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者》 第一章 青浦班 1937年冬。 青浦西溪小学。 这里是特务处开设的特工特训班所在地。 因地处青浦,故称之为青浦班。 青浦班总计约400人左右,每18人住一间寝室。 寝室都是由教室临时改造而成。 特务处处长戴老板亲自担任特训班主任。 青浦班的设立,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 为了壮大特务处的实力,以敌后牵制日军的名义,在青帮的支持下,戴老板组建了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苏浙别动队。 苏浙别动队共设有五个支队和一个特务大队,总人数近万人。 别动队成立之初,戴老板发现,队员中有很多青年学生,而且出自知名院校的也不在少数。 文盲遍地走的年代,让学生充当普通战斗人员太过可惜。 出于长远考虑,戴老板当即决定,从这些学生中选拔人才,培训一支具有专业素养的特工力量! …… 入夜。 青浦班寝室内,学员们各自躺在铺上,看书看报的,呼呼大睡的,低声闲聊的,千姿百态,做什么的都有。 寝室房门一响,许延麟迈步走了进来,把搭着肩头的毛巾挂在晾衣杆上,就势躺在自己的床上,嘴里长长吐了一口气。 上铺的余锦程问道:“延麟,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许延麟叹了一口气:“还能去哪,洗澡去了呗。” 另一个学员说道:“你可真行,这么冷的天洗澡,也不怕着凉……” 灯忽然灭了,寝室内漆黑一片。 青浦班实施军事化管理,作息时间十分严格,六点钟起床,九点钟熄灯。 现在刚好是九点钟整。 “他不洗澡行嘛,刚跑完一万米,要是不洗干净了,寝室怕是要臭死了!” 黑暗中传来行动班陶然的窃笑声。 陶然睡上铺,床在许延麟对面。 在青浦班,许延麟和余锦程陶然的关系十分要好。 三人平时也经常一起进进出出。 但是,陶然和余锦程关系却一般。 陶然看不惯余锦程的做派,平时没少了冷嘲热讽。 之所以还能相处,主要是因为许延麟的缘故。 就朋友关系而言,许延麟起到了一个纽带的作用。 今天早上,许延麟点卯迟到,被教官潘其伍责令罚跑一万米。 在特务处,这算是最轻的处分了。 “延麟,讲讲呗,今早为啥迟到啊?哦,我知道了,昨天赶上轮休,你小子熄灯才回来,不用问,准是出去找小玉了,嘿嘿……” 陶然躺在床上,嘴里还在碎碎念着许延麟的糗事。 许延麟没做声,脚腕用力一抖,拖鞋甩了出去。 啪嗒一声。 不偏不倚,拖鞋刚好扣在了陶然的脸上。 陶然一下子坐了起来,嘴里呸呸有声。 许延麟笑道:“陶然,怎么了?” 陶然把拖鞋扔到许延麟床边:“还你破鞋!” 许延麟故作不解:“你们南京话,拖和破发音很像吗?” 陶然板着脸:“不像。我故意这么说的。” “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学会骂人了……” “谁让你拿鞋扔我。” “别诬赖好人啊,身为一名特工,说话可要讲证据,乌漆嘛黑的,你看见了啊?再说了,我躺着没动,怎么扔你……锦程可以证明。” 两人性格外向,相互间开玩笑是常有的事。 陶然悻悻的说道:“你可会找证人了,你和老余关系最好,他肯定向着你说话。” 余锦程接过了话茬:“这句话有三点错误……” 许延麟不禁笑了一下。 平时与大家闲聊,余锦程时不时的就来这么一句。 余锦程继续说道:“首先,人际关系的好坏,很难从表面上看出来。所以,陶然所说的最好,完全是主观臆断。其次,我们都知道,凡事无绝对,即便我和延麟关系不错,也不能说就一定会向着他说话,对吧。最后就是、延麟确实没动地方,我是据实陈述。” 一名学员拿腔作调的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余兄,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借着今天这个机会,能不能替小弟我解个惑?” 余锦程很客气,说道:“请讲。” “你每次长篇大论,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是仔细一琢磨吧,好像说了又好像啥也没说,这是咋回事呢?” 不等余锦程回答,陶然抢先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老余自创废话学派,一分钱一轮船那种。打个比方,就像屁一样,你说它不存在吧,可又能真实感受到,你说它存在吧,放出去了就啥都没了,等同于你刚才所说的——好像说了又好像啥也没说。” “此言甚是。” “有道理。” “看见没,这就叫知音。” “说的太对了!” 学员们七嘴八舌的调侃,他们声音虽小,所有人却又都能听见。 余锦程默不作声,黑暗中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许延麟担心他挂不住脸,赶忙说道:“睡了睡了,小心教官查寝……” 提到查寝,屋内顿时陷入沉寂。 过了一会,余锦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国军很快就会撤出上海。” 许延麟一骨碌身坐了起来:“撤出上海?” 余锦程嗯了一声:“委座已经下令,留一个团继续坚守,其余部队三天内撤出上海。” 陶然有些不相信,说道:“昨天报纸上还说激战正酣,怎么说撤就撤了?” 有人切了一声:“记者听风就是雨,他们知道个屁!” 许延麟眉头紧锁,喃喃着说道:“七十多万军队尚且守不住,一个团又能顶什么用呢……” 余锦程说道:“委座深谋远虑,所思所想,不是我辈所能揣摩的……” 寝室房门忽然打开,教官潘其伍举着手电筒走了进来。 手电光直接照在许延麟身上。 “许延麟,穿上衣服,出来!” “潘老师,您听我解释……” “动作快一点!” 潘其伍面色冷峻,一副毫不通融的样子。 许延麟只好穿上衣服,跟着潘其伍出了寝室。 听着走廊里脚步声渐远,陶然松了一口气,笑道:“延麟这个倒霉蛋,刚刚被处分过,这又让教官逮到了,都快成反面典型了。” 下铺的学员说道:“陶然,心情不错啊,表妹又来信了?” 另一名学员捏起嗓子学女人,细声细气的说道:“陶然表哥,多日未见来信,心中十分挂念。昨日与邻家小妹去夫子庙闲逛,忆起那日与表哥同游,不免思绪万千……” “呆头鹅你个二愣子,你偷看我的信!” 陶然抓起枕头砸了过去。 呆头鹅二愣子把头缩进被子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十几分钟后,寝室归于平静。 又过了一会,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有人随口问了一句:“谁出去了?” “老余闹肚子,左一趟右一趟的……” 一个哈欠连天的声音回答。 第二章 潜伏任务 一间屋门前。 潘其伍停下脚步,示意许延麟等在门口,他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潘其伍打开房门,对许延麟说道:“进来吧。” 房间内灯光明亮,一名身穿藏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办公桌后面。 潘其伍上前几步,说道:“处座,他来了。” 处座——也就是特务处处长戴老板放下手中的文件,打量了一会许延麟,然后对潘其伍做了一个手势。 潘其伍退了出去,随手关好房门。 青浦班开学仪式上,戴老板长篇大论做过演讲。 所以,许延麟认识戴老板。 “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戴老板公务繁忙,没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青浦班学员的个人档案,他也只是大致看了一下。 搞突然袭击,询问个人基本情况,这是特务处惯用的甄别手段,被询问者若是表现出稍有迟疑,就会被怀疑身份背景是否属实。 许延麟恭声回答:“报告处座,学生原籍天津,家住宫岛街二本町143号,幼时就读于新民初小,18岁那年,考入北平铁路警察学校。九一八事变后,因多次参加抗日集会,遭到日伪当局通缉,没办法,只好一路南下,成为流亡学生中的一员……” “二本町、町是哪个字?” “田字旁加一个壮丁的丁。” “从字面上看,倒像是日本地名……” “您说的没错,町字在日语里是街道的意思。哦,宫岛街属于日租界,原本叫营口路,后改的名字。” “在警察学校读了几年?” “一年。” “学制几年?” “三年。” “你的日语从哪里学的?” “二本町住的大部分是日本人,中国人很少。见天儿的和日本小孩在一起玩,想不会都难。” “我认识很多天津人,你好像没有多少天津口音。” “学生在北平待了一年,后来又去了开封,再后来辗转汉口、南京、蚌埠、杭州、上海,天南地北的到处走,久而久之,口音就学成了四不像。” “在此期间,你都做了什么?” “汉口沦陷后,学生满脑子都是抗击日寇,于是就加入了当地的游击队,可惜的是,没坚持两年,游击队也打散了……” 戴老板目光一闪:“哪支游击队?” “鄂北游击队。” “哦……” 戴老板暗自松了一口气。 鄂北游击队是国军部队,隶属第二行政区少将专员程汝佳辖制,平时主要在襄阳十堰一带活动。 许延麟若是加入过共党游击队,那可要好好调查一番了。 许延麟家里开了一间药铺,家境还算殷实,若是普通老百姓家庭,可没闲钱让孩子去警察学校读书。 这些情况,特务处都派人核实过。 戴老板站起身,缓步来到窗前,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说道:“上海的情况,想必你也听说了一些,我也不用瞒你。为了保存实力,避免造成更大的战损,委座已经做出决定,战略性放弃上海!” 许延麟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传言是真的了?” 戴老板叹息着说道:“危城积卵,回天无力。战事已很难逆转,继续坚守下去,无非是为战而战。保存实力,暂避日寇锋芒,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从战略角度考量,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放弃上海、那我们怎么办?” “青浦班全体撤往ah。” “ah……” “不包括你,你要留在上海。” “………” “遵照委座指示,我们要在沦陷区留下潜伏人员,转入地下继续与敌人周旋。经过筛选,教官们一致认为,以你的自身条件,非常适合做敌后工作。当然了,如果不想留下来,原则上,我也绝不勉强……” 类似这种潜伏计划,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包括东北以及平津地区,特务处留下了大批潜伏者。 潜伏者任务明确,在沦陷区发展抗日力量,对日伪重要人物实施暗杀,伺机刺探军情等等。 大汉奸张敬尧遇刺身亡,就是特务处北平站采取的锄奸行动。 戴老板所说的绝不勉强,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特务处家法森严,拒不执行上级派给的任务,无异于自毁前程。 许延麟双脚一并,恭声说道:“报效党国,分内事,学生义不容辞!” 见许延麟态度坚决,戴老板心里十分满意,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说道:“书本上的知识,即便再如何深刻领会,终有纸上谈兵之嫌。所谓实践出真知,只有经历过残酷的敌后斗争,才能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特工。另外,这里面的五百块钱,是你头半年的活动经费,以后会根据实际情况按月发放……” 除了钞票,信封内还有一张信纸,上面是许延麟和上级的接头方式。 戴老板目视着许延麟,正色说道:“国难当头,凡我中华好男儿,人人都应抱定有我无敌,有敌无我的决心。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坐视举国沦丧,在我看来,等同于民族败类。我们是军人,更应该做出表率!” “学生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处座教诲!” “潜伏人员都有一个代号,你的代号是、青衣。” “是哪两个字?” “就是你们北方京戏里的青衣。青色的青,衣服的衣。” 戴老板颇为感慨的说道:“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演出是否精彩,决定了一个人的价值所在。何谓精彩呢?就是当你行将告别这个世界、回首往事,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更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句话是一个苏联人说的,我认为很有道理。许延麟,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学生受教了!” 许延麟想了想:“处座,我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戴老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隐藏好身份,等待命令。战事结束后,上海肯定会乱上一阵子,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会讲日语,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你要利用好这个优势,等到时机成熟,你的上级会主动联络你。” “学生明白。” 戴老板示意许延麟先看信纸。 许延麟快速浏览着信纸上的内容。 戴老板等了一会,问道:“记住了吗?” 许延麟点头:“记住了。” “烧掉。” “是。” 燃烧的信纸,很快在烟灰缸里化为灰烬。 现在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 戴老板说道:“没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许延麟敬了一个军礼,转身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潘其伍推门走了进来,问道:“处座,还要见下一个吗?” “见。” 戴老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潘其伍犹豫了一下:“您已经见了十几名潜伏人员,一整天都不得休息。不如、明天再接见其他人吧?” 戴老板叹了口气:“后天一早,青浦班就要撤了。其伍,我们没时间了。” 潘其伍多少有些吃惊:“这么快?不是说三天后……” “刚刚得到情报,日军已经在部署进犯青浦的作战计划。” “………” “下一个是谁?” “派往苏区的情报员、鼹鼠。” “叫他进来吧。” “是!” 第三章 被捕 夜里11点多钟。 寝室内鼾声四起。 许延麟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一个黑影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从走路姿势就能辨认出,这个人是余锦程。 许延麟心里一动。 刚刚在戴老板办公室内,看到桌上码放着十几份学员档案。 很显然,戴老板今晚秘密接见的不止自己一个,应该还有其他人。 余锦程这么晚回来,会不会也是被选中的潜伏者呢? 即便猜到了,许延麟也不能问。 在特务处,这是大忌。 …… 清晨。 学员们洗漱以毕,排队到餐厅吃早餐。 许延麟坐在靠窗的餐桌前,一边吃饭一边盘算着。 按照戴老板的安排,中午过后,他从学校后门悄悄离开,乘车前往上海。 到了上海,首先要找一份工作,然后找个地方住下来。 住的地方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必须和自己的身份相符…… 陶然迈步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许延麟对面的凳子上,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说道:“延麟,昨晚让潘教官训的不轻吧?” 许延麟叹了口气:“唉,岂止是训的不轻,简直是狗血淋头!” 陶然说道:“你就烧高香去吧,这是潘教官查寝,要是换成余教官,至少关一天禁闭。你信不信?” 许延麟点点头:“我信。” 说话间,余锦程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陶然嗤了一声:“余教官没来,来了一个余学员……” “早,延麟、陶然。” 余锦程面带微笑打着招呼。 许延麟说道:“早。” “早……” 陶然懒洋洋的回了一句。 余锦程坐下来,把餐盘放在桌上。 陶然随口问道:“老余,好点没有?” 余锦程客气的说道:“多谢关心,好多了。” 许延麟问道:“锦程,怎么了?” 余锦程笑了一下:“没事,昨晚有点闹肚子,现在好多了。” 嘀嘀! 一辆厢式军车开进了学校。 陶然抻着脖子看了一会,说道:“好像是别动队的车……” 苏浙别动队三支队驻扎在青浦,平时经常派人来学校向戴老板汇报军务。 一名少校军官下了车,喝令道:“把人带下来!” 数名全副武装的别动队士兵把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带下车,男子脸上带有明显的刑讯伤,而且都是新伤。 许延麟背靠着窗户,看不到男子的长相,等他回过身时,男子已经被带到了另一侧。 学员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戴老板和潘其伍朝这边走了过来。 少校军官紧走几步迎了过去,来到戴老板近前,双脚一并,立正敬礼:“报告处座,内奸刘振兴带到!” 戴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会刘振兴,然后对少校说道:“招了吗?” “没有。” “对这种人,不能太客气。” “处座,电话里没跟您细说,昨天晚上,我们连夜审讯,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足足折腾了一宿,这家伙顽固的很,就是不开口。” 戴老板皱了皱眉:“这是碰到硬骨头了……” 少校低声说道:“处座,依卑职之见,干脆拉到荒郊野外毙了,神不知鬼不觉。不然的话,要是让共党方面知道了,又得在报纸上煽动民众情绪,指责我们破坏统一战线,到时候怕是……” 戴老板截口说道:“没有共党,是日奸。” 少校愣了一瞬,一时没反应过来。 潘其伍在一旁说道:“处座的意思是说,刘振兴根本不是共党,而是日奸,混进别动队企图窃取我方情报。” 少校哦了一声,随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声说道:“对对对,是日奸,是日奸。” 戴老板对少校军官耳语了几句。 少校军官不住的点头。 戴老板对潘其伍说道:“命令全体学员到操场集合!” 很快,青浦班全体集合完毕。 戴老板站在讲台上,目光环视着众人,说道:“今天,借用早操时间,向大家宣布一件事。鉴于军情紧急,明天一早,青浦班全体撤往ah。我在这里要强调一点,撤退途中,务必要做到井然有序,不能出现慌乱的情况,各位教官要负起责任来……” 对撤退这件事,学员们多少都有心理准备。 毕竟,青浦距离上海近在咫尺,战火烧到青浦也在意料之中。 特工过硬的心理素质也让他们能够做到面不改色,鸦雀无声的站在台下。 “另外,还有一件事,苏浙别动队昨晚抓到一名日奸,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名日奸至少还有一名同伙,藏身在青浦班。青浦班是特工培训班,有日奸混在其中,危害之大,可想而知。” 说着话,戴老板一摆手,两名别动队士兵把刘振兴押上讲台。 看到这一幕,许延麟的内心无比震惊。 他认识刘振兴。 而且不仅仅是认识。 刘振兴的“同伙”就是许延麟! 事实上,许延麟早在两年前就秘密加入共党。 经过培训后,他被派往上海开展地下工作。 刘振兴是许延麟的上线。 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在抗日统一战线的大背景下,经过组织上的同意,很多共党或明或暗加入到国党部队中。 许延麟和刘振兴也不例外,他们奉命以秘密身份加入了苏浙别动队。 没过多久,许延麟被选拔进了青浦班,刘振兴则继续留在别动队。 两天前,趁着轮休的机会,许延麟和刘振兴见了一面。 青浦是一个小地方,为了避免撞见熟人,两人会尽量在晚上接头。 因此,许延麟当天回去的很晚,好在总算没误了归建时间。 在别动队期间,许延麟经常去镇上一家茶馆,表现出对唱小曲的小玉姑娘很钟情的样子,每次打赏都很大方。 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万一有人问起来,也好拿这件事搪塞。 所以,陶然昨晚才会取笑许延麟,说他出去找小玉了。 刘振兴的忽然被捕,让许延麟如坠深渊。 他心里很清楚,只要刘振兴开口指证,自己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第四章 偶遇 刘振兴挣扎着:“我不是日奸,我是中国人!” 少校军官冷笑道:“中国人当汉奸的还少吗?” 刘振兴闭了嘴。 这里都是特务处的人,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少校军官面向台下众人,大声说道:“刘振兴背叛国家,罪不可赦!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适用非常手段。我宣布,对日奸刘振兴无需审判,就地正法,以儆效尤!来人,准备!” 一名别动队士兵上前一步,对刘振兴狠踹了一脚,喝道:“跪下!” 刘振兴身不由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中正式步枪冰冷的枪管,立刻顶在了刘振兴的头上。 少校军官说道:“刘振兴,你还有最后十秒钟机会,在这十秒钟里,你随时可以喊停,只要说出同党的名字,我立刻放了你!” 刘振兴两眼一闭,一言不发。 “10、9、8、7……” 少校军官开始倒数。 在戴老板看来,这样的处决方式,能够让刘振兴随时崩溃。 毕竟,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许延麟站在人群中,内心无比煎熬。 他想到过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场景,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他心里很清楚,在这样的时候,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即便刘振兴最后一刻变节,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6、5、4……” 少校军官在做最后的倒数。 哗啦一声,行刑的士兵拉栓上弹。 刘振兴忽然睁开了眼睛,开口说道:“等一下!” 听到这句话,许延麟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戴老板则是面露喜色。 少校军官迈步来到刘振兴近前,和颜悦色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刘振兴淡淡的说道:“我只想提醒你们一下,行刑手的枪里忘了装子弹。哦,忘了告诉你们,我也是一名老兵了,拉空拴的声音,我听得出来。” 少校军官愣住,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 处决本就是演戏,就是为了吓唬刘振兴,枪膛里根本没装子弹。 早操结束,学员们就地解散,回到各自寝室收拾行装。 潘其伍问戴老板:“处座,怎么处置刘振兴?” 继续审讯意义不大,而且日军很快就会打过来,也没这个时间了。 戴老板思索了一会,说道:“带着他一起走!” 少校军官在一旁说道:“可是、这家伙死不开口……” “人是会变的。他现在不开口,不代表将来也不开口。” 戴老板信心十足。 …… 两个月后。 上海英租界。 傍晚。 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许延麟迈步来到一个鞋摊前。 “先生,擦鞋吗?” 擦鞋匠殷勤的招揽着生意。 许延麟说道:“我一会有事,稍微快一点。” “好的好的。” 擦鞋匠连声答应着。 许延麟现在的身份,是虹口一家名为佐藤商社的翻译。 在日侨相对集中的英租界,能讲一口流利的日语,找工作确实容易一些。 “看报了看报了,国都沦陷,佛教将军引咎辞职通电下野!” 报童在人群中往来兜售。 许延麟也买了一份,坐在小凳子上边擦鞋边看报。 一将无谋累死千军。 南京保卫战中,卫戍司令长官唐孟潇指挥失当,导致大部分军队滞留在南京城内,从而遭到日军集体屠杀…… 许延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的心情很烦躁。 刘振兴生死不明,自己等于和组织上失去了联系。 特务处方面的上线也是音讯皆无。 每天上班回家,几乎两点一线的生活,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正胡思乱想之际。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上匆匆走过。 许延麟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是青浦班的陶然!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彼此间太熟悉了,即便是背影也认得出。 许延麟起身就要走。 擦鞋匠赶忙说道:“先生,还没擦完呢……” “不擦了。” 许延麟扔下两个铜板,快步朝陶然追了过去。 眼见到了近前,许延麟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情况。 因为他发现,陶然并不是闲逛,而是有针对性的进行跟踪。 被跟踪者是一名日军军曹和一名上等兵。 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就在虹口,经常能看见日本军人在租界招摇过市。 军曹和上等兵进了一条小巷。 从巷子穿过去,就是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角门。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除了两个日本兵,巷内空无一人。 陶然加快脚步,眼睛死死盯着两个日本兵。 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两个日本兵转过头,寒光一闪,陶然出手奇快,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割断了上等兵的咽喉。 上等兵惊恐的捂着脖子,鲜血顺着刀口喷涌而出,眼见是活不成了。 军曹怪叫了一声,迅速掏出了手枪。 陶然手中的匕首掷了出去,正中军曹的手腕。 啪嗒一声,南部式手枪掉在地上。 陶然刚要伸手捡枪,军曹狂吼着扑了过来,两人扭打在一处。 嘟! 嘟! 街上传来巡捕的警哨声。 因为日本人的缘故,虹口属于治安重点区域,巡捕往来巡视十分频繁。 听说有人袭击日本军人,一队巡捕正紧忙向这边赶过来。 陶然的格斗能力并不弱。 只不过,这名日军军曹身体强壮,短时间也不可能速战速决。 许延麟快步从暗处走出来,捡起地上的南部式手枪,扣动扳机,对着军曹后心开了一枪。 砰! 枪声响过,军曹当即毙命。 看到出手相助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许延麟,陶然不禁又惊又喜,说道:“延麟,你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许延麟只说了两个字:“快走!” 陶然也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巡捕很快就会到达现场。 两人朝相反方向跑去。 第五章 天大的委屈 借着夜幕的掩护,许延麟和陶然甩掉了巡捕的追踪。 两人搭乘电车,先是在跑马总会下车,然后换乘电车去往三马路。 下了车,许延麟这才问道:“陶然,刚才是怎么回事?” 陶然深呼了一口气,回答道:“啥咋回事,杀鬼子呗。” “我知道是杀鬼子!问题是,你一没掩护,二没接应,就凭一把匕首,就敢当街杀鬼子,万一失手了怎么办?” “大不了一死!” “你说什么?” “砍头如同风吹过,没啥大不了的!” 陶然脸上一副豁出去的神情。 许延麟皱了皱眉:“这么说,刚才的事……” 陶然截口说道:“刚才的事,都是我个人行为。延麟,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在撤退途中,青浦班遭到伏击,死一半,逃一半,还有像我一样被迫退回来的。幸亏苏浙别动队及时增援,否则的话,伤亡会更大。” 许延麟愕然半晌,喃喃着说道:“怎么会这样?” 陶然神色黯然,说道:“我还算幸运,跟我一起回来的李威,没留神踩到了诡雷,整个人都炸碎了……” 许延麟稳了稳心神,问道:“锦程呢?” “死了。” “死了?” “嗯。” “怎么死的?” “被一颗子弹射中胸口,当场就死了,潘教官说,应该是鬼子斥候干的,他们最喜欢躲在暗处袭击溃兵……”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许延麟一时难以接受。 两人沿街走了一会,陶然问道:“延麟,你是在执行潜伏任务吧?” 许延麟点点头,都这种时候了,没必要对陶然隐瞒。 陶然叹了口气:“猜也猜到了……” 许延麟问道:“你来上海多久了?” 陶然想了想:“算上今天,四天。” “那这两个月你去哪了?” “我回家了。” “南京?” “嗯。” “为什么不去ah呢?” “ah暂时去不了,鬼子在那边设了关卡,检查的很严……” 说话间,两人来到申江公寓楼前。 陶然问道:“这是哪里?” “我住的地方。” 许延麟沿着楼梯上楼。 陶然跟在身后。 许延麟住14号房,在二楼最东侧。 申江公寓一共上下两层,砖木结构,坡型屋顶一排灰白色的老虎窗。 这种样式的房子在英租界很常见,属于典型的英式风格建筑。 公寓年代久远,至今已有三十年历史,算是英租界最早一批多层楼房。 隔着一条马路,就是上海地标性建筑——足有11层高的海关大楼。 海关大楼顶部有一座钟楼,钟楼共分四面,每一面都设有巨型罗马表,每隔一刻钟,就会自动奏响四节拍的英国古典名曲《westminste》。 申江公寓差不多有四十多户居民,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一名浓妆艳抹的女人匆匆下楼。 许延麟侧身让过,客气的说道:“娜娜小姐,上班啊?” 娜娜堆起一脸媚笑:“是的呀,许先生。噫,这是谁呀?” “哦,我一个朋友,来家里坐坐。”许延麟回答道。 娜娜搔首弄姿,对长相俊秀的陶然抛了一媚眼,扭动腰肢下了楼。 擦肩而过时,一股劣质香水味扑鼻而来。 陶然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进了房间,许延麟伸手拽了一下灯绳,室内顿时一片明亮。 房间虽然不大,但却很实用。 卧室、书房、会客厅、厨房、带抽水马桶的卫生间,一应俱全。 陶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支南部式手枪,放在了茶几上。 许延麟吓了一跳,赶忙问道:“哪来的枪?” 陶然说道:“那个日本军曹的枪,你扔了,我捡回来了。” “你捡它干嘛?” 许延麟心有余悸。 回来的路上,万幸没遇到巡捕搜身检查,这要是被搜出来枪支,那可真的是无可挽回了。 陶然坐下来,查看了一下手枪弹夹,说道:“放心吧,路上我加着小心呢,要是遇到巡捕,我提前就把枪扔了。” 许延麟说道:“陶然,你来上海时间不长,对租界的情况还不是十分了解。这里不光有穿制服的巡捕,还有便衣队,日本特务也经常到租界来,在没亮出身份之前,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你也是受过培训的特工,怎么能这么莽撞呢?” 陶然沉默了一会,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延麟,对不起。” 许延麟伸手拍了拍陶然肩膀,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别搞的这么沉重,这都不像你了。” 说着话,他伸手拿起枪,准备等明天找个地方埋起来。 陶然迟疑了一下,说道:“延麟,这把枪、能不能给我?” “你要枪干嘛?” “有了枪,我就不用拿刀和鬼子拼命了。” “你还要去刺杀日本人?” “对!” “………” “我刚才看过了,枪里还有五发子弹。五发子弹,至少能打死五个鬼子!” “你只有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干,这太危险了。你也知道,在没接到命令之前,我不能参与你的行动。” “危险也得干!” 陶然斩钉截铁的说道。 许延麟也坐了下来,审视的看了陶然一会,说道:“你跟我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啥……” 陶然扭过头,似乎在打量屋内的装饰。 许延麟扳过陶然的脑袋,让两人四目相对,然后说道:“我看得出,你心里藏着天大的委屈,不然的话,绝不会做出这种顾前不顾后的事情来。戴老板曾说过,团体即家庭,同志即手足。陶然,你若当我是手足兄弟,就把真相告诉我,最起码,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陶然嘴唇颤抖着,眼泪在瞬间夺眶而出。 “没了、都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婉清表妹她……延麟,你救救我,我快要疯掉了!” 陶然哭的泣不成声。 撤退途中,青浦班被日军打散。 陶然思来想去,决定先回家暂避一时,等风声过了,再转道去ah。 哪曾想,等他回到南京,才发现城中已然变成了地狱。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秦淮河上漂浮着难以计数的尸体。 父母都死在日军的刺刀下,表妹婉清惨遭凌辱投河自尽…… 第六章 南田课长 悲愤之余,陶然展开了复仇行动。 攻占南京后,由于后勤补给严重不足,在华中派遣军司令长官松井的默许下,日军开始执行“就地征收令”。 所谓的就地征收令,其实就是放任士兵烧杀抢掠。 这也给了陶然动手的机会。 借着夜幕掩护,袭击那些落单的日本兵。 不过,终归是人单势孤,虽说成功了两次,但是第三次差一点被抓到。 好不容易甩掉追兵后,陶然一口气逃出了南京城。 ……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许延麟问道。 倾诉了心中的郁结,陶然多少稳定了情绪,说道:“延麟,你代我向上面请示一下,我想留在上海。” 许延麟有些为难:“问题是、上线还没有联络我……” “那就等。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你住哪里?” “住船上。” “船上?” “这几天,我给一个船老大帮工,不要工钱,供吃供住。哦,就在外白渡桥苏州河一带。” “那你别回去了,先住我这里。” “嗯。” 陶然起身来到窗前,掀开窗帘缝隙向外看了一会,说道:“死了两个日本兵,巡捕会不会上门搜查?” 许延麟说道:“应该不会。这里是租界,日本人说了不算。” 陶然点点头:“那就好。” “最近你也要小心一点,尽量待在家里。” “知道了。” “吃晚饭了吗?” “没呢,平时都是在船上吃。” “你想吃啥?” “烧鸡。” 许延麟笑道:“要求还挺高。” “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在船上顿顿都是咸鱼,船老大的婆娘不舍得放油,厨艺又差,我都快吃吐了。” 说这番话时,陶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两个月来,每天都在高度紧张中度过,现在找到了同伴,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不知不觉中已然落了地。 …… 两天后。 英租界圣玛利亚医院。 安息间内。 两名日本兵尸体上盖着白布,躺在冰冷的铁床上。 巡捕房的乔治探长、华捕李巡长,外加一名日语翻译,站在尸体前。 之所以带了日语翻译,是因为他们在等日领馆的代表。 乔治探长翻了几页验尸报告,用一口生硬的国语问道:“李巡长,通知日领馆了吗?” 李巡长回答道:“通知了,应该快到了。” “对这件案子、你怎么看?”乔治探长问道。 李巡长想了想:“现如今,民众反日情绪高涨,最近两个月,租界内发生多起袭击日侨事件。当然了,公然刺杀日本军人还是头一遭。我个人认为,这应该是一宗突发的刑事案……” “你说的不对,这绝不是刑事案!” 一名日军大尉迈步走了进来,来到乔治探长近前,神情倨傲的做着自我介绍:“大日本皇军陆军宪兵队涩谷英明,请多关照!” 然后对李巡长说道:“你刚才说,这是刑事案?” 这位涩谷英明居然能讲一口流利的国语。 李巡长客气的回答道:“是的。” “依据是什么?” “凶器是一把匕首,我们是依据这个做出的判断。” “匕首、就不会是反抗分子所为吗?” “如果是反抗分子,凶器应该是枪,而不应该是匕首。” “为什么?” “现场有打斗过的痕迹。涩谷大尉,换成你是反抗分子,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有枪不用,干嘛要用匕首呢。” “那你认为,凶手会是什么人?” “这个、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李巡长表现的不卑不亢。 上海沦陷后,租界成了相对安全的“孤岛”。 日方在租界没有执法权,明知道反抗分子藏身其中,他们也是毫无办法。 租界工部局上下一心,拒绝日军武装进驻租界,他们心里很清楚,若是开了这个口子,麻烦也就会随之而来。 更为重要的是,让日本一家独大,不符合英美各国的利益。 所以,凡是涉及日本人的案子,巡捕房处理起来都会格外谨慎。 ——尽量避免事态升级,就是租界方面的态度。 涩谷英明有些泄气,本想给巡捕房施加压力,看起来并未达到目的。 就这么转身回去,实在心有不甘,正左右为难之际,安息间的房门一开,一个女人迈步走了进来。 女人面容姣好,即便穿着宽松的外套,也藏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材。 她径直来到乔治探长近前,用日语说道:“探长先生你好,我是日领馆的代表、南田云子,专程为皇军士兵被杀一案而来。” 听完了翻译,乔治探长说道:“南田女士你好,我等候你多时了。” 涩谷英明上前一步,恭敬对南田云子说道:“请问,您是特高课的南田课长吗?” 南田云子淡淡的回了一句:“是的。” “南田课长,卑职早就听过您的大名……” “涩谷大尉,你远道而来,辛苦了。有什么话,一会私下说。” “是!” 涩谷英明规规矩矩退到一旁。 他是大尉,这位南田云子是少佐,虽然不是同一个部门,但是两人也属于上下级的关系。 别看军衔只差一级,从尉官到佐官的过程,那可是需要无数的军功累积。 南田云子围着尸体看了一会,对乔治探长说道:“皇军士兵遇害事件,事关重大,领馆对此十分关切。所以,特别委派我负责调查此案,希望在接下来的调查过程中,能得到巡捕房的支持和配合。” 乔治探长耸了耸肩:“南田女士,非常抱歉,你的要求我无权答应……” “照会已经发给了工部局,巡捕房很快就会得到确认。” 说完这番话,南田云子转身出了安息间。 涩谷英明赶忙跟了出去。 走廊里,涩谷英明追上了南田云子。 “涩谷大尉,最近一段时间,要重点监视虹口一带,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目标,尤其是那些来路不明的外来人员!” 南田云子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涩谷英明迟疑着说道:“南田课长,卑职刚刚由南京调来,对上海的情况不是很熟悉。况且,宪兵队方面……” 第七章 大局为重 “知道为什么调你来上海吗?” “卑职不知。” “因为你会讲中国话。” “………” “说的明白一点,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不存在语言障碍的帮手。” “可是、宪兵队矢川队长那边……” “放心,我已经和矢川队长打过招呼了。” “明白了。” “你走前面。” 南田云子压低帽檐,从兜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 涩谷英明立刻就明白了,这位南田课长不想让外人看出两人认识。 医院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 涩谷英明紧走几步,伸手打开了车门,请南田云子上车。 南田云子四处看了看,快速坐进了车里。 涩谷英明也上了车,问道:“南田课长,您去哪里?” 南田云子回答道:“日领馆。” 涩谷英明立刻吩咐司机:“开车,去日领馆。” 各地特高课基本都设在日领馆内,对外则宣称是领馆警卫部门。 轿车缓缓驶出圣玛利亚医院大门。 途中,涩谷英明问道:“南田课长,皇军士兵遇害事件,您有何高见?” 南田云子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看过验尸报告吗?” “在宪兵队就看过了……” “说说你的看法。” “上等兵被一刀割喉,军曹背部中枪,两人都是当场毙命,而军曹和凶手曾有过激烈搏斗。据此推断,凶手至少两人以上,凶手甲从背后偷袭,持刀杀了上等兵,用匕首击落军曹的手枪,军曹手腕上的刀伤就是这么来的。随后,两人扭打在一处,这时,凶手乙出现,捡起地上的枪,开枪打死了军曹。他们出手干净利落,应该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还有吗?” “哦,第二次上海事变后,很多中国士兵来不及逃走,他们脱下军装躲进租界,我认为,凶手很可能来自这部分人群。” “我和你的看法略有不同。” “您请说。” “巡捕到达现场后,立即沿路进行追踪,最终却是一无所获。很显然,凶手具备反跟踪手段,知道该怎么做,能够抹去逃走的痕迹。所以,我认为,凶手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人员!” “南田课长高见,卑职佩服。”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涩谷君也很好,思维敏捷、头脑清楚。看起来,我找了一个出色的帮手。” “您过奖了,我也只是按常理分析。” 涩谷英明谦虚了两句。 “对付反抗分子,不仅需要武力,更需要智慧。所以,才有了这次跨部门的合作,宪兵队和特高课,就是武力和智慧的完美组合。在我看来,凡是符合帝国利益的事情,只管去做就对了,而不必拘泥于形式。” “卑职完全同意。不过……” 涩谷英明迟疑了一下。 南田云子立刻问道:“不过什么?” “租界方面一直偏袒中国。从这次皇军士兵遇害事件就能看出,巡捕房根本就是敷衍了事,指望他们抓捕反抗分子,恐怕不太现实……” 涩谷英明忧心忡忡的说道。 南田云子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涩谷英明的担心不无道理。 即便特高课被允许参与调查,也肯定会受到这样或那样的限制。 这里毕竟是租界,只有巡捕房具有真正的执法权。 …… 申江公寓。 陶然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门外传来脚步声。 陶然一跃而起,迅速躲到了窗帘后。 房门一响,许延麟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网兜水果和一个纸袋。 陶然从窗帘后转出来,重新坐回沙发上。 “你要的南翔小笼包,趁热乎,赶紧吃吧。” 许延麟把纸袋放在茶几上。 陶然早就饿了,打开纸袋拿了两个包子塞进嘴里,三口两口咽了下去。 “你这赶上猪八戒了,嘴也太急了,都没尝出啥滋味吧?” 许延麟一边脱外套一边说道。 “主要是饿了……” 陶然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的解释着。 海关大楼钟楼奏响了报时曲。 现在下午四点钟整。 陶然问道:“延麟,今天下班咋这么早?” 许延麟打开衣柜,换了一件灰色风衣,说道:“晚上还得出去,没下班呢。哦,日领馆举办迎春酒会,佐藤社长应邀参加,我也得跟着去。” “日领馆的迎春酒会……那一定有很多日本人吧?” “肯定啊,不光是日本人,哪国人都有……你想干嘛?” 许延麟听出了话音不对。 陶然沉思了半晌,说道:“参加这种级别酒会的日本人,肯定都是大人物……延麟,你说、这要是给他们来个一勺烩,会是什么效果?” 许延麟问道:“怎么个一勺烩?” “自制两个定时炸弹,偷偷带进去……” “想都不用想。” “为啥?” “日本人防范的很严,炸弹根本带不进去。” “他们会挨个搜身?” “当然不会。不过,他们有金属探测仪。” 一听这句话,陶然顿时泄了气。 默默的继续吃包子。 许延麟想了想,说道:“陶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千万不能乱来啊。就比如这次迎春酒会,并不全是日本人,还有很多中国人,工部局也会派员参加,真要是按你说的来个一勺烩,那可就惹了大祸了!” 陶然不服气:“能惹啥大祸?参加这种酒会的中国人,大部分都是汉奸,他们死有余辜!洋鬼子也不是好东西!” 许延麟笑道:“我是汉奸吗?” “你可以提前走。” “我能走,别人走不了。况且,日本人也不都是坏人,就比如佐藤社长,他就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 “哼,再怎么纯粹,他也是日本人!” “这么说吧,为了报仇,你能无缘无故去杀一个日本平民吗?” “我……” 陶然张口结舌。 许延麟正色说道:“陶然,国仇家恨,我也一样感同身受。只不过,我们身负使命,要以大局为重,不能逞一时之快,忘记了党国交给我们的任务!” 陶然沉默了一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身负使命,我可不是,我就是一个散兵游勇……” 第8章 迎春酒会 礼查饭店坐落于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经过多次改建修缮,逐渐成为了上海首屈一指的外资饭店。 最鼎盛时期,一些各自领域的顶尖才俊都曾下榻于此。 例如,著名的哲学家伯兰特·罗素、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喜剧大师卓别林,以及《西行漫记》的作者埃德加·斯诺夫妇等等。 很多时候,兴盛到衰败的过程,往往只在弹指一挥间。 礼查饭店地处虹口。 虹口名义上归英租界管辖,实际在日本人的控制下,因为这个缘故,虹口没有被列入战时中立区。 因此,外籍侨民纷纷撤离。 淞沪会战爆发后,虹口更是日渐萧条。 礼查饭店也因此陷入困局,最后只得低价转让给日本人。 …… 夜幕降临。 迎春酒会刚刚开始。 酒会设在饭店最顶层的孔雀大厅。 三十人的小型交响乐队正在演奏日本民歌《樱花》。 许延麟独坐一角,漫无目的四处张望。 佐藤社长在和一些相熟的日本人打招呼,暂时不需要他这个翻译。 四周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事实上,酒会本身就隐含庆祝之意。 庆祝日军连战连捷,庆祝他们在东亚共荣的道路上又进了一步。 佐藤社长端着一杯香槟走了过来。 许延麟赶忙站起身:“社长。” 佐藤社长说道:“许君,这么多漂亮的姑娘,你干嘛不邀请她们跳支舞呢?” 许延麟笑了笑:“不了。我去跳舞了,万一您用到我……” “我一会和小野社长谈些事情,暂时不需要你。今天机会难得,去吧。” 佐藤社长为人和蔼,平日里对下属都很照顾。 社长再三劝说,许延麟也不好过分推辞,心想着跳跳舞也很好,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一身水绿色旗袍的南田云子,独坐在暗影里,她今天没有特别任务,单纯就是为了散心来参加迎春酒会。 许延麟迈步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美丽的女士,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许延麟英俊帅气,浑身上下充满着年轻人的朝气。 这让南田云子不禁怦然心动。 她起身说道:“非常荣幸。” 许延麟不认识南田云子,邀请舞伴也只是随机选择。 舒缓的乐曲中,两人携手步入舞池。 “还没请教,先生贵姓大名?” 南田云子问道。 “免贵姓许,许延麟。” “我叫孙舞阳。” “孙女士,幸会。” “许先生是做哪一行的呢?” “哦,我是一名翻译。” “英语翻译?” “不,是日语翻译。” “哦……” 南田云子有好多个化名,“孙舞阳”只是其中之一。 最近几年间,南田云子使用化名,频繁出入高级场所,利用美色结交国党官员,窃取了大量机密情报。 接连出现泄密情况,国党高层意识到,一定是内部出了问题。 特务处随即介入,经过一番调查,泄密者一一落网。 但是,躲在幕后的南田云子却逃之夭夭。 戴栗当即下达了必杀令,要求不惜代价也要除掉这个威胁极大的女间谍。 只可惜,还没等找到南田云子,一二八事变、八一三事变相继爆发,这件事也只能暂时搁置。 所以,南田云子也是加着十倍的小心。 随时随地提防敌方的暗杀。 舞池中,南田云子的手,从许延麟肩头轻轻滑落至腰间。 这种看似挑逗的动作,其实是在检查许延麟有没有暗藏武器,每次和陌生人接触,必须要确保自身安全。 她可不想为了一夕风流丢了性命。 这位孙女士不庄重的举动,让许延麟有些不自在。 直到此时,他也没往别处想。 跳完一支曲子,两人各自拿了一杯果汁到卡座休息。 “请问,看到佐藤商社的许翻译了吗?” 身后不远处,传来佐藤社长的询问声。 南田云子手中的果汁停在嘴边,头部略微向佐藤社长方向倾斜,这属于下意识行为,完全出自本能反应。 即便如此细微的动作,依然被许延麟敏锐的捕捉到。 这个女人居然听得懂日语? 难道她是日本人? 正在这时,大厅入口处起了一阵骚动。 “快看,赤木男爵来了!” “我听说,赤木男爵在台弯总督府任职,怎么忽然来了上海?” “上个月,军部就把赤木男爵调来了。” “军部这次调赤木男爵来上海,肯定是要委以重任。” “赤木男爵出身武士世家,年纪轻轻就进入剑道四段,精通英语汉语,堪称文武双全,真是帝国难得的人才啊!” 附近的几名日本军官兴奋的议论着。 三浦义秋快步来到台上,示意乐队暂停演奏,然后对着话筒说道:“请大家安静。今晚,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帝国最年轻的勋四位——赤木彦之男爵!” 在日本,勋四位只有贵族可以获得,级别相当于中将军衔。 三浦义秋介绍完毕,赤木彦之满面春风的走上台。 看他的年龄,最多也就在四十岁左右。 西装革履,戴着一副圆眼镜,打了发蜡的头型一丝不乱。 他站到话筒前,目光环视众人,说道:“先生们女士们,大家晚上好。本人非常荣幸,能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和各位见面……” 此时,许延麟已经和佐藤社长站在一起。 心里有了怀疑,许延麟格外留意南田云子的一举一动。 赤木彦之的发言还在继续:“最后,我要向大家提前透露一个好消息,下个月初,皇军海军陆战队将在租界举行盛大的阅兵式!到时候,希望各位一定到场助兴,我本人也会亲临现场,与诸君同乐!” 也许是出于炫耀心理,借以展示自己语言方面的才华,这位赤木彦之男爵居然不厌其烦的用中英日三种语言各讲解了一次。 许延麟注意到,在听到赤木彦之宣布将要举行阅兵式时,南田云子眼中闪现出异样的光彩。 这个是伪装不出来的。 只有发自内心的自豪感,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许延麟据此断定,这个“孙舞阳”十有八九是日本间谍! 第9章 绑票 夜里九点钟。 礼查饭店门前。 许延麟正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许先生,请等一下。” 回头一看,正是那位“孙舞阳”女士。 来到近前,南田云子笑吟吟的说道:“许先生,这是要回去了吗?” 许延麟点点头:“是的。” “许先生住哪里?” “三马路。” “哦,三马路离这里也不算很远。” “是啊。孙女士住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只是,天这么晚了,独自走夜路,还真是有些害怕……” 南田云子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我送你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刚好我也是顺路。” “那、好吧……” 按照南田云子所说,她住的地方很近,不需要乘车。 两人各有打算,许延麟想要摸清对方的底细,南田云子则是有心勾引。 “许先生是哪里人?” “我是天津人。” “来上海很久了吧?” “是啊,差不多快两年了……” 在没加入苏浙别动队之前,许延麟一直在南市闸北一带活动。 前前后后加一起也确实有两年了。 两人边走边聊。 步行大约十几分钟,来到一栋洋房院门前。 洋房门垛上钉着门牌:公使路194号。 南田云子停下脚步,对许延麟说道:“我到了,谢你送我回来。” “等你进去了,我再走。” 许延麟伸手按了一下门铃。 过了一会,一名仆妇从房子里出来,快步来到院门前。 南田云子上前一步,说道:“刘妈,开门。是我。” 仆妇答应着,赶忙打开院门。 南田云子回过身,目光灼灼的看着许延麟,说道:“许先生,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再走?” 许延麟说道:“太晚了,下次。” “那好吧……” “再见。” “许先生慢走。” 目送着许延麟走远,南田云子这才迈步进了院子。 仆妇关好院门随后也跟了过去。 “南田课长,你怎么到这来了?” “临时有点事。准备洗澡水,今晚我住在这。” “是。” …… 早春季节,乍暖还寒。 尤其到了夜里,即便穿的再多,还是会感觉很冷。 许延麟裹紧风衣,快步疾走。 路过一条偏僻的小巷,迎面走来一个刀条脸男子。 行将擦肩而过时,刀条脸忽然开口说道:“嗳,兄弟,借个火。” 这个借火来的有些突兀,许延麟顿生警惕,嘴上应付着说道:“不好意思,我身上没带火柴。” 刀条脸快速掏出一支手枪,低声喝道:“老实点……” 许延麟早有提防,脚下猛然一个扫堂腿,将对方绊到在青石板地上。 随即一记膝顶,重重压在刀条脸的胸口。 刀条脸本想去捡掉在一旁的手枪,这一下让他疼的龇牙咧嘴,半分力气也使不出。 许延麟站起身,正要伸手捡枪。 路灯灯光投射下,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许延麟暗说不好,刚一转回身,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拿枪的人是一个黑红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膀大腰圆,看上起十分的强壮。 被许延麟撂倒的刀条脸也爬起来,紧忙着捡起了自己的枪。 许延麟故作无奈状:“二位,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人,要是手头缺钱,只管说个数,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刀条脸冷笑道:“看起来,你挺有钱啊?” 许延麟立刻说道:“多了没有,三十二十没问题,现在就可以给你们……” 黑红脸冷冷的说道:“少废话,转过去!” 许延麟慢慢转过身,心里快速思索着对策。 刀条脸迈步上前,用一块黑布蒙住了许延麟的眼睛。 许延麟心想:难道是遇到绑票的了? 眼睛被蒙住了,面对两支枪,在这种情况下,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街边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两人把许延麟带上车。 轿车随即启动,沿着马路中速行驶。 途中,刀条脸问道:“三哥,你带绳子了吗?” 黑红脸回了一句:“要绳子干啥?” “这家伙身手不错,捆上点,防个万一啥的……” 刀条脸有些不太放心。 他刚吃过亏,对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颇有些忌惮。 车内随后陷入了沉寂。 没人回答他。 刀条脸却也不再问了。 许延麟心里猜测,车里应该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一直没说话。 他只需要一个手势,就能让刀条脸闭嘴。 很显然,这个人才是发号施令的角色。 无论是黑红脸还是刀条脸,看着都不太像特工,倒像是帮派的一贯风格…… 想到这,许延麟开口说道:“两位,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去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黑红脸硬邦邦回了一句。 许延麟说道:“敢问,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两位?” 这次没人回答他。 许延麟锲而不舍,继续说道:“要不就是、你们绑错人了吧?我就是一个小翻译,一没钱,二也没钱,三还是没钱……” 刀条脸忍不住呵斥道:“闭嘴!絮絮叨叨,没人稀罕你的臭钱!” 许延麟想了想:“那我明白了,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敢问,两位拜的哪个堂口?青帮洪门那些老大,我多少也认识几个。” 过了一会,黑红脸开口问道:“说说看,你都认识谁?” “闸北的乔五爷,洋泾浜的鬼手……” “我呸!就凭乔五也配称老大?鬼手更是提都不要提,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蟊贼,他就是个屁!” 刀条脸显然没把这两人放在眼里。 乔五和鬼手都是洪门弟子。 许延麟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所谓一面之缘,就是在某个饭局上见过,经人介绍相互敬了一杯酒。 搞地下工作就是这样,三教九流的人都要结交。 上海共有三大帮派,青帮、洪门,外加一个斧头帮。 青帮洪门本是一家,属于天地会分支,拜的祖师爷都是陈近南。 斧头帮自不必说,帮主王亚樵大名鼎鼎,制造过多起震惊中外的大事件。 只不过,自从王亚樵死后,斧头帮已经今非昔比。 青帮洪门做大生意,斧头帮只能干一些边边角角的生意。 第10章 猎鹰 一小时后,轿车终于停了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许延麟被带进一间屋子,屋内隐约有一股鱼腥气。 他刚要伸手摘掉蒙眼睛的黑布。 一个冷峭的声音说道:“不想死,就别乱动!” 这个人的国语带有浙江口音。 许延麟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现在是我问你,还没到你问的时候,问你什么就老老实实回答,要是敢耍滑头,可别怪我不客气!” “………” “叫什么名字?” “许延麟。” “做什么的?” “翻译。” “在哪里做翻译?” “佐藤商社。” “你是日语翻译?” “对。” “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女……哦,她叫孙舞阳。” “还有呢?” “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跟她刚认识……” 咣当一声,手枪拍在桌子上的声音。 男子站起身,背着手来到许延麟近前,冷冷的说道:“我警告过你,别跟我耍滑头,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 “我和她真是刚认识,我说的都是实话。” 许延麟低声下气的辩解着。 男子冷哼了一声:“鬼扯淡!这么晚了,孤男寡女……” 许延麟忽然抢步上前,准确抓起了桌上的手枪。 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枪管已经顶在了男子的头上。 许延麟扯掉蒙眼睛的黑布,厉声喝道:“谁敢乱动,我一枪崩了他!” 形势急转直下,屋子里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许延麟四处看了一下。 正如自己判断的一样,黑红脸和刀条脸守在门口,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那名男子三十岁左右,细眉大眼,相貌端正,留着修饰过的八字胡,看着倒是有几分儒雅风度。 比较难得的是,即便在枪口下也还能保持一脸淡定。 其实,八字胡男子心里也在懊悔,把枪拍在桌上,本是意在恐吓。 哪曾想,反而成了许延麟的机会。 许延麟身处险境,可不敢有丝毫大意,对黑红脸和刀条脸喝道:“你们俩,把枪放下,转过身,双手抱头,蹲下!” 黑红脸和刀条脸迟疑着,都去看八字胡男子。 八字胡说道:“照他说的做。” 然后对许延麟说道:“听声辩位,出手如风,看起来,你根本不是翻译。” 许延麟笑了笑:“会武术的翻译没见过吗?况且,也没你说的那么神,是你们太大意。” 刀条脸忍不住低声埋怨道:“我就说嘛,应该拿绳子把他捆上……” 黑红脸截口说道:“一对三,还有啥好说的,闭嘴吧!” 趁着这个间隙,许延麟粗略查看了一下所处的环境。 房间面积不是很大,四周空荡荡的也没有多少家具。 一张八仙桌,四个条凳,墙角胡乱堆放着一些鱼篓渔网之类的物件。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许延麟问道。 八字胡说道:“我们是什么人,你没必要知道。许先生,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不为难你,你走吧。” 许延麟冷笑道:“我走得了吗?做这种营生,肯定会安排人在外面警戒。来的路上,我数过了,你们一共四个人,还有一个司机,他应该就是那个负责警戒的吧?我估摸着,我只要踏出这个门口,就得挨一记闷棍!” “你蒙着眼睛,怎么会知道车里有几个人?” “你们不喘气吗?” “果然是高手……” “看不见了,听力就会更灵敏。” 八字胡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想怎么样?” 许延麟用脚勾过来一个条凳,挡在自己和八字胡中间,防备他有样学样,来一个突然袭击,然后说道:“我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本以为很简单的一件小事,居然搞得如此被动,八字胡多少有些烦躁,他顺手解开了中山装领扣。 许延麟目光一瞥,心里不禁一动。 八字胡的衬衫领口处,绣着一个图案——一个银色的四角星。 这是银星牌衬衫的商标。 银星牌是南洋衬衫品牌,在一些大城市的百货公司都有销售。 穿这个牌子衬衫是很寻常的事情。 而此时此地,许延麟却不这样想。 原因很简单,他和上线接头的特定代号就是四角星! 当然了,这也许只是巧合。 只不过,结合实际情况,似乎也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从刚才的对话就能做出判断,这伙人并不认识自己,他们针对的目标是公使路194号,也或者是那个疑似日本间谍的孙舞阳。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起码不会是日伪方面的人。 想到这里,许延麟开口说道:“我以前好像见过你……” 八字胡闻言一愣。 许延麟继续说道:“小东门的广安楼茶馆,我是那儿的常客。” 他说的这句话,就是和上线的接头暗号。 八字胡的眼睛顿时亮了,缓缓说道:“欲访踏歌云外客,注烹仙掌露华香。对于茶道,我也很喜欢。” 暗号对上了,许延麟指了指抱头蹲在地上那哥俩。 八字胡立刻说道:“你们俩先出去,我和这位兄弟单独聊聊。” 刀条脸松了一口气:“你们认识啊,那就好办了……” 黑红脸有些迟疑,看了一眼地上的枪。 八字胡走过去,把枪捡起来,塞到两人手里,说道:“注意警戒。” 等两人出去了,八字胡不禁摇头苦笑,对许延麟说道:“想不到你竟然是青衣,这简直、唉……” 许延麟把枪放在桌上,说道:“我猜想过接头的场景,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是啊,我也没想到……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柳,柳戈青,代号猎鹰。” 两人握了一下手,拉过条凳坐了下来。 许延麟看了看四周,问道:“柳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 “孟三舅舅家,他舅舅出远门了,托他照看房子。孟三就是那个黑红脸,另一个叫阿贵。” 柳戈青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递给许延麟一支。 许延麟摆手:“谢谢,我不会抽烟。那个、你来上海多久了?” “半个多月吧。” 柳戈青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没去找你接头……” 第11章 换个思路 “刚到上海不久,通过巡捕房的内线,我得知了一件事,巡捕房最近查获了一批走私物品,全部是无线电零件,包括无线收信器、gr波段选择器、低压常时变压器、加减电阻器,以及干电池等等。这批零件数量很大,足够组装十部x210电台。当天下午,季云青去了一趟巡捕房,交了一笔罚金,把货要了回去,说是用于他的船队,是商台。而根据我掌握的情况,这批货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为了查清真相,我也就无暇顾及接头的事……” 讲述了事情的原委,柳戈青最后说道:“在民族大义方面,季云青态度模糊,我怀疑,他已经暗中投靠了日本人!” 许延麟明白了,这件事确实透着古怪。 按照季云青所讲,无线电零件用于船队商台的说法,其实根本站不住脚。 这种型号的零件能够组装x210电台。 技术上稍加改动,甚至可以组装超远距离的rca212型号国际电台。 一般来说,除非是远洋船队,国内商台很少会用到这类型号的零部件。 而季云青的船队主要在近海活动,根本不需要大功率电台。 无线电的核心技术,基本都掌握在美英等国手中。 中日开战后,美英对日本实施了武器禁运,其中也包括军事用途的无线电设备。 季云青通过走私,暗中帮助日本人得到他们亟需的大功率电台。 基于实际情况,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批零件现在在哪?” 许延麟问道。 柳戈青按灭了烟头,说道:“公使路194号。” “孙舞阳的家?” “不。是日领馆二等秘书小野次郎的家。” “孙舞阳和小野次郎是什么关系?” “不清楚。监视了这么久,这个女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那今天的事……” “半个多月了,始终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抓你,本打算寻找到突破口,哪曾想……” 柳戈青苦笑着摇了摇头。 许延麟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这件事,或许应该换一个思路……” 柳戈青目光一闪:“换个思路?说来听听。” 许延麟问道:“你想过没有,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就在虹口,季云青为什么不把货交给陆战队呢?” 柳戈青说道:“这很好理解。陆战队司令部目标太过明显,不光是我们,各方势力都在盯着他们。季云青若是把货送过去,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上海,到时候,无论他如何自证清白,也洗不掉汉奸的骂名!” 许延麟轻轻摇了摇头:“本质上来说,日领馆和陆战队司令部没有区别。所以,季云青既然能把货送到小野次郎家里,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汉奸骂名。在我看来,这件事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这批货和海军没关系。” “………” “柳先生,你也知道,日本陆军和海军的关系,就像我们特务处和党部一样,不说老死不相往来也差不多。而日领馆的特高课,一向和陆军走的很近……所以,我是根据这个得出的结论。” 柳戈青沉吟片刻,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这批货为什么没送去陆军方面,而是一直放在小野次郎的家里呢?” 许延麟说道:“在上海,季云青手眼通天,赎回那批货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既然声称零件用在船队,而他的船队都在租界内,如果把货送出去,我想,巡捕房方面肯定不会答应……” 柳戈青接口说道:“所以,货没办法运出租界,他们又不想求海军帮忙,就只能暂时放在小野次郎家里。” “这只是我的猜测,真相究竟如何,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你刚才说的换个思路,指的是?” “从孙舞阳身上寻找突破口。她能随意出入公使路194号,在这件事里面,肯定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在日领馆举办的迎春酒会上认识的,她说一个人怕走夜路,所以我就送她回来。哦,她跟我说,她家住在公使路194号。” 柳戈青忽然笑了一下:“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许延麟也笑了:“感觉上有一点。不过,这种事也不好说。” 柳戈青上下打量了一会许延麟,笑道:“看起来,是我失策了,应该早一点联络你才对。” 许延麟掀开窗帘缝隙向外看了一会。 孟三和阿贵一左一右,躲在门垛后面,正抻着脖子向外窥视。 “柳先生,他们两个是什么人?” 许延麟问道。 柳戈青过来看了一眼,说道:“他们两个都是青帮的在帮弟子,同时也是军统的线人,我这边缺人手,调他们过来监视公使路194号。哦,司机是我从总部带过来的,他是我们的人。” 许延麟愣了一下:“军统、是什么?” 柳戈青解释着说道:“撤到重庆后,国府内部机构进行了改组,特务处和密查组合并,成立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局。哦,党部也改了名字,现在叫中统局,徐恩增担任局长。” “那、军统谁来当家?” “还是戴老板。戴老板担任军统副局长,主持日常工作。局长由陈隶夫兼任,他就是挂个名,平时都不在局里办公……” 这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上海和重庆隔着千山万水,消息也没那么快。 柳戈青从重庆来,对那边的情况自然是十分了解。 “才两个多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回想起在青浦班的日子,简直就如同做梦一样,也不知道我的那些同学,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许延麟颇为感伤的说道。 他现在最为关心的是,刘振兴究竟怎么样了。 最近几天,他旁敲侧击询问陶然,陶然一问三不知。 其实也不怪陶然,当时子弹乱飞,谁还有心留意一个“日奸”的去向。 趁着这个机会,许延麟想探听一点这方面的情况。 当然,许延麟也不是假惺惺的故作姿态。 在他心里,那些朝夕相处的同学,每一个都是值得怀念的好男儿。 第12章 站长也该到了 柳戈青不同于陶然。 他和许延麟初次见面,所以也谈不上有多信任。 对这一点,许延麟很有自知之明。 况且,在一名特工面前,谈论类似这种敏感话题,还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 要不然很容易招惹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内奸感兴趣! 闲聊了几句,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柳戈青被派驻上海,并不是只有许延麟一个下线,他领导着一个潜伏小组。 若不是电台零部件这件事,他也早就和组员取得了联系。 柳戈青沉思了一会,对许延麟说道:“你刚才说,从孙舞阳身上寻找突破口,具体该怎么做……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许延麟问道:“什么办法?” 柳戈青一脸严肃正经:“美人计!” 许延麟皱眉:“美人计?” “准确的说,是美男计。” “………” “孙舞阳对你有意,不管是真是假,起码可以成为接近她的手段。” “组长,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柳戈青正色说道:“小许,身为一名特工人员,你要时刻牢记,在事关党国利益面前,赴汤蹈火都能在所不惜,牺牲一点色相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你是男人,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组长,我觉得……”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就目前来看,这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柳戈青决定的事情,许延麟也不好出言反对。 毕竟,两人属于上下级的关系。 柳戈青的话,就是命令。 同时许延麟也知道,“美男计”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不过,心里感觉有些别扭。 见许延麟默许了,柳戈青心里很高兴。 监视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不管结果怎样,总算是一次尝试的机会。 “组长,我要汇报一件事。” “在敌后,称呼上必须谨慎,以后就叫我老柳。” “是。” “说吧,什么事?” “下个月初,日军海军陆战队要在租界举行阅兵式。” “我怎么听说,他们不是举行过阅兵式吗?” “那是在华界,这次是在租界举行阅兵式。” “小鬼子阅兵上瘾……情报准确吗?” “就在刚刚,日领馆举办的迎春酒会上,一个名叫赤木彦之的人当众宣布。至于说是否准确,我不敢保证。” “赤木彦之是什么人?” “刚从台弯调来上海,据说是一位男爵。” “男爵……一个男爵当众宣布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假。” “我们该怎么做?” “月底之前,站长也该到了,这件事还是由他来决定吧。” 稍微停顿一下,柳戈青微笑着说道:“知道是由谁担任军统上海站站长吗?就是有着四大金刚之称的王天申!” 听到这个名字,许延麟也很吃惊。 早在特务处时期,王天申就曾多次立下奇功。 担任天津站站长期间,他和北平站站长陈恭恕联手,将大汉奸张敬尧刺杀于北平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 在军统内部,有好事者将王天申、陈恭澍、赵理君、沈醉,并称为四大金刚,算是一种对能力上的赞誉。 许延麟早就听说过王天申的大名。 这样的特工奇才担任上海站站长,许延麟心里也是非常高兴。 “对了,老柳,我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青浦班的陶然,托我向总部提出申请,希望能留在上海工作……” 许延麟把陶然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 柳戈青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这样吧,还是等王站长决定吧。估计应该没问题,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 “好,我会转告他的。还有就是,关于我的身份……” 许延麟向门口看了一眼。 柳戈青立刻就明白了,说道:“放心,我只跟他们说,你同意帮助军统做事,其他情况我会保密的。” “那最好了。额,时间也不早了,要是没别的事,我得回去了。” “我让司机送你。” “好的。” 从屋子里出来,阿桂和孟三立刻迎了过来,问柳戈青:“咋样?” 柳戈青说道:“谈妥了。你们等在这,我送送他。” 然后陪着许延麟出了院子。 这里属于老城厢一带,再往前面不远,就是十六铺码头。 由于年久失修,道路坑洼不平,十分的难走。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段路。 暗影里停着一辆小轿车,车里却空无一人。 路边有一棵大槐树,柳戈青抬头看了看,低声说道:“张森……” 人影一闪,如同狸猫一般敏捷,从大槐树上下来一个人。 这个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略微有些偏瘦,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透着一股精明强干的劲。 他来到柳戈青近前,没说话,看了站在一旁的许延麟一眼。 柳戈青笑道:“我一猜,你准在上树了。哦,没事了,你送他回去吧。” 这个名叫张森的青年没说话,开门上了车。 许延麟随后也坐进车里。 车灯亮起,轿车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 二十分钟后,轿车停在了四马路新会乐里街边。 许延麟开门下了车,迈步朝巷子里走去。 等张森开车远去,许延麟这才从巷子里出来,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说道:“三马路申江公寓。” 即便知道张森是军统的人,许延麟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做潜伏工作就是这样,多一个人还知道你的秘密,无形中就会多一分危险。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没有那个必要。 到了申江公寓楼下,街边有各种小吃摊子,许延麟买了两份馄饨,外加一屉小笼包子,每次回来晚了,他都会买一些夜宵回去。 陶然天生大胃王,半夜醒了就会到处寻找吃的东西。 来到家门口,许延麟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进了屋子说道:“陶然,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陶然、陶然?” 屋内的灯亮着,却不见陶然的影子。 茶几上放着一本字典。 字典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我出去办事,三两天就回来。 第13章 陶然的计划 两个小时前。 从申江公寓出来,陶然来到慕尔堂教堂后面。 附近有一片小树林。 那支南部式手枪就埋在其中一棵树下。 陶然摸着黑进了林子。 按照之前许延麟说的位置,很快挖出一个包裹严密的油纸包。 里面就是那支还剩五颗子弹的南部式手枪。 从树林里出来,陶然沿着教堂外面的甬路慢慢走着。 教堂四周都是白色的木栅栏,栅栏内锁着一辆脚踏车。 看了看四下无人经过,陶然从栅栏翻了进去,来到脚踏车近前,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伸进锁眼里捅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车锁应声而开。 汪!汪汪汪! 教堂养了一只大黄狗,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立刻叫了起来。 过了一会,教堂门口的灯亮了。 一个修女迈步走了出来,对大黄狗说道:“露西,一晚上你都在叫,那只野猫又来烦你了吗?” 此刻,陶然正扛着脚踏车翻过栅栏。 大黄狗叫的更凶了,要不是有铁链拴着,它也早就扑过去了。 修女也看见了陶然,赶忙大声叫道:“快来人啊,有贼!抓贼啊!” 陶然头也不回,把脚踏车蹬的飞快,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一小时后,他来到了四川北路。 街上行人寥寥,除了一些饮食行业,大部分商铺都已经关门打烊。 陶然问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八点五十分。 他把脚踏车藏在附近的巷子里,然后步行来到了位于主街的江户面馆。 这是一家日式面馆,面馆内很安静,稀稀落落只有两三桌客人。 陶然四处看了看,选了靠门口的桌位。 身穿和服的服务生走过来,客气的说道:“请问,你想吃点什么?” 江户面馆是纯粹的日本馆子,从老板到出资再到服务生,全都是日本人。 陶然听不懂日语,伸手指了一下邻桌客人吃的荞麦面。 “一碗月见。请稍等,马上就好。” 大约五分钟后,荞麦面端了上来,另外还有六个颜色各异的蘸汁杯,杯里盛的是芥末酱油之类的调料汁。 “月见”是荞麦面的一种,意思就是加了蛋黄的荞麦面,因为蛋黄似满月。 陶然夹几根面条,蘸着调料汁慢慢吃着。 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门口。 事实上,他在等一个人。 刚到上海时,听说虹口是日本人的聚集区,陶然怀揣匕首,先到了四川北街,寻找适合下手的目标。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一个日军少佐独自进了江户面馆。 忽然遇到了一个落单的佐官,陶然自然是不想轻易放过,随后也跟了进去。 进了面馆,少佐要了一碗月见荞麦面,一边吃面一边和老板闲聊。 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 当天,陶然没敢贸然动手。 少佐吃饭的时候,背靠着墙,能够看到所有接近他的人,偷袭几乎不可能。 接下来两天,陶然发现,这名少佐每天都会在九点钟的时候,独自到江户面馆,吃上一碗月见荞麦面,然后离开。 即便掌握了少佐的行动规律,陶然还是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在申江公寓这段时间,陶然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因为他知道,许延麟肯定不会同意。 整天窝在家里,陶然的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一刻也坐不住。 况且,这么多天过去了,外面风平浪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种情况其实很正常,两个日本兵在虹口被杀,而虹口实际控制在日本人手里,在自己的地盘出了事,他们没理由进入租界搜捕。 觉得风声过去了,陶然又想起了那名少佐。 之前不敢下手,是因为自己没枪。 现在有了枪,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要知道,日军军衔制度十分严格,想要升到佐官一级,要么是军功卓著,要么是身家显赫的贵族子弟,例如赤木彦之那种。 如果能除掉一名佐官,不仅可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同时也是大功一件! 于是,陶然给许延麟留了字条,挖出那支南部式手枪,只身前往四川北路的江户面馆。 偷那辆脚踏车,是为了撤退时更迅速。 毕竟,四川北路位于虹口,距离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只有一街之隔。 铛、铛、铛、铛…… 墙上的自鸣钟响了九下。 果不其然,那名少佐和往常一样,笑吟吟的迈步走了进来。 对柜台里的老板说道:“大岛君,晚上好。” 大岛老板赶忙从柜台里转出来:“山口少佐,晚上好。” 山口少佐就近坐了下来,摘掉白手套,把军刀解下来放在桌上,四处看了看,说道:“家乡的味道难以割舍,每天要是不吃一碗月见,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一样。山口君,你说奇怪不奇怪?” 他和大岛是同乡,都是东京人。 每天来吃一碗月见荞麦面,一是当做宵夜,二是为了以解乡愁。 这些情况,不懂日语的陶然自然是毫不知情。 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在腰里的手枪上。 两人只隔着一张桌子,这种距离下射击,以陶然的枪法,几乎可以做到百发百中。 他一边吃着面,一边留意街上的情况。 大约五分钟后,一队挎着步枪的巡捕从面馆门口经过。 后顾之忧解除。 可以动手了! 陶然的手已经握住了枪把。 山口少佐吃着面,眼睛的余光一瞥,感觉一双充满仇恨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他一转脸,刚好看到陶然的手伸到桌子下面。 两名日本兵被杀事件,早就在日军中传的沸沸扬扬。 山口少佐立刻产生了联想。 这个人在干嘛? 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军人的本能反应,让山口少佐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他霍然站起身,喝道:“你——” 几乎是与此同时,陶然已经掏出了手枪,对着山口少佐开了一枪。 有了防备和全无防备,效果完全不一样。 间不容发之际,山口少佐一侧身,躲过了致命一击,子弹射中了他的左臂。 山口少佐的反应很快,快速出枪枪对陶然开了一枪。 砰! 砰! 两人对射了一枪。 山口少佐就地一滚,躲到了柜台后面。 这一下,陶然就没机会了。 砰! 砰! 一连两枪,逼的山口少佐只能缩在柜台里。 趁着这个机会,陶然转身跑出了江户面馆。 第14章 脱身 陶然拎着枪一路狂奔。 街上的行人见状纷纷闪避。 一名身材高大印捕忽然冲了出来,喝道:“站住!” 为了便于执法,外籍巡捕都会学几句简单实用的中文,例如,站住、不许动、再跑就开枪了之类的话。 陶然心里一惊,巡逻队已经过去了,这家伙是从哪冒出来的? 印捕今天闹肚子,他把步枪交给同伴,跑去附近的公用厕所方便了。 情急之下,陶然也顾不了那么多,举枪扣动扳机。 咔哒! 撞针击入空空的枪膛。 没子弹了! 刚刚在江户面馆一共开了五枪。 而这支枪里只有五颗子弹。 陶然毫不停顿,抡起空枪朝印捕砸了过去。 啪! 正中印捕的鼻梁骨。 南部式手枪差不多有一公斤重。 一公斤的铁砸在脸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印捕被砸的头昏脑涨,疼的哇哇大叫,鼻梁骨也塌了,鲜血如泉涌顺着鼻孔流下来。 陶然趁机夺路而逃。 他心里也在庆幸,幸亏这名印捕没带枪。 一口气跑进巷子里,骑上脚踏车朝苏州河方向猛蹬。 事先他已经想好了退路。 刺杀一名少佐军官,这可不是小事,到时候日本人肯定会大肆搜捕。 若是返回申江公寓,等于是把危险带给许延麟。 还不如就近到船老大那里躲一躲,等风声过了再回去也不迟。 所以,陶然才会留言三两天回去。 十几分钟后。 在苏州河相对僻静的河段,陶然把脚踏车沉入河底。 这么做的目的,是尽量避免留下线索。 车是从慕尔堂偷来的,脚踏车都有车牌号,一查就知道是哪里的车。 虽说这段时间陶然从未离开过申江公寓,但是也不能保证就没人见过自己。 就比如那个舞女娜娜。 作为一名受过培训的特工,都会考虑到这些细节。 上海很大,只要不留下明显的线索,不管是日本人还是巡捕房,都不可能对整个租界展开大搜捕。 更何况,山口少佐也并没有死。 …… 夜色下的苏州河波光粼粼。 外白渡桥上,守桥的印捕挎着李恩菲尔德步枪往来巡视。 苏州河上的渔船都已靠岸,密密麻麻,绵延数里,至少有上百条渔船。 陶然沿着堤岸来回走了几趟,最后在一条渔船前停了下来。 这是由驳船改装的渔船,相比较周围的小渔船,简直就是一个庞然大物。 陶然捡了一块小石子朝渔船扔了过去。 咣当一声,石子砸在船舱上沿。 过了一会,船老大从船舱出来,举着马灯四处照了照。 看到岸上是陶然,船老大立刻搭上了跳板。 上了船,还没等陶然开口说话,就被船老大一把拽进了船舱。 船舱分上下两层,船老大夫妇住在上层。 下层主要是用来堆放杂物。 陶然之前就住在下层。 船老大婆娘在里间问道:“谁呀?” 陶然回了一句:“阿姨,是我。小陶。” 女人嘟囔着:“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小陶,我跟你讲清楚哦,工钱我们是不会给的……” 船老大呵斥道:“还有完没完?” 女人顿时没了动静。 船老大示意陶然坐下。 陶然解释着说道:“我这几天临时有事……” 船老大截口说道:“小陶,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干啥的?” “我不都说过了嘛,我到上海投亲,亲戚不晓得搬哪里去了,所以才到船上帮工……老大,出什么事了吗?” 陶然故作不解的问道。 船老大眉头紧锁,说道:“前些天,来了几个日本人,到处打听外乡人的情况,后来就找到了船上,带他们来的是一个日本巡捕,我也不敢乱讲,就把你的事情跟他们说了。其中一个领头跟我说,你要是回来了,要立刻向巡捕房报告。小陶,我也不问你是干啥的,只是,你不该回来啊……” 陶然心里暗暗吃惊。 想不到日本人竟然查到了船上。 看起来,今后更要格外小心了。 他想了想,说道:“老大,再让我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就走,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船老大点点头:“行。那你就住一晚吧。” ……此刻,江户面馆内。 山口少佐已经被送往医院。 刚刚赶来的涩谷英明正在询问情况。 “之前,有谁见过那个人吗?” “没有。” “额、好像来过一次……” “记不太清了……” “大尉阁下,您也知道,餐馆人来人往的……” 门外传来急刹车声。 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面馆门前。 车门一开,一身男装的南田云子下了车,迈步进了面馆内。 涩谷英明赶忙快步迎上前。 南田云子四处看了看,板着脸说道:“涩谷大尉,你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应该立即展开搜捕!” 涩谷英明恭声说道:“南田课长,巡捕房已经在各个路口设卡盘查……” “我们日本人自己的事情,不能全指望外人,明白吗?” “明白!” “另外,巡捕房既然设置了路卡,估计行凶者应该不会走的太远,他很可能就藏在附近!” “是。我马上带人搜捕。” “去吧。” 涩谷英明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那支南部式手枪已经被送去特高课物证组。 枪号还在,很容易就能查到枪的来源。 这倒不是许延麟疏忽大意,而是没有必要擦去枪号。 这支枪本身就见不得光,只要被查获,有没有枪号的性质都一样。 其实,在看到枪的时候,南田云子就已经隐约猜到,这支南部式手枪很可能就是那个被杀军曹遗落的配枪。 案发情况极为相似,都是针对日本军人的袭击。 只不过,两次事件有一处不同。 第一次有两个凶手,而这一次却只有一个。 对这一点,包括那名倒霉的印捕在内,很多目击者都可以正证实。 如果行凶者有同伙接应,就不会连枪都不要了,用来当做脱身的暗器。 这也间接推翻了南田云子的假设。 如果是有组织的反抗分子所为,不太可能只派一个人行刺。 难道说,真的只是简单的仇日事件? 第15章 唯一生路 翌日。 天刚蒙蒙亮。 马厂街。 日军宪兵队驻地。 涩谷英明尚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战时的军人,总是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 涩谷英明也早就习惯了。 他伸手抄起电话机。 “喂?” “我是南田云子。” “南田课长……” “你马上带人过来,我在四川北路。” 电话随即挂断。 涩谷英明立刻传令集合人手。 宪兵队设有特工组,主要就是用来对付藏在暗处的“反抗分子”。 他们都经过专门培训,更擅长跟踪抓捕这类工作。 特工组分为4个小队,每队12个人,全部归涩谷英明管辖。 很快,两个小队集合完毕,乘车赶奔四川北路。 马厂街距离四川北路很近。 十分钟后,车队到达四川北路。 涩谷英明下了车,四处寻找南田云子的影子。 身穿浅灰条纹西装、头戴鸭舌帽的南田云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快步来到轿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涩谷英明也跟着上了车。 “上一次,让你排查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有结果了吗?” 南田云子问道。 涩谷英明说道:“还在甄别中、主要是人数太多,我们在租界没有执法权,每一次都需要通过巡捕房……” 南田云子截口说道:“附近有多少?” 涩谷英明一愣:“您说什么?” “我是说,以四川北路为中心,附近有多少可疑分子待查!” “哦,大概有十几个……” “涩谷中尉,我不希望听到大概也许之类的字眼!我要肯定的回答!” 南田云子加重了语气。 涩谷英明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然后说道:“是11个。” 南田云子点点头:“今天的任务,就从这11个人查起。你带来多少人?” “两个特工小队,24个人。” “把他们分成六组,立刻行动!” “是!” 两个特工小队每四人一组,按照嫌疑名单分头行动。 眼见人都派出去了,南田云子这才说道:“涩谷中尉,知道为什么这么早就展开行动吗?” “卑职不知。” “昨天晚上,虹口巡捕房全员出动,设卡盘查可疑人员。在这种情况下,冒险通过关卡,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所以,我据此判断,那名枪手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在附近找地方躲起来。折腾了大半夜,他现在肯定睡的正香,我们这时候展开行动,会起到一个出其不意的效果!” “哦,原来是这样……” “我相信,那些嫌疑者当中,有一个就是那名枪手!” “南田课长不愧为情报专家,卑职佩服!” 南田云子心里也很得意。 分析了大半夜,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自认为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涩谷英明从怀里掏出一蓝皮日记本,双手递给了南田云子,说道:“嫌疑者的情况,都在上面了,虽然不是很详尽,但是也可以做一个参考。” 南田云子仔细翻阅一遍,陶然的情况引起了她的注意。 两名日本兵被杀当天,陶然忽然失踪,没有按时回到船上,感觉上嫌疑最大…… 南田云子略一思索,吩咐道:“去苏州河!” 轿车朝苏州河方向开去。 途中,涩谷英明问道:“南田课长,山口少佐遇刺事件,上面打算如何应对?” 南田云子哼了一声:“还是老一套,领馆连夜发出照会,要求工部局缉拿凶手,没新意,外交辞令罢了。” 涩谷英明说道:“如果能利用这次事件,让我们的人进入工部局高层,将会从根本上扭转被动局面,那样一来,反抗分子也就无处藏身了。” 南田云子轻轻摇了摇头:“事件发生在虹口,工部局不会妥协的。” 涩谷英明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开车的司机,然后用中文说道:“南田课长,想要令工部局妥协,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南田云子也改用中文。 涩谷英明说道:“我听说,海军陆战队要在租界举行阅兵式,不知是否属实?” “属实。” “您还记得卢沟桥事变吗?” 南田云子眼睛一亮,瞪着涩谷英明看了一会,说道:“你是说……” 涩谷英明缓缓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事关重大,要想成功,必须瞒住所有人,尤其是海军那帮家伙!” 南田云子沉思了半晌,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说道:“涩谷中尉,你是一个肯动脑子的军人,非常好!” 涩谷英明赶忙问道:“您同意了?” 南田云子想了想:“就像你说的,事关重大,我可不敢擅自做主。回去后,我会向上面请示。” “南田课长,这件事务必严守机密,否则的话……” “我知道分寸。” “是。” “如果上面同意了,事成之后,我会为你请功的。” “多谢南田课长!” 说话间,轿车来到了苏州河岸边。 远远的望过去,正有几名特工组宪兵正在登船检查。 南田云子和涩谷英明下了车,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沿着河堤慢慢走着。 渔船每天停泊的位置不同,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 此时,陶然正沿着木梯来到到甲板上。 听到动静,船老大也起来了,穿好衣服出了船舱。 “老大,我走了。” “小陶,不是我不留你,实在是……” 船老大目光一瞥,一眼看见了堤岸上的涩谷英明。 他赶忙把陶然拉进船舱,慌乱的说道:“完了完了,他们来了!” 看着船老大紧张的神色,陶然立刻就明白了,“他们”指的是谁! 船老大掀开门帘一角,伸手指给陶然看,低声说道:“那个穿洋装的就是,他是领头的。” 涩谷英明和南田云子都穿着西装。 陶然问道:“哪一个?” “深色那个。” “他是领头的?” “对!就是他!这家伙会讲中国话,上次来船上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中国人呢……小陶,你快跑吧,他们肯定是来抓你的!” 陶然知道,从岸上走是不可能了。 水里是唯一生路。 ———— ps:更正一下,历史上的涩谷只是一名少尉,作者记错了。 感觉少尉军衔太小,降一级吧,改成中尉。。 第16章 日出 “还没找到吗?” “请放心,那条船很大,目标明显……南田课长,你看,就是那条船!” 顺着涩谷英明手指的方向。 南田云子转脸望过去。 果然,一条大船夹杂在众多小船中间。 渔民们起得早,很多船的船尾都已经升腾起袅袅炊烟。 南田云子吩咐道:“涩谷中尉,让你的人过来,登船检查!” “是!” 涩谷英明去叫自己的手下。 苏州河附近也安排了特工组的人,他们正在其他船上搜查。 此时,一辆黄包车刚要准备停车。 车上的乘客低声说道:“别停,继续走。” 如果南田云子恰好此时转身,就能看到黄包车上的许延麟。 许延麟的出现,并非巧合。 一名日军少佐在四川北路遇刺,枪手随后不知所踪。 这种新闻都不用上报纸,就能在最短时间内传遍大街小巷。 听说这件事后,许延麟悄悄去了一趟小树林,发现埋在树下的枪不见了。 很显然,刺杀日军少佐这件事,肯定是陶然干的。 陶然没别的去处,最有可能躲在船老大这里。 许延麟一大早赶来,本意是打算接应陶然,不曾想,差一点和“孙舞阳”来了一个不期而遇。 车夫心里纳闷,这位客人到地方不下车,到底打算去哪里呢? 许延麟开口说道:“去桥上。” 车夫赶忙问道:“先生,你是要过桥吗?” 许延麟说道:“我不过桥。去桥上是为了看日出。” “真是搞不懂,那玩意有啥看头……” 车夫低声嘟囔着。 外白渡桥上视野开阔,经常有人来桥上看日出。 在如今的年代,有这份闲情雅致的人,都具有一定文化的素养。 所以,许延麟来看日出,极为合理。 当然了,为了做到绝对安全,还是要尽量避免遇到熟人,尤其是那个有着日谍嫌疑的“孙舞阳”。 到了桥上,许延麟付过了车钱,迈步朝岗亭走去。 外白渡桥建成之初,华人过桥必须缴纳过桥费,外国人则可以免费通行。 上海各界为此多次提出抗议。 历经多年后,租界工部局终于取消了这一歧视性规定。 苏州河上,大大小小有二十几座桥,主要以石桥和木桥为主。 外白渡桥是唯一一座钢架桥。 最近十年间,法租界工部局以安全为由,在法华边界筑起了三十多道铁门。 英租界如法炮制,从沪西直至虹口,再到苏州河闸北一线,同样修建了铁门,以便在紧急情况下随时关闭。 正常情况下,晚上八点钟铁门全部关闭。 等到早上六点钟再开启。 现在还没到开门时间。 负责守桥的一共有四名巡捕,一名印捕,三名华捕。 此刻,印捕在岗亭里休息。 三名华捕挎着步枪在桥上往来巡视。 见许延麟走近,其中一名巡捕说道:“时间还早,想过桥就等等吧。” 许延麟说道:“我不过桥。我是来看日出的。” 经常有来桥上看日出的人,巡捕也并未在意。 许延麟站在桥上,举目朝岸边望去,因为距离比较远,只能看见几个黑影,是男是女都分辨不清。 守桥巡捕配备了一部单筒望远镜,用来观察四周情况。 许延麟凑过去,客气的说道:“能借一下这个吗?” 说着话,他指了一下巡捕手中的望远镜。 巡捕脸色一沉,刚要开口拒绝。 许延麟塞过去一张钞票,说道:“我就是用来看日出,一会就还你。” 巡捕半点没犹豫,接过钞票塞进怀里,将望远镜递给许延麟,低声说道:“你可快着点啊,红头阿三可不好说话。” “红头阿三”指的是印捕。 在上海方言中,凡是与“三”相关的词汇,大部分都是贬义词,像阿三、八三、瘪三、十三点,猪头三等等。 这些红布缠头的印捕,仗着手中的一点权力,动辄挥舞警棍恫吓老百姓,故此得了这么个绰号。 许延麟举着望远镜,看向岸边的那些黑影。 南田云子正沿着跳板登船。 特工组的便衣在船上四处搜查。 涩谷英明招手叫过船老大,问道:“那个人回来过没有?” 船老大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吗?” “真没有……” 船老大多少有些心虚。 眼睛都不敢直视涩谷英明。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对涩谷英明说道:“他说谎。” 涩谷英明二话不说,伸手抄起木垛上的柴刀,刀刃架在船老大的脖子上,恶狠狠的说道:“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船老大强作镇定:“这里是租界,巡捕房就在附近,你们、你们……” 一连说了两个你们,却是词不达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老婆在一旁吓的直哆嗦。 涩谷英明冷笑道:“你觉得,我会怕那些巡捕吗?最后再问你一次,那个人有没有来过!” 船老大老婆绷不住了,颤声说道:“他来过……” 涩谷英明立刻问道:“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几点钟?” “九点多……” “他人呢?” “一早就不见了,不晓得啥时候走的……” “这些情况,刚才为什么不说?” “…………” “我怀疑,你们两个也是反抗分子!说,是不是!” 涩谷英明厉声喝道。 船老大老婆吓的话都说不出,只知道一个劲的摇头。 船老大开口说道:“他不让我们说,要是说了,他早晚会来报复……” 涩谷英明也没觉得这两人是反抗分子。 只是按照以往惯例出言恐吓。 他转脸去看南田云子。 南田云子沉思了一会,对船老大说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陶大林。” “你看过他的证件吗?” “没有。他说证件丢了。” “昨天晚上,陶大林什么时间到的船上?” “记不清了,好像是九点多钟……” “船上没钟吗?” “有。可我没留意。” “是没留意吗?” “是……” “正常情况下,深夜有人登门,主人的第一反应,应该都会看一眼时间。所以,你不是没留意,刚刚只是太紧张了,一时没想起来而已,你肯定记得准确时间,说吧,几点钟?” 第17章 苏州河上 “九点、九点半……” 船老大冷汗直冒。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我警告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们夫妻俩绑在船上点了天灯!” “不敢、绝对不敢。” “谅你也不敢!” 南田云子面带冷笑,盯着船老大看了一会,然后转脸问涩谷英明:“枪手逃离现场是几点钟?” “九点十五分。” “确定吗?” “确定。” 南田云子眉头紧蹙,自言自语的说道:“九点十五分逃离现场,九点半到了苏州河,这么远的路,步行至少需要半小时,十五分钟肯定到不了,跑步又太引人注意,枪手不会这么蠢,乘车就更不可能了……” 涩谷英明忍不住说道:“我倒是觉得,乘车逃离更合理一些……” “涩谷中尉,你马上派人去巡捕房,调阅一下最近发生的脚踏车失窃案。” “是!” 即便心里有质疑,命令该执行还得执行。 涩谷英明立刻派人前往巡捕房。 此时,天边泛起了一抹亮色,这是日出前的景象。 过了一会,红彤彤的太阳冉冉升起。 南田云子出神的看了一会,喃喃着说道:“旭日灿烂东升,好美的景色啊……” 涩谷英明在一旁也不好打扰。 其实他很想问问,为什么要去查脚踏车失窃案。 枪手逃离就不能使用汽车黄包车吗? 短暂的走神,南田云子很快回到现实中,她看了看涩谷英明,问道:“逃离过程中,枪手经过的那条巷子,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 涩谷英明据实回答。 搜查了差不多一整夜,根本也没时间干别的。 只是安排手下人去看了一下。 南田云子说道:“我去看过。巷子很窄,不要说是汽车,就连黄包车也很难通行。如果枪手打算乘车逃离,为了便于迅速撤离,车子应该停在江户面馆附近才对,而不是停在隔着一条街的巷子里。” “所以,您认为枪手逃走时,骑的是一辆脚踏车?”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准确的说,是一辆偷来的脚踏车。” “偷来的脚踏车?” “那么窄的一条巷子,只有脚踏车能够来去自如。而且,时间上也对得上,从四川北路到苏州河,骑车刚好在十五分钟左右。偷来的脚踏车,车锁肯定是坏的,没有锁,放在街上不放心,所以才会藏在巷子里。” “南田课长高见,卑职佩服!” 涩谷英明竖起了大拇指。 他是由衷佩服这位南田课长的脑子。 南田云子说道:“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涩谷英明略一思索,回答道:“以那辆脚踏车线索,继续深入调查!” “这是唯一线索。” “或许、我们也可以试着找到那辆车。既然是偷来的车,肯定是随手丢弃,说不定就在附近……” “在附近不假。不过,很难找到。” “………” 南田云子看向了河面,说道:“如果你是那个枪手,不想因为一辆脚踏车暴露行踪,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扔进河里。” “这么大一条河,想找到那辆脚踏车,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不说,我们也耗不起时间。好在有一点,脚踏车可不便宜,丢了车,事主肯定会去巡捕房报案。或许,从事主那里,我们能得到更多想要的答案。涩谷中尉,对付那些狡猾的反抗分子,我们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之心,每一个细节、都要认真推敲琢磨。中国人常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对这句话,我非常认同,细节非常重要!” “明白了,多谢南田课长指教!” 涩谷英明无比虔诚的躬身一礼。 在日本情报界,南田云子绝对算得上是第一流的超级间谍。 没见面之前,涩谷英明心里多少还有些不服气。 毕竟,欺世盗名者也不在少数。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了解,他算是彻底心悦诚服。 “我先回去了,你留下来善后,有什么事情,随时汇报。” “是!” 南田云子转身要走。 涩谷英明问道:“南田课长,这两个人怎么办?” 南田云子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船老大夫妇噤若寒蝉站在一旁。 南田云子缓缓说道:“胆敢窝藏反抗分子,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必须给他们一点教训!” “干脆把他们……” 涩谷英明做了一个手势。 南田云子以目示意,轻轻摇了摇头。 附近的渔船上,很多渔民站在甲板上远远的看着。 面对这些带枪的家伙,他们不敢反抗,只能用沉默表达着无声的愤怒。 南田云子把帽檐压了压,对涩谷英明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可不要乱来。” “那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别搞的动静太大,这里毕竟是租界!” “是!” 他们讲的是日语,船老大夫妇自然是半句也听不懂。 嘱咐完了,南田云子沿着跳板上了岸。 她并没有坐车离开,而是信步朝外白渡桥走去。 涩谷英明四处看了看,对船老大夫妇说道:“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说着话,他当先朝船尾走去。 船尾处相对僻静。 炉子上的铁锅腾腾冒着热气。 涩谷英明走过去,掀开锅盖看了看,锅里煮的是稀粥。 旁边的小方桌上,摆放着一碟煎好的咸鱼。 涩谷英明一摆手,手下人把船老大拽了过来。 涩谷英明拿起饭勺,盛了一勺稀粥,狞笑道:“我听人讲,热粥能烫死人。我是不信的,粥怎么能烫死人呢?老家伙,你信吗?” 船老大惊恐的挣扎着。 涩谷英明灌了两次没灌进去,反而甩了一身饭粒。 他气急败坏的一脚踹在船老大的肚子上。 用力把饭勺摔进水里。 铁器入水,正常应该是咕咚一声。 涩谷英明猛然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 因为,他没听到铁器入水的声音。 饭勺轻飘飘沉入了水底,悄无声息全无动静。 涩谷英明一转脸,盯着船老大惊恐的眼神,伸手掏出了手枪,枪口对着饭勺入水处,说道:“老家伙,你来解释一下,水底下有什么东西!” 第18章 浅野健司 咕噜噜…… 水面冒起了一串气泡。 涩谷英明示意手下留神戒备。 他四处看了看,伸手抄起一把鱼叉,对着水中的影子猛力一刺。 这一下,犹如炸营了一般,平静的水面瞬间沸腾了。 涩谷英明愕然,转头去看船老大。 本以为“陶大林”藏在水中,汤勺刚巧击中他,减缓了落水的速度,所以才没听到声响,现在看起来,似乎另有原因。 “太君,这是拖网……” 船老大苦着脸说道。 拖网是挂在船尾的渔网,说的简单一点,就是一个大号鱼篓,鱼养在拖网中,主要是为了保持鲜活。 涩谷英明这才注意到,甲板上蜿蜒堆放着一根胳膊粗细的绳子,一头拴在桅杆上,另一头垂入水中。 船老大抓住绳子用力拉了几下,拖网缓缓浮出水面,网里至少有上百斤活鱼,噼里啪啦上下乱跳。 涩谷英明刺中的是一条足有十几斤重的白鲢鱼。 白鲢鱼在鱼叉上挣扎扭动,从而引发了鱼群的骚动。 上百斤鱼加上渔网和水的重量,至少需要两个壮汉合力才能拽上甲板,船老大只拽了一会,很快松手放回水里。 “涩谷中尉,巡捕房的人来了。” 一名特工组的宪兵前来报告。 涩谷英明回身一看,十几名挎着步枪的巡捕已经上了船。 带队的竟然是那位李巡长。 在圣玛利亚医院,涩谷英明和李巡长打过交道,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 李巡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船老大说道:“巡捕房接到报案,说是有不法之徒到船上捣乱,他们人呢?” 船老大看了一眼涩谷英明,咧了咧嘴没敢说话。 李巡长这才对涩谷英明说道:“涩谷中尉,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涩谷英明冷冷的说道:“我来苏州河看风景,犯法吗?” 李巡长笑了笑:“看风景当然不犯法。涩谷中尉,你们以后到租界来办案,还请劳烦通知一下巡捕房,我们好安排警力配合……” “很抱歉,军务在身,失陪了!” 涩谷英明转身就走。 手下人紧随其后。 李巡长心里很清楚,宪兵队在租界内四处搜查,肯定是在找那个刺杀山口少佐的枪手,巡捕房只是例行公事,没必要和这些日本人太过计较。 简单盘问了船老大几句,李巡长也随即离开。 目送着巡捕走远,船老大如释重负,长长松了一口气,借故把老婆支开,探身向水里张望了一会,低声呼唤道:“小陶,出来吧,他们走了……” 哗啦一声响。 陶然从水里冒了出来,吐掉嘴上咬着的空心芦苇,大口喘着粗气。 想要顺利脱身,就必须瞒过日本人的眼睛。 陶然也是急中生智,这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躲在拖网下面,用一根空心芦苇呼吸,手拽着拖网,就不需要消耗体力踩水。 拖网很大一片,足以挡住一个人。 船老大把拖网拽上一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况且,拖网被拉起时,河面骤然波浪起伏,更加看不清河里的情况。 …… 外白渡桥上。 许延麟举着望远镜,赞叹着说道:“太美了……” 在桥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 陶然咬着芦苇躲进河里,涩谷英明用热粥灌船老大,包括李巡长登船解围,所有的一切,都落入了许延麟的眼睛里。 那名巡捕走了过来,伸手去拿许延麟手中的望远镜,说道:“差不多行了,红头阿三过来了……” 只有确认陶然安全了,许延麟心里才真正踏实。 他躲了一下,还想再多看一会。 偏离目标的望远镜镜头里,赫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孙舞阳! 许延麟赶忙把望远镜还给巡捕。 暗中留意“孙舞阳”的一举一动。 南田云子刚刚上桥,两人距离比较远,她并没有注意到许延麟。 如果不是借助望远镜,许延麟也看不到南田云子。 此时,红彤彤的旭日停在水面上,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两名青年男女学生也在观赏日出。 女生目光灼灼的看着男生:“太阳出来了,你敢吗?” 男生四下看了看,明显是犹豫了,低声说道:“今天人太多,要不、下次吧……” “哼,就知道你不敢!” 女生一脸的不屑一顾。 “不敢”这两个字,对男人很具有杀伤力,尤其从女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 男生脸涨的通红,猛然对着太阳大声喊道:“秦红,我爱你!” 周围的人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如今的年代,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基本和疯子没有太大区别。 南田云子站在一旁,同样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男生。 男生对女生说道:“我赢了。” 女生扑在男生怀里,激动的哇哇大哭。 许延麟明白了。 很显然,这对小情侣在打一个赌,一个关于爱情和勇气的赌。 谁赢了呢? 似乎也并不重要。 年轻就是这样,简单、随性、冲动、热血,敢爱敢恨。 他们山呼海啸而来,山呼海啸而去。 缔造着时代也终结着时代。 而过于冷静,往往做不成这些事。 冷静,似乎更适合做特工。 许延麟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自己也是年轻人,可以肯定的是,不太可能以这种方式向爱人表白。 也或许,事未临头? 外白渡桥上的铁门已经打开,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 南田云子匆匆离去。 许延麟等了一会,这才慢慢走了过去。 因为他发现,孙舞阳刚刚很隐蔽的在桥墩上写着什么。 许延麟没有刻意停留,他和所有人一样,只是从桥墩一走一过。 桥墩上写了一句日文:浅野健司,我爱你。 看得出来,这是随手捡了一块石子写的,一场雨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许延麟不动声色,随着人群朝桥下走去。 浅野健司是谁? 孙舞阳的丈夫? 要不就是情人? 显而易见的是,这件事并不在孙舞阳的计划中,她可能只是来欣赏风景,受到那个男生的影响,一时有感而发,这才写了这样一句话。 第19章 大事不妙 两天后。 清晨。 大马路。 广安楼茶楼。 广安楼是一家广式茶楼,砖木结构,一共上下两层,因为地处繁华热闹的大马路,生意十分的火爆。 此时,茶楼内基本已经客满。 许延麟沿着木楼梯来到二楼。 坐在靠窗桌位的柳戈青站起身招了招手。 许延麟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按照事先约定,今天是两人接头见面的日子。 柳戈青的公开身份,是美丰商业银行的一名客户经理。 他乘坐的那辆小轿车就是银行的车。 美丰银行有美果背景,属于合资的性质,国府在上海的资金往来,基本都是通过美丰的账户进行运转。 在英法租界,有很多类似的金融机构,美丰只是其中一家。 桌上的茶点很齐全,一壶龙井茶、一碟瓜子、一碟干果拼盘、一碟马蹄糕蟹,一碟蟹壳黄,外加一根刚出锅的大麻花。 许延麟笑道:“老柳,你们广东人喝早茶都这么丰盛吗?” 柳戈青说道:“一天之计在于晨,早茶对健康最为重要。知道你也没吃早餐,我特意点了双份,来,我们边吃边聊。” 许延麟也没客气,拈起一块马蹄糕放在嘴里。 柳戈青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先吃麻花。” 许延麟也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天津人都喜欢吃麻花?” “难道不是吗?” “凡事都有例外。” “呵呵,看起来,是我太主观了。” 许延麟四处看了看:“刚一进来,还以为到了广东,好家伙,楼上楼下全是广东人。” “说正事吧。孙舞阳那件事,有进展了吗?” “没有。” “小许啊,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担心,迟则生变。” “我知道。不过,这种事需要一个合理的契机,我也不好太过于主动,那样的话,很容易引起她的怀疑。” “她对你有意,你去找她,正合她的心思。她怎么会怀疑呢??” “她连住在哪都不想让我知道,肯定心存戒备……” 有客人陆续从桌旁经过。 两人都闭了嘴。 等客人走远了,许延麟这才说道:“帮我查一个人。” “查什么人?” “一个叫浅野健司的日本人。” “浅野健司?” “这个人和孙舞阳很有渊源。” “好,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过几天给你消息。” “好的。” 许延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另外,就是四川北路的枪击事件……” 柳戈青轻轻一拍桌子,恨声说道:“肯定是中统干的!那帮王八蛋,还真是我们的冤家对头,一到关键时候就添乱!” 许延麟很不解,试探着问道:“老柳,我不太明白,即便是中统干的,那也是对付日本人,你怎么……” “对付日本人当然没错,主要是时机不对……” 柳戈青刻意压低了声音:“王站长已经到了!” 茶楼内很嘈杂,只要不是大声嚷嚷,根本听不见邻桌客人的谈话。 柳戈青继续说道:“前天晚上,我和王站长见了一面,听说日本人要在租界举行阅兵式,王站长当即决定,一定要打一打日寇的嚣张气焰,让他们知道,上海的抗日力量还在!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刺杀日军少佐的事情,这样一来,肯定会打草惊蛇,我们的行动,说不好也要重新布置……” 许延麟这才明白,王天慕计划对日军阅兵式动手。 陶然贸然动手,日本人势必会提高警戒级别。 “老柳,刺杀日军少佐那件事,不是中统干的。” “不是中统?难道是共党?” “是陶然。” “他?” “对。” “他一个人干的?” “一个人。” “简直是胡来!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 “他现在人呢?”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躲起来了……” 柳戈青也没过多责怪。 事情本来也不在许延麟的控制范围之内。 就像陶然自己所说的一样,他现在就是一个散兵游勇。 想干什么,完全就是随心所欲。 “陶然报仇心切,虽说确实莽撞了些,但也算情有可原,他能力还有的,在青浦班的时候,各科成绩基本都是甲等……” 许延麟试着为陶然开脱。 误了王站长的大事,陶然很有可能因此会受到处分。 柳戈青点点头:“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向王站长陈情。” “我替陶然谢谢您。” “谢什么,都是自己人……你能找到陶然吗?” “差不多吧……” 在青浦班时,许延麟、陶然,加上余锦程,三人设置了一个联系暗号。 当时只是出于玩的心态,并没有想到今后能用上。 柳戈青说道:“有个情况,可能和陶然有关……” 许延麟拿起茶壶给柳戈青斟满。 柳戈青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继续说道:“根据巡捕房内线密报,最近两天,宪兵队在秘密调阅脚踏车失窃案,我本来没太当回事,刚才听你这么一说,陶然偷了一辆脚踏车,宪兵队的意图就很明显了,我估计,他们是想通过这个线索,查到陶然的行踪。” 许延麟知道,柳戈青分析的十分正确。 要不然,宪兵队没可能忽然对脚踏车失窃案这么感兴趣。 脚踏车丢了之后,慕尔堂当即向巡捕房报案。 在英法租界,教堂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教堂发生了失窃案,巡捕房也是格外重视,多次派人到附近走访调查。 申江公寓和慕尔堂教堂都在三马路。 许延麟当然知道,慕尔堂丢失脚踏车的事情。 同时,他也早就猜到,这件事肯定是陶然干的。 在此之前,许延麟也不是很担心,身为一名特工,陶然不会给敌人留下追踪的线索,他肯定早就把脚踏车处理掉了。 现在这么一看,事情变得多少有些麻烦了。 宪兵队很快就能查到慕尔堂。 脚踏车失窃时间和日军少佐遇刺时间完全对得上。 任谁都会怀疑,枪手就是从慕尔堂偷的脚踏车。 接下来就会在附近明察暗访,寻找一个和枪手体貌特征相似的人。 别人倒还好说,如果恰巧查到了舞女娜娜身上,那可真的是大事不妙了! 第20章 叶先生 “除了那个舞女娜娜,还有谁见过陶然?” “应该没了。陶然一直待在家里,没出去过,他离开的时候又是晚上……” “那就好办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 “让娜娜消失!” “………” “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我觉得、不是十分妥当。” “理由呢?” “案发当天,慕尔堂丢了一辆脚踏车,没过几天,附近又有人离奇失踪,设身处地,换做是你,会不会产生怀疑?” “怀疑肯定会怀疑,可他们没证据,总不能把公寓的人都抓了吧?” “那倒不至于。不过,我估计,他们很可能会列出一个重点调查范围,比如年龄在20岁到40岁之间男性,那样一来……” 许延麟轻轻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那你说该怎么办?” 柳戈青眉头紧锁。 他知道,许延麟担心的不无道理。 一旦受到怀疑,等于是把自己置身于放大镜之下,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正常情况下,暴露也只是早晚的事。 许延麟凝神沉思了半晌,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柳戈青赶忙问道:“什么办法?” 许延麟身体前倾,低声说了几句。 柳戈青眉头渐渐舒展,笑道:“原来你早有对策,害得我虚惊一场。行了,时间也不早了,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哦,对了,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八零五三四,这是我家里的电话。” 许延麟在心里默记了两遍,说道:“好,我记住了。” “账单我结完了,你可以多待一会。” 柳戈青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许延麟拿起一块蟹壳黄慢慢吃着,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办法有了,执行过程也不能疏忽大意。 很多事情都是败于细节。 蹬蹬蹬! 随着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上来两个人。 用一句“恶形恶状”形容这二位一点都不过分。 这两人一胖一瘦,胖子梳着大背头,油光崭亮,看样子发蜡是没少抹,一张大白脸戾气十足,活脱脱就是戏台子上的曹操转世。 瘦子更是没人样,獐头鼠目,流里流气,看人一律斜着眼睛,手上摇着一把折扇,扇面写着四个大字:义气千秋! 这两人都是青帮弟子,青帮大亨季云青的手下。 胖子叫马成,瘦子叫贾继生。 向小商小贩收取保护费,是季云青的敛财手段之一。 小商贩们不敢不给,不给就得换个地方经营,否则的话,就会受到没完没了的找茬骚扰。 对这种事,英租界巡捕房当然知道。 只不过,季云青早有对策,他走的是上层路线,他不仅和华捕探长黄金发称兄道弟,而且还暗中贿赂了英籍警务副处长。 上面不发话,下面人也没少捞好处,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马路一带的保护费,归马成和贾继生负责。 两人刚刚收完保护费,感觉有些饿了,这才来到了广安楼。 这个时间段,正是广东人喝早茶的高峰期。 茶楼人满为患,早就客满了。 马成干咳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广安楼还有喘气的吗?” 小伙计忙着招呼客人,没注意到这两位。 马成看了贾继生一眼:“看到没,店大欺客,干脆没人搭理咱哥俩。” 贾继生二话不说,抓起柜台上的算盘摔在地上。 算盘被摔断,算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茶楼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小伙计赶忙跑了过来,眼见地上一片狼藉,不知所措的看着马成和贾继生。 贾继生眼珠子一瞪:“小赤佬,看什么?不认识你老子了?” 小伙计陪着笑脸:“认识认识,贾哥、马哥,你们二位这是……” 马成故作潇洒状,哗啦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说道:“准备茶点,我们哥俩肚子饿了,就这么点事!” 小伙计咧了咧嘴:“马哥,你们也看到了,茶楼客满了,要不、二位稍等一会,只要空出桌子……” 贾继生抓起账本扔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去你娘的,让老子等?老子下馆子吃饭,从来没等过,你们广安楼多啥!” 马成赶低声说道:“阿生,别太过了,广安楼可不是街上那些孬孙……” 贾继生脑子一根筋,没考虑这么多。 小商贩好欺负,做大生意的老板可不好欺负。 柜台后面连着一间屋子,平时客人少的时候,里面是老板休息的地方。 房门一开,一名身穿灰布长衫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的身材略有些偏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眉宇间却隐约有一丝忧郁之色。 青年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弯下腰捡起账本。 小伙计赶忙迎上前:“叶先生。” 被称为叶先生的青年点点头,然后问道:“怎么回事?” 小伙计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叶先生说道:“广安楼不欢迎这样的客人,请他们离开吧。” 马成上下打量着叶先生,对小伙计说道:“没见过这位啊,怎么着,广安楼换老板了?” 小伙计说道:“叶先生是我们老板的内弟,老板今天不在,去杭州了……” “哦,原来是小舅子,我说呢,口气这么大呢,嗳,不对啊,你们老板不是广东人嘛,小舅子怎么是上海人呢?” 马成斜楞着一双三角眼,一脸的皮笑肉不笑。 其实,他早就知道,广安楼老板新娶了一位姓叶的五姨太。 五姨太是上海本地人,今年才刚刚二十五岁,而广安楼老板都五十多岁了。 不用问也知道,眼前这个叶先生肯定是五姨太的弟弟。 二十多岁的大姑娘,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小,这种事好说不好听。 马成故意提起这个话茬,存心是要羞辱叶先生。 叶先生面色平静,说道:“请你们出去。” 贾继生不服不忿,撸胳膊挽袖子准备耍横。 马成伸手拦住了贾继生,然后极为夸张的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咱们换个地方吃饭,惹不起躲得起。谁让人家有个好姐姐呢,靠着姐姐卖、那啥,一辈子吃穿不愁了。阿生,走,咱哥俩牙口不好,吃点软乎饭去!” 第21章 告解 马成和贾继生扬长而去。 叶先生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显然是在极力克制情绪。 小伙计劝道:“叶先生,你别跟那俩王八蛋一般见识……” “嗯,我知道,你去忙吧。” 叶先生转身迈步下楼。 像这种事情,没人会因此大惊小怪,围观者更不会。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当是看了一场戏。 许延麟又坐了一会,这才起身离开。 从茶楼出来,快到电车车车站时,看见叶先生站在街边的烟摊前,一边付烟钱一边和烟贩聊着什么,从他们身侧走过时,刚好听见烟贩咬牙切齿的咒骂道:“两个狗仗人势的小瘪三,早晚不得好死!” 许延麟在心里笑了一下。 看起来,烟贩也没少让马贾二人欺负。 两个人同病相怜,发泄一下心里的郁闷,倒也符合普通人的逻辑行为。 只是有一点,这位叶先生看上去多少有些古怪。 他最多也就二十三四岁,从穿衣打扮到言谈举止,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倒像是历经多少沧桑了一般。 当然了,性格怪癖的人很多,少年老成者也不在少数。 许延麟乘坐电车在三马路下车。 慕尔堂教堂内传来唱诗班整齐划一的歌声。 今天是礼拜日, 前来参加望弥撒的基督徒至少有上百人。 陆陆续续还有人匆匆赶来。 一辆日产model70型小轿车停在甬路上。 这是佐藤社长的专用轿车。 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每逢礼拜日, 佐藤社长都会带着妻子到慕尔堂教堂, 复活节圣诞节就更不用说了, 天上下刀子都得来。 因为教友中有很多中国人,许延麟陪同佐藤社长来过几次。 进了礼拜堂, 许延麟在最后一排坐下。 佐藤社长夫妇在前面第三排。 十几分钟后,许延麟悄悄退了出去。 如果刚进来就走,很容易引来别人的注意。 对教堂内部情况, 许延麟轻车熟路,沿着楼梯快步上到二层。 只看慕尔堂外部构造,似乎是由三座不同的建筑组成,其实这只是错位设计, 内部其实都是互相连通。 东楼属于食宿生活区,主要是修女们的住处。 办公区在中间那栋楼,教会内部一般称之为侍奉区。 西楼算是教堂核心部分,包括前殿、中殿、圣殿、礼拜堂、小礼拜堂、圣器室、告解室、座堂等等, 全部设在西楼。 座堂、小礼拜堂, 告解室,圣器室设在西楼二层。 这个时间段, 人们都在礼拜堂, 二层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到了二层, 许延麟一秒钟都没耽误,立刻从另一侧楼梯下楼前往东楼的一层。 从西楼二层去往东楼一层, 等于围着教堂绕了整整一大圈。 之所以绕远, 是因为不想被人看到。 如果堂而皇之的从正门去东楼,途中肯定会遇到很多人。 那样的话, 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 为人掩人耳目只能这样。 东楼是修女的住处,不允许外人进入。 为此在一层设立专门的值夜室。 设立值夜室的目的,主要是防止外人误闯, 其次也能兼顾教堂外面。 来到值夜室门前, 趁着此时无人经过,许延麟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 伸进锁眼里捅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 门锁应声而开。 屋内设施很简单, 靠窗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外加一个衣柜。 墙上挂着一个红木外壳的时钟。 许延麟踩着椅子,打开钟的玻璃罩,把时间调快了半小时。 然后从兜里掏出手绢,擦掉自己摸过的地方,避免留下手印,再把椅子上的脚印擦掉,这才松了一口气。 站在门口侧耳听了一会, 除了隐约传来的唱诗班的歌声,走廊内静谧无声。 许延麟从房间出来, 重新锁上房门,再从原路返回。 他心里暗自庆幸, 如果不是赶上礼拜日, 这件事还真是比较棘手。 若是在平时,想要顺利进出值夜室东几乎没可能。 修女们每天出来进去,都要从值夜室门前经过,被撞见的几率太大了。 回到西楼二层,许延麟正准备下楼,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他赶忙退了回来,迅速躲进告解室神父一侧。 告解室共有两间小屋子,信徒神父各一间,通过一个互相看不见的小窗口,神父以圣主之名接受信徒悔罪,并加以圣洗圣事宽恕赦免。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告解室门前停住。 许延麟心里一惊,难道是神父? 按说不应该啊,这个时间,神父怎么可能离开礼拜堂呢? 自己的计划,成就成在了时间差上。 信徒一侧房门一响, 那个人推门走了进去。 许延麟暗自松了一口气,来人好在不是神父, 要不然自己就堵在房间里了。 等了一会,对面依旧静谧无声。 许延麟多少猜到了,这个人是在等神父接受告解。 可能是闲来无事,所以才早来了一会。 对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请神父祝福,我罪愿在教会悔改……” 许延麟心中暗想,这是怎么回事? 神父还没来,这位怎么就开始忏悔了呢? 眼下脱身要紧,他也无暇细想,轻轻打开房门,准备溜之大吉。 忽听女子叹了一口气,喃喃着说道:“算了,告解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许延麟明白了,这女人是在自我排练。 很多人在告解之前,都会事先打一个腹稿,以免临场表达的不够清楚。 这位想必也是这种心态,趁着神父还没来,提前演练一边。 别人是在心里默念,她直接说出来了。 反正告解室也没人,说出来和默念也没什么不同。 许延麟蹑手蹑脚出了告解室。 在经过另一侧门前时,房门虚掩的屋内,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 第22章 过渡 许延麟本打算直接离开。 刚走到门口,发现涩谷英明带着人朝这边走过来。 按照巡捕房提供的情况,最近两个月内,英租界共发生八起脚踏车失窃案,巡捕房破获三起,还有五起尚处在侦办当中。 案件发生地各不相同,宪兵队需要去多个巡捕房调阅情况。 要不然也早就查到了慕尔堂。 理论上来说,脚踏车也可能来自华界或法租界。 英租界只是在概率上更大。 按照南田云子的理论,枪手没必要为了偷一辆脚踏车,跑去更远的地方。 而且脚踏车都有车牌,枪手也不敢明目张胆骑着偷来的车穿街过巷。 所以,调查范围锁定了英租界。 只查最近两个月的案子,是因为上海也才沦陷两个月。 最近两天,涩谷英明先后找到了三个失主,其中一个家住四川南路,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理所当然成了重点排查对象。 还没等展开调查,巡捕房方面传来消息,案子破了,脚踏车在静安寺一带被找到。 这一下,调查只能中止。 那么短的时间内,枪手不可能先到静安寺,然后再返回苏州河。 今天来慕尔堂了解情况,涩谷英明亲自带队。 他现在心急如焚,再这么拖下去,说不定枪手早就转移了。 许延麟略一思索,重新回到了礼拜堂。 过了一会,涩谷英明迈步走了进来,就近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 他的手下静静的等在门外。 在英法租界,没人敢在教堂捣乱。 日本人也不例外。 一小时左右,望弥撒仪式结束。 安德鲁神父主动过来找佐藤社长说话。 佐藤社长经常给教堂捐款捐物,教堂方面自然会高看一眼。 许延麟起身走了过去,规规矩矩站在佐藤社长身侧。 这时,一名修女快步来到安德鲁神父近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涩谷英明。 “佐藤先生,很抱歉,教堂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失陪了。” 安德鲁神父跟着修女朝门口走去。 许延麟和佐藤夫人打过了招呼,这才对佐藤社长说道:“刚刚从门口路过,看到您的车在外面,我心想,您或许会需要翻译。” 佐藤社长微笑道:“作为上帝的子民,我不能让我的员工在礼拜日工作。” 许延麟说道:“您常说,在生活中,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一样的关系。所以,我现在不是工作,而是帮朋友一个忙。” 佐藤社长满意的点点头。 记住别人说过的话并付诸于实际,有时候也是一种尊重。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门口走去。 经过安德鲁神父同意,涩谷英明正在等那名发现窃贼的修女。 佐藤社长在日侨当中颇具声望,特工组一名曹长认识佐藤社长,见佐藤社长走过来,很恭敬的颔首致意。 佐藤社长微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客套寒暄。 他心里很清楚,宪兵队的人忽然出现,肯定有涉及反抗分子的案情。 对这种事,尽量还是不要参与的好,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见曹长对佐藤社长态度恭敬,涩谷英明在一旁问道:“他是什么人?” “报告中尉,他就是佐藤商社的社长……” “那个年轻人呢?” “他是商社的翻译,好像姓许。” “佐藤社长来这里做什么?” “佐藤社长是基督徒。” “哦……” 一名特工组便衣快步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修女。 便衣来到涩谷英明近前,恭声说道:“涩谷中尉,人带来了。” 修女名叫琳达,就是当天值夜的修女之一。 值夜一共有两名修女。 为了便于沟通,教堂方面特意安排了一名翻译。 涩谷英明问道:“修女小姐,请你仔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 琳达修女就把经过说了一遍。 “窃贼逃走后,你做了什么?” 涩谷英明问道。 琳达修女回忆了一下:“窃贼逃走后,我立刻回房间叫醒了伊娃,让她去通知安德鲁神父。” “当时是几点钟?” “七点五十分。” “确定是七点五十分?” “是的。去房间叫伊娃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刚好是七点五十分。” “可以带我们去一下案发现场吗?” “当然。请这边来。” 在琳达修女引领下,涩谷英明一行人来到了东楼。 事发地就在东楼门前。 涩谷英明在附近查看了一番,然后对琳达说道:“伊娃修女在吗?” “她在礼拜堂。我去叫他过来。” “谢谢。” 从慕尔堂教堂到四川北路,至少也要一小时左右,脚踏车七点五十分失窃,时间上完全对得上。 涩谷英明心中暗自高兴,总算是查到了线索。 找伊娃过来,主要是为了印证一下琳达的说法。 十几分钟后,伊娃修女被带了过来。 她的讲述和琳达修女基本一致,有些小出入只是个人观感不同,对事情本身没有任何影响。 涩谷英明迈步进了值夜室。 这也属于事发现场,即便是走过场也得进来看一看。 正如琳达修女所说,房间北墙挂着一口红木外壳时钟。 涩谷英明心中一动,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走近了几步,仰头仔细端详着滴答滴答的时钟。 曹长在一旁提醒道:“涩谷中尉,时间好像慢了……” 涩谷英明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抬腕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钟慢了二十分钟! 慢了二十分钟,就意味着线索又断了。 即便脚踏车骑的再快,也不可能在四十分钟内到达四川北路。 ———— ps:感觉情节有些拖沓,本章过渡一下。 开书之前,自认为找到了不足之处,并且暗下决心,这本书一定要加以改变,比如节奏的把控上。 然而,写着写着,忽然发现又回到了从前的路子上。 这可能就是水平问题了。。 第23章 飓风计划 日领馆总面积近三千平方米,隔着一个天井当院,南北各建了一栋楼。 南楼共四层,属于日领馆的主体部分。 北楼只有两层,主要是后勤部门以及仓库餐厨之类的场所。 其实,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北楼整个二层都是特高课的办公地点。 二楼楼梯口处,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平时专人负责接待访客。 涩谷英明迈步上楼,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熟门熟路不说,特高课的人基本也都认识他。 接待员躬身一礼:“涩谷中尉……” “我有急事见南田课长!” 涩谷英明大步流星朝课长室走去。 接待员愣了一瞬,赶忙拿起桌上的电话,准备向南田云子报告。 这是南田云子亲自定的规矩,凡是外人造访特高课,接待员必须提前报告,即便是总领事三浦义秋来了也不例外。 涩谷英明走路很快,眼见快到了课长室门口。 接待人员有些手忙脚乱,一没留神,咣当一声,电话机摔在了地上。 等他捡起电话机重新拨号,听筒内传来嘟嘟的忙音。 刚刚摔的一下,电话机出现了故障。 那边涩谷英明已经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接待员暗暗叫苦,可是也没办法,只能赶紧查找电话故障原因。 而此时,除了涩谷英明之外,课长室却是空无一人。 涩谷英明也觉得奇怪,如果南田云子不在,接待员肯定会告诉自己。 忽然,身体的侧后方人影一闪。 察觉到了危险,涩谷英明猛然回转身。 一人多高的文件柜后面,南田云子手握南部式手枪,悄无声息转了出来。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涩谷英明的脑袋。 涩谷英明吓了一跳,赶忙说道:“南田课长,是我!” 南田云子明显松了一口气,举枪的手垂落下来。 涩谷英明瞄了一眼, 枪膛已经顶上了子弹, 以南部式糟糕的走火概率来看, 自己也还算运气不错。 南田云子把枪放回抽屉,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 一连拨打了两次,电话都没有接通。 她放下电话, 伸手按了一下桌底下面的警铃。 过了一会,接待员匆匆走了进来。 南田云子问道:“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接待员回答道:“报告课长, 电话出现了故障, 正在维修。” 南田云子盯着他:“故障?这么巧吗?” 接待员低下头:“刚刚、卑职不小心碰掉了……” “出去!” “是!” 接待员躬身退了出去。 南田云子慢慢坐下来, 看了涩谷英明一眼,说道:“你是不是觉得, 我的表现过于紧张了?” “小心一点还是应该的。不过,这里毕竟是日领馆,反抗分子胆子再大, 他们也不敢到日领馆来撒野。” “你错了, 若是有机会杀我, 他们一定会不惜代价!” “………” “找我什么事?” “近两个月的脚踏车失窃案, 全部一一排查过了,暂时没发现疑点。” “看起来, 又是一桩无头案……” 南田云子喃喃着说道。 “南田课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来特高课,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 “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 “我担心, 电话里不安全。” “为什么这么说?” “根据我掌握的情报,英租界电话局很可能藏有反抗分子!” 南田云子眉毛一挑:“查到是谁了吗?” 涩谷英明摇摇头:“在这件事上, 巡捕房拒不配合,理由是……” “缺少证据。” “是。” “可以理解。站在巡捕房的角度, 他们肯定不想把租界搞得人心惶惶。” “可是,电话局藏有反抗分子, 对我们来说就太被动了。” “这件事先放一放,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遵照上级指示,立即执行飓风计划!” “飓风计划……” “就像飓风一样,能够摧毁一切,却又无迹可寻!” 涩谷英明眼睛一亮,试探着问道:“那件事、上面同意了?” 南田云子点点头:“是的。昨晚,晴气将军密电回复,将此次计划命名为飓风计划,由我和你全权负责!” “这真是太好了!” “涩谷中尉,飓风计划能否成功,就看你的了。” “我?” “对,飓风计划由你亲自执行!” “………” “想要做到绝对保密,就要瞒住所有人。涩谷中尉,你还记得吗?这句话还是你教给我的呢。” 南田云子脸上挂着微笑。 尽量营造出一个轻松愉悦的氛围。 涩谷英明却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可不是有勇无谋的傻瓜,作为计划的制定者,当然知道其中的玄机,成了怎么都好,万一事情败露…… “涩谷中尉,你在想什么呢?” “哦,我在想、海军方面……” “就按你说的办,飓风计划,对海军方面一个字都不透露。” 涩谷英明犹豫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南田课长,请恕我无礼……” 南田云子说道:“行动之前,你什么都可以说。” “万一事情出了差错,我会不会、会不会成为那只替罪羊?” 涩谷英明吞吞吐吐的说道。 南田云子皱了皱眉:“替罪羊?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说,任何一件事的成败, 终归要有人出面承担责任, 我是飓风计划的执行者, 所以、所以……” 涩谷英明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南田云子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涩谷中尉, 你不相信我?” “卑职不敢。” 南田云子看了他一眼,起身来到文件柜前, 打开最下面的柜门。 拿掉放在表面的两本文件,里面露出了一个保险柜。 保险柜一半在外面,一半镶嵌在墙里。 南田云子用钥匙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份个信封,啪的一声扔在桌上,冷着脸说道:“自己看。你会不会成为那只替罪羊!” 信封里是一份手令,大意就是命令南田云子和涩谷英明共同负责飓风计划。 手令末尾是晴讫庆胤的亲笔签名。 作为土肥原贤二的助手,晴讫庆胤的手令等于正式命令。 南田云子拿出这份手令,就是让涩谷英明放心,即便万一事情败露,那也是晴讫庆胤的命令,执行者只是奉命行事。 第24章 寻仇 两天后。 佐藤商社社长室。 “社长,您找我?” “许翻译,请坐。额、桥本常务跟我说,你会驾驶汽车?” “是的。” “有驾驶执照吗?” “有是有……不过,我问过了,天津的驾驶执照,在上海用不了。” “没关系。可以向工部局申请临时执照,桥本常务和工务处的人很熟,这件事他会处理好的。哦,是这样,宫本的父亲患了重病,他昨晚回日本了,你暂时替他一段时间,薪水给你另加50块……” 宫本是佐藤商社的专职司机。 现如今,司机的月收入普遍很高,基本都在50块至60块之间。 一名纱厂熟练工的月收入也才只有25块。 技术含量不高的工作收入更低,比如佣人、码头工人、售货员、勤杂工等等,这部分人的月收入通常在10块钱以下。 翻译收入属于中等偏上,月薪在40块左右。 两份收入加一起,差不多快赶上中学教师的薪资水平。 这样的好事,没人会拒绝。 下班后,许延麟早早等在车里。 桥本常务办事效率很高,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拿到了临时驾驶执照。 这辆八成新的日产model70型轿车,性能方面还算过的去。 唯一缺点是没暖风,冬季车内温度基本和外面一样。 十几分钟后,佐藤社长从商社出来。 许延麟先一步拉开车门。 佐藤社坐进车里,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先去久兵卫。知道那个地方吧?” “知道。永安百货公司楼下那家。” “是的。我约了夫人在久兵卫吃晚饭,估计她已经到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轿车来到了位于大马路的久兵卫料理店。 “晚饭后,我陪夫人逛一逛百货公司,至少也要两个小时左右,现在是六点钟……这样吧,八点钟,你到永安百货正门等我。” “是。” 在上海, 永安、先施、新新、大新, 并称为四大百货公司, 全部坐落于英租界最繁华路段大马路一带。 人们常说的“十里洋场、花花世界”,其实指的就是大马路。 目送佐藤社长进了久兵卫料理店。 许延麟开车沿着马路慢慢行驶。 在危险尚未解除之前,陶然绝不会贸然去三马路。 他一定会在周边地区留下暗记。 人越多的地方, 往往越适合隐藏行踪。 终于,许延麟看到了陶然留下的暗记——一个歪歪扭扭的数字“9”, 看着像是小孩子的随手涂鸦。 许延麟知道, 这是晚上九点钟见面的意思。 沿着暗记标注的方向, 进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 巷口钉着一块锈迹斑驳的铁皮路牌:大平安里。 附近有一座石桥,名为平安桥。 桥东是大平安里, 桥西是小平安里。 大平安里附近有一家小吃店。 小吃店没名字也不挂牌匾,只在弄堂口挑了一个幌子。 小街小巷有很多这种小吃店。 他们一般都在晚上营业。 顾客大多数都是普通老百姓,权贵阶层很少有到这种地方吃饭。 陶然标注的暗记到小吃店中止。 许延麟知道, 小吃店就是晚上见面的地点。 …… 两个小时后。 灯光暗淡的巷子里。 陶然低着头疾步快走。 最近一段时间, 他都会在晚上九点钟到大平安里来。 他相信, 许延麟很快就能发现暗记。 来到小吃店附近, 陶然暗中观察了一会,没发现异常情况, 这才迈步走了过去。 老板三十多岁,既是厨子也是伙计,里里外外只有他一个人。 雇人增加成本, 小本生意不划算。 见来了客人,老板上前招呼:“兄弟, 快坐,想吃点啥?” “一碗馄饨, 两个生煎。就这些。” 陶然早就饿了。 他身上的钱不多,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联络上许延麟, 只好尽量节省开支,每天只吃两顿饭,早上一碗阳春面,晚上阳春面加两个生煎。 以他的饭量,这点东西只能对付个半饱。 老板殷勤的问道:“喝酒吗?小店各种卤味小菜都有,保证新鲜美味……” “不喝酒。” “那行,你稍等,马上就来。” 老板连包馄饨再烧油生煎一通忙活。 巷口晃晃荡荡走来两个人。 正是马成和贾继生。 老板赶忙快步迎上前:“呦,马哥、贾哥,有日子没见到二位了。” 马成大喇喇坐下来,哗啦一声展开折扇,煞有介事的扇了两下,说道:“上个月加上这个月,一块都交了吧。” “上个月,我回乡下了,就开了两天……” “那我不管,开一天也是一个月。” “马哥,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 “少他娘的废话,赶紧交钱!” “我手头没钱,你也看到了,店里就一个客人……明天、明天你们来,我肯定交钱。” “明天?你在这溜傻小子呢,要是都像你这样,我们哥俩早累死了!” 马成使了一个眼色。 贾继生故技重施,抓起一个碟子摔在地上。 正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两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马成闻言一愣,扭回身一看。 一个脸色蜡黄的男子从暗影里走了出来。 “你骂谁狗仗人势呢?” 贾继生直眉瞪眼的问道。 蜡黄脸男子看了看两人, 淡淡的说道:“我要是骂别人,怎么对得起你们。” “嗳呦, 这是存心找茬的!” 混帮派的免不了得罪人。 对这种情况早有心理准备。 马成喝道:“阿生, 上!” 贾继生猛扑过去,来了一招黑虎掏心。 他自幼学过武术,加上打架积累的实战经验,动起手来很少吃亏。 蜡黄脸男子侧身闪过,手上忽然多了一根碗口粗的铁棍,狠狠砸在贾继生手臂上。 贾继生惨嚎了一声,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这条胳膊十有八九是骨折了。 这家伙也算有种,忍着疼从裤腿里抽出一把匕首,狂吼着又冲了过去。 蜡黄脸男子一矮身,铁棍抽在贾继生小腿上。 贾继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嘴里大叫道:“成哥,上啊!” “我去叫巡捕!” 马成早跑出十几米远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贾继生都不是对手,自己上去更白给。 况且,蜡黄脸男子下了狠手,明显是来寻仇的。 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第25章 化妆术 马成慌乱中连纸扇都忘在了桌上。 此时此刻,扇面上“义气千秋”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目。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好一个义气千秋!” 贾继生腿断手断,瘫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看样子全无反抗之力,发着狠说道:“我跟你讲,不管你是啥来头,敢和我们作对,就是和季先生作对,就是和整个青帮作对!总之就一句话,你他娘的死定了!” “好啊,我倒要看看,谁死定了!” 中年男子狠踹了贾继生一脚。 贾继生不躲不闪,猛然向前一扑,死死抱住对方的大腿。 中年男子重心不稳,踉跄着摔倒在地,铁棍也脱手滚落一旁。 他的反应很快,抡拳便打。 贾继生趴在地上,脑袋拱在中年男子的裤裆下面。 避开要害,他也就不怕了。 其他部位皮糙肉厚,怎么也能硬扛一阵子。 嘟—— 嘟—— 远处传来巡捕的哨子声。 大马路是治安重点区域,每隔十分钟就有一队巡捕经过。 各大百货公司附近也有巡捕执勤。 马成很快找来了巡捕。 中年男子刚刚也是大意了,没想到贾继生能来这么一招。 他奋力挣脱,试图甩开贾继生。 贾继生狂笑道:“想跑?门都没有!等到了巡捕房,我看你还……” 啪! 一块青砖飞过来,结结实实拍在他的脑袋上。 这家伙眼白一翻, 瞬间就晕了过去。 中年男子赶忙站起身,转脸去看帮自己的人。 许延麟扔掉另一块青砖,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笑道:“本想再给他来一下, 看样子用不上了。” 中年男子一拱手:“多谢相助!” 这时,巷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 快步朝相反方向走去。 等巡捕赶到现场,打人者早已经不知去向。 像打架斗殴这种事,只要没造成严重后果, 巡捕房干脆都懒得立案。 尤其像马成和贾继生这种人,隔三差五就会与人发生争斗。 他们自己当成家常便饭,巡捕也一样见怪不怪。 况且,凡是这类事情, 青帮并不希望巡捕房插手,他们自有一套江湖上的解决方式。 …… 在小吃店没见到陶然。 结合现场情况,许延麟很快就明白了。 陶然担心会被当成目击证人带回去,准是趁乱溜了。 要知道, 日本人在巡捕房也有内线, 比如那些日籍巡捕。 万一要是被怀疑到,等于是自投罗网, 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接头见面可以改期, 没必要冒这个险。 过了平安桥,来到一处僻静处, 中年男子停住脚步, 对许延麟一抱拳:“多谢仗义相助,在下日后必当报答!” 许延麟说道:“客气了。” “先生贵姓?” “免贵姓许。” “许先生, 咱们就此别过……” “你叫什么名字?” “夜风。” “叶子的叶?” “不。夜晚的夜,风雨的风。” “夜晚的夜、这个姓氏倒是很少见……” “确实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你刚才说要报答我, 是认真的吗?” “当然。” “那行,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 “对。今天。” 夜风打量了许延麟一会, 这才说道:“我出来的急, 身上没带钱, 如果你可以等, 明天这个时候……” “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我想学你的化妆术。” “……你认识我?” 夜风目光中露出警惕之色。 许延麟笑了笑:“谈不上认识,见过一次。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记得你。” “那你说说看,我是谁?” “广安楼老板的内弟——叶先生。” 夜风——广安楼的那位叶先生慢慢退了两步:“你跟踪我?” 许延麟笑道:“别紧张,我只是赶巧路过,无缘无故的,我跟踪你干嘛。”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化妆术能改变容貌,可改变不了声音。刚刚在大平安里,为了隐藏身份,你刻意哑着嗓子说话。现在不一样了,你对我没戒心,咱俩聊了这么久,我早就听出是你了。况且,你和那两个家伙起过争执,我一猜,准是你!” “………” “你不想教就算了,再见。” 许延麟转身就走。 “等一下!” 夜风叫住了许延麟。 许延麟回过身,颇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那种混蛋,我看着也不顺眼。”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夜风指了一下自己的脸。 “好玩呗,嗳,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许延麟故作无所谓。 “跟我来。” 夜风头前带路,朝小平安里方向走去。 沿着巷子走了一会,在一扇乌漆厚木门前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栋老式石库门建筑,白石条门框,门上挂着一对铜环。 房子一共上下两层,卧室、书房、会客厅、厨房,样样不缺。 楼上是一间阁楼和一个宽敞的阳台。 夜风快步进了卧室, 打开立在墙角的衣柜, 在里面摸索了一会,拎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箱子。 小箱子里摆放着十几瓶颜色各异的玻璃瓶。 许延麟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夜风打来一盆清水,放在凳子上。 从小箱子里拿出一瓶透明状玻璃瓶,拧开瓶盖,朝瓶子里看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倒进盆里一点。 透明的液体很快被清水稀释。 夜风用一条白毛巾沾满溶液,慢慢在脸上擦拭。 灯光下,许延麟看的非常清楚。 随着溶液的擦拭,夜风的脸就像蜕皮一样,胶状物体成片脱落。 大约十分钟后,胖乎乎的中年人消失不见,眼神略显忧郁的叶先生回来了。 “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 许延麟赞叹道。 他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青浦班的培训科目也有化妆术。 嘴里塞一个牙套,脸上弄一些麻子,粘上假胡须等等,以此来改变一个人的外貌。 只不过,这种化妆术只能瞒过陌生人,在熟人面前基本没什么用。 尤其和夜风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第26章 夜风的故事 夜风本名叶建明。 夜风是他自己起的名字。 名字源自武侠小说中的夜风大侠 叶建明自幼喜欢读书,尤其是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武侠小说,像什么《三侠五义》、《铁骑银瓶》、《鹤惊昆仑》、《江湖奇侠传》。《蜀山剑侠传》等等。 任何事都一样,痴迷过头形同于着了魔一样。 他满脑子都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幻想自己也能成为书中那些飞檐走壁的剑侠。 十七岁那年,叶建明做了一件后悔终生的事情。 他偷了家里一大笔钱,招呼都没打一个,独自去寻访名师学习武艺。 这一走就是四年,在此期间,他也确实学到了一些拳脚功夫。 像贾继生之流,三两个也不是对手。 等他兴冲冲回到家里,等待他的却是父母双亡的噩耗。 叶建明一走四年没有半点音讯,家里都以为他了事。 母亲思念成疾,没一年就撒手人寰。 母亲去世后,父亲也一病不起,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只能靠姐姐给大户人家当佣人,勉强维持生计。 再后来,父亲病情越发严重,连汤药费都买不起了。 无奈之下,只好把房子抵押出去。 抵押房子的钱花没了,父亲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丧事刚办完,债主就来登门讨债。 叶建明姐姐没办法,通过媒婆的牵线搭桥,成了广安楼老板的五姨太。 之所以甘心嫁给一个老头子, 一是能赎回抵押的祖宅,二是也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对一个没有一技之长负债累累的女人来说, 这算是相当不错的归宿了。 在大户人家当姨太太, 怎么也好过去做卑贱的济女。 等叶建明回来时, 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即便他及时赶回来也没用。 没钱,还是一样解决不了问题。 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叶建明如释重负长长吐了一口气。 许延麟说道:“这些事,你本可以不说。” 叶建明沉默了一会:“我没朋友,不知道该向谁去说……” 这是他的心结, 只是无人可说。 很多时候,无所顾忌的倾诉也是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 许延麟帮了叶建明,叶建明潜意识里把许延麟当成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回到上海后,面对家破人亡的双重打击, 叶建明一直沉浸在悲伤自责的情绪中,性格也渐渐变得阴郁自闭。 他很少出门,整天待在家里,对着房梁喃喃自语。 少年的玩伴来找他, 也都被拒之门外。 久而久之, 也就没人来找他了。 看到弟弟的样子,五姨太担心他闷出病来, 这才央求着让他去茶楼帮忙。 茶楼缺人手, 可不缺经常性陷入沉思状的少爷。 五姨太的初衷, 是为了让弟弟多接触人,在这么继续下去, 弟弟怕是从此一蹶不振, 不是傻子形同傻子。 “当年、我拿走的那笔钱,就是家里给姐姐攒的嫁妆, 如果不是我,姐姐也早就嫁人了,哪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任人嘲笑羞辱……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我现在是为姐姐而活,谁敢侮辱姐姐, 谁就要付出代价!” 叶建明眼中透着一股寒光。 许延麟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不论是年少无知, 还是自私自利, 归根结底一句话, 叶建明毁了自己的家。 说的严重一点,他害死了父母也害苦了姐姐。 许延麟现在也明白了,叶建明当天找烟贩买烟,表面是声讨马成贾继生,实际上是在趁机询问他们两个的情况。 这种事当然不能太过于明目张胆。 否则的话,一旦事后露出马脚,青帮怎么肯饶了他。 “好了,咱们言归正传,这些东西怎么用?” 许延麟故作轻松的问道。 继续陪着叶建明回忆过去,估计他也没心思教自己化妆术了。 叶建明说道:“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兄台姓许……” “许延麟。” 许延麟泰然自若。 叶建明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有其他秘密身份。 对这一点,许延麟非常自信。 原因很简单,如果叶建明是一名潜伏中的特工,绝不会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去和两个不入流的小混混纠缠。 只是有一点,许延麟不太明白。 叶建明从哪里学来如此高明的化妆术呢? “化妆术先不急……许先生贵庚?” “我今年25岁。” “在下23岁,按说,我应该称呼一声许兄。” “叫我许大哥就好了,许兄许兄的,感觉像是戏台子上的称呼。” 叶建明苦笑道:“姐姐也说过我,别整天文绉绉的,其实,我也想改,只是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许延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 叶建明找来纸笔,把化妆术的步骤写了下来,然后对许延麟说道:“拿去吧,这就是化妆术的秘诀。” 许延麟看了一遍, 这份秘诀写的很详尽。 包括化妆卸妆,各种药水的用途。 叶建明在一旁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叶某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这份秘诀的真实性, 你不用有丝毫怀疑。” 许延麟问道:“化妆需要多长时间?” “不一样的,有块有慢。” “就是你刚才那种。” “至少需要四十分钟。” “这么慢?” “是的。” “我可以试一下吗?” “那可不行。” “为什么?” 叶建明合上箱盖,重新塞进衣柜里,说道:“药水就这么多,用一次少一次,怎么能拿来做实验呢。” 许延麟说道:“你不会配制药水?” “不会。” “那好吧,我也该回去了。再见。” 许延麟迈步往门口走。 叶建明在身后说道“许大哥,我没骗你,我真的不会配制药水。其实,这些东西是我捡来的……” 郁郁寡欢两年多,差一点患上精神分裂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脾气的朋友,他可不想让“朋友”误会自己。 第27章 阅兵式 “去年五月中旬,有一天晚上,我去黄浦公园散心,赶上附近发生了命案,据说凶手是一个洋人,巡捕在路口设卡盘查,只查洋人,不查中国人。过关卡的时候, 一个白俄凑过来,塞给我五块钱,恳求我帮他带出去一箱烟土,这么容易就能赚到五块钱,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结果,过关卡时, 他被巡捕抓了, 说是长得和凶手很像……” 叶建明担心受牵连。 拎着箱子匆忙离开了现场。 回到家打开箱子一看,箱子里根本不是烟土,而是十几瓶颜色各异的玻璃瓶,另外还有一份写满俄文的信纸。 为了弄清楚瓶子里究竟是什么,叶建明到街上找了一个穷困潦倒的白俄,给了他十几个铜板,把信纸上的内容翻译成中文。 他这才知道,这些瓶瓶罐罐竟然是用来化妆的药水。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吗? 武侠小说里经常有描写。 这种东西有钱都买不到。 叶建明欣喜若狂。 不管怎样,自己的武侠梦正在一步一步变为现实。 “那个白俄真的是杀人犯?” 许延麟问道。 叶建明摇摇头:“不知道。我等了半个多月,他始终没露面……” “所以、就据为己有。” 许延麟揶揄着说道。 叶建明说道:“那个白俄也不是什么好人,拿他的东西,我问心无愧。” 许延麟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 叶建明冷哼了一声:“藏头露尾,鬼鬼祟祟,这种人非奸即盗!” 许延麟现在已经没了兴趣。 化妆术确实很神奇。 优点缺点都有。 优点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外貌,缺点是化妆卸妆过程过于繁琐,花费时间也太长。 军统的化妆术虽然简单,但是胜在方便快捷。 就比如, 嘴里塞一个牙套, 只需要几秒钟。 许延麟正色说道:“建明,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这件事透着古怪,可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说,小心祸从口出!” “多谢提醒,江湖险恶,我会小心的。” 叶建明一脸严肃正经。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再见许大哥。” “再见。” “那个、许大哥……” “什么?” “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当然算。” “还有就是、我喜欢别人叫我夜风!” “好的建明,我记住了。” “………” 许延麟快步朝主街走去。 他的车停在永安百货公司附近。 回到申江公寓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 锁好车门,迈步朝公寓楼口走去。 舞女娜娜快步迎了过来,咋咋乎乎的说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许先生呀,啧啧,许先生这是发达了哦,都开上小轿车了。” 许延麟笑道:“我要是发达了,早就搬去大房子住了。” “那你这是?” “商社的车。” “哦……” “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哪有。我刚下班,看见你开车回来,就过来看一看。许先生,你们老板多大年龄呀?” “四十多岁。” “他喜欢跳舞吗?” “还行吧。” “有机会的话,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呗,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两人说着话,沿着楼梯上二楼。 娜娜住28号房,刚好和许延麟是对门。 …… 清晨。 许延麟早早等在佐藤社长家门外。 按照既定的日程安排,佐藤社长今天准备去吴淞谈一笔生意。 过了一会,佐藤社长匆匆出了院门,。 许延麟下车打开后座车门。 佐藤社长坐进车里,吩咐道:“去商社。” 许延麟提醒着说道:“社长,您今天不是要去吴淞吗?” “不去了。海军要举行阅兵式,要求日籍商户必须到场参加。哦,对了,今天几号?” “三月七号。” “对对对,三月七号,唉,年龄大了,记忆力也越来越差了……” 谈谈说说中,轿车一路疾驰。 许延麟知道,军统方面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这一天的到来! 刚到佐藤商社,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军乐队演奏声。 日籍商户基本都接到了通知,很多人手举太阳旗在街边等候。 租界接二连三的出事,这次阅兵式并没有大肆宣传。 担心民众不捧场,这才要求日籍商会站脚助威。 阅兵式行进路线,早早就已经制定完毕,从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起,终点设在英租界工部局大楼广场。 到时候,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长官鲛岛具重将会发表演说。 无非是继续鼓吹日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话。 社会各界都要派代表参加。 对拒不参加者,全部列入特高课的黑名单。 只要找到一丁点机会,肯定会变本加厉的施加报复。 许延麟也举着一面小太阳旗,夹杂在人群中,充当站脚助威的啦啦队。 最先进入视线的是由六十人组成的军乐队,《军舰进行曲》、《若鹫之歌》,轮番演奏。 军乐队过后,是由一百二十名士兵组成的步兵方队。 再后面是装甲车方队、坦克方队,甚至还有骑兵方队。 队列整齐划一,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际。 一名日本浪人挥舞着太阳旗,声嘶力竭的振臂高呼:“天皇陛下万岁!皇军必胜!天皇陛下万岁!万岁!” 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托儿”。 没有这种人,万一要是冷场了怎么能行。 果然,有人带了头,道路两旁的日本人也骚动起来,乱七八糟的一通嚷嚷。 许延麟比任何人喊的都大声,引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最后连那个日本浪人都不喊了,隔着马路对许延麟竖起大拇指。 许延麟之所以这么卖力,是因为涩谷英明也来了。 在慕尔堂教堂时,两人打过一个照面。 曹长和佐藤社长打招呼,涩谷英明肯定注意到了许延麟。 这个时候表现一下,对潜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涩谷英明也看到了许延麟,刚开始觉得面熟,仔细回忆一会,马上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佐藤商社的翻译。 他今天身负重任,快步从朝步兵方阵走去。 第28章 他疯了吗 天空中乌云密布。 空气也仿佛多了一分肃杀之意。 涩谷英明在前面走。 许延麟不远不近尾随其后。 许延麟的想法很简单,跟着涩谷英明,或许有机会“偶遇”孙舞阳。 既然打算用“美人计”,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而且,以自己的这种顺民姿态,应该更能获取对方的信任。 行至海关大楼路口时,涩谷英明忽然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当然不会凭空消失。 许延麟放缓了脚步,暗中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正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快看,下雪了!” 果不其然,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上海三月份下雪极为罕见,很多年轻人都兴奋的伸手去接。 一位老者手捻胡须,喃喃着说道:“三月飞雪,流年不利啊……” 旁边有人冷笑道:“老先生,你这话说的没错,都当了亡国奴了,可不就流年不利嘛!” 雪越下越大,气温也骤然下降。 此时,军乐队刚刚通过路口,步兵方队正向这边走来。 一百二十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组成了两个方阵,肩上扛着崭新的三八式步枪,踢着正步,目视前方,一个个仰头挺胸。 随着一声号令,枪下肩,全部举端在手中。 刺刀在飞雪中闪着寒光。 按照日军和工部局达成的协议,阅兵可以,但是武器不能装弹药。 这是工部局的底线,要求日军方面必须遵守。 事实上,世界上也很少有实弹阅兵式。 阅兵只是一种仪式,对敌国展示军力,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所以,对工部局提出的要求,日军方面也并没有反对。 参加阅兵式的武器装备,无论是步枪还是坦克车,实际上全部都是摆设。 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日军会放弃警戒。 阅兵式期间,明面上有巡捕维持秩序,暗地里还有日军安排的便衣。 这些便衣混在人群中,身上都暗藏短枪。 “香烟喽,大英雄三炮台要啥有啥喽……” 孟三头戴鸭舌帽,挎着木制的香烟盒子,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阿贵扮成擦鞋匠。 嘴上叼着香烟,正在擦鞋的客人正是柳戈青。 除了他们之外,军统还有十多名行动人员参与这次行动。 许延麟知道,海关大楼路口便于撤退,这里是袭击阅兵式的最佳地点。 他不是行动人员,并没有参与这次行动。 行动的具体步骤,当然也不知情。 作为站长王天慕,不可能把行动计划告诉所有人。 阿贵的鞋摊有一个夹层,里面藏着一枚烟雾弹。 “记住了,枪声一响,你就把烟雾弹扔出去,动作一定要快,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柳戈青低声嘱咐着。 阿贵和孟三一样,尚处在考察阶段。 这次行动后,就会成为军统上海站正式编制的行动人员。 他们毕竟缺少经验,今天只负责掩护的工作。 就比如,阿贵只需要干一件事,就是在枪响之后,把烟雾弹扔到人群中,掩护行动人员撤离现场。 现在是七点五十分。 海关大楼钟楼整点准点报时。 到时候,四节拍的《westminster》将会响彻街头。 按照王天慕的安排,八点钟统一行动。 钟楼的报时曲就是命令! 柳戈青瞄了一眼钟楼,掏出一个铜板扔给阿贵。 他四处看了看,起身来到孟三近前,说道:“来一包大英雄。” “两毛钱一包。” “有洋火吗?” “有有有,烟拿好……” “时间快到了,别离我太远。” “嗯……” 孟三的香烟盒子里,藏着一支毛瑟手枪。 今天是阅兵式,街上到处都是巡捕,枪支可不敢随身携带,尤其是这种体积偏大的手枪。 相比较普通手枪,毛瑟手枪的优势十分明显。 二十发弹容量,连发射击,接上枪托就是一支半自动步枪。 袭击阅兵式,可不比刺杀某个人,想要尽可能杀伤更多的日军,这种火力强大的武器是最佳选择。 之所以不使用炸弹,主要是因为担心伤及无辜。 现场有很多美英各国侨民,甚至还有工部局的高级官员,伤了老百姓还好说,要是伤了洋大人,那可是给国党政府添乱。 许延麟慢慢退出人群。 子弹可不长眼睛,尽量还是躲远点比较稳妥。 街边停着一辆厢式货车,厢板上贴着花花绿绿的香烟广告招贴画。 最下沿是一句广告词:爱国民众已一致改吸马占山牌香烟。 九一八事变,脏学亮命令东北军全线撤入关内。 日军认为大局已定,只派了满铁守备队去接收hlj。 时任hlj代主席的马占山率部奋起抵抗,打响了抗击日寇的第一枪。 意外遭到了阻击,日军关东军派出主力第2师团再次进攻。 马占山亲临前线指挥作战,多次击退日军的进攻。 国党政府多次电令脏学亮增援马占山。 马占山军队孤军作战,迟迟等不来援军,无奈之下只得率领残部撤回关内。 只此一战,马占山被誉为抗日英雄。 烟草厂商敏锐的发现了商机,乘势推出了这款马占山牌香烟。 在沦陷区,日伪当局不会允许售卖这类香烟。 许延麟觉得奇怪,今天是日军的阅兵式,这辆宣传车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到处都是日本人的暗探,就没人上去查问吗? 而且许延麟也注意到了,货车司机正在发动汽车。 巡捕房已经封路,阅兵行进路线不允许其他车辆进入。 这辆货车的司机准备去哪? 正在这时,货车忽然加速冲向了步兵方队。 司机戴着口罩,帽檐也压的极低,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来。 许延麟脑中灵光一闪。 涩谷英明! 这个人是涩谷英明! 刚刚就是在货车停车的位置,涩谷英明忽然消失不见。 现在想一想,没人会在瞬间消失,他只能是上了车辆货车。 他应该是从车厢后门上的车,在车厢里换了衣服,戴上口罩,然后从车厢进入驾驶室。 这么一辆车停在街边,肯定会有日本特务上前查问。 只不过,以涩谷英明身份,当然不会被怀疑。 所以,这辆车才会一直停在街边。 问题是,涩谷英明这是要干什么? 他疯了吗? 第29章 戒严 柳戈青也很吃惊。 不知道货车司机是哪方面的人。 一名身穿东吴大学学生制服的青年快步走过来,低声说道:“站长命令,行动取消,所有人立刻撤离!” 柳戈青点点头:“知道了。” 这种情况下,取消行动是对的。 街上很快就会戒严,多待一分钟就等于多一分危险。 放眼看过去,巡捕們都已经子弹上膛,全神戒备周围情况。 特高课的人也提高了警惕, 眼睛盯着每一个成年男性,任何人只要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当场击毙。 一个乞丐蹲在街边,脚下放着一个搪瓷碗,碗里是路人施舍的零钱。 旁边还有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看样子应该是他用来喝水的。 驻扎租界的各国士兵,经常会有淘汰下来的装备。 像什么皮靴、皮带、水壶、手套、饭盒等等。 这类东西一般都会出现在旧货商店。 能摆上货架的都是能用的,像乞丐使用这种水壶,基本就属于废品了。 所以,乞丐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当看到货车冲向步兵方队时,乞丐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抄起军用水壶,猛然冲出了人群,用力掷向另一队步兵方队,嘴里大喊道:“小鬼子,去死吧!” 水壶准确无误落在步兵方队中间,轰然一声发生了爆炸。 距离炸点最近的两个日本兵当即毙命。 阅兵式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乞丐没有丝毫犹豫,迎着那辆货车跑了过去。 一名特高课特务举枪就射,子弹擦着乞丐的头顶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子弹击穿了货车挡风玻璃。 司机——涩谷英明吃了一惊,随即油门踩到底,撞向跑来的乞丐。 眼看就要被货车撞上, 乞丐猛然飞身一跃,单手抓住货车右侧后视镜,另一只手做支撑,就势爬上了车顶。 在旁观者眼中,就不是货车司机要撞乞丐,而是两人高度默契配合。 毕竟,现场情况一目了然,这两人明显是一伙的。 货车冲撞步兵方队,乞丐扔出水壶手雷。 两件事都是在瞬间发生,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特高课的便衣特务,他们从纷乱的人群冲出来,对着货车车尾开枪射击。 紧接着,巡捕纷纷上前试图拦截货车。 当乞丐喊出那句:小鬼子,去死吧! 许延麟立刻就听出来了,这个乞丐是陶然假扮的。 同时他也知道,要是让涩谷英明顺利逃走,陶然也就完了。 陶然肯定以为货车司机是自己人,即便不是军统也是中统,就算是共党也没什么, 总不至于加害自己。 到处都是巡捕和特务,许延麟又不能出言提醒陶然。 心里不禁焦急万分。 而此时,货车正全速开了过来。 目测之下,货车距离街边只有不到两米远。 许延麟心念电转,立刻有了主意。 他四处看了看,捡起一块青砖,在货车即将开过去时,瞄准油箱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青砖准确无误击中了油箱盖。 马路本就坑洼不平,在货车车身颠簸晃动中,明显看到汽油从箱盖处渗漏。 许延麟立刻大喊道:“汽车油箱漏油了,开枪打油箱啊!” 街边的巡捕纷纷举枪射击,子弹全都射向了油箱位置。 十几支步枪瞄准了开火,就算是蒙也能蒙中一枪。 砰! 一颗子弹射中了渗油的位置。 火苗忽的一下窜了出来。 并且迅速蔓延开来。 发现油箱起火,涩谷英明并没有停下来,货车继续全速行驶。 行至一个弯道处,趁着车速减缓,车顶上的陶然纵身一跃,双手抓住探出的米铺招牌,身体在空中荡了两下,直接跳到了米铺房顶。 涩谷英明咒骂了一句,开着车冒烟突火继续向前。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追兵也渐渐追了上来。 前方左手边是一条小巷,只能容纳一辆汽车的宽度。 涩谷英明猛打方向盘,货车横在了巷口。 他打开车门跳下去,头也不回的朝巷子里跑去。 巷子的另一侧出口,停在一辆没挂牌照的小轿车,车里是男扮女装的南田云子。 等涩谷英明上了车,南田云子一脚油门,轿车疾驰而去。 停在巷口的货车被大火吞没。 好在水龙队及时赶到,火势才没有波及附近居民。 …… 一小时后。 南田云子换回女装,乘车来到现场。 她是以日领馆代表身份参与调查阅兵式遭袭事件。 为了便于沟通,巡捕房特意派了一名日籍巡长负责接待。 日军方面共计死亡三人,另有十四人不同程度受伤,伤者都已经送往医院。 死的三个当中,有两个是被炸身亡,另外一个是被车撞死的。 听完了伤亡报告,南田云子问道:“反抗分子一共有多少人?” 日籍巡长回答道:“共总两个人。” “人抓到没有?” “暂时还没有。哦,巡捕房正在全力搜捕,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两个人就敢袭击阅兵式?” “就目前来看,确实是两个人。” “不可能。除了这两个人,至少还应该有接应人员……” 南田云子心知肚明。 其中一个是涩谷英明,实际上只有一名反抗分子。 海关大楼一带属于黄埔滩路。 袭击阅兵式事件发生后,黄浦滩路已经实施了戒严。 巡捕在路口设卡检查,凡是非本地人员,除了要接受搜身之外,还要说明来黄浦滩路的理由。 鉴于事件的严重性,英租界派出了十几名探长坐镇指挥。 在日籍巡长的陪同下,南田云子来到了海关大楼路口。 路口设置了路障,三十多名巡捕荷枪实弹严阵以待。 盘查过程极为繁琐,关卡处排起了长队。 孟三挎着香烟盒子也在队列当中。 接到撤退命令后,孟三多少也有些慌乱,毕竟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匆忙中和一个抱头乱跑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香烟掉了一地,那支毛瑟手枪枪管从缝隙中露了出来。 这一下可把孟三吓的不轻,赶忙躲到墙角把枪重新藏好,万幸没人注意到他,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这么一耽搁,黄浦滩路已经戒严。 第30章 曾经的恋人 孟三也不是很担心。 毛瑟手枪已经被他藏起来了。 只等风声过了再回来取走。 南田云子站在街边,逐一打量着队列里的这些人。 两人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孟三愣了一瞬,随即看向了别处。 南田云子心里一动,对加藤巡长说道:“去把那个卖烟的带过来。” “是。” “先搜他的身。” “明白。” 加藤快步走了过去。 事实上,他也是特高课的线人。 过了一会,孟三被带到了近前。 南田云子审视的看了他一会,这才问道:“叫什么名字?” “孟三。” “家住哪里?” “四马路老会乐里。” “四马路、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阅兵式人多,买烟的也多,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哪里人多就去哪……” “你认识我?” 南田云子打断他的话头。 孟三摇头:“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吗?” “真不认识……” “可是、刚刚你看我的眼神,好像很惊讶的样子,这又怎么解释呢?” “………” “说!” “那个、不太好说……” “怎么不太好说?”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你说实话,我就不生气。” 孟三瞟了一眼南田云子胸前的山峦起伏:“你这里特别大,所以就……” 南田云子脸色沉了下来。 孟三立刻闭了嘴。 南田云子忽然开口问道:“大英雄多少钱一包?” “啊?” 孟三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是卖烟的,不会连香烟多少钱都不知道吧?” “知道知道,刚刚没听清。大英雄是吧?两毛。” “翠鸟牌呢?” “五分钱。便宜,平时卖的最多。” “三炮台多少钱?” “一毛二。” “美女牌呢?” “一毛钱。” “有外国烟吗?” “有有有,三个五、老刀牌,还有……” “老刀牌多少钱?” “两毛五……” 既然假扮烟贩。 就要知道香烟的价格。 行动之前,柳戈青再三叮嘱,让孟三把各种牌子香烟价格背下来。 眼见孟三对答如流。 南田云子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孟三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骗过了这个狡诈的女人。 此时,雪已经停了。 雪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等一下!” 南田云子叫住了孟三。 孟三转回身。 愣愣的看着南田云子。 南田云子展颜一笑,对孟三招了招手:“走近些。” 孟三走了几步,停身站住。 南田云子皱了皱眉:“你怕我吃了你吗?再近一些!” 孟三只好又走近几步。 南田云子站的位置,是一个理论上的死角,要是有人想杀她,除非举着枪冲到面前,否则绝不会有开枪的机会。 在任何时候,她都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就比如现在,若是换做其他人,完全可以直接走过去,但是那样一来,就会暴露在藏在暗处的枪口之下。 虽然,大多数时候,那个枪口其实并不存在。 孟三脸都红了。 他和南田云子处在一个鼻息可闻的距离上。 大庭广众之下,他还从未和一个女人靠的这么近。 南田云子身体略微前倾,像狗一样在孟三身上嗅了嗅,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冷笑,说道:“加藤巡长,把孟三抓了!” 加藤一声喝令。 巡捕上前给孟三戴上了手铐。 孟三挣扎着:“你们为啥抓我?” 南田云子冷冷的说道:“因为,你根本不是卖香烟的。” 加藤忍不住问道:“您的依据是什么?” “他身上的鱼腥味。” “鱼腥味?” “是的。” “您是说,他是一个渔民?” “那倒不一定。估计会有些关联。” 加藤迟疑着:“可是……” 南田云子截口说道:“我知道你想说,渔民也说明不了什么。只不过,我还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寻常……加藤巡长,这个人很重要,你亲自审,千万不能落到外人手里。另外,特高课也会跟进调查,把孟三的户籍档案给我一份。” “是。我这就派人去办。” 加藤恭声回答道。 两人说的是日语,也不用避讳一旁的华捕。 …… 第二天。 中午。 甜心咖啡馆。 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 许延麟独坐一角,慢慢喝着咖啡。 他刚刚打电话约了柳戈青。 咖啡馆距离美丰银行很近,步行只需要十几分钟。 过了一会,柳戈青迈步走了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服务生很快送来了咖啡。 等服务生走远,许延麟立刻说道:“昨天袭击阅兵式的两个人,一个是陶然,另一个是宪兵队的涩谷英明!” 柳戈青刚喝了一口咖啡,险些呛出来。 许延麟补充了一句:“货车司机就是涩谷英明。” “他为什么要袭击阅兵式?” “不知道。” “………” “不过,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是啊,一定有阴谋……” 柳戈青恍然:“哦,怪不得,你会帮巡捕拦截货车,原来你是想抓涩谷英明,揭穿他们的阴谋!” “拦截货车,主要是为了逼陶然跳车。” “逼陶然跳车?” 柳戈青没看到后面发生的场景。 “对。跳车起码还有脱身的机会,跟着涩谷英明走,等于是自投罗网。” 见柳戈青还是疑惑不解,许延麟解释着说道:“货车四周的招贴画都是易燃物,火势上去的快,传热也快,车顶烫的待不住人,他只能选择跳车。” “原来是这样……陶然怎么样了?” “他暂时很安全。” “你找到他了?” “嗯,找到了。不过,巡捕房查的很严,他必须尽快转移,我来找你,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 “这件事我来安排。” 在英租界,军统的能量很大。 让一个人安全离开上海不是什么难事。 许延麟迟疑着:“我担心,王站长那边……” “你担心王站长会处罚陶然?” “是。” “应该不会。昨天,王站长也在现场,他亲眼目睹陶然的身手,回去后跟我赞不绝口,还说这要是我们的人该有多好。哦,他以为袭击阅兵式是中统安排的行动。” “那我就放心了。” “我们也有个麻烦……” “怎么了?” “孟三被抓了。” 柳戈青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这都是巡捕房内线提供的情报。 许延麟想了想:“如果孟三把你供出来……” “我明天去杭州出差,避避风头,看看情况再说。” “阿贵呢?” “我让他去乡下躲几天。” “那还好……” “我说的麻烦,主要是你。” “我?” “别忘了,孟三认识你。” “你打算怎么做?” “实在不行,只好对不起他了……” 柳戈青叹了口气。 许延麟明白了。 如果孟三叛变,巡捕房的军统内线就会动手除掉他。 “知道孙舞阳是什么人吗?” “查到她的身份了?” “查到了。” “她是谁?” “南田云子!” “确定吗?” “本来不是十分确定。上次,你让我查那个浅野健司,两相一印证,这才确定了南田云子的身份。” “浅野健司是什么人?” “日本老牌特工田中隆吉的学生,目前在中野特工学校担任教官。” “浅野健司和南田云子又是……” “他们曾经是恋人关系。” 柳戈青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哦,对了,王站长要见你。” “什么时间?” “今天晚上。” 第31章 唠家常 ps:上一章大幅修改,追更快的书友最好重新看一遍…… 傍晚。 麦根路。 真美味饺子馆。 饺子馆一共上下两层,楼下是散座,楼上是包间。 这家饭馆的特色,除了各种饺子,主要是以北方菜系为主,厨子是东北人,尤其擅长鲁菜和东北菜。 “两位先生,里边请……” “有位郑士松先生订了包间,他约我们来的。” “哦,是郑先生的客人,两位楼上请。” “郑先生来了吗?” “刚到,和你们脚前脚后。” “几号包间?” “7号。” “忙你的吧,我们自己上去。” “好的。二位留神楼梯……” 柳戈青沿着木楼梯迈步上二楼。 许延麟跟在他身后。 楼上一共八个包间,7号包间紧邻卫生间。 一般情况下,只要还有其他包间,很少有客人会选择7号包间。 许延麟对柳戈青说道:“你先进去,我方便一下。” “嗯。7号包间。” “知道。” 来到七号包间门前。 柳戈青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在窗前看风景的郑士松转回身:“按说,你们应该比我先到。” 柳戈青解释着说道:“路上遇到两次临检,耽搁了一会。” “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去卫生间了。” “哦……” 事实上,这位郑士松先生,就是军统上海站站长王天慕。 郑士松是王天慕的化名。 如果只看穿着打扮,王天慕绝对称得上是既时髦又体面。 笔挺的铁灰色西装,高领白衬衣,丝质斜纹花领带,脚上一双方头牛皮鞋,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看上去十分的气派。 王天慕拉开椅子坐下:“戈青,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我请客。申明一点,这可不是公款,是我私人掏腰包请客。” 柳戈青笑道:“您要是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许延麟推门走了进来。 小伙计也跟了过来。 人齐了,可以点菜了。 “小许,这位就是郑士松先生。” 柳戈青做着引见。 许延麟躬身一礼:“郑先生您好。” 王天慕点点头:“都是自己人,不用太拘谨,坐吧。” 一旁的小伙计问道:“郑先生,现在点菜吗?” 王天慕说道:“先问问他们两位。” 柳戈青说道:“小许,你来吧。” 许延麟说道:“客随主便,还是听郑先生的吧。” 王天慕也不客气,伸手拿起菜单看了一会,说道:“小鸡炖榛蘑、熘肉段、扒三白、葱烧海参、三鲜馅饺子、酸菜馅饺子各一斤,先这些吧。” “几位喝什么酒?” 小伙计问道。 柳戈青在一旁说道:“我们不喝酒……” 王天慕截口说道:“别听他的,来一壶杏花村,要高度的。告诉灶上麻利点,我们都饿了。” 小伙计答应着退了出去。 包间设计的很巧妙,隔着磨砂玻璃窗能看到外面。 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目送着小伙计走远,王天慕这才说道:“三个大男人聚在一起,喝点酒会显得更合理。” 柳戈青点头:“还是站长想的周到。” 王天慕转脸问许延麟:“知道我为什么选7号包间吗?” 许延麟说道:“7号包间距离卫生间最近,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进入卫生间,反锁房门,从窗户跳出去。哦,我刚刚看了一下,楼下是一家竹器店,阳台上堆放着很多竹子,从二楼跳下去应该没事。” “你刚刚去卫生间,就是为了查看逃生路线?” “是的。” “戴老板果然没看错人。” 王天慕很满意。 上海不比陪都重庆。 这里毕竟是敌后,没人希望自己的手下是糊涂蛋。 那样的话,危险也就会随之而来。 “菜来喽!” 随着吆喝声,小伙计托着方盘走进来。 包间内顿时充满了饭菜的香味。 “溜肉段、小鸡炖榛蘑、扒三白、葱烧海参、三鲜馅饺子、酸菜馅饺子各一斤,上好的杏花村一壶,各位的菜齐了,慢吃慢用。” 小伙计躬身退了出去。 许延麟起身拿起酒壶,给三人的酒盅斟满酒。 “预祝抗日胜利,来,我们干一杯!” 王天慕举杯一饮而尽。 许延麟和柳戈青也都干了。 七钱的酒盅,即便不会喝酒也醉不了。 王天慕拿起筷子看了看,夹了一块榛蘑放进嘴里,一边品着滋味一边说道:“味道还不错,就是火候差了一点。别光看着,你们也吃。” 柳戈青说道:“站长,最近巡捕房查的很严,我认为,出于安全考虑,应该尽快送陶然离开上海。” 王天慕说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不能走。” 柳戈青迟疑着说道:“可是、陶然在人前露了相,而且还不止一次,万一要是有点闪失,我担心会牵连其他人。” “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安排。” 王天慕夹了一个饺子,放在许延麟的碟子里,说道:“尝尝东北的酸菜饺子……哦,对了,你是天津人,应该吃得惯东北菜吧?” “吃得惯。天津有很多东北菜饭馆,我经常去。” “最喜欢哪道菜?” “您点的这些,我都喜欢。还有像锅包肉、白肉酸菜、木须肉……太多了,数不过来了。” 王天慕呵呵一笑:“这么一看,咱们两个的口味差不多。” “我喜欢吃肉。家父常说,他养了一个无肉不欢的儿子。” “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都喜欢吃肉。我年轻那会儿,一斤烧刀子,两斤牛肉,还只是吃个半饱。现在不行了,年岁大了,吃也吃不动喝也不动……嗳我记得、你家是开药铺的,对吧?” “是的。” “生意怎么样?” “还过得去。”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以这么理解吗?” “差不多吧。” “兵荒马乱的年月,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许延麟警觉起来。 王天慕放着正事不谈,东拉西扯和自己唠家常,刻意营造轻松氛围,究竟有何居心? “小许,你对共党了解多少?” 王天慕漫不经意的问道。 许延麟心里暗笑,绕来绕去,终于还是绕到正题上来了。 第32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因为没真正接触过,所以也就谈不上了解。” “这么多年,你从来没见过共党?” “见过肯定是见过……” “在哪见过?” “读书的时候,经常看到有人当街演说、喊口号什么的,见的次数多了,慢慢也就知道了,那些人基本都是共党。” 王天慕叹息着说道:“唉,说起来啊,都是抗日的一份子,就我个人而言,对他们还是很同情的……” 柳戈青插话道:“站长,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王天慕不以为然:“国共合作,那就是一家人了,委座他老人家都能和共党尽弃前嫌,下面的人还要继续斗下去吗?临来之前,戴老板找我谈了一次话,特意提到了这个问题,他跟我说,到了上海,一定要和共党方面搞好关系,切不可因小失大,坏了国府的抗日大计!” 许延麟听出来了,王天慕还是在试探自己的真实想法。 问题是,两人初次见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小许,说说你的看法,就是私下闲聊,不要有什么顾虑。” 王天慕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许延麟故作轻蔑状:“乌托邦式的空想家,他们注定成不了气候!” 王天慕笑了笑,不置可否。 柳戈青站起身:“站长,你们先吃着,我出去打一个电话。” 王天慕喝了一口酒:“是孟三的事吧。” “是的。” “天塌不下来,安心吃你的饭。” “站长,这件事可大意不得,万一孟三招供……” “巡捕房已经把孟三放了。我估计,他现在正在吃晚饭。” “放了?” “我找的保人。” “就是说、孟三没事了?” “所以我才让你安心吃饭。” “我担心,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 “没有巡捕房的允许,日本人不敢公然在租界抓人。况且,我已经给孟三安排了新住处,没人能找得到他,等风声过了,你再去联络他。” “那我就放心了。” 柳戈青喜形于色,重新坐了下来。 孟三没事了,所有相关联的人也就都安全了。 王天慕心里也暗自得意。 自己初来乍到,干净利落处理了危机,对树立威信无疑是有好处的。 他看了一眼许延麟,问道:“知道刘振兴这个人吗?” 许延麟心里一惊,表面上不动声色,说道:“知道。藏在我们内部的日奸。” “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在苏浙别动队见过一两次。哦,当时我也在三支队。” “所以,你最近要小心了。” “出什么事了吗?” “刘振兴跑了。” “跑了?” “你想必已经知道了,青浦班撤退途中,遭到日军伏击,当时的情况十分混乱,刘振兴趁乱逃走了。在苏浙别动队、哦,现在叫忠义救国军,谁也不知道刘振兴认识多少人,你和他见过,以后千万要留神。” “这么说、他来上海了?” “对。” 柳戈青忍不住问道:“他在哪?” 王天慕看了他一眼:“你想要干什么?” 柳戈青说道:“这种人留不得啊,依我看,尽快安排一次锄奸行动,永绝后患!” 王天慕摇摇头:“就算刘振兴送上门来,我们也不能动他。” 柳戈青和许延麟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王天慕倒是沉得住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海参放心嘴里,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说道:“因为,刘振兴现在的身份,是共党后勤总部的宣传干事,共党方面通过秘密渠道,已经向我们做了通报,说是刘振兴并非日奸,而是奉命追查藏在忠义救国军内部的日奸,现在身份暴露了,只好恢复公开身份。” 柳戈青愣了一会,这才说道:“编瞎话张口就来,替我们查日奸?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共党有那么好心吗?” 许延麟说道:“明知道他们说谎,我们也没办法,要是动了刘振兴,破坏抗日统一战线的罪名,就要落到我们头上了。” 王天慕点点头:“没错。为了大局着想,我们不去招惹共党,可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暗中下绊子。所以,小许,出于安全考虑,以后出来进去的,千万要多加小心,尽量不要去法租界。” “刘振兴在法租界?” “共党后勤总部就设在法租界,具体在哪里,暂时还不清楚。” 对王天慕的一席话。 许延麟半信半疑。 如果这件事不假,自己很快就能和刘振兴接上头。 这时,王天慕开口说道:“小许,今天让你来,除了刘振兴这件事,还有就是研究一下除掉南田云子的计划。我听戈青说,南田云子对你很有好感,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必须要利用上。你有什么好的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许延麟明白了,叫自己来的目的,主要就是商议这件事。 由此也能看得出,王天慕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他是为了更直观了解许延麟的能力。 毕竟,许延麟会是计划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柳戈青说道:“小许,我和站长商量过了,初步计划是,你找机会约南田云子,在她赴约的路上,我们在途中截杀!” 许延麟想了想:“那样的话,事后我也脱不了嫌疑。” 柳戈青笑道:“正常情况下,南田云子应该不会透露你的身份,毕竟不是什么正经事……” 许延麟说道:“万一她要是透露了呢?戴老板曾经说过,每一个潜伏者都是宝贵的火种,但凡有其他选择,绝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我虽不才,起码也要对得起党国的栽培,对得起戴老板的殷切期望,要是刚来三个多月就暴露身份,从内心来说,我自己也不甘心……” 许延麟振振有词一番大道理。 让柳戈青哑口无言。 王天慕在一旁说道:“小许,叫你来,就是为了集思广益。在这件事上,你有啥好办法吗?” 许延麟思索了一会,眼睛忽然一亮,说道:“现成就有一个办法,倒是可以试一试……” “什么办法?”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南田云子怎么抓的孟三,我们连本带利还回去!” 第33章 替罪羊 日领馆。 特高课课长室。 一名特务正在汇报:“事情查清楚了,孟三的保人是黄津容。” 南田云子皱了皱眉:“青帮的黄津容?” “是的。” “孟三怎么会认识黄津容呢?” “孟三是在帮弟子,按照青帮的辈分,他是黄津容的徒孙。” “属实吗?” “属实,内线已经核实过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是!” 特务躬身退了出去。 南田云子沉吟不语。 一旁的涩谷英明说道:“南田课长,我有个办法,不知道是否可行。” “说来听听。” “既然您认为孟三有问题,干脆派人绑了他,绕开巡捕房,我们自己审!” 南田云子摇摇头:“万一事情败露,会影响到飓风计划。况且,孟三下落不明,我们根本也找不到他。” “下落不明?” “本来我也只是怀疑,现在基本确定了,孟三肯定有问题。” 涩谷英明霍然起身:“我这就去把人要回来!” 南田云子看了看他:“你准备去哪里要人?” “当然是去黄公馆。我就不相信,黄津容胆敢公然和皇军为敌!” “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 “鲛岛司令官多次表态,有意邀请黄津容出任维持会长,你这个时候登门去要人,先不说能不能把人要来,倒是有可能和海军方面起冲突。涩谷君,眼光要放长远一些,新政府筹备在即,像黄津容这种人,将来都能用得上。” “那孟三……” “中国有句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意思就是说,在一定条件下,坏事也会变成好事。” 涩谷英明眼睛一亮:“您有办法了?” 南田云子说道:“我查过了,孟三有一个舅舅,家住老城厢一带,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渔民。去年年底,他舅舅出远门一直没回来,房子交由孟三照看。孟三不是渔民,也不是卖水产品的商贩,他身上怎么会有鱼腥味呢?我猜,最近一段时间,孟三很有可能住在他舅舅家里,长期生活在臭鱼烂虾堆里,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一些鱼腥味。” “您的意思是说,孟三舅舅家是反抗分子的窝点?” “极有可能。我们只要盯住他舅舅家,孟三早晚都会出现,即使等不来孟三,或许也能等来其他人。” “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 南田云子叫住了涩谷英明。 “您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发现可疑人员,切记不可打草惊蛇,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明白!” “另外,我怎么听说,当天拦截货车的是一名中国人呢?” “确实是中国人。” “哦,是什么人?” 南田云子来了兴趣。 她本以为是日本人帮着巡捕拦截货车。 涩谷英明说道:“我只知道,那个人姓许,在佐藤商社担任翻译。” 南田云子的眼睛亮了,喃喃着说道:“原来是他……” 涩谷英明问道:“您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在迎春酒会见过一次。” 南田云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走廊内忽然传来喧哗声。 桌上的电话随即响起。 南田云子拿起电话:“喂?” “课长,鲛岛司令官闯进去了,我们拦不住……” 电话里是门口警卫的声音。 房门哗啦一声响,鲛岛具重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南田云子赶忙站起身:“鲛岛将军……” 鲛岛具重冷着脸,打断了南田云子的话头:“南田课长,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居然连我都要等候通报。很抱歉,我是一个急性子,等不了那么久。” 南田云子躬身一礼:“下面人不会办事,还请将军息怒。” 鲛岛具重没说话,转脸看了看涩谷英明,说道:“我认识你,宪兵队的涩谷中尉。” 涩谷英明双脚一并,立正敬礼。 他心里直打鼓,以鲛岛具重的身份,没可能对一名中尉感兴趣,能认出自己,只有一种可能,鲛岛具重派人查过自己,甚至连照片都已经看过了,所以才能一眼认出来。 鲛岛具重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你前不久刚刚从南京调来上海,对吗?” “是。” “之前在哪支部队?” “华中派遣军第六师团。” “哦,谷寿夫将军的部下。” “是。” “为什么调来上海呢?” “因为……” “因为我在上海,你就是来专门对付我的。” “………” “是不是!” 鲛岛具重掏出配枪,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涩谷英明强作镇定:“卑职不明白,您这话从何说起?” 鲛岛具重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海军都是一群饭桶,没人知道你做的好事。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特高课,就是特意来找你。我相信,这么严重的事件,你一个小小的中尉肯定不敢,或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说出真相,否则,我现在就毙了你!” 涩谷英明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鲛岛具重能这么说,肯定是找到了证据。 现在看来,自己当初一语成谶,真的有可能成为那只“替罪羊”。 鲛岛具重抓起手枪,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枪管顶在了涩谷英明的脑袋上。 “我只要勾一勾手指,你的脑袋就会变成烂西瓜!” 鲛岛具重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涩谷英明脸色发白,涩声说道:“我是陆军的人,您无权擅自处置我……” 鲛岛具重猛然一扬手,重重扇了涩谷英明一记耳光。 涩谷英明倒退了两步,嘴角鼻子一齐淌血。 砰! 鲛岛具重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擦着涩谷英明头顶飞了出去。 鲛岛具重冷冷的说道:“涩谷中尉,你最好明白一件事,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海军少将毙了一个陆军中尉,不必承担任何后果!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你不说,我现在就毙了你,然后去问你的上级!” 南田云子匆忙走了进来。 刚刚鲛岛具重一开口,南田云子立刻溜了出去。 这件事太大,她和涩谷英明都承担不起,必须找级别相当的大人物来解决。 第34章 丑闻 “鲛岛将军,请冷静一下……” 南田云子赶忙出言劝阻。 鲛岛具重转回身,瞪着南田云子看了一会,说道:“南田课长,阅兵式遇袭事件,特高课参与了多少?” 南田云子躬身一礼:“请稍等片刻,会有人来向您解释一切。” “好,我坐等!” 鲛岛具重居中而坐。 南田云子和涩谷英明在一旁垂手肃立。 即便兵种部门不同,两人也不敢对鲛岛具重无礼。 十几分钟后,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赤木彦之迈步走了进来。 “司令官阁下,好久不见了。” 赤木彦之笑呵呵伸出了手。 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迎春酒会。 鲛岛具重站起身,极为庄淡漠的敬了一个军礼。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对有所有人心怀敌意。 赤木彦之的手停在半空,多少有些尴尬,只好故作一副轻松状,说道:“幸好我来得及时,要不然可就造成误会了。” 鲛岛具重面无表情:“想不到,幕后操纵者竟然是赤木男爵!” “司令官言重了……”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整件事,其实都为了飓风计划。” “何谓飓风计划?” “司令官可知道,就上海而言,我们最大的隐患是什么?” “当然是那些反抗分子……” “错!” “………” “如果整个上海都控制在我们手中,几个反抗分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赤木男爵,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弯子,有话请直说!” 赤木彦之笑了笑:“据我所知,最近这几年,司令官曾多方奔走,希望工部局增加日籍董事,但是都被他们拒绝了。正是因为我们缺少话语权,从而导致租界几乎成了反日堡垒。甚至于,反抗分子都敢公开活动,因为他们知道,出了事也没关系,只要躲进租界就安全了。” 鲛岛具重点点头,恨声说道:“若不是租界当局存心偏袒,反抗分子怎么敢如此猖獗!” 赤木彦之说道:“这就是飓风计划的核心问题。” 鲛岛具重还是没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赤木彦之说道:“涩谷中尉,作为整件事的策划者,还是你来解释吧。” 鲛岛具重立刻看向了涩谷英明。 涩谷英明稳了稳心神,恭声说道:“鲛岛将军,事情其实很简单,冒充反抗分子袭击阅兵式,从而向租界当局施压,迫使他们增加一名日籍董事进入警务处高层,这样一来,反抗分子就没有了容身之地。牺牲一两个皇军士兵,换来上海的长治久安,绝对是值得的。您是知道的,英租界当局之前答应过,若是发生严重的反日事件,他们就考虑增加一名日籍警务处长……” 一二八事变后,日军大将白川义则在虹口公园被炸身亡。 日本方当即向英租界当局提出,工部局必须增加一名日籍董事,以遏制租界内的反日活动。 对这个胁迫性要求,傲慢成性的英国人当即拒绝。 事后经过调查,这件轰动世界的暗杀事件和国党政府无关。 而是流亡中国的“韩人爱国团”所为。 这样一来,日本方面也就没理由揪住这件事不放。 但是,他们也向英法租界下了最后通牒,今后若是再发生类似事件,工部局必须增加一名日籍警务处长,否则日军将派兵进驻租界。 英法租界当局这次同意了。 作为国中之国的英法租界向来治安良好。 如此严重的事件,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呢? 鲛岛具重默然半晌,这才说道:“即便如此,做做样子就可以了,有必要造成如此大的伤亡吗?” 南田云子说道:“本来,按照原计划,涩谷中尉驾车冲撞步兵方队,会尽量避免伤亡,最多也就造成两三名士兵的死伤。反抗分子趁乱加入,这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不过,事件的升级也有助于工部局妥协,刚刚得到消息,工部局很快就会宣布任命日籍警务处长。” 鲛岛具重问道:“日籍警务处长是谁?” 赤木彦之在一旁回答:“是我。” 鲛岛具重把手枪插入枪套,转身就往外走。 南田云子在身后说道:“鲛岛将军,事关帝国利益,还请严守机密!” 鲛岛具重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了看三人,说道:“昭和六年五月三十日,租界发生大规模示威游形,英租界当局警力不足,请求我们派兵援助。当时,皇军在上海并无驻军,只有势多、伏见、坚田三艘巡洋舰停泊在吴淞口。为了树立帝国在列强中的威信,我亲率五十九名陆战队士兵进入租界,那是皇军首次有地面部队进入上海。当时,跟随我的小岛伍长、山田上等兵,如今积功已成了少尉、准尉,经历了两次大战,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炮火中,却成了自己人的牺牲品。身为他们的长官,我羞愧难当!” 说完这番话,鲛岛具重一脸的莫名悲愤,大踏步离开了特高课。 涩谷英明多少有些不放心:“南田课长,是不是应该让上面协调一下,这件事要是泄露出去……” 赤木彦之微微一笑:“不会的。司令官只是不好正面回答而已,他要是想说出去,就不会觉得羞愧难当。” 涩谷英明松了一口气。 他是始作俑者,最担心事情泄露出去。 这种事,无论理由如何充分,也不可能放到明面去说。 对大人物们来说,丑闻捂住了最好,捂不住那就只好找一只替罪羊。 而涩谷英明绝对是替罪羊的最适合人选。 赤木彦之精通英语汉语,他这次奉命调来上海,就是为了伺机进入工部局。 飓风计划来的恰到好处,让这件事进展的十分顺利。 阅兵式遇袭后,领事三浦义秋当即向英租界当局提出抗议。 要求工部局履行承诺,增加一名日籍董事兼任警务处长。 如果工部局不答应,日本方面就将以保护本国侨民为借口,派兵强行派兵进驻租界。 英租界工部局经过紧急磋商,原则上同意了日本人的条件。 只等报请英首相批准,很快就会宣布任命。 第35章 发报员 两天后。 特高课课长室。 涩谷英明兴冲冲推门而入,快步来到办公桌近前,说道:“南田课长,老城厢发现重要情况!今天一早,一个名叫刘峰的人,拎着一只木箱子去了孟三舅舅家,我怀疑,箱子里是一部发报机!” 南田云子精神为之一振:“你怎么知道是发报机?” “按照您的吩咐,昨天夜里,我派人安装了窃听器。刘峰进去后不久,屋子里就传来发报机工作状态时的声音,就是那种滴答声。” 这确实是一个重要情况。 那只木箱子的尺寸,刚好能装进去一部发报机,两件事结合到一处,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南田云子问道:“刘峰在屋子里待了多久?” “大约半个小时。” “他一直都在发报吗?” “发报机响了十分钟左右,估计电文内容很短。” “查过他的背景了吗?” “查过了,他也是青帮的人,平时经常在码头一带混。我认为,这都是伪装身份,他应该是军统或是中统的发报员,如果是普通的反抗组织,绝不会有发报机这类设备。” “为什么不会是共党呢?” “共党地下组织力量薄弱,绝不会冒险袭击阅兵式。” “嗯,有道理……刘峰现在在哪?” “他回家了。” “他家在哪里?” “静安寺路槐花巷。” “那只箱子呢?” “还在他的手里。” “确定中途没有被调包吗?” “确定。” “跟我来!” 南田云子起身出了课长室。 槐花巷位于静安寺东邻,巷子里第三家就是刘峰家。 在英租界,这一带算是比较偏僻了。 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涩谷英明摇下车窗向外看了看。 很快,一名特工组便衣走了过来。 “有异常吗?” “一切正常。” “他在家吗?” “在。” “有和谁接触过吗?” “没有。” 南田云子在一旁问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他自己,这是他租的房子。” “他不是本地人?” “不是。他是苏北人。” 南田云子略一思索,对涩谷英明说道:“安排人员警戒,我们两个进去。” 涩谷英明闻言一愣:“进去?” “对。” “进去做什么?” “抓刘峰,就地审讯!” “您之前不是说,要放长线钓大鱼吗?况且,刘峰只是一个发报员,抓他的意义不大,我们只要盯住他,应该很快就能等到他的上线。” “那要分什么情况,刘峰刚刚发过电报,说明他肯定有密码本,如果被他察觉到危险,在我们动手之前烧掉密码本,那可就前功尽弃了。至于说他的上线,只要拿到密码本,还担心找不到人吗?” “我的人很小心,应该没惊动他……” “你别忘了,刘峰不是普通人,他也是受过训练的特工,必然具备一定的反跟踪能力!” “………” “执行命令!” “是!” 涩谷英明分派人手在周围警戒。 在租界抓人,不仅要提防巡捕,还不能惊动附近的居民住户。 一切准备就绪,南田云子和涩谷英明一先一后进了巷子。 人不能太多,否则容易引起怀疑。 巡捕房也有线人。 说不定,还没等问出口供,巡捕就找上门了。 况且,只是一个发报员而已,无论是涩谷英明还是南田云子,两人都自信足可以对付得了。 特工组的便衣,在外围负责警戒。 等到巷内无人经过时。 涩谷英明上前敲门。 “我来。” 南田云子示意涩谷英明退后。 相比较而言,女人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涩谷英明做好了准备,只等房门一开,迅速控制住刘峰。 南田云子正准备敲门,意外发现房门竟然虚掩着。 试着伸手推了一下,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 进门是一间光线昏暗的堂屋。 屋内陈设简陋,卫生状况很差。 一看就是不经常打扫的缘故。 南田云子迈步进了屋子。 涩谷英明掏出手枪,咔哒一声顶上子弹,回手插上了房门。 屋内十分安静,空气中氤氲缭绕。 堂屋左手边是卧室。 气味就是从卧室飘散出来。 南田云子也不敢大意,掏出手枪,慢慢向卧室靠近。 这种事当然不能让上级打头阵。 涩谷英明踹开房门,举枪冲了进去。 卧室内的情形,令人颇感意外。 刘峰斜靠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支烟枪,神情惬意的吞云吐雾,突然受到惊吓,他险些撞翻了烟灯。 “你、你是什么人?” 刘峰作势想要起身。 涩谷英明厉声喝道:“别动!敢动一动,我现在就毙了你!” 刘峰慌乱了一会,很快镇定下来,说道:“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讲清楚,静安捕房的刘巡长,那是我没出五服的堂兄!再说了,不就是抽两口大烟嘛,至于动刀动枪的吗?” 南田云子粗略查看了一遍,家里没发现其他人,眼见卧室里的情况,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一个刚刚发完电报的情报员,回到家里连门都不插,就急忙着抽大烟? 感觉上,似乎有些离谱…… 涩谷英明说道:“南田课长,小心敌人使诈!” 南田云子顿生警惕。 她心里清楚,涩谷英明提醒的有道理。 那些看似完全不像特工的人,趁着对手麻痹大意,突下煞手反败为胜,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听两人讲日语,刘峰显得很惊讶:“你们是日本人?” 涩谷英明掏出手铐,上前给刘峰上了反铐,问道:“发报机在哪?” 刘峰一脸茫然:“什么发报机?” 涩谷英明冷笑道:“狡猾的家伙,还在跟我演戏!你带回来的箱子呢?” 刘峰下意识看了一眼衣柜。 涩谷英明立刻走过去,伸手打开柜门。 果然,那只樟木箱子就放在衣柜中间。 箱体表面磨损严重,红色油漆大部分都已脱落,从新旧程度上来看,这只箱子至少也有十五六年了。 涩谷英明伸手把箱子拎出来。 入手感觉很重,差不多就是一部发报机的重量。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部外观老旧的收音机和一本蓝皮小本子。 第36章 量身打造 现如今,收音机算是比较常见的家用电器。 这主要得益于国内无线电行业的迅速发展。 仅在上海一地,就有三十多家生产电子元件的无线电厂家。 像亚美、天和、电亚、天声、亚洲、大华、中雍、精美、建华等等。 这其中,真正成气候的是亚美公司。 从最初生产线圈、接线板等简单配件,到制造输出变压器和可变电容器,亚美公司一步步成为国产无线电行业的领头羊。 随着收音机的普及,组装机也越来越多。 任何行业都一样,形成一定的规模,就会衍生数量庞大的爱好者。 很多人自己买零部件,自己在家里组装收音机。 一是兴趣爱好,二也是为了省钱。 毕竟,一部国产的3灯矿机也要二十多块。 樟木箱子里就是一部组装机。 蓝皮本子是商务印书局1925年版的《号码检字法》。 涩谷英明抽出一把匕首,在刘峰脸上划来划去,说道:“再问你一次,发报机在哪?” 刘峰脸色煞白,结结巴巴的说道:“啥、啥发报机,我不知道……” “不说就是个死!” 涩谷英明手上稍微用劲。 刀尖刺进了一点。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刘峰吓得哇哇大叫。 涩谷英明一把掐住了刘峰的脖子:“不想死,就要说实话,明白吗?明白就眨眨眼!” 刘峰赶忙眨了眨眼睛。 涩谷英明松开了手,匕首抵在刘峰咽喉,恶狠狠的说道:“要是敢喊,我一刀割断你的脖子!” “不敢不敢,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刘峰刻意压低了嗓音。 常年在码头上混,眉眼高低还是看得出的。 涩谷英明问道:“说吧,有什么误会?” 刘峰说道:“昨天晚上,孟三找到我,交给我一个箱子,就是这个。让我今天早上去他舅舅家里,等一个叫陈杰的人,把箱子交给他。孟三还说,如果陈杰半小时没来,那就是有事耽误了,让我回家里等。” “就这些?” “就这些,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你和孟三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都是青帮的,见过几次,不熟。” “不熟。他让你送箱子你就答应?” “哦,他给了我五块钱,我一想,也不费啥劲……” “他说没说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这种事不用说……” “为什么?” “猜也猜到了,肯定是违禁品。” “你打开过箱子吗?” “没有。我这个人最重信义……” “可是,你在孟三舅舅家打开了箱子。” “………” “我警告你,再敢说谎,我就没这么客气了!” “打开过。我就是好奇,一看箱子也没锁,就顺手打开瞧瞧。” “接着说!” “打开收音机,就是滴滴滴声,我心想,可能过一会就好了,谁知道没完没了,调台也调不了,气得我就把收音机关了。到时间姓陈的也没来,我就提着箱子回家了,然后没多久,你们就来了。” “我们来的时候,你没插门。” “我是给那个陈啥来着、哦,给陈杰留门,要不然还得去给他开门。” 听完了刘峰的讲述。 涩谷英明转脸问南田云子:“南田课长,您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堵上他的嘴!” 南田云子把收音机放到桌子上,伸手打开电源。 涩谷英明找来抹布,堵住了刘峰的嘴。 这是防止他突然大声呼救。 滴滴滴滴滴…… 果然,收音机里传出发报声音。 南田云子试着调节波段旋钮,发现只能收听这一个频率。 按照收音机组装技术标准,这属于最初级水平。 就好比一个小学生,只会写简单的生字,还无法用这些字组成通顺的句子。 看着眼前的一切,涩谷英明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言之凿凿所谓的发报机,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收音机只能收到一个固定频率。 只要接通电源,就能听到发报机声音。 涩谷英明懊恼一拍桌子:“该死,我们上当了!”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上当倒也未必。” 她拎过樟木箱子,伸手箱底摸索了一会,拿出了一把螺丝刀。 涩谷英明很惊讶:“南田课长,你好像知道箱子里有螺丝刀。” 南田云子面露得意之色:“这种小把戏,五年前我就用过,唯一不同的是,我担心被人看出破绽,那时候用的是改锥。” 说着话,她用螺丝刀拧开了收音机的木制外壳。 拆解的过程中,她解释着说道:“五年前,我在南京执行潜伏任务,随身携带一部简易发报机,就是用普通收音机做伪装,发报机体积小,完全可以藏到收音机壳子里,要不是内线暴露身份,被军统查到了线索,他们永远发现不了这个秘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确实大意了……” 此时,整片外壳都已经拆下来。 忽听咔哒一声响。 南田云子身体顿时僵住。 涩谷英明上前一步:“南田课长,您怎么了?” “别过来,有炸弹!” 南田云子一动也不敢动。 涩谷英明吃了一惊:“你是说、收音机里藏着炸弹?” 南田云子面色苍白,涩声说道:“我明白了,他们找到我了,这是专门为我量身打造的圈套!” 涩谷英明问道:“他们是谁?” “军统的人……” 南田云子低头看了一眼,说道:“这是水平装置定时炸弹,利用收音机触发定时器,就是说,只要拆开收音机外壳,定时器就会立即启动。涩谷中尉,你出去吧,尽量离这栋房子远一点。” “您不用担心,我马上通知工兵过来!” 涩谷英明快步走了出去。 定时器显示还有一分半钟。 即便工兵就在门外也来不及了。 南田云子叹了口气,她现在无计可施。 时间来不及了,自己只要稍微晃动,炸弹立刻就会引爆。 她现在全明白了,设计圈套的人,算准了每一个步骤。 孟三被释放,自己肯定会重点监视孟三舅舅家。 特工组的人在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 圈套也就随之展开。 第37章 连环套 这就是许延麟所说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首先,让刘峰去孟三舅舅家送箱子。 混帮派的人,经常做这种事。 就像刘峰自己说的那样,根本连问都不用问。 加上有钱拿,他当然不会拒绝。 只不过,是人就有好奇心。 刘峰也不例外。 他平时靠坑蒙拐骗过日子,根本也不拿信义当回事。 所以,许延麟算准了,这家伙好奇心作祟,到时候肯定会打开箱子。 只要刘峰打开收音机,收听的时间长短并不重要。 即便很快关掉收音机,从监听者角度分析,更像是刘峰察觉到了危险。 这么重要的情况,南田云子必然亲自出马,当她发现收音机时,主观上就会认定发报机藏在里面。 这种情况下,刘峰无论说什么都是白费。 在南田云子看来,根本就是在演戏!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 涩谷英明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名叫宫本的特工组便衣。 宫本手里拿着两把剪刀。 在宪兵队,宫本有着炸弹专家的称号。 无论是安装炸弹还是拆卸炸弹,都具有相当高的专业水准。 收音机外壳并未完全打开,只有差不多巴掌宽的缝隙。 南田云子也不敢动,保持着拆开外壳时的姿势。 宫本并不慌乱,透过缝隙仔细看了一会,递给涩谷英明一把剪刀,语速奇快的说道:“一红一黄两根线,我喊一二三,我们同时剪断!” “好!” 涩谷英明接过剪刀,伸进外壳搭在黄线上。 宫本在另一侧把剪刀搭在红线上。 定时器上显示,距离炸弹引爆还有十秒钟。 刘峰嘴里塞在抹布,一脸沮丧的蹲坐在墙角。 他听不懂日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偷偷打量着南田云子,心里觉得纳闷,这个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女人,忽然间像是中了定身法。 触及刘峰闪躲的目光,南田云子不禁心里一动。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从刘峰擅自打开箱子就能看得出,这是一个毫无信义的小人。 设计圈套的人,想必也是利用这一点。 刘峰自己也说,他认为箱子里是违禁品。 问题是,当他发现箱子里是一部形同废品的收音机,难道就不会联想到,违禁品很可能藏在收音机里吗? 烟土是最常见的违禁品。 为了杜绝国人吸食烟土,早在十年前,国党政府就颁布法令,凡是吸食贩卖烟土者,一律处以重刑。 此项法令适用于全国。 国中之国的租界也不例外。 所以,英租界也早将烟土归纳为违禁品。 烟土作为青帮重要的收入来源,当然不肯就这么轻易舍弃。 明面不让买卖,那就转入地下。 为了躲避检查,这些人也是费劲了心思,贩运烟土的手段层出不穷。 从刘峰的角度猜测,箱子里的违禁品十有八九是烟土。 螺丝刀放在箱子里,伸手就能拿到。 设计圈套的人,难道就不担心刘峰会撬开收音机吗? 一个大烟鬼,面对烟土的诱惑,即便偷拿一块也不奇怪。 如果刘峰打开收音机外壳,岂不是立刻就会引爆炸弹? 那样的话,自己反而会因此逃过一劫。 设计圈套的人,肯定会想办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任何人都一样,第一反应肯定是尽快拆除炸弹。 特工组来了这么多人,当然会有拆弹方面的人才。 “一、二……” 宫本已经开始倒数。 南田云子忽然开口说道:“停!不要剪!” 定时器上显示还剩最后五秒钟。 涩谷英明焦急万分:“南田课长,这是唯一机会了……” 南田云子不为所动,眼睛死死盯着定时器。 咔哒! 定时器归零! 涩谷英明下意识把眼睛一闭。 宫本可没那么勇敢,转身就往门口跑,以一个俯冲的姿势扑了出去。 时间上来不及,他只能尽量避开炸弹破片造成的杀伤。 在地上趴了一会,什么都没发生。 涩谷英明茫然的睁开眼睛。 南田云子笑吟吟的看着他:“涩谷中尉,没事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涩谷英明一头雾水。 南田云子笑道:“还没明白吗?这是一个连环套!” “连环套?” “对!设计圈套的人很谨慎,他担心刘峰私自拆开收音机,那样的话,这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就前功尽弃了。水平装置和定时器都是障眼法,是特意留给我看的。炸弹设置了两分钟的起爆时间,足够专业人士拆除炸弹。而实际上,无论剪哪根线,炸弹都会爆炸。刘峰不懂什么叫水平炸弹,发现收音机里空空如也,就会重新把外壳安装上。不得不说,设计圈套的人非常可怕,他几乎想到了每一种可能。” 涩谷英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你留下善后,我先回去了。” 南田云子迈步往外走。 涩谷英明答应着,然后对一旁的宫本说道:“把炸弹引信拆了,带回去研究研究,黑火药可不好搞,说不定能从中找出线索来。” 南田云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涩谷英明追了出来,问道:“南田课长,那个刘峰怎么处理?” “让他把嘴闭严了……” 南田云子话音未落。 屋内轰然一声巨响,爆炸升腾起呛人的浓烟。 巨大的冲击波将两人掀翻在地。 爆炸击穿了墙壁,整个门楼都被炸塌。 涩谷英明挣扎着从瓦砾中爬起来。 南田云子趴在地上昏迷不醒。 涩谷英明连声呼唤:“南田课长、南田课长!” 过了好一会,南田云子苏醒过来。 她现在的样子极为狼狈。 额头被迸溅的碎石砸破,满头满脸的血污和灰土。 看着现场一片狼藉,南田云子暗自庆幸,幸亏出来的及时,要不然肯定难逃最后一击。 宫本和刘峰当场毙命。 宫本距离炸点最近,身体被炸的四分五裂。 南田云子头昏脑胀,扶着涩谷英明勉强站了起来,眼见人群越聚越多,说道:“涩谷中尉,把宫本的证件找到,马上撤离现场!” 飓风计划尚未尘埃落定。 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赤木彦之就任警务处长。 第38章 吃饭 一周后。 法租界。 爱多亚路。 秦淮风味菜馆。 许延麟和陶然相对而坐。 桌上一共四道菜。 盐水鸭、芦蒿炒香干、干丝,外加一碗鸭血粉丝汤。 主食是牛肉锅贴。 “承蒙款待,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先来个鸭腿解解馋。” 陶然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许延麟尝了尝芦蒿炒香干,赞道:“这道菜不错,清香味,好吃。” 陶然嘴里吃着菜,含糊不清的说道:“我点的都是南京特色菜……嗳,延麟,你在南京待了半年多,连芦蒿都没吃过吗?” “待了半年多是不假,兜里没钱有啥用,闻着饭馆里的香味,只当是吃过了,每天两顿饭,馒头大饼子就咸菜,以饿不死为标准。” “你要是早认识我就好了,省得你整天睡通铺,直接搬到我家来住,我跟你讲,母亲做的牛肉锅贴堪称人间美味,比这个都好吃……” 话说一半。 陶然突然停住筷子。 愣愣看着碟子里的牛肉锅贴。 “你慢着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许延麟赶忙岔开话题。 他知道,牛肉锅贴勾起了陶然对母亲的怀念。 陶然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人总得向前看……” 许延麟说道:“刘振兴的事知道了吧?” 陶然点头:“知道了。” “老柳跟我说,刘振兴也在法租界,你可要格外当心了。” “这么大的法租界,怎么可能说遇见就遇见。” “万里还有个一呢。” “那你还敢来法租界。” “我不来不行吗?佐藤社长来这边谈生意,我必须得跟着过来。” “其实我觉得吧,站长都多余担心。” “多余担心?” “我就不相信,即便在街上遇到刘振兴,他还能向日本人举报吗?” “陶然,你还是太年轻,想法过于单纯。这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别以为国共合作,跟他们就是一家人了,现在是一致对外,等将来把日本人赶走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就比我大两岁,装什么老学究……” 几名客人说说笑笑从桌旁经过。 许延麟立刻换了话题,对陶然说道:“你慢着点吃,不着急,我两点钟之前都时间。” 陶然随口问了一句:“你们那个社长谈什么生意,要这么长时间?” “附近新开了一家土耳其浴室,社长特意过来体验一下。” “所以,谈生意是次要的,主要是来洗澡来了。” “生意也谈,边洗边谈。”“司马昭之心!” “啥意思?” 陶然诡秘的一笑:“我听说,土耳其浴室有姑娘陪浴。” 许延麟笑道:“你可真是人小鬼大,专门打听这种事。” 陶然辩解道:“我可没打听,上次老柳给我过来,刚好路过土耳其浴室,他跟我说的。” 许延麟摇头叹息:“老柳也是个不着调,误人子弟!不对,也不能算误人子弟,你本来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陶然嘿嘿一笑:“延麟,来上海这么久了,找过几个了?” 许延麟故作懵懂:“什么找过几个了?天一脚地一脚的……” “切!揣着明白装糊涂,找过几个姑娘了。” 陶然一脸的坏笑。 许延麟正色说道:“你不要以陶然之心,度许延麟之腹。我可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行的端,走的正……” “你再这样就没意思了。总不会,心里始终惦记着小玉吧?小玉我也见过,也就马马虎虎,怎么就能入得了你许公子的眼呢?” 许延麟说道:“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 陶然撇了撇嘴:“你才小孩子呢……说正经的,找过几个姑娘了?” “说正经的?你现在说的话,哪有一句正经的。” “………” 陶然把筷子一放:“吃饱了,咱们走吧。” “真吃饱了?哦,确实吃饱了。” 桌上的饭菜全都见了底。 许延麟招手叫来伙计结账。 正在这时,一辆福田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轿车后车门打开,一名长相秀气的年轻女子迈步下了车。 女子梳着两根辫子,身穿水绿色中式套裙,穿着打扮像是一个学生。 许延麟结完了账,隔着桌子把一叠钞票塞进陶然兜里。 陶然毫无反应,愣愣的看着窗外的女子。 许延麟顺着陶然的目光看了一眼,笑骂道:“重色轻友的家伙,看见漂亮姑娘就拔不出来,难怪一肚子花花肠子。嗳,钱揣好了,算我借你的,等你将来发达了,要加倍偿还,听到没有?” 陶然茫然的点了点头,转脸又去看街上那个女子。 许延麟感觉到了不对劲。 陶然嘴上没秩序,可从来没有出格的时候。 今天这是怎么了? 此时,女子快步穿过马路朝街对面走去。 街对面是一栋灰色三层小楼。 楼门口挂着一块牌匾:大美晚报。 “你认识她?” 许延麟问道。 陶然痴痴的看着女子的背影。 此时,女子径直进了大美晚报报馆。 许延麟给了陶然一拳:“问你话呢!” 陶然这才反应过来:“啊?” 许延麟又问了一遍:“你认识她吗?” 陶然摇了摇头:“不认识。” “真不认识?” “真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干嘛要表现的像一个花痴!” “她、她长得像一个人……” “像谁?” “像、婉清表妹……” 陶然神情黯然。 他和婉清青梅竹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若不是这场战争,两人也早就步入婚姻的殿堂。 在男女感情方面,许延麟自己也是一张白纸,不知道该如何开解陶然。 只能拍了拍陶然的肩膀以示安慰之意。 从饭馆出来,陶然乘坐黄包车离开。 许延麟在门口站了一会,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缓步朝街对面走去。 在大美晚报西邻,有一家百草堂书店。 许延麟四处看了看,迈步进了书店。 书店向来冷清,稀稀落落差不多十几个客人。 许延麟迈步进了书店,微笑着老板打一个招呼,在书架中间往来浏览。 两天前,他已经给刘振兴发出了接头暗号。 地点就约在这家百草堂书屋。 佐藤社长来法租界谈生意,是早早就定好的行程安排。 所以,许延麟出现的合情合理。 第39章 女朋友 十几分钟后。 许延麟买了两本杂志,离开了百草堂书店。 刘振兴没有按约定时间出现。 原因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最近没看报纸,因此错过了接头时间。 二是他根本不在上海,甚至是否逃脱也存在疑问。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说明王天慕在说谎。 在真美味饺子馆,许延麟就已经有所察觉,那位平易近人的王站长,似乎有意无意的试探自己。 在此之前,两人从来没见过面。 身为一站之长,王天慕没理由毫无根据的怀疑下属。 所以,这应该是出自戴栗的授意。 不把藏在内部的奸细揪出来,始终是一个心腹大患。 回到车里,许延麟准备去土耳其浴室接佐藤社长。 正在这时,那名年轻女子从报馆出来,上了等在街边的福田轿车。 福田轿车的行进路线,刚好是土耳其浴室的方向。 十几分钟后,许延麟把车停在土耳其浴室门前。 无意中看了一眼后视镜,那辆福田轿车竟然也停了下来。 年轻女子下了车,是不是的看一眼浴室门口,看样子应该是在等人。 过了一会,土耳其浴室门一开,五名保镖模样的壮汉,簇拥着一个身穿锦缎马褂的老者走了出来。 年轻女子快步迎上前,极为亲热的挽起老者胳膊,说道:“等了快一个小时了,要是再不出来,我都准备让司机进去叫你了。” 老者微笑着说道:“我怎么听说,你坐车出去了呢?” “没有……” “没有吗?” “就出去了一小会。” “一小会去哪里了?” “去看一个朋友……”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嗳呀,就知道你肯定问起来没完。” “好好好,不问不问。爱珍,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名叫爱珍的女子想了想:“我想要一辆脚踏车。” “脚踏车……” 老者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嘛?” “你一个女孩子,骑车不安全。” “好多女孩子都会骑车,就我不会。你就给我买一辆好不好?” 爱珍撒着娇,用力摇着老者的胳膊。 老者笑道:“买买买。我这老胳膊老腿,早晚得让你摇断了……” 说话间,两人缓步走到了轿车近前。 保镖警惕的观察着四周情况。 司机早早打开了车门。 爱珍先一步坐进了车里。 老者关上车门,低声问司机:“小姐刚刚去哪了?” 司机恭声说道:“去大美晚报报馆了。” “大美晚报?” “听小姐说,她认识一位姓朱的编辑。” 老者点点头,转身对一名保镖说道:“寺宝,查一下那个姓朱的……” 爱珍摇下车车窗,催促着说道:“父亲,快上车呀,要是去晚了,先施就打烊了。” “哪有那么快打烊,他们营业到晚上十点多钟……” 老者笑呵呵的上了车。 名叫寺宝的保镖坐上了副驾驶座位。 其余四名保镖全部站在轿车踏板,用绳索把自己捆在车把手上,这样是为了防止途中掉下去。 许延麟坐在车里,感觉老者多少有些面熟。 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正在这时,佐藤社长从浴室走了出来。 上了车,语气轻松的对许延麟说道:“等着急了吧?” “没有。我也刚到不长时间。” “开车,回商社。” 轿车朝英租界方向开去。 许延麟开车很快,十几分钟后就追上了那辆福田轿车。 福田轿车也是去英租界,应该是去先施百货公司给爱珍买脚踏车。 许延麟加大油门,从一侧超过了福田轿车。 佐藤社长朝车外看了一眼,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道:“所以说,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自在,出门带着一群保镖,看着像是很威风,其实呢,整天提心吊胆,如果换成我是季先生,这种威风不要也罢……” 佐藤社长不经意间的提醒。 许延麟这才想起来,老者竟然就是青帮大亨季云青。 许延麟不认识季云青,只在报纸上看过一次季云青的采访,采访正文下面配发了一张侧脸相片。 所以他才会觉得季云青眼熟。 毕竟,报纸上的相片和本人相差很大,而且又是侧脸照。 …… 半个月后。 周日。 春水茶园。 许延麟独坐一角,等着柳戈青。 每隔半个月的周日,就是两人固定的见面时间。 在这个期间,许延麟没有再去法租界。 他知道,如果王天慕奉命暗查内奸,说不定会派人盯着自己。 在非必要情况下,明知道刘振兴在法租界,若是左一趟右一趟的去法租界,势必会引来王天慕的怀疑。 只要佐藤社长去法租界,许延麟才可以跟着去。 过了一会,柳戈青迈步走了过来。 “有进展吗?” “没有。” “这种事你得主动,不能指望着女人主动。” “现在时机不对。” “时机不对?” “这种时候,每一个主动接近她的人,都会被视作潜在的杀手。” “我同意你的观点,主要是站长那边催的紧……” “再等等吧,我觉得,还是应该等她主动。” “唉……” 柳戈青叹了口气。 百无聊赖的四处看了看。 许延麟问道:“没有新任务吗?” 柳戈青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暂时没有。刺杀南田云子、查清楚那批电台零件的来龙去脉,就是上海站目前最重要的任务。王站长说,近期内两件任务必须完成一件,要不然,迟迟打不开局面,没法向总部交待。” 许延麟点点头:“陶然那边怎么样了?” 柳戈青笑了一下:“他呀,小日子过的美着呢。前两天,我去了一趟法租界,顺便去他那看看,你猜怎么着?这小子谈上女朋友了!” “女朋友?” 许延麟吃了一惊。 心里隐约猜到了陶然的女朋友是谁。 柳戈青笑道:“这种羡慕不来,陶然长相帅气,小姑娘都主动往上贴,这样也好,免得动不动就往济院跑……” ———— ps:说明一下,军统不允许结婚是两年后的事。 1940年,戴笠为了严明抗日,效仿汉朝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规定未婚的军统特工,无论男女,在抗战未取得胜利之前,一律不得结婚,违者处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 为作表率,戴笠还对手下的特工们说:“我断弦(1939年其妻子毛秀丛去世)后,即决定不再嫁娶……他们如有家累,经济负担外,还有感情负担,要他们去出生入死,义无反顾,难上加难。” 第40章 剑 “陶然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那我可没问。家世背景应该没什么问题,父母都在广濑纱厂上班,母亲是一名挡车工,父亲是设备养护工。陶然自己说,他和那姑娘刚认识没几天,最多算是普通朋友,真要是关系定下来了,当然要好好查一查。” “广濑纱厂……” “日本人开办的工厂,在小东门附近。” 许延麟心想,看来是自己猜错了。 陶然女朋友另有其人。 军统是情报部门,恋爱结婚必须请示汇报,以审查是否符合规定。 柳戈青说道:“小许,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你来上海的时间长,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许延麟想了想:“还真有一个……” “他是干什么的?” “他叫叶建明,没有正当职业,这个人的身手不错。”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算是朋友吧,前段时间,他和别人打架,我出手帮了他。” “那这样,你找机会试探试探他,如果他愿意为国家效力,我去和他谈。” “行。今天有时间,我一会就去。” “切记一点,事情没落实之前,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明白。” “有结果了,直接打电话。” “好的。” “南田云子的事也要抓紧……” “我尽量创造机会。” 从茶园出来,许延麟先去了一趟永安百货公司。 天气越来越热,需要置办很多夏季的日用品,包括薄毯之类的铺盖。 今天是公休日,永安百货公司附近车水马龙,十分的热闹。 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手捧一把短剑,在人群里走来走去,逢人就问:“祖传的,十块钱就卖,要吗?” 执勤的巡捕认识他,大声说道:“张三,又拿破烂蒙人来了?” 名叫张三的男子脸涨的通红,低声下气的说道:“李巡捕,大家都是街坊,休要取笑……” 在上海,这种人多如牛毛。 就比如那个刘峰,坑蒙拐骗无恶不作,拿一串做旧的铜钱,就敢说是康熙通宝,专骗那些喜欢收藏又缺少专业知识的二把刀。 张三兜售了一圈,根本没人搭茬,看见许延麟走过来,他立刻凑到近前:“祖传的,十块钱就卖,要吗?” 许延麟问道:“两块钱卖吗?” 张三瞪圆了眼睛:“两块钱?你是在开玩笑吧?我跟你讲,这可是我家祖传之物,吹毛利刃,削铁如泥,不信,我给你试试……” 许延麟截口说道:“红头阿三可盯着你呢,我敢打赌,你要是敢亮剑,他肯定拿警棍抽你!” 身材高大的印捕正向这边看过来。 张三没敢拔剑,悻悻的说道:“巡捕也不能随便打人……” 许延麟说道:“这把剑品相一般,给你两块钱就不少了。” 张三苦着脸说道:“我要十块,你给两块,哪有你这样子还价的嘛。” “许你漫天要价,就不许我坐地还钱?卖不卖?不卖我可走了。” “不卖!” 许延麟转身就走。 许延麟父亲喜欢古董,尤其对兵器颇有研究,耳濡目染之下,他对这一行多少也了解一些。 张三这把剑,从剑鞘样式就能看出来,属于清末下级军官制式配剑,由于存世数量很大,加上年代太近,根本不值什么钱。 品相好的在五块钱左右,品相差的三块两块就能买一把。 人与人交往过程中,投其所好,无疑是博取好感的捷径之一。 许延麟有心买下这把剑,当做礼物送给叶建明。 叶建明痴迷武侠,肯定会喜欢。 走出了十几米远,张三从身后追了上来,可怜巴巴的说道:“先生,你要是真心想买,再加一点好吧,不瞒你说,老娘卧病在床,家里连买药的钱都没了,要不然,谁能舍得贱卖祖传的宝贝……” “五块钱。” “再加一点嘛……” “加的三块钱,是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权当做善事了。” “行!只当是交朋友,卖给你了!” 张三一咬牙,把短剑塞到许延麟手里。 拿到了钱,张三和“朋友”招呼都没打一个,急匆匆来到一个黑衣男子近前,两人嘀咕了几句,张三递过去两块钱,黑衣男子四处看了看,极为隐蔽的塞给他一个纸包。 张三钻进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那名李巡捕叹了一口气,对同伴说道:“张三这家伙,抽大烟抽魔怔了,家里都要折腾空了,要不是看在多年街坊的份上,我早就抓了他!” 同伴说道:“他老娘不是去年就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老娘?” 李巡捕哼了一声:“大烟鬼的话能信吗?骗人的把戏呗……” 一小时后。 许延麟回到车里。 买来的日用品塞满了后车座。 短剑放在副驾驶座位上。 他伸手一按绷簧,仓啷一声,一道寒光闪过,短剑出鞘。 短剑吞口兽印着一行小字:宣统元年制。 这确实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许延麟之所以看走眼,是因为剑和剑鞘并非原装。 清末下级军官的制式配剑,吞口兽处印着一个“勇”字,而不会特意刻印年号,主要是没那个必要。 这把剑至少也能值十几块钱。 张三急着买烟土,根本也顾不上贵贱了。 轿车一路疾驰,穿过了平安桥,来到小平安里街口。 许延麟用报纸把短剑裹起来,下车朝叶建明家走去。 以叶建明的状态,大概率躲在家里怨天尤人。 来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屋内无人应答。 试着推了一下,门在里面插上了。 许延麟心里猜测,叶建明可能是睡着了,也或者有其他不方便的情况。 转念又一想,觉得不太对劲。 一个习武之人,怎么也该有点警觉性,听到有人敲门,难道不应该问一声吗? 忽听屋内传来一声急促的惨叫,随即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难道家里进贼了? 短剑别在腰里,许延麟退后几步,加速助跑,飞身一跃,双手抓住门垛上沿,灵巧的翻上了阳台。 阳台通向阁楼,估计是天气炎热的缘故,阁楼窗户敞开着。 许延麟从窗户跳进阁楼,蹑手蹑脚来到楼梯口。 楼下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许延麟抽出了短剑…… 第41章 半只耳 楼下就是堂屋。 许延麟蹑足潜踪,沿着楼梯往下走。 快到楼梯口时,提鼻子一闻,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熏香气味。 他心里觉得奇怪,上次来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气味。 一个自暴自弃的单身汉家里,也不太可能使用熏香。 忽然,没由来的困意袭来。 许延麟顿生警觉,自己昨晚睡眠充足,怎么会无缘无故犯困呢? 在家里偶尔犯困倒也正常,绝对不应该是在这种时候。 他赶忙退了回去,阁楼堆放着很多杂物,墙角有一袋子棉花,估计是做被子剩下的,揪下来两团塞进鼻孔里。 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找来一条毛巾蒙住脸部,这样基本就能隔绝气味了。 再次回到堂屋,来到卧室门外。 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肆无忌惮。 看起来,叶建明凶多吉少。 许延麟不敢有丝毫大意。 侧耳倾听屋内动静。 以叶建明的拳脚功夫,普通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即便遇到高手,起码也会打斗一番,那样一来,势必会惊动街坊四邻,盗贼也早就落荒而逃了。 所以,许延麟据此判断。 进来的绝不是普通蟊贼。 仔细听了一会,基本能够断定,卧室里只有一个人。 许延麟一手持剑,一手轻轻推开卧室门一道缝隙。 卧室内忽然安静下来。 许延麟屏住呼吸,身体贴着墙壁站在房门一侧。 过了一会,屋内传来脚步声。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戴着口罩的脑袋探了出来,他可能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是听错了。 他手里拎着一把尖刀,看到许延麟后,二话不说,举刀就砍。 许延麟手疾眼快,抢先刺出一剑。 同时他也看到了,口罩男有一双凶光毕露的蓝眼珠。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外国人! 躲在暗处的人,总是会占得先机,加上许延麟出手奇快,口罩男躲闪不及,耳朵被剑尖削掉了半只,鲜血顺着脖子淌了下来。 口罩男作势猛扑,甩手将尖刀掷了出去,趁着许延麟闪身避让,打开房门跑了出去,边跑边摘下口罩捂在耳朵上。 小平安里属于居民区,小巷弄堂四通八达。 这家伙三转两转没了踪影。 许延麟也没追赶,担心口罩男去找帮手,顺手插上了房门。 卧室一片狼藉,柜子抽屉翻的乱七八糟,各种杂物扔了一地。 叶建明瘫软在藤椅上,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刀口还在流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鲜血蜿蜒成河,看上去触目惊心。 卧室里的熏香气味更浓。 许延麟知道,这种香气应该是一种迷药。 叶建明中了迷药,全无反抗之力,这才遭到了毒手。 “咳咳……” 叶建明咳嗽了两声。 许延麟俯下身:“建明,你感觉怎么样?” 叶建明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你是谁?” 许延麟掀开蒙脸的毛巾,说道:“我是许延麟。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 叶建明喘息着:“没用了,华佗在世也救不了我……” 他的伤势过重,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许延麟也没再坚持,问道:“那个洋人是谁?” “他就是、我遇到的那个白俄,你说的对,这件事确实透着古怪……”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呢?” “他说、我耽误了他的大事……” 说了一会话,叶建明精神状况似乎好了一些,说道:“床头有一个暗格,用力一按就能打开,就在那幅画下面,许大哥,麻烦你,帮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床头挂着一幅山水画。 许延麟摘下画框,用力一按,果然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内就是那只装有化妆药水的小箱子。 “许兄,我设计的机关如何?” “很巧妙,非常隐蔽。” “这是我从《三侠五义》里悟出来的,利用了翻板的原理,咳咳咳……” 咳嗽了一会,叶建明喘息着说道:“那个白俄到处找这个箱子,可惜就是找不到。许大哥,我知道你也喜欢这种东西,你我相识一场,可惜无缘深交,这个箱子,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事吗?” 看着叶建明这个样子,许延麟心里也很难受。 他想尽自己所能,帮一帮这个活在自责中的朋友。 叶建明叹息着:“没了,我本就是一个废人,死不足惜……” “建明……” “我还是、还是喜欢别人叫我夜风……” “好的夜风,我记住了。” 叶建明咧嘴笑了笑。 手臂缓缓垂落,头一歪,气绝身亡。 许延麟退了两步,躬身一礼。 他不敢久留,拎着小箱子来到门口,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动静。 两名巡捕挎着步枪进了巷子,沿着白俄逃走时留下的斑斑血迹,一路找到了叶建明家。 其中一名巡捕问报案的妇女:“那个耳朵流血的洋人,是不是从这家跑出来的?” 妇女说道:“反正、不是老叶家,就是老王家,我也没看准……” 巡捕迈步上前,伸手敲门:“家里有人吗?” 许延麟转身上了阁楼。 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沾惹上官司。 这可是人命案,即便洗清嫌疑,那也得在巡捕房关押一段时间。 最为重要的是,那个白俄身份十分可疑,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谁,恐怕麻烦也会接踵而来。 巡捕等在门外,附近的街坊邻居也越聚越多。 从阳台下去是不可能了。 许延麟打开阁楼后窗,找来绳子系在窗框上。 等着一群相互嬉闹的小孩子跑过去,这才顺着绳子滑到楼下。 扯下毛巾扔到水沟里,从别的巷口绕到街上。 返回大马路的途中,看到一队巡捕朝小平安里方向跑去。 几分钟后,两辆警车呼啸而过。 许延麟心里盘算着,在案发现场,自己可没少留下脚印,脚上这双鞋子得尽快处理掉。 正常情况下,巡捕房很快就能找到那个白俄。 毕竟,半只耳朵的人太少见了。 这是一个无法隐藏的特征。 第42章 利害关系 傍晚。 夕阳西下。 满意大旅馆。 旅馆上下两层,一共二十几间客房。 街对面不远,就是日领馆二等秘书小野次郎的家——公使路194号。 而事实上,小野次郎根本不住这里,房子以他的名义登记,实际上是特高课的私产,就连那个女佣也是特高课的人。 房子基本出于闲置状态。 南田云子偶尔会来住一两晚。 像她这种整天担心暗杀的人,经常更换住处,心里会觉得踏实些。 两天前,张森化名顾城住进了满意大旅馆。 他的任务就是负责监视公使路194号。 既然确定了南田云子的身份,加上那批大功率电台零部件,按照王天慕的指示,这才安排了这么一个固定监视点。 满意大旅馆距离公使路194号大约二十米远。 此时,张森手举单筒望远镜,躲在窗帘后面,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门外传来一长两短敲门声。 张森来到门前,透过门镜看了一眼,伸手打开房门。 柳戈青和阿贵一先一后走了进来。 柳戈青迈步来到窗前,拿起望远镜看了一会。 张森在一旁说道:“那个佣人就出来过一次,没人来过。” “她出来做什么?” 柳戈青把望远镜交给阿贵。 张森说道:“一大早出来倒马桶。” “南田云子始终没来过吗?” “没有。” “你也一天没合眼了,我让阿贵替换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 “唉,我现在啥也不缺,就是缺人……” 阿贵忽然开口说道:“组长,有情况!” 柳戈青赶忙接过望远镜。 镜头里,一辆小轿车停在公使路194号门口。 车门一开,从车里下来两个人。 柳戈青一眼就认出来了,一身男装戴着墨镜赫然正是南田云子! 另一个身穿藏蓝色西装,中等身材,圆脸,年龄大概在三十多岁,鼻梁上同样架着一副墨镜。 大约半分钟后,那个女佣跑出来打开了院门。 南田云子和墨镜男子快步走了进去。 柳戈青略一思索,望远镜对准了那辆轿车。 车窗没拉帘,能够看得很清楚,车里只有司机一个人。 柳戈青把望远镜交给阿贵,对张森说道:“枪带了吗?” 张森点头:“带了。” “准备行动!” “现在?” “对!” “就我们两个吗?” “这么好的机会不动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柳戈青转脸对阿贵说道:“你留在房间,等他们出来,立刻发信号——他们往东,拉东边窗帘,往西,拉西边窗帘,明白吗?” “明白!” 阿贵举着望远镜,全神贯注看着对面。 张森从抽屉里拿着一本《康熙字典》,跟着柳戈青出了房间。 柳戈青停车的位置,距离公使路194号有一处弯道,看不到那边的情况。 想知道南田云子何时出来,只能靠阿贵在楼上发信号提醒。 张森神情严肃,一连三次才启动了轿车。 《康熙字典》中间已被镂空,里面放着一支勃朗宁m1906手枪。 这是世界上体积最小的袖珍手枪。 因为比成年男性手掌还要小,在中国也被称为“掌心雷”。 这款手枪自问世以来,因其方便携带的特点,几乎成了各国特工的标配。 柳戈青检查了一下弹匣,说道:“别紧张,我们见机行事,有机会就动手,没机会就撤。” 张森说道:“我不是紧张……我就是觉得,应该多调来一些人手。” “时间来不及了,等我们的人就位,她也早就脱离了控制。” 柳戈青把枪放回字典里。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旅馆二楼窗户。 阿贵拉开了东边窗帘。 柳戈青吩咐道:“东边!” 轿车沿着马路朝东边开去。 如果南田云子去西边,他们必须调转车头等一会。 除掉南田云子,军统方面志在必得。 要不然,柳戈青也不会冒险采取行动。 八一三事变,国军吴淞口阵地遭到日军突袭。 对包括军火库在内的重要设施,在短时间内被日军远程炮火一一命中。 还没等炮兵进入阵地,炮台就已经被炸弹炸塌。 东北沦陷后,国党政府也在抓紧备战。 吴淞口阵地就是新建的军事要塞之一。 作为国军在上海最大的炮群阵地,光是修筑阵地就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还不包括建造其他军事设施。 本指望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却不料如此轻而易举的毁于一旦。 吴淞口阵地没能发挥作用,对接下来的战事影响极大。 按说,阵地遭到敌军突袭是常有的事。 毫无还手之力,几乎全军覆没的就很少见。 日军的炮火弹无虚发,显然是有备而来。 为了查明真相,军统介入了调查。 经过一番调查,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 泄密者是一名严姓作战参谋。 偶然的一次机会,他认识了一个名叫廖雅泉的女招待,两人相见恨晚,当晚就睡到了一张床上。 此后,严参谋以进城公干为由,经常去廖雅权家里幽会。 据他交待,有一次携带了吴淞口阵地图纸。 廖雅权极尽温柔,亲手煮了一壶咖啡。 喝了一杯咖啡后,严参谋感觉特别困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后来,吴淞口阵地遭到精准炮击。 严参谋也觉察出不对,却已经为时已晚。 经过调查,廖雅权就是南田云子。 事情很清楚了,她在咖啡里下了药,趁机拍下了吴淞口阵地地图。 严参谋泄露军机,而且有通敌嫌疑,不久即被秘密处决。 从这一件事上就能得出结论,一个超级间谍的作用甚至可以影响整个战局。 为此,戴栗下达了必杀令,不惜代价也要除掉南田云子。 这么多年来,南田云子利用美色在国党内部认识了很多人。 她究竟还有多少内应,没人知道。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除掉南田云子,纵然她有一百个内应也成了断了线了风筝。 作为一名特工,柳戈青深知其中利害关系。 第43章 追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轿车行至百老汇路口。 南田云子看了一眼后视镜,对司机说道:“不要转弯,继续直走。” 左转是礼查饭店方向。 右转是提篮桥监狱方向。 直走是使馆区,包括英美法日苏廉比利时等国使馆都在附近。 原定去礼查饭店,南田云子临时改了主意,司机立刻关闭刚打开的转向灯。 柳戈青略一思索,对张森说道:“别跟了,右转!” 轿车朝提篮桥监狱方向开去。 开出了一段路,张森问道:“组长,怎么不跟了?” 柳戈青说道:“再跟就要被怀疑了,他们是在反跟踪……这是什么地方?” “前面是提篮桥监狱。” “刚刚那个路口,左转是哪里?” “百老汇大厦、礼查饭店,再往前是公和祥码头、汇山码头,外滩公园。” 柳戈青笑道:“张森,有你这个活地图,去哪里都不担心走错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轿车在路口兜了一圈,原路返回。 沿着马路一路向西,街上的轿车渐渐多了起来。 张森放缓了车速。 柳戈青留神观察每一辆停在街边的小轿车,虽然猜到南田云子往这边来,但是不知道具体地点。 终于,在礼查饭店门前,发现了南田云子乘坐的小轿车。 车里没人,连司机都不知去向。 像这种高级饭店,如果进去到处乱窜找人,肯定会引来怀疑,那样一来,反而给行动增加了难度。 柳戈青吩咐道:“张森,找个好位置,停车,熄火。” 张森把车停在花坛边上。 这里不仅视野开阔,而且旁边还有一株矮树遮挡,从礼查饭店出来的人,看不到这边停着一辆车。 轿车熄了火,两人坐在黑暗中。 柳戈青四处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地方不错。” 张森问道:“组长,我们进去吗?” “不,就在这里等,守株待兔。” “我们只有一把枪……” “张森,我看过你的档案,射击科目甲等,算得上是神枪手了。” “您过奖了,神枪手可不敢当。” “今天的行动由你来执行,有信心吗?” 张森犹豫了一下:“有。” 柳戈青看了他一眼:“算了,还是我来吧,你负责接应……” 张森赶忙说道:“组长,我有信心,就是没执行过这种任务……” “身为一名特工,这种事早晚都要经历,今天就是你的机会!” “是,卑职明白了。” “等一下南田云子出来,你直接过去,这个女人很狡猾,千万别靠的太近,只要觉得有把握,就立刻开枪!” “组长,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柳戈青从兜里掏出香烟火柴,想了想又揣了回去,说道:“来上海快两个月了,没回家看看父母吗?” 张森摇头:“没有。” 柳戈青说道:“去看看也没关系,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人之常情,虽说令尊和我们……” 张森截口说道:“组长,在重庆我发过誓了,我没有父亲,我早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唉,好吧,自古忠孝难两全……” 柳戈青摇叹息着。 …… 此刻。 礼查饭店二楼。 日式餐厅的包间内。 南田云子和墨镜男相对而坐。 “李先生,刚刚在公使路看过的电台,随时都可以移交给你。我相信,这批电台足可以支撑起一个特工部门。” “南田课长,除了电台,其他方面……” 包间拉门哗啦一声响。 一名神情倨傲,戴着圆眼镜的日军少佐迈步走了进来。 一个身材肥胖的翻译官紧随其后。 南田云子站起身颔首致意。 然后分别用中文和日语说道:“李先生,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宪兵队队长矢川三郎。矢川少佐,这位就是反蒋义士李世群先生。” 李世群躬身一礼:“矢川少佐,久闻大名,幸会。” 胖翻译赶忙给矢川三郎翻译了一遍。 矢川三郎哈哈大笑:“我只是一名军人,哪里有什么大名,李先生太客气了,大家请坐。” 很快,各种精致的日式菜肴流水一般端了上来。 三人举杯喝了一巡酒。 南田云子说道:“李先生,按照之前的口头协议,特工总部成立后,关系上隶属特高课。当然了,这只是暂时的,等到汪先生的新政府成立,特工总部就会成为独立的特工部门。另外,包括枪支弹药在内的武器装备,全部由宪兵队负责提供。今天把矢川少佐请来,就是要当面研究一下具体细节。还有就是,宪兵队会派专人进驻特工总部,如果遇到日侨方面的情况,就会由宪兵队的人出面解决。李先生,如果还有什么要求,现在都可以一并提出来。” 李世群说道:“我想知道,新政府成立后,特工总部会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哦,两位想必也知道,我代表的不光是我个人,还有丁默村先生,他可是国党政府第三处处长,如果地位与身份不符,我想,他是不会同意的。” 听完了翻译,矢川三郎目露轻蔑之色:“李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地位和身份,不是向别人伸手讨要的,而是靠能力挣来的!” 李世群淡淡的说道:“我也希望少佐明白一件事,我今天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听训的!至于说能力问题,只要给我足够的人手和装备,我保证,不出三个月,你们一定会看到一个崭新的上海!” 受到了顶撞,矢川三郎有些恼羞成怒。 南田云子赶忙说道:“李先生和丁先生的能力,我们是相信的,要不然,就不会有这次合作。矢川少佐是军人,说话可能不太顺耳,李先生,还请千万不要介意。至于说特工总部地位问题,我可以明确答复你,相当于省主席级别……前面的话,就不要翻译了。” 最后一句,她是对翻译官说的。 接下来商谈具体细节。 日军每月为特工总部提供三十万日元作为活动经费,一次性拨给各种枪械500支、子弹5万发…… 第44章 失手 漫长的等待…… 海关大楼钟楼奏响了报时曲。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整。 礼查饭店门前灯火通明。 南田云子乘坐的轿车尾灯亮起,这是司机回到了车里。 柳戈青立刻说道:“张森,去吧。南田云子应该快出来了。” 张森开门下车,穿过马路朝礼查饭店走去。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礼查饭店临近外滩公园,即便是晚上也很热闹。 南田云子一行从饭店走了出来。 简单寒暄了几句。 李世群乘车先一步离开。 矢川三郎面沉似水。 南田云子微笑着说道:“矢川少佐,你好像不喜欢李先生。哦,从今以后,得称呼他为李副主任。” 矢川三郎冷哼了一声:“狂妄自大的家伙,令人生厌!” 南田云子说道:“但凡狂妄的人,都有狂妄的资本。晴气将军对他十分欣赏,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特工人才。况且,他和丁墨村都是国党特工,他们对国党特工部门非常熟悉,有这样的人替我们打头阵,即便性格狂妄一点,我想,也是可以容忍的。” 矢川三郎缓缓点了点头:“但愿晴气将军没有看错人。” “李世群说,给他三个月时间,就能看到一个崭新的上海。我们不妨拭目以待,如果他真的……” 南田云子余光一瞥。 张森缓步走了过来,手上忽然多了一支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南田云子。 这种情况下,躲闪根本来不及,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正在这时,饭店旋转门转动,从里面出来一群人。 这些人有说有笑,显然也是刚刚吃过饭。 为首一名男子,三十六七岁的年龄,留着修饰过的八字胡,西装革履,脚上穿着一双铮明瓦亮的高档皮鞋,穿着打扮十分的洋气。 张森愣了一瞬,随即扣动了扳机。 南田云子抓出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一把扯过胖翻译挡在身前。 砰! 枪声响过。 胖翻译胸口中弹,身体晃了两晃,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现场顿时一片大乱,街上的行人四散奔逃。 南田云子一矮身躲在轿车另一侧。 张森一击不中,转身就跑。 他心里很清楚,这种机会不会有第二次。 事实上,枪声一响,宪兵队特工组便衣就冲了过来。 砰! 砰! 砰! 震耳的枪声中。 柳戈青驾驶轿车疾驰而至。 张森紧跑几步,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等特工组的人追到街上,轿车早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矢川三郎喝令道:“戒备!” 特工组的人四下散开,警惕的盯着每一个人。 街上基本清场了,没人敢靠近礼查饭店。 这个时候要是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大概率会被乱枪打死。 南田云子也是惊魂未定。 她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枪手瞬间走神,自己这条命就交待了。 矢川三郎说道:“南田课长,为了安全起见,我派宪兵护送你回去。” 南田云子没说话,回身打量着刚刚从饭店出来的一群人。 “你们谁认识那个枪手?” 南田云子问道。 没人回答她。 矢川三郎在一旁问道:“南田课长,发生了什么事?” 南田云子说道:“我怀疑,这些人当中,有人和枪手认识。” 矢川三郎立刻吩咐道:“来人,把他们统统带回去!” 一辆厢式警车疾驰而至。 车门一开,从车里跳下来二十多个持枪巡捕。 带队是一名美籍巡长,他看了看现场的情况,对矢川三郎说道:“少佐阁下,这里是租界,你们不能这里抓人!” 美籍巡长能说一口生硬的国语。 这也是他没带翻译的原因。 翻译官死了,矢川三郎等于是一个聋子。 南田云子在一旁充当翻译:“他说,这里是租界,我们无权抓人。” “反抗分子在这里开枪杀人,连巡捕影子都看不到,现在出现了,哼,分明是故意袒护反抗分子!今天,我倒要试一试,谁敢拦我!” 矢川三郎一挥手。 特工组的特工都把枪亮了出来。 美籍巡长吃了一惊,赶忙喝令道:“准备!” 二十多名巡捕纷纷拉栓上弹,枪口对准了特工组的人。 对这位性格莽撞的矢川少佐,南田云子也是无可奈何。 在她看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飓风计划。 只要赤木彦之一天没上任警务处长,就存在一天尚不确定的变数。 若是和巡捕起了冲突,势必会影响到事情的进展。 事关机密又不能告诉矢川三郎。 双方剑拔弩张,若是发生枪支走火,立刻就会演变成一场混战。 正在这时,那个八字胡男子开口说道:“警官先生,你恐怕是误会了,我们自愿跟随少佐回去,并无强迫一说。” 这一下,美籍巡长就不好替人出头了。 南田云子也很惊讶,想不到解围的居然是被抓的人。 她看了看八字胡,问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尹,尹定一。” 尹定一客气的回答。 …… 第二天。 特高课课长室。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南田云子拿起电话:“喂?” “请问,南田课长在吗?” “我就是。” “南田课长你好,我是李世群。” “哦,是李副主任啊,有什么事吗?” “根据我掌握的情况,昨晚发生的事,是军统派人干的。” “确定吗?” “确定。” “能找到他们吗?” “等特工总部这边一切就绪,我负责找到他们!” “………” “南田课长,我的人被宪兵队抓了,还请你出面解决一下。” “没问题。他叫什么名字?” “尹定一。哦,还有他的几个朋友。” “尹定一……是不是昨晚在礼查饭店抓的人?” “是的。” “这些人的身份需要彻查,短时间内不能释放。” “南田课长,尹定一是我的属下。” “你的属下?” “是的。他是特工总部首任情报处长。” 第45章 宪兵队 特工总部的人员任命,丁墨村和李世群有权自行决定。 所以,对尹定一的身份,南田云子并不知情。 宪兵队进驻特工总部,名义上是协助工作,实际上是暗中监视。 对这一点,丁李二人心知肚明。 同时他们也能理解。 毕竟,特工总部人员构成全都是中国人。 日本人加强监管也在情理之中。 为了尹定一的事,南田云子亲自去了一趟宪兵队。 特工总部尚在筹备中,情报处长让自己人抓了,出于笼络人心的目的,怎么也要表示一下重视程度。 到了宪兵队队部门外,刚好听到矢川三郎咆哮声。 房门一开,涩谷英明走了出来。 看到南田云子站在门外,赶忙颔首致意:“南田课长。” 南田云子问道:“少佐怎么了?” “少佐让我马上找一个翻译,这一时之间,也不是那么好找,他是因为这个发火。” “什么事这么急?” “少佐要去拜访黄津荣……实在不行,只能我陪着去了。” “你不用急。翻译的问题,我来解决。” “您有合适人选吗?” 南田云子微笑着说道:“涩谷中尉,你忘了那位许翻译了吗?” “哦,对对对,这个人再适合不过了……” 涩谷英明的眼睛亮了。 宪兵队的翻译官,不是随便找一个会讲日语的就行。 包括家世背景,方方面面,都要经过层层审查。 要不然,万一找来一个国党奸细,宪兵队可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阅兵式上,许延麟拦截“反抗分子”,足以说明对日本人的忠诚。 此时,队部内。 矢川三郎军装敞着怀,双手叉腰,正对着墙上的军用地图运气。 听到身后脚步声,他头也不回的问道:“什么事?” 南田云子说道:“为了一点小事,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矢川三郎一回身:“南田课长,你怎么来了?” 南田云子拉开椅子坐下:“中国有句俗语,叫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宪兵队,当然有事。” 矢川三郎坐回办公桌后面,慢慢系上军装扣子。 身为执法兵种长官,军容不整,本身就已经违反了军纪。 而特高课却有着监察军队高层的权力。 南田云子说道:“昨晚抓的那几个人,审出结果了吗?” 矢川三郎摇头:“他们都说不认识枪手。” “用刑了吗?” “没有。” “宪兵队何时变得这么客气了?” “其中一个叫尹定一的人,自称是特工总部的人,我正想找你核实一下。” 其实,这只是一方面。 能出入礼查饭店的客人,可不比普通老百姓。 宪兵队也是看人下菜碟,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上来就大刑伺候。 最重要的是,国联观察团此刻正在上海。 事情要是传扬出去,搞不好容易造成国际影响。 南田云子说道:“没用刑最好,把人都放了吧。” 矢川三郎眉毛一挑:“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就不担心会漏掉反抗分子吗?” “陆定一是特工总部的情报处长。” “难怪他会替我们说话……” “李世群给我打了电话,这个面子得给他。” “明白了。” “把尹定一请到队部来。” 矢川三郎伸手按了一下桌底的警铃。 过了一会,传令兵走了进来,双脚一并:“少佐。” 矢川三郎说道:“通知冈村少尉,昨天抓的人全部释放。另外,把尹定一带来,哦,态度要客气一点。” “是!” 传令兵躬身退了出去。 南田云子说道:“听涩谷中尉说,宪兵队缺一个翻译官?” “南田课长记性不会这么差吧?昨晚在礼查饭店门前,要不是黄翻译替你挡枪,嘿嘿……” 提起这件事,矢川三郎颇有些不满,忍不住出言挖苦了两句。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宪兵队的翻译官。 南田云子笑了笑:“少佐,我可以赔给你一个翻译官。” 矢川三郎闻言一愣,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南田云子说道:“我有一个人选,非常适合担任宪兵队的翻译官。” 矢川三郎说道:“宪兵队的翻译官,必须对帝国绝对忠诚……” 南田云子截口说道:“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 “他是干什么的?” 矢川三郎来了兴趣。 南田云子打包票的人,例行审查的环节都可以免了。 南田云子说道:“他叫许延麟,是佐藤商社的翻译。” “许延麟……这个人可靠吗?” “就目前来看,就对可靠。” “好,我这就派人接他过来。” 矢川三郎伸手拿起电话。 南田云子笑道:“少佐,你也不用这么着急,他又跑不了。” 矢川三郎一边拨电话一边说道:“下午我要去拜会黄津荣,正愁缺一个翻译……司机班吗?我是矢川三郎,马上派人去一趟佐藤商社,把一个叫许延麟的人接来,他是商社的翻译。对,现在。” 挂断电话,矢川三郎笑着说道:“这下好了,问题全解决了。谢谢你,南田课长。” “少佐不用客气。我刚才说了,算是我赔给你一个翻译官。” 矢川三郎哈哈大笑。 南田云子说道:“我听说,黄津荣病的很严重。” 矢川三郎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恨声说道:“我这次去,就是要亲眼看一看,他究竟是真有病,还是装病!” “如果他真的有病呢?” “那就只能换人了,商会会长长期缺席,终归不是个办法……” “报告!” 门外是传令兵的声音。 矢川三郎坐直了身子:“进来。” 房门一开,传令兵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尹定一迈步走了进来,面向矢川三郎躬身一礼。 南田云子站起身,客气的说道:“尹先生,因为一场误会,让你受苦了。” 尹定一目视着南田云子:“敢问您是?” “特高课的,我姓南田。” “您就是特高课的南田课长?” “是的。” “李先生曾多次跟我提起,您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 “天才可不敢担。李先生过誉了……”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顺耳的话没人不爱听。 第46章 文行忠信 午后。 阴云密布。 法租界。 恺自尔路和敏体尼荫路交叉路口。 三辆小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前后两辆是警卫车,中间是冈村适山乘坐的专车。 路口左手边是一条弄堂,弄堂口钉着标识牌:钧培里1号。 这里就是黄津荣的宅子。 也被称之为黄公馆。 钧培里1号对面,是黄津荣创办的黄金大戏院。 戏院的人正在张贴海报。 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驻足看了一会,忽然振臂高呼:“怒吼吧,中国!怒吼吧,中国!怒吼吧,中国!” 贴海报的人吓了一跳。 随即也就释然了。 经常会有这种热血沸腾的 反复的口号式呐喊,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应和声。 “怒吼吧,中国!” “怒吼吧,中国!” “怒吼吧,中国!” …… 轿车里,冈村适山皱了皱眉,问道:“许翻译,他们在喊什么?” 坐在副驾驶座位的许延麟回答道:“他们在喊、怒吼吧中国。哦,这是明天开始上映的话剧。” 冈村适山冷哼了一声:“一群无知的家伙!” 许延麟随声附和。 一名便衣警卫快步来到轿车旁。 冈村适山摇下车窗一道缝隙。 警卫说道:“少佐,黄公馆的管家说,黄津荣病重,谢绝会客。” 冈村适山板着脸说道:“告诉他们,我是特意来探病的,如果黄先生拒不见客,我会一直等下去。去吧。” “是!” 警卫匆匆进了弄堂。 许延麟说道:“少佐,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冈村适山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知道,是谁推荐你来宪兵队的?” “是的。” “以后你会知道的。” “那、佐藤社长那边……” “武田少尉会处理好的。” “………” 警卫再次返回。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 警卫对冈村适山说道:“他是黄公馆的管家。” 管家躬身一礼:“冈村少佐,家主身体欠安,特命我前来请少佐进去。” 警卫伸手打开车门。 冈村适山迈步下了车。 许延麟紧随其后。 在管家的引领下,穿过一进院子,来到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内。 仆人早早准备好了各式水果点心。 客厅中间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文行忠信! 落款被一块红布遮住。 除了平假名,日文和汉字大致相同。 冈村适山也能看懂这四个字。 他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伸手指了一下红布,问一旁垂手侍立的管家:“这是什么意思?” 许延麟翻译了一遍。 管家恭声说道:“家主说,这是一种忌讳,这样能免去很多麻烦。” “我明白了,这是你们中国的巫术!” 冈村适山哈哈大笑。 管家陪着笑脸说道:“少佐,您请坐,家主马上就出来……” 冈村适山坐下来,拿起一块点心看了看。 许延麟低声说道:“少佐,不能吃。” 冈村适山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许翻译,你想多了,就是借给黄津荣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毒害皇军!” 话虽这么说,许延麟能替自己着想,冈村适山非常满意。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下,面色蜡黄的黄津荣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四月天气,别人都穿着单衣,黄津荣依然裹着棉外套,不仅一点汗都不出,身体还不停的打颤。 冈村适山站起身,微微颔首致意:“黄先生,鄙人来的冒昧,打扰了。” “黄某、咳咳,何德何能,劳驾冈村少佐亲自、咳咳咳,亲自登门探望,黄某这里谢过了……咳咳咳、咳咳咳咳……西客厅阴冷,请少佐移步到东客厅,哦,东客厅也不是很远,就在隔壁。” 冈村适山四处看了看,微笑着说道:“现在是下午,西客厅应该暖和才对。就不必来回折腾了。” “那也好、那也好,咳咳咳、咳咳咳咳……” 黄津荣一副佝偻气喘的样子。 冈村适山直皱眉,看黄津荣的状态,随时咽气都有可能。 担任维持会长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许延麟注意到,黄津荣落座时,不着痕迹的瞪了管家一眼。 就是说,管家做错了一件事。 当着冈村适山的面又不好说出来了。 结合黄津荣提到换客厅的话题,许延麟多少猜到了。 本来,应该是准备在东会客厅待客。 或许是粗心大意,管家错把冈村适山让到了西会客厅。 两个客厅有什么不同吗? 许延麟的目光,落到了那块牌匾上。 刚进来时,他就觉得,牌匾上的红布有些突兀。 管家的解释也多少有些勉强。 黄津荣曾经当众说过一句话:我黄某人一生坦荡,百无禁忌,什么神啊鬼啊,一概不信! 他是这么说的,同时也是这么做的。 建造黄金大戏院时,有懂风水的告诉黄津荣,家门正对戏园子不好。 戏园子上映时,人数众多,气聚一团。演出结束,观众离场。 这属于“聚散无常”,久而久之,会导致运气流失。 对这种说法,黄津荣一笑置之,根本不当回事。 这样一个人,居然也能相信禁忌? 许延麟心里很是怀疑。 此时,黄津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噗的一声,一口热茶全喷了出来。 茶碗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一旁伺候的仆人赶忙拿来笤帚打扫。 冈村适山还是不死心,说道:“黄先生,为了请您出山,担任上海维持会会长,皇军可以说是诚意十足。据我所知,光是鲛岛司令官就来过两次了。我今天登门拜访,一是探病,二也是想听一个确切的答复!” 黄津荣苦笑道:“承蒙皇军厚爱,黄某十分感谢。只是、咳咳咳,身体欠佳,实在难以胜任。不瞒少佐说,最近病体沉重,有时候大小便都无法自理,更别说当什么维持会会长了,咳咳咳、咳咳咳……” “改天,我让皇军的军医官给您看病。” “鲛岛司令官派军医官来过了,唉……” 黄津荣摇头长吁短叹。 冈村适山说道:“既然黄先生身体欠安,我也就不勉强了。黄先生在上海德高望重,可不可以帮我们推荐一个人选。” 第47章 斯蒂庞克牌小轿车 大风骤起,尘土飞扬。 天色也暗了下来,仿佛置身黑夜一般。 “三月飞雪,四月扬沙,我这身子骨啊,最怕冷,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唉,人要是倒霉啊,老天爷都跟你作对,咳咳咳……” 黄津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冈村适山说道:“黄先生,你安心养病,我就不打扰了。” 黄津荣颤颤巍巍站起身:“少佐慢走,咳咳……” “留步!” 冈村适山起身朝门口走去。 管家先一步去开门。 房门一开,大风夹着灰尘扑面而来。 为了展现军人气概,冈村适山泰然自若,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遮挡牌匾的红布被风吹起又落下。 许延麟看到了落款后面的几个字:……中正敬赠,於民国二十四年秋。 他这才明白,管家错在了哪里。 若是被冈村适山看到,很难说会怎么想。 通敌的帽子扣过来,对黄津荣来说也是难缠的事情。 一国元首送的礼物,对任何来人都是莫大的荣耀,只要没到万不得已,黄津荣当然不肯轻易摘下牌匾。 …… 黄金大戏院门前。 人群越聚越多。 事实上,话剧《怒吼吧,中国》,本身和日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剧情大意是:1924年6月,英军嘉禾号军舰停泊在长江,军舰上一个美籍商人搭乘小船上岸,因渡资与船夫发生争执,商人不慎失足落水淹死。 嘉禾号舰长限令当地政府,立即拘捕涉事船夫并当众处以极刑。 由于船夫已逃走,当地官员拍脑门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连夜在码头工人中抽签,中签者顶替逃走的船夫。 公开行刑时,群情激愤,引发暴动。 嘉禾号炮轰县城,造成了大量平民死亡。 剧本改编自1926年的万县惨案。 原作者是一名苏廉剧作家。 那名青年学生望文生义,想当然认为这是一部抗战剧。 正值敏感时期,老百姓也是借此发泄愤怒情绪。 国家遭到野蛮入侵,但凡还有一点血性,没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围观者越来越多,几乎占据了半条街。 冈村适三吩咐司机:“正常行驶,不用管那些疯子!” 司机心领神会,轿车加速穿过路口。 一个正在喊口号的男子躲避不及,砰的一声被撞倒在地。 冈村适山哈哈大笑:“愚蠢的家伙,为什么不躲开呢?” 众人赶忙围拢上前,查看伤者的情况。 那名青年学生快步走了过来,急促的敲了敲车窗。 许延麟摇下车窗,问道:“什么事?” 青年学生回手一指:“什么事?你们撞了人没看到吗?” 许延麟语气平静的说道:“我们正常行驶,是他自己不小心。” 青年学生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你说的是人话吗?” 许延麟没理他,对司机说道:“开车。” 青年学生拦在车头,大声说道:“你们不能走!” 许延麟探出身子,看了看眼神中充满斗志的青年,冷冷的说道:“要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就只管站着别动!” 冈村适山吩咐道:“开车。他要是不躲,就直接撞过去!” 青年学生这才注意到,车里居然坐着一个日军少佐军官。 他同时也明白了,许延麟应该是一名翻译官。 被撞者身上多处擦伤,万幸没伤及筋骨,眼见车里是一名日本军官,立刻对周围人说道:“算了算了,我没事,让他们走吧。” 既然事主息事宁人了,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们也都明白,事主不想惹麻烦。 目送着轿车开走,青年学生冲着车尾啐了一口:“狗汉奸!” 众人也七嘴八舌跟着骂起来。 听着身后的谩骂声,许延麟心中唯有苦笑。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斜刺里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车内传来一个女人高八度的惊呼声:“躲开躲开!” 冈村适山的司机猛打方向盘,堪堪避开了撞击。 车胎摩擦路面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两辆车交叉停在马路中间。 两辆警卫车也停下,特工组宪兵举枪围了上来。 就连车里的冈村适山也吃惊不小,掏出手枪紧张的注视着车外。 许延麟注意到,撞过来的是一辆斯蒂庞克牌小轿车。 现如今,上海堪称是万国汽车博览会。 左舵的美果车,右舵的法国车,几乎应有尽有, 别克、福特、林肯、雪佛莱、斯蒂庞克、道奇、莱纳托、雪铁龙、奔驰、奥斯汀、劳斯莱斯等等。 这其中,最豪华的当属八缸七座的林肯轿车,其次就是斯蒂庞克牌轿车。 这类档次的轿车基本都是巨商和政府要员乘坐。 一般人能买得起最便宜的福特t型车就不错了。 就比如,云贵省主席周西成乘坐的就是一辆福特t型敞篷车。 即便在上海,斯蒂庞克牌轿车也屈指可数。 无论是军统还是中统,在采取行动时,不太可能使用这么扎眼的车。 这时,斯蒂庞克副驾驶车门一开,一个中年男子高举双手下了车,连声说道:“别误会别误会,小姐刚学会开车,错把油门当刹车了……” 听过了翻译,冈村适山吩咐道:“许翻译,去问问怎么回事。” “是。” 许延麟下了车,迈步来到斯蒂庞克轿车近前。 宪兵们依然保持警惕,并没有放下枪。 斯蒂庞克驾驶室车门一开,一个头戴白色宽边礼帽,身穿淡黄色洋装套裙,一脸娇憨的姑娘从车里蹦了出来。 之所以蹦出来,是因为她的一只高跟鞋夹在离合器和油门之间。 姑娘手扶着车门,对中年男子嚷道:“阿福,我的鞋子!” 名叫阿福的中年男子赶忙钻进车里,把高跟鞋拿出来,小跑着绕过车头,把鞋子轻轻放在姑娘脚下。 姑娘一边穿鞋一边对许延麟怒目而视。 许延麟说道:“不会开车就别开,万幸没出什么大事……” 姑娘怒道:“都怪你!” 许延麟愣住:“怪我?” “不怪你怪谁?那些人喊你狗汉奸,我光顾着看热闹了,没留神踩到了油门上!”姑娘振振有词的说道。 第48章 事出反常 管家出来送客,一直站在黄公馆门前。 见此情景,急匆匆走了过来。 阿福赶忙迎上前:“黄管家,你快帮着说两句吧……” 管家满脸堆笑,对许延麟说道:“蒋小姐是黄公馆的客人,要是早来一步,大家也就都认识了……劳烦许翻译在少佐面前多多美言。” 许延麟没说话,看了看那位横眉冷对的蒋小姐,转身去向冈村适山汇报。 蒋小姐嘟囔着:“话都没得一句,狗汉奸架子还不小……” 管家低声说道:“蒋小姐,可不敢乱讲啊,当心祸从口出!” “他本来就是汉奸,你没听到嘛,大家都在骂他呢。” 蒋小姐一脸的不服气。 “别人能骂,你不能骂……” “我才不怕呢。”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叔公身体好些了吗?” “好着呢,就是……” 话说一半,管家换上一副笑脸。 许延麟朝这边走了过来。 “许翻译,少佐咋说?” “看在黄先生的面子上,少佐就不计较了。” “还得是少佐大人有大量……” “赶紧把车挪走吧。” “好好好,马上挪马上挪……” 蒋小姐目不斜视,昂首挺胸朝黄公馆走去。 司机阿福把车开到路边。 管家在一旁说道:“阿福,街上这么多人,你怎么能让蒋小姐开车呢,万一要是出点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阿福苦着脸说道:“小姐非要开,我能有啥办法……” 冈村适山的车队通过了路口。 一道闪电划空而过。 雨点噼里啪啦落下。 雨天能见度差,司机放缓了车速。 许延麟漫无目的看着车窗外。 途经霞飞路时,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 ——是刘振兴! 刘振兴端着饭盒,站在罗威西餐馆屋檐下避雨。 最近一段时间,通过报纸寻人方式,许延麟多次发出接头暗号。 地点约在了英租界。 这样就能避免无法赴约的问题。 然而,刘振兴始终未出现。 假如人确实在上海,为什么不来接头呢? 要说没看到暗号,一次两次还算有情可原,三次四次就说不过去了。 二十分钟后。 轿车进入英租界。 冈村适山抬腕看了一眼手表,问许延麟:“许翻译,你住哪里?” “三马路的申江公寓。” “时间也不早了,先送你回去。” “少佐,这怎么使得……” “不要推辞了,顺路而已。” “多谢少佐。” “只要忠心替皇军办事,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冈村适山微笑着说道。 顺水人情的小恩小惠。 这也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 很快,到了申江公寓楼下。 许延麟下了车,轿车疾驰而去。 站在公寓门口,许延麟犹豫着,要不要返回法租界,下这么大的雨,估计刘振兴一时半会走不了。 “许先生,这么早就下班了呀?” 娜娜在楼上探身打着招呼。 “哦,下雨没事做,早一点回来。” “上来呀,我有事情和你讲。” “好的。” 许延麟迈步进了公寓。 娜娜不经意间提醒了他。 刚到家又冒着大雨出去,若是被有心人看到,难免会引来怀疑。 要知道,现在可不比从前。 在佐藤商社上班,基本不会引来太多关注,宪兵队就不一样了,即便只是一名翻译官,也同样处在聚光灯下。 况且,自己初来乍到,还没有完全取得日本人的信任。 一言一行都必须加倍小心。 娜娜倚在门旁,摆出撩人的体态。 “娜娜小姐……” “进来说!” 娜娜伸手把许延麟拽进房间。 房门随即嘭的一声关上。 邻居阿姨刚好看到这一幕,撇了撇嘴:“没一个好东西!” 房间内,娜娜扯开睡衣扣子,露出白花花一片…… 许延麟退了两步:“你这是干啥……你喝酒了?” 娜娜吃吃的笑道:“你怕什么嘛,难不成,你从来没碰过女人吗?” “娜娜小姐,你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呀,别假正经了,哎呦……” “你没事吧?” 许延麟远远的问道。 “没事……” 娜娜扑了个空。 她喝多了酒,立足不稳摔了一跤。 许延麟转身要走。 娜娜叫道:“你别走!” “你喝多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你陪陪我嘛……” “………” “送上门你都不要,我有那么差吗?” “………” “你以为我贱啊,我是看你人还不错,换做旁人,哼……” “早点歇着吧。” 没必要和这个无聊的女人纠缠。 许延麟开门走了出去。 娜娜哼了一声:“不就是靠上日本人了嘛,有啥了不起!” 许延麟在门外站了一会。 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搬进来三个多月,娜娜和自己一直相安无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对申江公寓的所有住户,许延麟暗中都做了一番调查。 就比如,20号房租客小林丰。 作为日本陆军第四师团的一名上等兵,小林丰年初刚刚退役。 他本是孤儿,回国也是无亲无故,索性留在了中国。 在军队服役期间,他属于后勤兵种,用他自己的话就是,虽然也上过前线,但是从来没开枪杀过人。 他善于交际,不管对方是哪国人,都能相处的十分融洽。 这样一个人,对许延麟毫无威胁。 即便他曾经是军人身份。 娜娜性格大大咧咧,在某方面和小林丰颇为相似。 她是松江府沙县人,家境虽不富裕,但是也勉强过得去。 之所以跑来上海做舞女,主要还是因为虚荣心作祟。 她的梦想是赚一大笔钱,把父母兄弟姐妹接来上海,从此以后锦衣玉食,过上阔太太一般的生活。 至于说,赚钱的方式有失体面。 娜娜并不是很在意。 事实上,她根本瞧不起许延麟。 一个小翻译能赚几个钱? 真正入眼的,都是类似佐藤社长那样的有钱人。 许延麟心里猜测,娜娜刚刚那句“不就是靠上了日本人嘛”,指的绝不是佐藤商社。 按照语境分析,“日本人”指的应该是宪兵队! 问题是,自己第一天上班,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第49章 阴谋 宪兵队驻地,原为荣丰纺织印染厂,青帮大亨杜悦升名下产业。 上海战事一开,杜悦升组织成立抗敌后援会,并担任筹募委员会主任,号召各界筹措物资支援前线国军。 他自己也倾尽全力支持抗战。 包括出人出钱帮助戴栗组建苏浙别动队。 捐献“月辉号”飞机的壮举,更是赢得上海各界一致称赞。 黄津荣、季云青、张孝临,杜悦升,都称得上是上海举足轻重的人物。 相比较而言,在民族大义方面,杜悦升从无半点妥协。 荣丰是上海规模最大的印染厂。 得知国党政府放弃上海的意图后,杜悦升当即做出决定,将机器设备以及技术人员全部迁往重庆。 他自己抛家舍业,只身前往香江避难。 上海沦陷后,日军以军管为由强行进驻荣丰印染厂。 改建成了宪兵队的驻地。 原先的三层办公楼,现在成了宪兵队办公区。 队部设在二楼,隔壁就是翻译官休息室。 这是为了便于随叫随到。 此时,宪兵正在进行早课例行操练。 两百多人组成四个方队,每队由一名少尉负责带队。 即便是非战斗兵种,训练科目也同样一丝不苟。 许延麟站在窗前,心里不免暗生感慨,除了武器装备上的差距,无论是单兵作战还是战术素养,国军欠缺的太多了。 房门一响,武田少尉探身说道:“许翻译,出来一下。” 许延麟答应着,赶忙跟了出来。 来到楼下,早有一辆半封闭式卡车等在门口。 所谓半封闭式,就是除了车顶之外,四周都用广告宣传画围起来。 这辆车不是宪兵队的军车,而是从车行租来的民用车。 一旁站立二十名宪兵,一律全副武装,肩上挎着三八式步枪。。 武田少尉喝令道:“全体上车,出发!” 车尾设计了一个可以打开小门。 宪兵上了车,小门关闭,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武田少尉和许延麟坐进驾驶室。 卡车随即朝英租界开去。 武田少尉同样身穿便衣,手枪堂而皇之的别在枪套里。 许延麟觉得奇怪,租界不允许携带武器进入。 特工组执行任务时,都是暗藏短枪。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租界改了规定? 或者利用民用车做掩护,企图混进去? 问题是,巡捕肯定会检查。 况且,不用说车里的二十名宪兵,武田少尉自己都过不了关。 毫无疑问,这里面必有阴谋! 许延麟想了想,说道:“武田少尉,租界不允许带枪进入……” “皇军没有去不了的地方,租界也不例外!” 武田少尉板着脸说道。 许延麟闭了嘴。 武田少尉忽然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许延麟肩膀,说道:“许翻译,别紧张,刚刚是和你开个玩笑。” 许延麟故作轻松状:“我还以为,哪里得罪了武田少尉呢。” 武田少尉笑道:“没有的事。许翻译,你以前和涩谷中尉认识吗?” 许延麟摇头:“不认识。” “那就奇怪了,涩谷中尉私下跟我说,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看起来,好感这种东西,还真是很难讲……” 武田少尉没提怎么进租界。 许延麟也不好再问。 卡车在租界关卡被执勤巡捕拦下来。 一名华捕巡长上前说道:“进入租界,不得携带武器!” 武田少尉从怀里掏出一纸公函,对许延麟说道:“告诉他,这是警务处签发的特别许可令。” 巡长看过了许可令,立即命令手下开闸放行。 卡车顺利通过了关卡。 武田少尉得意的说道:“许翻译,这下你明白了吧?” “原来武田少尉早有准备……” 许延麟心里非常吃惊。 这算是特例还是以后会经常发生。 如果是后者,那事情就严重了。 上海的抗日组织,几乎全都藏身在英法租界。 如果允许日军带枪进入租界,抗日组织就会因此陷入被动。 卡车是半封闭式,并没有惊扰到街上民众。 十几分钟后,卡车停在了公使路194号门外。 武田少尉没下车,对许延麟说道:“许翻译,你去叫门。” 许延麟答应着,下车来到大门口,伸手按了按门铃。 过了一会,那个女佣快步走了出来。 她也没多问,立刻打开了大门。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小轿车疾驰而至。 车门一开,从车里下来四个青衣男子。 他们也不说话,跟随女佣进了院子。 几分钟后,青衣男子两人一组,分别抬出了一个长条形状的木箱子。 木箱子从卡车小门抬上车。 如此反复了五次,一共抬出了十个木箱子。 青衣人回到了轿车里。 许延麟看出来了,这几个青衣人显然知道内情。 他们抬箱子上车,肯定看到了车里的宪兵,却完全像没看到一样。 武田少尉招呼许延麟:“上车!” 然后对司机说道:“跟着这辆轿车走就行。” 小轿车先行,卡车不远不近尾随其后。 从满意大旅馆门前经过时。 张森手上拿着两包香烟,穿过马路往旅馆走。 街边停着的一辆轿车里,柳戈青坐在车里,用一张报纸挡住了半张脸。 看到这一幕,许延麟忽然明白了。 刚刚抬上车的应该就是那批电台零件。 柳戈青和张森一直在暗中监视。 很显然,他们应该是在满意大旅馆设立了监视点。 方式方法没问题,任何特工组织都会这么干。 这种情况下,柳戈青肯定会派人跟踪,以确定这批零件的最终去处。 如果有把握,甚至随时可能进行武装抢劫。 想明白了整件事,许延麟出了一身冷汗。 事情太明显了,日本人也想到这一点。 所以,他们租了一辆民用卡车,里面埋伏了武装宪兵。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等着反抗组织劫车! 从柳戈青角度来看,他肯定想不到日本人能携带步枪进入租界。 在射击更精准的长程枪面前,手枪完全处于劣势。 步枪覆盖面广,只要发生交火,手枪一方甚至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 第50章 特工总部 愚园路、华山路、康桥、姚家浜、德丰纱厂、晋元中学、海关图书馆、申园球场、鸿裕纱厂、大新制钉厂…… 两辆车中速行驶。 在静安寺一带兜兜转转。 许延麟知道,这是给跟踪者制造“机会”。 他瞄了一眼后视镜。 令人意外的是,柳戈青并没有跟上来。 联想到张森进入满意大旅馆。 许延麟略加思索,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满意大旅馆距离公使路194号至少有三十米远,想要进行有效监视,必须借助于望远镜。 宪兵藏身的卡车没棚顶。 如果监视点设在旅馆二楼,就能看到车里的情况。 张森以买烟为名,实际上是出来向柳戈青汇报情况,发现敌人布置了陷阱,自然也就不会派人跟踪。 很快,一个小时过去了。 并无异常情况发生。 武田少尉连按了三下车喇叭。 这是事先约定的暗号。 听到了喇叭声,前车随即调转车头,朝极司菲尔路方向开去。 武田少尉问许延麟:“许翻译,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许延麟想了想:“皇军躲在车厢里、是不是打算诱捕反抗分子?” 这么明显的事情,一味装傻充愣反而会引来怀疑。 武田少尉叹息着说道:“没错。只不过,特高课的计划看来是落空了,白白浪费了时间,连反抗分子的影子都没见到!” “反抗分子十分狡猾,他们也许起了疑心。”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 “所谓的反抗分子,根本就是想象出来的敌人!” “武田少尉,我们现在去哪里?” “特工总部!” 大约二十分钟后。 车辆驶入极司菲尔路76号。 大门口设有警卫。 前车出示证件后,随即放行。 起先,许延麟并未在意。 以为只是普通日伪部门。 到达二门时,这才感觉到了不同。 二门是拱形牌楼,蓝底白字的牌匾刻印着四个大字:天下为公。 最让人吃惊的是,牌楼两侧修建了机枪巢,架设着两挺勃朗宁重机枪,机枪手和副射手都已就位,门前射界开阔,机枪覆盖了所有角度。 这样的火力配备,只要敌方没有飞机大炮,即便派出一个步兵营,短时间内也攻不进来。 一般来说,凡是达到这类警戒级别,要么是重要的军事部门,要么是里面住着身份显赫的大人物。 事实上,超规格的警戒级别,是丁墨村和李世群投靠日本人的前提,双方在协商过程中都有确认。 丁李二人心里很清楚,叛国投敌当了汉奸,遭遇暗杀的机会比比皆是,警戒不严,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不光要提防军统中统,还有很多自发的反抗组织。 就比如,无党无派的王亚樵,照样制造了多起针对日伪的暗杀事件。 通过了二门。 车辆停在一栋三层洋楼前。 尹定一提前等候在楼下。 见武田少尉下了车,他快步迎上前:“武田少尉,辛苦辛苦。” 武田少尉敬了一个军礼:“尹处长,设备都在车上,请验收。” 许延麟在一旁随时翻译。 尹定一吩咐手下:“把箱子先搬到总务处仓库。” 二楼东侧一扇窗户打开,李世群站在窗前,说道:“尹处长,设备直接送去电讯室,请武田少尉协助调试。” “好的,李副主任。” 尹定一对楼上回了一句。 李世群随即关上窗户。 武田少尉是宪兵队电讯科负责人。 算是电讯方面的专业人士。 派他执行这次任务,主要就是协助特工总部调试这批电台。 要不然,会讲中国话的涩谷英明更适合这次任务。 众人七手八脚把箱子抬到后院。 武田少尉跟随尹定一一同前往。 许延麟自然也得陪着。 后院以前曾是花园,现在改建成了特工总部内部监狱。 西跨院有一栋二层小楼,这里就是电讯室所在地。 对面的东跨院,是三间建筑风格独特的平层洋房。 尹定一停下脚步,微笑着说道:“武田少尉,觉不觉得很眼熟?” 武田少尉看了一会:“多少有点像我们日本的房子。” 尹定一赞道:“武田少尉好眼力。不过,准确的说,这应该属于日华混合体,就像我们和皇军的合作一样,相互融合,相互借鉴学习。哦,将来这里会是宪兵队督导室,等到收拾干净了,皇军就可以搬进来了。” 武田少尉点点头:“到时候,我一定要来参观一下。”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电讯室。 技术人员立刻开始组装电台。 电讯处处长人选还没定下来,作为情报处长的尹定一暂时兼任。 许延麟发现,这个尚未正式挂牌的特工总部,规模着实不小。 电讯室就占据了整栋二层小楼。 其他部门的情况还不得而知。 刚刚路过的一间院子,院内南北两侧共有二十多间平房。 一走一过之间,许延麟看到了“行动队”的标识牌。 每间房至少容纳十个人,二十间就是二百人,刨去卫生间仓库之类的房间,保守估计也能有一百六十人左右。 以军统为模板,行动人员一般是每八个人为一组。 就是说,特工总部行动队有近二十个小组。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如果武器足够精良,都可以硬碰硬打一场阻击战了。 两个小时之后。 所有电台组装完毕。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调试阶段。 在武田少尉指导下,发报员逐一操作每一部电台。 此时,电讯室只剩尹定一、武田少尉、许延麟,外加一名发报员。 最开始,尹定一专注的陪在一旁。 每部电台都要调试,而且看上去十分的单调无聊。 尹定一找了个借口,去了隔壁处长室。 电讯室内,发报员负责操作设备。 武田少尉在一旁监督,偶尔出言指点几句。 许延麟站在武田少尉侧后方。 这种尊卑有别的站位,在外人看来,并无任何不妥。 正在调试的是rca212电台。 这属于超大功率的国际电台。 接收范围可达数千公里。 军统总部也只有两部rca212电台。 许延麟萌生了一个想法。 这部rca212电台,必然是用来收发重要情报,若是记录下发射频率,将来就可以有针对性的进行拦截破译。 第51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电台在发报员左手边。 上面放了一份说明书之类的东西,刚好挡住了波段频率位置。 许延麟必须侧身才能看到。 那样一来,势必会引来武田少尉的注意。 只要许延麟退后两步,这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发报员心无旁骛,聚精会神的操作设备。 武田少尉盯着设备上的警示灯,根本无暇顾及身后。 许延麟一条腿后撤了一步,正准备侧装身时,忽然感觉身后有轻微的呼吸声,他就势弯下腰,伸手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 然后继续站在武田少尉侧后方。 电台定位过程中,表示故障的红灯忽然不停的闪烁。 正常情况下,这种不存在距离的定位,五分钟左右就能锁定。 发报员重启定位,故障依然没有排除。 武田少尉亲自上手操作设备。 五分钟后,故障排除,绿灯亮起。 如果是在追踪敌台,就等于锁定了电台的大致方位。 身后响起孤零零的掌声:“武田少尉好手段,不愧是宪兵队的电讯专家!” 武田少尉回身一看,立刻双脚一并,敬了一个军礼。 许延麟转回身,南田云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许延麟故作一脸惊讶表情。 南田云子说道:“怎么,不认识了吗?” 许延麟迟疑着:“你是、孙女士?” “很抱歉,因为工作需要,之前使用了化名。我姓南田,南田云子。” “………” “许翻译,你能来宪兵队,就是南田课长推荐的。” 武田少尉一旁说道。 南田云子问道:“武田少尉,设备调试的怎么样了?” 武田少尉回答道:“报告南田课长,一切正常。” “非常好。” “只是、诱捕行动失败了。” “那辆卡车是从哪来找来的?” “三友车行租的。” “那些广告板呢?” “广告板都是新订做的。” “谁订做的?” “……是我。” “车顶为什么不封闭?” “额、主要是觉得没必要……” “如果反抗分子在高处监视我们,你还会觉得没必要吗?” “………” 武田少尉愣住。 “跟我来!” 南田云子转身出了电讯室。 武田少尉赶忙跟了出去。 在发报员关闭设备电源之前。 许延麟瞥了一眼,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rca212电台的波段频率,已然清晰的印在了脑海里。 “武田少尉,你和许翻译上我的车,告诉你的人,注意警戒!” 南田云子边走边吩咐道。 武田少尉答应着,先一步去传达命令。 南田云子刻意放缓了脚步。 等着许延麟跟上来。 “许翻译,在宪兵队还习惯吗?” “还好。” “如果有解决不了问题,你可以找涩谷中尉帮忙。” “谢谢南田课长。” “私下里,你叫我云子就好了。” “………” “今晚有时间吗?” “晚上约了朋友吃饭。” “明晚呢?” “明晚、倒是没什么事……” “霞飞路新开了一家西餐馆,听说牛排特别的鲜嫩,想不想去尝尝呢?” 南田云子轻声细语。 温柔的如同是一个体贴入微的贤惠妻子。 许延麟说道:“好啊,我正准备请云子小姐吃饭,表示一下感谢。” “感谢就不必了,希望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南田云子春心荡漾,一语双关。 “那是在下的荣幸。” 许延麟恭声回答。 …… 南田云子的车也停在前院。 南田云子说道:“许翻译,你来开车。” 许延麟上了车,问道:“南田课长,我们去哪里?” 南田云子说道:“公使路194号。” 许延麟心里一惊。 他隐约猜到了南田云子的意图。 轿车缓缓驶出特工总部。 那辆卡车跟在后面。 南田云子看着车窗外,问道:“武田少尉,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坐在副驾驶座位的武田少尉说道:“建造的如同碉堡一样,易守难攻,房子也很漂亮。哦,面积也非常大,比宪兵队至少大一倍还多。” “从你的语气里,我感觉到了羡慕。” “是的。” “哪方面呢?” “就比如电讯室,设备比宪兵队的还要先进。” “晴气将军对特工总部寄予厚望。基本上,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可我听说,李世群在中统只是一个小人物……” “最开始,他作为丁墨村的代表和晴气将军见了一面。那次见面之后,晴气将军跟我说,这个李世群堪称特工奇才,他的很多想法和思路,别具一格。别看丁墨村名气大,论起能力来,可不见得比李世群强。通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接触,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哦,特工总部的驻地也是晴气将军亲自选定的,这里以前是ah省主席陈调元的宅子……” 一个小时候,两辆车先后停在公使路194号门前。 南田云子拿出一个军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会四周,对武田少尉说道:“以这辆车为中心点,方圆五十米范围内,凡是能看到这里的制高点,都要查。如果发现形迹可疑者,先抓了再说。重点目标是远香茶楼、满意大旅馆、顺风旅馆、孙记米行、山本精盐商社、明月书寓。” “如果有巡捕干涉怎么办?” “我来处理。” “明白了。” 武田少尉下了车。 南田云子独自进了公使路194号。 附近的高层建筑并不是很多,能看到公使路194号只有十几栋建筑。 南田云子提到的重点目标,基本都在三十米范围之内。 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这几个地方嫌疑最大。 许延麟心想,看到宪兵展开搜查,柳戈青肯定会带人撤离。 武田少尉站在街上看了一会,忽然伸手一指远处写着“满意大旅馆”的条幅,喝令道:“先查满意大旅馆!” 这一下,许延麟可吃惊不小。 三十米的距离很快就到,稍微反应慢一点就会被堵住。 他四处看了看,街边有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子。 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等宪兵列队走过去。 趁着摊主抻着脖子看热闹,极为隐蔽的把一面小镜子握在手中。 第52章 降级使用 满意大旅馆二楼。 “把门打开!” “没经过客人的同意,怎么能随便进入房间呢……” 听了许延麟的翻译。 武田少尉对一名身体粗壮的宪兵做了一个手势。 宪兵退后几步,对着房门猛撞了过去。 哐当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老板急了,对一旁的茶房说道:“愣着干啥,快去给巡捕房打电话!” 茶房说道:“老板,你忘了,刚刚打过电话了……” 老板怒道:“我知道打过了,再去催一催!” 茶房不敢争辩,匆忙下楼。 在数名宪兵的护卫下,南田云子沿着楼梯上楼,说道:“找巡捕也没用,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许翻译,武田少尉呢?” “正在搜查。” 许延麟指了一下踹开的房门。 南田云子迈步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茶房快步回到楼上,看了看走廊里的宪兵,低声对老板说道:“日本人搜捕反抗分子,巡捕房事先已经知道了……” “巡捕房不管吗?” 老板瞪圆了眼睛。 “不仅不管。巡捕房还说,让我们尽量配合。” “看起来,租界以后也不太平了……” 老板喃喃着说道。 房间内一片狼藉 宪兵并没有搜出可疑物品。 行李箱里只有一些换洗衣物,外加几本杂志。 武田少尉吩咐道:“搜下一间!” “等等!” 南田云子迈步来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她站在窗前,拿出望远镜看了一会,说道:“叫老板进来。” 老板垂头丧气的进了房间。 南田云子看了他一眼:“还需要找巡捕吗?” 老板讪讪的说道:“不需要了……” “这间房的客人叫什么名字?” “姓顾,叫顾成。” “就他一个人住吗?” “是。哦,经常有朋友来看他。” “朋友?他是本地人吗?” “是的。” “本地人为什么要住旅馆?” “顾先生和家里吵架,赌气出来住几天。” “他自己和你说的?” “是的。” “他家在哪里?” “不晓得。” “………” “他忘了带证件,说是一半天拿过来登记,一直也没拿来。” “没带证件,你就让他住店?” 老板嘿嘿笑着:“现在不都这样嘛,顾先生看着也不像歹人……” 南田云子截口说道:“既然没证件,你怎么断定他是本地人?” “口音一听就是上海人,这个做不了假的。” “他现在人呢?” “说是去百货公司了。” “什么时间去的?” “刚走没一会。他前脚走,皇军后脚就来了。” “他长什么样子?” “啥样子……” “大致描述一下。” “我这店里啊,一天出来进去好几十人,要说长啥样,我还真没太注意……” 老板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南田云子掏出两张钞票,示意许延麟递过去。 许延麟把钞票塞进老板口袋里:“能想起来了吗?” 老板一拍大腿:“想起来了!他也就二十多岁,个头和我差不多高,身材有些偏瘦,一笑露两虎牙,再就没啥了……” 武田少尉问道:“南田课长,这个顾成有问题吗?” 南田云子说道:“他就是那个对我开枪的人。” 武田少尉懊恼的一拳捶在墙上:“该死!我们来迟了一步!” “并不是我们来迟了,而是有人事先通风报信!” “………” 南田云子问老板:“刚刚有人来找过顾成吗?” 老板摇头:“没有。” “确定没有?” “我一直在门口,没看见外人进来过。” “顾成是空着手走的吗?” “他拎着一个公事包。” “什么样的公事包?” “就是普通那种,棕色的,这么宽、这么长……” 老板用手比划着公事包的大小。 南田云子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老板躬身退了出去。 找出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理论上来说,整条街的人都有嫌疑,只要对楼上做一个手势,就能顺利通知“顾成”撤离。 事实上,当时只有张森一个人。 柳戈青和阿贵有事出去了。 张森举着望远镜,看到了街上出现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正觉得纳闷时,一道刺眼的强光连续晃了三次。 那是许延麟发出的示警。 用小镜子折射阳光,晃到唯一拉着窗帘的窗户。 张森把望远镜和手枪装进公事包,匆匆下楼从另一侧离开。 趁人不注意,许延麟把小镜子扔进路边水沟。 …… 满意大旅馆门外。 一辆挎斗摩托车疾驰而至。 脸色铁青的涩谷英明下了车,径直来到南田云子近前,说道:“南田课长,我到处找你,听说你来了公使路,就一路追过来了。” 南田云子问道:“找我什么事?” 涩谷英明扯了一下领章:“请问、这是为什么?” 许延麟这才注意到,涩谷英明的领章从中尉变成了少尉。 南田云子皱了皱眉:“你一定要在大街上说吗?” “很抱歉,我……” “跟我过来!” 来到轿车旁,南田云子打开车门坐进去。 涩谷英明随后也上了车。 “说吧。” “我想知道为什么!” “冈村少佐没告诉你吗?” “少佐说,他也不清楚原因。我只好来问你。” “陆军的任免,你来问我……” “我知道,这件事肯定和飓风计划有关,请如实告诉我!” 涩谷英明在车里躬身一礼。 南田云子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关于这件事,确实和飓风计划有关。” “飓风计划失败了吗?” “恰恰相反。今天一早,工部局宣布了任命,赤木男爵正式就任警务处副处长。” “………” “按说,作为飓风计划策划者,你是首功一件……” 南田云子又叹了一口气:“只是,鲛岛司令官认为,飓风计划与武士道精神相悖,计划的策划者人品卑劣,这样的人若是继续留在部队,实在有损皇军尊严。说到底,司令官的意思是,即便是为了帝国的利益,陆军也不能踩着海军的尸体往上爬,总该有人为死去的陆战队士兵负责,所以,他提出来,对策划者降级使用,永不重用……” 第53章 暗杀(一) 第二天。 傍晚。 申江公寓。 许延麟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 按照事先约定,今天是和柳戈青见面的日子。 笃笃! 屋外响起敲门声。 “谁呀?” “是我。” 武田少尉和两名电讯科的人站在门外。 他们没穿军装,一律身着便衣。 电讯科的人拎着工具箱。 “武田少尉?” “早上不是和你说了嘛,这两天要给你安装电话。” “电话局说下周就来……” “我们的人比电话局更专业,只要电话开通了就没问题。知道为什么这么急吗?昨天晚上,冈村少佐和季云青会面,因为找不到你,只好让涩谷中尉、哦,不,涩谷少尉临时充当翻译官。” 说着话,武田少尉迈步进了屋子。 电讯科的人跟了进来,从工具箱拿出一部电话机和一捆电话线。 为了便于联系,翻译官家里必须安装电话,宪兵队负担全部费用,要不然,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电话局虽然开通了号码,但是迟迟没派人来安装。 宪兵队等不及了,干脆自己派人来架设电话线。 电话局乐享其成,客户要是都能自力更生,他们可就轻松多了。 进了屋子,电讯科的人立刻忙碌起来。 那把短剑挂在墙上,十分醒目。 武田伸手摘下来,仓啷一声,拔剑出鞘,赞道:“好贱!” 然后转脸问许延麟:“许翻译也喜欢兵器?” 许延麟说道:“我是买来当做装饰品,可没把它当成兵器。武田少尉要是喜欢,这把剑送给你了。” 武田少尉笑着摇摇头:“你们中国有一句谚语,我很喜欢。叫做、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我可不想当那个夺人所爱的家伙。” 说着话,他把短剑挂回墙上。 许延麟端来水果和点心。 距离和柳戈青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着急也没办法,这属于突发状况。 他只是多少有些奇怪,这种事派电讯科的人来就行了。 武田少尉亲自前来又是为什么呢? 许延麟心里暗生警惕。 其实,这里面没有任何阴谋诡计。 武田少尉这次来,单纯就是为了和许延麟多亲近。 涩谷英明突然被降职,这件事在宪兵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连冈村适山都不知情,下面人只能胡乱猜测。 武田少尉算是半个知情者。 他亲眼所见,涩谷英明怒气冲冲去见南田云子,然后垂头丧气的离去。 显而易见,这件事肯定和南田云子有关。 南田云子不过是一名少佐,竟然能左右陆军的职务任免。 这让武田少尉大为吃惊。 涩谷英明被免职,就需要有人顶替上去。 今天上午,冈村适山分别找几名少尉谈话,十有八九和这件事有关。 接下来应该是考察阶段,然后由冈村适山上报人选。 武田打起了如意算盘,如果南田云子能帮忙。 说不定,自己也有机会晋升中尉。 南田云子推荐许延麟到宪兵队。 让人难免产生联系,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武田的想法很简单,尽量和许延麟搞好关系,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电讯科的人很有效率,二十分钟左右,电话安装完毕。 送武田少尉离开时,在楼梯遇到了小林丰。 两人打过了招呼,随即擦肩而过。 送走了武田少尉。 许延麟简单收拾了一下,再次下楼。 20号房门一开,小林丰探出身子,问道:“许先生,你要出去啊?” 许延麟停下脚步:“是啊,约了朋友吃饭。” “哦,太不巧了,本想请你喝两杯,改天吧。” “好的。谢谢了,小林君。” 许延麟也没多想。 小林丰是一个认好客的人。 之前也多次邀请过自己去家里喝酒。 …… 二十分钟后。 秋田酒馆。 这是一家日式小酒馆。 从老板到勤杂工都是日本人。 现如今,工作越来越难找,日本人也不例外。 柳戈青早早等候在包间内。 等着许延麟落座,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你迟到了两分钟。” 许延麟解释着:“家里安装电话,耽误了一会。” “一会把号码留给我。” “好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 房门一开,老板娘把酒菜送了进来。 然后躬身一礼:“请慢用。” 等老板娘退出去,许延麟这才问道:“怎么选了这种地方?” 柳戈青说道:“日本人开的酒馆,相对安全些。” 许延麟点点头,说道:“张森露了相,最好暂时避一避风头。” 柳戈青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在租界,日本人没办法。” 许延麟说道:“现在不同了,赤木彦之担任警务处长,宪兵队就敢公然进入租界抓人。满意大旅馆就是例子。” 柳戈青点点头:“是啊,以后要加倍小心了。另外,站长认为,阅兵式遇袭事件,促成了赤木彦之当任警务处副处长。” “现在回头想想,涩谷英明袭击阅兵式,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小日本真是狠啊,连自己人都杀!”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明天晚上,她约我吃饭,这是一个动手的机会。” “在哪里?” “霞飞路附近,饭店名字她没说,只知道是一家新开的西餐馆。” “霞飞路,新开的西餐馆……” 柳戈青回忆了一会,说道:“应该是罗威西餐馆吧?” 许延麟说道:“应该不是。罗威开业半年多了,她说是新开的。” “问题不大,只要能确定大致方位就行。” “不能在餐馆动手,那样一来,我逃不脱不了嫌疑。” 柳戈青笑道:“放心,肯定不会在餐馆动手。你现在可是咱们站的重点保护对象。王站长说,成功打入宪兵队内部,在其他省站还没有先例,就凭这一点,戴老板都会对我们另眼相看。” 许延麟还是不放心,说道:“她约我吃饭,本心是为了那档子事,按说不会告诉其他人。但是也要防备万一,我的意见是,最好不用枪。” “那用什么?” “制造交通意外!” 第54章 暗杀(二) 咣当! 杯盘摔在墙上的声音。 “该死的家伙!” “混蛋!没信义的女人……” 一个日本人在包间里大吵大闹。 许延麟侧耳听了一会,神情渐渐凝重。 柳戈青说道:“没事,最里面那间包厢,我来的时候,那家伙好像就喝多了,在里面唱日本歌,我也听不懂,唱的还挺好听。” 许延麟说道:“是涩谷英明。” 柳戈青愣住。 本以为日本人开的酒馆能相对安全。 哪曾想竟然遇到涩谷英明。 许延麟问道:“就他一个人吗?” “好像还有一个女人……不行,我们得马上离开这!” 柳戈青作势要起身。 许延麟说道:“我们刚进来没一会,这么快就走,不符合常理。如果酒馆里有日本人的耳目,肯定会引起怀疑。我估计,涩谷英明不是冲我们来的,他刚刚被降职,应该是出来借酒浇愁的。” 柳戈青想了想:“你说、那个女人会不会是南田?” 许延麟摇摇头:“肯定不是她。” “不能大意啊,就怕万一……” “日军上下级观念很强,当着南田的面儿,涩谷英明绝不敢这么放肆。” “嗯,有道理。” 嘴上这么说,柳戈青也没心思吃饭了。 竖起耳朵留神外面的动静。 许延麟问道:“李世群是什么人?” 柳戈青说道:“中统的叛徒,听说跑去南京了。你问这个干嘛?” “他人在上海。” “在上海?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 “在哪里?” “极司菲尔路76号。” “极司菲尔路……沪西那边?” “对。那里新成立了一个特工总部,主任是丁墨村,李世群是副主任。” “丁墨村也在上海?” 听到丁墨村的名字,柳戈青这才真正重视起来。 丁墨村叛逃事件,令国党政府极为被动。 现如今,前线士气低落,后方人心思动,最怕出现这种情况。 一个丁墨村能引来一群丁墨村争相效仿。 这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 就像武田少尉说的一样,李世群只是一个小人物、 他能成为特工总部副主任,主要还是得益于丁墨村的光环眷顾。 如果单凭李世群自己,日本人不可能投入这么大的本钱。 就比如许延麟,早就听说过丁墨村的名字,却从来不知道有李世群这一号。 特工总部的所见所闻,许延麟详细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我只见过李世群,没见过丁墨村。不过,听武田说,丁墨村也在特工总部。” 柳戈青面色凝重:“小许,以后要多留意这方面的情报。我估计,针对丁墨村的制裁行动,应该很快就会提到议程上来。” 许延麟点点头:“我会的。哦,还有一件事,叶建明死了。” 柳戈青温言一愣:“叶建明是谁?” “你让我发展的新人,上次我提过一次……” 许延麟把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一遍。 柳戈青说道:“这件事确实透着蹊跷,回头我派人查一查。” 巡捕房有军统的内线。 刘戈青说的派人查一查,就是找内线了解一下情况。 按说,那个白俄少了半只耳朵,应该很容易找到才对。 除非他始终躲在房子里不出来。 两人谈谈说说,很快一个小时过去了。 偶尔还能听到涩谷英明的谩骂声。 许延麟放下筷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走了。” 柳戈青说道:“你先走,我来结账。” 许延麟起身来到门口,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吧台附近,听见身后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哗啦一声,最里面的包厢门打开,一个衣不遮体的女人跑了出来。 涩谷英明踉跄着追了出来,手上拎着南部式手枪,喝道:“臭女人,你给我站住!我花了钱,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你要是敢跑,我一枪毙了你!” 女人吓的躲到了许延麟身后。 其实,涩谷英明的手枪连保险都没打开。 就算喝再多的酒,他也不太可能无缘无故枪杀一个济女。 两人的这种状况,任谁都看明白了。 涩谷英明带着一个济女来酒馆喝花酒。 俗话说,酒是色的媒。 这个不分性别,无论男女都是一个样。 涩谷英明色欲熏心,不管不顾打算在包间里做。 济女也分三六九等。 涩谷英明找来的是长三姑娘,是仅次于“书寓”的高级济女。 看在钱的份上,这位长三姑娘能出来陪酒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钱一般都是在济院里消费。 客人居然要在酒馆里做,那岂不是又少赚了一笔过夜费吗? 涉及行业底线,济女当即拒绝。 涩谷英明酒劲上来了,不管不顾就要硬上。 济女挣脱开后,立刻跑了出来。 她可不知道这是一个日本军官,而且身上还带着枪。 听到嘈杂声,柳戈青没敢出来。 “许翻译?你怎么在这里?” 涩谷英明醉眼朦胧的问道。 身体控制不住的前后晃动。 他实在喝的太多了。 许延麟对老板娘说道:“店里会做醒酒汤吗?” 老板娘连连点头:“会的。” 酒馆一般都会做醒酒汤,只是做法名称各有不同。 “做一碗醒酒汤送进来,另外,让人把房间收拾一下……” “请稍等,马上就来!” 许延麟搀扶着涩谷英明回了包间。 趁着这个机会,柳戈青结账离开。 他和涩谷英明没见过面,即便撞见了其实也没什么。 只不过,双方毕竟是最直接的敌对关系,以后遇见的概率太大了。 为了确保许延麟的安全,尽量还是不在对方面前露相的好。 只要柳戈青走了,许延麟就可以任意解释。 在上海待了两三年,有几个朋友是很正常的事情。 晃晃悠悠进了包间,涩谷英明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 折腾了大半天,酒意也减轻了不少。 许延麟也坐下来,说道:“宪兵队是执法兵种,身为军官,本应该以身作则。大庭广众之下,酗酒嫖妓,还要开枪伤人?涩谷中尉,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让冈村少佐知道了,对你恐怕是不太好吧?” 听了这番话,涩谷英明酒醒了一半。 日军严禁嫖妓,这与军纪无关,主要是担心传染花柳病。 而且,最近又针对士兵酒后闹事颁布了禁酒令。 涩谷英明违反了两条禁令,这在军队可不是一件小事。 第55章 暗杀(三) “怎么,你想告发吗?” 涩谷英明冷冷的说道。 许延麟一脸真诚:“您想多了。我只是一名翻译官,没胆子掺和皇军内部事务,我也没自大到这种程度。刚刚说的那些话,纯粹是个人看法,就事论事,没有任何恶意,如果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您谅解。” 涩谷英明默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我今天、多喝了两杯,没控制住情绪,失态了……” 包厢门一开,老板娘端来了醒酒汤。 酱红色的醒酒汤,满满一大碗。 老板娘欲言又止。 许延麟问道:“你还有事吗?” 老板娘这才说道:“外面那位如意姑娘说,她的账单还没结呢,她不敢进来,让我帮着问问,所以……” “不要说了,我这就结账。” 涩谷英明手伸进衣兜里,忽然僵住,神情也变得尴尬。 这种情形,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要么是没带钱,要么是之前在别处花光了。 许延麟问老板娘:“一共多少钱?” “如意姑娘的账单是十二块……” 老板娘又补充了一句:“餐费总计一块半。” 许延麟掏出钱包,数了十五块钱递过去,说道:“不用找了。” 老板娘又惊又喜,九十度躬身一礼。 客人给小费,一般也就是几个铜元,一次性给这么多的太少见了。 许延麟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今天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尤其是对那些来这里就餐的日本客人。” “请放心,我们不会乱讲的。” 其实,对许延麟来说,这件事会不会传出去并不重要。 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讨好涩谷英明。 老板娘高高兴兴退了出去。 涩谷英明闷声说道:“许翻译,你花了一笔冤枉钱。” “您指的是小费?” “是的。” “为什么说是冤枉钱?” “给不给都无所谓,他们没胆子得罪宪兵队的人。” “哦,这样啊……” “还是很感谢你。等回了宪兵队,我就把钱还给你。” “这笔钱,不用还了。” 涩谷英明一口气喝了大半碗醒酒汤,拿过餐巾擦了擦嘴,淡淡的说道:“钱还是要还的,我们好像没什么交情。” 许延麟说道:“我认为,信赖是相互的。而信赖,往往是交情的基础……” 在阅兵式上,许延麟奋勇拦截“反抗分子”的车辆。 作为亲历者,涩谷英明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在一次闲聊中,他无意中对武田说过一句:许翻译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很显然,武田把这句话透露给了许延麟。 一般来说,这是极为常见的处事原则。 ——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而其他因素,并不重要。 …… 上海是一座多雨的城市。 雨水频繁,湿气就会很重。 小街小巷的青石板路上,随处可见湿滑的青苔。 申江公寓楼口就有一片。 这种东西无尽无休,铲掉了,没几天又长出来。 时间久了,也就没人管了。 公寓的住户进出都会避开青苔。 下了班,许延麟回到家里。 十几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 许延麟拿起电话:“喂?” “许翻译吗?” 电话另一端是南田云子的声音。 “是我。” “七点钟,霞飞路罗威西餐馆,不见不散。” “好的。” “待会见。” “待会见。” 本就打算约在罗威,偏偏说是一家新开的西餐馆。 这也就意味着,南田云子并没有放松警惕,即便在男女私情上,依然心存戒备。 笃笃! 屋外响起敲门声。 打开房门,娜娜神情忸怩的站在门口。 许延麟问道:“有事吗?” 娜娜说道:“真是不好意思,那天我喝醉了,太失礼了。我是特意来道歉的,希望你能原谅我。” 许延麟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小事情,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真的不生气吗?” “大家都是邻居,有点矛盾就生气,以后可没法相处了。” “许先生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里能划船……” “那个、我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聊,好吧?” “好的好的,改天聊。” 许延麟笑了笑,关上房门。 简单收拾了一下,乘车赶往霞飞路。 住在霞飞路的居民,中产阶级和权贵阶层各占一半。 水涨船就高,有钱人多了,物价也会相对高一些。 物价高,意味着生活成本也高。 即便是原住民,因为经济拮据,基本也都搬到别出去了。 久而久之,霞飞路成了名副其实的富人区。 “罗威”是一家法式西餐馆。 菲力牛排、焗蜗牛,罗宋汤,水果沙拉,是罗威的招牌菜。 电车到站,许延麟下了车,沿着马路缓步慢行。 他在观察周围的地形。 罗威西餐馆位于一个丁字路口,另一侧通向葛罗路。 霞飞路和葛罗路交叉路口,就是霞飞路巡捕房所在地,距离罗威西餐馆不到百米远。 “先生你好,欢迎光临。” 女招待躬身迎客。 时间还早,客人并不是很多。 许延麟落座后,对女招待说道:“我等一个朋友……” 身后一个甜腻的声音说道:“不用等了,你的朋友已经来了。” 许延麟回身一看,艳光四射的南田云子站在身后。 “云子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你呢?” 许延麟故作惊讶。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我也是刚到。”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许延麟就已经注意到了。 南田云子背身坐在角落里。 她拿着一面小镜子,似乎在整理妆容。 这样做的好处是,别人看不到她,她却能通过小镜子,观察到每一个进来的客人。 落座之后,南田云子说道:“点菜吧,你想吃什么?” 许延麟说道:“我很少吃西餐,都不知道该点什么。” 南田云子拿过菜单:“那就我来吧,菲力牛排、焗蜗牛、水果沙拉,罗宋汤,这都是必点的菜。嗳,我跟你说,罗威的罗宋汤特别好喝,不像俄式罗宋汤那么油腻,里面的菠萝很好吃……你看什么呢?” 餐馆门口,季云青手下名叫寺宝的保镖走了进来。 第56章 暗杀(四) 2号桌一男一女两位客人。 男的二十五六岁的年龄,梳着时髦的中分发型,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西装革履,一表人才。 女的背朝许延麟,看不到长相。 两人窃窃私语,举止亲密,看着像是一对情侣。 寺宝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女的站起身:“吴寺宝,你怎么来了?” 看到了侧脸,许延麟这才认出来,女的竟然是那位美珍小姐。 吴寺宝冷哼了一声:“宝哥都不叫一句,没大没小!” 说着话,他拉开椅子坐下来。 美珍皱了皱眉,随即软语轻声的说道:“宝哥,有什么事回去说嘛,我和朋友吃饭呢,你先回去吧,好不好?” 吴寺宝硬邦邦回了一句:“不好!” 女招待送来了两份牛排。 吴寺宝拿起刀叉,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男的很气愤,对女招待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请你把他赶出去!” 吴寺宝冷着脸,猛然把餐刀插在桌上:“这下认识了吧?” 男的脸色变了:“你、你什么意思?” 吴寺宝冷笑:“什么意思?你家里的刀子,就是我留的!” 男的霍然起身,瞪着吴寺宝。 女招待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美珍赶忙对女招待说道:“我们认识的,刚刚是在开玩笑,没事的。” 既然客人这么说,女招待也不好多事,退到了一旁。 男的转脸说道:“美珍,前几天,你不是跟我说,那把刀子是你开玩笑,插在书桌上的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美珍张口结舌,随即对吴寺宝低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吴寺宝也不理她,对男的说道:“朱编辑,我警告过你一次了,离美珍小姐远一点,这是第二次警告。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没有第三次了,要是还敢纠缠美珍小姐,就让你家里准备后事吧!” 朱编辑慢慢坐下来,正色说道:“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和美珍是什么关系。不过,我必须先申明一点,我和美珍交往是我们的自由,外人无权干涉,即便是父母也不行。毕竟,现在是民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过去了。另外,动辄以暴力手段实施恐吓,这种下九流的无赖手段,你也只好去吓唬老百姓。对我,没有半点用处!” 吴寺宝点点头:“你是上九流,我们是下九流。可你知道,美珍是什么人吗?你肯定以为,她父母都是普通的纱厂工人,对不对?实话告诉你吧,美珍还有一位父亲……” 美珍截口说道:“吴寺宝,你够了!你给我出去!” 吴寺宝站起身,瞪着美珍的看了一会,缓缓说道;“美珍,要不要我把姓李的、姓胡的,还有一个鬼鬼祟祟不知道姓啥的小白脸都找来,让他们凑一桌麻将牌算了,你说好不好?” “你……” 美珍脸涨的通红:“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回去告诉父亲!” 这时,餐厅领班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匪气十足的吴寺宝,对朱编辑说道:“先生,需要我们帮您叫巡捕吗?” 朱编辑脸色很难看,默不作声。 “姓朱的,吃完这顿饭,从这个门出去,第二次警告就结束了。” 说完这番话,吴寺宝把刀叉往盘子里一扔,扬长而去。 3号桌的菜品陆续端上来。 南田云子对许延麟说道:“还没吃饭,先看了一场戏。也好,就当是餐前的开胃菜吧,怎么样,感觉如何?” 许延麟笑着摇了摇头:“感觉有点乱,理不出个头绪来。” 他嘴上敷衍,心里却是很吃惊。 从目前情况来看,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对的,陶然交往中的女朋友,十有八九是这位美珍小姐。 吴寺宝的话里话外,好像在指责美珍在感情上脚踩多条船。 除了姓李的、姓胡的,陶然应该就是那个“鬼鬼祟祟不知道姓啥的小白脸。” 作为蛰伏中的特工,陶然肯定不会让人轻易追踪到自己。 许延麟转脸看了一眼2号桌,之前眉头紧锁的朱编辑,已然换上了一副笑脸,刚刚不愉快的经历,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也不知道美珍是怎么解释的,竟然让朱编辑这么快就释怀。 顺着许延麟的目光,南田云子朝2号桌瞥了一眼,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许延麟点点头:“如果换成我,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女招待给两人的杯子斟酒。 香槟酒倒进杯子,泛起白色气泡。 南田云子说道:“有些男人就是贱,心里明明怀疑,美色当前,什么都顾不上了,不信也变成了信。就像这杯香槟酒一样,只要能喝进肚子里,那些怀疑的气泡也就随之消失不见。” 许延麟苦笑道:“云子小姐一番话,讽刺了所有男人,连我也未能幸免。” 南田云子眼波流转:“怎么会呢,你跟他们不一样。否则的话,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陪我喝酒……” “能得到云子小姐的认可,在下荣幸之至。” 两人碰了一下酒杯。 谈谈说说,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吃完了饭,从罗威西餐厅出来。 美珍和朱编辑先一步乘坐黄包车离开。 南田云子吃吃的笑道:“许先生,你猜一猜,他们去了哪里?” 许延麟说道:“这么晚了,应该是回家了吧。” 南田云子轻声说道:“我是让你猜,一会回谁的家呢?” “那我可猜不到。云子小姐,夜色这么美,我们散散步吧?” “好呀,随你心意。” “云子小姐今晚好漂亮。” “平时不漂亮吗?” “你穿男装的时候多,难得看见一回穿裙子的样子。” “只要你喜欢,我可以随时穿给你看……” 露骨的对话,仿佛是架起来的干柴。 只差一把烈火,就会熊熊燃烧。 两人沿着马路慢慢走着。 行至一处偏僻处,南田云子柔软的身体慢慢靠了过来。 许延麟温言说道:“稍等我一会,我去方便一下……” 按照计划,军统将在此处制造交通意外。 第57章 暗杀(五) 砰! 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 惊醒了沉浸在旖梦中的南田云子。 一个黑影朝这边跑了过来。 他的手里拎着一支手枪。 南田云子已然是惊弓之鸟。 她毫不犹豫,快步进了街边的巷子。 在赴约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她查看过周边地形,从这条巷子出去,是霞飞路和葛罗路交叉路口——霞飞路巡捕房。 凡是暗杀行动,反抗组织大概率会安排人前后堵截。 所以,大路必然是不能走了。 应对策略上,南田云子做的没错。 至于许延麟,现在也顾不上了。 况且,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个许翻译也难说是敌是友。 如果是反抗组织预先设计好的圈套,作为掌握南田云子行踪的知情者,许延麟具有重大嫌疑。 听到枪声,许延麟也很吃惊。 说好的制造交通意外,怎么忽然开枪了呢? 远处车灯一晃,一辆轿车开了过来,车里是柳戈青和两名行动人员,他们一路跟踪到附近,却忽然失去了目标。 霞飞路巡捕房近在咫尺,枪声一响,巡捕很快就会赶过来。 包括柳戈青在内,军统的行动人员都带着枪,可不敢继续留在现场,轿车疾驰而去。 那个黑影和轿车交错而过。 借着车灯的光,许延麟看的非常清楚,黑影竟然是吴寺宝! 大队巡捕很快到达现场。 发生枪击事件,肯定是大案子。 巡捕房也不敢大意,派出了五十多名巡捕。 许延麟一脸焦急的四处张望。 如果暗杀行动成功,他会第一时间离开。 反之,就必须留在现场。 否则的话,事后就没法解释,为什么会独自离去。 他现在也不能确定,南田云子究竟是躲在附近,还是被枪声吓跑了,如果是前者,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最为合理。 作为目击证人,许延麟连同其他几名路人,都被带回了霞飞路巡捕房。 吴寺宝也没能逃脱,作为嫌疑人被抓了起来。 只不过,并没有在他身上搜出武器。 …… 一小时之后。 霞飞路巡捕房。 审讯室内。 许延麟坐在凳子上。 中间隔着一张条桌,华捕黄巡长居中而坐。 旁边是负责记录的书记员。 “姓名?” “许延麟。” “年龄?” “25岁。” “职业。” “翻译。” “哪里的翻译?” “宪兵队。” “你是宪兵队的翻译?” “是的。” 黄巡长收起了漫不经心,打量了许延麟一会,这才问道:“宪兵队在虹口,你到法租界来做什么?” 许延麟回答道:“吃饭,闲逛。” “响枪时,你在哪里?” “在街边买烟,你们带回来的烟贩可以证明。” “等一会,需要你指证凶手。” “指证凶手?” “在派克弄附近,有人被当街杀害,凶手由北向南逃窜,你所处的位置,刚好能遇到凶手,明白了吗?” “明白了。” 这只是例行询问。 若不是许延麟身份特殊,黄巡长也不会解释的这么详细。 一名巡捕走进来,俯身对黄巡长耳语了几句。 黄巡长皱了皱眉:“让他们等一下。” 审讯室门一开,涩谷英明迈步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两名特工组便衣。 巡捕低声对黄巡长说道:“他就是宪兵队的涩谷少尉……” 黄巡长干咳了一声:“巡捕房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请你们出去!” 涩谷英明说道:“我是来接许延麟的。” “许延麟正在接受询问,暂时不能离开。” “请问,他犯了什么罪?” “他没犯罪。他是一宗谋杀案的目击证人。” “目击证人,需要扣押这么久吗?” “指证凶手后,他就可以走了。” “指证凶手需要多长时间?” “很快。” “很快是多久?” 黄巡长强忍怒气,板着脸说道:“大约十分钟。” 宪兵队恶名在外,华捕在心理上多少都会有一些忌惮。 毕竟,他们也有亲戚朋友居住在华界。 担心亲友遭到报复,能忍则忍。 若是换成外籍巡捕,早就把涩谷英明撵出去了。 “好,我就在外面等!” 涩谷英明转回身,迈步来到许延麟近前,貌似鼓励的拥抱了一下,说道:“不要怕,有宪兵队做后盾,他们很快就会释放你!” 随后用日语低声说了一句:“不要指证吴寺宝!” 许延麟不着痕迹的微微点头。 等涩谷英明三人出了审讯室。 黄巡长吩咐道:“带犯人!” 许延麟沉默了一会,问道:“请问,被杀的是什么人?” 黄巡长说道:“《大美晚报》的一名编辑,姓朱。认识吗?” 许延麟摇摇头:“不认识。案发现场就他一个人吗?” 黄巡长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一大口,说道:“还有一个女的,说是死者的朋友。哦,她说,天很黑,没看到凶手的样子。哼,鬼扯淡,街上又不是没路灯,怎么可能没看到呢,我怀疑,她存心包庇凶手!许翻译,你觉得呢?” 许延麟刚要开口回答。 眼睛余光一瞥,那名书记员神情异常专注。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涩谷英明为什么敢直闯巡捕房审讯室呢?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今晚主审的是一名华捕巡长。 就是说,霞飞路巡捕房也有宪兵队的耳目,可能是书记员,也可能是其他人。 自己若是随声附和,势必会传到涩谷英明耳朵里。 想到这里,许延麟临时改了口,说道:“那倒也不一定,女人胆子小,只顾着害怕了,哪还有心思留意凶手的长相。” 黄巡长连连摆手:“你说的不对……” 说话间,吴寺宝和另外四名嫌疑人被带了进来。 巡捕在水沟里找到了一把手枪,经过比对案发现场遗落的弹壳,基本可以断定,这把枪就是凶手所用。 而凶手逃走的路线,一定会遇到许延麟。 因此,许延麟的指证,至关重要。 黄巡长站起身,对许延麟说道:“仔细看清楚了,他们当中,你遇到的是哪一个?” 许延麟走到近前,挨个给相了相面。 黄巡长问道:“哪一个是?” 许延麟摇摇头:“没有。” 第58章 暗杀(六) 深夜。 英租界。 南成都路晋徳坊2号。 季家花园。 这里就是青帮大亨季云青的住处。 此时,书房内灯光明亮。 佣人把一碗刚炖好燕窝粥送了进来。 吴寺宝跟着走了进来,躬身说道:“季先生,我回来了。”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季云青没搭话,挥手示意佣人出去。 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纯银的汤匙放进粥碗。 吴寺宝说道:“凡是入口的东西,我都让人事先试过毒了。” “信谁也不如信自己。这句话,你要牢记在心,关键时候能救命!” “是是。寺宝受教了。” “美珍呢?” “耍性子回房间了。” “寺宝,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 “啊?” “让你吓唬吓唬姓朱的,谁让你把人杀了?” “我警告过他两次了……” “那也不至于杀人!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我托了多大的人情吗?” “这事不怪我,姓朱的实在太不像话了!” “怎么不像话了?” “我、我说不出口!” “在我这里,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那我可就说了?” “啰里啰嗦!” “在东升里,他们两个抱在一起亲来亲去,就差脱裤子了!” 季云青一拍桌子:“住口!” “是。” 吴寺宝闭了嘴。 季云青缓缓说道:“事关美珍清白,以后休要再提。” 吴寺宝说道:“季先生,您也得管管美珍了,一个姑娘家,到处沾花惹草……” 季云青眼睛一瞪。 吴寺宝赶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说,美珍毕竟是您的养女,她要是惹出乱子,对您的名声不好。” 季云青默然半晌,开口问道:“寺宝,你今年多少岁了?” 吴寺宝回答:“39岁。” 季云青说道:“单身这么久,就没想过再娶吗?” 吴寺宝挠了挠头:“季先生,您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季云青微微一笑:“我打算把美珍嫁给你,你意下如何?” 吴寺宝愣了一会,随即讪讪的说道:“您这是拿我开玩笑呢……您是认真的吗?” “大半夜不睡觉,我拿女儿婚事和你开玩笑?” “只是,我一个大老粗,年龄也比美珍大了十几岁……” “我就问一句话,你喜不喜欢美珍?” 吴寺宝难得忸怩:“美珍年轻漂亮,谁能不喜欢呢。” 季云青微笑着说道:“所以,你杀姓朱的,更多是因为吃醋,对吗?” 吴寺宝搓着手,嘿嘿傻笑。 这就等于是默认了。 季云青长舒了一口气:“好了,你娶妻,我嫁女,这也算是功德圆满。选一个良辰吉日,你们就完婚吧。对了,你可不能再胡来了,姓朱的事情还没了,巡捕房肯定盯着你呢。” “姓李的和姓胡的,还有那个小白,是不是也得警告一下……” “不必!” “………” “姑娘嫁了人,自然就收心了。” “好吧,我听您的。” “嗯。” 吴寺宝有些不放心:“成婚的事、美珍能同意吗?” 季云青端起粥碗,见汤匙没变色,这才慢慢吃了起来,说道:“美珍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一定会同意的。” “多谢季先生成全,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吴寺宝跪在地上。 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这是你应得的。当年,为了争抢十六铺的生意,洪帮派杀手行刺,若不是你奋勇相救,我怕是也早就成了枪下鬼。你娶了美珍,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季云青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 用美珍拴住吴寺宝。 吴寺宝必然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 作为美珍,肯定也不会反对。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不听季云青的话,只能回到贫穷的家里。 美珍本姓佘,为了改变命运,一心想攀高枝。后来经人引荐,甘心拜季云青为义父。 这是一个现实彻底的女人。。 …… 两天后。 宪兵队。 二楼翻译官室。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喂,我是许延麟。” “许先生,你在忙什么呢?” “哦,是云子小姐啊,我现在没事做。” “晚上有时间吗?” “真是不巧,刚刚约了武田少尉,晚上去申园球场打球。” “哦,这样啊……明晚呢?” “明晚应该没事。” “明晚我们去跳舞,好不好?” “好的。” “明晚七点钟,百乐门夜总会,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祈祷吧,希望明晚不会遇到倒霉事了。” 南田云子格格笑着。 许延麟也笑道:“怎么会呢,明晚见。” “明晚见。” 电话随即挂断。 许延麟心想,一会到了球场得找个理由提前走。 今晚必须和柳戈青见一面。 要知道,这已经是第二次拖延和南田云子的约会了。 之所以拖延,主要就是为了给军统布置行动预留时间。 若是当天布置人手过于仓促。 房门一开,涩谷英明走了进来。 许延麟站起身:“涩谷少尉,有事吗?” 涩谷英明把一封信扔在桌子:“国内来的信,帮我转交给南田课长。哦,下午南田课长打来电话,问你在不在宪兵队,我一猜,嘿嘿……” 通过上次的事,两人之间的“友情”急剧升温。 既然成了朋友,开玩笑是常有的事。 南田云子和许延麟的传闻,涩谷英明心知肚明。 忍不住拿出来调侃一下。 瞥见信封上的落款,许延麟心里不禁一动。 ——日本国东京后方勤务要员培养所。 这是中野特工学校对外名称。 有了浅野健司的存在,许延麟特意了解过相关情况。 涩谷英明哈哈一笑,拍了拍许延麟的肩膀,说道:“不用害羞,男人和女人的相好,天经地义。放心,我不会对外人讲的。” 许延麟说道:“尤其是武田少尉。” 涩谷英明深以为然:“没错,那家伙嘴上不牢靠。” “南田课长的信,怎么寄到宪兵队来了?” “如果不想让人找到你,就要切断所有的消息来源!” “哦,我明白了……” 冈村适山找涩谷英明谈话。 简单聊了两句,涩谷英明出门去了队部。 许延麟拿起信封,仔细看了一会…… 第59章 暗杀(七) 回到家里,许延麟快步进了厨房。 点燃煤油炉,开始烧水。 等着水壶冒起水蒸气,把信封封口放在蒸汽中。 五六分钟后,封口胶水渐渐湿润,然后用刀片小心翼翼割开封口。 这样做的好处是,完全看不出信件被拆开过的痕迹。 寄信人和收信人都是特工,想在信上动手脚,就要做到天衣无缝。 信封里只有薄薄两张信纸。 许延麟一目十行读了一遍。 从内容能看出,这是一封回信。 在信的字里行间,浅野健司隐晦的倾诉思念之情,同时他也表示,“荣幸且愉快的”接受邀请,参与特工总部新人短期培训工作。 定于五月二十日,搭乘成功丸号客轮抵达上海。 许延麟很快做出判断,这封信的内容肯定有问题。 特工总部成立伊始,丁李二人野心心勃勃,急于开展工作证明自己,怎么可能拖到下个月开办新人培训班。 况且,两个特工之间的通信,会把重要情况写在明面上吗? 许延麟略加思索,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酒精灯。 点燃后,把信纸放在上面烘烤。 过了一会,信纸背面显出了字迹。 ——四月三十日,搭乘成功丸号抵达上海。 四月三十日? 许延麟看了一眼日历,明天就是四月三十日。 农历四月初一,上香还愿的日子。 十几分钟后,字迹渐渐隐去。 这是最先进的密写药水,显影一次就要用火烤一次。 使用酒精灯,能够避免熏黑信纸。 突突突突突! 楼下传来摩托车声。 许延麟来到窗前,探身向外张望。 武田少尉坐在摩托车上,朝楼上挥了挥手:“可以走了吗?” “武田君,稍等一下,我这就下楼。” 简单收拾了一下。 许延麟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楼下,武田少尉煞有介事的说道:“这是我第一次驾驶摩托车,你要是害怕,尽管去搭乘电车。” 许延麟笑了笑,跨步坐进挎斗里:“不怕,大不了翻车。” 他多次见过武田驾驶摩托车。 就像涩谷英明一样,相互间熟络了,时不时的会开开玩笑。 许延麟经常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自己或许会和他们成为真正的朋友。 在武田的大笑中。 摩托车一溜烟开走了。 途中,许延麟说道:“差点忘了,武田君,我们得先去一趟日领馆。” 武田少尉问道:“去领馆做什么?” 许延麟说道:“有南田课长一封信。” “南田课长的信,一般都会寄到涩谷那里,他自己怎么不去送?” “可能是军务在身吧。” “军务?哦,我知道了……” 武田少尉喃喃自语着。 许延麟当然不能主动询问。 “许翻译,你也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涩谷要调去特工总部了。” “调去特工总部?” “涩谷主动向冈村少佐提出来的。” “………” “督导室还记得吧?上次我们去过,很漂亮的一栋房子。” “记得。确实很漂亮。” “涩谷以后就在那里,常驻特工总部。他没跟你提过吗?” “没有。” “这家伙嘴倒是严实。” “涉及机密,他肯定不敢乱讲。” “只是职务调动。如果涉及机密,我怎么敢随便说……” 武田少尉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能理解涩谷,从中尉降为少尉,心里肯定不舒服,换个环境,心情也能好一些。” 说话间,摩托车停在日领馆门前。 许延麟把信递给武田少尉。 进出日领馆,日本军人身份会更便利。 如果是普通人进入领馆,肯定需要核实身份,一时半会也完不了。 五分钟左右,武田少尉去而复返。 他上了摩托车,加大油门,朝申园球场疾驰而去。 申园是租界最大的篮球场。 也是唯一可以打夜场的篮球场。 到这里打球的基本都是外籍人士。 马球、高尔夫、网球,在上流社会最受欢迎,篮球这种新兴运动,本地人连基本规则都搞不懂,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趣。 宪兵队也有篮球场。 酷爱篮球的武田少尉是活跃分子。 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会约上一群半吊子选手打球。 偶然一次,少了一个队员,在场边看热闹的许延麟临时顶替,连续投射命中三分球,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最高兴的是武田少尉,终于找到一个篮球高手。 所以,才有了这次夜间约赛。 到了球场,许延麟才发现,今晚并不是一场普通的比赛。 比分牌上写着:日侨队vs公董局联队。 这是英租界和日租界举办的联谊赛。 警务处副处长赤木彦之也在场,他代表的是公董局联队一方。 武田少尉兴致勃勃,催促许延麟换上球衣:“一会上了场,你就等在弧顶,我给你传球,投死他们!” 许延麟说道:“可别全指望我,我的球技时灵时不灵。” “拜托了。赢了球,我请你吃大餐。” 武田少尉躬身一礼。 许延麟失笑道:“武田君,至于的嘛,这又不是正规比赛。” 武田少尉大摇其头:“你不懂,这是荣誉问题。公董局联队连赢十几场了,怎么也该日侨队扳回一局!” 比赛开始,武田持球通过半场,他在场上是组织后卫。 眼见许延麟无人防守,他将球传了过去。 许延麟接球就投,皮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应声落袋。 武田少尉兴奋的一挥拳:“许君,好样的!” 换成公董局联队进攻。 赤木彦之持球进攻。 埋伏在侧翼的同伴喊道:“这里这里!” 赤木彦之充耳不闻,持球强攻篮下。 晃开防守,抛投打板命中! 围观者大声喝彩。 许延麟投进第一个球,再无建树。 几个回合下来,公董局联队比分遥遥领先。 日侨队中锋抱怨道:“武田君,你从哪找来的队员,他到底会不会打球?” “别担心,他打的很好,熟悉一会就好了。” 武田少尉凑到许延麟近前:“今天怎么回事?” 许延麟皱着眉:“胃有点不舒服,我恐怕打不了了……” 第60章 暗杀(八) 公董局联队进攻。 日侨队防守。 眼见对方后卫飞身上空篮。 情急之下,日侨队队员伸手猛推了一把。 公董局队员立足不稳,重重摔在水泥地面球场上。 这一下,可着实摔的不轻,身上多处擦伤。 公董局队员不干了,纷纷上前怒斥肇事者,甚至有推搡动作。 日侨队也不示弱,一拥而上。 双方情绪都很激动,从争吵发展到大打出手。 球场打架属于家常便饭,没人当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换做平时,最多也就闹一个不欢而散。 只是,今天可不一样。 新任警务副处长赤木彦之在场。 包括武田在内,日侨队都不认识赤木彦之,以为对方只是普通职员。 本就是兴趣爱好为主的比赛,参赛者没必要主动介绍身份。 日侨队中,算上武田少尉一共四名军人。 军人和普通人打架,结果可想而知。 短暂的混战过后,公董局联队东倒西歪,全都躺在了地上。 在台弯时,赤木彦之就很喜欢篮球运动。 听说今晚有联谊赛,于是欣然报名参加。 哪曾想,一节比赛还没打完,双方就爆发了冲突。 事情显而易见,起因是自己这些同胞输急眼了。 如果不加以处罚,担心被认为存心袒护。 毕竟,赤木彦之是日本人身份。 此时,一队巡捕从球场外经过。 赤木彦之板喝道:“野蛮成性,无法无天!把打人者全部带回去!” 警务处副处长发了话,巡捕自然是绝对服从。 许延麟刚刚假装胃痛,蹲在场边没动手,也同样被带上了警车。 武田少尉不干了,大声说道:“凭什么抓我们!” 他来的时候,身穿日军制式衬衫和长裤。 赤木彦之注意到了,知道这是一名军人,于是说道:“关押一晚,收收你们的野性!再吵,就不是一晚了。” 他这次说的是日语。 武田少尉赶忙问周围人:“这家伙是谁?” 许延麟低声说道:“新任警务处副处长、赤木彦之。” 武田吓了一跳:“他是赤木男爵?” “应该是,我只见过一次,不太确定。” “你不早说呢?” “我告诉过你了,你根本不听啊。” “………” 武田想起来了,许延麟确实说过。 只不过,当时打的正高兴,根本也没听进去。 对这位赤木男爵,他一个小小的少尉,可不敢有半点不敬。 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上了警车。 许延麟对巡长解释着:“我当时肚子疼,没参与打人……” 巡长板着脸说道:“打没打人,你说了不算!” 武田在一旁笑道:“许翻译,不用怕,就是换个睡觉的地方。赤木男爵不会难为我们的。我估计,他只是做做样子……” 赤木彦之的用意,许延麟早就猜到了。 在巡捕房关一晚倒也没什么。 问题是,今晚和柳戈青的会面肯定泡汤了。 …… 第二天。 宪兵队。 上午九点钟。 每天一次的例会刚刚结束。 许延麟算准了时间,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手捂着小腹,愁眉苦脸。 他在延续昨晚“肚子不舒服”的症状。 武田少尉停下脚步,问道:“许翻译,你还好吧?” 许延麟皱着眉:“肚子不太舒服……” 一名少尉从旁边经过,笑道:“不会是在监狱吃坏了肚子吧?” 许延麟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像不是。” 武田和许延麟在巡捕房关了一晚。 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宪兵队。 武田少尉问道:“还没好啊?” 许延麟叹了口气:“吃过药了,一直不见效。” “实在撑不住,早一点回去休息吧。” “少佐那边……” “我去说。” “多谢武田君了……” 这正是许延麟想要的结果。 按照客轮到港时间,下午五点钟左右,成功丸号就将抵达上海。 人是南田云子请来的,加上两人的暧昧关系。 到时候,她肯定会去码头迎接。 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只要计划安排得当,完全有机会除掉这个祸害。 所以,许延麟必须和柳戈青见一面。 尽早安排行动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正在这时,传令兵快步走过来,先给武田少尉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说道:“许翻译,少佐让你马上去见他。” 武田少尉在一旁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传令兵回答道:“维持会会长季云青来了,少佐需要翻译。” 武田少尉对许延麟说道:“没办法了,你再坚持一会,应该不会太久。” 许延麟只好跟着传令兵去了队长室。 季云青的专车刚刚开进宪兵队。 队长室只有冈村适山一个人。 许延麟躬身一礼:“少佐。” 冈村适山摘下眼镜,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说道:“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赤木男爵没受伤吧?” “没有。” “那就好。” “这件事也怪我,要是早一点提醒武田少尉……” “算了,打球而已。帝国军人,怎么可能连一点火气都没有呢。” 冈村适山并不是责怪。 他只是担心伤到赤木彦之。 房门一开,传令兵恭声说道:“报告少佐,季会长到。” “说我有请!” 冈村适山起身相迎。 特意留着仁丹胡的季云青迈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是寸步不离的吴寺宝。 传令兵拦住吴寺宝:“请把配枪交出来!” 许延麟在一旁说道:“配枪交出来,等走的时候还给你。” 吴寺宝迟疑着,看了季云青一眼。 季云青笑道:“这里是宪兵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吴寺宝一伸手,从腰里抽出两支手枪,递给了一旁的宪兵。 冈村适山眼睛一亮:“季会长,他是什么人?” 季云青说道:“他叫吴寺宝,是我的贴身保镖。” 冈村适山迈步来到近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吴寺宝,说道:“你会使双枪?” 听过了翻译,季云青在一旁说道:“冈村少佐,不是我夸海口,吴寺宝的双枪,整个上海也没人能比得过!” 冈村适山笑道:“宪兵队可不缺神枪手,要不要比试一下?” 第61章 暗杀(九) 枪支型号不同。 有效射程也各不相同。 就比如,打靶训练的距离上,手枪是10米、50米,80米。 步枪是50米、100米、200米,300米。 装有瞄准镜的狙击步枪是500米、800米、1000米,1200米。 手枪主要是用来防身。 很少会用在战场上。 在射击命中率方面,无法和长程枪相比。 因此,在同等条件下,射中目标的含金量,手枪要远远高于步枪。 在宪兵队靶场内,本田上等兵奉命和吴寺宝比试枪法。 在宪兵队两百多名宪兵当中,他的枪法算得上是第一流了。 冈村适山和季云青并肩站在台阶上。 许延麟作为翻译官陪在一旁。 冈村适山说道:“自从季会长就任以来,维持会的工作卓有成效,我谨代表我个人,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 “少佐客气了。老朽不才,却也懂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 “特工总部成立之初,需要大量行动人员,青帮人数众多,季会长手下可有合适人选吗?” “少佐此次召见,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是的。” 季云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冈村适山脸色一沉:“季会长,你需要明白一件事,帮助特工总部,就等于是在帮助皇军,而帮助皇军,也是在帮你自己。” 季云青说道:“冈村少佐,你知道我和李世群是什么关系吗?” 冈村适山闻言一愣:“季会长认识李世群?” 季云青哈哈大笑:“岂止是认识。实不相瞒,世群乃老朽门下弟子。” 冈村适山多少有些惊讶:“李世群是你的徒弟?” “是的。也是老朽门下弟子中最孝顺的一个。” 季云青摸着仁丹胡,神情十分得意。 冈村适山也笑了:“看起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季云青说道:“特工总部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前段时间,世群夫妇亲自登门拜见,为的也是这件事。作为老师,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少佐请放宽心,别的不敢打包票,这件事包在我季某人身上了……” 此时,靶场上比试刚刚开始。 为了兼顾手枪的有效射程,射击距离二十米。 本田上等兵拉栓上弹,枪托顶在肩窝处,身体呈半蹲姿势。 稍微瞄了一会,手指扣动扳机。 砰! 子弹呼啸而出,正中靶心。 围观的宪兵大声喝彩。 季云青赞道:“人言皇军训练有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冈村适山倨傲的说道:“本田上等兵的枪法,在皇军中只能算是及格。” 轮到吴寺宝,他手拎着双枪,随随便便一站。 盯着靶子看了一会,忽然双枪并举,连续扣动扳机。 砰! 砰! 砰! 砰! 震耳的枪声响过。 一名宪兵跑过去,仔细检查过靶数,大声说道:“两枪10环,一枪9环,一枪8环。报靶完毕!” 冈村适山带头鼓掌,赞道:“不愧是神枪手,好枪法!” 手枪在速射中能达到如此高的命中率。 确实堪称神枪手了。 众人也纷纷鼓掌喝彩。 恰在此时,一只乌鸦呱呱叫着从头顶飞过。 吴寺宝得意忘形,为了展现神枪手的风采,对着天空连开三枪。 在众人惊呼中,其中一枪射中了乌鸦。 乌鸦歪歪斜斜一头撞了下来。 啪嗒一声,落在了岗村适山脚下。 吴寺宝很得意,射中移动中的目标,更显枪法精准。 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四周雅雀无声。 围观的宪兵脸色都变了。 冈村适山低头看着脚下的乌鸦,默默无言。 季云青低声问一旁的许延麟:“许翻译,他们这是怎么了?” 许延麟说道:“在日本,乌鸦被奉为神鸟,是天照大御神的使者,守护人间,超度怨灵……总之,吴寺宝不该射杀它。” 一名伍长忽然单膝跪地,口中念念有词。 陆续又有几名宪兵也跪了下来。 冈村适山四处看了看,沉声说道:“你们干什么?都给我起来!有天皇陛下庇佑,任何灾难也不会降临!” 宪兵面面相觑,却也不敢抗命。 “乌鸦埋了,解散!” 冈村适山转身就走。 季云青赶忙跟了上去。 冈村适山边走边说:“吴寺宝枪法出众,你把他也派去吧。” 季云青问:“敢问少佐,派他去哪里?” “当然是特工总部。我相信,以他的能力,一定会得到重用!” “吴寺宝性格鲁莽,恐怕不适合情报部门……”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 “季会长,军务在身,我就不送你了。” “少佐留步,老朽告辞。” 目送着季云青和吴寺宝走远。 冈村适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心里也觉得别扭。 毕竟,传统观念,根深蒂固。 训斥手下,是为了军纪。 作为一支军队,不能把怪力神现象当做信念。 …… 下午两点钟。 许延麟总算得以脱身。 从宪兵队出来,立刻找了一间电话亭打电话。 时间不多了,他需要尽快联系到柳戈青。 “请问,柳经理在吗?” “你是哪位?” “哦,我姓王,是柳经理的朋友。” “柳经理刚刚出去了。” “知道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 “………” “需要留言吗?” “不需要,谢谢。” “不客气。” 挂断电话,许延麟心想,联系不上柳戈青,只能自己想办法。 之所以一定要采取行动,主要是因为机会太难得了。 南田云子绝对想不到,有人掌握了她的行踪。 半小时后,许延麟乘坐电车来到法租界。 他先去了中法大药房买了止疼药。 这种西药只有这里能买得到。 即便有熟人看到自己出现在法租界。 有了买药的理由也能解释得通。 当然了,这只是以防万一。 上海这么大,人口有一百多万,遇到熟人的几率微乎其微。 刺杀南田云子,单枪匹马肯定不行。 必须要有得力的帮手。 而且还得是信得过的帮手。 所谓的信得过,一是行动能力,二是彼此之间的关系。 许延麟现在能仰仗的,只有陶然了。 第62章 暗杀(十) 霞飞路。 街边的冷饮摊子。 许延麟时不时的看一眼手表。 陶然低声问道:“不是说有行动吗?到这来干啥?” 许延麟喝了一口汽水:“我们需要一辆车。” 陶然皱起了眉头:“大白天的,到处是人,不太好偷啊……” 许延麟笑道:“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们不是偷,是借。” 说话间,一辆福特轿车停在街边。 司机下了车,四处看了看,迈步朝冷饮摊走了过来。 陶然喃喃着说道:“这下简单了,有主动送上门的……” 许延麟说道:“我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拿他兜里的钥匙。” 陶然切了一声:“还是偷。” 司机摸了一下左边衣兜。 许延麟提醒陶然:“应该在左边衣兜。” 陶然起身来到柜台前,假装翻阅放在一旁的旧报纸。 司机走了进来,一边用手扇风一边问:“老板,有冰的汽水吗?” 老板说道:“有的有的。大洋,正广和,可口可乐,你要哪一种?” “正广和吧,要冰的啊,这鬼天气太热了。” 司机随手解开衣服扣子。 许延麟把两块铜元拍在桌上:“老板,结账。” 司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陶然对许延麟使了一个眼色,快步朝那辆轿车走去。 街上车来车往,各种噪音此起彼伏,没人留意汽车引擎轰鸣声。 等司机喝完了汽水,再去找自己的车,早已踪影不见。 …… 许延麟驾驶轿车,沿街中速行驶。 霞飞路属于繁华地段,想加速也不可能。 陶然指了一下车窗外:“这家的肉包子又便宜又好吃。” 许延麟瞥了一眼。 牌匾写着五个大字:贵友包子铺。 即便过了饭点,还是有很多人拿着饭盒进进出出。 许延麟问道:“你吃过啊?” “顺路买过两次,你知道的,我住的地方有点远。” “多少钱一个?” “一毛钱八个,便宜吧?” “确实便宜……” 许延麟对霞飞路十分熟悉。 他知道,距离贵友包子铺不远,就是罗威西餐厅。 偶遇刘振兴那次,就是在霞飞路。 当时,刘振兴捧着饭盒,站在罗威西餐厅屋檐下避雨。 难不成,他也是在贵友包子铺买的包子? 从距离上判断,完全有这个可能。 同时也说明一件事,刘振兴应该就在霞飞路附近。 否则的话,他绝不可能大老远跑来霞飞路,只为了买一份包子…… “我们现在去哪里?” 陶然问道。 许延麟戴上墨镜:“去码头。” “什么行动?” “刺杀南田云子。” “………” “咋没动静了?” “就我们两个?” “没办法,暂时联系不上老柳,只能我们两个干。” “有枪吗?” “当然有。” “枪在哪呢?” “一会告诉你。” 陶然目光睥睨打量着许延麟:“不会又是偷吧?” 许延麟笑了笑:“答对了。” 出了霞飞路,轿车一路疾驰,朝汇山码头方向开去。 …… 汇山码头只是一个笼统的叫法。 黄浦码头、杨树浦码头、邮船码头、华顺码头,统称为汇山码头。 这其中,华顺为英商经营,另外三家都是日商经营。 作为国际客运码头,所有进出上海的国际客轮,都在汇山码头停靠。 从日本来的客轮,基本都会选择在邮船码头进港。 八一三事变期间,这里是日本海军的重要据点。 因此,日本军方对汇山码头十分重视,专门派了一队士兵负责警卫。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钟。 不出意外的话,成功丸号将在六点钟左右到达。 许延麟和陶然下了车,朝日军警卫室走去。 这个时间,警卫全部出去巡视了。 来到警卫室门外,门上挂着锁头。 许延麟对陶然做了一个手势。 陶然心领神会,躲到一棵大树后负责把风。 许延麟四处看了看,从兜里掏出一截铁丝,伸进警卫室锁眼里,屏气凝神捅了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锁头应声而开。 伸手推开房门,闪身进了警卫室。 警卫室收拾的十分整洁,各种物品摆放井然有序。 墙上挂着钢盔子弹带之类的装备,一排八条三八式步枪靠墙戳着。 国际客运码头24小时不休,日军警卫分为两班倒。 每八人为一班,交替轮换着执勤。 这些物品是另一班警卫的装备,他们现在都在码头提供的宿舍休息。 宿舍人员构成复杂,没必要把武器也一并带进去。 这些情况,许延麟事先都做过了解。 既然是暗杀,步枪肯定不行。 墙角立着两个一人多高的铁柜,柜门上都标注了名字,一个是“吉野三郎军曹”,另一个“宫本弘寿伍长”。 许延麟知道,这两个应该两个班的班长。 吉野三郎的柜门虚掩着,柜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宫本弘寿的柜门上了锁。 许延麟故技重施,用铁丝捅开锁头,打开柜门一看。 除了一套军服,挂钩上还挂着一个牛皮枪套。 解下枪套,里面是一支南部式手枪。 许延麟迅速把一切复原,从警卫室退了出来,重新锁上房门。 陶然迎了出来,低声问道:“搞到了吗?” 许延麟点点头,快步朝停车处走去。 回到车里,许延麟拿出手枪递给对陶然,说道:“用得惯吗?” 陶然检查了一下弹夹:“凑合吧,用不惯你还能换啊。” “目标出现后,只要觉得有把握,立刻开枪。” 许延麟点燃一支香烟。 陶然伸出手:“给我来一支。” 许延麟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把烟和火柴递过去,说道:“满打满算也就半个多月没见,你变化挺大啊。” 陶然闷声说道:“整天待在屋子里,大烟都快学会了。” “女朋友不去陪你吗?” “………” “她叫什么名字?” “佘美珍。” “你们到啥程度了?” “啊?” “啊什么啊,上床了没有?” “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当然知道。” “说说看。” “她父母都在纱厂工作……” “她跟你说没说过,她义父的情况。” “义父?” “她的义父是季云青。” 第63章 暗杀(十一) 呜—— 呜—— 汽笛长鸣。 一艘四层客轮向岸边驶来。 船头隐约可见“成功丸”三个大字。 调度员在岸边打旗语,示意成功丸号停泊的位置。 轮船缓缓靠岸。 乘客依次沿着钢架浮桥上岸。 作为国际大都市,上海名声在外,吸引了大量日本移民。 成功丸号核载1200人,实际乘客至少有1800人。 一时之间,岸上人满为患。 许延麟伸手拍了一下陶然肩膀:“打起精神来了,准备动手!” 陶然问道:“哪个是她?” 许延麟说道:“11点方向,白色宽边礼帽,杏黄色长裙。” 陶然看了一会,把枪别在腰里,说道:“车别熄火,我马上回来。” “这种场合,她身边肯定带着警卫,别恋战,开了枪就跑。” “明白。” 陶然下了车,朝南田云子走去。 他不能表现的过于急切,若是被警卫注意到,势必会引来怀疑。 正在这时,一名身穿海军军服的少佐来到南田云子近前,两人互致问候,貌似愉快的交谈起来。 陶然心里暗暗叫苦。 越怕遇见谁偏偏就越能遇见。 少佐竟然是差点死在自己枪下的山口。 现在的问题是,山口少佐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正在靠近的陶然。 跟着山口少佐身侧,至少有六七个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士兵。 陶然不敢冒险,转身返回轿车里。 许延麟问:“怎么了?” 陶然懊恼的说道:“冤家路窄,遇到老熟人了!” “那个少佐?” “嗯。他认识我。” “不要紧,再等等看。” “南田会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会。” “………” “即便有所察觉,她也不会找海军的人来保护自己。” “我从另一侧过去!” “不行。” “为啥不行?” “从另一侧过去,等于是给撤退增加难度……” 直线只需要两三分钟,从另一侧绕过去,至少要五六分钟。 此时,山口少佐接上一对母子乘车离去,看他笑逐颜开的样子,这对母子很可能是他的妻儿。 “可算是走了!” 陶然准备再次下车。 许延麟一把拽住他:“别去了,来不及了。”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下了船。 南田云子迎上前,简单和男子聊了两句,两人回到了车里。 看样子,男子应该就是浅野健司。 轿车调转车头,朝大门口开去。 另一辆轿车紧随其后。 灯光下,许延麟看的很清楚,南田云子亲自驾驶轿车。 车里只有她和浅野健司两个人。 许延麟开车跟在后面。 离开码头的车辆很多,混杂在其中,不会引来南田云子的注意。 一个小时后,车辆进入大马路。 在岔路口,跟在南田云子后面的轿车朝另日领馆方向开去。 南田云子驾驶的轿车继续直行。 陶然皱起了眉头:“奇怪,看着应该是警卫车,怎么走了呢?” 许延麟说道:“你和情人约会,喜欢别人在旁边盯着吗?” “啥意思?” “南田和浅野曾经是情人关系。” “哦,这就难怪了。” “陶然,你和那个佘美珍……” “在我心里,这件事已经画上了句号。” “………” “以后别再提了。” “好,不提。” 许延麟放缓了车速。 南田云子的车停在九兵卫料理店门前。 南田云子和浅野健司下了车,有说有笑进了料理店。 陶然四处看了看:“延麟,你一会把车停在路口,别熄火,等我出来。” 许延麟说道:“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你去过九兵卫吗?” “没有。” “里面没散座,全是包厢。” “………” “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一间。况且,九兵卫是高级餐厅,来这里吃饭的客人,非富即贵。你这副样子,很容易引起怀疑。” “要不这样,我到对面等,只要南田云子出来……” “不行。” 陶然悻悻的说道:“你今晚说了太多不行。” 许延麟解释着:“这里到处是巡捕,你带着枪,一旦引起怀疑,前功尽弃不说,自己都得搭进去。” “那你说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等。” “………” “应该不会太久。” “你怎么知道?” “旧情人久别重逢,不太可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吃饭上。” “没看出来,男女方面的事,你好像很懂啊。” “这是常识。” 许延麟一本正经的说道。 陶然撇了撇嘴:“鬼才信你呢……” 街上灯火辉煌,远远望过去,仿佛是一串璀璨的明珠。 店铺一律开门营业,顾客络绎不绝,看上去比白天还热闹。 陶然说道:“延麟,天津和这里差不多吧?” 许延麟摇了摇头:“差远了。” “那边不是也有租界吗?” “有是有。和上海比不了。” “等以后有机会,跟你去天津玩几天。” “好啊。” “天津哪里最好玩?” “日租界的旭街。” “我说的是名胜古迹,谁问你小日本的地盘了。” 许延麟从兜里摸出两块糖:“英国糖,要不要尝尝?” 陶然伸手接过糖块:“延麟,我发现,你有时候很奇怪。” “哪里奇怪?” 许延麟剥开糖纸,把糖块塞进嘴里。 陶然说道:“你好像不愿意别人提起天津。” 许延麟叹了口气:“天津成了沦陷区,提起来都是伤心,有啥好提的。” 陶然想了想:“人和人还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就比如我,别人要是在我面前提起南京,我能跟他讲上三天三夜。秦淮河、紫金山、玄武湖、夫子庙、鼓楼、故宫、江宁织造府、鸡鸣寺、明孝陵,等等等等,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思乡之情。通过讲述,尽情抒发对家乡的热爱。” 许延麟笑道:“诗人陶然又回来了?” 陶然故作一本正经:“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第64章 暗杀(十二) “唉……” 陶然忽然叹了一口气。 许延麟笑道:“还别说,你这多愁善感的,还真挺像诗人。” 陶然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就是、突然想起老余了。其实,在青浦班的时候,老余挺照顾我的,可你知道,我之所以从家里跑出来,就是因为受不了父母的唠叨。老余整天絮絮叨叨,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不知道为啥,心里特别反感,现在想一想,我挺不是东西的……” “他们出来了!” 许延麟打断了陶然的话头。 南田云子和浅野健司一先一后从料理店走了出来。 陶然抄起手枪:“把车靠过去,到门口踩一脚刹车……” 正在这时,路口一阵纷乱。 一辆轿车和行驶中的电车相撞。 轿车被撞的横在了马路上。 保险杠车灯各种零件散落一地。 这辆车基本就算报废了。 司机从车里爬出来,浑身是血,即便不死也是重伤。 路口执勤的巡捕立刻跑过来,指挥过往车辆减速慢行。 短时间内,附近交通形成了拥堵。 这种情况下,许延麟不敢贸然行事。 即便杀了南田云子,也会因为道路不畅通无法及时撤退。 陶然颓然往后一靠:“今天真是太不顺了!” 此时,南田云子和浅野健司已经上了车,看到前方道路不通,调转车头朝相反方向开去。 刺杀行动就是这样,机会稍纵即逝。 许延麟开车跟了上去。 陶然说道:“别跟的太近,当心他们反跟踪……怎么不跟了?” 许延麟猛踩油门,加速超过前车。 好在是晚上,看不清车里情况。 “你说的对,他们肯定会反跟踪,如果被发现,就彻底前功尽弃了。” “我们现在去哪里?” “礼查饭店。” “去礼查饭店干啥?” “礼查是附近最好的饭店,而且由日本人经营管理,我猜,他们十有八九会入住礼查饭店。” 陶然回身看了一会:“他们没在后面……” 许延麟说道:“不会这么快,反跟踪至少也得半个钟头。” 十几分钟后。 轿车停在了礼查饭店附近。 陶然看了看四周:“我有一个预感。” 许延麟问:“什么?” “今晚杀不了南田。也或者,他们去了别处。” “为什么这么说?” “还能为什么,运气太差了呗。” “要不要赌一把?” “赌啥?” “杀了南田,你请我去罗威吃一顿大餐。” “要是杀了南田,请你吃十顿都没问题。要是杀不了呢?” “杀不了,我请你吃南京菜,随便点。” “就这么定了!” 陶然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但愿你能赢。” 许延麟其实也没把握。 他是在为和刘振兴见面预留后手。 陶然最喜欢的饭馆,是位于爱多亚路的秦淮风味菜馆。 罗威西餐厅和秦淮风味菜馆同在法租界。 所以,无论赌注输赢,许延麟都有理由出现在法租界。 远处车灯一闪,一辆轿车疾驰而至。 门童毕恭毕敬打开车门。 山口少佐一家随即下了车。 换了便装的山口少佐对妻子说道:“今晚的接风宴,是井上中佐亲自安排的,一会见了面,要记得多敬中佐两杯,哦,井上夫人也会来……” 一家三口迈步进了饭店。 看到这一幕,陶然叹了口气:“我的预感好像越来越灵了。” 许延麟笑了笑:“国外有个谚语你听过没有?说是在一座城市中,偶遇两次以上,就会产生不一样的缘分,不论男女。所以,按照这种说法,你和这个少佐还真是缘分不浅呢。” 陶然冷哼了一声:“我和小鬼子的缘分,不死不休!” 一辆轿车停在礼查饭店门前。 从车牌号就能辨认出,正是南田云子驾驶的轿车。 陶然眼睛亮了:“还真来了!” 他伸手就要开车门。 许延麟说道:“等一等!” “怎么了?” “你看。” 浅野健司红头胀脸。 看样子应该是在久兵卫喝了很多的酒。 南田云子伸手搀扶。 浅野健司就势搂住南田云子的肩膀,附耳说了几句话。 南田云子掩嘴笑着。 脸上春意盎然。 两人就是以这种姿势朝饭店走去。 浅野健司高大魁梧,几乎把身材娇小的南田云子完全挡住。 陶然明白了,冲过去也是白搭。 有了浅野健司这堵“墙”,根本无从下手。 目送南田云子和浅野健司进了饭店。 许延麟略一思索,对陶然说道:“把枪给我。” 陶然一愣:“你要干嘛?” “进去看看,运气是不是真的这么差。” “我跟你进去……” “不行。” “又不行?” “别忘了,那个少佐在里面。” “可是,南田云子也认识你……” “回头跟你细说。” “………” “那个海军少佐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他姓山口。” “你待在车里,哪也不要去。” “知道了。” 许延麟把枪别在腰里。 从里怀掏出一个牙套塞进嘴里。 变成了一副雷公嘴形象。 这种简单的化妆术,只能瞒得过陌生人。 在熟人面前基本没什么用。 事起仓促,他来不及准备,顺路在诊所买了一个牙套。 进了饭店大堂,并没有发现南田云子。 许延麟乘坐电梯上四楼。 四楼是饭店客房部。 走廊里空空荡荡,四周寂静无声。 这也是入住大饭店的好处,绝对不会影响到客人休息。 一名服务生由远而近走了过来。 许延麟左手边是杂物间。 他快步走了进去,查看一番又退了出来。 见有客人站在一旁,服务生躬身致意。 这是礼查饭店员工的基本礼仪。 许延麟忽然一伸手,卡住了服务生的脖子,把他拖进了杂物间。 还没等服务生反应过来,硬邦邦的枪管顶在了头上。 “你要是敢喊,我一枪崩了你!” “不敢不敢……” “刚进来的一对男女住几号房?” “2、26号房。” “他们叫什么名字?” “男的姓浅野,女的不知道……” 许延麟一掌切在服务生的后颈。 服务生眼白一翻,瘫软在地上。 第65章 暗杀(十三) 礼查饭店地处十字路口。 整栋建筑呈扇面形状。 房间排序由东自西,从1号一直到400多号,东侧基本是普通客房,西侧则以豪华套房居多。 当年,爱因斯坦入住的304房,卓别林入住的404房,都属于豪华套房。 普通客房设施也很齐全,电话冷暖气24小时热水样样不缺。 26号也属于普通客房。 许延麟的计划很简单,冒充服务生直接去敲门。 因为他知道,对新入住的客人,饭店都会赠送一份甜品。 从时间上推算,甜品应该还未送到。 只要门一开,立刻开枪。 击毙开门的一个,再冲进去结果另一个。 普通客房只有卧室和会客厅,对方无处藏身。 对这个临时起意的计划,许延麟也经过了深思熟虑。 即便不能成功,起码可以安全撤离。 南田云子绝对不敢追出来。 原因很简单。 她不知道外面来了多少反抗分子。 这么多年来,能够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 她所仰仗的就是“谨慎”两字。 只是万万没想到,从日本寄到宪兵队的密写信,居然能够泄露。 加上和情人久别重逢,心里自然淡化了危险。 这也是许延麟坚决采取行动的主要原因。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么好的机会,很难再遇到第二次。 他换上服务生制服,推着一辆放在杂物间的餐车,来到26号房门前。 还没等敲门,面沉似水的南田云子推门走了出来。 两人突兀的打了一个照面。 有准备的一方,总是会占得先机。 许延麟抬手就是一枪。 南田云子胸口中弹,身子晃了两晃,不敢置信的大瞪双眼:“你……” 许延麟又补了一枪。 南田云子仰面朝天摔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着。 头一歪,气绝身亡。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无论计划如何周密,如何的天衣无缝,成功与否只取决于最后一击。 许延麟蹲下身,试了一下南田云子脉搏。 这时,门内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许延麟隔着门板开了一枪,起身朝楼梯口跑去。 在下楼时,迅速脱掉服务生的制服和帽子。 刚刚开的一枪,起码能延缓浅野健司追出来的时间。 “快来人!拦住他!” 浅野健司赤着脚,裹着睡衣追了出来,手里同样拎着一支南部式手枪。 许延麟关了照明灯。 楼梯间立刻暗了下来。 这样一来,浅野健司在明处。 担心成了靶子,不敢追的太紧。 这么一闹腾,动静可不小。 早有人打电话通知了警卫部。 许延麟下到二楼时,十几个警卫已经冲了上来。 警卫大部分是日本人,也有少数白俄和中国人。 这些人都配备了短枪。 许延麟把手枪扔进垃圾桶。 这种时候,身上没枪反而更安全,只有逞匹夫之勇的愣头青,才会选择和十几把枪对射。 等到警卫上了二楼,许延麟朝站立一旁的领班走去。 饭店由日商经营,管理人员几乎全都是日本人。 这名领班也是日本人。 领班躬身一礼:“晚上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许延麟用日语说道:“请问,山口夫人的接风宴在几号包间?哦,我是井上中佐请来的客人,他忘了告诉我房间号。” 宴请信息全都对得上,加上许延麟一口流利的日语,领班没有丝毫怀疑:“接风宴设在6号包房,井上中佐已经到了。您这边请。” 许延麟微笑着点点头。 跟着领班朝6号包间走去。 他刚才的一番话,主要是说给那些警卫听。 在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井上中佐是仅次于鲛岛具重的二号人物,因为经常光顾礼查饭店,工作人员基本都认识他。 井上中佐请来的客人,警卫当然不敢随便盘问。 他们一窝蜂朝楼上跑去。 见此情景,领班忍不住问道:“先生,您听到枪声了吗?” “枪声?有吗?哦,差点忘了,送给山口夫人的礼物还在车里,我得去取回来,没带礼物,那可太失礼了。” 许延麟转身下楼。 到了一楼大堂,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浅野健司拎着枪追了下来。 警卫乱哄哄跟在后面。 许延麟快步出了饭店大门。 等浅野健司追出门口,只能目送着轿车消失在夜幕中。 …… 第二天。 宪兵队队部。 冈村适山神情木然。 武田少尉垂手站立,汇报南田云子遭暗杀的经过。 “我就知道,最近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只是没想到,竟然应验在南田课长身上,这都是天意啊……” 冈村适山叹息着。 他还在念念不忘吴寺宝打死乌鸦的事情。 武田少尉说道:“少佐,司令部要求我们就此事展开调查,您看……” “浅野健司怎么说?” “他说,当时杀手躲在门外,南田课长毫无防范……” “南田课长为什么离开?” “不清楚。” “当时几点钟?” “九点钟左右。” “有传言说,浅野和南田曾是恋人关系。” “并非传言,确有其事。” “浅野人来了没有?” “来了。” “请他进来。” “是。” 武田少尉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浅野健司迈步进了队部。 躬身一礼:“冈村少佐。” 浅野健司军衔是大尉。 在军衔上和冈村适山差了一级。 况且,宪兵队有权调查任何级别的军官。 “浅野君,请坐。” 对这位特工学校的教官,冈村适山倒是很客气。 浅野健司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冈村适山说道:“南田课长不幸遇害,我心里万分悲痛,浅野君也要节哀。” 浅野健司再次躬身致意。 “另外,有两个问题,需要浅野君解释。” “您请说。” “南田课长为什么忽然离开?” “………” “据我所知,二位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理应彻夜长谈才对。” “主要是、云子小姐有事需要处理……” “南田课长做事向来周到,她既然和你见面,按说不应该有其他事处理,所以……浅野君,你的解释很难令人信服。” 浅野健司面露尴尬之色。 第66章 黑市生意 一个月后。 傍晚。 “号外号外,国军孤掷一注,花园口水淹七军!” 报童卖力的吆喝着。 许延麟买了一份报纸,边走边看。 徐州沦陷后,国军撤往豫东豫南地区。 和南地区一马平川,几乎无险可守,对拥有机械化部队的日军来说是优势,而对国军可谓是降维打击。 在司令官寺内寿一命令下,日军第14师团从菏泽渡过黄河。 若是让日军占领和南,等于控制了交通枢纽, 南犯武汉,西进西安,国党政府筹划的大后方战略也将彻底失败。 为此,参谋长晏勋甫想出了一个办法。 效仿关云长水淹七军,掘了黄河大堤,引黄河水来淹了日军。 新八师师长蒋在珍亲率工兵营,炸开了花园口大堤坝。 黄河水淹了日军也淹了中国人,下游地区受灾民众多达数十万。 对生态环境更是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 黄河水过境之处,形成了四百余公里范围的黄泛区。 受影响的不仅仅是和南,决堤后改道的黄河水借淮河汇入了长江,从而导致河流水位暴涨,对两淮地区也造成了巨大隐患。 上海各界成立了赈灾募委会,号召民众捐款捐物救助灾区。 …… 刚到家,小林丰又来相请。 许延麟推脱不过,只好跟着去了。 小林丰家里酒菜都已备好。 两人客气了一番,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两瓶酒,一瓶菊正宗清酒,一瓶晶莹碧绿的竹叶青。 小林丰问道:“日本酒中国酒都有,许先生喝哪一种?” 许延麟指了一下菊正宗:“就喝这个吧。事先声明,在下酒量一般,只能喝一点点,再多就要出洋相了。” “喝酒就要喝个痛快嘛,在家里喝酒,出洋相也不怕。” 小林丰拧开瓶盖,给两只七钱的杯子斟酒。 “来,为日华亲善,干杯!” “干杯!” 两人各自一饮而尽。 清酒度数很低。 以许延麟的酒量,即便喝一整瓶也没问题。 只是碍于身份,他不敢多喝。 酒过三巡,小林丰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一辈子啊,注定是漂泊的命运。自幼父母双亡,在大阪孤儿院长大,十七岁应召入伍,先是驻守鹿儿岛,后来跟随第四师团远赴满洲,最近十年间,都是在中国度过。” 许延麟问道:“小林君今年多少岁?” “44岁。” “44岁,人生刚刚过半,可不能算是一辈子。” “过大半了,能活到60岁,我就心满意足……” 小林丰又喝了一杯,然后说道:“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会思考一件事,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有答案了吗?” “有了。” “洗耳恭听。” “用尽一切手段,只为享受生活!” “………” “许先生觉得如何?” “人生真谛!” “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 “许先生,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什么?” “当然是合作做生意。享受生活,没钱可不行,你说对吧?” 许延麟点点头:“对倒是对。只是,最生意我可不擅长,我也没本钱……” 小林丰诡秘一笑:“你出人就行,不需要拿本钱。” “还有这好事?” “因为你的身份,才会有这种好事。” “………” “无论在任何地方,越禁止的东西越赚钱。” “越禁止越赚钱?” “比如,烟土。再比如,磺胺。” 许延麟很吃惊:“小林君,这些可都是违禁品,一旦被查出来,坐牢是轻的,弄不好小命都得交待了。” 小林丰说道:“宪兵队可不在乎这个。” “宪兵队或许不在乎。可我只是一个翻译官,不论是租界还是华界,没本事做这种生意。小林君,你找错了对象。” “你没这个本事,宪兵队的长官们有这个本事啊。” “你是说、拉他们入伙?” “是的。” “这恐怕不行吧,宪兵队军纪严明……” “相信我,没人不爱钱。所谓的军纪严明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 “我看得出,你和他们的交情不浅,包括涩谷中尉,武田少尉,随便拉进来一个人就行,也不用他做什么,主要是在交易中提供保护。” 许延麟想了想:“做这种生意,大概能拿多少钱?” 小林丰伸出了三个手指。 “三十?” 小林丰微笑着摇头。 “三百?” “保底这个数。” 许延麟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小林丰说道:“许先生,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你还犹豫什么呢?” 许延麟举杯喝了一口:“我试试吧,成不成可不敢保证。” 小林丰喜上眉梢:“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 凭着日本人的天然保护色,加上为人处事圆滑,小林丰一直从事黑市生意。 最近却是非常不顺,货物接连被侦缉队查扣。 宪兵队是侦缉队的顶头上司。 只要能和宪兵队搭上线,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涩谷英明和武田少尉和许延麟交往密切,小林丰都看在眼里。 所以,他才主动找上了许延麟。 许延麟之所以肯答应。 主要是因为小林丰无意中提到的“磺胺”两个字。 现如今,作为特效消炎药的磺胺,几乎很难在市面上买到。 这类药属于管制品,严禁出现在普通药房。 即便偶尔能买到,也会因此惹来麻烦。 城外的忠义救国军,频繁偷袭日军的军事设施,双方难免会发生交火。 当然,这种交火都是小规模的。 忠义救国军不会去和敌人硬碰硬。 有交火就有伤亡。 而伤员最需要的就是消炎药。 因此,磺胺的去向尤其引人注意。 宪兵队、侦缉队、特高课,包括刚刚成立的特工总部,都会派人暗中监视租界的各大药房。 如果小林丰能搞到磺胺。 许延麟就有机会从中做手脚。 第67章 吃饭 两天后。 傍晚。 法租界霞飞路。 罗威西餐厅。 许延麟选了靠窗的桌位。 他坐的方向刚好能看到贵友饭馆。 范围缩小到了霞飞路,偶遇的几率大大提高。 只要刘振兴出门,或是再次来贵友买包子,两人就有接触的机会。 十几分钟后,陶然迈步走了进来。 除掉南田云子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这是军统的传统,每次执行任务后,行动人员都会进入蛰伏期。 根据事态发展,蛰伏期有长有短。 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两个月。 落座之后,陶然拿过餐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还是高级餐厅好,有冷气吹,这鬼天气,要热死个人了。” 许延麟说道:“餐巾不是用来擦汗的。” “热了就是。” “这是用餐礼仪。” “我们又不是洋鬼子,哪来那么多讲究。” “情报学第一课,不做和所处环境相悖的行为,以免引来注意……” 服务生迈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许延麟没再继续说下去。 服务生问道:“两位先生,可以点餐了吗?” 陶然顺手把餐巾别在胸前:“点。我早就饿了……” 点完了餐,服务生退了下去。 陶然低声说道:“昨天,我和组长见了一面。除掉南田云子,王站长非常高兴,说要立刻为我们两个请功。嘿嘿,延麟,借你的光,我也要升官了,我估计,这次至少能升两级,我两级,你至少升三级。” 许延麟端起水杯呷了一口,漫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窗外,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参加军统是为了报效国家,抗击日寇,和当不当官没有半点关系。这才短短几个月,思想境界就发生了转变?” 陶然正色说道:“你不要乱猜疑。报效国家,抗击日寇,始终是我心中最崇高的理想,从未发生改变过。” 许延麟笑道:“那为啥一提升官,就眉飞色舞的呢?” “这是两码事。就比如,你在街上捡到了钱,难道要哭丧着脸吗?”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你最好把一点点去掉,直接说有道理就好。” “官迷心窍不可取,只能是一点点道理。” “下次我告诉组长,许延麟不想当官,只想为党国尽义务,这行了吧?” “把不想当官去掉,其他原话转达就好。” “你这家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在青浦班时,两人经常互相拌嘴。 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绕来绕去纠缠半天。 而性格稳重的余锦程很少参与这种嬉闹。 “延麟,你说、南田为什么忽然出来了呢?” “估计是临时有事要处理吧。” “嗯,有可能,不过,我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 “浅野喝多了,做不成事。” “………” “你不也说了嘛,她似乎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可真是人小鬼大……” 许延麟想了想:“不对。如果没经历过,不可能产生这样的联想。” 陶然面露腼腆之色:“昨天,组长带我去了一趟汇贤书寓……” 济院也分三六九等,“书寓”属于高级济女,往下是长三、幺二之类的。 像什么野鸡、花烟间、船屋,都是最下等的济女。 普通济女一块钱能包夜,伺候的也绝对周到。 到了书寓这里,一块钱只陪着随便聊上几句,连手都碰不到。 前段时间,柳戈青找了一个相好。 这种情况很普遍,没人会因此大惊小怪。 许延麟也知道这件事,他只是觉得好笑,柳戈青居然带着陶然去找女人。 陶然解释着:“组长说,忘掉女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一个更好的。因为佘美珍的事,他担心我情绪受影响……” 许延麟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陶然忽然笑了一下:“延麟,我现在有点好奇,你找过女人没有?组长和我打赌,他说你肯定找过。” 许延麟吃了一块牛排:“想知道吗?” “想。” “不告诉你。” “别这样,咱们是好兄弟,我都告诉你了……” “不能说啊,说了要封书的。” 此时,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钢琴师弹奏起了钢琴曲。 许延麟很专注的听了一会。 陶然一边用餐刀切牛排一边说道:“装模作样的,听得懂吗?” 许延麟说道:“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钢琴师刚刚弹错了一个音。” 陶然多少有些惊讶:“你别是蒙我呢吧?” 有人比陶然更惊讶——从桌位旁经过的那位蒋小姐。 她纯属出于好奇看了一眼。 许延麟也刚好回头,两人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懂音乐的居然是那个“狗汉奸”。 蒋小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许延麟站起身,客气的打着招呼:“蒋小姐,这么巧。” “嗯,约了朋友吃饭……” 蒋小姐面部表情很僵硬。 这时,一个身穿水绿色旗袍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许延麟,然后对蒋小姐说道:“催吧催吧,看看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真是的。” 蒋小姐说道:“这件衣服很好看呀,干嘛要换呢。” “到罗威吃饭,穿洋装会比较合适一些。” “吃个饭而已,穿什么还不是一样,走吧。” 两人朝最里面的桌位走去。 旗袍女子边走边问:“那个人是谁呀,你也不说引见一下。” “我也不熟,引见什么!” 蒋小姐低声回了一句。 等她们走远了,陶然这才问许延麟:“你朋友啊?” 许延麟坐下来:“不是。前段时间见过一次。” 陶然忽然笑了笑:“我听某人讲过一个外国谚语,大意就是说,在一座城市中,偶遇两次以上,就会产生不一样的缘分。按照这种说法,你和这位蒋小姐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许延麟也笑了:“学以致用。不错,孺子可教也。” 吃过了饭,两人从餐厅出来。 许延麟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到贵友买几个包子带回去。” 陶然笑道:“你这个孺子也可教也。” 第68章 郑家姐妹 相比较罗威西餐厅的雅静。 贵友饭馆几乎可以用人声鼎沸来形容。 贵友的包子馅大皮薄,味美价廉,非常受欢迎。 这也算是店里的一个特色,主要是用来招揽潜在的客源。 为了不影响客人用餐,饭馆橱窗改成了外卖柜台,热气腾腾的笼屉往上一摆,加上小伙计卖力的吆喝声,起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 许延麟迈步来到橱窗近前。 小伙计殷勤招呼着:“先生,买包子吗?” 许延麟问:“包子什么馅的?” “牛肉圆葱,三鲜馅,您来哪种?” “一毛钱牛肉圆葱。” “好嘞,一毛钱牛肉圆葱大包子,这就给您装上。” 嘴上搭着话,小伙计伸手掀开笼屉盖子。 顿时,肉包子的香味扑鼻而来。 “安安,等我一下,我去买了几个包子。” “刚吃过饭,你还能吃进去呀?” “明早热一热,当早点嘛,贵友的包子很好吃的。” “嫁了人是不一样哦,像个太太的样子了。” “安安,我跟你讲,可不要太早嫁人,整天都是琐事缠身,烦死了……” 许延麟听出来了,身后是蒋小姐和旗袍女子。 旗袍女子凑到橱窗前,一边掏钱一边说道:“给我装两毛钱包子,要牛肉圆葱馅的……嗳,是你呀?”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许延麟说的。 许延麟颔首致意:“你好。” “你好,我叫郑香若,是安安的好朋友。” “在下姓许,许延麟。” “很高兴认识你。” 郑香若落落大方的伸出手。 两人握了一下手。 蒋安安催促着:“香若,你快一点好不好?” 目光对上许延麟,勉强笑了一下。 郑香若佯嗔道:“来了催,走了也催,你以后干脆叫蒋催催算了!” “受不了你,我到车里等!” 蒋安安转身就走。 那辆斯蒂庞克牌小轿车停在街边。 司机阿福早早等在一旁。 许延麟对郑香若说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郑香若赶忙问道:“许先生,你要去哪里?” “额、我准备去中法大药房。” “坐我们的车吧,刚好顺路。” “不用了,也没多远,只当是散步了。” “你是安安的朋友,不用这么见外的。” “真不用了。另外,我和蒋小姐也算不上朋友,我们之前只见过一次……” “一回生两回熟嘛,告诉你一个秘密,安安对你印象很好的。” 许延麟失笑道:“她对我印象好?不太可能吧?” 郑香若正色说道:“真的,我不骗你……” 蒋安安摇下车窗:“赖太太,你走还是不走?你要是不走,我可走了。” 郑香若对许延麟展颜一笑:“我先生姓赖。唉,这个姓氏,容易引起误会,每次都要跟人家解释一下。” 许延麟说道:“赖太太,我还有别的事,再见。” “那好吧,再见许先生……” 目送着许延麟走远。 郑香若这才拎着包子上了车。 轿车沿街中速行驶。 郑香若把包子放在一旁,掏出手绢擦了擦汗,说道:“还是车里凉快,等将来手头宽裕了,让光远也买一辆小轿车。” 蒋安安往另一侧挪了挪,面沉似水。 郑香若瞄了一眼,笑道:“生气了?” “没有。” “每次叫我赖太太,肯定是生气了,我还不了解你?” “你和那个人有什么好聊的?” “他买包子,我也买包子,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吧?” “打过招呼就可以了,聊那么久干嘛!” “感觉挺投缘的,就多聊了几句。” “知道我为什么喊你赖太太吗?” “生气了呗。” “才不是呢,我是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 “你是别人的太太呀。” “哦,我嫁给他赖光远,就不能和别的男人说话了吗?我亲爱的安安小姐,现在是民国了,还活在满青呢?年纪轻轻,思想一点都不开化!” “我思想不开化?” “不开化。” “………” “一百个不开化!” “你……” “一百个不开化加倍!” “被你气死了!” 蒋安安撅着嘴转向另一侧。 郑香若噗嗤一笑,伸手揽住蒋安安的肩膀,说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逗你呢,嗳,我替你问了,他叫许延麟。” 蒋安安白了她一眼:“我有让你问吗?” “许先生人很好呀,人样子也帅气,斯斯文文的,哪像你说的那么不堪。”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认识他几分钟?” “对呀,你才认识许先生几分钟,就说人家不好。” “他是宪兵队的翻译官,是汉奸!”汉奸两个字,蒋安安加重了语气。 郑香若撇了撇嘴:“要你这么说,我算不算汉奸?月如算不算汉奸?” “你们不一样……” “我看都一样。” “你就是能抬杠!” “安安,说心里话,我真是觉得许延麟不错,他给宪兵队当翻译官,那也只是一种职业而已……” “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能赚钱养家?偏偏去当汉奸,哼!” 郑香若愣了一会:“赚钱养家?对呀,他会不会已经有太太了呢?” 蒋安安失笑道:“香若,你想干嘛?” 郑香若笑道:“我想当一回媒婆,帮你们撮合撮合,说不定……” “乱弹琴!撮合别人去吧,本小姐不稀罕。” “真的不稀罕?” “不稀罕!” 蒋安安板着脸说道。 郑香若叹了一口气:“那好吧,算我没说……” 轿车停在了万宜坊巷口。 巷内一栋二层洋楼就是郑香若的家。 院门一开,一个长相俊秀的妙龄女子迈步走了出来。 她就是郑香若的妹妹,郑月如。 蒋安安摇下车窗:“月如,这么晚了还出去呀?” 郑月如颔首致意:“是的,刚刚约了洋子和绫子,我们准备去旱冰场玩。” 郑香若在一旁说道:“月如,别太晚回家,免得母亲惦念。” “知道了。” 郑月如迈步出了巷子。 郑香若说道:“安安,听到了吧,月如的朋友大部分都是日本人,要是按照你的逻辑,她也是汉奸咯?” 蒋安安说道:“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偷换概念!” “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我要回家泡一个热水澡!” 第69章 林中深处 夜幕降临。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中法大药房距离霞飞路很近,中间只隔着一条街。 许延麟从药店出来,把刚买的止疼药揣进兜里,犹豫着要不要返回霞飞路试试运气。 正在这时,一辆斯蒂庞克牌轿车开了过去。 车里的蒋安安迅速把脸转向另一侧。 许延麟也只好当做没看到对方。 他心想,怪不得之前郑若兰说是顺路。 蒋安安应该就住在附近。 轰隆隆—— 伴随着雷声,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街上行人无人在意,最多是抬头看了一眼。 这种干打雷不下雨的天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对比往年,今年的天气确实有些反常。 许延麟漫无目的走走停停,看似和周围的人没什么不同。 如果真的有人在暗中监视,这种行为会更合理。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灰白衬衫的男子横穿马路,朝对面树林里跑去。 街上车来车往,若不是司机反应快,这个人已经被撞了。 “站住!” “拦住他,他是小偷!” “站住!” 两名巡捕紧追不舍。 眼见灰白衬衫男子进了林子。 其中一个巡捕端起步枪,扣动扳机开了一枪。 在路人的惊呼中,子弹擦着一个行人头顶飞了过去。 行人一缩脖子,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 灰白衬衫男子回头喊了一嗓子:“他们不是巡捕……” 砰! 又是一枪射过来。 看到灰白衬衫男子的样貌。 许延麟不禁大吃了一惊。 这个人竟然是忠义救国军的刘昉雄少校! 当初,就他亲手抓的刘振兴。 此时,街上乱成一团。 刘昉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一闪身钻进了林子。 两个巡捕反而被纷乱的人群阻碍了速度。 此时,刘昉雄手持一根碗口粗的木棍,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只等巡捕走近,突然发起攻击。 这也是无奈之举。 他不熟悉地形,慌乱中逃进了一条死路。 林子尽头是一条足有三米宽的河。 这是黄浦江支流,市区内很多类似河流,有宽有窄,深浅不一。 没船没桥的情况下,根本过不去。 刘昉雄没办法,只能原路退回来。 两名巡捕一前一后,一步一步接近大树。 刘昉雄牙关一咬,闪身冲了出来,抡起木棍狠狠一击。 嘭! 砸在了一名巡捕的头上。 巡捕眼白一翻,立刻晕了过去。 木棍断了成了两截,可见刘昉雄用了多大的力气。 捡枪是来不及了,他随即扑向另一个巡捕。 巡捕闪身避开,快速退了几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刘昉雄。 刘昉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心里很清楚,偷袭得手已经很侥幸,这一下算是彻底没机会了。 “这个人对皇军很重要,不可以开枪!” 许延麟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说的是日语。 巡捕调转枪口,警惕的瞪着许延麟。 “自己人。” 许延麟掏出证件,展示给巡捕看。 他用大拇指扭住了名字一栏。 刚刚刘昉雄喊了一句,这两个人不是巡捕。 如果他们不是巡捕,那就只能是日伪的特务。 从当街开枪这件事来看,这两个人的身份确实很可疑。 巡捕可不会在大街上随便开枪。 街上到处都是人,乱开枪很容易伤及无辜。 宪兵队的证件,除了名字和军衔,外表没有太大区别。 这个人若是日伪特务,起码会在放松警惕。 况且,许延麟说的也没错。 以刘昉雄的身份,确实杀不得。 抓了他,价值会更大。 林子里光线很暗,许延麟本想趁机靠近几步。 巡捕伸手掏出一个手电筒,手电光照在了证件上,然后又照了一会许延麟。 他这是在对比本人和照片是否为同一个人。 巡捕收起手电筒,用日语问道:“加藤仁太郎怎么没来?” 许延麟皱了皱眉:“加藤军曹负责后勤,他来做什么?我也只是路过而已。” 巡捕脸上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 他刚刚是在试探许延麟。 证件可以伪造,细节没办法伪造。 如果不是宪兵队的人,不可能了解的这么详细。 许延麟忽然惊呼道:“不好,他服毒了!” 巡捕赶忙去看刘昉雄。 从许延麟一现身,刘昉雄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曾在苏浙别动队待过。 只是别动队人数众多,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听许延麟这么一说,刘昉雄也很配合,故作一脸痛苦状。 巡捕多少有些慌乱,他得到的命令是要活口。 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办,脖子猛然一紧,被人从后面死死勒住。 许延麟用力一扭,咔吧一声脆响。 巡捕的头一耷***时毙命。 刘昉雄又惊又喜:“我记得你,你原来在三支队,后来去了青浦班……” 许延麟说道:“刘长官,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好!” 两人一先一后朝林子外走。 许延麟随手捡起一支步枪。 刘昉雄边走边说道:“何邢健叛变了,事关重大,我本打算亲自向王站长汇报。没想到,刚来就被特务盯上了,他们假扮巡捕到旅馆抓我……等出了林子,咱们两个分头走。别插嘴,听我把话说完!记住,如果我出了意外,你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联系到王站长,听明白了吗?” 许延麟问道:“何邢健是谁?” “忠义救国军第1纵队司令。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上级是谁?” 刘昉雄问道。 对许延麟的身份,他没有半点怀疑。 肯定是军统的潜伏人员。 “我……” 许延麟留了一个心眼。 万一刘昉雄被抓,把自己供出去怎么办? 他临时改了口:“刘少校,另一个巡捕死了没有?” 刘昉雄说道:“应该是死了,不死也没关系。” 树林外人声嘈杂。 真的巡捕已经来了,正在询问目击者。 许延麟说道:“刘长官,我去引开巡捕,你从那边走。” 刘昉雄心里很感动,肃然说道:“保重!” 说完这句话,他快步朝另一侧走去。 这种时候不是推三阻四客套的时候。 况且,在刘昉雄看来,即便许延麟为自己牺牲了,那也是应当应分的。 下属舍身取义掩护长官脱险,听上去再合理不过了。 第70章 无处藏身 轰隆隆…… 天空中雷声滚滚。 巡捕慢慢苏醒过来,还没等坐起来,就被一颗子弹洞穿了胸口。 巡捕临死前心想:早知、不当兵…… 许延麟捡起另一支枪。 双枪并举,连续扣动扳机。 一口气打光了子弹。 砰! 砰! 砰! 砰! 砰! 砰! …… 如此密集的枪声,肯定会把巡捕引过来。 刘邡雄就可以从容离开了。 做完这一切,许延麟飞跑到了河边。 刚刚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河边有一棵垂杨柳,树枝垂下来有两米多长。 他快速爬到树顶,把比较粗的树枝拧成一根,试了试韧性,毫无问题。 然后双手抓住树枝,身子凌空荡了几下,到临近河中心时,松开树枝,飞身一跃,人已经跳到了对岸的草丛里。 许延麟回身看了一眼,树林里手电光晃动。 巡捕已经循着枪声进了林子。 汪! 汪汪! 林中传来了狗吠声。 许延麟心里一惊。 不好,巡捕居然带来了警犬! 狗的嗅觉极其灵敏,四条腿也跑的快,转眼追到了河边。 隔着小河对着许延麟狂吠不止。 大概是听到了警犬传讯,树林中有人用法语呼喝了一声。 警犬立刻跳入水中,朝对岸游了过去。 本来,许延麟不会有任何麻烦。 出了这片林子,步行十几分钟,就可以乘坐电车离开。 现在不同了,这只警犬紧追不舍。 许延麟不敢往街上去,让人看到自己被警犬追,更跑不掉了。 他只能往人少的地方跑。 好在巡捕被隔在对岸,一时半会还追过不来。 许延麟现在的问题是,必须甩掉这只狗! 前面是一堵院墙。 他毫不犹豫飞身爬上了上去。 双手抓住墙头,轻轻跳到了院子里。 警犬在墙外兀自叫个不停。 许延麟四处看了看,这是一片风景秀丽的园林。 凉亭、假山、人工湖、楼台亭榭、各种树木,样样不缺。 尤其是一片花园,牡丹、月季、梅花、桃花、海棠、玉兰,至少有上百个品种,正值百花盛开时,走近了能闻到浓郁的花香。 远处是一栋灰白墙体的二层洋楼。 前院则是新式的石库门建筑。 整栋院落给人的感觉,既不失古朴又透着奢华。 能住得起这种房子的人,非富即贵。 此时,墙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法籍探长安德森带领一群华捕和安南巡捕赶到。 警犬立刻摇着尾巴迎上前。 安德森四处看了看,操着生硬的国语说道:“赵巡长,传我命令,挨家挨户搜查,罪犯肯定就藏在附近!” 赵巡长迟疑着:“会不会已经跑了啊?” 安德森大摇其头:“不可能。朱迪等在这里,说明罪犯也在这里。” 名叫朱迪的警犬汪了一声。 安德森蹲下身,摸了摸狗头:“抓到了罪犯,朱迪也该授警衔了。” 赵巡长一声喝令,巡捕三五人一组,挨家挨户敲门。 许延麟躲在树丛中,侧耳倾听院外的动静。 过了一会,院子里灯光亮起。 为了便于巡捕搜查,主人打开了各处的照明灯。 这一下,许延麟可藏不住了。 最糟糕的是,那只名叫朱迪的狗也进来了。 再想从院墙跳出去是不可能了,附近到处都是巡捕。 居住在英租界的人,忽然出现在法租界的居民区。 如果不能说明来意,就无法脱身。 而且,这件事和日本人有牵扯。 事情要是传出去,宪兵队方面肯定会产生怀疑。。 即便侥幸过关,也会因此失去信任。 许延麟加速助跑,纵身一跃,抓住凸出的墙裙线,借力翻上了阳台。 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躲到房子里。 凡是这类大户人家,大多数都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让巡捕进院子里搜查,主要还是为了自身安全。 阳台连着书房,屋内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感觉应该是女人的居所。 除了种类繁多的书籍,角落还里摆放着一台钢琴。 楼下有人吩咐道:“阿秀,去把窗户都关上。” 一个少女问道:“天气这么热,关窗户做什么?” “巡捕说,有歹徒跑到这边来了。哦,先生特意嘱咐,不要惊扰了小姐。” “知道了。” 书房也有窗户, 许延麟不敢再待下去,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临出门前,他在抽屉里翻出了一个曲别针。 其他房间若是上了锁,也好用这个东西捅开门锁。 走廊内亮着灯,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屋子,从位置上判断,应该是紧邻着西山墙。 许延麟在院子里已经看过了,西山墙没有窗户。 现在也容不得多想,先避开上楼关窗户的阿秀再说。 他快步来到门前,伸手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躲了进去。 进了门才发现,这是一间装饰豪华的盥洗间。 盥洗间是外间,左手边还有一间屋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阿秀自言自语的说道:“应该差不多了吧……” 许延麟不禁暗暗叫苦。 盥洗间没有藏身之处。 他试着推了一下里间门。 房门上了锁。 这是那种很高级的西式球锁。 许延麟掏出曲别针,插进锁眼捅了几下,咔哒一声轻响。 在阿秀开门之前,许延麟闪身进了里间。 触目之下,不禁大吃了一惊。 里间竟然是是一间浴室。 一个姑娘躺在浴池内,双目微闭,十分的惬意。 “小姐,你洗好了没有?” 阿秀在门外问道。 姑娘懒洋洋回了一句:“还没能……” 话说一半,她猛然醒悟,浴池门锁着,刚刚进来的是谁? 况且,阿秀明明是在门外说话。 她下意识回身一看。 许延麟反应奇快,伸手捂住了姑娘的嘴。 随即,两人同时愣住。 赤身躺在水中的姑娘竟然是蒋安安…… 咔嚓! 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炸雷。 闪电击中了变压器,一团火球爆燃。 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停电了。 第71章 女人善变 “呜呜……” “蒋小姐,你听我解释……” “呜呜呜……” “我是误闯进来的!” “呜呜呜……” “再乱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蒋安安心里一惊,停止了挣扎。 盥洗间传来开门声。 阿秀去而复返:“小姐,不得了了,东边林子里死了两个日本人,最奇怪的是,他们身上都穿着巡捕的衣服,让人打了十几枪呢,听陈管家说,肯定是重庆派人干的……” 本以为带来一个大新闻,能引起小姐的兴趣,等了好一会,浴室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秀贴着门听了一会:“小姐,你睡着了吗?哦,外面的电箱子着火了,陈管家打电话问过了,电厂说明天派人来修。小姐,你要是洗好了,随时叫我,我就等在外面。小姐,你回句话呀。” 黑暗中,许延麟低声说道:“让她到楼下去!” 蒋安安点了点头。 许延麟多少有些不放心:“我警告你,要是敢喊……” 蒋安安立刻摇头。 许延麟慢慢松开手。 蒋安安吐了一口气,对门外说道:“阿秀,我还没洗完呢,你不用等我,回房间歇着去吧。” 阿秀说道:“我不累。” “不累也去歇着!” “………” “听到没有?” “听到了。小姐,灯在门口柜子上,你开门就能拿到……” “知道了。” 屋外传来开门关门声。 阿秀走了。 “你转过去,我要穿衣服。” “好。” 浴室隔音效果很好,加上外面电闪雷鸣,即便蒋安安大声呼叫,楼下也不一定能听得见。 许延麟转过身:“蒋小姐,我是逼不得已误闯进来……” 蒋安安哎呦了一声。 “你怎么了?” “撞柜子上了……” “没事吧?” “都怪你!”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 “今晚的事……你发誓!” “刚才,你是背对我,然后停电了,我啥也没看见……” “谁让你说这个,我让你发誓!” “我发誓,一个字都不提。” “还有呢?” “如违誓言,那个……” “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完整说一遍。” “我发誓,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提,如违誓言,天打雷劈……” 许延麟话音未落。 雷声滚滚,狂风大作。 浴室有换气扇,声音也能传进来。 蒋安安说道:“一看就是敷衍,老天爷都不信!” 许延麟苦笑道:“自然天象,我能有什么办法?” 蒋安安已经穿好了衣服。 沉默了好一会,这才问道:“那两个日本人,是你杀的吗?” “是。” 许延麟知道,否认也没用。 如果不是自己杀的,怎么会误闯到人家浴室里来。 “他们是什么人?” “特务。” “你呢?” “我、一时失手……” “不要把别人当傻瓜好吗?” “………” “你是反抗组织的人?” “是的。” 许延麟坦率承认。 他并不是很担心。 从对自己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蒋安安痛恨汉奸。 这是一个明辨是非的姑娘。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不能!” “………” “问吧。” “你和黄津荣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叔公。听说他病了,我那天特意去探望。” “原来是这样……” “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其实,叔公是装病,他不想当汉奸。” “黄先生不忘民族大义,令人钦佩……” 此时,外面暴雨如注。 许延麟来到书房,侧身站在窗前,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 蒋安安在门口看了一会,开口说道:“你就不怕我叫人来吗?” “要叫你早就叫了,不会等到现在。” 许延麟淡淡的说道。 蒋安安默然片刻,忽然回身对楼下喊了一声:“阿秀,上来!” 许延麟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蒋安安冷笑:“难道就没人告诉你,女人是善变的吗?” “是吗?” 许延麟慢慢靠近。 “别过来!” 蒋安安手上忽然多了一支手枪。 许延麟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即便蒋安安打不中,只要开了枪,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他想起来了,刚刚蒋安安没有立刻跟来,估计是去拿枪了。 蒋安安缓缓说道:“这把枪,是叔公送给我的,他告诉我,谁要是敢欺负我,就开枪打他!” 许延麟说道:“我可没欺负你。” “没有吗?” 蒋安安近前一步。 许延麟说道:“我已经发誓了……” “发誓有用吗?” “………” “我以后怎么做人,你告诉我!” 蒋安安心里万般委屈。 眼泪夺眶而出。 许延麟无言以对。 对一个姑娘来说,确实令人难堪。 这时,楼梯口灯光晃动。 阿秀提着一盏马灯正在上楼。 蒋安安垂下枪口,对许延麟说道:“你想让阿秀看到你吗?” 许延麟愣住,随即苦笑道:“女人善变这句话,我记住了。” 他躲到了窗帘后面。 阿秀进了书房,疑惑的四处张望:“小姐,你在和谁说话呢?” “自己和自己说话。” 蒋安安把枪背到身后。 阿秀愣住。 “电影里的台词,说着玩呢。刚刚院子里怎么有狗叫?” “陈管家不让说……” “你听谁的?” “听小姐的……” “快说!” “狗是巡捕带来的。” “巡捕走了吗?” “一下雨,他们就都走了。” “嗯,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小姐,你要是害怕,我在这陪你。” “害怕?” “你不怕打雷吗?” 蒋安安撇了撇嘴:“是你害怕吧?” 阿秀嘟囔着:“我不怕……” 蒋安安笑道:“嘴上不怕,心里怕。叫阿红过来陪你吧。” 阿秀欢快答应着,一路小跑下了楼。 阿红是前院佣人,两人年龄相仿,平时就喜欢待在一起。 听着脚步声渐远,许延麟走了出来。 蒋安安说道:“巡捕走了,你也可以走了。” 许延麟略一思索:“蒋小姐,今天的事,非常非常抱歉,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可以答应。” 蒋安安目光一闪:“真的吗?” 第72章 生意 两天后。 傍晚。 申江公寓。 许延麟拿起电话,拨通了电话局总机。 “你好,请讲。” “给我接3364。” 同一区域电话可以直接拨号。 跨区域需要人工转接。 3364是宪兵队督导室的号码。 过了一会,电话接通。 “请问,涩谷少尉在吗?” “你是哪里?” “我是宪兵队翻译许延麟。” “是许翻译啊,我是川崎恒太。” “抱歉,刚刚没听出来。” “没关系。哦,涩谷少尉出去了,你半小时后再打过来。” “好的,谢谢川崎君。” “再见。” “再见。” 派驻特工总部的宪兵。 许延麟基本都能混一个脸熟。 其中也包括伍长川崎恒太。 十几分钟后,屋外传来敲门声。 打开房门一看,娜娜站在门口。 “许先生,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我能进去说吗?” “………” “放心,我今天没喝酒,瞧把你吓的!” “……进来吧。” 进了屋子,娜娜坐在沙发上。 许延麟也坐下来,问道:“说吧,什么事?” 娜娜拢了拢头发,背书一般的说道:“我有一个记者朋友,他打算写一篇关于前线的新闻,可是手头没资料,前两天我们在一起闲聊,他问我认不认识宪兵队的人,我一下子就把你想起来了。跟他一说,他很高兴,托我问问你,能不能帮忙搞到这方面的新闻。” “具体哪方面呢?” “日军打徐州的阵亡人数。” “………” “只要你肯帮忙,这个算是酬劳。” 娜娜掏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 信封里是整整两百法币。 许延麟坐直了身子,冷冷的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娜娜愣住:“我做什么了?” “你想收买我?” “许先生,你误会了……” “你想让我泄露军情?” “不帮忙就算了,你可别乱泼脏水啊!” 娜娜抓起信封,起身就要走。 许延麟喝道:“站住!” “怎么,你还要抓我吗?真当自己是日本人了,是日本人又能怎样,这里是租界,不是虹口!” 娜娜脸色也沉了下来。 许延麟说道:“我警告你……” 咣当! 娜娜摔门而去。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许延麟拿起电话:“喂?” “找我什么事?” 电话另一端是涩谷英明的声音。 “电话里说不方便、晚上有时间吗?” “有。” “七点钟,蓝宝石酒吧。” “好的。” 许延麟简单收拾一下,匆匆下楼。 刚走到楼门口,邻家少年飞跑进来,两人险些撞在一处。 “小心点!” 许延麟笑着拍了少年一下。 “没事,我会穿墙术!” 少年大呼小叫,火烧屁股一般蹿上二楼。 两人都没踩到门口的青苔。 习惯成自然。 每天出来进去,脚下都有了分寸。 …… 蓝宝石酒吧位于戈登路。 酒吧一进门,悬挂着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半身画像。 老板是一名白鹅,据说也曾是身份显赫的大人物,十月革命后,携家带口逃到了中国。 许延麟点了一瓶champagne moet ;amp;amp;amp;amp; chandon。 这是最好的香槟酒。 因为深得拿破仑的喜爱,故被称为皇室香槟。 涩谷英明迈步走了过来,落座之后,看到桌上的酒,不禁目露惊讶之色:“一个月没见,你这是发财了吗?” 许延麟笑了笑:“发财谈不上,倒是小赚了一笔。” 说着话,示意服务生开酒。 嘭的一声。 香槟酒瓶盖飞了出去。 香槟酒之所以受欢迎,庆祝寓意的开瓶声也是原因之一。 许延麟端起酒杯:“涩谷君,来,尝尝皇室香槟的味道!” 涩谷英明呷了一口,认真的品着滋味,不禁摇了摇头,说道:“拿破仑打仗在行,喝酒是一个外行,这哪里是酒,明明是汽水。” 这种地方,很少出现日本军人。 涩谷英明无所顾忌:“你找我,还是为了小林丰那件事吧?” 许延麟说道:“是的。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前段时间,两人已经谈过这件事。 涩谷英明当时没表态。 许延麟也不着急。 条件摆在桌面上了,选择权在对方手里。 事实上,涩谷英明已经动了心。 作为飓风计划的策划者,不仅没能因此获得晋升,反而被降了军衔,永不重用这句话,更是让人心灰意冷。 长此以往,还能有什么盼头? 涩谷英明索性一走了之,主动要求去了特工总部。 宪兵队派驻的督导员,平时也没什么事做,基本是一个闲职。 这也是许延麟找上涩谷英明的原因。 人在失意时,最容易破罐子破摔。 换做以前的涩谷英明,肯定会严词拒绝,甚至还会训斥许延麟一通。 现在不同了,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涩谷英明的心态也变了。 他举杯和许延麟碰了一下杯子:“你觉得,小林丰这个人可靠吗?” 许延麟一听,这是妥协的意思,赶忙说道:“小林君以前也是皇军士兵,对帝国的基本忠诚,应该不会有问题。” 涩谷英明哼了一声:“基本忠诚?也对。大阪师团出来的人,估计也就剩下基本忠诚了,谢天谢地,他们没带着账本上战场。” “小林君说,他原先在第四师团……” “第四师团就是大阪师团。从师团长到士兵,全部来自大阪地区。” “哦,原来是这样……” “在日本有一句谚语,大阪人做事,没占到便宜,就是吃亏。” 许延麟笑道:“涩谷君,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涩谷英明摇头叹息。 作为日军甲种师团的精锐,大阪师团作战能力其实并不差,武器装备一流,兵员素质优秀,士兵识字率甚至达到了百分之百。 只是有一点,大阪师团的士兵,很大一部分来自各行各业的小商贩,可能因为这个缘故,让这支被寄予厚望的军队沾染了重利轻义的风气。 就比如,但凡有一点点机会,随处做生意,而且屡禁不止。 商人的头脑,比那些涉世未深的愣头青肯定要灵活。 他们不会轻易以身犯险。 大阪师团也参加了徐州会战。 在合围国军时,以没接到命令为由,大阪师团按兵不动,几乎是眼睁睁看着李忠仁部跳出了包围圈。 第73章 再次出现的半只耳 “以后,我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劳烦你多辛苦吧。” 涩谷英明淡淡的说道。 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有些话,不需要直接说出口。 两人喝了一会酒。 许延麟经过深思熟虑,把娜娜的事情说了出来。 严格来说,阵亡人数算不上军事秘密,即便泄露出去,对战事也不会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娜娜的行为,更像是一种试探。 先从不重要的情报开始。 然后再循序渐进。 为了钱,总是会有人铤而走险。 等到既成事实,收手也来不及了。 许延麟判断,在这件事上,娜娜应该只是一个中间人。 她背后肯定有人暗中指使。 这个人会是谁呢? 毫无疑问,最有可能是日本人! 自己刚进入宪兵队,没有告诉任何人,娜娜竟然未卜先知。 她怎么会事先知道呢?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她本就是日伪方面的密探! 冈村适山对许延麟不放心。 利用娜娜进行试探。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基本上,国党和共党都可以排除。 一个没理由,另一个没兴趣。 所以,许延麟必须“如实汇报”。 如果不汇报,那就是心怀叵测。 听了许延麟的转述,涩谷英明略一思索,问道:“这件事,你为什么不直接向冈村少佐汇报呢?” 许延麟说道:“涩谷君,这是你的机会。” 涩谷英明眼睛一亮,他明白许延麟的意思,若是能破获一起大案,自己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把酒杯一放:“跟我出去一趟!” 许延麟问:“去哪?” “去会一会那个叫娜娜的婊子!” “现在?” “对!” “是不是先派人盯一下……” “不需要。” “………”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开口!” 涩谷英明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许延麟也只好跟上。 酒吧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 这是为督导室配备的专车。 若是在宪兵队,少尉军衔可没有这种待遇。 “你来开。” 涩谷英明坐到副驾驶座位。 许延驾驶汽车,朝百乐门舞厅开去。 二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 轿车停在街边,涩谷英明四处看了看,说道:“你去把她叫出来,不要太张扬,明白吗?” “明白。” 许延麟开门下了车。 百乐门舞厅门前,一个中年男子揣着手,探头探脑向门里张望。 门童显然认识他,笑道:“李公子,门票一元,请您这边买票。” 中年男子讪讪笑着,转身要走。 “李中堂的府上,还能缺一块钱吗?我可听说,中堂大人过世后,留下了四千万两银子,四千万两啊,几辈子也花不完啊!要我说,您这么喜欢跳舞,干脆把百乐门买下来算了,也没几个钱,一百万足够。” 门童嬉皮笑脸的调侃着 赶上没客人,他也是闲来无事。 中年男子涨红了脸,喃喃着说道:“休要取笑,休要取笑……” “休要取笑”四个字让他说的全无底气。 看到许延麟走近,门童赶忙躬身致意:“先生你好,欢迎光临。” 许延麟买了票,迈步进了舞厅。 一打听才知道,娜娜今晚没来上班。 回到车里,许延麟说道:“她今天没来上班。” “没来上班?” 涩谷英明皱起了眉头:“这种时候多吗?” “不多。” 许延麟如实回答。 娜娜财迷心窍,一心想着赚大钱出人头地。 想赚大钱,光靠陪舞肯定不行。 必须要有“贵人”助力。 贵人泛指那些舍得在风月场花大钱的财主。 为了这个远大的目标,娜娜不想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晚必到。 “开车,去她家里!” 涩谷英明吩咐道。 “申江公寓人多眼杂,不如改天……” “如果她确是反抗组织的人,今晚很有可能会和上级见面。” “会吗?” “她奉命收买你,上级肯定要问一问情况。” “涩谷君高见……” 四十分钟后,轿车停在了街边。 远远的望过去,娜娜家里窗户灯光明亮。 涩谷英明问道:“几号房?” 许延麟说道:“13号。” “你等在车里。” “好。” 涩谷英明卸下车门内饰板,从里面拿出一支南部式手枪、 开门下了车,朝申江公寓走去。 刚走到楼门口,脚下一滑,踩到了青苔。 他也没当回事,沿着楼梯上楼。 许延麟把车熄了火,车内漆黑一片。 附近熟人太多,他不想被人看到。 正在这时,娜娜家的灯灭了。 许延麟感觉到了异常。 现在才九点多钟。 娜娜的作息时间,基本和夜猫子差不多。 不太可能这么早休息。 正在这时,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子快步出了公寓。 走到楼门口,同样踩到了青苔,由于步伐太快,险些摔倒。 鸭舌帽低声咒骂了一句,疾步快走。 毫无疑问,他也不是公寓的住户。 娜娜家里关了灯,鸭舌帽男子出现在楼门口…… 难道说、他刚刚去了娜娜家里? 此时此刻,这种联想格外可信。 等鸭舌帽男子走近了,许延麟忽然打开了车灯。 对方反应很快,伸手挡住了脸。 挡住了脸,却没挡住其他部位。 他竟然缺了半只耳朵! 这是一个明确的指向,他就是杀了叶建明的白鹅! 半只耳伸手入怀,慢慢朝轿车靠近。 这明显是一个掏枪的动作。 许延麟立刻发动轿车,猛踩油门向后倒车。 半只耳手上多了一支柯尔特手枪。 枪口对准了车里的许延麟。 许延麟单手控制方向盘,让轿车曲线后退,身体也尽量放低。 砰! 砰! 半只耳扣动扳机连开两枪。 轿车在马路上画龙,他也没办法瞄准。 一枪射中了挡风玻璃,一枪不知去向。 涩谷英明从楼内飞跑出来,见此情景,毫不犹豫开了一枪。 半只耳回身还了一枪。 这时,停在暗处的一辆轿车疾驰而至。 半只耳拉开车门坐进去。 然后探出车窗对着涩谷英明开了两枪。 轿车加大油门消失在夜幕中。 等着许延麟开车过来,涩谷英明拉开车门坐进去:“先离开这!” 枪声一响,巡捕很快就会赶到现场。 第74章 华村24号 途中。 许延麟把经过讲述一遍。 “上楼的时候,我遇到了他,当时也没多想,以为是公寓里的住户,发现那个舞女被杀后,我立刻追出来,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涩谷英明懊恼的拍了一下车门。 许延麟很吃惊:“娜娜死了?” 涩谷英明点点头,看了一眼挡风玻璃上的弹孔,说道:“那家伙枪法要是再准一点,你也危险了……” 娜娜被勒死在沙发上。 体温正常,说明刚咽气不久。 涩谷英明一秒钟都没耽误,拎着手枪追了出来。 “担心泄密,杀人灭口!这些黑心肠的家伙,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简直是太无耻了!” 涩谷英明无比愤慨。 想起了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对待。 这番话当真是发自肺腑。 许延麟心中暗想,看起来,自己的判断有误,娜娜并非日伪密探。 她显然和半只耳是一伙的。 而半只耳背后,应该是一个特工组织。 得知宪兵队翻译官住在申江公寓,指使娜娜找机会接触许延麟。 方法简单实用,色诱加金钱收买。 这件事若是成功,等于在宪兵队安插了眼线。 “涩谷君,你认为,他们会是什么人?” “战情局、格别乌、军情六处,都有可能。” “不会是反抗组织吗?” “应该不会。那家伙看着像是中亚一带的人种。” “哦……” 涩谷英明想了想:“你注意到没有,那家伙的左边耳朵少了半只。” 许延麟苦笑:“当时只顾着逃命了,根本也没仔细看。” 涩谷英明说道:“你拒绝了他们,以后要多加小心了。” “………” 许延麟故作紧张。 掏出手绢一个劲的擦汗。 涩谷英明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害怕了吗?” 许延麟叹了口气:“多少有一点……” 涩谷英明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不如,你搬家吧。” “搬家?” “对。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问题是,哪里安全呢?” “我可以让你搬去华村。” “华村……我搬去合适吗?” “我说合适就合适。” “那好,等事情定下来,提前告诉我一声。” “如果不看什么黄道吉日,明天一早就可以搬,华村的房子没几套了,现在不搬,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好的,我明天一早就搬。” “好。明天,我让川崎伍长来接你。说起来,论起居住环境,华村比申江公寓强太多了。” “多谢涩谷君了,要是没你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你自己也要小心了,那个半只耳来头不小……” 涩谷英明冷笑道:“不管他是什么来头,胆敢和帝国作对,绝对不能轻饶!我相信,有赤木男爵坐镇,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许延麟随声附和。 对华村的情况,他多少也了解一些。 华村位于特工总部右侧,一共二十四栋洋房,为了安置家属,李世群要求把华村划给特工总部。 一开始,宪兵队并未同意。 居民搬迁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这里毕竟是租界,总不好强行把房子抢过来。 好在有晴气庆胤撑腰,经过一番协商,二十四户居民全部迁走。 华村成了特工总部的宿舍区。 为了确保安全,华村出口全部封死,另从76号开了一道门。 人员出入都要经过特工总部。 有资格住在华村,都是科长以上级别的大人物。 丁李二人在华村也有房子,他们平时基本不住在这里。 许延麟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搬进华村,就等于搬进了特工总部,最起码安全方面有了保障,不用整天提防有人打黑枪。 最重要的是,军统已经在策划针对丁李二人的锄奸行动。想要掌握其行踪,接近他们是最好的方式。 让许延麟搬来华村,涩谷英明也有私心,每月至少三百块额外收入,他可不想错失这样的机会。 许延麟要是出了事,就没人和小林丰建立联系。 以涩谷英明的身份,不方便和一个黑市老板接触过于频繁。 这种事还不能用宪兵队的人。 许延麟是最合适人选。 …… 第二天一早。 英租界巡捕房发布通缉令。 通缉一名左耳缺了半只的男性白种人。 体貌特征也做了细致描述。 半只耳明显针对宪兵队,赤木彦之当然不能坐视。 况且,通缉杀人凶手合理合法。 至于说判断杀人凶手的依据,赤木彦之只说有目击证人,亲眼看到半只耳出入死者家里,鉴于案情重大,暂时不方便透露证人身份。 许延麟有不在场证据,连接受询问的环节都免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上应用之物,乘坐宪兵队的军车搬去了华村。 在特工总部,宪兵队派驻的督导员犹如太上皇一般。 督导员发话了,没人会驳面子。 华村24号,是许延麟的新家。 华村实际上是一条弄堂。 弄堂最里面的一栋是24号。 外侧是一条小马路,出口砌上了高墙,拉上了铁丝电网。 以担心暗杀的逻辑思维,即便封死了出口,挨着马路还是存在风险。 所以,24号一直无人居住。 二十四栋洋房,24号是其中最差的一栋。 所谓的“最差”,当然只是相对而言。 特工总部花了大价钱,把华村重新装修了一遍,这是拿命换来的生活,尽可能让自己住的舒服一些。 就比如24号,独门独院,一共上下两层,最上面是阁楼。 全新的装潢,看上去焕然一新。 一楼二楼既是一体,也可以分开居住。 进门是走廊,有楼梯通向二楼。 可能是考虑到许延麟只有一个人住。 实际上只把二楼给他使用。 一楼上了锁,暂时无人居住。 这栋房子本来是给涩谷英明准备的。 涩谷英明不喜欢西式洋房,他更喜欢住在日式风格的督导室。 隔壁23号是情报处长尹定一的住处。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住在华村。 新任行动队队长吴寺宝,依然住在法租界莱达路同福里。 第75章 第一个要求 午后。 宪兵队。 两辆军车一先一后开了进来。 第一辆车厢里,挤着五十多名衣衫褴褛的国军战俘。 他们当中也不全是士兵,还有两名尉官,一个准尉,一个中尉。 负责押解的日本兵乘坐另一辆车。 车顶架着一挺轻机枪。 车停稳后,带队的军曹跳下车,操着生硬的国语喝道:“全体下车!快快的!” 国军战俘陆续下车。 日本兵持枪在两旁监视。 一名战俘腿部有伤,动作稍有迟缓,日本兵凶神恶煞一般冲上前,抡起枪托照头狠砸,战俘惨叫了一声,鲜血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战俘是一名二等兵,脸上稚气未脱,看着还是一个孩子模样。 日本兵还想继续殴打。 国军中尉横身拦住,怒目而视。 日本兵端起步枪,哗啦一声,拉栓上弹,枪口对准了中尉。 中尉毫不畏惧,反而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小鬼子,有种就开枪啊!老子早他娘活够了!” 军曹示意日本兵退开。 他奉命将战俘转押至宪兵队。 若是因为一点小事,开枪打死几个,回去也不好交差。 许延麟站在窗前,默默注视这一切。 最近一段时间,每天都有战俘送到宪兵队,之所以送来上海,是因为伪政府成立在即,亟需扩充兵源充门面。 兵源一部分来自皇协军,另一部分来自投降的国军。 铃铃铃!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许延麟回身拿起电话机:“喂?” “许翻译,明天上午10点钟,跟我去申园打球。” 电话另一端是武田少尉的声音。 许延麟笑道:“还去啊,我可不想在巡捕房监狱过夜了。” 武田少尉哈哈大笑:“今晚和司令部那帮家伙打,不会有事的。” 驻屯军司令部也有一群篮球爱好者,明天是公休日,他们约了武田少尉打一场联谊赛。 “抱歉了武田君,明天我有事,不能去打球了。” “事情很重要吗?” “朋友结婚,请柬都送来了,多年的老朋友,不好推辞的。” “在哪里举办婚礼?” “………” “顺路的话,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麻烦了。没多远,曹家渡的东福酒楼,走几步就到了。” “那好吧。” 武田少尉挂断了电话。 许延麟明天准备和柳戈青见面。 朋友结婚可去可不去,刚刚只是拿这件事当借口。 只不过,武田知道了这件事,明天就必须得参加婚礼。 到了下班时间。 许延麟拎着公事包出了宪兵队。 距离宪兵队三十多米远,斯蒂庞克轿车停在街边。 走到近前一看。 车里只有蒋安安一个人。 许延麟伸手敲了敲车窗。 车窗摇了下来,蒋安安冷着脸说道:“我不是路过,是专程来找你的。愣着干嘛?上车呀!” 许延麟绕到另一侧,伸手拉开车后门。 蒋安安说道:“你坐后面,车子自己会走吗?” 许延麟四处看了看:“司机呢?” “我让他回去了。” 蒋安安关了车窗。 许延麟只好坐进驾驶座位。 车外酷暑难耐,车内凉爽宜人。 这种高级轿车都安装有冷气系统。 蒋安安看了许延麟一眼:“摆出一张扑克脸干嘛?不想给我开车呀?要是不想开,那就我来开,反正,我的驾驶技术你也见识过。” 许延麟笑了笑:“还是我来开吧。蒋小姐,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 “我想去一趟闸北,听说那边乱的很,你来当我的保镖吧。” “去闸北做什么?” “帮家里收一笔账。你说过,我提出的要求,你都会答应。” 蒋安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次,算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许延麟苦笑:“请问,你有多少个要求?” 蒋安安说道:“放心吧,不管多少个要求,都是你能做到的。” 轿车启动,朝闸北开去。 “我刚刚去了申江公寓,邻居说,你搬家了,我只好来宪兵队等。” 蒋安安搅扭着手指,解释着来宪兵队的原因。 她也是没话找话。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太过尴尬。 “令尊的大作,有幸拜读,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当面请教。” 许延麟开着车,目视前方。 蒋安安目光一闪:“看起来,你什么都知道。” 许延麟淡淡的说道:“我只知道,蒋先生学贯中西,才高八斗,是一位杰出的经济学家,在文学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诣,今年四月,刚刚出版了一本杂文集。只是没想到,他的女儿……” “他女儿怎么了?说呀?” 蒋安安催促着。 许延麟微微一笑:“说了你可别生气。” 蒋安安点头:“说吧,我不生气。” 许延麟这才说道:“你给我的感觉,不像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倒像武侠小说中快意恩仇的侠女。” “你和父亲说的差不多……” 蒋安安闷闷不乐。 许延麟说道:“所以,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蒋安安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母亲去世的早,我年幼时,父亲常年在外,不方便带着我到处跑,就把我寄养在叔公家里,叔公家里小孩子多,倒也不觉得寂寞。不过,你知道的,叔公接触的都是什么人,有一次,仇家找上门,在院子里动了手,我当时躲在屋子里,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很有趣。叔公常常说,他有负父亲的重托,没把我教育好……” 许延麟点点头:“这就难怪了,生活环境最影响人。” 蒋安安眉头一皱,低声嘟囔着:“跟你说这些干嘛……” 许延麟只当没听见,问道:“我的事,你没和别人乱讲吧?” 蒋安安翻了个白眼:“本小姐一诺千金,说到做到,答应替你保密,怎么会对别人乱讲呢?” 许延麟说道:“听说你还有两个妹妹,她们不和你住在一起吗?” “直说暗中查过我家就行了,我能理解。还听说?虚伪!” “对,我确实查过。” “她们跟小妈去杭州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蒋安安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第76章 收账 过了垃圾桥,就是四行仓库。 仓库外墙千疮百孔。 四周杂草丛生,一派破败景象。 四行仓库战役中,日军折损了两百多士兵。 本以为,中国守军至少有一个旅,哪曾想是只有四百多人的加强营,这对宣称“战无不胜”的日军来说,无疑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情。 出于泄愤心理,日军纵火烧毁了四行仓库,并以军事设施为由,不准四大行进行修缮使用,四周拉上了铁丝网,任其日渐荒废。 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许延麟放缓了车速。 他在向誓死卫国的勇士致敬。 向战死沙场的英灵致敬。 他们配得上“伟大”二字! 许延麟心潮澎湃,眼睛有些湿润。 蒋安安幽幽的叹了口气:“想哭就哭吧,不丢人,他们值得。” 许延麟收起了情绪,掩饰的笑了笑:“你说什么呢?” 蒋安安撇了撇嘴:“你们男人,是不是特别在乎面子?” 说着话,她指了一下车窗。 茶色的玻璃窗,犹如一面镜子。 通过车窗能看到许延麟的表情。 蒋安安继续说道:“其实,面子算得了什么呢?八百壮士撤到租界那天,成千上万的人夹道欢迎,我和若兰也来了,当时,他们一路唱着军歌,唱到男儿应是重危行,不知道为什么,我当场就哭出来了,眼泪止都止不住,那还顾得上面子好不好看,若兰开始还劝我,后来陪着我一起哭,可能是我们哭的太伤心了,躺在担架上的少尉就喊,老子还没死,先别急着嚎丧,晦气的很,要是会唱歌,就跟着唱吧!” “你们唱了吗?” 许延麟问道。 蒋安安摇头:“我不会,若兰倒是会唱一两句……”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许延麟轻轻哼唱着。 蒋安安听的很专注。 十几分钟后。 轿车停在大久保商社门前。 许延麟问道:“日本人的商社?” 蒋安安说道:“狐假虎威。” “怎么讲?” “老板是中国人。” 上海沦陷后,增加了上百家类似企业商铺,打着日本人的幌子,不仅能获得诸多便利,也能免去麻烦。 最起码,地痞流氓不敢滋扰。 “嗳……” “什么?” “刚刚、你唱歌的样子……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 “很好就是很好的意思。” “唱的好听?” “嗯。” “你也很好。” “……什么意思?” “就是很好的意思。” “鹦鹉学舌!” 蒋安安白了许延麟一眼。 开门下了车。 许延麟心情愉悦。 走路都觉得轻快。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在上海两年多,接触的异性也不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这是为什么? 难道说、自己喜欢蒋安安? 见许延麟停身站住。 蒋安安佯嗔道:“离我八丈远,哪有像你这样子的保镖。” 许延麟慢吞吞跟了进来。 商社看着倒也还正规,社长、常务、业务、采购、接待、会计、仓库等等,该有的科室一个不缺。 “商社欠你们家多少钱?” “一千块。” “一千块、就值当你亲自跑一趟?” “主要是想出来散散心。” “就像你说的,闸北乱的很,散心你来错了地方。” “不怕,我有保镖。” “………” 一个中年男子迎面走了过来。 “他是商社的常务,姓张。日本名字叫宫本太郎,这里每一个员工,都起了一个日本名字……” 蒋安安低声给许延麟做着介绍。 常务故作惊讶:“这不是蒋小姐嘛,哪阵香风把您吹来了。” 蒋安安板着脸说道:“罗社长在吗?” “哦,你说山本社长啊,他去苏州出差了,不在。” “出差?中午我打电话还在……” “刚刚走,嘿嘿,刚刚走。” “我是来收账的。” “社长不在,你看……” “山本社长说,找你也可以。” “他临走没交待啊?这可怎么说呢,害的蒋小姐白跑一趟,等社长回来,我会转告的……” 常务嬉皮笑脸的说道。 眼见常务一脸无赖相。 许延麟慢慢走到社长室门口。 凝神听了一会,猛然一脚踹开了房门。 “山本社长”吸溜吸溜喝着热茶。 房门被踹开,着实把他吓的不轻。 手一抖,茶水洒了一半。 许延麟说道:“蒋小姐,山本社长好像出差回来了。” 蒋安安走了过来:“山本社长,你好。” 山本社长干笑了两声:“本打算去苏州出差,刚刚有事耽搁了,宫本常务不知情,不知情,嘿嘿。” “电话里说好的,我是来收账的。” 蒋安安懒得揭穿谎言。 “嗳呀,会计不在啊……” 山本社长很为难的样子。 “就一个会计吗?” “就一个,会计室没人。” 许延麟在一旁说道:“隔壁是会计室吧?” 山本社长点点头:“对啊,怎么了?蒋小姐,这位是?” 蒋安安说道:“我带来的保镖。” 嘭的一声。 许延麟踹开了会计室门。 不出意外,会计也躲在房间内。 许延麟一伸手,从腰里掏出一支南部式手枪,迈步来到保险柜前,对山本社长说道:“你要是敢说没钱,我现在就打开保险柜!” 这支南部式,是宪兵队发给许延麟用来防身的配枪。 而事实上,任何组织也不可能针对一个翻译官布置暗杀行动。 半只耳那晚是随机杀人。 即便换成任何人,他都会开枪。 在华界和日租界,许延麟可以光明正大携带枪支。 这辆斯蒂庞克轿车,等于是身份的象征,只要没有极特殊的情况,巡捕一般不会拦截检查。 金钱能让人享受特.权。 任何时代都一样。 第77章 过渡 返回的途中。 蒋安安噗嗤一笑。 许延麟看了她一眼:“笑什么?” 蒋安安又笑了一会,这才说道:“我笑那个山本,看你拿出了枪,而且又会讲日本话,吓得立刻把欠账结清了。” “跟无赖讲道理,纯属浪费时间。” “说真的,你当时的样子,比他更像无赖。” “………” “你是哪里人?” “天津。” “天津人?” “怎么了?” “家里的花匠是天津人,你俩的口音好像不太一样呢?” “做我们这一行,最好没有能让人记住的特征。包括口音。” “我好像懂了……那、你家人呢?” “他们都在天津。” “哦……” 蒋安安欲言又止。 许延麟放缓了车速,四处张望。 蒋安安问:“你看什么呢?” “找一个电话亭。” “你要打电话呀?” “是你要打电话。” “我打电话?” 蒋安安一头雾水。 许延麟解释着:“我身上带着枪,不能去租界,你打电话叫司机来吧。” “我家的车,巡捕从来不查。” “主要是……” “是约了女朋友吗?” “我没女朋友。” “到了法租界,我让司机送你回来。” “好吧……” “明天陪我去一趟十六铺。” “………” “我需要一个保镖。” “明天不行。” “明天公休日。” “明天我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真的吗?” “真的。” “在哪里?” “东福酒楼。” 蒋安安转脸看向车窗外。 似乎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许延麟开着车,无意中目光一瞥。 车窗倒影中,笑靥如花。 …… 第二天。 上午九点钟。 黄埔公园。 柳戈青凭栏远眺。 过了一会,许延麟走了过来。 两人并肩而立。 柳戈青点燃一支香烟,暗中观察了一会,这才说道:“除掉南田云子,戴老板十分高兴,内部高规格通报嘉奖,陶然晋升中尉,授予六等云麾勋章。你晋升少校,授予四等云麾勋章,嘉奖令和勋章将来一并发放。从这一刻起,你就是少校了,恭喜你,许延麟少校。” “谢谢。” “何邢健叛逃,王站长已经知道了。” “站长见到刘长官了?” “见到了。刘上校对你大加赞赏,说你智勇双全,人才难得。” 许延麟这才知道,刘邡雄已然升至上校了。 柳戈青继续说道:“何邢健叛逃,造成的影响太大了,昨晚接到总部密电,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尽快除掉此人!” 许延麟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掌握其行踪。如有机会,可随时动手锄奸!” “明白了。” “你说吧。” “最近几天,76号人员调动频繁,感觉像是有大行动。” “大行动?哪方面的?” “不清楚。我初来乍到,探听不到更多的情况。” “嗯,自保为主。” “76号行动队长吴寺宝,以后要是遇到了,千万多加小心。” “他有什么出奇之处吗?” “吴寺宝擅使双枪,射程之内,几乎百发百中。” “这么厉害?” “我亲眼所见。” “好,我记下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 然后各自离去。 …… 上午十点钟。 许延麟步行前往曹家渡。 事后若是有人查问行踪,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其实,武田少尉当时也只是随口一问。 两人平时相处融洽,没可能无缘无故起了疑心。 东福酒楼地处繁华路段。 对面是著名的奥飞姆大戏院。 许延麟边走边抬头看牌匾,他没来过东福酒楼,只知道一个大概位置。 附近商铺林立,稍不注意就有会错过。 一个姑娘从书店出来,专注的翻阅着刚买的一本书。 两人一个抬头看牌匾,一个低头看书。 躲避不及,撞了一个满怀。 姑娘惊呼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许延麟赶忙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对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许延麟也不好主动上手搀扶。 姑娘秀眉微蹙:“好痛,扭到脚了……” 把人撞了,当然不能一走了之。 起码先去看看伤势。 附近有一家胡记万春堂诊所。 诊所门上挂着一块烫金牌匾:悬壶济世,中医世家。 胡大夫四十多岁的年龄,慈眉善目,态度和蔼,一副忠厚长者模样。 见有病人前来,招呼着先诊脉。 许延麟忍不住问道:“大夫,她扭伤了脚,这个也要诊脉吗?” 胡大夫正色说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只有查明病灶,对症下药,经脉通畅,方可彻底痊愈。” 术业有专攻,外行最忌质疑内行。 许延麟退到了一旁。 胡大夫问姑娘:“那只脚扭伤了?” 郑若如犹豫了一下:“右脚。” 许延麟顿时起了疑心。 自己伤的哪只脚,还用想吗? 胡大夫诊完脉,仔细检查了扭伤的部位,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拿过纸笔,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开药方,当然要问患者的名字。 “郑若如。” 姑娘回答。 胡大夫饱蘸墨汁,刷刷点点开了一味药方。 目测之下,药材多达二十多种。 胡大夫傲然说道:“此乃我胡家祖传秘方,先祖苦心研制十五余年,名为连花清淤汤,七日为一疗程,两个疗程必定痊愈。” 郑若如说道:“多谢大夫。” 胡大夫亲自去柜台配药。 许延麟打量了郑若如一会:“郑若兰是你什么人?” 郑若如很惊讶:“你认识我姐姐?” 许延麟笑了笑:“认识。” “真是太巧了……” “脚还疼吗?” “还好。” “能走路吗?” “恐怕不太行。” 许延麟没搭话。 似笑非笑打量着郑若如。 郑若如脸色绯红,低头不语。 开完了药,许延麟搀扶着郑若如出了诊所。 “郑小姐,你住哪里?” “万宜坊。”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嗯。” 距离电车站还有一段距离。 两人沿街慢慢走着。 郑若如右脚不敢受力,身体向许延麟一侧倾斜。 在外人眼中,显然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郑小姐。” “嗯?” “接线员不用上班吗?” 郑若如愣住:“你怎么知道……” 许延麟说道:“只有接线员,才有可能监听宪兵队的电话。” 第78章 巧合 “知道我为什么能猜到吗?” “………” “我不相信巧合。” “不懂你在说什么!” 郑若如摔开手,疾步快走。 丝毫不见之前步履蹒跚的样子。 许延麟一把拽出郑若如的手臂,戏谑着问道:“怎么,脚不疼了吗?” 郑若如脸色变了:“疼也不和你一起走。放手!我要喊人了!” 许延麟冷笑:“喊人?你别忘了,曹家渡是谁的地盘!” 街上随处可见带着枪的日伪人员。 曹家渡与英租界接壤。 因为这个缘故,两次上海事变,都没有受到战火波及。 反抗组织成员当然不敢太过张扬。 郑若兰慢慢镇定下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延麟淡淡的说道:“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这么大的上海,没那么多的偶遇,除非……” 嘀嘀! 一辆斯蒂庞克轿车从街上疾驰而过。 开车的是面沉似水的蒋安安。 司机在一旁紧张比自己开车还累。 许延麟转脸对郑若兰说道:“除非,事先掌握了我的行踪!” 郑若如说道:“无凭无据,信口开河!” “你是电话接线员,窃听用户通话,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我和武田少尉通话,你应该听到了全部内容,知道我今天要来曹家渡,事先等在这里,制造了这次偶遇,目的显而易见,你想接近我。至于说为什么接近我,只有你能给我答案。所以,郑小姐,你是想策反,还是要杀我?” 最后一句话,许延麟一字一句。 紧紧盯着郑若如的眼睛。 郑若如面色平静:“没错,只要我小心一点,避开领班的眼睛,偷听用户通话内容,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我每天转接上百个电话,怎么知道哪个是你呢?这位先生,到目前为止,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因为倒霉被你撞了,就要被扣上反抗分子五十万的的帽子吗?” 许延麟愣了一会,讪讪的说道:“是我想多了,郑小姐,非常抱歉,最近遭遇了一次暗杀,神经有些过敏,希望你原谅……” 郑若如截口说道:“看起来,您是一位大人物,我一个小小的电话接线员,不敢心怀不满,只希望不被当成反抗分子就好了,再见!” 说着话,她一瘸一拐来到路边。 坐上了一辆待客的黄包车。 目送黄包车走远,许延麟缓步朝东福酒楼走去。 其实,对郑若如看似有理有据的一解释。 许延麟连一个字都不信。 郑若如十有八九是反抗组织的人。 小姑娘应该是缺乏历练,设局的手段还稍显稚嫩。 只不过,在应变能力上还是不错的。 起码没有表现的过于慌乱。 许延麟当面揭穿,其实也在帮郑若如。 吃一堑长一智,成长的过程中,她一定会更注意细节上的纰漏。 涩谷英明曾经提到过,英租界电话局藏有反抗分子。 难不成,指的就是郑若如? 许延麟陶叹了口气,对这个俊秀的姑娘多了几分担忧。 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 作为一名潜伏者,代价意味着危险和死亡。 她会是哪方面的人呢? 军统? 中统? 或是共党? …… 郑若如回到家中。 顺手把草药扔在一旁。 坐在藤椅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门外传来脚步声。 郑若兰推门走了进来,把手中的水果盘放在茶几上。 然后慢慢坐在一旁,问道:“若如,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郑若如伸手拿了一个李子:“今天夜班。” “你前天夜班,今天应该是白班才对。” “嗯、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哪里不舒服?” “头疼。” 郑若如心不在焉咬了一口李子。 郑若兰哼了一声:“头疼,开了一副清淤散?编瞎话都不会!” “刚刚出去散步,不小心扭伤了脚。” 郑若如辩解着。 郑若兰拿起草药看了看:“连花清淤散,这是曹家渡万春堂的药,你散步都走到曹家渡了?英租界待不下你了吗?” 郑若如哑口无言。 郑若兰问道:“到底干什么去了?” 郑若如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我去见许延麟了……” 郑若兰霍然起身:“见谁?” “宪兵队的许延麟。” “你、你是真不听话呀!” 郑若兰叹了口,颓然坐回椅子上。 “姐,没事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他又不吃人,怕什么嘛。” 郑若如抱着姐姐胳膊,轻轻摇晃着。 每次都是这样,姐姐生气了,妹妹一撒娇,满天乌云也就散了。 郑若兰叹了口气:“若如,你的任务是窃听,不是策反。即便有策反任务,那也是我去,你没这方面的经验,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唉,当初,光远让你加入进来,我是不同意的,家里有一个为国拼命的就行了,总不能都搭进去,现在后悔也晚了……” 郑若如笑道:“姐,你看看你,在外面风风火火,在家里多愁善感,你知道在医学上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精神分裂。” “去!你才精神分裂!” 被妹妹逗笑了,郑若兰心情好转了一些,问道:“见到许延麟了吗?” 郑若如点头:“见到了。” 郑若兰说道:“说说经过,任何细节都不要漏过。” 姐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郑若如也不敢隐瞒。 把事情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 郑若兰问:“电话是怎么监听到的?” “凑巧嘛,我刚好接听到了武田给许延麟打电话,听对方说许翻译,我就偷听了一会。姐,你都不知道,那个许延麟好可笑,还说什么不相信巧合,我当时真想告诉他,事实就是巧合!” 郑若如得意的说道。 接线员的工作是随机模式,不一定接听到谁的电话。 所以,窃听到这次通话,纯属巧合。 郑若兰和丈夫赖光远都是中统特工。 赖光远是组长,郑若兰是组员。 他们属于一个秘密情报小组。 半年前,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赖光远把郑若如发展进来。 主要工作就是伺机窃听日伪高层通话内容。 郑家姐妹有一个先天条件。 她们的母亲是日本人。 但是,姐妹深受父亲影响,更认可中国人的身份。 第79章 立威 “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 郑若兰问道。 郑若如脸一红:“姐夫不是说了嘛……” 郑若兰皱起了眉头。 她建议策反许延麟。 赖光远觉得,可以试试美人计。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以男女朋友关系接触,对方置身其中,即便有所察觉,担心脱不了干系,估计也只能将错就错。 他们属于独立情报小组,不能和其他小组发生横向联系。 美人计的人选只能是郑若如。 郑若兰当即反对。 理由很简单,郑若如欠缺经验,不适合做这项工作。 赖光远也没坚持,只能向上级汇报情况。 对姐姐的不认可,郑若如心里很不服气,窃听到武田少尉和许延麟的通话内容,决定亲身去试一试。 对自己的长相,郑若如非常自信。 她也想好了,如果许延麟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 立刻中止这次擅自行动。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太为难自己。 “若如,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冒失了。” “他要是来找我怎么办?” “凭什么认为他会来找你?” “我感觉,他好像对我……” “他来找你,别理他。” “为什么?” “只有这样,才会彻底消除他的疑心。” “他承认自己是胡乱猜疑……” “如果他欲擒故纵,打算利用你找出更多的同党呢?若如,敌人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他们比狐狸狡猾,比饿狼凶残,我们稍微马虎大意,一切都将不可挽回,这些话,你要时刻牢记在心,明白吗?” 郑若兰语重心长的说道。 郑若如点点头:“姐,你放心,我以后会小心的。” 郑若兰说道:“只要你停止行动,即便他心存怀疑也没办法,这里是租界,日寇不敢到租界来抓人。” 郑若如笑道:“日寇日寇的,母亲要是在这里,肯定会不高兴。” 郑若兰正色说道:“若如,以后不要再拿这种事开玩笑。日本人和日寇是有区别的。母亲是日本人,那些拿着枪闯进来的强盗是日寇!” “我记住了。” 郑若如收起脸上的笑容。 “嗯。” “差点忘了一件事。” “什么?” “刚刚在街上看到安安姐了。” “在哪里?” “曹家渡。” “她去曹家渡做什么?” 郑若兰自言自语的说道。 郑若如想了想:“可能是学开车吧?那边街上车少。” “她看到你了吗?” “应该没有。要是看到我,安安姐肯定会停车打招呼。” “说的也对。晚上想吃什么?” “想吃红烧鲈鱼。” “好,我去菜市场买鱼,你在家里收拾收拾。” “嗯,好的。” 蒋若兰换了一身衣服。 挎着菜篮子出门。 …… 一周后。 特工总部。 副主任室。 桌上摊放着英租界地图。 李世群聚精会神,正陷入思考中。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秘书黄祖德推门而入:“李副主任,冈村少佐来了!” 李世群不慌不忙:“人到哪了?” 黄祖德说道:“已经到楼下了。” 李世群迈步来到窗前。 果然,两辆黑色轿车一先一后停在楼下。 冈村适山刚刚下车。 在他身边跟着翻译官许延麟。 武田少尉率领一队宪兵负责护卫。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黄祖德拿起电话听了一会,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呵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冈村少佐来了,为什么不汇报?硬闯进来的?好,我知道了……哦,你马上到副主任办公室来,对,现在!” “副主任,冈村少佐上来了,您看……” 黄祖德提醒李世群迎接一下。 李世群反而坐了下来:“祖德,你替我迎一下冈村。” 还没等黄祖德出去迎接。 屋外传来一声通报:“冈村少佐到!” 冈村适山大踏步走了进来。 一身崭新的军装,铮明瓦亮的马靴,戴着白手套,腰挎军刀,面色冷峻,看上去杀气腾腾。 李世群起身相迎。 互致问候,分宾主落座。 许延麟垂手站在冈村适山身后。 李世群问:“冈村少佐,今天大驾光临,有什么要紧事吗?” 冈村适山没直接回答,饶有兴致的四处看了看,说道:“李副主任,你这里建造的比碉堡还要坚固,我相信,就算是一个小队的兵力,也很难轻易攻进来。可是,成立特工总部的初衷,并不是要建造一座碉堡,而是要让特工两个字发挥应有的作用。我还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曾经许诺,半个月时间就可以荡平反抗分子,半年过去了,我想听听李副主任的计划。” 听完了许延麟的翻译。 李世群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回答。 黄祖德对李世群耳语了几句。 李世群面无表情:“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陈姓小队长走了进来。 他负责大门口警卫工作。 陈队长双脚一并,立正敬礼。 李世群看了看他:“保卫工作,事关整个76号的安全,陈队长,你有负我的信任!” 陈队长偷瞄了冈村适山一眼:“宪兵队的车队,我以为……” “万一是反抗分子假扮呢?” “………” “说话!” 李世群猛然一拍桌子。 “卑职失职,甘愿受罚!” 陈队长心里叫屈。 自己只是一个小队长,怎么敢拦冈村适山的车。 李世群吩咐道:“拖出去毙了!” 毙了? 什么就毙了啊。 陈队长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了当场。 直到被架出去才反应过来。 李世群说道:“黄秘书,你一会给警卫队全体开会,以此为戒,严明纪律,务必做到人人恪尽职守,一丝不苟。如遇擅闯者,可直接开枪击毙。皇军派给我们的武器,可不是拿来当摆设的。” “是!” 黄祖德躬身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后院传来一声枪响。 李世群好整以暇,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说道:“冈村少佐,很抱歉,临时处理了一下公务,让你久等了。许翻译,刚刚少佐说到哪了?” 冈村适山脸色阴晴不定。 他当然看出来了。 这哪里是处理公务,分明是趁机立威! 第80章 挽弓当挽强 李世群人前立威。 是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冈村适山虽有不满,但是也挑不出毛病来。 “少佐可知道,上海有多少反抗分子吗?” “起码也有上百人。” 李世群呵呵一笑:“这个数字,在半年前还是比较准确的,现在嘛,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根据我的推算,中统有三百人左右,军统则有近五百人,算上其他反抗组织,比如铁血团、义勇军等等,差不多有近千人。” 冈村适山冷笑:“推算?情报如果靠推算,是不是太儿戏了一点?” 李世群说道:“少佐阁下,请相信我,推算是有依据的。不过,这个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按部就班开展工作,不仅成效甚微,而且极易打草惊蛇。今天抓了张三,明天跑了李四王二麻子,顾此失彼,得不偿失。况且,反抗分子躲在租界,实施抓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依你之见呢?” 冈村适山皱起了眉头。 李世群说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许翻译,简单翻译一下吧,说多了少佐也听不懂。” 许延麟对冈村适山说道:“只要抓到领头的,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冈村适山问道:“李副主任,你有办法抓到领头的吗?” 李世群说道:“国党的组织架构,我一清二楚,尤其是情报部门。就拿军统来说,他们效仿国党军队的战区模式,将上海杭州苏州划分为一个大区,各地之间互有联络,这样做的好处是,便于统筹协调。不过,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一利必有一弊,我们只要找到某一地的负责人,就有机会找到所有人!” 冈村适山眼睛亮了:“这么说,你已经有了目标?” “目标有两个,一个是军统上海站站长王天慕,另一个是中统上海站站长陈一彬。据我所知,目前他们都在上海。” “你能找到他们?” “正常来说,他们肯定使用了假身份。” “………” “少佐不用心急,我既然把话说出来,很快就会见分晓。” “那好,我就静候佳音了!” “我必倾尽全力,尽量让少佐满意。” “听武田少尉说,你们的电讯设备非常先进,我想参观一下,可以吗?” “少佐说笑了,76号所有部门,你可以随意参观。” “擅自进入,会不会被警卫开枪击毙?” “………” 李世群面露尴尬之色。 立威归立威,更多是做给下面人看的。 意思很明确,在日本人面前,我都不给面子,何况是其他人。 只不过,他可没想到冈村适山能直接说出来。 冈村适山哈哈大笑:“李副主任,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少佐稍等,我让黄秘书陪同……” 李世群伸手去拿电话。 “我只是随便看看,不需要陪同。” “……也好。” “不打扰了。告辞。” “少佐慢走。” 到了楼下,武田少尉头前引路。 冈村适山一行朝后院走去。 路过行动队时,吴寺宝正急匆匆往外走。 看到冈村适山赶忙躬身施礼。 冈村适山点点头,径直走了过去。 许延麟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了吴寺宝手里,说道:“吴队长,新婚大喜,恭喜恭喜,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赶的也是巧,你结婚那天,我陪少佐去南市公干,要不然,怎么也得喝一杯你老兄的喜酒。” 从红包厚度来看,至少也有五十块。 吴寺宝故作推辞:“许翻译,这怎么好意思……” “公务在身,改天聊。” 许延麟笑了笑,指了一下冈村适山的背影。 紧走几步,小跑着追了上去。 等许延麟走远,吴寺宝打开红包一看,心里不禁又惊又喜。 红包里竟然是一百法币! 就两人关系而言,这可是一份大礼。 行动队的人,随礼基本都是十块钱,组长之类二三十的也有。 顶头上司李世群也不过派人送了一对花瓶。 说是宫里的,看着真假难辨。 “吴队长。” 尹定一远远的打着招呼。 吴寺宝把红包揣起来,快步迎上前。 “开会知道吗?” “知道。刚接到电话。” “什么事这么急?” “估计是要行动了吧?” “听闻吴队长是出了名的神枪手,这下可要大显身手了。” “嘿嘿,神枪手可不敢当……” 两人谈谈说说,边走边聊。 …… 参观了电讯室。 冈村适山顺路来到了督导室。 “列队!” 川崎恒太一声号令。 十几名宪兵快速列队。 宪兵队派驻76号只有一个小分队,共计八人。 算上文职人员也只有十三人。 人数不在多,只是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 冈村适山看了看:“涩谷少尉呢?” 川崎恒太上前一步:“报告少佐,涩谷少尉开会去了。” 冈村适山也没多问,勉励了几句,带着人离开。 许延麟知道,特工总部的会议很频繁。 几乎三两天就要开一次会。 普通会议,涩谷英明很少参加。 涉及到反抗组织的会议,作为督导员必须参加。 李世群刚刚谈到抓捕行动。 马上召集开会,会议内容显而易见。 肯定是部署抓捕行动。 从李世群的态度上看,应该是掌握了相关情报。 否则的话,他不太可能在冈村适山面前夸下海口。 如果王天慕被捕,就等于危及自身安全,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下班后,许延麟买了一些酒菜。 涩谷英明郁郁不得志,经常借酒浇愁。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现在也很少到外面喝酒。 多数时候都是躲在督导室独自喝闷酒。 许延麟搬到华村,两人的住处相隔不远,都在一个院子里。 加上生意上的联系,来往越发密切起来。 76号的人都知道,涩谷少尉和许翻译交情不浅。 所以,别看许延麟只是一个翻译,大大小小特务对他都很客气。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都是看在涩谷英明的面子上。 第81章 第二个要求 ps:改了一个名字,陈彬昌改成陈易彬。 英烈永载史册! ——— “涩谷少尉在吗?” “不在。” “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是哪里?” “我是许翻译。” “少尉去码头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知道了,谢谢。” 挂断电话。 许延麟心里盘算着。 涩谷英明这个时候去码头,十有八九和抓捕行动有关。 问题是,他去哪座码头了呢? 黄浦江两岸,大大小小有六十多座,任何一座都有可能。 这种事还不能问的太详细。 不出事怎么都好,出了事免不了担上嫌疑。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许延麟拿起电话:“喂?” “是许翻译吗?” “是我。” “我是老董。” “哦,老董啊,有事吗?” 老董是76号警卫大队的一名班长。 今天轮到他在大门口值班。 老董说道:“门口有人找,说是你朋友。” 许延麟问:“男的女的?” “女的,姓蒋。指名道姓让你出来见她。” “好,稍等我一会。” 自从在曹家渡那次。 蒋安安再也没来找过许延麟。 今天这是头一遭。 华村距离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 走路至少要十分钟左右。 许延麟顺路到行动队借了一辆脚踏车。 其实,借车只是由头,主要是想看看行动队的情况。 如果今晚实施抓捕,行动长肯定有的忙了。 行动队门口,停着一排脚踏车。 许延麟拨了两下车铃。 叮铃铃! 叮铃铃! 听到车铃声,值班室窗户探出一个光头。 许延麟拍了一下车座:“我出去一趟,一会就还回来。” 光头陪着笑脸:“不着急,不着急。” 许延麟跨坐上脚踏车,掏出香烟点燃一支,漫不经意四处看了看。 行动队很安静,看不出有重要抓捕行动的样子。 吴寺宝的车也不在,应该是下班回家了。 许延麟骑着脚踏车,来到了大门口。 蒋安安站在路边,衣袂飘飘,亭亭玉立。 老董迎上前:“许翻译,你女朋友啊?” 许延麟摇头:“不是。”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真不是……” “现在不是,以后也是。” “………” “许翻译,你朋友可够倔的,问她叫啥名,就是不说。” “多少有点大小姐脾气,别见怪啊。” “没事,快过去吧。” 许延麟骑车到了蒋安安近前,伸脚踩住马路牙子。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 蒋安安看了一眼远处的老董。 许延麟说道:“没什么,闲聊了两句。找我什么事?” “陪我去一趟十六铺码头。” “现在?” “对。” “我……” “这是第二个要求。” “………” “很为难吗?” “前一阵子,你不是去过了吗?” “你没空,我就没去。” “去十六铺码头做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走吧。” “车让小妈用了,我今天没开车。” “那怎么去?” 蒋安安指了一下脚踏车。 许延麟看了看车,又看了看蒋安安:“我骑车载你去啊?” “对呀,要不然怎么去?” “这么远的路……行吧,你等我一会。” “你去哪里?” “换身衣服。” “我跟你进去。” “………” “参观一下。” 按照规定,在接受检查的前提下,内部人员亲友可以进入76号。 但是只能去一般区域,绝不允许进入重要场所。 比如机要室、电讯室、档案股等等。 一旦有违规行为,就会被视为图谋不轨者。 甚至会当成反抗分子进行调查。 去往华村的途中有一座凉亭。 这里原本就是安辉省主席陈调元的府邸。 如果不是后期改建,附近还有一座巍峨耸立的假山。 现在成了特工总部的武器装备仓库。 仓库门口设有岗亭,24小时都有警卫值班。 凉亭不影响改建,依然保留。 许延麟推着脚踏车。 蒋安安跟在一旁。 到了华村,路边停着一辆小轿车。 这是情报处长尹定一的车。 23号院门一开,尹定一从里面走了出来。 “尹处长,出去啊。” 许延麟远远的打着招呼。 尹定一走近了些,上下打量蒋安安,目露惊喜之色,用手点指着说道:“你是、清泉兄的千金?对不对?” 蒋安安很惊讶:“请问,你是家父的朋友吗?” 尹定一说道:“五年前,我和令尊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当时琐事缠身,没能和清泉兄多聊两句。时光荏苒,这一晃儿,你都长成大姑娘了。哦,代我向令尊问好,我还有事,不打扰了。” 说完这番话,他开门上了车。 轿车随即开走了。 目送着轿车转过路口。 许延麟这才问道:“你不认识他?” 蒋安安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话间,两人进了院子,沿着楼梯上楼。 蒋安安边走边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尹定一。” 许延麟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尹定一?” 蒋安安还是一脸懵。 进了屋子,许延麟问道:“你吃饭了没有?” 蒋安安摇头:“没呢。” “我也没吃晚饭,要不,我们吃了饭再去?” “方便吗?” “家里就我一个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蒋小姐,你今天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斯文了,像个淑女的样子。你先坐,我去拿杯子。” 等许延麟进了厨房。 蒋安安喃喃自语:“到底是淑女好呢,还是侠女好呢……” 酒菜早已经摆上了餐桌。 无非是一些熟食卤味之类的下酒菜。 外加一瓶上好的菊正宗清酒。 蒋安安坐下来:“你一个人吃这么多呀?” 许延麟说道:“本打算请客来着,偏赶上客人有事来不了。” 蒋安安略一思索:“这里外人很难进来。就是说,你请的客人是汉奸?” 许延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说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万一要是被人听了去,你还走得了吗?” 蒋安安皱起了眉头:“在家里说话,谁能听了去?” “总之,不要说过头的话。” 许延麟也不想过多解释。 搬进来之后,他把所有电源检查了一遍,以防有人安装窃听器。 现如今的技术,窃听器必须连接电源。 即便没发现异常,还是要时刻保持警惕。 蒋安安四处看了看:“家里有电话吗?” 第82章 大雨哗哗下 轰隆隆! 闷雷声响过。 大雨倾盆。 进入了雨季,天气说变就变。 刚刚还是碧空万里,转眼间暴风骤雨。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摆上餐桌。 许延麟拉开椅子坐下:“羊肉洋葱馅的,吃得惯吗?” 蒋安安点头:“还好。”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码头是去不成了。” “嗯,那就改天。” “给家里打电话吧,让司机来接你。” “都说了,车让小妈用了。” “那你怎么回去呢?” “坐电车。” “步行到电车站,至少要十分钟。” “十分钟、很远吗?” “我的意思是说,下这么大的雨……” 蒋安安截口说道:“我没那么娇贵。” “……我去拿雨伞。” 许延麟作势起身。 话不投机,继续下去只会增加口角。 蒋安安说道:“在曹家渡,我看见你了。” “是嘛……” “你和若如早就认识?” “不认识。” “拉拉扯扯,还说不认识……” “你误会了。那天,我不小心撞了她,她扭伤了脚,我带她去看医生,然后送她去电车站,就这么回事。” “我就说嘛,你要是认识若如,若兰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 蒋安安脸色缓和下来。 许延麟笑道:“因为这个,所以这么久不来找我。” 蒋安安脸一红:“你胡说什么呢……” “我去给你拿雨伞。” 许延麟起身上楼。 雨伞之类的杂物都放在阁楼。 蒋安安的心思,许延麟多少猜到一些。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能够放下身段,三番两次主动接近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心生爱慕,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羡美慕贤之心,人皆有之。 许延麟也一样。 他早就喜欢上了这个爱憎分明的姑娘。 心里喜欢,才会处处迁就。 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耐着性子陪着去闸北收账。 到了楼上,发现阳台晾晒的衣服忘了收。 赶忙开门跑出去收衣服。 阳台居高临下,视野开阔。 大雨中,一个身穿雨衣的人疾步快走。 从位置上判断,这个人应该是刚刚从凉亭出来。 雨帽压的很低,距离也比较远,看不清五官样貌。 许延麟匆匆一瞥,抱着衣服进了屋子。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下这么大的雨,这个人去凉亭做什么呢? 似乎只有一种可能,这本就是事先约定好的,比如和某人见面。 凉亭石桌上画了棋盘,经常有人去下棋。 如果是晴天,无论多晚去凉亭,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七月流火,消暑纳凉,多晚都有人待在外面。 突降大雨,才让这件事变得奇怪。 许延麟把淋湿的衣服挂在晾衣杆上。 然后找出雨伞迈步下楼。 蒋安安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收衣服来着,白洗了,全都淋湿了。” 许延麟坐下来,随手把雨伞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蒋安安很惊讶:“你还会洗衣服呀?” 许延麟叹了口气:“不会也得会,总不能天天买新的穿吧。” 蒋安安说道:“其实,你应该找一个女朋友。” 许延麟笑道:“让人家帮着洗衣服啊?” “不光是洗衣服,很多事情男人做不来的。” “哪些事做不来?” “就比如,男人不应该进厨房。” “这是什么理论?” “父亲说的……啊!” 蒋安安忽然尖叫了一声,扑进许延麟的怀里。 身子颤抖着像是在打摆子。 许延麟赶忙问:“怎么了?” “蛇、蛇,你没看到吗?” 蒋安安声音里带着哭腔。 紧紧抓着许延麟的手。 一条碗口粗的青蛇在窗台上蠕动着。 许延麟安慰着说道:“有窗户挡着呢,它进不来。” “你快把它弄走,我最怕蛇了。” 蒋安安吓得头都不敢抬。 “这种不是毒蛇……” “那也不行!” “广东人看见了,肯定会说,听我说,谢谢你,来自于大自然的馈赠。” “我不是广东人。” “你先松开,我去把它弄走。” “我腿软……” “………” “它走了没有?” “还没有。” “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许延麟四处看了看,伸手拿起雨伞,敲了敲窗户。 青蛇受到了惊吓,缓缓爬下了窗台。 许延麟说道:“没事了。” 蒋安安颤声说道:“它走了吗?” “走了。” “你可别骗我,我真的好害怕。” “没骗你。” 蒋安安慢慢转回头,偷偷瞟了一眼窗外。 果然没了青蛇的踪影,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发现自己依偎在许延麟怀里。 脸上不禁飞起了一抹红晕。 羞涩的瞟了许延麟一眼。 许延麟也正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都听得见。 感受到对方火辣辣的目光。 蒋安安的心怦怦直跳,睫毛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双唇陡然一热,世间万物似乎都已静止。 什么都听不到,唯有心跳如雷。 探索未知的奇妙过程。 两情相悦之下,无人能够抵抗诱惑。 违背人性强调信仰。 那是魔鬼蛊惑人心的卑劣手段。 许久…… 铃铃铃!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两人喘息着分开。 蒋安安摸着发烫的脸颊,低声说道:“来电话了……” 许延麟伸手拿起电话:“喂?” “是我。” 电话另一端是涩谷英明。 “哦,涩谷君,你回来了吗?” “还没有。刚刚我打电话回去,川崎伍长说,你找过我。” “本想找你喝两杯,赶巧你不在。” “改日吧,今晚没时间。” “好的。” 电话挂断时。 听筒里隐约传来长长的汽笛声。 汽笛长鸣一声,表示轮船即将离开泊位。 就是说,涩谷英明还在码头。 许延麟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现在刚好是六点一刻。 只要查一下,这个时间离港的轮船,就知道涩谷英明去了哪座码头! 转脸看着一脸娇羞的蒋安安,忍不住凑过去…… 又过了许久。 雨势渐渐减弱。 “我该回去了……” 蒋安安喃喃自语。 许延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再待一会,现在才七点钟。” 蒋安安说道:“那也得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第83章 联想 夜幕降临。 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两人从家里出来,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慢慢走着。 没有毫无道理的爱情。 如同这场大雨一样,看似突如其来,其实早已积蓄待发。 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 在蒋安安看来,除了那条蛇,再没有任何不妥。 途经凉亭时,许延麟放缓了脚步。 他注意到,路边一株野花断为两截,粉色花瓣散落一旁。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和蒋安安回来时,野花完好无损。 野花不会无缘无故折断。 看上去像是被撞断的。 除了野花,附近再无异常。 大雨抹去了所有痕迹,即便有人做了什么,现在也都不存在了。 许延麟并未停留。 继续朝大门口走去。 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画面。 一辆车匆匆而来,停在了路边。 开车人或是骑车人,并未注意撞断了一株随处可见的野花。 他在凉亭留下了东西,等着那个穿雨衣的人来取。 毫无疑问,偷偷摸摸搞这种勾当,肯定是反抗组织所为。 难道说,76号内部有自己人? 军统潜伏人员众多。 渗透进76号内部也不奇怪。 潜伏人员的身份,除了站长王天慕,其他人没有权限知道。 所以,许延麟才会产生联想。 到了大门口,老董嘿嘿笑着:“许翻译,让我说着了吧?” 许延麟笑了笑:“还没下班吗?” 老董说道:“快了,还有半个钟头交班。” 出了76号大门,走出了一段路,蒋安安忍不住问道:“你们俩说什么呢?像打哑谜一样。” 许延麟解释着说道:“你来的时候,他以为你是我女朋友,我说不是,他说现在不是,以后肯定是。” 蒋安安噗呲一笑:“乌鸦嘴!” 许延麟也笑了:“你说、我应不应该去谢谢他?” “谢他什么?” “谢谢他的乌鸦嘴,这么灵验,让我如愿抱得美人归。” “美人不假,归还是不归,看你今后表现。” “你倒是不谦虚。” “本小姐向来坦荡,不喜欢虚假客套。” “我喜欢你这一点。” 蒋安安忽然叹了一口气。 许延麟问:“怎么了?” “本打算让你陪我去码头,没想到……唉,所以说,世事难预料,没人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 蒋安安多少有些感慨。 许延麟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 蒋安安笑道:“当自己是先知吗?那你说说看,会发生什么?” “下一秒钟,你家里会派车来接你。” 许延麟停身站住。 电车站对面,斯蒂庞克轿车停在路边。 蒋安安立刻松开许延麟的手。 司机阿福下了车,快步迎了过来。 蒋安安问道:“阿福,你怎么来了?你不是送梅姨去吴淞口了吗?” “雨太大了,路不好走,还没出城就回来了,刚把太太送回家,先生就吩咐我来电车站等你。” “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啊,就我一个人。” “回去不准乱讲,听到没有?” “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不乱讲。” “你到车里等着。” “是。” 阿福咧嘴对许延麟笑了笑。 转身回到了车里。 许延麟犹豫了一下:“安安,你怎么……” 蒋安安截口说道:“小妈很烦的,要是让她知道你,不一定搞出什么事来,我不想太早告诉让家里。” 许延麟笑了笑:“就是说,我们的关系需要保密?” “嗯,保密。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他们。” “……那也好吧。” “明天可以陪我去码头吗?” “看情况吧。” “………” “你去码头到底做什么?” “女王号来上海了,你知道吗?” “好像听说过……” 许延麟想起来了。 前段时间,报纸报道过这件事。 女王号隶属英国太古公司。 号称世界上最豪华的邮轮,航行路线几乎遍及全球。 此次亚洲之旅,途经孟买、马尼拉、新加坡、香江、神户,上海等地。 许延麟当时也只是匆匆一瞥。 蒋安安说道:“听说船上什么都有,我想去参观一下。” 许延麟问:“邮轮可以随便参观吗?” “我问过了,买票可以登船参观。过几天,女王号就要离开上海了。” “这样吧,明天晚上要是没事,我陪你去一趟。”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好,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好的。” “明天见。” 蒋安安脚步轻快朝轿车走去。 临上车时,回身对许延麟嫣然一笑,用力挥了挥手。 雀跃的样子像是一个小孩子。 目送着斯蒂庞克轿车远去。 许延麟迈步进了公用电话亭。 投进去两枚角币,拨通了柳戈青家里的电话号码。 过了一会,电话接通。 “哪位?” “是我。方便吗?” “方便。” “生意上的事,需要当面谈。” “好啊,你在哪里?” “八点钟,老夏茶馆见。” “好的。” 电话随即挂断。 …… 十几分钟后。 许延麟来到了老夏茶馆。 为了招揽顾客,茶馆请了评弹艺人现场表演,男女艺人分坐两侧,琵琶三弦交替弹奏,倒也显得热闹。 下雨的缘故,茶馆生意很清淡。 许延麟落座后,要了一壶瓜片和几样点心。 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听着评弹。 过了一会,柳戈青走了进来。 许延麟向窗外看了一眼,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借着路灯隐约能认出来,开车的是张森。 柳戈青坐下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按照约定,只有遇到紧急情况时,两人才会通过电话联系。 许延麟把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一遍,然后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查到六点一刻离港的轮船情况。” 他知道,柳戈青在航运局发展了一名内线。 这件事让他去查再方便不过了。 果然,柳戈青出去打了一个电话,很快把消息带回来。 今晚六点一刻离港轮船总共十三艘。 九艘货轮,四艘客轮。 其中也包括环游世界的女王号。 第84章 杯弓蛇影 五艘轮船,邮船码头两艘,金利源码头三艘。 许延麟猜测,十有八九是邮船码头,这也符合涩谷英明参与其中的逻辑——督导员的职责,本就是协调涉及日侨相关事务。 接下来,只需要暗中打探一下,应该就能获得确切消息。 “老柳,最近一段时间,要提醒站长多加防范。” “防范是应该的。不过,我觉得没那么严重。” “大意不得啊……”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为什么?” “我现在有点怀疑,李世群是在说大话。” “有依据吗?” “他的情报水分很大。” “………” “王站长根本不在上海。” “不在上海?” “对。王站长去了苏州,归期未定。” “那陈易彬呢?” “中统的事,我们就不要操心了。” “………” “还有其他事吗?” “哦,何邢健被任命为反供救国军第二路军总司令。” 柳戈青冷笑:“总司令?哼,名头倒是不小。能找到下手的机会吗?” 许延麟摇摇头:“短时间内恐怕不行,他现在是惊弓之鸟,基本上很少出门,即便偶尔出门,随行至少十几个护卫。我建议,锄奸行动暂缓,等他放松警惕时,再寻找动手机会也不迟。” “等站长回来,好好商量一下。” “还有一个人,应该尽早除掉!” “谁?” “维持会会长季云青。” “你说的没错,老家伙早就该死!” “76号的行动人员,包括行动队长吴寺宝,大部分都是季云青的徒子徒孙,而且,据我所知,担任维持会会长期间,季云青积极筹措资金,帮助76号培训行动人员,就连聘请教官浅野健司的费用,也全都由维持会承担。最为重要的是,季云青在上海极有声望,除掉他,能够杀一儆百!” “好!我会尽快布置锄奸行动!” “季云青有一个习惯,或许可以成为突破口。” “什么习惯?” “每逢初一十五,烧香上供的日子,为显虔诚之心,他都会在当天一大早去浴池洗澡。” “问题是,不知道他去哪一家……” “最近,他去土耳其浴室次数比较多。” “法租界那家?” “对。” “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柳戈青的眼睛亮了。 只要掌握了行踪,布置行动就相对容易多了。 76号凉亭那件事,许延麟没提。 因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万一是共党呢? …… 许延麟回到华村。 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 尹定一的轿车停在路边。 远远的看过去,车子保险杠下沿,似乎有一条绿色的东西。 许延麟格外留神。 以为是那条不知去向的青蛇。 走近了仔细一看,不禁哑然失笑。 一条手指粗细的植物根茎,被泥水粘在轿车保险杠下沿,在路灯下晃来晃去,像极了臆想中的青蛇。 “杯弓蛇影,说的就是我了……” 许延麟自嘲的笑了笑。 正准备回家,心里忽然一动。 然后就势蹲下身,假装系鞋带,伸手把植物根茎拿下来。 …… 第二天。 清晨。 天空阴云密布。 许延麟站在阳台上,抬头望天。 隔壁阳台门一开,尹定一走了出来,做了几个扩胸动作,很随意的打着招呼:“许翻译,早。” 许延麟赶忙搭话:“早,尹处长。” “看什么呢?” “哦,下午约了朋友去码头玩,又担心下雨。” “想看风景,不如去吴淞口,或者苏州河也不错。” “女王号来上海了,朋友想去见识一下。” 尹定一目光一闪:“金利源码头?” 许延麟点头:“应该是吧?” 金利源是十六铺最大的深水码头。 英军远东舰队紫英石号常年来此补充给养。 尹定一示意许延麟走近些。 两栋建筑间隔不超过两米。 来到近前,尹定一说道:“去哪里都行,码头就别去了。” 许延麟疑惑不解:“为什么不能去?” “事关机密,我不能透露更多。” “明白了,多谢提醒。” “不用客气,大家都不是外人。” “是是……” “冒昧的问一句,你和蒋小姐是?” “朋友。” “男女朋友?” “是。” “清泉先生的千金,人品错不了。” “那是。” “今天有的忙了……许翻译,我赶时间,咱们改天聊。” “好的。” 尹定一转身进了屋子。 轰隆隆的雷声。 预示着今天又将是一个雨天。 …… 两个小时后。 宪兵队。 靶场上,站着四百多名国军战俘。 在他们对面的机枪巢内,一挺九二重机枪早已架好。 机枪手和副射手严阵以待。 宪兵持枪在四周警戒。 战俘人数太多,这也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 这些可都是军人,赤手空拳是俘虏,拿起枪就是战士。 冈村适山腰挎军刀,腆胸迭肚,傲然而立。 许延麟作为翻译陪在一旁。 冈村适山环视众人:“有人说,日本发动了侵略战争,这是极其荒谬的说法!我要重申一遍,自古以来,日华亲如手足,大日本帝国为了亲善而来,为了东亚共荣而来,这场战争的最终目的,是要打造一个强大的东亚联盟,以对抗西方列强长久以来对我们的欺凌!在这里,我要宣布一件事,皇军占领的地方,很快会交还给贵国政府。所以,侵略是不存在的,使用这种字眼,都是对日华亲善的污蔑!” 许延麟翻译了一遍。 战俘队列一阵骚动。 冈村适山继续说道:“你们都是令人钦佩的勇士,没给你们上刑具,足以说明皇军的诚意。所以,大家不要有什么顾虑,签了自白书,并不是投降,而是重新加入贵国政府军队。” 中尉大声说道:“弟兄们,千万别信他的鬼话,签了自白书,就是汉奸!就是秦桧!就是卖国贼!” 冈村适山一摆手。 许延麟迈步走了过去,展开手中折叠的公文:“看清楚了,这是反供救国军、第二路军总司令何邢健签发的命令,命令你们接受改编等待归建。何邢健听说过吧?国党政府的少将,你们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战俘们面面相觑。 大字不识,就意味着头脑简单。 最容易被人蛊惑洗脑。 明天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85章 无能为力 临近中午。 天空下起了小雨。 大部分战俘签了自白书。 中尉昂然而立,绝无妥协之意。 包括腿部受伤的二等兵在内,还有近百名战俘不肯屈服。 这些人都被留在靶场。 名为反省,实为惩罚。 此时,英租界电话局交换机房内。 接线员们紧张的忙碌着。 交换机房三班两运转,昼夜不停。 赶上节假日,拨打电话的次数大幅增加,经常会出现电话无法接通,或是频繁掉线的问题。 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设备超载导致的技术故障,另一方面,单纯是因为接线员忙不过来。 就比如现在,5号接线员着急去卫生间,赶上领班不在,没人替换她,只能让临近的接线员帮忙。 临近是4号接线员郑若如。 这种时候很常见,同事间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5号电控台警示灯闪烁。 这表示有电话打进来。 郑若如摘下自己的耳机,戴上5号接线员的耳机。 “给我接3316。” 电话里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3316? 郑若如心里一动。 这是宪兵队翻译官室的号码,上次自己窃听了一次。 她不动声色,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多插了一根连接线。 这样就能听到双方通话。 过了一会,电话接通。 “许翻译吗?” “是我。” “我是老柳。关于亚光股票,我这边有内幕消息。” “是吗?太好了。” “要是方便的话,我们见面细谈。” “三点钟,老夏茶馆见。” “好的。” 电话随即挂断。 “若如,谢谢啦。” 五号接线员快步走过来。 郑若如展颜一笑:“客气什么。” …… 宪兵队。 许延麟正准备出门。 铃铃铃!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喂?” 许延麟伸手拿起电话。 电话里的武田少尉说道:“许翻译,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去哪里?” “吴淞口。” “好的。” “十分钟后,到大门口集合。” “是。” 许延麟心里暗自着急。 本打算找个理由,请假出去和柳戈青见面,看来是行不通了。 公务在身,任何理由也说不出口。 同时他也知道,肯定出了大事。 否则的话,柳戈青绝不会把电话打到宪兵队。 而且如此急迫的要求见面。 问题是,就算到了吴淞口立刻返回,三点钟也赶不到老夏茶馆。 十分钟后,许延麟撑着雨伞,匆匆来到宪兵队大门外。 十几辆军车等候在路边。 车上都是签了自白书的战俘,即将送往吴淞口接受整编。 反供救国军第二路军驻地就在吴淞口。 武田少尉小跑着过来,招呼许延麟上了第一辆军车。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军车一辆接一辆,朝目的地吴淞口开去。 途中,许延麟看了一眼手表。 差两分钟三点。 他故作愁眉苦脸状:“武田少尉,请停一下车。” 武田少尉问:“怎么了?” 许延麟指了指小腹:“尿急。” 武田少尉示意司机停车。 路边有一栋二层小楼,门口挂着牌子:浦江路警察署。 警察署肯定有卫生间。 许延麟下了车,快步穿过马路,风风火火进了警察署。 门口停着十几辆军车,宪兵荷枪实弹随车押解,这种阵势立刻引来了警察们的关注。 眼见许延麟进来,没人敢上前询问。 许延麟进了卫生间,在隔间待了一会,伸手拽了一下水箱拉绳,哗啦一声,水冲了下来。 值班室房门虚掩着。 透过门缝能看到,一名警员抻着脖子向外张望。 许延麟推门而入,径直来到桌前,伸手拿起电话,对警员说道:“我打个电话,你先出去一下。” 警员答应着,赶忙出了值班室。 许延麟从军车下来,不管是什么来头。 他一个小警员可招惹不起。 许延麟拨通了老夏茶馆的号码。 去是去不了了,只能通过电话了解情况。 警察署值班室和茶馆的电话,还不至于被日伪方面监听。 电话刚接通,走廊里传来武田少尉的声音。 他在询问警员,许延麟去了哪里。 许延麟心里一惊,立刻挂断电话,快速拨了一串号码。 “喂?” 电话里是阿秀的声音。 许延麟说道:“请问,蒋小姐在吗?” “请等一下。” “好的。” 武田少尉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许延麟,问道:“许翻译,你在做什么?” 许延麟陪着笑脸,指了指电话机。 电话里传来蒋安安的声音:“喂?” 武田少尉凑过来,手搭在许延麟肩头,侧身倾听,这种看似亲密的行为,其实心里产生了怀疑。 ——执行军务的途中,许翻译要给谁打电话? “安安,是我。许延麟。” “嗯,一猜就是你。” “跟你说一下,女王号离开上海了,码头就别去了。” “啊?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是昨天晚上。” “那好吧……” “我还有事,不说了。” 电话随即挂断。 “安安?女朋友?” 武田只能听懂简单的汉语。 许延麟点点头:“本来下午约她见面,这一去吴淞口,一时半会回不来。武田君,非常抱歉,因为我的私事,耽误了行程……” “没关系,早去和晚去,不差一两分钟。如果女朋友耍性子,一两分钟可哄不好的,哈哈。” “多谢武田君理解。” “不用太客气。” 两人说着话,从值班室出来。 回到车里,武田少尉吩咐开车,然后对许延麟说道:“你知道,打哈欠会传染吗?” 许延麟笑道:“当然知道。我被传染过,也传染过别人。” “事实证明,尿急也会传染。” “………” “你说去方便,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想去方便,在此之前,我可一点尿意也没有,哈哈哈哈。” “武田君,这件事就不要外传了,容易被大家拿来取笑。” “取笑什么?” “见尿起意。” 许延麟费了劲翻译了一遍。 武田少尉哈哈大笑。 车队在雨中朝吴淞口方向开去。 许延麟在心里叹了口气。 无论发生了什么,也只能任由发生。 自己无能为力。 第86章 张森的秘密 老夏茶馆。 柳戈青等了十分钟。 随即结账离开。 他知道,许延麟不会来了。 步行了一段路,上了停在街边的小轿车。 车里的张森问:“走吗?” 柳戈青叹了口气,没说话。 张森也猜到了,柳戈青这么快出来,说明接头人没来。 “组长,出什么事了吗?” “76号要抓王站长。” “站长不是去了苏州吗?” “别提了,这件事是我大意了。今天一大早,站长在宁波登船,预计下午五点钟左右到达上海。根据青衣提供的情报,最近几天,敌人在布置抓捕行动,时间节点都对得上,唉……” 柳戈青长吁短叹。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透露实情。 军统在尚未沦陷的宁波召开会议,研究各地物资转运的秘密通道。 王天慕途经苏州,会同军统苏州站负责人赶赴宁波。 今天一早,柳戈青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会议已经结束,王天慕已经上了船,今天下午就会返回上海。 宁波到上海,只有一条航线——宁波甬江码头到上海十六铺码头。 按照这个情况,许延麟提供的情报符合逻辑了。 柳戈青也不是没有办法。 虽然客轮属于日籍商人所有,但是船上的二副是军统内线, 客轮设有商业电台,只要查到频率波段,以明码呼叫方式,直接给客轮发报,就说有紧急情况联系二副。 只要联系上二副,他肯定能够帮助王天慕逃走。 乘坐救生艇,两人就可以顺利返回宁波。 这件事只有许延麟能做到。 宪兵队翻译身份,查一艘客轮的商台波段,不费吹灰之力。 至于说暴露身份,现在也顾不了。 如果等到轮船靠岸,一切都将不可挽回。 李世群信心满满,肯定是有办法找出谁是王天慕。 联系不上许延麟,这个办法自然作废。 柳戈青把事情原委简单讲述了一遍。 就目前来说,也没啥好隐瞒的了。 况且,他对张森非常信任。 提到许延麟时,只说是代号“青衣”的情报员。 张森犹豫了一会:“组长,我、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柳戈青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此时此刻,他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张森看似很为难:““有一个人,估计应该能帮助站长脱困。” “谁?” “嵇曦忠,76号行动队的一名组长。” “………” “实际上,他是中统的潜伏人员。” “中统的潜伏人员?你怎么知道?” “在重庆时,有一次去中统局送公函,赶巧是嵇曦忠负责接待……” 张森那时候属于新人。 经常被派去各个部门公干。 公干是好听的,说白了就是跑腿。 张森并无怨言,新人嘛,本来就应该多加历练。 虽说中统军统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也不是说连句话都不能说了。 同为国党政府效力,正常的公务往来还是有的。 张森是上海人,嵇曦忠也是上海人。 老乡见老乡,免不了攀谈一番。 嵇曦忠无意中说了一句,很快有外勤任务了。 从此以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抗战时期,外勤任务任何基本等同于潜伏任务。 张森猜到了也没当回事。 “这件事,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柳戈青脸色沉了下来。 这属于知情不报。 在任何情报部门,都属于渎职行为。 张森面露尴尬之色:“组长,知情不报,我请求处分!” 柳戈青问:“到底怎么回事?” “刺杀南田云子那次,你知道我为什么失手吗?” “为什么?” “当时,嵇曦忠刚好从饭店出来,所以……” “所以,你因此受到了影响,没能在第一时间开枪,对吗?” “是。” “即便如此,为什么隐瞒?” “卑职加入军统时,承蒙贺局长开课训导,贺局长第一句话讲的就是,身为特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是起码的意志力,否则的话,就不适合做潜伏工作……” 张森羞愧的低下了头。 下面还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 贺局长说,遇事慌张,动辄喜形于色,与家庭妇女何异? 之所以隐瞒,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不是失手,而是失误。 若非事关重大,张森也不可能说出来。 柳戈青问道:“你先说说,怎么让嵇曦忠帮助站长脱困?” 张森说道:“他是76号行动队组长,肯定会参与抓捕,有人做内应,我们在外面接应,站长就有机会脱身。” 柳戈青眉头紧锁:“嵇曦忠是中统的人,就怕不肯帮我们……” “我去和他谈,应该没问题。” “你有把握?” “有。” “好!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找他。” “组长,这件事若是成了……” “若是成了,既往不咎。” “多谢组长!” 轿车调转车头,朝极司菲尔路方向开去。 …… 76号大门外。 嵇曦忠面带疑惑四处张望。 他刚刚接到电话,说是有老朋友来访。 张森走近了些,摘下墨镜:“怎么,不认识了吗?” 嵇曦忠脸色变了:“你来干什么?” 张森面带微笑,亲热的拍了拍嵇曦忠胳膊,低声说道:“老朋友见面,可不该是这副样子。方便的话,到那边聊两句。” “我没时间,想聊的话,明天……” “明天就来不及了!” “………” “耽误不了多大一会,走吧。”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都在一口锅里吃饭,分什么井水河水……” 两人谈谈说说,朝附近的冷饮摊走去。 张森买了两瓶冰镇汽水。 递给嵇曦忠一瓶。 嵇曦忠叹了口气,转脸看了一眼76号大门方向,说道:“你冒冒失失来找我,回去后我怎么说?他们肯定要问的!” 张森说道:“这次之后,我不会再出现,他们想查也查不到。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是你以前的一个朋友,这次准备去南洋做生意,找你借钱来了,问起身份背景,随便你编瞎话。” “说吧,找我什么事?” 嵇曦忠也不是很担心。 他是上海人,经常有故旧来访。 还真是让张森说着了,张嘴借钱的不在少数。 他只是不想和军统的人来往。 第87章 不是一回事 “76号今天有抓捕行动,对吧?” “……你怎么知道?” “军统可不是吃干饭的。” “………” “抓捕地点在哪里?” “十六铺码头。” “哪家码头?” “金利源。” “目标呢?” “顺和1号。” 顺和1号就是往返宁波的轮船。 全都对上了。 张森惊出了一身冷汗。 幸亏柳戈青提前知道了内幕。 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轮船靠岸,蒙在鼓里的王天慕插翅难飞。 他稳了稳心神:“知道我为什么来你了吧?” “这么说,你们军统获取了情报,特意来通知我的?” “当然。叙旧我会改日。” 嵇曦忠脸上的神情很复杂。 看上去有些不敢置信又难以理解。 “问题是,军统和中统向来……” “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 “日寇才是我们唯一的敌人!” “我认同你的观点,不过……” 嵇曦忠叹息着摇了摇头。 高层明争暗斗,下面人只能无条件服从。 张森说道:“长话短说。我来找你,是想研究一下营救策略。” 嵇曦忠说道:“营救就不必了。” “曦忠兄……” “这件事我们另有安排。当然了,对你们能主动通知,我谨代表我个人表示感谢,另外,我也会将此事会报告上级。其实你说的对,大家都在一口锅里吃饭,谈什么井水河水,未免……” 张森截口说道:“你说的另有安排,是什么意思?” 嵇曦忠说道:“有惊无险。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张森越听越糊涂。 听嵇曦忠的话茬,好像 张森试着问道:“你知道,76号要抓什么人吗?” “当然知道。” “抓的是谁?” “总部派来的特派员。” “特派员?” 张森愣住。 闹了半天,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嵇曦忠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要是没别的事,我得回去了,马上布置抓捕行动,我是组长必须在场。” 张森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嵇曦忠一口气喝光了汽水,快步返回了76号。 小雨还在下个不停。 张森步行转过一个路口,上了停着街边的轿车。 “他同意了吗?” 柳戈青急切的问道。 张森把和嵇曦忠的谈话转述一遍。 “他会不会是不想帮忙,故意这么说的……” 柳戈青眉头紧锁。 对嵇曦忠的说法,张森可不敢打包票。 这件事太大了,万一出现了意外,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担责任还在其次,主要是问题的严重性。 理论上来说,王天慕若是被捕,所有人都有暴露的可能。 柳戈青吩咐道:“开车。去十六铺码头。” 俗话说,眼见为实。 只有亲眼看见王天慕安全离开码头。 柳戈青心里才踏实。 …… 傍晚时分。 十六铺金利源码头。 烟雨蒙蒙的江面上,开来了一艘双层客轮。 吴寺宝坐在车后座,闭目养神。 坐在前排的嵇曦忠举着望远镜盯着江面。 呜—— 呜—— 轮船拉响了汽笛。 汽笛两声长鸣,表示轮船即将靠岸。 吴寺宝依旧闭着眼睛。 十六铺码头十分繁忙,有船停泊很正常。 嵇曦忠开口说道:“队长,来了!” 吴寺宝倏然睁开眼睛,伸手接过望远镜,对着轮船仔细看了一会。 果不其然,船头一侧写着“顺和1号”。 吴寺宝吩咐道:“曦忠,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准备干活了!” 嵇曦忠答应着,开门下了车。 大约十几分钟后,顺和1号缓缓靠岸。 旅客拎着行李陆续上岸。 王天慕也在其中。 吴寺宝坐在车里,两支柯尔特手枪放在手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出口。 “把船票准备好,没买票的主动补票!” 扮成检票员的特务大声提醒着。 在此之前,涩谷英明到码头来,主要就是起一个协调的作用。 一是安排特务冒充船务公司的人,二是避免在抓捕时受到阻碍。 日海军陆战队在各个码头都设有武装警卫人员。 名义上是保护本国侨民,实际上是通过这种手段控制码头。 如果不提前沟通好,双方很容易造成误会。 王天慕拎着藤木箱子,顺利通过检票口。 柳戈青观察了一会,没见有人暗中跟踪,这才下了车接应。 王天慕很惊讶:“戈青,你怎么来了?” 柳戈青伸手接过藤木箱子,低声说道:“快走,附近有特务!” 王天慕没再多问,两人快步朝轿车走去。 上了车,张森立开开车。 眼见有客人招手,一个辆黄包车从斜刺里冲出来。 咣当一声,轿车撞翻了黄包车。 车夫跌坐在地上,哎呦哎呦呻吟着。 柳戈青皱了皱眉。 这真是越怕出岔子越出岔子。 张森辩解着:“他忽然冲出来,没踩住刹车……” 雨天路滑,刹车效果和平时不一样。 王天慕说道:“赶快下车把事情处理了,别太张扬!” 柳戈青开门下了车。 此时,检票口出了一点状况。 一个空着手的旅客摸着口袋,似乎在翻找船票。 他不是抓捕目标,有票还是没票,特务根本不在意,不耐烦的催促着:“找到没有?这么多人等着呢。” 旅客眼睛骨碌碌乱转,喃喃自语:“哪去了呢?明明就放在兜里了……” 他猛然推开特务,撒腿就跑。 这家伙估计是惯犯了,在人群中三转就没了踪影。 特务踉跄着后退,撞在了身后的木桩上。 这一下可撞的不轻,腰部火辣辣的疼。 夏天穿的少,估计是撞破皮了。 特务是季云青的门徒,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哪遇到过这种事。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奶奶的,活腻味了!” 76号行动队张姓组长使了个眼色。 意思很明确,不要因小失大。 特务这才悻悻的闭了嘴,继续检查旅客船票。 这种事经常发生,没人会因此大惊小怪。 抓到了补票,抓不到也没办法。 有时候,日军警卫即便看见了也不管。 这么热的天气,犯不着大汗淋漓去追一个逃票的穷人。 逃票而已,总不至于开枪打死。 轮到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男子检票。 他掏出船票亮了一下。 特务看了一眼张组长。 张组长微微点了点头。 第88章 抓错人了 上海宁波两地,各自都会在码头抽检旅客行李,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防范间谍渗透。 毕竟,双方处在敌对态势。 如果每个人都查,工作量太大了,而且也没那个必要。 妇孺很少受到检查。 主要是针对成年男性。 这就是一个形式上随机制度。 看谁可疑,就命令对方把行李箱打开。 绸布长衫男子拎着一个藤木箱子。 看上去十分的吃力,不时的掏出手绢擦汗。 特务问道:“箱子里装的什么?” 绸布长衫男子说道:“书。都是书。” “打开。” “真的是书……” “废什么话,让你打开就打开!” 绸布长衫男子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打开了箱子。 果然,箱子码放的全是厚厚的书籍。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金瓶梅》。 检查完毕,绸布长衫男子拎着箱子出了检票口。 他四处看了看,朝停在路边的黄包车走去。 看到有客人过来,车夫立刻掀开盖在车顶的雨布。 上海多雨,黄包车都有类似防雨设施。 绸布长衫男子问:“到星火杂志社多少钱?” 车夫回答:“五毛钱。” 绸布长衫男子瞪大了眼睛:“五毛钱?你干脆去抢好了!” 车夫陪着笑脸:“都是这个价……” 绸布长衫男子冷哼了一声:“别以为外乡人好骗!上海我有朋友的!” 车夫妥协:“好好好,四毛钱总可以了吧?” “一毛钱。” “你这也……” “拉不拉?不拉我去问别人。” “赶上下雨,活儿不好,上车吧。” “要不是拎着这么重的箱子,坐电车好舒适的了……” 绸布长衫男子拎着箱子准备上车。 “别动!” “别动!” “蹲下!” “举起手来!” …… 七嘴八舌的呵斥中。 十几把枪对准了两人。 为首的正是嵇曦忠。 绸布长衫男子倒还冷静,站在原地没动。 车夫吓的抱头蹲在了地上。 嵇曦忠一摆手。 特务立刻上前,不容分说,给两人上了反铐。 抓捕行动进行的十分顺利。 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了中统的特派员。 按照李世群的情报,中统上海站站长陈易彬会亲自来接人。 所以,刚刚在检票口才没立刻动手抓人。 眼见“中统特派员”就要走了,当然不能再等下去了。 况且,说不定车夫就是陈易彬。 虽然这种概率极低,但是也不是没可能。 嵇曦忠问道:“叫什么名字?” 这是必要程序,以免抓错了人。 “郭末儒。” 绸布长衫男子极力保持镇定。 嵇曦忠冷笑:“赵东升,别演戏了,从你上了船,我们就已经知道了!” 郭末儒摇了摇头:“警官,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不认识什么赵东升,验证我的身份很简单,箱子里有证件,你可以查看一下。” 特务打开行李箱,按照郭末儒所说,在箱底翻出了一本证件。 证件上的名字果然是郭末儒,照片和本人也一般无二。 吴寺宝迈步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正常情况下,核实了身份立刻带走。 不会在现场耽误这么久。 码头人来人往,诸多不便。 嵇曦忠低声说道:“队长,我们好像抓错人了……” 说着话,他把证件递给吴寺宝。 看过了证件,吴寺宝举目四望:“赵东升一定就在附近,快,立刻封锁出口,检查所有人的身份证件!” “是!” 嵇曦忠去分派人手。 张组长在一旁问道:“队长,郭末儒怎么处置?” “先带回去。没准他们都是一伙的。” “车夫呢?” “都带回去!” “是!” 码头没解封之前、 旅客已经走了一多半。 没人会愿意在码头逗留,下了船都急着赶往目的地。 吴寺宝阴沉着脸,带着几个手下四处乱窜。 只要遇到年龄长相和“赵东升”相似的旅客,就命令对方出示身份证件。 此时,柳戈青已经谈妥了赔偿。 只不过,他身上没带太多钱。 只好来问王天慕。 王天慕的钱包在藤木箱里。 他让张森打开后备厢,找出钱包给柳戈青拿钱。 临上车时,不经意间目光一瞥,刚好看到吴寺宝带人朝这边走来。 王天慕立刻扭过脸,开门坐进车里。 柳戈青把钱给了车夫,也赶忙上了车。 轿车随即疾驰而去。 王天慕是一个注重仪表的人。 不管是在任何时候,都会尽量把自己收拾的体面一些。 今天也是一样,穿着打扮同样引人注目。 熨烫过的高领白衬衫,牛皮鞋铮明瓦亮,抹了发蜡的发型一丝不乱,看着与周围环境反差巨大,很多路过的女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所以,即便只是匆匆一瞥,还是令吴寺宝有了印象。 他停下脚步,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一时间又抓不住重点。 黄包车车夫得到了一大笔赔偿。 心里乐开了花,拖着撞坏了的黄包车准备离开。 “刚才是怎么回事?” 吴寺宝横身拦住了去路:“怎么回事?” 手下人一个个横眉立目。 事实上,车夫大部分都是青帮弟子。 这是季云青定的规矩。 想在上海拉车赚钱,就要加入青帮。 并且按月缴纳一定数额的费用。 说白了就是保护费。 “回宝爷的话,刚才不小心让小轿车撞了……” 车夫认识吴寺宝,不敢有任何隐瞒。 一五一十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吴寺宝问:“他们赔了你多少钱?” “三十块。” “赔这么多?” “嗯。” “他们都不还价的?” “我跟他们说,修车要花钱,还要按天叫车行份子钱,杂七杂八加一起,怎么也得三十块……” 吴寺宝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透着奇怪。 车夫摆明了想讹钱。 车夫一个月也赚不到三十块。 一辆黄包车而已,修车能用几个钱? 这里面的门道,那些人会不明白吗? 吴寺宝问道:“那辆车车牌号是多少?” 车夫摇头:“不记得了。” 他的目的是要钱,根本没留意车牌号。 吴寺宝转脸问手下:“看到车牌号了吗?” 手下面面相觑,一齐摇头。 第89章 我就是赵东升 极司菲尔路76号。 特工总部。 隔着宽大气派的办公桌。 李世群和尹定一相对而坐。 “我在中统混的年头也不算少,赵东升这个名字,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既然能够担任特派员,估计也不会是无名之辈,是我孤陋寡闻了。一个特派员,一个省级站长,这次要是能来个一勺烩,远在重庆的徐恩增,怕是要气吐血了吧?哈哈。” 李世群十分得意。 尹定一说道:“有吴队长亲自带队,一定会马到功成!” 李世群点点头:“但愿如此!” 尹定一看了一眼墙的挂钟。 从时间上推算,抓捕行动已经结束。 李世群喝了一口茶:“其实,我对赵东升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陈易彬。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始终无缘得见。” 尹定一问:“李副主任,你也咩见过陈易彬?” 李世群摇头:“来上海之前,陈易彬长期在中统香江站任职,他是中山大学物理系的高材生,当年是作为特殊人才特批加入中统,除了中统高层少数几个人,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尹定一笑道:“终于有机会认识了,方式也算别具一格。” 李世群也笑了:“希望陈站长会喜欢这种见面方式。” “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中统需要人才,我们也同样需要。” “您的意思是、劝降?” “对。” “劝降这种事,最好用熟人,只可惜……” 屋门一开。 吴寺宝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秘书黄德祖跟在后面,一脸惶急之色。 进入丁李二人房间,必须经由秘书或警卫请示。 吴寺宝等不急了,擅自闯了进来。 李世群并未责怪,对吴寺宝说道:“情况怎么样了,人抓到了吗?” 吴寺宝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李世群皱起了眉头。 尹定一问道:“为什么会抓错人?” 这次抓捕属于绝密行动。 除了吴寺宝之外,其他人并不知情。 吴寺宝说道:“首先,年龄长相和赵东升的特征符合。另外,在郭末儒的箱子里,我们发现了一本《金瓶梅》,按照李副主任提供的情报,这本书是赵东升和陈易彬接头的特定代号。” “哦,原来是这样……” 尹定一又问道:“对这本书,郭末儒是怎么解释的?” “他说,是一位赵先生送的。” “送的?” “对。” “赵先生人呢?” “据郭末儒所讲,下船的时候,赵先生就排在他身后。” “赵先生长什么样?” 李世群插口问道。 吴寺宝说道:“郭末儒说,长相和他差不多。” “尹处长,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世群转脸问尹定一。 他想借机考考自己选定的情报处长。 尹定一略一思索:“我怀疑,赵先生就是赵东升。他很可能事先得到了消息,为了脱身,在船上找了一个和自己长得像的人——也就是郭末儒,并且把《金瓶梅》送给对方,以达到瞒天过海的目的!” 吴寺宝一拍大腿:“尹处长说的没错,肯定是这么回事!” 对尹定一的分析,李世群也认同。 就目前情况来看,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尹处长,你马上安排人手,抓紧追查赵东升的下落,只要找到赵东升,陈易彬自然会现身。” “赵东升肯定躲进了租界……” “如果遇到阻挠,可以请涩谷少尉出面协调。” “明白了。” 尹定一匆匆离开。 吴寺宝问:“李副主任,郭末儒怎么处置?” 李世群沉吟着:“郭末儒……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耳熟呢?” 吴寺宝说道:“那家伙自称什么新派诗人,态度很是嚣张,要不是车里施展不开,我都想赏他两记耳光!” 李世群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新派诗人,对对对,是有这么个人!吴队长,你去把他带来,哦,不,就说我有请!” 吴寺宝很纳闷:“李副主任,郭末儒到底啥来头?” 李世群笑道:“没啥来头。不过,新政府需要这种人。如果能把他拉拢过来,这次行动也不算失败。” 吴寺宝一头雾水,却也不好继续追问。 十几分钟后,郭末儒被带了进来。 李世群起身相迎:“久闻郭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世群三生有幸。” 黄德祖在一旁引见:“郭先生,这位是特工总部副主任,李世群先生。” 郭末儒双手抱拳:“久仰。” 李世群故作幽默,微笑着说道:“世群无名小卒,何来久仰?” 郭末儒说道:“李副主任,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抓我?我犯了哪条罪名?” “先生稍安勿躁。这只是一个误会,请放心,我马上派车送你离开。” “如此,多谢了。” “我听说,先生素来闲云野鹤,怎么突然来了上海?” “老友创办杂志社,缺少一名主编,承蒙多次邀请,不好推辞。” “哦,原来是这样……哪家杂志社?” “星火杂志社。” “跟诗歌有关?” “是的。” “以先生的声望,区区杂志社主编,未免太屈才了。” 郭末儒苦笑:“清苦半生,要声望何用?实不相瞒,我这次肯答应出任杂志社主编,单纯就是多赚点钱,改善家人的生活。” 李世群眼睛一亮:“新政府成立在即,郭先生听说了吗?” “略有耳闻。” “先生若是有意,我可以代为推荐。” “………” “据我所知,宣传部文教处处长尚有空缺……” “很抱歉,本人对政治不感兴趣。” “郭先生,常言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国党政府退守重庆,军心涣散,强弩之末,失败是迟早的事。你可能也听说了,前不久,何邢健率领数万之众投诚,据我所知,很多国党高级将领都有投诚之心,只是没找到接洽的机会。试问,这样的政府,还能支撑到几时?” 李世群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试图说服郭末儒同意加入新政府。 郭末儒忽然开口说道:“你刚才说的,不是在哄骗郭某吧?” 李世群正色说道:“新政府招贤纳士,我怎么敢拿这种事哄骗先生。” 郭末儒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你们是抓一个名叫赵东升的人,对吧?” 李世群闻言一愣:“没错。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赵东升!” 郭末儒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90章 玄机 一周后。 傍晚。 华村24号。 “涩谷君,这是上个月的粉红,一共350块。” 许延麟把一个信封放到茶几上。 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能按月拿到一大笔额外收入。 涩谷英明心里非常高兴。 “有件事,我正想告诉你,巡捕房查到了伊尔马托夫的下落。哦,伊尔马托夫就是那个半只耳朵的家伙。” “他在哪里?” “苏廉领馆。” “………” “苏廉人否认窝藏了伊尔马托夫,巡捕无权进入领馆搜查,所以……” 涩谷英明无奈的一摊手。 许延麟问:“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涩谷英明说道:“当然不会。巡捕房已经派人暗中监视,伊尔马托夫只要离开领馆,立即予以逮捕!” 对于伊尔马托夫的身份,许延麟之前也猜到了。 结合他的身份,最有可能是格别乌特工。 待了一会,涩谷英明起身告辞。 许延麟一直送到院门口。 涩谷英明说道:“许君,请回吧。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许延麟笑道:“送客只是由头,主要是想出来散散步。” 涩谷英明也笑了:“散步是一个好习惯。” “中国有句俗语,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适当运动是有好处的。” “我听说,这句话出自慈禧之口?” “我更相信,这只是以讹传讹的民间说法。” “哦……” 两人边走边谈。 尹定一的轿车停在路边。 从车旁经过时,一股热浪铺面而来、 夏天炎热,体感尤为敏锐。 这说明,这辆车刚刚熄火不久。 出了巷口,一个黑影从凉亭处一闪而过。 涩谷英明如临大敌一般,掏出手枪,咔哒一声,顶上子弹。 然后把枪背在身后,迈步朝凉亭方向走去。 许延麟跟在后面,问道:“涩谷君,怎么了?” “李副主任告诉我,76号内部有奸细!” “奸细?” “刚刚那个黑影,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你认为那个人是奸细?” “起码很可疑。” “哪里可疑?” “你想想看,蚊子这么多,他去凉亭做什么?” 凉亭四周树木丛生。 蚊虫也有作息时间,晚上六七点钟,是蚊子最多的时间段。 即便是出来纳凉,一般都会避开这个时间。 等到八点钟一过,蚊子自然就少了。 如果没有奸细的事,涩谷英明也不会起疑心。 凉亭紧邻训练场,不远处即是装备仓库。 训练场也有篮球架,六七个人挥汗如雨,你争我抢。 场边还有十几个观众。 打球的是督导室的宪兵。 观众大部分是行动队的人。 宪兵们和涩谷英明一样,吃住都在76号。 在76号院内,可供选择的娱乐不多,篮球是最受欢迎的活动。 晚饭过后,经常有宪兵来训练场打球。 许延麟偶尔也会上场打一会。 为了应对突发状况,行动队每晚都会安排人值班。 今晚轮到嵇曦忠一组人值班。 好奇是人的天性。 宪兵来打球,经常会引来围观者。 凉亭空无一人。 “先停一下!” 涩谷英明大声喝道。 训练场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望着一脸严肃的涩谷英明。 涩谷英明问道:“刚刚有人去了凉亭,你们谁看到了?” 无人回答。 看球的和打球的一样专注。 没人注意凉亭方向。 宪兵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涩谷英明逐一给这几个观众相面。 嵇曦忠问道:“涩谷少尉,发生什么事了?” 涩谷英明看了看他:“嵇组长,你的人都来看热闹,行动队怎么办?” 嵇曦忠说道:“电话有人值守,有事了,喊一嗓子就都回去了。” 这里距离行动队不到五十米远。 嵇曦忠的解释很合理。 许延麟无意中目光一瞥。 嵇曦忠的裤腿侧后方沾了一些浅黄色花粉。 训练场一马平川,连半根草都没有,这种东西只能是来自凉亭附近。 嵇曦忠似乎也察觉到了,稍微侧过了身子。 这样一来,就避免被别人看到。 涩谷英明转身离开了训练场。 他心里暗想,以后要多留意嵇曦忠一组人。 如果黑影确系奸细,这么短时间内,不可能逃离自己的视线。 最有可能的是,就近躲到了训练场。 无凭无据,仅凭猜测当然不行。 这些可都是特工总部的人。 难不成还能挨个拉进审讯室审讯吗? 走了十几步,许延麟回头看了一眼。 嵇曦忠坐在长凳上,一只手垂下来,轻轻掸了掸裤腿。 毫无疑问,刚刚那个黑影肯定是嵇曦忠! 在此之前,许延麟和柳戈青见了一面。 早就知道了嵇曦忠的身份。 所以,他才会格外留意嵇曦忠。 …… 两天后。 午后三点一刻。 法租界霞飞路。 伴随着铛铛声,电车到站。 车门一开,许延麟迈步下了车。 今天是公休日,他约了蒋安安看电影。 电车站附近有一家书店。 尹定一从书店出来,刚好和许延麟走了一个头碰头。 两人寒暄了一会,尹定一问道:“许翻译,你来法租界做什么?” 许延麟说道:“哦,我约了安安看电影。” “几点钟的电影?” “五点。” “最早的场次。” “对。” 尹定一抬腕看一眼手表:“时间还早,一起喝杯茶怎么样?哦,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茶馆,环境好,茶味也地道。” “尹处长相请,不敢不从。” 许延麟笑着说道。 他心里暗自猜测,今天的“偶遇”怕是另有玄机。 自己来法租界不是什么秘密。 想要制造偶遇太简单了,提前等在电车站附近就行。 尹定一的轿车停在街边。 两人上了车,车里并没有司机。 尹定一解释着说道:“哦,今天半点私事,没让司机跟着。” 许延麟说道:“还是我来开吧。” 尹定一笑道:“怎么,信不过我的驾驶技术?” “那倒不是,主要是让您开车……” “没关系。我这个人啊,不拘小节,从来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说话间,轿车朝街尾开去。 大约十分钟后,车子最后停在一条巷子里。 许延麟注意到,尹定一至少在附近兜了一个圈子。 第91章 摊牌 吉祥里相对偏僻。 巷口开了一家吉祥茶馆。 茶馆上下两层。 一楼只有四五桌客人。 尹定一四处看了看,问道:“老板,包间还有吗?” “有有有,二位楼上请。” 老板头前引路。 尹定一解释着:“楼上安静,也凉快。” 许延麟随声附和着。 楼上空空荡荡,一个客人都没有。 老板在一旁说道:“夏天生意清淡,入秋了就好了。” 楼上一共四间包房,另外还有六张张散座。 尹定一问:“许翻译,喝什么茶?” 许延麟说道:“雀舌败火降噪,最适合夏天饮用。” “那就喝雀舌。再来几样干果点心。”尹定一对老板说道。 许延麟问:“老板,是新茶吧?” “保证是新茶,正宗的金坛雀舌!” 老板下楼准备茶点。 茶点很快端了上来。 许延麟尝了尝,口感差强人意,只能算一般,点心更是马马虎虎,看着都没什么食欲。 尹定一所谓的“茶味地道”,半点也没体现出来。 喝了一会茶,尹定一开口说道:“76号内部有奸细,这件事你知道吗?” 许延麟说道:“具体情况不了解,听涩谷少尉提起过。” 尹定一问:“你觉得,奸细会是谁呢?” 许延麟笑道:“尹处长,你太高抬我了,我只是一个翻译官……” 尹定一截口说道:“你应该知道谁是奸细!” 许延麟说道:“尹处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尹定一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说道:“前段时间,根据李副主任掌握的情报,中统特派员赵东升将会抵达上海。为此,我们布置了周密的抓捕计划,结果你也知道了,赵东升早有准备,利用了同船的郭末儒,完了一招金蝉脱壳。如果不是事先得到了消息,赵东升怎么会知道有人抓他呢?许翻译,抓捕行动,我只向你透露过,所以……” 许延麟瞪大了眼睛:“你怀疑我?” 尹定一淡淡的说道:“不是怀疑你,而是你的嫌疑最大。” 包间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尹处长,其实,到底谁是奸细,你心里一清二楚。” 许延麟起身给尹定一斟茶。 尹定一目光一闪:“什么意思?” “你把消息透露给我,是为了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对。万一有人起了疑心,我就会作为嫌疑者出来顶雷!” “一派胡言!我明白了,你是想倒打一耙!” “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许延麟轻轻放下茶壶。 忽然伸手拉开了包间门。 这一下来的毫无预兆。 嵇曦忠站在包间外,保持着一个侧耳倾听姿势。 看到这一幕,许延麟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之前的种种猜测,现在全部得到了印证。 ——尹定一和嵇曦忠本就是一伙的! 许延麟早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二楼南北通透,三面窗户敞开,肯定比一楼要凉爽。 可偏偏一楼有客人,二楼反而没人。 客人脑子不好使吗? 一个不好使,不可能都不好使。 只有一种解释,茶馆关闭了二楼。 随便就能找一个理由,比如房屋翻新修缮等等。 二楼是特意为许延麟准备的。 “嵇组长,请进来坐吧。” 许延麟回到座位上。 嵇曦忠多少有些迟疑,看了看一旁的尹定一。 “相请不如偶遇。嵇组长,进来坐吧。” 尹定一面色平静。 看不出丝毫情绪上的变化。 许延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楼梯口都安排人了吗?” 尹定一和嵇曦忠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搭话。 嵇曦忠的手始终放在桌子下面。 眼睛一瞬不眨的瞪着许延麟。 如果绕到这一侧,就能看到嵇曦忠手中的勃朗宁1910。 子弹已经上膛,随时都可以开枪射击。 许延麟说道:“嵇组长,把枪收起来吧,小心走火。整个茶楼都是你们的人,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尹定一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 在此之前,他始终保持镇定。 许延麟叹了口气:“俗话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本不想揭穿你们。没办法,继续藏着掖着,我怕是走不出吉祥茶馆了。好了,我也不绕弯子,正式的做一个自我介绍,在下是军统上海站潜伏人员。” 嵇曦忠很吃惊:“你是、军统的人?” 许延麟说道:“张森托我给你代好。” 听到这句话,嵇曦忠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关了手枪保险,对尹定一点了点头。 然后长舒了一口气:“虚惊一场,还好许翻译是自己人……” 许延麟问道:“我很好奇,我对你们并无威胁,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嵇曦忠拿过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说道:“那次在训练场,你看到了我裤子上的花粉,对吧?你没有当场揭穿,我多少也猜到了一点,你可能还有其他身份。只不过,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我们也不敢冒险,这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把你约出来谈谈。” 许延麟这才知道,自己低估了嵇曦忠。 以当时的情况,嵇曦忠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你们想杀我?” 许延麟问道。 嵇曦忠说道:“主要以策反为主。” 许延麟冷笑:“策反不成,我也就走不出茶馆了,对吧?” 嵇曦忠面露尴尬之色,并未否认。 尹定一冷眼旁观,始终没说话。 这时忽然开口说道:“许翻译,嵇曦忠的身份,你是通过张森得知。那我呢?你依据什么断定我和嵇曦忠是一伙?” 许延麟也没隐瞒,把发现野花根茎前后经过讲述一遍。 然后说道:“前段时间,我的上级告诉我,嵇曦忠是中统的人,两件事合二为一分析,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我只是不太明白,传递情报只需要几分钟,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对方呢?” 尹定一说道:“我是情报处长,他是行动队的人,我们两个来往过密,很容易引来别人的注意……” ———— ps:大概是周五,本书上架。 扑街已成定局,唯一区别是扑到何种程度。 希望各位到时候能支持一下首订。 首订只要达到500,作者一定会坚持写下去! 第92章 弱点 军统中统虽然很少有合作的时候,但是也不至于互相拆台。 既然知道了许延麟的身份,尹定一和嵇曦忠也就放心了。 尹定一说道:“曦忠,你先走。” 嵇曦忠站起身:“上面催的紧,除虫要早做打算,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低头喝茶的许延麟。 尹定一说道:“我知道了。” 嵇曦忠先一步从后门离开。 以他的身份,不方便和尹定一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要是被日伪特务看见,那可是一件麻烦事。 “许翻译,知道除虫是什么意思吗?” 尹定一拿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 许延麟想了想:“从字面李姐,应该是锄奸行动吧?” 尹定一拍了手上的残渣:“没错。” 许延麟并未主动询问。 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尹定一若是不想说,问了也是白问。 况且,作为军统的人,没必要参与中统的事情。 尹定一说道:“那你觉得,谁是最大的害虫?” 许延麟问:“你指的是特工总部?” “对。” “丁墨村?” “聪明!” 尹定一竖起大拇指。 许延麟笑了笑:“这个不难猜到吧?” 尹定一说道:“跟你说这些,是想请你帮个忙。” “很抱歉,未经上级同意,我不能和你们有太多牵扯。” “张森找到嵇曦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码归一码,张森征得了上级同意,我不一样。” “如果是私人帮忙呢?” “怎么个私人帮忙?” “同样身处虎穴,守望相助不过分吧?” 许延麟想了想:“你先说说看。” 尹定一说道:“我需要一张邀请函。” “什么邀请函?” “阵亡军人哀悼会的邀请函。” “………” “下周六,驻屯军司令部举办阵亡军人哀悼会,到时候丁墨村也会参加。在那种地方,到处都是日本宪兵,他肯定会放松警惕!” “一张邀请函,只能进去一个人……” “人多了反而坏事。” “………” “你是宪兵队的翻译官,应该有机会拿到邀请函吧?” “先不说能不能拿到,即便拿到了,这件事成功的概率太小了。” “为什么这么说?” “有了白川义则事件的前车之鉴,凡是重要集会,日本人加大了检查力度,武器根本带不进去。” “掌心雷可以藏在一本书里。” “据我所知,搜身采用最先进的金属探测仪,德国制造,灵敏度极高,不要说是一支枪,就算是绣花针也能搜出来!” “日寇向来喜欢夸大……” “武田现场演示过,我亲眼所见。” “………” “所以,不是我不帮忙,而是帮不了。” 尹定一眉头紧锁:“本以为,这是一次好机会,让你这么一说……” 许延麟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查不到了,我得走了。” “你去哪里,我开车送你过去。” “国泰电影院。” 许延麟也没客气。 炎炎夏日,他可不想去挤闷热的电车。 从茶馆出来,两人上了车。 轿车朝爱多亚路方向开去。 国泰电影院位于爱多亚路中段。 途中,尹定一愁眉不展。 中统总部对丁墨村下达了必杀令。 一方面是为了杀一儆百,警告那些依附日本人的汉奸。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和军统抢功劳。 毕竟,军统和中统都是特工部门。 谁做的贡献大,谁就能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许延麟看着车窗外,漫不经意的说道:“每个人都有弱点,若是能加以利用,往往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尹定一眼睛一亮:“弱点?” 许延麟说道:“你们经常接触,应该很了解对方。” 尹定一沉思半晌,轻轻一拍方向盘,眼中难掩兴奋之色:“对,就这么办!许翻译,多谢提醒。” 许延麟身子往后一靠:“我啥也没说,刚才自言自语来着。” 尹定一微笑着说道:“放心,我不会说出的。况且,怎么说大家也是自己人,不至于防我们像是防贼一样。” “中统什么样我不知道。在我们军统,绝对至于。” 许延麟淡淡的说道。 尹定一没再说什么。 对许延麟的态度,他当然能够理解。 家法森严这句话,那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军统中统人员私下往来,在双方长官眼中,基本和通敌差不多。 当然了,凡事都有例外。 就比如,张森来找嵇曦忠那次。 二十分钟后,轿车缓缓驶入爱多亚路。 前面有一家emma面包店。 橱窗里摆放着种类繁多的面包西点。 “蒋安安也是你们的人?” “不是。” “我猜也不是。一个大小姐,怎么可能参与这种事。” “靠边停车就行了。” “还没到国泰电影院。” “我去买些点心,走几步就到了。” 轿车缓缓停在路边。 许延麟刚要开门下车。 尹定一忽然开口说道:“等一下!” 许延麟转脸看着尹定一。 尹定一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做我的秘密内线。” 许延麟笑了笑:“尹处长,你这是往火坑里推我啊。” 尹定一淡淡的说道:“不是让你出卖军统,我只是想增加一个情报来源。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在情报方面互通有无,我也可以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你好好考虑一下,在待遇方面,我不会亏待你的。” “就算给我一座金山,我也没胆子要。背叛组织,枪毙的罪名!再见!” 许延麟开门下了车。 尹定一随即开车离去。 目送着轿车走远。 许延麟在面包店买了几样点心。 另外又买了两瓶汽水。 蒋安安提到过,她特别喜欢emma面包店的点心。 作为男朋友,这点小心思还是有的。 前面不远是秦淮风味菜馆。 许延麟和陶然曾在这里吃过饭。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远近闻名的土耳其浴室。 国泰电影院位于两者之间。 ———— ps:准了准了,明天中午12点上架。 恳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93章 安福北里 正对着国泰电影院有一条弄堂。 弄堂口钉着一块铜牌:安福南里。 弄堂里住着四十几户居民。 最后一家,就是陶然的住处。 房门虚掩着。 许延麟推门走了进去。 听到外面有动静。 陶然端着碗筷从厨房出来。 看到许延麟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顺路来看看你。” 许延麟把买的东西放在桌上,伸手拿起旧报纸扇风,说道:“门都不插,防范意识有待加强……家里还有谁?” 他注意到,陶然拿着两副碗筷。 “新来的行动人员,组长让他住我这里, 先熟悉熟悉环境。他去买酱油了,马上回来……那个人就是。” 陶然伸手指了一下窗外。 一个身穿灰布短褂,年龄在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向这边走过来。 许延麟隔着窗户看了一会:“别透露我的身份。” “这还用嘱咐吗?” 陶然把碗筷放在桌上。 许延麟现在出去,肯定和灰布短褂撞见,既然左右也是见面, 还不如坦坦荡荡等在这里。 “他叫什么名字?” “杨正。” “总部派来的?” “不是。从天津来的。” “天津站的?” “对。王站长的老部下, 在天津暴露了身份,王站长把他要过来了。” “………”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自己来的太冒失。” “王站长说, 杨正值得信赖。” “那最好了……” 房门一开,杨正迈步走了进来。 看到有外人在场,他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陶然。 陶然做着引见:“哦,杨哥,这位是许先生,帮我介绍工作的。” 许延麟和杨正互相点头致意。 这段时间,陶然确实在四处寻找灵活就业机会。 一般来说,特工都有对外身份。 用来掩护身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能增加收入,改善生活。 国党政府实施国难薪饷制度。 所有公务人员薪饷一律打折发放。 例如,一名少尉军官平时军饷是34块,实施国难薪饷制度后,实际上只能拿到25块。 军阶最低级的二等兵,平时军饷是11块,实际到手八块半。 对执政者来说, 削减公务人员开支, 需要巨大的勇气。 国难当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等事情有了眉目, 我再来通知你,不打扰了。” “许先生,我送送你。” 许延麟和陶然一先一后出了门。 天气炎热,弄堂里里人很少。 只有几个满头大汗的小孩子,不知疲倦的跑来跑去。 陶然说道:“明天的行动,杨正也会参加。” 明天是九月二十日。 农历八月十五。 按照既定计划,也是对季云青实施制裁的日子。 许延麟问:“一共几个人?” 陶然说道:“老柳、张森、我,杨正,就我们四个。” “杨正初来乍到,不熟悉,撤退的时候多照看着点……” “放心吧,老柳都安排好了。” 柳戈青尤其注重细节上的东西。 对这一点,许延麟最为放心。 很多时候,自己想不到的事情,柳戈青都能想到。 就比如,陶然住的这栋房子,就是专门为刺杀行动准备的。 搭档靠谱, 心里总是会更踏实一些。 “延麟, 我记得, 你家是住宫岛街吧?” “对。” “杨正也住宫岛街。” “是嘛……” “以后有机会, 你们两个老乡应该好好聊一聊。” “暂时别跟他透露我的情况。” “我是说有机会的。” “他今年多少岁?” “33岁。” “我说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他33,你25,差了整整八岁,没印象也正常……” 两人在弄堂口聊了一会。 这才各自离去。 许延麟现在无处可去。 他和蒋安安约在电影院门口见面。 时间定在下午四点半,现在才刚刚四点钟,之所以来这么早,是因为本就打算去看看陶然。 多了一个杨正在场,他也不方便继续待下去。 街边有一家书店。 许延麟迈步走了进去。 书店里有电风扇,起码也能凉快一些。 书店很安静,老板坐在柜台里打瞌睡,小伙计忙着整理书架。 顾客各自在书架间徘徊。 许延麟拿了一本书翻了几页,准备找地方坐下来,一边看书一边消磨时间。 耳边忽然有人低声说道:“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这个人随即出了书店。 许延麟保持着翻书的姿势,心里则是又惊又喜。 他听出来了,说话的是刘振兴!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表现的一惊一乍,以免被有心人注意到。 稍等了一会,这才把书放回书架,迈步出了书店。 刘振兴快步进了一条弄堂。 许延麟随后跟了进去。 弄堂口钉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牌。 风吹日晒久了,字迹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北里”两个字。 来到一户门前,刘振兴推门而入。 许延麟四处看了看,跟着进了屋子。 刘振兴快步来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了一会。 许延麟观察着屋内情况。 很普通的民宅,两间卧室,厨房,会客厅,外加一个杂物间。 刘振兴坐下来,微笑着说道:“不容易啊,终于见面了!” 许延麟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振兴说道:“我们内部有奸细。” 许延麟吃了一惊:“奸细?” 刘振兴说道:“这就是我不和你见面的原因。” 许延麟问:“查出是谁了吗?” “没有。” “………” “我能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就是无法确定是谁。” “老刘,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青浦班撤退途中,遭到日军伏击,要不是忠义救国军及时增援,哼,包括戴栗在内,全都得扔在那。当时,看押我的警卫也不知道去哪了,我趁着混乱逃了出来,总算运气还不错,避开了日军的围追堵截……” 刘振兴所讲,基本和王天慕说的差不多。 许延麟只是想印证一下,王天慕有没有说谎。 现在看起来,出入不大。 刘振兴暴露后,公开了共党身份。 这么做的好处是,国党方面不会再以“日奸”为由,继续追杀刘振兴。 国共合作时期,双方都在尽量避免摩擦。 尤其是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 ps:稍后继续,求首订! 大家晚上好 终于解封了,随便聊两句。 自认为最认真的一本书,成绩拉跨到不敢相信。 作者写第一本谍战《暗枪》时,收藏只有几百,那时候完全是凭着感觉写,常识性错误很多,甚至主次不分,开局大量篇幅描写女主。 即便如此,首订也有一百。 现在熬到一千多均订。 之后又写了几本谍战,收订比也还都得过去。 《潜行者》…… 所有故事情节有据可查。 资料查了一大堆。 结果呢,本期上架的军事题材,本书成绩倒数第一。 收藏3000多,难道都是盗版吗? 最糟糕的是,作者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还是没找出问题所在,这意味即便开新书,还会一样扑街。 不过,追读的书友可以放心。 本书正常完本,不会太监。 心情郁闷,感慨一下。 第94章 任务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以前在上海的家。” “那个奸细会不会……” “放心,他不可能知道。这栋房子是我一年前租的,本打算长期居住,还没等搬过来,就接到上级命令前去青浦,伺机加入苏浙别动队。所以,房子的情况没人知道, 奸细也不是神仙,没可能未卜先知。” “邻居的身份查过了吗?” “查过了,都是普通老百姓,没问题。” “这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安福里治安有口皆碑,自法租界设立以来,近百年的时间, 从未发生过恶性案件,巡捕都很少到这边来。” “安福里?” “对。这边是安福南里, 你刚才去的是安福北里。” “………” “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道谁在安福北里吗?” “我这要问你。” “陶然。” “青浦班的那个陶然?” “对。” “这么巧……” 刘振兴皱起了眉头。 他明白许延麟的意思。 附近住着一个军统特工,总是让人觉得不太安全。 相隔数百米的距离,偶遇的几率的太大了。 最重要的是,三人互相之间都认识。 万一要是撞见,麻烦可就大了。 许延麟说道:“不是巧。军统要对季云青下手,特意在附近租的房子。” 安福北里距离土耳其浴室很近,提前把枪支藏在陶然的住处,避免在路上遇到巡捕临检。 刘振兴问道:“军统要对季云青下手?什么时间?” 许延麟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天。” 刘振兴冷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他还能活几天?军统那帮家伙,做事和他们的戴老板一样,好大喜功,毫无章法!” “主要是杀一儆百,起到一个震慑作用……” 许延麟多少有些尴尬。 刺杀季云青,是他提出的建议。 看起来,刘振兴的想法和自己不太一样。 刘振兴说道:“不说这个了,约你见面, 是有任务派给你。” 许延麟赶忙问:“什么任务?” “目前,新四军一支队已经顺利抵达苏南, 创建了苏南敌后根据地,与高敬廷的四支队遥相呼应,在战略上对日军形成牵制。你也知道,根据地无一不缺。因此,上海地委筹措了一批物资,准备运往根据地。” “需要宪兵队的通行证?” “对。” “什么时候要?” “最迟不能超过下周。” “………” “能搞到吗?” “平时倒也不难办,现在……” “怎么了?” “驻屯军下周举行哀悼大会,通行证的发放会比较严格。” “那怎么办?” “如果在哀悼会之后……” “不行!” “………” 刘振兴解释着:“物资主要是以粮食为主,上海天气炎热,现在又赶上了雨季,湿气也重,继续在仓库存放,怕是要发霉了,如果不是日本人查的紧,这批物资月初就该运走。另外,物资中还包括一箱药品,就算粮食能等下去, 部队里的伤员等不起啊,我们这里每耽搁一天, 就有可能白白牺牲一名战士!” 许延麟略一思索:“这样吧, 你再容我想想办法。” 刘振兴说道:“事关重大,请你一定要全力以赴!” 许延麟点点头:“我明白。” 刘振兴看了一眼手表,问道:“还有问题吗?” 许延麟想了想:“应该尽快把奸细找出来。不然的话,你在明,他在暗,长此以往,太被动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办法嘛,也不是没有……” 许延麟缓缓说道。 …… 晚上六点钟。 国泰电影院散场。 电影《貂蝉》时长90分钟。 观众意犹未尽,还在谈论着剧情。 许延麟和蒋安安沿着走着。 “饿了吧?” “吃了点心,一点都不饿。” “那就先去滑旱冰,然后再吃饭,你说好不好?” “嗯。” 按照约会的行程安排。 先看电影,然后去吃饭,再去大快乐游乐场滑旱冰。 两人也不急,沿街走走停停。 蒋安安问道:“你不喜欢古装电影?” 许延麟说道:“还好。” “在电影院,看你心不在焉的。” “………” “你了解郭末儒这个人吗?” “多少了解一些。” “说说看。” “新派诗人,考古学家。” “还有呢?” “没了,就这么多。” 蒋安安笑道:“讨蒋檄文,你是忘了吗?还是不愿提起?” 许延麟淡淡的说道:“他还能活着,说明委座胸怀宽广。” “胸怀宽广嘛,这个可不好说,人心隔肚皮,他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安安,有些话不能乱讲。” “我没乱讲。” “怎么突然提起郭末儒?” “他今天来我家了。” “哦……” 同为文学界知名人士,郭末儒拜访蒋清泉也很正常。 “我读过他的诗,极具批判性。本以为人如其文,哪曾想,理想和现实之间,差距真的好大。唉,早知道这样,不如不见。” 蒋安安叹了口气。 许延麟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做什么?” “当说客来了!” “说客?” “嗯。” “给谁当说客?” “郭末儒说,马上要成立新政府了,劝说父亲到新政府任职,这个人啊,给我的印象,没有一点文人的傲气,张口闭口都是利益……” 听着蒋安安的讲述。 许延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关于中统特派员的安全,尹定一似乎毫不关心。 他就不担心特派员被抓吗? 赤木彦之担任警务处副处长,租界也不再是乐土。 上一次,日本宪兵公然到租界抓人,就已经有了先例。 尹定一之所以不担心,一定有不担心的道理…… 许延麟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身份核实过了,自然也就不需要担心。 谁的身份核实了呢? 到目前为止,从宁波来上海的嫌疑者当中,只有郭末儒身份核实过了,他是安全的。 难道说,郭末儒是特派员? 从逻辑上分析,只能是他。 假设郭末儒是特派员。 他为什么要替新政府当说客? 只有一种可能,他叛变了! 第95章 刺杀季云青 清晨。 爱多亚路。 土耳其浴室。 洗完了澡,季云青满面红光,施施然出了浴室。 四名保镖寸步不离,贴身护卫。 轿车早早等在街边。 “香烟,香烟喽,美女、大英雄、三炮台,美果雪茄……” 张森挎着香烟盒子, 慢慢靠近。 手中握着一支掌心雷。 掌心雷保险已经打开,随时都可以开枪射击。 按照既定计划,陶然是这次锄奸行动的执行者。 张森主动提出来,由他来完成最后一击,上一次刺杀南田云子失手,他始终耿耿于怀,现在有了挽回过失的机会, 当然不想错过。 张森能力没问题, 唯一欠缺的是经验。 对这一点, 柳戈青心知肚明。 所以,他同意了,改由张森执行,陶然和杨正负责策应。 见张森走近,一名保镖呵斥道:“卖烟的,离远点!” 张森嘴里答应着,转身就走。 陶然适时出现,两人撞了一个满怀。 香烟盒子被撞翻,花花绿绿的香烟洒落一地。 众人下意识低头去看满地的香烟。 趁着这个机会,张森扔掉香烟盒子,对着季云青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过。 季云青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几乎是枪响同时,一颗烟雾弹扔在马路中间。 呛人的白色烟雾迅速升腾。 张森穿过马路朝对面巷子跑去。 还没等保镖反应过来。 陶然连开了三枪。 迅速消失在烟雾中。 一名保镖中弹倒地。 剩下的保镖躲在轿车一侧。 举枪瞄了半天也不敢开枪。 烟雾越来越浓,根本看不清目标。 街上行人也不少,误伤也是麻烦事。 毕竟, 在租界持枪是非法的。 “季先生怎么样了?” “季先生!季先生!” “别喊了, 赶快送医院!” “给巡捕房打电话!” “磨蹭什么,快一点!” 保镖乱成一团。 奄奄一息的季云青被抬上车,送往最近的教会医院。 …… 十几分钟后。 大批巡捕赶到现场。 带队的是法籍探长洛里。 保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一辆轿车疾驰而至。 后面跟着一辆改装的厢式中巴车。 李世群下了车,径直来到保镖近前,问道:“季先生怎么样了?” 保镖认识李世群,赶忙恭声回答:“已经送医院了。” 李世群一把揪住保镖的衣领子,低吼道:“我知道送医院了,我问的是,季先生怎么样了!” 保镖低下头:“季先生、季先生伤的很重……” “废物!养了一群废物!” 李世群用力摔开保镖。 吴寺宝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打电话问过医院了……” 李世群赶忙问:“情况怎么样了?” 吴寺宝说道:“季先生伤势过重,已经、已经去世了……” 李世群如遭重击。 半晌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这才慢慢转过身。 另一边,洛里探长按部就班分派任务。 无非是设卡盘查,寻找目击证人。 正常办案,基本都是这套流程。 李世群阴沉着脸,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对洛里探长说道:“探长先生,我是特工总部李世群。我认为,当务之急,必须加大搜捕力度,挨家挨户彻底搜查!像你们这样子办案, 只会适得其反, 给凶手争取逃走的时间!” 说完这番话,他对翻译亮出证件。 翻译瞥了一眼:“李副主任,咱们都是中国人,我也是出于好意,听我一句劝,巡捕房办案,别跟着乱掺和,这里是法租界,不是你们日占区……” 特工总部成立不久,很多人不熟悉,翻译在巡捕房工作,只知道这是日本人扶持的特务部门,若是换成普通老百姓,连听都没听说过。 “别说废话,给我翻!翻错一个字,老子一枪崩了你!” 李世群的手摸向了腰间。 眼见这位李副主任眼睛都红了,翻译不敢怠慢,一字不差翻译了一遍。 听完了翻译,洛里探长沉下脸,说道:“本人从事警务工作二十余年,有着丰富的办案经验……” 李世群截口说道:“探长先生,我要提醒你一下,遇害者是上海维持会会长,他对我们非常重要。如果不想因此引发外交事件,最好按照我说的去做!对你来说,只不过举手之劳,何必要制造麻烦呢?” 洛里探长权衡利弊,觉得没必要继续争执下去,经过请示总探长,接受了李世群的提议。 现如今,日本人对租界虎视眈眈。 一直在找机会插手租界内政。 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法国人也不想得罪日本人。 枪炮是唯一先决条件。 否则的话,正义没有任何说服力。 就时下中国,沦陷区民众如此,法国人也没什么不同。 这个昔日的老牌强国,早已是江河日下,空剩一个唬人的名头。 巡捕房在爱多亚路实施戒严。 要求居民待在家里,非必要不得离开住处。 在李世群看来,虽说耽误了一会,但是也还算及时。 在征得洛里探长的同意后,特工总部以配合调查为名,四下派出人手,寻找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季云青对李世群有知遇之恩。 可以这么说,没有季云青撑腰,李世群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 听说季云青出了事,李世群一分钟都没耽搁,当即赶了过来,如果是一般案子,他不会轻易离开76号。 吴寺宝带了两组人,亲自随行护卫。 特务身上全都暗藏短枪。 巡捕很快查到了线索。 有目击者声称,凶手在五福里出现过。 这个是难以避免的。 总会有目击者,总会有人看到。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撤离。 上海很大,人口近两百万。 即便被看到也没关系。 身处同一座城市,两个人一辈子也很难有任何交集,只要不被当场抓获,基本可以确保安全。 五福里南北相同,从北里能到南里,从南里也能到北里。 巡捕把五福里围起来。 范围缩小了,很快查到了线索。 巡捕找上了陶然的住处。 敲门无人应答。 在李世群坚持下,巡捕破门而入。 房间内一片狼藉。 行动人员在这里短暂停留。 换衣服,改变当时的形象。 这是最基本的脱身方式。 第96章 旧报纸 找来房东一问,租客是一位张姓青年。 九月中旬租的房子。 预交了15块钱订金。 实际上,张姓青年就是张森。 租这栋房子,是为了刺杀做准备。 张森声称证件忘在了乡下家里,要求先搬进来,月底签正式租赁文书,然后一次性付清半年租金。 15块钱, 足够一个月的租金。 半个月租期,房东没理由拒绝。 巡捕在房间内翻箱倒柜搜查。 李世群心里很清楚,这里只是反抗分子的临时落脚点,他们有备而来,不可能留下太过明显的线索。 纸篓里扔着一团报纸,巡捕捡起来展开,是一份《申报》。 巡捕提鼻子闻了闻, 笃定的说道:“生煎、包子, 油条!这帮家伙吃的还挺杂, 至少三种。” 早上买早点,用旧报纸包一下,能起到一个保温的作用。 食品本身也有包装纸,是那种裁剪成三角形的白纸。 报纸裹在包装纸外层,时间久了,油渍就会洇透到报纸上。 巡捕经常这么干,对这种方式太熟悉了,随手把报纸扔在一旁。 作为本地发行量最大的报纸,《申报》随处可见。 包子、生煎、油条,更不用说了。 街上到处都有的卖。 这张报纸等于是废纸一张。 李世群伸手拿过报纸,悄悄退了出来。 吴寺宝也跟了出来,问道:“副主任,我们怎么办?” 李世群叹了一口气:“收队。” 正在这时,巷口起了一阵喧哗。 “快看,总探长来了!” “记者都来了,总探长怎么也得亮个相。” “要是破了案, 就说是在总探长统一部署下……” 巡捕们七嘴八舌,低声议论着。 李世群不想和总探长照面。 刚刚以外交事件为由,胁迫巡捕房同意戒严,结果依然是无用功,自己也觉得尴尬,实在不好意思和总探长见面。 他四处看了看,问道:“那边能出去吗?” 一名熟悉地形的特务回答:“能出去,那边是安福南里。” “有多远?” “大概两百多米。” “走那边。” “是。” 特务头前引路。 其余人簇拥着李世群,朝安福南里走去。 巡捕房下达了戒严令,巷子里十分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李世群观察着周围地形。 吴寺宝在一旁说道:“在法租界,安福里是出了名的治安模范区,有人说这里是什么夜不闭户啥的。依我看啊,纯属吹牛。工部局要树立治安模范区,即便有案子发生,巡捕房也不对外公布,官字两张口,他说有就有,他说没有就没有。嘿嘿,要不大家都喜欢当官呢。” 李世群说道:“反抗分子藏在这里, 应该也是利用这一点。吴队长, 以后在安福里专门安排人手,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查到大案子。” 刘振兴的住处房门上着锁。 李世群伸手指了一下:“这家要特别留意!” 吴寺宝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于是问道:“副主任,这家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世群说道:“屋子上了锁,你不觉得奇怪吗?” 吴寺宝挠了挠头:“上了锁、说不定主人上班去了,或者赶巧不在家。” 李世群点点头:“街上戒了严,不在家也应该回来了。除非,像你所说,一家子都不在附近,那倒也有可能。” 吴寺宝回身吩咐道:“冯组长,回去后都问问,谁的线人在这片儿,没事的时候多留意一下。” 冯姓组长答应着。 一行人出了安福南里。 他们的车停在附近。 安福北里和南里距离本来就不远。 李世群站在街边思索了一会,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行动队的二十多人上了中巴车。 吴寺宝也上了小轿车,对司机说道:“开车,回76号。” 轿车开出了爱多亚路。 李世群说道:“不着急回去。稍微慢一点。” 司机放缓车速,沿街慢慢行驶。 爱多亚路以外并未戒严。 全面戒严需要警务处长批准。 一般情况下,警务处长不可能下达全面戒严令。 李世群把那份报纸递给吴寺宝:“闻一闻,都有什么味。” 吴寺宝提鼻子闻了闻,果然有生煎包子油条的味道,于是笑道:“还别说,那个巡捕的狗鼻子真挺灵……” 现在是早上七点钟。 街上的早点摊子都还在营业。 只要不影响交通,并且缴纳一定的管理费,商贩可以沿街摆摊。 天气炎热,很多人在外面吃早餐。 一顿简简单单的早餐,用不了几个铜板。 省事方便又经济实惠。 每经过一家早点摊子,李世群都让司机下车,问一下都卖什么。 吴寺宝说道:“副主任,这一带我熟,你想吃啥,我带你过去。” 李世群叹了口气:“季先生遇害,我怎么能吃得下呢?” “那你让司机……” “我在找一家同时卖生煎包子油条的摊子。” “这、这是啥意思?” “那些反抗分子的早点,都是在一家买的。” “………” “你买早点,会不会把几家的早点包在一起?” “不会。完全没必要。旧报纸到处都有……” “所以,我看到那份报纸,就断定早点来自同一家。” 稍微停顿了一下,李世群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反抗分子这么做,最主要的是为了节省时间。” 吴寺宝想了想:“爱多亚路戒严了,不然的话,街上也有早点摊子……” 李世群截口说道:“他们不会蠢到在案发地留下线索!” 前面又出现一个早点摊子。 一对中年男女在里面忙活着。 男的上灶,女的招呼客人。 司机下了车,去问摊子里都卖什么。 过了一会,快步回到车窗旁,说道:“副主任,这家卖的比较全,炒粉、饺子、包子、生煎、凉面、油条……” 李世群开门下了车,迈步进了早点摊子。 吴寺宝带着人随行护卫。 早点摊子摆了六七张条桌。 男的光着膀子站在灶台前,正在给客人炒粉。 见有客人进来,女的赶忙上前招呼:“几位吃点什么?” 李世群把报纸递过去:“见过这个吗?” 第97章 詹家二少爷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见过。”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人愿意卷入潜在的危险中。 吴寺宝迈步上前:“二贵家的,看清楚咯,到底见没见过,别他娘的说话不过脑子,上来就是一句没见过!” “呦,是宝哥啊, 有日子没见了,光顾着忙了,没看见你。” 二贵家的殷勤打着招呼。 灶上忙着的叫二贵,老板兼厨子。 没加入特工总部之前,吴寺宝经常到这一带收保护费。 附近的小商贩差不多都认识他。 吴寺宝鼻孔里哼了一声:“有孙大圣撑腰,你眼里还能有我?” 二贵老婆陪着笑脸:“瞧你说的, 啥撑腰不撑腰的, 都是讨生活……” “行了行了,说正事!” 吴寺宝打断了二贵老婆话头。 脸上的神情极为不耐烦。 孙大圣本名孙达笙, 是青帮大亨张孝林的手下。 在青帮帮内,好勇斗狠没人比得过。 方浜路本来是吴寺宝的地盘。 孙达笙不知道怎么想的,要求把方浜路给他管理。 帮内互相争抢地盘也很平常。 方浜路商家店铺众多,这可是一块肥肉,吴寺宝当然不同意。 双方都不肯让步,最后只能按江湖规矩来。 孙达笙手执一把牛耳尖刀,一刀下去,从大腿割下一块肉,血淋淋的往桌上一摔,瞪着吴寺宝:“照着做,方浜路还是你的!” 吴寺宝加入青帮不久,刚刚有了点起色,也不想把事情搞的太僵。 见孙达笙豁出去了,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这就表示,认输了。 从此以后, 方浜路归了孙达笙。 若是换做今日的吴寺宝, 绝对不会栽这个跟头。 此一时彼一时,到啥时候说啥话。 二贵老婆拿过报纸, 翻过来调过去看了一会。 李世群说道:“今天早上的事,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吴寺宝在一旁说道:“二贵家的,我提醒你啊,别看我不管这片了,让你们收摊子滚蛋,也不费啥劲儿。” 二贵在灶上忙完了,凑过来刚好听到这句,赶忙说道:“那是那是,我们这小本生意,好坏还不是宝哥一句话的事。家里的,你仔细想想,别耽误了宝哥的大事……嗳,这不是、这不是……” 说了两句这不是,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吴寺宝沉下脸:“二贵,你他娘跟老子打哑谜来了!” 二贵说道:“是这么回事,一大早来了一个年轻人,买了几样早点, 说是带回去吃, 他买的挺多, 我随手拿一份旧报纸给包上了, 好像就是这份报纸,记不太准了,不敢乱讲的……” 李世群问:“他都买的什么?” 二贵想了想:“一屉包子、四个生煎、四根油条,还有四个酥油饼。就这些,没别的了。” 多了酥油饼,并不影响事情的判断,多种食物混在一起,不可能都靠嗅觉分辨出来。 李世群问:“就他自己吗?” “就他自己。” “他怎么来的?” “坐小轿车来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什么牌子的小轿车?” 二贵咧嘴一笑:“那我哪懂啊。” “车里有几个人?” “小轿车拉着帘子呢。” 李世群继续问道:“能记住车牌号吗?” 二贵摇头:“早上蒸包子,又是和面又是啥的,忙的脚打后脑勺……” 李世群问:“那个人长什么样?” 二贵稍微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李世群:“中等个,不胖不瘦,跟你差不多,长的也差不多,圆脸,中分发型……” 李世群冷冷的说道:“你说的,莫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二贵瞪大了眼睛:“你要找的是你兄弟啊?” 李世群对吴寺宝使了一个眼色。 吴寺宝搂着二贵的脖子,看着很亲近的姿势:“二贵,你是真没拿我当回事啊,不给你放点血,就在这跟老子们胡说八道,是不是?” “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真的……” 二贵吓得脸色都变了。 这些帮派分子说放点血,那可绝不是开玩笑。 二贵老婆在一旁说道:“宝哥,你别误会,二贵没瞎说,那个人真的和他挺像,我都差点认错人……” 话说一半,二贵老婆闭了嘴。 李世群略一思索,问道:“你之前见过我?” 二贵老婆惶然的摇摇头。 “那你说的差点认错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世群盯着二贵老婆的眼睛。 二贵老婆目光闪躲:“以前的邻居,跟那个人长的挺像……” 李世群立刻问道:“邻居?他住哪里?叫什么名字?” “………” “我明白了,你担心给邻居惹祸上身,所以不敢说实话,对不对?” 李世群和颜悦色的说道。 二贵老婆低下了头。 她心里确实这么想的。 能和吴寺宝混在一起,绝非善类。 乱说跟邻居长得像,这些人肯定要找上门去问。 丈夫受到威胁,二贵老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后悔也来不及了。 看到那份旧报纸,二贵老婆就已经想起来了。 她不想多事,只推说没见过。 二贵也想起了,没敢说下去。 他们都普通老百姓,没可能像特工一样从容淡定。 心里想的,有时候顺嘴就说出来。 吴寺宝向后一伸手。 手下心领神会,立刻递过一把匕首。 匕首刀尖顶在二贵肋部。 吴寺宝面无表情:“我数到三,不说实话,后果自负!一、二!……” “是詹家的二少爷!” 二贵老婆一把扯过丈夫。 夫妻俩恐惧的看着面前这些人。 李世群问:“詹家二少爷是谁?” 事已至此,再想隐瞒也没必要了。 二贵说道:“詹铭森。” 李世群掏出一叠钞票,塞到二贵手里:“详细说说詹铭森的事。” 看到了钱,二贵精神为之一振,说道:“早几年,我住派克弄对面,出来进去的,见过詹铭森几次,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岁,后来就见不到了,听说到外国读书去了,今早那个年轻人,长得和詹铭森有点像,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敢认,我问他,你是姓詹吧,他说我认错人了……” 第98章 知子莫若父 傍晚。 一间屋子里。 张森坐立不安,背着手走来走去。 房门一开,柳戈青走了进来。 张森赶忙问道:“组长,情况怎么样了?” 柳戈青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张森笑了一下:“听着像是侦探小说里的台词。那就好消息吧。” 柳戈青说道:“好消息是, 老家伙上西天了!” “季云青死了?” “死在手术台上了。” 张森兴奋的以拳击掌:“太好了!总算没白忙活!” 柳戈青点燃一支香烟:“坏消息是,你必须撤离上海。” 张森脸上的笑容凝结:“为什么?” “李世群找到了二贵两口子,你的身份彻底暴露了。青衣说的对,李世群的确不可小视,这个人具有超强的洞察力,鬼晓得他是怎么查到方浜路的,唉,在这件事上, 是我大意了。” 张森愣了一会:“暴露了也没什么, 难不成他们还敢到租界抓人?” “以前或许不敢,现在可不好说。” “为什么这么说?” “有赤木彦之在,什么都有可能。” “………” “另外,我们在租界杀人,巡捕房也不会坐视。” “好吧,我服从命令。” “你走了,所有人都安全了。” “我明白。” “你也不用泄气,站长把你暂时调去苏州,距离上海也不算远,等风声过去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我什么时候走?” “明天中午。” “走水路?” “对。” “码头安全吗?” “放心,走私船,没事的。你今晚住这里,明天中午我来接你。” “好。” “我先回去了。” 柳戈青嘱咐了几句。 起身匆匆离去。 …… 入夜。 极司菲尔路76号。 特工总部。 副主任室灯光明亮。 李世群解下缠着腰间的孝带。 他刚刚去了季云青灵堂祭拜。 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有两大靠山可作为倚仗。 一个是晴气庆胤,另一就是季云青。 晴气庆胤位高权重,但他毕竟是一个日本人, 没可能在具体事务上面面俱到。 季云青门下弟子上千, 从政府要员到市井商贩,各行各业都有。 这才是最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 只要季云青活着,这股力量随时都会帮到李世群。 作为青帮通字辈大亨,季云青可称得上是硕果仅存。 就连黄津荣在他面前都是小字辈。 如今,“硕果”升天了。 对李世群来说,一座最坚实的靠山轰然倒塌。 房门一开,吴寺宝走了进来。 秘书黄德祖跟在后面,对李世群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他又一次没能拦住吴寺宝。 李世群示意黄祖德出去。 吴寺宝一脸兴奋之色,快步来到办公桌前,说道:“事情都查清楚了,詹铭森就是杀害季先生的凶手!” 李世群说道:“大长夜的,别着急,坐下慢慢说。” 吴寺宝拉开椅子坐下:“提起这个詹铭森,就要说一说詹元成。” “詹元成?日华友好商会会长?” “对,就是他。” “………” “詹会长是个聪明人,早在一二八那年,就暗中帮助皇军运送物资。他有两个儿子, 老大詹铭伟, 子承父业,帮着家里打理生意, 是一个孝顺懂事的孩子。老二就是詹铭森,这小混蛋读书的时候就不安生,上街游形,喊口号,什么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啥的。詹会长心向皇军,詹铭森登报声明,断绝父子关系,你说,世上哪有这样的孽畜子!” “继续说。” “后来,詹铭森不知去向,一走就是六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这么一看,他是加入了反抗组织!” “詹元成怎么说?” “他说,希望我们能高抬贵手,放詹铭森一条生路。” “我们连詹铭森在哪都不知道……” 李世群心里一动。 听詹元成的话头,似乎在担心詹铭森被抓。 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李世群沉思了半晌,开口说道:“詹家还有什么人?” 吴寺宝说道:“没什么人了,还有一个老娘。” “谁的老娘?” “詹铭森的老娘。说起来也不算老,跟我岁数差不多,看着可显老,说她五十我都信。哭哭啼啼,呱噪的很。” “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我和詹元成在前厅说话,她在后面听了一句半句,听说她儿子回来了,拉着詹元成哭天抹泪,非要詹元成把儿子找回来,这女人脑子有毛病,她儿子杀了人,找回来等死吗?” 吴寺宝不以为然的直摇头。 李世群叹息着:“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吴寺宝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李世群,说道:“这是詹铭森的照片,十六岁的毕业照,乍一看,还真和你有几分像,嘿嘿。” 李世群拿过照片看了一会:“你认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副主任,是不是找尹处长商量一下?他是管情报的,鬼点子肯定比我多,我是一个大老粗,让我抓人在行,出主意这种事……” 吴寺宝主动承认智商不足。 李世群说道:“尹处长去崇明公干,三五天也回不来。” “去崇明公啥干?” “我们在崇明设立了情报站。尹处长负责这件事。” “哦,原来是这样……” 吴寺宝想了想:“依着我,马上封锁码头车站,拿着照片找人,我就不信抓不到他!” 李世群摇摇头:“那样的话,正中詹铭森下怀!” 吴寺宝愕然:“为啥?” “他不会从明面走。反抗分子组织严密,他们肯定有自己的秘密通道。我相信,即便我们查到了,詹铭森也早已经逃走了。” “……那怎么办?” “詹铭森离家整整六年,难道就一点不想念家人吗?” “你是说,詹铭森会回家?” “对。” “他和詹元成断绝了父子关系……” “如果一纸声明就能断绝亲情,那亲情也太过廉价!而且,听詹元成的意思,他也认为詹铭森能回家一趟。否则,他不会说那些让我们高抬贵手的话,之子莫如父,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一切都在父亲掌握中!” 第99章 人之常情 张森本名詹铭森。 张森这个名字,并不是化名。 这是詹铭森的新名字。 在重庆户籍档案上真实存在。 改了姓氏名字,表明和过去彻底一刀两断。 父亲卖国求荣,儿子选择不同的路。 张森并未个例,类似家庭很多。 方浜路发生的事情。 特工总部有两组人在现场。 想要冰封消息,根本不可能做到。 嵇曦忠很快得知了这个情况。 张森若是被捕,直接危及到自身安全。 他立刻找机会告诉了许延麟。 正常情况下, 事态平息后,基本就没什么事了,对反抗组织来说,租界等同于安全岛。 只不过,有了赤木彦之的存在,安全岛也不再安全。 当年刘丽川率领小刀会攻占上海, 宣布重建大明国。 一时之间, 老百姓人心惶惶。 跪了三百多年,大多数人早就认同了脖子后面的辫子,刘丽川在他们眼里,是大逆不道的反贼! 为了租界的安全,英法租界签署了协作机制,打击非法犯罪组织。 工部局担心,不法分子效仿小刀会,在租界组织“乱党”。 事实证明,协作机制十分有效。 英法巡捕房联手,清剿了十几个非法社团。 社团成员多是地痞流氓,他们也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 实际上,是打算趁乱捞上一笔。 如果刘丽川成了事,这些人更是名利双收。 两年后,刘丽川兵败身亡。 上海全城犹如过年一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庆祝朝廷剿灭了反贼。 英法租界并未取消协作机制,反而进一步完善了该条款。 所以,即便张森躲到法租界, 还是一样会受到通缉。 柳戈青和王天慕一商量,张森必须尽快离开上海。 要不然,一抓就是一大串。 许延麟回来的比较晚。 路过行动队时,吴寺宝的房间灯光明亮。 他略一思索,迈步进了院子。 来到队长室门前,伸手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吴寺宝正在打电话:“美珍,你放心,干爹这个仇,咱一定要报!最迟不超过明晚,就能见分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哭坏了身子,还不是自己受罪……额,我这边有事,先挂了吧。” 挂断电话,热情的招呼着许延麟落座。 许延麟从公事包拿出一罐茶叶:“顶级的明前龙井,一个日本朋友刚从杭州带回来,总共两罐,咱俩一人一罐。” 吴寺宝接过茶叶罐,打开盖子闻了闻, 赞道:“嗯, 好茶!” 许延麟说道:“看你屋里亮着灯, 顺路进来坐坐,不打扰吧?” 吴寺宝摆了摆手:“没事。我这也是等消息呢。” “哦……” “许翻译,你的日本朋友,是小林丰吧?” 许延麟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种事瞒得过别人,绝对瞒不过吴寺宝。 吴寺宝本就是黑帮出身,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 黑市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肯定会得到消息。 在此之前,小林丰不显山不露水,生意做的也不算大。 加上日本人身份做掩护,没人会注意到他。 现在不同了,生意越做越大,势必会引来同行的关注。 吴寺宝嘿嘿一笑:“我是瞎猜的。许翻译,咱们都不是外人,有发财的机会,可别忘了我啊。” “我的生意都是小打小闹,压根上不了台面。要说到发财的机会,我还眼巴巴等着你老兄拉一把呢。” “呵呵,一定,一定。” 许延麟知道,吴寺宝的黑市生意一直没停。 有了特工总部行动队长这块招牌,在这方面更是变本加厉。 小林丰和吴寺宝比起来,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寒暄了一会,许延麟叹了口气:“季先生遇害,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吴队长,你要节哀啊。” 吴寺宝恨声说道:“等抓到凶手,我非把他活剐了不可!” 许延麟说道:“如果需要宪兵队帮忙,我现在就去和涩谷少尉说。” “不必。这点小事,我自己就能办。” “那行。不打扰了,我回去了。” “许翻译慢走。” “吴队长,你也早点歇着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唉,没办法。我呀,天生的劳碌命,今晚是别想睡了……” 两人站在门口又聊了一会,这才各自离去。 走在昏暗的小路上,许延麟陷入了沉思。 汇总杂乱无章的信息,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吴寺宝有把握抓到张森! 要不然,他不至于整晚待在行动队。 尹定一去了崇明,一时半会回不来,能帮到自己的只有嵇曦忠。 今晚轮到四组的冯顺平值班。 从目前情况来看,嵇曦忠也不见得知道内情。 况且,这么晚了,自己也不方便去他家里。 这可怎么办? 张森若是被捕,那可就是一抓一大串。 连带着自己都会受牵连。 许延麟忽然想到,行动队都是四组的人,却唯独不见冯顺平。 冯顺平去哪里了? 还能去哪里,肯定被吴寺宝派出去了! 只要找到冯顺平在哪,基本能判断危险在哪。 最起码,也能通知张森躲着点走。 一名特务迎面走过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许延麟认识这个人,知道也是冯顺平的手下。 看到了许延麟,特务客气的打着招呼。 许延麟问:“这么晚还没吃啊?” 特务回答:“我吃过了,这是给组长他们准备的。” “对呀,我刚从行动队出来,怎么没看见老冯呢?” “组长去麦根路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哦……” 两人只聊了几句,随即擦肩而过。 许延麟不能问的更多了,万一被怀疑到,反而弄巧成拙。 上次和王天慕见面,就是在麦根路的真美味饺子馆 难道针对的是王天慕? 许延麟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疑。 真美味饺子馆专做东北菜。 王天慕是东北人,属于慕名前往。 他并不住在麦根路一带。 麦根路…… 许延麟忽然停下了脚步。 麦根路紧邻静安寺公园。 而张森家就在静安寺公园附近。 冯顺平出现在那里,无疑是冲着张森去的。 许延麟也想到了,一个在外漂泊六年的游子,再一次离开家乡时,他真的就能忍住不回去看一眼吗? 第100章 回家 麦根路313号,是一栋花园式洋房。 洋房红砖碧瓦,雕梁画柱。 既华丽又不失古朴。 放眼整个上海,这样的房子也极为少见。 这是李中堂的私产,赠予最疼爱的二女儿当做嫁妆。 隔着一条马路,是上海人力车夫互助会会所,距离会所不远, 即是风景如画的苏州河。 詹家坐落在会所一侧。 房子坐北朝南,紧邻苏州河。 新式的石库门建筑,门庭宽敞气派,一看就是有钱人的宅子。 当然了,凡事就怕比较。 若是和麦根路313号相比,差不多等于是一间仓房。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街边。 车里是冯顺平和四组的两个特务。 附近的重要路口, 还有其他组的特务在暗中监视。 他们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组。 咕噜噜…… 晚上都没吃饭, 肚子在抗议。 特务叹了口气:“餐厅老严说,今晚有加餐,又滑又嫩的大鸡腿。” 另一个特务咽着口水:“别说了行吗?越说越饿。” “少吃一顿能死吗?” 冯顺平训斥着手下。 实际上,他也饿了。 只不过,按照李世群的命令,他们要尽可能待在车里。 詹铭森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 他不可能冒冒失失出现。 暗中侦查是必须的手段。 就比如,冯顺平停车的位置。 这里算是一个停车场,停放着二十几辆各种车辆,基本都是空车。 忽然有人从车里出来,势必会引起詹铭森的怀疑。 李世群心狠手辣。 76号上下尽人皆知。 所以,宁可饿肚子,也不能因为自己的过失,让詹铭森跑了。 冯顺平说道:“李副主任说了,抓到詹铭森,参与抓捕的人员,每人赏金两百块, 比起两百块,饿一顿算得了什么!” 特务说道:“詹铭森要是不回来咋办?” “还能咋办,凉拌呗……” 另一个特务低声说道。 冯顺平不理会手下的抱怨。 对于李世群的分析, 他心里非常赞同。 在此之前,他也打听过。 在没和父亲决裂之前,詹铭森其实是个孝顺孩子。 这样一个人,时隔六年再次离开家乡,能忍住不回家看一眼吗? 这里是通往詹家的必经之路。 有了詹铭森的照片,只要他出现,几乎肯定会被发现。 现在是夜里八点多钟。 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的热闹。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蹒跚而行。 他就是那个在百乐门舞厅遭到门童奚落的“李中堂后人”。 来到麦根路313号近前,中年男子停下了脚步。 看得出来,他似乎在犹豫。 冯顺平忽然笑了一下,问两个手下:“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手下抻着脖子看了一会:“要饭的吧?” 冯顺平说道:“十年前,谁要敢说他是要饭的,肯定是瞎了眼。现在嘛,就要赞一句未卜先知。他叫李志嘉,鼎鼎大名李中堂的孙子,想当年,继承了数百万两白银的巨额财产, 按照一般人想法,几辈子也花不完, 就算不会经营,存到钱庄银行,坐在家里吃利息也够了,可这位李公子也是人才,几乎把败家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挥霍无度,最后连祖宅都卖了……” 一个男子出现在视线中。 冯顺平立刻拿出照片进行比对。 手下在一旁说道:“看着不太像……” 此时,男子已经走了过去。 直到他忽然消失不见。 冯顺平这才警醒,吩咐道:“马上给吴队长打电话,就说发现目标了!” 特务迟疑着说道:“万一搞错了……” 冯顺平呵斥着:“废什么话,快去!” 特务下了车,到街边电话亭打电话。 毕竟也只是猜测,李世群不可能把人员都派过来,只要发现詹铭森,现打电话通知也来得及。 极司菲尔路距离詹家不足一华里。 开车也就是几分钟的路程。 男子消失的区域,前面无路可走。 却可以翻过院墙进入詹家。 冯顺平据此判断,这个人肯定是詹铭森。 长相存在差异,或许是化妆改扮。 况且,16岁时拍的照片也只能起到一个参考作用。 最终还是要靠人的智慧分析认定。 冯顺平猜的一点不错。 那名男子正是化妆改扮的张森。 柳戈青走后,张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自从到了上海,为了做到绝对保密,始终没有回家探望。 上一次离开用了六年。 这一次会是多久? 回忆起父母对自己的好,张森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16岁和22岁,想法大相径庭。 这一生能有多少个六年? 思来想去,他做出了决定。 既然暴露了身份,临走之前应该回家探望一下。 白天不敢去,街上到处都是巡捕。 只能在晚上去一趟。 七点钟就到了麦根路附近。 张森没敢露面,他也怕有特务在暗中埋伏,在附近观察了许久,这才朝家里走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落入了敌人设下的埋伏圈。 从院墙跳进来,一只黑狗汪的一声扑了过来。 张森吓了一跳,随即欣喜的蹲下身:“黑豹,别叫,是我!” 这是自幼在家里养大的狗。 即便隔了六年,黑豹还是认出了主人。 黑豹发出类似哭泣的呜咽声,不停舔着张森抚摸它的手。 忽然,一道手电光照过来。 定格在张森的脸上。 张森下意识伸手去挡,随即垂下手臂,一言不发站起身。 不远处的甬路上,詹元成一手拎着枪,一手举着手电筒,盯着儿子看了一会,说道:“跟我过来!” 进了书房,詹元成回手把房门关好。 还没等父子俩开口讲话。 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汪! …… 蹲在门口的黑豹狂吠不止。 詹元成的脸色变了。 张森也觉察到情况不对劲。 自己家在巷子最后一栋,这么晚了谁会到这边来。 紧接着,院外传来叩打门环的声音。 詹元成呆立了一会,转脸问张森:“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吗?” 张森摇头:“不知道。” “是来抓你的人!” “………” “按说,我应该把你绑了,交给来人带走!” “………” 詹元成忽然长叹一声:“儿子不认老子,老子不能不认儿子!” 第101章 人力车夫互助会所 下人在屋外禀报:“老爷,特工总部吴队长求见。” 詹元成默然片刻,说道:“请他到前厅待茶,说我马上就来。” 下人答应着,匆匆去了院门口。 特务围住了詹家。 张森无路可逃。 吴寺宝也懂得先礼后兵的道理。 最主要的是,詹元成并非普通老百姓。 因“对皇军帮助巨大”,曾受到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的接见。 因为这个缘故, 大小汉奸见到詹元成都非常恭敬。 即便是冈村适山也得给几分面子。 张森抓起桌上的手枪,起身就往外走。 詹元成喝道:“站住!” 张森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詹元成背着手转到张森对面:“你要去哪里?” 张森面无表情:“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心,我不会连累家里!” 詹元成哼了一声:“拿着我的枪,出去和他们拼命,这叫不连累家里?” 张森二话不说, 咣当一声, 把手枪撂在桌上。 “元成, 铭伟在你这里吗?”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张森母亲迈步走了进来。 手中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水果。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 张森上前几步:“母亲!” 张森母亲愣了一会,这才认出来,是儿子回来了。 水果盘脱手掉在地板上。 瓜果梨桃四处乱滚。 张森母亲抱着儿子放声痛哭:“我的森儿,你可回来了!” 詹元成在一旁叹息着。 …… 会客厅内,吴寺宝等的心焦。 詹元成迈步走了进来:“吴队长,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没关系,詹会长阖家团圆的大日子,久等也是应该的。” 吴寺宝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这就等于是把话挑明了。 詹元成慢慢坐下来:“吴队长,说说条件吧。” “爽快!” 吴寺宝说道:“条件嘛,很简单,签了自白书,供出同党!” “………” “詹会长,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了。” “我明白……” 嘭的一声! 房门被重重推开。 张森昂然站在门外。 吴寺宝反应奇快,一伸手掏出了枪,喝道:“别动!” 张森冷笑:“不用怕,我身上没武器。” 吴寺宝一摆手。 特务掏出手铐, 准备动手抓人。 张森母亲踉踉跄跄跑了过来, 张开双臂护住儿子,嘶声喊道:“谁也不能抓我的森儿!元成!元成!” 詹元成脸色铁青,怒道:“喊我做什么?还不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 训完了妻子,转脸对吴寺宝说道:“吴队长,你看这样好不好,让他在家住一晚,明早你们再来拿人,算是给詹某一个面子。” 吴寺宝说道:“那可不行。万一人要是跑了,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詹元成说道:“我以全家老幼担保,这样总可以了吧?” 吴寺宝还是大摇其头。 他是认准了,今晚必须把人带回去。 铃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 “喂,是我。好的,请稍等……吴队长,找你的。” 詹元成把电话机放在桌上。 “找我的?” 吴寺宝疑惑的拿起电话:“喂?” “吴队长,让詹铭森在家里住一晚,明早抓人。” 电话里是丁墨村的声音。 “可是……” “照我说的做!” “是!” 电话随即挂断。 吴寺宝多少也明白了。 一定是詹元成托人求情了。 在上海多年,现在又是日华友好商会会长身份。 怎么也能结交几个大人物。 等吴寺宝带人离开后。 张森母亲如释重负,安慰着张森:“森儿,别怕,你爹有办法的……” “我没办法!” 詹元成呛声回了一句。 张森母亲温言说道:“你看你, 当着孩子的面,还耍小孩子脾气。你不是和把那个什么畑俊六很熟嘛,给他打一个电话,求他帮帮忙,他是司令官,让姓吴的放人还不容易吗?” 詹元成叹了一口气:“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张森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找谁都没用。 季云青被杀,震动了全城。 畑俊六也不可能帮着反抗分子说话。 不追究詹元成的责任,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张森母亲拉着儿子的手问长问短。 詹元成开口说道:“你去歇着吧,我和铭森有话说。” 张森母亲嗔怪着说道:“我又不是外人,什么话还用背着我吗?” 詹元成沉下脸:“事关铭森生死,你就别跟着乱掺和了!” 听丈夫这么一说,张森母亲依依不舍离开了前厅。 前厅只剩下父子二人。 詹元成问道:“铭森,你是怎么想的?” 张森说道:“我死都不会当叛徒!” “你知不知道,汪镜卫正从河内赶回来,很快就会宣布组建新政府……” “我不做汉奸!” “大丈夫立于世上,能屈能伸……” “我不做汉奸!” “你……” “我不做汉奸!”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张森目视着父亲:“家里出了一个汉奸,不能再出第二个,否则的话,詹家真的要骂名千载,遗臭万年了!” 詹元成霍然起身。 张森转身朝门口走去。 詹元成厉声说道:“你给我站住!” “六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张森推门走了出去。 詹元成愣了半晌,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 上海人力车夫互助会所。 是一栋三层建筑。 下面一层是附近商户的库房。 二三层才是会所主体。 为了和一层互不干扰,专门修建了外楼梯。 另有一部铁制爬梯通向楼顶。 爬梯主要是用来维修屋顶时使用。 这边相对比较僻静,到了晚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人力车夫互助会会所。 许延麟蹲在楼顶,耐心的等待着。 楼顶刚好能看到詹家院子里。 院子里有灯,楼顶漆黑一片。 一明一暗,楼顶居高临下,视野极佳。 许延麟在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张森独自出来的机会。 他的手中拎着一具弩箭。 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在兵器行就能买到。 此时,张森从前厅走了出来。 他在院子站了一会,沿着甬路朝后院走去。 回来的目的,主要是看望母亲。 所以,利用有限的时间,他要多陪陪母亲。 第102章 逃 黑豹从暗影里出来。 在张森腿边转来转去,十分的亲热。 张森蹲下身,伸手拍了拍狗头,感慨着说道:“这次真的要永别了……” “噗!” 一支弩箭射在大约两米之外的草地上。 张森吃了一惊,举目四望。 除了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四周一片寂静。 箭杆绑着一个小瓶子和一张信纸。 借着路灯的光亮,张森展开信纸浏览一遍。 信的内容简明扼要:“瓶子里是易容药水, 可以彻底改变人的外貌。扮成佣人的样子,从正门离开,切勿慌张!切记切记!” 另附了一份药水使用说明。 落款是猎鹰。 猎鹰是柳戈青的代号。 现在是八点四十分。 …… 许延麟把弩箭扔进苏州河。 迈步朝街口走去。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至于说张森能不能顺利脱险。 只能看他的应变能力。 只要不出现的大的纰漏,至少有八成的机会。 李志嘉垂头丧气沿街慢慢走。 路边小吃摊子老板问道:“李公子,又去认亲了啊?” 李志嘉长叹了一声:“有道是,富在深山有远亲, 穷在闹市无人问!此事休要再提, 休要再提!” 老板颇有感触:“可不是嘛,这人啊, 都他娘的势利眼!” “老板,包子多少钱一个?” “啊?” “包子多少钱一个?” “你要买啊?” “我、我随便问问……” “不买瞎打听啥。” “………” 李志嘉边走边回头。 肚子咕噜噜直叫。 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兜里只剩最后两个铜板。 此时,詹家院门口。 一个身穿粗布衣裳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没走出几步远,立刻被躲在暗处的特务拦下来。 “干什么的?” “詹家的花匠……” “这么晚了去哪?” “太热了,睡不着,到河边走走。” 临近就是苏州河,晚上去消暑纳凉的人很多。 这个人的长相年龄和詹铭森相差悬殊。 回答的也没什么疑点。 特务盘问了几句,随即挥手放行。 其实,花匠就是张森。 他不慌不忙,沿街慢慢走着。 他知道,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稍有破绽,就会被抓回去重新讯问。 一辆轿车缓缓停在路边。 吴寺宝开门下了车。 他刚刚回了一趟特工总部。 听说明早抓人,李世群大发雷霆。 命令吴寺宝立刻抓人。 整晚的时间,变数实在太大了。 没人会坐以待毙。 詹铭森若是和同伙里应外合,完全有机会趁着黑夜逃出去。 虽说派人围住了詹家,但是并不代表没有漏洞。 毕竟,这里是英租界。 特工总部的人只能在暗处活动。 不可能明目张胆持枪巡逻。 若不是赤木彦之默许, 他们根本不敢上门抓人。 吴寺宝挨了一顿训斥,马不停蹄又连夜赶来在詹家抓人。 至于丁墨村那边,李世群自己会去解释。 来到詹家院门前,吴寺宝吩咐道:“叫门!” 还没等特务有所动作。 两辆轿车疾驰而至。 车门一开,李世群迈步下了车。 吴寺宝赶忙迎了过去:“副主任,你怎么来了?” 李世群比较迷信。 感觉今晚的抓捕会出岔子。 吴寺宝前脚走,他后脚就跟来了。 李世群盯着张森的背影看了一会:“那个人是谁?” 冯顺平在一旁说道:“哦,是詹家的花匠。” “花匠?” 李世群皱起了眉头。 冯顺平解释着说道:“太热了,他睡不着,去河边走走。” “他多大年龄?” 李世群问道。 冯顺平说道:“大概四十多岁……” 花匠收入很低,一般都是年龄大的人。 年轻人很少有做这一行的。 李世群忽然喊了一嗓子:“那个花匠,站住!” 张森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吴寺宝问:“副主任,咋了?” 李世群说道:“看他的背影,可不太像是一个中年人。” 一般来说,中年人和年轻人体态有很大区别。 这个和胖瘦无关,而是岁月带来的。 吴寺宝看了一会,喃喃着说道:“还真是不太像……” 街上人来人往。 张森加快了脚步, 他用眼睛余光一瞥。 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要是被带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小吃摊子外边,一名男子推着脚踏车,准备掏钱买包子。 张森紧走几步,劈手夺过了脚踏车。 男子惊呼道:“你干嘛?” 等他反应过来,脚踏车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李世群本来只是怀疑。 毕竟,年龄体态的观点并不绝对。 现在就不是怀疑了。 这个花匠肯定有问题! 吴世宝匆忙上了车,亲自带人追了上去。 张森脚踏车骑的飞快,一路大喊着:“让开让开让开!” 为了不让轿车追上来,他专门挑小路走。 轿车无法通过,吴寺宝只好带人下车步行追赶。 追出了一段路,“花匠”踪影皆无。 吴寺宝懊恼的一拳捶在墙上。 此时,李世群也带人赶了过来。 他四处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吴寺宝说道:“哦,这里是清灵坊。” “清灵……” “清灵坊。” “这里好像很热闹。” “清灵坊有近万住户,算是这一带最大的居民区。” 李世群说道:“不用追了,他应该就在附近!” 吴寺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常来说,当然是跑的越远越好。 李世群说道:“换做是你,是躲在人烟稠密的居民区,还是冒着挨枪子的危险,在大街上到处乱跑?” 其实,他有件事没当众说。 特工总部抓捕张森,事先向巡捕房作了通报。 赤木彦之以例行夜查为由,下令在麦根路周边设卡盘查可疑分子。 这么做的目的,等于是给抓捕加上了双保险。 就算张森侥幸逃出来。他也很难顺利通过关卡。 化妆改扮更不敢过关卡。 证件照片和本人差距太大。 事实上,张森确实躲在清灵坊。 能够顺利逃出来,全凭许延麟的神奇药水。 这种药水也有弊端,短时间内无法卸妆。 正如李世群分析的一样。 张森不敢过关卡。 他只能选择在附近藏起来。 好在,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熟门熟路,总好过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第103章 投河的信号 苏州河边。 “李志嘉啊李志嘉,你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倒不如死了落得干净……” 李志嘉坐在河边喃喃自语。 一甩手把酒瓶扔进河里。 最后两个铜板买了一瓶劣质烧酒。 酒入愁肠,顿生感悟。 只不过,他的感悟比较悲观。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作势往河里跳。 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 扭脸回头一看。 是一个麻子脸男子——许延麟。 军统的化妆术简单有效。 几分钟就能改变形象。 李志嘉大着舌头问:“你是谁?” 许延麟反问道:“你为啥要寻短见?” “与你无关!” “为气?” “哼!” “为情?” “哼!” “为财?” “………”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用在此刻, 还真是应景。” “李某生死有命,无需旁人讥讽!” 李志嘉傲然说道。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一斤烧酒进肚,感觉自己换了一个人。 谁再敢冷嘲热讽,绝不能容忍! 许延麟掏出二十块钱,塞到李志嘉手里。 李志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对一个穷的吃不上饭的人来说,二十块钱不亚于一笔巨款。 “敢问兄台,你我素味平生,缘何解囊相助?” 李志嘉攥着钞票,说话也客气了许多。 他比许延麟年长二十多岁,称呼也使用了敬语。 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这样。 在金钱面前,尊严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许延麟说道:“我就是觉得,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四十块钱虽然不多,但是也能做点小生意,维持生活不成问题。我帮你,主要是对令祖父十分崇敬,不忍心看他的后人落魄至此。” “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李志嘉期期艾艾的问道:“兄台所说的四十块……” 许延麟说道:“哦,另外二十块,等上了船给你。” 李志嘉一脸懵:“上船?”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请说。” “等一会,你真的投一次河。” “………” “我听人讲,死过一次的人,会更加珍惜生命。” “兄台用心良苦,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我不识水性。” 许延麟笑道:“放心, 到时候会有船来救你。” 李志嘉恍然大悟:“哦,难怪兄台说,到船上给另外的二十块……” 许延麟捡起一块石子,扔进了河里:“这是信号。” 李志嘉问:“投河的信号?” 许延麟笑了笑:“对。” “兄台去哪里?” “你等在这里,我去找船。” “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许延麟已经走远了。 李志嘉独自坐在河边。 等着投河的信号。 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既然有人愿意施舍,何乐而不为呢? …… 麦根路靠近苏州河一侧。 有一片茂密的小树林。 许延麟轻声呼唤:“张森!张森!是猎鹰派我来的……” 过了一会,张森慢慢走了出来。 小树林一片漆黑。 许延麟松了一口气,张森果然在这里。 要是找不到他,前面所做的一切,全都成了无用功。 张森问道:“你是谁?” 许延麟说道:“我是青衣。” “你怎么知道我这?” “我刚刚给猎鹰打了电话。” 张森曾经提起过,这片林子是他经常来。 与小伙伴们捉迷藏,偷着抽烟喝酒,甚至和女生约会。 小树林赋予了他欢乐的少年时光。 许延麟给柳戈青打电话汇报此事。 柳戈青猜测,张森很有可能藏在小树林。 张森问道:“猎鹰在哪?” “他在对岸。” “………” “等着接应你。” “接应我?” “天一亮,这里就藏不住人了。” “巡捕房设了关卡,我出不去了……” “我也是看到关卡, 这才返回来帮你。” “你一直在麦根路?” “易容药水好用吗?” “原来是你……” “会游泳吗?” “会一点。” “狗刨?” 张森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差不多吧。” “时间差不多了, 走吧。” 许延麟转身朝林子外走去。 张森紧随其后。 许延麟边走边说道:“一会儿到了河边,看见有人跳河,你假装救人,跟着跳下去,附近即便有特务,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猎鹰在对岸接应你,手电光连闪三下,就是接应暗号。” 张森说道:“可我游不到对岸……” “会有船来救你。” “也是咱们的人吗?” “不是。” “跳河的是什么人?” “不想活的人。” “………” “不用管他。上了船,看到对岸手电光,让船家把船划过去。” “巡捕房一定会派人拦截。” “等水警出动,你已经到了对岸。” “船家要是不听我的怎么办?” “看在钱的面子上,他会听你的。” 说话间,两人到了树林边缘。 街上一切如常,看不出与平时有何不同。 苏州河近在咫尺。 远远的看过去,李志嘉独自站在岸边。 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大喊大叫。 他喝的太多了。 本以为是临死前的壮行酒。 哪成想峰回路转,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善人。 他现在兴奋异常,状若癫狂。 许延麟喃喃着说道:“但愿他还记得跳河的事……” 张森看了一会:“这不是李志嘉吗?” 许延麟问道:“你认识他?” 张森说道:“上海第一败家子,也算是一个名人。” 许延麟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张森问道:“我什么时候出去?” 许延麟说道:“现在还不行。附近有特务监视。” 张森笑了笑:“没关系,我现在的样子,估计我妈都认不出。” 许延麟没说话,眼睛一瞬不眨盯着外面。 76号行动队的人,他基本都认识。 他不是担心张森被认出来,而是担心自己被认出来。 虽说化妆成了麻子,但是这只能瞒过陌生人。 在熟人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 又过了一会,认识的两个特务走了过去。 “走!” 许延麟快步朝河边走去。 伸手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子。 给李志嘉发出投河信号后,他必须马上离开麦根路。 否则的话,一旦巡捕房加大搜查力度。 自己有可能被堵在麦根路。 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为什么会出现这里…… 第104章 大义灭亲 半小时前。 一辆轿车停在街边。 冯顺平快步来到车窗旁。 李世群摇下车窗。 冯顺平低声说道:“刚刚核实过了,詹家的花匠昨天回乡下了……” 李世群截口问道:“詹铭森呢?” 冯顺平低下头:“不知去向。” “那就是说,花匠是詹铭森假扮的。” “……是的。” “我一直认为,在行动队这些组长当中,你相对谨慎一些。所以,特意嘱咐吴队长,由你负责监视詹家。” “多谢李副主任的信任!” “可你有负我的信任。” 李世群面无表情。 冯顺平两腿发软。 在76号内部, 最怕听到李世群说这句话。 这就是要杀人的前奏曲。 他赶忙说道:“报告李副主任,詹铭森化了妆,根本不像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看着倒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否则的话,我也不能看走了眼,您可以问问四组的其他人, 哦, 六组的赵组长当时也在。” 李世群脸色缓和下来:“军统的化妆术,有那么神奇吗?” 冯顺平噤若寒蝉, 大气都不敢喘。 李世群喃喃着说道:“看起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冯顺平说道:“还有一个情况,詹铭伟刚刚去了日领馆,拜会了一等秘书小笠原新男。哦,詹元成和小笠原新男多有来往,据传闻,詹元成的运输公司,小笠原新男有私人股份。” 李世群点点头:“看起来,詹元成也没闲着,连夜托关系救他儿子。” 冯顺平说道:“要不要通知赤木副处长?” 李世群思索了一会:“事事都找日本人帮忙,那也显得76号太无能……” 冯顺平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心里暗自庆幸。 失职的罪名总算混过去了。 李世群问道:“詹铭伟人在哪里?” “刚刚通过关卡。” 冯顺平派人跟踪了詹铭伟。 敏感时刻,詹元成和詹铭伟都是重点监视对象。 “你去,把詹铭伟请来!” “………” “他要是不愿意来,那就用枪和他说话!” “明白!” 冯顺平带着人下去了。 十几分钟后,詹铭伟被带到车旁。 李世群很客气:“詹先生,请上车。” 詹铭伟怒气冲冲:“光天化日之下, 当街绑架良民, 还有王法吗?” “进去吧你!” 冯顺平拉开车门。 硬生生将詹铭伟塞进车里。 然后在车外说道:“你最好老实点,这位是特工总部李副主任。” 詹铭伟多少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要见自己的人是李世群。 李世群说道:“咱们长话短说,令弟化妆改扮逃走,我现在找不到他,你们是亲兄弟,自幼待在一起,应该知道他躲在哪里。” 詹铭伟说道:“我和铭森六年没见,他这次回家,我刚好在外面谈生意,连面儿都没见到,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世群叹了口气:“你不配合,让我很难办啊。”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詹铭伟作势要下车。 李世群说道:“令尊有言在先,以全家老幼性命担保,保证詹铭森不会逃走。现在呢?詹铭森逃走了,你们怎么解释?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找不到人,我只好把你们一家子都抓回去!” 詹铭伟默然不语。 李世群继续说道:“我听说,在生意上,詹家与皇军后勤部门多有合作, 要是落一个协助反抗分子逃走的罪名,从今以后,詹家怕是一蹶不振了吧?在日本人的地盘,公然对抗皇军,哼,在我看来,等同于通敌!” 詹铭伟说道:“好,我带你们去找他。” 李世群眼睛一亮:“他在哪里?” 詹铭伟说道:“清灵坊附近的小树林。” 李世群吩咐道:“开车!” 十几分钟后,数辆轿车来到了小树林附近。 在冯顺平的带领下,特务一手持枪一手举着手电筒进了林子。 李世群和詹铭伟等在车里。 “詹先生大义灭亲之举,令人钦佩。” “我也只是猜测,不敢保证他一定躲在这里……” “詹先生今年贵庚?” “二十八岁。” “詹铭森多少岁?” “二十二岁。” “你们兄弟感情怎么样?” “……还好。” “等抓到詹铭森,还希望你能劝劝他。二十二岁,大好的青春年华,若是就此终结,连我都替他感到惋惜。” “听我说谢谢你。我会的。” 詹铭伟神情黯然。 看样子似乎很为弟弟担心。 李世群忽然开口说道:“詹先生,你不会是戏耍我吧?” 詹铭伟苦笑道:“李副主任,你们搞特务工作的,疑心重我能理解。不过,事关全家安危,我不会那这种事开玩笑。况且,你也说了,铭森只要配合,并非死路一条。两全其美的事,我干嘛要戏耍你呢?” “是我想多了,莫怪。” 李世群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画了一大大的问号。 这个詹铭伟淡定的让人感到疑惑。 弟弟危在旦夕,哥哥似乎也不太关心的样子。 逻辑上有些解释不通…… 这时,一个特务快步来到车窗旁,躬身说道:“报告李副主任,发现了一件蓝色粗布短褂,经过冯组长辨认,是花匠穿过的衣服。” 李世群精神为之一振,这说明詹铭伟并未说谎。 事情很明显,詹铭森曾在这里待过。 衣服颜色太过显眼也会成为追踪线索。 “冯顺平呢?” 李世群问道。 特务说道:“冯组长还在搜查……” “快救人啊,有人跳河了!” 一个高八度的女声尖叫着。 附近很多出来纳凉的人,都循着声音往河边跑。 有心救人的和看热闹的各占一半。 李世群心里不禁一动。 詹铭森扔了外衣,应该已经不在林子里了。 忽然有人跳河,怎么都觉得太过凑巧…… 他立刻吩咐道:“到河边去看看!” 一个特务答应着,飞跑着去了河边。 很快,特务去而复返。 “确实有人跳河,负责在附近监视的弟兄说,是那个败家子李志嘉,看样子是喝多了,一直在河边耍酒疯,又唱又叫的……” 听说是李志嘉,李世群也就释然了。 李志嘉穷困潦倒,一时想不开寻短见,倒也算不上新闻。 他随口问了一句:“人死了没有?” 特务笑道:“那家伙走了狗屎运,有人去救他不说,偏又赶上附近有船经过,两个人都没事……” 第105章 求情 李世群带人来到岸边。 一艘渔船向对岸驶去。 李志嘉站在船头,全不顾浑身上下滴滴答答淌水,仰天大笑:“正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哈哈哈哈!……” 张森坐在一旁,从兜里掏出湿漉漉的二十块钱,伸手碰了碰李志嘉的腿:“另外的二十块。” 李志嘉低头一看, 不禁又惊又喜:“兄台真乃信人也!” 岸上的詹铭伟大喊道:“铭森,我是哥哥!父亲以全家老幼担保,保证你不会逃走,你这一走,家里人怎么办?” 张森心里一惊,他把这茬忘了。 詹铭伟对一旁的李世群说道:“你让我说的,我都说了, 可以了吗?” 李世群点点头:“非常好!” 苏州河宽约五十米。 渔船已经划过了一半。 忽然, 对岸有人用手电筒连闪了三下。 冯顺平立刻说道:“有人在对岸接应!李副主任, 通知巡捕房吧,派水警拦截渔船,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水警配备有快艇,理论上还来得及。 但是,水警只能追到岸边。 对岸属于华界,巡捕房没有执法权。 换句话说,张森只要上了岸,水警就不能抓人。 李世群沉吟着,他不打算通知巡捕房。 水警抓了人,肯定带回巡捕房审讯,那就没特工总部什么事了。 像这种案子,赤木彦之也不便插手,身为警务处副处长,总不能每件案子都过问,那也显得太有目的性。 他现在是租界当局的公职人员。 过于偏袒某一方会遭人诟病。 况且,从目前情况来看,水警也不一定来得及拦截渔船。 吴寺宝匆匆赶来, 问明白了状况, 举枪就要射击。 李世群伸手压下枪管:“不能开枪,我要抓活口!” 其实,吴寺宝也就是做做样子。 苏州河上能见度极差,枪法再好也没用。 李世群略一思索,对吴寺宝耳语了几句。 吴寺宝然迈步来到詹铭伟近前:“抓捕反抗分子,请你配合一下!” 詹铭伟说道:“我一直在配合……” “还不够!” 吴寺宝猛踹了一脚,詹铭伟身不由己跪了下来。 两名特务一左一右按住詹铭伟。 砰! 吴寺宝冲天开了一枪,高声喝道:“詹铭森!你给我看好了,我数十个数,你要是不回来,我现在就毙了你哥哥!一!二!三!……” 张森呆立了片刻,对船夫说道:“调头。” 船夫收了钱,让往哪开就往哪开。 渔船在河里调转方向。 李志嘉更是不辨东西南北。 随便去哪里都没意见。 …… 两天后。 特工总部。 隔着宽大的办公桌,丁墨村和李世群相对而坐。 “是我考虑不周,幸亏你处置果断,要不然,险些误了大事!” “詹元成托了什么人说情?” “日领馆的小笠原新男。” “哦,怪不得詹铭伟从日领馆回来……” “世群,你打算怎么处置詹铭森?” “他必须死!” “昨天晚上, 我收到一封替詹铭森求情的电文。” “求情的人太多了,我是一律挡驾不见。这个詹元成也确实有两下子,连驻屯军司令部都有人替詹铭森说情。” “我收到的电文有点不同。” “………” “电文来自重庆。” “重庆?” “你猜一猜,会是谁发来的电文?” 李世群略一思索:“不会是顾铸同吧?” 丁墨村笑了笑:“我虽与顾铸同有些交往,但他现在贵为战区司令官,怎么可能特意为一个小特工求情。好了,我也卖关子了,是戴栗。” 李世群很惊讶:“戴栗?” 丁墨村笑道:“怎么样,想不到吧?” 李世群确实没想到。 他也知道,丁墨村和戴栗私交不错。 撤离上海时,戴栗走的匆忙,有一船私人物品被日军扣押。 前不久,戴栗写了一封信,托人带给丁墨村,希望能要回那批货物。 正常情况下,这种要求肯定会遭到拒绝。 令人没想到的是,丁墨村居然放行了那艘货船。 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内幕。 李世群也听到了一些传闻。 船上的货物并非军需物资,加上丁墨村和自己的关系。 他也就只当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和戴栗相处也算融洽,政见不同,不等于朋友都没得做了。” 丁墨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李世群冷笑:“你拿他当朋友,他可是做梦都想杀你!” 丁墨村说道:“所以我才说,政见不同。就比方说,如果有机会,我也会派人刺杀戴栗,但仅限于敌对双方的大背景下。” “………” 李世群默然片刻,说道:“那就是说,詹铭森应该是军统的人。” 丁墨村点头:“戴栗出面了,这个是肯定的。世群,你帮我分析分析,军统特工成千上万,在各地被捕的也不在少数,戴栗身为军统的当家人,为什么单单替詹铭森求情?” 李世群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战场上接连失利,重庆急需提振士气,树立一个抗日典型,无疑是最有效手段!” 丁墨村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咱俩想到一块去了!” 李世群问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丁墨村说道:“我是这么想的,詹铭森只要签了自白书,不妨按照之前的承诺,放他一条生路。” 李世群面无表情:“他杀了季先生。” 丁墨村说道:“季先生遇害,我也很难过。不过,世群,我要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一个暴露身份的特工,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要是觉得出不了这口恶气,把詹铭森拉到审讯室,让他吃点苦头,什么皮鞭沾凉水,老虎凳,辣椒水,都给他试一遍,不死也半残了!” 李世群低着头沉吟不语。 丁墨村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木盒雪茄烟,顺着桌面推了过去,说道:“詹元成许诺,事后还有重谢!” 雪茄盒里码放着十根黄灿灿的金条。 李世群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好吧,我听你的。” 丁墨村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106章 私心 在这件事上,丁墨村藏了私心。 他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将来战事若是出现反转,这也算是戴罪立功的表现。 作为特工总部代表,他多次参加驻屯军司令部联席会议,通过和日军高级军官接触,他这才得知,前线战况并非想象中的顺风顺水。 日军攻陷徐州, 打通了陇海线。 但预定计划并未实现, 按照日军大本营的构想,此一战至少歼灭国军50万人。 然而事与愿违,在李忠仁的指挥下,国军主力跳出了包围圈。 日军占领地域越多,兵力不敷分配的情况就越严重。 就好比是一条蛇,冒冒失失吞进了一头大象,胃口根本消化不了。 国军炸开花园口大堤。 日军死于洪水的士兵人数总计7000千多人。 其中, 第2军第14师团800余人,第16师团1100余人,这两支部队都是日军的甲种师团,精锐中的精锐。 战损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打乱了日军大本营的战略部署。 日军无法按照计划继续西进。 这件事更深层的意义上在于,表明了中国人对待抗战的态度。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丁墨村的心思。 李世群多少猜到了一点。 不过,他也没办法。 不管怎么说,丁墨村终归是自己的上司。 更何况,没有丁墨村的帮村,就没有自己今天的地位,两人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都离不开对方,但凡能过得去,也不会互相拆台。 只是有一点,相比较处事圆滑的丁墨村,李世群从未想过妥协。 刚刚也只是敷衍意丁墨村。 实际上,他已经暗下决心, 不管遇到多大的阻力,必须毙了詹铭森! 这是一个脸面的问题。 口口声声是季云青的得意门生。 现在好了,杀害师尊的凶手抓到了,回头又给放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对李世群而言,季云青和父亲并无区别。 李世群心里千头万绪。 表面还不能让丁墨村看出来。 说服了这个固执的伙伴,来自方方面面的人情都有了交待。 丁墨村兴致也来了,说道:“小鱼小虾就随他去吧,我感兴趣的是,陈易彬何时落网,这可是条大鱼啊!” 李世群微微一笑:“三天之内,这条大鱼就会摆上餐桌。” 丁墨村惊讶打量着李世群:“三天?世群,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李世群说道:“据郭末儒讲,按照事先约定,这一两天之内,陈易彬会主动找他接头。到时候,我们事先埋伏人手,只等陈易彬一到, 当场将其拿下!只是有一个问题, 我正准备和你商量。” 丁墨村说道:“什么问题?” “接头地点在租界的春来茶馆。我们在租界抓人, 实在太不方便了,每次带枪进去,搞得像是做贼一样。就说抓詹铭森这次,吴寺宝开了一枪,当即被巡捕带了回去,幸亏有赤木彦之出面作保,否则的话,至少得关押十天半月。问题是,也不能总是依赖赤木彦之,我估计,次数多了,他也觉得厌烦。特工总部也是执法部门,办案总是受人掣肘……” 李世群无奈的摇了摇头。 丁墨村说道:“这个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李世群眼睛一亮:“怎么解决?” 丁墨村说道:“赤木彦之提议,英租界工部局召开特别会议,讨论是否同意特工总部在租界合法持枪的议案。放心,有赤木彦之从中斡旋,这件事基本已经定了,只差最后投票环节,不会出现意外情况,走形式罢了。” “那、法租界呢?” “法国人向来以英美为马首是瞻,英租界怎么做,法租界很快会跟上。” “这个问题能解决,藏在租界的反抗分子末日也就到了!” 李世群眼中闪现着异样的光彩。 他已经在盘算下一步计划。 “那个郭末儒,听说是什么新派诗人,怎么成了中统的特派员呢?” 丁墨村对这件事非常好奇。 李世群负责76号日常工作。 很多事情,丁墨村只知道一个大概。 一般情况下,他并不具体过问。 他曾担任国党政府各种要职,包括专管邮电检查的第三处少将处长。 多年的仕途生涯,让他深谙为官之道,选一个副手冲锋陷阵,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得罪人的事,有人替自己顶雷。 功劳却是一件也少不了,赞美歌颂时,都是在丁主任的英明领导下。 即便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起码还会有一线回旋余地。 比如,随便按一个罪名,查办那个顶雷的副手。 顶雷的副手,李世群是最适合人选。 而事实上,李世群也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 高智商人群,最善于举一反三。 之所以甘愿替丁墨村顶雷,是因为这是他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 宁可骂名千载,也不要庸碌一生! 这句话是李世群的座右铭。 听丁墨村问起来,李世群解释着说道:“郭末儒是文化界名人,把这样的人拉进来,徐恩增脸上也有光彩。中统派郭末儒来上海,主要是利用他的影响力,拉拢上海的知名人士。可徐恩增没想到的是,郭末儒早有投靠新政府之心,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机会……” 丁墨村笑道:“徐恩增也是昏了头,骂过老蒋的人,他也敢用?” “正是因为有这段经历,徐恩增才派人劝说郭末儒加入中统。” “哦,这是什么逻辑?” “这表明,国党政府的开明程度。” “在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越缺少什么就越炫耀什么。” 李世群也笑了:“这句话完全正确!” 丁墨村站起身,迈步走到窗前,朝楼下看了一会,说道:“世群,像郭末儒这种人,你可要小心一点。” 李世群问道:“小心什么?” 丁墨村说道:“他今天能背叛中统,明天就能背叛我们!” 李世群不以为然:“一介书生而已,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丁墨村沉默了一会:“不要小看了书生,他们执笔为刀,杀人诛心。” 第107章 过渡一下 傍晚。 沙河风味菜馆。 许延麟独坐一角。 嵇曦忠走了过来,拉开凳子坐下。 许延麟一抬头:“呦,嵇组长?” 嵇曦忠笑道:“这家馆子我常来,你怎么走这来了?” “我喜欢吃炒河粉,这边广东馆子最多,闲着没事就来了。” “是嘛,咱俩口味差不多……” 小伙计端着托盘, 送来一碗炒河粉。 放在了许延麟面前。 嵇曦忠说道:“给我也来一份炒河粉,哦,加一个荷包蛋。” “炒河粉,加荷包蛋!” 小伙计对灶间喊了一嗓子。 等小伙计走远,嵇曦忠这才说道:“张森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办?” 许延麟想了一下, 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嵇曦忠愣了一瞬:“我打算怎么办?张森要是叛变, 第一个供出的就是我!我现在也不知道, 是走是留。” “这种事很难讲,你要做好撤退的准备。” 许延麟慢慢吃着河粉。 “你们军统就没有措施吗?” 许延麟说道:“张森有可能会被释放。哦,这是我的上级告诉我的,具体是怎么回事,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嵇曦忠愕然:“释放?这怎么可能呢?” 小伙计端来了炒河粉。 嵇曦忠拿起筷子夹了两口,想了想又放下。 他现在根本没心情吃饭。 许延麟问道:“这两天怎么没看到你?” 嵇曦忠叹了口气:“我递交了辞职报告,这两天没去上班。” “辞职?” “不辞职咋办?张森要是招供,我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辞职的理由可要想好……” “我表哥是东南银行的襄理,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辞职理由就是,表哥通过关系,把我弄到银行上班了……” 嵇曦忠闷闷不乐。 他这等于是主动放弃了潜伏任务。 辛辛苦苦进入特工总部,还没做出成绩就打了退堂鼓。 之前所做的工作全部成了无用功。 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放弃特工工作,转行去银行上班。 在外人眼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在上海,银行业是无可争议的高收入群体。 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危险。 嵇曦忠若是拒绝这份工作,反而会引来猜疑。 许延麟问:“你要离开上海吗?” “暂时不会,看看情况再说……” 嵇曦忠苦笑道:“我走或不走, 完全取决于张森。” 东南银行尚在筹备阶段,本部设在英租界。 即便张森招供,嵇曦忠也来得及撤离。 “最近一段时间,行动队人员调动频繁,每两个组轮换着同时出动,是有什么行动吗?” “递交了辞职报告,我就再没去过76号。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们一下。” “什么事?” “假设郭末儒是特派员,那他很可能已经叛变了。” “………” “如果他不是,当我什么都没说。” 有客人朝这边走过来。 许延麟放下筷子,掏出一毛钱放在桌上,笑道:“今天我请客。以后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啊。” 嵇曦忠陪着笑脸:“那是自然。” …… 入夜。 特工总部。 审讯室。 张森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 铁门咣当一开。 在特务的引领下,詹铭伟迈步走了进来。 看了看胡子拉碴的弟弟。 詹铭伟对特务说道:“吴队长说,我可以和他单独谈谈。” “最多十五分钟。” 特务转身退了出去。 回手关上了铁门。 张森咧嘴一笑:“哥,你咋又来了。” 詹铭伟说道:“铭森,今天是最后一次。” 张森温言一愣:“啥意思?” “你若是还不肯签自白书,他们就要对你用刑了!” “随便。自白书我是不会签的。” “铭森!” “哥, 你回去吧。”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哥, 以后离日本人远一点,詹家不能再出汉奸了!” “汉奸?” “难道不是吗?” “那你说说, 什么叫做汉奸。” “还用问吗?背叛国家民族的人,就是汉奸!” “按照你的理论,满清统治中华三百多年,所有人都是汉奸?”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你是在偷换概念。” 詹铭伟叹了口气:“母亲病了,你知道吗?” 张森吃了一惊:“病了?严重吗?” “一整天水米不进。” “请大夫了吗?” “你觉得,请大夫有用吗?” “………” “只要你安然无恙,母亲很快就会康复。铭森,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张森沉默了好一会,这才说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为了民族大义,我只能舍弃家孝道,这一世对家人亏欠,来世再还!” “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詹铭伟指了指耳朵。 张森心里不禁一动。 哥哥这个举动,是提醒自己审讯室有监听器。 其实不用提醒,他也早就想到了。 问题是,哥哥怎么会想到监听器呢? 詹铭伟用口型说道:“委曲求全!” 张森摇了摇头:“哥,照顾好母亲!” 詹铭伟无可奈何,说道:“父亲也很关心你……” “哥,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 “我死后,墓碑上不要用詹铭森这个名字。” “……那用什么名字?” “张森。弓长张,森林的森。” “你改了名字?” “对。” “为什么?” “汉奸可耻,我不想和汉奸有任何瓜葛!” “唉……” 詹铭伟欲言又止。 监听室里。 李世群摘下监听耳机,扔在桌子上,对一旁的吴寺宝说道:“詹铭森油盐不进,明天一早开始用刑!” 吴寺宝摩拳擦掌:“对这种人不能太客气,白白浪费时间。” “这里面盘根错节,说了你也不明白……” 稍微停顿了一下,李世群问道:“嵇曦忠回来没有?” 吴寺宝悻悻的说道:“这家伙攀上了高枝,怎么可能还回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古往今来,皆如此。” 李世群感叹着说道。 “嵇曦忠这一走,好多人都动了心思。六组的马晓光跟我说,他姐夫在南京开了一个瓷器厂,要他过去帮忙……” “下个月,我会向上面打报告,增加行动队的活动经费。” “一个月才三十块,确实太少了,这可是玩命的活儿……” 第108章 不在状态 第二上午。 《星火》杂志社。 这是一栋二层小楼。 灰白色的墙体,爬满了藤蔓,远远看过去,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一楼是临街商户,二楼是杂志社。 突突突突突突! 两辆挎斗摩托车疾驰而至。 武田少尉和许延麟先后下了车。 今天来《星火》杂志社,是给郭末儒送请柬,外加一张通行证。 持有请柬和通行证, 就可以参加日军的哀悼大会。 郭末儒是名人,理所当然成为了邀请对象。 武田少尉大步流星迈步上楼。 许延麟紧随其后。 到了楼上,两人径直来到主编室门前。 许延麟伸手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郭末儒的声音:“请进。” 两人一先一后进了屋子。 看到来了一个日本军官。 郭末儒戴上眼镜打量着两人:“请问,你们是?” 许延麟说道:“郭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宪兵队的武田少尉。” 武田少尉向前一步,把请柬和通行证放在桌上。 许延麟简单说明了来意。 郭末儒说道:“承蒙皇军厚爱,郭某十分感激, 只是, 杂志社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所以只好谢绝好意了……” 武田少尉脸色沉了下来:“皇军哀悼大会,十分重要,请务必准时参加。” 说完这句话,昂首挺胸迈步走了出去。 郭末儒赶忙叫住许延麟:“翻译先生,请等一下。” 许延麟回过身:“郭先生还有事吗?” “我确实有事去不了,麻烦你把东西拿回去。” 郭末儒把请柬和通行证递过去。 许延麟说道:“我们送了十几份请柬,倒有一半人推说有事去不了,这些人都是像先生这样的社会名流。问题是,都不去的话,皇军倡导的和平运动,从何体现呢?我的意思是说,想要退回请柬,就要有正当的理由,否则的话,就是和平运动的异议者!郭先生,好自为之。” 郭末儒有苦难言。 以他现在的特殊身份, 不适合去参加什么哀悼大会。 如果去了,被陈易彬怀疑了怎么办? 心怀鬼胎的人,总是想的太多。 马上就要和陈易彬接头。 他不想节外生枝。 “哦,对了,郭先生,通行证一定要保管好,事后要收回的。” 说完这番话,许延麟迈步出了主编室。 郭末儒掏出钥匙,打开立在墙角的保险柜,把请柬和通行证放进去。 他心里盘算好了,这个什么大会,自己肯定不会参加。 事后让李世群和日本人解释吧。 许延麟快步到了楼下。 武田少尉等在摩托车挎斗里,问道:“他怎么说?” 许延麟也上了车,说道:“啥也没说,好像有些不太情愿。”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他来还是不来!” 武田少尉一挥手。 两辆摩托车继续沿街疾驰。 …… 转过天。 午时。 春来茶馆。 郭末儒迈步走了进来。 随机找了一张桌位坐下。 要了一壶茶,几样干果点心。 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听着现场表演的苏州评弹。 在他手边,摆放着一本简装版的《增广贤文》。 这就是和陈易彬接头的特定暗号。 过了一会,一名中年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他四处看了看, 坐到郭末儒对面的凳子上,低声说道:“家里有一件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先生能帮着鉴定一下真伪吗?” “鉴定古董是要收费的。” 郭末儒伸手拿起火柴,呲啦一声,点燃一支香烟。 这是在向特务发出暗号。 意思就是说,这个人就是陈易彬。 中年男子面露喜色:“你还真的是考古学家啊?” 郭末儒闻言一愣,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此时,特务已经围拢上来。 冯顺平掏出手枪,枪口对着中年男子,冷笑道:“陈站长,恭候多时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特务冲过去,手脚麻利的给中年男子上了反铐。 中年男子挣扎着:“哎哎哎,这是咋回事、这是咋回事啊……” 冯顺平一挥手:“带走!” 特务押着中年男子上了车。 忽然有人被抓,茶馆里起了一阵骚动。 冯顺平大声说道:“各位不要慌,特工总部缉拿反抗分子,与旁人无关!” 郭末儒趁着混乱溜出了茶馆。 等他走远了,吴寺宝大踏步走了进来,问道:“还有一个呢?” 冯顺平说道:“只抓到一个,另一个跑了。” 吴寺宝喝令道:“给我追!” 特务们出了茶馆,吆五喝六的四处找人。 这是郭末儒事先提出的条件,他只同意加入正在筹备中的新政府,不会像李世群丁墨村一样,公开投靠日本人。 他没这个胆子,主要是担心遭到报复。 无论是军统还是中统,对待叛徒可从不手软。 以现在的情况,只要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其中一名反抗分子逃走。 基本上就能达到混淆视听的效果。 上海和重庆隔着千上万水,消息也不是那么灵通。 而事实上,中年男子并不是陈易彬。 许延麟提供了情报。 嵇曦忠立刻向上级做了汇报。 中统方面也需要印证情报的真实性。 所以,找人假扮陈易彬,去春来茶馆和郭末儒接头。 如果情报属实,假陈易彬肯定被抓。 即便情报有误,陈易彬再和郭末儒见面也不迟。 …… 回去的路上。 郭末儒的心怦怦直跳。 他并非专业特工,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 同意加入中统,只是想当做一个向上爬的跳板。 郭末儒和丁李二人想的一样。 眼见日军势如破竹,国军则是连战连败。 他们觉得到了选择命运的时刻。 唯一不同的是,郭末儒总算还有一点羞耻之心。 汪镜卫和国党政府公开决裂,带着一众亲信以考察为名去了河内。 躲过了军统的暗杀后,在日本的护卫下,乘船返回上海。 听到这样的消息,郭末儒这才决定来到上海。 起初,他本想先观察一段时间。 李世群的一番话打动了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既然由此捷径,干嘛走呢? 有付出才会有回报。 高官厚禄也不是白来的。 李世群的条件就是,利用郭末儒引出陈易彬! 第109章 崇拜者 回到杂志社。 一名长相俊秀的女生等在走廊。 斜跨着一个帆布书包。 书包上用红线绣了两个字:勤勉。 看到郭末儒走过来,女生立刻迎上前,说道:“您就是郭先生吧?” 郭末儒打量着女生:“你是?” “我是您的崇拜者。听说您来了上海,特意前来请教。” “哦,进来坐吧。” 这种事并不少见。 在北平时,郭末儒也有很多崇拜者。 时不时的就有人登门拜访。 进了屋子,女生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 毕恭毕敬放在桌上,说道:“我想请您签个名。” 这是一本郭末儒的诗集。 郭末儒拿起钢笔,在诗集扉页签上名字。 然后把诗集递给女生,微笑着说道:“可以了吗?” 女生双手接过诗集,赞叹道:“字写的真好,刚劲有力, 龙飞凤舞。” 郭末儒呵呵一笑, 心情十分舒畅。 刚刚在春来茶馆引发的不适感烟消云散。 午后时光漫长且无聊。 有了这样一个小插曲,很符合郭末儒的心思。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静。” “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岁。” “在哪里读书啊?” “额、商学院。” 唐静稍微迟疑了一下。 郭末儒想了想:“五年前,我来上海时,曾经去过商学院,我记得,好像是在江湾体育会西路,对吧?” “是的。您记性真好。” “唉,时光荏苒,岁月穿梭,这一晃儿五年过去了……” “嗳呀,差点忘了,我还给您带了礼物呢。” 唐静从书包里拿出一瓶可口可乐。 然后又摸出一个瓶起子。 她起开汽水,放到郭末儒面前,说道:“冰的,很好喝的。” 郭末儒笑道:“我的读者,送什么的都有,送汽水的还是头一次见。” 唐静说道:“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天气这么热, 您肯定口渴,所以……我买不起别的礼物,您见笑了。” “这就很好了。” 为了显得平易近人,郭末儒拿起汽水喝了一口,说道:“嗯,不错,清凉可口。难怪叫可口可乐,一可口,人就乐了。” 唐静抿嘴笑道:“您可真幽默。” 郭末儒孤身来到上海,家眷暂时还在北平。 这段时间也确实寂寞难耐。 唐静看上去单纯的犹如一张白纸。 最重要的是,还是自己的崇拜者。 郭末儒心里慢慢滋生了邪恶的想法。 他放下汽水,笑吟吟的看着唐静,说道:“你喜欢写诗吗?” 唐静点头:“喜欢。郭先生,您喝呀。” 郭末儒拿起汽水又喝了一口,然后说道:“你要是喜欢写诗,没事的时候,可以来我家里,我免费帮你辅导。” 唐静瞪大了眼睛, 惊喜的说道:“真的呀?” 郭末儒微笑着说道:“当然。” “这是我写的诗, 请您雅正。” 唐静在书包里拿出一个蓝皮笔记本。 郭末儒感觉困意袭来,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哈欠。 唐静目光一闪, 随即说道:“郭先生,不如、我朗读给你听?” “好的。” 郭末儒心想,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唐静站起身,翻开蓝皮日记本,轻声朗读着:“生命在时间里奔跑,我们都无奈的望着青春变老……” 轻声细语的朗读声,犹如催眠曲一般。 大约两分钟后,郭末儒歪坐椅子上沉沉入睡。 可口可乐掺了速效安眠药。 事实上,唐静并不是什么郭末儒的崇拜者。 她是刘振兴发展了一个新人。 这次奉命前来盗取通行证。 派她来执行这次任务,主要是针对郭末儒的性格特点。 郭末儒生性好色,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现如今,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很寻常。 风流皆为小雅,没人当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郭末儒家里有明媒正娶的正室,在日本留学还带回来一个情人。 前几年又娶了一房小妾。 三个女人都为他生了孩子,男男女女加一起有十几个。 人多了,开支就大,经济压力骤然加大。 这也是郭末儒下定决心进入官场的原因之一。 有钱的不一定有权,有权的一定会有钱。 这是五千年颠扑不破的真理。 唐静的出现,恰到好处填补了郭诗人感情上的空缺。 若是换一个男的来,这件事十有八九不成。 唐静快步来到郭末儒身侧,轻声呼唤道:“郭先生、郭先生?” 郭末儒张着嘴,发出轻微的鼾声。 唐静小心翼翼,从郭末儒怀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挑出其中一把试着插进保险柜钥匙孔,咔哒一声轻响,锁簧应声而开。 打开柜门,一眼就看到了盖着宪兵队钢印的通行证。 唐静赶忙把通行证揣进怀里。 重新锁上保险柜。 然后把钥匙放回郭末儒身上。 伸手在郭末儒人中用力一按。 郭末儒毫无反应。 唐静有些着急。 这是刘振兴教她的手法。 女人力气小,加上手法不熟练。 第一次并未成功。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总编室在杂志社最西侧,来人肯定是来找郭末儒。 唐静多少有些慌乱。 她担心自己按的部位不对,干脆两只手一齐来,分别掐住郭末儒人中,几乎是用尽全力按了下去。 由于用力过猛。 郭末儒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板上。 惯性之下,唐静也扑了过去。 这一摔,郭末儒顿时惊醒。 睁眼一看,唐静满眼慌乱伏在自己的胸口。 听到屋子里一阵纷乱,屋外的人推门而入。 来人是杂志社的校对。 唐静在走廊里等了半个多小时。 校对也见到过,知道这是郭末儒的崇拜者。 看到这一幕,不免令人浮想翩翩。 “郭主编,我等会再来,你们聊,你们聊。” 校对赶忙退了出去。 唐静赶忙站起身,心里快速思索对策。 郭末儒也站了起来,顺手扶起椅子,说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刚我在朗读,看到你好像睡着了,就过来叫你,不小心绊到桌腿上,然后就这样了……” 唐静不慌不忙地的解释着。 郭末儒多少有些尴尬。 人到中年,时不时的也有打盹犯困的时候。 在一个陌生姑娘面前睡着了,这还是头一次。 唐静说道:“郭先生,我看您是累了,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郭末儒叮嘱着:“辅导的事,可千万不要忘了。” 唐静回身嫣然一笑:“忘不了。” 第110章 通行证 下午四点钟。 宪兵队。 许延麟站在窗前。 若有所思的看着楼下。 炎炎烈日下,国军战俘挥汗如雨正在修缮操场。 不肯接受改编,就要日复一复做苦役。 每天一顿饭,只保证饿不死。 干活稍有懈怠,立刻就会挨一顿毒打。 铃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 许延麟伸手拿起电话:“喂?” “请问,许翻译在吗?” “我就是。” “许翻译,我是小林丰。” “哦, 是小林君啊,有事吗?” “额、今晚有时间吗?” “差不多吧。” “很久不见了,晚上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好啊,在哪里?” “久兵卫吧。” “好的。” “晚上见,” “再见。” 电话随即挂断。 许延麟知道,小林丰约自己,十有八九是遇到了麻烦。 要不然, 他很少把电话打到宪兵队。 房门一开,武田少尉探进身子:“许翻译,楼下集合,准备出发!”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 许延麟简单收拾一下,锁好房门,快步下楼。 到了楼下,一个分队的宪兵集合完毕。 一个分队13人,乘坐一辆军用卡车。 另有一辆崭新的95式敞篷吉普车停在门口。 这款车由黑金公司生产,主要用于军官乘用、巡逻、侦察、通讯使用。 这是刚刚运抵上海的一批新车。 作为执法兵种,优先给宪兵队配备四辆车。 武田少尉围着车转了一圈,对司机说道:“到后边去,我来开。” 许延麟也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位。 拖着劣质汽油制造的黑烟,吉普车开出了宪兵队大院。 一路上,武田少尉十分兴奋,问道:“许翻译,这辆车怎么样?” 许延麟四处看了看:“看着还不错。哪国的车?” 武田少尉得意的说道:“大日本帝国制造!95式四驱侦察车,双缸四冲程v1af汽油发动机,最大功率33马力, 时速每小时70公里,能够适应各种难走的路况。比起德国人的奔驰170v也毫不逊色!” 许延麟问道:“武田君,我们这是去哪?” 武田少尉说道:“去码头。” “哪个码头?” “邮船码头。” “是例行检查吗?” “是的。” 邮船码头经常运送军需物资。 作为执法兵种,宪兵队也需要派人监督。 一般情况下,都是军曹或曹长带几名宪兵,到现场巡视一遍。 尉官很少会参与这种例行检查的差事。 武田少尉之所以前来,是因为这辆95式吉普车的诱惑。 新车运到宪兵队,武田少尉心痒手痒。 恨不得立刻开车出去兜兜风。 很快,到达了邮船码头。 武田少尉一脚急刹车,吉普车稳稳停了下来。 车尾涌起的黑烟吞噬了整辆车。 武田少尉跳下车,说道:“除了汽油之外,简直完美!” 许延麟也下了车,笑道:“武田君,我算看明白了,你这哪里是来检查,明明是为了开车兜风。” 武田少尉说道:“好了,别眼红了, 回去让你开。” 许延麟故作一本正经:“武田君,你说的啊,可千万别反悔。” 武田少尉哈哈大笑:“放心, 不会的。” 不远处,一艘货船停在岸边。 苦力们扛着麻袋正在装船。 武田少尉来到近前,问道:“船上是什么货?” 执勤警卫双脚一并:“报告少尉,是粮食。” “粮食?” “是的。” 粮食由平板车运到岸边。 由苦力扛到船上。 十几辆平板车一字排开,粮食堆的像是一座小山。 这些平板车都是货运公司的车。 专门用来周转货物。 仓库距离岸边至少有五十米远。 必须用平板车先运过来,再用人力完成装卸。 武田少尉略一思索,问道:“这么多的粮食,准备运到哪里去?” 警卫回答:“目的地是镇江。” “把货主叫过来。” “是!” 过了一会,警卫带过来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 武田少尉问道:“你是货主?” 八字胡恭声说道:“是的。” “这批粮食运到镇江哪里?” “王记米行。哦,王记是镇江最大的粮食批发商。” “有通行证吗?” “有的有的,太君已经检查过了。” “拿出来。” “嗳,好好好。” 八字胡从怀里掏出通行证。 毕恭毕敬递了过去。 最开始,许延麟并未在意。 他知道,通行证已经到手。 按照预定计划,地委筹集的粮食也会运出上海。 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万一郭末儒发现通行证失窃。 宪兵队肯定会对通行证的使用加以甄别。 正常来说,这批粮食走十六铺码头会相对安全一些。 那边有数量众多的英美码头。 八字胡掏出了通行证。 先递给了许延麟。 许延麟瞥了一眼,不禁暗吃了一惊。 这是郭末儒手里那张通行证! 去《星火》杂志社途中,许延麟悄悄在证件上做了一个暗记。 这主要是担心前去盗取证件的同志拿错了。 日伪派发的通行证五花八门。 驻屯军司令部、宪兵队、特工总部、侦缉队,都有派发通行证的权力。 只不过,证件的用途各不相同。 就比如,拿着侦缉队的通行证,这一船粮食绝对走不了。 在数量和品类上,这上面有着严格的规定。 从外观上看,这些证件都差不多。 如果对证件不熟悉,很容易搞混了。 郭末儒的保险柜,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其他通行证。 许延麟把通行证递给武田少尉。 武田仔细看了一会,通行证没有任何问题。 上面盖着宪兵队的干瘾,还有冈村适山的亲笔签名。 他把证件还给八字胡,迈步来到平板车近前,在麻袋上踹了几下。 许延麟注意到,八字胡的脸色变了。 如果只是粮食,当然不用担心。 刘振兴说过,还有一箱药品藏在粮食中。 看八字胡的紧张程度。 毫无疑问,药品肯定就藏在这几袋粮食中间。 如果武田少尉一声令下,随机开袋检查。 这些药品立刻就会被搜出来。 即便证件齐全,检查有无夹带违禁品也很正常。 查还不是不查,只在武田少尉的一念之间。 第111章 枪 许延麟问道:“武田君,车一共几档?” 提到这个话题,武田顿时来了兴致,说道:“前进三档,后退一档。你知道,这辆车最大优点是什么吗?” 许延麟想了想:“自重轻?车速更快?” 算上司机,95式吉普车能乘坐三人。 后排只有一个单人座位。 武田拉开车门, 坐进副驾驶座位,招手让许延麟上车,然后问道:“去过满洲吗?” “没去过。” 许延麟坐进驾驶室。 “满洲的冬天,冷的能冻掉下巴,汽车打不着火是常有的事,多次耽误军情后, 军部对这个情况重视起来, 将此事上报大本营,要求国内汽车厂商加快进度, 制造耐寒性强的轻便汽车。这辆车的最大优点,是强化了电机和供油泵,低温天气也可以正常启动……” 武田滔滔不绝介绍车的特点。 许延麟故作兴致盎然,驾驶吉普车沿着江边中速行驶。 八字胡暗自松了一口气,示意苦力加快装船速度。 半小时后,伴随长长的汽笛声,货船驶离邮船码头。 …… 傍晚。 久兵卫料理店。 许延麟和小林丰相对而坐。 “小林君,今天约我见面,不光是为了吃饭吧?” “唉……” 小林丰叹了口气,举杯一饮而尽,这才说道:“上月中旬,孙达笙找到我,说是要买一批手枪……孙达笙你认识吧?” 许延麟想了想:“方浜路的孙达笙?” 小林丰点头:“对,就是他。绰号孙大圣。” “他要买多少支枪?” “十支,外加两百发子弹。” “要这么多子弹?” 许延麟多少有些惊讶。 十支手枪的交易量,在黑市交易中很常见。 一次性购买两百发子弹就比较少见。 小林丰说道:“满匣子弹也不算多。” 许延麟停住筷子:“一支枪满匣二十发子弹?什么手枪装这么多子弹?” 小林丰解释着说道:“德制m1932型毛瑟手枪,最大弹容量二十发, 你要是当过兵,就会对这种枪非常熟悉……” 许延麟当然知道,m1932型毛瑟手枪有二十发弹容量。 只不过,在外人面前不能表露出对枪支太熟悉。 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后,国党政府驱逐了苏廉军事顾问,转而和刚刚战败的德国合作,大量引进德国军事人才以及武器装备。 第3师、第6师、第9师、第14师、第36师、第87师、第88师和教导总队,以及税警总团,成为第一批装备德械的国军部队。 其中,第87师、第88师、教导总队,税警总团,堪称精锐中的精锐。 在淞沪会战以及南京保卫战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除了常规武器外,国党政府还购买了m1932型毛瑟手枪,总计5000支,外加500万发子弹。这种枪名义上划为手枪类,只要接驳上枪托,就是一支半自动步枪,点射连发随意切换。 当年的国军部队中, 出现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怪番号。 像手枪连、手枪营、手枪团, 甚至还有手枪旅。 最近几年, 整建制的手枪部队基本不存在了。 在火力强大的长程枪面前,手枪终究还是稍逊一筹。 “到了交易的日子,有两个年轻人找到我,说是孙达笙派他们来取货。你也知道,黑市交易向来是一手钱一手货,他们带着钱,时间也对得上,我也就没怀疑。唉,哪曾想……” 小林丰叹息着摇了摇头。 许延麟问:“钱上出岔子了?” 小林丰说道:“那些枪,根本不是孙达笙买走的!” “………” “最开始,孙达笙觉得,毛瑟手枪火力猛,有事的时候肯定占上风,后来有人告诉他,毛瑟手枪体积太大,不方便随身携带,平时出来进去的,搞不好容易被巡捕盯上,应该购买体积小的手枪。” “就是说,他没买这批枪?” “没买。” “那买枪的是谁?” “我估计、十有八九是反抗分子!” 小林丰又喝了一杯酒,忧心忡忡的说道:“所以,我才急着找你,十支毛瑟手枪,两百发子弹,都能打一场小型的阻击战了,这要是出了事,查到枪支的来源,你、我,包括涩谷少尉都逃不掉干系。” 许延麟想了想:“如果是反抗分子,他们怎么知道枪支交易的事呢?” 小林丰说道:“肯定是青帮走漏了消息,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反抗分子。最可恨的就是孙达笙,一点诚信都不讲,说不要就不要了,哪怕事先通个气也是好的,我也不至于把枪卖给反抗分子!” 许延麟说道:“那家伙是出了名的浑球,犯起浑来,连他亲爹都打。你跟他讲诚信,算是找错人了。” 小林丰心里有苦难言。 黑市生意利润高,风险也大。 他事先打听过,对孙达笙的人品多少了解一点。 只不过,仗着自己的日本人身份,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现在出了事,只能自认倒霉。 许延麟问道:“小林君,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小林丰说道:“首先一点,绝对不能报告给宪兵队。” 许延麟故作不解:“为什么?” 小林丰苦笑道:“要是报告给宪兵队,第一个被抓的就是我!” “………” “最好是通过其他渠道,暗中派人查一下,这批枪落到了什么人手里,落到其他帮派手里,倒也没什么。” “要是落到反抗分子手里呢?” “匿名向巡捕房举报,能找到这些人最好,实在要是找不到,唉,那也只好凭天由命了。不出事,怎么都好,出了事,我只能暂时离开上海,到外面躲上一年半载,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就算这批枪落到反抗分子手里,说不定也早就转移走了。” “转移走了?” “孙达笙嫌毛瑟手枪太大,不方便随身携带。反抗分子也一样,他们难道就敢带着这种枪招摇过市吗?再说了,我可没听说过,反抗分子拿着毛瑟手枪行凶的,他们一般都是使用小手枪,像你说的勃朗宁1910,还有一种更小的枪,叫什么掌心雷,能够藏在手心里。” 小林丰眼睛亮了:“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即便是反抗分子买了枪,应该是已经带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