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好以德服人》 1、你管这叫《论语》? 朝阳刺破了雾霭,晨风吹散露珠,青阳城古朴敦实的城墙外,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缓缓流淌。溪畔是一片蓊蓊郁郁的竹林。 竹林深处,一群少年正席地而坐,围着一位峨冠博带、轩然霞举的中年儒士,手持书卷,口中“之乎者也”的吟诵着一些佶屈聱牙的圣贤语录。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朗朗书声回荡在河畔林间,伴着风吹竹叶的萧萧声响,更显得悦耳好听。 此时学生中一名长相清秀、身量单薄、唇红齿白,颇有些文气的少年悄悄睁开眼睛,半带好奇、半带惶恐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这是穿越了?” 少年心中嘀咕, “我恐怕真的是穿越了。” 他本名秦殊,是一名体育院校大三年级的学生,昨天晚上撸完铁后通宵去酒吧看球,结果主队大本钟下送快递——上面摆完下面寄,上半场15分钟就被同城死敌连灌三球,直接把比赛送入垃圾时间。年少气盛的秦殊哪受得了这鸟气?当场脑瓜子嗡的一声,直挺挺的倒在了酒吧地板上。 再醒来的时候,他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穿上了读书人的青衿,在一众同窗的簇拥下,随波逐流的来到竹林中,开始了晨读。 “看这群人的穿着打扮,我应该是穿越到了古代,可具体是什么朝代?汉朝?唐朝?” 上辈子秦殊把技能点全都加在了力量上,导致自身知识储备非常有限,他之前看穿越小说,人家主角往往可以通过观察其他人物的只言片语,或者建筑家具的风格样式,来推断出当前穿越的是哪个朝代,可他明显并不具备这个能力。 “早知道真应该多读点书,少看点小视频,也不至于一穿越就两眼一抹黑了。唉,没文化,真可怕,我大概是史上最菜穿越者了吧。” 待众学生诵读完一遍《学而篇》,人群中簇拥着的中年儒士睁开眼睛,一双犀利狭长的凤眼环顾四周,开始随机挑选幸运观众。 秦殊对这个环节再熟悉不过,前一世上学的时候他最害怕的就是老师提问,只要老师开始寻觅目标,他马上便低下头,心中默念隐身口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中年儒士倏地抬手,紧接着用手中书卷遥遥一指,随手点了一名学生问道:“李季,‘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何解?” 一名面若冠玉、身材颀长的少年连忙长身而起,侃侃而谈道:“子夏说:博览群书,充分学习并且牢记知识点,与切身有关的问题,要提出疑问并且去思考,就可以在这个过程中领悟到‘仁’了。” 话音甫落,俊美少年李季的身上赫然绽放出一道璀璨青芒,这青芒如明烛之焰,轻轻摇曳,即便是在熹微的晨光中,也显得光彩夺目。 其胸口更是有一道浩然正气激荡散开,以磅礴之势横扫竹林,吹得林中竹叶瑟瑟作响。 中年儒士欣慰点头,出言赞许道:“李季博闻强识,勤学不辍,在这儒道上已小有所成,想必不出几日,便可轻松破境了。” 李季闻言欣然一礼,说道:“董夫子谬赞了。”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秦殊却是惊掉了下巴。 乖乖,本以为这是个历史剧,原来竟然是玄幻剧! 这位同学身上呈现的是什么大神通?莫非在这个世界诵读《论语》就可以提升修为,超凡入圣? 就在他惊疑之时,董夫子又随手指向另一名身材微胖的少年,问道:“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何解?” 微胖少年连忙答道:“孔子说:不担心别人不了解我,担心我不了解别人。” 这话说完,微胖少年的长衫轻轻鼓荡,似有真气充盈,头顶位置闪烁起淡淡青光,却未有李季青芒之盛。 董夫子惋惜摇头,提点道:“圣贤之语,不可死记硬背,照本宣科,须是有切身体悟,才能学有所成,领悟儒道。” 微胖少年连忙深鞠一躬,以表受教:“谢董夫子指点,学生谨记在心。” 秦殊暗暗忖度:“看来古代也有学霸和学酥之分,李季是真学霸,不光理解了《论语》的含义,还有自己深层次的见解,所以才能身负异象,秀翻全场。小胖子是个学酥,看起来好像是个学霸,但本质其实是学渣。他只理解了字面上的含义,但并没有往深处思考,所以展现出来的异象也比李季差了不少。” 看明白这一点,秦殊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世界检查学业的手段可真够绝的,学生有没有好好读书,究竟是死记硬背,还是灵活掌握,有没有深入思考,老师一查便知!这里简直就是我等学渣的地狱啊!” 思绪至此,秦殊早已汗流浃背,万一老师心血来潮,点到了他这个胸无点墨的史上最菜穿越者,那岂不是要当场出尽洋相了?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董夫子身为老师,拥有着全天下老师都具备的特异功能——一眼便可以看出哪个学生最心虚。 书卷一指,董夫子准确无误的点到了额头上已经沁满冷汗的秦殊,随后问道:“秦殊,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此言何解?”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秦殊万念俱灰,浑身如中雷击,迟迟动弹不得。 董夫子见他状若痴傻,有些不满,不耐烦的催促道:“起来回话。” “噢……是。” 秦殊长身而起,抓耳挠腮在脑海中思考问题的答案,为难之际,他忽然回想起了几天前偶然看过的一个叫《抡语》的恶搞小视频。 “这句话的意思是……呃……孔子说:学习之余要时常习武,这事还用我说吗?” “嗯?!” 董夫子闻言一怔,紧闭着的嘴角猛地牵扯,握住书卷的五指紧紧一攥,手背上青筋暴起。 好在他是当世鸿儒,极具涵养,并没有马上爆发,而是耐着性子再问:“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何解?” 秦殊一下来了灵感,昂首挺胸,慷慨作答:“孔子说,君子和人打架不下重手,就无法树立威信!” “这……” 董夫子面色再变,本来一张美玉般的面孔也变成了绛紫色, “子曰:‘既来之,则安之。’何解?” 秦殊:“孔子说:敌人既然来了,就把他们就地安葬!” 回答完之后面露微笑,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董夫子表情管理逐渐失控,眉宇间已有盛怒之相,咬牙道:“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何解?” 秦殊:“这太简单了。孔子说,早上打听了去你家的道,晚上就上门打死你!” 董夫子语速再度加快:“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又是何解?” 秦殊只觉得醍醐灌顶,回答问题如春风化雨,水到渠成:“孔子威胁敌人,你爹妈在我手里,你跑不远的!就算你跑远了,我也必定有方法抓你回来!” 董夫子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君子的中庸之道、涵养之法恨不得当场拿去喂狗,他怒目圆睁,胸脯起伏不停,呵斥道:“荒唐!荒唐!是谁教你如此谬解先贤之语?简直是狗屁不通!像你这样的歪解,根本是与本义背道而驰!你若再不悔改,恐怕你穷极一生,也无法领悟儒道真谛……” 然而就在董夫子痛加批判之时,原本身单体薄的秦殊猛地挺拔起来,纤细的胳膊瞬间变得粗壮,尖削的肩膀也变得宽阔如山,胸肌迅速膨胀,竟将原本修身的衣衫撑开!一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清秀书生,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铜浇铁铸般的肌肉猛男! 2、一部《抡语》肉身悟道 怪事! 咄咄怪事! 起先听到秦殊胡言乱语,曲解《论语》中圣贤之言,身旁同学们无不捧腹大笑,忍俊不禁。董夫子则被气得当场破防,指着秦殊劈头盖脸一通批判。 岂知随着秦殊歪解《论语》,他身上竟迸发异象,这本是儒生学有所成,顿悟儒道之征兆,可这异象又分明与其他儒生顿悟的异象迥然不同。 寻常儒生有所顿悟,胸中渐渐积蓄浩然正气,头顶则会亮起点点青芒;秦殊这次“顿悟”,却是肉身得到锤炼,身材变得高大,体格变得魁伟,肌肉变得饱满。 董夫子被眼前的奇景所震惊,胸中的怒气也瞬间烟消云散,他止住对秦殊的呵责,眯起眼睛,左右踱步,屏息凝神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怪胎”。 同窗们更是诧异莫名,歪头侧目的暗中观察——原本一个唇红齿白的俊雅儒生,怎么突然就穿上了一副狰狞魁梧的肌肉铠甲?更为震撼的是连身上的衣衫都被撑爆,露出盘虬卧龙般的胸腹肌肉。 好怪! 再看几眼! 不过最为震惊的并非董夫子,也不是同学们,而是秦殊自己。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之间,竟然脱胎换骨,将身体素质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水平。 “好家伙……瞧瞧这肌肉纯度,上一世即便我天天加倍撸铁,恐怕也达不到这个水平!难道这就是来自《论语》的力量?我突然开窍,顿悟了传说中的儒道? 不过我这悟道路径,似乎和其他同学们不太一样,他们都是胸前冒正气,头顶亮青光,我却是直接提升肉身力量。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们走的都是法师路线,我却是个战士?” 此时董夫子深深吐纳,稳住心神,然后迈步走到秦殊身旁,伸出手来,忐忑且好奇的捏了捏他粗壮健硕的臂膀。 一张威严肃穆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惊喜。 “我传道授业近三十年,还从未见过以如此荒诞方式悟道之人,但若非悟道,又无法解释你身上的变化。罢了,‘天下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悟道并非只有一条路,肉身悟道,也是悟道。” 秦殊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能听懂董夫子这番话算是认可了他的悟道方式,换句话说,他对《论语》的这番简单粗暴的“直译”,被董夫子所接受了。 “这也太神奇了吧!”秦殊心中暗叹,“本来只是看恶搞视频图个乐,没想到这视频里的翻译还真的帮了我大忙,看来圣贤之言并没有一定的答案,只要能提出自己的见解,就称得上顿悟。” 然而就在此时,方才得到董夫子嘉许的学霸李季突然长身而起,执言道:“董夫子,秦殊适才所言,分明是歪理邪说,不仅曲解了《论语》,更亵渎了圣贤。即便他身负异象,也并不意味着他的言论是正确的。” 董夫子闻言转向李季,捻须不语。 李季继续说道:“更何况我儒家创派数百年,历代儒生悟道,皆是以胸中浩然正气、顶上湛湛青芒为体现,秦殊曲解《论语》,以肉身显现异象,分明是邪魔外道,非我儒家正途!”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马上引起不少同窗的赞同。一些儒生交头接耳,对肉身悟道的秦殊指指点点。 但也有一些同学并不认可李季的说法,认为他对儒道的理解过于片面、狭隘,而秦殊的悟道方式,反而给他们打开了新的思路。 此时董夫子悠悠然开了口:“儒家之核心,在乎于‘仁’,李季,我问你,何为‘仁’?” 李季当即答道:“仁者,人也,仁即是人。这人既是自己,也是他人。君子修身提升自己,是为仁,君子爱人,帮助他人,亦为仁。因此儒道真谛,在乎于人。” 这话说完,李季头顶再次泛起青芒,这一次青芒比之前更盛,竟映照的竹林深处一派敞亮。 同时一道浩然正气自李季胸前鼓荡而起,掠过竹林,吹拂向远处的河面,激起层层涟漪。 同学们无不惊叹。 “李季对儒道的体悟,竟已经达到了如此高深的境界!” “难怪董夫子说他不日即可破境。” “秦殊听好了,这才是领悟儒道真谛的正确方式。” 李季答完此问,也是沾沾自喜,双手背负,傲然独立。 董夫子却并未马上给出点评,而是转身看向立在另一侧的秦殊,出言发问:“秦殊,你说,这儒道中的‘仁’字,当作何解?” 秦殊笑了笑,晃了晃斗大的拳头,豪迈的说:“你们看啊,这仁字有两部分——一个是人,一个是二,很显然,‘仁’指的就是一种把人一分为二的技术!” 话音未落,他身形再次暴涨,身高增高了几寸,肌肉也变得更加厚实了几分,与面前身材消瘦单薄的董夫子、李季相比,秦殊简直巍峨如山,恐怖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听到这番解释,董夫子哑然失笑。 李季则嗤之以鼻,眼神中大有轻蔑之意。 随后董夫子当即问众人:“对于这‘仁’字的两种解释,尔等更偏向于谁?是认可李季的说法,还是赞成秦殊的阐述?” 众儒生面面相觑,犹豫再三后作出判断。 大部分人选择支持李季,抬手指向这位博闻强记、能言善辩的学霸;个别同学踌躇不定,放弃选择,保持中立;最后三两个人敢于标新立异,大着胆子指向了扬言要把人一分为二的秦殊。 董夫子面露微笑,说道:“仁无定法。李季给出的解释,可以称之为仁,秦殊给出的解释,又何尝不是仁呢?正所谓‘绝知此事要躬行’——至于这仁究竟为何,还请诸位日后身体力行,然后再找出答案。” 说罢,董夫子拂袖宣布晨读结束,遣散了各位学生。 秦殊松了口气,好歹是熬完了穿越之后的第一堂课,未曾想上一世的九漏鱼居然能在这个世界,靠着一部《抡语》蒙混过关。 尽管班上的学霸对自己百般瞧不起,但自己毕竟是走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野路子。 伸了个懒腰,秦殊便想趁着春日里暖阳融融,回屋再补上一觉,兴许睡梦中能够得到神秘力量的帮助,再穿越回曾经那个让他无比留恋的时空。 不料还没动身,一只手突然轻轻搭上了他健硕粗壮的胳膊,紧接着背后传来一道羞怯的声音:“秦兄,请留步……” 3、学渣间的共鸣 秦殊闻言一愣,缓缓转过身来,只见搭住他胳膊的人,竟是董夫子适才第二个提问过的微胖少年。 秦殊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一来学渣与学酥之间,容易萌生惺惺相惜之情,二来方才李季与他争辩“仁”字的意义,微胖少年是全场为数不多选择支持秦殊的同学。 搜索了一下这具躯体原主人的记忆,秦殊很快就找到了这位同窗的个人信息:他叫范勇,比自己晚一年拜入儒家,平时读书倒也勤快,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只是苦于悟性有限,在同窗中显得庸庸碌碌,并不起眼。 两人平素无甚私交,就连接触都没接触过几次,如今突如其来的搭讪,想必与秦殊刚才说的那番《抡语》有关了。 “范兄找我何事?”秦殊很快入戏,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文绉绉的问道。 范勇神情扭捏,举止拘泥,搭在秦殊胳膊上的手连忙缩回去,一双眼睛却又忍不住瞥向秦殊宽阔的胸膛和错落有致的腹肌。 秦殊一下就明白了,笑吟吟道:“范兄怕是垂涎我身子吧?” 范勇听了一个大红脸,连忙捂住耳朵道:“虎狼之词!虎狼之词!” 秦殊倒是没想到这位同窗如此单纯,居然经不起任何逗弄,当即咳嗽一声,肃容道:“范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见我显露异象,肉身得到提升,必定心生向往。此番来找我,应是为了与我探讨《抡语》吧。” 范勇捂耳朵捂了个寂寞,秦殊这番话他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然后快速点头道:“然也!然也!” 秦殊笑了笑,很自然的伸出胳膊搭在范勇的肩膀上,热情道:“那不妨去我屋子里煮些香茗,咱们边饮边聊?” 以秦殊的角度来看,与同学朋友勾肩搭背本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可眼前的世界并非他穿越前的世界,风俗人情大相径庭。 在范勇看来,一名身材魁梧,肌肉壮硕的猛男子突然搂住他臂膀,铁箍似的大手攥住他的肩头,脸上笑容暧昧不清,还邀请他去屋子里饮茶——乖乖,这可了不得! 谨慎的从秦殊宽阔的怀抱中蹭出来,范勇挤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歉然道:“多谢秦兄好意,只是我不爱喝茶,这次不妨就算了吧,改日再来请教。” 秦殊怎么也想不通,眼前这大老爷们怎么突然又脸红了。难不成这个世界的男人一个个都像小媳妇似的?或者这是儒家学子独有的特性? “不爱喝茶咱们就不喝茶,直接聊《抡语》也可以。或者如果你不想去我屋子,咱们干脆就在河边坐下,一边吹风一边聊。”秦殊倒是好说话,给出了很多选项。 范勇一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进肚子里,随后指了指河边光滑的岩石,建议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在河畔稍坐,趁着晨光温暖,我也好向秦兄细细讨教。” 心中想的却是:早上河边有不少出来做活的农民,他们常常来河畔取水,这样一来,就算秦殊到时候“图谋不轨”,他也能及时向旁人呼救。 秦殊并无意见,当即答应道:“如此也好,我们走吧。” 说罢,一条苍龙般的胳膊又伸了过来,下意识要搭在范勇的肩膀上,范勇本想躲避,但想了想,一会儿还要向秦殊讨教问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红着脸扛住了这条又粗又长的胳膊。 两人勾肩搭背的走到河边,引来旁边不少同窗侧目,范勇的脸颊也越来越红,坚持到河边终于找个机会从秦殊的怀里逃了出来。 秦殊倒没觉得有什么,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找了一块相对平整一些的大石头坐下,他便开口问道:“说吧,范兄想问我什么。” 儒生说话很少开门见山,往往喜欢做些铺垫。范勇深谙此道,坐下了之后先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说来惭愧,以前未曾与秦兄攀谈过。我本非出生在书香门第,家严是镇上的屠户,宰猪杀羊为生,家慈采桑为业。到了我这代,才送来青阳书院读书。只是我拜入门下的时候已是十五岁,之前从未读过圣贤典籍,这经史子集上的文字,对我来说,简直如同天书一般……” 说到这里,范勇摇头叹息,辛苦之情溢于言表。 秦殊对他表示同情,学渣与学渣之间总能找到共鸣。 这个世界教育普及程度并不高,屠夫和桑女的子嗣很可能连字都不识,范勇十五岁拜入圣贤书院,如今不过短短几年,能把自己成功的伪装成一个学酥,甚至可以准确的背诵出《论语》中那些晦涩深奥语句的意思,这已是难能可贵了。 “范兄这几年,一定付出了远超常人的辛苦吧?”秦殊低声问道。 “秦兄懂我!” 听到这句话,范勇神情激动,脸颊上的赘肉也随之一颤, “这五年来,我夙兴夜寐,不舍昼夜,白日里读书,夜里也秉烛读书,吃饭读书,如厕也要读书……一番辛苦,读的我人都胖了两圈。可我终究缺乏悟性,只知死记硬背,记住了先贤每句话、每个字的意思,却无法体会到其中深意。” 说到这里,他双目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怅然若失。 秦殊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范兄,难为你了。” 范勇摇头苦笑:“我自知天赋有限,又不如其他师兄师弟,自幼家学渊源,有父母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唯有刻苦求学,才能不辜负父母对我的期望与栽培。可眼见着身边同窗一个个有所顿悟,在儒道上有了新的成就,唯有我寸步难行,举步维艰……这滋味,好生痛苦!” 话至此处,他突然转向秦殊,目光中露出灼灼神采,亢奋道:“直到今日,我看到了你,秦兄!曩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人,居然都能解读圣贤之语,浅显直白的说出自己的体会,并且以此领悟儒道……秦兄,是你让我重新见到了希望!” 秦殊下意识谦虚的摆了摆手,道:“范兄过奖……” 但话说到一半,他猛然觉得不对:“等等,你这是夸我嘛!” 4、不求甚解,格局打开 被秦殊一说,范勇连忙从光滑的石头上挣扎着站起身,躬身行了一礼,诚恳致歉道:“秦兄见谅,是我失言了。秦兄天赋异禀,见解独到,乃是真正大贤之人,我对秦兄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秦殊洒脱一笑,拽着范勇的胳膊,把他拽了回来,说道:“我和你开玩笑呢,这么紧张干嘛?” 其实也不怪范勇说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秦殊的确是个懒散之人,平日里不是烹茶赏花,就是斗鸡弄虫。就在上月,夫子还在他房中搜出一卷翻烂了的春宫,画布上斑斑污渍,不堪入目。 以至于今日秦殊当众说出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夫子和同窗却都不觉得奇怪,因为他所说所作,与往日的风格别无二致。 回忆起往日种种,秦殊暗暗摇头。 “好家伙,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但为什么他与我的风格如此相似?难道他就是这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我?” 这时范勇重新坐回到石头上,对着秦殊扭扭捏捏的说道:“秦兄,实不相瞒,以我的悟性,恐怕此生也无法像李季那般参透先贤著作了。但你对《论语》的见解却深得我心,让我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因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秦殊一听就明白了,当即问道:“你想让我给你讲解《论语》,学着我的路子肉身悟道,对不对?” 范勇腼腆点头,承认道:“然也。但这番见解毕竟是秦兄辛苦钻研的成果,若秦兄不愿传授,尽管明言, 便当我没提过这无礼请求, 希望秦兄莫要怪罪。” 求学这些年, 范勇不止一次向同窗求助,毕竟他天资有限,刚入学的时候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 同窗中有的乐于助人, 对范勇有问必答,可以说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但也有人选择藏私, 不愿将自己的心得体悟拱手让与他人, 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所以在向秦殊请教的时候, 范勇小心翼翼,态度谨慎。 但秦殊却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 一来这《抡语》本来就不是他原创,而是他从网上的吐槽小视频看来的;二来作为一个学渣, 有人找他请教问题, 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怎么可能端着架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范兄放心, 你尽管问,只要我能给你解答, 我绝对倾囊相授!” “太好了!我先谢过秦兄了!” 范勇闻言大喜,一张红扑扑肉嘟嘟的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 以他的悟性,若是走董夫子、李季他们选择的正统路子, 且不说事倍功半,这辈子恐怕都无缘顿悟, 无望成就鸿儒。但如果是选择秦殊的这条野路子,范勇倒是有信心成就一番作为。 得到秦殊的许可, 范勇连忙问道:“秦兄,那我便先从浅显的问题问起——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该如何理解?” 秦殊大手一挥,一派大儒风范,随口道:“简单——曾子说,他每天都要三次锤炼身体。这句话就是告诉你要多健身,多撸铁,这样身体才能更结实!” 范勇乍一听觉得好有道理,但细细一想,却又经不起推敲,弱弱的说道:“可是秦兄,句中的‘三’乃是虚指,并不一定代表三次,应该是代表多次……” 秦殊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洒脱的说:“照你这么说,那句子里的‘省’还是反省的意思呢,我偏要给它翻译成锤炼。你不要咬文嚼字嘛,格局要打开,不求甚解才是读书的正确方式。” “不、不求甚解?” 范勇先是一怔,但很快就回想起之前读过的一段话,“静中看书,大意了然。穿凿求解,反致背戾,可笑”。 先贤也说过,若是一味的纠结个别词句的意思,反倒成了舍本逐末,惹人笑话了。 再回头看向秦殊,范勇只觉得钦佩万分! “秦兄果然大贤!如此透彻高深的见解,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真是听君一席话……” 秦殊本能反应的接道:“如听一席话。” “哈?!” 范勇又是一愣,呆呆的重复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秦兄之言, 真是暗藏珠玑,发人深省啊!” 秦殊哭笑不得,心说:“我发人深省个蛋啊!这是我们那个世界的废话文学好嘛,我只是玩个梗,你别想太多啊喂!” 之后敦促道:“来,按照我的见解,再回味一下‘吾日三省吾身’,切记,不可咬文嚼字,不可纠结于细枝末节,格局给我打开,打开!” “受教了。” 范勇乖乖点头,之后默念一句:“吾日三省吾身,即是我每天要三次锤炼自己身体的意思!” 话音未落,只见他的衣衫渐渐鼓胀,这并非是被胸中浩然正气所吹起,而是完全由身体肌肉撑起来的。 紧接着,他脸上的赘肉渐渐消失,脸颊变得棱角分明,小臂上也有了明显的肌肉线条,不再像之前浑圆柔软,白白嫩嫩。 “成了!成了!我悟了!” 范勇一时间眉飞色舞,开心的看着自己身体上肉眼可见的变化。 旁边秦殊也由衷替他感到高兴,也许这就是学渣与学渣之间真挚的革命友情。 但很快,秦殊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随着范勇身上呈现出肌肉线条,他的身体也随之得到了锻造,虽然变化程度并不如之前那么大,但总归是有了一些聊胜于无的进步。 “咦?这是什么情况?范勇以我的方式悟道,我反而还能得到收益?” 秦殊心中诧异, “莫非因为是我把《抡语》带到这个世界,所以我被默认成了《抡语》的创作者,接下来只要有人在这个世界里以《抡语》悟道,都会给我带来一定的回馈,就类似于向我缴纳‘版权费’一样?” 想到这里,秦殊便决定通过实践来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当即对范勇说道:“范兄,我们来讨论下一句吧。” 范勇连忙收敛笑容,在石头上正襟危坐,面向秦殊,诚恳求教道:“秦兄请讲!” 秦殊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5、坐而论道 范勇与秦殊坐而论道,很快就得到了启发,并且有了初步的成效。原本一个白白胖胖的少年,竟转瞬之间变得挺拔健硕了起来。 此时一些儒生尚未从河畔离开,仍三五成群的立于竹林中探讨儒家典籍,其中有人不经意间看向秦殊和范勇,马上便慧眼如炬的看出了范勇身上的变化。 “你们快看,范勇竟也有了异象!想是得到了秦殊的提点,对《论语》有了新的体悟!” 其他同学闻言纷纷往那边看去,脸上不免露出羡慕神色。 “范勇天资本不出众,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此突破,可见秦殊的见解的确有着可取之处。” “秦殊方才所言浅显易懂,远比夫子平日里艰难晦涩的教导要简单的多,也难怪以范勇这般资质,都能轻松悟道。” “看来秦殊对范勇是倾囊相授了,啧啧,虽说他的见解过于粗俗,难登大雅之堂,但他并不藏私,肯与同学分享自己的心得体悟,这一点便值得赞赏。” “……” 儒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竟然都有些好奇。 一人忽而提议道:“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既然秦殊不介意与人分享,我们何不一起去听听二人论道?” 大家连连点头,迈步朝着秦殊和范勇走去。 此时秦殊正侃侃而谈,对范勇认真的进行着教(xi)导(nao):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意思就是说:你学了我的武功,不学我的思想,就会迷惘;学了我的思想,不学我的武功,就会被人打死!” 范勇听罢皱眉凝思,一时间还无法消化掉这句话。 周围渐渐聚集起来的同学们也不以为然,觉得秦殊这句话的解释多少有些牵强附会了。 但秦殊的解释并未结束,他继续说道:“换句话说, 学文是为了和人讲道理, 而学武, 是为了确保别人肯乖乖坐下听你讲道理!谁要是不讲道理,那就用拳头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道理!” 这番话一出口, 范勇才幡然醒悟,一拍脑门, 激动的说:“我懂了!原来‘学而不思则罔, 思而不学则殆’是这个意思!秦兄, 大贤!大贤啊!” 话音甫落,范勇的两条胳膊又粗壮了几分, 从初现肌肉轮廓,变得肌肉丰硕。 周围同学也是如醍醐灌顶,在这一刻领悟到了秦殊见解中的精髓。 “秦殊所言, 竟颇具哲理!” “不得不说, 秦殊对于这句话, 的确是有着真知灼见的。” 随着这句话逐渐被人所接受, 人群中又有两名儒生与范勇一样,身体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从一个瘦削不堪的书生,变得稍微壮实、魁梧了一些。 如此快速有效的悟道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对秦殊的钦佩感也油然而生, 这两名儒生果断上前恳请加入这次论道,想让秦殊也对他们提点一二。 秦殊自然是来者不拒, 毕竟其他人悟道之后,是会向他反馈“版权费”的, 换句话说,以《抡语》悟道的人越多, 秦殊的实力也就越强。 “欢迎欢迎,大家都是同学,不用这么客气,我这人从不藏私,你们尽管来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张开双臂,热情的说。 如此慷慨的姿态很快引起了同学们的一致好评,也让更多的人接受了秦殊对《论语》别出心裁的见解。越来越多的儒生围坐在秦殊身畔,向他询问《论语》中那些圣贤留下来的只言片语。 “秦兄,‘有教无类’,该做何解?” 秦殊淡然一笑:“我教训你的时候,不在乎你是谁!” “秦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如何解释?” 秦殊大手一挥:“喊上远方的朋友一起来打群架,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啊!” “秦兄秦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何解?” 秦殊十指交叉,身体前倾,勾起嘴角,沉声道:“该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知道的你也别瞎打听,知道吗?” 儒生们闻言茅塞顿开,如获至宝, 反复推敲秦殊给出的解释, 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喃喃自语,时而面露喜色,时而愁眉不展, 各种姿态, 不一而足。 片刻过后,人群中又有几人顿悟《抡语》,觉醒异象,肌肉纯度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而但凡有人肉身得到进步,便会反馈回一些来到秦殊的身上,这让秦殊的肌肉变得愈发的饱满,身材也越来越魁梧,坐在人群当中,巍峨如山岳,不怒而自威。 正值此时,刚刚追去向董夫子请教问题的学霸李季转身折返回来,定睛一看,只见河畔一群儒生正围坐一处,坐而论道,而在这群儒生的中间,有个强壮如牛的猛男子侃侃而谈,不正是那个离经叛道的秦殊吗? “荒唐!这不学无术的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他的那些歪理邪说分明荒诞至极,只会引人误入歧途,怎么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竟还公然宣扬,祸害同窗!” 想到这里,李季只觉得义愤填膺! “不行,我绝不允许这种奸佞之人败坏儒门风气!大家是来读圣贤书的,吾等所求,乃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不是哗众取宠,投机取巧!” 他越想越生气,只觉得积郁着的浩然正气随时要炸裂胸膛。三两步冲向河畔,李季一声怒吼道:“秦殊!你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大家学的乃是圣贤之道,岂容你这番粗鲁浅薄言论的玷污!” 秦殊听到这话,缓缓从石头上站起身来,一瞬间挺拔魁伟的身材背着阳光投下阴影,交错纵横的肌肉如长枪大戟般威慑十足! “李季,董夫子都说了,仁无定法。你的领悟是对的,我的领悟未必就是错的,为何你还要执着于否定我的看法,难道你比董夫子还懂吗?” 李季冷笑一声,板着脸道:“你自己不学无术,想怎么领悟儒道我管不着,但你不能蛊惑同窗,带坏了一众同学!” 秦殊轻笑道:“是非曲直,同学们心中自有分寸。他们都是自愿来与我坐而论道的,又不是我胁迫他们来的,何谈蛊惑?何谈带坏?” “休要狡辩了,秦殊,你终究只是浅薄之辈,只要我向大家证明这一点,他们自然不会受你蛊惑。拔剑吧,你我这就切磋一番,我倒要看看你这邪魔外道,如何胜得过我正统儒学!” 说话间李季倏地从腰间拔出三尺长剑,左手二指抹过剑锋,朗声吟诵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语毕,一道青芒冲天而起,照亮了半条河水,浩然正气席卷而去,吹折了数根翠竹,紧接着李季身上的青芒与浩然正气合为一处,凝聚成一道薄薄的青雾,萦绕在他身体四周,隐约间竟有化虚为实之感。 目睹这一幕,现场众人无不愕然。 “青芒与浩然正气融会贯通,李季他居然……破境了!” 6、一拳以毙之 当今之世,诸子并起,百家争鸣——儒、道、法、兵、墨、农、阴阳、纵横……一时间交相辉映,英才辈出。 各家门徒钻研先贤遗作以悟道,因派系不同各有其独到的悟道途径。 儒家讲求炼心,弟子初读圣贤书,能唤起胸中浩然正气,便是入门,称作“儒童”,此乃儒家第一重境界。 等到儒童对圣贤遗作有了自己的心得体悟,并可身体力行,知行合一,便可唤起顶上青芒,与胸中浩然正气融会贯通,突破“儒童”境界,来到儒家的第二重境界,谓之——“君子”。 如今这青阳书院中莘莘学子皆是儒童境,其中最有望破境之人便是李季,晨读之时董夫子已有断言,说李季不日即可破境,没想到最后竟是秦殊帮了他一把,通过宣扬离经叛道的《抡语》逼得李季当场拔剑悟道。 见此时李季将胸中儒学融会贯通,不少同学纷纷拱手以贺:“恭喜破境!” 范勇却是一脸忐忑,轻轻拽了拽秦殊的衣摆,低声道:“秦兄, 李季本就是同窗中的佼佼者,修为渊深, 非是你我之流能相提并论的, 如今又已破境, 依我看,不如暂且避其锋芒吧。” 秦殊不以为意, 淡淡的说:“吾未见刚者。” 范勇一愣,旋即回忆起这是《论语·公冶长篇》的一句。 “秦兄此言何意?” 秦殊傲然道:“我还从没见过刚强到我打不坏的对手!” 范勇肃然起敬:“噫!壮哉秦兄!” 言语间秦殊已经迈步走到了草坪之上,与浑身青芒的李季遥遥相对, 他一把抓烂青衿,赤膊上阵,拍了拍胸口钢铁般的肌肉,朗声道:“既然李兄执意切磋, 我便舍命陪君子。” 李季却皱眉看着衣衫不整的秦殊,厌恶道:“赤身露体,有辱斯文!‘衣服不贰,从容有常’才是君子礼仪, 你眼下所作所为, 实在是违背了圣贤教诲!也罢,今天我便好好教训你这粗鄙之人!” 说罢, 李季才发现秦殊还未选取武器, 只是赤手空拳。 他当即催促道:“快去借一把佩剑, 再来与我切磋。” 秦殊却是满面洒脱,豪迈道:“不用。子曰:君子不器。意思就是——君子打架, 从来不屑于用武器!” 话音甫落, 只见秦殊的肌肉又暴涨了几分!浑身轮廓清晰、棱角分明,简直像是由铜铁浇铸出来的一般! 他右脚猛地踏地, 竟将河畔草坪硬跺下去一个深坑!小腿肌肉迅速膨胀收缩,身体如雷霆霹雳,带起一阵劲风直扑对面李季! “接招!” 两个字刚刚出口, 尚未飘荡到同窗们的耳廓之中, 秦殊的身体竟已来到了李季的面前,扬起硕大的拳头一击砸在了李季的脸颊上。 在此一瞬, 拳头砸开青芒, 如轻舟拨开湖水, 李季连抬手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就被秦殊这迅猛一拳狠狠打中了脸颊,身体如断了线的纸鸢般一头朝着斜后方栽去,手中长剑更是脱手而飞,在半空中转了两转,摇摇曳曳的插在了脚边的草坪上。 同窗们瞠目结舌,望着眼前这一幕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堂堂君子境的李季,在肉身悟道的秦殊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片刻过后,范勇才高呼着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蹦蹦跳跳来到秦殊身旁,亢奋道:“秦兄胜了!秦兄胜了!秦兄所言不虚, 果然未见刚者也!” 秦殊心中其实也是相当惊喜,没想到这肉身悟道威力竟如此强横, 一拳下去,就连君子境的李季都给砸了个七荤八素。 但他深知强者不光实力要强, 姿态也必须做足, 否则他怎么能在同学之中树立威信,传播他的《抡语》? 于是乎,秦殊气定神闲,背负双手,飘飘如遗世独立,神态清冷的开了口:“‘不学礼,无以立。’不学习礼仪来尊重我,我就打得你无法站立。” 此言一出,同学们无不折服。 他们反复回味着秦殊在这一战之中所言所行,竟是觉得茅塞顿开,大有裨益! “吾未见刚者。” “我没见过刚强到我打不坏的对手。” “君子不器。” “君子打架不屑于使用武器。” “不学礼,无以立。” “不学习礼仪来尊重我,我就打得你无法站立!” 实在是字字珠玑。 不少儒生纷纷上前,对着秦殊长揖到地。 “谢秦兄提点。” “秦兄大贤!” “秦兄之言大善,在下受教了。” 秦殊作谦和状,拱手回礼:“诸君谬赞。” 而在这礼尚往来之间, 不远处的李季挣扎着爬了起来。此时他半张脸肿胀如茄子一般,挤得左眼只剩下狭长一条窄缝, 后槽牙也掉了一颗, 和着血水吐在了草坪之上。 盛怒之下,他抬手戟指秦殊,破口大骂道:“竖子!竟敢偷施冷箭,在我尚未防备之时便痛下黑手,真是卑劣无耻,惹人唾弃!我呸!” 面对李季的指责,秦殊并不生气,而是选择再给李季一个机会。 “若仁兄不服,我们大可以再来比试一场,这一次你攻我守,你看如何?” “好哇!”李季立即答应,俯身去捡插在地上的长剑,便准备卷土重来,一雪前耻。 不料还没等他拔起佩剑,远处城郭之内,西南方向,一道青芒冲天而起,竟顶着晨光之盛,照亮了大半个青阳城,就连与城郭隔着一条溪水的竹林,也隐隐笼罩在这道青芒的光泽之内。 学生们再度震惊,都未想到这短短一个早晨,令人惊异之事竟是接二连三的出现,着实让人应接不暇。 秦殊举目眺望这远处的青芒,回头对李季说道:“李兄,这青芒可比你昌盛太多了,你的青芒与之相比,简直是萤烛之火遇上皓月之辉啊。” 李季气得直瞪眼,怒道:“废话,此乃董夫子破境之相!董夫子当代鸿儒,举世闻名,我岂敢与他相提并论!” “什么?”秦殊闻言才后知后觉,惊异道,“董夫子也破境了?” 一旁范勇轻轻点头道:“想来这青阳城中除了董夫子,也无人能有如此修为了。董夫子此前已是‘鸿儒’境,此番再度破境,怕是已经踏入‘明德’境了!” 7、夫子破境 儒门境界,儒童之上是君子境,君子之上是贤者境,再之上是立命境,再之上才是鸿儒境。 如今董夫子在鸿儒境界上又有增益,竟然一步从“鸿儒”踏入了“明德”境,对于秦殊、李季、范勇这些初学者来说,只能高山仰止,难以望其项背。 夫子破境,乃是值得庆贺之事,范勇连忙拽了拽秦殊衣摆,说道:“秦兄,我们快去恭贺董夫子破境吧。若是去的及时,兴许还能从夫子处学到一些心得体悟。” 秦殊虽然也很好奇,巴不得现在过去,但回头看向李季,他迟疑道:“我与李季的切磋尚未结束,暂且……” 话刚出口,李季便“铮”的一声收回佩剑,肿胀破裂的嘴唇一动,说道:“如此大事当头,谁还顾得上与你切磋?鸿儒破境十年难得一见,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说罢长袖一摆,拂去身上泥土,头也不回的迈步往青阳书院方向走去, 一转眼就只剩下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秦殊微微一怔,轻轻摇头道:“也罢, 李季说的没错, 切磋什么时候都可以切磋, 夫子破境可就只此一遭,走吧, 咱们也看看热闹去。” 范勇应了一声,快走两步,并肩跟上。 踏过一座跨在溪流上的小竹桥, 便是青阳城宏伟高耸的城门,由城门进入青阳外城,书院便坐落于外城的西南一侧。 青阳书院白墙青瓦,格局高雅, 正面一座威严尊贵的将军门立于三十六级台阶之上,五间九檩硬山,出三山屏障,陈设琉璃沟头滴水及神兽屋脊, 枋梁绘山巅云纹, 格调非凡。 此时书院里里外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儒生,一时间人头攒动, 低语嘈杂, 都是前来瞻仰董夫子破境之相的。 范勇迈步向前, 尝试着挤了两下,却无法从眼前杀出一条血路。 无奈只好悻悻然回来, 摇头对秦殊说道:“秦兄, 我们终究是晚了一步,前面的好位置都被其他人占了去, 我们怕是只能远观了。” 秦殊倒是不以为意,洒脱道:“无妨,我本就不愿上前去凑热闹。” 正说着, 只见鼻青脸肿的李季不知道用了什么神功妙法, 居然已经跻身于内院里,此时正站在董夫子的书斋外面, 一派恭谨的等待迎接夫子降临。 不过他挨了一顿胖揍, 样貌狼狈不堪, 衣衫上沾着肮脏泥土, 前襟还点染着斑斑血痕,五官也彻底变样,下巴肿的老高。 旁边同学看了一眼,马上惊呼起来:“呀!这莫非是李季兄?仁兄这究竟是怎么了?” 李季怏怏的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不该问的我劝你不要多问!” 话音未落,董夫子已经推门而出。此时的夫子相较晨读之时已换了一身装束,褒衣危冠,气度俨然。非但如此,董夫子的气色也与之前迥然有异, 一双凤目顾盼生辉,鬓发飞扬,无风而动。 随着夫子迈过门槛, 内院外院莘莘学子齐齐躬身行礼, 一揖到地,齐声道:“恭贺夫子破境!” 董夫子温和一笑,当即微微欠身还礼。 此时站在近前的李季连忙再上一步, 殷勤道:“董夫子鸿儒境上再进一步,踏入明德境,实乃吾辈楷模,令学生好生钦佩。” 董夫子欣然点头,回应道:“后生可畏,你今日也顺利破境,从儒童踏入君子境,我们师徒二人算是双喜临门了……” 不过话至此处,董夫子瞥见李季脸上挂彩,下巴肿胀,嘴唇破裂,不免调侃道:“说起来我只是破境,你却是破境又破相,倒是为师输了一筹。” “哈哈哈……” 堂下儒生们闻言大笑不止,一时间前仰后合,李季却是灰头土脸, 羞耻不已。 奈何这是来自董夫子的官方吐槽, 他偏偏不敢还嘴,只能赔笑着接受。但他不免暗暗腹诽:“董夫子平素端庄持重,待人以礼,今日怎么如此出言无状,真是咄咄怪事。” 远处外院,秦殊也被董夫子的调侃给逗笑了。 “没想到董夫子这么有趣,我还以为他不会开玩笑呢。” 范勇挠了挠头,有些纳闷道:“说也奇怪,董夫子平时很少与我们开玩笑的,仔细想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公然调侃学生。” “咦?这么说来,破境之后的董夫子突然变得开朗活泼,开始说骚话了?”秦殊捏着下巴琢磨着。 “许是如此。”范勇随口应道。 未等董夫子再度开口,李季连忙又问道:“夫子今日破境,可是有了什么明悟?还望老师能不吝赐教。” “说来也是有趣。”董夫子浅浅一笑,当即回应,“我在这鸿儒境停留了十载有余,迟迟难有寸进,随着年纪渐长,我这颗道心甚至都有了些许动摇,怀疑自己是否误入歧途,迷失了求仁之路。每每反复翻阅先贤著作,都难有增益,所知所得,也不过就是之前的老生常谈罢了……” 话至此处,董夫子缓缓昂起头来,目光瞥向外院,继续道:“然今日晨读之时,却有一名儒童看似荒诞不经之语,点破了我的困境。‘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此言诚不欺吾。说起来我此番破境,还是得到了他的启发。” 众弟子闻言愕然,之后循着董夫子的目光望去,便看到了一个衣衫不整、赤着上身、身材魁梧、满身横肉的莽夫。 此人正是秦殊。 前一刻秦殊正欣赏着青阳书院里的鸟语花香,感受着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反倒成了同学们万众瞩目的对象了。 “发、发生了什么?”他小声询问身旁的范勇。 范勇低声道:“秦兄,夫子方才所说,你没听到么?” “没有,我走神了。”秦殊理直气壮的答道。 学渣上课尚且经常走神,这种场合走个神,更是稀松平常。 范勇抬手掩口,小声解释:“董夫子说,他这次能踏入明德境,都是受到了你的启发。” “是吗?” 秦殊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兴奋问道, “如此说来,我算是帮了董夫子一个大忙,那董夫子恐怕要给我些奖励吧?” 8、有为无为 董夫子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众儒生都未曾想到,能够启发董夫子悟道之人,竟然是这位离经叛道的秦殊。 同学中以李季最为诧异,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董夫子,又回头望望秦殊,虽然五官已经被揍得失去了灵活动作的能力,却仍然可以展现出他面目的扭曲。 这时董夫子继续说道:“秦殊今日所言,虽未必是圣贤本意,但却另辟蹊径,让人拍案称奇。我晨读结束回书斋思索良久,终于有了收获,以这新奇的角度再去回味圣贤之语,顿时如屋上建瓴。” 说罢他迈步朝着外院走去,内院儒生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李季则连忙紧紧跟上,亦步亦趋,脸上始终带着不甘神色。 董夫子径直走到秦殊面前,微笑道:“今日我能破境,你当居首功,由此说来,为师欠你一个人情。你若有什么所求所需,不妨现在说出来,只要不违礼法,为师无不应允。” 此言正中秦殊下怀,他适才就已经猜到董夫子必定要给他点好处。 “既然老师说了,那我也就不假客气了,老师身为鸿儒,如今又踏入了明德境,肯定有不少法宝,便将这法宝随意赠我一件,这人情就算两清,如何?” 秦殊耿直说道。 然而此言一出,现场众人却是面色大变。 不少儒生纷纷摇头,鄙夷之意跃然脸上。李季更是斥责道:“君子成人之美,我辈应无为而善,你不过就是偶然给了夫子灵感,帮助夫子破境,怎能如此居功自傲?甚至向夫子公然索取报酬?” 儒家讲求两袖清风,淡泊功利,君子之交淡如水,即便是有恩于人,也该等闲视之,不求回报。因此儒门中人素来鄙夷这种索求回报的行为。 更何况董夫子是秦殊的师父,以儒家的思想,师父对徒弟,本身就有天大的恩惠,徒弟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师父的恩情。如今秦殊只是帮助董夫子破境,又怎能反求师父回报? 即便董夫子主张奖励秦殊,按照礼法,他也该再三推辞,坚决不受才对。 但秦殊自另一个平行时空而来,哪里管你这些儒家思维,他的想法朴素简单——既然我帮了你的忙,你又主动开口问了,那我就笑纳了。 白给的奖励还不要,怕是脑子有那个大病。 面对李季的质疑,秦殊晃了晃铜锤般的拳头,沉声道:“怎么?这奖励是董夫子主动给的,又不是我硬抢来的,我不该要?” 别说,此时秦殊赤着臂膊,浑身横肉,站在董夫子面前挥舞着拳头,竟然真有几分威逼胁迫的意思。乍一看,这校园霸凌,居然霸凌到了老师的头上。 李季一看到秦殊的拳头就不由自主的冒冷汗,但他临危不惧,秉承着儒家“威武不能屈”的指导思想,咬牙说道:“君子与人为善,本该不求回报,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那么这善还是善吗?只是为了索取报酬付出的劳动罢了。” 眼看着二人再度争论起来,董夫子上前一步,问道:“无为而善,有为而善,孰佳?君子行善,到底该不该收取回报?” 李季不假思索的做出回答:“当然不该!君子行善,出于本心,只求成人之美,不求回报!” 董夫子却摇头道:“无为而善固然为佳,但如果行善没有回报,长此以往,恐怕行善之人会失去动力,嘴上虽说的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真遇到该行善的时候,反倒犹豫不定,甚至退缩了。” 李季连忙道:“弟子绝不会犹豫,更不会退缩,弟子愿终生行善,不求回报。” 对于李季的表态,董夫子并未给出回应,他既没有肯定李季,也没有对其的言论进行否定和批判。因为夫子知道,这一生很长,长到沧海桑田,人事变迁。多年之后,李季若是回望今天这番话,他也许会欣慰点头,说自己初心未改,但亦有可能只是微微一哂,嘲笑自己年少浅薄。 这时他缓缓转向秦殊,问道:“秦殊,你说呢?” 秦殊光明磊落,毫不作伪,耿直的说:“我认为一个人做好事,本意应该是不求回报的,但做了好事,对别人产生了帮助之后,别人给出回报,也应该坦然接受。只有这样,才能形成一个良好的循环,让人永远都愿意去做好事。反过来想,如果有人做了好事,却被别人当成是理所应当,那么长此以往,做好事的人也会寒了心啊。” 这番话说的浅显易懂,并无引经据典,而是平铺直叙,正因如此,反倒显得字字都是肺腑之言。 语毕,身旁范勇马上重重点头,认可道:“秦兄所言极是!” 不仅是范勇,院子里其他儒生中也有人轻轻颔首以示认可,觉得秦殊言之成理,就连站在他对立面的李季听完这番言论,也是哑口无言,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董夫子捻须微笑,淡淡道:“看来这场辩论,到此为止了。秦殊,你随我入书斋来。” 秦殊果断点头:“好嘞,夫子!” 说完不忘朝着李季看上一眼,玩味看着他那张鼻青脸肿、五官扭曲的脸。 李季勃然大怒,却又没有办法,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这一次输得体无完肤。再想到求学许久,他还尚未有机会进入董夫子的书斋,一股浓烈的挫败感更是汹涌袭来,让他几欲窒息。 而范勇则一脸骄傲的目送秦殊走入董夫子的书斋,心中充满了敬仰之意:“秦兄果然高才,怎么和他同窗良久,今日方才发现,真是眼拙了。” …… 步入书斋,秦殊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威圧感。 目之所及,处处皆是书卷,不只是书盈四壁,便是几案、坐席、床榻之上,都堆叠着繁多的书籍。 如此恐怖的藏书量瞬间震慑住了学渣秦殊,甚至让他产生了后悔走进来的感觉,但自己索要的好处,哭着也要领下来。 此时董夫子随手一指,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些书便是我的‘法宝’,此处有不少孤本残卷,你可有什么心仪的,尽管拿走便是。” 秦殊心想:“我心仪的那类型书,你这里恐怕没有,你这里是形形色色的书,我只需要其中的后半部分。” 但这话明显不能对一代大儒说,秦殊斟酌了一下措辞,肃容道:“弟子愚笨,还是请老师为我挑选一本吧。” “你可不愚笨。”董夫子笑吟吟说道,之后抱起一套厚重的书籍,递交给秦殊道,“不读史无以明智。这是我景朝国史,这些年我亲手做了一些批注,暂且借阅于你,拿去钻研吧。” 9、夫子的馈赠 景国史书厚重繁硕,仅此一部书便当得起“汗牛充栋”四个字,要不是秦殊肉身悟道有了一身肌肉,恐怕要分批次才能将这全套史书从董夫子的书斋里搬出去。 “好家伙,我大景朝的历史居然这么悠久,写史书都能写这么多部……”秦殊一边接过董夫子的馈赠,一边低语道。 董夫子笑道:“那是自然,我景朝自开国以来悠悠千余载,其中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之事,岂是这几卷史书能写尽的。” 景朝自开国以来,至今已历经一千六百年风雨,将这一千六百年的历史尽书纸上,自然需要大量篇幅。 秦殊回忆起自己穿越之前的时空,依稀记得那个世界历史上的朝代最长久也不过八百年,更何况周朝的八百年水分太大,并非一个连贯完整的王朝。即便是后面有四百年旺汉,也是先后割裂成东西两汉,算作是同一个朝代实属牵强。 “没想到这景朝居然如此持久,也不知道掌权者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国祚绵长到这个地步。”秦殊望着怀中史书暗叹。 一旁董夫子察言观色,仿佛读懂了秦殊的心事,笑着说道:“看来你对国史已萌生兴趣,心中诞生了好奇,不错,这正是读书人该有的心态。去吧,若能将国史融会贯通,对你当大有裨益。” “谢过夫子。” 秦殊抱着书不能全礼,只是微微欠身以示感谢。 用脚踢开书斋房门,迈步走到院子里,一旁儒生们纷纷侧目,好奇的打量着秦殊怀里的鸿篇巨著。 片刻后便有人惊呼: “竟是我朝国史!” “董夫子竟将国史赠予了秦殊!” “这可是董夫子亲手注解的国史!” “未想到董夫子竟如此器重秦殊!” “……” 听着耳旁同窗们的叽叽喳喳,秦殊哭笑不得,心说:“看来这《国史》还真是董夫子书斋里的瑰宝,搞得同学们这么眼馋。可我没想要这部书啊,董夫子难道不应该像其他玄幻小说里的师父,给我一个高品质的武器装备之类的嘛……唉, 小说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对了, 穿越者必备的系统我也没有,系统?系统你在吗系统?” 心里叫了半天,虽然没叫出来系统, 倒是把小伙伴范勇给召唤过来了。 范勇一脸兴奋的跑到秦殊面前,低头一看, 欣然道:“夫子馈赠之物, 竟是我朝国史!恭喜秦兄!贺喜秦兄了!” 秦殊瞥了范勇一眼, 问道:“这有什么可恭喜的,这部书很珍贵?” “那是自然!”范勇认认真真的说, “读史可以明智,知古方能鉴今。史书可是这万般书籍中的上上之品。更何况董夫子这些年专治国史,毕生心血都注解在这部书中, 如今董夫子将《国史》传于秦兄, 其中深意, 引人遐思啊。” 听完范勇的解释, 秦殊才有所领悟,原来《国史》这部书有着如此重大的意义, 这几乎相当于武侠小说里,掌门珍藏的门派至高武学秘籍了,而且上面还有掌门人亲自写下来的讲解和批注。 见到范勇一副垂涎的样子, 一双眼睛仿佛都钉在了这部《国史》上,秦殊干脆提议道:“这史书厚重, 篇幅宏大,我一次只能读其中一本, 不妨这样,咱们共同参阅, 一起探讨,平时若遇到什么艰难晦涩之处,还能彼此交流一二。” 范勇一听,先是满面惊喜,旋即连连摇头摆手,推辞道:“不妥!不妥!这《国史》是夫子给你的奖励,我又怎能染指呢?秦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份慷慨恩情无以为报,只是此事实在不妥。” 秦殊笑道:“有什么不妥的,这书写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之前李季不还说过,我辈读书人的理想抱负,是什么为往圣继绝学之类的,如果人人藏私,有本好书都藏着掖着,不给别人看,这圣贤之学岂不是活该断绝,还怎么为往圣继绝学?” “这……” 秦殊这番话果然劝动了范勇,再加上《国史》的魅力着实令他无法抗拒,一来二去,他便原地踟蹰了起来。 “秦兄慷慨,令人感动,但这件事情,我还是应该先向夫子禀明,先得到夫子的允许才行。” 不料话音未落,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书斋中传来。 “我允了。秦殊有如此宽博胸怀,乃是儒门幸事,尔等都该向他学习。”——这正是董夫子的声音, 刚才的一番对话早已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众弟子闻言,连忙躬身道:“谨遵夫子教诲。” 范勇更是欣喜万分, 拉着秦殊的衣袖, 一迭声的道:“谢谢秦兄!谢谢秦兄!” 秦殊无语的看向这个失了智的小胖子, 沉声道:“你要是真谢谢我,就赶紧帮我抱几本书,这《国史》死沉死沉的,像是灌了铅。” 范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帮秦殊分担了一些。 两人正准备将书籍搬回寝居,面前人影一晃,只见鼻青脸肿的李季突然走了过来,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范勇马上警惕起来,挺身上前一步,问道:“李季,你有何事?” 李季瞥了他一眼,并未回应,而是转向秦殊,双手拱起,说道:“秦兄,你我虽理念不同,于儒道的见解上大有分歧,但你刚才那番话,我却是万分赞同的。若吾辈人人藏私,这往圣的学说注定难以为继。” 秦殊笑了笑,当即问道:“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将《国史》借阅于你,让你为往圣继绝学的?” 李季脸上一红,似乎有些羞愧,但还是鼓起勇气,坦然道:“确实如此。” 之后又补充道:“我知道吾二人今日有些冲突,我更是多次言语冒犯,你若不想借阅,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秦殊浅浅一笑,突然又问:“那么敢问李兄,现在你认为我对《抡语》的解释,是否还是荒诞不经,是你所说的歪门邪道呢?” 李季闻言不假思索,马上回答:“当然!我固然承认你的言论并不全是糟粕,但你对《论语》的解释请恕我无法接受!在我看来,即便这些解释帮助夫子破境,帮助同学顿悟,它仍然是荒诞之语,只会使我儒家子弟误入歧途!” 听到李季的批判,秦殊不怒反笑:“即便是有求于我,也能忠于本心,李兄,你是个实在人,随我来吧,这《国史》有你一份。” 李季闻言愕然,原地杵了片刻,终于还是迈步跟上。 10、景国史略(上) 抱着厚重的史书回到寝居,秦殊依照顺序将国史分为三个部分,其中自己留存第一部分,将第二部分交给范勇,余下的第三部分,则暂借给李季。三人相约,日后读完手中的部分,再彼此交换。 拿到史书,范勇和李季如获至宝,两人都是喜形于色,只不过李季因为鼻青脸肿,嘴唇破裂,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范勇亲热的拉着秦殊手臂,诚恳道:“秦兄大恩,没齿不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李季也跟着感谢:“秦兄高义,令人钦佩,这份恩情我也谨记在心。” 秦殊摆了摆手,笑着说:“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都一套一套的,不用这么客气,拿去慢慢读吧。” 范勇果断点头,抱着史书说道:“我这便去书房把史书誊抄一遍,我悟性有限,浅读一两遍怕是难有收获,唯有动笔,兴许可以深入理解。” 李季也是亢奋道:“这不只是我景朝国史,上面还有董夫子的批注,若能将这部书融会贯通,也许能助我踏入贤者境!” 两人说完,便准备动身离开。 临行前范勇回头看向秦殊,问道:“秦兄,你不和我们一同去书房读书吗?” 秦殊伸了个懒腰,摇头道:“我先不去了,有点困, 想眯一会儿。” 不料闻说此言, 范勇和李季都是面色诧异。 李季皱眉道:“天光有限, 白日本就短暂,你不珍惜时间多读多学,却要在白日睡觉, 真是荒唐!昔日宰予昼寝,孔子便斥责他‘朽木不可雕也, 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秦兄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个典故吗?” 范勇也小声劝道:“白日何须贪睡?夜晚自能安眠。秦兄, 我们还是一起去读书吧。” 一听到读书,秦殊的脑瓜子就嗡嗡的。他怕到时候去了教室, 再抱着史书,恐怕不出五分钟,就会在座位上抱头大睡。 在自己的寝居里睡觉, 起码不会被别人围观, 在教室里睡觉丢人就丢大了。 “咳咳, 你们尽管去你们的, 不用管我,我也不一定白天睡觉, 也许只是躺在床上看看书。”他狡辩道。 不料一听这话,李季又开始教训起来:“书房用来读书,寝居用来睡觉, 食堂用来吃饭——不同的房间就该有不同的用途。若是在寝居看书,在书房吃饭, 在食堂睡觉,那么不就全乱套了吗?” 秦殊被李季说的一个头两个大, 干脆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指了指他手中的《国史》, 威胁道:“你再废话,这书我可不借了。” 李季一听,气势果然降下去三分,虽然嘴上还说着“君子不受胁迫”之类的话,但却果断抱着《国史》夺路而逃,离开了秦殊的寝居。 范勇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没再多说,朝着秦殊欠身一礼,转身跟着李季脚底抹油逃了。 送走了这两个大冤种,秦殊的寝居里终于安静下来。这是一间很典型的单人宿舍,面积极小,只能容纳下一铺草席、一张几案、一座衣柜而已。门扉边是一扇窄小的窗户,窄小到秦殊的脑袋都伸不出去,只可透进来些许光亮。 他慵懒的躺在榻上,随手翻阅着《国史》。 “以我多年来的读书经验来判断,我可能看到第三行的时候就会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也不知道穿越后的新身体会不会有所改善。” 秦殊一边自我调侃,一边读起了景国历史。 史书从上古时代开始,追溯到了春秋时期。 这个世界的春秋与秦殊穿越前的春秋时期有几分类似,一些熟悉的国家、人物、历史事件也能重合,不过这里的春秋时代似乎更加昌盛繁荣,彼时气候温宜,食物丰足,诸侯国之间也罕见发生战争,“祥瑞频现,风调雨顺,天下富庶”。 在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下,人类的精神世界也开始蓬勃发展。 春秋末期,鲁国孔丘顿悟炼心之法,主张仁、礼之道,凭胸中浩然正气,安身立命。曾周游列国讲学, 被蛮夷之邦拒于城门之外,更有挑衅者立于城头,言语辱骂,丘随即拔剑而起,青芒暴现,随手劈烂城垣百余丈,蛮邦无不畏服。至此开宗立派,创立儒家,尊称孔子; 同时,陈国李耳窥察天地,领悟练气法门,参透了自然规律,无为自化,清静自正,能借天地之力。陈国旱魃为虐,大旱三年,李耳执剑赴敌,呼风唤雨,引雷下劈,诛杀旱魃,由此证道,成为了道家鼻祖,奉为老子; 宋国墨翟,热衷格物,终有所获,崇尚兼爱非攻,宣扬天志明鬼,又格物致知,钻研万事万物之间的规律。楚国攻宋,宋国危在旦夕,墨翟驾机关走兽而至,一人一兽,退百万雄兵,拯救宋国于累卵,立不世奇功。至此开创墨家,被后世尊称‘墨子’; 魏国李悝,崇尚以“术”御人,积极变法,提倡“选贤任能,赏罚分明”,主张废除世袭贵族特权,却遭贵族阶级反攻。身陷重围,李悝临危不惧,术法并施,策御护卫数人,无不以一当百,力克强敌。此乃法家启蒙,李子更是法家魁首; 齐国有田穰苴、孙武,悟道于兵,掌握了“势”的威力,运筹帷幄,用兵如神,以至于战无不克,攻无不取,兵家也自此二人始…… 其余农家、名家、阴阳家、纵横家……一时间诸子并起,百家争鸣,群星璀璨,层出不穷。 至此,人类发展愈发鼎盛,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纪元。 不同的国君选择不同的学派,奉为国学,教化全民。百年之内,各诸侯国便发展壮大,疆土扩展到原来的数倍乃至于数十倍! 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各国开始接壤,摩擦也随之而来,春秋正式结束,战国应运而生。在之后的四百年间,各国连年征战,大小战役数不胜数,天灾人祸不断,百姓苦不堪言。 直至景国别出心裁,并不独尊一家,而是内法外兵,同时任用了法家和兵家两门学派。以法家处理内政,变法革新,以兵家掌控军权,开疆拓土。两家配合无间,完美契合,景国国力也在短短数十年间暴涨至当世第一。 之后景国大军横扫寰宇,先后覆灭诸侯国一十三个,至此疆土一统,天下再无纷争,战国时代正式结束,景朝由此建立。 “景秉威信,总率万国。” “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11、景国史略(下) 读到景国横扫天下,统一疆土,建立了这片土地上第一个中央集权的王朝,秦殊不禁拍案称奇:“为什么读了这么久史书,我居然一点困意都没有?” 他非但丝毫不困,反而觉得自己头脑一片澄明,竟像是刚刚睡醒一样,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难道这个世界的我虽然不学无术,却天生是个读书的料子?又或是我刚才悟道,提升了自己读书的潜力?” 秦殊心中思忖片刻,就不再纠结了,不管原因为何,现在的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沾书就睡的读书废材了。 继续低头读史,只见景国统一之后并未故步自封,而是利用兵家余威,北逐蛮族七百里,筑长城而守藩篱;南征妖族于山林,致使其近乎绝迹。 于是,“蛮族不敢南下而牧马,妖族不敢北上以报怨”。景国昌盛强大无以复加,中原大陆也正式进入安定太平的盛世。 战争既然结束,擅长开疆拓土、攻城拔寨的兵家便日益衰微,景国国君独宠法家,重用名相李斯,以严苛的法律治理国家,废除分封,加强中央集权。因为要恢复连年征战带来的损失,所以对百姓的徭役和赋税也日益加重。 苛政猛于虎。重压之下,百姓揭竿而起,第一次试图推翻景朝的统治。民怨沸腾,国君无奈,只好罢黜法家,将丞相李斯腰斩于市,并且减轻徭役赋税,以此安抚百姓。 此时道家萧何毛遂自荐,自称能平息百姓怒火, 匡扶景朝的江山社稷, 皇帝便拜萧何为相, 采纳他所主张的建议,轻徭薄赋,无为而治, “治大国如烹小鲜”。 短短十余载,天下果然重归太平, 萧何两次主张“除田租税之半”, 让利于民, 以致景国百姓富足,安居乐业。道家也正式取代了法家的地位, 成了景朝第一学派。 然而好景不长,百年之后,天灾重现人间。起初只是偶然事件, 或是狂风暴雨, 或是地震洪水, 为祸一方, 对黎民百姓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渐渐天灾变得频繁,接二连三不断发生, 景朝苦心经营的盛世不复存在,天下重新陷入恐惧,人心惶惶。 皇帝体恤百姓, 更不愿国祚毁于天灾,连忙请教道家高人, 希望能够获得破解之法。 然而道家却认为天道无常,只可逆来顺受, 无法以凡人之力抗衡天灾。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当即罢黜道家, 将道门中人尽数逐出朝堂,并重新招纳诸子百家中贤能者觐见,询问解决天灾的方法。 此时广川鸿儒董仲舒驾牛车亲赴国都,与皇帝长谈四天三夜,提出“天人感应”的学说,献上“天人三策”,为解决天灾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办法。 他认为,天灾是由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降下人间的惩罚,同时也是一种考验,更是一种机遇。正确的面对天灾,制止天灾,可以立功、立德,从中获得巨大的收益。 四日后,皇帝任命董仲舒为丞相,征召数万儒生共赴天灾,以凡人之躯抗衡灾异,还家国太平安宁。 按照董仲舒的指引,冲入天灾中的儒生居然真的找到了制止天灾的方法,原来每个天灾中心都有一种不可名状之力,称作“天灾之眼”,只要毁掉“天灾之眼”,天灾便会结束。 儒生们前仆后继,死伤无数,终于平息了各处的天灾。 幸存者更是凭此立功、立德,建立不朽功勋,修为突飞猛进, 成就无上伟绩。 史书记载,奔赴天灾之前,景朝上下共有“鸿儒”境三人, “明德”境两人。而制止天灾之后,儒生立功悟道,纷纷破境, 儒门中“鸿儒”境激增至十一人,“明德”境增至四人,董仲舒更是由“明德”境更上一步,成为了景朝儒生中第一个问鼎“证道”境之人。 至此,儒家超越道家,成为了景国第一学派,董仲舒更是极尽荣宠,被尊称为“董子”。 读至此处,秦殊挠了挠后脑勺,忽然想到书院的董夫子,似乎正是千年前董仲舒的后人。 不过董仲舒提出的方法只是治标不治本,好景不长,在儒家平定天灾之后的不久,新的天灾便层出不穷的在各地涌现。 因为平定天灾可以立功立德,提升修为,因此儒门学子纷纷挺身而出,慷慨赴行。 但天灾凶险,屡屡有儒生丧命其中,未过几年,景朝的儒生便迅速凋敝,甚至一度有了后继无人的风险。 皇帝担心儒家传承至此断绝,当即下令诸子百家中有为之士皆可去平定天灾,建立功勋,其中表现优异者不管出身什么学派,都可以获得朝廷的嘉奖。 于是百家传人纷纷出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征伐天灾以建立不朽功业,更能提升自身的修为境界。 至此景朝历经一千六百载,这天灾也横行了一千六百载,期间无数仁人志士死于其中,黎民百姓伤亡者更是不计其数,但这天灾始终无休无止,诸子百家对天灾的征伐也从未停歇。 看到这里,秦殊轻轻合上书页,短暂的回忆了一下,便回想起了董夫子之前提到过的相关内容。 董夫子曾说过,从“儒童”境到“君子”境最为简单,只是儒道入门,只凭领悟圣贤书就可以做到。 但“君子”境再想精进,就必须通过“三不朽”来完成。所谓“三不朽”,指的是立言、立功和立德。征伐天灾,正好可以立功、立德,所以尽管凶险万分,依然有无数儒生愿意奔赴天灾。 思及此处,秦殊突然心中一亮:“等等,如此说来,我在这个世界传播《抡语》,应该算是一种立言了!难怪范勇以及其他同学领悟了《抡语》之后,我的肌肉强度也跟着提升,就像收‘版权费’一样,这其中的本质,竟是立言!” 想明白这一点,秦殊不免窃喜:“这样看来,我便可以通过三种途径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了。继续传播《抡语》以立言,通过征伐天灾去立功、立德。三种方法里立功、立德风险太高,就算伴随着高回报,也并非上上之选。还是立言这条路子稳健扎实,值得选择。” 12、一箪食,一瓢饮 不知不觉间,秦殊竟沉浸在读书中,浑然忘记了时间。最后还是一阵清脆的敲门声让他从书中惊醒。 起身伸了个懒腰,秦殊走过去开了门,只见范勇站在门口,忐忑的问道:“秦兄可曾睡下了?我没打扰秦兄那个……昼寝吧?” 秦殊笑着摆手道:“放心,我没睡觉,躺在榻上翻阅了一下史书,居然不知不觉看到这个时辰了。我觉得我好像有成为学霸的潜质。” “学……霸?”范勇听得一头雾水。他一直从秦殊那里听到一些新奇的词汇和句式,有些稍作思索能够理解,但有些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每每想要出言询问,却想到秦殊之前说的“不求甚解”,最后也只能把疑惑吞进肚子里,自己消化掉了。 这时秦殊问道:“对了,你找我所为何事?” 范勇连忙说道:“秦兄,已是哺时,该去吃饭了。” 这个时代的人吃两顿饭,早晨起床后一顿,下午三点钟又是一顿。午后三时到五时这个时间段,也因此得名,被称为“哺时”,意思即是吃饭的时辰。 一听到吃饭,秦殊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肉身悟道之后体能迅速增加,对热量的消耗速度也随之加快,后来又和李季打了一架,虽然没怎么费力气就赢了,但或多或少也加剧了能量的代谢。 换句话说,他的肚子早就饿了。 “吃饭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秦殊一边说一边拉着范勇往门外走。 范勇又是听的如坠雾中,什么“人是铁饭是钢”,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秦兄说话真是晦涩难懂,可以媲美先贤了。”范勇心里琢磨着,“也难怪他在儒道上有如此创新的见解,想来秦兄是个大智若愚之人。” 两个人一路从寝居来到食堂, 路上见到了不少同学, 但秦殊左顾右盼, 却没找到那个鼻青脸肿的李季。 “咦?李季呢?他怎么没来吃饭?”秦殊好奇道。 范勇一脸佩服的说:“李季读起书来废寝忘食,这一餐就不吃了。我适才叫过他,他说有史书作伴, 便觉得无比富足,还需要吃五谷杂粮吗?” 秦殊听完撇撇嘴, 心说:“小样儿, 还装起来了。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吃饭。” 之后搂着范勇肩膀, 迈步跨入食堂,潇洒道:“他不吃我们吃, 走,吃饭吃饭!” 范勇又窘迫了一个大红脸,挣扎了两下也没能从秦殊的魔爪下逃开, 只能硬着头皮和他用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式并肩走入食堂当中。 进门之后仔细观察, 秦殊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的食堂是分餐制。每一名学生会领到一个竹制的餐盘, 上面便盛着他们的食物。除此之外, 每人还有小碗一只,里面盛装着汤水。 秦殊让范勇走在前面, 自己跟在后面有样学样。 范勇领了自己的餐食,便去找位置落座了。 秦殊走上前去,也领取自己的食物, 然而当餐盘发过来之后,他却傻眼了。 只见这偌大的餐盘上只有二两粗粮饭, 这饭还蒸的干干瘪瘪,一看就硌牙。旁边的小碗里盛着不知道是汤是茶的液体, 里面也空无一物。别说肉了,就连青菜叶子都没见到一片。 秦殊皱了皱眉, 询问负责分餐的人员道:“大哥,这是给人吃的饭吗?大家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吃这点东西管饱吗?” 分餐的人一脸冷漠,语气冰冷的说:“无淡泊无以明志,粗茶淡饭,才能让你们奋发图强。若现在就让你们享受山珍海味,你们还怎么肯刻苦学习,力求上进?” “你能不能别那么极端啊,不给山珍海味我能理解,但你也不能拿这种玩意糊弄人吧?好家伙,一顿饭就给几口粗粮饭,半碗刷锅水,这连人体每天基础代谢的需求都不够,长此以往,人是会营养不良的!”秦殊据理力争道。 听到这边的争论声,范勇连忙放下碗筷小跑着赶了过来。 “秦兄,秦兄怎么了秦兄?” 秦殊指了指餐盘上的食物,怒道:“书院就给我们吃这个?我家小区的流浪猫吃的都比这个好!” 范勇连忙解释道:“秦兄,我青阳书院的伙食历来如此呀,书院是效仿先贤颜子‘一箪食、一瓢饮’的美谈,这才缩减我们的餐食,让我们以此明志,向先贤看齐的。” 负责分餐的人员此时也摇头晃脑的引经据典起来,对秦殊说教道:“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孔子教导过我们, 吃粗粮,喝冷水, 曲起胳膊来当枕头睡觉,乐趣就在其中了。君子就该安贫乐道, 懂吗?” 秦殊饿得头晕眼花, 人在饥饿的状态下情绪本来就容易暴躁,这家伙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上前一步,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攥住分餐人员的衣领,隆起肱二头肌,沉声道:“听着,‘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这句话的正确理解是——如果你给我吃粗饭喝冷水,我就曲起肱二头肌来用武力震慑你,以此获得乐趣!懂?” 分餐人员瞬间感受到了来自秦殊的威压之力,那恐怖狰狞的肌肉更是让他瑟瑟发抖,但他还是嘴硬的小声反驳道:“可……可这句话里的‘枕’是枕头的‘枕’,不是震慑的‘震’……” 不等秦殊多言,旁边范勇马上说道:“定是通假字,‘枕’通‘震’。再说了,读书要不求甚解,你不要纠结于这种细枝末节嘛!” 说完自豪的看向秦殊,问道:“秦兄,我的理解对不对?” 秦殊给他点了个赞:“孺子可教也。” 话音未落,只见有了崭新体悟的范勇,肌肉轮廓变得更加分明了一些,就连身材也变得更加高大了几分。 分餐人员却是胆怯不已,看着两个肌肉猛男,弱弱询问道:“你们……你们两个到底想怎么样?” 秦殊冷声道:“我们所求不过是填饱肚子罢了,这一箪食一瓢水可填不饱肚子,厨房在哪?说!” 13、君子远庖厨 被秦殊拎在手里,分餐人员惊恐万状,对他的逼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厨房在……在书院的东南一侧。” 秦殊环视周围,只见儒生们基本已经领餐落座,便对那分餐人员道:“前面带路,带我们去厨房。” 分餐人员听罢一怔,当即反问道:“孟子说:君子远庖厨。两位确定要去厨房?” 范勇也跟着说道:“秦兄,厨房是家畜被宰杀的地方,董夫子教导过我们,君子看到家畜活着的样子,就不忍心见它们死,听到它们的声音,就不忍心吃它们的肉……去厨房会妨碍我们追求心中的仁道。” 秦殊却摇了摇头,说:“范兄,你说的是董夫子理解的仁,而不是你我心中的仁。你莫非忘了我们心中的仁是什么解释了吗?” 范勇听完如梦方醒,一拍脑门道:“仁,是一种把人一分为二的技术!” “这就对了。”秦殊微笑道,“就连人都可以一分为二,更别说家畜了。孟子说的‘君子远庖厨’,对我们而言根本就不适用。” 范勇连声认同:“秦兄此言大善!大善呐!” 旁边的分餐人员都已经听傻了,满面惊恐的看着秦殊和范勇,心里琢磨着:“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学生啊?未免也太离经叛道了吧?” 此时秦殊又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带路!快带我们去厨房!” “唯、唯……” 分餐人员早已被秦殊用身体和语言双重震慑住,连忙乖乖服从命令,亦步亦趋的走在前面引路,带着秦殊与范勇一路从食堂前往厨房。 正因为“君子远庖厨”的古训,因此青阳书院的厨房设置在远离书院活动区域的位置,即便秦殊他们健步如飞,走到厨房也需要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 另外书院中的夫子们也从不造访此处,只是每月遣人采购食材运送过来,是以青阳书院的厨房成了个天高皇帝远的好地方,这里的厨子们更是肆意妄为、逍遥快活。 当秦殊和范勇来到厨房的时候,里面的四名厨子正围在餐桌吃饭,秦殊低头看去, 只见他们的桌上有鱼有肉, 四菜一汤, 吃的更是精细白面蒸出来的包子。 “好哇,你们每个月收了我们不菲的餐费,只给我们吃粗茶淡饭, 自己却躲在厨房开小灶!” 秦殊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 抓起一个包子就塞进嘴里。 四名厨子面面相觑, 看了看秦殊, 又看了看范勇,诧异问道:“你们是谁?” 范勇下意识的欠身行礼道:“我们乃是青阳书院的儒生。” 其中一个厨子连忙说道:“儒生怎能来厨房呢?君子远庖厨, 你们该远远避开这里才对。” “我偏不!”秦殊一边说,一边又拿起一个包子,扔进嘴里, 暴风吸入, 之后摇头道, “这馅儿调的有点淡了, 下次多放点盐。” 范勇看秦殊吃的带劲,嘴角不禁渐渐湿润, 上前试探着说:“秦兄此言当真?不妨让我也品鉴一二。” 说罢快速拿起一个包子,囫囵吞枣般填进嘴里,嚼了两口, 点头道:“似乎是有些淡了,但似乎又并不淡, 谨慎起见,容我再尝一个, 然后方可给出定论。” 紧接着抬手又拿了个包子,吞之入腹。 厨子们都看傻了——打哪儿冒出来两个傻小子?一进门就狼吞虎咽的干掉了半盘包子! 其中一个肥硕厨子当即站起身来, 沉声道:“放肆!你们这些学生不去食堂吃饭,跑来我们厨房捣什么乱?信不信我这就向董夫子禀告,让他狠狠的责罚你们!” 听到这话,秦殊猛地转身,向前一步,把自己健硕厚实的胸膛狠狠拍在厨子的脸上,肌肉耸动,沉声问道:“你是在威胁我?” “这……” 厨子瞬间选择从心,后退一步,惊诧的看着眼前这个肌肉怪物。 青阳书院里别的儒生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眼前这个儒生哪里像玉?根本就是一块棱角分明的金刚石! 没等他再开口,秦殊伸出手来,一把将他二百来斤的肥硕身躯提了起来,再次问道:“问你话呢,你是在威胁我吗?” 厨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即露出一副憨厚笑脸,礼貌的说:“小兄弟误会了,我怎么会威胁你呢?我的意思是那个……两位本不该出现在厨房,一旦被董夫子看见,恐怕会受到责备的。我是在为你们考虑啊。” “哦,你原来是在为我们考虑啊。”秦殊歪着头道。 “当然、当然。”厨子点头连连。 此时范勇说道:“这你大可不必担心,董夫子从不涉足庖厨,他不会知道我们来这里的。别说董夫子了,青阳书院里的任何儒生,都罕有靠近厨房的。” 厨子嘿嘿一笑, 一脸尴尬的附和道:“是我多虑了,是我多虑了。” 而范勇这番话倒是点醒了秦殊, 他微笑着说道:“既然董夫子和其他师兄师弟从不靠近厨房, 那我们在这里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哈哈,我宣布,从今天开始,厨房被我接管了!” “什、什么?” 厨子们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无法接受,下意识都想站出来反抗,可当他们看到秦殊身上那盘虬卧龙的肌肉时,却又默默的把心里话都咽了回去。 这身肌肉铠甲带来的威慑力,实在是太巨大了。 此时秦殊放下手中的肥硕厨子,朗声说道:“我虽然是儒生,却从不相信什么‘一箪食、一瓢饮’那套说教,我锤炼的是肉身,锤炼肉身营养就必须要跟上!所以我每天必须要摄取足够的蛋白质、纤维素和碳水……咳咳,简单来说,就是营养要均衡,要有肉有菜有主食有水果,明白吗?” 厨子们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秦殊扫视了一眼厨房的粮食储备,满意的点点头道:“这里的食材种类还算丰富,可以啊哥几个,虽然你们给我们吃的只是一些粗粮冷水,但这厨房里却是应有尽有啊!” 听了这话,几名厨子纷纷低下了头,视线躲避。 其实每个月青阳书院拨给他们的食材种类全面,虽说谈不上百味俱全,但也可以让每一名儒生都吃上营养均衡的食物。可儒家偏偏崇尚的是粗茶淡饭的理念,认为艰苦的生活条件反倒有利于悟道,以至于厨房偶然缺斤短两、少肉少菜,儒生们非但不抱怨,还欣然接受。 长此以往,厨子们摸清楚了儒生们的心态,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少些肉糜、鸡蛋,之后逐渐减少蔬菜的种类,到最后竟是连菜也没了。学生不与厨子计较,他们就变本加厉。渐渐地,书院的厨子们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白白胖胖,儒生们却是日渐清瘦。 可其他儒生受得了这委屈,秦殊却受不了。 他一番话说完,又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口中,发号施令道:“快,还不赶紧给我兄弟俩烧些新菜出来,难道让我们吃你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吗?” 14、回锅肉和醋搂鱼 迫于秦殊的淫威,厨子们只好唯唯诺诺的起身忙活起来。肥硕厨子从砧板边取来一块刚刚割下来的豚肉,直接放入白水中一煮,敷衍的撒上一把香料,待豚肉煮透之后捞起,大刀切片,便呈上餐盘。 秦殊看的直皱眉,水煮猪肉竟连漂浮着的血沫都不捞一下,切好的肉片还带着淡淡的腥味,撒入水中的香料完全没有发挥作用,刚被热水逼出香味,食材就已经被捞出了。 “大哥,你这能叫烧菜吗?这顶多就是焯个水呀。”秦殊摇头吐槽道。 厨子闻言一脸不服,心说老子向来是这么做菜的。奈何秦殊的压迫感太强,厨子不服也只能忍着,还得赔笑着问道:“那小兄弟认为该如何烹调这豚肉?” 秦殊上一世热衷看小视频,而且涉猎极广,不光看《抡语》,有时候夜深人静饥饿难挨的时候,也会看一些美食博主的视频。 这些视频看得多了,自然也耳濡目染的学会了几道菜,眼前餐盘里的白水煮猪肉明显无法下咽,倒是适合拿来做一道回锅肉。 环视一圈,青椒红椒秦殊并没有找到,不知道究竟是尚未从异域传入,还是书院并未采购这类食材。大蒜和蒜薹倒是有一些,还有半罐味道浓醇的豆瓣酱,以及半碗用水调和好的饴糖。 秦殊挑拣出需要的食材,洗净后操刀备菜,不过因为很少动手下厨,所以刀工拙劣了些。 倒是旁边范勇快步抢上,帮秦殊将大蒜切片,刀功之秀,就算比起肥硕厨子也不遑多让。 秦殊不由得对范勇刮目相看,称赞道:“厉害啊范兄,深藏不露呀。” 范勇笑容腼腆,解释道:“幼时父母辛勤,我便操持厨房,庖厨里的活计,我多少还是懂一些的。只不过后来被送来读书,君子远庖厨,这些手艺反倒渐渐荒废了。” 等范勇备好了菜,秦殊走到锅前,倒入宽油预热,再将蒜片下入,炝锅后倒入切好的猪肉,在热油中反复煎炒,直至表面出油,两面金黄。 之后再取豆瓣酱两勺加入其中,与猪肉拌匀后下蒜薹继续翻炒,等到蒜薹断生之后,调入一勺饴糖搅匀,这份不算地道的回锅肉就算做好了。 “迫于有限的食材,做成这个样子勉强算是合格,至少比直接吃白水煮肉要强多了。”秦殊端详着自己与范勇齐心协力烧出来的美味佳肴,自我安慰道。 但即便如此,这道炒菜散发出去的香味已经相当诱人了,旁边四名厨子纷纷垂涎看向锅中,目光闪动,似乎在向秦殊恳求尝上一口。 秦殊倒也大方,当即给他们每人分了几片肉,夹到各自的餐盘里,说道:“你们都来尝尝味道,记住我方才的烹饪方式,以后我来吃饭,就烧这道菜给我。” 厨子们根本顾不上回应,正趁热尝着回锅肉,肉片入口的一瞬,他们的眼睛俱皆湛出光芒。 “豚肉先煮后煎,竟可如此美味!” “以饴糖调入豚肉,竟能去腥解腻。” “这滋味当真不错,好吃。” “回想起来,我们先前烹饪豚肉的方法,实在是太草率了些。” 听到厨子们的品评,范勇连忙凑过来夹了片肉送入嘴里。 “我也来尝尝。” 肉片入口,范勇的脸上马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秦兄,这……这豚肉……真是妙哉!” 秦殊也不谦虚,傲然挺胸说道:“我这肚子里的菜谱还多着呢,等以后慢慢做给你尝。” 说罢两人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将一锅回锅肉吞进腹中,吃完却都觉得不够,还得再添点别的食物果腹才行。 这时范勇看向灶台边上一只木桶,桶里有几尾活鱼,当即说道:“秦兄,某虽不才,见秦兄厨艺精湛,也技痒难耐。不如让我为秦兄烹饪一道菜。” 秦殊笑着点头道:“好啊。” 范勇说干就干,撸起袖子捞出桶中活鱼,手持刀具,剖腹去鳞,转眼功夫就给处理了个干净。看的秦殊暗暗称赞:“范兄在厨房里可真是一把好手。” 旁边几名厨师却是暗暗腹诽:“你们俩倒是真不客气,想吃猪吃猪,想杀鱼杀鱼,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将鱼肉清洗干净,范勇便开始了烹调,口中念念有词:“烹鱼之道,最重火候,鱼肉起早则腥味未尽,鱼肉起迟则活肉变死。” 待油灼鱼肉成熟之际,范勇以一勺醋拌入蒜末中调匀,再浇以饴糖,倒入锅中,淋在这鱼肉之上。 霎时间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秦殊不禁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范兄这手艺也相当出色了,这鱼一闻就好吃。” 范勇腼腆一笑,一边将鱼肉装盘,一边介绍道:“这道菜叫醋搂鱼,乃是家慈拿手好菜,我年幼时最爱吃,所以就将做法学了过来。” 秦殊早已按捺不住,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只觉得这鱼肉酸甜可口,和后世的西湖醋鱼味道非常近似。 两个人围在旁边,一人一口,转眼就干掉了两条鱼。 这时旁边的厨子静悄悄凑上来,弱弱的说道:“那个……这道菜我们能不能也尝尝?改日二位再来,我们好学着给你们烹饪。” 秦殊这才笑道:“光顾着自己吃,倒把你们给忘了,来,一起尝尝吧。民以食为天,吃饭可是要紧事,你们守着这么丰富的食材,平时多动点脑筋,开发一些美味佳肴嘛。不好好烹饪这些食材,可就辜负了大自然的恩赐了。” 厨子们连忙点头,也凑过来尝了尝这醋搂鱼。 这道菜与刚才的回锅肉各有千秋,口味截然不同,但却都是十足的美味,给人味蕾以绝妙的冲击。 等到干完了这一盘美味之后,秦殊才终于有了一些饱腹感,范勇也抹抹嘴道:“这下终于吃饱了。” 两人起身告辞,临行前,秦殊特地嘱咐道:“明日我们哺时还会过来,记得为我们备好饭菜。蔬菜种类要丰富一些,最好再配些水果。” 四名厨子原本对秦殊只是畏惧而已,迫于淫威才向他低头,但尝过他和范勇的手艺之后,他们不免对二人的厨艺产生了兴趣。 多两人吃饭,不过就是多两副碗筷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负担,秦殊和范勇的加入,却可以大幅提升饭菜的品质,这对于本就热衷烹饪的厨子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二位放心,明日只管来便是。”肥硕厨子欣然道,“对了,还未问过两位名字。” 秦殊潇洒一挥手:“好说,我叫秦殊,他叫范勇。” 肥硕厨子连忙欠身道:“哦,我叫庞彘,小名阿豚,你们可称呼我……” 话没说完,秦殊和范勇早已勾肩搭背,出门走远了。 “啧。”肥硕厨子表情多少有些尴尬,无奈的摇头低语,“这两个小子,举止无状,倒是和书院里其他儒生完全不同。” 15、蹂躏石狮子 填饱肚子回到书院,范勇便下意识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秦殊一把拉住,问道:“范兄干嘛去?” “当然是去抄书。”范勇不假思索的答道,“趁着天色未暗,我还能再誊抄一些国史,正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可不能辜负了这天光。” 秦殊却摇头连连道:“范兄,路走歪了。” “哦?”范勇对秦殊的意见相当重视, 因此听他这么一说,马上肃容问道,“秦兄此言何意?愿闻其详。” 秦殊活动了一下宽阔的臂膀,说:“范兄,我们是肉身悟道的儒生,和那些读书悟道的儒生走的压根就不是一个路子。我们读国史只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的背景,而不是为了修行悟道, 你在国史上花费太多时间, 反倒是南辕北辙了。” 范勇听完细一琢磨,觉得秦殊言之成理,当即点头道:“受教了。” 之后问道:“那秦兄,我们该如何修行?” 秦殊道:“早上才和你说过——‘吾日三省吾身’,怎么现在就忘了?” 范勇羞愧不已,一拍脑门道:“是我愚钝了,我們每天都该三次锤炼身体,活动活动筋骨。” “这就对了。”秦殊满意的点点头。 “那秦兄,我们怎么锤炼身体呢?”范勇又问。 同样的问题秦殊也在思考,古代儒生讲究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和御,一个是射箭,一个是驾驶战车,都是能够锤炼身体的项目。但比起后世的健身方式,这两种锻炼方式对肌肉训练的系统性和科学性都欠佳。因此他必须开发出新的锻炼方式。 好在作为一名体校生,秦殊在健身这方面还算有所心得,目光环视周围,他马上有了主意。书院门口一左一右两个石狮子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不就是现成的大号壶铃吗? 壶铃健身, 能够简单有效的提高身体的爆发力和核心力量,因此壶铃是武者和格斗家最心仪的运动器材。秦殊当即伸手一指,说道:“来,范兄,咱们遛遛这两头石狮子。” 范勇闻言一怔,心想只听说过遛狗遛马,什么时候连石狮子也能遛了? 没等他发问,秦殊已经迈步走到石狮子前面,马步扎下,双臂将其环抱,陡然发力,口中喊了一声“起”! 原本在端坐在书院门前的石狮子,竟被秦殊给生拔了起来,只见他气定神闲,脸色不变,呼吸匀畅,稳稳端着石狮子,潇洒转身,踏着青阳书院门口三十六级台阶拾级而上,走入院门,再原地转身,踏着台阶一步一步迈步而下,最后稳稳将石狮子放归原处,如同从未挪动过一般。 这一番动作下来,秦殊只觉得身体热了不少,微笑道:“范兄看清楚了吗?这就是遛石狮子的方法。” 范勇面色骇然,惊诧不已,感慨道:“秦兄神力,我恐怕有所不及,但不妨勉力一试。” 说完迈步走到石狮子面前,学着秦殊的样子扎稳马步,双臂环抱,用力一提,大喊道:“起!” 石狮子闻声而动,但却只是离地七寸,并未被完全举起,范勇的脸颊也涨的通红,明显已经达到极限,无法像秦殊那样抱着石狮子爬上爬下。 坚持了几个呼吸,范勇便将石狮子放下了,此时他额头上已经渗出点点汗珠,喘息也变得急促了不少,他一边用衣袖抹着汗水,一边摇头叹道:“以我的力气果然做不到秦兄这一步,举起这石狮子就已经很勉强了。” 秦殊鼓励的拍了拍范勇肩膀,道:“不必着急,锻炼身体讲究循序渐进,你现在不妨就原地抱着石狮子深蹲,每五次一组,做完一组休息片刻,再进行下一组。等到力量渐渐增强,再来挑战更难的锻炼方式。” 范勇微微欠身道:“谨遵秦兄教诲。” 说完果然抱着石狮子开始深蹲,以五次为一组,做完一组便原地休息。 秦殊则采用更加繁重的训练方式,抱持石狮子上下台阶,以一个来回为一组,上下一趟共跋涉台阶七十二级。 于是这两个人便守着书院的门口,一左一右的“蹂躏”着两座无辜的石狮子,这对可怜的吉祥物原本在书院门前屹立了数百年风雨不倒,未成想却遇上了这两个天降灾星。 转眼两天过去,秦殊和范勇两个儒门异类除了早晨参加一下不能缺席的竹林晨读之外,其他时间都在进行着与其他儒生截然不同的修行。 晨读结束之后,两人就跑到书院门口蹂躏石狮子,蹂躏到精疲力竭,便去书房读读史书缓解疲劳,等到哺时去厨房开小灶,吃个肚儿圆,沿着书院的花圃散步消食,之后再继续去书院门口蹂躏石狮子。 两天下来,秦殊的肌肉越来越结实,范勇的体格也渐渐魁梧起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书院门口,除了脸上光洁、没有胡须之外,赫然就是一对鹰扬虎视的门神。 就连董夫子都忍不住调侃道:“你们两个若是把门口这对石狮子给玩坏了,我就罚你们给我日夜守在书院门口,当一对‘活门神’,为书院祛噩辟邪。” 不过随着在肉身悟道的路子上越走越远,秦殊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那便是肉身悟道的境界该如何划分。 诸子百家悟道的路径各不相同,境界自然也不同,以儒门为例,循序渐进依次为:儒童、君子、贤者、立命、鸿儒、明德、证道、圣贤……据说圣贤境上还有一境,只不过从古至今未有人能企及,因此也无人知晓名字。 而秦殊开创的以《抡语》肉身悟道,却是前无古人,也因为如此,没人知道这一途径的境界该怎么界定,每个境界的破境纲领是什么,每个境界比起儒道其他境界又有何不同、有何优势。 这一切都要靠秦殊自己去摸索。 摸着自己腹部愈发分明的肌肉,秦殊喃喃自语:“我现在所处的,不知是肉身悟道的第几个境界……不过考虑到前几天刚一拳击败君子境的李季,我现在的境界,至少也该不低于他吧?是不是该给这个境界想个名字呢?肌肉这么霸道,不然叫‘肌霸境’?” 16、又见李季 天边的夕阳转瞬便染红了缱绻的云霞,又是一天过去,书院外的林中有野鸟归巢,时不时发出一阵疲惫慵懒的啼叫。 秦殊抱着石狮子走了几个来回,身上已经沾满了汗水,旁边的范勇更是精疲力竭,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再也顾不上君子礼仪, 撩起儒衫的衣摆,肆无忌惮的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水。 “今天就练到这吧,拉伸一下,该回去休息了。”秦殊轻轻放下石狮子,对范勇说道。 运动之后必须拉伸,否则便容易受伤,越是肌肉健硕之人越是如此。 范勇连忙长身而起, 跟着秦殊有样学样, 时而展臂,时而伸腿。 拉伸到一半的时候,书院里有脚步声传来,秦殊循声望去,只见来人竟然是李季。这家伙平时几乎都是焊在书房的座位上,鲜少出来活动,即便夕阳西下,他也要掌灯读书,没想到今日夕阳还没沉下,他竟有心思出来溜达了。 不过秦殊随即看出他并非随意散步,而是有备而来,他腰间配有长剑,衣裳的袖口裤腿处也收束起来并且扎紧,这架势显然是来打架的。 于是秦殊小声对范勇道:“范兄,惹事的来了。” 范勇闻言一怔,心说:“平时都是秦兄带着我四处惹事,书院里横着走, 我们不去招惹别人就不错了, 哪个不长眼的敢来主动招惹我们?” 抬头一看,只见来的人是李季,范勇这才恍然大悟,笑眯眯道:“我当时谁,原来是李季呀。” 说话间李季已经走到近前,他上前一步,先对秦殊拱手一礼。自从秦殊借了他国史之后,他对秦殊的态度就缓和了一些,虽说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面子功夫该做还是要做一下的。 “秦兄,承蒙你借阅的那部《国史》,我这几日于儒道又有了新的体悟,自觉修为略有增益,特来向你挑战,还望不吝赐教!” 秦殊听罢却撇嘴说道:“只是略有增益吗?以咱们两个的实力差距来看,‘略有增益’可没用啊,你起码得‘大有增益’才有希望追上我。” 李季听完简直想骂人,“略有增益”只是他谦虚一些的说法。儒家讲究“谦谦君子”,话不可说的太满,不管是多大的进步,从儒生口中说出来都只能是“略有增益”,结果遇上耿直实在的秦殊,这种虚伪的说法只能被怼死。 深吸一口气,李季才能继续心平气和的与秦殊对话,他执着道:“至于我究竟增益多少,秦兄不妨亲自下场试试,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吗?除非秦兄心存畏惧,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哟?小样儿,搁这玩起激将法来了。”秦殊心中好笑,偏偏不中他的圈套,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正想检验一下肉身悟道的途径和儒家原本途径的强弱关系。之前与李季切磋,可以证实同样是儒童境的下一个阶段,秦殊肉身悟道的境界,显然是比李季的“君子境”要强一些的。 但他担心自己作为肉身派开山鼻祖,有着“立言”效果的加成,修为提升过快,因此才能赢得那么轻松。如今范勇在他的调教下有了长足的进步,应该处于和李季相仿的境界,如果这两个人切磋一番,那么结果应该相对更具说服力。 想到这里,他便看向范勇,提议道:“范兄,我上次已经与李季切磋过了,再重复切磋没什么意思,你这几日也颇有收获,不妨你们两个切磋切磋,如何?” “我?”范勇慌得一批,仿佛课堂上突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走神学生,下意识摆手道,“秦兄,这怕是不妥……” 不料范勇话音未落,李季也马上摇头道:“范勇只是儒童境,怎能做我的对手?秦兄你莫要开玩笑,赶紧堂堂正正与我一战!” 结果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范勇反而被激起了斗志。别看这小胖子平时跟在秦殊身后一副谦良恭顺的模样,但人家也是有脾气的,都是十七八岁的血性少年,凭啥瞧不起人? “士别三日,须当刮目相看。李兄以为我仍停在儒童境止步不前吗?” 范勇沉声反问道,同时跨步向前,一把扯开胸前衣襟,映着夕阳的璀璨金芒,袒露出胸口及腹部坚实壮硕的饱满肌肉。 这副肌肉铠甲一亮出来,李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三日不见,范勇这个白白嫩嫩的胖子竟然升级成了一个强壮的胖子。 他先是震惊,随后又觉得惋惜,摇头叹道:“范勇,看来你执意要跟着秦殊离经叛道,走上这条肉身悟道的歧途了。昔日寒窗苦读付出的那些努力,难道你就忍心任其付诸东流吗?” 范勇并不觉得可惜,目光坚毅的说道:“李兄,我没你这么好的悟性,注定无法像你一样,走皓首穷经之路,想来我哪怕再苦读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获得什么成就。反倒是秦兄挽救了我,帮我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康庄大路。从此之后,我将不再迷惑,不再自卑。” 李季无奈的笑了笑,随后用手握住剑柄,沉声道:“既如此,那你我二人便切磋一番吧。只是刀剑无眼,动起手来,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范勇浅浅点头,回应道:“我也一样。” 说罢两人于书院门口对峙而立,开始了同门间的切磋。李季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一开始便全神戒备,持剑在手,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头顶一道青芒临现,胸中浩然正气激荡而出,与之融会贯通,旋绕周身。 他长剑挥舞,在面前挽出一个剑花,浩荡青芒便将他牢牢罩住,让范勇无法近身。 此时的范勇虽然练出了一身铜浇铁铸的肌肉,却还是心有忐忑,一来李季是同窗中的佼佼者,范勇对他始终心存畏惧,二来这君子境的青芒视觉效果太过绚丽,给人一种威力无穷、锋芒毕露之感。 就在范勇犹豫不前之时,李季陡然出手,剑尖一点,一道青芒激射而出。 范勇连忙侧步闪开,躲过攻击,却并未就此反抗,而是继续保持远观。 李季一招得势,乘胜追击,长剑又挽了个剑花,再度甩出一抹青芒! 范勇眼疾手快,猛地向前翻滚,身姿矫健的避过了这一次攻击,却仍然没有就此反击,而是寻找了一个安全的位置暂且栖身。 见范勇只守不攻,李季越打越自信,彻底放开了手脚,头上青芒再次暴涨,剑势也变得咄咄逼人,愈发凌厉! 一旁秦殊微微皱眉,心中暗叫不妙。 17、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暮色四合,夕阳西下,最后的天光也逐渐隐退,没入地平线之下。但青阳书院门口却是恍若白昼,这一切都归功于李季君子境下爆发出来的璀璨青芒。 此刻正是儒生们结束苦读走出书房的时辰,他们一出门便被书院门口的电光石火所吸引,踱步来到外院,隔着将军门遥遥望去, 大家便看到了正处于激战当中的范勇和李季。 因为范勇打的畏首畏尾,犹犹豫豫,此时李季牢牢占据着上风,他挥舞佩剑恣意出招,口中还没忘了说教:“范勇, 我早说过肉身悟道乃是歪门邪道,你却不听我的劝说,如何?现在知道这一途径与我正统儒道的差距了吧?” 范勇闭口不语,只是不停的闪躲,他生性谨慎,甚至有些胆小,对上了盛气凌人的李季,气势上一下就输了一大截。 而此时围观的儒生们越来越多,面前的战况看在眼中,再加上李季高谈阔论,批判肉身悟道,他们顿时就被带了节奏。 “看来这肉身悟道也不过如此。” “浑身横肉怎比得过我正统儒家的三尺青芒和浩然正气?” “李兄说的不错,肉身悟道终究是歪门邪道,吾等还是该刻苦钻研圣贤典籍才对。” “可怜范勇无甚主见,被秦殊那个巧舌如簧之人给蛊惑了。” “这秦殊误人子弟,着实可恶!” 秦殊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原本并不想干预这两人的切磋,可听到儒生之间的言论,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开口了。 他目前提升修为靠的是两部分:一是自己对《抡语》的体悟,二则是通过“立言”,也就是让更多人认可《抡语》, 接受《抡语》来从中获益。 如果在李季的影响下,同门儒生全都将《抡语》视作歪门邪道,那么这立言可就立不下去了。为了杜绝这种可能,秦殊清了清嗓子,当即开口: “范兄,犹豫就会败北。临阵对敌,最忌畏首畏尾。” 范勇本来越战越怯,直到听见秦殊的声音,心里才增了几分底气,连忙喊道:“秦兄教我!” 秦殊高昂起头,朗声道:“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这句话清晰的传入现场每一名儒生的耳中。大家对这句话并不陌生,这本是《礼记·中庸》中的名言,其中“豫”字与“预”相同,指的是做事要早做准备,否则便无法成功。 但范勇却知道,秦殊这番话肯定不是众人理解的那种意思,他一边再次翻身躲过李季的青芒,一边着急的问道:“秦兄,此言何意?还望不吝赐教。” 秦殊淡淡一笑,声音洪亮的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但凡打架的时候,你一犹豫,对手就会支棱起来,你若不犹豫,对手就会被你废掉!” 范勇心念急转,思索道:“豫则立,不豫则废。我犹豫,李季就会支棱起来,我不犹豫,李季就废了!” 一瞬间如醍醐灌顶,范勇的心境澄澈清明,秦殊这番话登时给了他信心,也给了他背水一战的勇气! “多谢秦兄,我悟了!” 话音甫落,范勇双脚踏地,猛地一声爆喝,紧接着身体如出膛炮弹,直勾勾朝着李季冲去。 “不豫则废!” 李季措手不及,连忙在胸前挽起剑花,用青芒去防御范勇这刚猛无俦的冲击,可这一次范勇凶悍无比,竟选择直接用肉身去硬刚李季的青芒! 嘭——! 一声闷响,范勇的臂膊冲破青芒,拳头狠狠捶在了李季的脸上!虽然整条胳膊被青芒灼烧出了道道焦痕,但这一拳却直接把李季砸的长剑脱手,倒飞出去。 “唔!” 可怜李季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身体在瞬间失重,快速向后倒去,紧接着,便听到耳旁传来同窗们的惊呼声和赞叹声: “噫!李季居然败了!” “范勇竟一拳打翻了李季!” “李季不是已经达到君子境了吗?怎么连区区一个儒童境的范勇都打不过了?” “仁兄有所不知,范勇跟着秦殊肉身悟道,此时早就不是儒童境了,应该是儒童境的下一个境界……至于这名字叫什么,也许只有秦殊知道。” “肉身悟道竟有如斯威力?啧啧,看来这一途径也未必是歪门邪道。” “那当然,莫忘了董夫子可是靠着秦殊的启发才破境的。” “方才秦殊所言‘豫则立,不豫则废’,颇有哲理,我倒觉得这也许才是正解。” “……” 倒在地上的李季泪流满面,不光因为自己输给了范勇,更因为范勇那一拳砸在了他的鼻梁上,砸的他鼻酸难忍,不受控制的流泪。 再听到同学们愈发推崇秦殊的肉身悟道,李季恨恨的攥着拳头,心中凄苦道:“尔等读了这许多年圣贤书,最后终于还是被一个哗众取宠之人给蛊惑了吗……” 另一边,范勇高高兴兴的跑到秦殊面前,感激道:“多谢秦兄出言相助,否则我这一战怕是很难获胜。” 秦殊微笑着说:“终究是你自己的功劳,我只是略加提醒罢了。” 说罢看向范勇的胳膊,关切问道:“胳膊上的伤严不严重?” “无碍,只是小小灼伤。”范勇豪迈的说,“这青芒看起来夺目耀眼,我本以为碰一下一定很疼,但真正碰触之后,我才发现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秦殊分析道:“我想应该是肉身悟道之后,身体强度提升,因此才不那么惧怕青芒了。如果只是肉体凡胎,遇上青芒还是要受些皮肉之苦的。” “许是如此。” 范勇点头认可道,而后突然又问, “对了,秦兄,我如今想必已经破境了吧?儒道中儒童境的下一境界是君子境,但你我肉身悟道,与读书悟道并非是同一途径,我们这一境界叫什么呢?” 秦殊刚想脱口而出“肌霸境”,但余光瞥去,满院的师兄师弟都看着呢。他们也想知道这个境界的名字。虽说书院里并没有秦殊在乎的人,但他也没足够厚的脸皮,可以当众说出“肌霸境”这么羞耻的名字。 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了一下词汇,秦殊方才开口道:“这一境界,我们肉身悟道,肌肉暴增,不妨就叫作‘增肌境’吧。” “增肌境?”范勇听罢欣然点头,“这个名字好。不过此事牵扯重大,我们是否应该去向董夫子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