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曹操》 第1章白马津 建安十六年,春正月。 黄河白马津渡口南岸挤满了衣衫褴褛,正在准备渡河的流民,有一屯军兵手持长矛在旁边维持秩序。 “跟你们说了,我真的是曹冲,你们怎么就不信?” 人群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蓬头垢面少年,对着军兵屯长急道。 “我……我呸!” 那年轻的屯长有些口吃,翻了翻白眼对着少年啐了一口,冷笑道:“你……你当我傻? 仓舒公子墓三年前被盗,曹丞相传令天下捉拿盗墓贼,这世人皆知。 你……你个贼人胆大包天,盗得骑都尉印绶,竟敢前来冒充仓舒公子?” “我怎么跟你解释?”少年急的低头咧了咧嘴,随即又对屯长道:“你这是准备押我去邺城领赏是吧? 正好我本来也要去邺城,你先把绑绳松开,等咱们到了邺城就都明白了。” “绑绳松开,你……你岂不逃了?” 青年屯长猛然拔出长剑搭在少年脖颈上,恶狠狠的道:“少聒噪,要……要不然一剑砍了你,乃翁提着人头也能去邺城领赏。” “大哥,冷静……”少年吓得身体僵直,眼睛都凸了出来。 那少年本是一个历史系学生,因为老爸姓曹,是个三国迷,又特别盼望儿子是个神童,所以给他取名叫曹冲。 虽然这个名字从小给他带来许多烦恼,但是他也没有像历史上的曹冲那样十三岁夭折,而是健健康康的读了大学。 可是在大学的某个夜晚,他在宿舍爆肝吃鸡的时候,竟然魂穿到了这后汉时代。 这具身体的身份很奇怪,根据记忆中的信息,他竟然正是曹操的儿子曹冲,而且他身上还带着曹冲的骑都尉印绶,看来是本主无疑。 可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历史上的曹冲死于建安十三年,而如今已经是建安十六年,他竟然衣衫褴褛的出现在了颍川郡昆阳县郊外。 他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错乱。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首要的想法当然是立即赶去往邺城,寻那丞相老爹。 据史载,父亲曹操对他这个儿子有着超乎寻常的宠爱,不止从小亲自教授文武艺,还数次说要立他为嗣。 在他重病的时候,从不信鬼神的父亲竟然急病乱投医,破例亲自主持祭天,向神明为他祈福。 在他夭折之后,父亲悲伤到痛哭流涕,曹丕等诸子劝说时,父亲还说过那句流传甚广的话:“此吾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 如今他既然还活着,当然要马上赶去邺城,回到父亲身边。 可是昆阳距离邺城千里迢迢,他身无分文,仅靠两条腿如何走到邺城? 天无绝人之路,他正巧碰上一队典农军从颍川护送流民去邺城填充人口,他便加入到流民队伍,并主动向军兵屯长明说了他丞相公子的身份。 可是,那姓邓的屯长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反而他当做盗墓贼给抓了起来,准备押往邺城领赏…… “大哥,放松,”曹冲看了一眼自己脖颈上明晃晃的宝剑,感觉后背发凉,小心的道:“既然要抓我去请赏,活的总比死的值钱。 再说,万一我还有同伙没交代,你要是贸然杀了我,那就不是有功,而是有过了。” “说的也是,”邓屯长从曹冲脖颈上慢慢收起了宝剑,恶狠狠的道:“放……放老实些,要是让我发现你有任何异动,都……都一剑杀了。” “不敢,不敢,”曹冲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绑着就绑着吧,虽然很不舒服,但总比让这家伙一剑杀了强。 好在知道对方的目的是要押送他去邺城领赏,等熬到了邺城,他便得救了。 百姓们在军兵的指挥下,扶老携幼的有序渡河。 一直等到傍晚,他才由邓屯长亲自押送上了河面上的羊皮筏子。 河北岸便是黎阳,已经属于魏郡的范围了,而邺城正是魏郡治所所在。 这里虽然已经踏入曹氏大本营,但入眼之处依旧人烟稀少,田野荒芜,白森森的人骨随处可见,一派荒凉之相。 正因为如此,曹操才下令疏通白沟,灌溉田地,并把大量的流民迁过来填充人口。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他们这一行人露宿在黎阳郊外的一片空地上,点上火堆做饭。 邓屯长让人喂了曹冲几口蒸饼,曹冲知道这里已经离邺城很近了,也不想再节外生枝,吃完之后便坐在火堆旁,倚着一棵大树养神。 而邓屯长则坐在他旁边抱着宝剑,瞪大眼睛严防死守,就差拿根绳子把两人绑在一起了。 曹冲看着对方的表情有些好笑,开口宽慰道:“不用那么紧张,我本来真的准备去邺城,不会跑的。 对了,你既然是从颍川来的,可认识一个叫邓艾的吏员?” “你……你怎知我的名字?”邓屯长吃惊的看着曹冲。 “你便是邓艾?”曹冲故作惊讶。 其实他看到这邓屯长口吃,而且地域、姓氏、年龄都能对得上,所以盲猜了一下,没想到竟然一猜即中。 “久在颍川,岂能不知你邓学士大名?”曹冲随口敷衍了一句,然后没话找话道:“只是你邓学士身为吏员,何时又从了军?” “少……少管闲事,”邓艾冷冰冰的回了一句。 事实上邓艾哪里是从军,只是因为这护送流民的苦差事没人愿意干,他被上司临时抓了差而已。 可是他却因祸得福,抓住了盗窃仓舒公子墓的盗墓贼,这反而成了一趟立大功的美差。 邓艾攥了攥手中剑鞘,瞪眼睛看着曹冲道:“你……你闭上嘴少说话,要不然我……我会忍不住一剑杀了你,知道么?” 曹冲看着对方眼睛里布满的血丝,心中不由打了个冷颤,这家伙怎么看起来跟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可是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他啊。 …… …… “邓艾字士载,义阳棘阳人也。少孤,太祖破荆州,徙汝南,为从父养犊。年十二,随母至颍川,为都尉学士,以口吃,不得作幹佐,为稻田守丛草吏。”《三国志?邓艾传》 第2章请功 曹冲不明就里,只好闭上嘴巴,再也不敢多言了。 虽然知道这位就是后来的灭蜀大将,但是对方态度如此恶劣,他也不敢套近乎。 当然,现在只是建安十六年,刘备正在二五仔法正张松的帮助下进入益州,屯兵葭萌关,明为抗张鲁,实为夺取益州,蜀汉还没建立呢。 沉默了片刻,邓艾大概是想要让曹冲死个明白,主动开口道:“你……你最不该做的,就是盗窃仓舒公子墓,还……还冒充公子。” 曹冲觉察出了问题根源所在,动了动被绑的麻木的胳膊问道:“你跟那仓舒公子是什么关系?” “我……我自幼丧父,乃是从父抚养长大,”邓艾看着眼前摇曳的火光缓缓道:“我从父此前曾……曾于许都,在当时的曹司空府上做府吏。 有……有一年府库发生鼠患,把曹司空的马鞍给咬了,以司空脾气,我……我从父必死无疑。 后……后来是仓舒公子仁善,救下了我从父一命,保全了我们一家。” 曹冲听着微微点头,其实无论这具身体的记忆里,还是史料中的记载,曹冲都是一个善良的神童,短短十三年人生中,救了很多底层的吏员。 要不是他的施以援手,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 他现在终于明白过来,怪不得这邓艾跟他有生死大仇似的,敢情这邓艾是他所救府吏养大的孩子。 而现在,他却被邓艾给抓了,还动不动要打要杀。 他目瞪口呆,竟然忘了生气。 只听邓艾继续道:“我……我从父得救之后,在家里给仓舒公子立了长生牌位,每到初一十五都要率领我们全家叩拜。 后来仓……仓舒公子在邺城不幸夭亡,我从父更是不远千里跑去奔丧。” “而你……” 邓艾猛地转头看向曹冲,手指轻轻一推宝剑的护手,剑身登时弹出一寸,咬牙切齿道:“你……你却丧心病狂的盗了仓舒公子之墓,我若不杀你为公子报仇,实乃对不起从父,此为不孝也。” “邓学士,言重了,”曹冲吓得心都纠了起来,慌忙道:“你是朝廷吏员,私自杀人是犯法的,你须把我送到府衙,定罪之后再杀。” “若非大汉有律法,你早已经死定了,”邓艾愤然还剑入鞘。 ……感谢大汉律法,曹冲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想这邓艾杀自己,竟是为了给自己报仇,这上哪儿说理去? 第二天一大早,简单吃两口难以下咽的蒸饼,继续迈开两条腿启程。 这一路上,除了邓艾依然对他恨之入骨,动不动就想一剑砍杀之外,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而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做出任何挑衅的举动。 要不然被邓艾一剑杀了,死的可就太冤了。 这一日终于到了邺城郊外,早有邺城令派来的吏员接收那些流民,并妥善安置。 邓艾特意把曹冲给留了下来,准备送去官府。 “你……你们,把这小贼看好了,我去报官。”典农军无法入邺城,邓艾便把军兵聚拢起来就地修整。 他指着曹冲道:“这……这小子善于花言巧语,他说什么也不要相信。 他要拉要尿,就让他弄裤子里,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去哪里报官?”曹冲问道。 “当然是邺城府衙,”邓艾冷冰冰的回答。 曹冲听了只觉的后背一紧,赶忙道:“我觉得不妥。” 如果他没有记错,此时的邺令叫杨沛,冯翊万年人,乃是曹操从狱中囚徒直接提拔起来的邺城父母官。 史书中说那杨沛刚正不阿,手段狠辣,执法严明,连曹洪都警告门客子弟收敛一些,不要犯在杨沛手里。 曹冲也拿不准,那杨沛到底认不认识自己。 万一不认识,以那酷吏手段,见面之后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然后扔进大牢,刑讯逼供,不死也得扒层皮。 曹冲脑筋飞转,立即想出一套说辞:“邓学士,你或许不计较这功劳得失,可是抓住我,毕竟是你所立下的大功。 你若将我送至邺城府衙,邺令自然要把这案子上报给魏郡太守,太守再上报给冀州刺史,刺史再上报给丞相。 中间经手那么多官员,每一级都是要分功劳的,等将来丞相的赏赐下来,分到你头上的还能剩多少? 你就甘心眼睁睁看着,那些无关之人把你功劳分走么?” “你……你这贼人,”邓艾咬着牙,讶异的看着曹冲,“竟对官场如此熟悉?” 虽然邓艾仅仅是个斗食小吏,但毕竟也算官场中人,耳濡目染对这官场规矩当然是一清二楚。 这功劳就像一张大饼,上面经手的官员每人不止要分一块,而且还要拿大头。 等分到他这个小小典农都尉学士手里,的确不剩什么了。 他抓住这盗墓贼固然是为了给仓舒公子报仇,可功劳不得白不得。 不过他稍稍一想便有了主意,扬了扬那枚青绶银质骑都尉印绶道:“如……如今公子忌日将至,我……我就直接把你送到曹丞相面前。” “学士高见,”曹冲由衷的点了点头道:“你只要把骑都尉印绶在丞相府门前亮一亮,曹丞相自然就会见你。 这样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你能独得丞相封赏,我也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邓艾看了看天空,嘴角微翘了翘道:“好好享受这不受刑的时光吧。 等……等你到了丞相手里,丞相说不得要对你剖腹挖心,以祭奠公子在天之灵。” 说完,便向着邺城方向大踏步而去。 而曹冲则在一众军兵的包围之下,坐下来休息。 此时他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邓艾此去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耳中隐隐传来奔雷一般的声音。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就见远处飞驰而来黑压压的数百骑兵。 那骑兵每一个都穿着极为奢侈的铁质铠甲,甚至连马匹的颈部以及额头都有铁器护具。 相比之下,邓艾所带来的这典农军装备就连垃圾都不如了。 见那铁甲骑兵气势如此凶猛,典农军全都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后退。 “丞相在此,囚犯留下,其余闲杂人等迅速离开一箭之地,否则格杀勿论。” 有一队骑兵迅速冲了过来,呼喊着把曹冲围在中间,把一众典农军强行驱离了现场。 曹冲慢慢站起来,只见远处骑兵左右分开,有个须发花白的老人,骑马缓缓走了过来…… 第3章父子 那马上之人正是已经统一了北方,并奉天子以令不臣的丞相曹操。 曹操活到现在,曾经有两个儿子让他动过立嗣的念头。 其中一个是在宛城战死的曹昂,那是长子,且为他原配丁夫人抚养长大,文武双全,是立嗣的不二人选。 只可惜他在宛城一时贪欢,竟然害的长子死无全尸。 另一个就是被誉为神童的儿子曹冲了。 曹冲生于建安元年,聪明伶俐,五岁智力便与成人无异,被他视为珍宝,宠爱远在其他诸子之上。 他曾数次对人称,将来要立此子为嗣,继承他所亲手打下的这大片基业。 奈何天妒英才,曹冲在三年前突然得了一场重病,几天之后就病的奄奄一息,无论请了多少郎中都无济于事。 当时从不信鬼神的他急病乱投医,竟然开始相信术士之言,亲自主持祭天,为儿子祈福消灾。 可儿子还是走了。 他只得下令将儿子厚葬,并为追封为羽林骑都尉。 可更令他受打击的是,儿子下葬后不久,墓葬竟然被盗了。 不止墓内随葬珍宝被洗劫一空,连儿子的尸首也被盗走了。 他狂怒之下,将所有看守陵墓之人尽数处死,并严厉追查盗墓贼。 可是三年过去,这桩盗墓案竟是没有半点眉目,连那些随葬品都如石沉大海,从未在市面上见到过。 这三年来,他一直派人打扫着丞相府中儿子住过的房间,任何器物都没有变动过,一如儿子在时样子。 甚至连儿子当时亲手种下的一盆藤萝,他都专门请了花匠照料。 那房间每天辰时都会有专人把窗户打开,他心情烦闷时便去那房里坐坐。 这几年来,他眼见子桓子建两个儿子为了争夺世子之位明争暗斗,拉帮结派,各显神通,闹得乌烟瘴气,这让他倒更思念起过世的爱子曹冲了。 只可惜,如今儿子三年忌辰将至,他竟然连儿子被盗的尸首在哪里都不知道,这让他有种对不起亡子的感觉。 心里一腔怒火,却不知道该向谁发。 这时候突然有人来报,有人发现了亡子的骑都尉印绶,并抓住了盗墓贼。 他当即由族子曹休率领虎豹骑护卫,亲自来诛杀那盗墓贼人。 此时这里方圆五里之内都已被虎豹骑控制,除了囚犯之外再无其他人。 曹操看着远处那五花大绑的贼人,他攥着倚天剑的手青筋暴起,把剑鞘捏的嘎吱嘎吱响。 旁边的曹休看到曹操的异样,怕丞相盛怒之下直接把那贼人砍了,于是小心道:“丞相请息雷霆之怒,此案疑点甚多,譬如那贼人是如何躲过守墓之人的,他盗宝为何还要盗尸,他还有没有同伙,背后有无人指使,这些都需要查实。” “我知道,”曹操冷冷的说着,策马缓步向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不会让他死的那么容易。” 这时候,空旷的场地上的曹冲勉强站起身来,凝神看着远处马上缓步过来的那个老人,脱口而出大声道:“父亲!” 在印象中,那正是他的父亲曹操。 毕竟他继承了这具身体原主的所有记忆,在那些记忆碎片里,父亲从小对他慈爱有加,不知多少次把他抱在马鞍前教他骑马,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手把手的教他射箭,甚至亲手给他绑发髻,那些场面都历历在目,令他感同身受。 甚至他后世那个沦为烂赌鬼的父亲,都从来没有对他如此亲昵过。 所以这一声“父亲”,叫的情真意切,真情流露。 曹操听到这声音,顿时瞪大眼眸,浑身像触电一样抖了抖,怔怔的看着眼前那蓬头垢面的少年。 少年头发披散着挡住了半边脸,面部脏的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 “怎么跟仓舒的声音如此之像?”曹操纵马想要到近前去看个究竟。 “丞相且住,”旁边的曹休赶忙催马拦在曹操马前拱手道:“丞相,您这是思念成疾了。 仓舒三年前明明已经故去,是您亲自抱入的棺椁,如今哪来的仓舒?” “父亲,我真的是阿冲啊,”此时曹冲也向曹操冲了过去,但是很快就被军兵拦住。 曹冲只得跳着脚大声道:“父亲,您难道认不出我了么?” “走开,是仓舒的声音,”曹操听着精神一震,连忙跳下马对曹休急道:“老夫难道连自己儿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曹休也连忙下马,在后面紧紧抱住曹操的腰,苦苦劝道:“丞相,仓舒已经死了,这不知道是何方来的妖孽,您不能过去啊。” 曹操闻言瞬间冷静了一些,看着眼前这少年的身形,比三年前的儿子魁梧了许多。 虽然轮廓与声音是真的很像,可人死怎么会复生? 旁边有军兵在曹休的授意下,手中拿着一个水囊走到曹冲跟前,倒出水给曹冲洗了把脸,白皙的皮肤顿时露了出来。 突然,曹操手中的倚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失声惊叫道:“天呐,是……仓舒。” 曹操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曹休推开,步履蹒跚的上前,把曹冲散落的头发拢上去,摸着儿子的脸庞颤声道:“你……真的是我儿?” 他又摸了摸眼前儿子的脉搏,感觉跳的很正常,皮肤触手热乎乎的,绝不是什么鬼魅。 “我房里那盆藤萝还活着吗?” 曹冲定了定神,轻声道:“我记得跟父亲说过,每天辰时要开窗,那样藤萝才能长得快些……” 这些话正是他当初“临终”前,在父亲怀里叮嘱的“遗言”。 此时他话未说完,曹操早已经一把把他搂进怀里,痛哭流涕道:“真的是我儿,你竟然没死……竟然没死……” 此时的曹操不再是那个心狠手辣,屠城无数的乱世奸雄,而仅仅是一个疼爱幼子的老父亲。 三年前儿子夭折时,他曾经痛不欲生,心如刀绞。 实在没有想到,三年之后,儿子竟然又活生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此时如非能亲身感受到儿子身体散发的热气,他怎么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父亲,我没死,”曹冲哽咽道:“这几年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醒了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不记得的事咱们再慢慢去想,想不起来也无所谓,现在先跟为父回家,”曹操稳定了一下情绪道。 一听见“回家”两个字,曹冲鼻头酸了酸,总算是被认可了身份。 随即他问道:“那将我押来的邓艾呢?” 第4章邓艾的封赏 “邓艾?” 曹操亲手把曹冲的绑绳给割开,只见儿子双手被捆绑处早已变得淤青,身上与麻绳摩擦的地方,有好几处已经磨破,露出血淋淋的鲜肉。 曹操是个极其护犊子的人,他看着儿子这伤口就心疼,怒而下令道:“那厮有眼无珠,竟将我儿折磨至此,将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曹冲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虽然他有心招揽邓艾,但是那货有眼无珠倒是真的,害他这一路担惊受怕,吃了这么多苦,也该让那货吃点苦头。 当然,他很快还是会把邓艾放出来收为己用的。 原因无他,此时已经是建安十六年,那些耳熟能详的武将大多已经功成名就,留给他的机会不多了。 像文鸯、钟会等都还没出生,姜维刚刚九岁,能为他所用的,似乎只有跟他差不多大的邓艾。 至于他招揽邓艾有什么用,目的只有一个,他很清楚将来曹丕登上皇位之后会怎样对待兄弟。 他既不想像曹植那样,被逼七步成诗,郁郁而终,更不想像曹彰那样,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他要竭尽所能夺得大位,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 话说邓艾以及一众典农军,被远远的赶到了几里之外的一片树林旁边驻扎。 那些典农军看着装备精良的虎豹骑,羡慕的直流哈喇子。 所谓人比人气死人,看看人家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家伙,同样是曹氏军兵,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此时有几个精明的却早已围在了邓艾身边,提前开始溜须拍马。 “邓学士,你此次抓住了那贼人,连曹丞相都惊动了,想来得的赏赐不会小吧,说不定回去,典农都尉就是您的了。” “我呸,典农都尉算得了什么,依我看封邓学士个典农中郎将都不为过。” 无论典农都尉还是典农中郎将,都是曹氏专门设立的屯田官,掌管屯田区的生产、民政和田租,而典农军则是他们麾下用以统御屯田民的武装。 以前邓艾作为学士,只是典农都尉下属的一个普通吏员,而且因为口吃,最不受重视。 可是经次一事,抓捕的盗墓贼竟然连曹丞相都惊动了,想不高升都难,所以大家提前来套近乎。 邓艾撇了撇嘴,正色道:“我……我乃从父抚养长大,而仓舒公子与我从父有救命之恩。 那盗贼竟然盗窃公子之墓,实乃丧心病狂,我……我抓他乃是为公子报仇,并非为了私利。” “邓学士,您报仇是报仇,可也不耽误领赏啊,”旁边有典农军笑呵呵的道。 “就是,对丞相来说,您就是破获公子墓被盗一案的大功臣,到时候您飞黄腾达,可别忘记我们还有这一段同行之谊” 邓艾抿了抿嘴,没有继续假惺惺的谦虚。 他之所以押送盗墓贼前来,的确是存着一石二鸟的想法,既为仓舒公子报了仇,又能立下大功受到赏赐。 此前他虽然做了典农都尉学士,可是却因为口吃,屡受同僚排挤,没人能看得起他,害的连老母亲都替他担忧。 可此时他却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大家围在中间,接受大家的阿谀奉承,终于熬出头了。 “来了,来了,”有军兵指着飞驰而来的一队虎豹骑军兵道:“那必定是前来宣布封赏的,邓学士,你还不整理一下衣冠,想好谢恩的说辞?” 邓艾还没有加冠,所以只能把挺直胸脯,整理了一下衣服。 那队军兵很快就到近前,为首之人朗声道:“传丞相口谕,典农都尉学士邓艾,有目无珠,戕害仓舒公子,着即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那邓艾正昂首挺胸,等待封赏,闻听此言顿时如遭遇雷击一般,瞪大眼珠呆立在当场,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那人,真的是仓舒公子? …… 曹冲身体虚弱,且身上伤口过多,不方便骑马。 所以曹操特地下令,让军兵砍伐树枝做了一副担架,抬着曹冲回邺城。 行进过程中,趁曹操策马在前的工夫,曹休在担架旁边冷声道:“你这妖人,能骗得了丞相却骗不过我。 你以为凭着跟仓舒长得像,知道几件仓舒旧事,就能李代桃僵,摇身一变成为丞相公子?” 曹冲躺在担架上,平静的问道,“你还什么不相信的?” “废话!”曹休低声疾言厉色道:“仓舒三年前已经死了,是我亲自钉上的棺椁盖。 一个死了三年的人,还能复活,打死我也不信。 丞相思念爱子心切,一时被蒙蔽也情有可原,可假的终究是假的,等回到府中我自有办法戳穿你真面目,到时你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趁着还没入城,我给你一个机会,赶紧起来滚蛋。” 曹冲看着旁边曹休,嘴角微微翘起道:“你是不敢相信我还活着,还是不愿意相信? 又或者……你是在替他人担忧?” 如今曹丕已经被封为五官中郎将,而曹植也同时被封为平原侯,曹氏的夺嫡大戏正在如火如荼的上演。 要说谁不愿意看着曹冲活着回去,那自然是曹丕与曹植了。 本来这场大戏是一场二人转,可曹冲一回去就变成了斗地主。 毕竟曹冲不是一般的公子,那是曹操从小就数次提出要立嗣之人。 若曹操只是说说也就罢了,可曹操的某些做法却让人不得不相信,或许并非只是说说。 本来这个时代男子二十岁加冠才能取表字,而表字一般是名字的延伸与补充。 可是曹操十二岁就为曹冲取字仓舒。 那“仓舒”乃远古传说中是“五帝”之一颛顼的长子,与七位兄弟陨鼓、祷戴、大林、龙降、廷坚、仲容、叔达八子俱贤,被后世称为“八恺”。 曹操给一个未曾加冠的儿子取这么个先贤之名,让人不得不怀疑这里面是另有深意。 而曹休,被曹操称为“曹氏千里驹”,对其如同亲子一般,并让他与曹丕共同食住,所以两人相交莫逆,曹休从心底里当然不愿看到“丕弟”凭空又多出一个劲敌。 第5章验证 被曹冲点破心思之后,曹休却也并不惊慌,冷笑了一下低声道:“你知道的真是不少,看来是有备而来。 不过,你以为记住这些就能平步青云,替代一位丞相公子? 那是白日做梦!” “你们哥俩在说什么?”这时候前面马背上的曹操突然回身。 曹休当即换了一副笑脸,恭恭敬敬的道:“丞相,我在问仓舒,这三年来发生的事他还记不记得。” “哦,”曹操点了点头问道:“仓舒,你如何过的这三年,当真没有半点印象了?” “不记得了,”曹冲摇了摇头道:“不过这三年,我不可能不吃不喝,应当是有人抚养的。 既然我最后出现在昆阳县,我想等身体痊愈之后回去探访一下,应当能找到一些线索。” 曹操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罢了,这些都不重要,对于为父而言,你能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你现在要做的是养好身体,然后好好习文练武,增长见识,然后为父分忧,至于其他就不要多想了。” “诺!”曹冲应声道。 习文练武他不敢说,可是作为一个历史系学生,论见识他却是超越这个时代。 就说眼前,根据记忆中的时间线,他曹氏在赤壁之战战败之后,面对牢固的孙刘联盟无力南下。 而东南的孙权又开始联络西北的马超韩遂,意图牵制曹氏。 所以曹氏当务之急是灭掉马超韩遂这心腹大患,潼关之战即将爆发…… 当然,曹冲也不至于现在把这些事提前说出来,在父亲面前表现他的聪明才智。 事实上他以前表现的已经够多的了。 后世本来就有种说法,说他是因为智力太高而不懂的藏拙,威胁到了嫡子曹丕的地位,所以被下毒致死。 甚至在后世某个以司马懿为主角的影视剧中也采用了这种说法,以反衬司马懿的隐忍能力。 这虽然是阴谋论,但想想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所以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先摸清局势,有了足够的能力自保再说。 要不然,他可能连曹休都对付不了,就又一次夭折了。 “丞相,”曹休在旁边道:“若想知道仓舒这三年在昆阳如何,可责令颍川太守前去查探。” “知道了!”曹操斜撇了曹休一眼,不置可否。 队伍很快就进了邺城。 这里不愧是当今天下行政中心,两侧高大巍峨的建筑栉次鳞比,沿街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商铺,笔直宽阔的大路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 不过无论行人还是车马,遇到丞相卫队俱都像潮水一般左右分开避让。 进了丞相府内宅的大门,曹操看了看曹冲那褴褛的衣衫和蓬头垢面的形象,浑如一个乞丐一般,展颜一笑道:“仓舒,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再去见你母亲。 为父也去跟你母亲提前说一下,省的吓着她。” “母亲大人一向可安好?”曹冲问道。 “还好,还好,去吧,”曹操脸色稍微尴尬了一下,然后伸手招过来一个管事安排。 曹冲被带着进到一间偏僻的耳房内,房中间摆着个大木桶。 不多时就有几个婢女端着热水轮番往那木桶里倒,很快木桶就满了。 这时为首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婢站在曹冲面前,屈膝行礼轻声道:“让奴婢们伺候公子沐浴更衣。” 说着,就要伸手去脱曹冲的衣服。 曹冲虽然知道这个时代让婢女伺候洗浴,是富贵人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是他身上毕竟是一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被几个少女盯着洗澡还是有些不习惯,脸色一红道:“不用,你们先出去,让我自己来。” “公子不让奴婢伺候?”那婢女愣了一下,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曹冲。 曹冲推辞道:“我在外面流浪三年,已经不习惯别人伺候了。” 突然,那婢女却双膝跪在他面前,连磕了几个头,抬着脸楚楚可怜道:“求求公子,让奴婢伺候吧,要不然他们会打死奴婢的。” “是谁会打死你?”曹冲心中微动,“你莫不是有什么事吧?” 婢女低头犹豫不答。 曹冲厉声道:“你若是说了,我会考虑让你们留下,但若是不说,现在就出去。” 那婢女咬了咬牙,抬头道:“是有人要让奴婢们看看,公子后腰处有没有一颗铜钱大梅花形红色胎记。” “是谁吩咐你们这么做的?”曹冲问道。 “是……管事,”婢女小声回答。 曹冲一听,当即明白过来,这就是曹休所说拆穿他的方法。 他刚刚回府,也只有曹休有这个时间,有这个动机来做这样的事。 毕竟他现在已经离开相府三年,而这三年正是一个孩童变成少年的关键时期,容貌是会发生不小变化的。 若有一个别有用心之人,处心积虑寻找一个与曹冲长相极为相似的少年,然后把以前曹冲身上所发生的事尽数讲给那人听,再把那人派回到丞相府中冒充,这是完全可行的。 只不过,曹冲可以找人假冒,但是曹冲身上固有的记号却是假冒不了。 “去取两个铜镜过来,”曹冲吩咐道。 他也很好奇,自己身后到底有没有胎记。 万一没有,那可就玩儿大了。 婢女推门出去,不多时就抱着两个铜镜回来。 曹冲让那婢女手持铜镜站在他的身后,他左手举着铜镜在前面,如此正好能看见后背。 他右手慢慢掀开自己后背的衣襟,只见脏兮兮的后腰上,果然有个五铢钱大的斑点。 用手撩水洗了洗,那印记的本来颜色显露出来,竟然真是血红色的,而且有梅形的花瓣。 那婢女惊喜的叫了一声,抓住曹冲的胳膊道:“公子,您身上有胎记,您真的是仓舒公子。” 曹冲看着那婢女热泪盈眶的样子感觉有些奇怪,自己是曹冲,她何至于激动成这样? 只见那婢女怔怔的看着曹冲道:“公子真的认不出奴婢了么?” 她双手把自己的脸颊挤了起来,“那这样呢?” 第6章曹冲秘藏 “米团子?”曹冲惊叫了一声。 此时其余的婢女们都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那个容貌姣好的少女。 那婢女曹冲不止认识,而且他们还有更深层次的纠葛。 那还是曹冲十岁那年,有一次在府中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坐在廊檐前哭泣。 问明原因才知道,那小姑娘姓赵,父母都是曹府的奴婢,她的父亲负责看守内府的绸缎布匹库房。 没想到前天夜里库房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小姑娘的父亲虽然极力抢救,但是绸缎布匹依然全给烧光了。 在这个时代,绸缎与布匹可以当钱用,那整个库房价值恐怕得值上千万钱。 小姑娘的父亲犯了这么大的过失,卞夫人一怒之下便下令要处死。 曹冲也是热心肠,当即带着那赵小姑娘去现场查看。 竟然让他在现场发现了桐油烧过的痕迹,然后又顺藤摸瓜,查出是府中有奴仆对卞夫人的处罚不满,故意纵火烧毁了库房。 真凶抓住,那姓赵的奴仆得救了。 那人在得知是仓舒公子救了自己之后,自然感激万分,从此便对曹冲多了一份超出主仆之谊的情分。 那时候赵小姑娘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曹冲喜欢捏她的脸颊,并戏称像个米团子,于是这个名字便被沿用了下来。 “几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而且脸还瘦了,”曹冲不由自主的又捏了捏对方的脸蛋。 米团子没有躲,眼中泛着泪花道:“三年前见您去世,这几年奴婢可是每天夜里都哭,能不瘦嘛。 没想到您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我也没想到,”曹冲笑了笑,随口问道:“你父母都还好么?” “好是好,就是天天自责,”米团子小声道:“父亲总是怪我,三年前没有把您所入口的东西先试吃一口。 他每说起这些事,都恨得自己抽自己耳光。” “什么意思?” 曹冲心中微动,压低声音问道:“赵大叔是怀疑,我三年前吃的东西有问题?他可是发现了什么?” “那倒没有,”米团子道:“只是父亲觉得,当时公子已经十三岁,早已过了孩童易夭折的年纪。 而且此前一直无病无灾,身体康健,可是却在一个月内暴病而亡,这或许是因为公子太过于受宠,让其他公子眼红了。” “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曹冲表情凝重的道。 “哦,”米团子点了点头,伸手帮曹冲去脱外衣道:“现在能让奴婢伺候您沐浴了吧?” 她们一家人早已认曹冲为主,小姑娘心中也早把自己当成是仓舒公子的人,所以没什么可避讳的。 可是一扯起那褴褛的外衣,曹冲立即痛的咧起了嘴:“疼疼疼。” 他衣服脱下来,身上露出数条被麻绳所勒血淋淋的伤口,而且肩头有几处还起了脓包,只要碰到就钻心的疼。 “呀!公子这是怎么受的伤?”米团子看着那些伤口先是一惊,紧接着就心疼起来。 曹冲嘬着牙花子道:“被一个有眼无珠的家伙给害的,现在那家伙已经扔进大牢。” “活该!”米团子诅咒了邓艾一句。 看这样澡是洗不成了,她只好用麻布蘸着水,小心的避着那伤口,慢慢给曹冲擦拭身子。 “对了团子,我离开之后,以前住的那栋小楼可有别人搬进去?”曹冲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栋小楼丞相一直派人打扫着,却没人往里住,”团子一边说着,一边他把头发解开,开始冲洗。 听到这样的回答,曹冲轻轻出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记忆碎片。 在他的房间床榻上有个不为人知的暗格,他此前好像把一个雕饰华美的檀木盒子,非常郑重的放进那暗格里了。 可那盒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他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管怎么说,能放到那里的,必然是历史上的曹冲私藏珍贵之物。 如今知道那里没人动过,他便放下心来。 同时他也很好奇,那真正曹冲私藏的到底是什么。 团子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总算他身上的积垢给处理干净,让他又恢复了一个翩翩美少年的形象。 紧接着小姑娘又去拿来创伤药,为他伤口处上药。 那肩头有化脓的地方,小姑娘则直接用口去吸脓。 曹冲感觉又痒又麻,笑道:“不用这样,直接上药就行。” 小姑娘却充耳不闻,继续吸一口,吐一口道:“需要把脓去干净,才能好得快些。” 曹冲知道她对自己忠心,也不再管她,任由她来吸吮,转而问道:“这几年我母亲过的怎样?” 米团子闻言,稍微停顿了一下,沉着脸道:“恐怕不是很好。” “什么意思?我母亲到底怎样了?”曹冲听得心头一凛,双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团子的肩膀。 团子低头道:“自从公子去世之后,夫人便像是疯了一样,总四处对人说公子没死,还在房里读书。 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瘆得慌,也不敢跟夫人交往了。 后来夫人就失踪了,连同两位公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传言是丞相派人送走的。” 曹冲听完不由自主的攥了攥拳头。 不用说也知道,如非父亲允许,也没人敢这样做。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年轻貌美,温柔和善,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有两个同母弟。 没想到因为他的离世,母亲竟然疯了,为此还连累两个弟弟下落不明,这让曹冲心里凭添一份内疚。 “公子,洗好了没有,丞相唤您去书房,”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外面喊道。 团子上前打开门,只见有个侍从站在外面。 “我马上就到,”曹冲站起身来,平伸双臂,让团子给整理了一下新衣服,然后大摇大摆的跟随那近侍去往书房。 此时曹操虽然已经在邺城以北大兴土木,建新的丞相府,并在漳河之畔建铜雀台,但这些工程都还没有完全完工,所以此时的丞相府依然沿用了原来袁绍的大将军府。 其实袁绍好大喜功,这本来的大将军府就已经够奢华了。 进到那宽敞的书房内,原来袁绍用于摆放古玩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公文。 那硕大的书案上也堆满了竹简,此时曹操似乎被埋在了竹简之中。 曹冲不知道父亲叫自己来有何安排,躬身施礼道:“儿见过父亲。” 第7章用兵方略 曹操正埋头在处理公文,一听见曹冲的声音,放下手中的毛笔来到儿子跟前,捏着胡须左看看,又看看,这才微笑着道:“换上这身衣服,方显出我儿之贵气。 我儿长大啦。” “儿这三年未能在父亲面前尽孝,还请父亲赎罪,”曹冲躬身道。 曹操摆了摆手道:“这也不怪你,你能回来,已经是老天对我之恩赐,再无他求。 至于这三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为父已经派人通知你元让叔父,命他悉心探查,应当很快就有结果。” 此时夏侯惇的职位是奋武将军兼河南尹,整个河南军政一把抓,地位在颍川太守之上。 所以让夏侯惇去查,自然比任何人都得力。 “多谢父亲挂念,儿感激不尽,”曹冲又是一礼。 “你我父子之间,无需如此客气,”曹操正色道:“为父叫你来,是要过问一下你的学业。 此前你聪慧过人,任何典籍都过目不忘,不止知其表,还能知其里,为父深感欣慰。 这三年虽不知你有无长进,但这书还是继续要读下去的。” 曹操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看着儿子顿了顿。 所谓知子莫若父,他能确定眼前站的,的确是他的儿子无疑,可是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比较忧虑的是,儿子虽然回来了,可万一不再是神童,泯然众人了怎么办。 要知道对他来说,有一个神童儿子并非仅仅可以向世人夸耀那么简单,那是天命向曹的证据。 想他当初起兵之时何等坎坷? 虽首倡义师反董卓,但是首战却被董卓打的大败亏输。 后来总算有了块地盘,可打徐州足足打了三次才拿下来。 期间还被吕布偷袭,连老巢都丢了,被逼差点去投降袁绍。 可是自从建安元年,儿子曹冲出生之后,他的事业变得一帆风顺起来。 先后败袁术,破陶谦,平张邈,杀吕布,灭袁绍,定乌桓,兵锋所向,势如破竹,战无不胜。 就算他不迷信,也不得不相信神童儿子的降生,预示着天命降临到他的头上。 只可惜好景不长,到了建安十三年,随着儿子夭折,他的好运也到了头,当年冬天便迎来了赤壁惨败,后来数次进攻濡须口也是无功而返。 这自然说明天命已经离他而去。 可如今儿子死而复生,却不知那预示天命的聪明才智还在不在。 突然他心中一凛,所感觉到的不对劲,不会就是儿子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聪明才智吧? 想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如今学堂还是原来那个学堂,由你叔公教授你等学问,同时为父也会聘请各经学名家前去游讲。 明日便是凉伯方开讲,那人既是经学大家,又曾在数地任两千石太守,政绩斐然,可谓学以致用之典范。 你如身体无碍,就前去听学吧,到时说不定为父也会去。” “诺!”曹冲自然猜不到父亲心中那些担心,不过父命如山,他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只能点头答应。 此时又听曹操继续道:“要想为父分忧,必须文武双全,以读书为首,习武也必不可少。 你子桓兄长已经拜河南史阿为师,学习剑术,那史阿师从虎贲将军王越,深得真传,到时我与他说说,让你也一并拜入他的门下,与你子桓兄长共学。” “儿谨遵父命,”曹冲拱手道。 这个时代战乱频发,盗贼猖獗,百姓朝不保夕,祸福难测,所以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平民百姓,都有着浓烈的尚武精神,学习剑术防身乃是潮流。 而这个时代剑术的威力也远超后人所想像,在《汉书艺文志》中便记载有《剑道》三十八篇。 《吴越春秋》里也有记载,越女剑道,人剑合一,可以一人当百,百人当万。 曹操要为儿子选剑术师父,自然要选最好的,王越史阿等无疑是当世最高明的剑客。 那王越甚至有剑神的美誉,只可惜传说其早已不收徒弟。 所以曹冲做不成剑神弟子,成为剑神徒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曹操安排完习文,又安排完练武,然后拍着额头自言自语道:“还需要找几个名士陪在我儿身边。 不过……找谁便是认可了其传承,不能马虎。” 这相当于汉初,为每位皇子身边安排太傅,让太傅在皇子身边耳提面命,言传身教。 “学经也不急在一时,可以慢慢找,”曹冲道:“儿想过几天把那邓艾放出来做个随从,还请父亲恩准。” “邓艾?”曹操诧异的看着儿子道:“就是一路害你的那个吏员? 你用这么一个口吃小吏做随从,难道不怕别人笑话?” “不怕,”曹冲道:“儿看那人虽然年少,但是行事沉稳,有长者之风,是可堪造就之才。 再说儿用其才,又非让他做舌辨之士,何惧口吃?” “好吧,随便你,”曹操无所谓的说着,又指着这满屋子公文道:“如今父亲老了,这四方又未平定,南方有孙权刘备准备划江而治,西北有马腾韩遂蠢蠢欲动,所以你要尽快成长起来,为父分忧才是。” “父亲可是要准备对西北用兵了?”曹冲试探着问道。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曹操心头一紧,诧异的看着儿子。 他用兵最是讲究声东击西,虽然他早已下定决心铲除西北的马超韩遂,并暗中筹备粮草,但是却装出在南方整修河道,在谯县制作战船,要挥师南下攻打孙权之势。 其实他所制作的那些战船,都是为了将来渡渭水搭浮桥而准备的。 “这可是坊间传言?”曹操捏着胡须,眯缝着眼睛道:“难道老夫谋划西征之机密军情,已然泄露了出去?” “儿只是瞎猜的,”曹冲连忙解释道:“儿此前分析过父亲用兵方略,父亲绝不会在背后留有隐患。 所以父亲在攻击吕布之前先打张绣,在与袁绍决战之前先打刘备,在南征刘表之前先打乌桓。 如今天下能与父亲争雄者,唯有孙刘而已,故而父亲意欲平定江南,绝不会坐视西北有个马韩威胁后方。” 第8章木匣 曹操听了曹冲一番言语,不由瞪眼看着儿子,长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过了良久,才不可思议的道:“这真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儿胡言乱语而已。” 曹冲退了一步,躬身谦虚道:“假如猜错了,父亲就当做笑谈即可。” “那就好,”曹操闻言长出了一口气,“为父还以为军情泄露了呢。” 其实后世早有人总结过曹操的用兵方略,虽然看起来常常兵行险着,但实际上骨子里最为保守。 其总旨便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后方威胁先给清除,然后再集中精力与前面的强敌对决。 就眼前形势来看,虽然那马超韩遂都是朝廷命官,而且马超的父亲与韩遂的儿子都留在许都做人质,但毕竟他们都在西北手握重兵。 以曹操的性格,怎可能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那几个人质上? 此前江东周瑜就有联络马韩牵制曹氏,然后率军进攻益州,从而与曹氏实现划江而治的计划。 好在去年周瑜病死,这个计划也就无疾而终。 但此事却给曹操提了个醒,那就是西北早晚都是祸害,必须尽快铲除。 所以他从谯县一回来,便开始做各种准备,并故作玄虚的在南方做各种布置。 他本以为此番做的虚虚实实,能瞒过天下所有人,可是没想到竟然让儿子给猜到了真实意图。 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不是说……儿子不止没有丢失从前的聪明才智,而且现在连兵法也无师自通了? “我儿此话也就在这书房里说,到了外面万不可透漏,”曹操神情凝重的叮嘱,但是心里却活络了起来。 如果说神童代表着天命,如今儿子成了懂兵法的加强版神童,是不是代表着天命授予他的权限也可以加强? 他这个丞相,也可以更进一步。 “儿谨遵父命,”曹冲点了点头,看着父亲心情似乎不错,张口道:“儿回来还未曾拜见母亲,不知母亲大人去了哪里?” “你都知道了?”曹操脸色一滞,叹息着微微摇头道:“这是你为人子之孝,即使你不问,为父也要会告诉你。 自你三年前故去之后,你母便神情恍惚,总说你还没有死,还在房内读书,如此便闹得府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当时为父知她触景生情,对你思念过甚,于是便派人将其秘密带到外地修养。 你放心,她很安全,过的也很好,近一年来情绪逐渐稳定,也渐渐接受你已故去的事实。 如今你虽归来,但此事还是让她慢慢接受才好,否则刺激过重,恐又会生出事来。” “阿据和阿宇也跟母亲在一起么?”曹冲问道。 曹据曹宇正是他的两个同母弟。 “那是自然,”曹操看向窗外若有所思道:“你母罹患此疾,病根乃是你之离开,为父自然要让阿据跟阿宇留在你母身边陪伴。” 曹冲知道母亲没事,也就放下心来。 反正见面也不急在这一时。 而且精神衰弱之人也的确最怕大喜大悲的刺激,必须要循序渐进才行。 在父亲又一次叮嘱他记得去学堂之后,他躬身退出了书房。 此时书房守卫的不是曹休,而是许褚。 许褚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跟黑塔一样站在门前,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许褚只忠于曹操一人,对曹氏诸子一视同仁,没有什么支持倾向。 虽然如今丞相府中私底下大部分人都在质疑曹冲的身份,但是对许褚来说,只要主公认可了,他就无条件认可。 “见过虎侯,”曹冲对这位武力卓绝,忠心不二的猛将也从心底里佩服,于是朝他拱了拱手。 许褚并非不通情理,也朝着曹冲拱手还礼。 此时团子正站在远处等候,曹冲别过许褚,带着团子直奔自己住的小楼而去。 在这丞相府中,每位夫人都有一座独立的跨院,而每位年幼的公子都有一栋独立的小楼。 像曹丕曹彰曹植这些已经加冠的公子,便能在邺城分到自己的宅邸,搬出丞相府居住。 太过于年幼的公子则跟母亲一起居住。 曹冲独住的小楼无疑是这些楼群中位置最好的,虽然只有二层,但是却处在楼群最前面,对面便是一个碧波荡漾的小湖泊,旁边便是种满奇花异草的相府花园。 曹冲来到自己的小楼下,推开门,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只见里面打扫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所有一切摆设都跟他记忆中别无二致,甚至连窗前那盆藤萝都修剪的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团子在旁边解释道:“这几年来丞相一直派人打扫着这里,就连那窗户每天都会按时打开,一如公子在时模样。 丞相有时也会独自进来坐一会儿,还不让任何人跟着,但据说每次出来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奴婢们都知道那是丞相思念公子了,便没人敢上前惹怒丞相。” “父亲真是有心,”曹冲站在窗前,手指触碰着那藤萝的叶子,轻声道:“你先把这里收拾一下,我上楼去看看。” 他独自上楼,来到自己二楼的卧房。 有些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就算亲近如团子也不能让她知道。 万一当着团子的面,在那檀木盒里开出能让人社死的东西,那就丢人丢到家了。 眼前这卧房也跟他在的时候一样,他熟练的把床榻上的席子掀开,露出一个二尺见方能活动的木板。 再把木板拿开,眼前出现了一个暗格,那黝黑色檀木雕花的盒子正静静的躺在暗格中。 只看这个盒子的质地以及做工,就知道其价值不菲。 那么里面装的东西就更令曹冲期待了。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慢慢打开那个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卷发黄了的纸书,扉页上写着《太平要术》,“甲卷·丹药篇”几个字。 盒子的底下还有几枚黑乎乎的药丸,以及许多奇奇怪怪的原料,有一种银白色的他认识,正是水银。 ……什么意思?曹冲看着眼前之物愣住了。 第9章死士 曹冲翻了翻眼前这本经书,发现认识的字虽然不少,但连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当然知道这《太平要术》就是所谓的《太平经》,又称为《太平清领书》,是相传由神人授予方士于吉的太平道典籍,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卷,主旨是让人成仙了道,羽化飞升。 甚至有传言学会太平要术里面记载的本领,可以让人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移山填海,无所不能。 据说张角正是得到了这《太平清领书》,才得以发动了黄巾起义。 不过曹冲当然不会相信这本书就会获得超自然能力,但是有一点却点醒了他。 这甲卷是丹药篇,从这盒内所存放的原材料来看,这具身体的本主应当已经试着炼制过了,而且炼出了丹药的成品。 而水银是有剧毒的…… 曹冲猛然醒悟过来,历史上的曹冲之所以夭折,不会是因为修仙嗑药,把自己磕死了吧? 说什么是被曹丕下毒害死,如此说来,这就是他自己作死,谁也怨不得啊。 “公子,该用膳了,”这时候卧室外面想起了团子的声音。 曹冲连忙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好,放回到那个暗格里,然后前去打开门。 此时只见团子正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粟米粥和两小碟咸菜进来。 这个时代平民都是吃两餐的,贵族与诸侯之家吃三餐,天子吃四餐。 曹冲这才揉着肚子感觉有些饿了,笑道:“怎么只有一碗?何不端两碗来陪我一起吃?” “尊卑有别,奴婢怎能跟公子一起吃?” 团子小心把米粥与咸菜摆在小桌上,微笑道:“这还是奴婢去灶房让母亲亲手熬的呢,她知道公子回来可高兴了。 奴婢父亲还叮嘱,从现在开始,公子吃的任何东西都要让奴婢先吃一口。”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只小木勺,在那碗粥里舀了一勺,含入口中咽下。 “你母亲亲手熬的粥,你也要试毒?”曹冲没好气的笑了笑。 团子正色道:“粥是奴婢母亲亲手熬的,可谁知道那粟米,那熬粥的水,那锅里有没有毒? 三年前奴婢还小,不知道如何照顾公子,可是公子此番归来,奴婢自不会再大意。 奴婢别的本事也没有,只有用这身子为公子试毒一点用处。” “坐下吧,”曹冲心中感到一阵暖流。 这个丫头是他身边第一个死士,也算是在他面前建了一道防火墙。 要不然若有人在饮食中给他下毒,他还真发现不了。 “这粥入口即化,熬的真好,”曹冲尝了一下,开口赞道。 团子有些得意道:“母亲以前就说过,连丞相都爱喝她熬的粥。 丞相牙口不好,喜欢吃熬的稀烂的饭食,而且丞相每天都会忙到深夜,却常常就忘了再加一餐。 若是有人能在晚上给丞相送上一碗稀烂的热粥,丞相一定会很高兴。” “改天让你母亲教我熬粥吧,”曹冲边喝边道。 …… 邺城某个隐秘的宅邸花园内。 曹休身前站着一个头发胡须花白的老者,那人叫凉茂,字伯方。 半个月之前,在曹操的授意下,天子封曹丕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并且开府。 凉茂由魏郡太守迁为五官将长史,成为曹丕名正言顺的左膀右臂。 “那小子后腰上怎么也会有痣呢?”曹休捏着下巴,皱眉自语道。 他口中之人自然是曹冲。 那前去为曹冲洗澡的婢女,都是由他授意前去查探的。 想来曹冲若是假扮,可那些隐秘部位的胎记却是假扮不了。 这也是戳穿假曹冲最好的方式。 要问他为什么在丞相府中有这么大的能量,可以指使动管事婢女,莫要忘了他身后是谁在撑腰。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在曹冲背后竟然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就有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这时候凉茂捋着胡须微微笑道:“仓舒公子后腰有梅形朱砂痣,在丞相府中又不是什么秘密。 民间奇人异士甚多,既然有人处心积虑做出这么一个假公子,想要做出一个假朱砂痣应当也不难。” 曹休听了微微点头,“这假仓舒对于以前发生过的事那么熟悉,而且连朱砂痣都做的一模一样,如此看来,这是府中故意有人要为难子桓。 凉公,您可要赶紧想想办法,戳穿这假仓舒真面目,莫要让阴谋得逞。” “那还不简单?”凉茂听了曹休的话,淡然笑着道:“那假公子就算模仿再像,可是有一点却是模仿不了。 仓舒公子乃是神童,见识远在其他人之上,这在天下是独一无二的。 那假公子将来早晚要去学堂,到时老夫便在学堂上当众考他一番,真伪一试便知?” 这凉茂对经学研究颇深,所以当初曹操辟他为司空掾,补侍御史,后来又做到两千石的泰山郡太守,又转任乐浪郡太守,魏郡太守。 如今做五官将长史,曹操又让他兼任曹氏族学的客座先生,教授曹氏子弟经学。 曹休忧虑道:“凉公乃经学大家,就算真仓舒来了,也未必能答出凉公考题,那假仓舒不过是个弱冠少年,能被凉公考倒实属正常,这也无法揭穿其真面目吧。” “老夫自然不会考其经学,”凉茂胸有成竹道:“老夫只问其对丞相政令解读。 他身为人子,若连丞相政令都能解读不了,怎么也不可能是仓舒公子。” “那倒也是,”曹休点了点头,突然又道:“可是凉公不知道,那假仓舒总以失忆为借口。 他到时答不上来,以失忆来搪塞,该如何是好?” “那就更简单了,”凉茂晒然笑道:“文烈将军请想,丞相之所以宠爱仓舒公子所为何? 不过是因为公子智力过人,五岁便有成人之智,年长之后行事更是深得丞相之心。 可是他若失忆,连丞相政令都解读不了,试问丞相还能像以前那样宠他么?” “对呀,”曹休拍着大腿恍然大悟:“一个褪去神童光环的曹冲,又有何俱哉?” 第10章未卜先知 第二天曹冲便早早起床,由团子伺候着穿衣净面,然后斜跨上自己的小兜,走出房外。 外面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他伸个拦腰,大踏步向学堂走去。 路上碰到诸多奴婢仆役见到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纷纷躲瘟神般的躲着走. 躲不开的便低头矗立在路边不说话。 想来他的身份也是很令人尴尬,虽然丞相认可他是仓舒公子,可是府中有不少人心底里都不认可,一帮下人们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 曹冲不以为意,来到一墙之隔的曹氏族学。 这曹氏族学收纳所有曹氏夏侯氏子弟,甚至许多外戚子弟也来此就学,所以生员倒真是不少。 这里设置也很完善,分为十岁以下幼童启蒙学堂,十岁至十五岁进阶学堂,十五岁至加冠的高等学堂。 这些宗亲勋贵子弟加冠之后便要承担更重要的职责,便不能再在这里读书了。 只是这里面也有特例,那就是曹冲。 曹冲五岁便已经跳级到十至十五岁的进阶学堂,八岁便跳到了十五岁以上的最高学堂。 不过这里的教书先生要么是经学大师,要么是饱读诗书的名儒,倒也不至于对曹冲教无可教。 曹冲这一路走的匆忙,到了才发现竟然来早了,其他人一个都没到。 这里虽然是曹氏夏侯氏的高等学府,但是整个环境却简朴的吓人。 桌案与垫子都很陈旧,房屋都是茅草顶土坯房,与一个宽阔一些的普通农家院无异。 此时院落东南角,有个绿衫少女正蹲在一条大黄狗面前,搂着那狗脖子说话。 那大黄狗一见曹冲,当即汪汪叫了两声,摇着尾巴小跑了过来,围着他转了两圈。 曹冲记得有人说过,狗摇尾巴便是亲昵的表现,所以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也不害怕。 那大黄狗倒是不见外的拿脑袋在他身上拱,眼中还泛起莹莹泪光,似乎一个老友多年未见,又重新重逢一样。 ……难道这狗认出了自己?曹冲心中暗想。 随即他从小兜之中掏出一块干粮,蹲下身来喂到黄狗口中。 那黄狗当即又摇着尾巴大嚼了起来。 “仓舒哥哥,你来啦?”这时候绿衫少女走了过来。 那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服饰打扮也不如何华贵,只是项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如粉装玉琢一般。 曹冲记忆中,那少女乃是叔祖曹胤夫人夏侯氏的侄孙女儿,叫夏侯薇。 曹冲微微笑道:“你怎么就敢断言我便是你仓舒哥哥?” “虎头是不会认错人的,”夏侯薇搂着闷头大吃的黄狗,嫣然笑道:“更何况,这诸位公子之中,也只有仓舒哥哥舍得把自己的午饭拿来喂虎头。” 这年月,人饿死的都不在少数,还有闲粮喂狗的,还真是不多见。 曹冲蹲下摸了摸黄狗,叹息道:“没想到虎头竟然还能记得我,也没有辜负我喂它。三年没见,它老了不少。” 夏侯薇神色一暗道:“仓舒哥哥恐怕不记得了,这虎头本是我阿姊所养的,如今阿姊已经走失十年了,虎头也已经十多岁了。” 曹冲这才想起来,这夏侯姐妹父母早亡,孤苦无依,为堂叔父夏侯渊所养。 可是夏侯渊长年在外征战,对这对姐妹照顾并不周到。 十年前的一个下午,夏侯薇的姐姐外出捡柴时走失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作为姑祖母的曹胤夫人夏侯氏气恼之下,便把那两姐妹中的小妹夏侯薇接到身边来亲自抚养。 “那时候虎头还是条幼犬,”夏侯薇黯然道:“十年了,也不知道阿姊还在不在这个世上。” “当然在的,”曹冲笃定道。 “哥哥又不会未卜先知,怎能如此肯定?”夏侯薇撇了撇嘴,显然不相信曹冲说的话。 巧了,曹冲心想,未卜先知你哥哥还真会…… …… 这时候,有诸多曹氏夏侯氏子弟陆陆续续到来,但是大都躲着曹冲不愿意上前相见。 曹冲也懒得搭理他们,径直进入了高等学堂的房舍,选了一个矮桌前跪坐下。 不多时,房舍内就坐满了人,只不过围着曹冲一圈座位都空着。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便走了进来,威严的扫视众人一眼,咳嗽一声道:“今日由老夫来为诸位公子讲学。” 曹冲隐隐约约记得,那人乃是此前的魏郡太守,如今的五官将长史凉茂。 凉茂清了清嗓子道:“如今丞相身边饱学之士甚多,为何独独选出老夫来为诸位公子开讲? 想来丞相是看重老夫有多年主政一方之经历。 学问并非仅仅停留在书卷之上,还要懂得学以致用才行。 如何学以致用? 今日老夫便以丞相去岁所发布的《求贤令》讲起。” 凉茂一边说着,眼睛若无其事的扫向曹冲,“久闻仓舒公子乃当世神童,智力过人,只可惜此前未曾交往。 今日既然公子归来,就请先解读一遍丞相去岁所发布之求贤令,为其他诸位公子做个表率,也让老夫见识一下神童之能如何?” 凉茂说完,便捋着胡须面带微笑盯着曹冲。 假如眼前这个少年真是假冒的曹冲,即使外貌完全相同,但是若没有接触过官场,也不可能把那政令解读出来。 甚至听都没听过。 其实对于政令的解读古今亦然,如非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官僚,很难看出那简短言语背后所蕴含的深意。 只有熟知天下大事与时事相对照,并有丰富的为官经验,方能推断出那所发布政令者要表达的真实意图。 所以凉茂笃定,眼前这个冒名顶替的少年是不可能准确解读出求贤令的。 唯有托词失忆,以蒙混过关。 可是失忆的神童,那就不是神童了,也就不能对他所辅佐的公子构成威胁。 此时学堂中坐的十来个少年,有比曹冲大几岁的曹上、曹彪、夏侯惠、夏侯和等人。 此前曹冲智慧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就是他们在学堂里的噩梦。 如今眼前这个曹冲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至少长相一模一样。 大家全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曹冲,等着看这讨厌的家伙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