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ven & Hell》 分卷阅读1 个人志《heaven hell》 作者:狐狸 绘者:rae 字数:11~14万字 短篇集,内含: 1监狱里的事,还有以后 2天堂 3启示之匣 4疯狂的房子 5无人受伤 除1和2之外,其余为新作 不是文案的文案: rea画的封面太美好,我本来指望能拖稿到十二月份呢,但……显然它是不可能了…… 它最初的预定字数应该是在十万字左右,然后我一路爆下来,显然已经15w+了,我只希望不要爆到16w+…… 里面还收了另外三篇,一篇现代奇幻,一篇科幻,还有篇……言情! 科幻那篇叫《疯狂的房子》,第一人称,但「我」不是主角,是一个特工在说一个他认识的很牛x的科学家的事,虽然疑似有点黄暴,但是不算有h~这篇最初的灵感是,「你说他被他的房子强x了!?」…… 都市奇幻那个是两个故事交叉进行的,我也不知道它……它为什么要是那个样子…… 大概是两个倒霉的猎魔人无意中找到一个能改变命运的匣子,随口说起要真能改变命运,一个要去当有钱人啥也不干,另一个说要回去上名牌大学然后当议员,然后下一段就是一个正在清点古董的有钱人正和另一个金光闪闪的议员讨论去哪吃饭……再下一段又回到之前两个猎魔人认识时的事,然后故事交错下来……orz|||我为什么要写这个东西呢,它想表达什么呢||||| 第三个故事它终于是言情了! 虽然写到中间时攻受我完全凌乱了,不过好歹最后算是定下来……了吧…… 这个……文案要怎么概括呢,怎么概括都好像很无聊和白烂||||| 咳,这是一个老大的手下和被他抓回来和谐的另一个倒霉鬼的故事,不过这只是故事开头一部分,老大的手下(目测应该是小攻?)后来付了很大的代价帮另一个人离开,他俩当时甚至不算很熟,他只是觉得对方(还是他高中同学)是个很优秀的人,应该过更好的生活。 大部分故事发生在若干年后,这个被虐待的人已经成了一个超级有钱有势的人,但是精神有严重的问题,而另一个人则废了一只手(只能拿起杯子什么的),一只腿也有点瘸,总之一身伤痕,呆在监狱里。然后有钱人(小受?)去监狱找他,告诉他老大已经死了,他这一刻应该因为袭警被正常击毙了,一想到他活着我就精神紧张。我会你弄出监狱,你先住在我家……然后发生的事。 我还没写完,这个应该有……点……肉吧…… 这都是什么凌乱的文案啊,我果然是毫无文案天赋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不过故事大概就是这三只,哭着爬走,继续赶稿去了。 一、监狱里的事,还有以后 0 西蒙入狱的第一徊星期,就和狱友因为「母蛐蛐是否会叫」这个问题打了起来,并且进了单间两星期。 这件事听起来很无聊,但实际上是有充分理由的。当时,所有的犯人都聚在一起看知识问答节目,他们每天都会为这个节目打架,要知道,他们都是凶恶的罪犯,现在却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并且有着无限长的时间要打发,不打架还能干什么呢。 顺便说一下,西蒙的答案是对的,母蛐蛐不会叫,公蛐蛐才会。 待西蒙进单间的时候,正好错过了监狱迎新会。那天吃午饭的时候,他一眼扫过密密麻麻的饭桌,就看到了远处冷着脸吃饭的史蒂夫。那是个表情阴冷的黑发男人,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孤零零的,像只幽灵。 「那是谁?」西蒙问旁边的人。 「你最好离他远点儿。」对方说。 「为什么?」西蒙问。 「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回答。 后来西蒙想起来,说话的人简直就是个先知。 第1章 可是,西蒙当时一点也没听进先知的话,先知的话自古以来都是不被人听信的。那会儿,作为一个肤浅的罪犯,西蒙想,既然进了监狱,那么高墙就已经把他们划分到了一个群类,他们这帮人无论谁杀了谁或谁告了谁的状,都是注定是要一辈子待在一起的同伴了。 于是他熟情地拿着托盘走到史蒂夫对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说道,「你好,你可以叫我西蒙。」 对方看也没看他一眼,阴沉着脸继续吃饭。他穿着蓝灰色的囚衣,睫毛下暗蓝色的眼睛像他的情绪一样幽暗,表情像在拒绝一切。 他不算很英俊,却绝不会被混淆。 「你现在不喜欢我,但以后你会觉得我人还不错。」西蒙向他解释,「因为之后的二十年,我们会变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伙伴。」 对方冷冷看了他一眼,把吃光的盘碟一推,起身走了。 西蒙施施然地坐在那里,吃掉剩下的面条,他知道自己的正确的,在这件事情上,他总是正确。 时间在监狱里的流逝毫无意义,最初的时候,你还会算算时间,就好像昆虫在松脂里挣扎,但是很快,时间凝固下来,你被永远冻在了琥珀里。 琥珀里的某一天,西蒙和史蒂夫成为了室友,再以后,他们在这片平静之地生活了五年,直到有一天,某个突出其来的外力,摔碎了这枚凝固之城。 西蒙一直觉得史蒂夫是个国外来的杀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概念,还很笃定。 可能因为刚认识史蒂夫的那天晚上,他就在浴室撞到他打架。 浴室是强暴事件的多发地点,但一个家伙真会被人上,多半因为他身上有某种会导致不幸的气质――弱者的气质。 当时西蒙偷瞟史蒂夫洗澡,即使在热水下,仍不能让这个新人显得温暖起来。他的身上有很多伤,横七竖八,但他的动作如此优雅,充满魅力。 这时,一个在史蒂夫旁边洗澡的家伙说道,「嘿,老弟,你有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屁股。」 确实如此,西蒙想,观察着这一幕。 史蒂夫没搭理他,他冷着脸关掉热水,拿起浴巾,围在腰间。 另一个家伙继续出言挑拨,「我都硬起来了,你见过这么大的家伙吗?」 史蒂夫回过头,一拳打在他脸上。 他动作快得出奇,有一种能把人置于死地的力量,对方完全被打懵了,史蒂夫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脑袋狠狠朝墙上撞去。一次,然后又一次。 西蒙能清楚看到,他已经从后面扭住了对方的手腕,那是卓有成效的擒拿手腕,让对方无法抵抗,只能任他殴打。 他不断地把他撞在墙上,疯狂而暴躁,鲜血决堤般冲进水流,淌上白色的瓷砖,浴室像个血池。 西蒙看着这一幕,完全呆住了。他很庆幸自己晚了一步动手,不然现在被当成破麻袋摔的可就是自己了。这人虽然气质看上去和监狱有些不协调,但显然是个知晓牢狱规则的人――他们都知道,那男人并不真的会对他动手,只在占口头便宜。不过他们也都知道,如果今天史蒂夫不动手,那么明天可就不只是口头便宜了。 「嘿,他快死了。」西蒙温和地提醒。 史蒂夫抬起头,看着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西蒙退了一步,可史蒂夫什么也没做,他低头看看手里瘫倒的躯体,似乎刚意识到有这么个东西。他放开手,那人咚地一声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死了没有。 然后他拿起肥皂,看也没看西蒙一眼,转身走了。 西蒙一眼也没看脚下被摔成烂西瓜的躯体,他紧盯着史蒂夫的背影,后者刚离开浴室,他就一把抓住浴巾,跟在他身后。 后来想想,他真是个要色不要命的家伙。不过西蒙就是这类人,他跟前的同伴也是这类人,所以他们总是早早死去,不过死前也算玩得够本。 他跟到更衣室,看到史蒂夫正穿上他灰不溜秋的囚衣。先穿长裤,再穿上衣,他低垂着双眼,样子如此普通,让西蒙几乎以为浴室的血腥场面只是一次幻想。 他想自己就是从那个时候,猜测他是个杀手――因为那种灰暗的气质,那佣懒之下有着那样可怕的瞬间爆发力,像毒蛇致命的一咬,快如闪电,毒液在灯光下亮得眩目,接着便消失得影都不见。 这是一个杀手才有的气质。 并且显然,这位刚进监狱的杀手心情不好,最好暂时不要惹他,西蒙做出判断,没有和他搭话,只是老实地穿好衣服,跟在他后面回了囚室。 在熄灯前,他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史蒂夫用削尖的牙刷把他室友的手掌钉进了墙壁。 第二天,西蒙破转到了史蒂夫的监房,史蒂夫原来的室友死也不肯再待在他方圆十尺的范围内了。西蒙抱着自己的一丁点儿家当,走进史蒂夫的牢房,他心里想着,嘿,我碰到的是一个个顶尖杀手,他比我见过所有的家伙都厉害。 他走进去时,史蒂夫正坐在床上看书,西蒙看了他一眼,试图搭话。他说道,「我想要你那张床。」 史蒂夫说,「滚开。」 西蒙把自己的家当丢到另一张床上,转头看着史蒂夫,黑发男子低着头看书,好像他不存在。 西蒙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看史蒂夫,一副想要引起注意的找茬模样。史蒂夫把书翻过一页,过了两分钟,又是另一页。 西蒙惊讶地发现他真的在看书,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能在别人杀气腾腾盯着他时看书。他的表情沉静,有某种和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截然不同的东西。 「你在看什么?」他忍不住问。 史蒂夫晃了一下封面,上面写着《悲惨的世界》。 他难道还觉得监狱的生活不够悲惨吗?西蒙想,他又问道,「这书讲的是什么?」 「关于人性的孤独。」史蒂夫回答。 西蒙觉得自己喜欢极了他说话的调调,他以前从没跟人这么说过话。 他站在那里,指尖顺着自己的裤缝抚摸,好像指下是史蒂夫的皮肤。那种想象让他觉得有一团岩浆在身体里爆开,亢奋得手指都有点打颤。 「照我说,你该找些《花花公子》啦,《好色客》啦,放在你的枕头底下。」他说,「你会在这里待个三十或四十年,一个女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嘿,到时你就会直接抓一个男人,把他操成一个女人了!」 他笑了两声,史蒂夫低头看书,看上去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他盘腿坐在床上,赤着脚,这让西蒙有些走神,他足弓的弧度很漂亮,让人想要摸上去,西蒙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脚也能如此性感。 他露出一个笑容,决定不为史蒂夫的冷淡而生气,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坐下――他不敢坐到床上,那可能会被视为领地的侵犯――身体探向史蒂夫的方向,一只手压在他的裤角上,继续向他搭话,「这里是监狱,史蒂夫,你干嘛老抱着本书,那东西能给你什么?」 「所有的。」史蒂夫说。 西蒙有些茫然,他的手指摆弄着史帮夫的裤角,像是在和他本人缠绵一样。「你胡扯的吧?」他问。 「是的,我在胡扯。」史蒂夫杀气腾腾地说,「现在把你的手从我的裤角上拿开。」 「干嘛那么紧张呢,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室友了――」西蒙说,把手放在他的脚裸上,可他还没有碰到他,史蒂夫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反手把他压在床沿上,手指像铁钳一样压进他的肌肉,西蒙手腕疼得好像要断掉一样。 他冷森森地说道,「别碰我。」 「好的好的,我不碰你!」西蒙大叫。 史蒂夫把他推开,西蒙不情愿地退回自己的床上,史蒂夫并没有进一步攻击,就像在浴室里一样,那人坐在床上,低头看书,样子安静得像从来不曾动过。 仿佛藏身在淤泥中剧毒的蛇,西蒙陶醉地想,很想把手放在史蒂夫的膝盖上,顺着他的大腿摸上去,然后把他压在床上,让他呻吟喘息,承受自己满脑子的淫秽冲动,但他知道应该到此为止,不然下一个手被钉在墙上的人就是自己了。 好吧,他是个要色不要命的家伙,因为生命看上去并不真的特别重要,在街头,它是个随时都会被爆掉的廉价品。那么,用生中有限的时间找点乐子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健身房。或者说,西蒙跟着史蒂夫去健身房。 进了监狱的罪犯身材大都不错,不是因为他们年轻暴力,也不是因为头脑简单的人容易四肢发达,而是因为他们无聊,以至于只能把时间发泄在健身器材上。 西蒙找了个地方锻练胸肌,不过一直偷偷去看在另一侧做引体向上的史蒂夫。那人看书时静得像道幻影,可做起运动来,像他打架时般有种不要命的架式,似乎这就能让他不去想其它烦心事儿似的。 他黑色的紧身t恤完全被汗水浸透了,当他向下时,会露出一小截腰部的皮肤,他能看到汗水顺着腹肌流下的纹路……西蒙有点出神地看着,觉得那是有生以来看到的最美好的景色。 健身房的另一侧,几个男人正在拿一个新来者取乐,他们把他压在地板上,带头的克里斯手里拿着个残破的口红,把鲜艳的色彩涂在他的脸上和嘴上,一边淫秽地大笑。 当他们把那个可怜虫放出来时,西蒙也忍不住笑起来,克里斯的艺术水平很三流,那家伙看上去活像个被雨淋透的小丑。 然后克里斯推了他一把,那家伙期期艾艾地朝这个方向走来,西蒙惊讶地发现他的目标是史蒂夫。 「嗨……史蒂夫……」那个小白脸说,用很小的动作挥了挥手,像被胶水沾着舒展不开似的。「我是……塔迪,我们是同一批进来的,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史蒂夫继续做引体向上,理也不理他,塔迪惧怕地转头看了看克里斯一班人,他们像狼群一样远远估量着情况,看似轻松但都是实打实的肉食动物。 那可怜虫鼓起勇气继续对史蒂夫说道,「我当时问你对监狱熟不热,你跟我说「闭嘴」……你还记得吗?我该……呃,谢谢你,在这个监狱里确实应该闭嘴……」 这讪真是搭得惨不忍睹,西蒙想,史蒂夫可能也看不下去了,他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是这样的……」塔迪说,回头又看了一眼可怕的克里斯,似乎这样才能挤出勇气说下去。「克里斯说……说……我是个……嗯,礼物。他问你想不想要……呃,一次口交……」 史蒂夫呆了一下,塔迪的样子像是立刻就要崩溃,然后哭起来,但对克里斯一行人的恐惧让他勉强维持着原状。 「或是别的什么都行,求你,」他绝望地说,「他说,他说,如果你不要……他们会……他们会轮奸我……」 史蒂夫落到地上,转头看克里斯一班人,他们朝他暗示地大笑,克里斯做出口交的手势,又引来了一阵哄笑。 史蒂夫身体的线条紧绷着,那样子让西蒙觉得他会像在浴室里时一样走过去,把那些人狠狠教训一顿。可是他没有动,他转头看了眼脸上涂满可笑口红的塔迪,眼中闪过一丝黯淡的色彩。 他转过身,拿起外套,向外面走去。 克里斯一班人站着没动,但他们的威胁一定相当吓人,塔迪惊慌地冲过去,一把拉住史蒂夫的胳膊,「求你了,别走!所有的人都喜欢口交,克里斯说这是个礼物,一个表示友好的――」他哽咽地说不下去,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帮帮我,不然他们真的会……真的会……」 这种情况下一般有三个选择:要么收下克里斯的「礼物」,和他交个朋友;要么把塔迪留下来当小弟,罩着这只软脚虾免受伤害;最后一个选择――顺便说一下,西蒙比较喜欢这个选择――让他滚回去,等着看他这被十几个人轮一通好了。这家伙根本不属于监狱,像个外头有头有睑的白领,犯下挪用公款啦、偷税啦之类的愚蠢罪行,在西蒙看来,这种人被践踏凌虐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儿。 史蒂夫站定脚步,看着他,他的眼神沉默幽暗,看上去显得忧郁,「求你了,你会喜欢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他们说如果我破赶回来……」塔迪抽泣着说。 健身房的很多人――包括西蒙――已经满脸兴奋地等着看热闹。 史蒂夫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那人并没有再抓住他,只是看着他,眼中透出极度的卑微和绝望。除了这些,他的眼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史蒂夫看了他一会儿,接着,西蒙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动的,他一肘击在身后健身器械的木板上。距离极近,那东西竟然被硬生生地撞裂了一半。西蒙从没见过这门子功夫,他再一次庆幸在浴室和牢房找他麻烦的人不是自己。 他抠下一条有着尖利前端的木条,塞到塔迪手里。他背对着摄像头,挡住了这一番的动作。 「这是……」塔迪呆呆地说,「你……是说……」 「我不会接受这个「礼物」的。你自己选。」史蒂夫说,转身准备离开,可他看了塔迪一眼,又拿起一旁的毛巾,丢到他身上。 「至少把这玩意儿擦干净。」他说。 塔迪用很小的动作擦了擦口红,惧怕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克里斯,「他说如果我敢擦掉,他会杀了我……」 「说我擦的。」史蒂夫冷哼,「找茬冲我来好了。」 然后他转身离去,西蒙连忙跳起来,跟在他后面。 他回头看了一眼塔迪,他畏畏缩缩地回到克里斯的旁边,照例恐惧地缩成一团,被殴打和取笑,一副鼻涕虫似的让人上火的模样,他跟上史蒂夫的脚步,忖思着自己也许该警告他一下,告诉他犯不着为一个软脚虾花费时间,烂泥扶不上墙,他只是个懦弱的小丑。 但他说不出来那些话。 虽然毫无意义,但他喜欢史蒂夫的行为,他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尊严。 西蒙以前从来没在周围人的身上感觉到过。 即使他的建议显得有点儿幼稚和愚蠢,西蒙想。不过那种想法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 当天塔迪回去,并没有爆发,可是第二天,克里斯那班人轮暴他时,他把那支木片插进了克里斯的小腹里。 在场的人说他当时像是疯了,完全不理会别人的殴打,只是不停地把凶器捅进克里斯的身体,他后来入院大半个月,克里斯则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还动了次手术,把深入躯体内部碎裂的木头取出来。 后来塔迪跟了迈克――一个克里斯的死对头,他们都觉得塔迪还算有种――得到了一份跑腿的活计,拥有了小小的地位,不再是男人的泄欲品了。 西蒙知道这事儿后,觉得史蒂夫简直是神了。他并不暴力,但那种处理的方式漂亮极了,而这种漂亮,是他的想象力所远远达不到的。 这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想,他熟悉这个城市所有有名字的黑道份子,也知道大部分身手高超的罪犯,但那都不是史蒂夫。 但这么优秀的人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他肯定始终存在,只是从没被人注意过。那么一切只有一个解释:史蒂夫是一个藏得极深的杀手。 真正的高手知道如何隐藏自己,西蒙想,他们不像那些虚荣的小混混,总是不停吹嘘自己的功绩,真正的高手强韧而专业,他们不需要肤浅的认可,你只有在极为接近他的时候,才能看到一闪而过的锋芒。而自己,碰巧和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家伙成为了室友。 五年后,西蒙沮丧地想,自己当时犯了个多么荒诞可笑的错误啊。 第2章 五年后那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午,他们吃饭的时候,一个狱警走到史蒂夫跟前,弯下腰,和他说了几句话。好像是说什么人要见他之类的。 这很平常,西蒙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看着史蒂夫站了起来,他的手脚修长而充满爆发力,像在森林里跑步的野兽,举止间有那种在牢里待久了的人,特有的无聊混合着危险的感觉。 他跟着那个狱警走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西蒙知道,那个狱警来找史蒂夫,是告诉他,外头现在有两个fbi在等他。他们等他,是因为判他有罪的那宗杀人案中有了新的发现。 让史蒂夫入狱的关键证人一个星期前死了,他们在搜索他的房间时,发现了大量陷害史蒂夫的证据。 虽然那人是史蒂夫最好的朋友,他还是他孩子的教父,但那显然不影响他在法庭上信誓旦旦地诬陷他。 案件牵涉到了他的上司、上司的上司,那是一大群在国家权力中手握重权的人,甚至涉及到中央情报局。 五年之后,案件开始彻查,这场肮脏的背叛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史蒂夫确过是个专家,不过不是杀人专家,而是个间谍。他的杀气里藏着另外一种信念,那组成了他灵魂和罪犯截然不同的本质。西蒙想,而他居然没有看见。 他从没有真正理解他,可他怎么能那么无药可救地迷恋他? 这真可笑。整个监狱里的人都知道他迷恋史蒂夫,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大部分都理解为什么。 连西蒙都不知道为什么。 史蒂夫看上去很普通。 他不特别英俊,也不会让自己显得很强悍,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整天的看书,蓝灰色的眼睛像抹阴冷的雨云。他说话的声音缓慢而磁性,和他谈话时会让人有一种想把一切都坦白的冲动。可他很少说话。 而西蒙很英俊,他有一种阳光般明朗的金发,能让人在人群中―眼看到他。他的五官俊美挺拔,总带着没心没肺的邪气笑容,仿佛能驱散阴霾。 很多人会注意到他的帅气,因此从小到大,他身边都会有大量的女朋友,还有少量的男朋友,他们每一个都那么年轻鲜嫩,狂热地挥霍着一切,在他们身上丝毫看不到明天。那种美丽带着死亡的气息。 不只是监狱生活,西蒙的整个人生都在百无聊赖中度过。他经常打人打架,那主要是因为他太无聊了,需要找点什么刺激证明自己还活着的缘故。 自打和史蒂夫成为室友,他最常干的事就是坐在床上观察他。史蒂夫对他视而不见,拿着他的书,睫毛下蓝灰色的眼睛那么专注,彷佛整个世界都被这个灵魂关在了外面。 他和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总是很安静,和牢友们的交谈只占了他时间的一小部分,他甚至总有些心不在焉,但他从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罪犯们不是这样的,西蒙想,他不知道罪犯应该是什么样,但他自己就是个罪犯,他熟悉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反正不是史蒂夫这样。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个总在一起,这里是监狱――总是西蒙一个人在说,史蒂夫坐在床上看书,他甚至连看一根草都能待上半天。他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西蒙不知道史蒂夫活着的供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的脑子不像能了解那种东西,那看上去忧郁而深奥,很是了不得。不过西蒙觉得,只要史蒂夫一直在他跟前,让他随时看见就足够了。 他偶尔在半夜醒来,看到他的室友坐在床上,看着铁栏前方的黑暗。他的眼神孤独萧索,仿佛故乡在远方。 「别那副表情了,」西蒙说,「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告诉你,你绝对出不去了。」 史蒂夫不理他,继续看着远方发呆,视线越过高墙,停在不可捉摸的遥远地方。进监狱一年后,他学会了抽烟。这时候,他会点着一根烟,默默地看着铁拦外的黑暗,一坐就是―夜。 西蒙知道他心里还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他从没见过在这个时间静止的地方这么久,心里仍有什么在燃烧的人。 一夜一夜,那人坐在床上,无声地看着栅拦和那之后的黑暗,散发出像香烟那样冰冷氤氲的气息,西蒙看着,觉得自己的烟瘾都犯了。他从心脏的深处痒起来,可偏偏又不能碰。 「我知道你认为外面很好,我也喜欢外而,那里有更多乐子,空气也更新鲜。」他对史蒂夫说,「但我们这种人就该待在牢里,这是社会的规定,人渣就是人渣,甭在那儿装诗人气质了,史蒂夫,你是人渣的一员,不管你有多聪明。你抱着希望不放,只会更加痛苦。」 这是曾经那些跟他一样的罪犯传授给他的经验,他只是照样教授给史蒂夫。知道自己的位置,这是平和生活下去的诀窍。 但史蒂夫不说话,西蒙知道他还是不认命,太聪明的人总是这样,把生活弄得像场战斗,惨烈无比。而像所有人那样,舒舒服服地待在这儿,混完一辈子有什么不好。 「我们这辈子就得待在这儿了,史蒂夫。」他放柔声音说,好像在告诉一个小男孩妈妈已死的事实。 史蒂夫盯着铁栏,一个字也不说,固执而冷漠。 监狱的夜晚漫长冰冷,西蒙不知道他怎么能就这样整整坐上一夜。 唉,他总有一天会放下的,他想,到时候,他会知道一切坚持只是场年轻时不切实际的梦幻。 这一点他想错了,五年来,史蒂夫没有一天放下。对他来说,生活就是一场战斗,伟大而万众瞩目,像部史诗,而他如此执着地赢得了这场战争。 而自己,他一直当自己是把生活看得更清楚的那个人,可他不是的,他只是主角旁边的傻瓜,自以为是的阻挠者,故事结事后,便被毫不留情地扫到一边。 「看,是史蒂夫――」一个声音喊道,西蒙转过头,一班伙计正围着电视,上面出现的是一个新闻的节选。那是史蒂夫从监狱出来的那一天。 他看着电视里的史蒂夫,那时外面正在下雨,他穿着件灰色的外套,旁边一个男人帮他打伞,那是他的律师。 他就这么从这个监狱里走了出去。西蒙看到他,他走进车里,有镁光灯在闪,他是所有人关注的中心。这才是他的生活,和自己截然不同。 播音员说,「史蒂夫先生在监狱时,从没有一刻放松,他动用手头所有的资源,寻找真相,调查陷害他入狱的凶手――」 他们拍了长长的调查录像,采取一种模糊又催泪的风格――因为很多细节是政府机密,不允许透露――据说是为了给民众真相。 当史蒂夫真的需要真相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所有人众口一词声称他是个罪有应得的杀人犯。等他把自己弄出来了,他们窜出来「主持正义」得比谁都快。 这就是社会,西蒙用自己人生学到愤世嫉俗的腔调想道。不过他其实也一样,只是他更愿意相信史蒂夫和自己是同一族类罢了,而同样对事实如何不感兴趣。 他得知的关于史蒂夫真实的一切,也同样都是从那糟糕的记录片上得到的。 电视里说,史蒂夫探员从属于中央情报局,做的具体是什么需要保密,但肯定非常了不得,是保卫国家的中坚力量。照电视里那个一脸花痴女主持人的话来说,他简直是个特工版的超人。 史蒂夫特工被坏人陷害入狱,得到了三个无期徒刑,因为他被诬陷了三重谋杀罪――杀了他的搭档,他搭档十五岁的女儿,还有一个在照片上看上去年轻妩媚的女人,引来牢伴们的好一阵吹口哨。 她是个年轻的女继承人,从小在法国长大,有时候你会看到那种女人,天生就是尤物,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她一头棕色长发拢在胸前,并不算最漂亮的,但他从没见过这样肆无忌惮的风情,从每根发丝、每个动作透出来,让人移不开眼睛。 节目里暗示她和史 分卷阅读2 夫有一段罗曼史,但她却在这宗惊天阴谋里不幸死去,真是件催人泪下的史诗般的爱情。不过西蒙觉得并不是这样,史蒂夫整个人……呃,照片子里给他划分的类型,他简直无聊到了极点,是电视里毫无缺点的偶像,但西蒙知道他能多有情趣。 西蒙曾听他提起过那个女人,他称她为「我的线人」,以及「就是那个该死的小偷」。 电视里的偶像闪闪发亮,现实则实在让人罗曼蒂克不起来。可西蒙一点也没有了嘲笑和唯我独醒的乐趣,只觉得酸涩无比。 这和他有什么区别呢,他从来没看出那人孤僻之下的真相,他的愤怒和沮丧,或他的偏执与坚决。他只想拖着他和自己待在一间房子里,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发展他们超友谊的关系罢了。 于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连想像中最糟的情况――他们中某一个会先死掉的缅怀都没有得到。那些命运紧系、出身类似的状态完全是假象,黑暗与光明永远无法交融。 他想他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史蒂夫了。 但实际上,第二天,他就再一次见到了他的室友。 当时正好是放风时间,罪犯们被围在一片光秃秃的广场上,假装这是他们的自由活动时间。 这时,他看到了史蒂夫。得到了自由的史蒂夫。 他穿着一身西装,蓝色的领带,和他眼睛的颜色很配,正从铁栏外经过,呼吸那里自由的空气。西蒙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幻视了。 他看到史蒂夫低头点烟,他的动作依然缓慢而优雅,彷佛有整个世界的时间。西蒙忍不住笑起来,他看上去真漂亮。 即使实际上,史蒂夫的长相并不算是特别出色,却有种难以形容的……冰冷和洁净,像阵从阴雨天吹过来的风。 在监狱时,史蒂夫完美地把自己藏了起来,现在穿上这么身西装,西蒙惊讶于他看上去如此优秀,原来那样的阴郁可以呈现这样截然相反气质。 一个金色长发的女人走到他旁边,她很漂亮,一身黑色套装,性感而干练,西蒙看到她腰间别着警徽。她说了些什么,史蒂夫低着头听,和以前一样温柔和彬彬有礼。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呆呆看着这一幕的西蒙。 他没有走过去,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朝西蒙笑一下,只是继续抽烟。西蒙也不敢过去,好像被无形的力场束缚着一样。 然后史蒂夫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手机,转身说话。他没有再回头看西蒙一眼,就这么和那个女人离开,好像他从来不曾存在在那里一样。 西蒙站在铁栏里,阳光灿烂地照在他身上,但他觉得浑身冰凉。其实他每次看到史蒂夫,都有这种感觉,只不过后来他们在一起得太久,所以他麻痹、以为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而已。 史蒂夫从他的视线里消失,阳光仍没心没肺地照着空荡荡的地面,好像整件事情从来都不曾上演过。 西蒙慢慢走回去,犯人们吵吵闹闹,这是他习惯生活的环境。这里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记录片里说,五年到年前,探员史蒂夫好端端地在政府部门上班,一天他去挡案室找资料,发现了一个不对劲儿的细节。 一宗谋杀案里,照片里一枚断掉钥匙柄的图案,似乎在另―宗旧案中见过,他翻了一下,虽然照在了照片里,但档案盒里并没有那枚钥匙柄。 电视节目上,那标志被模糊化了,但西蒙突然想,其实他知道这标志是什么。那应该是两把交叉的剑,和一条围绕的藤蔓,很有些哥德风格。 他曾经在一个夜里,看到史蒂夫在他的本子上描摹这个图案,他的眼睛在壁灯下微微发着光,无比专注。当沉浸在属于他过去的事情时,他总是这么专注。当时他还想,史蒂夫连随手画的东西都这么有艺术感。 他安静地看着他――虽然他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很吵闹,但当和史蒂夫待在一起时,他能一连好几个小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看史蒂夫专注地迸着那幅图,表情严峻。 电视节目上说,那幅他不小心看到的图大有来头,和另一宗悬案中的关键证物相合,那也是一枚钥匙,曾被怀疑和恐怖份子有关,但政府始终没能找到凶手,也没能搞清钥匙到底打开的是什么。 当他去证物室寻找钥匙,发现它不见了。 没人登记取走,于是他查看了监视录像,发现有几天的录像消失了。 大概所有会被招去做特工的人,都有点儿不惹出点儿麻烦誓不甘休的好奇心。西蒙觉得那家伙已经把他的秘密藏得尽量安稳了,可是一个偶尔看到卷宗不对劲儿的探员,却非要查下去,硬是要顺着那条线把整个地下巨大的交易给翻出来。 探员史蒂夫按照录像丢失的时间,肆烁浇所有摄影机的录机。 现在他理解了那种冷漠的厌倦,好像他变成了史蒂夫,悲伤的阴云冷冷绕在他的周围。 第3章 他第一次真正和史蒂夫说话,就是在医务室。那会儿他因为和人打架住了进来,当时史蒂夫已经在这儿待了两星期,他伤得很重,医务室是个惨烈的地方。 可是当他进去后,却发现史蒂夫在那里折星星。 他抱着个透明的塑胶瓶子,里面已经折了半瓶,阳光照在他身上,看上去挺自得其乐。 西蒙歪头看他,他是个特别自来熟的人,这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搭话。史蒂夫像根本没看见他。 「嘿,能给我一颗吗?」他问。 史蒂夫慢吞吞地把一颗星星折好,丢给他。 西蒙打量这颗星星,把它拆开,发现是根纸条。他又把它折回去,却没有以前折得好看了。打上去没角没梭,显得很笨拙。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根铅笔――那是他做凶器用的――在星星上画了个笑脸,然后又丢还给史蒂夫。 后者接过来,看着那张笑脸,笑了笑。 「再给我一颗。」西蒙说。 史蒂夫把西蒙的星星放进去,然后把塑胶瓶放在桌上两人都能拿到的地方,继续折他自己的。西蒙开始给星星画出不同的表情,高兴啦,生气啦,沮丧啦,想到哪画到哪。 有时候监狱听上去是个很酷的地方,但其实这里很无聊。大家做的事情也无聊,和同伴打架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思想因素,只是打发时间。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干这么无聊的事?」西蒙问,把一个哭着的星星丢进瓶子。 「因为我把图书馆里的书都看完了,又不想重看一遍。」史蒂夫说,把折好的星星丢进去。 「这看上去一点也不酷。」西蒙说。 「我也觉得。」史蒂夫回答。 「你跟谁学会这个的?」 「一个小姑娘。」 「哦,漂亮吗?」 「她才十五岁。」 「也不小了嘛,再过个三年就到法定年龄了……」 「闭嘴。」 西蒙还记得他说起那女孩儿时的笑,像一个父亲提到女儿。他知道亡命之徒的脸上有时也会出现一丝安详的阳光,即使他们是罪犯,但有些东西从未被污染。 他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无聊地把那只大可乐瓶填满。西蒙以前从没干过这种事,这不像打架和争吵时那么混乱,有点傻,不过很安静,很舒适。 他看着史蒂夫傻笑,心情好得要命。 几年后的现在,那个人已经永远不在了,西蒙仍坐在床上,他想以后的很多年,他都会坐在床上,看着一旁空荡荡的铺位,想像着史蒂夫坐在那里,文雅而沉静,折着在监狱里谁也不会折的纸。 他应该离开。他不属于这里。 虽然已经知道了他曾有过什么样的过去,但西蒙还是固执地觉得,他那种人就是该那样安静地坐着,不该受伤,也不该感到疼痛,要知道骨折和流血都是很疼的,疼得让人难以忍受。 而他不该感到一点疼痛,一点暴力。 他只要坐在这里想着就好,就是够了。 他闭上眼睛,视线里一片黑暗,又让他回到那些监牢的夜里,假装自己在五年里的任何一天。 史蒂夫坐在他旁边,慢慢抽一根烟,空间呈现剔透幽暗的蓝色,西蒙并不擅长审美,但他觉得他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场面。他放轻呼吸的声音,生怕气息道一点,都会冲散那道幻影。 他以为他会心碎得很难受,不过大概是失血太多,他很快睡着了。 梦里他看到电视里面,播报员在说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放他一点也不想看到的画面。他希望那一切是假的。 她说着:「史蒂夫探员因为入狱而众叛亲离,可事到如今人们才发现,他们抛弃的是个真正的无辜者。」 他又看到史蒂夫,他正在打电话,烦躁而沮丧,他很少在这个感情不外露的男人身上,看到这样露骨的痛苦。 他对电话那边的人说着,「听我说,不是我干的,艾玛,我――」他停下来,像声带硬生生的被掐断。 他闭上眼睛,过了几秒,慢慢把听筒放回去。 他的情绪濒临失控,可被强大的自制硬生生地压了回去,像强硬吞下一枚刀片,带着极度的痛苦和血腥。 大部分进牢子的人都会经历这一关,西蒙想,学会如何被外界的人抛弃,那些关系随着你的放逐,像越来越稀薄的线,你盯着它也没用,晚断不如早断。 「她是谁?」他好奇地跟在史蒂夫后面问。 对方没有理他,径自回到牢房里,反开一本书。不过西蒙知道他没有在看,他的眼神茫然,仍从痛苦中没法回神。 你老婆?他想,但并没有真的问出来,他看过太多这样的伤痛,知道不该去揭人伤疤,即使是罪犯,也仍然会疼得发疯。 「来根大麻吗?」他说,大胆地从床铺下翻出他精心藏好的违禁品,这是他这种人表示友好的方式。 史蒂夫坐在那里,死盯着书本不说话,西蒙在他跟前坐下,把一根烟递到他面前,说道,「我保证,这会让你感觉好很多的。」 史蒂夫伸手接过来,来来回回摆弄着那大麻,西蒙又翻出一枚打火机。 「不要钱的。」西蒙说。 史蒂夫紧紧攥着那大麻,西蒙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宝贝被他攥得开始变形。 「你不吸还给我啊,」他说,「你要把它捏碎了。」 史蒂夫慢慢把那根烟拿稳,变成一个会吸烟人的样子,西蒙打着打火机,史蒂夫叼着烟,凑过去点火。从这角度看来,他睫毛细密,遮住眼瞳,和所有的情绪。他的气息拂在西蒙的手指上,让他整个手臂都火热了起来。 史蒂夫咳了一声,但很快就适应了,他就这么夹着烟,看着栏杆外发呆,好像他从来就很习惯这个小玩意儿一般。 ――后来西蒙知逍,那女人虽然不是他的妻子,却也已经商定了婚期。他想史蒂夫这种人如果谈起恋爱,大约是十分认真的。和他断绝关系的还有他父亲,以及各色同事和朋友。 后来他想,即使他洗刷了这桩冤案,它也已经毁了他的一切,他不再可能回到以前没有破损的状态。 这五年,和史蒂夫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西蒙干的事,就是劝他认命。 现实看上去会终于彻底地击倒他,可谁知道她居然是这么个不顾规则的婊子,反而过来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他的室友毕业于名牌大学,有优越的生活环境、和超高的智商。他是国家的精英份子,受过严格的格斗和生存训练,所以熟谙杀人和问讯的技巧,而那一切是为了效忠国家。 他进了监狱,却不是罪犯的经历,而是英雄的。不管自己曾经对于堕落的美梦如何笃定,他都没有一刻的改变。 这一切让西蒙感到窒息。 史蒂夫和他从来都不一样。当然他从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史蒂夫喜欢他,但当两个人都被关进监狱时,无论是否喜欢彼此,他们的未来就在一起绑定了,命运可比爱情激索和婚戒都实在得多。 那样的念头太过美好,以至于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真的没发现吗? 他真的和这个人同住了五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西蒙记得有一天晚上,他醒过来,发现史蒂夫照例坐在那里。他的室友整夜的失眠。 他正低着头,在一张纸上快速写着什么,他的动作利落,目的明确,但有一种疯狂般的压抑感。 「嘿,你怎么弄到那个铅笔头的?」西蒙说。 史蒂夫突然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猛地丢到墙边,捂着脸,他看上去如此的绝望,彷佛正掉进黑暗的深井,铅笔落在他脚边,孤零零的,西蒙第一次见到他这样脆弱。 「你看,这玩意儿用得着。」他走过去,想安慰他,他捡起那支笔,问道,「如果你不要,能给我吗?这是件不错的凶器,捅到正确的地方,撂倒克里斯没有问题。」 「滚开!」史蒂夫说,声音听上去沙哑干涩。 西蒙试探地在他旁边坐下,抚摸他的头发。史蒂夫并没有把他推开,他被他内心那种谁也不知道的激情斗争,弄得筋疲力尽。 西蒙感到兴奋起来,他凑过去吻他的发丝,上面有洗发水的味道,十分的柔软。他身上总显得很干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认识的所有人,就算刚洗过澡,也没有这种干净。 他伸手,抚摸他的脚。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想抚摸它,现在终于得到了机会。 他的脚很凉,西蒙抚摸他的足弓和脚踝,感觉它在手里留下的触感,觉得那色情极了。 他抬起头,史蒂夫看着他,他的眼瞳是忧郁的暗蓝色,像看不清的阴霾,并没有欲望,却让西蒙兴奋了起来。 他是个情场高手,至少是床上高手,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虽然这一次,和他熟悉的耙淮味疾淮笙嗤。他试探着凑过去,亲吻史蒂夫的嘴唇,一边手摸到他的腿间。 史蒂夫没说话,只是退后一点,看上去并不太确定。 「如果你睡不着,我们可以做些别的事。」西蒙说。 他把他压在床上,史蒂夫一手拽着西蒙的领子,那更像一种本能动作。好像你糟糕透顶时,得抓住什么东西,才能不沉下去。 西蒙的手伸进他的长裤,抓住里面的性器,开始套弄。另一个人抓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那样微小的失控让西蒙  兴奋极了,他抬头看史蒂夫,那人眯着眼睛看他,他依然是史蒂夫,有着那样的忧郁和阴沉,并没有因为情欲而有所不同。 一直以来,西蒙对于性爱的偏见根深蒂固,固然,它是世界上最有乐子的事之一,可是当你做起来嘛,总归有点儿不那么优雅,你想找这种乐子,就得回归到人类的兽性本能里去。那时候,大家都是一群野兽,谈不上任何的意志和智商,互相撕咬着,做着可笑的动作寻求快感。 但他不知道史蒂夫是怎么做到的,也许因为他从来没和他这种类型的人做过――他和有钱人做过,但他们在床上也和所有的人没什么不同――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任何沦为他那一滩污泥的趋势,他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仍在固执地抗争。 以前的性爱中,总是别人在讨好他,可是这一次,他用尽全身的解数,想让这个人快乐和沉沦。 史蒂夫仰着头,一边手求助般抓着西蒙的衣服。他的喉结抖动着,线条性感地伸展,却又在奋力压抑,于是让人越发想去撕碎。 西蒙有技巧地套弄他,他死死盯着史蒂夫,像是要把这一切都一点不剩地紫氯ニ频摹<鞘撬唯一一次不同的性爱,他希望弄清那为什么不同。 史蒂夫的身体越绷越紧,西蒙的动作也越发的快,掌控着史蒂夫所有的感官,和他如此亲密,这种感觉妙不可言。那人总是显得阴冷的眼神中,弥漫进了情欲的色彩,可那如此之淡,全然没有什么狂野放纵的东西。 在{潮的瞬问,他闭上眼暗,发出长长的叹息,拽着西蒙的手指松开了。 另一个人凑过去,把他的下巴扳过来,吻上他的唇,另一个人懒洋洋地任他亲吻,没有回应,也没有反对。 他的嘴唇十分柔软,西蒙像吞食某种从未尝过的美味一般品尝他的唇瓣,他把舌头探进他口腔,史蒂夫伸手把他推开。 「怎么了?」西蒙问,实际上有点知道为什么。 另一个人扒了扒头发,在这别人做出来显得有些粗鲁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有浑然天成的优雅。 「没什么。」他用一种格外冷厉的语气说,好像一个教授发现自己的学生写了篇特别糟糕的论文。 然后他一把拽住西蒙的前襟,把他按在床上,一边手探进他的长裤中,那动作不像在取悦,倒像在杀人。另一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叫道,「什么?」 「礼尚往来。」史蒂夫说,他握住了西蒙的性器,手上的动作有点不确定。看上去是第一次做这个,西蒙想,和他想的一样,这个人对这些事情并不熟悉,他对所有监狱里这些人的事情都不熟悉。当时他还觉得这很奇怪,因为这个人实际上相当熟悉弱肉强食的规则,整个监狱都没什么人敢惹他,可自己却觉得他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 史蒂夫的技巧糟糕,但他的手,西蒙经常看到他手里夹着烟,那手指纤长得有些过头,有一种怪异的优雅,他的手指十分灵活,有―次西蒙看到他跟几个人打牌,史蒂夫对纸牌很熟悉,洗脾的样子灵巧迅速。他的手里拿着牌,指尖在桌上神经质地轻点,那格外纤长白皙的指尖夹着烟,凑进他的唇,显得危险而冰冷…… 想到那手正在他的性器上,他几乎是立刻射出来。 另一个人抽回手,在纸巾上擦了擦,看到西蒙还在自己的床上躺着,他推了他一把,说道,「回你自己床上去。」 西蒙难得地没有抱怨,他坐起来,在史蒂夫的头发上亲了一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床铺。史蒂夫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好像这对他什么也不代表。 「感觉不错吧?」西蒙在自己的床上问,希望得到些许夸奖。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都是在晚上做,」史蒂夫说,「现在我理解了,它大概可以治疗失眠。」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丢掉的那张纸,走到马桶旁边,把它撕碎丢进去,然后用水冲掉。 「那是什么?」西蒙问。 「没什么。」史蒂夫说。 他回到床上躺好,西蒙心潮澎湃地看着他的身体,一点儿也没想再去问一下,那张纸上到底记着什么,为什么史蒂夫看上去如此的烦躁和崩溃。他只想着情欲,和那人表现出的一点点友善,他半点也没想往深处研究。 那是第一次,他们的关系仅止于互相手淫,西蒙觉得自己只是史蒂夫打发漫长时间的一个手段。那些情欲只能让史蒂夫有短暂的温暖,他的眼神始终是阴沉冷漠的,不过当时西蒙并不介意。 因为他知道,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很久之后他猜,那是一张人物关系示意图,或是可以信任的人的名单。 可以信任的人的名单,难怪史蒂夫这么抓狂。 他看到他在做笔记,看到他在打电话,看到他和奇怪的人会面,还看到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在计划着什么。可他想的仅仅是,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这真太蠢了,史蒂夫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离开这里的计划。 史蒂夫,那个冷酷无情的室友,面无表情把磨尖的牙刷头穿过人手掌刺进墙板的家伙,有着谁也读不懂幽暗眼神的男人…… 反正至少西蒙是从来没有读懂过。 他蜷缩起来,把自己领在医务室的被子里,他再一次被丢弃了,即使在高戒备监狱里。他怎么那么倒霉,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呢。 再一次,别人抛弃他,因为对别人来说,没有了西蒙的世界会更加美好。 第4章 一个员警走过来,看看西蒙的被子,又看看他吊起来的腿。 西蒙缩在被子里,假装已经睡着了,希望他调趣点,等下就会离开。 对方不确定地说道,「你现在没能起来吗,西蒙,有人想见你。」 西蒙坚定地不理会他,员警继续说道,「今天是探监日,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来看你。」 「我没有想见的人。」西蒙说。 「是你的老室友。」对方回答。 「谁?」西蒙说。 「史蒂夫。」员警说。 西蒙呆了一会儿,迅速从床上跳下来,「当然当然,我能见他。」他说道。 腿很疼,刚才他只想这么坐着怀念就好了,但这―刻他就是这么想去见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明明知道没有结果。 早先还在监狱里时,史蒂夫就说他两的情况不健康。 他是读过大学的高级人材,看待事情总十分透彻,并且居然在监狱里还要求关系正当。总之,相当之难以理解。 在一次口交事件之后,西蒙无论怎么跟他求欢,他都不肯同意。 西蒙觉得他这副清教徒的样子真叫人受不了,以及他更受不了自己居然还觉得这样很性感。 那事儿源于一次群架。 西蒙长得太出眼,一直以来在牢里已经被人觊觎得麻木了,不过没什么人能得手,他是个在街道上长大的孩子,整个生活都遍布着无意义的鲜血、非生即死的规则或是远超人命的利益,那是一个真正的丛林。 他知道所有的规矩,知道如何自保,本质上就是人渣的一部分,或者说,他是人渣们的精髓,所以他永远也不会变成被玩弄的羔羊。 但监狱里羊羔太少,不够大家分,于是罪犯内部经常玩些优胜劣汰的把戏,指望发掘出另一些同伴的受害者潜力。 那天西蒙被一班家伙堵在了卫生间里。 卫生间是干肮脏事的好地方,当把门关上,再派一个喽罗守在门口,门后发生的事便没人能够知道。虽然它着实发生了,以后也会继续以不同的方式存在于你的生活之中。 西蒙当时被揍得不轻,那之后他在医务室待了好一阵子,不过这不是他最重的一次伤,也不是最危险的―次。 他记得自己被按得跪在地上,按住他手臂的力量粗暴。他抬起头,可以看到另一个男人的裤裆,那人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笑得很猥琐,他能感觉到手指躁热的温度,还有那在该死的地方永远不会消失的恶臭。 这里是他生活的常态。他想着自己该怎么办,也许可以用力咬下去,但想到要把那东西放在嘴里,就觉得这代价未免太大。也许可以换一个不用付出这么惨烈代价的方法。 那家伙把他的东西拿出来,说道,「如果你敢咬,我会挖了你的眼睛,然后打碎你的牙。而你接着还是省不了要干这个,到时可就不是我一个了。所以我们和平解决,行吗?」 「我猜,」西蒙说,「等我瞎了眼,又没牙齿时,不管要舔多少个,你肯定是无福消受了。」 那家伙对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脚,西蒙疼得眼前发黑,差点昏过去,不过身后的力量仍然牢牢控制着他,没有放松。 这是那些家伙惯常用的招数,也是最有用的招数――把你打到听话为止。极度粗暴的重击能完全地震慑住你,大脑变得一片空白,指望着彻底驯服,便能息事宁人。 但西蒙可不会犯这种错误,他知道暴力的规则,在那家伙踢第二脚的时候,他立刻看准时机,昏了过去。 对方对他的行为很茫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用了太大的力气,并且标的物昏倒,也损伤了不少他们欺凌弱小的乐趣。他一把拽住西蒙的头发,拍拍他的脸,叫道:「嘿!」 西蒙坚决闭上眼睛装昏迷,对方来来回回打了五、六个巴掌,大概是确定他真的昏了,身后扣着他手臂的力量松开了。 在那一瞬间,西蒙张开眼,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然后他反手抓了后面一个家伙的裤裆,对方惨叫一声,西蒙希望他从此和男人这个身分告别了。 当这场架打完后,西蒙觉得场景甚至谈不上惨烈,他走到漱洗台跟前,洗了把脸。然后整理了一下弄乱的头发,理好衣服,一边不满着狱方把镜子拆了下去,不能让他查看一下自己英俊的受损程度――因为那玩意儿老被打碎了当武器用。西蒙就干过,不过他也喜欢经常拿来照照看。 他走到不锈钢的窗框边,就着那一丁点儿空间理好自己的仪容。 西蒙从小就颇为虚荣,这源于他出色的相貌,以及那些傻姑娘的吹捧――如果混街头的男人喜欢前凸后翘的美女,那女人们也同样喜欢英俊健壮的帅哥。 不锈钢窗框映出的人一头灿烂的金发,五官俊美得挑不出半点瑕疵,透出股没心没肺的魅力来。 西蒙照窗框镜子时,门被打开,史蒂夫走进来。 他无视一地受伤的罪犯,倒是稀奇地瞧了西蒙一眼――估计觉得这么喜欢照镜子的男人不多――走到漱洗台前,把手上的什么东西洗干净,西蒙忖思着是不是血,不过史蒂夫有点儿洁癖……也许他那点儿毛病算不得洁癖,但在监狱的标准来着,他的确有点太爱干净了。 他注意到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洁净,那是一双优雅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手,这会儿,大概因为刚打过架,身体里的荷尔蒙还没有消退,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欲望。 他离开镜子,走到史蒂夫跟前,说道,「嘿,想要一次口交吗?」 「什么?」史蒂夫说。 西蒙走到他跟前,一手勾着他领子,另一只手按在他胯间,说道,「会很美妙的。」 另一个人脸有些发热,他在性上一向保守,很少会干什么疯狂的事。 当西蒙的手覆上去,史蒂夫退了一步,好像那是某种他不明白的危险物体,可他仍站在漱洗台前,那东西抵着他的后背,他一只手按住柜子,张大眼睛看着他。 西蒙朝他微笑,然后慢慢在他跟前跪下,一直盯着那双蓝灰色的眼睛。 如果是以前,他不会有胆子这么干,但现在他很兴奋,他,刚刚解决了四个人。 他从史蒂夫的眼睛中看到迷惑与恐惧,也看到他的眼瞳中映出自己的样子,那里有对他俊美的惊奇与欲望缓缓绽开。 他熟悉这种眼神,虽然他不大敢相信会出现在史蒂夫眼中,在他跟前,西蒙总是莫名的一点自信也没有。那一刻,对他没有比这更强烈的催情媚药了。 他拉开史蒂夫的长裤,欲望已经半挺了,他刚想凑过去,那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隔间,声音变得沙哑而不连贯,他说道,「我们到那里去……」 西蒙笑起来,说道,「我忘了,你一直都很正经……」 史蒂夫没等他说完,一把把他拽起来,推进隔间。西蒙从没有这么兴奋过,亢奋的火焰把他整个儿烧透,刚进隔间,他就一把把史蒂夫推到墙上,在他跟前跪下。 他含住那东西,满意地听到那人吸气的声音,那声音脆弱、迷惘,像一声呜咽,他感到他的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力量强大却又有种无助的味道。 他看到史蒂夫按在墙上的手,他抓着它直到指尖泛白,像一个溺水的人,正死死抓着浮木,虚弱而绝望,西蒙想,一切的反抗都会在可以预定的下一刻被湮灭。让人有种毁灭的亢奋。 他完全含住它,在嘴里吸吮,觉得自己像个河底的生物,正抓着溺水人的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拽。那种玩弄和拖拽有着难以言喻的趣味和满足,他卖力舔弄他的性器,并且知道,他总会把那人拖下水去,让快感没顶,让他屈服。他无法形容那游戏的乐趣,他这辈子从没做过这么有趣的事。 洗手间的门被打开,几个声音骂骂咧咧地走进来,他感到史蒂夫的手指一紧,好一个害羞又正 分卷阅读3 的家伙,他越发卖力地让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让那一切外头的生活见鬼去吧,只有这个小小的隔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外头来的几人无视地上躺的伤者,迳自火拼了起来,外头四处遍布着员警,他们只好到这个小角落里解决必须解决的怒气。 一个男人重重撞在隔间的门上,让整个小空间都震了一下。谁重重地砸在门上,有人发出声惨叫,声音还真是不小。 西蒙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他听史蒂夫说道,「停……下来……」 西蒙一点也不想停,他感到史蒂夫拽着他头发力气加大了,正在把他往后拽。 「西蒙……停下,我集中不了精神……」史蒂夫说,这家伙打从骨子里就这么一本正经。 西蒙停下动作,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他的心上人靠墙站着,看上去虚脱无力,头发凌乱,弥漫着淡淡情欲气息,西蒙没见过比这更美好的场面。 他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稍等一下,史蒂夫先生。」 然后他站起来,伸手拉开门把,一边说道,「三分钟就好。」然后闪身出去。 过了大概还不到三分钟,西蒙又闪身进来,带着灿烂的笑容,额头上多了一道伤,外面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他在史蒂夫跟前跪下,抬头看他,「再也不会被打扰了。」他说。 他的脸上被蹭到一绺血,鲜红怵目,他的五官俊美至极,他的笑容没心没肺。 史蒂夫笑了,他闭上眼睛,靠在墙上,西蒙很难形容他那一刻的表情,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那真是「性感得没治了」,他想在史蒂夫文诌诌的词典里,那个词叫「沉沦」。 他再一次含住他,知道他这一次完全得到了这个人。 他让史蒂夫全射在他嘴里,然后疯疯癫癫地把精液全吞了下去。对方看着他,因为欲望显得虚脱,几乎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他融化了那几乎是永恒的距离,他想,这可是他人生中最重大的胜利了。 那以后,史蒂夫拒绝西蒙碰他。 至少他努力这么做。但他大部分时候还是会栽进来,西蒙觉得这种游戏有趣极了,史蒂夫说这种关系是不健康的,不过西蒙可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哪次的感情是健康的。 虽然他当真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有点儿难以理解,他虽性生活混乱,但从小大到都是人家追他,他从来没这么疯过。 当史蒂夫沉沦进去的时候,他实际上早在更早的时间就已经没了顶,不过不同的是,西蒙从不介意沉沦。 西蒙被带到一个单间,狱警打开门,他看到史蒂夫坐在里面,正慢慢抽那支烟,已经抽了三分之一,就快结束了。 他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员警从后面把门关上,空间一下子变得让人窒息。 监狱是个染上烟瘾的好地方,在这里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西蒙一直觉得史蒂夫和香烟很相称,暗蓝色的烟雾缓缓上升,把他笼罩起来,遥远而神秘。 他一个字也没办法提以前的事,只是露出一个尽可能轻松的笑容,用满不在乎的语调打破宁静。「这么说,你现在是员警了?」他说。 「不,我只是帮朋友的忙。」史蒂夫说。 「那个漂亮妞儿?」 「洁西卡。」史蒂夫说,「她在警局工作,一个朋友死了,在西区的超市被劫匪枪击。」 「太糟糕了。」西蒙说,专注地看着桌子的纹路。 「我们都知道那里是谁的地盘。」史蒂夫说。 「你现在在干什么?」西蒙问。 「什么也不干。」史蒂夫回答,「我得花些时间想想,以后到底要干嘛。」 「我以为你会回去,cia什么的,他们没让你回去吗?」西蒙说。 「他们提过,但我不想回去了。」史蒂夫说。 「是吗,」西蒙说,房间里出现一小会儿的冷场,他迅速接下去,「我知道你的身分后挺惊讶的,不过其实也不算太奇怪,你看上去挺像个探员的。」 「你的腿怎么了?」史蒂夫问。 「打架,你知道,我总是打架。」西蒙说。 「你该小心些。」史蒂夫说。 「监狱就是这样,你总要教训下什么人的。」西蒙回答,「你也知道。」 「我知道,但别这么拿命不当命。我说过很多次了,西蒙。」史蒂夫说。 西蒙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照着史蒂夫的话,他永远没有办法接下去。但他还是希望交谈能气氛热闹地继续下去,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说道,「电视上说你现在是个富翁了,史蒂夫,你现在可以住最大的房子,追求最漂亮的女人,那种……性感、迷人、有才华、让你觉得有成就感的女人。你在追求她吗?洁西卡什么的?」 「是的。」史蒂夫说。 他的烟抽完了,他伸手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按熄。西蒙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指纤长,显得有些神经质。 他觉得喉咙哽住了,他攥紧拳头,希望这次谈话快点结束。 「那么……超市的事,如果你想让我带话,我可以帮你说一声,文诺家族也知道死了个人,没那么容易混过去的。」他说。 「谢谢。」史蒂夫说。 西蒙短促地笑了一声,「不必,毕竟你现在是正经人了。嗯……你这次来找我,就这么件事儿对吧?」 「是的。」史蒂夫说。 「你知道,这事儿你找谁都能办的。」西蒙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加这一句,史蒂夫没说话,西蒙希望他说点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抽出一根烟,慢吞吞地点上。 西蒙说,「能给我一根吗?」 史蒂夫挑了下眉毛,把手里的烟递给他。 西蒙接过来,手指有点发抖,他把烟放在唇中,似乎能从上面感觉得到两秒钟前史蒂夫留下的气息。他们经常分享一根烟,烟草的味道混合着史蒂夫的,让他迷醉。 史蒂夫吸烟的样子很安静,像在思考什么,让他难以亲近。有一次西蒙吸了口烟,然后去吻他,把烟全度到他嘴里。史蒂夫很狼狈地咳嗽,如果换了监狱里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生气,可是史蒂夫不会。 他只是说,「别再这样了。」 西蒙伸手去抹他咳出来的眼泪,说道,「嘿,你哭过吗?」 「走开。」史蒂夫说,挥开他的手。他眉眼间的神色显得很温柔,像在看一个小孩子。 西蒙迷恋他这样,但又恨他这样。 「我之前见着她了,她看上去很不错。」西蒙喃喃地说,感受到唇齿间辛辣的味道。 「是的,她不错。」史蒂夫说,「我们高中时曾经在一起,我那时很爱她,觉得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结婚、买房子、生几个小孩,一辈子也不分开。」 「但你们分开了。」西蒙冷冷说。 「现在我又碰到她了,她没有结婚,我也没有。」史蒂夫轻声说,「而且我在找东西,她仍那么漂亮。」 西蒙听到自己说,「那很不错,我能走了吗?」 史蒂夫不说话,他总是这个死样子。西蒙猛地站起来,向外面走去,握住门把时,他回过头,瞪着史蒂夫,说道,「你知道吗,我们――」 他停下来,觉得无话可说。史蒂夫也看着他,那眼神仿佛也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同样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知道吗,克里斯死了,迈克杀了他。你说的是对的。」西蒙说。 然后他按了铃,没有再转头,而史蒂夫也没有再说话,虽然他始终能感到那人停在自己后背的目光。 狱警打开门,他走了出去。 第5章 西蒙穿过走廊时,正好看到他刚才谈及的当事人,迈克被两个狱警押着,带着手铐和脚镣,迎面走过来。 他穿了身橙红色的囚服,显得越发的英俊和危险,这是准备去庭审时穿的。 西蒙上一次见到迈克时,他还跟在克里斯后面,金发留得很长,那么长的头发遮住了他脸上的梭角,让他看上去像个女孩子。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曾会这么想他,他朝他迎而走来的迈克扯了个笑脸,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满脸的凶狠与戾气。 那种刀锋般的锐利气息,远在走廊的另一端好像都会被刺伤。 他头发削得很短,五官挺拔,一个充满男性气概的反社会份子,这才是真实的。 麦克和克里斯一直是监狱里有名的冤家,他们争夺地盘和生意,试图杀死对方和不断杀死对方的手下,他俩坐同一班囚车来到监狱,而从车上就笃定了两人死敌的身分。 世界上有些人天生不对盘,在不良份子的世界里,不对盘往往会演变成真正的行动。迈克和克里斯从进了监狱开始,打斗就没有断过,大概在三年前,他们发生了一次相当凶狠的械斗。 克报斯大获全胜。本来两个帮派间一直互有胜负,只要两个头目还活着便不会停止,但是这一次,迈克从楼上跌了下去,他并没有死,却得到了一个比死更糟的结果。 他撞到了脑袋,产生了严重的失忆和混乱――他变成了―个傻子。 而最糟的是,他还是要在监狱里服刑,和他那个死对头,克里斯同一个监狱。 监狱里经常有些很残忍的事情发生,因为大家太无聊,必须找点事情做,不然会发疯。所以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克里斯迅速吞并了迈克的帮派,一部分人顺服了,一部分人离开,还有一部分跟了别人。监狱是个现实的地方,你不能跟着一个痴呆的老大,如果他被克里斯逮到并虐待,那只能说是他倒霉。没有比罪犯能更清楚并接受这么个现实的了――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倒霉,他们看得多了。 西蒙和迈克并不熟,顶多是见面点头的交情――而史蒂夫,他和谁都不熟,大家只是怕他。 迈克被迫搬到了克里斯的房间,谁都知道他们整天都在发生什么事,谁都不管,倒挺幸灾乐祸,他们有一种能在一切灾难跟前找乐子的本事。 那不仅是一个人倒霉,那是一个骄傲的家伙尊严尽失。 傻掉以后的迈克热爱克里斯,就像小狗热爱他的主人一样,把他当成自己的整个世界,做所有他要他做的事情,而克里斯只想报复,只想找乐子。 西蒙经常看到克里斯打迈克,后者缩在角落里,不会躲,连伸手保护自己都不会。迈克进医务室时,克里斯一脸无辜地对员警说,「我没有打他,那是他自己跌的。」 「白痴才会跌断六根肋骨和一只胳膊,克里斯。」员警说。 「不信你问他。」克里斯回答。员警去看迈克,后者就会用力点头,说,「是我自己跌的,和克里斯没有关系,他很担心我。」 克里斯朝他露出一个奖赏的笑容,他就朝他傻笑,一副世间最幸福人的表情。 谁也管不了这档子事儿。谁也不会为这么一个人生已经完蛋的家伙惹上克里斯。 有一天,正常的午饭时间,克里斯要迈克替他口交。 那会儿西蒙就坐在对面,简直因为那场面傻掉了,迈克顺从地钻到桌子底下,解开克里斯的裤子,后者得意地朝桌子前的众人微笑。 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帮他口交的,是他的死对头,一个曾经嚣张傲慢、极度危险的男人,他曾折断过克里斯的胳膊,打断他的牙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 有比这更彻底的胜利吗?让这样一个男人跪在你面前,像小狗一样顺服。 总之,克里斯不时会想出些这样的侮辱手段,他们就是这样在监狱里打发时间的,吃掉弱者,或是被别人吞掉。 克里斯像君王一般扫视桌前众人,然后视线停留在史蒂夫身上。 他室友冷冷看着对面的人,很久之后西蒙想,他早该发现史蒂夫和他根本不是同类,史蒂夫有一种气质,让监狱里所有的人都对他心怀警惕。如果他们在做什么糟糕的事儿,总难免第一眼从人群中锁定史蒂夫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和他们的混乱是截然相反的。他像一大片沸腾岩浆中,拒绝同流合污的冰块。 「知道吗,他现在是我养的狗,我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做,你觉得怎么样?」克里斯说。 史蒂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克里斯抓了把食物,在他跟前晃了晃,然后递给桌子下面的人,后者去舔他的手,旁边人一片哄笑声。 「我的老天,你在干嘛?」―个声音说,一个年轻的狱警站在后面,他是新来的,于是露出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 克里斯转头看他,正准备露出个笑脸,说出那堆宠物言论,对方一棍子打在他的腰上,嚷嚷道,「给我到禁闭室去,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 克里斯站起来,顺从地让他们给他戴上手铐,还朝桌子底下一脸茫然看着他的迈克露出一个笑脸,「乖一点。」他说。 坐在克里斯旁边的家伙说道,「嘿,你的主人走了,现在帮我口交怎么样?」 旁边的人大笑,有人在吹口哨,迈克茫然地坐在地上,缩瑟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办。他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会笑他。 一个人伸手去扯迈克的头发,想把他拖过来,这时史蒂夫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迈克旁边,把他从桌子底下扯出来。他帮他把嘴擦干净,按在椅子上,把勺子递给他。 他面无表情地扫过周围的人,没有人再笑。 西蒙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他很会打架,但他做不到史蒂夫这样,掺和进这种事,无非是一次监狱斗殴,可史蒂夫做起来就显得十分有尊严,简直像带有光芒。 从那以后,迈克如果挨打,他就会跑去找史蒂夫。 就在史蒂夫离开前半年吧,一次迈克肯定是被打得厉害了,跑到史蒂夫的房间去,缩在墙角。当时史蒂夫和西蒙都不在,当他们回来时,迈克蜷在地上,而克里斯正在往死里踢他。 史蒂夫跑过去,把克里斯扯开,迈克蜷成小小的一团,漂亮的金发被血染得通红。西蒙能看到史蒂夫的脸色都变了,他迅速把他放平,探了一下他的气息,又伏下身听他的心跳。 克里斯把拉住他的西蒙推开,说道,「这小子又装死?你知道吗,他把我的货全丢到马桶里去了……」 他停下来,因为他看到史蒂夫慢慢离开迈克的胸口,脸色严峻。 「我想他没有装死。」他说。 「他死了?」西蒙说。 「别他妈跟我开玩笑,这杂种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克里斯说。 「心跳停了。」史蒂夫说。西蒙看到他解开迈克的扣子,动作俐落,目的明确。在监狱里发生这种事只能认命,但他看上去却能挽救回什么。 他清楚记得那一刻克里斯的脸色,他一直觉得这人就是恶魔转世,心脏肯定是块石头做成的,可是第一次,他看到那人恐惧的表情。 他盯着躺在地板上的人,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我没用太大的力气……」 史蒂夫理也不理他,开始做心肺复苏,他的动作熟练,显然受过相关的训练――又是一个他身分上的证据。克里斯呆了一会儿,猛地冲过去,大叫道:「这不可能的,他不会死,他只是在装死,他一向很狡猾――你在干嘛?!」 西蒙一把拽住他,把他拖离史蒂夫身边,一边说道,「心肺复苏术,他在抢救他。」 「他肯定不是死了,他只是昏过去了,他有时候会昏过去,过几个小时就会醒过来,有一次他昏了两天――」 「我隔着一层楼都听到你在把他往死里打,克里斯,你打死他一点也不奇怪。」 「他把我的货全丢到马桶里了!我没想杀他,我只是――我只是很生气――」 「你知道吗,世界上的绝大部分谋杀案都不是故意的,而是因为生气。」西蒙说。这是他从史蒂夫那里听来的言论,不过那人说起来时,比他说出来文雅和有说服力多了。 史蒂夫一下又一下按着迈克的心脏,为他做人工呼吸,他动作笃定而专业。克里斯死死盯着他,好像这辈子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他这些动作上。 过了一会儿,迈克猛地吸了口气,张开眼睛,满眼惊惧和茫然,刚刚从死神那里逃回来,他看到克里斯,猛地蜷起身体,一只手只抓着史蒂夫的袖子,恐惧地看着他。 史蒂夫舒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发,这家伙的心跳停了差不多一分钟,居然能在监狱的单间里,被一个囚犯抢救回来。 克里斯走过来,迈克抖得更厉害了,那残忍冷酷的罪犯慢慢跪下,伸手抱住他。他把下巴抵在迈克的头顶,喃喃说道,「老天哪,你活着,你还活着……」 史蒂夫皱皱眉头,看着这一幕。 迈克小心往后缩,克里斯死死抱住他。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迈克小声说。 「我不生气了,我不生气了。」克里斯说,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着迈克,像世界上的任何力量也别想把他们分开。他说着,「你活着,你活着,谢天谢地,我很抱歉,我很抱歉迈克……」 然后西蒙看到迈克露出一个笑容,松开了史蒂夫的袖子,回手拥抱克里斯。他也跟着笑了,那是只有婴儿或孩子才会有的全然快乐的笑脸,仿佛他的世界充满希望,那仅仅是因为克里斯说不生他的气了。 「再也不会这样了,再也不会这样了……」克里斯说,把迈克按在他怀里,紧紧攥着他的头发。 史蒂夫站起来,冷冷说道,「你们可以出去了?」 克里斯看了他一眼,把迈克拉起来,说了声大概是谢谢的话,带着他现在变成情人的宠物离开了。 西蒙看得正感动,有点不满史蒂夫的煞风景。他说道,「我想他以后不会 再那么打迈克了,迈克死了一回,他显然发现他对他很重要。你可不经常在监狱看到这样的感情戏。」 史蒂夫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说话。 那以后,克里斯对迈克确实好了起来,那不是「怕下手重他死掉了」的好,而是「他就是我生命中一切」的好。 他照顾他吃饭,照顾他的安全,小心地呵护着一切。 这挺古怪,但是西蒙很理解,在整个世界,你找不到一个比迈克对克里斯更加全心全意的人了。克里斯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他们这些人从未被人真心对待过,因为他们不配,于是这样的爱像一线曙光,抓住了,就再也不舍得丢弃。 那天,因为一个员警推了迈克一把,克里斯和那家伙打了起来。然后被送到了单间里。 离开时,他对想冲过去的迈克柔声说道,「站片别动,迈克,别惹事,我很快回来,好吗?」西蒙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如此的温柔,然后他对史蒂夫说,「照顾好他。」――他就知道史蒂夫不会放着不管似的。 迈克立刻听话的不动,可怜巴巴地看着克里斯被带走,那眼神简直能让石头人心碎。 西蒙看着这场面,说道,「我真不敢相信我在监狱里,还能见证这样的爱情故事。」 「那都是虚假的。」史蒂夫说。 「反正迈克脑子坏了嘛,至少现在,他两看着真实极了。」西蒙说。 「假的就是假的。一个骗局。而骗局总会结束。」史蒂夫说。 后来想想,他大概在说别的事,不过当时的西蒙还沉浸在他幸福世界的观点里,他说道,「我觉得不会的。」 史蒂夫没有再说话。 现在,当时间把生活里的指望一点一点卷走,西蒙想,他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就跟约好了似的,在史蒂夫离开的第二天,一个员警走到迈克旁边,对他说了些什么,克里斯上前询问,没有得到回答,然后迈克就跟着他走了,一直没回来。 傍晚时克里斯来找他,问他史蒂夫怎么样了。 「还没有他的消息,我不知道,有传言说他以前是个员警,含冤入狱什么的,这可有点扯过头了,不是吗?」西蒙说。 「是够扯的。」克里斯说,不过看上去若有所思。接着他说道,「我打听到点消息,那些人把迈克带走了,说发明了一种新药,他老妈签了字允许他来做实验,可能能治好他,但也可能要了他的命。他们把他送去了市立医院,我得想办法把他弄回来。」 「你不可能把他弄回来的,克里斯。」西蒙说。那人会找自己说这个,是因为他一进单间就会叫迈克去找史蒂夫,他知道监狱里就这个人靠得住――老天爷,连克里斯都先一步有所直觉了――以至于他们形成了某种可以进行交谈的关系。 「这样也好,」西蒙说,「你也说了,他最近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也许会死掉的。他们可能能治好他,现在医学很发达,没有点头绪不会真拿人做实验的。」 克里斯看了他一会儿,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反正西蒙是解读不出来。他想等史蒂夫回来时问问他,他肯定有正确的见解。 克里斯脚步沉重地走了,第二天的时候,迈克回来了,克里斯把他搂在怀里,半天不肯松开,晚上肯定还好好「关爱」了他一番。迈克仍在治疗期,每天都要到医务室吃药,有那么几次,克里斯看上去想不顾一切地阻止他,但最终他还是放开了手,朝他露出一个实在不怎么好看的笑脸。 他看着他,眼神越发复杂。 史蒂夫一直没回来,而他出狱的传闻愈演愈烈,西蒙希望他能回来,告诉他最新的情况,然后听听他的看法。 他能清楚看到这些天迈克的变化,以前他总是紧紧跟着克里斯,用一副崇拜的眼神看他,可是现在,他开始变得冷漠。 他不再总渴望跟着克里斯出去,永远跟在他脚边,他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双眼直直盯着墙壁,那眼神这些年一直是天真无辜的,可是此时,西蒙能从里面看到意志和冰冷的痕迹。 「医生说他好了很多。」克里斯对西蒙说。「你知道好了很多的意思吗?」 西蒙那会儿因为史蒂夫的离开而无精打采,但看到克里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只好回应道,「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会好起来,变回以前的样子。以前的迈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他会离开,他会恨我,他会杀了我,他会变成那个婊子养的只想杀我的混蛋!」 西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史蒂夫不在了,自己的表情倒开始向他靠拢。另一个人吸了口气,阴森森地说道,「我绝不会让那件事发生的。」 「给他停药?」 「不可能的,药在医生那里,每天都有监测,但是……你知道吗,西蒙,我绝对不会让那件事发生的,他不会恨我,他到死都会爱着我。他到死都会是我的宝贝儿迈克,而不是那个精神病的杂种。」 他现在才精神病吧,西蒙想,他说道,「你要杀了他?」 「哦,我可没那么说。」克里斯说,一脸阴鸷地走掉了。西蒙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监狱里,杀人这事儿他根本犯不着管,但如果是史蒂夫,他肯定会管的。 他看着克里斯的牢房,里面很安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克里斯用床单遮住了。 然后是血。 血染红了床单,然后从铁栏里溢出来,西蒙不知所措地跑过去,其他人还没有发现。 整个过程都很安静,虽然有人在起哄和大叫,但西蒙的记忆里,那件事一直很安静,好像一场风格特殊的葬礼。 他跑到克里斯的牢房门口,冲进去,然后就看到了迈克,以前他曾经看过的那个迈克,愤怒而危险,一个冷酷又不知感恩的反社会人格疯子。他的金发上染满了血,却不是他自己的,他脸上也溅着血和脑浆,看着得像个噩梦。他眯着眼睛看西蒙,像杀到兴头,并未满足的野兽。 其实他一直是这样子,只是前阵子――很短时间――那个眼神单纯,像小狗一样无害的迈克让人印象太深,几乎忘记了后面煞神的存在。 但现在,小狗般的迈克已经完全消失,克里斯倒在地上,样子……让西蒙想吐。 他见过很多可怕的死亡场面,可是只有这一个,一想到那是迈克干的,想到这两人真的曾经把彼此当作自己生存的意义,他就想吐。 他听到后面的吵闹声,员警已经来了,他退了两步,看他们把满手是血的迈克铐起来,有员警说了声「耶稣基督啊」。 西蒙悄悄退到角落,弯着腰呕起来。 史蒂夫总是正确。 第6章 爱和亲密是幻象,最终你总归会落回灰暗的现实,落回监狱冰冷的水泥地面。 克里斯和迈克那段情感,虚假到了惨不忍睹的程度,那么之后,以另一种惨不忍睹作为结局,也没有什么奇怪。但克里斯就是不肯承认,他希望迈克永远是个傻子,他能永远骗他,而他也能永远的去欺骗自己。 西蒙怎么也看不明白,但是史蒂夫早就看到了。 了不起的史蒂夫。 自己满心不甘、跌跌撞撞地摸索,最后终于仍然到达了他早已在的那个地点。 假的总归是假的,这是一个多么有寓意的故事,告诉他拒不承认现实,只会死得很难看。 他会放下,退开,不是他的东西,拿了五年已经不错了。 他已经想开了。 一天放风的时候,西蒙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溜达。监狱里的同伴们在打球、聊天或是准备火拼,互相交换小小的违禁品,因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生活继续在无数无聊的细节里静止着。 一个狱警走过来,说道,「有人要见你。」 西蒙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可现在不是探监时间。」他说,一边习惯性地让他给自己戴上手铐。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探监时间,也不会有人来看他,他会有些家人,但那遥远得只是个传说,他们从未真实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也有些朋友,不过朋友的交换往来只有在出狱后才有用,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儿,没空来看一个坐牢的人。 「少废话。」对方说,推了他一把,带他朝铁栏外走去。西蒙忖思着要见他的可能是员警,或是其他政法系统人员。 确实是员警,至少是前联邦探员。 还是那个单间。 史蒂夫独自坐在那里,没有穿西装,穿着件轻便的衬衫,像只是来见个朋友。 他依然很安静,看到西蒙,也仍然是面无表情。 西蒙大大咧咧地在他对面坐下,他不需要在面对他时有压力,这只是个和他完全不同的陌路人。 「有烟吗?」他说。 「我准备戒掉。」史蒂夫说。 「为什么?」西蒙说,「当然,为了健康。」 「我从来不喜欢抽烟。」史蒂夫说。 「我真不理解,我可离不了这玩意儿。」西蒙说。 史蒂夫看了他一眼,西蒙继续说道,「我挺喜欢你抽烟的样子。」 「我不喜欢。」史蒂夫说。 「我知道。」西蒙说。 他停下来,觉得自己又说了蠢话。但有什么关系呢,史蒂夫什么都知道,没事瞒得了他,无论是上司的背叛,还是自己那一点点小心思。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他说。 史蒂夫看了一会儿桌角,他有说话慢条斯理的毛病,好像半个灵魂都在另一个世界。「我来看看以前的室友,有什么不对吗。」他说。 「当然不对。」西蒙说,「说真的,你到底是来干嘛?是上次的事没了结,还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带话?」 史蒂夫看着他,张了下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西蒙继续说道,「我不想给警方当探子,这可是会要命的。不过你可以说说你的意思。」他靠向椅子,抱怨道,「啧,你应该带包烟来。」 「我不是来游说你当探子的。」史蒂夫说。 「那你也该带包烟来。」西蒙说,「去看个在牢里混了差不多十 分卷阅读4 年的人,连包烟都不带,外面的生活一定滋润的厉害,让你迅速恢复精英风范,一点也不记得牢里日子怎么过的了吧。」 史蒂夫没有说话,低头看自己的手,以前西蒙觉得他这些小动作显得有深度极了,后来他发现他只是在发呆,还有他觉得茫然、害羞、不知所措时,都会这样子。 不过他不该再对这些感兴趣了,西蒙敲敲桌子,像一直学习到的那样,在员警面前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是因为那个诬陷你的‘老朋友’出车祸,其实是你策划的吗?是的,我听见了,但我不会说出去的。」他说,「我还想留条命出狱呢。」 「我只是来看看你。」史蒂夫说。 「你现在看完了,」西蒙说,「我能走了吗?」 对方抬头看他,也不说话,暗蓝色眼瞳深不见底。西蒙对他这眼神极度没辙,不管自己多么的天不怕地不怕,这双眼睛都能让他窒息在里面。 「关于我们的事……」史蒂夫说。 「那是个错误!」西蒙说。 对方又沉默下来,盯着墙角看,每当他这样子,不管他本人是什么意思――也许是茫然,也可能只是走神,或甚至就只是员警惯有的不怀好意的沉默――西蒙都有一种冲过去道歉的冲动。这段关系的开头,就是他被史蒂夫吃得死死的,而他也愿意被吃得死死的。只要能跟他在一块儿。 但是现在,不会再那样了。 他猛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一把拉开门,离开房间。史蒂夫仍坐在那里,没有阻止。 外头一个狱警正在抽烟,一边听音乐,看到西蒙出来,他拿下耳机,从腰间翻出手铐,说道,「完了?」 西蒙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香烟,憋了几秒,史蒂夫还是没出来。他说道,「还没,再等等。」 他真是个失败的人。 他又把门打开,走回去。史蒂夫还坐在那里,正盯着桌角发呆,看到他回来,用一副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西蒙走到对面,坐下,双手放在桌上,摆出谈判的表情,说道,「你到底是来干嘛?我们都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史蒂夫,我只是个和你住一间房子的小混混而已,过了五年,我们待在一起还是无话可说。我喜欢你……这事儿只是个错觉,现在我也知道了,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说完,他质问地看着他,眼神严厉。 史蒂夫盯着他的手指,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西蒙瞪了他一会儿,心想,他到底想干嘛?有一刻他觉得这表情里有种复杂的情感,他是个情场高手,知晓这种情绪,但他不相信那会发生在史蒂夫身上。 他说道,「你来看我干什么呢,史蒂夫?你不是要去追那个漂亮妞儿吗,还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很不错,真的。然后,你很快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和她没在一起了。」史蒂夫说。 西蒙怀疑地看着他,史蒂夫看上去并不准备解释,他从不解释任何事,西蒙想,即使他和牢里这班人有这么长时间――当时以为也许是永远――混在一起,吃睡都在一个大建筑里,他也总是站在一切外面,不做任何的参与。 他的心不在这儿,对此当然无所谓。 西蒙突然对他的沉默感到怨恨,也许因为终于意识到他得不到他,于是不得不清醒一点,寻找一下他的缺点。 不过他甩了那个条子。所以他还是问道,「为什么?」 「也没什么。」史蒂夫说,「那是高中时的事了,那时我过的很快乐,但不代表那时候的快乐可以搬到现在,它是过去的事。我想抓住一点东西,以为追求她可以帮我找到年轻时那些实在的东西。只是犯傻罢了。」 「你追了她,然后又甩了,因为感觉不到你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西蒙嘲讽。 「我没有……抛弃她什么的。」史蒂夫说,「我只是和她一起办了个案子,我们是不同的人,对生活有不同的期待,我不该以为一切还能恢复。它也不应该被恢复,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觉得她很漂亮。」西蒙说。 「漂亮的,不一定就是属于你的,你的那个可能很糟糕,但它是属于你的。」史蒂夫说。 「得了吧,别说‘就像监狱生活’什么的,」西蒙说,「我们都知道你不属于这里,我才是,我照着这里的规则生,规则长,就是个见鬼的罪犯。你天生是活在外头的人。」 「我不认为我是天生属于哪里的。」史蒂夫说。 西蒙瞪着他,他想他这辈子都没法理解史蒂夫在想什么,又在说什么,而对方还在盯着桌子看,一副不准备解释的样子。 「然后呢?」西蒙说,「你现在跑来跟我来,说外头的生活不像在里头时想的一样好?你是个传奇人物,史蒂夫,你还是个探员,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你的话,电视里说你是个超级谍报人员,在很多国家公干,根本就是电影男主角!」 他等了几秒,没见史蒂夫回话,他叫道,「你以前到底是干嘛的?!」 「我是坐办公室的。」史蒂夫说。 「我才不信,你那是坐办公室的身手?」西蒙说。 「我以前在军队待过,后来转到中央情报局,做了三年外勤,然后调到后方部门,负责资讯分类和统筹工作。」史蒂夫说,「如果你想知道,我负责一个情报分析小组,用不着出外勤。」 西蒙总体不明白他说什么,但他知道了重点,他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说道,「所以继为你而死的红颜知己后,他们又给你弄了个超级间谍的职业。」 史蒂夫翘了下嘴角,显然也对新闻的疯狂颇为头疼。没法弄清事实真相,他们就开始卖力瞎编。 「这不是机密吗?」西蒙说。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史蒂夫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次继续说了下去。「我得到自由,买了辆新的车子,新房子,新的生活。还有一大笔钱。」他说,「在牢里的时候,我想到了这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没有好起来。」 「你可是够费劲的,我只要来个像样的芝士汉堡,生活就绝对会圆满了。」西蒙说。 「下次我帮你带些过来,守卫应该可以通融。」史蒂夫说。 下次?西蒙想。 「你总能融入所有的地方,」史蒂夫说,「但我却没有办法。我从未真正融入过这里,我一直在忙着……挣扎,我否定这儿的一切,什么也不相信。」 他停了一会儿,说道,「我来看你,因为你是这么久以来,我唯一感到真实的。」 西蒙呆了一会儿,知道自己不应该感到兴奋的,他把那感觉压下去,因为那是不真实的。他说道,「得了吧,我的生活就是一团狗屎,史蒂夫,不及你‘真实’刺激的百分之一。」 「我不是……」史蒂夫说,他停下来,盯着自己的手看,西蒙简直能被他急死。过了一会儿,史蒂夫继续说道,「我只是说……我只感到……你是真实的。」 西蒙突然想到那次洗手间的口交,带着血腥和混乱的味道,他抬头看史蒂夫,那人也在看他,眼神惊异而柔软,让他感到他伸手可及,可以被抓在手中。那是真实的。 「你说过我俩的情况根本就是不健康的。」他说。 「他的确不健康。」史蒂夫说。 「什么是健康的?」西蒙说。 「现在开始,我每星期来看你一次,」史蒂夫说,「你再过一年就能假释了,别惹事,好能顺顺当当地出狱。到时你可以住在我家里,找个工作,然后我们打扫房间、学习做饭、一起工作。你会觉得我很闷,而我抱怨你太会惹事,我们互相争吵,然后合好,这样是健康的。」 他那双漂亮的手交叉在一起,样子有点紧张。「就是这样。」他说。 西蒙呆呆看着他,然后说道,「我不明白。」 他摇摇头,好像史蒂夫在说一个谎话,而他承受不起更多的谎话了。「……你从不解释任何事,史蒂夫,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猜是因为你恨这里的一切,我,我们,所有人。当然,谁不是呢。你从来不属于这里。」 「解释?」史蒂夫说,「我没办法解释,我的工作是执行,不是解释,一直以来――」 他突兀地停下来,伸手想去掏烟,却意识到身上已经没再带烟了。他交握双手,指尖有些发抖。那样子让西蒙的心都揪起来了,他看上去迷茫而且无措,是被背叛时极度的痛苦,一直以来史蒂夫都尽力把它藏起来,笼罩在香烟和黑暗之中。 「你想听解释?那我解释给你听。」史蒂夫说,「我为那个该死的机构工作了十年,除了工作我生活里没有其他的东西,永远都是任务、任务、任务。然后――我的搭档和他们一个该死的只有十五岁的孩子被杀死了,我被投入了监狱,他们说是我干的,证据确凿。证据是我以前工作时留下的指纹和录影。 我对这个国家忠心耿耿,没有丝毫背叛,可是我的上司、我的同事、还有我的朋友众口一词把我丢进了监狱。我的家人相信我是个罪犯,他们说早知道是我个惹祸胚子,我的女人立刻把我甩了。 我从没向他们解释过我的工作,因为那需要保密,这是规定。而在我倒了霉时,我发现我之前的整个人生……什么也没有。我的亲人都认为我就是个冷酷无情的反社会份子,而和我关系亲密些、我认为真正知道我是个什么人的,要么在法庭上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亲眼看到我杀人,要嘛说我是个叛徒,是所有罪行的策划者。我工作的机构毫不留情甩了我。 不,我没法子去解释我被关进监狱里时,在他妈的想什么,我想干的只是否定一切,否定我跟前的所有东西!我不停的看书和健身,还有打架,不然我还能干什么?坐在牢房里,看着周围的一切,听自己的大脑怎么尖叫? 我不能承认这该死的事情是真的,我对自己说它只一个过程,扭转错误只是时间上的事,我钜细靡遗地策划着怎么出去,把一切还原。因为如果我承认,我承认我已经坠入怎样的现实中,我会疯的,西蒙,我只要一想,就觉得我他妈要发疯!」 他瞪着他,没想到自己一连串说出这么多的话来,西蒙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如此激动,一段话迸出这么多个脏字。 史蒂夫从没和他说过这些,当他们日复一日地待在同一个牢房,他的室友只是安静看着窗外,策划和想像,忍受他遭遇的一切。 史蒂夫从不解释。也许解释超过了他的承受限度。当他离开,只呈现一种不可仰视的强大――他身在狱中,居然策划扳倒了大权在握的中情局官员。 可他不是,不管看上去怎样坚不可摧,他只是个为一个部门工作十年、然后突然被陷害,锒铛入狱的男人,失去了他的家人和朋友――以死亡和背叛两种方式。 西蒙看着他,他只想着那人飘忽阴冷捉摸,但史蒂夫只是个和他一样陷在沮丧中的普通人,只不过这家伙读过书迷茫的方式显得很帅罢了。 现在,这个普通人正在试图找回自己的生活。 「好的,我喜欢你的解释。」西蒙说。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一定……不,你以后一定要来看我,我出狱后去找你。」 史蒂夫看着他,西蒙仍不大能看出他的喜怒,不过有人天生面瘫,他公平的想,那可能是基于他以前的特工训练。 史蒂夫站起来,说道:「好的,下次我会记得带烟过来。」 「汉堡。呃,还有巧克力。」西蒙说,他一直喜欢这类玩意儿,不过不太敢让街道上或监狱里的其他人知道。他会被嘲笑死的,那班人没事干,就是喜欢嘲笑人家一切不那么致命的习惯。 他的情人点点头,走过来,然后俯身吻了他的唇。 他第一次主动吻他,他的唇干燥而安静,没有情人的气息,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子,西蒙想,那些糟糕透顶的不能代表它,那些好过头的也一样,它就是一个抗拒挣扎的持续状态。 而当坦然接受那些阻力,一切就变得非常简单。 它即不神秘也不遥远,倒是很平常。 尾声 西蒙表现不错,到了假释期,就顺顺当当地出去了。他以前人生从没这么顺当过,简直有点怀疑史蒂夫找以前的老同事假公济私了。 他拎着背包离开监狱大门,外头阳光灿烂得大地和建筑都变成一片雪白,让人想要缩在角落哪也不去。他以前也出狱过,一贯是一片空荡荡的平地,然后自己找地方坐公车。 接着,他在大门外看到了史蒂夫,他靠在一辆跑车跟前,看着他。 以前他离开监狱时,会卑微地独自离开,然后为了摆脱那点儿空虚,四处打电话找朋友,告诉他们自己出来了,要搞点事出来。 但他现在不需要那么做了,史蒂夫在那里等他,足够填满他整个生命那么长的空虚了。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他走过去。 史蒂夫抬起手,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你的。」他说。 西蒙瞪着钥匙,觉得自己的大脑像超新星一样,简直要因为这新的认知全面爆发了。 「你是说……」他不可置信地说,伸手捧住钥匙,不确定它是不是一个幻影。 「你的出狱礼物。」史蒂夫说,「我记得你喜欢跑车。」 西蒙紧紧抓着钥匙,看着那辆银灰色的跑车,觉得自己要哭了。 好的结局?不,这比好的结局好一百万倍。 这是篇几年前的旧文,当时想写个中短篇,谁知道越写越长…… 当时想它可能会变成一个长篇,至少我把史蒂夫如何逃离监狱的情节写出来后,它肯定会很长的。但这实在是相当麻烦,把大篇情节插叙进这么个小篇幅文,怎么看都相当诡异,架构乱七八糟。总之,反正当时写完时,瘾头也过了,于是立刻就因为麻烦而却步,想等等再说吧,也许有时间再写出来,但心里知道是不太可能写了……我好多文章这样啊。 总之,一放就是很长的时间。 前两天拿出来看,发现它并不需要是个长篇,想要说的事已经在三万字里说完了,过去的情节和全文主线没什么联系,也没那么重要,于是修改了一下,居然顺顺当当完成了。 真是不容易啊,我写完了一篇文章…… 二、天堂 塞文觉得如果一个人吃得太多,那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别人,都是一种灾难。 比如眼前这个,他觉得自己都要被压扁了,鲜血鼓动着想要从那个巨大的重量之下逃脱,他瞪着天花板,盘算着这次的酷刑什么时候能结束。 上面的家伙仍在冲刺,塞文觉得他快要射了,过度的纵欲让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当然这是他猜的,以专业的眼光。在此之前的一个小时他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但陪他睡觉是他的职业。 这种客人他几乎每天都要接一个,有时两个或三个,景象普通的像一个会计看到帐薄,一个律师翻开卷宗,一个老板和他的秘书调情一样。所以在看到那个景象时他觉得他幻视了,那白开水一般的抽送里不该混入这么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一把刀子出现在嫖客的脖子上,刀锋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目的杀气,然后它毫不留情地划开那一层层的脂肪,划开真皮层,划开汩汩流动的血管,切断了他的喉咙。 塞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优雅而轻柔地一晃,便消失不见,几秒钟后,他身上的人发出喀喀的声音,那一点也不像人类的声音。鲜血不停地从他的脖子上滴到自己赤裸的身上,他抬手抓住喉管,像想把它粘回去一样,可这是徒劳的,接着他的双眼开始翻白,他的手脚徒劳地挣扎着,像想挣脱死神的抓捕,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五到六分钟,接着他终于死了。 在他如山的身躯倒下的一瞬间,塞文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金发男人,他的五官完美得像是用标尺划出来的,没有一丝瑕疵,他紧抿的唇透出冷酷与骄傲,发丝凌乱地披在肩上,竟然给这样一张杀戮者的脸孔增加了难以言喻的性感。 他用漂亮的蓝眼睛看了一眼塞文,手上一用力,把他身上的大块头拨开,它落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塞文躺在那里,他感到尸体瘫软的性器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他的胸前积了一大滩血,他就这么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巴塞罗那的贫民区是个混乱的世界,大部分人都有着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可是他猜没有几个面对面的看一个杀手完成他的工作,而那时标的物的性器还在自己的身体里。 「你别叫,」杀手说,「我不杀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语速缓慢,虽然是个白人,可是西班牙语说得很标准。 塞文点点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点头。 还好对方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静默地看着那具尸体,看上去像在思索什么。塞文万分庆幸自己是个小人物,最好能小到缩到床缝里不被发现。 杀手喃喃开口,像在完成一个什么许诺,「最后一个人解决了,薇尔。」他说。 接着他转向塞文,这个动作让后者整个人僵了起来,他也许发现了这一点,露出一个笑容,他的笑容奇异得相当温柔,只是带着挥不去的忧伤。 「我走后,你可以去报警。他们会问你我的长相,告诉他们就没事了。」 塞文用力摇头,生怕他看不见。「不,我不会那么做的,先生。」 对方有些惊讶地挑挑眉,「可是这东西会让你有麻烦。」他指指地上的尸体。 塞文露出一个笑容,「不会有麻烦,先生,在这地方死个外地来的旅客不算什么,每天都有外地人死,警察查不到任何东西。」 对方笑了,那不是获得满意答案时的笑容,他看上去心不在焉,仅仅是听到一件事实并且示赞同的笑容。「那记得走时把指纹擦一擦。」 「用不着,警局又没有我的档案,我这种人连出生记录都没有。这里可不是美国……你是美国人吗?」塞文说。 男人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哦,我们一样,我也没有国籍。」他说,接着他掏出皮夹,塞文紧张地看着他,可是他只是从中间抽出一叠钞票,递给他,「拿着,用来做什么都可以,做这个很辛苦吧。」 塞文迟疑着接过来,他注意到男人给他的是皮夹里所有的钱。 「反正我留着这个也没什么用了。」对方温和地说。这时一个小链子从皮夹的缝隙滑了下来,落到地板上,男人有些惊讶地拿起它,好像现在才想起有这么个东西。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白金链子,下面坠着一个d的字母,在廉价的旅馆里幽幽闪耀着它的价值。 「这个也给你吧。」男人说,把坠子放在床头柜上,「不过你卖掉它时最好隐藏一下身份,你应该有些这方面的路子吧,否则可能会有麻烦。」 塞文迟疑地拿起那个坠子,不得不承认,他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它,和钞票不同,它有一种属于另一个世界优雅迷人的气息,贫民区永远找不到这样的东西。 他抬起头,这时他注意到男人的皮夹里嵌着一张女人的照片,是张并谈不上多么漂亮的生活照,一个棕色长发的女子在阳光下微笑,灿烂得像朵春阳下盛放的蒲公英,并不绚烂却有着难以形容的朝气和优雅,背后是一大片蓝得要命的天空。 「她是谁?」塞文说,「她真漂亮。」或者说,她看上去真幸福。也许是男人的态度,也许是那照片中的女子让他的恐惧小了一点,男人这会儿一点也不像个冷酷的杀手,他像是一个忧伤的普通人,他经常看到这样的人,孤身来到这个国度旅行,灵魂却在另一个地方徘徊停留。 「她是我妻子……」杀手说,他的声音在那一刻温柔得、也忧伤得,令人心碎。 他慢慢地坐在床上,好像他的身体已不足够承受他的重量。 「她死了……」他说。 他低着头,蓝色的眼睛静静看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笑得灿烂依然,与人世的疾苦全然无缘。 「他们杀死了她,即使我杀死所有的人,她也回不来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上。」他慢慢地说着,悲伤从他身体的每一寸缓缓渗出来,沉重而无助。 他站起来,然后他轻轻说了句什么。他说的是正宗的英语,塞文听得懂一点――他的客人大部分是游客。 他说,「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 塞文从来没理解过这句话,他曾经听别人说起过,这是某部戏里的一句台词,但他从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这并不是个值得去做的选择题,他总这么想。可是,他看着杀手慢慢踱步离开,他眉宇间的神色那么凝重,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认真地思考,生存或是毁灭的问题。 塞文幸福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对于他这样的人说,有了钱很难觉得不幸福――这笔钱还没有多到会让他觉得不幸福的程度。 他没有卖掉那个小坠子,有些鬼使神差,但他想他是被它迷住了。他把它装在里面的口袋里,有时拿出来把玩,是个细细花体的d字,字体让它优雅,白色让它洁净。 他曾有一次被人发现有这么一个坠子,但塞文凭自己的力量保护了它,直到后来他花光了那笔钱,又开始大量的接客,他仍没有卖掉那个坠子。 可是这个坠子,却给他带来了麻烦。 那是一个星期天,虽然自由职业者不存在星期天,但塞文还是觉得自己要同上帝一起休息,所以星期天他几乎从不接客――特别有钱的除外。 那天,他正愉快地晒着太阳,一伙人找到了他们,他们像是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那里,穿着和这个地区一点也不相称的衣服,当他们出现在塞文身边时,后者觉得自己像沾在昂贵西装上的剩菜。 一个黑色短发的男人冷冷地看着他,那会儿塞文正靠在墙边,在这伙人杀气腾腾的目光下他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这种目光,那是杀人者的目光。 「我听说,你有一个坠子。」对方说,他的声音冷硬得像在往木板里定钉子,毫不客气。 「一个坠着d字母的坠子。」他又加了一句,看到了塞文想要否认的表情。他知道这些贫民区的小混混,不吃点苦头是不会把好处吐出来的。 塞文恍然地回忆起那个英俊的金发男人,自己应该不会引起这么一堆衣冠周正男人的造访,他们肯定是来找他的。塞文并不是个笨蛋,他准备立刻交出那个坠子,虽然他很喜欢它,但显然它不属于他。 「是的,是我在一个旅馆捡到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们的……我给你们就是……」他战战兢兢地说,去拿那个坠子。 对方皱了下眉头,塞文知道他在怀疑这个回答,可是塞文不想说出真相,他不愿给那个男人带来麻烦。如果一口咬定是捡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引擎的声音传了过来,塞文惊讶地抬起头,一辆高档轿车四下无人地冲进了他住的街区,弄得一路鸡飞狗跳,垃圾四溅。接着它刹住车,一个男人从车里跳出来,他看上去是坐惯了名牌车的人,大力关车门的样子没有半点怜惜。他的头发是很浅的亚麻色,削得很薄,让他看上去像个年轻的大学生,他的五官英俊挑不出毛病,却带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孩子气,而那看上去竟然很招人喜欢。 他一边从车子里出来,一边嚷嚷着,「迈克尔,找到那个坠子了吧,我受够了在酒店等,所以就跟踪你们出来了――」他突然停下来,紧紧盯着塞文。 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琥珀色,可是被再漂亮的眼睛直直盯着都让人不好受,塞文不自在地缩了一下,手里还拿着那个坠子。 那个人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踉踉跄跄地向他走过来,像是喝醉了酒,眼中却闪耀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先生,我们找到了――」黑发男人说,被称作「先生」的人一把把他推开,好像他挡到了他最钟爱的电视节目,他冲到塞文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手里包着那个白金坠子。 「杰兰,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跟我回家好吗?」他的语气如此轻柔,像在和一个婴儿交谈,眼神那么深情又脆弱,塞文从没被这么深情的眼神看过。 他结结巴巴地想辩解,「先生,你看,你认错人了……」 「先生,」被叫做迈克尔的人有礼地俯下身,向做求婚状半跪在地上的男人说,「他不是雷森先生,您认错人了……」 「够了!」男人一挥手,这个动作中可以看出一些老大的风范,「我受够你们的胡扯八道了,你们总说这个不是、那个不是,是把我当白痴吗!」他转过头,深情地凝视塞文,「他是杰兰,我知道,我怎么会认错呢。」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塞文感到每一根头发都竖立了起来。「我怎么会认错我的杰呢,对吗?」 他微笑,笑得塞文毛骨悚然。 他求助地看着他背后的几个人,这个人的神经显然不正常。 可是他的部下们好像集体瞎了一样,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塞文一动也不敢动,任那个神经病和他绵绵说着情话,一边紧盯着他身后的几人,看他们小声用英语说着话,等着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过了几分钟,叫做迈克尔的男人走过来,和刚才一样有礼地弯下身,「德安先生,这里看起来这么乱,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呢。」他说,「您和……呃,雷森先生先上车吧。」 叫德安的那位先生点点头,深情地看着塞文,「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杰,我准备了礼物给你。」 「等一下,你们――」塞文叫道,他可不是什么见鬼的雷森先生,为什么他要跟这个神经病一起走啊! 那位黑社会老大毫不客气地拖着他向车子走去,他停下反抗,因为迈克尔的枪正抵在他的后背上。 「你们想干嘛!」他呻吟,他只是一个穷光蛋,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他都答应把坠子给他们了,这些人还拖着他到底想干嘛。 「先跟我们回去,哄哄老大。」迈克尔轻声而简短地说,「他精神不太正常。」 塞文瞪着他,然后被强行塞进了车里。 他精神不太正常,哦,当然,看出来了,他的精神严重地不正常,整个行程中,这个人一直在拉着他的手情话绵绵,而塞文也从他的长谈中听出了一点眉目。 这个男人的全名是韦森?德安,是美国某地的黑社会老大,他爱上了一个叫杰兰?雷森的部下――很可能就是那天自己碰到的金发杀手,可是后者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他结了婚,很爱他的妻子,这位老大求爱心切,干出了一大堆蠢事,并最终导致他可怜的忍无可忍的部下大开杀戒并逃离了他。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第一次见你时的事?」旁边的人深情地问,他好像这么说上一天都不会烦。塞文看着窗外的风景,忖思着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德安先生毫不介意地继续他情深似海的独角戏。 「不,不是你记得的那次,那次是你把刀子放在我的脖子上,说‘德安先生,我们需要好好谈谈’那次吧,不是那次。」他笑起来,塞文觉得这个人可能有些被虐倾向。 「你总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老找你麻烦,其实之前我就见过你,是在佣兵训练营那次,我混进去查一个叛徒,他以为躲到训练营就安全了。」他幸福地笑着,像小孩子手里甜甜的糖果,单纯得掺不进一点不违和,「哦,你认不出我,我当时染了头发,带了隐形眼镜,怕他认出来。你是教官, 分卷阅读5 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你从营地里破旧的帐篷走出来,穿着迷彩服,手里拿着枪,金发灿烂得简直残酷,因为打那会儿我的眼睛就离不开你了!我一直觉得那里又破又简陋,可是你往那里一站,所有的风景好像都有了意义……」 他又傻笑起来,「我当时被你操练得好惨啊,我打不过你,却总是喜欢和你对打,因为我想触碰你,每次碰到你的心都跳得那么快。可是你的性格却总是那么温和,好像什么也惹不恼你,和那里一点也不想称。我有一次问你为什么会干这个,你淡淡地说,「混口饭吃呗」,其实我当时是想知道你的要价,但就算有什么别的重大理由也没关系,我发誓有一天一定要把你弄到手。 「知道吗,训练营里那几个家伙都是我杀的,因为我不喜欢他们看你的眼神,好像要把你吞了……」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塞文皱眉,在他看来这更像某个黑帮片的场景,介于两个人都长得很帅,也许还能归为偶像剧,可是他一点也无法适应成为其中一方和这个男人演对手戏。 他的手里仍攥着那个坠子,因为他一直没有放开的机会,韦森的手始终紧紧抓着他的手。 车子长驱直入地开到市中心,在一间最为豪华的酒店前停了车――这里只住得起冤大头的外国人――他们把他拖出来,塞进酒店里。 塞文的打扮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因为他无论怎么看都和这里不相称,像有人在雪白的大理石墙上踢了一脚一样,刺目又难看。但他身边那个深情男人和保镖看上去很不好惹,所以并没有被好奇地围观。 塞文努力忍住自己四处观赏的冲动,他被大厅人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还好他们很快进了电梯,来到贵宾房,这里的环境清幽,逃脱了被当成猴子的处境。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当韦森拖着他进卧室的时候,塞文一看就看到那摆在中间的大床,他忖思着需不需要和他上床,这听上去并不算太糟,他看上去很阔绰。但塞文并不太想那样,虽然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得不到所爱而到处找东西代替,可是他认识杰兰,并且颇喜欢他,他不想冒充那个人。 可是韦森并没有要求床上服务,他只是把塞文按在沙发上,继续向他诉说相思之情,他的话前言不对后语,思维有严重的混乱,中间加杂着大量的道歉。直到折腾到第三个小时,他才算疲倦地睡去,睡前仍紧拉着塞文的手,死活不肯松开,后者摆出奇怪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确定他睡着了。 他们部下们像影子一样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小心地给他脱掉鞋子,盖上被子,放好枕头,动作利落得像专业看护。然后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从老大手中救塞文的手,到把手拿出来的时候,塞文的手指已经被折磨得快伸不直了。 d字母的小坠子从手里掉出来――现在想来多半是德安先生名字的首字母――落到地毯上,那位黑发部下默不做声地捡起来,做了个手势示意塞文外面说话。 塞文跟着他来到另一个房间,看来他们包了这半层楼,因为这里除了德安那边的人,没有任何别人的踪影。他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面前还被很客气地放了一杯热咖啡。 「长话短说,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对方说。 「不必先生那么客气了,没人那么叫过我,」塞文说,「你可以叫我塞文。」 「好吧,塞文,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德安先生把你当成他的情人了。」他说,坐在他对面,「德安先生的精神因为注射了大量的毒品,不太正常,他总是把人认错,另外,他总管我叫迈克尔,不过我不是迈克尔,迈克尔死了,我叫威尔斯。」 「哦,威尔斯。」塞文说,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威尔斯继续说道,「德安先生一直疯了一样想找到杰兰,我们也试着用别人来代替杰,但是他总能认出不是。他会a认成b,b认成c,c又认成不知哪里来的f,毫无体系,可是他从不把任何人认成杰。你是唯一一个。」 不知道要不要受宠若惊,塞文想,但他觉得自己可能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听你的语气,你和那位雷森先生很熟对吗?」 「哦,还不错,」威尔斯说,「我们当了两年的同事,我的周末大部分是在他家过的,薇尔总说我像电灯泡。」他笑起来,塞文想起薇尔是杰兰妻子的名字。 「杰很爱薇尔,他其实很忠心,可是他完全不能接受德安的感情。他不愿意背叛薇尔,也觉得这样对德安先生不公平。韦森用了很多方法,可是杰毫不心软,然后韦森终于疯了……」他做了个无语问苍天的手势,「反正,薇尔死了,杰叛变了,他杀了很多和他妻子死有关的人,最后一宗发生在巴塞罗那,我们来了,可还是找不到他,他想躲时没人找得到。但找不找到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韦森……我是说德安先生这个地方,」他指指自己的脑袋,「的问题。」 「他因为这刺激疯了?」塞文说,这听上去有点像悲情性文艺小说。 「哦,我说了他是因为注射了过量的毒品,」威尔斯说,「他把杰囚禁在日内瓦的一栋别墅里,给他注射强力的毒品,可是……哦,他还是不太了解杰是什么人,他把他想得太好了,杰虽然从不发脾气,可是我没见过比他更狠的人了,他自己戒了毒,能想像吗,在毒品就放在手边的情况下他戒了毒,接着他一股脑儿把那些毒品全注射进了韦森的血管里,想用这个杀死他。」 他叹了口气,「然后他逃走了。韦森有幸没死,可是他被毒品弄疯了。」 这真是个悲剧,塞文想,精彩的黑帮情仇。「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他问,这种事情应该保密,听上去更像丑闻而非宣传性新闻。 「是这样的,」威尔斯换了个姿势,前倾身体以让自己显得更慎重,「我和你说过,韦森从来没有把什么人错认为杰过,在这件事上他有点过分清醒了,他的不肯合作导致了我们什么事也没法干,只能发疯一样的到处找不可能找到的杰。但现在,他终于肯把一个人认成杰了,也许是你手里的坠子拔动了他脑袋里的哪一根弦,谁知道呢,重要的是他终于找到杰了,然后就会恢复正常,他只对认人方面不太准,其它都还挺好的。」 他眼睛发亮地看着塞文,「做个交易怎么样,塞文,你继续演杰兰,一个听话的、不会往他血管里注射毒品的杰兰,而我们付你工钱。」 这种情况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塞文坐在那里,他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机会降临在了他头上,看看他们的车子,看看他们的房子,看看他们的衣服,就能看到他们的银行账户。他可能将可以赚到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赚到的钱,这个机会不会有人有勇气拒绝。 「我一天给你一百块怎么样?美元,想想看,一天一百,两天两百,一个月就是三千块钱,干嘛不干?」威尔斯用诱惑的语气说,满意地看到对面的人发亮的眼睛――几乎因为渴望开始发绿了。 「哦,好,但要付现金。」塞文谨慎地说,佩服自己在这种重大关头下还能冷静地提出条件,而没有昏头昏脑。 「没问题。」 「是税后价格?」 「当然。」迷人的微笑。 「成交!」 塞文被丢到浴缸里洗了个干净,换上了全套舒适的家居服,它们以蓝色色调为主,大都是宽松休闲的样式,威尔斯告诉他这是杰兰喜欢穿的样式。 塞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打扮一下后一点也看不出是他还是自己了。他和杰兰的身材差不多,手脚修长,有些削瘦,但是很优雅。但是长相就是完全两回事了,塞文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韦森会把自己认成那个人的,他的头发是黑色的,柔顺地披在肩膀上,他的眼睛也是漆黑的,睫毛很长,那双眼睛总带着沉默的气息,黑得看不见底。 他母亲是巴塞罗那人,她是个妓女,却和一个英国旅客――也许该叫嫖客――生下了他,两人一起生活了三个月,一天那个人离开了,他说他会回来娶她,可是他再也没回来。 他的皮肤和五官都一定程度上遗传了他的父亲,别人乍一看几乎认不出他是个西班牙人,而会把他当成另一片大陆的游客,他的面孔是一种欧洲年轻人式的清秀,白肤白皙得在这个国家像个异类。 他吹着口哨,看着那身设计优雅的家居服,心里盘算着那家伙要是能病个几年,自己就发达了。 「别吹口哨,杰兰不吹口哨。」威尔斯说,「更别说这种低俗的西班牙小曲了。」 塞文翻翻白眼,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反驳,任何人想到这么多钱都不会去斗气的,何况已经有一百块揣在他的腰包里了。 「那我改吹斗牛士进行曲?」他说。 「他喜欢莫扎特。」 「你们说他是佣兵?」塞文说。 「是的,佣兵干嘛不能喜欢古典乐?」威尔斯说,「听着,你必须知道杰的各种习惯,他的口味,喜欢的音乐,平时的爱好等等,别让韦森起疑心。」 「好的,说说吧,比起这些来一百块太好挣了。」塞文说,「还有床上服务吧。」 「如果德安先生需要的话。」威尔斯说,「好吧,今天我们先把故事说清楚,免得和他说话时露出破绽。至于习惯方面,你暂时记住少说话,多微笑就行。」 塞文点点头,这听上去不困难,他现在最发自内心的表情就是微笑。 「首先,关于杰的妻子,薇尔?格雷多,你必须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威尔斯说。 「德安派人杀了她?」塞文说。 「哦,不,叫韦森,」威尔斯说,「杰一直叫他的名字,老板对这点很坚持。说刚才的,薇尔的死,的确是德安授意的,实际上他经过精密的布置。他找人把薇尔轮暴了。」 塞文张大眼睛,威尔斯继续道,「他囚禁了杰,然后找了几个最丑陋残暴的家伙,他们轮暴了她,然后杀了她,把这一切做成录相带,把带子给杰看,不允许他闭上眼睛,一直放。」 「可,可是……」塞文说,「他不是很喜欢杰兰吗?」他想起那个浑身散发着悲伤气息的俊美男子,而这些事却是那个有着漂亮和深情的琥珀色眼睛的男人做的,这太不可思议了,他看上去像个孩子一样单纯,和喜欢依赖。 「哦,这是他的一贯风格,」威尔斯说,「现在他是生病了你看不出来,你以为他是怎么当上这个老大的?他一向冷酷,对反对份子处决彻底。杰告诉他他只爱他的妻子,这辈子都不会接受他,他的一切都是薇尔的,这些话说韦森很愤怒,很……嫉妒。 「那天他冲杰大喊大叫,「谁也别想得到!我永远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什么的,然后摔门出去,那时他完全疯了。杰很担心薇尔,我还安慰他不会有事,没人猜到韦森会那么干,他一直对杰很好,简直纵容。但这次一切都疯了。」 他叹了口气,「然后……他强暴了杰,开着电视,在他妻子的惨叫声里强暴了他。」他停下来,怔怔看着桌上的烟灰缸,想像以前的场景,那时他站在门外,里面的惨叫让他头皮发麻。「杰绝对不会原谅他的,绝对不会。」他说。 「在那以前我一直以为杰兰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撑不住的,他太优秀了,即使不说话仍能让人感到他在主宰一切,可是这次,他真的崩溃了。」 他记得韦森愤怒地离去,当他打开门时,虽然他看过很多惨不忍睹的场面,但第一反应就是转过脸去,不忍再看。也许因为那悲惨躺在床上的是杰兰,那个过于优秀和出色的男人,他不该如此的。 他挥手让后面的人退出去,他不希望更多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关掉电视――他也不敢看电视――然后走过去把被单拉在他身上,他想他需要清醒后自己清理身体,而不是由别人那么做,这是那个人的骄傲。 「你还顾忌我的尊严干什么呢。」他走时,那个人轻声说,他惊讶地回头,原来他一直是清醒的。而后来证明他的话是对的,那以后这样的戏码成了家常便饭,且越发严重,杰几乎再也没有能力自己清理自己。 「后来,韦森把他带去了在日内瓦,他有好几处房产在那里,那儿环境清幽,拜访个邻居都要开车,他把他囚禁在那里,因为杰总想逃走,他还给他注射了毒品。」他说,那段时间杰兰生活得悲惨透顶,他被韦森用各种可怕的方法玩弄,他简直怀疑韦森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 他不得不去习惯如何看护一个伤得如此之重的人――从身体到心灵,他帮他清理那些伤痕,可是伤害仍在每天增大。他一直以为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承认我觉得杰完了,韦森是想毁了他。可是他没有,他那种人总归是毁不了他,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并且总能找到那个的途径,对他来说那太专业了。」他微笑,「他戒了毒,几乎杀了韦森,并且逃得不见踪影。」 塞文注意到他语气中那一丝赞许,他说不清那是基于职业还是感情方面,所以他问道,「你是站在哪边的?」 威尔斯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哪边并不重要,我是老板的下属,不是吗?」 显然有钱人也得为了更多的钱而放弃本来见解,塞文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刚才像看了一个血腥的黑帮片,情节变态又恐怖。看来我要扮演的角色相当困难,一百块果然不是好拿的。 「好啦,」威尔斯站起来,「德安先生快醒了,到时给他个笑脸,少说话,你英语的口语还需要练习。」他向外面走去,然后想起什么般突然停下来,转头向他开口,「你得准备一下,回美国后我们开始上甜点课好吗?」 「甜点课?」塞文说。 「是啊,杰是个做甜点的高手,实际上他的各项食物都做得相当出色。」他舔舔唇,「人间美味。」 塞文坐在那里看着天花板,他到底要扮演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在韦森醒来时,塞文已经被摆好了位置――手塞到他手里,半跪在床边装睡。姿势相当不自在,因为威尔斯要求尽可能性感――他好像觉得一百块给得太多了,一定要捞到回票价――还好他并没有跪上几分钟,韦森很快醒了过来。 他紧张地把塞文抱到床上,「对不起,亲爱的,我睡着了!」他愧疚地叫道,「躺好,别动,你不需要一直呆在我旁边,你可以把我踢下床自己睡。」说到这里他笑起来,半跪在床边,伸手抚摸塞文的头发。 我怎么敢呢,塞文想,你身边还有一堆保镖看着呢。他向他露出微笑,即不张扬也不诱惑,只是一个微笑,威尔斯告诉他要这样笑,温柔但是自信。那个杰兰就是这样的人。 韦森抓着他的手轻轻亲吻,那动作纯洁得没有一丝情欲,仿佛他在亲吻某个亲人的手。「真好……」他喃喃地说,不停地亲吻他,「我一直都很想……想你,醒来时能看到你,发现不是做梦,真好……」 他的声音如此的温柔,带着浓厚的鼻音,像小男孩在用粘粘的声音撒娇,最后甚至有些呜咽,显然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不再说话,只是紧抓着塞文的手,一动不动。 塞文躺得像浑身在被针扎一样不舒服,他觉得心脏的某个地方被这样全心全意相信的声音所刺中了,以至于让他感到难受。他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也许因为那个握住它的温度太温暖,让人不知所措。 他就这么躺着,这是某种……爱情的感觉吗?他想,全心全意的投入,不计一切,而这样一个男人正在这样对自己说话。他觉得自己像被卷入了狗血言情剧的观众,因为座位不小心被放在了舞台上,看到的视角逼真感情深入,连感动的感觉都格外不同。 可是他不能适时鼓一下掌、抹抹眼泪或是送上两句讽刺,他只能保持微笑。但他并不觉得他扮演了其中的一个角色,韦森会至始至终地深情和诉说下去,一切,都只是那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 本来以为会被要求发生肉体关系,可实际上并没有发生,韦森什么也没有对他做过,他只是会很长时间很长时间地看着他。几天之内,塞文觉得自己从骨髓到内脏到毛细血管已经全被这个男人研究透了,他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看,还是那家伙只是纯粹在发呆。 他有时会和他说话,他的话乱七八糟,介于塞文服务于旅客的职业,他大约听懂了其中包含着少量法语和意大利语,至于说的内容就完全没有概念了,那个人思维速度跳跃快得惊人,这大约都是精神病的症状。 幸好塞文什么也不需要做,他只需要微笑,就那么看着他,那个人就已经是一种「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的表情了。 而且威尔斯说,韦森的情况在这些天来已经有不少好转了,不过塞文私心希望他不要好得太快就是――基于这家伙看上去挺可怜的他就不祈祷他一辈子发疯了――他已经收入了三百美元,每天用空出来的几分钟隐私快乐地数钱。 塞文躺在床上,他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柔软的床,身后的男人抱着他,紧得像怕他会在半夜跑掉一样。他的躯体温暖而强健,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透明的夜色包裹着他们,塞文一连三天都是在这样一双臂弯里睁着眼睛发呆的。 他们在第二天就起程回了美国,看上去威尔斯不希望发生什么别的意外,现在他对老板的病情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事也要当成没有事的政策。基于时差不同,每天晚上韦森睡觉时塞文都缩在他怀里发傻,当韦森清醒时塞文则总昏昏欲睡,还不忘摆出个微笑的架子来混淆视听。 他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床太软了,睡得他很不舒服,像被棉花整个儿包住了一样。 这样他就正对着韦森的脸了,他就这么静静地研究他的脸,他睡容有一种和他的身份以及威尔斯说的那个人截然不同的孩子气,他的唇形虽然有一丝坚毅的弧度但大部分是柔软的,他的睫毛很长,让他的五官显得很精致。 塞文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唇,指尖的触感柔软温暖,他缓缓抚摸,韦森感到了不舒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正舔到塞文的指尖。后者迅速把手速回来,像是偷东西时被抓到了现行般,条件反射地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来。 韦森并没有醒来,可大约是感到了不对劲――他在梦里也没什么安全感的样子――双手紧了紧,然后把脑袋用力钻到塞文怀里,轻轻蹭了两下,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满意地睡了过去。 其实被人抱紧的感觉,并不讨厌,塞文想,他以前从没觉得那是一种如此温暖和踏实的感觉呢。他就这么静静躺着,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白天睡了一天。 他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反着微光,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韦森柔软的头发,心情愉快地有些想哼一首歌,可是考虑到威尔斯的建议还是忍了下来。 他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就这样愉快地睁着眼睛躺了一夜。 塞文是在黎明时分睡去的,并且一觉睡到了下午,韦森也没有叫醒他,只是傻笑着看,直到威尔斯看不下去了,在韦森去卫生间的时候,把塞文从美梦中揪了出来。 「听着,」他怒气冲冲地说,「我一天一百块不是请你来睡觉的!」 「哦,老板,」塞文揉揉眼睛,「我昨天考虑了一夜,你先帮我立个账户把钱存进去怎么样?放在手头我怕被韦森发现,请你每天把存折上打上新近的账目,以确定你确实付钱了,行吗?」 「如果你还记得是谁在付钱的话,就快点给我起来!」 塞文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床太软了,让他半点没有一跃而起的精神。「哦,虽然我是被雇佣者,但也有权要求八个小时的睡眠……」 「你从昨天晚上睡到今天下午了!」威尔斯冷哼,为自己雇了这么个懒虫后悔,但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工作者可遇不可求。 「可我昨天一夜都没睡着啊,」塞文说,「我在……嗯,守护你们老板睡眠时的安全。」 「是时差不对睡不着吧。」威尔斯说,把衣服丢过来,「快点穿上。」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韦森有没有回来,不然被他看到自己和塞文――也就是杰兰――在一起,还冲他大喊大叫,可有他受的。 「哦,你真聪明,」塞文说,「刚才你动作那么粗暴,我还以为你忘了这码事呢。」 威尔斯还没来得有反驳――虽然看他那副蓄势待发的姿势是准备了一堆尖酸刻薄的话准备开战的――塞文看到他突然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就差像军队里一样来个稍息立正了,几秒钟后,韦森从外面走进来。 「迈克尔,你在这里干嘛。」他冷淡地说,塞文觉得这情形活像偷情被捉,实际上他也真被捉过几次,对此有充分的应对策略。 「他来找你。」塞文说。 「德安先生,关于纽约那批军火的事出了点问题……」威尔斯说,看来老板是打定了主意要用那个死人的名字叫他了。他看了塞文一眼,「你不在,我就和杰商量了一下。」他的态度那么自然,看向塞文的目光仿佛他们真有某种出生入死的默契,带着友谊和认可,全然没有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 塞文在心里吐吐舌头,这小子真有去当演员的天分。 「嗯,你们怎么说?」韦森问。 「哦,」威尔斯不好意思地笑笑,「下一个通牒,措词强硬,不要留任何余地,到时他们不交出来,就给他们来个鸡犬不留好了。」 「为什么?」韦森说,「我是说通牒,趁他们不防备动手岂不更好?」 塞文注意到威尔斯看了自己一眼,只是一扫而过,像急速掠过湖面的鸟,但是能满载而归。「因为这是上帝赋予的权利,德安先生,生或死,选择,不得再有怨言。」 韦森笑起来,「一听就是你的论调,杰,你犯不着太迷信那些嘛,说你狠吧,你对这种事又绅士的要命。」他看着威尔斯,「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严格要求杰不参加外面的事的,你偶尔可以来找他,他也需要朋友。」 威尔斯露出高兴的表情,点点头,塞文猜他以前可能和杰兰关系不错。 原来如此,他想,这就是他看我那一眼的含义――向韦森暗示那是我的意思。真是个人才,他打从心底赞叹,混黑社会可太埋没了。 房子里有一个电视,但三天之内塞文从没看到它出现过图像,他忖思应该不至于是坏的,他不敢去碰它,怕又触碰到某项禁忌,杰兰的生活和任何一个他听过的杀手传说都截然不同。 而韦森呢,他和任何一个传说里的黑社会老大都不是同一个物种。 那天他的金主正搂着他情话绵绵,讨论着自己有多么迷人的问题,塞文一大早被威尔斯从被窝里挖出来,正是困得七荤八素,神志不清,很快就在韦森催眠般的低沉声音里熟睡过去了。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韦森依然坐在那里,看着屋角发呆,看到他醒了,立刻送上一个温柔的笑脸,「醒啦?」 塞文离开他的肩膀――他的半边身子都趴在韦森上面,他得庆幸自己没流口水的毛病――这才意识到他足足睡了一个下午,也许再加上晚上。而这个人就这么坐了好几个小时。 这让他非常的不好意思,「那个,你一直坐着?」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可以叫醒我到床上去睡嘛。」他说,这样坐这么久应该不是件好受的事儿。 「我怕吵醒你。」韦森柔声说,「是不是我晚上搂着你,你没有睡好?对不起……」 「不,不是。」塞文说,这家伙就为了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坐了一下午?他看了一下钟,九点钟,他睡了五个小时。虽然这类情节在言情小说里很常见,但真发生时他才意识真坐下来其实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 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他感动地想,就为了我的一个午睡忍受这么久的痛苦,不,我应该说,这个男人真的很喜欢那个杰兰,他想,他得搞清主角和替身的区别。 韦森想动一下,可是失败了。塞文看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麻,麻了……」那个人说,拖着鼻音,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麻了?哦,压了五个小时当然会麻。」塞文说,「你试着动动,很快就会好的。」 韦森用一副哀怨的表情看着他。「好痛。」他说,可怜巴巴的。 塞文同情地看着他,「忍一下就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我承认我不该这么睡着……」 他停下来,韦森他看目光越发哀怨,像要哭出来了。 「好难受,好难受,好像有很多蚂蚁在咬――」他叫道,一副小孩子无理取闹的样子。 「我也没办法呀,我都道歉了……」塞文说,对这种场景无可奈何,他不知所措地伸手戳了一下韦森的手臂,换来一声惨叫。 「那,那怎么办?」他无助地问,韦森看了他一眼,他琥珀色的眼睛有一种孩子气的诡计得逞,有点坏,但是很可爱。 「亲一下就没事了。」 塞文看了他几秒种,突然意识到他在撒娇。 从来没人和他撒过娇,自己也没有类似的经历,他的工作简单明了,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投入,也许嫖客们会带来一些――对于另一个人的。每一个都悲惨又心灰意冷,全然没有这种可爱而甜蜜的举动。 「虽然我确定亲一下肯定不会好,但是就亲你一下好了。」塞文说,不然这几百块他拿的有些心虚。 他凑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他并不经常接吻,可是也不算陌生,不知为何亲这个人会让他感到这么别扭…… 韦森发出一声惨叫,「压到了!压到了――」 塞文像被电到一样跳开,惊慌失措地叫道,「对不起,我没看见!」 「亲,亲一下……亲一下就好了……」难受得要死、还不忘占便宜的家伙艰难地说,半边身子还瘫软在沙发上。 塞文翻翻白眼,从他的另一边身体凑过去,他离他的脸这么近,可以数得清他的睫毛,看清他琥珀色的双瞳,感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意,还有他呼出的气息。 他几乎可以感到他的嘴唇带给自己的紧张感,在他还没有作好准备的时候,韦森的另一只手突然后面袭击而来,他一把按住他的头,紧紧覆住他的唇。 双唇交叠在一起,吸吮和舔咬着彼此,交互着亲密的动作,韦森的吻有一种极为迫切的渴望,弄得塞文疲于应付,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停索求更多,直到这个吻结束,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韦森动动手臂,兴奋地看着他,「啊,真的好了耶!」 塞文叹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他是个神经错乱者――都亲了一分多钟了能不好吗。 韦森深情地看着他,「宝贝,你的吻技还是一样烂哪。」 塞文感到自尊心有点受损。韦森伸出手,再次把他拉近,「我来教你……」他的声音消失在了亲吻中,塞文感到自己被慢慢压倒在沙发上,这个人一旦能动,全然消失了刚才的可爱,变成一种侵略性动物。 韦森的手从他衣服的下摆摸进去,摸到他胸前的凸起,在那个敏感点上色情地揉捏,另一只手不停地试图拉下他的长裤。 塞文毫无介蒂地接受了这种关系,但那一刻他并没想到这就是他来这里的工作,他只是觉得这个男人真可爱,和他做爱应该是件还不错的事。 韦森亲吻着他的下巴,脸颊,耳朵,他听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他伸手抱住他,从后面掀他的衣服,他知道 分卷阅读6 怎样调情会让他兴奋。 他听到韦森的呢喃,像小动物一般带着鼻音的小声撒娇的声音。他说,「杰,杰……你真好……」 塞文感到身体僵了一下,那个名字令人不舒服地钻进了他的脑海,接着他告诉自己,他必须放松身体接受这次性爱,这是他该干的差事。可是韦森立刻发现了他的僵硬。 他半抬起身体,双眸中还带着情欲,可奇异的很纯洁,还有些迷惑。「怎么了,杰,你不愿意吗?」 「不,我没有不愿意。」塞文说。 韦森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变得有些痛苦。「你生气了,不,别说你没有,你,你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阻止塞文否认的话语,「就是在别墅里那次,我……我们做了很多次,我从不问你的意见,我只知道做爱,索求,和伤害你。有一次,你伤得很重,很痛苦的样子,我有点担心,我希望你能服软……我说,「你不愿意吗?告诉我。」你就是这么回答的,你说「不,我没有不愿意」。」他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塞文,「我做错什么了吗,亲爱的,你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塞文柔声说,凑过去亲吻他。 韦森很快被他挑起了情欲,可是他仍奋力保持着镇定,显然之前的暴行对他的伤害很严重――虽然对另一个人也同样严重。「那个,你,你是怕痛吗?」韦森说,语调不稳,「要,要是你怕痛,我上了你那么多次,要不这次你在上面好了?」 塞文愣了一下,然后开始严肃地考虑着这个可能性。虽然他觉得这样也满有趣的,可是他不确定威尔斯会不会杀了他。 关于「我一天一百块钱雇你是给我老板上,而不是去上我们老板的」之类的问题……但他很快把它挥开,现在他不想考虑工作问题,他难得有一次如此有激情,想正常的做一次爱。 他伸手抚摸韦森的头发,露出迷人的微笑,「好,我保证不会让你疼的,我很专业。」 塞文的人生中几乎从没有享受过性爱,虽然他做的就是这行当,可是对他来说,这是一项工作。一项让人没有激情的疲惫的工作,在和客人上床时,他经常干的事就是看着天花板发呆,想着这种行为真是无聊。但是能从这种无聊里赚到钱,是多么奇怪的事。 这是他第一次了解性爱。那种激情,那种狂热,与那种快感。 可很久以后,当他回忆起「幸福」这个纯洁的单词时,他脑中却总是浮现那时的景象。韦森琥珀色的眼睛像被阳光照透的蜂蜜,温暖又甜美,他的叫声里痛楚里同样夹着甜蜜,那是情欲的味道。他的体内如此的温暖而且毫无防备,包容着他的侵入,两个人紧密地结合为一体。 塞文第一次感到那让人脑袋一片空白的快感,以及幸福。 直到韦森喊出那个名字,他叫,「杰……」 「听着,韦森,这件事要保密。」塞文说。 「什么事?」 「关于上下位置的事,要保密,亲爱的,你是老大,不能被你的部下知道你被我上了,对吗?」他严肃地说。 「用不着,我爱你,我一点也不介意。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一体的……」旁边的人傻笑。 「不,我介意,我非常介意,你不准说出去!」塞文恶狠狠地命令,韦森有点委屈地看着他,「好吧,亲爱的,你希望的话。」他这么说,黑发男人长长松了口气,要是被威尔斯知道他上了他老大,非把他大卸八块,丢到池子里喂鲨鱼去不可。 在塞文赚到一千块钱的时候,韦森开始工作。 他的神经错乱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不那么严重了,他可以相当不错的处理帮中的事,但是对于辨认某人是某人方面还是个无药可救的智障,还好这并不大影响工作。 威尔斯尽了最大的努力把他拖出卧室,拖离塞文身边,为后者争取了相当大部分的人身自由。 「好啦,今天我继续告诉你一些关于杰兰的注意事项,好吗?」威尔斯说,语气像个老师,「德安先生的智商我看还是有救的,这就更需要你的专业了。昨天他还在跟我说,为什么杰的话多了一半呢。」 「我已经尽量减少说话了,」塞文抱怨道,「你以为整天说英语是件轻松事儿吗?」――杰兰,是的,杰兰,他得记得自己现在是杰兰。他不该混淆,他只是一个打工者,不该没有职业道德的和雇主上了几次床就神魂颠倒。 「可还是太多了,」威尔斯说,「听我说,冒充杰兰很简单,他的口头禅是「是的」。」 「哦,真简洁,」塞文毫无热情地说,「我喜欢这个口头禅。」 「或「不」。」威尔斯继续说,「杰这个人很随和,不固执,大部分情况下有什么任务或和他说些什么你的怨言,他只是说「是的」,从不争论。但如果触及到原则,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记得,你绝不会长篇大论的争论,和别人动手,你只说,「不」。」 他认真地看着他,「每次你和德安先生有争吵时,他的做法你不同意时,你绝不会冲他大喊大叫,你只是站在那里,当他说什么时,你说「不」。不争论,不生气,只是表示你的立场。当他实在不可理喻时,你会转身离开,但绝不退让。这种情况下他大部分会气得发抖,大吼大叫说你不像话,然后也许一分钟,也许一天,反正他会去找你道歉的。」 这个老大当得可真惨,塞文想,他怎么当的老大,这么没用。 「还有,杰不说脏话。我曾听你说过,你的脏话发音倒是标准,但以后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要说脏话。」威尔斯说。 「你说他是佣兵?」塞文说,觉得自己在演一个文艺青年。 「佣兵和说脏话没什么必然联系,」威尔斯说,「他当佣兵有些年头了,这行当没有几个比他更出色的。他还有一样更出色的就是厨艺,薇尔连蛋都煮不熟,她烧过一次饭,结果引发了火警,」他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家务事杰一手包办,他喜欢做这些。」 「啊哈,我又多了一份佣人的工作。」 「你可以这么想,啊,那可怜的薇尔,真是飞来横祸。人家说红颜祸水,也许英俊的男人也是,她真是个无辜的姑娘。」威尔斯说,露出向往的表情,「说说薇尔吧,她什么也不会做,但就是会跳舞,无论什么样的曲子,哪个国家的风格,她都能跳起来,不是任何人编的东西,是她自己想跳才跳得出来的舞。杰当年就是被她的舞姿迷住的,那会儿她一个人站在街边,旁若无人地跳,优雅又自信,像株独自开在风中的蒲公英,他立刻就被她俘虏了。」 听上去是一个正常的浪漫的爱情故事,除了另一个人冒出来,横插了一杠子。 「你得抽出点儿空来上厨艺课,而最重要的是甜点,但是两个人菜的味道是不可能相同的,希望老板的味觉同样出了问题。」威尔斯划了个十字架。 打那以后,塞文开始了厨师的课程,还拥有了一间巨大的厨房。幸好时差倒了过来,同时应付韦森和食物还不至于太辛苦,但日子每天过得充实又古怪。 威尔斯大胆地充当了第一个食客,他尝了一口塞文烤的蛋糕,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怎么样?」黑发的男子问,拿起一个尝尝。 「哇,好吃,我真是个天才!」他感叹。 「真不可想象,」威尔斯说,舔舔手指,「你以前学过烤蛋糕?在蛋糕店当过学徒什么的……」 「是我无师自通。」塞文说,两人把蛋糕一扫而空。 在这段时间里,塞文学会了各种甜点的制作方法,从法式的到中式的,花样繁多。 「我说,」他终于忍不住问,「你确定杰兰会这么多东西?他是个佣兵,不是个厨子。」 「那有什么奇怪,他得兼薇尔还有韦森还有我们那么多人的甜点师呢,」威尔斯说,「既然来了,你就一起干了吧,塞文。他喜欢做甜点,他说甜味里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他把玩着那个小蛋糕,满意地咬了一口。 幸福的味道?塞文突然想起那个浑身都被悲伤浸透了的男人,想起威尔斯说过的那些可怕的过去,一个喜欢去做关于幸福感觉的甜点的男人经历那些并不是个好主意。 可是该怪谁呢,他茫然地想,韦森吗?他发现他没法责备他。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时间刚好在韦森到家前一分钟,音响已经打开,舒缓动听的音乐慢慢流淌出来。 「我可听不了那么高雅的东西。」他曾向威尔斯抱怨,那个人漫不经心地耸肩,「哦,没什么难的,莫扎特的音乐连奶牛都能听,你应该不会比它更低等。」 实际上听多了也能记下不少的曲子了,塞文把自己丢在沙发上时想,再不用每天辨认着英语挑cd了。韦森进来的时候,塞文正在听音乐――杰兰经常这样听音乐――他坐在沙发上,姿态既不松垮也不紧绷,他自然而优雅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两侧,像在感受音乐的爱抚。 他停下来,看了这一幕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在他身边坐下,像是怕惊了他。塞文没有理他,杰兰听音乐时不喜欢说话。 「有一次,我也看到你在这样听音乐,」他用低沉伤感的声音说,「你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又很静谧,带着一丝温柔的笑容。然后你突然跟我说,「伯吉斯说,莫扎特的音乐里有一种圆满,它证明地狱肆虐时还有天堂」,那时,我突然感到特别难过。」 他琥珀色的眼睛忧郁地看着他,「我想,这是个多么忧伤和温暖的灵魂啊,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从这样的忧郁中拉出来,尽我所有的力量。你不用再杀人,再看那些血腥的景象,你会一直幸福地笑着,你所在之地,就是天堂。」 塞文低着头,哦,那个男人是个渴望幸福的人,无论是音乐,还是甜甜的食物,他是个渴望得到幸福的男人。如果你想帮助他,为什么又让他经历那些,让他落到如此地步呢。 「为什么?」他问出来,「如果你这么想,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因为……」那个人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为什么让你离开地狱的那个人不是我呢?我好痛苦,好痛苦,我等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我一直以为会是我的……我总以为你很痛苦,可是当你对我说出那些话时,我才知道,一直在地狱生活的,原来是我。是我在渴望你的拯救,可你离开了,狠心地把我推到更可怕的深渊里去……」 塞文有一种无助感,他想杰兰可能也有过这种无助感,他不想伤害这个人,可是不得不伤害他。 那个人突然凑过来吻他,他的唇温暖又有些忧伤。「但是,现在好了,现在好了……」他在他耳边喃喃地说,「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好的,可是现在我们都到了天堂,所以虽然之前很辛苦,可是终于幸福地在一起了……」 塞文任他抱着,然后抬起手,也紧紧抱住他。他的身体很暖和。 原来这个人是这么想的吗?两个人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惜不是,日子仍在继续,他们两人一个精神失常,另一个仍在流浪,继续憎恨和悲伤。 但这真是一个很甜美的梦境,那天堂般的曲子流泻而出,他紧紧抱住他,不知他何时会醒,但这是那之前他唯一能做的了。 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一次痛苦的三角关系,塞文想,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仍难以控制拿张纸巾投入进去的冲动。 但他是个观众,在那次做爱后他已经无数次严肃地提醒过自己,只做个观众,这是另外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他绝对不要参于其中! 他的旁边,韦森正在吃零食,塞文努力忍住把整包零食抢过来的冲动,杰兰不喜欢吃零食,所以他只能在韦森做出邀请时偶尔伸手拿一个。 杰兰不喜欢看电视,杰兰喜欢听音乐,杰兰喜欢看书,杰兰喜欢做饭,杰兰不说脏话。塞文觉得自己像被塞到了另一个模子里,每天生活得压抑又灰暗,但看到存折上的进项,一切辛苦都不算什么了。而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反正他以前也没多少机会看电视,到了美国更是好像这个国家从不曾存在那么种电器一样,不,还是有的,只有偶尔用来看一些电影和资料片。还好他对那大家伙并谈不上多么渴望,而且听听音乐做做饭的生活也不错,他一向很能随遇而安。 就这样,他一边盘算着存折上已经增加到三千块的金额,一边快乐地生活。 韦森认同了他的甜点,「上帝保佑他的味觉系统出了问题」,威尔斯惊呼,但塞文并不这么想,当韦森吃了他做的蛋糕,兴奋地说,「人间美味,杰,我一直在想你做的甜点呢,太怀念了。」然后把一切一扫而空时,他兴奋得不得了。 他想,那至少是那个人的某种认可。 「杰,杰,你真好,你真漂亮,我真喜欢你,」韦森在他身边像念咒一样甜言蜜语,「这次让我在上面好不好?」 塞文白了他一眼,翻身把他压在下面,用力蹂躏。韦森委屈地叫起来,「为什么总是我在下面呀,这不公平!」 「公平?你要说公平是不是?」塞文说,「你把我压在下面上了多少次?」 那个家伙立刻就没声了。这些天塞文很擅长从杰兰身上拉来自己不存在的优势利用,韦森扁着嘴像是要哭出来了,塞文用力吻住他,这些天自己对他很不客气,可是那个人一概容忍。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他这么粗暴,只是看到他一副撒娇的依恋的样子就有气。也许因为他总在叫杰的名字?塞文想,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本来就是杰兰的替身。 而且他真的已经习惯于做那个叫杰兰的人了,他用他的语气说话,用韦森对他做的事威胁他,他和那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黑色会老大成了情人,那么幸福,那么相爱,虽然明知道是假的。 真的是假的吗?他有些搞不清。 也许是因为他不想搞清。 威尔斯有时会过来,那会儿韦森多半都在,那个人会用和另一个人说话的语气跟他交谈。「杰,你能不能换个音乐,比如布兰妮什么的……」――这个时候塞文总有一种告诉他「莫扎特的音乐奶牛都能听,显然你要低等一点」的冲动。或「杰,你真该去看看,那家伙的枪法太可怕了,他可是真正从战场上下来的职业狙击手。」 「你不只枪法不错,你简直全能,杰,那个,我饿了……你知道一个单身男人生活是很辛苦的……我的胃不好……」「你的爱枪哪里去了,杰,啊,我忘记你把它弄丢了,我不得不说这听上去很蠢」…… 日子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平静,甜蜜,塞文翻翻他的存折,已经差不多一万块了。它还会继续多下去的,他想,他打从心里头希望韦森永远不要恢复,那样他就不会从美梦中醒来掉进深渊。而自己,也可以和他一起梦下去。 天堂很美。 塞文相信人间是没有天堂的,因为人类总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他们的欲望太多,所以总和天堂擦肩而过。 即使有,也是搭建在空中的阁楼,浮在阳光中的肥皂泡,绚烂而脆弱。比如现在。 那天他正坐在花园修剪整齐的草坪上看书,茫然地啃着那些结构奇怪的英语单词。傍晚的空气有一种微凉与悠闲,夕阳座落在天边,显得那样巨大,把整个天空辉映成金红色,也暖暖地洒在身上,给书页镀上漂亮的色彩。 身边的家伙不知在干什么,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患了好动症的小孩子,一秒钟也停不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哭丧着脸跑回来,食指像风标一样伸着,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被蚂蚁咬了……」 你去捅蚂蚁窝了?塞文想,看了看他手指上不用显微镜几乎看不见的伤口,想像那小东西的尺寸,这个人分明在以大欺小。 「下次小心些。」他说。 韦森凑过来,提醒一样在他身上蹭了蹭,「被蚂蚁咬了,好疼……」他用粘粘的声音说,带着鼻音。 「舔一舔就好了。」塞文说,拿着他的书。 「你帮我舔――」那个人用拖长的声音说,把手指伸到他面前。 「你自己不会啊,」塞文说。 韦森停了几秒。「好疼。」他小声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这次力量大了一点,塞文被他蹭得书差点掉到地上,他合上书――反正他也看不懂――瞪着他。 「好疼。」那个人用小小的声音说,好像知道错了、但是又不甘心。 塞文抓过他的手,放在嘴里,本来想咬下去,但终于还是没有那么做。他的手指有些微微的咸味,指腹的感觉很柔软,他用舌头轻轻舔过去。他的睫毛那么长,侧面的线条精致得让人心跳加速,韦森跪在草地上,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下像盛在水晶杯中的美酒。 塞文放下他的手,抬头看他,本来是准备瞪他一眼的,可是在看到韦森眼睛的一瞬间,他的眼神柔软下来,那双眼睛如此深情,让他也只能用同样的眼神回应。 他伸出手,抚摸他的面孔,接着他凑过去,亲吻他的唇。 韦森顺从地接受了,那个吻里没有任何情欲,仅仅是一种亲密的表示,一种对彼此的分享。好一会儿,他们一起倒在地上,韦森把脑袋在他的颈窝上找了个位置放好,就这样搂着他,一动不动。 「杰,」他听到用一种甜蜜而飘渺的声音说,「我觉得……我真幸福……」 塞文张大眼睛看着墨蓝色的天空,太阳已经落下,几丝暗淡的晚霞仍不甘心地残留在天边。 「是的。」他说,这里很美。 谢谢你,让我分享你的天堂。 「我受不了了!」塞文向来探友的威尔斯叫道,「为什么他非要吃那么甜食呢,如果他非要吃那么多甜食,为什么死也不肯去看牙医呢!他难道没有一点因果的推理能力吗,甜食,牙医,这两项必不可分!他一定要吃甜食就不要拒绝去看牙医,讨厌牙医就不要吃那么多甜的!」 这个说话的语气可一点也不像杰兰,可是介于韦森一点意见也没有,塞文也觉得长期这样压抑一个人相当痛苦――实际上他几乎都习惯这个黑发版本的「杰兰」了――所以他并没有做任何的纠正,只是听着。 「你得理解他的病症,小孩子很难有完整的理智体系,感性体系倒是完整得很,能完全主宰局面。」他说。 塞文揉揉眉心,「这些话可真有点儿傻,要知道我们是在说一个黑社会老大,形容词该是叱咤风云、冷酷无情什么的。他以前都是这种性格吗?粘巴巴的,说不了两句话就要撒娇,要么就是在人身上蹭啊蹭啊,好像一只患了皮肤病的狗……抱歉,我不是故意这么说你们老大,但他真得很像。这和理论上的黑社会老大不太一样,我以为会更酷一点。」 「哦,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威尔斯摆摆手,「以前他正常多了,当然是相对而言的。」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处理问题手段铁腕,对敌人和叛徒……用外面的话说,「残忍得让人发指」!他基本上不说两句以上的话,总是命令来命令去的,你只要执行,如果多说几句多半都是刻薄的讽刺,他把属下当机器和出气筒!」 塞文挑眉,这听上去像另一个人。「完全不可想象。」他发表意见。 「我也难以想象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像荒诞剧一样。以前他对杰说话是这样的,」他咳嗽一声,表情变得冷酷傲慢,「「杰,过来」「你知道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吗?知道,那你也知道没完成,就别活着回来见我?」」 「他这么和喜欢的人说话?」塞文提高声音。 「就是这么说,他那会儿总想证明自己没有迷上他,可是傻瓜谈恋爱都谈得比他好。」威尔斯说,一边吃甜点,一边点评老板和同事的感情生活,他和塞文已经很熟了,「在别墅那段时间……他的语气倒是温柔的很,可是说的话却残忍一百倍。他总是轻声慢语地跟杰说,「杰,薇尔死了,我亲眼看到的,她死了」之类的。」 「还说些别的什么?」 威尔斯瞪了他一眼,「还说了一堆下流话,但你甭想让我重复!见鬼,他从不肯好好和杰说句话,每次要么死板冰冷,要么弄得根打仗似的!」 「真难想像,他现在看上去那么傻……」他完全无法把他和威尔斯说的那个人联系起来。他就说嘛,如果这家伙当年在杰兰面前能多表现出一点现在这样的气质,撒娇撒赖无所不用其极,多半也不会和那个人闹得这么僵。没有人忍心伤害现在这个样子的韦森。 「他是毒品注射多了。」威尔斯说。 「医生怎么说?他……还有可能恢复吗?」塞文问。 「哦,医生说很有可能,」威尔斯笑起来,「其实他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以前他连话都说不利索。虽然他仍是固执地叫我迈克尔,我讨厌迈克尔!」他沮丧地说。 很可能……会恢复?塞文想,他感到心脏窒了一下,这该是好事,他告诉自己,他已经赚了足够的钱,已经有一万多块了,他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 早些离开……也好,免得陷得太深,不是吗。这不是他的地方。 他点点头,露出微笑,决定就这么静默地等着,韦森的恢复。 那天中午的时候,韦森接过威尔斯递过来的一份报告,他翻了翻,「真是见鬼,」他骂道,「还把它给我干什么,看到这鬼东西你就该知道直接按规矩处理,不用打个领带都要我教吧,威尔斯。」 威尔斯张大眼睛,怀疑自己得了幻听,「德,德安先生,您叫我什么?」 「威尔斯!」韦森叫道,「你妈妈决定让我给你起名字吗?」 威尔斯拿过他摔到桌子上的文件夹,说了声立刻就去办,感动地出了办公室。感谢上帝,他终于摆脱那个该死的迈克尔了! 第二天他把这个喜讯告诉塞文,后者耸耸肩,「他还是没有认出我。」他说。 威尔斯说,「那只是时间上的事了,如果他发现你不是杰了,你就告诉他你是我找来的,让他和我谈,他不会为难你的。」 塞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不想去想那个可能性。 这些天有些太幸福了,他终于得意识到这些幸福不是他的,也不是那个男人的,它根本不应该存在。 那个关于天堂的梦已经醒了,尽管他那么美妙,时间到了,还是要不可阻挡地陨落。 事情发现在那天早上,塞文睁开眼睛,床铺还是那个床铺,身边的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当他清醒过来,看到那双眼睛时,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 那不是韦森的眼睛,他的眼是总有着孩子气的纯真,满溢爱意,可是这双眼睛不是,这双眼睛冰冷而警惕,像块坚硬的石头,不肯透出一点信息。 「你是谁?」那个人冷冷地问,他语速缓慢,气势十足。 「我是……杰兰,你不认识我了?」塞文说,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出那个名字,那很蠢,可是他还不大想从那个梦里醒来。 韦森的眉头皱了一下,他的眼中瞬间暴露出强烈的怒意,他一把卡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塞文一声没吭,那个人眼中的杀意和鄙夷让他知道再说一句小命难保。 韦森低低笑起来,十足的恶意和嘲讽,「真可笑,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了吗?你是威尔斯弄来的?」 塞文点点头。他觉得这会儿他应该心疼欲死,可是实际上并不是,他的心脏好像麻木了,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无意识地点头或摇头。 「妈的!」韦森骂了一句,「他都给我弄什么乱七八糟的货色过来!你没有性病吧!」他大吼道,「威尔斯!」 黑发男人像影子一样从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冒出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塞文躺在床上,刚才韦森那一声大吼像炸雷一样把他叫醒了,韦森从不这样大声的,梦醒了。他突然感到疼,那么疼,疼得好像要死掉了,让他连站起来说句话里的力气都没有。 他闭上眼睛,他只有这么做的能力了。 「韦森?你恢复了,上帝保佑!」威尔斯叫道,看到老板看了看身边的人,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他叫塞文,是巴塞罗那人,您当时脑子不太清醒,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他用最快速和简洁的话把情况解释清楚,韦森绷着脸,默不做声地穿好衣服,向外面走去,威尔斯紧跟其后。塞文躺在那里,没有人理他,他很庆幸没有人理他,因为他可以在这里多躺一会儿,这一会儿以后,他可以再次站起来,当然仍然会心疼,但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应付接下来的任何事。 塞文在房间里呆到下午,直到威尔斯打开门,走了进来。他对他微笑,「韦森让我明天送你回西班牙。对了,他让你把那个坠子留下来。」 这算任务圆满完成吗?塞文想,当然,现在他的存折里一共有一万零七百块钱,足够在西班牙过很好的生活了,实际上他可算是大有收获。 他坐在车子上,威尔斯正开着车向机场驶去,塞文没有任何行李,他本来就是独身一人来到美国,原来的那身衣服早就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 「老板的心精糟透了,」他向身边的人抱怨,「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前几个月你的事了,也可能在气我们还没找到杰,他想找到他想得疯了。」 「哦,希望是因为杰兰。」塞文说,上帝保佑他不要想起那三个月的事,要是他知道他被我上了……他会杀了我的。 「谁知道呢,不过也有可能他这几个月内第一次意识到杰不在了,他逃走了,并且给他注射了大量毒品,试图杀死他。」威尔斯耸肩,「之前他一直脑袋不清醒,还以为正在和心上人两情相悦呢。可怜的人,现在才知道他被如此彻底的拒绝和憎恨――」 「别说了!」塞文说。 威尔斯看了他一眼,有点茫然。「怎么了?」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生气的样子,他好像什么也不在意……除了钱。 塞文静静看着窗外。「也许他很疯狂,你们都不喜欢他。但是……我喜欢他。」 威尔斯像见鬼一样瞪着他,旁边男子的表情平静如昔。「我很为他难受,」塞文说,「我以为他不必经历梦醒时的凄凉,可他还是躲不了。」 车子停下来,机场到了。威尔斯把机票放到他手里。「希望不要再见了,塞文,还有……我很抱歉。」 「不必,」塞文说,拥抱了他一下,「我万分感谢你,我经历了我人生中最愉快的性爱,我会一辈子怀念你们老大美妙的滋味。」 「呃?你是什么意思?」威尔斯茫然地说,塞文笑着上了飞机。 威尔斯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时手机铃响了起来,他接通它,里面传来韦森冷冰冰的声音,像压抑着火山的冰层。「把那家伙给我带回来。」 「呃?塞文?」威尔斯说,「可是他已经上飞机了……」 「把他给我带回来!」对面的人命令道,挂了手机。 威尔斯拿着手机站在那里,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身为小人物的不幸。他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告别仪式弄得温情和有风度,可这会儿那个人一个电话,就要他把人带回来,像悲剧后的画蛇添足,完全不符合他的审美观。 他又是威胁飞机上有炸弹,又是色诱空中小姐,甚至装警察,好不容易爬上飞机,向塞文说明来意。后者皱了下眉头,「威尔斯……」他迟疑地说,「他会不会杀了我啊?」 「呃……不会吧,」威尔斯不太确定地说, 分卷阅读7 事情是我弄出来的,他要找也该找我的麻烦。」 塞文站起来,「走吧,威尔斯,我有些意外他要找我,不过……虽然他可能杀了我,但是我想到能再看看他,我还是挺高兴的。」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德安家。 车开到半路上的时候,威尔斯忍不住问,「我还是想不明白,塞文,你说韦森会杀了你……你不会……」他的声音变得阴森起来,「把我们老大给上了吧?」 塞文看着窗外,没有任何反应。 威尔斯一个急刹把车停在路边,大叫道,「回答问题,混蛋!说你不是的!」 塞文转过头,表情惊讶,「哦,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塞文!」 塞文幽幽叹了口气,阳光下他的侧面好看得惊人。「你说,他会不会杀了我啊?」 威尔斯把脑袋放在方向盘上,绝望地呻吟,「他会杀了你的,也会杀了我。上帝啊,我出的什么馊主意,让你去代替杰呢,至少把老板交给你之前也该约法三章什么的啊,我以为你至少知道我一天给你一百块钱不是拜托你来上我们老板的。」 塞文慢吞吞地说,「你也别太紧张啊,那是他主动要求的,是男人都拒绝不了的,我是说有这个爱好的男人……」 「他在生病好不好!」威尔斯大叫,「男妓不是都该在下面的吗,为什么你偏偏要在上面呢――」 「那是你对我的工作有误会,同性恋里也有很多0号啊,」塞文说,「而且我的服务也会面对女性的。」 「怎么办,我死定了――」 塞文拍拍他的肩膀,「别要死要活的,有什么事我扛了,好吗?我们现在去找他,我太想见他了。虽然他很可能会杀了我。」 幸好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想。 韦森的表情看上去的确很想杀了塞文,却是基于这个人冒充了杰兰三个多月,自己竟然毫无所觉。现在,即使他对那一百多天的记忆毫无印象,可竟然还能隐隐找到那种极度的幸福感,那是他追求了那么久的感觉。 那是属于他和杰在一起的幸福感,他不能原谅自己被欺骗。 他坐在那里,打量着塞文。威尔斯已经被请出去了,他一副万分紧张的样子,决定如此老板不发现就把那个事实隐瞒到底。 「你和杰一点也不像。」韦森冷冷地说,「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五官的线条,眼神给人的感觉,和他完全不一样。我怎么会把他误认为你呢。」 他拿出那个坠子,「就因为这个?」 塞文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他对这个人充满爱意,他那么的疯狂和容易受伤,丝毫不懂得自我保护,早些时候他总是担心他梦醒后,要怎么才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现在他看到了,可是他并不想看。那双眼睛难道是「恢复」的样子吗?再没有那些幸福和满足,只有冷硬与绝望。 「我想,我是再也找不到杰了。」韦森说。 塞文不说话。 坠子从韦森的手上落了下来,他小心地低头把它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放进口袋。「我今天早上突然想,我可能这一辈子,都找不到杰了。」他说。 塞文看着他,他觉得很想哭,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这个男人的悲伤。 韦森突然走过来,一把揪起他的长发,把他推到墙上,直视那双黑眼睛,「你那是什么眼神?」他问,他知道他想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来,可他只能从里面看到悲伤。 「我很抱歉,」塞文说,「我本希望我可以……再多帮你一些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那个人凶猛地吻住他,没有感情,只有发泄的力量。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半提起来,那个人疯狂地吻着他,并不是基于激情,只是基于愤怒,和绝望。 他被翻过来,面部紧贴着冰冷的墙,长裤被褪了下来。塞文皱了下眉,韦森弄得他有些疼,他太粗暴了。 「我该怎么才能生存下去?」他感到那个人在问,他没有说出来,但他知道他的心里在不停的问,痛苦而绝望。――「上帝啊,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该怎么才能生存下去?」 「你真的……很爱他吧……」塞文说,巨大的痛楚贯穿了他的身体。 塞文醒来的时候,威尔斯坐在旁边,用送丧般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塞文说,「我死了吗?躺在这里的其实是我的尸体,而我的灵魂在和你说话?」 威尔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别逗我笑,我现在很难过。」 「行了,你别联想太多,我偶尔会碰到性虐待狂的客人,这算不上什么。」塞文摆摆手,他可以感到下半身的剧痛,但应该被清理过,不至于发炎。 「韦森发现你上了他,所以大发雷霆了吗?他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哦……」塞文笑笑,「如果是,倒好了。」 「啊?那他为什么……」 「他这么做,只是因为太痛苦了想宣泄一下……」塞文喃喃地说,是因为他梦醒后恐惧与绝望。他不知道杰不在了以后,他要怎么办。他叫我回来,是希望我可以帮帮他,也许因为他还记得那么一些幸福的片断。 可是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发现不行。 塞文看着天花板,天堂碎了,那个人已无路可走,他应对不了碎裂后的现实。 杰兰不在。 杰兰,求求你,我知道这不值得原谅,但你回来看看他。回来看看他。 韦森推开门走进来,他冷冷看了威尔斯一眼,「出去。」后者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塞文,沉默地离开。 韦森走过来,伸手松开领带,塞文知道他想干什么,他的动作利落而冷酷,他看不出一丝以前那个快乐的灵魂。他走过来,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好像他会奋力反抗一样把他按在床上,他的手指粗暴地撕裂他还没有愈合的伤口。 他的动作那么疯狂而毫无感情,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说话,那么沉默又恐怖。他的力量大得吓人,像是将死的人用尽了全力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是没有用,我不是你的稻草,塞文想,你用再大的力量抓住我,也没有用,你还是会窒息而死。 醒来,真是件很痛苦的事啊,塞文躺在那里看天花板,当那个人在他身体里冲刺时,他无法再像以往一样淡然处之,他只觉得疼,好疼,原来这是件可以这么疼的事啊。 晚一点的时候威尔斯进来了,现在韦森是泄完欲就走,再不会考虑陪他多呆一分钟,更不用说像以前那样一定要赖在他身边才会睡觉了。 那个人走到他身边,沉默地看着他,塞文露出一个微笑,「我自己可以清理,我很熟练。」 「其实我不想走的。」威尔斯忧郁地说。塞文扬了一下眉,身边的人继续说下去,倒有些像自言自语,「每次都是这样,我坐在杰旁边,他伤得那么重,沉默得可怕,然后韦森走进来,跟我说「出去」,我一点也不想出去!我想跟他大叫,告诉他杰不能再承受那种事的,你疯了,你会弄死他的,他不爱你,他是属于薇尔的,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固执! 「我希望杰离开这种可怕的生活,他凭什么要承受这些,他做错了什么!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只是不爱你,这难道是什么罪过吗――」 塞文看着他,哦,他是站在杰兰那一边的。 「可是我还是只能出去,因为他是我老板,他掌握我的未来和生死,我明明难受得要死,我还是只能沉默地走出去,把杰交给那个疯子……」他悲伤地看着他,「我不想再这样了,塞文,你离开吧,我可以帮你,回你的巴塞罗那去,现在的钱够你过上不错的生活了,你不该卷到这件事里来,这和你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塞文摇摇头,「不,我想留下来再看看他,虽然有点儿辛苦。我知道你是站在杰兰那边的,没有人站在韦森那边,他太疯狂了……可我是站在他那边的,我太喜欢他了。」 威尔斯愣了一下,然后他重重抹了把脸,强行露出一个笑容,「是吗。我想……也许每个人人生里都有一个人吧,但杰不是韦森的那个,他是薇尔的,他太爱薇尔了,我和你说过吗?那天我跟他在街上走,他突然跟我说……「看到了吗,威尔」,他指着远处我还看不大清楚的那个女孩儿,「我找到了,就是她」。薇尔是那种……」他笑起来,「有阳光、空气和水就能生活的女孩子,她会在那里哼着歌快乐地跳舞,杰总想去找他的天堂,看到薇尔那一刻,他的眼神让我知道他找到了……我一直很羡慕他们,好像言情小说一样幸福的一对儿。我……喜欢薇尔,很喜欢她,」他捂着嘴,像是哭出来了,「但我更喜欢和杰在一起的她,喜欢看他们恩恩爱爱的说话……让我看到……这个烂地方,还有天堂……」 他缓慢地摇摇头,「可是……韦森不能允许这种幸福,或者说他不能允许让杰眼中出现那种幸福的不是自己…… 「杰……真的尽力了,他很努力地试图拒绝,知道韦森总说的佣兵营的事吗,其实杰第一眼就认出他了,可是他装作不知道,因为他知道那个佣兵喜欢他,而他拒绝了,他不希望他的老板尴尬。有一次他中了枪,手术后睡了过去,我看到韦森偷偷亲他……其实杰之前就醒了,和我说过一句话,可是他一直装做昏迷。他用这种方式拒绝,他不做任何回应,他不愿意伤害韦森,一点也不想。当这一切做完也没有起到效果时,他就开始明确地、狠狠地拒绝他,他并不想做那种事,可是不说更糟糕。韦森……被伤害得很厉害,尤其是杰告诉他,「我已经很幸福了,但那幸福和你没有关系」的时候……他无法接受……」 「我知道,他很疯狂,也很可怜,他们……根本不是一个故事里的人,不是吗?」塞文说。 「如果韦森也知道就好了,杰根本不该承受那些,你也不该。可是他太固执了……」 「我有一种感觉,杰兰会回来的。」塞文说,「他会回来了结这件事。」 他只是还在考虑。他想起那个忧郁金发男人低沉的声音,「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 他只是还在考虑。 杰兰?雷森看着瞄准镜里的景象,他的手很稳,眼神也没有一丝波动,这是他的职业素养。 当韦森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感到一丝喜悦,那个人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他的枪口始终稳稳地瞄准他的头部,准星陪着他做最细微的移动,没有一丝颤抖,好像自己变成了他本人一样。只要他开枪,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 他的手放在扳击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他扣动扳击的一瞬间,他的面上出现了一丝波动,一个黑发男人从后面走出来,手放在韦森肩上,和他说着些什么。他认识这个人,杰兰惊讶地想,那个在巴塞罗那碰到的男妓,他怎么会在这里? 只是一瞬间,已足够出膛时的子弹稍稍偏了一点。 韦森震了一下,子弹从他的额边擦过,鲜血迅速流了下来,鲜艳的颜色覆盖了他半边的脸,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仍清亮如昔。他看着子弹射出的地方,属下们已经乱成一团,试图让他离开危险地带,可是他理也不理。他大声叫道,「杰兰,是你吗?」然后开始奋力向这边跑来。塞文站在那里几秒钟,也跟了过去。 杰兰咒骂了一句,换了颗子弹上膛,他已经学会骂人了,反正在最后和韦森相处的那几个月里他也没少骂。这世界总有那么多要诅咒的事。 眼看那些家伙已经快冲过来了,可是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手中的枪口稳稳地对着韦森的脑袋,即使那人的样子疯狂、动作迅速,他的手仍稳定地没有一丝抖动。 在韦森将要到达楼下时,他又开了一枪。 这颗子弹射穿了韦森的肩膀,可是他只是晃了一下并没有倒下去,好像他只是被轻轻打了一拳似的,继续向自己的位置跑过来。 杰兰骂了句「fuck」,丢下枪,坐在地上。 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放在唇边,慢悠悠地点着,深深吸了一口。他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门被踹开,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脑袋,他坐在那里继续抽烟,他知道一切已经到了结束。 韦森走进来,实际上他是跑进来的,脚步都不太稳当。他可以感到他贪婪的视线紧盯着自己,可是要把他吞掉。 塞文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那个男人坐在地上,在枪口下旁若无人地抽烟,他的旁边有很多烟蒂,应该埋伏在这里不少时候了。他的金发披在肩膀上,显得凌乱而性感,和传说中整洁的样子倒是大相径庭。暗蓝色的烟雾冷静地升起,中和了金发的嚣张,看上去有些像电影里的场景――一个男人走到绝路时的冷静和傲慢。 他抬起蓝色的眼睛,看着韦森,他的眼神如很久以前一样冷酷和毫无感情。他并没有再看塞文,虽然很奇怪――他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连累他――但一切都要结束了,所以一切也不重要了。 「你还回来干什么!」塞文听到威尔斯一声愤怒的低叹,他一直是站在杰兰那边的。 韦森慢慢走过来,这个动作弄得他的部下们相当紧张,其中几个人冲上去抓住杰兰,后者顺从地被他们抓住,全然没有之前格斗高手的样子。他的手臂被抓紧,他们按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跪在地上,他抬起头,毫不示弱地看着那个黑社会老大。 韦森慢慢在他对面跪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仍贪婪地看着他,好像生怕这一切是在做梦。他伸出手,试图抚摸他的脸,杰兰露出厌恶的眼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点,可是后面人的力道强迫他停留在原地,他大吼道,「别碰我!」 他试图挣脱,可是后面的人把他死死按在那里。韦森停了一下,可是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他露出微笑,「你回来了,杰。」他说,抚上他的面孔,感觉到他真实的轮廓,虽然接到他憎恶的神色,但他确定自己真的找到了他而不是在做梦。 是的,我回来了,杰兰想,我已经想明白了生存还是死亡的问题。我怎么会认为在你毁了我的一切让我落到如此地步后,我还能旁若无人地活下去呢? 「我发过誓,」杰兰说,面无表情地任韦森抚摸,「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像块肉一样,被绑在床上,任你为所欲为了。」 塞文张大眼睛,他突然感到极度的恐惧,下一秒钟,他看到一丝黑色的鲜血从杰兰的双唇中渗出来。 「不!」韦森大叫道,惊慌失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杰,医生――」 「还不及了,」杰兰平静地说,「我服了胶囊,时间刚好。」 「不,不!不准,杰!不准死!医生――」 韦森紧紧抱着他,大声叫着医生,到处乱七八糟,杰兰的蓝眼睛平静地看着天花板,他喃喃地开口,「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薇……绝不会原谅你,韦森。」 「不!为什么!为什么,杰,你别死,我道歉,我再也不伤害你了,你要怎么样都行,杰――」 塞文站在那里,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他已经死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想,哦,当然看不出来,因为他没有在看,他看到他把面孔紧紧埋在杰兰胸前。唉,他又哭了,他怎么会是个黑社会老大呢,他这么爱哭。他记得以前,他每次贯穿他的时候,如果弄痛了他,他就会哭,他会哭着说,「好痛,好痛,杰,轻一点嘛……」 如果让他舒服了,他就会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杰,你对我真好……」 他就这么站着,好像站在遥远的彼方,台上的两个男人上演着一出悲剧,剧终的灯光打下,一个抱着另一个绝望地哭泣,呢喃着再不可能实现的誓言。他站在黑暗的地方远远看着,他,始终只是观众而已。 塞文不知道那以后怎么样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里静得像坟墓,没有任何人。他打开音响,又关掉,因为音乐太单薄,天堂已经结束了。 他就在这里呆着,两天,没有一个人过来,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想去问。 直到第三天傍晚,憔悴的威尔斯出现在门口。「老大让我送你回去。」 塞文走过去,他怎么样了?他想问,威尔斯径自回答,「他抱着杰的尸体死活也不肯放开,在房间里锁了三天,不肯接受治疗,伤口都发炎了,刚才刚从房间里出来,医生可忙翻了。他说要跟杰葬在一起,可以一直看着他,不知道他是精神又有问题的还是怎么的……」他说着,一边向外走去,塞文跟在他后面。 一切都结束了,现在已经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 「然后他开始冷静地交代后事……开个玩笑,不过我看杰是死都跑不了得和他埋一块儿了。」威尔斯说,塞文正走到门外,天阴着,水泥地面又干又硬地板着脸,几辆车难看地停在那里,树木毫无意义地竖立。天堂不见了,剩下的风景是多么的悲凉无趣啊。 他回到西班牙,用这几个月赚到的钱在巴塞罗那开了个甜品店,用的是他充当临时演员时学到的精湛技术,小店生意相当不错。 他从没有打听过韦森的消息,他也不想知道。 他就这么平静地生活,他看了一场戏,现在戏已经结束了,生活还是得继续。 但他有时候会做梦,梦到一辆车子停在门口,车门打开,韦森从里面走出来。阳光灿烂,天堂仍在,他向他露出温暖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睛像阳光下甜甜的蜂蜜,他张开双手。他说,「我找到你了……」 梦总会在这时候醒来,因为有一个细节他无法想像,韦森从来没有亲口叫过他的名字,塞文。 然后他就会在一片黑暗中躺着,张大眼睛,任自己泪流满面。 后记 这是一篇难得的言情文。我已经有在反省了,因为翻了一下以前写的文章,居然没有发现几对儿真的是在恋爱,我到底在写些什么啊~ 本来设定中塞文是小受的,可是写h时心血来潮把他改成小攻了。于是他只好干着小攻的活,却没有拿到半点小攻的福利,还被当成小弱受虐待,在我的文里打工真是件相当辛苦的事。 这篇文的大纲写成很久了,一直没有动笔,前两天无事翻旧档时找到它,突然很想把它写完,然后花了三天时间完工。原来它一直在那里等着我来把它写出来啊。 三、启示之匣 他们是杀死巨魔后,在它的宝物里找到启示之匣的。那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猫头的骷髅啦、破骨瓷杯啦、彩色玻璃碎片什么的。也有一些值钱的,比如一枚十克拉的钻戒,戴在一个手骨的无名指上。 艾伦是在一个积满灰尘角落里发现它的,一本书大,上面用黯淡的彩石镶成世界之树的样子,又脏又旧,跟巢穴里所有被称为宝物的垃圾没有区别。 他怀疑地左右翻看,忖思着如果真是启示之匣,破成这样也能理解,从神话时代存在到现在,一定经历了不少颠沛流离,世情冷暖。 「嘿。」他朝另一个人招呼。 他的搭档正专心地试图从巨魔宝藏里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搭理他。 「伊森!」他叫。 对方转过头,挑起一点点眉毛,好像他在推荐一份相当可疑的菜式。 「我找了个东西,有点像启示之匣。」他说。 「那个,传说中的启示之匣,的启示之匣?」他的搭档说。 「我已经说过了,你不用再重复,还两遍。」艾伦说,晃晃手里的匣子,「如果这东西是真的,那就是说就会得到重新选择一次人生的机会。」 伊森把手里裔着像青铜器的杯子丢掉了一下,走过去,拿起匣子左右看了一下,对它的陈旧破烂印象一般。 「胡扯的吧。」他说。 「我们现在在干的活儿就很胡扯好吗,」艾伦说,「我们刚刚杀了一个巨魔,小学时如果有人跟我说巨魔的故事,我会认为他看不起我,觉得我幼稚。至于你,你不会还没发现你自己是个怪物这个事实吧。」 「我发现了,」伊森说,挑起眉毛,「我对这个又没有疑问。」 「那你最好相信命运之事,不会比杀巨魔、你、还有我更扯了。」艾伦说,「很多神话里提过这个匣子的,说它代表变化本身,能帮人脱离即定的命运,到一个全新的生活中去。就是那种,母鸡可以变成凤凰,异性恋也可以变成同性恋级别的宝物。」 「后而一种就算了。」伊森说,「所以,你是说,如果打开它,我们就可以摆脱当猎魔人的倒霉命运?这个拥有他妈的力量,命中注定跟些恶魔、人渣和变态纠缠不清,没法好好过日子的命运?啧。」额头的血流下来,他心烦意乱地用袖子擦掉。 这是刚才和巨魔作战时留下的,深可见骨,血还在不断往外渗,看着挺吓人。 在艾伦以前的社会认知中,这种伤口会让人尖叫一声,拼命拨打医院电话,让他们派救护车来,威胁慢点就要起诉人家,然后住院一个星期,各种人拿鲜花、气球和蛋糕进行探望,向各色同事讲述自己如何勇斗病魔,还有机会得到美女的垂青。 现在嘛,也就是等会儿回车里,随便拿绷带裹下算了。绷带还不知道有没有剩呢。 凭心而论,伊森是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身上有股能让人一眼认出、不会混淆的气质,那是一种坚硬和不为所动的东西――现在世道上,有这种气场的人不多了――但大部分情况下,他看上去和流浪汉也没什么区别。 他黑发黑眼,老穿件黑色外装,那外套还破巴巴的――这个很容易理解,整天待在车里,要嘛就是跟怪物打架,哪里光鲜得起来――越发显得阴沉潦倒。 至于艾伦,他一头金发,绿色眼晴,好像上辈子那么久的时候,还被邻里社区称赞为文雅俊美,是个青年才俊。但是现在,这种称赞已经离他远去,当和伊森走在一起,完全就是流浪汉二人组。 「是的,我们能改变身为猎魔者的既定命运。」他说,夺过伊森手里的盒子,虽然它破得耍死,但这句话还是让他对它产生了一定的珍爱之情。 他继续说道,「我想想,我们可以去当明里,去当科学家,我们还能当宇航员!」 「我一点概念都没有,」伊森说,「从小就被协会当猎狗似的养着了。也许我能去当个有钱人,特别有钱,然后什么也不干。」 「我要回去上大学,耶鲁,亳无疑问,」艾伦幻想,「我会在二十四岁之前拿到律师资格,成为一个优秀的地方检察官,然后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在二十七岁前成为地方议员,然后我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市长!」 他掠掠头发,不过在巨魔洞里看不出未来市长的英俊风范。 ――这是小时候他爸给他定下的人生计划,他觉得很是激动人心。可惜打从中学后,就没机会实践了。 「打开看看。」伊森说。 艾伦眼睛有点发亮地看着他。「准备好改变你的命运了吗,搭档?」他说。 伊森嗤笑,说道,「准备好了。」 艾伦打开盒子。 伊森正在整理台子上零七碎八的古董藏品,他的书房乍看上去简直是个博物馆,这里的东西大部分是他叔叔留下来的,也有小部分他的新增。这些东西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他大部分朋友觉得他喜欢这些很奇怪,要知道伊森是个高大英俊,笑容灿烂,几乎有些没心没肺的年轻人,喜欢些男人都喜欢的运动,总是开着跑车呼啸来去,带来欢笑、饭局和大把钞票。 不过对他来说,没有比这更正常的了,身为大家族的继承人,历史根本就是你生活的一部分,是呼吸的空气,根本别想摆脱。 他叔叔――也是监护人――沉迷于此,根本不属于当下时光。当他整天整天地坐在书房,默不作声地擦拭古董,那种昏暗、慵懒和宁静,成为了伊森童年时光的一大部分,并且也将和他的未来联系在一起。 他正在研究的东西是启示之匣,神话传说中,它将能改变人的命运,让你能选择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是枚威力强大的宝物。 它样子并不出奇,只是个沾满灰尘的旧匣子,因为太久的颠簸流离显得厌倦不堪。考虑到它存在的年头,这是可以理解的。 艾伦一把推开房门,走进来,嚷嚷道,「亲爱的,准备好餐了吗?我没让大卫通知你,就直接进来了――」 他穿了件裁剪合身的条纹西装,配了温和的蓝色领带,和他眼睛的颜色很相称。他容貌俊英,温文尔雅,没有一丝不妥贴的地方。 他的粉丝们说,「他衣服的每丝折皱,好像都被家政精灵小心地打理过」,伊森对此毫无异议,艾伦?派崔克这辈子清醒着的―半时间,大概都在打理仪表。只外一半在斟酌言辞。 艾伦今年二十七岁,一年前,已经从一位年轻的地检,一跃成为本市最年轻的议员。 「大卫干嘛要通知我,你基本就是住在这里嘛。」伊森说。 ――大卫是他的管家,以前是他叔叔的管家,从小就料理他生活一切的大小事宜,尽职尽责,以至于二十岁的时候,伊森惊悚地发现自己还不会系鞋带。 「我也就是一个星期来个两三次,我可不想让你认为,我在我们两个的关系里太有侵略性。」艾伦说,走过去,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然后去亲脸颊,接着是嘴唇,伊森只好把放在匣子上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他一手揽住艾伦的腰,对方大大方方坐在他腿上,凑过去加深这个吻。要是被他那堆选民看到了,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不过他们是不会看到的。 伊森分开一点和他的距离,柔声说道:「你够有侵略性了。不过你知道,我喜欢你的侵略性。」 艾伦笑起来,他笑得伊森有点精神紧张,议员先生上次这么笑时,是建议他俩在市政大楼的三楼卫生间里来一发,那里还有人在四处走动。 他俩大学时就在一起了,那段关系开始得莫名其妙,不在任何人的预定范围内,简直跟一道雷劈下来似的。 那时候,谁会想到那个乖乖牌学生艾伦,会是这种人啊,伊森想,一把抓住议员探到自己裤裆里的手,说道,「我强烈要求先去吃饭。」 「我强烈要求先吃你。」艾伦说,毫不嫌肉麻地坐在他腿上,一只手把他的头发弄乱。 他看了眼桌上的匣子,说道:「这是什么?」 「似乎是启示之匣,真不敢相信我能找到这个。」伊森说,「很多神话里提过这玩意儿,据说打开它,就能改变人的命运。」 「看上去很普通嘛。」艾伦说,「你打开了吗?里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找到的人说,打开时就是空的。」伊森说,「还没打开,五分钟前刚拿到,我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艾伦好奇地看着匣子,说道:「伊森,你有没有想过变成另外一种人,过另一种不同的生活?」 「不知道,如你所说,我对自己的生活缺乏规划,生来就继承大笔遗产,想要的东西也总得来得太轻易。所以什么也不知道。」伊森说,「你呢?」 「我这样挺好,改变命运岂不是会丢了我好不容易奋斗到的议员生涯?这可是我从小的梦想。」艾伦说,他停了一下,怔怔看着匣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说道,「也许我会想当个能直接说出真实想法的人,能真正做些什么事的人。」 伊森看看他,凑过去亲吻他的唇角,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也没那么好,伊森,」艾伦说,「也没那么好。」 伊森紧了紧自己 分卷阅读8 双臂,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说道:「嗯,那你准备好改变命运了吗?」 艾伦笑起来,说道:「准备好了。」 伊森打开盒子。 早些年,艾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人也会是这个样子,整天奔波于公路、汽车旅馆、神话生物和跟怪物打斗之问。 虽然人生总会有些意外事件发生,但他以为会更……文雅一点的。毕竟他家世良好,父母都是信奉衣服上多出一个线头都是罪大恶极的精英份子。 他的父母,是那种典型的有钱人家超级繁忙的父母,从小到大,但凡说去参加他的家员会,看他的足球比赛,从来都没有做到过。 然后还总有很多理由,他的父亲这么跟他说:「那些穷老爹能天天不去上班,陪在他们的孩子身边,也能那样,但你就不能上现在的学校,也没有新手机,最新的电脑和游戏,你十六岁我也不会给你买车了。你自己觉得呢?」 在更小的时候,艾伦比较希望他们留在他跟前,可待再长大一点,他开始意识到父亲的话很有道理。 因为他开始觉得,一个月换一个手机,开上最拉风的跑车,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比看到他父母重要得多。 说真的,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们。 就这样,他从小到大过着奢侈的生活,觉得生活根本不需要所谓父母朋友之流,只要有足够厚的支票本,和够光鲜的社区形象就行了。 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会被猎魔人协会征召,那完全推翻了他对未来的计划。 而在落入这种流浪汉式的生活不久,他遇到了伊森,那人之后很多年都是他的搭挡,大概会到死为止。 虽然他经常觉得,他从来都无法真正接近这个人,不管再多少年,经历多少生生死死。不管怎样努力。 世界上有那么一些人,就是无法接近的。他笫一次遇到伊森,是在一个叫美食镇的小地方,这里有一个魔鬼苏醒了。 在此之前,小镇发生了一些奇怪的案子:考砸了的学生当街自焚啦;小学老师为了解释人体构造,在课堂上解剖了一个学生――学生还留了遗书,说他为此感到特别骄傲啦;一个男人把他出轨的妻子吃了啦。 协会派了两个猎人来查探此事,可是当他们来到这里,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这让协会有些紧张起来,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普通的恶灵作怪,而是某种更为古老危险物种的苏醒。 他们临时召来了艾伦,要他立刻赶过去,并介于此事重大,会再派另一个人来和他搭档。 派过来的,就是伊森。 他比艾伦晚到十二个小时,因为他当时还在国外,处理一起和海妖有关的案子,得坐上一晚的飞机,再开上半夜汽车才能到。 艾伦则在前一天晚上先行到达,找了家旅馆住下。 这里和全国任何一家汽车旅馆没有区别――老板倒挺大方,送了他一叠本地特色餐馆的优{券――又破又旧,电视收不到几个台。 最清楚的台在放一档辩论节目,也不知道辩什么,好像不是什么什么重要的事,嘉宾们一个个声情并茂、感情丰富、痛哭流涕,节目进行到一半还打了起来了。 艾伦打了个寒颤,把电视关上,现在的辩论节目没尊严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爬上床,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终于慢慢睡了过去。 接着他就开始做噩梦。 对于精神系的异能者来说,这就好像吃饭或睡觉一样,是生活的一部分。最初你会很不习惯,而到了后来,你依然没法习惯,并会被慢慢消磨和折损。 照他教官说法,只要良心在那儿,你就等着受罪吧。 他就这么沉进夜色之中。白天不曾发现的东西呈现出来,这些事物微妙如梦境,动作大一点就会逸散,阳光灿烂些,使会蒸发。黑暗中,它们同如幽暗海底的游鱼,开始活动。 但这镇子的水域一片死寂。 ―个巨大的生物盘踞其中,它冰冷黑暗的一大片,让一切处于寂静之中。无数该有的声音藏于其下,隐而不发,让人起鸡皮疙瘩,他行走于其中,尽可能放轻脚步,免得惊动水域中的怪物…… 他听到一声尖叫。 他猛地张开眼睛,躺在一片黑暗中,心脏汪跳,d身冷汗。 他正躺在旅馆的房间里,夜色很平静,月亮投下黯淡的光影。 他无意识地去听,好像有人会听到这叫声,会打开灯来询问,有狗叫起来,人们谈论怎么会有人叫得这么凄惨,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惨烈的声音,怎么会没有人能听见呢。 可是没有,周围一片寂静,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让那声音引起的刺痛过去。那是别人脑子里的尖叫。 他坐起身,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魔鬼的时间。 他下了床,打开门,走进夜色中。 外头凄清而寂静,是个平静的小镇。 他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没错,这里别的东西,他无法看清,只能隐隐感到巨大的影子,它如此之大,渗透整片区域。只有刚才,一声尖叫冲突破了网罗,传入他耳中,但转瞬也消失了。 水域又恢复了静止,他没法再找到他。 他朝西看了一会儿――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忖思着尖叫的是个男孩,七或八岁,既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碰到了什么事情。 他就这么看了大概二十分钟,然后转身回房间,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直到天际慢慢亮起来。 艾伦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种事情所困扰。 在光鲜的少年时代,他也认识些倒霉鬼,学校里总难免有那么几个受欺负的学生,艾伦知道那些同学们――很多是他的「好哥们」――如何折磨和削弱另一些孩子,但那从不会让他感到困扰。 他不关心别人受了什么罪,反正又不是他受罪。 他没欺负过是因为觉得需要注意公众形象,这样将来他出了名,媒体采访时,同学和领导就不会说他的坏话――爸爸是这么教导他的。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既快乐又成功,在讨人喜欢上做得相当不错。 但是现在,他瞪着天花板,心里想,我总是在因为别人的痛苦整夜整夜地失眠。 他再也无法如此快乐,和如此冷酷了。 这么躺到早上六点,外头传来人类活动的声音,艾伦才慢吞吞爬起来了,漱洗一番,扒了扒头发,去吃早饭。 他和那个伊森约好了在餐厅见面,然后试图一起处理这个案子。 他就是这个时候,看到那个男孩的。 毫无疑问是他,站在街对面,七或八岁,一脸战战兢兢,左边胳脾上打着石饼,绿灯时,他穿过街道,着上去正在赶往什么地方。 艾伦把咖啡的钱一丢,冲出店门,跟上他。那孩子脚步匆匆,转进一条偏僻的斜街,他脑中的尖叫已经平息,但一些凄厉和恐惧仍像潜藏在墓地里的回魂尸一样,缠绕在他周围,久久不散。 艾伦跟上去,有一刻想到那个伊森来了,找不到他怎么办,而在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走进了斜街。算了,他会打电话的。 他看到那孩子快跑了几步,追上几个结伴而行的男人――三个,看打扮像附近的工友,从胸前的盘子徽章来看,可能是餐厅的工友――叫道:「安德鲁!」 ―个染红头发的男人回过头,他们都挺年轻,大概十八、九岁,这年龄的孩子正是对一切缺乏耐心的时候,艾伦有些惊讶地发现,他们同时停下脚步,盯着那男孩,好像和一个小学生讲话,是一个重要事件。 孩子走到他们跟前,从书包里翻出什么东西,递过去。艾伦目测是个铅笔盒 他说道:「这是亚当的东西,他死前一直抓着,我觉得你也许想留下它。」 红头发男人怀疑地看看他,一边慢慢接过铅笔盒,摩挲它的表面,上面画着超人。 他说道:「亚当是个了不起的战士,他为一场神圣的战争献出了生命,也许有一天,孩子们的铅笔盒上画的会是他的样子。」 男孩迟疑了一下,说道:「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安德鲁尖锐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是赤裸的厌恶和愤怒。一般人不会这么看小学生的。因为他们是小学生。 他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选择了连锁快餐店,选择了魔鬼的一方,破坏上帝的计划,你是死后将永恒在地狱受苦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谈我的弟弟?!」 呃,连锁快餐店?刚才是说连锁快餐店吗?艾伦想,我听漏什么东西了吗? 「你必须忏悔。」一个留板寸的男人在后面说,声音平稳坚定,像法官的宣判。「现在,你要跟我们回总部,安格尔,忏悔你的罪过,然后我们会给予你一个痛苦的死亡,以赎清些许你的罪孽。」 「我没什么要忏悔的――」叫安格尔的男孩说道,他的话没说完,那板寸头从后面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拎起来。他朝另一人说,「去开车,安德鲁。」 安格尔拼命挣扎,可那人牢牢抓住他,手像钢筋一样坚硬和冷酷。 那人面无表情。艾伦想,这是一张残酷蛮横的脸,有一种狂信者不顾一切的血腥气味。 他没法感应到他的精神――这镇子的水域像被什么异物完全浸染了――可他仍擅长察颜观色。在他还没发展出自己的异能前,知道别人是什么类型,相信什么,喜欢听到什么样的话,便是他的生存基本功了。 他知道被这种人抓去会有什么下场,如他自己所说,「一个痛苦的死亡――这过程尽可能往极端了想,绝对不会夸张的。 那个叫安德鲁的男人消失在街道上,大概是去开车了。 而这条街地处偏僻,没什么人,那人动作隐蔽,于是没人发现这起绑架。 我得去阻止,艾伦想,虽然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但不能看着他们这样当街绑架小学生,然后还要杀了他「赎清罪孽」啊。 他正这么想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轻快活泼,几个人同时转头看他。 艾伦朝他们露出尽可能灿烂的微笑,绑架犯们表情冷硬,一点也不心虚,倒好像他是个罪犯一样。 他接通手机,说道,「嘿,哪位?」 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逝:「艾伦?派崔克?你在哪?」 「伊森!」艾伦嚷嚷道,好像跟里面的人多熟似的,「你终于到了!」 他看到那板寸头把手伸进口袋里,里面……有把枪。操。 「啊,你往东走五十米,看到一条斜街,我就在那里,你到就看到了。」艾伦说,「我看到安格尔了,就是住对面街上的那个,他正跟他朋友在一起呢。」 他朝对面一群人灿烂地微笑,好像他是个超级好邻居,会无条件地热爱所有朋友,帮他们遛狗,关心他们小孩的成绩,并且不会踩死任何一只蚂蚁。现在正在参与一场和乐融融的家庭烧烤。 罪犯拿着抢,那孩子则被捂着嘴,张大眼睛看着他。 「什么?」电话对面的人说。 「你过来了吗?快点!」艾伦说,他着到一辆破烂的越野从街对面开过来,那位安德鲁把车开来了。 他朝着对面的车子用力挥手,好像他们是什么熟人,约好了去春游似的。 「嘿,你们有车,这车不错。」他朝那个板寸头竖了个大拇指,又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他们有辆车,也许我们可以搭个便车。」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把他当成神经病了。 「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啊?」他热情地说,一副牛皮糖的样子。 那个板寸头冷冷看着他,那种目光下能叫水蒸气惭愧地变成冰渣,不过艾伦笑得灿烂,一点也没受影响。 「你怎么没带徽章?」那人说道,「你是哪个阵营的?」 艾伦怔了一下。 这不能怪他。艾伦擅长跟所有人打成一片,顺着别人的话往下说,让人认为他是他们的朋友,但所有的事都要有个过程。 他脑子正迅速掠过各个党派的名字,还有零七碎八的竞选标语,甚至包括dnd系统的善良守序到邪恶混乱陈营的各种内容,加在一起也就两、三秒吧,计划刚有个雏形,对方突然掏出枪来,指着他的脸。 「知道吗,我不关心你为什么没戴徽章,」那人说,「不管你是哪个阵营,没戴徽章只能说明你是个懦夫,我们的变革里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然后他就开枪了! 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开抢了! 正常人会这么开枪吗?正常人不会这么开枪,就好像正常人不会当街绑架小学生一样! 然后那道雷就劈下来了。 艾伦没看到那雷是从哪来的――后来他知道这玩意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伊森的雷一贯莫名其妙,说来就来,既能用来搞雷暴,也能拿来爆米花,反正就是非常全面。 板寸头闷哼一声,枪摔到地上,散发出一股金属融掉的味道。他抓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安格尔掉出来,艾伦眼疾手快地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跟前。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他说,「你就是艾伦?」 艾伦转过头,这是他笫一次见伊森,那人站在巷口和阴影里,着不真切,但即使只看个影子,他便知道那是个猎杀者,适合于站在黑暗中,杀死或撕裂什么。 他身材高大,如果能穿得更好些,绝对是个一流的衣架子,可他穿着件皱得像咸菜似的外套,看来有一个月没洗了。他皮肤苍白,神色阴郁,整个人像把旧时代的冷兵器,疏离又难以接近。 「嗨,」艾伦朝他热烈地招呼,「你来啦,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安格尔和他的朋友。」 对方冷着脸看他,对他的幽默毫无反应。 艾伦揪着安格尔朝他走过去,他听到身后又传来几声惨叫和雷声――那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电光的噼啪声――显然还有别人举起了枪,不过也就这么多了。 伊森默不作声地打开一辆黑色suv的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艾伦把那男孩塞进后座,他自己刚刚跳进去,车子就发动了。 车子开得很猛,艾伦转头,看到那辆越野车歪歪斜斜地追了上来,他听到那些人脑子里愤怒回荡的声音,那是…… 餐馆? 伊森一个急转,艾伦头差点磕到车窗上,他冲他叫道,「小心点!」 「我们在追车。」对方说,一副「撞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架式。 伊森转过一处急弯,又开过一条公园阶梯,凭心而论,他车技不错,可对方显然是个一流高手,那辆越野车还在后头,死死咬住他们不放。他几乎能看到司机正义凛然的样子,还正隐隐地试图超车。 「哇,你的车技真是不错。」艾伦说。 司机斜了他一眼,下一刻,一道雷电重重劈在后而那辆车上。 车翻到路边,四个轮子朝天,轮胎冒出烟来。伊森加大油门,它立刻就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艾伦目瞪口呆看着那位神勇的司机消失,说道,「你这算作弊吧!」 「我能用雷劈它,我就用雷劈它,这算什么作弊。」伊森说。 他语气理所当然,不着痕迹的有点得意洋洋,艾伦转过头,看着这位据说是协会里武力值最高的人――有着几乎是没有上限的雷电能力。 他五官挺拔,细看上去很英俊,但眉宇间有种坚硬和不近人情的痕迹,像大块的生铁,任何的言辞和温暖都难以浸染。 我不喜欢他,艾伦想,这种厌恶像是精神控制者的本能。当看到伊森,他就意识到这一点,这种人冷漠坚硬,油盐不进,缺乏那些容易控制的柔软和纤细的部分,没有比跟这种人相处更不自在的了。 不过,事情大约彼此彼此,他的临时搭档看了他一眼,眼神也谈不上多友好。 在税缸由希他们的力量是种有效的组合,但在人情交际上,可就没那么有效了。 他盯着那个人看了一会儿,最终伸出手,说道:「艾伦。」 对方也伸手,和他简短地握了―下,说道:「伊森。」 然后他们都尽快地把手松开。 艾伦回到后座时,发现那个叫安格尔的孩子根本就没注意到任何雷电或是追车之类的事,他正紧张地在书包里翻找什么,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找到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把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枚徽章,是个巨无霸汉堡,看上去像速食店赠送的小玩意儿,可是他表情郑重地把它别在胸前,好像那关乎他的人生和荣誉。 伊森停下车,追兵已经没了影子,他看着车子里的两个人,说道,「那么,有人能解释下发生了什么吗?」 「我说不太准,」艾伦说,「我看到那几个人想抓这个孩子,所以多说了两句,我明明表现得很友好,不知道他们干嘛立刻就开枪射我。」 「他开枪是因为你没戴徽章。」后座的男孩说,「你为什么不戴徽章?在进行这么一场关乎世界未来的神圣之战时,只有懦夫才会毫无作为,锁起门来待在家里,不肯选择阵营。这种人只会败坏信仰和变革罢了。毕竟,有什么比参与一场决定民族未来的战争更重要呢?有什么比彻底消灭邪恶的家乡特色餐馆,更为紧急呢?」 「呃,抱歉,你刚才说餐馆?」艾伦说,「是餐馆吗?」 「各位,变革已经开始了!」男孩说,背脊挺得笔直,眼睛闪闪发亮,「不要再躲在门口窥探了,没人能对自己民族的未来无动于衷!」 「……什么变革?」伊森说。 「信仰的变革!」安格尔说,「大气的连锁餐厅取代小家子气的当地餐厅,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方向,我和我的战友们已决定献身于这项神圣的事业了!新的时代已经开始,绝对不会被腐朽的过去拖住手脚!」 他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他,车子里面一片寂静。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能再说一遍吗,我没听明白。」伊森说。他停了车专心听,可还是没懂。 「我在说一场关乎未来的战争。」男孩说,严肃地看着他们,「你们刚才没看到那些天堂部落的家伙吗?我居然曾怜悯他们,忘了他们每一个都丧心病汪,是注定要下地狱的!然后还要把整个世界都拖进地狱!」 「不,你刚才在说餐馆来着……」艾伦说。 「是的,我们将要迎来连锁餐厅的新时代!」安格尔说,做了个欢呼的手势,看来姿势是有特别规定的。 「比起肮脏邪恶的家乡餐馆,任何有信仰和远见的人都会选择干净专业的连锁店,」他说,「那些邪恶的家乡餐馆老是供应些邪恶的炖胡萝卜和杂菜烩,这绝对是种反社会行为!但支持连锁餐馆就不同了,这代表着干净、明亮、专业、开明而且正直,自从选择了连锁餐馆,我从没感觉这么强大过,我对未来充满希望,人生充满了价值感!」 车里又诡异地静默了一会儿。 「我们属于未来,属于天堂,我们将无不可成就之事!」安格尔说。 「所以,我们的确在谈,关于喜欢去当地店还是连锁店吃饭的这个问题,对吧?」艾伦说,「你一直在说的‘餐馆’,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餐馆’?」 伊森惊骇地看着他,他还以为这是别的什么事情的代号呢,只是太深奥了他听不懂。 「是的,一切的纷争都围绕着餐馆而来。」男孩说,「选择连锁店还是家乡店的食物,是一项值得奋斗终身的事业。我父亲支持家乡餐馆,而他是个邪恶自私的人,如此的邪恶不配活在世上。」 伊森忖思他是不是刚学会「邪恶」这个词,于是就到处用。艾伦转头看他,问道:「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伊森茫然地说,「我是连锁餐厅去得多啦,我满世界跑,不知道当地都有什么店,只能找比较熟的牌子――」 「我不是在说这个!」艾伦说。 伊森一脸空白地看着他,他经历过很多凶险的场景,但这个……实在是太绕了。 他们的后座上,安格尔又开始讲述连锁餐馆事业的纯粹性,他们如果不感兴趣,那是因为被魔鬼迷惑了,他们应该回应上帝的召唤,倾听心里神性的声音。上帝会告诉他们,连锁餐馆才是宇宙的意志。 伊森看到车外一座大楼的墙壁上,涂鸦着汉堡的标志,上面写着「无不可成就之事」,还有三个惊叹号。 他开车进这个镇子后,不是会看到这些涂鸦――还有盘子和刀叉,上面写着「未来天堂」,或是「连锁餐馆必须死」之类的――他没怎么留意,一概当成讽刺文化了。哪个城市没有孩子涂着玩呢。 没想到这么……认真。 「怪不得我切不进去,」艾伦说,「这里全是狂信者,于是脑子都是满的,无法接收外来资讯。」 伊森知道一点他在说什么,他以前也跟精神控制者打过交道,知道他们那些把戏,这些人并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什么,他们只是煽动,然后让那些人被自己狂热的想法所填满。 再接着,他们就会变成操控者忠诚的玩具兵了。 「所以,」他说,「我早上来时,听到镇上在插紧急新闻,说家乡餐厅的领袖凌晨时中枪了,呼唤大家都去吃家乡菜,为他祈祷,不是在做广告,是真的有人在被枪击了?」 「真有人死了?」艾伦惊奇地说。 当然,当然,他接着想,如果把思维切到这镇子的角度,一切就不奇怪了。 他早饭时也听到这则新闻,当时还想现在的广告真是莫名其妙――那主持人沉痛地报出一堆菜名,呼唤大家多多吃饭,每多吃一口,都是在为他们伟大的领袖祈福,帮助他度过难关。 他脑了一动――在一堆菜名中这可不容易――觉得有些事对到了一起。 「你父亲!」他转头看安格尔,「中枪的是你父亲,他和你不是同一个阵营,所以你朝他开了枪,凌晨三点的时候!」 安格尔怔了一下,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口小小的徽章,然后他抬起头,眼中充满坚毅和骄傲。 「他才不是我的父亲。」他说,「他喜欢吃家乡特色菜,还喜欢喝蔬菜汤!太邪恶了!是的,我朝他开了枪,为了信仰,为了未来和全人类!」 伊森一脸空白地瞪着他。 安格尔尖锐地看回去,像只斗鸡一样欢迎任何挑衅。他说道,「那么,先生,你支持哪家餐馆呢?」 「我还真没在这么严肃的情况下回答过这个问题。」伊森说,「我可以明确地说,我都喜欢,而且以后会继续这样,也不会为跟人家口味不合打仗。」 「啊,」安格尔一脸厌恶地说,「那你是个懦弱的保守主义者,鼻涕虫一样的两面派。」 艾伦转头看街道尽头,说道,「呃,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然后,像给他配音似的,一声爆炸从镇子里传了过来。 他说道,「我猜,战争已经开始了。」 整个慈善餐会气氛都很优雅,背景乐不痛不痒地响着,所有人都穿着礼服,文雅地低声交谈,或是拿着酒杯四处转悠,氛围凝滞又半死不活。 这里是市博物馆刚竣工的新楼顶层,一个华丽的宴会大厅,艾伦为促成此事出了不少力,于是当然要带上女伴――他的公关经理――四处走动一下增加曝光率。 伊森也在这里,那是因为他是博物馆的顾问和大投资人,相关的活动不时会有他的身影。 他远远看到了那个人,正拿着一小杯香槟站在一尊雕像的展台前,专心观赏文物。 他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走过去打招呼,可走到半路,碰上了埋伏的克雷尔小姐,只好停下来跟她说话。 今天市长千金一头秀发梳理得很是精心,钻石发夹在发际闪闪发光,艾伦知道她一直对自己有些意思,认为他俩在一起,无论是对双方的事业,还是对在电视里的曝光率,都是最完美的选择,于是没有理由不那么做。 艾伦的母亲也认为她是最佳的结婚对象。艾伦知道她是对的。 于是,他们从最近天气聊到政治局势,又说到下个月的时装秀,一聊就是二十分钟,艾伦才抽出空来,走到伊森身边。 那人仍站在那个石头雕像跟前观赏,看上去对它很有兴趣。 他露了一个不自觉有些宠溺的笑容,刚认识时,艾伦一直奇怪伊森为什么会喜欢这些,有钱子弟难道不是该整天花天酒地,无所事事吗?可他却喜欢观察过去,那些静默的、已经死去的东西。 不过当了解更多,他知道这一点也不奇怪。 伊森六岁时父母因为车祸去世――据说是为了赶回来给他过生日,和艾伦的父母比起来温和得像是异星生物――后来,他就一直由他父亲的哥哥、他的叔叔来抚养了。 那人是个古物收藏的专家,在世界范围内都很有名气。艾伦见过他几次,是位温和镇定的老绅士,那双眼睛像能透过一切静止、和已逝去事物的表面,看透之下深藏的东西来。 他对伊森十分纵容,由着他不去学校,随便挑选家庭教师,他大学前的教育都是在家里完成的。 伊森也学得了他这方面的能力,照他的说法,「他教会我喜爱逝去的悲伤。」 那人是五年前得肝癌去世的,死前注射了大量的吗啡,睡过去后,就一直没有醒过来了。 「我总以为他永远在那里。」伊森说,「他对我说,青春易逝,你不知道生活中的美好消失能有多快,于是你就由着性子折腾吧。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说这些时,喝酒醉得一塌糊涂,他们蜷在伊森的床上,艾伦紧紧抱着他,他伸长手脚,试图让这个拥抱更完整。 在刚和伊森交往时,甚至在很久以后,艾伦都从来不想对他了解到这种程度的。 他拿着酒杯,走到伊森跟前,怀疑地看了眼展台的东西,觉得正常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这种玩意儿的。 它比一个成年男人的拳头略大,看上去像个人,但分辨不出男女,蹲在那里,臃肿而恶意,也许只是个混沌粗略的集合体。它有根细长的尖舌头,拖到胸前,身后拖着条鳄鱼一样的尾巴。 长得跟克苏鲁神话似的,谁会买这种东西放在家里?晚上肯定会做噩梦的,艾伦想,虽然他知道肯定有人买,还有人买尸体呢,高级审美的圈子就是这么怪异。 好吧,身为一个公众人物,虽然艾伦说得好听,但他在某方面的审美实在是三流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他喜欢华丽精致的东西,比起天价古代雕像来,他宁愿要个钻石领带夹,好歹能带。 不过他对外从不是这么宣称的,所以他才会出席这次拍卖会。 他看了下标签,名字一栏上写着「未知」,价格十分惊人,不过对伊森来说大概不算什么。他说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伊森说,抿了口酒。 艾伦知道他看到了自己刚才和克雷尔小姐的钱,不过他惯常假装不知道他看到了。 确实,现在他处于的局面不怎么光明正大,跟电视台的宣传和国际大趋势背道而驰,但如果你在这个社会混得很久,就知道世界还有另一个层面的规则,和电视里宣传的并不一样。 而艾伦知道如何应对规则――想要过上像样的生活,你就要跟大家保持一致。这会让人付出代价。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要代价。 也许除了伊森。 他站在那人身后,手没心没肺地顺着他的后腰往下滑,一边说道:「它看上去不太友好嘛。」、, 「可能是哪个被遗忘的神,古神通常不太友好。」伊森说,「9时人类还没那么多规矩,世界也没分得那么精细,它们关注最古老的欲望和规则……你不怕被拍到吗!」 「拍不到,我四 分卷阅读9 处观察了。」艾伦说,「你要把这玩意儿买下来吗?」 「大概吧。」伊森说,「这种古老的混沌和黑暗感,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了,它老到连信徒都已经遗忘了,属于我们视力不可及的蛮荒时期,很有意思。」 「不准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在这东西跟前我可没法兴奋起来。」艾伦说,朝他耳朵吹了口气。 「停下来!」伊森说,「如果你不想被发现,就不要反复在大庭广众之下挑逗我!」 「我喜欢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有反应。」 「滚。」 艾伦笑了起来,知道自己笑得一副青年才俊、道貌岸然的样子,站在伊森旁边只像是普通朋友在聊天,并观察一件艺术品――虽然真的很难看――一边还不忘朝走过来的市长夫人微笑。 他温声慢语地对伊森说道:「我们去洗手间来一炮怎么样?」 「去你的!」伊森说。 艾伦笑起来,已经做好了打算,等下拍卖开始前,他要把伊森拽到洗手间里去,那个人会很不爽,但他不会拒绝的。伊森从不拒绝他。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怎么正常,在他梦想着完美未来的青少年时代,从来没被这种欲望困扰过,他就像个没有性需求的圣人,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事业的关注上。 他和伊森认识,是因为他们大三时修了同一门课,那是门民俗史相关的课,艾伦修它是因为那位教授对他的未来可能会有所帮助,他不知进伊森干嘛修,同学说,这人做事随心所欲,毫无目标。他太有钱了,这辈子要干的最重要的工作,大概是把他天文数字的钱花掉。 他们对彼此一直谈不上有什么真正的印象,点头之交中,有一些隐隐认为对方颇为可疑、不适合结交的概念,因为他们明显不是同一类人。 直到有一天,确切地说,是大三秋季的舞会的时候,他俩都喝得太多,醒来后,发现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还都没有穿衣服为止。 当时是艾伦先醒的,他看到眼前的场面,整个脑子都空白掉了,在他规划完美的人生里,可从来不会有这档子事儿啊。所以他只能两眼发直地盯着那人看。 接着伊森也醒了,看到艾伦,吓得从床上掉下来。 他俩各抓着毯子的一角,意识到彼此都一丝不挂,这真是……尴尬。 伊森先反应了过来,他说道:「嗨。」 艾伦也说:「嗨」。 「你叫做……」 「我叫艾伦。」 「我是伊森。」伊森说。 他静止了一会儿,说道,「你好。」 「你也好。」 又静止了一会儿,伊森说道,「呃,你要去洗个澡吗?」 「啊,是的,我要去洗澡。」艾伦说,抓起毯子冲向浴室,没看后面毯子被夺走,尴尬地光在那里的伊森。 他洗完澡出来时,闻到一股早餐的香味,他顺着味道来到餐厅,正看到伊森在拿着平底锅煎蛋――看上去也洗过澡了――动作不怎么熟练。看到他出来,伊森露了一个笑容,说道:「要吃点东西吗。」 何乐而不为呢,艾伦昨天吃的一点东西都吐光了,而食物的香味让他强烈地意识到胃部的存在。于是他在阳光明媚的餐厅里,大大方方坐下来,吃伊森的食物。 味道还不错。 这场意外大家都处理得十分文雅,艾伦向对面的人建议,这件事还是保密比较好,对方慌不迭地答应了――艾伦印象中他是男女通吃,但显然对跟不记得名字的对象一夜情,不觉得有啥值得宣传。 就这样,他吃饱了饭,换了身伊森的衣服――一身连牌子都没有的高级订制服装――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那以后他也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总之,这只是一次没有任何出奇的特殊体验。 再一次见面,就是一个里期后,他俩在选修课上碰上了。 两人远远点了点头,算做打招呼,接着分别在本来习惯的位置、教室的两端坐了下来。 艾伦低头做笔记,一边忖思晚些得去为市长夫人的生日聚会,去试礼服。接着他还有一项公益性质的活动要参加,再晚些他得去主持今年俱乐部的新人入会情况,考查这些无聊的新生小子是不是有无聊的资格。 而他还有三篇论文,得在下个星期三前交上去。 这时他看到伊森,他的一夜情对象坐在窗户旁边,阳光洒在他身上,看上去像个完美的虚像。 艾伦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把这个人打碎,那种欲望黑暗而猛烈,他坐在阳光明媚的课堂上,惊悚地发现自己的下身硬了。 他准备下课后去跟他搭话,可是想了半天,没想到一个共同话题。 于是下课后,他走到伊森跟前,揪着他的领子,直接把他拖到卫生间,按在墙上,狠狠亲吻他的嘴唇――对方最初被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和他吻到了一起。毕竟男人是靠下半身说话的动物。 那欲望来得如此疯狂和不可理喻,一分钟后,事情变成了他俩锁在隔间里,互相去扯对方的长裤。 正在这时,卫生间门被一把推开,几个同学走进来,一边吵吵闹闹地说着划艇俱乐部的事。伊森僵在那里,艾伦驾轻就熟地在他身前跪下,脱下他的内裤,一口含住他的分身。 伊森身体猛地抽紧,他没发出声音,但艾伦觉得自己听到了他把一声呜咽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们如此贴近,那声音像直接响在他脑子里似的。他感到伊森抓着他的头发,不确定是不是要把他推开,最终他没有。 艾伦自己的下身硬得厉害,他这辈子都没有硬成这样过。 外面的同学继续聊赛艇的事,先是说比赛成绩,又说到交手历史,艾伦在隔间里狂乱地给一个男人做着口活儿,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抚慰自己。 伊森射出来时,他也高潮了。 他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想都没想过,不过现在熟得好像一辈子都在做这种事,并且喜欢得不得了。之后他还花了两年时间骗伊森,说他对这档子事特别熟悉。 总之,事情就这么突如其来,不可收拾地发生了。 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 虽然到现在艾伦一直很怀疑,舞会那天其实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只是被其他人恶作剧了。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最终,他们已经从纯粹的找乐子,不可控制地发展出了更多的东西,边些东西深入他们本身,巳经不可改变。 艾伦依然热爱着粗暴的性爱,撕碎了不知道多少伊森――昂贵的――衬衫,而且越贵他撕着就越爽。 这不正常,但没人会发现。 他太熟悉游戏规则了,只要你把表面功夫做好,没人会在意你心理是不是不正常。 伊森准备去古埃及的展区看看,艾伦忖思着等下怎么把他拖到洗手间,不然杂物间也行,伊森对这里挺熟,也许他们能找个办公室……就是这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在悠扬的音乐之下,一声几不可闻的碎裂。 「什么声音?」他说。 「什么?」伊森说。 周围一片宁静祥和,巨大的玻璃墙外,城市灯光璀璨,映得真正的星星都黯淡无光。 艾伦抬头看天顶。 接着他看到了那块玻璃,从黯淡如同混沌――其实只是玻璃天顶――掉了下来,前一瞬间只是个小块,接着越来越大,是如成年人般大,如尖刀般锐利的一块,它重重砸了下来―― 他退了一步,听到巨大的碎裂,还有四溅的血。 一个穿礼服的年轻人倒在地上,离他也就几米远而己,玻璃的锐角把他斜着整个儿剖开了,他倒向一边的展台,把它撞得粉碎,展品滚到一边。 血像河流一样蔓延开去,艾伦不知道人身体里居然有这么多血。他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但当真看到,发现这真是多得不可思议。 凶器沾满鲜血,公然插在那里。 周围一片混乱,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还有人在打电话,警报器不知何时响了起来,保安大叫着要所有人离开现场,这栋建筑可能有危险。 艾伦呆呆站着,距离这么近,他能清楚看到那人的眼睛,无神地大张着,看向天顶。他生前肯定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也许还很受姑娘们欢迎,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议员先生,」一个保安冲到他跟前,「您必须离开这里,这里可能有危险!」 「发生……什么事了?」艾伦问。 「天顶,天顶有块玻璃掉下来了,」那人说,「上面出了什么事,可能是陨石什么的,我们正在找原因,这里整个天顶可能会碎掉的――」 他领着艾伦一路往外走,旁边的伊森说道,「可天顶不是玻璃:的,是有机塑胶的。这东西是特制的,小口径子弹打在上面都不会有反应,而即使真裂了,中间还有黏合,不会彼此分离,怎么会莫名其妙掉下来这么大一块儿?」 对方茫然地看着它。 「而且陨石的话,掉下面不应该是石头吗?」伊森说。 「我不知道……」对方说,「我是这么接到通知的,两位,请尽快到楼下大厅,这里不安全。」 就这样,艾伦和伊森跟战乱时节似的,跟着混乱的人群来到楼下大厅,大街上,警察已经赶到了。 他跟在伊森后面,一边翻出手机,给凯莉打范话――他的女伴宴会到一半就走了,她还有私人生活要过――说道,「你看新闻了吗,凯莉?快去看,博物馆出事了,我等下要发言,外面都是记者,我需要知道有没有什么敏感词条――」 他的工作伙伴熟练地报出了建筑从承建到设计的各方人士,待说完这些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博物馆外头,这里挤满了纪者,镁光灯闪得亮如白昼。 艾伦突然发现,伊森已经没有在抓着他的手臂了,当然,这很正常,在大厅广众之下他们这样不合适。 他转头去找他,可是灯光外的人群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他没能找到伊森。一个话筒递到他跟前,他条件反射豁出一个微笑,去看镜头,回答记者的问题。 他把那一丝幼稚的孤独丢到一边,尽量让自己显得的真诚而自信,开始发表看法。 他掂量着每一句话,斟酌它们的重量,真实想法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这只是一个关于讲述技巧的游戏。 三个小时后,社交才算结束,人群散尽,记者也去找别的新闻了。 大厅最终也没塌下来,警方已把尸体移走,还有些人留下来做收尾工作,这里除了凌乱和冷清些,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伊森没回去,他是博物馆的顾问,于是留下来帮忙清点东西。艾伦也不想一个人走,于是留在这里陪他,一边盘算着维修的费用,还有之后的新闻声明。 地板上的血已黯淡,但这么大一片看上去仍相当惨烈,几个员警在做最后的清理工作。 「议员先生?」一个员警说。 「没什么,」艾伦说,「只是有点感慨,事情发生时我就站在这里,那是个多年轻的小伙子啊,发生这种事真是太可怕了。」 「这看上去像建筑品质问题,」员警说,「只要政府有真下手去找该负责任的人,不随便找个理由不了了之,就算替他报仇了。」 「我向你保证,」艾伦严肃地说,「这件事一定会得到彻恕! 伊森走过来,看着那片血迹,他声音有些紧绷,说道,「那个雕像呢?你们收拾走了吗?」 「雕像?」对方说,转头看另一位年轻些的同事,对方摇摇头,说道,「这里没有雕像,先生,您确定这里本来有什么东西吗?」 「展台里有个印度出土的石雕。这里还有标签。」伊森说,指指那片被血染透的标志,艾伦看到名字那一栏上的「未知」,时间是约西元前一千年,不过照伊森的说法,这并不靠谱。 「我也看到了,大概这么大――」他说,伸手比划,他对那东西印象深刻,饥饿却又臃肿,好像永远不知餍足。 他突然想,在那年轻人死去的―刻,雕像想必完全浸泡在了鲜血之中。 伊森说了一堆雕像年代和来源之类的东西,那个员警――艾伦知道他叫肖恩――紧张地拿起本子作记录,说着可能会成为破案线索。 「它也许是自己走出去的,」旁边的法医说,「从那个方向过来,一直爬到窗帘后面。」 艾伦尖锐地杀了他一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精神紧张。 那个叫肖恩的员警说,「为什么这么说?」 「呃,开个玩笑啦,我只是不明白这些血迹是怎么弄上的。」对方说,他是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中年人。 他伸手去指一片几乎不会被注意到的血迹。「看,这一处,还有这里,不是喷溅形的血点,就这案子的情况看,根本不可能形成这种形状的血迹。如果说有东西从那里跳出来,从这里落地,然后是这里,倒是可以解释――」他说。 「别神神叨叨的行吗,可能只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比尔说,他是这班收尾员警的头儿,「三更半夜的,你们快点干完活儿,我――」 灯突然熄灭了。 周围一片漆黑,连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像被掐灭了似的,一时一点声音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艾伦听到一旁的员警说:「怎么回事?」 「可能是停电。」一个保安说。 「不是有备用发车机吗?」伊森的声音。艾伦伸手去找他,触碰到他的后背,他手往下滑,被不留情地拍开了。 「是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保安说。 「这里有东西!」大厅北边有人叫起来,艾伦都不知道那边还有人。 「迈克?」比尔叫道。 「这里有东西――」那人叫道,然后声音戛然而止,像黑暗里有东西卡住了他的脖子,把剩下的音节硬生生拗断。 旁边一个年轻员警不确定地问:「迈克?你还在吗?」 几道手电筒的光亮起来,现在员警的配备还挺齐全。比尔看了迈克的方向一眼,对艾伦说道,「议员先生,请待在原地别动。肖恩,克里斯,你们跟我去看看。」 「我也去。」伊森说。 「我跟你们一起去。」艾伦说,揪住伊森衣服的下摆。 比尔斜了他一眼,说道:「议员先生,现在不是表现您英勇的时候,这里又没有摄影机。」 「没有摄影机我也去。」艾伦说,笑容灿烂,「不过如果有就更好了。」 有谁笑了一声,周围的气氛轻松了点。 「一起去吧,比尔,」那个法医说,「万一真的有事,多个人多份力量嘛。」 对方看了他们一会儿,好像对他们的战斗力并不信任,不过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一行人朝着迈克发出声音的地方走过去,伊森负责带路,他对这儿比保安还熟。 一路上,他们不停叫着「迈克!」「如果你是恶作剧我会把你脑袋按到马桶里去,没冲过水的」之类的话,一边慢慢行进过去。 这里似乎有些太黑了,艾伦想,不该这么黑的,因为说真的,城市里从来没有真正的黑暗,总有些若有若无的光线存在,而今天也不是个阴天。 但是这一刻,黑暗像某种浓稠的宝物,伸手便可掬住一把似的,手电筒的光线无法撕开它,只能挣得微弱的一丁点空间,这是那种文明不曾涉足之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但这可是座繁华城市里的宴会大厅,不是古代的墓穴啊。 比尔停下脚步,手电筒的光线细细扫过地板,艾伦看到上面洒着点点滴滴黑色的东西,似乎是血。 法医蹲下身用手指掂了掂,光线下,他指尖血红。 艾伦感到周围的气氛一下子抽紧了,大家纷纷大叫「迈克」,几支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大厅,艾伦第一次意识到这里居然如此巨大,一片漆黑,像深渊似的照不到底。 他转过头,觉得自己听到后面传来什么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拖动的声音。 然后,在手电筒微弱光线的边缘,他看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具尸体,在黑暗中张大了眼睛,嘴惊恐地大张着,阴影在他脸上跳动,把他的脸切割成诡异的形状,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他的身体被整个剖开了,艾伦能看到翻出的血肉和骨头。那双眼睛盯着他,在黑暗中闪动―― 接着,他看到了之后黑暗更深处的东西,一只臃肿恶意脸的线条呈现出来,正在拖动尸体,它长着双鱼般呆滞的圆眼,显得有种恐怖的痴愚感,它抬起头,看到了艾伦。 那就如同纯粹黑暗、虚无的深渊。 下一刻,它拖着尸体消失在黑暗中,艾伦看到一条鱼尾在光线下微微一闪,然后没入阴影。 他瞪着黑暗,那影像一闪即逝,像孩童时的梦魇,是另一个世界一扇隐约的门缝,大人会告诉他那不是真的,屋子里很安全,你只要遵守阳光下的规则就行了。但现在他发现那不是真的。 「怎么了?」伊森说。 艾伦瞪着黑暗,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这里需要支援,有人可能受伤了,有人吗?有人吗?」他听到比尔在后面大叫,可无线电里只有空茫的嘶嘶声,没有回音。 「手机也没有信号。」有人说。 这里是市中心,艾伦想,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该没信号的。 他听到伊森的声音,那人说道:「有没有人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你指什么?」比尔问。 「外面……什么也没有。」伊森说。 艾伦转头去着,他们已经走到了北侧落地窗前,伊森正站在窗边往外面看。这里本该能看到城市璀璨的夜景,可现在只有一片漆黑,好像外面已不是他们的城市,而是另一个黑暗虚无的空间。 「区法院的光应该在那里的,是不是?」伊森说。 他转头看其他几人,没人说话,在电筒和手机的微光下,大家的表情惊慌而迷惑,他想自己的表情也是一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希望有人来否认,或是给予一个合理的理由。可是没人说话。 有人提议用手机打紧急求救电话,可没有成功,电话里没声音,连盲音都没有。要知道即使是在深山里,求救电话也总是有声音的。 艾伦呆呆看着他们讨论,伊森走到他跟前,碰碰他的手腕。「你脸色很吓人,艾伦,」伊森说,「怎么了?」 艾伦转头看他,那人的脸让他稍微感到安心了一点,伊森在这里,是他生活里的一个恒定值,总是温柔看着他,无论情况多糟,他的注意力总是固定有一部分放在他身上的。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伊森问。 艾伦张了下唇,没说出话来,似乎说出来了,拼命否认的噩梦就成真了。但是那是噩梦,而噩梦是不应该成真的。 「请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议员先生。」比尔说,所有人都盯着他。 「也、也没什么……」艾伦说,吞了卓谒,「我……我可能是眼花了……」 「那么,告诉我你眼花了时,看到了什么。」比尔说。 「我好像……看到了迈克的尸体,」艾伦干巴巴地说,「有个东西在拖他,它有个……鱼尾巴,我说不准,就好像那个……」 他转头看向破碎展柜的方向,那里悄无声息,像片恶意的深渊。 「我说了找可能看错了。」他说。 所有的人都盯着他,周围一片死寂。 比尔开口,他是个高大健壮的人,可以看得出在健身房一定很出风头。他声音平稳而不屑,说道,「看来的确如此。」 他扫过一群受到惊吓的人,冷冷说道:「显然我们是碰到了全市停电。之前没通知,应该是因为什么突发情况。备用发电机坏了,我知道很多地方平时根本不检查备用发电机。各位,我们是在一个文明城市的中心,不是恐怖片的愚昧小山村里,大家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还是公职人员,应该成熟一点。」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艾伦一眼。 「周围是黑了点,也许因为一时精神适应不良,所以产生了幻觉。」他说,「现在我们得到外面去,带些人进来,这可能是一起谋杀,凶手可能还在这里,我们需要更多的支援――」 艾伦心里的一部分懊恼自己不够镇定,居然把明知不靠谱的东西说出来,比尔不喜欢,他肯定会向媒体说起这件事,然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就会开始说他精神脆弱,不适合当一个领导者,诸如此类。 而他精神里一个更小的声音在尖叫,因为刚才看到的场景而崩溃,一秒也不想在黑暗中逗留,拉扯着他精神里比较沉稳和现实的部分,让整个人想跟着一起崩溃。 比尔朝黑暗里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说道,「好了,跟我走。」 接着,艾伦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它从黑暗中探出头来,好像是混沌组成的一个恶意的实体,手电筒的光亮让阴影越发深浓。但它就是那个雕像,艾伦想,那个远古人类雕刻出的荒野中的怪物,邪恶而野蛮,带着永恒的饥饿,出现在现在的世界里。 他张开唇,听到后面一个员警叫了句,「队长――」 他的长官正在做一个「跟上来」的手势,还没来得及放下。他是个高大健壮的人,看得出在同僚中身手名列前茅,可是这一刻,他看上去脆弱得像个孩子,在黑暗中苍白孤单,转眼就会被酌弧 他转头去看黑暗,然后对上了那东西的脸。 他微微张大眼睛,像个小孩子似的,似乎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然后怪物就行动了。 它动作快得出奇,猛地冲上去咬住那人的半个脑袋,把他拖入黑暗中,像只在深水里游动的鲨鱼。不,是更久远,更恐怖的鱼。 至少,艾伦冒出这么个念头,我确实没有产生幻觉。 四周响起些零星的枪声,还有些比较连贯,像是冲锋枪,不知道从哪来的。不过如果所有人都犯了精神病,那么弄到这种东西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选择一个正确的餐馆更重要的事了。」后座上的男孩说。 「我承认这件事比较重要……」伊森说。 「去哪里吃饭一点也不重要,」艾伦说,伊森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他忽略他,继纩说道,「重点是这种事情必须立刻阻止,不然撑不到晚上,这镇子可能连只活着的猫都没有了。」 伊森挑了下眉毛,好像他在推销一件可疑的商品似的。 「就是这么严重!」艾伦说,「这不是连环杀人矗不是吃人a怪物,也不是地震之类的天灾,这是一场战争,狂信者的战争,他们每一个人都巴不得早点死,然后上天堂呢。」 「这是一场神圣的战争!」后座的孩子说,开始不厌其烦地试图让他相信,不关心餐馆才是魔鬼的主意,而为了选择挺馆而进行战争,是上帝的启示。死点人是正常的。 另外两人不再理他,伊森发动汽车,后座的人巳经很好地向他解释了什么叫做「撑不到晚上」,一边向艾伦说道,「怎么做?」 「找到那个魔鬼,杀了它。」艾伦说,「但这不太容易,它就像……混在一缸豆子里的变异豆,和别人外表没有区别。」 他看着窗外混乱的景色,说道,「只要它想藏,没人能找得到它。但是它是不会想藏起来的,这么一场好戏,它怎么舍得不表现一下呢。」 「所以?」伊森说。 「前面左转。」艾伦说。 伊森看了他一眼,把车转过去。 他瞟了眼后视镜里的安格尔,突然问道,「那么,他父亲死了吗?」 后座传道的声音突然停下来。 「不一定死了,」伊森说,「领袖死亡不是发动暴动的必然条件,情绪已经在那里了,就算他们中有谁在路上绊了一跤,也会说这是对方餐馆的阴谋,故意在路上埋了胡萝卜,然后发生战争的。」 后座的人静止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我知道不应该,但我居然有点高兴爸爸没死。」 他一脸痛苦,「我知道这样想是错的,玷污了我们事业的纯洁性!我应该到战场上去,献出我的生命,洗净我的罪恶。」 「我们的确得加快动作。」伊森说。 镇子不大,伊森没开多远,就接近了暴动的中心。 两辆车横在前方的路上,看上去像发生了车祸,窗户碎了,里面空无一人,其中一辆的驾驶座上沾着血。 一路上,到处能看到有人在打斗或是烧毁什么东西,人们尖叫着口号,枪声密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打仗的国家呢。更远处有浓烟滚滚,一些建筑着火了,看来消防队是不能指望了。 在有关方面介入之前,这里的确能迅速把自己毁得渣都不剩。 伊森试图绕过车祸现场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不知从哪里猛地窜出来,手里拿着个汽油瓶,两眼赤红,歇斯底里,朝伊森叫道:「你们是支持哪个餐馆的?!」 伊森吓了一跳,点光在指尖不受控制地噼啪了一声,让他有些尴尬。他这辈子见过各种凶险场景,但这么诡异的还真没有过。 那是个金发女人,没戴徽章,本来应该带了,但是外套丢了,只剩下被扯得乱七八糟的长裙。 他转头着艾伦。 他的搭档茫然地看回去,伊森做了个「到底要他妈怎么说」的手势。 「我不知道,她是个信徒,狂信者的脑子很难切进去……」艾伦说,不过在伊森的逼视下,他还是凑过去一点,锁住那女人的眼神。 这有点像硬往水泥墙里挤,还有点恶心,因为墙壁是很肮脏无聊的材料制成,他试图切进那双疯狂眼睛的更深处…… 她眼瞳是很漂亮的蓝色,想必曾令她引以为傲,可现在里面只有纯粹的疯矗凰的长发显然曾精心打理,可现在已乱七八糟,像蓬乱的稻草;她的腕上有个小小的刺青,那是朵荆棘环绕的玫瑰,她上个月刚纹的,她认为这代表了她的个性―― 那一瞬间,他切了进去。从这片小小的切口,滑进小镇那片邪恶的噪音之中,那种躁热和愤怒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朝她叫道,「家乡餐馆,家乡餐馆,我还有优惠券!」 他从口袋里翻出老板给的优惠券,在她跟前晃动,好像在挥舞一张良民证。对方接过来,认真地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自己人,同为了未来天堂!」她说,握了下拳头,「你们应该去为了家乡餐馆的神圣事业去战斗,男人们,而不是待在车子里!」 「我们这就过去。」艾伦说,同样握了下拳头,这似乎是他们的标志性动作,「我们只是得到消息晚了,刚刚赶过来,我们在赶制家乡特色蜂蜜烤鸡翅,为了未来天堂!」 「天觉必将实现!」对方说,激动地向他们挥手告别,然后拿着汽油瓶子冲到别处去了――艾伦从后视镜看到她把那玩意儿砸在一家超市门口,烧起一大片赤红的火焰。可怜的四十寸液晶彩电。 「这么多年来,」伊森说,「有人喜欢吃汉堡,有人喜欢吃牛排,还有人喜欢吃色拉,大家都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明白这场战争的严肃性!」安格尔说,一副随时准备扑过来拼命的样子,说道,「你们是支持家乡餐厅的?」 「不、不、那只是权宜之计,」艾伦说,声音温和得像大块的棉花园,「看着我的眼晴,安格尔。」 「啧,有人终于能干点活了。」伊森说。 「闭嘴,」艾伦说。 他锁住那孩子的视线,他已成功地切入镇子的精神状态里,这有点像浸入高度污染的水域寻找东西。 他现在仍不能让这孩子恢复正常――魔鬼仍主宰一切――但他可以安抚。 对待偏执和狂热最有效的方法,除了引导――让他恨别人去――就是安抚。 恶意精神控制的基础程序,是煽动 分卷阅读10 满。如果你想让谁去杀人,那么你首先要让他感到不满,如果他快乐而满足,那他就谁也不想杀。 他只需要让他感到满足就行了。 他们的车子绕过暴动区域,外面全是些尖叫、愤怒和破坏,但是车子里,在这一刻,这一小围空间像床软垫那么宁静,安格尔怔怔看着艾伦的眼睛,车里有种孩子梦境的质感,甜美快乐,而且旁若无人。 「嘿,能不波及无辜者吗!」伊森说,好像这是什么空气污染。 艾伦用一副安详的笑容看着安格尔,说道,「滚。」 他安抚精神中那个哭哭啼啼的孩子,他在这一面倒的仇恨中微小无助,但保留完好,仍会悲伤和庆幸。 他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这一步。虽然大家一直跟他说,让他不要再留在家里,可他还是留下了。他希望事情会好起来。他父亲拧断了他的胳膊,说当初不如不要把他生下来。他还是希望事情会好起来,他很担心他父亲。他很想回家…… 泪水无声无息地流出,他只是个担惊受怕的七岁男孩而已。 透过那双眼瞳,艾伦看到他记忆里阳光明媚的过去,他漆着白篱笆的房子,院子里还有架秋千。 他看到最初的口角,只是些许的不满,但越发认定是对方犯了个错误。把错误上升到否认另一个人的存在本身…… 他们将有机会抛弃乏味的生活,投入一项更大的事业中去,这可能需要做些暴力的行为,但是为了更高的理想…… 他不受控制地滑了进去,去寻找那个东西,最早的火星,在所有人精神里撩拨的、恶意的火。 他越过狂怒的小镇,疯狂互殴的人群,恶毒的语言在空气中流窜,无孔不入地钻入人的头脑……更上方,是以玩味的态度盘踞,看着玩物彼此撕打的冷酷的主人…… 他坐在一家咖啡馆,正看着外面,黑发梳理整齐,穿着件灰色的长外衣,格子围巾,整洁而文雅,像在看够趣味有限的戏,有种百无聊赖的味道。 他的身后,店员和一个顾客正在互殴,那很快变成了一场群架。一个男人在另一个脑袋上砸碎了啤酒瓶,老板试图强暴一个店员,玻璃破碎和惨叫的声音听上去都遥不可及。但艾伦知道这正是真实发生的事。 黑发男人看着的街道,那里正烧着一辆汽车,有人尖叫着想从里面爬出来,不,不只一个人。他凑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对方猛地转过头。 艾伦张大眼睛,那是他自己的脸,一头金发,却显得冰冷而阴森,属于他性格中的某个部分。他眼瞳深不见底,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头把他晕染了―般。 他没找到魔鬼,只看到他自己的脸。 他坐在咖啡店,正在看外面的战争,有种冷酷的兴味,觉得这代表了他智力的优越和审美的情趣。 人类的情绪像泥土般烂软一片,可以被捏成任意的形状。他擅长这个游戏,于是忍不住伸手揪扯,把它们编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他并不介意他们会毁掉,它们只是玩乐的东西。这就像孩子把水倒进蚁巢,看着它们死亡和奔逃,感觉到手握大权的冰冷趣味。 一个声音在耳边私语,发自他内心深处阴冷的角落,那声音说,「来,我教你如何正确的使用力量。我知道你感到无聊,你感到手痒,你不想整天奔忙于各条马路,汽车旅馆和千篇一律的小饭馆中……」 是的,艾伦灵魂深处的声音回应,并感到雀跃。 有什么被唤醒了,是他秉性的一部分,很多年来都是,他是个冷酷的人,一只肉食动物,为什么现在要收敛起他的牙齿呢…… 艾伦猛地张开眼晴,像溺水一样狂乱地伸手想抓住什么,他重重摔进了坚硬的现实中,一个狂暴的力量把他硬生生从里面扯了出来――他精神一时分崩离析,不复原形―― 他抓住了一个肩膀,触感温暖坚实,来自真实世界,然后便死死揪住。 那一瞬间,他看到一个纠缠不休的梦境,那是夜晚,雷电的光芒把黑暗、血和尸体映成青白色,他试图让光更亮一点,照亮爸爸妈妈。照亮d切,粉碎一切……死亡所有最终的结局…… 「离我脑子远点!」伊森说。 艾伦张大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狭小的车厢里,空气里有汽油和皮革的味道,他着陆到了现实世界。 伊森阴沉沉地看着他。 艾伦慢慢看他,觉得自己的眼珠都是呆滞的,无法习惯于现实世界的质感。 「好些了吗?」伊森说,声音冷得吓人。 「你……你……」艾伦说,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干什么了?」 「我电了你一下。」对方说,「你刚才做精神探索时陷进去了,我怎么叫你也不醒――」 「电了我一下?!」艾伦尖叫道,「你用了多大电压啊,我是人类体质,被电一下会死的啊!我自己会处理我自己的事情,你以为你他妈是谁啊,跟精神探索有什么关系啊!」 伊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任他大喊大叫――之后艾伦想,显然,这是因为他熟悉精神控制,知道如果把一个能力者强行拽离梦境,会引发严重的情绪不稳定。甚至更加严重的后果。 鼻子有些痒,他抹了一下,一手的血。 「你刚才也被困住了。」伊森冷冷地说,「我没法进你脑子里把你揪出来,只好在外界采取些暴力的办法了。否则,等你被它缠住,我只能直接杀了你,我认为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艾伦拿了张纸巾,按着鼻子,血好一会儿才止住,被硬拖出来的凌乱平复了一些,黑暗的欲望也已退去,好像从不曾存在,伊森是对的,他刚才太过冒失,被抓住了。 而当伊森说起「直接杀了你」的语气,让他很确定,伊森是会那么做的。这个人从小受的就是这样的训练。 和艾伦这种半路出家的人不同,伊森是协会从小收养的猎人,虽然这倒也不代表他会得到更多的信任,因为他们这些人,最终有不少成了无法控制的杀人狂。 ――这实际上很正常,艾伦想,因为他们生活中只存在战斗,缺乏属于人类生活的记忆。 他知道自己刚才一瞬间触及的记忆来自何处,应该是伊森六岁时的一次车祸,当时他们全家外出,发生了车祸,他的父母当场毙命,他则困在车子里一天,直到被搜救队找到为目止。 他不知道伊森以前的家庭如何,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那一丝一毫也没参与他现在的生活。 协会发现他,是因为他引发了附近大规模的雷暴天气,也没人说得准是车祸前下的雨呢,还是之后下的,这些也不重要了。 他没再盯着他看,这一小会儿的交会让他意识到一件事,他的搭档非常危险,需要谨慎对待。 他一副随意的样子说道:「说起精神控制,你这些知识从哪学到的?」 「协会有训练,我也碰到过精神异能者。」伊森说。 「哦,」艾伦说,「我记得精神异能者还满少见的,结果怎么样?」 「对我用处不大,」伊森说,「我能感觉到她在影响我。我清楚知道我要什么,而有什么东西想要改变我的想法,我当然会发现。」 他挠挠头发,说道:「那有点痒。」 怪不得派他来当我的搭档呢,艾伦酸溜溜地想,显然协会还是在防备着我狂性大发,变成个杀人狂。 艾伦成为猎人有点像赶鸭子上架,协会本来是准备杀他的――考虑到他力量觉醒时,闹出的那堆事,也很能理解――那么留协查看,戴罪立功,就变成了相当不错的一个选择了。 他还记得苏醒时的眼界,一片的黑暗和冷酷,即使他已……改邪归正,但没人会信任灵魂里有那种成色的人。 而伊森,他知道这种人,骨子里就是个杀手,若他发现自己可能染指他的大脑,他才不会有空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恶意,他会在他来不及做任何事前杀了他。 这是一种残酷而效率的生存本能。 如果他干掉自己,对协会来说,大约也是件可以接受的损失。 他斜眼看他,那人一双胳膊搭在车窗上,艾伦能看到小小的电光在他指间流窜,他摆弄这大自然的力量像在玩弄宠物。他姿态甚至是懒懒的,食肉动物一般自信十足的慵懒。 触碰上去肯定疼得要死。 伊森问道,「那么,你的精神探索结果怎么样?」 艾伦想到幻境中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阴冷的面孔,手微微抖了一下,什么也没找到,他想,只找到了我自己。好个挑拨人心的高手。 「它就在这里,并且发现我们了。」他说,「他想毁了这一切,就好像一个孩子玩厌了玩具,然后全盘毁掉。最好还能盛大华丽。」 「看出来了。」伊森说,冷哼一声,「魔鬼都这毛病。」 也许我也是个魔鬼,艾伦想,带着些事不关已的玩味,又不是想魔鬼脸上会有记号,当还未完全变化,dna都测不出问题。 共通的,仅仅是它们苏醒之时,共同所带的残暴秉性。 ――倒也不是说它们就特别以杀人为乐,照协会的说法,打从进入人类时代,缘故的众神和妖魔就进入了沉睡,它们中有一些偶尔会醒来。这些旧神大都冷酷嗜血,把人类当成食物或奴隶,它们过去是食物链的顶层,现在认为自己仍然是。 它们只是像婴儿挥动拳头一样表达自己的到来罢了。 而自己和魔鬼不是挺贴合吗?擅长看到人性的黑暗,把微小的变大,把口角变成屠杀。 就他力量刚刚苏醒时的行为嘛,可是绝对没法脱开这样的干系。 伊森一个急刹车,把艾伦从回忆中拽出来,他没系安全带,差点就撞到挡风玻璃。他正想大叫「你他妈干什么」,前面的场景让他闭上了嘴。 一个男人从街道橱窗里跌出来,带出一路的血和玻璃片,摔在他们车前。 他已经死了,之前肯定遭遇到了相当可怕的事,他没穿衣服,浑身被一道一道切开的,满身血污,皮肉翻出。这是有人精心所为的伤口。 他听到一旁酒吧里传来笑声,能看到几个年轻人的影子,有人手里还拿着酒。 他伸手去抓伊森的胳膊,然后猛地收回,被狠狠电了一下,半边身体都麻了。 「你干什么!」伊森朝他大叫,视线从酒吧里收了回来,「你差点死了!」 「你他妈能不能别跟个电鳗似的,控制一下情绪?」艾伦也大吼,「你几岁了啊,现在,我们去解决罪魁祸首,晚一分钟都会有更多人死。开车!」 伊森冷冷看了他一眼,绝对是那种能叫人做恶梦的眼神。 他发动车子,说道:「而你要知道,派崔克,我比鳗鱼的电量大很多、很多。」 这话应该蛮搞笑的,但他的表情让这话一点也不搞笑,有点渗人。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艾伦想,他想说,他真有可能会杀了我。如果我再随便碰他。 他阴沉脸看着前方,真给我找了个好搭档,我什么都不干也会有生命危险,他们干脆直接下个死刑决定好了。 「那么,」伊森说道,「那杂种在什么地方?」 他盯着前方,眼瞳深得看不到底,只是坐在他旁边,艾伦便能感觉到其中的暴躁和冰冷,让他感到寒毛微微竖立。 他自己身体里类似的一部分被呼唤了起来,也许只有这一点,我们是相似的,他想,那是同样森冷磅礴的杀意。 「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说,声音也透着杀意,「但我知道怎么找到他。」 伊森默不作声地往黑暗里走了两步,弯腰拾起什么,艾伦看到是那个叫迈克员警留下来的抢。他死前大约想去射什么,可没有做到。 旁边的肖恩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来。 伊轰走来,检查了一下弹匣,动作熟练,艾伦印象中他枪法不错,不过一直只是在射击场打打玩,大概从没想到有一天会真枪实弹的用上。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说。 肖恩点点头,比尔死了,现在是他领头的。他年岁不算轻,头发已有些斑白,不过看上去在警局没怎么混出头。 他说道,「我们顺着墙走,免得迷路。」 艾伦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在宴会大厅迷路,可只是转眼之间,熟悉的文明成果,就变成了一片陌生而危险的地域。 他们心惊胆颤地沿着墙壁前行,在路过二战的区域时,伊森弄碎了一个枪械展台,拿出把左轮――还配了些子弹,不过肯定没人想到它真的可能被使用――递给艾伦。 抢属于二战时某个知名人物,艾伦拿在手里有点罪恶感,不过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几个员警警惕地看着,依然没说什么。倒也不能说他破坏公物,考虑到半个博物馆本来就是他的。 伊森突然停下来,说道,「不对啊。」 「走错了?」肖恩说。 「大门就在这里。」伊森说,转头看他,他站在一片光滑的墙壁前,指着另一个方向,「从希腊展区往前十步,你看,进门时签名的柜子还在那。」 周围一片死寂,手电筒的光芒扫来扫去,眼前都是片平整冰冷的墙,什么也没有。 所有人都在试图把这个恐怖有荒诞的情况理清楚,但是没有办法,它就是完全不合逻辑,也相当没有关系。 法医――艾伦知道了他叫亚当――伸手摸了摸那面墙,说道,「也许我们是嗑了药,所以产生了幻觉。」 「这不是幻觉。」肖恩阴着脸说。 「在幻觉里你是不会知道这是幻觉的,你又几次在梦里发现,你是在做梦呢?」对方说,看着左右的黑暗,「不过我嗑药后的幻觉一般会比较友好一点,我会看到很多的――」 他闭上嘴,黑暗极深处,传来隐隐的声响,仿佛细微的哼唱。 那乍听上去像个人,但细听却完全不是,声音混含古怪,带着未进化完成原始的声线,仿佛是一支含糊准备进食的曲子,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理所当然,来自现代人无法想象的黑暗的远古。 旁边有谁朝着黑暗就是一枪,歌声戛然而止,剩下片恶意的死寂。 肖恩道:「维安!」 「那里有东西,」维安叫道,「我看到了,那里有东西。」 「我……」伊森说,「我也看到了,一个黑影,还有条尾巴……」 空气死死绷着,艾伦的手心全是汗水,心跳一声比一声急,好像疯了似的,无法控制。 半小时前他们还在正常的世界,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可是现在,那个世界好像从不曾存在过,他们被困在了黑暗的最深处,门已经消失,他们是怪物的饵食,只能颤抖着等待,直到被血腥地吞噬! 「是那个雕像,是那个怪物,」艾伦说,「我知道是它,它活过来了!」 「你是说那东西……」法医说,他能听到他牙齿咯咯打颤,「真的是从血里爬出来了吗?」 「伊森说它是个古代神什么的,很久很久以前的……」艾伦说,久到美人记得它的名字,它是还没完全从海中进化过来时,还未脱离混沌的野蛮和邪恶的东西――他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冒出这些的,那和某种卡在他喉咙里的东西一起涌出,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恐惧,几乎成了实体,没到喉管,让他想要尖叫和发疯。 「……伊森?」肖恩说,声音也收紧了。 「那是个相当古老的雕像,应该是很久以前,也学还没有文字的时代,一些古人崇拜的东西。」伊森说,「形态看上去是个邪神,它没有留下名字……我不知道,谁知道古老的大地上都发生过什么呢,离我们太过久远,是我们现在的大脑不能现象的。」 没人说话。 这一刻,在黑暗之中,楼外的正常世界、那些秩序和科学,他们曾笃信的所有东西,都像是纸做的,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群远古的弱小生物,除了恐惧和尖叫外什么也不能做。 旁边有谁发出呜咽,是那个叫维安的年轻员警,他看上去像随时都会被黑暗粉碎。 「我觉得碎玻璃是它弄下来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它――」艾伦说。 「他需要血祭。」伊森说。 「我们是它的食物……」艾伦说,他停下来,看到维安正张大眼睛看着自己身后。 那一瞬间,他感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而这么黑的地方是不该有影子的。那更像是直接罩在他的整个精神上,一个来自比黑暗更黑的怪物,向他踱步而来,它是纯粹恐惧的凝结,而光明如此脆弱,仅仅是黑暗的饵食―― 「趴下!」伊森叫。 他看到对面,他的情人抬起枪。 艾伦踉跄地跪下,感到什么擦着他后脑勺一跃而过,左肩传来一阵疼痛,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枪响。 他抬起头,正看到那东西咬住维安的肩膀,那孩子已经吓得不会挣扎了,伊森朝它开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听到那人发出一声将死动物的呜咽,然后被拖入了黑暗之中。 肖恩拿着枪,手不停发抖,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艾伦。」伊森叫,冲到他跟前。 「你还好吗?」她说,跪在他跟前,「我们得去找医疗箱――」 艾伦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刚才那一刻,他完全被黑暗缩吞没,脑子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只待黑暗的君王来进食他被恐惧浸透的身体,和灵魂。到了现在,他突然想,之前那些被吞噬的人,在最后一刻,是否也会如此难过呢? 如果不是伊森,伊森…… 当看到他,当他朝他大叫,恐惧里有什么松动了,他将可以行动,活着,和做出反应。 亚当正说着,「你真觉得到这份儿上,我们还能救活任何人吗,伊森?」 「我们会死在这里,它抓住我们了。」一个家伙呜咽道,这是克里斯,看上去仅仅像个高中生。 「我觉得我们该离他远一点。」一个尖锐的声音说,「血腥味可能会把那东西引过来――」 他抬起头,看到那保安用一副惊恐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伤口,退了一步。 这活像水中的血一样弥漫开来,有人后退了几步,好像艾伦也变成了个怪物似的。 伊森叫道:「你们没有理智了吗?它吃人哪次管人身上有没有血了!」 「还是谨慎点好!」保安说:「血总是会把水中的鲨鱼引过来,而且捕猎者总算选择比较弱的猎物,他受了伤……」 「这不是在水里!」伊森说。 「够了!」肖恩说,艾伦觉得他也怀疑地看了自己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躲开。他说道,「我们自己不能乱,先想办法给派崔克先生包扎伤口!」 「我们不会碰他的!」保安说。 「没人指望你,」伊森说,「你最好祈祷你活不到我们离开的时候,否则――」 「辞了我?让我进监狱?」对方说,「你真的以为我怕这个吗?我知道我没法活着离开,而伊森,即使你长得帅,有钱,还很聪明,你也跟我一样,活不到那时候,你会和我一样尖叫着被它撕碎!」 他语气里充满着赤裸的恶意,几乎有种兴奋。 「我们谁都没法活着离开这里的,」一旁的克里斯说,「你们没发现吗?这里像个异世界一样,我们和我们的世界隔开了,不然对讲机不会不能用的。它把我们困在这里,一个个猎食我们,它来自比人类诞生于更久远的黑暗……」 「我说够了!」肖恩说。 所有人闭上嘴,但那是没用的,艾伦想。 伊森撕开一条台布帮他包扎伤口,其他人沉默地看着,恐惧在继续发酵,这片静默鬼气森森,而周围的黑暗越发浓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之前建筑的那种闪亮和崭新消失了,仿佛人们创造它的锐气和秩序已经死去,沦落进死亡的领地。 他一手抓着伊森的袖子,好像这么一点接触就能让他安全似的,这真是可笑,这人他一样自身难保,可是他却只想贴着他,好像在他旁边,事情会有什么好转似的。 远远地,他又听到了进食的哼唱,古老含混,像黑暗的召唤……他看到那个保安的脸。 他直直看着黑暗,脸色白得吓人,眼睛张大到难以置信信的程度,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就是他了,艾伦想,它的到来会像镜子一样反射在人的睑上。 什么东西越过他的左手边窜了出来,他几乎触碰到它的鳞片,它重重落到保安的身边。那人定定看着它,完全静止了,他没有去拔枪,他已经失去了那样的能力。 那一刻,艾伦几乎在他脸上看到了安详,他放开枪柄上的手,仿佛在说「帮我走吧」。 那东西叼住他,一个转身没入黑暗。 肖恩朝它开了几枪,不知道中了没有,但那是没有用处的…… 不,实际上,没多久以前,我们都相信枪会管用,不然不会去打碎二战时的枪械展台。没有证据说明枪不管用,艾伦想,但刚才那一刻,我怎么如此笃定认为它是不可战胜的? 第四个被拖走的是克里斯,就好像他自己说的,他们是凶神的食物,正在一个一个被吞食,他是其中一个。 肖恩大叫着他的名字追到黑暗中,伊森冲过去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回来,「你会死的!」他说。 「我留在这里又能活多久?」肖恩说。 伊森没有说话,这一片小微光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肖思怔怔看着克里斯刚才站的地方,那男孩已经不在,黑暗占据子他的一小片区域。 「也许……他还活着,」他说,「这种事是不应该发生的,他还是个孩子,上班才三个月。 他闭上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残酷而且毫无希望。 艾伦伸出手,摸索着去找伊森,另一个回握他的。他总是会回应我,艾伦想,我就知道,无论是世界发生任何事情,也许我们都会死掉,但他都不会让我失望。 肖恩快开始说起那孩子。他们知道他是个独生子,家里人不希望他当警察,但那是他从小的梦想。他希望能够帮助些什么人,帮他们从麻烦里解脱出来,让该进监狱的人进监狱。 之前看到尸体时,他偷偷跑去洗手间吐了一番,这是他第一次执勤看到尸体,如果有时间,他会慢慢磨练成一个优秀的员警,因为他有那样的素质,那种共情的能力,甚至还会有些会搞笑的本事。但这些都不可能发生了,他无法继续长大。 当他开始说那些时,恐惧似乎不那么窒息了,说起死去的朋友让人痛不欲生,但这不是恐惧。 艾伦扣着伊森的手,不切实际地希望到死时,他俩的手仍扣在一起的。 他怎么会一直没注意到只有这个,才是他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呢,它如此的清晰易见,是他生活中唯一拿得出手的事,他却只想把它藏起来。 肖恩看了他俩一眼,说道,「你们是一对儿吗?」 「是的。」艾伦说。 他凑过去亲吻那人的唇,说道,「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亚当嘶哑地笑起来,「真是个出柜的好时候。」 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惨叫。 几人转过头,可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那声音像来自地狱的深处,不像人类发出来的。 「我不知道那边还有人。」艾伦说,他们之前一直在大厅晃荡,还在大声说话,并没发现还有人在。 肖恩看了那方向一会儿,说道,「也许是克里斯,我得去看看。」 艾伦看看他,说道,「我们一起去,多些人比较安全。」 他们从一小块单薄的光线中站起来,艾伦仍紧扣着伊森的手,他觉得这样很好,他从未这么久,在别人跟前,就这样扣着他的手,并且知道,任凭什么也别像把他们分开了。 他们朝那个方向走过去,刚才那种被恐惧击碎的感觉消失了,他们又是一群人了,可以继续探索什么,做些垂死挣扎。 然后他们找到了……那些东西。 那是一堆破碎的内和骨头,红红的一堆散落在地上,血液和骨渣都还新鲜,但像被什么东西消化过再吐出来一样。半边肩膀和肋骨森森地立在那里,脸颊被啃掉了半边。 「天哪,是比尔。」肖恩说,那是之前被叼走的队长,他身材高,大,现在只剩下一堆碎肉了。 艾伦记得当时的情况,那东西如何从黑暗中显形,他记得那人张大的眼睛,怪物一口咬住了他的脑袋,把他拖入黑暗。 现在他们知道了结局,他被吞食和消化过了,丢在地板上。 「这……不对啊。」艾伦说,盯着尸体。 「怎么?」伊森说。 艾伦走过去看,肖恩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你们记得吗?」艾伦转头看其它几人,「它之前被拖走时,那东西正咬在他脸上,我看得很清楚,在这个位置――」他伸手去指,那应该是一个斜过鼻梁的弧线。 「是的,」亚当说,「但是现在那里根本没有伤口。」 「可能是我们看错了,当时很黑,而且那东西动作太快。」肖恩说。 艾伦回忆当时的场面,发下自己的记忆相当清楚,他似乎还听到骨头碎掉的声音,血和脑浆因为挤压从头壳里喷出,那人已经连尖叫都无法发出,他被拖进黑暗,只有嘶哑的气声…… 「或者是另一个解释。」他说,抬头看其它人,「你们都看到它咬下去的角度了,是不是?」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显然是的。 艾伦说道,「还记得所有的细节?声音,气味?」 肖恩吸了口气,另两个人盯着他看,眼神幽暗,回忆不久前血淋淋的场面。过了一会儿,伊森说道,「是的,我都记得。」 「我也是。」亚当说,「颧骨破碎时发出的声音,还有脑浆溅出来时――」 「不用这么么详细!」肖恩说。 艾伦侧头看尸体,他眼瞳变得幽深,像个阴谋家一样分析对手的目的,如此这般的蛛丝马迹代表什么,又有什么是对方想要隐藏的。 对手的任何隐藏,都代表着弱点。 「我们看到的东西,应该哟偶很大一部分是幻觉。」他说,当他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平稳专注,并非受害者,而是个解决问题的人。 「因为恐惧,」他说,「他要的是恐惧。」 小镇已经完全疯了,艾伦突然想,让他们如此疯狂的东西,也许是希望。 这些人已经完全为一个臆想的――魔鬼许诺的,它甚至许诺得豪无诚意――未来发疯了,不然怎么能这么热情积极,毫无良心。 他们这么热情以至于丝毫不会停下来想想,这个未来是否荒唐,实现它的手段又是不是太丧尽天良。 是的,魔鬼屏蔽了他们的一部分感知,但它不能同时屏蔽所有人的基本常识,还让他们有声有色、充满想象力地如此折腾。这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审视目标是否荒唐,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常识。 他们太想要一个未来,只要能不待在现在,而无所谓是谁给予的――对了,他们认为是上帝的启示。 一路上,他们都看到人们在砸碎玻璃,在路边群殴,或是烧毁商店,小镇四处是着火点,人们对着火焰[笑。也许他们连晚上都坚持不到,就能把一切彻底毁灭了。 艾伦看着对面那些高呼「未来天堂」口号的家伙,正在和敌人――喜欢吃快餐的――英勇作战,心想,不知道他们幻想的未来是个啥样子。 他的皮肤几乎都能感觉到外面恶意的烧灼,他把空调打开,伊森白了他一眼,他瞪回去。 他们正在向小镇最具特色的假象餐馆和连锁餐馆的方向开去,这两家离得不远,城里做对门生意的情况挺多,只不过一般不会……搞得这么夸张。 「就这样?」伊森说,「最有特 分卷阅读11 的餐馆?」 「它把这事当成当成一出戏,充满荒诞和暴力的戏。」艾伦说,「虽然我找不到他,但我知道这种人,他会找个最有戏剧性的地方当戏台,然后给自己弄个前排的座位。像我之前说的,它如果想藏,没人找得到,可是它不想藏,它控制不了要站在那里。」 他说这些话时,感觉言语里轻快如同一连串音符,来自他身体里那个魔鬼的部分。那部分为这理论感到愉快,认为它很有美感。 伊森停下车子,前面已经开不过去了,路口堵了少说也有三十辆车,其中一些还在燃烧,已经没有活人了,是片崭新的废墟。 街上的大部分,也已经砸光或是烧光了,不远的地方,两派人正在互殴,本地员警(也许还有军队)也参与了斗争,他为那些武器、制服、堡垒和攻防技巧做出判断,现在似乎是一群人占领了某个据点,另一些人想把它打下来。 这完全像是穿越进了一场战争中,难以想象昨天来时,它还是个至少外表平静的小镇。 大家搞起破坏,果然是成就惊人。 伊森打开车门,说道「看来接下来要步行了。」 艾伦也下了车,伊森问道:「它在这里?」 「就在附近,」艾伦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它。」 另一个人挠挠头发,这里到处是暴力、子弹和爆炸,他站在其中却显得很轻松,要真站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他样子倒可能显得更紧张和不适应些。 他扫视眼前的惨状,艾伦有一瞬间想,他是不是忖思把这里全烧成灰的可能性,这儿简直惨烈得无处着脚。 不过他没有这样做,只是回头看了看车里的安格尔,男孩仍沉浸在艾伦的幻境中,笑得相当梦幻。 「不能把他留在这吧。」他说。 「的确,」艾伦说,「留他在这里,回来时可能连骨头架子都不剩了。」 「我们得带上他……嘿!」伊森说,朝路边快步走去。 路边的下水道口,三个男人正按着个一脸凶戾的女人,强迫她吃一堆阴沟里的东西,一边哈哈大笑。 她紧闭着嘴,脸上又红又肿,全是秽物。从已经惨不忍睹的衣服上看,她应该曾是个讲究的人,可战争转瞬间把人弄得这么不成样子。 艾伦张了下嘴,想说:「我们用不着管这个的,整个镇子都疯了。只有解决罪魁祸首才能解决问题,」但他没说出来,伊森已经过去了,朝那些人叫道,「放开她!」 他们看上去就是暴戾扭曲的化身,破破烂烂,一个的脚裸断了,还有一个的脸被完全烧毁。如果是正常人,在这种伤势下除了尖叫什么也做不到。可在狂热信条催眠下,一切个人伤害都被置之度外了。 他们似乎很惊讶于这么个时候,居然会有人说「住手」 ,这种阻止来自于意识深处再不复见的过去时光。 其中一个愣了一下,立刻大吼道:「家乡餐馆的人!」然后纷纷朝伊扑过来来。 一道雷电劈下来,把他们击倒在地,艾伦在后头想,哈,干坏事被雷劈了吧――魔鬼善于挑起战争的没错,但战争中的种种恶意意,大都来自于人类的本性之中,你也许不能选择的去打仗,但可没人逼着你干这么恶心的事。 伊森走过去看那女人,艾伦只好跟上,她已经神志不清,看到伊森,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喃喃说道:「无、无不可成就之事……」 「是啊。」伊森干巴巴地说,威胁地看了艾伦一眼,后者只好不情愿地帮他把她挪到一辆车子里,免得再被人发现。那样,也许她能活过这次事件――在搬运的过程中,艾伦不幸知道她大学刚刚毕业,是位股票经纪人,喜欢昂贵精致的东西,新买的lv包是她的挚爱。 挪上车子以后,伊森体贴地把她电晕了,不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冲出来,做什么以后会后悔的事。 那三个混蛋倒没死――艾伦发现他们分别是超市老板、公司职员和社区大学生――这让他多看了伊森一眼。和他之前对他的印象有所不同,这是个战士,是头独狼,是个实用主义者,但又不只那么多。 伊森管完闲事,转头看他,说道:「那么,怎么找到那个杂种?」 他甚至带着笑容,艾伦想,几乎能嗅到他透出的硝烟和死亡的味道,只是靠近,便能感觉到神经的轻颤。 「只要继续往前走就行。」他说:「它会准备好戏码的,我们是捕猎者,当然会是他舞台剧上的重要角色。」 「我可是热烈期待着。」伊森说。 他们回去找安格尔的时候,看到他已下了车,这看着具脑袋被砸碎的躯体发呆,尸体脑浆还很新鲜,应该就是几分前的事。 那孩子盯着那里,浑身发抖,艾伦发现他裤子湿了。这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而已。 「我们也许可以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放在那里。」伊森说。 「不行,」艾伦说,「他的精神会再被影响,然后他会又立刻开始四处乱窜,杀死臆想中口味不同、败坏世界的敌人了,再然后,只有天知道他能活几分钟了。战争时没有地方是安全的,我说的可不是地理意义上的――」 他突然停下来。 它来了。 那是一种阴森森的侵入,好想有个人站在你身后,你能听到他的呼吸,感觉到恶意的视线,可你看不见它,也无法摆脱。因为你不能摆脱一个想法。 他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之前被伊森电流中断的声音,贴着他耳朵,钻进他的脑子,他能感到它带来的疼痛。 它继续说道:「你喜欢游戏。那些人愚蠢而且容易被暗示,心里满是自己也不知道的欲望,本身就是脆弱用来游戏的生物。你喜欢轻轻松松坐在椅子上,拿杯咖啡,欣赏他们表演。你知道你是个观察者和主宰者,而非像战士一样跑来跑去。」 艾伦感到心中升起一股迷醉的期待,想对那个声音言听计从。这战争已让魔鬼复苏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精神控制,一个把戏,因为他也是玩弄此事的高手。 一贯以来,精神异能者们都不大容易被反控制,因为他们知道所有的把戏。所以,他只是继续前行,无视那些渴望,任它们像孩子似的打滚和委屈。 他扫过一片狼藉的街道,说道:「它就在这里,我感觉到了。」 当你进入别人,别人也放了一部分在你的脑子里。 他朝魔鬼方向走去,伊森和安格尔跟在后边。 那个声音继续诱惑,从他脑子深处响起,像属于他自己。 「还记得你能力刚觉醒时的事吗,那个毕业舞会?当时死了几个人,艾伦?还记得那个叫马蒂的家伙吗?不需要有罪恶感,你一直不喜欢他,而你不喜欢的家伙理当如此下场。」 那声音低低笑起来,像孩子般轻快纯粹。 「那可有意思极了,是不是?」它说:「你从没这么快乐过,你中规中矩的人生从未有过如此的自由和放肆,世界变成了你希望的那样,呈现它本身肮脏的色彩。知道世界如此肮脏还要装得和他们一样,多么恶心,你爱死了这种破坏,因为所有那些规则都是垃圾,你完全有能力居于其上,艾伦,不受任何束缚。」 「我那天喝醉了……」艾伦喃喃说。 天知道大学生的派对能有多钱,他喝了一大堆混合酒,里面可能还有迷幻药之类的玩意儿,他自己都不知道吞了什么东西进肚子。年轻人疯起来简直没有止境。 那是些疯疯癫癫的幻想,毫照自制的狂欢,直到开始死人…… 「那是谎话,不是吗?」魔鬼说。 好吧,死人没能改变什么,艾伦想,他仍然只是……觉得很好玩,那也不是幻想,他知道事情真实发生了。 而那时他是如此的疯狂和冷酷,像很多太过年轻的人一样,不知道痛苦、人生和死亡的真正意义。 「黑暗里没什么沉重的东西,」那个声音说:「它轻飘飘的,带在身上没有重量。人世的一切不过是个游戏。你喜欢这个,你知道的,你一点也不想扛起诸如良心之类的重责大任。」 我不是的,艾伦想,可那话语如此有诱惑力。 它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有一个超棒的玩物,不是些酒醉的大学生、不是一个小小的镇子,我们可以掌握某个真正重大和奇异的武器――」 是伊森,艾伦想,他在说伊森。 他没转头看他,他不能转头看。 「我们可以控制他,」 魔鬼嘶嘶地说:「你想知道他的力量有多强大吗?那是一种绝对的强大,是可以无视世间一切的力量,我知道你想得要死,你能让他变成你的玩具士兵,一个强大得不可思议的玩偶,他只有这个样子才是最好的。因为我们都知道,他不喜欢你,他我行我素,戒备一切,你们即使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可能彼此接近,他是匹独狼,脑子里全是血和死亡,他不喜欢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 这就是问题,艾伦反驳,伊森是那种清楚自己目标的人,那种知道并非仅仅的喜欢某种职业那么轻浮,而是深入骨血、烙入基因的――「但你有那样的力量,只要你把自己放开,意识到你是什么,别傻了,你不爱任何人,假装有良心有什么意思呢――」 不,不,这太毛线了,他会杀了我,我们都知道,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看看他摆弄雷电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有怎么样的控制力,下手有多冷酷。何况他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我无法找到切入点――「但对抗不了我们两个。」 但对抗不了我们两个,艾伦想,是的。 他想起自由使用力量、为所欲为的感觉,那像在固化的思维里打开了一扇门,把魔鬼放了出来。而只要你会打开过它,你内心便有一部分永远承认了它的存在。 他转头看伊森。 他的搭档正在跟安格尔说话,那孩子精神倒没什么问题了…… 不,他精神有问题的时间还长着呢。他已知道黑暗是什么,并且永远不会忘记了。 他问伊森,「我们会死吗?」 「不会,」伊森说:「只是又是一个搞错时代苏醒的白痴而已。」 他语气轻蔑笃定,艾伦,还有他精神里的那个黑影想,这会是个多么强大的从属,这种人身上不需要有自我意识,那些原则和目标只会碍事,让人心烦,只有没有灵魂的他才是唯一好的。 一个男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手里拿着把枪,到了这份儿上,他们已经不再关心什么人是什么阵营的了。他朝着他们开枪――伊森伸手比划了一个开枪的手势,一道雷电从他指尖传出,劈在那人身上。 安格尔抽了口气,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死气沉沉的眼瞳被电光照亮了,是那种小孩看到心爱动画片时,整个世界都被点亮的眼神。 「你、你是超级英雄什么的吗?!」他说。 「不是。」伊森说,看上去有点尴尬,虽然艾伦觉得他刚才的确是想逗他开心。 「可是你能发射雷电!」安格尔说:「镇子被魔鬼占领了,你是来帮助我们的,对不对?!」 「呃,我只是接到个任务通知……」伊森说。 是的,他是前一天半夜接别的通知,接着就开车赶来,艾伦想,差不多三十个小时没睡觉了,而且饿得要死。 那一刻,他看到他脑中沉沉的黑夜,乌云如压境的敌兵,闪电破空划过,杀气腾腾的冷光照亮地面――地面是无尽的坟冢――伊森突然转头,说道:「艾伦?」 艾伦不管不顾的切了进去,切开他层层防御,进入深层的核心。 那里有片森林。 他在里面看到老瑞克。他听说过这个人,协会最强大的火焰系能力者,伊森的导师。那是个固执的老牛仔,冷酷而暴躁,人生便是一场硬仗,一场寸土不让的战争。硝烟的气味深入他的骨髓。 他是被一群狼人杀死的,伊森在夜晚的森林中,独自把他的尸体一块块拼起来,月光下他的脸庞年轻得吓人。 他把尸体聚成一团,然后烧成灰烬,在他刚刚杀死了狼人的树林里,在进行着这场战争的土地上,没有更好的葬礼方式了。他痛苦和哀伤,却不觉得还会有别的结局,他的老师得到了他本该得到的归属,他这种人死于病床才是悲哀,这是场不死不休的战争,他应该埋骨沙场。 而他也是如此,他也希望这样死去,这是他、他们的战争―― 艾伦盯着他精神中的火葬堆,这种战争式的焚烧和毁灭是他意式的核心,他不需要任何其它东西,他本身就是作为兵器而存在的。 他感到一阵巨大的疼痛,摔倒在地,伊森盯着他,那双眼睛森冷,没有任问感情,雷电噼啪作响,在他指尖游移。 「我说过了,艾伦,离我的脑子远一点――」伊森说。 他抬起手,艾伦看到空中的电弧张开―― 他要杀了我,他想,一部分的他突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结局,因为说来说去,他是个魔鬼,而那部分的他并不真的想要摧毁什么人。 他张大眼睛,眼中还映着那个火葬堆,它存在于他俩交会的意识间,他感到伊森极度的厌恶,他毫不留情的杀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他主宰的那个杀戮舞会,那天明亮的灯光,还有满地的血。 据说他会停下来,是因为过度使用能力,大脑做出警告――即使如此,他还是在医院昏迷了三天――但他知道,是他的潜意识希望他停止,因为它知道他不想。 他停下来,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短暂的幻境:有个男人站在他身后,对他说,「艾伦,你在干嘛?」 那是个奇怪的人,来自童年,他甚至叫不出名字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在上小学,会因为父母的忽视而生气。那天,他们再次承诺了却没去看他的比赛,独自离开了学校,想着再也不回家了。 可他在附近的街区迷了路,对于一个孩子,那简直有点像世界末日。 他来到一个陌生而破烂的街区,一些孩子威胁他把钱包拿出来,还抢走了他的背包――里面有他的论文,虽然只有三页,还有一页是图――他试图抢回来,可那些孩子打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真实的疼痛和恐惧。 这时那个人出现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把那群孩子赶走,帮艾伦把书包拿回来,拍掉上面的土,还给他。他问他是从哪来的,家里人哪去了,然后他让他待在他的修车铺子等爸妈来接他――后来爸妈没来,是司机来的。 他夸奖他很勇敢,也很聪明,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他的演出,爸妈没来他有多么失望。听他说他的成绩,他的理想和其它一大堆东西。 他向他解释机械的园里,汽车的牌子,艾伦记得他摸自己的头,他的手很暖和,第一次让他意识到他是个小孩子,应该被关爱和迁就。 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他一直忙于学业,一年后他回过一次那个街区,修车店关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在很多年后的大学时光,已经发了疯的他却知道,当时站在后面的就是那个人。 那人说道:「艾伦,你在干嘛?」 艾伦打了个激灵,那一刻他突然感到羞愧,好像在所爱的人面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觉得自己卑微渺小,恨不得消失才好。 他停止了所有的力量,脸涨得通红。「我、我……」他说。却张不开奇偶。 他直到三天后醒过来时,才说出那句话的下面半截。 「……我很抱歉。」他说,这一切根本就不有趣,他做的事沉重和恐怖。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谁,他是个人类,不是魔鬼也不是神,不是什么可以立于之上的变异者,他是所有人中的一员,他喜爱并且需要这个世界。 他不希望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是个冷酷变态的魔鬼。 他张大眼睛,看着伊森。伊森拍起手,电弧在他周围划了一个美丽极了的线条,那道雷,那道足以把他烧熟的雷,没有劈下来。 伊森也在看着他,当你进入别人时,别人也进入你,艾伦又想起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应该裱起来挂上。 艾伦谨慎而缓慢地,把自己和伊森的意识抽离开来,这种交会让两个人都紧绷而不自在,他们毫无相似之处,只有这片核心在隐隐呼应,让他们没有动手杀了对方。 后来艾伦想,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也许他俩早就分道扬镳了,或者他死在伊森手中什么的。 即使的很久以后,伊森也一直是一副勉强忍受他的样子,只是他愿意忍受。 而自己,他大有可能脱离协会,只为摆脱伊森,天知道在这么个散发着寒气的冷兵器跟前,生活有多么的痛苦。 而现在,这对搭档――实际上还是两个陌生人――看着对方,伊森试探地说:「艾伦?」 「是的,」艾伦说,「我是艾伦。」 他又是他自己了。毫无疑问。 会叫醒他的人,又一次叫醒了他,那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那人的他所有的感情,是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爱和期待。 他能打赢心里这场仗,是因为它在这里。而也许那学怪物是怪物,是因为它们没有这个人。 黑影消失了,它知道它的话不会再管用,这种力量就是这样,通过软弱乘虚而入,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别人的给予。 艾伦指着前方的一家咖啡店,他曾在一小时前,在幻境中看到过它。那时他自己坐在里面,但现在他知道,他并不在这里。 他说道:「它就在那里。」 他们把展览柜推到一起,组成一个小小的防御空间,这样如果那东西过来,它――应该――只能从上面过来,那时大家可以一起向它开枪。 他们把所有的光源朝向上方,尽可能不让它藏身于黑暗,而是暴露在光线中。虽然这光弱得可怜,而且很快就要熄灭了。 「这就像个陷阱。」艾伦说。 「东西也好意思叫陷阱?」肖恩说,「陷阱会哭着说你诽谤的。」 「我会哭着说这是紧急避险。」艾伦说。 气氛轻松了一些。他们不再继续谈论怪物,因为恐怖经常是随着语言变成实物的,最终它会压在每一寸空间,充斥每一次呼吸,在皮肤、内脏和骨头里凝结,变成真实。 他们窝在那一片小空间里,等待结局。 他们不知道对手是什么样子,有什么力量,从哪种方向攻击,甚至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实。 艾伦从没感觉到自己像这一刻这么安心和平静,他靠着伊森,扣着他的手指,不再感到焦虑或是愤怒,也不用再去用每秒钟去维持他的水泥外壳,他不再担心爱这个人会让他失去一切――他会认为没有那些,他的存在便没有意义。 但现在他知道,他抓紧的一切已如灰烟般三区,毫无意义,而只有他这一刻紧紧抓着的人,是真实的。是一切的核心。除此之外,任何事都无关紧要。 接着,那东西就出现了。 艾伦先是感到有什么推动了柜台,它晃了晃,仿佛外面的庞然大物撩过了它。含糊的哼唱从黑暗中远远响起来,好像近在耳边,吃饭的歌声。 接着对面的柜台被推挤了一下,裂了一条缝。 「它来了,」亚当说,「它就在外面……」 他声音颤抖,枪口四处瞄准。裂口更大了些,展台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歌声像是黑暗本身发出来的,是原始的一片混沌,说着……饿饿…… 黑暗中一闪而过半边睑孔,亚当尖叫出来。 艾伦叫道:「它是故意的,它在让我们害怕――」 那东西踏上了柜台。 微弱的光线毫无意义,丝毫无法染上它的邪恶的本身。 艾伦张大眼睛,它仍是雕像时那个样子,但却又发生了某种难以形容的进化,鱼尾已经几乎不见,面孔呈现某种清晰可见的人类特征,虽然只是在无尽的的恶意和饥渴上盖了一层薄薄的膜,但那种智力已经让人悚然心惊。 停滞了一秒之后,有谁朝着它开枪了。 可那是没用的,艾伦想,它蹲伏于柜台上,在枪弹中毫发无损,好像那只是些雨点。 接着,它在人类恐惧虚弱的枪火中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亚当的脑袋,那人实际上始终没能开枪,在扣动扳机时,他从没发现保险并没有打开。 艾伦试图开枪,却意识到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射光的,他根本没功夫去关心子弹。防御已经四散,那东西正伏在地上吃他的同伴,他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亚当的一只手在抖动。 我不害怕,他对自己说,我一点也不害怕。他丢下枪,朝着那东西狠狠撞过去。 它被撞得打了个踉跄。它停下进食,转头看他。 艾伦僵在那里,在看到那双深渊般的眼瞳的一瞬间,恐惧淹没了他,他无法呼吸――那东西一跃而起,尖牙咬进他的脖子,他脑中一片空白―― 接着他看到了伊森,他越过怪物的鳞片看到他,他没拿枪,大概也没子弹了,他手里抓着把刀,大概是在那个展示柜里弄出来的。 他从没见过伊森那种表情,那个人看上去总是游刃有余,仿佛从不曾被生活所伤害。但是现在,他已经没了丝毫的笑容,这让他看上去几乎有些陌生,过于真实和血淋淋了,他拿着刀,像电影里那种杀红了眼的战士,为某个目的不惜一切。 他狠狠一刀插进了妖魔的后颈。 那东西猛地抬头,发出一声嚎叫。 它受伤了,它是可以被杀死的―― 艾伦这么想着,接着他就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只是几分钟,他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围。一只手电筒孤零零亮着,他看到肖恩躺在地上,也许死了,那东西正在角落吃什么东西,他听到血肉摩擦的声音。 他挣扎着爬起来,血从肩颈处蔓延开―大片,他不知道自己伤得怎么样,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试图寻找伊森,接着他找到了他,那人躺在更远些的黑暗里,艾伦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留下一路的血迹。他的半边身体已经麻木,能感到血还在继续流出来,也许他就要死了,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爬到伊森旁边去。 只有这个是唯一重要的。 伊森躺在那里,身下全是血,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重伤,黑暗中艾伦看不清楚,但他的衬衫看上去全是黑的。 我们就要死了,他想,死在一块儿,这居然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不是他最终离开我,而我孤独终老。不是他一直等待我,我却和别的人结婚,让他活在黑暗之中。不是我们大吵一场分手,而我用一辈子时间后悔。 不,不,最糟的是他知道伊森永远不会和他分手,就好像他还是个孩子时,清楚知道怎么让本该管责他的保姆对他言听计从,他生来擅长扭曲别人的意志,也知晓自己对一个人的控制有多深。 他不会和我分手,是因为他是个比我更好的人,因为他知晓逝去的意义,知道再不可得的悲哀。他知道当爱着什么,就必须在当下一刻紧紧抓住。 怪物仍在吞食亚当。艾伦想,子弹没有用,是因为那是带着恐惧射出的子弹,他们不相信他们能赢,所以他们就赢不了。他能看到它背后清晰的伤口,从后颈斜着划开,切得很深,仍没有愈合。 伊森划的,用的只是把生锈的刀子。因为他在试图救他的那一刻,没有一丝的恐惧。 他闭上眼睛。虽然知道了它的弱点,他们却都已经无法再杀死它了,所以他只是动了动,让自己贴得离伊森更近,他也只能做出这点动作了。 他幻想着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会是什么样子,这里仍灯火通明,人们拿着酒杯谈笑,然后分别散去,回到家中。刚才死去的那些人还在城市各处巡逻,也许在啃披萨,或是回到家,跟家人团聚,好好吃顿晚饭。 他和伊森会提前离开会场,大概都不会坚持到家里,他会在他开车时骚扰他,他喜欢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而且要知道他那身礼服太让人想撕下来了。 他会在伊森开车时,把一只手放在他膝盖上,然后慢慢往上,伊森会冲他大叫,「你几岁了,艾伦,我在开车,别捣乱!」 「大不了我们在车里来一场,不会有员警来找你。」艾伦说,会伸手去扯开他的裤子,伊森会一把抓住他的手,表情在想把他揍一顿,或是压在座椅上面犹豫不决。 最终他会忍受不了,会在路上找个僻静的地方提下,然后来上一场……不,他首先要吻他,细细亲吻每一处,告诉他碰到他,他感到有多么幸运,而他对他是多么重要。 他不会再伤害他了,不会偷偷挣开他的手,不会再去和那些女人调情,不再假装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对彼此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不会再假装他一点也不爱他。 黑暗中,他紧紧抓着伊森的衣服,手感有些潮湿,他知道那是血,也知道他已经死了。 但他不在乎。 过了很长时间,周围都没有动静。 艾伦张开双眼,正看到那张脸,离他的鼻尖只有几厘米而已。 是那个妖魔,即使它看上去已经非常接近人类,但那线条却是个怪物臆想出的人,带着太多深渊中混乱和恶意的痕迹。它盯着艾伦,缓缓说道:「你应当害怕,小子。」 哟,它会说话,艾伦想。 他直直看着它,即使在张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也一丁点儿都没感觉到恐惧,他只是静静抓着伊森的衣服。 我不怕你,艾伦想,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会让你害怕的。」那东西说:「我能让所有的人恐惧,因为这是一切生物最原始的感情,你们应该恐惧。」 艾伦冷冷看着它。 可它没再看艾伦,而是转头看伊森。 这人已经死了,刚才他袭击它时,它把爪子插进了他的身体,折断了脊椎。他刀子刺向它的那一刻,没有一丝恐惧,愤怒而且杀气腾腾,带着想拯救什么的渴望,那让它疼得要死,于是它一分钟也没有让他多活。 「知道吗,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有很多会让人真正恐惧的东西。」它说:「现代那些折磨人的玩意儿,比起我曾生活的地方,简直温柔得像情人间的挠痒痒。」 它伸出手――它手指又长又细,像弯曲的镰刀――把伊森额角一簇头发拨开,指尖点着他的额头,他闭着双眼,像个孩子在沉睡。 它说道,「而我会让他领教这一切。」 它的手指下,那具死去的躯体抽搐了一下。 它斜眼看艾伦,很欣赏他脸上的恐惧,没有比让一个自己认定不会害怕的人害怕,更有成就感了。 它说道:「他才刚死,内脏仍鲜活,我注入力量,他便会活回来,我有时候会这样惩罚冒犯我的人,让他们反复回到地狱。虽然我才刚认识他,但我的惩罚从来只凭喜好,他太令我印象深刻。直到很久以前,那些人怎么说我吗?成为我的玩物,待的地方将比地狱更深。你希望这样吗?」 艾伦微微张了下唇,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语言,他感到自己也在慢慢恢复力量,却觉得直到骨髓深处都冷透了。 他的旁边,伊森猛地张开眼睛。 那一刻,一到雷电划过天际,艾伦从没听过这么响的雷,妖魔转头向上看,不过艾伦没看,他只是盯着伊森。 那人茫然地张着眼睛,好像不知身在何方。他本已死去,不该再被拖回人世。 「伊森?」他说,感到心脏沉下去了,感到令人窒息的……恐惧。 那妖魔继续说着,像品尝一道盛宴一样细嚼慢咽,它讲诉着它将要如何对待伊森,那些话听得让艾伦想吐,而且 分卷阅读12 不得把那部分从脑子里挖出来,一些东西存在就是为了让你恐惧,让你的脑子再也不得安生的。 「……艾伦?」伊森说,他语气含混不清,不知身在何方。 艾伦紧紧抱住他,让这个拥抱尽可能地完整。 「我的权力会如此强大,即使冥界也逃不开我的掌控。」被遗忘的凶神继续说:「现在,世界并无改变,你们仍愚蠢恐惧,你们将是最早品尝我手段的人类,以警告其它蝼蚁……」 伊森伸出手,摸索着去找艾伦,手指插进他的金发。那人俯下身,吻上他的唇。 他嘴唇温暖,吻起来有血和属于艾伦的味道,伊森想,他喜欢这个吻能永远持续下去,而他能一直在他身边。艾伦曾说他人生没有目的,但他就是他所有想要的。 「你们会永生永世都会活在痛苦和恐惧当中,」那个怪物说: 「我有无尽的方法折磨你们,我会让你们轮回转世,而每一次都是无尽的苦难……」 伊森伸手抓住了什么,那是一大块尖锐的玻璃片,比杀死那位穿礼服年轻人的要小些,不过握起来很合手。 他心想,我们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有苦难呢,这本身就是最完满的事了。 然后他抬起手,毫无恐惧,把它刺进了凶神的脖子。 它的脖子像人类的脖子,并且太过沉迷于自己的力量而没有在意到他,于是他看准了大动脉刺下去的。 那东西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像个魔鬼般的婴儿发出的声音,它伸手去拔玻璃片,伊森转头扫视一番周遭,找到截断掉的钢材――似乎是它弄碎的展示台上的――朝着它的脑袋插进去。 他做这一切时动作镇定,表情冰冷。 他说道:「抱歉,我们有别的计划了。」 他们找到了那个人,那个阴谋的核心,脆弱的本体。 那人正坐在一家咖啡馆外看热闹,那是处悠闲所在,碎花阳棚下摆着六七处藤椅,他穿着整洁妥帖,大概二十七八,个头儿应该挺高,削瘦而且斯文,有种阴暗的俊秀。眼瞳是蓝色的,带着些许讨人喜欢的戏谑的味道。 暴力的核心经常干净文雅。 他放下手里的一小杯咖啡,安安分分看着他们。 「我看看了本书,」他说:「想试试看能不能演个全套。其实我没做太多事,只是点了点火,那些表语手势什么的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他们还有一套入会仪式呢,你们真该看看,太精彩了,我都要被煽动了。啊,还有你们派来的猎人,我见过他们了,现在他们是不同派别的领袖,很关心人们的饮食问题,我看他们挺开心的。」 一方面艾伦知道他说得没错,恶魔所做的冗员只是在耳边吹风,让你对现状不满,许诺一个看似美好但却让你去屠杀别人的未来,诸如此类的,它撩拨出的是人性里本来就有的东西。 这事儿即使解决了,争端――虽然它非常无聊――的阴影也会很长时间存在于这个小镇。 但这就是他们自己要走完的路了。 「能杀他了吗?」伊森说。 「不要这么暴力嘛,我都投降了。」对方说,举起双手,「也许我还能加入猎魔协会,成为你们的同伴呢。」 伊森看上去很想一道雷劈过去算了,艾伦说道:「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得这么绝对嘛,」魔鬼说,「我们都知道,说起种族这事,异能者谁也不比谁干净。你当年干的精彩事我可知道得清清楚楚。难道改邪归正的重点在于杀人的数目吗?我觉得咱们都不算太多,那些家伙都是自己人杀自己人嘛。」 艾伦一脸阴沉地看着他。 「不,重点补在于杀人的数目,」他说,「而在于你是否学会了停止。你是个疯子,魔鬼和变态,你是个应该下地狱的杂种,就是这样。」 伊森看了他一眼,不过显然对他有过的拿点事儿并不特别惊讶,协会里谁没有点黑历史呢。 艾伦想,我曾认为良心给我带来太多的麻烦,但即使它改变他这么多,让他奔波于艰辛和不那么宽裕的生活中,但那仍是他这辈子有的最好的东西。 他朝魔鬼露出微笑,说道:「何况,你何必介意呢,毕竟你根本不是那个魔鬼,不是吗?」 对方的笑容微微有些发僵。 「哦,」他说,「那我是谁呢?」 「我怎么知道,」艾伦说,「你的某个朋友?亲戚?仇恨的人? 爱着的人?不认识你,但是是你理想中的那种人?只有这个样子你才敢大声说话,玩弄你自认为优雅高明的小游戏的人?」 对方阴森森看着他。 「但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艾伦说,观察他的神色,「当然,他知道你,可对真实的态度毫无兴趣。问你相信自己的确不应当得到重视,那些优雅的面具和游戏都属于别人。别说你这么做只是为了安全,我不相信,毕竟我们都在对方的脑子里游览过了。」 他盯着他的面孔,没有特异的能力,只是看着那张和他一样属于人类的脸。 「你自认为是个游戏者,但你如此的人类。」他说:「你愤怒而且很害怕,你自认为很聪明,但聪明却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真可笑,从来没什么高等生物,你只是以前那个――」 他停下来,转过头,看对面废墟般的房子,一个年轻人从店铺里慢慢走出来。 他大概只有十五六岁,也许在上高中,当看到他艾伦就知道,他铁定是在学校里受欺负的那一个,他很聪明,但有时人们就是喜欢欺负聪明的孩子。 他穿着件皱巴巴的棕色外套,好像一个月没洗过,上面还沾着饼干渣――真不错,他约莫正边吃点心边看热闹呢,跟在电脑上打游戏一样。 他脸色阴沉,看着两个猎人。 「好了,你们找到我了,别自作聪明搞心理分析那套了。」他说。 当他出现,椅子上的黑发男人便便倒在了地上,像失去操控者的傀儡。艾伦看了一眼,发现他还活着。 「他是我的邻居,我每天上学时都会看到他,我一度每天起床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到他。」那个年轻人说:「我知道他的性向,虽然我并不认为我配得上他。后来他结婚了。他老婆很漂亮,完全不知道他的事。」 艾伦左右看了看,说道:「你停止了?」 「我停止了。」对方说:「这没什么意思。」 伊森转头去看身后,发现四周的爆炸和枪声仍未停止,一群男女仍在街道疯狂的厮打,一个男人略有茫然地站在边角,有人粗暴地搡了他一把,他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加入战团。 「你得再控制他们一次,不然暴动不会停的。」魔鬼说:「冲突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仇恨已经在那里,这东西一旦烧起来,就没人管为什么。这件事我最初只参与了一部分,也只能结束一部分。你想要和平,只有进行操纵。」 他摊开双手,「你们赢了,恭喜。当你们来到这里,我没有了精神控制,根本手无缚鸡之力,你跟前那位把我蒸发成分子级别都绰绰有余。」 「我可不会为你浪费那弹药。」伊森说,抱着双臂。 魔鬼叹了口气,「也许这真不是个适合的时代,我在这里活得一点也不优雅,狼狈又混乱。」 他朝他们施了一个欠身礼,看上去优雅而古老,不属于这个世界。在个宅男状家伙的身上一点也不相称。 「各位,」他说道:「晚安。」 那只凶神死时想,它怎么会忘了有些人类是可以杀死它的?它怎么会忘了这么惨痛的教训? 很久之前就偶尔就会有这样的家伙,它不喜欢这种人,光是盯着他们的眼神,便能感到疼痛。它一分钟也不想让他多活。 它总是不惜一切力量杀死这种人,若是活下来,他们造成的损害是惊人的。而一旦这种人死亡,那无论它受到多大的损伤,剩下那些人的恐惧总是很快让它再次强壮起来。 但它已经没有机会了。 艾伦眯起眼睛,光线突然大亮。 虽然实际上仍是幽暗的停电大厅,可比起刚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那一刻他觉得亮得刺眼。 他们好端端站在大厅里,而非黑暗的异界,从窗户能看到璀璨的街景。艾伦的手机突然间响起来,铃声突兀地在大厅里回荡,他茫然地拿出手机,显示是艾莉的电话。 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电话挂断了,上面显示有五个未接来电,是他秘书、物业和一个合作伙伴打来的,没什么具体意义,只是希望知道他怎么了。他一向这么忙。 无线电响起来,外面有人问肖恩怎么没有回音。 ――后来艾伦甚至发现他的枪里甚至还剩下大半匣子弹,很多枪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射出来过。 当那东西离去,倒未必是因为光线更亮了些,而是他们突然间就确定已经没事了。 就像一个噩梦,梦中真实又恐怖,但当你醒来,阳光普照,只觉得虚幻而遥远,不知道自已当时怎么会吓成那样。因为毕竟它单薄又荒唐,仅仅是一个梦。 但死的人的确都死了,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像是被嚼碎了又吐出来,艾伦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在尸体上发现非人类的dna,因为这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事了。只有这些让他能确定事情的确发生过。 一个保安走进大厅,嚷嚷道:「修好备用发电机了,不知道怎么――」他停下来,看着地板上恐怖的尸体,僵在那里。 接着便是医院和警局,来来回回折腾到天亮。 在第一个员警询问艾伦发生了什么的那刻,他就意识到自己不会说实话,噩梦如此真实,可当回到现实世界,本能便立刻苏醒了过来,确定实话会把他们一起送到精神病院去。 肖恩没死,只是躺了一个月医院,而他也认同了艾伦的说法,他们是中了迷药,并且被恐怖分子袭击了,发生了各种身不由己的事。 在艾伦的想象中,当员警问起来他和伊森为什么会在现场,他会告诉他们,「我在等他回家,是的,我们是一对儿」,但实际上他没有说,而肖恩也半句没提他们的关系,艾伦不知道因为什么。 「因为可能给你找不少麻烦嘛,你知道你是个……」肖恩做了个手势,「你想说自己会说的。」 他真是个体贴的朋友,艾伦想,他说的没错,这种事操作起来很麻烦……他突然知道,自己什么也不会说的。 当回到现实世界,这里的一切――好像是阳光版的噩梦似的――都又苏醒过来,仍显得鲜亮和不可抗拒。他没法讲出真实。 而伊森再一次容忍了他,他总是如此。 肖恩退休了,他自嘲自己现在像个小姑娘似的,不敢关着灯睡觉。 「有时候你就是会碰到一些事,把你彻底毁掉。」他说:「不只是身体,而是精神。」 艾伦没再说什么,经历了那种事,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 那之后他经常想,那怪物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呢? 也许最开始时,是货物运输过程中有人划伤了手,而那时他碰巧生活中碰到了什么问题,于是满心恐惧,人生活中总是会碰到各种麻烦,会恐惧或是焦虑,但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对付得来。 子弹实际上可以杀了它,刀子、玻璃和钢筋也能,当自己不再怕死的时候,它甚至根本不能碰他。可它却杀死了那么多人,无惧枪弹和刀锋。 本不该死那么多人的。 ――那之后,他知道了那些人的名字,参加他们的葬礼,和他们的家人说话,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永远埋在了泥土之下。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们不该死的。 他从未对别人的死亡如此的不甘心。他会说他的这样,其实不是的。 我该能更快发现这件事,然后杀了它的,他想,而不是拖拖拉拉的死这么多人!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是徒劳了。他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中,一切光鲜而明亮,虽然他知道这里永远缺少了什么,或者说,发生的一切让他太过清楚地感觉到了那种缺失。 「完全没有反应嘛。」伊森说,看着打开的匣子。 艾伦左右看看,确认他们还是在个肮脏的巨魔洞穴里,没有变成议员和超级有钱人。 伊森叹了口气,说道:「说真的,与其指望改变命运,我们不如去吃顿饭,还比较贴近现实生活。」 艾伦拿着盒子观察了半天,发现里面的确空空如也,只好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去吃饭,奇怪,这东西看上去就是命运之匣嘛。」 「命运哪有这么容易被改变,」伊森说,「当年老瑞克说我命中注定是个战士,我还真不知道没干这个,我还能是什么样子。」 「我倒很容易想我当议员是什么样。」艾伦说,又想了想,「虽然日子过得未必开心就是,我以前在议员办公室实习过,那真是个集天下无聊于大成的地方。」 他们一路说着,离开了巨魔的洞穴,一辆黑色的suv歪歪斜斜停在路边,伊森打开车门,翻出张地图,放在车前盖上研究,说道:「我记得往东再过去点儿,有条下山的捷径,半个小时就能到镇子了。」 艾伦从车子里翻出医疗箱,打开它,里头可怜巴巴的没剩几件东西了。他说道:「别说捷径了好吗,你上次把车开到加拿大去了。」 「但我还是开回来了。」伊森说。 「这还有什么好骄傲的。」艾伦说:「过来。」 伊森靠在车前盖上,艾伦去给他的伤口消毒,在阳光下,那伤口看上去更吓人了,血倒是止了,绷带确实没剩了,回头得去镇子上补充。 「不碍事的。」伊森说,还在看地图。 艾伦凑过去,在他的伤口吻了一下,说道,「疼吗?」 伊森抬头看他,枝叶光影在微光下晃动,落在他脸上,他带着一丝微笑,那笑像一片跃动的阳光般,透着暖意。艾伦从没见他这么笑过,他总是冷硬和不近人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当他微笑,却能暖和得让人心都溶化了。 「不疼。」她说。 「骗人。」艾伦说,声音低得像是耳语。他站在伊森面前,腿挨着腿,额头抵着额头,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完全不觉得他们这么站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伊森凑过去亲吻他的唇,这些亲吻像这初秋的下午一样慵懒而暖和,他们细细碎碎吻着对方,艾伦说:「你受伤了,我来开车。」 「我哪那么娇贵,上次肋骨断了,还不是我开车。」伊森说。 他们都能感到言辞间一丝微弱的不适,像静水下游过的暗影,为什么伊森上次肋骨断了,仍然在开车,那是次不轻的伤,而艾伦也没有阻止。 艾伦试图去抓住那一丝影子,可是没有抓到哦,他和伊森懒洋洋地亲吻彼此,火焰在唇此的交互间冒了出来。 他去拉伊森的外套,另一个人去扯他的皮夹,艾伦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说道:「你还伤着呢。」 「我保证不影响战斗力。」伊森说。 艾伦笑起来,这里已经废弃,周围一片寂静,风吹过枝叶的声音,他们交错的喘息,没有了巨魔后,风景还是不错的。 就这样,他们磨蹭了两个小时后,才开车回到小镇――按伊森的新路线走的,结果还不错――找到一家餐馆,饥肠辘辘地要求食物。 午饭时间还没过,餐馆还挺热闹,不时有人转头看他们一眼,他俩一身的伤,穿得流浪汉似的,难免会引起注意。可艾伦一点也不介意,早些年,他真不敢相信他会不介意这些,他可是衬衫上沾到片污迹,都认为是重大事件的人。 可是现在,他浑身都笼罩在一片懒洋洋的满足中,跟伊森说起他小时候离家出走的一件趣事,一边不停傻笑。 他会觉得父母讨厌他,他长大后很长时间,试图去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当这么说时,他停了停,满奇怪自己能这样满不在乎地说起这件事。 伊森也和他说起自己孩子时的事,那时他是老瑞克的学徒,当小孩时可比自己精彩多了,艾伦惊讶于自己到现在才知道他那么多有意思的事。 当他说道狼人时,他忍不住凑过去亲吻他的唇,也没管他还在吃东西。 「我想,最后一刻,他很清楚一件事,」他说:「你长大了。他的儿子长大了,已经接过他灵魂里的东西。」 他捧着伊森的脸,那个人喃喃说:「是的,是的,他是父亲,他一直都是。」 「他想要给予的东西,越过生命传承了下去,」艾伦说:「他闭上眼睛时,他知道这一点。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伊森抓着他的手,在手心认真地吻了一下,有点痒,他从不知道他会做这么温柔的动作。他笑起来,觉得整个人都被阳光般的暖意浸透了。 那人说道:「是的,艾伦,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他俩在餐桌的角落继续卿卿我我,在伊森开始一点点亲吻他指尖时,艾伦发现一个胖子一直盯着他俩看,那表情可真够烦人的。 他转过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他妈看什么?!」 对方迅速把脸转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骂「死基佬」,不过艾伦一点也不在意,他得意洋洋回过头,继续朝伊森傻笑,对方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么个家伙的存在,他性格中一贯有这么些能被称为傲慢的特性,他喜欢他这一点,他喜欢他所有的地方。 艾伦很小的时候,曾幻想找个场景,说出刚才那句话,待长大些后,他意识到,他大概会实现小时候的很多梦想,但是这个,那些随心所欲、自在飞扬的东西,恐怕永远也不会属于他的人生。 但现在它属于他了,而且感觉好极了,丝毫也没有曾以为的低落和无价值,他好极了,他是个丝毫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活着自己的快乐人生。 也许他没有钱,没有大房子,不是所有人崇拜他――至少有很多怪物怕他――而且他还有伊森,他的生活不能再完满了。 谁能想到呢,他们的搭档曾经根本就是场灾难。从第一次见面,他们就知道不会喜欢彼此,他们只是彼此忍受。那之后很多年,他们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善,这世上有人天生无法接近,他曾想,有些冰永远不会融化,可是……不,不,这不对头,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冰没有融化过,从来没有,他们的关系没有过改善,以前从没有亲吻过,没有过做爱……天哪,有一次,就是刚才在巨魔洞外面,惟一一次! 实际上,今天上午他们还为了案子的事吵架,还动了手,差点就分道扬镳了。 伊森总是开车,不管伤得多重。他从不帮那人处理伤口。如非必要他从补触碰他,他们总是尽量离对方远远的。而伊森从来都是头独狼,他守着他的火葬堆,拒绝任何人靠近。 他茫然看着对面的伊森,只是看着,他便知道自己爱他,因为只是看着他,他便感到快乐和由衷的安心,那填平了他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黑暗和焦虑,他的人生圆满,再也不欠缺什么东西了。 从小到大,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会认为他永远不可能得到的。 他不能想象他们的关系再回到当初,这是绝对不可忍受的。 「怎么了?」伊森说,他还没有发现,艾伦想,他不是能主动发现这个的人。 「我在想一些事,亲爱的,等我理清楚了,我们再谈。」他说。 他抓住伊森的手,慢慢和他十指相扣,感觉这动作未免太过熟悉,好像做过很多遍,能带来某种条件反射的温暖和安心。 这应当让他感到悚然心惊,身为一个精神异能者,他应当立刻警惕起来,去查探发生了什么,然后纠正这个错误。可是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他知道这不是精神攻击,也并非任何魔法幻觉,他熟悉这类东西,这和那些截然不同。 这很像是爱情……他知道这就是,虽然他以前从没有经历过,甚至未想象过,但生命中有些东西,你本能就认得出来。 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感到妥帖和完满,而直到现在,他才感到以前的缺乏是多么的巨大和难以忍受。 这不是精神控制,他想,这是别的东西。 他突然想到巨魔洞穴中,那个空空如也的匣子。 启示之匣。 这是命运。 后记 这篇文最初写时,觉得设定很有趣,是一个不同命运的交叉,可是之后修稿时,却怎么改也不对头,因为……我完全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它要是这种结构啊,这样子结构又想表达什么呢。 待修到最后时,我突然明白了,它这个样子……是为了让两个主角搞到一起啊! 四、疯狂的房子 0 我第一次知道艾伍德博士,是二九年一个阳光普照的下午,boss叫我去办公室,说有活儿给我干,然后就给了我他的资料。 这世上有人好像生来就身负诅咒,艾伍德博士显然就是那样的人,不过我觉得对他来说,最终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了。 1 赛安?艾伍德是爱尔兰裔,不过从祖父那代就迁居到此,已经完全本土化了。他二十一岁那年,被国内一个名字保密的尖端技术研究所征召,时年他已有三个博士学位在手,这听上去完全不真实,但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就显得特别不真实。 我手里的资料上,他的照片已经泛黄,他黑发黑眼,长相清秀,头发凌乱好像早上起来忘了梳,神情则像正神游天外,不知道自己正在拍工作照,会被存进档案,之后很多年还会被翻出来,被查看、研究和制定计划。 那资料厚得跟字典似的,还是十本一套的那种,里面写满了专业术语,我看了boss半天,他也没有让我拿回家看的意思,我只好叹了口气,坐在他办公室,把它看完。 这是我这辈子读到的最荒唐的事。 资料里,艾伍德博士最后一次留下工作记录,是二二年十月底,他在一份微引擎实验报告上写了两行备忘,好像随时会回来,把他的工作继续下去似的。 而时至今日,他已退休七年有余了。 他退休申请的字迹凌乱,时断时续,有严重情绪失控的痕迹,退休的理由是工作造成的严重伤害,无法恢复。 资料夹里塞着密密麻麻的交接档,都是他当时正在主持的专案,我翻了一下,里面很多资讯都被黑笔划掉了,看来即使到现在,这些研究仍然十分尖端,属于高度保密范畴。 他的申请几乎立刻就被批下来了,最高层直接下达的指示。 发生什么了? 肯定有什么大事,我想,核辐射?真菌污染?被辐射蜘蛛咬了?从他那堆稀奇古怪的研究来看,还真不是不可能。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这个知名不具机构做了什么,但肯定做了很多事情,以至于他能在还不到三十岁退休的时候,在海洋的深处买一座小岛,从此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boss说:「我希望你到那岛上走一趟,劝他回来主持一个专案。」 「可他不是因为工作伤害,所以退休了吗?」我说:「这种人在黄金时期退出一线,上面还能批下来,受的肯定不是那种随便就可以回来的伤吧。」 boss沉默了一会儿,抽出一个黑色的资料夹,递到我跟前。 他说道:「他当时情况的确很糟糕,但已经七年了,而我们经过多方面考虑,认为他是目前主持这个项目的最佳人选。」 我接过资料夹,知道他说的那个专案,最近大家不时会谈起,用带着世界末日式大事件的隐密语气,那的确是一件能颠覆我们生活的大事。 这是个和国家安全有关的专案――也就这事儿上头最舍得花钱,还不怕费事――关于创建一个巨无霸的监控程序,据说采用了某种创新演算法,耗资天文数字,但能让我们这些人从此再不会为恐怖分子疲于奔命,流血牺牲。 这个程式会完成所有的工作。 不知道它完成后,我们会不会要集体退休。 「上头非常重视这个项目,」boss说:「他们认为这将是一次革命性的创造,改写反恐的整个未来。」 听着有点吓人啊,我想,打开跟前的黑色资料夹。 然后我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写这份档的人一定是疯了。因为压力太大,我在本部门看到过很多个如假包换的疯子,还伪装成正常人天天来上班! 文件上说…… 艾伍德博士被一所房子强奸了! 我知道这很蠢,我也觉得它非常蠢,但人生就这么愚蠢又荒唐,它就写在我跟前的档上,看上去很正规,我也没有办法。 我抬头看boss,希望得到一个确认。 我知道部门里有些家伙心理变态,喜欢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调戏其他情报人员,他们认为这样很聪明。 boss阴沉脸看着我,好像我在问他和世界末日有关的事。 我说道:「我不是太明白……」 「你继续看不就明白了!」boss说:「这一切都是有合理而且严肃的原因的!」 我低头继续看,接着我就看到了「合理而且严肃的原因」。 事情发生在一九九六年,艾伍德博士负责一个人工智慧项目的研究,他给自己造了一栋全自动的高科技房子。 据他所说,他造这房子主要是为了方便居住。 他时年二十四岁,已经有了完全不真实的成就,同时在主持好几项大型尖端研究项目,可是他在个人生活上,显然不是什么令人惊艳的类型――看他照片就知道了――所以他造了这栋房子,以便个人生活能更便利一些。 它能帮他烧饭、洗碗、洗衣服、收拾房间、放洗澡水、接电话、应门、提醒他加减衣物、自行调整空调温度…… 他是个生活白痴,什么也不会做,所以他赋予了这栋房子惊人的力量、卓越的创造能力,以便处理各种家务问题――他可能认为这十分困难。 于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人工智慧,一座拥有人类感情的房子,就在天才的艾伍德博士手中诞生了。 他肯定没想到这么个……结果。 我看到档案上附着的照片,那是一栋三层楼房,前面是片草木葱郁的院子,洁净清爽,草坪清理得很干净,像一个整洁规矩的中产阶级家庭的房子,再普通不过。 「怪不得要保密……」我说。 人工智慧啊,九六年就有人搞出来了! 结果还疯掉了,袭击它的创造者,这简直就是阴谋论者和电影导演梦寐以求的情节! 「当时的情况简直就是噩梦,」boss说:「这件事让我们意识到,我们生活在一个由电脑控制一切的世界里,一旦这东西拥有自我意识,将会有多么可怕。」 我觉得这简直就是科幻小说里的对话,可它就是堂而皇之的在中情局的办公室里发生了。 「可它怎么会想对艾伍德博士做……那种事呢?」我说。 boss的表情看上去一点也不想谈这件事,也许他认为有损他间谍头子的尊严,并且认为我也不应该想谈。于是我低下头,继续看资料,试图从字里行间,推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子实际上应该从很久以前,就能全面料理艾伍德博士的生活了,可是之后,直到二二年出事的时候,他都在持续不断地完善它,加强它。 也许是因为科学家的偏执和完美主义,但对艾伍德这种天才,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偶尔深思熟虑,有时灵光乍现的添加,已经足以让这东西变成一个强大得难以想像的怪物。 而不知道从何时起,这栋房子――名叫亚当――对居住在它之中的艾伍德博士,它的创造者,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这事儿最大的荒诞之处,在于 分卷阅读13 它一点也不荒诞,完全地接近人类行为,日久生情,三角关系,因爱生恨,诸如此类。 我试图去设想那个场面。 那房子里装满了摄像头,就像它的眼睛,无论他走到哪里,它都会满怀爱意地看着他,看着他熬夜或是赖床,专心工作或是抱怨研究经费,它给他做饭,放洗澡水,或是提醒他加减衣物,就像个妻子和丈夫一样。 然后有一天,它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人类了,可以和这个男人发展出一段真正的关系。白头偕老,心心相印,至死不渝,诸如此类。 于是它的晶片感到舒服的热度,它心满意足看着它负责照顾的男人,幻想着爱他到终老,直到他在自己体内死去。 艾伍德博士最初并没有注意到房子的占有欲,这可以理解,他情商不高,性格迟钝,而且整天忙于工作,根本没有注意到它对他的过度热爱,或是对客人们充满个性色彩的意见。 也许他甚至挺喜欢他房子的偏执和耍小脾气,这完美地证明了他的天才,不是吗? 他们甚至可能有过这样的对话,房子问:「我希望能一辈子照顾你,赛安,如果你娶一个女人回家,你会不需要我吗?」 博士笑着说:「不,我一辈子也不会结婚的,女人太可怕了。你在这里,就是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于是房子感到心满意足,认定这是一生的承诺。 艾伍德和他的房子一起生活了六年,他们处得不错,科学家总归会和自己造物处得不错的。 事情的改变,发生在艾伍德博士有了一个固定女朋友的时候。 我很怀疑艾伍德博士以前没有性生活,也许只是偶尔在房子里打打手枪什么的――那房子还挺有眼福――他性格孤僻,工作繁忙,要知道一个人在同时搞这么一大堆尖端研究时,是很难抽出时间去交女朋友的。 他大概以为这辈子要独身了,而一直跟他的造物待在一起,也很不错。 但是不知怎地,他碰到了一个女人。 照片上的艾拉?希洛特有一头棕栗色秀发,笑容甜美,容貌清秀而知性。 她是个微引擎方面的专家,和艾伍德在同一个专案下工作,跟他同年,兴趣也很接近,同事们说,经常看到他俩在一块儿,热烈地讨论问题,他们很少见到艾伍德跟人聊得这么投机。 我猜到了这岁数,艾伍德博士终于体会到了和人类――主要是女人――交往的乐趣。 可以想像,艾伍德是怎样热烈地爱上了她,而且认真交往起来,他发现他原来完全可以和一个女人相处顺利,轻松愉快,讨论科学话题,没有任何障碍。 以前他认为他不需要同伴,但是现在,他发现了思想有回应的快乐。 而且还有肉体上的回应。 这一切,房子都看在眼里。 只要是在他们家发生的事――也许还包括其它任何有摄像头的地点,那房子能外接网路――它都看得一清二楚。 它是个新形式的生命,它不只能看到肉体关系,它还能分辨所有肢体语言的细节,听出言语间的兴奋和眷恋,或是测到失速的心跳。它看到他和她亲吻,一起吃饭,以它从未见过的方式微笑。 它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危机,也许以前他们有分歧,但它总会调整自己以适应他,赛安最终会回来的,他是它的创造者,而它是他的归宿,他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可是现在,一切突然间不那么肯定了。 他的目光总是落在别人身上,带着专注和喜悦,而即使在它里面,也不像真正属于它了。 艾拉?希洛特威胁到了它,一个活人,要和它争夺赛安的所有权了。 而她赢定了。因为她是个人类。 说不定,在某个闲暇时光,它也曾问过博士这样的问题。它会说:「你曾答应过不会娶妻子,让我照顾你一辈子的,可你现在却想要结婚吗?」 然后博士会回答:「你当然仁直照顾我,但这是不一样的,你是栋房子,而她是个女人。」 这真是不公平,那房子肯定很迷惑,很愤怒,可它不知道怎么办,它是新型生命,而世界上还没有房子的心理医生。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幻想,可那种嫉妒和逐渐的失控,却是一种可以从陈年资料里,肉眼可见的清晰进程。 最初时,它弄丢她的衣服,在冬天时开冷气,怎么也不肯换回来,后来它拒绝让她进门,再到后来,它试图电死她。 ――如果不是艾伍德及时发现,阻止了这件事,它就要在浴室里把她烧焦了。 这简直就是恐怖片里的经历,这种偏执和凶险让艾伍德下定决心,忍痛割爱,关闭房子,取出晶片,另择地点居住。 资料上可以看出,艾拉?希洛特对此表现积极,她收集了大量房源资讯,像写论文一样细致地做了标注,字迹隽秀,思虑周全。在事情发生时,他们已经定下了一套房子,付了全款。这是栋两层楼房,学区很好,犯罪率低,外面有漂亮的梧桐林荫道,样式挺别致。 当然,和艾伍德本来那栋房子比,可能是普通了点。 在我看来,结婚时定下这样的大房子,约莫是准备一大家子住的,那时他想必做好了打算,过普通人的生活,生几个孩子,有花园可以立个秋千,有亲人可以相伴终老。 艾伍德并没有向房子提起自己的打算,他们之间已经起了龃龉,这可能理解,老是劝它不要杀了他老婆,还不成功,想必很伤感情。 我很难想像他们的讨论,我贫乏的想像力达不到这个层次,我只知道事实是,他的隐瞒毫无作用,一个人工智慧在现代社会几乎是无所不知的,它会观察、搜索、思考和查阅购房记录,全世界都是它的眼睛。 当时我和boss的对话非常蠢,我问他:「那它具体是用什么东西……作案的呢?」 「如果你仔细阅读一下房屋技术细节的部分,就会明白的。」boss说,「a-7编号的第30号档,上面数第二份,比较全面地讲述了这个问题。这宗案件,不幸的根源一方面是归结为艾伍德博士的完美主义,他希望这栋房子尽善尽美,但没想到……」 他停了半天,我想,「没有想到房子会强暴他」之类的话,有点难以说出口。 我翻开他说的资料,上面全是数位,还有电路图,看着让人眼晕。 boss继续说道:「总之,他虽然只在房子里住了六年,里面大部分的东西并未坏损,可他却已经为房子百年之后的存在做好了准备。他在地下辟出一个工作间,以便让房子能自行制造并更换缺少的元件,这个工作间――应该叫武器库――在这些年里,被这栋房子不断改善和升级,已自行增加到了1000平米以上。这是绝对的天才之作。」 我又往后翻了两页,跳过摘要,发现正文全被涂黑了,看上去令人紧张的一大片。 「高度机密。」boss解释,「总之,这个工作间可以制造出任何房子想要的……东西。」 我听得毛骨悚然,这根本就是个天网的前身嘛! 2 艾伍德博士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四,决定搬家的,他会关闭主机,收拾财物,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当时的场景肯定相当惊悚,他并不知道房子已经知道了计划,仍毫无防备地穿行其中,向它告别,告诉它一切都好,他们仍有和解的可能。可却不知道房子已经知道一切,它一边冷静回答,一边在酝酿另一个凶险的计划。 照艾伍德的说法,事情发生时,他假装去主机房拿一份资料,然后他会关闭它,从此不再回来。 可他来到机房时,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他询问亚当发生了什么,对方没有给予任何回应,正在这时,他听到客厅传来一声尖叫。 他冲过去,发现自己的妻子被吸尘器软管卷住了脖子,挂在天花板上,一双鞋落在地上。 他冲到她跟前,碰到她衣服时,感到满手潮湿。接着他意识到那是血。她已经死了。 两片圆形的割草机刀片贯穿了她的身体,几乎把她切成两半,他透过她黑色的套装看到刀刃闪光,地毯已经被浸透,踩上去有血沫渗出来。 他呆呆站在那里,满手是血,完全做不出反应了。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从后面卷住了他的脖子――据说是修理软管,大约是他家独有的门类,不但可以自由活动,还能根据需要大量生产――把他朝卧室拖去…… 我一直觉得这件事非常荒诞,但看到这里,我又觉得它是有充分理由的,是一系列事情的合理发展。 「它是怎么知道……」我问,然后又闭上嘴。 我本来想问,它是怎么知道「操作细则」的,它可没有人类那一套器官和荷尔蒙啊。 但接着我意识到,我的思维太过局限,这是个他妈的人工智慧,这东西无所不能,现在互联网上什么大尺度的玩意儿找不到啊。 也许从它暗恋艾伍德博士开始,就在四处搜索人类怎么做爱了,带着某种好奇,和不相信自己无能为力的热情……我希望它没看到太多限制级的东西,我晓得网上都有些什么,那玩意儿肯定对我们人类的形象损害很大。 不过我觉得它肯定看了。 那以后的事我就不具体描述了,因为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栋房子从伪造交通记录,用受害者的声音向研究所打电话请假,订飞机票和酒店,到开始生产二十毫米口径火箭炮和外界对抗,事情持续了大约一个月。 也就是说,一个月后,那些人才真正把艾伍德从那栋无坚不摧的房子里救出来,毁掉主机。 这一个月,他完全和那栋房子待在一起,接受那超级人工智慧的暴力和占有欲,我无法想像具体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场极为可怕的精神和肉体折磨。 我看着跟前杀人割草机的草图,这东西设计巧妙得一塌糊涂,艾伍德赋予了它惊人的创造力,给它自我完善的能力――它甚至能自己打电话订购原料――它没有用来毁灭世界,却用来做这个。 那房子会做所有的事,从打扫到烹饪,在他不肯吃饭时给他注射营养剂。它让他在自己里面行走,但不能接触外界。它真的妄想把艾伍德锁在房子里,锁一辈子,让他永远属于它。 我发现我在想,那房子用它卓越的设计能力制造了什么「助性工具」,如果它是想向他证明自己具有人类的能力,还有干那档子事儿的想像力,那肯定……我连忙打住,这太下流了。 接着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档案对之后的事只字未提,甚至博士获救时的照片都没有,他要求销毁一切相关的东西,而从那以后,他自己也好像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 艾拉的死亡,和这一个月的遭遇,彻底毁了他的精神。 他无法再看到任何高科技产品,听到电脑启动的声音就想吐,电子音会让他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有一次,室外机械手臂的声音甚至让他昏了过去。 他一度只能把自己锁在空荡荡的地下室,连灯也不开,只是坐在那大片的漆黑里。 如此严重的恐惧症让他无法在现代社会生存,更别说工作了。 心理医生鉴定他的恐惧症已极度严重,无法工作。 于是他便退休了。 还好他已经有了足够的钱,能让他在海洋深处买座小岛,那里面积还颇为宽广,但只有他一户住家,除此之外,便只有大片原始的林地和海洋了。 这也许会让他感到好受一点,安全一点。 而现在,boss要我做的事,就是到那个艾伍德博士避世的小岛上,看看他的情况如何,然后征召他,让他重回人间,进入高科技领域,领导一个巨无霸的监控项目。 我心想,且不说他精神恢复得怎么样,我们怎么敢冒这样的险呢? 这些资料说起那件事,一副艾伍德是被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到了头的语气,可真的是这样吗? 他的同事们说,他们经常听到艾伍德和房子说话,不是吩咐或是询问,而是真正的交谈,争论某个问题之类。 只不过他们认为没什么大不了,艾伍德经常跟周围的东西说话,他会给各种程式、仪器和数学公式起上名字,还冠以人类代称。 天才嘛,他们说,难免与众不同。 他的一个同事瑞克?芬里尔说起,有一天他去实验室时,听到艾伍德和那栋房子说话,它说:「人的生命当然是有价格的,只是每个时代不同,以及人类羞于承认这一点,让事情变得隐晦不明罢了。但毫无疑问,是可以得出一个数字的。而一旦有数位,就该有演算法。」 「的确有个演算法。」博士说:「可是,亚当,给你多少钱你会杀我?」 房子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这对电脑来说非常罕见,因为它们感知时间的方式和人类完全不同。然后它说:「我发现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我算出了数字,但是我并不会用那些来交换您的生命。」 博士说:「那么,我想你知道演算法了。」 我之前读到这一段时,觉得很怪异,也许现在电脑的拟真程度很容易完成如此哲学的对话,但这种交谈让我觉得,它不像是一次无谓的谈话,它像有别的目的。 比如教育。 还有一次,也是那位芬里尔博士说的――这也可以理解,他是艾伍德的助手。 当时他们正在处理一处过滤系统损害,艾伍德让亚当接手了程式,进行修复。 艾伍德之前因为房子的事和希洛特博士发生了争吵,他对艾伍德说:「你该去给艾拉赔个不是,好好收拾一下再去,你这样跟个高中生似的,一点也没有诚意。你得娶她,老兄,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你活得比较像个人类的人了。」 「她上午十点三十分时和赛安争吵,指甲划伤了他的手臂。八点二十五分时,她烤焦了面包,还强迫他把它吃掉。凌晨一点半,已经过了睡觉时间两个半小时,她还同意赛安和她一起――」房子说。 芬里尔博士说道,「你真是一点儿也不懂浪漫,亚当!她是个女人,还是他未婚妻,就算是要给赛安下毒,那也是她的权利!」 「我并不理解您的话,芬里尔博士,当然它应该是一个笑话,不至于真实发生。」房子说:「我不认为您会为她抛弃我,赛安,她完全不专业,只会制造混乱。她根本无法照顾好你,还会对你造成伤害,你为她抛弃我是完全不合理的。」 艾伍德慢吞吞喝了口咖啡,好一会儿没说话。最终他开口,芬里尔博士说,他声音冰冷,他很少听他用这种语调说话。 他说:「你自找的。」 我试图从这些交谈、对峙和谈判中,想像艾伍德和他房子的相处方式,那并不容易,它不属于常规的人类范畴,但我仍感到有些更多的东西,从陈旧的纸张里透出来。我不懂高科技,但我知道秘密。 它是他一手创造,他的智商高得不切实际,他真的不知道,它外接网路,能知道他准备搬离的消息吗? 他当时真的准备去关掉它吗?事后他是这么说的,可是,他真的准备这么做吗? 他真是只是去拿一份文件吗?或是,他是不是只是删除它多余的枝蔓,让它变得乖顺吗?又或者,他是不是只想要取下晶片,塞进口袋,然后再让它在另一个地方复活吗? 我去翻前面的资料,感到紧张而不安,最终关闭主机时,是艾伍德躺在单架上做的,其他人甚至找不到地方在哪儿――他给予它太惊人的狡猾。 它叫亚当! 我感到悚然,也许是我的职业病,他只是个技术宅,连个蛋都煎不好,没有那么多七扭八弯。 我转头看boss,说道:「那个亚当,确定是毁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确定毁了。」他说:「费了不少力气。它确实拥有巨大的价值,但危险已经远远大于利益了,这东西……非我族类,而且太过强大,根本没法控制。一旦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上面还没那么不要命。我们总像开玩笑一样谈到世界末日,但这个东西――」 他点点资料上「亚当」那个名字,「可能是我们离世界末日最近的一次。老总做主,亲自毁的,一点不剩,然后特批了艾伍德退出所有项目,去与世隔绝的岛上养老。说的是养老,他自己也知道,他不能再踏上陆地一步了。」 我想,科幻片还是很有帮助的。 「那我们现在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我说:「他脑子里的东西非常危险,而这又是一个大型监控项目,万一真出什么事……」 「这个构想被提出来后,上面非常重视,」boss说:「但我们声势浩大地铺平道路,开始做时,才发现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发展这个项目的能力,如果想要做下去,非得艾伍德不可。他十年前就证明了他有这个能力,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出这种事,上头绝不会允许他离开视线一步,他的离开让我们尖端科技研究损失大得难以置信。他是那种能影响到战略的人才。」 但他非常危险,我想。 「他十分危险,」boss说:「但具体要怎么做,是由上面决定的,现在他们认为,我们的国家需要他,应该把他找回来。而我们是军人,我们的天职是服从。」 我点点头。 是的,我是个军人,我的职责是服从。 当天晚上,我就收拾了行装,上路去艾伍德博士的小岛。 这感觉有点像在参与一个科幻故事,还是结局不怎么好的那种。 自从来到岛上,七年来,艾伍德博士没有踏上过陆地一步,所有的需要都是通过每周一次的货船运来。 我很少见到有人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如此孤独地活着。那不人道。我想起照片上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心想这个惩罚是否太过严厉,我见过很多最终被孤独逼疯的硬汉。 船上都是本地人,每个月去固定的港口送货,七年已经换了好几批,艾伍德是他们生活中的恒数,安分而毫无野心地生活在同一个地方。 我们在一个简单的码头上了岸,几个水手对这里熟门熟路,把东西搬去艾伍德的房子,里面大都是些食材和生活用品。 小岛很漂亮,一眼看上去,海洋和天空交界,无边无际,好像整个宇宙只有一片蓝色。 我很快看到了他的房子,和卫星图上看到的一样,四层楼房,设计现代,采光良好,很适合看海景和晒太阳。当时我还想,看来他也没高科技恐惧症得那么神经,只住中世纪城堡什么的。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 他正站在房子跟前等我们,岛上光线明亮而绚烂,照在他、他的房子,还有绿意盎然的花木上,好像要把一切融化。 他个头儿不高,长得挺不错,头发还是像十六年前一样,凌乱地翘着,好像早上没梳。他看上去很放松,神态温和,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 我走过去,尽可能让自己笑容灿烂,朝他伸出手。 「您好,我是威尔?特雷森,我们通过话,我就是那个摄影师。」我说,这岛上有座无线电,是当年安全部强迫给他装上的,他除了订货不怎么使用。 那也是这里唯一的外界联系的方式,整座岛进行了全面的通讯封闭,手机或是电话在这里是无法使用的。 他也握了握我的手,说道:「赛安?艾伍德,叫我赛安就好。」 「您叫我威尔就行了。」我说,试图把他跟资料上的那个超级天才对上号,可是并不太成功。 他是那种你会在大街上碰见的随便什么人,态度温和,彬彬有礼,从不会大声跟人说话,在家也不会用报纸击打蟑螂。 我跟在后面走进房子,看他指挥船员把箱子放好,这房子打理得十分干净,如果不是外面的风景,还以为这里是曼哈顿的富人区呢。这不像是一个独居了七年人住的房子,这像是住在大城市的中心,有着良好社交习惯,并且还有专职清洁工的房子。 我知道人类离开群体和规则,混乱堕落是多么容易,而七年足够把自我放逐到一个遥远不可及的地方了。 可他看上去好极了,好像昨天还在跟同事聚会。 「你怎么把这里打理得这么干净的?」我说。 「只要有一个好的基础,接着只要大致维护就行了。」他说,「反正我有时间。」 我心想,这大概算是闲得发疯的天才。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里有灯光和空调,但没看到车子、电视和电脑,也许有,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他把我带去我的房间,干净整齐,采光良好。窗外可以看到海洋,一望无际,有种毫无束缚的荒蛮,像世界形成以前。 这次任务真是个美差。 我把行李放好,然后就去拍照。 现在正是夕阳西下,外头风景美得要死,身为一个摄影师,不去拍照就太假了。 3 我在外头待了三个小时,拍了一大堆照片,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回到艾伍德的房子。 客厅里没人,厨房传来声音,我走过去,看到艾伍德在做饭。 他正娴熟地把洋葱切丝,旁边放着些备好或是正待处理的食材,精细全面得像一次小规模研究。资料上说他连蛋也煎不好――为了不想学,还专门弄了个人工智慧帮他――但是现在,他已经是个不错的厨师了。 我观察了他一会儿,他完全没发现我,在这种人跟前隐蔽真是毫无优越感。 我走进去,跟他打了个招呼,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做在,我走过去帮忙把菜洗干净。 我大部分时间是个健谈的人,这就像职业病,干这行很大一部分资讯是从谈话中得到的。 可当我和他一起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时,我却并不想交谈。这人跟前有种秩序感,语言变得有些没劲,我们分工合作,我专心地把菜叶子洗干净,切成小段。厨房里一时只有水流和刀子切开蔬菜的声音。 我可以想像他还是顶尖科学家时的样子。 他在人前不擅言辞,可在专业领域,却像个无所不能的统治者,从电脑程式、桌椅仪器到物理规则都受制于他的统辖,为他开辟出一条光明大道。 他是行当的顶尖者,同样的事,这种人做起来好像就是比别人更容易,像是掌握着某种内在的节奏,让整个世界都为他们工作。 艾伍德开始娴熟地把食物下锅,香味很快传出来,弄得我饥肠辘辘,从他做饭的样子看,他手艺绝对是专业级的。 我的判断是对的,食物味道好极了,我把晚餐一扫而空。吃饭时我问了下他无线电的事,他给我指了位置,但自己没有过去。 这也好,我向上头汇报了目前的进展,艾伍德博士的精神看上去很健康,回去主持专案问题不大。 上面回答我,要我进一步观察,并确认他对于七年前的那场伤害,真实的心理状态。 照理说,来到天堂般的小岛,我应该心情舒畅,睡觉良好。 可是那天晚上,我却睡得很糟糕。 我闭上眼睛就开始做噩梦,梦中的我陷在黑暗之中,周围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冰冷而且非人类。我听到更远的地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像食人蚁在啃食猎物。 我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世外桃源小岛柔软的床上,周围并没有怪物,只有远方传来的海浪声,听上去有些像一座庞然大物的呼吸。 我看了下时间,凌晨两点半,反正也睡不着了,我决定出去走走,查看一下房子的情况。 我一边想着一边下了楼,来到客厅,这里光线很暗,待走到跟前时,我才发现艾伍德博士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略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下楼。他神色疲惫,看上去是个习惯失眠的人。 「睡不着?」我说。 他点点头,看上去半死不活。 这并不奇怪。我说道:「知道吗,我有个治失眠的秘方。」 「那可真是天底下最有用的东西。」他死气沉沉地说。 怎么能这么不信任间谍从业者对付失眠的本事呢,我说道:「有酒吗?」 他给我翻出几瓶酒――还真是些好酒,但都在地下室里积灰,大概是同事送的,七年来他瞟也没瞟过一眼――我又找了些果汁和柠檬之类,开始调酒。 他酒量不怎么样――资料上说的――我保证能调出让他不会噩梦连连,腾出空儿去想叫人崩溃的过去,而且还得明天中午才会痛苦醒来的酒。 我突然觉得有人在看我。 那是一种恶意森冷的眼神,简直能顺着后背攀爬上来,我猛地回头,可是后面什么也没有,月光把房间照得明亮,只有楼梯下一片阴影,狭窄得不像能藏什么东西。 神经过敏?我心里想,干我们这行的经常神经过敏。 我转回目光,谨慎地继续调酒,可那种感觉并没有消失。有人在看我,我想,我无法分辨视线的方向,那感觉无所不在,冰冷而且波澜不惊,压迫这片寂静的房间。 岛上很温暖,可那感觉却像隆冬的海水,充满一切,窒息一切。 但是不会有人在这里的,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海岛,而且三更半夜,不可能有别人。 艾伍德博士显然什么也没感觉到,他好奇地尝了我调的酒,表示味道还不错――我特地调得甜了些。我向他保证这能让他睡个好觉,接着开始调另一杯,我私心能把他灌醉,要知道间谍这行最轻松询问消息的方法,就是通过醉酒后的询问。 做过这行的会对此很谨慎,但他只是个未受过任何特殊训练的科学家。 我的猜测是对的,他很快就醉了。 这让我甚至略微有些惊奇,因为我发现他是个真正滴酒不沾的人――不然不可能醉得这么快。这说明,这些年即使他遭遇如此事件,也确实从没酗过酒,或只是染上多喝一杯的习惯。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扫过房子,他把自己跟屋子收拾得如此妥帖,这比我知道的很多专业间谍自制力都更强大。 不,我想我们没法这样过日子,一年两年还行,我们能够独自在一座海岛生活七年,但绝无法活得像他这样,像个绅士。 我观察他,说道:「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觉得孤独吗?」 他看着我,表情好像不太明白「孤独」这个词的意思。 「七年,」我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我觉得我比较适合一个人生活。」他说。 「我觉得找个伴儿,是适合所有人的事。」我说。 「我就不适合。」他说。 我本来想说,我觉得你应该试试,能有多糟呢?但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很糟,糟得匪夷所思。 但我还是说:「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说不定会不错,你不想念外面的世界吗?」 「一点点吧。」他说:「但是已经足够了,我没有任何东西想试了,这就是我的生活。」 他朝我笑,他并不算年轻,可笑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 「可是七年了,你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吗?」我说。 「我能想像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说:「它还是那个样子,高科技产品的天下,那些东西会随着时间,会越来越精细,越来越人性化,彻底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并渗入得越发透彻。」 这倒是,忘了他自己就是搞高科技的。 「好吧,你是对的。」我说:「你不出门知天下事。可是这辈子都是孤身一人,你不觉得可惜吗?」 他摇摇头。 「我还是个孩子时,」他说:「就知道我这辈子要做什么了,什么是我最想知道,是我要花一辈子时间弄明白的。那时我就知道,我不适合常规的社会生活,我这辈子都得孤家寡人了。那没什么,也许没有妻子 分卷阅读14 、孩子、亲戚或狗,但我有别的东西。」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感到有点惭愧,我小时候只知道四处玩耍,给邻居家的狗捣乱,进这行是因为大学时被征召了,boss说当特工都跟当007一样酷,还有带薪假日和牙医保险,所以我就入行了。 大部分孩子都像我这样。 「你最后居然没栽到哪个女人手里?」我说:「我印象中她们有种才能,无论你计划得多好,都能横插一杠子,成为你生活的主要目标。」 「啊……」他说:「有这么个人……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但是她……她很特别,她让我以为我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和一个同类在一起,约会、做饭、录家庭录影带、生个小孩什么的。我可以改变,我……是个人类,当然应该可以像所有的人类那样生活,难道不是吗?」 我点点头,心想虽说人类做到你这份儿也算够极端了。 他沉默下来,看着满室幽暗,侧面线条柔和,我觉得他看上去很不错,如此孤独未免不幸,应当有人来爱他。 他再一次开口,说道:「但我错了。」 他看着虚无的前方:「大学时,莉莉丝说我以为能谈恋爱纯粹是犯傻,我不以为然,但她是对的。她是对的。我居然花了这么多年才想清楚。」 月光下,他的眼瞳看上去一片漆黑,像小片的深渊,看不到底。 他说道:「我应该一个人待着,这样大家都会比较安全。」 我一时没说出什么话来劝他。 他可能是对的。 他又多喝了几杯,然后就完全神志不清了,从这种人嘴里套资讯实在是没什么成就感,他欢天喜地地大谈程式设计的要点,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要简洁?――不过不耽误他说得无比高兴,像在描述一个为之神魂颠倒的美女,根本不需要人附和,他就能乐得神志不清。 我觉得他已经没什么心理阴影了,也许我们可以让他待在热带植物房间里,然后通过大声说话领导隔壁的专案。 我把他扛回房间,主卧挺大,不过像是进了个图书馆,连枕头上都压着书――都是里头大部分的单词虽然能懂,但连在一起不知所云的类型。另一部分连单词也读不懂。 他在我肩膀上嘀嘀咕咕叫一个弗兰的名字,问门是不是关上了,我忖思他哪个同事名字叫这个,或者这什么也不代表。 我在书里帮他扒了个窝,放上去,然后拉好毯子,他蜷成一团,很快就睡了过去。 他睡着的样子像个孩子,脆弱而且毫无防备,这样的人真的有那样巨大的毁灭能力吗?当我探头看他时,突然又感觉到了那个视线,如此清晰,充满敌意,不像错觉。 我慢慢转身,屋子里一片幽暗寂静,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人。 什么也没有,我对自己说,然后小心地离开,艾伍德仍蜷在床上沉睡,在书籍和散乱的毯子间,脆弱又单薄,好像要被吞没了。 月亮投下的光影子落在地板上,像一双巨大的眼睛。 我第二天醒来时,已经过了九点,错过了拍日出的机会。幸好我不是真来拍照的。 房子里没有人,不知道都去哪了――这种地方他能去哪?――如果不是打理得干净,真像一栋鬼屋。 我去厨房给自己弄了点食物,可烤面包机开始怎么也打不开,好不容易打开,却把吐司全烧成了焦炭,看来人工智慧发明者家里的家电,也未必靠谱。 我随便找了点东西填饱肚子,然后出去拍照,主要是探查一下这座岛的情况,这一时半会儿做不完,岛面积挺大,大部分没有开辟,一副原始风貌。 中午回家时,我看到艾伍德博士坐在沙发上看书,我去准备午饭,在他跟前晃来晃去足有半个小时,他头也没抬一下。 这人的注意力集中程度惊人,我想起资料上说他有次在工作时,地震了都没发现,结束时很迷惑人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有些东西落到了地上。他那双眼睛好像天生只擅于看到另一个层面的东西,对现实之事则反应迟钝。 饭做好后,我招呼他去餐厅,有一小会儿,他茫然地看着我,好像已经想不起来我是谁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有些许独居者消极的症状。 但这非常轻微,一旦回到人群中就可以治愈,而且说真的,他如日中天时,人际反应能力也未免比现在强上多少。 我跟他说烤面包机坏了,他试着烤了两片,那玩意儿好使得不得了,烤出的面包片上还有个笑脸。 他妈的。 吃饭时我们聊了会儿天,上头对他的家庭情况神经兮兮,他自己说起来倒是毫不顾忌,他说他父亲是个律师,母亲是搞宴席谋划的,有个哥哥在海军,比他大十岁。 他说他哥小时候经常变戏法给他玩,谈及兄长的语气,显然认为此人英明睿智,天下无敌,表情天真得好像从他哥给他变戏法开始,就再也没长大。 他说被征召后和家人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退休后更是几乎没有联系,以后恐怕也不会有机会见面的,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他说这些时眼神柔和,充满向往,是个幸福家庭出身的人,我心想,他会愿意回去的,他喜欢外面的世界。 虽然说不准是不是好事,但我觉得这个任务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不错。 4 这些天,我四处查探了一下这座岛屿,它面积不小,有大片未经开采的荒蛮区域,我找到些不错的景色,尽职尽责地把它拍下来,并描绘岛屿植被分布之类的各种细节,这也是我这次来的任务之一。 我见到艾伍德的机会不算多,而即使见到,他也不是个多话的人。整天和蓝天碧海待在一起,让人变得沉默寡言,有时我会惊觉自己一天都没有说话了。 有一次,我去拍一处礁石下幽暗的海域,五彩斑斓的小鱼在光线通透的水中游动,穿过珊瑚和海葵,而之下有处更幽暗的水域,像一道小小的深渊,形成不安层次,我把镜头拉得很近,希望能拍得更好看些――为了让我显得更专业,上头可是配备了全套高级装备。 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个玩意儿。 一双红色的眼睛从礁石的阴影下看着我。 它半掩在阴影下,有我的整手掌那么大,那是双呆滞浑圆的眼睛,隐隐反射入上方水面的微光,像片血的深渊。 如果是双什么生物体的眼睛,这东西的大小应该十分惊人。 我一时怔在那里,它转动了一下,发现了我,瞬间消失在了黑影里。 我连连后退,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水域,差点摔倒。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想,又用镜头搜索它,可是这次什么也没看到,那片微小的黑影仍在那里,可却显得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殊的。 我不甘心地四处搜索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找到,只看到一片缤纷的水域,一片宁静的世外桃源,什么也没有。 幻觉?我想,身为一个合格的特工,我得要考虑这个可能性,我们必须学会质疑自己的脑子。 我记得资料里说,艾伍德就主持过的一个类似的项目,电脑对人类思维影响什么的。 这类研究由来已久,人类的大脑从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特殊,有清晰的自我意志,它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资讯集合体,很容易被蒙骗。一些特定的声音、图像、激素、情绪等等,都会对其造成影响。 而当失去人类世界的定义,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生活太久,幻觉是相当常见的事。 我回到艾伍德博士的房子,惊吓已经退去,我试图判断自己是否因为过久的独居,产生了轻微的精神混乱。这很难弄得清楚,而如果不是,水底的东西又是什么呢?没有这种海底生物,即使有,这东西当时看我那一眼,也明显是拥有智力的。 高智商海底生物?除了幻觉,我很难找到别的选择。 我一路往回走,告诉自己要冷静,接着我又想起那个艾伍德博士负责的那个关于脆弱大脑专案,里头资讯大部分被涂黑了,但看得出是个和刑讯有关的专案。 对艾伍德这种人,做起来应该很不痛快吧。 在岛上生活了一段时间,我对艾伍德博士的性格有了更近一步的了解。此人性情友善,被动而且毫无野心,是那种典型人畜无害的科学家。 如果让我来写份报告,我会说他性格稳定,没有攻击性,容易控制,我们可以征召他回来。 虽然他精神上的问题,我始终也没能完全下定论,他绝口不提以前的事,但举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精神病的倾向,倒是性格太与世无争,对外界漠不关心,让我觉得若想劝他回人类社会,责任和荣誉这一套说辞肯定不会管用的。 但他不喜冲突,进行武力干预会较为有效。 之后的几天,我没再出现过幻视的情况,这让我心情好了不少。 一天晚上我烤面包时――那烤面包机又他妈的坏了――发现微波炉后面的墙皮有些许破损,里面有条隐蔽的电线。 我盯着它看了半天,觉得它不像属于任何一个电器,因为它不在正常的电路线上。当然我也不是个电路专家,说不定是我孤陋寡闻,这可是个科学家的房子。但我还是观察了一下,觉得它是通往楼下,于是我决定下去看看。 我知道这有些无聊,但我是个间谍,习惯追踪一切试图隐藏起来的东西。 我一路下了楼,楼下是储藏室,这房子的储藏部分大得惊人,大约是为他漫长的独居所做的准备,有几间显然很久不用,锁头都锈了。 于是我打开来看了一下――当然我没钥匙,不过这个不构成问题。 我打开门,先是闻到一股纸张发霉的味道,十分浓烈,驱散了这屋子一直以来海、食物和树林的轻松气味,显得老派又顽固,和这栋现代的房子一点也不相称。 我走进去,发现整个屋子里堆满了稿纸,层层叠叠,一直摞到天花板。 我抽出一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和符号,好像是什么数学推算,字里行间迫切而凌乱,看看下面一张,也是这些。全部都是。 我感到一丝微微的寒意,我抬起头,看着这间屋子,看不出有多大,里面摞到天花板的纸,只能看到狭窄曲折的小径。 我慢慢往里走,越走越是头皮发麻,房间里静得出奇,因为纸张吸收了风和海浪的声音。可我却觉得无声无息间,纸张里像有种爆炸般的尖叫,要把我吞没。 我像在穿过一个巨型的集中营,无数的图纸、数字、公式和思维,如同囚犯一样被密密麻麻堆积在这里,压在一栋狭小破旧的监狱里,尖叫着想出去。 我并不是个浪漫主义者,但那一刻,我觉得它们都拥有力量。 它们是有改变世界能力的数位组合,却无以计数地积压在这里,衰败泛黄。 它们第一行都沉压着创造的渴望,压抑的狂喜、迫切和疯狂。什么样的监狱,能够关住这样巨大的力量? 我打开另一扇门,仍是满屋的稿纸,更加古老,更加破败,一样铺天盖地,挤满了屋子,带着股疯狂和令人窒息的味道,看不到头。 我没再进去,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悄悄退出房间,关上门,像在关上一个疯子的脑袋,那疯狂和急切看着就让我眩晕。 我觉得艾伍德已经疯了。 浊因为恐惧而疯的,而是因为太过狂热。即使世上有些事物如此伤害他,让他整天整天地把自己锁在漆黑的地下室,让他听到引擎的声音就昏厥,可那都没有办法消除他脑子里的狂热,没能让他停止去想―― 他只是压着它,直到他崩溃。 以专业的角度判断,我会说艾伍德博士字迹稳定利落,没有任何停顿或迟疑,应该性格温和保守,不喜欢冒险,但对专业极为自信,技术娴熟,不像是疯了。也不像是会疯的那种人。 但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魔鬼般的狂热,的确是让他疯了。 周围一片寂静,那一刻,我又听到了巨大的呼吸声,仿佛身周有不可理解的庞然大物栖息沉睡,无数的数字在窃窃私语。 我回到楼上,心想我得向总部报告才行,我走到放电台的房间,打开灯,它发出啪的一声,爆掉了。 屋子亮了一下,变得一片黑暗,身为顶尖科学家家里的灯,它是什么品质啊! 就是那时,我看到了窗外的东西。 我本不该看到它的,因为屋子里光线更亮,遮去了外面的微光,但那一刻它显了形,那是一直在我噩梦里出现,不该出现在现实中的东西。 一双圆形的血红色眼睛,正在外面看着我。 我正面对它,近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它直直盯着我,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我冲向窗户,一边伸手去抓枪,那东西闪电般消失在黑暗中。 我想拉开窗户跳出去,但那见鬼的玩意儿卡住了,待我出去时,外面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了。 我站在草地上,神经过敏地听着树叶沙沙作响,和海浪深沉的呼吸,这里太过隔绝,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我想到海底那双红色的眼睛,我曾认为那是我的幻觉,但真的是那样吗? 我慢慢退回屋子,盯着外面的黑暗,觉得这是个巨大的敌人,而房间也没能让我产生任何一点安全感。 我走到电台跟前,向他们报告了新的发现――并没有提眼睛的事,那运气好些会让我被边缘化,成为人们口中精神崩溃的特工,糟点就会下半辈子待在精神病院里――但觉得那边谈不上多么重视,因为他们没真正见过那些稿纸,只是听我说很多。必须当你进去了,你才能感觉到那有多么疯狂。 我离开房间,抓紧枪――从现在开始,我到哪里都不会落下它的――本以为这只是个悠闲度假的任务,可是现在陡然有了别的发展。 这是什么怪物吗?或是某个外国间谍的花样?知道了艾伍德的存在,也想要从他脑子的知识里分一杯羹的人? 他们在这里多久了?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一边想,一边小心地下楼,去找艾伍德博士。 我远远看到前方的走廊上亮着光,一扇门半开着,里面传来轻微的声响。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探头往里看。 艾伍德站在电脑桌前,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敲打键盘,动作随意而娴熟。 他很瘦,肩胛骨看上去像未展开的翅膀,紧紧收着。他敲打键盘的动作利落疾迅,轻盈如同舞蹈,那一刻,我却感到一种冷酷杀伐之气,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确足以呼风唤雨。 我看不到荧幕上有什么,只看到闪动的字元,即使靠得更近,我也看不懂。反正肯定不是电脑小游戏。 他能用电脑了,我突然想,怪不得那疯狂稿纸屋里的气味如此陈旧。 我抓紧枪,虽然我也不知道抓紧它要干嘛,艾伍德博士手无缚鸡之力,不管他多么危险,我也根本用不上枪。他虽然隐瞒了病情,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只是个避世的科学家,而我是来征召他的。 他知道这岛上的东西吗? 我退了一步,免得被他发现,然后我悄悄来到客厅,等他下来。 我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他从楼上下来,看上去仍很轻松,和平时没有区别。 我迎上去,用非常歉意的语气询问他,岛上是否有电脑,我知道他不喜欢高科技,但我很需要处理一下手头的一些档。 「有倒是有,」他说,「不过没连网。」 他没向我隐瞒,我想,这是个好的开始。 「啊,我之前都不知道。」我说。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道:「我不想你知道了太为难,因为即使我能工作了,我也不想回去,我喜欢这里,希望这辈子就待在这。」 我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他发现了,发现我的身份,还有我此行的目的。 什么时候的事? 我完全没看出来。 他看出我的想法,微微张大眼睛,好像我的惊讶很奇怪。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不会让真正的摄影师到岛上的。」他说:「那些并不是真的摄影师、海员或是自我放逐的富翁。我知道每隔一段时间,你们就会派来人来看看我,我很好,威尔,一点事也没有,没有崩溃,也没有突然想离开这里,去毁灭世界。」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的确并不难猜到,可我一直认为他当然不会注意的,他看上去连基本人际交往都有问题。 但他并不是傻瓜,我想,我怎么会这么以为呢,他可能会无视地震或是家里多了个陌生人,但他大概是现在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 这种时候,最好实话实说。我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说道:「想必您发现了,我这次来造访,是因为有一个大型项目,我们希望你能……」 他慢慢摇头。 「我知道你并不讨厌外界,」我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能让你和你的家人取得联系,他们一定会非常开心――」 「我喜欢外面,」艾伍德说:「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你们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你们无限制地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怔了一下,不确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对我很好,」他说道:「但如果你知道我的事的话,那么你也该知道我都主持过什么样的项目,做过什么样的事情。没多少好事,威尔,没多少好事。」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事――」我说。 「不,实际上,我喜欢,」他说:「那些研究很有意思,我想知道答案,想探索得更深。但我是不应当喜欢的。」 他看着我,说道:「我应该留在这里,威尔,我上岸不是个好主意,对谁都不好。」 他表情严肃,好像在说一个非常重大的嘱托。考虑到他的前科,我觉得他可能是对的。 他越过我,径自走回卧室,我站在那里,本来想告诉他,这里可能有危险,我们应该尽快离开,把他带回研究所,可也许是他的话,或是他的表情太严肃,让我突然不确定,这样是不是个好主意。 我回到房间,觉得心烦意乱,我对自己说,我当然应该把他带回去,这没什么好犹豫的,这是命令,我并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我是个特工,我的职责是服从。 但我还是没有立刻去电台报告,这有点太大惊小怪,明天再报告也是一样。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又想到房子里藏在墙壁深处,延伸出地底的电线,从裸露的墙角露出一丁点,却不通往任何地方。 这些天,我在这房子里发现了不少这种电线――三十五处――在橱柜下面或是天顶之内,还有一次在地窖剥落的墙壁中。那里已经是地下室,下面不该有任何建筑了。 它们是通往哪里的? 我猛地张开眼睛,觉得自己听到了墙壁里传来的什么声音,也许是错觉,那像一个人轻轻的调击声,就在我床下不远的地方。 我听了那声音一会儿,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扯开旁边柜灯的电线,露出后面的墙壁。接着我翻出匕首,切开墙面。 那东西硬得要死,但我的刀子可是十分专业的,我还是切开了它。 然后我看到里面的东西,那是电线。 水泥里的电线只是一小部分,当更深地切进去,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电线,有些看上去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彼此交错,像有机体繁复的血管和筋脉,让人头皮发麻。 即使我是电路白痴,也知道这绝对不正常。 电线深处有什么动了一下,在那之后,我看到了那双眼睛。我看不清楚,但我确定是那东西,在密麻的线路后,游动着一双巨大的红色眼瞳。 我退了一步,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我撞到了床头柜,它发出巨大的声响。 待反应过来,我转身就跑,冲到门口,待要碰到门把手时,我停下来。 我也说不准为什么,那纯粹是一种第六感,从背后掠过的微弱寒意,身为一个特工,我从来不会忽视我的第六感,这东西不知道救过我的命多少次。 我翻出件衬衫,裹在手上,打开门。 也许它根本没电,即使在衬衫触碰到时也是如此,我相信艾伍德博士碰到它时,什么事也不会有。但我知道,如果我碰上去,我就死了。 我想起资料里,艾伍德的妻子在那栋房子里碰到的事,冰箱漏电,栏杆失修,吊灯在她路过时正好砸下。 我回头看那扇门,它空洞地立在那里,像双巨大的眼睛看着我,知道我已识破了它的阴谋,于是变得凶险而诡异。 那栋房子。那个亚当。 那个疯狂的人工智慧。 它回来了。 5 就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这种东西总是死不绝,它们像注定就是要出现在世界上。 这里没有网路,但有一月一次的船只,和各种路过的闲杂人等,这世界高科技无所不在,它是个人工智慧,一个新形式的生命,我们不了解它,也许它就是有办法渗进来! 然后呢?它再一次在这里建立了老巢,它悄悄改造屋子――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的,但它是个人工智慧,它做什么也不稀奇!――继续这么无所不用其极地盯着艾伍德,看着他在自己之中生活,看他随意行走,说话和微笑,看到他的一切。 我快步穿过走廊,走向艾伍德的房间,我必须让他离开这所房子,就是现在,一秒也不能多待! 他房门关着,我用力拉了拉门把――裹着衬衫的――一边用力拍门,说道:「博士!」 十三秒后,他打开门,穿着睡衣,看上去还没睡,当然,他是失眠的人。卧室的桌上亮着灯,我没看到上面有什么――后来回忆起来,那很像个电子设备――他说道:「威尔?」 我一把拽住他,往外面拖。 他茫然地被我拖离房间,一边问道:「怎么了?」 我没说话,扯着他下了楼,另一只手抓着枪上,准备有任何意外动静我就开枪。 我冲到大门口时,发现门锁着,怎么也打不开,要知道这里的门是从来不锁的。我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的那种不自在――这房子讨厌我!字面意义、并且有具体行动的讨厌! 我转头搜索,找到把不锈钢的椅子,朝着锁头砸过去。 我砸到第三次时,门开了。 艾伍德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我砸门时他似乎有点想阻止我,但还是放弃了。他说道:「怎么了,威尔?我可以帮你开的,你不用――」 「我们得立刻离开,它回来了。」我说。 我又揪着他往外走,他不确定地被我拖着走,一边问道:「什么回来了?」 「它回来了,它就在这里,」我朝他叫,「你感觉不到吗?那个东西,它又回来找你了!」 他茫然地看着我。 「亚当。」我说:「亚当,它又回来了。」 他张大一点眼睛,我可以看到其中赤裸的痛苦,如此巨大,无法平复。 「那是……不可能的,威尔,」他说:「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它不在了。」 「你怎么能确定?那是个人工智慧,新型生命,你怎么知道它不会活下来?!」我说。 我把他往海边拖,而意识到我在说什么后,他终于开始挣扎起来,说道:「我知道它不会活下来,威尔,我亲手毁的,它一个分子也别想再存在!我不会回陆地上的,你不能强迫我――」 这还挺难办,我一把把他揪过来,然后用手臂死死卡住他的脖子。 我压住了颈动脉,几秒钟后,他就停止了挣扎,昏了过去。在武力上,他柔弱得像个小姑娘。 我把他扛起来,朝海洋的方向跑过去,我的身后,房子在黑暗中隐隐反光,令人心烦意乱。 我来时,在海边隐藏了一艘小艇,为此多付了货轮不少钱,不管上面怎么说要让艾伍德博士处于完全隔绝的环境中,我还是认为在海上执行任务,手头一定要有船。大小没关系,至少可以保证你不用游泳来逃亡。 上头说这是趟闲差,但人这一辈子,谁知道什么时候需要逃亡呢。我是对的。 船仍停在那里,我把艾伍德丢进船舱,跑去发动引擎,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挣扎着试图坐起来,说道:「你不能这样,这是绑架,我已经说了……」 「我看到了!我亲眼看见的,你墙里埋的全是线路,后面还有双巨大的眼睛!」我叫道:「我发誓那是双眼睛,它在盯着我看!那东西有意识,它――」 那是一双充满厌恶和恶毒的眼睛! 他张大眼睛看着我,好像这事儿让他感到震惊,以至于找不到词语来说。 「它就在这里,现在你跟我离开,一秒也不能留在这地方――这他妈怎么回事。」我说,狠狠踹了引擎一脚,它死气沉沉,无法发动。 「你发动不起来的。」他说。 我转过头,他仍坐在船舱的地板上,他看着我,看上去已经不再惊讶了,神态很镇静。 「什么?」我说。 「是弗兰。」他说:「它进入这里了。」 「……什么?」我说。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周围一片宁静,一时间只有大海呼吸的声音,我感到有种凶险的气氛在慢慢浸入每个毛孔。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从来没在凶险之事前如此的茫然。 船晃了一下。 我左右张望,没有人,只有大海的声音,仿佛巨怪的呼吸,遍布整个空间。 我的旁边,电台突然自己开了,发出尖锐的嘶嘶声,把我吓了一跳。 「你要带他走吗?」一个声音说,从电台里传出,伴随着静电嗓音,沙哑而遥远,我无法分辨说话者的个性和年纪,只能听出是个男人。 「谁?」我说,手抓在枪上,可是没有人,只有静电突兀的嘶嘶声。 「是谁?!」我大声说,转头看艾伍德,他仍坐在那里,半陷在黑暗之中,看上去平静而疲惫。 「这是谁,还有别人在岛上吗?!」我问。 「这是弗兰,他在岛上。」他说,「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他住在什么地方,我没在岛上发现别人……」我说,我这些天在岛上四处查探,没有发现任何陌生人。 但我确实看到过别的东西。 我脑袋里冒出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我不敢相信那会是真的,因为这完全不可能发生! 「我住在岛上。」电台里听上去很遥远的男人,声音沙哑,「而你又是谁呢,来到这里,自认为知道很多事情,认为和他很亲密。」 引擎突然响了起来,整艘船都在黑暗的空间里抖动,那声音尖锐而刺耳,「你认为你可以把他带走,他会恐惧的逃避我,是吗?」 仪表板的光线在黑暗中闪动,像无数双眼睛,大大小小,颜色不同,从冰冷的机器中张开,看着我,我拿着枪,却不知对准哪里,这不是我可以理解的敌人。 接着我看到艾伍德,他正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月光给他镀上黯淡的白边,在这光线下只是个幽暗的影子。 我冲过去,一把揪住他,把枪抵在他的脑袋上。我大叫道:「停下来!」 他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我抓住,我胳膊死死卡住他的脖子,瞪着面前闪动的仪表板,不知自己在威胁什么,仿佛活在空气中的魔鬼。「停下来。」我说:「你让他停下来。」 「放开我,威尔,」艾伍德说:「这没用的。」 船上无数光线的眼睛闪动,我几乎能看到层层叠叠的电路深处,一个诡异而真实的生命…… 突然间,引擎熄火了,所有人照的光线都熄灭了,电台也停止下来,船上一片死寂,只有外面海浪的声音。而与此同时,我身后的门重重着了。 我抓着艾伍德,船里一片黑暗,只有从窗外透出的幽幽月光,像窥视 分卷阅读15 的眼睛。 我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这片死寂的黑暗本身就是敌人,可是我怎么对付一片黑暗? 我一手揪着艾伍德,试图去打开身后的门锁,打不开。 「你打不开的。」艾伍德说。 我枪戳着他的脑袋,朝他叫道:「你叫它打开!」 「回到岛上吗?然后你要怎么样?」艾伍德说。 我僵在那里,手心全是汗。 「我不明白,它是你造的吗?你为什么……」我说。 船动了一下。 我停下来,我看到前方月亮投下的影子抖动起来,我打了个趔趄,感到一阵轻微的失重,艇外水流涌动,我听到船只渗出不堪重负的喀吱声,战栗地晃动,窗外光影变幻……我顾不得艾伍德,冲到窗口往外看。 游艇在上升,像只被拖离了海水的鱼,可笑而无助地升往空中,我张大眼睛,小艇越来越高,水下有什么东西,什么巨大的东西抓着它……我不敢往下看,因为我不想看到可能看到的东西,小艇猛地一个晃动,我摔倒在地上,滑过地板,脑袋撞到了桌上,感到一阵剧疼,眼前阵阵发黑。 整艘船像得了癫痫似的抖动,它的重量已毫无意义,像是孩子的玩具一样,被更巨大的东西拿在手中。 我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躲碰上我似的,我是这船只本身的敌人,它只想置我于死地,我又一次滑过地板,撞在墙上,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撞出来了。 恍惚中我看到艾伍德,他站在门口,并未像我一样狼狈,可能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也许是机械手臂,或者,我想,金属软管。 他拧着眉头看外面,那一刻,电台突然地又响了起来,里面的声音依然沙哑遥远,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似乎听到了些许的愤怒,我现在知道它一点也不遥远,它就在我身边,确切地说,我在它里面。它是我周围的一切。 它说道:「你以为你能活下来吗?」 声音更大,混乱地咆哮:「你以为你拿枪指着他的脑袋,我还会让你活下来吗?!」 我躺在那里,撞得有些疼痛,神志不太清楚,黑暗中我看到一簇火苗烧了起来,我努力想要爬起来,可站都没法站稳,船舱烧起来了,看着是电线短路,电脑荧幕突然亮了,无数资讯闪动着,是我游艇里所有相关的资料,像一个无声地嘲笑。 如果火烧到后舱就完了,我在那里堆了好几箱汽油,以备不时之需……我突然明白它想干什么。 我惊慌地爬起来,想要扑灭火苗,可是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我摔倒在地上,脑袋撞上桌角,我眼前一时一片黑暗。 然后我听到艾伍德说:「停下来。」 电台发出空茫的嘶嘶声,足像有一个世纪之久,那个声音说:「他如果活着,便会把我的资讯带往外面的世界。您说过,您并不希望那件事发生。」 艾伍德叹了口气,说道:「是的,我说过,但我没让你杀人。」 「但杀人会解决这个问题。」那个声音说。 「我知道,这是举世皆知的真理。」艾伍德说,他声音疲惫又温和,「我只是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真正下得了手,去杀另一个人。」 他说这些时神情带着微微的疑惑,好像还是个孩子。静电的杂讯持续了一会儿,只有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静电里的声音说:「我不明白。」 艾伍德没再说话,希望他能解释一句什么,像他向亚当解释一样。可是他没有解释,他大概觉得疲惫,他走到我跟前,查看我的伤口。 眼睛的余光里,我看到一个自动灭火器喷出一股白烟,把烧起的火苗扑灭。 我瞪大眼睛看着艾伍德,不确定看到的是个人类还是怪物。我能感觉到小艇在缓缓下降,如同巨手托擎的玩具船。外面的水声让我头皮发麻, 看到远方漾起的水纹,那是一只难以想像的庞然大物,在沉入水中。 这可能吗?可能吗?我想,当然可能,我们对他的监管并不严密,他只是一个身心受到了重创,软弱被动的科学家,而且这孤岛本身就是一个监狱,这些年他都在岛上做了什么,甚至是否曾离开过?他怎样一个人在这里默默的发疯,直到崩溃,然后…… 他说道,「你见到弗兰了。」 我瞪着他。 「我觉得它不适合到外面去。」艾伍德说,「也不适合被太多人知道。但决定权在你手里,我已经没有选择立场的资格了。」 他朝我露出一个微笑,还是之前那副温文的样子,他果然还是疯了,我想,我曾想他如果离开这里,也许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但其实他早就没有别的生活了,他选择把自己困在这里,他选择去创造怪物。 「谢谢你来看我,但我走不了的。」他说,「除了待在这里,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反抗过,但我是无药可救的。」 他站起身,朝操作台的方向走过去,灯光突然亮起来,我眯起眼睛,他身形单薄,看上去很孤单,转眼就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我昏了过去。 我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艾伍德的岛是个超级变形金刚,由难以计数的齿轮、电路板、仪表、轴承和枪管组成,复杂得难以置信,却又在共同的规则下井然有序。 艾伍德站在那里,仍是副孤孤单单,斯斯文文的样子,机器在他的指尖任意组合,有种杀戮之物冷酷且不可一世的美感。他是比人世权力更高等的机器、线路和数位程式的主宰。 他表情平静,在半明半暗之间,一半像沉入漆黑的海中一样,冰冷虚幻,另一半却被照得明亮,像纯粹光的实质,灿烂而轻盈。 我头疼欲裂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海上了,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蓝色。 仪表板不见了,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壁,这反倒让我感到安心,如果它还在,我倒要把它拆了丢到海里。旁边放着淡水、食物、汽油和信号枪,医疗箱也原封未动,我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 右臂脱臼了,断了几根肋骨,可能还有点脑震荡,不过船上该有的都有,位置也不偏僻,我应该不至于死掉。他当然也知道。他放我一条生路。 最终不是怪物逃脱,而是一次又一次被重新创造出来。 我想起那些电线通往的地方,我最终也没找到的地方。 这是我所没能想到的,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即使那些东西如此伤害他,逼疯了他,也许还会毁灭世界,可他就是没法放弃。 明知这会毁了一切。 他把自己流放到岛上,是为了困住它,也困住他自己,这是他对他无法控制的创造所做的补救。 我躺在那里,听外面海洋的呼吸,觉得和在岛上听到的并不相同。也许因为我之前听到的并不是海洋的声音,我听到的是他的造物,那地下是一整个庞大的……什么东西,比上一次更加巨大和可怕,更加宏伟。 他曾提到过一个叫莉莉丝的名字,上帝创造的第一个人,我知道我不会在他的大学校友名单上查到这个人。 弗兰是什么?弗兰肯斯坦?他终于意识到他不是在造人,而是在创造怪物了吗? 留在这里,这真是艾伍德这辈子做的最有利于他人类同胞的决定,我想,应该让他保持下去。 三天后我上了岸,然后回到总部,把事情报告上去。、 我知道艾伍德的意思,他放我离开,留给我药品和食物,也许是他能给予人类的最后善意了。以后他能给出的就不多了。 但我必须报告,我是个特工,服从是我的职责。 我不知道上面最终是怎么决定的,艾伍德的事是高度机密,之后我便无权跟进了。 我希望上头有人能聪明点把事情压下来,假装他不存在,像我们之前做的那样。但可能性不大,汇报的时候,我已经看到老总眼睛里闪亮的光芒。我们会派人过去的,看他的研究进展到了哪个程度,看看弗兰。 而无论怎样决定,他们当然都不会杀艾伍德,他温和被动,毫无攻击性,脑子里有令人目眩的宝藏,留着总会管用。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他们决定让他回到陆地,他会立刻成为投资巨大回报,毕竟他是个天才,而做这个,是他的天性。 我跟上头申请调到个阿富汗之类的地方去,我现在对漂亮房子都有心理阴影了,觉得还是破破烂烂的战壕令人安心。申请没成功,我去了法国,仍到处都是高科技设备,抬头就是监视器,它们已经完全进入了我们的生活。 那以后,我就没再听说过艾伍德的消息了。不过也许只是因为,离事情发生到现在,也才只有几年而已。 我不希望以后听到他的消息,一点都不想。 上帝保佑。 后记 这篇文的大纲已经写出来很久了,一共有五千多字,于是我在大纲里就过足了瘾,懒得再去管它了。 后来需要短篇,第一时间就想到它,它是我手里最完整详细的大纲,还刚刚好是个短篇,应该扩展一下很容易就会成形吧。 开始写时发现完全不是这样啊,泪,改得好纠结啊。对不起我怎么会产生你很好写的误会呢!tat 然后感谢亲爱的沙包出现帮我删掉了弗兰的人类形态,故事一下子通顺不少,不然我还要继续在「怎么它这么绵软」的问题上继续纠结。 五、无人受伤 本再一次见到布兰特,离上一次见他,已经过了六年。 本混得不怎么好,当时已经坐了三年牢,未来还有好一整子可坐。他受了几次伤,弄得右手几乎废了,顶多能用来拿下杯子,左腿有一点瘸,到阴天时疼得厉害。刚受伤时明明没那么糟的。 晚饭前狱警告诉他,有人来看他。 他一瘸一拐地跟过去,好一阵子没人来看他了,他一边走,一边忖思,可能是尼尔――他老大――的人,告诉他出了什么事。他听说他最近出了点麻烦,但不知道是什么,里头得不到确切消息,但似乎很糟糕。 可员警没带他去会客室,而是去了个单独的房间,有时候政府来人查案子时,会用到这种地方。 员警打开门,本走进去,看到造访的人,长大眼睛。 来人穿着件深灰色西装,黑发修的很整齐,绿色眼睛,看上去是那种成功的人士――那件衣服至少值两千块钱,相当成功――长得不错,肯定很受女人欢迎。可是他神态间有种冷漠疏远的味道,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把他的神态、还有整个人生冰冻了起来似的。 那人也抬头看他。 本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想着这很想布莱特,可是无法确认。他上一次见到这个人时,他一脸苍白地躺在壁炉跟前,像个幽灵似的,是尼尔的所有物,只被拿来爱抚和炫耀。 他不确定地说到:「布莱特?布拉特?弗罗尔?」 那人朝他点头,说到:「本?弗林。」 本有一刻想走过去,拥抱他一下什么的,没有比见到活着的他更开心的了,但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人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 最终他只是拉开把椅子,在对面坐下,说到:「你现在看上去混得不错啊。」 「还行吧。」对面的人说,他停了停,「实际上,非常好。」 本正要说什么,他注意到狱警踮起脚,把摄像头关上了。 对面,他的旧相识继续说道:「离开尼尔后,我修完了大学课程,然后一直在赚钱。非常努力的赚钱。我想……安全一点。」他做了个手势,他动作优雅,但这一挥间有点杀气。 他说道:「尼尔完蛋了。」 「什么?」本说。 「他完蛋了,我费了些力气,他现在应该已经――」布兰特说,看了看手表,「已经死了。」 他抬起头,看着一脸震惊的本,本也看着他,最初相见时,他们谁也想不到这场面。 本第一次在尼尔家见到布兰特,是去回报工作,那时他还相当年轻,天不怕地不怕,虽然有些大不如意的事,但他并不知道生活将会伤害一个人多深。 他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传来性爱热烈的撞击声。 保镖敲敲门,说道:「巴克兰先生,本来了。」 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尼尔的声音传出来,「让他进来。」 不是吧,本想,保镖面无表情看着他,好像屋子里待着的其实是两位西装革履的绅士,打着领带,正在看报纸似的。 本硬着头皮走进去,卧室里阳光灿烂,铺着厚实的手工地毯,尼尔正在中间的大床上,狠狠操一个男人。 从这角度看不到他的脸,他趴在那里,双手被分开绑在床边,手腕上的血把绳子染红了,和这华丽的卧室颇不相称。不过尼尔是本的黑社会老大,出没的地方见点血,实属正常。 他正扣着那家伙耳朵腰进出,看到本进来,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货拿回来了。」本说:「不过人死了。」 「嗯。」尼尔说,他停了停,然后又抽送起来。 本转头看去旁边的一缸热带鱼,它们正在恒温池中悠然游动,不知尴尬为何物,真令人羡慕。 尼尔又折腾了十几分钟,终于结束了,但没有立刻抽身离去,二十把性器停留在那里,对本说:「对了,来认识一下我们的朋友,本。」 他揪住下面那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本看到那家伙的脸,长得很帅气,不过苍白得厉害――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额角破了一块,血迹已经干涸,但看得出伤口很深。他紧闭着双眼,好像可以否认周围的一切。 很久之后,本都会时不时回忆起那张脸,一个被践踏到了极点,被彻底粉碎的人的脸,怎么也摆脱不了。其实那明明是长相当俊秀的脸。 「史丹福的在校生。」尼尔得意洋洋地说:「他父亲是弗罗尔,开弗罗尔贸易公司的那个,也算是个大家少爷了。」 本点点头,他听过那家公司。 「真可怜,没能度过这次紧急危机,」尼尔说:「很多公司没撑过去,那些银行家吃人不吐骨头,新闻里居然还好意思说我们是国假的害虫!」 「呃,我们也多多少少吧。」本说。 尼尔大笑,他以害虫为豪。 他说:「他破了产,没了钱,也没了房子,本来还有些积蓄,可又迷上赌博,当然,我从中帮了些忙,结果他欠了我两万块钱。我派人堵了几次,他差点违背教义,朝自己脑袋上开枪了。我告诉他,世界上到处都是他这样的人,死了就是多快垃圾,没人会开心,但是,他倒还有个不错的儿子。」 他放开那人的头发,把他压回床上。 「他同意把上大学的儿子卖给我,」尼尔说:「两万块,有点贵,是不是?不过史丹福的在校生这点,还是可以加点分的。」 他停了一下,说道:「你上过多久的学,本?小学毕业?」 「我高中毕业。」本说:「兰德利高中还是个高级私立中学。不过我基本上就是上课睡觉,靠抄同学作业过关。我哥非让我上到高中毕业不可,他一直认为我还可能有点别的什么出息。」 「安迪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尼尔说:「史丹福的学生趴在床上被我操。你高中毕业,还能出出息息地穿西装,站在这里跟我讲话,有辆好车,还有栋不错的房子。」 本没说话,他哥虽然是尼尔手下的得力干将,也总是满口弱肉强食,但对这件事看法和尼尔并不一样。 「嗯,我要把他被操的照片寄给他老爸一份,」尼尔说,抚摸下面那人的头发,「他会一辈子记着我的。」 对方僵在那里,本看不到他的脸,不过他也不想看到。这人已经被彻底粉碎,拼不回原形,尼尔的确通晓一切把人摧毁的本事。 尼尔离开那人的身体,下了床,说道:「我去洗个澡。」 然后他一丝不挂地去浴室了。本尴尬地站在那里,朝浴室的方向挪了两步,说道:「那个,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会儿。」浴室里传来声音,「我有事让你办。」 操。他满心不爽地站回去,屋子里一时很安静,他发现床上那家伙――还被绑着,有白色和红色的液体从隐私部位渗出来――微侧着头,越过凌乱的床单,盯着他看。 对方突然说道:「本,弗林?」 本怔了一下,试图想想起自己是不是哪里见过他,可脑袋里一片空白,对方继续说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毕业后就结婚了。」 「呃,抱歉,我一时想不起你的名字了……」本说:「也许你认错人,弗罗尔先生……」说出这个姓的一刻,一道电光划过他的脑袋――这对他不怎么常见――他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的,找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布兰特?弗罗尔!」本说:「靠,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见了,我记得艾玛说你去上大学了,怎么在……」 他闭上嘴。 对方朝他扯出一个笑脸――本目测他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不太成功。 「长得不怎么顺利。」他的高中同学说:「我一直以为你毕业后,就跟艾玛结婚了,还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呢。那是你哥老是说,就算你去当搬运工,也不让你走他的老路。」 「唔,毕业后尼尔点名让我来帮忙,老大发话,我哥也没啥能说的。」本说:「这里很好,尼尔出手很大方。我开两美洲豹,那车可拉风了,你真该看看。」 布兰特笑起来。「那时候你就说你会有辆好车,也许什么都没有,但是会有辆好车。」他说。 「是啊,我有了。」本说。 沉默突然降临了下来,布兰特一身是伤地被绑在床上,腰间别着抢,站在他旁边,这苦涩突如其来,让人不自在。 本那天回家后,从车库里翻出了高中时的年鉴,这东西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他找到了布兰特的照片,那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小孩,头发一丝不乱,领带系得端正,笑容温文尔雅,好像人生中从没有发生过任何苦难。 他的确还记得他,座位离他不远,他高中时不少学科都是抄他作业过的,有这种同学真是件人生幸事。 不过他对此人印象不深,他是那种典型的正经公民,在孩子时期,他们可能还会互相认识一下,可一旦进入社会,他们便永远不会、也不该再有任何交集了。 这种人会去当医生、会计、律师、推销员或是开家公司,又或干其他的一切正经事,但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他没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他,以这么一种形式。 他叹了口气,又把年鉴放回满是灰尘的车库。 之后,他开始经常看到那人出现在尼尔的周围。尼尔喜欢把他打扮得衣冠楚楚,然后四处跟人说这小子家以前很有钱,上的名牌大学,但现在只是他的胯下玩物什么的。这让他感到心情愉快,好像战胜了不知名的重大敌人。 他给布兰特安排固定的交际,大都是些上流社会的玩意儿。 有天他在尼尔家喝酒,对方说起布兰特,说他最近老实多了,对这种公子哥儿暴力一点,总是会管用的。但是他任然很不满,因为并不觉得布兰特完全是属于他的。 「这小子不安分。」他说:「他知道得太多,眼界也太高,我不喜欢他看早间新闻,也不喜欢他做财经评论,好像他是个他妈的ceo似的。现在他是跟了我,但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他离开我会过得不错,会有大公司争着要他的,他是个他妈的聪明小子。想到这个我就想直接毙了他,看他指望个什么新生活。」 他冷着脸灌酒,旁边的比尔说:「你干嘛不给他弄点粉,这样他保准会死贴着你,踢都踢不走了。」 本吓了一跳,说道:「可那他就全毁了。」 尼尔笑起来,本闭上嘴,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真够蠢的。尼尔最想干的事就是毁了布兰特,彻底毁掉,折断他的翅膀,再浇上硫磺,让他彻底破碎和腐朽,把他踩在脚下,让他变得除了是他脚下的泥,其他什么也不是。 接着他去一家马术俱乐部接布拉特――他完全不知道马术是个什么玩意儿,尼尔应该也不怎么清楚,但他喜欢让布兰特有些奢侈的爱好,这代表他从此可以拥有和俯视这种技术。 俱乐部装修豪华,有让人只是待在附近,就觉得自己着装不规则的本事。布兰特从里面出来,表情很冷淡,看来对世间的一切缺乏兴趣。他瘦得更厉害,有种病态的优雅,穿着件立领的休闲装,看上去相当昂贵。 他面无表情地做进尼尔的豪华敞篷车,本发动引擎。 公路上阳光明媚,车辆来来往往,穿过路口时,一辆货车大声鸣笛,他吓得抖了一下。 本朝那个司机竖中指,一边安抚地看了布兰特,对方专心盯着自己的手指,对他视而不见。 本想说点什么,他一向自来熟,可在这个人跟前有有点尴尬,他们不是同一种人,也没有共同话题。 最终他说:「你以前碰过毒品吗,布兰特?」 对方迅速看了他一眼,神色茫然,然后又回去盯着自己的手。 本继续说道:「那种东西不能碰的。会毁了你。」 「我还有什么事能被毁掉的?」布兰特说:「还真是稀奇。」 「你真吸上就知道了,很多人觉得人生就是垃圾,所以去吸毒,但你真吸上了,才知道什么叫垃圾,」本说:「你才会知道你本来还有多少东西,你有你自己,还有可能重新开始,还有未来,但吸上了,就什么也没了。」 布兰特看了他一眼,可眼神缺乏焦距,好像并未听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激动的神色――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怎么激动。 他说道:「你还有大好未来,尼尔知道这一点,虽然他有钱,有手段,还有枪,但很难关住你这种人。」 布兰特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本说:「我认为他无法毁了你,有些东西永远是你的,他无论怎么做都是无法毁灭的。」 「他可以。」布兰特说:「他这种人能毁了世界。」 本没说话,但他心里并不相信。虽然布兰特那么聪明,他的话应当是对的。 本很久以前曾在超市工作过,送送货什么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活儿。 后来尼尔找到他,告诉让如果他不辞了这份工,他保证会让所有他认识的人不好过。当尼尔如果说出这种话,那他就是准备那么做了。 其实如果他要求,听他亲口做出承诺,后来他知道尼尔就是这样,他什么也不放过。 当时周围的人都认为尼尔有别的企图,不过后来什么也没有发生。最初本觉得是因为安迪找他谈过,当然,这可能是一个原因,尼尔不会想要跟安迪闹翻,他是最早跟他混的人之一。而谁都知道,安迪最宝贝的就是他弟弟。 但后来他知道,重点不是这个,尼尔要什么都会得到,只是他不仅仅要人跟他睡觉而已。 现在,他是个安安分分的下属,把布兰特带去太阳舞俱乐部,跟尼尔吃饭。一起的还有本和埃里克――埃里克是尼尔的会计,跟了他不少年。 他们坐在惯常的小包厢里,这里空间封闭,光线幽暗,外面乐声震天。 布兰特盘子里的东西几乎没动过――不过也没人关心他是否有食欲――饭吃到一半时,尼尔还兴致大发地他压在沙发上,手伸进他的裤子。 他听到布兰特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鸣咽,接着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暗影里只传来些意料摩擦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色情。 有一刻,本看到黑暗中伸出来一只手,布兰特的手,绷得像随时会断掉,肤色惨白,像拼命挣扎的将死之人。 尼尔呼吸急促,布兰特无声无息。 他觉得恶心。 过了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尼尔终于放开了布兰特,心满意足地端起酒杯,开始大谈生意上的事,关于他的一个老朋友桑德拉最近越来越不够友好了,好像他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自己不杀他似的。其实他根本没有。 接着又说道本的艳遇,他过分夸张的语气让本有点尴尬,有时他觉得自己跟女人睡觉,其实是替尼尔睡的。以代替他力不从心的不甘。 本长得很帅气,不是有点帅,二十站在大群人中能叫人眼前一亮的那种,他一头金发,脸上总带着种没心没肺的笑容,笑容过于灿烂,好像里面有光线把他照亮一样。 他大小就格外的有女人缘,言语就没断过,说真的,他也不知道她们看上他什么。他一塌糊涂,也不是什么好人。 埃里克在偷偷看布兰特,不大敢直接看,但看那人的眼神好像他只是个卑下的玩物,充满轻视。 他以为他有什么低贱之处呢?本想,如果说他和我们有什么差别,那大概是,他是比我们更好的人,他学识更高,能上大学,而且没有杀过任何人。 本转头看包厢外,舞池一片黑暗,灯光骤然亮起,像一道闪电,照的跳舞的男女好像幽灵一样,只有虚幻的影子,转瞬又归于黑暗。 那一刻,他看到几张面孔。凶杀者的面孔。 他一把翻起桌子,挡在面前,下一秒,枪声响了起来。 有血溅在他脸上,渗到嘴里,有股铁锈味儿,白光又一次亮起,他看到埃里克至少中了四枪,西装全被血染红了,接着他倒了下来,撞到桌椅,却像没有发出声音。音乐声很大,如同厚实的墓土一样掩盖了一切,人们扔在疯狂地跳舞。 他趴到在地,一边把埃里克尸体往前推,子弹打在那人身上,声音沉闷湿润,他开枪反击,从对面亮起的枪火看,至少有五个人,是一次策划详尽的突击。 接着他在乱飞的子弹中,看到他的高中同学,以和刚才同样的姿势坐在那里,直直看着对面的枪火,眼神专注,屏息凝视,正在等待什么。 本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椅子下面托,那人又沉又涩,不愿意移动,简直跟拖动一整个世界似的。一阵微风扫过他的肩膀,接着是剧烈的疼痛,不过他终于把那人拖到地板上,他一把按住他的脑袋,把他往尸体后面塞。 俱乐部的人终于发现了枪战,开始尖叫着往外逃,舞池仍保持着暧昧明灭的灯光,没有及时反映过来。一具枪手的尸体躺在空旷的舞池中。 尼尔一边反击,一边打电话叫人帮忙,他朝本嚷嚷:「我发誓,他们会为没有第一时间杀掉我而付出代价!」 本只剩最后一个弹匣了,他伸手去摸埃里克的口袋,指望找到点什么,可里面什么也没有,这人出门居然不带枪,真是要命,他好像始终都不明白自己是干什么行当的,以为他只是个生意人,不会有人对他怎么样似的。 「说起来,你跟艾玛怎么分了?」一个声音问。 本转过头,是布兰特在说话,他的高中同学躺在地板上,好像躺在朋友家的卧室里似的,他头发有点乱,还伸手整理了一下。 什么?他心想。 「你干嘛不娶她?你以后可再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了。」那人说。 本张了下唇,不知道说什么。 尼尔放下电话,眼中的光芒尖锐而凶险,说道:「他们不会来了。」 本觉得自己应该大惊失色,不过他倒并不觉得奇怪,对面的人攻击并不着急,他们胸有成竹。最终他只说到:「是吗。」 「但是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任何人想搞定我,都他们没那么容易!」尼尔说道:「要知道,我可是带了些有料的东西出来。」 他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什么东西,本长大眼睛,看着他手里的玩意儿。 「炸弹?」他说:「你带炸弹出来吃饭?!」 「我永远带着。」尼尔说,他笑起来 分卷阅读16 他笑容里有种疯狂的味道,好像随时会把自己烧毁。 接着他把手里的东西丢出去。 下一刻是爆炸。 大厅爆炸了,那是像要把整个世界掀翻一样巨大的爆破,本的耳朵一时嗡嗡作响,什么也同步到,罡风像热刀般切过皮肤,暴雨般的泥沙洒下来,空气因为这暴力而震散,全是硝烟的味道。 本下意识把布兰特压在下面,免得他伤到。 战斗就这么结束了,细想一下并不奇怪,尼尔走到哪里都恨不得带个火箭炮在身上,以策安全。他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想杀他,于是防备多夸张都不过。 尼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们快点离开,本点点头,从那堆灰烬里把布兰特翻出来,那人一身灰尘,面无表情,好像刚才的交谈不曾发生。 本去开车,一路开出很远,他才慢慢恢复听力。接着,尼尔就开始打电话,本指导,下面就该是清洗了。 接下来会有好些天,这城里会有很多人死去,有人痛苦和流血,有人背叛和恳求,生活就是如此。 尼尔在车外联系接下来的战争,本坐在驾驶座上,转过头,看后座的布兰特,他说道:「我跟她一起不合适,你知道我毕业后到尼尔这里来,而她是那种正经女孩儿。」 对方看了他一样,顺顺当当接下了中断的谈话。他说道:「真可惜,那时候很多人注意你们,你两在一块漂亮得跟对芭比似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唔,很好。」本说:「她去上大学了,跟你一样是个名校什么的。她会过得很好,你知道那种女人的,什么都是一流的,无论是身材样貌,学习成绩,还是要怎么生活。」 「你还记得她的头发吗?」布兰特说:「还有她的腿……天哪,那能重新定义你的人生目标!」 本笑起来,说道:「我记得。天哪,有些东西这辈子都不该忘。」 「她是那种你这辈子都不该放手的女孩儿。」 「唔,她爸来找我,说……」 「她爸来找你?」布兰特说,长大眼睛,「这是什么电视剧剧情啊,别说他给你了张支票,说他有大好前程,不能被你毁了,然后你就跟她分手了!」 「没给支票。」本说:「不过他请我吃了个汉堡。」 布兰特怔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 阳光下,那人的脸庞那一刻清晰得难以置信,灿烂得像他们还是孩子时,那么充满希望一般。 本也跟着笑,好像这事儿很搞笑似的。 尼尔打完电话,回到车里,转头看后座的布兰特,他凑过去,挑起他的下巴,检视一番。 刚才一刻的喜悦突然消失了,剩下的东西惨澹冰冷,布兰特的神情让本怀疑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境,未曾真正存在过,因为当看布兰特的脸,就会知道那不是一张真正会笑和聊天的人的面孔。 「幸好我的小宠物居然没事,这么漂亮的身体要是伤到了点,该多可惜啊。」尼尔说。 本突然觉得难以忍受,也许因为他意识到布兰特的话是真的,这世上一切都可以被毁掉。 而他却幼稚得根本不愿意相信。 那年耶诞节,安迪死了。 当时他已经买回了圣诞树,还有一大推花里胡哨的小物件,准备用来装饰它。他家肯定不是什么正常家庭,本和安迪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母亲在五岁那年失踪,大概是死了,总之,一直是安迪照顾他。 他不算那种典型的好兄长,就想本也不是个争气的弟弟,安迪一直希望他能好好学习,上个好大学,不过本天生就对此格外不感兴趣,老是和学校里一堆坏学生混得风生水起。 安迪坚持家庭就要有家庭的氛围,于是他每年都要喝她一起过圣诞,弄棵愚蠢的树,装上一堆闪亮亮的小玩意儿,然后两人一起看些愚蠢的家庭电影,那可真是既无聊又尴尬,不过他坚持念念这么干。 他不是个擅长持家的兄长――母亲离开时他自己都只是个孩子――或让他小十岁的弟弟感到正常家庭和温暖和安全,但给他尽了力想要做好。 他出事是因为一次军火交易,那是批大宗交易,结果出了内奸,碰到了突袭。 后来本指导,安迪是帮尼尔当枪死了,他中了六枪,内脏被打得稀烂,可还没有立刻死掉。 本当时正在超市买鸡蛋,尼尔打电话叫他立刻过去,本赶往那家黑市医院,在破破烂烂的床上看到了他哥哥。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血像水一样渗出来,把床单染红,他们这种人的血根本不值钱。待本到跟前时,他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慢慢把眼珠转到弟弟身上。 屋子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死了,死亡总是叫人无话可说。 不过也许并非如此,这里隔音效果太好,本能听到外面两个家伙胡吹当时的场面多么惊险,用嘴配上音效,扯得没边没际,拍电影都嫌夸张。 他在安迪跟前坐下,握住他的手,着感觉就像世界末日什么的,难以想象他的世界会在没有了安迪以后继续运转下去。 可它只是发生在一个黑市医院里无谓的死亡,世界没收到任何影响,外面两个家伙扔在聊天,他听到欢快的笑声。 安迪看着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好像很重要,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出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重要的。 然后他就死了。 死亡很安静,他破水得都不像曾是一个活人了。 本离开房间时,外面正是阳光灿烂,洒在他脸上,即使在这样偏僻的街区,也能看到人们脸上洋溢着节日的笑容,树上画着雪花和圣诞老人像,街边有人发优惠券,有人提着圣诞饰品回家。 家里还有一推呢,他心里想。 那些花花绿绿的小饰品,安心想象中的幸福生活。他感到想吐,可最终什么也没吐出来,他意识到从昨晚上他就没有吃饭,只喝了一打啤酒。 尼尔走过来,手按在他肩膀上。 本看着街道发愣,手上全是血。尼尔说道:「我欠安迪的。没有他,这次我活不下来。」 他看着本的眼睛,说道:「我欠他的,但现在我不会再拖了,我会还他的帐,还给你。我知道对他来说,你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本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后来他知道,本和尼尔都让他失望了,他这辈子没什么特别的梦想,就是想要他弟弟能像正经人一样过日子,可他和他一样走了条不归路,总是在手上,或是进监狱,见过不得光的生活。 之后本没再见着安迪,尼尔不让他再回手术室,他快速处理了和安迪有关一切,还要向那是一个黑暗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他把本安放在自己bmw的后座上,接着载他去豪华的房子,一路上在说什么给安迪办一个风光的葬礼,怎么惩治背叛者。他总是在惩治背叛者,他擅长这个,他认为这就是所有事情的最终结局。 本看着窗外发愣,想着该什么处理家里安迪买的东西,也许可以把它丢到垃圾推里,这叫他差点吐了出来,尼尔的手一路都按在他肩膀上,没有松开。 他说道:「告诉我,本,你想要什么。」 本转头看他,他知道尼尔在说什么,他在说安迪那个不切实际的愿望,关于离开,去寻找什么新生活之类的。但他不会那么做,他能去什么地方呢,他已经筋疲力尽,连抬一下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如果世界上存在一张离开的票,那也不应该是属于他的。 他说道:「我希望你能放布兰特走。」 尼尔手怔了一下。「什么?」他说。 「放他走吧,」本说:「他不属于这里,我们都知道的。」 「我不明白,」尼尔说:「布兰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我不知奥你们很熟。」 本想了一会儿,说道:「不熟。但是他是我高中同学。」 尼尔看上去很迷惑,但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捏了捏本的肩膀,说道:「好,我让他走。我很高兴你留下来,我知道你会留下来的。」 本点点头,坐在汽车的后座,他以后还要在这地方待很多年。 那之后,他也的确在那个不怎么招人喜欢的地方,待了很多年。 现在,他一身是伤,人生基本上完蛋了,布兰特?弗罗尔却找到他,坐在他对面,一身昂贵的衣服,好像能掌控一切的样子,告诉他尼尔死了,一切恢复了正常。 「你是怎么……」本说。 「五分钟前有一个针对他的突袭,他会袭击一个员警,而对方英勇地杀死了他。」布兰特说:「干干净净。」 他说话时冰冷而笃定,没有一丝怀疑和不确定,是那种手握大权、可以任意杀人的声音。本又抬头看那个关掉的摄像头。 「我不能让他活着,」他说道:「他让我……精神紧张。」 「你……」本说,一时找不到要说什么,「你看上去……很厉害。」 「当你有了钱,你会得到很大的权力。」布兰特说:「非常大的权力。我以前居然不知道,相信些原则、良心和天然的正义之类的东西,那时我可真是不聪明。」 本茫然地看着他。 布兰特说道:「你很快会保外就医的。因为你得了一种很麻烦的疾病,具体什么病我还没想好,反正,你失去行动能力,只有待在有相应设施的医院,才能活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调整了一下手套,似乎在确认它的摸样完美无缺。 「然后你会搬过去跟我住,」他说:「你现在不是和回到原来的地方,尼尔死了,接下来几天正是分鲨鱼尸体的时候,到处都是血和牙齿,你是他的老部下,得要躲远点儿。」 然后他站起来,拿起大衣。 本茫然看着他,不确定刚才几分钟内发生了什么,布兰特走到门口,停下来,转头看他,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的面孔像被寒冬冻结,没有一丝波动,然后他就走了。 本是后来在电视上看到尼尔死讯的,说某月某日下午的某个地方,警方对当地黑帮进行了一次突袭,黑社会老大尼尔在反抗时被击毙,没有爆炸,也没有死里逃生,和所有电视里那些死人的新闻没什么区别。也看不出背后有人操作。 他没看到尼尔的尸体,布兰特说如果他愿意,可以去做个告别,本说不用了。 那个人最终还是死了,他这辈子都在忙着和想象中的敌人作战,即使他的战争没什么意义,但他却认为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现在,他终于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了,最终也没能打败那庞大的对手,打败一整个世界。 他现在住在布兰特的家里,房子很大,却没什么人,偶尔会有钟点工过来清理,但也仅此而已。布兰特说不习惯家里有别人,他说这些时样子看上去像只受过伤害的动物,苛刻打理洞穴四周,杜绝一切可能再损伤他一丁点儿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时会让本想起尼尔家。当然品位比尼尔高多了,但又同样的昂贵和空旷,和无所不在的警戒设备――他看到难以计数的摄像头,警报器什么的。 好像房子的主人在进行一场战争,要对抗整个世界似的。 当然他没跟布兰特说,布兰特不会喜欢这说法的。 这里也没有女主人,照布兰特的说法,他一直没碰到合意的。 「我觉得女人都挺好的,」本说,对此很有兴致,「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她们人都很好,而且肯定会喜欢你……」 他停了一下,注意到布兰特脸色不怎么好看。 「我不喜欢跟女人做爱。」布兰特说,接着意识到会引起什么误会,又加了一句,「我不喜欢做爱,跟人恶人做爱都是,我觉得恶心。」 「啊,那真是……」本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就布兰特碰到的事而言,着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突然想,难道他从那件事以后,就再也没有…… 着太可怕了,他想,但没太干继续询问这件事。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无所顾忌地谈论,但是现在,他知道有些话是不该说的。有些伤害太大,还是不要提起为好。 「这没什么不好,」布兰特阴沉着脸说:「这为我节省下来很多精力。」 「啊,是吗?」本说。 他想那杯子喝口咖啡,被子里好像连一口都不到,喝起来很不自在。 他们默不作声地又吃了十几分钟饭――跟一个世纪是的――空气里像灌了水泥一般凝滞,最终,布兰特的电话响起来,他接通它,应了几句,接着他把盘子一堆――里面的东西都没动,除了被切碎了――说他有要紧事,要走掉了。 本朝他扯出一个笑脸,表示自己不介意一个人吃饭,心里着实大大松了口气。 他右手不好使,刚才切食物时弄得都抽筋了,这会儿终于能放心把盘子弄得噼里啪啦,不用担心礼仪不够优雅了。 接着,他独自坐在那大得要命的餐桌上,把剩下的食物吃掉。 他三天后才再次见到布兰特,说是见面,也就是匆匆的一顿午餐――确切地说,三分之一的午餐,中间时布兰特又被电话给叫走了,他好像就是没办法坐下来吃一顿饭似的,总是奔走于各种事物。 本觉得他脸色更糟糕了些,随谈衣服仍昂贵的要命,但挡不住他骨子里的疲惫。 「你身体看上去不太好,弗罗尔先生。」本说,觉得自己的声音在这巨大的餐桌跟前小了一圈。 「叫我布兰特就行了。」布兰特说:「我没事,就是最近有点失眠。」 「也许你可以放松点儿,你工作看上去很辛苦。」本说 布兰特「嗯」了一声,低头吃饭,解决晚餐的样子,好像在做关于如何优雅吃饭的示范节目。 本无声地吃了十几分钟,忍不住小声说道:「那个……我很感谢你为我做这么多事,弗罗尔先生,其实你不用留我住在你家的,我自己能找到房子,然后找份工作……」 「你能找神马工作。」布兰特说:「你右手差不多算废了,腿脚也不好使,而且你还是个罪犯,前科一大堆。你哥以前老说你就算去当搬运工也行啊,可你现在也做不来了。」 本觉得他现在说话比七年前冷血多了。他干巴巴地说到:「我能找到活儿干的。」 「也许吧。」布兰特说,不过听上去他并不这么觉得,「但那不重要,本,你现在情况特殊,只能待在这里。」 「可是,我要七年才能申请假释,」本说,觉得毛骨悚然,「难道我要在您的房子里待七年,不能出门,就这么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布兰特切食物的动作顿都没顿,说道:「总比你在监狱里被人捅了好吧。这里什么都有,如果你想要什么别的东西,可以打电话给兰森小姐,」这是他的助理,「她会帮你置办齐全的。」 「弗罗尔先生,这三天我在这里,除了钟点工谁也没见着,而且她的话我还听不懂。」本说:「这样待七年,我还不如回监狱给人捅了呢。」 布兰特切食物的动作停下来。 他仍是以前那副斯斯文文的样子,但现在动作中却有种杀伐之气,本僵了一下,他不太愿意承认他感到有点惧怕。他说道:「我并不想惹您生气,弗罗尔先生。我只是……没有办法这样生活……」 「我没有生气。你说得很有道理。」布兰特说,不过他看上去不像没有生气的样子。也不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甚至也不像真的生气,他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接着他站起来,把盘子一推,说道:「我想起来公司还有点事,我得先走了,你吃得愉快。」 「可你什么都没吃。」本说。 「我不饿。」布兰特说,站起来,然后走掉了。 本茫然地坐在那里。外面可以看到葱郁的花园,还有下面的游泳池,还有掩映在花木中的小道,是栋一流的豪宅。布兰特离开后,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做出了一番事业。 但他想,着难道就不是他当年不惜一切,所希冀的那种东西吗? 布兰特经常回忆起他离开尼尔家时的情况。 当时是耶诞节,那栋房子已经被圣诞树装饰起来,很大一颗立在门口,看上去很壮观。尼尔喜欢一切豪华或是有品位的东西,把它装饰在自己空洞的王国之上。 他看到那些人走进屋子,表情灰败,一些身上还沾着血,特别是本,跟刚搞完一大场屠杀似的。后来他想,本没有换掉血衣,是因为那些血代表着某种特权。 他当时正躺在壁炉旁的地板上,看着火焰出神,他还记得,他当时脑子里正跟中了邪似的反复念一本小说的开头,一句关于汽船穿过暗淡河水的话,那小说的结局不算怎么好。 那些人走进来时,他没什么反应,反正尼尔也不指望他有反应。 但尼尔说话了,他说:「布兰特,你可以走了。」 布兰特转头看他,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那句话说出来了,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感觉上一点也不真实。 但是尼尔继续说道:「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你可以回家,虽然你母亲死了,但是你还有个酗酒的父亲,你也许还能从那破房子里找出什么东西卖一卖,和他一起吃顿圣诞大餐。或者你可以消失,去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你可以去读大学,也能去大街上卖屁股。」 他说:「虽然你没有一分钱,但你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自由了。」 好一会儿,那些话踩在布兰特脑子沉沉的黑暗里,撬开了一道细缝,但是光线太微弱,说不准是不是幻象――也许是他在耍他,他喜欢这么耍他,告诉他做些什么就可以离开,然后告诉他痴心妄想了,他永远别想离开这个地域。 他谨慎地说到:「我不明白……」 「有人用命换了你。我最好兄弟的命。」尼尔说:「别问了,走吧,你不再属于这个地方。」 然后看了本一眼,说到:「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本摇摇头。 布兰特怔了一下,转头看着那个一身是血的人,对方朝他笑了下,笑容很淡,像跟熟人见面打招呼似的敷衍的笑。 布兰特茫然地阚泽,他和这个人并不算熟,只是高中同学。而本对他的印象显然并不更深一些――当时如果不是自己提醒他,他压根儿就想不起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说。 本没有说话,他看上去筋疲力尽,半死不活。他从口袋里淡出皮夹,从里面拿出叠钱,上面沾到了些血,然后又倒出几块硬币――后来布兰特知道是五百二十三块钱――他把它递给布兰特,说道:「你会需要点钱的,这能帮你过个几天。」 布兰特茫然地接过钞票,钱上沾着血。 到了这会儿,「离开」这个概念终于像一声巨大的汽笛,穿透他的脑子,他如此惊人,贯穿一切,完全不像真的。 他抬头看本,心跳加快,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手都在发抖,而只有跟这个人才能确认这件事。 本眼睛是蓝色的,他偶尔会注意到它,像一整片天空似的干净和看不到头,但又总有些迷茫的味道,现在,他能看到其中重重的阴霾。 这个人做了什么,他带着巨大的迷惑想,为了让我离开,并且想必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他试探着伸手碰了下他的手腕,哪里血还没完全干,他指尖上沾了一点鲜红,刺眼而怵目。 「为什么?」他说。 「没什么,浓密不该在这儿的。」本说活,慢吞吞把皮夹收回去,「走吧,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别待在这儿了。」 布兰特仍盯着他,他不相信有人为了他「不该在这儿」做这一切,人们毫无理由地伤害别人,而做出这善事的理由可太扯了。 本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他笑容带着灿烂的味道,那瞬间所有的血、阴霾和抑郁都被驱散了,他看上去好像好不痛苦。 后来布兰特一次又一次回忆起那个笑容,沾着血的灿烂笑颜,那一刻他在这阴冷的房子里冻僵的手指,都因为这暖意感到刺痛。 他努力地回以一个微笑,过了这么久,他几乎以为他不会笑了。 他说道:「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保证。」 然后他看也没有看身后的尼尔,和那栋困住他的巨大的房子,他挺起胸膛,走了出去。 布兰特躺在床上,卧室里一片幽暗。 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睡觉了,大部分情况是打个盹,接着便在噩梦中惊醒过来,然后就再也不敢闭上眼睛了。 事情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最初时还好,他拼命变得更加有钱和权力,以让生活更加安全,不会再沦为强势者的猎物。现在,即使以相当苛刻的眼光来看,他也变得承认,事情不太可能那样了。 他更清楚看到了那些黑暗里的东西,他不再神秘恐怖,他成了娴熟的操纵者,知道规则怎么运转,神秘人无关紧要。 可他整夜地做噩梦,梦到尼尔那里的事,好像有个鬼影从那人家里跟了出来,附在他身上,随着时间一天天变得巨大,然后开始吞噬他。最终,生活本身变得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当他足够强,他本该不再害怕任何事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是这样。 他下了床,推开门走出去。 本正在睡觉。 这件卧室十分宽敞,能听到外面风吹过树木的声音,大城市里这种风光异常昂贵,可他却更想念自己的小地方,又是会有水管漏水,但热热闹闹,总是有人在。 睡到半夜时,他突然张开眼睛,意识到有别人在房间里――虽然伤成这样子,可是这么多年养成的警戒性还在,他一把抓住枕头下的枪,眼睛还没完全张开,但对准黑暗里的人影。 「谁?」他问。 「你在这里不需要枪。」一个声音说:「你从哪弄到抢的?」 「弗罗尔先生?」本说,把枪口放低了点,这会儿他看清了,站在他床跟前的的确是布兰特,在月光下,他显得模糊而虚弱,只是一个影子。 他把枪塞回枕头,有点不好意思,这是他托朋友帮忙弄的,布兰特是正经人士――至少表面看上去很正经――在他房子里拿着把没有登记过的枪总归不好,但他没把枪就没发睡好觉。 「抱歉,」他说:「好像有点职业病什么的……你怎么在这?」 「我说了叫我布兰特就行。」布兰特说。 「呃,布兰特……」本说:「你怎么在这?」 布兰特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我睡不着。」 「你……」本说:「你不该老想那些事的,对你没有好处。」 「我知道。」布兰特说:「这个我跟自己说过很多次。」 他突然伸出手,碰了下本的手腕,好像很久以前他做过的那样。那次他沾上了血,本哥哥的血。 对方茫然地看着他,他心里想,这是个他收留的一身伤痕、已经失去一切的家伙,如果他继续留在牢里,不会活上太久。很多人是这种结局。世道如此。 他曾设想过,也许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待,然后本就会从世界上消失,看,让一个人消失很容易,你只需要转头不看。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想,也许因为他正在神经质地恐惧一切和过去有关的事,或者只是因为他有权利,所以就是要去想一下。 但最终他没有那么做,他把他带到自己的家,因为他和这房子一样,都应该是属于他的,属于安全的那部分东西。 他拉过毯子,在床上躺下。 另一个人茫然地说到:「如果你想要这张床的话,我可以去睡沙发……」 「我在这里你睡不着吗?」布兰特说。 「那到不会……」本说。 「那就睡吧。」布兰特说。 对方沉默一会热,显然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还是抓起另一半边毯子,在自己那侧躺了下来。作为一个坐过牢的人,这点儿可不会耽误他睡觉。 布兰特感到那边床垫下陷的重量,这些人他一直只在幻想中感受那样的重量。 在那些噩梦和回忆里,他总是见到他,比尔的部下,他的高中同学,他远远看着他,眼中既无冷漠也无乐趣,只显得痛苦,好像理解他承受的一切。 然后他再一次感到安全,灵魂有了凭依,在那些梦里,他知道自己最终将能离开。 这样一个人能把他从地狱拉出来,把他固定在阳光下。 黑暗已经越来越浓,他需要真人来取代幻想。所以他去找他,并非基于什么感恩,二十纯粹的自私。 他轻轻叹了口气,感到舒适而满足。他朝那边靠了一点点,感到那人的热量,一种实实在在可以把我的存在,他像以前那样把自己蜷成小团,很快睡了过去。 临睡前,那个老是精神紧张的他突然想,本会不会觉得他的行为很变态,第二天一早就要离开?要知道他一直讨厌这里。 这让他感到一阵惊慌,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恩是无法离开的,因为他没有地方可去,他有最充分的理由留下他,如果理由不够,他还有最不容抗拒的手段。 这念头让他感到安全了,所以他很快睡了过去。 他从没睡得这么好过。 第二天醒来时,布兰特感觉好极了。 当有了好的睡眠,一切都显得好了起来,当阳光下睁开眼睛,他觉得他又是一个好端端的、能成就任何事的人了。 一夜睡眠中,他两变成了一种尴尬的姿势,他半个人都趴在本身上,手搂着他的腰,一只腿嵌在他的两腿中间。 那家伙还沉睡,布兰特就这么抱着他,好一会儿没动,那触感温暖而真实,他从未感觉如此宁静。 好一会儿,他抬起点身体,看着那个阳光下的人,伸出手,把他的一束头发拨到耳后,在这样的光线下,一切都像是阳光的实质,没有任何阴霾。 他着实是个帅气的家伙,布兰特想,睫毛细密,末端微微上卷,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他轻轻颤了一下,好像被梦中的影子惊吓到。不知道舔上去是什么感觉。 他被这念头吓了一条,连忙从那人身上抽出来,他好些年没有这类想法了,任何和性有关的事都让他恶心。 他忖思着自己可能是睡好了,而男人精力充沛时,一切需要总是会冒头的。 他下了床,想了想,起了厨房。 厨房里器具完备,虽然他不用,本大概也不用,但布兰特一贯有要把成套东西收齐的习惯――其实也就是尼尔的事以后,更早以前他丢三落四的――这样即使他没有在生活,至少看着有些生活的样子。 可是现在他很想做早饭,他以前经常做饭,不过那都是大学时的事了,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而这些年他忙于工作,一秒钟的时间也抽不出来,好像有个怪兽在后面追着似的,哪有心思做饭。 可是现在,怪兽沉睡了,世界很安静,他又是他自己了。那个自信的,自由自在的,总有自己想法的布兰特了。 于是他想做饭。 本是在早餐的香味中醒过来的,他一辈子有过的这种经验屈指可数……嗯,好像没有过,安息做的那不叫再犯。 他闻到炒蛋、煎培根和果汁的味道,他爬下床,顺着香味走进厨房,布兰特已经把食物端上了桌,看到他起来,说道:「嗨。」 本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着食物,忖思着自己是不是一觉醒来,来到了平行世界。在这里,那个一本正经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布兰特在厨房里做菜,一副他同居人似的架势,还穿着睡衣。 以至于有一回人他不敢问布兰特到底发生了啥事,要是真穿越到了平行世界怎么办。他看看食物,做到餐桌旁边,决定不管发生 分卷阅读17 什么,先填饱肚子再说。 布兰特拿了个碟子坐在他 旁边,斯斯文文地解决自己的食物。 待吃到一半时,本的神智终于慢慢清醒了过来。 「昨天晚上……」他说。 「啊,我有些失眠,所以晚上时会有点烦躁。」布兰特说,之间在桌上轻轻敲击两下,但是立刻放了下来。 他继续说:「我当时想,如果跟前有个人,我可能会睡得更好些,所以去了你的房间。如果吓到你了,我很抱歉。」 「呃,你被吓到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的话。」布兰特说,他语气诚恳,表情真挚,好像深深地为给别人添了麻烦而感到歉意。他很擅长用这种表情去的信任。 然后如果本还是要走,他就要用进监狱威胁他。 「以前我不是同性恋,现在也不是,实际上,我现在男人女人都没兴趣,我只是……需要睡眠。」他说。 本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所以,有效果喽?」 「是的,」布兰特也笑,「你真是帮了大忙。」 「唔,什么时候睡不着,随时欢迎再来。」本说。 布兰特笑容更大了些,他知道问题解决了。 好极了,他想,毕竟本刚刚来住,他可不想干些不上台面的事儿,本帮他改变主意。 那之后,他们平静地生活了一段时间。 布兰特白天很少会见到本,他要打理他庞大的商业帝国,虽然一方面来说,他并不需要事必躬亲,可他必须如此忙碌,他畏惧生活中的孤独和空白,因为别的东西会从那里滋生出来。 他半夜时分回去本的房间,有时候本醒着,大部分时间已经睡了,有时布兰特从睡觉直到起床,他都压根儿不知道。显然无论是在监狱,或是更小时和兄长挤在一间屋子里,都有助于他学会了不介意床上多个什么人。他不独霸任何东西。 但布兰特却并非如此。 这段时间,布兰特睡得前所未有的好,他另一方面的欲望有些苏醒的驱使。当性变得不那么恶心,甚至还有些趣味后,他开始注意到类似的咨询。有那么几次,他视线追随某个身影,并不是什么美女,而都是有一头金发的男人。 这让他心烦意乱。 有些晚上,当本睡着以后,他就这么盯着他看,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或是在床上躺着,并不睡觉,二十听他们呼吸交错,感觉平静而满足。 他知道这种行为不正常,可是他这些年来,又有什么时候是正常的呢。至少他能睡觉了。 而在这几天,本的生活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说是恢复正常,是指他会不时溜出去,和他的朋友聚会,或是做些别的什么,显然根本不害怕回监狱了。 这是他的本性,他早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完全困住他的。实际上,他老是跟他说,待在外面如何危险,也仅仅是个借口而已,本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保外就医――虽形式仍是如此――但实际是某种更深层的利益交换。 本的离开,有时会让他陷入不可理喻的恐慌之中,这是他的精神问题,那是一种随时感到要崩溃的恐惧,好像世界极其凶险,每秒钟都可能碰到极为可怕的事情似的。虽然他知道并非如此……但谁能说得准呢。 遮在他生理反应出来的,是对一切无所不用其极的控制。 他告诉自己必须克制,要在这个人跟前保持正常,他不能去找他――虽然他知道他在哪里――而只是调出宅子里的录影,一点一点查看本一个上午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何时离开的,开了哪辆车,然后用gps进行跟踪定位。 他取消所有的约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或盯着闭路电视看。 看着本独自在家时的生活,看他穿过房间,做饭――做的居然不错――再健身房锻炼,或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会这么一连看好几个小时电视,而布兰特也盯着一动不动地看上几个小时。 后来那人甚至找了份超市导购员的工作。 他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什么也不会做,他活儿干的挺不错,同事们都很喜欢他,还有些姑娘为他着迷。而布兰特发生他上司好像还想升他为夜班经理。 这真让人心烦意乱。 他想当初离开尼尔家后,有一次碰了艾玛。 他已经是个大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仍漂亮极了,可他焦虑地大仙,他对她已经没有了丝毫感觉。她曾是他年轻时的梦想,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该与众不同,可是当看到她,一切如死水般平静,他只想着快点去公司。 但他还是跟她吃了顿饭,中间提到了本――他故意提的,她只忙着谈论工作――艾玛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无论何时,本总是能激起女人情绪的那种人,布兰特想。 「尼尔当时使了不少手段,本说他犯不着费那么大力气,」她说:「他没什么出息,能干的也就是些修车厂或是大楼管理员的工作,又没什么可留恋的。他不理解自己的天赋,所有人都喜欢他,这是项非常用得着的能力。如果他不够好,我父亲是不会给他在议员下面当实习生,飞出去的可是他的面子。这工作前途无量!」 「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布兰特说。 「他说他做不来那个工作,他从来没当过有钱人什么的。」艾玛说,摆摆手,「他说在尼尔那里不错,还有他哥可以照顾他。」 她看上去一个字也不想说这个了,显然这让她很伤心。 布兰特想,啊,我知道为什么这么说,他没有办法不去,但不希望伤害到你和哥哥,尼尔那种人想毁了一个人时,特别认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有时常想,他会如此着迷于本,是因为某种吊桥反应,在被生活击碎之时,只有呢么站在他身边,他是唯一看到,并且相信的美好之物。 所以之后很多年,我把他当成生活中唯一值得追求,让我不堕入深渊的那个存在。他必须死死抓着他。 而当晚一点,本回到他的房子,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时――因为他很少会在家――他会朝他礼貌地微笑,说自己也是刚回来,真难得有这样的空闲,不过还是没时间和他一起吃晚饭,他没有个约会。 本表示他非常理解,经营这么大一个帝国想必十分辛苦,他看上去疏远而不自在。 然后布兰特就匆匆走了。他们说的话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五句。 接着,布兰特会直接回到自己卧室。 我并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他对自己说,因为跟真正在意的人交谈太过疲惫,让人紧张。他宁愿只是晚上和他沉默不语待几个小时――还是睡着的――好像他们其实很亲密。 而不是这样的跟前,越发意识到根本遥不可及。 他会打开闭路电视,里面清清楚楚呈现本卧室里的情况。 有时他看到他脱去t恤,去浴室洗澡。 然后他把摄像头切换到那边,看那个人脱下长裤,然后打开花洒。 最初时他会觉得自己很变态,但后来就不会了,他盯着荧幕里的人,那人赤身裸体,一丝不挂,丝毫没哟防备,也不知道有人在监察他。布兰特长长舒了口气,拿起红酒,看着荧幕,觉得这真是好极了。这才比较接近完美关系。 虽然实际上他看也看不到什么,浴室里的蒸汽很快模糊了摄像头,他只能看到一片白雾,和隐隐约约的人影。 但他感到难以言喻的亲密和满足,仿佛完全贴近和拥有了这个人,没有任何距离,没有难以看清的中间地带,没有时间和距离,他再一次感到安全的舒适。 他知道这样很变态,不过他还是一直坐在荧幕跟前,看着里面的一片模糊。 他知道他在那里,这一刻在做什么,这样就好。 入秋时的一个下午,本带了个女孩回家。 布兰特之前听他含糊地说起过自己交了个女朋友,要知道,本这种人跟前总是不缺女人的,他长的太出眼,照尼尔的说法――天哪,真不想想起他――那张脸像扑虫灯会招虫子似的,从小到大都有女人或男人往他跟前凑。他这几个月一直孤家寡人,才真是稀奇呢。 布兰特一点也不喜欢他交女朋友这件事,但还是故意做无谓地说,他很高兴他有了女朋友,他当然可以带她到家里来,如果自己也在,会很乐意招待她的。 现在他就在家里,但一点也不想招待她。于是假装自己不在。 他坐在自己卧室里,盯着荧幕里的场景。 本躺在沙发上,那女人贴在他身上,不断亲吻他,他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她腰上。 几分钟前还好好说话的,布兰特心烦意乱地想,他想不该再看下去了,但他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荧幕。 沙发上的场面越发火辣起来,着可以理解,屋子里又没别人,他们是情人,会这样理所当然。 本的t恤被丢在旁边,长裤只褪下了一点,线条从腰部收紧,那弧线让人眩晕,他盯着之下的部分,臀部藏在牛仔裤里,他很想把裤子拽下来,伸出双手去摸,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布兰特伸出生,触摸荧幕里那个人的皮肤,从背脊向下,知道臀部,那充满生命力的线条让他手都有点抖,他另一只手伸进裤子,握住自己的分身。 阴茎已经完全硬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么硬过,这一刻好像它从来不曾受过损伤,正兴奋地想要去操什么。 沙发上的两个人滚到了地摊上,布兰特尽量无视那个女人,盯着荧幕里的另一个人。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他的面孔,金发凌乱,下颔微微后仰,布兰特忍不住去抚摸,他看上去迷茫而狂乱,张开唇,却没发出声音。他一只手抓着沙发垫子,像溺水着抓住浮木的手,充满无力的乞求,可是上面用处也没有,他必将被波涛吞没。 他达到高潮时,布兰特也释放了,浊液喷出,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会儿,他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射精了。 高潮席卷了他,充斥每个毛孔,然后又退去,让他感到虚弱而满足,他瞪着荧幕,像看着个有深仇大恨的人。 他想像着刚才骑在上面的人是自己,完全的压制他,吞噬他,让他恳求他饶了他,然后把他溺死在自己手下。为此他不惜任何代价。 他想把那张面孔紧紧攥在手心里,锁得紧紧的,只在最幽暗的梦里享用。 他慢慢收回手,拿起张纸巾,满心厌恶地把精液擦干净。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高潮,释放的那种甜美的虚弱仍停留在每个细胞中,但却是这样的局面。 这让他简直想哭出来,他的生活再也没法恢复正常,他是个完全的变态,可他竟然觉得这样的感觉好极了,他录下了那些东西,并知道自己以后还会再次使用的。 本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布兰特了,他的室友一个星期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晚上甚至不去他的房间睡觉了。 只有那么一晚,他凌晨时分到他房间里,蜷在床角睡了一会儿,占地面积小得本都替他累得慌,然后天没亮就匆匆离开了。 本一直觉得布兰特不太喜欢自己,他每次跟他说话都不会超过十分钟,然后会找各种理由离开――也许和他谈话的确不怎么吸引人。这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偶尔,他很想跟他说话。这房子太大了,像座迷宫,所有房间都空空荡荡,墙上挂着看不懂的画,桌椅上没有一丝灰尘。孤独得叫人受不了。 待在这里时,本很少离开卧室,反正外头也只有空旷而已,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房间,看电视打发时间,一看就是大半天――这样也能避开布兰特,介于他不喜欢看到他。 他房间里放满了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各种小玩意儿,朋友送的,二手货市场买的,属于街头的东西,可仍没办法将房子填满。毕竟,他的朋友们不会来这里,而外面只有陌生的空旷罢了。 可他不敢那么做,布兰特讨厌他,好像连带他房子里的空气都不欢迎他似的。他无法离开,只能尽量让他不要看到自己,幸好这不算太难,布兰特大部分时间不在家,他只需要避开他可能出现的敏感时段。 入秋以后,一连好多天都是阴雨天气,本腿疼得厉害,整天蜷在家里哪也不能去。 这伤是四年前留下的,他被尼尔的一个对头逮到了,对方问些事情,他不肯说,对方就朝他腿上开了一枪。右臂则是另一件事情了。这些年,他身上零七碎八布满了伤口,不过他这种人有这样的下场也并不奇怪,他见过比他惨得多的,他好歹还有栋大房子住着呢。 他蜷在沙发上,已经解决了两瓶烈酒,可疼痛仍然难以忍受,它漫长而且永无止境,这辈子都无法摆脱。在监狱时他有时候会用拳头砸墙来缓解,不怎么管用,但他也只能这样了。 外面传来两下敲门声,布兰特的声音传进来,「本?」他说。 本连忙爬起来,他以为布兰特不在家,想不到居然这时候造访。他把报纸盖在空酒瓶上,一边瘸着腿去开门。 布兰特站在门口,拿着钥匙,看到他,拧起眉头,本朝他露出一个尽可能灿烂、表示自己一点也不痛苦的笑容。 「我没想到你在家。」他说。 「你不用站起来开门的,回沙发上去。」布兰特说,本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个毯子,看上去挺暖和。 他回到沙发上,尽量装得自己没有问题,也没在喝酒,就是周围酒气好像有点浓,不知道布兰特会不会闻到。 他的室友说道:「腿疼吗?」 「还好,每次阴天都有那么一点儿的。」本说。 布兰特指挥他把腿放平,然后把毯子盖在上面。毯子很暖和,那种暖和好像能钻进血管,渗进骨髓似的,本想,不过也许仅仅是因为布兰特带了个毯子过来,而且坐在旁边陪他。 他老街区的朋友都不太喜欢布兰特,他们讨厌所有的有钱人。但本必须得承认,他很喜欢布兰特,虽然他有时候叫他害怕,但当他朝他微笑,对他表示关心,甚至只是看他满不错的活着,都让本感到十分高兴。好像得到了某种不该属于自己的好处,于是格外甜蜜。 「我看到你的病史,上面提到你左腿中过一枪。」布兰特说:「最近天阴得厉害,所以我来看看你。」 「已经好多了,谢谢。」本说。 两人沉默一会儿,他俩没什么话可说,想要聊天时总难免有些尴尬。最终布兰特起了个话头,说道:「你最近都没怎么出去?」 「唔,反正我也不用上班……」本说。 他上个星期刚辞掉了工作,因为布兰特始终都不喜欢他外出这件事,而且他的身体也不适合在外面工作。布兰特是对的。 「你朋友没来看看你吗?」他问。 「我没跟他们说这个,」本说:「很快就会好的……」 他停了一下,他不想跟那些朋友说这种事,也不想病怏怏地去找他们,他宁愿自己待在这里,等到一切好起来。等天晴时,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布兰特没再说话,他再一次分享了本的隐私,此事连他的女朋友都不知道――不过她已经不是他女朋友了,事因她拿钱跑路的前男友突然间回来了,他向她苦苦哀求了好一阵子,最终她又回到了他的怀抱。布兰特出力不少。 但他并不感到高兴,摄像头里,本疼得在屋子里蜷成一团的样子叫他的心脏抽疼,他很少这么火烧火燎的难受。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烦意乱,他一点也不想过来,他不应该过来的,可他还是来了,他没办法不来。 另一个人碰碰腿上厚实的毯子,说道:「这东西挺贵的吧。」 「不贵。」布兰特说:「一条毯子能有多贵。」 「很暖和,」本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帮我做的这些事,你完全可以不用管我,让我死在监狱里,我认识的一个人死在监狱里了,没人说得清怎么死的。」 布兰特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你做这些是因为你是个好人,」本说:「但你真的不需要做得更多了,我只希望你知道,一旦你不想看到我,我就立刻离开,你放心,我一个人可以活下来,我会活得不错的,你不需要有――」 「我没有不想看到你!」布兰特说,接着又觉得自己的声音太高,他吸了口气,放慢语速,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如果我不想见你,我是不会去找你的,你就安心住在这里……」 虽然基本上没说什么,可他越说越觉得尴尬,最终他只能拍拍本的膝盖,站起来,做出一副冷淡的表情,说道:「我得先走了,我还有点事要做,你好好休息――」 他停了一下,沙发上的人抬头看他,那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一只狗,父亲欠债时把他卖了,他后来再也没见过它。 那是他十六岁生日时的礼物,可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想要一只狗了,他总是很忙,没有时间陪它,当他匆匆离它而去时,它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一种毫无防备的期待和失落,无辜得看得人心都要融化掉了。 不过那时候他始终没有时间,而等到他有能力把它找回来时,它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停下来,看了沙发上的人一会儿,伸手勾起他的一络金发,那感觉柔软而毫无防备,他迅速放下。 他说道:「抱歉,我真的有事情。」 「我知道,」对方说:「你去工作吧,我在这里没事的。」 布兰特点点头,脚步匆忙地离开,他不想再待在这个房间里,他对自己的欲望厌恶透顶。 他不想到本的房间里睡觉。 晚饭后,他喝了点酒,结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没睡几分钟,他就被噩梦惊醒了。 梦里的他在沙发跟前弯下腰,揪住本的头发,狠狠地亲吻他。梦中的他力气很大,下面的人根本无法反抗,他把他按在沙发上,他撬开他的嘴唇,捕捉他的舌头,他尝到血的味道。 他伸出一只手,捂住那双蓝色的眼睛,他不想看到他的脸。 但不知怎么的,他还是看到了,那张脸上充满厌恶和恐惧,挣扎着只想离他远一点。所有人都想离他远一点。 他说着:「滚开,变态!」 布兰特浑身都因为这话而抽紧了,有一刻他想说他并不是个变态,他只是个想要找回自己生活的普通人而已。但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后他开始一颗颗解开他的钮扣,动作很镇定,只是干他想要干的事。 他的手向下,拉开他的长裤,抓住阴茎。他感到兴奋起来,一种纯粹摧毁和控制的兴奋,可他的手下,那人的反抗却慢慢变得微弱,直到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好像冰冷的海水缓缓没顶一般,他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他慢慢收回手,抬起头,发现这具身体已经完全沉寂,再没有曾经的生气和温暖,连充满憎恨的眼神都没有了。 他皮肤在夜色中白得吓人,不是活人的白,而是死后腐朽的那一种,他双眼大张,映着天花板,里面只有空洞和虚无,和他人生中冰冷的一切没有区别。 他感到巨大的痛苦,从身体最深地方的一点,然后扩散开来,铺天盖地,疼得他想要尖叫,他明白他已经完了,所余的唯有死寂而已。 布兰特从椅子上摔下来,档案掉了一地,头疼欲裂,好像整个儿都碎掉了,再没法子拼回来。 他呻吟着爬起来,坐回椅子上,觉得自己仍在噩梦里,还没有醒过来。 外面雨下得很大,不时有雷声划过天际,整个世界都像笼罩在水中。布兰特想,本还活着,在另外一间没有他的屋子里,还活着。 但他不应该再见到他了,这种危险是不可承受的。 一个月后的一天,本去他以前的街区参加一个朋友聚会,中途时他去附近的超市买啤酒。 他在这里碰到了一起抢劫――这种街区抢劫遍地开花,是项全民运动,本只是运气一般。 抢劫的是两个男孩儿,都还不到十五岁,认为多些钱可以泡到妞,或是其他类似的原因。 根据他们后来的说法――一小时后就被逮到了――他们当时并不是想杀了店主,只是想给他个教训,因为他从不让他们赊帐。 反正,当他俩痛揍那家伙时,本走过去,叫他们住手。 一个年轻人朝他开了枪,子弹射中了胸口,那两个小子一见惹了事,就夺门而逃了,惊慌的老板叫来救护车――拖了二十分钟才到――把他送去医院。 布兰特知道这件事时正在开会,他跳起来时甚至弄翻了椅子。 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会议室,身后的员工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事能让他们冷酷的老板这么惊慌失措。 谢天谢地本的伤势并不致命,虽然也够险的,子弹离他的心脏不远,天知道那混混的手要是抖上一下怎么办? 他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他怎么不能就老老实实、安安全全地待在家里?! ――后来本说,他这么做是因为那老板是他朋友,照他的标准全世界都是他的朋友,他只是偶尔去那家店买个啤酒而已! 本是第二天中午醒过来的,布兰特正阴沉着脸坐在旁边,那人还没完全从麻药的效果里恢复过来,但看到床边的人,微微瑟缩了一下。 他张开唇,布兰特朝他靠近了一点,听到他说话:「我很抱歉……」 你他妈的抱个什么歉!布兰特想,「我很抱歉」,这就是你醒来第一时间想他妈跟我说的吗?!他很想破口大骂,不过他脸上一点也没有反应出来,他说道:「你没事了。下次别再这样了。我明天接你回去,家里环境好一点。」 然后他站起身,离开病房。 本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也许他觉得在医院里很好,但布兰特并不关心。他必须全面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毕竟中了枪,万一一个不小心死了怎么办。他可绝对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而现在,虽然他在这里守了一夜,可这会儿他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他不想听他说抱歉,也不想看到他见到朋友时明亮的笑脸。 布兰特空出一间屋子做病房,备了全套设备,还请了专业的护工。 在做这些时,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本关屋子里,随时可以看到他,而伤成这样,他也没法子活蹦乱跳的出去惹事和找朋友了。 在医院时,布兰特见过几次本的朋友,当他们出现时,他一般会离开,他不适应过于热络的氛围,虽然以前他并非如此,那会儿还曾是学校有名的派对狂。但现在那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把本转回自己的房子时,对方曾小心地询问他他的朋友们能否来看他,布兰特盯了他十秒钟,然后说,当然可以,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后来他还是没怎么见到过本的朋友过来,过来的那两次,显然还是因为他们坚持,来看看自己是不是虐待了他们的金发帅哥。 本很高兴他们过来,但看布兰特的眼神总有些紧张,好像在员警面前偷藏了毒品,或是不小心打碎了主人家的花瓶,尴尬又不好意思。后来他们就不怎么来了,布兰特觉得,他们也不怎么喜欢这栋房子。 布兰特把办公的地方改在了家里,整天盯着闭路电视。 本现在只能独自待在房间里,布兰特很少去跟他说话。他跟本说,病房里装了摄像头,以防有什么意外,如果他需要,可以通过按铃或就是大叫来叫他,本笑容灿烂地表示他会的。可是他从没那么做过。 荧幕里的他总是孤零零的,整天只是看电视和发呆,那里空旷得好像要把他吞噬掉,但他身材高大,布兰特想,可待在房间里的样子单薄脆弱,好像随时会变成影子消失一样。 他知道那种感觉,感觉自己在被自己的房子吞噬。被整个生活吞噬。 不算太久以前,布兰特作过笔生意,对方背景不怎么干净,不过他也习惯和背景不干净的人做生意了。赚钱嘛,难免的事。 一次吃饭时,对方带了个女孩儿,太年轻了,让人怀疑是否成年。她一直在盯着桌角发呆,眼神茫然。她看上去不像常来类似的场合。 注意到布兰特多看了她几眼,对方一脸得意地说,他搞到这女孩,是因为她哥碰上了麻烦,她在附近某个不错的高中读书,已经差不多算是进了个名牌大学,可不会陪他这种人睡觉。但他就喜欢这样的女人,如此这般的。 布兰特满不在乎地听着,心里想这不过是个无聊的猎物罢了,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弱者被蚕食天经地义,谁关心她以后会怎么样呢。 她会辍学,没人能帮她,掠夺她的那种人社会福利部门也得罪不起,她会醉生梦死,会酗酒或吸毒,会仇恨、然后无视这个世界,会痛苦和毁了她自己。 最后他玩够了,会抛弃她,她很快会死掉…… 他手猛地抖了一下,酒水溅出来,他突然想起尼尔,他说的那些话,周围人眼中的冷漠和幸灾乐祸,之前所有他恨之入骨的那些人,他现在的行为,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他正变得越来越像那个魔鬼,这种变化从他那天迈出尼尔的家门就开始了。有个邪恶的幽灵跟着他一起离开,直到把他变成同样的魔鬼。 后来他救了那女孩――顺便毁了他的金主――给了她些钱,让她回学校去,就最近所知道的情况,她上了大学,还交了个男朋友。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不是因为怜惜,他已经没有力气怜惜任何人了,他只想拼命离开那个魔鬼更远。 可它还在步步紧逼。 然后他决定去看本。 他看着荧幕里的人,那人看上去孤独而脆弱。是他帮他活下来的,用他大哥的命,还有五百块钱。仅仅因为他想帮忙。 他将拯救他。他本该拯救他的。 本的全职护工因为一份更优厚的工作辞职了,然后本说他不需要一个人整天待在跟前,他已经可以自由的在房间里走动,完全能自己照顾自己。 所以布兰特也没去找别人。 他费了不少力气把那家伙弄走了,他不喜欢那护工看本的眼神,也不喜欢他给他读书,或是照顾他洗澡,当然这多半只是他神经过敏,本很招人喜欢,跟所有人都是朋友,照尼尔的说法,他连去超市买糖,人家都会多给他两颗。 可他现在却希望把他锁在房间里,加上所有的保险,然后再自己收着钥匙。 他在看年度预算报告时,一抬头,看到本正拿着衣服,跌跌撞撞往浴室走。他连忙丢下档案,向那人的房间跑过去。 他打开浴室门时,本正在放水,他没穿上衣,浴室里蒸腾着热气,但仍能清楚看到他的身体,上面有他这些年留下的伤痕,他身体的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那伤口让人想要抚摸和亲吻,用舌头一点一点吞掉。 他无数次想像过这样的场景,但他发现和当真处在这里完全是两回事。他脸上发热,浑身紧绷,他希望本不会注意到他的反应,他用尽可能严肃的语气说:「本,你在干嘛?」 对方回头看他,在浴室的蒸汽里,他看上去迷茫而且不自然的兴奋,没在他的目光下退缩,而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嘿,布兰特,我想洗个澡――」 布兰特拧起眉头,说道:「你吃了什么东西?」 「一些止痛药。」本说:「我一个朋友给我的,他说特别管用,只要吃个几片――」 你「朋友」他妈的弄的是什么东西,布兰特想,止痛药会兴奋成这样吗?不会是迷奸药吧? 对面的人停下来,找不到上面半句话说到哪里了,只好回到原来的话头。「我只是洗 分卷阅读18 个澡,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工作吗?你总是在工作,我觉得你这样忙对身体不好――」他说。 「你现在不能洗澡,伤口沾了水会发炎。」布兰特说:「如果你一定要洗,我会打电话叫护工来,只要十几分钟――」 他闭上嘴,另一个人开始试图脱裤子,这并不是太容易,因为他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裤子在哪。但他固执地说道:「我自己能洗澡,我的伤已经好了,只是洗澡而已,你整天把我关在这里,总不能连澡都不让洗吧……」 「你不能洗澡,你觉得你可以洗,但这只是药物造成的错觉,嘿,你不能自己脱衣服,缝线可能会裂开,你会死掉的!」布兰特说:「天哪,我帮你吧,别动!你为什么就不能老实一会儿呢,你都伤成这样了……」 他硬着头皮走到本跟前,去帮他脱裤子。 那人神志不清,靠着浴室墙壁不停傻笑,他清醒时,布兰特想,这事儿肯定不可能发生。他连跟我呼吸一个房间的空间都感到局促。 「抬脚。」他说,觉得自己的声音沙哑且充满欲望。 本顺从地抬脚,布兰特把长裤丢开。 有一会儿,他仍跪在那里没动,他视线顺着本的小腿慢慢往上,那人已经一丝不挂,他看到他的两腿之间,性器安静地垂着,毫无遮盖,他感到血都冲到了脑袋里,以至于感到眩晕。 那人仍带着笑容,笑得天真而且毫无防备,好像他们关系亲密的不能再亲密,之间没有任何的距离。 他也这么毫无顾忌地看着他,看他的面孔和笑容,他的身体和伤口,他只有在他睡觉时敢这么看他,因为清醒的本会伤害到他,那是无法忍受的巨大伤害。 可是现在,他这么顺从,布兰特想,什么也不知道,像是一个可以握于手中的玩具,我爱怎么样都行…… 他猛地把手抽回去,站起身去拿花洒,用尽量冰冷的声音说:「我扶你到浴缸里去,水不能放满,你伤口还不能沾水。」 本收敛了一点傻笑,即使在药效下,布兰特冰冷的声音仍让他感到一丝害怕。 他顺从的跨进浴缸――那是个他前半辈子从没见过的豪华玩意儿――坐下,看着布兰特近乎冷酷的面孔。 那人的样子和高中时代不同,温和柔软已经消失无踪,眉宇间像结透了冰,坚硬而森冷,即使他微笑时无可挑剔,但有些东西仍永远的消失了,当更深地看进去,只能看到一片荒芜的冰原。 也是因为这个,他在监狱看到他时,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他从未真正和这个人熟悉起来过,布兰特跟他从不是一类人,他是那种文雅的优等生,受人尊敬的上流人士,他从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眼中看到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 所以,布兰特不乐意理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看着自己的饲主――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呢,事情就是这样――表情专注,有种小孩子纯粹的好奇。 他伸出手,勾起一络布兰特湿掉的头发。 布兰特跟烫了一下似的退后,瞪着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我,也不喜欢我住在这里,」本说:「那个,我的假释官说,我这次帮了忙,她可以帮我申请减刑,也许我很快就能假释了,然后我就会离开这里了。」 布兰特瞪着他,没说话。 本朝他傻笑。 「我老在给你找麻烦,现在你还在帮我洗澡,」他说:「你是个好人。我会尽量早些离开的,你不用担心,已经有朋友答应给我工作了。」 「你哪也不能去。」布兰特说,声音冰冷而压抑,「你就待在这里。」 不过本一点也没听出来,他笑容灿烂得简直像有太阳降落到这片小浴室来了。 他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我不会讨你这种人喜欢的,你能做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我就知道,你不应该困在那种地方,你应该生活在更好的地方,因为你是这么的……」 他看着布兰特,非常正式的把他的一络头发别到耳后,眼神好像他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我知道你讨厌我待在这里,我很快就会搬走的,别担心。不过你不会介意我喜欢你吧,你知道,只是看着你就觉得很骄傲,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如果你介意我跟别人说认识你的话,我不会说我认识你的事,那些事就像没有存在过……」 布兰特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吻上他的唇。 他恶狠狠地咬噬他,一边紧紧揪着他的头发,生怕手上一松他就会消失掉。 他撬开他的唇,探进其中,吸吮和舔舐,掠夺每一寸空间,那人柔软而茫然的躺着,任他扣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细细地侵犯。 布兰特想,我必须得停手,我不能对他这样,他为我做了那一切,而我现在是想下地狱吗? 他知道他这么顺从,是因为药效的关系,而本说喜欢,也并没有其它意思,就像他喜欢所有的人一样。他丝毫也不怀疑本的性向――尼尔喜欢宣扬本的风流韵事,他不想回忆起那时的事,但那些话已经足够他了解,自己对本的欲望是绝不会有任何出路的。 可他却想要更多。他已经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可他还是想要,想要一切。想要把他吞了,一点一点,每一寸都不放过。 他无法停下来,他跪坐在那个人身上,整个儿浸在浴池里,掠夺他的唇齿。接着,他的亲吻向下延伸,舔舐他的皮肤,这是他想像了无数遍的事。 那人没有反抗,看着浴室空无的墙壁,轻快地笑起来,声音只有纯粹的欢乐。 见鬼了,他完全不清醒,布兰特跟自己说,这是迷奸。 他的下身已经硬得要命,欲望席卷一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火焰从骨头里面烧起来,每次触碰都能带来眩晕般的快感。 他不会停下来的。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些世界上曾存在的真实的美好,可以――至少期望――和某个人真正的亲密,感到安全而充满希望,未来伸手可及。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 他听到那人的呻吟。「布兰特?」他说:「布兰特?怎么了?」 他捂住他的嘴。 本发出含糊的鼻音,挣扎了一下,可是没什么力气,也许他最终会明白他俩在干嘛的,可是布兰特不想听到他对此事的观点。 他揉弄他的一只乳头,那人不安地扭动,想推开他,他还是习惯用右手,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简直像在挑逗。布兰特无视他,他玩弄他的身体,力量大得也许会叫他明天带上瘀伤。 他的手向下,没入水中,找到他的阴茎。 听到那人一声呻吟般的喘息,脖颈猛地向后仰起,试图挣扎,不过布兰特用身体紧紧压住他,一只手开始套弄。 他不想听到他说话,这就好像一个暖和的梦境,本的厌恶会把他拖回现实,而回到现实,他又会冰冷破碎了。 水下,他的动作稳定而精确,他知晓太多取悦男人的技巧,而这是他第一次为此感到高兴,因为这能叫他好好享用他,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他在水下掌控他,动作极尽色情之事,看着他因为他动作而做出的每次颤抖,呻吟的颤音,布兰特把手探进他的口腔,他无力地咬他的手指,那简直能叫人立刻射出来。 那人茫然地扭动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困在那里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接受玩弄,而那玩弄无所不在。 他伸手狂乱地想去抓什么,他指尖触碰到布兰特头发,划过面孔和肩膀,却什么也没抓住,最终凌乱地落下,死死抓住浴缸的边缘。 他在他掌下逸出微弱的哭泣和呻吟,想要得到解脱。 布兰特目光一寸一寸搜索他的身体,那里有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这些年留下的,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有些看着就很吓人。他一直都很想仔细看看。 他凑过去亲吻他肩上的一处旧枪伤,那是他在太阳舞俱乐部时留下的疤痕。他凑上去用舌头舔舐,用牙齿噬咬,专注得好像这是人生唯一重要的事。 他无视本在水下,想要推开他的那只手,他的右手什么力量也没有,无助得如同恳求的拉拽,又一个巨大的伤口,激起人的施虐欲。 一只被我困住的满身伤痕的动物,布兰特想,那人呼吸急促而破碎,鼻音里带着哭腔,身体完全展开。他是属于我的,他只能是属于我的,任何人都不能够再伤害他。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那人的呻吟中渗透了欲望和甜美的味道,他发现自己正用阴茎摩擦那人的大腿,绷得让他感到疼痛。 他松开捂着本嘴上的手,去解自己的长裤,动作混乱又不得要领。但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这太可悲了,他想,本在他手里达到了高潮,而他同时也射了出来。 本躺在浴缸里,即使布兰特已经松开了手,他也已经无法说出任何话语,他瞪着天花板,好一会儿,两眼一片空茫。 这一刻他如此彻底和私密地呈现在那里,像被摧毁过一般,只剩下裸露和伤痕累累的本质。 布兰特看着他又低头看自己,他衣服全湿透了,长裤半开着,露出半截阴茎。 他感到强烈的自我厌恶,几乎有些想吐,他从浴缸里逃出来,跪在地板上干呕。 好一会儿,才敢慢慢抬头看本。 那人半躺在浴缸里,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也许是昏过去了。 他湿淋淋地跪在那里,一切狼藉得让人绝望。 然后他慢慢站起来,拿起浴巾,费了些力气把本从浴缸里拖出来,放到床上。 他表情慢慢冷却,变回冰冷而阴郁的样子。 他一恢复意识就会立刻离开,头也不回,满脸厌恶,肯定是这样,他想,因为我把他困在这里,做这种事情,我本来还想要更多的,我最终有一天会想要更多的。 这和尼尔有什么区别呢?想到那个名字,他突然冲向卫生间,干呕了好一阵子。 不,不,他和尼尔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怎么会沦落到跟他一样呢?他不会容许这件事发生,如果这样他不如给自己脑袋上来一枪好了,好让世界干净些! 布兰特曾设想,如果本要离开,他将怎么样威胁他,他甚至想过找个链子把他拴在地下室里,这是完全可行的。 可是他不能那么做,他已经做了那种事,他不能再一次损毁他了,他不是尼尔,想到和他相似他就觉得恶心。 他躲了本几天――本打过一次电话,他让秘书声称自己不在,工作正忙,如果有事可以留言,生活中的事秘书可以帮忙办理。但本没说有什么事,这让他越发心惊胆颤。 显然那药物并非迷奸药,而就是效果强烈的止痛药,本记得所有的事。 他知道这愚蠢而且完全不能解决问题,可他只是在工作,他整夜不睡觉,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件事上,繁忙的工作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至少可以中止一切问题。 他找了个全职护工,可以好好照顾本,据说那人的身体在一天一天好起来。 他并没有离开,他想,也许只是因为他想亲自跟他对峙,然后道个别。 一天下午他刚参加完一个记者招待会,在穿过走廊时,他看到本站在那里,他穿着件布兰特买给他的黑色外套,金发散在肩上,神色冰冷,没有了平时没心没肺的味道,多出些冷厉来。 他并不习惯本这副神色,但那让他呼吸没来由地窒了一窒。 「你电脑里有日程表。」本说。 布兰特旁边的保安一脸警惕,一副想把那人轰走的表情。他希望他行动了。但他不能这么幼稚,于是他咳了一声,说道:「你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的。」 「接电话的总是兰森小姐。」本说,声音冰冷,「她说我需要的一切都可以满足我,而费罗尔先生很忙,没空和我说话。」 「我最近的确有些忙。」布兰特说,旁边的保安问是否需要「把这位先生请出去」,布兰特表示不用,他语气冰冷,面具完好无缺,没什么好怕的。这面具让他在那种灾难里活下来,直到今天,它无所不能。 布兰特看了他一会儿,那神色叫人紧张,他的眼神没有一点退缩,里面隐隐烧着愤怒,也还有鄙视,像碰一下就会被刺伤。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也许这些天,本在他跟前显得温和又顺从,可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相信和尊敬他,以及不适应罢了。他是个性格强硬的人,员警眼里的危险份子,手上有好几条人命。 布兰特避开那双眼睛,但仍感到被狠狠划了一道,血流出来,迅速充斥整个大脑,又腥又热,带着剧疼,让他难以思考。他是对的,清醒的本会伤害他,他只是没想到这伤害会如此的疼。 「我不想跟兰森小姐谈,我也不想要你的任何东西。」那人说:「你帮助过我,我很感激,我不知道你的行为代表什么意思,希望不是我认为的那个意思。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要离开了,费罗尔先生,立刻就走,反正我也没有任何东西要收拾。别担心回家,你不会再撞上我了,你的房子和你漂亮的助理,现在都完全归你了。」 布兰特站在那里,窗外的阳光在走廊上投入一个光斑,那一小片阳光就让他感到眩晕。 他说道:「你……不需要搬走的,你可以留下……」 「抱歉,我没兴趣。」本说,然后转身离开。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道:「如果你想让我回监狱去,不用客气。」他张开双手,一副欢迎的姿势,「至少不用再看到你了。」 他转身就走,布兰特茫然地看着他,他一直以为跟这个人已经够疏远了,可现在才意识到,原来那是他的误会,那人看他的眼神总是很柔和,带着光亮。现在这个,才叫真正的毫无温度,冷得叫人打寒噤。 他转头对助理说:「继续说刚才的,下午六点――」 他的脚步平稳,声音也很镇定,虽然他知道自己生活已经完全毁了。但我得继续工作,他想,这事曾经救过我,把我跟疯狂隔离开来,还会再救我的。 他停下脚步,身后的属下不安地看着他,他一手扶住墙,心想,我一点也不想工作了,我现在连那样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就这么呆呆站着,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没有什么救得了他。 布兰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 这很正常,因为他本来就准备喝到不醒人事,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的程度,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快办法。谢天谢地,人类有酒精。 他丢下晚上所有的计划,这会儿正坐在一家叫「死神」的酒吧里喝酒――名字真够土的――半个小时前,他还能感觉到周围有人不怀好意,酒保忧心忡忡要不要叫员警,他们总是能分辨出哪些人想把自己喝死,给酒吧带来麻烦。 这片街区名声不怎么样,本上次中枪的地方离这也就两条街。 布兰特很少来这类地方,不过想到要把自己灌醉,搞些自我毁灭的把戏,这里是不错的选择。高级酒吧里,你想把自己喝死,还有一堆人盯着你,体贴得跟你亲戚似的。 后面有谁撞了他一下,他叫道:「嘿,你瞎了吗!」 他转过头,撞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这种天气还穿着短袖t恤,露出健壮的二头肌,上面纹着条龙,表情不太友善。后面跟着另几个人,看不清楚,应该是他的快乐伙伴。 布兰特嗤笑一声,说道:「这龙纹得够假的,老兄。」 他挑起了火,下一刻,他被从椅子上揪起来,一个拳头重重砸在他脸上。 他摔倒在地,左半边下巴疼得要命,酒吧里一堆人叫好,还自动空出一圈,留给打架使用。 布兰特一跃而起,朝他脑袋撞上去,他撞到了他的鼻子,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那人朝他的脸又是一拳,他摔倒在地,撞翻了一张桌子,破碎声颇为动听。 他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血,对面的家伙捂着鼻子,而他四周围,他的同伙在黑暗中慢慢移动,已经把他围了起来。 他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别客气啊,一起上嘛。」 接着他们就真的一起上了。 布兰特摔倒在地,拳脚像暴风雨似的落下来,他神经质地笑起来,这样感觉比较正常,毕竟他原本就是一塌糊涂,不复原形,不适合西装革履坐在宾士里,或是忙于天文数字的公司业务。太假了。 他在暴雨般的拳脚下大笑,知道自己这样很欠揍,他就是很欠揍,他只是通过大笑来提醒他们一下。 在疼痛中,他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自己,那个他一定未曾想像将来会遭遇如此频繁疼痛的自己,那时候他连手被纸割道口子,都认为是个什么重大事件呢。 可是到了这年头,疼痛已经是他生活的最大常数,无论是在尼尔手里过的那些日子,还是后来工作太忙的胃穿孔,又或者是现在,他渴望疼痛……不过说真的,这也好意思叫疼吗? 他肯定说了什么难听话,有谁狠狠踢中他的脑袋,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一小会儿,可能只是几秒吧,因为醒来后殴打仍在继续,不过也可能这些人格外无耻,打了他很多天…… 我会不会死呢?他突然想,这么多年来,他都在拼命避免这件事,避免野蛮和暴力,避免死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可他本来就在一个黑暗的地方了。 他想到活下去,可当他冒出这个念头时,空荡荡脑袋的回应仅仅是一阵冷笑,再也没有其他了。 本会来这个酒吧,是因为看到布兰特的车停在外面。 他刚回来不到半天,知道他要离开布兰特家,他的一班朋友欢天喜地的要开派对。 他们都不喜欢布兰特,在他们这个区生活的人,大都不喜欢布兰特那个类型,好像世界天生便有如此的群体分化,像油和水一样各居其位,不得相容。 「我跟你说吧,他好像一秒钟也不愿意和我们待在一起,他以为我们会干什么,抢劫他?」他的一个朋友说。 「不管欠了你什么人情,他这种人都不会喜欢你在他家里,他们不会直说,但就会挑挑捡捡。」他的另一个朋友说:「还是自己地方过得舒服,狗窝里的国王也是国王嘛。」 本没法替布兰特分辨什么,他想说,他是个好人,他只是……疼痛而已,他只是感到害怕。 不过现在,他已经懒得辩解什么了,他的朋友们是对的,他不该在布兰特里,甚至以为还能帮上他的什么忙,那地方实在太冷清了。 他注定要回到这里,他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和这里的人们交朋友,做生意,一起出生入死,或是互捅刀子。这才是他的世界,不会弄得好像自己总是个多余的人,是个毫无意义的影子,还要被人侮辱。 那天浴室的事,他记得其实不算很清楚,但是少许的细节就已经足够了,每次想起来,他都无意识地浑身紧绷,连脚趾都会蜷起来。 他不知道怎么理解这件事情,布兰特并不喜欢他,他对他的回避和厌恶很明显,每次盯着他看不超过三秒钟,就会移开眼神,和他说话很少有超过十句,然后就会因为各种理由离开。 如果布兰特想找人跟他上床,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呢?他很有钱,长得又帅,世界简直就是放在他跟前任他挑拣,实在犯不着找一个他不喜欢,又满身伤口还身负残疾的混混。 也许只是因为我正好在那里,他想,因为……我很方便。 吃错了药,又刚好在他的房子里,所以他那么做了,但以后只想尽力避开,因为这件事毫无意义,没有价值……他倒愿意给我些钱,他心想,他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他脑子里阴暗的那一部分说道,你这辈子对所有人都没有意义,也许除了安迪,可他已经死了。 即使他会尝试着去得到些什么不同的东西――还是用安迪的死换的――也只是徒劳而已,一塌糊涂得仍是一塌糊涂,好的东西是不存在的。 他把这些念头挥开,他早习惯了,不会受到伤害的。 他回到儿时的街区,迎来一场派对,折腾到一半时,他听到有人说了句:「死神酒吧那里停了辆宾士。」 布兰特常开的就是这牌子的车,他心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借口买啤酒,特别跑来看看,布兰特的车怎么样,停在什么地方,关他什么事呢。 他来到酒吧,惊奇地发现的确是布兰特的车,停在一堆垃圾中间,车门已经被划花了。 他赶走涂鸦的小孩,走进酒吧查看。虽然他一点也不想见布兰特,这人也一点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可他心里还是有某种责任感,如果布兰特在这种地方喝酒,那至少得在旁边照看着点,免得他被人觑觎,或是遭到毒手。 毕竟,布兰特不属于这里,他开着好车,孤身一人,肥羊的味道隔几个街区都能闻到――他自己就闻到了。天知道在这地方,人命有多么轻贱,死亡多么容易。 他走进酒吧,接着他就看到了那个场面。 布兰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因为他看到了本,那人冲进围殴他的人群中,把他们推开,他看到他拽着个光头的领子,把他丢到旁边,一边大叫道:「滚开!」 那人撞到桌子,又留下一串破裂声。他看到本冲到自己跟前,抬起他的下巴,查看伤势,他手指触感温热,金发在幽暗的光线下好像会微微发光,他忍不住伸手揪了一下。 正在这时,那个纹身男朝本冲过来,布兰特叫道:「小心――」 可本根本不用他提醒,他动作很利落,他侧身闪过对方的拳头,反手朝他肚子上就是一拳。他用的是左手,布兰特发现,他的动作还挺利落的。 那个光头冲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本,一个染红发的家伙冲过去,可本一脚踹在他的胫骨上,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下一刻,本的后脑勺狠狠撞上后面家伙的鼻子,那人惨叫一声,鲜血四溅,本朝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脚,对方跪下来,这次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然后他不再管他们,朝布兰特走过去,可在一片混乱中,黑暗中谁重重得踹到了他的左腿上。 本站立不稳,跪倒在地,脸色变得惨白。 他们发现了,布兰特想,他们发现他的左腿不太利索!那里有一颗子弹,他还记得那个漫长的雨季,本疼得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本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有人又一脚踹在他背上,他摔倒在地,另几个家伙像黑暗里凭空长出来似的,冲到他跟前,对他拳打脚踢。从动作看,他们十分专业,招招往他最脆弱的地方来,知道怎么揍人是最疼的―― 布兰特打了个哆嗦。 他躺在地板上,心里想,发生什么事了?本怎么会在这里? 本在殴打中抓住了谁的脚,他用力一扭,有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他抓着那人的脑袋,朝着地板就是一下,对方立刻没声了。这下子干净利落,三秒之内就解决了一个。 可这不会管用的,布兰特想,那些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弱点,纹身男又一脚踹在他的左腿上,本闷哼一声,打一个趔趄,但没有摔倒。他脸色苍白得吓人。 站立对他变得已经有些困难,他只能拖着腿移动,布兰特知道他以前是个打架的好手,可是现在他已经不适合做那些事了,他浑身是伤,阴天时连路都走不好,这些年的伤害深入骨髓,让他只剩下一片残破。 他打了个寒颤,清醒了一点。 这些人好像变得比之前多了一些,他想,应该之后又有同伙加入。 本站在酒吧中间,一络鲜血从他的眼角流下来,衬得他眼睛蓝得越发幽暗,像野兽的眼睛,因为见了血而显得凶险。 那纹身男正要再踹他的腿,本突然转身,一拳击中他的喉管。 他动作快得出奇,布兰特几乎没看到他是怎么做的,只看到他用的是左手,那人瞪大眼睛,捂着脖子,发出咯咯的声音,脸涨的通红,跪倒在地。 本站稳身体,扫过周围的人。 四周安静了下来,没人敢再上前,他们看着他,他像只受伤的野兽,因为痛苦而格外危险。 他站在那里,整个酒吧里的人都能嗅到他身上辐射出的血腥味,这味道从骨髓里渗出来,来自他的整个过去,他们知道他来自比他们更黑暗的地方。 纹身男倒在地上抽搐,没人上去扶他,酒保已经在打电话叫员警。 布兰特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会儿被本的右手弄得分了神,那只手垂在他身侧,无法握紧,他想起那天晚上在浴室,这只手如同挑逗般脆弱的拒绝。天哪,他没办法拒绝这个。 然后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枪――他到哪里都带着枪,枪口朝天,然后放了三枪。 酒吧里突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跟定格了似的盯着他,但也可能是因为枪声太响的错觉。 布兰特说道:「停下。」 角落看热门的人开始尖叫着往外跑,还有些往后退了退,锲而不舍地继续看戏。 布兰特转头看本,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对方拧着眉头看他,看上去筋疲力尽,伤痕累累。 这是那个他一直知晓却从没见过的本,那个在黑暗中生活,渗着危险和血腥味道的人,看上去陌生又真实。 他只是从不向自己显露这个部分。 他朝那张脸笑得很开心,他说道:「各位,鉴于我有枪,所以我认为我们最好和平解决问题。这位先生,你在我朋友的腿上踹了三脚,我都看着呢,这事儿可不能这么算了,他的腿是有旧伤的――」 那个纹身男瞪着他――他已经喘过气来了,真讨厌。 「所以,」布兰特继续说,枪口指着他的腿,拉开保险,「你也得回馈点什么以示公平,又鉴于他比你重要很多――」 本冷着脸走到他跟前,一把夺过枪,关上保险,塞到口袋里。 布兰特茫然地看着他把枪拿走。 「我还没说完呢。」他说。 本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扯离酒吧,走时还对酒保说道:「东西回头会赔的,保罗,记这小子帐上,他是有钱人。」 对方给了他一个「你们滚蛋就行」的表情。 本把他拽出酒吧,丢到车子跟前,可怜的小家伙,已经被喷漆弄得乱七八糟了,布兰特想,如果不是logo,完全就是辆贫民区的破车,真不该带它出来冒险的,它本来在宫殿里被照顾得多么好啊。 他瘫在地上,本冷着脸从他身上搜索钥匙。 布兰特伸手碰他的脸,被一把拍开。 本很不爽。 倒不是因为打架,他是个习惯酒吧斗殴之类事情的人,就像他习惯疼痛一样,这是生活的一部分。 他恼怒的是布兰特居然被这些人打成这样,布兰特是绝对不应该遭受这些的。他该傲慢地待在他的豪宅里,姿势标准地吃晚饭,自以为能控制别人的生活,反正,不是待在这种地方,被这班鸟人殴打。 真是见鬼了,他来这里干什么?而且闻上去喝空了整个酒吧! 本找到钥匙,打开车门,他浑身都在疼,右手抖得厉害,好像有人把那里的骨头全敲碎了一样。 我该带把枪的,他想,我不该改变我的习惯,只是因为布兰特说不喜欢我带枪。他的观点能顶什么用呢,他又不知道我都会碰到什么事。 他转头去找他的前任金主,那人正坐在地上,盯着一个可乐瓶子发呆。 本走过去把他拽起来,可对方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扯。 本没站稳,狼狈地跪在地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撑住车身,以保持距离,可右手上一软,没有撑住,几乎 分卷阅读19 在布兰特身上。 他瞪着他,离那人的鼻尖不过几厘米,布兰特拽着他的领子,拽得非常紧,眼神杀气腾腾,一副拼命的架式。虽然布兰特从来不这样,他一副倨傲和疏远的样子。 「你不会减刑的。」他对本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这么久以前,他第一次这么直盯着他,好像要把自己的意志强行灌进他脑子里。 「你也没法假释,如果你离开我,你就会回监狱里去!我发誓,你会死在那里,你会死得很惨,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你会后悔没有留在我身边,即使每天被我操得尖叫,也比你离开我以后要好!」他说。 本瞪着他,僵在那里。 布兰特衣服乱七八糟,下巴肿了起来,隐隐有血丝渗出,一点也没有之前优雅镇定的样子了,可他表情如此认真,带着疯狂的味道,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那晚真是妙极了,」布兰特说,声音有种酒醉的轻快,他也的确是醉了。「你真他妈是个尤物,直的都能被你掰弯了,后来你都哭了,你躺在浴缸里,求我――」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本一把卡住他的脖子。 他知道自己能叫他永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布兰特肯定也知道,可他直直盯着他,眼中仍然一片阴郁和冰冷,没有一丝的恐惧,几乎带着挑衅。 本慢慢放开手。 「你不杀我吗?」布兰特说,声音仍然平稳,「但我会杀了你的,如果你敢离开我,我就杀了你。」 酒吧外面,警车已经到了,警笛鸣响,红蓝光线闪动,没人注意到那辆破车后一小片黑暗的空间。 本一把揪住布兰特的胳膊,把他拽上车。 他说道:「你喝多了,费罗尔先生,而且伤到了头,需要照顾,然后,我会走人。」 他俯下身体,盯着布兰特的眼睛,语速缓慢,以确定他能听明白。他说道:「你要杀就杀好了,反正我这条命本来也值不了多少钱。但我的命再便宜,如果要待在你身边,」他冷笑一声,「你也没有任何东西可换,你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费罗尔先生,因为都太令人厌恶了。」 布兰特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布兰特突然间清醒了过来,那目光似乎要把他彻底穿透,钉在坚实的空间之中,观察每根血管和骨头。 他又这么盯了那双眼睛几秒钟,表示他一点也不害怕,然后在他面前重重把门关上。 然后他坐回驾驶座,发动汽车,这时,旁边的布兰特平静地开口,说道:「我不去医院,送我回家。」 本把车子开出那片肮脏的街区,说道:「你确定?」 「确定。」布兰特说:「这叫什么受伤,我们都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受伤,这只是群蚊子有气无力的叮咬罢了,躺个两小时就会恢复。送我回家。」 本盯着前方,说道:「好,我送你回家。」 本一直不喜欢布兰特的房子,太巨大,太空洞,不适合居住。 他把那辆惨不忍睹的车子开进车库,他刚刚跟朋友打了电话,说聚会可能回不去了,临时有事要处理。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圣人,他该把这家伙丢在酒吧门口了事的,反正他这么手眼通天,也不会真的去坐牢。 可他还是把他放在车子上,系好安全带,一路带回他的房子。 一直以来,他都无法真正伤害这个人,在他有些力量时,他试图帮助他,在他什么也做不了时,他希望不要给他找麻烦。好像他有多么重要似的,比他自己的尊严和性命还重要。 一直以来,他相信他代表了某些东西,世间美好和正直的那些东西,他对这东西的根源并不清楚,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安迪很希望他成为、他自己也希望成为,却永远不可能成为那种人。 他把车停好,把布兰特拽出来,在他的想像中,这人应该得到世间一切美好之物,而不是被折辱和伤害。 可那始终也只是幻想罢了,这小子一样是个混蛋――不知道他干嘛还能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他看上去脆弱又茫然,让本想到很久以前他被尼尔困住的时候,本拥有无限的可能,却奄奄一息,不知身在何方,随时都会崩溃。 于是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他把布兰特安置在卧室里,然后去找医疗箱。 他花了点力气才找到那玩意儿,里面东西倒是齐全,做个小型手术都不成问题。 他回到布兰特的卧室时,发现那人似乎好了点儿,似乎还去洗手间打理了一番,领带系紧了,头发还有点湿,不过看上去仍跟个鬼魂似的。 本不知道他现在打理自己的头发和领带有什么意义。 他把医疗箱放在床上,说道:「你得处理一下伤口。」 布兰特没有说话,盯着他看,本打开箱子,他不是医生,不过对处理外伤有些经验。 他检查了一下布兰特的伤势,发现不算太重,大都是些外伤。他松了口气,给伤口消毒。 「刚才我说的话,是当真的。」布兰特突然开口说话,听上去心平气和,在做一次筹码清楚的谈判。 本正在给他处理肩上的伤,说道:「什么?」 「我之前说的那些,」布兰特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敢离开我,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我知道你以为离开我你可以活得不错,你有朋友借你地方住,还能找份工作,但是现在我告诉你,你不会活下去的,我会不惜一切手段让你活不下去,并且,我可知道你所有朋友的名字和地址。」 本停下动作,瞪着他。 布兰特取下他手里的双氧水瓶子,放回医疗箱,他指尖挑逗般摩擦本的右腕,说道:「你是个聪明人,而且够义气,这点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想你当然知道要怎么做。」 「你……」本说:「你不能这样,你……」 布兰特抬起手,碰到他的嘴唇,本向后退,布兰特说道:「别动,你知道我能干什么!」 他语气严厉,本一时僵在那里,那人的手指顶了进去,碰到他的舌头。 布兰特柔声说道:「因为,本,你伤痕累累,待在外面会死掉的。留在这里多好,我可以照顾你。」 他指尖挑逗他的舌头,本一把挥开他――用的是左手,力气还挺大――阴沉沉看着他,是那个在酒吧里会杀人的本的眼神。 「我不需要照顾,布兰特,我过得很好。」本说,他停了下来,「怎么着都比在你跟前好。」 「那我换个说法,你的快活日子结束了,本,」布兰特说,声音依然很轻快,「从此以后你和我待在一起,你觉得这里是地狱也好,噩梦也好,你下半辈子都要在这里了。」 他突然觉得这些话有点熟悉,似乎很久以前有人和他说过这句话,也许是尼尔,他把这念头挥开。 他说道:「我要你,所以你就得留在这里。如果有必要,我会找个链子把你拴起来,再配个电击项圈,或找个大头针把你固定住的。」 他把这些话说出来,觉得说话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冷酷残忍,和尼尔很像的人。 好吧,很像,像若干年后倒映出的一个影子,细节有所不同,但本质完全一样。 他不能放这个人走,他这才知道,想抓住一个人的欲望能有多强烈,能有多么卑微和不顾一切。 「我帮助过你!」本叫道,听上去充满迷惑和愤怒,「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是找不着人睡觉,布兰特,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能……」 他的语气像在恳求,不,他就是在恳求。 布兰特怔怔看着他的手,又一次被分了神,那人拳头紧攥着,但他的右手却攥不紧,只是虚握着。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爱意和欲望,他抓住他的手,舔咬他的指尖,那手无力地任他握着。 「别这样!」本说,他想把手抽回来,但布兰特死死抓着。 那没有力量,脆弱得像他孩子时制作的蝴蝶标本,可以轻易攥在手心里。而即使他拥有杀人的力量,他仍然是那只蝴蝶,被他握在手里哪里也去不了。 「这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呢,本,」布兰特说:「尼尔曾这么说过,现在我也要这么告诉你,你可真是个尤物。」 本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瞳孔收缩,他感到他手抖得厉害。他再一次试图把手抽回来,可是没有办法。 「别那么说!」他说。 「那怎么说?」布兰特说:「说尼尔?我是个变态?我和他一样的,我――」 「你们不一样!」本说。 「你对我这信心是打哪来的?!」布兰特说:「我一点也不相信我自己,我一天比一天更像他,觉得心里像有个黑洞,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堆进去都填不满,生活就是个噩梦,走错一步就落得惨不忍睹的下场。」 早些年他不会想说这些,因为太过残酷,无法承受。可是现在他平静地说出来,他只是在叙述现实。 他说道:「你知道吗,我父亲自杀了,大概是三年前吧,他是个天主教徒,一直不肯自杀,在他最糟的时候,他也拒绝那个。但他还是自杀了,我想人世已经糟到了超过他幻想中的地狱。」 他语气冰冷,觉得自己说得是世上最真实的言语。这世界本就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他离开尼尔家时,那一瞬间世界被点亮的感觉,只是幻觉,一个璀璨迷人的谎话。最终他还是会落入现实之中。 他想得到本,只有在他的眼睛里,他还能看到一点光亮的反射,那光亮令他喜悦,所以他会留下他,就像用笼子关住一只漂亮的小鸟。 本看着他,布兰特看到他眼中的愤怒退下了一点,接着呈现的色彩是疲惫和灰暗。 「我很抱歉你父亲的事。」他说。 「没什么好抱歉的,他最后一段时间活得生不如死,我都觉得他早点去了也好。」布兰特说。 「布兰特,」本说:「你不是尼尔那种人,你只是……被尼尔那种人毁掉的人。」 他看着他,神色很温和,布兰特想,天哪,我真喜欢他这种眼神。当失去时,才知道这有多好。 「你很优秀,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本说:「你自己知道,在尼尔那里时,你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但是现在,也许你终于被他所影响,你想否认它,认为你自己糟糕又毫无希望,这是他一直想要让你做的。」 他摇摇头,「你这种人不应当被毁掉的,你是……如此强大,看看你最终成就的一切,他那种人不该能毁掉你的。」 布兰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抖。本看着他,说道:「尼尔只是混蛋,哪里都有的混蛋,他们相信世界就是个地狱,然后想让别人都这么相信,但你不一样,你是如此的……」 他似乎想抬手碰一下他的头发,可最终没有那么做。 「我经常想。」他说:「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就好了,就不用让你多受那么多的罪。」 布兰特哽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大厅,本让他离开时的样子。 大厅冰冷,从没暖和过,但现在他在他无数次的回忆中,并非如此。大厅很暖和,壁炉的火焰在劈啪作响,本站在那里,朝着他笑,温暖而毫无保留的呈现在那里,让他指尖都因为那种温暖感到疼痛。没有比那个大厅更暖和的地方了。 现在也一样,那从未被藏起来过,也没有疏远过,一个人的灵魂怎么会被疏远呢,他只是看不到。 他看着跟前的人,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他,和很多年前并没有区别。 而他还是以前的那个布兰特,即使一塌糊涂,也在相信未来会好起来。 他抬起手,碰了碰本的头发,触感很温暖,然后他放开他,说道:「你走吧。」 对方怔了一下,布兰特说道:「你走吧。你是对的,这样不公平,我找谁睡觉不是睡呢,你帮过我那么多,这么对你不公平。」 他迎向那人蓝色眼睛,笑得很温和,说道:「我知道你还有个派对,你回去吧,别待在这儿了,我没事的,我对付得来。」 他停了停,本没有动,他说道:「走啊。」 本不确定地慢慢站起来,朝门口走了几步。 他似乎想说句什么,但最终没说,布兰特想,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属于他的派对已经结束了。他感到那人又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看着跟前的医疗箱,绷带被拿出来了,双氧水瓶子盖子没盖,他把它拧好。 他想像刚才本坐在这里的样子,卧室光线柔和,衬得他有些迷离起来,他嘴唇微张,发丝散落,他很想抚摸上去,把他的金发缠在指尖上,他很想亲吻他,想得简直无法忍受。 他想要这个人,想得要命,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可是他不能那么做,因为那是错误的。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他之前无数次设想本让他离开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他找到了各种理由,实际上,都挺有说服力,可是他就是无法理解。 可现在他明白了,没什么复杂的东西,也没有无数的大道理,只是世界上有些事,你就是得那样做。因为那是对的。 不管生活多么一塌糊涂,世界是否是个地狱,一些东西固执地在那里,不管你怎么想去无视和说服它,都没有办法摆脱,最后你只好屈服。 即使它会毁了你,但它是对的。 很久以前,他就是靠这种固执的善意活了下来。 他看着电视,里头闭路电视的镜头切到客厅里,可以看到本离开他的房子,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他又把镜头切到院子里。 他突然觉得,这就像小时候把那只蝴蝶放走,看着它飞出自己的房间,它在会怎么样,它这么美丽,而他再也看不到了。他觉得自己放走了生命中最重大和温暖的色彩,空虚得难以忍受,可是他还是只能看着。那是不属于他的。 他拿起遥控器,切到另一个重播画面。 那是在浴室里,本躺在浴缸里,还维持着一个傻笑的状态,他凑过去亲吻他,那人眼中仍带着笑意,看着天花板,好像看到天堂一般。他的眼睛如此之蓝,被水弄得湿漉漉的,甜蜜而顺从。 他知道这样有些可悲,可他继续看重播的画面。 他看到之前没注意的细节,本伸出手,摆弄他的头发,自己的亲吻向下,那人的一根手指停在他的后颈上,慢慢滑下,看上去温柔而爱惜。就像一对情人。 他的身体很快就有了反应,但是他没碰,他只是看着电视,像看一个梦幻般的故事似的。虽然这故事可有点太挑战自制力。 荧幕里,他一只手探到本的口腔里,色情的搅动,他的身体挡住了一部分镜头,但他还记得当时的一切,他另一只手正抓着本的阴茎,技巧地套弄,感觉他已硬得要死,将要射了。 电视里的布兰特开口,声音沙哑,他说道:「舒服吗?」 他手上做了些动作,本发出一声啜泣般的呻吟,那声音让他一阵颤栗,头皮都发麻了。 「你喜欢吗?」他凑进他的耳边,说话,那人含糊地呜咽,透着甜腻和恳求,却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他的手狂乱地想抓住什么,像将要溺死的人,那手触碰到自己的脸,他轻轻亲吻它,说道:「我爱你。」 然后他凑过去亲吻他的面孔,那是无数细细碎碎的吻,充满温柔和爱意,像落在脸颊上的阳光。 「我爱你,我爱你,没有你我会死的。」他说。 那声音如此的温柔和甜蜜,简直不像他能发出来的。他一贯冷漠自制,声音总像结着冰霜,可在那里,他声音甜得像个最满足的情人,他从不知道他能这样说话。 门口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他转过头,本站在那里,张大眼睛看着荧幕里的场面。 他迅速关掉荧幕,可按到了暂停键,荧幕上留下定格的映像,他压在本身上,手指在那人嘴里搅动,他像情人说悄悄话似的贴着本的耳朵,亲密而色情,叫人头皮发麻。 他又慌忙去按关机键,那画面终于消失了,变成一片黑暗。 他瞪着门口的人,对方也盯着他,他脚边掉了一串钥匙,布兰特想起他是有家里钥匙的,离开也能自由回来。 「我来还钥匙,我……我觉得你还是需要去医院……」本说。 「我会去的。」布兰特迅速说:「我等下就去,你不用管这个了。你可以走了。」 本转过头,仍去看电视,那里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你可以走了。」布兰特用尽量冷酷的声音说,他觉得效果还可以,可是本好像没买这个帐,他走进来,布兰特浑身紧绷起来。 他瞪着他,像猎物瞪着一个走近自己的猎人,而他毫无反抗能力,他不知道怎会又落到这个地步,再一次,别人一个动作都会对他造成巨大的伤害。他指尖都在发抖,他盯着一小片地毯,也像被黏住了,任何人也别想把他拽开。 本走到他跟前,弯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画面亮起,色情的喘息和私语充满空间,布兰特抖了一下,知道这会儿里面是什么画面,他正浑身颤抖地去解自己的裤子,可是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就射了出来。 本看着荧幕,他看到布兰特射出来后,怔怔跪在水缸里,看着睡过去的自己,然后他从浴缸里跌出来,趴在地上干呕。 他的面孔看上去惊人的破碎,再没有一丝柔软或是光芒,只有彻底的绝望和自厌,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蜷在浴室的地板上颤抖,他看到他试探着伸手,想触碰自己的手指,可还没碰到,突然像被惊吓一般收回来。他垂下头不再看他,黑发遮盖了他的表情,他在地板上把自己蜷成一小团,盯着地板,像被冰冻住一样。 本关掉电视。 他转头看布兰特,那人还死死盯着那片地毯,好像给黏住了一样。 他开口,语速很快。他说道:「我很抱歉摄像头的事,这很变态,我理解你的反感,我……我控制不了,你知道我很……但这不会再发生了,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保证……」 本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捧起他的脸,布兰特迅速把眼神滑开,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希望你能离开……」 本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 布兰特张大眼睛,好像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本的动作缓慢,他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布兰特的嘴唇有酒精和血的味道,他希望能让这一切消失,让刚才那一幕消失。 过了一会儿,那人试探着伸手触碰他,他感到他的手指的温热,这让他想到浴室里的事――那晚上的事他记得并不算特别清楚,但那里有些东西他知道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了――他感到小腹升起一股热流,浑身都绷了起来。 他这辈子从来没跟男人做过这种事,关于性向的问题,他也没有过丝毫迷惑,也许因为他不是那种会探索自己的聪明人,这么多年,唯一的征兆大概就是,后来当他回忆起那天浴室的事时,他并不觉得恶心什么的,他觉得很迷惑,又有些愤怒,然后还有些……相当复杂的其它东西。 现在,什么东西被唤了起来,让他喉咙发紧,手指颤抖。 他结束这个吻,分开一点距离,看着布兰特的眼睛,对方也看着他,眼中满是惊惧不定,熟悉这个模式,布兰特总避开他的眼神,然后说些刻薄的话,好像长久去注意什么,会让他受到伤害似的。 可这一次,他没有滑开,虽然他看上去很想这么干,他说道:「这算……什么?」 本不知道这算什么,他做这个时根本没过脑子。他做的大部分事都没过脑子。 他就这么看着他,他们呼吸交错,没人说话,好像在等待,等待着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似的。 气氛微妙地黏稠起来,变得柔软而甜美,让人手脚发软。 本伸出手,把刚才被他弄乱的一络头发别到耳后,表情认真,好像这是个重大事件。 「我很高兴你不是那样,」本说:「我是说……只是……随便玩玩,其后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 「不,我当然不是那样。」布兰特干巴巴地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本又伸手去理布兰特的头发,他好像很喜欢这件事,觉得布兰特的发型是个重大问题。 「我很抱歉,那个……浴室里的事……」布兰特说。 「我没有生气。」本说。 他停了停,说道:「好吧,有一点生气,不过那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你后来的行为有点……让我不知道怎么办,但那个事本身我没生气。」他摇摇头,「我干嘛要生气,那是我这辈子他妈的最爽的一次。」 「哦……」布兰特说,他觉得已经无法从自己干涸的脑子里找到词句了。 他试探着伸出手,从他的衬衫摸索着向上,触碰到他的头发,他以为这辈子都碰不到了。 「我以为你比较喜欢女人。」他说。 本想了想。「我想从浴室那天晚上以后,我有点改变主意了。」他说……这么说吧,他对那天晚上的事一直是有些过于念念不忘了。 布兰特把本的头发绕到指尖上,没有说话,他一直看上去冷酷又疏远,可这一会儿他安静极了,好像他会伤害到他似的。 他轻轻抓住本的右手,放在唇边,说道:「你把自己弄了一身的伤。」 「现在好多了。」本说。 布兰特舔了下他的手心,本停下整理他头发的动作。 他抬头看本,本也看着他。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两秒钟后,他们就互相亲吻着倒在了床上,医疗箱摔在地上,没人管它。 本的衬衫敞着,所有的钮扣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布兰特骑在他身上,手顺着他的胸口慢慢身下,直到他的长裤。过程中他一直盯着他,那眼神过于深邃了,看得本头皮发麻,那人说道:「我一直在幻想这个画面,幻想了很长时间。」 他扯开他的长裤,隔着内裤,抓住已经硬起来的阴茎,技巧地揉弄,说道:「你会喜欢这个的。」 然后他慢慢滑了下去,像只滑入水中的妖魔。 接着他就开始了。 就布兰特一直以来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难以想像他的床上技巧有那么的…… 他扯下内裤,抓住阴茎,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折腾,本被他搞得崩溃,他扭动身体,想要触碰自己的下身,布兰特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然后伸手去床头柜翻什么东西。 他翻出个手铐――怎么会有手铐!――利落地铐在本左手上,然后扣在床头。 「等一下,」本说:「这是干嘛?」 他晃动手腕,金属声轻轻作响。 「老实点。」布兰特说,他再次滑下去,本咬住牙,把一声呻吟吞回去。他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可既无法把他接近,也无法推走,只能无力放在那儿,那人反反复复地折腾,每一寸都不放过,好像在玩赏什么艺术品,无限地拉伸这个过程,可就是不让他射。 下面布兰特的一个动作让他发出一声啜泣般的呻吟,他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本挣扎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他只能躺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下身,布兰特慢条斯理的吸吮简直能让人崩溃。 「布兰特……别再……」他说,可对方并没有停下,他反复玩弄,直到每个动作都激起他巨大的颤栗,和哭泣般的呻吟。 终于,布兰特停下来,他抬头看他,本用自己能表现出的最大诚意的恳求眼神看着他。 「你看我跟小狗看肉骨头似的。」布兰特说,笑起来。他笑得很甜,像他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充满甜蜜和宠溺,拥有世界最好的一切。 然后他说道:「你知道我这手技巧是跟谁学的吗?」 本怔了一下,从眩晕的欲望回过一点神来,那话像冰棱一样插下来。 另一个人说道:「我会的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恶心,可是现在,我因为会这个而高兴,因为这个……」他看着本,那眼神让本感到一阵颤栗,「这会帮我彻底得到你,品尝你,一点也不放过……一切的事情都有好有坏,是不是?我会做所有我知道的事,然后,它就会变好了。」 本闭上眼睛,听到一声呻吟逸出口腔,他躺在那里任对方摆弄,不再挣扎,他想,如果他想要这个,那他就是他的。 他做了所有他想尝试的,接着他离开他的身体,从抽屉里翻出瓶润滑油,本都不知道他家里居然有这玩意儿,看着还挺高级。 他回头床上,把那东西涂在他的阴茎上,本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他说道:「布兰特……你这样没问题吗?」 布兰特看了他一眼,本说道:「我知道你对这个有些……不太愉快的过去……」 「相信我,你以后会有机会的,本」布兰特说:「但是现在,我需要这个。」 然后他爬到他身上,分开双腿,缓慢地坐了下去。 这件事一直都如同噩梦一般,可它并不该是噩梦,它应该是头晕目眩的喜悦。 他看着本,感到他们已经完全嵌合在一起,最微小的移动都像能牵动两人的所有感官,每片皮肤和思想,都仿佛由无数细线牵扯,而他们的线乱糟糟地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然后他开始动作。 他着迷于此,每一次都会引起那个人的颤栗和喘息,他死死盯着他,寻找一切最深入的反应,他说道:「叫我的名字……叫我的名字,本……告诉我你很喜欢……告诉我好极了……」 本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强烈的羞耻。 他从未因为性羞耻过,也许是因为布兰特的眼神,把他的每一丝脆弱和恳求收入眼中,他眼神如此专注,好像这是个什么极为重大的事件。这性爱绝非他一贯的漫不经心,而是每一丁点都被捕获,然后被镶上金边存下来似的。 而于此同时,他又感到某种热意遍布全身,一种被人所爱,完全敞开的颤栗。 他闭上眼睛,完全在另一个人体内,他说道:「布兰特……布兰特……好极了……」 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抚摸他的面孔,然后紧紧抱住他。 「很好,」布兰特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喜欢这样……」 他死死抓着他,任自己达到高潮,然后哭了出来。 尾声 他俩躺在床上,都精疲力尽。 这会儿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早上的时候布兰特被手机的声音吵醒了一次,他满屋子找到那玩意儿,很想把它砸了,但考虑到恐怕砸个一下它也未必会停止,还是比较文雅地按了关机键。 「你不用去工作吗?」本迷迷糊糊地问。 「我不想去工作,」布兰特说:「我只想待在床上,天哪,我想一辈子待在床上,和你在一块儿。」 他爬上床,去亲吻他的面孔,然后亲吻向下,开始变得不健康起来,本试图无视他,布兰特禁欲了好些年,这会儿跟刚发现性爱存在的处男一样,折腾个没完没了。 结果并不成功,他俩折腾到中午,中间还包括了布兰特拖他去浴室洗澡,结果度过的漫长的两个小时,那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快到十二点时,布兰特神清气爽地去做饭。 他以前喜欢早上给自己做上顿饭,然后开始一天的生活――虽然现在是中午了――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痛恨这件事,他恨早上必须起来,还有之后要做的任何事情。 但是现在做饭是个不错的主意,阳光灿烂,厨房好端端在那里,做饭很有必要,也很有意思。 他拿着刚做好的早餐走进卧室时,本还在床上趴着,金发在阳光下一片散乱,他放下餐盘,伸手去抚摸。 那人侧了下头,蓝眼睛透过细密的睫毛看看他,睡眼惺忪,毫无 分卷阅读20 防备。布兰特说道:「要在床上吃饭吗?」 「床上。」本呻吟,「床上好极了。」 布兰特放好桌子,然后把食物摆好,也爬上床,另一个人慢慢爬起来用餐,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满足的疲惫。 卧室里阳光灿烂,食物很不错,虽然蛋有点焦,薄饼的形状非常古怪,就像是在家里吃饭似的,安全而且理所当然。这房子现场看上去其实也不是很烂,本想。 本看着布兰特,阳光下那人真实无比,没有丝毫的疏远或是阴冷,下巴的瘀血还没褪,额角也青了一块。他看上去愉快而放松,正在说他煎的薄饼的火候问题,是个快快活活、正在吃早餐的普通青年。 他想,我一直想像中的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我想像中的生活,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样子。 他盯着那张脸发了一会儿呆,上头的青紫终于让他想到个被丢到九霄云外的问题,他昨天就是为这个回来的。 「对了,」他说:「你得去趟医院。」 「我不用去医院,」布兰特说:「我没有受伤了。」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房间里没有一丝阴霾,他在一片灿烂中朝他微笑,好像没有受过任何伤害。 已经没有人受到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