早,你竟然会迟到。」顶着一头金色短发的女人艰难的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被一个网友害得……美莉,」陈海天看着那个女人的脚,「你穿的是蓝白拖。」 「有规定不能穿蓝白拖结婚吗?」梁美莉坐在楼梯边上,抖着脚上的蓝白拖喝咖啡,挥动着右手夹着的那支烟,漂金的头发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我宿醉头痛的半死还记得要来结婚已经很不错了好吗?你管我穿什么,还有不要再大庭广众下叫我美莉,我叫娜塔莎。」 「嗯,哈塔哇,早,」他闪过梁美莉弹来的烟灰,「宿醉很好,这样你才喝的下这种全是烧焦味的咖啡。」 照一般世俗的说法,梁美莉是陈海天的红粉知己。但梁美莉对此不以为然,「红粉?我哪里红哪里粉了?我们是soul mate,知道吗,小万万,我们是馊妹!」 「美莉,就算我馊了,我也不想你当我妹。」陈海天面无表情的回答。 那时梁美莉还在动物园大学的广告系念大三,他则是梁美莉的女友的男室友的男朋友,时间大发善心带走了青春期的女朋友和男朋友,却无情无义的留下梁美莉当他的馊妹。 「美你的头,莉你的头,娜塔莎!我叫娜塔莎!」梁美莉拿笔写下名字:hatawa。 「哈塔哇?」 「哈什么哈,这是俄文,俄文呐,很炫吧,念作娜塔莎,娜、塔、莎。」 「嗯,美莉,我饿了。」 「美你的头啊——陈小万!」 看见梁美莉爆跳的样子,陈海天有时会忍不住嫉妒。梁美莉很少藏着感情,高兴就大笑,难过就大哭,不爽就发顿小脾气,笑完哭完,情绪就过了,又自自在在去过生活,就像踩进一漥水,却只淹到脚踝,轻轻甩两下又是全身干爽。 相比之下,陈海天的感情就是喜马拉雅山上的冰河,看似缓慢不移动,破坏力却是毁天灭地。 陈海天转头看向蹲坐在梁美莉旁边、穿着橘色海滩裤、一头红头发的新郎官,「其实你们搭配的还不错。」 「当然,我跟五阿哥是天上没半只,楼下买三双。」梁美莉大口灌着烧焦的咖啡,伸手勾过五阿哥的肩膀。 「什么三双?」 「楼下家乐福卖三双五十。」梁美莉抬起右脚的蓝白拖晃了晃,「特价。」 「……五阿哥,你真的要跟她结婚吗?」陈海天转头问。 「如果法院肯让我跟阿明结婚的话,我干嘛跟娜塔莎结?」五阿哥软软的靠在旁边的男人肩上,慢条斯理的回答,「法律对我不仁,我当然要不义,婚嫁不拿白不拿。」 「没错,娜塔莎跟五阿哥负责结婚,我跟五阿哥负责去度蜜月。」阿明比了个胜利手势,「你负责帮我们顾猫,耶——」 「去死……」 「走吧,结婚了!你们这些同性恋不要拖拖拉拉的,」梁美莉猛力吸完最后两口烟,顶着宿醉的头站了起来,「动作快!我还要买早餐回去给我女朋友吃!」 四个人浩浩荡荡走上二楼,找到举行公证的房间,里面已经占了另外两对新人及大批亲友团,每个人都盛装出席,满脸喜气,闹哄哄的笑着。 他们四人不约而同往右边的位置走去,像是怕沾染到可怕的异性恋病毒,企图离那群人远远的。五阿哥和梁美莉站在前方等主婚人,陈海天和阿明则坐在最后一排的观礼席上。 「这是我第一次当结婚证人缩,」阿明低声跟陈海天说,「看自己老公跟女人结婚的感觉好诡异。」 「美莉严格来说也不算女的吧,她比五阿哥还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2 man。」陈海天话才说完,就感受到来自正前方五阿哥杀出的眼刀,还有来自左手边另外两群亲友团投来的好奇视线,而中间的走道像是一条长长的河,把喜气洋洋的场地隔成两边,一边是欢欣鼓舞享受结婚权力的异性恋,一边是冷眼旁观利用结婚权力的同性恋。 「我也一样缴税啊,真不公平。」阿明看着河对岸,喃喃自语的说。 「这世界有很多事是不公平的。」陈海天语气平静,他早就学会不向世界要公平了,「最不公平的是你们去意大利度蜜月,我却要留在台北帮你们顾猫。」 「小万底迪,话这么说就不对了,」阿明用手臂撞了撞陈海天,「如果不是你把猫猫捡回来,我跟五阿哥也不会当这个养父父……」 「猫猫来猫猫去的,你就不会给它取个名字吗?」 「我怕乱取名字,它的生母会不高兴。」阿明呵呵笑了两声,「不过你在家的时间很少,你家那位可以帮忙照顾吗?」 「那位?上星期分了。」 「怎么回事?不是快满三个月了吗?」 「也没怎样,小口角,讲没两句他就说不然分手好了,我说好,就分了。」陈海天耸耸肩,漫不在乎的说。 「他讲这话不是真的要分手……」 「我知道,但是我给了他三次机会,我跟他说过,话是有重量的,不是真心的话就不要说,说了就不要怪别人把话当真。」他不是苛刻难搞的人,只是凡事都要有分寸,感情更不能拿来说嘴或当作威胁,他画出底线,给了对方机会,就只是这个样子。 「然后?就分了?」 「嗯。」那天他看着对方收拾东西,然后开门送对方离开,「一路顺风。」他说。 「一路顺风?就这样?甩了我却连声再见都没?」那个人提着一袋行李,语带讽刺的问。 「我没有甩你,是你说要分手的,」陈海天的语气冷静,甚至还带点笑意,「如果你觉得是我甩你,这就是你的问题了。」话说完,没有半秒迟疑,就把门「咚」地一声关上。他没兴趣玩无聊的拉扯游戏,也不想帮忙收拾别人的情绪。 「不愧是圆山陈小万,」阿明啧啧两声,又笑着摇摇头,「见神杀神,所向披靡。」 「你当我是庙街十二少吗?」陈海天白了阿明一眼。 「呵呵,啊主婚人来了,我老公要结婚了。」 公证结婚的过程出乎意料的快,只见主婚人上台念了几句:「新浪吴永琪,新娘梁美莉……」然后盖个章,不用十分钟,就听到主婚人说:「好,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咦?!」五阿哥似乎没料到还有这个收尾,惊讶的砖头看着梁美莉。 「噢,老公,来亲一个!」梁美莉扑上去,在五阿哥的嘴上用力「啵」了好大一声。 「啊——你这个t不要吃我老公豆腐!」阿明在观礼席上张牙舞爪。 而陈海天几乎要笑出泪来。因为爱情、婚姻、幸福,这三件事从来不是恒等式,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因为他曾在千千万万人中认出爱情,最后只能任爱情转身过河;因为有些东西,他怎么样都要不到。 第二章 他们以奇怪的堆叠方式,把四颗不同颜色的头全挤进相机里,在法院前拍照留念。 「三个月后记得来离婚啊宝贝。」梁美莉一手压着太阳穴,半眯着眼对五阿哥吩咐。 「好好好,小万,机票订好再跟你说,就这几天,猫猫要用的东西我都会准备好。」五阿哥说完,拉着阿明飘然离去。 「我也闪了,帮女朋友买早餐去,」梁美莉朝陈海天挥了挥手,「你工作怎样?」 「下周三开始。」 「小万万的百日维新,我精神上支持你呐宝贝……」说还没说完,梁美莉已经摇摇摆摆的走开了,留下陈海天一个人站在法院前白花花的太阳下。 「不要肉体上支持就好了。」陈海天朝着远去的背影回了一声,「百日维新……后来变法失败,清朝就灭了啊。」这个行动代号是他自己取的,当时觉得有趣,现在却隐隐觉得触霉头,他为自己的取名无能叹了两声。 大部分人会用三十岁来作为人生阶段的划分,可是对陈海天来说,是二十七岁。 今天他二十七岁又三周,第一次当结婚证人。 他说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产物:单亲家庭的独生子。跟着母亲,偶尔见父亲,没有兄弟姐妹,没有青梅竹马,没有儿时玩伴。 有次他做了调查,和他最亲近的六个同学里,有两个是单亲,三个有继父或继母,符合亲生父母住在一起未离婚的,只有一个,因此,比起单亲家庭,双亲家庭的小孩更容易因为受到排挤而造成人格和心智的偏差。不过,也许是因为他的人格偏差了,才会有这种念头。 总之,除了希望自己活不过二十七岁这件事之外,他还算心智完整,人格健全。 国中时,他疯狂迷上摇滚乐,十五岁那年,他最爱的乐团主唱kurt ,在一个天气很好的周末,留下遗书,往自己头上开了一枪。 「i’m too mubsp;of a&ibsp;moody person and i don’t&he passion anymore, so remember, it’s&o burn out, than fade away.」 简单的字里行间里藏着巨大的阴暗,迷住了他。 那时媒体铺天盖地的说着一个词:二十七俱乐部。许多伟大的摇滚乐手都在二十七岁死去,成为传奇。对处于叛逆期、有点孤僻的陈海天来说,在二十七岁死去变成一件很酷的事。他在作文上写着:「希望我二十七岁时也能写出很伟大的遗书。」他的母亲因此被请到学校。 「我只管他到十八岁,十八岁之后的人生他自己负责,就算我儿子想写遗书也是他的事,」母亲告诉他的班导师,「不过,康熙十五岁擒鳌拜,我儿子十五岁只想写遗书,真的是我教育失败。」 那年陈海天的母亲四十二岁,是大学里的历史讲师,专攻清史,偶而在报上或杂志写些评论。但是他不是那种害羞乖巧、受太多师长赞美、对每个人都笑脸相向的教师孩子,因为他的母亲对于控制自己儿子的人生没有太多兴趣。 「只要不伤害到他人就好,还有作弊不要被捉到。」这是母亲给他的底线,此外做什么都可以,考最后一名也没关系,是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3 个同性恋也没差。 那天离开学校,母亲带他去吃姜母鸭,跟他做了一番没头没尾的母子对谈。 「我跟你说过你名字的由来吧?」 「嗯,梁羽生树立的大侠,江海天,父亲叫江南,」陈海天撇了撇嘴,「你们大人取名字都没考虑到小孩的心情。」比起金庸,他母亲更爱梁羽生,因为梁羽生的武侠世界几乎都发生在清朝。 「总比较陈世遗或陈经天好吧?」金世遗和唐经天使另外两位大侠。「其实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我很喜欢『海天一色』这句成语。」 「嗯?」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爱来爱去,而是地平线,因为你无论如何都摸不到,所以,这世界两个最广阔的东西,用相近的颜色,在最遥远的地平线碰在一起,你不觉得充满意喻吗?」 「嗯,妈,可以再点一盘高丽菜吗?」 回家后,他母亲丢了一套康熙历史故事给他,他看完了,很喜欢,跟喜欢摇滚乐一样喜欢。 er和母亲书房里的清代史料,就是他少年时期的朋友。 随着年岁渐长,他慢慢琢磨出母亲告诉他「海天一色」的原因:表象之下藏着远大于你所能见的事实,只要找到那条地平线,就能够看见这藏在同色系之下,不同的内在与深沉。 较流行的说法,就是:李组长眉头一皱,发现案情并不单纯。 因为李组长看到了那条地平线。 大学时,他考上动物园大学的历史系,一路得心应手的念进历史研究所,他的馊妹梁美莉虽然意外念了大五,但隔年也进入研究所,他们持续以动物园方圆十公里为生活范围,各自轮换着男朋友女朋友。 那几年,两个人每隔三四天就会碰面,坐在校园的小角落喝瓶啤酒,说说话,然后带着压扁的瓶子、躲回各自的内心。 「你将来要去做广告吗?」刚进研究所时,陈海天问过梁美莉。除了这个出路,他想不出念广告能做什么。 「暂时不会,而且你不觉得没有实际的社会经验,做出来的广告会很虚吗?」 「那你要先去做别的?」 「队,找个不用早睡早起,不用坐办公桌,不用穿得正经八百,不用化妆的工作。」梁美莉弹了弹烟灰,「应该会先去当酒保,顺便认识些药头,玩弄一下感情,看看社会的背光面。」 「你根本不是想累积社会经验吧?你只是想收集故事,将来写书?」 「嘿嘿,聪明,」梁美莉神秘的扬扬眉,「到时候封面还能打上『酒保最赤裸的情欲告白』这种句子,你不觉得很逗吗?」 两年过去后,陈海天进了圆山博物馆当研究助理,薪水和年终都不错,周休二日,风景宜人,有时还能摸摸各朝文物,除了要开漫长又没效率的会、吃难吃的简餐、喝焦掉的咖啡之外,一切都称得上很好。 而梁美莉闹了一场家庭革命,进了美式连锁餐厅当酒保。 「一哭二闹三上吊对我说没用滴,」梁美莉说起这件事时,半眯着眼,神色似笑非笑的,递了一杯长岛冰茶给陈海天,「我连跟我妈断绝关系的准备都做好了,亲情是一回事,拿来勒索是另一回事,你懂的,没理由爽到他们艰苦到我。」 「嗯。」换做事他,也会这么做。他们的共通点,就是最爱自己。他们活着不是为了成全谁。他们的人生不是用来满足别人的控制欲。 不同的是,梁美莉的身段柔软,会软磨硬泡,尽量减低伤害;他则是冷眼旁观,等着看万物毁灭、玉石俱焚。 「我们死了都会下十八层地狱。」陈海天叹了口气。 「离魂河岸有你相伴,不寂寞啊——」 「尽量不要。」陈海天吸了口气。 「呿,你知道最荒谬的事什么吗?我妈能接受我是个同性恋,但不能接受我顶着硕士学位来当酒保,」梁美莉举起左手正在切柠檬的水果刀比划两下,「所以我总有一天要念博士,到时候写书,封面上的句子就能变成『左撇子女同性恋博士化身酒保,带给你最赤裸的情欲告白』,你不觉得超搞笑吗。」 「你做什么都很搞笑。」陈海天小心闪避那把刀,「而且每个时代都有些诡异的事,像是道光年间,破旧有补丁的衣服卖的比没补丁的新衣服贵。」 「臭文人,讲出来的话永远有霉味又没味。」梁美莉拿起柠檬籽丢他,「百无一用是书生。」依照一般人的标准,陈海天就是个文人,长的像文人,打扮的像文人,行事风格是个文人,谈的也是文人的恋爱。 「你有天会变成博士……」 「但我不是文人,文人和念的学的不相关,而是取决于气场和心态。」 「我知道。」这是陈海天最喜欢梁美莉的一点,她不掩饰自己庸俗,也不拿文学论述或学术思想来妆点自己,「不过我是书生,不是文人。」对他而言,文人是种贬义词。 「可是这件事除了我以外没人发现。」 「有,我娘亲。」 「伪文人,把酒喝完快点滚回博物馆去。」 那时陈海天已经不再有二十七岁要写遗书的想法了,反倒是母亲偶尔会从日本打电话问他:「遗书写的如何了?」 母亲在他念研二那年搬去日本,跟煮菜的叔叔一起生活。 煮菜的叔叔来自新加坡,一般人称之为知名饭店主厨。但是对母亲而言,叔叔就是煮菜的,「就像我是教书的。」母亲在乎的是人格分量而不是社会分量,任何有阶级意识的比较都很可笑,饭店主厨没有比热炒师傅高级,教大学也不比教小学了不起。 所以二十七岁死去跟七十二岁死去也没有差别。二七俱乐部只是个数字统计。会成为传奇的,无论在几岁死去,都会是传奇,就算到歌唱比赛当评审,也还是传奇。 平凡如他,就算在二十七岁留下遗书,往自己头上开一枪,也只会在社会版上占据一小角,晚间新闻播完就被遗忘。 死亡和传奇、婚姻和幸福、拥有和满足……看似同色系,却是两种不同的质量和概念,两者中间都有条地平线,在旁人无法触及之处,发出柔软的、遥远的声响。 海天一色,一者,one也;one者,万也。他就是假装成同色系的陈小万。只有母亲和梁美莉看见了那条地平线,她们都是李组长。 可是二十七俱乐部并没有真的从陈海天心中远去,他在二十七岁又一周时辞了博物馆的工作,和同事进行些无关紧要的欢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4 送仪式,收拾办公桌,丢掉塞满抽屉的会议记录跟研究参考资料,向那些古文物告别。 他少年期多半耗在母亲的书房里,青年期则耗在史料里,成年期更是全部耗在博物馆里。他喜欢这种学术文人生活,却不自觉有一种倦怠感,这种感觉随着二十七岁的逼近而日渐加重。 他不想停在这里,他必须要前往另一个地方。他和自己约定,如果来不及让生命中二十七岁前死去,就让二十七岁前的人生死去。 今天他二十七岁又三周,刚当完结婚证人,有一个馊妹和两个挚友,曾经爱过一个人。 第三章 离开法院,陈海天到住家附近的超市做固定的一周采买,刚出炉的葡萄土司和扁扁的拖鞋面包,水果,蔬菜,牛奶,五花肉片,他喜欢沿着超市的走道一条一条来回绕着走,用指尖滑过触碰那些花花绿绿的商品包装,看着白烟从冷藏柜里窜出,包围住一盒盒配好的火锅料。 几天前才和那个人在家里煮火锅,笑闹着把蟹肉棒拆了丢进沸腾的锅子里,还没等饭厅的味道散去,他就回到了单身,生活却没有任何改变。 他喜欢那个人,因为那个人对他而言,没有存在感。所以当对方拿自身的存在来威胁他时,这段关系就变成了冷笑话。 当然还是有小小的失落感,但是两个人说到底也只是一场消遣似的交往,像置放在一起的瓷杯,禁不起碰撞。而二十四岁时需要环岛一圈才能医治的失落感,到了二十七岁,只要走到巷口买两瓶啤酒就能解决。 他觉得分手是好事,旧生活一次出清。 只是他难免会想,把分手当成威胁挂在嘴上的人,到底是过度自卑还是过度自信?他们期望得到什么回答?他们是想要留住感情,或是想要赢? 提着一袋食物回到家,拿出邮箱里的广告单,走进客厅,门廊回荡着脚步声。他拉开窗帘,用咖啡机煮咖啡,拿着宽口杯喝果菜汁,坐在客厅里吃凉面,打开电视看台湾龙卷风,听咖啡机每隔三十秒发出的小小加热声,等刘玉英出场。 他住在城北边缘一条种满行道树的小巷子里,是一排陈旧的三层楼房屋中的一栋。他记得小时候这里一片荒凉,父亲总是告诉他:总有一天台北市会满出来,到时这里就值钱了。这是他父亲唯一做过有远见的事。 几年后父母离婚,房子归到母亲名下。然后,台北市终于满出来了,一直满到这条巷子。 许多邻居都将房子改装成特色小店,大玻璃窗、木质地板、轻音乐、暗淡的灯光、浓密的树荫,给无处可去的都市人一点格调,因为生活很俗,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虚拟的去处,每个人都想要假装和世界脱离。 而他正打算做相同的事。 他喜欢这栋房子,阳光洗刷着房子,清走聚集在角落的坏心情,他要将一楼变成一间小店,虽然还不知道要卖什么,但是他已经决定要做门口铺上一层鹅卵石,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啦咯啦的清脆声音。 他喜欢这栋房子,所以这间小店无论卖什么,都只让看得顺眼的人进来。 看完台湾龙卷风,他倒了一杯咖啡,坐到二楼书房的窗户旁,看巷子里的人来人往。住在一个大城市,在一栋三层楼的屋子里和自己相依为命,喝咖啡,听着ribsp;lee jones,被书本包围,新生活即将开始,这种具有孤独美感又有些矫情的非世俗生活方式,让他觉得好接近幸福。 幸福感终止在陈海天喝完咖啡,打开电脑连上彩虹梦之后。 他发现自己的id如同那位低俗网友的诅咒,真的成了尸体妖,和另外四个尸体妖并排在使用者名单上。 彩虹有三妖,尸体、断头、幽灵飘。 就算他不是彩虹梦的重度使用者,也知道这个站最神秘的三个系统问题。据说三妖一开始出现时,技术站长武大郎废寝忘食的维修,眼看即将收妖成功时,武大郎突然收手,让垂死的三妖活了下来,最后成为彩虹梦的特色。 断头妖和幽灵飘的道行较浅,使用者重新上站即可。尸体妖极为难缠,只要使用者未经正常步骤下站,就有低于百分之一的机会变成尸体妖;一个踢不掉、赶不走、发呆时间不停增加的尸体,像张蜕下的蛇皮被遗弃在使用者名单上。 消灭尸体妖的方法有两个:等系统重开、写信请武大郎删除。 不幸的是,系统重开的时间完全看武大郎心情,而寄出的信件通常不被理会,因为看尸体妖的发呆时间不停增加,似乎是这位站长的兴趣。 目前最长的发呆记录是七百六十二小时,由名为nonight的尸体妖在上个月创下,这件事被写在站史版,上面注明武大郎一个多月不肯重开系统,不断累积的尸体妖占了使用者名单一整页,导致网站速度变慢,使用者怨声载道,而其他站长全部袖手旁观、坐看好戏,最后惊动了神秘的大天使总站长出马解决。 彩虹梦的站长群,诡异程度不下三妖。 不过看别人的好戏是一回事,让别人看自己的好戏是另一回事。在学校公布栏看到自己的记过通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陈海天心想,又羞耻又无能为力。 他写信给武大郎,却不抱任何希望。毕竟他是个普通的路人使用者,不认识可以关说上层的有力人士。所以,对于无能为力的事,就不要太出力。 「嗨,尸体妖,恭喜进入下一场总决赛。」 萤幕上传来落井下石的讯息,他看着看着,莫名的一肚子气,就是这个人乌鸦嘴,「等我拿到奖杯再烧给你。」 「顺便烧个法拉利跟豪宅吧,附金童就好,玉女留给古墓派。」 「没问题,保证手工精致,各部位零件健全。」古墓派让他的气消了大半。 「喔喔喔记得绑上蝴蝶结一起烧,蝴蝶结的爽度比龟甲缚还够!」 陈海天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立刻拿起电话打给住在中坜的外公,确定了外公会糊法拉利和豪宅,「要糊个ipod或哈雷机车也没问题。」外公说。 「姐公,你很跟的上时代喔,」他忍不住笑出来,用蹩脚的客家话说:「阿姆中秋节会回来,姐公你蛋黄酥要多做一点。」 挂上电话,陈海天回到电脑前,看到对方又传来讯息。 「说真的,尸体妖应该很快会消失,不要太心烦。」讯息如磐石,静静沉在萤幕底层,动也不动。话里的安慰细微到几乎无法辨识。 「没有事同学,请问你法拉利要哪个型号?」他收下安慰,继续露出尖牙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5 和对方撕咬。 第二天,陈海天上站后,发现使用者名单上的尸体妖全部消失无踪。 他有些意外,又暗自庆幸。一定是武大郎被雷劈了,才大发善心除妖。他在心里想像一幅天降日光,在山坡上击中矮个子男人的画面。 可是他隐隐感觉不对,说不上来,好像听到微小的齿轮组转动。或许是这样的结果太凑巧,因为他连两百元的发票都没中过。 算了。他想,就当武大郎洗心革面,大赦四方,总之他以后会乖乖的依正常步骤下站。 他点进站上的信箱,写了封信给没有事。 「李夫人挂了,黄平秋挂了,刘玉英正在挂,苦瓜脸还不肯挂。」 第四章 陈海天从来不做建立网络身份上费心,他在彩虹梦待了七年,只有过两个id,不像梁美莉。 梁美莉在陈海天的标准中,属于人格分裂形。用什么名字认识什么人,什么身份说过什么话,在什么地方用什么名字活动,全都分的清清楚楚,运转自如,永远不会搞混。 「我喜欢的特点分散不同类型的人身上,我只好用不同身份去认识她们。」梁美莉曾经如此为自己开脱,一边轮换各个id,还不忘用跳版改变上站位置,「有时候还是会混乱啦,会忘记哪件衣服才是真正想穿的。」 「你可以不要买那么多衣服。」 「这是网络时代的人格缺陷啊宝贝,想要被人注视,又想躲起来没人看见,最后就扭曲了,不过我处理的还算好,」梁美莉智者使用者名单上的id,「这四个都是我,这个用来装文艺少女,这个专门在匿名版婊人,这个负责约夜店趴……」 「有病。」他闷哼一声。 「没病怎么当你馊妹。」 「说的也是。」 「你要知道,拉子网路圈很虚伪,大家都爱耍文艺腔,装气质装深度,只是跟你聊发条橘子的不见得知道橘子一斤多少钱,」梁美莉劈哩叭啦骂了一顿,话锋突然指向陈海天,「哪像你们男人,有洞就六十分。」 「喂……顶多五十分好吗?」 陈海天知道这这方面,男同志的确比女同志要来的干脆利落。他也曾和聊得来的网友见面,对彼此都有好感的话,就迅速展开交往,只是一旦穿过文字的表象之后,就会发现时间变得难熬、对方令人乏味,而好感薄弱的撑不过一个月。 几次过后,他学会把网路的一切留在网路,切断网路和现实交错的任何可能,他遗弃用了五年的id,以及那个id的人际关系,重新开始。 这是在同志网路游走的必然阶段,过了,就安分了,因为心疲惫了。 注册新id时,one已经被使用。失去one的万,就成了noone,填昵称时,他直接把noone翻译成「没有人」,对他而言,id好记就好,能用来看文章就好,没有人发现他最好,他不再花心力去为id编织血肉。 偶尔穷极无聊时,陈海天会将呼叫器打开,拿自投罗网的陌生网友来练习会话技巧,但是他小心制控自己的传出的只字片语,因为文字和言语一样有重量。 「写出来的掷地有声,说出口的覆水难收。」母亲自小就这样告诫他,「我们那个年代,有书才能读,有纸笔才能写,有印刷品才能发表想法,收到的回应都是货真价实的信件,上面有贴邮票的。」 「知道。」陈海天看过母亲床底下那一箱箱的手写信,有的来自学生,有的来自母亲的读者,真的很重。 「文字是很珍贵、有重量的,超过克数邮局还会叫你补邮资。」 「知道了啦——」 文字有重量,所以他说网路上的路人组,躲在彩虹晒不到的暗处,偷窥亮处的盈盈熠熠。 去年六月,陈海天成为低调的noone已有一年多时间,某个天气很热的周五夜晚,他做了拿手的馄饨面加蛋,泡上一壶红茶,把电脑接到电视萤幕,坐在客厅的沙发,把脚缩到身体底下,开始用熬夜看电影来迎接周末。 「可以跟你聊聊天吗?」 当时讯息传来时,他正在看海底总动员,听到「咚」的声音,才发现自己还挂在彩虹梦上,时间已经是周六的凌晨两点,他快速回复客气而有礼的拒绝讯息:「抱歉,正在看电影,不太方便。」 「那打扰了,不过顺便提一下,我们的id跟昵称是同款式,像个对联。」 对方的讯息,让他按下电影的暂停键,切换到使用者名单,看见了和自己并排的id。 nothing,没有事;noone,没有人。 他看着这幅对联,手指轮敲桌面,想为这幅对联安下横批。 两个no,两个没有,四个否定词。四大皆空?无中生有?无……无……五五六六? 「横批是什么?」五五六六让他中断思考,直接回讯给对方。 「公家机关。」 「『下午四点的公家机关』比较切题。」陈海天忍不住想笑,公家机关跟五五六六原来是同等级的横批。 「公家机关的门太窄了贴不下。」 犀利。陈海天心想,而他欣赏这种具杀伤力的品质,这样的人值得让他停下看了一半的电影。 「抱歉,忘了你在看电影,不打扰你了。」没有事又传来讯息。 「没关系,那些鱼不会跑掉。」 「鱼?海底总动员吗?真有趣,noone看no one。」 「有趣?怎么说?」 「那只鱼nemo的字源就是no one的意思,希腊神话里也有个no one的故事……」 那个晚上,他没有把海底总动员看完,但是他在没有事传来的讯息里,知道了两个希腊神话。一个是西西里岛的独眼巨人,一个是被关在迷宫里的牛头人。 他很快就发现没有事不光只是照本宣科的说故事,而是有条理的陈述一个有头有尾有中腰的事件,这不是那些在网路上打嘴炮耍嘴皮、发表无关痛痒的风凉话的人能够做到的事。 没有事说完了故事,他们进行一些讨论和举证,最后同意黄昏市场、家乐福、彩虹梦都是迷宫,困住了不同品种的牛头人。 即将道晚安时,陈海天才问没有事,「为什么要找人聊天?」 「火锅吃太饱。」 陈海天明白,身体满足了,心灵就空虚了,「怎么会找我?」 「站上只有六个人,另外四个我都问过了,两个找我一夜情,一个跟我聊傅柯的后结构理论,我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6 只好跟他科科,另一个跟我聊后现代主义电影的思维,火锅顿时从我嘴巴喷涌而出。」 他笑了出来,「有一部电影,女主角把自己的情夫烤给丈夫吃。」 「真是充满后现代主义的思维,我感觉火锅又要喷涌了,没有人同学。」 「祝一路顺畅,没有事同学。」 黑夜已深,白昼将近,他感觉有一杯满满的水流进心里。 事物以极缓慢的速度倾斜时,通常不会被发觉,等到半年后,陈海天才意识到他和没有事已经变成了比萨斜塔。 他不想像鉴识调查员一样,在信箱里翻找过去半年的讯息记录,一句一句查看,找出究竟是哪句话,让他和没有事的对话开始往低俗的方向倾斜,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回转。 「羊在认识新的羊朋友时,基于礼貌,也要披上羊皮。」没有事如此辩解。 「两层羊皮很热。」陈海天能理解,人会主动或被动的伪装,包括他。 「别急,我一件一件脱,想看更多的话,赶紧储点喔!」 又来了。陈海天现在已经能精确认出把对话导向低俗的关键句子,但他就像毒品上瘾,无法不朝着那个方向走,「有折扣吗,珍妮弗?」 「当然有,杰克,我会把折扣券烧给你的。」 他不讨厌这种低俗,毕竟真正的低俗和有水准的低俗,就像喝醉酒和打醉拳,是两回事。没有事属于宗师级的醉拳层次,有扎实的知识背景,进退得宜,能在踩到陈海天底线前的五公分处停住,而且极具感染力,能让陈海天不知不觉的跟着低俗。 「有潜力才能被激发,这叫教学香肠,喔不,是教学相长,甲的咻咻导致乙的咻咻。」没有事说。咻咻是没有事最喜欢的状声词,意思是很厉害。 「比记忆土司更咻咻吗?」陈海天对自己一起咻下去,表示很无力。 「不确定,你把记忆土司拿出来我再告诉你。」 陈海天原本以为关于低俗的讨论到此为止,隔天却受到没有事寄来的站内信,这是他们认识半年以来,第一次的信件往返。 「补充说明:其实我拿捏过情况,我们的id和昵称很接近,表示我们的逻辑和想法应该相通或勉强相容,加上聊久了,知道你能接受我的浮烂庸俗,我才敢把皮脱掉。我也有认识很久的人,却完全没发现我披了两层羊皮,真是快热昏了。注:黑桥牌香肠比教学香肠好吃。」 陈海天有些啼笑皆非。没有事用低俗闪避太过认真的话题,时候却用不带情绪又小心翼翼的文字来面对话题。柔软、细心,还有一些压抑。 他们的逻辑的确相通,他们不正面迎击。 可是,网路上谁又能真的认识谁,他并不想知道羊皮下掩盖了什么,没有事替他过于乏味的网路世界确是带来乐趣,这样就可以了。 于是他回信:「我烧两盒黑桥牌给你,保证很咻咻。」 在那之后,他们把彼此的信箱当成树洞,投递一两句不求回复的话。超过一星期没在站上遇到时,没有事会寄来短短的招呼信,有时则是寄一两句没头没尾、不痛不痒的句子,像是:「刚游到家雨就停了。」「脖子吃饭时扭到不能转动。」 陈海天有时回信,有时不回,有时主动写信,说一些更莫名其妙的句子。「馄饨肉跟馄饨皮分手了。」「正看第一百六十三遍的清圣祖实录。」 偶尔没有事会寄来认认真真的信,内容大多是最近看的书、听到的故事、在路上遇到的狗,陈海天也会以相等的字数认认真真回复自己的看法,或冗长地说着一点也不特别的日常生活。 但是他们从不谈切身之事,陈海天绝口不提台北、家庭、工作、外表或任何涉及隐私的事,他也从来不问没有事;而没有事也一样,不提,不问。他们之间最接近现实的,就是彼此的id。 没有人和没有事,有一样的想法。他们不担心在对方面前暴露自己的另一面,因为网路上的一切都会留在网路,丝毫不沾手。 第五章 「让二十七岁前的人生死去」是一种浪漫的说法,说穿了就是转行。但要转到哪行,陈海天并没有明白的想法。 他列出将近二十个感兴趣的、想尝试的事情,一个一个考虑各自的发展性。 书,红豆饼,摇滚乐,咖啡,意大利面,刻印章,杂货…… 他很想加上电影,但电影不是可以自足的事情。他可以开间小书店,卖自选的书;可以开间小唱片行,代理国外的小厂牌;或是开间小咖啡馆兼卖手工甜点、专卖各种新口味的小红豆饼摊、只有两张桌子的小意大利面馆……但他不能自己一个人拍部小电影,再小的电影都需要团体,会无可避免的被困在人群里。 人群会带给他压力,太多的波长会把他打乱,他很容易感觉到别人的情绪。有些人的情绪俐落,不求别人安慰或拍拍,像是梁美莉,雷阵雨哗啦哗啦下完就算了;克数有些人的情绪像是阴雨连绵,拖着别人往下沉。 「那种人本身就是个命案现场,自己血肉模糊了,还让别人吐的半死,」他曾经这样跟梁美莉描述,「让人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肉的那种感觉。」 「因为你没有兄弟姐妹,」这是梁美莉的说法,「我小时候就吐完了。」 「跟兄弟姐妹无关。」他摇了摇头,「是基因的问题。」 他也曾经认为这是单亲家庭独生子在成长过程中形成的缺陷,后来才理解是基因决定一切,它能够产生不怎么聪明而社交手腕高明的人,也能制造高智商而缺乏社交手腕的人,这表示社交智慧是一种个别的智慧。就算他有十个兄弟姐妹,身处人群还是会让他感到烦躁和厌恶。 为了不让自己在人群中看来笨拙迟缓,陈海天发展出「以减少回应为回应」的技能,并在最低限度的范围内和他人交际,但他知道,他永远无法过着某些类型的生活,无关他想不想要,他就是不行。 他不是为了追求梦想而不顾一切的人,那种人是浪漫的。他不浪漫。 至于小书店、小红豆饼摊、小唱片行、小咖啡馆、小意大利面馆……能不能提供他足够的盈余好支付日常生活开销这种事,他暂时不去考虑。他二十七岁前都在象牙塔里生活,习惯不去考虑现实里太细节的事。 他决定从书店开始,他应征了精英书店文学区的店员,期待着充满书香和深褐色书架的环境中展开他的二十七岁。他给予这个新生活运动一个名字:百日维新。他喜欢这四个字的口感及音律,清朗有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7 节奏,不像靖康之耻那么考验发音。 一百岁个很好的数字,能用来推行新法,能让士兵用来等公主,当然也能用来测试他适不适合这个产业。那是他并没有想到变法失败清朝灭亡、还有士兵在第九十九天跑掉的事。 「我当初捡的不是这只吧?」在陈海天到书店上工的前一天,五阿哥和阿明把猫猫送了过来,他看着五阿哥递过来的猫,心中充满怀疑。 「就这只,只是多了四公斤的肉。」五阿哥把猫往陈海天怀里一塞,「来,猫猫,还认得干爹吗?你当年的救命恩人喔。」 「喵。」猫猫讨好似的晃了两下尾巴。 「这是猫砂跟罐头,这一袋鼠它最爱的毯子跟玩具,这本书猫猫饲养手册,注意事项我都写在上面。」五阿哥把一堆东西往陈海天脚边一放,伸手在猫猫脸上揉两下,「爸比跟爹地出去玩几天,猫猫要乖乖听干爹的话喔。」说完两个人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陈海天看看猫。猫看看陈海天。 「喵。」猫猫身子一挣,从陈海天的怀里跳出来。 「猫猫……你两个爹把你当猪养吗?」陈海天看着坐在地上的橘色虎斑猫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尾巴,他不喜欢用叠字称呼任何东西,他也不觉得那些东西喜欢被人用叠字称呼,只是那些东西通常缺乏表达能力。 「取个名字好不好?」陈海天看着这坨将近五公斤的橘色绒毛物体,「小橘?柑仔?麦可?小虎?蛋黄?地瓜?没有人?没有猫?」 都不喜欢啊。陈海天想了一阵,「布丁?蛋包饭?狮子头?猪肉馅饼?培根起司洋芋?提拉米苏?南瓜蒜香面疙瘩?」 猫猫把头枕在前爪,眯着眼趴在地板上,尾巴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屋子充满夏天的暑气,极为闷热。 「算了。」陈海天起身去冰箱拿饮料,透过窗帘的看向窗外,阳光热烈得可以轻易的晒干衣物,宜人的宁静中他全身弥漫开来,「太阳好大……」 「喵。」 「……太阳好大。」 「喵。」 「太阳?」 「喵。」 「好大?」 猫猫晃了两下尾巴。 「太阳?」 「喵。」 「知道了知道了。」陈海天开了一罐鸡肉口味的猫罐头,放在太阳面前,然后坐在太阳旁边喝冰凉的乌龙茶,伸出一根指头,用指节轻擦太阳的脖子,它摸起来暖烘烘的,「你爹爹前脚才走,干爹就帮你取好名字,真有效率,对吧,太阳?」 「喵。」 抱着太阳,看完今天的台湾龙卷风,陈海天连上彩虹梦,信箱里没有事寄来的新信件。 「姑且不论角色本身有多白烂,就演技来讲,我觉得玩具龙演的最好,虽然他每天穿奇怪的缎面紫色西装。」 他立刻回信写道:「刘玉英的死神黄家的人共同设计的!」 除了这句话,他已经找不到其他文字来形容心中的悲愤。 「太阳!黄家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干爹好伤心啊——」他抓着太阳摇晃。 「喵?」 「有只猫帮自己选了名字,我本来想叫他没有人。」稍晚他在站上遇到没有事,说起来太阳。 「『没有人不准咬!』『没有人过来吃饭!』『没有人沙发不是磨指甲的地方!』『没有人你的大便臭死了自己过来清!』」 「谢谢你让我完全打消念头。」他低头看着蜷在脚边地板上的太阳,太阳睁着黑黑圆圆的眼睛,一眼无辜。 「我比较喜欢白文鸟,体积小,好养又爱干净,给它一盆温水会自己洗澡,还可以训练它叼牌算命。」 「可是白文抓起来没有手感。」陈海天弯腰抱起太阳,搓揉起来的手感很好。 「手——感——的确很重要!白文会跳到肩膀上给你来一沱,因为鸟类没有括约肌,属于随机投弹型,那沱的手感上很与众不同滴——」 他抱着太阳笑出来,聊了一年多,他知道什么字眼能打开没有事的低俗开关,屡试不爽。但他也知道,有一部分是没有事故意顺着他。他按下开关,没有事就发出光,温暖讯息来回的短短时间。 「太阳,这个人很低俗,看到要快点跑,知道吗?」他抓起太阳的猫掌,打了萤幕上的没有事一爪子。 第六章 「我单身二十分钟了。」在书店工作的第十天下午,梁美莉跑到书店,跟在推着一车书的陈海天旁边碎碎念,「刚在楼下吃饭,顺便来跟你报告这个好消息。」 「原因?」 「她想把她的人生观塞给我,想让我变的『好』一点,好像我过去的人生是一场大便。」梁美莉边说边打了个饱嗝。 「好的标准是谁订的?」 「小万,你总是知道我的重点在哪,」梁美莉叹了口气,「我大概会被吓到暂时不敢交女朋友了。」 「我也是,老是遇到牛鬼蛇神,一个人还好一点。」陈海天勉强挤出笑容,「而且这堆书已经够我烦了。」 「你昨天有看吗?安娜背后被刺了贱女人,」梁美莉无视陈海天的苦笑,继续说:「然后玩具龙说他被安琪糟蹋了。」 「安琪还糟蹋了李鲁苏跟阿德,」陈海天说完停了片刻,「我们在精英书店讨论八点档,真是太有气质了。」 「我也这样觉得。」 「百日维新书店篇」进行到第十九天时,从意大利度完蜜月的五阿哥和阿明把太阳领回去。 「礼物,你最爱的烤焦面包人。」五阿哥拿出一个深褐色的人型绒布娃娃给他。 「意大利有卖这种东西?」陈海天用力捏了捏烧焦面包人的脸,拿起标签看了一眼,「made in taiwan……」 「在香港过境时买的,我们在飞机上才发现,」阿明笑着摇头,「这个才是意大利的礼物,手工做的喔。」说着拿出一袋巧克力给他,「谢谢,」陈海天看着纸袋里的巧克力,满意的笑了几声,一边把打包好的太阳行李塞给阿明,「猫猫叫太阳,它自己选的。」 「’o sole mio?很应景,来,太阳跟干爹说再见,」五阿哥抱起在脚边蹭来蹭去的太阳,拿起太阳的右掌挥了挥,「书店做的怎样?」 「跟想象差很多,腥风血雨的修罗场。」陈海天话里有藏不住的失望。他心里想象的是终日与书为伍的宁静自在,结果只看到书本间的互相残杀,就好像小孩打开糖果盒,结果只看见包装纸一样。 「你是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8 见神杀神的圆山陈小万,」阿明露出一个温暖的鼓励笑容,「杀光他们。」 太阳离开后,房子一下变空,唯一的家人在国外,朋友们各有归宿,新生活还找不到落点。陈海天躺在住了二十七年的房子里,似乎连时间都停止流转。 五阿哥曾是他的日常好友,两人一起吃喝玩乐,瞎混些时间,东拉西扯聊些言不及义的事;阿明则是他的心灵好友,两人不时交换对事物的看法和观点,诉说对生命和死亡的想象,却极少一起吃饭逛街。 当他介绍五阿哥和阿明认识时,并没有想到阿明会钓走他的日常好友,也没有想到五阿哥会勾走他的心灵好友,还收养他捡到的猫、娶了他的馊妹。 「他对我笑的时候我心跳好快,极品溜。」当时阿明偷偷对陈海天的左耳说。 「看到他我就觉得呼吸困难,啧啧。」当时五阿哥偷偷对陈海天的右耳说。 爱情摧毁三个人原本的相对位置,并迅速重建城现在的绝对位置。他,和他们。阿明仍是他的心灵好友,五阿哥却不再是他的日常好友,因为没有对于的日常时间能分给他了。生活好友,现在只能这么定五阿哥。 真是蠢毙了,心跳过速有可能是狭心症。呼吸困难一定是气胸。太阳不能再胖下去了。烤焦面包两眼无神的好可爱。幸福可以说两个人一只猫,也可以说一个人下厨房。幸福的核心不是人数,而是平凡琐事。独居真是让人着迷。龙卷风眼完了让人好寂寞。他就这样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渐渐睡着,下午四点醒来听到雨声,在床上翻滚一阵,抱住烤焦面包,又睡到六点。 雨声漫延的更大,想吃鸡腿饭却完全没出门的动力,下雨的排休日,他煮了一碗什锦面看台湾龙卷风,巷子里好像变得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住这栋房子里发出声响。 他还活着,活过了二十七岁。一个人,还算幸福的活过了二十七岁。 「会去精英书店买书的人,大部分在意的是书店,而不是书本身。」他抱着烤焦面包和没有事传讯息,一边感叹绒毛娃娃的手感比不上太阳。 「他们本来就不是在卖书,店灰灰暗暗到连书名都看不清了,就像星巴克不是在卖咖啡,阿忠排骨饭不是卖排骨饭。」 说的也是。陈海天心想,失望来自于不正确的期望。他不曾接触过复杂的商业利益,也不曾承受过业绩压力,因此对精英书店有过度天真而不正确的期望,难怪当年百日维新会失败,光绪就是错估了慈禧的等级。他又暗骂自己一声,取个勾践复国都好过百日维新。 「那阿忠卖什么?」陈海天丢出讯息后就立刻猜到答案。 「阿忠。」 果然。 隔日早晨,陈海天在城市的灰暗中醒来,认真的洗米煮稀饭煎葱花蛋,利用稀饭煮滚的空档,开电脑连上彩虹梦,没有事寄了信给他,信里说了一个故事。 「伊索皮亚有个人叫neiby makonnen,被关进牢里,一年后,有个犯人夹带一本《飘》进来,那区有三百五十个人,大家轮着读,一人一次只能读一个小时。 neiby用香烟盒里的锡箔纸背面当纸,一小时一小时的翻译《飘》,写了三千张锡箔纸,有狱友出狱时,就夹带几张锡箔纸出去。neiby坐了七年牢,出狱后用两年的时间把三千张锡箔纸找回来,最后他出版了伊索皮亚版本的《飘》。 前几天在书里看到这个故事,我想,书店也许是共犯结构,但书本身是真实美好的,就像雨声很吵,但把一滴雨水的声音独立出来,就会听见它的纯净。 不过六年的时间都只能看到郝思嘉,真的也满惨的。」 陈海天匆匆看完信,跑回厨房搅动锅里的粥,他认同没有事的话,重要的是故事本身,而不是外在环境。但六年的郝思嘉又让他觉得很好笑,笑了好几分钟,而胸腔内有个东西发出了喀嚓的声音,像是活门打开了又立刻关上。 没有事的信,让陈海天在精英书店又撑了几天,最后在第三十二天承认变法失败。 辞职那天晚上,他跑去酒吧找馊妹吐苦水,「看到鸟书中展示台一字排开还能撑满百日的话,大概就换我过百日了。」 「书店不是图书馆,木头书架很贵的。」今年梁美莉从美式连锁餐厅转到双城街的某间酒吧里当店长。 「开小书店的话,不到半年我的口袋就比光绪朝的国库还要空。」 「书店的利益很小,而且你喜欢的书没有市场,只能用来满足一些假惺惺文人的知识虚荣。」梁美莉甩着酒瓶,在吧台里调着一杯红色的酒。 「没关系,我还有黄昏市场。」 「那种木头书架出来的书店本来就是布尔乔亚式的幻想,像古时候欧洲女人勒出来的细腰,血腥呐。」梁美莉递了一杯酒给他,「这杯叫『不血腥的玛丽』。」 「像中国女人绑出来的小脚。」陈海天其实比谁都清楚,看似迷人的东西,背后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残忍,「血腥去哪里了?」 「tabasco用完了,我跟厨房的阿桑说那是一种辣辣酸酸的酱,请她帮忙买,」梁美莉半眯着眼微笑,像只加菲猫似的,「超市没货,所以阿桑买了爱之味甜辣酱。」陈海天知道当梁美莉露出这种表情时,就表示即将有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来,宝贝,庆祝你脱离血腥,快点喝光它。」梁美莉说。 脱离血腥的第二天,他整理许久未清扫的厨房,丢掉过期的食物和两个缺角的碗盘,打开瓦斯炉,煮水,心平气和的花了十分钟煮意大利面,充满小麦粉味道的蒸汽往天花板飘,他打开窗子让新鲜空气进来,接着热锅,倒油,煎了一颗黄白分明的荷包蛋,淋上香油和酱油,他坐在餐桌上,就着音乐,把意大利面和荷包蛋一口吃掉,满足的叹口气。 他喜欢在厨房和自己独处,认认真真的料理食物,看食物变熟,发出香味,等待时间翻到下一页。而窗外高楼的灯光、遥远天边的月亮,内心唠叨的声音,都变成亮澄澄的流光浮云,填满背景。 休息片刻,他再度走进厨房,把红豆饼模加热,倒入特调的啤酒面糊,将卤好的大肠和豆干切碎,从冰箱拿出醋腌黄瓜切段,在厨房忙了一阵,然后穿上暴晒过度牛仔裤,出门去酒吧找梁美莉讨论他的新决定。 「百日维新书店篇」的失败,让陈海天重新检视他的计划表,他决定跳过红豆饼和唱片行,直接进入「百日维新咖啡篇」。 他喜欢红豆饼,他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9 脑里发展着各种荒谬的、诡异的、关于红豆饼的想像,例如洒上海苔粉的明太子起司口味,铺满柴鱼片淋上酱汁的章鱼烧口味、鲔鱼葱花口味、香油拌皮蛋豆腐口味、新鲜草莓大福口味、酪梨莎莎酱口味。厨房瓦斯炉上的六孔红豆饼模因长期使用而发着油光,冰箱里总有一堆配料和用剩的面糊。 但是他不认为能在红豆饼摊找到工作,而且真的要开红豆饼店的话,以他目前的手艺应该足以应付,大不了去日本找煮菜的叔叔做些烹饪特训。 唱片行的性质和书店相近,都要进货盘点退货,库存会占据空间,销售额会让他的国库空虚,相对之下,咖啡馆的可行性大福提到,因为都市人不一定会买唱片,却永远需要咖啡馆,他还可以在店里卖红豆饼。 夜幕低垂,双城街的一天正开始。守门的认得他,在左手上盖了章就放他进去,酒吧里人声鼎沸,梁美莉正倚着吧台推门跟一个瘦高的好看男人说话,看到陈海天进门,招手要他过来。 「这是卖酒的小马,想喝什么酒可以跟他买,这是我哥们小万。」梁美莉为他们互相介绍。 「你好,我是卖酒的小马,兼职跑龙套,故事里缺什么龙套角色都可以找我。」小马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拿出两个小酒瓶给陈海天,「样品酒,请你喝。」 等到小马离开,他才忍不住问梁美莉:「那位是?」 「卖酒的npc,不重要,」梁美莉指了吧台最角落的位置给他,「怎么了?」梁美莉知道他不会没事跑来酒吧,因为他讨厌烟味和人群。 「想你了。」 梁美莉的眉头微微抖动,陈海天说出甜言蜜语跟电视机爬出贞子是同等级的事。 只见陈海天从背包拿出一个保鲜盒,里面放了三个红豆饼,「刚做的,下酒菜系列,卤大肠、卤豆干、腌黄瓜,来宝贝,快点吃光它。」 第七章 休息两天后,陈海天坐着火车摇摇晃晃的到中坜,听铁轨喀利喀利的发出声音,看建筑物中窗外出现、消失,打几个哈欠后,他就到了外公家。 小时候,他的体质极为敏感,收惊是家常便饭,所以只要到外公家,他就静静坐在神桌旁看书,不像其他表兄弟,疯了一般满屋子乱窜。安静、乖巧,懂得敬畏鬼神,让他最得外公疼。 当他年纪渐长,想要转换心情时,就坐着慢车道中坜,和外公聊天,吃外婆煮的客家菜,逛逛附近大学的商圈,然后带一盒菜包回台北。这是他的小旅行,疗效比吃十个热得滋滋作响的红豆饼有用。 外公正在工作间忙,看到他来,开心的喊他过去,「乌咪,来这里坐。」乌咪是他的小名,原本以为是大人随口取的,直到上了国中,他才知道乌咪是日文的海。 他拉了小椅子坐在外公旁边,工作桌布满许多剪成火焰形状的金色厚纸,他拿起一片细看,火焰的线条顺畅,反射着天花板的日光灯。 「那个是要黏魂桥的,」外公一边剖着细竹,一边说明:「这个是要做麻将桌的,现在做麻将桌啊,还要送三个牌友,真的是……」 「那里找牌友不方便。」他恭敬的把金色火焰放回原位,静静坐在旁边,看着外公打磨竹子,空间里都是温和的沙沙磨擦声,老旧收音机里传来低低的佛经吟唱,让人心境平和。 「姐公,我来跟你学,好不好?」 「不可以,我会被你阿姆念,」外公呵呵笑了两声,「你的八字不适合。」 「嗯。」陈海天知道,纸糊和拍电影一样,都是他想要,却无法从事的工作。 「好啦,你不要待在这,对你不好,快去给观音妈上香,看要去客厅陪你姐婆还是到外面逛逛,晚点再回来食饭。」陈海天乖乖的去点香拜拜,在客厅陪外婆聊了一会,然后出门闲逛。 大学附近的商圈都是一个样子,从便当店飘出来的汤汁香味,在网咖打连线游戏的人们,在服饰店外说笑比划的女生,这些画面永远是固定场景,令人怀念。 他从大马路走进小巷里,试着闪避人群,经过一间爬满绿色植物的房子时,闻到咖啡的味道,气味鲜明。他推门进去,感觉像走进狄更斯的小说里,昏黄的灯光透过家具投射出巨大的暗影,像一间老旧的城堡,脚步声会引起木质地板的吱喳声。他小心绕过躺着古代牧羊犬的一楼,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跟楼下人来人往的巷子比起来,城堡里缓慢的步调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等待咖啡送来的同时,他仔细看着一幅幅挂在墙上的字句。被影印在牛皮纸上,而后裱框起来的简单字句。从二楼看到三楼,再从三楼看到一楼,最后在一楼楼梯口看到短短的几行字。 据说就是这样美丽的岁月 在我们完好的拥抱里产生了 我不知道我 应该如何催问 啊地狱请你为天堂下一场雪 啊地狱请你为天堂下一场雪。地狱,请你为天堂下一场雪。他在心里琢磨这句话。很美。他想,很美的句子。但这是什么意思?这句的句型就跟「外公请你为乌咪做一个蛋黄酥」一样。换成天堂跟地狱就出现别种风味。地狱为什么要为天堂下雪?地狱会下雪吗?天堂有雪吗?天堂需要雪吗? 他喝着热美式咖啡,吃光店家附赠的烤土司,回外公家吃饭,离开时还打包了三个保鲜盒,里头装的全是外婆做的客家菜。 回台北的火车上,他的眼皮慢慢变重,头也随着身子的晃动点个不停,每当火车进站放慢速度时,他就会醒过来,叹口气,揉揉脸,夜色中的火车玻璃窗映出他的脸,无框的眼镜、清秀的线条、温和的双眼、菱角嘴。 五阿哥说他长了一幅欺骗世人的脸,「你就算面无表情,看起来也像在微笑,害我一开始以为你个性不错,呸。」 「他个性其实还不错,」梁美莉难得为他说话,「不然怎么会跟五阿哥你做朋友。」 想到往事,他伸出手指,对着玻璃窗里的倒影拉动嘴角。这个笑容是他运气好,虽然他根本不爱社交,个性也无法成为不错,他只是有那种笑容。 「昨天在火车上想到你,」隔天,陈海天又带着红豆饼去酒吧找梁美莉,「特别做的,客家菜系列,里面有我外婆的爱心,咸蛋苦瓜、干煸四季豆、姜丝大肠,来,宝贝,快点吃光它。」 「……我真是迫不及待。」 梁美莉的表情让陈海天笑了出来。尽管新生活前景仍是一片空白,但他不着急,即使计划一时冻结,只要和朋友聊聊,时间就会继续的推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10 移到下一幕。 「昨天看到两只巨大的古代牧羊犬。」陈海天丢出讯息,等了几分钟都没得到回应,于是他起身煮地瓜汤,等端着热碗回来,才看到没有事的讯息。 「刚去倒水,经过电视就不小心停下来看三角木马屠城记。」 「三角木马屠城记……是谜片吗?」陈海天喝着热热的地瓜汤,一边空出手回讯息。 「一般的解释是特洛伊木马故事里面,因为三角恋情所发生的战争中,所用到的其中一项战略,简称为『三角木马屠城记』。」 「战略有成功吗?」 「当然,众志成城,加上道路拓宽工具,小花径立刻变四线道,不过再讲下去就要进入付费时段了。」 低俗。陈海天忍不住又笑着在心里骂了一声。「真想拿地瓜砸你。」 「我的被凌辱费不便宜喔(跩)。」 「我烧两张支票给你,还有豪宅跟法拉利,再附赠ipod一只。」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官人今天奴家就随便你了——」 认识一年多以来,陈海天第一次有掐死没有事的冲动。 第八章 他过了几天无所事事的生活,早上七点到市场买菜,十一点半开始热锅做菜,下午四点到附近学校跑操场,晚上七点煮晚餐。 五阿哥约他吃过两次饭,亲眼确定他过的还可以,就不管他了,因为五阿哥总认为人会慢慢变稳变好,时间过了就好。阿明则是打电话来问他实际的进展,因为阿明理解他的内心总是在争辩,每日的所见所闻都会影响他的选择。 梁美莉则觉得他高兴就好,这是他的人生。事实上,梁美莉做的事和他差不多,他在摸索未来要做的事,梁美莉在为未来要做的事摸索。 当他觉得休息够了,准备开始找咖啡馆的工作时,五阿哥先帮他找到工作,一个月的短期临时工,在五阿哥住处社区外面的咖啡简餐店,顶替出车祸而修养的店员。 「时薪很少,但工作量不大,客人都是附近社区的,老板娘人很好,」五阿哥说,「你没做过餐饮服务业,来试看看,就算不适合也只是一个月的时间。」 陈海天乖乖去面试,老板娘不介意他没有餐饮业的经验,「想拿盘子砸机车客人时还能摆出笑脸就可以了。」老板娘看了看他的脸,「小帅锅一个,可以骗不少欧巴桑进来。」于是陈海天流着冷汗,穿上绣着熊宝宝的褐色围裙,开始他人生第一次的端盘子生涯。 第一个星期,他能做的只有倒水、递菜单、端盘子、洗碗盘,有时连欢迎光临都含在嘴里,说不出口,好在他长了一个菱角嘴,面无表情也看起来在笑,但当欧巴桑们喊他小帅锅时,他还是会不知如何反应。 第二个星期,他开始帮忙准备简点,把热过的简餐包倒在饭上,摆上两根油绿的蔬菜,打果菜汁,做简单的饮料,一边上菜一边跟常客聊上两句,还能顺便夸奖欧巴桑们的衣服漂亮大方。 第三个星期,老板娘教他煮意式咖啡。他在台北辗转过许多家咖啡馆,咖啡馆的吧台站在咖啡机前煮咖啡,是再平常不过的寻常街景。但是直到他亲身站上这个位置,才意识到他也成为街景的一部分,而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如此陌生。 磨豆、填粉、萃取,他笨拙的依老板娘指示操作,煮出人生第一杯意式咖啡,「自做要自受喔。」老板娘笑着说。于是他一口喝下那杯不到30℃的黑褐色液体,脑袋突然像装满焦苦味的气球,把全世界隔在外面。 「好难喝。」他转头对老板娘说,然后开心的笑出来,「真的好难喝。」 他在那一刻爱上煮咖啡。 咖啡馆里的工作从此变得截然不同,时间流动的速度似乎加快两倍,他得了急性煮咖啡成瘾症,下班了就期待上班,上班了就期待煮咖啡,煮了咖啡就想煮更多咖啡。 老板娘大方的把咖啡机任他使用,他还没拿到薪水,就先付钱给老板娘买咖啡豆,他找了许多书和资料,没有客人的时候,就霸着咖啡机,一杯一杯的煮,不停调整填压的手势和力道,慢慢地煮出还可以喝的咖啡。 他练习打奶泡,让牛奶冒出小小的气泡,让香甜味随着热蒸气盘旋而上,像歌声一样。 「你入魔了,你的眼神完全是被邪教催眠的那种狂热,很变态。」来探班的五阿哥啧啧两声,「但我不相信你的技术,我要喝老板娘煮的。」 陈海天不在意五阿哥的挖苦,他已经挑选出想做的事情,所以,总有一天他会把咖啡灌进五阿哥喉咙里。 一个月的打工期结束,陈海天依依不舍的给老板娘一个拥抱,他很少和朋友有肢体上的碰触,但老板娘在这一个月教他很多,只有拥抱能表达他的感谢。 「唉唷,帅锅一走,那些欧巴桑会碎碎念,有空回来坐坐。」老板娘笑着拍了拍他,一边叮咛他,「对咖啡真的有兴趣的话,手冲跟塞风也要去学。」 陈海天笑着答应,因为他已经得了急性煮咖啡成瘾症,只有煮咖啡能安抚心里滚烫的狂热。 「我交了女友,然后又单身了。」梁美莉递上一杯黑白分明的酒,庆祝陈海天再度成为无业游民。 「速度很快。」陈海天拿起酒杯嗅了嗅,有豆浆味和咖啡味。 「飞快,两星期不到。」梁美莉拿起茶,帅气的弹开打火机点烟,「她说我不够t,我说我本来就不是t,她好像看到鬼一样,什么够不够t,有病,再t也不会多出一根,我也不想多出一根。」 「她是同性恋里的异性恋。」 「我看起来像t是因为我喜欢这样打扮,不是因为我是t,而且我不是t啊啊啊——有时混拉子圈真让我觉得自己是白痴。」 「你不用再大庭广众下跟我讲这个,又不是佛洛依德研讨会。」 「我穿女装也是人模人样。」 「拜托不要,」陈海天皱了皱眉头,「这杯到底是什么?」 「卡鲁瓦豆浆,本来是加牛奶,日本人发明加豆浆,说是养生还抗老化,我个人觉得很难喝,」梁美莉故做妩媚的抛个媚眼,朝陈海天吐一口烟,「来,宝贝,庆祝你找到人生新方向,快点喝光它。」 第九章 夏天流逝,时序慢慢进入秋天,巷子里的行道树开始拖曳着一些枯黄的叶。客厅的窗户敞开,夏末的雨在巷子静静地落着,陈海天认真在网路上找新的咖啡馆栖身,他将目标锁定在「远离商业区、十张桌子以内、员工数小于三人的咖啡馆」,上班族、人群、同事,他一向能避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11 则避。 有明确的目标,事情实行起来就容易多,三个朋友也发动各自的人际关系,一旦发现合适的咖啡馆在征人,就立刻回报。他马不停蹄的面试了几间咖啡馆,最后在城南学区附近的小巷子里,找到愿意收留他的咖啡馆。 那是间很有情调的咖啡馆,不同于城市里常见的极简风格,而是沉淀着某种灰尘的五十年代怀旧风格,像是繁华落尽却仍有绕梁余味,咖啡和肉桂香味已经渗透进墙面和桌椅的空隙,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去除。 咖啡馆的名字是《hey hey my my》,来自neil young的歌。陈海天闻着刚切的新鲜柠檬味,听着冰块落进玻璃杯里的声音,不自觉地和老板聊了一个多小时的老摇滚,完全忘记自己在面试工作,等到老板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上班时,他才醒过来。 他的新工作就此敲定,下周一开始,刚好是中秋节隔天,做晚班,下午三点到十点,负责外场兼吧台助手,和他搭配的吧台叫三口。 「三口,不是山口,三个口,口口口,」三口从吧台探头出来,很认真的向结束面试的陈海天解释,「叫我阿品也可以,欢迎加入黑麦,for the horde!」 他立刻拿出在简餐店里训练出的笑容和三口打招呼。三口留着马尾,蓄小胡子,看起来就像是大麻吸太多的潦倒艺术家。 「我知道你在想我是不是大麻吸太多,」三口接着对陈海天说,「其实我只是熬夜打wow,玩美版的,不熬夜就找不到人组队。」 陈海天带着被人戳破心思的些微尴尬,推门离开咖啡馆,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开心唱着歌,hey hey,my my,rod roll ever die…… 中秋节前两天,陈海天的母亲从日本回来,带了一堆食材给他,工作上的事只稍微问了一下,也没表示任何意见,「你高兴就好,反正这间房子给你败,败光就自己想办法。」母亲对他向来是放牛吃草。 中秋节下午,母子两人坐火车去中坜,秋天无可置疑的降临了,天空通透如青瓷,慢车发出的声响像是要将时间碾碎,他和母亲并排而坐,看着各自的书,听着车厢中不停播报的下一个站名。 「最近没交新的?」翻过了好几个章节,母亲揉着眼睛,一边问他。 「暂时不想,麻烦。」他面无表情的翻书。 「喜欢哪种类型的?我在日本顺便帮你物色。」 陈海天翻翻白眼,「要聪明,反应快,风趣又不低俗,会察言观色,懂得尊重别人,有想法,有原则,勇敢,观察力强,像李组长……」 「算了,当我没问,看书!」母亲二话不说低头继续下一章。 「我还有三百个条件没讲。」他看着用手指塞起耳朵的母亲,忍不住想笑,他只讲了人格层面,这些条件也许能决定一段感情的开始,但真正让感情持续下去的,往往是现实层面。 如果对方符合他所有的人格层面条件,但吃饭时却发出吵杂声响兼抖脚、饭粒掉满桌、边吃边剔牙、也许还放个屁……光用想的就头皮发麻。 但他相信母亲的眼光。当初他以为遇到了要相伴一辈子的人,于是和母亲出柜,母亲当时耸耸肩说了两个字:「挺好。」 「你不哭喊一下,骂个不孝什么的吗?」他知道母亲能接受,但没料到接受的这么平静。 「孝不孝跟这个无关,你书念假的啊?」母亲一脸别罗嗦的表情,「而且你本来就没多孝。」 「那什么传宗接代、抱孙子之类的传统对白,你不趁机讲一下?」 「传宗接代?你哪个世纪穿越来的?抱孙子?我不如去抱狗,至少不会哭着要吃麦当劳。」 「喔,好吧。」出柜的戏码不到一分钟就演完,反而让陈海天有点失望,隔没多久,他带那个人去见母亲,母亲这次说了四个字:「这个不对。」他因此和母亲斗气,但后来的事证明,那个人真的不对。 到了外公家,刚烤好的蛋黄酥在屋子里飘着油酥香味,他和长辈们打过招呼,吞了一个蛋黄酥,出门闲晃到上次那件旧城堡般的咖啡馆,古代牧羊犬依然大方趟坐在一楼,喝咖啡依然送两片土司,那首诗依然挂在楼梯口。 啊地狱请你为天堂下一场雪。 地狱,请你为天堂,下一场雪。他念着念着,心中像有什么被吸走。 回到台北之后,温度明显不同,也许是心境的关系,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漂浮在空气中,烤肉产生的烟雾将巷子染成灰色调,他抬头看着月亮,突然意识到他的新生活将从明天正式开始。 不要再乱取行动代号了。他告诫自己。 第十章 「中秋节快乐,刚烤好的蛋黄酥真是人间美味。」陈海天从中坜带回三十颗蛋黄酥,三位损友各发五颗,剩下的一天一颗,刚好能在保鲜期结束前吃完。 「啊啊啊啊啊寄一个过来让我舔一下吧,蛋黄酥是我人生最爱!」 「小包挂号很贵,直接烧给你吧。」他考虑是否要打电话问外公会不会糊蛋黄酥。 「你可以把它拍扁之后寄平信,寄到这,台中邮局第71-13号信箱。」 陈海天突然僵住,不知如何是好。 「好。」好像想了好久好久之后,他给了一个字。 「收件人写庄雪,不是庄蒜,不是庄死,是庄雪喔,啾咪。」 「你这花名好少女。」 「我也这样觉得,好像背后有粉红色泡泡或独角兽跑过去。」 陈海天又闲扯两句,找个理由下站,然后跌坐在椅子上。 认识一年多,他很清楚在没有事心里,有些地方是他连想都很难想像,更别说踏进去。没有事和他保持联系,除了谈得来,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不问对方、不提自身。 他们之间只有文字,那些文字甚至不是真实的文字,充其量只是几个位元数,而无论文字是轻是重,总跟现实有着些微之差,于是他们把回应局限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从不越界。不像有些网路上的家伙,三个讯息还没传完就把祖宗八代都交代清楚。 「外面下大雨。」「我这边天气很好。」这是他们之间最接近现实的一次对话,然后两人就像花式溜冰选手,快速用嬉闹的文字转移方向,这就是他们的躲闪方式。 现在没有事为了一颗蛋黄酥破坏游戏规则,破坏他们之间的默契,给他一个极度现实的东西。那种感觉就像二次元的人物突然实体化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12 ,或像电视机里的贞子爬出来,让陈海天有些生气,又有些惶恐,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起身拿了一个蛋黄酥,放进密封夹链袋,用瓶子敲平,愈敲愈用力,最后像是泄恨般的敲得砰砰作响,敲到母亲从房里跑出来看他在干什么。 「你失控了,」母亲的口气充满意外,「我差不多十年没看你失控过,明天提醒我去买彩券。」 「一般的母亲会关心儿子为什么失控吧?」陈海天拿着瓶子对母亲说。 「我不是一般的母亲。」母亲说完,拿颗蛋黄酥直接回房。 陈海天像是煮软的年糕,摊坐在椅子上。母亲就是太不一般才和父亲离婚,因为父亲太一般,只是不一般的母亲也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而嫁给一般的父亲。爱情果然让人盲目至此。 他叹口气,起身找个信封袋,写上没有事给他的邮政信箱和名字,把敲平的蛋黄酥装进去,封口,贴邮票,放在玄关入口的鞋柜上,打算明天出门上班时顺便寄出。 信封没有写上寄件人地址,寄丢就算了,不过是一颗打扁的蛋黄酥。 上班的头三天,大抵上就是四个字:手忙脚乱。陈海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外场,偶尔帮三口烤个贝果,还好店里只提供饮料和轻食,不用洗油腻的碗盘。 忙乱给了他不上站的借口。太累了,他催眠自己,累倒连开电脑上站的力气都没有。 累,却很充实,因为每当他深深吸一口气时,肺里都是咖啡的味道,让他心情舒畅,浑身充满甜美的感觉。 上班的第三天,是梁美莉的排休日,陈海天一直等到快下班时才把人叫来,等店一关就拖着梁美莉去隔壁巷子的咖啡馆。 「你刚从咖啡馆下班,然后立刻跑进另一间咖啡馆?」 「这间开到十二点。」陈海天等服务生倒完水走开,才说:「我前几天失控了。」 陈海天相信人性里都藏着一些有理由或没理由的恶意、忌妒、恨意、暴力,有光就有影。他也有,因为他是个普通人,但他的理性强大到能把恶意压下去。他看到自己的光,也确定暗面的位置,所以他不喜欢拿自己的情绪去影响别人,总要等过去了,想明白了,才说出来。 梁美莉突然站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世界没毁灭,还好,怎么了?」 陈海天尽量用客观、不带个人主观臆测的方式,把事情详细的告诉梁美莉。梁美莉听完后想了一阵子,才说:「我有几个想法,但我的想法跟你的想法大概一样,所以我们直接去吃宵夜可以吗?」 「不行,」陈海天瞪了梁美莉一眼,「就算你知我知,还是要讨论一下,馊妹不就是这个用处吗?」 「好吧,第一,没有事可能是分身,他一定有个众所周知的、曾经使用或正在使用的id,他的低俗只是另一张羊皮,就像你给他看的是一张猫皮。」 「嗯。」陈海天知道没有事必然走过和他极为相似的网路历程,在他不是hing前,或许都曾在网路上开的辉煌,然后有天绝望了,就冷眼看自己养出的id死去,然后迁移,然后开始游晃,然后不愿再多说一句。 「第二,你失控不是因为没有事破坏默契,而是怕失去『这个』没有事。」梁美莉眯起眼来,看着陈海天,「如果你们认识一个月后就约出来见面,搞不好已经交往又分手。可是等时间拖长到超过限度,见不见就不再重要,没有事变成你的习惯,就跟巷口小七一样,你不想改变习惯,但你担心没有事想改变,我说的对吧,宵夜你请。」 「我没答应你要吃宵夜,」陈海天无奈的看梁美莉一眼。 「你不答应还是要吃,」梁美莉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说真的,根据我在拉子网路圈的观察,网路上浪漫贴心又有趣的,现实往往是自私易怒又花心的家伙。」 「我以为你收山了。」 「理论上是,但无聊时还是会上站玩一下,」梁美莉干笑两声,「别的不说,如果没有事是个金刚芭比或比女人还娘,就算你能接受,我也要跟你断绝关系。」梁美莉像是想到什么恶心的事,在手臂上抓了两下,「就算他是你的型,搞不好睡觉打呼放屁兼磨牙,吃饭抖腿出声又剔牙,钥匙还扣子裤腰上,你受不了的,你不是那种人,门当户对有它的道理,明知不能忍受的事就不要妄想自己有太大的包容力。」 「嗯,就算他长相跟生活习惯都很好,个性也不见得处得来。」陈海天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跟他变成现实世界的朋友,这样反而很多话讲不出口。」 「有些距离真的不要跨越,像小马的朋友的朋友,好好的异男,跑去跟个gay搞在一起,最后被伤的乱七八糟,唉,」梁美莉也叹了口气,又想了片刻,「他的花名好少女,应该是个太过感性的人,我要是有这种名字多好。」 「我没嫌过你的名字。」 「我本来叫美丽的,去登记时那个职员写错了,还好,不然更惨。」梁美莉伸手撑着脸,抬眼看着陈海天问,「不过……你们对彼此都有好感吧?」 「有,很单纯又很薄弱的好感。」陈海天考虑片刻,才点头回答。 「虚妄的网络,虚妄的好感,你们之间只有虚妄是真实的。」 虚妄用得真他妈的好。陈海天心想,他们的一切,就建立在这虚妄之中,而且这虚妄美好的让人不想跨越。没有事是他需要的人,却不是他想要的人。 「我觉得你也没想太多,」梁美莉继续说,「也许他真的只是想吃蛋黄酥,你等着看他有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我不做任何表示的话,他就不会有下一步举动。」陈海天对这点很有把握,没有事对文字的敏感度很高,总是能从他传出的短短几个字推测出他的心情。 「那你就不要做啊,这不就解决了,吃宵夜。」梁美莉掏出钱包打算结帐,突然又停了下来,「等等,『这个』没有事是李组长吗?」 「嗯,好像是。」 「这就麻烦了……不过『另一个』没有事可能是玩具龙或叶美琪,所以还是维持原议,不要做,不要想,吃宵夜!」 半夜一点,陈海天吃完宵夜回家,天空开始飘雨,有点冷,凌晨的巷子笼罩着寂静,寂静里有一种奇特的灰暗,完全不用于平常夜晚热闹的样子,像是望进乌云内部的感觉。 他盘腿坐进书房里的绒布沙发,拿起一本书搁在膝上,让翻动的书页扰动空气和书房里的昏黄灯光,脑袋想起非常多的事情,乱轰轰轰地响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13 。 啊地狱请你为天堂下一场雪 那个人的花名有个雪字。他想。 那场雪,究竟是下在地狱,还是天堂? 第十一章 入秋以来,天气一直很暖,直到十月初,第一道冷锋入侵后,才赶走夏末尾巴,天空万里无云,看不到月亮。 陈海天一如以往的和没有事闲聊,他们的话题不曾再超出安全范围。 没有事收到蛋黄酥之后,写了封信给他,只有一句:「压扁的蛋黄酥捏成圆饼状再加热依然好吃。」 他没有回信,也没有问没有事是不是住在台中,台中的天气如何,台中好不好玩,他们依然在站上等着遇到对方,传低俗的讯息,写不着边际的信。 他告诉没有事胡椒饼很好吃,秋天热热的捧在手里,会觉得幸福从身边缓缓流过。 没有事告诉他三角花生饼,「在大型的圆铁盘上倒入面糊,洒上花生粉跟糖(还分红糖跟白糖),等面糊熟了就把它对折切成三角块,啊——好文艺的幸福(眼角闪着泪光)。」 他看完信马上进厨房,做出红豆饼式的花生饼。 「有家餐厅的菜名听起来很豪华,红酒炖牛肉、烟熏雁鸭、清蒸冰岛鳕鱼,但只有烤大蒜面包好吃。」没有事在信里这样写。 他去烤了大蒜面包,然后写信给没有事,「菜名超过六个字的菜都不要吃,名字难记又没重点,例如花枝鳕鱼肝佐青酱、豆腐佐酱油与山粉圆、香煎鲑鱼佐鳀鱼大蒜奶油酱。四个字以内的最好,像是炒山苏、红糟米糕、土鸡城。」 后来没有事写信告诉他,郭富城才是食物,土鸡城只是一座城。 「昨天听到雷光夏的原谅,听完好像在做水母漂。」有次没有事传来讯息。 他找歌来听,然后倒杯热茶坐在电脑前发呆,听雷光夏啦啦啦好几遍。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没有事的信在信箱里慢慢堆砌,占据所有的页面,当没有事上站时,信箱里寄件人的id就发出整排的银白色亮光。 夜空亮起你的星星,颜色多美丽。雷光夏唱完又啦啦啦好几遍。 十二月中旬的空气极冷,台湾总是要到这个时候才有冬天的味道。台北常常下雨,潮湿的空气让人变得缓慢,咖啡馆的角落已经摆上白色小耶诞树。 周三下午,台北下起大雨,店里有两桌避雨的客人,一桌聊着娱乐八卦,一桌各自对着笔电打字,陈海天忙着将丹麦面包对剖,放上乳酪、番茄片,用大拇指和食指撒些黑胡椒粉,叠上生菜和熏鸡肉丝,放到白色瓷盘上。 听到店门被推动时的铃铛声,他才抬起头来,看着玻璃窗外,那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推门进来。 他送上水杯和饮料单,准备走开时,却被那个女人叫住。 「请问……你是不是小石的朋友?」那个女人看着他的脸,有些迟疑的问。 「以前是,没联络了,」他停下脚步,露出营业用的微笑,「好久不见啊,秦姐。」 「抱歉,忘记你名字了。」 「我是小万。」陈海天不意外,人群里最沉默的角色不需要被记住名字。 「对对,小万,你变好多,感觉很开朗,我差点认不出来,三四年没见了吧?小石前两年我还遇过他一次,结婚了,老婆好可爱,你呢,有没有女朋友?」 「没耶,找不到看得顺眼的,」他抱着托盘,朝那个女人微笑点了点头,「秦姐,我先去忙,等下聊。」 变开朗吗?陈海天心里怀疑,不过是披上营业用的微笑外皮而已。这年头不需要对任何事惊奇,连小石都可以爱上女人了。 那个说要和他一直到老的小石。 他回到吧台,拿起焦糖罐,在三口做好的红茶拿铁画上一圈一圈的旋涡,旋涡密密的缠在一起,有一瞬间他坠落在焦糖圈里,穿过奶泡,穿过红茶,穿过地表坠落到过去,回忆在那里变成凝固成石头。然后他又随着牛奶的香甜热气浮上来,心境平和的捏起一搓红茶叶,放置在奶泡上。 心被压扁时就先不去理会它。 秦姐曾经开了一间小小的简餐店,他和小石、小石的朋友,打卡似的,每隔两天就到店里吃饭,后来店的租约到期,结束营业,小石还因此哀嚎一阵子。 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小石爱上一个女生。当小石被所有朋友骂的半死时,只有他支持,支持他的男友、支持他在千千万万人中认出的爱情,去爱女人。 他希望小石能幸福,他只在意这个。 小石曾经真心要和他一起到老,因为小石以为他是那个人,直到真正的那个人出现,不是男人,不是女人,是那个人,百分之百的那个人,那个人不巧是个女人。 一个男同性恋敢背弃男友,背对所有朋友的指责,真的爱上女人,需要拥有比出柜更大的勇气,小石很勇敢,他就是爱小石的勇敢,小石也爱他,只是爱的不够,他也想过挽留,但留下一个有裂痕的东西,不如放手落的轻松自在。 小石拥有幸福,他深切的爱过,没有人输,他们都该感激。 「恭喜你的人生终于出现第一个反派角色,」那是阿明送给他一个小吊饰,黑褐色的人形娃娃,眼睛是两个无神的白色圆圈,「这是烤焦面包人。」 「他烤焦了?」 「对,一出生就烤焦了。」 他知道阿明的意思,到目前为止,他的人生算的上顺遂,会念书,母亲开明,衣食无缺,长的还可以,没遇过坏人,像烤的恰到好处的面包,就算小石把他拍扁了,他还是会慢慢回复成圆滚滚的面包,比起一出生就烤焦的面包,他拥有更多幸运。 不过对于反派角色这点,梁美莉有另外的看法,「你们的问题是趴数不对等,他是你的百分之百男孩,你却是他的百分之九十五,所以,以后眼睛放亮点,先看好刻度,老爷,莫轻付真心呐——」 莫轻付真心。陈海天闭眼重复念了几次,他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的句子:爱那么几天,伤那么几年,恨那么一辈子。 原来该恨的不是被负了真心,而是自己付了真心。 他苦笑着摇摇头,「可是我觉得百分之九十五很好,要给对方呼吸的空隙。」 「那你要找个也觉得百分之九十五很好的人,不会遇到了百分之百就跑掉,送你一首诗吧,」梁美莉清了清喉咙,「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没多久,他俩就分手。」 「真是挖心掏肺的好尸,可是不压韵,你真的打算写书吗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14 ?」 陈海天并没有陷在情绪里太久,他出发环岛,在静夜、在人群里、在雨天的路上,让痛苦从他体内穿过,不再回来。 回到台北时,他已经准备好要重新开始,他不会因为被爱情背弃就拒绝爱情,也不会让生命蒙上爱情受害者的阴影、或把自己装扮成带着忧伤微笑的悲剧人物;他准备好,可是爱情还没有,于是过场一幕又一幕的演,偶尔他会怀疑,也许他的人生只被安排一场爱情戏,而且已经上演过了。 雨慢慢变小,秦姐喝完咖啡后,和他说声再见,在门外撑起伞,朝着人群走过去,就像一张静止的明信片,人停在里面,没有过去,没有爱恨。 那天下班回来,雨水滴在树叶上,声音很轻的蔓延开来。他打开音响,放进巴黎德州的电影原声带,听cooder用低缓的吉他声,把雨滴声逐出角落。 在德州的巴黎,除了温德斯的电影和荒野,什么也没有,他曾经和小石约定,二十七岁那年要开着林肯车到这里,沿途听着银河五百和汤姆等待,夜晚就在路边搭帐篷看星星,小石会每夜说故事,他会留长发绑黑人头。 曾经。天真而幼稚的爱情,浪漫而不切实际的约定。 他换了一张牡丹亭,起身进厨房煮馄饨汤,看轻柔如薄纱的馄饨皮在清汤里漂浮,打入蛋花,香味四溢,像雪堆积在碗里。 叹从此天涯,从此天涯。杜丽娘婉转唱着。 雨慢慢变小,衣服还在洗衣机里没晾,陈海天有些莫名的头昏,连上彩虹梦,百无聊赖的回陌生水球,直到没有事出现。 「今天遇见过去的人。」他几乎是立刻传讯息过去,急切而迫不及待。 「过去的人,是……阿飘哥吗?」 「是阿飘姐。」阿弥陀佛,陈海天默念一句,他不习惯拿没有事以外的人开这种触霉头的玩笑。 「能遇见过去的人是好事,老天爷派他们来做复诊,检查过去有没有留下病根。」 病根。陈海天闭上眼睛,把自己从头到尾审视一遍,「没,身强体健。」 「真好,像我身不强,体又贱,有钱公子的命,有没有很羡慕?」 「愿你安息。」陈海天笑着摇摇头,这个人啊,真的是…… 复诊是个好说法。陈海天心想,透过别人来检视自己,比较具说服力和参考价值,毕竟人看不见自己的背后。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他为自己的无病无伤,向窗外敬了一碗馄饨汤。 而巷子里其他店家放置在门口的耶诞树,在冬夜的玻璃窗上浮现闪烁的光点,如星河泛滥,他觉得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过得更好。 第十二章 今年的最后一个冷气团,在圣诞节前三天来袭,陈海天喜欢这种天气,他会穿着套头的铁灰色毛衣和黑色大衣,在下午两点出门坐捷运,两点四十五分左右进到黑麦,在休息室把大衣脱下抖两下,挂在木头衣架上,然后喝杯热茶,让热度在血管里流转一圈,接着打卡上班,这个过程总是能给他温暖的感觉。 四点到五点半,是他最喜欢的偷闲时间,喝下午茶的客人已经安置妥当,只要偶尔去加个水,晚班的客人还在吃饭或塞在路上,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吧台晃来晃去,学着用塞风或手冲为自己煮一杯咖啡。 用自己煮的咖啡来展开工作的时间,对他来说极为珍贵,只要梁美莉不出现的话,一切都称得上美好。 「我刚出去跟一个网友见面,长的还不错,谈吐也好。」那天梁美莉照例违背他的愿望,在咖啡馆即将打烊时出现。 「然后?」陈海天洗着杯子,店里没有客人,三口在一旁翘脚打psp。 「她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讲电话,剩下三分之一在拍照,拍食物拍饮料拍自己。」梁美莉的表情像是被三个奶油派砸到脸上,「是我没吸引力还是这世界变化太快?」 「我想是前者,等下,你这时不时应该在上班吗?」陈海天擦干手,推开吧台门走出来。 「昨天辞了,我已经看够想看的事,这几年看的听的足够写个二十本书。」梁美莉大声叹口气,「先休息一阵子,过完年再找别的工作。」 「想找哪方面的?」陈海天用扫把戳梁美莉的鞋,「不要站在这打扰我扫地。」 「槟榔西施,做个一年应该能写出十本书。」 「你只能当西施舌吧。」 「我穿女装也是人模人样……」梁美莉看着陈海天作恶的表情,满意的微笑,「后天圣诞夜,你会窝在家里吧?」 「嗯。」陈海天不喜欢过节,特别是情人节和圣诞节,情人节太愚蠢,圣诞节太西洋宗教,虽然大部分人过圣诞节只是图个狂欢,但他就是不想凑这个热闹,「本店要打烊了,我陪你去吃宵夜,你有事要跟我讲,对吧?」 他们把手插在口袋,缩着身体往夜市商圈走去,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直到在蚵仔煎摊坐下后,梁美莉才开口。 「前几天一个朋友走了,肺结核,发病到过世只有一星期,昨天才验出来是艾滋的并发症,」梁美莉拿筷子戳着被酱汁包围的蚵仔,「他到死都不知道,他的伴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真凶是艾滋,他们是在一起快十年的gay couple,我跟他们认识三年多,一起烤肉一起窜bar,半夜开车上阳明山洗温泉吃野菜……」 梁美莉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来,开始吃蚵仔煎。 「凉了不好吃,」梁美莉把吃完的盘子一推,「『他死了』跟『他因为艾滋死了』,好像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嗯。」 「你交男朋友要注意点。」 「嗯。」 「不要乱搞一夜情。」 「我不做那种事。」 「我们老了都单身的话,就住隔壁互相照应。」 「不要。」 圣诞夜,他照例十点下班,十点半到家,洗澡、上网,才和没有事打完招呼,就听到梁美莉站在门口按电铃。 「宝贝,不要浪费这个夜晚,来,小美冰淇淋。」梁美莉全身穿的闪亮,自动走进厨房,找了两个杯子,把两盒小美冰淇淋倒进去,「喝完出发。」 梁美莉是个有狗格的人,不拘小节,对朋友很有耐性,很爱笑,会对他撒娇,有时候会突如其来的害怕独处,难过了就慌着心喝冰淇淋咖啡。「咖啡振奋你的精神,冰淇淋冷静你的情绪。」梁美莉说。 陈海天知道朋友的去世给梁美莉巨大的打击,心里对人生产生纠结,才会突然辞掉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15 工作,所以当梁美莉带着小美冰淇淋出现时,他不能把门一关,把人赶出去。 他默默关上大门,拿起摩卡壶开始煮两人份的咖啡。咖啡壶很快的发出巨大的汽笛声,他把咖啡倒在冰淇淋上,放上小汤匙,递给梁美莉时才问,「去哪?」 「卖酒的小马给我两张票,和平东路那间新开的电音吧,去看看吧,小马说有抽奖。」梁美莉把咖啡喝冰淇淋搅一搅,一口气喝掉,「走,双妖狂欢圣诞节,我们要当今天晚上最闪亮的主角!」 「妖是妖他妈生的……」 「出门过节。」陈海天一边换衣服,一边丢讯息给没有事。 「我仿佛看到酒池肉林在前面等着你。」 「一般而言,这四个字不是这么用的。」只有酒池吧,他心想。 「我的词库有限,只好把几种等级或是含义的误差容许值在一定范围内的形容词,都集中用其中一种来替代。」 「陈小万——动作快!」梁美莉在客厅大喊。 「你大概只有两个词组可以用吧?」他决定速战速决,掐断没有事的讯息。 「那另外一个词是?」 「三只小猪。」不给没有事回答,他快速下站,依正常步骤。 梁美莉在这方面很有预言的天份。晚上十二点整的抽奖,八百多张抽奖单,二十个奖项,硬是让梁美莉拿到第一奖:皇家礼炮一瓶。 「妈呀走大运,也许今晚我们会遇见我们的天使。」抱着皇家礼炮的梁美莉对陈海天说,「这酒是小马他们提供的,不知道能不能拿去换成别的酒。」 「你可以留着,遇见天使就用皇家礼炮把她灌醉拖回家。」 为了公平起见,凌晨一点,他们抱着酒去gay bar,喝下一大杯的啤酒加三片柠檬;凌晨两点,他们抱着酒移动去t bar,后来的事,他搞不清先后顺序,只记得他似乎喝下可以灌醉十个人的啤酒,眼前的东西都在漂浮,心底暖洋洋的,对每个人、每件事都顺眼,他和梁美莉一起大笑,却不记得是笑些什么,一切都一团乱。 但是那天扣除掉电音吧门口跟梁美莉搭讪的男性工作人员之外,什么都没有,而皇家礼炮对梁美莉的孤独没有任何帮助。 圣诞节那天下午,陈海天睡醒之后,瞄了镜子一眼,镜中的自己两团黑眼圈,显现出无比的疲倦,脸上的书卷气荡然无存,头发纠结凌乱的像流浪汉,意识像从一朵云飘到另一朵云,肚子咕噜咕噜的叫。 他进厨房煎一颗嫩嫩的荷包蛋和一颗硬邦邦的荷包蛋,煮一杯恰到好处的咖啡喝一杯焦掉的咖啡,烤一大叠土司,抹上厚厚一层奶油和果酱。 等梁美莉从客房爬出来后,他把硬邦邦的荷包蛋、焦掉的咖啡喝厚奶油果酱土司放到梁美莉面前:「来,宝贝,庆祝我们又认识了一年,快点吃光它,吃完我们去行天宫改运。」 这一年,对二十七岁的陈海天来说,漫长又多事,而这一年终于进入尾声,二〇〇五的最后一天,陈海天在厨房忙了一下午,煮出一桌丰盛的晚餐,番茄洋葱汤,优格沙拉,起司马铃薯泥,肉酱意大利面,顶级牛小排,面包布丁,香甜的味道温暖的传遍屋子,而梁美莉从头到尾都赖在沙发上,听着黄小桢的debsp;night,抱着米色抱枕跟着唱。 on this bsp;wi, ;h——me—— 「梁美莉!你可以唱的更难听一点!」陈海天忍不住在厨房里大吼。 他们一起看不知道看了第几次的甜蜜蜜,当张曼玉跳下移民局车子在纽约街头追着黎小军的脚踏车,最后被车流人潮隔开时,进了广告,陈海天转头问正在舔盘子的梁美莉:「你觉得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可以在一起吗?」 梁美莉想了一整个广告的时间才回答:「只要够勇敢就可以。」 陈海天拿汤匙刮盘底的布丁,想了片刻,补上一句,「或者是够浪漫。」 「你两样都没有。」 「你也没有。」 「我有真心。」 「没人要拿。」 猫跟狗就这样相亲相爱的送走二〇〇五年。 「你觉得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可以在一起吗?」二〇〇五年最后一条讯息,陈海天这样问没有事。 「这……人鬼殊途啊采臣。」 「我想也是,姥姥。」 「不过佛家说一花一世界,一人当然也是一世界,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在一起,就算身份背景有差别,归结到最后还是这两个人够不够爱,够不够勇敢。」 那么是爱先行,或是勇敢先行?陈海天总是有这个疑惑。因为够爱才勇敢,或是够勇敢才爱?这么说吧,小石是因为爱那个女人才勇敢面对指责,或是勇敢到不怕面对指责才敢爱那个女人? 他摇摇头,不再深究这个问题,「所以三个人就是三个世界,四个人就是四个世界。」他回复没有事。 「不对,三人以上通称为多p世界,想再听下去请先储点。」 第十三章 新的一年伴随着低温来到,天气一冷,陈海天就会不停的煮东西,似乎是下意识的想用食物的热气和香味把房子弄暖,晚上十点下班后,他总是绕到超市采买,然后回家一边煮汤,一边喝没有事传讯息。 「我的汤滚了。」他常常丢下这句话,就从电脑前消失半小时,跑到厨房和汤相处,马铃薯牛肉汤,十全乌骨鸡汤,奶油玉米浓汤,味增猪肉汤…… 「你的汤滚太久了,我只好也跟着滚了。」有次他回到电脑前,看到没有事留下的讯息,于是他把电脑搬到厨房,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平衡现实生活和没有事的方式,但他希望能分给没有事一些热汤的温度。 他知道某些事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进行,有些什么在那些字元里呼之欲出,有些什么在他够不到的地方盘旋、等待,他知道凡是都有终结,而且必然是他促使终结发生,即使他那么努力延迟那一天的来临。 他希望逃避到最后一刻。 但隆冬已在窗外降临,白日都灰。 春节前几天,梁美莉绕着大围巾,像个肉挂卷似的跑到黑麦,向陈海天做例行的感情报告,「我又分手了。」 「你可以不要每次出场都是这一句吗?」陈海天无奈的看梁美莉一眼,「这次又怎么了?」 「不小心遇到一个自溺自怜又封闭的文艺少女,就像有个黑洞藏在她的心里,外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16 面布满星星还有可爱外星人飞过去的那种感觉,远远看很漂亮,近看就不得了了。」梁美莉抓了抓自己的手臂,「虽然只是玩玩,但还是要有界限,我不想当超人。」 「那你需要个露易丝。」陈海天看着瞪他的梁美莉,「露易丝跟超人说她不需要救世主……总之你对那种怪怪的人有吸引力。」 「哼,我对任何活物都有吸引力,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你明明眼光太差。」 「不对不对,」梁美莉摇摇手指,「这么说好了,如果我说『我买到好难吃的苹果。』你觉得主要的原因是『苹果烂』还是『美莉不会挑』?」 陈海天撑着下巴认真想这个问题,他知道答案一定不是二选一,梁美莉不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是,是因为你不爱吃苹果,就算那是顶级富士五爪苹果,对你来说还是难吃的。」 「喔,知我者果然是小万万,」梁美莉丢个飞吻给翻白眼的陈海天,「你不能因为买不到想吃的水果就不吃水果,偶尔吃点不爱吃的水果也是种乐趣。」 「你根本就没想好要找怎么样的水果吧,所以才一直拿苹果打发时间。」 「错,我想好很久了,我要找张曼玉,但是你不去跟对方见个面,怎么知道对方是不是张曼玉?而且张曼玉有过花瓶时代,你不跟对方相处一下,怎么知道这个花瓶以后会不会变成影后?」梁美莉一口气说完,锋头转向陈海天,「像你,永远都像茶叶等着人家泡,这么被动怎么吸引的到李组长?」 「他真的是李组长的话,就会发现有罐茶叶在那。」 「诡辩。」梁美莉指着陈海天,「像那个没有事,你把人晾在那,怎么能确定他是李组长?也许他是另一罐茶叶,搞不好是维力炸酱面……」 「停。」陈海天用眼神警告梁美莉结束这个话题。没有事只是个网友,他只是习惯没有事的存在,就像忙了一天后习惯喝杯热咖啡,习惯闻到衣服上沾染豆子磨碎的味道,就只是那样的习惯而已。 他们之间除了一个邮政信箱外,没有任何真实。 「唉,陈小万,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吗?」梁美莉无奈的向后一摊,靠在椅背上,「大部分人是无法控制脾气,你则是无法控制理性,不是给太多就是给太少。」 给太多理性,就成了冷漠、无情、自私;给太少理性,就容易对事情有过度天真的期待。 「我也有感性。」 「你的感性只用在煮菜上面,」梁美莉毫不客气地回敬一句,「你根本就是周一至周五晚间时段播的新闻座谈节目,不是太挑剔就是太乏味,只有我能看完,因为遥控器坏了。」 「我买个新的给你。」陈海天理性太多的说。 今年春节,应母亲要求,陈海天准备飞去日本过节,出发前一天的天气极冻,他抱着毛毯看没有事传来的故事。 「前几天看到有个作家说,住在北极的人外出时,彼此交谈的声音会被风雪遮盖,所以他们把彼此冻成雪块的声音带回去,在家里开一盆炉火,烤来听。」 陈海天忍不住起身打开冰箱冷冻库,看着里面冰冻的汤汁块和各种食材,想知道它们在说些什么。 「好方便,可以把话先冷冻好放起来。」他关上冰箱门,抖着手回讯息。 「你把这么浪漫的事说的好像是汤宝鸡汤块。」没有事传来的字元里,好像有无奈的笑声。 隔天早上,陈海天丢下冷冻库里的声音,飞去东京待了四天,母亲和叔叔住在池袋,所以他每天从池袋出发,拿着三位损友开出的购物单、坐着电车绕圈圈四处采买。 第三天的晚上,他梦见没有事。他们在黑麦,坐在他最喜欢的那张桌子,紧贴落地玻璃窗,没有事安静的坐在他左侧,他和梁美莉互相挖苦的聊着,光线暗淡,像焦距不清的发黄照片,梁美莉和黑麦都不是现实中的样子,所以没有事也应该不是没有事。他朝没有事低声问着听不清的问题,没有事端起杯子,微笑摇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吵闹的声音却一下子退的很远,像把音箱用棉被盖起的闷。 他从梦里醒来时,好像还闻得到咖啡香。 隔天他在竹下通为自己买了一个烤焦面包存钱筒,四天后回到台湾,才发现存钱筒内部贴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made in taiwan。 回到台湾,他急忙打开电脑,四天没上站,信箱里有一封没有事寄给他的拜年信,只有八个字,「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他差点把万用的「烧给你」寄出去,但顾虑到大过年的不吉利,最后只回了两个字:「我踹。」 「啊——搁几拜!」没有事回信说。 第十四章 冬天的夜晚来的极快,才傍晚五点,天色就已经暗下,街灯穿透大窗户照进黑麦,虽然外面寒风刺骨,吧台里却暖洋洋的让人感觉好像还是夏天。 情人节的下午,三口坐在角落里低声讲电话,由陈海天负责煮咖啡,黑麦里坐着成双成对的客人,肩碰肩,头靠的极近,桌上摆着凉掉的咖啡,店里就像教室一样,充满低声细语。 三口认为被爱冲昏头的人,根本不在乎咖啡好不好喝,因此当热恋的情侣们推门进来时,就由陈海天下场,他现在的技术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但仍是差三口那么一点,所以他巴不得每天都是情人节,世界被占领也没关系。 所以情人节有两种功用:一种是让沉浸在爱情里的人们花钱:另一种则是让置身事外的人们自我磨练。 晚上十点下班后,他去吃拉面,普通的酱油汤头,叉烧像白切肉一样没味道,面条没有咬劲,简单说来,就是一碗非常阴暗的、有三条斜线的酱油拉面。他边吃边骂,边骂边想,梁美莉消失了好几天,大概又交新女友,那个女人一周七天,有三天在喝酒,三天在宿醉,一天在上网把妹。还好五阿哥和阿明堂堂迈入第四年,感情稳定,太阳愈养予肥。 朋友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他希望他爱的人幸福,他希望对他好的人都幸福。 「*****。」陈海天一上站,就收到没有事传来的讯息。 「*****?」情人节的夜晚窝在网站上,没有事应该是单身吧?他边想边回复不知所云的讯息。 「因为情人节是淫秽字句所以打上马赛克。」 陈海天又好气又好笑,这下他更加确定没有事是单身,「一排*****看起来更像付费频道。」 「哎呀,还是这位客官您比较识货,看付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17 费频道就对了的啦!」 「包月有比较便宜吗?」 「年缴比较爽!不过我被断头妖攻击,要重新上线,广告之后继续回到现场,千万不要转台喔。」 趁着没有事重开机,陈海天去厨房冲热红茶,又顺手拿了奶油饼干,回到电脑前,刚好看到没有事的上站通知。 「活力动感大复活!」没有事立刻传来讯息。 「我刚才吃到有斜线的阴暗拉面,活力不起来。」他把饼干叨在嘴上,空出手回讯息。 「你可以用负负得正的方式取得活力值。」 「负负得正?何解?」 「我的猜测中,你的性格里有一部分很阴暗,但你能自己去处理那个部分,而不是阴暗的部分拿出来给别人看说:你看我很阴暗我很犹豫喔。相对来说你比大部分人都成熟。所以负负得正就是把你的阴暗拿出来,拍桌而起大骂:彼娘之这面爆难吃老子不付钱!」 陈海天突然听见脑袋里啪的一声,声音很轻,却余音回荡,他尽可能深呼吸,喉咙却像被饼干卡住,肺几乎要缺氧而死,他站起来在房里踱了几圈,然后有点虚脱的坐回电脑前。 虚妄的网络,虚妄的好感,虚妄的没有事。 「下次再遇到阴暗的面我再试试。」他像个花式溜冰选手,用艾克索跳跃闪避他不想看的文字。 「一天一次,保证上手。」 「要我每天吃难吃的东西,我情愿不要上手。」 「爱拼才会赢啊官人——」没有事又回到了陈海天用溜冰鞋划出的安全范围内,风却把客厅的窗帘吹得翻飞。 电脑传来的讯息声始终不断,咚咚作响,像雨下在无人的长廊,像鼓敲打他的耳膜,像缓慢的沙流慢慢将他淹没,长夜漫漫,他与自己独处却又不是独处。他感受心中的宁静,直到睡意涌上,才向没有事告别。 「我眼皮要用铅笔才能撑开了,去睡,晚安。」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字。 「晚安。嗯,我一直想跟你说,我很喜欢这样跟你聊天。」 陈海天突然醒过来,气压像是往下沉的天花板,好像要把世界碾碎,而他能藏身的裂缝那么细小。 「我也是,希望能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他将自己塞进裂缝里,仿佛静止不动或者闷不做声就可以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 电脑突然沉默好久,好久。 「好。」咚的声音再度出现,回音在深夜里,无尽的抽长、扩大。 他快速下站,关上电脑,逃难一样逃进现实里,他到厨房拿出小砂锅,倒了两罐酒进去,开火,丢入红枣、枸杞和冰糖,挖两勺酒酿放进去,然后站在炉火前默默看着红枣和枸杞在煮滚的啤酒里翻动,像他心里的不安宁。 喝下半碗微甜的煮啤酒之后,他仍然在发抖,带有热度的酒精并没有疏通他的脑细胞,依然有什么在脑袋里卡住,他像关在笼里的猛兽一样不断地在厨房里打转,喝下第二碗煮啤酒,在书房和客厅间走来走去,收拾一些根本没必要收拾的东西,然后喝光砂锅里剩下的煮啤酒,洗净锅碗后回房睡觉。 他希望所有事物都保持相同的形状、放在相同的位置。如果你碰了梦,它会像肥皂泡泡一样破灭,如果你握住雪,它会融化成水从指缝流逝。 他做了不切实际的梦,梦到自己做着在现实中绝对不会去做的事,起床后却无法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好零碎地吃完午餐,二片土司夹一个煎蛋两片火腿,半碗马铃薯沙拉,热奶茶,打开电视看电影台播的玻璃之城。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会疯的。舒淇说。一座城就塌了。 两点准时出门上班,走出巷子,往捷运站走去时,他的心突然静下来,突如其来的平静感贯穿他的身心。他已经用一句话隔绝掉没有事的意图,不管那是什么,他已经把不想面对的事,用猫砂埋了。 他需要的网路上的没有事,却不想要现实里的庄雪。他已经做下一个决定,掷地有声,覆水难收。所以就算这个样子了,他深深吸进一口冬天的空气,肺里满满都是寒意。 隔了好几天,梁美莉才再度出现,慢慢留长的头发染成黑棕色,原本的粗框眼镜换成无框眼镜,穿着黑灰色系的正装,完全像个寻常的上班族。 「你在玩扮装吗?」 「小万万真聪明,这打扮不错吧,」梁美莉张开双臂以梦幻少女的姿态转个圈圈,然后拿出香水朝空中喷一下,「刚买的,这香味很有气质吧。」 「……你又见了什么网友还是交了什么女友又分手了吗?」 「对一半,是有见一个网友,不过是因为好奇才去见,红茶拿铁一杯谢谢,」梁美莉拉开吧台旁的椅子坐下来,「在网路上就明显感觉到她是被朋友和家人宠大的,随时都需要人哄,你也知道,我很喜欢折磨这种人。」 陈海天点点头,他太知道了。梁美莉最喜欢折磨三种人,装可爱、装文艺、装好小孩,这些人是用来练等级最好的道具。跟人家搞暧昧也好,伤人家心也好,甩了人家也好,玩弄人家也好,沉浸在各式各样的纠缠里,就是梁美莉的快乐。 梁美莉不嗜血,梁美莉只是没有心,梁美莉的心丢在一个叫安妮的女人身上。 「你的打扮怎么回事?」他按下机器开始打奶泡,吵架的蒸汽暂时止住梁美莉的说话声。 「下周开始工作,小马的朋友的朋友介绍的,广告公司业务部当小助理,」梁美莉边说边扳着手指,「我想做个两年可以写八本书,两本写工作心酸,两本写广告人的淫乱生活,四本揭露媒体买卖内幕。」 「你终于要进广告圈了,也好,不然你那六年根本是白念。」 「我进去是因为那里有更多股市能收集,跟我是不是念广告没太大关系,而且,哪有念什么就做什么的道理,像我未来的主管念的是土木工程,这世界没那么多理所当然的事,」梁美莉摇摇手指,「像是卖酒的小马,你猜他姓什么?」 「马?」 「错,你看,这就是盲点了,谁说叫小马就一定姓马,」梁美莉又露出加菲猫似的诡异笑容,「他的本名很奇怪,单名一个『闯』字,门里一匹小马。」 陈海天翻了翻白眼,把做好的红茶拿铁放到梁美莉面前,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 再一个小时就要打烊,店里只有两桌客人,各自安静的翻着书。他低声的把情人节那天的讯息告诉梁美莉。 「看来他真的是李组长,」梁美莉皱了皱眉,用双手捂着马克杯,「如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18 果他这么特别,我个人会把他摆在网路上,远远看就好。」 「我知道。」 「你跟没有事这种剧情,只有在言情小说版本跟迪士尼版本才会有好结果,而且这两种版本都只写到两人突破种种考验后甜蜜交往,却不会告诉你一年后他们因为感情消逝相看两厌加上对方吃完饭不收碗而大吵分手。」 「这个不是你跟那个谁的故事吗……」 「诉滴,反正啊,你已经暗示他别越界,就别想太多,他真的要越,你也拦不住,」梁美莉端起杯子,边喝边说,「越不越界的选择权已经不在你这边了。」 「嗯。」 「以我个人的经验,虚妄的好感一旦穿越到现实后,就会跑到一个你原来不想去的地方。」 「哪?」 「比现实更现实的地方,相见不如怀念的地方,奈何桥畔,三途河岸。」梁美莉看着他,继续说,「会说出『相见不如怀念』的人,心中都有满满的悔不当初啊,小女子我也说过好几次。」 「小女子……真是开春第一个笑话。」陈海天闷闷的哼一声。 第十五章 情人节之后,陈海天的上站时间仍然维持在晚上十一点到隔日凌晨三点,以及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这两个时段,没有事却像是去了另一个半球,上站的时间完全和他错开。 他不做任何推测,无论是时间不允许或是有意避开,都是没有事的事,不论没有事要往哪个方向走,都不关他的事。 可是他的信箱里,每天都有没有事寄来的信,一天一封。说故事,说生活,说食物,说天气。 没有事的小腿被摩托车排气管烫到起水泡;没有事最近迷上小吃摊上刚煎好的葱油饼;没有事有水祸,手机掉到马桶里,果汁打翻在键盘上,住处停水,出去洗头又忘记带钱;没有事偏好美式幽默,因为英式幽默跟英国一样冷;没有事对霍元甲没兴趣,如果是霍元甲之三度情挑哈利波特就有兴趣;没有事认为春光乍泄最大的缺点是两位主角的名字笔划太多;没有事喜欢黄耀明,常听这么远、那么近,里面有张国荣念的口白。 他是没有事的树洞,每日被没有事的信喂养,他的树根在字元中慢慢滋长,无声无息。 我由布鲁塞尔坐火车去阿姆斯特丹,望着o系窗外面飞过o既几十个小镇,几千里土地几千万个人,我怀疑我o地人生里面,唯一可以相遇o既机会,已经错过o左。 那几天,张国荣在他的电脑里,不停念着他听不懂的广东话。 直到三月初,陈海天才再度遇见没有事。 像是在等他似的,才一上站,没有事就丢来讯息。神色自若的讯息:「我刚拿发胶喷一只蚊子,结果它黏在墙壁上。」 「你的发胶好咻咻。」他也神色自若,不说好久不见,仿佛昨天才传过讯息。 「这罐发胶已经进入嘎嘎的等级,它让蚊子活着黏在墙上,却害我呛死。」 「这么强,那我再烧个两罐给你。」 寻常的对话方式,陈海天却感觉到淡淡的拉扯,还有几分尴尬。像伸懒腰时不小心打到路人,而急忙摆正姿势的尴尬。但是这样的尴尬反而让他觉得有趣,像在岸上看着沙堆成的城堡,或在桌旁俯视用纸牌叠成的房屋,希望它们长存,又期待看到它们毁灭。 因为陈海天有理性控制的问题,生气了就面无表情,哀伤了就张口微笑,事情超出轨道就事不关己般的隔岸观火,然后静待外物毁灭。 三月二十七日,彩虹梦贴出公告,宣布将在三个月后关站。 理性过多如陈海天,上站时看到公告,也慌了手脚,甚至来不及看信箱里没有事寄来的每日信件,就急忙打电话给梁美莉。 「彩虹梦要关了,」他用难得的激动语气说,「彩虹梦要关了,彩虹梦要关了,它要关了。」 「陈小万,讲一次我就听懂了,」梁美莉的声音里夹着奇怪的吵杂声,像是刚把青菜放到油锅里的那种油爆声,「真有良心,还提前通知,不像那个拉子站,说走就走。」 「要关了……」陈海天的脑袋发涨,心似飞絮,这件事超乎他的认知,彩虹梦要关了,那没有事怎么办? 「你在想李组长该怎么办对吧,」这次梁美莉的声音夹着锅铲声,「我不能告诉你该怎么做,但根据本姑娘的切身经验,我会把它放着不动,让他跟彩虹梦一起成为回忆。」 「喔,」陈海天深吸一口气,用理性压住其他思绪,「你在干嘛?」 「练习煮饭,看来我又进步了—咪咪,」梁美莉四周的吵杂声终于消失,但出现明显在吃东西的窣窣声,「我也因为那个拉子站突然关掉而失去一些网友,头一两年总是不舍难过又遗憾,想杀了站长的心都有,现在却觉得这也算好事,把回忆停在那个瞬间,很美。」 「好吃吗?」比起关站,陈海天更担心梁美莉。 「饭有熟,但配菜太咸,呸,噗,还有奇怪的焦块,」电话那头传来梁美莉扒饭的声音,「跟你说,在站上传讯息跟传msn不一样,桃红色的讯息很容易引出开着小花的心动氛围,噗通噗通的,在站上聊习惯,换到msn就是见光死,以上也是个人经验。」 「你有准备胃药吗?」陈海天担心地皱着眉头。 「陈小万,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你上次煮蛋花汤结果食物中毒……」 「那是因为蛋坏了!」 「你连蛋的好坏都分不清……」陈海天坐回电脑前,盯着公告:「十年一梦,曲终人散,本站将于六月二十七日关闭,请各位旅客在彩虹消失前打包好行李。」 还剩三个月。陈海天感觉自己的理性快要失去控制,没有事不像梁美莉口中的「一些网友」那般无关痛痒,「如果是对方是安妮,你会怎么做?」 梁美莉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电话里只传来吃东西的声音。 「现在的我会留她,因为现在的我有能力留她,我跟她失败是因为我在没能力留她时留了她,」梁美莉似乎吃完了东西,电话里传来点烟的声音,「我跟你说过,两个优秀的人,要相守还真他妈困难,那时我们太年轻,自视甚高,不懂包容跟退让,总想着要赢,要打败对方,要让对方崇拜我,所以最后两人都输了。」 「优秀,你还真敢说。」陈海天用手指揉着眼窝,万分无言。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总之,势均力敌的两只刺猬,年轻时很难在一起,」梁美莉叹了口气,「我这一两年才想通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19 ,只可惜人生没那么多早知道,如果早知道谁是自己的另一半,生出来的时候我就搬张凳子去等。」 「不做会遗憾,做了会后悔。」 「对,小万万,现实生活跟关节炎一样,很敏感。」梁美莉的声调里,有难得的严肃,「你对感情太理性,如果对方心智不够强的话,很容易被你搞的生气失望沮丧捉狂无言,根本撑不过几个回合就会想杀你灭口,没有事也许是李组长,但不见得是严法师。」 「嗯,我知道。」 「有部塞满尸体的美国影集叫bones,改天借你看,女主角就是过度理性,可是她遇到能超度她的成熟好男人,虽然戏有点拖……」 「超度?」陈海天闷哼一声。 「哈,总之,这种事我给你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就是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清楚,你『不想』从没有事身上得到什么。」梁美莉特别加重了两个字。 挂上电话,陈海天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面,天气已慢慢变暖,微凉的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溶化渗透在他的衣服里。 不去问「想」得到什么,而是先问「不想」得到什么。 他不想有天说出相见不如怀念的感叹,他不想有天带着恨意和没有事成陌路。他不想拉开迷人的锦缎,却发觉里面包着一颗再寻常不过的石头。 信箱里的文字来自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但文字不是人,文字是没有重量的字元,文字跟人之间没有对等性,这一年九个月,是虚妄的他在读虚妄的字。 没有事是布置妥当的魅力橱窗,是摆盘完毕的丰富盛宴,藏起了幕后的兵荒马乱和脏污油腻,他们之间一切,就只跟这个站有关。 离开这个站,没有事就不具有意义。 他点进信箱,没有事寄信的时间在公告贴出之后,没有事在信里说着「玩弄三通诈骗电话」的生活琐事,领挂号信的,国税局退税的,老爸被绑架要汇钱救命的,写得活灵活现,贴到笑话版会被推爆的那般生动。 这封信让他笑了好久,他觉得平静、温暖、快乐,因为没有事的信是虚妄里的虚妄,没有事的信里不不在要关站的现实。 他觉得事情又回到轨道上。 而窗外已是烟花三月,人事转眼全非。 第十六章 时序进入四月,陈海天开始倒数,像是期待世纪末降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会如何的那种心情。没有事依然隔个两三天就寄封信来,在站上遇到就互传讯息,一如往常,不特别热络,不特别冷淡,特别低俗。 关站最令他困扰的,其实是信箱里上千封的邮件,彩虹梦用的系统较旧,不提供信件打包功能,必须一封一封的按下转寄。他只能用「反正还有时间」当借口,来逃避着这项浩大的工程。 直到五月初,他终于安分的坐到电脑前开始动工,转寄、确认,像个机器人似的反复按下f和y键,只是寄不到五十封就失去耐性,跑去厨房动刀动铲炸鸡翅,淋上自制柠檬口味的酸甜酱,很有泰国菜的架式。 「热腾腾的伪泰式炸鸡翅很咻咻!」他咬着鸡翅传讯息给刚上站的没有事。 「是以酸跟辣为主的咻咻鸡翅。」他觉得自己回话的逻辑愈来愈像没有事,忍不住吐出鸡骨,闷笑两声。 「感觉像是吃个两只就会发生咻咻政变的鸡翅。」 他又笑了两声,咬着鸡翅继续和没有事闲聊,他告诉自己,反正到关站前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用急着现在把信转寄完。 他尽量把握和没有事相处的时间,以衷忱相待,并静待时日来临那一刻,挥手相忘于江湖,天长地远无碍。 五月中,陈海天在黑麦做满九个月,吧台技术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他想学习更多关于咖啡的事,于是在三口和老板的推荐下,跳槽去大叔的店里当吧台兼学习炒咖啡豆。 大叔是黑麦的咖啡豆供应商,在城北有间小店,面街的前半段,是只有五张桌子的咖啡馆,没有点名,没有招牌,几乎没有装潢,只卖咖啡。店的后半段有四台炒豆机,持续不断的炒着咖啡豆,炒出的成品主要供应给简餐店和咖啡馆。 他的工作内容很简单,煮咖啡、炒豆子,偶尔帮大叔买便当。 大叔五十多岁,笑口常开,很像肯德基爷爷,带着陈海天参观仓库,指着一包包的生豆向他介绍,「玻利维亚浪人、秘鲁恰恰玛悠,拉米尼塔花神,夏威夷可爱岛……我喜欢名字华丽的咖啡豆,光听就觉得心情很好,对吧?」 「对。」陈海天用力点头,浪人、玛悠、花神、可爱岛,像诗一样。 「炒豆子,听觉很重要,豆子会告诉你『我好了!快放我出来!』呵呵,要用心听。」大叔第一次教他炒豆时这样说,一边把咖啡豆倒入炒豆机,「这是巴西来的甜蜜日晒,听起来就很温暖吧。」 他依照大叔的指示,透过硬币大小的透明窗,看着浅青色的咖啡豆在里面一圈一圈的滚动,排气孔冒出的微热的白烟,「要懂得喝咖啡,才能知道什么豆子炒到什么深度比较合适,同样的豆子,一爆跟二爆的风味不同,所以你只能多喝、多看,自己慢慢琢磨。」 透明窗里的咖啡豆慢慢上了颜色,空气中飘散些清淡果香,接着陈海天听到水分爆干的声音,从单独的音变成此起彼落,像是从缓慢的吉他旋律,慢慢变成狂放敲打的鼓点。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带甜味的焦糖香,大叔示意他安静,然后闭眼凝神的听着咖啡豆的爆烈声,像是一首歌唱道高音之后急转直下,大叔快速按下停止键,手在闸门上一扳,炒好的豆子哗一声的洒落在散热盘上,清朗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鼓膜,浓郁的咖啡焦香味灌进他的肺里。 他突然意识到,这才是他真正在等待的一刻,他得到急性煮咖啡成瘾症是为了引发猛爆性炒咖啡豆成瘾症,咖啡豆发出的美妙歌声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广陵散。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兴奋以及激动而发抖,一股热气从脚底窜起。 他疯狂的爱上炒咖啡豆。 新生活运动第二章炒豆篇,比起第一章吧台篇更适合陈海天。到大叔店里喝咖啡的客人,真的是来喝咖啡,喝完就走,极少坐在店里消磨时光,他不用摆出太多营业用笑容,加上大叔的店离他的住处近,摩托车骑个十分钟就到,他从此告别在台北车站转捷运线的痛苦。 而且大叔不止教他炒豆,还带他认识黑胶唱片,他为黑胶厚实而柔软的声音着迷,薪水还没领到,就砸钱买了黑胶盘和扩大机。 「败家。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20 」尾随而至的梁美莉无言摇摇头,把自备的黑森林蛋糕从中间切断,把没有樱桃的那一半递给陈海天。 「总比拿去赌掉好。」他斟了一杯咖啡给梁美莉,拿起蛋糕在一旁坐下,五月的天气开始变热,常常下雨。 「最近李组长如何?」这问题,梁美莉每隔两天就问一次。 「一样啊,聊天,写信,装做没有关站这件事。」陈海天瞄梁美莉一眼,「你重复问不累啊?怎么不把时间拿去见网友?」 「前阵子电视连续播欲望城市,我看了五个小时,得到一个结论,」梁美莉吞下半块蛋糕,一脸认真的说,「我跟那四个女人都有妄想症,妄想找到永不离开的幸福。」 「她们四个都找到了。」 「所以这部剧烂尾了,你要以一到三季为准,之后的别理。」梁美莉舔着手指,「我也很想烂尾,但这辈子大概只有阑尾,所以我暂时金盆洗手不见网友。」 「你不是说有怪堪打直须 ,莫待无怪耍白痴。」 「怪打太多会累,意识涣散时,很容易就把拖鞋看成鸡腿,我可不想把胃搞坏,更不想跟猪头一起幸福快乐。」梁美莉耸耸肩,「而且我想要的是可微波的鸡腿,想一个人时就把她冰到冰箱,要人陪时再拿出来微波。」 「你可以去肯德基买现炸鸡腿。」 「陈小万,你知道我们的差别在哪吗?」梁美莉啧啧两声,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可以做到无情,但你不适合无情;我做不到无情,但我超适合无情。」 「好可怜,无情又无鸡腿的人,我请你吃烧饼。」 「不能加个油条吗?」 「没钱。」 第十七章 踢走梁美莉,陈海天拉下店门,到后面帮忙大叔炒豆子,炒完五锅之后,他热得快中暑,搬生豆到肩颈僵硬,不过他没有休息,因为他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这个工作抓住他所有的注意力。 下班后,他疲惫不堪的回到家里,用热毛巾在肩膀敷着,抱着巷口买来的牛肉面,坐在电脑前边吃边上网,他一向坚持吃东西要坐在餐桌或客厅沙发上,但是今天太累了,他需要看没有事的信来放松几乎不能转动的肩颈。 「昨天看了幽游白书,飞影的妹妹是雪女,流的泪会变成值钱的冰泪石,跟中国神话里的鲛人一样,不过鲛人的眼泪是变成珍珠,后来我找到猫头鱼尾的人鱼kitty,可惜打扁了也没掉珍珠给我。 但是我觉得不是每颗眼泪都会变珍珠,必须是有感情的眼泪,感情就像肉冻里的胶质,把水分凝固。所以跟雪女或鲛人买珍珠时,要问清楚这是谈恋爱的甜蜜珍珠或是闯红灯被开单的不爽珍珠,不要买错。不过,打哈欠掉出的眼泪不会变成珍珠,所以不用担心买到眼屎珍珠。」 眼屎珍珠。陈海天边笑边喝牛肉汤,太习惯没有事的嬉闹低俗时,有时就忽略没有事藏在背后的层次,仔细想想,没有事从来没展现过任何负面情绪,也不曾批评过任何人或事,这样的人,不是过度善良正向,就是过度深沉内敛。 他突然觉得可笑,将近两年的时间,他对没有事的认识其实趋近于零。 吃完牛肉面,喝掉一壶奶茶,咖啡浓郁的味道却还是哽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他在站上等到凌晨两点,没有事一直没出现,他只好打着哈欠写信给没有事。 「我的肺里装满一百磅的咖啡味,如果我会吐烟圈,也许可以吐出五十个甜甜圈跟五十个贝果,全是咖啡口味。」 入睡前,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在孬种拼凑这两年来,他所知道的没有事。 对事情有自己的见解,反应快,观察力敏锐,不盲从,文字敏感度高,知道很多故事,看的电影听的歌都很杂,心思细,举止却有些粗心,老是撞到或忘东忘西,不太在意社会体制和别人的看法,凡是对得起自己就好,对新事物充满好奇,喜欢吃路边摊的小吃,喜欢蛋黄酥,有个很粉红的花名…… 他想不出更多的了。于是在睡着前,他决定明天开始转寄剩的七百多封邮件,还剩下二十一天,再缺乏耐心也要把这件事做完。 等彩虹梦关站后,等数个朝暮匆匆而过后,他要再度重温那些对话和信件。 慢慢读,慢慢悟。 和朋友笑着挥手道别,说下次见的时候,很少会想到「断绝」这样的字眼。因为真正的断绝降临时,通常不会做事先知会。 当陈海天准备好零食和热奶茶,准备进行转寄工程时,却连不上彩虹梦。他等过第二天,然后是第三天。到了第四天,他终于连上彩虹梦,黑色屏幕上只有冷冰冰而且毫无感情的公告。 「硬碟挂了,就此关站。再见。」 为什么硬碟这么任性,连剩下的半个月也不撑?这种冷冰冰的公告一定是那个据说很漂亮的站长写的。没有事有看到我的回信吗?他有写新的信给我吗?再见。再见。再见。就这样再见了。 他的脑袋又开始转动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像部连字幕也没打的无声电影,直到回神后,画面才渐渐淡出。 他在电脑前呆坐一阵子,然后起身拿起扫把,从一楼到三楼,把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扫一遍,接着去厨房切葱花,一刀一刀,慢慢的切。他只是想找点事情做,才能假装一切依旧,假装这只是某个寻常的夜晚,等下没有事会上线和他闲聊,聊到睡意涌上,他们互道晚安,然后早上起床,再度开始和咖啡相处的一天。 等到葱花装满大碗之后,他才放下菜刀,坐到椅子上,身体里的失落感伴随着这栋房子、以及窗外的风景一起呼吸。你到底在做什么。他问自己,眼睛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发呆。 竟然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所谓的断绝就是这个样子吧?陈海天心想,前一秒以为有无限长的时间说再见,下一秒就无预警地走到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不难过,他对关站已做好心理准备,虽然失去邮件,但记忆还在;他只是遗憾来不及说再见,要是能好好说再见,不管那是个怎么样的场景,他都觉得好过一点。 流理台反射出他的脸,破碎又扭曲的脸,他的脸。 遗憾随着那张脸攀爬而下,贴肤彻骨,无间无度,全世界都跟着沦陷。他望着天花板,在心里重温没有事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信里有被感情凝结成珍珠的眼泪。 他走去客厅,搬椅子坐在窗前,瞪着窗外,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才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话,遥远的声音像是告别的诗,在黑夜的客厅发出回响。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21 「很高兴认识你,谢谢,未来请多保重。」 隔天上班时,陈海天的脚步漂浮,动作缓慢,脑袋像积满浆糊。面对大叔关心的询问,他考虑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昨天整理房间。」 村上春树说心是一间房间,有的人没多久就离开,有的人留下来待一阵子,有的人从房间带走某些东西,有的人则留下一些东西,但所有人最后都会离开,只有自己还一直留在房间里。 为了房间的舒适,他必须把没有事留下的东西扫掉。也许会花一些时间,会有点累,但房间很快又会窗明几净。 听到他这么说,大叔笑着调侃他:「年轻人,这样就累,多去抗几包生豆练体力。」他乖乖扛起几包名字很好听的咖啡豆,开机炒豆子。 忙了一阵,他才打电话给梁美莉,说彩虹梦提前关站的事。 「他的邮政信箱你有记下来吗?」梁美莉的声音衬着办公室的吵杂声。 「没。」 梁美莉拉高声音,企图压过背景声,「明天周末,我们出去走走?」 「嗯,我们去中坜买菜包。」他心平气和的说,「不过你的音频实在太高了,听的我头好痛。」 「你猪头啊!」 挂几电话,他从大叔的黑胶柜里找出一张neil young,听了整个下午的helpless,沙哑的歌声唱着一场已经结束的梦,廉价而且倾销无处的梦。 那个六月,陈海天去了中坜两次,和梁美莉去一次,月底又自己去一次,坐着慢车,在车厢晃摇的声响和节奏中静静闭上双眼,硬拗外公做蛋黄酥,漫步在迷宫般的窄街小巷,看古代牧羊犬和墙上的诗。 七月盛夏时,房间已经打扫好,一切再度恢复晶亮的秩序,他的二十七岁也跟着夏天,就这么过了。 第十八章 彩虹梦的关站,像一个时代的结束,有些东西也随着彩虹站缓慢而确实地消逝。陈海天失去上任何同志网站的兴趣,有时他甚至忘记自己是个同性恋,因为性向只是他的构成元素之一,而且是极不重要的元素。 对咖啡的迷恋占据他所有的心力,他甚至说出「我在跟咖啡谈恋爱」这种被梁美莉批评为恶心巴拉的句子。 工作上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从行政面的叫货、接单、送货,到专业面的相关知识、冲泡技巧,连黑胶唱片的批发商都混的极熟。他就像机器里的咖啡豆,从浅青色慢慢被炒成浅褐色,并逐渐往深黑色迈进。 二〇〇七年初,大叔进医院装心脏支架,出院后决定结束炒豆生意,回宜兰故乡开一间兼卖轻食的普通咖啡馆。 陈海天拿出所有积蓄,向大叔买下两台炒豆机,开始做小本生意。他不想雇人手,也不想把生活过的太紧绷,两台炒豆机的产出量刚好在他一人能够负担的范围;他接收一部分大叔原本的顾客——他看的顺眼的那一部分,同时在网路上开卖场,月收入比当吧台稍多,算的上稳定。 几个月后,他申请小额贷款,加上母亲投资,终于在七月时,把屋子一楼的前半段变成咖啡馆。 咖啡馆不大,大约十坪,只卖饮料和他看的顺眼的东西,装潢的干净简单,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物,用色淡雅大方,灯光明亮,摆了四张桌子。墙边有几个摆黑胶唱片的柜子和各种杂物的陈列柜。 虽然不卖餐点,他还是在吧台后方弄了个小厨房,以防心血来潮想做点小吃毒害朋友,一楼后半段是炒豆区及梁美莉强力要求的朋友专用沙发休息区。 帮他做室内装潢设计的是五阿哥圈内的朋友,工程结束后对陈海天展开追求,对方条件不错,但他现阶段完全没有心力和兴趣去和谁交往,无奈对方最后死缠烂打到失去分寸,五阿哥和阿明又隔岸观火,逼得他使出「关门,放梁美莉」的大绝招。 「看圆山陈小万践踏别人,我们就有一种快感。」五阿哥说。 为咖啡馆取名字时,他伤透脑筋想出十几个名字,拉着梁美莉去行天宫掷爻,神明通通不喜欢,最后他心血来潮,拿「没有人」问神明,得到三个圣爻;他哭笑不得,也因此决定不做招牌,而是拿着白板笔在玻璃门的推把旁,歪歪斜斜的写下「没有人咖啡馆」。 「以后想改名字比较方便。」他理性的对发出嘘声的母亲及三位损友解释。 他贯彻「只让按的顺眼的人进来」这个决定,顺眼与否,无关外表打扮,完全凭他个人好恶,但他努力放宽标准,尽量不赶客人,除非对方让他产生强烈的厌恶反应。 咖啡馆前两三个月的生意,像夏天的太阳一样苍白惨淡,一个月上门的客人不到十位,几乎都是三位损友带来的朋友,虽然卖咖啡豆的盈余足够平衡日常生活所需,但他还是希望有人来喝他煮的咖啡,不然那台二十多万的咖啡机摆在那,很寂寞。 「我觉得没客人是因为店里缺少召唤兽。」有个晚上,梁美莉看着空无一人的咖啡馆,做出结论。 「那是什么?」陈海天闷哼一声,他觉得没客人,店名是主要因素。 「招财猫或皮卡丘之类的。」梁美莉伸出握拳的手在脸旁挥两下。 几天后,梁美莉拎着一只灰色的小动物,往吧台上一放,「召唤兽来了。」 「这是老鼠吗?」陈海天看着那只歪歪斜斜走路的灰色小动物。 「这是蓝波斯啊大爷,名贵的,一只好几千呐,」梁美莉用手戳着蓝波斯的脖子,「从小马那里骗来的,他家母猫生了五只,这只最可爱,叫马德里。」 「妈……妈的里……妈的里隔……隔……」 「来,陈小万,勇敢说出来,人生偶尔要用脏话表达心中的感情。」 陈海天翻了翻白眼,「小马干嘛取这种名字。」 「他用城市帮猫取名,巴黎、伦敦、纽约、东京、马德里,」梁美莉扳着指头念名字,「小马说取名字时,他有个念西班牙文的傻子朋友也在,硬要其中一只叫马德里。」 「这种人真讨厌,他有考虑过猫的心情吗,你看它表情这么忧郁,都是名字害的,另外想一个,」陈海天皱眉想了想,「小灰?芋仔?消波块?米奇?十二少?」 「哪个十二少?」 「国荣哥哥的,排行第二叫二少,加个十看来人数多点。」陈海天把马德里抓在手里,好小一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 「那个角色很薄幸,不好,你有考虑过猫的心情吗?大少是谁?」 「五阿哥他们家的太阳,」陈海天把马德里举到和眼睛平高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22 ,「橘色虎斑叫太阳,那蓝波斯要叫什么?小蓝?月亮?乌云?阴天?雨天……」 「喵呜。」 「雨天?」 「喵呜。」 「喔,雨天!」梁美莉立刻拉开破锣嗓子,「你能体谅——我有雨天,所以情愿——耶——回你身边——」 「梁美莉,闭嘴。」 外表无辜惹人怜爱的雨天,其实是只安静而冷淡的猫,和陈海天一样不喜欢人群,店里超过三个人时,就踩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爬到二楼,窝在书房的绒布沙发上晒太阳,它只肯让陈海天和梁美莉抱,对五阿哥和阿明会摇晃一下尾巴表示招呼,对太阳视若无睹。 「什么人养什么猫。」梁美莉有次抓着愈长愈大的雨天摇晃,「陈雨天!你以为你是波斯猫就了不起啊?把毛剃掉还不是很丑。」 后来雨天好几个星期不理梁美莉。 雨天来了,秋天也来了,或许是逐渐转凉的天气,让人不自觉寻找热源,店里的生意大有好转,客人多了起来,连买黑胶唱片的人数都以倍数成长。 「早知道就把东京或巴黎也骗过来,也许生意会更好。」梁美莉坐在吧台边的专用位,话里有些惋惜。 「这样就够了,我不想这里变观光景点。」陈海天在一边分装炒好的咖啡豆,半磅一包,准备放在店里贩卖。 店里的生意现况称得上尚可,咖啡豆和黑胶的销量不错,有不少位常客,甚至有几位达到熟客的标准,他和几个熟客保持一种「熟客以上,朋友未满」的状态,他不用在他们面前露出营业用的笑容,可以如同拿铁一般地轻松聊些生活细琐,偶尔还可以对他们翻翻白眼。 他暗地里帮熟客取绰号,听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给一些过度理性的看法。 例如总是拿着各式名牌包的名牌包小姐,永远在思考着爱情相关问题。 「如果喜欢上一个人只是想要赢但不是真的想要的时候要怎么办?可是还是会想要,你懂我的意思吧?」名牌包小姐喜欢用爱情问题当发语词。 「因为要到了会觉得很爽吗?喝什么?」他知道要问到第三遍,名牌包小姐才会回答。 「没错,就是很爽,不过想要的人跑去跟别人在一起时我也会感到难过。」 「因为你觉得自己输了,对吧?要喝什么?」第二遍。 「阿万,你永远都懂,」名牌包小姐作戏似的把双手紧握在胸口,「还有还有,我公司有个新同事,真的是与众不同,也许他就是我的人生伴侣!」 「你跟她基本上还不认识吧?要喝什么?」第三遍。 「认不认识不重要,反正相处起来很棒,他一定是我在等待的金乘五。」 「……要喝什么?」偶尔会问到第四遍。 例如穿的像调色盘的万花筒小弟,怪模怪样的重彩之下其实又安静又害羞,进到店里就拿着素描本涂涂画画,或是溜着大眼睛四处找雨天,永远只说三句话,「曼巴。」「雨天呢?」「再见。」 例如体格健美的粉红金刚,常穿着极度合身的粉红色马球衫,总是在周三晚上出现,自备小黑胶机和笔电,黏着黑胶柜挖宝,一张一张的试听挑拣,粉红金刚喜欢古典乐,陈海天因此认识了布拉姆斯、许纳贝尔、李帕第、李希特…… 还有凶神恶煞的平头龙五,身上刺龙刺凤,看来像是黑道混混,其实是个专业的整骨师傅,最喜欢喝奇异果冰沙。陈海天有次用五杯冰沙交换一次整骨,在凄厉的惨叫过后,全身轻松舒爽。但他再也不想试第二次。 他过度理性的思考回路,渐渐被这些行色各异的熟客摇动,慢慢被温度正好的咖啡泡软,他学会把无情的话留在嘴里,把容易消失的轻微感动大方说出口,让原本生硬的人际互动产生一点点余味,他看见自己柔软的可能。 他也学会在下午两点打开二楼窗户,让阳光晒暖雨天的脸。 第十九章 十一月的一个午后,大雨像倒水似地落在水沟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氛,咖啡馆所在的巷子狭窄曲折,不适合汽车行驶,只要天气一转坏,速度缓慢的汽车往往让巷子动弹不得。 店里没有客人,陈海天将门锁起,挂上「老板正在炒豆子,来喝咖啡的朋友请按铃」的牌子,走到屋子后段,开始炒玻利维亚浪人,浅青色的豆子还没上色,电话就响了起来,他走到茶几旁接起电话。 「小万,我刚听到一件事,」阿明的语气有些激动,衬着雨声从电话里传来,「彩虹梦又开了!好像是上个月的事,ip换了,你抄一下。」 陈海天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觉的拿笔抄下阿明念出的一串数字,抄完后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又开了?」 「好像只能看不能玩,我听朋友的朋友的朋朋朋友说的,你连看看。」 挂断电话,他坐在茶几旁,脑袋空转着,阴暗的光线从窗口射进来,光线微弱朦胧,屋子里一片模糊,直到厚重的焦味传来,他才大叫一声冲去关炒豆机,但是浪人的温柔已经离他远去。 他心痛的把炒坏的豆子装好,打算放凉后磨碎,分送给熟客当冰箱除臭剂或铺在烟灰缸底。 忙完之后,他拿着刚才抄下的ip,坐到笔电前,打开好久不曾使用的连线软体,慢慢输入那串数字,看着连线灯号由红转绿,看着曾经熟悉的进站画面出现在眼前,他不觉得兴奋、紧张或激动,而是像在等红绿灯,望着对街,但心里什么也没想。 键入账号、密码,他成功登入暌违一年半的彩虹梦。 大天使总站长写的公告贴在登入画面,简单交待复站过程,并说明现在的彩虹梦不接受新账号注册,无法贴文,无法删文,无法更改个人名片档及昵称,所有可被看见的部分都无法改动。这是一座纪念馆,只容许曾经来过的人参观。 好消息是无法被看见信箱,功能一切正常。 他查询没有事的账号状态,信箱里没有信信件,最后一次的上站时间停在一年半以前、彩虹梦关站的那天中午。没有事看到他最后寄出的那封信,这件事给他少许的安慰。 「好久不见。」他寄出短短的招呼信给没有事,接着切进自己的信箱,一千多封信安然无恙。 他随便点进一封信,慢慢读着没有事写给他的字。 时日迁移,他心里的遗憾早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感慨;感慨原来遗憾如此容易消逝。 曾经他很执意地想要和没有事说再见,现在他只希望没有事过得和煦愉快。 咖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23 啡馆的玻璃窗,在潮湿的柏油路上投射出苍白四方形,雨声从玻璃缝泄进店里,他换上较轻快的音乐,为自己泡一杯辣椒可可,然后坐回电脑前,继续一年半之前未尽的转寄工程。 寄出两百多封之后,店里的门铃响起来,名牌包小姐在门口对他招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巷子里开始出现下班人潮,秋日绵长。 他忙着招呼陆续进门的常客,一边包装已经放凉的咖啡豆,心里却还挂记着剩下的五百多封邮件,他总觉得就在秤咖啡豆的这个瞬间,彩虹梦就会再度消失。 于是当梁美莉推门进来时,他二话不说地把人拖到笔电前一丢,「重复按f跟y就好,不要偷看内容,要喝什么都煮给你,」他指着地下一条无形的线,「没做完的话不准离开这个范围,不然我叫雨天咬你。」 他知道梁美莉对这种乏味的事异常有耐心,因为梁美莉会在重复的动作中慢慢进入自己的异想世界,不会感到无聊,而且手还是持续动作。 「我要燕妃,这是彩虹梦?」梁美莉看着荧幕,有点意外。 「嗯,突然复活了,阿明跟我说的。」陈海天抱起躺在咖啡机上面取暖的雨天,一把塞给梁美莉,「雨天,好好监视你干妈。」 「有没有良心啊,先叫燕妃来侍寝。」梁美莉包着雨天搓揉到高兴为止,才开始动工。 燕妃是陈海天乱做的各种试验饮品之一,用即溶燕麦加上现煮咖啡,丢进冰糖及牛奶,简单来说就是咖啡口味的现煮三合一麦片,喝过的人都说奇怪,除了梁美莉,因为燕妃跟那些红豆饼比起来,很美味。 陈海天忙了快两个小时,才把隔天要出贷的咖啡豆都包装好,准备坐下休息时,已经完工的梁美莉招手叫他过去。 「你信箱里有一千多封信。」梁美莉指着荧幕对他说。 「对。」 「正确来说一千一百二十七封。」梁美莉加重语气。 「对,怎样?」 「陈小万,你知道什么叫信箱容量限制吗?」 「知道啊,就是……」陈海天话说一半,突然呆住,拉开梁美莉对面的椅子,呆呆的坐下来。 信箱容量限制,一般使用者是多少?三百吧?陈海天在心里想着,脑里开始上演无声电影,闪着没有字幕的画面。一千一百二十七封信。他的信箱没有容量限制。只有站长能开这个功能。尸体妖那次也是没有事暗中帮忙吧。还有关站的事,没有事早就知道了,才会…… 那个人为他做了一些事,他却没有察觉,直到这个夜晚,他才突然了解那些再寻常不过的讯息背后,其实隐藏了更多的讯息。 「没有事是站长,或是站长的朋友。」陈海天的声音很平静。感觉像是在路上走着,突然看到有人从楼上丢一根鸡肋下来。 「有种破了案但法律追溯期已过的淡淡哀伤,对吧?」梁美莉看着出神的陈海天说。 「令人感伤的鸡肋。」陈海天叹了一声,起身去招呼刚进门的客人。 他心里清楚,即使没有事再度出现,他们也不会回复成以前相处的样子,时移事往,一年半说短其实很长,心境和生活都已经产生变化,某些事过了那个点,就不具任何意义。 所以迟来的了解,就是一根令人感伤的鸡肋。 第二十章 十二月常雨,一大团的湿冷在台北徘徊不去,每天早上陈海天拉开窗帘,从卧室的窗户向外望,外头永远下着毛毛雨,无法把空气刷洗干净、反而让一切都糊成一团的那种毛毛雨。 他走出卧室,经过走廊,走进厨房,打开天花板上那颗透明的大圆球,舀一匙饼干给雨天,喝当天第一份咖啡,为自己煮丰盛的早午餐,下午一点半到一楼,等着蛋糕店送来糕点,排放好水杯,确定咖啡豆及各式配料各就各位,打开音响放舒缓的音乐,两点时按下铁门开关,新的一天展开。 这就是他的生活,每日重复看着杯尽人散,看时间来不可遏,去不可止。 他沉迷其中,毫不厌倦。 现在他可以非常坦然的向没有事陈述和自己有关的现实了,那个让他过度在意而不愿靠近的没有事,都随着那些似有若无的好感,在时间的流里消逝,连埋葬之地都没有。就只是消逝了。 所以,他偶尔会写信给没有事,说着咖啡馆里的琐碎,店里进了新的荔枝啤酒、推出耗时耗工的挂耳袋、磨豆机的保险丝又坏了、粉红金刚改名为黑金刚…… 只是没有事的最后上站时间,始终停在二〇〇六年的六月十一日。而二〇〇八年已经等着在十二天后向他招手。 「今天第一次炒衣索匹亚的哈拉咖啡豆,有浅浅的谷物味,闻起来很热情……」 星期二的下午,雨没有再继续下,咖啡馆透着沉静的薄光,雨天坐在床边的桌子上晒太阳,陈海天把写好的信寄给没有事之后,想起《飘》的故事。那个看了六年郝思嘉的衣索匹亚囚犯,也是一样热情吧。他在心里想,有热情才会花那么多心力去翻译,当然另一方面也是没别的事做。 他点进信箱,找出当初没有事寄的那封信,把这个故事重温一遍,接着在信箱里随意挑拣些信件来看,一直看到雪女和鲛人故事,没有事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他读了又读,手指无意的敲下空白键,荧幕最底端突然多出一行字。 「希望你能拥有幸福的眼泪,一世平安无忧。」 他动也不动的看着这行字很久很久,才想通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事写来的信,内容不多,字数永远不会超过一页,而且像文章一样,段落分明,文字块互相接续,可是他每次看完信,总会看到画面底部的状态列写着:「第1/2页(99%)」,提醒他还有1%在第二页,但是按下空白键翻页后,却只得到一两行的空白。 他猜测没有事写信时,会先按很多下输入键,开出一片空地,接着才把文字植上去;信写完后,没有植上字的空行,就成了底部的沉淀物,让他要多按一下空白键,才能够看到文章最底。 于是他习惯看完第一页后,直接按键离开。 于是这行祝福藏在1%的空白里,藏过了好几天,好几个月,好几个季节。 于是他只能对着电脑说声谢谢。 「也祝你一世平安无忧。」 时间过去的那样快,原本亮着的天暗下来,下班人潮从门口忽忙的闪过。他趁着店里没客人,进小厨房快速用面糊煎薄饼,淋上前几天做好的苹果酱,端着盘子走回吧台准备享用时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24 ,却看到阿明和五阿哥站在门口对他招手。 他只好进厨房煎第二份薄饼。 再度从厨房出来时,梁美莉倚在吧台旁两眼发亮:「喔宝贝,做给我吃的吗?」 他第三度进厨房,直接煎出足以喂饱所有人的薄饼。 趁着朋友们吞食时,他说着今天的发现,「感觉像破案之后又找到新线索,但完全不影响破案结果,而且法律追溯期也过了。」 「一样是鸡肋。」梁美莉吞着薄饼说。 「你不约出来见见?多个朋友也好,你朋友有够少,就当找个人来分摊我们三个的辛苦。」五阿哥很实际的建议。 「我的话会继续摆着,就当美好的回忆,毕竟一年半多的时间,也许他已经腐朽了。」阿明的建议则是感性中带点实际,「像你也腐朽了,从文人变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呐这位公子。」 「偶个伦觉得,你去行天宫掷个爻看看。」梁美莉嘴里塞满薄饼,却硬要举手做完全无用的建议。 「我只是告诉你们我的发现,没问你们意见,而且那个id还在冬眠。」陈海天无奈的揉着太阳穴。 「那你干嘛写信给他?」梁美莉喝着水,把薄饼冲下肚里。 「不然要写给你吗?」陈海天瞪梁美莉一眼,「那是一个用习惯又没副作用的树洞,哪像你,跟小叮当的保密狗一样,喂太多秘密会吐出来。」 「我喂太多薄饼也会吐出来。」梁美莉的神色得意。 「我还是觉得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五阿哥拦截话头,「你可以把这个人拖到三次元,当成新的人来认识。」 「那是个冬眠中也许永远不会醒来的id啊五阿哥。」陈海天无言的往椅背上一靠。 「唉哟,搞不好是白雪王子在等咖啡王子来吻醒,他的花名不是叫什么雪吗?」梁美莉突然很兴奋,「你下手重一点也许他就醒了。」 「据说白雪公主不是被吻醒的,是被王子那个才醒的。」阿明突然冒出一句。 「哪个?」五阿哥和梁美莉异口同声的问,声音充满异样而诡异的兴奋。 我到底交的是什么朋友啊?陈海天无奈长叹。 那个晚上陈海天做了一个清醒无比的梦,在梦里他是一块刚出炉的煎饼,软软的铺平在浅蓝色瓷盘上,像白雪公主等在玻璃棺里,他在梦里等着,看着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等过了无限长的岁月,才等到一坨刚煮好的焦糖桃子酱,然后是第二坨、第三坨,他被桃子酱压的喘不过气,从梦里惊醒。 他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把压在胸口上的雨天抓下来,毛茸茸的耳朵有点冰,他顺手把雨天塞进棉被里抱着,等到雨天因为太热而从棉被里逃走时,他都还无法入睡。 两年了,那个邮政信箱也许退租了吧。他望着窗外慢慢出现的苍白天光,脑里突然开始上演着无声默片。早餐要喝一杯热奶茶加上两片烤土司。明信片不知道要贴多少邮票。在热锅里丢进奶油然后煎出嫩嫩的蛋。土司要抹上很薄的微甜美奶滋铺上起司片和黄瓜片。没有事也许会喜欢衣索比亚哈拉,甜蜜日晒也不错,听起来很暖和。雨天闻起来很像食物。 他知道自己这个毛病起源于逃避,用大量的杂讯让脑袋忙碌,掩盖焦躁和不安。这一年多,他的心境平稳,脑袋已经很久不曾像现在这样空转。 清晨五点多,他披上衣服起床走到书房,把所有的灯都切亮,晕黄色的灯把房间照的温暖,他在抽屉里找到一张当初开店时印的明信片,开电脑连上彩虹梦,找出没有事的邮政信箱,写在明信片上。 他放下笔,木然看着荧幕,直到雨天跳上桌子,坐在电脑荧幕前面,挡住他的视线。他再度提起笔,写下一句:「没有人的咖啡馆,没有事过来坐坐。」 从前他执着在现实与虚妄的分别,只因为他对没有事存有好感——在特定场合与事件中引发出来的、带点依赖的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情愫的东西。只是这些好感维持不了多久,在彩虹梦关站半年后,他偶尔会想起没有事,但好感早已消逝的比雨天舔过的盘子还干净。 像是扞卫战警里面,基努李维和珊卓布拉克,共同经历恐怖事件后,在一天内产生深刻的感情,只是这种感情撑不到第二集。 如果消耗的速度等同于产生的速度,那他情愿以朋友之姿互道珍重,好过缠绵相伴后却成陌路。 可是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五阿哥说得对。彩虹梦的复站也许是老天爷给他和没有事做朋友的机会,好感已经消逝,没有事是新的没有事,可以拖到三次元的没有事。梁美莉说得对,下手重一点,也许没有事就会醒了。 而且,搞不好没有事会嫌弃他,他现在是个重利轻别离的商人,还是个拥有很多鸡肋、过度理性的咖啡商人。 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收到回信,被退回的明信片。 庄雪两个字上面盖有一只蓝色手指,「查无此人,退回原处」。手指指着没有人咖啡馆的地址,静静地说。 他压抑着想要发笑的感觉。找不到没有事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讽刺。三个否定词,三个同义词。 noone,没有人,查无此人。 打开电脑,他连上彩虹梦,写信给没有事。「没有人的咖啡馆,没有事过来坐坐。」他在信末留下地址,寄出。 这是他对人际关系最有行动力的一次,也是下手最重一次。 退回的明信片被他放在窗户边晒了几天冬季的太阳,二〇〇七年最后一天,他负责煮一桌子菜给三位损友吃,在等待苹果派烤熟的空档时,他走进书房整理书桌,拿起明信片看了片刻,最后将明信片夹进随手拿到的书本里,放到书架上。 新的一年,没有人只希望没有事平安无忧、静好如春光。 第二十一章 或许是因为几个常客在网路上的介绍,过年后,咖啡馆的生意明显比去年提升,店里的半磅包咖啡豆的销路极佳,名字愈唯美的卖的愈好,毕竟和「印尼曼特宁」这样的名字比起来,衣帕内玛甜蜜日晒、拉米妮塔花神、玻利维亚浪人、耶加雪啡……听起来就充满浪漫的想象空间。 陈海天并不介意那些人买的是咖啡豆或咖啡豆的名字,反正都是他炒出来的,他是有银行贷款要还的商人,必须平和地考虑理想和现实,并在个人好恶和群众口味之间寻找平衡。只要他对咖啡有自己的想法,对得起自己,这样就够了。 相对于他工作的稳定,梁美莉对自己的工作却不太满意。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25 「我不喜欢十分钟前还跟你开玩笑的同事,十分钟后就在主管面前扯你后腿。」周六下午,梁美莉相当哀怨的窝在店里,「想到后天要上班,心情就不好。」 「以前在酒吧里不是常碰到这种事?」陈海天忙着做饮料给刚进来的两桌客人。 「对,但酒吧里的是披着虎皮的狼,战起来很爽,现在这些是披着猫皮的羊,没意思。」梁美莉逗着躺在吧台上的雨天,雨天发出咕哝声,用爪子挥来挥去。 「你再做下去会无法克制想踩死他们的欲望,对吧?」陈海天抬头看着梁美莉。他知道梁美莉拥有一个藏的非常深的黑暗面,如果他的构成核心是理性,梁美莉的就是暴力,如果求全不得,梁美莉会用暴力终结一切、终结自己。值得庆幸的是梁美莉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去压制黑暗。 「对,这工作其实不枯燥,但容易引发我的负面人格。」梁美莉把头支在吧台上左右滚动,「装可爱装无辜什么的最讨人厌了。」 「你现在就在装可爱,这杯帮我送一下,粉红金刚的。」陈海天把做好的香草可可放在吧台上。 有多年酒吧经验的梁美莉,俐落端起香草可可,少女般转个圈,一滴也没洒,送完饮料回来后,才问陈海天:「你单身两年多快三年了吧?现在店稳定了,也快三十了,不找个人交往?」 「我不想跟人交往,交往好像做买卖,有天买卖做不成就分开,浪费时间跟心力。」陈海天邹着眉说。 「嗯,也对,交往听起来就像是交来搞一搞的,而且在其他人还来不及知道你在跟某人交往时,某人就被干掉了。」梁美莉点头如捣蒜,手指在雨天身上连戳。 「别欺负你干儿子,还有你讲话可以修饰一点吗?」陈海天从吧台抬起头来瞪了一眼,「例如交往就是两个放在一起的杯子,互不干扰,但撞了就碎。」 「恶心的文艺腔,呸,」梁美莉一脸鄙视,「你不想找人做买卖,也不想找杯子互撞,是打算出家吗?」 「没啊,只是我现在过的很好,有店有咖啡有雨天有坏朋友,一点也不空虚寂寞觉得冷,硬要在生活里多放进一个人,反而碍眼又麻烦。」 「也是,我们都到了一个人养只猫就胜过两个人的阶段了。」梁美莉用手摸着雨天的脖子,雨天舒服的眯起眼睛。 「养猫的是我,你只是来玩猫,」陈海天拿起焦糖罐在奶泡上划着圈,认真的说,「反正我懒得再去演不到半年的撞杯子过场戏,所以,除非出现可以在一起的人,才会考虑吧。」 「请解释在一起的定义,谢谢。」 「像牛奶跟咖啡倒在同一个杯子里,混在一起不分开这样,听起来很恶心,对吧?」陈海天满意的看着梁美莉露出想吐的表情,「反正,就是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养着普普通通的雨天,过普普通通的生活,不用天长地久,但至少能有个十年。」 「雨天不普通好吗,他是很贵的蓝波斯,你知道我花了多少下流手段才从小马那骗来吗?而且在找到人在一起之前,还是要先经过两个杯子的阶段,牛奶跟咖啡总要先装在各自的容器里才能倒在一起,对吧。」 「嗯,也对,」陈海天放下焦糖罐,想了一下,「牛奶装在纸盒里,撞不坏。」 「喔好吧,那你的普通生活要卡布还是拿铁?你要当咖啡还牛奶?」 「我要法式欧蕾,比较大杯,当什么都没差,合起来刚好一杯就行。」陈海天把做好的拿铁放上吧台,「这杯给窗边那个小可爱。」 小可爱是今年初才来的新客人,非常漂亮干净的一个男生,笑起来眼睛会一闪一闪的,像是洒了亮粉在瞳孔里,个性很好相处,第三次来,就和陈海天聊起欧美影集,后来他随口说句想看,隔天小可爱就拿来一堆光碟,所以他立刻把小可爱升到看得顺眼第三集。 「圈内人?」送完饮料回来的梁美莉用嘴形低声的问。 「应该是,没问过,又不重要。」陈海天耸耸肩,继续做饮料。 「好可爱,姐姐我看了都心动,不追吗?」梁美莉露出色狼般的表情,啧啧两声。 「朋友跟情人是两回事,他是蚌壳,我是寄居蟹,合不来,」陈海天磨着豆子边说,「他的壳太厚,比较适合那种不要脸又打不死的人。」 「你适合普通的咖啡或牛奶口味的李组长,还要能在贝壳堆里认出寄居蟹,宝贝,这种人很难找。」梁美莉幸灾乐祸的说。 「你适合……」他用手撑着磨豆机想了一阵子,才说:「女人。」 晚上六点半,店里的客人全部净空,梁美莉出去晃晃,顺便帮陈海天买锅烧面当晚餐,店里剩下他一个人。 农历春节已过,三月即将降临,巷子笼罩在早春灰茫的空气中,肮脏的云团像发霉的棉絮,暖风未起。咖啡馆门口放了几株漾着春意的盆栽,可惜这一点稀薄的美感,不足以安慰整个城市的沮丧。 他为自己挑选了一张卡拉丝的精选黑胶,泡了杯姜茶,抱着雨天坐在吧台旁的店主人专用小桌,用笔电看着小可爱特别推荐的犯罪影集,直到听见玻璃门被推开的铃铛声才抬起头来。 没见过的生面孔推门而入,陈海天不动声色看对方的眼睛,快速在两秒内判定对方有善良的眼神,足够列入看得顺眼初级,他盖上笔电,把雨天放在桌上,起身说了句:「欢迎光临。」 那个人站在门口,稍微打量一下店里的布置,就把眼神停在陈海天身上。 「我……我没有事,所以过来坐坐。」那个人说完,有点害羞的笑了笑。 所有的声音一下子退的很远。 陈海天盯着那个人,从头盯到脚。 长得蛮好看的。这是他第一个反应。对方和他差不多高,介于一七五和一百八之间,头发有点自然卷,似乎很难整理,长形脸,细眼睛,戴着细黑框眼镜,沉稳的书卷气,应该不超过三十岁,声音低低的很好听,可是口音有点怪,看起来很结实,应该有运动的习惯,穿了件有点军装风格的长外套。 「你是没有人吗?还是我走错咖啡馆了?」那个人看着默不作声的陈海天,有些不确定的问。 「没,没走错,是我,」陈海天回过神来,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拿出最常说的一句话:「先坐吧,想喝什么?」 「我对咖啡不是很了解,你煮什么我喝什么。」没有事带着温和而腼腆的微笑说,一边往最里面的位置走去。 「喝单品好吗?衣索匹亚的哈拉。」陈海天冲口而出。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26 「好啊,」没有事脱下外套,披在椅背上,却还是站着,「是你信里写的那个热情的豆子吗?」帅气的军装外套里是一件可爱过头的米老鼠连帽衫。 「嗯。」陈海天不再说话,倒了一杯水放在没有事的桌上,立刻走进吧台磨好豆子,拿出滤杯准备做手冲咖啡,当咖啡的香味飘出时,他的理性和冷静也回到正常水平,只是他的正常值较其他人高出许多。 没有事在店里走动,安静地打量黑胶唱片和架子上的各式杂物:万花筒小弟画的雨天、小可爱做的纸猫咪、小马推荐的特色啤酒、龙五的整骨服务名片、雨天印在粘土上的脚印…… 卡拉丝啊来又啊去的高亢歌声在咖啡馆里回荡,他们都没有说话,这种尴尬的沉默似乎令没有事感到有点不自在,不过陈海天完全不在意,他很习惯这种冗长的沉默。 只是没有事的出现还是让他感到有些意外,过完年后,他没再上彩虹梦,不是刻意,只是觉得没必要,也没有想上站的念头,一转眼就过了一个半月。然后没有事就这样毫无预警的出现。 没有预告的话,至少也要开个新章节吧?不然来个突然之间的咻咻咻音效也好啊。陈海天看着水分慢慢浸润着咖啡粉,滴落到下方的杯子里,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安静害羞是没有事的本体或另一层羊皮?就像帅气外套下藏了米老鼠?低俗的没有事只存在网路或是偶尔穿越到现实?坐角落的位置表示不喜欢接触人群、不以观看和被看为乐,性格上比较退避吧?没有事什么时候看到信的?把手插在口袋里,表示很紧张吗? 陈海天你内心戏是不是太多了?镇定。他对自己说,企图让过多的理性再度掌控思绪。 第二十二章 陈海天把冲好的咖啡杯放在小盘子上,拿起红茶壶,舀一匙红茶叶进去,注入热水,一起端到没有事的位子上,然后关掉啊来啊去的卡拉丝,随便挑一张舒缓的音乐换上。 没有事看到陈海天从吧台出来,立刻走回位子旁,虽然脸上一直有抹腼腆,但手脚的摆动自然,从容不迫,丝毫没有任何无措或迟疑,动作自信,却不会过度而变成惹人厌的优越感。 理性而冷静。陈海天心想,和他一样。 「坐吧,先喝咖啡,红茶等下慢慢喝。」陈海天把托盘放回吧台上,坐进桌子对面的椅子。 「谢谢。」没有事这时才拉开椅子坐下,端起咖啡喝了几口,「真的有很淡的谷物味,我喜欢。」 「嗯。」陈海天不紧张,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一个活人讲话比对黑色荧幕打字困难太多。 两人之间出现极短暂的沉默,仿佛他们在舞台上演一出戏,底下却没有观众,感觉很突兀。 没有事把咖啡喝了快一半,才开口讲话,「有点尴尬对吧,我在门口来回走了好几次,后来实在太冷,才鼓起勇气走进来。」 「嗯,是有一点。」陈海天突然想笑,他想像这个男人手插在口袋,在巷子里走来走去,探头偷看店里的样子,这种举动不像理性的人会做的事,他修正原先对没有事的判断。 感性的思考,理性的实行。和他相反。 「那……我……嗯,你……你怎么会来?」他从脑里的上百个问题里随便挑一个出来。 「我上台北来看书展,看完了没有事,就照你说的来坐坐。」没有事把剩的半杯咖啡喝完,放下杯子,「来之前有点犹豫,觉得……不知道该不该来,好尴尬。」 「嗯,很想搬电脑过来传讯息,对吧。」陈海天快速的把空杯子放到吧台上,顺手拿起两个杯子,倒入泡好的红茶。 「对,谢谢,」没有事接过陈海天递来的杯子,继续说:「我五年多没见过网友,很紧张,不然我把笔电打开,我们上站聊?」 「好。」陈海天立刻起身走到专用位,把趴在小笔电上取暖的雨天抱起来用手腕夹着,另一只手拿着小笔电,快速走回来在没有事对面坐下。 没有事的表情有点啼笑皆非,「可是彩虹梦现在不能传讯息。」 「嗯?对,一时忘了。」陈海天无奈的把笔电放回原位,手还是夹着雨天,「那……没有事同学,初次见面,你好。」 「没有人同学,你好,」没有事举了举红茶杯,「叫我小庄吧,不怕恶心的话也可以叫我小雪或雪雪,我一向是对方敢叫我就敢应。」 「你的花名真的好粉红。」陈海天也举了举红茶杯。太粉红了。 「那不是花名,我真的叫庄雪,」没有事笑着摇摇头,神色间颇是无奈,「我爸姓庄,我妈姓薛,薛、雪,音很近,加上我生在农历大雪,我妈又希望我会念书,雪案萤窗,所以就叫庄雪了。」 「雪案萤窗,辛勤十载,淹通诸史,贯串百家。」陈海天几乎是反射性的念出来,「张天师断风花雪月。」粉红到不行的风花雪月。他在心里补上一句。一样好粉红。 「我一直猜你是念中文的。」庄雪用手包着红茶杯取暖。 「没,我念历史。」陈海天微微摇了头,「这种取名字的方式很特别。」 「我妈认为小孩是两人一起生的,所以名字一人一半,我还有个妹妹,从母姓,叫薛嫥,嫥、庄,音很近,」庄雪用手指在桌上写着嫥字,「庄雪,薛嫥,他们没生第三个,因为单数不公平,生四个又太多。」 一男一女、父母恩爱未离婚的典型社会小家庭。陈海天心想,太完美了,反而比他这种单亲独生子更容易有人格偏差,这么看来,其实庄雪比较像灰色。「我叫陈海天,朋友叫我小万。」他把雨天举起来,「它是雨天。」 「嗨,雨天。」庄雪和善的打招呼。雨天冷冷瞟了庄雪一眼,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神气。 陈海天把雨天抱回怀里,「雨天的性格很像雨天。」 「看的出来,不过海天跟雨天,」庄雪想了很短的时间,「海天一色,所以万就是one吧?你取id时,one被用走了,所以才叫noone?」 「对,」陈海天并不讶异庄雪能猜到,他知道这个人聪明而且反应快,只是不确定对方披了几层羊皮,「那nothing怎么来的?」 「那时电视在播天才雷普利,主角刚好说了一句『i am nothing』。」庄雪笑了笑,比起刚进店时,神色轻松自在许多,「不过我比较喜欢小说,跟电影切入的角度完全不一样。」 陈海天点头同意,拿起茶壶帮庄雪倒茶,「我也是,电影太悲哀了,雷普利只是想要幸福,所以我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27 不觉得他有罪……」 玻璃门传来铃铛声,梁美莉拎着锅烧面走进来,好奇的打量庄雪,看陈海天完全没有介绍的意思,就自动把锅烧面放进小厨房里,然后走到陈海天旁一把抢走雨天,默不作声走到后面的朋友专用沙发休息区看电视。 陈海天无言的揉揉太阳穴,他已经预先听见梁美莉在知道没有事出现后会发出的狂叫声,「那……我的信箱容量无限是你开的?」 「呵呵,你发现了,我请武大郎开的,」庄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面露疑惑的陈海天解释,「我们以前算是好朋友,常混在一起,后来我搬回台中,就慢慢没联络了,身边的朋友都没有玩彩虹梦,所以一直不知道复站的事,后来前几天过年时,一时无聊,在网路上连来连去,竟然连到武大郎,他才告诉我。」 「六度分离。」陈海天前阵子才读到这个理论,两个陌生人只要通过六个人就能产生联系,只要能知道那六个人是哪六个。 「对,不过我跟她只隔了三度,反正,我上站看到你的信,趁着今天来台北看书展,就来了。」庄雪对陈海天笑了笑,又拿起茶杯喝了几口红茶,像是在掩饰一些慌张,「推门进来时我超紧张,差点想直接装作喝咖啡的路人。」 陈海天默默看着庄雪喝完茶,把杯子放下,才用看到珍奇异兽般的疑惑语气说:「你跟网路上那个低俗的没有事差好多。」 「那个是隐藏人格,属于加值服务,要先储点才看得到。」庄雪扬扬眉,首次露出比较符合那个人格的调侃表情。 喝完红茶,陈海天改冲黑糖姜茶,窗外的行道树在轻拂的寒风中摇晃,他们一口一口地喝着茶,闲话家常。聊着书展里的人潮,最近看的书和电影,音乐,猫。对话内容完全符合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该有的分寸:聊了很多,却避开所有的重点。 仿佛他们都默默同意回避那一块,因为有些事不适合初次见面就谈。 可是陈海天明白,和陌生人聊天的重点不是聊的内容,而是聊天时的节奏和韵律感,只要节奏相同,即使是最乏味的交谈或频率有出入,都能引起共鸣。像翻开一本抓住注意力的书,会想一口气把它看完,即使眼睛疲劳也无法停止。因为书已经控制住一切。 偶尔有客人推门进来,带进一些寒风,他起身招呼客人时,庄雪就安静的看书展买来的书。梁美莉和雨天依然在后面看电视,小厨房里的烧锅面已经冰凉。 聊光所有不着边际的话题后,他们开始聊天气,天气是最安全的防守线。庄雪说台北比台中冷,说台北的春天潮、湿、长霉,说台中下午四点时的凉爽空气、傍晚六点降临的夜色,还有想吃烤地瓜的心情。 庄雪那个时候变回从前那个说故事的没有事,一字一句都说的陈海天心生向往。 「我只去过台中三次。」陈海天在心里计算,一次是环岛路过,逛了逢甲夜市和美术馆,一次专程去美术馆看展览,一次被梁美莉拖去见网友顺便吃喝玩乐。他在台北出生、长大、念书、工作,他始终不曾离开台北到其他地方,事实上,他去东京的次数比去台中多好几倍。 「我住在县市交界的地方,出门往右边走五步就是台中市,有空过来玩,我带你去吃大面羹。」庄雪说的很轻松,没有半分迟疑。 陈海天感觉得到庄雪不是在说客套话或场面话,这个人真的会带他去吃那个……什么羹? 「那是什么羹?」 「台中才有的羹,面条做的,一小碗,」庄雪大约比出碗的大小,继续说:「我周末都有空,不过你的咖啡馆应该不是休周末吧?」 「主要是休周二。」还有看不顺眼的日期也会休,例如每个月七号跟二十三号。陈海天把这一句话吞回去,他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很任性,「你做什么的?」 「卖臭豆腐的。」庄雪说完突然笑出来,像是说了有趣的笑话。 「哪一种臭豆腐?」听到庄雪是卖吃的,陈海天突然精神大振,眼里闪出光芒。 「油炸臭豆腐,外皮酥脆,内里软嫩,乃民间七大小吃之一……」庄雪用手指算了算,「盐酥鸡、卤味、蚵仔面线、肉圆,嗯,之五好了,虽然之六的东山鸭头可能会想咬我。」说完又笑了几声,衣服上的米老鼠跟着笑声起伏。 「油炸臭豆腐?炸好配泡菜那种?是批来的还是自己做的?」有什么独门秘方吗?可以教一下吗?陈海天把这两个问题留在嘴里,初次见面就探别人的商业机密不太礼貌,但他脑里转过好几个念头,小吃和中菜一直是他的死穴,他可以闭着眼睛做出意大利面,却始终做不好糖醋里脊,连简单的红豆饼都被梁美莉嫌弃,要是能学会做臭豆腐…… 「对,最简单的那种臭豆腐,从我爷爷开始做到现在,五十多年,」庄雪看着陈海天,带着笑容说,「做卤水、泡豆腐、腌泡菜,全都自己来,只有豆腐是请人做的,很有趣的工作,虽然不像咖啡馆这么有气质……」 「不对,不是这样,」陈海天突然打断庄雪的话,口气十分严肃,「对我来说,咖啡跟甘蔗汁或青草汁一样,是一种饮料,咖啡馆就是个饮料店,气质什么的都只是那些人拿来妆点自己的……你知道的,就是那些人,」他看到庄雪点头表示了解,才继续说下去,「什么气质优雅风格品味,所有加在咖啡上的形容词都只是无聊的笑话。」 陈海天讲完,拿起姜茶喝了几口,才说:「嗯,我好像太严肃了。」 「不会,因为你真的喜欢咖啡,就像我喜欢臭豆腐。」庄雪拿起茶壶在陈海天的杯子斟满姜茶后,才再度用认真的语气开口,「每次我说我在卖臭豆腐,大家的表情就很好笑,我想是因为在他们心中,臭豆腐的社会地位比较低,不像西餐厨师或蛋糕师傅之类,加上我看起来应该是老师或上班族,他们心中的期待和现实落差太大,又不能失礼的表现出来,最后脸部表情就挤压的很奇怪。」 庄雪又闷声笑了几声,「所以我每次说我在卖臭豆腐,就会期待看到对方脸上跨丢鬼的表情,然后自己忍不住先笑出来,不过你这种反应我是第一次遇到。」 「因为你卖吃的,我卖喝的,都是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人格分量远终于社会分量。陈海天在这方面受母亲影像很深,在他心中,庄雪、叔叔、米其林五星级厨师都一样,都是煮菜的,而他是卖饮料的。 只要他们认真对待自己选择的工作,就该受到同等份量的尊重。 「对,这样说起来,我们算是同行,不过我没拿过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28 咖啡配臭豆腐,」庄雪放下茶壶,盯着茶杯,似乎在想像两者搭配起来的味道,「嗯,感觉上很怪。」 「拿铁或卡布可以把牛奶用豆浆代替,都是豆子做的,配起来也许会合,」陈海天快速在脑里翻着各种风味的咖啡豆,「单品我不确定,要配看看有没有适合的豆子,配好了再煮给你喝。」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好啊。」庄雪回答得很理所当然,「你有空来台中,我炸臭豆腐给你吃,还有大面羹,来之前记得先饿几天肚子。」 事情好像就这么约定了,没有切确的日期,但这是一个约定,陈海天感觉得出来,庄雪是属于很少对人承诺什么,但会很郑重其事地信守承诺的那种人。 他们把话题转到安全度比天气低两级的食物上,直到店里的客人准备离开,对话才停住。陈海天起身结账时,庄雪也跟着站起来。 「我该走了,回到台中差不多十二点,不会太晚。」庄雪拿起外套搭在手上,陈海天这才注意到已经快十点了。 「能给我你的电话或邮箱吗?」庄雪的声调温和,脸上带着笑容,已经不再有刚进店里时的害羞,「我没用msn,你有用的话我可以去申请个账号。」 陈海天拿起一张店里的名片,写下手机号码和邮箱,「我也没用msn,那东西登登登的……」 「很讨厌。」 「对。」陈海天忍不住笑出来。在连络无障碍的世界中,每个人努力让别人找到,在他眼里,这简直是恐怖活动。 庄雪拿起便条纸写上电话和一串网址,递给陈海天,「我很少上网,这个站是我唯一的出没地,可以来这找我,国外的网站,但台湾最近开始有人用。」 陈海天收下便条纸,两人在店门前面含蓄地道别,刺骨的寒风吹进推开的门,庄雪的手插在口袋,身子有些抖。 「保持联络。」庄雪对陈海天说,陈海天笑着点头说好,跟着庄雪走到室外,踩进二月的夜晚,庄雪把手从外套里抽出来,向陈海天挥了挥,转身往巷口走去。 陈海天看着庄雪的背影,心里却有种感觉,他们下次再见,将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第二十三章 「没有事?」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陈海天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梁美莉抱着雨天站在旁边,脸上充满着等听八卦的期待神情。 他走进小厨房把凉掉的锅烧面加热,大略向梁美莉讲了事情经过。 「陈先生,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兴奋激动还是害羞心动?」梁美莉拿起汤勺当成麦克风,递到陈海天面前。 「都没有。」陈海天抢下汤勺,白了梁美莉一眼,「就觉得高兴,像在路上遇到很久不见的朋友那样。」 「陈先生,对方身材体格长相都不错,你是否会考虑和对方搞一搞?」梁美莉把雨天的头当麦克风递过去。 「真是够了梁小姐,没有比较文雅的用字吗?」陈海天忍不住皱起眉头,低头对着雨天说:「管管你干妈。」 「你跟他没有爱,所以不是做爱,不一定在床上,所以不是上床,除了搞没有别的字了谢谢,我这人的好处就是讲话直接,对吧,雨天?」梁美莉不疾不徐说着,有些刻意挖苦。 「喵。」 「好吧,我也懂高级的排比句法,」梁美莉看着陈海天打算丢过来的鱼板,清了清喉咙,「上他、搞他、睡他。」 「梁美莉。」 「好啦,别这么凶,我是故事里唯一的反派角色,你要珍惜,没有冲突的故事会很乏味。」梁美莉往后退了两步。 「我有内心冲突。」陈海天冷冷回答。言语或肢体冲突是大火爆炒的刺激,内心冲突却是从不熄火的陈年卤汁。 「好啦,总之这个人的外在跟谈吐符合你想要交往或在一起的标准吗?」 「外表跟谈吐很有吸引力,其他部分不知道,我对他也没有想法或感觉,而且人家也许有伴了好吗。」陈海天把鱼板丢回锅子里,顺便丢些青菜加料,「之前跟你说过了,现在这种生活还不错,没必要去找个人来打乱生活步调。」 「陈小万,你的思路有矛盾,你不能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梁美莉对着打算把鸡蛋丢过来的陈海天解释,「你不想生活步调被打乱,又想找个普普通通的人过普普通通的生活,这种事不能两全啊,你要先破坏单身,才能找个普通人在一起,不是吗?」 陈海天盯着锅子里慢慢变热的面想了一阵子,才说:「好像也对,可是……」 「给你三十秒答辩。」 「可是……可是你不能因为对方符合某些条件,就急着破坏单身扑上去,你因为孤独寂寞而找个人交往,最后也会因为孤独寂寞而分开。」 两人份的孤独寂寞比一个人的还要荒凉,即使温暖,也充满异味。 「不是很理解。」梁美莉抓起雨天左右摇晃两下。 「我比较希望跟对方做朋友,经过长时间的相处,确定彼此都可以融入对方生活,然后时间到了,花就开了,这样。」 「你说得好像在炖肉。」梁美莉又抓着雨天左右摇晃。 「你不要一直摇雨天,它吐了你就知道,」陈海天瞪了一眼,低头继续搅动锅里的面,「阿明说过一个理论,我觉得还蛮有道理,他说以gay的生态来说,有两种感情模式可以走比较久,一种是一见钟情,像他和五阿哥,这种感情很纯粹,像天地初开宇宙洪荒一样,本能的互相吸引,不需要过程;另一种就是细火慢炖,把过程拉长,像是雪日积月累压在屋顶上,有一天屋顶垮了,就看见满天星星……」 雪,那个人叫庄雪。这个念头让陈海天停顿了半秒,才继续说下去,「我想要的感情就是第二种,让它慢慢来,它才能慢慢走。」 「喔,好,那换我答辩,」梁美莉清了清喉咙,「他会做臭豆腐耶陈先生!你的小吃做的有够烂,这是个好机会,你可以依照一般言情小说的公式欺骗对方感情暗中偷取独门秘方回来开店赚大钱成为臭豆腐界泰斗,十万字以后对方会忍辱负重隐姓埋名潜到你身边伺机报复然后这样那样爱恨纠缠拖到二十万字时欢喜大结局,去他的慢慢来慢慢走。」 「梁美莉,我从二十二岁开始听你要写书到现在快三十岁了,连个影子也没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写?」陈海天一边使出杀手锏,一边把加热好的锅烧面倒进大碗里。 「我先走了,明天见。」梁美莉立刻把雨天往陈海天怀里一塞,挥手走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29 人。 「嗨。」雨天摇摇尾巴向干妈说再见。 周末的夜晚,巷子里的人声逐渐散去,陈海天放下铁卷门,结完帐,关闭一楼的灯光,但烘豆机仍然在空转。他回到二楼卧室,抱着笔电窝进棉被,雨天跟着跳上床撒娇,硬要挤在他和笔电之间,他只好把雨天放在键盘上,伸出一只手指让雨天啃咬。 连上彩虹梦,新信件通知在黑色的荧幕闪动,像窗外远处的月亮影子。 「别来无恙。今天才知道复站,再次看到你的信,感慨万分。好久没写信了,表达能力退化,只怕下笔千言,离题万里,所以我先把话冰起来,周六上台北时去你店里坐坐,再融给你听。」 寄件时间是五天前,大年初五。 没有事的背包看起来很重,里面装的是冰好却没融给他听的话吗?陈海天带着疑问盖上电脑,弯着身子往后靠在枕头上,在心里描绘几个小时前见到的那个人。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人,「没有事」用文字呈现不觉得怪,却不适合当成名字来喊;小庄听起来没诚意,姓庄的人都叫小庄;小雪或雪雪太恶心,阿雪叫起来不顺口;如果仿照hing就叫小心,更糟,总不能老是叫人家小心。 最后沉重的眼皮让他决定忽视这个不用即刻解决的问题。 在他几乎睡去时,手机却传来简讯的声音,他摸黑拿起放在边桌上的手机,微凉的光在黑暗中显得刺眼,让雨天抬起头来抱怨的咕哝两声。 「平安到家了,谢谢你好喝的咖啡,有空欢迎来台中吃我做的臭豆腐。」 陈海天忍不住笑了笑,把手机递到雨天面前,「你看,是这个人吵醒你的,有机会再见到他的话,记得猫他两掌。」雨天闻了闻手机,记住没有事文字的味道,就缩进棉被里继续睡觉。 他知道庄雪在文字上的客气有礼,是因为久别重逢的陌生,但直到手机荧幕暗下去,他都没想好要怎么回复。以前的庄雪,一定会把最后一句简化成「有空来台中吃我豆腐」,而他会顺着问豆腐吃起来味道如何,庄雪会接着表示可以烧一份给他,像是套好的武打招式。可是现在想起那些招式,却觉得不合时宜。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两年。 这两年,他从内部对自己进行一些改造,比较成熟,比较宽广,比较快乐,虽然一样理性,却不再那么极端,不再只有「嗯、喔、我知道」三句话,没有具体改变的原因,只是不自觉的发生。 每个人都不知不觉、无声无息的改变,连帅气的梁美莉都留起长发,垂顺的、黑色的长发,外表虽然中性,却不再像个男生,言词也不复当年的激进尖锐。 他们三十岁了,成熟了,也淡漠了,开始喜欢沉寂而安静的生活。 他不知道庄雪的年纪,也不知道时间在庄雪身上做了什么改造,但他看的出来,庄雪温和安静的举止、从容内省的述事方式都不是伪装,可是这层羊皮下还藏了另一个庄雪,就像军装外套下的米老鼠。 混搭风的庄雪,有太多令人想不透的冲突,但他无心探究。 按下回复键,手机又发出微亮的光,他输入同样客气有礼的回复讯息,送出。 「谢谢你今天来,没有事的话欢迎随时来坐坐。」 他起身下楼,轻触一下烘豆机,确定机器已降温,才关闭机器。虽然炒完豆子可以直接关掉机器,但他习惯让机器空转一阵子散热,避免轮轴因热度而变形。 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就是这样,过热或过冷,都会让事物改变。 就像二月中的寒冷温度使他手指弯曲。 就像冬天窗外传来的狗吠声,听起来比夏天的悲伤遥远。 第二十四章 庄雪的出现,并没有为陈海天的生活带来任何的改变,他和庄雪之间的联络,也淡到没有痕迹可寻。 他依照庄雪给的网址,连上一个叫facebook的网站,全英文介面,让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搞懂怎么使用,他注册账号,加庄雪为朋友,但是久久才上一次站,更多时候,他根本忘了这个站。 庄雪也很少在站上活动,偶尔贴出一两张照片,大多是夕阳,在同一个地方拍的夕阳,没有任何说明文字的夕阳,将天空染成橘色的美丽夕阳。 当他看到喜欢的夕阳照片时,就煮一杯咖啡,拍照,贴到站上。 他们不曾传讯息、不曾写信、不曾打电话,夕阳和咖啡的照片,就是他们仅有的对话。 他吃了几家油炸臭豆腐,口味虽然不尽相同,但和温顺的拿铁搭配起来意外的合适,可是他始终调不出合适的单品咖啡,于是他得出两个可能的结论,一是他的功力不够,二是单品咖啡和臭豆腐无法相亲相爱。 单品咖啡喝臭豆腐各有独特的风味,像两只刺猬,硬要放置在一起,只会互相刺伤,它们需要牛奶或水,用牛奶让咖啡变的温顺,或喝水去除臭豆腐的余味。 世界上就是有无法以本来面目相见的事物。 他把这个结论放在心里,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日子的流逝毫无迹象,天气慢慢变暖,他变得愈来愈忙碌,在一些熟客的介绍和牵线之下,他的咖啡豆开始在其他地方寄卖,像是城南学区的独立书店、东区的特色商店或复合式餐饮店,也有一些工作室向他订货,而后加上独特的包装,以较高的价格贩售。 有包装和没包装的差别仅在于售价,就算都有包装,星巴克喝美又美的价格也不一样。这是商业法则,他只能乐观其成,毕竟这个世界需要看来光鲜亮丽的东西,像是城市里无所不在的人工流萤,虚假却有其必要。 店里多了一个杂物柜,用来摆放别人寄卖的物品,例如名牌包小姐的母亲的自制果酱、万花筒小弟出版的插画书、斜对面服装店老板做的手工饼干。 他喂养附近的三只流浪猫,帮它们取名为白麦克、花麦克、黑麦克,雨天的新乐趣就是坐在小可爱的窗边专用桌上,看着三只麦克在窗外玩。 「雨天是想出去玩吗?」有次小可爱问他,因为雨天不肯让位。 「它只是在看电视。」陈海天把拿铁送到小可爱面前,伸手抱起雨天,「它不知道自己是猫,所以不会想去跟猫玩。」 雨天是没有人咖啡馆真正的主人,他宠坏了雨天,所以也怪不得谁。 「照一般言情小说的公式,雨天其实是有变身能力的兽人,会在深夜变身跟你这样那样,十万字后你为了救他卷入跨国阴谋或穿越到异世界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30 然后这样那样在二十万字时欢喜完结。」这是梁美莉的宝贵意见。 五月转眼就到,天开始放晴,母亲节前夕,陈海天把雨天托给五阿哥和阿明照顾,跑去东京住了一星期。 梁美莉喜欢雨天,却无法照顾雨天,这种时刻还是同为猫奴的五阿哥有用。 「我连自己都养不好了怎么养雨天,我不是能让人依靠的对像,我只能处理自己的事,雨天给我养,一定会离家出走。」梁美莉认真辩解完毕,不忘善尽反派角色的本份,回马来一枪,「别说我,你也是不能让人依靠的家伙,你只想处理自己的事。」 「每个人都应该自己把事情处理好,只想要依靠别人才有问题吧,」陈海天伸手一拨,打掉回马枪,「而且帮忙顾猫叫互相扶持,不叫互相依靠。」 「扶持跟依靠不是一样吗?」 「我觉得不一样,扶持是没有对方依然能自己活的好,依靠是少了对方就趴下去,你去找一本书叫失落的一角大圆满之类的,就知道我在说什么。」 「喔好,记得去东乡神社帮我买hello kitty的御守。」 「嗯,我会跟雨天讲干妈只要无嘴猫不要他,所以他不得不去跟讨厌的太阳住。」 「你敢!」 在东京七天,他照例拿着损友开的购物单四处采买。母亲难免问他是否有合意的新对象,他告诉母亲他有雨天,「雨天又乖又可爱又会撒娇,有天他会变身,我们就能天长地久在一起。」母亲听完后,耸耸肩走了,留下他继续看nhk播出的中国四川地震速报。 周五晚上八点多,陈海天从东京回到台北,疲倦像材质粗糙的毛巾,摩擦着四肢,他把行李丢在二楼,换上轻便的家居服,走到一楼把铁卷门打开半个人高度,再推开玻璃门,让店里积压的沉闷空气散去,接着打开咖啡机,让停工一星期的机器做点热身活动。 在夜晚跟咖啡馆独处,总是让他心情愉快,很容易忘记身体的疲累,店里放着k.d.lang的现场演唱,他跟着轻声唱,一口一口喝着桂圆红茶,让滋味在舌尖慢慢蔓延,他一边洗杯子,整理吧台,唱道bsp;over you的拉长音时,却听见有人敲玻璃门。 「小万?」门口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他从吧台里探出头,看见庄雪站在门口向他挥手,旁边站着一位陌生的男人,庄雪穿着素色的黑色马球衫;那个男人则穿着西装衬衫,没打领带,明显是下了班的上班族,神情极为沮丧,像是失恋或被裁员的那种沮丧。 「嗨……」他推开玻璃门,升高铁卷门之后走出去,心里还在考虑要怎么称呼这个人。 「好久不见,」庄雪脸上带着有些害羞而温和的笑向他打招呼,声音却有些惋惜,「是不是打扰你了?今天没营业吗?」庄雪的口音和上次一样,有些怪,但不易察觉,像是相声演员那种咬字。 「嗯,你从台中上来?」陈海天有点迟疑的问。 「对啊,收工之后在网路上遇到他,我朋友,大武,」庄雪指着那个男人向陈海天介绍,「他心情不好,我跟他也一年多没见了,就上来陪他吃个晚饭,我跟他说你的咖啡很好喝,喝了心情会变好,不过真不巧。」 「嗯,进来吧。」无论如何,陈海天不能让远道而来的庄雪失望而回,等他们进门后,他把铁卷门降回一半的高度,庄雪依然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大武隔桌和庄雪面对面坐着,不停四处张望。 「有想喝哪种咖啡吗?」他先倒了两杯水给他们。 「能治情伤的那种。」庄雪说完闷笑了几声,大武满脸无奈的瞪庄雪一眼,才对陈海天说:「打扰了,不好意思,你煮什么我们就喝什么。」 「我煮单品给你们喝,咖啡机放了一个星期没用,还没洗。」他走回吧台做手冲咖啡,庄雪和大武的对话声压得极低,却依然夹在k.d.lang的歌声中,间断传进听力过好的陈海天耳中。 「他下线应该是网路断了……地震很严重……别想太多……」庄雪的声音很轻柔,充满安慰。 「……不肯原谅我……三年了……好不容易遇到……」大武听起来充满沮丧失望。 「……写信给他……你好歹是武大郎,不要这么没用,振作点!」庄雪的声音拉高了一度。 原来那个人就是武大郎。这件事快速在陈海天脑里闪过,不具任何意义,他继续专注的在红色滤杯里注入热水,看着咖啡粉在热水里浮动、落下。 「敢说我……你还不是……没用……」武大郎的声调里有种不屑。 「闭嘴。」庄雪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紧张,把嗓门压的更低。 武大郎的声音也跟着放低,细不可闻,「……没有人……」 陈海天拿着细嘴茶壶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注意力瞬间全集中在耳朵上,但除了k.d.lang的歌声外,再也没有传来对话声。 陈海天像大部分惯于孤独的人一样,对于其他人细微的情绪变动相当敏锐,所以即使他始终低头看着滤杯,却能感觉到店里的气氛变的有些僵,庄雪似乎在瞪着武大郎。 或许是庄雪也察觉到陈海天周遭气流的细微变化,立刻开始用普通音量谈起刚才吃的火锅,音调轻松自然,店里的气氛也随之一变。 庄雪也是惯于孤独的人。陈海天在心里猜想,一边把冲好的咖啡放在托盘上端出去。 他将深蓝色的素色杯递给庄雪,庄雪轻轻说声:「谢谢。」 「这是巴西的甜蜜日晒,喝起来……不重要,我只是觉得这名字用来治情伤还不错。」他一边说,一边把粉红色爱心图案的杯子递给武大郎。 「谢谢。」武大郎的表情像是被打了一巴掌,而庄雪又露出闷笑声。 陈海天拿出一瓶水放在桌上,又送上一壶泡好的红茶,把灯光调昏暗,「这样比较有气氛。」 「我跟这家伙要什么气氛,别害我的火锅吐出来。」庄雪笑着抗议。 「呵,这种灯光比较不刺眼,你们慢慢聊,我刚回来,还没吃饭,先去厨房弄点东西吃,缺什么再叫我。」 「你还没吃?」庄雪的笑容立刻变为懊恼,「真不该打扰你。」 「没打扰,如果我觉得打扰,会直接把你们赶走,」陈海天笑了笑,对庄雪说:「你能来喝咖啡,我很高兴,就算是半夜三点,我也会煮给你喝。」 「嗯,谢谢,快去弄东西吃吧,我们帮你顾店。」庄雪的微笑带着催促,陈海天向他们挥挥手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31 ,从小厨房绕到后方,往二楼走去,当然他可以像个偷窥狂,躲在角落偷听,但庄雪和武大郎的对话内容,根本激不起他的好奇心。 冰箱里的食物在他出国前都已都净空,只剩下冷冻室里的几包水饺,他开火煮水,静静看着锅里慢慢出现的小气泡,想着刚才听到的对话。 虽然细不可闻,但他还是能从断续的对话中拼凑出情节:武大郎在网路上遇到失联三年的人,却不敢有动作,庄雪骂武大郎没用,武大郎也骂庄雪没用。 就算他们不说出来,他也能依据逻辑,推出结论。 梁美莉会说这种剧情五万字就写完了,出书拿来包油条刚好。 但是他知道庄雪和武大郎的状况不一样。庄雪和他的心思相同:过去已经消逝,现在各自安稳。 他们经历过几个和彼此有关的阶段,或遗憾或感慨,但是现在的他们心境丰足,生活安静仿佛搬进山间小城,所以重逢或许带来些激动,却未引发任何情爱的心境或需求的渴望。 发展感情需要动机,需要心力,需要时间,他们一样都没有。 于是他们坐在位置上,不做任何观望的举动,连彼此是否单身都不做试探。 第二十五章 锅里的水饺已经浮上,不过即使淋上香油和酱油,也无法改变水饺很乏味的事实,直到陈海天离开厨房以后,那阵乏味还弥漫在空气中,缓缓才消散。 他打开行李箱,在各种食物和调味料中找出一个大袋子,从里面挑出两个御守,这是他从东京各个神社买来的,打算送给熟客和合作店家,粉红色的是爱情御守,其他颜色是健康御守。爱情和健康,所有人都需要这两者,或其中一者。 下到一楼,庄雪和武大郎似乎在聊什么往事,笑的很开心,看见他出现,连忙向他招手。陈海天走到桌前,拿出爱情御守给武大郎,「刚从东京回来,小礼物,对感情应该有帮助。」 「啊,感谢!」武大郎的神色激动,「我明天还要去龙山寺跟霞海城隍庙求月老,加上这个御守,三方神明夹击,也许有点希望。」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那个人的事?陈海天把问题咽回去,把健康御守递给庄雪,「炸豆腐油烟多,要注意身体健康。」 「谢谢,我真的需要健康的身体来搬豆腐。」庄雪带着微笑收下御守,就着有些昏暗的光线仔细端详。 「你偶尔也搬个男朋友吧,豆腐又不能跟你谈恋爱。」武大郎慢吞吞地说。 「谁说不行,你这种俗人不会懂,难怪那个人下线不理你。」庄雪以平静的口吻反唇相讥。 「你们慢慢打情骂俏,我去帮你们泡壶茶,桂圆红茶好吗?」陈海天准备走回吧台,却被庄雪叫住。 「不用不用,我们该走了,你才刚回来应该很累,再打扰下去我都要挖洞把自己埋了。」庄雪边说边站起来,自动的把杯子和茶壶都收到吧台上,「我可以帮你洗杯子。」 陈海天微笑着摇头说不用,「哪有让远道而来的朋友洗杯子的道理。」 「那你有空也远道来台中,请你吃很多臭豆腐,」庄雪踢了仍然坐在椅子上的武大郎一脚,「我发明了不少有趣的口味。」 「记得随身带一个健康御守去吃。」武大郎站起来,神色严肃的对陈海天提出忠告。 「去,」庄雪朝着武大郎挥出一记劈空掌,武大郎假装身受重伤,摇摇晃晃的走出门去,庄雪等武大郎出门后才继续问:「你明天有开吗?」 「没,休到周一。」陈海天打算明天把母亲买的东西扛去中坜给外公,然后去看牧羊犬和墙上的诗。啊地狱请你为天堂下一场雪。他想,我面前就站着一场雪。「你明天还在台北?」他问。 「嗯,今晚睡大武家,明天陪他去找月老求情,不过他当年负那个人太多,大概要拜遍全台湾的月老才有效。」庄雪笑了笑,表情颇无奈,「最近跟一些以前的朋友恢复联络,上台北的机会比较多,到时再来找你喝咖啡。」 「嗯,我找个时间去台中吃臭豆腐,你……」陈海天考虑一下,才说,「你可以教我做臭豆腐跟泡菜吗?」 「当然可以,炸豆腐是烹饪初级的工夫,我记得你很会煮菜,学起来很快。」庄雪脸上的笑容不大,却笑得很深,从心底散发出来的那种笑容。 陈海天突然觉得世界的轴心偏斜掉约0.018秒的时间。 在这个0.018秒的时间,他们只是看着对方,没有讲话,可是这个时间实在太短,短到他们都不曾察觉到时间曾停顿了0.018秒。 陈海天送庄雪出门,在门口和他们挥手道别,然后关上铁卷门,锁好玻璃门,上楼换了外出服,出门去五阿哥家接他的心肝宝贝。 刚才那场对话,他知道了三件事:庄雪在和豆腐谈恋爱;庄雪脑里塞满对臭豆腐的各种想像,如同他对红豆饼;庄雪愿意教他做臭豆腐。 他可以学会做臭豆腐!臭豆腐!这三个字瞬间占据陈海天所有思绪。 咖啡馆休息十天后再度开业,熟客们难免故作抱怨,陈海天的应付方式就是每人发一个御守,给爱情或健康则依照他对熟客的感觉,像未婚的整骨师傅龙五、以爱情为核心的名牌包小姐,发爱情御守;画图画太多导致肩颈酸痛的万花筒小弟,发健康御守。 所有人都开心收下,唯一有意见的是小可爱。 「爱情我用不到,我要那个蓝色的健康御守。」小可爱边说边指,「左边浅蓝色有方形图案那个,对,就那个,耶,谢谢。」 「爱情哪有用不到的。」陈海天默默收回粉红色的爱情御守。 「我用不到啊,我适合一个人过日子,所以健康很重要,要自己照顾自己。」小可爱拿起绣着金线的浅蓝色小袋挥了挥。 「你是独身主义?」陈海天有些讶异,他一直认为小可爱的追求者众多,就算没排到永和,至少也排到了福和桥。 「也不是,这两个不一样,我想想,」小可爱吃了好几口奶泡,才继续说:「独身主义是一种宣言或立场,跟适不适合无关;我是适合一个人过日子,抱独身主义反而是次要的。」 「嗯?」 「大部分的人吃肉,是因为喜欢吃肉,香喷喷的肉;但我吃肉是因为我不能吃黄豆,必需从肉类摄取蛋白质,无关我喜不喜欢吃肉,虽然我也喜欢吃肉。」小可爱小口小口的喝着拿铁,突然抬起头,楚楚可怜的说:「阿万,能不能再给我一些奶泡?」说完,把喝了一半的拿铁杯递给陈海天。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32 陈海天接过杯子,拿起牛奶开始打奶泡,小可爱装可怜的眼神跟雨天太像,都睁着黑黑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让理性过多如他也会失去抵抗能力,「你的意思是,独身主义是自我意识的选择;你则是老天帮你选好了,加上你也喜欢,所以才决定这样。」 「对!阿万好聪明。」 「可是你怎么确定老天帮你选好了?」 「就是知道呀,就像中港运转站注定是个运转站,站名写的很清楚,就算老天没帮我选好,我也觉得一个人比较好,谈恋爱太麻烦了。」 「可是……会不会有个人,能让你不顾一切奔上去,用力踹开老天?」陈海天在拿铁杯补上奶泡,又拿起另一个杯子,把牛奶钢杯里剩的奶泡全装进去,两杯一起递给小可爱。 「谢谢,」小可爱露出开心而满意的笑,眼里像是洒满了亮粉,「我觉得不太可能,老天怎么可能安排让我一个人过日子,又安排另一个人来拆他的台,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老天爷忙中也是会有错的。」 比较让陈海天意外的是,他回台湾后,梁美莉只在他生日那天出现过一次,然后像是烂电影默默从院线下档一样,默默消失。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梁美莉在谈恋爱。 直到五月底的最后一天,梁美莉才再度出现,如同陈海天猜测,是在谈恋爱,外加感冒。 「她叫阿哈。」梁美莉拿起手机里相片给她看。 「阿哈?」陈海天着相片上那是个相貌普通的女生。 「阿霞的台语啦,」梁美莉笑着唱起歌来,「阿哈——给我一杯忘情水——」 「知道了,阿哈怎样?」 「不怎样,她的优点就是她不怎样,外表平凡,话不多,而且都超实际,这点跟你很像,实际到接近无趣,」梁美莉拿起刚烤好的蓝莓贝果咬一口,动作很缓慢,这表示梁美莉心里对这件事其实并不感兴趣,「可是她会跟我说感冒要吃什么,也会担心我的饮食均衡,对社会情势和两岸政治,甚至是全球经济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像其他人只会谈风花雪月电影文学伤春悲秋,每次跟她讲话都觉得受到启发。」 「……能撑多久?」 「三个月吧,这就很够了,我又不求天长地久。」梁美莉说的理所当然,毫无愧疚,「而且我一年多没交女朋友,需要暖身。」 陈海天无言的翻翻白眼,然后感谢老天赏他三个月的清净。 第二十六章 庄雪依然在网路上贴夕阳的照片,场景永远一样,前方是一片杂草,后方有几亩田和高高的树,看起来像椰子树或槟榔树,然后是夕阳,偶尔旁边会照到一两间有瓦片的矮房子,非常乡间风格。 陈海天偶尔回贴咖啡的照片,煮好的咖啡、生的咖啡豆、炒好的咖啡豆、磨碎的咖啡豆。 他始终没去台中,虽然满脑子想学做臭豆腐和泡菜,可是生活平顺到让他没有坐车离开台北的动力,有时他甚至觉得东京比台中近。于是六月到了,端午跟着报道,夏天从玻璃窗肆无忌惮地爬进来,让陈海天边吃粽子,边怀念冬天清亮的月光。 他习惯在周二店休的傍晚,扛着包装好的咖啡豆,到城南的合作店家补货、结算,半磅包销量最高的是独立书店,挂耳包则在复合式餐饮店卖的较好,他知道这主要是客源和场地交互影响的关系。 不过他能出的挂耳包数量极低,太费时费工。磨豆、量十公克咖啡粉、装进挂耳袋、封口、装进铝箔纸袋、封口、贴标签。每做完五包,他就忍不住去玩雨天或看小说。这种时候他就祈祷梁美莉出现,那个女人在做这种琐碎的事,真的很有一手。 周二晚上的独立书店,顾客极少,陈海天和老板结完帐,从员工室走出来时,却意外看到武大郎。武大郎似乎是刚下班,拿了一包咖啡豆,刚在柜台结完帐,他们打了招呼,一起推门出去,站在书店外聊天。 「原来这豆子是你炒的,我是忠实顾客,每种口味都买过,这个我最喜欢。」武大郎晃晃手上的半磅咖啡豆,是迦佑山脉的曼特宁,所有豆子里,名字最朴实无华的一款。 他对武大郎的顺眼度因此提升一小格。「下次可以到我店里买,朋友都打八折。」 「好呀,你煮的咖啡很好喝,不过北边我很少去,我就住这附近。」武大郎边说边拉开背包,把咖啡豆丢进去,粉红色的爱情御守在背包里分外明显,另一端系在手机上。 「月老有给你红线吗?」 「有啊,龙山寺的月老一开始不肯给,我就连掷三十多个爻,卢到他受不了就答应了。」武大郎闷闷笑了几声,「后来去霞海,那里的月老大概听说我很卢,答应的很快,我还去了北投照明净寺,庄庄说台中有个乐成宫很灵,我打算找个周末去拜一下,过几天去北京出差,也要找个月老拜一下,有拜有保佑。」 庄庄,是庄雪吧。陈海天心想,又是叠字,这些人不觉得叠字像语言能力发育不全吗?「月老只有一个,去哪间都没差吧?」 「我觉得不是,怎么说呢……」武大郎想了片刻才说,「我觉得月老是职称,就像陪审员,如果想要判决有效,只有几个陪审员同意是没用的,所以我要把所有月老都轰炸一遍,逼他们全部同意。」 「辛苦了。」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那个人的事。陈海天同样把问题咽下去。 「为了那个人……」武大郎的神色有些落寞,沉默片刻后才问:「你现在单身吗?」 「嗯?对。」陈海天有些讶异武大郎转换话题的快速。 「不考虑一下庄庄?」武大郎笑了一下,对露出意外神色的陈海天说,「我可能有点多管闲事,可是庄庄除了有点闷之外,其他方面都不错,重点是,他当年用五份火锅,交换踢你的尸体妖和开信箱容量,但是到现在还没结清。」 陈海天对接收到的资讯,一时有点无法消化。庄雪会闷?五份火锅? 「他以前很在乎你,只是网路对他来说不是真的,对你也是吧?」武大郎看着微微点头的陈海天,用有点无奈的语气说:「大部分时候,人都不知道自己正在进行『错过』这个动作,等发现时已经错过了,连灰都不剩。」 「你错过了?」 「嗯,不过错过算是好事,至少现在还有希望,如果我跟他那是没错过,现在已经永远断绝了,很诡异吧,我也是最近才想通,时间不对的时候,错过反而比较好。」武大郎看着新生南路上的车流,隔了很久之后才说:「我不知道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33 你跟庄庄是什么情况,但是能在现实重遇真的很难得,有机会的话,考虑一下吧,虽然他闷闷的,跟只寄居蟹一样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有时讲话很好笑,跟妖怪一样变态。」 「你没去找过那个人吗?」陈海天默默回避掉和庄雪有关的话题,虽然他万分同意跟妖怪一样变态这句话。 「没有,其实要找他很容易,台湾同志圈有一半以上的人都认识他死党,只是找到也没有用,他连闭门羹都不会给我吃,因为他不恨我,这是最可怕的一点,他不恨我,因为我对他而言连垃圾都不是,」武大郎停顿半晌,笑了笑,充满感伤的笑,「所以我等着有天在路上和他遇到,这就是天意啦,他再不想理我,总要给老天爷一点面子,对吧。」 老天爷忙中也是会有错的。陈海天把这句话吞回去。 回到家,听到开门声音的雨天,发出嘟哝声从二楼跑下来,伸出爪子抱住他的腿撒娇,「雨天乖,你打算什么时候变身?」他抱着雨天上楼,把买回来的法国面包排放在厨房桌上,让雨天在面包迷宫里追着小球乱跑。 雨天就算真的会变身,也只会变成骄纵任性又黏人的家伙吧。陈海天心想,动不动就甩门跺脚离开,指望他会追过去的那种家伙。猫是一回事,人是另一回事,像雨天这种个性的人,他会打开三楼窗户直接把人踢出去。 武大郎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庄雪以前很在乎他,这个他知道;网路对庄雪来说不是真的,这个他也知道;有些事,错过比较好吗?这个他不确定;他们正在进行「错过」这个动作吗?他不知道。 武大郎说庄雪是寄居蟹,他也是寄居蟹,他们各自过着安稳的小生活,与自己的城市和工作相亲相爱,心满意足的遗世独立,没有人愿意先跨出一步,没有事能让他们改变现况……嗯? 陈海天把刚才脑里的句子拉回来,加上标点,重念一次。 没有人,愿意先跨出一步,没有事,能让他们改变现况。 中文标点真是奥妙,只要两个逗号,世界就变了。 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连上彩虹梦,跳着读信箱里的信,他慢慢悟出一件以前没意识到的事,网路对庄雪来说不是真实的,所以他对庄雪来说是虚妄的,他对虚妄和现实的挣扎,庄雪也曾经历过。庄雪早就知道关站的事,所以试图先跨出一步,却被他推回去。从此他们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庄雪一定也曾为了来不及向他告别,而心怀遗憾。 茶冷掉了,他去厨房重新煮一壶热茶,隔壁精品店拉下铁门的声音从窗子传进来,巷子里的人声逐渐散去。 如果他们之间正在进行「错过」这个动作,难道用两个逗号就能阻止?如果这次他愿意先跨出一步,庄雪真的能让他们改变现况? 他端着茶壶走到客厅,看着外面那座城市的灯光,音响里正在播abdullah ibrahim。他深深地吸一口气,闻着从茶壶飘散出来的茶香,「这种事要多考虑几天,对吧,雨天?」他看着雨天,希望得到一点支持。 刚吃完罐头的雨天,正心满意足地躺在沙发上翻着肚子,谁都懒得理。 第二十七章 周五是一周采买日,陈海天会提早起床,在开店前去超市贪婪地看着整排漂亮的五花肉片,直到开店时间,才又像鲑鱼一样游回到咖啡馆里。 这两天,他很少去想要不要先跨出一步的问题,这不是限时答题,不急。理性过多的优点之一,就是不会过度纠结,只要等他心血来潮,把事情分析并考虑清楚。 下午时分,店里进来两个生面孔,虽然达不到顺眼初级,但初步判定无害,所以陈海天开门迎客,但是当生面孔的对话传进耳里时,他后悔了。 生面孔的眼镜男表示:「那个谁的新专辑完全背叛了摇滚精神。」另一位刘海男则说:「也许他们是用背叛来当作某种意涵。」眼镜男再度表示:「开玩笑,我是rocker耶,他们就是向商业靠拢,腐败了。」说完,拿起相机开始拍黑胶唱片。 rocker。陈海天全身起鸡皮疙瘩,自以为是的rocker跟自以为是的文青一样可笑。但是他没有赶人,因为这两个人的确无害,每个人都有权利活在自己的小世界。 傍晚时分,进来四个年轻的生面孔,看来是大学生,从零星传来的对话中,陈海天推断他们刚看完美术馆的展览,依照网路介绍找到店里来。喜欢艺术是好事,他开门迎客。然后又后悔了。 生面孔里的马尾男不停对展览提出和其他三人相反的见解,语气张狂且自负甚高,为反对而反对,话里不时夹杂英文单词,you know,也许用这种方式比较能阐述他的point。另外两位女生不时露出有星星的崇拜目光,另一位男生则可怜的炮灰了。 it’s ok!陈海天心想,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会英文也是好事。 到了晚上,他煮坏两杯单品咖啡,打破一个六百多元的杯子,他开始觉得理性失控,情绪超载。 「今天是十三号星期五,要小心点。」听到杯子破碎声的小可爱,跑到吧台旁对他说。 「难怪。」他不想把一天的不顺归咎于日期,但今天最后的四小时的确让他觉得漫无止境,于是他终于把跨不跨步的问题拿出来作答。 十一点时,他等到最后一桌客人结账离去,立刻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庄雪。 重遇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今天却是他们第一次通电话,庄雪接起电话的那声「喂」,如陈海天猜测的,充满讶异。 「我是小万,下周二去台中找你,方便吗?」话还没说完,他的胃就紧张得翻过来。 「喔,好,可以,很方便。」庄雪的声音有些呆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你不用特别招呼我,我去你店里看你卖臭豆腐,顺便偷学,你忙的话,我可以自己去逛逛。」 「我不是在店里卖的,也不是路边摊,是手推车。」 「手推车?」陈海天的脑袋一时卡住,他脑里没有手推车的相关资料。 「对,」电话传来庄雪的笑声,声调已经回复镇定,听起来充满精神,「现在很少见了,都市人可能无法想像,不然这样好了,我下午三点卖到六点半,你三点之前来的话,我教你做臭豆腐,三点后,看你要跟我去卖臭豆腐或是自己去逛逛,六点半收工后我带你去吃大面羹,再逛夜市。」 陈海天迟疑一下,「夕阳是在卖臭豆腐的路上照的吗?」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34 「对,收工路上的必经之地。」 「那我陪你去卖臭豆腐。」 「呵呵,好,要穿布鞋或是好走的鞋,还要带一件衣服来换,不然衣服会全是豆腐味。」庄雪开心的语调,让陈海天也跟着高兴起来,笑着跟庄雪道再见。 挂掉电话后,陈海天关上铁卷门,锁好玻璃门,扫地,洗杯子,走上二楼,雨天在沙发上睡觉,他泡杯热巧克力,坐在电视机前面看hbo播的不知名电影,戏里有个老女人说:「老天爷自有安排。」年轻女人怒气冲冲的反驳:「我也有我的安排。」 老天爷忙中也会有错,所以要有自己的安排。 他抓起睡得正熟的雨天用力搓揉,「因为你不能变成合我意的人,我只好自己安排了。」被吵醒的雨天生气的猫他一拳,跑到卧室占领他的床,继续睡。 周末两天,陈海天把新到货的五百多片黑胶约略整理分类,没有客人时,就一张一张抽出来擦净、试听,当他想起和庄雪的对话,音乐就变成咖啡馆里游走的单纯音符,感觉不真实,有些轻飘飘。 周日时,梁美莉又出现了,一进门就立刻报告和阿哈的最新进展,「我只能再撑一个月,原来她这么关心我,是因为她觉得她在拯救浪费生命的我,好可怕。」 「那干嘛还要再撑一个月?」陈海天漫不经心的问,双手忙着做挂耳包。 「我想看她发现我无药可救后的表情。」梁美莉露出好久不见的加菲猫表情,「她其实不错,只是不懂尊重别人人生的人,没资格和我平起平坐。」 「嗯。」陈海天闷哼一声表示知道了,把挂耳包的材料推到梁美莉面前,「帮一下。」在他心中,梁美莉唯一的优点就是手巧。 「给臭豆腐先生的?」梁美莉灵巧的撑开袋口,俐落倒进十公克的咖啡粉,一点小颗粒都没洒出来。 「嗯。」 「如果我没搞错,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出击、誓师起义,不再等着让人泡,啧啧啧,臭豆腐先生好大的面子,你是被雷劈了还是太空虚寂寞。」梁美莉像是工厂里熟练的作业员,双手飞速动作,嘴巴不忘跟隔壁的作业员闲聊。 「都不是,只是觉得没什么好损失的。」陈海天拿起梁美莉装好的挂耳袋,放在封口机上用力压下。 「不对,我觉得你是不害怕损失,而不是没什么好损失,你太无情了,但是也好啦,爱拼不见得会赢,可是无情一定会赢,我一直输就是我不够无情。」 「随便。」陈海天把封好的挂耳袋装进铝箔纸袋,再一次封口。 「有秘方的话就想办法骗回来,顺便带些回来炸给我吃,泡菜也要,但是我警告你,回来后不准做臭豆腐口味的红豆饼。」 「嗯。」陈海天认真在包装好的挂耳袋写上咖啡的特色和附注:有核果甜香又不酸的秘鲁,明亮如夏天的墨西哥,香喷喷酸溜溜的微微特南果,顺口的曼特宁林东加巴西黄波旁,武大郎喜欢的无杂味又温暖的迦佑山脉曼特宁…… 他把店里所有的咖啡豆都做了三包挂耳,再加上他自行调配的综合豆,全部接近六十包。他想把店里所有的咖啡香气,全都分一些给庄雪,这样当他贴出咖啡照片时,庄雪就能闻到。 「快去欺骗臭豆腐先生的感情跟独家秘方吧,走吧——走吧——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你觉得穿什么衣服去比较好?」陈海天出声打断梁美莉发出的噪音。 梁美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妈呀,这个问题好少女好粉红,你是情窦初开第一次去约会吗?」 「我知道约会要穿什么,但我是去卖臭豆腐。」 「喔,」梁美莉想了一下,「杂志或网路上应该有『卖臭豆腐穿着指南』之类的东西吧?」 「你想太多了。」 由于找不到卖臭豆腐穿着指南,陈海天只能自行判断,选出一件穿了三年、有图案的浅灰色t恤,配上牛仔裤和庄雪特别吩咐的布鞋。浅灰色不吸热,旧衣服溅上油渍也不心疼。 另一件困扰他的事,就是到底该如何称呼庄雪,他抓着雨天,试着把叠字喊出口, 「庄……庄庄。」雨天睁着黑黑的眼睛无言看着他,「好吧,雪……雪……雪雪。」雨天嗅了嗅他,似乎想确定他没有坏掉,「老庄?小庄?小雪?阿雪?啊啊啊!」他像个傻瓜一样,抓着雨天摇晃,然后又被猫了一拳。 第二十八章 去台中前的那一夜,也许是些微的不安,让陈海天睡得有点糟,隔天精神差,加上第一次坐高铁,一小时的车程,让陈海天几乎想吐,仿佛内脏留在台北,躯壳却跟着飞速移动的高铁到台中。 他顶着惨白的脸色站上电扶梯,移动到一半,就看到庄雪穿着宝蓝色的马球衫,带着温和又有些腼腆的表情,站在电扶梯尽头向他招手。 「晕车?」庄雪一脸不确定的样子。 「不是,我不晕车的,应该是身体一时无法适应这么快速的移动。」陈海天用力吸口气,想习惯身体里没有内脏的感觉。 「那回去坐客运,我家附近有客运站,其实高铁车程加上开车到我家的时间,跟坐客运差不多,走吧。」庄雪开的是一台白色march,没尾巴的,车子里挂了各式玩偶吊饰,后座还有只巨大的绒毛米菲兔。 「我妹的车,」庄雪看到陈海天的表情,赶紧解释,「我爸妈刚好回台湾,开我的车去玩了。」 「嗯。」陈海天默默坐上副驾驶座,没有接着问庄雪的父母平时住哪个国家。对于别人的私事,除非对方主动提起,不然他极少探问。 副驾驶座前方的仪表板上,放了几个小绒毛玩偶,他挣扎到车子上快速道路后,才指着里面的烤焦面包问:「你知道这个在哪里买的吗?」 「那个?娃娃机夹到的,喜欢就不用客气,全部拿去,」庄雪说的很随意,伸手比划着车里的吊饰,「这些都是我夹的,家里还有一大箱,等下拿给你挑。」 陈海天一时有点怔住,夹娃娃机对他而言,就像巷口的排骨饭一样,虽然经过无数次,却丝毫没有想尝试的念头。「娃娃机很好夹吗?」 「很难夹,但我是夹娃娃的天才。」庄雪的表情认真,说完还用力点一下头,「天、才。」 「哇,好棒。」陈海天毫无诚意的说。 庄雪沉默片刻,忽然笑出声来,笑完才对一头雾水的陈海天解释,「没什么,只是想到,如果是两年前传讯息,我会说可以把那箱娃娃烧给你,或者你可能会问我夹娃娃的技巧,那我会先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35 叫你储点,你会回说把点数烧给我,呵呵……」说完又有点怀念似地叹一声,「唉,跟你传讯息那两年真的超开心,能找到一个势均力敌的聊天对手真的很难。」 「对呀,」陈海天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停了片刻,又说:「不过如果我们现在才在网路上遇到的话,大概聊不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台中天气太好的关系,陈海天觉得现在他们都能够用一种更深刻的眼光,回头去看从前,他们之间可以不用说太多话,却还是感觉很亲近。 「应该是。」庄雪回答的很快,「我那时候心境跟生活比较压抑,才会产生那种网路人格,不过我本来就有那一面,只是没那么夸张,我实际上害羞又内向。」 「嗯,我严肃又正直。」陈海天在灿烂的太阳光中眨眨眼,感觉留在台北的内脏已经送达台中,和他的躯壳完好的组合起来,血管里有一种叫做开心自在的东西,慢慢开始动起来。 「您客气了。」庄雪把方向盘一切,下快速道路。 「好说好说。」陈海天把手一伸,拎走烤焦面包。 车子从大马路转进住宅区的巷子,陈海天有些好奇的四处张望,有的房子是独栋三层楼,看来老旧,门口堆满杂物或花盆,还排放着几张椅子,三三两两的老人家坐在那儿聊天;有的房子是有院子的平房,红砖墙,屋顶铺着瓦片,门口晒着和房子一样老旧的棉被。 「这是……眷村?」陈海天有些不太肯定,他只在电视和照片中看过。 「答对了。」庄雪放慢车速,在路边把车靠墙停好,「我先带你去我的臭豆腐工房,现在两点多,准备一下,刚好三点出发。」 庄雪才走下车,前面几个聊天的老先生就用特有的腔调大声喊着:「阿雪,来两盘啊。」 「好,我先热个锅,一会儿端给您。」庄雪大声喊回去,一边打开后车箱,抱出一个装满泡菜的塑胶筒。 陈海天听着两人的对话,终于明白为何庄雪的口音有些奇特,明显是受到眷村爷爷们的影响,尾音收的快,咬字也比较分明。 他跟着庄雪走进一条三人宽的短巷,左右各有两户人家,都是有院子的屋瓦平房,可是每间看来都像座废城,沉默的房子,空无一人的巷道。 庄雪打开巷尾右手边的大红铁门,推门进去前,先对陈海天说:「卤水的味道有些重,要有心理准备。」 陈海天点点头,跟着庄雪走进去,院子很小,正中间摆了一台摊贩推车,看起来有些年纪,但擦拭的很干净,右边是个油锅,左边有些空间摆东西,下方有个小瓦斯筒和置物格,没有招牌。 「这台用了快二十年,我爷爷的爱车三号,他自己画图订做的。」庄雪推开客厅的纱窗门让陈海天进去,门发出「依呀」的声音。 客厅不大,靠着院子的墙上有一扇大窗,阳光把室内晒得很明亮,水洗石子地,白色墙壁,门和窗框都是蓝色,打扫的非常干净,右手边有两个房间,其中一间摆了一袋袋的纸盘子和免洗筷,另一间空空如也,正前方有一个木门,通往厨房。 陈海天站在那里,脚下微微发亮的水洗石子地让他着迷,就像踩在小溪里,空气里有一种食物发酵的味道,不难闻,反而有种药膳香。 大窗旁边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地上有两个小喇叭,此外空无一物,其中一张椅子上有几本书,陈海天瞄了一眼,竟然全是英文书。 陈海天从来没有预设过庄雪的教育背景,但这个发现还是让他有点意外。 庄雪从口袋拿出mp3播放器,接上喇叭,萨克斯风的声音立刻传出来。 「我先炸两盘给陈爷爷,一起来吗?」 「嗯,史坦盖兹。」 「对。」庄雪露出微笑,带着陈海天进到厨房,发酵的味道更浓,但陈海天不讨厌。 厨房一样不大,炉子上有个油炸锅,墙边有张长桌,上面叠着许多塑胶滚轮收纳箱,有大有小,里面放满豆腐和卤水,上面贴有纸条,写着日期和名字,还有几罐辣椒酱和酱油。此外空无一物。 「那是一些店家跟顾客订的,今天泡,明天吃,」庄雪一边热油锅,一边介绍,「卤水是我爷爷调的独家秘方,加了药膳,不像一般味道那么重,有种淡淡的香,泡菜也是自己做的,这一带很多人从小吃到大,忠实顾客不少。」 有秘方的话就想办法骗回来。梁美莉的声音突然在陈海天耳边响起来,他无言的摇摇头,把那个女人的声音赶出脑海,「我现在订来得及吗?我想带回去炸给坏朋友吃。」还要做成红豆饼。 「当然没问题,来吧,再不炸好,陈爷爷要杀进来了,他杀过不少人的。」炸锅散出微热的油气,庄雪丢进几个豆腐,刹那间,一股混着油香和豆香的味道冒出来,弥漫整间厨房。 庄雪抓起夹子,一边指着泡在油里的豆腐,一边向陈海天仔细说明油温和炸法,炸软和炸酥各有不同技巧,如何光靠听音辨色来确认豆腐已经炸到最完美的境界。 「听音辨色,跟炒咖啡豆一样。」陈海天微微点头,把所有技巧全记在心中。 「真的?那下次换你教我炒咖啡豆。」 「好,可是要先会喝咖啡才能炒好咖啡豆。」 「那你先教我喝咖啡。」庄雪把炸好的臭豆腐放在网架上沥油,一边笑着看向陈海天。 陈海天用力点点头,「我带了很多咖啡挂耳包来,可以教你冲。」 「好,不过这里没杯子,等收工到我家去,喝杯咖啡再去逛夜市,」庄雪说完,把炸好的臭豆腐放在纸盘上,各戳一个洞,淋上酱油和辣酱,放上一把泡菜,「我把这些拿去给陈爷爷,你先自己试着炸看看。」 于是在庄雪出门送臭豆腐的短短时间,陈海天炸出三块焦黑的东西和一块尚可的臭豆腐,庄雪回来后虽然没说什么,但陈海天知道自己正在被嘲笑。 第二十九章 翻过了毫无重点的一章,陈海天和庄雪的互动,一如预料中的平淡,比流水帐还平淡的那种平淡。 六月的最后一个周六下午,庄雪带了一包爆米香到台北喝咖啡,陈海天拿出泡菜给庄雪试吃,这是他在网路上找的泡菜食谱,腌出来的味道总是和庄雪做的有很大落差。 庄雪夹起泡菜,闭着眼睛吃了几口,然后认真向陈海天说明醋和冰糖对泡菜的影响,糯米醋和水果醋腌出来的风味不同;同一种醋,厂牌不同,腌出来也不同;冰糖的种类更多,各自交互影响下,泡菜的风味因此千变万化。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36 「我做的泡菜跟我爷爷、我爸爸做的也不同。」庄雪写下自家的配方给陈海天,一边解释,「因为秘密武器不同。」 「又要进广告了。」陈海天拿着配方,恨不得立刻冲去超市采买。 「不用不用,」庄雪笑了两声,「这秘密武器你也有,就是你的手,撕高丽菜的方式,搓揉时候的手势,搅拌时候的力道,全都会影响泡菜的味道,我们不可能做出百分之百相同的泡菜,顶多到百分之九十五,可是这样刚刚好,百分之九十五才有呼吸的空间,百分之百太挤了。」 陈海天呆了一下,庄雪最后的几句话,让他有种熟悉的既视感,还来不及多想,就有客人推门进来,他连忙起身招呼。庄雪在咖啡馆里待了一个多小时,而后去美术馆看展览,傍晚六点多才再度回到店里,还顺手买了海鲜义大利面给陈海天当晚餐。 「还不错,比我做的差一点,下次你来,我做给你吃。」陈海天边吃边说,「提早一天说喔,我才能去买材料。」庄雪笑着说好。 吃完晚餐,庄雪又待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向陈海天告别,坐车回台中。 他们就这样送走了六月,情节就像洗好却还没炒的菜,称不上鸡肋,但也无法入口。 陈海天很不愿意在夏季出门,酷热的天气和不时出现的大雷雨让他心烦气躁,但他守着和庄雪的约定,七月和八月各去了一次台中。 也因为夏天的缘故,天气热导致吃的人少,泡好的豆腐也容易变坏,所以庄雪的臭豆腐摊营业时间修改为下午四点半到六点半,虽然陈海天表明要跟着庄雪去卖臭豆腐,但最后都被庄雪劝服,舒适的窝在庄雪家中,喝着二十元一大杯的古早味冰红茶、听窗外像交响曲般的蝉鸣、吹冷气看书。 他把庄雪的书分成三类,一类是专业相关,几乎全是英文书,每本都贴了不少标记贴纸;一类是和他重叠的书,几乎占了专业相关以外书藉的百分之八十;最后一类是剩下的书,他从来没想过要看的种类,例如稻中桌球社、第二性、六祖坛经、西行阿里、理财专家教你基金投资。 书房是书生的心。 他会用指尖滑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像在逛超市那样,听手指滑过书本时发出的沙沙声,一本一本翻捡着庄雪的心。 到了六点,他拿着两杯冰冰凉凉的红茶,出门去找庄雪,和庄雪一起绕过土地公庙旁的小巷子,喝着红茶看夕阳。 八月时,他见到了庄雪的妹妹,一个很漂亮的混血儿,让他有点错愕。 「我不是混血儿,」薛嫥的声音轻柔,却带点无奈,「这叫返祖现象或隔代遗传之类的,我们的祖先应该有荷兰人吧,有个女演员叫席什么的也是这样。」 庄雪在一旁闷笑,「她小时候更像混血儿,常被别的小朋友欺负,我们两个的打架技术都是这样练起来的。」 「我妈那时最常跟我们说,要打就不要输,输了就不要回来哭,」薛嫥的语调和动作都很优雅,说出的话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所以我都把女生当男生打,把男生当畜牲打,只要能打赢,手段下流不要紧。」 陈海天的背后默默流下一条冷汗。他的生活里没有吵架,更遑论打架。吵架只能发泄情绪,无法解决事情,他永远是冲突场面中,最冷静的那个。 「我们那时要跟真正的眷村第三代对战,不狠一点不行,」庄雪转头对陈海天解释,「不过她现在不得了了,好吃香,还可以假装成我女朋友,完全不会有人怀疑。」 「是呀,我太美了,大家都觉得你配不上我。」薛嫥说完,从庄雪的厨房拎走一桶泡菜,下楼去。 直到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陈海天才问庄雪,「你妹知道你是同志的事?」 「知道,我们只差一岁,感情还蛮好的,她是我第一个出柜的人。」庄雪似乎知道陈海天要问什么,立刻接着说,「我没跟我爸妈说,他们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不交女朋友,他们问了我就会老实说,但是我怀疑他们知道了所以不问。」 陈海天点点头表示了解,「心照不宣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遮遮掩掩比较有含蓄的美感。」 那天庄雪开车载他去台中市另一头的忠孝夜市,吃了烤肉、蚵仔面线、东山鸭头、蚵仔煎、卤味、锉冰以及那条街上所有他爱吃的食物,「妈呀这烤肉好好吃,」当他的意识被食物阻断后,就会使用平时不使用的字眼开始喃喃自语,「当初应该把烤肉也加到单子上,不过最后还是会卖咖啡吧,要我穿吊嘎仔烤肉我会疯掉,可是我很讨厌把咖啡馆当成特色商品,每家咖啡店都要有特别的空间设计外加无线网路和免费取阅的书籍杂志,他们只是要一个那样的空间,并不是真的想喝一杯好的咖啡,我煮的那么好,有些家伙竟然只顾上网让咖啡凉掉……」 每当陈海天进入这种状况,庄雪就会微笑聆听,脸上有股奇妙的神采。 当饱意渐渐褪去,陈海天就对自己失去理性乱说话的举动涌上一阵懊恼,他不介意让庄雪看到他生命里较压抑的那一部份,但他介意自己的笨拙被看见。 那天回台北的客运上,透过玻璃窗看见的高速公路风景,在细小的雨丝中,显得宁静柔软,他想起庄雪脸上的表情,突然明白了,第一次没控制好,是自己的错,剩下两次,全是庄雪有意用食物喂饱他。 陈海天对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无奈摇头,这就是庄雪会做的事,察觉对方的弱点,就恶作剧似的挖坑给对方跳,但是坑又浅的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让他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下次挂个请勿拍打喂食的牌子好了。陈海天叹口气。 七月和八月,庄雪带着爆米香,各到了台北一次,喝咖啡,试吃陈海天做的泡菜和义大利面,逛美术馆,回台中。 这两次会面,陈海天有两个心得,一是庄雪洗盘子的动作俐落又有效率,标准的单身汉架式,二是庄雪吃泡菜,总是闭着眼睛细细品尝,就像他喝咖啡时一样。 八月最后一个周六,刚好遇上农历关鬼门,同时也是梁美莉的国历生日。 陈海天在小厨房里忙着把刚煮好的面线分装进两个大碗,摆上梁美莉从晴光市场买来的德国猪脚,一边听梁美莉用不可置信的语气抱怨,「妈呀,好乏味,我的戏份都快要比他多了。」 「跟你说过要直接跳到一年后的。」他从盒里拿出小蛋糕,插上一根蜡烛,和中德合并的猪脚面线一起端出去,「来,梁博士,三十岁生日快乐。」 刚出炉、热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37 腾腾的梁博士吹熄蜡烛,狠狠瞪他一眼,「说生日快乐就行了,女人的年龄是秘密。」 「什么?你是女的?好可怕。」陈海天拿着碗闪避企图打他的梁美莉和企图舔猪脚的雨天。 「呸。」梁美莉坐回位子上,开始吃中西合并的猪脚面线。 没有人的没有人咖啡馆有些空荡,而窗外是夏季的雨,又热又潮,这种雨会连绵不绝直到九月,然后换成秋天的雨。 陈海天坐回位子上,和梁美莉一起安静的吃猪脚面线,心里一阵感慨,他最好的朋友从金发tomboy酒保慢慢变成黑长发气质博士,然后终于要走向下一个人生阶段。 他们突然之间就走到以前常说的未来了。 「对了,你facebook新帐号申请了没?」梁美莉直到吃完猪脚面线,才再度开口。 「嗯,再说吧。」陈海天放下筷子,伸手扒了一块蛋糕。 facebook这个字,随着夏天来到而炸开,网站出现中文版,每个人见面就问对方有没有帐号,而他意外成为朋友中最早使用这个网站的人。 可是对他而言,上网站只是为了看庄雪贴的夕阳,他不想把庄雪纳入他的人际网路或社交生活,所以梁美莉建议他另外申请一个交际用的号帐,但是他觉得没有必要,「既然我可以在现实中跟你交际,又何必在网路上跟你交际?如果我现实中都不想跟你交际了,又何必在网路上跟你交际?」 「嗯?」梁美莉想了一下,「总之你去申请就对了,不要废话。」 陈海天没有申请新帐号,也没有加庄雪以外的人为朋友,反而是庄雪在八月底申请了新帐号,只加他一人为好友,每日把夕阳照片贴给他看。 也许是庄雪考虑到朋友数量增多,大量的近况更新会淹没他偶尔贴出的咖啡相片;也许是庄雪知道他不喜欢人群,无论是现实中或是网路上;也许庄雪明白他不在夕阳照片下留言,是因为不想对话被陌生人观看指点。 无论如何,庄雪这个举动的含意再明显不过,没有人会为了普通朋友,特别申请一个新帐号,玩着只有两个人的贴相片游戏。 于是陈海天删除庄雪原本的帐号,留下新帐号,他用这种方式、心照不宣地同意他们对彼此是特别的存在,无论这种特别最后会变成什么。 心照不宣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他们彷佛又回到彩虹梦时期,在万千使用者中辟出一块只有两个人的空地,每日植着夕阳、咖啡及其他新生作物。 梁美莉把蛋糕吃完离开后,陈海天上网贴了猪脚面线的照片,详细说明这是德国猪脚配台式面线。稍晚时庄雪在下方留言,说明因为猪脚的形状太过具体,感觉很恐怖,「我怕吃到一半它突然活过来踹我一脚,所以从小就不吃。」庄雪认真写着。 「我帮你把猪脚打成汁,这样它顶多泼你,比较不痛。」陈海天也认真回答。 第三十章 时间用单脚跳跃,跳到了半年后。这半年,过的很平淡、很零散,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平淡零散。即使陈海天在农历年末做总结时,企图用理性分析回顾,也只能得到「稳定来往但无任何感情发展」这样的结论。 他依然一个月去台中一次,毕竟咖啡馆周休一日,加上补货出货各种杂事,还要留时间给自己独处,一个月一次已经是上限。 他炸臭豆腐的技术越来越好,连带着炸东西的技巧也有所提升,以前常炸焦或炸不熟的猪排,现在也能轻松应付。 偶尔他也陪庄雪腌泡菜,看着庄雪撕高丽菜、将红罗卜刨丝、加入份量正确的水果醋和砂糖,他在一旁用手指拨弄着不规则的高丽菜叶,挑出厚实的菜梗,用刨丝刀削薄。 这几次往来,他建立起一些习惯,例如坐高铁去台中,因为白日短暂;例如坐客运回台北,因为夜晚漫长;例如喝二十元一大杯的红茶、坐着圆凳等夕阳、看天才庄雪表演夹娃娃、做一个新鲜的磅蛋糕给庄雪。 这半年他深深迷上磅蛋糕扎实的口感和奶油香,店里的熟客和三位损友都被他喂的体重狂升,值得庆幸的是,他做西点的手艺和做义大利面一样好,而且在梁美莉的严重警告下,他没有把臭豆腐加进蛋糕里。 相对之下,庄雪到台北的次数比较多,但也只有多那么几次,除了找陈海天喝咖啡之外,偶尔也和武大郎或其他朋友见面吃饭。有两次甚至是早上九点就出现在台北,来和出版社讨论翻译的细节,这时陈海天会在中午前起床,做一些简单的午餐,等庄雪开完会跑来,两人在还未开始营业的咖啡馆里吃个饭,喝杯咖啡,然后庄雪匆忙赶回台中卖豆腐,陈海天去睡回笼觉。 这时他已经知道关于庄雪的许多事了。 庄雪小他一岁,加上年尾出生,理论上会小他两届,可是小学人数不足,让庄雪有机会提早入学,加上小五那年跳级到国一,所以他们两人是同一年上的大学,而且是同一所大学。 「跳级不代表我聪明,我只是提早把小六的书念完而已。」庄雪津津有味吃着陈海天外公做的蛋黄酥,认真的解释,「那时我跟我妹一天到晚去跟人打架,打完被我妈禁足写功课,打得愈多,写得愈多,能写的都写完之后,我妈只好拿高年级的功课教我,然后有天我就跳级了,所以想跳级就要多打架。」 「你妹也有跳级吗?」 「有,还跳了两次,所以她跟我们同一年进大学。」 对于庄雪的谬论,陈海天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点,于是只好抽动嘴角,继续煮咖啡。毕竟和跳级比起来,庄雪和梁美莉是同年同系所的同学,这件事更让他惊讶。 庄雪大学毕业后,去英国念了一年书,拿到硕士,接着去美国念博士,两年后休学逃回台湾,在台北的美语补习班当老师,偶尔接一些文件翻译,这两个工作,都只是为了还学费贷款而不得不做,称不上喜欢或讨厌。 「我喜欢念书,说句不要脸的,我念起书来外挂开很大,念的又快又好,只是一切太理所当然了,念完博士留在美国或回台湾,也许当个讲师,再想办法变成教授,是没什么不好啦……」 「可是有时会想知道人生是不是有其他可能。」陈海天难得的插话,他知道那种感觉,想变成一个不同的人,想过不一样的生活。 「对,那时觉得就这样下去,老了坐在椅子上,想起这辈子大概会很哀伤,可是回来台湾后,心又静不下来,像是悬在半空中,那时方向有点偏掉,玩得很凶……不是关系复杂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38 那种玩得很凶,是吃喝玩乐泡摇头吧那种玩得很凶。」 「知道知道。」陈海天敷衍的回答,他对任何人过往的情爱关系,都没有探究的兴趣。 「可是狂欢过后,心灵更空虚,只好上网丢讯息找人聊天,然后就碰到你了,你反应快又冷静,有时比我还恶毒,跟你聊天好好玩,你大概是我那段生活里唯一遇到的好事。」庄雪吃着第三颗蛋黄酥,边吃边舔手指。 「喂,你知道蛋黄的胆固醇很高吧?」陈海天默默地说。 直到去年夏天,庄雪一时好玩,接手父亲的臭豆腐摊,回到台中之后,心里那些吵杂的声音慢慢消失,几个月后,庄雪意外得到一本书的翻译工作,或许是心境的改变,加上文件和书本在翻译上的差别,原本无感的事突然充满前所未有的乐趣。 庄雪将那种情况形容为「浑然忘我到中魔」,翻译不再只是谋生的手段,而是让庄雪沉迷的事物,但未来的日子是否要和翻译长久相伴,庄雪仍需要时间想清楚。 「目前翻译和臭豆腐的比数是五十五比四十五。」庄雪认真的分析。 十月之后,庄雪慢慢从当日往返变成隔日往返,前两次,庄雪都是在咖啡馆待到九点多,然后坐捷运到城南借宿武大郎家。 第三次,陈海天留庄雪过夜,住三楼的二号客房,因为他想知道,把庄雪放进他的城堡里,是否会产生违和感,也想知道庄雪和一号客房的梁美莉,互动如何。 「非常好,够实际。」梁美莉对这件事表示赞同。 「为了节省不必要的力气和时间。」陈海天理所当然地回答梁美莉。 对他而言,找个人在一起是很实际的事,就像点饮料时会先去掉没兴趣和胃口不合的选项一样,就算庄雪和他各方面相投,却不适合摆进他的生活里,那么还是早早各自营生去。 他三十岁了,他追求的是稳定感和安心感;不顾一切、不切实际的感情对他而言太过年轻。 随着庄雪的借宿,新场景开始出现在他们之间:在闲适而温暖的中午,庄雪穿着米老鼠家居服,和陈海天坐在饭厅一起吃早午餐,而雨天坐在餐桌上瞪着庄雪,发出不知是抱怨或是吃醋的咕噜声,有时太阳光会穿透过玻璃杯,在地板上摇曳出浅浅的光,让人有些晕眩。 他们都是中午起床的人,都习惯在下午一点才吃第一餐,这点让陈海天相当满意,出乎意料的是,庄雪对饮食的均衡颇重视,至少和他比起来是如此。每天第一餐要吃得丰盛,碳水化合物、蛋白质、果汁、奶类,适当又不过量。 「早餐吃的好会变聪明,配合打架,双管齐下,然后就跳级了,在此推荐给想圈养小孩的父母──」庄雪很认真的对着不知道在哪里的镜头自说自话。 陈海天一向吃得随意,基本上是想煮什么就煮什么,不太考虑营养跟均衡,听庄雪这样说,他特别上网找相关资讯,开始修正自己的饮食习惯,因为他也想变聪明,但他还是有点小疑问,「你这么重视饮食均衡,那为什么一次吃三个蛋黄酥?」 「人生偶尔需要放纵一下。」庄雪笑得温和,却说得理直气壮。 早午餐大部份由陈海天主厨,庄雪会帮忙打下手,庄雪的烹饪技术很普通,完全是单身男子会的基本菜色,可是却极有天份,只要从头到尾看陈海天煮过一次,就可以复制出八成的口味。 「想做跟能做是两回事。」庄雪有次提早起床,趁着陈海天在睡觉时,把上次学会的法式煎土司复制出来,等他一起床后,就端到他面前现宝,「虽然我也是烹饪天才,不过我对烹饪的微薄兴趣全给臭豆腐了。」 陈海天闷哼两声,他很不想承认,可是这种人有时真的很讨厌。 咖啡馆营业时,庄雪通常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书,陈海天有时煮咖啡,有时坐在专用位子上忙自己的事,他们的距离极短,却很少交谈,咖啡馆里通常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可是陈海天却觉得那些下午共度的无声时光,美好的让他想一片片从岁月中切下,陈列在洁白的瓷盘上。 有时庄雪会帮忙送饮料、收桌子,偶尔帮忙包装炒好的咖啡豆,庄雪的手虽然没有梁美莉的灵巧,却极度细心,而且充满耐心,封口时压出的纹路也比梁美莉的细致。 日子就这样在一页页的阳光中翻过去,他们的关系缓慢的进化,直线的往遥远的另一端前进,言谈间有了一些随意和自在,也能对彼此敞开心胸地对话;雨天勉强同意庄雪的存在,陈海天也慢慢熟悉庄雪的身影。 他喜欢庄雪穿着米老鼠的模样、量咖啡豆时微弯的脖子、低着头压封口机的专注眼神,他看到庄雪独立刚强又狡猾的部份,感受到庄雪尊重他人、不预设立场的良好教养。 他甚至察觉了庄雪身上隐藏着模糊的冲突,混合了善良率真以及狡黠犀利所产生的冲突,彷佛盛夏晴朗天空的尽头,布满了雷雨欲来的铅灰色,迷人却不致命,这是庄雪的阴暗面,他负荷得住。如同庄雪负荷得住他阴暗面的重量。 他们能成为一对不愠不火的生活伴侣,互相扶持,地位对等,不用为了取悦对方而低头,能保有各自的兴趣和空间,所以相处起来不会腻。 庄雪如此符合陈海天对伴侣的要求,完全达到梁美莉说的「门当户对」,可是在将近半年的相处后,他对庄雪的感觉始终停留在「好感」阶段,单纯的、朋友似的好感,那些好感的份量,仔细秤起来,还比不上阿明或五阿哥;他对庄雪甚至不曾产生任何碰触的欲望。 对这种情况,他的三个损友各有一套理论。 「不是不抱,时候未到。」阿明向来是现实中带点感性。 「有缘无份,尽快解散。」五阿哥相对来说比较实际。 「两个书生,只拖不脱。」梁美莉通常是在抱怨。 陈海天却认为这种状况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缺乏谈恋爱的动机,感情的产生需要动机做为起点,没有起点,事情就不会有进展。 二是他们潜意识里刻意延缓感情发生的速度,因为一旦开始了,就要去接受林林总总的现实。 无论如何,陈海天不急,不论庄雪最后会成为他的伴侣或是第四位好友,日子都是一样过,对他而言,能认识这个人,就已经是眼界一番了。 第三十一章 二○○九年的春节,陈海天照例去东京,每天在口里塞满暖暖包,四处买御守,这次他各种御守都买,毕竟对有些人来说,交通安全或学业成就,比爱情或健康重要的多。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39 食材和调味酱也在他的采购范围,有些甚至是去东京前,就先在网路上订购好,寄送至母亲家里。「料理东西军害人不浅。」母亲每次看到他塞满行李箱的食材,就会丢下这么一句。 二月初回到台湾后,杂事不停涌上,巷子里挖马路、铁卷门故障、合作商家的异动、炒豆机保养送修,有许多事要在一般上班日时才能处理,周休日被分割的很零散,让陈海天无法凑出时间到台中去;而庄雪从湖北过完年回来后,就闭门隐居,似乎是在忙着翻译工作,两人只能偶尔在网路上瞎扯闲聊。 而身边变动最大的事,是他的好友之一五阿哥接受公司调派,三月时开始到广东的小镇工作,那是一个只有工厂的小镇,想吃麦当劳要坐一个小时公车的小镇,可是五阿哥的职衔升一级,薪水多三分之一,每两个月有七天返台假,附来回机票,住的是毫华公寓,每天还有阿姨来打扫。 阿明对这件事是举双手赞成,「现在是速食时代,所以七年之痒要打个八折变五年六个月之痒,那次我跟五阿哥平安渡过,现在是真正的七年之痒,所以要找点新鲜事给五阿哥转移注意力。」 「小别胜新婚,去待看看,不适合再回来,顶多换工作,找不到工作,阿明会养我。」五阿哥喝着咖啡,边说边笑,「反正阿明才是真正的阿哥,还是东宫太子,吃不垮。」阿明家里虽然称不上企业财团,但多养个五阿哥还是没问题。 对阿明和五阿哥的做法,陈海天也完全认同,他的朋友和他一样,不会把自己困在牢笼里,然后爱的筋疲力尽。 「老公,去中国之前,我们先离个婚吧,四年差不多是一般夫妻该离婚的时间了。」梁美莉抱着三公斤重的雨天,一边拿起雨天的右爪打五阿哥。 四年前结婚之后,原本计划三个月后就离婚的两个人,因为懒,加上已婚身份的确有方便性,所以一拖四年,两人至今仍是夫妻身份。 「再等半年,」阿明突然插嘴,「到时五阿哥要是在中国待不习惯,就能用夫妻感情出现问题要求调回来,不管公司给不给调,那时你们离婚,搞不好公司会心生愧疚然后给五阿哥加薪。」 「喔好,」梁美莉立刻同意,「到时加薪请我吃王品!」 陈海天无言看着天花板,他的朋友的确和他一样,而且比他更理性、更实际。 整个二月,天气没一日晴,沉沉的天空总是晦暗,空气却冷得刺痛,路树一片光秃,窗外的巷道似乎也随之缩小。 三八妇女节那天下午,庄雪抽出空档到台北,但只能稍做停留,当天晚上就要回台中,那天陈海天赶在开店前,到超市买了猪里肌和高丽菜。 一个多月不见的庄雪在下午三点左右到咖啡馆,一进门就立刻递上从湖北买回来的礼物:几本食谱和三大盒满是芝麻的糕点,「放了一个月的孝感麻糖,请笑纳。」 「明治神宫的交通安全御守,请笑纳。」陈海天递出银白色的御守,「你常坐车来台北,这个很实用。」庄雪恭敬收下。 陈海天又拿出四个御守,「给大武的,东京各大神社的爱情御守,你不是还欠他四份火锅吗?拿这四个跟他换,跟他说这个很灵,用四份火锅换那个人,很划算。」 庄雪是为了他才会欠下火锅债,所以他要想办法自己把债结清。 「我三个多月没跟那家伙见面了,他从月老庙拿到的红线搞不好都可以打围巾了。」庄雪把御守收进背包,脱下外套,挂在角落位子的椅背上。 「那个人还是没出现吗?」陈海天走回吧台,也不问庄雪要喝什么,自顾自的拿起湿抹布擦拭吧台。 「连个影子都没,」庄雪开玩似的抱怨,「那家伙超没良心的,他去年底贴了一张北京下雪的照片,说他这辈子第一次看到雪,我回他说『讨厌,我们上个月才见过』,你猜他怎么说?」 陈海天认真想了片刻,武大郎性格比较正经,不会跟庄雪玩打情骂俏的游戏,但也不会正经八百回话,所以应该是从现有的事物中,找出可以挖苦庄雪又合情合理的点,「他说你是装雪,是假的雪,黑心货,黑心雪,山寨雪?」 「答对了。」庄雪从背包里拿出书,坐进角落的位子,「他回了三个字,黑心货。」 「不然我叫你小黑好了,总不能一直叫你『喂』。」陈海天笑着把睡在咖啡机上的雨天抱下来,开始磨豆子。 「要叫也是叫小白吧?不过小黑也可以,你叫的顺口就好了。」 陈海天在心里把小白和小黑反覆念了几次,最后决定还是继续叫庄雪「喂」,他把磨好的豆子倒进滤杯,冲了单品咖啡,「这次进的新豆子,巴西喜拉朵,名字听起来就很春天吧。」他把煮好的咖啡端给庄雪。 「嗯,温柔的滚来滚去。」庄雪喝了几口,给出很简单的评价。 陈海天满意的点头,庄雪已经学会很多关于咖啡的事,而且能用简短又有趣的字眼把咖啡的特色形容出来,一些他想都想不到的形容方式。 他拿起便利贴,写上「温柔的滚来滚去」,贴在装咖啡豆的罐子上,又做了一杯加咖啡酒的热可可给庄雪。 周日下午的咖啡馆里只有他们两人,窗外的空气极为冷冽,冬日的阳光照在地板上,雨天窝在咖啡机上取暖,他们安静听着音乐,偶尔说一两句话,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书本世界。 五点之后,天色快速暗下来,陈海天起身打开门口的灯,进吧台泡了杯红茶给庄雪,「我去楼上炸猪排,你帮我顾一下店,有客人再叫我。」他走进小厨房后,又把上半身探出来,「我从日本买了很好吃的炸猪排酱,料理东西军的特选食材,混合多种香料及蔬菜水果,风味丰富,尽请期侍!」 「你是在帮谁打广告啊?」庄雪一阵啼笑皆非。 陈海天快速跑到二楼,把猪排裹粉油炸,切开后摆在高丽菜丝旁,盛了两碗饭,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他就把做好的炸猪排端到一楼的小厨房里的餐桌上。 餐桌是庄雪开始在这里过夜后才放的,方便他们在营业时间吃饭,还有让庄雪做包装加工。 「吃饭吃饭。」陈海天锁上玻璃门,挂上「老板正在炒豆子,来喝咖啡的朋友请按铃」的牌子,和庄雪走进小厨房,关上门,避免小厨房里的浓浓炸猪排味跑进咖啡馆里。 等庄雪坐下后,陈海天又从冰箱拿出啤酒和小菜,全部安置妥当后,才拿出炸猪排酱隆重介绍,「这是限量生产的梦幻食材,我在网路上排了三个月的队才买到两瓶,还好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40 没被我妈偷吃。」他把酱汁淋在猪排和高丽菜丝上,闻了闻,满意的点头,拿起筷子开心的喊:「开动。」 庄雪无奈的摇头,笑了起来,「你碰上吃的,就完全失去理性。」 「吃东西要什么理性,你看到蛋黄酥不是也会失去理性吗?」陈海天夹起一搓沾满酱汁的高丽菜丝,放在嘴里咀嚼,「噢,真的是,」他吃一口猪排,「超级美味。」而啤酒很冰,小黄瓜拌海蜇皮的甜度适中,一切都很完美。 「好吃。」庄雪一口咬下炸的香脆的猪排,也学着陈海天满意的点头,「我可以理解那些选错边只能看别人吃的痛苦了。」说完夹起一把高丽菜,闭着眼睛吃下去。 「嗯嗯。」陈海天又淋了些酱料在猪排和高丽菜上,闷头吃掉大半盘后才满足的叹口气,放慢进食速度,「好吃,不过你好好玩,我本来以为你只有吃泡菜时才会闭眼睛,原来是只要吃高丽菜都会闭。」 「你发现了。」庄雪有些讶异的看着陈海天。 「你就坐我对面,总是会发现的吧。」陈海天夹着高丽菜丝,刷着盘底残留的酱油,慢慢吃着,当人们进食到有饱意的时刻,通常会不知不觉将自己开放,吐露较接近心底的话。 「小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其实我也可以张开眼睛吃,你看。」庄雪说完,睁大眼睛吃下一口高丽菜丝。 「喔,好棒。」陈海天敷衍的说,继续拿高丽菜丝刷盘子,「怎么会有这种习惯?小时候帮忙做泡菜时被高丽菜欺负吗?」 「被欺负的话我会瞪大眼睛啃它,」庄雪又张着眼睛吃两口高丽菜丝,「我有轻微的绿色弱,所以高丽菜看起来是灰色的,而且是难吃的那种灰色。」 「嗯?」陈海天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庄雪。 「不严重,看浅绿色会变灰色,其他辨色上跟一般人有些不同,但大致上没什么太大影响,」庄雪指着流理台上的深绿色抹布,「像那种,我看也是绿的,只有浅色跟光线不好时才会受影响。」 陈海天突然想起庄雪住处的生活用品,全是深色系。 庄雪夹起一搓高丽菜丝,张着眼睛吃下后,才继续说,「小时候觉得泡菜看起来灰灰的很怪,但又很好吃,所以习惯闭着眼睛吃,长大后才改过来,平时在外面吃饭或有外人时就不会闭眼睛。」 陈海天拿着筷子想了片刻,「那我以后买颜色深一点的高丽菜,不然等下我们去超市,你跟我说哪颗高丽菜是绿的,以后我就买那种颜色。」 庄雪带着打量的眼光看着陈海天,隔了片刻,才说,「你的反应跟我想的差不多,」说完又无奈摇摇头,「不像一般人会露出同情的表情,或是用怕伤害我的小心语气说几句安慰的话。」 「你不是说不严重吗?」陈海天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所以只有高丽菜这个问题需要解决,嗯,大白菜也是吧?奶油白菜卷你吃吗?葱呢?还有茭白笋,不然等下我们去超市逛逛?」 「不用啦,我什么都吃的,长这么大,已经习惯了,」庄雪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动作很轻微,几乎感觉不到,「不过你好像对什么事都不觉得惊讶。」 「我很惊讶啊,」陈海天放下筷子,表情认真,「只是惊讶跟廉价的安慰是两回事,那些觉得你需要安慰的人才真的需要安慰,因为他们竟然看不出来你不需要安慰。」 他这么说是出自他对庄雪的理解,他知道庄雪之前没提,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认为这件事普通到没有特别提起的必要。 色弱并没有对庄雪造成人格或行为上的偏差,相反的给了庄雪不同的生命经验和厚度,既然庄雪能以平常心面对,旁人就没有权利以较高的位置来展现怜悯。 「其实我很需要安慰。」庄雪摇摇头,脸上摆出沉痛的表情。 「对,你需要安慰,我一时忘了,」陈海天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你想欣赏对方安慰的表情,你有没有把卖臭豆腐跟色弱的事一起讲过?」 「有,」庄雪闷笑几声,「对方的表情超级精采,好像我遭遇的是什么人间惨剧,我差点想顺便说我是个同性恋。」 「你好惨喔,多给你几滴限量酱汁好了,」陈海天故作同情的说,「你喜欢你看到的世界吗?」 「喜欢呀,」庄雪从盘子里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温和,「一花一世界,各有各的美,是灰的是绿的都不重要,好吃就好。」 「好吧,礼尚往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陈海天压低声音,稍微把头往前凑,「我蹲下时会往后倒,因为我是扁平足。」 「你是扁平足的咖啡馆老板,我是绿色弱的臭豆腐摊小贩,不过我有难整理的自然卷,所以赢你一分。」 陈海天一时楞住,他努力把自己全身上下的特点想了一遍,最后说,「我是单亲家庭的小孩,加一分;我的猫任性骄纵,加一分;我有个馊妹叫梁美莉,加两分,所以我赢你三分。」 「你好可怜喔。」庄雪同情的说。 第三十二章 咖啡馆里没有人的时候,会有一种独特的沉静空虚,陈海天将玻璃门打开一小道缝,让tom waits的歌声随着猪排味一起散出去。 他负责泡茶,庄雪负责洗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偶有客人推门进来,带进一阵寒凉的空气,八点半时,庄雪拿起背包,准备告辞,现在陈海天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就像习惯梁美莉跟他说下次见,然后挥手就走。 他送庄雪出门,看着庄雪走过几家店面,又看着庄雪折返走回咖啡馆,停在他面前。 「忘了说,我也要一个爱情御守。」庄雪的语气自然。 「嗯?好。」陈海天心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盯着庄雪的眼睛,黑色的眼睛平静而温和,他突然觉得世界的轴心再度偏斜约0.018秒的时间,可是这次他察觉了这股偏斜的力量。 他很快回过神,转身走进吧台,从袋子里找出一个桃红色灯笼,浅草寺的爱情御守,递给庄雪。 庄雪笑了笑,把御守收进上衣口袋里,看着陈海天说,「那下次同一时间请继续收看罗,外面冷,快进去吧。」说完就挥挥手,转过头去往巷子口走去,霓虹照得庄雪的影子忽明忽灭,彷佛是命运女神的纺车开始转动,原本行方不明的经纱开始在黑暗中闪现。 陈海天站在门边,等到庄雪转过巷口,才进门清理庄雪坐过的桌子,他知道这个城市开始下雪了,现在只要等雪把屋顶压垮,他就能看见满天星星。 周三下了雨,小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41 小的,春天式的雨,晚上大约六点半,小可爱推门而入,头发沾着些雨滴,头发垂散在脸颊两旁。 他送上水杯,不等小可爱开口,就先出声:「你做设计的,所以会用那个叫什么佛陀的影像软体吗?」 「会呀。」 「帮我个忙,找张炸猪排的照片,旁边有一堆高丽菜丝的,把高丽菜改成浅灰色,不用很仔细,我只是想看看那种感觉。」陈海天吩咐完,又补上一句:「请你喝咖啡外加一杯奶泡。」 小可爱一听,立刻拿出笔电,在陈海天煮咖啡的时间里,快速从网路上找了张图片,完成修改。 「你的意思是这样吗?」陈海天送上拿铁和奶泡杯时,小可爱让他看笔电上的照片,「为什么想看这种感觉?」 「一个朋友有色弱,看不到浅绿色。」金黄色的猪排,洁白的盘子,发出光泽的褐色酱汁,鲜红的蕃茄,灰色的高丽菜丝,其实不难看,加上几个字就像是充满设计感的图片。 这就是庄雪眼里的炸猪排吗?陈海天并不确定,毕竟人不可能看到他人眼中的世界。 「嗯,这样改颜色真的只能看感觉,我看到的炸猪排跟你看到的一定也不一样。」小可爱很认真的说,「你朋友会觉得这件事是缺陷或自怨自艾吗?」 「不会。」 一花一世界,各有各的美。 「那就好啦。」小可爱接过陈海天递过来的随身碟,快速拖动修改后的图档,一边说,「我最近有很深的感触,每个人真的就是『一个人』,别人再怎么亲近,就是别人,所以无论别人了解你或误解你,你依然是一个人,所以自己过得好就好,别人要过自怨自艾的生活就随他去。」 「怎么了?」难得听到小可爱有些生气的语气,让陈海天在小可爱对面坐下来。 「嗯,也没什么。」小可爱把随身碟递还给陈海天,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遇到一些人,拚命用自己的想法来解释我选择一个人过生活这件事。」 陈海天点点头,用充满理解的口气说,「他们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人喜欢一个人旅游、逛街、过生活,对吧?」 「对。」小可爱双手捧着杯子,用力点头,「而且这种人特别卢,超烦的!自以为是的想出一堆解释,认为我在逞强或是耍孤僻,说我都是在摆姿态,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自己过日子!这些人是有病吗?」 「他们只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陈海天看看外头黝黑的夜色,无奈的笑了笑,他和小可爱不同,小可爱不入局,而他等待一场值得投入的局;相同的是,他们在别人眼里都是单身,因此都或多或少会遇到自以为善意的鸡婆人士,「其实这种人还好,有另一种人是相信你喜欢一个人过日子,却以为只要你爱上他,就会为了他改变。」 「对!就是这种人,自恋狂外加神精病啊!」小可爱彷佛遇到知音,激动的坐直身子,「而且那种因为爱情就随便改变自己原则的人,要来干嘛!」 小可爱抓狂的样子,让陈海天忍不住笑了两声,看来小可爱的理法和他是很接近的,人可以为了爱情修正自我,但不该为爱情改变自我,「3d图不是每个人都看得懂,不会看的人,你再怎么努力教,都是在浪费时间。」 「没错,所以我决定不要浪费时间。」 「好好好,别气了,这世界上相信你也尊重你的人还是存在的,像我就是。」 陈海天站起来往吧台走去,半路又被小可爱叫住,「阿万,后天又是十三号星期五,你洗杯子小心点。」 「……我休息一天好了。」 二月也有一个十三号星期五,那天陈海天的细胞被三个用高八度声音讨论生活品味的火星人给杀死,导致他打翻分装好却还没封口的咖啡袋,咖啡豆散落一地,心情恶劣之下,无可避免的洗破杯子,而且是他钟爱的、价值八百多元的ole马克杯。 他坐回吧台旁的店主人专用位上,理性的考虑每日营业额、马克杯的价格以及细胞再生的速度,很快做出决定,他打开小笔电,登入咖啡馆的plurk和facebook,发布后天临时公休的消息,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承认社群网站的确有其方便性。 这两个帐号从帐号申请到设定、管理,都是由梁美莉负责,「卖姜母鸭的都有粉丝专页了,做生意就是要跟社会趋势同步化!」梁美莉说了不下十次,见他完全没有被说动的意思,干脆自己下海为朋友卖笑,陈海天一开始很不以为然,不过梁美莉已经把饭盛好端到面前了,他不得不接受。 接下来就只剩一个问题:放假的黑色星期五,去中坜或是台中? 这个问题比料理东西军好选择一些。 他用美式咖啡机煮一壶曼特宁,心血来潮的丢进大吉岭红茶包,加进牛奶和糖,港式鸳鸯热腾腾出场,他倒了一杯给小可爱,自己喝了一杯,接着跑进小厨房把刚才煮软的马铃薯平铺在烤盘上,加上起司和培根做焗烤,他打算在店里推出一些味道不重的轻食,单纯在满足自己的烹饪欲。 把烤盘放进烤箱后,他看看时间,晚上七点二十三分,庄雪这时应该已经收工,回到住处洗完澡了,也许正在吃晚饭吧。他打电话过去,听电话声在空气中震荡三次,然后听到塞满食物的一声「喂」。 「我星期五临时公休,去台中找你好吗?」 「好,」庄雪答应的很快,可是说完又迟疑片刻才说,「不过我这两个礼拜没做生意,只有去炸给爷爷们吃,你来的话,可能没办法陪你,不然我车借你,自己去逛逛,好吗?台中的路很简单。」 听到庄雪这么说,陈海天怔了一下,「在忙什么吗?」 「没什么,我下周六日考试,翻译研究所的博士班,这几天打算恶补一下。」庄雪的语气带了一些不好意思,「我对专业翻译很有兴趣,刚好看到招生,就试着考看看,可是没什么信心,想说考上了再跟你说。」 「哪间?」陈海天想起庄雪前阵子的忙碌,看来是在准备相关文件。 「城南那间,想说附近的夜市不错,就考看看。」 「不打算出去念?而且你是用夜市来决定学校品质吗?」 「呵呵,夜市很重要,如果被教授打击,至少可以拿食物安慰肚皮。」庄雪笑了两声,才用认真的语气说,「这世界有很多有趣的书,我想介绍给大家看,所以我需要在有很多中文的环境里念书,我不想一本好书因为我的用字遣词太脱节,结果错失被大家认识的机会。」 「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42 那我不去吵你,等你考完再说,给我你家地址,我寄个学业合格的御守去给你。」 庄雪报出地址,陈海天说了几句加油就互道再见,挂断电话。 空气中已经充满起司的味道,培根在烤箱的灯光里滋滋作响,他端出烤盘,放在桌上,拿汤匙挖出一小口,放到嘴边吹气。 陈海天吃着马铃薯,心里想着刚才听到的消息,他知道庄雪考虑的第一选项,应该是师资,学校是次要,地点不重要,「陈海天」则完全不在考虑因素里,因为庄雪也是个理性先行的人。 感情是极不稳定的变数,用一个不稳定的变数当成关键因素,最后当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后,就会有恨。 何况他们之间并不存在感情,至少还没到那种程度。 他拿起小瓷盘,准备切一块马铃薯焗烤放上去。 如果庄雪到台北来念书,他们的关系会发展的比较快速吧?他想起庄雪向他要爱情御守时的眼神和语气,手脚突然一阵慌乱,马铃薯散落在盘子上。 他骂了自己一声,切下另外一块,送去给小可爱试吃,得到九十分的高评价,仅次于九十二分的火腿生菜贝果,他满意地把马铃薯焗烤加进备选菜单里。 第三十三章 日子过得很快,他煮咖啡、做蛋糕、玩雨天,隔周,庄雪打电话来说笔试通过,接下来准备口试,要再闭关两星期,然后庄雪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去过动物园吗?」 「……没。」陈海天一时有些怔住。 「我想也是,」庄雪的声音充满笑意,「我昨天看电视介绍团团圆圆,想起来我在那念了四年书,竟然一次都没去过,后来在网路上问了几个同学,他们也都没去过。」 「我念了六年。」陈海天想了很短暂的时间,「不然你下下周六来口试,晚上住我这,周日我们去看熊猫?」 「你不开店吗?」庄雪的声音有些意外。 「事先公告就好了,熟客习惯了。」 和庄雪说定之后,陈海天挂上电话,立刻上网发布下下周日店主人为了要看熊猫而休店一日的公告。 几乎是一贴出讯息,梁美莉就打来电话,「看什么熊猫?我也要去!我没去过动物园,刚好很久没出门活动了。」 这时梁美莉已经如愿顶着俄文博士头衔,进了藏在101里的一间神密会员制俱乐部当酒保,薪水高、小费高,往来皆是各方政要富豪,现场还有钢琴演奏,缺点是签了保密协定,所以无法把工作内容拿来写小说,不过梁美莉的目地是开眼界,只预计做一年。 「我要跟没有事去。」 「喔,好吧。」梁美莉的声音有些沮丧,又很快的切换为八卦语气,「你们终于进展到约会的阶段了吗?谁约谁?」 「约会?」 「不然咧?之前他来喝咖啡,你去卖臭豆腐,都只能算朋友间的交际,这次是到工作场合以前的地方,你还特别休店,不是约会是什么?谁约谁啦?」 「我约他。」 「喔喔喔陈小万又主动出击了!世界要毁灭了!好吧,我在世界末日前去杀几个部落好了,祝你约会愉快,快把自己卖出去吧宝贝。」梁美莉说完,也不等陈海天回答,就爽快的挂断电话。 「约会啊……」陈海天拿着话筒,还没反应过来。 那两个星期,陈海天忙着应付各种琐事,生豆涨价,连带影响咖啡豆售价的更改;店里推出手作轻食,焗烤马铃薯、咸牛肉三明治、焦糖水果薄饼、磅蛋糕,依梁美莉的说法,都是烹饪225就能搞定的菜色;他决定认命地接受以「没有人」为咖啡馆的名字,做了一个小小的招牌挂在入口墙上,还请万花筒小弟帮他画雨天,用来当成logo,因为这家店没有人,只有猫。 庄雪周六傍晚口试完,来到店里,脸上的笑容似乎很有把握,陈海天因为生豆涨价的而生出的坏心情,也突然好了起来。 礼拜天下午,天气很好,阳光普照,他们照惯例在中午起床,下午一点吃早午餐,愉快的聊天、喝咖啡、洗碗盘,直到三点时意识到时间有点晚了,两人才匆匆出门,搭上捷运往动物园奔去。 动物园四点停止售票,他们到的时候是三点五十五分,买到票时是三点五十八分。 「安全上垒。」庄雪一脸好险的模样。 「希望你的考试也安全上垒。」陈海天立刻接了一句。 「承您贵言。」庄雪笑着回答。 他们如愿看到熊猫,可是排队的人实在太多,加上只能从远处看,最后他们对团团圆圆的印象,就是黑白夹杂又有点灰灰的两坨东西,而其他的动物几乎都躲了起来,栅栏里都空空的什么都看不到。 「它们打卡下班了。」这是陈海天的结论,他很想离开,因为每只动物看起来都很忧郁,眼神好悲伤。 「嗯,别逛了,好吗?」庄雪像是感受到动物的无奈和陈海天的感伤,突然带头往出口走,一边提议,「我们去深坑吃臭豆腐当晚餐吧。」 「我还要吃脆皮大肠跟酸梅汤。」陈海天无奈的摇头,「你是打算去考察吗?等考上了,白天念书,晚上去旁边夜市卖臭豆腐?」 庄雪故作认真的点点头。 他们坐着公车,慢慢往华灯初上的深坑晃去,当公车转过一个弯角时,庄雪的身子受到离心力影响,微微往陈海天的肩上靠了一下,放在膝上的左手因此碰触到陈海天的右手。 然后庄雪拉住陈海天的手,像小孩子去郊游似的,那样手拉手。 陈海天继续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不曾把眼神收回来看向庄雪,他能感觉到庄雪的些微紧张,所以他只是回握住庄雪的手,一言不发,这件事对他而言,似乎再自然不过。 傍晚的阳光透过车窗泼洒下来,映得他双颊发红,他坐在椅子,觉得夕阳围绕住他和庄雪,以他们的身子做为圆心,一圈圈向外扩散。 能懂得各自的心情,解释也都是多馀的了。 下车时,两人松开手,并着肩往老街走去,当街上的人潮快把他们冲散时,庄雪就会停下来拉住他的手,或是他往前两步拉住庄雪,他们自然的注视对方,视线没有闪躲,没有撇头或将眼神移到地上,却也不过度停留,昏黄的灯光在老街上闪耀着光芒,四周围绕着许多摊贩和游人的声音,许多的话语与灯光,像是波浪似地在他背后碎成片片浪花,而夜色甜美,温柔地浸润着山城。 八点多时,他们坐公车回到台北,陈海天坐捷运回城北的咖啡馆,庄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43 雪则一如以往,坐夜车回台中,可是陈海天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明朗化了,就像两坨发酵的面团,沉稳而缓慢地膨胀,距离也慢慢缩短。 他可以明确感觉到这种靠近,也喜欢这种只有两人在一起时才能有的坦然忘我,这种感受不同于独处时感受到的宁静,也无法与好友相处时的随意相比,更接近在生活里穿梭来回的、不用说出口就可以意会的默契。 虽然还无法定义现在的状态,顶多称之为「同意跟对方手拉手」的奇妙阶段,但他知道一切都开始了。 云出自岫谷,泉水滴自石隙。 而海洋应不远矣。 在等待放榜的一个月时间,陈海天去了台中一次。 那时眷村最后的搬迁通知已经贴出,八月底前必须全部撤离,剩下不到四个月的时间,爷爷们有的准备去荣民之家,有的联络好了安养中心,眷村里有种茶走人散的凄凉意味。 「我打算卖到八月二十一,刚好是周五。」庄雪从油锅里夹出炸好的臭豆腐,每个都是金黄酥脆、美丽得意的模样,「卤水的味道太重,没办法在家里做,以后也不确定会不会继续卖,放榜之后再决定吧。」 「放榜那天是星期二?」陈海天看着庄雪点头,立刻说:「那天我把店里还没送出去的心愿达成御守全带来,我们一起上网看放榜,好吗?」 陈海天知道庄雪有十成的把握,他并不清楚庄雪作学问的实力,但他知道庄雪决定卖到二十一号,是打算把剩下的时间用来处理上台北的事,也因为确定会上台北念书,才会主动握他的手。 两个人即将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于是有了发展感情的动机。 这是他最欣赏庄雪的一点:理性而实际,和他一样。这两种特点在他眼里,等同于浪漫。 所以庄雪的心愿达成比学业合格重要,他或许不是庄雪选择学校的考虑因素,却是庄雪的心愿之一。他希望御守真的能发挥功用,这样他好像也为他们的感情尽了一点力。这大概是他们重遇之后的现在,他最大的愿望。 他们即将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他不自觉喜欢上「即将」这个词所具有的期待感,丰沛华美。 庄雪没有出声,有点讶异看着他的眼睛,隔了片刻才说:「好,等你一起看。」 陈海天笑着点头,一边帮庄雪涂酱料、夹泡菜。 他发现比起寄居蟹,庄雪其实更像不倒翁,他推一下,庄雪就给出比推力更大的后续反应,因为只要没有人愿意先跨出一步,没有事就能让他们改变现况,他摸清楚了庄雪的行为模式,抓到一个规律性的东西。所以他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最后的那天前进,毫不急躁。 傍晚时分,收摊时,夕阳依然停驻在那片空地,陈海天接过庄雪递来的圆凳,坐在红砖屋前,想起这将是倒数第二次推着臭豆腐摊看夕阳,心里一阵惘惘然。 庄雪坐在他身边,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不同于上次在人群中的双手交握,这次,陈海天明确意识到庄雪手掌的存在,略微粗糙却丰厚柔软,指节并不分明,是好命的手,不轻不重的依偎在他的手上,如此美好;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很熟悉,似乎存在往日的记忆里。 这个疑问,直到在回台北的车上,当他把十指交扣、放在吃得过饱的肚皮上时,才找到答案。是他自己的手,他握着庄雪的手像握着自己的手。庄雪有双跟他很像的手。 他是迷恋自己倒影的纳西瑟斯。这个结论让他无言,只好拿出卤味吃起来。 放榜那天,每停靠一个休息站,陈海天就喝着古早味红茶、拿手机刷网页,而庄雪老神在在的炸臭豆腐,一直到了小学门口,他才在网页上看到丝毫不让人意外的结果。 当足够了解一个人时,就不会对太多事感到意外。 他把手机递给庄雪,「上了。」 庄雪看到录取名单后神色淡然,扬扬眉,耸耸肩,然后转身继续去招呼客人。考上博士班,并不比卖臭豆腐重要。 陈海天就这样看着庄雪,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喜欢庄雪站着的样子、走路的样子、伸懒腰打哈欠的样子,他注意到庄雪身体散发出来的蓬勃朝气,还有左手撑在推车上、右手拿着夹子炸臭豆腐、凡事都掌控在手里的模样。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发现了庄雪很特别的那一面,庄雪的腔调、慵懒又漫不经心的表情,有种浑然天成的魅力,若有野心,庄雪应当能成为笑拈天下、指点江山的风流人物,然后变成梁美莉口中「言情小说」的总裁男主角。 还好庄雪是个毫无野心的臭豆腐小贩,不求名利不求荣,只么随缘度此生。他心想,不然他的故事就充满狗血了。 第三十四章 夏天占领了台北,热的理直气壮,霸气十足,庄雪去超市买鲑鱼,下厨做最拿手的三道菜之一:鲑鱼炒饭,附赠番茄沙拉和从台中带来的特调冬瓜茶。 太阳正在下山,陈海天在玻璃门贴上万花筒小弟送他的素描纸,上面画了坐在咖啡杯里的雨天,下面有一行字:「雨天大人玩耍中,想喝咖啡的臣民请按铃」,旁边有只手指,指向门铃的方向。 「雨天大人,吃饭吧。」他抱起雨天,走进小厨房,庄雪已经将晚餐在桌上排好,雨天的碗里也倒满猫饼干。 真是诡异。陈海天心想,这叫什么?还不是一家的三口? 三口,他想起他的咖啡师父,前几天三口在他facebook的咖啡馆粉丝页留言,「八月金针花开,来玩的话请你吃面包。」这时他才知道三口结了婚,对方是玉里某间小学的老师,于是三口抛弃台北的一切,跑去玉里开了一间卖面包的咖啡馆,面包是自己做的,三口这几年的新爱好。他特别上网查了玉里,图片一跑出来,他就知道三口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 金黄色、满山遍野的金针花。 「你的臭豆腐摊结束后,我们去玉里玩,好吗?我师父在那卖面包。」 「好,怎么会跑去那里卖面包?」庄雪从冰箱拿出冰的凉凉的冬瓜茶,倒了一杯给他,「这叫冬瓜麦茶兰姆酒,我自己煮的,很久以前从城南某间奇怪的店里学来的。」 陈海天喝了一口,等量的冬瓜茶和麦茶,加上几滴兰姆酒,风味很特别,非常好喝,他在心里偷偷记下做法。 电话响起来时,陈海天正吃着鲑鱼炒饭,一边和庄雪说起当年跟三口学咖啡时遇到的趣事,听到电话声,他起身走到吧台里接电话。 「小万吗?」店里的电话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44 里传来有点陌生的声音,「我是大武。」 「大武?」他有些意外,从城南书店偶遇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只见过武大郎两次,「我是小万,怎么?」他转头看着从小厨房里探出头来的庄雪。 「我……能不能请你教我煮摩卡壶?」武大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我之前都用美式咖啡机煮,不知道摩卡壶要怎么煮才好喝。」 「可以啊,怎么会突然想学?」陈海天对着庄雪耸耸肩。 「我遇到那个人了,他喜欢喝咖啡,用的是摩卡壶……」 「你遇到那个人了!」他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半度,吃饱后窝在咖啡机上睡觉的雨天撑起半边身子朝他张望,庄雪也瞪大眼睛,走到电话对着陈海天比划几下,然后接过电话筒。 「什么时候的事……对,我在店里,不然你过来好了。」庄雪和武大郎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转头对陈海天说,「他说他刚下飞机,在回台北的路上,是在上海遇到的,等下他会过来。」 陈海天看看时间,周日晚上六点半刚过,店里只有他和庄雪。 「刚下飞机的话,应该还没吃吧,不然你再去楼上弄一份炒饭给他?」他和庄雪走回小厨房,继续吃鲑鱼炒饭。 「教他煮咖啡又请他吃炒饭,这样我们亏很大。」庄雪笑着摇摇头,「而且那家伙一定不会带礼物给我们,那个人应该杀光他所有的脑细胞了。」 每次庄雪不经意地把「我们」说出口,陈海天就会抿着嘴笑笑,然后毫不客气将这句话偷偷收起来,他对庄雪的喜欢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拾缀而成。 但是累积再多的喜欢也不会变成爱,爱是更复杂的事,而他还没有爱上庄雪,可是他不急,因为以前他只想找到李组长,现在他要考虑的是如何和李组长共同生活。 洋葱炖久了就会像牛奶一样香甜,只要时间到了,他就会爱上庄雪。 武大郎在七点多左右到咖啡馆,手上还拎着行李。 「我回家放行李再过来,大概都八点多了,直接过来比较快。」武大郎接过庄雪递过来的炒饭,感激的说了声谢谢,坐在吧台边,边吃边把事情大致交待了一下。 「所以你只是遇到了那个人,八字都没一撇,就跑来学煮咖啡?」庄雪有些不可置信的说。 「会有撇的,先学起来,一定用的到。」武大郎狼吞虎咽着炒饭,信心满满。 「可是他有男朋友了,虽然能被破坏的感情都不是真感情,但你这样硬抢还是会被马踢吧?」庄雪眉头微皱,话里有些不以为然。 庄雪的话,让陈海天再度产生一种既视感,不过这种情况已经太多次到让他见怪不怪了。 武大郎默默吞了两口炒饭才说:「那个人个性很简单,不会玩欲擒故纵的游戏,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什么都没说就表示他还不确定,所以,只要他很明白的告诉我说我没希望,或是说他很爱那个人,那我一定收手,因为我想要的是他能过幸福的生活,而不是逼他跟我在一起,虽然跟我在一起一定是最幸福的生活……」 陈海天和庄雪很有默契的抓了抓手臂。 「……可是他没说,」武大郎拿起汤匙挥了两下,加重语气,「一、个、字都没说!所以鬼才相信他跟那个家伙有什么深刻的感情,不可能!除非……」 武大郎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脸色忽然暗下来,「除非他跟他的死党在一起,那我就完全没希望了。」 「他的死党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大人物吗?」陈海天好奇地问。 「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热血白痴,少男漫画里常有的那种,而且还是个花心大萝卜,可是他很疼小诚,会为了小诚跑来打我……」武大郎沮丧的看着只剩饭粒的盘子,气压低的可怕。 陈海天突然为那个叫小诚的陌生圈外人感到可怜,先是有个热血白痴当死党,现在又多个痴心傻子的追求者。 沉默片刻,武大郎才又喃喃自语的说,「可是老天爷都安排我们在上海重遇了,就不可能再设下什么狗血陷阱防碍我们吧?」 老天爷忙中也是会有错的,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明白。陈海天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武大郎总是让他心中忍不住涌出讥讽的字眼,又无法一吐为快,最后只好把所有话吞回去,拿出摩卡壶,帮武大郎上课。 九点左右,庄雪先离开,准备坐车回台中,陈海天挂上有事外出的牌子,丢下努力学习填粉的武大郎,陪着庄雪走到捷运站,他愈来愈明白和一个人并肩而行是多么困难的事,太快或太慢都不行,所以他们手拉着手,在微薄的幸福感里互相迁就。 迁就是个新课题,因为他们是咖啡和臭豆腐,需要加些牛奶或喝点水,所以他们慢慢走,慢慢培养默契。 生活充满类似这般的碎片,拾之不尽,就像各种微不足道的食材,葱、姜片、八角、冰糖、绍兴酒……虽然互不相干,可是等时间一到,就能把他们炖煮成华丽丽的东坡肉,甜美又不乏味。 庄雪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后,就走进捷运站,陈海天走回店里,这时武大郎已经煮了三杯咖啡。 「这只摩卡壶先借你吧,回去慢慢练,需要一些时间的,他什么时候回台湾?」陈海天教武大郎如何清洗和保养,然后把摩卡壶擦乾用袋子装起,袋子里还有武大郎买的三包咖啡豆,准备回去闭门苦练。 「不知道,最快也要一个月后吧,他是浪子,我是忠心的等门狗。」武大郎笑了笑,接过袋子,又和他聊了几句,准备离开时才问:「庄庄上台北来念书,应该是住你这吧?这样以后可以请他帮我带咖啡豆,反正他学校离我家近。」 「嗯,应该吧。」陈海天送武大郎出门,坐回自己的专用位子上,直到刚才武大郎问起,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庄雪到台北念书,首先面临的就是住宿问题。 庄雪应该是打算在城南租房子吧?他心想,他这里跟学校一南一北,要穿越整个台北市,距离上太远,可是捷运方便,而且也不是每天上课…… 把所有的优点、缺点、主观的、客观的因素全部考虑清楚之后,他打开小笔电,休眠的萤幕立刻出现金黄色的炸猪排和灰色的高丽菜丝,这张是他自己炸好、淋上酱汁、拍照,然后用一杯拿铁交换,请小可爱改颜色。 庄雪也看过这张桌面,还笑着说他自恋,因为庄雪没有办法察觉图片被改过颜色。 这是让他偶尔心疼的生活碎片,他将这些碎片拾起藏好,庄雪用的盘子杯子、客房的床单被单,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45 都被他以换季为理由,不着痕迹的换成深色;和庄雪相处时,他也尽量穿深色系的衣服,虽然浅色系比较适合他。 用这张图当桌面,也只是在自我提醒,无论如何,每个人心里的某些东西就是不会被自己以外的人了解,所以他不要蠢得以为能了解庄雪的每一个部份,就算他能了解到百分之九十五,还是有一些隐秘的、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弄懂的部份。 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不顾一切、冷眼看万物玉石俱焚的人了。 打开邮箱,他写信给母亲,毕竟房子在母亲名下,而且三楼的主卧是母亲的房间,若要让庄雪长期住进三楼的客房,总是要问一下母亲大人的意见。 「他还不错,有空回来鉴定看看,顺便帮我买几瓶酱料。」他在信上这样写。 隔天傍晚,母亲回信,很干脆的同意,还说中秋节会回台湾,信里免不了挖苦一番,「我那个干净俐落的儿子竟然跟人家玩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游戏,原来商人当久了,就会开始有人味,对此,你的母亲大人甚感欣慰。不过你们八字都没一撇就叫我去鉴定,别把人给吓跑。」 八字都没一撇。陈海天在心里哼了一声,没半撇的是武大郎,他已经快写到第二划捺的尾巴了。「这样就被吓跑,那他就不是我看中的人。」他回信给母亲,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而且我跟他是友达以上,伴侣未满。」 恋人要满随时可以满,但他要的是伴侣,而且是能相互扶持、一起成长的伴侣,这比当恋人难多了。 他一直等到七点半,猜测庄雪洗完澡、吃完饭了才打电话过去,开门见山就说:「你九月上台北念书要找地方住的话,可以住我这里,只收你水电费,房租用包装咖啡豆跟打扫来抵。」 「嗯?」电话那头的庄雪似乎一时呆住,想了片刻才说,「好。」 「中秋节我妈会回台湾,她住三楼那间主卧,所以有几天的时间会跟我妈碰到面,没关系吧?」 「没关系呀,我是长辈杀手,长辈都爱我。」庄雪的声音里充满笑意,「中秋节,你外公的蛋黄酥……」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他们在笑声里道了再见,挂断电话。 第三十五章 日子过的散漫拖拉,过了夏至,过了大暑,过了立秋。 武大郎出现了三四次,来学手冲和买咖啡豆,第二次过来时,拿了一张明信片给陈海天看,「出门前刚好邮差送来,我和那个人重遇的隔天去玩的时候,从上海寄的。」武大郎话里有藏不住的兴奋,「这么薄的一张纸都能飘洋过海到我手上,就代表我跟那个人有希望。」 陈海天克制住讥讽武大郎的冲动,拿过明信片翻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看着这句宛转而悠长的越人歌,心里怀疑自己看错了,莫非这个电脑工程师对诗词古文很有研究? 「这句是去玩的那天早上,我在那个人家里看电视时看到的,」武大郎大概看出他的疑惑,主动解释,「一部电影,好像叫夜宴吧,我对这句印象特别深,寄明信片时,看到那个人站在那,完全不想理我的样子,瞬间觉得这句很符合我的心情,就写上去了。」 武大郎只有在吃炒饭那次无意提过那个人的名字,之后全用「那个人」代替,那个人在甘肃,那个人在青海,那个人在西安看兵马俑,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 「那个人是佛地魔吗?」有次陈海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讥讽。 武大郎听到之后笑了很久,笑的比哭还难听,笑到眼角泛出泪,却始终没有回答陈海天的问题,可是从此之后,武大郎直接称呼那人为小诚,再也不用「那个人」来代替。 除了武大郎,还有夏天,讨厌的夏天,于是他这两次去台中,就仿照去年的模式,下午躲在庄雪家里看书喝红茶,晚上逛夜市,吃得饱饱,胡言乱语一番,然后坐夜车回台北。 他喜欢在深夜回到台北的感觉,城市依然喧嚣却不混乱,从台中带回来的好心情,因此可以保存的比较久,不会被白天的阳光一晒就馊。 可是直到庄雪金盆洗手日的前一周,他才打电话问庄雪,最后营业日那天,是希望一个人,或者要他一起。 他知道庄雪和他一样喜欢孤独,但他不确定在这种时刻,庄雪是希望独自面对,或是可以容许他人陪伴,这是庄雪剩下的那百分之五,他不太有把握的那部份,所以,与其胡乱猜测,不如直接问。 知道自己的不懂,也是一种懂。 电话那头的庄雪考虑了一阵子,才说:「周二那天来陪我,好吗?周五我想自己一个人。」 「好。」陈海天回答的很快。 「那我们下周二同一时间再见。」庄雪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感受到庄雪的开心,陈海天的内心突然有了些微的激荡,挂断电话之后,他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庄雪说的话,品味着被庄雪的话所激起的温暖感觉。 而窗外夜色溶溶,心随风动。 即将拆除的眷村,一片空荡,爷爷们已经搬离,剩下几户人家都是和庄雪一样,在附近另有住处,所以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慢搬东西。 庄雪的臭豆腐工房里的原物料所剩无几,剩下的刚好够卖到周五,客厅里的书和喇叭已经搬回住处。 那天他跟着庄雪最后一次卖臭豆腐,出发前的一场雷阵雨减低了天气的闷热,雨停之后,他们从老朽衰败得有如五千年前建成的眷村出发,庄雪放慢步行的速度,和陈海天慢慢在小街小巷里行走,四周飘散渗着豆腐味的空气,推着摊贩车在布满补丁的柏油路上前进,听大声公传出的叫卖声,听顾客的叫唤和肥狗的吠叫,看刚下课的小学生追逐尖叫,听臭豆腐在油锅里冒着泡,天色渐渐变暗,陈海天喜欢这种光景,所以他认真记住每个小细节,却不停下脚步。 绕过土地公庙旁的巷子,夏天的日落一如以往漫长,他们把摊贩车推回眷村里,稍微把东西整理一下,然后关门离开。 陈海天站在院子里看庄雪锁好了客厅的门之后,先转身走到红色铁门外,他靠在铁门上,眯起眼睛看巷子外是漫天的霞光,眷村里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 等了片刻,庄雪没跟着出来,于是他走回院子里,却看到庄雪楞楞看着院子右边的角落。 他走上前和庄雪并肩,他们静静站在院子里,夏季的暖风缓缓吹着,夕阳洒在红砖墙上。 好像过了很久,庄雪才开口,「那里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46 以前有棵桂花树,爷爷住进来后种的,他说那是他的乡愁,小时候我很喜欢在夏天的晚上跑来找爷爷,然后坐在树下吃冰,闻桂花的香味,爷爷回去大陆前,把树挖出来,种在很大的花盆里,现在在我家院子,可是树变得很小,还没有我高,也不能坐在下面吃冰……」 话还没说完,庄雪突然对陈海天说,「借我抱一下,好吗?」不等陈海天同意,就转身抱住他,非常用力的、像要从他身上吸取力量似的那种拥抱。 陈海天伸手回抱,轻轻抚着庄雪的背,庄雪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听起来却像是在哭。 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庄雪,脆弱的庄雪,这个庄雪在那一刻压垮屋顶,他看见了满天星星。 好像拥抱了几个季节的时间,陈海天才听见庄雪深呼吸一口气,松手放开他,庄雪的脸极度苍白,却又神色自若,「走吧,今天带你前进台中县,我们来去丰原庙东,先吃排骨面,再来一杯酸酸甜甜的凤梨冰……」 陈海天边听边笑着点头,拉起庄雪的手,一起走出大红铁门,上锁。 夏天会变成秋天,房子会被拆掉,他和庄雪会继续往前走。 周五下午,恬静、睛朗,阳光很强,店里只有不该在这时候出现的小可爱。 陈海天已经懒得问小可爱要喝什么了,直接进吧台做拿铁,打奶泡时,手机传来简讯声,他把奶泡注入杯中时,手机再度传来简讯声,等到拿铁做好了,他才拿起手机查看两条简讯。 「最后一块臭豆腐起锅后,被我吃掉了。」 「后天去找你。」 陈海天笑了笑,快速回覆简讯,「冬瓜麦茶兰姆酒在冰箱等你。」 一个时代将随着眷村拆除而结束,他和庄雪的新人生却从此开始。 他把拿铁和奶泡放在拖盘上,送到窗边给小可爱,「怎么这时候出现,不用上班吗?」 「前几天熬夜赶工,今天下午老板补一天假,喝完刚好坐车回台南。」小可爱把糖洒在奶泡上,吃了几口才说,「阿万,你店里的客人好少,我已经连续十次没看到半个客人了,这样开的下去吗?」 「是你来的时间太奇怪,专挑冷门时段出现。」陈海天耸耸肩,毫不在乎的说。空荡荡无人声的咖啡馆,有一种旁人无法了解的美好。 「你要不要考虑放个开运流水组?」小可爱双手捧着咖啡杯,说的很认真,「一个地方只要有流水,感觉就有生气,风水这种东西是有道理的,我认识一些厂商,有需要可以介绍给你。」 「你是说有颗球滚动,上面写着招财进宝的那种东西?」陈海天看到小可爱点头,忍不住想翻白眼,「我开店本来就只是顺便,人少反而是好事,而且……」他想起以前传的讯息,忍不住露出笑容,「而且等没有事来了之后,这里就变成公家机关了,下午四点后,人会更少。」 小可爱似乎是被他的诡异笑容吓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低头喝咖啡。 第三十六章 周日下午,庄雪带了一箱行李过来,里面装了一些书和衣服。 陈海天煮杯咖啡给庄雪,两人开始认真的制定生活公约,厨房的使用、客厅电视的主控权、三楼的清扫工作,全都说的清楚明白。 他们都是实际的人,一开始就把事情讲明了,就算对方不能接受,也还有商量的馀地,总比同住后才弄的不欢而散要来的好。 「最后,」陈海天认真的声明,「如果逛频道逛到奈洁拉时,一定要停下来让我看完。」 「好好好,」庄雪也认真的回应,「她煮什么看起来都很好吃,我也喜欢看。」 陈海天听了庄雪的话,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带你去看我的书房,以后你可以随便去找书看。」 庄雪说好,神情却有些讶异。 他把「雨天大人玩耍中,想喝咖啡的臣民请按铃」贴在门上,带着庄雪上二楼,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始终不曾让庄雪进书房,虽然他是个商人,但书房依然是他的心,只有他爱上的人才能看他的心。 走到音响前面,他放了一张史坦盖兹的萨克斯风专辑,轻快的萨克斯风让有些闷热的房间清凉起来,然后打开书房的门,站在一旁让庄雪进去。 书房里的光线有些黯淡,他微微拉开方格图案的窗帘,让少许阳光透进来。 「左边这几个书架是我妈的,其馀是我的,都可以随便看。」陈海天带着庄雪在书架间踱步,指着其中几个书架说,「这是杂书架,乱摆的,没有分类,看完随便找个空位塞进去就行了。」 庄雪一边点头,一边张望着架上的书,「很多书跟我的重覆。」 「对,重覆了百分之九十五吧。」陈海天笑了一下,「你忙你的吧,看要翻书或整理行李,我先回楼下。」 他往门口走去,经过庄雪身旁时,却被庄雪拉住了手,他有些惊讶的停下脚步,庄雪站得好近,近得能闻到了庄雪身上的豆香味,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庄雪,「怎么了?」 庄雪一言不发,脸上出现了很久不见的腼腆,却毫不闪躲地望进他的眼睛,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动作轻柔的试探着,几乎没碰到他的皮肤,经过短到不能再短的迟疑,庄雪倾身向前,用嘴唇撩过陈海天的唇,轻柔到甚至不能称为一个吻,只是皮肤的碰触罢了。 陈海天心里一阵狂跳,他突然明白自己心里有多么渴望庄雪,莫名其妙的渴望,跟情欲无关,而是他深刻的感觉到,他想要庄雪从此成为他生活里的一部分,甚至是生命里的一部分。 他知道庄雪也感觉到了,因为庄雪遮住他眼前的光线,侧头吻了他,唇齿间似乎都是水果醋和冰糖混合而成的香甜,他觉得四肢百骸彷佛被醋泡松泡软,浑身汗毛直立。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浅浅的吻,给他的感受却远远超越他过去所有的情欲经验。 他加重力道回吻庄雪,庄雪用更强的力道回应他,他的左手被庄雪的右手牢牢握着,他的右手摸着庄雪的脸,庄雪的左手环着他的腰。 庄雪的吻有种让人觉得就此失去一切也无所谓的温柔,陈海天现在就被这种温柔所束缚,受困其中。 他们吻了很久,才在喘息中分开,然后动也不动地互相拥抱,陈海天有种溺水的感觉,心中涌起一些惊慌,因为他不确定这个时间点是对的,可能抱了有好几年之久,他才听见庄雪的声音说,「继续吗?」 「店还在营业中。」话一出口,他发现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静电干扰的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47 嗡嗡声,他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存在。 「那打烊后继续吗?」 陈海天把头靠在庄雪的肩上,想了片刻,才很认真的说,「就算你睡我房间,三楼还是归你打扫。」 「好。」庄雪认真的回答,「一楼跟二楼我也会扫。」 「可是这样会不会跳太快?」这个吻完全不在陈海天的预期中,不过庄雪本来就很少在他预期中。 「也还好,虽然比我预估的快了半年。」庄雪的头也靠在陈海天肩上,声音从他的后脑勺传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算?」 「去年六月,你第一次来台中开始算。」 「我也是,我的预估是最少一年,长的话两三年都有可能。」陈海天说完,心里突然一阵不安,轻轻推开庄雪,看着庄雪的眼睛问,「等下,你预估的是什么?」他第一次无法确定对庄雪的理解是否正确。 「我们从普通朋友变成终生伴侣需要的时间。」 陈海天安下了心,还好没有表错情,「你觉得我们进展到那个程度了?」 庄雪叹口气,再次用力抱住他,「没,大概才……我想想,」庄雪停了片刻才说,「百分之八十五。」 「我觉得是百分之七十九。」 「因为我比较早爱上你,所以我趴数比较高。」庄雪说的很认真。 「什么时候?」陈海天有些讶异。 「三月来吃炸猪排那次。」 陈海天突然觉得自己快要失控,庄雪的渲染力已经渗透进他的身体,他稍微推开庄雪,两人的脸离的很近,近到脸上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既然你知道趴数还没满,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你肯让我进你的书房,导致我情绪激动,而且现在是很好的进场时机,」庄雪笑了笑,手指探到他的后颈,轻轻地摩挲,「不然等到你的趴数满了,我就漫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 「昨天梦到的未来清装连续剧里的台语,先借来用一下。」 「喔,」陈海天的脑里乱糟糟,只好先给庄雪几个很轻的吻,「我……我先下楼,晚上吃炸猪排好吗?还剩半瓶酱汁,刚好在过期前吃掉,等下你把冷冻库里的猪排拿出来退冰,冰箱下层有颗高丽菜,顺便拿出来切一切……」 「我直接炸好端下去吧,反正我的炸工比你好。」 陈海天答应一声,转身离开房间时,却听到背后传来庄雪的声音:「那晚上继续吗?」 「打烊后我再回答你。」 陈海天觉得自己像个盛着热咖啡的冰杯子,脑袋热闹,外表冷静,他在这种冷热相冲的情况下裂了一道缝。 他把头放进吧台里的冷冻库里,深深的吸一口气,取出一包冻成硬块的水蜜桃果肉,丢进冰沙机里,再倒入各样的材料,做出一杯水蜜桃冰沙,然后坐在吧台里,大口喝下半杯,思绪才慢慢冷静下来。 虽然心里早就预期刚才的场景会有发生的一天,但真正面对时,还是手足无措。他想起刚才互望着对方的瞬间,沉默在他们之间流动,那种沉默是安心的感觉,是咖啡和牛奶比例正好的拿铁,是酱料和泡菜份量恰当的臭豆腐。 他们互相爱着对方,用成熟的心智爱着对方。光想到这点,他就觉得自己陷入一个很深的地方,几乎要被淹没,他开始胡思乱想,最后他拿起手机,传了一个简讯给庄雪,「剩下不足的趴数怎么办?」 「先上车后补票,推倒还能抵差价。」 他看着庄雪的回覆,忍不住闷笑起来,心里觉得幸福满溢,他拥有的一切,他即将得到的一切,全都平凡无奇,却全都闪着光芒。 「小万……」 陈海天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武大郎站在吧台边狐疑的看着他。 「你会笑耶。」武大郎的声音里充满不可思议。 陈海天有些尴尬的站起来,「我又不项羽,本来就会笑。」 「项羽?」 「史记上的项羽从来不笑,唯一笑的那次就是在乌江自刎时……唉,不重要,」陈海天摇摇头,那些长期占据他生命的历史故事还是不时会从他嘴里冒出来,「怎么来了?庄……庄雪在楼上,我帮你叫他。」对于该如何称呼庄雪这件事,一年了,他还是没有定论。 「不用不用,我只是顺路经过,来还你摩卡壶而已,我已经买了一个两人份的。」武大郎把一个袋子递给陈海天,靠坐在吧台椅上,「帮我磨一包曼特宁吧,我要赶回去等家具送来。」 「重新装潢?」 「也不算,买了一些书架跟桌子,墙壁刷一下,」武大郎边说边笑,笑的嘴快裂开了,「我大前天收到小诚的明信片,他说要给我机会,所以我要赶在他回来前把房子弄一弄。」 「大前天?」陈海天停顿一下,才继续把咖啡豆倒进摩豆机里。 「对呀,从一个叫『夏河』的地方寄来的,我去查了,结果怎样你知道吗,」武大郎两眼放光,语气激动,「那里有座庙叫拉卜楞寺,我跟小诚看的最后一部电影,就是在那里拍的,这是天意……」 陈海天按下磨豆机,巨大的噪音瞬间淹没武大郎的声音,如果不这么做,他怕自己又忍不住把心里的讥讽说出口。 送走武大郎,他去立刻翻月历,的确没错,大前天是农历七月一日,鬼门开,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偏偏在这天收到明信片,还真的是天意。 武大郎收到的是明信片或是收魂符呢?陈海天在心里猜测,同时礼貌性的为武大郎默哀三秒。 「大武?」庄雪从小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衣服已经换成了米老鼠家居服。 「对,来还摩卡壶。」陈海天迎上庄雪的目光,看起来像是在笑的目光,他的思绪又开始混乱,像个陷入热恋的傻子,他走进小厨房里,因为庄雪穿着家居服和拖鞋时,绝不会踏进咖啡馆,这是对他工作场所的尊重。 才走到门口,庄雪就拉住他的手,将他抱进怀里,吻他。 他用同样的力道回吻庄雪,夹杂着前未有的温柔,他细细搓揉庄雪的卷发,唇齿间沾染着庄雪的息气,他刚喝下的冰沙在胃里沸腾,甜腻又滚烫,和庄雪缠绕的肢体已经不受他控制,肌肤相触时的震撼让他心醉神驰,他觉得自己站在奶泡里,一寸一寸往下陷,如果不抱着庄雪,就会灭顶。 庄雪用充满情欲的方式抚摸他,闻着他身上水蜜桃和曼特宁的气味,用吻轻轻拨弄他脖子上散落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轻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诗歌的吟唱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48 ,一遍又一遍,热烈,深情,毫无保留。 「你确定要等到打烊后吗?」庄雪的声音、庄雪的体温、庄雪的味道,瞬间抽掉他所有理智。 那天傍晚,没有人开的没有人咖啡馆突然提早打烊,不过店里没有人,所以也没有人在意。 第三十七章 不到一星期,陈海天就觉得庄雪好像一直都住在这里。 除了房间里多出庄雪,雨天因此很不高兴之外,他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而且他们的恋爱期,仔细算起来,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从周日下午那个吻开始,到隔天中午吃完早午餐为止;等碗盘洗好后,他们就进入「在一起」阶段,开始了补票人生。 他们都知道,恋爱只是一种短暂的感情状态,而补票的过程将会很缓慢,如同过去一样缓慢,所以如何平稳的生活,才是真正需要面对的问题。 可是时间的流动从此变得非常奇怪,不是继续前进,也不是停止不动,而是轻轻柔柔地展开,像水波不断地向外扩展,而庄雪的气息也始终在他的唇上。 他们拥有许多时间在一起,可以慢慢吃饭、一起入睡、牵手下楼开店,不用在晚上九点说再见,赶夜车回到自己的城市。 他们常常拥抱着对方,轻轻抚摸彼此,熟记对方身体的线条,品味贴着对方身躯的感觉,他们就像牛奶和咖啡、泡菜和臭豆腐,完美的合而为一,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从今以后,无论对方走到哪里,都在彼此的血肉中。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陈海天很喜欢像雨天般蜷缩,依偎在庄雪身边,让庄雪玩他的手指,低声对庄雪说一些琐事,说他只想活到二十七岁,说外公做的纸糊作品细致精美,说他的大学生活。 他也喜欢抚摸着庄雪卷曲的头发,让发尾搔着他的脸,听庄雪说童年和国外生活的趣事,还有在小三就学会做泡菜和炸臭豆腐的民间传奇;他们说各自的过去,却从不翻捡两人在彩虹梦时的往事,那些不曾明说、却心里有数的事,说出来都是多馀。 他们为新到来的感情状态订下三不一没有的相处公约。 不送没用的礼物,例如花,要送就送花椰菜,至少可以吃。 不过无聊的节日,例如情人节,要过就过佛祖诞辰,至少有保佑。 不煮奇怪的食物,这项严格来说是针对陈海天。 没有隐暪。 没有隐暪不代表把自己的身家过去都交待清楚,而是一种实话实说的相处方式,不论是想自己独处、觉得对方做的菜难吃、在路上看到帅哥因此心漏跳一拍,都可以实话实说,因为陈海天要的不是激情,而是安稳踏实和亲密。 庄雪则更加实际地提出生活杂费的分摊方法,因为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网路和电视宽频,无一不是钱,钱是很现实的事,如果他们打算纠缠一辈子,最好现在就认清现实。 庄雪甚至坚持以后喝店里的饮料时要付钱,这是陈海天的生意,有成本考量,当朋友时不用算清楚的事,在一起之后反而要算清楚,最后他们决定在生活杂费里拨出一笔费用买咖啡豆和茶叶,将营业用的和私人用的分开。 陈海天觉得凡事考虑周详的庄雪,很浪漫。 生在这个时代的人,对感情的态度都是倾斜的,如果想要一起走下去,就要肩靠着肩,用同样倾斜的角度看风景,只要他们拥有外人无法理解的幸福,就不必介意外人如何看待姿态歪斜的他们。 时序进入九月后,所有的事都慢慢的向前推动。 陈海天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动,每天下午两点开门,炒咖啡豆、卖咖啡豆、煮咖啡、做饮料、听音乐;六点半吃晚餐,他下厨做西餐或庄雪做中餐,有时叫外卖,晚上十点半关门。 店里始终不曾门庭若市,会进门的不是常客就是熟客,偶尔有几只误入的路人,不过新的客人还是缓慢增加,写小说的、玩音乐的、写程式的……这些人把这里当成秘密的栖息地,轻声细语,厚道友善,不在店里拍照,然后到网路上用美食达人之姿自以为是的评分。 他愈来愈明白,店是斜角巷,有自己的想法,会选择自己想要的客人,于是他默默的开店,默默的守门。 庄雪的生活也很固定,念书、翻译书、包装咖啡豆、偶尔去城南上课时顺便送货给合作店家、和陈海天过补票人生。 他们大多数时间,生活在一、二楼,三楼客房则当成庄雪的书房,因为即使再亲近,他们仍然需要有独处的时间和空间。 武大郎只在月初出现过一次,满脸幸福的来买咖啡豆,「我不知道小诚喜欢哪种豆子,可以把所有的豆子都给我一些吗?周末我要煮咖哩鸡给他吃,顺便煮给他喝。」 于是陈海天做着四分之一磅的特别包装,一边听武大郎报告上周去北京出差时和小諴碰面的事。 「总共十八种豆子,还有五种我调的混豆,」陈海天把所有咖啡豆装在纸袋里递给武大郎,「看小诚喜欢哪种,以后可以叫庄雪带过去,比较近。」虽然他看武大郎还算顺眼,但是是属于无话可说的顺眼,如果能透过庄雪拿咖啡豆,他反而落的轻松。 等武大郎离开后,他去翻了月历,再度证实他的猜测,根据武大郎说的日期,他们在北京见面的那天刚好是中元节,普渡的好日子。 武大郎恐怕拿自己当祭品了,才会在隔天得到好的回应。陈海天心想,然后再度为武大郎默哀三秒。 秋天静静加深,终于到了庄雪最期待的蛋黄酥节,母亲在中秋节前夕带了陈海天吩咐的酱汁回到台湾,他很正式的在咖啡馆里把庄雪介绍给母亲,而庄雪的确是长辈杀手,三个人不时沉浸在愉快的笑声中,饭后,母亲对庄雪说:「下次跟海天一起到东京来玩。」 庄雪理所当然地过了母亲这关,现在唯一对庄雪有意见的就是雨天。 中秋节当天,他和母亲到中坜,抱回外公做的蛋黄酥,那家他想带庄雪来看的咖啡馆,屋外藤蔓依旧,屋内却不再有墙上的诗。他有些可惜,可是他有自己的一场雪了,所以没有太多遗憾。 回台北时,母亲在火车上和他聊起,「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说上一个不对吗?」 「上一个人太感性了。」陈海天手里拎着一大包蛋黄酥,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就算他没爱上别人,我们也撑不了多久,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受不了我。」 梁美莉说过他有理性控制的问题,那是能载他亦能覆他的汪洋,在太过感性的人眼里,他的不留馀地令人心寒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49 ,唯有和他同样的人,才能感受到他不曾说出口的人性。 他和庄雪很像,却又完全相反,他是理性的思考、感性的实行,庄雪则是感性的思考、理性的实行,就像双色馒头上的涡卷,一层叠着一层,他们的相处因此产生一种和协的韵律,有时舒缓悠长如蓝调爵士,有时明快轻松如乡间小调。 「所以你现在能理解为何我跟你爸离婚了吧。」母亲叹了口气。 陈海天无奈的翻翻白眼,「那你当初干嘛不早跟我说?」 「讲了你也不会听。」 对母亲的说法,陈海天只能无奈同意,许多事总要自己走一遍才知道,走过了,理解了,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所以他和庄雪什么都谈,就是不曾谈起各自过去的情爱经验,因为过去没有理性可言,记忆总会比活人的存在更大。 套句梁美莉的说法,就是「心怀前任,放眼后任」。 但他却认为,也许等票补到某个程度时,就会自然而然谈起这些事,日子还长,他不急。 十月时,五阿哥以夫妻感情失和为理由,从中国逃回来和梁美莉离婚,主管似乎是过意不去,因此派五阿哥到纸醉金迷的上海营业部待半年,这下五阿哥和阿明都高兴了,阿明家里的小事业正打算进军上海开分店,所以每隔一两周,就要到上海考察一番,两人就此双宿双飞。 「这些异性恋太好骗了,难怪世界会被他们搞到差点未日。」这是他的三位损友共同的结论。 年底时,梁美莉的人生转了个大弯,而且根据梁美莉的说法,过程就是日剧庶务二课的翻版。 「里面有个很聪明会说阿拉伯语的女生,在电梯里帮忙翻译,因此得到那个石油大王的喜爱……」梁美莉连比带演的把剧情说完,「所以我明天开始换工作,转战商界,要在美国跟俄罗斯飞来飞去,虽然有试用期,但老娘没在怕。」 总之,梁美莉坐电梯去神密俱乐部上班时,电梯里的美国商人和俄国商人和台湾商人和翻释员正在鸡同鸭讲,于是梁美莉忍不住出手,以流利的中英俄三国语言震慑全电梯,台湾商人留下梁美莉的联络方式,隔天打电话和梁美莉聊了一下子,表示很欣赏她的个性和能力,想请梁美莉做随行翻译兼特助,三个月后若试用合格,再签长约。 「你不怕那个老板只是想对你性侵害?」 「陈小万,」梁美莉眯起眼睛来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我只说对方是台湾商人,没说对方是台湾男商人,你这种僵化的性别分类,跟那些愚蠢的电视广告有什么差别,我不知道谈恋爱还会让你脑残。」 「我错了,我会检讨的。」他回答得很快,刻板的性别思想是梁美莉的大忌,他能不踩就不踩,「原本的那个翻译呢?」 「谁理他,那种大三程度的俄文也敢当翻译,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梁美莉不屑的啧了两声后,又故做哀怨的叹了一声,「唉,反正你跟小雪儿感情稳定,以后我只有龙套的份,不如早早自行退场。」 小雪儿。陈海天忍不住揉着太阳穴,自来熟的梁美莉知道他和庄雪在一起之后,很自然的用这个恶心的名字称呼庄雪,庄雪也接受的很自然。 全世界只有他不知道该叫庄雪什么。 一开始是单纯的无法决定,在一起后,他更加犹豫,因为阴阳师说,名字是最小的咒语,所以他想给庄雪一个名字,当庄雪听见他喊出这个名字时会被定住,灵魂会被招换进这个名字里,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并想念着喊出这个名字的人,当他拥有这个名字,就同时拥有了庄雪。 所以他心思混乱、拿不定主意。 「如同『少女般』的心思混乱、拿不定主意。」梁美莉慎重强调。 第三十八章 一盏灯亮了又熄,转眼已是隔年。 门外传来小孩追逐嬉闹的声音,破坏了下午三点半的气氛闲散,陈海天把音乐声音转大,坐在吧台里,皱着眉头吃着马铃薯黄瓜沙拉。 三月底了,冬天走向尽头,春天却迟迟未来,天气还是有些寒冷,既苍白又稀薄,闻起来像没有加果肉的水蜜桃冰沙,可是天空有柔软的风和干净的云,咖啡馆就像有屋顶采光一般,被没有温度的阳光包围。 以前陈海天会猜测那么浅的蓝天在庄雪的眼里是什么样子,他请小可爱改过颜色,但也只能凭猜测去改,小可爱当时把一张颜色很浅的风景照,有沙滩、海洋和天空的那种图片,在佛陀什么的软体里,删去绿色色版,于是海洋和天空变得有点像土耳其蓝。 很好看,有特别的韵味,但他不确定那是庄雪眼中的风景,色弱应该不是删去绿色色版这么简单的事。 后来他决定不去想这些事,他是陈海天,他就是庄雪的海天一色,庄雪看他就好了,管他海洋天空是什么色。 他们保持自己的步调,共同生活,连唯一有意见的雨天,也在庄雪「捉住雨天的心,先捉住雨天的胃」的喂养策略下,慢慢被收服,雨天第一次肯让庄雪抱的时候,庄雪忍不住笑嘻嘻地说:「果然是什么猫被什么人养。」 陈海天默默看着雨天,雨天依偎在庄雪怀里,默默回看陈海天,敷衍的晃了一下尾巴。 「它有天会变成人,逼你在我跟他之间做选择,你会一时迷惑跟他这样那样,后来他大彻大悟回去猫咪国,你两头落空只好跪着来求我原谅,但是我会告诉你一切都回不去了。」陈海天冷静的把剧情描述完,不忘补上一句,「美莉的言情小说都是这样演的。」 「雨天的个性如果变成人的话,我会帮你把他从三楼窗户丢出去。」 陈海天在那一刻,觉得票已经补到了百分之九十。 「下午茶?」 庄雪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向小厨房,庄雪穿着一件米老鼠家居服从门口探出头来,看起来不是很清醒。 「下午沙拉。」他走到小厨房门口,挖了一匙喂庄雪,「冰箱还有半碗。」 庄雪应了一声,又躲进小厨房,平常这时候庄雪都在学校,最近教授出国,就窝在家里念书兼译书。 长期的共同生活,让陈海天慢慢发现之前所不知道的庄雪,例如庄雪念书或沉浸在翻译的乐趣时会呈现入魔状态,就像沉迷赌博或电玩的人一样,废寝忘食,足不出户。 陈海天认为日夜颠倒没关系,睡得足够就好,可是饭一定要吃,所以第一次发现这种状况时,他直接问庄雪,「你可以接受被人打扰吗?可以我就直接叫你出来吃饭,不行的话,我就把饭留在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50 门口的小桌上,你出来上厕所时看到再吃。」 庄雪回答得也很直接,「别人不行,你可以。」 简单的只字片语,陈海天却常常在里面闻到爱,如此愉悦,如此清淡,低盐少油又健康。 陈海天把咖啡端进小厨房给正在吃沙拉的庄雪,出来时,看到小可爱推门而入,门外尖叫的小孩已经被父母带走,他朝小可爱点点头,把音乐换成tom waits,听老汤姆用烟酒过多的声音唱:「;hat i don’t fall in&h you, ’bsp;falli makes me blue……」 掉进爱里让人变成蓝色,所以他和庄雪都是纳美人。 他把水杯送过去时,小可爱递给他一个青铜器,看起来像外星人的脸,「礼物。」 「谢谢,三星堆?」陈海天一眼就认出来,他把礼物放在杂物柜上,和雨天小时候的石膏脚印放在一起,「好玩吗?」 「嗯,还不错,」小可爱似乎是心里有事,隔了一阵子,才用迟疑的语气问他,「阿万,问你喔,你知道那种,想生出翅膀把某个人带走的感觉吗?」 「不知道,是想变成好自在的那种感觉吗?」 小可爱似乎被他的挖苦打击到,责备地看他一眼,「我要一样。」 「那个人在出血吗?」不等小可爱回答,他就走回吧台,对于小可爱这种粉红泡泡式的句子,他完全无法克制心里的恶意,「嗯,你等我一下,大约三分钟。」 他走进小厨房,庄雪正在吃沙拉看报纸,他伸手就抱住庄雪。 「怎么了?」庄雪反手抱住他。 「听到太粉红的句子,有点失控。」 「谁这么大本事,我偷看一下。」庄雪抬有些啼笑皆非的把头探出去,看了小可爱一眼,又快速缩回来,脸上表情有些惊讶,「他是常客还熟客?」 「熟客,来两年多了,怎么?」 「他好像是彩虹梦的站长fafa,就是号称冰山美人的那个,我跟着大武见过几次。」 小可爱是圈内人早在陈海天的猜测里,但站长的身份还是让他有些意外,「他美是很美,但一点都不冰山呀?」 「他只对他的追求者冷冰冰。」庄雪说完,看着陈海天的表情,忍不住笑着说,「我没追过,我不追人的,那时有些酒肉朋友追过,大武也说了一些,听说fafa对追求者会很礼貌的拒绝一次,如果对方继续纠缠,或有一些出格的举动,像是拦着他要送花或在他学校公司外等他这种,他会直接打电话报警,告对方骚扰,大武说fafa的名言就是『狗至少听得懂人话』。」 「你确定你说的是他?我给他的代号是小可爱耶。」陈海天一脸怀疑,庄雪说得那些,比较像是他会做的事。 「人总是有很多面的,谁像我这么表里如一,」庄雪投给他一个甜蜜又慵懒的微笑,凑过头,闻着陈海天脖子上的咖啡香味,「不过为什么我住进来半年了,都没遇到过他?」 「他专挑奇怪时间来,而且每次来的时候,店里都没别的客人。」就像冰山一样,陈海天心想,好像所有人都约好自动绕道,神鬼退散,「好了,我出去做拿铁。」他望着庄雪的眉眼,忍不住就笑起来,他亲了庄雪一下,回到吧台,心里感慨万千。 这座城市很小,他的咖啡馆却很大,武大郎和小可爱在他的店里进进出出,却始终没碰到面。 他拿起咖啡把手,磨豆填粉,心里想着人与人的相遇和错过,把所有思绪用填压器压平,用毛刷刷掉多馀的咖啡粉。 缘份就像一步也不能踏错的梯子,如果庄雪没有放假在家,或是喝完咖啡就上楼,他就不会知道小可爱的另一面;如果把时间推的更远一点,六年前那天他记得下站、关掉呼叫器,或是看的不是海底总动员,这一切甚至都不会发生。 他用眼角仔细打量小可爱的五官,完全可以想像这个人一旦冷起脸,让四周结冰的样子,可是他并没有和小可爱互相出柜的打算,性倾向不成为交朋友的理由,和小可爱保持在「客人和老板」的状态,比较不复杂。 他把咖啡杯放到小可爱面前,杯子中间是隆起的、呈现完美弧度的奶泡。 那个让小可爱想生出翅膀的人,面子应该比炒豆机的散热盘还大吧?陈海天忍不住猜想,「为什么想带走那个人?」 小可爱用两手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想了一下,才说,「因为他很可怜。」 「嗯,」陈海天无奈的揉着太阳穴,「你捡小猫小狗是好事,但不能没事捡个人吧?」 「我没捡,捡了之后很麻烦,所以我把他丢在那里了,」小可爱的神情有些自责,有些不安,又有些无可奈何,「希望有人把他捡回去。」 他耸耸肩,随便应了一声,就走回吧台,他知道小可爱说的麻烦是什么,就像灰尘沾黏在手指上、擦不乾又甩不掉的那种麻烦。 对付麻烦的事,上上策就是不碰,不想变成好自在,最好见死不救。 第三十九章 从春天到夏天,每天的傍晚都一如既往的寻常而普通,他们就这样一起生活了一年多,感情稳定平顺,没有适应不良的问题,没有发生任何波折,甚至没有发生可以特别提起的事件。 「你们至少要有些冲突吧?」梁美莉坐在吧台旁,对忙着把黑胶片拆箱、上架的陈海天和庄雪抱怨,却丝毫没有帮忙整理的意思。 「有呀,去年他一次吃了五颗蛋黄酥,我跟他说这样胆固醇太高。」陈海天抽出一张彩胶,对着光源查看纹路。 庄雪看向梁美莉,像是在告状的说,「上次去台中吃烤肉,他一次吃三串烤鸡皮,油脂太多。」 「上个月端午节,他一次吃了三个包蛋黄的粽子,结果吃不下我做的香草烤鸡腿。」 庄雪反驳,「他也一样,吃饭前竟然买了六个红豆饼还全部吃掉。」 「他生病看医生,拿了药又不吃。」 庄雪再度反驳,「他老是忘了吃维他命。」 「他常常边看书边烫衣服,我有三件衬衫被他烫破了。」 「他老是买一大堆食物,吃不完又放到过期。」 「我说的是冲突!冲突!」每次遇到陈海天和庄雪一搭一唱,梁美莉就忍不住有些抓狂,「例如小雪儿搞外遇被你捉奸在床,或是你们在路上巧遇前任因此大吵一架,不然至少也来个小雪儿彻夜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51 不归,你暗自垂泪到天明之类的,言情小说或八点档的必备桥段呀!你们不能这样平顺的过日子,这样怎么对得起读者!」 「为什么垂泪的是我?」陈海天抬起头来用眼神讯问,「而且梁美莉你书都没写,哪来的读者?」 「好吧,你就敷衍我吧,我回家看电视。」梁美莉一口气把咖啡喝光,跳下吧台椅,准备离开。 「这么悠闲?不去见见网友谈谈恋爱?」 「不了,谈的心都老了,就这样过下去吧,以后住你隔壁就好,」梁美莉耸耸肩,把咖啡杯拿进吧台的水槽放着,「反正老娘现在只是龙套,地位已经沦落到跟卖酒的美奶滋一样了,就算谈了也不会出现在台面上。」 「什么叫卖酒的美奶滋?」陈海天狐疑的看着梁美莉,身旁的庄雪却先笑出来。 「小马在脸书上抱怨,说他是三明治里的美奶滋,永远也不会变成面包或火腿。」庄雪边笑边说,手还不忘持续进行拆箱工作。 陈海天应了一声表示了解。庄雪和梁美莉在网路上串起复杂的人际关系,只有他置身事外,一点也不想靠近。 「我觉得他比较像拜拜用的海绵蛋糕上面那朵粉红塑胶花,」梁美莉背起包包,推开玻璃门,转头对他们说,「对了,他投资的那个gay bar,这个月的儿童餐送米老鼠小玩偶,改天一起去喝个酒吧。」 「gay bar里卖儿童餐?」陈海天彷佛想从梁美莉的表情看出这件事的真假。 「对,时代在变,gay bar也要变,好啦,先闪,后天又要去俄罗斯,再买娃娃给你。」梁美莉说完挥个手就走了。 这半年的时间里,梁美莉忙着学习各种商业知识,常在台湾和俄罗斯飞来飞去,阿明在上海管家里的分店,五阿哥则是每个月飞上海出差,似乎只有他困守在一间十坪大小的咖啡馆里,每天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 可是他心里清楚,他正往一个遥远的地方前进,走着一条直直的、没有尽头的路,和庄雪一起。 「美莉以后会变成商界强人,然后养我们吗?」庄雪神情认真的问陈海天。 「不会,」陈海天抽出一张nina simone的黑胶,放在唱盘上,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从音箱里传出来,「你忘了她老是在说的那句,『生平无大志,样样有兴趣』,所以等她觉得够了,就会换工作,她超级想当槟榔西施的。」无以类聚,他的朋友和他都有点相似,不追求世俗定义里的功成名就,只想在容许的范围内依本性过日子。 「她只能当西施舌吧?」庄雪说完,突然像小孩子似的拉拉陈海天的袖子,「我们改天去gay bar坐坐吧,有米老鼠小玩偶耶……」 「只有我觉得儿童餐很奇怪吗?」陈海天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完成拆箱和上架的工作,已经是下午五点半,等庄雪扫完地,陈海天在门口挂上「暂时外出」的牌子,锁上玻璃门,两人一起往巷口走去。 搬完黑胶或生豆后,到巷口吃排骨饭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那间简餐店开了三年,陈海天却一直到和庄雪共同生活后,才在庄雪的推荐下走进店里。 「有次从你店里出来准备回台中时,被香味吸引进去。」庄雪当时拉着他的手,认真向他介绍,「他们的玉米浓汤虽然看起来像夜市牛排附的汤,土土的,可是很好喝,排骨也不错,炸工比我差一点。」 他半信半疑的走进店里,喝了一碗朴实无华的玉米浓汤,材料丰富,没有黏稠的勾芡感,是老板认真煮出来的汤,他从此成为忠实顾客。 庄雪就是这样,能在生活周遭中,注意到许多被他忽略的事物。 吃完排骨饭,他们去附近的面包店买刚出炉的土司,在水果行里挑捡香气四溢的苹果,然后手拉着手准备回家。 巷子里开始出现下班下课人潮,灯光从各种特色小店的大窗户透出,灰色的空气、映着霓虹的树叶、行人的笑脸、庄雪卷曲乱翘的发尾、衣服上的米老鼠,每次在这种时刻,他就觉得被一种强烈的幸福感淹没,这种幸福感自然而和谐的与他融合在一起,像把身体慢慢泡入温泉里。 「明天早午餐做你上次做的那个班乃迪克蛋,好吗?想再吃一次。」庄雪拉着陈海天的手摇晃,侧头问他。 「好呀,配上涂了美奶滋的三明治,」他边说边笑,「放很多火腿和起司片,你还能拍照贴到网路上刺激卖酒的小……」 「庄雪?」 陌生的声音打断陈海天的话,他看向喊出庄雪名字的斯文的男人,对方身上有一种让人很难忽视的气质,是某种和他相反的、脆弱而感性的东西,眩目又刺眼。 「嗨,好久不见,」庄雪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讶异。 陈海天看着庄雪和对方寒喧,天气不错、最近过的如何、做什么工作,对方脸上的微笑像是费力挤出来的,眼光也飘忽不定的略过他和庄雪交握的手,眉头微皱。 这个人应该是庄雪的前男友吧?陈海天心想,梁美莉的乌鸦嘴还真灵。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兴奋,手不自觉的摸向手机,想传简讯给梁美莉。 「你男朋友?」那个男人的声音里隐隐有一股不满之气。 「不是,」庄雪回答的快速又简短,「他是我的伴。」 我的伴。这三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庄雪声音中透露出来的浓烈感情,让陈海天震耳欲聋,他把庄雪的话像焦糖可可般喝下,脑里一阵飘飘然。 我的伴。就算在同志圈子里,这也是太过古典的说法,几乎只有上个世代的同志才会用,那时同性的爱太艰难,同性婚姻更是想都不敢想,我的伴,这三个字就是承诺,超越法律束缚,却更加慎重。 爱情很短,陪伴却很长。 陈海天用力握了庄雪的手,不动声色的回应。 对方陷入一阵沉默,彷佛整个人忽然缩小,缩进那件名牌马球衫里,庄雪转头看他,笑了笑,又转头对那个人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能留个电话吗?」那个人的声音里有种急切。 「不太方便,抱歉。」 对方点点头,脸上有种不情愿又无奈的神情。 他们拉着手,不疾不徐的往咖啡馆的方向走,直到弯进巷子里,陈海天才说,「回去做焦糖可可给你,要一口气喝完。」可可的甜味,和这种气氛非常相配。 庄雪点点头,走到咖啡馆门口时,才开口说,「那个人是我前任,交往了三年多。」音量不大,几乎快要被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52 巷子外的汽车声盖过去。 咖啡馆里是一片深沉的寂静,卧在吧台的雨天大人爱理不理的晃了一下毛绒绒的尾巴。雨天体重已经突破五公斤,加上波斯猫特有的长毛,就像一件堆放在吧台上的灰色毛毯。 「你知道我对过去没有兴趣吧?」陈海天用钥匙打开门。 「知道,」庄雪拎着购物袋进小厨房,「机会难得,可以当成故事听一下。」 「那我先传个简讯给美莉,然后做完可可跟冰红茶再听你说。」 「美莉这下高兴了。」庄雪有些无奈的说。 第四十章 陈海天端了一杯焦糖可可给庄雪,还从甜点柜里拿出一片清爽的芒果慕斯蛋糕,然后喝着冰红茶,听庄雪说一段简单的故事,标准的留学生故事,因为初至异国的寂寞而在一起、等到熟悉环境或学业完成后就分开的故事。 不同的是,当庄雪决定回台湾时,对方已拿到学位,也在美国找到很好的工作,最后却执意丢弃美国的一切,跟着庄雪回到台湾。 「他要跟你回台湾这件事,你同意吗?」对陈海天而言,他只在意庄雪对这种事的态度。 「当然不同意,我跟他说过,我们之间的确有爱,但更多是寂寞和喜欢,他是非常浪漫的人,会在大雪天送鸡汤来宿舍给我,记住所有节日,自己做礼物,我闭关念书谁都不见或者自闭的性格,他都能够忍受,完全以我的生活作息为主,可是这样的感情反而给我更大压力,后来我决定休学回台湾,那时跟他交往两年多了……」庄雪有条不紊的说明当时的情况和对方的个性。 陈海天虽然不曾去国外念书,但是他能理解,身在台北的他,也曾经因为寂寞而寻找浮木,更何况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 「你们属性不合,只能砍掉重练或洗天赋。」陈海天喝了几口红茶,才补充说明,「美莉说的。」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知道无法交融的爱情,腐败的比夏天的蓝莓蛋糕还快。 「美莉说得也对,」庄雪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感慨,「我要回台湾时,跟他提分手,我心里很难受,可是我们的感情冲突太多,不停的争吵又和解,几乎快看到终点了,所以就算我没回台湾,我跟他也不会有未来,顶多再撑个半年,但是他觉得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一定可以继续下去……如果有人当你面这么说,你大概会失控。」 陈海天点点头,在他的想法里,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求不到,无关努力不努力,就像把不对的拚图硬拚在一起,也只能得到不连贯的图样。 「我知道有些事跟努力无关,没办法就是没办法,所以那时我跟他说的很明白,他可以为了自己回来,但不能为了『我』而回来。」 「他分不出来这其中的差别?」 「他以为他分出来了,其实没有,我回到台湾的三天后,他在机场打电话给我,说他刚到台湾,你知道,就像电影或日剧那样,说他回台湾了,我们一起努力。」庄雪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感觉,脸上不自然地笑着,「他觉得很浪漫,我却觉得这根本就是鬼故事。」 「我也觉得是鬼故事。」陈海天点头同意,那个年纪的他们,生命里都是飞沙走石,为了感情抛弃一切,只会出现在鬼故事或梁美莉的言情小说。 那个人爱着庄雪,但更大一部分是沉浸在为爱牺牲的浪漫想像里。 「我当时我跟他说,我会给他三次机会把回台湾后遇到的困境怪到我头上,第三次之后,请他给自己机会,日子已经很难过了,我不觉得我们两个人有必要让日子更难过。」 「他花了多久用完?」 「不到半年吧,可是一年多之后我们才分手,」庄雪看着空气中遥远的一个点,像是在回想,声音漠然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到了最后,他动不动就说『我都是为了你』,好像他遇到的所有一切不顺利,都是我造成的,接下来就是台湾龙卷风的桥段了,他看什么都不顺眼,不停找我吵架,我不跟他吵,他就更想吵,我提分手,他就用死来威胁,最后我就当作没有这个人,消失躲去朋友家,他四处找人哭诉,然后跟某个同情他的人愈走愈近,最后他终于主动提分手,没想到他们不到一年就分了,他又回头来找我,希望可以重新开始,这简直是鬼故事第二集。」 陈海天忍不住笑出声,「别跟我说你看了第二集。」 「怎么可能,」庄雪苦笑一声,「我直接把话说的很绝,请他为自己做的决定负责,是他自己要回台湾的,跟我无关,他不值得我浪费生命,我也不会再顾虑他的生死,他要这样糟踏自己就请自便,我被他断断续续的纠缠,一直到我回台中卖臭豆腐,他才死心,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卖臭豆腐的配不上他。」 「可是看他刚才和你说话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死心,不然就是不甘心。」 「好吧,我回去把手机号码塞给他,他来纠缠的话,我们就把美莉放出去?」 陈海天开心的点头。 庄雪不由自主露出微笑,在微笑里想了片刻,才问,「他常常骂我太现实,不浪漫,做什么都先考虑结果,你觉得呢?」 「你的确很现实,我就是看上你的现实。」陈海天跟着微笑,两人的笑声交缠着,往玻璃门外流泄而去,现实不是无情,仅管大部份人都混为一谈;现实是理性,而他的确为庄雪的理性着迷,「不过这段感情有留下病根吗?」 「最大的影响应该是我不想再谈这种消耗性的恋爱,我想找一个跟我很像的,能理解我的现实的人,找不到的话,我情愿一直单身到老,」庄雪脸上又出现初见面时那种腼腆而温和的微笑,「是有遇到几个还不错的,但聊起来都比不上和你传讯息时快乐,那时我教课教的很烦很不顺的时候,或者是感到寂寞的时候……跟你传讯息,感觉就像吃了黄药师的九花玉露丸一样。」 「我想当少林寺的小还丹,名字短,比较实在。」 「好好好,」庄雪隔着桌子拉住陈海天的手,两个人在可可的香甜味中安静的听着音乐,好几分钟后,庄雪才再度开口,「我以为这辈子跟你没机会了,就算在现实生活里遇见,也只能毫无知觉的在人群中错开,可是真的遇见了,又很迟疑,因为台中的生活很安稳,你对我好像也不感兴趣,如果我主动对你表示好感,你大概会跑走……」 陈海天用力握了握庄雪的手,「放心吧,在你把三楼的地扫完之前,我不会跑的。」 「那我以后不扫地了。」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53 把往事淘洗过后,庄雪上楼去扫地,陈海天换了张neil young的专辑,坐在专用位上看书,天色尚未全黑,还透些光,枝叶在风中窸窣摇动,光影也随之晃动,玻璃窗外的柏油路被灯光切成方块,就像刚下锅,在热油里浮沉的臭豆腐。 没多久,司马昭推门进来,向陈海天点个头,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他阖上书本,起身送水杯,进吧台煮咖啡。 司马昭是上个月出现的新客人,原本以为是路过客,后来变成常客,他原本不替常客取代号,可是当这位常客用拙劣的演技,和小可爱上演了一场不期而遇的戏码后,他就将对方取名为司马昭。 不过陈海天并不确定小可爱是否察觉这场偶遇并不单纯,因为他曾经漫不经心的问小可爱,「他是你朋友?看起来人不错。」 小可爱当时用力点点头,大力夸奖司马昭,「他人真的不错,又很好玩,虽然个性有点轻挑,但是懂礼貌又很尊重人,也不会说一些矫情的好听话,而且笑起来像太阳一样亮……」 他原本以为小可爱比雨天还好骗,直到他在小可爱脸上看到一闪即逝的冰冷表情,那种表情只出现在司马昭不注意的时候。 小可爱的确给了司马昭极高的评价,但是冰山fafa却看出了司马昭眼里的阴谋算计。 庄雪曾说过,「冰山fafa手底下的亡魂从台北车站排到了忠孝东路七段。」现在他终于相信了,从此以后,他将司马昭当成一部好莱坞娱乐片,并等着看司马昭效法铁达尼号撞冰山。 第四十一章 至此 他把做好的冰咖啡和蓝莓蛋糕端给司马昭,回到位子上坐下,却看到庄雪站在小厨房门口对他招手,手上拿了本三明治食谱。 「怎么了?」他走进小厨房,把门虚掩上,避免对话声传出去。 「你不是说明天早午餐要做三明治?」庄雪脸上露出很深的笑容,「刚好在书架上看到这本,翻了一下,结果看到这个。」庄雪说完,翻开食谱,一张明信片夹在洋芋培根三明治那一页。 陈海天拿出明信片,上面有他的字,还有一只蓝色手指,手指里写着「查无此人,退回原处」。 「你寄过明信片给我?」庄雪的声音很沉稳,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嗯,我都忘记这件事了,」陈海天翻看着明信片,书本起了很好的保护作用,没有泛黄的痕迹,「两年半以前寄的吧,被退回来了,后来过年时整理书桌,就顺手夹到书里。」 「那个信箱,我妹用没多久就退租了。」庄雪把书阖起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伸手抱住陈海天,抱得很紧。 「又怎么了?」陈海天有些莫名奇妙,笑着伸手回抱住庄雪。 「觉得这张明信片是个好兆头。」 「哪里好?那时你一直没上站,寄明信片又来个查无此人,我打击很大。」陈海天还记得,那个月天气极寒,心里却是无端风雨。 「你句子不能只看一半,」庄雪吻着陈海天的脖子,闻着他肩颈里的咖啡香,「那信箱不是我的,查无此人很正常,可是老天爷知道你是我的原处,才把明信片退回来,等着我来领。」 陈海天突然说不出话。 他感觉庄雪柔软的唇在他的唇上,他闭起眼睛,庄雪的吻像牛奶般柔滑,像焦糖般甜美,许多记忆不断涌现,从他和庄雪第一个讯息开始,六年多了,多漫长的一段时间。 这六年的时间像一条长长的河,从这个季节缓缓流淌到另一个季节,漫长的几度花开花灭,永日无言,终于他们等到了相遇,等到了下雪,等到雪压垮了屋顶。 他第一次感觉到他对庄雪的情感那么多,那么重,几乎无法承受,几乎想要流泪,虽然他不信永远,怀疑永远,没办法知道永远是多远,可是这一刻,他希望是永远。 「等一下我们去买彩卷,号码就选明信片退回的日期跟今天的日期,明天开奖喔,奖金上看七亿。」庄雪吻着他的脖子,吻着他的脸颊,吻着他的嘴唇,边吻边说。 庄雪的吻残留着可可滋味,尝起来像是抹上果酱的白土司,也像甜美的平凡生活,他知道他和庄雪的补票人生,在这一刻走到了终点,新的起点接续而至,路绵长无尽。 「好,」他把唇轻贴着庄雪的唇,低声地说,「而且我想好要叫你什么了,我要叫你……」 ──写完了-/ 「等一下!」梁美莉伸手打飞最后一杠,「就这样?」 「对呀,四万多字前就跟你说了这是流水帐。」陈海天连头都懒得抬,专注盯着炒豆机里的生豆,等待咖啡豆炒好的瞬间。 「冲突呢?惊喜呢?」 「简介里已经说了没有这种东西。」陈海天抬起手示意梁美莉闭嘴,仔细听炒豆机里传出来的爆音,然后快速关机,打开闸门。 梁美莉等热腾腾的咖啡豆哗的流泄到散热盘上之后,才继续说,「吵架总有吧?吵架之后夺门而出被车撞然后失忆这种戏码可以写二十万字耶。」 「你想太多了,我们没吵过架,」陈海天看着散热盘转动,咖啡豆像海浪般一波一波转动,「不高兴的时候还是有,像是上个月他又把我的衬衫烫坏……去年我生日,你送我的那件。」 「……你知道老娘为了那件衬衫跑了福华饭店几次吗?」 「知道知道,我也很生气,可是吵架又不能让衬衫回来,反而会破坏感情,所以我用拖地跟他交换烫衣服,事情就解决啦,这样不是很好吗?」吵架只是一种过渡的情绪,留下的伤害却会累积,于是他们总是等情绪渡过后,再坐下来讨论事情的解决方法。 「好吧,那爆点呢?无论多么清水的清水文,还是会有一些爆点吧?」 「生活哪来那么多爆点,我跟庄雪都是市井小民,做平淡的工作,养我们平凡的家。」他低头从散热盘上挑捡出过焦的咖啡豆,同样的动作日覆一日,平凡的生活川流不息,可是他还没有厌倦,还感觉到一种傻傻的快乐,浑身舒畅的快乐,「也许过几年后,我们会去台中开臭豆腐店,或是卖义大利面,也有可能去叔叔店里学煮拉面,但生活还是一样没爆点。」 每种生活模式或少或少都有缺陷,所以这种模式总有一天会改变,他和庄雪很认真的讨论过这件事,对未来的生活做了一些沙盘推演,但是无论如何,不过是从这个盘子跳到另一个盘子上,变动之外,平凡依旧。 从去年补票人生结束后到现在,一年过去了,他的生活还是两个字:咖啡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查无此人 作者:配菜太咸 分卷阅读54 。 庄雪则是四个字:上课,译书。 雨天最简单:喵。 虽然身边的人事有些变动,有喜有乐,但称不上事件,只是人生的一部份。 他的母亲和退休的叔叔从东京回到台北,夫妻俩在七条通开了拉面店,叔叔是做法国料理的,但是在东京那几年,迷上拉面,四处拜师外加偷学,煮的拉面连日本人都称赞。 他得知将近二十年没联络的父亲已经过逝四年,这件事是万花筒小弟告诉他的,因为万花筒小弟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整理父亲遗物时看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父亲和一个女人抱着小孩,站在一栋房子前,照片后面有地址和一句「海天三岁生日」,这时万花筒小弟才知道父亲曾有过另一段婚姻。 基于好奇,万花筒小弟跑来查看,却不知道如何跟陈海天说,于是默默喝了三年多的咖啡,直到今年初,陈海天在寒流来时,赏给万花筒小弟一碗热地瓜汤,让万花筒小弟一时激动,才鼓起勇气相认。 陈海天对这件事的看法,就只有「喔」一个字,除了万花筒小弟以后喝咖啡打九折外,他的情绪和生活没有太大波动,他没兴趣和万花筒小弟培养兄弟感情,对他而言,亲人不是建立在血缘上,而是互相扶持与否,所以他的亲人只有外公、母亲、庄雪、雨天,和梁美莉。 「你弟弟那段至少可以拿出来写个十万字吧?这完全是韩式狗血。」梁美莉企图说服陈海天,万花筒小弟、庄雪、雨天加上他,配合一堆龙套们,可以写出一部混合耽美、兄弟、人兽、4p的重口味小说,「写出来一定会大卖,而且可以叫小雪儿译成英文版,我译成俄文版,卖海外版权。」 「好呀,那你什么时候要写?」 然后梁美莉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没人打扰,陈海天的动作更加俐落快速,他将微温的咖啡豆倒进大筒子里散热,让炒豆机保持空转,等待轮轴冷却。 夏天的周六傍晚,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形成一块方形的光束,他打开小笔电,连上facebook,咖啡馆的粉丝专页人数已经突破一千,他觉得人数有点多,但在他能接受的范围。 「新品咖啡豆刚刚出炉,新几内亚虎克船长,有焦糖香和水果甜,但是喝了不会有小飞侠跑出来,庆祝夏天离开,前十包九折……」 贴上讯息,他默默看着网页变魔术,回应很快出现,有无意义的闲聊,也有人下订,这是他觉得有趣却最想不通的一点:好像所有人都黏在网路上。 新的留言持续出现,连武大郎都订了两包,指明要庄雪送货。 他忍不住想直接在网路上嘲讽武大郎,平常已经给武大郎八折的优惠了,这个人却偏偏跑来订九折的咖啡豆,大概是脑袋有问题,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一定是那个人想喝,只有那个人能让武大郎脑袋出问题。 不到半小时,特价的十包全数卖光,他满意地盖上笔电,从网路回到他平凡的生活里,拿起扫把扫地。 庄雪正在二楼煮饭,等一下会端着晚餐下楼,在小厨房摆好后叫他去吃;等一下雨天会咕哝的抱怨减肥猫粮难吃,生气的躲在桌底下不出来;等一下他和庄雪会把冷却的咖啡豆包装好,然后喝辣椒可可或荔枝啤酒,听音乐聊天。 这是他的生活,当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王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时,现实生活里的咖啡馆老板和臭豆腐小贩,正在过着朴实无华的日子。 但是当他凝视这些单调重复的平凡时,总是发现里面积累了许多的碎片,甜蜜的、心疼的、安稳的、柔和又闪亮,幸福又快乐。 曾经他们找不到彼此,现在他们以彼此为原处,当旁观者阖上了书本,当那些爱不得的、求不得的、舍不得的,都被凡尘俗事所掩盖,他们却会一直陪伴彼此,兀自拥抱,兀自缠绵,让幸福像他煮出的咖啡,一点一滴地渗进生活的缝隙,香气四溢,飘散不去。 ──写完 了 \ / 「阿万,我要喝冰咖啡,热死了。」小可爱推门而入,开心的和陈海天打招呼,没发现自己撞坏了故事结局,「我上来看李泰祥的音乐剧,好好看。」小可爱似乎还沉浸在亢奋里,坐在吧台椅上,向他描述剧里的场景。 「我明天下午会去看末场。」陈海天把撞坏的结局捡起来放在一边,微笑的和小可爱聊天,一边磨豆煮咖啡,附上只有小可爱才有的免费饼干,傍晚的太阳在咖啡馆里移动,天空刷着薄薄一层淡紫,延续到巷子的尽头。 小可爱在年初和司马昭一起搬到台中,但还是常常一个人出现在台北,大部份是来看表演或展览,有时就只是来闲逛。 虽然陈海天对司马昭的评价不高,但他不得不佩服司马昭的心机,当不成风筝,就当放风筝的人,让小可爱照着自己想要的方式过日子,心里却有了牵挂。 每个人都为自己的生活做出选择,好或不好,外人无权置喙,当事人开心就好,心甘情愿就好。 小可爱没有久坐,喝完冰咖啡后就去吃排骨饭,然后坐夜车回台中。 陈海天把杯子放进水槽里,拿出被小可爱撞坏的结局摆放好,准备放在书页末端。 「吃饭了,」庄雪从小厨房探出头来,「我做了前几天阿基师教的沙茶牛肉烩饭,闻起来还不错。」 「你不是讨厌沙茶?」 「但是你喜欢呀,我有另外做一份没放沙茶的。」庄雪说完就把头缩回去,小厨房传来摆放碗筷的声音。 他对自己笑了笑,故事有结局,生活却会一直继续下去,他踩开垃圾筒,把结局丢了进去,然后走进小厨房。 「这什么?」 「酸菜肉末,庄家独门小菜,吃起来很清爽,配烩饭刚好,我还做了你喜欢的丝瓜汤……」 分卷阅读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