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笼牡丹》 001:红宝石凤冠 入秋之后天凉的快,今年没有秋老虎作祟,君婠的侍女们早早给她的衣服都换上了夹棉的。 圣懿帝姬畏寒,这是阖宫皆知的。 早起时候君婠还惋惜了一句,今年的荷花留的不长,竟已经凋零尽了。 这话刚说完,哪知道到了下午时分,南江王就着人送来了十数缸莲花移植到帝姬的宫里,供她赏玩打发时间。 宫婢们伺候着她换上层层迭迭繁琐的华丽宫装。 贴身侍婢秀梨最心灵手巧,难得有好好给帝姬打扮一回的机会,连忙摆出了一匣子的首饰发簪让她挑选。 君婠不爱这种热闹,也无心梳妆,神色淡淡地倚在椅背上摸着怀里的玄猫:“按我往日的样子,素净些吧。” 秀梨仗着帝姬平素待下人和善,嘟着嘴小声说了句:“奴婢还是觉得帝姬戴上那整套的珍珠头面好看,精致夺目又大方。” 坐在椅子上的帝姬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她荣寿殿的掌事大太监小白子进来通传,说是南江王府上派人给殿下送东西来了。 “哦,那就叫库房收起来吧。” 小白子有些为难:“五爷吩咐说,要让人亲自把东西送到殿下面前,给殿下过目了才好回去复命。” 君婠摸着猫儿的手顿了顿,她素性温和,无意给底下办事的人为难,说:“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来人是她五皇兄晏珽宗——大名鼎鼎的战神南江王府里的两个嬷嬷,跟着手里捧着锦盒的小太监十余人。 萃澜姑姑打开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捧到君婠眼前,里头是一套红宝石首饰,打开的瞬间帝姬的寝殿里似乎都流着宝石的光芒。 看来的确是上好的臻品。 “殿下金安,这是五爷在西北那儿打仗时得的一块红宝石,三月前就叫人加急赶制了出来做一套凤冠奉与殿下的。五爷说也只有这样难得的东西才勉强配得上殿下的凤面,叫殿下今晚务必戴着这顶凤冠赴宴。” 君婠冷冷瞥了一眼那顶凤冠,收回视线专心摸着怀里的猫,没有出声。 秀梨连忙准备结果萃澜姑姑手里的东西再请她起来,但萃澜避开她的手,挺着腰板跪在地上像是执意在等君婠说话。 一时之间这主子和奴才好像是僵持住了。 君婠丢下猫,克制着自己吐出一句话来:“告诉他,本宫知道了。” 那猫儿生性顽劣,看主人不陪它玩了,便自己跳上横梁跑出去了。 萃澜小心地弓着腰把盒子摆在帝姬的妆台上,又道:“余者是五爷暂时叫人整理出来一些殿下这阵子用得到的玩意儿,有一件是墨狐的皮子,五爷惦记着殿下入秋畏寒,特意送来了。” 南江王府里来的人走后,君婠抄起手头一盏茶杯就想扔出去泄气,最后还是颓然放下了手。 “秀梨,给本宫好好梳洗装扮吧。” ………… 当今陛下的长成人的皇子统共六七个。 大殿下,也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爷,和五殿下、圣懿帝姬兄妹三人皆是出自中宫嫡后陶皇后的肚皮。 剩下几个皇子出生不高资质平庸,平常连见到皇帝几面的机会都没有,不得宠爱,生母或是早逝或是卑微,也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 因此陶皇后在南魏历史上可以说是最顺风顺水的一位皇后了。 一是儿女双全,二是儿女都深得皇帝的喜爱。她的长子理所当然地被立为太子,被皇帝日日带在乾坤殿参与处理政务,次子也被封王,皇帝也十分器重他,给了他手里不少军权。 其中圣懿帝姬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又出自正嫡,更是尊贵无匹。 陶皇后最牵挂不下的也是这个女儿。 南魏朝和亲联姻之气早已成风,宫里长大的帝姬们及笄之后被嫁去各个蛮夷小国,几乎永世不得再见皇都天颜。 陛下虽宠爱这个唯一的公主,可是每每陶皇后提起要在皇都中为帝姬择一位有才识的驸马时,还是次次都被回绝了。 他们留着圣懿,还有别的用处。 大半年前,陶皇后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西北蛮夷卡契国的使者来,说想为他们的新国君求娶一位南魏帝姬为大妃。 南魏与卡契联姻已久,卡契部落素来民风彪悍、骁勇善战、兵马充足,南魏几代国君都以之为大患。 前几年卡契旧君在任,那位旧君也是个有野心的人物,动辄骚扰南魏边境,搅得百姓们也叫苦连天。 如今旧君薨逝,他们又主动求和,皇帝虽然不舍圣懿,但也只能不舍那么一阵子,还是下了旨意要送她和亲。 002:五皇兄 玉玺的印章都要盖上去了,皇帝却被南江王晏珽宗改变了主意。 那正是春寒料峭时候,又连下了几天的暴雨,南江王跪在乾坤殿外,说他愿意带兵去把卡契给打服了,省去帝姬和亲和每年一百多万白银的供奉。 皇帝有些犹豫,南江王说:“臣在啸北大营历练多年,君上不若让臣去试上一试,若不成,臣必自尽边关,尸首亦不回京!” 皇帝似乎也被儿子的这些话激起了一些野心,还真的拨给了他十万人,让他领兵作战。 大半年过去,这个儿子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把卡契打得如丧家之犬,直接斩杀了他们的新君。 周围各国皆为之一振,心中惶惶。 南魏的国威,两三百年来才真正这么展露了一回。 南江王班师回朝时带了一张新的皇朝堪舆图,在这张图上,卡契的地盘被彻底抹去了。 皇帝龙颜大悦,今夜在宫中设宴为南江王接风洗尘加上庆功。 更巧的是,今日还是圣懿帝姬的十八岁生辰。 日月台丝竹纷纷,皇亲国戚高官大臣们坐了个满。 君婠落座在太子身侧,头戴的红宝石冠在夜间烛火照耀下流光溢彩,流苏随着她行走的动作微微摆动,美不胜收。 外头的礼官唱了名,南江王身着一身素玉色锦袍入了殿,腰间还挂了一根玉箫,端的是一派温润如玉的公子样子,哪里能把他和沙场上那个杀人如麻的常胜将军联想在一起。 他一撩袍子跪地给皇帝和皇后行了叩拜大礼:“臣晏珽宗拜见君父、母后。” 皇帝一脸笑意地让他起身入席。 皇后和太子也关心地问了好几句话,晏珽宗都一一应了。 君婠感觉到他的目光游移到自己脸上,她别过了头去。 “我听人说皇都今年的夏日短了,秋日来得快又寒凉,圣懿妹妹的身子可还受得住?” 他望向她抛出了话头。 躲避不得,君婠微笑着迎上了他的视线回答:“多谢五哥关怀,君婠一切都好。” 皇亲里不知谁开了口说:“也是多亏了咱们五爷在,圣懿殿下才安好无虞啊。” 兴许是生了两胎的身体亏空,陶皇后生下的君婠打娘胎里带了弱症,好容易才养到这么大,受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西北苦寒,当日帝姬若是嫁去了卡契,恐怕一路舟车劳顿就能要了她的命。 南江王和皇帝请命时也是如是说,所以怪不得那位皇亲会如此开口。 晏珽宗十分淡然的笑了:“为臣为子为兄弟,替君上父母分忧乃是分内之事。” 话题又说到了这场战事上,皇帝很有兴致地和他聊起了战场上的趣事见闻。 没有君婠好说话的份了,她乐得坐在一边当作背景板。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有来自那个人的灼热的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让她百般坐立不安。 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热闹,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体谅君婠的身子,皇帝让她早些回寝殿休息。 君婠一脸疲惫地坐回了梳妆镜前,才卸下了妆饰,秀梨一脸难言地进来告诉她:“殿下,南江王来了。” 她脸上有了愠色,把刚刚摘下的耳环狠狠扔了出去,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可是一双大手把它捡了起来。 晏珽宗给了秀梨一个狠厉的眼神,秀梨只得唯唯诺诺地走出帝姬的寝殿,关上了门。 “今天是你的生辰,怎么这样不高兴?” 君婠在镜子中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清脆的一响,被她扔出去的耳环又回到了她的首饰盒里,晏珽宗两手搭在了她的薄肩上。 他帮她卸下了妆发,痴迷地看着镜子中的她。 “男女七岁不同席,虽是亲兄妹,五哥也该避嫌,三更半夜的,实在不宜……” “不宜什么?” 君婠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登徒子他握住了自己的酥胸。 她想把他推开,但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怎么会是南江王的对手。 眼见君婠气恼地要哭出来,晏珽宗挪开了手揉了揉她清瘦的脸颊。 “君婠可还记得,我出征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高了一截,“我在外面生死未卜,你居然敢挑起了驸马?!” 陶皇后一直没有放弃给君婠找个好驸马这件事,隔三差五让太子邀一些适龄的贵胄人家的公子哥入太子府相聚,就是为了这个。 其实君婠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她这样的身体,能多活一日都是上天的恩赐,至于嫁给什么养的男人,她从来没有考虑过。 晏珽宗本是出言试探,见君婠没有反驳她,以为她也有心于此,不由得大怒。 003: 他伸手握住了她精致小巧的下巴,抬高她的脸逼着她从镜中直视自己的眼睛。 这面镜子也是他为自己的皇妹特意寻来的,不比那些寻常的铜镜,时常照得人脸昏黄。 南江王为圣懿帝姬寻来的镜子据说还是南洋之外的宝贝,镜面清冽如山泉之水,一看就是难得的宝贝。 “帝姬娘娘的凤面,合该找面好镜子照出来,粗俗之物如何配得上本王的妹妹?” 此话便出自当日南江王之口。 可惜圣懿帝姬不领情,教她故意砸碎了一块。后来被她五皇兄的手段教训了一番之后,她便老老实实地收下了这第二面镜子,好好地摆在了她的梳妆台上。 “帝姬到了年岁出降,不配驸马配什么?难道要本宫去配一个不知哪里生出来的下贱种?” 君婠淡淡地道,毫不在意晏珽宗的盛怒。 这不是她的本意,只是为了刺激他才说出口的违心之言。 晏珽宗果然怒意更甚,扣住她下巴的那只手也越发用力,让养尊处优多年的帝姬忍不住蹙了眉: “你放开本宫!你敢、你敢……” 她积年的病症在这里,心绪受扰的时候就开始喘不过气来。 身后的那个男人这才松了手。 今晚来给他敬酒的宗亲显贵们不少,他一时多喝了几杯,即便酒量再好也难免有些昏了头。 君婠的下巴红了一片,晏珽宗把她搂在怀里,一手轻轻给她揉着,另一只大掌与她十指相合,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内力输入她的身体中,帝姬的脸色才逐渐好看了些。 晏珽宗自幼拜师学武,不比她那个满身横肉富贵相的太子哥哥,他修得那术法高深莫测,没人知道他的底细究竟有多厉害。 要不然也不会让他时常往来于深宫之内出入君婠的寝殿,如入无人之境。 虽然厌恶这个对自己垂涎多年的兄长,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贪恋他的内力输入自己体内的感觉,让她虚乏无力的身体有了一丝生气。 南江王还想继续审问他的妹妹,可是不一会儿帝姬歪着脑袋已经睡了过去。 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替她宽衣解带,将她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自己则恋恋不舍地抚着她的脸颊。 他是见她离席,找了个由头跟上来的,现在满殿的人眼睛都黏在他身上,他是逃不得的。 席宴直到夜深才结束。 南江王的马车一路回了王府,可是他本尊却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回了帝姬的寝宫。 秀梨不敢阻拦,只能将他放了进去。 他拥着熟眠的君婠沉沉睡了半夜,天将晓的时候又回了自己的王府,收拾了朝服准备上朝。 秀梨含泪去椒房殿将此时禀告给了陶皇后。 皇后闻言当即大怒,强忍着怒火装作面色无异的样子接见了六宫妃子的请安,回来之后便摔碎了一整套新贡来的茶具。 “个贱种坯子,他也配惦记本宫的女儿?!” 云芝嬷嬷给皇后捏肩顺气,只能宽慰道: “娘娘消消气吧,待帝姬出降之后,等咱们太子殿下承袭了皇位,再收拾他也不是不成。” 陶皇后并非是第一日得知晏珽宗私下对君婠的这些动作,可惜旁人只以为是他们兄妹之谊,她也没有法子开口说些什么,自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原因无他,当年陶皇后怀上这第二个孩子时,在临盆之前,御医便说小皇子脉象虚浮,恐怕即便生出来也会是一个死胎,或者根本不能熬过足月。 皇帝却听信天象之说,对皇后腹中的这个嫡次子满心期待。 陶皇后当年深怕生下死胎惹得皇帝龙颜不悦,便打算悄悄从自己母族抱养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偷天换日。 然而陶家当年并没有要出生的孩子,除了——她兄长养在外面的一个外室,那外室还是青楼出身的。 皇后虽然嫌弃,但也顾不了多少,只能将错就错把孩子抱了回来。 这一错就是二十来年。 起初这个孩子听话懂事,很得皇帝的宠爱,皇后便也放下了心。 可是近两年来,她却渐渐察觉到了他对自己女儿君婠的不轨心思。 只因为当年她兄长养在外面的那个青楼外室大约也知道自己生下的孩子飞上了皇家的高枝,便想尽方法的到南江王面前挑明了他的身份。 没了那层血亲关系的舒服,他行事便更加放纵了起来。 004: 南江王刚刚班师回朝,军营里朝堂上有的是一堆等他要去忙的事情。 封赏功臣发放抚恤金等诸多事宜,压得他足足半个多月没再来找过君婠。 但每日还是会遣人给她送来一些精巧的小东西供她打发时间赏玩。 过了些日子,皇后因说太子殿下府里的秋菊开的正好,教他约上几个文人雅士的好友在府里赏菊作诗,一并说帝姬殿下老闷在宫里也不大好,可以一道出去带上几个帝姬伴读出去玩玩。 如此一来倒是无人不欢喜的。 秋菊宴这日,太子在府里设了两三桌酒,又以湖为隔设下一道屏风,屏风内设宴给君婠和几个世家伴读的小姐。 君婠的这个兄长,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呆头呆脑式的人物。 概因他小时发过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就开始发福,如今不过是三十不到的年纪,胖的是走路都要大喘气。 不过比他的胖更出名的,南魏百姓举国皆知的是太子的仁慈。 太过心软,对谁都乐呵呵的,不管是弹劾他的还是支持他的,他见着你都是温声温语。 曾有御前的小太监不慎将一盏热茶扑到了他朝服上,惹得皇上大怒要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还是太子殿下言辞恳切地向皇上求情才宽恕了他一条命。 父皇有时候在椒房殿和母后私下里叹息,其实五殿下南江王杀伐果断的性子比太子更适合做一个君王,但每每都被她母后以“天道正嫡长”的说法给压了下去。 君婠披着披风坐在湖心亭上漫不经心地品着茶,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内侍给她递上了一本小册子。 云芝嬷嬷是跟着她一道出来的,见帝姬对着小册子没什么兴致,便替她打开了一页页翻过请她过目。 这是皇后为她所设的一场假借赏菊之名,实则挑选夫婿的相亲宴。 小册子上附着今日到场诸公子的画像、家世、年岁,还有平素的作为、性格等等,皆是细致的一目了然的。 嬷嬷翻到一页,隔着屏风指向了一个方向: “帝姬觉得这位公子,叫陶霖知的,乃是您嫡亲舅舅家的嫡次子,皇后娘娘时常挂在嘴边称赞,是个品性高洁有才之辈。” 君婠感到有些烦躁。 她母后平生唯有两大愿望:儿子可以顺利登基,女儿可以嫁回自己娘家。 因此这小册子上一半都是她在陶氏宗族内挑选的适龄宗亲家的儿郎。 倒也不是说陶家的人就不好,只是君婠从未期盼过什么婚事。 见嬷嬷问她,她可有可无地摇了摇手里的茶盏:“母后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 云芝嬷嬷见她淡淡的,又逐一把这本小册子的上公子给她一一介绍了遍,听得她头昏脑涨。 及至日渐西斜,众人离席之后,君婠因为帝姬的身份贵重,留到最后才慢慢出府,乘着皇后亲赐的十二人抬的凤辇回了宫。 她回宫后便去陪皇后用晚膳,正巧她父皇也在。 席上,皇后毫不顾忌地说出了自己对君婠婚事的想法。 皇帝不知是怎么了,今日在深思熟虑之后却点了头。 或许在经过南江王以战事免去了帝姬远嫁和亲之事后,他开始改变了从前的一些想法。 “孤王活了一世却碌碌无为愧对祖先,唯有圣懿一个女儿,一定要将她留在京中,待孤王百年之后,有女儿外孙常常在你膝下孝顺,也不至于教你太过孤单。” 皇后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这句话,连忙放下了筷子下跪磕头谢恩。 君婠也跟着跪了下去。 …… 在君婠回宫之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身黑衣怒气冲冲等着兴师问罪的晏珽宗。 她屏退左右,解下了披风的扣子,把它置在架子上。 “来和我说说,你今天挑中了哪位如意郎君?” 晏珽宗阴狠地笑了下,把那本小册子扔到了君婠的脚下。 005: 她落座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取下了佩戴的玉镯子。 “历朝历代帝姬们的婚事,向来是听从天子和皇后的安排,父皇和母后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轻飘飘地一句话,让晏珽宗怒意更甚。 他被她噎了一句,想反问她说“倘若他日我为天子呢?”,又怕吓到了她,终究是咽了下去。 再生气,也只能好言规劝:“婠婠,你不能嫁给别人,只有我会照顾好你一辈子的。” 君婠放下了手里的玉簪,冷笑:“本宫是帝姬,难道还缺你的照拂?” 晏珽宗却不以为然,声音中带着蛊惑之意:“你想不想再尝试一下那天的事情?婠婠,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高高在上的帝姬顿时花容失色,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想逃:“你给我滚开,我不要、我不要……” 南江王向皇帝请命出征的前一晚发生过什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那段时间帝姬因为和亲之事整日忧心忡忡,思虑过度之下又受了春寒,竟然连着大半个月一病不起了。 帝后、太子等人皆关心甚切,一天几趟的遣太医们过来把脉问药,可是开的方子帝姬服下去非但不见好,反因为这一趟趟的折腾,让她愈发虚弱了。 直到有日晚上,南江王屏退众人潜入了帝姬的寝殿。 他褪去了殿下的衣衫,搂着殿下肌肤相亲地睡了一夜,将内力和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殿下体内,与她在意乱情迷中耳鬓厮磨,亲吻交缠。 第二日帝姬的身子就好了大半,意识也清醒了许多。 只是后来接连几天沐浴时,帝姬都不敢叫宫婢们进来服侍,只因她的锁骨、美背上都让那人给留下了深深的吻痕,久不消散。 舒服么,自然是舒服的,可是帝姬的高傲和尊严让她不能承认这些。 晏珽宗见她露出情急之色,连忙安慰她,让她定下心神来。 这便是出力不讨好,还叫人记恨上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谁让他喜欢。 谁让他爱她。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便晓得自己与太子殿下不同,和帝姬也不同。 皇帝虽然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毕竟国务繁忙,很少能顾及得到自己的孩子们。又因为他的皇后贤良能干,他就更少过问了。 皇后的三个孩子都养在自己的椒房殿里,命运却不尽相同。 太子殿下备受重视是不必说的,人人崇敬这个将来的皇帝;而帝姬娘娘是个精雕细琢的瓷美人,碰不得磕不得,皇后整日将她抱在自己身边看顾,宠爱也可见一斑。 只有他,被随意安置在了椒房殿的一个偏殿里,既没有皇后母亲的疼爱,连下人们似乎也仗着他寡言少语性子沉默,就不将他放在心上,克扣他的衣食穿戴都是司空见惯的。 随着年岁渐大,只有在皇帝来椒房殿询问孩子们功课的时候,皇后才会让人给他收拾好衣衫拉到人前来。 他在椒房殿虽不得宠,可是难掩天资过人,学什么都比太子快,在皇帝面前奏对回答的时候顺畅如流,常被皇帝褒奖,还顺带着要批判一下太子蠢笨。 太子憨憨的不说什么,还为自己的弟弟被父皇夸奖而高兴,皇后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至于后来有一次晏珽宗不慎打翻了烛台,伤了太子的脸,直接让皇后对他的不满升至了顶点。 她怨恨晏珽宗。 这个“儿子”出身低贱,还抢占了她亲生儿子的名位。 随着对那个早夭的小皇子的思念,皇后总是疑神疑鬼,颠倒因果地认为是他克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于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地编造了一个星象之说,让钦天监启奏陛下,说晏珽宗与皇帝、太子相克,是个灾星等语,要将他挪出去住,最好几年之内都要避讳、不可相见。 皇帝点了点头便准许了,他以为不管挪去哪个宫里住,皇后肯定都不会亏待自己的亲儿子。 可是他想错了,皇后将只有不到十岁的晏珽宗安排在了冷宫边上的空殿里,只留一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太监伺候。 有了皇后的默许,这两人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不把堂堂五皇子放在心上。 皇后一家独大,她都不把五殿下放在眼里,六宫妃子又谁会多嘴去告诉皇帝“你儿子被人虐待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她们的儿子皇帝都没功夫去看呢。 那段时间他的日子过的很艰难,个中酸苦自是不必说的。 唯一时常来看望和陪伴他的是圣懿帝姬。 是他人生里独一束照在心上的皎皎白月光,让他求之不得。 006: 君婠这一下起身起得太急,加上本就累了一天,心神耗费,陡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起来。 正在这时候,一股甜腻诱人的香气飘入了她鼻间,她猛地一下深嗅了几口,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晏珽宗在她身子不稳即将倒下之前稳稳地扶住了她。 他将她轻柔地置在了铺着墨狐皮革的美人榻上。 西域番邦得来的迷情软香,效果奇佳。在晏珽宗进她寝殿之时就悄悄地点上了,枝枝蔓蔓地香气很快环绕在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其实他放的分量不大,他是习武之人不易受到干扰,只是苦了身娇体软的帝姬,方才还蛾眉一扬欲要发作脾气,这时却安安分分地躺在软榻上,任人宰割了。 ——他倒舍不得宰割,只是打算稍稍教训她一番,解了心中的火气。 晏珽宗去灭了几盏灯,殿内瞬间昏暗了下来,只留一盏昏黄的灯光映着帝姬的一张脸美如羊脂玉般细腻。 珠帘帐幔也落了下来,遮住了这边的所有风光。 帝姬回宫之后换了身家常的衣裳侍奉帝后二人用膳,这会儿正好便宜了晏珽宗好动手。 他挑开了君婠外裳领口处缀着珍珠的华丽衣扣,一路向下剥去了她的衣服。 这事情他早已做过许多回。 茫然无知的尊贵帝姬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被人慢慢剥去了身上的遮盖衣物,像被剥了壳的水煮蛋似的露出里面软白柔嫩的身躯,只待被人一口吞下。 只剩下一件贴身的肚兜和小裤。 他指尖微颤地解开了她脖子后的肚兜系带,慢慢取下了这件小衣服,像个无耻下作的登徒子一样放在鼻间仔细嗅着,其上满是她温暖馥郁的体香,还带着股幼嫩的奶香味,让他一瞬间口干舌燥,血脉偾张。 帝姬今年已经十八,即便体弱多病,在各种珍奇药膳的灌养下,身子还是发育得不错。 腰肢纤细,该大的地方也大。 一对雪白高耸的乳儿轻颤,形状优美,摸上去的手感像白兔似的绵软,尖尖处是樱花初绽的嫩粉色,瞧那颜色便是还未多经过情事里男子的吸吮,他用手碰了碰,登时晃出了诱人的乳波。 他简直是无意识地喉结滚动了两下。 晏珽宗自认并非是下流之人,他对她做这些事,其实还是为了保护她。他迅速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袍子,和帝姬坦诚相待,随后便与她紧紧相拥在一起。 他幼时在冷宫里遇见一个颇有身手的侍卫,随着那人学了不少他的独门秘术。 也是在后来晏珽宗才知道,那侍卫并非常人,乃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客,只是他昔年有一心上人被迫入宫成为先帝的妃子,后又被先帝所不喜打入冷宫,他为了与心上人相伴,便秘密入宫想办法坐了冷宫的一个守卫。 后其传授给晏珽宗的这门独门秘术,就是以苦修内力为始的。 晏珽宗年少岁月的漫漫孤寂,除了圣懿帝姬的相伴之外,剩下的大多都是在习武中度过。 君婠在一片意识模糊中感受到诱人的热气,那是晏珽宗在释放自己体内的内力。 她便没有抗拒,任由那双厚实有力的大掌在自己身上游移。 她的唇瓣也被人含住了,那人像在品尝一道美味一样,把她的唇翻来覆去地吸吮含弄。 “殿下,我不会让你等我太久的……” “我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只要你选择了我,我可以让你留在你最爱的皇都,让你不必远嫁番邦,让你—— 长命百岁。” 帝姬恍惚地听到身上的人在低声说些什么,可是她听不太清,这时候的她已经被人抱到了床上。 出了一身的热汗,手也酸乏地厉害,她靠在身旁那具健壮的身体上很快睡着了过去。 007: 朝臣们天不亮就要守在宫门外准备早朝,因为时间赶得急,晏珽宗在事毕后揽着君婠眯眼小憩了一阵,掐着点儿强迫自己从这温柔乡中起身,回府换了朝服便去上朝去了。 近来四海之内概无大事,几个大臣们说了一句,本该要到退朝的时候,龙椅之上的皇帝却突然开了口: “孤有一件家事,更是国事,需要与众卿家商讨。 ——便是圣懿帝姬的婚事。” 帝姬已经十八岁了,早就到了适合出阁的年纪。 她的婚事,是拖不得了。 内阁大学士、太子太傅杨成澜第一个出列,道:“帝姬身份贵重,出自正嫡,更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膝下唯一的女儿,臣以为,宜在皇都之内为帝姬择一驸马,方显我大魏皇家的威严。” 随后出列的几位朝臣也重复了差不多的意思。 他们又不傻,皇帝年事已高,太子殿下登基继位眼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帝姬又是太子的胞妹,还有南江王这样一个手握重兵的兄长。 倘若他日新帝即位,新帝、太后和南江王他们母子三人,第一个要整治的必定就是出言启奏皇帝让帝姬远嫁和亲的人。 谁会和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前途过不去呢。 晏珽宗面色无波的看着他们气嘴八舌的议论。 他忽地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之感,他与君婠的将来只能靠他自己去争取,这些朝臣们东拉西拽的讨论,不管他们举荐谁为驸马,那个人的名字永远都不可能是他。 朝会毕,皇帝传旨让太子、南江王陪他一同去椒房殿用早膳。 皇后本想让人去把圣懿帝姬也叫过来,皇帝抬手阻止了: “咱们今天一家子好好说个正经事,她一个小女孩儿,听了难免脸红害臊的。” 满桌的珍馐佳肴,晏珽宗却觉得索然无味,只能强撑着侍奉在侧。 皇帝今天要和他们说的,还是关于君婠的婚事。 皇后自然是力荐自己的亲侄子陶霖知,太子是个大孝子,素来很听皇后的话,因此也跟着附和。 “彦之为人,素性高洁。儿臣早前就仔细打探过此人,在国子监里孝敬师长、友爱同窗、读书也认真,在家中也孝顺父母双亲,待人和颜悦色,和君婠年岁相当,且未听闻有何不良之好的。” 太子道。 “是啊,孤王听说过他的名气,在诗词上也颇有天赋。” 陶皇后拉着皇帝的手,一脸殷切地道:“臣妾力荐自己族内的子弟,也并非是为了成我一族的荣耀,只是陛下知道君婠的身子……” 她适时地抹了滴泪,“恐怕于夫妻间,恐怕……倘若日后有什么不好的,正因是臣妾的娘家人,臣妾才好处处护着她,也不叫外人看了堂堂帝姬的笑话。” 这话说的很隐晦,其实皇后的意思便是,君婠那具孱弱的身体日后不仅不能孕育子嗣,或许连正常的夫妻同房都做不了,如果嫁到外人家,和丈夫起了个什么争执委屈的,她很难插手去管。 可如果她的女婿恰好又是自己的侄子的话,皇后就可以为她的女儿去做很多事情。 皇帝无奈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皇后的顾虑很是。”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嫡次子:“小五以为呢?” 晏珽宗抬头时正好迎上了皇后那道饱含威胁的目光。 “儿臣遵父母长兄的安排,定会一生护着君婠妹妹的。”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此,君婠的后半生就在这张桌子上几乎定了下来。 不久之后,等皇帝自己派去打探陶霖知的人有了回复,他稍加定夺就会颁布赐婚的圣旨了。 晏珽宗并不甘心这个结局。 从椒房殿出来后,他再次回到了君婠的寝宫。 帝姬还没有醒来,她一向睡得早起得迟,太医也说这样有利于殿下调养身体,皇后早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好好休息。 他无声地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抚过她的鬓发,满眼的温柔。 “婠婠,很多年前明明是你自己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的,为什么现在你却反悔了呢?” 008:少年时 她走近他,就像年少的一场绮梦,过往的种种温情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 在晏珽宗当年被皇后挪去冷宫边上的晋光殿居住之后不久,太子殿下便生了一场重病,也是那场病导致太子殿下后来不断地发胖。 皇后和皇帝的心思都扑在了照顾太子身上,在那段时间里,因为太子的病不见好,整个椒房殿几乎都是一片死寂,人人都唯恐触怒愁眉不展的皇后。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太子,因为害怕将病气再传给了身子娇弱的帝姬,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地陪伴过她。 年幼的帝姬耐不住寂寞,满宫里闲逛的时候,便一头撞进了晋光殿,去找她的五哥哥玩。 这事皇后是知道的,可是她当时焦头烂额的,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声照看帝姬的嬷嬷“别让帝姬在外头玩的时候染上什么风寒”,后来就没再过问。 起初晏珽宗并不待见君婠。 他知道皇后爱太子、爱帝姬,唯独不爱他。君婠也是皇后的心头肉,如果在他这里磕了碰了的,到时候皇后又会找他算账。 他担待不起。 直到那个秋分萧瑟的下午。 君婠陪他枯坐了一下午,他坐在一旁看书,她就一直呆呆地陪着他。 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五哥,我口渴了。” 他瞥了她一眼:“桌上有茶,自己去倒。” 帝姬歪了歪脑袋,素来被人伺候的她也不计较,踩着小凳子就爬到桌子上去倒水。 那小身子一晃一晃的模样,要是陛下和中宫娘娘见了,还不知得有多心疼呢。 晏珽宗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他刚想说“放下,我去给你倒”,可是帝姬已经拎起了茶壶。 她喝了一口便连连皱眉:“五哥,茶是霉了的。” 手里拿着书的少年冷笑一声:“我这里的东西都是这样的,帝姬要是嫌弃,以后便不用来了。” 小女孩愣了愣,果真离开了。 晏珽宗毫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他就知道,等她玩腻了,她就会走的。 没有人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捧着满满一大盒子的茶叶又回来了。 献宝似的小人儿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讨好地对他道:“五哥,这是给你的。” 他看了一眼,没说话。 后来,小帝姬每每看到他这里有什么缺的坏的,都会从自己宫里去取了来拿给他。 她说:“我喜欢五哥,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五哥。” 他后来终于向她敞开了心扉,接纳了她。 那段时间里,两个孤独的小人儿,在偏居一隅的寂寞宫殿里相互依偎着慰藉了对方的心。 得知下人们克扣堂堂皇子的用度,小小年纪的帝姬也学会了扬眉摆出殿下的的谱儿去训斥内务府的领事太监们,还会捧着自己心爱的糕点来陪伴五哥哥读书习武。 她最初学会写字,也是晏珽宗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会她的。 父皇母后虽然宠爱她,可是却没有陪着她做过这些事情。 他们会赏赐她很多东西,向阖宫上下宣告她是多么的尊贵,她是他们的心头爱。 可是他们不会陪她玩,陪她学会看书识字。 所以她更喜欢五哥。 …… 直到晏珽宗十六岁那年,这一切都变了。 皇帝将他从晋光殿挪了出来,给他封了府邸、藩地和王爵,交给他很多事情去办,他很重用这个儿子。 而晏珽宗也没有让他失望,他向君王展示了自己多年来韬光养晦的成果,他有手腕有心智,绝对可以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 离了宫,很多事情就不受皇后的控制,于是他也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那个疯疯癫癫的生母找上门的时候,晏珽宗心里其实是轻松的。 他明白了多年以来皇后对自己的冷漠,不再纠结没有得到过的母爱。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正视自己对君婠的感情了。 这不是乱伦、更没有违背纲常,他们不是亲生兄妹,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是当他告诉君婠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妹妹做了什么呢? 她疯了一般地去向皇后求证这一切,在得到她母亲肯定的答复之后,就再也不愿意见他了。 此后的几年里,他几乎都活在君婠对他如此冷漠的噩梦里 009:只想一生护住殿下平安荣华 ——不过没关系的,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们的将来一定不会还像这样难堪的。 晏珽宗无数次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直到日头高照,君婠才慢慢转醒了过来。 甫一睁眼,她乍然瞧见守在自己床前的男人。帝姬娇贵,本就有些起床气,再加上被他吓了一跳,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你怎么在我这里?晏珽宗,你真的太过分了!大内之中禁庭之里,帝王后宅,岂容你三番五次私闯!你想造反吗!” 她一手撑着枕头坐了起来,三千青丝如瀑布一般垂在肩后,美不胜收。 面对她的指控,晏珽宗却浑然不在意。 “殿下醒了?早起先喝碗药膳暖暖胃吧。我昨夜亲自守着熬了一宿的。” 他捧着一个精致的蜜柚色瓷碗递到她嘴边,一如幼时哄她,“哪里来这样大的火气,小心又伤了你的肝肺。” 君婠本不想吃他递来的东西,可晏珽宗硬是抽出一只手,看似轻柔却又带着不可拒绝的力道掐住了她的下巴: “此征卡契,随行者的我门客中有个从闽南来的术士,他献给我一个方子,说是他祖上私藏多年的秘宝,专调养人的肝气的。我替你试了半年多的药,确实效果不错,所以又让太医依着你身子的情况改了点药剂的分量,专给你熬了一碗,你吃了若好,我也就心安了。” 君婠微愣。 她知道,晏珽宗这个人再有千般不好,也绝不敢拿她的身体开玩笑,他平日送给她的那些奇珍异宝或是旁的什么小玩意,若说是可以给她好好调养身体的,那绝对比宫里太医开给她的药方还管用三分。 所以她也就任由晏珽宗亲手给她喂下了一碗的汤药。 这药并不苦,反倒带着一股清甜花果的香气,那术士说了,平日里还可以兑了甜粥进去熬煮着喝。 喂完药后,晏珽宗坐在她床边,大掌自然地按在了她后背上同她说起闲话。 温热的内力亦不知不觉中缓缓输进她的身体内。 帝姬只觉得在这冷冷冬日中,自己的四肢直至指尖脚趾都舒服了起来,很快便忘记了刚才的怒气。 晏珽宗心里轻笑,原来她就是这般好哄。 随即亦自负了起来 ——除了他,谁能这样好好的照看她的身子呢?就凭帝后给她挑的那几个草包夫婿,他们懂得如何侍弄这一株天家的金贵花朵么? “我今早刚从椒房殿出来,和太子一道侍奉了陛下、皇后的早膳。” 他深深嗅了一口君婠发间的香气,语气十分悠闲,“皇后娘娘给您寻了个不错的夫婿,陛下的意思大抵也是应准的,恐怕过不了多久,赐婚的诏书就要送出乾坤殿了。” 晏珽宗说这话的时候格外平静,全然不像上次他得知君婠有意与陶霖知结亲时的暴怒。 以至于让君婠都忍不住抬头瞥了他一眼。 “那你呢?我母后和太子哥哥给我议亲,你又如何应付父皇问话?” “我说,我和父母兄长是一条心,只想一生护住殿下平安荣华。” …… 出乎君婠的意料,那天上午晏珽宗并未过多纠缠她,只是喂了她汤药便离开了。 而那碗药的确颇有奇效,让她精神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晏珽宗府上的萃澜嬷嬷又为她端来了一碗。南江王命人温在炉子里,直到端到了帝姬手中依然是热乎着的。 如此之后不久,这碗药也就成了帝姬每日饮食中的定数。 三四天之后的一个大早,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特来荣寿殿为帝姬传话,说是今日中午皇后接见朝廷命妇们和皇亲家眷请安,会留清海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等人用午膳,叫帝姬一同去。 皇后之父加封承恩公,所谓清海侯,乃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清海侯夫人便是陶霖知之父。 皇后的大侄子早已成家,娶的是当朝户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宋紫铭家的嫡女,今已为清海侯世子夫人。 若按皇后如愿那般,让君婠下嫁陶霖知,那么这二位夫人以后就是君婠的婆母和嫂嫂。 只是如今她们还只是她的舅母和表嫂。 于是她便从铺了墨狐皮的美人榻上懒懒起身,改换了身鹅黄色宫装,仔细梳洗打扮了一番。 鹅黄是尊贵之色,南魏的皇帝仁慈,在宫墙之外并不过分限制民间百姓正常使用,但在宫禁之内历代只有皇帝和太后可以使用。 但若得到皇帝的恩赏,诸如皇后、被册封的太子和嫡出的公主也是可以使用的。 在产下太子之后,皇帝便赐给了皇后这项尊荣,而君婠刚出生时也得到了这项封赏。 她今日打扮地虽不算过分张扬,只是格外温婉动人,可是穿上这身宫装,那也表明了她并非可以随意拿捏之人。 这也是皇后的意思。 她既想让自己的女儿见一见她将来的婆母妯娌,彼此之间更加熟悉一番,但是太隆重其事了也不好,显得生分不好亲近;太素淡了也不好,恐让人生出了可以看轻帝家之女的心思。 君婠在椒房殿一间常用的偏殿里见到了这两位妇人。 清海侯夫人白氏和世子夫人宋氏都恭敬起身再向圣懿帝姬请安。 帝姬亦上前虚扶了一把请她二人落座。 白氏和宋氏随即都盛赞帝姬的风华姿容,哄得皇后脸上又添了一道笑纹。 她作势微微叹气:“只恨我生前两个皇儿亏空了身子,所以怀她的时候虚弱了些,倒叫她一出生就带了这样的病气,每每见到婠婠,都觉得对不住她呢!” 白氏连忙故作惊讶地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呢。娘娘为天家诞育三位皇嗣,是大魏的有功之臣。帝姬多年来被您和陛下悉心教养着,正值青春韶华,臣妇瞧着,帝姬娘娘并无虚弱之色呢。” 宋氏也说,一早瞧见君婠只着素妆,虽未以浓妆敷面,可还是难掩气色出众,恐怕这么多年来早就被调养好了。 被她二人这么一说,皇后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君婠的面容,却发觉几日不见,这个女儿看上去比以往康健了不少,眉目之间也没了那种因病而养出的慵懒之气。 君婠也说道:“母后的生养之恩,儿臣难以为报,只想今生今世都要长久侍奉在母后身旁才好。” 说到“长久侍奉”,皇后意味深长地道:“是啊,前几日陛下和本宫商议,说要在皇都之内为我们唯一的帝姬挑选一位最好的驸马,不让我们和帝姬骨肉分离。” 白氏躬身殷勤地奉承道:“陛下和娘娘的圣目清明,只是不知道哪家的二郎家中几世修来的福气,能迎帝姬入门。若是有帝姬这样的儿媳在家光耀祖宗门楣,不怕娘娘笑话臣妇逾矩、言辞失格,只是若是臣妇,那可一定要将帝姬娘娘仔仔细细妥帖供养着,更舍不得让帝姬承受什么生养子嗣、操持家事的辛劳,只想能时常向帝姬请安,瞧见帝姬的凤面便三生有幸了。” 她这话说得格外放低自己的身段,满是谄媚讨好之意,可是却很得皇后的心意,让陶皇后心情愉悦了许多。 到了午膳时候,皇后赐宴留她二人在椒房殿用膳,席上态度也更加和缓平易近人了些。 白氏和宋氏婆媳俩频频向君婠示好,君婠也客气回应之。 待饭毕,她二人将要离宫之时,君婠早命身边侍女回宫娶了礼物赠给她们。 乃是两根上好的老人参,还是前阵子晏珽宗来送给她的那一堆礼物之一。 …… 皇后是天下之母,她的生活可不是只有在后宫里替皇帝处理他的大小老婆们吃喝拉撒那么简单。 皇帝每日要朝见诸位大臣们,皇后也要时不时的和那些有脸面的贵妇人们见面,接受她们的请安,和她们闲聊,加深君臣之间的感情。 今天一大早上,六宫零零散散为数不多的几个妃子请完安后,皇后就接见了包括王妃、郡王妃和长公主在内的十数个妇人。 但若是被皇后留下赐膳,那又是另一桩不一样的荣宠。 更何况是在用完膳之后得到了帝姬的赏赐,那就更值得被人说道一番了。 坊间流言纷纷,皆说是帝后二人有意让帝姬下嫁陶家。如此一来,陶家的地位就要更加水涨船高了。 这些流言很快也被那些晏珽宗布在民间的眼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其时晏珽宗正与几位西洋来的医师商议,说起他妹妹每到秋冬时节便手脚发寒的病症,每每到了换季的时候还会梦魇难安,不知道在他们西洋那里有没有什么好用的药物可供她服用。 乍闻心腹来报圣懿帝姬今日的动向,晏珽宗手指用力捏住了那天青色的茶碗,关节处都有些泛白。 “你说她赏赐了什么东西给清海侯婆媳?” 心腹低头道:“是王爷上回送给殿下的两支老参,说留着让人制成参片给殿下闲来无事的时候含在口中养身的。”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太子爷殿下,今儿便装出行,带着那陶震知兄弟在月河楼吃酒来着,线人来报,说太子爷待他们十分亲厚。” 陶震知即是如今的清海侯世子,陶霖知的嫡兄。 晏珽宗和这些西洋医师交谈,全靠两个译官在一旁做翻译,故而现他们说的这些话,这些西洋医师也都一概听不懂了。 他们只能看见晏珽宗有些疲倦地靠回了那把太师椅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这些不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 他如是劝慰自己,在所有人眼中,对于圣懿帝姬来说,那都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她的父母兄长会祝福她,她未来的准公婆妯娌夫婿也都对她满心尊敬爱护。 只有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甘心地继续谋划着他们的将来,渴求可能会出现的那一线转机。 010: 心腹离开之后,晏珽宗仿若无事人一般继续和那几个西洋医师交谈,几个医师向他承诺会为帝姬殿下调配合适的药物。 他们退下之后,晏珽宗又去见了自己的师父——当年在冷宫里教他武功的江湖侠客闻人崎。 晏珽宗在十六岁被封王搬居宫外府邸独居的时候,也想了个办法把那个冷宫先帝弃妃章氏和闻人崎弄出了宫,让他们好长久无拘无束的厮守。 他本欲在皇都之内为闻人崎购置宅院,但闻人崎却不愿这般麻烦,又说江湖之人最喜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想和自己的心爱之人游历山水圣景,故就此辞别了他。 但前些日子晏珽宗在外征战的时候,一边又派人四处去寻找闻人崎,只因当年闻人崎给他看过一章关于“双修之法”的册子,可随着年岁久远,加之当时晏珽宗并不在意,其中许多内容他都忘记了。 所谓双修,大概也就是修行之人通过男女交合来提升自身修为的法子。 当然了,这种修为可以是双向的,也可以是仅仅单向的,向自己心爱的人输送自己的内力供养她。 当年章氏因为得罪先帝和宠妃,在被打入冷宫的之前是被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板子的。 在那之后,又因为在冷宫里并无什么太医照看,章氏久病不愈,人也就整个瘫在了床上。 可是在闻人崎混入宫中当侍卫、找到了她之后,章氏不久便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不到一年的功夫,她竟就能下地行走了,而且后来很快恢复如初,光彩照人。 有次习武,晏珽宗随口问了一句:“师父是还会医术吗?为什么师娘的伤好的这么快?” 冷宫人烟稀少,饭菜也是馊的馊臭的臭,闻人崎也不嫌弃条件艰苦,反倒自己做饭给心爱的女人吃。 听到晏珽宗问他,他一边杀鸡一边得意洋洋地随口说道:“你师娘的病是郁结在根里的,是药三分毒,凭他什么大罗神仙开的药方都不管用,唯有我用双修之法慢慢给她调养……” 章氏闻声从屋里出来,含羞骂他:“闻人崎,你别在五殿下面前胡说八道,污了殿下的耳朵……” 再后来的日子里,晏珽宗也到了能知人事的年纪,闻人崎给他看了许多他珍藏的江湖秘术籍,教了他不少本事。 唯有其中一章,乃是关于“双修”的。 看了泛黄的古书上的文字,晏珽宗大概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问闻人崎:“您当年就是用这个法子替师娘……?” 闻人崎点头称是。 他不解:“可是师娘她未出嫁前是个闺阁女子,根本就不会武功,亦无内力,那这法子是怎么管用的?” 闻人崎的面容在黑夜烛火下有些朦胧,但他后来说的话晏珽宗此生再难忘记过。 “古书所言双修,是男女皆要各自得利,为利而合,各取所需。我为了你师娘可以浪费一身武功,也不算不得利,只要她能平安健康,于我就是最大的利,因为她是我心爱的女子。” 话锋一转,闻人崎的脸色又带着三分流气,“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法子,我哪有机会那么快就近她的身?”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晏珽宗还算是有点良心的,并没想到自己将来也会把这一招用在君婠的身上。主要原因还是那时的帝姬尚且年幼,含苞的年纪,哪容他在心里用那些污浊的心思玷污她? 直到如今她也长大了,一朵娇嫩的花骨朵儿到了微微绽放、可以采摘的年纪了。 晏珽宗也就难免对她起了旖旎的欲望。 这些年来,为了帝姬的身子,帝后和太子他们也不是没想过主意。 莫说是各地的名医了,就是各地的巫师,他们也都接见过不少! 闽南的,滇南的,东北的,西北的,中原里中原外,西域东洋…… 可是那些人,或是个草包,见到了真帝姬畏手畏脚不敢有所作为,只怕治不好帝姬反倒要人头落地;或是能有几分本事在身,也开了什么方子熬了什么药,但帝姬吃了之后仍是不管用。 所以后来帝后于这事上的心思也就渐渐淡了,也就逐渐地接受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一辈子要泡在药罐子里的这个事实。 直到晏珽宗出征卡契前的那个晚上…… 他只是抱了抱她和她肌肤相贴了一个晚上,就让她的身体好了那么多。 那如果…… 许久未见,那晚闻人崎和晏珽宗在南江王府的湖心亭内坐了许久。 因此时已是冬日,这湖心亭的几面立柱之间都用近乎透明的琉璃瓦喂了起来,倒像是一个小房子,亭内再热热地烧起银丝炭,也能暖意如春了。 闻人崎对晏珽宗有种一个师父半个父的感概,加之他和妻子章姝月后来并无子嗣,虽常年不与他相见,其实心里还是十分记挂这个徒弟的。 第一杯酒被饮下时,闻人崎惬意地眯了眯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珽宗,近来如何?将来又欲打算?” 这绝不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内里包含的深意太多。 晏珽宗晃了晃手中半空的酒杯,亦不与自己的师父说那些假大空的虚话: “近来不过如此。将来……若我欲造反夺位,师父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在外人听到会震惊不已的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闻人崎却面色坦然地入了耳朵,还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会。 011: “皇帝已到年迈之岁,太子仁慈有加,实则昏庸懦弱太过,城府不深,手段不足。皇后……在帝位之事上和她的母族也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所以师父觉得,你想要什么——必定旗开得胜。” 不光是闻人崎会这么觉得,天下人都是这么想的。但只因为南江王素来行事低调,又对太子殿下一向表现地十分恭顺敬畏,很少会有人觉得南江王会谋反。 闻人崎透过半透明的琉璃窗镜看向湖心那些枯萎的残荷,似笑非笑,“所谓不臣之心,不过是缘于无人甘心屈居人下罢了。” “对了师父,我派人把你找来一叙,还是有一件事相求。” …… 在这个时代,若按未出阁的女子来算,帝姬十八岁的年龄实在算不上小了。虽然本朝也有过帝姬因为受宠被留到到二十四五岁才出降的先例,但那毕竟是极少数。 大多数女孩儿,因为是庶妃所出,在她们的相貌和乳名还不被自己的君父和前朝相公们所熟知的时候,她们将来的婚事就已被作为一项政治利器早早地定了下来,她们作为帝国的一根银针,被插在了距离皇都数百数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从此再也没有回过那遥远的王都。 不过现在比起女儿的婚事,陶皇后又有了另一件更加让她担忧的事情。 ——民间和朝堂内隐隐约约流传着的关于让皇帝换太子的说法。 南江王比太子更得人心,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尤其是在南江王此征卡契回国之后,他的风头更胜,让边疆百姓们重新生出了对这个庞大帝国的骄傲、为作为帝国的子民而自豪。 在过去的数年里,南江王只替陛下做两件事情:处理和调查贪墨官员、剿灭山匪流氓地头蛇。 起初皇后也是赞成的,她以为剿匪之路艰辛漫长,稍有不慎即会弄个三场两短,他既要去,就让他送死去好了! 可晏珽宗没死。 他不仅没死,还借此机会在各地扶持自己的势力、靠搜刮山匪和贪污官吏大肆敛财、又在民间和军中树立起了极大的威望,并且在文官队伍里安插了许多自己人。 等到皇后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而她的傻儿子还傻呵呵地为自己的弟弟高兴,上奏皇帝要好好封赏他。 现在这些传闻和流言愈演愈烈,太子仍然是那个不以为然的乐天大佛做派,皇后却越来越开始坐不住了。 不过好消息倒也有一个,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在皇后和太子坚持不断地劝说、暗示和朝臣们的极力谏奏之下,皇帝在那年十一月十八日独自一人于书房暖阁中拟好了诏书,定下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圣懿帝姬的婚事,驸马即为五品的户部主事清海侯之嫡次子陶霖知。 但概因舍不得女儿,皇帝将帝姬的婚期定在了两年之后的夏日,也是想让君婠在他们身边过完二十岁的生辰再出嫁。 拟定诏书之后,皇帝让人传来南江王陪他闲话。 他将赐婚诏书递给晏珽宗。 “小五,你觉得孤王这样、做得对吗?” 晏珽宗暗暗用舌尖顶了下自己的后槽牙,面上却不显波澜:“君父圣明,儿臣也为妹妹高兴不已。” 皇帝合上诏书,有些怅然若失:“但这封圣旨孤王不会现在就册发下去,孤王打算等到明年今日再颁此诏,想看看那陶霖知是否真是婠婠的良配。这些话,也就和你说说是了,孤王心里倒不怎么想和皇后、太子他们说。” 他缓步走到暖阁西墙上挂的那副硕大的皇朝堪舆图前,摸了摸自己的须发,“其实孤王知道,皇后虽在后宫诸事上贤能,但在政事上终究是妇人之仁,加之后宫不得干政,孤和她亦不能细说太多;太子虽仁慈大度,但他只适合在太平盛世做一个仁君,若是生逢乱世……” 若是在乱世,死的最快的也是这样的人。 晏珽宗一撩袍摆直挺挺跪在了皇帝面前:“君父励精图治,今我大魏早已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太子长兄若有朝一日即位,定然不负君父期许。臣生为人弟、人臣,自当与父兄同甘苦同进退,臣定会做到人臣的本分,好好为父兄分忧。” 皇帝的脸上有了些欣慰之色,伸手扶起了他,和他在一张小桌前坐下。 “麟舟,自打你班师回朝之后,孤王也没少听宫内宫外的诸多流言。” 麟舟是晏珽宗的字。 “儿臣斗胆、臣以为,不堪入耳之言,亦不必入君父之耳。君父无需挂怀。” 皇帝最终只得望着晏珽宗离去的背影长长叹息道:“若他早生个几年倒好了。” 常年伺候在天子身边的大太监李茂安插了句嘴安慰皇帝:“所谓嫡庶所谓长幼,其实都是陛下您一念之间的事情,只要陛下愿意,任谁也左右不了您的想法。” 012:(2700字) 深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晏珽宗都没再来找过君婠。 他大约真的是很忙,但究竟在忙些什么君婠和陶皇后都不得而知——左不过,是在密谋些会很让陶皇后心惊胆战的大逆不道之事而已。 君婠也只在每天早上服下萃澜嬷嬷亲自送来的那碗汤药时才会偶然想起他。 除了那碗药,他还会顺带着给她送来其他各种小玩意儿,或金贵难求的珠宝首饰,或是什么稀奇古怪能逗她一笑的东西,还有些民间才有的糕点吃食。 君婠也不得闲——按照陶皇后的要求,她现在整日都要学着看账本、做女红还有各式各样大家族主母们需要学会的技能。 皇后是如是教训她的:“待你出降之后,除了帝姬该有的封赏和每年的俸禄,母亲也会给你找许多的铺面和庄子、良田,这些你也要学着自己去打理。毕竟啊,这银子只有嫌多没有嫌少的,将来你再有了儿女、又做了祖母的时候,还要给孩子们添置嫁妆聘礼……哎,这就说远了,可是母亲也总有不在的一天,你又不能全靠着你那个没脑子的哥哥……” 君婠都一一应下,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这具身体能给哪个男人诞育下子嗣来。 不过说到太子,皇后的脸上又有了笑意:“你父皇预备明年开春之后给你在京中修缮公主府,已大致选定了几十年前空置下来的旧齐王府,那宅子是老旧了,可胜在地盘够大。你父皇把这差事拨给了你大哥,让国库拨给他一百万两银子,到时候一定把你的府第修的气派又漂亮,让你好好住着。我还听说,那齐王府旧时有口热泉,可泡温浴……” 赐婚的圣旨,皇帝已抽个空给皇后看了,她心中有了数,虽有些不满皇帝要延后一年再颁诏的作法,但想到这已是如今最好的结果,便不再多说其他。 陶霖知和她的来往逐渐密切了起来。 主要体现在陶霖知单向对她十分殷勤,君婠也不好装作不知,只得不时回应一二。 虽说对于未婚男女,这样的事情有些许不妥,但想到可以让女儿和将来的夫婿加深感情,皇后也默许了。 他会托人进宫瞧瞧给君婠送些东西,门路倒也还算正,都是经皇后之手过目了才能交到君婠那边的。 第一次他送她的是他写给她陈情表白的诗文。 诗里说他对她倾慕已久,从年幼时随母亲进宫给皇后请安时就对她一见倾心。 君婠看完后神色淡淡地收进了一个小匣子里,随即指了指桌上自己还未动的一盘精致糕点,让人转赠给陶二公子。 陶霖知收到这盘糕点的时候自然是喜不自胜,摆在桌上看了好几天也舍不得吃,最后还是托人拿去用蜜蜡封了、当作个摆件供起来,放在自己书房里好时时看着。 这种事情,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兴奋的。 帝国最娇贵的公主收下了他的情诗、还回赠了他吃食。 若不是因为顾虑到帝姬的名节,他真想将此事大肆宣扬一番。 此后这样的事情便多了起来。 陶霖知也时时送她些诗文或是小玩意儿,还会别出心裁地写在落叶上送给她。 而君婠回赠的礼物也总是那几样,永远都取决于她收到东西时桌上还摆着什么没吃完的食物、果脯肉干之类的。 高高在上的帝姬只是随手一指、送出去一件她再也记不得送了什么的礼物,也足够匍匐在她脚下的男人高兴上大半个月。 有一次他送她一首吟秋的诗,用小刀刻在了一柄梧桐叶上送来,还附了张小纸条说道,这是当年初见帝姬殿下时他所捡的,是皇后椒房殿中梧桐树的落叶。 当年带不走她,只好带走她脚下的一片落叶,是么? 有趣。 君婠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随即竟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滴出了泪。 她难得有这样情绪外露如此明显的时刻,所以今日之事也被人仔细记在了一张纸上。 到了晚间,这张纸就呈在了南江王书房的桌案上。 在被读完之后,这张可怜的纸就沦为了主人发泄情绪的工具,顷刻之间被碾为粉末。 …… 转眼腊八将至。 这在宫里也算是个大日子,按旧例,太子、南江王他们都得在宫里侍奉帝后二人一同用膳。 他也逮到了个堂堂正正的机会去见君婠。 当然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没那个本事去和君婠拉拉扯扯。 晚上的宫宴结束后,君婠一脸疲惫的回到自己的寝宫,却见本该回宫的晏珽宗正大摇大摆地立在她的寝宫回廊之下,左手边还扣着一个端着食盒的小太监,君婠大约记起那小太监叫小余子,平日里也是个十分又安分又手脚勤快的,因此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她唤了声:“小余子?” 小余子唉了声,两手捧着食盒,脑袋就重重给她磕了下去:“奴才误了殿下的事,奴才该死。” 君婠凉凉地扫了晏珽宗一眼,又把视线转到小余子的身上:“你这是怎么了、开罪了五王爷?” 小余子颤颤巍巍地说:“因殿下今晚宴上的吩咐,说叫人把这盅殿下尝了还不错的腊八粥送去给您陶家的老祖母和舅母吃,白公公就抬举奴才,把这差事给了奴才去办,谁成想奴才自己不中用,走路上不长眼睛冲撞了五王爷,所以、所以……” 帝姬无奈叹了口气,道:“五王爷不是那么不能容人的主,今儿又是个好日子,不宜见什么打杀之事,你且回去休息了吧,这羹汤也凉了,你自拿去吃吧。” 小余子悄悄抬眼看了眼晏珽宗,神色还十分惧怕,并不敢立即起身。 君婠放重了语气又说:“本宫说了,这不干你的事情,回去休息了吧。” 小余子随即重重再叩首,连道谢殿下大恩,连忙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儿。 她复又屏退左右,直到只剩下自己和眼里蕴着可怕怒气的晏珽宗四目相对。 “你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还特跑来我这里找我的奴才立规矩?” 君婠的心情不好,话一出口便是浓浓火药味,气得晏珽宗眉心直跳。 他是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她如今竟然会这么对他! 是啊,她是高高在上如隔云端的尊贵美人,像一尊安静地不可亵渎的佛那般仁慈心善,对谁都怀着那样悲悯的一颗心,可是唯独不愿意再施舍给他同样的一点点的爱意。 晏珽宗从来就知道,圣懿帝姬在哪里的名声都是极好的。 莫说宫里的宫婢太监们如何盛赞帝姬娘娘的宽容和心慈,朝臣们如何拜服殿下的才德,就是从小陪她长大的那些帝姬的伴读和太傅太师们,也没人受过一点点帝姬骄奢的脾气。 “听说殿下今日的胃口不错,故为兄也特来讨要一碗腊八粥,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绝味。” 晏珽宗的拇指无意识地婆娑着食指关节处,皮笑肉不笑地道。 婠婠知道,他脾气不好憋着怒气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做这个小动作。 今日是腊八,宫里各位主子们的赏赐都算不少。 皇帝要赏赐朝臣命官们,皇后要赏赐那些诰命王妃郡王妃,太子呢,则要赏赐那些和他走动的近的年轻仕官们——也就是暂时还入不了皇帝的眼、但将来绝对算得上是潜力股的那些人。 帝姬自然也赏了不少东西给她的玩伴们。 她昨夜来了兴致,特去提前熬了两锅腊八粥,今早起来,一锅里的盛了去献给宫里的帝后和宫外的太子。 还有一大锅则拿去给了她六宫的庶母们和皇帝的其他庶子们,算给他们讨了个好彩头。 至于其他的八宝吉祥东西,也给宫外的各府千金、她的堂姐妹们送了不少。 可是这一天唯独晏珽宗没收到她任何一样东西。 甚至在今天晚上他特意来找她的时候,还意外撞见她托人去给陶霖知那个草包货送粥食——所谓送给她外祖母和舅母尝尝,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她唯独没有想到他。 晏珽宗的情绪就一下由落寞飙升至暴怒。 气到他心尖发颤。 …… 婠婠给他准备了礼物的。 …… 羊了大概三天,身体很难过,所以很抱歉这两三天没有更,但我今天上午去挂了个水,回来竟然感觉好多了,应该是好了吧,明天就可以恢复正常日更了。 我羊的反应就是:嗓子超级哑、咳嗽、不痛,不发烧、头微晕、不想吃东西。 晚上睡觉时候很难过,很难睡着,像条大长虫在床上到处扭,半夜惊醒好多次,还会想吐。 讲个笑话哈哈哈,今天去小诊所挂水,挂了三个瓶子,我全程一直把小诊所的垃圾桶护在我膝盖下面,因为胸口一直闷闷的,超级害怕突然吐出来! 然后有个大叔也来挂水,医生把垃圾桶从我膝盖下面踢了过去,因为她要扔那个医疗垃圾,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抢回了我的垃圾桶。 医生看了我一眼,无奈地说:“没事哈,我用一下,马上就还给你好不好?” 嗯,别人去诊所去医院抢床位抢药品抢医疗资源,我死死地护着那个小垃圾桶! 013: “五王爷府上不缺名厨,恐怕手艺也不输宫里御膳房的厨子们,天寒,宫门也快下钥了,五哥快回吧。” 冬月里的寒天,他在这冷夜里立了许久,只等她回来想要质问她来发泄自己的委屈,不成想自己满腹的不甘和愤懑,在她眼里依旧如一个不值得一提的笑话。 …… 君婠被他拉进了寝殿之内,镶嵌着金丝的木门被他砰的一声关上,吓得婠婠浑身颤抖了下。 一顿天旋地转之后,她便被他推到了寝殿里的那张大床上。 室内烧着昂贵的炭火,分明是暖意融融犹如春日一般,可他身上的冷气却紧紧将她裹挟着,让她施展不开手脚,僵硬非常。 “晏珽宗,你敢这样对我?” 从来都被人轻拿轻放当作宝物一般的帝姬,人生中少见的狼狈也都是因为他。 她从未被人这样粗鲁对待过——不过往后她才知道,和别的事情比起来,仅仅是被他推到床上已经算得上足够温柔了。 晏珽宗冷笑了声,从她梳妆台上摸到了那个收着陶霖知送到诗词书画的木匣子,当着她的面打开,一张张翻阅过去。 “婠婠,你喜欢他?” 他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和压抑着的崩溃怒火。 君婠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鹅黄帐幔,心累到几乎没有了和他争辩的力气。 “他是我父母兄长为我挑选的夫婿,我为何不喜欢?” 可惜婠婠失算了,她那时还不知道一个男人吃起醋来会有多危险。 过去她对晏珽宗不冷不热甚至时常没个好脸色,晏珽宗或许还愿意纵容着她胡闹,就像在惯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想,一时之间她难以接受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五哥哥一下对她有了别的不该有的情愫,她会朝他发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也是应该的。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在他眼皮底下和别的男人这样“情深意重”地甜蜜着,还收下那草包写给她的草包情书,甚至回赠他糕点吃食。 他对她那样好、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又何时给过他这些呢? 前月里她绣了两个团龙纹的花样,改作了两个荷包送给皇帝和太子,也不曾见她把他放在心上。 倘若她对他能有这样两分的心思,他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屋里的烛火只点了一半,婠婠的容颜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更加温婉清绝。 他不愿和她多聊起关于别的男人的事情,那些事听了让他的心都在滴血,只是随手一扬,已装满了半个木匣子的字条就被他准确无误地扔进了炭盆里,不消片刻便化为一片灰烬。 君婠见状有些情急,还想扑上去抢救一番,下一刻就又被他拽了回来,他轻而易举地卸了她头上的钗环妆发,剥了她的外裳。 帐幔落下,挡住了后头的旖旎春光。 君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亲手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她有心想要呼救,可抬起的那只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了下来,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给她嘴里为了颗药丸,咕咚一声就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婠婠便是傻子也能猜到他给她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贴身的小裤子被他脱了下来,婠婠胡乱在床上摸了一把,将枕头的一角塞进嘴里,堵住自己呜咽的哭声。 她害怕了,真的开始害怕了。 晏珽宗抬起她柔白细长的一双腿,曲起压在她胸前,让她被迫向他敞开着自己的腿心。 那处还紧闭着,柔美粉嫩,清纯诱人。 014: 今夜是下雪了么? 君婠似乎听见外头有了点疏疏落落的雪声。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禁止,晏珽宗定定地看了她那里许久,直到额前发了一层薄薄的汗。 婠婠扭了扭身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抬起纤细的脚踝狠狠揣在他的心口处以示反抗。 但她不知道那力道实际上太过于轻微,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她吐出嘴里含着的枕头,依依哀求:“五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婠婠……” 可惜晚了。 如果她放在就能对他有这样的好颜色的话,或许晏珽宗也不至于能疯到这个地步。 那样脆弱隐秘又美丽的地方赤裸裸展现在眼前,恐怕没有男人能忍住不动心的。 有一股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体香似有似无地萦绕在他鼻间,撩拨地他格外心动。 君婠只看到他似乎对自己笑了下,然后下一瞬便有一件异物拨开了她合拢的唇瓣探入了她体内。 她顿时炸毛,颤栗着快要尖叫出来。 “我能,婠婠,我一直都能。” 只是因为爱她,不忍心过早索取,怕伤了她的心。 可是现在他不这么觉得了。 不听话的小姑娘,偶尔让她吃点苦头长个教训也没什么不好的。 君婠仰躺在床上,脑袋下意识地向后仰去,留给他的是一截天鹅般细长的脖颈,优美流畅的弧度。 一个标准的被猎人扼住咽喉的小动物的姿势。 她还在艰难地掉着眼泪,那男人已经将食指又没入了一截关节进去,还恶趣味地在她体内微微弯起手指,有意折腾得让她哭出来。 那是多紧致狭嫩的地方啊,哪里经得起被他这样弄! 婠婠张了张嘴,却惊恐地发现方才被自己吞入腹中的那颗药丸开始发挥了作用,自她体内缓缓升起一股莫名的热气,让她眼前的景象都迷迷糊糊地朦胧了起来。 于是她最终也没能哭出来,反而是用力扒着他的手臂哼哼唧唧,像只刚出生讨要着食物的小猫。 他指尖也不再那样干涩,反倒逐渐粘腻了起来。 进出更加顺畅。 很快他便伸进去第二根手指。 君婠被他磨蹭地逐渐舒服了起来,也得了趣,就那样眨巴着迷蒙的眼睛看着他,时而浮上一层模糊的水雾,最终变成一滴泪水滚下来。 他伸入第二根指时,婠婠还是猛地颤了下。 太胀了啊,她吃不下的,刚刚花了那样大的力气,她才能勉强吞下他的一根手指。 婠婠皱了皱眉,语气就像撒娇一般:“不要了……好撑的……” “怎么这么没用?这就不行了?” 晏珽宗摸到了藏在她肉唇之间的那颗嫩嫩小红豆,用粗粝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覆压了上去。 君婠顿时浑身抽搐了下,胸前两只丰盈的白兔也随着她的这个动作荡漾出妩媚的乳波。 “坏人!” 帝姬慢慢吐出一口如兰的热气,不轻不重地骂了他一句。 她闭着眸子,表情隐忍而迷乱却又不知如何为自己纾解,只能不断扭动着那玲珑有致的身段。 在自己兄长的指尖之下,正当妙年的帝姬在自己闺阁的床榻之上尝到了高潮的滋味。 她惊叫了一声、肉唇芯处喷出一股清澈的甜蜜水流,在极致的快乐后很快便睡着了。 哪里知道自己后来又被人玩成了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自己的兄长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没忍住当时就享用了她的身体。 其实后来晏珽宗也没有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只是……借用她的那双小手帮自己升腾起来的欲望也抒发了下去而已。 事毕,他抽出一条君婠平时带在身上的精致手绢,把白浊的液体擦在了上面,而后垫在她蜜桃似的臀下。 直到婠婠睡熟了,晏珽宗仍单膝跪在床上沉沉地看着她。 他隐忍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会有那么一天主动来找他的,而且那一天并不会太迟。 …… 腊月初九的早晨,皇帝破天荒的并没有早朝。 群臣不解,皇帝的随身大太监来报,称皇帝昨夜饮酒过多,宿醉头痛,罢朝一日。 这在皇帝二十多年的帝王生涯中还是头一次。 但也臣工们心下也表示理解:皇帝年事已高,身子大不如从前了也是很正常的。 其时,得到皇后密训的太子正跪在皇帝寝殿外请罪。 婠婠也匆匆得了消息,慌忙梳洗穿衣前来亲自侍疾。 她甚至都还顾不上自己还带着异样的身体和臀下那块沾染污迹的手绢。 皇帝昏迷不醒整整三日,群臣纷议。 但在这三日的时间里,只有南江王一人得以奉旨侍疾,只因为皇帝在昏迷之前奋力吐出一句话:“除了南江王,孤谁也不见!” 015:废太子——上 婠婠在皇后的长吁短叹里探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下里也不由得为自己的太子长兄捏了一把冷汗。 腊八宫宴,太子为表仁孝之心,特意为皇帝上贡了一壶好酒。 只是此酒性烈无比,本不适合年事已高的皇帝服用。可为了一展春秋仍鼎盛之意,也或许是为了在臣工们面前逞一回能,皇帝还是饮尽了此酒。 未曾想到了半夜里,皇帝果然就开始烧心烧肺的百般难受,虽想请御医来看,又拉不下这个面子,只能在那张硕大的床上翻来覆去强忍着。 侍奉在侧的大太监李茂安适时地捧上一碗解酒的药膳:“陛下离席之后,五王爷特意让亲自送来了这杯解酒汤,说是管用又安神,往年在军营里和部下们拼酒、喝到肝肠都烧心的时候,五王爷便习惯喝下一碗,所以也让奴才备下给陛下用。” 这话让皇帝听了很舒心:你看,这不是因为我上了年纪才有的毛病,军营里正当壮年的兵士们也是这样的,人之常情而已。 于是他便接过了李茂安递来的瓷碗。喝下一碗之后果然舒服了不少。 李茂安又试探地说道:“这会儿宫里没有好用的太医,皇上要是喝了之后缓和些了,奴才也放心了,待到何时太医们回来了,皇上还是该叫他们来请个平安脉。” 皇帝皱了皱眉,冷了脸:“这是什么混账话?这会宫里怎么没有当值的太医了?” 李茂安的头低地更深了:“听说、大约是太子殿下有了什么不舒服的,今天下午时候就请走了几位宫里的太医到太子府上问诊,暂时还未说什么时候回来。” “请走了几位?” “奴才方才去问过了,只剩一位专通妇科的九品末流小医吏,平日只给宫里宫女太监们问诊的,侍奉不了陛下。” 皇帝问:“那太医院的陈良成、赵多容、是平日专门服侍孤和皇后的,也被太子请走了?” 李茂安答是。 皇帝因太子的僭越之举而感到不悦,但也只是脸色愈发难看,还未说什么。 眼瞧着到了后半夜,皇帝也没了什么再睡的心思,索性就披了件外袍起来批折子,同时吩咐人即刻去太子府问一句,太子请了这么多御医走究竟是看了谁的病。 于是事情就越发又坏了—— 皇帝刚坐上龙椅,恰巧收到晚上自己一个安插在太子府的心腹寄来的密报: 说是太子前月从河西凉州郡请来了那被诛杀的齐王的老师白桉太,将人安置在自己府中意欲为他养老,因白桉太年事已高多病缠身,这些日子以来寻访了不少名医为他问诊。 晚宴上太子献给皇帝的美酒,也是白桉太从河西那边带回来的西域物。 事已至此,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道今晚上趁着合宫家宴,太子要请走那么多御医,原来是去替这个白桉太治病! 皇帝越想越气,竟猛地一把哇啦哇啦把方才喝下去的解酒汤也一把吐了出来,随即便赶到胸闷气短就要昏了过去。 他最后用力握住李茂安的手:“让南江王带医士来侍疾,除了南江王,孤谁也不见!” …… 即便一向端庄自持如君婠,也忍不住狠狠放下了手中白玉般的茶碗:“他是疯糊涂了不成!从前就为了那个齐王的事情惹出许多纷争来,现在好不容易齐王一家老小都见了阎王去了,他还要和那个白桉太有来往!” 皇后一拍凤椅扶手,亦是一脸忧愁焦虑:“你父亲生平最恨那个齐王,为了杀他,不惜背下了什么弑弟、残暴的名声,当年文武百官进谏也阻拦不了他的决心,如今我只怕为了这个白桉太,皇帝又要勾起往日的愤恨来,弄不好还要迁怒于太子。” 当朝皇帝在登基前本就不是嫡长子,他是宠妃所处的庶子,而那个被他诛杀的齐王才是先帝最宠爱的嫡长子。 可惜偏偏最后该做太子的做了一个王爷,该做王爷的做了太子。 皇帝和齐王的新仇旧恨,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新帝登基,齐王靠着先帝给他留下的一群辅佐他、偏袒他的老臣们仍然很是嚣张跋扈了一阵子,让皇帝愤恨了许久。 不过后来皇帝终于不再忍他,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齐王一家老小诛杀,爽是爽了,也从此背下一个极坏的名声。 白桉太当年最得齐王信任敬重,因他是齐王的启蒙师傅、又是齐王的亲舅父。 齐王被杀,可本朝刑不上士大夫,白桉太又是文坛一大清流,享誉颇多,皇帝就远远将他打法去了河西,让他去河西讲学。 此后多年,齐王之事在皇帝心里才慢慢平息了。 可是最近…… “最近不知道又是哪个把书读到狗肚子里的杀千刀的你哥哥的幕僚、竟然撺掇他说:皇上年老之后后悔当年所为、思虑兄弟之谊,想挽回仁慈之声名,让你哥哥把白桉太接回皇都颐养天年,一可显皇家对齐王的宽宥之情、二可彰皇帝仁慈、三可昭太子之为父解忧,你那个蠢蛋哥哥也就真信了!” 皇后微眯着眼睛、视线落在了殿内的某个角落,“皇帝现在只见晏珽宗,你哥哥跪在殿外几日,他愣是一句话也没有,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君婠向皇后俯了俯身,宽慰她:“君父一时生气也是必然的,但太子哥哥毕竟是昭告列祖列宗立下了的太子,君父不可能不顾他的颜面的。” 皇后疲惫地让君婠回去休息:“你闲着也想想有什么主意,弄点讨巧的东西哄哄皇帝,让他念起你太子哥哥往日的好。哎,我儿生下到如今,还是头一回遭这么没脸的事。” …… 太子跪了两日不见皇帝召见,淋了场冬雪冻昏了过去,被皇后命人抬到了宫里旧时的东宫养病。 婠婠亲自下厨做了碗清淡的小粥给皇帝送去,到皇帝寝殿的时候,皇帝恰巧刚醒,边上正是衣不解带照顾他的晏珽宗守在床前。 圣懿帝姬的身份贵重,因此她要进内殿,内侍们也没敢拦着。 婠婠是如此以为的,但实际原因只是因为晏珽宗给内侍们的一道命令,让他们不准拦着圣懿帝姬而已。 她捧着羹汤,听到室内皇帝和晏珽宗的几句闲聊。 “我儿麟舟,今日是何日?皇父昏睡了几日了?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晏珽宗跪在床边回他:“今日是腊月十二的清早,父亲,您睡了三日多了。因谨遵父亲君命,臣特来侍疾故还未整肃衣冠,臣殿前失仪、请皇父降罪。” 皇帝在晏珽宗的搀扶下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给孤倒碗茶来,孤是服了什么药,怎么嘴里一股血腥味道……” 他接过晏珽宗递来的茶碗,瞧见他袖口的斑驳血迹,忽然就明白了。 “是你割血入药,为孤治病?” 晏珽宗轻轻颔首,并不多提此事。 皇帝问起自己的身子。 他便说道:“父亲是那日饮多了酒,一时又心绪受堵,故猛地未受住、一下昏了过去,如今已无大碍了。” 皇帝又问朝政。 晏珽宗又跪下作惶恐不安状:“臣僭越、臣罪该万死。因太子殿下也不得空,臣便擅专国事,替皇父批阅了些要紧的折子发还下去了。若臣之言行有有碍国家、臣自请死罪。” 皇帝伸手扶他起来,并不生气:“孤王病了的这两日,你把一切都处理的很好,很好,很好。孤……” 孤心里已属意你为太子。 但这话皇帝这时还并未说出来。 君婠静默了片刻,放下汤碗,让内侍们转交给皇帝,自己退了出去。 不知为何,在这个冬日,她心里隐隐有了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就好像要变天了似的。 …… 从那次昏迷之后,皇帝的脾性大变,对太子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反倒横眉冷眼,十分刻薄。 腊月十二的中午,皇后预备了精致的膳食、带着君婠到皇帝寝殿侍奉他用膳。 皇帝对皇后也仍是淡淡的。 席上,皇后终于忍不住为太子进言: “陛下吃着这道羊肉,可好合您的口味么?” 皇帝持箸,点了点头:“尚可。” 陶皇后凄婉了神色,颇有些哀伤:“这是咱们大殿下前阵子在围场围猎到的一只幼羊,因看它的肉香嫩,所以特来献给陛下的。太子现下正在东宫养病,不知何时叫他来给陛下请罪受罚呢?” 皇帝一听此言,夹着那块羊肉的筷子也放了下来,神容冷淡:“孤王暂时不想去见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逆子!” 一想起那日自己被酒烧的夜不能寐,他平日委以重任的大儿子却将宫里太医尽数请去给自己仇人的师傅看病、鞍前马后的殷勤着,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太子这是狠狠打了他的脸啊。 016:废太子——中(男主剧情) 这个年,皇后和君婠过得都算不得安生。 因为直到除夕夜那晚,皇帝都没再见过太子一面。 既不禁足、也不责罚,但他就是当作好似没有这个人一般、对他不理不睬。皇后本想为自己的儿子多说两句好话、也教人编了一套说辞教给太子,来日皇帝问起此事,他在皇帝面前好有个交代。 但是没用,皇帝压根就不给他见面的机会。 哪怕是皇后无意间提起,皇帝也会瞬间冷下脸色,吓得皇后立马就住了嘴。君婠身在深宫后院、又是闺阁之女,更不好插手朝政之事。 除此之外,皇帝还特命人将早就闲置了的东宫收拾了出来,说是南江王偶尔留在宫内替皇帝处理政事晚了、赶不上回府休息,就让他留在宫内过宿。 东宫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即便太子成年之外搬居宫外府邸、可那里是即便闲置几十年也不可随意给人居住的地方。 再说了,若大皇宫怎么就没有给南江王住的宫殿了?偏偏让他住到东宫去! 皇帝此举,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后某日晨起时颓然抚了抚自己的长发,发现自己竟又多了一缕白发,不经心下黯淡。 可想到今日是除夕,是宫里的大日子,她还是强撑起了身子,细细妆扮起来。 宫里的正经主子其实算不上多,也就是帝后、太子、南江王和帝姬。 这里所说的正经,指的是在那些拜高踩低的下人们眼中得罪不起的主子们。 帝姬虽是女子,可实际上比那些庶妃所处的皇子们更让人得罪不起,因她有一个贵为皇后的母亲和两个嫡出的兄长。 太子原是有太子妃的,娶的也是本朝清流世家的嫡长女,但为有一桩隐事——成婚十余载,太子妃还未给太子生育子嗣,招致流言蜚语无数。太子妃本也是心气极高的女儿家,受不得旁人非议的眼光,这几年渐渐的就索性称病不出了,为人低调的有时皇后和君婠都会忘记她这个儿媳和嫂嫂。 皇后呢,虽对晏珽宗刻薄狠毒,但对太子妃杨氏这个儿媳妇还是宽和温厚的,或许是想到自己膝下也生育了一个注定子嗣艰难的女儿,所以皇后从未以“无所出”为理由话里话外的挤兑她,也没给太子塞过什么妖娆妩媚的妾室去闹杨氏的眼睛,反而时常劝她放 宽心。 更重要的是,皇后心知肚明太子没有子嗣的原因大抵是出在他自己身上。那肥硕宽厚如大熊般的身躯,走两步都喘得厉害…… 然而今年的除夕宴,这几个正经主子的情绪都不算太高。 皇帝为了太子之事至今生气愤懑,皇后和君婠也为他忧心,晏珽宗为了陶霖知一直被泡在大醋坛子里闷着,至于太子——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他多惴惴不安。 酒过三巡,皇帝就以处理北方雪灾之事为由离席,顺道带走了南江王同他一道商议赈灾之事,却连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太子。 如此情形,都叫底下的皇室宗亲们看在眼中,心里也有了计较。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太子一眼,暗自咬牙。 …… “混账,他们是想来做孤的主吗!敢用天地祖宗来压孤!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天子!” 书房里,皇帝就着方才在席上的酒意,狠狠将一本折子扔到了地上。 晏珽宗坐在他下首略矮一寸的书桌上替皇帝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奏章,见皇帝如此,他单膝跪在地上捡起折子,轻轻放在书桌的一角上。 皇帝端起茶碗饮了口水,对他道:“麟舟,宋斓给孤上的折子,你看看。” “是。” 半晌,晏珽宗垂首道:“宋太傅以天地祖宗之命,劝导君父尊长幼嫡庶之尊卑,不可乱人伦之序,该尊太子、次侧王。臣以为,太傅之言亦有可取之处。” 宋斓年逾八旬,早就领了个闲职在家养老。他是三朝元老般的人物,亦领着太子太傅之职,是户部尚书宋紫铭之父。 而宋紫铭之女嫁给了皇后的亲侄子做了清海侯世子夫人。 所以宋家自然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党,站在太子一方的。 宋斓上的这道折子,自然是为了这些日子皇帝对太子的冷淡和对南江王的过份宠信而上的。 太子被皇帝冷待的原因,朝臣们也猜出了个大概,自然是和他府上请来了白桉太一事有关。于是他们心中又以为皇帝还在为了当年齐王之事愤怒,继而迁怒太子。 “哼,什么天地祖宗、长幼人伦,孤是君王、是天子啊!这都是孤一念之间的事罢了,用得着他们对孤耳提面命?孤不过冷了太子半个多月,居然就有这么多人坐不住了!连宋斓都被他们请了出来!看来,这满朝里有不少人等着孤驾崩之后跟着太子这个新君后面享受荣华富贵呢!” 晏珽宗跪地:“君父何出此言,是臣之过!” 皇帝冷哼一声,对李茂安道:“宋斓这道折子,原封不动发还回去!” 上了年纪之后,皇帝最恨有人对他说教。 或者说,皇帝一生最恨这些对他说教的臣子。他不讨厌言官谏臣,倘若他们对朝中其他臣子指指点点指手画脚打小报告,皇帝还是很乐意看的,但倘若有人对他的行为指摘,他就会暗自怒不可赦,面上却还维持着仁慈的面具。 这会让他想到他刚登基的时候,那帮一心向着齐王的臣工们也是这样满嘴仁义道德、打着进谏的名号对他指手画脚的说教。 他那时恨不得一个个的诛了他们的九族。 晏珽宗早就看出了皇帝的这点,所以那些暗地里归顺他的臣子们,他都叮嘱过他们该如何给皇帝上奏。 举个例子,若是遇到事情,在折子里最好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向皇帝汇报,乞求皇帝给他们定夺或者出个主意,并且最后还要千恩万谢皇帝的恩典。 即便皇帝的主意错了,他们希望皇帝改变主意,也要事先在折子里找好一个替罪羔羊,告诉皇帝说:“天子啊,您上次给臣下我下达的命令实在是太圣明啦,只是因为遇到了某某官吏办事不利,让您的旨意不能被很好的执行,现在咱们或许需要换一个旨意啦。” 李茂安面上一惊,但晏珽宗给他悄悄使了个脸色,他便遵照皇帝的旨意去办了。 并无劝谏之言。 医吏捧着熬煮好的汤药送来。托盘上还放着一把精致的小匕首。 晏珽宗撩起自己左臂的衣物,用匕首割开一处完好的皮肉,将自己的血液滴到汤药里。 而后他顾不得处理伤口,随意理好衣服就将药碗捧到了皇帝面前。 “父亲,您该进补膳了。” 这时候,他唤他父亲。 皇帝这才缓和了神色,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完了一碗药。 这段时间以来都是晏珽宗亲侍皇帝汤药,并以人血入药为皇帝滋补身体。 皇帝擦了擦嘴,满脸欣慰:“吾儿,你献上的汤药果然有用,孤最近几日只觉得龙体愈发康健,精气神也充沛了许多。” 他方才看到晏珽宗手臂上的斑驳伤疤时,既有些许愧疚和慈爱,更多的是满满的成就感。 为君为父,他有一个对他如此孝顺和恭敬的儿子、臣子,没有哪一个皇帝会不高兴的。 他拍了拍晏珽宗的手:“也唯有你将孤的身体真正挂在了心上的,比那些只会大谈纸上功夫给孤上请安折子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晏珽宗说不敢。 他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好好的侍奉孤,孤会让他们知道,嫡庶长幼,都是孤一念之间的事情。” …… 新年第一天,不知又有多少人坐不住了。 宋家被皇帝冷暴力训斥,太子被皇帝以大不敬为由撸掉了所有的职务,只剩下让他和南江王一起督造皇都公主府这一项事情。 皇后因为教子无方被皇帝斥责,正月里没在椒房殿待过一天。 唯有圣懿帝姬还能和皇帝说上几句话,但言语间也不敢提及皇帝和太子。 于是立马又有雪花般的折子飞进皇帝的书房,说皇帝此举是昏聩了心智,怎可如此对待发妻和嫡长子? 还有些不找脑子的言官,居然要和皇帝仔细捋捋此事,从腊月初九太子在皇帝书房外长跪之事说起,说皇帝不该对和齐王沾染关系的所有人都草木皆兵、连带迁怒自己的儿子。 晏珽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就是以小博大,滚雪球般的可怕效应。 果然,皇帝暴怒,一天之内撸了十几个官员的职位,并且让南江王全权去处理这些亏空的位子、交由他任命官员之权。 短短一个月之内,皇帝的决策几乎都被南江王左右和把控了。 朝野哗然。 017:废太子——下 像是故意要和这般朝臣作对一样,他们越说皇帝的行为有失偏颇,皇帝就越要宠信晏珽宗。 就像当年他刚登基的时候,想要追封自己的生母庶妃刘氏为先帝的正宫皇后。按理来说,本朝皇帝登基之后,若并非皇后所出,自然可以册封或追封生母为自己的皇太后,但不可封之为先帝的皇后。 可是皇帝就是这么做了,于是自然有以齐王为首的一班老臣也是极力反对,说这不合礼法云云。皇帝独断专横,硬是把册封礼给办了下去,加了一连串褒赞刘氏的谥号,称之为慈圣德光贤宪皇后,把死了十多年的刘氏的棺椁抬到了先帝的陵寝与之合葬。 这让他很有当了皇帝的成就感。 …… 二月初二是龙抬头的大日子,皇帝今年起了兴致要出宫去出游踏青,只带了他现在最宠幸的儿子南江王和女儿圣懿帝姬。 仪仗并不声势浩大,皇帝乃是微服出巡体察民情,故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少之又少。 出宫前一天晚上,皇帝时隔一个月之久踏入了椒房殿和皇后一同用晚膳。 席上,皇帝随口问道:“明日孤会先去圣光寺礼佛为国祈福,在那用过素斋午膳后,下午你们想去哪踏青?” 晏珽宗想了想,说道:“京郊马场这时节亦有晚梅绽放,儿上回去逛过,风景不错。” 闻言,皇后的脸色沉了沉。 京郊是有个占地极广的马场,那是为皇家和禁卫军培育优良战马和马种的地方,重中之重,地位不亚于一个万人以上驻扎的军营。 但这地方几年前就被皇帝拨给了晏珽宗掌管。 去岁晏珽宗亲率兵攻打卡契,用到的战马就是京郊马场培育出来的,马匹格外优秀,甚至几乎不输西域来的汗血宝马,皇帝当时还格外称赞了他。 他想带皇帝去逛这地方,不就是又在皇帝面前讨了好么? 皇后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使了个眼色给李茂安,李茂安会意,一边伺候皇帝夹菜一边含笑说道: “那地方好是好,只是都是些五大叁粗的兵士,只恐冲撞了帝姬娘娘,而且来回又远,奴才怕赶不上晚上宫门下钥的时辰。陛下觉得那盘龙港一带的地方如何?奴才听说过了正月就是皇都商贾们远航经商的时节了,这阵子那盘龙港一带都很是热闹,书肆酒肆食肆的数不胜数……” 本朝皇都并不临海,但有一个规模很大的河港,从此港口出发,船只可到达王朝的大部分疆土。 这也是一个被严格管控的地带,盘龙港的相关事务一直以来都是交给太子处理的。 提到这里,皇后的脸上又有了笑意。太子即便资质平庸,但盘龙港一带在他治理之下还是秩序井然的,那些商贾们也仰承太子恩泽,对太子殿下很是感激。 皇后不方便插手此事,唯恐皇帝又觉得她是偏心太子,只是抬眼扫了君婠一眼。 婠婠心下明白,轻轻拉了拉皇帝的衣袖,如小女儿撒娇一般: “爹爹,咱们去盘龙港吧,女儿又不会骑马,去了马场也没意思,倒是可以去盘龙港那儿和爹爹一道体察皇都的风土人情,瞧瞧宫外的那些老百姓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 皇帝笑了笑:“好,那就听婠婠的,咱们明日下午去盘龙港。” 第二日上午,皇帝带着两个心腹和一双儿女悄悄出了宫。 皇后也命一个心腹将皇帝今日的行踪递出了宫让太子知晓。 那小太监一脸谄媚地奉承着皇后娘娘,待入了太子府时,他却伏在太子耳边如是说道: “陛下今日下午回去京郊马场巡视,随后便直接回宫。” 小太监走后,大腹便便的太子叹了口气,与坐在他对面的白桉太说道: “左右下午无事,我便去送送先生吧,当日也原是我不好,不远千里将您从河西接来,如今您刚在皇都住定,我却迫于压力又要将您送走。” …… 午后的太阳照的人暖意洋洋,果真是春日降至。 晏珽宗包了艘游船,与皇帝登船游玩。 盘龙港上的大小船只就如下在锅中的饺子一般,数不胜数,船只之间也难免相互摩擦,只是无风无浪的,这点小小的磨蹭倒也没什么,不至于伤人伤船。 君婠难得出宫一趟,看着这些景色也觉得十分新奇,加之她根本就不想面对那个城府颇深对她垂涎叁尺的晏珽宗,索性趁着皇帝和他说话的功夫,自己站到了一边栏杆处欣赏风景。 忽地,她猛然看见对面船只的甲板上坐着两个男子。 其中一个身形肥胖,一看就是她的兄长太子殿下。 婠婠心下不解,不知道为何此时他会在这里。 然而当船只稍微移动倾斜了下,她便猛然又看清了太子对面的那个人——白桉太! 太子举杯与他共饮,言辞恳切:“今我在此送别先生,愿先生一路平安。” 两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竟然执手走到了船舱之外,站在一道闲聊。 婠婠猛地瞪大了眼睛。 陶皇后早就命太子将白桉太这个祸根给送走,可太子偏又说什么他年事已高身体未好、受不得舟车劳顿云云,又留他住了许久。 偏偏早不送玩不送,赶上这个时候送,还就在他们对面的船上! 君婠害怕她皇父看见这一幕。若是被皇帝知道太子亲自送别白桉太,恐怕在心里又要恼了他了! 可惜此时她带着帷幕,遮住了自己的容颜,又不好出声提醒,又恐惊动了另一边的皇帝和晏珽宗。 晏珽宗看见了婠婠失魂落魄的背影,心中冷笑,俯身对皇帝道:“我说怎么与父亲大人聊了许久,却不见婠婠妹妹,原来是偷跑出去玩了,也不知她是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儿。” 冬日未过,船舱里面还是烧了炭火取暖的。 皇帝听罢起身:“咱们也出去逛逛,老在这里面也闷得慌。” 见皇帝出来,婠婠的脸色瞬间惨败一片,只是遮盖在帷幕之下,皇帝并未看见。 对面甲板上的白桉太不知与太子说了什么,拉着他负手朝南,完全背对着他们,所以太子一时间并未发现皇帝就在后面看着他们。 果不其然,皇帝一眼就认出了他的那个好儿子,脸色铁青。 晏珽宗轻声问他:“外面风大,父亲不如还是回去吧?” 皇帝冷冷摆手。 婠婠在一旁抖若筛糠,被晏珽宗拉回了船舱里。 皇帝看了他们一眼,默许了晏珽宗的动作,什么也没说。 他独立于甲板上,冷眼旁观太子和白桉太的告别。 …… 白桉太长吁一声,慨叹道:“我知你父并非豁达明理之君子,为当年齐王之事迁怒于我等,我亦无可奈何。只是仍愧疚于着老病之身拖累了公子您啊,若非我,您也不至于被冷待至今……” 太子一副十分心胸宽广的样子:“先生勿出此言,我心不安!先生在河西讲学数十载,桃李叁千皆是我大魏的有为之才,先生功绩世人皆知!我平生最倾慕大儒者,只可惜碍于我父……不能留先生在心中颐养天年。” “我河西之士自然比我这个老骨头要有能耐,只可惜拖累于我、于齐王,你父心中有所顾忌,并不重用他们,某平生只剩一愿求于公子:他日公子即为,望公子放下成见,朝中多选任我河西士子为官,让他们得以实现生平抱负。” 太子被白桉太这么一说,心胸也激荡了起来,连忙道:“他日我若为君,必然宽和、仁爱、心胸宽怀……” 皇帝怒目圆瞪,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厉声呵斥道:“放肆!” 太子和白桉太惊恐地转身回眸。 映入太子眼中的,是自己君父的满面怒容。 而白桉太却透过一旁的重重帷幕,看向了船舱之内的南江王殿下。 …… 乾坤殿内跪满了文武官员。 皇帝颤抖着双手,想要提笔却实在握不住那支朱笔,他索性重重摔出了那支笔,朱色墨水溅了跪在地上的太子满脸。 “珽宗,你来为孤代笔!” 有眼力见的小太监立马递上了一支新的笔。 晏珽宗气定神闲地接过,跪坐在桌案前替皇帝起草圣旨。 废太子的圣旨。 “孤自承袭大魏之业二十又七载,未尝不克己奉公、朝忧夕虑、体恤黎明,以至天下泰安,民务其业。 今皇太子璟宗,不德孝廉、不遵君意、不孝其父、不传子嗣,擅结极恶之朋党以抗其君父!孤念其出自正嫡,亦孤之长子,包容久矣! 孤思虑大魏之江山、忧虑后继有人,特今日于乾坤殿立诏……” 皇后身着朝服赶来乾坤殿,皇帝隔着众臣遥遥于她一望,语气坚定, “废去璟宗太子之位,革除一切勋爵,贬去河西之郡与白桉太讲学儒法,以求改过! 孤意已决,胆敢再有为璟宗求情者,叁品及以上王公大员皆赐死,余者腰斩,庶人及侍卫宫婢左右五马分尸!” 大殿内瞬间安静,针落可闻。 皇帝顿了顿,有望向停笔的晏珽宗,继续说道: “孤已过六旬,政事虽事必躬亲、犹有感而不足者,今皇五子珽宗、上能侍孤与皇后,下能得民心所望,特擢为摄政王,赐居东宫,允其与孤一道摄全国文武政事。” 皇后的大脑轰的一下炸开,以至于让她差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皇帝在说什么。 怎么会……她儿子的太子之位,怎么会就这么没了…… 不!皇帝一定不会这么狠心的,一定不会的! 下一瞬她整个人的身子都瘫了下去,昏迷不醒。 皇后不大好,君婠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日游船之上,她被皇帝罕见的发怒时的样子吓到了,又兼为自己的兄长思虑伤心,一下子伤及了肺腑心脏,竟然也一下病了过去。 晏珽宗在书房替皇帝处理政务时提了一句:“婠婠那日是被吓坏了吧,她一个小女孩,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自然……” 皇帝随口说道:“你是兄长,便替孤好好留心照看她的身子,孤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往后还指望你多多照佛她。” “儿遵旨。” 有了皇帝的这道口谕,当晚他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君婠的寝殿: “本王是奉君上之命来照看殿下的。” 018:兄长的照拂 婠婠的精神不好,整个人都是病怏怏的,别说饭了,就是药也不大愿意吃。 自前太子被废之后,不过是两叁日的功夫,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圈,本就精致的下巴更加尖尖了起来,看上去犹如一盏易碎的脆弱琉璃。 晏珽宗到的时候,君婠只穿了件素白绣着织锦暗纹的中衣,长长墨发只用一根细细的红绸束了一缕在脑后,她依旧是素颜,不加丁点修饰,看起来格外虚弱。 晏珽宗的心也疼地抽了一下。 不过他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 权势与美人,任何男人都逃不过这样的诱惑。权势他如今已然有了,美人也必须是他的。 君婠正伏在案前提笔写信,单薄的脊背即便在病中也依然挺得直直的,看上去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皇家贵女。 侍婢秀梨端了碗甜粥苦苦规劝:“殿下,您多少用点东西吧,自从大殿下出事您就再没吃过一口东西,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晏珽宗提步走进她寝宫内,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 婠婠提着笔的手顿了顿,她放下了笔回眸望向他,眼神中满是怨怼。 这样的眼神无疑刺痛了他。 他偏头微微避开了她充满了质问的眼睛,拿起了她桌上还未写完的那张纸。 这居然是一封写给陶霖知的信。 晏珽宗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周身萦绕着一股浓重的阴冷之气。 皇帝下了那样的命令不准任何人为废太子求情,就连皇后都被他吓住了,这几天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和君婠一样郁郁寡欢地卧在她的椒房殿里。 河西虽然地处偏远,但其实也算是个富庶、物产丰盈之郡,废太子——如今皇帝到底给他留了个凉国公的名号、到了那儿倒也不算太清苦,但耐不住一路上几千里的舟车劳顿,加之底下的奴才们也是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的货,凉国公那样的体格,常年养尊处优惯了的,何时受过这样的磋磨? 尤其还有个晏珽宗在背后不知是否会故意给他使绊子,说不准能找人无声无息地在路上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婠婠越想越心惊肉跳的,便强撑着病体起身写了封信想要交给陶霖知,自己从私房里掏出了些金银一并交给他,希望他能找人帮凉国公一路上打点着,至少让他一路平安地到河西。 其实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对他的,怕他住在那偏僻宫殿里受下人们的气,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替他去打赏那些奴才们。 晏珽宗冷笑:“婠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又善良。” 婠婠咬牙:“滚,滚出本宫的荣寿殿,本宫——”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不想再看见你!” 下一秒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 她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为自己身为帝姬的失态而感到羞耻。 好像十分心疼她一般,晏珽宗伸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可说出的话却让她不寒而栗: “你觉得那个草包货真能给你的哥哥一路打点好不让他受罪么?我却觉得,帝姬殿下若是来求一求如今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摄政王,或许事情还有一线转机……”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见,“殿下觉得,我若是真的找人在路上了结了凉国公、亦或是让他积劳成疾,刚到河西没多久就病死,对我来说会有多容易?” “凉国公被陛下训斥之后整日忧思不断,郁郁而终,这个理由似乎很容易被人信服呢。” 君婠的指尖都在颤抖,她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指着他的脸怒骂: “就算我母亲昔年薄待了你,成王败寇的道理我也懂,可是、可是,我哥哥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他一直拿你当亲兄弟一般坦诚相待,你陷害他失了储位、还要害他没命吗!” “爹爹身边的李茂安早就是你的人了。 如若我未猜错,那个白桉太也是你找来的。 恐怕昔日的太子府里的门客幕僚们,其中不知多少也是你的走狗。 更不用说爹爹身边、母亲的椒房殿,还有我宫里,被你明里暗里安插了多少眼线。” 君婠越说越心惊,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声音都变了调。 什么叫养虎为患?什么叫引狼入室? 这就是! 恐怕她母亲自己当年也没想到,那个随意抱来的男婴,二十来年后还会有这样大的本事,让她追悔莫及。 晏珽宗凉薄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殿下果真聪慧。” 婠婠笑不出来,聪慧? 她和她的母亲兄长如果聪慧,何至于此? 连身家性命都几乎被人攥在了手里。 他又拾起婠婠没写完的那封信:“不过殿下觉得,您的这封信真的到得了那草包的手里吗?如果我有心,甚至从今往后起,您连您的君父的面都见不了几回。” 婠婠当然信。 如若不出她所料的话,皇帝身边的近侍内臣都被晏珽宗洗牌洗了一遍,全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人,好让他渐渐把持皇帝的耳目口舌。 良久,她选择了低头妥协,为了哥哥,为了母亲,也为了她自己。 “你现在想怎么样?”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了屋内,是柔和而温暖的亮光。 晏珽宗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扔出一张名刺:“河西的张垚佑是我的人。” 张垚佑是现河西一带的最高级别官吏。落汤的凤凰不如鸡,昔日的太子被皇帝撤掉了所有的权势加持之后,到了张垚佑的地盘也只能依附他的庇佑。 他打量着她的目光逐渐变的放肆而贪婪。 婠婠极轻的微笑了下,那笑意太冷淡,以至于他都没能看轻。随后她便转过了身背对着他,解开了自己的中衣。 她一件件剥掉了自己的衣衫,到最后只剩下一件月白色的肚兜和小裤挂在身上。 美不胜收。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但是,你不能伤了我的母亲和兄长。” 一直以来他对她垂涎叁尺,像条饿狗似的,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019: 她长到这个年岁才第一次知道身不由己是什么滋味。 婠婠想起幼时自己懵懂无知,仗着母亲的宠爱去翻看过她的嫁妆。 皇后从陶家带来的嫁妆被仔细妥帖地存放在椒房殿的一间偏殿里,她跑进去玩,小太监们自然不敢阻拦,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望风。 她在里面跑了一圈,胡乱打开一个落了灰的厚重红色箱子,里面赫然放着一本图册。 婠婠那时还不怎么识字,就偏爱看这些画本子。 她好奇地翻开,里头尽是些不着寸缕的男女,他们忘情地相拥在一起,身体相连。 其中的女子都是以一种小动物般的卑微姿势跪伏在床榻上、地上、窗前,一脸媚意地抬高自己的臀去迎合身后的男人。 她当时便有些难过,不明白这些貌美的女子为何要为男人去做这些事情。 尤其是她们几乎都是微张着唇瓣在哭泣的。 一边哭泣,一边放柔了腰肢去奉迎。 她被吓坏了,来不及收好这本画本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一路跑到了帝园的假山边。 而后又懵懵懂懂地在里面目睹了一个宫婢和侍卫的偷情交欢。 那个漂亮的侍女也是以那样一种姿势在和他…… 她双手撑在假山上,腰肢下塌,裙摆散落一地,臀部却高高抬起,刚好够到那个侍卫的胯部。 那个侍卫一边用力打她的臀一边大力动作着。 漂亮的姐姐压低了声音抽泣,似乎哭的十分伤心。 婠婠受惊从假山上滚了下来,恰巧被出来找她的云芝嬷嬷看见,赶忙把她抱回了椒房殿。 清醒之后婠婠就哭闹得厉害。 皇后自然查到了这两件事情,知道她是为何而哭。但是架不住面上挂着的高贵的皇后的面子,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 另一个得皇后倚重的老女婢月桂拿着柔软的帕子擦了擦君婠的眼泪,哄她道:“殿下不哭,这、那、那事儿也没有殿下想的那般吓人,殿下、殿下长大了就懂了。” 婠婠睁大了眼睛:“可是他、那些男人,在打漂亮的姐姐!” 月桂笑了笑:“漂亮的姐姐也是情愿的……殿下还小,您还不明白而已。等您长大了就……” “我什么时候长大呢?” 云芝说:“等殿下出降了,就是殿下该长大的时候了。” 婠婠很惊恐:“我以后也会这样被人打吗?” 两个嬷嬷一齐安慰道:“殿下是咱们皇后娘娘的女儿,没有人敢打您的。谁敢打您,您告诉陛下和娘娘,陛下、娘娘肯定砍了他的头不可!” 这件事后来就这样不了了之,永远在君婠心里留下一个阴影。 可在这深宫里,她没法向任何人寻求这方面的安慰。 她一直害怕被人……在床上打。 前阵子听母亲说,皇帝定下了她的婚事,皇后又把月桂送到她宫里辅佐她,日后留着和她一道出降陶家,做她的陪嫁侍女。 婠婠曾忍着羞耻私下里悄悄问她:“桂姑姑,我,我日后嫁给陶霖知,他、他会打我吗?我怕……” 月桂早就忘了当年的那件事情给帝姬的影响,以为她说的只是单纯的那个“打”,随即便拍着胸脯保证道: “殿下安心吧,有奴在,不会让您受了驸马的气的,驸马若是敢打您,奴必要到宫里告诉皇后娘娘,让娘娘好好治他的罪!再说了,驸马对您倾慕已久,怎么舍得打您呢?” “可是……” 可是今日,预料之中的噩梦并未发生。 相反,她被人细致地呵护在了手心里。 晏珽宗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衣衫,轻轻披在她身上、好好地遮住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和她走到最难堪的地步,和她说了句软话: “我现在只想殿下能吃点东西,按时服药就好了。” 婠婠被他按在铺了墨狐皮的美人榻上半躺着,任由他给她喂下了一碗清甜的粥和半个大汤碗的棕黑色苦涩药汁。 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东西,她的小肚子鼓鼓的很不舒服,被那苦得令人作呕的药一激,她的一张小脸也皱巴巴的。 晏珽宗端来一小碟子果干蜜饯给她,婠婠推到了一边。 他也不恼,拾起一片桃干在手中把玩:“皇帝命我为他彻查昔日与废太子有交往的一干官员亲信,遣散、追查太子府诸奴,一切事宜交我处置。” 婠婠费力抬眼看他:“那你欲何为?” “我想向皇帝上书说,暂且保留旧太子府给废去太子的太子妃杨氏和柔宁郡主所居,侍卫奴婢等人撤去三分之二,保留旧时太子每年十分之一的俸禄供养她们,门客幕僚左右全部遣散,有罪的仗责问罪,无罪的赏银让他们自寻出路。” 杨氏并未跟随凉国公一道去河西,废太子府里倒也有姬妾二三人,但上了宗谱的侧妃一个也没有,还算是人少清静的。 柔宁郡主是几年前皇后做主替凉国公在宗室里抱来的一个自幼母亡的小女孩儿,记在杨氏名下由她抚养的,今年才七岁多。那时候杨氏无所出,皇帝和皇后都有些着急,听闻民间有什么先开花后结果之说,便想着抱一个女孩来养,可以沾沾福气,或许以后子嗣之运就兴盛了。 虽然柔宁被抱来之后杨氏和其他姬妾还是没能有孕,但她还是极宠爱这个女儿。柔宁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亡故,她三个多月的时候就被杨氏所养,感情已然如亲生母女一般了。 太子被废,太子妃的名位也被撤掉,但皇帝还是保留了小郡主的封号,没有迁怒波及到她们母女。 婠婠松了口气,好歹他并未打算怎么为难她嫂嫂和小侄女。 至于银钱俸禄的,即便减少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也根本就不算事情,她和母亲私下里也会有接济她们的,日后小郡主出嫁,嫁妆什么的她也可以帮忙添置。 “至于过去和凉国公来往密切的姻亲们,诸如杨家、宋家、白家——还有陶家,我的意思是,也不必再让皇帝大动干戈地去查什么人,沾亲带故的,都算是皇亲外戚,族里面撸掉几个无关紧要的闲职即可,再发道口谕让他们各自省过,也就差不多了。” 他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在评价今天中午的饭菜口味如何。 但至少他对这桌菜给出了一个极高的评价,并未大兴生死打杀之事,已在尽力削减废太子之事在朝野之中带来的影响和人员变动。 婠婠道:“这不像是你往日的作风。” 对晏珽宗来说,最有利的做法当然是借着这个机会把皇后所依恃的几家大族重创一遍,用莫须有的罪名好好整治他们一番,让他们都元气大伤。 他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手下的触感极美妙,柔嫩得如那最昂贵的丝绸一般。 其实原本他是不打算把这些事情讲给她听的,但是只有说起这些,她才会认认真真地听他说话,她的眼睛才会全神贯注地落在他身上。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原来殿下也看得出来。” 那片桃干递到了她嘴边,“这些都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只要殿下愿意,您永远都有无边荣华可享,皇后娘娘以后也会是万人之上的皇太后,凉国公、国公夫人也有一生无忧无虑,殿下的所有心愿,我都可以帮您做到。” 他给了她一个极大的诱惑。 她这次没再拒绝,思量再三后还是含入了口中,咀嚼之后吞咽。 “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我只要殿下能十有五六地愿意听话就好了。” 她的性子也注定不可能事事顺从,不过没关系,偶尔温顺一下就好了,他想。 婠婠最后拉着他的袖子问他:“那你会打我吗?你之前……” 之前那么多次的侵犯,她实在有些害怕。 晏珽宗笑了,他其实生得极好,那个青楼出身的生母给了他俊逸如神祗一般的五官,只可惜多年军旅生涯,把这份俊逸都压在了阴冷的肃杀之气下面。 “我何时舍得打过殿下?只要殿下安心待在我身边,我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你说,何谈打你?” 有那么一两次,他好像轻轻打过她的小屁股,但也是无伤大雅的小惩罚而已。 会不会就是那时候吓到她了? 君婠有些不可思议地拽着他锦袍的袖子从美人榻上坐起: “你要周全我母亲和陶家的荣耀、给我哥哥嫂嫂一生平安富贵,只要我听你的话就行了?你竟然都不会打我?你真的不会打我吗?” 他再次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婠婠安心躺了回去,眼角虽含着泪,可到底知足了。 020: 晏珽宗来陪她吃了顿饭,立刻又抽身去皇帝边上替他处理政务。 他对她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她能愿意陪他吃顿饭、说说话,听话地收下他送给她的礼物就差不多了。 君婠的信终究没有送到陶霖知的手上。事实上,她和皇后都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向宫外传递消息了。 她也没敢再与他联系。陶霖知昔日送她的礼物等等,平常她随意摆在梳妆台前或是桌子上的,也都被她收到一个小木盒里放到了偏殿。 结果当天晚上陪晏珽宗吃饭的时候,他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听说殿下今日收拾屋子了?若日常用度里缺了少了什么,自来和我说,我全都替你配齐了;不中用的东西便扔了罢,收着藏着的也是白占地方。” 婠婠当时便被气到牙关发颤。 晏珽宗看着她的神色越发寒冷。 这是一场彼此的试探,起先晏珽宗只是想知道,她收起那些小玩意儿,是因为她厌烦了陶霖知还是因为她怕惹他生气、他迁怒于陶霖知。 现在看来便是后者,她怕他看见那些东西生气,怕他报复她的未婚夫。 可是很快帝姬便妥协地低下了头,给他夹了一筷子虾仁,声音柔柔的:“五哥说的是,不中用的东西,收着不如扔了。——秀梨,你把我今早收起来的那些东西拿去小厨房的灶炉里烧了吧,不必留了。” 他于是嘴角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 三月初春时节,清海侯家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侯爷在浙江的一座大寺里接回来一个女子,说是自己与侯夫人的嫡长女。 原是有这样一桩隐情:原来当年侯夫人怀胎时前去灵寺烧香礼佛,有得道的高僧说夫人此胎必然产女,但此女命格高贵,便是他们这样的贵胄世家也压不住的。 夫人大惊,问起破解之法,高僧说此女与佛有缘,必要养在佛处清修、安稳长到十六岁即可。 侯爷和夫人虽不舍,也只能如此了。 概因当时怕老夫人伤心孙女不能养在家里,所以他们就隐瞒了夫人产女的事情,女儿一出生就送去了浙江养着。 今年刚过女儿十六岁生日,他们夫妇二人忙去接回了这个女儿。 ——这种事情,在皇都世家大族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大抵都是说孩子的命格与什么相克之类的,就将孩子送去外地养着,到长大了才能接回来的。 所以众人并未引以为稀奇。 因为稀罕这个小侄女,她刚回皇都,皇后就命侯夫人带着女儿入宫请安,让她见见这个侄女。 及至入宫,皇后大惊,原为这个女孩长得与她诞下的圣懿帝姬即为相似,简直像是孪生姐妹。 侯夫人笑道:“帝姬凤面传娘娘贵格,小女仰承娘娘庇佑,能有几分像皇后姑母、像帝姬,是臣妇和小女祖上几世修来的福气。” 一个时辰后,侯夫人带着女儿出宫。 只是其女所乘的那辆马车却不知不觉间从一道小门驶入了正在大兴修缮的公主府。 …… 见到晏珽宗在那颗老樱树下等她时,婠婠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 他像是浑然未觉婠婠的不悦,反倒饶有兴致地向她介绍这公主府里的景致。 “你看这宅子我给你修的如何?倒真有江南园林五步一景的精致了,只是既然是公主府,不仅要精致,还得辉煌大气、才能配得上公主的尊贵。” 婠婠打断了她:“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方才皇后看到她时震惊到说不出话的脸色、陶家舅母置若罔闻自顾自在宫婢面前拉着她演戏时候的熟练、君婠一时间除了愤怒于晏珽宗将手伸得那么长之外,还为自己不知道他的目的而惴惴不安。 晏珽宗今天穿了身淡青的常服,袍摆上还绣着枝节挺立的翠竹,腰间挂着长箫,颇有几分书生意气文人风骨。 他并未回答她,“可惜啊,这样好的宅子,殿下以后是住不上的;陶霖知那个草包,跪在地上磕头、脑袋上也不配沾上这公主府的一点泥。 不过日后要是有女孩好命、能托生到殿下的肚皮里,我就把这儿赏给她当私宅。” 几片落在帝姬头上的落樱被他拂下,“听话,您以后只要知道,陶家多了一个女孩,您多了一个表妹就好了。” ———— “神孝敦贤陶皇后,濂州人,续帝朝内阁大学士、承恩公陶澄予之孙,续帝慈圣陶皇后之内侄也。续帝二十七年三月,母白氏携后入宫拜慈圣皇后,神孝皇后极似圣懿帝姬,慈圣大惊,极爱之。 神孝皇后自幼养于浙江宝莲寺,尝读天下大儒之书及佛法千万,性慈敦,重仁爱。 及至圣懿帝姬薨,慈圣皇后大悲,感怀伤心,更爱神孝皇后,有如亲女。 武帝即位,纯孝之至,诏聘入宫,以册宝立为皇后,方使其时时侍奉于慈圣皇后膝下。 ——《魏史·神孝皇后列传》” 021:燕郡王之局(3200+) “为什么?” 君婠还是不明白他的用意。 她今天一睁眼就被晏珽宗带到了宫外,他逼着她换上寻常官员家女孩的衣衫,随后就让陶家舅母带她进宫。 本欲反抗,可是车轿已进了宫廷大内,帝姬自然不可能放下自尊在御街上大吵大闹,再思及他给她的那个威胁的眼神,她只好作罢。 谁知入了皇后宫殿,她摇身一变就成了舅母口中他们陶家的女儿了。 婠婠手脚发冷,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就这样让舅母演完了一出荒唐戏。 “因为我心中敬重殿下,殿下到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他想,他是真的爱她,为她考虑好了一切。他不想让她日后不清不白无名无份地跟着他,他要给她名正言顺的尊荣。 也是因为爱她,所以连带放下了过往对陶皇后三番四次欲置他于死地的仇恨,还想继续延续陶家的泼天富贵。 她以为是他毁不了她的婚约吗? 他有一百种办法教手下的死士无声无息地了结了陶霖知,叫他死得尸骨无存;更会有一千种法子算计他、陷害他、让他背上莫须有的罪状。 可是他没有。 毕竟,皇后是她的母亲,陶家是她的外祖家。如果真的伤了他们,她一定对他一生怨恨。 她以后一定是他的皇后,比做帝姬时更加尊贵。 …… 皇帝这段时间以来精神格外的好,隐隐的有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架势。 自从开始服用晏珽宗献给他的药膳之后,他每日比往常都要花上更多的时间用来安睡,只是睡醒之后又确实格外的浑身舒坦,一如壮年时期一般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不过他对此并未有所疑虑。 他逐渐沉迷于在外骑射围猎、活动筋骨,闲暇时候就在皇宫里找一些宗室的宗亲们蹴鞠赛马投壶之类的玩乐。 反正他的儿子会替他处理好所有的奏章,只等他回去盖个玉玺就好了! 大约夫妻确是天生的冤家,在皇帝快活的这阵子里,皇后日日都要以泪洗面。 一想到她那可怜的大儿子,她就几乎要昏厥过去。 皇帝顾及结发的情谊,去看过她几次,可每次皇后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脸色,皇帝见了也觉得心堵气闷,后来渐渐地便不大去了。 有次他发了脾气,怪道:“淑合,你何必偏心至此!手心手背不都是肉,不管谁做了太子,待孤百年之后你都是安养在禧福宫的皇太后!你只看过去圣祖、太祖、直到先帝辈的那些皇后贵妃宠妃们,哪个有你这般的好命,哪个皇帝只有过一个皇后,哪个正宫皇后的儿子最后是真当了太子的!何况自卿入宫为后,孤何曾给你一天的难受日子过!难道你是在怨恨孤吗!” 淑合是陶皇后的闺名。 在这之前,皇后这辈子一直顺风顺水,畅快无虞。 自在闺中就是嫡长女,被父母悉心教养,当了皇后之后,皇帝也对她爱护有加,从未格外宠爱过哪个妃子,姬妾们个个见她都像耗子见了猫,没人敢有一点点不安分过。 六宫嫔御里,位份最高的也只是个没有封号的宋妃,还是念在她资历够老、无儿无女又素来恭敬谦卑,皇后发了慈心开口向皇帝给她要来的一个妃位。 大约也正因如此,所以她和她的长子才会在滔天的富贵里,生于安乐死于安乐,忘了权谋二字是要沾着鲜血和野心炼就的。 虽然太子被废免不了在前朝后宫和整个帝国里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但这丝毫没有动摇陶家的地位。 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后还有第二个皇子、也是皇帝如今最青睐的继承人。 皇帝后来虽不去看她,但两日三日的还是总叫李茂安挑两样可心的御膳或是首饰之类的送去宽慰她。 …… 晏珽宗带她在宫外用了晚饭,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婠婠才回宫。 回自己的寝宫换了身宫装,虽然疲惫已极,婠婠还是传了步撵去了皇后那儿。 皇后当然还未休息,不过令君婠惊讶的是,久不见客的母亲居然在和陈嫔闲话聊天。 陈嫔一向深居简出,君婠记得她是皇二子晏望宗的生母,望宗只比皇后的长子小了三天。 幼时君婠曾听月桂姑姑她们念叨过,这个陈嫔还是陈夫人的时候就颇有心机,当年是服了催产的药物,让自己七月产子,只为赶在皇后面前生下长子。 甚至她发动的时间其实比皇后还要早两个时辰。只是皇后生的顺利,很快便生下了嫡长子,而陈嫔被折磨了三四天才生下来。 本来皇帝给她拟了个封号叫“文嘉”,想将她封做文嘉陈贵妃的,但顾及皇后的情绪,只是给她抬到了嫔位,其余的封赏一概没有。 甚至给她的孩子取名为“望”。 望是什么意思? 本朝的皇子随王字旁,偏这个望字里的王,是被压在下面的,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脸!和皇后的璟宗根本就比不了。 更不用说当年皇后生皇五子的时候因为天降吉瑞、久旱逢甘之象,皇帝给他取的“珽”字。 珽字便更加不可攀比,那字意为帝王用的玉笏。 …… 陈嫔见到君婠来,恭恭敬敬地上前给她行了个大礼。 “妾拜见帝姬恭安。” 帝姬给她还了半礼:“陈庶母安。” 陈嫔见帝姬有话要和皇后说,识相地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母亲久不见客,这阵子接见六宫请安也是以屏风相隔,今日天色已晚,怎么想和陈嫔夜谈?” 皇后拉着她在凤位的下首坐着:“望宗也长大了,听说几日前他王妃刚生下了嫡子,我心中高兴,便找陈嫔来说说话,还想着让你父亲晋一晋她的位份。 ——对了,你今日和你舅母是怎么回事?我下午打发了人去问你舅舅,到这会儿也没个回话的过来。如此荒唐之事,究竟为何?你今日一整个下午没在宫里,又是去了哪里?” 婠婠是心中发笑,她母亲素不喜陈嫔和晏望宗,会为她儿子得了嫡子而高兴么?只怕不知心里又在谋算什么。 婠婠垂首不敢看皇后的脸色,郁郁道:“母亲,今日之事……” 她向皇后解释了个大概,可其中的原由连她自己都没参透。 他让陶家多出一个长相与帝姬相似的女孩,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后还没等婠婠说完,一如往常就将晏珽宗骂了个狗血淋头,直到自己都气喘吁吁,婠婠抚着她的心口给她顺气。 帝姬只能劝她放宽心,好好将养身子才是要紧的。 可冷静下来的皇后忽然向婠婠露出一个充满了算计意味的笑容:“婠婠啊,你从小也是随着名家大儒们读了圣贤书长大的,看过那么多史书典籍、帝王传记,可曾听过立长不立幼和立贤不立长这两句话?” 婠婠的瞳孔豁然放大,点了点头:“自古以来为了建储之事便是纷争不断,长、嫡、贤三者都是言官大儒们议论不断的,只是每朝每代的风向皆不一样。” 皇后笑:“如今储位高悬,本朝也该让人议一议这两句话了。” 皇三子皇四子早夭,如今太子被废且难有复位之可能,在晏珽宗前面的兄长就只有皇二子晏望宗一人。 而在这之下,皇六子自请出家、剃发为僧清修,皇帝恩准了;皇七子、八子亦早逝,小九今年不过十岁。 除此之外,皇帝再无其他男嗣。 君婠一下就想到了皇后今晚见陈嫔的原因了。 她想推晏望宗上位。 可晏望宗本就不是得宠的皇子,如今只封了个燕郡王的衔,在皇都中领个清散闲职混日子罢了。 好事者曾言,他这个皇二子混的还不如摄政王府上的随便一个管事受皇都达官显贵们的追捧。 燕郡王妃连生四女未得男,府里一堆侧妃姬妾生的孩子都快堆不下那个郡王府了,婠婠曾听说她常年灌着各种药汁催生男胎,直到把自己弄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听了连耳朵都替她觉得造孽。 亲母女说话,婠婠不与陶皇后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母亲想扶持燕郡王为储?” 皇后不语、默认。婠婠立马站了起来: “母亲恕女儿口不择言,燕郡王岂有储君之相?他那个人……活生生的酒色之徒,怎堪大任?何况如今晏珽宗权势滔天,父亲被他哄得几乎言听计从,满朝文武不敢有所逆言,在这之下另立他人,凭我们母女二人,何来这个本事?” “我儿何出此言!妄自菲薄!论起立储,那是言官谏臣可以干预的事情,你外祖家好歹是文坛清流、门下桃李三千,晏珽宗又岂有那个本事去扼文官们的咽喉!你母亲还年轻,没到那个老到不能动弹的地步,如何就不能再谋划谋划?大魏自开国以来尊文崇儒,这才是立国之本,他空有兵权,可那些文官里有几个真心服他的?” 母女二人的意见产生了分歧,君婠最终没好多说些什么,只是默默闭口。 她今日心中郁郁不得欢,回宫的路上也没再坐轿子,只想自己走一走,吹吹这初春的凉风,或许能把她吹清醒一点。 理智一方面告诉她,母亲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外祖家和其他的簪缨大族即便联手起来,也未必有那个本事扭转目前的局势;可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懦弱可笑,难道真像母亲说的那般,自己已经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了,就这样听之任之,任由他夺走大魏的江山吗? 正想到头疼欲裂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拉扯了一把,拽进了边上的一间空着的宫殿里。 跟着她的两个宫女也很快就被迷晕了。 022:燕郡王之局(02) 当今皇帝不重美色,随着年轻时候的那些妃子们死的死病的病,如今六宫宫殿也是十室九空,压根没多少是住人的。 君婠察觉到自己被人拽到了一间偏殿里,有人捂住了自己的嘴,周身是松竹的淡淡冷香。 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是那个人身上独有的。 她很快镇定下来,自己并非遇刺或是被歹人劫持。 殿里虽久不住人,可是并没有多少尘土的气息,反而十分干净,还特意熏了婠婠平时喜欢的玫瑰香,想来是不久前才被人特意打扫过的。 一个低着头的宫女进来点亮了两盏烛火便退出去了。 她推了他一把:“荒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要回宫休息了!” 晏珽宗捏着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凑在她耳边道:“我来寻殿下,自然都是为了正事——大殿下的信到了,您要看么?” 君婠将信将疑:“真的?你手上真有哥哥的信?!” 一别一月多,凉国公和白桉太一行人乘着水路出发,如今已到了洛阳地界。 当日太子被废,几乎是以一种丧家之犬的架势被皇帝撵出了皇都,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拾行囊,也难怪皇后和君婠日日悬心,唯恐他路上受了磋磨委屈。 晏珽宗刚从皇帝处出来,替皇帝在书房接见了几个臣工,穿得严肃正经,是件绣着四爪游龙的黑色蟒袍。 即便穿着蟒袍,他也依然深夜在皇帝的后宫内院里自由出入。婠婠的手搭在他身上,指尖触碰到游龙大张着的血盆大口和凸起的龙牙,让她心尖一颤。 晏珽宗从怀里掏出两封封了火漆的信,婠婠借着烛火打量了翻,的确是她哥哥的字迹,一封是给自己的,一封是给皇后的。 “我有一只白鹰叫逐天客,它正当壮年、能日行七百里,又很识得路途,以往带兵在外作战,我也常靠它传送军情。所以你哥哥这信才来的这么快。什么时候我带它来给殿下玩好不好?” 她伸手就要抢,晏珽宗拉着她在这间偏殿的拔步床上坐下,扣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看。 婠婠本来不大乐意,可是想到哥哥的信,也没怎么推拒就顺从了。 她迫不及待地拆了火漆,靠在晏珽宗的胸膛上阅读哥哥写给她的信,晏珽宗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一颗幼儿拳头大的夜明珠,举在她眼前为她照明。 “问妹妹安: 愚兄所为愧父母亲所望、每念及当日之事亦几乎夜不能寐…… 一路所行,幸托五弟往来打点,过往官员待余周到细致,侍奉余一如从前,汝兄未曾受难也! 妹妹久病缠身、愿汝勿常常记挂愚兄,愚兄心不能安! 余在信中嘱咐五弟,愿将妹妹之余生尽托付于他手,想来不论妹妹是为人子女、还是日后出降为人妻、母,都有汝之五兄为你撑腰,余亦可心稍安也。 …… 愚兄璟宗,三月三日书于洛阳。” 婠婠一边读着,一边眼泪就情不自禁地落下,差点弄湿了纸张。她抹了把眼泪,抽泣着看着哥哥的字迹。 可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在晏珽宗的怀里,连她呼吸的幅度他都可以清楚地感知到。 他出了神一般盯着她的泪容,觉得怀里的女孩儿可怜地像只就要被人宰杀的雪白兔子一般,长长的羽睫沾湿了泪珠,微微低垂下来。 因为抽泣,她的身子难免轻微抽动,迎来送往一般地磨蹭着他。 帝姬现在大约还不知道,因为柔弱和美丽、她的伤心在别人眼里也只是调情的趣味,徒惹他今夜兴致勃发。 晏珽宗看了看她头上的珠翠想要转移视线,最终还是默默叹了口气,接受了自己身下的反应。 他额前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可好歹是跟着闻人崎练了多年的武功,怎么可能连这点基本的生理反应都控制不住? 只是他自己不想而已。他轻轻顶了她一下,可帝姬并未察觉身下灼热而坚硬的异样,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好不容易读完了这封家书,君婠想要从他怀中起身:“你把那一封也给我吧,明天早上给母亲请安,我带给她看。哥哥终于有了点消息,想来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可他将信收回了自己的袖中,然后将君婠轻轻推倒在了床榻上。 上面铺着一层淡紫色的丝绒被褥,摸上去十分舒适。 在这昏暗的室内,婠婠终于感到了点害怕,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简直是深不见底,如同一头恶狼。 他剥了她的外裳,也很快褪去了自己身上的外袍。 婠婠颤抖着想跑,还没下床就被他抓了回来按在那儿。 “你说过你不会打我的!” “是,这我向殿下承诺过,所以这会儿我只是想和殿下好好亲近亲近,殿下为何害怕呢?” 君婠还是手脚并用地朝床里面爬过去,他故作恶狠狠地威胁: “殿下不想让皇后娘娘看到大殿下的信了么?您要是现在还想走,我绝不拦您,不过从今以后,我的逐天客就再也不会为殿下传递书信了。” …… 那颗晏珽宗让人从南洋寻来给她玩的夜明珠,此刻被他挂在了床顶处,只为借着夜明珠的莹柔光亮更好地欣赏她的身体。 婠婠死死咬住咬着丝被的一角,几乎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了里面不愿见人。 她被他扒的只剩最后两件贴身的衣物。 殿下的身骨清瘦地没有一丝赘肉,可是常年养尊处优又不事一丝劳作,该丰腴的地方自然还是有点肉的。 晏珽宗近乎痴迷地伏在她身上啃咬她的锁骨,牙齿咬住了她肚兜的一边系带想要往下拽。 023:顺心殿——上 桂姑姑曾经劝过她,既然现在不得不仰人鼻息、受制于人,那么或许有时一些妥协和有底线的顺从也不失为一种自保和保全他人的手段。 婠婠起初没大听懂她的意思,以为桂姑姑只是想劝她脾气再好一点儿,不要总是和晏珽宗吵架了。 可随后她便拿出了一本图册,一本正经地和帝姬讲起了夫妻之事。 君婠不是很愿意听,桂姑姑却叫来了秀梨和如橘两个年轻宫婢,关上了门,给她们一起上了一堂并不十分生动的生理课。 “老奴既奉中宫娘娘之命辅佐殿下左右,自然要操心殿下的衣食起居大小事物,按理来说,等到殿下二叁年之后出降,届时也是要老奴来给您讲解这些的——至于年轻丫头子们,若是日后殿下恩泽,给你们在公主府里找了人家婚配,也须得晓得这些人伦的事情。” …… 桂姑姑说,只要没让他用那根东西弄到了底,她就还是清白的身子。 不过即便让他真得了手,也不必郁郁寡欢寻死觅活的,她是帝姬,日后她的驸马也不敢为此说她什么、给她半分脸色看。 如果他真敢要了她,她也不能因为羞耻而向桂姑姑隐瞒这件事,因为桂姑姑需要在事后及时给她熬煮避子的汤药——还有给她上药。 婠婠被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震惊到无言以对。 年幼时期困扰她许久的一场噩梦,如今看来——似乎真的可能会变成她人生里的一段劫难。 怀里的玄猫瞪着圆滚滚的猫眼扫了扫图册上的东西,也好像觉得十分惊讶一般,久久一动不动。 桂姑姑还告诉她,如果晏珽宗真的想弄她的身子,不如先勉强奉迎之,万万不可随意激怒他,再用撒娇的法子让他同意自己用别的手段给他纾解。 她低头摸着怀里的玄猫,面红耳赤地听着桂姑姑给她讲解那些“别的手段”是什么。 比如,用手、用口…… 秀梨和如橘也几乎是一样的姿势目瞪口呆着。 言毕,姑姑眼眶有些潮湿,爱怜地抚了抚帝姬的发顶: “老奴自看着大殿下和殿下长大成人起,从未见过皇后娘娘有如此沉闷郁结的样子,也从未听闻哪朝哪代的帝姬公主被乱臣贼子欺凌到如此地步……” 婠婠轻笑着安慰她:“姑姑,我如今的日子哪里不好过了,您是没看到改朝换代的时候那些亡国公主们的模样,我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那笑意里却是没有多少温度的。 …… 她看着头顶的床帘幔帐,五指死死抓牢了身下的床单,将好好的大床抓得皱起了一团,看上去就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一样。 尽管还有件肚兜挂在身上,可那么薄的一层布料,有也和没有没什么区别了。 因为刺激和敏感,她的两只乳尖儿俏生生地挺立了起来,映在肚兜的面料上。 婠婠嫌弃那些鸳鸯戏水之类的图案俗气,也从不喜欢大红大紫的颜色做里衣,今天这件小衣上绣的却是两朵含苞的菡萏,粉嫩摇曳着不堪一折的风情。 晏珽宗本来真的只是想亲亲她而已。可是待触及那馨香柔软的肌肤,他整个人便陷了进去,不可自拔地想要索取更多。 过往数载的戎马生涯,常年累月和那些兵士们聚在一块,即便他从未要过什么暖床的姬妾,也早就知晓了那些男女情事。 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最有血气的时候,可是他却为了她一直忍耐着,从未去碰过别的女人半分。 偶尔冲动,不是强行压制下去,就是只能在脑海中想着她的模样自己用手纾发出来。 一方面是成全了他对她忠贞不二的情谊,另一面,自幼长在宫里,见证了帝姬的成长,见识过了她那样高在云端的美人,其他什么样的莺莺燕燕都入不了他的眼睛。 他对除了她之外的任何女人都没有感觉。 当年皇后依着宫里的规矩,在皇子满了十六岁的时候,也给他送过两个精挑细选的宫女教习他人事。 那时他还不知道,待某日夜里回房,惊见床上卧着一具女人的身子,那女婢浑身只着一件薄纱,款款跪在床上等他临幸。 可是晏珽宗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恶心。 甜腻至极的熏香,矫揉造作的表情和身段,早就失去了一个人该有的纯粹,哪里都比不上他那圣洁干净的帝姬。 而后他便给了笔银子远远打发了那两个女婢。 后来许久他都不想再睡在那张床上。 后来攻占了无数城池、收复了许多藩王占据的失地,也遇见过当地属官们乱拍马匹给他送女人的情况。 起初晏珽宗委婉表示过拒绝,但属官们显然不相信一个常年领兵在外又无姬妾随侍的亲王真的没有生理需求,明里暗里依然把各种绝色的美人儿朝他营帐里塞。 气得他某次把一个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叁十大棍,才真的威吓住了其他有了不该有心思的人。 …… 亲着亲着,他的手便愈发不安分了起来。 婠婠察觉他一手探入了自己双腿之间,脑海之中登时警钟大响。她怯怯得抬头看了看他的神色,发现他两眼泛红得厉害,正死死地盯着她肚兜上隆起的那道曲线。 乳尖在他的注视下更加敏感,不自觉地更加挺立叁分,甚至还有些隐隐地渴求被人触碰玩弄。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颤抖了一下。 她本想蹬腿踹他,可是微微抬头的功夫却瞧见了他胯间支起的一团硕物,耳边也想起了桂姑姑当时的婉言规劝。 一来她现在处在这个境地,是有求于人的;二来桂姑姑和她说了,男人在床上和平时是不一样的,如果触怒了他,或许他真的会……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 他们在名义上还是兄妹,这样的事情是乱伦,是要遭天谴的啊。 婠婠思虑再叁,最后还是收回了自己想要踹他的腿,双手扶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宽厚且带着可怕的硬度,像是浑身蓄满了无限力气的猎豹,右肩上还带着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曾被某种利器贯穿过,狰狞可怖。 白皙的指尖缓缓抚过那道疤痕,婠婠憋下了怒气与委屈同他撒娇:“你今晚真的一定要么?” 她无意间的这个动作落在他眼里却是万分的温情,让他感动的有点想落泪,连带着燥热鼓动的心也平静了几分,身体里几乎沸腾的血液似乎也慢慢冷却了下来。 “你觉得呢?” 他玩笑般地回问,作为自己的回答。 024:顺心殿——下 她想,她应该找个理由让他放弃在这里弄她。可是大脑实在太乱,说出的话也没怎么经过思考 : “你真的一定要在一间我还不知道名字的别人寝宫里弄我?没有椒房漆墙、没有龙凤喜烛,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一块元帕都没有,你真的就要这样轻贱了我?” 元帕——就是新婚之夜成事了之后用来擦拭新娘子处子血的东西,一般是一块儿上好的白色绢帕,上头还要有新娘自己绣着的花样,大多是什么鸳鸯啊牡丹啊或者早生贵子之类的。 新婚第二日,新娘子要把这条元帕拿去给婆母过目以证清白,婆母又会把此物拿给本家有头脸的亲近主母们阅过,一是检阅新娘的贞洁,二是考验新娘的绣工。 皇后早就开始让婠婠自己准备着弄好这些东西,比如在成婚之后还要给公爹婆母送上一两件自己制作的小东西以表孝心,例如鞋袜护膝手帕等等。 即便她贵为帝姬,准备点这些东西也不算失了身份,反而能加深和驸马家里的感情。 在大殿下出事之前,桂姑姑她们就给婠婠选好了几个元帕的花样,婠婠自己也挑中了一个,是一朵含苞欲绽的浅粉色牡丹,后来桂姑姑给她撑好了绣棚描好了花样,甚至还给她对好了绣线的颜色,让她抽时间去绣完。 婠婠懒怠,才勾了两叁针就放在了一边,想着离自己出降少说还有二叁年的时间,日后再弄倒也不迟。再随后便是大殿下出了事,她更没精力过问这些了。 …… 不过她的回答倒是让晏珽宗真的心情大悦。 这话落在他耳中就是另一层意思了:他觉得她必然是想在名正言顺的情况下才愿意和他交欢。 换言之,只要他们有了真正的名分,她其实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突如其来的这个惊喜继而让他的兴奋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他囫囵应了一声:“好,好,我不弄了,我就亲亲你成么?” 晏珽宗忍者底下发痛的胀意轻轻揉了揉她的腰窝,然后握着她的细腰让她贴合在自己身上。 他放出了猛兽,自己用手抚慰了两下,然后隔着一层布料置身她双腿之间,只是缓慢地磨蹭进出。 可怕的热度隔着那块轻柔而又透气的丝绸料子传递给她,烫得她浑身发软。 她牢记着桂姑姑对她的教诲,一下也不敢动,只怕多动了一下只是徒增他兴致而已。 君婠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头顶的那颗明珠洒下莹莹如春水般的幽光在她裸露的每一寸肌肤上,她望着那颗珠子,恍惚之间想到这分明是只有皇后才能使用的贡珠,产自遥远的东海之洋,珍贵非常。眼泪一滴一滴地朝下掉,无声无息滚入了枕榻上,很快便消失不见。 直到柔嫩的穴口被他摩擦到有了痛意,婠婠斜眼扫了扫烛台,腕口粗的蜡烛已经烧完了小半截,她知道他已经在她身上弄了很长时间,也逐渐不耐烦了几下,轻轻在他胸口上推了推: “你怎么还没好?” 话一出口,她便惊觉自己的嗓子里都带着泣音,抽泣了几下。 晏珽宗正在紧要关头,好半晌才抽空摸了把她的脸颊,随口安慰道:“快了,再忍忍罢。” 又是许久过去,婠婠几乎被他折腾到了昏昏欲睡的地步,忽地察觉到他身体猛地颤抖了下,而后一丛丛带着他体温的液体射在了她双腿之间,很快那液体便沾湿了她小裤的衣料,几乎渗进了她体内。 粘腻腻的触感,并且空气中立时有了股异样的腥味。 他将头靠在她锁骨处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似乎十分舒爽畅快,眼中的赤红也消散了大半。 终于等到他结束,婠婠刚想说让他送她回自己的寝宫,下一瞬脑袋一歪就睡着了过去,再无体力支撑。 晏珽宗看着她的眼神中又带了怜悯了:他送给她的药,后来她赌气一口都没再喝过,送去了也是让她倒了。 皇帝皇后他们命人给她开的药方和补膳,她吃了许多年早就吃烦了,现在大约是心生叛逆,已经不大乐意吃了,长久下去,这具身子上哪去汲取养分? …… 婠婠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昨夜他没送自己回寝宫,就抱着她在这里睡下了。两个被他命人迷晕的侍女早已醒了过来,忐忑不安地跪在屏风外面等她责罚。 她心下不忍,连忙让她们赶紧起身。 秀梨和如橘询问是否要上前为她穿衣,婠婠连忙制止:“不必了,你们先去边上歇着吧,今早我自己收拾。” 甫一开口,她惊觉自己的喉咙和口腔里带着种甜腻的气息,嘴里、脸颊上的软肉也感觉酸酸的,大约昨晚晏珽宗在她睡着之后喂她喝了什么糖水。 ——以及一股用糖水都压不住的怪异的腥气,像是她曾经闻过的石楠花的味道。 昨晚他弄在自己身上的液体也是这种味道。 君婠强迫自己排除掉那些令她作呕的画面和想象,扫了眼床榻四周,发现他将那两封信放在了枕头边上。 还好,他还算说话算话,婠婠目光温柔地抚了抚它们,可是伸手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光光的,身上还是只有那两件衣服,肚兜和底裤。底裤上一大滩的斑驳精斑,是他昨夜弄上去的,现在早已干涸了。可是似乎还有一块尚且温热带着余温的新的痕迹…… 他吃饱喝足之后就没再帮她穿上衣服。 婠婠咬了咬牙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 床下有个食盒,里面放着他给她弄来的早膳,还用炭火温着呢。 没有新的小衣服供她更换,她只能自己套上了昨天的那件衣服,再从床上捡起掉落的珠钗首饰,坐在铜镜前让秀梨给她梳发,如橘则去凌乱的大床收拾了一番,并且检查一番有无遗漏下帝姬的东西。 侍女劝她用膳,她摆了摆手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有什么想吃的,你们自己去分了吧。” 从偏门走出这间宫殿时,婠婠才注意到这是顺心殿。 顺心、顺心…… 是前朝的宠妃邵氏所居的宫殿。先帝为彰宠爱、并且作为威慑他人的象征,特意把它改做顺心殿。 原叫长祺宫的,内里陈设也都端正大气。唯独这个邵氏来了之后,专学了狐媚惑主的妖媚功夫,多的是宫里的女人没有的床上手段去勾引先帝在她这里玩乐。 传闻她曾经在宫中广结同党,邀请那些低位妃嫔们一道前来,和先帝在顺心殿里玩什么一夜御数女的玩戏,有人扮作人妇,有人扮作幼女,还有什么臣妻、宫女、娼妓之类的…… 简直不堪入目。 那个冷宫的章氏女,也就是晏珽宗的师父心心念念的女人,大约就是因为貌有殊色却不愿和邵氏同流合污,故而被她诬陷、被打入冷宫,连先帝的面都还未真正见过。 还有皇帝的生母刘氏,也没少受她的罪。 她忽尔感到难堪,从前听皇后和有资历的老嬷嬷们议论起前朝那些妃子们的旧事时,她下意识地对这个邵氏不屑一顾,觉得她简直低俗到让人不忍直视。 可她呢?她的袖子里装着两封信,昨夜,她就是为了这个,就像当初的邵氏为了荣华富贵而同先帝欢淫一样,在晏珽宗身下被他肆意抚摸把玩。 025:闲散轶事 身下粘腻的不适感极重,加之她有些认床,昨夜睡在陌生的寝殿里其实并没有睡好。婠婠本打算会自己的寝宫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下午再拿着信去见母亲。 不巧路过椒房殿外时,遇见了带着柔宁郡主入宫给皇后请安的杨氏。 小郡主有些怯生,平时不大爱与别人说话,但是却极喜欢君婠这个姑姑,一见了她就拉着她的衣袖不愿放开。 婠婠知道杨氏的心思细腻,尤爱多想,若是自己此时见了她、却不同她一道去给皇后请安,恐怕她心中柔肠百转,又要多心多虑,以为是自己冷落了她,索性强撑着不适,拉着柔宁的小手和她们一同进去了。 儿媳妇好不容易愿意进宫一趟,皇后对她的态度尤为温和而热情,见到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儿柔宁也很高兴,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玩耍,再命人摆上些茶点,同她们闲聊起来。 陶皇后爱怜地看着小郡主:“柔宁啊,这段时间宫中、还有你们府里的变故都太大了,有没有吓到你啊?在家中还住得习惯吗?” 太子被废,即便旧太子府还留给这对母女居住,因为璟宗如今已是国公,府里逾越了规制的院落、诸如亭台楼阁等等也被人封去了大半,所以如今府中能留给她们母女自由行动的地方较之以前少了足足一半还多。 小郡主虽怯怯的,但其实是个早慧的孩子,她仰起脸问皇后:“祖母,您是说我父亲被皇祖父贬斥的事情吗?” 皇后维持着她那温柔的笑意点了点头:“是啊,柔宁,你害怕吗?有没有见风使舵的奴才们欺负你和你娘?告诉祖母,祖母砍了他们的脑袋!” 柔宁用力摇了摇头:“祖母,柔宁不怕,没有人欺负我和娘。我总听到有下人议论,虽然皇祖父不喜欢我父亲了,可他还喜欢我五叔,五叔以后也会护着我的,有五叔在,柔宁有一点也不害怕。他上次还给我送了好多东西,五叔总找些有趣的东西来给我玩。” 杨氏并不知道晏珽宗并非皇后亲生之事——事实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几乎能用一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故而她虽感慨世事变迁之故,实际上也和柔宁一样,从未为了自己的前途迷茫担忧过。 ——她并不爱慕虚荣,太子妃或是皇后的头衔对她来说也并没有任何的吸引力,如果南江王、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能继承大统,她也是乐见其成的,反正亲兄弟俩,又有皇后在上,她们母女依然有无边荣华可享。 她甚至根本都不关心太子被废究竟是他自己太蠢还是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当着她们母女的面,为了让她们安心,皇后难得在言语之间对晏珽宗一副颇为欣慰的语气:“是啊,好歹我有两个儿子,以后……总会有人保护柔宁的。” 用过午膳,婠婠亲自将杨氏母女送到了皇后的宫门口。 她复又折回皇后宫中,将袖子里那封信掏了出来,递给皇后。 见到儿子的信,皇后还是十分欣喜的,这封信很长,洋洋洒洒几乎近千字,皇后对君婠道: “你哥哥千般不是,总算有一点好的,就是还惦记着他的娘。” 可是看完了他的信,尤其是读到“儿久不在母亲膝下侍奉,惟愿五弟替儿多行孝行”之类的话时,她的笑意又收敛了。 “这个蠢货,真如民间俗语所言,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他可别告诉我,事到如今他还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害了他!” 帝姬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宽慰:“哥哥一心纯善,或许不知道也是好的。” 皇后冷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同婠婠道:“婠婠啊,你说晏珽宗是不是用什么去威胁你舅舅和表兄他们了?他让你舅母在我面前演那样一出荒唐的戏,我打发了好几拨人去你舅舅家中询问,直到刚才才从宫外传来了一句口信,你舅舅只说什么此事他亦不能做主,别的什么都没有,我只怕……” 君婠心中大骇,手脚冰凉。 …… 直到下午,皇后午睡了之后婠婠才终于回到自己的荣寿殿。 她卸去了在皇后面前伪装出来的若无其事,满脸疲惫地命人去备水给她沐浴。 帝姬昨夜失踪未回,旁人那边或许可以将消息压下去,但桂姑姑和她的乳母华娘肯定是知道的。 桂姑姑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殿下,您好好么?” 婠婠累到不想多说一句话:“替我更衣罢。华娘,烦请你去在我屋里点个炉子,今日我换下来的衣物,全都烧了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了。” 活人烧衣是大忌,她这一说让两人大惊,连忙问道:“殿下,您究竟怎么了?您可别吓咱们啊!” 秀梨已经利落地给她盘起了头发,因为帝姬前天才刚洗了头,今日必然是不要再洗的,但帝姬命她卸了自己的钗环,说连头发都要洗一遍。 直到几件外衣、中衣剥落了下来,桂姑姑和华娘才知道婠婠要烧衣的缘故。 ——她双腿之间一片白浊精斑,还有男人情难自禁时留下的指印。 华娘为是乳母的缘故,身份比一般的嬷嬷女婢们要贵重些,是有头有脸的奴婢,在皇帝和皇后面前也说得上几句话的。 三年前她老父老母接连亡故,又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帮衬,所以皇后听说了之后特给她准了三年的治丧假,让她在宫外待了三年。 前几日她才回到荣寿殿侍奉,故而并不知道晏珽宗和婠婠的那些事情。 只是她是有过男人生过孩子的妇人,比桂姑姑这种只会“纸上谈兵”的见识的还多些。 甫一见到那些精液的痕迹,华娘顿时如天塌了一般跪倒在地,低声啜泣着: “我的苍天呀,殿下,殿下我的殿下!是哪个挨千刀死不足惜的畜生、是谁污了您……奴婢、奴婢竟没能护住您,还有何颜面去见皇后娘娘啊!” 尤其是帝姬一脸疲态,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她必不是心甘情愿的,所以华娘的第一直觉就是有人玷污侮辱了金尊玉贵的殿下。 桂姑姑在这件事上知道的比她多,虽一样痛心,但是又有点在意料之中,并不十分惊讶,她褪下帝姬的小裤,扶她进了浴桶,低声问道: “殿下,昨夜您见了红了吗?” 热水升腾出一片雾气,婠婠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就只是你们看见的那样,我没事。他没动我。” 她泡在水里,桂姑姑给她搓洗着长发,许久之后缓过神来的君婠才和她说起话来: “昨晚我被他带到顺心殿的寝殿里去了。他手里有大哥哥的信,更重要的是他有能和大哥哥传递书信的手段。我怕他,只能顺从了。” 她说的很简单,但桂姑姑都明白,很快便猜出了她的意思。 “姑姑上回教我的手段,确实管用。本来他似乎很兴奋,我怎么哭都没用,后来我便寻了个由头同他撒娇,他果然没再做下去。” 桂姑姑拿着象牙梳的手顿了顿,心疼眼前的殿下,眼中都泛起了泪花。 “昨天清海侯夫人领着女儿入宫给我母亲请安的事情,姑姑也听说了吧。我母亲打发人回陶家去问,可是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如今是怕我外祖家也受了牵连,被他掣肘。” 她点了点头:“殿下宽心吧,无论如何,您的外祖家总是要帮着娘娘和大殿下的。” 沐浴的时候婠婠才发现自己胸口的雪腻上面似乎有被人啃咬过的痕迹,但她心神俱疲,无力多思。 给她擦洗身体的时候,桂姑姑一副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模样,君婠不想去猜她心中在想些什么,直说:“姑姑有话就直说吧,我累了。马上便去休息,今晚的晚膳不必为我准备了。” 月桂叹息,试探性地劝道: “奴婢只说蠢话了:既然殿下昨日已然用虚与委蛇的法子暂且保住了身子,恐怕那人心中,必定觉得殿下对他、对他……殿下日后不若就这么装下去吧,暂时给他些好脸色看看,或许还能放松他的警惕。 为了您,也为了大殿下在外面的安危和皇后娘娘。殿下昨夜已让他如此玷污,若是今日再瞬间翻了脸,那您昨夜受的苦岂不都是白受了?” 君婠慢慢地道:“姑姑的话,我记着了。” …… 婠婠睡下后,华娘和月桂在外头忙里偷闲地聊起了天。 月桂便将婠婠和晏珽宗的事情隐晦告之:“华家姐姐,此事你听了之后……” 华娘大惊:“怎会如此?他是想造反吗!难道连皇后娘娘也压不住他的威风?” …… 晏珽宗今晚来寻婠婠陪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发现她身边的婢女们对他态度出奇地——恭顺敬畏。 以前她们大约也猜到他和她的关系,知晓帝姬心中并不情愿和他纠缠,所以每次都是面上恭敬,实则暗地里只差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但今天不一样。 桂姑姑看见他时候笑得格外和煦灿烂,就像昔日看着太子璟宗那般:“五殿下万安,可巧我们殿下今儿上午在皇后娘娘处、陪着凉国公夫人和柔宁郡主玩了半天,眼见是累着,下午时分便睡下了,现在还未起呢。五爷不若明日再来寻她吧。” 晏珽宗心下了然,知道她昨夜大约是真的遭了罪,于是便留她一个人睡着。 “既如此,本王就不扰她休息了。劳烦姑姑明早早些叫起她,本王有事寻她。” 桂姑姑客气地应下,见一旁的白稻米闲着无事,便给他使了个眼色:“小稻子,好好送送五爷。” 晏珽宗的脚步顿住了,回眸淡淡扫了一眼白稻米:“小稻子?你从前不是叫小白子的么?” 白稻米是个宦官,人虽年轻,还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是圣懿帝姬宫里的掌事大太监了。这个名号在主子们眼中或许只是随意赏给奴才们的一点褒奖,可大可小,随时可以撤掉。 但白稻米自己知道,他只要出了趟宫,满都城的达官显贵看见他都要客气应酬一番的。不为别的,只为身在帝姬身边侍奉,听多了帝姬和皇帝皇后主子们的闲话,他随意倒出点消息也够那些王公大臣们思量上三四天了。 例如,倘若帝姬随口说了句今岁想吃甜橘,皇后也随口应答了一句某地某地的甜橘最是可口,他若能把这句话传给哪个宗亲贵戚,底下的人便知道这阵子该拿什么去孝敬宫里的主子讨他们的欢心了。 白稻米能有今天,第一是他自己机灵能干,第二便是他有位好师傅,即帝姬宫中的前任掌事太监崔保城。 如今崔公公年老,得帝姬恩赐,在宫中领个闲差养老,白稻米只偶尔有些实在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才去请教他师傅。 见摄政王问话,白稻米的腰立马深深弯了下去: “回五爷的话,奴才从前是叫那个的,前两日才改了名字,因为冲撞了贵人的名讳,所以奴才从今往后便不叫那个姓了,只叫小稻米、小稻子、小米子。” 晏珽宗冷冷一笑,下一瞬就明白了他改名的原因。 不就是因为君婠的陶家舅母姓白吗! 假若日后帝姬出降陶家,白稻米肯定是要作为陪嫁一同跟着去侍奉的。 到时候人人一口一个小白子小白子的,那陶家的侯夫人白夫人听多了,还有往来的白家亲戚们也多,他们心中是何感想? 所以他的主子才在这时候给他改了名。 她想的倒是周全,晏珽宗原以为凉国公出了事,她必一心悲痛呢,没想到还有心思盘算那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婆家! “你倒机灵,头抬起来,告诉本王,是谁想的好主意替你改了名字?” 白稻米额前噌地冒出一层汗,他匍匐跪倒在地,抬头仰望一身玄天色锦袍的摄政王,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千万种思索,想着究竟该如何回答: “回、回殿下的话,是……” 他该说是奴才自己的主意,还是该告诉晏珽宗,是圣懿帝姬的意思? 虽然答案是后者,但是白稻米心中明白,如果他说了实话,那么在帝姬那边他可就没脸混下去了! 正在这时候,华娘上前说道:“奴婢给五爷请安。这事儿是奴婢给他出的主意,帝姬听说了也未作他话,只是点了个头。” “哦?多年不见华娘,你何时回殿下宫中侍奉的?” 华娘给他福了福身子:“前月奴婢出了孝,便往京中赶了,四日前才到宫里,想早点来服侍殿下。” 晏珽宗点了个头,大有为此事深究下去的架势:“方才听华娘说给小白子改名之事,不知华娘是觉得冲撞了宫中哪位贵人?怎么本王平日却未曾听说过。” 他觉得自己也简直可笑了,从前领兵在外收复失地的时候,每遇负隅顽抗者,那些俘虏降臣他想都不想便是直接坑杀,从来犯不着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多费心神。 即便是屠城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干过。 可是倒了君婠这里,他就跟个多事的老头子老妈子一般絮絮叨叨,她随手做了一件事也让他心神难安,只怕她心中不在意他了。 宫里能有什么贵人?除帝后帝姬之外,一个宋妃、一个陈嫔,剩下的夫人美人等低位妃嫔还不够给帝姬看的,犯得着帝姬身边用了多年的奴才为她们改名?何况宫里也根本没有姓白的妃子。 华娘深吸一口气,腿脚发软: “五爷恕罪,原不是因为冲撞名讳的缘故,是这年轻的小厮儿不记话、嘴里乱传。奴婢只想着我们殿下富贵已极,奴才们却一口一个白子白子的叫着,听着只怕……恐生不吉,索性给他出了个主意叫他改了。只是奴婢家乡处的风俗,不想叫五爷见笑了。” 晏珽宗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她的这个说法:“原是这样。不过你也说了,我妹妹她富贵已极,又是天家骄女,区区奴才能影响了她的命格?这事本王做了主,让他不必改了,就如从前一般叫着。” 华娘跪地领命。 临走前晏珽宗又扫了白稻米一眼:“不过你若真担心身上染了什么晦气,本王再做主准你半个月的假,去宫中作法祈福的地方听那些老和尚念念经罢!” 直待他走出了荣寿殿,脚步声渐远了,桂姑姑、华娘、白稻米三人几乎全都瘫软在地。 月桂握住了华娘的手:“如今你知道了,咱们殿下常年被他这般欺辱,每每他一来,人人都提心吊胆!” 华娘粗喘着连连点头:“咱们殿下的事情,他也来指手画脚?!” 白稻米一边搀扶她们一边小声道:“多了,多了。难言,难言啊!” 026:陶沁婉 翌日清晨,晏珽宗说有事来寻婠婠,随后便在帝后的眼皮子底下将她带出了宫去。 桂姑姑和华娘对他尤为热情,还说为他准备了早膳,熬了热腾腾的膳粥,还有各色点心吃食林林总总十余样。 婠婠喝了小半碗绿豆百合粥,吃了两块蟹饺,复又起身去更衣。 晏珽宗趁着她更衣的功夫吃了她剩下的那碗粥。 他甚少开口向帝姬身边侍奉的人问起她的饮食起居,但几乎所有她的一饮一食他都知道。 今天他带给她换的是一件颜色浅淡的春衫,样式也并非皇都最时兴的款式,但是做工裁剪精细,一眼看上去便知价格不菲。 ——倒是很符合那个在宝莲寺长了十六年的“陶沁婉”的气质,温静淡雅地像一株款款盛开在佛前的青莲。 婠婠记着月桂给她的嘱咐,见到晏珽宗的时候脸色并不差,还罕见地有了点笑颜: “五哥要带我出宫去玩呀?” 晏珽宗见到她笑,心情也很不错,扶着她上了马车:“是,但是你要先听话,去陶家陪你舅父舅母们吃顿家宴,下午我再带你出去玩。” 他带她走的是西北六所处的偏门。 偌大皇宫里,除了一道天门,四道正门及十六道兵马门之外,亦有些偏门小道,是留着输送一些宫廷内基本生活所需物资的。 例如说,外面的东西需要往里运,里面贵人主子用剩下的各色垃圾也要朝外送。 这些偏门亦是由专门的禁军将领所看守的,来往众人皆要严格盘查。 婠婠记得,西北六所处的宫门以及靠近此处的十二道巷子、胡同、王公大臣的私宅大街等地,是一个姓汤的将军所管辖守卫的范围。 汤将军和晏珽宗并不熟识,相反,他是她的大哥哥在皇后示意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但今日婠婠所乘的马车在过宫门接受盘查时,驾车的小太监把摄政王的令牌露出了半截给汤将军过目,汤将军目不斜视立马就放人了。 婠婠收回视线,微微叹了口气。 马车接着从陶宅的后门进了内院。 晏珽宗搀着她下来,意味深长地给她理了理根本没乱的衣领: “沁婉表妹,去前厅吧,外祖父他们还等着你和他们一道吃顿午饭呢。表妹前几日刚从浙江回来,概因为水土不服之故休养了多日,现在总算养好了身子,也该去见见家中的宗亲了。” 婠婠咬了咬唇,有些难堪和不情愿。 她根本就不是那个从未存在于世上的陶沁婉! 晏珽宗没理会她的小情绪:“乖,婠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的。今天下午我带你去见见我的逐天客,它吃吃睡睡两三天,如今也该启程了,你有什么想写给大殿下的信,也可一道带给他去。” …… 她忍了。 陶宅前厅今日格外热闹。 为了这个好容易长大回来的姑娘,陶家几房里的亲戚也来了差不多,还有侯夫人娘家白家的几个舅舅舅母、姨母姨父的,也来看她了。 倘若她不是帝姬出身,从小在宫里见惯了比这还大的场面,或许一时间还真的被吓住了不敢说话呢。 婠婠先跪下给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磕了头。 “孙女不孝,因故多年未曾在家中给祖父和祖母尽孝,祖父祖母恕罪。” 公爷和公爷夫人看起来并不知内情,以为她当真是他们的孙女,又怜又爱地拉着她的手好一番瞧。 老夫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啊,当真是像啊,像我的外孙女圣懿帝姬。” 老公爷捋了捋胡须:“是啊,和圣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非我老眼昏花了,还以为……” 侯爷笑了笑,应承道:“像帝姬是咱们沁婉的福气,像帝姬好啊,是有福之相。那日进宫,我皇后妹妹也说像,看她也是越看越喜欢。” 依例,婠婠也给侯爷和侯夫人磕了头。想到毕竟本来就是长辈,是自己的舅舅,磕了便磕了罢,心里也不别扭。 侯夫人生生受了帝姬这一拜,心里七上八下的,笑意也有些勉强,嘴里不知怎么就混说了起来: “可是帝姬娘娘多病,哪有咱们沁婉这样好的容色。再说了,也有不像的地方,帝姬的下巴尖些,沁婉的下巴圆润些……” 当着白氏娘家人的面,公爷和老夫人不好说什么,意识到不对的白家大哥白慈榕瞬间冷了脸: “吾妹慎言,为人臣妇岂可妄议帝姬娘娘!” 白氏这才讪讪住了嘴。 陶家的年轻一辈里,有不少人都在宫里见过帝姬的真容,但背着帝姬的面,他们当然不敢妄言什么,也是受了家里大人的提点,唯恐他们祸从口出。 一大家子的人正热热闹闹说着话,忽有前头门房的人来报,说是摄政王来了。 老公爷和老夫人起身相迎,还未至门边,一身墨绿常服的晏珽宗已经到了厅前,立如芝兰玉树,又似玉山稳矗。 他一撩袍摆单膝跪地给老公爷和老夫人行了个礼问安: “麟舟给外祖、外祖母请安。” 老公爷岂敢受这一礼,连忙扶他起来,最后又是晏珽宗反手把他扶到了太师椅上坐稳。 不过婠婠观察到,虽然嘴上说着不敢,但他们二人笑得还是很开心的,可见她母亲和舅父瞒得好,晏珽宗的身世,连他们都不知道呢。 摄政王来了,白家的宗亲们也颤颤巍巍就要跪下,晏珽宗大手一挥免了他们的礼: “只是寻常家宴,诸位若惶惶,岂非本王之罪?” 他瞥了眼为首的白慈榕,心想你这人倒还算老实,日后沾着“陶沁婉”的福,倒也可你赏你点荣华享用,说不定我还得称你一声舅父呢。 “听说今日是沁婉表妹的上族谱的日子,加之多日未来见外祖,我便略带薄礼,给表妹的好日子略添两分光罢了。” 嫡长女回府自然是不同寻常子嗣的,陶家特意开了祠堂,请了族内有辈分的宗伯们全部都到了场,要将她的名字记在族谱上,随后还要让她在祠堂里向祖先叩首。 故而不止吃顿午饭这么简单,众人一大清早就忙活了起来。 晏珽宗口中所说的薄礼,即是一株甚为珍惜的南海红珊瑚,又被他命能工巧匠在上面镶嵌了无数宝石珍珠,放在大厅里整个散发着暴发户的光芒。 一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陶家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谢恩云云。 寒暄毕,晏珽宗从容道:“方才听你们议论起沁婉妹妹生得像宫里的圣懿帝姬,我也听母亲说起,只是那日凑巧我不在宫里,今日算是见到了。” 他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君婠,一本正经地道:“都是表姐妹,如何不像?若是不像才奇怪了罢!民间都说外甥像娘舅,那女孩儿像姑母也是自然的,像姑母,就必然像姑母的女儿。 ——怎么,难道本王不像侯爷?” 末了他这一句调侃非同小可,吓得清海侯把才入口的茶水猛地喷了出来,双腿打颤手中发抖,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 晏珽宗大笑,不理他的尴尬,“不过舅母方才说得极是,圣懿妹妹的下巴尖,沁婉表妹的下巴圆,其实也好分辨的,哪里是完全一模一样?” 这回轮到君婠冷笑了:什么尖圆的,哪阵子晏珽宗少来惹她心烦,她身子略好些,进的补药多点,下巴就圆了。若是心中烦闷,不出几日她身上便看出掉肉来。 陶霖知今日被几个上峰叫去处理紧急的庶务,并不得空在场。至于他的上峰是听了谁的令,那就不得而知了。 午饭毕,清海侯为君婠找好了理由,说她多年来有着礼佛抄写经书的习惯,午后还有事情要忙,便不再陪着他们了。 …… 待人全部退下,独留老公爷和老夫人二人坐在小几前闲话。 老夫人缓缓抚了抚手中的玉如意道:“麟舟多年未娶,婚事悬而未决,宫里的陛下和娘娘也不着急。不知道咱们沁婉是否有这个福气。” 老公爷想也未想地一口否决:“人老了,少做些梦好,免得梦空了身子又要难受。举国之下多少世家大族,有几家出过正儿八经的嫡后?便是算上死后因为儿子承袭了皇位而追封的那些,也是两只手数的过来的!咱们已是到了顶的富贵,你还奢想再出一位皇后?” 当今皇帝的生母刘氏逝去后,皇帝由当时先帝的陶贤妃抚养了几年,陶贤妃是老公爷的亲姐姐,但在皇帝登基前两三年也病逝了。 皇帝感念陶贤妃的抚养之恩,又为了寻求政坛上的清流权贵之家的助力,故又娶陶家女为妻。 只是毕竟相处的年月也不多,皇帝最后只额外追封了陶贤妃一个皇贵妃的衔儿,没册封她做正儿八经的皇太后。大约是心中有恩,可又算不上太多。 心中想法被戳破,老夫人也未生气,仍旧自顾自盘算着:“麟舟疼爱妹妹是出了名的,咱们沁婉像帝姬,必然被他高看几分,还有宫里我的皇后女儿支持,没准他就一口答应下这件婚事来。到时候老婆子我若还睁着眼,也是大魏第一人了。” 如何不是?届时当朝太后是她的嫡亲女儿,当朝皇后又是她的嫡亲孙女,那她立时死了也愿意的! 老公爷看着这个一心掉入富贵窟里的发妻,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公爷夫人心中有了盘算,侯夫人的心思也不少着。 她为了自己和摄政王达成的这个合作而振奋惊喜不已,可是又隐隐为了自己小儿子的未来而感到不安。 倘若她猜得没错的话,宫里的那个圣懿帝姬日后会以她女儿的身份嫁给摄政王、最终成为陶家的第二位皇后。 那么她的小儿子还能成为驸马吗? 他又该怎么办呢? 白氏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最终决定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宫里的皇后,而是由她和侯爷两个人烂在肚子里。 她已经有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了,倘若“她的女儿”能成为皇后的话,带给她娘家白家的好处绝对比自己的儿子成为驸马要多的多。 为了自己的娘家,她决定在必要的时候舍弃自己小儿子的前程。 …… 晏珽宗带她去了上次他们没去的京郊马场。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造型独特的骨哨,用力吹了一声。 一声清厉的鹰唳在空中响起,不多时,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鹰从云中飞出,冷漠鹰眼扫视着大地,在锁定了自己主人的身影后很快盘旋而下。 晏珽宗手握佩剑,白鹰稳稳停在了剑鞘上,半人高的翅膀扫来一阵疾风,婠婠的衣角翻飞,系在腰间的禁步铃铃作响。 而他自始至终一动不动,身形稳如玉山。 果真配得上逐天客的名字,婠婠想,而她养在宫中的鸟儿,何曾如此在碧天之上翱翔过? 那些精致又美丽脆弱的雀鸟,只会在她掌中撒娇求食玩耍,娇嫩的翅膀受不得一丝风雨的考验早就失去了飞行的能力。 大抵同她一样吧。 “好孩子。” 看着自己的爱鹰,晏珽宗的眼神十分柔和,他给它顺了顺脑后的羽毛,而白鹰眯起了眼睛,也十分享受主人的爱抚。 婠婠注意到它粗壮的腿上绑着一个几乎巴掌大的信箱,果真是用来传递书信情报所用的。 他侧首问她:“婠婠怕不怕?你可以来摸摸它。” 宫中也有驯兽园,她见过许多奇珍异兽,滇地来的巨象,还有南洋那边来的长鹿(后世称之为长颈鹿的)…… 但这只巨鹰即便同样是被人驯服了的,身上仍旧带着驯兽园中兽类所没有的傲气与野性。 婠婠其实很喜欢它,便伸手摸了摸它背上的长羽。 逐天客感受到不同于主人掌心的力度,睁眼扫视了她一番,但又很快闭上了眼睛。 因为这柔嫩手掌的抚摸让它十分舒适。 待婠婠收回手后,白鹰歪着脑袋似乎是思索了些会,扭着脖子从自己翅膀里面拔下了一根长长的羽毛叼在嘴里送给她。 君婠微惊,还是笑着接过了。 这根羽毛几乎有她的小臂那么长,上面白羽的成色极佳,绒毛细密而稳固,轻易不会脱落掉毛。她接过的时候还能感受到来自白鹰身上的温度。 君婠把它插在了自己的腰间的系带上作为装饰,竟然很是得宜。 晏珽宗朗声大笑,用手指点了点它的脑袋:“你竟比宫里的那些狗腿子还要机灵!” 今天是它再度启程的日子。 要说给大哥哥的话,婠婠早已写在了信纸上带在了身边。皇后虽不是很信任晏珽宗,但也给儿子写了封信,信上无关其他机密,只是叮嘱他在外要好好吃饭睡觉、闲暇时候放宽心之类的话。 她想的开:这信如果真能到她儿子的手上也好,若到不了,她也不亏了什么。 晏珽宗打开鹰腿上的信箱,婠婠把自己的信放了进去。她只看了一眼便发现那信箱里早就被人塞了不少东西。 每封信都用不同的颜色描了封,看样子是要寄给不同的人。 他也不避讳她:“逐天客沿途要停留五六次,我在各地安插的心腹眼线不计其数,皆要靠此传递音讯。” 婠婠哦了一声。 晏珽宗又道,“我养的鹰有不下百只,不是留着用来像那些公子哥儿一样提笼遛鸟出去玩乐的,都是用来给我的下属们发送讯息接受情报的。” “逐天客长大了,去岁也娶了妻,我府里恰巧有一颗千年的老树,它便同它妻在上安了窝、它的贤妻也下了蛋。待不日幼鹰破壳,殿下若喜欢,我送一只来给你养着?” 婠婠被他逗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勉强维持着自己差点被撕碎的笑颜:“谢谢五哥的好意,只是养鹰、我却不是行家,怕把猛禽养得如雀鸟一般了,反倒是暴殄天物。” 晏珽宗笑了笑,没接话,他吹了哨命逐天客启程。 婠婠一路陪他闲聊,装作心情不错的样子: “它为你卖命,这一趟你给它多少的酬劳?够它养得起一家老小么?” “如何不够,它娶妻的宅子,可是我命匠人为它修的,还是上好的金丝木。我还命人每日在树下放了打断腿的鸡鸭活禽和生肉供它妻享用,遮风避雨衣食无忧,如何?” 这趟“春游”,他饶有兴致地为她介绍马场里的马匹种类。 京郊马场还是旧时的叫法,其实如今已经改了名,叫做重甲营。 旧时的京郊马场培育的马匹大多温顺无害,是留给皇室贵族们游玩享乐和出行的仪仗所用的。自打这地方被摄政王接手之后,他大刀阔斧地进行整改,将皇室用马单独分了出去,另批了一个地盘给他们用。 而这占地极广的马场就用来培养战马。 故名——“重甲营”。 君婠见到这里面很多西域异族面孔的人。 晏珽宗向她解释:“西域的汗血宝马何其强盛,和当地善养马匹的圉人也有关。这些都是我花了重金从那边买来的养马奴隶。” 婠婠发觉他看着这些战马的时候眼中有不一样的光芒。 像是战前的兴奋和对敌人鲜血的向往。 他似乎透过这一匹匹小马驹儿,看到了它们长大之后浑身重甲驰骋在疆场之上的样子。 而操控这个重甲营的大将军王只能是他。 君婠知道这地方是晏珽宗的心血,皇家拨款有限,大部分时候是他自掏腰包补贴马场才使得这个耗资极大的机构得以运转了下去。 至少在这一点上她是支持她的,帝国的崇文轻武为国防所需埋下了极大的祸根,大魏需要强大的武力装备来支撑它的国威。起初晏珽宗手中经费不够的时候,她也曾将自己攒下的银钱拿出来给他。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世,他们还是兄妹情深的手足。 只不过她还不知道的是,许多年之后她也会因为这批战马而成为一个强盛富饶、万国来朝的庞大帝国的女主人。 027:燕郡王之局(03) 《春秋·谷梁传》曰:“天子亲耕,王后亲蚕。” 暮春三月,皇都要筹备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今年的亲蚕礼,这是一国之后的荣耀与责任,而参与亲蚕礼的亦包括诸妃嫔、王妃郡王妃、福晋、命妇等人。 只不过今年开年时候的变故太多,皇后的身子也病了一阵,这亲蚕礼便被推到了四月中旬。 往年,在皇后下首第一位履行亲蚕礼仪式的便是她的嫡长子媳、国之储妃杨氏。然今年杨氏因受璟宗连累被降为国公夫人,地位甚至比燕郡王妃还要低一等,她在亲蚕礼上的地位也受到了些许牵连。 礼部的属官中原有些人顾忌着皇后的颜面,依然上奏皇帝支持让杨氏以长子媳的身份站在皇后的身边。但这封折子还没递上去,便被陶家的人暗中拦下了。 他们说,因为皇后娘娘今年想让燕郡王妃陪侍在她身边。 皇后在亲蚕礼前亲自向皇帝开口请罪,说皇帝膝下的子嗣不茂亦有她的责任,希望将剩下的两个皇子:二殿下和九殿下都记在她的名下,当作她的嫡子一般。 九殿下那小小的萝卜头可有可无,没人真拿他当作一回事。真正要紧的是二殿下。 太子被废,皇帝已经当作没了这个儿子一般,倘若二殿下再记在了皇后名下,那他既不就俨然算是陪在皇帝身边的嫡长子了么? 甚至在身份上还可以压摄政王一头,成了他真正不得不礼待的兄长。 即便二殿下燕郡王平庸之辈一事无成,可他好歹平平安安长大了,而且身体康健,样貌气度也算说得过去,人也还算机灵,不是个疯癫的呆子傻子,膝下子嗣还枝叶繁茂,前不久还得了一位嫡子——这可是皇帝唯一的嫡孙。在帝王家来说,这其实已经足够他构成一个巨大的威胁了。 得了嫡孙,在皇后的建议下,皇帝已经晋了燕郡王的生母陈氏为陈文妃。 说句难听的话,倘若皇帝此时骤然崩逝,在没有遗诏、摄政王也不起兵逼宫的前提下,二殿下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新帝。 皇帝听后半晌并不言语。 此事一经传出,文官队伍里也有几人跟着附和,说皇帝皇后的膝下寂寞,把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子记在皇后名下并不算什么大事,也是天家的荣耀与体面。 几个年轻武将耐不住气性,乍听宫内传出此事,连忙也跟着上书皇帝说皇后此举极为不妥云云,只是肚子里空有血性没有文官的笔墨功夫,言辞之间也说不清楚利害,反倒让皇帝批了一个“妄议国母、以下犯上”的罪状。 是夜,临江酒楼杏花村中,定北大将军苗胜虎以自己的名义设宴、宴请与自己交好的诸位将领共饮。 诸将领到了之后,发现苗胜虎却坐在了下首,而端坐主位的却是自己心目中的大将军王摄政王晏珽宗。 晏珽宗淡笑,亲自为他们斟酒、举杯共饮: “我知诸位今日被陛下朱批斥责之故,是为麟舟我一人之前程也。麟舟心甚知之,莫敢忘也。” 那几个年轻将领受摄政王如此礼遇恩泽,心中焉有不感激之理?还未待饮酒,先齐刷刷跪了一地谢恩,待起身时已然泪流满面。 他们当然是感动的,在外作战的时候,大将军与他们同甘共苦,共饮共食,亲自慰问伤兵与牺牲了弟兄们。 可他们知道,将在外,主令尚且可有所不受。即使大将军贵为皇帝的嫡次子还能做到如此体恤下士也不算太逾矩,这个恩情他们也是受得的。 可如今战事平息,下了战场凯旋回朝,大将军却依然如在战时一般对待他们,他们的血液似乎都又沸腾了起来。 一杯饮毕,苗胜虎道:“王爷不知,上奏之事不怪兄弟们冲动,说句掉了末将脑袋的话,皇后娘娘偏心长子而对王爷淡漠非常,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皇家兄弟比不得寻常,咱们这些粗人也读过几段郑伯克段于鄢,这……” 他不愿多说,跪地就叩了首请罪:“末将言尽于此,杀剐之事全凭王爷做主。” 晏珽宗叹了口气,将他扶了起来,目光望向下首的众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郑伯克段于鄢,王爷不得不防!” 一众武将齐刷刷拱手道。 晏珽宗顿了顿,眼神变得冰冷而凌厉: “好一个郑伯克段于鄢,你们觉得我是那得了皇位的郑伯还是有着狼子野心的共叔段?郑庄公之患,不在其母偏心纵容幼子,而是在于他兄弟之间互不相容,人人皆欲称王!你们看着我,觉得我也野野心勃勃是么?” 众人皆称不敢。 他提步走至临江的栏杆处,背对着众将领: “本王平生所愿, 其一者,身为人子、兄弟,惟愿父母兄长妹妹平安康健无忧; 其二者,身为人臣,愿大魏国富民强,兵强马壮,万国来朝,蛮夷之辈不敢犯也; 其三者,身为将领元帅,君父将诸位和麾下将士的性命皆交予吾手,吾只求战无不败、克无不胜,少叫你们流点血,无愧于大魏的子弟兵士和生养你们的黎民百姓。 余者,皆不在本王所求之列。 今我晏珽宗对天地日月起誓,若有违背者,吾愿六道轮回皆入畜牲之列,叫举国百姓生吞活剥了我!” 满座皆惊。 晏珽宗敛去了冰冷发怒的神色,为他们斟上了第二杯酒,言辞也变得和缓了些: “皇后娘娘生养了我,对我的恩泽永生难报。如今你们为了我的权势荣华,上奏驳回我母亲的心愿,又极言我母亲的不是,竟将她与共叔段之母相提并论,让我母亲难堪不悦,甚至损及我母亲的慈名。 身为人臣人子,尔等以为吾心悦乎?!吾若心悦,岂非畜牲之类!难道你们敢让一个畜牲在外领兵的时候做你们的大元帅?!” …… 及至夜深,漫天繁星,席方散。 苗胜虎亲自送摄政王回府。 至无人处,他方低声道:“王爷放心吧,杏花村里面那些骚人墨客最爱聚集,今日我特意开了窗,咱们楼上的动静想必都让下面的人都听见了,我亦使了银子不下千两,让那些说书的、爱写文章议论的人去大肆宣扬,想必明日晌午之前,满皇都的人就知道这场杏花村之宴了。” 晏珽宗淡淡应了他一声。 …… “初,慈圣皇后颇爱长子璟宗。及璟宗被废,慈圣哭谓续帝,欲以皇二子望宗为子,立其为嫡,有助其承袭宗业之意。朝野哗然,有武将大惊,上书极言慈圣皇后之过。 夜,胜虎请诸将及武帝至席,与诸将共劝武帝纳郑伯克段于鄢之典,及早谋划之。 武帝大怒,指日月而责骂之曰:诸将以为吾爱帝位而轻吾母,岂非让吾处牲畜之类乎? 诸将方止,再莫敢言。 及翌日,满城皆知武帝纯孝也。 ——《魏史·苗胜虎列传》” 028:燕郡王之局(04)(3100+字) 关于皇后的提议,皇帝竟然也当真仔细考虑了一番。 他先是在闲聊的时候问了问君婠,君婠垂首称不敢议论政事,“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儿臣侍奉君父和母后,但谨遵君父之命。” 皇帝嗯了声,心情还不错。 下午午睡毕,他宣了燕郡王夫妻进宫,说是想见见新生的小孙子。 在书房和燕郡王谈论了会儿诗词歌赋之类的事情后,皇帝总算文集了正事: “望宗啊,你母后欲将你记在她名下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燕郡王的心因为极端兴奋而剧烈颤抖了起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平: “儿臣知道。” 皇帝道:“那你可想去做皇后娘娘的儿子?” 晏望宗跪地俯首说:“儿臣身为臣、子,一切都听从父母的安排。父母要怎么样,儿臣绝无二言。只是儿臣也知道,五弟忙于政事为父亲分忧,平常不得空侍奉母亲,圣懿妹妹体弱多病,不两年又要出降,亦不能长久留在母亲身边。母亲膝下寂寞,无人服侍,故才生此念。” 皇帝笑了笑:“这么说,你却愿意去代麟舟和婠婠侍奉皇后了?倒也不错。” 晏望宗对曰:“儿臣不敢揣度、议论父母的心意,只是听从父母安排而已。” 皇帝说:“你很不错,你若愿意时时照料在皇后膝下,孤王也能放心些了,只是你本是陈氏所生,她的年纪比皇后还要大两岁,膝下比皇后更寂寞,独你一个儿子,你做了皇后的儿子,就与陈氏再无半分瓜葛了,陈氏日后该如何呢?” 晏望宗道:“儿臣以孝立身,若日后文妃娘娘成了儿臣的庶母,儿臣依然会对她礼遇有嘉。且皇后娘娘治下宽厚,六宫嫔妃无不仰承皇后娘娘恩泽,儿臣以为,文妃娘娘日后也不会差的。” 皇帝试探地说:“这很好,只是他日你却无法再将陈氏接到你府上安享晚年了。可即便如此,对她的礼依然不可废,你可能做到?” 本朝惯例,有了皇子的妃嫔在皇帝驾崩后,是可以被自己的儿子接到王府养老的。届时便不必在一方高墙之内寂寥地度过一生。 晏望宗没听出皇帝的深意,此刻的他已被巨大的喜悦所包裹了,口齿不清地向皇帝磕头道:“儿臣谢君父圣恩!儿臣定然不负君父所托!” 皇帝嗯了一声,让他退下了。 只是望着他离去背影的那个眼神着实是晦暗不明。 不多时,皇帝又去命人叫来了他最小的儿子九殿下。 临走前,九殿下的生母谢氏忐忑不安地问儿子:“李公公教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到了陛下面前该如何回话,你可千万不能忘记啊!咱们母子下半生的命数,可就都指望在你这张嘴上了!” 小九重重点了点头:“阿娘,儿子记住了!” 皇帝见到小九时,也问了几乎相同的问题。 “小九啊,皇后娘娘想让你去做她的儿子,你可愿意?做了皇后的儿子,日后你可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九殿下用稚嫩的童声答道: “父亲母亲的意思,儿子不敢妄议。皇后娘娘让我去侍奉她,那我就会好好侍奉她,绝对不敢偷懒的。 可是父亲,那我以后还能去我生母的宫里看她吗?即便做了皇后娘娘的儿子,可是儿子知道,我是从我生母的肚子里出来的,我不能不去看她。” 皇帝脸上有了笑意,也慈祥了许多: “这怎么能呢?做了皇后的儿子,你就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谢氏和你再无一点关系,日后见到她,你也不用向她行礼,也不能再叫她阿娘了。她也不需要你去孝顺。” 九殿下不答,眼泪哗啦啦下来了。 皇帝给他擦了擦眼泪,循循善诱地说:“父亲母亲的意思,你做儿子的的确不能多言议论。可是你却有答应和拒绝的权力。父亲今天给你这个权力,你告诉我,想去做皇后的儿子吗?” 九殿下抽抽嗒嗒地说: “父亲,我知我做人子,没能好好侍奉皇后娘娘,是我的过错。从今往后,我会勤修功课,争取多抽时间去椒房殿那边侍奉皇后娘娘。 可是……可是父亲,儿子真的不想离开我的生母,我还想再叫她母亲。父亲……我和我阿娘保证过,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要接她到我身边享福的,怎么可以食言呢?” 皇帝笑了笑,哄得他不哭了之后也让他离开了。 “李茂安,你去传孤的旨,说谢美人教子有方,品性毓秀温柔,孤今晋她为肃妃,赐居毓仁宫。” …… 皇帝也为这事探了探晏珽宗的口风。 他倒是面色坦然,只说赞成皇后的主意。皇帝有些惊讶,又一次问道:“你真的愿意自己多出一位嫡兄来?” 晏珽宗对奏曰:“只要能让母亲舒心、高兴,儿子都愿意。” 既然皇后、摄政王他们都没有异议,皇帝竟然果真下了旨,在祖宗宗庙面前重新立了玉碟,果真将燕郡王记在了皇后的名下。 如此一来,皇帝就有了三位嫡子。 他亦将燕郡王封为了燕亲王,以匹配他皇帝嫡子的身份。 原先说好要将两个庶出皇子都过继给皇后,如今只过继了一个,还是皇帝的次子,此举自然引发了不小的震动,引得朝臣之间猜度无数。 四月中旬的亲蚕礼上,燕王妃在大殿上虚扶着皇后的手陪侍在她身边,俨然一副储妃的样子了,依样画葫芦学着从前杨氏的做派,倒也教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 晏珽宗这段时间心情都很不错,根本就没将燕王放在眼里。 因为他的婠婠大约是想开了,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一如幼时一般温顺和婉。有时他在皇帝的书房处理政务到很晚,皇帝以为他当夜在东宫处歇下,实际上他都去荣寿殿寻帝姬去了。 帝姬也会命宫婢们在炉子里温着留给他的宵夜,偶尔吃了什么还算可口的点心,也会叫人备上两碟子,送去上书房给皇帝和摄政王用。 既然她如此柔顺,他也如天下男人都有的劣根性那般逐渐欺上了她的身,大约每三五日就要弄她一次,就像那夜在顺心殿一般,蹭着她的腿根处泄出来。 偶尔婠婠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半推半就地用那一双纤纤玉手帮他揉弄出来。 每次这时候她都会紧张地闭上眼睛,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让他忍不住偏偏更想去欺负她。 她对他好了,他做事也有分寸,不会在没……没给她名分的时候就让她在自己身下失了身,再也没将她扒光过,只是隔着一层衣料抚慰而已。 帝姬的精神比前几年好了很多,以往春天她总是犯困打懒,人也倦怠着,可今岁春夏之交以来,她却很少再贪睡懒觉,反而常常很早就去给皇后请安,让皇后亦惊奇不已。 故而难免又教训她不可懈怠,早日把出降时要用的绣品准备好。 桂姑姑紧紧盯着她,让她把她的元帕和一些赠给婆母和婆家宗妇的手帕都抓紧时间先绣好。 婠婠索性也不再问外头关于储位的口水纷争,一心只扎在自己的事情上。 宫内有皇家御用的藏书阁,她闲暇时候便到那里面去看看书、帮着太学博士们整理一些史书典籍之类的。 这阵子心静了下来,身子也不再那么虚乏无力了。 偶尔晏珽宗会带她出宫,让她以“陶沁婉”的身份陪陶家人吃饭闲聊,以确保在陶家众人的心目中,陶沁婉这个人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一个多月以来,逐天客来往飞了无数遍,带回了好几封大殿下的家书,看他果真一路平安顺遂,婠婠悬着的最后一颗心也卸下了。 不过说来奇怪,她的未婚驸马陶霖知倒是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东西都没再给她送来,也没给她写过什么书信。 婠婠虽心下有些怅然,但是一则为了帝姬的自尊、二则为了顾及晏珽宗的妒火,她也没说过什么,从未表现在面上。 后来某日无意中听小余子说起,说是陶家二公子被调去陕北出了个外任,大约半年之内是不会回来的了。 某日,皇后再度特意将婠婠叫到了她宫里。 为了在朝堂上为燕王夺储立势,皇后近来与朝臣联络颇为频繁,好似有了干劲、人也精神了起来,故而她又撑起了自己的威严和凤仪。 今日她唤婠婠来,也是为了一件大事的。 “我的乖女儿,你长到这样大,母亲为你的前程盘算了多少年,从未舍得叫你受一口累的。” 婠婠不明白皇后为何骤然如此开口,但还是恭顺道:“母亲说的是,母亲的苦心,女儿全都知道的。” 她看见皇后用脂粉细细装饰过的那张脸上充满了算计的疯狂:“我知道这阵子你对他虚与委蛇地应承着,也受了不少的苦头。我的女儿,若不是母亲没用,也断然不会让你去受这样的苦楚。” 帝姬连忙说不敢。 皇后拉住了她的手:“母亲这小半年来痛定思痛,已想到了一个绝妙地除去那逆贼的法子。只要你帮母亲一个忙,母亲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婠婠,他还算信任你吧?” 帝姬的眉眼一惊,不明白皇后何出此言。 可是母亲的谋划,她终究还是要帮着自己的母亲的。 029:燕郡王之局(05)(4000+字) 转眼便到了端午,也是一年之中的大日子。 皇帝尤爱端午,每年都要办上热热闹闹的龙舟赛。而且每年过这个节也都不在宫里过,而是在宫外的昌宁行宫里面。 今年诸事繁杂,皇帝在皇后的建议下就将此事交给了燕王去办。 燕王初当大任,自然是五分得意三分张狂两分庸懦无为的。只是在皇后的扶持下,总算是有个人样,不至于叫外人看了笑话。 五月初的一天夜里,晏珽宗又来寻婠婠求欢。 那夜婠婠格外迎合他,直到弄得一双手都酸麻了才让他泄了出来,还格外恩准他泄在自己的肚兜上,一大滩浓浊几乎都渗到了她的胸乳上。 事毕,他叫来热水为她擦拭身体。 华娘低垂着眼睛,闻到帐内的味道也不敢面露怒色。 她曾经是有夫有子,只是丈夫早早病逝,不到三岁的儿子也被过上了那疫症早夭。她从此守了活寡,也不愿再嫁,反倒一心服侍帝姬,嘴上虽不敢说,可心里早已把她当成了亲女儿,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些的。 眼见帝姬一日日叫他这样侮辱下去,还要在帐内作柔婉之态妩媚奉迎,她便心痛地不能自已。 月桂告诉她,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劝帝姬暂且哄住了他,是留着有大作用的。 华娘不知道皇后娘娘究竟在盘算什么,她知道身为人母,皇后娘娘比谁都舍不得帝姬,可是她既然这样做了,就必然有她的道理。 她只盼望着帝姬早日出降,摆脱了她那虚伪兄长的魔爪。 晏珽宗接过华娘递来小心拧到半干的热帕子,华娘忍不住念了一句:“王爷,不如还是让奴婢来服侍殿下吧。” 摄政王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她心痛极了,又忍不住边往外走边念了一句:“殿下的身子娇嫩,您给她擦身子的时候要轻些,若是闹得晚了,殿下的觉又睡不成了……” 殿下睡不成觉,身子就虚乏,虚乏了,也不爱吃东西,不吃东西就会消瘦…… 清理完了她的身子,晏珽宗发现婠婠今夜却并无困倦之色。 他心痒痒,问道:“再弄一次,成么?” 婠婠一把推开他,笑了笑拉着他到自己的衣柜前,说是让他看一样东西。 晏珽宗定睛一看,却是八件衣服,四套男子的,四套女子的。 他看了看婠婠,眼含询问之色。 刚经了点情事,婠婠的眉眼里有着股说不出的媚色。她胡乱从床上摸了一件他的锦袍披在身上,乌黑的长发凌乱披散着,趁着一张脸格外的娇小精致。 “我考考五哥,你一眼瞧出这两套衣裳有什么区别没有?” 晏珽宗懒懒挑眉:“春夏秋冬。” 文人墨客相聚,往往煮茶论道便能在酒楼里坐上大半天,从早坐到晚也不觉累着。这几年不知是从哪里兴起的风气,一些附庸风雅之人中流行起了“一席三裳”的做派。 所谓一席三裳,就是文人在自己的外裳上绣着大片的梅兰竹菊或是桃花、芙蓉等草木花样。 至席宴初始,衣裳上绣着的花朵是含苞待放的;中途他们会以更衣等借口离席,换上第二套衣服,此时衣上的花朵已然完全绽放,象征着聚会达到了高潮;末了,在散席之前,他们再找个理由离席更衣,这时绣着的花儿就是枯萎凋谢了的,唯余两根枯枝落叶在上,委婉表示今天该结束了的意思。 这三套衣服除了在绣着的花朵上面有所差异之外,其余的地方完全一模一样,倘若不认真看,一时之间甚至根本看不出他们换了衣服。 晏珽宗虽非风雅之辈,可是他耳目还算清明,也知道一些这里头的事情。 文人相轻,他们摆的谱也只给志同道合的、看的懂的人看。你若看不出他们的风骚,日后也很难再融入到他们的聚会当中去。 婠婠说这是她自己在宫外找了绣娘给他做的一套衣裳,基调依然是他一贯喜欢的玄色,低沉威严。 是绣着四爪团龙纹的蟒袍,但是在袖口和衣摆上又用混着银线的绣线纹了暗纹,袍子平铺着不容易看出来,唯独走动之间,绣线描出的图案在日光或是烛火的照耀下便若隐若现了。 文人一席三裳,但这套衣服却是一席四裳,以春夏秋冬为主题。 初,袖口绣着的是一枝斜伸出来的刚刚舒展了枝叶的翠竹和松柏。 复,衣摆上是大片翠绿如玉盘的莲叶。 再次,则是开到繁茂的数枝丹桂,闪着点点金光。 末,是绿梅在映雪绽放,风骨硬气。 她又让他去看自己的那一套淡粉色宫装。 丝缎的颜色被匠人染得极好,虽是粉白色但却不见桃红柳绿的俗气,反而有着股清淡的娴雅感。 裙摆上也是做了如出一辙的暗纹处理。四种花样分别是桃花、白莲、重瓣金丝菊花和红梅。 两套衣服放在一起,竟有种相得益彰的感觉,像是一对依偎在一起的佳偶。 晏珽宗望着她的眼神中带着快要溢出来的宠溺:“你让人给我做的衣服?” 婠婠轻拍袖口:“是啊,端午那天,还是你的生辰,算是我提早给你做的生辰礼物,好么?” 皇后的嫡次子生在五月九日,是个极佳的良辰吉日。 但风尘女孟氏和清海侯偷偷生下的那个孩子是端午的生辰。晏珽宗也是在很多很多年之后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辰。 她这句话轻而易举地哄得他感动,晏珽宗从身后环抱住她,轻轻蹭了蹭她柔软却没什么肉的脸颊,方才纾泄过一次的身体上的冲动感亦化作了心中的漫漫温情。 “婠婠,我真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的生辰。” 不单单是记住他的生辰,晏珽宗觉得这更意味着她已经接受了他的身世,她已经没那么嫌弃和憎恶他了。 他很高兴。 婠婠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踮起脚尖将脸埋在他肩膀处: “我听父亲他们说,今年的端午不打算在昌宁宫过,而是要到外面临江的酒楼中设宴,看宗亲们组的龙舟队竞渡,讨个热闹吉利的彩头。” 晏珽宗嗯了声回应她:“是。听说燕王已经提前七日包下了杏花村一带的数家酒楼,安排皇亲们的席了。” 趴在他胸口,婠婠连他的心跳都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他呢? 他能察觉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和呼吸吗? 婠婠不敢去多想,像母亲告诉她的那样,她试探着开了口:“那天你穿着我让人给你做的衣服好不好?我也会穿这套衣服的。” 晏珽宗笑道:“当然好,我求之不得。” 君婠又说:“端午宴上,我还会去换三次衣服,你也要陪我一起。” 帝姬终究也是正值妙龄的女孩儿,爱娇爱俏也是正常的。 晏珽宗满口答应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絮絮地和他闲聊起来:“我去换衣服的时候,你要在我走了之后不久就来找我,你的生辰,我亲自侍奉你,为王爷更衣,如何?” 他眉目疏朗,笑得从容:“臣遵殿下的命令。” …… 转眼端午便至。 燕王夫妇为了讨得皇帝的开心,在这场宴会上极尽奢华之能,流水价的真金白银花了不知多少出去,引得户部吏部的那些官吏们疾呼奢靡,上了无数道折子去痛批。 晏珽宗命人暗地里拦了下来:“好好的日子,难得陛下有兴致出宫,何必惹陛下不快?有什么可说的,也在端午之后再说吧。” 那日,御街上肃穆一片,先是燕王和摄政王领着的十六匹马的仪仗在前开路,而后是皇帝皇后共乘的龙撵、帝姬的半副皇后仪仗。 再后是燕王妃、凉国公夫人杨氏、肃妃、文妃、宋妃等人的仪架在后。 宫宴设在杏花村最高的四楼上,所有的包间都被打通,营造出一派宽阔气派的架势。 而留给宫妃女眷宗妇们更衣梳妆和休息的地方则在楼下的三楼,共有不下二十个单独的房间。 燕王极力讨得婠婠欢心,将三楼临江的一间风景最佳的宽阔包间独留给了她。 帝姬的身边的侍女将帝姬出行可能会用到的一系列东西都带的齐全,仔仔细细地摆在了帝姬备用休息的房间里。 燕王夫妇从前不得皇帝重用,故而那些宗亲显贵们也从未有人去巴结过他们,如今时局隐隐有逆转之事,他二人便又一下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许多皇亲争相与燕王寒暄闲聊,甚至平阳大长公主还提出要将自己嫡子的庶女许给他做侧妃。 晏珽宗之前听得心腹探子说过,他也只是嗤笑一声:“这位平阳姑祖母一向脑子不大灵光,随她折腾去吧。” 燕王虽然心中对这些人曾经的拜高踩低满腹怨恨,但此刻他还是很受用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的,不经心下也飘飘然了起来,还未饮酒,说话的舌头都大了起来。 高楼之上,皇帝站在栏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随口与清海侯道:“孤从前却未发现他竟如此热络。” 清海侯心中默叹,怪道自己皇后妹妹的眼光还是不好,如此庸俗不堪之人,怎么值得在他身上浪费精力? 好在他已弃暗投明……陶家日后还是可以更上一层楼的。 虽然这都是被人逼迫的。 他对皇帝拱了拱手,装作此事可有可无地笑道:“为陛下做事,没有不热络的道理,陛下是天子,随意赏赐的一点恩泽就够臣下们享用许久了。” 皇帝哼了声:“不过今日的排场,他办的还算让孤满意。” 及至落座,燕王妃热情地向婠婠介绍道,说顾及殿下的病体一直未愈,燕王特意叮嘱了下头的奴才们,给帝姬上的菜肴都是药膳,滋补身体的,在这席上是独一份。 婠婠浅笑着谢过她,实则脑袋里听到药膳这两个字都快昏过去了。从小到大,她吃了不知有多少,可是有用么? 话未说完,一个郡王妃就拉了燕王妃过去叙旧,燕王妃只得赔笑两声后又转过头去同她们说话。 本朝的天家宴席,算上茶水点心凉菜蔬果之类的小玩意在内,一共是九九八十一道东西。 茶水一共也上四回。 上了第二回茶后,婠婠便借口说该喝药离席了。 她走后片刻,晏珽宗果然也悄然离席。 他推开燕王留给帝姬休息更衣的房间,入内时却并未发现婠婠的身影。 忽地,一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生辰喜乐,五哥。” 腰带被她解下,她的衣服已经换好了,也很快为他套上了第二件外袍。 婠婠对他说:“其实我昨晚给你包了长寿元宝的,你现在要尝尝吗?比在宴上饮那些冷酒对身体好多了。” 晏珽宗岂有不从之理? 这是他出生至今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在自己真正的生辰上吃到长寿元宝。 长寿元宝的样子和饺子差不多,只是比饺子要小一些,样式也是元宝形状的。 婠婠亲手喂他吃了几颗:“你小心些,一口吞下去,千万不能咬破了。嬷嬷们都和我说,要是过生辰的时候不小心把长寿元宝咬破了,元宝里面包着的福气就流走了。” 吃完了一整晚,晏珽宗用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暧昧地轻声问道:“你给我包的是什么馅的?” 婠婠躲开了他的手:“快回去吧,咱们离开的久了,有人要起疑的。” 他应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腰肢:“你不愿告诉我,大约是美人为馅。” 这话里深意太多。 方才他们出来的时候是一前一后,于是婠婠现在让晏珽宗先走,自己再回去。 外人眼里的天家兄妹,他们自然不可能用那些龌龊下流的心思揣摩他们的关系,但是总是一齐离开再一齐回去,总是要惹人多看的。 待晏珽宗推门离开后,婠婠身子一软便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仰起头问月桂,眼中盛满了惶恐:“桂姑姑,我真的……我真的好怕,如果母亲和燕王他们不能……” 月桂的面容格外沉稳,她安抚帝姬道:“不会有这种可能的,今日之后,大魏再无摄政王。” 030:燕郡王之局(06)(4300+字) 第三回茶上完后,江里的龙舟会也就开始了。 宴席摆设的位置正好可以让众人看得清楚龙舟竞渡的热闹。 临江的对岸也围满了观赛的百姓,一时间场面沸腾得几乎听不清人言。 皇帝大喜,命宦官们将早已备好的茶水点心散发给那些观赛的老百姓们,叫他们也沾一沾喜气,算是皇家天子的恩典。 李茂安笑道:“原来陛下和二殿下想到一块去了,二殿下适才就让燕王府的奴才们去散发了粽子糕点之类的东西,做事儿当真也细致周全,陛下您仔细听,江对岸的百姓们正叩首给二殿下谢恩呢。” 他特意点明了燕王府,告诉皇帝燕王是以自己的名义去施恩的。 果不其然,皇帝竖起耳朵自己听,是听到了有人高呼“叩谢燕王殿下恩典”之类的话,当即就有些不悦了。 身为天子,他当然更希望这些黎民百姓们在这个时候向他叩首谢恩、高呼他的恩泽。 皇帝摆了摆手,随手将腕上的一串八宝佛珠掷在了桌上:“罢。” 他眯起眼睛,倒是隐隐想起早前几年摄政王晏珽宗奉他的命令多去陕甘、云贵之地剿匪、追杀民间叛党的事情。 这些叛贼里有许多被他们抢来的无辜民女,叛贼虽被剿灭,可是在世俗的眼中她们已没了清白,夫家抛弃,娘家不收,无论如何是活不下去了。 晏珽宗便会自掏口袋,用自己的俸禄在当地修建福婴堂之类的地方收留战乱中父母双亡的孤儿,然后安排这些可怜的妇人在里面照料婴孩,算是给他们一个去处,还会购买良田,让他们可以自耕自给。 但每次他都向百姓解释说,这是皇帝对他们的惠泽、皇帝施给的银钱——实际上皇帝从未考虑到还有这么一群人的死活! 于是当地百姓们便连连叩首,高呼皇帝万岁。文人墨客争相用笔墨记载这些事情以取悦皇帝。 …… 诸位皇子们都有自己的龙舟队,第一场赛开始前,皇帝便提议让诸王公下注玩。 一派是燕王的龙舟,一派是摄政王的龙舟,还有那小九殿下的外祖谢家掏钱为他组的龙舟队。 谢家并非世家大族,只是个清苦耕读人家,家中人丁也不兴旺,每年的端午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噩梦,掏出去组龙舟队的银钱永远也收不了本,但这能有什么办法呢?外孙儿的脸面还是要的,他们也不能让外孙被人瞧不起。 只赖着宫中的谢氏掏了一部分,还有皇后、帝姬她们看他们可怜给的赏银。 ——然而今年,谢家似乎是要发大财了。 燕王和摄政王之间隐隐有夺储的锋芒,在座王公都不瞎,也能看得见,所以在这时候他们都果断避开了这两人的龙舟队,全都下注了小九殿下的队伍。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下注了谢家的银子是不可能回本的。 皇帝问起外面的民众是如何下注的,李茂安只道:“平分秋色。” 皇帝笑:“燕王今年果真一鸣惊人,以前他可连一分都占不到的。” 李茂安路过帝姬身边时,婠婠特意叫住了他,轻摇手中的象牙小扇:“你去找人特意叮嘱那些百姓们一番,过节庆是热闹,只是仔细当心看住了自己贪玩的孩儿,别走丢了叫拐子拐走了,还有要小心混迹在人群中的扒手。” 他称是,“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与此同时,皇后的心里也感到有点儿不对劲了:这么没眼力见的事情,难道晏望宗就当真蠢笨如此? 她给了婠婠一个眼神,婠婠起身,再度前去更衣。 过了一会儿,晏珽宗也再度离席。 皇后注意到他起身时身形不稳地颤抖了一下,以为是药效果真发作了,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冰冷微笑。 他抢走了她儿子的东西,今天也该让他在所有皇室宗亲们的面前全都吐出来了! …… 初夏时节,午后的阳光已有些刺目。 燕王提早找人把帝姬休息的这间房间窗户用细腻的丝纱糊了起来,日光再刺目也伤不了她的凤面。 可惜帝姬并不怎么受用这份殷勤:“我不过在这待几个时辰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这丝缎一匹千金……实在是耗费财力。” 华娘却不以为然:“天底下就您这一位帝姬,再奢侈也是自然的。” 婠婠在他来之前换好了自己的第三套衣裙,可是整理裙上小小流苏的手却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起来。 桂姑姑握紧了她的手:“殿下,安心吧,您只要再做这一件事。从今往后,您和皇后娘娘都再无烦恼了。” 晏珽宗在这时候推门而入。 月桂立马闭上了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 婠婠定了定神,从美人椅上站了起来,仰首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 他的眼眸格外的乌黑幽深,像是一口古井,深不见底,但是却没了往日的那种清澈,反倒看上去有几分迷醉。 ——皇后命婠婠亲手给他包的长寿元宝里根本没有什么馅料,而是一味取自草木精华制成的离魂散。 食之可使人体温骤升、继而神智迷乱以至于放浪形骸。而且药物在体内的残留会随着汗气蒸发出去,事后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的。 只是这么好的东西却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太苦了,刚入口就能被人察觉。 所以为了防止他察觉,皇后和婠婠才想起长寿元宝这样东西。亏得了大魏的一点民俗,说是过生辰吃长寿元宝的时候不可以咬破,才借着那一层面皮哄他把离魂散吞了下去。 算算时间,现在也快到发作的时候了。 婠婠轻轻拉了下他的手,果然触到他手上的温度比她高许多,他手心还隐隐发汗。 她微微一笑,歪了歪头看他,乌色云鬓间的珠钗琳琅作响,声如清铃。 “你是被酒气闷热的吧?我这有碗冰过的甜水冷圆子,桂姑姑她们不让我吃冷,说我身子受不住,给你吃好了,去去热气。” 晏珽宗说了声好,借她的手把一碗甜水整个吞了下去,略消了腹内的火气。 帝姬从衣柜里取出他的第三件外袍,自己动手给他换上。 她做这些的时候本来满心惶恐,唯恐他觉察出什么来以至前功尽弃,可是晏珽宗全程只盯着她的脸看,都没看她究竟是拿了哪一件衣裳给他换。 白皙的手指轻轻拉起衣袍的袖摆出,浅淡而柔和的日光下,原本的四爪游龙图案在某个特定的角度上忽然呈现出了第五只爪。 ——那可是只有帝王才可以穿着的龙袍,除了帝王之外的任何人穿了都是要杀头的啊。 这是举国最负盛名的苏州绣娘近年来才想出的新的绣法,以暗线描绣,使得一件衣服上可以出现两种不同的图案。 暗线在最热烈的阳光下才会显现出来,但若以特制的盐灰水涂抹,又可以消解掉暗线上的色彩。 君婠心跳地愈发快,等终于给他扣好了腰带,她便轻推了他一把:“好了,你快回吧,等会父亲还有宗亲们席上找你呢。” 晏珽宗依然死死盯着她的脸,像是想在她身上看出点什么似的。 他忽地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声音暗哑: “婠婠,你知道咱们生在天家,人人都有过迫不得已身不由己的时候。” 哪怕是皇帝、皇后他们,做过的违心的事也多了去了 ——所以他在心中安慰自己,或许今日婠婠也是被迫的,她本心并不愿做这件事,只是皇后逼迫她而已。 婠婠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和自己说这话,勉强应了一句:“我知道。” “你这样对我好,我真的欢心极了,从你那日说要给我过生辰开始,我高兴地好几晚都没睡好过。婠婠,我爱你,你以后也会是我唯一的女人。那你呢,在你心里,你在意我么?” 她垂下眼眸:“当然在意的。” “倘若父亲和皇后他们、或是其他任何人逼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告诉我,我会替你想法子的,好不好?” “好。” “婠婠,你今天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话么?” “没、没有了。” 晏珽宗等了许久,仍不见她说些什么,一颗炽热的心也终于冷却了下去。 他合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将婠婠从他怀中放开,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这条走廊很长很长,他特意放缓了脚步,还期待她会叫住他,和他吐露实情。 可是没有,没有任何人叫住他。 他眼中逐渐泛起了赤红。 入席前,晏珽宗又反道去了他自己休息的房间,早有两个小宦官捧着沾了盐灰水的帕子向他身上扑去,将他周身全都涂抹了一遍。 摄政王的心情不好,周身都笼罩着一股可怕的寒气,小太监们做事也是提心吊胆的,大气不敢喘。 内臣郑德寿小心地拉起他的袖子仔细看了又看:“王爷,奴才看了,所有暗线描出的图案都被盐灰水毁去了,王爷安心吧。” 他这才拂袖而去。 席上正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龙舟竞渡,江两岸百姓欢呼声震天,空气中还夹杂着粽叶的清香。 皇后向皇帝提议:“这龙舟赛第一场已过,不如趁着这个间隙,叫燕王吹笛,老五舞剑,就当给陛下讨个热闹、尽尽孝心好了。” 皇帝颔首称好,又点了两个人:“叫婠婠来抚琴吧,给她把洛阳琴抱来,孤知道她的琴艺也是宫内一绝;还有小九,不是前日才背了长江赋吗,便一道来朗诵助兴吧。” “对了,吾弟寿王家的老三也是练家子,不如一道叫上来和麟舟比试比试吧。” 有大魏第一闲散逍遥铁帽子王之称的寿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一家老小既不从文也不从武,全家人手里除了皇帝赏赐的个爵位之外凑不上半个九品芝麻官来,故而甚得皇帝信任。 寿王三公子晏从穆给皇帝行了个大礼:“我哪敢和五堂兄比试,伯父是要我挨他的扫剑风揍嘞,只是上去给众皇亲们献个笑话还是成的。” 皇帝哈哈大笑,方才因燕王而起的不悦也消散了大半。 既然开了话头,平阳大长公主也凑起了热闹:“那你们一伙男儿凑上去,怎好只留圣懿帝姬一个人在上?我孙女儿俏河琵琶弹得也不错,不如让她弹琵琶给帝姬作伴吧。” 皇帝也欣然应允。 于是片刻准备之后,皇帝台前的一大片地方就空了出来,小太监们也抬出了洛阳琴,摆在四周的一个角落处。 陆俏河抱着她早已准备好的琵琶挨在婠婠身侧,燕王持笛站在她们对面的角落,小九殿下站在另一角,把中间最大的空地留给摄政王和晏从穆舞剑。 婠婠指下的琴声初起,就听得晏珽宗和晏从穆的剑花飞快甩出,两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几乎让人看不清。 她的琴声舒和缓慢,但台上的剑气却根本不从这琴音的节奏,愈发酣畅淋漓地挥出。 皇帝大喝一声好,寿王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天下舞剑能与摄政王并肩者,吾儿算一位,哈哈哈哈哈!” 可惜他的声音连同九殿下诵读的声音一块被两把长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盖住了。 婠婠的掌心也发了汗,一曲临终了,她的心便越发紧张难安。 最后一个音节弹毕,婠婠得体地收回手,起身向高台之上的帝后二人致意。 皇帝心悦不已,抬手示意她下去休息:“我儿婠婠当真是大魏第一才女哈哈,好,你入座休息吧,回宫之后父亲叫人打一个金粽子赏你。” 皇后笑道:“大魏的才女不少,怎么,难道陆家的俏河算不上么?你舅父忘了给你赏,舅母可没忘,云芝,待会差人把礼物送到平阳大长公主的府上去。” 陆俏河也喜滋滋起身道了谢领赏。 帝后二人正说着笑,台下的燕王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悲痛惶恐之色: “陛下、娘娘,臣晏望宗……有事不敢不报。” 其实说这话时他的心也是虚的。 因为方才晏珽宗舞剑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他根本都没看清晏珽宗身上绣着的是否是五爪龙。 可是他偷偷望向皇后和圣懿帝姬,圣懿帝姬分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作为答复。 晏望宗放心了,最终在舞剑完毕之后平复了情绪,按照预定的剧情在众人面前上演着属于他的角色。 皇帝眯起了眼睛看他。 陶皇后喜不自胜,她期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忍不住开口道: “老二,你这是怎么了?有何事不得不报?” 燕王叩首:“陛下、娘娘恕儿臣死罪,儿臣……” 他畏畏缩缩道,说话的语气让人觉得他身上就像揣着一个天地的秘密。原本有些喧闹的宫宴大厅也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皇帝的声音十分平淡:“你说罢!孤就在这里听着。” 晏望宗吞了吞口水,迎上帝后二人满怀期待的目光: “儿臣要告发摄政王晏珽宗、私着龙袍,罪无可恕。” —— 男主和女主都并不完美 第一次是qj 排雷预警 031:燕郡王之局(07终结!)(4300+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短暂的喧哗过后就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酒楼之下江声如浪,夺了冠的龙舟队伍正在欢庆胜利,可是宫宴之内却无一人有去观望的闲心。 晏珽宗淡淡打量了一番众人的神色:皇帝眯起眼睛做沉思状,皇后的笑意就快憋不住溢出来了,圣懿帝姬低头望着琴弦,看不出她的表情,好似这一切都同她无关。 他向帝后拱手:“臣不曾犯此死罪。” 皇后抢先道:“此事事关重大,望宗,你何出此言呢?可是手中真是有了什么证据,敢说我儿麟舟私着龙袍?” 晏望宗对曰: “回禀陛下、娘娘,适才摄政王与寿王公子舞剑,儿臣在一旁吹笛观赏,却见摄政王衣袂翻飞之间、在日光照耀之下,蟒袍上的团龙纹中绣着的竟并非是四爪龙,而是只有君父帝王才可用的五爪真龙,故大惊失色。 陛下、娘娘有所不知,儿臣之妻单氏是苏州人,故儿臣略微听闻近年来苏州有灵巧的绣娘新想出的绣法,名叫暗纹的,可使一件衣裳上出现两种图案,一层在明,一层在暗,暗处的绣线是特制的材料,需在阳光之下走动才能浮现出来。 儿臣想或许就是适才摄政王在舞剑时候这图样才不经意露了出来……” 说罢,他的头便深深磕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汇聚到了晏珽宗的身上。 皇后重重拍了下桌案:“放肆!暗绣五爪龙袍,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晏望宗,此事你可要小心说话!” 晏望宗惶恐地说:“儿臣不敢。陛下、娘娘,儿臣本不愿在众人面前将此事宣之于口,只是儿臣又惶恐、宴席散去之后摄政王重新更衣,这证据就被他藏住了,故而才不得已为之……” 皇帝面色冷峻,始终一言不发,漠然看着皇后与燕王一来一回地说着话。 “既然燕王言之凿凿,那就让人去五王爷的衣裳上翻看一番即可真相大白了嘛。” 说话的是忠义侯刘璀,已经年逾七旬了。他是皇帝生母刘氏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皇帝的亲舅舅。 皇帝登基后刘氏已故去多年,感念母亲生前未能享到自己的福,皇帝就赏赐了她的娘家人侯爵和官位。 在做侯爷之前,刘璀只是个守城的无名侍卫。 而刘氏的亲妹妹也被皇帝封了个正二品的吴国夫人。 为了扶持刘璀,让刘家顺理成章地成为皇都中名正言顺的贵胄,皇帝还特意下旨,让自己的亲弟弟寿王娶了刘璀的嫡女,即如今的寿王妃;又让早年间一位最快倒向他的楚亲王的女儿章文郡主嫁给了刘璀的嫡长子。 吴国夫人的独女,后来也嫁到了皇室宗亲里做了宗妇。 皇帝做这些无关乎为了给自己扶持势力——因为刘家实在是平庸,本来对他的帝位来说就没什么用,只是为了弥补自己母亲当年的遗憾,算是给母亲尽孝。 若不是刘璀没什么大本事,碍于言官的劝阻,说不定皇帝如今早就封了他郡王了。 某种程度来说,他又是一个很在乎血亲的人。 …… 听忠义侯都如此说,满座众人的窃窃私语里也表示了赞同。 皇后刚想开口,晏珽宗却单膝跪地给皇帝行了个礼: “陛下,臣并未犯此死罪。 臣自生来仰承陛下、娘娘恩德,从未让宦官宫婢近身搜查过,这是臣身为帝后嫡子的尊荣。 今日、臣亦不愿受此屈辱。” 自皇帝登基以来,出入宫中的所有人:不管是臣工、女眷还是奴仆们,都要历经三重搜身盘查,确保无人敢持暗器或是其他见不得人的东西进宫。 除了前太子璟宗和摄政王晏珽宗两人。 ——若是日后圣懿帝姬出降后回宫,应该也是如此的,只是身为女子,她不能像她的兄长们那样成年之后就搬居宫外府邸,所以这项规定对她来说就没有作用。 燕王抬起头,不知是因为过于激动、还是一直低着头血液流通不畅或是其他的缘故,他满脸通红,看起来十分亢奋又紧张。他伸手直指晏珽宗而骂: “五弟,你为何不敢认!事已至此,你还不愿向陛下和娘娘请罪伏诛么!你为何不认!” 只要他伏诛了,帝位在他眼前便唾手可得…… 一想到这,晏望宗浑身又充满了斗劲。 一直身在局外做看客的圣懿帝姬此刻却感到了一丝不妙:晏珽宗分明自始至终十分冷静自持,根本就不像是服用了离魂散,反而燕王举止越发跳脱,越发地不似他以往那般畏手畏脚,他才像是吃了药的人! 台上的皇帝叹了口气,终于淡淡开了口道: “麟舟,孤是赏过你和凉国公出入大内可持佩剑且不受内臣近身盘查的恩典,但你要明白,孤赏出去的东西,便能收回来。” “是啊,如今不搜身,你的嫌疑如何排除?毕竟燕王都如此开了口了,恐怕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皇后立马接了口道。 晏珽宗抬起眉眼定定地看着他们: “臣明白。君父和母亲的意思,臣必然遵守。那么不知如今陛下和娘娘认为该如何盘查臣的嫌疑?” 站在他身后的寿王三公子晏从穆却跪地道:“皇伯父、皇伯母,从穆相信五堂兄未犯此罪。适才离五皇兄最近的明明是臣,可臣却不曾有燕王堂兄那样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瞧见五堂兄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晏从穆此言一出,皇亲们也感到一阵疑惑:是啊,方才摄政王和晏从穆舞剑的速度快成那样,他们其实除了剑花之外什么都没看见,这燕王怎么就看见了呢? “婠婠,小九,陆家姑娘,你们刚才离得也近,可看见了什么没有?” 皇帝问。 婠婠低头称方才一直在抚琴,什么也没看见。 陆俏河也是一样的回答。 小九亦说没有。 “如此说来,竟然只有燕王殿下慧眼,瞧见了摄政王的身上有五爪龙了?”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一道声音。 燕王顿时炸了锅,面色通红指着那人骂道:“放肆!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本王血口喷人么!” 他此举已然十分不雅,称得上是个乡野泼夫了,有辱皇家斯文。 清海侯别过眼去,不忍看他这丑相百出的样子。 被他骂了皇亲反唇相讥道: “燕王口口声声称有,摄政王又并不承认,依本王之见,不知是否要打赌发个咒,这事方才有个了结啊?不至于让谁被诬陷、谁受了委屈。天家兄弟,在众人面前闹到这个份上,不是打陛下的脸么!” 他是皇帝的十八叔,先帝最小的儿子。 说话间,燕王猛地扑到了晏珽宗的身上去,欲要拉扯他的衣服: “陛下,娘娘,儿臣真的没有冤枉他!我今日就要让众人瞧见你的真面目,晏珽宗,你胆大包天罪无可恕……” 婠婠叹气:这已然是失心疯了罢! 晏珽宗也不客气,使了个巧劲一脚踹开了他,让他飞出去一长多远。 皇后起身疾呼: “大殿之内岂容你殴打兄弟!晏珽宗,你读的圣贤书去哪儿了!” 那个十八叔——愉郡王摇扇笑道:“皇后娘娘果真是爱子如命,不过方才五王爷让燕王辱骂了半天,怎不见皇后娘娘想起他是燕王的兄弟,如今燕王让五王爷推搡了半下,皇后娘娘就心疼着急。” “燕王自称事出有因,若按他的说法,骂两句也是应当的。” 不知又是谁开了口。 “你就怎知事出有因,不是燕王蓄意栽赃陷害……” “此事怎好栽赃,衣裳穿在各人的身上,谁能让那龙爪跑到你身上去不成……” 眼见原本针落可闻的大殿又乱成了一团,各成一派的皇亲们七嘴八舌,皇帝的脾气也上来了,猛地拍了下桌子,桌案上的一盘水晶紫葡萄都滚落到了地上去: “闭嘴!给孤去查!” 静默片刻,皇后作无可奈何状,道: “麟舟啊,你也不必太傲了,好好的节庆,若不彻查一番,这是在诸宗亲面前也没法交代啊。” 晏珽宗也跪了下来: “陛下,娘娘,臣只要一句话,若臣真的是被冤枉的,燕王该当何罪?” 燕王立马道:“我若冤枉了你,我即刻自尽偿你的委屈!你敢不敢?” 晏珽宗冷笑:“既然燕王二哥都开了这个口,甚好,若我真有罪,不待陛下娘娘发落,我也即刻举剑自尽。” 诸座大骇:看样子,今天这两兄弟必然是只有一个能活了。 皇帝不语,默认。 晏珽宗随即向左右拱手致歉:“那只好请诸宗妇女眷恕麟舟今日无礼,只好以此自证清白了。” 他说罢便伸手解开腰带,将婠婠亲手给他穿上的那件蟒袍脱了下来,转手交给身后的晏从穆: “麟舟是陛下、娘娘生养的,只恐旁人觉得陛下、娘娘有包庇之嫌,污损娘娘慈名。故自作主张将此衣转交在座诸王公,人手传阅,若有人发现五爪者,还请陛下、娘娘封赏。” 晏从穆捧着他的外衣,从皇帝下首的第一位寿王处开始传阅。 他只着中衣直挺挺跪在那里,身形如松柏一般挺拔。 对比软塌塌如死狗一般的燕王,实在是叫人没眼看。 皇帝道:“既然麟舟都如此说了,那么在座诸位,烦请逐一看过罢。” 寿王第一个经手此衣,还让寿王妃将他的西洋老花镜拿了过来,把这件衣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寿王看的时候,他的几个儿子和小孙子们也都凑了过来一块看,寿王妃和儿媳们避讳男人的衣服,并不凑前。 两盏茶的功夫都过了,寿王终于站起身向皇帝拱了拱手: “臣弟一家已看过,并不不妥之处。” 皇后脸上的笑意绷不住了,又问了一遍:“当真无不妥之处?” 寿王肯定地回答:“当真。不过臣难免有老眼昏花的,还请接下来诸王一一看过呢。” 于是又传到愉郡王处。 愉郡王狂放不拘小节,他家的女眷也大都如此,故愉郡王妃和世子妃等儿媳也跟着一块从头看到尾。 又是两盏茶的功夫过,愉郡王起身行礼:“臣一家也未发现不妥。” 皇后还没说什么,燕王的内心已经崩塌了:“这不可能!怎会如此?本王明明亲眼看见了!是不是你们包庇他!” 皇帝怒斥:“住口!寿王、愉郡王都是你的长辈,岂容你这竖子放肆!” 皇帝骂的是竖子,今意即位年轻的仆人或是对人的蔑称;可惜燕王听成了“庶子”,他的内心又崩塌了一次,嘴里混说哭嚎起来: “庶子,我怎么会是庶子呢!父亲您忘了,您才将我过继给了皇后娘娘做儿子,我怎么会是庶子呢,我分明是您的嫡子,您的嫡长子,是您日后寄予众望的嫡长子啊……” 燕王妃心中大骂不好:就燕王这个疯癫的样子,就算今日晏珽宗被他拉下了马,恐怕皇位也传不到他头上去了。 晏从穆从近侍内臣那里取来一大盆冰块融化之后的冰水,迎头浇到了他脸上去: “堂兄恕我无礼,我见堂兄似乎被此重大之事吓到神志不清,故叫堂兄清醒一番。” 晏从穆从小就得寿王宠爱,皇帝对这个侄子也是偏爱非常,他又有小霸王之称,做这事情倒也符合他的性格,没人多嘴什么。 这透心凉的一浇,燕王体内因离魂散而发作的躁郁很快发散了出去。 待冷静了之后,他回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做的事,整个僵硬住了。 正巧这时第三位王爷举家检查过无误——那王爷倒有趣,自己将蟒袍穿在身上,跑到外头日光下四处走动,叫他的妻子、儿子儿媳孙子们在边上看着检查着,当真做到万无一失。 王爷向皇帝说:“臣一家也看过了,就如燕王所说一般,在阳光下四处走动,也未见不妥,唯一绣着的暗纹是袍子上的丹桂,绣样倒是新奇,可是并不僭越之处。” 事已至此,剩下的宗亲们实际上也没有再看的必要了。 因为很明显,此事便是燕王一手作怪栽赃摄政王啊! 婠婠的手心已不再冒汗,反而是一阵冰凉。 她知道,她母亲的计划应当是又落空了。 燕王不疯的时候眼珠子还算灵光,他此时眼珠子一转,立马抱上了晏珽宗的大腿求情: “五弟,五弟你听我说,你兄我知今日之事错怪了你了,我方才多饮了酒,一时吃醉了,嘴里胡言乱语每个明白,你就宽恕这一回吧,我知道你对陛下并不不臣之心,我……” 晏从穆不依,将他拉起之后狠狠踹到一边,拉起了他的腰带: “二堂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五堂兄因你、在众人面前受辱、穿着中衣在众人面前跪了这么久,你说宽恕就宽恕,我今把你的蟒袍也扯下来,叫你也跪着给他请罪……” 燕王的蟒袍被他扒下来之后,满座却真的寂静无声了 ——他的蟒袍里层倒赫然纹着一条五爪游龙,张着大大的血盆大口,像是想吞噬一切的样子。 032:燕王之死 燕王衣服上的五爪龙,龙爪大的帝后二人坐在高台之上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晏从穆目的达成了,也故作惊慌失措状、跪伏在地就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晏珽宗眉眼冷漠,依然跪在那里,也不说话。 燕王却疯了,因为极度害怕,他控制不住失禁,一股黄色液体还从他裤子下滴出…… 场面难堪到令人作呕。 “不,不会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陛下、娘娘,你们相信我,这绝不是我的衣服,这不是……是谁栽赃陷害我?” 他跪爬着想要抓住晏珽宗:“是你,是你想害死我,害死我了你以为你就可以当储君了是吗?!” 晏从穆拦住了他。 燕王眼珠子一转,又爬向了独自站在一边的九殿下:“还是你?!是你人小鬼大想陷害我,觉得我和摄政王都死了,你就可以当储君了是吗?” 九殿下生母肃妃谢氏连忙离席跪地:“陛下、娘娘明鉴,妾身和九殿下从未有过夺嫡之心,妾若有此祸心,便向上苍起誓,谢氏全族、妾与九殿下生生世世轮回皆入畜牲之道不得好死!” 皇帝眼神柔和了点,对谢肃妃道:“你无需惶恐,孤知道你的心清白。” 皇帝忽地站起了身,他目光扫视了一番在座众人,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也安静了下来。 皇帝提步,缓缓地走到了晏珽宗、晏望宗和晏从穆三人面前,淡淡扫视着他两个儿子的脸。 晏珽宗一如既往的坦然,而晏望宗已是十足的丧家之犬,不停磕头求饶。 皇帝叹息:“孤知道,你们所有人其实都对孤这把龙椅虎视眈眈,只可惜没有机会、若是有机会,谁都想上去摸一摸、坐一坐。” 众人正要起身跪地请罪,皇帝已抬了手:“坐着吧,不必动了,你们说的话孤亦不想听。今日闹了最大笑话的还是孤这个天子啊。” 皇帝走到婠婠面前,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难怪古人说什么,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诚不欺孤!若都是我圣懿帝姬这样听话懂事的女孩儿,恐怕古今天子们都能再延年益寿十余载,不必受这些儿子们的蠢气了!” 说罢他猛地转身,狠狠踹了燕王一脚。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做了孤的嫡子不够,还想肖想做孤的嫡长子!去你娘的腿!废太子璟宗千般不肖,一根头发丝拉出来都比你强些,好歹他有了错,从不敢在孤面前狡辩一句! 当日孤问你是否想做皇后的儿子,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摄政王不好,圣懿帝姬不好,个个都没法好好孝顺皇后,只有你好是吧? 哼哼!我看你是脑子坏了眼睛也瞎了! 摄政王在宫里处理庶务再忙,他每日早起时候皇后未起、他晚上回宫休息,皇后已睡,可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去皇后宫前磕了头才敢走;圣懿帝姬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病弱的身子,可每月都要亲手做了手帕、鞋袜、香囊荷包之类的东西拿来给孤与皇后用。 他们哪个不比你强些,你敢说他们没侍奉好皇后!也真敢开口! 小九是年幼了,可他也知道既要侍奉皇后,也不能忘了自己的生母,你呢?陈氏生了你、在她宫里把你养大,你一听能去做嫡子,立马把她甩在了一边不管不顾!” 皇帝这段时日以来对燕王的所有怒火都在这一刻爆发,在人前将他骂了个体无完肤,仔细数过每一样他觉得不满的事情。 直到骂完了,心口止不住剧烈起伏。婠婠双手颤抖着给他奉上茶水,皇帝喝了茶,将茶盏都摔在了燕王的头上。 大殿之内只余皇帝的谩骂之声。 末了,皇帝亲自弯腰执起了方才晏珽宗舞剑时候用的那把剑。 他先是以剑锋指向晏珽宗的眉心,但晏珽宗垂下眼睛就像没有看到一样,任由皇帝的剑锋从他眉心指到他心口处,一动也未动。 皇帝又调转方向,将剑指向圣懿帝姬,婠婠只是跪下,如同伏诛一般,并不反抗。 皇帝笑了,再次将剑指向燕王。 燕王却一把跳了起来,满脸惶恐地在大殿之内逃窜:“陛下,您不能杀我啊,我是您的嫡子,您不能杀我,我无罪,我是被人冤枉的……” 皇帝一脚踩过那件从燕王身上剥落的、绣着五爪龙的衣裳,将剑扔到了晏珽宗的面前: “孤的命令,即刻将那乱贼诛杀,要他人头落地!” 晏珽宗向他磕了个头:“臣遵君父之令。” 他拾剑而起,眸光冰冷地像个地狱来的罗刹。 若是在军中追随摄政王多年的那些将士们看了他的眼神便知道,以往这时候,都意味着他要屠城了。 满城残肢乱骸,血流成河都不足以说。 燕王胡乱从一张桌子上摸了把银叉,想劫持圣懿帝姬为自己保命。 但晏珽宗的剑比他更快,一个剑花甩出去,他惶恐的表情便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符号。被割破了的脖颈瞬间迸出大量血液,喷洒了一地,有不少都沾到了婠婠的衣裙上。 燕王的身体倒在了婠婠面前,而他的头颅却滚到了一旁的九殿下脚边。 婠婠一口气没提上来,被吓到四肢冰冷,下一瞬就晕厥了过去,幸亏身旁的宫婢们扶住了她。 皇后又心痛又悲愤,连声吩咐: “快把帝姬扶下去休息,把御医们都叫来!你们看顾好帝姬啊……” 都这个时候了,皇后还是要责骂晏珽宗:“晏珽宗,你简直无法无天了,明知帝姬体弱受不得惊吓,即便陛下让你诛杀逆贼,你岂可这样吓她……” 然而晕厥前的君婠还不知道,这还不算是她人生中最恐怖的时刻。 晏珽宗手执利剑,满身鲜血朝她望去的眼神,她注定永生难忘。 033:天下兵马大元帅 内臣们很快就上前将地上的鲜血和污迹都擦拭干净,拖死猪一般拖走了燕王头身分离的残尸,还有燕王私制的那件大逆不道的龙袍,立刻就被他们拿下去给烧了。 皇帝冷眼看着这一切,父子决裂兄弟相残,在他眼中不过尔尔,或许还不上宫中伶人们随意表演的歌曲更只得他注目。 刚刚生产完没多久、身体尚且虚弱的燕王妃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双眼一番也昏了过去。可惜她没婠婠那样的好命,即便瘫倒在了地上也无人敢扶。 他们的四个年幼的嫡女坐在席上看清了这一切,吓得相互抱在了一块儿啜泣着。 事已至此,原本奢华而宏大的一场端午盛宴,却成了燕王夫妇人生终点最华丽的句号。 以皇后为首的一派文官集团企图以嫡长的身份扭转局势推和他们一样崇文轻武的燕王上位的美梦也彻底落空。 皇帝缓步走上高台,晏珽宗一身血色持剑站在台下。 就连寿王和忠义侯都不敢说什么缓和气氛的话,低头装着死人,努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 方才一通喧闹的功夫,晏珽宗那件蟒袍又传过了七八位郡王、国公们一大家子的手,他们亦皆说无不妥之处。 “既如此,皇后可还要亲眼查看一番。” 皇后浑身瘫软坐在凤椅上,头顶的凤冠因她的颤抖而珠翠摇摆。她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微带哽咽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皇帝笑道:“事已至此,孤就不给你们心中留什么悬念了,省的还有人趁着孤半截身子入土了的这几年继续兴风作浪! 借着储位之争,扰得举国上下惶恐不安,唯恐站错了队遭人报复,你们这些宗亲的心中也安定了!” 他敛了笑容,端着板正严肃地脸道: “今日,燕王晏望宗犯下此滔天之罪,乱贼已被枭首示众,然余者尚未平息,明里暗里协助燕王生事之辈,不论是王公臣子还是内侍奴婢之流,孤事后必一一细究。 此等不忠不孝之人、枉为人臣人子,故从今往后,他也不再是孤的儿子了! 传旨,夺去他排辈的宗字,将孤赐给他的寄予众望的望,改作枉为人子字,只称晏枉,过继到伏诛了的齐王晏振的名下,去做他的儿子罢! 燕王妃及诸女眷、子嗣也就不再是孤的儿媳、孙辈,都是谋逆之后! 孤顾及稚子无辜,便削去他们所有勋爵,废为庶人,打入禁庭西北六所去,严加看管,终身不得出、不得婚配。 陈氏是他的生母,教子无方,也就随她的儿媳孙子们一道去罢!” 燕王夫妻一死一昏,并没有人上前领旨,只有陈氏满脸苍白地叩了首。 皇帝顿了顿,又开始了他的封赏: “圣懿帝姬是孤诸子中最纯孝、贴心者,帝姬出降就在这两三年的功夫里,孤晋封她为镇国公主,享食邑万户,仪比亲王。 肃妃谢氏侍奉宫闱多年,品性淑嘉,未有半分差池,晋为贵妃。 宋妃……侍奉孤数十载,未有子嗣,膝下孤单,就擢她为皇贵妃,封号静惠。 余者的美人夫人里,皇后可捡着几个适合的晋嫔位或是妃位,孤懒得过问了。 寿王三公子,今日在场护驾有功,又有揭发逆贼私着龙袍之功,正好你也成了年,孤做伯父的就给你额外赏个府邸,封你做郡王,就称永郡王。” 说到最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紧张起来。 皇帝取下自己腰间的一块龙纹玉佩,以手高举之: “储位高悬,国本不正,人心难安。 孤今心意已决,立嫡子晏珽宗为储,择日举行册太子大典! 除此之外,孤还要封你做天下兵马大元帅,许你同孤一道,可在非常时期调动举国兵马。” 李茂安接过皇帝的玉佩,将它交到了晏珽宗的手上。 这个答案众人早就已经猜到了,事实上就算皇帝活着的时候不立他做太子,他死后这个帝位也跑不了是晏珽宗的了。 至于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实际上在皇帝没有册封他之前晏珽宗已名副其实担了这个衔了。 如今立储之事亲口从他口中说出,众人只觉得像是那阁楼上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了下来,让所有人还浮躁的心思也彻底安生了下来。 皇后扑过去抱住了皇帝的腰身,泪水沾湿了皇帝的龙袍:“陛下、陛下,储位关系国之根本,您要慎重啊陛下,求您可否听妾一言,此事延缓再议……” 有几个和晏珽宗亲近的皇亲私下都忍不住低头皱眉:哪有这样当娘的女人!自己的儿子终于当上了太子,她却百般阻拦、让人看在眼里的不情愿。 何其荒唐! 各怀鬼胎的时刻,清海侯低着头颅不知再想些什么,根本不敢看向皇帝一眼。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人再有什么过端午的心思了。 皇帝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命人摆驾回宫,皇后及诸妃嫔自然也随行而去。 帝后二人一走,在座皇亲也都各自散了。 回宫路上,晏珽宗听侍从来报说,皇后娘娘悲痛过度,整个人都像脱了形似的,虽没昏过去,可意识时断时续地也不怎么清醒了。 他淡淡抬首打量天空的浮云,从今往后,大魏的天与地都在他手中了。 包括镇国公主。 谋划了十数年的事情,一朝梦想成真,不知他最爱的那个人是否愿意同他一道分享这种喜悦呢? “既如此,本王回宫沐浴更衣,下午就去探望皇后。你们去我府里的库房找些珍贵的药材礼物来,务必体面为上。” 侍从颔首称是。 “帝姬怎么样了?” “回王爷,帝姬受惊昏厥,平素专门照料殿下的太医已去照看了,已给殿下熬煮了药汁喂殿下服用,也给殿下施了针,只是殿下还未醒呢。” 晏珽宗忽地勒住了缰绳,胯下是他最心爱的战马北鸿。 他抬手对身后随行的宦官郑德寿说: “你先进宫告知陛下一声,说镇国公主此次受惊非同小可,太医说了,万万是不能再受车驾劳顿之苦了,只能妥帖细养着,稍微挪动一下镇国公主就要咳血呕吐。 本王做主,暂且将她就近带回本王府上去,待帝姬稍好些再送她回宫罢。让陛下只管安心。” 郑德寿领命,先行骑马往大内宫禁中去了。 天家虽闹了大笑话,可是丝毫不影响外面的民众热热闹闹过节庆的心思。 端午并非合家团圆在家闷起来过的节日,相反,本朝一到了端午,多的是百姓拖家带口出来游玩的。 晏珽宗骑马路过沿江一带,偶遇苗胜虎同十几个交好的将领自组了个龙舟队和百姓的队伍比赛,还拿了个第一。 见摄政王路过,那十几人上前就要向他行礼。 苗胜虎耳目聪敏,第一个扑上去跪拜: “末将恭贺大元帅大喜!拜见太子殿下!” 他方从龙舟上下来,身上还沾着水汽。 身后十几个将领被苗胜虎之言惊了一大跳,苗胜虎拱手向他们解释道:“适才席上、逆贼燕王私着龙袍,已伏诛大元帅手下,陛下圣明,当众册立大元帅为太子,不日举行册封典礼。哦,还册封圣懿帝姬为镇国公主,享万户食邑,仪同亲王。 末将恭贺太子殿下大喜,贺镇国公主大喜!” 其余将领也都上前行跪拜大礼,眼中热泪盈眶:“拜见太子殿下!贺太子殿下、镇国公主大喜!” 晏珽宗拱手回礼:“谈不上什么喜不喜的。镇国公主被逆贼险些劫持,受惊昏聩,皇后娘娘悲痛交加,我做人臣,岂有大兴受喜之礼,故就不请诸位吃酒了,来日再说罢。” 苗胜虎等人便恭敬送他走了。 等人走远,一个年轻军官问道:“听元帅、不,太子殿下所言,今日席上甚是险象环生?” 苗胜虎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一边擦着身上的水花一边低声同他们说道: “可不是嘛!你们是不知道,那逆贼燕王觊觎皇位已久,偷偷将那五爪龙纹绣在自己蟒袍的里面,今日席上吃多了酒,反倒做贼心虚,口口声声直指着太子殿下谩骂,说看见太子殿下身上着了五爪龙袍。 没想到陛下查证一番,反到发现了他栽赃诬告。寿王家三公子见不惯他的德行,将他身上蟒袍扯下,这才发现了他的丑事。 陛下略骂了他几句,他就嘴里胡言乱语声称自己是嫡长子、要继承大统的。 陛下大怒,便令太子殿下持剑杀他,他却摸了把银叉子向镇国公主奔去,意欲挟持镇国公主为自己保命。 你说这种人,他私着龙袍是不敬君上,诬告太子殿下是不敬兄弟;连镇国公主一介弱女子都意欲残害,害得陛下唯一的女儿受惊昏厥,是不容幼妹;更何况镇国公主是一向扶持他的皇后娘娘所所出,他劫持公主时,就没想过皇后娘娘的慈母之心么?这是不敬嫡母! 这种人,不容父母、不容兄弟姊妹,不杀不足以平愤! 好在咱们太子殿下身手了得,一个剑花甩出,就让他人头落地了。” 在这个端午还没过去时,苗胜虎口中所说的故事就传遍了整个皇都。 即便晏珽宗大堂之内手刃兄弟是有些让人骇人听闻,可是在别有用心之人格外的渲染之下,燕王的罪行更加让他们所不齿了,于是晏珽宗反而成了绝对正义的那一方。 “大元帅亲手杀他,不也是为了皇后娘娘么。陛下和娘娘就那么一个女儿,凤凰捧金蛋似的捧了十几年才好容易养大了,若是就这么让那燕王挟持了,陛下、娘娘不得哭死? 其实大元帅也知道此举必让世俗有所议论,可是念及自己的幼妹和母亲,他便是自己背下骂名也要杀逆贼、救公主呀! 其实咱们这么一说啊,燕王已犯滔天之罪,即便大元帅不杀他,太子之位也肯定是大元帅的,他原不必做这事惹人非议,若非为了中宫娘娘,他又何必趟这趟混水呢?” 说书人如是议论道。 底下听书的有人窃窃私语道:“可是我却听人说,中宫娘娘最不喜欢大元帅,偏爱那被废的大殿下和今日才被杀的那个老二,是有此事么?原来宫里的娘娘也和我们村里婆子一样,生的儿子多了就会偏心呀!” “是啊,所以说嫁闺女,就算嫁给了家里儿子多的,也千万不能嫁给那不被公婆重视的儿子,日后受磋磨的苦日子多了去了!” 又一个听书的长衫读书人插嘴:“此言差矣,那你就说这大元帅,中宫娘娘是不喜他,可如今满朝文武的千金哪个不想嫁给大元帅做太子妃?” …… 端午是个大日子,皇帝回了宫也不思处理政务,反倒和寿王他们几个宗亲野钓去了。 晏珽宗去给他请了个安便告辞:“还未向皇后母亲面前侍疾。” 皇帝应允了:“她的脾气不好,可到底是你的母亲,自己多担待点。还有,婠婠在你府里孤很放心,看顾好她的身子,她被齐王家那逆贼吓坏了,你要好生安慰她。” “儿子知道。” 椒房殿内一派凄风苦雨。 皇后头上的凤冠已经被她折腾到歪斜,可梳头的宫婢们也不敢上前为她整理仪容。皇后发了大火,把满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差不多。 云芝嬷嬷小心地告诉她:“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初听太子殿下之命,皇后恍惚地以为是她的儿子回来了,可待她兴奋地冲出去一看,却见跪在门口的是晏珽宗。 她猛地想起皇帝今日也下旨立他为太子,又急又恨,一口鲜血立时涌上了喉间。 晏珽宗撩起袍摆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给她行了大礼:“儿子叩问母亲安。” 皇后甩了甩宽大的凤袍衣摆,猛地扑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畜牲、畜牲!我的女儿呢?你把我的婠婠弄到哪里去了,我的女儿呢你说话啊!” 云芝嬷嬷怕其他宫人撞见这难看的一幕,提前就将其他人给轰走了。 晏珽宗勾唇笑了笑:“太监们不是来说过了吗,妹妹的病禁不起挪动,故将她带回我府里照看了。母亲放心吧,妹妹不会有事的。” 陶皇后并不相信这个借口,一双凤目死死瞪着他:“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婠婠带回宫、把她带回来你听到没有!” 晏珽宗笑得格外恣意,他附到皇后耳边轻声道: “等我什么时候睡腻了她,就什么时候送她回来。” 言毕,他站起身拂袖而去,一脸惋惜地对身旁的内臣说: “是儿子的不孝,母亲一见到儿子就生气,那儿子不敢多叨扰母亲,这便离去了。儿子献上一点点心意,还请母亲务必收下。” 内臣点头会意,马上就将这个“结果”在宫中传播了一遍。 皇帝听闻皇后举止隐隐有疯癫之态,也不愿见她、听她如念经一般的唠叨,只说让她好好静养在宫里,让肃贵妃和静惠皇贵妃她们多去服侍。 出宫时候路过荣寿殿,晏珽宗带走了婠婠的乳母和另一个留在宫里的侍婢,叫她们收拾了东西一道出宫去伺候殿下。 他随手翻了翻她这两天摆着的玩意儿,偶然发现一个绣棚上撑着的元帕,洁白丝缎上的图案已经全部绣好了。 晏珽宗的眼神幽深了几分,将那帕子从绣棚上取下,收入了自己袖中。 034:“婠婠,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360 从事败的那一刻开始,月桂的心就一直悬了起来。 帝姬晕倒后,她自然奉命在一旁随侍。后来没多久就有人宣了仪驾,说要将帝姬送到摄政王府上去养病。 月桂在宫里是有资历和头脸的老嬷嬷,立马撑起了气势呵斥道:“这是谁的命令,皇后娘娘知道吗?无皇后娘娘中宫手谕、你们就敢擅自将我们殿下带走!” 晏珽宗身边的老姑姑萃澜给她福了半礼:“见过楼女仪,奴婢们是奉五爷的令来接殿下的,还请女仪赏脸,不要为难我们才是。” 女仪是宫内女官的官职,位居正六品,已经算得上是宫内女子一生可以到达的顶峰了。 月桂从前在皇后身边侍奉时就是六品的女官,如今到了帝姬身边依然是一样的位份。 至于乳母华娘,身份其实比她还要高贵一些,是喂养大了主子的,日后年老还可以被皇帝封个什么什么夫人之类的诰命,早就脱了一般的奴籍了。 例如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就封了他的乳母为宪州夫人、亲弟弟寿王的乳母孙氏为县君。 月桂还想说什么,萃澜的脸色已经变得冰冷而不近人情了: “成王败寇,咱们各为其主。女仪大人听着中宫的吩咐、教唆帝姬娘娘走了错路得罪了太子殿下,女仪有这功夫和我推搡,不如想想自个将来的前程吧。” 萃澜和一众女婢其实都是自小习武的,手下的功夫哪里是月桂和秀梨能比得的,何况这个关口,皇亲国戚们都在聚在这栋楼上,她岂敢大声喧哗反抗什么? 只能由着这群人带走了帝姬,自己和秀梨等婢子收拾了东西随行。 晏珽宗自己对荣华物欲之类的东西并不过度追求,可是他的身份和名望在那里,又是皇帝嫡子,故而王府修得也是奢华、气派宽敞非常。 原先这条大街上是分成三户宅子的,旧南江王府占一半,两外两宅子分别是同朝官吏们的私宅园子。 后来那两人都先后犯了事被查抄,皇帝就命人将这两个园子都划到南江王府里去,中间的院墙全部打通,重新修葺了一番。 不过这一说也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放眼满帝都,第一气派的王宅属前太子璟宗的府邸和这独占一街的南江王府莫属,第二流的也就是还在修葺中的镇国公主府和寿王府等了。 萃澜等人安排帝姬进了府,让她在府中后院的嘉意园住下。 月桂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了:按照亲王府的布局来说,这间园子本应该属于女主人所居,即便晏珽宗现在尚未娶妻,帝姬入府暂住,也不该安排到这里来。 这么大一个王府,哪里就找不到合适的院子了? 萃澜冷笑着回她:“回女仪,这是我们五爷府里除了他所居的徵园之外最好的园子了,正堪匹配殿下的身份,余者皆有段时日无人打理,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出来。” 终于安定下来,月桂扑到婠婠身边去照看她,入内时发现这间屋子内里修得格外宽阔敞亮,满屋奇珍异宝,佐以极难制成的果木熏香,墙壁以椒泥涂抹,芳香如春。内屋的一张硕大拔步床,制工之精巧,和殿下宫里的那张床也不差了多少。 帐幔上垂着的是金银纱,此纱因为珍贵,又有人间鲛纱之称。 金银纱,顾名思义,色泽就如金银一般华贵,但是内衬的那一面却柔和如月光一般。 皇后寝宫帐幔里悬着的就是金银纱,上面还绣着一只硕大的九尾凤凰,凤凰口中衔着的是拳头大的东珠。 他们好歹没敢怠慢了帝姬,这让月桂的心里舒服了一点。 可是这点微不足道的愉悦和心中漫无边际的恐惧相比,渺小地就像沧海一粟。 她命年轻婢子绞了热帕子来给殿下擦脸,只见帝姬小巧的一张脸上毫无血色,连唇瓣都白的吓人,看起来就如奄奄一息之人一般。 想到午间大殿之上燕王的凄惨死状、还有那一瞬间迸出来的大股温热鲜血,饶是月桂这种在宫里见多了生死打杀之事的老嬷嬷都心有戚戚焉,一时间恶心地吃不下什么东西来。 坐了半晌,月桂忽地想起了什么忙起身出去,想看看能不能出去给皇后娘娘报个信,可是方出院门却见一排持佩剑的黑衣护卫守在外头,牢牢围住了帝姬下榻的园子。 她呵斥守门的宦官:“开门,我要出去一趟。” 小内侍态度还算好,赔笑道:“女仪姑姑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去,奴才们必给您配齐了。” 月桂回:“我们殿下的胃口不佳,我欲趁着殿下还未醒,去芙蓉巷上买几样殿下喜欢的小食回来哄她吃。” 芙蓉巷是有名的商街,多是精巧的吃食点心首饰脂粉之类的,宫里的主子有时都会命奴才来这儿采买些东西。 小内侍目露为难之色,道:“姑姑为难咱们了,王爷、哦不,太子殿下的吩咐,进去的人轻易都不能出去……您看这?” 月桂眉毛一挑就要发怒:“你的意思是五殿下软禁了我们?!” 小内侍的头更低了:“姑姑若是愿意这么想,那就是这么着了。姑姑有气只管朝奴才们身上撒,但这门确实是开不了的。” 恰巧萃澜奉命开库房搬了一批东西进来,听到他二人的争执,上前给月桂福了福身子: “殿下要吃什么,女仪只管吩咐,我们必去买来,您是贴身伺候殿下的人,没道理让您出去跑一趟,仔细殿下醒了要寻您的。” 月桂见如此,只得冷冷哼一声: “也没几样,就是先要点甜水给殿下吃完药漱口的:万家的卤梅水、荔枝膏水、姜橘皮汤;还有点米食:金铤裹蒸茭粽,金橘水团,镜面糕;再有几样菜品,要一个白炸春鹅和五味杏酪鹅,糖蟹,光明虾炙……” 正说着,忽听里头的婢子通报了一声:“姑姑,殿下醒了!” 月桂连忙进去看,只见殿下披着一件薄毯虚靠在床头,眼神仍是恍惚不清的。 …… 桂姑姑握着帝姬的手连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可还哪里难受?要吃点东西么?要喝水么?” 婠婠摇了摇头,喉间溢出极轻微的碎音:“不用了。这是在哪儿?” 不是杏花村里燕王给她准备的休息的房间,也不是她的寝宫。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婠婠心头涌起未知的惶恐。 桂姑姑眼角溢出泪,她慌乱抹了去,强撑笑意回答她: “殿下,这是……五殿下的府上。您受惊昏倒之后,陛下和娘娘也没了在外头过端午的兴致,索性摆驾回宫了。五殿下和陛下说,您这一惊勾出了旧病来,非同小可,一时经不住车驾颠簸,只能就近把您带到他府上修养。” 婠婠瞪大了眼睛,一双美目中满是惧怕。 她抬眼看了看外头的神色,此时的天还未黑透,她一把掀起被子就要起床:“回宫,我要回宫,我没病我要回宫……” 初夏时节穿的衣服本就不多,君婠披上自己的外裳,随意将披散的长发拢在脑后就推门而去。 她是帝后精心养着的,从小就在条条框框的宫规中温顺地长大,人生头一回有过这样在外失态的时刻。 方才守在门口的那个小内侍和黑衣死士们立马齐刷刷低下头来不敢看她:镇国公主披头散发的模样,岂是他们可以看得的? 萃澜听得这边的动静,也赶忙上来拉住她: “奴婢给殿下请安。殿下何时醒来了?正是虚弱的时候,怎么不在榻上多躺会呢?可要奴婢去传膳?” 婠婠用袖子甩开了她:“即刻去给本宫备仪驾,本宫要回宫、去啊你们!” 萃澜依然赔着笑,唤来了两个粗实的女婢将她拉回了屋内: “殿下的身子未好,还是听您太子兄长的意思、先在这府上修养一段时间再说罢!” 君婠顿时愣住:“太子?你说谁?谁是我的太子兄长……” “自然是我。” 暮色四合,他持剑而归。 …… 晏珽宗手上的仍是他白日杀燕王的那把剑。他换了身洁净的衣裳,可是剑上的血迹却没擦过,这时候已经凝结成了深红色如猪肝一般的块状物。 屋内的烛火明亮,晏珽宗用剑指向月桂和秀梨她们:“都下去吧。” 萃澜和他自己府里的两个女婢都低着头快步退下,可月桂和秀梨是被皇后挑来服侍婠婠的人,在这关头岂敢弃婠婠于不顾? 就是死在他剑下,她们也断不能做出这背主的事情来。 僵持片刻,晏珽宗笑了:“既然你们愿意留在这看着,也罢!反正等会也要伺候的人来。” 他缓步走向坐在美人榻上的帝姬。 她未佩珠钗未施粉黛,又只着素裙,长发也随意披散着,看上去纯粹地像一株圣洁的雪莲。 可他知道,这个人从此在他心里都不再如当初一般纯粹了。 婠婠啊,你真不该伸那个爪子的。你若是不伸手,不管陶皇后做了多么离谱的事情,只是因为是她的生母,他都懒得去同这个妇人计较,依然会命人好生尊养着她。 但是,在他心里那样好、那样无暇的婠婠,居然也会帮着他们害他。 他真想剁了她的爪子!然后再用锁链穿了她的琵琶骨,将她关在自己府中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只准她看见自己一个人。 婠婠敛了神色,倨傲地抬起下巴和他对视。 晏珽宗当时就忍不住冷笑出声: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敢这般坦然,坦荡地好像她什么都没做错过一样! “晏稷悟,”他轻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见到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惊讶、很失望?” 婠婠心跳如雷,可还是不愿同他服软,她冷冷吐出一个字:“是。” 不同于那些虽然受宠但最后只留下一个封号而姓名已无从考证的历代公主们,婠婠是有自己的大名的,虽然这个名字只是刻在了皇家玉碟和皇帝子女的实录中,从未有人用这个名字叫过她。 皇帝是中年才得了这个女儿,自她一出生就极宠爱她,命内阁的学士们为她取了一个皇子般郑重其事且气派非常的大名收录在祖宗玉碟里。 彼时他想到自己人到中年却仍与发妻陶皇后夫妻恩爱和睦,且帝姬自出生后胎发就生得好,满月时又取“长发绾君心”之意,给帝姬取了乳名为君婠。 婠妠,指的是小儿肥胖,当时也寄寓了帝后二人希望小帝姬养得白白胖胖的心愿。 相隔数步,他忽尔兀自冷笑着,抬手用染血剑尖轻轻挑起了她小巧白净的下巴。 “婠婠,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 剑柄上悬着的深湖色流苏穗子摇摇摆摆打在他手上——这还是去岁他出征前夕,婠婠亲手给他挂上的。 035:嚼牡丹(01) 剑锋抵住了她脆弱的咽喉,只消他的手再往前送一寸,婠婠的性命今日便葬送在这里了。 “殿下若是死在我这里,您觉得陛下和娘娘会责罚我么?” 婠婠不敢开口,她甚至连紧张到了极致吞咽口水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让自己的脖颈蹭到那把锋利的剑。 “我会找个替罪羔羊告诉我们的君父,这是燕王手下的余孽所为,因为嫉恨燕王之死,所以刺杀殿下来报复我,并且我会借此罪名清肃朝中不为我所用的人。 陛下大约会怨我没护好殿下、会痛斥我一顿,可是他们还能做什么呢?无非是责罚我一番,然后此事依然不了了之了,毕竟陛下没有别的儿子,只有我来继承他的大业。 说不定为了不给我日后的帝王生涯留下一个污点,陛下还会一手撇清我的责任,说帝姬遇刺之事同我无关,让我不必过多自责。” 他说的这样自然、这样云淡风轻,可是婠婠绝望地想:他说的的确没错。 今时今日他想杀了自己再甩掉他的责任,简直易如反掌。 既然他已起杀心,婠婠自觉不必在做无谓的哀求、徒损帝女的尊严。 她一手理了理自己的发,拢好了方才随意披在手上还没穿好的外裳,而后便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晏珽宗看着她宁愿从容赴死都不愿开口向自己认错求饶的态度,心中除了暴涨的愤怒和难言的委屈之外又多了一层酸涩涩的寂寥。 “哐当”一声,利剑被他掷在了地上,剑气将地毯撕开了一道口子。 ……………… 今夜晚膳时候,皇帝还是忍下不耐去椒房殿见了皇后。 提步迈入殿门时,皇帝还有些感概:过去的数十载里,这里接连出生过他的三个嫡子女,每个孩子出生时都是他和皇后情谊深厚、夫妻恩爱的岁月。 可是那样好的时光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明明他从未偏爱过哪个妾妃、也一直爱重他们的嫡子和嫡女,除却废太子那段时间,他们也从未有过争吵和冷漠,但是…… 但是人心总是会变的。 皇帝来看皇后时只带了两本史书:是汉唐两朝的帝王后妃实录。 彼时皇后正披着衣裳坐在轩窗下低声啜泣,想起自己可怜的儿女先继被人陷害、女儿如今又被他挟持、尤其是晏珽宗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见到皇帝来,皇后也并不着急梳妆更衣,只是起身虚福了个身行了礼。 她早就过了青春正好一心以媚态邀宠于君王的年纪了。 皇帝扶她起来时率先开口道:“淑合,你不必说话,孤来找你,是孤有话同你说。” “孤听人说,陈氏入了西北六所的苦刑司之后仍不安分,口中出言无状,句句直指中宫。 孤已命崔保城想法子去了断她和她儿媳的嘴。 不过明日早上,你自也悄悄去一趟,听听陈氏儿媳口中都在叫骂些什么!恐怕你心中也熟悉地很呐!” 陈氏能叫骂些什么呢? 陶皇后当然比谁都清楚,无非是状告她这个做皇后的勾结朝臣、妄言立储之事、又怂恿她的儿子燕王有夺嫡之心以至被杀。 西北六所是看管罪臣家眷和一些做苦力的女眷的地方,皇家的织室、玉石司之类的地方都安排在这里。 崔保城年纪渐大之后就不在主子们面前服侍,自请到这里来养老。他从前在帝姬跟前侍奉时候很是用心,又曾是皇后一手提携,从不敢仗着帝姬年幼不知事做些偷鸡摸狗藏油水的事儿,年头长了,帝后看在眼里,对他也颇为倚重。 皇后深深一拜,声音微哑: “妾自知犯下滔天大罪,谢陛下宽宏,周全妾的声名与脸面。” “孤在意的不是你的声名,是孤的太子的声名!世人皆知母凭子贵,焉知亦有子凭母贵耶? 因为孤的太子是要成就千古帝王之业的,他是孤的嫡子!是孤寄予厚望的嫡子,孤不能让他生母、嫡母的人生有一丝半点的污点足以让史官提笔,毁坏我儿一生的帝王之业! 所以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孤心中仍属意麟舟为太子,你永远都是大魏至高无上的皇后、是太子的尊贵生母。 淑合,汝明白孤为人君人父的心意么?” 皇后再度拜了下去:“妾明白。” “左史记言、右史记行。孤做天子日日尚且受此束缚,汝站在天子身侧,又是继任天子的生母,汝之言行,安知无史官书之?这两本前朝的宫廷实录,你自己翻一翻、悟一悟吧。” “是。” 当晚她便身着素衣于帝后大婚时的坤宁殿中提御赐朱笔写下中宫罪己诏书献给皇帝。 ……………… 婠婠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这么被他拉到了床榻上。 她未着钗环珠冠,耳上的明珠耳饰也被侍女们早就取了下来,所以晏珽宗将她摔在床上的时候并未有什么东西硌到她。 桂姑姑和秀梨她们方才早就听到晏珽宗和婠婠的争执,想上前救帝姬时却被人强硬拉拽了出去。 这里没人能救得了帝姬。 她以手支撑艰难从床上爬起来,然而下一瞬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推了回去。 婠婠察觉到他几乎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浑身压抑着可怕的怒气似乎正在急速寻找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而她很显然就要成为那个供他宣泄怒气的玩物了。 晏珽宗单膝跪在床上、一只手扣着她的脸: “婠婠,你还不愿意同我认错么?” 他那时想,只要君婠愿意向他认错、说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以后再也不敢了,那么他还是会原谅她的。 是,只要她愿意从此以后一心一意地跟着他、他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件不愉快的事。 见她不语,神色又是那样憔悴惹人心疼,他不自觉放柔了语气, “和我认错道个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了,我照旧好好待你,好不好?” 借着他对她的宠爱和痴迷,她的确被惯得太无法无天了,以致于如此分不清形势,还妄想能把他拉下马来。 半晌,她仍是一言不发。 晏珽宗的心总算是彻底冰冷了下来。 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她有错在先,骗他、诓他甚至想害死他,最后反而是他过来低声下气哄她让她和自己认错。 什么亲王什么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在她面前他有过一丝尊严和骄傲么? 倘若这段情真的无望,那他晏珽宗总不能为了一个根本哄不到自己身边的人而做到像条狗一样吧? 他拂袖起身,一脚踹开梳妆镜下的一扇柜门,从里面翻找出了一个碧绿的瓷瓶,拔掉红色的软木塞取出一粒花生米大的蜜丸,复又折返到婠婠身边,笑容狰狞而残忍: “吃了吧,能让你今晚好受点。不过你若是不想吃,我亦不强求。” 毕竟受罪的不是他。 婠婠是真的很难受——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几个时辰之前燕王血溅当场的恐怖样子、尤其是他喉头被割断的骨头和血管根筋,恶心得她连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胸口闷闷,脑袋也发昏,浑身虚乏无力只想再睡一觉。 那枚蜜丸她还是没吃下去,晏珽宗冷哼一声随手把它抛了出去。她不识相、也不愿意接受他的示好,他又何必眼巴巴把心意捧上去给她糟蹋? 婠婠推了推他想将他推开:“我不舒服。” 晏珽宗却反手拉着她的手让她为自己解开了腰带,婠婠昏昏胀胀的脑子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 成王败寇,事败之后她原本当然是怕晏珽宗事后找她算账的,方才如果晏珽宗真的杀了她,她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她没想到这个时候晏珽宗居然想着的却是这种事! “不舒服?” 他的笑气里添了分邪气,“等会我让你舒服。” …… 其实以她那晚的状态,根本就不适合同房交欢——更何况那还是初夜,本就有躲不过的痛楚。皇帝和皇后想让她二十岁之后再出降为人妇,大约心里也有过这个隐隐的考量,不想她太早承受人事怀孕生子。 但是没用,他腹中积攒了多日的怒火急需宣泄,他有多爱她现在就有多恨她,恨到想看她在他身下痛苦的样子。 他解了自己的外袍随手扔到床下,还不忘从袖中取出婠婠自己亲手绣着的元帕摔到她身上。 “上次我在顺心殿想弄你,你说你要大婚时候新人所居的椒房、要龙凤喜烛,还要这方元帕。” 晏珽宗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自己的衣服,还抽手拍了拍她的腰肢,“你要,我自然都给。自己犯的错,那就好好受着吧。” 有婢子悄然入内,在镶金碧玉烛台上点上了两支粗壮的龙凤烛,烛上用金粉描着尊贵的龙纹和凤纹,是东宫太子在坤宁宫大婚时候才可以使用的规制。 烛火燃得热烈而傲然,照亮了一方的昏暗,婠婠的容颜在灯下有些朦胧却毫无一丝瑕疵,像隔着模糊的皎洁月色、如同月宫之上只可远望的美人。 他欺身压上亲了亲她的唇,婠婠陡然颤栗着激烈反抗起来。 “滚,滚开别碰我!你别碰我!” 她慌张极了,喉间呜咽了一声,“晏珽宗,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 “我能!晏稷悟,我一直都能、你不相信是不是,是我太纵容你惯得你如此不知好歹,呵。” 君婠膝行在床上爬了不到半步就被他拖拽了回来。 洁白的丝缎帕子被他铺在浅紫色的床单上,拉扯之间婠婠本就穿的不多的衣裳也散了开来,露着一寸肚兜的衣料和纤细的锁骨、肩膀。 在她惶恐挣扎四处拉拽床单枕褥为自己遮蔽身体的时候,晏珽宗已经解了裤带释放出胯下的凶兽。 婠婠撩了撩因为紧张出汗被汗水和泪珠而黏在脸上的一缕长发,下一刻他便挺腰把那东西递到了她唇边,硕大的顶端轻轻蹭了蹭她没有几分血色的唇瓣。 “舔舔,等会我让你少吃点苦头,嗯?” 036:嚼牡丹(02) 极腥重的东西扑头盖脸地打在她面上,婠婠躲闪不及,下意识舔了舔唇时、嫩红色的小舌尖恰好轻轻扫过那春雨后偾张生长般的头部。 晏珽宗猝不及防被她舔了一下,登时便爽到腰眼都发麻。 他的态度忽然便这样因为情欲而柔和了下来,将自己抵在了她脸颊边: “婠婠、婠婠,你帮我舔舔,我原谅你、此事放下不究永世不提了。” 心中某个理智但隐秘的角落开始唾弃他自己的毫无底线、竟然可以为了一场欢愉就将这样的杀仇轻轻揭过。 可是疯涨的恶欲在体内发芽生长,很快就将那点理智挤的没有地方可以放置。 在他心软的时候,君婠终于回过了神来,为自己被这样侮辱而感到无端的羞耻屈辱。她低头时看见自己胸前常年佩戴的那枚羊脂玉长命通宝掉了出来,忽地心中大动。 本朝民俗,不管王公贵戚或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儿出生,家里都要给孩子备上一枚这样形状的通宝,以求新生儿长命百岁。 若是穷苦百姓家里,那给孩子的就只是一枚价值一钱的普通铜钱;而富裕的人家里形式就多了,有金通宝、银通宝或是玉通宝,最常见的还是金镶玉的款式。 贵为帝王家,皇帝当年赠给婠婠的便是一枚最珍贵的羊脂玉通宝,上面还刻着他的年号“文寿”和帝姬出生的年岁。 这枚通宝用一根红色的绸线串起,上面的长命福结都是皇帝和皇后亲手一一扣上的,随后便挂在了婠婠的脖子上。 那长命福结可不容易打,婠婠时常听到司衣局的老嬷嬷们和她念叨,说起当年皇帝是如何特意宣了她们过去教皇帝打这个福结的故事。 绸线的颜色随着年月增长自然是会褪去的,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婠婠都会仔细让人再去染一遍,好让它时时红艳如血。 她猛地一把推开了晏珽宗,想起了自己身为皇帝和皇后嫡女的贵重,岂可为乱臣贼子所玷污? 君父如此爱重她,她怎么能随便向他人低头。 晏珽宗正微微眯着眼睛心猿意马地想着她可能用唇舌带给自己的无边极乐,一时没注意看住她,竟然真的让她推开了。 他也不急着追回她,只在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套衣服一边慌不择路地朝外跑时微笑着注视着她。 君婠随意套了件衣裳遮住身子,一边拢着衣领一边拍门时才骇然发现这门被人用铁锁在里面锁住了。 ——但钥匙并不在她手上。 她不死心地拍了两下,但房门纹丝未动,被铁锁牢牢拴住了。随后她竟将目光转向了梳妆台前的窗子。 婠婠赤足踩在凳子上爬上了梳妆台,然而下一刻她彻底死心了:连窗子都被人锁了。 她低声哽咽了下,顿时感到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人给抽走了、伏在了那方梳妆台上啜泣着,形状漂亮的肩膀轻轻耸动,看上去好不可怜。 澄清如碧的镜面里慢慢出现了一片男人的衣角。 晏珽宗站在她身后冷冷地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 忽尔,他似乎十分惋惜地叹息了一声:“婠婠,你总是这样不知好歹,我也不能事事都惯着你,我也会累的。” 他将她按在了那方红木台面上,取下了她脖颈间的那串羊脂玉通宝项链,随意拉开了一个抽屉放进去收了起来。 “你若是真为了你君父的江山社稷着想、对得起他给你取的名字,就该……他日养好了身子给我生个孩子,才不至于让你晏家的天下沦落至他人之手。” 只可惜婠婠直到那时还不大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即便在这之前他都再三暗示过她。 在她惊恐又近乎于哀求的眼神中,他却不再心存怜惜,把她剥了个光,尚且沾着女孩儿体香和温度的衣衫被他扔在了地下。 婠婠用力咬着唇、合上眼睛不忍注视自己在镜中赤裸的模样,她努力将身体蜷缩在一起,抱着一片鸦黑的墨发遮挡着胸前,就像还未出世时候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一样、希冀在这种时候还能寻求什么庇护。 偏偏晏珽宗扣着她的脑袋逼她去看: “你不是喜欢么?!你喜欢,那好,咱们就在这圆房好不好?” 她胡乱摇头,有一滴泪飞落在了晏珽宗的手心里。 “不,五哥,我求你、我不要……” “我还想把你的乳母、伺候你的那些嬷嬷们都叫来跪在地上看着,让她们看看她们从小疼到大的帝姬娘娘的确是长大了、今夜是如何在男人身下——” 他短促地挑眉笑了下,“变成真正的人妇的。” 寡廉少耻、无耻下流之至! 在她从小所读过的书见过的人里面,从来没有谁敢在她面前说过一星半点不着调的鬼话的。 婠婠瞪圆了眼睛,大脑再度炸开,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现在的样子不能让别人看见! 倘若在他身下受辱已经足够她感到羞愤、那再让平时近身照顾她的乳母嬷嬷们亲眼目睹这一切,她还怎么见人、她还怎么活下去? 所有的高傲都在这一刻崩塌。她用纤长白皙的手指抹了把眼泪,低声服软求饶: “不要在这里、不可以让别人看,去床上、去床上好不好?我不要在这儿五哥……” 床上好歹还有四方厚厚的帘幔遮掩,将她所要经历的所有屈辱与不甘全都死死压在了那里面。 只可惜她这时候才想起来求饶,晚了! 婠婠坐在妆台上,双腿被他分开、被迫向他敞开着最柔嫩私密的底穴供他欣赏亵渎,夜晚微凉的空气让她止不住轻轻哆嗦。 晏珽宗还惦记着方才的事情:“帮我含一含,我就把你抱到床上去。” 他的声音暗哑,染着浓重的情欲。 婠婠的身子顿了顿,最终还是温顺的顺从了他。 他逼她用手捧着那根东西,款款地纳入了少女湿软温热的口腔中,还时不时提出自己的要求: “把嘴再张大些,不准用牙齿磕到它。” “朝喉咙里吞,再吃得深些。” 有几缕发丝被她的眼泪黏在了脸颊和脖颈上。 入口的那一刻,婠婠就觉得自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只不过死去了的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圣懿帝姬镇国公主,活在他身下的是被他挟制圈禁的禁脔罢了。 他那物生的极壮硕,其上还布着根根突起的青筋,犹如粗壮的大树根部盘根错节的根系,因为温度过高,婠婠几乎以为那是冒着热气的。 被她含到口中时,因为那几乎灭顶的快感还在她口内跳突了两下,吓得她一动都不敢动。 晏珽宗合上眼睛享受了会,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发顶:“你辛苦一会儿,等会我也帮你舔舔,会让你舒服的。” 为了哄她多弄一会儿,也是看她实在可怜、怕她的身子撑不住,晏珽宗的掌心聚起体内的浑厚内力、如细水长流一般注进她体内。 婠婠没察觉到他的动作,也并不知道他对自己做了些什么,但是显而易见地感觉自己好受了许多,脸色也随之好看了起来,有了几分红润的血色。 口液沾湿了他勃起挺立怒意勃发的性器,在进出时拉下一道粘腻的银丝。 婠婠的眼睛都被他弄红了,委屈却不敢言。他正在兴头上,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边挺送着腰身送进她纤细喉管的更深处。 蜡烛又燃了一截,婠婠已经倦怠疲惫,腮帮子里的软肉疲乏到快要失去知觉。 诡异却似曾相识的酸累很快唤醒了她曾经的某次不愉快的经历。她猛地睁大眼睛看向晏珽宗的脸,嘴里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含着他的肉棒说不出来。 晏珽宗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像是在逗弄一只自己圈养的漂亮雀鸟: “你记起来了?上回、在顺心殿那晚、你早就替我含过了,今晚又何苦还装什么贞烈呢?” 那晚在她昏睡过去之后,他不仅让她含了、在她口中抽插过,还把浓精也泄在她嘴里,最后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压着她的喉咙让她吞咽下去。 所以事后怕她闹起来才喂她又喝了樱桃糖水。 婠婠扬起小脸仰望着他,两行清泪便这么滚了下来,腮帮子都被他塞得满满当当的,像他以前送给她养的那些小松鼠。可是她口中的动作依然不能停,只能费力地抬起自己的舌尖去侍弄它绕着它打转、好让他高兴。 仅仅是望了她一眼,晏珽宗陡然感到欲望暴涨,分身在她口中又滚粗了一圈。 帝国最高贵的王女在他胯下为他含弄肉棒,即便百般不情愿也只能一边流泪一边继续为他舔着。 那样的楚楚可怜,看了只会让人倍起摧折之欲,她那时太单纯、还不大懂这些罢了。 婠婠被他的无耻气到险些喘不顺气来,她垂下眼帘定了定神,随即一个可怕的念头又从她心底潜了上来。 泪水沾湿的美目溢出一丝狠厉的光,她张了张嘴将它吐了出去,舔了舔唇角后又用自己的喉管将它吞吃进去极深,那深度让她险些作呕。 然而这一次她没再顺从地重复上一个循环的步骤,猛地合上了自己的牙齿想将他的分身咬断、最好能直接废了他才好! 男人对命根子都是敏感的,她怎么可能有那个下口的机会? 晏珽宗用手指探入她口中压住了她的牙齿,然后利落地抽身出来、恰好他也到了释放的端口,便将浊白的精液全都射到了她脸上,还有几滴沾上了她的发丝。 “你真是无法无天了晏稷悟!”他抖了抖那物、一面将她推倒在妆台上,牙关发颤,“你根本就不配被我爱,你就适合跟咱们大魏的那些王公私下圈养的用来泄欲的雏妓一样、关在屋子里等着挨主人的肏了才有饭吃!为了一顿饱饭向人张开腿露着嫩逼求插、恐怕到那时候你才能真的懂事听话罢!” 他这次是真的冷漠了下来,冷笑着捡起地上她的肚兜,团成一团塞到了她口中,又用自己的腰带将她双手缚了起来,吊在头顶的梳妆台上。 婠婠哭得厉害,索性和他再度撕破脸皮、百般不配合,他回身去床帐里捡起那方帕子垫在她白桃似的臀下,从抽屉里抽出一瓶精致的玫瑰春露,用手指挖出了许多涂在她腿心处以作湿润之用。 他伸入两指进去试探了一番,发现在润滑的作用下她已完全能吃下的时候便不再怜惜,一面朝她冷笑着一面将自己射过一次后又因为高涨的怒火而再度快速勃起的肉棒置到她双腿之间。 嫣红一点的乳尖早就俏生生地挺立在空气中,她的胸乳生得很是美丽,这已是从她豆蔻年华刚开始发育起她的乳母嬷嬷们就用特制的肚兜儿细细裹着长大起来的功劳,没有一丝下坠和变形,乳尖的颜色也养得好看得很。 不过这都是宫闱之内女人们的私房本事了,登不得大雅之堂不足为外人道的。 从她渐渐长成人的时候起,乳母嬷嬷们就寻人私制了许多香膏、花露之类的东西,每隔几日就要为她全身涂抹一遍,还要确保她的身子没有一丝瑕疵和伤疤,摸起来顺滑细腻如牛乳一般。 婠婠那时不解,反而问她们:“我贵为帝姬,难道还要这样日日辛苦去摆弄自己的身体来讨好日后的夫君吗?” 嬷嬷们笑了:“男人么,不都是那种货色!殿下若是生得好,他便要更多爱您几分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精心作养了多年的身子、原来只是为了现在给他摸的! 晏珽宗摸了一把,只觉满手滑腻馨香,单手环着她薄薄的背,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她的眼睛。 “省着点眼泪,等会还有你哭的时候。” 最后他直视着她惊恐万分的眸子整根没入了进去。 037:嚼牡丹(03)(2400) 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婠婠一口气堵在胸腔里没缓过来,险些就这样再度昏厥了过去。 ——其实她是该晕过去的,只是被晏珽宗输给她体内的那股温热的内力吊着气,她晕也没法晕,只能在自己清醒的状态下生生承受这一切。 她咬紧了嘴里的兜衣,仰着天鹅那般傲气的颈子无声啜泣,腰肢款摆时乳尖都蹭在他的腰腹处,激起一阵敏感的刺激,让她不住哆嗦起来。 狭嫩柔软如水的内里被他这样残忍破开,没有事前该有的安抚和哄慰、又还是以这样一个让她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甚至他都不愿稍微缓和一些,哪怕一寸寸进去也是好的,偏偏还是整根挺入,让她甬道里的软肉一丝喘息的空袭都没有。 她双手被他吊起来,肌肤细腻雪白的腕子都被他的腰带磨红了一片。 晏珽宗伏在她鬓边嗅了嗅她发丝的气息,又亲了亲她的锁骨乃至胸乳,满足地喟叹了一句:“好香啊。” 同她感知到的无边痛楚不同,在进入她身体的瞬间他便被一股灭顶的快感所包围起来,一下子兴奋到双眼都赤红了起来,脑子里也只剩下了这一件事、一个念头: 想和她抵死缠满直到海枯石烂。 从进入时他便自然感受到了一股阻碍的力量,像是层层迭迭的曲径通幽,绞着他不让他深入,也能清楚感知到自己冲破了什么桎梏,毁去了她的童贞。 晏珽宗搂紧了她的背,缓缓抽身出一半来,那尺寸可观的肉棒上果然沾着她的处子血,几丝几缕,气若游丝的样子。 随着他抽身出来的动作,有血丝滴落在她臀下的洁白帕子上,染红了牡丹绣样的颜色。 婠婠如临大赦,逮着这个缓息的功夫剧烈呼吸起来。他在她体内的时候,她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扯动了身下的痛苦。 可惜留给她缓和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他便再度闯了进来,一下一下地抽送着,节奏皆随他心意而变。 即便心里千般万般不情不愿,婠婠却不能阻止身体本能的反应。这具身子为了保护她柔嫩不堪磋磨的花径,很快就自行分泌出了许多汁液、温顺地将他包裹住、细细含弄贴合。 晏珽宗也察觉到了。他在他们身体相连的地方摸了把,指间尽是自她穴道里流出来的花液,他将手指伸到她面前给她看:“婠婠妹妹,被我肏舒服了是不是?我才知道你也是个水多的尤物,嗯?瞧瞧,跟失禁了似的。” 婠婠现在既不能用爪子挠他也不能张嘴咬他,只能空用一双含泪的眸子死死瞪过去以示不屈。 除却初始那几下进出地格外艰难、生涩之外,现在他越发是如鱼得水、抽插得顺畅非常。 进入抽出时性器带出的她体内的处子血和一些粘腻而透明的液体滴落在帕子上,原本洁白无暇的干净帕子也被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斑驳痕迹。 婠婠的身子也从最初的僵硬不配合到完全柔顺了下来,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摇曳,底下的那张小嘴将他缠得极紧,每一寸软肉都把它裹紧了吮吸着。 直到她的眼睛里没了那么多抗拒和怨恨的色彩,晏珽宗才把堵着她小嘴的兜衣扯了下来让她喘息。 婠婠大张着嘴用力吐息,眼泪都快流干了。这是她长到这么大以来所经历的最可怕的噩梦,没有之一。 她从未想过她的初夜会是这般不堪,夹杂着浓重的血腥与暴力蛮横的一夜。穴道里面肯定被他撑破了也插肿了破了皮,她能感觉到。 晏珽宗再度用力顶了进去,紧紧和她相连在一处,曲起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声音因迷失在情欲中而微微嘶哑粗重: “现在知道错了没?来,跟我说两句软话吧。” 这个姿势无疑是屈辱的,像是在审讯犯人一样,可是她的傲骨再也支撑不起身体的不适了,只能同他低头服软:“五哥,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婠婠的小腿缠在他腰上,一双小巧的足来回蹭着他腰背。 晏珽宗这才有了几分笑意,又问道:“那想不想要我把你的爪子放下来?” 她连连点头,不住求饶。 可是他是有条件的,将方才在她穴里沾了花蜜的手指递到她唇边:“舔干净了。舔干净我就放你下来。” 婠婠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愿和屈辱,下一刻还是若无其事地含住了他的手指,用粉嫩舌尖扫过他手指的每一个关节。 晏珽宗捏了捏她挺立的奶儿夸奖道:“不错,婠婠当真懂事了些,知道识时务了。你若一直这样听话乖巧该多好。 ——对了,你自己的水,好吃么?” 婠婠吐出他的手指,咬了咬唇、低声道:“好吃的。” 他朗声笑了笑,还是遵守承诺把她的手放了下来。 那玉白的腕子,可怜已经因为她的挣扎而红了一片。婠婠垂眼揉着手腕,对他有些怨怼,看也不看他一眼。 晏珽宗把分身埋在她体内深处,几乎就要顶到那小小的胞宫口。 “你自己不乱动,怎么可能磨蹭到?” 她闷哼了声,死死咬着唇不愿叫出那些令人羞耻的声音。 他给她打的是个特殊的活结,很容易解开,但是越挣扎便系得越紧罢了。见婠婠委屈,他自然也是心疼的,腾出一只手抓过她的手腕——那腕子可真细啊,几乎能让他一手摧折。他的掌心裹住那片轻微淤血的肌肤,内力输送到她的皮肉里,很快便划开了那片红色。 等他把这只手腕还给婠婠的时候,腕上的肌肤复又雪白如初,一点也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婠婠有些惊讶:从小陶皇后便不许她和那些小内侍宫婢们一处瞎玩,因为她偶尔磕了撞了的,身上的淤血淤青几乎要十来日才能淡下去,十分难养。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能让她的淤血这么快就化开? 随后晏珽宗又用一样的法子将她另一只手上的瘀红清理掉。 婠婠还来不及细想什么,他已经第二次到了释放的边缘,俯身咬住了她的一只乳尖在口中含弄亵玩,忽地低低吼了声,而后身体颤抖着、一股股射出浓白的精液,尽数打在她体内小小的胞宫口处。 她推不动他,只能任由这具死沉死沉的身体伏在她身上平复心跳和呼吸。 即便射过了,晏珽宗还舍不得从她身子里拔出来。 那滋味实在是蚀骨销魂、湿热紧致温暖柔软地裹着他,犹如人间天堂一般……什么天大的烦恼忧愁,只消插到她身子里享受一番,也就算不得是什么了。 乐以忘忧,不过如此! 事毕,良久之后他才抽身出来,随着他的离去,她体内的汁水和白精也被带出不少,又全都蹭在了那帕子上。 晏珽宗抽过那帕子擦了擦胯下的性器、清理了情事后的荒唐痕迹,随手又扔到了地上,扬声对跪在珠帘外的人说道: “好好收起来,明早拿进宫去,给你们的中宫主子娘娘看一眼,告诉她、帝姬殿下长大了。” 038:陈氏 其实晏珽宗是很想在做第二次的,但是方才他实在太过粗暴蛮横,帝姬根本承受不了,女孩家最脆弱的嫩腔里已经叫他那物弄坏了,红肿了一大片,鼓鼓的像个小馒头。 事后他自己想起来也后悔,于是今夜只好就此作罢。 婠婠好不容易合拢了双腿,环着身子蜷缩在妆台上,长长的乌发遮住了她的脸,她无声哭泣着,即便晏珽宗已经抽身而去,她体内仍然能感知到他射进去的脏东西的温度。 明明桂姑姑曾经告诉过她,男人那东西是微凉的,可是晏珽宗射给她的却分明温热带着滚烫之感,让她的胞宫和穴里的内壁不住痉挛收缩着,好似被他灼热的温度给烫到了。 被插坏了处子穴似乎短暂地失去了知觉,明明那物已经离去,它却还不知道赶紧闭合起来,穴里的浓精和女孩儿自己的花液时不时一滴滴地往下落着。 婠婠抬手抹了把脸,发觉自己脸上也是一片斑驳的精斑污迹。 她没有力气再追究究竟是谁跪在珠帘外面目睹了她是如何受辱的,只想死死遮掩住自己这一身的荒唐,然后好好地睡一觉,在睡梦中忘却所有的烦恼。 那边的晏珽宗拿过挂在衣架上的外袍披在了身上,却见帝姬的乳母华娘微颤着端着一盆热水从珠帘外膝行了过来,垂首低声问道: “太子爷,婢现在可否给殿下梳洗清理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泣音,为她的女孩儿心痛到险些不能自已。 晏珽宗还没张口说什么,婠婠疯了似地尖叫:“你出去!出去!我不要你们来侍奉、你们都出去!” 华娘被她吓了一跳,可随即看向婠婠的目光无比哀切而怜悯:“殿下,让婢来服侍您吧。” 她上前走了两步,清晰地闻到了这房内充满了男女交合之后的靡靡气息,还夹着一丝血腥味。 见她过来,婠婠抗拒地更加厉害,惊恐地瞪着她:“走开!走啊我不要你来、我不要你——” 那是把她一手拉扯大的乳母啊,她不想让自己的乳母见到自己身上不堪的污秽痕迹。 晏珽宗似是无奈地笑了笑,上前以手格开了华娘:“把水放下,出去吧,殿下不要你伺候,没听到么?还是我来罢。” 华娘怎么可能放心把婠婠交到他手里!她犹豫着不愿意退下,晏珽宗也不理她,打横抱起了婠婠,带她去了内室。 这内室里竟然是别有洞天的,后面和一个地下温泉池所连接,常年热泉不断,又修葺地富丽堂皇无比奢华。 他将婠婠放在池子里,拿巾子给她擦了擦脸: “好了,不哭了,嗯?肏都肏了,你现在哭有什么意思?聪明人只会知道顺杆子爬上来和我求和,给自己谋条活路。” 婠婠冷笑着看向他:“可惜我不聪明,我一家子都比不上你聪明绝顶城府颇深,所以才落到如斯地步。” 他也不恼——男人在事后大部分情况下是不会生气的,给她擦干净了脸,又在水里抬起她的腿儿给她擦拭腿心的泥泞。 温热的泉水很好地抚慰了婠婠的疲惫,以至于让她有些昏昏欲睡之感,她仍旧是抱着膝盖缩在一旁不说话也不睬人。 晏珽宗看着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和白兔般饱满细腻的奶儿,忽然再度大感后悔:他方才只顾着牛嚼牡丹似的糟蹋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她身子的妙处。 尤其是那双玉足,小巧得几乎和他手掌一般大小,脚背上还能清楚看见脆弱的血管和青筋,圆润可爱的一根根脚趾就像珍珠似的,想来放在手中把玩时滋味必然不错。 他陪她在水里待了会,给她洗净了身子、用一方杏白色的毛毯裹了她把她带回房。婠婠在他怀里头一歪睡着了过去,晏珽宗也没舍得再吵醒她,让婢子支起了熏笼为她蒸干了头发,把她抱回床上让她好好睡。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端午佳节,文武官吏皆可休沐三日。 但晏珽宗是闲不得的,燕王刚死,和他素日狼狈为奸勾搭在一块儿的官吏们必须一鼓作气收拾了,好好料理料理他的“身后事”。 故而婠婠还没醒,他便自穿了常服入宫和皇帝议事去了。 可惜皇帝游心大发,又来了兴致要和寿王、愉郡王、忠义侯世子(皇帝的亲表弟)等人一道去翠山湖野钓、打猎游玩,说是那湖里的鱼儿肉更香嫩,显然是昨日还未玩过瘾。 他离宫前让人给晏珽宗留了句话,说让他自己和几个老臣商议着办,等他傍晚时分回宫时、把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念给他听即可,皇帝再酌情改动。 晏珽宗称是,于是就在御书房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 五月初的日头已够毒辣了。 皇后清早天还未大亮的时候便穿了身素淡的宫装起了身,只带了一个婢子一个内监去了西北六所,一路连凤驾都未宣召。 眼见快到午膳的点了,崔保城小心上前给皇后磕了头请安:“主子娘娘,日头不早了,娘娘该回宫歇息了罢,这儿的腌臜人多,都是罪臣女眷,当心冲撞了娘娘凤体——” 皇后摆了摆手,她分明是那样高傲地抬着头,衣摆上的九尾凤凰是那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可崔保城却觉得她此刻必然是格外惶恐难安。 “不,本宫就要站在这里听着。听陈氏婆媳等人对本宫的词词句句愤懑怨恨之情,这是陛下、陛下对本宫的责罚。” 崔保证心中大叫不好,这主子娘娘一大清早就站在院子中间立着,大半天过去了一动也未动的,头上都晒出了一层的汗珠了。 这间院子里关押的就是犯事被斩的燕王的母亲和女眷们。 陈氏自儿子死后也一下变得疯疯癫癫,一边被人压着舂米一边披头散发地叫骂: “皇后!陶氏,你不得好死!若非你教唆谋划,我儿岂会这样惨死!他本该好好地过他的清闲日子、做他的郡王,陶氏、我要见陛下,我要在陛下面前告发你的嘴脸!” 嬷嬷们冷笑着用鞭子抽打她:“我看你才是失心疯了罢,凭你也敢言辞诽谤侮辱皇后娘娘!仔细上面的人知道了,揭了你的皮!” 陈氏的儿媳单氏口中也有样学样喊冤:“我苦命可怜的夫君啊!!!我要见陛下、我要当着君父的面为我夫君喊冤,明明是——” 崔保城讪讪道:“娘娘,此二人出言不逊,陛下已命奴才药了她们的嗓子,让她们再也不能口出狂言了。” 他们正说着话,里头的陈氏忽地躲开了几个嬷嬷,自己跑了出来,一下扑到陶皇后面前扯住了她的凤袍,眼中露着凶狠的精光: “陶淑合!贱妇,我还知道你最大的一个秘密!” 她咬牙切齿道,“旁人不知道您的五殿下、咱们如今太子爷的身世,可是我却懂得! 陶氏,陛下因为天下大旱而去泰山封禅祭天,你那时身子月份大了,他没带你去,只带了大殿下。当年你在椒房殿生五殿下时,陛下正在山东往回赶的路上,他并未见到小皇子出生的样子,直待五殿下满月他才回来。” 陶皇后猛地惊出一身冷汗,紧紧瞪着她。 陈氏又接着道,“那年五月初九你才生了五殿下,躲在椒房殿里谁都不见,可是我硬是偷偷去看了一眼,小皇子才出生便睁眼见人了、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你觉得可能么? 咱们都是生养过的女人,孩子生下来该多久睁眼,咱们自己心里清楚!你女儿圣懿帝姬生下来七天才睁眼呢!” 见陶皇后的神色越来越紧张,陈氏哈哈大笑,知道自己是猜对了,“皇后娘娘不必想着杀人灭口!有从前受过我恩惠的奴婢、被我放出了宫,她也知道这件事,你若杀我,她必上京兆府喊冤、将此事和盘托出!” _______ 其实婴儿出生就睁眼睛是存在的,也是正常的。 婠婠出生七天才睁眼也是正常的。 放心吧,皇帝到死都不会知道晏珽宗的身世。 039:殿下不愿见人 明明是这样好的艳阳天,陶皇后却偏偏感到浑身发寒。 身边的嬷嬷季云芝果断掏出自己的手帕塞住了废妃陈氏的嘴,跟着她们来的那个内监宝荣也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根麻绳便将陈氏双手反绑在身后,牢牢制服了她。 崔保城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腰弯得更低了:“是奴才无用,让这贱妇跑到娘娘面前胡言乱语来了,奴才这就药了她的嘴,让她以后再也不能胡言了!” 陶皇后微微仰首,神情倨傲,手指直指着陈氏道: “如此贱妇,还敢来威胁本宫,本宫必然是容不得她了! 本宫是同陛下在坤宁殿完婚的嫡后、儿子是陛下亲封的嫡太子,是整个大魏最尊贵的女人,岂会被这个罪妇所威胁!” 最后几乎话,更倒像是她在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 崔保城应了声是,命人端出药来,一排排摆着竟有数十碗。 除了陈氏、单氏,还有燕王那些侧妃姬妾们十余人等,以及十来个会说话了的孩子。 陶皇后毫不姑息,命崔保城将她们一一灌下哑药,此生不许再说半句话、吐出半个字。 做完这一切后,陶皇后才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回到椒房殿。 崔保城知道她担心什么,连忙宽慰皇后: “娘娘放心吧,今日在场者、包括那几个管教的嬷嬷都是签了死契的自己人、她们无儿无女无亲人又终身不得出西北六所,陈氏之言断断不会再有其余人知道的。 昨日她们叫骂的言语,陛下是问了李茂安才知道的,可李茂安那厮似乎早投了五爷,断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崔保城走后,皇后在主殿凤位上无力地瘫软了下去,半靠在云芝的身上,凄然道: “我的秘密,别人还是知道了。我真的好怕,如今我只剩下一个病弱的女儿陪在身边,倘若一朝东窗事发、或是他真的登上帝位,我的婠婠该怎么办? 我又该如何撑起陶家的满门荣耀、保全我母家的安危——这冰鉴里怎么这么多冰?快拿下去一些,我身上好冷!” 五月初便能在宫内大肆用冰的,除了皇帝也就只有位正中宫的皇后了。 云芝连忙扬声让宝荣把那方青铜冰鉴搬下去些,回首握着皇后的手,肯定道: “娘娘不必担忧、在这事上五殿下跟您是一条心的,离继承宝座就差那一步,他必然比谁都更怕陛下知道此事!不等娘娘想注意,他自己也会出手的,娘娘还担心什么?” 适才话中说起女儿,陶皇后打起精神了:“派去五殿下府上的人回话了吗?可有说帝姬身子如何了?!你快去命人把月桂或是华娘宣进宫一趟,说本宫有话问她们——” “奴婢萃澜拜见皇后主子千岁。” 陶皇后话还未说完,晏珽宗府上的嬷嬷就上前给她请安了。 “起来吧。本宫有话问你:帝姬可好些了?若无事,叫五殿下快把她送回宫吧,本宫怪想她的。” 萃澜恭恭敬敬回她:“回皇后主子的话:帝姬殿下是好些了,可医官们会诊之后还是说不好轻易挪动,叫再养一段时日再说。 奴婢今日进宫,是太子爷挂念娘娘凤体不适,给娘娘送一盅血燕聊表孝心的,还请娘娘过目。” 陶皇后哪有什么心思吃他送的燕窝,她嫌恶地拿帕子掩了掩鼻子不再说话。 云芝会意,上前接过了萃澜手里的食盒:“太子爷的心意娘娘知道了,若无事,你方退下吧。” 萃澜一走,陶皇后神色落寞地歪靠在凤椅上盘算心思,挥了挥帕子头也不抬地对云芝说: “本宫没胃口,你吃了罢!省的外头的人知道了、还说本宫不受他的孝敬是恶毒偏心、如那郑伯和共叔段之母武姜夫人处处生事!” 云芝揭开食盒的盖子、待看清那里头的东西后整个人便如遭雷击,久久不敢动弹。 陶皇后瞥她一眼:“怎么了?慌慌张张的,难道这里头的东西有什么不妥?” 云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话还未出口眼泪便先落了下来:“娘娘!” 那里头呈着的,赫然是一方已经染了血的帕子。除却血迹之外,还有些斑驳干涸的水迹和精液的痕迹。 而上头绣着的牡丹的针脚,分明是出自圣懿帝姬之手。 昨夜在太子府上她究竟遭遇了些什么,她们都不忍去细想。 陶皇后双手撑在桌子上,死死瞪着这方帕子,只觉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似有无数飞蛾扑闪,让她快睁不开眼。 …… 今儿一天皇帝的收获颇丰,调到了五条五六斤重的鱼,又猎得野猪一只、其余野兔等小玩意十来只,心情大悦。 回宫路上,皇帝命人送了条他钓的鱼儿给承恩公老公爷,又给舅舅忠义侯和他的姨母吴国夫人各一条。 最后两条鱼儿,一条他命御膳房的人拿去炖了汤,还有一条自然是送给皇后的。 云芝把鱼拿给陶皇后瞧了眼:“娘娘您瞧,这是陛下今日给您钓的鱼儿,一共五条,除却陛下自留了一条之外,咱们陶家就独占一半呢,陛下心里还是爱重娘娘的。” 陶皇后双目无神地躺在榻上:“都这个年纪了,还在乎这些君恩荣宠吗?我只挂念我的骨肉、我的婠婠、我可怜的女儿!” 云芝犹豫了会,还是小心地告诉皇后:“五殿下、太子爷说来给您请安,现在还跪在外头呢,娘娘您见吗?” 陶皇后咬牙:“见!为何不见!你让他进来吧!” 晏珽宗依旧是那气定神闲的做派,撩起袍摆给她磕头问了安:“儿问母亲金安。母亲凤体违和,儿久不在榻前侍奉汤药,还请母亲恕罪。” “你既无空,本宫也不怪你,什么时候把你妹妹送回来,有她在本宫就安心了。” 晏珽宗笑:“什么时候把妹妹送回来,昨日下午我不是同母亲说清楚了么,母亲怎么还问?” 陶皇后好不容易平压下去的怒火被他轻易勾起,一下抓住了他的领口,眼神毒厉地像一只失去了幼崽的母兽在寻仇:“有什么恩怨是非,你冲着本宫来!本宫受得起,放过本宫的儿子和女儿!” 晏珽宗也不挣扎,由她抓着他的衣领:“母亲这话言重了,儿子和您保证,一定会让大哥和婠婠平平安安享受一生荣华,母亲安心吧。” …… 后来不知道晏珽宗同她说了什么,或是保证了什么、威胁了些什么,陶皇后的情绪就这样平静了下来。像铁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怒火与不甘都无处宣泄了。 她命人收拾了几样东西,让季裳仪亲自去送给在太子府里的圣懿帝姬。 “事已至此,我只怕一件事情:她那样的心性,醒来之后必然要哭闹的。 说不定一时想岔了,就趁婢子们不备、寻了什么傻念头。她若出了事,那我还怎么活?你去告诉她、也告诉月桂和华娘她们,一定要看住她、好好劝一劝,别让她想不开了。” 皇后的声音有气无力,说完后她便继续躺回了榻上,满面病容。 中宫抱恙,宫里不大不小的事情就都交给了静惠皇贵妃和肃贵妃商议着裁决,这还是皇帝登基几十年头一回有后妃享受到了帝后赐予的协理六宫之权,在这之前都是皇后一人当家,偶尔有事才向皇帝回禀一下。 只是她二人并无不臣之心也不敢不臣,事事小心谨慎,处处以皇后为尊。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晚上和皇帝就燕王谋逆之事议了议后续的事宜,再侍奉他饭毕,晏珽宗才终于能抽空回府去见婠婠。 一踏入嘉意园,他便看见华娘和月桂、以及宫里来的季裳仪季云芝端着几个托盘候在主屋门外,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什么。 “殿下怎么了?为何不入内侍奉?” 华娘低着头小声哭着: “殿下不愿见人,早起时候我们备了水想给殿下擦拭身子,她便把我们轰了出去,一整日过去了,还是滴水未进呢。 哦——唯有中午时候楼女仪给殿下端了碗避子汤,殿下才起身喝了药,然后又把咱们撵了出去。” 040:碧瓜(4100+字!) “不愿见人?只喝了一碗避子汤?” 这天是五月初六,他回府时又是暮色四合。府里的奴才们都在张罗着给各处挂上灯笼,一切进行地有条不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不必要的声响。 晏珽宗的神情在日暮下有些晦暗不明,他扬声吩咐下去:“去备膳,要现做的,再去芙蓉巷买些殿下平时喜欢的吃食来,各色都买点。” 底下的人应了声就去办了。 宫里人多,这么多张嘴全指望着一个御膳房,膳食几乎都是早早做好了就在炉子上温着的,只等哪宫的主子们要吃了就一股脑全都端上来,好不好吃奴才们才不管呢,只要他们的差事交代了就算万事大吉。 若是主子没胃口、不传膳,那便一遍又一遍地继续放在炉上烫着,烫到饭没馊主子又想吃了为止,可是这样的饭吃到嘴里还有滋味么? 而且大部分妃子、即便是宠妃也很难有财力支撑她们在自己宫里自备一个小厨房,只能随大流去吃那个“大锅饭”,所以一想想其实宫闱生活有时也并没有那么美好。 论起小厨房,皇帝是没有的,他也吃御膳房,但端给他的饭菜自然是现做的,没人敢拿冷了又烫的给他用,如今宫里也唯有皇后的帝姬才享受得起这份殊荣恩宠。 晏珽宗想起少年时候在晋光殿,奴才们端给他的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每次婠婠过来看见他吃的东西都要发脾气,一迭声命人去把她宫里的拿来给他吃,每次都要奶声奶气地吩咐一句“一定要现做的!”。 他推门进去,后头叁个婢子唯恐他会吃了帝姬似的,也一股脑跟在后面进来了。 冰鉴里放着厚实的大冰块,还冰着各色时蔬果子,一如内便感到周身凉爽舒适、神清气爽。 白稻米家里父母早亡,只有个姐姐叫白栗子,后来嫁了个山西的汪氏豪商,夫婿体贴、公婆和善,日子竟过得很不错。 汪家会做人、头脑又灵活,搭着小舅子是帝姬身边侍奉的红人,每季都要送好些东西到宫里来给皇后和帝姬,他们自知身份不配,也不送金银之类的俗物,都是挑点宫里不常见的蔬果孝敬,诸如荔枝樱桃蜜瓜等等,只说给娘娘和殿下无事时候吃着顽的,不必放在心上。 现在这冰鉴里冰着的就是一大盆荔枝,是汪家人听说帝姬在太子府上养病,特意命人送来给殿下解闷玩的。 这一趟来的可不容易,还搭上了白稻米师傅崔保城和郑德寿的关系,才放他们悄悄从后门入了府,从头到尾各处打点共计使了千两银子也不止,只为能见到太子殿下一面。 婠婠蒙着被子背对着他们缩在床上,纤弱如蝴蝶般的身子只有那么一团,看上去就怪惹人怜爱的。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动静,她头也不抬只在被子里闷闷道:“出去吧,我不吃东西,也不要人伺候,别来烦我。” 嗓子都哭哑了,还带着抽泣的声音,像只被铁夹困住的小兽在低声哀嚎着。 晏珽宗命人掌灯,屋内亮了起来:“是我回来了,婠婠。” 婠婠的身子顿了顿,头在被子里蒙得更深了,不再说话也不睬他。 后头叁个女婢七嘴八舌地柔声唤她: “殿下快起来吃些东西吧!” “殿下您好些了吗?” “殿下,奴婢是娘娘派来……” 直吵得晏珽宗头疼。 听到云芝说话时婠婠才猛地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母亲让你来看我?她……” 她知道了?婠婠不敢想她母亲现在的心情,只怕她要发疯吧。 云芝看了晏珽宗一眼,缓步走到婠婠窗前躬着身子回话:“皇后娘娘让奴婢来探望殿下,瞧瞧殿下可好些了。” 她隔着一层纱幔、并不能看清婠婠的神色,唯有一个模糊而清瘦的身影在那,只是光听她说话的声音就知晓她必是受了大罪了。 “殿下可否掀开帘子给婢子瞧一眼,看见殿下气色如常,婢也可安心回禀娘娘了。” 那边的王府大总管徐数犹豫着有事要报,只是太子爷在帝姬那儿,帝姬的房间岂是他能入内的?于是只好求萃澜嬷嬷代为通传了一声。 晏珽宗听了萃澜的话,说府上有客未走,就称有事先过去一趟:“你们有什么话要和殿下说,这会快点说了罢,等会本王来寻殿下用晚膳。” 他一走,叁个婢子便哭天抢地的一头扑到婠婠的床前,倒把婠婠吓了一大跳,一下呛住了,咳嗽不止。 …… 汪枕水和他弟弟汪枕禾在偏厅里等这位新封的太子爷足足一个白天了,直等到两腿颤颤快要心衰力竭之时,这位太子爷终于说有空来见他,他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理了理衣冠,早早跪在门口候着。 晏珽宗一手负在身后入了厅内,径自在主位座下,才招呼他兄弟二人起身: “起来吧,赐座,上茶。” 汪氏兄弟复又叩首谢恩。 他们颤颤巍巍上了座,垂着眼睛观察了晏珽宗的神色、使劲吞了吞口水才好不容易开了口: “小民汪枕水,祖籍是山西人氏,现举家搬居皇都经商以求养家糊口。内人白氏之弟便是帝姬殿下身边伺候的内臣,太子爷若抬举,依样拿我全家当您的家养奴才使唤即可。” 晏珽宗喝了口茶,笑了笑:“你不必过谦,什么奴才不奴才的,都是我大魏的子民。” 汪枕水拿袖口擦了擦额前滑落下来的汗,“谢太子爷抬举。小民今日自知叨扰,罪该万死!上门只为一件小事。 前几年有西域那边的商人进献一果子、名叫碧瓜的,给宫里主子们享用。小民也是偶听家舅子所言,说宫里的皇后主子和殿下都还算喜欢。 只是那西域的商人可恨,总是哄抬物价,以至一瓜比一金瓜还贵。天子陛下、皇后主子和太子爷、帝姬都宽仁爱民,是明君贤后、说不必劳民伤财,故而虽喜欢,也不再受他们的进献了。 再者这果子从西边送来,一路要用冰鉴保鲜,也着实耗费财力。 小民家的商队去西域经商时便格外留意此事,终于在前两年花重金从突厥和月支两国的边上、一个名叫碌勿的小国国王手中得到了碧瓜的种子,拿回家潜心种植,悉心照养,今岁、今岁……” 头一回见到太子,又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汪枕水已然胸闷气短快说不出话来了。 他弟弟汪枕禾见状赶紧接上道:“今岁碧瓜成熟,小民一家破开几个尝了尝,果真是味美鲜甜,又请兄长的家舅子看了,说是分明和前两年那西域商人进献的一模一样,还比他新鲜几分。故想着若帝姬殿下喜欢,拿来孝敬殿下。呃呃呃,是孝敬天子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子爷、帝姬娘娘。” 晏珽宗来了兴趣:“是么,那倒是件好事,若是此瓜种子咱们大魏子民自己也能种,一来是与臣民同乐,二来也不必再花高价另买了。那你们说说,这碧瓜可好种?需不需劳时费力?” 汪氏兄弟便借此说了一堆。 言毕,晏珽宗果真也有了几分心动,汪氏兄弟呈上碧瓜,他命奴才们当中破开,里头的内瓤十分红嫩,还散发着鲜甜的气息。 有奴婢上前把瓜切了几瓣,先用银针试了毒,然后又递给了他二人,汪氏兄弟会意,一人先上去吃了两大瓣以示无毒,晏珽宗才用银叉子尝了一块。 他笑了:“这真是在我大魏自己的疆土上种出来的瓜?” 汪氏兄弟一齐磕头称是:“小民若有半句诓骗太子爷的,举家人头落地也死不足惜。” 晏珽宗点了点头,命人将几个瓜拿去给婠婠用,想必她会喜欢。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抬起的手顿了下,又对徐数说:“给西院的也送去一个。” 徐数点头应下,退下之后吩咐下头的人道:“去给孟夫人也送个碧瓜。” 天色已晚,晏珽宗坐在主位上,用手指扣了扣桌面沉思了会儿,对汪氏兄弟道: “你二人既有为本王效力的心……这样吧,本王在京郊西北处有个庄子,里有头五百亩良田,准借你们家在上头替本王种一年的碧瓜,等本王亲眼见到这地里碧瓜的长势,再论功行赏。” 有他的人看着,这瓜是怎么长出来、需要多少水多少肥,究竟能不能长,届时便真的一清二楚了。 汪氏兄弟目的达成,赶紧离座跪下、叁呼千岁谢恩。 晏珽宗摆了摆手:“来都来了,传膳,今晚便在这吃吧。” 这是客套话,汪氏兄弟当然不敢,推辞两句之后就要离开。 晏珽宗又喊住了他们:“你们家是儒商、义商,本王虽不做那官商勾结贪污受贿的事,可也见不得好商人在外头受人刁难。若在哪儿受了气,只要你们问心无愧是被地方官故意发了难的,只管来我府上找徐数,由他报给我。” 有太子爷这一句话,汪氏感泣涕零,恨不得为他肝脑涂地了。 第二日,汪家就来了不少同行贺喜,敬贺他兄弟竟然真登了太子之门,见到了太子的面,还和千岁说上了话。 …… 见过了汪家人,晏珽宗正要去看婠婠,徐数又来回话,说西院的人见了那碧瓜之后整个人忽然又犯起了疯癫,问他要不要去看一眼。 晏珽宗脚步停滞了片刻,还是沉声说:“去看看她吧。” 毕竟那也是他的……不是么? 西院是王府最偏僻的一个院子,虽偏僻,但是却不荒凉破败,衣食吃穿的供给都是上等,还有人日夜看守着。 他刚入内,就听见里头女人的疯喊声:“是碧瓜!是碧瓜!是他来给我送碧瓜了、他要娶我回家了哈哈哈哈!他没死,他来娶我回家了!” 晏珽宗入内时,那女人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自顾自收拾箱笼细软就说要走了。 “孟夫人,你这是要去哪?老老实实待在这、养尊处优的还不够吗?” 孟氏女惊诧地回头望了他一眼,神情如孩童一般天真,又手舞足蹈起来:“他没战死,他来娶我回家了!我们有过约定,他来娶我时候什么聘礼我都不要,我就爱吃碧瓜,就要一只瓜就够了!” 晏珽宗问她:“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孟氏女拍了拍手里的瓜,将它塞到肚子里,鼓鼓囊囊地挺立起来扮演怀孕妇人的模样,故作玄秘地说:“我不敢告诉别人!别告诉陶侯爷、别告诉宫里的皇后主子!哈哈哈哈!其实他是我儿子的亲爹!” 他的呼吸滞住了,好半晌才开了口:“那你儿子呢?你儿子的生父又是谁?” 女人用衣服将那瓜裹了起来收好,一边包裹着一边小声说:“我儿子啊?我儿子入宫享福去了呗。我的男人啊,他是个孤儿,无名无姓,从小做乞儿长大的,后来……” 或许是这只碧瓜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她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藏了一辈子也不敢开口的事情。 “后来他战死,我从十几万将士尸骸堆砌的尸山里掏了出来,却不慎被拐子拐走,卖到青楼,沦落风尘,可那时候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宝宝了! 我得给我的宝宝谋个好前程,就趁着还未显怀时候在窑子里勾搭上了咱们当朝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国舅老爷陶侯爷!他果真上了当,以为这是他的儿子,不舍得叫我打掉,就给我买了宅子置在外头当他的外室,让人照顾着我把孩子生下来……” 晏珽宗静静矗立在那儿听着她说着几十年前的过往。 那晚他没去寻婠婠,反而连夜去了兵部治所,在一卷卷厚如高山的卷宗里找到了关于他生父的记载。 本朝铁律,反是随军作战的将士,姓名都会被记载下来,然后永久收好。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几十万人的姓名和生命献给了朝廷,最后一齐记载了一本书册里罢了。 他找到二十多年前关于鹿水之战的记载,在一队部曲的兵士姓名实录中找到了孟氏所说的那个人。 “第二十七人,虎哥,自幼乞儿,无姓名籍贯,无父母兄姊,年二十五,素骁勇善战。有妻孟氏,楚州人,父母早亡,无兄姊,年二十,随军为厨妇。” 041:养花(01)(3200+) 果真和那孟女说的一模一样。 晏珽宗轻轻用手指抚过那短短的两行文字,静静凝视着它许久许久。 忽有一声鸡鸣声响起,原来此刻东方未晞,正到了天欲破晓时分。 他就在这儿待了一夜。 再回府换衣裳也赶不上了,他索性就骑着来时的马从这直接进了宫。 李茂安一大早守在皇帝寝殿外面同他低声汇报了下皇帝和皇后从昨晚到今早的动向: “昨日崔保城奉陛下之命处理燕王女眷的时候,皇后娘娘并未说什么其他的话,还说她们若是日后安分,也可好吃好喝地好好待着。 谁知就方才的功夫,才开宫禁呢,皇后身边的宝荣就急匆匆奉她的命,咬牙切齿地去西北六所那儿把他们全都狠狠掌掴殴打了一遍。 还吩咐说:日后这些罪妇、尤其是陈氏、单氏二者,人人皆可欺辱虐待,只是不能叫她们轻易就死了!给她们的吃食都得是养的那些看门的狼犬吃剩下的泔水才行。” 说着,李茂安还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晏珽宗勾了勾唇角:“那就按皇后母亲的意思去办就是,娘娘既这么吩咐了,必有她的苦心。不过旁人就不必知道了,免得污损我母亲慈悯的名声。照外,还说皇后娘娘要人善待她们的。” 李茂安连连称是。 …… 昨日晏珽宗前脚刚走,叁个婢女就呼天抢地地围到了婠婠的床前。 婠婠摆摆手隔着床幔看向云芝:“芝嬷嬷,我母亲知道了,是么?” 云芝点了点头:“这就是娘娘亲自指派了奴婢来看殿下的缘故了。” 婠婠情急,连忙隔着帘子按住了她的手:“芝嬷嬷,你先听我说可好,回宫之后只告诉我母亲我一切都好,叫她别为我伤心着急,免得伤身,她现在是不能再受一点儿打击了。还劳烦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周到。” 她真没想到晏珽宗会这么过分!把那方污秽的帕子拿去给她母亲看了。陶皇后一生目视甚高,听闻女儿受此侮辱,只怕要气出大病来。 云芝抹了抹眼角,强扯出了几分笑意来:“殿下纯孝,可叹是母女连心呢。娘娘派我来宽慰殿下,就是怕您……怕您一时想不开了、寻了傻念头,让我来宽抚安慰您,悄悄您的情况可还好。” 婠婠按住她的手又重了几分,定定地道:“你们都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就这样寻了了短的,我还得好好活着侍奉母亲呢。本宫身为帝女,绝不食言。” 刚说着,桂姑姑就顺势把托盘上的一碗热粥往前递了递: “殿下能想开些,奴婢们心中也就阿弥陀佛了。那殿下快用点东西吧,您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这身子哪里熬得住啊!” “是啊,您合该掀起帘子给咱们看看您的样子,否则我们如何安心呢!” 中午借着给她送避子汤的由头,婠婠才准她们入内一趟,可也是放下了药碗就让出去了,压根没见到她的人。 犹豫良久,婠婠终于伸出一根葱段似白嫩的细指挑开了床帘。 华娘和月桂也上手把这顶金银纱剥了开来。 昨夜被脱下的衣裳,她没想再穿。但整个人被折腾到都下不来床了,她也就没再去衣橱里找衣服穿,只是那样赤裸着缩在了锦被里。 叁个婢子仔细盯着她的模样瞧了瞧,果然如她们预料的那般憔悴,她们的心也抽痛了起来。 宫里的女人——不论帝王的嫔御还是嫔御们的婢女,其实很多人不是很在乎血缘的,这话说出来或许有人不大愿意相信。但其实被那方高墙锁住了一生,哪个孩子是被自己看着养大的,哪个孩子就是她们亲生的命根子。 所以往往一宫之内哪个妃嫔生了孩子的,尤其是生了女儿,亲近的同居一宫的嫔御们都会去跟着照看,无他,只为寂寥人生中多个慰藉罢了! 就如同皇后身边对她忠心耿耿的侍婢们,也早在心里拿大殿下和帝姬当自家孩子一般偏心宠爱。 华娘拿了个碧玉簪子上前盘起了婠婠的长发,就要伸手去仔仔细细地查看她身上的痕迹。 昨夜帝姬哭得那样伤心,身上必然是免不了吃苦的,还有她身子娇弱,事后的那些伤口可上了药了么?男人最是无情,只管行事的时候自己爽利了,哪还会管这些事情呢? 婠婠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她们的当。 这哪是看一眼她的样子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叁人连哄带骗地扯了她身上蔽体的丝被,拿出皇后从宫里给她带来的各种药膏就要去给她上药。 婠婠一再强调:“昨晚他帮我清理过身子上过了药了,我早告诉你们不必悬心紧张。” 婢子们还不信,催她只管在床上躺好了,她们自去开了两个箱笼盒子取出了好些药膏物件来。 “外头的东西哪有宫里的膏子药效好。尤其是女孩儿初破了身,千万要好好养着的,否则破了伤了、日后又要引出无数的病症来,您听话吧,奴婢们还能害您不成?” 她身上确实没什么力气,最终也只能仍由她们摆弄起来。 甫一见到帝姬身上的狼狈痕迹,华娘便恨到咬牙了:“我的天爷老子啊,怎么说您也是他的胞妹,他怎么能……” 能做出如此畜生不如之事!简直罔顾人伦纲常。 几个婢子中,属她服侍婠婠的时间最长,对殿下的感情最深。 而且晏珽宗身世之事,也唯有她还不晓得。 雪白到几乎散发着莹润光泽的胴体上布着数处吻痕和指印,像是白玉有瑕、明珠蒙尘,惹人惋惜。 她取来一根质地细腻光滑的碧色玉棒,柄处还镶着一圈儿金丝缠绕的云纹,用玉棒顶端沾了点乳白色的稠厚膏体,轻柔地在婠婠的肌肤上打着圈儿,直到膏体均匀地涂抹完全了,再去处理下一处痕迹。 微凉的触感让婠婠惊呼了一声,忍不住拽紧了身下的床单。 最后一步才是最令人羞耻的:她们让她张开腿,给她们好处理她腿心处的伤口。 这个姿势昨晚带给了婠婠太多不愉快的可怕记忆,她本能拒绝了几番,可还是没什么用。 原本该紧紧闭合起来的羞怯花朵,被昨夜的一通粗暴抽插之后红红地肿了起来,还有几处破皮,看上去就是才遭人蹂躏过的可怜模样,连她大腿根部内侧的白肉都被掐红了。 不过看样子晏珽宗的确是给她上过了一次药,还算是个人。 她依样那玉棒沾取了点药膏轻轻送进深处涂抹均匀,婠婠咬着唇不说话,蒙头埋进了被子里。 云芝叹了口气,蹲下身趴在婠婠面前和她讲起了道理: “奴婢们知道殿下的心中委屈、怨恨,娘娘在宫里直说,都是怪她这个当娘的没本事才不能护住自己的女儿。” 婠婠连忙劝解她:“我从未这样想过!你回去务必告诉母亲,让她也不准再这样想、这样说了,顾好她自己才是要紧的事。” 云芝笑笑,又跟着说:“殿下若肯听劝,那奴婢便仗着年纪多说几句了。都这个份上了,连皇后娘娘也没法子保全您,您可想好了日后该如何呢?” “殿下,您知道咱们宫里侍奉了一辈子,和司寝局的那些嬷嬷太监们都熟识,故而也都知道,这男人呢,不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您好声好气和他说话,顺着他的心意相处,他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不满了,再不舍得对您这样的美人儿下这样的狠手,您自己的日子是不是也好过些?” 婠婠缓缓从被子里露出了半张小小的脸,歪着头看她:“你的意思事让我以后都在床上顺迎他以求自保?像他的姬妾一般?是我母亲这样叮嘱我的?” 云芝不忍见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微微错开了视线:“殿下!端午之事,若是太子爷再朝您发难,主子娘娘说了,您只把一切都推到她头上,说是她逼迫您做的即可,如此就同您没有干系了。 这世道多是男人当权,女人的日子本就艰难。同是皇后嫡出,他能在陛下授意下一步步权倾朝野,可殿下除了一个得宠的虚名什么权势也无,除了顺从,奴婢们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法子让您好过些!” 桂姑姑拿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低声附和着:“他日后若寻,您便给就是了,左右掉了不了一块肉,也能少受些罪。他若想不起殿下了,殿下自不必巴巴上赶着讨好他去。” 昨天晚上晏珽宗为了报复她们,命月桂和华娘跪在房内的珠帘外亲自听着里的动静。她们自是听到了婠婠是如何一再拒绝反抗、以至于触怒了他吃了这样的罪的,现下还是心中嘁嘁。 几个婢子们依然一句七嘴八舌地说着,说来说去还是劝她认命罢。 婠婠没答复她们,只是说了句:“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自讨苦吃了。” 云芝欣慰地笑了笑,伸手把了把婠婠的手腕。 她自幼出生行医世家,也颇通医理,故而很快就在皇后身边得到了重用。虽比不上太医院里那些专行此道的医吏们,可偶尔看看人身子的虚实还是可以的。 云芝原以为婠婠的脉象此刻必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心血两亏、肾气不足,脾肺不调,这些都不够说的,可她没想到的是,上去探了许久,婠婠身体的状况反而不错,让她还有几分不敢相信。 只是人的气色憔悴无神,底子却没受到什么损害,反而像是被什么滋润过了似的。 月桂和华娘见她久不说话,表情也紧张了起来: “可是殿下不好了?你诊不出来还是不好说?该去请医吏来看才是。” “不!” 云芝收回了手,欣慰不已:“殿下很好。” 042:养花(02)(3400) 华娘还想再传一贯给婠婠调养身体的女医吏薛娴过来看看,可是婠婠担心叫医吏瞧出些什么来,这次是坚决反抗到底,不愿再见其他外人来。 于是只好作罢。 好说歹说,她们哄着婠婠吃了碗甜粥,又劝她照以前的药方子喝了盅补气血的汤药。 “等会儿太子殿下过来,殿下……殿下心里有气,可是也真的不能再同他顶嘴争吵了,好么?您答应奴婢们呀!” 婠婠点了点头。 须臾,几个婢子说是奉太子之命给殿下送了碧瓜来。她们不敢擅自入内,只是在院中通报了一声,随后秀梨入内告知婠婠,说是太子今晚有事出府一趟,今夜就不过来陪她吃饭了。 婠婠闭了闭眼睛,劫后余生般地感到一阵庆幸。昨晚晏珽宗的那个架势分明就是还没尽兴,只是苦于没有时间了才放过她而已。她不敢想象今晚再面对他的时候他会不会再继续昨晚的事。 秀梨将几个碧瓜全都放进冰鉴中冰着,这样可以保存更多的时间。 既无事,她们便服侍婠婠再睡下将养着身体。 因为耽搁的时间长了些,已过了宫门下匙的点了,云芝便在婠婠的院子里歇了一晚才回宫复命。 第二日晨起时她又悄悄给婠婠探了脉象,见她无碍才回去。 …… 一夜过去,她再度见到陶皇后时,皇后的状态看起来更差了。 她伏在日常习字看书的那书桌上,目光呆呆地不知正看着哪里,双臂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一副十分惶恐的模样。 宝荣告诉她说,皇后一早就命人去宣了老公爷、公爷夫人和陶家的侯爷、侯夫人入宫,说是思念家人想见他们了。 外男入后宫不大容易,但皇帝特意给她开了恩准,一早下了口谕命人放行。 见她这副模样,云芝也不好将帝姬受的那些罪再说与她听,只说一切都好,无需担忧,帝姬并无不妥。 一个时辰后,陶家人皆着朝服入了宫。 老公爷和公爷夫人上了年纪之后腿脚不便,其实已经就不大来看皇后了。 陶皇后一见到父母,还不等她们行礼便扑了上去抱住了母亲公爷夫人的衣角哭泣起来。陶家人好不容易哄好了她。她起身又拉着自己哥哥的袖口泪眼汪汪地左看右看,好像多久没见到他似的。 侯爷有些无奈,还端着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她:“娘娘,位至坤极,自需时刻端正雍容,方可为天下女子的楷模。岂能随意嚎哭?” 老公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皇后娘娘,陛下新封储君,乃国之大喜,您若常作悲态,怎能不惹臣民议论?” 哭够了,皇后终于清醒了些。梦中被满门抄斩的惨状她自然不能告诉家人,可是即便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她还是怕到不行,非要亲眼见了家人平安无事她才能安心下来。 她抹了抹泪,端坐下来:“父亲说的是,召你们入宫,也是为了储君之事。 我昨夜……昨夜翻阅史书,读过好几朝的外戚列传,不免心下戚戚。想那吕后一家、以至于窦太后、卫子夫皇后全族者,无一不像如今咱们陶家一样,女子位至中宫,又生下储君,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富贵已极。 只是这样的荣耀又能维持多少年呢?” “吕后死,诸吕灭;窦太皇太后薨,陈后废、窦氏倾;卫皇后坐皇后位叁十多载,圣眷都厚重的了,卫家后人又还剩几个呢?” 老公爷赞赏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娘娘能有这样的思虑和远谋,我陶家一族皆蒙娘娘荫蔽矣!” 侯爷也若有所思:“这越是荣华无限时,越是险象环生处啊!父亲做陶家族长几十年,一心所求皆是让我陶家成为昔日那五姓七望的清流世家,宁可舍弃滔天巨富,也要保得细水长流。” 陶皇后嘱咐道:“父亲哥哥懂我的心思,咱们一家人也是心意相通。 今日回家之后,还请父亲好好规训族中子弟:还应如以前一般潜心读书,师法孔孟,勿起不该有之贪念、勿结不该有之友、少论政事。 这几年族内女子男子的婚事,也都找些耕读之家清清白白的孩子即可,贵胄王公的大富大贵,咱们还是少些沾染为好。平常外出等等诸事,也不可仗皇后与储君母族之名欺凌他人,惹人非议……” 絮絮地说了一堆,眼见耗费了不少时间,老公爷生性谨慎,这便拉着一家子起身要告辞了。临走前皇后命人将今早太子送来的碧瓜拿一个给他们带回家去,老公爷也决意不敢受。 “此物珍贵,亲王如寿王楚王等人者尚且不能享用,臣等忝居公侯,岂敢贸然逾越?” 公爷夫人大为失望:他们父女二人说个不停,她还没机会多张嘴问问外孙子珽宗的婚事呢!本来她都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想极力劝皇后撮合孙女和外孙成一对儿。 就是捞不着太子妃正妃,当个太子嫔也好啊!日后有皇后在宫里照佛,也能让她家沁婉封个贵妃皇贵妃呢。 可是看皇后女儿这个谨慎的样子,大约以后陶家的女孩子轻易都不会再让进宫的。 见过了皇后,女眷先行离宫,可老公爷父子还执意要去皇帝书房磕了头谢恩才敢走。 身着太子明黄便服的晏珽宗正端坐在南书阁替皇帝简要处理一些奏章,其时皇帝正在御书房里和礼部的几个人商议立太子大典的事情。 这事儿皇帝想办的气派而隆重,为此很是上心。 端午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还有几个节气,一曰小暑,一曰大暑,一曰立秋。 皇帝择了六月廿二日立秋时节为立太子的吉日,礼部诸官吏也皆说甚好。如今正商讨着册封大使的人选。 “贤卿家来得正好,可否为孤推几个合适的人选啊?” 有人想寻个文臣,还有人力荐武将,说来说去也搭不到一块儿。 听皇帝语气闲散地问起政事,老公爷深深拜下去:“谢陛下隆恩抬爱,然臣致仕多年,老眼昏花矣!岂敢随意置喙军国大事!” 皇帝知道他素来立身严谨,也就不再强求了,安抚了几句便让人送他出宫。但是留下了清海侯,说是仍有事相商。 眼看到了午时,朝廷一贯的规矩是会留在宫内议事的官吏用膳的,几个礼部的官员得了皇帝许可之后纷纷告辞。坐了一上午,他们也是饿的直发慌。 清海侯瞥了眼皇帝的神色,默不吭声地跪了下来。 皇帝端坐着,抄起一卷案上的明黄圣旨扔在了他面前。 “你也是簪缨出身,笔墨功夫了得,可否为孤分忧分忧,看看这上头还有无可删改着墨的地方。” 清海侯胆战心惊地捡起绢布,上书几个大字:《谅中宫罪己书陈情文》 前头附着皇后昨日所上罪己书,后头的朱笔批文是皇帝的回复。 皇后虽认错,但言辞之中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文邹邹拽了一堆,大概意思就是那样: 妾有罪,认燕王为嫡子,纵容了他胡作非为犯下死罪。但妾事出有因:前太子璟宗便是因为一枝独秀、自命不凡才惹是生非以至被废,妾不想让有的儿子独得圣眷以至于张狂了心性,也不忍见有的儿子因为非她所出才得不到重用,所以抬举了燕王几分,也是想提醒自己的嫡次子晏珽宗要好好爱护兄弟、为陛下分忧云云。 皇帝自然要给她面子了,回复的大意如下:中宫无罪无错,不必为此事诚惶诚恐。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逆燕本就图谋不轨对孤怀恨在心,岂是皇后纵容之过?中宫自为皇妻,养育子嗣,教导嫔御,素无过错,堪为天下女子之典范,区区逆子,何以使中宫蒙冤受辱? 还亲自给她题了副字以示宽慰嘉奖 ——“贤慎孝淑”。 不过那“慎”字的底下,不知有意无意,却是多了一个墨点的。 清海侯看完,当时就哐哐给皇帝磕了好几个头:“陛下待我家恩重如山,臣等何以为报何以为报啊!” 他又不傻,皇帝拟好了的旨意给他看,是真的想叫他去删改的吗?他若真做得出这事来,离人头落地也不远了! 皇帝此举意在告诉他们,他虽面上原谅了皇后,可是陶家从此确实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也是想警告他们一番。 皇帝笑了笑:“汝不必惶恐,孤与汝,既有舅家之谊,日后还有亲家之情,都是一家子。” 清海侯脑子转了转,马上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话锋一转就说起了别的事:“臣平生有夙愿,只想待儿女成家之后前去濂州老家做个家塾先生,好好教导家中子弟,只待日后二子娶了亲,臣就立刻请旨同内人一道回乡了。” 皇帝这才满意地让他退下了。 出了御书房的门,清海侯才敢擦了擦一脸的汗珠子。他也不由叹息:皇帝陛下待帝姬当真宠爱非凡。 本朝几乎没有帝姬嫁臣子的先例,所以日后圣懿帝姬出降大约要按前朝的礼制来。 那是什么狗屁规矩啊?!公主和驸马是不能同府而居的,公主住公主府,驸马也守活寡一个人住自个家里。 要想夫妻恩爱同房,驸马可不准出去嚷嚷,只能等着公主宣召。那年轻轻的女孩儿,谁舍得下这个脸皮去让自己男人过来? 所以大部分公主的婚后生活十分孤寂。 再不然就依前前朝的礼制,公主和驸马同府而居,嫁到驸马家里就跟普通媳妇儿一样,吃喝都在公婆眼皮子底下,没得自由。 故而皇帝适才暗示他,等圣懿帝姬嫁过去了,让他这个公爹领着婆母就滚回老家吧,没得碍去公主的眼睛! 到时候公婆都不在都城里,皇帝再随便下个旨,说公主病了,让驸马入公主府侍疾,这不就完了?顺理成章的,两口子爱怎么着怎么着,自己关起门折腾去。 清海侯喘了几口粗气,回老家挺不错的,保住命就成啊。 可是想起自己那个“嫡长女”的存在,他又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平行时空的大魏:“她醒来时格外惶恐。” 她记得她薨逝的那一年是她君父年号文寿二十八年的凛冬。 可如今已是靖泰六年的初春了。 续帝奔逝之后、又历经了璟宗皇帝的在位的安赫四年、篡位乱贼望宗祸乱朝纲的叁年,如今是孟凌州一手扶持上来的小皇帝靖泰六年。 小皇帝是寿王叔叔最小的幺儿子,即位那年才不过叁岁,如今也还乳臭未干呢,军国大事全由天下兵马大元帅兼议政王孟凌州一人把持。 对了,他还有个身份,便是如今的驸马督尉——是慈圣陶皇后临薨逝前亲口所封。因为议政王不远数千里带回了公主的棺椁,圆了太后娘娘在临薨前见到女儿最后一面的心愿,故下此诏。 不过他的政敌们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孟凌州为了标榜身份故意恶心他们所传的矫诏。公主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他还敢背着这个驸马督尉的衔,自己也不嫌瘆得慌?! 这些婠婠暂且都还不知道。 梦中十叁载光阴匆匆逝去,她醒来时格外惶恐。 君父崩逝了,皇后母亲薨逝了,寿王叔叔和寿王妃婶娘也没了,太子哥哥太子妃嫂嫂死在乱贼刀下,她外祖陶家更是满门被灭。外祖外祖母没有了,舅舅舅母没有了,表姐妹表兄弟们也…… 昔日宠爱过她的人在一夕之间全部烟消云散,独留她一个人还活在世上。 母亲生前的老嬷嬷只剩云芝姑姑一个人。可她也老了,满头银丝、步履蹒跚,脸上皱皱巴巴的,早就没了昔日的能干精明。 见婠婠慢慢睁开了眼时,她愣了许久,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婠婠榻前: “娘娘、娘娘若是在天有灵,真见到殿下死而复生,也能安心合眼了啊!” 云芝口中的娘娘自然是婠婠的生母慈圣皇后了。 她也是这时才知道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婠婠的喉咙里轻轻溢出一句话,许多年不曾开口、她的声音十分嘶哑: “我母亲正当盛年,又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不到六十岁就不在了?” 于是她才在云芝声泪俱下的讲述中明白了自己死后这些年里发生的变故。 当年她死在卡契王宫,孟凌州秘密寻人在她口中塞下一颗据说有留人魂魄之效的明珠,而后打通了许多关节,才将她的尸身葬在了一口能保人不腐的玉棺中。 带她回大魏之后,他就日日用巫医们熬制的丹药喂服她,以乞能让殿下起死回生。 大家都觉得他是疯了,故意折腾死了的公主。唯有陶太后生前的侍女云芝搬出她的懿旨,说此事是太后生前所准许的,这才让那些抨击他的人平息了口舌。 ——懿旨自然是假的。太后临终前的样子根本连笔都提不起来,怎么可能给他留下遗诏? 但是云芝相信,如果陶娘娘那时候还有力气的话,也是绝对会同意这件事的,所以她愿意冒着杀头之罪配孟凌州这样折腾下去。 这些年也是她在贴身伺候公主的身体,为她喂药、擦洗身体,自言自语地陪她说话。 …… 长公主醒了! 这件事迅速如惊雷闪电一般传遍了整个魏国。 彼时孟凌州正在自己的书房处理政务。 听到内臣来报,他几乎当场石化在了那里,俨然还不敢相信。随后他便急匆匆套了马欲入宫见她,可是都走到王府门口了,又惶恐自己穿的不惹她喜欢,又折身回去换了身衣裳,细细洗漱了一遍。 梦里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人啊,如今她眼里还能看得见他么? 孟凌州在策马向宫里赶去的路上、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为公主心动过的每一次。 椒房殿初见,他忐忑不安地立在那儿、隔着一扇珠帘被皇后姑母打量扫视,彼时还是帝姬的公主身着粉白襦裙款步而至,恍若一团天宫的仙雾般轻灵,手中拎着一个小巧的金丝鸟笼儿献给她母亲看。 后来擢升提拔御前侍卫、又赐御前行走,他这样不清不楚的来历自然是为那些世家子弟们所不喜的,手中的银钱又不宽裕,无力和他们一道来往、时常花天酒地,所以也就是被排挤、针对、挖苦的那一个。 某日下值去吃饭,一队里的同僚们故意将本该留给他的饭食喂了狗儿。 “都是看门的畜牲,谁吃不是吃?哈哈哈哈哈——” 污言秽语,岂堪入耳? 谁成想隔着一条御街,这话就传到了路过的帝姬耳中。帝姬生平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发了怒,当场便回禀了皇帝。皇帝不知怎么气起来,寻了个由头把他们全都打发了出去。 他拱手向她道谢,帝姬却说:“都是一家人,你也是我的表兄。” 他知道帝姬是好心,可这话还是刺痛了他——原来她也知道他的身世了,恐怕心里也还是嫌弃的吧。 孟凌州不愿一生止步于此,几年后自请随军出征,皇后赏赐了他不少银钱当作盘缠,可是帝姬却送了他一面护心镜。 这枚护心镜后来救了他不知多少次命。 可他还没来得及爬到那样高、高到可以跪在地上碰到她的足尖,她却要走了。 几千里和亲之路,每一步都是孟凌州亲自相送,亲手送心爱的女孩嫁给别人,心痛如刀割也不足为说。 …… “公主,驸马督尉来了。” 婠婠卧在她昔日寝宫荣寿殿的榻上,宦官为他通传。 屏风相隔,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里头的人才支起身体问了一句:“本宫的生母慈圣皇后生前,真的亲口对你说把本宫下嫁与你,封你做驸马督尉?” “是,此乃慈圣皇后亲口所说。臣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而死。” 他向前膝行了几步,低声对她说:“殿下,现在您的身边只有臣一个人护着您、侍奉您了。殿下既要节哀,也要保重身子啊。” 043:养花(03) 路过南书房门口,内臣说太子爷赐膳,给他带回家去用。 赐膳赐菜也是本朝皇帝用一种廉价成本笼络和安抚臣工的一种手段。 太子爷赐膳,清海侯躬了躬身又入南书房向太子谢恩。 这里头的陈设极为古朴简单,就那么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还有个烛台,多的一概无有,地上连汉白玉砖都没铺,还是石头地,灰扑扑黑蒙蒙的,无端让人感到一阵肃杀之意。 五月的天,帝后、连在太子府里养病的帝姬都用了冰了,他这儿还是坚决不用。 晏珽宗端坐上首,他进来时这位太子爷连批阅奏章的笔尖都没顿一下,只是问了句: “你适才去见了皇后?” 陶侯爷颤颤地更加压低了腰背:“太子爷新封,中宫既喜且忧,还命臣等治家严谨,勿拖累太子爷清名,留得祖宗基业长久。” 晏珽宗面不改色地翻了页纸:“主子娘娘惜命,你们是该知道她的苦心。” 陶侯爷一惊,怎么听他这话还有过河拆桥之意呢? 他连忙暗示:“太子爷,臣对您一向忠心耿耿啊,那陶沁婉一事,还有……” 端午之局,就是他背叛了自己的皇后妹妹向他泄的密才让他逃过一劫! 要不然他以为现在能穿着太子制服坐在这儿的是谁? 晏珽宗将一本他批阅过的折子合上,利落地掷在桌案一旁,终于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从椅上起了身走到陶侯爷的身边,站在他边上竟比比足足高出了一个头,压迫感十足。 “陶漆合,你别当自己欠了本王天大一个恩情。端午龙袍一案早在你告诉本王之前本王就已从死士眼线处得知,陶沁婉的身份……那也是因为给帝姬殿下的人情才让‘她’做你家的女孩,否则你上满朝文武家中打听一番,只怕有的是人家愿意承这个恩典呢!你陶家又算得了什么?” 陶侯爷真怕了——借刀杀人卸磨杀驴这种事,他在朝堂上沉沉浮浮几十年见的不要太多。 他果断就跪在了晏珽宗的靴子面前磕头求饶:“臣死罪,臣死罪!” 晏珽宗看了他好一会儿,俯身和他对视,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 陶侯爷回到家后便彻底瘫软了,吓得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女儿陶沁婉——不,圣懿帝姬能哄好新太子爷,日后陶家才能有一线生机。 侯爷躺了半天,慌忙起身写了封迷信再托奴才们捎进了宫。 当天陶皇后便收到了这封信。 她气到无力地捏了捏眉心,行到内室、避开了其他的奴才们才和云芝骂道:“我那不中用的娘家哥哥,今日御前见了陛下和晏珽宗,不知听了什么话,就这样吓破了胆儿,还让我去转告婠婠,叫婠婠哄住晏珽宗。这没出息的样子,还是个舅舅吗!亏得婠婠还叫他一声舅父,他担得起这个父字?” 皇后让女儿曲意顺从,那是单纯的出于慈母的无奈之心,因为她怕自己的女儿在榻上受人虐待,只好教会她虚与委蛇这一套。 可她见不得别人利用她的女儿谋利。 云芝只能打哈哈当和事佬:“横竖国舅老爷和娘娘是一个心思罢了,也是为了娘娘的娘家人好儿,过两日奴婢再出宫一趟,只将这话转告给殿下就是了,殿下会明白的。” 皇后很无力,轻叹了一声:“皇后又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卫子夫掌皇后位三十八年,可三皇女中两女坐巫蛊罪被杀,我比她少了十年,只有一个女儿也护不住。①” 这天是五月初七。 婠婠还是没能下床,只是躺在床上将养着双腿间的痛楚和身体的撕裂感。 醒来之后,她略觉得无聊,遂命人去取两本书来给她看。 婢子问她要什么书,婠婠撑着脑袋想了想,要了本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史学巨着,近几十年来都被传为是帝王必读之书。 大魏这几朝的皇帝,打小儿起就是读着资治通鉴长大的,人人都能说道说道。 婢子们向管家徐数报了一声,徐数连忙当成给皇帝接驾似的小心翼翼对待,亲自去晏珽宗的书房里取了这书来给她。 晏珽宗的这本书还是他做小皇子时候皇帝钦赐的,书脊上还瞄着金边呢,扉页也题着皇帝的御笔嘉奖之语。 不过他不爱看,翻了两页也就作罢,好在皇帝不爱考课皇子们的学问,竟也叫他这么蒙混过去了。 ——这事儿大约也是年幼时最让婠婠伤心的事情之一了。 君父唯独没有送资治通鉴给她,让她觉得自己被父亲瞧轻了。 皇帝听说了赶巴巴来安慰她,说是她还小,眼睛珠子嫩,怕她用伤了眼。 婠婠当然知道这只是个谎儿,可惜长大之后她也明白了,这个时代的皇子和皇女是不一样的,从小父亲对她就没有太大的希望,不想叫她受累,所以一直没把资治通鉴送给她。好也好,歹也罢,女儿能平安长大就行了,要她读书做什么?这就是皇帝的想法、这个时代男人女人的想法。 呵。 谁知道长大了的婠婠还偏犟,就是这么爱读书,还非要在皇家藏书阁里读尽天下之书才好。 月桂给她破了个碧瓜,切成一块块的盛在铺了碎冰的白瓷碗里,插上银叉端到她榻上的小几上给她消遣着,熟透了的碧瓜顿时散发出诱人的果木之香来,清爽非常。 正想着小时候的心事呢,婠婠随意将那一本厚厚的资治通鉴翻开来一页,翻到《周纪》里头周威烈王那一页,里头竟然是一张字迹歪斜潦草的习字涂鸦。 夹进去的年代太长,这张纸平整地几乎早就融入了书中去了。纸张泛了黄,墨笔字迹也有些褪色。 她又往后翻了数页,发现这一本书里夹着的一半是这样的涂鸦,从周纪、秦纪、汉纪到后来的宋、齐、梁纪,涂鸦上的字迹还越发端正好看了起来。 每张小涂鸦的下面还用很小的字标注了习字的时间是某年某月某日。字虽小,可是一笔一划的行书间落笔格外认真。 几乎是一瞬间,婠婠就想起来了这是谁写的字,这又是谁幼年时初初习字时候留下的涂鸦。 …… “五哥,你教我写字好不好?父亲母亲都说这不是我该忙的事情,可是我就是想学!” “太子哥哥病了,我想照顾他也不能。他们忙得都不管我了,只有你还陪我。” “呜呜呜……总是写不好,我是不是真的学不会了啊?” “哇,今天闻人大侠给我们做了叫花鸡!” 昔年岁月随着这些纸张的翻现在她眼前一一扫过。 - ①皇后所说这句话中,是《汉书》中记载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同坐巫蛊罪而死,但书中未云诸邑公主生母。直到唐代司马贞《史记索隐》注,他认为诸邑公主之母就是卫子夫。而阳石公主的生母未明,有人认为她们俩是卫子夫三个女儿中的两个。 不过每朝每代都会听些真真假假的伪史,所以你们就当这是陶皇后的观点吧。 044:太子生辰宴活环链玉雕 婠婠凝神看了这些纸张许久,最后仍是让人原封不动地把这本书送还了回去。 往昔的情谊,端午那晚已经在那方梳妆台上被毁得差不多了。 他恨她,她也厌恶他,只是还不知道何时能终于到那相看两厌的一日罢了。 她仍是懒怠动弹,身上的不适感依然很重,吃了两块碧瓜之后又懒懒地卧了下去,合上眼睛不再想心事。 …… 至于逆燕又谋储篡位一案,不过才商讨了两日,皇帝的决议就差不多定了下来。 天子为此是真的龙颜大怒,所以自然要有旁人的鲜血和人头为他的怒气买单。平素与燕王来往密切的臣工,算起来抄了家的流放的已有十来个——这些人还算又冤又蠢的,他们确实只是在燕王得势的那一个多月里对他殷勤热络过而已。 燕王的岳家苏州单家也因为有替他私制龙袍之嫌被举家流放,燕王妃父母兄弟接被抄斩。 不过这两日的功夫,求爷爷告奶奶送了贵礼到新太子爷府上和寿王、忠义侯以及陶家的文官和王亲们几只手加在一块儿都不够数的,只因想求他们在陛下面前想法子美言几句,摘掉了自己曾经和燕王亲近的嫌疑。 不过求了也是白求。 寿王从来不问政事,只当山水闲人,皇帝也因此而信任他,他又岂会为这事乍然向皇帝开口? 忠义侯一把年纪了,儿子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只能吃老本的玩意儿,这时候也是一句屁话不敢瞎放,全当自己瞎了聋了。 更不用说那国舅老爷陶侯爷被吓了个半死,唯恐就是自己下一个遭殃,陶家是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发落了燕王党的人,皇帝想起五月初九是晏珽宗的生辰,说是要替他好好过,且这还是新太子册封以来的第一个生辰,底下的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挖空了心思大肆准备了一番。 本来这事也该陶皇后管的,但她既称病,静惠皇贵妃和肃贵妃就得接手。 她命人开了她的库房,叫取出那樽碧色的活环链玉雕来给太子做生辰礼。 这是真下了血本——云芝听了都肉痛非常,活环链玉雕来之不易,还是老公爷夫人的祖母的陪嫁,老公爷夫人的祖母家世代行医,某次去藩外给一个小国国王的独子医治,救活了小太子,国王才送出此贵礼感谢他们家的救命之恩。 后来都是留作给女儿的陪嫁,一代代陪到了陶皇后手里。皇后收了几十年,前些日子开始着手准备帝姬出降的嫁妆单子时就说要把这玉雕留给帝姬的。 皇后咬了咬唇,也是一脸不舍:“外头传得那样难听,都说本宫偏心,本宫岂能不去做些面上功夫堵住众人悠悠之口!这样那些碎嘴子们总算满意了吧,这东西,就连当初璟宗娶亲时本宫都没舍得拿出来的。” 不过她那时还不知道,几年之后这方玉器兜兜转转又被摆回了椒房殿。 这阵子堆积的政务上的琐事实在太多,初七初八两日,晏珽宗都被皇帝留在东宫太子所过夜,没让他出宫。 太子的确是天下最难当的,他一日只能睡上两个多时辰,夜半叁更就要起来给皇帝批折子,直熬到满眼血丝。 皇帝也倦了下来,每每发来的折子,除非官吏们特意封给他的密折需要他亲自看之外,其他折子全都先推给晏珽宗。 晏珽宗看完之后在一张纸片上写下他的批文,再夹在里面送给皇帝。 皇帝看了若觉得他的批复甚好,就直接照抄下来发还;若不可,再召他来继续商议。不过几十本里面最多也就一本皇帝会对他的批复不满意,还要重新改的。 ——前太子璟宗可没这个本事,皇帝也从不放心让他为自己做这些事。 他在这儿累到半死,婠婠的情绪也从初夜之后的惊恐慢慢稳定了下来,身子也养得大好,甚至连腿心里被磨破了的软肉也很快长好了。 可是晏珽宗这两天被政事拖累无法回府也只是暂时的,他总不可能一辈子都逮不到机会回来吧? 她心中忐忑不安,就像头上悬了把砍刀似的惴惴惶恐。 …… 五月初九午时,帝后于宫内帝园蒴湖的湖心岛上隆重设宴为皇太子庆生。 皇后的气色不大好,但还是细细用脂粉修饰了一番,陪侍在皇帝身边。中宫这一回赐下厚礼,倒当真令人对她刮目相看。 陶皇后头戴六龙叁凤的点翠凤冠,温和而雍容地对晏珽宗说了许多场面话: “这活环链玉雕、取自一整块无杂质的上好玉石雕刻而成,是本宫望子成材之意;活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乃是寓意做人要步步小心谨慎,一失足则前功尽毁;此玉器的雕琢,需得工艺极佳的匠人修习几十载之后才敢下手,你如今是储君,你君父将大魏交至你手,正如玉器之于匠人,治国平天下,更要如此认真细致,勤加向你君父求教学习。 我儿,母亲今将此物赐予你,望你日后日日谨记母亲的教诲,方不负你君父陛下对你的寄望。” 晏珽宗磕头谢了恩,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看向皇后的眼神十分柔和,他执起了皇后的手道: “父母爱子,都是深思远虑的,既有严父也要有严母,谁说皇后偏心、不疼爱你?你是皇后的幼子,皇后啊,明明在你身上花费的精神才是最多的,勿听外头的那起人瞎传,反倒白白折损了你母亲的慈心。” “儿子从来不信这些话。若是有人敢在儿子面前胡言,儿子也必严惩不贷。” 演完了这一出母慈子孝的感人戏码,身姿轻灵的伶人歌女们便逐次登台献舞献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王公贵戚接连敬酒,晏珽宗也陪他们喝到了酒过叁巡,直到这些劝酒地被他灌趴下了,他还毫无醉意地立在那。 皇帝见他酒量好、酒后又不失仪,心中更加欣慰。 他命内侍招晏珽宗到他身边来:“你这几日也累得不轻,孤许你叁日的假,回府歇歇,也陪婠婠玩儿去吧。” 晏珽宗谢了恩:“那儿子去命人准备几样宫里做的、婠婠爱吃的东西,带回去哄她玩了。” 陶皇后绞了绞手中的帕子,轻声细语地叮嘱了一句:“你妹妹一到夏日就贪睡,若无事,也不必你去陪她一个女孩儿。你也回去睡睡,补补自己的觉吧。” 皇帝靠在龙椅上笑了笑,摆了摆手准他退下。 …… 正午后,婠婠没什么胃口,喝了碗清热的绿豆莲子羹就又要睡下。 华娘急匆匆掀了珠帘入内室唤她醒来: “殿下,太子爷宫宴后回府了。” 婠婠的睡意一下消散,眼睛睁得大大的。 华娘一边给她拢起头发擦脸一边说着:“小白子传的消息,说是太子爷今儿喝了不少烈酒,叫那些宗亲们灌了不知几坛子。再者今日又是他的生辰,殿下,您可真的得聪明些、柔顺些,不可惹他发怒,否则……否则您怎么受的了啊?” 她父母早年在外地做小生意以维持生计,幼年寄人篱下随伯父一家生活。华家大伯就是个酒鬼,每每喝了酒之后就要发酒疯,逮着谁都打,她大伯母那样身强体壮,最后却就是被这男人给打死的,导致华娘一直对喝酒的男人没什么好感。 婠婠低声应了她。 谁想到她又接着掀起了婠婠的裙摆。婠婠慌张捂住了下来,华娘反倒一本正经地同她说要事先给她那里抹些蜜膏,以防万一晏珽宗回来时会来弄她,怕她受伤。 见婠婠有些生了气,她递给婠婠一盒精致的玫瑰露和一根玉棒。 “您若不愿奴婢们沾身,那自己涂一涂也成啊。” 婠婠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了。 045:“误入藕花深处”(01) 她拉下帐幔,背过了身去,咬着一口贝齿掀起了自己的襦裙,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小裤,微微分开双腿,用玉棒沾取了淡粉色的玫瑰露涂在了腿心的小口和唇瓣处。 这是件很磨人的事儿,婠婠羞耻到自己都不忍睁开眼睛去看。 玉棒的顶端不小心没入了进去,激得她浑身哆嗦了一下。 她涂了点便匆匆结束,赶忙再次穿好了衣裳。 月桂入室给她穿好了鞋袜,又再给她套上了件淡紫色的外衫,再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发,也未取钗环来,只是用一根紫色的绸带束着。 她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拿给婠婠,香囊是用昂贵的黑色丝锦的面料,这料子浆起来十分难得,都是宫内的贡品,上头用银线绣着云纹和一个小小的麒麟,是男子使用的款式。 还是去岁也不知千岁,婠婠心血来潮时勾出来想送给她大哥哥璟宗的,只是绣出来了又嫌不够精致,就草草扔在了一边。 知道今日是晏珽宗的生辰,那日云芝来时月桂便和她说了声,想起有这样一个玩意儿,叫拿出来给婠婠糊弄他好了,于是云芝又托人给她取了来。 论起精明,华娘却是比不过月桂的。这会儿她仔细叮嘱着婠婠,待会晏珽宗要是来了,婠婠该如何如何同他相处云云。 那张梳妆台被婠婠命人给抬走了,这两天怕再吵到婠婠休息,奴才们也没敢再抬一张进来,所以这会屋子里是没有妆台的。 嘉意园临湖而居,园子后面紧挨着的就是大片大片望不到头的莲叶,说是十里芙蕖也不为过。 婠婠命人搬了张凳子在园子里的小池塘边上,一边看着锦鲤嬉戏一边拿鹅毛扑沾取脂粉给自己修饰了下脸色。 这池子里的鲤儿被养得肥肥的,游来游去的样子十分可爱,婠婠一时便看得入了神。 直到清澈如镜的池子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婠婠拿着鹅毛扑的手顿了顿,但她谨记着月桂教给她的法子,脸上慢慢做出了淡淡的愁容,眼眶里也很快便蓄起了晶莹的泪珠,羞怯地别过了一点头,像是不敢再看他。 晏珽宗蹲下了身取走她手上的鹅毛扑,直勾勾看着她清丽艳绝的侧脸。 一股浓到呛人的酒气顿时迎面扑来,被一阵微风吹过,婠婠差点都想打个喷嚏。 她从袖口里取出了那枚香囊,低着头回过身靠在他怀里,勾了勾他的腰带,将香囊系了上去。 晏珽宗挑眉笑了笑:“什么东西?” ——还好,这气氛还不算剑拔弩张的紧张。月桂最怕的便是这一点,婠婠是随了陶皇后的心性高,她怕殿下脸一沉就要和太子爷吵架,若是一旦开了这个头儿,那接下来谁也别想好过。 婠婠轻声道:“你的生辰,我还没送礼物给你。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里面放的是夏季清爽驱蚊的药草。” 他呼吸时酒气都喷洒在婠婠的额上。 晏珽宗抬起了她的下巴:“婠婠妹妹,我可记得你送过了呀。” 他是说端午的事儿,还想找婠婠算账呢。婠婠吓得呼吸一滞,可是下一瞬她脑子又转过了湾来,直接挣脱他扣着她下巴的手扑进了他怀里:“我知道你恨我,可是……” 只是刚开口,她便落泪哽咽,委屈巴巴地,“你知道她是我母亲,我做女儿总不能忤逆她,所以……可是做了这件事,我心里也很难受,知道自己背叛了你,你怎么惩罚我我都认了。我自己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害你的,五哥。我发誓只有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下次了五哥。” 晏珽宗只是勾了勾唇角,冷冷淡淡地反问她一句:“你还想有下次?你有这个胆子,你母亲都未必再敢。” 婠婠的脑袋蹭了蹭他胸前的布料,同他撒娇的样子简直像是只猫儿在摇尾乞怜:“可是我都已经是你的了,女孩的身子给了谁,心就跟谁走了。你都容不得我了,那我还怎么活啊?”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嫌弃恶心!其实婠婠是最恨那些儒生将伦理纲常的书里面用贞洁来约束女人的,简直无耻至极,只为满足那些恶心男人的私欲罢了。 汉唐的公主们还有二嫁叁嫁自己择婿养男宠、快活如亲王的,到这一两百年来,反而连公主郡主们都被约束地死死的,以再嫁为耻,死了男人都得守着。凭什么?! 不过这时候用来骗骗晏珽宗还是很好使的。 见婠婠一再同他服软,不管她是否真心实意,他原先对她的怨和怒气也消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终于缓和了神色,吐了口酒气揽住了她的细腰:“我的婠婠总算是听话懂事了。你的难处我知道,别管皇后做了什么,只要你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动她。” 这话他同她说了很多遍,说到自己都快要厌烦,但的确出自他真心。毕竟霸占了人家好不容易十月怀胎生养下来的女孩,总得有所表现不是? 他将她打横抱起,身子腾空那一刻婠婠害怕地抱紧了他:“五哥,你要带我去哪?” “游湖,赏藕花。” 嘉意园临湖的边上早有人挪了艘乌篷船来,船舱里头还挺宽敞。内有奴才们摆好的稳固的一方小桌,小桌的篮子上还放了两壶桃花酒,荔枝碧瓜梨子等蔬果,以及多样糕点点心之类的东西。 晏珽宗带她上了船,里头竟然还铺了层薄薄的丝被。 船首栓了叁只大白鹅,这鹅极通人性,隐约能听懂人言。晏珽宗摸了摸它们的头,命它们在湖里游起来,叁只大白鹅也不聒噪,甩起脚丫子就慢慢游荡了起来,带着小船儿在一大片莲叶中四处缓缓穿梭。 他脱了靴子入舱内,婠婠跪坐在船舱的一角,任他再脱了自己的鞋袜,露出一双白嫩嫩的玉足,脚背绷紧时其上的青筋几乎都可以看清,有种格外脆弱的美感。 晏珽宗登时便看直了眼睛,近乎痴迷地把玩起她的美足,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 婠婠咬唇坐在那儿不敢反抗他,只能把自己的足递到他手中由他抚摸。 她是真的怕他,毕竟喝多了酒的人干出点什么来都是可能的。 她大约猜到晏珽宗带她来这里是想做些什么了。可是为了向他“投诚”,今天不管他怎么弄她都只能陪着。 婠婠有些庆幸华娘提前让她涂了玫瑰露,要不然在这船上上哪去找这些东西来? 初夜时她因抗拒而干涩,最后晏珽宗也是用了蜜膏才成了事的。 “好香啊,婠婠,你身上用了玫瑰香?” 藕花的清香混合着美人身上的玫瑰香萦绕在他鼻间,令他沉醉不已。 晏珽宗的手逐渐从她的足转移到了她的小腿上,也将她的裙摆慢慢地往她腰间堆去。 这个问题婠婠没法回答! 她只能低头含糊应了声。 046:“误入藕花深处”(02) 湖中藕花正盛,满池的风姿摇曳,简直让人觉得是误入了仙境。 乌篷船随着水波款款地左摇右摆,摇得人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婠婠能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炽热的目光,让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像被灼烧了似的。 晏珽宗摸着她的足和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腿,惬意地半阖着眼睛,似醉非醉地同她说话。 “你知道燕王是怎么死的么?” 提起燕王,婠婠虽并不怎么为他感到惋惜、同情,但心下那股恐惧和恶心依然久久无法消散。更何况此事也与她有关,想起来了总是她和晏珽宗之间一段绝对算不上美好的事情。 她以手撑着身下的丝被,身体微微向后仰去,露出一段天鹅似的颈子,未出声应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不,你不知道。你们只知他因私着龙袍而触罪,可是谁知道那件被人动了手脚的蟒袍究竟是怎么穿到他身上去的。” 婠婠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晏珽宗的手伸向内里,探到了她的大腿处。 他漫不经心地: “皇后娘娘想算计我,可是主意还没出椒房殿我就已然知晓了个大概。后来她命人去寻苏州绣娘私制违制的龙袍,我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于是我也就依样画葫芦给她认的儿子做了件龙袍。端午宴前夜,燕王妃单氏产后未愈,燕王侧妃鲁氏侍寝。翌日晨起,鲁氏侍奉更衣,便将那件衣裳让他穿去了。 其实那衣裳真没什么,不过是叫人用特制的颜料在后头画了一条龙,样子如绣上去的一般。颜料挥发后掩于黑色衣料,平常是不会显现出来的。可是……可是你知道那天摆在宴上的冰鉴里掺了什么水吗?” “碱水!” 婠婠脱口而出。 她顿悟了,掺了碱水的冰在冰鉴中融化,再由寿王公子将融化了的冰水泼到燕王身上,扯了他的衣裳,五爪游龙顿时显现了出来。 事后这件衣服很快被人拿下去烧了,证据就这样销毁得一干二净。 鲁侧妃,侍奉冰鉴的奴才,寿王公子,甚至主动跳出来就龙袍一事大做文章的燕王。 每一个环节都和晏珽宗毫无关系,可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事后皇帝追究起来,知道那天早上侍奉燕王穿衣的是鲁侧妃,故认为鲁侧妃乃至鲁家都必然知晓此事,可鲁侧妃在事发之后于自己的屋内自焚而死,最后只剩下一具焦尸。鲁家人丁稀少,又家业艰难,皇帝遂觉得他家应该没这么大的本事,也就饶了他们一命。 “燕王那天是服食了离魂散吧?那你是怎么让他把这东西吃下去的?呃——” 他勾到了她小裤的边,正将它往下拽,婠婠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 “和你母亲一样聪明,包在了丹药丸子里,由他的王妃亲手喂他吃下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婠婠无奈地轻笑,这便是命罢! 小裤被他脱了下来,婠婠的裙摆下面是光裸着的。 他浪荡地轻嗅她小裤上的美妙气息,婠婠一阵……恶寒,简直无法理解。 那种东西有什么好闻的! 可是男人本来就一种无法理解的东西,他不仅喜欢闻这个,还喜欢玩她的脚呢。 见她沉下了脸色,晏珽宗抬眼看了看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话锋一转: “走了两个多月,你大哥哥也走了近一半的路了。好在一路平安,也未生什么病。若是路上遇疾,再加一路舟车劳顿,那可就难办了。” 婠婠顿时泄了气。 “来,给我看看你的伤。” 婠婠下意识捂住裙摆,遮掩自己最后的隐私,可是只是一会会儿她就意识到这样没什么意义,躺倒了下去,曲起了自己的双腿。 蜜处顿时暴露在了他眼前。 那穴口的确不再红肿破皮,依旧如处子时一般紧紧闭合着,但唇瓣上却是湿淋淋的,像是涂抹了什么东西,如含苞花朵上的晶莹露珠。 …… 她抽了抽鼻子,晏珽宗盘腿而坐,她瞥见他衣袍下支起的那团东西,主动伏到他身上为他解开腰带、脱衣。 男人的裤带又被她解开,里头怒撑起的东西解了束缚,一下子跳了出来打在她手上。 晏珽宗从后面托着她的臀,将她的襦裙堆迭在腰间,一刻都忍不了了就要就这这个女上的姿势入进去。 他在她腿心之间摸到了一股粘腻甜美的液体,带着玫瑰的清香,让他心情大悦: 婠婠的脑袋趴在他肩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死咬了咬牙,最后惟有低声嗯了下。 她揪着他的衣领不愿坐下去,可是身子还是被迫渐渐下沉。 巨根对准了她狭嫩的穴口,破开了最外面的唇瓣就开始往里进。 婠婠的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水,船舱之外的莲叶藕花随水波来往摆动,在她眼里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白日宣淫,野外苟合,兄妹乱伦。 倘若不是她的心性强些,一般人家的女孩恐怕都寻了短了。 这一次虽然温柔了些,可是仍然让她无法适应。 在晏珽宗整根没入进去的时候,婠婠因为痛楚猛地张嘴咬住了他的肩,泪珠滴在他肩上的那道伤疤处,随着伤疤的纹路滚落。 除了无边的欢愉和快感之外,他感受到了那滴水珠的存在。 047:“误入藕花深处”(03) 晏珽宗的动作猛地顿住,眼中幽黑的一片醉意也消散了大半。 他缓缓抽身而出,放下她的裙摆遮住光裸的下体,将她有些僵硬的身体揽在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额。 “婠婠,我弄痛你了是不是?” 婠婠在他怀中无声抽泣,既不理他,还楚楚可怜地咬着唇没有哭出声来,像是怕惹他生气似的,是最惹人心疼的哭法。 他无奈叹息,轻柔地将她放倒在丝被上,然后在婠婠错愕而又极度不情愿的目光中掀起了她的裙。 她的眼睛越瞪越大:“晏珽宗!” “上回我答应过你,你给我含一次,等会儿我也这么帮你弄。” 他的声音从她裙下传来,隔着几层布料,有些闷闷的。 “可是我不要——” 她嘴里说出来的拒绝的话陡然就变了调子,带着她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妩媚,因为他的唇舌触及了自己最私密的地方。 婠婠慌忙咬住了一根手指才没让自己吐出更加不堪入耳的呻吟来。 即便这时还不太能接受这种亲密的方式,可这的确是一种最温和、舒适的欢爱,让她的身体很是受用。 她仰躺在丝被上,双腿大张、曲起,蜜口的唇瓣被他含入口中吸允舔舐,原本涂抹的那点玫瑰露似乎也被他吃尽了,可是内里的细细的甬道里又泌出了汩汩热流,顺着她的臀瓣流到了裙子上。 初夜时她并没有从他那里获得任何愉悦,故而这种新奇而陌生的快乐让她感到分外难安和恐惧。 蚌壳被打开,湿漉漉的软肉里面藏匿着的小珍珠自然也羞怯不安地探出了一点头。 他高挺的鼻间蹭过那处时,婠婠整个人都剧烈颤抖了一下,抑制不住地妩媚喘息。可当他离开时,她又分明感到一丝怅然若失。 婠婠费力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的裙下鼓起了一块,而他就那样跪伏在她双腿之间,场面何等淫靡浪荡。 灵巧有力的舌顺着她微微张开了些的小口伸入她的甬道里,婠婠身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淡粉色,额前布满了汗珠,她轻声抽泣吟哦,午后的日光从乌篷船船顶的细微缝隙中渗了进来,星星点点打在她因情欲而媚态横生的脸上。 细碎的靡靡水声从她裙间溢出 就在他口中快要到达某个极乐的顶点时,他的口舌却又抽离了她。 小公主就这样哭叫了出来,两只玉足来回在丝被上磨蹭着寻求慰藉。 他也在这时才解下她的裙带,一件件脱了她的裙,让彼此坦诚相见。婠婠攀附着他的胸膛,由他那硬到发痛的滚烫巨根再度进入。 这一次明显比上次就好了太多倍,至少她不再感到那样痛苦难堪,反而还有一丝胀足的被填满的充实感。 晏珽宗腾出一只手摩梭着她的发顶安抚她,婠婠满足地轻吟,下一瞬她发出的所有声音都被他吞到了自己腹中。 他埋在她身体里等着她适应,扣着她的后脑让她同自己亲吻。 婠婠这时候也顾不得他口中酒气或是他刚刚吻过她私密地方的事情了,本能随着情潮的涌动而起伏、同他口液胶连。 晏珽宗这次没再整根全部进入,仅仅插进了三分之二左右而已,恰好是她现在可以承受的极限。 好像再多一分,她就可能会被他撑破。 他在她身上挞伐,轻而易举地感知到她的娇嫩、美丽和脆弱,汗珠挥洒在她柔软的雪白肚皮上,他扣着她的纤腰,在她肚皮上甚至可以触摸到自己在她体内的痕迹。 晏珽宗不经想着,婠婠日后会给他生下宝宝么?她的肚子,会被他灌满精液,会被属于他们的孩子一点点撑大……如果有了孩子,婠婠大约才会彻底安了心同他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罢。 可是这么细、这么软的腰腹,怎么可能轻易怀孕呢? 不能生也好,不生宝宝她就不会吃苦,总之魏室的宗亲多得很,大不了从他们那里抱养几个孩子来养就是了。 婠婠还有些羞于放大了声音娇吟,晏珽宗掰开她含在嘴里的手指逼着她叫出来:“湖上几里之内都不会有人,不会有别人听到的,婠婠,叫出来好不好?”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只是这样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叫他欲望暴涨,在她身体里又滚粗了一圈。 婠婠被刺激到,终于顺从他的心意、婉转妩媚地吟了出声。 晏珽宗在她体内抽送,婠婠微阖着眼帘看着他伏在自己身上的胸膛和皮肤肌理,在那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却了他的身份,简单地沉醉在原始的欲望里。 但是这种快乐对她来说并不长久。 在婠婠已经登上了一次巅峰之后,她很快便累倦了下来,甚至还懒懒地用手捂唇打了个秀气优雅的哈欠。 ——以往这个时候,婠婠是要午息的。 可他还没结束。随口哄了她两句之后仍自顾自大力动作着。 婠婠的身体被他撞得左摇右晃,像一片落入水中的小小花瓣。 下体逐渐被磨到生疼,婠婠也不再忍了,精心作养着的玉色指甲招呼到他的身体上去,在他胸口处用力抓下一道道红痕,直至将他抓破流血。 但晏珽宗并不生气,这在他眼里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房中情趣而已,在婠婠抓累了之后,他还抓着她的手、将沾染了自己血迹的玉指含入了口中轻吮。 在婠婠控诉而不满的眼神中,他总算沉在她身体深处射了出来。事毕之后许久还紧搂着她不愿抽身退出。 她被烫到哆嗦痉挛了许久,浑身汗湿,如同刚在水里捞出来一样。这场情事磨掉了婠婠这一天所有的力气和精神。 婠婠委婉提醒他:“你弄在里面,我又要喝避子汤的。” 晏珽宗和她的神色截然相反,反倒神采奕奕看上去格外亢奋。 他正同她事后温存,低头亲吻含弄她形状漂亮的胸乳,含着她的乳尖含糊不清地同她说着话: “那药以后不用吃,你现在本来就不会受孕的。” 婠婠问他为什么如此笃定。 他吐出她的乳尖,改用手掌亵玩着: “因为我在给你灌精气调养身体,你的身体未完全好之前、你的身子是不会允许你怀孕的。 ——还记得幼年时候你来晋光殿找我玩,我的师父闻人崎和他妻章氏女么?” …… …… 晏珽宗起身去船舱外头拽了朵莲蓬来,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剥莲子吃。 这东西新鲜地吃到口中最是清新可口,不过莲子难剥,剥了半天也就那么几颗,因为尚嫩,所以莲心并不苦。 他是对这种东西不大感兴趣,不过因为婠婠爱吃而已。 婠婠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的神色竟然有了几分娇憨的茫然。 如果想要长命百岁健健康康地活下去,难道自己当真就要一生陪在他身边被他肏弄灌精吗? 她不想…… 可是不得不承认,晏珽宗常年习武,和他在一起时至少她的身体是舒适的。这大半年来为了前太子被废和燕王之事,她气过、忧过、恨过,哪怕心情再大起大落也没再像从前那般动辄大病小痛的,随时都能薨逝了似的。 方才那一次他显然还未完全餍足,稍稍等婠婠恢复了力气之后又压着她要弄。 第一次的前半场还算令她愉悦,第二次便纯属是体力活,累得婠婠抬不起一根手指来。 可直日头西斜,他还弄了她第三次、第四次。初尝情欲,他在她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 乌篷船随着他们的动作摇摇摆摆,好像随时都要沉到水里一样 婠婠的小子宫早就被他灌满了,蜜处火辣地疼着,好像又被插肿了,于是他就在要释放时抽身而出塞到她嘴里,让她尽数吞下去。 “乖,听话。对你身体好的,嗯?” 她双手托着他的性器,果真听话地全都舔干净了。 丝被被他们弄得一片狼藉,沾着各种液体的痕迹。 被他用被子裹了抱出去的时候,婠婠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过去了。 晏珽宗将她交给她的乳母嬷嬷们照顾,而他晚上还有属官们为他所设的酒宴应酬要去。 “殿下累了,先让她睡吧。晚上我回来时候会陪她再用膳的。” 乳母嬷嬷们全都敢怒不敢言,低声应喏。 更衣时候,晏珽宗还特意取下了婠婠给他系上的麒麟纹香囊,挂在了自己随身所着的衣袍上。 048:扬州妇告御状(01) 这一宴在会仙楼,也是晏珽宗自掏腰包请人吃酒会客,整座酒楼都被他包下,摆了不十七八桌。 多是曾经那些坚定地追随他的部下、新太子府调来的属官臣工和些有意同他示好结交的人。他人到了场,也未与他们多说什么,只是客气地挨桌受了他们敬的酒,听了几大箩筐谄媚应承的话,自己再说两句场面话答谢一番,也就作罢,寻了个由头撤了。 太子爷会做事,早在昨天就把今天会来赴宴的人和原因、沾借的关系一一登记在册送给陛下过目了。陛下为太子的赤诚和应有的老实感到十分满意,故今日中午的宫宴上几次开口盛赞太子深得他心。 前太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却几乎从未让皇帝如此满意过。 跟来的侍从去会仙楼的后厨处给他打包了几份精致的菜品带回府送给帝姬殿下尝。 宫里头什么都好,但论起菜肴的新意和各色首饰、脂粉、衣衫样式的时新,却是比不得外头的。 宫里的人爱依旧俗,一道菜能从开国皇帝吃到亡国之君那辈儿也不变,那鸡鸭鹅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外头的人却不,论起哪家的厨子新想出了什么点子,一时间新鲜的菜品烹煮技巧顿时便风靡全城,各个酒楼饭庄你追我赶的唯恐自家的手艺落下了别人的。 临走前,一个专程从扬州地方来的地方官携户部的一个主事来给太子爷磕头请安。 晏珽宗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抽空找了个包间见他们。 “既不在公中,二位也不必拘礼,坐吧。” 扬州地方官局促地坐了。 晏珽宗笑了笑:“你还是专从扬州赶来吃我这顿酒?倒是难为。” 扬州官赶忙起身解释:“臣兄后日要嫁女,我家只我兄弟二人,父母唯得此孙女,爱惜非常,故多日前已向上峰言明,许我休假前来皇都为侄女送嫁。” 他侄女嫁得是苗胜虎的亲侄儿,而苗胜虎又是晏珽宗的心腹,故才拖上儿女亲家的脸皮赶来吃一顿酒。 “天伦亲情,朝廷懂得,不过几日休假而已,你不必惶恐。” 户部主事往前挪动了下屁股,低声说道:“太子爷,臣来叨扰便是有要事禀奏。臣与上峰奉命查抄逆燕府邸、奉陛下之命将所查财宝一律充公。这两日略清点了一番,按着燕王从前的俸禄和家中宅铺田地的收成来算,所查抄之物倒也无何不妥之处。偶有朝臣贿赂或是燕王贿赂朝臣的记账,现已如实上报。只是……” “你说。” “燕王手下有一庄子,庄子主管名叫梁多材。臣当日便与上峰商议将燕王手下所有账房、庄铺的主管押来对账,余者被押来时还算安分,唯有这梁多材一人,见了官兵便立时咬舌自尽了。臣私以为不妥,尤为细致地查抄了梁多材所管田庄,可……可除了查到了一本账本,倒也并无其他奇怪之处。上峰以臣多心,并未允臣理会,可臣私下仍觉得不妥。” 晏珽宗来了点兴趣:“什么账本?” 户部主事将东西递给了他:“一本与扬州来往密切的账。太子爷,您可知道江淮盐运使一官的治所便设在扬州,那是个极大的美差。 现江淮盐运使程邛道之母,早年间是宫女、侍奉过先帝的德光皇后刘氏直至刘皇后薨逝。这、这燕逆之母陈氏呢,听闻当年选入后宫侍奉陛下,也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侍奉刘皇后的婢女。故他二人家中——一直以来私交颇盛。” 晏珽宗翻了翻那本账本,扬州小地方官又接着说:“臣下久在扬州,曾隐约间窥见秘辛,那程邛道与逆燕似乎私下来往频繁。太子爷不知,扬州的盐运使账目就久不对帐,程邛道多年以来花费颇多功夫才勉强在陛下面前抹平账本。 扬州织造亦是一大肥差,他家竟然又是程邛道弟弟的儿女亲家!这两家在扬州好得像一家人似的。扬州织造的账目——这些年为了抹平,恐怕若臣未猜错的话,亦是费了不少力气。” 那账本上多标记暗语,一般人还不能看懂。晏珽宗将那账本放在桌上,长指轻叩桌面,眼睛定定地直视着他们: “你们的意思是——?” …… 婠婠睡到半夜时猛地一下惊醒。 纵欲过多的身体酸酸地痛着,她费力地抬起手揉了揉眼角,好半晌才从床上坐起来。 华娘见她醒了,端来盛着热水、手巾的铜盆和一面铜镜侍奉她洗脸。 她唇角处凝了几点斑驳的精斑,婠婠这回没再要死要活地哭闹,反而异常镇定地对着铜镜擦拭肌肤上的欢痕,就像真的认命了似的。 虽累极,可她的脸色分明是红润而有光彩的,眼尾还泛着桃花似的粉红妩媚。 晏珽宗隔着一扇紫色水晶珠帘静静地站在那儿看她冷静而慵懒洗脸的模样,心里不知怎地就闪过一句词来:“懒起画峨眉”。 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真享受到这样的闺房之乐呢? …… 婢子们摆了菜,晏珽宗给她披上外裳抱她在椅子上坐下。 婠婠见当中摆着一道水晶大蹄膀、又有鲜卤鸭脖、五味杏酪羊、红熬鸡、蜜烤乳鸽云云,一眼望去满桌的荤味。 她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玉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大荤。” 晏珽宗拿小银刀给她切下一片蹄膀,递到她面前的盘子上:“我知道——这是外头酒楼做的,和宫里的味道不一样,不腻人。尝一口好不好?” 蹄膀被切开又递到她面前时,她鼻间忽地闻到了一股炖肉炖到熟烂的香气,肚子轻轻抽了下,竟然感到一阵饥饿。 于是她才慢悠悠地再捡起筷子,矜持地尝了一口。 晏珽宗满眼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 吞下最后一只烤乳鸽后,婠婠终于没劲了,懒洋洋地仰躺回床上。晏珽宗拿着帕子细心地为她擦拭方才手上啃了鸭脖又抱着啃了乳鸽沾上的油星子。 婠婠的肚皮被吃得鼓鼓胀胀的,喘起气来都得小心翼翼的。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婠婠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帐幔上的绣样,轻声和他说着话:“我生下来就被教习嬷嬷和儒师太傅们看管着长大,连进出宫门该迈哪只脚、该走几步都有人管着,今天却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连我都不敢相信我会是陛下和娘娘的嫡公主。” 白日和兄长泛舟湖上纵情交欢,晚上累到抱着乳鸽啃得满手油水。 从小管教过她用膳时仪态端庄规矩的教习嬷嬷们见了,会不会大吃一惊甚至吓到昏厥? 婠婠轻轻笑了下。 晏珽宗一边给她擦手一边在心里想着:我也没想到过我们能有今天。 圣懿帝姬是真正的凤子龙孙,血统何等高贵,可他呢?他只是个乞儿之子。 二十几年前还在娘胎里的时候,谁敢相信一个乞儿之子、娼妓之子有一天也能睡到圣懿帝姬这样尊贵的帝女?灌得她满腹浓精还不敢反抗拒绝。 若非皇后娘娘当年一念之差,今天的他恐怕连当阉人进宫给帝姬殿下倒洗脸水都不够格吧? 在婠婠看不见的地方,他忽地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既然老天有眼让他走到了今天这步,他就注定不可能放过她了。谁都不能从他手中再抢走婠婠。 这天晚上他同婠婠相拥而眠,同床共枕。睡前他将五指插入婠婠发中为她轻柔地按摩头皮哄睡,内里从他指间缓缓注入她身体中,婠婠舒服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个姿势、竟然真的安稳地睡着了。 他今天做了很多事,应酬了很多根本就不想应酬的人,也喝了很多违心的酒,可是现在他的心格外清明。 他低头亲了亲婠婠的唇瓣:“我走到这一步花了太多力气,得到的所有东西都做好了终有一天会舍弃的准备。可唯有你——” …… 翌日,婠婠和晏珽宗睡到大中午才起身。 她给宫里的皇帝父亲和皇后母亲写了书信报平安,又尤为叮嘱陶皇后,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让她千万安心,若要做什么事情,也一定要和她商议等等。 陶皇后这下彻底蔫巴了,像一朵枯萎了的花儿静静倚靠在她的椒房殿不再动弹,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如同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看见敌人就要去咬一口。 婠婠依然被晏珽宗扣在他府上养病——连皇帝都未有所怀疑。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直到这天,六月初六,大暑。 一个风尘仆仆来自扬州的七旬老妇人敲响了宫门前的御鼓,声称要告御状。 告御状这种事情大多出现在话本里,实际上几乎几十年都难遇到一次,有时甚至连着四五代皇帝都见不到,御鼓根本就形同虚设。 原因无他:你有告御状之胆,我就有拦状之人。 不说几乎,这是百分百的事情:在通向御鼓前的一条长街上常年有络绎不绝的商贩,这些商贩中有江南人氏、有闽浙人氏、河西人氏、岭南人氏、云贵人氏…… 总之不用猜了,大魏分了多少地方行政统辖,各种地方的人在这条长街上都能找到。 你以为他们真是做生意的? 不,那是替地方官来拦人的。每当有人想要靠近御鼓击奏,这些商贩们就会上前将人团团围住,从他们的口音中听出他们的籍贯,然后就由各地方官派来的人用尽各种手段死死拦下他们押回地方去。 若能利诱,则许以重金;若不成,则活活打死或是暗中毒害的简直不在话下,数不胜数。 总之,地方的乡言无论如何都传不到皇帝陛下的耳中,即便是天子脚下他们也敢伸手。 而且每朝每代蔚然成风,几千年来改不了的习俗。 就算孔圣人能倒了,这规矩都倒不了。 老妇人有此胆量,还真让她成功敲响了御鼓,她的身份也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王都。 秦氏,曾为内廷宫女,后受恩放出宫婚配嫁人,祖籍闽南,夫家扬州人氏。 …… 陶皇后惊慌失措地命人去宣太子前来商议对策:“本宫、本宫的性命今天大约都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云芝抚着她的背,一样吓到满脸苍白,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来了。 她乍然想起当日陈氏对她所言之事,悔不当初。 049:扬州妇告御状(02)(3700+字) 大暑之日,本朝有晒伏姜、烧伏香、斗蟋蟀、送大暑船的种种民风民俗。 叁伏天里农物粮食生长最快、可各种旱涝风灾也尤为频繁、又是一年之中最难挨最辛劳的时令。皇帝十分记挂在心上,亲自派皇太子晏珽宗去京畿各地慰劳农桑之家、赐下了许多的甜梨果子和消暑凉茶、嘉奖百姓耕种的辛劳、且特意免去大暑这一个月来的赋税。 故而他此时并不在京内。 怕婠婠一人在府中烦闷,他也悄悄捎上了婠婠,算是带她一道出去体察民情、微服游玩。 …… 扬州老媪告御状,皇帝对此事尤为重视,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其他事宜在勤政殿里召见她、听她陈情诉苦,好命在宫内前庭各书房、府衙治所当值的臣工们一道过来陪侍倾听。 陶皇后本来还想将晏珽宗找来商议一下对策、倘若皇帝问罪该如何为自己开脱解释等等。可是晏珽宗不在。她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她绞着手指思索了会儿,终于在书桌前坐下,提前写下了一封认罪书,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一个人的头上,并且哀求皇帝不要为此事再迁怒于圣懿帝姬,她说自己愿意自裁谢罪,求皇帝再为圣懿帝姬寻找一位身份高贵、品行娴淑的养母等等。 写着写着她还来了劲,说自己犯下死罪,母家本不配再迎娶公主出降,请皇帝再为圣懿帝姬寻找一位适宜的世家公子为驸马,并且力荐了几个她觉得不错的人选和世家…… 写来写去,就像写遗书似的。 就在这时李茂安寻上了门,身后的小黄门还恭恭敬敬地捧着一件御制的皇后朝服。 皇后手指颤了颤,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子:“陛下派你来,是有何事寻本宫?” 李茂安给皇后主子磕了头请安:“皇后娘娘大约也听说了秦氏妇人告御状之事罢,秦氏口口声声说自己所告之事关系重大,还陛下请娘娘特意换上朝服,一同座驾勤政殿听状呢。” 这当然是皇帝为了标榜自己的仁慈和勤政所作的面子和场面功夫:有老百姓来告御状,好,孤王听了,还将国母也接来一道倾听,算是给了天下百姓面子吧? 为了立秋那日的立太子大典,皇帝早前就寻人再制了两件龙袍和凤袍,这会拿出来穿也是彰显对秦氏的重视。 皇后淡淡应了,云芝接过小黄门手指的朝服,进了寝宫内室为皇后更衣。 陶皇后目光哀切:“恐怕这也是本宫最后一次穿皇后的服制了吧。” 入勤政殿,皇帝目光温和地请陶皇后一道在那方宽大的龙椅上和他并排坐了。臣工们一齐下跪叩见国母,叁呼千岁,声音如雷贯耳,站在最高处的人便难免会生出这种一览众山小俯视众生的高傲感。 “中宫国母亦已到,秦氏,你有何民怨尽可说吧。” 老妇人抬头望了望皇后:“奴婢数十年不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仪如旧,光华璀璨,亦国之福祚矣。” 陶皇后雍容一笑:“你既以出宫婚配,便不再是皇家的奴才,是大魏的子民,无须再言奴婢之称了。” 老妇的眼神格外绝望而哀切:“老妇出宫时年逾四旬,本以为这辈子都要老死宫中了,谁知道当日受皇后娘娘产下当今太子的恩德被放出宫,娘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只是不知于我老妇而言究竟该是福是祸啊。” 一提起当年生晏珽宗的事情,皇后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没有了血色。 皇帝瞥了眼她,以为她是身子冷,还命内侍们将冰鉴挪得离皇后远了些。 …… 大半个月来、几乎每天婠婠都要被他“浇灌”不止一次,被他的精血养得气色格外红润精神。 起初她对他那天在湖上所说的双修之事半信半疑,可是眼见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没让自己再吃过别的任何一口汤药,自己的身子却日渐好转、再宣女医吏来贴身查看过之后,她也不得不信他了。 这中间有几日是她的月信之日。往常婠婠一到来月信的时候就不大舒服,虽不至于腹中剧痛,可是浑身都会累得发软,没有力气也没什么精神。 这是她被破身之后的第一次月信,桂姑姑和华娘都很紧张。她们说成了妇人的身子就和女孩儿不大一样了,以后她的月信可能变得好一些不再那样辛苦、但也有可能会截然相反,变得更加不适,甚至可能淅淅沥沥地好几天也没个干净。 好在是她们都虚惊了一场,婠婠的月信来得很健康也没什么让她难受的地方,比以往还好了许多,不过叁四日就结束了,血色也没那么暗沉浑浊,最重要的是除了第一天有些腰酸之外,其他时间她仍旧是活蹦乱跳的。 晏珽宗第一次能近身照顾她月事,他倒不像那些庸俗男子一般觉得有了天大的忌讳似的,反觉得很乐意能伺候她,每天晚上都要给她揉揉腰背缓解疲乏。 有天晚上婠婠翻身时候溢出了些血迹在榻上,也沾了他的寝衣,他自己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给婠婠换了衣裳和月事带,给她擦拭了腿间的血污,也没叫嬷嬷们伸手。 第二天华娘收拾脏衣篓子的时候瞧见昨夜换下来的寝衣,还颇有些感慨:“这个世道,男子做到这个份上的其实也甚算少见了。” 婠婠不觉什么:“父亲待母亲当年也是这样好的。” 生完婠婠之后,陶皇后的月事有些紊乱,有一晚上侍寝时竟陡然来了,她心中惶恐怕皇帝觉得污秽,可皇帝一点也不恼,反而体贴地帮她换了衣。 这事儿陶皇后后来私下念叨了许多许多年。 月桂笑了笑:“可是像陛下这样的男子,全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来了呀。——您知道先帝爷的宠妃邵氏是怎么乍然失宠的么?” 对上婠婠疑惑的眼睛,她说道,“就是因为邵氏有天晚上不慎将她的经血沾到了先帝爷的龙袍上。” 婠婠摇了摇头叹:“这世上的男子都可笑。我却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忌讳的,有那么些没沾过女人经血的草包货色,可怎么就没见他们得神天眷顾都高官列侯还是都当了秀才中状元呢?谁生出来的时候没沾过女人身上的血,那时候反不见他们怕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晏珽宗待婠婠的确还是极好的。 查访慰劳了数个县城村镇、又熬了几十大锅的凉茶和包好了的小茶包分发给这些务农的百姓之后,晏珽宗挑了条风景秀美又阴凉的小路带婠婠回城。 百姓们相赠农物粮食和各种农家所产的鸡鸭瓜果等晏珽宗一概婉言谢绝了,恐耽误了他们自己的营生,不过一村长老命自己儿子上树摘了一篮子新鲜成熟的桑果儿给他,他倒收下了。 这桑葚树据传已有数百年,长得极为壮硕,果实也丰硕而饱满甘甜,是本村的镇村之宝。 长老把摘下的桑果用凉爽的井水洗了湃着献给他,晏珽宗接过端到了马车里的婠婠面前给她用。 后来又有人献了些山间所长的各色野果,颜色鲜艳、果实饱满地就要滴水,看上去就十分解渴,知道没耗费民力,晏珽宗也收下了。 婠婠在宫中长大的,哪里见过这些东西,反倒喜欢的不得了。 晏珽宗的确有本事能在用那样的手段侵占了她的身子之后还哄她对他笑、讨她的欢心。 马车不快不慢地行驶在乡间小道士,婠婠拉开了车帘的一角去观察外面的田野风光,听着他同她讲大魏各地的大好河山和他去过的那些地方。 “那年我去琼州给君父料理海寇之事,见了琼州海岛的风光,倒真信了一句话,怪是: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你可知道琼州的渔民们捕上的鱼可有多大?” “江南的风光,自然是妙在小桥流水人家,富庶而恬淡温馨。” “我几次去过长江黄河边。婠婠你可知道、有许多人告诉我说那黄河水冲、淹过不少个古国王城,河沙淤泥里头都埋着不少奇珍异宝还有帝王公侯和墓葬。我派人清淤的时候还挖到过一具整块巨石打的棺材……” “潭州长沙郡,听说里头埋了不少西周和夏商时候的天子墓,陪葬极为丰厚。当年我想酬军银的时候命亲兵开挖过,还真挖到过几个,修得极为气派恢弘,宛若天工之手,里头……” 婠婠趴在车窗沿上听他讲着这些故事,眼睛里亮晶晶地满是向往和一丝低落的哀愁。她是一方被养在金丝笼里的牡丹,离不了宫里的水土,一辈子都挪动不得,见不了外面的尘世繁华。 晏珽宗从身后抱着她,嗅了嗅她发间的香气:“只要你愿意,日后这些地方我也一一带你去玩过。” 婠婠浅笑了下:“好啊。” 但其实她心中对他们之间虚无缥缈的未来并没有过如此美好的期待。 …… 后来啊,那一年是武帝的元武十九年,太子聿亲政临朝、代父监国。武帝终于得了闲、从此将自己从政务中解脱出来,彼时他和他的皇后也正当盛年,是最如日中天的年纪,两人便微服出巡从此游遍大江南北,不消说是何等逍遥自在、乐不思蜀。 那一年婠婠也和他坐着马车经过这条路、再度遇见了这颗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桑葚树、在树下想起当年晏珽宗在这里对自己承诺的话。 虽已到了四十的年纪,可被晏珽宗常年宠溺、榻上疼爱,她那时美艳得一如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妇一般妩媚。 …… 一只个头比逐天客小了一半还多的白鹰、腿上绑着信箱灵巧地停在了马车顶上。 晏珽宗从它腿上取下了信,扫视了一眼字条上的内容。 婠婠见他面色凝重,试探地张口问了一句:“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讲信纸递给了婠婠,婠婠接过看了一眼,上头很简洁的写着: “今有扬州老媪告御状,曾为宫内婢。前燕王母陈氏曾有言威胁皇后,恐此妇、意有所指来者不善。 主上可暂缓回京,静待观望,以防不妥。” 婠婠瞬间明白了上面的意思,唰的一下脸就白了。 晏珽宗漫不经心地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挑眉问她:“婠婠,在你读完这封密报的时候,你心里担心的是你母亲,还是你母亲和我?” 他都没敢不识好歹地问她,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母亲。 婠婠在他的逼视下说不出话来。 他也就明白了她的答案,眼中渐渐多了分寒凉。 …… 秦氏妇人声泪俱下地说完了,哽咽哀嚎倒地几乎不能自已。 皇帝勃然大怒,啪地一下把自己随身带了多年的手串的摔下了高台,珠子们顿时四分五裂四处滚落。 “放肆!这是当孤王死了吗!” 他重重拍了下桌案,陶皇后瑟缩地躲了下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毕竟做了几十年的皇帝,那样的龙威也不是谁都能敢直视的。 “去,速召太子晏珽宗回宫议事。” 050:扬州妇告御状(03)(纯纯剧情、3100+ 为了打破这死寂到令人尴尬的气氛,婠婠轻声问了他一句:“那你现在要回去吗?” 晏珽宗冷冷一笑:“不回了。要胁持圣懿帝姬畏罪潜逃去了。我在京畿、太原、洛阳、安阳乃至彭城寿州都有军营重甲的驻扎,虎符一直都带在我身上,现在即刻就去调兵遣将、造反自立。不学那卫太子刘据的无能,要仿也仿李唐的太宗。 事成之后我再命人放出传言造势,说我的确是皇帝之子,只是受人陷害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冤枉得犹如当年因巫蛊之祸而被汉皇追杀的太子据。 ——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婠婠的眸子一下就湿润了,瞳仁因惊恐而放大了些。 见吓到了她,晏珽宗的也有些不忍,心里又柔软了些,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抚: “不怕了,我吓唬你的,嗯?咱们现在就回去。 不管那个扬州妇人究竟是不是来状告我的身世,我都要回去见陛下。 婠婠,你也能看见现在的形势:若她真的告我,凭我的虎符现在就可一走了之绝无后顾之忧,可她真告赢了,你的皇后母亲、你外祖家该怎么办?仔细这是要诛九族的。 就算她真告,我也得想办法回去在陛下面前力挽狂澜洗刷冤屈,这样才能真保住你母亲和外祖家的性命。” 婠婠温顺地趴在他怀里,亲了亲他的喉结,泪珠一下子就滚了出来:“五哥,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母亲她对你不好,可是……” 她是真有几分被他感动到了,至少在这一刻对他的感激和信任全是真的。 “可是就凭她生养了你,我不能伤你的心。” 趁热打铁,他又借机向她邀功,真哄得婠婠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他向她提了个无理的要求,婠婠哽了下,还是柔柔地同意了。 入皇都城门时是下午时分,守城将军对皇太子依然毕恭毕敬,婠婠的心定了些——看来那妇人告的并非晏珽宗的身世,否则见他现身,守城的兵士肯定立马上前先将他扣押下来了。 晏珽宗换了北鸿马、陛下钦赐殊荣,皇太子可纵马入宫,他一路直奔御街而去,藏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见到皇帝时,他仍和皇后在勤政殿上议事。皇帝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皇后却不敢擅动,像庙里的菩萨似的维持着那个端庄雍容的姿势坐在龙椅上、直坐到头脑发昏。 臣工们晌午时候去偏殿用了午膳又火速回来在这杵着听训了。 见晏珽宗过来,皇帝脸色缓和了些,可还是阴沉地可怕,他将桌案上的一样东西丢了下去:“麟舟,你来看看这大逆不道的东西!” 晏珽宗还来不及向他复命,见皇帝有令,他跪地就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待看清了那布娃娃上的字迹之后脸色刷的一下大变。 “还请君父息怒,保重龙体。臣不知是何人犯下如此该诛灭九族之死罪?” 这是一个千疮百孔看样子就被钢针扎过数百遍的布娃娃,娃娃散发着腥重的恶臭,晏珽宗立马就认出了是尸臭味。 巫蛊娃娃的上面竟然用画着道符和巫图的布条写着皇帝的名讳和生辰八字,显然是有人再对皇帝施行巫蛊诅咒。 布娃娃打得样子也极为丑陋,额心处还用不知是谁的鲜血滴了一点暗红色的痕迹。立马就有黄门轻声向晏珽宗解释,说这是巫师们用来给人下蛊认主的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对皇帝施行巫蛊诅咒的人还想让皇帝当他的奴仆。 难怪皇帝勃然大怒了。 皇帝气到不想说话,皇后便淡淡开了口,脸上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忧愁: “麟舟,今日有扬州妇人告御状,想必你听说了罢? 秦氏所言诸事、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自陛下登基以来也还是头一回遇见……” 其一,秦氏说自己的夫君魏有海卖女,竟然将她的五个女儿全都卖去当了妓子换银钱,可是她夫家有地有田,根本不是吃不起饭的人家,犯不着这样卖女求活。 皇帝就以为她是来告夫君无道、枉为人父,并未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皇后见不是来告她的,安了心就坐在龙椅上继续听了下去。 其二,秦氏说自己夫家所居的那个村镇早就卖女成风,那里的男人十个有九个都把自家闺女卖为窑妓。甚至还有人连自己的妻子都卖了的也不少,甚至还有人卖亲娘的。 但这些人家和他们家一样,江浙鱼米之乡,根本不是因为吃不起饭活不下去了啊! 皇帝大怒,为自己治下有了这样恶俗、罔顾人伦的村镇而感到颜面尽失,下令彻查。 其叁,秦氏说他们村上有许多许多和她一样的妇人上京为女儿鸣冤,但是遭到了地方官的追杀阻拦,来的路上有四十多个妇人,如今一路死的死残的残伤的伤,已经只剩她们七个老妇人了,她还是因为曾在宫里做过女官,受到永清和沧州等地的地方官员女眷收留才艰难带着六个老妇赶到京内来。 这是告地方官胡作非为草芥人命,皇帝这时已经算得上真正的龙颜大怒了。如果说一开始秦氏的状告还有些……小题大做的话,那么如果此事当真,她对皇帝来说确实是立了功的告御状。 皇帝火速命人去她们落脚的地方将剩下六个妇人一道接进宫来。 可是秦氏还在继续说下去。 这是其四,她说了她们村镇卖女成风的原因和卖女的缘故——讨好江淮盐运使程邛道私下囤积的私兵。 江淮盐运使程邛道在人口密集又远离皇都的江南地区屯养了大批兵士,为了稳定军心所以才大量才买民女为军妓供他的兵士糟践。 这些兵士平时就伪装成农夫分散在各村镇里,程邛道还联合地方官减免了许多他们的赋税,村里的男人也大都签了死契为程邛道所用,为了在程邛道手下“升官”,这些人竞相卖女为妓以求荣华和来日的前朝。 说到这里时候满座文武皆惊。 若说前头还算只是状告哪里的地方官无德的话,那么现在这件事是真的需要被举国认真对待了。 说着,秦氏拔下自己头上的竹簪子,用尖利的簪头划破了自己的小腿、从一片血肉模糊之中掏出了一张被油纸包裹着的纸团子。 内臣自己擦拭了油纸上的血污、掏出里面的字条交给皇帝。 这张字条只剩下了原来的大约叁分之一,破损不堪,但上面的字迹还勉强可认,左上角的一角还露着程邛道家族的程氏私印。 一张招募私兵的死契协议。 秦氏像是根本就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剧痛,哀哀地看向高台上的帝后二人: “老妇的幺女儿自幼貌有姝色,后被程邛道最宠爱的小儿子带在了身边做通房姬妾,后又被程邛道自己淫及,老妇女儿假意顺从,实则打探到了这些内里的私密。 程邛道与、与前不久被陛下问罪的燕王来往甚密、他就是为了扶持燕王夺储才如此这般谋划多年啊!他还私下偷偷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娘娘、陛下的长子和当今太子爷!” 这就是其六。 同秦氏一起上京的妇人们寻了一具尸体,借口送亲人落叶归根才一路来到京都。 剖开那早就腐烂恶臭的尸体内腑之后,里面也有一个被层层油纸包裹着的东西——就是方才的那只巫蛊娃娃。 那布条上的字迹分明就出自程邛道之手,因为皇帝与他年少相交情谊非凡,十分信任他才将这个盐运使的肥差交到他手中。 皇帝忍着暴怒命人将这两样东西交予诸臣工过目传阅,不少文官们都称的确是程邛道的手笔。 此时的大殿比皇帝废前太子和杀燕王那天加起来的气氛还要低沉阴冷、人人惶恐不安。 巫蛊和造反四个字加在一起可以产生多大的能量、可以让多少人人头落地全族尽灭,看看汉皇在位末期的乱政就可以知道了。 有个文官同程邛道的妹妹家是儿女亲家,他素又胆小怕事,脑袋一歪人就被吓得软瘫在了大殿上。 其余的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盘算着倘若程邛道之罪坐实了,那么他们平日里又和程家有几分交情往来、至不至于也被拖累牵连受罪。 七个老妇人一道在大殿上哭泣哀嚎,恳求皇帝为自己家的女儿做主、治罪程邛道。 …… 听皇后静静地说完,晏珽宗的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他想了想才向皇帝开口:“君父以为秦氏之言有几分可信?不论秦氏所言真假,告了御状都要仔细对待,何况还关乎君父和江山社稷。君父若以为可行,臣愿代君父去江南探访秦氏之言的虚实。” 皇帝负手背对着他们:“皇后坐了这半天也累了,先回宫歇息吧。剩下之事孤再与太子和臣工们商量。” 皇后如临大赦赶紧起身、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后宫不得干政,妾明白。” 晏珽宗上高台虚扶了皇后一程,还为她扶轿。皇后离得近了,乍然闻见他衣袍上沾着一点玫瑰香,是婠婠平素爱用的名贵香料,心情就不好了。 “婠婠今日和我在外头玩得很开心,母亲不必忧虑了。还是赶忙回去将您那封认罪书烧了要紧。” 皇后瞪了他一眼,坐上凤驾扬长而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殿上就有八百里加急来报。 ——程邛道反了。拥兵据城、正朝淮阴、彭城方向攻来。 051:彭城之战前夕 今夜整个皇都的朝臣贵胄们注定都要无眠。 六月初七。 清晨时分彭城来急报,称淮阴竟已被程邛道的反军所攻占,程邛道入城之后极为张狂、将淮阴城内不降的大小地方官都杀了个干净,纵容手下兵士奸淫民女民妇、还将城内女子当作物品一般随意赏赐给手下将士兵卫。 现程邛道以朝彭城方向攻来,彭城军将领方上凛向皇帝请命死战。 皇帝腹腔内一口的鲜血上涌,猛地一下喷在了快马加鞭送进宫来的帛书密报上面。 这是他登基在位以来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敢将造反的剑指向他,即便是当年的齐王也不过是敢和他在朝政上吼两嗓子跟他找不对付罢了、尚且没有这个起兵的胆子呢。 …… 婠婠坐在徵园那间晏珽宗的书房里、同他一道翻看着他手下的眼线们如雪花一般飞来的密报文书、整理出关于战事信息的重点。 他昨夜彻夜未眠,可此时依然精神抖擞、看不出半点儿劳累过的痕迹。 适才一个小黄门来报,说是陛下晨起时接到淮阴失守的消息,怒火攻心急得吐了口血。 婠婠翻开一张滁州发来的书信,忽地似乎勾起了什么旧事: “五哥,我记得那年我还没生,父亲和齐王不对付,齐王的王妃就是前任江淮盐运使的嫡次女,前任的江淮盐运是先帝爷时候就定下来的人,这个肥差当年落在齐王党手中,他们坐收了不知多少盐铁之利,为后来齐王夺储、贿赂大小官员所出了不少财力。 为这,父亲一直不满先帝爷的偏心。程邛道之母侍奉过我祖母德光皇后,打小儿他也是爹爹的陪读和玩伴,所以爹爹登基之后才寻了个贪墨的名头砍了前任盐运使,扶他上位。” 晏珽宗凝神看着手中的一张布防图,点了点头:“是。当年陛下为这事没少被齐王党的朝臣们诟病、御史台的人也奋起而攻之,说他任人唯亲云云,陛下还是执意让他做了这个官,隐约待他比待咱们寿王叔这个亲弟弟还更像兄弟呢。——你看陛下舍得让寿王叔去做这个江淮盐运?” 婠婠的秀眉微锁:“这事我听说过,朝堂上吵了两三个月呢,比当年宋仁宗欲赠张贵妃伯父宣徽使还……” 可是这个程邛道狠狠打了皇帝的脸,日后帝王传纪、史书工笔里都要添上这不光彩的一笔、说这场祸事是因皇帝的纵容而起。皇帝素来爱重自己的颜面,婠婠已经能想象到他现在的难堪、焦虑和愤怒了。 尤其是皇帝父亲本就又上了年纪、还吐了血,婠婠实在是不敢细想下去。 “程邛道这些年不知吞了多少私银下了他自家的肚子。少说也得有……八百万两了罢。难怪撑得起他那十五万反军逆贼的军饷支出。” “八百万两?”晏珽宗不屑地冷笑一声,“恐怕好几个八百万两都不止了!” 她合起了手中文书,满目忧愁地望着晏珽宗:“那现在父亲和朝臣们是什么意思呢?彭城是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江淮水乡何其富庶,更不能落至敌手。” 晏珽宗放下那张布防图,眼神锐利如鹰:“速战速决。” …… 御书房里,晏珽宗俯首对皇帝说道:“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万万不能闹得像汉末黄巾起义、玄宗时候的安史之乱一般,危害一方动荡几十年不止!否则必然损及君父的威名,儿子是断断不愿的!” 想到那两场动乱以及史书后人的评说,皇帝猛然睁大了眼睛:“不!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在孤临朝称帝的时候!绝不能发生在我晏家的疆土上!” 过了会儿,他又无力地仰靠在龙椅上,“麟舟啊,这种话,也就你有胆量敢和孤说了。不愧是孤一直以来器重的好儿子。” 晏珽宗又说:“儿子愿意为君父去剿灭程氏乱贼。若儿子师出不利,儿子自然当场自刎江南、尸骨不回不葬,也就不折损君父的英名了。” 皇帝重重拍了下桌案:“善!此子最类吾!” 晏珽宗回府简略收拾了一番,又去营里阅兵点将选了些得力的人手,六月初七当夜就披星戴月出了都城直奔彭城而去,现下彭城就是他们灭程的最大也是最有力的军事据点。 至六月初八日晨时,他独自一人已率先至沧州,一晚上就换了两匹马、险些跑断气了一匹。 六月初九,济南。 到这时候他已足足三日未眠,在济南驿站歇了不过四五个时辰又换马出发,以日行四百里的速度直奔彭城而去。 六月初十傍晚,晏珽宗悄无声息入了彭城。 军营里发放飱食①的时候,他笑得风神俊朗、一点儿也看不出星夜加急奔赴彭城的疲惫,举杯向彭城军将士们致意: “幼时读大儒之书,知道夫子曾莞尔笑曰,杀鸡焉用牛刀?可今事出有因,牛刀不见血怎知锋利无比?麟舟愿与诸位这些国之利刃共斩程氏鼠辈于马下,诸位有血性者还请与麟舟共饮此杯。” ………… 以下摘自百度: ①飧,中国汉字,读作:sūn。又作“喰”,该字的主要字义是指晚饭,亦泛指熟食,饭食,也指晚餐。如: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杜甫《客至》 052:智勇所溺 陶皇后终于联想起了自己那日晚上做的那场噩梦。 梦中的燕王就是以私兵造反逼宫杀了她的长子璟宗和她陶氏的族人的。起先梦境时断时续,陶皇后自己也不敢相信梦中的这些事情究竟是她的精神过于紧张而产生的毫无关联的想象、还是在另一个时空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或许她曾经梦见的东西的确是在某个世界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女儿、儿子的死,母族的被杀,这一切都可能会成真。 原来梦中燕王造反的兵士就是程邛道替他、或者说打着燕王的名义所招募的。 所以至少在这一刻、在她得知晏珽宗要去平定程邛道作乱的时候,她终于在这个“儿子”的身上倾注了无限的希望,希望他能够替那个世界的自己报仇、希望他能够免除她陶家的无妄之灾。 梦中那一年禁庭之内的震天厮杀给陶皇后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燕王已死,于是她能报复的对象就只剩下燕王的生母陈氏。 所以这些时日她每天都会派人去西北六所狠狠地掌掴一番以泄她心头之恨,偶尔她思念女儿和儿子了,没法找晏珽宗算账、她就把这些新仇旧恨也一并算到陈氏身上,哪天闲着没事了也要亲自去痛殴她一顿。 想起自己的女儿在梦里根本就没能熬过这一年的冬天,她不免悬心紧张、日夜焦虑,唯恐婠婠真的就在这一年冬日离她而去了。 翻箱倒柜一番,陶皇后找出了一方护心镜和一件银丝软甲来,命人借着给帝姬送点糕点吃食的由头转呈婠婠,再让婠婠送给晏珽宗同他求和、哄他对她温柔些。 ——这还是一个琉球的地方大员许多年前孝敬给皇后的,说这还是海外的匠师打造的,做工格外精细出挑。 护心镜的一面打磨得如镜面一般光滑,几乎可以清晰地照出人的面容来,另一面刻着佛经箴言,有辟邪祈福之效。 银丝软甲里并没有银子,而是一种特制的铁质金属,软甲之间的缝隙几乎插不进一根针去,制成软甲的每一根甲丝都用珍贵的药草淬炼的汁液涂抹浸煮过,几乎渗入了甲丝之内,即可驱虫妨害,在身体受到外伤的时候还有治疗愈合伤口的作用。 …… 云芝把这两样东西递给婠婠的时候,婠婠正蹲在一方青瓷荷叶口的大水缸前都弄新发的一片碧嫩的藕叶。 她的声音柔柔淡淡的:“芝嬷嬷来了啊,快坐。 ——这是个海外的商贾敬献给太子的种子,说是叫帝荷①,是百荷之王,长大的藕叶比水缸口还大些,还能站小孩儿呢。也不知是不是诓咱们的,我闲着无事,就将它重了。” 云芝笑了笑:“殿下有这闲玩的心思,娘娘也心安了。” 政事没她插手的地步,她能做些什么呢?也不过闲玩笔墨花草罢了。 云芝随即说起了陶皇后嘱咐她来的事情。 婠婠的脸色微沉了些:“我知道母亲娘娘是为我好,可这话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总是让我放下身段去讨好他讨好他,我是给他暖床的姬妾不成?!我听也听腻烦了!” 这还是婠婠长到这么大头一回在她们面前发火,可她自己的眼眶也红了起来,湿润润的像是酝酿着哭意。 华娘赶紧将她搂到怀里,还像幼时哄小儿一般哄她:“乖啊,殿下不哭了,不喜欢咱们说,那咱们以后都不说了好不好……” 云芝自觉面上没脸,可她犯不着为这个去气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儿,反而更加放柔了嗓子去哄婠婠: “殿下。婢子知道惹了殿下不愉了,可是殿下,这不是因为皇后娘娘想念您了么?可怜您打生下来就没离过娘娘眼面前一步,如今大殿下去了河西,至今不知在路上是否瘦了病了走到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剩您一个在娘娘身边,这会儿想见一面也难了。娘娘难免担心您呐。” 婠婠擦干了眼泪慢慢抬眼看她,云芝便又接着道,“如今淮阴、扬州、苏州等地有难,陛下肯定要派太子殿下亲自过去剿灭平定,届时太子爷不在府内,娘娘想着您若能哄好了太子爷,说不准他就放您回宫了呀。” 见婠婠的眼中有了希望的神色,云芝将她额边一缕被泪水沾上的碎发捋到一边,“殿下,您不知道,这阵子娘娘总做一个噩梦:梦到您真去和了藩外,结果……结果都没能熬过今岁的冬日!” 她将皇后的噩梦款款告之,以期能引起婠婠的重视。 婠婠的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 这晚晏珽宗回府的时候已很晚了,本不欲打扰婠婠清梦,只让人明天给她捎个话,说他去彭城了即可。 萃澜急忙来报,说是帝姬特意备了一桌子的晚膳等着他回来时候吃饭呢。 他略显疲惫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 萃澜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开了口:“五爷,恕奴婢以下犯上的死罪:难道您就没发现,每回儿都是皇后那边的婢子嬷嬷们来过了之后殿下才对您稍稍热络一两日么?” 她的意思是婠婠对他那份为数不多的柔情也是被人调教规劝之下才有的。 晏珽宗止步,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当然发现。我还知道陶皇后都让那些婢子同帝姬殿下说了些什么话、好让她对我柔顺些,也知道她想从我手里得到些什么。” 萃澜叹了口气:“智勇多困于所溺②,千古有此遗祸。奴婢不知五爷是否太过溺爱帝姬了。溺则不生防,防微则生患。” 晏珽宗道:“你的心思我知道。可我不是那能亡了国的李存勖,你也不该把我的婠婠比作戏子伶人,这话也只有你能说这一回,下次不许再提了。” 萃澜连忙跪地:“奴婢明白,谢太子爷宽宏。” …… 他入嘉意园主屋内室时,婠婠正趴在小几上浅眠,屋里特意给他留了灯,像是专程在这里等着他回来的人妻似的。 她披着一件姚黄色的襦裙外衫,像初开的藕花嫩黄的花蕊一般娇柔可爱,长发挽起了一半,还特意梳了个别出心裁的法式,是灵动轻盈的美丽。 明明心中清楚她是别有所图才不得已而为之的柔情蜜意,可他还是忍不住沉沦进去。 晏珽宗轻轻抱起婠婠,想让她回床上睡的舒服些,婠婠睡得浅,在他怀中一下子醒来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他可曾用了晚膳。 晏珽宗说没有,准备回府取了些东西、诸如些图册、沙盘、令牌、趁手的兵器之类的东西,今夜就要出发去彭城了。 婠婠硬是拉着他让他去吃些东西。 “我早猜到父亲会让你去,所以让婢子们去外头打听了一番,知道民间百姓家里送男儿出征之前都要做些什么饭食相送,特意让人给你备了一桌子的菜。” 其实光是这一句话就够了——今晚她向他提出什么要求来他都会答应的。 “这是道药膳:百珍宝牛骨汤。希望男儿在外头病伤有草药医治,身子健壮如牛一般。” 婠婠亲自给他盛了碗汤递到他面前,晏珽宗几乎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他慌忙接过,一口饮尽,婠婠又给他介绍起桌上其他的菜品,最后给他拿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你的东西我不敢乱碰,这都是我自己给你准备的,也没什么要紧: 不过是几件衣裳罢了。还有我听说江淮一带的水系河网密布,夏日最肯窝生蚊虫、毒蛇之类的,所以找医吏给你配了许多防蚊虫去暑热的药包,全都包在了香囊荷包里,你晚上睡前挂几个在营帐里,毒蛇爬虫钻来了也不怕的。” 饱暖思淫欲。 酒足饭饱之后,晏珽宗看着她的眼神也慢慢不对劲了起来。 婠婠顺了顺头发想要转移话题:“那你现在要走了吗?我去送送你好不好?” 晏珽宗摇了摇头反问她另一件事:“婠婠,你的心思这样通透,你知道男子出征前妻子回给他做好菜好饭备好酒,就不知道他们吃过饭了还要做些什么吗?” ………… ①原型是王莲,但王莲1959年才引进中国的,嘿嘿。 ②摘自伶官传序,作者欧阳修。讲的是南唐庄宗李存勖宠爱伶人等等事情以致于在外后期国家由盛转衰的故事。 053:低枝姚黄(H) 婠婠低头拢了拢衣衫,许久不答他。 晏珽宗挑眉逼问: “大暑那日午后,你在回京的马车上答应过我些什么,这就忘了?” 她一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坦白来说,当日因为一时的情急和感动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他得寸进尺的要求,事后她的确又生起过反悔的念头。 尤其是她后来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晏珽宗当时分明就知道那个扬州妇人根本就不是来告她母亲的、偏偏还要故意误导她往那方面去想,害她着急地担惊受怕。 实在是无耻之极! 晏珽宗已经起身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床上带,低声哄她: “最迟明天清晨我就要往彭城赶去,不知何时方回。等我一走、我就让人送你回宫好不好?你在我这待了一个来月,恐怕也想念你母亲了吧……” 婠婠很心动,遂就这样半推半就地顺从了他。 他将她推倒在床上,又给她翻了个身让她跪趴在被褥之上。 ——这就是婠婠今晚不太愿意的原因。 晏珽宗那天威逼利诱地要求她答应在床上陪他换个姿势欢好。 其实这一个月来她自己都快数不清被他弄了多少次来,没有月事的那些天,几乎每天小肚子里都是撑撑的酸麻感,因为被他灌满了他的种子。即便中间经历过她的月事,他也依然想法子翻来覆去地弄她,除了逼她用口和手之外、甚至还逼她用软嫩的乳肉替他夹过…… 但是因为初夜那晚他做的的确有些太过、以至于吓坏了她,所以后来再怎么弄都是带着安抚、讨好的意思,在床上也就那两个能让婠婠感受到安全感的姿势而已。 婠婠也就这么习惯了。 然而今夜他却让她用跪姿承受。就像她幼时不小心看到的那本图册里交合的男女、和在帝园假山里偷情的侍女和侍卫一样。 她还在凝眉忧伤呢,晏珽宗拽了自己的腰带,又将她的裙摆全都堆迭在她腰间,扯下了她襦裙里的小裤和胸前的兜衣。 两团白兔似的乳儿跳脱在空气中被人肆意注目亵渎着,光裸的下身白到几乎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婠婠以手撑在丝被上,心中祈求着这场侵犯可以早些结束。这个姿势让她觉得她是只春日里发了情等着挨肏的母猫儿。 她养的玄猫也是只母猫儿,从前一到了春日就要趴在宫墙上摆着这样的姿势,婠婠无意间撞见过一次,慌忙命人捉了它、命宫里的兽医们喂食了它药性温和的绝育的药物,才让它再也不这般了。 姚黄色、堆积在一起的裙间是两瓣圆润如白桃的臀肉,再往里瑟缩着紧闭着的便是她最不经人狎弄的腿心蜜穴。 晏珽宗虚压在她身上,捞了一只白兔在掌心亵玩,毕竟甚至可以隐隐闻到她的奶香味。 “婠婠的乳儿养得这样嫩,日后若是受孕生产了,产出的奶水肯定格外香甜吧?” 在床上他一贯荤素不忌,到了兴头上什么荤话都能往外冒,只不过婠婠从来都不搭理他的不着调。 “等你生了宝宝,孩子自然抱去给乳母喂养,不过你的奶水也不能断了,到时候我找女医吏来专门替你养着,只给我一个人吃……吃了我这么多精,婠婠,要是寻常女孩儿、肚子早就让我弄大了。” 他一时失言,还没注意到这话竟然伤了婠婠的心——本来体虚多病的身子、知道自己一生子嗣艰难,难免她不会多想。 婠婠扬眉瞪了他一眼:“我生不了孩子、那你就去找寻常康康健健的女孩就是了,何必招惹我白浪费了你的精血!” 说着她眼眶中便蓄了一滴泪。 晏珽宗这才猛然察觉自己失言,免不了又想尽办法哄了她许久才让她消气。 “婠婠,我从来不在意子嗣!我不知你信不信我,可你的确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女人也一定是我唯一的女人,我不会去找别人的……” 他的手探到她身下处,婠婠果然早已为他湿润了。 身体的这种本能反应让婠婠自己也觉得难堪,好像只要她的奶儿和下体裸露在他面前,甚至还不需要他自己动手同她温存、只是被他看着她都会流出汁液来。 晏珽宗轻拍了几下她的臀肉、让她把小屁股抬得更高些方便她入进去。 婠婠抽泣了声,照做了。 硕大的顶端先破开外围的两瓣花瓣没入了进去,婠婠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 她这样的温顺,简直像是一株低下了枝头的名贵牡丹,在他面前高傲不再。而脆弱的底穴处却和他相连在一起,如同接受着他输送给她的养分一般。 即便时间紧迫,晏珽宗还是弄了她两次,全都灌满在她的小子宫里。 被喂养了赖以生存的养分之后,这株姚黄牡丹果然美丽妩媚了几分。 终于事毕,婠婠无力地躺在床上,仍由他为自己按摩着跪到有些酸痛的膝盖。 婠婠咬了咬唇控诉他的无道:“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就没跪过这么长时间!” 平常见皇帝父亲和皇后母亲也不过屈膝福了福身子。顶多过节令的时候要正儿八经穿着帝姬的正装大拜下去向父母问安、讨要个封赏罢了。 晏珽宗一面穿衣服一面向她许诺:“乖,等我回来,割臂取血给你熬药、调养身体,成么?” 婠婠披着衣裳下床,给他扣上了那件银丝软甲的暗扣。 “那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没有你,将来我和我母亲、外祖一家该怎么办呢?” 她向他说起这件软甲的来历,“五哥,我母亲也知道她错得离谱,当初不该那样待你,竟没能看出燕王是个这样大的祸害,还自己引狼入室,这些天也懊悔不已。她日后的荣光,还是得靠你这个儿子啊。” 晏珽宗笑了笑,她果真是学聪明了,知道如何在事后和男人提条件谋利益,不叫自己白白挨了肏。 “这些我都答应过你的,你不必惶恐害怕我出尔反尔。” …… 第二日下午婠婠便回了宫,照外只说是帝姬的身子养好了。 陶皇后终于见到女儿,又不免哭得死去活来一场,同时又十分痛心,为婠婠已叫他毁了处子之身的清白而愤怒。 婠婠花了好些心思才安慰她镇定下来。皇帝现下根本没心情见除了朝臣之外的任何人,听闻婠婠回来,也只是命人赏了许多东西让她好好在宫里养着身体。 …… 六月十二日,晏珽宗调来的几路兵马也抵达了彭城。 方上凛、栾鲲、徐世守分别是彭城、淮北、灵璧守军的将领,到达彭城之后一面命手下副将整顿兵马一面同晏珽宗商讨伐程的对策。 程邛道占据淮阴、逼近彭城,但一直犹豫不决不敢贸然攻城,而江淮一带贮存的大量粮米足够他据城观望数月乃至数年。 往年夏秋农忙之后就是从江淮调米送往皇都各地的时节,今年若不能及早解决程邛道之乱,那么几乎会让整个帝国的米粮之业受到重创。 还有老百姓生活中离不了的食盐。 方上凛主张先发制人攻入淮阴、生擒程邛道。 而徐世守却担忧程邛道倘若一时气急败坏、放火烧粮、毁坏农田又该如何。 栾鲲坐在椅上一言不发,皱眉沉思着。 徐世守的担忧不无道理。 论拼武力,他们是常年对藩外小国作战宣扬大魏国威的军队,最擅死攻猛拼,手段凶残狠辣,攻城之后不论是谁——只要战前不曾受降的,全当畜生一般杀个干净。 可江淮毕竟是自家的米仓、后花园,人丁兴旺、帝国赋税的重要来源,怎么能不管不顾地只管杀杀杀? 国家还吃不吃饭了? 君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民愤和民怨还管不管了? 这战,着实是难打啊。 054:黄河故道 六月十三日,皇帝下了金令速传晏珽宗,命他两月之内务必平定这场祸事。 这期间,陶皇后的伯父于六月十一日夜间过了世,终年九十一岁。 陶皇后的伯父即是承恩公老公爷的同母亲哥哥,只因幼年时落了病根无法生育、身体也不大好了,后来才醉心于诗词、既不娶妻也无心于仕途,便将陶家族长之位传给了当今老公爷。 不过人家在文坛上的声望还是响当当的。 皇帝为此专程从繁杂政务中抽了个空安抚陶家,给他亲赐了谥号曰文清,称陶文清公,还命人为他风光治丧,准婠婠出宫祭拜,令九殿下为他扶棺。 私下里承恩公老公爷颇有些羡慕的叹息:“等我西去之日,若也能得圣上赐予文字为谥,倒也不虚此生了。” 像陶家这样的家族,越是无子无女的长辈过世了,丧事越是要办得郑重其事。皇帝也恩准了在外领差的陶霖知也赶回京内为陶文清公戴孝。 六月十四日这天跪在文清公灵前的是他的侄孙女陶沁婉。 而在六月十七日前来祭拜的是圣懿帝姬。 帝姬为文清公上了香,又替宫里的皇后主子上了香告慰文清公在天之灵,陶家人不敢让她受累,忙忙领她入了无人的后院小坐歇息。 “殿下!” 婠婠坐在凉亭里蓦然回头,见到一身孝服的陶霖知愣愣地站在一片翠竹下看着她。 丧事里本就让人易心生感慨忧伤,在这种情景下见到本该属于她的未婚夫,婠婠不知怎的感到胸口一阵滞涩的酸闷,眼睛里也酸酸的,不敢去看他。 陶霖知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许多人自己的儿女都可以入学堂启蒙了。可他至今未娶,还不是因为陶皇后将他视为最佳的人选,一心期盼着让他能娶到婠婠、照顾自己女儿的一生? 从早些年皇帝对婠婠的婚事还没松口的时候开始,他就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等着,等到了如今…… 如今她却已被自己名义上的兄长侮辱过了,在他身下承欢数次。 而他还一无所知。 婠婠的心里对他是有歉意的。 小院里为了让帝姬清净休息,这会子是无人的,只有婠婠带来的秀梨和如橘两个贴身宫婢在旁侍奉。 陶霖知一步步走近婠婠身边,婠婠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了拳头,轻声吩咐了句: “你们去一旁守着吧,二公子大约有话要同我说。” 秀梨和如橘屈膝行了一礼,远远退到了一边。 “殿下,其实你就是沁婉,对么? ——我不瞎也不傻!旁人看不出来,可我知道,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我的妹妹分明同您就是一个人!” 婠婠微微侧首望向小池里的鲤鱼:“是。所以你还想和我说些什么?” 陶霖知怆然大笑,连连退后数步,而后一下跪到在了地上几乎不能起身: “殿下觉得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回京之后,我的父亲警告我最好在心里忘了同殿下的婚事,他说殿下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肖想惦记的,故而我不免想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才配得到您呢?” 他大约知道了这些见不得台面的事情中的苟且。 “我父亲做了这些年的国舅还不够,还想去当国丈!那我想再问殿下最后一句,您做了这些年的帝姬,可有厌烦了,想去换个中宫娘娘来当当?” 婠婠回头同他直视,眸中泪光微闪:“本宫没有……” 原来他在心里这样想她!婠婠想哭却又感到一阵欲哭无泪,陶侯爷没有错、在一开始他从没有贪得无厌索求些什么国丈之荣;她更没有为了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荣华富贵而背弃他们的婚约,明明这一切都是晏珽宗的错。 可现在在陶霖知的心里,他们却成了恶人。 陶霖知被她的泪光给刺痛了,小声开口唤了她一句:“殿下!” 婠婠想也不想地起身越过他、欲拂袖而去。他在婠婠同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猛地从她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她的身段轻盈地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单薄的翅膀美则美矣、然而好像被人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将婠婠抱入怀中的一瞬间,陶霖知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又在贴身闻到她淡淡的体香时沸腾火热起来。 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婠婠并未挣脱他、也未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只是由着他死死搂住了自己。 他胆子渐大了起来,俯首轻柔地吻在了婠婠的额间。 “殿下,我真的……真的不愿放弃您。” ………… 日暮西斜,一队被晏珽宗亲自挑选过的精兵静静埋伏在淮阴城外的一条黄河故道边上。 身姿灵敏的信鹰稳稳停在晏珽宗肩头,引得几个离他最近的兵士微微侧目。 按理来说,这样机密的军事行动部署,若非绝对紧急的信件,此刻是不应该来打扰他的。 晏珽宗瞥了眼信鹰腿上的“悟”字,伸手取下了它腿上绑着的信件。 很快,离他最近的几人都察觉到了太子爷身上散发出来的极大的寒凉戾气,阴瑟瑟的让人十分难安。 明明夏日的午后还是带着难耐的暑意,可这会儿他们身上的热汗瞬间消散地一干二净。 亲信强忍惧意抬首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手中紧紧攥着那页密报,下颌的肌理线条都紧绷在了一起,似是十分暴怒的模样。 跟随他多年,即使晏珽宗不表现出来,亲信们对他的情绪变化也是十分敏感的。 他这会儿只想到有一个可能、能让他们的太子爷在这关口暴怒的:莫非皇都里的陛下将大元帅的太子之位废了、改立了旁人为太子? 晏珽宗冷冷扫了他一个眼刀:“后宅私事耳,汝等不必多心。” 亲信喏喏垂下了脑袋。随即又忍不住瞎想了起来:太子爷的后宅何时有了人?或者说,太子爷何时有了后宅?能让他这般在意,大约就是心爱的女人了吧? 难道是美人儿生了病、或是有孕小产了、以至太子爷如此大怒? 手中的刀剑被磨地光亮如镜,映出了日落之前最后的一丝灿烂晚霞。 晏珽宗望着剑锋上自己的一半侧脸,冷笑连连:他才离京不到十日耳! 不到十日,这块好不容易得来的美肉就让旁人给舔了。 他抬头望着远处的淮阴城墙,眸中逐渐被一片赤红血色所取代。 婠婠呀,你说等我回了京,该怎样惩罚你才好?嗯? 055:不夜之战(3900字) 这一夜整个江淮注定无眠。 程邛道预备于六月十八日在扬州拥护被封在金陵的康王晏投称帝,自立小朝廷称南魏,实则自己把控局面、建立一个和魏朝分庭抗礼的局面。 他亦令晏投册封自己为南魏的护国大元帅兼国师一职,细数当今皇帝的种种过错,称他杀二殿下燕王、废前太子再加之杀齐王等等皆是受奸人蒙蔽之举。 这夜,程邛道同自己的心腹们在江都新建的伪朝皇宫殿内商议战事。 “元帅,彭城守军数日来按兵不动,晏珽宗坐镇其间士气大涨,恐怕一场大战是要近在眼前了!” 程邛道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泰然自若地笑道:“随他守去罢!至多二十日,本帅担保他就再也守不动了,届时本帅再发兵一路沿长江攻至九江、武汉,真真正正把这大魏的大半江山拢在自己手里,还怕他们不成?” 虚坐在主位的傀儡皇帝晏投呐呐地开了口问道:“国师妙计矣!只是孤却不知,国师为何笃定晏珽宗至多还能守二十日?” 程邛道悠哉悠哉地饮了杯酒,并不理睬晏投,倒是一个他的心腹上前拱了拱手笑道: “陛下不知,这些年国师大元帅苦心经营良久,彭城、滁州、灵璧等地的粮草官具有我们大元帅按插进去的眼线。 每岁江淮之地上贡军粮,其中一半是掺了鼠疫剧毒的毒粮,只是这些粮草平时几乎不会被拿出来给将士们食用,因为咱们自己的粮草官调运粮食的时候会悄悄把这些压在库仓里当作储粮。 如此年年岁岁积攒下去,恐怕这些城里的储粮都被一步步替代成了咱们国师大元帅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毒粮了! 现晏珽宗广调兵马,粮草开支巨大,咱们安插在其间的粮草官再悄悄一股脑将这些毒粮抬上来分给各路军队人马所食、且战事紧张,他们也未必会有精神在粮草上多下功夫排查,想来要不了多久,整个彭城都会被瘟倒了!” 晏投虽被程邛道的张狂态度给惹怒,但面上并不显露半丝不满,反而拍手称快: “国师真乃孤之臂膀也!” “本国师冷眼观魏之军马将才,唯一可以之为敌者不过晏珽宗一人罢了,等晏珽宗部下被本国师屠戮殆尽,本国师欲兵分两路,另一路直接北上攻入皇都、直取晏招首级!” 当今皇帝单名招字。 程邛道心中愤愤: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是晏珽宗却连檄文都没发出过一封,显然是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话还未说完,只听得外面响声震天,如惊雷炸裂在天际,而后便是不绝于耳的厮杀之声。 一个浑身浴血、后背还被插着半截箭矢的程家守兵连滚带爬入殿内叩首: “国师大元帅!大事不好了!灵璧徐世守破广陵城、攻进来了!” 程邛道慌忙起身:“汝欲诓我耶!徐世守如何能入广陵!你们这些守军都没吃饭、都是死人吗!” …… 此时的淮阴城亦是杀声震天。 淮阴本就是被程邛道侵占之城,所以他布防在这里的兵力也是最多的,倘若不是为了立晏投称帝之事,程邛道根本就舍不得贸然离开淮阴城。 但这座他精心布防的铜墙铁壁不过半夜就被晏珽宗亲自率军攻下。 今夜点兵之前,晏珽宗再三嘱咐三军:“城内女子不论是否受降,只要不反抗者,一律不得杀辱;男子有不受降者杀无赦。程邛道叛军、不论是否受降皆杀之!” 他这阵子杀红了眼,几个时辰之内程邛道布置在此的五万余士卒皆被坑杀尽,满城血腥、残肢遍地。 江淮水系密集,今夜之后的大半江河都被人血染就了猩红。 晏珽宗将收复回来的淮阴交给方上凛暂行看管、打扫战场,他领着两千骑兵精锐星夜直奔广陵而去。 这一夜,他辗转数个战场,将整个江南道都给踏了个遍,自己都数不清胯下的战马究竟跑了几百里远。 至广陵时,徐世守将被捆成粽子的一干人等交给晏珽宗清点。晏投、程邛道及其家眷亲信等具在内。 晏珽宗淡淡点了个头:“速将他们押解回京,即刻启程,一刻不得耽搁。” 徐世守有些惊讶,按他以为,他觉得太子爷肯定要先就地审问出什么来才舍得将他们送回皇都,毕竟这样能向皇帝邀功更甚,其实犯不着如此着急。 从更阴险的角度来说,他们先审一遍,那么程邛道嘴里要是能吐出些什么同他有勾结的朝廷官员的名单,这个名单也是由他们说了算——是一个绝佳的排除异己的手段。 谁惹太子爷不痛快,太子爷就把他一家老小的名字加上去,谁知道皇帝陛下拿到这份名单还会不会细细审查一遍呢? “六月廿二是本王的立太子大典、本王还得回京向君父复命,岂有空闲与此等鼠辈多嘴?” 徐世守俯首:“是!” 六月十八日清晨,晏珽宗的刀狠狠掷在了金陵城下,没入了城墙内三寸的深度。 金陵军守卫将军自知死罪,在晏珽宗还未进城时就携一家老小投河自尽了。 康王晏投是从他城里出去的,他的姐姐还是晏投的王妃,金陵军虽未明面上向程邛道俯首称臣,也未随程邛道作乱,但他们面对程邛道作乱也没有半分反抗抗争的意思,甚至还隐隐有归顺康王之意。 他率八万兵马把持金陵,半日之内杀尽城内无所作为、尸位素餐的将领和地方各级衙门官员,砍下来的人头摆在金陵府门前都快没地方放了。 百姓听闻太子爷不杀平民,也就躲在家门里照旧过自个的日子,反正他们对地方官也没什么好印象,砍了就砍了呗,砍光了地方官也比不上他们今儿要给自家地里的豆子除虫这事儿来得重要! 有些大胆的年轻小伙儿还偷偷跑到城里去看了,回来的时候一面屁滚尿流一面手舞足蹈的描述着: “咱们县那县令谢太爷一家也被砍了!我的菩萨老爷呀,二伯四叔、欸,五婶娘,你们是不知道,那谢太爷的脑袋就跟猪头似的叫摆在了地上,真真是死不瞑目呀!” 他五婶娘愤愤不平地呸了声:“活该!要我说太子爷砍的真是好!这个姓谢的畜生在咱们这儿当了三年的县令,一件好事不干,竟知道奸淫人家的闺女、狮子大开口似的苛捐杂税、同咱们穷苦百姓摆县令威风,还不如个猪头有用呢!” 有个老翁拄着拐杖爬到了金陵府门前去看晏珽宗的部下杀人,哐哐跪地磕起了头: “杀的好呀!杀得好呀!我女儿在天之灵知道谢经安这畜生官被砍了脑袋也心安了呀!我可怜的女儿……” 老翁的女儿几年前因美貌被谢经安强行淫辱、后不堪受辱投井自尽了。 听闻太子爷入城之后便大肆杀官,老翁强撑着一口气前来观刑,周遭士卒也并未驱赶,还有人贴心地给他搬了把椅子、端了壶凉茶来。 于是不知怎的,这阵风便吹向了整个金陵,许多受地方官欺凌过的百姓都竞相到金陵府前向替他们伸张正义的太子爷磕头谢恩。 明明是一场有些骇人听闻的屠杀,在百姓的连连叫好声之下,晏珽宗反倒成了一个大仁大义之人。 与此同时,这场针对昏聩无为的官吏的杀戮在扬州、苏州等地也大肆流行起来。 晏珽宗也并非肆意随兴而杀,事实上这些人早在至少一年前就被他调查了个清楚,是早就列在他屠杀名单里的草包畜生。 他在金陵只待了一天。 六月十八日夜里,晏珽宗再度启程出发。 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皇都,是返程。 回程时途径扬州、苏州、淮阴等地,方上凛、栾鲲、徐世守等人具向他汇报战后事宜的处理情况。问及城内排山倒海的贼寇尸体如何处置时,晏珽宗漠然扬眉: “堆在一块烧了,制成农肥,发与各地百姓。就叫江淮的土地再肥上几分吧。” 这一夜后来在史书中被后世称为“不夜之战”。 不过一夜,程邛道精心部署二十年的所有心血都毁于一旦。 徐世守当日商讨伐程事宜时的担忧是对的。 倘若战事拖沓,在一点点耗尽程邛道兵力时,难保他最后会不会搞一个玉石俱焚、胡作非为毁去江淮的田地和人丁。 所以晏珽宗当时坐在太师椅上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那就让他一夜之间倾覆所有,无力胡为反抗。” 六月廿一日,陶霖知入宫拜见他的皇后姑母,兼为文清公丧仪之事、代自己的父兄向皇帝叩首谢恩。 婠婠身着湖绿色素衣襦裙,正坐在皇后椒房殿的一间临湖的后偏殿里无聊地执扇、撒着鱼食喂鲤鱼儿。 适才有几个命妇入宫给皇后请安,带了她们家中的千金一道,那几个女孩儿都是婠婠幼年的陪读和玩伴,就在这里同婠婠玩了会儿。 婠婠一面撒鱼食一面想着心事。 那几个女孩儿也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且听她们方才话中隐晦透露出来的意思,不少人的眼睛都瞄着太子妃太子嫔之位呢,故而她们和她们的母亲都对皇后极为谦卑恭敬,希望皇后可以高看她们一眼。 按理来说,晏珽宗的年纪也该做父亲了。前几年他南征北战常年不在京内,皇帝也就没和他多啰嗦什么。尤其是皇后,更怕晏珽宗娶了亲之后先于她的大殿下璟宗、生下皇帝的嫡长皇孙,所以还会有意替他遮掩下去。 这点上他们“母子俩”倒是不谋而合。 加之晏珽宗自己也是百般推脱,借着星象和生辰八字之说,要么就说怕自己会战死在外头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或者一会儿说这个女孩克他、一会说那个女孩阴气重的,总之就是全都不合适,坚决一拖再拖。 但如今他都做了储君,储妃之位是不能再空缺下去的。 婠婠是希望他娶亲的。 等他有了自己的妻妾侧妃、生儿育女,精力就不会过多的放在自己的身上,或许那时他就能放过自己了。 届时说不定她还可以嫁给陶霖知,安安稳稳地享受公主的荣华、平静地守在母亲身边过完一生。 就像普通的民间女子的一生一样。 所以婠婠方才留下了那几个女孩儿的所作的字画点心香囊荷包之类的东西,等她有了空就借机会把这事儿推到晏珽宗面前去给他自己考量。 “殿下。” 陶霖知站在她身后唤了她一声:“您今日是有意躲我吗?” 往常陶家人入宫向皇后请安,圣懿帝姬都会陪在皇后身边的。 婠婠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青瓷鱼食碗,搁在了小几上。 “二表哥来了啊,坐吧。” 陶霖知并不坐,反而上前逼近了她两步:“我知我那日言语无状、伤了殿下的心,我又举止唐突、孟浪了殿下,故而特来向殿下请罪。” 说着他便直直跪了下来。 婠婠连忙上前扶他起来:“彦之!我不怪你。你别这样。” 陶霖知顺势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 “我就知道殿下心中还是有我的。” …… 晏珽宗四天三夜不眠不休、从战场上下来连脸上的血污都没来得及洗一把就匆忙回都复命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婠婠的手虚扶在陶霖知的背上,她微微仰首、任陶霖知亲吻她的面容。 两人之间温情款款地如一对相互依偎的恩爱鸳鸯。 他低头瞥了眼自己手中的利剑,眸中一片赤红。 056:等他君临天下 第一次随军出征时,他一天之内杀了一百七十个人,砍下了六十个人的人头。 那时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是猩红的。 然后就被师父闻人崎关了三天的暴室,只给了一盆冷水吃,说是让他冷静冷静。 自然是要冷静的。 在那种人命还没畜生的命值钱的战场上,残肢满地血流如注,杀红了眼的人极易走火入魔以至于不可挽回。 所以后来闻人崎再三命人看住他,每次他下了战场就要把他关起来,等何时他眼中的血红之色褪去了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直到这几年来,晏珽宗自认为自己够冷静了才不准别人关着自己。 不过他也的确从未在沙场之外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陶皇后急急忙忙赶来、命大太监宝荣拉住晏珽宗,唯恐他大怒之下伤了婠婠或是伤了她的侄儿。 宝荣抹了抹额间的汗,心里一万个害怕不情愿,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敢违逆皇后,用自己的肉身挡在了晏珽宗身前。 “奴才请太子爷安哪!” 婠婠慌张回过神时发现晏珽宗站在他们身后看了他们不知多久。她素来知晓晏珽宗那不为人知的残暴一面,下意识用扇子挡住了陶霖知、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然就是这个小动作让晏珽宗眸中杀意更甚。 “麟舟!在母亲的宫殿里还持着见了血的剑,你这是要做什么?!” 陶皇后痛声疾呼,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云芝并未跟来,而是忙着遣散各处的宫婢内监,免得这些宫闱私事被旁人窥见,方好保全皇后和帝姬的颜面。 婠婠声音微颤着对陶霖知说:“彦之,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快出宫吧!快!快出宫去,回了陶家之后无事不要外出!” 见她如此护着陶霖知,晏珽宗嘴角勾起一抹嘲弄至极的冷笑。 陶氏贱畜! 不杀此贱人,他晏珽宗简直对不起自己手中的宝剑。 本王送给你的大好前程摆在你面前你不要,修罗地狱本无门你还偏要闯进来! 仗着本王几日之内不在皇都、你就一副搔首弄姿的模样来勾引帝姬,也不看看你人模狗样的到底配不配够到帝姬脚上的一点尘土! 他甩开陶皇后扯着自己的袖子,然后又一手扔掉了手中佩剑,踹开了拦着他的宝荣,疾步向陶霖知走去。 陶皇后好不容易稳住了惶恐不安的身体,婠婠也被吓到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就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眼神里,他一脚踹在了陶霖知的胸口处,将他踹飞出去一丈多远。 晏珽宗今日所着的靴子也是特制的,靴底甚至镶了一层铁皮在里面,仔细真的是能踹死人的。 匆忙赶回宫里,他连身上的软甲都还未卸去。 陶霖知是文人,二十多年来都只忙着舞文弄墨的,哪里能是他的对手? 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晏珽宗的拳头就像下雨似的密集地朝他身上招呼了过去。他是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恨不得今天直接亲手弄死了他才好。 杀了他,婠婠的眼里或许就能看见自己了…… 一顿连踢带踹,陶霖知半条命都差点交代在他这里。 婠婠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身: “晏珽宗你疯了!你是皇太子爷、他是皇帝外戚又是朝廷要员,你们什么身份!他岂容你随意殴打!” 晏珽宗正在怒气的兴头上,一时未察觉婠婠扑上来,竟把婠婠撞得跌倒在地。 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陶皇后气得喉间一阵腥甜,微微躬着身子、忙喝宝荣:“你是死人吗!一点眼色都没有,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去扶起帝姬、拦着太子的胡作非为!本宫今日当真是要被你们气死在这……” 还好这时候云芝带着李茂安及时赶来。 “太子爷,陛下召见您呢,您快去吧,免得陛下等急了。” 晏珽宗见自己不慎伤及婠婠,心下一阵疼痛、后悔不已,正欲伸手扶她起来,婠婠却手脚并用的连连后退拒绝他的触碰,反倒是宝荣扶她时,她十分信任地虚靠在他身上任他扶起自己。 一个阉人,岂配扶他的婠婠…… 她宁愿让阉人扶也不要他了。 李茂安看了一眼一室的凌乱,大约明白了什么,上前好说歹说劝道: “太子爷,陛下的差事要紧呐,您今儿且先高抬贵手吧,赶紧去陛下跟前复命要紧呢!陛下这阵子龙心大悦,明儿您的立太子大典也照常举行呢!” 晏珽宗半阖着眼帘扫视过婠婠、陶霖知和陶皇后,被他们眼中的憎恶和对彼此的关切情绪所再度刺痛了。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无可挽回的孤独。 瞧瞧他们三个人,多像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啊。 只有他,是个残暴不仁嗜杀成性的魔鬼修罗。 他吐出一口浊气,拾起自己的剑冰冷着神色大步离去了。 他是太子,他手中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和闲言碎语。 只有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等他成了帝王,君临天下,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可以让婠婠成为他的禁脔,可以用陶皇后、大殿下璟宗和陶家所有人的性命威胁她,逼她对自己柔情蜜意百般讨好、逼她给自己生宝宝、张着腿儿由着他肏! 057:为先人守疆土,奉万世之基业 晏珽宗灰头土脸地跪在了皇帝面前。 “臣叩见君父圣安。恕臣御前失仪、还未来得及沐浴更衣。” 皇帝这数天以来因为程邛道之乱而神思衰竭不安,身体大为亏损。好几天晚上他都是在噩梦中惊醒,梦见了史书上将程邛道之乱记载得如同黄巾之乱、安史之乱一般、又说是他治国无方才使得魏朝的天下由盛转衰等等。 他将魏室的精锐重兵拨了一半给晏珽宗,怕他打不赢、更怕他打赢了也是打成那香积寺之战,耗尽了大魏的大半积蓄和兵力。 好在这个儿子没有让他失望,以仅损失了不到五千部卒的代价夺回了江淮。 终于见到自己的太子命人快马加鞭将生擒的贼首一个个运回京师、下了大狱,他总算是能睡个囫囵觉安稳度日了。 所以听得朝臣来报,说太子在江淮一带滥杀官吏时,皇帝并未有什么不满和忧心,在他看来,只要保住了地方,这些都不算得是什么事! “我儿快起,坐吧,你在外也受累了。” 皇帝苍老的脸上有了一丝喜色,“我已定你寿王叔为册封使,明日在祖宗宗庙、文武百官面前照常册你为太子。你为孤立了大功!孤一定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太子,来日风风光光地继承大统。” 父子俩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皇帝已感到一阵疲乏,便挥手让他退下: “孤知道你好几夜不眠不休,今晚回去好好歇着吧,明天还要挺直了腰杆站在人前站上一天呢。 ——对了麟舟,你也老大不小了,府里该有个合心合意的女主人替你主持中馈、养育子嗣。再明年,你婠婠妹妹都要嫁人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难道叫那些百姓们看在眼中、原来孤的皇太子要打光棍不成?” 晏珽宗拢袖深拜下去:“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只是储妃亦干系国家颜面,不能随意择之。储妃未定、先纳侧室也不好看。 待这阵子将程邛道、晏投之乱处决清楚、好好治一治江淮动乱的后续事宜,儿子就请皇后母亲着手为儿子挑选合适的储妃妾室人选。” 皇帝疲惫地合上眼睛:“嗯。” …… 婠婠今天被晏珽宗吓得连自己的寝宫都没敢回。 她命人收拾了两件自己日常贴身要用的东西送过来,就在皇后椒房殿的偏殿里住下了。幼年时这里便是她居住的地方。 或许人在面临恐惧和危险的时候,下意识地都想要去寻求母亲的庇佑,觉得在母亲身边便没有人可以伤害自己。 陶霖知今天是被两三个小黄门一道搀扶着才出了宫的,出宫之后便瘫软在地,然后让人给抬回了陶家。 好在这点破事在皇后和晏珽宗的双重施压之下被死死摁了下去,最终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更没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傍晚时分陶侯爷又托了小黄门将医官们给陶霖知的看诊结果告知了宫里的皇后,说是他虽被打得鼻青脸肿、肋骨也断了两根,但好在人没什么大事,日后不至于死了残了的。而且晏珽宗也没朝他脸上招呼,没让他破了相再也见不了人。 陶皇后捂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阿弥陀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婠婠蜷缩着身子斜靠在一方软枕上,恹恹地没有了气力。 自晏珽宗走后,她一个下午几乎就没再说过话,神情也有些恍惚,也不准侍婢们在她面前闲言安慰她。 听闻陶霖知没什么大碍,婠婠心中悬着的一块巨石才总算放了下来落了地。 她不敢想象,倘若他今日真的被晏珽宗给打出了什么、落下了终身的病根,她这辈子该怎么面对他、怎么补偿他! 恐怕她是要一辈子难以心安了。 秀梨趁势将一碗时蔬鲜粥朝她面前推了推:“殿下既安了心,那多少用些东西吧。” 婠婠这才慢慢扶起了汤匙的柄,秀气地小口吃起了粥。 …… “殿下原本一个下午都没吃一口东西、没说一句话,直到傍晚时候听小黄门来报,说是陶二公子无碍,殿下才用了碗粥,脸上也多了分笑意。” 晏珽宗回府后才沐浴毕,正低头给自己处理胸前的一道砍伤的伤口,听得眼线将婠婠今晚的动态报给他时,他半晌一言不发,只是狠狠攥紧了拳头。 他恨,他真恨呐。 …… 六月廿二,立秋。 天朗气清,碧空万里。 婠婠清瘦而姣好的身段被仔细套在了一件绣着金线的鹅黄色繁复宫装之下,长发也被细细盘了起来,束在同样华丽而繁重的凤冠之内。 她同其他的宗亲们一样,全都跪在供奉了魏室祖宗牌位的奉极殿外,膝下是被擦到几乎锃光瓦亮的白玉石砖。 即便头上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她依然跪得笔直,冠上的步摇流苏似乎都不曾摇晃过半分。 最上首的高台之上,皇后站在皇帝身边听他宣读立太子诏书,头上戴着的是九龙九凤之冠,其上镶嵌了艳红如血的红宝石足足一百二十块、珍珠四千四一百八十八颗,更是奢华至极。 往年只有陪着皇帝祭天祭祖时才会拿出来戴。再有的唯一的例外便是多年前她的长子璟宗娶亲那日。 宣读诏书毕,皇帝感到胸口一阵闷胀,用力稳住了身体喘息几口,将昔日从璟宗手中收回的、象征着太子权势的金印交到了晏珽宗手中。 “为先人守疆土,奉万世之基业。珽宗,祖宗打下的江山,今日就交到你手中了。从此以后你手里拿着的就是真正的帝王笏板了。” 晏珽宗深深望了一眼奉极殿里的牌位,再度拜了下去。 “儿,必不辱命。” 皇后的脸都快绷不住了,还是说了两句场面话: “承天景命,殷忧道着,居域中之大,要善始克终,方保无疆之休!” …… 回宫时,帝后二人同乘龙撵。 侍从给皇帝取下了他头上象征着帝王威严的十二旒冕,皇帝歇了歇气靠在皇后身上同她说了些话。 “淑合啊,这段时日以来,孤已然备感神思衰竭、心气不振。果然岁月不饶人,一过耳顺之年,孤……” 陶皇后嘴角的笑意一僵,恭顺奉承了他几句:“可是陛下明明正当盛年。昔年汉武帝六十来岁还能再添一子刘弗陵呢,陛下何必出此伤感之言。” 皇帝以手覆面,笑着摇了摇头: “多日常梦先祖事,也见了汉武明皇晚年的衰政,孤实则早已无心朝政了。到了年纪,该放给儿子的权、就该放给他们,否则死死攥在手里、日后也还是到他们手中、自己年老昏聩了干不出什么好事来,徒惹得史书里一身骚! 唉,我如今的身子,能不能熬到婠婠出降那日还两说罢……” 陶皇后很想趁着这个机会极力劝说皇帝早日为婠婠完婚,按她心里的想法是最好赶在皇帝崩逝之前解决了婠婠的婚事才好。可是想到昨日晏珽宗的疯癫嗜杀之态,她还是没敢说出这话来。 “那陛下就歇歇,将养着身子也好,妾会永远陪在您身边服侍您的。” 她最后只能这么说。 …… 皇帝快不行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他开始有意地放权,让皇太子为他处理朝政,也很少再理会那些呈给他的密折,反而全权交给太子一人处置。 他现在重视的事情是惜命。例如说今日的立太子大典结束之后,他便累得气喘吁吁,去皇后宫里用了午膳随后就在皇后的侍候下罕见地睡起了大午觉,直睡到黄昏才起。 外头的宗亲、文武百官们、所有的场面活全交给皇太子一人应付处理。 因为要陪着皇帝,所以陶皇后也抽不出身去探听婠婠的消息,对自己女儿的处境一无所知。 …… 夏日午后的阳光刺目逼人,照在奉极殿内的黑色地砖上犹如碎金一般耀眼。 不过为了供奉祖先和一些有突出功勋的臣子,殿内冬奉炭夏奉冰,冬暖夏凉还算宜人。 此刻殿内只有她一个人。 婠婠跪在蒲团之上虔诚叩拜祖先,凤冠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微响动: “宗女晏稷悟,不仁不孝不忠……愿乞祖宗庇佑,扶本正元,让我魏室江山不至拱手送于他人……” “哐当”一声,代表着魏室无限尊荣的奉极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随后又是砰地一声,门又被人踹的关上了。 婠婠吓得浑身一阵哆嗦,可硬是强撑着没有回头去看他。 “晏稷悟,你当然不仁不孝不忠! 你不仁,明知道你是属于我的,还故意去和陶霖知暗送秋波私有往来,想来就是故意激我去杀他吧?这是你对你大魏的子民不仁。 你不孝,你不愿同我交合欢好,不愿和我结发恩爱,反而还想着让我娶妻生子,是存心将你魏室江山传到旁支手中混淆血脉,你对你祖先、君父不孝! 你不忠,是对我不忠!一而再哄我诓我、说要和我好好过日子、一心一意待我,结果骨子里是个离不得男人的、我才走了几日就要和外头的野男人私有勾结,你眼中有过我、有过我们的誓言承诺么!” 058:戒尺教训认错(01) 他闲庭信步般绕至婠婠面前,手中执着一方墨色的紫玉竹戒尺。 婠婠一下认出这是她幼时皇帝赐予教授她的儒师潘映铼的戒尺,上书皇帝亲笔题的金字: 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 君父只想将她培养成一个有些学识的女孩,不至于是个白丁便是了,对她的学问并没有太大的期望,这方戒尺也只不过是拿来当摆设用的,所以潘太师从未打过婠婠半下、督促她习字读书之类的。 自然了,更多的原因还在于婠婠自己争气,从来都是个听话的乖女儿、好学生,让君父和潘太师十分省心。 本朝没有什么伴读替皇子们受罚的狗屁规矩,谁犯错谁就挨打,每位皇子皇女的老师都会收到皇帝钦赐的戒尺,用来让他们教训皇子们好好读书。 而且老师打皇子也都成了定数,没有哪个太师太傅不敢打皇子的,越是打才越是用心。 昔年婠婠的外祖父承恩公陶老公爷也做过皇家老师,只专讲《史记》里的学问,他就打过皇帝和寿王、齐王他们的手心,他老到现在也还好好的,可见皇帝恼羞成怒报复了么;皇后的大殿下璟宗因是嫡长子被寄予厚望,小时候更是没少挨打,这点上皇后从不心疼;晏珽宗做皇子时亦不例外,哪怕是规规矩矩完成了先生布置的学业,偶尔也要挨上两下,旨在教会他“戒骄戒躁”。 只有婠婠从没被人碰过一根手指头。 晏珽宗伸出戒尺,用它的一段慢慢勾起了婠婠的下巴、亵玩似的逼婠婠同他直视。 她今日真美。 为了他的册封大典盛装打扮了一番,她描了眉、涂了唇脂,额间贴了珍珠花钿,连眼尾都用羊毫小笔蘸取兑了金粉的妆脂勾了一道旖旎的线出来,趁得她的眸子纯净而晶透,犹如世间无双的清透宝石。 轻盈的身躯被裹在奢华的裙袍之下,依然看得出她的腰肢纤细,身姿玲珑。 其实晏珽宗现在很想同她说的是:婠婠,皇后今日戴的凤冠真好看。我已命两班匠人为你也打了一方凤冠出来,定比你母亲头上的那顶更奢侈美丽,来日让你戴着它、正大光明地和我站在这奉极殿面前祭祀你魏室先祖。 呵,他心中直发笑。历朝历代都只听说皇子想造反僭越,只有是偷偷给自己做龙袍,头一回听说先忙着给自己的女人打凤冠的! 晏稷悟,枉你也读了那么些史书,你看看那些前朝千古的君王将相,哪一个会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做这么多、卑微到这个份上,你还不知足! …… 泪珠在婠婠的眼眶中转了一圈,她为他的指责而感到极端羞恼和无地自容,随即便反唇相讥: “本宫再不是,哪里轮得到你来指责,你又算什么?本宫是魏室宗女……” 一边说着,她抬手拨开了晏珽宗挑起她下巴的戒尺,以手撑地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从棕黄色蒲团上站了起来。 晏珽宗身形不动,只是用抬起的戒尺戳了下她的肩膀,她便被他又推倒在了地上。 “晏稷悟!你给我听好了:你再敢和我顶嘴一个字,我就砍了他一根手指;你再说一句不入我耳的话,我就卸了他一条胳膊一条腿,直到把他弄成人彘才算完!弄死了他,你还可以数数你陶家剩下多少表亲姊妹够我杀的,只管来!” 婠婠被他呵住了,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他,像是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炽热如金的日光抛洒进殿内,他衣袍上的龙纹被都镀上一层金辉,栩栩如生的像是随时都要扑出来捕食美餐一番。 空气中的细微灰尘也被照得格外清晰,婠婠微微眯起了眼睛,竟然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当然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他眼中的模样。 因为方才的一番挣扎,几丝凌乱的发在阳光下几乎成了金色,连她周身都被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圣洁高贵地犹如天上的神姬。 大约也只有她才配跪在这奉极殿向祖宗陈情恕罪,因为她一看便是魏室养出的金枝玉叶。 “你敢……” 婠婠毫无底气地反驳了一句。 晏珽宗肆意大笑:“你看我敢不敢,你方才说了两个字,好,我现在就命人去砍他两根手指送来。不过看在你被我睡了那么多夜的份上,我倒可以给你自己去选、要他哪两根手指的权利。” 他真的能干得出这种事来! 婠婠身体慌忙前倾,攥住了他握着的戒尺,原本张狂嚣张的气焰也迅速低落了下去: “不!不要五哥,我求你不要!” 她大脑不停思索,开出一个可以让他心满意足收手的条件,“五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求你,你怎么罚我都可以,不要……不要牵扯其他人好不好?我陪你,我永远都陪在你身边,我的所有都可以给你!” 可惜她再度触怒了他。 晏珽宗的心沉了下去:为了一个陶霖知,她居然愿意向他开出了“所有”的筹码。 可见她心中有多在乎那男人。 婠婠本以为自己这样说了,他大约不会再生气的,可却见他的脸色依然阴沉没有一丝好感,立马明白了什么,又跟着补上了几句: “五哥,五哥,我想救他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是我母亲的嫡亲侄子,我只是不想见我母亲伤心生气而已,真的,只是为了我母亲。五哥……” 坚硬的没有温度的戒尺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脸,晏珽宗似乎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跪好了,脱。” 婠婠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 晏珽宗大发善心地重复了一遍:“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么?那我现在要你跪在这,脱光了,在你列祖列宗面前好好罚你一顿让你长长记性。” 059:戒尺教训认错(02) 059:戒尺 教训 认错(02) 殿内重新归为一阵死寂。 片刻后才逐渐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衣衫脱落的声响。 婠婠指尖微颤着解开了自己的裙带,奢华精绣的衣裙自她身上被一件件剥下,而后缓缓落地。 夏日里的衣裳本就穿的少,很快她姣好的身段便大致暴露在了他面前。 只剩下最后两件贴身的小衣服,婠婠犹豫着不愿意脱下,可是微微抬目看了眼他的神色,他的表情依然紧绷着,没有半丝因为她方才的顺从而舒缓。 玫瑰清露的香气和女孩儿身上的淡淡奶香、枝枝蔓蔓地缠绕在了这方小天地的空气里。 她委屈地想哭,然而求情的话还是没敢说出口,死死咬着牙关才忍受着这样的屈辱脱下了自己的兜衣和小裤。 晏珽宗这才勾唇浅浅一笑,用戒尺点了点她的奶白的胸脯:“趴着,小屁股抬起来,撅高点。” “——就是我走之前那晚肏你时候的姿势,还记得吧,帝姬殿下?” 婠婠的泪珠终究是没忍住,啪嗒一声砸在了深黑色地砖上,留下一个小小圆圆的水渍。 她微垂着脑袋,凤冠上的五尾金凤凰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流苏搭垂在了一侧。 “这就受不得了?!我的殿下,一次次背叛我的时候,您倒是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您的未婚驸马怎么不来救您了?您一向以作为陛下和皇后的嫡女为荣,陛下和皇后怎么也不来救您?” 婠婠扑到他脚边攥住了他的袍摆:“你别说了!别说了! ——你要怎么样,我做就是了。只要别牵连到其他人,我都受得。” 她深呼出一口气,望了眼高台之上摆着的数代祖先牌位,放柔了腰肢便跪趴了下去。 晏珽宗踢过来一个蒲团供她支撑着双手,不至于让坚硬的地砖硌痛她的手腕。 倘若不是因为现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太过于尴尬难堪的话,其实婠婠现在的样子的确是极美、极值得欣赏的。 温暖的日光照拂在她白皙如玉的背上,拢着一层暖暖的光辉,塌陷的腰肢和挺翘的臀瓣勾勒出一道优美柔婉的曲线,她像是只趴在墙头晒太阳的猫儿般惬意。 晏珽宗绕到她身后,婠婠还不明白他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心中甚是惶恐又不敢表现出来。 在她的认识里,了不得今日她要遭受的最可怕的虐待就是被他这样强占了,就像她的初夜一般。 所以她慢慢柔软了自己的身躯,让因紧张恐惧而更加闭合紧致起来的花径慢慢张开以便容纳他,惟求减轻情事中的痛苦,防止自己受伤、肌肤破损。 带着棱角的戒尺轻轻点了点她的臀瓣。 婠婠顿时大骇,呼吸都凝滞住了。 “数着,自己计数,一次不数就不算,就再重来。” 婠婠匆忙回眸看他:“五哥!你什么意思?” 他逆光而站,同她对视后忽尔对她微微一笑,好不温柔的样子,可是下一瞬…… 啪! 随着一声清响,他手中的戒尺重重落在了她臀上,立时便在她白皙如凝脂的臀肉上留下一道施暴后的红痕。粉桃似的臀肉被坚硬的戒尺打过之后还顺着它离去的力道摇晃了几下,极富弹性,绵软香滑。被打过的地方旋即泛起了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啊——” 婠婠痛呼了一声,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五哥……你打我?” 她眸中带泪的样子格外凄婉,如一盆原本养在温室中乍然被人抱到屋外去承受风雨的牡丹,娇艳而脆弱的大片花瓣都耸拉了下来,无精打采地垂落着。 打了她,他就痛快了么? 看着她无声啜泣和肌肤上泛起的被人粗暴对待的痕迹后,他是有那么一瞬间的畅快,可是很快心里还是堵着一口气,细细密密地刺痛了起来。 “报数。” 但晏珽宗面上并不显露半分柔情,只是冷冷地吐出着两个字给她。 婠婠倔强地撇过了头去不再向他求情,也不理他,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啪——” 又是一下打在了她另一边臀上,声音依然清脆,也依然留下了一道红痕。 婠婠的身子也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左右摇摆了两下。 顺着她跪趴的姿势垂下来的乳肉轻摇慢摆,荡出糜艳诱人的乳波。 这一下之后晏珽宗停顿了片刻,婠婠仍是一言不发。 他一手握拳抵在唇边,掩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动作,而后一本正经地同她讲起了大道理。 “犯一次错,三十下。你这次是再犯——上回的端午龙袍一事,我本不欲找你算账,但你贼心不死还敢再犯,就一道加上罢。这次你私会野男人,又是三十。再加上方才为他求情,保住他两根手指,就再赏你二十下长长记性。你自己算算是多少?” 婠婠痛得直咬唇:“八十!?你要、你要打我八十下?我君父母亲都没动过我半根手指,晏珽宗你——” 他握着戒尺轻轻拍了拍她可爱的小腰窝, “知道你受不住。就分四次来还我的债好了。今日是二十。方才你执意和我对着干、不愿报数,所以那两下不作数,等会再重新来。” 此刻婠婠看他俨然是在看一个催命讨债的恶魔。 这是她平生从未受过的无边屈辱,从来都是被人轻拿轻放地对待,所有人爱惜她都像爱惜一尊易碎的琉璃瓷器。得了皇后的恩荣偶尔能近身伺候她的那些小黄门们,给她擦拭绣鞋上的一点尘土都是小心翼翼的。 只有他敢打她,还真的动了手。 婠婠的世界都灰暗了下来,愈想愈觉得人生无望,未来自己的一生都要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了。 她小声反问了一句:“可是之前我问你、你会不会打我的时候,你跟我承诺过你永远都不会打我的。” “承诺?” 晏珽宗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你也知道承诺两个字?晏稷悟,我当你无情无心无肺腑呢,原来你也知道承诺?那你不如细数数你给我的承诺有哪些、你自己又做到了哪条!” 婠婠避开他的视线,不敢再言了。 晏珽宗很快掩了自己的失态,拢去眉目间的阴戾,如同一个贴心教导妹妹的好兄长: “报数。你不出声,我今日就打到你愿意出声报数为止。看看是你能忍还是我能忍。” 最私密的地方都暴露在他面前,尤其是一个女孩儿、一丝不挂赤身裸体的时候最是脆弱了,她现在连见到别人、向别人呼救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低眉折腰地顺从。 啪—— 又是一下重重落在她臀上。 婠婠像只受惊地小动物般躲了躲,终是开了口: “三……” 晏珽宗当真是被她给活活气笑了。 060:戒尺教训认错(03) “数错了的一样不算,得重来。殿下,您可得想好了再开口。” 他凉飕飕地来了这么一句。 婠婠只能把眼泪朝肚子里吞,瑟瑟地张嘴重新报了个数:“一。” 呜呜,前面那两下白挨他打了! “这才乖。你早这样听话,想来的确是要少受许多苦的。” 又一下。 婠婠的声音里已经开始带了泣音:“二。” 她的双腿是紧紧合拢在一块的,故而腿心处最引人遐思的蜜地并没有完全暴露在他眼前,但仍然浅浅露出了一点嫩粉的颜色。 后面的几下,他打得越来越偏,好像都有些触碰到了她闭拢的蜜道口处。婠婠受惊战栗,可是并不敢同他理论什么。 她厌恶自己此刻衣不蔽体的模样,厌恶施加给她这些屈辱的那个人,更厌恶这般狼狈的处境。 可是又在某一瞬间,她心底陡然升起了一阵异样的羞耻感觉,双腿之间似乎泌出了些许温热的甜腻液体,正顺着甬道口慢慢向外滴落。 她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只能愈发夹紧了两条腿,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臀瓣被他打得一片通红,像熟透到糜烂的莓果的颜色。 终于报到第十下的时候,她再也受不住了,破罐子破摔般撂挑子不干了,身子一软便斜瘫软在了地上,双手环抱在胸前护住那片旖旎的春光,腿也像只虾米似的蜷曲了起来。 那地上太寒凉冷硬,晏珽宗动作比她更快,扔了手中的戒尺便将她扶在了怀中,没让她摔在地上。 “还欠我十下,这就不成了?婠婠,你真不中用。” 君婠揪着他绣着蟠龙祥云的衣领、艰难饮泣哭诉: “我不要了,我就是不中用,随便你爱怎么他就怎么吧,别说剁几根手指了,你要千刀万剐还是生吞活剥了他我都不管了!反正他也不是我的什么人,本就不干我的事。” 明知道这话并非出自她本心,但晏珽宗还是被她这样轻松地给哄好了。 她埋首在他胸膛前逐渐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那是一个撕心裂肺,好似心中埋着无数屈苦。 晏珽宗知道她是为何而哭。 但他这次真的冷了心没哄她。 上次她受陶皇后挑唆欲以龙袍一案害他,他忍了,在心中找了个无数个理由替她开脱。他对自己说,婠婠还是个女孩儿,这都是她母亲强迫她去做的事情,她只是不敢反驳母亲的面子而已。都怪陶皇后,这一切同她没有干系的。 他的婠婠不是故意想害他的。 可是这次不一样。 她是有意和陶霖知暗通曲款的。 陶霖知来找她,她没拒绝,他亲了她抱了她,她都温顺地接受了。 还不止一次! 养不熟的小白眼狼,活该挨一顿教训,让她长长记性才好。 一想到她那样柔顺地依偎在陶霖知面前被他亲吻的模样,晏珽宗就怒从心起,血液里的暴虐分子都开始作祟,叫嚣着想要杀人。 哭够了,君婠扯着他的半边衣领遮住自己的脸,悄悄抬头观察了一番他的神色,看他可有消气一些。 方才还那样怒不可赦,这会儿他又轻而易举地被婠婠的小动作给逗笑了。 忽地,她从他的领口里闻到了他中衣下掩着的一股淡淡的草药的气息。 君婠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对各种草药乃至名贵的药物都如数家珍。再想到他刚从江淮战场上回来,她顿时彻悟了! …… 美人儿裸身躺在他怀中,开始急切地解着他的衣带、将他的衣袍往下拉拽。 晏珽宗以手背抚了抚她的脸颊:“想要了?” 婠婠趴在他中衣上深深嗅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圣洁的怜惜,好似浑然不在意自己此时赤身裸体的妩媚: “你在外面肯定受伤了吧?伤口有好好包扎过吗?你回来只休息了一晚、再起来就是累得人发慌的册封大典,这样匆忙,来得及给伤口换药了吗?夏日天热,当心没处理好伤口的话,严重的是要化脓的……” 他心猿意马的脑子在这一刻瞬间安静了下来,垂眸定定地看着怀里的女孩儿,想从她眼睛里读出几分真心来、又怕再受了她的诓骗。 他受伤了吗? 那是肯定的。 所谓刀剑无眼,这话既然让人口口相传了千百年,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大将领兵在前,大部分情况下能将他斩于马下的并非敌军的悍将首领,而是往往在厮杀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伤于无名小卒之手,以致于最后伤势过重药石无医。 更何况古往今来多少将军、甚至御驾亲征的帝王,最后竟然是死于流矢乱箭之中的! 射出这些箭矢的人,也尽是无名无姓之辈。 所以哪怕配了盔甲防身,晏珽宗还是领着一身的伤回来的。他一夜之间奔行于江淮之地,北至彭城南至金陵,暗夜里多少程邛道部卒的明枪暗箭朝他身上招呼过来。他不是神,受伤也在所难免。 从金陵石头城回奔皇都,他惟有简单用纱布把伤口缠了一圈便星夜赶路,连药粉都没来得及朝伤口上面撒一点。 回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脑髓都要被颠散了。 连衣裳也赶不上换就进宫来,她以为他是急着面圣么? 不,只是想见见她而已。 郑德寿在宫门口迎他,告诉他陶霖知入宫向皇后请安,且帝姬也在皇后宫里。 他慌忙赶过去,瞧见的是她那样安然闲逸地同陶霖知谈情说爱。 她觉得他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会想写什么? 想杀人。 “殿下关心我?我以为殿下从来都不在意我呢。” 这么多年了,和他说过这话、让他保重身体的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其中更主要的原因是晏珽宗自己喜欢、也习惯在了在部下乃至在所有人面前保持着那种泰然处之、镇定自若的沉稳。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受伤了,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行军、不适合疾驰、不适合做什么事等等。 在人前,他早已习惯于掌控一切而不露出半分弱点给人瞧见。 从一个被自己“嫡母”冷待的皇子、到亲王、摄政王乃至堂堂正正成为皇太子,这条路他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 君婠避而不谈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道: “上回我闲着没事,和照顾我的女医吏薛娴他们新配了一种药膏,专治刀剑利器所制的外伤的。 里头研磨了最嫩的、还未撑开叶儿的藕叶和初夏日出前藕叶上最清新的露珠,气味一点儿也不刺鼻、还有股清香,抹在伤口上的痛感比寻常的药膏要去了大半还多,而且药性也强些。 你要是……不记恨我的话,回头我让人拿给你用好不好?” 她还是在意他的。 这是她最高明的认错方式,也偏偏拿准了他就是爱吃这套。 061:龙隐(无聊的过渡剧情) 这一年注定不是一个安分之年。 从年初开始,先是太子被废、燕王被杀、又是平定程邛道之乱乃至新立太子。 皇后和君婠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打击: 皇帝真的要不行了。 六月廿五日,皇帝钦点了几个刑部的官吏和其他朝廷大员、以大学士杨成澜为主审官、共审程邛道及其他被俘的叛贼。 皇帝亲自下了大狱里去会了会他数年不见的兄弟康王晏投。即便此时他感到一阵力不从心身体乏力,可他还是觉得当面将自己的手下败将羞辱一番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 这一趟非去不可。 昔年皇帝在先帝的儿子中排行第三,齐王行四,晏投行七,这俩人皆是他的弟弟。 如今晏投的命眼看也是保不了的。 先帝那么多的儿子,如今除了皇帝之外也只剩下寿王和愉郡王两个。 寿王是皇帝的同母弟弟,皇帝肯定不会动他;他登基之时愉郡王也尚且年幼,其母早逝,母子俩都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得罪人的事呢,皇帝也就留了他一命。 至齐王被杀之后,皇帝知道自己绝对是不能再杀兄弟了。再杀下去,他真要背负一个千古骂名。 所以即便心中对晏投万般不满,他也只能忍了下去。晏投也算窝囊,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一直老实巴交的,皇帝将他打发到了金陵,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他藏得倒是深,竟还有胆子称帝造反! “七弟,多年不见,吾为至尊之天子,汝却为低贱阶下囚。不几日你到了地底下见到咱们的君父,可别向他告状、说是孤这个做天子的苛待你啊。” 皇帝身着广袖明黄龙袍站定在晏投的牢门之前,低笑着开了口。 晏投一脸土色地蹲在牢房一角,见到皇帝脸上的志得意满时,顿时气到满脸充血羞愤难当。 他猛地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手脚并用爬到了牢门前,隔着铁栏同皇帝直视。 “三哥这些年来万事心想事成,坐拥天下之大,又有贤妻孝子、贴心的女儿相伴,此等圣人之福是我这无福之人比不了的。 不过有一样,即便三哥做了天子,你也比不了我的。 ——陛下啊陛下,您还记得曹清萱么?” 提到那个人,皇帝的脸色一下僵住了。 曹清萱是先帝时帝姬们的陪读玩伴,同帝姬皇子们都十分熟识,她是先帝皇后的姨侄女,家世显赫。 她是晏投的第一任王妃,香消玉殒之时不过三十岁。 也是皇帝年轻时候……懵懵懂懂第一个爱慕的初恋。 皇帝其实比陶皇后大了数岁,足以说明他并非在适龄之年便择了一位年岁相当的女子为发妻,而是拖到实在不能再拖的时候才迎娶了陶皇后。 在这之前的多年时间里,他龙潜时候的府里只有两位侧妃,后来也都因病故去了。 齐王晏振是先帝发妻朱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晏投的生母朱贵飞则是朱皇后的堂妹,同样是身份尊贵。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晏振日后会做皇帝,而晏投必然会沾着他的光,成为一个圣眷厚重不愁荣华富贵的逍遥亲王。 相比之下,皇帝那时就显得格外不起眼了。 所以本来同他以信物定情、说好此生必定嫁他的曹清萱背叛了他,反而嫁给了晏投。 这是皇帝心中无法抹去的一道伤痕,这个女人见证了他人生中最黑暗狼狈受人轻慢的时光——或者说,就是这个女人一手成就了他这辈子最难堪的回忆。 一个男人,得多没用才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啊。 皇帝转而又想到了自己当年诏聘迎娶陶皇后时的意气风发。 陶皇后有着比曹清萱更加清贵的出身,她那时比曹清萱年轻、比她美丽娇艳、也比她有学识。 嫁入深宫,她眼中只看得见他一个人,在她的盖头被他揭下的那一刻,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他时她就会只爱他,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所以皇帝也不吝惜给予她宠爱和荣华。他不知道他是只想宠爱陶皇后、还是想将对她的宠爱展示给那个女人看。 ——“你看,倘若当年你嫁给我的话,现在这一切都会是你的。” 皇帝的生辰之日为万寿圣节。 太后的生辰则为大千秋节,皇后的生辰称千秋节。 每临太后、皇后生辰,命妇们若得到皇帝诏令,是要进宫拜见皇后为她祝寿的。 故而皇帝也要给命妇们赏赐银钱。 有的皇帝抠门,舍不得给皇后花钱,所以他们的皇后从来没有机会享受命妇们的集体朝拜,过一把做天下女人至尊的瘾。 但皇帝舍得,从陶皇后进宫的第一年开始,每一年的千秋节他都为皇后隆重大办。 他会陪在皇后身边,看着那个女人身着王妃朝服恭恭敬敬地给陶皇后下跪问安。 “孤为何要记得她?孤不缺女人,也从不缺比她更好的女人!” 皇帝沉声道。 晏投哈哈大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脊背了。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果不其然!哈哈哈哈哈! 陛下,您不记得曹清萱了,可曹清萱直到临死之前也没能忘记您啊! ——你不如猜猜,当年她为什么要嫁给我?” “因为你那时比孤更得圣心!她自然是为了来日的荣华——” “不。是因为我给她下了药,将她奸污过了。” 皇帝的神情凝固住了,思绪也不经被他带到了数十年之前。 晏投见他脸上渐渐露出了那种名为痛苦的情绪,越说越得意张狂了起来。 “……那日是你母亲刘氏的小祥之祭,我猜到曹清萱定然要去找你、陪你一起祭拜你母亲。可那天我特意给你卖了个好,说替你在老师那请了假、让你出宫去妃陵那里祭拜刘氏。 随后我又去找曹清萱,跟她说你去了你母亲生前居住的宫殿那思念她,并且提议和她一起去陪着你。 我将她带到你母亲生前的住处,那里一个洒扫宫人也没有。然后我就骗她喝了碗下了烈性春药的茶水、然后就在你母亲睡过的床榻上将她奸淫。 你可知曹清萱身子的妙处,啧,那小粉逼嫩得可真是……” “你给我住嘴!住嘴!” 皇帝额前青筋暴突,怒喝了一声。 晏投毫不在意地肆意一笑,继续讲了下去, “她被我玩弄数次,醒来之后何等要死要活。可我早就取走了她的兜衣和小裤,逼她嫁给我。否则我就将她的兜衣拿给你看,告诉你是她主动向我献身偷情。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含泪嫁我,婚后也守着捂着不给我肏,我就次次都给她下药、把她关起来肏! 她不听话,我就不给她饭吃!我折磨她、侮辱她,将她里里外外弄了个遍!” “你那年登基,娶了陶氏为后,给她过了千秋节。曹清萱入宫拜过她之后回来就病倒了,你知道么? 你把我撵去金陵,程邛道也在那年做了江淮盐运。 为了拉拢程邛道,我还将曹清萱送给他肏弄奸淫过,毕竟她那时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也差不多了,我总得把她最后的一点价值给利用到吧? 咱们自小都是宫里长大,你大约还不知,程邛道心中对曹清萱也有几分旖旎的心思,呵呵。 说来也不怪,就曹清萱那个长相和身段,哪个男人不想去睡一睡玩一玩? 只可惜陛下您自己倒是没尝到她身子的滋味。” “这不可能!不可能!”皇帝眼中一片赤红,呼吸粗重沉闷。 “如何不可能?”晏投笑, “再后来你的陶皇后生了嫡长子璟宗,你对她万般宠爱,将你母亲刘氏留给你的首饰尽数赐予陶皇后。 消息传到金陵,曹清萱吊着的最后一口气也尽了,当夜就去了。 临死之前啊,她还浑浑噩噩地重复喊着你的名字呢,恐怕是还想再见你一面。 唉,只可惜陛下您那时娇妻稚子相伴,初为人父,何等喜不自胜,哪里还有空顾及她的死活?” 皇帝快站不稳了,他一手撑着铁栏,一手紧紧捂唇,指缝之间渗出大量鲜血。 清萱啊。 曹清萱。曹清萱。 他在心中死死念着这个人的名字,眼前飞快闪过许多人的模样。 燕王的生母陈氏,静惠皇贵妃宋氏,肃贵妃谢氏,包括他的皇后,可唯独没有她的。 他记不清她的容颜了,可曾被他纳入后宫的这些女人,谁的五官之内不沾着一点她的影子才得到他青睐的呢? 见到皇帝痛苦,晏投拍掌大笑,形如疯癫。 “真好!真好!我活不了了,你也别想痛快!” 皇帝怒极攻心,就这样被他气倒了下去。 这一病再难起身,甚至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朝中大事悉数落入太子晏珽宗之手,他竟然一下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坐朝之君。 皇帝被人抬回皇后宫中静养,婠婠给皇帝擦过了脸,出来的时候正碰见皇后和云芝在一处连廊下面说话。 适才崔保城来回过话,才刚退下。 “曹清萱!曹清萱!本宫当真是个天大的傻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到了做祖母的年纪才知道这个人!” 她仰首抹了把泪,“云芝,你说,陛下这几十年对本宫的爱重,究竟有几分是真的?还是因为本宫有几分像曹清萱他才……” 云芝一面给她打扇一面说:“娘娘,真心又如何,不真心又如何? 如今要紧的是您的儿女!原本陛下答应了您的,今年秋冬的时候要颁诏给咱们帝姬赐婚,可如今陛下这个样子……都起不来身了,太子爷会遵陛下的意思为殿下赐婚么?” 皇后一边收了泪容一边道:“对,对啊,还是你好,你提醒本宫了!本宫一定要想法子把陛下弄起来、旁的本宫可以都不要,婠婠的婚事却是耽搁不得的!” 062:厚颜无耻,世所罕见 陶皇后有一套祖传的独门针法,和那樽活环链玉雕一样,来自皇后母亲的祖母世家。 哪有不痛快了,她就翻出这本医谱,让常年照顾自己的女医学习之后对症下药给人扎一扎。 在很多年前她怀上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医官委婉告诉她恐怕这个胎儿是不大好了,皇后就给自己施针、以乞救回腹中胎儿的性命。 当年前太子璟宗幼时生病,皇后也照搬兵书扎她。 婠婠自幼体弱多病,皇后翻书找了许多套调养身子的针法,时不时命女医为她施针。 大儿子璟宗婚后多年无子,皇后知道这是自己儿子的毛病,同他的妻妾们无关,于是也派人出宫、亲自去太子府上给他扎上几针。 …… 虽然许多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本医谱可能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她腹中那个胎儿的命并未保住。 婠婠的身体也没有好起来。 璟宗更没有同他的妻妾们生下子嗣。 但皇后依然将它奉为圭臬、深信不疑。 只不过现在遭她罪的人换成了九五至尊的皇帝。 廿六日一大早,婠婠带着小厨房做的粥食来服侍她的君父用膳。 皇帝几乎没了意识,自然吃不下东西,所以只能做了流食来一勺一勺压着他的舌头喂下去、蓄着他的命。 一入皇后寝宫的内室,见到躺在榻上昏睡的皇帝,婠婠险些被吓了一大跳。 她望了望脑袋上被数根银针被扎的像个刺猬似的皇帝,退至珠帘外的一边压低了声音问皇后: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昨日大内医官们会诊过了,院判都说要父亲静养,要暂时再观望两日,您怎么贸然给他施针?若是让医官们知道……” 陶皇后正烦躁地很:“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你父亲一日不起,你的婚事怎么办、谁来做主?呵,我看他是想去找那曹清萱了、罢了,他爱找谁找谁去,我女儿的终生大事可耽搁不起。 ——好了,他这又吐又脏的污秽,我哪里真舍得要你当孝女过来伺候了,回宫歇着去吧!” 婠婠沉沉深呼了一口气,只得退下,她前脚刚走,没一会儿寿王、愉郡王进宫探望皇帝。 皇后心里明白皇帝这个节骨眼病得不大对,传到外面去人家怎么想她? ——呦呵,皇后娘娘的儿子刚当上太子,没过两天皇帝老子就不省人事了,别是她为了自己的儿子早日当上皇帝,把自己男人给药倒了吧? 冤,她可真冤啊。 于是她还特意请寿王和愉郡王去皇帝的病床前看了,不管他们有没有这个疑心,都要告诉他们,皇帝可真不是给她害倒的! 还一再叮嘱他们,若是在宫外认识什么名医,千万别藏着掖着,记得请进宫给皇帝看看。 皇帝没醒,他们外男岂可在皇嫂的宫中久留?于是兄弟俩略坐了一阵,泪眼汪汪地说了几句愿皇帝早日醒来的吉祥话,喝了半盏茶便要退下。 皇后使了个眼色留下了寿王。 “本宫昔年入宫的时候不算太早,那阵子陛下都快到而立之年了,许多陛下年轻时的事儿,本宫也不大清楚。 不过寿王弟,你同咱们陛下自幼手足情深,想来对陛下的事情懂得要比本宫多些吧?” 寿王不知皇后为何陡然发问,抚了抚胡须呐呐道:“兄弟之间,这是自然的。” “那你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就同本宫好好说道说道一番那位——曹清萱的事儿吧。” 寿王一个趔趄差点摔下椅,手中茶碗也被他扣翻在地毯上。 “娘娘、我、我……” 陶皇后并非真心想去打探曹清萱的生平轶事,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敲打寿王一番,让他被迫欠下自己一个人情。 “昔年皇三子的生母颐嫔上官氏,可不就是寿王弟从江南搜罗来、进献给陛下的美人。 本宫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主,只是当年还略有几分诧异、咱们陛下不是贪欢爱美的主,为何一道被送来的众多美人之中,就这颐嫔能得到陛下青眼。 后来楚王、忠义侯他们也寻了不少美人送给陛下,陛下不过淡淡的,纳也未纳,转手就赐给自己的左右亲信了。 寿王弟,如今本宫倒有几分奇了,你说这因难产而死在文寿四年的颐嫔,脸上的鼻子眉毛眼睛,究竟是哪里更像曹清萱呢?恐怕你自己心里明镜一般吧,嗯?” 寿王心中大叫不好,难不成这积了几十年的吃醋的仇,今日皇后要报复在他头上? 他这些年的荣华富贵,全仗着自己的皇帝亲哥赏赐,真说句大不敬的话,哪天皇帝若是崩逝了,下任新君心里认不认他这个王叔还两说呢!到时候自己的处境又令是一番说法了。 可别皇帝亲哥还没去,嫂子就把他给记恨上了。 虽说陶皇后不大喜欢太子爷,太子爷心里更未必像凉国公璟宗和圣懿帝姬一般对她言听计从百般孝顺,但亲娘再不是,也比他这个叔叔亲呀。 届时皇后在太子爷耳边三言两语挑唆几句、说他的不是,他这一把骨头的、一大家子的人还过不过日子了? 寿王想了想,也豁出老脸了,扑通一声就给皇后跪下认错。 “皇嫂,我当年糊涂啊! ……” 啰里啰唆说了一堆,其实未必是皇后现在想听的话。 恩威并施,她的语气又一下变得温和客气了起来。 “寿王弟,本宫不过和你玩笑两句,哪里值得你这般紧张了?若是传出去,让人知道本宫这都要做祖母的人了、还吃几十年前的陈醋,本宫的脸面要不要? 你是魏室的长辈,太子和帝姬他们身份再贵重,也要对你恭敬孝顺的。如今陛下病重不醒,虽有太子主持朝政,可王室之事也要多烦你的手、借你来稳定人心。” 寿王连连颔首:“皇嫂有何吩咐,臣弟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皇后雍容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封圣旨给他过目。这是她一大早趁着晏珽宗还没入皇帝书房处理政事时,自己去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当日皇帝留给婠婠的赐婚圣旨。 “去岁陛下给咱们的圣懿帝姬就定下了婚事,只是心中不舍她早嫁,故而欲留她到二十岁再出降。如今陛下病重,本宫想借一借民间冲喜之说,早日为圣懿帝姬完婚,兴许有了这东床之喜,陛下也能好得快些呢? 寿王弟,本宫这点心意,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娘娘一片贤良的心,这是合情合理的事!” 皇后脸上笑意更深: “只是这事还需个合适的人来提才好。太子是兄长,本宫和陛下还在呢,他自然不好僭越他妹妹的婚事。你是嫡亲的王叔,若你肯提一提,大约朝中内臣们一半多都是同意的。” 原来如此,不是叫他去抛头颅洒热血的。 寿王心安了,立马应承下:“皇嫂放心,臣弟一定将此事办好。” 待寿王走后,皇后面上撑起的好气色一下塌了下来。 她是越想越后悔,早知那日立太子大典之后、皇帝枕在她身上对她说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她就该开口劝他给婠婠早点定下婚期。 现在好了,他倒是一语成谶、自个真要时日无多了。那她的婠婠该怎么办? 巳时初,晏珽宗身边的内侍郑德寿亲自过来给婠婠回话,说劳烦她预备着点几个菜、让自己宫里的小厨房做好了,中午去给他送饭,太子爷留她一道用午膳呢。 他正在皇帝的南书房代皇帝批折子。 婠婠头也未回,一手撑着脑袋趴在靠窗的小几前发呆。 “我知道了。——小白子,等午膳的点到了,你去备几样吃食送给太子爷,别叫他饿着。父亲病了,我心里难过,也不大想动弹。” 郑德寿见状连忙插了嘴补充道:“殿下,太子爷是叫您一道去的,太子爷想见您……” “好了,你退下吧。” 婠婠揉了揉泛酸的手腕,实在是对这个人又恐惧又无言以对。 她早该知道,这个人的道德感是没有下限的。 他都敢在奉极殿那样庄重威严的地方强迫她同他交合,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事情? 早上恭恭敬敬一脸孝子贤臣的模样从她君父手中接过太子金印、承袭了她君父的江山,然后呢? 没几个时辰就敢在皇帝的祖宗牌位之前肆无忌惮地玷污糟蹋了他唯一的女儿。 厚颜无耻,世所罕见。 063:(小更一章) 不过是夏日里上午时分懒懒地打了一个瞌睡,半梦半醒之间她却做了个可怕地令她如坠冰窟的噩梦,让她的心腑都撕裂地痛起来。 那一年她大抵是三十一二岁了,可是心智仍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因为这中间的十几年里她都在昏睡中度过。 梦中的一事一物如飞花逐水一样在她面前仓皇闪过,快到让她来不及抓住。 文寿二十七年,君父册她为抚国公主,亲自送嫁二十里、命她去和了藩,嫁给了卡契的新君为大妃。 君婠从来都知道自己身上承担的作为帝姬的重任,她没有同父亲说过一句委屈的话、没有和母亲抱怨过一句自己会想家,就这样披着奢华迤逦的嫁衣拜别了自己的父母兄长。 奉旨护送她的鹰扬将军似乎名叫孟凌州,她对这个人有些印象,知道他是她舅舅同外室生的儿子而已。 一路车马劳累,鹰扬将军总会私下托服侍她的内侍们送些精巧的点心瓜果供她解闷玩。 可她哪有这个心思享用,每次那些送上来的瓜果都原封不动的撤了下去,最后被人扔掉。鹰扬将军看到从抚国公主的车驾里退下来的东西,俊逸的面容上有过一丝落寞和浓重的名为心疼的情愫。 婠婠感到一丝奇怪,可也未将他放在心上。 梦中的她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在她远嫁之后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的模样。她很想安慰母亲、让母亲别为自己担心,可她伸出的手却永远都触及不到母亲的胸膛。 新婚之夜很快来临。 卡契国君的手才碰到她的肩膀,她感到无比的恶心和不情愿、脑中一阵阵的发晕,于是就在那时陡然咳出了血,还咳到了卡契国君的衣袍上。 国君见状,登时大怒,恼恨地拂袖而去,口中还叫骂着: “晦气我也!这晏招不会是把他的肺痨女儿嫁给我、想借机给我过上这痨鬼的病、害死我吧!” 本该洞房花烛之夜,此刻却是如此难堪、剑拔弩张。 他辱骂她的君父,婠婠从榻上支撑起身体同他反唇相讥。 国君面容丑陋地笑了笑,一脚踹在了她的心窝上。 这一脚也踹断了她最后一口心气。 没过多久,她便在重病之下郁郁而终。 抚国公主薨逝的消息传回大魏,她母亲大病一场,父亲也在此刺激下不多久便病故。 梦中的婠婠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四年之后,燕王起兵造反,大哥哥大嫂嫂被叛军所杀。 外祖一家满门被屠。原本清雅别致的陶宅在一日之内被血色洗刷了一般,宛如人间炼狱。 母亲一夜之间苍老了几乎数十岁。 急怒攻心啊。 “不要——” 她捂住心口猛地呕出了一口血,一下惊醒了过来。 “殿下!殿下!” 有人一声声唤她,婠婠用力睁了睁眼睛,发现是她的乳母华娘在唤她。 “殿下,您已经许多年不咳血了,这毛病如何又犯了上来?”她随即又一迭声唤外面,“快把薛女医请来!” 婠婠木讷地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瓷娃娃、任乳母嬷嬷们摆弄她。 这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让她不由得阵阵惊惧胆寒,许久缓不过神来。 她被人扶到床上好生躺着静养。 华娘和月桂商议了一番,决定还是不将此事再报给皇后了。 “陛下病昏了过去,咱们帝姬再出事,娘娘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指不定何等焦头烂额了呢!” 可是瞒得住皇后也瞒不住晏珽宗。 他放下了手中的政务赶忙来看婠婠。 华娘顾不得什么礼数尊卑,以身体将他拦在了婠婠的寝殿门外,声音哽咽: “您还不知道我们殿下是怎么病的么?她就是被您给害病的!她一个金尊玉贵养大的金枝玉叶,哪里遭过这样的凌辱玷污,她心里憋着委屈和无奈,日复一日被您压着,如今好了,总算发作出来了! 起先这两日我们殿下也还好,就今儿上午,您又说要见她,殿下不愿过去,心中又怕您冲她发火,一个人含着泪缩在那儿浅眠,不多时就吐了血了!人也呆呆的,跟没了生气似的。 若不是您又要想法儿折腾她,她至于把自己给气病了吗!” 晏珽宗正欲抬出的脚步又顿时收了回来。 隔着扇屏风,他眸光沉沉地朝里面望了望,华娘亦感到他周身散发出来可怕的的冰寒之气,身子不由得抖了抖。 “既如此,” 他低声道,“那就别告诉她我来过。” 言罢随即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松柏冷香,很快也消散在冒着暑意的空气中。 ——考试忙完啦,而且考过啦!——谢谢你们的陪伴。 接下来会甜哦。 064: 婠婠这一次竟然昏昏沉沉地躺了足足五日。 晏珽宗终究是耐不住,这天晚上还是来看了看她。 不见婠婠,他每一日都过得煎熬。 华娘仍是有些不乐意放他来沾婠婠的身,可是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一次两次能被她拒着,时间稍长一些也是没用的。 她只能偶尔在他面前提一提婠婠的痛楚和不适,以激起他心中多一些的怜爱和珍惜,让婠婠在他手底下的日子稍稍好过一些。 层层精奢的帐幔垂幕之内,婠婠正安静地歇在最里面的床榻上,今日殿内熏着的是清新淡雅的莲花香,一切都是那样静谧而美好。 晏珽宗在珠帘外脱了缀着朝珠、宝石而有些碍事的蟒袍,怕硌到婠婠,只着中衣入了内室。 他抬手掀起樱色的纱帘,动作轻的像是怕惊散了一缕轻盈的烟气,而后垂眸定定地看着婠婠的睡颜。 一层薄薄的丝被勾勒着她姣好而纤细得惹人怜爱的身段,她睡得并不安稳,像一尾被人捉上了岸的白鱼、瑟缩地微微蜷曲着自己的身子。 她的容色也不大好,唇瓣苍白地几乎没有血气,满脸疲惫惶恐,纤长的羽睫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想来是方才才在睡梦中哭泣过。 晏珽宗坐在她床边,轻轻抚了抚她的乌发: “永远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皇后,难道不比嫁给别的男人好么?” 话虽如此宣之于口,可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没有一丝信心。 晏珽宗静坐良久,婠婠时不时的身子微微抽搐,眼角也时有泪珠坠下,像是在梦中哭到背过了气去似的。 她究竟梦到了什么才至于如此模样?晏珽宗自己心知肚明。 无非是那些被他强迫的一夜夜不堪罢了。 他的心忽地就这样冷却了下来。 “婠婠,医官们都说你这病病的蹊跷,什么法子都用了,你仍然不见醒来。” 吐出一口浊气,他好似艰难地下定了什么决心, “别吓我,婠婠,只要你好好的、醒过来,我准你嫁人、让你和你的驸马好好过日子,成不成?” 寿王叔前日才给他上了书,请求他为圣懿帝姬主持婚事以求给同样昏迷不醒数日的皇帝冲喜。 不少宗亲接连附和。 甚至皇后都隐隐向他承诺,只要他放过婠婠,大殿下璟宗的事她也不计较了,愿意让儿子璟宗永生不得回京来换她女儿的喜乐荣华、安稳度日。 呵,晏珽宗对此不过冷笑尔。 唯一能让他动容的,惟有婠婠的安危。 “不、不、不要——” 婠婠忽然在梦中唇瓣微张,说了几个字,晏珽宗当即欣喜不已:“婠婠,你醒了!?” 可在听清她说的话时,他的心被猛地刺痛了下,伸出的手也顿在了空气中。 不要。 她说不要。 她什么时候会把连连的不要两个字挂在嘴边呢?他可比任何人都懂。 还不等他落寞地离开,婠婠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口:“凌州!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哥哥嫂嫂,救救我母亲我外祖一家。 晏珽宗愣了愣,顺着她的力道将她搂在了怀里。 麟舟,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字。 “婠婠,我在,我在。”他连声安慰,整个人浸了蜜似的甜。 “凌州……” 她尚未清醒,脑海中的意识十分混乱,一下又梦见了他作为议政王迎她出降的那一天。 “我这辈子身边就只有你了。” 父母兄长外祖家全都不在了,孟凌州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母亲为她赐婚的驸马督尉。 她那时格外惶恐,身边只剩下这一个保护她的人了。 平行时空的大魏:抚国公主出降 自魏以来,对皇帝女儿称呼都是有几分深意在里头的。 女孩们打生下来就被叫做帝姬——即帝王之女的意思,皇帝按照自己对女儿们的喜爱程度封赏给名号,例如魏纯帝和柳贵妃的女儿就叫东月帝姬,因为纯帝极爱苏轼的赤壁赋——“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与斗牛之间”;当今皇帝的一个异母姐姐幼时又被叫做凌翠帝姬,就是说翠意含霜,因为她生在松柏常青的冬日里。 倘若皇帝不给封号,那就只按序齿来叫就是了。 这是多么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啊,不论君父宠爱的多或少,她们都是在皇家闺阁里的娇滴滴的花朵。 然而这些封号都叫不长久,等帝姬们长大了就会被封作正儿八经的公主,授以端庄的封号,然后一一嫁作人妇。 东月帝姬后封楚国公主,嫁去了李朝;凌翠帝姬也封寿春公主,和了藩去了。 君婠和藩那一年,皇帝封她为抚国公主。 后来再也没有人叫过她帝姬,所有人都称她为公主。 ……………… 长公主这一醒,许多跟在议政王身后的狗腿子似的臣下们闻风而动,接连上书给小皇帝,说依例该为驸马督尉完婚、让长公主真正嫁与他了,毕竟这也是慈圣陶皇后临终前的心愿。 小皇帝穿着笨拙的厚厚龙袍来找过婠婠:“圣懿姐姐,这是您母亲生前的遗诏,孤也想帮伯母完成她的遗愿,不如您就……” 婠婠当时未置可否。 后来云芝又讲外头的这些话转告给君婠时,她正落寞地坐在母亲生前居住过的椒房殿的一道连廊里发呆。 其实这并不是慈圣皇后临终前所居的地方,后来璟宗的杨皇后住过这儿、乱贼望宗的单皇后和继任的鲁皇后也住过,里头的陈设摆件早就物是人非了,不再是她母亲在世时候的光景。 可这里却实实在在是婠婠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闻言,君婠的脸上竟然有些莫名地、事不关己的平静,她淡淡地问云芝:“那我该嫁吗?” 云芝一下哭了出来:“奴婢觉得殿下可嫁!奴婢这把老骨头已到了进气多出气少、没几日活命的日头了,可殿下您还年轻啊,您得找个可终身靠着的男子照顾您、侍奉在您身侧,否则慈圣皇后在天之灵也无法安心啊!孟大将军是您的表兄,是咱们慈圣皇后的亲侄儿,他这些年一心守着您过日子,他不会对您不好的。” 她哦了声,“那就嫁吧。” 长公主应允了这门婚事。 底下的人动作也很快,礼部两天之内就择备了合适的婚期,五日之内写完了一套完备的公主婚礼流程及礼乐所需种种。 三个月之内一切筹办得妥妥当当的,光是公主出降之日的礼服、婚服就备齐了三套。 婠婠这些日子一个人缩在她曾经的寝宫荣寿殿里歇着,婚礼的事儿不要她费心,她也几乎不过问外头的人是如何筹备办理的。 毕竟比这更隆重的大婚她也不是没有见过。那年她和藩,君父母亲和太子哥哥、文武重臣亲自送嫁二十里送她出城,又是很等的盛大体面? 孟凌州时常送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来讨她欢心,婠婠从来只管收下,既没说好,也不没说不好。 她也没再召见过他。 倒是有一日他自己寻了过来,在她寝殿外的一个宫婢内监们所过的偏门处给她磕了头,说想求见长公主殿下。 云芝姑姑对他此举的评价很高: “大将军也是个心细妥帖的人,待殿下又恭敬。他是知道怕惹人瞧见了瞎议论,损及殿下的名声,还特特去太监们走的小门那跪着。凭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这何其难得啊?殿下您就见见他吧。” 这程子她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婠婠面前说起孟凌州这个人有多好多好,希望婠婠能对他高看两眼,日后安安心心同他夫妻一处过日子,来日再有了自己的儿女承欢膝下,就算圆圆满满了。 那她这个老奴婢这辈子也安了心能闭眼,到了阴司里,见到老主子慈圣皇后她也有脸,算是对得起和慈圣皇后的主仆一场了! 婠婠淡淡点了头:“那就让他进来吧。” 这次依然是隔着一扇厚重的屏风,孟凌州看不清她的神色。 他给她磕头问了安,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日唐突了殿下,我就这样承了您的婚事,可我僭越了,还未问过殿下是否真心想嫁给我。” 婠婠无声轻笑:“你想跟本宫说什么?” 孟凌州跪地笔直,直挺挺地看着她坐下的方向,好似要透过这一扇屏风将她看穿, “若殿下下嫁于我、有所委屈的话,那臣自请失德之罪,上书陛下将此婚约作废,必不让殿下再受一丝半点的苦楚和不甘。” 许久,婠婠才道:“不必了。” 她的第二次婚礼是在一片秋高气爽的日子里。 梳头夫人们为她拢起了发,戴上了沉沉的凤冠和耳饰、项圈、朝珠、禁步等饰物。 层层迭迭的礼服裹上了她纤盈不足一握的腰身,宛如困住一株柔弱的牡丹的金丝笼子。 云芝为她扣上最后一颗东珠扣子,终于做完这一切后,她在公主的仪仗出宫之前又跑去慈圣皇后生前所居的宫殿为她磕头,向她告知了这一切。 臣子迎娶公主,婚仪上自然该磕头的事都是他干,婠婠只需要站着就行,还算轻松自在的。 忙忙碌碌的琐碎中,这一天的时光就过去了。 夜,婠婠在她公主府的寝居里换下了婚服,摘了凤冠珠饰,又洗去了一脸的妆容脂粉,换了身家常的嫣色寝衣坐在床前看书。 仿佛这并不是她的新婚夜,只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夜晚。 云芝再三叮嘱了她新婚夜的事儿,听闻前头的人来报,说是议政王在前头应酬完了宾客,就往这边来了。 她最后爱怜又有些担忧地抚了抚婠婠的鬓发: “您若是实在不愿意让他沾您的身……只管给他脸子看,让他退到一边去就是了。奴婢虽希望您同驸马恩爱和鸣,可也不忍见您受了委屈憋在心中。” 这也不怪云芝会如此想,毕竟婠婠对这场婚礼表现出的一贯是无所谓的平淡,让人都捉摸不透她究竟是否真心想要嫁给孟凌州。 她离开后不久,孟凌州一身大红婚服推门而入。 这一次摆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一扇又宽又高的屏风了,而是婠婠这个活生生的人。 他今日喝了不少的酒,方才虽又灌了两大碗的醒酒汤,可此时见了婠婠的模样仍是难免一阵心猿意马。 她美的让他都不忍去惊扰,随即又心中痛恨起了当年娶她的卡契亡国之君阿日郎司力。 那畜生焉敢打她?!他舍不得动她一根头发丝、恨不得捧在掌心供起来的珍宝,那畜生却当作脚下尘泥一般轻贱。 他怎么会甘心、又岂能轻易放过! 后来那人被他生擒活捉,他用尽手段折磨阿日郎司力致死、也仍难以消解半分心中的愤恨之情。 婠婠听得他推门的声音,合起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回来了。” 孟凌州愣住了,连话都说不出口。 婠婠又重复了一遍:“凌州……表哥。合卺酒在桌上。不过我不能饮酒,嬷嬷们换成了玫瑰水,你不介意吧?” 065: 她微阖着眼帘从床上支起身体,扑在他怀中紧紧攀附着他的身体。 “凌州。我害怕……” “乖,不怕,我在你身边、没人可以伤害你。” 婠婠似乎是有费力睁开眼睛看了眼自己抱着的人是谁,然后又虚弱地闭上了,如一只撒娇的猫儿蹭了蹭他的手臂,声音里满是浓浓的恐惧和不安。 “我又梦到他了、凌州!” 她此刻的状态连晏珽宗都分不清她究竟是真魇着了还是又在同他逢场作戏,可他还是给足了她耐心去安慰她。 “谁?你梦到谁了?” 他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深不见底的宠溺。 “我梦见我、我嫁人了……” 婠婠一面说着,一面又滴下了泪珠,她身上发汗发的厉害,额前一片汗水黏湿了头发。 闻言,晏珽宗的脸色反而有些不好了。 他当然是下意识地以为婠婠口中所说的嫁人是指她嫁给了陶霖知。 呵,做梦都想嫁给陶霖知么? 婠婠啊,如果你真的离不开他,我可以成全你…… 只要你好好的,快快乐乐的度过这辈子,你不愿意选择我,我也认命了。 “阿日郎司力!我梦见我嫁给了阿日郎司力!我不喜欢他,他对我也不好,他还经常打骂我……” 她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倒是让晏珽宗愣了片刻。 当年那厮即位卡契国君之后出言不逊地要请皇帝下嫁嫡亲的爱女圣懿帝姬给他做妃子,皇帝是犹豫痛苦过的,还派使者同他商谈,可否由魏室的其他宗室女来代替婠婠去同卡契和亲,只要他同意,别说一个,想娶三个都不是问题,皇帝还愿意赠他许多中原江南的美姬和优良的战马作为补偿。 但那厮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张婠婠的画像,自说对画中美人儿一见倾心,爱她爱得如痴如醉,非要将她弄到手中才好,还严词拒绝了皇帝的协商,说非圣懿帝姬不娶。 婠婠那时被他吓得不轻,还病了一场,险些都没熬过去……晏珽宗至今想来仍是心痛不已。 凭他一届蛮夷鼠辈也配肖想婠婠?简直是不自量力至极了! 后来晏珽宗带着自己的重甲铁骑去灭了他的国,便将此人生擒活捉挂在城楼上示众,而后用尽办法折磨这个畜生,两个多月前刚被他折磨致死,死状及其令人作呕,脑袋还被晏珽宗砍下来送到军营里兵士们去当夜壶。 原来她是为这个害怕,不是怕他,也不是梦到要嫁给陶霖知。 晏珽宗温柔地笑了,用帕子轻轻擦拭她发间的冷汗。 “宝贝不哭了,嗯?阿日郎司力已死了,被我杀了的!半截身子还让我砍下来挂在他故国卡契的城楼上呢。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有机会到你面前来恶心你的。不怕啊、不怕……” 是的,云芝姑姑后来告诉过她,卡契被灭国绝种,阿日郎司力那人也被议政王孟凌州所杀。孟凌州给她报了仇。 那个人死了。他终于死了! 她停下了哽咽抽泣的哭声,更加抱紧了身边的男人:“他死了……凌州,他死了对不对,是你给我报仇了。是你,凌州。” “对,他死了。” 晏珽宗浑身飘飘然如浮在云端那般痛快,五脏六腑都觉温热了起来,甜蜜地难以言说。 婠婠睁开水朦朦的眸子望着他:“你才是我的夫君。他不是。” 孟凌州是她母亲为她挑选的驸马,也是她自己选择要嫁的人。阿日郎司力根本不配娶她,她也不想和那个烂人再有一丝半缕的联系。 她以后会好好跟自己的驸马过日子,只有她过得幸福喜乐,父母在天之灵才会安心。 “是的。婠婠,只有我才是你的夫君,其他人所有人都不是。” 得到了他肯定的重复,婠婠的神智似乎从一环接一环的可怕梦魇中也清醒了一些过来。 她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指指了指一旁的茶桌:“去取合卺酒来,凌州,我要和你结发为夫妻,从此……” 066:一枝红艳露凝香 那晚婠婠主动同他缠绵温存,热情之中偏又带着股处子的稚嫩和单纯,一双水意盈盈如春波流转的眸子半醒半醉地凝视着他,似乎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任由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似的, 让晏珽宗愈发欲罢不能,恨不得死在她身上的才好。 其实起先他察觉了婠婠的意思之后,先是欣喜若狂,继而便是一本正经的拒绝她,告诉她她现在的身子根本不适宜行交合欢好之事。 只是…… 耐不住婠婠的软磨硬泡、婉转哀求,扯着他的领口不许他离开。 而后的事情便也是柔情蜜意水到渠成。 那桌上当然是没有什么合卺酒的,只有一壶婢子们才泡上的白牡丹茶。 晏珽宗自当她是糊里糊涂的说起了傻话,还探了探她的额头看她可是发起了烧。 他不会在她病中为了这点小事同她计较,也就顺着她的意去端过了那壶白牡丹茶、又取了两个茶盏来。 清透的茶水倒进杯中,白牡丹茶的绿叶中夹着银白色的毫心,形似牡丹花朵一般,冲泡后的绿叶托着嫩芽宛如蓓蕾初绽,清新雅致,是闽南今年才上的贡品,统共只得了两斤多,全在她这儿。 婠婠一手托着自己的杯子,一脸认真地将茶盏递到他唇边。 四平八稳的茶水里映着她姣美的容颜,而他的面容则盛在她亮晶晶的眼睛里。 离得这么近,他甚至都可以一清二楚地看见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 他从未真切地感受到她心中是如此在意自己的,不是年少时的兄妹之谊,而是真真切切带了男女的情意。 晏珽宗的心鼓动地厉害,倘若就是此刻有人告诉他这杯中有婠婠亲手所下的剧毒,他也不会理睬了。 便是砒霜,亦是他之蜜糖。 婠婠微微低头,同时就着他的手饮尽了杯中之茶。 喝过了交杯茶,婠婠低头在床上摸索了起了什么,嘴里还念叨着: “那把蓝宝石银丝鸾剪呢?还有我的凤鸟如意纹香囊……芝姑姑不知放哪去了,也没同我说一声,现在赶上要用又找不着了……” 她心里着急啊,这是她和驸马孟凌州的新婚之夜,结发之礼是必不可少的一项,要将夫妻二人的头发扎成一缕装在香囊里,永生保存的! 有些条件较好、又讲究的夫妻还会将这香囊送到自己信奉的寺庙道观里去挂着,添了香油钱月月供奉,以乞神明保佑夫妻恩爱长久,两相不疑。 可是芝姑姑年纪大了,又是母亲身边留下的唯一的旧人,她还在自己身边照顾已经十分吃力辛苦,她也不可能为了这个去责怪埋怨她,只能自己四处找起来。 晏珽宗有些许不解,皇后身边有两个最得力的女使,被拨去照顾婠婠的明明是楼月桂,可婠婠口中唤的如何是云芝呢? 但这点儿疑惑也不过初现了一瞬,很快便被他轻轻放下。 他去她妆台上很快找到了一把差不多的剪子递给她,又去找她所说的那个香囊。 婠婠接过剪子,用指尖从自己发梢处挑了一缕柔顺的发,毫不犹豫地剪了下来。 晏珽宗几乎都没来得及阻止她。他被她举起剪子的动作吓了一跳,有那么一刻心里都有些隐隐害怕她是要寻短,亦后悔将剪子送到了她手中。 她握着自己的头发,笑意盈盈地又把鸾剪还给他:“凌州,你也剪一缕发,我把它们系在一块。” 他嗓音微哑地说了个好字,缓缓摘下了自己头上束发的玉冠,同样挑了缕头发剪了下来,交给了婠婠。 婠婠剪下自己头上红色的发带的一段,很快就将两缕头发用一个牢牢的同心结绑在了一起,然后装在了香囊里。 她的发丝柔顺、漆黑如墨又十分滑亮,握在手心里的触觉如最昂贵的丝绸缎带一般,相比之下,他的头发就要粗糙许多,远不及她作养的精心细致,发根硬的都有些扎人。泾渭分明的两缕头发被她放在掌心搓了搓便融到了一处,两相抵死交缠在一处,再难分开彼此。 晏珽宗站在她身旁默默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此刻是真的相信婠婠是做噩梦迷昏了脑子而不是故意诓骗哄她的。 或许这两种情况最终的结果也皆是殊途同归,分明都不是出自她本心,是她在清醒的状态下绝对不可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但他还是得到了不少慰藉:至少此时此刻的她是纯粹的、对他是没有厌恶和恨意的,是在没人强迫她的状态下,她自己心甘情愿的。 因为本朝极注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传统,男子女子的头发、除了大婚之日行结发之礼时之外,其他时候自己轻易都是剪不得的。就算有些什么特殊的需求要剪头发,那也只能由父母来剪,若父母早亡,则由祖父母来做。 若是自个剪发,那就是意味着父母亡故,祖父母亦不在人世了。剪下来的头发也要拿到父母坟前烧掉,以示偿还父母的养育之恩。 婠婠小时候也剪过几次头发,只为医官们说她的胎发生的太密又厚实,兴许就是养着这头乌黑如密云的发丝耗费了许多她体内的养分,才使得帝姬身体虚弱,于是陶皇后曾亲自执剪子给她理过发。 晏珽宗知道婠婠断然不会为了哄他而诅咒自己的父母。 所以她是真的觉得今夜是他们的大婚之夜。 他在里头待得时间久了,婠婠的乳母嬷嬷们都有些不高兴,在内室边上的耳房里哼哼哧哧地故意咳嗽了许多声要撵人呢。 婠婠听了,稍有些不耐烦地对他说:“你跟外头的人说一声,今晚我不要她们候着伺候,让她们自己歇着去吧。我只要你陪着我就行啦。” 不必晏珽宗去转告,嬷嬷们当然听清了她的话,随即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连问了婠婠两三次,想劝她吃些东西,可婠婠嘴里淡淡的没什么味道,并不怎么饿,接连推拒。 晏珽宗也就未再强求,强压她吃下的东西未必对她好。 他灭了两盏灯,室内昏暗了许多,婠婠依偎在他怀中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起了天,今夜帐内的气氛格外温馨而恬静。 “凌州,其实我没有不想嫁给你。我知道,我前些日子对你的冷淡是我不对。可是……可是我一想起我母亲哥哥他们,心里总是闷闷地提不起力气来,整日没精神。” 母亲兄长的弃世,始终是抚国公主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她接受不了这一重又一重的噩耗,自隔了十三年之久再度醒来之后,难免人总是恹恹的。 晏珽宗闻言心中了然。他知道是什么在逼着婠婠一直不能同他相守了。 婠婠是个心中有大义的女孩,她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太强,他承认的确是他害得大殿下失了储位,从她哥哥手中夺走了太子之位,又让她母亲对他深恶痛绝。 她的母亲不喜欢他,他又做了对不起她哥哥的事,倘若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和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在一处厮守的话,那这个人就不会是他深爱的婠婠了。 更何况他自己也能想象得出来,若是有朝一日婠婠真敢对陶皇后说自己喜欢上了他,陶皇后会怎样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蠢得无可救药的。 晏珽宗半阖着眼睛靠在床头的柱子边,剑眉微微拧起,一面在脑海中盘算思考地想着他们日后的将来,一边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腰背,像是在哄一个淘气又粘人的小姑娘入眠: “婠婠,你母亲哥哥的事并非你的错……你也不必这样自责。或许旁的我做不到,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相信,你选择了我是对的,我一定是全天底下最爱你的男人。” 婠婠在他怀中柔婉浅笑:“你当然要永生永世待我好,要不然我母亲是不会放过你的。” 慈圣皇后生前最后的心愿就是将她托付到孟凌州手中,他也的确答应了她母亲。若他敢违背誓言,日后待她不好了,看他死了之后怎么敢去见她母亲! “当然。我若辜负你半分,愿意叫你的父母生啖我血肉解恨,成不成?” 她忽尔就在他的怀抱里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珍惜的情愫。 打小起她就是没遭过罪的,皇帝父亲和皇后母亲都对她极尽宠爱,所以连带身边的宫人们侍奉她时也是小心翼翼地唯恐出了半点差错,哪怕是给她更衣沐浴时都怕擦破了她半分的肌肤。 可这是她第一次从自己身边的人身上感受到被人珍惜的滋味。 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珍惜,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皇帝对她是有爱的,可她心中也清楚,这种爱建立在她是个乖巧听话、对他又绝对顺从和臣服、身上又流着他的血的基础上,三者缺一不可,皇帝是天下至尊,不吝惜于赏赐她一些宠爱来换取女儿同时可以带给他的天伦之乐。而皇后嫡出、又是唯一的女儿这个身份又给她加了不少的筹码。 说难听些,这样的宠爱、和对待一只心爱的宠物的宠爱也是没什么两样的,不过是多少的差别罢了。 他对婠婠给予的是极多,而对自己宠物是极少,所以旁人觉得这两者是不同的。 皇后是千辛万苦生养她的母亲,她对婠婠这份爱意自然要比皇帝的浓烈许多。母亲给她的爱是居高临下的盘算和打量,她这辈子在婠婠身上花的最多的功夫是筹划她的将来,希望能给她找一个好的归宿,可是有时反而常常忽略了婠婠这个人的本身。 再者同她亲近的是她的胞兄。 大哥哥对她的信任也是空前的,他们出自一母却又不是兄弟,婠婠是个女孩儿,女孩儿在皇家几乎是没有威胁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弟们同大殿下的关系是没法和帝姬相提并论的。大哥哥有什么话都敢对婠婠说,她在大哥哥那里得到的最浓厚的情谊是信任。 那些伺候她的宫人们,对她只有小心翼翼,那是绝对谦卑的恭顺。他们也比谁都希望婠婠平安无事、不要受伤生病,但那绝对不是因为爱。 或许对一个自出生起就高高在上的公主来说,珍惜这个词是带了些诅咒和玷污的意思的。 公主永远高贵不染纤尘,不必劳烦你来操心她是否需要被人珍惜,因为你的珍惜对她来说不值一文,充其量是锦上添花罢了。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不怕被人辜负、毕竟没有多少人有哪个狗胆敢辜负她。 婠婠第一次察觉到珍惜这个词的分量,是在她同阿日郎司力的婚事定下来之后。 在她出降前一个月,陶皇后几乎日日以泪洗面。 因为她心中清楚,婠婠这一走,她此生恐怕是再也见不到她的女儿了! 那日她理好了婠婠所有的嫁妆单子,婠婠伏在她膝上陪她闲聊,她一边说着为婠婠准备好的陪嫁的林林总总、一边落寞地抚着女儿的发。 婠婠也是生平头一回在母亲脸上看到同她身份不相符合的恐惧和忧愁,察觉到母亲抚摸她头发的力道里带着和以往不同的心境在里头。 是珍惜。 她珍惜此生剩下的每一次见到女儿的机会。 正如晏珽宗如今将她搂在怀里一样。 婠婠心中有些新奇、又有些感慨,她往他怀中埋地更深了,双手攀附在他肩上,脑袋趴在他胸膛上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不止是珍惜自己每一次拥抱她的机会,更重要的是珍惜被他抱在怀中的这个人。 是珍惜她啊。 珍惜她的一切。 婠婠想起当年阿日郎司力也是抱过她的,在他们的婚仪上——在他卡契国的文武百官们面前炫耀自己得到了大魏国君唯一的掌上明珠。 那时她离他那样近,可以轻而易举地的读懂他的心声。 是抱得美人归的志得意满,是炫耀自己的国威,是借美人的尊贵身份彰显他的地位…… 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珍爱。 她的头脑有一瞬间涨痛,隐隐约约又记起了有另一个男人也抱过她。 那个人似乎是他们大魏的男子,叫陶霖知。 他拥她入怀时自然也是欣喜的,欣喜自己怀中抱着的不是旁人而是帝姬。 这种情绪和阿日郎司力一样,是志得意满,是骄矜自傲。 他脸上的笑意更多也是为了他自己,而非为了婠婠,甚至都不是为了婠婠同他的情谊。只是因为他是被帝姬应允能够抱她的男人而已。 倘若她没了那重身份,或许他都不会这样高兴。 可是陶霖知何时能抱过她呢?婠婠摇了摇头,又把这断记忆排出了脑海之外。 总之和阿日郎司力的过往并非是什么好事,婠婠不想在她和她驸马的新婚之夜想起这个恶心的人,她转而又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孟凌州的身上。 “凌州,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安置了吧?” 她知道今天晚上她要同他做什么。 可是公主的骄傲之下,能让她委婉地说出这句话已是她的极限了。明明方才云芝告诉过她,这事儿不必公主拉下脸提,只要看出她脸上没有拒绝的意思,驸马是男人,肯定会积极主动的很,早就缠上她的身子了。 除非驸马根本就不在意她。 婠婠看得出她的驸马很在意她,可是他为什么宁愿干坐在床上也不提同她圆房的事情呢? 难道是怕吓着了她吗? 那成吧,还是她提。 ………… 新奇的一夜。 前世的婠婠和今生的晏珽宗。 放心吧,她只是做噩梦被突然吓得有些浑浑噩噩了。再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啦! 067:一陂春水绕花身 夜深地可怕。 宫中是有严格的宵禁的,一到夜里除了巡夜值守的守卫、太监之外,各宫各室之内都不会发出其他的半分声响。 这六月底的天,依旧燥热地叫人心烦意乱。好在婠婠住的地方的风水是叫专门的匠师改动设计过的,宫殿临湖而建,又有高大的树木遮掩,常年是冬暖夏凉十分宜居。这湖的另一岸靠的就是皇后宫中的后偏殿。 移栽的各色花木也都是精贵的驱虫之草,不会吸引蚊虫爬蛇之类的靠近。然而即便这样,每到夏季,皇后娘娘依然吩咐了宫人们日日都要拿名贵的香料和药物在树下熏烧驱除蚊虫,保证一只米粒大的蜘蛛儿都爬不进帝姬的宫里。 再过两个时辰,膳房的宫人们就该起身为阖宫准备早食了。 三个时辰之后,西北六所苦刑司的嬷嬷们会用镶了皮钉的鞭子使唤废妃陈氏起床舂米。她的余生都将在这样的折磨中度过,皇后曾经给她留下一句威胁的话,若她敢寻死觅活,一定叫她的孙儿孙女们立时全都被千刀万剐地死在她身后。 而四个时辰后,晏珽宗将代替皇帝在勤政殿内同朝臣们一道朝会、商议军国大事。 琉璃窗被晏珽宗方才推开了一点,碧清的湖水里初来一阵阵凉凉微风,风中夹杂着藕花的清甜香气,让婠婠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她让晏珽宗再灭了殿内的两个灯盏,只余一盏豆大的孤灯幽幽照着。 晏珽宗发觉婠婠今夜格外黏人。 他不傻,其实一直能分清她的虚情假意。从前她也不是没有为了所求而故意装作挽留他的时候,他能从她的眼底里看清那抹被她死死藏住的厌恶。 可是今夜不是。他发觉她的神智恍惚,脸苍白的厉害,唇上半点血色也无,心跳地也很快,整个人的身体更是一直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似的。 她今晚是因为害怕、更是因为信任他才想让他陪着自己。 婠婠抱着他的胳膊,将脑袋靠在他身上撒着娇。 她已经一再暗示他同她安寝了,然而现在这个状况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为什么新婚夜的夫妻可以坐在床边上闲聊天聊着这么久都不提上床的事儿! 实际上晏珽宗早已明白了婠婠的意思。 但他不敢。不敢在这个时候同她同床,怕自己情难自禁毁了这样温存美好的夜晚。 婠婠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几次三番得不到他的答复,她委得声音里都要带了些哭意: “凌州,我困了,你陪我休息了好不好……” 低低的声调,像只猫儿轻轻挠着你的手心,叫人心痒痒的。 晏珽宗喉结滚动了下,猛地一下从床沿上站了起来,狼狈地抹了把额前的汗珠。 “我,我还有些政事未批复,底下的臣工们催得急,恐怕不能陪你了,婠婠,不如——” 婠婠不知哪来的这样大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倒在她的床上,然后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腰身,竟然真的哭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啊!你今晚要是真敢走,以后也再也别来见我了!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我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你,要你这样给我脸色看!你说,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呜呜呜呜……”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免又想起了她和阿日郎司力那难堪的新婚夜。 也是这样,阿日郎司力连同她圆房都不屑,踹了她一脚,还辱骂了她的君父之后便拂袖而去了。 第二日她听宫人们纷纷议论说,国王昨夜接连招幸了三个美貌宫女,欢好直到天明。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连带又是在意识恍惚的梦魇之中,委屈的情绪本就容易被无限制的放大,让人的神经完全被一种情愫所占据,让她的情绪爆发得更加厉害了。 晏珽宗真被她吓得不轻。 他慌忙再拥着她,俯首亲了亲她的脸颊,一声声低声下气地哄起了她,同她赔礼道歉云云。 终于等婠婠差不多哭累了,晏珽宗用拇指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珠儿,婠婠盯着他凑近的脸,将自己的唇瓣同他的唇印在了一起。 她的双手也环上了他的脖颈。 晏珽宗明显地因为她这个主动的动作而僵硬了几秒钟。 下一刻他便将她的唇瓣吞入了口中,又去纠缠她的舌。 这个炽热的吻纠缠了许久。 等到结束的时候,婠婠像只被捉上了岸的鱼儿张口用力喘息着,眼睛里雾蒙蒙地快要睁不开。 她本就只着了一件寝衣,现下扣子也脱开了几个,露着她的锁骨和半边肩头。 晏珽宗虚压在她身上粗穿着气,他扣着她的下巴粗声问她: “真想我留下来陪你?你就不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婠婠闭上了眼睛:“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啊。你为什么总怕弄伤了我,我又不会怪你的、我们、我们是夫妻,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晏珽宗说了个好字。 他自她身上起来,婠婠猛睁开眼睛去捉他的手,以为他又想离开。 然他只是想脱下身上碍事的衣裳。 借着这个姿势,婠婠瞥见他胯下支起的一大团坚硬的阴影,想起方才他们拥吻时硌着她的那滚烫的棍状的东西,脸上不觉一阵羞热,连忙合上了眼帘不再去看了。 窸窸窣窣的衣裳落地的声音响起,婠婠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因为他又将手指放在了她胸前寝衣的扣子上了。 解开一个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一再询问她的许可: “婠婠,可以么?” 婠婠轻轻嗯了声,手指攥得更紧了。 068:花好月圆夜(一更)(3800+字) 她身上清雅的淡淡玫瑰香气萦绕在他周身,仿若在无声无息之间为他编织了一场如梦似幻的绝美梦境,让人不自觉沉醉其间。 寝衣上的盘扣被他一个个解开,婠婠以为自己会因紧张而僵硬,然而事实上她的身体却柔软的不可思议。 晏珽宗轻抬起她的腰肢,指尖微颤着脱下她的小裤。 她柔顺而乖觉地躺在他身下,安安静静地任他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件剥下,露出里头白嫩毫无瑕疵的雪色身躯。 终于赤诚相见时,她双乳上的嫣红乳尖俏生生地挺立在空气中,随着她胸腔呼吸的幅度而微微起伏晃动。 婠婠以为自己至少会有些不适的感觉——毕竟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赤身裸体地躺在男人的身下,可当着一刻终于来临时,她除了稍许对未知的紧张之外,并没有过多抗拒。 好似这件事本来就合该如此自然而然。 借着微弱如豆的一盏烛光,婠婠望向晏珽宗的眼波潋滟地犹如一池含情脉脉的春水,她伸出藕臂环着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前,乳肉同他肌肤相贴。 “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是情愿的。” 她不知道的是,多年夜半疾驰行军的经验给了晏珽宗一双如鹰般犀利的双眼,他夜视的能力格外出色,再到后来晚上几乎不用丁点烛火也能看得清屋里的每一样东西。 婠婠的青涩和欲拒还迎的表情,俱一清二楚的落入他眼中。 帐内的温度节节攀升,婠婠忽地惊呼了一声,因为她被人按在床上翻了个身、变成了一个趴在榻上的姿势。 那个人也随即覆压在她身上,不过他的一只手臂曲起撑在她脑袋边上,实际上并没有压到她、让她感受到他的重量。 他的唇瓣落在她耳后和脖颈的位置,接着又顺着她纤薄的背一路往下,唇齿啃咬厮磨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流连不已。 婠婠的脸被迫埋在软绵绵的枕心里,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着你的样子……” 有一根粗壮而火热的东西顺着她的腿根埋入她臀下,不知为何让婠婠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吓得她立马就止住了声音。 晏珽宗双目赤红地从她背上起身,喃喃道:“因为我不想殿下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不好看。” 男人急色急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沉迷在情事中的表情必然是丑态百出又十分骇人的。 就算现在帐内的光线昏暗、婠婠未必能看清他的样子,可他心中还是介怀。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夜。 那晚他处于暴怒之中,并未过多顾及到婠婠的状态,甚至还有意生出了磋磨糟践她、给她点苦头吃吃的意思。他将婠婠剥光了放在梳妆台上,又吊起了她的双手。 婠婠被迫敞开着双腿、露着娇嫩的处子穴给他肏弄、连哭都不敢多哭几声。 直到做完了完整的一次、他压在她身上平复呼吸时才猛然从妆台的镜子前窥见了自己当时的样子。 简直像个被兽欲冲昏了头脑的畜生。 更不用提他在她体内抽插冲刺的时候会是什么情态,婠婠眼中看见的他又是个什么不堪入目的模样。 事后想想他真的后悔不已。 就算那时心里憋着气想惩罚她,也不该用她的初夜作筏子侮辱了她。 日后他们欢好时,恐怕她还会时不时地想起这屈辱一夜来、更不知心里该如何怨恨他了。 婠婠听他如此说,刚想挣扎着翻过身来同他说话,下一秒她的喉咙里吐出一声破碎的呻吟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他将吻痕一路带到了她的臀肉上。 双腿被他分开,他虔诚地跪在她双腿之间去亲吻她的臀瓣。 婠婠被他亲得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身子又被他翻了过来。 继续刚才的环节,从她的锁骨处一路往下亲。直到连她的足背都不放过。 双乳被他握在掌心里亵玩揉捏时,婠婠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腿心处有一股温热的粘液溢出,她忍不住夹紧了腿,却听得身上的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婠婠这时无暇去思量他究竟是在笑什么。 因为他的指尖探入了那绵软湿热却又分外紧致的蜜地。 她生涩地像只兔子似的,在接连几日的梦魇的作用之下完全忘记了过往同他交欢时的记忆,今夜俨然亦如同处子一般。 层迭花瓣之内的小珠珠悄然挺立探头,很快就被晏珽宗的指尖按住了捏在他手中。 小珠儿瑟缩挣扎着想逃、却又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他的指腹略带着薄茧、稍有些粗糙,乍然按在她最最柔软私密的地方,给她带来的刺激是可想而知的。 婠婠一声声求他不要弄了,都快给他弄哭了出来。可是她的双腿怎么也合不拢,反而渐渐曲起、向他张开,方便他去亵弄。 于是他的手指终于放过了她。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唇舌。 晏珽宗摸到她身上又出了一层薄汗,肌肤上也泛起了浅浅的一层粉红。 连唇上都有了嫣红的血色,不再是方才无精打采的苍白。 他更加卖力地去取悦自己心爱的女孩儿,用自己有力的唇舌去给予她最极致的快乐,迫不及待地在她身上卖弄自己的技巧。 比起索求,其实在婠婠身上的给予更能让他收获满足。 付出,自然都是有收获的。 婠婠的大脑一片昏涨,身子轻飘飘的仿若置身云端,终于在某一刻她脑海中绷紧的最后一根弦也突然断裂,而后腿心深处溢出了大股的清液。 被他弄丢了一次身子之后,婠婠以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身子也微微痉挛颤抖着,显然高潮的余韵还未过去。 后来又欢好了数次之后晏珽宗才渐渐发觉她在床上的脾气,知道这时候最好应该赶紧把她抱到怀里哄一哄,同她好好温存亲热一番,要不然娇滴滴的帝姬殿下自己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羞耻的一关。 她多数时候还是放不开的。 可他这时候不知道啊。 他憋得也够久了,趁着她刚刚登上过一次极乐,快速撸动了几下自己的性器,抵在她腿心的花瓣处十分顺畅地没入了进去。 因为婠婠的配合和自然而然的极致情动,这一次他做的格外顺利。没有半分粗暴的强迫,但他们彼此都得到了极乐,从肉体到灵魂,俱是。 她因异物的侵入而蹙眉喘息,腿心里最私密的地方胀胀的有些难受,就像下一瞬就会被他撑破一样。 她有些害怕了,拉着他的手臂寻求安慰,细白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他紧实的臂膀上突起的青筋,如同风雨侵蚀之下的脆弱花蔓攀附着离自己最近的粗壮的大树数根,用力吸吮着大树的养分。 晏珽宗抽了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气息,一鼓作气送到深处,让自己的性器最大程度地享受着她的紧致美好。 婠婠缠他缠得很紧,甬道里层层迭迭的娇软的肉壁拖拽着引导他进入更深处去。 和她交合的感觉是如此美妙,似乎只有在她身体里,他才能切实感受到自己在她面前是存在的。这也是他在情事里常常喜欢翻来覆去地折腾她的原因。 看着她被他弄出各种她平常绝对不会出现的表情,看着她双眼翻白、无意识地吐着舌头的模样、听着她一声声哀求、求他快点结束、求他轻一点、再慢一点。 原来他真的有在影响到她,让她的眼中切切实实的看见他。 婠婠的腰肢被他控在掌心里。倘若不是他揽着她的腿缠在自己腰上、再按着她的腰身的话,恐怕婠婠早就被这样剧烈的动作顶得撞到床头上去了。 她似浮在云间的一片落羽,飘飘扬扬而无定所。风从哪儿吹来她就只能朝哪里飘,命数只在他掌心里翻腾。 直到那盏孤灯的烛油都燃尽了。 晏珽宗才总算有了点要到释放关头的意思。 她在床上素来不经弄,没过一会儿就用各种耍赖的法子求他快点结束,也隐隐有了些不配合的动作。晏珽宗一手按在她软白的肚皮上,将内力缓缓注入她体内安抚她。 女孩儿的小子宫是最娇贵且需精心细养的地方,婠婠从小身子不好,女科里的毛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例如说每到月事的时候都不大好过,女医吏们会诊了之后都说她是气血两亏、日后子嗣艰难。 被一股温暖的热流的一样的东西包裹、倾注入自己的小腹,婠婠舒服得不得了,她迷蒙地眨了眨眼睛,总算不再闹腾了,继续乖乖张开腿给他肏弄。 这种舒服的感觉不同于情潮中他给予她的那种快感——在一瞬间登入极乐,连呼吸都是急促的;此刻的她恍若置身于一个春意盎然的江南小院里的一只雀鸟,惬意地在温暖的日光下抖了抖翅膀、然后便栖在花枝上打盹儿。 终于要射的时候,他咬破了自己的指腹置于婠婠口中、让她舔吸自己的血液。他压在她身上和她交颈亲热、耳鬓厮磨,身下的性器却残忍地又往里深入了一段,射入大股浓浊滚烫的液体给她。 按理来说,正常男子的精液的确该是温凉的,温度再高也不至于到了滚烫的地步。 但是晏珽宗从小住在晋光殿的时候就被闻人崎带着习武,身体本就不同于常人;后来闻人崎想尽法子为章姝月治病、调养身体,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大堆江湖秘术药方和各色草药。 晏珽宗帮着他磨药粉熬汤汁,作为报酬,闻人崎也给他弄了一堆药丸吃。 例如传说中的一些服食之后可以百毒不侵的玩意儿。当然了,他也不是没有被闻人崎误打误撞害得吃错过东西闹得差点人都没了的时候。 不过总的来说,幼时跟着闻人崎的那段时间,对他来说还是利处远远大于弊端的。 所以端午那天,婠婠递给他的包了离魂散的长寿元宝对他就根本没有作用。 再后来闻人崎自己都开玩笑说,现在的他身上的血,卖出去恐怕比熊掌还贵些,而且还是有价无市的宝物,服食之后于人体大有益处的。 他问过闻人崎,能不能找出当年的那些药方给婠婠治病。 可是闻人崎同他说,那些药丸他敢拿给他吃,是因为他跟着自己自幼习武,有内力催化;而这样烈性的药物若是被本就身体虚弱没有一丝内气的病人服用,其作用简直等同于是砒霜。 晏珽宗又反问当年他为何敢熬药给章姝月吃。 闻人崎贱嗖嗖地笑:“你师娘有我帮她双修。她体内的内气有我帮她运转调理。” 他的浊精入她体内,婠婠虽觉酸胀难耐,小腹如同有孕了一般微微隆起,可是随之而来的一道还有一种难言的满足感。 让她十分矛盾。 她只能更加抱紧了他:“凌州,我真的……好舒服、和你在一起好快乐。” 就为这一句话,才刚射过一次的身体又立马火热难耐了起来。 婠婠几乎时立刻就感受到了他在她身体里的变化。 直到天蒙蒙亮,晏珽宗才从累到昏睡过去的婠婠身上起身穿衣。 心腹内臣等他等的快疯了,他才从温柔些中起身,反而一点也不急,随口命人传了句话去: “告诉他们,今晨我在皇后宫中侍奉陛下汤药。今日的朝会免了罢,有事的让他们把事写在笏板上、送到南书房去,我有空了去看。” 069:元悯皇后(二更)(3800字) 既然借了这个侍疾的由头,今日晏珽宗便免不了真要去皇后的宫里走一遭尽一尽场面上的意思。 在陶皇后日复一日命人为皇帝针灸的努力之下,皇帝这天竟然真有了两分苏醒的意思。 他自昏迷中缓缓张开了眼睛,午后浓烈的日光险些晃到了他的视线,让他的眼前呈现一片刺目的光晕,那个少女似乎就站在光晕中静静地看着他…… 陶皇后喜不自胜,趴在他的床边握在他的手一再向他提及婠婠的婚事、催促他赶快开口为婠婠赐婚。 可皇帝的眼神恍惚而浑浊,显然都未听清陶皇后在他耳边念叨些什么。 内侍唱名往里通传了一声,说是太子爷过来探望皇帝、连带向皇后娘娘请安。 宫女搬了个绣墩放在皇帝的病床前,陶皇后敛了敛衣裳妆容在绣墩上坐下,命人传太子进内殿来。 晏珽宗撩起袍子跪地恭恭敬敬地向帝后行礼问安。 皇帝听闻太子过来时,早已没有了光彩的双眼似乎聚焦了起来,他哑声唤到:“麟舟,近前来。” 晏珽宗这才从地上起身过来。 半晌,皇帝才滞涩地吐出一句话问他:“逆贼,审了么?” 晏珽宗答是,“儿子亦是越审越心惊。贼寇竟然埋伏如此之深,险些动摇我大魏的根基。” “心惊?” 皇帝无声笑了笑。 “我为何而病,你也审出来了吗?” 陶皇后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冷眼坐在一边看着这对父子俩的交流,而她完全插不进话去。 晏珽宗听皇帝问起,再度撩起袍子跪下,无比郑重其事,“儿子审出来了。” 静了片刻,见皇帝无话,他又道,“儿子命人去金陵找遍了当年侍奉过……朱衣侯千金曹氏的奴才婢女们、还有朱衣侯千金生前贴身照顾过她的乳母、医官,翻阅了她生前医官们的会诊单子。才得出、康王之言,确无虚言的论案。” 他未称曹清萱为康王王妃,只是以朱衣侯千金相呼。 曹清萱之父朱衣侯曹文昌至今在世,如今也已是个年逾八旬的老翁了。 前几日朱衣侯一家接连上书、小心翼翼地辩称说曹氏已故去多年,也未为康王留下什么子息,康王也新娶了两任王妃,曹家女虽是他的原配发妻,但事实上曹家与他早已没有什么瓜葛联系了。 故而曹家对康王谋逆之事根本不知情,还请朝廷明察秋毫。 “康王之言,确无虚言!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喃喃念了一遍这八个字,随即苦涩地大笑起来,胸前剧烈起伏,咳嗽个不停。 “我负她多年!” 晏珽宗跪在地上,慢慢地同皇帝讲起了他从曹清萱生前的奴婢们口中审出来的、曹清萱当年被迫嫁给康王之后所过的日子。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令人触目惊心。 讲她曾经两度有孕,却在康王的纵容下被他的妾室们所陷害流产,小月里又没有调养好、以至于后来百病缠身万般不适;讲她曾被晏投当作一件礼物一般送给程邛道玷污奸淫之后的崩溃和无助;讲她神思疲竭、油尽灯枯的时日里如何孤独地坐在窗沿下日复一日地怀念同皇帝的过往;讲她临死之前手中握着的还是皇帝当年赠她的一面小巧的铜镜。 连一直身为局外人的陶皇后都被他说的颇为动容,背过了身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点点泪光。 可想而知皇帝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 皇帝的双拳狠狠攥起,最后又无力地垂放了下来。 “孤,要追封她为孤的皇后。即为,元悯皇后。 孤要同元悯皇后合葬在魏北陵、生不能同衾、死……定要同穴。 麟舟,你能替孤将此事办好么?” 晏珽宗定定望向皇帝:“儿子能。” “元悯皇后生前最放不下的便是她的族人。以后你定要善待、曹家人!给她父亲国公的爵位吧。 孤既然说了,要追封她为皇后。皇后的身后哀荣,每一样,你都要为她尽到。把她接回来,不让她一个人孤孤零零地葬在金陵。 还有,孤,要将璟宗过继到她名下,不使她死后膝下寂寞,璟宗以后就要奉元悯皇后为嫡母。 待你日后践祚继位,你也要将元悯皇后当作自己的嫡母、一样恭敬祭拜。” 陶皇后这下彻底哭不出来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的这一番操作,连面上错愕又不满的表情都来不及去掩饰一番。 这是为什么? 只是皇帝的只言片语之间,她的皇后之位都险些名不正言不顺了,他将“元”字赐予曹清萱,曹清萱成了元后,那她呢? 她是大还是小?她是原配还是填房?她算什么了? 她千辛万苦生下的皇帝的第一个儿子怎么就到了曹清萱的名下去了? 名分被人抢了,儿子也要认旁人当娘了。 她想尽办法弄醒皇帝,是为了自己女儿的婚事。如今女儿的事情还没着落呢,儿子又赔进去了一个!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辈子真是活活都在作孽啊! 皇帝说完了,这才想起来边上站着自己的正妻。 他抬了抬眼意思意思地问了一句: “皇后,你若明白孤的心痛苦,定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陶皇后欲哭无泪地同他讨价还价: “陛下想要尽力弥补元悯姐姐,妾都明白。 只是璟宗如今戴罪在身……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记在元悯姐姐的名下,反倒难免累及了姐姐的名声,恐怕让史书后人说姐姐教子无方。 不如——陛下将麟舟过继给她呢?麟舟是陛下最器重的儿子,又是当今的储君,妾觉得这才给姐姐的面上添光。 陛下放心吧,妾绝非赌气吃醋之语,句句出自真心,求您就听……” 她还是希望等她死了之后,来祭拜她的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作为母亲,天生没人希望有人和自己抢孩子,哪怕只是一个虚名。哪怕只是听到自己的孩子唤了别人一声母亲,她都会心里闷闷不乐的。 反正她也不喜欢晏珽宗,若能借这个理由把他从她名下送走,她还乐得清净呢! 陶皇后说得再情真意切,晏珽宗还是从她话中听出了那一贯的嫌弃之意。 他无语地闭了闭眼睛。 皇帝摆了摆手:“这不一样。璟宗究竟是孤的第一个孩子……” 当年曹清萱也是在听到他同旁人有了孩子之后,病情才更加恶化的。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他的第一个孩子是同她生下的。 皇帝在重新昏睡过去之前,只同晏珽宗说了一句话。 一定要他用尽手段折磨晏投和程邛道致死,并且还要让他们遗臭万年,断子绝孙,诛灭程邛道九族,杀尽晏投妻妾子嗣。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何等咬牙切齿、痛不欲生。 可是他也知道,人死后的事情再如何做,都弥补不来当年曹清萱的万分之一的委屈。 他死后如何去见她啊。 医官们在他昏过去之后又集体会诊了一遍,颤颤巍巍地说皇帝的情况更加不好了。 陶皇后这几日是用了极险猛的烈药催逼他醒来、而今日皇帝所说的这一番话又耗费了他仅剩不多的精力。 恐怕下一次等他醒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而且他能清醒地说话的机会,自然也不剩下几次了。 按照医理来说,接下来的日子是断断不能再给他用那些烈性的药物、也不能再给他施针,只能静养。 其实他们没好意思敢说的是,就陶皇后这一顿我行我素的折腾,皇帝至少被她折腾得少活了一阵子。 陶皇后今日被连连气得头疼胸闷,被宫女们服侍着坐在偏殿里歇息着。 晏珽宗也没等内侍通传,自个掀了门帘就进来了。 皇后扫了他一眼,命左右侍女们都退下。 “看过了你父亲,还来寻本宫干什么?专程来看本宫的笑话?” 晏珽宗踱步到她跟前,自寻了个靠南窗的黄花梨椅子前坐下,抖了抖袍摆上根本不曾沾染的灰尘。 “听闻娘娘最近忧心婠婠妹妹的婚事,故今日我也想来和娘娘议一议妹妹将来的打算。” 皇后哼了声,“本宫和陛下还健在呢,哪就轮得到你来插手你妹妹的事情。” 晏珽宗也不理她话里的挤兑之意,自顾自说道:“不止是妹妹的事,还有我的太子妃人选,娘娘不会这也不准我插手自个选一选罢?” “哦——你是挑中了哪家的姑娘?名帖递给本宫,本宫去为你筹备着赐婚就是了。” 皇后自己亲生的儿女都顾不来,也没什么心思去过问晏珽宗的婚事。反正他自个看上谁娶回来就是了,爱娶谁娶谁,想纳几个妾室就纳去罢,凭她占着她生母的名位,还怕日后的儿媳敢欺到她头上不成? 最好能一次给他纳上七八个太子嫔太子良娣良媛的,教他睡都睡不过来,让后院的女人把他缠住了,她的女儿也能从他那里少受些这见不得人的罪…… 晏珽宗笑了笑,尤其真诚地看着她:“儿子想娶的,正是母亲的亲侄女。” 皇后闻言一愣,上头的老公爷只得了她和她哥哥这一儿一女。 她哥哥只有震知、霖知两个儿子,震知前头是有个庶出的长姐,后来十七岁出了阁嫁人,不过两年竟难产亡故了;再有就是七八年前又有个房里的妾给生下一个女孩儿,陶侯爷那会也宝贝地紧呢,可惜养到两三岁被一场高热给夭折了,侯爷膝下便从此没有女儿了。 陶家的几房宗亲仍旧住在一块儿,彼此走动的格外亲厚,堂兄弟们家的儿女,凡入宫向她请安的,她也当作亲侄儿侄女一般疼爱,但她一时却想不起还有什么侄女儿至今恰好待嫁的,下意识反驳了句: “本宫哪里有什么亲侄女——” “我说的是沁婉表妹。” 陶皇后被他气笑了,“你还有脸跟本宫提这个陶沁婉!你明知道她是、她是——好啊你啊,我说你当时打的是个什么注意,原来是想着这个偷梁换柱的心思!呵,你要娶她,那我问你,我陶家上哪去给你找一个陶沁婉来!” 她气极反笑,这下顿时大彻大悟了! 原来这个人从那么早之前就盘算着对婠婠动的心思,而她做母亲却一直没能猜到这点上来。 “你要娶本宫也拦不住你,爱娶便娶去罢!只是有一句话我说在前头了,婠婠会一直陪在本宫身边、谁也带不走她!” 晏珽宗眼中的笑意更胜:“是么?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那儿子只管让内阁的人拟了诏书送到清海侯家中宣诏便是。 待迎娶太子妃之日,若是侯爷没法子把儿子想要的人送过来,您说儿子是该按欺君还是该按抗旨来治他家的罪?” 皇后站起身来,砰地一声将手边的茶盏摔碎在他脚下,手指着他“你、你”地念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父亲陛下给您送了好几本史书看,您就没翻开来看看、数一数历朝历代又有多少皇帝连自己的母族外家都敢杀的?还当儿子在跟您说笑呢?” 她仰首抹了把泪,又无力地跌倒在凤位上。 “……那圣懿帝姬该怎么办?” “这不简单。只说陛下病中、帝姬亲来侍疾、侍奉汤药,不慎劳心伤神过上了病气,以致药石无医薨逝了便是。如此对帝姬身后的声名也好,还叫外头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是个善于教子的母亲。” 070:婉婉有仪,宜为皇后 “……只要娘娘愿意将她嫁给我。 麟舟一定一生爱护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您也能日日见到自己的骨肉,岂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姻缘? 一晃半年过去了,您思念大哥了么? 娘娘若是愿意,待我即位,定召大哥回京,给他世袭罔替的亲王之爵,让大哥像咱们的寿王叔一样一辈子逍遥快活,不亦是天下第一等逍遥之人? 或者我封他做藩王,就让他在河西做自己的地方小国君,给他驻军、铸币、选官的各项大权,让他替我去治理河西、经营西域,娘娘也不用担心哪天在都城里我就害死了他。 …… 只要您答应了,点个头,您的儿女定不会去步燕王、康王他们的后路。” 见陶皇后险些要被他给气疯了,晏珽宗知道软硬并施的手段,缓和了口吻又抬出了自己的筹码和她协商。 他又提到了大殿下璟宗,皇后显然为他开出的这些条件而松动了。不论是做一个像寿王一样的逍遥王爷还是去做一个有实权的地方藩王,都是现下对大殿下来说最好的出路了。 自古以来被废过的太子,哪个能有个好下场呢? 她这段时日每每想起自己的儿女,常常都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娶沁婉,不是让她做妾室、更不是让她做侧妃,而是我的太子妃正妃、将来就是同您一样的皇后!等她做了皇后,有她陪着您、有您教导她,您也可享尽天伦之乐。 日后六宫庶务事宜皆由您和她一道裁定商讨,受王公命妇朝拜、天下至宝尽享之、难道不比嫁在宫外的公主还舒服些? 若非真心爱护她,我又何必为她思量这么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让她去做太子妃做皇后? 我亦大可找个由头就像世人宣告帝姬薨逝了,然后偷偷寻人将她锁在暖阁宝殿里当做我的禁脔、一辈子恣意享用她的美色、还让您有苦无处说去!” 待他说到最后一句,皇后本来逐渐缓和松动的脸色一下又紧绷大怒了起来。 她恨恨道:“你现在跟本宫说的好听呢,他日若不认了这些话,本宫又该向何处诉苦去?” 晏珽宗笑着颔首称是,“娘娘思虑的的确不错。”随后从怀里掏出三卷明黄色的诏书来,递到了皇后手边的茶桌上。 第一封是立皇后的诏书。 皇后只是瞄了眼落款处的年号和时间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旁人都说本宫的璟宗是犯了僭越之罪,可怜他们就是没想到你背后又是个什么德行!陛下还没崩逝呢,你连自个的年号都起好了!” 她又继续看了下去,上头写道: “……遵奉先皇考遗诏,仰承皇太后慈谕,孤闻自古圣君者当立贤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以衍后嗣。况古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长秋宫阙,中宫旷位。 咨尔陶氏,承恩公陶澄予孙女,陶文清公之侄孙,亦孤圣母太后内侄也,生于鼎族,教自大家,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婉婉有仪,宜为皇后。 故今特遣使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赠中宫之位。敬宗礼典,肃慎中馈。所陈嘉会,仍俟吉辰,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无替孤命,永终天禄!” 她又翻开下面的两封圣旨。 都是以皇帝的口吻写的,一封是命大殿下璟宗回京,封他为世袭亲王;另一封则是封他为藩王。 就同晏珽宗方才话中所说的一样。 看样子是晏珽宗让她自己择其中的一封、亲自为她的儿子选一个前程。 晏珽宗起身已有了几分要走的意思了。 他瞥了眼殿内的香炉里燃着的一柱只剩小半截的香:“这香燃尽之前,娘娘自个做个抉择吧。从今往后这话我不会再同您提第二遍了。” 同皇后谈判时,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他亲自咬开、又让婠婠吸吮过他血液的伤口,似乎空气都是甜蜜的。 皇后最终咬着牙留下了那封让璟宗去做藩王的诏书,将其余两封又还给了他。 她的意思是默许了晏珽宗要娶婠婠,而交换的筹码是让璟宗在藩地里掌握一番实权。 晏珽宗临走之前笑道:“那麟舟就谢娘娘成全了。” 掀开门帘出去,外头天高云阔,日光炽热,前路一片坦荡。 这法子是下作不耻了些,可他总算撬动了她母亲的嘴。只要她母亲同意了,婠婠就算是为了能陪在她母亲身边,她都会愿意嫁给他的! 婠婠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天,直到日暮时分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唇瓣微干,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舌尖回忆起了一股腥甜的液体的香气,让她不由得十分怀念,比她从前喝过的各种人间甘泉酒酿都要美味万倍。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坐了一个多时辰、意识才逐渐回笼,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寻找自己的母亲。 乳母嬷嬷们见她醒来后欣喜不已,各自忙活了起来,又要宣召医官为她诊脉、又要给她擦脸擦身子,还连声吩咐了小厨房去给帝姬备膳。 婠婠在这一刻听不下任何人说话,她随手找了件衣裳披着就要出门去找她母亲。 她必须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安然无恙才能安心、才能安慰自己那些可怖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月桂以前也是做过宫里的教导嬷嬷的,难免有些规矩重又爱磨人,见婠婠这个披头散发的模样,赶紧将她拦了下来: “殿下!您就是要出去也不该这个样子呀,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了……奴婢们先给您把头发梳好了再说……” 婠婠撒泼打滚般地推开了她,不过是仪态罢了,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她现在一定要见母亲。 月桂无奈,见拦不住她,只得带她走了条小路、沿着宫墙根儿往椒房殿走去。 椒房殿和婠婠的寝宫挨在一处,中间以小湖相连,一路上未遇见什么人,即便遇见了不是婠婠宫里的人也是皇后宫里的,哪敢多看帝姬一眼、瞎传一句不该传的话。 何况白稻米得了月桂的指示,狗腿子不值钱地先跑了出去给帝姬开路,沿路遇见的宫女太监都叫他呵斥地退到一边面墙站着了。 婠婠见到母亲的时候,陶皇后还诧异不已地连连看她: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就来见我?你……” 她以前是顶在乎仪态仪容的女孩儿,哪做过这样出格的事。 月桂擦了擦脸上的汗给婠婠解释着:“还请娘娘息怒,宽恕奴婢们侍奉殿下不周!今日之事实有偶然,恐怕是殿下连日梦魇、叫什么东西给冲撞着了,醒来便格外思念母亲,一定要跑来见了您才安心。” 陶皇后领着浑浑噩噩的婠婠进了内殿,婠婠呜咽着就趴在她膝上,如一只雏鸟一样蹭着她。 皇后心疼地一塌糊涂,爱怜地摸着她的头:“不怕了婠婠,母亲在这呢。乖,不怕啊。” 婠婠哽咽着道:“母亲,我不想离开您,我一辈子都想待在您身边侍奉您。” 这个姿势令她脖颈间昨夜情事后的吻痕格外明显地暴露在皇后面前。 皇后被气地哽了一阵,又强迫自己深呼了一口气将怒火排出体内,她试探地说道: “母亲也不想你离开。你打生下来、养到这么大,就没离过我的眼睛。我看着你吃、盯着你睡、好不容易才一日日地盼到你平安长大,做人母亲的,天生就是这个操劳的命。 婠婠,若是可以、你愿不愿意……” 这句话她说地尤为艰难,“以你表妹的身份嫁给晏珽宗,将来做皇后,留在母亲身边。” 071:永兕帝姬 才从刑部的会审大堂里出来,晏珽宗觉得身上的太子蟒袍上都沾着那伙文官的唾沫星子。 今晚被抓过来审的是程邛道的一个堂侄,审着审着竟同主审官们吵了起来。 无非也是他死人不死嘴,嚷嚷着嘲讽起今天的主审官葛士松是“门荫入仕”,其父还曾自乞做过康王生母朱贵妃的丧仪上的挽郎才求得官位;比不得他曾科举连中过明经、书判拔萃和制科三科,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挽郎就是在皇帝或是后妃、皇子帝姬、皇孙们逝世后,给他们的丧仪上牵引灵柩唱挽歌的少年郎。 别看这职位还比不得翰林院的一个小小修撰来的清贵,但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只有贵族或是高官子弟才可为之,亦是他们可以不用参加科举而获得资格做官的途径之一。 平常官吏想要攒够和他们一样的资历,得在地方上熬上五六年也不止。 这便是清流和权贵的差距了。 时人多有不屑之。 只是因为这些挽郎他们侍奉的皇室中人,士人虽不屑也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否则一不留神就叫人参了个藐视天家。 文清公丧仪上,皇帝也命挽郎们侍奉他灵柩牵引,这便是赐予他作为当朝皇后伯父的极大殊荣。 葛士松的祖母是本朝一位郡王的嫡长女。他也沾得上一点贵族的边。 未能科举入仕一直是葛士松心中的一块心病,如今叫程酂大剌剌说出来,葛士松的脸气得一阵青一阵白的。 一言不合,他摔下手中的案板就要冲过去和程酂打起来。 晏珽宗咳了一声,其余两位审官连忙拉住了葛士松。 他眉眼冷漠又烦躁: “人都抓到了,乱本王也去平了,审不审的还有什么意思?你们若肚里真有点墨水,不如去写两封认罪书来,将程邛道晏投之罪传告天下!” 满堂立马静地针落可闻。 被绑在椅子上的程酂连声笑道: “这起子连科举考都不敢去考的怂货,连一篇檄文都未必写的来!太子爷不如请我帮忙呢,只要您放我一命,我——” 晏珽宗回首冷冷瞪他一眼。 聒噪的蠢货。 他想起宫里的婠婠,命人去会仙楼买了一只烤得香喷喷的乳猪和两只烤乳鸽,又去芙蓉巷给她买了两壶荔枝水,满心欢喜地再度折身回宫去陪她用晚膳。 官宦之家的女孩儿未出阁前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说,因她们住的院落有好几重大门层层拱卫呈包围之势。 头一道的内门,只有那些千金小姐们身边有脸面的乳母、贴身侍女等人可以入内。 渐至二门,就是一些粗使婆子和一般的女婢可以进出。 宫里的规矩只会更严。 例如说,一般的宫女太监们伺候了一辈子、连帝后嫔妃们的寝宫墙角根儿都摸不着也大有人在。 离主子们的寝宫最近的一重院子,能走动出入也是需要脸面的、更是得主子们信任的奴婢太监们才可以获得的殊荣。 白稻米生平中一样能拿出去吹嘘的东西,那就是他是整个宫里两只手数的过来的、可以进圣懿帝姬寝宫伺候的内侍之一。 平常有事儿向帝姬通传一二、或是给帝姬送个什么东西,偶尔帝姬在房里头,他是可以进去直接同帝姬回话的。 太监们虽说算不得正经男人,可也不能算女人是不是? 帝姬又是皇帝未出阁的女儿,她的寝宫自然更加金贵,也不是什么奴才都能进去的。 除了白稻米之外,也就是他的师傅崔保城、皇帝身边的李茂安、皇后身边的宝荣还有跟在太子爷身边的首领内臣郑德寿他们几个脚下沾过圣懿帝姬寝殿里的一点尘土。 那也得是在帝后或是太子爷命他们送什么东西给帝姬的时候。 荣寿殿外有三重宫门,每一重之间都饰以大片的连廊、花木,以营造曲径通幽的神秘之感。 毕竟是帝姬住的地方,哪能叫随便一个路过的奴才就望见里头的规格布局?讲究人家精养女儿,越是叫外人看不见才越叫仔细、金贵。那些个官宦人家,大门里头第一间都是给儿子们住的,越往里头、外人走不进去的地方才是给女儿住的。 何况是皇家。 行至第二重门时,晏珽宗瞥见有个人影小步急行过来走到他跟前跪下了。 这地方一道了晚上有些黑,层层花木遮掩之下,一时很难看出有人停在这儿说话。 他垂眸撇了眼,淡笑道: “小稻子,什么事来回本王?” 白稻米哎呦一声抬手打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嘴巴:“太子爷消遣奴才玩呢,奴才是小白子。” 他知道晏珽宗说的是前阵子他说自己改了名不叫小白子的事。 见晏珽宗不再追问,他赶忙说道,“奴才是见太子爷牵挂咱们殿下,故有些殿下的事来同太子爷说的。” 晏珽宗脚步顿住,似生出了几分想听的意思。 白稻米微挺直了几分腰背,“殿下今日睡到日暮时分才醒,醒来了一口水未用、一粒米也没吃,呆呆在榻上坐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忽地下了床就要去寻皇后娘娘。 殿下出门的时候只披了件外裳,连头发都没梳。女仪姑姑和华夫人都追着要给殿下梳头洗漱,殿下硬是推开了她们,一定就要出去寻皇后娘娘,说是只有见了娘娘才安心。 华夫人她们没了法子,只得由殿下去了。幸而那阵子天也黑了,奴才追在前面呵退了路过的几个宫人,未叫旁人看见咱们殿下的模样。” 华夫人是底下年轻奴才们对婠婠乳母的一声敬称。 晏珽宗哦了声,一下明白了白稻米今日赶着来寻他的意思了。 他直截了当的打断了白稻米:“你想来投靠本王、做本王的眼线、替本王看着帝姬的动向?” 白稻米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奴才既想侍奉太子爷,对咱们殿下也是忠心耿耿天知地晓的。殿下和太子爷日后定是长相厮守的良缘,奴才侍奉太子爷和侍奉殿下都是一样的。” 晏珽宗一下笑了出来,也不和他打弯子了,他早就知道这些近身伺候婠婠的奴才们知道的断不会少。 只不过他不怕他们知道而已,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在他们忠心的份上未去料理。 “你这样的识抬举辨形势,本王该赏你些什么好?” 他这话说的让人精似的白稻米也分不清真假来。 但都这个份上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道: “太子爷日后要娶的是清海侯千金,奴才侍奉过圣懿帝姬,自然不能再去太子妃面前伺候。不过若是、若是日后太子爷和清海侯千金再得了小帝姬小皇子,能赏奴才去小帝姬小皇子们面前伺候庭院洒扫、奴才就千恩万谢了!” 联想到昨夜婠婠对他的柔情,白稻米的这句话让他心情大悦。 “殿下醒来时,可有哭?” 晏珽宗冷不着地问了这句话。 白稻米听懂了。他回忆了下,答道:“昨夜太子爷陪了殿下一夜……殿下起来时候并未为此事哭过!也未有不情不愿不满之态!未唤婢子们给她更衣梳洗之类的。只是十分思念皇后娘娘。 奴才说句大不敬该诛九族的话:殿下是梦魇叫脏东西冲撞着了,奴才打量殿下的神色,只怕殿下梦见的是皇后娘娘不好了……的事情罢,所以醒来第一件事就要去找娘娘。” 十分思念皇后? 晏珽宗慢慢皱起了眉头思索着。 她为何会因为这件事被梦魇害住了许多天?按理说皇后好端端的在那,她就是梦魇也是该梦到皇帝不好了才对。 这里头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他暂时查不出来。 “然后呢?你继续说。” 白稻米讪讪道:“然后殿下就追去了皇后娘娘宫里,皇后娘娘又命奴才回宫给殿下取钗环首饰些的东西来给殿下梳洗。奴才进了娘娘的内殿,就隐约听见娘娘问殿下愿不愿意以……以清海侯千金的身份嫁给太子爷。 娘娘话中似乎是肯的。还劝了殿下几句。 奴才又出去给殿下取安神药来,再入内的时候,殿下似乎被皇后娘娘劝得松动了,有了几分答应的意思。” “本王知道了。这事你办的不错。” ………… 后来武帝的皇后的确为他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金贵帝姬,武帝和皇后给她取名柔玄,封为永兕帝姬。 兕者,雌犀牛也,逢天下将盛,而现世出。寓意何其美好,是希望小帝姬如小犀牛一般健壮可爱,生于大魏的盛世之中,一生快乐无忧。 及至永兕帝姬稍大些,到了能跑能跳的年纪,果真像只小犀牛似的精力充沛,白稻米就被拨去做了伺候她的首领大太监,整天追着她在帝园里陪她玩耍,唯恐磕了她碰了她的。 嗯,独他一人侍奉过两朝帝王唯一的、嫡出的最宝贝的帝姬。 怎么不算是个体面差事? 死了之后还被外甥把这事儿刻在了他的碑文上。 “——舅父曾侍续帝圣懿帝姬、武帝永兕帝姬,主皆赞恭谦合意。” 072:慈母之言(一更) 金黄酥脆的烤乳猪安安静静地卧在垫了一层荷叶的白色瓷盘上,包裹着它的荷叶被晏珽宗打开的瞬间,殿内就飘起了一股烤肉的酥香味。 婠婠正坐在西殿内的绣墩上做着手里的针线,想给她的皇帝父亲再做两双绣着福字和龙纹的鞋袜。 从皇后的宫里出来后,婠婠的大脑就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 母亲同她说的话不断在她脑海中徘徊出现。 她说:“婠婠,从前我一直觉得让你嫁个近在我眼前的夫婿才是你最好的归宿。可是如今你当明白,你母亲已没有那个本事给我的圣懿帝姬再觅得好姻缘了。你怪不怪母亲没用?” 婠婠摇了摇头。 母亲又说:“你知道,他如今铁了心将你攥在手里,他不会允许圣懿帝姬嫁给别人的,可是你的身份,又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块儿。 婠婠,若是可以,你愿不愿意以你表妹、陶沁婉的身份嫁给他做太子妃?” 婠婠被她的母亲吓了一大跳。她不明白为何一向对晏珽宗深恶痛绝的母亲会改了常、开始劝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以母亲一生要强好胜的心性,是不可能就这样妥协的。 “我的儿,别哭了!你如今无路可选,母亲也无路可选。 要么你风风光光的以母亲侄女的身份嫁给他做太子妃,以后做了皇后、日日给我晨昏定省,你母亲我还有命能见见自己的女儿。 要不然他哪天就同外头的人的说你薨了、然后把你掳走、锁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当他的、当他的姬妾一般……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救不了你、你也见不了我,咱们母女从此见不着彼此的面了,你舅舅一家说不定哪天还被他寻了个由头发落了……” 她一下止住了泪。 皇后抬首望了望她床帐上绣着的巨大的凤凰图案,话锋一转,眼里又露出算计的光芒, “你要是我的女儿,就不该犯傻,反正是让你当太子妃、当皇后的,也不算折辱了你的身份,你本就做得!来日母亲想办法给你调养好身子、再生下小皇子来、把你父亲的江山还夺回到咱们自己人的手里来。 他就算用尽手段当了皇帝,我的寿数还未必就在他前面呢!到时候咱们扶持着自己的小皇子……等我做了太皇太后,哼——” 婠婠一时竟无言以对。她就知道,这才是她的母亲。她如今只是暂时的伤心悲愤,可是芯子里还是那个她。 …… 一时出了神,绣花针刺进了婠婠的指尖里,白皙的指腹里顿时冒出了小血珠来。 她愣愣地看着那串小血珠发呆,甚至都忘记了去擦拭血迹。 直到她的手被站在她身旁的男人抓了过去,他皱着眉小心地拿手巾沾取清水擦了擦她的手、又给她涂抹上昂贵的药膏。 其实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而已,他再来得迟些,恐怕伤口都要愈合了。 可他还是珍而重之,当作了一件多不得了的事一般。 “少在灯下做这些针线活,当心熬坏了眼睛。” 婠婠垂眸低声道:“爹爹快不行了。内司省的人给他的寿材都预备下了,说是想冲一冲,可是我知道,外头人都晓得他不成了,所谓冲喜之说、不过是历朝历代相传的借口而已。人有生老病死,谁都有那一天,只不过如今轮到我爹爹了。 我想在他还在的时候,再给他做两双新的鞋袜,好好侍奉他最后一程。” 晏珽宗默了片刻。 他的确没有婠婠那般伤心——或者说,他对除了婠婠之外的人的生死伤病都看得很淡,完全不能体会这种伤心之感。 不论是他名义上的帝后父母还是他的生父和活着的生母。 当然了,皇帝对他十分不错,虽然这种不错里面参杂了大半的利益感,但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晏珽宗是愿意对他恭敬孝顺、好好侍奉他的。他的遗愿、他想要和元悯皇后合葬,晏珽宗都可以帮他完成。 仅此而已。 他也会对他们很好,但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感情。 他会在皇帝面前扮演一个让他满意的孝子贤臣、会看在婠婠的份上供养着陶皇后、会锦衣玉食安养着他的生母孟夫人。 可在心里,他对他们都是淡漠的。 从更冷漠的角度来说,他们的生老病死在他眼中都激不起半点的波澜来——因为他觉得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对这些人从无亏欠。 在他最需要感情支撑的那段年少的岁月里,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妹妹。 于是乎他也学会了只向婠婠付出真心。 所以后来不论婠婠对他做什么、不论是如何恶语相向,他还是像条狗一样巴巴地贴过去,爱她爱得不得了。 她对他好,他会在这段情里陷得更深。 她对他不好对旁人好时,他会疯会崩溃,然后更加离不开她。 如果这就是他的命,他认。 晏珽宗接过了她手中的绣棚,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做无声的安慰。 “你平日对他已经够恭谨孝顺贴心的了,得你为女,也是父亲的幸运。” 他们都没再提昨夜的事——哪怕昨夜他们曾相饮合卺酒、结发为夫妻,那般亲密无间。 “我给你买了烤乳猪和烤乳鸽,要不要尝尝?会仙楼的烤乳猪号称皇都一绝,一日只做五十只。还有你喜欢的荔枝水,清甜解腻。” 婠婠这才抬眼看他。 他穿着皇太子的尊贵服制,衣袍上绣着的龙纹和皇帝龙袍上的规制纹案已然十分相近、似乎都在暗示着衣袍的主人离帝位也只有最后那么一步之遥。 这样的衣服,和她这几日梦中的那个异姓王孟凌州的身影不断重合在一起,让她眼前混混地感到一阵眩晕。 她对梦中的那个孟凌州,是有喜欢的情愫在的,至少在她的梦里,她将他当作了自己想要厮守一生的丈夫。 她能感觉到,梦中的那个孟凌州十数年来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用尽手段想要得到她。 否则他不会花费如此大的功夫打通了卡契皇宫内负责安葬她尸身的官吏、在她口中放置了一颗能保她肉身不腐的明珠、不会千里迢迢带她的棺椁回宫、不会花十几年的功夫命人给她熬制各种巫药让她起死回生。 只为了最后能将她娶回家。 那么孟凌州又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 婠婠不解。 正如她不知道晏珽宗是在什么时候对她的情谊变了质、从原先单纯的兄妹情分变成了带着欲望的男女之爱。 晏珽宗和孟凌州一样,为了将她攥在手里,这十几年来韬光养晦、忍辱负重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073:“我嫁。”(二更) 晏珽宗见婠婠沉默不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原本舒展的眉头也皱起了些许。 可他没说什么,拉着婠婠的手和她一道在桌前坐下。 桌上放着一把精巧的小银刀,他执起银刀切下一块金黄的烤乳猪的脆皮,蘸取了会仙楼自制的独门蘸料轻轻放到婠婠面前的瓷盘里。 “尝一口好不好?你肯定会喜欢的。” 说起来也可怜,婠婠贵为帝姬,在宫里却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 宫里的规矩严,哪里能把这样的大荤菜堂而皇之的端到帝姬的桌子上、让堂堂帝女啃一整只乳猪? 烤的脆脆的酥皮被他切开后,内里鲜嫩的乳猪肉顿时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来。 婠婠倒真的饿了。 方才在母亲宫里,母亲留她用完膳再走,可她没胃口、又怕母亲担心,就随便寻个由头推脱了,说是自己回宫再用膳。 但回了自己的寝居之后她就一心做起了手里的针线活,并未传膳。 现在肚子里空空的,竟被他的烤乳猪勾的肚子都咕咕叫了两声。 她也不向上次那样骄矜了,执起玉筷就大快朵颐起来。 她负责吃,他就负责给她切肉。半只烤乳猪下了肚,婠婠仍觉不够,又吃下了一整只烤乳鸽。 咕噜咕噜,一壶荔枝水也下了肚。 最后怕她吃荤的吃油腻了,他又给她端上来一碗甜糯米饭。 这顿饭吃完后,婠婠又是捧着鼓鼓的小肚子躺在美人榻上歇着消食。 晏珽宗最终没忍住,还是同她说起了话。 “婠婠,这几日里你昏睡不醒,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说了要嫁给我,是真的么?你的话还作数么? 昨夜放了他们头发的结发香囊,此刻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怀中、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 婠婠摸了摸肚皮,犹豫着道: “我梦见阿日郎司力了。在我的梦里,我真的嫁给他、和亲去了。” 剩下的话她就没有说,不过晏珽宗也能猜到,按照在她梦中的故事走向来看,婚后那个畜生肯定待她不好。 “怎么好端端地梦见这个人了?有我在,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平时不可能让你嫁给别人的。婠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可有出现你的梦里,我为何不曾阻拦?” 婠婠轻声回答他:“我的梦里,当时,是你护送我嫁的。你大约也不想我嫁,可是你那时人微言轻,暂时没有权力阻拦。” 她并不是很愿意回想起这个梦的内容。 但晏珽宗显然来了兴趣,又皱眉追问道:“人微言轻?这是为何?后来我在你的梦里又做了些什么?” 婠婠简略地回答了一下他:“我记不大清了,总之,后来你又把我接回来了就是了。” “那你梦到皇后了吗?为何梦魇醒来之后这样思念她?在你的梦里,皇后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的眉目忧愁了起来,直直望进了晏珽宗的眼睛里: “是出了些变故。我母亲哥哥外祖他们,都被奸人所害。我哥哥被杀、母亲郁郁而终,过世的时候还不到五十五岁……我怕。” 晏珽宗握紧了她的手: “这只是个梦。婠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跟你保证,大哥绝对不会有事的,最不济他也会像咱们的寿王叔一样逍遥富贵一生,陛下虽……不大好了,可是我一定让你母亲过到至少七十五岁高寿! 你外祖家也一定会一直清贵延续下去,成为昔日的五姓七望之大族。 你在乎的所有人,我都替你保护好他们。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婠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眸中泪光微闪:“我信你。除了信你,我也求不了旁人。五哥,我只能靠着你了。” 末了,他说道:“今日是我和你母亲商议过了,你母亲才同你说了那些话。” 商议?婠婠寂寥地扯唇轻笑,不过是他将所有的利害摆在了她母亲的面前,她母亲迫于无奈才做出的最后的选择而已。 “我嫁。 五哥,我愿意嫁给你做太子妃,我想做皇后。” 否则她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她是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嫁给别人的。 陶霖知不过是私下抱了她两回都差点被晏珽宗给活活打死。 她不敢想象,若是日后的她同旁人成婚、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乃至受孕生子,晏珽宗又会暴怒成何种模样。 她还敢嫁给谁呢? 谁又敢娶她? 做太子妃、做皇后,也没什么不好的。谁不喜欢权力?谁不想要站在万人之上俯视众生? 诚如她母亲所言,只有她代表她外祖陶家得到了权力、生下皇子,外祖家才多了一重保障、母亲和哥哥的地位才多一份稳固。 她说她愿意嫁给他。 晏珽宗有片刻的充楞,随之而来的就是浑身无处宣泄的狂喜、血液似乎都在他体内沸腾了起来。 074:皇帝晏驾 这年秋深的时候,称帝近三十载的皇帝在病中崩逝了。 他驾崩之前,床头处坐着他的发妻陶皇后,地上跪着嫡太子晏珽宗、唯一的女儿镇国公主和亲弟弟寿王。 一道门帘之外的书阁东偏殿里跪满了有名望的臣工们,西边则是庶妃、庶子及其他宗亲贵戚。 皇帝念了句热,婠婠连忙用凉水湿了手帕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颊,眸中溢满了泪珠,强忍着悲痛。 须臾,皇帝的眼中突然又出现了极为清醒的光彩,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晏珽宗扶起他的身体,让他靠在陶皇后身上。 众人都知道,这是皇帝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他说道: “孤崩后,国丧以日代月,不必拖沓,民间和官中都是如此,一月丧期后,我大魏子民嫁娶如常。丧仪能简则简!民间百姓一律、不必为孤着白布服丧! 孤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劝了。 为帝三十载,功过留与后人评说罢!既崩,不愿劳民伤财。” 晏珽宗点头:“儿子遵旨。” 皇帝又道:“婠婠……婠婠……孤的帝姬日后薨逝,让礼部的人安排,她是一定要随孤藏在帝陵的,孤和皇后、死生都要护着你。” 婠婠已经泣不成声,哭着点了头谢恩。 末了,皇帝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对晏珽宗说道: “璟宗虽不成器,可孤想了想,他也不算晏枉那般的极恶之徒,到底是孤的长子,孤还是舍不得他。唉,你日后可将他召回皇都,给他亲王的荣华,好好善待他。 不过孤替你做了主,不准给他手中任何权力,就由他去做个闲散逍遥人吧。” 晏珽宗称是。 陶皇后替长子谢了恩。 他又转对寿王道:“一晃几十载已过,来生还与你做兄弟,可好?” 这时候了,寿王知道皇帝的心意,并未行礼,口中也不再称呼君臣,只道:“甚好!弟求之不得矣!” 皇帝最后将目光看向陶皇后,握住了她的手: “淑合,汝做吾妇几十载,为孤生育子嗣,料理合宫事宜,孤未有不满之处。 只是孤对你有一桩事情始终放不下心来。汝心中亦当明白!往后麟舟继承孤之宗业,汝,不可偏心生事。” …… 这样长篇大段的话已经耗尽了他人生最后的一点力气。 皇帝的意识彻底在这人世间消散之前,他口中喃喃自语地念着的却是一个故去数十载的女人的名字。 他这时已然再无牵挂,忘却了他的天下、他的霸业。 最后所剩者,也只是最无辜最纯粹的事物。 “清萱……” “曹清萱……” “我来向你赎罪了。” 这些话轻得除了晏珽宗之外没人能听清。 两刻钟后,寿王满脸悲恸地走出了皇帝的寝宫,与诸臣痛呼:“吾兄崩逝!” 诸臣大泣,久不止。 随后寿王撩起袍子转身向大行皇帝的寝门口跪下:“臣等跪拜新帝践祚!吾皇万岁千秋!” 满殿随即三呼万岁。 国丧以日代月,共计三十六日整。 婠婠整日跪在大行皇帝的灵前,满目悲伤。 而陶皇后——这时候已经是陶太后了,负责同礼部的人以及寿王一道主持丧仪,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体面而妥帖。 国丧期满,太子晏珽宗顺理成章即位称帝,改年号为元武,后来史称魏武帝。 生母嫡后陶氏做了陶太后,迁居禧福宫。新君纯孝,给她加封尊号、又在太后迁宫那一日亲自为她扶轿。 礼部和内阁的学士们合计着一同被崩逝了的先帝拟了谥号为“续”,称魏续帝,因为先帝在时也算是勤勉克己、励精图治,续起了先祖时候大魏朝最辉煌时候的荣光。 又因自他而起的帝王国丧以日代月体恤百姓之举,民间婚假男女自请供奉续帝灵位,呼之为仁帝。 后世也有史评家笑言曰: “续帝临朝三十载,不如临终十二字!” 说的是他仅凭一句“国丧以日代月”“百姓无需服丧”十二个字就在民间成了大名鼎鼎的仁君。 其实这话倒也没错。 第一是这位续帝给国库省下了一大笔银子。 古之国君、国母驾崩薨逝,继位的新君为了显示自己的孝顺和国家的排场,都要大办丧事。在很多朝代这样的丧事花费都给国库带来了不小的挑战。 例如有许多史家都认为宋仁宗皇帝去世之后大半丧事,就让当时宋朝国库多年的积攒花费了大半,造成了很大长度上的铺张浪费。 而魏续帝的丧事一再强调能简则简、续帝在位时期从未大兴土木、也没有广纳妃嫔,一切比之其他皇帝都显得节俭,让他在后世又被百姓自发称作魏仁皇。 第二是民间有一项“白布税”是最令百姓们恐惧的。 每当国君、太后、皇后和太子这些人薨逝的时候,百姓们的生活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他们需要购置白布为国君他们服丧,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嫁娶游乐,有的朝代甚至还规定多少时间之内民间不得食用荤腥。 如果他们不在规定时间里着白布服丧,就会被按罪处罚。 可是白布价贵,而且许多穷苦的百姓、似乎连自己的一副棺材都买不起、连饭都快吃不起了,何谈再去买白布给皇帝皇后们服丧? 但不买又不行。官府日日派衙役们在村里巡查捉人。 于是很多豪商大贾们瞅准时机就会疯狂囤积白布、在国丧期间涨价抛售,同当地的官府一道借机剥削压榨百姓。 大行皇帝此举,的确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减轻了百姓们的许多负担。 旨意传到民间,百姓们哭泣不止、皆感念大行皇帝的恩德。 他的皇后陶氏在八十多岁那年薨逝时,亦自请免除百姓们服丧之苦。 再后来的皇帝们竞相追捧续帝的做法。 有了魏续帝开的这个头,从此,有魏一朝、从千百年前流传下来的民为官服丧的制度就被彻底取消了。 新帝下旨追封曾经抚养过续帝的陶贤妃——恪贤皇贵妃为太皇太后,正式迁她的棺椁到帝陵去。 他是如是解释的:“君父在时就几度想要追封抚养过他的养母陶氏,但祖母在世时候最谦逊体贴,始终不愿居功自傲,告诉君父一切以他生母刘氏为尊,不必顾及她。 君父犹豫徘徊几十载,既想要成全祖母身后的荣光,又唯恐违背了她的遗愿,最终竟没能办成此事。 今孤即位,当替君父分忧。” 实际上臣工们都知道,新帝此举不过是为了成全他外祖家的荣耀。 而不到二十岁的圣懿帝姬经历了丧父之痛,在恭恭敬敬地侍奉完了她父亲身后的最后一程之后,自请出宫去圣光寺为大行皇帝抄写经书用以供奉。 新帝准了。 谁成想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圣懿帝姬却在佛像前薨了。 那时已是隆冬。 圣光寺高僧说道:“帝姬纯孝,感动圣佛,必是在佛前元化了,追随先帝而去,是去侍奉先帝了!帝姬薨逝那日,满寺池塘中莲花争先开放,香气扑鼻,便是预兆了!圣懿帝姬是圣洁之人,必得前往西天极乐也。” 帝姬似乎也早就预感到了自己的生命的逝去,在死前留下一封遗书,说她做梦梦到了先帝,感慨先帝赐予自己颇多荣耀,实在是太过奢靡,自己不愿享受这些百姓的供奉,倘若可以的话,倒是不如追随父亲去了。 她还说,自己死后丧仪亦要一切从简,如果可以不办的话,那最好就不办了。既是在佛前元化,也不愿过多铺张浪费,成全她一片怜悯国家财力的心了。 宫里的太后和新帝听闻此事皆悲恸不已。尤其是太后,一年之内丧夫丧女,人也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圣懿帝姬的身后事的确没有大办,只请了圣光寺高僧在寺庙内为她诵经祈福,而后就将放置着帝姬的棺椁安葬在了先帝的陵寝之内。 不过她生前本就颇得她的君王哥哥宠爱,后事如此,亦无人觉得君主对她克扣小气,只道怕大办了反而引得太后触景伤情。 于是从此,晏稷悟这个人就逐渐淡出了世人的目光中。 史官们在关于续帝子女的记载中,除了后来成为皇帝的嫡次子晏珽宗,便是对这位帝姬的笔墨最多。 他们都对她溢满了赞美称颂之词。 后世有人曾经深究过帝姬真正的死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神佛之说的,最后他们也只将她的病重归咎于那年端午宴上谋逆的燕王之死吓到了她,让这位尚处在闺阁中的女孩儿受惊后便一病不起了。 关于燕王的记传里,滔天罪行便又多了一项。 曾经得帝后宠爱而盛极一时的荣寿殿随着主人圣懿帝姬的弃世而落上了铁锁,再度打开时已是多年后新君武帝的女儿永兕帝姬成为这一宫之主。 宫里宫外提到镇国公主名讳的人越来越少,而另一个女孩儿则在这时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清海侯千金,陶沁婉。 再开了春后,太后常常宣召她娘家的侄女入宫陪伴她。 这个女孩儿长得太像圣懿帝姬,以至于太后将对女儿的思念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对她宠爱有加。 不少人都会猜测,她将来会有很大的概率入宫为妃,并且至少一入宫就是个贵妃。来日若是生下皇子,做一个位同副后的皇贵妃也是使得的。 陶家四房的幺孙女陶知滢同一些平素与她交好的姐妹们趁着春日出去踏春游玩时提起此事,不屑地冷哼: “平常不见这位姐姐出来见人、都是躲着咱们的。如今圣懿帝姬才刚薨逝,她就耐不得寂寞、要顶着这张肖似极了帝姬的脸到宫里去撒娇撒痴地哄骗太后娘娘的宠爱了! 若是圣懿帝姬还在,早晚撕了她的嘴! 她不就是打量着想用这张脸去借机勾引陛下、混一个宫妃当当么!” 其他的官家千金们亦是若有所思:这陶沁婉出现的时机也真是太巧合了吧! 是呀,想来圣懿帝姬在世的时候肯定也是不喜欢这个和她长了一张脸、又号称与佛有缘的表妹的。毕竟恐怕没有女孩会喜欢一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 所以这个陶沁婉才一直躲在京郊的宅子里,陶家侯爷说是她礼佛惯了、送她去清净处给她清修,实际上就是陶沁婉自己怕哪天入宫遇见了圣懿帝姬、被帝姬不喜罢了。 可怜圣懿帝姬的身子骨单薄,先帝爷和宫里的太后好不容易将她娇养到了成年,还是没立住这个女儿的命,她还不到二十岁就薨了。 可不是圣懿帝姬这一去,陶沁婉逮着机会就开始去讨好太后借机获得太后的宠爱了! 刚刚经历了丧女之痛,若是有个和自己女儿长相相似、与自己又是血亲的女孩出现在自己面前,太后很容易就把对圣懿帝姬的爱转移到她身上。 这样她们也就很能理解陶知滢愤愤不平的原因了。 论起入宫的资格,都是陶家的姑娘,她如何就不能去了?她也算是太后的娘家侄女、也是入宫给太后请过安的人。而且觉得太后以前也是挺喜欢她的…… 倘若陶沁婉没有被从浙江接回来,按资历,如果陶家想送一个女孩进宫同拉进同新帝的关系,那么这个人八成就该是她了! 可是算来算去,她们就是没算到还有一个偷偷被她伯父养在外头的嫡长女。 陶沁婉回来了,又这样得太后的宠爱和青眼,那么什么都轮不到她了。 她岂不愤恨? 075:元武 先帝崩逝之后的第一个年,自然不会过得太过隆重。 何况臣工们肉眼可见的看到这位新君比之先帝更加的克勤克俭、励精图治。 即便是年节里头他也不曾有过一日的休息,连一些歌舞宫宴都懒得去、全都交给太后处理操持、而他不过是在不得不出席的场面里现身说了几句场面话,其他的时候都在处理政务。 新帝定了自己的年号为元武,这个年号让许多追随他多年的军中将领们都大受鼓舞。 在他继位期间,他就会被人称作元武皇帝。就像先帝在位时被人称作文寿皇帝一样。 至于死后下一任皇帝会给他定一个什么样的谥号,那谁又知道呢? 翻过了年来,就是元武元年了。 先帝崩逝后留下的一些宫妃们,惟有肃贵妃一人有子,九王爷虽未成年,晏珽宗依然给他开了府准他携生母出宫居住,封他为赵郡王,称其母为郡王太妃。 至于那些没有孩子的宫妃嫔御,他皆令返乡养老、与家人团聚,年俸和优待一如从前、每半岁将银两送到她们手中,且一再申令地方官员和她们的娘家人要尊养善待她们。 不过若是娘家无人或是出于各种原因不想出宫,亦可留在宫里安养晚年。 但却无一人愿意留在这深不见底的宫闱之内。 让太后惊讶的是,连娘家远在琼中、如今一把年纪的静惠皇贵太妃宋氏都泪眼汪汪地提出想回琼州养老。 “太后娘娘,妾自十六岁入选宫女、后被赐予大行皇帝为妾室,今年六十三岁矣!已有四十七年不闻故土乡风……” 新帝准许了,还特封一个主动提出要赡养她的侄女为郡君,命礼部造船送她回琼州。 半年之后,皇贵太妃终于见到了阔别数十年的琼州海峡和一望无垠的汪洋大海。 而后在她的家乡那里又生活了足足二十五年,直到八十八岁高龄才薨逝。 大约二十年后晏珽宗带着婠婠游遍大魏江河山川时也曾到过琼州,那时他们还微服去拜访过这位皇贵太妃,太妃依然精神矍铄,不见丝毫疲态,还乐呵呵地张罗着给他们做椰子饭吃。 她记起幼年时皇贵太妃的模样,那时太妃还是她君父的宋妃,整日在宫中小心谨慎以求安稳度日的模样。 婠婠吃完两块椰子肉,趴在晏珽宗怀中不无感慨地说道: “光阴当真是白驹过隙一般。一转眼……” 琼州的天气骄热些,晏珽宗给她打着扇吹风: “可是岁月都格外偏爱与我的婠婠,这就足够了。随它怎样流逝,只要咱们的手依然握着彼此,我都不怕,你也不必怕。” 可不是偏爱么? 她也到快四十的年纪了,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年华老去的痕迹,反而因为极致的熟透,娇艳欲滴地像个二十来岁的少妇,哪怕曾经为他怀孕、生育过、如今已为人母,也不过是给她的身段气韵里平添了两分温柔的妩媚罢了。 到她这个年纪了,她母亲陶太后的身体依然康健硬朗、自己膝下又有一双聪敏孝顺的儿女相伴、晏珽宗对她的掏心掏肺更是不用多说的。 她还能有什么烦恼?如何能在年岁消逝中老去? 故而他们每次微服出去巡游,还被有些不长眼睛的蠢货误认为是爹带着女儿出来玩的。 婠婠每每都要嘲笑他一番,晏珽宗起初也介怀,实则是害怕自己鬓角开始出现的的些许白霜配不上婠婠数十年如一日的美丽了、会让她嫌弃自己。 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每一次被人称作她的父亲了,当夜在榻上同她欢好恩爱时都要强迫婠婠叫他父亲……她不顺从,他就不给她快乐,存心逗得她也难受。 这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从新帝向世人宣告了他的胞妹圣懿帝姬薨逝之后,婠婠就被他送到了陶家。 陶侯爷安排她在一处清净雅致的小院里住下。 去年春日,他将“陶沁婉”从浙江接回来之后、又广而告之陶氏宗亲为她上了族谱等等,婠婠也曾被晏珽宗要求这以陶沁婉的身份在陶家陪陶家人吃过几顿饭、使陶家人和其他所有人都对陶沁婉这个女孩的存在深信不疑。 但后来婠婠懒怠这样一人饰两角的事情,几次下来之后就推脱不去了。 陶侯爷就假借理由说,女儿沁婉因为在佛院里长了这么大,如今已到了出阁的年纪,来日也要嫁作一家宗妇的,可是如今却对家中庶务、理财看账本等事并不熟知,所以送她去京郊一处清海侯夫人的陪嫁庄子里学学掌家功夫,连带教她一些大家族的细碎规矩、如何孝顺父母侍奉公婆等等。 若是在家中教学,又恐她贪玩,陪着家中堂姐妹们玩得忘记了学业,所以要将她带到外头去。到底清静些,学东西也快些。 老公爷听闻之后亦深表赞同。 于是“陶沁婉”又随之消失了这么些时间,未曾再度出现过。 圣懿帝姬薨逝后,原来她身边的人肯定是不能再突然追随到清海侯千金的身边去伺候她的。 婠婠给她从前的贴身侍奉的乳母嬷嬷、侍女下人们都安排了很好的去处。 荣寿殿的三重正门落了锁,但到底是圣懿帝姬住过了这许多年的地方,不能让她走了之后满院杂草疯长、成了无人问津的地方,于是白稻米奉旨领着小余子等另外四个太监、四个宫女依然守着她的寝宫,平日负责洒扫庭院、照料圣懿帝姬曾经留下的那些花花草草。 太后偶尔思念女儿了,也会来从侧门进来这里转一转。 所以他们的差事也是很体面的,而且上头没有主子看管,到底也自由些,只要花草们照料好了,平日爱睡到几点起就几点起,做什么都没人问。 月桂从前就是太后身边的人,现在圣懿帝姬不在了,她就又回到太后身边当差。 华娘是帝姬的乳母,按理来说可封她个诰命、让她回乡清净养老的,晏珽宗也的确破格封了她一个四品的嘉慎夫人,在她老家给她赐了田宅。 可是华夫人哭得死去活来不愿走。 “陛下!我无父无母无夫无女无子无孙、还能去哪! 我这辈子只知道围着我的殿下转、伺候她吃喝穿衣就寝,旁的什么都不懂。 如今陛下要撵我回老家,还不如打死了我给殿下陪葬呢,我求求您了,别让我走、就让我留在这宫里伺候殿下从前养的花草也成啊……” 最后是太后开了口、让她在禧福宫的一间偏殿里住下,平日陪着她闲聊或是玩牌度日。 这也没什么。毕竟宫里先帝的后妃们相继回了老家之后,就只剩下了太后和新帝两个主子。 陶太后烦他烦得很,按理来说新帝应该每日向她请安、尤其她又是他名义上的生母、更加怠慢不得的。 但太后一再亲自下旨,说体谅新帝政务繁忙,只让他每月初一十五过来问个安就好,平常时候就别来了! 到后来甚至发展为只需要他每月十五过来请个安就行。 倘若不是为了维护在外人面前的面子,太后甚至连这每月一见都懒得见他。 现下华夫人住过来也好,能陪着太后聊聊天、偶尔一起说说圣懿帝姬小时候的事儿……总归叫太后不那么寂寞了。 至于秀梨和如橘。婠婠问过了她们的意思,若是她们想要出宫嫁人,她都可一一安排好,给她们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但这两个女孩都不愿意将自己的下辈子交由男人掌控、被困在墙院之内和妾室们争风吃醋,反倒想要去内司省当女官、谋一番天地。 婠婠心中了然,就让母亲安排她们去了内司省谋个差事。因为从前侍奉过帝姬多年,她们一入内司省就是八品的女官,专管教宫中的内侍宫婢们的大小事宜。 总算安排好了所有人,没因为自己而拖累了身边人的前程,婠婠才安下心在陶家的桐园里住下。 晏珽宗自己指派了两个年轻侍女和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嬷嬷来照顾她。 两个侍女一个叫银蕊、一个叫银彤,那老嬷嬷是晏珽宗身边萃澜的妹妹,叫萃霜,难怪同萃澜一样的性子,平日里照顾婠婠恭恭敬敬的细致周到,除此之外一句不该说的话都没有。 年轻的婢子在萃霜的调教下也被她教成了一样的木头人。 婠婠心里其实不大喜欢她们这样,总是怀念从前跟在她身边的旧人。可是她一贯温顺无害惯了的,即便心中有些落寞也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将这种不喜宣之于口了,晏珽宗一定不会给她们一个好下场的。 在陶家的这几天,陆陆续续有许多“陶沁婉”的堂姐妹们来找她玩,她也都撑着精神一一应付了过去。 自从开始以清海侯千金的身份见人之后,婠婠时常提心吊胆地总怕被人戳破她的身份。 ——因为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好在不知为何,竟然从未有人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过、哪怕是面上的一丝古怪都没有。 她们只会羡慕又向往地望着她的脸赞叹道:“婉婉,你真是天大的福运、能长得这样相像圣懿帝姬!” 圣懿帝姬生前有多受宠,先帝、宫里的太后、乃至新帝和前太子璟宗,无不对她有求必应呵若珍宝。 从更隐晦的角度来说,圣懿帝姬不在了,那么她曾经所得到的那些宠爱、都很有可能转嫁到陶沁婉的头上了。 可不见她刚从京郊的庄子里搬回来住,太后就命人赐了好多东西来给她呢。 惟有陶知滢对她似乎有些许不满,常常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 “是呀,天大的福运,沁婉姐姐也瞧出来了,难怪圣懿帝姬才刚薨逝,姐姐就学成归来、赶忙搬回来住了呢。” 其他女孩们面面相觑,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她仍是不依不挠的嚷嚷了两声。 婠婠并不恼,也不与她争执什么,只是温柔似水地浅浅笑了笑,将自己面前的一迭玫瑰酥往她们手边推了推,邀请她们品尝 堂姐妹们离开了她所居的桐园之后还十分叹服: “这样的心性,无怪乎是佛前养出来的。我是自叹弗如了。” 夜里,婠婠正欲就寝,忽听得门外有轻微异动。 她一下从榻上惊起,待撩起床帘看清了来者是谁之后又淡淡放了下来。 一个夜半擅闯女子闺阁的登徒子罢了。 076:桐园既浯 凤栖梧桐,意味忠贞高洁、又隐含了富贵无限之意,是现世的人们极为追捧的一种美好意象。 据说陶太后出生时,陶家许多奴仆都曾见到东南处飞来一只羽毛翠美的孔雀停驻在桐园的梧桐高枝上栖息,暗示此女命格贵重。 后来她果真做了皇后、如今又成为了太后。 岂不是寓意成真之意? 太后当年奉诏进宫被册为皇后之后,这园子就空置了下来,再也没有别的女孩能住进去过。 但是如今侯爷却在家中老夫人的默许之下让自己的嫡女住了进去。 君婠和衣躺在榻上不理他。 片刻后,房间里飘来一阵熟悉的烤乳猪的香气。 先帝晏驾,君婠为他服孝守丧、一丝都不敢懈怠——即便她父亲强调了国丧以日代月,但她仍旧坚持百日不食荤腥、日日为他抄写经书焚烧供奉。 其实在去年七月夏,先帝开始昏迷不醒的时候,婠婠便不再食用荤腥,一方面是没有那个心思,另一方面也是自欺欺人地想用这种方式为父亲向佛祖祈福尽孝。 直到前几日、先帝身后的百日之祭已过,她是可以开始食荤的。但是或许是因为嘴里许久不沾肉味、她也就这么习惯了,下人们再将荤菜端过来,她也没了什么想要品尝的心思,反而看了就觉得心里腻得慌。 没想到今天晚上轻而易举地就被他的一直烤乳猪勾动了胃口! 君婠也不跟他扭捏,掀开了帘子下床、坐到桌子边就拿起了筷子。 晏珽宗紧盯着她,目光竟然还有了几分委屈和哀伤: “你就在乎这只猪,却连看我一眼都不看。” 婠婠从乳猪的脆皮里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定定地道: “我喜欢的那个张家糖水铺的沉香熟水,你买了没有?” 不然光吃烤乳猪腻得慌。 晏珽宗:…… “当然买了,还给你带了今岁第一季的新鲜樱桃。” 是他命人快马加鞭从滇地运来的,只为搏美人一笑。 他近乎痴迷地望着她。 去岁七月,从那晚她说过嫁他之后,他的确欣喜不已,仿佛了却了一桩最大的心事,但他们并没有立刻厮守缠绵起来,反而过了好长一段分离不得相见的日子。 婠婠决意去侍奉她父亲最后的一段时日,并且委婉暗示他、她不想在她父亲病重的时候同他欢好、实在是有违人伦。 晏珽宗也答应了她。 晏投、程邛道之流虽被俘,但江南之乱尚有些地方需要治理。 他奔波于淮阴、广陵和金陵之间不得空闲,抽空又去了趟闽浙等地治理水患,直到先帝驾崩之前他才赶回皇都、而后登基践祚。 即位之后他忙着为先帝治丧、又有一批官吏的调动任免等等或大或小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 他有一段时间抽不出空来找婠婠。 婠婠前些日子住在圣光寺、晏珽宗来看过她一回。 她那时的神色寡淡,容颜憔悴无光。 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她以要为父亲服丧、仍在孝期为理由委婉拒绝欢爱之事,又让他别来打搅她,她是真的想在寺庙圣地为她父亲抄写经书以作祭拜之用的。 他也一一应允了下来。 仔细算下来,他们都有大半年的时间不曾相拥而眠过了。 他早就思之如狂。 但是婠婠在乎她父亲,他虽对先帝晏驾之事毫无悲痛,可怎么也不能让婠婠瞧出来他的不悲不痛,所以只能强忍下去,装作一切都尊重她的模样。 如今婠婠都肯食荤了,是不是说明……? 晏珽宗看着她的眼神逐渐炽热起来: “婠婠,晚上吃多了东西不动弹动弹的话,会积食的。” 话中的暗示之意格外明显。 尤其是在婠婠都同他有过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了之后。 某些方面,她简直太懂他了。 婠婠放下手里的筷子,端起杯盏优雅地饮了口甜水,而后扯出了一个冷淡骄矜的笑容给他: “你死心吧,这是我母亲当年的住过的闺阁,我不可能在这里跟你做什么的。” 连当中摆的那张拔步床都是她母亲未出嫁当年用的。 她实在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他心中微动:她的意思是,只要他下次找对了地方,她就愿意同他行房么? 看来宫中的坤宁殿可做修葺,来日就让她和自己住坤宁殿好了,她母亲住过的椒房殿,她大约也不能接受和他在那里头交合的。 “婠婠,你误会我了,我没想这些事 ——我今夜过来,只是想你了,想见见你而已。” 可惜婠婠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漏夜前来,这般荒唐的事,纵使他如今站在万人之巅、享天子之尊,做事也得谨慎仔细些。 倒不是在乎下头的臣工、奴才们怎么想他的,只怕被人撞见了会给婠婠如今的这个身份带来一丝一毫的非议。 所以他今夜只穿了身黑色行军服来,一身劲装——打仗时候在外头套上铠甲就能直接出去杀人的。 婠婠冷笑着起身走到他身前来,手伸到他胸前的内扣口袋里掏出两个青色的小瓷瓶,啪地一声被她稳稳扣在桌上。 “只是想我了,需得着带这些东西过来?” 一瓶是在事后为她涂抹的祛除私密处红肿的清凉药膏,另一瓶则是作润滑之用。 被她戳穿了,晏珽宗尴尬地转移了个话题: “其实,我今夜找你来,是想同你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的。” 婠婠回以他一个更加嘲讽的微笑。 一个半时辰后,绥山。 山腰别院的凉亭处。这是晏珽宗的私宅。 今夜星月同辉,夜空分外璀璨。 春夜偶泛轻寒,晏珽宗在凉亭的地上铺了张他曾经亲手猎来的虎皮,同婠婠席地而坐, 他是不畏寒的,大冬天里披着件单衣也跟无事人一般出门,但只怕让婠婠过上了寒气,又给她披了层毯子、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婠婠睁大了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月。 这是她人生第一回在这样的深夜里出来赏星赏月,十分新奇。 晏珽宗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有司天使跟我说,今夜会有地雁出现在西面的天上,可以出来观赏祈愿,地雁会把人的心愿带到天上去,让天神知晓。” 后人亦称地雁为流星。 地雁是它的一种雅称。 有的朝代视流星为凶兆,而有的朝代则以之为福瑞。 魏朝属于后者。 “婠婠,你有什么心愿?” 他话音刚落,天空的一角陡然有许多拖拽着耀目光芒的地雁逐次划过天际,蔚为壮观震撼。 婠婠的眸中都被映衬出点点星光,亮晶晶的。 她合起了双手: “愿我晏魏之江山海晏河清、民有安居。 愿母亲兄长长寿安康、外祖家全族平安稳妥。 愿我……” 地雁的出现激起山中一阵嘈杂鸟鸣惊叫之声,婠婠的最后一个愿望,他竟然没能听清。 晏珽宗有些恼怒,随行而来的逐天客和它的妻子在山中张开巨大的翅膀鹰唳盘旋了几声,众鸟的叫声方在恐惧中停歇了。 地雁的出现还未停止。 晏珽宗也虔诚地对它许愿: “惟愿此生不负婠婠。” 他对上婠婠的眼睛,从怀中掏出一方皇后金印中的私印来,私印中刻着的名字是既浯。 私印盖出去的效力等同主印,只不过是中宫皇后用在一些私人事宜上会使用它。 并且这种私印的使用频率还远远高于主印使用的频率。 既浯,却不是晏稷悟。 “这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字。 既者,过往诸事已矣;浯者,平稳中立之水流也,如细水长流而永无绝期。 寓意果真极好。 婠婠,嫁给我,作我的皇后。 既浯,你还是那个晏稷悟,并且可以比做晏稷悟更好。 我此生、绝不负你。 你知道我读的书少,比不得那些进士出身的文人、出口成章的,也不知跟你说什么漂亮的话讨你欢心。 但我真的离不得你,也是真心爱你。” 他想起了陶霖知和潘太师的儿子潘常致。 这俩人都是陶太后曾经十分心仪的女婿人选。 尤其是那个潘常致,陶家老公爷还想让他做自己的孙女婿,想将陶沁婉许配给他。 呵,这俩人有什么好的?只会搔首弄姿拽拽酸儒文章在婠婠面前卖弄风骚罢了! 漫天星月之中,婠婠缓缓向他伸出了掌心。 晏珽宗连忙将那枚他亲自雕刻的金印轻轻放在她掌中。 077:婠婠的皇后之路 这是她所见过得最美丽迷人的一场星月之夜。后来许多许多年后,这晚的风光她都难以忘记。 江南的官吏被晏珽宗之前杀了一大批,从下至一个九品芝麻官小小县令、再到上头最引人垂涎的江淮盐运使、扬州织造等官位皆有空缺。 江淮盐运使之职,被晏珽宗封给了陶霖知。 这道调遣令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陶霖知虽然是正儿八经的科考进士出身、个人资质也还算出众,但比起江淮盐运使这个无比重要的差使,他的年纪和资历都还备显欠缺。 但众人惊讶归惊讶,却并未有多嘴多舌之言。 毕竟陶霖知的身份也摆在那里呢。 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儿、陛下的亲表弟,甚至倘若不是圣懿帝姬薨逝,他还会是本朝头一位真正公主的驸马。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晏珽宗的调令很急,当日便命他前往江淮盐运的新任治所扬州赴任、即刻启程不得推脱耽搁。 若不是让他去干的是这样的美差,其他人都险些以为他是被贬出皇都、被流放去的。 对了,还有曾经当过圣懿帝姬的老师的潘太师家儿子潘常致,也被他急速调去了淮阴。 陶霖知的好消息在陶家很快就传了个遍。 婠婠听见外头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她外祖母十分高兴,一面又说起自己的女儿来: “我早和宫里我的太后女儿说过,不管哪个孩子,只要是你生下的、和你就是一条心。管是谁做了储君、总之是亏待不了咱们陶家。她还不听我的话,为了璟宗的事儿白白瞎折腾那么久、白费了力气还在咱们当今陛下面前不讨好。唉,不过陛下心里还是对咱们这个外祖家亲的。” 老公爷反倒满面愁容、一脸严肃地教训孙子: “陛下让你去做江淮盐运、是把你、把我们陶家抬举上了天了! 但你千万不可沾沾自喜、自恃风光无限,要时时刻刻将我教导你的圣贤之道记在心中、到了任上亦不可被金银俗物迷了眼睛、犯起见不得人拖累九族的罪来!” 白夫人高兴不已、回到房中和陶侯爷合计了起来: “起先还怕因着霖知和圣懿帝姬议过亲的缘故,陛下会疏远咱们霖知。你不知道,我都做好了霖知一辈子仕途不顺的准备了,谁成想……” 侯爷坐在椅上,手中托着茶盏、皱眉沉思道: “陛下不是给太后面子、更不是抬爱咱们陶家。只是为了沁婉! ——所以你这几日瞧着,咱们沁婉的气色还好么? 抽空去哄哄、劝劝她,让她预备着日后入宫的事儿。 她好了、哄得陛下高兴,咱们陶家才有日子过!” 白夫人捂唇一笑:“这还用您说?我这几日天天去看了殿下。我瞧着殿下的脸色还成呢,亦不像是想不开的模样,您就不必担忧了!” 陶侯爷脸色哗然一变,正色道: “你管谁叫殿下呢!圣懿帝姬已经薨了!薨了你不知道吗!如今住在桐园里的只有咱们的嫡女,她是咱们的女儿!日后不论人前私下,都不要再提殿下这两个字了。陛下说她是你生的嫡女,她就是。” 白夫人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唇角,她惶恐不已:“侯爷,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咱们的女儿……咱们的女儿……不错,她是咱们的女儿、是我生的、是我生的。” 她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让自己都相信一般。按照晏珽宗给出的陶沁婉的生辰八字的说法,当年她“生”陶沁婉的时候,陶侯爷刚好在外地的任上,并不在皇都内,而她也随行在陶侯爷身边,所以才瞒住了她当年肚子并未大过的事情。 这天是叁月初六日。 叁月初八,清海侯夫人白氏领着婠婠入宫给太后请安。 白夫人私下里对婠婠极尽谦卑奉承,婠婠也只是淡淡地应着。 太后迁居禧福宫,前两日新帝又亲自题了牌匾,为之更名千秋宫,意在祝他的母亲太后千秋长寿。 千秋宫里太后的寝居和日常会客之所又叫懿宁殿。 白夫人带着君婠如懿宁殿时,那里已经坐了好几位贵妇人陪着太后闲聊解闷。 寿王妃、忠义侯世子夫人章文郡主、愉郡王妃等人和迁居宫外今日进宫给太后请安的赵郡王太妃谢太妃。 住在太后宫里的嘉慎夫人华夫人也一道过来,坐在一边陪着闲聊。 君婠敛衽款款向太后拜下。 太后几个月没见女儿的面,想她想得不得了,一脸慈爱地唤她过来在自己脚踏边上坐下。 她摸了摸婠婠的脸颊、又探了探她的手,心疼不已:“我的儿,怎么又瘦了这许多!” 几位贵妇人微微垂首,不知如何去接话、也不敢擅自开口。 她们都知道曾经的圣懿帝姬是太后的心肝至宝,如今圣懿帝姬就这样去了,虽说那些圣光寺的高僧们说的好听、说帝姬是去西方极乐去了,可人到底是没了不是么? 那总归是太后的一道揭不得、轻易提不得的伤疤。 今见太后疼爱和圣懿帝姬长相相似的女孩儿,她们也不知道坐在边上该说些什么才能既免得太后伤心、又能让她舒心。 倒是华夫人先说道: “沁婉姑娘若有空常来陪着咱们太后娘娘,咱们太后膝下也不至于太寂寞。” 她看着婠婠的眼神里也藏着快要抑制不住的思念。 白夫人也恭顺着笑道:“外头的人也都说沁婉生得同圣懿帝姬一个模子出来的。太后若不嫌弃,就让沁婉常常来您身边侍奉您、就如圣懿帝姬还在的时候一般。” 谢太妃在一旁静静旁观,一脸凝思状地忽插了句嘴: “这话我亦没少听人说,还纳罕世上真有这般巧的事儿。不过今见了,反倒未觉得如何相像了,大抵美人都美得相似,外人才闲传了这些话过去。 帝姬是通身天家的贵气,陶家的姑娘自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可哪就养得皇家的气派来了!” 实际上其他的王妃命妇们平常见到圣懿帝姬的机会也并不算太多,顶多是往常像这样进宫给还是皇后的陶太后请安时,圣懿帝姬会陪坐在一边而已。 帝姬一去也有几个月的功夫了,说实话,她们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倒是真的模糊了起来。 谢太妃久居宫闱,见到帝姬的时间比她们要多得多,她都说不像了,莫非真的不算太像? 几位贵妇人的心里渐渐有了盘算和考量。 华娘也仔细看了看婠婠的脸,而后拂了拂手中的帕子淡然道: “是啊,我是侍奉了帝姬多年的旧人,帝姬的眉眼、一颦一笑都在我脑子里一辈子忘不得的。 适才我方见了陶家姑娘,就知道外头传的不大真。陶家姑娘说像咱们帝姬,是有七八分的肖似在里头的,可是再细瞧瞧,这眉、这下巴、这眼睛儿……其实都和咱们帝姬不一般模样。” 太后抚上婠婠的眉,叹息了一声: “像不像的,总归是两个人,这世上尚无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儿,何谈去找两个一样的人!不过是我膝下没了女儿,想多见见她、假充膝下有女的趣罢了! 我这些时日夜夜难眠,想起先帝爷和我的圣懿,眼泪都快哭干了。惟有每每见了沁婉,我才觉得就像我的圣懿还在一般,这日子才算能过下去……” 这话说的已经算很重了,可见她对陶沁婉的重视和在乎。 谢太妃笑了笑:“咱们陛下眼看也到了该大婚、纳后妃的年纪了。太后若是喜欢陶家姑娘,也不是没有法子,不如抬举了陶姑娘的名分……” 话说到刚好的地方,她意味深长地戛然而止。 太后满意地瞥她一眼,又叹道: “话虽如此,可是毕竟还在国丧期里……再者,我做了太后,该安养的年纪总不好再插手儿子的房中事。我喜欢的姑娘,陛下也未必中意呢。” 边上的几位夫人听懂了太后的意思,接连出声劝慰。 “先帝爷是一代仁君,先帝爷自说了国丧以日代月,嫁娶如常,太后自然不必依着以前的规矩守约束了。再者,先帝爷在世的时候、也想着为咱们陛下纳妃纳妾、早日开枝散叶。这本就合先帝的遗愿。” “是啊太后,咱们陛下最纯孝,您中意哪个姑娘,陛下自是一样中意的。太后何出此伤感之语呢!” 婠婠听着她们的议论,慢慢低下了头去。 太后拍了拍婠婠的手: “瞧我!在人家未出阁的女孩面前议论这些,让沁婉都要羞得没地躲去了,好了好了,那便不说了!” 出宫的马车上,见婠婠的神色稍有倦怠,白夫人惶恐不已,一下跪伏在她面前: “还请姑娘赏咱们陶家一口饭吃罢!如今的形势已然这般了,姑娘……” 婠婠轻声让她起身坐着,无声冷笑。 “岂敢盘桓,有所希冀!” 今天在太后宫里的这一出,让很多贵夫人心里都有了计较。 起先她们极力希望自己家中的子弟能娶了清海侯千金为妻,既能背靠清海侯陶家的泼天清贵之气,又能连带得到宫中太后的垂爱,几乎相当于享受到了半个公主的恩泽富贵,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好福气。 她们不是没听人说过陶沁婉可能入宫为妃的事,可是转念一想,陶沁婉毕竟长得像圣懿帝姬啊,新帝最宠爱圣懿帝姬这个妹妹,岂会对一个长相与自己妹妹相似的女孩儿起了什么男女情欲的心思? 说得难听些,他怎么可能下得了那个手去宠幸一个和自己胞妹相似的女人? 再说了,陶家又不是没有别的女孩适合代替陶沁婉入宫的。 但现在她们不这么想了。 陶沁婉,她们家中的男儿是沾不得了。 这天晚上,太后又召见晏珽宗。 她这两天其实对晏珽宗还算满意,也无意再同他剑拔弩张下去。 因为晏珽宗前不久封了凉国公璟宗为镇西王,将河西道划作他的封国,给予他除了处理战事之外的几乎所有一个封国该有的权力,还让杨氏带着柔宁郡主去同他团聚。 诸如铸币和选官等大权,命他经营西域、大力发展同外藩的贸易往来,收纳关税充作国库。 他甚至准许镇西王自行屯留军队,只是一再强调若有发生同周围藩国的战事、需要即刻上报中央、不得私自用兵而已。 太后对目前的状况很舒心。 晏珽宗征求过她的意见,如果她思念璟宗的话,他可以将璟宗召回皇都。但太后不想儿子再冒来回奔波、车马劳顿的风险,便将此事作罢,只说把璟宗留在那里就好。 “璟宗书信中皆言西域富庶繁华,自言过得不错,我甚是放心。 只是我的婠婠还在外头不得归,你若早日娶了婠婠回来,我此生就算心安了! ——是娶她做皇后!皇后!可不是什么贵妃皇贵妃,我不认这些的!” 她还急急补充了一句。 叁月中,太后“大病”一场,数日昏迷不醒,梦魇连连,口中直呼圣懿帝姬名讳。 君王仁孝,亲来侍疾。但太后不准,说怕他过上了病气、影响朝政,那就是以她一人之身祸及国祚了,她心中惶恐。 帝王无奈,听从嘉慎夫人华氏的意见,召来太后的娘家侄女、清海侯千金前来照顾她。 在清海侯千金无微不至、亲侍汤药、事必躬亲的照料下,太后的病才渐渐好了起来。 帝王甚欣慰,赏赐了许多宝物给清海侯千金,嘉奖她照料太后、替自己分忧之事。 四月下旬,在苗胜虎将军等人的极力举荐之下,帝王以清海侯家女孝顺为名,立旨娶她为后。 满朝文武无有二言。 078:金阁晃日册为皇后 五月初九日,良辰吉期。这天还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立后圣旨亦将在这日传到陶家,足见新帝对他的外祖家、对他未来皇后的爱重。 清海侯陶宅满是一片肃穆、庄重的綪茷银朱之色。连每个家奴婢子的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欢欣雀跃,但是碍于侯爷和侯夫人叁申五令传下来的规矩,他们还是死死将这份喜悦克制住了。 几十年前先帝登基后诏聘立陶家女为后,陶家就主持预备过一次接旨的隆重排面,许多有资历的老管事、老女使们都对该有的流程了然于心,府里也仍存着当年的购置诸物的账本,且还有宫里太后身边的女仪、裳仪等前来协助,像他们这样的百年簪缨大族,自然不可能闹出什么丁点不周到的笑话的。 如今新帝的原配皇后又要从他们陶家出,他们还得再预备一次这样盛大的场面——虽说银子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置办了这满宅的丝缎、地毯、琉璃灯笼、茶盏桌椅乃至花木等物什,但这天大的喜事,就是花再多的银子也是使得的! 何况花的多,赚回来的更是它的数倍不止,太后和新皇后的娘家怎么可能赔了钱进去的。 ——这点上陶侯爷自个的心里就最有数了。 例如五月初的这日,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同一名来自洛阳的豪商闲谈。 豪商姓楚,名立岐,是个年轻人,今年尚不到叁十岁。 楚立岐虽坐在椅子上,腰背却微微躬着,他面前摆着数盆开到正盛的牡丹,各个具是花中名品,单卖出去每盆都要价值千两以上。 “侯爷,这几盆花皆是今年洛阳各地牡丹行家评选出来的花中贵品,名为:银丝贯顶、绿幕隐玉、冰罩蓝玉、金阁晃日、珠光墨润、墨池金辉。 侯爷近来有国丈之喜,某、欲将这些牡丹献与侯爷、为侯爷贺喜,他日若能簪到千金的乌发之上,则亦是某阖家之无上荣光矣。” 接旨那日,被册封的准皇后发上是要簪牡丹花的,来日她正式嫁入宫中,手中也要捧着一朵牡丹花、坐在凤驾上自皇宫正门的天子门被抬入皇家。 几十年前太后入宫时,洛阳商人乐正氏以一整箱黄金为代价、向陶侯爷献牡丹花。陶侯爷其时年轻气盛,自然把持不住了…… 于是作为太后的兄长,他便收下乐正氏的黄金和牡丹,让太后手持乐正家族所献牡丹入了宫。 其后乐正氏的牡丹名声大噪,备受王公大族家的贵妇千金们所追捧,而乐正氏也很快赚回了他所献给陶侯爷的黄金。 当然了,当年乐正氏所献牡丹亦是花中之王,价值万金的名贵品种,足以配得上一国之后的身份。 可惜后来乐正氏家大业大了之后,几房兄弟间互相争风抢夺家产,以至闹出各种见不得人的阴暗腌臜事来,之后的子孙也大多死于互相暗算之手,偌大一个商贾之家,也就这样没落了。 当年陶侯爷靠这个妹妹发了不少财,不止是牡丹,其他的诸如陶家需要给太后所准备的嫁妆种种,大半都靠各地豪商花钱贿赂了不知多少人、才献到他面前来、百般求着他们陶家用的。 以至于后来他才骄矜自满、自恃皇恩无限,有段时间极爱流连于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也正是在那时候他遇上了晏珽宗的生母孟氏女。 好在先帝爷也纵容他,见他无意拉拢朋党、结党营私、犯了历代帝王们真正在乎的逆鳞,只是私下里的作风不太好听,也就没当回事,早些年还有些头铁的御史台大夫们闻风而奏,见先帝爷每次都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他们心中有数,后来也就懒得再提了。 也就老公爷还能管一管这个儿子,但他除了一而再、再而叁的唠叨,旁的还能再干什么呢? 楚立岐心想,这位主也是一辈子享福的命,如今升为国丈,又要靠着他的女儿再发一笔财了。自从君王说要立陶家女为后,这十几日来多少人和他一样花空了心思才求得见清海侯一面。 陶侯爷倚在椅背上,只是笑了笑,并不开口搭理。 楚立岐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和一张单子递给他。 银票是十万两的银票。 单子里更是林林总总各色珍奇异宝。 陶侯爷算了算这张单子上东西的价钱,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好,你是个聪明人,你的花当然是好花,我岂有不受之礼?” 两人又客套了两句,见目的达成,楚立岐这才告辞离去。 这样的会谈,在这些天里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回到他在皇都中落脚的宅院,一个心腹仍然颇为肉痛: “来都城这两个月,奴这才晓得何为吃人不吐骨头!” 像他们这样的商贾之流,走到哪里不要花钱!主人这些天怀里揣着的都是一沓又一沓鼓鼓的银票,荷包里装着的都是用来疏通关系的金瓜子。 光今日来说,去这陶家走了一遭,连给他们引路、倒茶的小斯、他们都得拿金瓜子挨个赏下去,否则如何使唤得动人、让人愿意多和你说几句话、透露点情况? 更不用提主人为了见到那陶侯爷一面,前前后后又找了多少人,挨家挨户的送礼打点。 楚立岐摆了摆手不想听他多嘴抱怨,他抬首望天,眸中略有艳羡之意: “你可见到了那陶家的冲天气派?果然是百年大族,不同凡响。 且不提人家的宅院恢弘宽敞富贵了,光是那院子里随便一棵海棠树,就是宫里的太后当年亲手栽的;厅堂里随便一副字画,就是高皇帝、先帝和当今陛下赏下的御笔。 我这样的商贾,如何比得上人家的门户?” 他喃喃道,“若是哪天,我亦能比肩这样的大族……” 外头的情况婠婠一概不知,她待在桐园内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母亲又将月桂和华娘派来为她调养身体——名义上则是教导准皇后的规矩礼仪。 说是调养身体,其实就是花时间、用这种宫内的秘制香膏、香露之类的东西,将她的身子涂抹滋养得香滑白嫩、好留在大婚那日的夜晚给晏珽宗摸而已! 她略微有些抗拒,可是这完全没有她说不的余地。 沐浴后,华娘和月桂将她浑身赤裸地从浴盆里捞了出来。 婠婠想伸手抓件衣裳披着,她们早就将衣架挪得远远的,站在一旁的银蕊手中捧着托盘,华娘从托盘中取了手巾给婠婠擦干了身上的水珠。银彤的手中捧着一个更大些的托盘,上面摆满了各色精致的小瓷瓶。 她和月桂挨个蘸取了瓷盘里的香膏涂抹在婠婠身上的每一寸,一丝不苟地像是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婠婠稍有不顺,她还会一脸担忧地说出那句说了不知多少遍的经典台词: “殿下,奴婢们都是为了您好啊!奴婢们还能害您不成?” 婠婠只得默然不语。 涂完了身体,连最私密的地方也要用香露仔细保养。 给她擦干头发时,华娘和月桂便又有了担心之色: “自先帝爷晏驾后,殿下的身子又不如从前了。您看您,不知憔悴了多少!去岁春夏时,您的发丝可比如今的黑亮、还有光泽些,也几乎不曾在换季的时候大病小痛过。 今年开春以来,您又大大小小伤寒、发热过几次,奴婢和宫里太后听了都要忧心许久,只可怜奴婢没能服侍在您身边。”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凶狠地瞪了一眼银蕊和银彤,“可不知是不是伺候您的年轻小蹄子们不上心!蠢笨呆傻、什么都不懂!” 婠婠望着面前铜镜里的自己,凉薄地牵唇笑了笑: “我以前不就是这个样子么?一年里大病小痛不断的,每回看起来都跟要死了似的。白叫母亲生养了我这个不孝的女儿,长年累月给我悬着心、没一日安生着。 ——你说去岁春夏时我的精神好,难道你不知道那时候他都对我做了些什么?被男人的精血养着,当然气色好了。 君父薨逝前,我为了诚心侍奉他、便不再和他……后来君父晏驾,我为他守丧服孝,至今也没再同房过。所以这大半年下来素着,免不得又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如同一株失去了养分的娇贵牡丹,几乎就要无力维持它的美丽、即将枯萎。 华娘给她擦发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听说礼部和内司省的人安排的婚仪很紧,最迟今年七月初,您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宫为后了。到时候有他日日陪着您,您会再好起来的。” 月桂也接了话:“是啊,所以奴婢们想给你调养好身子、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何苦跟奴婢们傲呢? 男人不都是那么一回事么,趁着您年轻、姿容姣好,将来进了宫,哄他多在您宫里留着。等您的身子被他养好了、再生下小皇子来,您就算终身有靠了。日后的事……且再日后论罢。” 已到了这个份上,她们也只能这样为婠婠入宫之后的日子做考量和打算。 说起日后,华娘也来了劲:“等殿下入宫为后,奴婢还要时常去您身边服侍您周全,到时候求殿下寻个恩典,就让奴婢还在您的宫里住下,奴婢还向从前一样伺候您的吃穿成不成?” …… 初九日,天还未亮时分,陶家就一片灯火通明忙碌了起来。 老公爷和公爷夫人得了帝王的恩典,体谅其年老,让其不必磕头谢恩。但老公爷和老夫人还是一大早就起来穿好了朝服、诰命夫人的服制,静坐在房内等候宫内宣旨。 侯爷和侯爷夫人、及族内亲厚又有官阶的堂兄弟及有诰命的妇人们一大早就立在陶宅的长街上等着宫内派来的册封使宣旨。 晏珽宗亲自挑选的册封使仍是寿王,而不是让太监来宣诏——他觉得这些阉人不配。 寿王是婠婠的亲王叔,又是皇室的长辈,想来她心中会高兴些。 天方亮,卯时初,寿王带着浩浩荡荡的一批人马、骑从从宫里接过晏珽宗的亲笔圣旨后出发,半个时辰后就到了陶宅门前,和陶家众人面对面站着了。因为司天使算得今日辰时一刻为佳期,所以要到时间他才能读诏。 这次宫内派来的随行骑从中并没有内监的身影、也没有由那些门荫、王公子弟们组成的御前侍卫,反而策马的仪仗都是晏珽宗从他的嫡系军队重甲营里挑出来的身经百战的兵士,个个身量不凡,气势洪武。 即便晏珽宗登基为帝了,但他还是这些将卒心中无可取代的大将军王。见到君王如此重视他们,让他们这些人也有了参加册皇后的选诏仪式,他们心中无不热血沸腾,就像昔年追随大将军王南征北战时一般勇往直前,愿为效死。 天知道苗将军奉旨到重甲营中挑选身量、面容符合要求的兵卒们入选册皇后仪仗时,他们有多感到不可置信!以往这种美差可都是那些自小锦衣玉食出身的世家子弟们增添履历所用的。 即便有些人因为打仗时面上受过伤留下疤痕未能入选,但他们还是感到了无与伦比的骄傲和自豪。 辰时一刻到,寿王清了清嗓子念出了那封晏珽宗去年就写好的圣旨。 新帝登基后的许多规矩的确都和以前不同了 ——例如说,今天的陶侯爷和侯夫人是站着接旨的。包括以后,晏珽宗都免了他们的跪拜之礼。 他自言道:“天家娶妻,非为纳妾。妻之父母,亦为长辈。娶其爱女,还令其跪接圣旨,天下安有此礼邪?今既孤起,中宫之父母、祖父母,亦作民间岳家一般,见孤不必跪礼。皇后自亦如是。” 有些老学究们还颇有反对,但牢骚发出去了也无人理睬,他们也只能由得这位新帝我行我素起来。 陶侯爷感到很为难,这会子让他站着、比他死了时候躺在棺材里还难受些! 何德何能啊,他成了本朝第一位站着接旨的臣工!放在历朝历代都是难找的,恐怕他陶漆合的大名也要在史书上记下来了。 寿王念完了圣旨,一如民间主家请来去女方家中聘妇的长辈一般说了几句客套的话: “早闻公之家门清贵、令千金毓质隽成。今我代侄儿特来请来下聘,还望与公家成秦晋之好,结两姓佳话。愿公不弃!” 侯爷嗫嚅了半天,总算猛地憋了一句话出来:“臣陶漆合叩谢主恩!” 几十年前他妹妹被册为皇后时,他也陪着老公爷接过旨,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当时可不是这个流程啊。 婠婠站在侯爷和夫人正中间的身后,落落大方地微垂首听着。 寿王手持金剪,剪下一朵名为“金阁晃日”的娇艳牡丹花后将它簪在了婠婠的发髻间,意为他代皇帝宣诏,则簪牡丹花者为中宫皇后。 他也是今日才瞧见了这位清海侯千金的容颜。 那日寿王妃回府后和他喋喋不休地说起来,说她明明记得那个陶沁婉分明就和圣懿帝姬长得一样,可是太后、谢太妃、华夫人她们却都说只是有些像、一定不是同一个人。这实在是太古怪了! 寿王当时被她说的烦了,还未以为有何可说的。 今日见了她,他自然是一眼认出这就是他的侄女圣懿帝姬。 可是也只是这一个瞬间他觉得她是圣懿。 以后的每一日、每一刻、他都会说她是清海侯千金,也会像圣懿帝姬的乳母嘉慎夫人华氏、谢太妃他们一样,不遗余力地告诉每一个人,她和圣懿帝姬并不是一模一样的同一个人。 她是她,圣懿帝姬是圣懿帝姬。 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079:今天婠婠吃的是香喷喷大肘子 接过圣旨后,寿王回宫复命。老公爷携阖族开祠堂祭告陶氏列祖,婠婠在众人的簇拥之中、在陶氏祠堂里跪了半天。 陶氏祠堂里不仅供着先辈男子及其妻室的排位,还供奉着被晏珽宗追封的太皇太后——昔年的陶贤妃、以及前面几代曾经入宫为妃的陶氏女子的牌位。 将来她母亲……薨逝后,这里面也会立着她的牌位,因为太后也曾给陶家带来过无上的辉煌与荣耀。 自然也会包括她死后、一样在这里立牌位受陶氏的后嗣香火供奉。 忙了一天,第二日初十,是新帝万寿节的第三日,也是朝臣休沐之日。 从这一天起陶家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准皇后的名义摆席、传戏班子、办歌舞乐曲等为乐,接受外人的艳羡恭贺。 侯爷和侯夫人从大清早起就忙得脚不沾地,四处张罗招待客人。魏室的亲贵对陶家也要礼让客气,不敢有丁点得罪。 这样觥筹交错的热闹席宴,随便扔出块石头砸到的都能是个亲王郡王国公爷。 婠婠听起华娘和她说,晏珽宗赠了老公爷文贤郡王之衔、亦赠清海侯作为承恩公荆国公的名号。 他看起来对她的外祖家还是圣眷厚重、格外优待的。 郡王衔当然只是对老公爷的美称,说出去唬人、叫人羡慕的罢了,实际上并不能世袭,也就没什么太厉害的作用,只是每月的俸禄银粮发的多一些。 说难听些,等老公爷故去了,陶侯爷及其后嗣就和这个郡王衔没什么关系了。 老公爷惶恐不已,颇不敢受此殊荣,又不敢违抗皇恩,只能哆哆嗦嗦地收下了。 但他并不许旁人称他郡王,后来有他的学生向他道喜,还被老公爷训斥了一番。以后他的学生们替他整理文稿书籍的时候,也就不敢注为文贤郡王所着,只称续帝朝承恩公。所以后来的史书里对太后和婠婠身份的介绍时也未有多提到老公爷受赠郡王的事。 而荆国公这个衔却是可以世袭罔替地传下去的。 如她的表兄陶震知,今即为国公世子。也会成为来日的陶荆公。 “前朝开朝的时候,我外祖家的先祖就曾起家于濂州田垄之间,起先只能为富户的佃农。好在凭着一身本事、苦读诗书,终于中了进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才一下脱了清苦的日子,有了个小官做。 可惜前朝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太重武将,陶家先祖那时候就一直不受重用,在朝为官亦备受欺凌冷落。 等我晏魏朝先祖立国,总算改了前朝的旧俗。陶家先祖从给我太祖皇帝做一个小小县丞、主簿做起,一步步也到了今天这样的门荫大族。何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婠婠一针针勾着手里的腰带,一边同华娘、月桂她们说起了陶家先祖的发迹之路。 这些话陶太后年轻时就曾无比骄傲地说过很多遍,她们其实比谁都清楚。 但婠婠想说的不只是这些。 她用绣花针勾着团龙纹的龙爪图案,眼神有片刻的放空, “开到茶靡花事了……外祖家的先祖知道否极泰来,肯定也知道盛极而衰。 可是有我在,我就不能让我的外祖家衰微。一个这样的大族,若是衰微了,下场会是何等凄凉,我比谁都清楚。” 她现在被晏珽宗架在了这个万众瞩目的皇后位置上,就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要当一个宠后,更要当一个实权在握的皇后、下一任君主的生母——最不济也得是养母。 华娘和月桂都隐隐有些担忧,她们忧的是晏珽宗现在虽宠溺婠婠,可是来日他肯定还是会选秀纳妃,会有一个群又一群姿容娇艳的莺莺燕燕在后宫中翩翩起舞——尤其还是背靠着其他家族势力、不容小觑的莺燕们;更会有一个个小皇子小帝姬接二连三的出生,蹦着跳着在婠婠面前闹她的心。 尤其是她们亲手带大的帝姬实在不算是有城府的女孩,脸皮又软,心地又善良,来日怎么去对付这些嫔御妃子们? 华娘、月桂和云芝私下都和太后商议过,末了,她们咬牙切齿地道: “若是能像从前的谢太妃和赵郡王他们那般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是胆敢包藏陈氏和燕王那样的祸心,哼哼。 殿下是菩萨似的人儿,可咱们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宫里见过的手段还少了?咱们自去想法子、钝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地挨个了结了她们!不叫这些人给了咱们殿下委屈受。 凭她是哪个将军的闺女、宰相的外孙,还是什么大族出来的,我也绝对不怕她半分!” 太后很欣慰:“有你们这样待婠婠的心,算她半个娘都不为过了!” 为了太后的这句赏识,她们还提前就早早备置了一大批见不得人的各色药物。 红花、麝香之类的东西都算不得入流的。多的是宫里宫外的名医调配的避子、落胎的汤药、香囊、手镯、项链项圈等诸物,害人于无形还让一般的太医无法发觉的。 显然是为了婠婠那还未到来的充满明枪暗箭的后宫生涯严阵以待多时。 可惜这些东西被她们埋在千秋宫的老梧桐树下直到发烂了也没派上用场。 婠婠当了皇后之后的数年里,她们时常担忧的问题反而是: 陛下一直执意不纳后宫,独宠皇后娘娘一人,外头会不会有碎嘴子议论咱们娘娘了? 那就想法子去撕了他们的烂嘴。 夜里,晏珽宗再度翻墙进了桐园。 婠婠自己都觉得奇怪,这桐园是三面临湖而居的,他究竟是怎么绕过一片内湖、翻过高墙进来的? 袍子上还沾着湖面的水汽和藕花香气呢。 婠婠也刚刚被她的乳母嬷嬷们督促着沐浴过、浑身涂抹过了一边保养肌肤的香膏,整个人嫩汪汪、香喷喷的,眸子里都氤氲着水汽。她的长发被一根银簪挽起,只披了件料子柔软的中衣,修长的脖颈更加动人纤盈。里头一件衣裳也无,因为嬷嬷们说这样才利于药膏的吸收,让她暂且忍一忍。 今天晚上他给她带的是一份炖烂了的大肘子和一盆冰镇过的荔枝。 婠婠从同样香喷喷的大肘子里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我以为你只喜欢我的身子。我不给你碰的时候,你就一连许多天都不来找我。” 她将绣好的一带腰带送给他,“前两天你生辰时我想送给你,可是你又没来找我。我就只能等到这时候了。” 啃大肘子的时候,她忘记了拢一拢胸前的衣襟,美好而饱满的胸乳几乎就要溢出来在他面前。偶然从某个奇妙的角度,他觉得他甚至看到了她的乳尖。 这份生辰礼物绝对万般真心,是婠婠为他量身定制的。 以前她还会拿给她大哥哥做的东西去糊弄他,但是这条腰带……她大哥哥肯定是系不上的,所以只能是单独特意做给他的。 他为此雀跃不已,一扫连日来因繁杂忙碌琐碎的各项事宜堆积在眉宇间的疲惫和倦怠。 “不是的婠婠、我也没想冷落你……” 婠婠刚刚吞入一颗剥好的荔枝,他就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同她亲吻,唐突地吓了她一跳。 那颗荔枝的清甜香气交缠在他们两个人的口腔唇舌之间。 “我太想早点把你娶回来了。这阵子我没日没夜的督办各项婚仪大典的琐事,难免忙得抽不开身来。” 实际上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一面的确疲倦着,一面又因为要娶她、同她结为夫妻而感到兴奋不已、亢奋地不想休息。 他们的结发香囊,他日日夜夜都佩戴在身上。有时臣下们商议朝政遇到难以处置之处而争论不绝时,他独坐在高台之上、也会不自觉地去抚摸那枚香囊。 没多久就将香囊的颜色都摸得褪色了些。婠婠见他当作了多大一回事似的心疼不已,又给他绣了个更大些的荷包、让他把那个香囊装进去,当作它的罩衣。 然后那个荷包也被他摸到褪色了。 其实他并不信神佛,从来都只信自己的铁腕和手段。 所以他才从不离身地收藏着他和婠婠的结发,而不是将它送到佛寺道观里去请人供奉、求神佛保佑他和婠婠恩爱到白首。 那些只是锦上添花求个心安的玩意儿,实际上屁用也无。 能让他们恩爱不分离的,只有靠他手中的权力和兵马,别的什么都是虚的。 080:花蕊含露 夏日里轻薄贴肤的浅杏色衣衫顺着她的肩膀滑落至臂膀、最后又到了手腕处,几乎就要挂不住了。 她里头一件贴身的小衣服都没有,就这样被人轻轻松松地剥了个干净,裸露出里头雪色柔嫩的身躯。 馨香萦绕,像指头成熟了的蜜桃散发出来的引人采摘、吞食的味道。 置在房间一角的一方碧色哥釉双耳香炉里细水长流般地不断溢出丝丝缕缕的香雾,是方才为了给婠婠助眠安神、侍女们才点上的北苑名芳,有幽兰之馨,闻之令人心境畅舒。 他怕她受了暑热,悄悄命人每日都给她送了许多冰块供她消暑解乏,此刻的少女闺阁之内亦摆放着两方青铜冰鉴,凉爽不已。 漫长的热吻结束,婠婠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掉了个方向腾空抱起、然后又被他放在桌上坐着。 “好了——你都说你两日未合眼了,还不快回去就寝吧!” 她慌张地推了他一把,一面低头拢起衣袍蔽体。 光溜溜的一双小腿露在他面前,她赤着的玉足还不慎勾到了他的袍摆。足以勾得他心痒难耐。 婠婠不喜欢给手指染豆蔻,但是前两日嬷嬷们为了哄她开心,劝她从丧父的忧伤郁结中早日走出来,特地又新制了些凤仙花红膏来给她染了十只小脚趾。 十指纤纤玉笋红,金凤花开色更鲜。 她身上少有的出现这些明艳鲜丽的颜色,搭在他黑色的锦袍上格外夺目美丽,让他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他脑海中情不自禁地闪过许多不合时宜无法说与他人知晓的缠绵颠倒的混乱场景。 例如曾经他握着这只雪白的足按在自己身上,在情事的最后、她再也无力支撑的时候又是如何用这只足去勾蹭他的腰背、向他撒娇求饶的…… 他们的确太久太久没有欢好过了。 若是真等到七月里正式娶她入宫为后的新婚洞房夜,那算起来足足确有一年之长的时间了! 他是很想的。 但是……晏珽宗望了眼内室摆着的那张拔步床,他心知婠婠的脸皮比他薄上许多倍,她是绝对不可能愿意在自己母亲当年歇息过的床上和他同房缠绵的。 如果他真想,强硬地按着她在上面做也不是不能做,但是他又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点欢愉和婠婠在婚前再闹什么不愉快。 她好不容易才勉强愿意答应他的求婚。 再忍忍罢。 等把人光明正大地娶回来了,从天子太极门抬回来做了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想怎么弄都成,又不是等不了这么点时日了。 婠婠不知道他心里刚才又唱了怎样的一出大戏,她紧张地揪紧了衣角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那天她的确给了他一个不愿意在这里和他交欢的理由,可她并不觉得像晏珽宗这种人会遵守规则,他一向都更在乎自己眼前能得到的东西。 他在她耳畔边重重呼出了一口浊气,婠婠察觉到他心跳鼓动如雷,浑身的气息都是紧绷着的。 她更早就看到了他胯间鼓起的硕大的一团东西,叫嚣着想要在她这里得到释放。 “好了,夜渐深了,我也不扰你休息了。过几日我得了空再来看你好不好?” 良久,婠婠听得他似是十分艰难地哑声在她耳边说出了这句话,而后理了理衣领就要走。 婠婠就在这时拉住了他的袖口。 “五哥,要不然……我帮帮你也成。” 面前的美人娇憨又无辜地缓缓向他摊开了双手,手心雪白无暇地如一捧春雪。 然后她便看到晏珽宗原本灰败落寞、了无光彩的双目一下子明亮亢奋了起来。 呵。 嬷嬷们的确说的没错,男人不就那么回事情罢了。 饶是他是晏珽宗,也不过如此耳。 这种人在沙场上用刀剑弓弩重甲都是杀不死的、也不会在朝堂之上被臣工们给压倒,却偏偏可以在情场里被她拿捏。 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她忽然又升起一种难言的小小得意。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但也绝对算不得熟练的。 她解开他的腰带,白皙的手指缓缓释放出被几层布料所包裹束缚着的巨兽。 这东西弄过她许多次,然她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它的次数也就那么几次而已。相比之下,之前他们每次交合的时候,她双腿之间的私密处、甚至身上的每一处都让他仔仔细细看过、摸过、亵玩揉弄过。 他甚至比她自己都更清楚她哪里受不得人弄,如何才能让她快乐。 他挺腰把那巨兽送到婠婠手中,婠婠感觉在她的注视之下,它似乎兴奋地又滚粗了一圈。 顶端的硕大头部向她点头致意,还溢出了些许清液。她那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这样低头凑近,用唇舌轻轻舔去了那些液体。 被她抚弄的男人像是受不了这样激烈的刺激而闷哼了一声。 婠婠茫然地抬起头,发现他一手搭在了她脑后,轻轻攥住了她的发,手腕处青筋凸现。 片刻后又无力地放了手。 “吐出来!婠婠,你要是不想用这张小嘴帮我的话,就赶紧把它吐出来。” 他方才抑制不住地想要扣着她的后脑勺、逼她为自己用唇舌做那事。 婠婠这才将它吐了出去。 她用手为他撸动性器。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起先她只想先用一只手,若是待会累了还可以换只手继续,可是很快她就发现用一只手根本就握不住它,好几次都要从她手中跳出去。 于是她只能用两只手。 然后等她累了的时候,发现除了咬牙继续之外再无办法了。 到最后连香炉里的香料都燃尽了。 婠婠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尾挂着一小滴晶莹的泪珠,手下的动作不停。 终于等到最后他释放的时候,婠婠再度俯首将它含在口中。 太久没有得到过释放,大股大股浓浊腥重的白精一丛丛射入她口腔内,过高的温度几乎烫地她有些不适。 可她还是蠕动着喉管将它们全部吞下了。 晏珽宗看她仿佛有些难受,用掌心托在她唇边哄她把精液吐出来,叫她不要强迫自己了。 但是婠婠已经全部吃下了,她眸中泛着一层水雾,又将他的一根手指含入了进去。 “五哥……你的精我都吃了,那我能吞你的血肉么?你舍得么?” 语气柔顺地像是在撒娇一般。 这种时候,和男人提什么要求他们几乎都不会说不。 他当然满口答应,还和她说起了情话,说想把自己的命都给她云云。 于是婠婠就用力咬破了他的手指,从他指腹处吸吮他的血液。 他的血液味道很好闻,甚至都没有那种铁锈的味道。 他也只是眉目含笑地、宠溺地看着她的小动作。那点痛楚,对他来说只是一片羽毛落在身上的重量而已。 又温存了许久,时间实在太晚了,在婠婠的催促之下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刚走,华娘和月桂就赶忙端了水进来欲为她擦拭身体。 然而婠婠身上并没有什么情事后的痕迹。 她只是捞起银盆里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又擦了擦手,将帕子丢了回去,眼神清明。 “明日午后,找个女医吏来给我诊一回脉吧。” 080:花蕊含露(2400+) 夏日里轻薄贴肤的浅杏色衣衫顺着她的肩膀滑落至臂膀、最后又到了手腕处,几乎就要挂不住了。 她里头一件贴身的小衣服都没有,就这样被人轻轻松松地剥了个干净,裸露出里头雪色柔嫩的身躯。 馨香萦绕,像指头成熟了的蜜桃散发出来的引人采摘、吞食的味道。 置在房间一角的一方碧色哥釉双耳香炉里细水长流般地不断溢出丝丝缕缕的香雾,是方才为了给婠婠助眠安神、侍女们才点上的北苑名芳,有幽兰之馨,闻之令人心境畅舒。 他怕她受了暑热,悄悄命人每日都给她送了许多冰块供她消暑解乏,此刻的少女闺阁之内亦摆放着两方青铜冰鉴,凉爽不已。 漫长的热吻结束,婠婠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掉了个方向腾空抱起、然后又被他放在桌上坐着。 “好了——你都说你两日未合眼了,还不快回去就寝吧!” 她慌张地推了他一把,一面低头拢起衣袍蔽体。 光溜溜的一双小腿露在他面前,她赤着的玉足还不慎勾到了他的袍摆。足以勾得他心痒难耐。 婠婠不喜欢给手指染豆蔻,但是前两日嬷嬷们为了哄她开心,劝她从丧父的忧伤郁结中早日走出来,特地又新制了些凤仙花红膏来给她染了十只小脚趾。 十指纤纤玉笋红,金凤花开色更鲜。 她身上少有的出现这些明艳鲜丽的颜色,搭在他黑色的锦袍上格外夺目美丽,让他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他脑海中情不自禁地闪过许多不合时宜无法说与他人知晓的缠绵颠倒的混乱场景。 例如曾经他握着这只雪白的足按在自己身上,在情事的最后、她再也无力支撑的时候又是如何用这只足去勾蹭他的腰背、向他撒娇求饶的…… 他们的确太久太久没有欢好过了。 若是真等到七月里正式娶她入宫为后的新婚洞房夜,那算起来足足确有一年之长的时间了! 他是很想的。 但是……晏珽宗望了眼内室摆着的那张拔步床,他心知婠婠的脸皮比他薄上许多倍,她是绝对不可能愿意在自己母亲当年歇息过的床上和他同房缠绵的。 如果他真想,强硬地按着她在上面做也不是不能做,但是他又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点欢愉和婠婠在婚前再闹什么不愉快。 她好不容易才勉强愿意答应他的求婚。 再忍忍罢。 等把人光明正大地娶回来了,从天子太极门抬回来做了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想怎么弄都成,又不是等不了这么点时日了。 婠婠不知道他心里刚才又唱了怎样的一出大戏,她紧张地揪紧了衣角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那天她的确给了他一个不愿意在这里和他交欢的理由,可她并不觉得像晏珽宗这种人会遵守规则,他一向都更在乎自己眼前能得到的东西。 他在她耳畔边重重呼出了一口浊气,婠婠察觉到他心跳鼓动如雷,浑身的气息都是紧绷着的。 她更早就看到了他胯间鼓起的硕大的一团东西,叫嚣着想要在她这里得到释放。 “好了,夜渐深了,我也不扰你休息了。过几日我得了空再来看你好不好?” 良久,婠婠听得他似是十分艰难地哑声在她耳边说出了这句话,而后理了理衣领就要走。 婠婠就在这时拉住了他的袖口。 “五哥,要不然……我帮帮你也成。” 面前的美人娇憨又无辜地缓缓向他摊开了双手,手心雪白无暇地如一捧春雪。 然后她便看到晏珽宗原本灰败落寞、了无光彩的双目一下子明亮亢奋了起来。 呵。 嬷嬷们的确说的没错,男人不就那么回事情罢了。 饶是他是晏珽宗,也不过如此耳。 这种人在沙场上用刀剑弓弩重甲都是杀不死的、也不会在朝堂之上被臣工们给压倒,却偏偏可以在情场里被她拿捏。 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她忽然又升起一种难言的小小得意。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但也绝对算不得熟练的。 她解开他的腰带,白皙的手指缓缓释放出被几层布料所包裹束缚着的巨兽。 这东西弄过她许多次,然她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它的次数也就那么几次而已。相比之下,之前他们每次交合的时候,她双腿之间的私密处、甚至身上的每一处都让他仔仔细细看过、摸过、亵玩揉弄过。 他甚至比她自己都更清楚她哪里受不得人弄,如何才能让她快乐。 他挺腰把那巨兽送到婠婠手中,婠婠感觉在她的注视之下,它似乎兴奋地又滚粗了一圈。 顶端的硕大头部向她点头致意,还溢出了些许清液。她那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这样低头凑近,用唇舌轻轻舔去了那些液体。 被她抚弄的男人像是受不了这样激烈的刺激而闷哼了一声。 婠婠茫然地抬起头,发现他一手搭在了她脑后,轻轻攥住了她的发,手腕处青筋凸现。 片刻后又无力地放了手。 “吐出来!婠婠,你要是不想用这张小嘴帮我的话,就赶紧把它吐出来。” 他方才抑制不住地想要扣着她的后脑勺、逼她为自己用唇舌做那事。 婠婠这才将它吐了出去。 她用手为他撸动性器。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起先她只想先用一只手,若是待会累了还可以换只手继续,可是很快她就发现用一只手根本就握不住它,好几次都要从她手中跳出去。 于是她只能用两只手。 然后等她累了的时候,发现除了咬牙继续之外再无办法了。 到最后连香炉里的香料都燃尽了。 婠婠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尾挂着一小滴晶莹的泪珠,手下的动作不停。 终于等到最后他释放的时候,婠婠再度俯首将它含在口中。 太久没有得到过释放,大股大股浓浊腥重的白精一丛丛射入她口腔内,过高的温度几乎烫地她有些不适。 可她还是蠕动着喉管将它们全部吞下了。 晏珽宗看她仿佛有些难受,用掌心托在她唇边哄她把精液吐出来,叫她不要强迫自己了。 但是婠婠已经全部吃下了,她眸中泛着一层水雾,又将他的一根手指含入了进去。 “五哥……你的精我都吃了,那我能吞你的血肉么?你舍得么?” 语气柔顺地像是在撒娇一般。 这种时候,和男人提什么要求他们几乎都不会说不。 他当然满口答应,还和她说起了情话,说想把自己的命都给她云云。 于是婠婠就用力咬破了他的手指,从他指腹处吸吮他的血液。 他的血液味道很好闻,甚至都没有那种铁锈的味道。 他也只是眉目含笑地、宠溺地看着她的小动作。那点痛楚,对他来说只是一片羽毛落在身上的重量而已。 又温存了许久,时间实在太晚了,在婠婠的催促之下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刚走,华娘和月桂就赶忙端了水进来欲为她擦拭身体。 然而婠婠身上并没有什么情事后的痕迹。 她只是捞起银盆里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又擦了擦手,将帕子丢了回去,眼神清明。 “明日午后,找个女医吏来给我诊一回脉吧。” 番外:元武十九年 元武十九年的年节刚过,太子聿就在他君父元武皇帝的扶持下开始了他的亲政生涯。 自十岁起,太子聿便被元武皇帝要求坐在他处理政务宫殿的南书房随他一道批阅举国军政大事奏折。而早在他六岁时,皇帝每遇与大臣议事者,皆命太子坐在一边旁听。 元武皇帝对他的太子的信任和爱重是空前的,虽名为命其“亲政”,但实际上无异于是禅位,连国玺都直接交付给了太子。 太子聿身姿笔挺地跪在他君父面前: “儿子不敢擅专!君父春秋鼎盛、何愁现在就将国事交付于儿子!儿子其年尚幼,倍缺历练……” 晏珽宗拍了拍儿子的肩,欣慰地看着这个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他生下的储君: “我与你母亲要出宫微服巡游天下、看看四海之内可还有不平之事。我又不是死了,你在这儿做了些什么、做的好不好,我还是看得见的。真等你做的不好的时候,再说罢! ——不过儿子,你父亲、相信你。” 虽早听闻父母有要出宫巡游之意,但这句话真从他父亲口中说出时,太子聿还是有些惊讶: “父亲,您和母亲要出宫?儿子舍不得……” 他想说他舍不得父母离开,但是又觉得这样如小儿女一般痴缠撒娇的话不适合由他说出,又闭了口。 晏珽宗想到马上可以出宫去和婠婠过只有他们两人的二人世界,眉宇间皆是畅快,毫不在意地对太子道:“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祖母年纪又大了,我和你母亲过一段时间就回回来看看的。” “是。儿子谨遵君父之命。” “记得照顾好你妹妹柔玄,平日里好好孝顺你祖母。” 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可是在母亲面前撒娇的时候,太后觉得这个女儿还是像少女时候一般娇憨天真。 她看着女儿这么多年里被那男人养出的明媚动人,心里也很是舒服和欣慰,就像觉得自个也年轻了似的。 “母亲,我今年打算和他出宫微服巡游,以后就有段时间不能在您面前尽孝了,还请母亲宽恕婠婠。” 满头银发的陶太后身体仍然十分康健,她心中忍不住有千百句要唠叨的话,最终只化为一句无奈的叮嘱: “去吧!母亲知道了,不拘着你。在外头也别只顾着疯玩,照顾好自己。” 有太子聿和永兕帝姬柔玄这对孙儿陪在她身边,她也不觉得寂寞。 镇西王璟宗当年在河西被一个藩外的游医治好了不育之症,这些年来和王妃杨氏也生了不少的孩子,养到七八岁上就都送到都城来陪着皇室的宗亲子弟一块儿读书习字,所以镇西王的儿女们也都随住在宫里,一块陪着太后。 太后身边每天都叽叽喳喳地围着一群孩子,热闹不已。 前些日子镇西王的长子方订了亲,等到十七岁就要成婚,太后还等着日后能抱上曾孙呢。 她的乳母华夫人也一把年纪了,颇有些遗憾地嘱咐唠叨了几句:“哎呀,娘娘生到这样大,头一回要出宫去这样远的地方,只恨我老骨头快散架了、不中用的人,跟着您出去也是尽添麻烦。要不然怎么放心娘娘身边没我侍奉……” 说着几欲垂泪。 婠婠连忙安慰了几句,说是她的女儿永兕帝姬还在宫里,请她多多照看云云,华夫人才止了泪。 十日后,婠婠还有些依依不舍地拜别了陶太后,同晏珽宗便服启程出发了。 这一路上的风光带给她的欣喜和雀跃自然都是不必多说的。 晏珽宗问她想先去哪儿,婠婠说想去见一见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于是他们的第一站就是游牧族草原。 顺着这条路,还可以去河西看一看,过武威、张掖、抵嘉峪关。 这片草原的名字叫缇妲皇后原,相传曾在此埋葬着游牧族部落的一位祖先缇妲皇后。 在镇西王多年的苦心治理经营之下,河西空前繁华,各国商贩来往贸易不绝,民风开放,思想开明,各族商人游客之间和睦融洽。镇西王也被他们称为外思王。 外思,即位外邦人口中所言的英明之意。 故而缇妲皇后草原处的集镇之间受到河西的影响,也格外热闹繁华,颇有此前古国楼兰的风貌。各种衣衫华服、香料、瓜果、各色编织的饰品、帽子腰带荷包、还有香膏、口脂、零嘴等等等等,应有尽有,只快将人的眼睛都看花了。 婠婠一路和晏珽宗逛吃逛吃,玩得不亦乐乎,就像个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的小女孩似的。 晏珽宗这些年治国治得他呕心沥血,加之的确到了年纪,也是四十来岁的男人了,鬓角都有了霜色。 他有时都觉得自己和婠婠简直不像是一个辈分的人。 婠婠一路逛入了一家胡姬所开的华服店,想给自己试一试外邦人的服饰。 胡姬给婠婠挑了身墨绿色的长裙。婠婠抱着裙子就进了她的试衣间。 这件长裙极为修身,将婠婠妩媚姣好的身段勾勒地一览无余,这样深的颜色在婠婠身上丝毫不显得老气,反而衬的她的肌肤更加白皙如雪。长裙上配有明珠、宝石、金珠等,也十分华贵。 婠婠一眼便相中了,让晏珽宗为她付钱。 晏珽宗跟在她身后,手上还提着她放下买下的各种零食小吃和新奇的小玩意儿,一边付钱一边像个老父亲似的念叨:“现下还是初春,衣裳薄了当心冷着自己。还是换下来吧……” 婠婠看着他幽沉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正在心头上,喜欢这条裙子喜欢得不得了,根本不想搭理他,扭过头就走了,逛入了下一家衣店。 胡姬做成了一单大买卖,笑得热情,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道:“这位——大人,您别介意,您女儿也是像我一样的年轻人,正是爱娇爱俏的年纪。您就偶尔纵容她一下吧,等嫁人了,在娘家也不多了……” 他们这边经常有父亲带着女儿出来逛街的,胡姬对此并不觉得奇怪。 晏珽宗的脸色更冷了:“你说我是她什么人?” 胡姬听不大懂,脑海中自动将这句话翻译成了:你说我是她什么人?我是她的父亲啊!父亲说这话过分吗? 于是她顿了顿,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您是她的父亲,您说她也是应该的。不过、小娘子她……” 晏珽宗的表情几乎像是想杀人。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难道他真的看上去这么显老吗?难道他已经可以做婠婠的父亲了吗?婠婠今天为何不搭理他,是嫌弃他了么?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她出宫见到外头形形色色的男人,说不定就会觉得那些年轻的男人长得比他好看,于是心中愈发不喜欢他了……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晏珽宗不断回忆着这一路上有哪些搔首弄姿的贱男人曾在婠婠面前卖弄过风骚、意图勾引他的婠婠。 例如他们住过的那些客栈,里头不少外出游学的年轻学子暂住的,不少人见了婠婠就为她神魂颠倒,还偷偷给婠婠送了情诗表白情意的。 这一路,婠婠收到的情诗、比他这辈子写过的所有的诗还多些。 晏珽宗平生最恨这种男人。年轻、读书人、长相略有些风骚、爱写情诗、卖弄才学的蠢货。 越想他心情就越差,看谁都像是不守夫道水性杨花的荡男。 他就该下道圣旨,规定以后所有男人上街都该戴上帷幕、被外面的女人见到了容貌则为失贞!就该浸猪笼! 于是婠婠回头从第二家衣店出来见到他的时候,出来逛街的好心情也都没了。 她不就是穿了件好看些的衣裳,他就给她甩脸色看! 婠婠走在前头回了他们暂住的客栈,也未理他,自己在一楼挑了个靠窗的桌子、点了几个她想吃的菜就准备用午膳了。 晏珽宗先回了一趟叁楼他们住的客房,放下了所有她买的东西又下楼去寻她。 那个荡男就在这个时候找上了婠婠。 是个当地的教书先生,很是有些文采。 他的叔父一家就在那胡姬的店铺边上开了家衣店。叔母同他说,这位中原小娘子眼见就是家世显赫的主,出来购置的衣裳都是以金玉明珠为饰、她父亲对她更是宠爱非凡,有求必应。 若能娶得此女为妻,再仰仗这样的岳丈扶持,他这辈子就不用清苦教书了,随随便便花些银两就能买个官儿做做。 此地民风开放,不像以前男女嫁娶都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男子遇到了中意的女子,都是自己追上去表白情意的。 而且情窦初开的小娘子也更喜欢被郎君亲自表白追求的感觉,更容易打动她们。 这位小娘子看着像是二十来岁的,但是游牧族的女孩也大多是二十来岁才出嫁。自从中原的医官们多次广而告之的宣传之后,人们认为这时候女孩的身体才算长成、才可以出嫁为人妇、生育子嗣。 以前他们这里的女孩甚至还有十四五岁就嫁人生子的,常常难产导致一尸两命。 所以他仍当她是个小娘子。 于是他鼓足勇气就追来这位中原小娘子所居的客栈,想要当面向她表白,并且向她父亲承诺、他会一生一世爱护她的。 叔母说,这小娘子的父亲对她呵护备至,面面俱到,就连穿的衣裳少了几件都要唠叨。要想从他手中娶走他的女儿,必要许多的诚意才可以。 这厮堵在婠婠的桌前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对婠婠一见钟情的爱意。 婠婠觉得好笑,一手慵懒地撑着脑袋看他。 晏珽宗面色阴沉地一步步逼近。 “滚。离她远点!再敢过来,我砍了你的狗腿!” 这厮见晏珽宗过来,虽被他的阴戾吓了一大跳,可还是不死心道: “中原大人,求求您就把她嫁给我吧!我会一生一世地待您的女儿好的! 中原大人……如果您没有儿子,我愿意入赘到您家里来,以后您的小娘子生的儿女都随您姓,我也绝无异议……” 随行的死士影卫们得了晏珽宗的命令,一把将他拖了出去还踹了几脚。 婠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五哥,你刚才一路上不会是为了这个生气的吧?他跟我说,他就是从那胡姬处得知、我是你的女儿!” 晏珽宗在她对面坐下:“晏稷悟。你看着我不该生气么?”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081:大婚之前 她不想死。 她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只有人活着,一切才有指望。 从前婠婠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 或许是在她很小的时候见多了父亲和母亲一次次满怀期待召见那些从举国各地而来的名医们、希望他们为她调养好身体,却又一次又一次对这些人所给出的“无能为力”的答复感到失望的时候;或许是在从她还没学会吃饭、就先学会了吃药,每逢大病小痛时,都是拿药当饭吃的时候。 她实在是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最终只得放空了一切指望、恬淡安然地日复一日过下去,甚至在心中随时都做好了要弃世而去的准备。 毕竟像她这样的身体,什么时候病逝都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晏珽宗给了她希望,她也真的开始怕死了。 她牵挂母亲、牵挂大哥哥,更牵挂魏室的江山。她想同他生下子嗣,将来日的皇位传到她所生孩子的手上——这样她也算对得起她的父亲了。 其实她的确是弱懦,也存了自己的私心。她明明知道晏珽宗的身世,也曾经在母亲的要求下做了些无谓的抗争想要拉他下马,但却从未敢和她父亲坦白一切,为什么呢?因为她知道,此事若被揭发,凭她母亲所作的那些事,外祖一家上上下下加上九族所有人的脑袋砍了都不够给皇帝泄愤的。 女医吏顿了顿,委婉地向她复命: “如姑娘所想,姑娘的身子是比前两日要好些了。若我猜错无错的话,姑娘昨日想必是服食了一些武力高强、内力雄厚之人经过今年累月药物调养之后的血液。这倒不失为一个滋补身子的好法子。 不知姑娘可否知道,前朝的献帝平生所嗜即为追求长生不老,他亦的确享了一百零叁岁高寿。传闻献帝就曾圈养了一批这样的死士奴隶,自幼教导他们习武修炼内力、又以各色秘药喂养之。日日取用死士们的鲜血引用,乃求长生。” 婠婠微微一笑:“的确如此。” 听到有能谋长寿的法子,华娘和月桂都很激动,连忙追问下文。 女医吏薛娴又道:“后来献帝之子灵帝兵变夺储,献帝自知被逼宫、再无退路,就在他修养长生的蓬莱殿中将所有药方秘籍全都付之一炬,不想留给他儿子灵帝享用,后人也就再难寻其踪迹了。不过,一些江湖术士们手中,或许还是有零星孤本存世的。 加之,献帝又是千古臭名的昏君暴帝,后世人对其行事尽数唾骂之。 想来即便有这样的好法子,哪怕真有人知道,这些年来也无人敢进献给先帝爷和太后娘娘,否则圣懿帝姬也不至于这样早早薨逝了……” “姑娘既有这样的好药引,那薛娴就只再多嘴一句。这种东西必须经年累月的用着才能让身子的亏空填补起来,一日两日的,长久看下来还是不中用。” ………… 薛娴也是个聪明人。 她走后,月桂和华娘锁了门窗,又找了由头使唤了萃霜和两个年轻婢子出去,窝在内室里同婠婠兴奋地说着话。 “殿下,您可都听见薛女医说的话了!想来他身上还真的有些本事,每每……之后,殿下身上虽劳累些,可是好几日气色都是好的呀!” “只要为了殿下好,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是啊,殿下,这回您听奴婢们的准没错了。男人年轻气盛的年纪也就这几年,您就趁着他的心还在您身上,将来多哄着他留在您的宫里,等您借他的精血养好了身子、生下了子嗣,牢牢站稳了脚跟,他爱上哪上哪去,咱们也不怕!” “殿下也不能白白从他这里受了这些委屈去。” 她们帮着宫里的太后精心养大的、长在金玉丝锦中的女孩儿,从小拿燕窝当茶水吃的,如果真就这样平白被他随意亵弄,别说太后了,她们都觉得心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他想睡皇家的金枝玉叶,就该付出这样的代价来。 婠婠抬首望着窗沿,目光定定地:“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这世上还有太多她所在乎的人,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想办法保护他们。 不过让他把白精给婠婠,这倒暂时还不费什么力气。眼下也正是他还贪恋婠婠身子的时候,只要婠婠愿意俯就,自然有法子让他离不得婠婠。 可是怎么才能哄他愿意把血都给婠婠做药引子呢? 月桂和华娘为此展开了一堂生动的教学课,专门教会婠婠如何去哄骗他做索求。 末了,她们犹嫌不够,觉得自己的知识储备和实战经验压根就不够,回头还要让太后找几个宫里有资历的老嬷嬷来教一教婠婠深宫里的女人必备的应该学会的东西。 从前,她们都只当她们的帝姬将会永远高高在上,不必学习这些东西,所以将她养得风光霁月,却从未告知过她这些私下的秘辛。 …… “婠婠,你不信我。” 晏珽宗从她怀中抽走那卷宫里老嬷嬷们闲来无事时所编撰的宫斗实录,甚觉好笑又有些心凉无奈地看着她。 他翻了翻那些泛黄的纸张,正巧翻到了一页,名为“郭皇后罚二姬、陶皇后棒杀叁妾”事件。 讲的事情都是皇后背后遇见妾妃议论自己时该如何处置。 郭皇后是前朝的皇后,曾在御花园遇见两位美人议论自己不得宠,遂发怒殴打二美人,被当时的皇帝遇见,皇帝却恼怒郭皇后行事粗鲁无中宫之德,将她禁足。 这场宫斗,郭皇后分明是占据了有理亦有利地位,逮到的议论她的美人也并非皇帝的宠妃,可她最后还是惨败了,落得成为合宫的笑话。 陶皇后,说的是当今的太后。 婠婠出生后还没到周岁便大病小痛不断。她叁岁多时,又发了一次高热,许久昏迷不醒。忽尔梦中呓语想要海棠花玩,当时的陶皇后便带了一个婢子前往帝园摘来垂丝海棠想要逗女儿早日醒来。 不巧遇到叁个低位嫔御悄声议论,说圣懿帝姬肯定是要活不长了。 一曰:“圣懿圣懿,多贵重的封号,亦不知她女儿可有这样的命格压住呢!” 一曰:“她已得了二子,还想贪求儿女双全不成?我看也未必有这样的福分。” 再者曰:“自中宫生了这个病怏怏的帝姬,陛下的心就被她们母女牵去了,陛下来十回后宫,九回半都是去看她的女儿!若是早死了也还罢了,否则她病个十几年,陛下就要去看她十几年吗!” 陶皇后勃然大怒,立时气得浑身发抖。她都懒得传唤内司省里的人过来,自己命婢子回宫传了宝荣和几个小太监来,当场就要动私刑打杀了这几个贱人。 云芝怕她一时盛怒、做事出格了反而引人非议,连忙去告知了皇帝。 皇帝听闻有人诅咒他爱女早夭,心疼不已地将哭得抽抽嗒嗒的皇后揽在怀里,自己发号施令就要将这叁个妾妃和跟着她们口出狂言的奴婢们全都棒杀了、扔到乱葬岗去,以儆效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时间合宫大骇,众人都对陶皇后更加谦卑恭顺,唯恐惹得她半点不快。 比之郭皇后,她则是大获全胜。 老嬷嬷们批注道:前朝的郭皇后和当今太后的家世旗鼓相当,但比之郭皇后和当今太后,郭皇后有叁不足:一者为膝下无子,二者为不善辩,叁者为不善于为自己争取有利的形势以至于让那两个非议她的美人反而翻身。 而她们则认为,站在当时郭皇后的立场上,想要为自己翻身,则不应该满口将“此贱妇不敬我”之语挂在嘴边。 她反而应该转头同皇帝说:自己惩罚这两个美人也是为了皇帝的名声着想,此二者私议帝后房内之事,妄言帝后情谊浅薄,实际上是想危言耸听动摇国本。 若是一传十十传百,以至天下百姓都知道新婚的帝后感情不和,他们又会怎样看待皇家、看待皇帝?帝后年轻夫妻,皇帝却同皇后不睦,岂不是让人误会皇帝贪恋美色、宠妾灭妻云云? 若是当年郭皇后可以冷静端庄地同皇帝说出这番话来,恐怕皇帝的心意必然是要大为改观的。 …… 婠婠正一脸恍然大悟地看完这一章,心下大为震撼: 她只知道她母亲这些年来顺风顺水从未受过底下嫔御们的闲气,连带她作为她的女儿也备享无边宠爱,却不知道恐怕母亲多年以来也是如履薄冰地度过的。 岂不知她同先帝说过的每一句话,何尝不是在心中仔细思量过了之后才敢开口的呢? 皇恩,君心,从来都是最难揣摩也最把握不住的东西。 正在她意犹未尽地思索语言的艺术时,这卷书就被晏珽宗抽走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道:“婠婠,你害怕我会让你失宠,还是害怕来日我会有其他的妃妾嫔御、甚至纵容她们欺凌到你的头上?” 这个问题现在谁也说不准。 虽说皇后已定,不少世家大族失望非常,但是他们还是卯足了劲指望着来日皇帝的选秀,想要将自家用尽心思培养了十几年的千金们送到宫里去给元武皇帝当妃子呢。 婠婠犹豫了一下,现学现用地回答他: “我也是为了五哥的帝王威仪着想。你将来的皇后,必然得要心思八面玲珑、能为你打点好一切才行,我看这些书,并非为了争宠夺权,只是想学一学如何平和安稳地教导底下的嫔御们,给你少添点烦心事而已。 你的后宫安稳了,前朝的臣工们,乃至外头的黎民百姓们也会更加觉得五哥是个好皇帝……” 晏珽宗又被她给气笑了。 “算我求求你了,婠婠,别看这些书了,也千万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他也是拿她身边的那些老嬷嬷们没法子了,眼见她们一日日地尽教给婠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浑身干劲地要教她宫斗等等,可是和谁斗呢?这辈子都不会有别的女人沾到他的衣角半分。 如果婠婠继续这样下去,将来他真的会被她这样一本正经、端庄稳重却又带着淡漠疏离的样子给憋死,亦会感到无边心痛。 他希望她在他面前可以永远随心所欲,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当伺候她的人都行,甚至她可以将她对他的所有不满都表现在面上,对他谩骂争吵都可以,就是千万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他的婠婠,不应该变成这样。如果有一天她成了这个样子,那也是他的错。 婠婠不言语了。 他虔诚地吻着她的额头:“只恨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来让你相信我待你的一片赤诚之心,如果能生生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就好了,让你也从此安了心,将来去做那个无忧无虑的皇后。” 这卷书,她最终仍是没有放下,默默地在他走了之后继续读完了。 在后来的很多年中,她都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这是她读过的所有书中最没用的一卷。 礼部和内司省的人将陛下娶后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初四。 上好的良辰佳期。 六月中,为婠婠赶制的婚服和凤袍以及在各种场合需要用到的礼服都齐全了,尚衣局的人专程送到陶家来让婠婠一一试穿过。 自然还有她的凤冠,足足九顶。分为祭祀宗庙所用,与皇帝共同接受朝臣百官叩拜时所用,向太后请安见礼的,还有接受王妃命妇们朝拜时用的、以及日常装饰佩戴的等等等等。 每一顶都比曾经陶皇后和先帝的嫡母朱皇后她们戴过的凤冠更加奢华精致。 晏珽宗还让人告诉她说,这几顶都是暂时赶制出来给她用的,不管她喜不喜欢,日后还会命人再为她做许多顶供她更换着佩戴。 而据母亲身边的老嬷嬷们推断所言,这么点时间其实根本不够制出这样华贵的衣裙,恐怕晏珽宗早早就命人备着了,才能做得这样尽善尽美。 六月下旬,宫里的太后又派了几个她得力的心腹嬷嬷们来和婠婠一遍遍地核对婚仪大典的所有流程,确保万无一失不出半点岔子。 082:乳白 婚前半个月以来,嬷嬷们对婠婠身子的精心护理更是达到了极致。 她们都隐晦地表达了一种心愿,希望婠婠能在新婚夜那晚同晏珽宗和合缠绵,从此之后再也不要提从前的那些龌龊事情和种种不愉快,圣懿帝姬这个身份已经不存于世了,那就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做一对恩爱夫妻也好。 晏珽宗这段时日以来又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空抽身来见婠婠。因为她大哥哥给他上了道议事折子,和他大谈了关于经营西域的诸事。 在此之前,掌管河西的最高官员是个武将,张垚佑。这人是晏珽宗的心腹,然大字不识几个,只知道招兵买马,跟着晏珽宗“强兵以服天下”,他和晏珽宗骨子里是一个德行,一向最称道的是五代时候传下来的一句话“今世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耳”。 河西有许多水、草丰美的山谷,他早就奉晏珽宗之令在此囤积了大批粮草、饲养战马,开挖铁铜之矿以冶炼兵器,作为帝国军事储备的后花园。 然他在地方上的文治,则实在是一般。 镇西王希望国家能好好的经营西域,制定完备的律法和关税协定来管理藩外各国来此的商人,鼓励商贩在此经商买卖,收取税款以充国库之用。 他和河西的诸多儒生也制定了一套暂行的、更加开明的律法来管制藩外商人,称可使河西民俗风貌更加焕然一新。 晏珽宗对此很是重视,实际上他早就眼馋藩外商人们口袋里的重金,想从他们口袋里捞商税以丰盈国库、方便他招兵买马充实军队。 他临时立了一个“论西域制法以通外邦诸学士议政内阁”,没日没夜的和那帮朝臣们商议此事。 故而多日没空来寻婠婠。 不过他每隔叁日都会命人给婠婠送一碗汤药,说是他手下的几位专门服侍他的医官给婠婠新配的药,能让她的身子养得更好,让她能够早日受孕。 婠婠听到最后一句,称能帮助她受孕时很是心动。她何尝不想去做一个康康健健的女郎君,能跑能跳,还能骑马游猎呢? 这碗药不苦,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而且,里头甚至还滴了他的血。 所以她每次都一滴不剩的全部喝完。 身边的乳母嬷嬷们从小就对所有让婠婠入口的东西都要严加排查的,别看她们给婠婠吃过的各种各样的汤药实在是数不胜数,但每一种药也都是给专门试药的奴婢们试过数次之后才敢拿来给婠婠吃的。 对于晏珽宗新配来端给婠婠吃的汤药,她们还想找信得过的自己那边的医官们一再试过之后再给婠婠入口的。 可是想到里头毕竟还掺了他的血,不喝又实在是浪费得让人肉痛,于是还是让婠婠喝了。 转念一想,这人花了这样大的功夫,堂堂正正地娶了她们帝姬让她去做皇后,难不成还会下药害她们帝姬不成?他肯定也是想着帝姬好的,最终便没再过问此事。 晏珽宗明确告诉过她,喝这种药对她的身子会有一个副作用,或许她接受不了。若是她自己无法接受的话,他也不会强求,就将这药放下就是了,以后再配别的药给她。 婠婠羞红了脸咬唇思量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用他的这个药。 虽然…… …… 明明是大白日里,桐园里主人所居的屋子还是仔仔细细关上了所有门窗,示意其他的奴婢女使们不可随意进入。 婠婠又让她们拉下了内室的所有幕帐珠帘,然后自己躲到了最里头的床帐内,复拉下了足足叁层的床帘。直到室内昏暗地犹如傍晚日暮时分,她才好意思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胸口间又涌上了一股涨涨的感觉,她不由得着急到汗湿了额头,鬓边的碎发湿哒哒地粘在肌肤上。 眼尾也泛起了一阵蜜桃般的粉红,眼眶里氤氲的水意几乎就要落下来。 她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 夏日里的女孩、不论是婢子女使还是高门千金,穿的衣衫都是两件,轻薄透气。 一件绣着花样的华美外衫,一件或浅色或素色的中衣,中衣之下便是遮住女孩私密部位的小兜衣。 她一动不动地攥紧了床单,努力平复着简单的呼吸。 华娘解下她脖颈后的系带,轻柔地脱下了她的兜衣。 一股不算浅淡的奶香味顿时溢了出来,萦绕在这方幽闭的床帐之中。 浅紫色兜衣上被某种水渍洇湿了两块布料,散发着更加秾甜的乳汁的气息。 婠婠紧张地几乎有些发抖,胸前两只浑圆白嫩的乳也随着她呼吸的动作小幅度地摇动了起来。 月桂和华娘心里都涌起了一股怜惜:这实在不怪婠婠胆小,让她一个还未出阁嫁人的女孩儿,婚前、还未怀孕产子便开始产出了乳汁,哪怕是因药物作用才至于此,可是她脸皮薄,怎么又受得了这样的事儿! 婠婠靠在月桂的身上,华娘曾经生育过、又是婠婠的乳母,亲自奶大了她的,在这事上懂得就比月桂多些。尤其是为了不弄痛婠婠,她又专程去找宫里的女医吏们询问了方法和技巧。 她素来晓得婠婠容易害羞,哪怕是平常沐浴的时候也不大乐意伺候的人直接触碰她私密的地方,所以拿了一块极为轻薄透气的丝缎覆在她饱胀而美丽的乳上,手下灵巧地施力为她挤出那些乳汁。 月桂拿了一只银碗在下面接着。 乳脉终于被华娘挤压通畅后开始顺畅地泌出乳汁,先是沾湿了那方丝缎,然后又顺着丝缎的一角一滴滴滴入了小银碗中。 婠婠终于忍不住无声哭了起来。 她羞耻地几欲想死!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产出乳汁,一开始难免是有些艰难的,而且这些乳汁在她胸口涨了足足两叁日,量又多,所以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完全将乳汁全部挤出。 凝脂一般的白色奶水渐渐盛满了两个银碗,空气中都满是甜腻的气息。 挤出乳汁后,胸前那种涨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胀感总算消失了,可婠婠的神色还是无精打采的。 华娘又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了双乳上沾湿的奶水,给她换了件新的兜衣,然后为她穿好了每一件衣衫、扣上珍珠盘扣。 婠婠捂着脸躲在床帐内不愿意出来。 这就是晏珽宗和她说的副作用。 他说,她开始服食了这种药物之后会使她不孕而产乳。女子做母亲后都是会产乳的,像皇后、后妃乃至大族大户人家的女子们身份贵重,虽不必累着身子在产后亲自喂养孩子,都是将幼儿们交给乳母们照顾,但是生产完后的几天内也会涨奶,只不过她们不需要留着这奶水,吃了专门调养乳汁的药物之后自然就会停掉的。 能产出甜美丰沛的乳汁,才说明她的身子是被养好了,足够去怀孕了。所以这个副作用对她来说有益无害,根本不需要担心。 他还哄她说,虽然需要累着她的身子产出奶水,可是并不会伤她的身,那时排出去就好了。 至于用哪种方法排出去,他却并没有好意思跟她说出来。 婠婠捂着脸在床帐内呆了半天,在乳母嬷嬷们的安慰下,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日后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儿时的喜悦,她还是花费了一番时间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安慰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为了孩子,再羞耻都是值得的。 她想起了什么,问华娘和月桂方才的那些东西如何处置了去的。 她们说将挤出来的那两碗乳汁浇了院子里的牡丹花盆里,至于她的兜衣,沾湿了乳汁的丝帕等等,她们会亲自为她手洗,不会让其他任何人经手一个小指头,婠婠产乳的事情也只会有她们两个人知道。 婠婠闷闷地嗯了声,起身往香炉里加了些香料焚之,驱散这内室还若有若无的奶水的味道。 083:神龙坤宁 如今和往日不大一样了,婠婠身边所有伺候她的人不再只有她母亲精挑细选过送来的人,反而因为她换了一个身份,让晏珽宗得到机会往她边上安插自己的眼线。 桐园的内院连廊下还摆着几盆名贵的牡丹花,其中一盆通体雪白,名叫“白雪酥塔”,还有冰雪的寒香冷萃之气,最得婠婠喜欢。 洛阳的牡丹商人们据说还会以牛乳、羊乳等浇灌花朵,培植白色牡丹的香气、色泽和娇艳,可以说,一盆精贵的牡丹比普通百姓家的小儿吃喝的还要好些。 殿下那样高贵的身份,她产出的奶汁总不能和那些污水、脏水一块倒了。 所以月桂就想将它浇在这盆白雪酥塔的花盆里、养着这牡丹花去。 连廊下无人,她正端着银碗过去,萃霜见了她,客客气气地福了一礼向她问好,似是看出了她想做什么,她客气地带着商量的语气说: “女仪是替姑娘来浇花的么?只是这几盆花早上时候我才命银蕊、银彤她们都浇过了,牡丹娇贵,一日里吃多了水,它的颜色便不大好看了。不过今日外头的日头毒辣些,想来再晒一会儿,等盆土干了,再浇一回也是使得的。 不如我在这替您守着,等过了一会土干了,我就给您浇下去。” 月桂想了想,也怕浇淹了这白雪酥塔,反得不偿失又惹婠婠心疼,而婠婠初次产乳,她还要去盯着小厨房的人给婠婠熬煮补身的汤膳,就将银碗放了下来给她。 “那你就在这看着罢,等土干了再缓缓地浇进去。” “是。我知道的。” …… 不过半个时辰后,这银碗就放在了一个精致的食盒里,然后被人小心翼翼地呈在了晏珽宗的桌案前。 一刻之前,他独坐高台之上,正漠然地看着台下的一帮老学究为了个政见吵得不可开交,脸红脖子粗,相互喷沫,毫无斯文可言。 原来这就是做皇帝的滋味么?倒也没那么有趣,还不如上芙蓉街买只烤鸭,拿把银刀片出一片片肉来给婠婠吃,伺候她喝水吃饭来得有趣。 直到众人都有些累了,他才开口称赐膳,让众臣子去用膳歇息会儿,下午再接着议。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心里算着离七月初四还有几天,他何时才能将婠婠娶回来。 萃澜嬷嬷将食盒摆在他面前,低声说了句: “陛下,这是婠婠姑娘……服了那药之后第一次产出的乳水。算了算日子,差不多也是这两天了。” 晏珽宗原本听了一上午的唠叨争吵,正有些烦躁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亢奋了起来。 他抬起手臂,以宽大的袖口遮住不自在地吞咽口水而喉结滚动的动作。 萃澜又说:“不过婠婠姑娘并不知道这东西……让人送到您这里来了。她让楼女仪拿去倒了浇花,萃霜想法子从楼氏手中弄过来的。” 晏珽宗大觉遗憾! 婠婠那时候的样子,必定十分可爱,她是如何强忍着羞耻让人给她挤出乳汁的呢?可恨,倘若不是他被这些繁杂庶务拖住了身没法去寻她,他才舍不得让那些人下手去给她挤奶,他肯定亲自…… 帮她吮吸出来。 他咳了声:“方才她是什么样子?” 萃澜摇了摇头:“这萃霜她们就不知道了,姑娘关着门窗,不准旁人在侧,又是在内室里……不过挤出奶了之后,华夫人她们在内室都哄了姑娘许久,不知是为什么。” 想来肯定也是因为她脸皮软,容易害羞,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晏珽宗心想,如果他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他还未掀开食盒,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学士拄着拐杖又过来了。 这位老学士生怕同他持不同政见的人逮着机会来向皇帝游说,午间匆忙吃了两口饭,抢在那些人午休的时间就来继续找晏珽宗长篇大论地讲下去。 晏珽宗闭了闭眼睛平息心底的不耐,面上是一脸明君圣主的做派: “无碍,卿家若有未尽之言,可继续向孤陈情。” 老学士讲到激动处,脸都胀地通红。 晏珽宗面不改色地揭开食盒,垂眸看着那银碗中凝白香甜的液体,缓缓端起碗递到唇边。 另一派的老学究也拄着拐杖过来争论,双方继续吵个不停。 “臣下以为,治国之本在于……” “富国者必强兵,无强兵者无以服天下……” 高台之上的帝王根本没心思听他们的喋喋不休,他心中赞叹道:当真是这样令人欲罢不能的滋味。 …… 历代皇帝日常起居、处理政务的地点并不是固定的,但拢共也是那几个地方供其选择。有那么一两位行事跳脱的皇帝还会选择长居宫外的行宫,将朝会和与臣子们的议事都放在那里。 晏珽宗即位后起先择大中殿为寝宫,前不久又改为了神龙殿,命内司省的人过去收拾了。又命人修葺了皇邕楼为议事之所与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书房。 皇邕楼就在神龙殿的边上。 而神龙殿则与坤宁殿是挨在一起的。 他的思路实在太过清奇。 只因那天晚上去桐园欲寻婠婠行欢好之事时,婠婠说桐园是她母亲未出嫁前的闺阁,她母亲住过,所以她不愿在这里和他做那样羞耻的事情。 于是他转念一想,桐园都容不得他了,将来让她住到椒房殿,难道她心里就不别扭了么? 便让人再修葺坤宁殿为日后他的皇后的居所。 他是相信婠婠的理由的,也知道她是真的别扭。 历代皇后也都是在坤宁殿和椒房殿中择一而居。 若住椒房殿,则坤宁殿即为日常祭祀之处,会在坤宁殿中摆放历代贤良皇后的画像,还有女娲、羲和、嫘祖、西王母乃至送子观音这种女性神仙的牌位,皇后作为国母和皇宫的女主人,每当特殊节庆或是国家有大事发生,还是皇帝的后妃中有怀孕、生子之事的,都要到坤宁殿中祭祀或是上香,告之先祖和上神。 但现在元武皇帝要求自己的皇后将来住坤宁殿,就挨在他的神龙殿边上,内司省的人在意思意思走个过场似的请示了皇太后、算是告知了她一声之后,就将坤宁殿中的东西择了良辰迁到了椒房殿去。 以后婠婠若要行祈福祭拜,就要到椒房殿中去做。 皇太后纳罕地嘀咕了一句:“他这是嫌弃吾住过椒房殿么?犯得上这样兴师动众地迁宫?当年吾住椒房殿时,就是前任皇后住过的。” 边上的心腹嬷嬷们连忙宽慰她:“太后勿多思,将来姑娘住坤宁殿多好,离得他那样近,正好方便他们帝后夫妻亲近,何尝不好呢?” 皇太后确实只是私下没人的时候嘀咕嘀咕,实际也并未往心里去。 婠婠要嫁给他了,她作为婠婠母亲、又是他名分上的嫡母,夹在中间实在不想女儿同他相处的时候为难,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在面上对晏珽宗格外的慈祥、仁爱,叁天两头的以母太后的名义给他赐膳赐菜,叮嘱皇帝既不能荒废政务,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可劳累云云。 惹得合宫大为侧目。 还假模假样地在王妃诰命们入宫和她请安的时候说道,吾儿勤政甚比其兄璟宗,将来必是神武雄略的一代英主,可见先帝爷在位立储的时候何等高瞻远瞩,若是其兄璟宗,必然比不上他半根手指头等等之语。 王妃诰命们不敢接这话、但更加不敢反驳,只得陪着笑。但是这话传出去了,前朝的臣子们都深深放下了提着的心。 虽然新皇帝大权在握,地位丝毫不可撼动,但是他们还是很怕这个太后因为偏心长子的缘故在后头捣鼓捣鼓什么坏主意的好吗!例如说万一她心里还想着谋划着给自己的长子璟宗夺来皇位呢? 其实就算她真有了这样的心思、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是皇帝追究起来,肯定要有些无辜的人给她背黑锅。 因为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就算太后做再离谱的事情,皇帝都不能处置她,最严重的处罚也只是半软禁起来让她静养,连秦始皇帝这样的人,杀了嫪毐也不敢拿赵太后怎么样,不是么? 可是皇帝龙威之下,必要找些臣子们顶罪,说都是这些人离间他与太后的母子情义,挑唆太后行为失常的等等。 谁都不想摊上什么朝野动荡、人心惶惶的事情。说不准自己就是那个被皇帝找来的替罪羔羊呢? 不过无论如何,见到太后和皇帝母子和睦,宫内宫外还是都乐见其成的。 当然了,众人猜测的太后对皇帝态度转变的很大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皇帝娶了太后的嫡亲侄女为皇后。他们都觉得皇帝下旨要娶的这个皇后,是皇帝为了讨好他的母亲才被他诏聘入宫的。何况皇帝还格外赐予了太后的娘家许多殊荣。 但不论他们是怎么想的,七月初四这一天已经不紧不慢地赶来了,元武皇帝的皇后即将入宫,成为帝国的新一位女主人。 084:婚仪01(4400+字) 前两日下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清新凉爽的气息。 众人心中都很欢喜,想来到了帝后大婚那天的天气会很好。 从七月初叁开始,婠婠就被众人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几乎没有一刻空闲。 初叁的傍晚,嬷嬷们在她身上细致地涂抹了一遍香膏,催促她赶快睡下,大约半夜就要起床洗漱、装扮、更衣的。 果不其然,这天半夜,大约狗还在叫唤着看家护院的点,婠婠就从睡梦中被她们弄醒了。 先是洗脸,梳顺了头发。 她们将婠婠脱得一干二净的让她站在屏风后。 新皇后被册立入宫,她身上从头到尾的每一样东西都必须是皇家精心为她准备的。从这天开始,她连身上的寝衣都可以穿着绣着九尾凤凰的规制,自然和在家做女孩儿时不大一样了。 她强忍着羞耻轻轻分开双腿,任由乳母将蜜膏质地的东西用玉棒涂抹在她腿心深处,又给她闭合的花瓣上细细敷上了一层蔷薇香粉。 做完这一切后,华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婠婠的肩鼓励她:“日后的路还长着,您都要一步步走下去。今天只是开始而已。万事开头难,头一晚就和和美美的,以后才能夫妻恩爱长久。” 肚兜是大红色的,边上一圈镶着金边,其上绣着金色的鸳鸯,底纹是一朵开到正盛的牡丹。概因绣娘的工艺精湛,这件肚兜并未有过份的秾艳媚俗之气,反而彰显着一股帝王天家的奢华无边。 而后婠婠就像一团白生生的软糯糯米一样,被她们搓来搓去,裹上一层层粽叶,将她牢牢包裹起来。 耳环,手镯,戒指,项圈,禁步……一样样华丽的配饰也被招呼到她头上。 四五个侍女相互搭着手,那顶沉沉的凤冠最终也被戴到了婠婠的头上。 凤凰振翅欲飞,嘴衔南海明珠,更有无数只凤凰相互缠绕着围在冠上,犹如百鸟朝凤之景。 数不胜数的珍珠和宝石镶嵌在冠上,压得婠婠差点抬不起头来。 到底也是前任皇后养育大的,婠婠一眼就瞧出来这顶凤冠是逾越了素来皇后凤冠的规制才制成的。 ——哪有那么多地方让你怼上这么多珠玉宝石的! 纯纯的暴发户做派。 她默默吐槽了一句。 还不知道婚仪之后那些御史大夫们有没有就此事上谏皇帝,说他违制的呢。 今日陶宅之中,所有婠婠会踏足的路上都被铺上了一层昂贵的红色丝缎,在红丝缎的下面还有一层皮革垫着,衬得缎带自然而然地在路上舒展开来,不会被什么砖石小石子垫出什么坑坑洼洼的痕迹来。 而且在婠婠走过之前,这一片片红丝缎上都不会有他人可以经过。 在离开陶家之前,婠婠又去了陶氏祠堂祭拜了先祖。 寻常人家的闺女出嫁前,家中的父母、祖父母都可以对她进行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劝诫,让她日后如何如何贤能地操持家务云云。 可当这个闺女成为皇后时,即便是她的父母、祖父母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向她行大礼问好,从礼制上来说,他们焉有权力去对皇后指手画脚、告诉一个皇后她该如何去做一个好妻子? 但必要的、礼数层面的告别还是要有的。 荆国公陶漆合和他妻子白氏的表情管理做的十分到位,既没有哭得死去活来,涕泗横流影响仪态,也没有完全光瞪着眼睛像个陌生人似的呆呆站在那里。 荆公眸中微微闪着泪花,看上去格外的忠贞正直,又像个单纯舍不得女儿出嫁的慈父一样,拱手向婠婠小幅度地拜了一礼: “臣下阖家能幸为陛下养育中宫,略效犬马之劳,是臣下列祖列宗之幸事。 惟祈上天神灵庇佑,中宫日后必能孝侍皇太后,尽人媳本分,又能教导嫔御,使得合宫安宁,再者为陛下绵延后嗣,解陛下之忧。则臣沾享中宫恩泽,私感甚安,臣下以渺渺之身略报天家恩德,可稍无愧于陛下和先帝的隆恩眷顾矣!” 白夫人道:“妾身与国公爷所想亦是一样。” 老公爷和老夫人也一样说了几句场面话。 婠婠轻轻向他们颔首。 而后拜别。 “亲妹妹”被册封为皇后,可陶霖知任被晏珽宗扣在那个惹得众人艳羡不已的江淮盐运使的任上不得回来。 可也无人过多在意。 天家娶亲嘛,难不成还像民间一样指望着哥哥弟弟的来背新娘子?就算需要,皇后上头也有个哥哥陶震知,和陶霖知就没什么事了。 再说了,他日后进宫亲自向皇后请安的日子还多得很。 皇帝娶亲是不能自己去接新娘子的,得由他专门册封的使节来迎接。 其实晏珽宗真的不在意这些狗屁规矩,他真愿意自己骑马来接婠婠。 但是他若这么做了,则实在是出格太过,惹得群臣非议。那婠婠反而会成为众人谈论的焦点,她会恨死他的。 于是他只好强忍下不耐,册寿王叁公子——永郡王晏从穆为奉迎使,由他来接婠婠进宫。 皇太后为了女儿的婚事也费劲心思安排筹谋,务必要使自己女儿的婚礼风光体面,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受了委屈的地方。 她只差派人将晏珽宗身上的朝珠拆下来几颗折卖了,换成几段丝缎、铺满婠婠进宫的路。 别的地方可以省、可以减的地方都可以删、免,但唯独皇后身上一丝半点都不可以节省。 这也是导致婠婠今天格外劳累的原因之一。她身上戴着的东西太多,需要履行的义务也实在太多。 仪仗队浩浩荡荡,旌旗飘扬,行走时马蹄踏如雷声。 和册皇后仪式时一样,这些仪仗人马里依然没有那些门荫子弟的身影,反而都是晏珽宗从他一首组建起来的军队里挑选的精兵强将。 婠婠隐约有察觉到,晏珽宗对那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官宦门荫子弟们十分厌恶,反而有心想在朝政上做一番革新,培植一批属于他自己的、真正能为国所用的势力。 日后他的帝王生涯,想来也是无比波澜壮阔的一段岁月。 她压下心中的旁思,手中捧着一朵正盛开芬芳的牡丹花,在众侍从、女官们恭恭敬敬地侍奉下登上了皇帝御赐的迎后轿撵。 凤冠上垂下的一排由一个个小金珠串成的流苏遮住了她的面容,只是伸出的露在外面的那双手雪白莹润地让女官们都不敢直视。 皇都的街道上安静地针落可闻,庄重而肃穆,除了皇后的仪仗经过时发出的马蹄声和随从们走动的脚步声之外,连多余的一声鸟啼都闻不见。 大半个时辰后,皇后的撵轿终于经过皇宫的唯一一扇大门天子门至奉极殿门前。 晏珽宗正站在奉极殿门前等她。 帝王着黑色衮冕服,其上绣有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于裳;戴十二旒垂五彩珠冕冠,赤色束腰大带。 越发衬得这位年轻的君王是何等神姿英发,风神俊朗。 他的微笑里带着计谋得逞之后的志得意满。 晏珽宗恍惚忆起许多年前,他第一次站在奉极殿前、成为那场祭祀的主人公之一的时候。 年十六,先帝封他为南江王,祭祀以告列祖列宗。 他跪在冷硬的砖石上,听着礼官漫长啰嗦的祝祷之词时,心中想到的还是婠婠。 他觉得好自由,又好惶恐忐忑。自由的是他从今往后就可以分府别居,不用再被“嫡母”死死压制住他的羽翼、他的才干,他可以在外面搏出一番自己的天地来;不安的又是他和婠婠的将来。 那时婠婠还小啊,他不可能在她那个年纪就对她起出什么畜生的情欲的心思,可是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说,他会慢慢等她长大。 等她长大了,她就是他的小妻子,他会永生永世对她好的。 正好,在她慢慢长大的这些时光里,他要在外面开疆拓土,积累自己的势力、扩张自己的羽翼,做一个真正有实权、说话有分量的王。 但她怎么样才会变成他的妻子呢? 这个问题困扰他许多许多年,他为之奋斗了多年,也想尽了办法。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 婠婠唇角边轻轻勾出一个笑,一步步向他走去。 迤逦华美的裙摆在地上拖拽出一道如蝴蝶展翅般的秀丽图案。 她与晏珽宗并排而站,礼官将晏珽宗所写的另一封娶妻立后的文书宣读告之于先祖,以祈得先祖的接纳。如巨伞一般的华盖遮住了婠婠头顶的骄阳,宫婢们抱来数顶冰鉴环绕在婠婠周身,确保她不会受到暑热的侵袭。 这封文书很长、很长、很长,还顺带着很多礼赞先祖功德的文辞,礼官面不改色地站于烈日之下读了足足一个时辰。 婠婠听着听着就明白了:这样华丽萃美的辞藻,肯定不是晏珽宗自己写的,不知道他又去哪里找来的代笔! 这是一个皇帝娶妻时,帝后二人对上所需要完成的仪式。 除此之外,洞房后的明日他们还需要去朝见太后,然后婠婠以一个真正有名有实皇后的身份踏入奉极殿之内,再次祭拜皇室先祖。 不过今天,他们需要进行的第二项仪式就是夫妻之间的和合之礼。 晏珽宗牵起她的手,同她步入坤宁殿。 内殿经过重新修葺了一遍之后,富丽堂皇地恍若人间仙境,几乎让人以为误入了天庭宝殿。数不清的珍奇异宝被晏珽宗命人搬进来以讨婠婠欢心,连墙角处的一点浮灰都堪比金子般珍贵——那是价值千金的香料焚烧之后所挥发出的余灰。 修缮神龙殿的时候,这位皇帝可是都没提过什么要求,只说依照先帝当年即位时的旧例即可。然轮到坤宁殿的时候,他可是样样上心,事事过问。 坤宁殿主室内一派花团锦簇之色,在冰鉴的作用下凉爽犹如秋日,大片大片姣妍的红色鲜花被摆放着以作装饰之用,带来阵阵芳香。 甚至还包括这个时节不该出现的红梅。 冰鉴内还冰着各色蔬果,荔枝、碧瓜、蜜桃,莓果之类的琳琅满目,一样挥发着一股属于鲜果的果木清香味。 帝后的夫妻之礼有合卺,结发,掀帘,坐帐。 等等。 好在这里没有外人,都是信得过才被挑选来的有资历的老嬷嬷们和皇室的女性长辈,婠婠可以稍微做些小动作活动一下快被压断的脖颈。 晏珽宗掀开垂在婠婠面前的那道珠帘,下一瞬连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他不是没有想象过今天她会有多么明妍夺目,可是直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有资格名正言顺地成为她的夫君、揭开她的盖头时,还是为她惊心动魄的美丽而失态,如日月同辉,人间难寻。 她还是比从前瘦了些,大约是这些时日为了这场婚仪而耗费了不小的心力,即便套着层层迭迭的礼服,可她的腰肢还是那样纤细。 在他掀起她遮面的珠帘时,她也的确像所有嫁给心上人的新娘子一样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和娇羞,同他对视一眼后略有些慌张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直到寿王妃和司仪女官们恭敬地向帝后贺喜,说新婚礼已成,还请皇帝移驾蒴湖赴宴。 而婠婠需要继续待在室内——称为坐帐。 皇帝娶亲,自当在宫中大摆宴席宴请文武重臣和皇室亲眷的,还有雅乐歌舞助兴,连续七日不止。 晏珽宗起身,爱怜地摸了摸婠婠的手背,凑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你在这休息会,吃点东西,我尽量早点回来陪你,好不好?” 此时已到了大约正午。 屋里的众人有片刻失神。 难道这位元武皇帝竟如此宠爱他的皇后么?新婚第一日,在她面前他就不呼“孤”字,反而犹如普通百姓家的夫妻一般。 婠婠轻微地点了点头: “臣妾明白。” 晏珽宗皱了皱眉,回首嘱咐了她一句:“以后不必再提此二字,皇后当对皇太后称儿臣,对下称本宫,对吾称我。” …… 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后,几位王妃诰命和司仪女官们也逐次告退了。 室内只留下婠婠和他的侍女们。 萃霜和银蕊、银彤侍奉着婠婠摘下了快压死她的凤冠。婠婠觉得这时自己的呼吸才顺畅起来。 她们又为她脱下沉沉的祎衣,让她松快松快。 今天这里就不会有人再来烦她了,所以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卸去自己的妆容。 忙完这一切后,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萃霜给她端来一碗燕窝粥果腹,婠婠累了大半天,此时反而出奇地精神焕发,虽说累,可是一点也不饿,更不想休息浅眠一会儿。 她喝了小半碗粥,起身从冰鉴里取了些果子切开,放到已经酿好的清酒里浸泡着,而后以冰糖和山泉水放入小锅中烹煮片刻,晾凉后再放入冰鉴中冰着。 这东西夏日里吃起来最是清爽可口。 她打算明天去拜见母亲的时候给她带一些。 而后她又做了些清甜的糕点。 等忙完这些吃食上的东西后,婠婠抬眼看了眼窗外,竟然已到了日暮时分。 晏珽宗也在这时候推门而入,含笑对上她有些茫然懵懂的眼神。 …… 嘿嘿,今天是我的生日! 感谢“山海”同学的打赏! 085:婚仪02(2300+字) 侍女手脚轻巧地关上了房门。 黄昏时刻,关上门后的屋子里瞬间暗淡了许多,她们又很快点起了数盏手腕粗描着金粉的喜烛置在烛台上。 婠婠掩去身上的不适感,拢了拢身上接近于血红色的轻薄寝衣,开口问他:“你要喝点醒酒汤吗?” 她寝衣的这个颜色略有些深重老成,但穿在婠婠身上,反而映照着她的肌肤分外雪白纤凝,几乎在烛火下散发着莹莹的光泽,诱人去采摘和抚摸。 不愧是他心爱的美人,就是集天地日月之精华而长成的,他心中十分得意。 侍女们垂首立在一侧,只等着主子们有了吩咐就去取用东西来。 他摇了摇头:“退席的时候我就喝过了。” 其实他清醒得很,毫无醉意。 “你呢?在这坐了半天,可有饿了?要不要让人传膳来?” 婠婠见手边一盏蜡烛的烛火跳烁地太热烈,拿了把剪子去将它的烛芯剪的细了些,这样方能留它燃烧得长久些。 “我也吃过了,不饿的。” “这样啊——” 晏珽宗摘下头上的十二旒冠冕,随手递给身边的萃霜,在一步步向婠婠走近的过程中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他牵起她的手时,玄色织锦的腰带也被他扔在地上。 “那我们进内室去说说话,好不好?” 这种情况下,婠婠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侍女嬷嬷们都识相地退到了外室去。 他目光炽热地盯着她的脸看。 那件玄色的十二章衮冕服也被他随意丢在了地毯上。 婠婠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这种规制的帝王十二章衮冕服她父亲在世的时候极为珍视爱重,每每穿着了它去行祭祀天地祖宗率倍几裢獾男⌒陌ぁA鲂卸家鹆街夭秸希路缇砥鸬某就谅湓诹艘律焉稀� 更不用提这种随手乱扔的事情。 毕竟这也代表了皇家、帝王的身份和威严。 她一言不发地弯腰捡起他的大袍,用手指将它的褶皱处一一抚平,轻轻拍了拍上面可能沾到的灰尘,又小心理顺了衣服的纹路后将它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在她捡衣服又挂衣服的时间里,晏珽宗早将身上的外袍中衣靴子等等都脱得一干二净了。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她柔情似水地捡起他随手乱扔的衣服的样子,这时候他当然想不到她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才有些看不惯他随心所欲行事的风格、更不觉得她是嫌弃自己这样乱扔衣服。 男人这时候都是很自信的。 他觉得她是已经十分熟练地进入到了他妻子的角色中,开始学习着做一个贤惠、一心一意爱着自己夫君的妻子。 不过他并不需要她的贤惠,她只要一心一意爱着他就好了,她可以任性、自私、嚣张、跋扈、擅专,这些能让她随心自由而快乐的事情都很好,只要她爱他就好了。 婠婠挂好了衣服刚想转身,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将她死死笼罩了起来。 他从她身后环抱住她,下巴蹭在她的左肩上和她低声说话: “你是皇后,以后这种事情交给侍女们去做就好了,嗯?我怕累着你……” 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在婠婠的脸颊上。 她望着那面以芳香的花椒子和其他珍贵的香料、香粉花末之类的东西混合所涂抹的墙壁,其上投射出一道缠绵如鸳鸯交颈的身影,而她被他牢牢掌控在怀中、不得挣脱。 婠婠垂下眼睛:“你怎么不说你下次不要乱扔就行了。” “好——” 他答应地格外爽快,“我下次不这样了。今天只是着急而已……” 急色急得心慌。 他挺腰往前轻轻一顶,婠婠的呼吸就顿住了半拍。 她当然察觉到他已然勃发昂扬的状态。 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会害怕和紧张! 胸前的系扣被他急不可耐地拽掉许多,落到地毯上时却并未发出什么声响。 一股温暖芳馨中又带着甜腻悱恻的暖香慢慢萦绕至婠婠的鼻间。 她分明记得宫中按例是没有这味香料的,她也根本不知道这味香的名字。 头脑被迷得昏沉了片刻,婠婠又恍惚想起,今天她还没有让乳母为她挤出那些饱胀的乳汁来…… 今天上午的婚仪之后,华夫人和月桂完成了明面上被派遣来教习新皇后宫中礼仪规矩的责任,只得再回到皇太后的宫中继续服侍皇太后,不能再陪在婠婠身边了。所以她又找不到人帮她挤奶。 晏珽宗派来的人,她不想跟她们说这些私密的事情,也不想她们触碰她的隐私处。可她自己又不会,趁着侍女们被她指派出去那东西的时候自己强忍羞耻伸手按压着胸脯挤了挤,除了让自己更胀更酸痛之外根本挤不出一滴奶来,她也不知道是她哪里做错了,最终只得作罢。 她又眨巴眨巴了眼睛,忽尔有了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原来自己被他弄到了那张大床上。 这张床今天坐帐时她便发现了它大的实在惊人。 几乎足以放得下一般大小的两张床加上以一张吃饭的桌子、一个浴盆和一个大梳妆台。 一个大活人从这头滚到那头都得费点力气。 床榻的四根柱子上都雕刻着龙凤呈祥、相互依偎缠绕的图案。 听说元武皇帝很喜欢这幅图,还命人按照这个图案去做了皇后贴身的兜衣。 婠婠知道这事后又无奈地扶额,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史书上头一位连后妃们穿什么小衣服都要插一手的皇帝。 婠婠还没从床上支撑起身体,就着这个半跪在被褥上的姿势,他就来脱她的寝衣。 晏珽宗的手触碰到她的胸脯时,敏锐地察觉到婠婠似是有些痛苦地蹙了蹙眉,表情十分难耐的样子。 一股浓郁地连香膏都压不住的奶香味也更加清晰地让他闻见了。 他想到了什么,无声轻笑。 涨奶涨得这样痛苦么? 是他不好,让她受累了。等会他就帮她疏解这痛楚,一定让她舒服。 等她再被他翻过身来,赤条条的身上一根布条都不剩了。 婠婠仰躺在床单上,丝缎一样的漆黑青丝铺散在上,银红的被单,墨色的发,和她雪白无暇的身躯交织在一起,给了晏珽宗极大的视觉上的冲击。 他下意识地盯着她挺翘浑圆的双乳看,嫣红的乳尖似乎下一瞬就要有满溢得快要盛不下的乳汁滴漏出来。 婠婠的眼睛里一片水色,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没敢告诉她,殿内熏的香有迷情之用。 可助男女情动,让房事进行地更加顺利。 当然了,对他的身体没用。 可是转念一想,他实在不必怕她生气,本来这也不是他的主意,他翻了往年的旧例,帝后新婚夜所熏的这个香本来就是祖宗有定制的,不是他突发奇想加上来的规矩。 再说了,就算是民间官中的男女大婚,条件好些的讲究人家也会用这个的。 他没做错什么,顶多也只是吩咐侍女们往里头多加了点香料、让它燃烧挥发地更快些而已。 086:婚仪03(1900字)一更 头顶的帐幔上绣着同样的龙凤交缠、和合栖息的图案,婠婠张着酸涩地眼睛望着这样繁复华美的纹案,有些恍惚地感到一阵如同飘浮在云端的翩翩然之感。 床上原先铺了许多的东西,不仅有民间男女大婚时所用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还有晏珽宗命人打的金银元宝,数不清的宝石珍珠,如同不要钱般铺了满床。 不过方才都被他一把扯下床单的时候给挥到了地上,珍珠一股脑地滚出去了许远,静静停在了一个绣墩的凳角边。 婠婠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坐了起来,跪在锦被上和他对坐,垂下脑袋不紧不慢地帮他解起了里衣的盘扣。 帐内没有烛台,也没有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只靠着外头的几盏蜡烛散发出昏黄如晚霞日暮时的幽光。 不过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灯下看美人,才越看越觉摄人心魂。 可是今夜在他面前她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女神,她是他的妻子,她会裸着身子跪坐在床上帮他解衣,等会更会顺从地同他行房。 婠婠帮他脱下了最后一件贴身的上衣,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问她: “涨奶,很难受吧?” 他一臂环上婠婠的腰肢,略带薄茧的掌心摩挲着她薄薄的背。 “这药就是有这点不好,日后恐怕还要经常累着你。” 大约男人骨子里都下贱,从前婠婠不愿意的时候,他还非要一次次勉强她,明明看出她在强撑,还急色急得不得了;等到今夜婠婠终于愿意了,他反而忽地不再那样着急,还不急不慢地生出了几分要去逗弄她的心思。 说着,他还以手掌托着她的一只嫩胀的乳轻掂了掂,惹得婠婠蹙眉,快要哭出来。 她咬了咬唇低声回答:“还好……” 不然她还能说什么呢?说真的很难受?可是他又帮不了她。她决定忍过去,等到明天拜见过母亲后,若是能抽出空来,就请她的乳母华夫人过来帮她挤奶…… 如果明天不得闲,那她大概就会继续忍下去。 “真的不打紧?要不要请照顾你的华夫人来帮你……” “不——” 婠婠打断了他,“不要,今晚不要。我真的不碍事,没有很涨。” 她的眼中水雾弥漫,已带了近乎于恳求的情愫在内。 既然她实在这般再叁推拒、也不准他碰她的乳儿的话,晏珽宗也无话可说了。 他心里倒是有些玩味地冷笑:现在只是被他知道她涨奶,她就这般容易害羞,等会这具身子被他玩到小嫩逼一边喷水、奶子还往外喷乳汁的时候,她难道有本事找个地洞钻进去不成? 既然嫁给了他,跟他在一起之后,这些事情她都要慢慢学会习惯的。 不习惯也得被逼着接受。 婠婠顺着他推自己的力道仰躺在床上,在心里稍稍纠结了那么几呼吸的时间后还是乖顺地向他张开了双腿。 不知为何,她总是对这样的姿势有种异样的心理,准确来说,是既有些排斥和羞耻,又在真的张开腿了之后,在心中最隐秘的角落里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欢喜和期待的感觉。 她期待他接下来回对自己做的事情,期待他用手或是用唇舌来让她快乐。 可是她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表现出一丝半点在面上。 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烛火静静地燃烧着,而他拍了拍她腰侧的肌肤以示安慰、让她不要那么紧张之后就俯下了身去。 去用唇舌舔舐她的蜜地。 一般的前戏都不足以让婠婠再后来被插的时候彻底的放松,只有用舔的方式让她高潮了一次,等会睡她才会更顺畅。 在情香的作用下,婠婠很容易便在他的挑逗中情动得厉害,水意泛滥潺潺。 可是今天又有些不一样。 这种快乐中还带着一丝痛楚。 她的身体越快乐,胸脯处涨奶就涨得越痛苦,似乎饱胀地下一瞬就要有液体喷出来。 婠婠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在这样昏天黑地堆积的快感中有些艰难地出声抗议,让他快点停下来。她不想要了,如果这样下去,她肯定、肯定会…… 在他面前出丑的。 可是察觉到婠婠有了拒绝之意后,晏珽宗反而舔吃她那里更加起劲了。 汹涌波涛的浪潮将她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身体,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直到某一刻终于到来时,婠婠一下瞪大了眼睛,在听到水流的声音时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身体做出的反应。 她的甬道深处在他卖力的挑逗下喷出了一股清莹的水流,哗啦啦地喷洒在他身上,弄湿了一片的被单,水迹很亏就洇湿了一滩布料,看起来格外的明显。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感到无地自容的,事实上她早就这样在他面前喷过不止一次,也直到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居然会在他面前喷奶。 她正年轻,处在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里,浑身满满的青春气息,胸脯上两只乳儿的乳肉紧俏又富有弹性,所以储存的奶水量稍大些,而且很容易涨奶溢出。 被他这样挑逗到了情事的高潮处,而且她又有近一年的时间未再同男人交欢过,身体敏感得更甚处子时期,嫣红挺翘如熟透了小樱桃的两只乳尖居然就这样颤颤地喷出了些奶水,甚至还激起了一道细细的水柱。 她的乳汁有几滴甚至还喷溅到了他的脸上。 就算在情香的作用下,她的身子情动地比往常快了很多,也浓烈了很多,可至少这时候婠婠的脑海里还是保留着几缕清醒的意识的。 见自己这样双腿大张着在他面前被他用唇舌手指玩到喷了水、又挺着胸脯在他眼前喷出了乳汁,婠婠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087:二更(2500+字) 087: 她仍处于极致的情潮中,原本白皙如凝脂美玉的身体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红和薄汗,手指死死揪着被角剧烈地喘息,细长地双腿一下下在床上来回蹭着,还时不时发出一声声似是哭泣似是撒娇的喘息声。 长发也被汗珠黏了好几缕湿哒哒地沾在脖颈和锁骨上,像是条刚被人捞上岸的人鱼。 并且美丽的人鱼少女肯定还在刚上岸之后就被人翻来覆去的肏弄过了。 他心想。 她这样以手捂眼的动作倒是像只鸵鸟一样,只要她看不见,就当作没发生过么? 晏珽宗笑了笑,用手指小心地抹去了自己脸上被喷到的乳汁,本想送到自己口中,忽地转念一想,将手指送到了婠婠的唇边,还像是好心不已地哄她: “宝贝,尝尝你自己的奶水甜不甜?倒是可怜你喷了这么多奶,自己都还没尝过一口,尝尝吧,嗯?” 帐幔之内都氤氲着她乳汁的奶香味,甜腻地晃进人的心底里去,让人忍不住沉醉在里头不愿出来。 他早说过,她这样白白嫩嫩糯米般的胸乳,将来养得好了,若是产出乳汁来,必是香甜非常的。 婠婠现在根本听不得他提自己喷奶的事儿。 她胡乱摇着头,哽咽地发不出什么拒绝的声音,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骂出毫无杀伤力的两个字: “坏人!” 惹得他一阵肆意大笑。 晏珽宗自己抿掉了那滴乳汁,然后将手指探入她仍在轻微收缩搐动的娇嫩蜜穴里,什么下流话都能往外冒: “上面的小嘴不尝,我给你下面的小嘴尝尝好不好?算不算疼你?” 他的手指在她细细的腔内弯曲,婠婠一颤一颤地抖个不停。 “怎么样,你下面的小嘴,这小嫩逼说它甜不甜,告诉为夫可好?” 婠婠有气无力地抬腿踹了他一下,不痛不痒徒增情趣而已。 她已经足够湿润了,前戏也做到足够。 可以接纳他的进入。 晏珽宗扶着自己的分身,跪在她双腿间抵入。 在异物入体的时候,她哽了一下,身子更加紧绷,缠他缠得很紧很紧。 晏珽宗拍了拍她的臀瓣让她放松些。 这让婠婠想到了他那日在奉极殿用戒尺打她屁股的事情。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臀,却将他吞进了更深的位置。 她内里紧致温暖潮湿地一如处子。 剧烈地如海水倒灌般的快感将他包裹起来,压得他爽的快喘不过气来。 晏珽宗抽身退出一寸,闭目调整呼吸。 很快他便适应了这湿润的秘境,开始用自己的节奏抽插挺送起来,还能时不时冒出几句荤话狎弄婠婠。 “妹妹的小逼这么紧,想来这些日子一个人寂寞的时候应该没有偷偷拿假阳具插过自己吧?” 婠婠一下瞪大了眼睛,愤恨不已:“我没有呜呜……” “没有么?那长夜漫漫,妹妹一个人寂寞了,这粉逼里痒起来了又该怎么消磨?想来还真是令人心疼,美人独守空房,没有男人滋润,只能自己偷偷拿那死物入进去……” 他越说越像煞有其事似的,婠婠被他气急了,眼眶通红的像只兔子,亮出爪子去挠他,在他胸口添了一道猫儿似的叁道抓痕。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我身边跟着你指派过来的嬷嬷女使们,我每晚做了什么她们还不知道么,难为你要这样来羞辱我!” 那种私密的地方,连沐浴时候做必要的清洗时,她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将手指伸进去太多。她又不像他这样没有羞耻心、这样重欲,实际上她对情事根本没有需求,也没有过他所说的长夜寂寞的时刻。 可他居然、他居然说她…… 婠婠不知道的是,他是存心逗她生气的。 因为她生气的时候那儿会下意识地绞他绞得更紧。 爽得他头皮发麻。 “好,好,是哥哥的错,妹妹不生气了,我知道妹妹没有偷偷躲在被窝里拿那东西插自己好不好?” 见好就收,他马上换了个语气来哄她。 婠婠被他撞得脑袋不停向前顶,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在榻上摇曳着。 又插了她一会儿,他还给自己找了个消遣,俯身叼住了她的一只奶儿,开始吮吸起了她的乳汁。 婠婠这回不是生气,是纯粹的害羞了。 她想推开他:“五哥、五哥不要!那里不可以吸、不可以吸啊——” 可是甜美的乳汁已经从她的乳尖处被送到了他的口中。 乳肉被人吮吸的触感让她很快就酥了身子,再也无力挣扎。 他赤红着眼睛从她的胸脯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娇气什么?奶子产了乳不就是给自己夫君吃的?还跟自己的夫君拿乔是不是?你的奶子,奶水,以后都要给我一个人吃!” 婠婠最后眼神涣散地瘫软在床上任他百般施为。 她还是没有拒绝,想到等会他会给自己灌精,他的精液可以让她的身体汲取他提供给她的养分,让她多年来积累的各种病症早日被调养好,虽然很累、很羞耻,可是婠婠还是舍不得拒绝。 只要他能给她灌精就好了。 只是床榻之间的一点劳累,她还是受得起的,她倒也没有那么娇贵。 彼时她这样自信满满的想着。 …… 是日,扬州广陵府中。 江南各处离得较近的达官显贵们齐聚在新任的江淮盐运使陶霖知的宅邸中,贺他妹妹被册立为皇后的大喜。 其中就包括一向和陶家子弟们关系亲厚的潘常致。 夜,陶霖知在秦淮河畔的醉得楼中设宴款待他们。 酒过叁巡,包厢内酒意浓重,熏得人头疼。歌舞丝竹之声仍是不绝于耳。 新国舅爷赏脸在他们楼里摆酒,那也算是瞧得起他们。醉得楼的主人亦惊喜非常,十分上心在意,特意把楼内最好的美人舞姬乐女们请出来招待这些人。 陶霖知头脑昏昏胀胀,眼前所见之物都恍恍惚惚地出现了两叁重倒影。 不知是谁一脸奉迎地对他讨好的笑着道:“某听闻国舅老爷身边竟连个通房侍奉的姬妾都无,不知是否是国舅爷您还没见识过咱们江南美人的妙处。今某请客,为您送上几位身怀名器的扬州瘦马,必叫您满意。” 他看见一个满身脂粉浓香之气的女人缠上了他的身体。 这是个和圣懿帝姬一点都不一样的女人,她的眉眼轻佻而富有风情,双唇红艳地几乎要滴出血来,一双杏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秋波荡漾。 他仰首望了眼头顶的烛灯,呼出一口满是酒腥味的浊气,最终没有拒绝她,任由她将自己扶到了一间最上等的包房中去过夜。 翌日醒来,他淡淡看了眼床上裸着身体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美人,命人去取了两百金来,送给她原来的主人,去赎她的卖身契和籍契。 那人见自己送上的美人得了国舅爷的宠爱,高兴不已,哪敢收他的钱?反倒又另外送上了许多金银给他。 他将这美人带回了自己的宅邸,收她为姬妾。 不几日这则不大不小的消息传回都城,气得老公爷在家中快要双腿一蹬险些就要这么过去了,连连骂道这败家现眼的不肖子弟。 老夫人无甚在意地摸着手中的玉如意:“我们彦之不就是收了个通房罢了,也算得什么了不得的新闻儿,他就是想收十个也不碍着你什么!” 有几个头铁的御史台大夫们倒是斟酌了一番后还是轻轻在皇帝面前提了一嘴: 身为当朝国舅,此举是否有些有伤风化?在帝后新婚之日嫖宿青楼楚馆,是否累及皇后的声誉? 皇帝果然勃然大怒。 然后罚他抄了《荀子·修身》篇足足二十遍,限期十日送来,此事就算翻篇揭过不提了。 088:三更(2300+字) 到最后几场的时候,婠婠是手脚并用地在床上爬着想逃的。 他实在是太可怕了,就像有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可是她手脚并用地还没在这张大床上爬出去多远,就又被他拽着她的脚踝将她拽了回来。 甚至还恶劣地就着这个跪趴的姿势从后面入她。 婠婠的小子宫里已经被他灌满了精,事实上他每次要射的时候都会抵到最深处去射,而且他太久没有释放过,积攒了一堆浓白腥重的种子要撒给她,量又比以前还要多的多,浓的多,撑得婠婠肚子胀得如怀了身孕一般,辛苦不已。 再被他这样后入,她觉得她身体里面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容纳他了。 她的小子宫都会被他捅破的。 饱胀的奶汁都被他吸完了,他还意犹未尽地追问她何时才会再产出乳汁来供他吮吸,婠婠不愿意回答,他就一只揉弄舔吸她的双乳,胸脯的白肉上布满了他啃咬过的痕迹。 甚至连她的脚背上都被他亲过。 这和婠婠想象中的洞房花烛夜根本就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在她的想象中,她会和他情意缱绻地说话闲聊,会在气氛到了恰达好处的时候轻解衣裙在榻上耳鬓厮磨乃至赤诚相见。 他会温柔地进入到她身体里,和她欢好交缠,会一次次轻声询问她的感受,防止弄得她不适。 他自然不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污她的耳朵。 并且他们只会做一次。 一次,就足够了。然后彼此清理身体,相拥而眠。 一切都是那样温馨而缠绵。 最后第二日早早起身后再去向母太后问安。 她想着这些,抽抽嗒嗒地在他怀中闷声哭了一阵后就睡着了。 晏珽宗给她清理了翻身体,也不顾不得床上的其他痕迹,就这样心满意足地搂着婠婠一起睡下。 晨初,夏阳起。 一身欢痕的婠婠刚刚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猛地一下惊醒了。 透着厚厚的帘子,她没法看到外面的天色,不过如今床帐内都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反而被透进了一层雾蒙蒙的晨光,她猜到这会也不算早了,下意识掀起丝被就要起床洗漱、装扮、更衣,去向母太后问安。 身旁的晏珽宗仍淡定不已地躺在那。 婠婠差点被他急哭了,没好气地踹了他的腰部一脚。 “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今天去给太后请安肯定迟了,你是要我刚入宫第一日就要成为合宫的笑话吗?” 话不过是这么随口一说,其实婠婠心里知道,即便她现在当这个皇后当的有什么失职的地方,母亲也会想尽办法帮她把事情压下去,不会让宫婢内监们私下小声议论着她的过错,更不会让宫外的人知道一二。 可她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母亲的爱。 晏珽宗懒洋洋地起身,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让婠婠的脑袋枕在他的胸口处。他一下一下地抚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就像婠婠平素给自己的猫儿顺毛一样。 “怪我不好,昨晚忘记同你说了。” 经过了新婚夜一整夜对她的掠夺,他在她身上彻底吃饱喝足,一扫过去将近一年来郁结的欲望和烦闷,此刻晏珽宗格外的神清气爽,连嗓音里也带着那个懒洋洋的调子。 婠婠愤恨地咬唇瞪着他。就这个简单起身的动作,她发觉双腿间又有粘腻的精液慢慢溢了出来,黏在她双腿之间。 “太后说,昨日婚仪大典,她亦事事把关操劳,劳累得很了,今日要给她好好歇息,让我们不用白天去给她请安,扰她睡梦。 她让咱们晚膳时分去见她,正好陪她用膳。 你不用急了。再睡会吧,天还早着呢,睡到下午再起来梳妆即可。” 婠婠委屈无奈的表情一下凝固在脸上,叫她委实有些震惊。 过了会儿,她的情绪缓和下来了。 她母亲当然不是真的累到白天没空接见他们请安,只是知道自己女儿新婚夜的辛苦,所以事事为女儿考虑到了,连这样琐碎的小事都被她顾及到,让她晚上再过去,给她时间好好缓和一下新婚夜操劳过度的身体。 只有一个母亲才会从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思量哪里可以为自己的女儿谋划着哪怕一丁点的好处。 听到晏珽宗如此说,她的气一下泄了,无力地顺着他搂着她的力道继续躺了下去,依偎在他怀里。 婠婠是真累坏了,在他的安慰下很快便再度沉睡,两只洁白细嫩的胳膊在睡梦中依然下意识地缠着他的臂膀。 她对他的依赖让他格外满足。 睡梦中的美人,眉目娇憨中犹带着欢好之事后的妩媚。清纯和风情,在她身上竟合二为一地展现得如此自然。 长大之后如那纤细的柳枝儿抽了条,她人也瘦了很多,连大腿和腰段都像能被他一手掰断似的。他想起幼时她脸上还会带着些婴儿肥,有时趴在他的书桌前睡着了,红扑扑的脸蛋上,脸颊的肉肉堆在一起,可爱得不得了。 同样只是才刚眯了一会儿,晏珽宗反而毫无睡意,他精神焕发,就这样躺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只要在她身边,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趁着她睡熟了,晏珽宗撩起被子,分开她合拢的双腿再次查看了一下她被使用过度了的那处娇嫩地方的伤势。 仍是肿着,像个小馒头似的。不过还好没有破皮,要不然她又要和他闹起来了,而且她自己也会吃苦头的。 他会心疼。 这话说出来虽则十分无耻,但事实的确如此。睡她的时候爽是真的,痛快也是真的,几乎没有怜惜和心疼过她也是真的。 事后的心疼也不掺半分假。 婠婠这回果真一口气睡到了大下午才慵懒地睁开了眼睛。 身上仍是酸乏地很。 床帐内房事后的浓郁腥甜气息简直让人不忍去闻,婠婠都不好意思让婢女们过来伺候。 她跟晏珽宗坐在床上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还是认命地起身准备穿衣梳妆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他们打小时候就是以兄妹的身份相处,如今却在一夜之后乍然变成了名分上亲密无间的夫妻。 说实话,婠婠觉得自己一时间还无法完全带入到他妻子的身份中去。 是,她现在是他的妻子,在这个时代,一个妻子就是要永远站在自己丈夫的身旁,而她的丈夫也有义务保护和照顾她一生、让自己的妻子享受到他所带来的尊荣和光彩、不让自己的妻子被别人所轻视和侮辱,否则那将是他的过错和一生的耻辱。 他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以后,会有其他藩国、小国、邻国的使臣们来到大魏的都城,朝见这个帝国的君主和皇后,他们会一起设宴招待这些他国的使者,婠婠也有义务在所有人的面前扮演好一个雍容高贵的国母,这时的她亦代表着魏室的尊严。 虽然她现在还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妻子,但她会做一个好皇后。 089:四更(2500+字) couldn't connect to host 090:(3500+) 其实这一路上还走的婠婠甚为艰难。昨夜她方经历过那样高强度的一场情事,哪怕今天睡了一整个白天给她缓和体力,醒来的时候双腿还是直打颤。 好在这件华丽的盛装有着宽大的裙摆,很好地遮掩起了她的羞耻,虽然她走路时难免还有些不稳,可是只要身子稳住了,从外面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自从新皇帝践祚即位,太后搬居到千秋宫后,这里又被人隆重地修葺过一次。因为先帝爷在的时候宫里是没有太后的,这儿闲置了几十年无人居住,哪怕一直都有专职的宫婢太监们时常打扫庭院,擦砖擦灰的,还是难免生出些萧条落寞的意思。 曾经住在这里的上一位太后并非是当时那位皇帝的生母,皇帝对她也爱答不理的,只是面上的礼数做足了便算完,内里的奉养则十分一般,那太后日常所用的物件也大多缝缝补补凑合着。 晏珽宗命人按照皇太后的喜好,从御下各地移植了许多具有可使人长寿的珍贵吉祥花木,砖瓷地瓦也全都掀了重新贴。 晚霞的光辉下,这座宫殿美轮美奂地如同人间仙境,香草嘉木上都被打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芒,晚风的吹拂下,一切都是那样惬意舒适。 至少婠婠第一次从千秋宫的正殿门步入其中时还是觉得满意和欣喜的。 他的确履行对她的诺言,对她母亲堪称孝顺之至。 帝王几乎都是擅于猜忌和多疑的,这种谨慎的提防不仅体现在他们对手下的臣民和当年和他们夺储失败的兄弟们身上,自己的儿子、皇后、母族、外戚、妾妃、哪怕是自己姐妹们的驸马——甚至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都通通会是他们戒备森严的对象。 是的,宫里女人的日子难熬,有时也不是做了皇帝的生母、成为太后了就有好日子过的。 婠婠和晏珽宗穿过一片茂密翠绿的高大银杏树组成的宽大步道,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一本史书上看到的帝王实录。 有好些皇帝对自己的生母都严加防范,总能在一些细枝末节的琐碎事物里指手画脚地恶心恶心他们的母亲。 例如某皇帝曾经再叁勒令他母亲太后身边的宫人曰:“太后年高,朕恐伤太后深思,故宫内宫外之悉不可告之,违者仗责。如有家国重事,朕必亲告之。”然后将自己母亲身边的宫人全都撵走,换了一批他自己挑选的人过来伺候。 意思是不准宫人们和皇太后交流,直截了当地堵塞起了皇太后的耳目,让她做了聋子哑巴。 又有皇帝不准他人随意进出皇太后宫殿同她请安,哪怕是太后的亲弟弟、他自己的亲舅舅在散朝后去见了太后一面,皇帝听闻后都雷霆大怒,想起来便骂一回,说这是藐视他的天威。 吓得太后母家的人再也不敢入宫了。 但晏珽宗从来不屑去干这种事情。 他仍然给了她母亲很大的权力,让她把持宫里和内司省的大小事宜,也从不对太后身边的宫人们耳提面命地训斥,更不用谈让她能随意地和宫外的人联系交流。 哪怕如今在位当皇帝的人是她大哥哥,其实也未必能做得比晏珽宗更好了。 这已经是她母亲可以享受到的最好的待遇。 但是婠婠又收回了这种遥远不切实际的联想:也许她大哥哥其实根本就不适合做一个皇帝。以他的资质,他最多只适合去做一个藩王。 如果一切都按照她梦中那个世界的轨迹继续运转下去的话,大哥哥现在当了皇帝了,可如今的她早已是一具尸体,根本没命再见到自己的母亲了!而且几年之后…… 步入内殿,太后身着朝服,正笑意盈盈地端坐在肃穆庄严的正殿的主位上。 婠婠提了口气,庄重地跪下同她行六肃叁跪九叩的最隆重的大礼。 “儿臣、新妇陶氏拜见母亲太后。儿臣恭祝母后千秋永驻,千岁寿康。” 太后感慨地热泪盈眶,险些垂泪,连声答应了好几个“好字”,让她起身到自己身前来。 这时候是不能站起来的,婠婠微微起身将凤袍的裙摆往上提了提,然后谦恭地膝行到她座下。 太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拉着婠婠的手后退下自己手上的一只铸金福禄寿翡翠五彩手镯戴到她的腕上。 夏日的衣服不算多厚,撩起一截她的衣袖后就隐约露出了点斑驳的深色吻痕出来。皇太后又不着声色地将她的衣袖放下,遮住。 饶是在宫里见惯了珍奇异宝的婠婠也忍不住倒吸了口气:“母后,这是珍贵之物,儿臣不敢……” 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安心:“这只镯子还是吾当年生育皇帝的时候,先帝爷赐下的,陛下今年寿几何,这只镯子在吾手上就几岁。如今给你正好。” 她又意思意思地说了几句教育新妇的话,如告诫婠婠如何做好一个皇后、一个皇帝的妻子之类的套话。 直到婠婠微微抬首和她说话,太后这才真正看清了她的神色。 精致而雍容的妆容下,只有离得这么近才能看出婠婠被脂粉掩盖的疲惫倦怠,不过她并不算憔悴,至少眼角眉梢间反倒带着一股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妩媚风情。 拜过太后,陪她闲聊了会儿,太后便赐宴同他们一道用膳。 婠婠命人取了自己昨日做的那些凉果、糕点和腌制的脆爽青梅来献给太后。左右侍奉的奴婢们都看得出来太后对这个“儿媳”丝毫不吝惜夸赞,不管新皇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怕只是说一句恭祝她长寿,她都高兴不已地夸她孝顺。 饭吃了一半时婠婠手中的玉筷就有些停顿了,她感觉胸口处有一股暖流越来越胀。 又到了涨奶后该挤奶的时间了。 用完晚膳后,太后看出婠婠有些吃力和疲惫,便不再留他们闲话,让她和晏珽宗回宫休息去。 婠婠抿着唇一样一言不发地同晏珽宗走在回坤宁殿的路上。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全部黑透了。宫人们有条不紊按照自己的职责点起灯来,因为帝后新婚,所用的灯笼都被换成了新的正红色,一派喜气贵重。 她的婚仪直到现在还没算完,明天是她最最忙碌的一天。 明日的早朝算不上给皇帝商议政务的朝会,但是文武百官们该到的一样都得到,婠婠会和他一起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见。然后一行人再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到奉极殿外去,这时候魏室的重要宗亲们也是在场的。 婠婠第一次可以以一个皇后的身份和晏珽宗步入奉极殿内殿去拜见先祖。 下午,她则要在坤宁殿接受一些品阶最高的命妇们专门的拜见。 这是七月初六一天的安排。 到七月初七就简单些了。 皇后嫁入天家是没有叁朝回门的说法的,但是她的娘家人可以进宫来见她,略叙一叙天伦之情。这时候关起门来都是皇后的自家人,她就不必那样紧绷着撑起皇后的架子来,可以稍稍放松一些。 婠婠脑海中一遍遍想着第二日她要做的所有事情,不小心就发起了呆,也再度忽视了晏珽宗伸到她面前让她扶着自己的手。 他看着她这个小心谨慎又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知为何心情反而有些低落了下来。 其实他这个人骨子里一向自负得不得了,当初用尽手段要娶婠婠进宫当皇后的时候就在心里对自己发过誓,他会让婠婠一辈子过的很好的。 他何尝不知道这深宫是个吃人的巨兽?要不然那些太妃们在听闻新帝可以放她们回乡养老时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人还想留在这里、全都收拾了行囊细软跑光了。 可是他想,婠婠是不一样的,因为有他,所以她的皇后生涯一定是快活无忧的。 晏珽宗无声勾唇轻笑了下,收回了递到她面前的手。 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总有一天会对他敞开心扉,会真的信任他的。 就像她以前养的那只蓝眼的波斯猫儿,那是一个河西地区的地方官从外邦商人手中所得,献给帝姬解闷玩的。那猫儿刚到婠婠手里的时候亦是胆小如鼠,概因长途的车马运输和陌生环境的刺激,让它连吃食都是小心翼翼地。 但婠婠对它有耐心,也足够宠爱它,养了不过叁个多月,那只猫儿的毛发肉眼可见的亮滑了许多,而且逐渐活泼骄纵起来,整天竖着毛绒绒的大尾巴在宫殿横梁上跳来跳去。 等进了坤宁殿内殿他们休息的地方,婠婠才敢彻底放下那装饰的毫无疏漏的皇后的架子,在银蕊和银彤帮她脱下外袍后一下就泄了力瘫软地跌坐在美人榻上。 晏珽宗屏退了侍女,屈膝蹲在她身边为她脱下了鞋袜,给她柔起了脚和酸软的小腿腿肚。 她的双腿可怜兮兮地打着颤,像是一只在草原上初生的小白鹿似的,颤颤巍巍地打着滑,还小心翼翼地警惕着四周的天地,唯恐被什么猛兽一口吞掉。 以往每次同他太过激烈的欢好过后,婠婠第二天都是懒怠起身的,反正她是闺阁里的女孩,而且众人都知道她的身子不好,自己的母亲都不盯着她的晨昏定醒,她爱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 可是现在她不能在这样松快了。 圣懿帝姬体弱多病,但既浯皇后不是这样的。 她是皇后,她的身子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不妥之处、她不能让别人看出她的虚弱,她也是太后的儿媳、皇帝的妻子,身上所背负的职责一样很重。 晏珽宗的掌心里凝聚起内力,轻柔但持稳地按压在她线条优美的腿肚上、输送进她的身体里缓解她的疲乏。 婠婠很受用这一套。甚至让她暂时忘却了涨奶的不适感。 她躺在美人榻上合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起身跟他说话闲聊: “五哥,你对我母亲真的很好。我心里很感激你。” 晏珽宗笑了笑,不对她在乎的人好,她能这样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么? “我只是尽力学着大哥那样善养她而已,不让你心里有太大的落差感。” 婠婠垂眸看着他专心给自己揉脚的模样,摇了摇头:“不,我大哥哥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帝,你如今给他的尊荣权力已经够多了,你对我母亲哥哥的好,我都很感激你。” 以前她总觉得,如果没有晏珽宗的存在,她和母亲哥哥会一生无忧无虑。可是自从做了那个可怕的噩梦之后,她再也不愿意那么想了。 她想,这就是命罢。 091:(二更2000+字) 晏珽宗见她提起她母亲哥哥,忽地想到了一件事: “我已决意七月初十日处死程邛道和晏投,千刀万剐,摘心致祭。你母亲不知为何,对这两人似是十分痛恨,还跟我说她一定要去亲自观刑,还要你舅——荆公父子和族中子弟也去。婠婠,你怎么想的?” 去岁这两人犯下死罪,也算是间接害得婠婠的父亲被气死,晏珽宗当然不可能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先帝去世之前,晏珽宗杀了程邛道的叁族和晏投的妻妾子嗣祭天,手段同样残忍狠厉。 而那两人之所以迟迟未杀,是想让他们再体验体验生不如死的滋味而已。被晏珽宗用酷刑折磨了将近一年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已经耗不下去了,他才决定在这关口弄死他们。 可是这场面实在血腥,太后真去了,一来怕吓到她,二则传出去……是否有些怪怪的? 何况这又与她母家陶氏的子弟有何瓜葛,为何一定要让他们来观刑? 晏珽宗有一丝想不明白,但那位皇太后的心思他也懒得费心思去猜,谁知道她一时一个主意,脑子里想得是什么? 婠婠从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思虑了会儿,说道: “母亲既然这样想去,那你就让她去吧。若要寻个借口,那你就说是先帝爷生前的口谕,命皇后太子等人观刑,还要王公百官世家子弟具在场,算是将其滔天之罪昭告天下,更是以儆效尤之用。” 她既然开了口,晏珽宗是不会反驳的。 “那就照你说的这样。” 可他同样没有错过婠婠眸中那一闪而过的仇恨感。 她可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眼神看他。 夺走她初夜那晚,他以为她已经够恨他了,可是那时婠婠眼中都没有过这样深刻入骨的恨意,那时都不过是委屈和痛苦居多,而今天她的眼神让他几乎有一瞬间的撼然。 什么叫恨呐,若真计较起来,从前他们关系最僵硬最冰滞的时候,和这比起来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晏珽宗的心里得到了些安慰。 他试探性地追问:“婠婠,你很痛恨程邛道和晏投?” 婠婠想也不想地回答:“是!我恨死程氏了!” 在那个恍惚的梦里,后来陈氏所生的燕王和程邛道勾结夺走了她哥哥的皇位,还杀尽了她外祖家全族。 她脑海中闪过一阵金戈铁马般的嘶鸣声和嘈杂的砍杀、争吵,一个完整的故事不自觉地就在她眼前浮现了起来。 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她的这个血亲上的叔叔康王晏投什么事,晏投如今也不过是被程邛道拉出来做名义上的一个傀儡,在他造反的时候给他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在那个梦里,程邛道找的是燕王,或者说,也是燕王自己勾结了程邛道。 事成之后,皇宫之内血流成河。 燕王正欲称帝时,程邛道更想再造了他的反,自立为皇帝。他本来野心勃勃自以为天下和皇位唾手可得,可惜谁料被他的一个堂侄所杀,他堂侄亦是想在这场堪称浩劫的政治动乱中分得一杯羹。 谁料程邛道一死,程氏兵马下面的人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谁的话都不听了,自己乱起来…… 再后来,兔死狗烹,燕王不费吹灰之力就清理了帮他夺得皇位的程氏党人。 可是那个时候——后来权倾朝野的孟凌州和他的兵马又在哪里呢?他在这场政变里又发挥了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婠婠的头脑有一阵撕裂的痛,逼她没法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她连忙转移了思绪。 晏珽宗没有错过她简直像是灵魂出窍一样的失神。 他还欲再问些什么,婠婠已经不想再聊这件事了,他只好作罢。 坤宁殿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这是皇帝当时命人修葺坤宁殿的时候专门嘱咐的,皇太后也给皇后的小厨房亲自挑选了会烹饪各种菜色的御厨:有专门炒菜,专熬汤的,专熬粥的,专管皇后偶尔病时的汤药的等等等等。 银蕊恰好在这时将婠婠要吃的汤膳和蜜丸都端了上来。 她这些年被常年浸在药罐子里,已经到了听到“药”字就头疼的地步了,更不爱吃药,所以医官们就想法子将草药和红枣、蜂蜜之类的甜物兑在一起给她搓成蜜丸,甜丝丝的,闲下来的时候就当作个零嘴也哄她吃下了。而且不需要在服用的时候专门熬煮,还可以随身携带,也十分方便。 这些蜜丸零零散散地堆了小半碗,是婠婠的母亲命身边的侍女给她送来的,有调养肌理之用,不过是些白嫩肌肤的、黑亮发丝的等等。 而那盅汤膳就是晏珽宗新给她配的。 晏珽宗用托盘上的一把银刀割破了手臂,往里滴入了数滴他的鲜血。 婠婠晚上时候已经吃饱了,但这会还是认命地一口吞下。 她喝完了,胸脯间也传来一阵熟悉的胀感。 再不把这些乳汁挤出来,等会会更难受。然而现在唯一能给她挤奶的,她的乳母华娘又不在她身边。 婠婠轻轻抽了抽鼻子,开始思索着这事究竟该怎么办。 现在去叫住在太后宫里的嘉慎夫人过来,难免会惊动太后或是其他人,惹人侧目议论,总是不大好的。 那,还是让她放下羞耻,去寻一个信得过的精通女科的女医吏过来? 就这样忍到明天肯定是不行的,明天她的事情更多,稍有失仪就是在众人面前丢了中宫皇后的脸面。 她还在这想着呢,胸前的衣襟已经被人解开了。 里头的赤色兜衣也被人轻而易举地解开。清甜的奶香味顿时从这里头散发了出来。 婠婠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捂,可双手却被他反扣在了身后,挣脱不得。 经过了新婚夜一夜的吮吸之后,愈发红艳挺翘的乳珠被他一下含入了口中。 婠婠浑身战栗地抖了抖。 “五哥、你不能这样、不能弄那里……” 只听说过女子给婴儿哺乳的,他这样算什么! 都是一朝天子了,居然私下还要、还要吃奶。若是再让第叁个人知道,传出去了也不怕被史书后人贻笑千古。 他愿意当这个丢人帝王,她还不乐意陪呢! 092:(5.12一更) 她觉得自己让步和妥协的已经足够多了,然而她让步的速度还是更不上晏珽宗的底线降低的速度。 从他要娶她为皇后的那天开始,或者说,从父亲晏驾她知道自己再没有什么依仗的那一天开始,她的骨气已经软了下来,再也没有同他针锋相对的争吵和闹过不愉快。 就算待嫁闺中、她住在陶家的桐园的那段时日,她拒绝过几次他的求欢,也是小心翼翼地用着撒娇的口吻。 新婚之后在床事上她更是尽自己所能的配合他,昨晚他弄她弄的那样过分,害她的腰肢双腿现在还酸乏无力着,她真和他计较了么?连抱怨都没用抱怨过几句。 可是他现在居然还要吃她的奶…… 婠婠是真的无法接受的,他怎么说也是一朝帝王,私底下在床帏之间做出这种事来…… “五哥、五哥、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你去帮我叫一个女医过来好不好?别这样,你不能——” 她低头时便可以看见他高挺俊逸的鼻梁被埋在她软嫩的雪白乳肉间,这画面刺激地她身体迅速升温,脑海紧绷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淫靡而混乱。 敏感的乳尖在他的吸吮下很快便溢出了香甜的乳汁,全都被他吞入喉间。 婠婠哀哀戚戚地哼唧着求了他一阵,见他一直不为所动,她认命地合上了眼睛忍受这一切。 可她不得不承认,同样是涨奶,被他吸出来比被乳母用手指按压着挤出奶水要让她舒服许多,也没有那种挤压胸乳的痛楚感。 直到婠婠的两只乳里的奶水都被他吸出吞下,他才意犹未尽地吐出她的乳尖,留下上面一片暧昧的水光。 “婠婠,你为什么宁愿让别人碰它……把你好不容易产出的奶水浪费了都不愿意给自己的夫君吃? 你刚才不是很快乐么?挺着奶子送到我嘴里给我吃,哪有你装的这么可怜,小骗子。” 婠婠仍是闭着眼睛不回答,半响才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句: “你是皇帝。你不能这样。” “我不是。我只是你的夫君。唉——” 他一脸忧切地叹息了一声,“只是可怜我爱妻心切,舍不得我的小妻子忍受涨奶的痛苦,想帮她弄出那些奶水,反还要受她的责怪。” 婠婠瞪他,“我哪里小了!” “还没怀孕产子就有了奶水,不就是年岁尚小吗?” 她不愿意再和这个厚脸皮争论这没有意义的问题,转移了话题问道: “五哥,我要吃这个药吃到什么时候呀?” 总不能让她一辈子都要忍受着这种产奶的辛苦吧。 晏珽宗想了想,有些心虚地糊弄了她一句:“等到你觉得自己的身子和寻常康健的女子一般无异时,就能停了。” 婠婠的梳妆台上摆着两只胖胖的瓷娃娃,那是出嫁前她表兄陶震知的妻子宋氏给她去一处灵验的送子观音庙里求来的,两只胖娃娃憨态可掬十分讨喜,是一男一女,意在宋氏祝愿婠婠将来儿女双全之意。 她望了望那两只胖娃娃,又垂眸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若是日后上天能赐给她一具康健的身体和一个可爱的孩儿,女儿也好,男孩也罢了,她此生都感激不尽了。 如果这能成真,只要能给她一个孩子,什么样的苦她都愿意吃。现在只是要每日产奶,忍受胀奶的痛苦而已,她还能忍的。 明天婠婠还有的事情要忙,而且早起是逃不得的了,所以晏珽宗今夜也没再强求和她欢好。 但是就寝前他非要死皮赖脸地亲自给她的私密处擦洗和换药。婠婠也只能由着她。 她那里被磨得红肿得十分严重,不过好在并没有破皮和流血,所以敷上去的只是些清凉去肿的药膏。 被插过了一夜的花心就像还没缓过神来似的,被人用手指轻轻一碰就颤颤巍巍地主动张开让异物深入进去,生怕惹恼了体外对它虎视眈眈的大家伙、不主动让它进入了反而要让自己吃苦头的。 晏珽宗用手指勾了勾,发现竟然还有昨夜他射在里面的精液缓缓地流了出来。她贴身的小裤上也有一小块湿湿的水痕。 可怜的小家伙,大约今天在拜见她母亲的路上,这小嫩逼里就开始往外面流水流精的。 其实婠婠那里一向是紧致地不得了,以前被他插过也是很少会流精出来的,想来昨晚是真的被用得太厉害了,她的身子都吃不消了。 晏珽宗盯着她那里看了很久,婠婠红着脸伸出小脚勾了勾他的肩膀:“你怎么还没好?” 他立马收回了方才有些心猿意马地表情,正色道:“还不是因为你的小逼不听话,射给你的精都不好好吃下,浪费了这么多流出来,我还得帮你擦干净。” 婠婠忍无可忍地踹他。 第二天早上婠婠又是在一阵兵荒马乱中被萃霜叫起了床,一边秀气地打着哈欠一边穿衣妆扮。 作为一国之后,她第一次穿戴着凤冠凤袍在众人面前路面。 婠婠想起她父亲母亲曾商量着说,要在她二十岁生辰那天给她好好地办一回册封礼,正式册她为镇国公主。 可惜这一天终究是没等到。 或许没等到也好,公主的册封礼也是在朝会上由文武百官观礼的,如果真的办过了,让那么些人见过了圣懿帝姬的脸,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之前,一般的官员和百姓们只是知道先帝和太后有一个嫡出的帝姬而已,很难知道那个帝姬的真容。 093:(5.12二更) 晏珽宗知道有许多贵族和重臣大族家中的女孩儿,尤其是他们家中的嫡女,自小受到的教育和培养甚至比家中有的男儿还要精细和受到重视的,这不外乎是因为他们都想将自家女儿送到宫中去延续家族的荣耀。 若是能成为皇后,那自然是最好的。 即便做不成皇后——那也得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一个皇后该有的本事和仪态、品格,他们家里的女孩总之是都得备齐了,来日好供皇家挑选。再说了,就算做不成皇后,做嫔御做妃子做贵妃皇贵妃也都要端庄的仪态、处变不惊的镇定和心机、才智、聪慧以及琴棋书画各种本事。 例如婠婠的母亲和她的大嫂镇西王妃杨氏,当年待嫁家中时就曾接受过这一套完备的精英才女教育体系。她们知道怎样去掌家乃至掌管一个皇宫的事务,知道怎么御下这样对上,甚至还需要知道帝国的所有政治派系和地方豪族之间的关联瓜葛,知道皇帝对这些人这些氏族所表现出来的喜好等等。 即便是现在,也有不少大家族同样按照这样的方式养育着这种才干强如男儿的女孩儿,预备着在元武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时送到他的后宫里和他的既浯皇后一争高下。 但是在晏珽宗的心里,这些人都比不上婠婠的半根头发丝。 外头的人再怎么学,再想去模仿皇家的贵气,也比不过生来就养在皇家的金枝玉叶。婠婠的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都是那样高贵而自然,就好像她天生就是要做皇后的一样。 与他携手站在高台之上接受群臣的祝祷拜服,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怯场。 晏珽宗看她看得几乎出神。 很多年之后,这件事果然被记在了不知道哪个九流书生写的史书里,极言描述神孝皇后之容光绝色,帝“频侧首视之,久不能动,群臣皆异。” 这书呆子后来和地方官起了不对付,继续写诗骂地方官,地方官以此为借口搜罗了他的编写的野史上报给朝廷,说他意在暗讽元武皇帝沉湎美色而失态,而且还是诽谤既浯皇后以色侍人误国误君,合该砍头。 元武二十年,监国的皇太子聿收到这封奏折后聿默然许久,发还了奏折批道:“昨日特为此事问及皇祖母,祖母言之然,何以为此灭百姓之口,吾不敢为此!” 他说他为了这件事问了他的皇祖母,皇太后说当年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既然这书生所言的属实,他又怎敢为此堵住百姓的口舌笔墨呢? 随后他们移驾奉极殿,婠婠和晏珽宗一起为祖先上香,虔诚地叩首祭拜。 按照她父亲生前的遗愿,元悯皇后曹氏的牌位赫然摆放在他的牌位边上。 但是她的身份在外界当然是不能让别人知晓的。 就像有宋一朝的皇帝将自己编写的祖宗之法藏在密阁里一样,只有下一个皇帝登基时才能知道这祖宗之法的秘密,其他人只是知道有这个东西,却根本不知道里头写了些什么。 只有有资格进入到奉极殿里祭拜的人才会知道先帝竟然有两位皇后的事,其他的人没有资格进来,也就根本不会知道。 知道的人也不敢说出去。 婠婠还是给这位元悯皇后也上了一炷香。 走出奉极殿后,婠婠和晏珽宗回宫用午膳,简单地休息一会后再准备着下午接受命妇们朝拜。 左右侍女退下后,她若有所思地问晏珽宗:“那你将元悯皇后葬在我父亲的东面还是西面?我母亲将来……又该如何呢?” 魏朝以东方为日出之地,其地位尊于西方。 大部分皇帝都有不止一个皇后,一般情况下原配发妻葬在他的东面,继后们不管有几个都朝西边挨个摆。民间男子有了继室的也是这样安排。 既然元悯皇后的名分不能为外人知晓,那么她和先帝爷合葬的丧仪也必须得是悄悄的办,所以除了晏珽宗这个皇帝之外根本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晏珽宗想了想,和她讨价还价起来: “那你告诉我,你刚刚向你祖先祈了什么愿,还有那天你对地雁许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奉极殿上香时,他看见婠婠阖着眼眸一脸虔诚地跪在那里似乎默默许了什么愿。 婠婠很诚实:“我方才和那天对着地雁所许的第三个愿望……都是希望我的身子能早点好起来,能有自己的孩子。” 晏珽宗有些失落:“所以你那天许了三个愿望,三个都没我的份?连一个字都没提到我?” 婠婠给他夹了一筷子三鲜水晶蒸饺哄他: “我哪里没有提到你!如果没有你,我连命都没了,哪还有命在这许愿! 没有你,我向哪里去祈求魏室江山稳固河清海晏、我母亲哥哥他们哪有一辈子的安稳荣华。 再说了——” 她有些羞恼地瞥他一眼,“我跟谁生孩子去!你还说我不在乎你。” 被她这样轻飘飘的一哄,晏珽宗马上就又雀跃欣喜了起来,他若是条狗,现在的尾巴只差摇得快转起来了。 婠婠问他:“那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元悯皇后的后事了吧?” 晏珽宗顿了下,收敛了笑意,牵过婠婠的手在她手心里画了个图案。 是个“Π”形。按理来说,一个皇帝两任皇后应该葬成一个“川”字形。 他小心翼翼地同婠婠解释:“你大概也知道先帝崩逝前特意找我密商议过一件事,说的就是元悯皇后和你母亲的日后……陵寝的事。他那时已是气息奄奄了,但是仍说一定要元悯皇后以原配的规格同他合葬,可又不能给你母亲难看,让她百年之后在这里头受了委屈。 我当时便想了这个主意给他,他应允了的。” 他的意思是两位皇后都往东边葬,但是要竖过来,棺椁的头朝着皇帝那边,如此就分不出什么先后卑贱来了。皇后的陵寝在外面看则还是只修成一个,只要魏室没沦落到亡国绝种、被人盗墓挖坟那天,谁也不知道这里头竖着藏了两个女人。 婠婠深深呼出一口气,皮笑肉不笑:“亏你真想得出来。” 晏珽宗以为她生气了,连忙又换成了他哄她:“但是,你母亲肯定是比元悯皇后尊贵的……” 这个话题也就到此而止了。主要是见太后心里琢磨这件事琢磨了许久,婠婠就来向晏珽宗问一问。而后她抽了个空同母亲说过,母亲倒也没什么在意地摆了摆手: “我到了年纪的人了,什么都不敢多求,只要你和你哥哥璟宗都好好的,给我死了扔到乱葬岗去我也不怕。” 094:(5.12三更) 下午接见命妇们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妥的事儿发生,只是有位夫人举止间颇叫婠婠觉得好笑。 是平阳公主的长子媳崔氏,陆国公家的宗妇。 别的妇人进了里头都不敢多抬头看婠婠一眼,进来磕了头,婠婠坐在主位上温文从容地请她们落座,喝了茶她们便预备着起身告辞,然后又是下一批妇人进来磕头请安。 唯独这位崔夫人,自打她进坤宁殿正殿没一盏茶的功夫,频频抬头东张西望,看向殿内的陈设物件时双眼都流露出一副艳羡到几乎不甘的神色。她的眼神看得婠婠都有些害怕,生怕她下一瞬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宫里的东西都给一口吞下。 婠婠倒没小气到不准旁人看她的宫殿,只是觉得有些异样的好笑,按理来说,这样大家族的宗妇断断不可能行事如此明显地落了人口舌的,不知这位崔夫人何故如此失态。 好在和她一批进来的夫人们不敢眼神四处乱飘,除了坐在主位的婠婠之外也没人发现她的不妥。 她也犯不着为了这个言语间有意无意地去点她什么,叫人家难堪。 不过忙完了一天,晚上婠婠去向母亲请安的时候还是同她多嘴提了一句,因为她脑海中对陆家的这位崔夫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印象。 太后点了点她:“你忘了这个陆家了?平阳公主的大孙女,好像叫俏女的姑娘,名字还倒有趣,当年你父亲提过一次,还想将她许给晏珽宗做王妃的。 那不是他自己不要,说自己克这姑娘,怕害了人家,最后没成,这女孩儿后来是嫁到太原去了吧?许的是个承爵的奉恩将军,祖上也是咱们大魏开国功臣的后嗣。” 平阳公主并非皇室后裔,乃是当年柳贵妃的女儿远嫁和藩之后,当时的纯帝为了安抚柳贵妃,从她娘家又抱了一个女孩给她养着解闷的。 虽然真的给了她公主的封号,但实际供养只是按着郡主的俸禄给。 主要是平阳公主的命好,她被抱来的时候,柳贵妃的儿子已经被立储了,后来的皇帝身上流着柳贵妃的血,自然也就对这个妹妹很算优待,加之平阳公主自己还不算太蠢,就这样保住了自家的荣华。 她嫁的是开国名臣陆家之后,她沾着陆家的清贵,陆家也因她而圣恩眷顾。 在京里也是一桩惹人称赞羡慕的美谈。 后来燕王短暂地得势的那几个月,平阳公主为了博一把再拉拢住下一任皇帝,还提出过将自己的一个孙女许给他做侧妃的,燕王失势,多少人受了牵连,陆家不过关门谢客一个多月,就躲了过去,半点没被牵连到。 婠婠听了还不大明白:“那这崔氏难道是怨恨五哥当年没娶了她家的姑娘,所以对我有些不满么?” 太后摆了摆手,月桂接了话茬道: “就算陛下当年娶了陆家女,她也不配沾着什么光。娘娘您忘了,这崔氏是侧室扶上来的,前头嫁去太原的大姑娘是陆国公世子的原配所出,如今待嫁的那个俏河姑娘,去岁端午的时候跟您一起……才是她生的,其实原先是庶出。” 婠婠越发不解了。 太后道:“那阵子你父亲刚崩逝,你在圣光寺静居,里头的事情你肯定没听人说。元武元年三月放榜的榜眼崔戍,就是那个崔氏的亲弟弟。听说很得皇帝的重用,皇帝想改一改科举的制,手里就得有为他所用的心腹官吏帮他造势。我听闻这个崔家早年是清贫人家,吃不起饭了才把女儿送给了陆家做妾……” 恰巧这位崔夫人在府里很得平阳公主和陆世子的喜爱,曾经乃是家中的宠妾,接连生育了儿女,脚跟站得稳稳的。 先头的大夫人过世了之后,陆世子甚至已将家中庶务大全都交给了这个崔氏所管,隐隐待她如正妻一般。 可是本朝的律法森严,哪怕正妻死了,想把妾室扶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搞不好就叫御史参了一折子说他“治家不严、以妾为妻”。 正巧就在元武元年,崔氏人生中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了,她的亲弟弟竟然考中了榜眼!还得了元武皇帝的重用。陆世子就试探性地上书皇帝,说崔家乃是清白人家,想要将崔氏扶为正妻。 晏珽宗未以为有何不妥,自然就批了。 于是崔夫人就在这几个月里被陆家扶为了正夫人。难怪进宫的规矩都还没学全呢,她的那点本事够她在陆家横行横行,却不够给外头的大家宗妇们看的。 “所以我看这个崔氏恐怕是昏了头了,以为先帝看上过他家的大姑娘,皇帝就还要娶他家的二姑娘做皇后皇贵妃不成?她敢对你失仪无礼!她也不看看先帝为何瞧得上陆家大姑娘,人家的生母可是你嫂嫂杨家一脉的嫡出姑娘,你嫂子的亲姑母!” 婠婠回宫的路上想起这事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何以变成这种人了,为了崔夫人的一点失态竟然对她这般揣测。或许人家崔夫人也只是心生感慨而已,第一次入宫,难免有些畏手畏脚的。 ………… (明晚八点半更新) 093:(2600+) 这天是七月初六,婠婠又是被累到腰背都险些快要直不起来的一天。 适才她一个人去千秋宫见母亲,华夫人终于得到机会见了已经成为皇后的婠婠,几次提出想跟她回坤宁殿继续照顾她,母亲也担心现在贴身侍奉她的侍女嬷嬷们没有她亲自挑选的人,全是晏珽宗指派来的,仍想给她塞点人过去。 婠婠何尝不想呢? 但是她隐约能察觉到,晏珽宗不喜欢从前她身边的乳母嬷嬷们,不喜欢她们对她和他床帏之间的私事过多插手,更不喜欢他们私下相处的大小琐事通过这些侍女嬷嬷们之口再传到她母亲的耳朵里。 才刚新婚,她也不愿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和他闹些什么不悦,打算再过段日子再说。 华夫人很担心她,委婉而急躁地问婠婠:“殿下——不、不,娘娘,皇后娘娘,那您……难受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她扫了一眼婠婠的胸口。 婠婠让她安心:“华娘,你放心吧。陛下会找人帮我的。” 她是羞于启齿:他根本不会假于他人之手,每次都是自己身体力行帮她排出那些乳汁! …… 即便趁着大婚,皇帝是可以被放上几天名正言顺的假的,但晏珽宗也不敢真闲下来,在婠婠一个人接见命妇们和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又去皇邕楼看了好一会这两三日来挤压的政务。 他翻了翻崔戍上呈给他的关于四书五经等书籍中几篇文章选段的注释,还觉得甚有意思,随手收进了衣袖里准备一会拿去给婠婠有空的时候看看。 等他回到坤宁殿时,婠婠换了身家常的湖蓝色织金款摆群,衣领至袖口边镶着一圈细小的珍珠,婉约而清丽,正侧对着他微微凝眉思索着桌案上的菜式,抬手让宫人们再上一道翡翠荷叶肉圆来,还不忘叮嘱了一句, “摆在陛下面前罢,他喜欢的。” 何以为夫妻,何以为家,他一生所求的不就是为了这样普通而温馨的时刻么?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处同享一日三餐里的细碎舒缓时光,她会开始考虑他的喜好,记住他的口味。 饭毕,宫人们撤走了桌子上的瓷碟碗筷,婠婠注意到那一盘胖乎乎的肉圆子都被他吃光了,只剩下两片荷叶飘在汤碗里头。晏珽宗同她坐在桌前用了些水果蜜瓜点心,从怀里掏出两卷纸给她看。 婠婠见了上头的红封和朱笔印章,知道是政务上的事情。可她不会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同他说:“妾身不敢干政。”只要他敢给她这个权力,她就敢看。 就算他不给,她也会想办法索求。 古今皇帝们都很爱做一件事,那就是改制科举,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往朝的需求寻找一批有学之士来辅佐自己,同时还很爱让名士大儒们对孔孟之道的经典再做批注和编撰,意在从孔孟书籍里为自己的政治思想寻找根据的依托,借以给下头的读书人洗脑,一统思想,巩固统治。 晏珽宗也不例外。 按照他的大致要求,龙图阁学士、校书郎崔戍从四书五经里挑选了几篇文章做了新的批注,呈上来给晏珽宗先审阅一番。 婠婠翻了一遍,也知道晏珽宗现在大概是想在朝政上有什么样的作为。 她将书卷扣在桌上,微微一笑:“崔戍的文章做的不错,没想到见解也很有心意。” 晏珽宗道:“得我的皇后赏识,也是崔戍的福气。婠婠,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和想法。——这毕竟也是你晏驾的江山,你若有想言之处,大可和我直言,咱们一块商量。” 婠婠沉思了片刻,试探地说道:“既然五哥开了这个口子,对前人的文章经典再做删改批注,那我也有个主意,不仅要做文章给那些男人们看,也该做些文章给女子看。” 他温柔地笑着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你说,我都在听着。” “前人的什么烈女传、贞女传、贤媛集之类的东西,恐怕也不大合咱们魏朝的民俗了,可否再做什么增删添改呢?还有些字词的用法,例如说这嫖字吧,本是极佳美好的征兆,汉初的时候还是汉高祖孙女馆陶公主的闺名,怎么一代代传下来,到了如今,却是污秽之意了?” 晏珽宗在这些诗词文章上的造诣不深,也懒怠做些舞文弄墨的事情,可他爱听着婠婠同他说话。他连连点头:“婠婠说得甚对、甚对,那你说呢?你说我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婠婠用手指沾取茶水在桌上写下了几个字。 “剽怅” “饥”“歼” 这是个男权的社会,尤其是高台独坐的皇帝,永远都会以一种睥睨众生的上位者的姿态来看下面的万民,而且也不会允许别人能有站起来和他比肩的机会。 其实他是否会接受她的做法,会在这个吃人的时代里因为她,慢慢地撕开一道口子给这个时代的其他可怜女人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并不确定。 但她还是想去尝试一下。 “我觉得该以剽怅二字代今人常用的嫖娼二字。沦落污秽的女子,哪个是心甘情愿进去的,谁不是自己爹娘相当做宝贝的骨肉,不过是因为吃不起饭了才…… 所以剽,是这些人用银钱剽取他人至宝之意;怅者,更是这些女子和他们父母的血泪。若是咱们一朝能有古人们所说的大同之世,这些历朝历代管不了止不住的污秽之事更不会有了。 所以我不赞成以妓女呼之,倒不如改妓字为饥,若不是因为家里实在吃不起饭了,谁愿意沦落这个地步?这个姦字更是荒唐,凭什么三个女字迭在一起就是大恶之事了?不是有个现成的歼字么?倒不如改换成这个字好。” 从文字上来尊重女子,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 晏珽宗自然是连连赞成她:“婠婠果然是自幼博学多才的才女,你说的,甚对,甚对,我明天就去拟写文书晓谕天下,就照这么办,以后这四个字,都不准用了!” 她笑了笑,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双手和他交握在一起。 “五哥,其实一直以来我还有个想法。 ——我想废贞节牌坊。 你知道的,民间女子丧夫之后若是再嫁,名声要难听上许多,而且也找不着什么好人家愿意娶她,只能将就着同那些贩夫走卒们凑着过了,许多女子都是被婆家娘家一道压着不准再嫁,死守着寂寞成全家中 他人的好名声。 可是若是细数起来,譬如唐罢,我听闻有阵子还有许多男子以娶寡妇为荣呢,尤其是高门守寡的女子,更为他们所追求,说是觉得这女子守寡是她们的男人没本事、才守不住的自己老婆的贵重命格先先一命呜呼了,他们反而争娶寡妇,觉得可以旺自己呢。若是守寡还带孩子的,反证明这女子既是命格贵重,又能生养,是十全十美的。 而且若是废了这守节之道,许多原本讨不着老婆的男子也能再娶上妻子,生养儿女,是为咱们大魏生养了人丁呀。” 婠婠柔声细语地说了半天,果不其然见晏珽宗的脸色渐渐暗淡了下去。 她心中有些失望,但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至少她觉得,高高在上的男人就是喜欢让陌生的女人为他们守节的,喜欢这样困死一个女人的一生。 她见他似有不悦之色,便闭了口打算不言了。 晏珽宗回握住她的手更加紧,挑眉淡淡地笑道: “高门守寡的女子更好改嫁……婠婠,你是意有所指么?帝王家算不算顶高的高门了?我倒不知道,我死了谁还敢娶你。” 婠婠有些无语:“你非把这死不死的事情横在咱们之间是不是?咱们才刚新婚呢!晏珽宗,晏麟舟,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在了,我也是死路一条,没那个命改嫁!”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好,我明白你的心。你说的我都答应你,我这两天就想法子去办,晓谕天下、晓谕天下好不好?” 094:崔氏(3300+字) 自打弟弟崔戍今年三月春一举中了进士、飞升至天子门生之后,崔夫人在整个平阳公主府、整个陆家都是横着走了。 平阳公主和陆国公的儿子有好几个,自陆陆续续都成了亲之后,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有好几房的人。前头的世子夫人杨夫人乃是前太子的正妃杨氏的亲姑母,家世显赫,陆家的妯娌们对她是又敬又怕,哪怕是言语口舌中都不敢和她耍几句嘴皮子。 但她们对崔氏的态度就很微妙了。 杨夫人过世后,陆家人心中明白,世子是不可能再续弦的了,因他这个年纪都做了祖父,想续弦也娶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与其到时候高不成低不就的抬一个小门小户见识短浅的进来,徒惹人笑话,不如就将就着和房里的几个妾室过了,反正不都是女人么? 那这偌大家宅中的事务又该交给谁大理呢? 杨夫人在时,既是长子媳又有身份贵重的加持,自然由她统管全家了。现下杨氏一走,二房的媳妇就频频暗示婆母平阳公主,觉得该把事情交到她手中。 平阳公主还未发话,崔氏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硬是让陆世子将她抬了出来,说要把事情交给她掌管。 以二房媳妇为首的其他妯娌们都不乐意了,为此在府中闹了好长时间的风风雨雨。她们觉得就算轮不到她们这些次房媳妇的手中,那也该给杨氏所出的长子、平阳公主的长孙媳妇来管,凭什么给一个妾这么大的权力? 但崔氏硬是凭着一口心气忍了下来,在她们似有似无的嘲讽讥笑中接过了府中诸事的大权。而现在,因为有了这个好弟弟,她的身份也名正言顺了起来,成了真正的世子夫人。 不枉她这二十来年在陆家的忍气吞声和小心翼翼。 从宫里拜见完元武皇帝的皇后毕,崔氏在一片眼花缭乱的奢华富丽之色中恍惚着回到了平阳公主府。 从前她很向往世子爷的发妻杨氏所居的东院,那儿是何等宽敞气派,比她一个通房的和其他通房们挤在一起的院子要大气了多少! 崔氏以为,如果有一天她能住进那样的院子里,那就是她一生可以努力的顶点了。 ——平阳公主日常起居的内宅自然更加奢华,但是在陆家,那是只有平阳公主才能享受的地方,等平阳公主一走,这种公主规制的绿琉璃瓦宅院都会被朝廷派人来封起来,以后陆家的人是不能居住的。别说居住,连墙根的一捧尘土他们都摸不着。 所以这就不在崔氏的梦想范围之内,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 现在崔氏搬进了杨夫人所居的东院后,她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是太浅薄了。 今日她果真见识了宫里的风光、见识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的宫殿,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气派! 而且这位新皇后的夫君不是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老皇帝,更不是一个已经妻妾成群的风流皇帝,她的夫君是正当壮年风神俊朗的年轻天子,她是他的原配发妻,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马车停靠在平阳公主府门前,崔氏一面有些恍惚地下马车,一面想起了这陆家就有一个女孩差点就代替这位新皇后成了元武皇帝的发妻。 前头那个杨氏所出的大姑娘俏女。 崔氏听过妯娌们的议论,坊间好些人都说,其实元武皇帝不贪恋女色,本来就没想娶这个既浯皇后,只是因为皇太后喜欢她,而且皇太后偏心长子不喜欢当今皇帝,元武帝为了讨自己的母亲欢心才娶了太后的亲侄女,让她进宫替自己多孝顺侍奉皇太后的。 一个呼之欲出的想法在她心口砰然炸开。 元武皇帝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既浯皇后,她只是被皇帝娶来侍奉太后的,说明他很快就会选秀纳妃、充实后宫。 杨氏的女儿俏女当年能险些和元武帝议亲,她还是先帝亲自点出来问元武帝要不要娶的正妃,说明连先帝都觉得他们陆家的门第是足够匹配皇家的。 杨氏之女和她崔氏的女儿,不都是陆家的嫡女么?有什么差别么? 那是不是说明……她崔氏的女儿俏河本来也配和皇帝议亲呢? 如果不是那个皇太后偏心、如果不是皇帝为了想办法讨好她、是不是陶荆公陶漆合之女根本就入不了宫? 她觉得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大夫人,公主让您回府之后去寿宁堂同她说说话呢。” 门房的一个管事见崔氏的马车到了,赶忙躬着身子上前回话。 崔氏皱了皱眉,斥道:“这还要你提醒?难道公主婆母不让你来叮嘱一声,进宫这么大的事儿,回来了我就不去给她请安了么?没事找事!我是那没规矩的小门小户出身的?” 崔氏连珠似的责问让门房管事的头深深低了下去:“小人多嘴,该打,该打!大夫人您别跟我这贱骨头计较……” 崔夫人扶了扶耳朵上的耳环,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平阳公主所居的寿宁堂。 平阳公主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哪怕保养地再好,到了年纪也是一脸的皱纹,脸上的褶子险些都快挂不住了。 见崔氏过来,平阳公主在她落座后问了几句宫里的事情,崔氏也一一答过,说自个在宫中表现全都一板一眼照着嬷嬷们教的规矩来的,绝没有半点不妥之处。 平阳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如今你是正儿八经的掌家主母,我今日喊你过来,也是为有两件事同你商量。一是俏河的婚事,二是来年皇帝选秀时,咱们家送过去的当秀女的姑娘的人选。” 崔氏惊喜不已,连连颔首:“母亲您说。儿媳在这听着呢。” 其实晏珽宗从未说过他要选秀的事情,但是大家都猜测,一个新皇帝登基,最迟明年是肯定要大选妃的了,要是自家的姑娘运气好,赶在正宫皇后面前生下皇帝的长子长女根本不是问题。 “昨日皇帝身边的亲信苗胜虎苗将军的母亲,得苗将军的请求来咱们陆家略坐了坐,话中意思是想问问咱们陆家是否有意和皇帝手下的大将徐世守结亲,这徐世守呢,是灵璧军将领,去岁平程邛道之乱时也是出了大力的,现下官运亨通着呢。 他是自己去求了皇帝,想让皇帝给他赐婚一个簪缨清贵人家知书达理的女儿。可皇帝总不能乱点鸳鸯谱随便指婚,反误了人家的闺女,就暂且让苗将军的母亲在妇人间多走动走动,替他留意着。 我是想着,这徐世守是个不错的人选,而且他白手起家,家中上头亦无婆母宗亲压着,咱们家的姑娘要是嫁过去了,就是当家作主自己关起门过小日子,谁的脸面都不要看。” 崔氏道:“那母亲是想应下同徐世守的婚事了?这倒不错,若是再和徐家结亲,咱们家和陛下那儿关系更密切了,也不怕陛下再为从前燕王的事恼了咱们陆家。 只是不知母亲想把二房三房他们的哪个姑娘嫁去灵璧?这二弟家的观兰,观荇,三弟家的玥之琬之,都是正待嫁的年纪呢。” 平阳公主淡淡扫了她一眼:“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想你的俏河去同徐世守议亲了?” 崔氏的心思被点破,脸刷地一下又红又白了。 说实话,她打心里是瞧不起这个徐世守的,不过一粗俗武将耳!大字不识片书不读的,浑身臭气,又远在灵璧,她的俏河自小娇滴滴长大,如何能许给这种粗人! 她讪笑着和平阳公主解释道:“母亲自小厚爱俏河,儿媳是想着……俏河、俏河若是明年能送入宫中去做秀女,岂不是才全了母亲这些年养育她的慈心……再说了,咱们家也确实需要个姑娘留着做秀女参加选秀的,若是姑娘们全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许了人家,来日谁在宫里成全咱们陆家的门楣呢?” 平阳公主并不反驳她,倨傲地抬起了下巴:“你说的是不错,俏女俏河我自小对她寄予厚望,想让她们去做皇家的媳妇、最不济也得是宫妃。” 谁知道前头杨氏生的那个女儿命不好,就是和元武帝相克呢,才让元武帝用这个理由随意回绝了过去。这让平阳公主觉得自己的脸都被狠狠打了。可她并不会因此而放弃,相反,她陆家还非要送一个女孩进宫做皇妃去,她要证明这些年来她的努力是没错的。 “对了,过阵子咱们家大姑爷也要从太原回京述职了,大姑娘要跟着他一块儿回来的,到时候肯定要回府小住一阵子,你记得打点。” “是,母亲,媳妇知道的。说起来大姑娘自嫁去了太原,一去许多年没回来了,我也怪想她的,俏河也惦记她呢。” …… 这天晚上,崔氏怀揣着对未来的无线憧憬睡着了。 在她的梦里,她的女儿俏河被顺利入选为宫妃,一入宫就是夫人,头一年就生了皇子,被封为妃,接着又是生养不断,一步步直到贵妃的位置。 而自己的弟弟也是一步步加官进爵不断,和她的女儿相互提携着笼络了元武帝的心。 至于那个皇后? 她虽得了太后的喜欢,可是元武皇帝对她不过淡淡的而已…… 此刻,崔氏梦中并不得宠的既浯皇后,此刻正和元武帝在坤宁殿的温泉池里沉湎于情事的深渊中。 坤宁殿的内室里面有一个晏珽宗命人秘密修建的温泉池,内中修葺地奢华而辉煌,专供他和婠婠在此沐浴享乐。 温泉池里常年浸泡着各色有专人调配的药材,据说有驱除体寒调养气血的作用,婠婠就是自小体寒的身子,除了夏日之外,其他时候一天中手脚总是凉凉的,晏珽宗劝她没事时可多来这里泡泡温泉,对她的身体好。 后来婠婠才渐渐意识到晏珽宗修建这个温泉池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没日没夜地拉着她和自己在这儿醉生梦死。 095:陆漪娴X徐世守 过了涿州就要入京了。 这天是七月初六。 七月酷暑蒸腾,陆漪娴神色恹恹地伏在马车的桌案上歇息着,车马在稍显颠簸的官道上前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吵得她头昏脑胀。 自小就跟随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乳母邱姑心疼地摇着扇子给她扇风,但陆漪娴白皙的额前还是沁出了一层汗珠。 邱姑拿帕子给她擦拭掉汗珠,“姑娘再忍忍罢,过了涿州就好了。过了涿州就好了,就快到家了。” 家? 陆漪娴无声冷笑,她哪还有什么家? 自母亲过世后,那个崔氏行事更加张狂,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气派,甚至连她一母同出的嫡亲哥哥都要受她许多闲气。 现在更好了,崔氏被光明正大地扶了正,这个家里就更没有她的位置了。 父亲受她一日日的枕头风吹着,在心中对他们兄妹俩愈发可有可无起来。 自己嫁来太原三年,每年节庆和祖父母、父亲甚至家中叔叔婶母们的生辰,她都要从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中掏钱置办礼物送回娘家去。 可是她的父亲却从未遣人来看过她一回,也从未对她有半句关心之语,丝毫不在乎她在奉恩将军府中过得如何,甚至还出言谴责她竟然忘记了继母崔氏的生辰、未给她送礼表达孝心,是个不孝女。 如今自己的身子也快不成了…… 车马又行了半日,老天爷被昏沉的夜幕逐渐遮盖了起来,那股子暑气总算消停了些。 但陆漪娴的身子仍是受不住。 她虚弱地抬手遣人去问一声奉恩将军、自己的丈夫晏载安,今夜是否要就近找个驿站暂做歇息。 不多时,婢女回报道,将军说今夜星夜赶路不休息,预备着后日傍晚时分能赶在城门关上之前入皇都城呢。 她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陆漪娴继续趴在桌案上,迷迷糊糊地又睡了半宿,浑身冒出一层湿汗来,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适。 吁—— 外头霎时传来阵阵战马的低声嘶鸣和由远及近传来的阵阵马蹄声。 接着就是稀稀疏疏的有人下马、互相交谈说话、寒暄的声音。 这声音吵醒了陆漪娴,她第一反应是奉恩将军府的车队是否是在人烟稀少处遇上了山匪劫匪,可是转念一想,如今已然快到了天子脚下,哪里还会有这样胆大的狂徒。 邱姑掀开了一半车帘,陆漪娴向外头张望了一眼,对面铁甲重兵、手持火炬的兵卒们挂着的旗帜上写着偌大一个“徐”字,他们应该是一个姓徐的将军部下。 前头不知奉恩将军晏载安和这位徐将军说了些什么,徐将军勒马行至陆漪娴的马车前,微微躬身行了个武将的拜见礼: “灵璧守将徐世守见过奉恩将军夫人。” 这人是否有些唐突? 陆漪娴心中有丝异样,但既然她衣冠整齐,就不得不见礼。 邱姑掀开马车的门帘让陆漪娴下车。 本朝已婚妇人见外男,只要不是私下拉拉扯扯,倒也没有那么多大防,故而陆漪娴也没有戴上什么帷幕。 她定了定神看了眼面前的武将。 和她那个连兵刃都没握过几次、只是承蒙祖上荫庇才袭得了一个“奉恩将军”衔的无能丈夫不同,这位徐将军是个实实在在刀山火海里滚打摸爬出来的大将,他的面容五官实在算不上精致耐看,但生得一副浓眉大眼之相,胜在端正结实,左边眉骨处有一道斜飞入额的伤疤,看上去是钝器砍伤所致,还颇为可怖阴森。 他的身形高大壮硕,几乎将陆漪娴完完全全地遮蔽在他的阴影之下,牢牢笼罩住了她。 她又瞥了眼这位徐将军伸出来同她见礼抱拳的那双手,心下微微有些震惊,护腕袖甲之下的那双粗糙的大掌,一根手指都比得上她两三根手指的粗细了。 陆漪娴甫一靠近他,便被一股阴鸷的肃杀之气吓得后退了半步。 不知是否是她的目光打扰到了这位徐将军,他微微偏过头去,将没有伤疤的那半张脸露在陆漪娴面前。 但她看向他的时间实际上甚至都没用一个呼吸的时间长,只是如一个人的本能一般,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做了一个下意识的打量而已。 陆漪娴轻轻敛衽向他还了一礼。 “徐将军公务辛苦。” 漆黑如墨的夜晚里,靠在自己部下高高举起的燃得热烈的火炬,徐世守也看清了她的面容。 一别数年不见,她竟比当年憔悴了许多,毫无一个年轻妇人该有的青春之感,反而像是一株正开到热烈就缓缓枯萎凋谢的牡丹。 她自然是极美的,五官面容婉约而精致,这是一种在女人眼里完全没有攻击性的长相,垂眉顺目的样子像是一副精美的写意画,柔美而脆弱,仿佛只可远观焉。 陆漪娴今天穿了一身浅兰苕色的素裙,挽发的头面也极为简单素净,说难听些——饶是像徐世守这样不懂女子妆奁的男人都一眼能看出来她身上没什么好东西。 再看她明明半夜行路却仍不敢拆下妆发,只是在马车里将就着和衣而眠,脸色都熬得憔悴不堪,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怒。 像一只美丽但却纤细脆弱的蝴蝶的翅膀,仿佛只要他一根小手指的力气就能捏死她似的。 晏载安当真舍得如此待她! 但同陆漪娴方才打量他时一样,他也只是迅速地抬眼看了看她便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 “某深夜叨扰奉恩将军和将军夫人,还请您二位见谅。实有两件公务,受陛下和皇太后娘娘所托,某才奉命前来。” 第一件事情就是盘查所有藩王子弟进京的车队行装,确保没有可疑人员和违制的刀枪兵器等等。自四月元武皇帝下诏聘娶陶氏女为皇后,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魏朝治下各地,地方没有要职的功勋王室之后都要进宫再向皇帝皇后贺喜拜见,二则也是元武皇帝登基后第一次召见各地的宗亲之后,是件重要的大事。 故而徐世守就暂时被元武皇帝调到皇都来,替皇帝把守都城城墙的西门广乾门,所有从西门入京的人都要接受徐世守的盘查。 陆漪娴看见自己的丈夫晏载安也满脸喜色地走了过来。 徐世守接着说道,“皇太后娘娘听闻奉恩将军夫人车马劳驾而来,心疼您劳累,特赐了更宽敞些的车轿一辆,让您换乘。故特派某来迎将军夫人上车轿。夫人入城之后即可入宫拜见皇太后,皇太后说甚是思念您。” 陆漪娴顿时愣住了。 幼时她曾是圣懿帝姬的陪读和玩伴,也是在宫中长大的,圣懿帝姬很喜欢她。而她素来被家中教导着做一个知书达理言辞稳重的淑女,大抵是见她行为端庄,连带爱屋及乌的缘故,先帝在位的时候,太后对她还算宠爱,每逢她生辰都会亲自赐下礼物来,平常一道了年节,太后和帝姬也都会赏赐些玩儿的东西给她。 也难怪先帝在时都听说过陆家姑娘的毓秀庄重,曾经随口向太后和当今皇帝提过一嘴,要让她去做元武皇帝的正妃。 只是当时还是南江王的元武皇帝以属相相克为由谢绝了,而且嫁入帝王家做儿媳王妃也并非陆漪娴所愿…… 没想到一别数年,可怜圣懿帝姬都薨逝了,太后仍然还记得她。 她何德何能! 陆漪娴再次敛衽下拜,眼眶中蓄满了清泪:“臣妇谢过皇太后恩典,太后隆恩。” 徐世守向晏载安抱了抱拳:“某已排查过奉恩将军所行车队无异,既然太后赏赐车轿,又急着召将军夫人入宫拜见太后,某就先携尊夫人入城了。” 晏载安自然是连声答应,喜不自胜了。 没想到这个他一向看不上眼的病秧子正妻竟然还有这个本事让太后惦记着她,还专程赐下了车轿来! 据他打听所知,那些各地藩王功臣宗室子弟们携女眷入城的,可没有一个人享受过这样的隆恩殊荣啊。 但晏载安想了想,对此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他早已听说,自太后和先帝唯一的女儿圣懿帝姬薨逝后,太后一直思念女儿导致郁郁寡欢。就连一向对女色之事甚为淡薄的元武皇帝,也为了哄太后高兴,娶了那个长相十分肖似圣懿帝姬的太后亲侄女为皇后。 而自己的正妻陆氏又是圣懿帝姬生前最好的玩伴之一,或许就是太后思念女儿了,才想要见一见女儿以前的闺中好友呢。 那新皇后就是因为享受到了太后对女儿的慈爱,才被元武帝诏聘入宫选为皇后。 若是等陆氏进了宫,太后见了她,也对她生起几分母亲疼爱女儿的怜爱之情来,他还何愁沾不到圣眷呢? 晏载安越想越兴奋,说实话,虽然他也姓晏,也是魏室宗亲之后,可是他自小生在太原,其实至今连先帝和元武帝的面都没见过,而皇帝们也早就对他们这种宗亲淡漠得没有感情和联系了。 倒不妨这样,他想办法抓紧时间让陆氏在这段时间里早日怀上他的子嗣,给他生个大胖儿子出来,然后他就留陆氏和嫡长子在皇城里作人质讨皇帝信任;陆氏呢,可以时常带孩子进宫给太后请安,加深和太后之间的感情,说不定皇帝一高兴,就封了他的嫡长子一个什么什么爵位了,要不然像他们家的这种爵位,一代传下去比一代低的,祖上虽是亲王,再传两代下去也都成了庶民了! 而他则一个人乐得逍遥快活地回太原,每日风流快活去,也不用再看正妻陆氏那张死人似的病秧子脸了。 岂不是一箭三雕? 晏载安越想越高兴,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很是可行。 仿佛大好前程已然在向他招手了。 他都可以想象到,自己的正妻得到了皇太后的青眼,入了皇都城之后,那些和他一样的宗室子弟们会有多羡慕他。 另一旁的邱姑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兴奋不已,可她的兴奋里全然是对陆漪娴的高兴。邱姑一面跪在马车上赶紧收拾了几样头面发簪衣裳,一面连连叩首,喃喃自语道:“太后娘娘千秋、太后娘娘隆恩啊,我家姑娘这下的日子要好过许多了、这下要好过了……” 如果他们姑娘能趁着好不容易回一趟京城的这段日子得了宫里太后的圣眷,那再回了太原之后,奉恩将军府里的婆母、太婆婆和那些姑舅婶娘妯娌之类的人可就都不敢再小瞧他们姑娘了。 深宅后院里的女人,磋磨起人来的功夫往往都是细碎而难熬的,能一点一滴地熬死了你,熬到你身上再无一滴血肉变成一堆白骨。 邱姑知道,自家的姑娘也是脸皮薄的主,永远都太心软,没有她们那样淬毒阴恶的心思,如果不靠旁人给她立起来,她会生生被那些人给温水煮青蛙似的害死的。 略收拾了些妆奁物件,陆漪娴就带着邱姑上了徐世守带来的皇太后钦赐车轿。 这车轿里果然是奢华又宽敞了许多,内里是用上好的嘉木制作的车厢,一入内便感到一阵凉意袭来,还有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间,让陆漪娴浑身的疲惫之感顿时消散了许多。 徐世守守着她上了轿,她的襦裙裙摆在弯腰上车时不经意地拂过他腰间的坚硬甲胄,然后又像一阵微风般淡淡的离开。 他是握不住一阵风的尾巴的。 陆漪娴上车后,徐世守又向她拱了拱手:“辛苦奉恩将军夫人车马劳顿,某这就带您启程了,如今咱们轻车上阵,您暂且熬到天亮,明日傍晚时咱们便能入城了。” 陆漪娴撩开车帘向他道了声辛苦:“有劳徐将军了。” 那人说了声不辛苦,而后便翻身上马去,他所带的亲卫们立刻启程出发,果然很快就将后头晏载安的车队甩在了后面。 上了皇太后赐下的车架后,邱姑欣喜地一晚上都没睡着。她翻了翻陆漪娴的妆奁,给她搭配好入宫拜见皇太后时所佩戴的头面耳环和穿戴的衣裳。 “姑娘一定听我的,就穿这一身了,多显您娇俏啊。就像当年在宫中给圣懿帝姬伴读的时候,您就爱这么打扮,若是太后娘娘见了您,能想起从前您和圣懿帝姬在一块玩的时光……” 从前和圣懿帝姬在一起玩的时光。 一滴清泪自陆漪娴的眼角滑落下来。 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日。那时候母亲还在,母亲的侄女、自己的表姐成了太子妃、自己又在大内得到当时皇后和圣懿帝姬的宠爱信任……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她默默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这一路走得十分顺畅,第二日是七月初七的中午时分,徐世守便带着陆漪娴入了皇都都城。 公务已然完成,徐世守心中虽然万般不舍,可也没有理由继续叨扰下去,他得返程回到西广乾门去继续守他的城了。 临走时,陆漪娴忽然叫住了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敛衽行了个半礼,轻柔地对他微笑: “这两天叨扰,徐将军辛苦。 这一点心意,就当我请您喝杯茶罢。还望您不弃。” 徐世守是不想要她的银子的,他大抵也打听到她的日子艰难,嫁妆还被她那婆母和丈夫给吞去了大半,如今都是靠着外祖杨家的接济勉强维持而已。 可是这又算不得什么出格的事情,她这样做也是全了自己的礼数,徐世守更不想让她难堪,最终接过了她的小荷包。 他的护腕袖甲似乎轻轻碰到了陆漪娴白皙纤细的手指。 但也就那一下而已。 “叨扰不敢,将军夫人客气了。那……就此别过。” 徐世守再次向她抱拳行了一礼。 温软的荷包上还沾着她的体温和香气,让他浑身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陆漪娴直起身, “就此别过。” 如无意外,这也本该就是他们的人生。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孙女,簪缨世家千金,是博古通今的才学美人,本该匹配的就是公子王孙那样的人物。 而他只是个空有一身蛮力泥塘里打滚出来的武夫而已。 096:温泉池!!! 温热的泉水升腾出一片凝重的雾气,婠婠的泪珠似乎也自她眼眶中落下,然后坠入了这片水雾中。 她被迫趴伏在由玉砖制成的池壁上,雪白柔软的腹部抵上了坚硬的玉砖,她一头浓密的乌发披散在身后,发尾有些飘浮在水面上,还有一片因水汽和汗珠黏在了晏珽宗的手臂和胸膛前。 婠婠双手有些脱力地撑在温泉池的岸上,双眼几欲翻白地哭着求他: “五哥,可不可以结束——结束了啊,你都弄好久了……” 骗子! 方才他骗她,说得一脸真诚地让她来泡一会温泉、驱一驱体内经年积累的寒气。可是若是两人一起过来泡温泉的话,婠婠心里大概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低头轻声问了他一句: “五哥,那你呢?” 晏珽宗傲然地愈发挺直了腰背:“我当然是趁这个点再去皇邕楼看一会奏折,处理些政务。方才婠婠吾妻说得极好,我要命龙图阁学士博士们再将历朝历代那些女戒女德烈女传的书都找出来,重新编一本咱们魏朝的女书,还得把旧朝里头那些迂腐、愚昧的东西就都删减掉。 怎么,婠婠一脸为难,难道是怕我趁你赤身裸体的时候在泉池里趁人之危轻薄你吗?” 婠婠的心思被说中了,有一点羞耻和惭愧,她居然这样想他,是她小人了。 于是她毫不吝惜地赞美:“五哥真是当世的明君,婠婠拜服不已。” 晏珽宗的腰背挺得更直了,活像他养在兽园猎场里的那些大狼犬,在叼回了猎物得到主人的夸奖之后的神情。 “当然了,孤可是个明君。 好了,你快去泡一会吧。女医吏们刚把给你泡澡的药材放进去,现在正是药性最管用的时候。” 她这回可是真信他了,进了内室之后,由侍女们伺候着脱去了她身上的衣裙,然后便赤足一步步踏入了这方奢华至极的温泉池。 果真是极致的享受,泉水撩起的水花像小舌一般舔舐着婠婠身子的每一寸,抚慰了她连日来的劳累和新婚夜情事后的酸乏。 那个人面兽心的昏君就在这时候闯入了这方原本独属于婠婠的内殿。 婠婠正眯着眼睛昏昏沉沉地半趴在岸上歇息,险些快睡着了过去。 然而等她猛然惊醒的瞬间,体内已经被人填得慢慢的了。 婠婠睁大了眼睛,正欲回眸,他却腾出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五哥……” 她凄凄地唤了他一声。 “皇后娘娘,某不是您的五哥,更不是您的夫君。” 晏珽宗低哑地咬着她的耳朵道, “我只是个浪荡的登徒子,趁着皇后娘娘脱光了身子寂寞的时候进来奸一奸您的小嫩穴而已……等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回来了,我就得赶紧走了。” 他说的这样认真,让婠婠都被吓了一跳,小穴里绞他绞得更紧了,甬道内层层迭迭地含着他粗硕的龙根。 “唔——不要!” 她迷乱地摇头,越发挣扎着想回头看一眼现在正插在自己身体里的人是谁。 “皇后娘娘的身子当真是……妙不可言,不知道某奸得您可爽利了,娘娘若是得了趣,日后趁陛下不在时,我也能再来给您灌一灌精,说不定哪天您娇贵的小子宫里就有了某的子嗣了。” “不……” 婠婠还是拒绝,挣扎地越发厉害,手脚并用地推拒他,百般不配合。 晏珽宗抽身而出,然后又一鼓作气地抵入最深处,几乎就要破开她的小宫口。 “娘娘这么风骚的身子,生来不就是给男人干的么?没有男人的精灌进您的小逼,您这具身子的美丽还能维持几日?” “娘娘,是某今日干得您舒服了,还是您的夫君能让您畅快?”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可是看见娘娘寂寞地小逼直喷水,还拿着这纤纤细指朝小逼里塞着解渴呢,这不是怕您寂寞得狠了,万一在接见命妇和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都痒的流水了可就不好了,所以才提枪上阵弄您一回,替咱们的皇帝陛下分忧不是?” …… 这昏君满嘴污言秽语,什么荤话都往外冒来羞辱婠婠。婠婠也是被他逼得极了,才一口咬住了遮住自己眼睛的右手手腕,还是下了狠劲去咬的,恨不得活生生撕下他一块血肉来。 数十次这样激烈的抽查之后,婠婠的身子就这样被他弄到了高潮。 她嘴里咬着他手腕上的那块肉也咬不住了,无力地吐了出来。 可他对她的羞辱还没有结束。 “真没想到,原来这样高贵的皇后娘娘也这么会喷水…… 您可是一国之母,您的臣民们知道您私下会有这样一番模样?” 婠婠不懂男人,更不懂男人们所热衷的在床事中的情趣。 池水里忽然添了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晏珽宗就在这个时候将她翻了个身,在她委屈而埋怨的眼神里俯身含住了她的乳尖,用力吮吸她的乳汁。 其实奶水被人吸出来真的要比被嬷嬷们用手帮她挤出来要舒服上许多,没有那种压迫的痛楚感。 然婠婠还是恨他。 她无力地仰首,仍由他埋首在自己胸前,养得修长的浅玉色指甲在他背上划开一道道猫抓似的痕迹。 她真的恨死他了! 吃完了她的奶水后,他恰好也在她的体内射了一次出来。 婠婠哀嚎了一声,被温度高于她体温的精液烫到有些难受。 “滚。你给我滚。” 晏珽宗的身子被她推开了些,她仍在同他闹脾气。 但这次晏珽宗同意地格外爽快。 从她体内利落地抽身,踏出泉池,披上了外袍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恨恨地转过了头去。只是双腿间却夹得紧紧的,舍不得让他射给自己的精液流出体外。情事后她十分倦怠,就仍趴在泉池里歇息了会儿。 “皇后怎么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婠婠回首,却见那个穿了一身端整皇帝常服的人踱步进了来,玄色帝王服制上的九爪神龙虽张着利爪尖牙,却只能安安分分地趴伏在这个君王的身上不得作乱半分。 元武帝的神色是那样的正经威严。 好似刚才和她胡闹的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他的皇后没有搭理他。 晏珽宗慢条斯理地脱去了常服外袍和里衣,再次踏入了这方泉池。在婠婠不情不愿的目光中,他再度将她姣好的身段控在自己掌中,双手撑开了她的双腿。 指尖探入时却勾出了一丝浊白的液体。 “孤今日还没有跟你同房,你的小穴里哪来的男人的精?谁干的! 说,方才是谁在这奸了你的身子,还敢把这脏东西灌到孤的皇后身子里? 孤要宰了这个畜牲!” 婠婠被他气笑了。 “晏珽宗,有意思么你?” 他俯首亲了亲她的唇瓣,“是那贼人勾引了你,还是你自己的小逼守不住清白,见了男人就止不住的流水让野男人肏进来的?” 婠婠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算太重,对他来说只是挠痒痒的夫妻之间的情调而已。 “晏麟舟,你这个昏君。” “就算孤是昏君,孤的皇后也不能让贼人给肏了,小逼里也不能射进去野男人的脏东西。乖,皇后勿要再挣扎了,孤这就用龙精来给你的小嫩逼洗一洗野男人肏过的痕迹好不好?” 他还是喜欢方才那个后入的姿势,让婠婠背对着他趴在池壁上,自己一手托着她的臀从后面抵入。 “嘶,真嫩……” 像一汪水嫩嫩的豆腐,被他捣成独属于他的形状,可随意玩弄。 热泉之内胡闹半夜之后,晏珽宗将瘫软成一滩春水的婠婠抱了出去。 婠婠的小肚子明显地隆了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因为她的身段纤细,被灌入了精水稍微多了起来,就格外的明显。 如同怀孕三月的小女人。 晏珽宗给她揉着小腹,本想再出言逗她几句,可是想到婠婠对自己难以有孕之事的敏感,终是没再说什么。 097:婠婠的小金库 不管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混乱和颠倒,新婚后的第三日,七月初七的早晨,婠婠起床梳妆后还是那副高高在上、雍荣华贵的皇后的样子。 她今日戴的是一顶金镶宝珠点翠龙凤冠 金冠通高二寸多厘米,口径三寸半厘米,重近二两。由粗金丝做成上小下大的赞尖式圆框,框架当心一只金累丝镶宝的大凤,其下贴口沿一溜五只金镶宝小凤在前,一溜金镶宝细花在后,又以大小不等的金细花自第二行起依次推向上方,且节节收束,端处则以一族宝细花结成一朵而关顶。 这顶金冠的尺寸不算太大,而刚好可以扣于高髻之端。与冠同出的尚有一对金累丝凤髻,口衔东海之珠,插在婠婠的发髻间熠熠生辉。 凤冠的内面刻着一行小字“晏然百年”,又有一行更小些的字刻着“金银作局司宝司元武元年正月二十日内成造玖成色金贰两外焊贰分”。 元武帝一早去听了朝会,这阵子正在皇邕楼听朝臣们议事。 皇后起身后先去千秋宫给太后请了安,而后回到自己宫中用了点早茶,随后接见了自己母家的亲眷。文贤郡王和郡王妃,也就是新皇后的祖父母,还有她的父母及嫡亲的哥嫂。 一家子陪皇后说了会话,到了点,老公爷是个最谨慎克己的性子,起身同皇后告辞后就领着一家人回府了。 宫里的赏赐颇丰,是按照旧例赏赐给新皇后家人礼物的两倍还多,还新添了皇帝御赐的诸物,还有皇帝钦赐给文贤郡王的朝珠一串,可谓是圣恩隆重之至矣。 陶家一家人走了之后,婠婠闲着无事,可距离传午膳的点还早着呢,她便命人去皇后的库房中取了她的陪嫁单子和皇家赐给皇后的聘礼单子来看。 现在她也是个资产丰厚的小富婆了。 从前母亲为自己准备了许多的陪嫁物什,从她刚出生起,有什么好东西到了母亲的手里,她就开始一件件地为自己攒起来。后来圣懿帝姬这个身份不复存在了,帝姬的嫁妆就又都回到了太后的手中。这其中还包括先帝留给帝姬的许多东西。 魏朝不是个小气的王朝,按魏室礼制来说的话,帝王及帝王子、兄弟们娶正妻,皇家是要给女家出一套完备的嫁妆再加一套完备的聘礼的。没错,不论女方家中塞多少私下的体己钱给自家女儿,皇家都要在除了应有的聘礼之外再给女家准备嫁妆。 也就是相当于要给双倍的聘礼。 婠婠入宫之前,为她准备聘礼和嫁妆的事情都是由皇太后一个人裁决的,元武帝只能决定再多给多少,而丝毫不得删减——当然了,他也舍不得删减,恨不得给婠婠的越多越好。 于是婠婠现在手中的小金库有好几个来源。 第一就是礼制里元配皇后入宫时应该得到的聘礼。其中琳琅满目的包含了各种东西,金银都是最俗的,玉器也不少,其中还有各种小物件,例如什么酒器、桌椅、香包、鞋袜等等应有尽有。 第二则是皇家配给新皇后的嫁妆,也是从皇帝的内府库里出的。 第三是陶家给新皇后出的嫁妆妆奁,即便皇家说了配给嫁妆,但是他们这样的大族也不可能让女儿空着手入宫徒惹人笑话的,而且陶家的家底本就丰厚,给她配一套皇后的嫁妆也不至于伤了他们的皮肉。 第四是礼制里规定的皇后每月可以得到的俸禄,也就是月钱。 晏珽宗即位之后把以前规定的皇后和太后的奉养都提高了数倍,按前例,皇后年例是一千两白银,每月还不足百两,太后则是月银五百两。 现在婠婠每年可以从官中得到五千两银,每月约四百一十六两,而太后则是每月两千五百两银。 但太后说自己每月只留五百两已然足够,剩下每月两千两也都私下赏给婠婠用来赏人或是添置什么东西。 这前四样虽然是独属于皇后的东西,可以由皇后随意支配、拿去赏人,但是却是记在官中的东西,是有专人登记入册的。 可以把它类比成一个官员摆在明面上的俸禄。虽然这是你的,你也可以随便花,但是你有多少钱大家都盯着呢,你也不好太不明不白地给它花完了,要不然人家心里总会有些议论的。 但后三样是完全意义上的属于婠婠的私房钱,她可以拿在手中随便花,别人也不知道她手头到底有多少钱。 第五样收入是她舅父荆公从那些豪商大贾手中得来的孝敬钱。这也算不得剥削民脂民膏,因为荆公自认为自己从未拿权势欺男霸女过,都是那些大商人求他办事,硬要把钱塞给他的。例如求他拿点那些商人所贩卖的瓜果花草胭脂水粉钗环之类的送进宫给宫里的太后皇后她们用,借以给自家的生意宣传一番而已,好让他们能出去吹吹牛,说自家的东西在御前也被用过。 这算是笔巨款,而且都是真金白银,拿着方便,花出去也方便,特别适合给婠婠用来在节庆的时候打赏宫人们。 娘家再亲也比不过亲女儿亲,大抵聪明些的母亲都知道如何抉择。所以婠婠入宫之前,太后就家书告之兄长荆公,让他把这些年吞下去的银子好好吐些出来,留给她女儿入宫之后用。 荆公也不敢有所隐瞒,例如这次婠婠的册皇后礼,他从各地商人那里弄来的钱九成九都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婠婠的小金库里。他自己只留了个辛苦费和“手续钱”。 第六样则是原本就属于圣懿帝姬的那一部分妆奁,是太后攒下来和先帝预备的一部分。圣懿帝姬薨逝后,这些东西又回到了太后手中代为保管,太后又拿给了婠婠。 第七样,也是最令婠婠感到意外的,是晏珽宗全权上交给她的那些“婚前财产”。 晏珽宗在登基之前干的是顶辛苦的又风险最高的活——四处行军打仗,但也是油水最丰厚的差事。这得首先声明一番,克扣将士们军饷的事情他是八辈子都干不出来的,而且胆敢克扣军饷的将领一经被他查处,都是不留情面立即处死。 但他自有自己的生财之道。 第一是向死人要钱。 仗打到哪,他就挖到哪,前朝八代的王侯将相坟墓陵寝都让他挖了个遍,什么金银器皿全都洗劫一空。他以前还挖到过一个西周天子的玉玺,拿来献给先帝,说留着放在先帝的陵寝里做陪葬之用。 先帝高兴得不得了,但他心里知道是自己儿子挖人家祖坟挖出来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佯怒曰:“此子不学无术,有伤天和!” 晏珽宗立马请罪道,说这是打仗时候深挖沟壕,将士们挖出来的。 三军将士都说,此物既在魏朝又现了世,说明当今天子是真正的神龙天子,否则过去秦汉隋唐宋五代诸朝的时候怎么没有天子能见到它呢? 先帝大悦不已。 打卡契的时候,卡契王陵也都被他洗劫一空,祖坟都刨得不剩了。 晏珽宗还缺德地喜欢把各朝各代、五湖四海、番邦蛮夷之国墓葬中挖出来的陪葬宝器——他实在卖不出去的那一部分,拿去给讨先帝欢心,说是寻来万邦千朝百代之宝物来添饰先帝陵寝。 也难怪婠婠的君父当年被哄得如此喜欢这个嫡次子。 不过这些事就说远了。 他第二个本事就是向活人要钱。 这就很容易理解了,一来是破敌国城的时候,敌国王室宗亲豪商显贵们也都让他洗劫一遍,二则就是自己手底下派专人同外界通商赚取利益。 总之,那时候晏珽宗手里的财物丰厚到让婠婠都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些钱他花出去了很大一部分,用来养他最心爱的战马和铁骑,还有冶炼兵器军刀等等。扩大他的嫡系军队力量。 就这他还是剩下来了好多钱。 婚前,他将自己的私库全都交到了婠婠手中,说是给她用着玩或是赏人之用。 说实话,婠婠属实是没想到晏珽宗对自己有这么大方。 见她一脸震惊,晏珽宗不以为然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男人挣的钱本来不就是给自己媳妇花的,你就安心拿着吧,也不多,就当给你打两副头面戴戴的。” 这还不多,婠婠暗暗腹诽。 她现在都快要富可敌国了。 古代大部分王朝的帝王是有国库和私库——也就是内府库两个库房的。 帝王的大部分用度,例如给自己身上的花销,还有他的太后、皇后、后妃嫔御们的月奉银两,包括以后给自己闺女添嫁妆、给自个儿子娶媳妇等等的钱,还有日常赏赐自己的宠信的臣子等,都是从内府库出的。 如果一个皇帝稍微爱惜点自己的名声的话,轻易是不敢为了帝王后宅私事动用国库钱两的,因为一旦动用国库的钱,六部的官吏尤其是户部那边都有权过问和上谏。 那能不能用呢? 能啊,皇帝当然能用,只要他豁出去了,不爱惜自己在史书上的声名,他就完全可以用,最不济直接把六部的官员砍了个遍,然后再派听自己话的太监宦官去任职,国库想怎么开就怎么开,这些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但是当一个皇帝脸皮都不要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基本上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 婠婠觉得很心累。 她面前摆了厚厚的一摞文书,全是她的一个人的小金库资产,但她翻了半天也看不完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少。 早上去见母亲的时候,母亲催促她赶紧把这些东西给理一理,马上那些地方宗亲们接连抵京,入宫拜见她这个新皇后,到时候少不了给她献上礼物讨她欢心的,她也得找东西赏人,而且找些什么东西,见了不同品级的宗亲女眷该赏些什么东西,也都是有讲究的。 午间用膳时,见婠婠仍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似乎仍是计较昨夜他的孟浪无耻,晏珽宗就提起今日是七夕佳节,又兼皇帝新婚之喜,整个七月份皇城的宵禁都是没有的,百姓们可自由游乐一整夜,问她晚上想不想和他微服出去逛夜市。 婠婠自是想的。 她从未逛过皇城里的夜市,只是听人说过外头的热闹和繁华。 098:温泉池!!!(2600+字) 温热的泉水升腾出一片凝重的雾气,婠婠的泪珠似乎也自她眼眶中落下,然后坠入了这片水雾中。 她被迫趴伏在由玉砖制成的池壁上,雪白柔软的腹部抵上了坚硬的玉砖,她一头浓密的乌发披散在身后,发尾有些飘浮在水面上,还有一片因水汽和汗珠黏在了晏珽宗的手臂和胸膛前。 婠婠双手有些脱力地撑在温泉池的岸上,双眼几欲翻白地哭着求他: “五哥,可不可以结束——结束了啊,你都弄好久了……” 骗子! 方才他骗她,说得一脸真诚地让她来泡一会温泉、驱一驱体内经年积累的寒气。可是若是两人一起过来泡温泉的话,婠婠心里大概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低头轻声问了他一句: “五哥,那你呢?” 晏珽宗傲然地愈发挺直了腰背:“我当然是趁这个点再去皇邕楼看一会奏折,处理些政务。方才婠婠吾妻说得极好,我要命龙图阁学士博士们再将历朝历代那些女戒女德烈女传的书都找出来,重新编一本咱们魏朝的女书,还得把旧朝里头那些迂腐、愚昧的东西就都删减掉。 怎么,婠婠一脸为难,难道是怕我趁你赤身裸体的时候在泉池里趁人之危轻薄你吗?” 婠婠的心思被说中了,有一点羞耻和惭愧,她居然这样想他,是她小人了。 于是她毫不吝惜地赞美:“五哥真是当世的明君,婠婠拜服不已。” 晏珽宗的腰背挺得更直了,活像他养在兽园猎场里的那些大狼犬,在叼回了猎物得到主人的夸奖之后的神情。 “当然了,孤可是个明君。 好了,你快去泡一会吧。女医吏们刚把给你泡澡的药材放进去,现在正是药性最管用的时候。” 她这回可是真信他了,进了内室之后,由侍女们伺候着脱去了她身上的衣裙,然后便赤足一步步踏入了这方奢华至极的温泉池。 果真是极致的享受,泉水撩起的水花像小舌一般舔舐着婠婠身子的每一寸,抚慰了她连日来的劳累和新婚夜情事后的酸乏。 那个人面兽心的昏君就在这时候闯入了这方原本独属于婠婠的内殿。 婠婠正眯着眼睛昏昏沉沉地半趴在岸上歇息,险些快睡着了过去。 然而等她猛然惊醒的瞬间,体内已经被人填得慢慢的了。 婠婠睁大了眼睛,正欲回眸,他却腾出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五哥……” 她凄凄地唤了他一声。 “皇后娘娘,某不是您的五哥,更不是您的夫君。” 晏珽宗低哑地咬着她的耳朵道, “我只是个浪荡的登徒子,趁着皇后娘娘脱光了身子寂寞的时候进来奸一奸您的小嫩穴而已……等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回来了,我就得赶紧走了。” 他说的这样认真,让婠婠都被吓了一跳,小穴里绞他绞得更紧了,甬道内层层迭迭地含着他粗硕的龙根。 “唔——不要!” 她迷乱地摇头,越发挣扎着想回头看一眼现在正插在自己身体里的人是谁。 “皇后娘娘的身子当真是……妙不可言,不知道某奸得您可爽利了,娘娘若是得了趣,日后趁陛下不在时,我也能再来给您灌一灌精,说不定哪天您娇贵的小子宫里就有了某的子嗣了。” “不……” 婠婠还是拒绝,挣扎地越发厉害,手脚并用地推拒他,百般不配合。 晏珽宗抽身而出,然后又一鼓作气地抵入最深处,几乎就要破开她的小宫口。 “娘娘这么风骚的身子,生来不就是给男人干的么?没有男人的精灌进您的小逼,您这具身子的美丽还能维持几日?” “娘娘,是某今日干得您舒服了,还是您的夫君能让您畅快?”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可是看见娘娘寂寞地小逼直喷水,还拿着这纤纤细指朝小逼里塞着解渴呢,这不是怕您寂寞得狠了,万一在接见命妇和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都痒的流水了可就不好了,所以才提枪上阵弄您一回,替咱们的皇帝陛下分忧不是?” …… 这昏君满嘴污言秽语,什么荤话都往外冒来羞辱婠婠。婠婠也是被他逼得极了,才一口咬住了遮住自己眼睛的右手手腕,还是下了狠劲去咬的,恨不得活生生撕下他一块血肉来。 数十次这样激烈的抽查之后,婠婠的身子就这样被他弄到了高潮。 她嘴里咬着他手腕上的那块肉也咬不住了,无力地吐了出来。 可他对她的羞辱还没有结束。 “真没想到,原来这样高贵的皇后娘娘也这么会喷水…… 您可是一国之母,您的臣民们知道您私下会有这样一番模样?” 婠婠不懂男人,更不懂男人们所热衷的在床事中的情趣。 池水里忽然添了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晏珽宗就在这个时候将她翻了个身,在她委屈而埋怨的眼神里俯身含住了她的乳尖,用力吮吸她的乳汁。 其实奶水被人吸出来真的要比被嬷嬷们用手帮她挤出来要舒服上许多,没有那种压迫的痛楚感。 然婠婠还是恨他。 她无力地仰首,仍由他埋首在自己胸前,养得修长的浅玉色指甲在他背上划开一道道猫抓似的痕迹。 她真的恨死他了! 吃完了她的奶水后,他恰好也在她的体内射了一次出来。 婠婠哀嚎了一声,被温度高于她体温的精液烫到有些难受。 “滚。你给我滚。” 晏珽宗的身子被她推开了些,她仍在同他闹脾气。 但这次晏珽宗同意地格外爽快。 从她体内利落地抽身,踏出泉池,披上了外袍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恨恨地转过了头去。只是双腿间却夹得紧紧的,舍不得让他射给自己的精液流出体外。情事后她十分倦怠,就仍趴在泉池里歇息了会儿。 “皇后怎么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婠婠回首,却见那个穿了一身端整皇帝常服的人踱步进了来,玄色帝王服制上的九爪神龙虽张着利爪尖牙,却只能安安分分地趴伏在这个君王的身上不得作乱半分。 元武帝的神色是那样的正经威严。 好似刚才和她胡闹的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他的皇后没有搭理他。 晏珽宗慢条斯理地脱去了常服外袍和里衣,再次踏入了这方泉池。在婠婠不情不愿的目光中,他再度将她姣好的身段控在自己掌中,双手撑开了她的双腿。 指尖探入时却勾出了一丝浊白的液体。 “孤今日还没有跟你同房,你的小穴里哪来的男人的精?谁干的! 说,方才是谁在这奸了你的身子,还敢把这脏东西灌到孤的皇后身子里? 孤要宰了这个畜牲!” 婠婠被他气笑了。 “晏珽宗,有意思么你?” 他俯首亲了亲她的唇瓣,“是那贼人勾引了你,还是你自己的小逼守不住清白,见了男人就止不住的流水让野男人肏进来的?” 婠婠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算太重,对他来说只是挠痒痒的夫妻之间的情调而已。 “晏麟舟,你这个昏君。” “就算孤是昏君,孤的皇后也不能让贼人给肏了,小逼里也不能射进去野男人的脏东西。乖,皇后勿要再挣扎了,孤这就用龙精来给你的小嫩逼洗一洗野男人肏过的痕迹好不好?” 他还是喜欢方才那个后入的姿势,让婠婠背对着他趴在池壁上,自己一手托着她的臀从后面抵入。 “嘶,真嫩……” 像一汪水嫩嫩的豆腐,被他捣成独属于他的形状,可随意玩弄。 热泉之内胡闹半夜之后,晏珽宗将瘫软成一滩春水的婠婠抱了出去。 婠婠的小肚子明显地隆了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因为她的身段纤细,被灌入了精水稍微多了起来,就格外的明显。 如同怀孕三月的小女人。 晏珽宗给她揉着小腹,本想再出言逗她几句,可是想到婠婠对自己难以有孕之事的敏感,终是没再说什么。 099:婠婠的小金库 不管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混乱和颠倒,新婚后的第三日,七月初七的早晨,婠婠起床梳妆后还是那副高高在上、雍荣华贵的皇后的样子。 她今日戴的是一顶金镶宝珠点翠龙凤冠 金冠通高二寸多厘米,口径三寸半厘米,重近二两。由粗金丝做成上小下大的赞尖式圆框,框架当心一只金累丝镶宝的大凤,其下贴口沿一溜五只金镶宝小凤在前,一溜金镶宝细花在后,又以大小不等的金细花自第二行起依次推向上方,且节节收束,端处则以一族宝细花结成一朵而关顶。 这顶金冠的尺寸不算太大,而刚好可以扣于高髻之端。与冠同出的尚有一对金累丝凤髻,口衔东海之珠,插在婠婠的发髻间熠熠生辉。 凤冠的内面刻着一行小字“晏然百年”,又有一行更小些的字刻着“金银作局司宝司元武元年正月二十日内成造玖成色金贰两外焊贰分”。 元武帝一早去听了朝会,这阵子正在皇邕楼听朝臣们议事。 皇后起身后先去千秋宫给太后请了安,而后回到自己宫中用了点早茶,随后接见了自己母家的亲眷。文贤郡王和郡王妃,也就是新皇后的祖父母,还有她的父母及嫡亲的哥嫂。 一家子陪皇后说了会话,到了点,老公爷是个最谨慎克己的性子,起身同皇后告辞后就领着一家人回府了。 宫里的赏赐颇丰,是按照旧例赏赐给新皇后家人礼物的两倍还多,还新添了皇帝御赐的诸物,还有皇帝钦赐给文贤郡王的朝珠一串,可谓是圣恩隆重之至矣。 陶家一家人走了之后,婠婠闲着无事,可距离传午膳的点还早着呢,她便命人去皇后的库房中取了她的陪嫁单子和皇家赐给皇后的聘礼单子来看。 现在她也是个资产丰厚的小富婆了。 从前母亲为自己准备了许多的陪嫁物什,从她刚出生起,有什么好东西到了母亲的手里,她就开始一件件地为自己攒起来。后来圣懿帝姬这个身份不复存在了,帝姬的嫁妆就又都回到了太后的手中。这其中还包括先帝留给帝姬的许多东西。 魏朝不是个小气的王朝,按魏室礼制来说的话,帝王及帝王子、兄弟们娶正妻,皇家是要给女家出一套完备的嫁妆再加一套完备的聘礼的。没错,不论女方家中塞多少私下的体己钱给自家女儿,皇家都要在除了应有的聘礼之外再给女家准备嫁妆。 也就是相当于要给双倍的聘礼。 婠婠入宫之前,为她准备聘礼和嫁妆的事情都是由皇太后一个人裁决的,元武帝只能决定再多给多少,而丝毫不得删减——当然了,他也舍不得删减,恨不得给婠婠的越多越好。 于是婠婠现在手中的小金库有好几个来源。 第一就是礼制里元配皇后入宫时应该得到的聘礼。其中琳琅满目的包含了各种东西,金银都是最俗的,玉器也不少,其中还有各种小物件,例如什么酒器、桌椅、香包、鞋袜等等应有尽有。 第二则是皇家配给新皇后的嫁妆,也是从皇帝的内府库里出的。 第三是陶家给新皇后出的嫁妆妆奁,即便皇家说了配给嫁妆,但是他们这样的大族也不可能让女儿空着手入宫徒惹人笑话的,而且陶家的家底本就丰厚,给她配一套皇后的嫁妆也不至于伤了他们的皮肉。 第四是礼制里规定的皇后每月可以得到的俸禄,也就是月钱。 晏珽宗即位之后把以前规定的皇后和太后的奉养都提高了数倍,按前例,皇后年例是一千两白银,每月还不足百两,太后则是月银五百两。 现在婠婠每年可以从官中得到五千两银,每月约四百一十六两,而太后则是每月两千五百两银。 但太后说自己每月只留五百两已然足够,剩下每月两千两也都私下赏给婠婠用来赏人或是添置什么东西。 这前四样虽然是独属于皇后的东西,可以由皇后随意支配、拿去赏人,但是却是记在官中的东西,是有专人登记入册的。 可以把它类比成一个官员摆在明面上的俸禄。虽然这是你的,你也可以随便花,但是你有多少钱大家都盯着呢,你也不好太不明不白地给它花完了,要不然人家心里总会有些议论的。 但后三样是完全意义上的属于婠婠的私房钱,她可以拿在手中随便花,别人也不知道她手头到底有多少钱。 第五样收入是她舅父荆公从那些豪商大贾手中得来的孝敬钱。这也算不得剥削民脂民膏,因为荆公自认为自己从未拿权势欺男霸女过,都是那些大商人求他办事,硬要把钱塞给他的。例如求他拿点那些商人所贩卖的瓜果花草胭脂水粉钗环之类的送进宫给宫里的太后皇后她们用,借以给自家的生意宣传一番而已,好让他们能出去吹吹牛,说自家的东西在御前也被用过。 这算是笔巨款,而且都是真金白银,拿着方便,花出去也方便,特别适合给婠婠用来在节庆的时候打赏宫人们。 娘家再亲也比不过亲女儿亲,大抵聪明些的母亲都知道如何抉择。所以婠婠入宫之前,太后就家书告之兄长荆公,让他把这些年吞下去的银子好好吐些出来,留给她女儿入宫之后用。 荆公也不敢有所隐瞒,例如这次婠婠的册皇后礼,他从各地商人那里弄来的钱九成九都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婠婠的小金库里。他自己只留了个辛苦费和“手续钱”。 第六样则是原本就属于圣懿帝姬的那一部分妆奁,是太后攒下来和先帝预备的一部分。圣懿帝姬薨逝后,这些东西又回到了太后手中代为保管,太后又拿给了婠婠。 第七样,也是最令婠婠感到意外的,是晏珽宗全权上交给她的那些“婚前财产”。 晏珽宗在登基之前干的是顶辛苦的又风险最高的活——四处行军打仗,但也是油水最丰厚的差事。这得首先声明一番,克扣将士们军饷的事情他是八辈子都干不出来的,而且胆敢克扣军饷的将领一经被他查处,都是不留情面立即处死。 但他自有自己的生财之道。 第一是向死人要钱。 仗打到哪,他就挖到哪,前朝八代的王侯将相坟墓陵寝都让他挖了个遍,什么金银器皿全都洗劫一空。他以前还挖到过一个西周天子的玉玺,拿来献给先帝,说留着放在先帝的陵寝里做陪葬之用。 先帝高兴得不得了,但他心里知道是自己儿子挖人家祖坟挖出来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佯怒曰:“此子不学无术,有伤天和!” 晏珽宗立马请罪道,说这是打仗时候深挖沟壕,将士们挖出来的。 三军将士都说,此物既在魏朝又现了世,说明当今天子是真正的神龙天子,否则过去秦汉隋唐宋五代诸朝的时候怎么没有天子能见到它呢? 先帝大悦不已。 打卡契的时候,卡契王陵也都被他洗劫一空,祖坟都刨得不剩了。 晏珽宗还缺德地喜欢把各朝各代、五湖四海、番邦蛮夷之国墓葬中挖出来的陪葬宝器——他实在卖不出去的那一部分,拿去给讨先帝欢心,说是寻来万邦千朝百代之宝物来添饰先帝陵寝。 也难怪婠婠的君父当年被哄得如此喜欢这个嫡次子。 不过这些事就说远了。 他第二个本事就是向活人要钱。 这就很容易理解了,一来是破敌国城的时候,敌国王室宗亲豪商显贵们也都让他洗劫一遍,二则就是自己手底下派专人同外界通商赚取利益。 总之,那时候晏珽宗手里的财物丰厚到让婠婠都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些钱他花出去了很大一部分,用来养他最心爱的战马和铁骑,还有冶炼兵器军刀等等。扩大他的嫡系军队力量。 就这他还是剩下来了好多钱。 婚前,他将自己的私库全都交到了婠婠手中,说是给她用着玩或是赏人之用。 说实话,婠婠属实是没想到晏珽宗对自己有这么大方。 见她一脸震惊,晏珽宗不以为然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男人挣的钱本来不就是给自己媳妇花的,你就安心拿着吧,也不多,就当给你打两副头面戴戴的。” 这还不多,婠婠暗暗腹诽。 她现在都快要富可敌国了。 古代大部分王朝的帝王是有国库和私库——也就是内府库两个库房的。 帝王的大部分用度,例如给自己身上的花销,还有他的太后、皇后、后妃嫔御们的月奉银两,包括以后给自己闺女添嫁妆、给自个儿子娶媳妇等等的钱,还有日常赏赐自己的宠信的臣子等,都是从内府库出的。 如果一个皇帝稍微爱惜点自己的名声的话,轻易是不敢为了帝王后宅私事动用国库钱两的,因为一旦动用国库的钱,六部的官吏尤其是户部那边都有权过问和上谏。 那能不能用呢? 能啊,皇帝当然能用,只要他豁出去了,不爱惜自己在史书上的声名,他就完全可以用,最不济直接把六部的官员砍了个遍,然后再派听自己话的太监宦官去任职,国库想怎么开就怎么开,这些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但是当一个皇帝脸皮都不要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基本上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 婠婠觉得很心累。 她面前摆了厚厚的一摞文书,全是她的一个人的小金库资产,但她翻了半天也看不完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少。 早上去见母亲的时候,母亲催促她赶紧把这些东西给理一理,马上那些地方宗亲们接连抵京,入宫拜见她这个新皇后,到时候少不了给她献上礼物讨她欢心的,她也得找东西赏人,而且找些什么东西,见了不同品级的宗亲女眷该赏些什么东西,也都是有讲究的。 午间用膳时,见婠婠仍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似乎仍是计较昨夜他的孟浪无耻,晏珽宗就提起今日是七夕佳节,又兼皇帝新婚之喜,整个七月份皇城的宵禁都是没有的,百姓们可自由游乐一整夜,问她晚上想不想和他微服出去逛夜市。 婠婠自是想的。 她从未逛过皇城里的夜市,只是听人说过外头的热闹和繁华。 100:犯讳 七月初七的午后,陆漪娴先回了趟自己的母家平阳公主府,给祖父母、父亲和继母崔氏等人请安问礼。 得知皇太后亲自派骄撵去接她回京,平阳公主对这个本来她已然不抱什么期望的长孙女又不由得高看了一眼。 一家子在一块寒暄了许久,可陆漪娴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她自知自己如今的憔悴和神伤,可祖父母丝毫不过问半句她这些年来在太原过得怎么样,反而只是对皇太后恩赏之事高兴不已,一再拉着她的手说,不几日若是皇太后召见她入宫拜见,一定要带上她的妹妹俏河去,在太后面前好生让她看看自家妹妹的样子,以为来日妹妹入宫之事提前做好准备。 他们好像一点也看不见她的落魄,看不见她这些年在婚姻里的失意。 可是陆漪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虚弱地微笑着应下了他们的请求。 崔氏心下恨得牙痒痒,但转念一想,如今这个嫡长女已然出嫁,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事了,再厉害也高不到她的俏河的头上去,便皮笑肉不笑地装出一副慈母的模样对她嘘寒问暖,末了也是图穷匕见,不忘了露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漪娴呀,等会若是皇太后宫里的人传见,你可一定得和宫里来的姑姑、公公们说说好话,问问他们能不能把你妹妹也给捎上,这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是去走动走动一回而已。按礼,你和你妹妹都得叫太后娘娘一声舅母呢。” 虽然是个毫无血亲的表表表舅母。 陆漪娴瞥了眼崔氏满头的珠翠,淡淡点了点头应下。 “我知道了。” “对了漪娴,听说奉皇太后之令护送你进京的就是那个徐世守徐将军?你可见着他的人了?可见了他模样秉性生的如何? 不瞒你说,他是陛下手下的爱将,至今未娶,陛下有意给他说段姻缘,介绍个大族的千金为妇呢,咱们家待嫁的女孩儿也不少——” 陆家一家人正说着话,忽地平阳公主的声音就被人给打断了。 前头门房的管事来报说:“宫里的楼姑姑来了——说是太后宣咱们大姑娘进宫呢!” 楼女仪楼姑姑,便是太后身边的月桂。 她和云芝平时是贴身伺候太后的人,轻易太后是不会派她们出来接哪个命妇女眷进宫陪她说话的,都是太监做的事。 平阳公主一听是这位楼女仪,脸上笑意更胜:“太后果真还疼咱们家的姑娘!可是给漪娴的脸面了。” 按理来说,陆漪娴现在嫁给晏氏宗亲子弟,也算得上是宗室女眷了。 可是一般地方上的宗室女眷入宫拜见帝后太后,都没有当天便能入宫的,好说歹说也要先递上名帖,然后四处打点,再得找着太后皇后她们有空的时候,少说也得要上数日。 陆世子和崔氏连忙命人先好生招待楼女仪和宫里来的太监宫女们喝茶吃了点心,又少不得给她塞上一个鼓鼓囊囊装了银锭的荷包托她日后若是得了机会,能在太后面前说几句她们陆家的好话云云。 陆漪娴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偌大一个平阳公主府陆宅,早就连一间可以容得自己更衣的小院都没有了。 最后她是在妹妹陆俏河的院子里更衣梳妆了一番。她不经意间瞧见,陆俏河闺阁之中所使用的各色物件皆为上品,哪怕她当年贵为家中嫡长女都不曾使用过这些的好东西。 可见祖父母和父亲他们对她的偏爱了。 例如说那件邢窑所出的茶盏吧,昔年她未出阁前喜欢的不得了,撒娇求了母亲,想让她托人去外地来给自己置办一套这样的茶具。母亲疼爱她,自是应允了,可父亲不知怎么从崔氏口中得知了此事,颇为恼怒,连连责骂她说: “汝小小年纪,怎可如此自私?你就记得你自个要用好东西,可曾给你祖父母也买来一套上等的茶具孝敬他们?可曾记得你父亲有没有这样的东西?还有你妹妹她们,她们有没有用上过你才能用的奢侈之物?” 后来还是外祖杨家给她买来了这样的好东西。可是没多久,在俏河到她屋里玩的时候也被她不小心给全都打碎了。 而这样她当年好不容易才能得到的好东西,在陆俏河的闺房里却随处可见。 说实话,如今瞧见了俏河的受宠,其实她不嫉妒,也不会因此生气。 惟有心下一阵空荡荡的酸痛和羡慕感。 陆漪娴收拾好了出来时,娉娉袅袅的俏河也笑吟吟地出来了。比起她嫡姐陆漪娴的素净清雅,陆俏河明媚艳丽的满头钗环活像个皇帝宫妃似的贵气。 楼女仪板正着脸站在那儿,好似望都没有望见她一般。 崔氏见状,赶忙偷偷拿了一支分量足足的金簪塞到月桂的袖子里,低眉顺眼地说道:“我家小女多年未见她姐姐,今日也想着随她姐姐一道入宫去陪太后说说话呢,姑姑您就通融通融,给我们陆家一个方便罢。” 月桂掂了掂手中的金簪,想起那里宫里的皇后娘娘和太后说起这个崔氏对她的不敬之举,心中泛起一阵嘲讽的冷笑。 她思索了会儿,收下了这枚金簪,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这便是看平阳公主和世子夫人您的面子了,我可不瞒您说,每日入宫进宫之人过几重门的搜身都是要好好记下来存档被查的。 这样的事儿,若不是世子夫人同我交好,哪怕是在宫里太后皇后的母家陶家,我也不敢随意多带人进宫呢。” 崔夫人见目的达成,一面赔笑一面忍痛摘下自己腕上的一只玉镯,又递到了楼女仪的手中。 “这真是多谢楼姑姑您了,您受累、您受累。” 她想起去年端午,圣懿帝姬和自家女儿俏河合奏弹琴之事,皇太后还专程赏赐了礼物到陆家来,可见皇太后心中还是喜欢他们俏河的。 这只金簪加上玉镯,都赶的上月桂在宫中一年半的月钱之多了。 她暗暗讽刺道:个不要脸的小妇爬上来的,还真敢惦记着让自己闺女当皇妃呢,我今日就叫你笑着进去哭着回来,让你把今儿的七夕当成头七过! 谁敢肖想当皇妃,就是和她从小看到大的皇后娘娘过不去,谁敢给她的皇后娘娘气受,她就要人死! 婠婠一直心盼着等天黑了出宫玩去,可这会儿是正午后,太阳还毒辣着呢,街上肯定也没什么人,她只得继续等下去。 适才晏珽宗的眼线来报,说是从太原来的那位奉恩将军夫人陆氏已经被徐世守送到陆家了,婠婠就以她母后的名义让人接陆漪娴进宫来,想见见她。 晏珽宗就又去了皇邕楼处理政务。 大半个时辰后,陆漪娴和她妹妹终于进宫了。 她们在千秋宫的懿宁殿里见到了当今太后和刚入宫的皇后。 陆漪娴有一瞬间的愣住,因为这位皇后简直太过肖似她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圣懿帝姬君婠。 太后娘娘端坐在主位上,而既浯皇后坐在她下手处,婆媳二人看起来关系甚是亲密。 见到新皇后的容貌后,不止陆漪娴愣住,陆俏河也呆住了。 但她们二人很快镇定下来,恭恭敬敬地跪下向太后皇后行礼。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本来就是因为她足够像圣懿帝姬,皇太后才会喜欢她,也就是因为皇太后喜欢她,元武帝才立她做皇后的。 陆漪娴和陆俏河心中都这么想着,若是她们今日见到的皇后根本就没那么像圣懿帝姬,那才奇怪呢,不是么? 陆俏河等不及长姐说话,就迫不及待地先开口说起了自己今天追随着堂姐一块进宫的缘由。 婠婠倒不觉得有什么,皇太后瞥了眼陆俏河的盛装打扮,又早听月桂告知的她在平阳公主府所见之事,对她颇为厌恶起来。 但她面上并不显分毫。 “陆家两位姑娘请起罢,芝姑姑,赐座。” 既浯皇后的嗓音清丽而不柔媚,悦耳得如同天仙一般。她穿了身明黄色的皇后常服,规制简直像极了皇帝所着的龙袍,可见元武帝对她的宠爱。 陆漪娴和陆俏河规规矩矩地落了座,太后又命人搬了个绣墩到她面前来,让陆漪娴坐得离她更近些。 “可见我是人老了,俏俏稍离得我远了些,我都快瞧不清你的样子了。” 俏俏是陆漪娴的乳名。 待她再坐下后,皇太后牵着她的手让她抬起头来给她仔细瞧了瞧。婠婠的心突突地跳了下,扶着皇太后的袖子道:“母后,陆姑娘怎得这般清瘦了?” 其实今天皇太后并不怎么想见客,只为了给女儿以前这个玩伴的面子,才召见她来的。陆漪娴所坐的轿子更不是她想起来赐下去的,也是婠婠借着她母亲的名义赏下去的荣耀而已。 见婠婠提醒她说陆漪娴的面色不好,皇太后是怎样的人精啊,立马一脸慈祥地问起陆漪娴来: “俏俏,你一去太原多年,怎么这般消瘦憔悴起来了?可是身上不适,还是舟车劳顿之故?不打紧吧?舅母等会宣个宫里的太医给你看看可好? 你呀,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儿起你和我的圣懿在一块长大,我可记得你是个娉娉婷婷顶漂亮的大姑娘,怎么一下这样了……可心疼坏我了。” 见皇太后的连声关心,陆漪娴一下便想起了她亡故的母亲。 若是她的母亲还在,一定也会这样关心她的。 她逼着自己忍下了眼眶中呼之欲出的泪珠,笑着向皇太后解释道: “漪娴多谢太后舅母的关爱了。舅母勿要为漪娴忧心,漪娴不打紧的,大抵是这一路从太原赶来,车马走得急了,颠簸之故吧。 但是回京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才是大事,漪娴也不觉辛苦。” 太后将信将疑地哦了声,又问: “可不是你夫君待你不好罢?还是你家中的婆母妯娌们不好相与?我的儿,可是在太原那无亲无故的地方谁给了你委屈受?你只管告诉我,我必要给你去讨个说法来!” 陆漪娴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太后!太后厚爱漪娴,漪娴感激不已。只是漪娴确实是车马劳累之故,家中夫君婆母妯娌待漪娴都是极好的。” 太后虚扶了她一把,让她赶紧起来,“你既这么说了,那我且信罢。我隐约记得你家婆母也是读书人家出身的,想来不是那小门小户的泼辣不讲理之人。再说了,你的品性是我打小看大的,再没有一点问题,谁家娶了你做媳妇不得谢天谢地了,恐怕你婆母和你夫君确实没有苛待了你。” 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不管陆漪娴的丈夫婆婆对她如何,总之以后也该再夹起尾巴一些,不敢轻视了她。 婠婠在这时似笑非笑地开了口:“若是家中真有人敢欺负了你,只管来告诉本宫和太后,本宫和太后必要给你做主的。” 她注意到坐在一边的陆俏河,听到连太后和皇后都关心着她长姐陆漪娴在婆家的处境,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关怀和在意,反倒有些按耐不住的不耐烦。 太后和皇后接连关心了一番陆漪娴,赐下许多礼物给她,陆俏河的眼睛都嫉妒地微微泛红了起来。 难不成她今日费了这样的心思打扮,就是来这陪着陆漪娴给她当陪衬的吗! 皇太后独坐高台,底下人的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心思转了一圈儿,让陆漪娴坐回了陆俏河的身旁,状似无意地开口同她们闲聊了起来。 “俏俏啊,你在太原多年,那儿的风物景致比起咱们这可如何?” 陆漪娴答了几句。 皇太后转首面向婠婠,拍了拍婠婠的手背。 “我可记得范文正公写过一首什么词来着的?里头写了塞外的风光,叫……叫……什么?里头似乎有一句塞下秋来风景异、什么长烟落日孤城闭的。是、是——?” 婠婠垂下脑袋做沉思状,似乎一时答不上来的样子。 太后又一脸不解的看了看陆漪娴,陆漪娴也垂下了头去,好像没听说过一般。 陆俏河心中窃喜不已,呵呵,没想到当今皇后和她这个长姐都不过是个草包而已。 她忍住心中的狂喜,俯身向太后回话道: “是渔家傲—麟州秋思!回太后话,小女记得这首词,不过范文正公写的并不是太原风光,而是陕北神木县……” 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太后身旁的月桂和云芝,内监宝荣等人都惶恐不已地跪了下来。 婠婠也从座位上起身,而后屈膝跪在太后脚边。 陆漪娴见状,心中大叫不好,亦是跪倒在地。 只留陆俏河一个人还窃喜不已地坐在那儿,下一瞬她脸上的笑意不在,瞬间白了脸。 她颤颤巍巍地从椅子山站了起来,几乎是双腿虚软地跪了下来,连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太后……” 大内监宝荣跪在地上斥她: “放肆!陆氏女岂可公然顶撞陛下名讳!慎言!” 是了,麟州音同麟舟,可麟舟是当今陛下的字啊。 她一时无意,为了争在人前表现自己的才学出众,竟然犯了皇帝的名讳。 严重论起来,这可是能杀头的罪啊。 陆俏河一下子奔溃了。 难道她的大好人生就要这样被毁于一旦了吗? 季裳仪也呵斥她道: “陆氏女哪里学来的规矩!方才太后是同皇后娘娘说的话,你岂可公然插嘴,还出言不逊冒犯了陛下尊名!” 她这话的意思是告诉陆俏河,这可不是太后娘娘挖坑害她,人家太后本来就没指望让她回答的,是让皇后娘娘回答。皇后娘娘贵为皇帝正妻,若是唤出了皇帝名讳的同音字,那也算不着什么,基本上魏朝历代皇帝都不会在乎这个的。 可是谁让陆俏河抢答了呢?显着你比人家皇后还厉害是不是? …… 陆漪娴领着被吓得脱了人样的陆俏河出宫去了,婠婠却有些不忍了起来。 她望了望自己的母亲:“母后,这对陆家姑娘来说是否过于残忍了呀……” 御前犯了这样的错,稍微讲究些的人家,恐怕是不会再想聘她为家中宗妇的。 更不用提日后她还想入宫的事情。 皇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用精致华丽的护甲戳了戳女儿的脑门: “你看你这个不中用的样子!跟那个陆漪娴是一副德行,这也不敢那也舍不得的,活该被人欺负死! 宫里面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我只问你:倘若她没存了那要和你争风的意思,她会敢来抢答我的话么?她若本就一心老老实实的,压根不会上我的当进这个坑! 如今她自己栽进来了,那就是活该!你母亲给你除去了一个日后可能碍着你眼的草包,你还不忍了起来?” 脸皮薄,心太软。一个女孩儿,不怕她成了个泼妇,只怕她是个菩萨。 太贤惠太善良的女孩,是没有好下场的。 难怪据人打听来报,太后才得知陆漪娴在太原竟然被人欺负成了那个样子。 太后心里担心着,如果没有自己护在这个女儿身边,她早晚也要在这深宫里被底下的嫔妃们生吞活剥了。 一旁的华夫人跟着太后一样洋洋得意,教导婠婠说: “皇后娘娘可瞧见了咱们太后的手段,这就是兵不血刃,杀人不眨眼!娘娘就该跟着太后多学些这样的手段才是正经事!” 101:处置 皇太后惊讶又愤愤地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台下的陆俏河,一手拍了拍自己太后宝座的扶手。 “陆氏女失仪放肆!我还当你和你长姐漪娴一样是受了规矩好好教养长大的,你倒好…… 你母亲崔氏是怎么教子的,就没有一点学着前头杨氏夫人教导你长姐的模样教导你宫里的规矩吗!” 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她说出这话是特意将陆漪娴和杨氏摘了出去,更是告诉外头的人:陆家是有不守规矩的姑娘,但她大儿媳杨氏的姑母杨夫人教导女儿却是没有疏漏的,要怪只怪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好母亲就教不出好女儿来。 陆漪娴脸色惨败地跪在地上为这位妹妹求情: “太后、太后息怒。臣妇管教妹妹不严,臣妇知错,还请太后责罚。” 太后似是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了宝荣:“吾亦真是造孽,安享天福的年纪还要受这个罪和气。你去把这事告诉陛下,问问陛下该如何处置犯讳之人。” 宝荣领命过去了。 陆俏河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她不停地磕着头: “太后恕罪、太后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臣女不是有心的、臣女也是无意才犯陛下名讳的啊太后!求您就饶了臣女这一次吧!舅母、舅母我求求您……” 她哭了半盏茶的功夫,云芝终于忍不住开口喝她一句: “陆家姑娘!您已犯讳僭越,可不能再堂下失仪哭嚎,扰了太后清净,罪加一等的。” 陆俏河这方惨白着脸哆嗦着住了口。 皇邕楼里,晏珽宗正跟着几位学士博士们商讨编撰魏朝女书之事。 晏珽宗按照婠婠给他的叮嘱吩咐了下去,要求魏朝官方编撰的列女传中,一定要以“列”字代替“烈”字。 他们要求天下女子效仿的女中英雌,绝对不是什么遇事只会被人逼着寻死觅活丢了性命后所封的“贞洁烈女”。 崔戍立马上言说,可将列女传改为英雌传,百姓方一听就懂了。 晏珽宗议曰:“可。” 按照婠婠的说法,可入选英雌传的女子,方在以下几个方面各有一所长即可。 其一是学识过人,有所长处或是有所着书。这就不拘着是学习孔孟之道儒家文章方面的成就了,如在天文地理药学农学乃至纺织制瓷冶炼金属等领域有所长的,皆可被记载下来。 其二是英雌一词字面意义上的理解,那就是女子要英勇,最好可以是英勇善战。如果地方可以上报那些能擅于打猎的豪爽女子,其事迹也可以得到记载。 晏珽宗给出的理由是:“国有战乱,男子外征,倘或再有动乱,民间市井流氓骚扰,则地方女子也要能保家卫国方为上上之辈。否则尽留弱不禁风之女子在家,岂非仍由强盗掠夺?” 其三,删去了过往所有烈女传贤媛集里面光靠死了男人之后给男人守丧才被人称道的女子。魏朝从此不提倡女子为男子守丧以求贞洁自保之事。 这才议到这呢,晏珽宗身边的心腹来报,说是太后宫里的内监宝荣奉太后令有事来寻。 晏珽宗让他进来,在偏殿见了宝荣。 宝荣言简意赅地回了话:“今日太后与皇后娘娘在懿宁殿召见太原奉恩将军夫人陆氏,陆氏之妹亦入宫随行,可言语间犯了陛下您的名讳,还冲撞了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正在气头上,问陛下该如何处置此事?” 晏珽宗有些好奇地哦了声,“她还冲撞了皇后娘娘?” 宝荣答是,遂将当时情形一一告之。 “太后和皇后都不喜欢她,是么?” 晏珽宗一语道出真相。宝荣思索了下,答曰:“奴才不敢揣摩太后皇后的心意,但、但大抵是这样的。” 他摩挲着腰间悬着的装着他和婠婠结发绳结的荷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崔氏教女无方,令陆时弘自行处置。陆国公世子陆时弘罚俸一年。陆氏女大不敬之罪,念其年幼无知,由其兄弟代过,陆氏女同母兄弟、兄弟之子皆不得入科考,终身不聘为官。” 宝荣领了命回话去了。 晏珽宗回到皇邕楼的议事堂,将此事知会各学士、博士。 崔戍的脸霎时间一片惨白,但他却不敢表现出来。 有一博士议曰:“陛下,陆氏女一人之过,却牵连其同母兄弟及兄弟之子,是否太过?” 同为龙图阁学士的杨思率马上反击道: “太过?依臣下之见,陛下分明是仁慈太过才对!此大不敬之罪,便是诛连父母都不为过的!陛下明君仁爱,反倒有人不识抬举!” 他博学多才,随即列举了前朝八代的那些皇帝是如何处决那些犯了自己名讳的人的。 有人祖孙七人皆被斩首。 还有人被廷仗致死。 屡屡皆是。 相反,元武帝都没让人打他们一下,没有一下仗责,没杀一个人,只是罚了俸禄、禁了科考为官的权利而已。 杨思率,是镇西王王妃杨氏的堂弟,也是陆漪娴之母杨氏的侄儿之一。 都出自于杨家大族的嫡支血脉。 有人问及皇帝为何处罚的是陆氏女的同母兄弟而非所有的同父兄弟,晏珽宗答道: “愿效法秦汉之前。则孤昔年当为陶太子,孤之胞妹,今为陶长公主,方为一脉。” 秦汉,尤其是汉时,还是带了十分明显的母系氏族习俗的,例如说对皇帝诸子女的称呼都是按其母亲来进行划分。例如窦太后之女馆陶公主又称窦太主,汉武帝之子刘据因为是卫子夫所生,又称卫太子,卫子夫之女称卫长公主,钩弋夫人之子刘弗陵叫做钩弋子。而刘据之孙,因为其母为史氏,称为史皇孙。 元武帝的回答是,他认为兄弟姐妹中同属于一个母亲所出的方才为至亲中的至亲,并且以陶太子自居,说自己亡故了妹妹圣懿帝姬如果还在的话,现在应当被称为陶长公主。 …… 当宝荣带着元武帝的回答回到懿宁殿时,陆漪娴的神色明显轻松了些,但陆俏河的神智却崩溃了。 因为极度的恐惧和不甘,她在大殿之上失了禁,质地精美的衣裙下渗出了一滩黄色的液体。 太后嫌恶的用帕子捂了捂鼻,对陆漪娴道:“好孩子,这不干你的事,你且领着她回去罢,我也甚乏累了。” 陆漪娴回到平阳公主府时,陆俏河所为之事早已被宫里的太监来人告知过了。 干这事的也是宝荣。 他还借机敲诈了陆家一番,从他们手中抠了足足五百两银子,末了还一脸居功自傲地对陆国公世子陆时弘说: “若非我禀告陛下时,特意将您家姑娘的大不敬之罪往轻里了说,陛下恐怕还要更怒呢!不过念在镇西王王妃娘娘是您家大姑娘和大公子的表姐的份上,陛下和太后感念前头杨夫人教子有方,故还让我来好生安抚您家的大公子,没让他受了这事的牵连,可算给您保全了一个嫡子的前程。” “要不然——” 宝荣煞有其事的压低了声音凑到了陆时弘的耳朵边上,“陆世子爷,您,国公爷,还有您的兄弟儿子们的脑袋,可都能保不住的。这还是您投胎的造化,遇见了这当世的仁君!” 陆时弘双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 “臣、叩谢陛下恩德!叩谢太后恩德!” 陆漪娴回府后没理会这一大家子的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寻了间院子就自个梳洗了住下。 第二日她听闻府中动向,她的父亲陆时弘给皇帝上书请罪,并且声明自己已经将崔氏废为妾室。 祖父祖母也接连上书请罪。 家中庶务、掌家大权被交到了自己同母哥哥的妻子、自己嫂嫂的手中。 人最向往什么,也就最容易被什么所打倒。 102:芙蓉巷 千盼万盼,婠婠总算盼到了日暮时分。 这是她新婚后和自己夫君所过的第一个七夕节,更是她人生中头一回在宫外逛夜市、过七夕。 晏珽宗早早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命人知会了太后一声就带着婠婠微服出宫了。太后少不得来唠叨几句:“不干不净的东西少吃,宫里又不是没有。你是金贵的人,离外头的腌臜人远些,没得让他们冲撞了你。”云云。 婠婠换上了一件淡紫葡萄色的薄裙,卸去了满头的珠玉簪环,只用一支素银簪挽起了发,再略用几个清丽的珠花做了点缀,如同民间普通新嫁作人妇的年轻女子妆扮。 可她看起来并不像个人妇,反倒一路雀跃地像个小女孩似的蹦蹦跳跳地牵着他的手走在芙蓉巷的街道上。 路过一家卖面具的小贩摊子,婠婠给自己买了只银制的遮住半面的狐狸面具,宫外的小东西制得竟然也十分精巧,小小的狐狸面具覆在年轻的小女郎面上,显得她十足的灵动娇俏,结绳处还挂着两串流苏铃铛,随着婠婠的走动间泠泠作响,其声清脆。 她又给晏珽宗挑了个暗银色的狼首面具让他戴着。 七夕时节,也有不少人家管得子女不大严厉,会有适龄有意结亲或是订婚了的年轻男女出来游玩的,便戴着半面面具出行,一路上婠婠看见的人里面,凡是年轻人中,十之四五都戴了各色各样的面具。 外头的新鲜吃食也不少,好多都是婠婠从前没见过的。汤包、糖糕、糖画、鲜汤、面点等等应有尽有。更不用提那些招牌迎风招展的各大酒楼饭庄了。 晏珽宗手里托着一柄新鲜干净的大荷叶,上面摆满了婠婠买来的琳琅满目小吃,她手里执着一枚竹签,一边逛着一边偶尔回头从他手中的荷叶盘子里串上一个虾饺或是一枚藕粉糖糕吃吃,腮帮子一直鼓鼓的就没停下来过。 可怜的小女孩,被宫里的规矩管束了这么些年,犹如笼中之鸟,从未望见过外头的世界是何等模样。 他心想。 也有不少人来卖些时新拓下来的花纹花样,都是坊间颇具些美名的民间画家所作。婠婠挑了两个西王母像,一个南极老人像,一面扯了扯晏珽宗的袖子让他给小贩付钱一面自言自语地说道: “下月就是我母亲生辰,我就借这些新颖的花样给她绣个抹额做贺礼,还真漂亮呢。” 今世之人皆以西王母为长寿之美意,《太平经》曰:“乐乎乐乎长安市,使人寿若西王母。” 这就是婠婠对自己母亲最美好的祝愿。她实在是怕极了母亲会像自己梦中的那个故事里一样早早离她而去。 然她抬头看见晏珽宗的宽阔健硕的背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小贩添了一句: “现下还有什么图样是男子流行用的,你给我选几个罢,我要给我家夫君也做点针线玩意呢。” 小贩见来了个阔绰的主儿,高兴地不得了,又给她推荐起一副“刘海戏蟾”的图样,说是现下的男子爱用的花样,正合他们是年轻夫妻,丈夫又是家中的顶梁柱,更要用这有镇宅辟邪作用的式样。 婠婠哦了声,也预备买下。但晏珽宗的眉却紧锁了起来。 她是宫中四书五经鸿经正典养出来的娇娇女,自然不知道刘海戏蟾是什么故事,但晏珽宗却是知道的。 这是个道家的典故,传说一名为刘海的少年时上山打柴,看见路旁一只三足蟾蜍受伤,便赶快上前为之包扎伤口,蟾变成了美丽的姑娘,并与刘海成婚生子,妻子能口吐金钱和元宝,故民间有吸财镇宅辟邪之说。 而这只金蟾,实际上可是人家南海龙王的女儿巧姑。是他高攀了龙王之女。 刘海也是八仙过海的人物之一。 这是其中一个说法,还有一个说法是这般的:传说常德城内丝瓜井里有金蟾,经常在夜里从井口吐出一道白光,直冲云霄,有道之人乘此白光可升入仙。 住在井旁的青年刘海,家贫如洗,为人厚道,侍母至孝;他经常到附近的山里砍柴,卖柴买米,与母亲相依为命。 一天,山林中有只狐狸修炼成精,幻化成美丽俊俏的姑娘胡秀英,拦住刘海的归路,要求与之成亲。 婚后,胡秀英欲济刘海登天,口吐一粒白珠,给刘海做饵子,垂钓于丝瓜井中。那金蟾咬钓而起,刘海乘势骑上蟾背,纵身一跃,羽化登仙而去。后人为纪念刘海行孝得道,在丝瓜井旁修建蟾泉寺,供有刘海神像。 但晏珽宗一想到这幅图若是用在他身上,分明是将婠婠比作……比作那金蟾?!还是只狐狸?! 他就嫌恶心。 也不知是什么穷酸书生编出来的故事,还真奇了,这普天之下,玉帝王母的女儿也好,东海龙王的女儿也罢,不配天上的龙子凤孙,一个个都要到地上来嫁给这些穷酸男人,一个牛郎织女是这般,一个刘海戏蟾也是这般。 难道这些人家女孩儿的父母都不管么? 他要是东海龙王,早把这个穷劈柴的给砍死了,能让闺女嫁给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晏珽宗不让婠婠买这个,婠婠只好挑了两个普通的祥云团云纹的花样给他。 路上晏珽宗与婠婠解释起来,忽地想起一桩好笑的事说给婠婠听。 “你哥哥在河西从那些外邦商人闲谈交流,偶然问起他们家乡民间可有什么孩子们爱听的故事,你猜那些黄发碧眼的外邦人怎么说的?” 晏珽宗笑道,“他们那儿倒和我们这里反过来。咱们这的穷书生就爱谣传些天上神仙妃子、地上王侯之女要死要活嫁给穷书生的事儿。 那些外邦人的民间神话里,有女巫这一类人,据他们说,他们那里的女巫神通广大,不知其首尾由来,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同万物生灵交流闲谈。 这些巫女平素喜欢帮助机缘巧合和她们结识的普通姑娘,让这些姑娘一下变得美若天仙了,嫁给他们的皇帝太子做正妃。 我看这才合理。一般说来,凡是穷书生想娶富小姐的,富小姐的爹娘也不是死人,哪能同意?但若是公子王孙要娶贫家女的,他自个要是色迷熏心了,谁也拦不住,还真能叫他娶回来。” 婠婠也不经失笑。 “那些外邦人的父母给孩子将这些故事做什么呢?” “自然是告诉他们闺女,找男人要一心瞄准了公子王孙,别被穷男人骗走了。” 晏珽宗又说起另一件事,“婠婠,你知道么,而且那些外邦国还有个新奇的事。他们的储君只能由皇后所生的子女担任,有些皇帝喜欢养外室,但是不论外室生了几个,都不能承袭王位;若是中宫皇后生的,要是没有儿子,女儿也能做女国王,可以娶个男国王回来。 皇帝就算想立外室子为储,满朝大臣都不会同意的。” 婠婠惊讶:“那皇后要是无所出怎么办?这些皇帝会同意自己绝嗣么?” “无所出,就从他的亲戚里找。要是没有兄弟之子,那皇帝姐妹的孩子也能继承王位;要是嫡亲兄弟姐妹都没有,就从表亲里找;实在连表亲都死绝了,远房院房再远房的亲戚都能即位。” 晏珽宗目光深邃地看着婠婠:“其实我觉得这甚好。想把这规矩引到咱们这来。” 婠婠的笑容有些飘渺不可捉摸: “以后再说罢。” 103:七夕之夜 这大约也是男人和女人思量事物的不同之处。 其实晏珽宗借着这个话头和婠婠说起子嗣和储君的事,是想宽慰她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孩子么,有又如何,无又如何?他本不是特别在意的。 更何况说起来,张垚佑上给他的密折中说道,镇西王一路车马劳累耗到了河西去,竟然歪打正着让他甩去了一身的肥肉,现下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神清气爽,气色也好多了。有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外邦行医因缘得他恩惠,给他开了一副什么什么药的,竟然说治好了他的男子不育之症,想来现在王妃杨氏也陪在他身边,要不了多久可能就要有好消息了。 如果她哥哥能有子息,那她大可不必再受生育的苦楚,去她哥哥那儿过继一个孩子做他们的嗣子即可。就算她哥哥也无所出,不是还有赵郡王么?哪怕赵郡王也没有儿息,她亲叔叔寿王家里也一堆儿孙呢。 魏室何愁绝嗣之事? 是,以前没和婠婠成婚时,他是有那么几此借着孩子的事儿跟婠婠说过些不三不四的话,之如“你敢不嫁给我、不跟我生养子嗣,你晏家的江山怎么办”的话,但他那时说这话的目的也不是逼婠婠给他生孩子啊,他只是想让她就范,老老实实地放弃了嫁给什么狗屁驸马的念头,乖乖地和他在一起而已。和他在一起,做他的妻子就可以了。 莫不是真的吓到了她、让她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些话? 他心里想着,要是她哥哥那快点有了好消息就好了,赶紧把她哥哥的孩子抱来养着,婠婠就没有这些心事了。 婠婠的心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儿,情绪低落了些,但也没再说什么。他好端端地和自己说起这话,又究竟是在暗示些什么呢?她可不会相信,晏珽宗是真的不在意子嗣、愿意像那些外邦国君一样,正妻无所出就传位给侄儿外甥的。 不急,不急,她才新婚刚刚三天而已啊。 女医吏们都劝她暂时放宽心来,心肺里总是郁结着心事,对身子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更何况她还这样年轻呢,慌什么。 晏珽宗见方才想拿来哄她的话弄巧成拙了,反而未让婠婠高兴,连忙换了个话题和她说起了些别的。 “咱们中原地方人习惯避尊者讳,那些番邦人可不在乎。他们还反其道而行之,时兴给孩子取尊者长者的名字以示敬意,所以一本史书翻下来常常看的人头疼,同一个名字这也出现那也瞧见的,得好半晌你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这说的一个是太爷,一个是重孙子。可不是一个人呐。” 其实晏珽宗平素虽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婠婠觉得他偶尔有兴致说起闲话来的时候来很是很有逗人发笑的天赋的。 见婠婠笑了,晏珽宗说得越发起劲起来, “比方如今我叫晏珽宗,到孙子辈时,按照外邦人习惯,也能给他取名叫晏珽宗,再隔了一辈,到了玄孙时,还能叫晏珽宗……你说这么些晏珽宗,史书后人该如何分辨呢? 那些外邦人不在乎给他们国君起诨号的事,都是用各种绰号区分这么些晏珽宗们。 如我,好些人说我残暴善战,那我在外邦史书上大概要被叫做暴戾者晏珽宗;到了孙子辈,假设他是个宋真宗似的沉迷求仙问道之术的皇帝,那就叫成仙者晏珽宗;若玄孙是个贪财好色的昏君,大抵被百姓们叫成金元宝晏珽宗。 再多少代的孙子,倘若是个仁君,他就叫活菩萨晏珽宗。” 婠婠一下笑得弯下了腰去,小肚子一抽一抽的,加之她方才吃了不少的东西,这会胃部都被挤压地十分难受。 她断断续续地吐出破碎的字词哀求他: “五哥,我求你、求你别说了……我的肚子都笑痛了……” 晏珽宗将她扶起来,用丝帕擦了擦她光洁如玉的额前笑出来的那些汗珠:“怎么,暴戾者晏珽宗给你讲的这个笑话还好玩么?” “好玩、好玩,我求你别说了——” 她大约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肆意地像个听了场说书就高兴不已的小姑娘。 长长的一道芙蓉巷街,天黑的时候婠婠还没逛下来一半。 天黑后,有迎花神扮花仙的活动,还有许多民间戏班子的歌舞杂耍,人全都挤到了最宽敞热闹的那条百雀街上去了。 婠婠方才笑得肚皮都酸酸的,有些不想走路,跟在暗处的侍从立刻牵来了一匹通体雪白、性情温顺的小母马。 晏珽宗想让婠婠骑马过去,他则像随从仆人一般为她牵马。 但婠婠胆怯:“可是我从来都没骑过马……” 他向她解释这匹小矮马就是饲养着留给贵族女子专用的,它的身材不高,兼之脾气稳定善良,很易被驯服,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而且,“有我护在夫人身边,为夫人牵马,夫人不必害怕。” 婠婠深吸了一口气,总算鼓起勇气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 这只小马果真温顺又善良,从它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就能看出它是多么的和顺。婠婠抚了抚它的鬃毛,起先还有些紧张的情绪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这实在是一件十分新奇难忘的体验,她坐在马上望着人潮如织,四处灯火通明,百姓游乐安宁,欣赏民间风俗百戏。 她也能像那些身体康健的女子一样,骑马游玩。 微微低头时,就能看见那个一步不离跟在自己身边为自己牵马的男人。 婠婠拍了下他的肩,在晏珽宗回首时朝他嘴里塞了块刚买的荷叶糖,眼睛弯弯如月牙。 “夫君,赏你块糖吃呀,甜不甜?” “甜。” …… 看完了最精彩的那场迎花神表演,晏珽宗带婠婠进了一家酒楼的包房内。 这是个视野极佳的临窗位置,足够望见整条街道的场景,有俯视众生之感。而最精彩的烟火灯花表演还没开始呢。 婠婠听说,原来每年这时候,好些订了亲的人家里,有很多其实并非纯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不少是青梅竹马的男女互相爱慕而喜结良缘的,所以男方家中会自己出钱在这一夜置办烟火燃放给女孩家里人看,其中燃得高的,女孩儿在自家闺阁的院子中都能看见呢。这也是祈愿上神所见,祝夫妻百年好合。 也不止全是未婚男女出资添的烟火钱,也有刚新婚的年轻夫妻出来凑热闹放的。 她咬了咬红艳靡丽的唇,同晏珽宗撒娇:“那你有记得给我放烟花吗?” “为人夫,岂敢忘。” “等会的第一支射月之箭,就是我放给你看的烟花。” 得到了他的保证,婠婠安心了,吃饱喝足后她便不再搭理她,趴在窗边认真地望着下面的杂戏表演,晏珽宗忽地吹灭了房内的灯盏,在一片昏暗袭来时,他压上了婠婠的身子,将她抵在窗口边。 “夫人,七夕之夜良辰吉时,您猜此刻天上的牛郎织女在鹊桥下做些什么呢?” 婠婠真的太了解他了。他同她说话时,只要声音一暗沉下来,婠婠就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了。 她扭了扭身子推拒了一番: “你别在这个时候跟我发疯。你想要……回宫、回宫我可以给你——啊!” ……………… 正在学世界古代史的我 BE LIKE 104:夜明珠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四面八方、天地之间灯火汇合,一片辉煌盛景;由于四处都可通行,所以城门的铁锁也打开了。人潮汹涌,马蹄下尘土飞扬;月光洒遍每个角落,人们在何处都能看到明月当头。 这是一首唐人写正月上元夜的诗,不过用在今夜也是很适宜的。 元武帝是一个没有受到丝毫争议而顺位继承皇位的君主,不论是从他的出身还是他即位之前的功绩来说,在大行皇帝晏驾之后,他都是一个无可置疑的嗣位皇帝。 所以自元武以来,朝中诸事甚为平稳,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动荡或是人心惶惶的事情,更没有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先帝在时的老臣们依然可以各尽其职,各谋其事。 民间也自然跟着安稳了起来,而且元武帝践祚之后几次三番放松了许多对民间百姓的限制,一再放宽了坊市之间的宵禁、允许百姓们游乐等等。 他还有意打破一些原先固化的阶层限制。 例如就在今天早上,他还颁布了一道晓谕全国的圣旨,自元武元年起,庶民之父母、有曾经为官家百艺匠师的、甚至是被人认为下九流的那些卖身求活的女子所生的,都可以像普通耕读之家的子弟一样参加科举乃至入仕。 要知道在这之前,那些被官家登记在册的铁匠木匠们的孩子,长大之后就只能子承父业继续干铁匠木匠,受尽劳累而不得转行解脱,还有许多捕快、衙役、仵作、戏子、佃农、奴仆之子也是不能科考入仕的,更不用提那些风尘女子若是生下孩儿,更是要被人讥笑一生,在各种白眼和歧视中度过一辈子的。 更有些离谱的朝代,还规定了“冷籍不得入试”的法令,所谓“冷籍”,也就是说一个家族中往前三代没有人做过官、没有人获得过秀才或者举人的身份的家族。 但从今日起,元武皇帝顶着巨大的压力和一些迂腐老臣们反对的声音废止了这项流传了数个朝代的法令。 当然了——他们想要为自己的子孙赢得可以参加科考的权利,也还是得上交一笔固定的银钱税款。这既是为国库充收,也是在上品贵族和下品寒门的冲突之间设立了一个缓冲地带。 民间百姓争相传告,整个国家在隐隐散发出一种如一颗成熟的石榴子般破裂开的蓬勃朝气。 从统治者和上层贵族官宦之家的角度来说,其实这些可怜的、已经处于社会底层的百姓们即便获得了可以参加科举的资格,在一段时间之内仍然是无法撼动上层大族的利益的。官宦王公之家的子弟,自小锦衣玉食,读个书识个字有的是儒师们奴婢们捧着追着去教会他们。而下品之家的孩子们,却连一卷书都不一定买得起。 但是元武皇帝给了他们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他们可以在想象中安慰自己,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只要自己辛苦劳作,攒下足够多的钱两,也许就能送自己的儿孙去读书识字,也许自己的后人就可以做官了…… 元武皇帝固然是撼动了一些上层贵族的利益,然而哪怕这些贵族有那个胆量联合起来去动摇元武帝的统治,下层民众们却是一呼百应支持这位皇帝的。 得民心者,才得天下啊。 更何况不少人心中虽有怨言,却根本没有胆子和实力呢。 婠婠是赞同和支持他的。 她本来正欣慰不已地趴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的百姓游乐风光,还思索着是否要请宫廷画师将这些景致描绘下来、以盛世风致告慰魏室先祖。 下一瞬忽然有一具沉重的身躯压倒在了婠婠身上,甚至他的手掌已经目标明确地瞄准了她素裙之下的小裤。 婠婠慌慌张张地想反抗,可他的指尖已然触碰到了她双腿之间最柔嫩的地方。 新婚以来的数次交欢和精液的浇灌,这具差点枯萎凋谢的身体又被他赋予了无限的风情和妩媚,现下正是在她欲重新张开自己的花瓣展现动人美丽的时候。 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婠婠并不再厌恶他的触碰和索欢,事实上现在只要他有需求她都会尽力去配合。但显然现在并不是时候。 她皱了皱眉:这男人怎么这么喜欢到处发情?毫无廉耻之心。 高楼之下的百姓们一脸喜气的沿街游玩,喧闹之声穿梭于一个个摆满了琳琅满目货品的摊位间;高楼之上,他们的国母、身为一国之后的婠婠正被人强迫着趴伏在窗沿边,无力阻止身后那人的大掌越来越过分地揉捏玩弄她的腿心私密处。 以前他们行房的时候,多数都是在床上,即便有那么几次他玩的出格,那也没有过让婠婠就这样站着承受他的。 怀里的娇娇不甘心被这样亵玩,扭动着纤细玲珑的身段想要拒绝他。 晏珽宗一手扣着她的双手,一手解下自己的腰带,在她双手上打了个活结,系绑在窗沿的一块横木上。 这个姿势不经让婠婠想到了她的初夜。她的脸色白了白,身子僵僵地顿住了。 不过这次他做的比上次温柔了许多,也没有硌痛她的手腕。 婠婠低声抽泣着同他讨价还价:“咱们回宫再做成不成……回宫、我想回宫、你是天子是皇帝,你怎么能在外面做这种事情!” 有辱斯文。 可他偏偏就喜欢她这个可怜兮兮哭着求饶的调子,像是天上的高贵仙姬,被他从九重天之上拽到了自己身边,供他玩弄求欢,交媾无度。 “夫人,您说鹊桥上的那对神仙眷侣,此刻是否在做着和咱们一样的事情?仙姬的小嫩穴里,可是和您一样湿透了等着男人插进来?” 在他手指伸进那闭合却温热的靡艳嫩唇搅动后不久,婠婠便酥透了身子,芯子里湿哒哒地淌出了甜蜜的汁水来了。 她双腿都有些发软发颤,要不是晏珽宗扶着她,她早就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婠婠摇头,一滴泪从略开了一道缝隙的窗边飞了下去。 又被晏珽宗适时地接住了,握在手心中。“孤的皇后当真是个水多的浪货,怎么,这就等不及要向天下万民施舍雨露恩泽了?若非孤拦着你,你这滴泪想滴到哪个野男人的脸上,想让他来救你么?” “呜——”破碎的喘息声被堵在了她细细的喉管里。 他又加入了一根手指,朝内再挺送了一寸,手指翻搅间便让婠婠溃不成军,柔软娇嫩的穴肉在他指尖被他指腹粗粝的薄茧逗得瑟瑟缩缩,躲无可躲。 “你别这样玩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太低,低到晏珽宗光明正大地装作没听见了。 水声粘腻,淫靡浪荡。 见婠婠一次次耍赖想朝地上跪,他撩起她的裙摆堆在她腰间,手下使了三分的力气打在她的蜜臀上。 “给我站好了,受着。” 在撩拨得婠婠险些到了欲生欲死之时,给予她无限快乐与羞耻的手指却乍然抽离了。婠婠睁开了迷蒙了一片水汽的美目,唇瓣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要不要我插进来,嗯?” “要、要,要五哥插进来呜呜。” 快插进来吧,只要几下,就可以让她达到最快乐的巅峰。她现在什么羞耻啊难为情啊都顾不上了,只想被人插,插得满满当当的,最好一下捅进她的小子宫口去,只要能让她快乐就行…… 然,很快婠婠欲求不满的表情又凝固住了。 因为她腿心花瓣处的娇肉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到,抵在花穴入口处的并不是男人的肉棒,而是一个圆圆的、光滑的——大珠子。 一颗大夜明珠! 因情欲而潮红的美人面又在未知的恐惧作用下泛起了一阵白。 婠婠慌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要五哥、我不要它、求求你我不要它进来……” 105:夜明珠(02) 大部分情况下,在床榻之间晏珽宗提出种种过分的要求时,她的拒绝也是可以分为两种类型的。 有时她蹙着精致的眉,欲拒还迎地推他几下表示不配合,但并非真的无法接受,例如晏珽宗让她像只母猫儿似的跪趴在床上、主动撅起嫩白挺翘的臀瓣给他从后头插进去,婠婠虽则起初拒绝了,可若是被他强硬要求之下妥协,她也不至于要死要活,事后还同他发脾气。 但另一种情形则是如现在这般,她被吓到泣不成声地慌乱拒绝,只因他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令她无法接受,如果他真的强逼着她做下去,她在情事中也是满满的紧张和僵硬,弄到了手男人也得不了什么趣。 比如说,新婚夜那晚的后半场,晏珽宗就不知从哪里取来了这颗夜明珠,心血来潮地要婠婠张大双腿,他要将这枚珠子塞入她的嫩穴里,要借着夜明珠的盈盈柔柔的幽光欣赏她穴内被撑开的美景和她的甬道内的媚肉。 就算当时婠婠被他做到快昏了过去,也被一下子吓得清醒了不少,赶忙和拢起双腿,意志极为坚定地回绝了他。 晏珽宗大约也是不想在新婚夜和她闹了什么不愉快,最后只得悻悻地将那枚夜明珠放在了床角一边。 婠婠当时浑身瘫软地伏在枕上,恨恨地用足背一拨,把它推落床下,然后它咕噜咕噜滚出去了不知多远。 她怕。也更加不能接受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入到她最娇嫩的身体深处去。 起先嬷嬷们教习过她人伦之事时,她就觉得压抑和别扭,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儿,乍然不能接受再有了夫君之后就要让男人的那根东西那般羞耻地进入到她身体里,可他后来不仅在他们没有成婚之前就同她交合过数次,还将自己的唇舌手指也探进去过…… 她一忍再忍,现在他还想把那死物也弄进她穴里供他赏玩自己的身子,她就这般好让人轻贱么! 而且,那东西如果进去了拿不出来怎么办? 这是她最害怕的一点。 双手被缚,她躲无可躲,可还是努力将身子朝墙壁上贴去来躲避他捏着夜明珠的那只作乱之手。 晏珽宗还在循循善诱地哄着她: “婠婠,乖一点好不好?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就把它含进去一会就成了。乖,含一含,给我看看是什么样子好不好?就这一回,你若不喜,我下次就不弄了。” 其实他早就让宫里的玉石匠师们在夜明珠的一端凿了个小小的口子,穿进了一根细细的红绳,就算入得深了也不怕取不出来,用绳子轻轻一拽就好了。 萃澜捧着这枚夜明珠去传旨时,接到旨意的玉石匠师们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再追问道:“敢问萃澜姑姑,陛下当真是这般吩咐的吗?果真让小人在这等珍贵罕见的夜明珠上凿孔穿绳?小人等心中甚惶恐呢,生怕听错旨意毁了这宫里的至宝。” 一般来说,给夜明珠凿孔的事儿是几乎不曾听说的,因为这样的大珠子,一则有了些微的损伤都是暴殄天物,二来就算凿了孔,你要把它挂起来又能挂到哪里去呢? 戴在身上,怎么都嫌累赘和喧宾夺主。 所以它基本上就是摆在贵人们的室内当作陈设摆件的。 萃澜也略感到一些惊讶,但她还是肯定地答复了:“是,我不曾矫传圣旨,陛下清清楚楚如是吩咐的,且限你们早日完工之后送来。诸位匠师们,还请快些动手把。” …… “不好,不好,晏珽宗我不答应,你不能用那东西弄进来……” 婠婠哭得眼泪都飞溅到窗沿上。 那圆润如玉的夜明珠却已然没入了一个头去。 晏珽宗一手握着夜明珠朝里推送,一手扣着她的下巴让她往窗外望去。 “看那儿,等会今夜的烟火灯花表演就要开始了。今年七夕之夜整个皇都城的第一束烟火,是我放给你看的,娇娇。” 他话音刚落时,只听一声“咻”的巨响,东街处忽地窜起了一枚直入云霄的烟火,在飞到天际时猛然绽放开,烟花星子如瀑布般一层层燃放,一枚烟花竟然足足开了三层,甚至在其最绚烂的一刻夺走了明月的皎皎光辉。 分别是魏紫姚黄和正红之色,形状是一朵巨大的牡丹花。 满城震撼。 他们都知道这是刚刚新婚的元武帝放给他的皇后所看的烟火,以为这对新婚帝后正在坤宁殿或是神龙殿的宫苑之内观赏,说是携手站在皇宫城楼之上。 可谁能想到,既浯皇后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临街酒楼和他们一同欣赏这枚蔚为壮观的一幕。 也就在婠婠被这枚烟花吸引住了目光的一刻,晏珽宗狠了狠心,将那颗夜明珠整颗塞入了她饱满柔美的花心中去。 因为蜜汁水意的湿润,这枚珠子很快就顺着甬道往更深处去。 以往他的肉根插入时,其上布着可怖暴起的青筋,顶端的头部还有一道冠沟,根本算不得光滑平整,和她内里层层迭迭吸吮着没入其中的异物的媚肉交缠在一块儿,是一种滋味;可是如今换了一件同样撑得她甬道张开却光滑如玉的明珠进出时,却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婠婠无力地仰起脖颈,受到剧烈刺激而从她眼眶中滴落的泪珠又砸到了晏珽宗的额上。 他单膝跪地,俯首凑近了她美不胜收的双腿间,欣赏着夜明珠的莹莹幽光在她体内的盛景。 粉白的软肉被这颗明珠挤压地张开,也在略显昏暗的室内照清了她双腿之间的风光,供他的目光肆意在其上游移欣赏,婠婠凄凄地一声声唤他,希望能让他清醒一些,可他恍若充耳不闻一般。 真像是蚌肉含珠的景致。 晏珽宗欣赏够了,总算想起婠婠隐忍的委屈。他起身含住婠婠的耳珠低声哄她:“不哭不哭了,是我不好,这就给你取出来好不好,娇娇?” 婠婠哽咽:“取不出来的……我取不出来了……” 方才她一直在尝试着绞紧了自己的穴里的软肉将这枚珠子排出体外,可是她绝望地发现,自己越用力绞它,它反而进得越深了。 现下她根本不敢在多动一下,深怕她入到更深处。 晏珽宗笑了笑,恶劣地逗弄她:“取不出来——那该怎么办呢,娇娇?那你且忍一忍,含着它回宫,我去给你找女医吏来想法子取出它?”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婠婠哭着点头:“回宫、回宫,我要把它取出来、取出来。” “那孤的皇后,岂不是要对着那些人张开着大腿,让那些女医们伸手抠你的小粉穴?不是叫那些人污了你么?而且让外人知道了,那些人心中会怎么想皇后呢?她们必会觉得,皇后娘娘是个骚浪的小淫妇,为了向皇帝邀宠,主动将这死物塞进了自己的小逼里给皇帝看的……” 被他这样一番描述,婠婠几乎在眼前看见了自己张大双腿仍由女医们在她腿间一番捣鼓,帮她取出珠子的模样了。 她羞耻极了,下体却又泌处了水液来,被这珠子牢牢地堵在了体内,胀得她有些难挨。 见婠婠已经被他逼到了绝地,他这才改了口,手指攥住夜明珠那端的红绳,将它缓缓向她体外抽离。 “婠婠,我吓你的婠婠,不会取不出来的,不哭了?明珠上我让人凿了孔穿着绳子的,我这就帮你取出来……” 夜明珠光滑的珠壁刮过层层迭迭突起的媚肉,终于被他拽到了她的穴口处。婠婠小幅度地扭着臀瓣,想把它快点推出体外。 那东西终于被他抽离她身体时,顿时有一大滩晶亮清透的水液哗啦啦地涌出了来,顺着婠婠的白皙腿根往下淌着,亦有些沾到了晏珽宗的衣袍和地板上。 她被他玩到了这副模样,不像是个帝姬,更不像是个位至坤极的皇后——像是个在讨男人欢心的脔妾美姬。 晏珽宗有时也觉得自己够阴暗变态的,何故最爱美人这般情态? 是在心底最见不得人的的角落中不得不承认,或许他确实受够了她从前那副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倨傲,在得知他并非自己血亲兄长之后,她便对他冷漠而疏离,在察觉到曾经的他小心翼翼地奉送到她面前的情意时、宛如触及到了什么腌臜污秽之物一般推拒逃离…… 现在他想报复回来,想将她拽下神坛却又不舍她真的从云端跌落污泥之中。 她可是帝姬啊,他又不可能真的伤及她的。既想让她在众人面前继续维持着她原先的尊荣,又想让她对着自己一个人低头,所以他才这般折腾她。 让她做自己的皇后,却又让她这样可怜又无助地雌伏在自己身下求饶。 106:七夕之夜 在今夜的最后一朵烟花绽放于天际之时,晏珽宗也终于在婠婠体内射出了最后一次。 婠婠的双手被他从窗台上解放了出来,又接着跟他滚到了屋内设置的美人榻上。 这个姿势,她仰躺在榻上,正好也可以透过窗子看到屋外天际的烟火盛典。 婠婠浑身水淋淋的,犹如刚从温泉热汤中捞出来的一般,整个人软绵绵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晏珽宗咬破了自己的手臂,放在她唇边让她在情事后一边接受着精水的灌溉一边吞食他的血液。婠婠丝毫不跟他客气,摆出恶狠狠地架势、用贝壳般的白净牙齿咬着他的臂膀吞吃他鲜血。 休息完毕,他又随意擦了擦伤口,一丝不苟地单膝跪在地上为婠婠穿起锦袜绣鞋来。婠婠心中这才好受了些,略觉得平衡了。 除去前面他用夜明珠亵玩她的那次不说,总之……这个七夕之夜,还算是缠绵欢愉的。 美人被他肏得再无了力气行走,晏珽宗给她戴上帷幕遮面,自己抱着她下了酒楼,同她上马车回了宫。婠婠倦极,在他怀中又昏睡了过去,只是睡着时还牢牢抓着他的手: “夫君,咱们一定要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百年好合,”他的心在激烈的欢愉之事后格外的清澈镇定,回握住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字字坚定。 …… 七月初七皇邕楼议事后下值,杨思率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情舒畅。 他淡漠而讥讽地瞥了眼失魂落魄几乎摔倒的崔戍,神清气爽地收拾了议事所用的书卷案章,在核查官吏每日上值下值的画卯处勾了名,步履轻快地出宫而去。 杨家也是个如陶家一般的大家族,一大家子嫡支血脉的人皆不曾分家,依旧是住在一块的。 婠婠的嫂嫂镇西王妃杨氏是大房的女儿,王妃之父共有同母兄弟三人,同母姐妹二人。 陆漪娴的母亲是杨家的二姑娘。而杨思率是二房长子。他与王妃是堂姐弟,而与陆漪娴是表姐弟。 刚到了家,杨思率赶到祖父祖母所居的堂院,又命人将自己的父母亲、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娘全都请来,说有要事相告。 一家子心中正纳罕是出了什么大事,杨思率赶不及换下衣裳,牛饮似的喝了一大碗水,得意不已地将陆时弘之女犯皇帝讳、大不敬之罪告知了家中长辈。 “崔戍当场就吓得脸色发白不能言语,还有人想劝诫今上可否从轻处罚的,被孙儿我狠狠驳了回去!今上也并未听从他们的。今上还说、他只罚了陆时弘之女同母所出的……” 但杨家人并没有杨思率想象中的幸灾乐祸,反而大变了神色。杨思率的祖父斥责他道: “荒唐!荒唐!思率啊思率,你做事怎么一点都不思率三分呢!那是你姑母的婆家、将来你的亲表哥、我的外孙要承爵的陆家,这陆家虽自己做事不体面、以妾为妻伤风败俗,可是他们家如今被陛下申斥、丢尽颜面,你表哥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这就是古人所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了。 这些年自己的女儿在陆家的日子不大好过,以至于早早病痛缠身过了世,可陆家的嫡长孙好歹还是他们杨家的血脉,杨家为了顾及女儿外孙和外孙女的颜面,多年中明里暗里地也给陆家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怕的就是陆家出了什么破事,牵连到自己的一对外孙。 杨思率被祖父骂了一顿,急得连连摇头,为自己分辩道: “祖父!您就不听我讲讲,陛下是如何处置陆家的!他说崔氏教女无方,让陆世子自行了断,狠就狠在他还罚了与陆俏河同母所出的、崔氏的儿子们、孙子们都不准科考为官授予官职,并未牵连到表哥和表姐,而且太后和皇后对俏俏表姐好得不得了,虽则陆俏河犯上,可该给咱们俏俏表姐的恩赏一样都不少。我听那些内监说,那些礼物可是从皇后娘娘的嫁妆单子里取出来赠赏给表姐的。 这可是皇后娘娘入宫后头一位赏赐的诰命夫人!头一份!” 一大家子长辈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杨思率的叔母,杨家三夫人说:“是了是了,我也听说了,俏俏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刚从太原回来,太后听说了就急忙赏赐车轿迎她入城,陛下还派遣自己的心腹徐世守徐将军一路护送他、刚到都城里就派人接她入宫说话。这可不是隆恩眷顾么! 不论怎么说,俏俏的母亲,也是太后亲儿媳的姑母,咱们两家是姻亲,太后不会不知道这个的。” 杨思率继续说道:“而且、祖父、祖母,您可知道陛下再处置完陆氏女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吗?他说,自秦汉以来,子女都是跟着母亲分的,卫子夫所生子女曰卫太子曰卫长公主,赵氏所生子曰钩弋子,他说咱们姑母杨夫人教子教女都没有过错,有过错的是崔氏管教儿女无德,所以才只罚崔氏的子孙不得入朝为官。” 这时他祖父祖母的神情都放松了下来,一再追问曰:“当真么?当真没有牵连到我那可怜的外孙外孙女?” 杨思率拍着胸口保证:“千真万确!” 这时镇西王妃的母亲、杨家大夫人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王妃前月和我来了书信,她亦问及她陆家表弟之事。如今镇西王拥河西之地,河西诸郡官吏调派皆可由他掌管,若是她这陆家表弟实在不堪忍受继母崔氏刁难窝屈之苦,她便向王爷开口,替他在河西要个官儿做做,调派出京也不是不可。” “继母?哼,我猜今日之后,陆世子必然是要废了她了,还真能让她继续顶着这个世子夫人的名头下去?陆世子是沾了咱们杨家、咱们家王妃的光,才保住了他自个的人头,不几日咱们再给他家施施压,让他们一家子滚回蜀都老家去,尽早把爵位让传给我表哥才是正事!” 107:许观音(4200+)(陆家的剧情) 二十来年的时间里,崔氏的势力早就一点一滴的渗入到了整个陆家。她花费了无数手段收买忠心于自己的奴仆,又想尽办法拉拢人心,讨好陆家上自平阳公主夫妇、下到一个小小的门房管事所有人,其间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之辛苦,并非三言两语之间就可以说清的。 像是一颗经脉错结盘旋的大树,只有当将它连根拔起之时,你才能发现它的经终于扎出去了多深,多让人震撼。 想当年崔氏被人送到陆家做通房侍女,是因为杨夫人接连生产之后气血两亏,再也无力侍奉陆世子床榻之事了,平阳公主才找人四处打听,纳了个家世清白、又生得模样好些的女子进来伺候自己的儿子。 初进平阳公主府时,崔氏身上唯一一件勉强算够看的衣衫还是陆家赏下的,那时的她手里连一枚铜板都没有;可当今夜陆家长孙夫人许氏带人抄检崔氏院落时,搜查出来的金银、绢布、玉器、地契房产商铺林林总总简直让人咂舌——竟全都是她这些年来的积攒。 从一个小小的通房,一步步走向正妻之位,甚至就在几天前她还代表了整个陆家去向元武帝的元配皇后行朝拜之礼。而那时的她身上甚至都没有诰命。 这天晚上,整个平阳公主府都乱成了一团。 陆时弘被吓到半死,坐都没法坐了,只能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向皇帝写下认罪书,并且声明自己已将品行失德的崔氏复废为奴婢,一再强调自己的正妻只有出生杨家的杨夫人一人,崔氏以后都要在杨氏的灵堂前为她抄经念佛侍奉她。 平阳公主夫妇也被吓到险些晕了过去,夫妇二人浑身发颤地商议着对策和该如何向皇帝请罪一事。平阳公主羞愤欲死,一张皱皱巴巴的老脸上更加显得衰老可怖——他们陆家如今也算成了全都城的笑料了,是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受了处置犯了事的头一个公侯勋贵之家! 剩下的平阳公主的几个儿子儿媳都分外感到愤懑委屈,因为崔氏之女大不敬之罪,他们身为陆家的一家子,肯定也是要受到牵连的了。 这种世家大族,也许不能保证一荣俱荣,但是所有人的性命牵连在一起,一损俱损是肯定的了。 二夫人在自己房里哭得死去活来: “咱们的世子大哥好生造孽!早前我就说了,这个崔氏心怀鬼胎,必不是什么品行端正之人,再者他以妾为妻,到哪都是要叫人笑死的事情,可他非是不听咱们的…… 如今崔氏之女一人作孽,连带咱们整个陆家受辱。 下月我娘家爹的寿辰,我是不好意思回府了,要不然这么大的事,得让我娘家姐妹笑话死我。 ——你说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个窝囊废、承爵的事儿轮不到你头上就算了,他闺女犯得事,咱们却得一块担着!” 三夫人一样气红了眼睛,倒是一向精明的四房夫人默不吭声地退出了这间屋子,同自己夫君陆四公子商议道:“欸,夫君,你可瞧见了咱们陆家现下的唯一一桩指望了:就是咱们同杨家的姻亲! 前头镇西王被先帝爷废了时,公主婆母非跟着吓得半死,说先帝爷恼了镇西王,肯定也会厌恶了他的太子妃杨家,所以对前头的大嫂子杨夫人不好……可是我看现在能救咱们的,也还是这个杨家。 你快快备下几份厚礼,送给你大侄儿夫妻俩一份、送给杨家一份、再托人捎去河西给王妃一份,求王妃看在她姑母的面子上,想办法替咱儿子、她姑母婆家的侄儿在河西谋个一官半职的,他这辈子就还算有救了。 要不然以后都城中官场上你想打点打点给他谋个差事,那些拜高踩低的货、谁还敢搭理咱们陆家、咱们平阳公主府?” 陆四公子憨憨的挠了挠后脑勺:“这真可行?杨家不会笑话咱们……” 四夫人恨恨地掐他一把:“笑话就笑话去呗、你现在知道怕笑话了,那大哥偏宠崔氏的时候你不说、扶崔氏做正妻的时候你不说、不怕笑话! 说起来,大哥宠爱崔氏的时候,我可帮着前头杨夫人说了崔氏不少坏话、劝大哥别做得太过!那漪娴嫁去太原时,添妆我也出了不少,我对他们母子三人可不薄,哼。王妃要是心疼她姑母,凭什么不记着我的人情。” …… 陆漪娴的同母哥哥陆僖哲之妻许氏,是已故杨夫人的姨侄女,许氏的母亲曾经是杨家大姑娘。 世族之家的姻亲,本就是这样环环相绕,你中有我的,谁和谁论起来都是亲戚。 许观音乍闻这些变故,一下子就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多年来忍气吞声积蓄的无限委屈和不满在这一天乍然全部迸发。 她忍了太多太多年了,也总算到了要爆发的这一天。 许多未出嫁的姑娘,在嫁人之前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会受到婆母的刁难。就像她的小姑子漪娴,在嫁去太原后被她的婆母何等挑剔和为难,没日没夜地拉她到自己的房中“站规矩”,一站就是大半天。 可她并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她的婆母也是她的姨母,对她百般呵护疼爱,让她很是感激。 然许观音没想到的却是,她没受过亲婆婆的罪,在婆家却没少受这个“继婆母”的委屈! 凭什么!凭什么! 她身为陆家长孙夫人,却要受自己公爹房里的一个妾室的闲气多年。 她恨呐。 在听前头的人来报了宫中发生之事后,许观音心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拍案而起,对自己的乳母等人呵道:“谭妈妈、范妈妈、费妈妈!你们带几个能打能扛的粗使婆子和咱们许家或是杨家的家生小厮来,咱们——抄家去!” 几个婆子都粗声粗气地应了是,一行人带着好几大卷的麻绳,这就先直冲了崔氏所在的院落而去。 最能打的范妈妈刚进崔氏的东院,抬手先给了看门的小厮一人一个大嘴巴子,朝他们脸上各吐了口口水,将他们踹到在地,后头的许观音的陪嫁管事——谭妈妈之子马德全顺手就将他们绑了起来,扔在一边。 这一路范妈妈是走到哪打到哪,打得崔氏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们人仰马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人就已经被绑了起来。 崔氏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正心慌意乱地坐在榻上,想着一会该怎么和自己的弟弟崔戍商量、想法子在皇帝面前再为自己女儿求求情,忽闻外头一阵兵荒马乱似的喧闹之声,她正欲起身查看,自己的院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而后范妈妈一鼓作气地把满脸忧愁、体格风骚的崔氏直接拖下了床来,左右各打了两个嘴巴子,直打的崔氏的脸顿时肿了起来,牙都掉了两颗,喷出一嘴鲜血来。 崔氏的心腹婆子正要呵斥她们:“好个长孙夫人!您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这是学人抄家么!怎敢如此对待您的婆母——” “我呸!” 谭妈妈对着她脸上就是口唾沫,抄起桌上的茶盏就朝她闹门上砸去。 许观音微微眯起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目露凶色,对手下的婆子小厮们道: “崔氏、贱妇!教女无方,以下犯上触怒天颜、败坏我陆家家门。 自今日起,我许观音做主,查抄了她的院子,罚没她所有妆奁私房,崔氏院中的走狗奴才们,先给我捆了,扔到柴房里去饿两天再说!” “是!” 许观音手下的人浑身干劲,紧锣密鼓地抄没了崔氏多年以来的私房银两,毫不避讳地就朝许观音自己的院子中搬了过去。 还有那些掌家主母所用的对牌、门牌、账本等物,许观音也命人一并拿去自己那里了。 “从今以后,这个陆家,由我和你们哲大少爷做主。以后谁还敢做什么事、出哪个门,不先来我的院子里禀报一声由我定夺的,一概同崔氏走狗一般论处,严重者活活打死算完!” 这话,许观音不仅是说给这些奴才们听的,更是说给整个陆家的人听。 崔氏的几个儿子乍闻惊天噩耗,急急忙忙赶来母亲院中时,却见自己的母亲被人当作什么犯人一般捆在地上,两边脸儿肿得老高,一下勃然大怒,指着许观音的鼻子骂道: “许氏!你欺人太甚!你安敢这样对你婆母你失心疯了不成!待我将你告到官中去,信不信我让我大哥休了你!” 许观音冷笑连连,是,她是失心疯了!她已经被这深宅后院给逼疯了! 她冷喝道:“马德全,你给我过来。瞧见这几个败家现眼的不肖子弟没有?今我长嫂为母,我就是他们家里的长辈。既然正房婆母早逝,这小贱妇爬床生养的贱种子不识好歹,我就该替我婆母杨夫人尽尽心,好生管教他们。 ——给我一样绑了他们扔到祠堂里去,等我忙完了,和哲大少爷一起抡家法好好教导他们一番。” 这一趟许观音收获颇丰。 待抄检完了崔氏院子后,偌大的庭院只余一片萧瑟空荡,连墙角种的一片月季花都让许观音命人给拔了。 她又依葫芦画瓢地将陆俏河和崔氏所生几个儿子的院子一并抄家了一番,所有东西——值钱的搬到自己屋里,不值钱的赏给婆子小厮们用,总之是连一根布丝都不留给他们。 效忠于崔氏的那些奴才们,她也全都绑了扔到柴房里去。 陆俏河自宫里回来后,心神俱碎,被吓得昏瘫在了床上,竟丝毫不知家中变故。 听到下人来报的时候,陆时弘无力地连连顿首在地,青白了一张脸,可也管不住这个一下疯魔了的儿媳了: “随她去罢!随她去罢!往后,这个陆家不就是他们两口子的么……” …… “你倒是条忠心的狗。” 许观音坐在主位上,淡笑着看着方才绑来的这个给陆时弘报信的小厮。 “给我拔了他的舌头,扔到世子爷院子里去。告诉他是我许观音干的。 你们还要告诉他,有本事就把我今日的行径拿到官中去说道去,告诉外头的人我的厉害,最好让哲大少爷休了我、休了我这个杨家的外孙女,看他们敢不敢!” 平阳公主夫妇就更无力去说她什么了。 …… 比之嫂嫂许观音如洪水决堤般的冲天愤恨,陆漪娴此刻却格外的沉静,依然是那样淡淡的神色。 听到外头一片吵吵闹闹打打杀杀的喧哗声音,陆漪娴轻声问了句是出了什么事了。她心中惶恐,想着大抵不是陛下反悔了原先的处罚,又派人来将陆家抄了家罢? 邱姑出去打听了一番,脸上的笑容既像是自嘲又像是欣慰,总之格外别扭。 “哲大奶奶、长孙夫人,正派人抄检崔氏院子呢,还捆了好些人,说不听话的都要撵到她自己的陪嫁庄子里去做苦力活。” 陆漪娴笑了下,“哦。” 半响,她又说: “到底也是陆家对不起她,这些年白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如今她心里有气,正趁着崔氏倒了台,要宣泄出来,也是自然的。” 适才宫里的内监们将太后和皇后娘娘所赐的礼物送到陆家来,陆漪娴命人给了他们赏钱,正要好生送他们走,见宫里来了人,平阳公主已然慌张到顾及不了自己的仪态,拽着宫里来的管事姑姑的袖子连连问她们话,只一个劲地求他们回宫后能在太后和皇后面前为陆家求情几句等等。 管事姑姑板正地端着一张脸,言语间带着淡淡的嘲讽:“平阳公主严重了,太后哪里就恼了你们陆家,不是对你家大孙女、奉恩将军夫人正青眼不已么,否则怎么特派奴婢们将赏赐之物送来?” 说罢就福了福身子离去了。 平阳公主愣愣地思索着她这话,像得了救命稻草一般直冲陆漪娴休息的院子中去了。 她苍老的身体一把扑到陆漪娴身上,拽着漪娴的领口道: “漪娴、漪娴啊,咱们陆家怎么就出了这档子没脸面的事啊。过几日你再递了名帖进宫一趟成不成?去、去和太后皇后她们好生说说话,探探她们的口风,帮咱们陆家求求情好不好?你能的,你一定能的,你看太后、皇后她们多喜欢你啊——” 邱姑在一边冷冷道:“公主,宫里哪就没眼瞧见咱们陆家了?哪就需得咱们大姑娘去低声下气求情了?陛下说得清清楚楚,他恼的是崔氏教子无方,对咱们杨家的杨夫人教子教女还是赞赏有加的。陛下也没夺了咱们家的爵,也没说不准咱们哲大少爷做官了,哲大少爷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您不差有前程的孙子呀。” 108:瓷瓷兰公主 翌日,婠婠又早早起了身规规矩矩地去给太后请安。虽昨夜因他的夜明珠之事婠婠心中还有些委屈,但总的来说,那还是一桩甚是甜美和乐的夜游趣事。 尤其是他给自己所放的那些烟火,惊羡满城。 故,婠婠叽叽喳喳地和母亲说起昨日他们出宫游玩的等等情形时,还是十分甜蜜的,眉眼间都带着刚刚新婚女子的一点娇羞和妩媚风情。 太后看着女儿,心里微叹了口气,终是没说什么泼婠婠冷水的话。 等既浯皇后走了,坐在一旁陪侍的华夫人总算忍不住说道: “太后、太后为何不尽早告诫皇后娘娘,明明这宫里,最不可靠的就是君恩和荣宠。 应该早日让皇后娘娘抛弃了这什么民间小儿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心,倘若娘娘被他哄骗一番,反倒自个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惦记起了什么夫妻情长,在这深宫里,一往情深是会害死人的啊!” 太后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念在婠婠才同他新婚,难免不会像民间女子一般一门心思记挂着她的夫郎,他们新婚恩爱,且恩爱去罢。 到底这样一心一意的日子又能有多长呢?早不得半年八个月的,皇帝肯定要选秀纳妃,到时候眼见一堆莺莺燕燕在皇帝身边飞,她自个就清醒了。如今我何苦去给她泼冷水……唉!” 华夫人恨恨地,“可不是,这男人呢,新得了手的时候总是有一阵子丢不开的,等身边女人多了,他还记得你是谁么?女人这辈子靠男人是靠不住的,只有子嗣儿女才能立身。只有子嗣儿女才是靠得住的,旁的全是虚的全是虚的! 太后,依臣妇看,您也知道娘娘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恐怕想赶在大选后宫之前诞下长子长女是不能的了,太后要不要赶早儿选上几个可为咱们用的人安排在陛下身边服侍,若是这些人里谁有了幸,皇子皇女们生下来就抱给皇后娘娘养,玉碟里就记在咱们娘娘名下,也不是不成啊。” 新婚之前,她们是希望婠婠同晏珽宗夫妻和美的。但她们指望的是晏珽宗一门心思单恋着婠婠的时间最好越长越好,不是让婠婠真对他动了心呀。 宫里的女人,当她对一个皇帝只想着索求情爱而非权势的时候,离心死或是身死也就不远了。 太后直起了身子:“你说的何尝不是我心里所想。对了,我听起人说,大约下月中秋的时候,喇子墨国的使者仪队就要来了,还带着他们什么瓷瓷兰公主?连嫁妆都备足了来的,就没指望让公主回去过。呵,不知作了什么上好的打算来的。 ” …… 婠婠收到了在她成为皇后以来的第一份由地方官员孝敬上来的礼物。 这份礼物还甚是贵重,送得也算合她的心意。 是一张由灵璧守将徐世守献上来的熊皮大氅,又专门请了江南最负盛名的绣娘加工过的,在领口绣上了一圈暗金色的凤凰牡丹花纹。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替徐世守送来这件礼物的竟然是她的乳母嘉慎夫人华氏。 华娘掰着手指盘算着徐世守跟她的亲戚关系: “娘娘,您可记得我……我那早年病死了的男人,不是海宁人氏么?我上头的公婆也是一儿一女,女儿呢,便是我那大姑奶奶了,本是嫁在海宁当地的,后来随着大姑爷做官调去了青海那儿,她也跟着去了。 谁料他二人可怜,在青海染上了什么牲畜的瘟病,竟也亡故了,两口子过世的时候还没留下子息了。但是我婆家那大姑爷自个是个家境殷实的,他父母就做主给他从族里抱来一个亲戚生了却养活不起的孩子做他嗣子,算是给他留了个后。 呐,好巧不巧,不就是那徐世守? 没想他竟也是个有本事的,一步步能有今天的气侯,来日封侯得爵,恐怕也是使得的。” 婠婠大差不离听懂了,徐世守竟然是华娘的大姑子家的嗣子,按亲戚辈分数起来该叫她一声舅母的。 她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华娘,我隐约记得先帝文寿十七还是十六年时,你家里有个亲戚来瞧你的,不会就是那个徐世守吧?” 华娘努了努嘴,嗯了声道:“可不就是他?那年我那大姑子家中当家的公爹也身故了去,只留一下一个老妇人主家,一下家道中落了。 他家听说我在宫里做了皇帝唯一嫡女圣懿帝姬的乳母,帝后御前也说得上话的,便使了法子求到我这来,求我想法子给这孩子安排个前程,说什么不拘大富大贵,只要不做太监,让他能混口饭吃就是了。 我想起我大姑奶奶大姑爷在时候,对我也还算不错,就应承下来了。 后来不是……” 后来徐世守就被安排做了五殿下晏珽宗身边的一个陪他读书骑射的伴儿——当然了,他俩人凑在一起,是读不出什么书来的,也就是一块打猎掏熊窝子还有些本事。 再后来,五殿下南江王分了府邸别居,被皇帝委派到各地去做事,徐世守一直陪在他身边,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华夫人抚着大氅的领子,对他的评价倒很不错:“这样好的熊皮大氅甚难得呀,娘娘冬天披着它,外出时候也不怕寒气侵体了。” 婠婠道:“我原以为他是个粗俗的武将,没想到他也是个极会做人的。你知道他将这大氅送来的时候、附带的书文中还说什么了么? 说,这是他灵璧诸位守将共同花费了数日,在一片密林里围猎所得,非他一人之力可以猎得的。 只因要求得这样一张完整的熊皮,就需得一击毙命,将那样淬了毒的一支利箭,由精通骑射的弓箭手一把射入黑熊的眼睛中去,才既能得了宝物,又不至于损坏了上好的熊皮。” 她抿了口茶,“这话说得可真是有意思。我就回了他一句,赞赏他灵璧守将们的骁勇善战。他这下也该满意了,灵璧将士们成了得皇后称赞的头一支将卒们。底下的士卒们,对他也心怀感激。以前这样的熊皮,还都得喇子墨国或是卡契那边进贡的才有呢。” 说起喇子墨国,华夫人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了婠婠一句:“娘娘,您知道那个喇子墨国的瓷瓷兰公主要来咱们大魏了吗?” 婠婠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喇子墨国?瓷瓷兰公主?” 哦,她倒是想起了这个魏朝的邦国。在卡契被灭国之前,魏朝和喇子墨国并非相邻之邦,卡契部落与喇子墨部落本是同一支血脉的两个分支,但大约也是因为这样,彼此之间年年战乱不断,因为语言和习俗的相同,常年相互掠夺。 晏珽宗打卡契之前,似乎是和这个喇子墨国的国主私下有过什么约定,最后一场仗,是在魏朝军队和喇子墨国的两相夹击之下,阿日郎司力实在腹背受敌,最终国破城亡。 所以现在卡契不在了,喇子墨国就是他们的邻国了。而且同样在去岁即位的这个喇子墨国国君,是个正当壮年、春秋鼎盛的国君,今年三十九岁,是急欲有所作为的。以后和他们魏室胳膊挨着大腿的,只怕同样是好戏不断纷争不休。 婠婠当然还不知道这些。几个月以来她都一心为着这场帝后大婚的婚仪准备着,毫无闲暇之心探听外界消息,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一般人就能打听到的,只有朝廷里专门负责和这起子外邦之国打交道的官员们才能知道一二。 而晏珽宗更是没有和婠婠提起过这事。 翌日婠婠又和太后说起此事。 太后嫌恶地皱了皱眉:“这还是你大哥哥给我的书信里提到的。喇子墨国来的那个使者叫其木雄恩,是喇子墨国王的亲弟弟,瓷瓷兰公主是喇子墨国王和王后的女儿,今年正二十岁。 这个其木雄恩临行之前,喇子墨国主拉着他的衣袖一再告诫他说:什么时候等我有了外孙,什么时候你再回国!你瞧瞧、你瞧瞧,这像人话吗?好似他喇子墨国的公主没男人要似的。也不嫌丢死人!” 婠婠了然地点了点头。 但晏珽宗没主动和她说过,她更加不会主动去问他。 …… 元武元年七月初九,大部分地方上要上京朝见新帝和太后皇后的宗室后嗣都已经入了皇都城了。 因为七月初十是皇帝下令处死程邛道、晏投的日子,宗亲们都争相观刑,以示对皇帝的忠诚之心、不敢效仿此二人的谋逆叛乱之举。 既然该来的宗室子弟们都入了城,徐世守也就暂时从广乾门的守城将士一职退了下来,入宫向皇帝述职复命。 但皇帝为示对自己心腹爱将的重视,并未直接在召见一般大臣的皇邕楼里宣见他,而是同他在神龙殿的东阁书房里促膝长谈了一番。 述完公务后,晏珽宗姿态闲适地靠在主座椅背上,随手把玩着酒壶的壶盖,扣了扣几案: “仲澄,人,你也见到了,现在合该知足了罢?” 仲澄是徐世守的字。 徐世守顿了顿,不觉攥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话来: “末将不知足!她过得不好她一点也不好、晏载安那个畜牲这些年不知给了她多少苦头吃!他怎么敢!” 109:徐世守X兰之猗猗(01) “不甘心?” 年轻的帝王对着自己的部将淡淡地哂笑了下,语气随意, “不甘心——又如何? 尔又能奈之何?” 徐世守的满腔愤懑在君王这样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中好似被泼了一大桶冰川之巅的刺骨寒水,让他的心剧烈地抽痛着却寻不到丝毫可以发泄的地方。 是啊,他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他又能拿她的丈夫怎么办呢? 谁会在意他的不甘?陆漪娴会在意么? ——她连认识都未必认识他!或许再见面的时候,她都未必能叫得出他的名字来。他从未在她心里留下过半分影子。 晏载安会在乎? 那就更笑话了。他是魏室开国皇帝的同母亲弟弟荣王之嫡支后嗣,生来就享受着人上之人的尊贵和荣华,哪怕只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半吊子,也能随随便便地承袭爵位,食国民之俸禄,甚至可以那样轻而易举地娶到他心目中的女神。 还丝毫不去珍惜她。他挥霍了陆漪娴的姣好青春年华,然后随随便便地将她扔在自己的后院中让她受伤、枯萎乃至凋零。 他根本不会再乎别的男人对他的羡慕、嫉妒和愤恨。 几日前,皇帝原本准备派宫里的内侍带着皇太后赐下的车轿去接奉恩将军夫人的,但是内侍人到了广乾门就被徐世守给拦下了。而后他以鹰隼飞了书信给皇帝,说希望皇帝能把这差事给他去做,因为他真的太想见她一面了。 这个人,珍藏在他心里实在太多太多年了。 只要能见她一面,他就知足了。 否则等她再随晏载安回了太原,他今生亦未知是否还有那个命数正大光明地去见她一回,同她说上半句话。 可是见到人之后,心底潜伏着的饕餮却并没有被喂饱,反而越发贪得无厌了起来,希望可以索求更多。 再想到那晚他见到陆漪娴时,她弱如蒲柳的纤薄身躯和苍白无神的脸色、发鬓间素净到连一根金簪都没有的挽发头面…… 一口鲜血猛地涌上他喉头,他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才不至于让那口血吐了出来,以至于犯了御前失仪之罪。 晏珽宗抬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没出息的东西!” 这就能把他气成这个死样。 他抬了抬手示意徐世守凑过来。 …… 元武帝册封去岁在剿灭程邛道乱党之战中立下卓越功勋的三大地方将帅侯爵。 封灵璧守将徐世守为威宁侯,又在京中为他们赐下宅邸,派工匠精心修缮,气派非凡。 出宫之前,威宁侯徐世守又去拜谢了他的舅母嘉慎夫人华氏。 “若无舅母当年为仲澄的思虑安排之恩,仲澄何以有今日!” 华夫人慈爱地笑了笑:“说起来,你这孩子从前也吃了太多的苦……唉,不过眼下总算都熬出头了。 其实舅母心里明白,若论你能有今日封侯承爵,那也是你自己有本事。舅母能为你做的也并不多。 这下子总算前程是有了,赶紧再寻个好人家的姑娘娶回去,好好待人家,生养了儿女,你祖父母、父母的在天之灵,也就安心了。” 徐世守应了声,心思却飘得很远很远了。 他不敢说自己吃的苦够多,因为普天之下比他更苦的人也大有人在,但是若和那些出生于公伯贵胄之家的王公子弟们相比,他这一路走来确实算不得是一帆风顺。 幼年时丧父丧母,常年与行乞流民相伴,生就了一身粗鄙糙肉。 大约九、十岁时,他随着那帮乞丐流民们流落到了海宁一带。听闻海宁有个地方大乡绅家里死了儿子儿媳,正在大办丧事,为了讨一口饭吃,他到人家门前去陪着大乡绅老夫妇两个嚎啕大哭起来。 正是他的哭泣引起了那对老夫妇的注意力,或许是想到自己的儿子儿媳死的太早,可怜膝下都没有子息,老夫妇两个问起他的名字来,还没有名字的他说只记得家中父亲姓徐。 那对老夫妇大喜,觉得他也算是徐氏家族之人,仔细论起来也算得上是亲戚后嗣,又见他早已没了父母没有亲人,若是收养起来也不怕等他长大了之后养不熟、以至于将这徐家家业再流到外人手中。 故收养他为孙儿,将他当作自己儿子的嗣子。给他取名世守。 他以为到这,就已经算是他一辈子的造化了。 可惜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那乡绅大老爷生了重病故去,死前因为治病,到处求医问药,花尽了家财。又因为死后给他大治丧事,家底皆被掏之一空了。 但徐世守那时心痛的并不是祖父花光了家财之事,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他知道他虽然是他们名下的孙儿,但是祖父祖母的钱他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并不是说一定要留给他的。 他真正心痛的是疼爱过他的祖父母、在他还没有能力报答他们的时候、一个个相继又离开了他。 是的,在祖父过世半年之后,祖母也渐渐日薄西山,到了再也起不来身的地步了。 他那时十三岁。也算是个少年儿郎了。 …… 进京之前,徐世守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祖母一再拉着他的衣领子强调: “到宫里见了你舅母,一定要对她恭恭敬敬的,讨她欢心,知道吗? 你舅母可了不得了,人家是帝姬娘娘的奶妈子,宫里的人都要叫她一声华夫人的。而且她伺候的这个帝姬还是皇后娘娘生的、陛下的唯一一个女儿,恐怕比那些嫔妃们生的儿子还要尊贵一些的。 你想啊,你舅母是帝姬的奶妈,她的奶喂大了帝姬,不就相当于帝姬的半个娘了么? 你舅母每天伺候着帝姬娘娘,几乎日日都能瞧见陛下和皇后娘娘,跟这些顶顶尊贵的主子们都说得上话的。只要你讨她高兴了,她随便给你安排去哪、当个侍卫啊什么的,你这辈子就有口饭吃了……” 尚且年少的他含泪点了点头。因为自小被祖母教导着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儿,他强忍着没有留下这些无用的泪水。 给祖母操办完这个简单的丧事后,徐家多年来勉强辛苦积攒的这点家业也没有了。就这,他们还欠了亲戚许多银钱。 徐世守略识得几个字,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张张欠条交给亲戚们,一字一句坚定地向他们承诺:“各位长辈大人,待世守以后有了本事,一定连本带利将这些银钱一一还给你们的。” 家中亲戚们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你这小儿倒是有骨气。不过你放心,这点钱还累不死我们。给亲戚出钱治丧还要人家的小儿打欠条,我们还怕被人戳脊梁骨笑话呢。” 因为家中祖父母相继病故,他是一个人揣着一百枚铜板跟随一位行商的船家船队进的京。那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一个人去那样远的地方。 船队走了六十天,他一天只花一枚铜板买一块馒头饱腹。 掰成三块,一顿吃一块足以。 除此之外,他日日都要帮着那些船工船家们一起搬运货物、给他们擦地倒水,力求用自己的能干和实眼色让他们容得下自己。毕竟他上这条船的时候船家是没要他的钱的。 船只终于到了都城的盘龙港,在帮船家装卸完货物之后,他一个人茫然地下了船,面如土色地游荡在繁华而人来人往的京城大道上。 凭借舅母给他的书信,他很快便被人领进了宫。舅母让他在皇后椒房殿后面的一溜宫女太监他们所居的偏殿前头先等着。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雄伟夺目的宫殿建筑群。和高高的宫楼城墙相比,他简直渺小的不值一提。 身上的衣物旧到破了好些的洞,因为是炎夏,许久不曾好好洗过澡的他身上几乎都起了酸味。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见到他的舅母,因为圣懿帝姬身边一个叫白稻米的小太监跟他说: “我们殿下这阵子的身子好多了,竟然两个两个月没犯过什么病,陛下和皇后娘娘说是华夫人伺候得好,才赏了华夫人两个月的月俸,华夫人御前磕头谢恩去了。” 宫里可真是奢华富丽啊,伺候主子们的太监宫女穿的衣裳都比宫外的人要好上许多倍。 那是文寿十七年。 暑夏。六月十九日。 徐世守就这样惶恐却安静地站在屋檐下等着他舅母华氏过来。 他是羞愧尴尬的,因为他来求舅母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可是他连一份像样的礼物都没有为舅母准备。 活像是穷疯了来打秋风的。 暑热难消,可他的心境却格外安宁。 忽地,一颗大梧桐树上飞来了一只春鸟展翅状的纸鸢。紧接着这间偏院里就涌进来了一群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 为首的一个少年男不住地叹息:“哎呀!这可是圣懿帝姬亲手画的纸鸢面,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帝姬的纸鸢挂到树上去了!” 他们一边寻人用竹竿来敲,一边使唤着手边的小太监爬树去够纸鸢。 但是这颗梧桐树实在太过高大,小太监们根本就不敢去爬,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不只是谁用长长的竹竿敲向了徐世守的后背:“你,哪来的叫花子,穿这么身丢死人的衣裳?去,上去把纸鸢弄下来,要不然爷打死你!” 那时的他只是他们取笑的工具而已。说是贱命一条,也确实够贱的,犯不着那些世家公子们将他放在眼里。就算当时直接把他拖出去打死了,恐怕也没人会在乎吧? 徐世守没说话,默默地走了过去,爬上了树,将那只纸鸢带了下来。 可是跳下树时,因为多日不曾吃过饱饭,头晕眼花的他却一个不小心栽倒在了树下的一片兰花草上。 免不了压死了一株兰花。 锦衣少年们和那群小太监们顿时脸色大变,异口同声地呵斥他道:“你是想找死是不是?这可是我们帝姬殿下才种下的兰花,一株千金呢!” 这群锦衣华服的少年们倒确实没有故意诓他,殿下栽在这里的那些兰花,都是极为昂贵珍稀的品种,每一株都价值千金。外头的人不知道它们的尊贵,也享受不了观赏这些花草的福气。 这也是方才他们自己不敢爬上树去摘纸鸢,反而一个劲的去使唤别人的原因。别看他们也不大的年纪,其实宫里的人,心眼都少不了,万万是不可能把一点点的祸水朝自己身上引的。 徐世守似乎从那些人的眼睛里面看见了自己当时模样的倒影,直到今天他仍然不忍细想当时的情景,但也知道那必然是一张十分惶恐落寞难看的脸。 有人粗声粗气地说,殿下的身子才好呢,暂且别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免得她心疼难过,又受了气,要是再不好了,谁担待得起? 众人叽叽喳喳地连连说是。 又有人议论起来说该先怎么处罚他,大概就是说先将他捆了,关到后头太监们住的房屋偏院里去,关上个几天再说,不准给一口水一口饭吃。到时候寻个帝姬殿下高兴的日子,再缓缓的将这兰花死了的事情告诉她,到时候再由她自个儿琢磨该怎么处置。 徐世守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犯了事,弄坏了人家的东西,并且就他这条贱命,十条加起来也不够赔的。 他更愧疚于自己刚进宫就给自己的舅母添了大麻烦,不知道等舅母回来知道他犯了错会不会受到宫里那些贵人主子们的牵连,遭到他们的训斥。 有个小太监跑去找了一捆粗绳来就要绑他,徐世守也没有丝毫的反抗,就那样僵硬的、呆呆的任由人家把他给捆起来,朝偏殿无人的地方拖过去。 他那时甚至根本都不知道这些人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 可是都无所谓了。 徐世守心想,如果这就是他的命的话,那他认了。这么想起来,他这辈子倒还不算太亏,从一个小小的乞丐一路流窜到海宁,被人收养,有了自己的祖父祖母,再到后来能在宫里走上这么一遭,见到帝国的宫殿城楼,最后如果被人打死在这个汇集天下珍宝万千富丽堂皇的地方,也不算不好吧? 然而也就是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那个人给了他最大的希望。 110:徐世守X兰之猗猗(02)5.24二更 “陆僖辉,你在做什么!” 一个少女隐隐含怒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继而他听到了她朝他们这边走来的脚步声和裙裾轻微摆动的声音。 听到长姐的声音,方才还耀武扬威如大公鸡的锦衣少年一下子就像那株被徐世守压死的兰花一样蔫吧了,心虚地垂下了头。 “把人给放了。我说的。” 少女瞥了被绑着的徐世守一眼,淡淡地开了口同那几个小内监们吩咐道。 几个内监十分为难:“陆姑娘,这、他放了,那过阵子殿下要是问起这兰花的事,奴才们也担待不起啊。” 言下之意就是要是放走了徐世守的话,帝姬若是怪罪,那就没有替罪羔羊了,他们心里是不愿意的。 少女道: “这株兰花前些日子殿下也送了我一株,明日我就把它带过来栽种,补上死了的这株。并且我会亲自告知殿下,你们不必担忧。——放人吧。” 几个内监闻言一惊:那可是圣懿帝姬送给陆家姑娘的生辰礼,陆姑娘竟然当真愿意拿出来替这个叫花子模样的人赔上? 徐世守这时才晃了晃有些昏胀的头颅,抬眼看清了站在自己数步开外之外的那个贵族少女。 那少女穿了身浅紫色的华裙,裙上还缀着许多珍珠和宝石,就连她的绣鞋鞋面上都镶嵌着碧色的玉珠作为装饰,乌黑浓密的发髻间是以看似轻巧实际昂贵珍惜的珠钗作为点缀装饰,既合她年少女子的身份,又分外清丽雅致。 她大约十二三岁,正值豆蔻年华,身段和容颜都生得极好,身子已然抽了条,肌骨莹润,气若幽兰,纤柔地如那兰花一般,精致的眉眼正初初长开,眼波流转间已颇具倾国倾城之色。 不过这样惊艳的姝色却叫人生不出半点轻待的意思,少女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已然如成年女子般稳重自持,徐世守注意到,方才她走动时,连衣裙的裙摆都没有掀起过太大的幅度。 大抵是从小养在金玉丝帛中的贵族千金,周身笼罩着一层亦如兰花般圣洁典雅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和她亲近,彷佛只是被她看了一眼,都是那样的舒适一般。 珺璟如晔,雯华若锦。 形容她,已然是再适合不过了。 不过以他当时的脑子,字都不识得几个,哪里知道这样的词语。 然这样重重迭迭的奢华富丽堆迭在她的身上,她给徐世守留下的最深刻的感受却是最素淡的安静。静得亦如一株兰花,本不该被尘世所打搅她的安宁。 徐世守呆愣愣地直直看了她许久,不过那个贵族少女的视线却并没有过多的落在他身上,她大约只是那样无关紧要地打量了他一眼便从容地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那个被她叫做“陆僖辉”的少男。 “陆僖辉,你以为我刚才没看见你做了些什么事吗?你竟然这般无法无天,趁我在那边和殿下说话、就偷了殿下的纸鸢出来在旁人面前卖弄炫耀又把殿下的纸鸢飞到了树上去还拿不下来;故意使唤人家帮你爬树拿纸鸢、你就不告诉他这树下种着殿下的兰花,故意害人是不是?现在还想把人家绑到偏殿去、你是想杀人灭口当这事没发生过是么?”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态,言语间条理清楚,端起了一个十分适宜的大族长姐的架子来管教自己的弟弟。 被她这样一说,陆僖辉的头埋得更深了。 他今天能进宫,也是因为自己嫡母的侄女当上了太子妃,沾着嫡母娘家的光而已。如果不是自己求了嫡姐许久,嫡姐根本不会带他进宫来。 现在他犯了错被这嫡姐抓到,自然害怕得不得了,怕她回家向父亲告状,更怕自己的姨娘崔氏没法求情,那他就少不了挨一顿家法伺候了。 陆漪娴冷冷道:“还在这丢人现眼,你跟我过来——” 想起了那个被她庶弟害得差点没命的倒霉人,她向前走了两步,裙裾稳稳地停在他面前,不过视线就没有半分落在他身上: “今天的事,确是我弟弟的错,还请你见谅一二。 ——邱姑,你去和楼姑姑或是季姑姑她们说一声,带他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吃顿饭吧。” …… 她就是这样在一个午后突然出现在他那贫瘠而无趣的世界里,像是一束撕裂了层层迭迭乌云、只照在他一人心口的皎洁白月光。离去时也像是晚霞光辉渐渐隐入夜幕那般,无声无息,无法挽留。 徐世守收回了自己有些飘远的思绪,拱手又向自己的舅母华夫人行了一礼: “那仲澄就出宫了。待威宁侯宅修葺好后,愿舅母不弃,仲澄接您到身边来安养可好?” 华夫人笑着摆了摆手:“你的心意舅母知道,不过舅母在这宫里也算待了半辈子,如今再伺候伺候太后也不错,就不去你那打搅你了。你呀,关起门来将来和你媳妇安安心心过两口子的日子就成了。 去吧。” 晏载安到了都城,自有他下榻的一间宅院。既然夫君到了,陆漪娴也就不能再母家一个人继续住下去,略收拾了物件就乘马车去了晏载安所住的秋水胡同里的那间院子。 这间院子不算太大,但他们二人在此住上月余时间还是使得的,也不显得太拥挤。 此番进都,晏载安后院里那些妖里妖调、身段风骚的女人他倒是一个都没带来,徒惹得一院佳人咬碎银牙,暗恨这回又让那正妻陆氏逮到了和将军夫妻独处的时间了,只怕让陆氏再度有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对此,一个自晏载安初通人事起就陪在他身边多年的由通房抬上来的妾室向氏倒是十分淡定,安慰众姬妾道:“我看大抵是不能的了。那年我亲眼看着她五个月大的肚子落了胎小产,已然伤透了女子的根本,这几年时间下来都没养好,哪是那么容易,说再怀上就怀上的事儿。” 众姬妾也就略略心安了。其实奉恩将军宅院里的孩子们不少,男孩儿已有十一二个,女孩儿也七八个了,子嗣兴旺得不行。只可惜嫡妻陆氏多年来一直无所出,家里老夫人少不得日日拿这个作话头挤兑她,三天两头喊了陆氏到她房中站规距,花样百出地折腾她。 陆家受了皇帝申斥之事,晏载安是听说的。起先他亦有些担忧自己是否会受了这岳家陆家的牵连,但见自己的嫡妻和亲大舅子都毫发无伤,而且嫡妻陆氏在宫中依然备受皇太后宠爱,他复又欢欣雀跃了起来。 于是这日用晚膳时,晏载安对陆漪娴的言语间少不得又温存软和了起来。 饭毕,夫妻二人洗漱了后即就寝。 晏载安虽睡惯了自个后院中那些身姿妖娆技巧丰富娴熟的妾室通房们,但这会子她们都不在自己身边,惟有拿正妻来发泄一二。 可陆漪娴长久不曾同他欢好过的的身子始终僵硬而紧张,怎么也放松不下来。久病积疾的身子早已气血两空,其实她没有告诉他的是,很多时候她连说话和呼吸都感到力不从心了。而且他亦未能多施舍给她哪怕是一点点的温柔和安抚。 好半晌,见他愈发不耐烦了起来,陆漪娴终于低着头轻声说了句:“夫郎,我身子还未好,恐怕是不能了。” 不能承欢。 晏载安有些失望,这一路车马劳顿,他好长时间都未好好发泄一番了,正遇上自己的嫡妻受了大内恩眷,他亦想趁着这个时候同她尽快养育嫡子,她却仍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难免有些倒他胃口。 他烦躁地撇了撇嘴,又按捺下不满之情拍了拍陆漪娴的肩膀安慰了她几句:“既未好,那就罢了。你好生歇息着,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婢女伺候着他穿好衣袍,晏载安抬起她的脸来看了看,亦觉得甚是寡淡,分明提不起他的兴致来,遂也将她丢到一边去,在自己心腹狗腿子师凯洪的怂恿陪伴下逛去了都城中最富盛名的一家销魂窟中去了。 漪娴自榻上艰难地直起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虽对这段婚姻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可难免仍是心中伤怀,落下两行清泪来,衬得她的病容愈发可怜清冷了起来。 原来她病成这般模样,在他心中都不值得一夜的陪伴。只是因为无法供他泄欲,他便这般毫不留恋的离去,不知又是去哪儿嫖宿去了。 师凯洪作为小厮儿跟着奉恩将军多年,自是晓得他家爷是个流连美色、最好美人的主,所以早早就将皇都中好玩的、值得男人潇洒的地儿都给摸了个遍,直待这时候向他家爷邀功呢。 果不其然,晏载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道:“好,爷有赏!” 师凯洪又谄媚地说道:“爷,有个咱们太原那儿的商贾,名叫汪枕水汪枕禾兄弟俩的,听闻爷来了京中,特来求见爷呢,说是备下了不少的心意,只等给爷过目,您要不要见见他二人?” 晏载安还是很享受这种被底下有求于他的人捧着的感觉,遂大手一挥道:“见!” …… 秋水胡同的深暗之处,徐世守整个人沉默地似乎要与这浓如黑墨的夜色彻底融合在一起。他死死盯着晏载安逍遥快活而去的那个嚣张的背影,手中握着的宝剑几乎就要出鞘饮血,恨不得就在这时将他斩于自己剑下。 畜牲。 他怎么敢这样对他捧在心尖上的女神。 —— 别急别急,马上就是婠婠。 111:神武雄略,一代英主 明日就是七月初十,晏珽宗下令处死程邛道晏投二人之日。 事实上,叛党里面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其他能被杀的人都早就被杀光了。 不知怎的,这几日太后的心里总是又想到了她所做过的那个令她恐惧至极的噩梦。于是这天下午,她又去西北六所的苦刑司里亲眼看着人掌掴了先帝废妃陈氏和陈氏的儿媳单氏一遍,才稍稍疏解了心中的滔天恨意。 是,哪怕那只是一个梦,可她仍然恨到牙关发颤。 太后端坐在椅上看着,宝荣两只胳膊抡起来就没停下过,直打到他自个浑身都没了劲,太后这才命他收了手。 “今日就先到这罢。过两日吾再来好好教训此贱妇二人。” 苦刑司的这间牢房里除了陈氏婆媳二人后只剩下太后和她的心腹云芝时,太后冷笑着开了口: “我当年也真是眼瞎,竟然把你这样的祸患留了下来,还好我儿麟舟及时察觉,将你那孽子和叛党全都剿灭了,否则还真要酿出大祸来。” 陈氏被灌哑了嗓子,如今已不能言语,但她的眼中却迸发着惊人的恨意和不甘。 “你不甘心是不是?是啊,当今皇帝非我亲生,更非皇室血脉,可他就是当了皇帝,还亲手替我杀了你的孽子。怎么样,当日你儿子人头落地的惨状,你应当还没忘记吧?” 陈氏、单氏二人的喉间发出“荷荷”的似人又似鬼的诡异声响,尤其是陈氏,听到太后提起她儿子的死状,她眼中陡然落下一滴血泪来。 这是痛苦到了极致了。 梦中似真似幻的场景与陈氏双眼中浓浓的怨恨之情交杂在一起,太后的脑海被忽地重重刺痛了一下。 她扑上前揪住了陈氏的肩膀,咬牙瞪着她:“你知道心疼你自己的儿子,我就不心疼我的儿女吗!” 太后的声音低了下来,喃喃自语道:“不、不、这根本不是梦,那就是真的,那一切分明就是真的……” 她生出了一种几近于幡然悔悟般的懊悔感,回到了自己的千秋宫后,太后屏退众人,只留云芝月桂二人同她说话。 她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问自己最最心腹、知道她所有事情的两个婢女:“如果当年我没将他抱回来,现在会怎么样?”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云芝轻声说道:“太后是觉得,如果咱们那时候对外如实说,小五皇子刚出生就没能活下来的话……现在,现在登基即位的就是咱们大殿下了。” “不!你不必这般安慰我。你说,如果没有他,或许现在即位的是我的亲生儿子,可是你们说,那现在婠婠会在哪里?她还会在我身边吗?!” 两个婢女都沉默了。 如果没有元武帝当年亲自打的那一仗,现在圣懿帝姬人就远在千里之外的卡契王宫,永生永世回不得故乡见不到亲娘了。 越想越乱、越想越乱,太后痛苦地以手捂面。 晚间,既浯皇后又规规矩矩地来千秋宫向自己名义上的婆母问安了。 太后紧紧盯着自己的女儿,忽地冒出了一句话来:“婠婠,你知道慈圣皇后是谁吗?你知道诚仁皇帝是怎么死的吗?” 婠婠的瞳孔一下放大了,神情恍惚起来。 诚仁皇帝,似乎在她去岁七月时做的那个迷迷糊糊的梦境中,是孟凌州给她那死在燕王乱刀之下的大哥哥璟宗的谥号。 谥曰诚仁。 慈圣,则是议政王孟凌州后来上给她母亲的谥号。这一点她记得更加清楚。 母女二人默然相望。 直到良久之后,婠婠声线颤抖却故作镇定地问母亲: “娘,您,也做了那个梦,是吗?” 太后一把搂住她,竟哭嚎了起来: “我可怜的女儿!我原来还不知道,原来我活到这个岁数还能日日瞧见你,是多少世修来的气运!” 婠婠嗫嚅着唇告诉母亲:“娘,其实,那您知道我、我后来从阿日郎司力的手下活了过来么?” …… 从千秋宫回来后,晏珽宗就察觉到了婠婠情绪的不对劲。 她变得有些呆呆的,神智恍惚,和她说话她要过半晌才愣愣地回答一句。这个样子和她去年这个时候、一下子病得接连五六天都昏睡不醒时十分相似。 晏珽宗起先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可是转念一想,自新婚以来,他们二人日日同床共枕,他从未察觉到她有睡得不安稳的时候。 而太后疼爱女儿跟疼自己的眼睛珠子似的,总不至于是在千秋宫受了太后的什么刺激。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问她,她又不愿意说,晏珽宗心里也暗暗着急起来。 婠婠眼眶红红地看着晏珽宗,向他张开了双手求抱。晏珽宗求之不得,赶忙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让她趴在自己怀中小声抽泣,可怜地跟一只兔子似的。 晏珽宗早就习惯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掌控一切,所以他也更加厌恶这种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脱离他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当这件事情还关系到婠婠的时候。 他虽然并没有限制过太后各方面的自由,但他也不是傻子,太后的千秋宫里舍不得有几个他的眼线在。无他,当然了安插这些人在婠婠母亲的宫里,也不过是他偶尔想知道一下她的母亲心里又在想什么、盘算什么事情而已。 他知道这两天太后和婠婠的乳母华夫人唱的那出大戏,听到眼线来报的时候,心里也稍稍恼怒过: 怎么她们天天尽是教了婠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都哪跟哪呀。 尽教着她如何如何防备自己的夫君、而对他付出的一片痴情和真心却视若无睹,毫不在意。 太后和华夫人她们这么想也就算了,但免不得晏珽宗自己心里还是比较紧张,他知道婠婠对她们毫不设防,唯恐她们一日的给婠婠洗脑下去后,婠婠这个傻姑娘真信了她们的话,不去想着做他的妻子,反而绞尽脑汁去学着做一个皇帝的宫妃,把心思都用在和他虚与委蛇上面。 “婠婠,好好的,咱们才刚新婚你就哭了?娇娇,可是我哪里对你不好吗?你告诉我,我改,成不成?” 被他这样低声下气的哄了两句,婠婠的情绪越发敏感了起来,搂着他的脖子轻声唤道:“凌州。” 或许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在被人哄的时候越想撒娇,甚至本来不怎么想哭的,也更相落泪了。 晏珽宗以为她叫自己的字,应了声:“娇娇,我在。” “凌州。” “我在。” …… 像是来了劲似的,婠婠一次次娇声唤他,他也永远都那样有耐心地回应着。 方才他向她问出的那个问题,婠婠终究是没有回答了。她一直在压抑地小声抽泣着,终于等她哭够了,她忽地开始解起了晏珽宗的龙袍盘扣,指尖甚至还在微微发颤。 婠婠跨坐在他的腿上,借着这个姿势仔细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肤色和婠婠比起来自然是要深不止一个度的,但其实他的眉眼生得很好看,也算得上是剑眉星目,容颜舒朗,五官端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不是那种书生气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也不大完全相似形状狭长的丹凤眼,眼仁幽深的如同一口无底的古井,玄色之深亦如黑曜石一般,他若真的端起神思来打量起人来的时候、必会面前之人感到一阵无地自容,似乎什么样的阴谋阳谋在他面前都无处遁形似的。 虽不大符合当下审美中对男子要求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要求,而且他身上也没什么书卷气,书香气之类的东西,但也没有人能说他丑,甚至是说他容貌平平的。 倒也确实担得上有好些人说他的“神武雄略,一代英主”的评价。 这样的人即便当初没有“生”在帝王家,但若放在外面,不论是在太平盛世还是乱世之时,也都大有可能会是称霸一方的枭雄豪杰。 婠婠想起晏珽宗找来的那帮子给她父亲编撰身后帝王实录的文臣学士们,他们正在编写的东西她亦仔仔细细地翻看过数回,实录的一开头就提到了文寿皇帝膝下的子息。 即便生长在帝王家,似乎锦衣玉食、山珍海味都不缺,但是父亲的那些儿子们夭折率也是过半的。他长大成人的皇子只有几个:镇西王璟宗,逆贼晏枉,出家为僧清修的六皇子、现今法号元治,以及九殿下赵郡王。 ——再算上晏珽宗。 史官文人们斟酌了笔墨介绍了一番先帝的儿女,对于镇西王的评价他们比较为难,若说他好吧,那岂不是指责先帝无端废储?如果说他不好吧,那岂不是得罪了当今太后?所以就以“身形宽广,喜好文士”四个字一笔带过了——意思是说他又肥又胖,但是喜欢和那些文人雅士们交流,不管怎么说文学修养还是在线的; 对于燕王他们倒是可以大书特书,将他贬得一无是处等等;至于六皇子,也很好写,便是潜心佛家;九皇子则是孝顺之类的词语。然婠婠的六哥和九弟,都被史官们记上了一两句美姿容,仙风道骨之类的话。 不知是不是那些文人又犯了什么喜欢“怜惜红颜薄命,叹美人之早夭兮”的毛病,反倒对于跟在先帝后面薨逝了的圣懿帝姬的笔墨花费最多,极言描写她的姝色惊为天人,将她从头到脚夸了个遍,说她孝顺、最得君心,而且文采非凡,精通诗赋、博览群书云云。 看得婠婠都十分不好意思了,自愧根本不如。 不过她倒是发现了一件事。 婠婠揪着晏珽宗的领口,眨巴着水润润的眼睛说道: “五哥,你说你长得也不丑呀,为什么写你的那些正史野史里头,我还没看见过一个人说你长得好看的?” 晏珽宗悠悠地叹了口气:“这我哪能知道?兴许是他们看我不爽,心里不服气吧?没把我写成个嘴歪鼻子斜的丑鬼,我已感激不尽了。” ……………… 112:(H)「Рo1⒏red」 大殿内的侍女宫人们早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肃穆奢华的宝殿内室,婠婠就这样随意地骑坐在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元武皇帝的身上,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手指一边将他外袍和中衣的扣子一个个解了开来。 听晏珽宗这样故作怅然地叹息,婠婠也不由得失笑,不知怎么说起了那个阿日郎司力和他的王弟阿史那伏。 “五哥七夕那天出宫游玩,我不是买了好些他们编的话本子野史闲书之类的东西来解闷么? 我翻了本有人写的卡契亡国之战的故事,写得可真精彩。只是那阿日郎司力和他弟弟阿史那伏,明明身高还不过五尺半,满脸的麻痘,一张脸坑坑洼洼得像是叫筛子捣过似的,被他们那样一写,竟说得如曹操吕布再世一般。 怎么,本宫的皇兄南江王哪里比他们差了,本宫的皇兄身有六尺又半,比他们还高一个头呢!那些文客他们竟然不着半点笔墨写我皇兄是何等骁勇雄略……” 婠婠是无心玩笑之话,可是听者有意,晏珽宗的眸色却幽深地沉了下去。 西北的风沙不养人,故而阿日郎司力兄弟二人的脸面都不大好看,不仅比不上中原人所推崇的男子面若冠玉般如沐春风,而且还又黄又黑,皮肤粗糙,阿氏兄弟二人都是满面麻痘。 不过这些事情,从未见过他们的婠婠是如何知晓的?就算她曾见过阿氏兄弟的画像,这种面相在画像上面也是看不出来的。 更何况一直以来婠婠养在深宫之中,她的每日的衣食起居晏珽宗都了然于心,她何时见过阿氏兄弟二人的画像了?是,那年卡契来求亲的时候是送来过他们国君的画像,可那画像不用猜也知道是被本国画师美化过了的。而且婠婠从头到尾都厌恶他厌恶得不得了,从未提出过要看他的画像。 再者,她又是如何得知阿日郎司力兄弟二人皆身高不过五尺半的? 晏珽宗又联想到了去年七月的时候,她做了一场骇人的噩梦,醒来之后扑在他怀里哭着告诉他,她说她梦见自己嫁给了阿日郎司力,说得那样清楚真切,彷佛曾经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一般。 他的气息微沉,不过在婠婠面前掩饰得很好,未让她发觉。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妖冶轻佻地笑了下三言两句将这个话题带过,手掌托着婠婠蜜桃似的双乳掂了掂: “我怎么觉得……咱们新婚不过几日,你这对奶子就被我带大了一圈?产的奶水也多了些。要是以后每日都给我玩一玩,恐怕还要再长大一些。” 奶子大没大了她不知道,但婠婠清楚的是,委身于晏珽宗之后,自己的脸皮倒着实厚了许多。 譬如现在,听到他这样满嘴里没个正经的,婠婠也只是含羞带怯地瞥他一眼,然后缓缓解下了自己的衣衫。 裙衫自她身躯上剥落,如剥了壳的荔枝一般在他面前袒露出白嫩嫩散发着香气的柔软、饱满果肉。婠婠轻咬贝齿解下了嫣色兜衣的系带,扔在旁边的地毯上时未发出半点声响,而后在他暗含着笑意和鼓励的目光中,她双手托起了自己一只浑圆挺巧的乳,亲自送到了他嘴边供他吮吸狎弄。 她脖颈间佩戴的是一条婉约但珍贵的红珊瑚珠项链,红艳欲滴的珊瑚珠与她白若胜雪的肌肤相称格外相得益彰。 她身上也只剩下了这一条红珊瑚珠项链勉强算作“蔽体”。 年轻的君王埋首在他皇后的乳肉间用力吸着她的乳汁,吃得她浑身轻颤娇吟不止,而他的手指却早就挑向了他皇后的双腿之间,捏住了她腿心处的一块软肉慢慢磨弄。 婠婠害怕地有些想逃,可是这个姿势下,她整个人像是被禁锢在了他身上,几乎张开到极致的身体也无处可躲,只能乖顺地露着柔嫩的腿心给他的手指亵玩。婠婠身下的粘腻水声响起时,让她自己几乎都不忍去听。 等两只奶子里的乳汁被他吃完后,婠婠瞳孔有些涣散地在他手指下也得到了一次巅峰。 晏珽宗将他手指上沾满的甜美爱液轻佻地涂抹在婠婠被他吃得红肿的乳尖上: “我只用了手指,婠婠。你怎么这么会喷呢?先帝和太后当年聘请举国有才能的博学大儒教导你,他们想没想过自己金尊玉贵的帝姬有一天会只被男人的手指玩到喷水,嗯?告诉我?” 即便被婠婠解下了衣袍的扣子,可他身上至少还是衣冠完整的,哪像婠婠,赤身裸体地在他身上被他强迫高潮。 婠婠呜呜咽咽地不肯回答他。晏珽宗就着这个姿势,连衣裳都未脱,只是解下了大袍之下的裤带,掏出那根早已火热坚硬的性器。他双手控着婠婠的腰肢,把她轻盈的身子略抬起来了一点,而后手下突然松了力气,婠婠的身子猛地坠了下来,整根将他吞入了体内。 “呃——” 喉间溢出破碎不成句的呻吟,婠婠的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她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可是身体已经被异物填满了。 甚至那根东西还几乎戳到了她脆弱的子宫口,叫嚣着想要进去。 不管肏了她多少次,晏珽宗觉得自己就算等到死了的那一天都不可能在她身上感到腻味。相反,从她身上索取的越多,他倒越觉得不够一样。 人,他娶回来了,暂且不论她现在心中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可最终仍是自己得到了她丈夫的名分。 他可以在床上给她肆意灌精,以各种他想要的姿势同她交媾欢好。不论他做什么她都只能乖巧地承受。 婠婠的指尖在空气中胡乱地摸索了一圈,最终只能抓住了他的领口作为支撑。这个位置看似是个由女子主导的女上位,实则婠婠的浑身都没有半点着力点,全都是晏珽宗自己在挺腰抽送而已,她的身体只能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在欲海中摇曳起伏。 虽则婠婠今年已有了二十年华,可是因为自幼体弱多病,她的身子发育得也比同龄的女子要慢上很多。即便这对双乳在晏珽宗的“催熟”之下开始饱胀而产奶,但她身体深处最柔嫩的腔道处其实还并未完全发育好。 还未全部长成的脆弱青涩之地,现下却被他一次次毫不留情地破开冲刺着。 其实婠婠某次跟他小声地提了一回这件事情作为抗议,希望他以后能做得更轻一点。但晏珽宗捏着她的脸颊冷笑:“娇娇,你莫非是在同我说玩笑话罢?你的小逼还没长好——” 他的另一只手抠了抠婠婠双腿间的湿哒哒的水渍,“没长好就能淌这么多水,要是等你身子发育完全了,我岂不是得效法上古禹帝,日日给你治一治这水儿?” 婠婠的眼眶霎时如兔子一般的红了,可是也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承受他的言语羞辱。 他那物生得粗硕异于常人,整根没在婠婠体内时便能让她欲生欲死,其上突起的根根青筋,在她体内亦让她感受的格外清晰。 内殿充斥着男女交合的淫靡水声、撞击声以及一片化不开的甜腻气息。 到了最后,婠婠垂头丧气地歪靠在他肩膀上,哑着嗓子求饶。 待浓精射入她体内后,他好似对她就失去了价值,婠婠再也不肯对他假以辞色,晏珽宗只能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肉哄她。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113:枕水枕禾(无婠婠的剧情章) 晏载安今晚去快活的这间销魂窟名叫“千鸿一窟”,亦称千鸿阁。 时下很受那些公子王孙或是兜里稍微有点钱的豪商巨贾们的追捧,里头不论是吃喝玩乐还是娈童歌舞美姬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只管让来者乐不思蜀,逍遥忘忧。 汪氏兄弟二人一脸谦恭地拥着晏载安入了间上等的包厢,里头早有歌舞伶人和上好的酒菜备下了。 晏载安入内后自朝主位上做了,故意端着架子并不开口理会汪氏二人,说了个歌舞词牌名。伶人们答会唱,遂咿咿呀呀地甩了水袖,开了嗓子唱起来。 一曲一舞毕,晏载安兴味甚浓,也不问人家是否是卖身子的,就欲拉着这些伶人行事。 那些伶人就在皇都之内,什么样的王公大官没有见过,怎肯这般轻易俯就?更何况今夜她们也是受了上头主子的指点的…… 一番拉扯后,终不得逞的晏载安恼羞成怒地一脚踹在一个舞姬的胸口。 “跟爷装什么烈女呢,千人骑万人压的东西!” 舞姬以水袖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汪枕水赔着笑向晏载安拱了拱手:“大将军,您别跟这些玩意儿在意。这些货色么,身子早就脏了,拿来听个曲儿看看歌舞还是使得的,怎么能叫她们近身伺候您呢?您若不弃,这千红楼今月十五本该叫出来‘听嫣’的新尤物施施,咱们把她叫出来伺候您可成?” 晏载安有些好奇地沉吟道:“听嫣?” 汪枕禾赶忙解释道:“就是拍红的意思。拍红——就是拍下阁里姑娘的初红之夜。 您大抵还不知大,这千鸿阁每月初一、十五时都会请出一位新的姑娘出来接客。姑娘的初红夜么,自然是由台下出价者中的价高者得。整个千鸿阁啊,每年也就出那么二十四位绝色姑娘,满皇都的达官显贵们,每逢听嫣会,那可是许多人大打出手各显神通的时候啊。 这位满施施满姑娘,可是千鸿阁里悉心栽培了数年的绝色尤物,小人可听千鸿阁里的主事妈妈们说,满姑娘的听嫣会,至少要拍出万两白银的。 正是听闻大将军不日要进京来,小人兄弟二人怕您身边没有周到的消遣给您解闷,所以使了这个数儿,把满姑娘足足包下来一个月,专心让她伺候您一个人。满姑娘可是连自己的听嫣会都没有,小人直接越过了,把她包下的,她可是个干干净净的处子。还请您笑纳呢!” 说着,汪枕禾比划出了一个十五的手势。 十五万两,包下一个头牌的一个月来给他玩。 晏载安的虚荣心一下子被满足了,脸上也有了些光彩。他扫了一旁的歌舞伶人们一眼:“还不快滚!” 汪氏兄弟二人这便识相地拱手告辞了:“天色不早,大将军明日还要进宫,那小人等且先告辞,只传满姑娘过来服侍您了。” 临走前,汪枕水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沓一万两面额的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在晏载安手边的茶桌上。 “大将军此番回京,四处应承是少不了的,这都是小人等的一点心意,还请您不嫌弃,只当为您尽一点心意了。” 晏载安心情大悦,大手一挥:“知道了!下去罢!” “是、是。” 满施施推门而入,娉娉袅袅故作风骚之态缓缓向他走来,她穿的大胆而暴露,外衫是一件薄到透明的纱衣,纱衣上缀着华美的细小宝石,纱衣之下是一件嫣红色的抹胸裹住她那酥颤颤的美乳,细细的雪白腰肢尽数露在男人面前。 只一眼,晏载安便沦陷了。 在太原时他做那个当地土皇帝地头蛇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风流快活之夜,一月三十日中,他至少有十五日是在各色青楼楚馆之中逍遥的,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嫡妻陆氏在这样的漫漫深夜中会是怎样度过的。 今夜也不例外。 不过看样子,他们太原的美人还是比不过皇都的美人更懂得如何取悦男人啊。 他心想。 …… 从千鸿阁中出来后,汪氏兄弟二人上了自家的马车。 直到马车的车帘落下,外头的人再也看不见他们的神色时,兄弟二人才敢放下自己脸上的伪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稠蚀骨的恨意。 两人一言不发地回了家中。 白栗子备上了醒酒的汤药在家中等候夫君归来。 汪枕水沉默地关上院门,仰首将一大碗汤水全数灌下了肚子,然后恨恨地将那瓷碗砸在了地上泄愤。 瓷碗顿时四分五裂。 白栗子从他身后环抱住他:“玦郎,都过去了。你别这样,总是把自己困在噩梦里面。婆母、婆母和姐姐她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不会安心的。我相信,她们若还在,她们一定会希望你能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汪枕水再也不能自已,涕泗横流。 是,他本名王玦。他不姓汪,更不叫枕水。 汪枕水回握住白栗子的手:“这样卧薪尝胆似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不会忍一辈子有仇不报的,那他娘的是畜牲!晏载安的死期,就、要、到、了!” …… 十几年前,山西太原有一户人家,姓王。家中有一姐两弟,父母恩爱,日子和和乐乐,美满无限。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有一日,王家大姐王霜儿进城购置绣线时,无意让出来闲耍的奉国将军之子晏载安遇见,见她模样生得格外有股子农家女儿的能干水灵,就要讨了她回去伺候自己。 王霜儿不愿意,晏载安就命人强拖了她回府去,当夜,十三岁的他就拿王霜儿开了荤通习人事,居高临下地甩给王霜儿的家人五十两银子当作他们的“卖闺女”钱。 奉国将军府的管事小厮还趾高气扬道:“您家也合该知足了罢!五十两银子,够你们吃上两三年了!就这样的黄毛丫头,我们去什么勾栏院里想买的,不过五六两银就能买到一个。何况入了咱们奉国将军府伺候大公子,更是你们农户之家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们奉国将军府,可是太祖皇帝嫡亲弟弟荣王的嫡支后嗣,血统尊贵着呢……” 王霜儿之父气到当场晕倒,进城去告了官府欲要理论一番。可是得知消息的官府直接将他打死在了牢狱里。 王霜儿之母亦随后到奉国将军府祈求接回女儿,谁料她的妇人风致又被奉国将军本人看中,欲与她风流一夜,王霜儿之母不从,奉国将军遂告知她、她丈夫已被人打死的事情。霜儿之母含恨吐血而亡。 得知父母皆为自己之事接连过世,王霜儿在悲痛之下悬梁自尽。 事后的奉国将军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将这家人放在过心上,都是拿草席卷了尸体扔到城外就算完。 太原官场中的一位良心官吏见此十分不忍,欲上书朝廷为平民王霜儿一家鸣冤。可是他的奏折还没出太原就被人给拦下了。 这也给王家剩下的兄弟二人带来了杀身之祸。 在奉国将军府的人杀人灭口之前,王家兄弟二人慌忙乘船而逃,途中船只沉没,兄弟俩用麻绳将彼此的手臂绑在一起随水流在河中沉浮漂流。 这也是他们命大,竟然最终漂到了岸边没有被淹死。 上岸后,他们被一户人家收留,结识了白栗子。 王玦自此更名汪枕水,以示不忘半生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灾,为弟弟更名汪枕禾。 枕水而逃,不忘血海深仇;枕禾而思故土,不忘父母养育。 白栗子之弟在宫中伺候帝姬,本地的地方官员也都敬他家几分。几年后,通过白栗子之弟的关系,地方掌管户籍的官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和新的户籍证明。 …… 其实方才兄弟二人陪着晏载安欣赏歌舞时,晏载安随口一问他们兄弟二人对他百般奉承是有何所求。 毕竟像汪氏这样的巨商,如果真的想要勾结朝廷要员皇室宗亲,其实晏载安心里也纳罕,他们为何不去找别人呢? 汪枕水的神色愈发谦恭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原为自己也是太原人氏,因为想给家中祖先修建祠堂,但是历代王朝都是重农抑商的,为了防止商人家族的扩大,是不允许商人修建家族祠堂供人祭拜的。 但这几十年来管得已经很宽了,基本上处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 若是太原的地方官土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汪氏祠堂就能落地修建了。 “原来是这事,”晏载安心中了然,对他来说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但是对下头的这些商贾之人来说,却能牢牢遏住他们的命根。 难怪他们对自己这样讨好啊。 “你家中父母祖先是何名讳,祖上可有读过书有功名在身的亲戚也成的,可有?” 汪枕禾衣袖下的手腕青筋暴起,但他低着头,晏载安看不见他的脸色。 “不过是乡野小民耳,贱名何足为将军入耳?若真有了那一天,将军自然就知道我父母的名讳了。” 晏载安以为他说的是他汪氏祠堂建成那天,浑不在意地哈哈大笑两声。 汪氏兄弟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两声。 114:蛛丝之杀(剧情,不喜可跳) 直到天方泛白,晏载安才恋恋不舍地从贪欢了一夜的温柔乡中起了身,随从师凯鸿搀扶着他纵欲后颇感无力的腰身上了马车,准备先带他回秋水胡同处更换入宫所需穿着的宗室子弟朝服和朝珠等礼制规定的诸物。 满施施娇笑着枕着他的臂膀问道:“大将军,您明日可一定要再来寻妾,否则这长夜漫漫,妾一人如何度过呢?” 晏载安自是满口答应的。 而这晚,徐世守沉默地在秋水胡同外面站了一整夜。 他常年习武,耳目过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主屋内女子时断时续的隐忍而又柔弱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利刃刺入他的心肺一般让他痛不欲生。 她在受苦啊,在忍受病痛的折磨。可是她的丈夫呢? 他为什么没有陪在自己妻子的身边照顾她? 他又在哪个女人身上用他那真该剁了扔到粪坑里的孽根冲刺耸动着、正快活无限呢? 徐世守很想现在就冲进这间院子去,去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给她端去一晚温茶润润脾肺喉咙;他想安慰她,告诉她自己一直都会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的。 卑劣而愤然嫉妒的情绪涌动地最激烈的时候,他甚至都算计过了,这件院子里的守卫不过十来人,他完全可以不动兵刃就将这些人全都弄死。然后他就可以将她掳走,带她逃离这个吃人的蛇窝,将她放在自己身边由自己一个人悉心照顾,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愿意捧到她面前去给她享用。她的一颦一笑都只给他一个人看,他也不准再让她见到别的男人……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没有资格。只能继续忍耐下去。 她在他心里那样重要,他岂能这样不清不楚地就将她抢走,连一个可以正大光明见人的名分都没有就强占了她? 而且……如果他现在抢走她,那么即便她人消失了,在名分上她就仍然还是晏载安的嫡妻,脱离不了他们家。 这也绝对不是徐世守愿意看到的事情。 不过,终有一天,他会把这株生来高贵、应该由人精心饲养浇灌的兰花移植到自己家的庭院中去,让她只绽放给自己一个人看。 徐世守的眼神冷漠如鹰隼般紧紧锁定住了晏载安的背影,一手已然按在了自己腰间的佩刀上。 箭在弦上,一发毙命。 他这次一定会要他死。 要他再也活着回到太原去。 …… 漪娴初换了地方,其实睡得并不安稳,加之她自几年前小产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心神难宁,不得安枕,故而昨夜睡睡醒醒,满打满算加起来也才不过睡着了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一早起身后,她便命奴婢们取来了奉恩将军的衣袍早早备好,等他在外面快活够了回家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妻子为他收拾准备好的一切。 漪娴的眉眼间尚且带着因不得好眠而泛起的乌青色,晏载安熟视无睹一般,张开了双臂让嫡妻给他系好朝珠的扣带,连一句“辛苦了”都没有就甩甩袖子离去。 临走前,他还晃了晃酸乏的肩膀,对漪娴吩咐了一句:“过两日你再递了名帖进宫拜见太后、皇后一次,陪她们多说说话,让她们对你、对咱们太原奉恩将军府,多几分印象,多加深咱们家同皇宫大内的感情。 对了,记得多替你太婆婆、婆母她们在太后、皇后面前美言几句,提提她们的贤良,若是能让宫里还专程给她们赐下礼物来,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漪娴,我们太原奉恩将军府,没有薄待了你吧?” 晏载安当然听说了那天陆漪娴进宫的时候气色不太好,有些憔悴,太后和皇后就连连追问她是否在婆家受了人的苛待,还有所指的说他的母亲不是什么乡野泼妇,是读书识字人家的闺女,应当做不出那段糟践克扣儿媳的事情来。这让晏载安的心里非常的不舒服,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之感。 好在这个嫡妻陆氏还算识相,同太后皇后的言语之间并没有敢说她在婆家的事情,也没敢诬陷他祖母、母亲对她不好的话。 哼,进了他家的门,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夫为妻纲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他觉得他们家对她不好,她也必须得为他们全家的前程谋划着。否则他这个做丈夫的出了点什么事情,她绝对第一个逃不了! 漪娴给他系帽带的手指顿了顿,轻声答道:“不曾。” “不曾就好。怎么说你也入了我家的门,你就是我家的人了。我好,你太婆婆、婆母她们好,你才有好日子过,知道了吗?” 胸口似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般,漪娴又低声柔顺地回答:“知道了。” 晏载安走后,漪娴无力地躺靠回了椅背上,玉白细指捂上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为自己顺气。 她觉得自己好似被困束在一片密密麻麻的蛛丝之中,这些蛛丝束缚了她的四肢和身躯,已经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血肉骨髓之中,亲手织就了这张吃人的蛛丝网的每一个人都在吞噬她的血肉饱餐,她很痛、很痛,可是外面的人却都错以为这是一片洁白如雪的丝缎,以为她是被一片的丝帛包裹着,正在享受无边的富贵荣华,还责怪她不懂得知足。 她找不到求救的人。 …… 今日是七月初十,晏载安入宫正式而庄重地朝见元武皇帝,并且需要随其他宗氏勋贵和文武百官一起去观刑,亲眼见证程邛道和晏投二人是如何被处死的。 说实话,晏载安心里有些腹诽之情。因为他实在觉得这个元武帝属于是多此一举没事找事:不过就是杀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难不成他还觉得他们这些根本就没有兵权军队的宗亲们还能造反吗? 再说了,那乱臣的贼首程氏一族不也是这些皇帝他们自己纵容出来的,怪得了旁人嘛? 晏载安递上了自己的玉牌,腰牌和对牌等各项入宫必要盘查的东西,核验完他的身份无误后,守卫宫门的官吏将军等人这才放他进了宫。 一身明黄色帝王服制的元武帝正大马金刀端坐在皇帝每日朝会的乾极殿主位高台的龙椅宝座之上,宛如神祗凌然至尊,神威不得仆下侵犯半点,令人由然而生一股浓浓的畏意于心底。 这样特殊的、用来会见宗室亲戚的朝会,在每任皇帝登基之初的时候都会举行。于国之政,每一位皇帝都希望自己是由国臣官吏们真心臣服的国主;于家之宗,帝王即位成为帝国统治家族的大宗、家主、族长,其地位也是需要宗族人员来拥护承认的。 晏载安从祖上荣王这里所袭来的爵位并不是世袭罔替的,而是降等继承。所谓世袭继承,就像皇帝的帝位一样,只要国家还在,能顺位传下去,其子子孙孙皆为帝王,或者如寿王和镇西王的王爵一样,子子孙孙皆为王。不过荣王之爵却比不上他们,不是这样的。 因为降等继承,经过了几代之后,到了晏载安手里的奉恩将军已是宗室勋爵中的最末一级,相当于一个正四品的武官一样的俸禄,甚至还不如一个和他平级的正四品的武官呢!人家手里不仅既有官爵和俸禄,而且还有实权和事情做。比不得他,一个白身似的笑话。 包括元武皇帝新封的三个武官的侯爵,已经超过他这个奉恩将军的品衔了,那都是正二品的。 晏裁安自己心里愤愤不平啊:先帝和当今陛下都知道要对自己的同母兄弟好,给他们的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的,保住了自己亲兄弟子子孙孙的荣华无忧,怎么太祖皇帝就那么抠门呢,对他的祖上荣王爷这么小气! 等到晏载安自己再死了,他的儿孙可就都是正儿八经的庶民白身了,身上连一点爵位都没得传。 那岂不是让他的儿孙和那些平民百姓变成了一样的?他岂能愿意?祖宗荣王的脸都让他给丢光了。 不过事情也都不是绝对无可改变的。 如果晏载安有那个本事拉动一些文官等人物为他上书皇帝“乞恩”,从荣王后裔的身份请求皇帝再赐予他的爵位再传几世,一般来说,当任的皇帝为彰显自己的仁慈,很大概率上来说是会同意的。 而更好的情况就是他自己能拉近和皇帝皇后等主子之间的关系,让皇帝主动赏赐他子孙爵位。所以这也是晏载安现在对正妻漪娴最大的指望。 如果这个不中用的陆氏能快点怀上他的嫡子就好了。 让晏载安感到惊喜的是,本来按照他奉恩将军的最未等级,他应该站在朝列的末尾。但元武帝特意点出了他的名字,让他站到了前面来。 元武帝说,荣王后嗣与身为魏室太祖皇帝后嗣他本该是两家至亲的宗戚,不能这样轻待小瞧了荣王后嗣。 晏载安洋洋得意,心里又暗讽道,他的身份和血统自然是十分高贵的,所以这个元武皇帝也别光在嘴上动动嘴皮子,赶紧给他赏赐个更高些的爵位才是正经事情! 115:人之三世 婠婠以前胆子小,是委实见不得活生生在她面前杀人这种事情的。 不过现在她觉得自己变了些,胆子也更大了。看着被晏珽宗折磨得早已没了人样的程邛道身上血肉被一片片割下时,她只觉得万分的舒畅痛快。 倘若给他得势之日,换做他来杀他们,他是不会有半分怜悯不忍之情的;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为这些人感到一丝丝的可怜? 皇太后眯着眼睛看着程邛道一步步被人剜成一具没了血肉作为支撑的骷髅架子,命人传了句话给她的哥哥陶荆公道:“张开了眼睛给我好好看着他是怎么死的。” 荆公无奈又不解,好端端的,他哪里喜欢去看这种又打又杀的场面,恶心得今天回去吃饭都没了胃口了! 他又寻思着,这个太后妹妹何故专门传话来,不会是担心他自个脑子一热也去学了程邛道谋反叛乱吧?至于么她?他一向最谨慎小心了,这种被逮到了百分百要掉脑袋的事情他才不会做呢。 处死完程邛道后,已是午后日后了。 皇帝给诸位宗亲赐了膳,但显而易见的,这群人常年虽在各地或多或少有些欺男霸女的行径,实则胆子一个赛一个的小,这会也都被恶心地吃不下饭了。 故而众人简单寒暄几句,略动了两下筷子,又争先恐后地在皇帝面前表忠心,将程邛道晏投二人骂得狗血淋头,说自己是绝对不敢有此祸心的等等。 刚出了宫门,晏载安连一身的朝服都来不及换就想再去寻那千鸿阁新得了妙人满施施。 他觉得这女人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蛊,怎么不过分开大半日未见,他就想她想得心痒痒了呢? 师凯洪一边命车夫驾着马车朝千鸿阁赶去,一面还是提醒了晏载安一句:“爷,不过昨日您不是和夫人说了,今晚陪她回娘家陆家的么?这……可还去得成?” 晏载安想也未想地就回他一句:“罢了罢了,哪有晚上登门回岳家的?明日、后日、过两日再说罢!我现不想这个事。” “得嘞。” …… 僧人元治在坤宁殿拜见这对新婚的帝后。 说是如此,但是元武帝其实并不在坤宁殿内,同元治闲谈的实际是他名义上的皇嫂既浯皇后。 婠婠换了身家常的皇后见客华服裙裳见他。她端坐在一方鸡翅木茶桌前,着织金菱花东方既白色纹锦制的宽袖荷叶边裙,端起茶壶,用今岁新出窑的藕叶清青色碧窑小茶杯给元治倒了杯清茶。 “六哥,尝尝这茶如何,润润嗓子罢。” 元治谢过皇后,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不像那些臣下命妇宫人们一般小心翼翼,反倒大大方方地端视着既浯皇后的凤颜,而后轻声念了段佛经,拱手向既浯皇后拜了一拜: “娘娘何以为前世而忧今生?反而扰了您和陛下的清净,何苦呢?” 婠婠收回给他倒茶的手,眸中有过一闪而过的震惊,但被她很好地掩饰了下去,她将双手自然地合放在腹前,对问道: “六哥打小就是在佛海里镀过的金身,我虽也读了不少佛经,可远没有六哥参的透彻。 六哥,你给我讲讲佛祖是怎么讲人之三世和因果轮回的吧。” 人之三世,曰前世,曰今生,曰来世。 元治浅笑:“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娘娘,有些事,其实真的不值得您再想了。前世所受诸难,今生自有人来力挽狂澜。您该珍惜眼前人才是。” 他走后婠婠在心中默念这几句话许久。 阿含经中说到十善业和恶业,杀生、偷盗、邪淫、妄言、两舌、恶口、绮语、悭贪、嗔恚、邪见。 她何犯也?她又何善也? 走前,元治说:“尊皇考大行之前,命我为其与元悯皇后供奉转世之佛以求来世得为夫妻,皇考说来世想要尽他所有弥补元悯皇后。 我的肉身虽为人子,可已是佛门中人,万不敢吐出半字虚言。 我只能告诉皇考,据我七日七夜打坐推算所得,元悯皇后早就不再他的转世因果之内了。或许,二十来载光阴已过,元悯皇后如今早已投胎转世,为他人之妇也未可知。 娘娘,您与陛下是新婚的佳偶,您为何一心索求前世,难道您就不想知道您与陛下是否还是来世的姻缘因果么?” 婠婠道:“是与不是,本就互为因果,岂人可以推算之。” 元治沉吟思索了片刻,豁然开朗,大笑阔步离去。 …… 元治见过皇后,又去神龙殿再向元武帝复命了。 晏珽宗问他:“你说皇后真的参到了和孤的前世因果?” “是,”元治的僧袍洁白不染尘埃,“陛下,人之所梦,必为日之所见。人不能见未见之物,哪怕梦中亦然。王侯将相不能梦中所见黎明百姓耕作之苦,天下黔首梦中亦不得见皇楼宫阙巍巍,此是自然之理。 您说皇后并未曾见过阿日郎司力、阿史那伏兄弟二人,却凭空对他二人的相貌身形了如指掌,此即理也。 也是您说,皇后曾经梦中受魇,说她确实曾梦见下嫁阿日郎司力之事,恐怕早有先兆。” 晏珽宗的拳头不由得攥紧了:“那你说皇后的前世是如何一番情景,你去给孤算出来!” “非元治力之能及,元治有罪。” 晏珽宗:“……” “孤知道了,你退下罢。” 一想到婠婠那些日子的梦魇和精神恍惚,很可能就是在梦中遇见了自己的前世,晏珽宗的心中那股因为事物脱离了自己掌控而不安的情愫就愈发浓烈了起来。 元治走后,晏珽宗一个人独坐在宝殿内许久,不断思索着如何能让婠婠主动开口和他讲起她梦中梦见的东西。 忽地,晏珽宗想到了太后无端对先帝废妃陈氏以及陈氏婆媳、程邛道乱党等人的痛恨。 本来太后在璟宗被先帝废黜之后,一心欲扶持当时的陈氏之子上位,再后来燕王因龙袍一案被杀,太后起初心里对陈氏也稍有些愧疚之情,是说了要好好待她的,即便她们这些人作为燕王母亲妻子女眷都被打入了西北六所的苦刑司。 可是为什么,几乎是一夜之间,太后恨毒了他们? 今天这出文武百官宗亲全到场的盛大观刑仪式,起初可就是为了满足太后想要亲自观刑并且还要带上她娘家族人一起看的心愿。 太后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去岁婠婠有一阵子梦魇得厉害,一天晚上她披头散发就要跑去见了她母亲才心安,白稻米也跟他说,帝姬梦中醒来格外思念母亲,这又是为什么? 晏珽宗倒也不愧是能坐天下之主享富四海的主,很快,倒真让他摸着了一些思路。 他就这样将这一年中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串联在一起不断地思索着,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郑德寿,你去民间给孤速速找一个精通口技的艺人来,速去!” 116:「Рo1⒏red」 自那日见过漪娴后,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婠婠大抵是同病相怜,很快便察觉出了她强撑着的不适,知道她身上的陈疾旧病恐怕也是少不了的。 她现在特别能感同身受漪娴的苦楚。 漪娴因为那日匆匆进宫,在太后皇后面前不敢失仪,故而用薄薄的一层脂粉扑盖住了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强装无事地同太后皇后一道闲聊说话;而婠婠入宫为后,压在她身上的事情也不少,这几日母亲每日都宣她到千秋宫去,亲自教导她如何管理宫务,又连日宣召内司省的掌事官吏来拜见她这位新的后宫之主,婠婠也颇感累乏。 虽在晏珽宗的精心浇灌之下,她有一阵没再犯过什么大大小小的病症,可是每晚回宫时身上的酸乏和头脑的轻微眩晕不适也是少不了的。 但她是既浯皇后,她必须日日在众人面前撑起皇后的架子来,否则她年纪轻轻刚进宫、才接管了两天宫务就大病小痛不断,宫里的人会怎么想她?外面的人又会怎么想她? 婠婠这几日一心想着再让漪娴进宫一回,她要请宫里的医官为她会诊一番,看看她的身子究竟怎么样了。漪娴的性子内敛,若是只是开口问她,她自是不肯说的。 但乌压压的一片宗室女眷递了名帖求进宫拜见她,婠婠亦不好置之不理,每日早上起来就整理了这些的名帖,按照身份、辈分和品阶的高低逐批请人进来。 自然了,进来的不止是人,还有一批又一批如流水般送进坤宁殿的孝敬礼品,各地的土特产等等。 而婠婠的回礼是不需要和他们送的礼物等价的,比之送来的绫罗绸缎金银美玉珍珠宝石等,她只需要挑一些香囊、荷包、绣帕、澡豆、果酒之类的东西回赠即可。倒不能算她小气,此乃祖制规定的礼节。 这是一个皇后应该保持的在宗妇面前的倨傲。 一般来说,等到需要婠婠自己送出贵礼拉拢下面的这些命妇朝臣们时,一般发生在她自己既有了嫡子、而皇帝也有了很多意欲夺嫡的庶子们的时候。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培植势力,笼络人心。 也就是一个皇帝统治的末期,所有人的心思几乎不会再放在他身上、世家大族们也不再想着送女儿进宫给他做妃子生儿子夺储时。 那时候大家都只会思考他的哪个儿子才能当储君。 不过也有例外。皇太后一生骄傲,她就几乎没有去花心思讨好过下面的人。因为她的两个儿子先后做了先帝的太子,即便她不去拉拢别人,这些人也站不到和她对立面的人的船上。 ——除了燕王得势时期那短短的两三个月。 …… 新婚以来,婠婠和晏珽宗也当真是鱼水交欢缠绵不休到了极致。 每晚他们都要在那张硕大无比的龙床上交合数次,每次结束时婠婠的小子宫里都被他灌满了浓精。 是,婠婠也是婚后才发现,晏珽宗命人搬到坤宁殿主室的那张大床,床柱之上雕刻着的是几欲腾飞的金龙,那张床分明是应该被他放在神龙殿的龙床! 他竟然把这张床搬到了她这里来。 又是一夜激烈的房事之后,婠婠裸着身子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怀中昏昏欲睡,雪白的胴体上泛着一层情事后的浅粉色,她睡着时的模样不再是欲望中的妩媚风情,反倒带着乖顺的娇憨意味。 可美人的眉却是轻轻蹙起的,彷佛在梦中睡得并不安稳。 那是因为,晏珽宗还埋身在她体内不愿抽出来。 婠婠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喃喃念了一句:“五哥,出去好不好?你撑得婠婠好难受……” 他捏了捏她没几分肉意的小脸:“小没良心的东西,插你的时候那么爽利,吃了我的精就翻脸不认人了?” 婠婠呜咽了声,最终只得就着这个姿势沉沉地睡着了过去。 她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乖孩子。 几番同他肉体相缠结合之后,也能很好地拿捏他在床上的一些癖好和习惯,知道如何很快跟上他性器抽送的节奏,让嫩腔里的软肉随着他动作的幅度去吮咬他,更知道如何让彼此都得到快乐。 晏珽宗并不困,相反,与她欢好后他整个人的精神格外亢奋。他动了动腰身在她体内慢慢抽送了两下,直到更加清楚真切地感受到她腔道内的极致销魂舒爽之意时,才敢相信自己果真不是在做梦。 他们现在的确是这世界上最最亲密的人,他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了她。 但他仍然感觉不到满足。 现在这只是肉体上的交媾而已,还算不上是同自己心爱的人灵肉合一的地步。他其实心里也明白,自己还没有完全得到她的心。 否则她为什么不愿意把自己梦中的事情告诉他呢? …… 晏珽宗想找的口技艺人,郑德寿已经为他找到了。这是个绝对靠得住的人,因这口技人的爱女得了重病、缺几味价值百金的药材作为药引、熬制了汤药才能救他爱女痊愈,可凭表演口技的营生,虽然足够他一家勉强吃饱饭,一辈子也攒不下百金来。 他已经保证了,只要他们能救他爱女一命,在为皇帝做完事情之后,他愿意当场自刎而死,绝对不将天家秘辛透露出去半句。 这个人,可以在短暂地听过他人的声音后准确模仿出他人的声音语气,即便在一般情况下也能达到十之六七的相似,而大部分时间里他的模仿和表演是让人难辨真伪的。 郑德寿按照晏珽宗的吩咐,在太后会见命妇女眷时,将他偷偷安排在懿宁殿的一个偏僻角落中,让他模仿和学习太后的声音语气。 如果不到真正没有办法的地步,晏珽宗其实也不想动用这一招,他比任何人都更珍惜他同婠婠之间好不容易得来一场夫妻姻缘,也知道自己如果用这法子探取了她的秘密,同她之间的一场争吵乃至冷战是少不了的。 可太后和婠婠母女俩心里埋藏着、她们彼此知道而不愿意告诉他的那些秘密,愈发搅得晏珽宗心痒难耐不能自拔。 他其实算不上一个豁达的仁明之君,实际上,他骨子里有着恐怖的独裁、专制和暴戾的血液,只要他想知道关于她的所有,他就会不择手段地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117:陆漪娴X徐世守(副CP、不喜可跳) 七月十二,因为夫君晏载安又在千鸿阁中逍遥快活,漪娴独自一人前往了宝蝉寺祈福祝祷。 ——事实上,就算晏载安今天有空来陪她,漪娴也不想要他陪。 她早就对他的怜惜和爱意再也不抱任何指望和期待了。 漪娴今天前往宝蝉寺,是为了给已故的玩伴圣懿帝姬上香祭拜,为帝姬添一展转世之灯供奉。 其实她早该做这事,只是这两日身子疲乏,加之刚刚回京,俗事堆积之故。 七月十一日,晏载安终于抽出空来同漪娴一道回了趟自己的岳家平阳公主府探亲,但平阳公主府内一片凄风苦雨之色,除了掌事的长孙夫人许观音不失礼节的招待了他们,其余人脸上都是掩不去的愁云。 而崔氏所生之子陆僖辉等人被许观音罚去了祠堂先关上几日的禁闭,亦不得出。 四夫人愤恨之余倒是还有些幸灾乐祸,她派人私下给杨家送了礼,陆漪娴的外祖父虽对他们这种行为有些无语,但也知道四夫人算是整个平阳公主府里对他亡故女儿和一对外孙还不错的人,便应承了下来,说给他孙女镇西王妃寄去了书信,会想法子给四夫人的儿子在河西富庶之郡先安排个七八品小官做做。 若是四房以后有了出息,在陆家也能帮衬自己的外孙子。 四夫人对此十分高兴,她知道自己儿子想科考做官是没门的事了,七八品小官再低也是官呀! 可不比崔氏的几个儿子到了孙子辈还不给做官要强得多么? 陆四爷为此对自己夫人更加拜服,从此愈发对她言听计从起来。 太原奉恩将军府这十几年来已越发像是个富丽堂皇的空壳子了。虽还有些祖上的荫庇,但是子子孙孙地挥霍起来,加上那么些的妻妾庶子庶女,这么一大家子张嘴吃饭也要开销的。 起先他们还会仗着皇室后裔搜刮些民脂民膏,但文寿皇帝即位以来,连杀数个兄弟,又贬斥当时的康王晏投去金陵,对其他宗室子弟也算不得大方,俸禄一减再减,他们家也意识到了,这位文寿帝只对自己同母胞弟寿王爷好,其他人都没眼看见。 而地方官员但凡上报宗亲无状犯罪之事的,文寿帝都会严肃查办绝不姑息。 于是他们家心里也就有了点数,做事不敢再胡来了。相反,还花了好些银子打点太原官场中人,让这些人别把他们私下的腌臜事情朝朝廷里报。 例如说十几年前呀,当时还是奉恩将军之父、从三品奉国将军在的时候,晏载安从街上扯了个农家民女回来玩了玩,竟不慎弄出了人命来,让这农家女的父母都相继报官而亡,当时就有官员决定上报朝廷,晏载安的父母前前后后足足花了两千两银子才把事情平息下来,可痛煞他们了。 所以这家子才会为了撑起表面的风光和一家人的开支,连连侵占媳妇的嫁妆。 也正是因此,太原及附近世家大族们有听说了这家人德行和私下不耻之事的,才不愿意把女儿嫁到他家来——哪怕是个庶女都不愿意。 晏载安之父当年为了儿子的婚事,特意趁着回京像文寿皇帝述职时,在京中定下了自己的儿媳妇。 毕竟京城离他们那里远,一般来说没有多少世族会特意去打听他们家里的事情。 这位奉国将军的脑子也算活络,几番打听之后,他就将目标瞄准了生母早逝、如今家中妾室当家的平阳公主府大房嫡长女,陆漪娴。 一般人家儿女婚配,尤其是嫁女儿、嫁正妻所生的嫡出女儿时,都是父亲忙着打听男方家里的勋爵、官位和富庶情况,以及综合衡量这家人日后在官场上是否还有上升的空间。 而当娘的为女儿盘算,就是打听这男儿郎可是个贪欢爱美之徒,家中收用了几房娇美通房妾室,再看看未来婆母的品行如何,可是那出了名的尖酸刻薄辈,惯会苛待儿媳的,三者看看男儿郎家里兄弟几人,可曾娶亲,妯娌的风评如何等等。 可若是妾室之女或是继母当家,即便男方家里有些不耻的事情,她们也能跟在当家主君的后面吹几句枕头风,把娇滴滴的女孩儿嫁过去受人家的磋磨。 奉国将军就是逮住了陆氏长女生母早逝这一点,花了些银两私下贿赂了陆世子的妾室崔氏,并且经崔氏之手悄悄拿到了陆氏长女的生辰八字等信物,软硬并施地逼迫陆世子达成了这门婚事。 这里头的恶心污秽之事,只有已死了的奉国将军和崔氏自己知道了。 晏载安自然清楚自己父亲是如何为自己娶来的这个正妻,不经心中洋洋得意,看来还是父亲的算盘打得好啊!此妻虽在子嗣上艰难,没给他生下嫡子来,但于他还是助力颇多的。 这一两日他与其他宗室子弟们流连于千鸿阁中时,人人等羡慕他妻子得了大内的恩眷,说起自家女眷,那也是着急不已,帖子递进宫了几天还没受到坤宁殿皇后的召见呢! 回娘家探过了亲是礼数之事,但是按照一般人礼数周全不落人口实来说,晏载安应该在隔日再陪陆漪娴回一趟陆漪娴的外祖杨家去。 不过晏载安被那千娇百媚的满施施勾走了魂,在从平阳公主府出来后,竟连秋水胡同都没回,径直又去了千鸿阁寻满施施一块儿快活。 而陆漪娴更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外祖家,叫外祖……叫外祖和外祖母平白担心自己和夫郎相处得不好,而且这也会惹得外头的人议论。故而她便没有回外祖家,只是写了书信向舅舅们道了歉。 杨思率气到咬牙:“这个晏载安,他是根本没把俏俏表姐放在眼里是么?他不来,我去见表姐,我亲自将表姐接来!” 杨思率的母亲赶紧拽住了他:“思率,你给我回来!你俏俏表姐就是怕惹人非议、说出嫁妇独自回外祖家、才不敢回来,你还去接,你不是要你表姐更难堪吗!你当你自己聪明!” 他这才泄了气,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当年说成这门亲事时,因为太原离家太远,他们杨家都舍不得漪娴远嫁,而且漪娴的外祖父本意是打算来个亲上加亲,在自己的孙子里扒拉一个合适的让他娶了漪娴回杨家,因为只有在自己家才没人舍得委屈了漪娴,漪娴的舅舅舅母们也都是纷纷同意的。 谁料那贱妇崔氏,偷偷将漪娴的生辰八字和生母留下的玉佩拿给了晏载安的父亲,晏载安之父拿着这两样东西大摇大摆上门说亲,陆世子不敢不认,只得应承了下来。 一想到这些,杨思率这些年来无数次地想杀人。 …… 陆漪娴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徐世守自是没日没夜地监视着她的行程,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漪娴要外出,徐世守匆忙回府,将自己从头到脚打理得整整齐齐,又换上了自己精心准备过的一件竹青色男子衣袍,仔细检查过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不妥之处后才骑马出了门,不紧不慢地跟在漪娴的马车后面。 而那日漪娴递给他的荷包,自是被他奉为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些的至宝,贴身放在了离自己心口最近的地方,夜夜放在掌中摩挲。 ——虽然对她来说或许只是一个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玩意儿。 可是看向澄澈铜镜中自己眉上的那道可怖疤痕,徐世守的心又有些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相貌本来就算不上女子们所喜欢那种俊逸,如今又添了这些伤疤,她肯定不会愿意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的吧? 七月初七他去涿州接陆漪娴回京时也是这般欣喜欲狂地将自己浑身整饬过了一遍,脸都洗了数回!又怕自己脸上的疤过于显眼,他还特意等了个晚上的时间去见她。 可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缺点和伤口。 他只能羞耻万分地微微撇过脸去,好让她别满眼都是那个残缺的自己。 亡羊补牢而已。 宝蝉寺可以说是一座转为轮回转世供奉亡灵所设立的香火寺庙。大部分人来这里都是为了供奉自己已故的至亲之人的转世灵灯,祈求自己的至亲挚爱之人可以再次投胎转世为人、并且能到富庶之家去享受荣华富贵。 也兼顾一些别的用处,或是一些新婚夫妻供奉祈福灯,保佑来世再结为眷侣;或是一些穷苦百姓来供灯,希望自己来世能脱离苦海的。 圣懿帝姬未出嫁而薨逝,她被元武帝随葬在了先帝的陵寝内,然皇家陵墓,普通人是进不去的,故漪娴只能在此寄灯为圣懿祈福。 同宝蝉寺僧人交谈时,漪娴想到了宫里正受万千宠爱尊荣于一身的那个坤宁殿皇后。 说实话,看到皇后凤颜的第一眼,她几乎以为这就是圣懿帝姬再世,不论是面容还是声音,她都太像圣懿了。可是漪娴只当是自己心神憔悴,恍惚之间大脑不清醒了的想法而已。 圣懿帝姬已经不在了,其他人再像也不会是她。 不过因为这一点,漪娴的心中对那位皇后还是升起了许多的爱敬之情。 七月里大部分百姓忙于耕作,所以今天宝蝉寺里的人并不是很多,稀稀疏疏的几个人而已。 “大师,我想供奉一盏祈福灯。” 漪娴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心中默默念经为自己故去的玩伴祈福,身后忽然响起的这个男人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她太大的主意。 宝蝉寺僧人似乎和那男子交流了几句。 那男子说道:“是一盏姻缘灯。可我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只知道她的名字。我想祈求和她来世能结为夫妻。可以供吗?” 僧人维持着他那一贯无喜无悲的笑容道:“自然是可以的。” 徐世守向功德箱中放了一锭金元宝,僧人马上派小和尚去取了一盏九转八宝莲花灯来,里头的烛油可以一次燃上一整个月不灭,也是所有祈愿灯中规格最高的一种,平时用它的香客很少。 僧人递给他一张以朱笔抄写了经文的黄纸,徐世守提笔将自己和漪娴的名字写在了上面。 笔尖抬起的那一刻,他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跪在他不远处蒲团上安心诵经的漪娴。 他贪婪而又克制地打量着她。 起先说要供灯的时候,徐世守有过几丝心虚之情。因为他知道,若是漪娴某一日发觉有个人一直在她背后用这样阴暗而又龌龊的心思觊觎着她的话,定然会感到百般恶心和厌恶,他肯定会吓坏了她的。 可是转念一想,心底的饕餮又开始叫嚣着不愿知足,只是供奉一盏灯,求和她来世做夫妻而已,凭什么连这样的一件小事他都不能做? 香客们供奉了自己心愿的灯,基本上是不会给外头的人看见他们写的东西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为了保护香客们的“隐私”。 所以这张写上了两个人名字的符纸被塞入了莲花灯的内部。 徐世守做完这一切后,漪娴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跪在蒲团上没有睁眼。 徐世守的胆子更大了起来,他默默走到她身边的那个蒲团上也跪了下来,虽然他以前从不信鬼神,可这一刻,他与漪娴并排而跪,他虔诚地向佛祖祈求: “我想,来世能和我心爱的女子结为夫妻,我一定不会再让她受半点的委屈。求,佛祖成全。” 合着眼睛的漪娴并没有认出这个声音,不过她心中微动,为这个男子话中提到的心爱之人感羡慕:或许这世上也不缺愿意待自己妻子好的男人,只是她的命薄,没有遇见而已。 直到他离开时,她仍然没有睁眼看他一眼。 僧人命小和尚拿竹竿来,将这盏莲花灯挂到檐下去,自己乏累了,往禅院中歇息去了。 这间宝殿内只剩漪娴与那拿着竹竿的小和尚在。 小和尚年纪尚幼,细胳膊细腿,挑起这盏重重的九转八宝莲花灯时十分吃力。被竹竿挑到空中时,小和尚不慎身形晃了晃,莲花灯左摇右摆,里头的黄纸就这样被甩了出来,在镀了一层金身、神情永远是那样无欲无求的慈悲佛祖面前慢慢悠悠地飘到了漪娴的蒲团前。 彼时漪娴正诵完了一段经文欲起身时,那张黄纸上写着的两个名字蓦地闯入了她的眼睛中。 ……………………………………………… 很多宝贝都和我反应过漪娴的这个现任丈夫实在是太太太太太恶心了。 对不起!我会让他死得很惨的!!!! 争取,尽早让他下线!! 118:天赐良缘 再一转眼就到了中元节之夜。 按照惯例,这样的节日宫里也是有宫宴宴请诸王公的。宫宴之后还会有一些驱邪祈福的仪式。 不过,今年的中元宫宴被元武帝废去了,他的理由是此节不吉,怎能让他的皇后入宫后操持的第一个宫宴就是中元宫宴,应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样的好日子才对,否则说起来,皇后入宫就过中元节,多难听啊! ——七夕在魏朝算不得大节,是不办宫宴的,皇宫内部也没有什么过七夕的说法。 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元武帝一声令下的功夫而已,倒也没有激起任何反对的声音。 只是礼部的几个官员心里暗道:那会子上呈给元武帝选择婚期的良辰吉日有好几个呢,当时我们是不是就提前跟你说过了,皇后若是七月初四进宫,没几天就到中元节,可能不大好听是不是?当时你咋不说这话了?哼。 但实际上晏珽宗今年废中元节,只是舍不得婠婠太过劳累了而已。或许刚进宫就要操持这样大的宫宴,对她来说还是有些挑战的,婠婠又是个要强的性子,断不肯落了丁点错处在人前,所以她自然要数日不得安心,亲眼将一切搭理得井井有条才肯,少不得又让她病一场。 中元夜,在太后的主持下宫里做了些必要的驱邪仪式。帝后二人全程陪侍。 当晚,坤宁殿内婠婠又与晏珽宗照例交欢数次。 事后,待她意识朦朦胧胧之时,晏珽宗的神智却十分清晰。 他垂首看着怀中的女孩,蛊惑似的问她: “婠婠,今夜放河灯驱邪,你有什么心底的邪祟之物要随那河灯一起放走吗?” 婠婠将脸埋在了锦被里,模糊不清地答了一句:“可我还是放不下……” “什么?婠婠,你告诉我,你放不下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她不肯说话了,呼吸渐渐平稳,俨然睡深了过去。 晏珽宗的眸色越发深沉,终于在心底下了个艰难的决定。 一眨眼又是数日时光飞逝,已到了七月底了。 婠婠仍是没找到机会再宣漪娴进宫来,现下还多的是没受她接见过的宗亲贵妇们,加之转眼到了八月中,又有中秋节这样举国欢庆的大节需要操办,内司省和礼部的人递了文书和才买置办物件的单子到坤宁殿来,婠婠放心不下,每日都要去找她母亲商议,连宫宴桌上的一只茶盏的事儿她都要细细过问安排妥当。 这日早晨,晏珽宗在皇邕楼处理国事,婠婠去千秋宫给母亲请安加商讨中秋事宜。 不过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了,一入母亲寝居的内殿,婠婠发觉近身伺候母亲的云芝和月桂都不在,反而是一个二等宫人候在殿内。 婠婠问了句她们人去哪了,那宫人跪地诚惶诚恐地答道: “回娘娘话,太后昨夜似起了些风寒病症,身子不大爽快,季姑姑楼姑姑她们连夜伺候太后,太后怕她们也过上了风寒传给娘娘,便让她们在娘娘来的时候退到偏殿候着。” 婠婠立马紧张了起来,一面向内殿走去一面问道:“母亲得了风寒?你们为何不早些来报?请过医官来看了吗?他们都怎么说的,要紧吗?母亲今日还未起身?早膳可用了……” 太后的床前置了扇宽大的西王母骑青鸾贺寿福瑞屏风,一方雀绿色鸢尾纹的床帐垂了下来,掩得实实的。涂金凫鸭香兽香炉中缓缓溢出缕缕檀香,越发显得这内殿安静肃穆。 “别过来——你就坐在那绣墩上说话吧。” 床帐内的太后忽地开了口,嗓音是有些沙哑。 婠婠哦了声,乖乖地在离太后十数步远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等宫人们全都退了下去后,太后才有气无力地解释不让婠婠近前来的原因:“你现在要紧的是忙着中秋宫宴的诸事,我万不能让你在这关口染上什么风寒,否则让你一病数日不起,外人面前就不好看了。你不必担心母亲,我没什么事。” 婠婠的体格虚弱,而且极易被别的病症过上。打小起她就是隔三岔五的风寒高热不断,疼碎了父母的心。 “是,母亲,我明白的。” 她理解母亲的苦心,便不再执着近前侍奉。 床帐内的太后叹息了两声,幽幽道:“我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昨夜又坐了那见不得人的噩梦,魇得我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 “母亲!” 婠婠的脸上染上几分情急的神色,“母亲,您别多想,燕王程邛道等人已死,咱们不会再出事的!大哥哥不会有事,外祖家也一定不会有事,您和我这辈子熬过了这一劫,您现在正是合该安养的年纪。” 太后的轻微哀叹之声不断。 半响,她又说道:“婠婠呀,你母亲去的比你早,好些事情我梦见的也是模模糊糊的不真切,那你梦中又是一番如何的光景,再说与我听听可好,你后来……在那时、又过得如何了?” 婠婠低着头,“母亲,我前些日子不是说了一遍给您听么,我嫁给了……” “人到要老的时候,忘性大,略魇了一夜,就跟忘光了似的,你再说与我听,让我也再想想。” 她道了声好,随即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从去年夏天她趴伏在小几前白日里恍惚做起的那个梦算起。 “在我梦里,母亲当年没有把、把他从舅舅的外室手中抱进宫里。大家都晓得我五哥一出生就夭折了,您膝下只有我和大哥哥这一儿一女。 后来平平淡淡地过了十几年,到女儿长大了,卡契国君阿日郎司力又来求娶女儿,镇边没有大将,父亲没有法子,只能嫁我过去。 可是女儿身子不济,一路舟车劳顿到卡契时、已十分虚弱,阿日郎司力不喜我这般病态,待我、待我十分冷淡,还动手打过我……不到一年,我便病故了。” “可是我并未真的死了!等我再次睁眼醒来时,竟然已是十三年后。那时母亲身边的伺候的旧人里只剩下了芝姑姑,也是她一直在女儿身边照顾。 我亦是知道了,原来我死后不久,父亲也驾崩,大哥哥顺理成章即位本是情理之中,然三四年后,燕王联合程邛道造反……” …… “婚后的场景,我就梦得甚少了。只隐隐约约地恍然见到我与孟凌州相处甚是恩爱,后来我养好了身子,也与他有了子嗣。我们的孩子,是随女儿姓晏的。 他权倾朝野,不几年后逼迫靖泰皇帝逊位,让我的儿子以我父亲文寿皇帝之孙的名义登基称帝。朝臣虽有不少惊讶反对之声,可亦被他蛮横镇压。婚后十几年来,他一直勤勤恳恳辅佐到我的儿子能自己亲政、坐稳了皇位,倒也海晏河清,百姓安居,称得上是太平盛世。 直到最后我见到我满头白发,同他安养在一处江南小院中厮守晚年,亦甚得趣味。” 婠婠说,“母亲,女儿说完了。女儿所有梦见的就是这些。” 等她说完了,太后有气无力地应答道:“哦——竟是这般啊。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你让我静一静。” 又盏茶的时间过,太后说道:“固然如你梦中所见,母亲虽身死,可若是在天之灵知道我的女儿受他精心照顾能余生顺遂,我从此再没有不甘心了,还敢再奢求什么呢? 不过婠婠啊,我是过来人,有几句话说给你听,以后你一定要牢牢记得。” 婠婠弯了弯身子,态度十分恭谦:“母亲请讲,女儿一定铭记。” “你看,他呢,不论是孟凌州还是晏珽宗,前世今生都待你这般一心一意,可见是你的良配。虽则过去咱们之间有些龃齬,可是他待你好,我也就不怨了。 婠婠呀,你要记得,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前世今生的天赐良缘、真命天子,日后你们夫妻一块相处,你也要待他真心实意,两厢之间推心置腹的方是长久的夫妻之道,有什么心里话呢,你也能和他好好说说。 再者——” 太后还没说完,婠婠已冷笑着直起了身来,她今日发间插戴的是一定用作常服上的金嵌宝珠点翠龙凤冠,鬓发间别出心裁用了金嵌宝桃枝花鸟掩鬓,乌发间的一对金累丝镶宝珠凤蝶穿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被摇得泠泠作响,整个人越发显得贵气逼人了。 “妾陶氏恭请陛下圣安!” 床帐内的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119:礼部三连 皇后的面容含霜,眼含愠怒,冰山美人一般冷冷盯着那扇屏风之后,仿佛要将屏风后面的人身上望穿一个洞出来。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屏风后的人仍不见出声和动作。一股独特但味道浅淡的药草之香萦绕在婠婠鼻间。晏珽宗不大爱用龙涎香,觉得那东西没什么意思还颇费财力,而且他对什么熏香香料之些的东西都不感冒,所以自他即位后就暗中让内司省的人停了采办龙涎香的事儿,平常都是婠婠用什么香,他就一块跟着被熏一熏而已。 他自然不会知道,前段时间婠婠亲手给他做的、他爱不释手天天带在身边的那个香囊,里头的香料是婠婠给他特配的。 独一无二。 而婠婠自幼吃各种药长大,顺其自然地就对各种药材乃至草木之香的味道十分敏感,其中的细微差别都可以分辨出来。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也不理他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当即拂袖而去,华服裙摆逶迤于地毯上,拖出一道凌厉的锋芒。算是在这关口给彼此都保留一个面子。 出太后寝殿时,方才那个二等宫人仍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婠婠头也不回地问她:“太后、楼女仪季裳仪还有华夫人她们到底去了哪?” 宫人连连叩头:“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太后带着两位姑姑和嘉慎夫人一早去了宝庆殿诵经祈福去了。” 哦,被晏珽宗“请”出去了。 皇后冷哼了一声提步而去。 回坤宁殿后,她余怒未消,招来萃霜和萃澜二人:“萃霜,本宫今日身子不适来了月事,恐怕侍奉不了陛下、让他沾了本宫身上的晦气,坤宁殿即刻起闭门谢客,不准任何人进来。你若放他进来,以后你就不用进来了!萃澜,陛下今晚大抵要宿在神龙殿,你去把神龙殿打点妥当侍奉他安寝罢。 ——不过,若是陛下愿意招幸哪位美人,歇在后宫别处也未尝不可。明日本宫自给她晋位份、赐寝殿!” 这两个萃顿时愣住了,然还不等她们面面相觑后说些什么,婠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让她们退下。 另一边晏珽宗灰头土脸地同那个口技艺人常子春从床帘后走了出来。 天知道,方才在婠婠忽然开口点破他的身份时,他这辈子都没有过这般恐惧的时刻! 究竟是哪里暴露了?他自认为一切都伪装的很好啊。 郑德寿问他如何处置常子春,还不等晏珽宗说话,常子春就说愿意自刎而死保全皇家的秘密。 晏珽宗瞥他一眼:“看你待你女儿这般疼爱,怜你一颗慈父的心,饶你一命罢。” 郑德寿了然,喂了常子春一碗惑乱人神智的药,常子春饮后数日不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后一个深坑之内,大脑肿胀混乱,忘却近两年来发生之事。 家人只当他是不慎跌入深坑后磕坏了大脑,故损失了一些记忆,见他性命无忧,当下还是喜不自胜的。 …… 晏珽宗一脸心虚地回了坤宁殿,正在心里想了无数个理由腹稿准备着好生给婠婠请罪求她处罚,却见坤宁殿正门紧闭,连侧门偏门都是关着的。分明是不给他进去的意思。 适才才从婠婠那里出来的萃澜小心地把婠婠的原话转告给了他,晏珽宗越发头大了起来。 尤其是又听到她说让自己去招幸什么别的女人。她岂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在坤宁殿的宫门前徘徊了几圈,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不一会萃澜又来传话,说是又臣工们找他。 晏珽宗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这扇宫门才离去。 “陛下,其木雄恩文书中说道,瓷瓷兰公主概因水土不服舟车劳顿之故需要静静休养一阵子,所以他们的使团希望在宁武县一带暂做停留休整,恐怕至少得要上一两个月的时间。” “可。” 魏之国体,管理与外邦交往有关之事宜的机构被设置在礼部之下,由礼部的官员统一管理、上报朝廷。 礼部左侍郎卢子恩听到皇帝答复后,又斟酌着添了一句: “陛下,瓷瓷兰公主在您御下王土生病,是否需要赏赐药材补品、派遣医官亲自探诊,方更显您仁爱宽宏,亦是我魏室对邦国的礼数周到?”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 他还没嫌他们占着驿馆几个月白吃白住不叫租钱呢,还赏东西?他没那个闲钱。 卢子恩面上似有惊讶之情,还想再多说什么,又暗暗用眼神示意了一番站在一旁的另外几个文官,希望他们能帮着劝皇帝几句。 他不明白,这不过是件顺手的事而已,也不需要破费什么,还能白周全了国家气度礼仪,皇帝何乐而不为呢? 晏珽宗看他那个死样就知道他在想写什么,但他现在没心思和他多费口舌。 礼部右侍郎又道:“陛下,臣下还有一事上报。是——关于瓷瓷兰公主入宫后的位份和宫殿寝居之事。有制以来,先皇帝们都不曾有迎娶他国公主为后妃的旧例,顶多是些进贡的各国美女,按照一般美人安置即可。 但瓷瓷兰公主是喇子墨国君的嫡长女,身份尊贵,不可轻待。且他日瓷瓷兰公主入陛下后宫,若是给的名分低了,于两国面上皆不好看,若是一下给的名分高了,又恐瓷瓷兰公主日后骄纵生狂,弹压不住。 臣以为应该尽早定下瓷瓷兰公主的名位,让内司省的人也去主持公主册妃的礼服和婚仪,再者若是陛下更施恩眷,恐公主思乡、要为公主在宫中修建喇子墨国式样的寝居,也该早些让工部的人督办。” 晏珽宗一下头更大了,气得他有火一时都不知往哪里发才好。 册妃?位份?还他娘的婚仪?谁跟谁的婚仪?还给她建寝宫?怎么,要他给这个瓷瓷兰弄两个草原大帐篷放宫里给她住吗? 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努力克制自己皇帝的威仪,扔出两个字给礼部右侍郎:“留中,不议。” 意思是把他的意见写成文书的形势堆在皇帝桌案上,皇帝今天没心情讨论这个话题,哪天皇帝有兴趣了再说。 右侍郎看皇帝龙颜毫无笑意,似是心情不悦,而又无人支援自己再劝皇帝几句,只得住了口退到一边去了。 第三位是胡子花白的礼部尚书老态龙钟的上了前来,弓着腰向皇帝回话道:“陛下,臣亦有事奏。陛下登基一载,后宫中竟然惟有正宫一人,恐怕太显冷清。况且也合该到了该大选的时候了,臣以为此事该早日操办起来。 若是快些,现下还有四个月的筹备时间,今冬十二月就能一批批的大选完毕;若是慢些,最迟明年开春二月前也得把事情办好,入选的后妃们才能早日进宫侍奉陛下,为陛下绵延后嗣。 陛下年近而立之年,膝下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臣下们每每思及此事,心中都备感难安啊!” 有时候吃饱了闲的没事干,他们还会在心里瞎琢磨,这陛下和镇西王都迟迟没有子嗣,圣懿帝姬也早早夭亡,不会是……不会是太后的原因吧?把三个孩子生的身子都不好。 啧啧啧,但他们也只敢私下回家和老婆说两句,外人面前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的。笑话,妄议太后,还是议论这种话,逮到了可是要被抄家的。 晏珽宗这下真被气到险些吐血了。 这礼部今天是全都和他有仇是不是?还是打量着趁早把他气死了,换个年号让新皇帝上来干? 他握紧了拳头,克制自己别下去把老头一脚踹死了,面色冷戾地道: “童则清,还有你们站在这的这帮人,给孤听好了。 一,皇后是中宫正宫皇后,是国母,是孤的枕边人,不是后宫里的妾妃嫔御!历来后宫是归皇后中宫管治,可不代表皇后是后宫之人,你们都听明白了吗?就像你们这些六部,统归孤御下,可孤不是你们六部中人,懂吗?! 日后皇后若是对国事、对孤的言行有所劝谏,那是合情合理之事!这天下是魏室的天下,你们这些人都是孤的家臣,皇后和孤都是家主。所以你们也别再让孤听到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屁话,初言者重罚,二犯者必斩! 二,什么一儿半女这话,太难听了,孤以后不想再听见,民间也不得再说。诏拟文书,晓谕天下,六个月之后、民间四十岁之下的人有再改不了这个毛病、说这话的一样重罚。怎么,既然女儿是半个人,你回去侍奉你的老母,你是侍奉她左半边身子还是右半边身子?你娶回来的媳妇是娶的哪半截回来的? 三,孤,今年不过二十有几,哪里就到了而立之年被你们说得跟半截身子入土了似的!” 不等下面的人有所反应,晏珽宗已不耐烦地起身离去了。 “退下罢。” 他本就没有选后妃的心思,之所以不直截了当地跟底下这帮臣工说出来,就是怕他们现在把枪口对准婠婠,说是她恃宠生骄挑唆皇帝不准纳妃。若不是因为在乎婠婠的声名,晏珽宗早挨个把他们给踢死了。 其实他就根本不在意底下的人怎么议论他,怎么想他,哪怕是他死了之后给他上个厉、幽、戾、专之类的恶谥他都懒得为之生气。 可是没办法,婠婠接受不了她有丁点的过错被人指摘的。 120:「Рo1⒏red」 遣退众臣之后,晏珽宗一个人在书房里又枯坐了好久。 他的手指发颤地厉害,想到婠婠曾经亲口说自己或许是他前世的妻子,而他前世就是她的丈夫,他们相守一生恩爱到老,他的心就跳动地特别厉害,血液似乎都是沸腾的。 他难以想象他们真的还有过那样的一段时光,那时她身边没有了父母兄弟叔婶外祖等任何亲人,只由他一个人守护着她,她眼中也只看得见自己…… 她当时得多害怕多惶恐啊! 难怪连日来梦魇地厉害,一想起程邛道之事就恨得咬牙切齿。 若是婠婠早日跟他说了,他必让那些贱畜死得更痛苦百倍。 然,想到此时还在坤宁殿生着闷气的婠婠,他又忐忑不安起来。 新婚不过一个月,他怎么就蠢到在这个时候惹了婠婠生气呢? 他亦心知肚明,本来婠婠嫁给他就非十分自愿,只是赶鸭子上架似的被他不情不愿地架到了这个位子上,又兼为了她的母亲哥哥外祖等亲人才被迫在他身边周旋。 若他婚后还不能让她开心展颜,隔三岔五同她闹了不愉快,她心里又会怎么看待他们这婚姻一场? 恐怕恨不得他早点死了自己好当太后才爽快罢。 他想起了什么,抽过桌案上的一块明黄绢布,提笔在上面写下“寿昭”两个字,让人拿到内阁学士们议事的龙图阁去, “这是孤新给皇太后上的尊号,让他们拿去拟旨。就说——就说孤昨夜又梦见皇太后养育儿女的辛苦,所以认为是上天有所指示,要加倍地待母后好。去。” 尊号亦称徽号,是帝后太后等人活着的时候在其名号前所加的褒义词。 一般皇帝给太后加尊号会在一些大事发生的时候,如新皇帝登基、娶妻、立太子、太子娶亲以及太后本人的寿辰。 元武帝登基时给皇太后加的尊号是“圣章”,下诏聘娶自己的皇后时又加“庄懿”二字。 如今是第三次为皇太后加尊号了,短短一年之内为皇太后三加尊号,还是本朝首例。 …… 坤宁殿内,婠婠一时气性过去了,恍若无事人一般继续在东偏殿柔仪殿中习字看书,这是她的书房画室,一进去就满是笔墨之香。 生气或是烦躁不快时,婠婠都会用习字、临摹历代名家书帖的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 写完字后,她又将自己的小金库拿出来理了理,翻了翻账本等。专门为婠婠管理小金库的官员是个女官,名叫长孙思,是个很有理财之能的女子,太后很信得过她,故将她指派到婠婠身边来。 她的小金库并不是一成不变坐吃山空的,实际上婠婠在外面有好几个当铺、银庄和其他的铺子,可以将银子放进去吃利息,每月的收入也十分可观。 长孙思借着女官的身份和太后皇后的宠信,是可以随意出入宫门的,故而她对外面的一些新鲜事情了解得也不少,擅长打听那些世家大族里的各种狗血八卦,例如谁家的小妾赶在正妻前头生下了长子,谁家的不着调公爹竟然把儿媳妇房里的娇美丫鬟都讨去睡了等等。 每每她打听了这些来,都要和太后皇后说上好半天同她们解闷。 长孙思坐在婠婠书桌前的几案上,斟酌着说了句: “娘娘,您知道那位太原奉恩将军晏载安大人,昨日在千鸿阁打了人么?听说闹得还是好生难听的……还牵连到您母家。” 听到还和陶家有关,婠婠从书案上抬起了头来,眸中隐着一抹幽幽的厌恶之意:“晏载安?他又发了什么疯病?怎么个一回事?” 长孙思道:“是您前头那位庶长姐的夫婿庞诚光。您大抵不知道,自您庶长姐生下一子后亡故,这庞诚光自称不舍爱妻,再也未娶,所以多年来也一直以姑爷的身份和您家来往密切。” 婠婠似有听说,舅舅的庶长女难产而死,但庞诚光这些年除了她生的这个儿子外也再没有别的子嗣,陶家对这个外孙还是十分照顾的。庞诚光自己资质平平但好在官场上无功无过,舅父一家也屡屡提携,让他一路从一个八品小官做到如今的正四品,怎么也算个中级官员了。 但实际上男人这种东西,哪有干净的? 庞诚光只是嘴上说着舍不得爱妻不愿再娶也不愿纳妾,不过是做样子给陶家人看、舍不得这门姻亲的扶持罢了,实际上私底下流连烟柳之地寻欢作乐就没断过! 舅舅做了人的外祖父,心肠难免软三分,觉着好歹这个庞诚光说到做到,没再娶个继室进来苛待了他的外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了。 自婠婠被诏聘立为皇后,这个庞诚光就打着当今陛下连襟的名号没少作威作福,但他又鬼精明,虽然行事出格,但从未叫人抓到过错处来。 长孙思委婉地和婠婠说了些庞诚光在外头的做派,又道: “听闻千鸿阁又出了一位有名的头牌,名叫满施施,奉恩将军几乎日日到千鸿阁中同她寻欢,行事张狂,早就闹得满城皆知。而那庞大人,也是个好争风的人物。 可不是昨日他们官场上几个男人一块到千鸿阁吃酒,似乎是遇见了那个满施施。满施施陪着奉恩将军吃酒,奉恩将军不慎将杯盏摔到了庞大人的身上,得罪了庞大人。谁知庞大人见了那满施施就喜欢,边上一个狗腿子就说替庞大人出两千两买那美人一夜,算是奉恩将军给庞大人赔礼道歉了……奉恩将军不乐意,两厢吃醉了酒,吵着吵着便打起来了。” 婠婠嫌恶地皱了皱眉,呼出一口气来:“下作种子,外面的骚猪都比他们体面几分!” “然后呢?” 长孙思说,“打得整个千鸿阁的一层楼都是碗碟俱碎,桌椅横倒,还伤及了不少旁人。亦不知是谁开了那个嘴,说要去报官,可那个点,京兆府的人早就下值了,哪有官府可报? 太原那位将军口中直说,我是荣王嫡支后裔,我是宗室子弟,我内人得大内恩眷云云,说要进宫告陛下来。 庞大人这边的人就说,我是陛下连襟、我丈人是太后亲兄等语,说也要进宫报陛下。” 婠婠冷笑,“陛下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裁决的是军国大事,不是他们青楼里的老鸨。” 长孙思不敢接这话,“最后这两人谁也没敢进宫来,不过恐怕不两日的札子里,肯定有御史台的人要奏报的,不知届时陛下又是如何定夺呢。 庞大人酒醒之后似乎亲自跑去了荆公宅上,哭号着让荆公找文官们替他说话呢。” 婠婠捏了捏眉心暂且不去想这些骚猪的破事,忽地睁开了眼睛,难得的露出了些许狡黠如狐狸般的神情对长孙思道:“本宫要寻一样物件,你去替本宫悄悄地买来,记住,悄悄地,别让旁人知道,最好傍晚之前就为本宫送进来。” 长孙思敛了神色:“娘娘请说,臣即刻去办。” “你过来,” 皇后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本宫要一个……”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121:凤鸾春恩 长孙思的办事效率果然很高,在皇后午休之后就把那几样精巧的小东西给送了过来。 她面上似有犹豫,但仍是仔仔细细地跟年轻的皇后说清楚了这些东西的使用方法。 要是……要是皇后用这玩意把陛下的龙体给损伤了,陛下天威之下追究起来,她是肯定逃不了一死的。 “娘娘,您、您兴致上来了玩虽玩矣,可千万记得节制,万万不可真的伤及了陛下,否则可是真的无可挽回了……” 婠婠饶有兴味地把玩着那个小巧的圆环,随口嗯了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长孙思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地似乎还想叮嘱两句,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罢了罢了,新婚帝后的房中事也不是她可以多嘴置喙的,想来皇后娘娘心中应该也有分寸的吧。 长孙思又道:“适才路过前头的龙图阁馆,听见几句里头文官们在议事,说是陛下又给太后娘娘加徽号了呢。又给加了寿昭两个字做太后的尊号。言官们议论说,这还是本朝头一次一年之内三次为母太后敬加尊号的事儿,满口交相称赞咱们陛下的仁孝。” 婠婠冷笑:他现在就学会了去讨好她母亲来跟她求和么? “那太后高兴吗?” “臣看太后自是十分高兴的,必情也好了不少。” 婠婠似乎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太后高兴就好。” 她只想让母亲心情愉悦。 下午,萃澜奉晏珽宗之命给婠婠送来了一壶酒水,还说是陛下亲自微服出宫去芙蓉巷里给她买来的。 婠婠淡淡地让她搁在小几上,也未和她多说一句话就让她退下了。 她掀开那酒壶的小银盖子闻了闻,不由得失笑。 是一壶薄酒,叫错认水,酒水清冽如冰泉一般。 错认,认错。 婠婠倒是收下了他的这酒,旁的就一句话都没说了。 萃澜刚回来复命,晏珽宗就急不可耐地问她:“皇后当真什么都没说吗?” 萃澜的头低了下去:“是,陛下,娘娘什么都没说。” 他有些颓废地靠回了椅背上。 怎么办呢?婠婠还是不理他。 婠婠已经发觉了,这一天下来某人真的是动作不断。 傍晚时分她去陪太后一块用晚膳,饭毕,她陪着太后在宫中的帝园园林中散步消食,走着走着就听见了一阵格外——凄婉哀怨的笛声,竟然还是首闺怨曲。 这种手段,大多用在后宫环肥燕瘦们争宠的时候用来吸引皇帝的注意力的。 可是现在宫里只有皇后一人,是哪来的舞女伶人不检点,竟然敢在外头吹笛子? 太后皱了皱眉正要派人去将那骚蹄子揪过来训斥一番,月桂方才去假山后面看了一眼,回来时一脸难为情地道:“太后,是陛……” 婠婠咳了咳,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今年南曲馆选来的伶人们都还不错嘛,萃霜,你去赏他二两银子,让他回自己的教习嬷嬷那儿去,好好吹、好好唱!本宫耳朵里容不得这种靡靡之音。”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说罢,她又挽着太后的手臂,笑得一脸甜美:“母后兴许听岔了,说不准也不是什么伶人在吹奏,恐怕是哪来的发了情的公猫在吊嗓子呢。不必理会,扔两块石头打跑了就是了。” 晏珽宗:“……” 这还真的是新婚以来他们第一次分房而睡。婠婠倒不觉得有什么,晚间端坐在妆台前,洗了脸卸去了头上的珠钗,换了身寝衣便欲睡下歇息了。 但晏珽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他心肝肺都火急火燎地难受。 终于,他又想到了一个主意,决定最后在婠婠面前再为自己争取一番。 以前一个人睡时,婠婠习惯在睡前翻两卷书,然后在心里盘算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句,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然自新婚以来,每夜她都是在极尽癫狂的欢好中无力地沉睡过去的,也就几乎快忘记了自己的这个习惯。 今夜一人独眠,婠婠就又找出了一卷书来看。 翻过六七页后,她正懒懒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下,侍女银蕊过来,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回禀道: “娘娘,是凤鸾春恩车来了。眼下就停在坤宁殿外头呢。” 婠婠手下的动作霎时顿住了,纤细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书卷,生生将那书的书封按出一个深深的指印来。 她觉得在那一刻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整个人的大脑都是被放空的,甚至还花了她片刻的精力来思考凤鸾春恩车是什么东西。 她鲜少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耳畔似有一阵狂风呼啸之声穿堂而过。 他们才刚成婚,新婚燕尔,只因她拒绝了他一夜,他这么快就…… 不过很快,婠婠就将自己面孔上出现的那丝裂缝很好的遮掩了过去,维持了一个让人无可挑剔的皇后的仪态。 “哦,是哪宫的姑娘?” 也真是幸运,在皇帝和皇后新婚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被皇帝格外宠幸,还是皇帝自皇后之后的第一个女人。 婠婠强迫自己不要对此感到奇怪,这天下不缺美貌的女人,世上更不缺好色的男人。 男人都是这个德行。 银蕊说:“这车轿来得突然,奴婢也不知道是去接了谁来。” 但婠婠并没有太过执着于这个问题。 她懒懒地思索了下:“想来她明日是要给本宫请安的,你们去库房里按照旧例取些东西来给本宫做赏赐之用。至于位份和寝宫,就由陛下定夺……” 银蕊摇了摇头:“娘娘,那凤鸾春恩车不是去神龙殿的,就停在坤宁殿外头。抬轿的内监们说要见娘娘……” “见本宫?” 她很轻地扯唇篾笑了一下,“见本宫做什么?给她抬到神龙殿去见陛下就是了。” 还有句更刻薄的话她还没说,难道陛下今晚就要废后,将这坤宁殿的婚床让出来给他睡别人? 萃霜也在这时进了内殿向她请话:“娘娘,御前被派去抬轿的那些人说,陛下申令今夜要让凤鸾春恩车金坤宁殿呢,您看——?” 婠婠哗地一下掀开了压在身上的一床锦被下了床,将手中的书卷搁在了拔步床内的一个小桌案上。 “替本宫穿衣。” 狗男人。 她恨到心口蓦地一阵抽痛,他竟然敢真的让自己做皇后还不到一个月就要受此屈辱! 被从自己的宫殿里赶出去让别的女人进来住,魏室开国以来她还是头一位。 简单地梳妆毕,婠婠克制着自己铁青的脸色一步步端庄平静地走出了内殿。 “让鸾车进来罢。” 她要去找她的母亲去! 银蕊替婠婠掌着一方六角琉璃宫灯,婠婠走出内殿后一眼就看见了那顶在后宫中无数女子心神向往、象征着帝王荣宠地位的车轿。 她面不改色地从它旁边拂袖而去,负责迎送鸾车的郑德寿却抢先跪在了婠婠面前拦住了婠婠的动作。 “皇后娘娘,娘娘!这鸾车里的人,是陛下让奴才送来给娘娘解闷的。娘娘若是不快,拿着人解闷就是了。打骂都随您心意。” 婠婠被气笑了。 她冷笑了下,一把掀开了这车轿的车帘。 下一瞬她又又一次愣住了。 倒真是个妖孽似的人物。 “你给我滚出来,滚进去,别在宫人们面前丢人!” 那个进去,指得是她的寝殿。 122:副CP(不喜可跳) 这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漪娴一个人在秋水胡同的小院里用了晚食。不必多说,晏载安此刻肯定又在那风流处快活逍遥去了。 这些天他几乎就没回过这个院。但漪娴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了。 见她闷闷不乐的,乳母邱姑也劝她或可趁着今夜出去走走,顺道去放盏荷花鲤鱼转世灯给自己的亡母以作纪念。 几个侍奉的年轻女婢也是一脸的向往,自来皇都后,她们也很想出去看看这个盛大辉煌的京师,漪娴遂应允了。 自那日从宝蝉寺回来,邱姑等人就发觉漪娴时常一个人愣愣地坐在一个地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眼神空洞洞的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邱姑为此也越发担心起她的身子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家姑娘的身子已经被掏空了,血气亏空心气不振,如今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长此下去,恐怕再有二三年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实际上她也没少想法子请医师们来给自家姑娘瞧一瞧身子,也给姑娘在寺庙里供俸了不少祈人康健的宝灯。 然,每每请来的那些医官们都说漪娴的身子不是什么大病绝症,只要静下心来细细精致地养着,日日以燕窝、人参等物和昂贵药材喂养滋补着,假以时日也定会有康健起来的那一日。 可当时晏载安的母亲、漪娴的那个婆母刘氏又是怎么说的? “哟,可见我家祖坟冒了青烟了!这般千娇万贵的,谁知娶回来的不是个伺候婆母丈夫、生儿育女的媳妇儿,竟是个动不得她的太子妃、皇后主子嘞!” 刘夫人对这般怨毒只为了一桩事:他们家中是实在没钱了! 就是燕窝这样的东西,如今在他们家里日日也只有最尊贵、辈分最大的太夫人,晏载安的祖母才可以用得,刘夫人自已也馋得不行,可即便是霸占了自己几个儿媳妇的嫁妆,也只够让她一月里吃上二三回罢了。 ——而太夫人吃的那些燕窝,甚至都是些次品、不值钱的碎燕,上头的浮毛都没挑干净呢。不过是太夫人自己人老眼花了,牙齿都快掉光了,看不见嚼不出来罢了! 以前他们这些地头蛇还会去奏讨霸占一些当地农户的田亩地充作己用,可这些年来也大大不敢了。于是家业日益凋零,还要维持着外人面前的富庶架子,也很艰难。 不过这些就说远了,更是他们自己活该。 漪娴换了身很显素净的衣裳,带着两个女婢和邱姑就出了门。两个年轻婢子仍脱不了玩心,漪娴素来待下十分宽厚松散,就说准她们自己去别的地方转一转,不必拘在她身边伺候了。 到了皇都内最繁华的一条内城河边,漪娴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如织,俯身将一盏献给母亲的河灯放入了河中。 “母亲,女儿在您生前没能好好向您尽孝……” 她站在河岸边看着那盏河灯越飘越远,心中默念了许多想与母亲说的话。 今晚夜色浓如墨,虽是十五的日子,可是天上的明月并不十分清亮,与平时相比反而显得有些惨淡,只有零星的几颗星子倒有些许亮意。 想起母亲的逝世,又联想到了自己在这段婚姻中的不得志和郁郁寡欢,她亦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如今,又还能怎么办呢?她觉得自己这一生注定是要和晏载安那个烂人捆绑在一些过一辈子了。 他没法休妻,她亦无法同他和离。 其实在这些吃人的时代里,男子与女子的婚姻是十分稳固的,这种稳固不是感情上的,而是形式上的。 后世的人会以为这个时代的男子必然是十分畅快自由,只要对自己的妻子不满就可以随意休弃她们——例如漪娴现在没有生养下子女来,晏载安就可以用无所出为由直接将她休弃回陆家去。 但实际上也不尽然。 只要女子没有那种实在令人发指的且人尽皆知的过错,晏载安可以冷落她,可以对她不好,甚在私底下虐待她,但他就是休不了她。 ——他的妾室们已经给他生下了不少的孩子,这些孩子们名义上的母亲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正妻陆氏,所以漪娴虽无嫡子,可是又算不得真正的无所出。 男女婚姻大多都是门当户对,所以倘若晏载安有一天脑子抽风了想要休妻,他就会临来自多方面的各种压力。 首先是百姓时人的不屑,觉得他无故休妻是罔顾夫妻恩情,是无情无义之人; 其次是御史台那些言官们的闻风而奏,说他治家不严等; 第三是来自陆家宗族的阻碍,平阳公主等人的报复,陆家人他们可以忽略漪娴在婆家过得不好,可以对她抠门,但是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家的姑娘被夫家休弃的,因为这是在打他们整个陆家的脸,会使他们陆家所有人面上难堪,所以他们一定会据理力争下去,漪娴的外祖杨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第四是太原晏载安他们这一支分支宗族的阻挠,因为休妻对他们族中男子的声誉也会有损,会让外面的人都觉得他们太原晏家这一支的男子都有对媳妇不好的习惯、婆母都会苛待媳妇等等,就不会愿意将自家爱重的女儿嫁到他们家来的。这就严重损及了族中其他男子的利益,他们也一定会来插上一手。 但这种时代既然赋予了男子这项特权,就足以说明还是有人会使用这项权力的。 大抵发生在两种情况下,一是男尊女卑,意是男家的威势远远高于女家,他们根本不在乎旁人的阻拦或者是自己的名声会受到何种影响——例如有些皇帝废后时。 而即便是皇帝废后,废成功了在历朝历代也是颇受人非议的,可想而知要想解除一段婚姻究竟有多艰难。 二就是男家真的是不要脸皮的无赖,撒泼打滚就是要休妻。 同理,漪娴若是提出和离,更是会受到数倍高于晏载安提出休妻时遭受到的各种压力。女子素来是被整个社会所压制的,来自各方的各种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唐时倒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准许了女子和离的自由,然这种昙花一现的自由也是很快消散的。 所以也无怪乎漪娴此刻的心中如一盆死灰般了无生气,再也看不出自己的人生还有何种生的希望了。 隔着数十步之远,徐世守站在漪娴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孤寂的背影。 陆漪娴明白自己很难从这牢笼中被释放出来,徐世守更清楚她如今的处境。 可是他想,只要他努力了,事情还是会有一线转机的罢。 …… 陆漪娴在河岸边蹲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快失去知觉的时候她才转身准备回去。 此时河面上只剩零星几个还未飘远的河灯,人也几乎都走光了。 或许是因为真的站的太久了,突然起身的那一瞬间,漪娴顿时感到了一阵因为气血两亏而带来的头昏脑胀,让她瘦弱纤细的身体几乎摇摇欲坠,就快站不稳了。 可是邱姑……难免人有三急,方才去寻了个这附近人家的后厕小解,又恰好就是在这个时候没陪在漪娴的身边。 漪娴伸出去想要寻找身边人作为支撑的这只手没有着力点,又好似是有一阵带着夜晚寒气和细微沙土的风吹来,迷了她的眼睛,下一瞬竟然就这样跌到了河里去。 此时已经是夏末了,日头不在那毒辣,所以夜晚的河水水温本就比夏天的时候要凉下许多来。 加之这内城河是同护城河相连通的,河里的水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十分寒冷刺骨,有好事者说是因为每每改朝换代攻城的时候,许多战死的将士们的尸骨都丢在了这护城河里面,鬼煞之气格外浓重。 所以漪娴在跌入水中的那一刹那就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寒意,似乎就要借由着这些河水渗透到她的骨髓血肉中去。她的身体本就十分畏寒,普通烧开又凉了的水的温度对她来说就有些难以忍受了,更何况是现在,简直能要了她半条命。 更让她绝望的是,她根本就不会水。邱姑也不会水。 再者,内城河是人工开挖出来的,河道内的坡度又高又深,不像那些由自然形成的河流,怎么说从河岸边跌进去了也还有一段宽宽浅浅的过渡河滩,淹死人的几率就被大大减小了一些。 漪娴刚刚在里头挣扎了一下,发觉自己的身体就被带离河岸更远了。 她想要喊叫邱姑,可是河水似乎铺天盖地般朝她卷去,让她在这吃人的深渊里发不出半点声响了。 倘若她被淹死在这河里,若是尸体沉了底,恐怕都很难被人发现吧? 是母亲来接她走了吗? 见挣扎无果,漪娴几乎有些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反而恍恍惚惚地想到了这些念头。 不过,漪娴的绝望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同在水中,她似乎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跳入了水中,如水中蛟龙一般向她扑来。 她混沌而冰冷的心中生起了些许异样的念头。 很快,在她如浮萍一般无根无依的身子就快完全没入到水中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托举了起来。 终于再次接触到了空气的滋味,漪娴奋力地张大嘴呼吸起来。 她畏寒,今天穿得稍多了两件,此刻湿透了的衣裳全都挂在她的身上,非但没有多给她带来一些暖意,反而成了她的累赘,裹得她又冷又喘不过气来。 即便月色惨淡,黑夜浓墨,可是那个人的出现却仿佛一束穿透乌云的月光,让漪娴不由得去依靠他,因为他是自己此刻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将漪娴带出了水面,将她牢牢护在自己怀中,还为她拨开了遮在她脸上的碎发。 “别怕,别怕,我会带你上岸的。” 徐世守低头看了眼面色惨白如纸的漪娴,低声安慰了她一句。 只是这一句话,漪娴紧张不安的情绪顿时稳定了下来。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岸边。 邱姑在漪娴落水之后不久就回来了,见漪娴落水,她在岸上心都要碎了。好在有个男人跳进了河中救了她家姑娘,她才安定了下来。 她焦急地望着徐世守将湿透了的漪娴带回了岸上,漪娴的唇瓣哆嗦着、像是一滩湿软的春泥没了骨头似的被他送回了岸上。 邱姑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漪娴身上,心疼地将她搂在了怀中。 但漪娴的意识昏昏沉沉之间却死死抓着徐世守的袖口不愿放开。 僵持了片刻,徐世守从邱姑的手中接过了受到巨大刺激后已经昏过去的漪娴,将她打横抱起。 “我送她回家。” 这个点了,路上没有马车可借用,漪娴又昏了过去,凭邱姑一个人是没法把她弄回去的。 邱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徐世守将自己的身上的一枚可以凭借此印进宫的金腰牌给她过了目,邱姑顿时安了心,心下大震。 看来这个救了她家姑娘的男子,竟然还是个朝廷命官? 恐怕品阶比她姑娘的夫君晏载安还要高些,他们家都没有这样的腰牌。 既然对方位高权重,想来叫得上姓名,倒也是一个可以信任之人。 邱姑安了心,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又同他说了她家主子现住何出。 可是这个男人仿佛对她们很是了解一般,根本就不需要指路的样子,在走了两刻钟后直接拐进了秋水胡同里。 直走到了漪娴和晏载安现下所居的这间院子的外面,他才暗自压下心中的牵挂和恋恋不舍,将怀中的漪娴给放了下来,交到邱姑的手中,由邱姑搀扶漪娴回去。 邱姑是漪娴的乳母,万事只为漪娴着想,所以她自然不会在乎别的男人抱了漪娴这事儿;可是若是让晏载安家中的那些其他奴仆们看见了,指不定要生出许多其他的说法来。 接过漪娴后,邱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徐将军出手相救我家夫人,来日定到将军宅上亲自道谢,不知将军可就是威宁侯徐侯爷?” 徐世守道:“不必了。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即可。我和夫人虽一颗清清白白的心,可难保外人传出去了不会乱议论夫人的清誉。” 邱姑更加感激他,面上仍是十分讶然的神色:“这怎么使得?将军毕竟对我家夫人有救命之恩……” 面前的男人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去,走前他还不忘叮嘱一句:“姑姑记得早些替您家夫人请医使熬药驱寒。” 转身离去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徐世守,你的心,可不清白啊。 …… 回到自己的宅邸时,徐世守才发觉自己的袖子上勾住了一枚女子的银制珍珠耳环。 不消多说,肯定是漪娴的东西,是方才自己抱她的时候不小心勾到他身上的。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了这枚耳环,因为看它并非什么珍贵之物,本想贪心地将其留作自己的私藏,可是待他仔细观察这枚耳环时,发觉耳环银珠的内侧刻了一行小小的字,应该是专门的珠宝铺子在制作首饰时刻上的印记。 那上头刻着的时间竟然是文寿初年,二十多年前。 他猛然想明白了,恐怕这东西是漪娴母亲生前的遗物,对漪娴意义非凡的,他岂可私吞? 123:肠衣 晏珽宗今晚穿了身妖冶如火的红色广袖大袍,全身就那一件袍子,系了根宽松到根本就没有存在感的腰带,胸口还风骚地露出半边胸膛来。 在婠婠的印象里这还是他第一次穿这样鲜艳的衣服。 套在他身上颇有种“男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即便是帝后大婚之日,他穿的衣服也不是大红色的,按照礼制是玄色的十二章衮冕服,不过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加上了一抹红色,突出是帝王娶妻之用而已。 婠婠也是在掀开帘子看到是他在里面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借了这个由头光明正大地进了她的宫殿。 亏她的心肠那般柔细,百转千回地在心里盘算了那么多。 她豁然感到一阵云开月明般的心境澄清和畅快,原来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些事情。 想来他也不敢,她有些傲娇地洋洋自得。 但面上婠婠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你还不赶紧滚进去,这算什么事!” 别让宫人们在心里笑话死了。 晏珽宗好似十分委屈一般,下了车轿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后面进了寝宫内殿。 婠婠虽让他进来了,可仍是不搭理她,由侍女们服侍着她褪下了衣物换上寝衣准备就寝。 晏珽宗挥了挥手屏退那些女婢,默不吭声地蹲在了婠婠面前为她脱下鞋袜搁在一边。 而他的皇后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享受着这位天子的侍奉,心安理得。 “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婠婠,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别和我生气好吗?” 他轻声问她。 婠婠慵懒地抬起嫩白的脚尖蹭了蹭他的下颌,还是那副傲娇的样子哼了一声。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诈你、我——婠婠,别不理我,咱们成婚以来就没有分房睡过。你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堵在外面。” 晏珽宗用脸颊一侧蹭着她的足,低声下气地同她求和道歉。 过了许久,婠婠才好似终于被他说动了一番,叹息一声后从椅子上起来朝床帐里走去。 “过来吧。” 这是总算原谅他的意思了? 晏珽宗心下一喜,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室上了床。 婠婠仰躺在床上懒懒分开了双腿:“你别高兴,我还没原谅你呢。你要自己想法子讨我欢心求我原谅。” 他立马会意了,替婠婠解下了寝衣的衣衫,褪去了她的小裤,跪伏在她双腿之间用唇舌舔吃起了她那处羞耻私密的地方讨好她。 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精液灌溉之后,婠婠肉眼可见的被他养得越发娇媚动人了起来,乌黑如云的长发愈发有了些黑亮如锦缎的光泽感,更不用提她整个人精致的面容上所表现出来的妩媚风情。 她沐浴时偶尔端详着自己的肌肤,都觉得似乎在同他频繁交欢之后格外细腻莹润了似的。 这些是外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东西。而私底下,婠婠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同样是在忙完了很多事情之后感觉到累,可是她的阈值很明显的被提高了,现下甚至可以连着坐一下午,看上两三个时辰的书都不会觉得心气衰竭或是腰酸腿痛的。 和她以前相比,分明是换了个人一般。 她也开始有意识地放纵自己的沉沦,在床榻上和他主动行欢享乐。 被弄了近一个月后,婠婠的私处越发敏感了起来,本来容易被挑拨得情动的身子,现在更是稍微舔一舔弄一弄就要止不住地流水的。 细指攥着身下的被单享受着身下君王服侍自己的快感,婠婠微微垂目时就可以看见拱在自己腿间的那颗头颅。她心思一动,不可避免地又咬紧了几分,几乎吮吸住了他探入内里的舌头不让他出来。 在婠婠身上练习了这么多次,晏珽宗现在做这些事情的技巧亦愈发娴熟了起来。 他将双唇印在婠婠两瓣柔软的肉唇上厮磨着,小心地收起了自己的牙齿没有在这个时候磕到她如含羞草一般尚受不得太大刺激的嫩肉,灵巧有力的长舌伸进了她的甬道里,一边翻搅着她穴里的褶皱和壁肉,一边在抽离的时候卷出她分泌的汁液送到自己口中细细品尝。 婠婠被他伺候地舒服了,双腿不自觉地夹紧了他的头,舍不得他的离开。 等到用舌头弄她弄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花心里的那颗小珍珠也俏生生地挺立了起来,娇羞地向外面探出了一个头,像是养在柔软蚌肉中的稀世明珠,明明知道自己一现世就要遭到世人的哄抢,可是还是耐不住性子想要探出头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果不其然,它刚挺立起来,晏珽宗就用自己的舌尖裹住了它轻含重吮,激得婠婠顿时又小喷出了一股汁水来。 他离她这么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样清澈甜美的水液是怎么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可以看见再排出那股水液的时候她的花唇和细小的肉洞又是怎样蠕动收缩的。 身下的欲望更加暴涨,坚硬滚烫地胀得他到了有些发痛的地步。 可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就停止,婠婠还没有高潮,还没有喷过一次水,如果这个时候他就猴急地直接把肉棒掏出来插到她的身体里去,那婠婠还是会生气的,而且他之前做的那些就都白费了。 晏珽宗耐下心来专心地继续服侍她,他的唇舌还周到地在她花唇的四周打转吮吸,吃得她整个下体都是湿漉漉的。 他眯了眯眼睛看向婠婠那粉粉的后穴,心中忽地又起了个主意。 其实女孩儿的那地方也是可以插的,据说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不知道婠婠肯不肯罢了。若是婠婠肯,日后倒能减去不少他要花费的哄她开口同意的精力。 那朵小小的粉色菊花,一直以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主人前面的花心被大肉棒插得死去活来、好几次险些支持不住,难道它就没想过让自己也被插一回么? 晏珽宗一指轻轻按了上去,感受着她娇嫩的褶皱,眼神晦暗不明。 她的初夜,当时他处在暴怒之中,没能好好珍惜她,给他们以后的情事都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开端。 如果可以,他倒愿意为她再开一次苞、当作他们的初夜,他一定会对她很温柔很温柔,让她也得到满满的快感的。 婠婠的后菊被人触摸到,她不适地扭了扭身子作为抗议,声音娇媚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五哥、五哥,你……” 你弄那里做什么? 他旋即收回了心思,继续为她舔弄私处,吃得格外大声,帐内水声响得令人羞耻。 婠婠最近总算被他调教得愿意在床上叫床了,哼哼唧唧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来:“那里、呜呜那里再、再重一点好不好五哥……” 只要再重一点点,就能给她极乐的巅峰。 很快,也如她如愿,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快乐。 她闭眸喘息,晏珽宗也虚伏在她身上也平复着自己激烈的呼吸。 良久,他亲了亲她的眼睛,理所当然地求欢:“婠婠,我们做一次好不好?” 该让他也插进去爽一回了。 婠婠睁开眼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想做?” 晏珽宗赤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我想、婠婠,不插进去我释不出来,婠婠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婠婠推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了个东西扔到他身上: “戴着。” 晏珽宗垂眸一看,赫然是一截羊肠衣。 肠衣,就是用来裹在男子的性器上以防精液在情动的时候射入到女子体内让其受孕的东西。同时,这种东西是很紧很有弹性,会在男子情盛的时候越发裹得他的性器更紧,增加情趣之用的。 但,会用到这种东西的,一般是一些富庶浪荡女子圈养的面首所用。 一般男子会觉得这是用来羞辱人的。 他手指颤抖着捡起那截肠衣,声音沙哑到不可思议:“你——你让我戴这个?” 婠婠尚带着情欲中的潮红,面容一下冷了下来:“不愿意,不愿意你就滚下我的床下去,我还不稀罕呢!” 晏珽宗:“……” 他屈服了。 “我戴。婠婠,你别赶我走,我戴好不好。” 124:锁环 其实现在戴已经有些晚了。 这东西最好在男子性器还未勃起或者刚硬了一半的时候正正好好地套进去,过一会儿就会随着他胀起勃发的程度越高,越发痴缠地裹紧束缚了他。 但晏珽宗现在已经是一个完全勃起的状态,所以想要把这么粗壮的一根性器塞进去便有些困难。 他一边戴,一边有些委屈地抬头看了婠婠两眼。 然婠婠并不打算施舍给他一丝半点的怜悯。 “别看了,我是不可能的可怜你的。你要戴不上就算了,天底下总有能戴上的男人。” 呵,他在床上花样百出地玩她的时候,她跟他求情就管用了吗? 哪怕当时偶然顺从了一次她的心意稍稍收敛了,过后还是要连本带利地从她身上讨要回来。 就像那次她说她不想要那颗夜明珠塞进小穴里,过后他找了个机会还是要塞。 甚至都无关满足他的欲望,只是想玩她而已。 何况他现在是代罪之身,婠婠更加不可能宽容他了。 然闻婠婠此言,晏珽宗的眉却一下皱了起来。 “这话不许再说了。你明知道我会生气的。” 什么叫天底下总有能戴上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小心眼,一听见这种话就生气么。 婠婠冷冷道:“那你做哪些事情的时候就不知道我会生气咯?” …… 他咬了咬牙,用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自己胯下的那根巨物塞进了这东西的里面。 婠婠低头望了一眼,薄薄的一层肠衣之下包裹着尺寸骇人的男子性器,像是一头巨龙被人用铁链束缚住了。 那肠衣好似都要被撑破似的。 才戴好,他就急不可耐地将婠婠推到在床上,随手扯来一个枕头垫到婠婠臀下就欲入她。 婠婠皮笑肉不笑地格开了他的手:“我有说准你插进来吗?” 晏珽宗好似被人冰天雪地里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如遭雷击。 “你什么意思?玩我是吧?” 顿了顿,他压着欲望艰难地问她。 “不许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婠婠仍是那个懒洋洋的调子,“我不玩你,你可以自己玩自己啊。 ——我要看你自己把它弄出来。就算你给我赔罪了。” 晏珽宗听懂了,她要看他自渎,自己撸出来。 他伸手捏了捏婠婠脸上的软肉:“娇娇,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婠婠一脸无辜:“就是从宫外买来的那些话本子啊,里面教的东西可详细了。” 简直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婠婠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小东西,而后她主动握住了他直立的肉棒,从顶端将那枚有着弹力的圆环戴了上去,顿时箍得他更加硬痛了起来。 圆环上还穿着两条用来拉紧的长长的线,而线的另一端控在婠婠的手中。 这无异于是把他的命根子交到了她手里。 婠婠拽了拽手里的线,“好了,开始吧。你要是不珍惜这个机会,那现在就可以结束,我挺困的,要睡了。” 行。 大丈夫能伸能屈屈屈屈屈屈屈屈。 他仍是摆弄着婠婠张开了双腿,露着嫩红的芯子给他看。 “不看着你的穴我没感觉。”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动作时婠婠自己的脸也慢慢胀红了起来。 他以手握着那根硕大的东西来回撸动,顶端溢出的液体都被封闭在了肠衣中,撸动地越发艰难了起来。 “娇娇,你知道么……从你及笄之后,每次我在外面想你了,都是想着你的样子自己弄出来的。那时候我就一次又一次地想着,如果有一天你落到我手上被我肏,我该怎么弄你才尽兴……” 即便没插进婠婠的体内,他仍改不了满嘴荤话的习惯。婠婠侧过了头去不看他。 片刻后,她忽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因她感觉到自己下体传来一阵湿意,原来是自己又因为这淫靡混乱的一幕又泌出了些水来。 晏珽宗自然也看见了,他愈发得寸进尺地将顶端的首部抵在了那诱人幽谷的入口处磨蹭着,似乎下一瞬就要闯进去一般。 然,好在他自己也不至于到了那般没眼色的地步,最终只敢在穴口蹭了蹭,终是不敢再进一步。 这样看得到吃不到的滋味自是十分煎熬的,他不断用手指拨弄自己的分身,却怎么也达不到释放的巅峰。 挫败,烦躁,挣扎的情绪将他牢牢笼罩住,他额前滴落豆大的汗珠,砸在婠婠雪白的肚皮上。 而婠婠仍是那样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无措和不甘。 直到又过了很久之后,晏珽宗颓废地猛烈撸动了自己几下,最后整个人一下压倒在婠婠身上,伏在她耳边苦苦哀求: “婠婠,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我出不来……” 婠婠看了看他那不像是装出来的痛苦感,幽幽地叹息了一身,再次推他坐起来,然后自己以手将它捧在掌心。 即便她只是用了手,晏珽宗的眼睛也顿时明亮了起来。 他喟然长叹,感受着婠婠用手为他侍弄性器的滋味。 又数十下后,他终于能到了畅快释放的顶点,揉了揉婠婠的发顶就要在她掌心中射出来时,婠婠却突然拉紧了那根圆环的绳子。 像伸缩带一般将他箍住了,决堤的洪水找不到一个可以释放的地方。 “我没让你射,你就不准射出来,听到了没有?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以后就不准上我的床。” 不准他上床是晏珽宗最害怕的事情,她果真知道该怎么拿捏他。 他还是求:“婠婠,别这样好不好?你知道我现在已经吃不消了,让我出来好不好?娇娇,我的心肝……” “你喊老天爷喊老子娘都没用。别求了!你现在倒不如跟我老实交代清楚了今天早上干的好事,交代清楚了我就准你射。” 得,兜兜转转,原来她还没忘这事。 晏珽宗俯首看着攥着那两根绳子的小女人,其实……如果他想推开她、想反抗的话,即便婠婠现在用的是铁链将他绑起来,他也一样能挣脱。 只是他舍不得而已。 汗珠自他身上坠落,他颓然闭目,从自己心里开始起疑的那一天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都同婠婠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包括他又是如何策划了今天上午的这场好戏。 用极快的语速讲完这一切后,他已经实在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婠婠仍是玩得开心,还凑近了用手指弹了弹那家伙。 这一下刺激也给了晏珽宗最后一击,性器忽地撑颇了那层脆弱的肠衣,积蕴已久的磅礴浊精霎时迸发出来,一股股射在了婠婠的脸上、唇边,还有许多直接射进了她湿濡软糯的小口中。 婠婠还来不及哭或是后知后觉地用手擦拭一下,晏珽宗扣着她的下巴就逼她全都吞了下去。 她一下崩溃了:“你敢这样对我!” …… 事毕,皇帝命侍女们端了脸盆和手巾过了,仔细替皇后擦拭了她脸上的精液和满身的欢痕。 侍女们正欲退下时,欲望消解之后分外神清气爽的皇帝在收拾婠婠睡前看得那卷书时,却眼尖地发现了书卷上的一枚指印。 婠婠对待书卷向来温柔小心,想来不至于是她故意损毁的。 可是这枚指印又是在什么时候弄上去的呢? 侍女银蕊见皇帝盯着这卷书看了很长很长时间,悄声对皇帝道:“今夜奴婢向娘娘禀告凤鸾春恩车来时,娘娘也是愣了些许时间,而后面上极为不快的样子。” 晏珽宗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心里不断念叨着她方才所说的话。 而后豁然开朗,当下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上床后紧紧搂住浑身虚软早已沉睡的婠婠,心里怜爱万分,恨不得永生永世都要同她同床共枕才好。 125:晏载安死(01) 落水之后的这一下病得漪娴委实不轻,一连两三日都睁不开眼睛来。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发起了高热,身上不停向外冒着虚汗,每日的饭食都是邱姑给她硬灌下去的。 漪娴身上没什么再多的银钱了,邱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再回陆家向当家的长孙夫人许观音求救。 许观音和这个表妹兼小姑子陆漪娴的关系其实是不错的,漪娴在太原那几年她也颇想照顾她,只奈何自己鞭长莫及,又不能当家做主,上头还有个崔氏压着,终是无法接济。 如今自己掌了当家之权,对这个表妹还是十分大方的。她亲随邱姑去秋水胡同里看了漪娴的病情,又从陆家的库房里搜罗了好些珍贵的补品给她养病,再将从崔氏手中搜刮来的钱财暗中拿了不少给她。 漪娴那时仍是未醒。 许观音还承诺到:“这也正好是我想和俏俏商议的事,崔氏手中的那些田庄铺面,等俏俏醒来有了精气神,我再私下里偷偷的转赠不少到她名下,以后再回太原,也好有个长久的生计了。” 邱姑自是感激不尽,实在没想到许观音做嫂嫂的能有如此大方。 许观音摆了摆手,叹息一声,“同为女子,自然知道女子的艰难。这事你也悄悄的,别声张出去,要是让旁人知道漪娴手中有了银钱,还不知要怎样惦记呢。” …… 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 神龙殿坤宁殿的宫人们心中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害怕看到帝后争吵冷战的事情。好在新婚夫妻,终究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翌日婠婠起床时,晏珽宗也正好刚散了朝会回来。 她慢悠悠地坐在桌前用着早膳,晏珽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 婠婠觑他一眼:“你说吧。” 他接过婠婠刚咬了一口放下的一块糯米糕:“婠婠,你舅舅家那个女婿庞诚光,我不能太给他脸,得狠狠斥责他一番,恐怕要落你舅舅的面子了。” 她听罢哦了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为了前两天他和漪娴的夫婿晏载安在千鸿阁大打出手的事么?” 晏珽宗答是,“现下言官们、还有御史台正谏大夫们全都上札子大言此事,说这两人品行不端做事不体面,还出言不逊,要我重罚以正风气。庞诚光找你舅舅给他求情呢。” 婠婠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视他:“我们陶家不需要这般骚猪烂泥似的姻亲,也不需要这样的人添了还是损了我们的脸面,你要处置尽管处置,不必看我的面子,我还不想看他呢。” 晏珽宗稍稍放了点心,“我想贬他的官,罚俸,再者御前申斥一番。你觉得成么?” “把他贬出京去,再织罗些别的名头,贬到岭南去!还有他家的那些兄弟亲戚,仗着陶家的姻亲、陛下的连襟、皇后的姐夫的名号,干了些什么好事,当我不知道呢!能撵走就全撵走去,我看了心烦,长此以往必酿大祸。” 他倒是没想到婠婠能有这般心气,原本晏珽宗心里还有些忐忑,就算婠婠从前和那个庞家毫无照面,可是如今怎么也是皇后的姐夫家,罚得太狠了也是给她不好看。 可是人家婠婠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他点了点头,婠婠又问:“那晏载安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晏珽宗心虚地看了眼她的神色后说道:“我现下还不打算处置。” 婠婠在心中斟酌了一番这几个字,忽地轻笑了出来:“捧杀?那你打算捧到什么时候?” “从他来的那天算起,最多两个月。” 她只问了一件事:“会牵连到漪娴吗?” 晏珽宗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不会。” 婠婠既放了心,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如今惹坊间百姓们群议纷纷的皇亲国戚斗殴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皇帝狠狠责罚了当今皇后的亲姐夫庞诚光,将他贬到了岭南去做一个七品小县令,庞诚光的兄弟们也都被罗列罪名一一贬谪,举家都被赶到了外地穷乡僻壤去。 众人都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据说这位神似皇帝胞妹的皇后是十分得宠的,自新婚以来便是夜夜专房之宠,惹得合宫侧目。 可是没想到皇帝竟然一点都不给她姐夫的面子。 啧啧。 想来也不是那么受宠嘛。 这些话传到宫里来时,晏珽宗本欲声明一番清理些这种流言,可是思来想去,觉得这种言论流传一番也没什么不好的。 或许让旁人觉得他没那么宠爱皇后,对婠婠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日后可以让她稍微洗脱些“狐媚惑君”的污名。 例如最近这些时日当他一次次驳斥那些递上来要请大选后宫的札子时,群臣们只在皇帝自己身上找原因了。更有好些人偷摸着寻晏珽宗以前的旧部打听道,皇帝龙潜时候是不是受了什么女人的刺激,譬如说被他的哪个宠姬美妾给刺杀过、背叛过、绿过,导致他如此排斥选妃。 而更让人感到惊讶的,是皇帝对他这位“远房”堂兄晏载安的宽容。 在知道他与当朝官员大打出手时,皇帝竟然只是意思意思地说了两句,问他为什么不先来告诉他,他必会为他做主的云云。 又说,兄友弟恭乃是自古圣贤治家之道,若是太祖皇帝在天之灵能看见这一切,自然也会希望他们能像当年的太祖和荣王一般兄弟情深友爱。 这就将晏载安的身份抬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了。 晏珽宗作为太祖一支的后嗣,而晏载安作为荣王一支的后嗣代表人,都是不容人轻视的。 他还对那些稍有异议的臣工们说:“孤堂兄回京述职、朝觐,是孤的兄弟,而尔等是孤之家臣,家臣没有招待好客人,岂不是主人家的过错吗?” 于是这事也就平息了下去。 后果就是晏载安越发的得意张狂了起来。 原本千鸿阁的老板还想让他赔偿一番打碎的茶盏桌椅的钱,可是如今他哪还敢开这个嘴? 待他越发小心谨慎了起来,还将阁中所有的娇美姑娘都拿出来任他挑选取乐。 于是晏载安沉迷于温香软玉富贵乡中,越发不肯回秋水胡同去见正妻陆氏了,连她落水生病之事都不知晓。 满施施整日陪着他醉生梦死,晏载安喝醉了的时候也会给她画些大饼哄她开心,诸如: “如今我膝下就还缺个嫡子,你这肚子要能争气生个嫡子出来,我就把你赎了身子带回家扶为平妻。” “哈哈!那陆氏又算什么?倘或哪日她那病怏怏的身子真没用了,等过了孝,我就娶你回去做正房太太!” 满施施娇羞一笑,靠进他的怀里:“妾可不敢!妾是污浊之人,任人欺凌折辱的,陆夫人是公主孙女,大将军您更是公子王孙、凤子龙孙的血脉,身上有龙气护体呢?哪能娶我一个污浊人做正房呀!” 晏载安稍稍清醒了些,有些心虚:“什么龙气,这可不是乱说的事情!可别让外头哪个言官听见了掺我一札子,我就人头落地了!” 满屋的莺燕美人们捂唇而笑:“太祖皇帝和荣王爷全是高皇帝高皇后生养的,不都是一样的血脉。当今陛下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身,大将军怎么就没有了!自从大将军常幸咱们千鸿阁,我们这些姊妹们身上都觉得沾上了将军的龙气呢!” 一股甜腻的香气钻进了晏载安的鼻子里。 他的神智模模糊糊了起来,竟然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的。 在这些美姬们的怂恿下,他填词奏乐为她们取乐,提笔写下“一龙同祖 二日共辉”等词以彰显自己的身份。 意思是说,当今陛下是皇都上的龙,而他晏载安,也算得上是太原的一条小龙。 126:陆漪娴(副CP剧情) 婠婠也听说了漪娴生病之事。 她没法再见她,亦不忍心让她病中支撑身体进宫来,只是赏赐东西依然不断,又亲自派遣了宫中的女医吏去给漪娴看诊。 女医吏们看诊完回来后向婠婠禀报,婠婠听完后心都凉了半截,涩涩地疼了起来。 她是委实没有想到这个自幼就健健康康陪伴自己的姐姐一样的密友,如今既然身体还不如自己了!她在太原究竟过了什么日子?晏载安一家子又是怎么对她的? 婠婠气到发疯,恨不得传他来赏一顿廷仗一番解气。 她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愧疚之情,当年漪娴嫁人后,她也差不多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母亲也为了她的终身大事愁得不行,精力全都放在这事上;加之那几年她的身体也不太好,常年缠绵于病榻之间,更无暇去问漪娴婚后过得怎么样。 再有一件就是这个时代的女子之间交往本就不像男子那般便利,可以随意书信往来,婠婠久居深宫之中,除了给在京中的自己的一些玩伴们赏赐些礼物还比较方便之外,想把手伸到太原去打听漪娴的情况也是不容易的。 搞不好还会让她的父亲以为是母亲和大哥哥想借着婠婠的名义去将手插到太原地方上去拉拢贿赂地方官吏呢。 遂只得作罢。 不曾想,多年未见,原本应该正处在一个女子最美丽丰满年华的漪娴,却这样无声无息的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枯萎了下来。 医吏们说,漪娴几年前曾经小产过一回,伤透了身体,而在她小产之后,又恐怕是因为常年操持家务之类的琐事,没能好好休息下来养养身子,所以越拖越坏了。 这些女医们不敢欺瞒她的病情,但是为这些病情所找的理由和借口,当然都是往好听里说编出来的,反正婠婠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早在数日之前,晏珽宗见婠婠心中关切陆漪娴,特意又派了人去太原奉恩将军府中密切查探他们府里的各种阴私苟且,正巧今日那些密探们回来了,晏珽宗第一时间把奏报递到了婠婠的书案上。 她从这些奏报的字里行间中也大抵窥见了这些漪娴的境况。 …… 起初那段时间里他们的夫妻关系还算不错。 虽然这桩婚姻算是盲婚哑嫁,而且漪娴也是被算计了之后不情不愿的远嫁到太原来的,但是因为晏载安那时候还在她面前装了一段时间的人样,对漪娴温声软语,所以漪娴心中大抵也就伸出过一阵认命的情绪,是打算同他好好将日子过下去的。 因为那时候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这么劝她:反正你嫁都嫁过来了,不安安心心跟着这个男人,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呢?难道你还指望还能嫁给别人?认命吧,俏俏。 水土不服,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无亲无故无友。 一个娇滴滴的贵族千金,这辈子能遇到的所有劫难,大概在这桩婚姻的一开始就让她全都遇到了。 可她还是认命了,也真的有将那个男人当做自己的夫君,一心一意地待他。 晏载安的后宅里有许多美丽娇艳的妾室通房姨娘们,因为上面婆母刘夫人的溺爱,府中更多的是被他睡过了之后却仍然无名无分的丫鬟们。 甚至在成婚之前,其实他就偷偷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但漪娴自觉自己并非善妒之人,对她们是很好的。她知道这些通房和丫鬟们也都是同她一样不能自己抉择命运的可怜女子,或许造成她们命运苦难的从来都只有那些男人,他又何苦将自己的不满和悲凉发泄到这些人的身上呢? 可是她们又是怎么对她的呢? 婚后不久,身体康健的漪娴很快就怀有了身孕。或许正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到来,让她更加悲哀又堕落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决定在这方天地、这方小小的宅院中安安稳稳平静的度过自己的一生。即便她那个时候还无法对晏载安生出什么爱意来,可她确确实实是爱极了自己腹中那还未出世的的骨肉。 然,后宅中多的是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而有时候当你习惯了软弱和仁慈,或许他们都不屑于对你进行算计,而是明目张胆的欺辱。 五个月时,晏载安由妾室向氏所生的庶长子明目张胆地在无人的连廊里将漪娴推倒在地,害她小产。 那是她几乎已经成了形的女儿啊! 即便是这样摆在眼面前的欺辱,漪娴都无法为自己那还未能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孩子做主。 因为向氏和庶长子上面有晏载安的庇护。 晏载安只给了漪娴一句简单到冷漠的话:“口说无凭,我何以信你一面之词?倘若今天你说是我母亲、祖母推你,难道我也要为了你去惩罚我母亲祖母吗?” 他毫不在意地低声嘀咕了一句,“何况只是个丫头片子而已,也不是个带把的。”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美目中溢满了盈盈的泪珠。 也就是从那一天、听见他说那一句话开始,漪娴的心彻底死了,再也不对这个人保有任何的希望了。 因为夫妻关系的恶劣疏远,这府中的其他人越发的肯欺压到漪娴头上来了。而她身在病中,在这里又举目无亲,自小又是冰清玉洁地长大,不识那些后宅的阴私,没有心思同她们斗,唯有逆来顺受下去。 有这么些人时常在刘夫人面前挑拨搬弄是非,说起漪娴的种种不是来,又说她是个晦气鬼,身子不行以后都生不出儿子来了,娶了她,真是他们奉恩将军府倒了大霉;又说漪娴仗着自己是京中公主府来的,瞧不起他们太原这边的人,也不肯好好的侍奉夫君,经常对夫君冷鼻子冷眼的瞧不起。 总之这些种种都不够他们说的、编的。 何况刘夫人本来就不喜欢漪娴,因为在她原本的打算里面,她是想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嫁到他们家的,谁想到被漪娴占了这个位置,她心中就有了气。 而她作为婆母想要折腾儿媳妇,那更是几乎不用找理由的方便。 例如说话间随便找话头训斥漪娴一番,隔三差五地说自己身子不好,让本就病弱的漪娴半夜急急忙忙起身去侍疾,给她捏腿喂药,还嫌弃她来的晚、伺候的不好。 再者日日喊了漪娴去她院子里站规矩,平白无故的不通传、不让她进来,装作不知道一般让她在门口就站上一两个时辰也是常见的。 何况他们这一家人还仗着儿媳妇的脸皮薄,没多久就侵占了漪娴的大半嫁妆充公,只留下一些金银首饰玉器——上头刻了陆国功夫姓氏的等等,他们不好拿,因为拿走了也不敢拿到外面去当了换成银子,是会叫外头的人笑话死的,所以才留给漪娴这么一点子玩意。而漪娴只能靠奉恩将军府中给的那点子赏赐一般的月银勉强度日。 即使是勉强留给她的这点嫁妆,她也不敢随便用,因为每年家中的长辈过生日了和大节庆等,她还要准备礼物送回娘家去以尽礼节。 就这样一日的熬着,熬到了这年元武皇帝登基、立后,晏载安回京述职加上顺道朝觐皇帝、拜见太后皇后,带漪娴回了趟都城。 …… 婠婠看完后狠狠地将那卷纸扔到了地上去。 虽然她心里面早就有了预料,知道这些年漪娴在太原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但是她实在没想到这家人竟能下贱到如此地步! “我要跟我母亲想个法子,好好治一治那个晏载安和刘氏,也不能让他们一家子一直这样作践漪娴。” 她眼珠子转了转,学着自己母亲处世的风格想了个招儿:“我要亲自派遣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医随漪娴去太原服侍她,既是给她调养身子、彰显皇宫大内的宠幸,也是盯着那一家人,看他们还敢不敢犯浑了! ——这个刘氏不是老病么?好,我现在就宣她进京,亲自请医师给她看看是个什么病!” 晏珽宗抚了抚她的心口平息她的怒火,语气散漫:“你再治,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管不了一辈子的大用。” 婠婠抬眸看他:“那你有什么能治根本的法子?说来给我听听。” “倒不妨想主意让他们和离,彻底将她解脱了出来。” 婠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而且,我要杀晏载安。也只有让他们和离才能保全她。” 127:彤史h 日光穿透过琉璃窗和茜纱渗透进皇邕楼这间议政事的书阁时,竟氤氲出了如霞光晨雾一般的朦胧光晕。 一扇皇朝堪舆图的屏风后面,年轻姣美的皇后蜷缩在那宽大代表了无限尊荣于权力、只有帝王才可以享用的金鎏宝座上,身上只堪堪披了一件晏珽宗的龙袍外袍,面色潮红,露出的那只白嫩玉足脚腕上还挂着一根红绳,绳上系着一只小巧的银铃。 而地毯和桌案上零零碎碎地散落着女子发髻间的钗环珠翠,一室的凌乱不堪。 她似是才从懒洋洋的小憩中醒来,拥着那件龙袍缓缓起身,毫不避讳地将它拢在自己身上蔽体。 晏珽宗给她端了碗温茶润润嗓子,因为方才那阵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几乎哭干了她的喉咙。 婠婠就着他的手喝了茶水,望着面前的那副堪舆图,忽地低声笑了起来。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唐玄宗天宝年间,大将哥舒翰和安禄山都在边境屡屡立下奇功。为了嘉奖他们,李隆基亲手誊抄了民间流传的一首赞颂哥舒翰功劳的诗‘北斗七星高’四句相赠;又封赏安禄山为东平郡王。 ——可是即便皇帝做到这个分上,哥舒翰和安禄山心中仍是种种不满。 哥舒翰觉得皇帝受小人蒙蔽而偏心,明明他也劳苦功高,可是最后却什么真金白银的封赏都没有,只得到了皇帝送来的一张纸。 安禄山贪得无厌饕餮之心,即便异姓封王,却仍觊觎左相之位,因为他的愿望得不到满足而对李隆基愤愤不平。 想来皇帝的确是难做的,不管怎么办,下面的人总有不满之心。赏的低了怕人不满,赏的高了怕人不臣。”① 晏珽宗定定的看着婠婠,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想到了和自己说起这件事情。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婠婠扯了扯唇角,似是嘲讽又似是无意地对他轻笑,脚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她听了这声响心里又羞又气,似是想起了方才在这方宝座上发生的不堪入目之事,扯下那根红绳泄愤般地扔到了晏珽宗的身上去,被他随手一捞稳稳接住了。 “李隆基故为盛世之君,可都比不过元武皇帝对自己的部将们那等处心积虑的谋划啊。 他只能周虑到面子上的荣光和真金白银高官厚禄之类的俗物,却想不到有的皇帝为了自己部下打了经年的光棍、娶媳妇的事儿也能如此上心的。 这才是赏到了人家的心坎子里面去。帝王恩德如此,宿将们安能不提携玉龙为君死?还敢生出异心来?” 她这长篇大段的一顿冷嘲热讽似的恭维,或者说是恭维似的冷嘲热讽,听得晏珽宗心发慌。 “婠婠,你方才听到了?我——” 情爱过后,婠婠慵懒地缩在宝座上睡着了,晏珽宗给她披上外袍又盖了一层薄毯,见她睡得香,便舍不得惊醒她。所以方才徐世守来找他议事时他只以屏风相隔,未曾避她。 即便压低了声音,还是吵醒了婠婠。 只是不知道她听了多少。 因为算计的人是她的挚友,所以晏珽宗还是有些心虚,怕她有意见。 …… 两个时辰前。 转眼间已是新婚的一个月后,今天已到了八月初五了。 婠婠原本梳妆毕想去给母亲请安,顺带将上个月阖宫上下的各项开支账目拿去同她核对一番,看看各项琐碎事务可有不妥之处。 然而等她带着一摞厚厚的账本去见母亲时,皇太后正在翻阅着一本明黄色封子的案录本。 见母亲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婠婠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下一刻她就羞气得恨不得当场拔腿就跑或者像个鸵鸟似的把自己的头给埋起来。 无他,只因母亲手里的那本账竟然是女史们记录的帝王彤史实录。 跟随在皇帝身边记载皇帝言行起居的几乎都是宫里的女官,而彤史,就是记载的皇帝垂幸后妃之事,以便将来后妃们被请出滑脉有了身孕的时候可以有个清清白白的对证。皇太后和皇后当然是有权力在每月的月初查看上一个月皇帝的彤史记录。 但是晏珽宗早就废了这些女史的存在,他一贯肆意妄为,最不喜这些人提着跟毛笔跟在他后面记来记去的。 那这本东西是从哪来的? 婠婠差点当场晕倒,捏着袖口退到了一边,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皇太后不以为然,还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欣慰地拍着她的手背说:“这不是很好吗?我最乐意见得你们夫妻恩爱了!要是这本册子接下来半年都能这么记下去,我心里就踏实了。 ——你瞧,你现在的身子不是比以前好多了么?” 从母亲宫里出来后,婠婠拎着那本案录直奔皇邕楼去找晏珽宗兴师问罪。 她将那本册子摔到了他批阅军国大事的桌案上:“哼,这不是你的字?你跟我装什么?谁让你把这个拿去给我母亲看的?” 晏珽宗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后从宝座上起身,拉着婠婠在那上面坐下,然后好声好气地和她解释起来。 “太后前日就打发人去内司省要彤史录来给她过目。内司省的女史们早被我给废光了挪做他用,他们不知道怎么回太后,只好再报到我这来。我不是没法子么,就照着记忆现写一本送去给她了。若非太后要,我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婠婠,真不是我故意的。” 婠婠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还是语带嘲弄之意:“照着记忆现写?呵,你还有这个本事呀?” 他便似笑非笑地翻开一页带着婠婠回忆起那日的颠鸾倒凤之事。 “怎么不是照着记忆写的?七月十二日,帝幸皇后三次。你还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么? ——早上还没睡醒就张开腿就被我插的喷水了一次,晚上……” 婠婠怒目圆瞪,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你疯了!这是皇邕楼、是你召贤士忠臣们商讨举国大事的地方,不是给你说这些污言秽语的!” “污言秽语?” 他寥寥地掀起眼皮打量了婠婠一番,解下腰带她的脖颈绑在了宝座雕刻了一条游龙的扶手上,龙口中衔着一块拳头大的紫色宝石,雪白柔嫩天鹅颈和威风凛凛的金龙看起来却格外匹配,有种别样的美感。 自然了,他扣的其实很松,除了让她挣脱不得之外,完全不影响她的呼吸和小幅度的挣扎。 不过这种“俯首系颈”、引颈就戮的感觉,自然算不得太好,所以没一会儿婠婠就被气出了湿漉漉的一泡眼泪,滴滴的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华美衣袍被他一件件剥落扔到地上,他又卸去了她头上的珠翠簪饰,让她披散着一头墨发蜷在这宝座上等待被人吃干抹净。 “哭什么,龙椅都让你随便坐了,不就是肏一回么,还这样委屈?” 婠婠紧紧合拢着双腿不想让他得逞:“昏君!” 晏珽宗对她的指责和辱骂毫不放在心上,自己送上门来的,还怪他么? 他的手指轻轻点过她如小樱桃似的乳尖,将它夹在两指之间玩弄:“婠婠,你说自魏室开国以来,你是不是头一个被按在这龙椅上让人灌精的女人,嗯?” 婠婠愣住了片刻思考了一番,很可悲的发现他说的是真的。 即便是她的祖父那般昏淫无道之君,也从不允许邵氏等宠妃踏入议政殿一部干预国事半分,且极为爱重自己的皇帝身份,连邵氏将经血不慎沾染到他的衣袍上都要失宠被废的人,岂会带她在这宝座上交合? 趁着她愣神的时候,晏珽宗已经分开了她的双腿,熟稔地捏住了她的两瓣花唇拢柔起来,一指时不时探入她的内里刺激她快速情动。 婠婠不争气地在他手下湿了身子,潺潺地低落下来,沾湿在龙椅宝座上。 这个姿势让她的身体被完全打开,敞着露在他面前。 她太紧张了,好不容易才完全将他吃下,濡湿紧致的小口死死咬住他不放。 这里随时会有臣工们请人通传过后进来禀报要事,楼下更是有一堆文官们或在奋笔疾书的誊写皇帝旨意发往各地,或是慷慨陈词地议论国事。 而高楼之上,帝后二人却在此白日宣淫,行此交换之事。 婠婠紧紧地咬着唇,把一张姣妍的小脸逼得胀红了也不愿意开口呻吟半句出来。 晏珽宗衣着完好,只是解了腰带拉下裤带掏出那根热气腾腾的肉棒来插她,却让她在他面前没有一丝布帛遮体。 他一口气顶到里头去,见婠婠被他抽送了数回仍然不愿睁眼看他也不愿张口吐出半个字来,他恼怒地寻了个银铃来系到婠婠一只不安分地动着想要踹他的脚腕上去。 “不是不想让旁人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在这儿挨了顿肏么?那你就别让这个铃铛响得那么厉害,否则楼下的人可就都听见了。” 他又往里捣得深了些,正好抵在婠婠最敏感处,激得婠婠咬牙闷哼了一声。 “以后我再带你来这寻欢,就给你系着这枚铃铛,叫人一听见铃铛响了、就知道皇后娘娘又在喷水挨灌龙精了。” 婠婠哭着摇头,拒绝。 金銮宝座的映衬下,她的肌肤白嫩得犹如在发光一般,小小的穴口将他性器一寸寸吞入的场景他素来是百看不厌的。 直到良久之后他射了进去,一边系上腰带还一面叮嘱了婠婠几句:“记得把精水夹住了,别流出来,要不然可不是浪费?” 婠婠身上披着他的龙袍,羞耻地更加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靠在龙椅上懒懒睡去,只记得有臣下求见皇帝,晏珽宗去了另一间书阁见他,走前还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丝:“原来是潘太师求见。婠婠,你说潘太师写给圣懿帝姬的悼文那般情真意切令人不忍,他知不知道自己教养大的小公主现在已经被调教得离不得男人的精了?而且就在他隔壁的这间书房里被我刚刚弄完一回。” 婠婠气得打了个他一个伏击,猛地从睡梦中睁开眼在他手腕上抓了一道红痕。 他也不恼,大笑离去。 其实婠婠一直就没睡着,后来还迷迷糊糊地听见了不少朝臣们和晏珽宗说话的声音。 原本都是些四书五经里的大道理,听起来还格外催人入眠。 然而,就在婠婠真的要睡着的时候,威宁侯徐世守也来了。 她听见他开门见山地问了晏珽宗一句: “陛下,晏载安谋逆不敬的证据已然查收完毕铁证如山,您什么时候取他性命?” ………… ①PS:这个故事是我从老电视剧《唐明皇》里面看到的,并且据我所知和真实的历史肯定有差距和出入,宝贝们不要当正史看,也不要被误导和过分纠结! 128:晏载安死(02)(剧情) 晏珽宗瞥他一眼:“这就等不及了?” 婠婠听见那位灵壁守将徐侯的声音格外急切,还颇带些咬牙切齿的愤恨感: “他一日不死,臣夜夜难安!” 晏珽宗冷冷地嘲笑他:“谁让你夜夜要去做贼一般守在陆氏的院子外面给她站岗,没觉睡当然难安了!” 婠婠一下被惊醒了,缓缓自宝座上起了身凝神听着。 越听,她亦心惊肉跳了起来。 她早就知道晏珽宗在算计这位太原宗亲晏载安,但她能想到的他这样做的动机也只是想借此作笺子将那些吃空晌的闲散宗室们集体整治一番而已,晏载安不过是倒霉,成了那个杀鸡儆猴的鸡而已。 既然他说了不至于牵连到漪娴,那婠婠也就不欲插手了。 可是她绝对没能想到的是,晏珽宗是想让他直接死!要取他性命! 为什么? 婠婠有些想不明白,可是很快她就懂了。 呵,还不是为了美人温柔乡惹出来的官司! 徐侯顿了顿,似是无颜回答君王的这句冷讽,他又道:“满氏已有了身孕,一切证据都搜集好了,臣不想再让漪娴跟他耗下去白费青春了。” 晏珽宗摆了摆手:“再等一个月再说罢。” “陛下!” 徐侯急忿地唤了他一身,“臣,等不了!漪娴落水生病半个多月,他连看都没有回去看一眼,整日和那些游手好闲的宗室中人饮酒作乐玩女人,何以配做人夫?若非崔氏那贱妇算计,漪娴何至于沦落到这种人之手!” …… 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婠婠也凝神听了许久,可是心却分外地沉静了下来。 她以前还没看出来过,这位徐侯是什么时候把心思瞄到了漪娴身上去的?他们又是何时相识的?漪娴知道她成了别人虎视眈眈的盘中肉吗? 故而当晏珽宗与徐世守议完事再回来寻婠婠的时候,免不了遭受一番她的冷嘲热讽。 等她嘲讽毕,晏珽宗才慢条斯理地将事情摊开了揉碎了细细将给她听。 婠婠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两手一摊:“那就随你们的便罢。” 可是既然事情被她撞破了,晏珽宗和徐世守都隐隐担心她会因为瞧不上徐世守胆敢觊觎漪娴而出手阻挠,所以变故的发生比他们预期中提前了足足一个月。 这天是八月初九,是晏载安来到皇都正好一个月的日子。 也本该是满施施陪伴他的最后一天。 八月初八的夜里,满施施依依不舍地缠着他欢好了许久,当晚他头昏脑胀地睡去,却没有想到当自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被翻天覆地地搅动过。 …… 八月初九日的上午时分,正值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京兆府门前的一整条大街上格外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张月芯深吸了一口气后扑通一声跪到在了京兆府门前,掐了掐嗓子尖细地哭号了一声出来: “大人!民女要报官啊大人!有人胆敢偷窃皇室珠宝、罪不容诛啊!” 这一声嚎啕大哭,惊彻了整个皇都的上空,让满城的勋贵公卿贵妇们又多了一个可以聊上足足一整个月的话头。 如今的京兆府府尹名叫范祎,他慌忙命人传唤张氏过来,前头的衙役们问了话,记了她的姓名、籍贯之类的东西就放她进去、让范大人亲自接见了她了。 张月芯带着两个伶俐的小丫鬟,将一枚用红布包裹着的金云霞舞凤纹帔坠转呈到了范祎的面前,深深跪拜下去哭泣道: “大人,民女本是千鸿阁中的清白伶人,前日因与阁中的头牌满氏闹了些龃龉,无意间得知她竟然仗着奉恩将军大人的宠幸、私自盗窃了这枚帔坠彰显身份,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奉恩将军赠与她之物,要将她娶做正妻的。 民女看不惯她这般胆大包天,故而着令满氏的婢女零儿偷偷将此物拿了出来报到官府里去,大人您看,这帔坠上的霞帔,其间刺绣和绣着的两行小诗都是出自满氏之手,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千鸿阁中命人取了满氏过往的针线来做比对!” 有魏之朝,女子金银首饰,纳于礼仪制度的一类,一等的就是凤冠霞帔。 霞帔是极其精致的丝罗制品, 底端有压脚的帔坠,帔坠上端有孔,孔中穿金系,然后悬坠于金钩。此系与钩,当日合称为“钓圈”,形似两条彩带,绕过头颅,披挂于胸前,下垂一颗金玉坠子。本朝后妃和百官的妻子都披挂霞帔,看起来美如彩霞,是身份的一种象征。 它不止是用于婚嫁之日女子的穿着,但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妇人却只有出嫁之日才可以使用一回,究其原因也就是因为没钱而已。 如果贵为皇族宗室,那么这些挂在霞帔上用作“压襟”的帔坠制作多会出自禁中,且多于簪脚和金钩上镌铭。 例如此刻,范祎手掌托起这枚帔坠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这枚金云霞舞凤纹帔坠之系连帔坠的金钩铭曰:“随驾银作局宣鸿三年贰月内造柒成色金壹两玖钱。”还带着专为皇室制作首饰的银作局的官印。 宣鸿,是魏朝开国太祖皇帝的第一个年号,宣鸿三年也就是魏室开国的第三年。距今已有正好九十七年。 帔坠和一些宗亲子弟娶原配正妻时候所用的凤冠头面都是礼仪之物,因此为了方便和统一规制,银作局总会成批制作,以备宫廷的各种礼典和册封赏赐之需。 后世有许多自称为考古学家的学者们还会惊奇地发现出自魏朝各地宗亲子弟夫妇合葬墓“内造”、“内成造”的 金簪、金凤簪、金帔坠规制样式都出奇地一模一样,便多属这种情况,因此它的制作年代与使用年代甚至墓葬年代往往相去甚远,并且在不同的墓葬里会出土完全相同的成品。 宣鸿三年,刚刚于风雨飘摇之中建都立国的魏朝太祖皇帝着手整顿各项行政机构和为皇室服务的各种专业部门,始设银作局以制作金银珠玉宝器。 后来这一年制作的礼器被赏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库存便成为了彰显身份的一种象征。 陆漪娴嫁去太原之前,圣懿帝姬向当时的陶皇后请求之后,得到了陶皇后的点头应允,于是便从银作局特意取来一枚宣鸿年间制作的帔坠赏赐给自己的好友漪娴,以示对她的爱重。这在当时还惹了许多人艳羡不已。 这一下吓得范祎的手都抖了抖,险些将它抖落到地上去。 范祎急忙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桌子上,生怕这东西若是个真的,自己摔坏了它该怎么办。 他咳了几声清了清自己的音色,正色道:“堂下之人休敢胡言乱语否?此物出自天家,若真的是被娼妓之人盗窃所得,可是被杀了头都没人敢收尸的!” 满施施的女婢零儿连连叩首道: “奴婢不敢欺瞒大人,盗窃此物者正是千鸿阁中的头牌娼人满氏,是女婢现在正在服侍的人。 此物……据奴婢听说,本是圣懿帝姬在世时候赏赐给太原府奉恩将军正妻陆氏夫人的东西,但奉恩将军这阵子颇为宠爱满氏,满氏在阁中常以将军正妻自居,还私下窃取了这枚帔坠、寻了霞帔丝罗挂在身上、一副诰命夫人的做派。 …… 奴婢看不惯她,趁着她今日睡熟,偷偷开了她的妆奁把这物取了来,送到官中相告!” 范祎和左右的副官主簿们顿时愣住了,满脸的见了鬼。 这零儿说得好听,将火力全都转到她服侍的娼人满氏身上,给出的理由看似合理,可是稍微琢磨一下就能听得出来是漏洞百出。 第一,这帔坠是女子之物,太原奉恩将军之妻陆夫人此番回京,若是戴上它进宫拜见太后皇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这样的话,它在陆夫人身边好好的是怎么被满氏偷走的? 第二,像范祎和京兆府里这种耳目灵通之人自然能打听到这阵子晏载安流连千鸿阁宠爱娼人满氏之事,所以他们可以猜测到的是满氏是通过晏载安之手得到的这枚帔坠。那么,真的是她单方面偷来的吗?她这般张狂的做派,晏载安就真的毫不知情吗? 第三,如若按照他们第一直觉的猜想,这枚帔坠是晏载安为了哄满氏开心拿来给她玩的,往严重里说,这位奉恩将军是否构成了“滥娶”“擅娶”之罪?因为本朝素来将凤冠霞帔当作正是的定亲之物,男女之家收受霞帔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的亲家了。 滥娶,擅娶,即宗室子弟在迎娶正妻之后、未上报朝廷知晓,通过各种不正当手段所娶的姬妾。 这些姬妾的地位是朝廷和官中不认可的,她们生出的孩子也不能从国姓,更不能被认定为宗室后裔继承爵位。严重论起来还要治这些宗亲的罪的。 当年太祖皇帝单独为宗室子弟们想出了这条罪名,一来就是为了防止他们私下迎娶权贵百官之女为侧妃侧室结成裙带关系以成朋党,二来则是限制宗室人数的扩大、减少宗室花费的开销。 你汉武帝有推恩令之法,意在强调宗室们生出的所有儿子都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然后通过不断分封削弱藩王的权力。 我魏太祖计高一筹,更狠,直接连宗室里许多男嗣的名分都不承认了,就因为他们母亲的妾室身份没有得到朝廷认可,所以你就是“滥妾子”,不让你认祖归宗,你就别想承爵、别想花官家的一分钱。 范祎擦了擦额前的汗珠,想着要不要私下将这事压下去,因为各种私事总是和那位荣王后嗣奉恩将军晏载安脱不了干系的,拿到明面上去也不好看,元武皇帝看上去对他格外宽厚,自己要不要卖他一个人情先知会他一声再做打算? 零儿嘴里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看似只是在指责满氏仗着权贵的宠爱、目中无人地将自己以奉恩将军正妻的身份自处,实际上每一点都离不了晏载安宠妾灭妻之实——甚至于这位满氏还不算是他的妾,事情就更严重了。 还未等范祎下定决心,副尹直接拍了板吩咐了下去命人兵分四路查证这个“满氏盗帔坠案”。 一路人将此物拿去银作局,请银作局的女官辨认这是否真的是官中所制之物,另一路人直接去千鸿阁中扣押了满施施过来,并且将她平素的针线绣帕全部取来比对这霞帔是否出自她手,第三路人去奉恩将军晏载安家中告知陆氏夫人其帔坠被盗之案,并且让这位陆夫人检查一下自己的帔坠是否还在自己身边。 最后一路人直接进宫将此事告知宫里的帝后,请他们定夺查处。 完全不给晏载安一点喘息的劲。 范祎还想拉着这个副尹劝他年轻人别这么热血这么拼,万一得不偿失了得罪人可怎么办?可是府衙中的人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一般,根本不听他的,马不停蹄地就走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希望元武皇帝不要太过护短,最后晏载安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挨了一顿记恨和训斥。 …… 01:关于凤冠霞帔的描述摘自扬之水《奢华之色》卷二。我写的时候插入自己的私设,有改动。 02:滥妾子等,明代就出现这种说法。但,本文私设稍作改动。 129:北鸿h(马上PLAY) 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紧跟着的八月二十一日是太后千秋,去岁先帝病重,太后就没过寿,如今换了一番新气象,又是她儿子登基之后的头一次给母亲祝寿,自然要办得风光隆重了。 这两件事压得刚刚新婚为后的婠婠快累断了腰、耗光了脑筋,哪怕有她母亲手把手地教导帮衬和监督,婠婠忙完了一天后,每晚榻间也是一脸的倦怠,于情事上对晏珽宗颇有些冷待了下来,没那么多精力应付他。 晏珽宗心疼她劳累,特意抽了一天出来陪她去京畿的皇庄里游幸玩乐,还说要教她骑马。 婠婠顿时心动,尚且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落入虎口之中。 于是乎,晏珽宗提前一天早朝告了假,让朝臣们第二天早上别来了,借口就是皇太后偶感风寒,要与皇后一道侍奉太后汤药。 这样喜闻乐见母子情深、婆媳和睦的事儿,是不会让人议论的。正在臣工们交口称赞如今皇帝与太后关系不断转好,家事和谐之时,他们的皇帝正与皇后连夜出发赶往了京畿一处景致秀美的田庄里。 自效法前朝以来,本朝皇帝多设各种皇庄以增私产,底下的藩王宗室王公大臣们也有样学样地通过各种手段扩充田地围设庄园,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破坏社会和谐稳定的。 婠婠的父亲被后世评价为维稳之君,在位时间虽无大的作为而且也偶出昏招,但是还是很致力于缓和社会矛盾的,他将自己君父设立的皇庄裁撤了三分之二分与贫苦百姓耕种,又用各种威逼利诱的政治手段迫使各地宗室们也拿出自己的部分土地还与百姓。 晏珽宗即位以来手段更加狠辣,先帝留下的皇庄也被他一再裁撤,如今只留下了这一座庄子,其他的也是全都发还贫苦百姓。他即位之前就通过各种手段夺了少数权贵宗亲手中为数不多的兵权,如今仗着他们没法反抗,越发凌厉地从他们手中要回田地还给当地百姓。 偶有不服者,也会莫名其妙地暴毙而亡。 平心而论,婠婠很惊奇地发现,他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与她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对于百姓而言他的确是个很有才能的贤明君主。其实宗亲们巧取豪夺百姓田地之事她亦早有耳闻,不过是用各种手段让百姓的田地变成“无主之地”,然后上书皇帝请求将这些田地划给他们。 天高地远,皇帝哪里知道这块地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又不好意思驳了亲戚的脸面,往往都是同意的。 父亲在位时没法彻底根治这些积弊,如今晏珽宗愿意有所作为,她还是很高兴的,所以想到这些事情,今日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晏珽宗骑着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北鸿马,而婠婠则被他搂坐在身前仔细看护在怀中。 为了方便活动,她今日用一根碧玉长簪将乌发简单地挽起,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织银妆花面料的马面裙,行走时裙摆如云雾浮动,掀起银光点点缭绕在他身周。 昨天晚上长孙思将这件衣裳给皇后送来时,婠婠特意等到晏珽宗回来陪她用晚膳的时候才换上。 她当时轻轻提起裙裳的褶皱在他面前娇俏地转了个圈儿,语带撒娇之意:“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穿马面裙呢,先只给你一个人看。——好看么?” 裙衫上精致的花鸟刺绣在他面前旋转了一圈,晃得他的眼睛似乎都有些湿润了。 她一向最能知道该怎么哄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让他恨不得当场把心肺都挖出来给她。 “当然好看。”他声音低哑地答了一句,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我的婠婠是天下第一美人儿,谁都比不过你半分绝色动人。” 活该这样如勾了勾手指头一般就将他的魂给勾走了。 立地的一面等身琉璃镜前照出一对拥吻交缠的璧人身影,周围侍奉的女婢们都识相地退了下去,将偌大的肃穆典雅的内殿留给他们二人独处。 这匹骏马通体玄色,身形壮大,哪怕此刻在主人面前它表现出了绝对的顺从和恭敬,可是婠婠还是察觉到它周身散发出来的隐隐被压抑住的可怕阴森杀气。婠婠想要看它的眼睛,几乎都要费力地抬起头来。它看人看物的眼神都异常淡漠,如同看着毫无生气的死物一般无所谓,只有在看到主人时才会有光亮,似是在等待着主人的指令和吩咐。 ——这是因为在战场上看惯了、踩踏惯了尸体才有的反应。 在看婠婠时,原本它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毫无所谓的冷漠,在晏珽宗扫了它一眼后它才变得恭敬起来,低着头将头顶的鬃毛让给婠婠摸,一边还稍有不服地喷了个响鼻。 它的四条健壮马腿上布着数道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砍伤痕迹,只是因为深黑色毛发的遮掩,一时看不出来而已。 婠婠心疼地摸了摸它的大腿,轻轻按压在一块旧疤上。“这是以前卡契人擅长用的拦马阵的铁钩网勾出来的吧。” “是啊,刺破了它的两件重甲,铁钩勾到它身体里去,它还是那般无畏地随着我冲锋陷阵。” 忆起往事,晏珽宗云淡风轻地说道,“每次下令凿阵冲锋之前,我曾数次命将士们以黑布蒙上战马的眼睛,因为前方刀剑林立,战马看不见才不会感到害怕,才不会退缩。 可我是主将,是元帅,我的马不能看不见,更不能失去方向,所以……” “所以,我从来没有蒙过它的眼睛,它也从来没有害怕过一次。” 怕吓到婠婠,他话锋一转,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将这个话题代过。 “上来吧,我带着你骑马游原,不会摔了你的。这么大的一片原野,走过去该有多累。” 虽然这匹气势威猛的战马比不上七夕那晚的小白马让人感到安全,但是晏珽宗在就是婠婠最大的安全感,她将手递到了他手中,让她一把将自己拉了上去。 “好高!” 婠婠惊呼了一声,身体仍是不由得绷紧了。 这个高度如果摔下马背,是会摔死人的吧!难怪好些人骑马摔倒之后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柔软的绣垫第一次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北鸿的背上。 晏珽宗将婠婠照顾得很好,怕她无法适应稍显坚硬的马鞍和刺刺的有些戳人的鬃毛,所以特意命人拿来了一块如薄毯一般舒适的垫子垫在马鞍之上,让她坐得更加舒服一些。马身的一侧还挂着不少的零碎东西,给她擦汗的绣帕、水囊、玉梳以及好几样果脯肉干之类的零嘴,全都收在了一个大袋子里。 ——不过,大部分情况下男人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殷勤的,婠婠很快就会明白,当享受到了他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后自己应该付出些什么来。 举目无人,抬眼只见无顶苍穹和白云悠悠,北鸿奔驰在辽阔的原野上,激起阵阵风浪,长得长长的野草腰肢随风纤盈地轻摆款动。 婠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马面裙裙摆随风飘扬,如一朵正怒放的娇花。 晏珽宗勒了下缰绳,北鸿马才慢悠悠地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 她捂着心口长长呼出一口气来,适才的惊讶慌张有之,可更多的还是畅快和新奇,好似将自己的命都托付在了迎面拂来的阵阵风浪之中,让她几乎张不开嘴去呼吸。 “别怕,没事的。要是害怕,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不要!我才不害怕呢!”她颇有胆气地拒绝了。 “婠婠,我带你玩个新奇的东西,好么?” 他看着她的眼神幽深而可怖,婠婠虽没有直接瞧见,可是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些不太对劲,她轻轻抽了口气,小声拒绝:“不要,我不要——我们回去好不好?” 可是到了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纵使她是公主、是皇后,又有什么用,哪个能来救她呢? 晏珽宗没理会她的拒绝,他复勒了下缰绳,给北鸿下达了一个指令,战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地冲了出去,下一瞬,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婠婠就被他在马上调转了一个方向,被他按在了自己的身下。毫无支撑和受力点的身躯只能更加抱紧了他寻求安全感,她双腿夹紧了他的腰肢,一只手死死地攥紧了他的袖口。 这个熟悉的姿势几乎让婠婠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他是想做些什么。剧烈的颠簸中,她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气息吐出两个拒绝的字来时,身下的马面裙被他轻而易举地撩到了起来,层层迭迭地堆在她腰间。裙下她只穿了一条裤子,也被他一把扯下胡乱找个地方塞了过去。 凉风灌入她双腿间,婠婠两条白鹿似的细腿裸露在他面前、哆哆嗦嗦地打着颤,只能更加用力地缠在他腰间,生怕自己会摔下去。 “我不要在这里,五哥,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盘发的碧玉簪也被他抽下,如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在风中飞扬曼舞,凌乱地落在她脸侧和胸前。 她拒绝,他不听,想要反抗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躺在马背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扯开她胸前上衣的系带,拨弄了一番之后让她两只浑圆饱满的雪白双乳也露在他面前供他观赏亵玩;看着他解开他的腰带和裤带掏出那根每每御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巨根。 婠婠又哭了,莹润的泪珠在他面前无辜地滴落,看上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遭了不知多大的罪一般。 她自小被人养得娇气敏感,受不得一点点不如意之事,所以在床上总是会很容易地就被他弄哭。 起初晏珽宗都觉得格外惶恐,生怕她是个心气高傲的,被他长此以往地凌辱下去,万一郁结在心中渐渐地憋坏了她的身子可怎么办? 可是这一招用得多了,他也就慢慢看清了身下女孩的虚实——不过是天生水多而已,哪就那么容易被肏坏了?呵。 爱哭,就让她哭去罢,左右除了在床上,他还有什么时候让她受了委屈需要哭的?大不了等事毕之后再哄她两句就是了。 粗粝的手指探入她紧紧闭合的幽谷之间,婠婠有意想要夹紧双腿不准他进去、不让他得逞。可是没用,她已是双腿大开的姿势缠在他身上,再反抗都是于事无补了。 被男人频繁地肏弄抽插了一个月,性事不仅滋润得她面色红润娇媚,连腿心里的这多嫩花的颜色,也有从前处子时期的浅白粉色变成了如今的嫣红,水润润的。 一看就让人知道是被男人经常弄过、朝里头灌过了不知多少精水的妩媚身子。 风簌簌地灌过,婠婠温软的身子暴露在外面的肌肤很快就有了些冷意。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有些费力地仰望着面前的男人,他抬头时婠婠只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床事上,他一贯只喜欢将她剥了个干净,而自己有时只解了个裤带就能提枪上阵弄她,每每都让婠婠感觉分外的心理不平衡。 一如现在,若不是下身迫不及待地将那孽根高高耸立起来、掏了出来摆在婠婠面前吓她,他此刻一派严肃正经地俨然像是个巡猎而归的大将军,眉眼冷淡地扫视着自己的战利品。 而婠婠便是呈在他桌案上的、最鲜美可口的一块美肉。只等他吃干抹净。 北鸿奔跑的速度渐渐慢了些,婠婠快要跳出胸膛的那颗心也安定了不少。虽然她知道晏珽宗绝对不会伤了她的。 他仍是温热的掌心握住了婠婠的双乳揉捏亵玩起来,婠婠很不争气地下意识地挺送着乳儿拱着他的手心享受着他给自己带来的温度。乳尖挺立起来,似乎有甜美的乳汁就要溢出。 但晏珽宗今天志不在此。弄了她的双乳几下后,他又将手指再探入她蜜穴间拨弄。 明明、明明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她的内心百般不愿意同他行此事,可是身子又不争气地湿了起来。 婠婠咬唇,恨恨地盯着他不说话。哪怕无法拒绝,她仍然故作矜持地保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坚决不去迎合这个昏君的淫乱暴行。 不就是一块肉么,他要,那就拿去好了! 婠婠平时自己都甚少用手指去触碰那羞耻的地方,最多只在沐浴的时候用帕子擦一擦,更遑论用手指去撩拨寻求快慰了。 是以,她自己的身体,比起自己的手指更熟悉的竟然是来自晏珽宗的各种逗弄。她太熟悉他的手指,只要他伸进去,吃惯了坚硬肉根和滚烫精水的幽谷嫩唇就迫不及待地向他张开,媚态讨好地邀请他进去,将他的手指一寸寸吞入绞弄。 晏珽宗抽出手指,将沾了他一手的汁液送到婠婠口中邀请她品尝:“是不是我饿坏你了?嗯?两三天没喂你,这张嘴就馋成这副模样,可见是不能让美人春闺寂寞啊。” 濡湿的小舌轻轻舔舐过他的手指又转瞬离开,微痒的触感激得晏珽宗浑身一阵,还未插入便爽得头皮发麻。 他又伸一指进入,两根手指夹着她的小舌玩弄,眼神越发幽暗不明了起来。——其实他一直有再想过让婠婠以口舌为他含一回、插到她的喉管里射出来的,只因怕婠婠生气发脾气,所以就一直没好意思提出来。 罢,日后再从长计议吧。 他拍了拍婠婠的臀让她准备好,在婠婠控诉不满而又不自觉迷乱妩媚起来的神情中、拨开了她腿心的两瓣肉唇插了进去。 然后又随着马儿奔驰的动作毫不费力地进到更深处去。 婠婠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哽咽着求他:“不要!我害怕……五哥,求求你我害怕!” 那样湿漉漉的无辜眼神看向他时,非但没有激起他半分的怜爱疼惜,反倒将他骨子里埋藏的暴虐阴暗情绪全都勾了起来。 他低吼了声给北鸿下了个命令,马儿跑得更快了起来,四周的景色在婠婠眼前晃过时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 而后,他将婠婠的双手扣在她的头顶,俯身动作剧烈的来回抽送起来。 婠婠被他吓个半死,她想要去握着他的手他都不准,她遂了他的心意,靠着腿心处两人交合胶连的地方紧紧依附与他,白嫩双腿小心翼翼地盘在他腰间,珍珠似的圆润脚趾都绷紧了。 他是在马背上四处征战得来的权势和天下,现在自然也要在马背上享用他挚爱的美人。 风撩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有那么片刻甚至根本都没有听见婠婠低低的抽泣声和求饶声。 只有插在她身体里才能给他安全感。 可是婠婠都要被他弄得死过去了。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天际的一朵浮云,无根无靠,柔弱地可以被人随意吹散,被他拿捏在掌心中。 偏偏晏珽宗还越发得寸进尺了起来,“婠婠,怎么每回求来求去的都是这两句?换个新鲜的词再求求,说不定我就对你好些了?” 说完他还俯首附在婠婠耳边亲自教了她几句。 婠婠的大脑一片空白,可体内的肉棒已然冲着她身体更深处的宫口一下下撞来,她终于嗫嚅了下唇瓣说出了他想听的话。 “求求你……求求五哥轻点插婠婠、插婠婠的小骚逼……” 原本她微凉的肌肤,因为这根火热东西的抵入而带来了温暖,甚至烫得她蜜穴内的嫩腔都有些不适。她还是下意识地去贴近给予她热度的地方。 马儿一口气跑出去数十里远,原先微微泛着白的美人面上复又变成了一片潮红,浑身泛着浅浅的粉色。 她被他逼得彻底放开,本来耻于发出声音的她也不禁随心所欲地呻吟哭叫起来,柔媚嗓音渐渐消逝在了广阔的天地原野之间。 混沌于天地间,只剩下了最原始的兽欲和情爱,想怎么来便怎么来。 130:晏载安死(03) 不知过去了多久,连天际的云彩都如河中水流一般断断续续地流到了另一边去。 等他做完了两次抽身而出的时候,婠婠被迫柔软温顺下来的身体像是一具美丽却毫无生气的艳尸一般静静仰躺在马背之上。 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下扎着女官们早早准备好的皇帝龙帐和两行高大的明黄色步障。 他穿好自己的衣服,解下衣袍包裹在婠婠赤裸的身躯上。他旁若无人地将婠婠打横抱起步入大帐之内,女官们垂首肃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大帐里早就背好了所有皇帝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还有一方宽大的浴桶,里头放满了温度适宜又正冒着热气的水。 享乐贪欢的后果就是他又一次惹了婠婠生气,回宫的路上她恹恹地合眼伏在马车的卧榻一边歇息着,根本就没开口再搭理他一句。 晏珽宗给她细心清理完身体、又换上了身清爽干净的衣裳,她还是委委屈屈地抽泣了一阵:每次都是这样,她满心欢喜地和他出来游玩,可是这个狗男人心里只惦记着纵欲寻欢,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什么玩意儿一样耍弄! 他就是把她骗出来玩的! 她想要像寻常闺阁女子出嫁之后一般,出来和自己的丈夫吟诗作对看星星看月亮欣赏四时风光,可是他满脑子只想做那事。简直忒下流。 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那孽根思考的东西。 正在婠婠和晏珽宗的车驾就快进了都城大门的时候,晏珽宗收到了一份急报。 他随意瞄了一眼上头的字句,像是早就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凉薄地掀唇一笑。 婠婠恰好在这时醒来,她眨了眨眼睛恢复了下自己的神智,下意识地问了晏珽宗一句:“怎么了?可是你离京一日,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晏珽宗将那份密报递到婠婠眼前让她自己看。 “内司省的人来报,说是银作局的女官们上报了一桩事情,是京兆府受的官司,勾栏里头的某家女子拿来了一枚帔坠、声称是官家的东西被人所盗,请求严惩贼人。京兆府就先把东西拿去银作局女官验一验,女官们说确实是官中之物,正是从他们银作局拿出去的。而且还是件贵重的东西。” 婠婠看完密报后顿时拧紧了眉头:“是我当年赠给漪娴的金云霞舞凤纹帔坠,还是太祖时候宣鸿三年所制的官物。放肆!这样的东西也有人敢偷,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把天家的脸面威严都往哪里放!” 晏珽宗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啊,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等我回宫就申令京兆府官员务必严审此事,不得轻视!这是经太后和圣懿帝姬之手赐下的宝物,岂能随意流落他人之手,把太后和圣懿帝姬的脸往哪里放了!” 按照礼制来说,如若没有意外的话,这枚帔坠在漪娴去世之后皇家是不会收回的,但是她也不能再转赠给自己的儿女或是旁人,因为他们都没有资格,所以只能当作她的陪葬。更不用说是交给别人了。 也有这样一则故事,相传宋仁宗去世后,他的女儿福康帝姬在去世之前受到过驸马的虐待,而且生活贫苦,连好点的医官都没法请到为自己医治。福康帝姬最终无奈之极,只得向当时的皇帝宋神宗请求,以自己的霞帔来求得更换一个医官为自己治病。 宋神宗答应了她的请求,但还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来,说下次可不准再这样了。 大抵也可以从中看出,这种珍贵的御赐之物,除了被皇家收回之外,外面的人也是不敢收不敢拿的,否则福康帝姬亦可以将它当掉卖掉然后再给自己请别的医官来。 但是现在此物居然随随便便到了这个时代封建王朝各阶级所看不起瞧不上的娼妓之人手中?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宫中赏下的东西居然没有被人保管好,倘若皇帝和太后他们听闻此事想要借此大做文章的话,也是顺理成章的。 婠婠心思转了转,忽地一阵浑身发凉,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同晏珽宗直视: “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做的局?就是为了坑害晏载安?你图什么?” 晏珽宗点了点头应下,“是,这是我干的。不过现在光这一件事情他还死不了,我只是想让他和陆氏顺理成章地和离而已。” 婠婠抿了抿唇,“为什么?” …… 京兆府派去的人到秋水胡同的时候,漪娴正坐在小几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几卷书。 那日落水后她受了寒气侵体,继而又发起高热来,有五六日都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到了甚至睁不开眼睛的地步,好在宫里的太后皇后知道了心疼爱重她,又赏赐下不少的珍贵药物下来给她滋养身体,还派了专门照顾皇后的女医吏们给她看诊开药,半个多月将养下来,如今她已可以勉强起身,恢复到了未落水之前的状态了。 翻了两卷《大川志》,她忽地咳嗽了两声,拿帕子掩了掩唇时,她的眸光又不经意间瞥到了桌案上的那方小木盒。 邱姑说,在她落水后昏迷不醒的第三日,她正在街上看着想买两样精巧的粥食来喂她,忽地就有一个小丫鬟将这方木盒塞到了她怀中,嘴里只说了句“这是你家姑娘那日落下的耳环”,邱姑打开木盒,发现里头正好就是那天漪娴丢掉的一只珍珠耳环。 这方木盒制作地极其精巧,料子也珍贵,里头铺了层丝缎红布,红布里面还放了一颗极其罕见的苴山五百年赤色灵芝,有养生美容增气血之效。这样的好东西,就是给皇帝拿去孝敬皇太后都是使得的。 邱姑的手抖了抖,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将这般珍贵的东西拿给她们。按理说,那位徐侯救了她们姑娘的命,合该是她们拿了这样的宝贝送给人家以示感恩之心才对。 她正欲拉住那个小丫鬟再多问几句,可那小丫鬟手脚灵活,早就蹦蹦跳跳地跑没了踪影。 邱姑叹了口气,只得揣着心思回了秋水胡同。 正值宫里的皇后娘娘派来几位女医吏为她家姑娘看诊,谁知一位女医鼻子灵巧地就闻见了木盒中所放的赤色灵芝的药香气,称正好有一味灵芝荣养丹的药方子,正适合如今给她家姑娘所用。 于是她们便取了那颗灵芝,并上其他的几味药材,加了蜂蜜在案板上搓成了一盒子的蜜丸,说是一日一颗的服用下去效果最好。 不过这个药倒也当真好用,邱姑将那蜜丸取了一颗化在水中喂漪娴服了下去,当日她的高热就开始退下去了。 …… 漪娴的心思慢慢全都落到了小木盒上,她的心扑通扑通地开始跳个不停,因为她想起了那日在宝蝉寺中见到的符纸和莲花灯,想到了那个许愿的男人,更能猜得出送来小木盒的人是谁。 威宁侯徐世守徐将军。 可是,为什么? 漪娴很疑惑,这种疑惑困扰得她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来就有些寝食难安。 他与她真正打过交道也只有那一面之缘,何以使得他……做出这种事情来?还是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 她正疑惑着,京兆府的衙役们就在这时找上了门。 邱姑顿时慌透了神,不知道是招惹上了什么官司,毕竟京兆府的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办公事的,一面想着她就一面埋怨起了自家的姑爷奉恩将军晏载安,想到他这阵子只知同一帮和他一样的风流纨绔子弟在外面和这个娇儿那个燕儿的鬼混厮守,连家都不回,恐怕十有八九也是和他有干系! 很快她就会知道,这回她还真的没有猜错。 漪娴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在会客的大堂里端正大方地见了那几个衙役。 衙役们倒还是规规矩矩地同她见了礼,而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文寿二十一年十月中,夫人在家中待嫁时,圣懿帝姬为您赐下了一枚金云霞舞凤纹帔坠作为婚嫁之物,不知这帔坠如今是否还在夫人身边?若在,还请夫人取出此物来给我们过目一番。某等查过七月初九日夫人进宫拜见太后皇后时的衣冠,夫人那日是配了这枚帔坠在身上的,所以此物现下应该不会被您放在太原收着吧。” 漪娴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下,不自觉地拢紧了手中的绣帕。“自然还是在我身边的。” 邱姑也应道:“是,是在夫人身边。我这就去夫人的妆奁盒中取来。” 等邱姑去了漪娴所居的西屋寻东西,漪娴客气地笑了笑,向他们问道:“不知几位大人何故要来寻我这物,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衙役道:“今日上午有个勾栏中女子告到京兆府官中来,称她们阁中一个满氏头牌娼人盗了夫人的这枚帔坠佩戴在自己身上招摇过市,还时常称作是奉恩将军大人的正室,那勾栏女子看不惯,就到官中告发之。满氏的婢女偷偷将她所佩戴的帔坠偷了出来拿到官中,如今我们正要看一看夫人的帔坠还在不在,若是还在……” 漪娴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她本就虚弱的病容瞬间又惨白了几分,显得如枯萎的花瓣一般摇摇欲坠的,十分可怜。 满氏,满施施。 她当然听过这个女子的名字,知道她是自己丈夫的新宠,更知道这一贯是晏载安的作风。在太原他就有不少养在外面的风尘情人,概因没有钱两将她们赎回家中做妾,二则又怕名声不好听,所以只得将她们放在勾栏里面,不过他总是光顾,搞得这些娼人的名号隔三岔五的传回府中来。 诸如什么“千岁红”“百艳娇”“花玲珑”之类的,数不胜数。 她也早就由一开始的不满委屈转为了极致的淡然,熟视无睹。 可是衙役们说是满施施盗取了她的帔坠时,漪娴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这事儿很有可能不是空穴来风的。 至少说,晏载安肯定在外头惹出了什么风月官司。 果不其然,等到邱姑去了足足有两刻还未回的时候,衙役们面上越发不耐起来,漪娴的心也越来越不安了。 御赐之物比不上什么随意买回来的耳环镯子,肯定是要专门收的好好的,哪有能找上这两刻钟还找不到的说法? 当这东西是什么陈年用下的旧手绢吗? 而且他们刚从太原来京中,所收拾的细软物件自然也不会太多,哪有这么多的东西好让她找的。 一个衙役催促漪娴再派个小丫鬟去问问邱姑究竟怎么回事,她只得挥了挥手招来了平时也贴身伺候的女使荷月来。 荷月去了片刻后战战兢兢地回来了,叩首道:“邱姑姑说,似乎、似乎……这东西确实是不见了……那日夫人从宫中见过太后皇后主子回来,她是收在那妆奁盒的最上层的,夫人病了数日不曾仔细起床梳妆,婢子们也就没找,谁知今日想找的时候,就不见了……” “啪——” 漪娴猛地抬起袖子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滴滴答答地淌下了一桌子的水。 她心跳如雷脸色苍白,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地狱中。 弄丢了皇家赏赐之物是什么罪过,她都不敢去想。 “真不见了?竟是如此。” 衙役们在这边得到了答复之后,向漪娴拱了拱手就告辞而去。 适才那个女婢荷月却突地一下跪倒在了这群衙役面前,哭诉道: “婢子大约知道这东西是被谁拿去的……那日我们夫人落水生病,多日不曾起来,大约就是七月十六日早上,我们将军派管事的师凯洪回来,说要取这枚帔坠所用,又要婢子悄悄地拿来,说是三四日就还回来,婢子害怕师管事的,就趁着邱姑姑不在夫人屋里伺候的时候把这东西拿给了他们。可是婢子真的不是存心盗窃的啊大人!求大人开恩处置!” 衙役笑了笑,“原来还真是你们这里出去的东西。把她一块带过去吧,等会儿一块对簿公堂去。” 他们走后,陷入了极端恐惧中的漪娴身子缓缓委顿于地,浑身颤颤发抖。 而后她被满脸泪痕的邱姑扶了起来,漪娴虚弱地张了张嘴,轻声说道:“去帮我拿纸笔来,我要亲自写认罪状递到宫中去陈情请罪,乞求宫里的陛下、太后皇后他们能从轻、从轻发落。” 131:和离文书 京兆府大堂内,范祎,葛士松,以及潘太师三人同堂会审。 潘太师还是被皇帝亲自点来的。 据说皇帝得知自己的胞妹圣懿帝姬生前特意所赐给宗室妇陆氏之物沦落到娼人之手,大为震怒,认为这是对圣懿帝姬的大不敬,责令严查此事,务必揪出罪人、理清来龙去脉,并且限期三日之内交出答复来。 没多久,皇帝又传话下来说,现今人证物证具在,又不是什么无头冤案,其实一日之内就合该审出来的才对! 搞得范祎和葛士松都冒出了一头的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儿和目前颇受皇帝隆恩眷顾的太原宗亲晏载安本人脱不了干系的。 而满施施在千鸿阁中被人拖走的时候,晏载安还在大床内呼呼大睡不省人事。这都是昨晚满施施给他下了的安神药的功劳。 师凯洪惊闻外面的变故,还想找法子遮掩糊弄过去,可不等他叫醒晏载安,他自己也被京兆府的人五花大绑带走了。 公堂上,范祎和葛士松潘太师一同商议了一遍,按照流程挨个问了话下去。 先是让最开始来报官的张月芯和零儿再将她们的告词说了一遍。 这二人口口声声说,只见满氏经常在千鸿阁中私自着霞帔出来招摇,并且还炫耀自己身上已有了奉恩将军大人的子嗣,还是太祖皇帝的胞弟荣王的后嗣血脉,说什么奉恩将军一定会将她赎回家去做妾、只等一生下子嗣就将她扶正做正房夫人,以后她的儿子就是嫡子。这是什么张狂大逆不道的话,尤其是在奉恩将军的正妻陆氏尚在的情况下,所以她们二人看不惯,就告发了她。 而零儿的理由也很充分,千鸿阁中众人都知道零儿因为常劝满施施要安分一些而被满施施所厌恶,所以满施施时常对她又掐又骂,十分苛刻,倘若身边伺候的人由此生恨,出来告她的话,也是合情合理的。 其次就是秋水胡同里的女使荷月出来回话。她证实了晏载安身边的侍从师凯洪的确曾要求她在夫人陆氏不知情的时候偷偷将那枚帔坠取出来交给他们。 再就是几位宫里很有盛名的绣娘出来作证,比对了一番那霞帔上的针线针脚和满施施平常所制的一些香囊绣帕上的针脚是否出自一人。 片刻后,几位绣娘纷纷躬身回话,称那霞帔上的绣样的确是出自满氏之手,是没有差错的。 然后是几位千鸿阁中的歌舞伶人和老鸨出了面,坐实了张月芯和零儿所言不虚,满施施平素的确就是这个做派,一直嚷嚷着奉恩将军会娶她回去、还会将她扶正,让她做诰命夫人。 这话说出来老鸨也有点心虚,毕竟风尘中的女子难保没有这样轻狂的时候,得了某位达官显贵的青眼和眷顾,再有几句好话一哄,就傻傻的真以为这些臭男人会娶了她们回去做正房太太,少不得言语间摆弄炫耀一番,是很常见的。 但是她亦没有想到,今日这些见不得台面的风尘中话会被拿到官中来说道。 而眼下,所有的局面都对满施施极为不利起来。 各种各样的的证据都坐实了她的确曾将属于陆夫人的帔坠据为己有地享用过了,是大罪。 潘太师胡须花白,一脸刚毅地重重拍了拍桌案: “简直是放肆之极!满氏,你现下可还认了这盗窃之罪?嗯!?” 满施施的演技绝佳,先是哭天抢地地辩解了一番自己没有用过这样的东西;而在各种证据都证实了之后,她又换了一种语气,哭嚎着说自己绝没有偷窃陆夫人的东西。 “妾身居污泥勾栏之中,陆夫人是金尊玉贵的人,妾何以到陆夫人的内院里去偷了她贴身的妆奁来?” 答案众人当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现在他们不能说。 他们只能逼问:“你既说不是你偷的东西,为何又承认它的确在你身边被你佩戴过?那你究竟是如何取得了此物?” 满施施捂着嘴,小心又惶恐地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呜呜咽咽地不肯说,像是藏着什么心事似的。 潘太师当即要传仗来给她用刑。 满施施这才慌慌张张地说了出来:“是奉恩将军晏将军送给妾的,是他自己说要娶妾为妻,故将此物赠与妾,不是妾偷的!不是妾偷的!” 这是整场大戏中,此刻不在这里旁观的晏珽宗和徐世守最想听到她说的话。 听到满施施的答复后,潘太师依然是一脸的严肃:“诬告皇家宗亲,你何证据?” 满施施嗫嚅了唇左顾右盼地又不肯说了。 潘太师不耐烦地欲再传仗来。 她这才一下崩溃了,倒豆子似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说是晏载安宠爱她,每每都用要与她生子、娶她做妾日后抬为夫人之话来哄她,他还给自己写了不少风月诗词相赠,还写下过合婚文书来的,所以她以为这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他们相识没几日,晏载安就写下了其中含有以凤冠霞帔为意象的词句盛赞她美貌,而满施施也借机提出想要他正妻陆氏的帔坠一用,真正用上一回凤冠霞帔,和他做真夫妻。 而晏载安这个人最好面子,断不肯让风尘中的美人们将他看轻了,这比叫他死了还难受。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风尘美人们虽身为下贱,实际上什么达官显贵都见多了,身边从不缺富商王公们的追捧,很容易就将男人看扁了,从此对他们不再热络,转而去纷纷讨好那些她们瞧得起的男人。 吃醉了酒的晏载安被满施施和几个美姬的话一激,当即就上了兴,令师凯洪就将陆氏的帔坠娶来给满施施一戴。 而晏珽宗和徐世守正是拿准了他的这一点,才处心积虑地设下这局让他往里钻。 果然,晏载安打了个酒嗝,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块金疙瘩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想要看看,我自拿来给你长长眼就是了!” 此言一出,阁中千娇百媚的女子们都是满脸艳羡之意,望着满施施的眼神中有藏不住的羡慕和隐隐约约的嫉妒:“将军正是好生的阔气,妾等虽久经风月,服侍了这么些自称朝廷命官的男人们,可是还从未真真见过这种御前的东西呢!” 一唱一和,相得益彰,甚为熟稔。 其实第二天晏载安酒醒之后再想到这事儿时,心里是有种难言的忐忑的。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大抵不太好。 听说纯帝时候有位宠妃,曾经将皇帝赐给自己的东西私下里拿去赏给了内监。此事被告发至御前后,纯帝颇为震怒,觉得这个宠妃行事不端,岂可随便将帝王的恩赏转赠给阉人,于是将这位宠妃的位份连降数级,从此不再宠爱她了。 不过转瞬间看到那一张张明艳妩媚又流汁蜜桃般娇艳的美人面,他很快就将这丁点的忐忑抛掷脑后了。 ——大不了,等陆氏什么时候再需要进宫了,他在把这枚帔坠还给她就是了!她岂敢瞎嚷嚷些什么? …… 满施施说完后,高堂上的范祎、葛士松和潘太师等人当即命千鸿阁中的老鸨去满施施的房中将她所说的证物、信物等一一娶来作对证。 不到一个时辰后,派去和老鸨一起取证的衙役们就回来了。 当时,毫不知情的晏载安仍然躺在满施施的香床上呼呼大睡,或许梦中还想着醒来之后要寻美人们再玩什么新的花样。 直到老鸨和衙役们搜罗完东西走了,他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打着鼾。 殊不知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潘太师深吸了一口气,命衙役将满施施所呈上来的所谓证据端到他面前来。 这是今天这场大戏的最关键一步了。——那就是需要坐实了满氏不曾偷盗,东西是晏载安亲自赠送给她的。 他同另外二人翻了翻满施施所说的晏载安赠送给她的诗句,为她填的词,还有写的各种淫艳烂俗之文,彼此互诉满腔爱意的,是青楼女子们和道貌岸然的嫖客之间常见的戏码。 纸张上都盖着一枚小小的晏载安的私印。的确是出自他手。 潘太师刚开口说了一句:“看样子,满氏所言非虚啊。” 神色焦急的满施施连忙顺杆子爬上来继续辩解道:“妾身为风尘女子,在阁中是被严格管教的,平时身边就零儿一个可供使唤的婢女,从来做了些什么、说了什么话,都是有人看着管着的,更不容提轻易踏出去半步了!妾又如何能去陆夫人的院子里将此物盗得手中!” 她故作西子之态捂着小腹哀哀求饶:“更何况妾虽为下贱,可腹中已有了凤子龙孙的血脉,正是将军大人的子嗣……大人们岂能再对妾用刑,若是伤及皇家子孙,岂不……” 范祎顿时大怒:“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龙子龙孙血脉,也不怕折了舌头!” 说得让人以为她肚子里是有了天子的龙种似的。 当真不堪入目。 葛士松好不容易插了句嘴来:“该请奉恩将军大人自己来说两句话罢?否则就这样在这偷与赠二字之间做个抉择,也未免太失严谨,二位以为呢?” 若是偷,那就是满氏一人之罪。 若是赠,那事情可就有意思了起来,难说啊。 潘太师宣了笔墨,自己已提笔写了结案状来,声称已查明此事,圣懿帝姬所赐陆氏帔坠被盗一案,原不是被盗,是奉恩将军晏载安私自取来赠与自己养在外面无媒苟合的外室满氏的。 一气呵成写完案状后,潘太师附上了自己的官印,又抬眼问了范祎和葛士松二人:“二位相公可要与某联袂上书,还是各持一状再递到陛下面前去?” 一般来说,当朝廷派出不止一位主审官去审案时,最后交到皇帝面前的结案状都是几位官吏一起联袂上文的,彼此都是商量好了的。 只有在意见出现极大分歧时,才会导致各上公文,你写你的他写他的,牛头不对马嘴。但这也是说明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了。 见潘太师这就要结案,范祎连忙也递上了自己的官印来:“可可可、某与太师大人想的是一样的,这就结案罢!” 葛士松还想多说几句,毕竟关键人物这个奉恩将军晏载安本人都没到场说上两句话呢,草草结案恐怕会得罪人啊,但是又见范祎这个老滑头都附和了他们三人当中最有资历的老臣潘太师,他也不便多言,递上了官印,只一样说赞成这份结案状。 于是,三枚官印齐齐盖在了奏疏上,潘太师旋即命人快快送进宫去交付陛下审阅。 这桩风月官司顿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迅速发酵传播了起来。 漪娴的请罪书也在这个时候递进了宫中。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贯对自己不甚关心的祖父陆国公和自己的父亲陆世子却在这时找上了门。 陆世子今日的演技亦算得上是可圈可点,他的眼眶红红的泛着泪花,一把将漪娴揽在怀里,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哽咽:“俏俏,你在这里受苦了,为父竟不知道你曾受了这天大的委屈来!我和你祖父今日就将你接回家去,再不在这里受人闲气了!” 他今天是一个绝佳的慈父形象。 出嫁女受了婆家的气,让娘家人接回去小住的,在这时虽算不上什么体面的风光的、值得大肆宣扬的事儿,但也没有人过多指指点点。 可是漪娴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来接她,而且甚至连祖父也来了。 她愣愣地望向祖父,胡须花白的祖父也是满脸怜惜和慈爱,泪珠在浑浊的眼中打着转:“早知他待你这般夫妻情薄,我们早该接了你回娘家才对!俏俏,和祖父还有你父亲一起回家去罢。” 浑浑噩噩的漪娴就这样让他们给接回了平阳公主府。临走时,陆国公父子俩还让邱姑等以前就是平阳公主府的陪嫁女婢小厮们一块儿也走了,将漪娴的东西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就像以后再也不准备回来一样。 亦是在这日,陆世子为自己的女儿所书的一份和离文书也送进了宫里,请皇帝做个见证和裁决。 他说,自己的女婿竟然能做出这等没脸面之极的事情来,甚至偷拿了自己妻子的物件送给勾栏女子,还屡屡扬言要娶勾栏女子为妻,并且平素也待他女儿甚薄,让他女儿婚后没几年就病成了这般模样,又细数数件晏载安一家人待漪娴的苛刻之处。 最终,陆世子以慈父的口吻请求皇帝允许自己的女儿和晏载安和离。 他一边说,晏载安所做的事情已然使得自己的女儿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倘若女儿还要继续做他的妻子侍奉他的话,简直是将平阳公主的脸面也放在地上让人踩了;一面他又说,晏载安贵为皇亲,自己的女儿也未必能侍奉好这位夫君,既然夫君中意青楼女子,不如就成全了他罢。 皇帝当即应允了。 132:婠婠含量0%的剧情 庭院前种着她喜欢的美人蕉,翠绿的叶子在日光中泛着翡翠一般清透的光芒。 祖父、祖母、父亲还有自己的哥哥嫂嫂亲自送漪娴来到她出嫁前的寒莹轩中住下,还一再宽慰她回了娘家就此放宽心,好生将养着身体就行了,又絮絮叨叨地说尽了对她的关心和对于这么晚才发现晏载安一家待她不好的懊悔愧疚。 纵使一颗心早就在人情冷暖中慢慢冻成了块坚冰,她此时仍是难免感到一阵热泪满盈。好似自己又做回了那个在母亲庇佑下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 二房三房四房的几位叔叔婶婶听说漪娴回来了,也欲来探望她,但是听说她身子正不大好,又遇上了满氏这件晦气事,于是也没有赶上这个节骨眼来烦她,只差人送了点补品丝缎来给她。 邱姑扶着她在榻上睡了会儿,自己出去和府中新调来的几个管事的、嬷嬷们闲聊瞎扯了几句,也将府中的情况探明了几分,待到漪娴醒来时,她难抑兴奋之情地对漪娴细细掰扯了起来这位长孙夫人许观音有多能干多厉害。 “您原不知道,自出了二姑娘的事后啊,公主国公和世子爷他们全都跟蔫了似的,好些日子躲在家中都不敢出门不敢见客,今儿出来接您,还是国公和世子爷自那事后头一回出门呢!” “我听那范妈子说,二姑娘从宫里回来后昏睡了好些天,一起来遂要死要活地发作着,动辄打骂下人摔坏茶盏,活像失心疯了似的,口中还对太后皇后主子娘娘们不尊不敬的。 哼哼,一个失去了价值的闺女儿,世子也未见再怜爱她半分,拿她当个什么毒瘤子似的晦气!还不等上头公主他们发落呢,他自吩咐了人给她送去乡下庄子里看管起来,叫衣裳饮食全都照丫头们份例发,还说什么——索性饿死了她、反倒咱们两厢干净起来! 您瞧瞧,这也是一个当爹的说出来的话?” 忽地想到了什么,邱姑又恶毒地笑起来:“我的亲姑娘,您可知道世子将她发落到哪个庄子上去了?——正是那个栾管事的庄子!这下倒有她的福享了,哼。” 她记得这个栾管事。 有年俏河正稀罕几张白狐皮儿做氅衣,特地在那年夏日就叮嘱栾管事、要在他庄子的山林里猎来,准备好了冬天时候送来给她。 谁知那年冬雪太深,山林里寸步难行,栾管事和庄子里的佃户小厮们花了数月也最终未猎到白狐来,只得战战兢兢地到府里请罪。 当时崔氏是想以恩立威,暂且宽恕栾管事一回,让他记自己一个人情。可是俏河因为在玩伴们面前失了言、最终没穿上那件白狐裘衣而备感丢了面子,就将怒火转嫁到了栾管事的身上。 于是就恨恨地罚栾管事在崔氏的院子前跪上了数个时辰,直跪到冻伤了他的一双腿,落下了伤及根本的残病来。 事后崔氏花了好些功夫才把这事在平阳公主面前遮掩下来。 这个姓栾的,祖上就是柳家的家生子,当年他祖父是被柳贵妃亲点名了做平阳公主的陪嫁管事的,所以人人都敬三分,动不得他们的位子。 如今父亲却把俏河送到栾管事的庄子上,可想而知拜高踩低的下人们会怎么样待她了,只怕不是顿顿残羹冷饭,生生磨死了她。 漪娴大惊,忽觉这样的父亲才是她一贯记忆中所熟知的那个形象,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她轻声问道:“僖辉他们几个她的同母兄弟呢,也不说话吗?还有那个刚当了官的崔戍,正是她的亲舅舅家呢。” 涂金香兽狻猊香炉中缓缓溢出淡雅的荔枝香来,升起一股袅袅的青烟后又转瞬即逝。漪娴低头拨弄中手中的一方绿釉印花莲瓣纹香盒,心冷得像是秋日寒雨后的一汪清水。 她病中不爱装扮,今日也是为了祖父和父亲接她回家来,才强撑着涂了脂粉,瞄了口脂,妆着精致的面容,穿了身清素淡雅的嘉陵水绿色百迭裙,内衬着米汤娇色的丝缎抹胸,螺青响云纱长褙子。 越发衬得她的身段纤细柔弱,清瘦地如一只蝴蝶的脆弱翅膀,美则美矣,似乎被人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样子。 邱姑内里其实是个很泼辣蛮横但能干精明的妇人,她不屑地撇了撇嘴,用鼻孔出了个气音儿,“呵!这么几年下来,姑娘您还不懂世上人的冷暖么!那几个爷们被她连累的官儿都做不了,前程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不生吞活剥了她都是好事,还关照她?想得倒是美了!这时候谁还惦记一个爹生一个娘养的情分?至于崔家,如今已避他们如蛇蝎一般,更不会上门搭救了。” 漪娴啪地一声阖上了香盒的盖子,心中百转千回,想着不几日该找个功夫,花点银两为她打点打点,怎么说俏河也是娇滴滴长大的女孩儿,岂能白白在清苦的庄子里受了这样的罪? 她该恨,也是恨这些年自己亲生父亲的淡漠和崔氏绵里藏针的算计。 冤有头债有主,她是懂的。 邱姑一见漪娴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说道,“这不劳累您多愁多思的,我的姑娘。实则许夫人早就叮嘱过栾管事,不许下头的人苛待了二姑娘,还一概照着她从前的月例银子发下去。您和许夫人啊,一个个都是豆腐似的软心肠。” 许观音当时倨傲地抬着下巴:“她的亲爹不管、亲娘犯浑,可我长嫂为母,断不是小家子气虐待了庶女的人,我们府里姑娘日常吃喝些什么,到庄子里一应还发下去给她就是了,可别真像她亲爹说饿死了她。——这钱也从我的账上走。 若是两年三年的,风波平息下去,还有什么人家愿意娶了她回去做主母的,我也照府里姑娘的份例给她置备齐了嫁妆。” 言外之意是说,陆俏河往日里超额挥霍的部分,她也是不可能再继续惯着下去的。 不过,许观音和陆漪娴都不对这个妹妹真正计较起来,可不代表她对陆僖辉、陆僖暧、陆僖仁这几个崔氏所出的儿子宽容,更不代表她对陆世子和崔氏毫无怨怼之情。 漪娴听邱姑说,许观音把这兄弟三人以教导学问为名全都扔到了她自己的陪嫁庄子里去当佃户耕种田亩过营生,理由是“既不能读书入仕了,还不学着些耕农的手艺养活自己,难不成将来打算一辈子要我们府上养着这几张嘴?”。 平素在陆世子和崔氏溺爱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们,一下子要拿着镰刀锄头下地干活,还是一点都不得偷懒的,可不真是折死了他们。稍有倦怠,许观音的陪嫁管事们就动辄打骂不给饭吃,对自己手下的佃农尚且没有这么凶狠。 崔氏则被许观音派到了平阳公主府的后宅清扫合府上下所用的马桶。 至于陆世子本人,许观音暂且动不得他,可是也不给他好脸子看,干了不少恶心他的事儿。例如她夺来掌家大权之后,立马下令将陆世子院中伺候的下人们裁减了四分之三,又将他的吃穿份例扣了一大半,压根没拿他当自己的公爹看。 她尚且洋洋得意:“公爹算个什么爹,该打老娘一样打!” 又或与自己的丈夫陆僖哲说,“你看你爹这个样子,如今到了我手上,像不像被逼当上太上皇的李隆基?自己宠信了一辈子的高力士也能说被流放就被人流放了,没了权势,连身边的一个太监都护不住!呵呵,如今也该让他尝尝我许观音的手段了!” 陆僖哲对妻子言听计从,压根不多插半句嘴。 她的行事有违纲常,传出去是要被人议论死的。可是刚刚遭遇了塌天大祸的陆家根本没力气多计较这些,反而处处想办法替许观音遮掩起来,陆世子更是逢人只敢说儿媳妇好,不敢说她半个错字。 深夜悔恨时,他亦常常伤心落泪:“叹我自造祸孽,刚去了一个崔氏,又来一个许氏!女祸不断啊!” 趁着平阳公主夫妇和陆世子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许观音趁机夺走了整个陆家的财政大权,在这之后,哪个主子想去小厨房多拿个鸡蛋吃都得让她知道知道。 …… 是日。 宁武县喇子墨国使节团队所暂居的驿站。 其木雄恩着人去采买了些街上时兴的糕点送去给自己的侄女瓷瓷兰。 其实他还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七岁,比自己的侄女都大不了多少,故而两人相处之间,瓷瓷兰总是用一种对同伴似的语气来称呼他。 其木雄恩将用油纸包裹着的几块月饼递到瓷瓷兰的面前。 “尝尝吧,他们中原人的中秋节就快到了,这是他们喜欢吃的糕点,叫月饼的。” 瓷瓷兰精致娇媚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再也不准备理我了呢。”她的五官明艳立体,是很传统的西域美人的长相,不过却比他们那边的女子都要白上许多,面容细腻犹如凝脂美玉,即便是养在江南水乡里的美人或许也比之不及。 瓷瓷兰没有受过中原女子所遭遇那种的名媛式教育,讲究一个静若处子,一颦一笑都要安静文雅的。她的举手投足间甚至十分跳脱,勾得人心慌。 “公主多吃些东西进补,您的病好了,我们才能早些继续赶路,完成大汗交代的任务。” 听到其木雄恩一板一眼的回答,瓷瓷兰的笑容又瞬间垮了下来。 不过很快,一向善于自我安慰的她鼓起勇气又勾上了自己皇叔的脖子,语气暧昧:“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你现在让我生个宝宝,不就是我父汗的外孙,他一样会喜欢的……” 下一秒,她被其木雄恩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毫无怜惜之意地丢在了地上。其木雄恩转身拂袖离去。 瓷瓷兰愣愣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眸中泪光闪闪。 “圣懿她已经死了。我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在你心里的位置吗?病怏怏的蔫花一样的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处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 她喃喃自语,对着空气轻声问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133: 晏珽宗这几日颇爱缠着婠婠,让她给他讲讲他们“前世”的事情。 ——主要是指他们婚后的那段生活。 婠婠本来不大去愿意回忆那种频频失去至亲的痛苦,可是说到婚后,不可避免地又让她想起她曾经拥有过的一个孩子。 似乎是一个?或许是两个?大抵还有个女儿? 记忆模糊,时常破碎,让她很难从中捡识到太过清晰的细节,只是隐约记得她至少是有一个孩子的,头胎是个男孩儿,很懂事、聪慧,从未让她多费过一分心思劳神。 孟凌州野心勃勃,早就将他们自己的孩子当作储君来培养,自小对他要求十分严苛、费尽了心思栽培他,然而矛盾又不可理喻的是,婠婠察觉到他其实对这个儿子还有种类似于嫉妒的敌意。尤其是在她面前。 他不喜欢婠婠将孩子亲自带在身边照顾。 因为只要孩子一出现在婠婠身边,她总是离不了满满的心疼,心疼他习文练武的辛苦,心疼他这么小小的年纪,肩上就要担负这样重的担子,所以对他的一饮一食都格外上心,记着孩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关心他可有空午休歇息了林林总总。 每次她爱怜地将自己好不容易生养下的孩子搂在怀中关心时,孟凌州落在自己儿子身上的眼神往往都是晦暗幽深的。 他羡慕自己的儿子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公主的爱,久而久之竟然有了转化成嫉妒的趋势。 所以等孩子渐大——其实也就是四五岁的时候,孟凌州就在王府中另辟了个小院子让孩子搬过去住,还一副慈父模样的找了好些名师大儒来教导他学问,实则是不想他有空再往公主面前跑。 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由着他了。 不可否认的是,公主的父亲文寿皇帝和兄长诚仁皇帝、以及她的外祖陶氏一族都是很得民心、尤其是那些文官学士们的心。所以在众人隐晦地意识到议政王有立公主之子为皇帝时,许多大儒名臣们都争相追随,到府中做公主儿子的老师。 他们希望诚仁皇帝的亲外甥能再坐回皇位。 想到自己前世就曾有过孩子,婠婠不免微笑着联想如今,自己今生的身体远比前世更加健康,一定会能受孕生子的。 不过据婠婠发现,晏珽宗最想追问的实际上还是他们的房事。 他将婠婠抱在怀中啃咬她的唇瓣,模糊不清地问道:“孟凌州肏你的时候,公主反抗了么?是不是——也被他弄得挺爽的?孟凌州觉得你对儿子比对他好,吃醋生气,可是公主,我也生气,我觉得你对我没有对孟凌州那么好……他想怎么睡你就怎么睡你、你乖乖地就嫁给他做他妻子了,你对我却——” 却怎么样,他没说出来,将话头咽回了肚子里。 婠婠也很委屈啊。 她对他还不够?他不是也想怎么睡她就怎么睡,犯得上这么生气? 她将双手攀附在他脖颈后面,故作阴恻恻地诓他:“你别羡慕他,我似乎想起来,那会子孟凌州他不听话或是惹我不顺眼了,我都是直接掌掴,赏他嘴巴子吃的。谁让我是公主呢。” 晏珽宗笑了,“我也想挨公主的打,你要是打我,我绝对不躲一下不皱半下眉头。娇娇,心肝,你打我吧,正好今儿我才惹了你生气,这都是我应得的。” 婠婠娇笑着瞪了他一眼:“妾身不敢呢。您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妾身岂敢让您顶着一脸的巴掌印上朝见臣工呀,岂不是成了祸国的妖后了。” 美人眸如点漆,水波氤氲,那一眼里的风情万种立时就晏珽宗酥了身体,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他从宝座上跳下来,在一排博古架上翻来覆去地找东西,“我有条鞭子,正好给你,你就用这个打我不就成了。” 婠婠一手撑着脑袋,慵懒地盘腿坐在龙椅宝座上看着他翻找东西的模样,又听他嘴里没个人样地混说起来。 “那你可还记得,床榻间是我弄得你舒爽了、还是孟凌州更厉害些?” 婠婠正要骂他,萃澜的声音就响在了门外。 “陛下,平阳公主府陆世子的奏疏到了。” 晏珽宗嗯了声让她送进来。 正是陆世子那封请求为自己女儿和离的文书。 晏珽宗将那张纸拿起来抖了抖,扫视一眼无误后就寻金印来盖了上去,他挥手招来萃澜:“即刻发还下去。明日孤会派寿王、文贤郡王、潘太师、杨公,——还有愉郡王,等人一道去他家做个见证,让陆氏和晏载安在这张文书上签了字、画了手印了事,彼此好聚好散。这桩婚事也就到此了罢。” 萃澜应喏后捧着放置文书的托盘又退了下去。 晏珽宗回首对婠婠微笑:“我让你的好友同那个烂货和离了。你高兴么?” “我当然高兴。” 但话锋一转,婠婠扬眉,“但是她自己不愿意,你别想一道圣旨就随便赐婚、将她嫁给你那个什么徐侯还是张侯的部将。现下和离了正好,她可以继续清清静静在家做女孩儿,多自在。” 晏珽宗点头答应,“那自然。” 他本来也只答应了徐世守,会想办法让陆漪娴和晏载安和离,并且再弄死晏载安。在这之后,就看他自己能不能凭本事抱得美人归了。 要是人家还是看不上他,他有什么法子? …… 和离,同婚丧嫁娶一样也是件重要的大事。 八月初十,良辰吉日,宜与贱人从此断绝干净。 平阳公主夫妇,陆世子,漪娴的叔婶们、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全都到场了。 杨公就是漪娴的外祖,因他在朝中和文坛里的德高望重不亚于婠婠的外祖父,故时人尊称一声杨公。 而寿王夫妇、愉郡王夫妇作为皇室中人,则被皇帝派来代表了晏载安一方的亲戚来做个见证。 至于婠婠的外祖父陶老公爷和潘太师,算是站在中间的公证人。 平阳公主府最大的会客花厅里当中摆着一张宽大的方桌,其上放着两张已经起草好了的和离文书,上面早就盖上了皇家的金印,是陆世子请示过皇帝的,一共一式两份。 儒家文化圈里的人讲究凡事留下叁分薄面,话不能说绝了,所以陶公潘太师两人只是意思意思地说了两句彼此好聚好散,终究有缘无份的客套话,而后就示意漪娴和晏载安上去在这两张纸上签字按下指印了。 134:潮州皇帝(90%是无聊的剧情) 每岁各节气的重大节日前,宫里宫外庆贺的活动都是数不胜数。 有一项是文人之间的唱和炫技,就是为皇家写诗写门联对句,用以称颂皇帝和后宫各娘娘嫔御们。称之为春帖、夏帖、秋帖和冬帖。 春帖是元日之日写作,夏帖递交在端午之前,秋帖则正合如今的时节。 一般是文臣学士们向皇家进献自己所作的合时宜时令的诗句,在被挑选之后贴于皇帝、太后皇后以及诸嫔御们的寝殿、连廊对门或是床帐之上。有时亦兼祭祀祖先、贤臣祠,命做称颂功德之诗以作供奉之用。 许多有抱负的文官们还会借这个机会寓教于诗、借用典故委婉地向皇帝进行劝诫。 被引用最多的就当数端午的屈原了,每每端午都有好些臣子们以屈原为题写诗,暗戳戳地对皇帝近期的不合理行为提出规劝,意思就是皇帝陛下你要是对我们这下臣下不好,巴拉巴拉我们就去学屈原跳江了,让你也成为逼死臣下的昏君。 但倘若不涉及军国大政的话,品析诗帖倒是婠婠每年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先帝在时,每逢大节庆之前,雪花般的帖子们都会飞进椒房殿中供陶皇后挑选品评。说句实话,其实婠婠的母亲也是自幼受精细教育长大的贵族女子,于诗词歌赋上的造诣还是不浅的,懂得如何同自己的丈夫以诗文相互唱随。 所以每次她都会中规中矩地挑选出合适的诗句分发到诸嫔御宫中给她们张贴贺节庆之喜,外加挑选对诗赠给皇室的一些长辈,素无差错。 而婠婠则会兴高采烈地陪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翻看点评,颇觉雅致有趣。 然,有时她的意见常常得不到自己母亲的赞同。 例如某年端午时,有文官特意写给皇后写的赞诗曰:“天清槐露浥,岁熟麦风凉。五日标嘉节,千龄献寿觞。” 这四句最得婠婠喜欢,她力荐母亲将此诗挂在自己寝殿中,可母亲却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反选了另一首“梅黄初过雨,麦实已登秋。避暑多佳赏,皇欢奉豫游。”一看就不比那首贺皇后的来得肃雍端正,典范益嘉。 婠婠不解,母亲幽幽地说道:“你选的那帖子自然是好,可是你可知道写这诗的人是谁?他可是白桉太的学生。我将这样的诗日日挂在殿中,你父亲每每过来都看着,他想不起来、不在乎了还好。若是哪时心中不顺,被勾得在我这里想起了白桉太乃至想起齐王来,岂不是自给自己寻烦恼?” 她复又拾起了“梅黄初过雨”的那张帖子,微笑着说道:“这是新科进士范祎写的。范祎的父亲当年也是清苦人家的进士出身,他可是个好官,只是心太直了、因为在地方上秉公办事,得罪了乡绅才被人悄悄用毒药治死。你父亲知道此事后大为震怒,命人严查,事后对寡妇失业、幼年丧父的范祎母子俩还格外开恩照顾……” “如今范祎也算是出人头地,子承父业、考中进士入仕了,我听说他在文官和举子学生之间很受人尊捧。他的诗虽写得比不上白桉太的学生,可是传出去了,若让外面的人知道皇后看重他、恩赏他这样的寒门学生,他们这些年轻学子们的心自然会更倒向你哥哥。” 婠婠顿时瞪大眼睛愣住了。 她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所有的诗词风雅,和朝堂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是脱不开关系的。 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不过今年,成为皇后的人是婠婠了。 她想了个新奇的招,命众臣将帖子送进宫里来的时候“糊名誊抄”,就是像科举考试时候一样,先封上名字,然后再由专门的宦官重新统一誊抄一份递到宫里来,皇后主子在不知道诗词是由谁所写的情况下进行择选,只看诗赋的造诣高低而不看是谁所献的。 皇后还让官职较低甚至没有官职的一些文人也可以特许递诗帖进宫来。 这倒是有趣,一下激起了殿堂内外文人言官们的胜负欲,各个都摩拳擦掌地想要在皇后面前表现一番,所以婠婠此举广受他们推赞。 外头还有人头脑灵活的,早早就下起了赌注,誓要赌一赌今年是谁的诗帖夺得头筹,被选到了皇后坤宁殿中悬挂,引得文人之间唱随下注。 既然看出婠婠起了玩心,皇太后亦称病推脱了不去看帖子,只将权力全权交给她一人,让她自在地去赏玩诗词。 然而晏珽宗的心情却不大好了。 因为婠婠喜欢的事情他没法陪她玩。 婠婠腹中有“妇随”的才华,可是他并没有那个“夫唱”的本事。 他读书少,不懂什么平仄仄平的韵律韵脚,更不懂什么“睢园绿竹,邺水朱华”的典故,顶多能听明白“李广难封”“夜半虚前席”之类的故事,再难的他就实在听不懂了。 偏偏那帮臣下们说话还就喜欢引经据典地拗口,前有臣工频频暗示他广纳嫔御、早衍子嗣,还说什么知道皇帝不爱听这话,但是他们还是想说,即便去往“八千潮州路”也在所不惜。 晏珽宗皱着眉把这五个字圈了起来,札子发还下去时批注道:谈禁宫内事,何及潮州之远?潮州事交付当地属官即可。 意思很明了地说他看不懂,怎么你一会惦记着皇帝的家私子嗣之事,一会又说自己要往潮州跑去了?那地方可是远得很呢。要是潮州真有什么事情,让当地的地方官们来说就行了! 幸而那日婠婠被他压在宝座上寻欢,穿衣的时候在桌案上看见了这份他刚刚批阅完的文书,差点当场晕倒。 她赶紧拦下这封还没发出去的文书,让晏珽宗用浓墨把他批复的那几个字给抹掉,别让朝臣们看了皇帝的笑话。 “八千潮洲路,意思是指韩昌黎——就是韩愈,被贬官潮州之后写的一首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因为他曾上《谏佛骨表》,力谏唐宪宗不可“迎佛骨入大内”,犯了宪宗的人主之怒,当时差点被定为死罪,还经裴度等人说情,才由刑部侍郎贬为潮州刺史,保全了性命。后世贤臣们自以韩愈为师效仿,觉得即便自己的上书和劝谏会惹来皇帝的不悦和处置,也不能闭口不言,还是该尽到人臣本分。” 婠婠细细给他讲起了这句话的经典由来,随即叹了口气,“五哥,他的意思就是说,哪怕你因为此事不快,像当年的宪宗处置韩愈一样处置了他,他也在所不惜。” 晏珽宗一边将文书拿过来用墨水涂抹一边皱着眉,自觉在心爱的人面前丢了脸,刚刚纵欲过的好心情被毁得一干二净。 可婠婠犹觉不够,絮絮叨叨地念了他好久。 “你要真这样批复下去,传到言官们的手里去,再经他们宣传一番,恐怕纵使将来你有汉武帝唐太宗的盛世功绩,也要被后人们笑死了! 说不定还连累我魏室的列祖皇帝们名节不保,说我们魏一朝倒是教出了一个不懂半点文墨的'潮州皇帝'来了!” “潮州皇帝”。 这个名号让婠婠扑哧一下自己也笑出来了,又气又想笑。 见她笑了,晏珽宗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婠婠瞪他:“你还好意思笑!” 晏珽宗一直以来就是个非常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他所学习的一切都是为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 其实他从小看过的书也不少,除了众多的兵书之外,还涉及农书水利之类关系百姓民生的各种百科全书,也读过许多山川险要之地的县志民书,关心当地的水土民生,还略懂药理,派医吏专门前去岭南等地了解当地的瘴气是如何由来的,可否制出药方医治造福当地百姓林林总总。 但是他不通文墨。唐诗宋词,除了最最耳熟能详的那几首之外,实在是背也背不出别的来了,何谈再与人吟对? 起先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个短板,因为他志在帝王之业,一个皇帝是不太需要在诗词上有什么造诣的,李煜宋徽宗他们倒是舞文弄墨的好手,可是守得了家国吗? 然而如今面对才学渊博的婠婠时,晏珽宗不止一次地感到自卑和莫名的焦虑。 她懂得东西,他也迫切地想要去懂,想要能站在她身边和她有话可说。 他不想做一个一无是处的莽夫,让婠婠的才华淹没在他身边。 …… 于是中秋前叁天,婠婠在柔仪殿中铺陈了众诗帖慢慢挑选时,晏珽宗一直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 只要耳濡目染地多了,“不会作诗也会吟”嘛。 可婠婠似乎并没有什么空搭理他。 她兀自翻看着一张张诗帖,时不时提笔在一旁写下自己的批注,侍女银蕊在一旁给她研磨,而晏珽宗那么大的身形在她身边完全只起到了一个遮挡她光线的作用。 他忽地有些情绪低落和委屈。 以前婠婠陪人一起赏评诗作的时候,是很喜欢同身边的玩伴们交谈的。然和他在一起,她就宁愿一个人提笔写来写去、也不和他说上一句话? 是她不喜欢自己在这里碍着她的事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晏珽宗看她翻阅完之后挑出了七八张自己最喜欢的单独放在另一边,就自己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你最喜欢哪一句,可挑好了?” 半晌,婠婠放下手中的笔,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句:“这张。我想把它贴在坤宁殿的正殿里面,时时警醒我自己。” 晏珽宗看了一眼,不知怎的一股不悦之意油然而起。 “月独亦清辉,不敢蒙生尘。” 婠婠大抵是喜欢它的立意不同,旁的诗句几乎都是赞扬中秋团圆美意和帝后恩德光辉,而这首诗却另辟蹊径,从中秋天上之月为题材说起,啰里啰唆数句,意思是说圣人都是慎独的,哪怕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它也不会因此而骄傲自满使得自己生了尘土,反而一直保持着自己身上的清白光辉。 是一首劝谏诗和自勉诗。 既是自勉自己要慎独,也是劝谏皇帝要时时保持虚心。 可是晏珽宗不悦的是那个“独”字。 他与婠婠夫妻恩爱和睦,是要白头到老的,婠婠却要把这个带了“独”字的诗词在中秋团圆之日挂在他们寝宫的正殿? 晏珽宗不喜欢。 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写这首诗的人更是一个他讨厌的人。 他未回答婠婠,而是自己在一堆诗帖中翻了翻,选出他自己喜欢的一张来。 可是这下面却赫然被婠婠小字批了一句“媚上,颇俗。不见诗家风骨。” 能被婠婠这样辛辣地批评,是因为这一张诗帖是个完全意义上称颂帝后的诗,并且借帝后新婚之喜,极言祝祷帝后二人和乐千秋、早得麟子,说他们是花开并蒂、永结同心等等,满篇的花儿月儿又是金又是玉的富贵绮丽词藻。 晏珽宗喜欢得很呐,觉得这寓意极佳,就是他想看的,他才不管什么文辞立意呢,反正他又看不懂。 可是婠婠却觉得这是“媚上”,是“俗”,完全不受她待见。 他的心揪了一瞬,有些不虞。 他在想,她究竟是单纯地嫌弃这首诗文辞不佳,还是见不得别人说他们是金玉良缘? 帝王的多疑猜忌之心,这一刻却犯在了他对她的身上。 婠婠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快,反而头也不抬地回他:“我不要这样的俗物挂在殿里,看了心烦。” 他闷闷地凝视她许久,最终未曾再发一言。 待婠婠选完了这些诗帖,女官们拿去开了封条看看都是些谁的笔墨得了头彩。 晏珽宗将袖中的那首“俗诗”丢给萃澜:“拿去挂在皇邕楼孤的书房里和神龙殿正殿中,孤喜欢。” 没过多久,萃澜又拿了另一幅诗过来,正是那首“月独亦清辉”。 她神色小心地请示皇帝的主意:“娘娘说要将这首诗挂在陛下的书房内,说是……好。” 晏珽宗抬了抬浓墨的剑眉问她:“这是谁写的。” “江南道江淮盐运使,陶霖知。特意遣人呈来的。” 他神情微滞,而后冷笑:“孤的皇后跟他还真是心有灵犀,那么厚一沓又一沓的诗帖里,怎么单单就挑中了他的?” 萃澜深深地低着头不敢开口。 晏珽宗忽地抽过那卷诗,泄愤似的撕碎了拂在地上。 萃澜弓腰收拾走了碎片,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 ……………… 端午那两首诗的作者是欧阳修。第一首是他写给皇后的,第二首是写给“夫人”,也就是宋仁宗的妃嫔。所以第一首看见来更加的庄重大气。 135:圆月对孤影 陶霖知绝对算得上是晏珽宗现在一直惦记着却又不敢贸然拔出的眼中钉肉中刺。纵使如今成为天子、天下之主,他自叹自己不过还是个肉体凡胎的凡人,达不到圣人的宽宏胸襟,其实也不过是个容易嫉妒怨恨的普通男子罢了。 他一直嫉妒陶霖知曾经拥有过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和婠婠议亲、谈婚论嫁的资格。在他为了他和婠婠的将来而惶恐得夜夜难安的时候,他陶霖知的名字却可以出现在给圣懿帝姬的赐婚诏书上。 凭什么?凭什么? 这桩婚事还成了满朝文武交相称赞的大好姻缘。 而他呢?他今日只不过是看了一张称颂了他和皇后是天作之合谄媚诗帖、觉得心中高兴而已,婠婠甚至都不愿意多附和他几声,反而一脸嫌弃地说那是个俗物。 他想要和婠婠在一起,还只能逼得婠婠改名换姓、换了一个身份才能陪在他身边。 男人的嫉妒心也是很可怕的。 何况这贱人之前就屡次有过私下借着诗文勾引婠婠和他私相授受的前科。 晏珽宗早就看他不爽了,恨不得当场斩杀此僚。 只是……哪能供他这般随心所欲啊。 冷静下来后,他自己心中也明白,若是真的作法子杀了这贱人、从此在他和婠婠之间横出一条人命来,那就成了一辈子过不去的坎了,婠婠又是那样的心软善良。 所以当日他是忍着不快,许以他高官厚禄然后将他远远打发出了京师去了。 ——男人,要大度,要有胸怀。不能小家子气地随随便便和这不检点的货色大打出手。如果不是他自己来勾引婠婠,婠婠也不会理他的。婠婠没错,都是他的错。 谁想到隔了这么远,这贱人还敢伸爪子到婠婠面前去卖弄他的那点风骚。 一想起婠婠在他面前对陶霖知诗作的赞不绝口,晏珽宗蓦地感到喉间一股腥甜,气得他险些吐血。 …… 女官们将开了封条的名帖拿来给婠婠看时,她自己也有些惊住了。 她确实不曾想到自己亲自选出的最喜欢的一张诗帖竟然是陶霖知所作。 云芝恰好来婠婠殿中取了她择出的给皇太后的诗帖回去张贴殿中,婠婠笑着对她多说了几句:“芝姑姑,你说巧不巧,我仔细挑挑拣拣了半天,选出来的自个最喜欢的一张竟然正是家中二兄彦之所作。我若要赏他,还真怕外头的人议论是否是我偏心故意呢。” 她是真的没有察觉到晏珽宗情绪上的不对劲。 在她看来,既然她都已经嫁给他了,和陶霖知之前的那桩婚约也早就随着圣懿帝姬的“薨逝”而不复存在,那么现在她看待陶霖知就是很简单地看待自己的一个兄长而已。 就像看待陶家大兄震知一样。只是个哥哥。 以后他还会是她腹中孩儿的舅父,也是晏珽宗所有庶子庶女们的嫡亲舅舅,他们不可能一辈子毫无交集的。索性有什么接触都是大大方方的,不正好么? 云芝也笑了笑:“娘娘多虑了,这有什么可让人议论的。一则古语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方是圣人处世之道。二则娘娘本就是陶家父兄亲手教养的文书笔墨,自然会同家中兄长们写得词赋更亲近,一下见了就喜欢。叁则,这也不是朝廷官家选官点将的大事,只是讨个中秋的彩头罢了,无非是您多赏些东西下去,外人有什么可说的?” 婠婠点了点头,一手招来萃澜来:“中秋备下的赏给诸位相公们的节礼,都置办好了么?” 相,指的是有宰相之才;公,即对男子的一种尊称。时人以相公敬称朝廷要员,非夫君之意。 萃澜说都置办齐了,“宫中尚食局的月饼糕点,石榴螃蟹,茶饼瓷器,还有笔墨纸砚都是各地贡品中的精者,外有珍珠、丝缎等等。” 婠婠说:“旁的也不打紧,不过今年赏赐四品以上文官的墨宝全都换成进贡御用的徽州墨,我听说时下文人最推徽墨中的松烟墨为一绝,只是这东西难求,谁家有了一小块呀,就是不得了的。若是陛下拿这些精致的东西赏人,倒叫他们大感君恩呢。” 反正晏珽宗在这些东西上又不在乎,好好的松烟墨被他拿去当泥点子涂来涂去的也是白白糟践了。就算换成外头叁十钱一条的便宜墨条来给他,他也使唤不出个什么不一样来。 她端起白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陛下登基的头一年中秋,大小事宜办得都一定要体面为上。文官相公们心思犹多,断不能在这点赏赐的东西上落了下乘,叫他们暗中嘀咕着圣恩薄了、或是比不上先帝在时云云,徒惹是非来。” 唉,这年头做什么不要银子打点呢。 就是皇帝也免不了花钱赏人。 晏珽宗以前和武将们的关系更加亲厚,在地方上的心腹也不少,只是和朝中的那些文官们远不亲厚,倘若不把他们恩威并施地拉拢过来,只怕一起子人若是时不时地跳出来恶心你两下、君上有了什么旨意下去,他们左反对右怀疑前不许后不给的,也是件很磨人的事情。 萃澜领了旨点头下去,婠婠将赐给她母族族亲的节礼也打点好了亲自送过去。 包括给陶霖知送去江南的那一份。 她还特意写了封信点他,告诉他纵使祈盼“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是眼光也别太高了,早些安定下来,娶了正妻回来才是正事。 再拖,拖到二十七八将近叁十的年纪,都快做人家十四五岁女孩的爹了,谁家愿意把娇滴滴的女郎嫁给他这老男人? 忙完一切后,婠婠终于得空活动了下疲倦酸麻的脖颈,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她自认为自己将一切都做得不错,而且今天一天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那边的君王越发雷霆大怒,气到饭都要吃不下了。 …… “你说,皇后知道这首诗是陶霖知写的,还决意不避讳坚持要重赏他?” 书房内,晏珽宗靠在宝座的椅背上,手中攥着一支朱笔,几乎要将那玉质的笔杆给捏碎。 萃澜点了点头:“是,娘娘也说了,内举不避亲。既然的确是糊名誊抄送进来、公正选出来的佳作,不见得要为了亲戚缘故避讳。陛下,陶盐运送进这首诗来时,是带着一卷他的书画一道呈进来的,娘娘见了也觉得很喜欢,立马就让挂在坤宁殿的正殿里了。” 晏珽宗皱了皱眉:“什么画?” 萃澜将画卷在他面前展开。“这是画师们刻印下来的副作。” 这幅画非常的简单,幽深如墨的黑夜里,只见头顶苍穹之中悬着一轮碧清皎洁的圆月,没有半点星子。圆月之下,高山之巅,无人之境,有个身姿挺拔仙风道骨的男子着一简朴的青色广袖大袍,手持一卷书,正抬头凝神地仰望着那轮明月。 透过那明月的清辉洁白,似乎就是在看月宫里的仙姬美人一般。 就算晏珽宗的艺术造诣再低,他也能看得出来这明月代指的就是心上美人的意象,意味“所谓伊人,在天一方”,那这青衫男子呢? 呵呵,好一个求而不得,爱而不得,寤寐思服,夜夜难眠。 读书人的形象,不就是指的他陶霖知自己吗? 这是当着他的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和婠婠眉来眼去不清不楚! 婠婠现在是他的女人啊! 他是真的嫌弃自己活得命长了,以为他不敢杀他是不是? 萃澜肉眼可见的察觉到面前君主周身的温度都顿时降低了不少,冰凉凉的寒意让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今晚他果然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和婠婠吵了一架,惹得她极为不快。 136:争吵(01) 良久,事毕时已到了天方泛白的时辰了。 床帐内欢好交合过的腥甜靡乱气息格外浓重,里头美人的哭叫闷哼之声实则一夜就没停过。 一般的皇帝们招幸后妃时,都是有好些女官内监们在一旁服侍的。若是皇帝弄得时间长了,太监们还会在一旁小声提醒几句“圣人,到时候了!”“万岁爷,保重身子啊!”之类的话。 可是谁让元武帝一向独断专行,而且最不喜欢阉人们围在身边伺候,所以他的饮食起居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按着自己的心意来,无人敢置喙半句。 自然也就包括床帏之事。 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同自己的皇后彻夜合欢也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所以今夜一样没人能救婠婠。 …… 晏珽宗抽身而出,婠婠虽然身体乏累已极,却还是强撑着翻过了身去背对着他,像是不想再看见他一眼似的。 片刻之前还是如此密切的肌肤相亲,此刻却恍若夫妻对面不相识的陌路人一般。 她哭到眼眶泛着一层惹人心疼的粉色,兀自无声哽咽抽泣着,现状漂亮如蝴蝶骨的双肩轻轻颤抖,雪色身躯上布满了欢好后的狼狈不堪痕迹。让人不忍去想她昨夜是被男人怎样对待了。 婠婠合拢了双腿将身体蜷缩起来,腿心处仍在气若游丝时有时无地滴落处浊白的液体。软白的肚皮鼓鼓地微微隆起,被人射满了填满了的模样,若是不知道的人,指定以为她是有了叁个月的身孕。 墨色长发凌乱铺陈在绣了龙凤呈祥图案的丝被床单上,将她唯一露给他的侧脸也遮了起来。 晏珽宗默默屏息看了她许久,最终一言不发地撩起帷帐离开了。 地上散落着那副“圆月对孤影”画卷的零落残纸碎片,他抬步,神情倨傲地从其上踏过。 他从云雷文漆衣架上取来自己的衣袍一件件穿上,眸色凛然地从昨夜床榻之上的癫狂暴躁恢复到了那个如万事在握执掌四海的君主,从洗脸盆里捞出巾子擦了把脸就去赴了朝会。 …… 昨夜。 一般婠婠每日的早膳都是一个人用的,因为她起身的时候晏珽宗都正在朝会,而母亲也还未起。 但每日的午膳他们两个人都是在一起吃的。有时他忙于政务忘了用午食,婠婠还会带着装了饭菜的时候亲自去皇邕楼陪他吃饭,叮嘱他对自己的胃好一些。 至于晚膳,有时她会去陪母亲,有时她也会等着晏珽宗回坤宁殿和她一道用膳。 傍晚时分,婠婠见晏珽宗还未回来,以为他肯定又是被国政大事给拖住了,遂就不再等他,自己命人传了膳进来。 她以前的侍女如橘如今在尚食局做女官,尚食局也是负责宫宴上的菜品制作的。如橘给她上了好几道新奇的糕点汤品,想着今年的中秋和太后千秋节上亦可新换击倒菜肴也不错,婠婠饶有兴致地一一尝过,还和长孙思一道提出了些改进的意见。 又说了会话,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天深黑的点。 而晏珽宗仍是未归。 婠婠这才感到有些奇怪,命萃霜去催了催,问问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今夜是宿在皇邕楼的书房里还是回坤宁殿歇息。 晏珽宗当时冷笑着回了萃霜一句:“孤回去了,岂不是扰了皇后欣赏佳作的心情?何况皇后不是自己做好了打算,让孤睡在皇邕楼的书房里,还请你们过来收拾了这边的书房?” 他说的佳作自然指的就是陶霖知的那幅画了。 萃霜默了片刻才敢小心回了皇帝一句:“陛下自新婚以来,夜夜都同皇后娘娘同床共枕未曾有变,难道今夜就要因为旁人之故,而与娘娘分床而眠吗?” 她这话一下点醒了皇帝,越发让他攥紧了拳头。 皇帝仍是回了坤宁殿。 彼时婠婠闲着没事又想等等看他回不回来,正强忍睡意坐在正殿内继续翻看着那些诗帖,并且逐一吩咐下去该往哪里悬挂。 “这张‘炎图照日永’的,挂在先帝的宗庙里。‘椒涂承茂渥’这首,挂在椒房殿里……” 晏珽宗私下里不喜张扬排场,更没有别的皇帝一旦出行动身就赫赫扬扬,走到哪里鞭炮就放到哪里的习惯。 他进出坤宁殿甚至都不需要内监唱名通传。 所以直到他走到了婠婠跟前,婠婠才察觉他回来了。 她露出微笑,放下了手中的诗帖想去牵他的衣袖:“五哥,去洗漱了早些就寝吧。” 今日他不知为何满身酒气,婠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可是酒色之事都是男子所热衷的,她虽不饮酒,此刻亦不想为此事而多啰嗦他什么,也就没开口询问他为何饮酒。 婠婠早就换上了一身杨妃色的寝衣,丝缎质地极好的自然下垂,贴合着她的肌肤,她披着柔顺的长发,卸下了粉黛钗环,如出水芙蓉般清澈,整个人在烛光的映衬下婉约而美好。 像是一副不忍让人去惊扰的写意画。 晏珽宗的视线其实第一眼就落到了墙上悬挂着的陶霖知的那幅画了。 他胸腔内滔天怒火和不快在翻涌,恼火婠婠对他才华的欣赏,他的书画刚刚送过来,婠婠就将它挂起来了。 而且还是挂在他们的寝居正殿,让他每一次进出都要看见这贱人的笔墨。 尤其是那落款的朱色印章上还印着陶霖知的名和字,晏珽宗越发觉得透过看这个人名字、他就是在嘲讽自己。 他越想越气,越气还越要想,下颌线条紧紧地崩了起来,额角的青筋也隐隐跳动着,胸腔剧烈起伏。 天子卧畔,岂容他人觊觎半分? 婠婠觉察到他的不快,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自然也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幅画。 她的心猛地一动。 不言而喻,此刻略显沉滞的气氛让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不需要说什么,只是一个冰冷不悦的眼神,就足以让婠婠明白他的心情。 晏珽宗收回视线,低头静静地看向婠婠,像是在等着婠婠的答复,看她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可是婠婠什么也没说,只是以一句“五哥,快去更衣歇了罢”敷衍了他。 晏珽宗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慢慢收紧了掌心的力道,声音嘶哑低沉:“婠婠,这画的寓意不好,咱们才刚新婚,你把这有‘思独’之意的书画挂在这儿,像是咒咱们似的,我不喜欢。” 婠婠被一阵羞辱似的愤懑情绪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她微微仰首,心绪波动地也极厉害,可是良久之后仍是妥协了下来:“你既不喜欢,我明日把它挪去柔仪殿就是了。” 可是这个答案还是不能让晏珽宗满意。 他攥着她肩膀的力道更大了。 两人之间流动着的气氛都是诡异的凝滞艰涩。一方青铜十五连盏树形烛台上的灯火静静燃烧,在彼此的面上投下一道昏黄闪烁的光影。 “放在柔仪殿也不好。我不想让它出现在我眼睛可以看见的任何一个地方。婠婠,你明白么?” 他的声音更低了,可是呼出的酒气却越发浓重,全都落在了婠婠精致的面容上。 气血上涌,混合着吸入了他的酒气,激得婠婠的脸色都胀红了几分。 她第叁次咬牙妥协,“那我让婢女把它卷好了,收起来,放在画筒里面。” 晏珽宗忽地在这时轻轻放开了桎梏着她双肩的大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黑眸中幽深不可见底。 “你别再跟我装什么无辜听不懂了,真没意思的,晏稷悟。 ——我想让它滚出我的皇宫,不是你把它换个地方挂或是收在哪里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想让它滚!让它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声音一下拔高了数度。说出的话尖锐而伤人。 婠婠的眼眶里不争气地蓄上了清盈的泪珠。自出生起就被轻拿轻放的她鲜少有过被人用这种语气对待的时候。 她不想跟一个酒鬼疯子吵架,扭头慢慢后退了一步,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 “陛下,您今夜喝多了。臣妾去给您端一碗醒酒汤来,您喝了汤,洗漱一番便好好歇息罢。” ……………… 端午节吃了什么粽子呀宝贝们。 137:争吵(02) 然,还不等婠婠走出两步,她就被晏珽宗一手扯着肩膀拽了回来。 她一下被他推坐在了方才她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你现在叫我陛下?呵。” 他阴鸷低沉地笑了几声,“婠婠,你是在跟我发脾气?为了他,你跟我生气、你觉得我现在很不可理喻是不是?” 婠婠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漠然抬眸错开了晏珽宗的视线,冷冷吐出一个字。 “是。”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你怕是失心疯了。” 这是她曾经所接受过的精致的贵族教育中,让她所能够想到的对一个人最刻薄尖酸的评价。 “我疯了?你觉得我疯了?那好,那我问问你,既然我是个疯子,谁在你心中才算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你明知我厌恶他至极,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青眼于他,选他的诗、选他的画、故意挂着我面前就为了恶心是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有拿我当你的丈夫吗?还是你想告诉我,若你有的选,你根本就不会选择嫁给我?!” 有些话,他也的确早就想问问她了。 压抑了许久的疑心病,此刻正好被他一并爆发了出来。可是话都说出来之后,他反而也没有想象中的痛快,而是又被另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所包围了起来。 这是真的要和婠婠撕破脸了。 婠婠被他这样无理的质问气到哽了片刻。 因为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原来晏珽宗在心中仍然将陶霖知当作了一个类似于情敌般的存在。 坦白来说,婠婠从前的确对他生出过些许的好感。但自小四书五经的规正教导下,她只知道于婚姻之事上听从父母之言,顺从父母的心意,做一个懂事乖顺的女儿,让父母满意即可。 她对陶霖知生出好感,也是因为那是她父母为她挑选的准夫婿。当日,倘如父母为她选择的人换做是其他的青年男子,她也一样会懵懵懂懂地对那人产出好感来。然和,大约会和那个人恩爱相敬、夫妻和睦,只求让父母安心,欣慰。 而若父母对她的期许是希望她去和亲,稳定魏室与周边藩国的关系,那么她就会老老实实地出嫁,在异国宫廷中扮演好一个和亲公主的角色,不会丢了半分母国的颜面。 …… 然,她的震惊、不语在晏珽宗眼中已相当于是默认的程度。 这个忽然跳出来的想法让他的癫狂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程度。 他打量着婠婠的眼神越发冷漠、失望和痛心起来。 其间更有对自己的失望:看吧,原来你果真从未得到过婠婠的心。 她就是喜欢陶霖知。不管他怎么做,他都得不到她的心。 婠婠冷眼对上他质问的眼神,忽地轻蔑一笑:“原来你也知道我是没得选才坐到这个位子上来的。” 晏珽宗的心抽痛了一下,似有排山倒海的挫败感迎面袭来,可在她面前他却不愿露出半分的失魂落魄,依旧高高在上。 他冷嗤一声,猛然一下挥袖将椒房墙壁上的那幅画卷了下来,提着卷轴抖了抖那幅图,目光掠过其上那青衫男子的眉眼时更添阴戾癫狂之色。 “公主殿下。” 良久的沉默后,就在空气即将凝固之时,晏珽宗凉凉地开口唤了婠婠一声。 这个称呼让婠婠的眉心莫名其妙地跳了跳。 嘶啦—— 尖锐的带着涩意的声音响起,是他将那幅画拦腰撕断的声音。 他掌心凝聚起内力,画面的那个青衫男子顿时在他手中化为一片细细密密的碎纸颗粒,像是对他挫骨扬灰一般。 纸片碎裂在婠婠眼前的样子,也勾起了她压在眸底的对他的厌恶之色,被晏珽宗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 “公主殿下深夜进宫,还特意到你五皇嫂的寝殿来见孤,可是有要事相告?” …… 他大约真的是疯了。 婠婠再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退后了两步想要拔腿就跑。晏珽宗扔下手中残存的画纸,扑上来拽着婠婠的手臂将她往床边拖。 “公主为何不回答孤?你不是梦寐以求地想要做公主、嫁驸马么?现在孤满足你的心愿,你的身份就是出嫁了的长公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还要这样冷眼对我?!” 莫名的紧张逼出了婠婠眼角的一滴泪,潜意识中她似乎明白了等会可能发生些什么,因此格外抗拒他的碰触,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 “我看你就是欠肏。” 如婠婠所预料到的那般,他给她带来的多数都是这种她一辈子都不好意思正大光明说出口的污言秽语。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皇帝可以粗俗无耻到如此地步。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被他扔到了那张大床上。 榻上铺着昂贵精细的褥子和触手温润丝滑的床单,被人扔上去并不至于弄痛她。可是扔,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为粗鲁的动作。而她也甚少被人这般粗鲁地对待。 在这个过程里,那张画纸的碎片也被他们两人的衣摆和袖子扫到了床前的地上。 “如你的心愿,准你嫁了驸马了,可是公主殿下却还要深夜进宫、到你皇嫂的寝宫里来勾引你的皇兄,可不就是底下那张馋嘴没被人喂饱,饿得慌!” 床上的美人连替带踹地拒绝他的亲近,气到一张小脸通红地皱了起来,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眸中水汽氤氲,几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泪珠来,显得十分可怜。 她的拒绝愈发惹得晏珽宗心火难消、恶欲沸腾,连带着一道蓬勃爆发的怒意和对那个人的嫉妒,种种情愫在他心头逐次翻涌,让他眸中一片赤色。 原本,他急色急得几下扯掉了自己的腰带,想将婠婠的双手扣在她头顶然后绑在床头上的。可是转念一想,他不绑着她,难道她就能挣脱了么? 无妨,不过是几下猫抓般的反抗,于床事上平添几分情趣罢了。 于是他瞥了眼婠婠抵在他腰间想要将他推开的双手,低笑了下,将腰带随手扔到了床尾的某个角落里。 杨妃色的丝缎寝衣在他掌下碎裂,婠婠咬着牙不想去看他的神情的动作,在身子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 “你怀疑我不贞。” 只是因为一首诗、一幅画而已,他就据此大做文章,甚至猜忌她和陶霖知私下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往来,像是一个抓到了自己妻子与人通奸的丈夫一般大发雷霆。 可是这种怀疑本就是对婠婠的极大侮辱。哪怕晏珽宗说他是因为信不过陶霖知才会因此愤怒生气,可是说来说去,不过也还是因为他怀疑婠婠的贞洁。 她生来高贵,从未曾在任何事情上遭受过旁人的怀疑的目光,也没有人敢用这种眼神打量过她。 “你也不是第一次对我不贞了。” 晏珽宗拽下她的肚兜儿,嗤笑了一声,“怎么还好意思和我说这话呢,嗯?”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前转过了数个画面。 去年端午,她骗他穿上那件被动了手脚的衣袍,她当时是真的存了想让他死的心思。 他去了彭城平程邛道之乱,她却借着文清公丧仪吊唁之事私下见了陶霖知,还让他抱了她。 他一身血腥气地从江淮赶回来,结果却在她母亲的宫殿里又撞见了她与那贱人举止亲密,任他拥抱。 她曾经收下过他送的礼物,每一样都小心翼翼地收好,后来他让她把那些东西扔了,她还一脸的不情愿和委屈。而他历来送给她的那些礼物,无不精贵奢华、都是举世难寻的珍品,她却从不肯多看一眼。 …… 有些事情他故意装聋作哑不去想也就罢了,可若是细细回想起来,哪一件不直戳人的心窝子,扎得人的心口一片血肉模糊。 这句质问果然怼得婠婠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去回答他。好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对你忠贞不二。那是留给自己心爱的男子的。” 她不开口还好,每每一开口了,就是气得他越发神智倒乱癫狂起来。 她的肌肤雪白细腻如凝脂,摸上去如牛乳般顺滑,通体无暇。然此时,亦是这样的一片雪肤,在他的暴躁下被折磨出了一片片男子指印的痕迹。 酒气倒灌了婠婠满脸,甚至整个大帐内都是他方才饮下的那几坛子烈酒的味道。婠婠蹙了蹙眉,偏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晏珽宗冷笑着抓住她两条细长的腿缠在自己腰上,他垂眸瞥向她腿心处的那一片柔嫩之地,即便婠婠极力抗拒,身心合一的不愿意,可是等他用食指拨开那两瓣花瓣伸入内里的时候,随着他手指抽插的动作,婠婠还是很快便为他湿润了。 丝丝的水液,顺着他的手指滴落下来。 他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臀瓣示意她做好准备:“嘴馋成这样,想必公主殿下的驸马平日里的确是没本事能喂饱您啊。” 还未到她完全情动润湿的地步,不过不打紧,就是要这般才更有意趣。 他故意在她还不能全部承受的时候,将硬挺勃发的男子阳具抵在她蜜洞的入口处,然后随着他挺腰的动作硬生生全部插入了进去。 ……………… 米有跑路,之前真的是去考试去啦!昨天晚上刚考完最后一门,今天一边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一边抽空码字嘿嘿。 就,原本我以为我没有多少东西需要复习,结果在6月的某个夜晚,我心血来潮的翻了下我的书书们,顿时晕倒了,才发现我还欠了多少债需要还,然后……我就每天起早贪黑心力交瘁地开始期末预习……连登popo的时间都没有。 138:神像美人(H) 在他蛮横没入的片刻后,婠婠的身体和大脑才像知觉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后知后觉地感到胀胀的痛楚。她紧蹙着眉,仰首的动作使得眼眶中的泪珠自她的额心滚落至鸦黑发间,然后消失不见。 她太紧张抗拒,未完全做好适应的身躯僵硬得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却又被他粗暴地打开。 以往,他不会一开始就进得这么深、整根进入的。 婠婠的甬道窄小柔嫩,其实最多将他吃下三分之二。再深入,就会顶到她脆弱的小子宫口,撑得她肚皮都像是要被顶破了一般痛——但如果是在充足温存的前戏之后、在她足够湿润柔软的前提下,这种痛中又带着一种名为舒爽的快感在,所以一般婠婠也就不会说些什么,由着他去了。 可是今天并不一样。 双腿被他分开到最大的程度,带给她极致的屈辱。 他粗暴地整根插入,第一下就直接撞开了婠婠最深处的宫口,抵入她的小子宫内。婠婠浑身发颤,眼神都有些涣散了起来,她无力抵抗,双手惟有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留下一道道暧昧惹人遐思的抓痕,凝白的胸乳轻摇慢晃,漾出靡艳的乳波,嫣红的乳尖溢出了些许甜香的乳汁。 一开始就是宫交,这远远超出了现在婠婠的身体可以承受的程度。 享受着她身体的温暖紧致,晏珽宗微微喟叹了声,怒意似乎被她身体的柔顺抚平了不少。可是垂目瞥见婠婠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时,他血液中的暴虐分子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公主,你的驸马可有这样喂饱过你?” 他俯身扣住婠婠的下巴,定定地凝视着她面上的每一丝情绪波动。 但婠婠并没有再理他。好歹在一起这么久了,她知道自己什么样的反应会让他更兴奋、更加欲火迸发。他喜欢她哭,喜欢看她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表情,希望她崩溃和求饶。 她偏不。哪怕反抗不了,她也不会去迎合他。 见婠婠不语,连搭理他都不愿意了,晏珽宗赤红的双眸又沉了沉。他的眼珠转动,就着这个沉在她体内的姿势,他又想到了许多事情。 …… 一直以来,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其实她都更像是一尊高不可攀圣洁无暇的神像。她端坐在宝座之上大殿之内,无喜无悲地满足着所有人施加给她的幻想。 可是又好像谁都不能得到那个完整的她。 做帝姬的时候,她是她父亲和母亲期望中的乖巧可爱的女儿的形象,是朝臣们所期待的一个端庄持重、温文尔雅、胸怀大义的王朝宗女,是奴仆臣下们希望的一位宽容仁慈、菩萨一般心肠的主子。 如今做了皇后,她肩上的担子更重,对于自己角色的装扮也更加入骨三分。她是朝野内外所期盼看到的一位合格的中宫皇后,是皇帝的妻子,代替皇帝向皇太后尽孝的好儿媳,在所有人的眼中,她都完美地完成了皇后这个角色所赋予她的所有职责。 无可挑剔。 可是他却甚少能感受到他自己在她生命中的分量。她是皇帝的妻子,却不是他的爱人。她几乎不曾回应过他的爱意,亦甚少自然而然地接受过他。 这也是他今夜因为陶霖知之故同她失态争吵,以至于到了这个境地,也是因为此故。 所以他也越发喜欢在床帐之内向她肆意索欢求爱,缠绵无度。似乎只有褪下了身上层层华服锦袍、头上凤冠珠翠,让她赤身裸体无所遮蔽的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这才是真正真实的她。 他沉湎于交媾情事,最爱看到她在情潮中的模样。因为那时的她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可以被他摆布出任何她希望的样子。层层的厚重床围遮掩住了她最私密时的模样,她会在他身下张大着腿、露着腿根的嫩心、意乱情迷地喘息呻吟,浑身泛着潮红的色泽。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不是帝姬,不是公主,更不是受天下万民臣属膜拜的皇后,而是他的女人。 他可以想怎么插她就怎么插,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她会在他面前丢了身子喷水喷奶,会被他插得咿咿呀呀叫个不停,会挺着胸乳把奶儿送到他嘴里给他吃。 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 晏珽宗这么想了,也确实这么做了。 蜜洞内重重迭迭的软肉将他粗壮的那根东西缠得紧紧的,似有数张温软的小嘴在吮吸他棒身的每一寸,爽得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俯下身来叼住婠婠的一只奶儿在口中亵玩、吞吸她的乳汁,身下便大开大合的抽送起来,毫不怜惜地整根没入抽出。 硕大鼓胀的囊袋随着他的动作一次次撞在婠婠腿根处的嫩肉上,留下一片红肿的痕迹。 他顶端的蘑菇头尺寸十分骇人,完全充血胀立起来的时候,像是偾张的倒刺一般箍着婠婠的宫口,每每抽离时便让她几乎生死不得,既不知是该求饶又不知还是宁可在这机制快感的冲击下一死了之了好。 尽管今夜她长久地不在状态,可是晏珽宗还是做得十分顺利。 她的身体敏感多汁,甚至不需要如何挑逗,只要直接插进去就是了,稍微等上片刻,便可享受到她体内分泌出来的潺潺汁水。 插了上百下,身下美人的身子也渐渐柔软了下来,纤秾合度,骨肉匀停,像是一捧月华照耀下的春水随他撩动。晏珽宗含着她的乳尖,甜腻的乳汁悉数被他吞下,咬得她双乳上一片狼藉。 自从开始产乳后,她便越发软嫩了起来,如两只水球一般叫人碰不得。 帐内靡靡春色,教人脸红心跳。 男人低沉粗重的喘息声响起了许久,可是婠婠死死咬着唇,硬是没有发出丁点声响来。 晏珽宗微微掀起眼皮,抬眸扫了她一眼。他将一只手指伸入她口中逼她张开了嘴:“叫。——我让你叫出声来。” 婠婠颓然地阖上了眼。 掌控不了她的挫败感再度袭来,晏珽宗恼羞成怒地愣神了片刻。 而后他强忍下还未泄身的快意,从她体内抽身而出。 其实直到此刻,他仍是那副衣冠楚楚的年轻帝王的模样,只是解了腰带掏出那根男子阳物来弄她而已,而婠婠却连一丝蔽体的布料都没有,完完全全地袒露在他面前。 他抽身而出,倒是让婠婠轻松了许多,喉间泄了口气,腹内那股几乎将她撑破的压迫感也随之离去了。 可是她潜意识里觉得晏珽宗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果然—— 他将她两条腿放在自己肩上,低下头去用唇舌含住了婠婠被他方才肏到红肿脱力的花瓣和花芯。 温柔的舔舐,轻轻的触碰和吮吸,是和方才的力道一点都不一样的轻柔呵护,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婠婠猝然睁开了眼睛:“不要!” 她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后退来躲避他的接触。 这比方才他那样不带丝毫感情地肏干她还要让她不能接受。因为她知道,她喜欢这样。她会在他这样的动作下情动,喷水,继而从身到心的屈服。 婠婠现在一点都不想从他这里得到快乐。 她那里是真的嫩极了。软软的、粉白色的小洞口,平日里紧紧闭合起来,像是连一根小拇指都吞不下的地方,然而却能在交媾时将他那么粗硕的性器尽根吞下,撑得那张小嘴张得满满的。 原本有些受了伤和被粗鲁对待的腿心软肉,因为他无微不至地周到呵护下,在他口腔中慢慢放松了下来。 甚至隐隐的,主动去追逐他的舌头。 片刻后,帐内响起了一声宛若莺啼的女子哭叫声,那声音娇媚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听得在耳房偏殿内守夜、等着帝后主子二人或有吩咐传召的宫婢嬷嬷们都不禁低了头臊得慌。 平常主子们行事的时候,皇后娘娘轻易是不会浪荡地叫出来的,可是每每她一开了口,那声音酥得她们这些同为女人的人都忍不住心神一荡。 难怪陛下夜夜专宠不断。 “萃霜!” 听到皇帝摇了铃唤人,萃霜连忙拍了拍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利落地入了内殿。银蕊银彤两人端着皇帝可能用到的热水盆、巾子和温度适宜的茶壶也入了内。 床帐之内皇后的哭声依然不停,细细的,抓的人的心尖都发麻。可是银蕊却敏锐地察觉到今夜皇后的哭声和以往又不大相似。 不是那种激烈情事、纵欲后的意乱情迷的喘息哭声,更像是受了委屈、伤心得不得了的哭。 其实今晚帝后二人吵了架,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奴婢们也是听见的。可是陛下一贯对皇后深情宠溺,她们原先也以为,了不得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榻上恩爱缠绵一回,也就过去了。 然,看这里头折腾的动静,似乎又不是这么个样子。 皇帝懒洋洋地吩咐了声:“萃霜,你去把这床帐拆下了拿去洗了。” 萃霜有些不解,可她识趣地没有多问,恭敬地应了声后就要去拆这顶床帐悬挂的钩子。 即便在灯火的照耀下,隔着一层床帐,内里帝后二人的身影模样都隐约可见,她们也都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就在萃霜拆下第一个钩子时,方才一直在哭的皇后忽地开了口,含着怒意的嗓音里又带着哭腔。 “不许动!” 萃澜的手顿住了。 “本宫让你们不准动,出去!全都出去!” 皇后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愤怒。 三个婢子低了低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是没等到帐内皇帝的示下,她们也不敢贸然就退下。 皇帝才是真正掌握着她们和她们家人生杀大权的主子。 帐内。 适才,在晏珽宗处心积虑的挑逗之下,婠婠神情涣散地被迫到达了一次高潮。 可是在顶峰的快乐到来之前,他却…… 婠婠捂着脸,不愿意去回想那一刻发生的事情。 他高高抬起她的臀瓣,让她双腿大开,自腿心处喷出了汩汩水流。 全都喷在了那方掺着金丝银线绣成的华美床帐上。因为床帐的颜色更浅,所以水渍印上去的痕迹便格外明显。还有她情动时身体肌肤散发出的甜香靡靡的气息。 晏珽宗望了眼床帐上的那一滩水渍,随意地拍了拍她的脸:“宝贝,看不出你倒是个浪性的,这么会喷啊。” 见婠婠还是不理他,他便扬声唤了萃霜进来。 …… 萃霜听见帐内的皇帝似乎是捏着皇后的脸,同她轻声调笑:“我还以为你真不会叫呢。——这不是也挺会叫唤的么,原来不是个哑巴。” 高潮后的身体敏感无力,她一面涩涩发着抖,一面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捂着脸细声地哭。 晏珽宗猛然冷了神色,对着帐外的婢子们喝道:“孤让你们把这床帐拆下去洗了,没听到么?没见皇后——” 婠婠再也忍不了了,扑上去用手指抓他的脸,在他唇边留下一道见了血的抓痕。 她气得自己的心脏都跳动得极快,明明经历了这样的情热,可是手指指尖却都是冷的。 寡廉少耻、寡廉少耻! 他当真是这般毫无下限! 见她有了反应,晏珽宗并不恼怒自己被她抓破了相,甚至那点疼痛对他来说就像风吹似的不足为道。他反而有了笑意,握着婠婠的手腕在掌心里把玩起来。 “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喜欢她生气,对自己发脾气。这样的她不再那么像是一尊神像,反倒像是个活人了。 说让奴婢们来拆帐子,不过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他怎么可能真的让那些人见到没了床帐遮掩下的婠婠在情事中的迷乱模样? 只是存心想逼她对自己有点反应而已。 可是这次他似乎有些玩脱了,婠婠疯了似的抓他,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正在他将她放平于床上,解着自己的衣袍想同她再痛快来一场交媾欢好之事时,哭够了的婠婠盯着床顶的帐子,幽幽来了一句: “如果我有驸马,我的驸马是绝对舍不得这么对我的。” 这一声如惊雷贯耳,炸得晏珽宗面上的笑意和血色都一并退散了下去。 他像是在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轻声低语:“你说什么?” …… 后来的事情便越发失控了起来。 他们两人都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似乎这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场交欢,怎么痛快怎么来,一点儿都不考虑清醒过来之后的事情。 晏珽宗要她要得又急又凶,一整夜他除了那个埋头猛干的动作,没有再和婠婠说过一句话。 婠婠放任自己的身体像是脱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去和他纠缠,她也没再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不过是顺其自然,一切皆随身体的本意而行。痛的时候她就顺着身体的本能哼上两下,不痛的时候她就放空大脑盯着某一处虚空不做声。 一晚上他换了数个姿势来摆弄婠婠,婠婠也都随他,任由他将自己的身子翻来翻去,或是迫她塌软了腰肢翘起臀瓣承受他。 滚烫坚硬的龙根像是一件骇人的刑具施加于她的身体,顶端的冠沟处勾磨着她的身体如同倒刺一般。 一股有一股的灼热精液射入她体内,次次他都是抵着她的小子宫口射出,烫得她哀嚎不断,小肚子也渐渐鼓胀了起来。 而且每次射的时候,他都喜欢用顶部的那个蘑菇头箍着她的小子宫微微耸动,像是野兽在标记自己的领地。婠婠痛得浑身瑟瑟发抖,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都怀疑他想直接玩坏她的子宫。 野兽在同雌兽交欢时,为了防止自己的种子在雌兽的体内留存不住,会用阳物上的倒刺箍住雌兽的身体,直到精液射出去后的许久才会抽出。这个过程雌兽会被折磨得十分痛苦,所以一般它们都会奋力反抗。 所以野兽就会用自己强壮的身躯将身下的雌兽死死压制住,并用锋利的獠牙锁住它们的脖颈以示威胁。 如果不愿意乖乖承受它们暴行、不愿意听话地为它们孕育子嗣,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 于是就这般直折腾到天命时分。 晏珽宗总算尽了兴,抽身而出。 婠婠翻身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他利落地穿上龙袍,洗了把脸,扬长而去。婠婠被蹂躏地不成样子的身体背对着他躺在大床内侧,早就干涩了的眼睛又忍不住滚落下泪珠来。 今天皇帝的心情极差。 朝会议事的时候,众人就发现了。不论臣下们说什么,高台之上的皇帝总是不置可否,顶多留下一句“留中”,回头再议。 皇帝的神色冰冷,周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直到朝会毕,他回了皇邕楼的书房里处理政务时,萃澜借着添置茶水的由头入了内。 皇帝还是那副八方不动的模样,连眼尾的余光都没有分一丝给她。 但就在萃澜添完茶水、福了福身子转首要走时,皇帝还是忍不住哑声问了一句: “她怎么样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萃澜轻轻叹了口气,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反而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本账本,打开了放在皇帝面前。 “陛下,这是今年中秋宫中赐给朝廷相公们的节礼。每一样,娘娘都是亲自看过算过的。娘娘看这些东西时总和奴婢们说,文官们畏惧今上是为从武出身,会更重用武将而轻视士大夫,所以总怕朝里有人会自视清高与陛下不对付。娘娘想代陛下示以他们圣主恩厚,所以就想在这些节礼物件上下功夫。从笔墨纸砚、瓜果糕点、金玉明珠,一桩桩一件件,娘娘都替陛下想了又想。” 她翻过了一页,又继续说道,“还有些致仕了、或是早年为官后又辞官了的有名文家,娘娘也都替陛下思率到。例如这位苏景和公,一身因病痛不断从未入仕,只在民间开了些私学讲传学问,可是桃李满天下,朝中好些文官都曾是他的学生。娘娘也以陛下的名义特给他赐了中秋节礼,又说这等清流,必是看不上金银俗物的,所以精心挑选了宫中府库里上好的文房四宝和一坛子养身的桂花酒……” 半晌,她说完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娘娘其实本不用这般费心,这亦并非娘娘的职责。她不去做,无人会指责她失职。她做了,旁人也不知道是她的恩泽,都道是陛下天恩浩荡。娘娘她大可按照从前每年的旧例置办下去了即可。可是娘娘她却偏偏受累去操了这份心。陛下,难道您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陛下,娘娘并没有不在乎您。娘娘……娘娘她提起您的时候,奴婢们觉得,她心中都是高兴的,眼睛也常带笑意。她也从未和陶盐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首尾,去给陶霖知的家书里,娘娘还一再申令他要端正行事之风,不得学那等下作人家蓄养姬妾无数,反倒劝他早些定了终生大事,快些娶妻才是正事。” 皇帝错愕惊诧的表情凝固在萃澜眼中的倒影里。 晏珽宗呼吸顿住了片刻,心似乎都碎了。 明明在八月里,却像是扑面寒风灌来,吹得他肝肠欲断。 139:“他打我了。” 她哭累了后,随意卷了一边的丝被把自己整个人裹起来,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醒来后整个人头昏脑胀的,她以为这一觉过去了很长时间,几乎觉得自己是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 婠婠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唤了侍女们一声,声音出口时的沙哑无力让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问了银蕊后她才发现原来她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眼睛酸涩涩的痛着,她放空了大脑,犹豫是继续睡会儿还是先去清洗一下身体。 银蕊又说太后一早派人来叫她,说有事同她商议,让她起了身后早些去千秋宫里给她请安。 婠婠以手指散漫地给自己梳理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她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 大约一盏茶的事件后,她自大帐内起身,身上披着的还是昨夜被晏珽宗撕坏的寝衣,随意遮了遮自己的身体。 床帐掀开时,氤氲了一整夜的房事后的气息顿时散发了出来。殿内伺候的年轻宫婢们顿时低下了头去不敢看皇后此时的样子,唯有上了些年纪的嬷嬷们才面不改色。 萃霜拿来一根金钗先将她浓密的长发盘在了脑后,她本想服侍婠婠去净房内沐浴擦洗身体,但婠婠冷着脸拒绝了。端来茶水给皇后润润喉时,萃霜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一身的痕迹,看着竟让人生出了几分触目惊心的意思。 她默默地端来脸盆给皇后洗了脸,又伺候她梳头挽发更衣,挑选了一套合适的头面一一插戴于她的发间。 她挑选一番后将一支金镶宝珠灵芝石榴盆景钗轻轻插入婠婠的发间,这支金钗的样式别致,更珍奇的是它上面所缀宝珠乃是时下还极为罕见的红珊瑚珠,鲜艳如血。 婠婠微微侧首对镜理了理衣领,确认衣领将自己脖颈锁骨间的所有啃咬痕迹都遮住了后才放下心来。她又从妆奁里拾起一对金累丝镶玉灯笼耳坠给自己戴上。 从前做未出嫁的娇娇女孩儿,她更喜清丽雅致的头饰,多以银饰缀些珍珠或是碧玉宝石做些点缀即可,只在一些重要的节庆宫宴上才会佩戴金饰。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皇后,皇后就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尊荣,所以她的钗环簪戴都得要做到尽善尽美,穷尽奢华,这样才能让底下的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油然而生敬畏诚服之心。 萃霜几次张了张唇想要为昨夜的事情说些什么,可是待看到皇后倦怠无神的冷漠神色后一直不敢开口。 梳妆毕,皇后又自妆台前拾取了一枚鹅毛扑子蘸取细腻的桃花粉在脸颊上扑了扑,给自己的容色添上几分红润的气色,以浓妆厚粉掩饰自己的疲惫无力感。 从正殿步出坤宁殿时,皇后回头望了眼宝座后面空了一块的椒墙,淡淡开了口吩咐了萃霜一句:“去将程酂的那副贺中秋图——就是陛下喜欢的那首,花开并蒂永结同心的,取来挂在这儿罢。” 也正是被她批为媚俗的那张诗帖。 萃霜小心地打量着皇后的表情,却见她无喜无悲的模样,好似只是在交代一件极不重要的琐事。 这番,她也不敢为了昨夜的事情贸然开口提自己的皇帝主子说上几句好话了。 到千秋宫内太后寝居之所,银蕊和银彤知道皇后要和太后说话,她们原是皇帝指派来皇后娘娘身边侍奉的,算不得是皇后和太后信任的心腹,所以也就很识趣地在殿外守着了。 太后见了婠婠,还略略惊奇地问了一句:“今日怎么想起饰以浓妆?我原记得你不喜欢这样的。” 婠婠僵硬的面容上堆出一个看似十分轻松的淡笑:“做皇后就要有做皇后的样子。总不能日后和王妃诰命们坐在一块,我还不及她们珠光宝气罢?让人家瞧着宫里的主子还比不上她们富气。” 太后点了点头,说“很是”。 今日殿内的气氛略有些沉闷。婠婠一夜没睡,强撑着起了身过来,即便宣了骄撵过来,也将她累得不轻,尤其是腿根处,磨得更痛,而且一片粘腻的感觉,似是……体内的那些精水液体在慢慢地沁出来。 见婠婠面上神色有异,几息后,太后略沉吟后又屏退了殿内其他人,只留下华夫人和云芝月桂两人。 …… “说吧——昨晚上又是怎么了?” 见母亲问起,婠婠本来还不大想说,默默低了头下去。 太后纳罕,轻轻拍了拍婠婠的手:“怎么了?可是他给了你委屈受?憔悴成这个样子。” 被母亲这样一哄,婠婠突然就压抑不住了自己的心情,呜呜咽咽地一下子被激出了眼泪,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她不想让母亲担心自己,更何况如今的境地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她更耻于让母亲看见自己的失意憔悴,会让她感到羞耻。 她哭花了妆容,月桂端来一盆热水,绞干了手帕给她擦脸。热水氤氲着,似是唤醒了婠婠的一点神智。 “他打我了。” 她低声道。说罢又拾起了盆中的手巾覆在面上,不想去回想昨夜的事情。 此话一出,太后等人的面上具是勃然大变。 “打你?他敢打你?他打你哪了?!要紧吗?良心被狗吃了的下作娼妇养的烂货,他怎么敢对你动手?真当我死了——” 云芝立马扯住了太后的衣袖,疾声规劝:“太后这话可轻易说不得!” 一则是如今人家已登大宝为天下至尊,二则殿内还有个不明白晏珽宗身世的华夫人在…… 果不其然,听到太后骂当今皇帝是“娼妇生养的”时,华夫人的目光变得敏锐而疑惑,神色迟疑。可是她更在乎婠婠,于是也没有在这个关口纠结这句话的意义。 她拉起婠婠带她进了内殿,动手欲解下婠婠的衣裙检查她的身体。 婠婠不想被人看,还反被她们一起说了一通。 原本呢,不管是宫中还是宫外的世家大族里,几乎都有样不成文的规矩:长辈们身边得脸的奴才是比小一辈的主子要受人尊敬的。 甚至即便是宫里,好多帝姬都不敢和教养嬷嬷、乳母们顶嘴,宣扬出去了,皇后嫡母也只有一句话“你年纪轻,原只有姆妈嬷嬷们说你教导你规矩、没有你做女孩儿整天想着拌嘴不服管教的”。 于是她只得无语地抿着唇,轻轻抬起了头,由着乳母解下她的衣衫。 带着精致刺绣的衣裙一件件剥落,柔美身躯上斑驳的欢痕也暴露无遗。 她平素是喜洁的,可是今日起身时实在是累得不得了,所以还并未清洗过身体上昨夜纵欲后的痕迹。比起被自幼照顾自己的乳母嬷嬷们看见她赤身裸体的私密模样,她更排斥被晏珽宗指派来的那些嬷嬷宫女们看见,也就不想让她们服侍。 太后连忙命人取了热水来准备服侍婠婠清洗。 她们以为婠婠说得被晏珽宗打了,若不是被他扇了耳光,那也是被他拳打脚踢地虐待过了,所以急急忙忙地去寻婠婠身上的伤口,可看见的确实一片情事中啃咬吮吸出来的斑驳痕迹。 即便是这样,布在一片凝白雪肤之上,犹如冰雪中的污浊斑点,看得人触目惊心。尤其是婠婠的腿根之间,更是一片斑驳精斑,狼藉污秽。她小腹仍是有些胀胀的,华夫人轻轻按了下,婠婠就变了脸色,蹙起了眉。 月桂松了口气:“原来他倒没真跟您动手。” 是行房的时候过于放纵肆意些罢了。 华夫人却不赞成。 她利索地搀扶着婠婠进了浴盆,拿手巾擦着婠婠的锁骨,回头恨恨地道:“不是动了手,可是却比打了人折腾得我们殿下还狠。想是他馋死了,八百辈子没沾过女人的身!” “殿下,他岂敢这样待您啊?他岂敢!当日求娶时,他和太后娘娘又是如何赌咒发誓说得天一样好听。说什么,若是娶了您回去做太子妃皇后,必是爱如眼珠心肝至宝得疼着,天下万般珍宝都奉与您享用。这才几日?他就翻脸不认人?仗着得了手过足了瘾,便想将我们殿下丢到一边去了吗?” 太后紧皱着眉,神容严肃哀愁:“如今他是天下共主,四海八荒都是脚下凡泥,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的?自然是想哪般行事就哪般行事了。” 昔日的帝姬,今朝也不过是他胯下泄欲的玩物罢了。 云芝和月桂恨恨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可也想不出个什么主意来。 沐浴毕,婠婠虚脱地躺在母亲寝宫偏殿的床上不想动弹,华夫人取了一堆的香膏药粉来给婠婠处理身上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伤口,以指腹为她轻轻晕开药膏,细心涂抹。 其实今天太后叫婠婠来,也是为了中秋和大千秋节的事再和婠婠商议些细琐的地方。可见了婠婠这般模样,她便舍不得再多提一个字,只让婠婠在这里好好歇着就是了。 给她全身都涂完药膏后,华夫人手上使了巧劲轻轻按压婠婠的小腹,让婠婠把那一堆堵在里头的精水全都排了出来。 这个过程极其磨人,婠婠咬着牙硬是没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来。 总算处理好一切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婠婠哽咽着和太后说不想再回坤宁殿和晏珽宗同床共枕,说她就要住在千秋宫的偏殿里陪着太后。太后也应准了她,命人回坤宁殿取了几件婠婠日常穿的用的东西来,暂且就借着“婆婆身体不快,孝顺儿媳立马搬过来为她侍疾”的名义,留婠婠在这里住着。 清理完身体后,月桂端来一碗清新淡口些的百合莲子粥来,婠婠拿着羹匙慢慢地小口舀着吃。太后凝眉坐在婠婠床边思索着心事。 正在这时候,有宫人进来通传,说是陛下来了。 太后横眉冷斥了一句:“让他等着!” …… 在皇邕楼里听了萃澜的话后,晏珽宗心中尽是被懊悔和伤痛给填满了。他犹豫了片刻,感到无颜再见婠婠,可是下一瞬又想也不想地阔步回了坤宁殿,想去当面向婠婠道歉求得她原谅。 然,在他回到坤宁殿时并不见婠婠,反倒是太后身边的云芝领着两个宫婢在收拾些东西,将婠婠平日常用的妆奁钗环、茶盏杯具、笔墨纸砚书卷连同香包玉坠衣裳鞋袜都带去了不少。 像是就要人去楼空似的。 晏珽宗脑海中登时大感不妙,喝住了她们。 云芝皮笑肉不笑地给他行了个礼,说是太后身上又不舒服了,皇后娘娘要挪去千秋宫里的偏殿中住下,日夜侍奉婆母汤药。 他想也不想地回绝:“不行!” 用头发丝想想他也知道皇太后是真病假病。不过是为了帮婠婠躲着他的借口罢了。 云芝说话间动作不停,卷了卷婠婠这几日才看的书扔到箱笼里就要让人抬走: “有皇后娘娘这样至孝的子妇为陛下时时侍奉圣母皇太后的身侧,聊以为陛下解忧,陛下应当高兴才是啊。” 他垂眸,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转头又快步往千秋宫奔去。 可是在这儿他又吃了个闭门羹。 太后不见他,婠婠也不见他。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殿门外守着,从始直尾身姿挺拔如雪松,不曾摇晃过半分。 …………………… 婠婠:确实是打我了。用那根棍子打的。 140:“我对婠婠永世不起疑。” 有一年,他日常饮食的茶盏里被查出了下毒的痕迹。 那时候婠婠还小,带着婴儿肥的身子尚不曾如柳枝抽条一般长成日后那纤浓合度的盈盈体态,晃悠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粉白色的团子。 五殿下住在晋光殿中,少有人问津。 或者说,在文寿皇帝的皇子们还未成年之前的十几年漫长光阴中,前朝后宫所有人的目光汇集都只在太子殿下璟宗一人身上。 圣懿帝姬是锦上添花的偶尔在帝后膝下承欢的点缀,是帝后在教导、检查太子殿下文治武功的功课之余的精心养着的一只宠物,而其他皇子们的存在甚至还比不上她,因为他们还不能常常得空见到皇帝皇后的面,在皇帝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那杯渗了毒水进去的茶,至今仍是一桩悬案。没有人知道是谁下的手,或许是皇后在后悔之后想要转而除掉这个不为她所喜的、非她血脉的儿子;或许是某位庶妃因为怨恨皇后的专宠、转而向她的儿子下手来报复她,如陈妃;更有可能是皇帝的某位庶子,嫉妒皇后太子的如日中天,也同样将这份不快发泄到了晏珽宗的身上,就如陈妃所出的二殿下。 当日婠婠正趴在他的书桌前临摹着他写给自己的描红字帖,她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晏珽宗则坐在她对面翻着更加晦涩难懂的书卷,偶尔他回停下翻阅古籍的动作,看看她写字的进度,握着她的手帮她更正几个笔顺。 晋光殿内长年失修,内部已经开始腐朽的木头时常散发出一股霉味来。婠婠闲暇时用胖胖的手指塞了许多个香包送给他,让他挂在殿中,聊以驱散这种味道。 初秋时节,萧瑟的风一阵阵地卷着,庭院前积了一层落叶。 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形,殿内书案上仍是那样的美好静谧。 偏偏就在这时,一只猫儿跑了进来,贪吃,偷偷咬了半块桌上小碟子里的藕粉糕,又大口咕噜咕噜地舔了茶碗里的温水。 婠婠见猫进来,天真无邪地朝它弯了弯唇笑了笑,并未驱赶它。看了会猫,晏珽宗温声提醒了她一句:“习字时,切忌走神。” 她连忙哦了声,低头又提起了笔。 片刻后,猫儿四腿僵直,歪吐着舌头死在了屋内的一角。 当日是霜降,天气转凉,皇后体恤,阖宫上下皆赏了一盏养身的热人参茶,又赐合时令的藕粉糕莲子膏等各一碟。 猫儿就是吃了这些才被毒死的。 …… 晏珽宗面不改色地提起那只猫儿,在殿内的数根下挖了个土坑把它和茶盏、糕点、碗碟一起埋了进去,铺上一层落叶,掩盖动土的痕迹。 他没有任何的惊慌,更没有被人暗算的恼怒。 沉默镇定地像是习以为常般不以为意。 可婠婠被吓疯了,捂着唇掩住自己的惊叫声,眼泪扑簌簌地掉个不停。 晏珽宗处理完那些东西后,命人取了热水来为婠婠洗脸,而后心疼地将她抱入怀中。 “乖,婠婠不哭了。是五哥不好,让你见到这些东西,吓到你了。”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过去了许久才幽幽地自言自语道:“是谁?是谁想要害你死?” 晏珽宗说:“我不在乎。我只是后怕,今日还好没让你碰到这些东西。” 年纪小小的帝姬,说出了平生的第一句狠话:“谁敢害你,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她伏在他怀中,似是被吓懵了,声音微颤,可是格外的坚定。 她从他怀中起身,提着裙裾想要去找自己的皇后生母和皇帝父亲,想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着人彻查此事。 晏珽宗却不应准。 他循循善诱地劝导婠婠:“这样的秘辛丑事,是千万见不得人的。若是传出去了,叫人人都知道堂堂皇子差点被人毒死,岂不是让父亲母亲面上都难堪?他们不会同情我,只会私下幸灾乐祸地议论皇后母亲管教宫人不严、看护儿子不善,才致使贼人钻了这样的空子。你让母亲该怎么做?我宁可自己遭罪,也不愿意给母亲添半点麻烦,她平日里照顾你和太子大哥已经足够辛苦了。” 婠婠最终妥协了,她又窝回少年的怀抱里:“五哥,谢谢你。是我没想到这些。可是、可是,这样纵使是维护了母亲的颜面,那你日后该怎么办呢?我不能让你以后连喝口水都要提心吊胆的。” 于是从此之后的数年时间中,他的饮食都是由婠婠亲手承包的。他们每日一同饮食,同一份菜送到婠婠面前,婠婠自己拿银勺子分出一半来,命人再去送给五殿下。 因为她知道帝后对自己饮食起居的重视,尤其是皇后,断不可能让一丁点不干净的饮食入了婠婠的口。 那时她曾玩笑着问过晏珽宗:“五哥,那你应该相信我吧?” 少年正色道:“我对婠婠永世不起疑。” …… 后来因为这次投毒事件,许多年后婠婠曾经无意间偶然同母亲提起,想试探母亲的态度。 母亲勃然大怒,气得不行,指着婠婠的额心骂道:“为了他,你还疑上你的亲娘了!我何时做过这等事!若当年我真有这份狠心,毒死了他也就罢了呢!你也不想想,你那时候天天混在他那儿玩,你母亲我怎么会蠢到在他的饮食里做手脚,我就不怕自己的女儿误食了么!” 于是此事也就真的彻底不了了之了。 …… 今日也是婠婠的经期。 每每月事,第一日都是她最痛苦的时候,腰肢酸痛无力,腿根处也有些痛感,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用膳也没胃口。 这次又碰上在月事前一天被晏珽宗折磨了一整夜,婠婠越发痛苦了起来。 喝完了粥,她便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睡了过去。梦中忆起这些年少时的往事,竟然恍惚地像是一场久违的梦。 晋光殿中的一景一木似乎依旧刻在她的心上,略带着腐朽气的大殿,殿中总是清理不完的蛛网,带着碎痕破损的器皿摆件,安静清幽地可以听见声声鸟雀莺啼的声音。 唯独童言无忌的承诺被人遗忘,谁都没能遵守从前的诺言。 太后给她捏了捏被角,请华夫人守着她,她去佛堂念了念经,拜了拜佛,这才问起皇帝走了没。 宫人们说,皇帝一直站在门外等着太后宣召,已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太后冷笑了声,命人请在外头直挺挺站了半晌的皇帝进来。 进入殿内时不见婠婠的身影,晏珽宗还未来得及向太后行礼就愣愣地问道:“婠婠呢?婠婠不在这吗?” 他的手指虚握成拳,藏在宽大袖口中颤抖不已。 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皇后在我这里很好,你安心罢。若无事,皇帝就该多花些心事在国事上才对。” “我要见婠婠。母后,您让我见婠婠一面吧。”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惶恐而忐忑。 太后仍是没好气地回绝:“她睡下了!没空见你。皇帝,回罢。”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补上一句,“你也不必显眼包似的站在那等着,婠婠也未必想见你。” 晏珽宗顿了顿,低头漠然沉思了片刻,而后他向太后拱了拱手以示礼数,旋即转身又去了婠婠可能在的偏殿。 …… 婠婠睡得并不安稳,华夫人守在她床边,时不时给她擦拭额间沁出的汗珠。 殿内点着安神静气助眠的香,袅袅清烟浮动。 她面色苍白,像是失了血气,睡梦中仍是蹙着眉,一副十分不安的模样,眼尾还沁着泪珠,羽睫被水渍打湿,无精打采地耸拉下来,贴合在眼皮上。 明明昨夜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笑意盈盈地牵着他的衣袖,劝他早些休息,那时她恬静地坐在灯下,烛光照耀下万般的温婉而美好,让人不忍去惊扰。 偏偏就是他惊扰了她原本平安顺遂的生活,害得她现在这样虚弱地躺在床上,一丝气力也无。 昨夜他一身酒气迟迟而归,见到他时,她在想些什么呢?她分明满心欢喜地等他等到深夜,她替他照应到了朝政内外他所不曾察觉到的地方,替他笼络人心,打点诸事,为的也是他好。那样一颗玲珑晶莹的心,为他思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又有何颜面对她出言不逊、指责她“不贞”? 不贞啊。 多伤人的话。 尤其是对她这样生来就不染纤尘的女孩儿来说,无异于是羞辱她欲死。 是他亲眼看着她长大,从那么点的一个粉团子长到如今这副模样,是天子皇后生养的一只高贵凤凰,盘桓了十几载,满朝文武公卿子弟挑了一遍,最终却是屈尊降贵地在他身旁歇下,本该和他一世长长久久,偏偏他得了手就自以为志得意满,没能好好珍惜她,犯下这样的大错来。 华夫人见皇帝过来,心下虽嫌恶,还是恭恭敬敬地起身就要行礼请安。 皇帝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让她起身,免了她的礼。 晏珽宗轻声命她退下,他要自己一个人守着婠婠。华夫人悄悄翻了个白眼,闷声来了一句:“太后娘娘懿旨,命我在这侍奉娘娘。”死活不肯走,晏珽宗也就随她来了。 他慢慢抽出婠婠放在被褥中的一只手,她的手仍是带着凉意的,在这个被他触碰的过程中,她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梦,身子微微颤抖,即便是梦中也依然不得安宁。 晏珽宗缓缓在她窗前跪下,从腰间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在自己手腕处划下一道一寸来长的伤口。 带着某种香气的猩红血液自皮肤损破处源源不断地滴落,晏珽宗将自己的手腕和婠婠的手腕内侧相贴合。他的掌心汇聚起内力,轻揉地摩挲着她白皙的小臂。 温热的血液竟然极为神奇地渐渐化入了婠婠的肌肤之内。半天他的血流出了不少,尽数化入了婠婠的体内,她的面上也稍有了几分温润的血色。 华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的动作。 婠婠昨夜被他那样糟践过,可是醒来时担心的却并非自己的处境。她只忧心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外祖家。 晏珽宗怀疑她不贞,更怀疑她和二表兄私下有什么不干净的往来,显然是已对陶霖知动了杀心。 天子卧畔,岂容旁人觊觎。这并不干系他对她爱得多深多离不得,他忌讳的只是他觉得有人敢动他的东西,因此才会这样雷霆大怒。 他是年轻天子,往后天下由他掌管的时间还长的很,生杀予夺大权都在他手中。而外祖一家人都要在他手下仰人鼻息,牵一发而动全身,错一步即阖族覆灭。 她委实是怕极了。 梦中,她又想起了他被册为太子的前一天,他在椒房殿的后偏殿中撞见陶霖知和她在一起说话,一怒之下将陶霖知打得被踢断几根肋骨。 她似乎看见晏珽宗举剑要杀陶霖知,又恍惚间见到了前世燕王夺位后派人血洗陶家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漫天火海里,提着剑就要杀她亲人的人却是晏珽宗。 婠婠无助极了,她慌乱地在他面前跪下,抱着他的玄锦织银靴子求他放过她外祖家的亲人,求他不要杀彦之,更不要杀其他人。 “彦之——” 浅眠中的这句呓语,惊破了这一室的静谧,也让晏珽宗正揉着她手腕的动作尴尬地顿在了半空中。 随后婠婠又呢喃地唤了几声陶霖知的表字,微微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华夫人的脸色也一下不好看了,她替婠婠担心,唯恐晏珽宗这时候恼羞成怒起来会再对婠婠动手。 她偷偷抬头觑了觑皇帝的神色,却见皇帝面上并无恼怒之意,反倒只是充楞似的伤痛和惊讶。 默了的这十几息时间里,他的血又流出不少来,砸在被褥上,留下一个个血色靡艳的水滴污痕。 收敛了情绪后,晏珽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专心将自己的血液和内力输入婠婠体内,满目柔情地注视着她。 又两三个时辰后,渐转到下午时分来,连华夫人都熬不住了,被晏珽宗请出去回她自己屋休息。只留他一个人继续守着婠婠。 直到暮色渐笼,昏睡了一整个白天的婠婠才渐渐从睡梦中醒来。 她皱了皱眉,一手覆在自己的眼上,哼哼唧唧了好几声后才睁开了眼睛。 抬眼时她便瞧见晏珽宗正跪得笔直地守在她的床前,而自己的一只手腕还在他掌中。 见婠婠醒来时面上尚待着迷蒙的娇憨和困顿,晏珽宗轻轻唤了她一声:“婠婠,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用点东西?你都睡了一天了。” 他同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讨好和忐忑意味。甚至他和她说话的时候,还跪在她的床前不知多久了。 可是婠婠刚刚睡醒后还稍微迷糊的神智很快恢复了清醒,原本眸中的娇憨也很快被一股涌起的冷漠和疏离取而代之。 她慢慢收回了落在晏珽宗身上的视线,毫不留恋地从他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晏珽宗又不安地继续叫了她一声:“婠婠,你可是要起身了?那我服侍你穿衣好不好?” 婠婠掀起被子要下床,晏珽宗又立马取来她的鞋袜,跪在地上替她穿袜穿鞋。这次婠婠没挣脱开,反倒由着他伺候了。 “陛下来得正好。臣妾也有事同您商量。母后同臣妾商议过,陛下的后宫如今冷清得实在太过,不成体统。所以特从簪缨世族和官宦之家里暂且先选备了数名正当龄的女孩儿,聊以在大选之前送来侍奉您。名册和姑娘们的画像已经置备齐了,您什么时候去看看?” 晏珽宗跪了大半个白日,又输给了她过量的血液,踉跄着站起身时陡然感到一阵气血上涌,眼前一阵晕黑。 又乍然听得婠婠冰冷地开口说了这样的话,他背对着婠婠扶住床柱稳住心神,垂目喃喃道:“为什么?” 明明七夕的时候,不是她亲口和他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么? 他能顶住言官们劝他选秀纳妃的压力,不选一个女人进后宫来碍着她的眼,可是她却主动提出要把别的女人送给他。 如果陶霖知是她的驸马,她会这样大方地提出要为他纳妾吗? 可是晏珽宗的答案并没有得到婠婠的回答。 婠婠取了件挂在衣架上的外衫披上,走出了这间内殿,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141:「Рo1⒏space」 晏珽宗再次见到婠婠时,是在八月十五日晚上的中秋宫宴上。 其实自那日千秋宫中不欢而散后,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坤宁殿,默默忍受了新婚以来的第一次没有她的孤枕而眠。 而后他每日都去千秋宫中求见婠婠,低声下气地同她的母亲道歉,道歉自己没能好好待婠婠,求将婠婠接回去。婠婠躲着不见他,更不理他,太后也是四两拨千斤,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他的话茬,绝口不提要将婠婠还给他的事情。 不过是他的脸皮够厚,日日要去婠婠在千秋宫中所居偏殿的门口站上半晌,明知婠婠几乎不可能见他,他还是站在那等着一线渺茫的希望。 总算盼到了这天中秋,既然有宫宴,那她就不得不和他有所接触。 是日,月色清辉,皎洁明亮,秋风送爽,凉风徐徐。 帝后在宝庆殿内设宴庆贺佳节,殿内琉璃灯盏高悬,金碗玉箸交相辉映,光华璀璨。 宫宴开始之前,婠婠虚搀扶着母亲的手,准备同她自宝庆殿的正殿赴宴。侍女为她整理裙摆时,她微微垂目了片刻。她不是不知道新婚帝后二人不一同赴宴必会惹人私下议论夫妻情薄,可是她……她不想主动去找晏珽宗。好在她还算幸运,她可以陪着母亲,借着这个照顾婆母片刻不离左右的理由聊以解脱自己的尴尬。 路上,太后似乎瞧出了婠婠扭捏的心思,她不甚在意地直视着前方的路,只是握着婠婠手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 “我知道你自幼生下来就随了我心气高,骨子里傲,现下出了这样的事……若是现在让你再去低头同他求和,可比打死你还让你受不得。” 婠婠嗯了声。然她轻柔的嗓音中又带着几分寂寥的意思。 “可是躲又是躲不下去的。早晚,我还是得乖乖地下那个台阶,同他相敬如宾地把日子过下去。我若是一直这样傲气下去,彻底惹得他烦厌了,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让他心中以至于有了废后的念头,那——那届时母亲该怎么办?大哥哥在河西又该怎么办?外祖家那么多族人又该如何在他手下讨生活? 大局和大义,女儿还是知道的。” 她似乎是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等过完中秋和您的寿辰,我会寻个由头,主动和他和解了,此事就当过去了吧。彦之的盐运使,其实也不该再做下去了,我会亲自给他书信,让他辞官。在这样遭人眼馋的位子上,千人万人的眼睛盯着他,随便被抓住几个小错处,被人借题发挥做一做文章,皇帝再有意推波助澜的话,那外祖家都得脱掉一层皮。” 太后思量着点了头,又道,“其实有些事情,你不愿亲自去低头,也有人可带你去做。包括生养儿女,你这般娇滴滴的身子,只要有一线回旋余地,我岂真让你吃苦?” “母亲的意思是?” “你外祖家的别支旁宗姊妹里,也有的是出落得漂亮的女孩儿。——知滢,你还记得么?你未出嫁在你舅舅家的时候,她的确常不知好歹地与你拌嘴来着。不过我冷眼选了大半年,独她的容貌和性子都委实算得上拔尖儿。我有意将她选进来,送到皇帝床上去侍奉。 她和你陶沁婉是一族所出,即便私下再有些为了自个争风的小心思,了不得也要为了阖族的荣光考虑,必不敢同你不睦。何况还有我压在上面掣肘。倘或日后她腹中有所出了,不论男儿女儿,即抱到你宫中给你亲自养着。” 听到母亲筹划着要往晏珽宗床上送别的女人,不知为何,婠婠竟感到心下如同塞了一团棉花似的难受,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刹那间,她想到了除了那些暴虐的交合性事之外的、她曾经同晏珽宗有过的和睦——也勉强算得上恩爱的时光。 他也曾经数次用唇舌舔舐得她彻底酥软腰肢,然后再同她十指相扣,缓慢而体贴地进入她的身体;他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和她床帏私话,夫妻蜜意;他数次虔诚地跪在地上,为她穿上鞋袜或是替她揉一揉酸痛的小腿;他面不改色地伤害自己的身体,让她吞食他的血液…… 甚至包括儿时两小无猜般的兄妹情谊,他永远都是那样温和宠溺地看着她,尽他所能地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转瞬之间,他也会搂着另一个女人在榻上纠缠云雨,也会将她抱坐在他的腿上,漫不经心地柔声哄着。而这些女人,都是她亲手送上的——因为她是个被伦理纲常管教得完美皇后,大度,贤惠,得体。 婠婠只是在心中稍微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心下就五味杂陈、百般苦涩难言,让她欲泣欲啼,生死两难。 不过这些情绪她都没有表现在母亲面前,留给母亲的只有一个“好”字。 母亲了然,“既如此,择日也不如撞日,我看今天这个喜日子就很不错。知滢我已派人接进宫来教导打扮过了,等今儿晚上的宫宴后……” 正说话间,太后同婠婠交代好了一切,却见皇帝正独自一人肃立在宝庆殿外连廊的一颗合欢树下。 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他是在等着婠婠,要同婠婠一起进去。 见婠婠陪着太后过来,他躬身先恭敬地从太后见了礼问安,起身后,那道灼热而卑微的视线一刻也不曾离过婠婠的身上。 晏珽宗忐忑地向婠婠伸出了手。 婠婠没有看他,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掌心里。 冷漠俊美的皇帝面上这才有了冰雪消融般的笑意,万分珍惜地牵着自己皇后的手步入了宝庆殿中。 不必多说,由婠婠花费了无数心思精心布置地这场宫宴,虽不曾在金银上过多铺张浪费,可亦分外别出心裁,雅致横生。 祖制,皇帝与皇后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得同桌共食的,因为皇帝的桌案和规制,必须是独占万万人之上的奢侈隆重,即便是他的皇后也不可以同他共享。 不过今日是例外。 皇后交由内司省的批文上要求帝后分桌,但被皇帝驳回,皇帝要求要和皇后共案同饮。 晏珽宗牵着婠婠来到最高首处的长案前坐下,婠婠端着皇后的端庄仪态,并没有和他有过太多的肢体接触。 他亦没有表现出半分恼怒的样子来。 坐下后,皇帝赐宗亲、戚里的人的入座,不等侍候着布菜的宫人们伸手,亲自为婠婠倒了盏茶,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 “这一路走过来,恐怕你渴了罢。” 底下的人偷偷觑着帝后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婠婠不好不受用他的好意,只得客客气气地接过那碗茶,抿了一口。 “臣妾谢过陛下隆恩。不过这样的琐事,臣妾以为,实在不劳烦陛下亲自动手,只交给宫人们做就是了。” 话里话外,她还是那般疏离,用“臣妾”“陛下”四字在他们之间牢牢筑起了一道高墙,隔阂亦是那般泾渭分明。 晏珽宗眼中的笑意尴尬地敛去了。 他落寞地侧过了视线。 首发:p○18.space「po18space」 142:“愿祈花好月圆人长久,万里生民无饥寒 满座跪地俯首,三呼万岁,又再拜太后皇后。 晏珽宗牵着婠婠的手起身,迎太后入席。 月华光辉从宝庆殿的正殿门处挥洒下来,倾泻了一大片如珠如玉的白霜落在地上。 古来帝王南面称孤,坐在主位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苍穹之上的一轮明月。 地方宗亲们来京之后都还没走,专等着要过完中秋和太后的千秋。 宴席初始,皇帝先携皇后向宗亲外戚们举杯敬奉上苍神灵。 皇帝道:“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岁岁合欢。” 皇后莞尔一笑,也面向诸位王妃诰命:“愿祈花好月圆人长久,万里生民无饥寒。” 臣下们机会拿捏皇帝的心思,趁着帝后新婚,连声再拜祝帝后新婚喜乐、白头偕老、早得龙儿之类的吉祥话。晏珽宗用余光看了看婠婠,见婠婠面上没有异色,这才敢露出了被奉承到心悦的微笑来。 当今皇帝的审美十分简单粗暴,藩臣所献之物,凡是那些大的、金灿灿的、珠光宝气的东西,都能取悦他。 虽然皇帝甚少将喜怒之色示于臣下,不过谁都免不了俗,只要是头脑还算活络些的,大抵也能猜得出一些皇帝的喜好来。 扬州一位地方官献上一株并蒂莲花,称是神灵祝祷帝后合婚所降下的祥瑞之兆。这时节还有莲花盛开已是难得,何况还是花开并蒂,千朵万朵里也是难寻一支的,又一路伺候祖宗似的把这花儿从扬州运到京城来,不知私下耗费他多少人力物力。 不过好在他的努力都是值得的,皇帝见了这株莲花后圣心大悦,命人将这株瓷缸里的莲花挪到坤宁殿中去给皇后把玩欣赏。 …… 在晏珽宗之前的许多皇帝都是十分自负且虚伪凉薄的,例如前朝也有某皇帝,一面诗兴大发写了许多许多缅怀亡妻的诗作悼念,极力宣扬自己念旧情重情义;可是当臣下作诗拍马屁奉承他与他的原配皇后是“花开并蒂”时,他却反而勃然大怒,说那位皇后某某氏只是伺候他的奴仆,岂配和他相提并论称什么并蒂,这不是大不敬之罪么? 如今臣下们见元武帝这般受用别人奉承他与皇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等吉祥话,他们便说得越发起劲,只恨不得再替婠婠和他编出前世今生三生三世的姻缘故事来大加称赞恭维。 今夜是一场盛大浩荡的“世博会”。饶是婠婠自以为长于深宫之中,见惯了四海八方的珍奇异宝,今夜任是不由得开了眼界一般的感慨。 她算是长了眼了。 河西张垚佑送来一盆大红枣,颗颗堪比拳头大;有人献花生,一颗里面足足有五六房花生米,几乎大如鸡蛋;有人献桂圆,桂圆大如夜明珠。这都是送来祝贺皇后早生贵子的。 琼州捕来的大海蟹,一只钳子比婠婠的手腕还粗些,琼州官员一路用海水养着、快马加鞭送到京来给皇帝享用;琉球民众所得的红色大珊瑚,一整株枝干无损,立起来比婠婠还高半个头,上头镶满了浅紫色的珍珠,日光下一照,紫珠又能变成粉色。 金银珠玉之类的东西,再如何穷尽奢华,她都不足为奇,可如今世人为了别出心裁献媚皇帝,竟能让自然万物之中的草木生灵都陪着他们一块使劲,还是超出了婠婠的想象能力。 然婠婠同他一道坐在高台之上,望着在座众人的众生相,心中却不由生起一股寒意来。 原来这就是“为君难”。 当一个独揽大权的君主稍微向外人露出了丁点自己的喜好倾向,就有的是一大批人趋之若鹜地抓着君主的这点喜好大作文章借机讨好谄媚。 人皆处于俗世之内,谁能保证自己的一生就能完美避开这些诱惑?尤其还是旁人挖空了心思做足了准备送到你面前来的诱惑。 皇帝好美色,天下女儿就要哭别父母、被投机取巧的地方官员们选出来送进深宫之中侍奉他、和自己的父母骨肉分离;皇帝好大喜功,那就有的是官员们谄媚的嘴脸为他们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欲望做出万般合理的解释,然后扰得天下百姓家破人亡,只为满足皇帝一人享乐的需求。 从前——她做帝姬的时候,体弱多病,大病小灾不断,父亲为了她曾发金榜晓谕天下,称倘若有能治好圣懿帝姬的病症者必有重赏。 于是一时之间四海之内名医云集,不惜跋山涉水直奔都城而来。亦曾有地方官吏为了讨好于上,把好些隐居深山多年的老游医都找了出来捆送到京师去等候帝后接见。甚至还有外邦医者为求富贵,背井离乡远涉重洋而来的“黑衣大食”的医官学士。 更不用提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和宋仁宗贵妃喜食金桔的典故了,——这些甚至还只是些低级的物欲。 不过宫宴之上,虽然婠婠倒也不至于蠢到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异样来,但是离得她如此之近,她片刻的失神和低落还是被晏珽宗察觉到了。 他以为婠婠是不喜人称奉他们之间的感情,不经将一颗心又沉到了谷底去。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紧接着被献上的是一颗足足有初生婴儿脑袋大的蜜桃。 这是献给皇太后的贺礼,借蟠桃美誉之称,贺皇太后福寿延绵之意。晏珽宗是个孝顺女婿,亲手接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送到太后桌前请太后享用。 于是众人这才想起来,皇帝还是个大孝子,除了够宠爱皇后之外,对他的娘也是无可挑剔的。转瞬之间又全都变成了对太后的吹捧和恭贺。 从前还因为偏心隐隐被人嘲为武姜夫人的皇太后,如今又被人赞为圣母一般。 …… 婠婠一晚上维持着雍容的仪态,微笑着面对众人,忽尔晏珽宗在广袖的遮掩下轻轻将一个玉碗递到了她面前。 她低头一看,却是他方才精心剥好的一整只螃蟹。就是琼州送来的那只大海蟹。他把一整只蟹身的精华部分全都剔到了她的碗里,婠婠执箸轻轻夹起一块蟹腿送入口中,神色竟有所松动。 及至夜色深深,月色西沉之时,席宴方散。 晏珽宗牵着婠婠的手和她走出了宝庆殿。 月华打在她乌发间的珠翠上,似给她整个人打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等到了人后无人注视之地,婠婠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 想到母亲交代给她的事情,她忽地和缓了神色,伸手揽住了晏珽宗的腰身。其实他比她高出了足有一个头,以至于婠婠在他身边显得格外的娇小。 “陛下,您喝醉了么?” 这一晚上,众人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婠婠杯中的是清茶,可是晏珽宗却是实打实地喝下去了不少。即便他酒量再好,也难免会有疲倦。 果然,见到婠婠对他的态度好了些,晏珽宗眸中似有光彩照耀。他小心地同婠婠说着话:“我不碍事。” 可是婠婠分明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醉意。 前面就是合璧殿了。 婠婠抚了抚他的背:“陛下,您醉了。不如……今夜臣妾就先陪您就近在合璧殿先休息一夜吧?” 听到婠婠说要陪他,晏珽宗本就不大清醒了的头脑更是立马神魂颠倒了起来。他自然是满口答应,任由婠婠将他扶到了合璧殿正殿内躺下。 婠婠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莞尔:“臣妾去洗漱一番,陛下先歇下吧。” 他有些惶恐于婠婠的温柔,作势要从床上起来:“我一身酒气的,怕是会熏到你。还是去沐浴换身衣裳吧。” “不必了,陛下。”她的笑意若即若离,呵气如兰,“您什么样子,臣妾都喜欢。何况今夜已然不早了,再折腾,您休息不好,明日哪还有精神处理国政呢?” 面前的女人给他编织了一个柔软的梦,他渐渐放纵自己在这个梦中沉沦,叹息一声后真的在大床上躺了下来。 “那你洗漱完后,快点回来陪我好吗?” 这次婠婠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柔柔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开。 层层帘幕帐幔之下,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变得不再真切。 殿内只留了屈指可数的几盏烛台,微弱的烛火照耀下,一切都是昏昏暗暗的。 不多时,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拨开了层层珠帘纱幔,莲步依依地朝着殿内正中的那张大床走去。她身着紫色纱衣,纤腰美乳,双目含情。 听到动静,皇帝阖着眼睛问了一句:“婠婠,是你么?” 紫纱美人轻笑:“陛下!” 迷情的香烛静静燃烧,美人的背上都出了一身粘腻的薄汗。 她咬了咬牙,终于鼓足了勇气拨开面前大床上的帐幔,正欲顺势倚靠在帝王的身上。 可是掀起帘帐后,美人面上的潮红血色顿时退得一干二净。 年轻俊美的天子慵懒地盘腿坐在榻上,衣衫完整,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那笑意里不掺杂半分狎昵和情欲,只有让人遍骨生寒的嘲弄之意。 皇帝的神智分明是极为清醒的。 143:“我夜夜难安。” 其实婠婠从来、从来都没有期盼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不论是她做帝姬时,还是现在做皇后。 在这宫里长大,她见过了太多太多女人的血泪和男人的无耻。这个世道上,一个女子,只是能够得到她丈夫的三分尊敬,就已然胜过了太多太多人,足够她的一生无喜无悲但平安顺遂的走到终点。 男人没有不贪欢好色的。 且不说她父亲、祖父、高祖父乃至太祖皇帝他们无一不是妾室成群的,即便她父亲的妃妾和以往的皇帝们相比已是少的不能再少了,可除了正妻名下的三个孩子之外,他还有七个庶子。 寿王叔叔和寿王妃叔母刘氏是表兄妹,父亲也一再告诫叔叔定要善待这位他们舅父家的表妹,可是叔母得到的顶多也只是王叔的尊敬和爱护,而不是真心。 寿王叔多年闲散逍遥,家中妾室何其多,以至于除了叔母所出的嫡子嫡女之外,好些寿王庶出的、婠婠的堂姊妹们,她甚至都有从未见过一面的! ——尽管这样,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何奇怪的,他们反而都羡慕称赞寿王妃叔母得到了荣华富贵和富庶安稳的生活,在里在外都有寿王给她的正妻王妃的派头和敬爱。 更不用提这些年来,婠婠两眼之内可以看见的所有男人,他们没有一个是和妻子两人白头到老的,个个都有或多或少的妾室。从小到大,宗室里她的长辈,她的老师们,她的外祖父、舅父,她的堂兄弟表兄弟们…… 多年以来,每每有王妃诰命们进宫同母亲请安后,母亲总会和亲近的女官嬷嬷们闲聊几句这些贵夫人们家中的近况,无外乎是哪位夫人的丈夫又新娶了几个妾,谁家的妾室不服管教,四处煽风点火挑拨,把个正妻夫人逼得日日以泪洗面。 而且随着婠婠越发长大了,她们也开始不避讳她了,甚至像是故意要她在一旁听着、长长自己的见识似的。 她听过好多好多的故事呀,见识惯了那些权贵男子的凉薄虚伪。 做帝姬的时候,婠婠曾经想过自己今后的命运。 最大的可能,就是带着丰厚的嫁妆去了某个藩国和亲。 和亲公主是不可能去肖想什么真爱的——能平平安安地在异国他乡寿终,得到丈夫的三分尊重;终其一生,自己的母国和自己所嫁之国不曾发生争端战事,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如果和亲的话,她的丈夫甚至为了自己部落血脉的纯正,根本不会允许她这位外来的公主生下他的子嗣。但婠婠也不会在乎这些。翻一翻史书,好些和亲公主,最后都是死在她们丈夫手中的,在两国发生战事事,被自己的丈夫手刃以祭旗者,根本不在少数。 后来母亲说,父亲终于松了口,给她许了门好亲事,准备将她嫁给彦之。母亲很高兴,因为彦之是她的亲侄儿,是她的娘家人,倘或日后婠婠同他夫妻之间相处时出现什么龃龉,母亲也可为她同彦之周旋。 母亲说,如果彦之还算识相听话的,他必不敢纳妾,一定会一生只守着她一个人过。可是话锋一转,母亲也不敢对任何一个男人的品行做出什么言之凿凿的保证。 她私下又同婠婠说,假如婠婠的身子实在虚弱到不能生下子嗣、不能同他频繁的房事,她也会精心挑选一个合适的妾室送到彦之身边,让这位妾室替婠婠履行妻子的义务,为彦之生下一两个庶子庶女,然后抱来给她养大。因为这样,——“总比他哪日憋不住了出去打野食来得强!” 瞧啊,母亲连她亲自看着长大、费尽苦心为女儿挑选出来的最佳女婿人选,在血缘关系上尚且可以姑母的身份进行管教压制的侄儿,她都不敢保证这个男人会终其一生在情事上一心一意地待她的女儿。 …… 那么晏珽宗呢?还是那个身为天子的元武帝?他的承诺、他的保证,婠婠该怎么去相信? 天子啊。自古以来有哪个天子是独属于一个女人的? 元悯皇后可怜枉死,父亲得知真相后,生前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对她百般追思、万般悔恨,何其真心刻苦。 可是倘若时光能够倒流,父亲当年真的娶了元悯皇后为发妻,他就会不去纳其他的妾妃了吗? 不可能的。 陈妃他会纳,静惠皇贵妃他会纳,肃贵妃也会成为他的妾室。甚至于她的母亲,即便当年做不成皇后了,或许以她的家世和才貌,依然会被她父亲纳为贵妃。 坦白来说,这个时代的女子里,有几个不希望自己得到他人忠贞不渝的呵护? 可是这太难了。 所以,一直以来,母亲和亲近婠婠的乳母嬷嬷们都一再告诫她,女人在这个世上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父母儿女。有那黑心的父母,为了蝇头小利,也会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下作男人。 可是靠儿女总是错不了的。 如果没有差错的话,这个时代的女人,最好的结局就是在父母做主之下嫁给一个还算有上进心、家风稳正的男子为正妻,婚后生养下自己的儿女,然后安安稳稳地守着儿女长大,教养儿女读书识字,为女儿攒嫁妆,为儿子积聘礼。 这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男人,随他和妾室们怎么翻云覆雨,她只一概不问,若是有本事,就让妾室们生不出、少生几个儿女,——就像婠婠的外祖母和舅母;若是实在无法,那就由他们去。 面对她们循循善诱似的叮嘱,婠婠不止一次地有过困惑和叛逆,她不愿相信一个女人的一生竟然会是如此的无趣和枯燥——不论你是公主王妃,还是平民之妻,她也曾有过默默的抗议,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可悲的是,当时她却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 好在直到做了皇后的几年之后,婠婠才逐渐在自己的努力之下看到了这个时代女子的另一种活法。 内廷女官长孙思成了魏室第一位真正被授予和男子一样官职的女人,她带着帝后二人的手谕诏令,出任安抚使一职前往蜀地赈灾,而后帝王们选任女官就像曾经委派宦官掌握权力一样成为了家常便饭之事,一批又一批女官、如薛娴、章秀梨者,都曾持节担任要职,甚至还出了史上第一位女县令。 她的侄女崇清公主在这种耳濡目染之下,读遍圣贤治国书,一生致力于国政军事,后任河西节度使一职,麾下招募众多女幕僚,在河西一带一时羡煞天下人,许多才女能人慕名投奔。 不过这些在当时她还并没有能预见到。 …… 而在这个时候,婠婠能想到的只有顺从母亲的话。她们在自己的头脑里给晏珽宗打下了烙印,按照她们想当然的思路去规划婠婠日后的生活: 既然他是男人,是帝王,那么他就一定会有后宫三千姬妾嫔御;既然他早晚都要选妃纳妾,那么不如提前往他身边塞些自己信得过的人。 既然他是男人,他就一定会重视自己的子嗣,会和其他女人生下许多庶子庶女;既然让别人生也是生,那还不如让自己人生,孩子生下来也一定会和婠婠更亲。 于是,婠婠今夜亲自做主,将自己族中的姊妹陶知滢送到了晏珽宗的床上。 待他明日从温柔乡中起来,认下这笔帐,婠婠就会劝说他赏赐知滢一个不算低的位份,为她打扫出宫院来给她住下。 从此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来和“陶沁婉”陶皇后分享她的丈夫。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她终究还是要习惯一个人的孤枕难眠。 从合璧殿中出来后,婠婠并未急着回千秋宫。 她望着头顶的皎皎月白,忽然很想回到晋光殿中去转一转。 于是她便去了。 …… 晋光殿作为当今皇帝即位之前曾经居住过的“龙潜之地”,内司省和工部的人数次上奏请求皇帝重新修葺。这是他们想要讨好皇帝,自以为顺着皇帝的心意去说话。 可是晏珽宗并不怎么想修整这里。 相反,他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维持着他从搬进来到十六岁搬出去那年的模样。 该破的地方依然破,该腐朽的木头依然腐朽。 年少时婠婠不以为意,可是现在的她再进来转一圈时,她才愕然于晏珽宗当年的“动心忍性”。 这是怎样的一口心气啊。 在这里住了数年的他,其实从未为这些破砖碎瓦而伤神过半分。他就从未在乎过这些身外之物。倘非年少的婠婠自以为他住的不好,屡次召了宫中工匠们来做了一些修葺,晏珽宗或许根本不会动这里的一草一木。 甚至在他走出这间破败的宫殿,享有四海之富时,他还会常常来这里静坐冥思,用面前这间宫殿的寂寥凄清警示自己不忘这一路走来的蹒跚艰辛。 他逼着自己不忘。 不忘什么呢?恐怕不止是自己的辛苦,也是逼着自己不忘当年婠婠母亲对他的打压冷待罢? 婠婠心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今夜她忽然想来晋光殿中转转,是想彻底和圣懿帝姬告个别的。 她永远都不会再是圣懿帝姬了。 而她没去荣寿殿,反而来了这里,则是因为晏珽宗。 这里是圣懿帝姬和文寿皇帝五殿下两个人的记忆。 从前的她在这里,是无忧无虑的闺阁女孩儿,五殿下是她的胞兄,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晏珽宗应该宠着她、爱护她,她可以向他撒娇,偶尔无理取闹地和他发发小脾气。 那时候的她天真地以为,一母同胞的兄妹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矛盾隔阂的,她可以快快乐乐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告诉他自己所有的小秘密。 但现在不是了。 他们从兄妹一度变为仇人,又在她的妥协和他的算计之下成为夫妻,以后,只能是君臣。 她不单纯了呀。他跟她冲破了兄妹情谊的最后一层防线,她被他夺走了处子之身,成了他的女人,在他身下数次承欢,现在又将别的女人亲手送给他,往后还要老老实实地戴上皇后的面具,做他的“臣妾”。 承担了这个身份,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像圣懿帝姬那样对他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情绪。 …… 盈盈月光之下,婠婠感到眼前一阵模糊,她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何时留下了这许多的泪来。 今天跟在她身边过来的只有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宝荣一个人。婠婠虽不算悄悄溜出来的,可也并未想惊动太后她们,自己身边的侍女嬷嬷又都是晏珽宗安排的,所以她思索一番后,就把本该守夜的宝荣给带了来。 宝荣提着灯站在婠婠数步开外的地方。他脸上有些许焦急之色,怕婠婠来这阴司鬼冷的地方受了腌臜气,想劝婠婠早些回去就寝,可是见婠婠情绪波动得厉害,遂又不敢开口了。 “赵先生。” 宝荣本姓赵,当下宫中时兴喊得主子脸面的太监们一声“先生”。宝荣是太后身边用了数十年的奴才,也算是亲眼看着婠婠自出生到长大的,肚子里一样装了不少皇家秘辛,所以也算当得上婠婠的一声先生。 “欸,娘娘!” 婠婠唤,他连忙答应了,腰又谦卑地躬下去了几分。 “你也是男子。我有些话想问你,你听了,回了我,就咽下肚子里去,只当没听过罢。” “娘娘,您说、您说就是了。”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娶我进来的。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婠婠的眸中有困惑之色,“是为了以我拿捏我的母亲?还是以陶氏女的身份继续拉拢外祖一家为他效力卖命?” 她自问自答似的摇了摇头,“我觉得都不像。母亲和陶家没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如今只有我们在他手下讨口饭吃的份。那他为什么要娶我为后、白占了这般尊贵的一个位子?” “是因为我还算有一副好颜色么?” 这张皮囊自幼被悉心照料着,圣洁无暇,实话说来也的确担得上祸水两个字。 这是目前婠婠唯一可以想到的一个答案。 他图色。 不是她自负于自己的容貌,而是她可悲的发现,自己身上也只有这样东西还算吸引人了。 平日里宝荣是不敢回答的。可是今夜婠婠都这般推心置腹地和他说了心里话,他咽了咽口水给自己壮胆,终是开了口道: “娘娘,奴才说句冒死的话:娘娘,娘娘——” 他说得极为艰难,“娘娘的容色自然是顶了尖的出挑,任是将整个大魏翻过来,也难再寻出几个比得上娘娘的人来。陛下自然是爱您爱得要紧的。可是奴才眼睛瞧着,心里估摸着,陛下也并非只为取娘娘的容色才将您纳入宫中。总归、总归是有几分真情的呀娘娘!” 婠婠哦了声,踱了几步,又轻声问道:“你为男子,倘若做了皇帝,为了贪欢美色,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娶了自己的妹妹为后宫。倘或有一天,她美貌不再,性情也不再和顺,更不能为你诞育子嗣,她一无是处。你身旁又多的是一批更甚一批的绝色美人。那么,你会不会恨她?” “恨?”宝荣惊讶。 “是呀,恨,厌恶。恨这个女人当年迷了你的心智,让你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娶妹为妻。厌恶当年的自己被一个女人迷得竟然干出这种蠢事来。恨这个女人除了短暂几年的青春之外一无是处,还白白霸占了你皇后正妻的位置。——你会不会,想废了她、杀了她、甚至覆灭她的母族?” 宝荣嗫嚅了几下唇,自欺欺人道:“娘娘,不会的……” 婠婠嘴角勾起一个极轻的、自嘲的笑。 “天下人都羡慕我好命。羡慕我长了一张肖似圣懿帝姬的容貌,羡慕我出生显赫,是太后的嫡亲侄女,皇帝的亲表妹。继而被选为中宫,备受皇帝宠爱。可是赵先生,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夜夜难安。旁人所羡慕的这些,其实我都没有。我和陛下也没有那样的表亲情谊,我只是……或许只是他一时贪恋美色娶回来的一件摆设,一旦他厌弃了我,曾经我所享受过的,他对我的这些痴迷,转瞬之间都会翻倍的换成他对我的厌恶。 赵先生,我害怕极了!他给予我的一切,我都害怕失去。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失去了,等待我的就是万劫不复!” “我不该跟他吵架、闹脾气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婠婠!” 婠婠猛然回头,却见庭院里的连廊下,晏珽宗高大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她。方才她同宝荣说的这些话,晏珽宗不知听去了多少。 他眸中一片赤红湿润,隐隐有泪花闪动。 这还是婠婠生平头一次看见他落泪的模样。 她以为这个人永远都不会落泪的。凭他一颗八方不动的心,谁能动了他的心绪安宁,让他为之落泪? 144:你夫君干干净净地回来了 合璧殿内。 陶知滢也是个聪明人,一见皇帝这副万事了然于心的神色和隐隐含怒且笑的眼神,她当即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忙不迭地拢了拢宽松的披帛和纱裙跪伏在地上祈饶。 半晌,皇帝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知滢已然出了大半身的冷汗,整个人心跳如雷。 方才还氤氲着几分情香意暖的殿内,顿时冷如冰窟,连带着知滢的心也深深跌落了谷底。 “谁让你过来的。” 皇帝冷冷问了这么一句。知滢唯唯诺诺地呐了声,脑袋却空空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她若实话实说了,皇帝是否会恼怒?且还会牵连到皇后和太后。可若是编一个理由,她暂时却想不出来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更让皇帝相信她…… 知滢脑中不断徘徊着这两个念头,可皇帝并没有多少的耐心等她。 “孤不想再问你第二遍。你最好放聪明些。” “是——是皇后娘娘命妾来服侍陛下!” 答案是什么,晏珽宗自己心里当然清楚。还非要自欺欺人似的问她两句,也不过是为了彻底让自己死心罢了。 “皇后。”皇帝轻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眼底尽是压抑着的痛苦。 “陛下!”知滢慌了神,一张俏脸惨白地如被风雨打败了的花朵。她连连叩首祈求皇帝的宽恕,解释道,“陛下恕罪!皇后娘娘、娘娘她也是一片好意。娘娘、她担心侍奉不好陛下、所以、所以……” 可是晏珽宗根本不想再听她说话。 他疲倦地依靠回床柱上,“程酂。” 一个墨绿色长袍的男子如鬼影一般出现在殿内,躬身下拜:“臣在。” “把她完璧归赵地送回陶家去。” 程酂了然。 皇帝说得完璧归赵,自然还包含了另一层意思,就是不得打草惊蛇,要像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将陶知滢送回陶家,不能污了她的名声清誉。 皇帝当然是不喜欢她的,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可是能让一贯在臣下们面前惜字如金的皇帝特意吩咐上了“完璧归赵”这四个字,看得也是陶皇后的面子。 只是因为她和陶皇后一样姓陶,所以皇帝就得顾及到她族姐妹的清名。 程酂心中默默叹息一声。 皇后这是何苦来哉。这才新婚多久,她不忙着固宠、生子,反而早早就向皇帝身边塞女人,陛下根本不受她的这份情。这下反倒是吃力不讨好了。 他走到陶知滢面前,伸手做了个指路的手势:“陶姑娘,请罢。” 被这压抑冰寒的气氛吓到腿软了的陶知滢哆嗦了几下,发觉自己根本爬不起来。皇帝周身弥漫着一股骇人的低气压,饶是程酂,此时也是心有戚戚焉。 他无奈地看着陶知滢像只蚕宝宝似的在地上顾涌着又站不起来的姿势,又瞥见正在闭目养神的皇帝已不耐烦地微微皱起了眉,怕陶知滢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或许惹得皇帝心情更差。当下他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将衣衫单薄的陶知滢裹了起来,一声“失礼了”后就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出了这间宝殿。 陶知滢在他怀中仍是哆嗦个不停。 程酂将她抱上马车时,忍不住轻声说道:“这样的胆量,还敢入宫做皇妃?伴君如伴虎,君王喜怒无常,岂不是三天两头就能把你给吓死。” 除了坤宁宫皇后,谁又有那个胆子终日陪伴圣驾身边? …… 合璧殿内终于重归于安静时,晏珽宗忽地又烦躁地睁开了双目。 他唤来宫人,将殿中门窗一应全部打开,任由初秋夜间的微冷萧风肆意灌进来,驱散那股子脂粉香气和情香的味道。 于是很快,随着风声一起灌进来的还有些枯枝落叶,越发显得这间空空荡荡的偌大宫殿毫无人气,冷寂得让人心寒。 他想婠婠了。 可是婠婠或许并不想见他。 他心中五味杂陈,数种激烈的心绪来回搅得他暴躁不堪,可是这样剧烈的情绪又完全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口子。 恨人也厌己。 他恨婠婠对他的薄情,恨自己无论如何也打动不了她的心,恨她真的能这样随随便便将别的女人送到他床上来。 那他这些年来对她的忠贞不二、对她的一心一意,又成了什么、又算什么呢? 在她没长大成人之前,他为她守身如玉,一颗心从未动摇过半分,可是,或许这些在她眼中根本就什么都算不上吧?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他更厌恶痛恨自己。 恨自己待她不好。 那晚他侮辱了她,彻底伤了婠婠的心。是他自己没本事,得不到婠婠的真心。 …… 就在晏珽宗脑海中百般思绪纷涌,扰得他头痛欲裂时,内监郑德寿进来道:“陛下。娘娘今晚没回千秋宫。呃,也没回坤宁殿。娘娘她去了晋光殿。” 晋光殿。 这三个字让皇帝顿时睁开了眼睛,凝神思索着。 这么晚了,婠婠她去晋光殿做什么? …… 晋光殿外,晏珽宗一身玄色锦袍悄然掩于浓浓黑夜之中。 他夜视极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婠婠在晋光殿的庭院中来回漫步的样子。 看见她不知不觉间悄然落泪,眸中一片凄冷水雾。 他也听见了婠婠同宝荣的低声倾诉。 他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啊?把她掳回这深宫之中,名为皇后,实为禁脔。 她说她害怕,说她夜夜难安。 更让他觉得自己可笑的是,这些话,她宁肯说给一个阉人内监听,也不愿意对他吐露半分。 在她心中,他就是这般的洪水猛兽,吃人的怪物? 心脏抽痛得他几乎有那么片刻根本无法呼吸。 晏珽宗终是出声打断了婠婠的话。 “婠婠。” 这一声,让婠婠和提着灯的宝荣都猛地一下朝他望了过去。 宝荣慌忙向着皇帝跪伏了下去。 婠婠面上尽是讶然。 好半晌她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晏珽宗一步步向她走进,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拥入自己怀中。 他头也不回地挥了下袖口,宝荣立马会意,拎着灯快步离开了这里。 数十步后,他呐呐地回过神来,又回来将可能自己手中主子们可能用得着的灯笼放在了石桌上,空着手摸黑开溜了。 …… “哭什么?你夫君不是干干净净地回来了?我连她的半点衣袖口都没碰到,连她穿了什么色的衣裳都没看一眼。人,也替你好好的送回陶家去了。娇娇,你还哭什么……” 他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145:我送你母亲的寿辰礼物 婠婠在他怀中摸了把泪珠后倔强地转过了身去。 “我没哭。 臣妾、臣妾只恨不能折寿十年换得陛下喜得佳人,早日为魏室江山开枝散叶。此亦是臣妾身为中宫的职责,臣妾岂是善妒蛮横之人——” “这里不是坤宁殿,也不是皇邕楼。婠婠,是我们的晋光殿。” 晏珽宗听到她说些什么折寿不折寿的话,皱着眉打断了她。 “那今晚我们就不谈夫妻,不谈帝后,更不谈君臣。我们只谈彼此,好不好?” “看着光鲜亮丽,坐在龙椅高台上,受臣下黎明们称一声圣人、圣主。可我心里清楚,我本是罪恶滔天、十恶不赦、不忠不孝之徒,不过是让我白捡了这个天大的造化,才能在这造业罢了。” 圆月高悬,庭院里洒下一层清莹的霜色。 他撩起袍摆,缓缓地跪在婠婠面前。 “我自知非皇室血脉,可却仍是设计夺走你哥哥的储君之位,是愧对先帝的器重和栽培,是不忠。太后,不论怎么说也养育了我一场,可我害她长子,夺她幼女,是不孝。我杀人无数,铁蹄刀剑之下,亦难免伤及老弱妇孺,是为残暴。我最对不起的是你,婠婠。” “做夫君,嫁我非你本意。没名正言顺地娶你之前,我就污你清白,强迫过你数次。娶你之后也没能好好珍惜你、爱护你。那天晚上,我……我确是失心疯了的畜生。我不该对你口出恶言谤你清誉,不该……那样对你,害你伤身又伤心。” “做兄长,我更是没尽到兄长的义务。我没替妹妹觅得好夫婿,没能让妹妹一生喜乐无忧。 ——你还记得么,从其在晋光殿,每一年都只有你来陪我过生辰。每一次我许的愿望都是希望我妹妹永世安康顺遂。可是你的心愿,最后都折在了我手里。” “我对不起你,婠婠。” 他跟她认错道歉了。 婠婠是不想哭的。她觉得她也并没有被他所打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婠婠,你说你害怕。我是个蠢货,猜不到你的心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你不害怕了?” 这一声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婠婠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和质问,相反,他惶恐又不安得不得了。 婠婠垂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做了这一个月的皇后,她实在是心累极了。 皇后,不仅坐拥着无上的荣耀和显贵,也承担着极大的责任和重任。行差踏错半步,就会招致天下臣民议论和史书批判,遗臭千年。 甚至于,作为皇帝的女人,哪怕天下酸儒们嚷嚷了千百年“后宫不得干政”,可是只要皇帝做错了什么,她作为皇后一样脱不了干系,少不得被人一起拿来骂。 因为大抵在那些男人们的眼里,这天下没有做不成枭雄、造不了大业的男人,只有被女人拖累了的“圣人”。 若是没有妲己,帝辛就亡不了国;若是没有杨妃,李唐的基业肯定就能传至千年万年。若不是因为倒了大霉、娶了公主,不能担任朝廷要职,那些草包驸马们说不定就各个都是周公霍去病、出将入相了! 李隆基祸乱的朝纲,可是总有人跳出来指责杨妃不能约束家人。 似乎只要没了杨妃,没了杨国忠,李唐江山就千年万年不倒了。 婠婠每每听了都觉得好笑。杨妃一个被自己公爹强取的妃妾,连自己的丈夫是谁都不能裨竦娜耍匆桓鼍镁由罟慕跞ピ际米约旱募胰瞬荒茏鞫瘛10锰胬盥』h抢罴业慕健� 年少时婠婠学读唐诗,曾为此与老师有过争执,她道:“世人写杨妃的诗,我只觉得有一首算是可取的: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这才是真正的有识之士,何为敢讽喻、敢劝上,这就是了。” 老师惊慌命婠婠不得多言,道,这话若是传出去了,只怕她父亲会不高兴、朝臣们也会觉得帝姬的言行有失偏颇。 连母亲知道了都劝婠婠不能再说这话,免得生事。 婠婠心里委屈。 ……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纤薄的肩膀,不敢想象这样的肩膀上所承担的重担。一面是自己担任的责任,她要兢兢业业地在元武帝身边做一个贤后,劝他好歹要对那些言官们的态度好一些,又要在床榻间供他泄欲,负责喂饱他、给他取乐;一面她又得在母亲和晏珽宗之间周旋,缓和他与母亲的关系,保全在河西的大哥哥,护住外祖家的安危;最后,她还得悉心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防止自己哪天早早病死在母亲前面,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啊。 月色下,婠婠慢慢蹲了下来,像是疲惫极了,靠在了他怀中。两人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婠婠竟然在他怀中睡着了过去,眼睫上还缀着她的泪珠。 他真没用。 晏珽宗心想。 似乎婠婠在他面前哭过不少次。除了在床上,他还是总是让她哭。 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总是让自己的女人哭。 今夜格外静谧,晏珽宗调整了个姿势,让婠婠在他怀中睡得能稍微舒适一些。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婠婠身上,本是打算抱着她睡一会儿就将她抱回千秋宫的。 可是不知不觉间,东方天色都泛起了白,俨然要到了清晨时分。 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时光竟然流逝得如此之快。只是抱着她,默默地凝视着她的睡颜,时光都是轻快的,可以不知不觉间就在指缝里流逝。 …… 是夜。 宁武县驿站。 其木雄恩在庭院中独自一人眺望着苍穹之上的圆月。 瓷瓷兰公主身着朱色单薄纱衣,手中捏着两块月饼,步伐轻快地跳到了自己的王叔其木雄恩身后。 “我们草原人看,每月十五的月亮都是一样的圆,没什么不同的。为什么他们中原人为何执着于八月十五的中秋?” 看到瓷瓷兰公主的妩媚跳脱,其木雄恩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半晌,他正欲开口说话,以为王叔不会再理睬自己的瓷瓷兰公主已经捏着一块月饼递到了他嘴边。 其木雄恩谢绝了公主的好意,冷漠地以手隔开了她的纤凝如柔荑的双手。 “中秋时节,大抵也是中原人秋收的时节。一年的收成好坏,就在于这一秋了。秋时,中原人就该忙着交两税、纳秋收,为过冬储备起来了。 我们草原人也是一样的。秋日水草丰美之时,大汗就会带着部下们喂养好战马牛羊牲畜,积攒冬日的储备粮草肉干。执政为君者,没有不在乎一秋的。” 瓷瓷兰被其木雄恩拒绝后,短暂地伤心落寞了片刻,不过很快她就将那块鲜花月饼塞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其木雄恩想到了自己的部族,不经短暂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今年秋天,大汗和我们喇子墨国的勇士们可有将战马喂饱喂肥,老弱妇孺们可有寒衣过冬。” 瓷瓷兰道:“我们大抵是无碍的。不过中原的元武帝大概有些悬吧?我听说他们去年还有内乱,虽说很快就被平定,当夜剿匪、传首京中。可是因着内乱,大约农事也要被耽搁了。毕竟他们中原最富庶的江淮死了好些男人呢。” “恐怕与公主所想恰恰相反。中原人这一冬,过得还甚是丰实呢。”其木雄恩并不赞同瓷瓷兰公主的推断,他道, “元武帝去年为确保无流寇作乱,在江淮一带杀了许多年富力强的男人。可是女人、老弱妇孺,他都没杀。还在江淮广设女户,家里死了的男人的,几家妇女凑在一起也能当上主户,照养分给田产。有男人的时候,你以为中原女人都是在家里光享福不干活的?没了男人她们就会饿死? 呵,她们的农事竟然半点并未耽搁。拿着几万男人尸体烧成的肥料、重新填了土地,这些女人一样把地种起来了,还造出了好些新式犁耙水车,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何况新帝登基,还免去了她们三年五年的赋税。哪里就饿死了人。” 瓷瓷兰大为震惊:“中原女子也这般彪悍能干?我以为她们和那个圣懿公主一样,都是病娇娇的西施美人呢!” 听到公主话中提起圣懿,其木雄恩当即冷了脸。 “公主,慎言!” 瓷瓷兰缩了缩脖子,咽下了话头。 可是没过多久,她又不安分了起来,提着裙摆在其木雄恩身边蹭来蹭去。像只灵动的小狐狸,撩动人的心。 然而,只可惜再动人的风情万种,也撩不动冷面郎君的心。 其木雄恩并不为公主的美色所动。 他抬首望了会月亮,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就在娇俏的公主又要伤心的时候,其木雄恩却又同贴身伺候的奴隶们吩咐了一句:“外面风大露寒,早些让公主回去歇下罢。别冻着了公主的身子。” 瓷瓷兰听到后又笑了。眉眼弯弯如月牙。 她总是很擅长在王叔的只言片语中,自欺欺人地找寻到所谓他在意自己的证据。 …… 婠婠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坤宁殿中。大约是晏珽宗将她抱回来的。萃霜服侍着她洗脸后,以为她会就这样服软回来,可是皇后只是洗了脸,换了件衣服,连早膳都未用,就又回了千秋宫。 萃霜无奈叹气。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皇帝此时又正在皇邕楼同人议事。听闻婠婠又走了,他也苦涩一笑。 转眼便是八月二十了。明日就是皇太后的寿辰。 这几天婠婠仍是躲在母亲身边,不想见他。他倒也再没来寻过婠婠。 那晚欲送知滢给他做妃妾,晏珽宗不纳,私下悄悄将人给送了回去,知滢连皇帝龙床的边都没能摸上。太后很是失望,左右打量着想再找个姑娘进来。 她暗中思忖,以为皇帝是怕陶家权势太大,不想屡纳陶氏女入后宫。这几日里她都忙着在世家里寻一个同样好拿捏些的旁家女子过来。 她坚信,晏珽宗不碰知滢,要么是因为他不喜欢陶氏女,要么就是这一个不合他的胃口。 那就继续找呗,总会找到合适的。 眼看着皇帝的年岁也不小了,膝下还没有儿女,少不得要招言官乃至百姓们猜疑的。 汉武帝敢废陈阿娇,不论他私下是何想法,可是摆到明面上的理由也是陈阿娇,无子,巫蛊,和善妒不容人。后两者又与无子是紧密相关的。若不是因为无子,阿娇也未必会大行巫蛊之术,未必会紧张兮兮的善妒,容不得其他女人。 至少此时的太后就是这么想的。 萃澜亲自过来了一趟,说是陛下有要事,请太后和皇后务必盛装去奉极殿走一趟,杨公、陶公和几位年高有声望的大臣们都在呢。 婠婠听闻晏珽宗主动找她过去,面上一阵迟疑。 太后哼了声,命婠婠去梳妆更衣。 她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信,皇帝唤你过去,难道是想当着我的面颁旨废后的?他敢,那也得先等我死了再说!” 婠婠莫名地心跳如雷。 …… 奉极殿内。 几位颇有资历的老臣们都被皇帝请了来。他们也差不都是属于那种,倘若这辈子最后的晚节守住了,死后都能进魏室宗庙贤臣祠的那种,所以才会被皇帝喊道这样肃穆庄严的地方来。 晏珽宗神容严肃,只等太后和婠婠过来。 等到婠婠扶着皇太后的手来到奉极殿时,皇帝先请太后站在了最前面。 他手中握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是皇帝的圣旨。 婠婠身着朝服,陪他一起跪在了蒲团上面对着先祖和贤臣们。 他严肃起来的时候都没看婠婠一眼。就像真的是来废后似的。 “自古帝王,虽有蒙宗庙神灵所庇佑者,然嘤胁∽浔┩觯衬甓勒卟辉谏偈灾劣谑种薪缴琊8吨痪妫荒芰侠怼5弁踝衬瓴涣9荆亲允丫傥尴蓿槐丶庇诠9局隆� 可孤尝读史书,见周世宗柴荣踌躇满志颇欲有所作为,不料一朝病故,撇下后周江山无人问津,以至于使得赵宋篡权,深感遗憾。” 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忽然这样郑重其事地商议起了国本和后嗣的事情,让在场的众人都感到一阵摸不着头脑。 晏珽宗慢慢打开了手中的帛书,道:“孤虽正当盛年,可亦要以史为鉴,最好万全之策,以防备他日有所不测。请来两宫太后、皇后,是孤之至亲,诸位相公大臣,是孤之臂膀。这样的事,也唯有说给你们听了。” 说的直白些,晏珽宗现在要说的事情,就是交代一下,哪天他要是突然死了,该选谁为继任皇帝的事情。 太后顿时睁大了眼睛。 几位老臣也一下子竖起了耳朵,昏花浑浊的眼睛里都冒起了光。 天家的大八卦呀!虽说听的秘密越大,在某些时候越会成为被人算计的焦点,可是人又不能免俗,谁都喜欢听这种事情。 婠婠仍是端正地跪在蒲团上,一下都没动,镇定自若。 “倘孤他日早亡,若皇后有子,不论长幼贤良,皆立皇后子为储。太后、皇后监国辅政,天下不得有所异议,辅政之臣,皆由太后、皇后选立。 若是时皇后无子,则拥立圣章皇太后长子璟宗为君,太后、皇后辅政。璟宗有恙,则由太后、皇后选立璟宗子为储。 璟宗无子而终于孤之前,太后、皇后自行选立宗室子为储,旁人不得干预半分。太后、皇后辅政。 若孤或有庶子,由太后、皇后则其品行推敲之。或有品行不端者,即便是为孤之子,太后皇后亦可废之,改立璟宗、璟宗子或宗室旁男。 且,璟宗子或有太后皇后以为品行不端不宜选立者,亦可废之,另在宗室选立。 天下不得异议。” 太后一下子浑身颤抖了起来。 是被乐的。 几位老臣们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皇帝的话很直白,翻译过来就是即位顺序的优先。 只要皇后有亲生子,且皇帝死在皇后前面了,不论皇后的儿子资质如何,都可以直接即位登基为帝。皇后没儿子,那就选太后的另一个儿子璟宗,璟宗当时要是死了,那就选璟宗的儿子。璟宗死在皇帝前面并且也没儿子,那就由太后和皇后做主在宗室里选旁人。 甚至于在这份诏书里,皇帝以后的庶子们还不如璟宗和璟宗的儿子们有地位。只是一枚可以随意被两后除掉的废子。 总的来说,不论选谁,顺序甚至都是可以变动的。假如当时的璟宗只剩下一个不成器又不听太后话的儿子呢?太后和皇后仍然可以废了他选别人。 几句话中,皇帝数次强调了,只要他死了,太后和皇后就可以辅政,总揽国家大事。 还不等太后乐完,皇帝又接着道: “孤今告与祖宗宗庙之前,告于两宫太后、皇后与朝廷重臣。今生唯此一封议储之书,书与三份,诏书交予太后、皇后所藏,另一封悄送河西与孤之兄弟镇西王所藏。他日孤有不测,万事交由太后皇后裁决。 孤日后,即便再立储君,亦是神志不清之时所立矫诏,天下不当信之!” 太后更乐了。 皇帝的意思是,他今天发出了一封不可撤回的消息。日后即便他有了庶子,再立其他庶子为储君,她也可以凭借这份诏书废了后立的那位。 这一刻,她无暇去思考晏珽宗行为的反常,而是想尽了此生所有悲伤的事情才没让自己在奉极殿这样严肃的地方大笑出声。 她想啊想,想到了自己出生就夭亡了的小五,想到了先帝废了璟宗时的绝望…… 几位老臣都惊呆了。 他们也是老人精了,隐隐约约得觉得皇帝这封诏书里有好些不合理的地方。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想要劝谏皇帝一番,可是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就这么彼此干瞪着眼睛。 唯有养育了太后又身为当今皇后祖父的老公爷才敢撞这个枪口,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陛下!陛下听老臣一言!陛下做事万全,以备不测,自是明君所为。可是老臣有所困惑着,一则,陛下庶子何故排在镇西王及其子之后?倘或皇后无所出,自当是陛下庶子即位才顺理成章!二则,陛下万事托付太后、皇后辅政,可女子主政,难保无有吕武刘娥之祸啊!陛下万万三思!陛下即便要做安排,也该选贤任良,择有周公之才的文武臣子做辅政大臣才是啊!” 晏珽宗神色未动,泰然自若地解释道:“庶子非孤所中意者,孤是天子,自是想立谁就立谁。太后皇后虽未女子,却是孤之至亲,比宰执相公文武大臣者都更可信任,岂是外人可以挑拨? 古来祸国乱政篡位害人者,也只有男子没有女子。吕氏专政,可刘氏江山仍然传给了刘氏子孙;武氏专权,可天子之位亦是留给了武氏所生的李氏子孙。更不提刘娥,虽有过专权,可她亦同样没动过换赵氏江山为刘氏江山的念头罢? 孤更怕的是权臣外男擅权,一旦得势,必会灭尽晏家儿女,杀我母囚我妻,不可不防。”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他根本就不可能有庶子。 可是太后和婠婠都不相信。他也说累了。与其一再强调自己不会有庶子,不如退一步,跟她们保证,即便有庶子也不可能当上太子,江山永远留给婠婠肚子里的孩子。 晏珽宗又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一眼众臣,“何况,孤现在大权在握,天下自然无敢有异心者。若孤一朝不测,焉知满座衣冠,里面有几个杨坚李渊曹操在里头呢?” 老臣们纷纷叩首称不敢,求皇帝恕罪。 老公爷也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后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在老臣们的见证下,晏珽宗取出两封一模一样的诏书,交给了太后和婠婠保管收藏,第三封则已经命人送去了河西,交由镇西王保管。 太后收着这封诏书,喜不自胜地回了千秋宫去了。 交代完了事情后,一班老臣也都出了宫。 奉极殿内又只剩下婠婠和他两个人。 许久,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婠婠的神色道:“这是我送你母亲的寿辰礼物。你还算喜欢吧,婠婠?” …… 诗选自《帝幸蜀》,作者有争议。乾符年间(874年-879年),唐僖宗在黄巢农民军攻入长安之时,沿着当年玄宗逃亡的老路,向四川逃命。诗人作此诗以抒发其愤慨之情。 广西作协副主席秦似《唐诗新选》点评道:出语俏皮辛辣,而立论严正磊落,特色鲜明。百多年前,唐玄宗逃蜀,人们多把杨妃作替罪羊挡箭牌过恶责任推到她的身上;可这回,杨妃的骨头早已腐朽,朝里也没听说有“杨妃第二”在,皇帝却照样狼狈窜蜀,请问当作何解?拉出“泉下阿瞒”来,叫他说出翻案的话,构思极奇,出人意表,想落天外。 …… 恋爱脑疯狂上分ing 146:「Рo1⒏space」 权力果真就是最好的春药。 …… 大殿内肃穆庄重,巨大石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几乎下一秒就要凌空而起的数条金龙,没有一处不透露着森严压迫感极强的气息。 可是晏珽宗却有心思同婠婠在这里谈情说爱。 婠婠也很是受用他这般的讨好。 她轻轻牵起他的衣袖,冰雪般的眉目间也有了几分妩媚如暖春的温柔笑意。 风情万种。 “五哥,谢谢你。你送我母亲的礼物,她很喜欢,我心里也很是欢喜。你知道……这些天来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地害怕,我……” 唤了称呼。婠婠不再叫他陛下,也不再自称臣妾,说明她接受了他的好意,也愿意和他重归于好了。这是个好兆头。 晏珽宗微笑着向她摇了摇头。 “你没错,是我不好。是我没能体谅你的难处。你思虑得本就极是,倘或有一日我有不测,岂不是让你和你母亲一对柔弱母女无依无靠了?还有件事情,方才当着人前,我没和你说,”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冰冷的、泛着寒意的青铜虎符,在婠婠愈发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交到了她的掌心中,和她十指相扣。 “若是哪天我死在你前头,还有一件能保护你的,就是你手下可以调集的兵马。” 古来帝王,绝大多数在军事部署上都会采取内重外轻的策略,并且将一国精锐之师十之过半驻防在京畿周围、天子脚下。 怕的就是一旦地方作乱、藩镇不臣,皇帝们可以最快速度从京畿地区调集兵马镇压叛乱。再者,将大部分军队屯驻在自己身边,也是为了保护君王的安危、方便君王军权的集中。 再者就是皇帝安置在皇城、禁宫周围、最直接与皇帝接触、保障皇帝安全的禁卫军。 在宫变、夺位逼宫的时候,这支军队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一旦亲卫叛乱,倘若是当朝皇帝的儿子们谋反,那皇帝们分分钟就会被自己的儿子逼宫成功,成了有名无实的太上皇。 然,倘若是哥哥弟弟侄儿叔叔之类的亲戚造反,不看父子的情面,皇帝们连命都会保不住的。 晏珽宗交到婠婠手中的这枚虎符,就是用来调集禁卫军的诏令。 足足十万人马。四万守禁宫,六万巡守京城。 婠婠的父亲文寿皇帝在位时就极重视禁卫军的作用,因为他初登基时,其他的兄弟们诸如齐王康王之类的人就隐隐有不臣之心,父亲极怕有人发动宫变威胁他的位置,所以调选全国精锐,重新组织禁卫军人马,且由原来的五万人足足扩充到十万,增加了一倍。 即便是去年程邛道作乱,他都没有敢动过禁卫军一个人。 晏珽宗即位后,改禁卫军称为虎贲军,实际上还是那个意思。 婠婠眼眶不觉湿润了起来。 这回是绝对真心的。 她被感动坏了。 “这枚虎符你收着,日夜带在身边,做防身所用。虎贲军守将,等忙过太后的寿辰诸事,我再带你一一引见,让你面熟他们,我也会告诫他们务必要对你忠心不二。如你还想换用你信得过的人选,也大可和我说,我都听你的。” 他的身形高大,同婠婠面对面而站时,便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下。 婠婠轻轻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然后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腰。 “五哥……” 她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万千种意思自在不言说中。 一直以来,她所期盼的,她所惦念的,不外乎也就是这些了。 继任皇帝的人选,足以防身、保护母亲和亲人的兵马。 他都给了。 她们母女俩久居深宫之中,日夜所见、掌握她们生杀大权的却是一个同自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细论起来还有点旧仇的男人。 谁能不害怕? 谁敢跟个傻子似的、一门心思信了男人嘴里的情情爱爱就自以为万事大吉了? 人呢,手中的权力给了谁、钱财给了谁,那真情深爱就在谁那里。 平民百姓之家,哪怕只有两亩薄田,几只破碗、三颗歪了脖子的果树,父母把这些给了哪个子女,那就是对谁独一份的慈爱。 至少,婠婠现在是愿意相信,晏珽宗的确对她有几分真心了。 她也愿意下这个他给她搭出来的台阶,同他缓和关系。 “五哥,你真好。你肯这样为我和我母亲思量,婠婠以后、一定、一定一心一意地跟你在一起,把这帝后夫妻的日子过下去。我会努力调养好身体,给你生宝宝,我——” “那天的事。从头至尾都是我的错。我还未向你道歉赔罪,求你原谅。可是婠婠,我觉得我似乎也没那个颜面求得你谅解。我只想求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丈夫,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好不好?” 他都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了,婠婠也顺从地回应他。本来在她的预想中,即便晏珽宗不来哄她,她也只能委委屈屈地收敛了情绪,继续回去跟他低头,做他的皇后,陪他上床。 现在他愿意维护她的骄傲和面子,她岂有不从之理? 她没再说话,搂着他的脖颈同他主动接吻。 这在他们过往的情事中还是极少见的,因为晏珽宗几乎不曾记得过有哪一次交合是婠婠主动提出、或是她在床事上如何主动触碰他的身体。 ……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 这一吻后,后面的事情也就越发不可控制了起来。何况晏珽宗已经数日不曾碰过婠婠的肌肤,想她想得都要疯了。 他扯下腰带扔到一边,脱下身上的帝王十二章衮服铺在冰冷的深色地砖上。 他的眸色幽深,望着婠婠时隐隐有恳求和迫切之意。 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做了。 婠婠心头跳了一下。她侧目看见高台上自己父亲、祖父他们的牌位,一种几乎被人注视的感觉袭来,让她浑身汗毛直竖。 不过,现在她暂且乐意顺着晏珽宗的欲望哄哄他,给他一点甜头。 她轻轻推开了晏珽宗的身体。他以为婠婠是拒绝之意,面上难掩失望和落寞,可是又不敢再重归于好后违逆婠婠的意思再惹她生了气。 正当他想要弯腰拾起衣袍重新穿上时,婠婠妖娆地朝他勾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解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他一动都不敢动,惟有口干舌燥地愣愣看着婠婠的动作。 上次在这里的时候,婠婠也脱光了衣裳被他入过。但那次是他强迫、她退无可退又反抗不得的情况下被他逼的。 这次,他没有强迫她罢? 对,他没有。晏珽宗如是自我安慰着。他这次没有逼她,他也给了她拒绝的机会。只要她皱一下眉头说半个不字,他就绝对不可能继续做下去的。 是婠婠自愿的。 金丝玉缕、万千锦绣制成的华美凤袍自她身上剥落,继而是雪白的丝缎中衣,一件件委顿于地,直到她身上只剩下蔽体的贴身衣物。 婠婠摘下发间稍显沉重的凤冠放在一边的地上,墨色鸦发如流水瀑布一般流淌下来,微微凌乱地垂落在她的雪白纤瘦的背上。 她的眼眸轻轻转动了下,然后便跪在了晏珽宗面前的衮服上,拽着他的中衣袖口,自下而上地抬起一张千娇百媚的脸仰视着他。 意识到婠婠可能要为他做什么。 晏珽宗整个人如遭雷击地愣在原地。 似乎浑身的滚烫血液都朝腹下那处地方涌去。便是婠婠这个时候忽然拔下发间的簪子刺杀他,他可能都会呆愣在原地任她取了自己的性命。 牡丹花下死。心甘情愿。 稍带着凉意的细嫩双手探入他的裤腰之间,动作轻柔地掏出了那根硬挺勃发的肉棒。 “别!婠婠,你不用这样,我舍不得——” 嘴上说着舍不得她、心疼她,然而在婠婠俯首、张了红唇轻轻将他的顶端含入口中时,他却并没有什么真的拒绝的动作。 反而下意识地扣住了婠婠的后脑,准备按着她的脑袋让她吞吃得更深。 婠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蔑地勾唇冷笑了下。 呵,男人。不就是这样。 只要哄得他胯间那孽根舒服了,想要怎么样都成。 其实在床上他让她用口的次数,几乎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所以婠婠的技巧并不熟练,动作之中都带着一股青涩。 偏偏就是这股生涩,让他欲罢不能。 婠婠含进去一半还不到,吞吞吐吐的速度也是慢吞吞的,存心要磨死人似的。可是婠婠也有她的难处呀。疯涨的蘑菇头勾得她几乎张不开嘴,每每都朝她的喉腔里顶去,逼得她不得不用尽全力将她含下。 很快她便出了一身的香汗,肩膀锁骨间一片水光。 每次出汗时,她身上的体香味便格外的秾郁,缠绕在他周身。 晏珽宗以指尖勾开了她后背上肚兜的系带,解下她的兜衣,缠在指间把玩。 她今日应该还没有挤过奶,饱满的双乳内储存着丰盛的奶水,挺翘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想起这些天,他没能近她的身,她的奶水只怕都是旁人帮着挤出的,晏珽宗的眼神便不由得更深了几分。 白白浪费这等人间宝物。还不如入了他的口呢。 许久。 连晏珽宗都劝她不必坚持了,“婠婠,你已经很厉害了,吐出来吧,也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他一直没能泄出来,婠婠便只能一直含着他。 这次婠婠却非要逞这个强,她仰了仰首,将他吞进去更深。 唇间滑落一根细腻的银丝,暧昧万分地坠落在他的衮服上。 晏珽宗叹了口气,扣住婠婠的后脑抽身而出。 他一面抖了抖那物,安抚似的摸了摸婠婠被撑到酸乏的腮帮子:“婠婠,你肯为我……,我心下甚是感激——” 在直视婠婠泛着潮红却又眸中湿润如梨花带雨的模样时,所有的欲望陡然在这时达到了顶峰。 他在她面前射了出来,白浊的液体直直打在她的侧颜上,又顺着她面容的曲线滴落至她嫣红的唇瓣。 婠婠瘫坐在地上,愣愣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那滴液体,吞入腹中。 而后。 晏珽宗拥着婠婠同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幸而有数件衣物铺在地上,并不至于让着冷硬的地砖硌到婠婠。 他埋首在她锁骨间轻轻舔舐,忽然抚着她的发顶,颤抖着问她: “婠婠,我那天弄痛了你。你……身上还痛吗?可有好些了?” 婠婠望着奉极殿的殿顶的浮雕,话到了嘴边想说一句“不痛了”,可是出口时,她话锋一转,娇俏中又带着一丝埋怨不满:“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这次换他跪在她双腿之间。 婠婠察觉到他触碰自己的手指都是发颤的。不知是单纯急色急的,还是因为想到了那晚对婠婠的暴虐,出于心中的愧疚。或许是两者兼有。她不清楚,此刻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晚过后,乳母嬷嬷们每日都亲自看着婠婠,让她涂抹香膏药粉呵护女子最柔密的私处。 所以一连数日下来,本来红肿甚至还有些破皮的地方,也都被悉心养好了,恢复了往日的柔嫩,粉嘟嘟地可爱。 可是他记得。记得那日他冷漠地抽身而去时,婠婠那里被他折磨成了何等的可怜凄惨模样。 他凑了过去,就像婠婠方才讨好他那样,他轻轻含住了婠婠的私密处。 只不过对婠婠来说,帮他用口,绝对算不上一桩美妙的体验,但是偶尔拿来在必要的时候哄哄晏珽宗,骗他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的话,她还是愿意勉强为之的。 但是晏珽宗在情事上占了婠婠天大的便宜! 婠婠那处这些年来精心养着,粉嫩柔软,犹如刚刚破开了壳的山竹果肉一般,水润润的,散发着甜蜜的气息。触碰的力道稍微大了一些,她便受不住。 每次舔舐她那里,与其说是为了讨好婠婠,私心里来说,更是满足他自己的一己私欲。 奉极殿内本是常年阴冷肃穆的,可是眼下婠婠却察觉不到半分的凉意。相反,她体内翻涌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潮,在欲海中几乎将她淹没。 婠婠分开了双腿迎合他,将喷溅的蜜汁送入他口中。 他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握着她的双手,慢慢地顶入进去。 突如其来的异物让婠婠一下睁开了迷蒙的双眼,不可避免地唤醒了她一些不好的记忆,让她涩涩地发起抖来。 晏珽宗含着她的唇瓣安抚,“别怕。婠婠,别害怕,这次不会疼了……我跟你保证!” 说着他就进去了一个头,卡在她的幽谷处。 “别怕,别怕……” 他像是哄孩子似的哄她。 这次的确并不痛。婠婠在情潮中露出迷茫的神色,她够来了身旁的虎符握在手中,像是能给她安全感似的。 然她那一瞬间的娇憨妩媚,却诡异地让晏珽宗想到了她幼年的模样。 那个弱不禁风的精致粉团子,小小的一只,谁都能将她提起来抱在怀中。 如此罪恶的想法让他不由得浑身战栗。 记忆中那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女孩儿,揪着他的袖口唤他五哥,和此刻在他胯下婉转承欢、体态妖娆的绝色美人的面孔重迭在一起。 恍惚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现在侵犯的是当初那个幼态的小帝姬。 偏偏婠婠又用那样懵懂的眼神望着他。 他以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让自己不去看,防止他再在这般要紧的关头想起其他的杂念来。 在他整根将婠婠填满时,婠婠却似乎听到他伏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 “你生下来、长这么大,就是为了以后给我肏的。” 因为眼前被他的大掌牢牢覆盖,所以婠婠并没有看见晏珽宗此时的动作。 在侵入她那芬芳馥郁的温暖之地后,晏珽宗抬眼扫向了高台上的祖先牌位。 尤其是她父亲的牌位。 其实,他干出这种事情来,也并不是没有梦见过文寿帝。 就在几天之前,他还在寂寥的睡梦中梦见了文寿帝,梦中先帝知晓了他的身世和他对婠婠做下的那些事情,雷霆大怒地指着他的斥骂,呵斥他竟敢如此下作地霸占了他的女儿。 他想到那个梦,回以一个挑衅似的微笑,然后抽身,继而再度没入得更深了。 147:宇文周之 过了许久后,他将早已软化成了一滩春水的婠婠从地上捞起来,给她套好了衣裳,将她抱回了坤宁殿。 婠婠醒时已是日暮时分,这日的晚霞盛大灿烂,光束透过琉璃窗照射进了殿内,金银器皿上披着一层浅浅的绚烂的光辉。 她身上换了身亲肤的寝衣,婠婠下意识去寻自己的虎符,发觉晏珽宗将它系了个红绳挂在自己的脖颈上。 此刻那枚虎符的虎首处正垂落在她双乳间的软肉内,青铜质地的冰冷符令,也被她的肌肤乳肉染上了温软的热度。 婠婠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紧紧握着它许久。 她慢慢打量起了这间自己离开了将近半个月的寝殿,里头的陈设摆件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只不过因为她的离去,有些地方的物件空缺了下来。 例如书案上,她日常翻阅的账本和古籍,她的笔墨纸砚;茶桌上,她最喜欢的那套茶盏。还有她的琴谱和古琴,得等等诸物。 正在她发呆出神的时候,晏珽宗也回来了。 婠婠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晏珽宗握着她的手道:“婠婠,你身上可还累乏?若是不舒服,就继续歇歇罢,我去命人传膳来。若是不累,今晚咱们去你母亲那陪她用膳可好?正好,我还想着……若是你给我三分薄面,我将你接回来住好不好?还有你喜欢的那些摆件陈设,我也亲自去给你接回来。 你不在,这间殿里一点人气都没有。” 婠婠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路上晏珽宗又同婠婠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下午才收到的消息,是你哥哥的王府属官递上来的报喜文书,说是你嫂嫂杨王妃有喜了。现在大抵正是三个多月的身子。胎相很稳,气色也不错。” 婠婠眸中一下晶亮了起来:“嫂嫂当真有身孕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若是母亲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晏珽宗点了点头附和她:“柔宁也要做姐姐了。正巧如今咱们只有这一个侄女儿,她又是你哥哥这么多年的独生女,你母亲也素来疼爱的。我正想晋封她为帝姬,就作——崇清帝姬好不好?” 他想到了什么,有补充似的和婠婠保证了一句,“这是因为她也要做人姐姐了,我借着给你哥哥嫂嫂贺喜,故而加恩于柔宁,并非是想让她日后以帝姬的身份出去和亲的。 柔宁将来的夫婿,只由你母亲和哥哥嫂嫂自己挑选,你们看中了哪家的儿郎公子,我就将人抬到柔宁府上去服侍她,倘或稍稍惹得柔宁不顺心了,就拖出去打死算完。横竖咱们这又不缺男人,这个不好了,再挑一个就是。” 婠婠这才真心笑了出来。 “对了,你大哥哥书信中说起,有日王妃带着柔宁在外游玩,柔宁险些被受惊了的马匹冲撞,幸而,得一胡族少年出手制服了惊马才不至于使柔宁……不过,那胡族少年却是个牙市上标价待售的奴隶,身份卑贱。你大哥哥就将他买下,本欲再赏赐一笔银子给他,算是全了他对柔宁的救命之恩。但……” 但那少年郎却希望镇西王给他谋条长久的生路,他情愿一钱不要,只求王爷将他送到张垚佑的军营中去,让他能投身戎马,像堂堂正正的汉家儿郎一样马背上搏前程。 适逢那日张垚佑在镇西王王府中做客商议要事,听闻此少年竟有如此志气,当即表示愿意收下他做军中斥候。 一晃四五个月过去了,那个胡郎倒还真有几分本事,在军中也立下几笔功绩。 张垚佑条理清楚地报上他的战绩功勋,是而,按理,该升他的官了,至少也得是个中候,即统领百位斥候的官职。 那就是八品官。 八品官虽说看着还没芝麻大点,但是加在那个胡族少年的身上,意义却是非凡的。这表明元武帝为首的中原王朝认可了他的身份,将他同汉人一般对待了。 或者说,他在军中就不再是那个“黑户”。 任用胡人为将,这在本朝还是头一起。 大抵是因为出过唐时安史之乱的先例,而后中原人便越发笃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后就甚少——或者说,几乎不曾再看到有胡人异族做到安禄山史思明那样的高官来。 顶多是在一些边疆要塞,以胡制胡,选用一些胡人担任并不重要的官职、用他们去管理边疆地区的外族人、游牧人罢了。 婠婠接过晏珽宗从袖中取出的张垚佑的奏疏看了看,忽地轻笑了下: “别的不说,你看他,除了有当斥候的本事,别的能耐也不小。在军中又是给难产的母马母牛接生,又是帮着宰猪杀羊,还能给士卒们治些上吐下泻的疑难杂症。末了,光是两个月内就抓了喇子墨国潜入的密使斥候十余人。 张垚佑说要给他封官,倒也的确算不得过分。倘若只是因为他胡族身份对其严加防范,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 晏珽宗道是,“我是极赞赏这般的虎贲少年,颇有——我当年的风采。既然婠婠你也觉得可,我就准了张垚佑的奏疏。” 正说话间已到了千秋宫的宫门外。 晏珽宗搀着婠婠的手同她走了进去,婠婠末了叹息一声: “他竟然才十四岁啊。正是后生可畏呢。” 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当时婠婠并不确定这是否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少年的名字,晏珽宗也不知道。 因为他是极知道沙场上刀剑无眼的,或许你今日还能看到的一个虎背熊腰朗声大笑的大将军,明日他便会死在刀枪箭矢之下,成为一具尸体。 更不容提那些不计其数的默默无闻的士卒们,死了或许都无人关心。 也许今日他们看到张垚佑奏疏中极佳赞赏这少年的勇猛无畏,明日他也会在密林中成为一具人头落地的尸首。 但是很多年后再看,他是幸运的,是受上苍神灵眷顾的。 他的名字最终响彻整个朝野,被人羡,被人称,被人怨,被人恨,又被千万人赞。万般有之。 宇文周之。 …… 斥候:古代的侦察兵,一般由行动敏捷的军士担任,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兵种。 …… 嘿嘿,看出来了吗。 副cp 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x自卑又有野心的异族小狼狗 148:摽有梅(陆漪娴) 这大约还是自璟宗太子之位被废后,太后和晏珽宗少有的一次能和和气气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机会。 加之听闻璟宗的王妃有孕,于太后而言更是一桩喜上加喜的好事,让她暂时抛去了对晏珽宗的种种不满,竟然也能慈爱温和地唤他和婠婠一起喝盅汤。 晏珽宗将这日收到的来自河西镇西王府的文书递给太后过目,也同她说了加封柔宁之事。但是张垚佑文书中花了极大篇幅去为胡人宇文周之请官之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略过了。 没有人多提一句。 似乎他的确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膳后,晏珽宗亲自去偏殿收拾婠婠的东西,将她接回坤宁殿去。 平心而论,按照这个时代评价男人的标准来说,他的确也算做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了。婠婠跟他一闹矛盾就想着“回娘家”,躲到太后身边去。晏珽宗也花尽了心思给足了她面子,一次次上门苦求,亲自来将她接回去。 晏珽宗去看着宫人们打包婠婠的细软物件时,婠婠仍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 她屏退旁人,从怀中取出那枚还沾着她体温的虎符给母亲过目。 母亲越发高兴起来,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好、好、好呀!这下子,立储的诏书和禁卫军的调令都在我们手中,他日是不怕还有什么祸事了!便是有了什么变故,咱们也可以防身自保啊!” 可是转瞬间,太后想起了另一件事。 梦中那前世的宫变,燕王联合程邛道来杀她的长子诚仁皇帝时,诚仁皇帝并不是没有禁卫军。 但是那时她儿受奸人蒙蔽,所任用的禁卫军统帅吃里爬外临阵倒戈,反而帮着燕王叛党杀入宫中追杀她儿璟宗。 璟宗临死前密托亲信,想将自己的母亲、妻子杨皇后和他们唯一的养女柔宁帝姬等女眷送出宫外也未能成功,反使得杨皇后和柔宁被迫自焚保全名节。 这一世,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太后是想过再找那些贱人算账的。 不过在她找上门之前,这些人竟然都被晏珽宗以各种罪名早早弄死了,落得个全家流放、抄斩的下场。 她按住婠婠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光是虎符在手还不算完全,你还要恩威并施,让那些守将们对你这个皇后、来日从你腹中诞下的嫡子,或是日后有咱们选立的储君,忠心耿耿不敢悖逆!这才算真的稳妥了!” 婠婠点了点头,“母亲说得极是。现下的禁军统帅赵老将军年事已高,他膝下无子,只得一女嫁在老家宋州。我听五——我听他说起,这位老将军屡屡上表辞官,求换他回乡养老。他和我说,赵老将军也的确该退下了,如今正物色合适的人选顶上。” 母亲问:“那他说了想换谁没有?” “大约是威宁侯,徐世守。他想将徐世守从灵璧调回来,外加这阵子腾出手来,还要把京畿各地的屯军全部选调一遍,裁汰老弱无能,换上精锐青壮之师拱卫王师……” 太后心中有了算计:“他不是你乳母的外甥么?” 华夫人连忙接口:“正是呀!虽说不是亲生,只是后来收养的嗣子。可是情分总归有的,我亦于他有恩。太后、殿下若是放心,我便去替殿下当说客拉拢他,一定让他对我们殿下忠心不二,来日一心向着殿下的嫡子!” 太后朝她满意地笑了笑,不过这还不能完全让她放心,她又道:“徐侯还未娶妻罢?这两日我再去咱们家中看看可有适龄的女孩儿……” 在太后的眼中,只有这样板上钉钉的姻亲,才能将双方的联盟关系牢不可破地固定下来。 婠婠赶紧摇头:“母亲!您别这般!我看未必有用……” “怎么,我们陶家的姑娘难道还配不上他一个半路出家的泥腿子莽夫?我只没说呢,我们家的姑娘进宫做皇妃贵妃都是使得的,配他,还不嫌辱没了自家的门楣,他岂敢有何不满?” 先前太后是告诫过家中父兄,这阵子给族中亲近儿女的嫁娶之事,只挑些家世清白、简单的读书簪缨人家就是了,没必要再将女孩儿送入大富大贵之家,或是给男儿娶了高门显贵之女。 但这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家,并非真正穷得吃不起饭了一边读书一边种地的乡野农家。 想被称赞一声读书人家,可知需要祖上几代考取了功名、留下了清誉才能换来的。 所谓清流的清,非是清贫,清流的流,亦非是流氓。 自谦之词罢了。 他们陶家出了一位太皇太后、一位皇太后,又是一位皇后,显然富贵已极,就是存心想低嫁低娶,那也是相对意义上而言的,他们眼中的“低门”,焉知不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门第。 所以太后久居上位,理所当然、居高临下地认为,她若是愿意许嫁陶家亲族受宠爱的女孩给徐世守为妻,徐世守就应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对他们死心塌地。 她母家的女孩自然也是个个出挑的,自幼饱读圣贤书长大,家中也不像那些破落户满口直嚷嚷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而是把女孩也当作男孩一般教养,教导她们能吟诗唱和,精琴棋书画,气质大方,温文尔雅。 旁人家哪来这样的本事对女孩也教养如此精细? 婠婠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母亲您别多心,并非是徐侯瞧不起舅舅家的女郎。只是我听五哥他说起,徐侯其实……早就心有所属,而且对那女子情根深重,一直痴心不改。所以母亲若是贸然许亲,只怕也笼络不了徐侯的心,又害得咱们家中的姑娘白被耽误了一生。岂不两失?” 母亲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他爱慕谁家的姑娘?” 在生养自己的母亲面前,婠婠几乎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见母亲追问,她也只得如实回答:“是漪娴。不过,漪娴她自己并不知晓。我也是偶然在皇邕楼听到五哥和他议事时提起,这才知晓。” 太后和华夫人她们都惊诧了许久。 华夫人喃喃不解:“他是怎么和陆家姑娘碰过面的?也不能罢……” 太后却没心思考虑这个问题,“这不好说。如今漪娴也和她前头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和离了。若是和徐世守的这桩婚事能成,等一年两年的过去了,我倒是可以替他想个法子说成这门亲。再者,也可以让你嫂子书信里劝劝漪娴……” “还是别了吧,母亲!” 婠婠觉得这样不好,漪娴才从那个贼窝里逃出来,又是积攒下了一身的病,她岂能为了一己私欲、拉拢权臣而逼嫁她、将她当作一件物件似的送给旁人? 先前问起她的近况,漪娴说,回了娘家后,她嫂子许观音转赠她不少田产庄铺。她打算等身子稍养好了些,便借着去道观清修的名头,去江南风景秀美处置办个小院子,带上三五仆人服侍,安安静静地养身度日即可。 婠婠觉得这甚好,她不想她再嫁给自己不喜欢之人,去受了男人的磋磨。 太后正要说些什么,宫人进来回话,说是陛下接娘娘回宫。婠婠便跟着晏珽宗回了坤宁殿。 …… 八月二十一日是皇太后的寿辰。 在中午宫宴之前的所有时间里,是留给那些循规蹈矩的礼仪和各种仪式的。 文武百官、宗亲戚里献上寿礼,礼官唱和赞词,外加一套祭祀天地求神拜佛的祝祷下来,一整个上午也就过去了。 太后和帝后端坐在宝庆殿的高台上接受一轮又一轮的拜贺。 中午宫宴,皇后起身侍奉她用了膳,皇帝也亲自捧上一盅人参汤来。这场辉煌盛大的皇家孝顺表现仪式才算是大抵落了幕。 宫廷画师和史官们一丝不苟地跟随在主子们左右,以画笔描绘下圣章皇太后寿辰的场景,以史书记载关于这场庆典的规章仪式,并且需要着重记载太后的儿子儿媳是如何孝顺她、待她恭敬、讨她欢心的。 史书里头再没用的皇帝,为了给自己面上贴点金,都要着重表现一下自己是多么的孝顺。 直到宫宴毕,太后用完了膳,方移驾凝嬅殿,换了身稍家常些的衣裳,同众得了脸面的女眷诰命们一起听曲看戏,可以放松下来说些轻快的玩笑话。 而皇帝则在别殿陪侍。所谓陪侍,就是候在这等着“万一”太后宣召。 事实上这个时候就没有皇帝什么事情了,只需要皇后继续陪着太后就行,毕竟都是女眷在的地方,皇帝杵在那,大家都不敢随意说话。可是又不能说出去给人知道说:哦,陛下的生母过寿,原来他就陪着吃了顿午饭就跑了。 这多难听啊。 故就有了陪侍之说。皇帝换间离太后很近的别殿继续待着,召朝臣们随意说些话,打发时间罢了。 太后点了两出雅乐,丝竹之声顿时溢满了凝嬅殿。 也正是在这个当口,除了宗亲里关系亲近的王妃郡王妃们之外的女眷才有机会递了名帖进来拜见太后,为太后祝寿。若是太后想起这个人呢,就传她进来坐一坐,说会话。若是想不起来呢,磕了头,赏了银,也就打发人送出宫去了。 …… 各家要在太后的千秋日进宫叩寿的名帖,早在半个月前就送进宫去经内司省和礼部的人审查了的。 每家该在什么时辰进宫、什么时候磕头、什么时候出来,也是安排得死死的。 漪娴的祖母平阳公主这些日子被心气逼得一下病倒,竟然不能起身了。大抵是夫妻俩一块儿日夜同饮同住,陆国公也病怏怏地窝在屋子里不愿出来见人。 其实平阳公主本是想在太后过寿时备上重礼,入宫拜见,好同皇太后皇后她们面前混个好脸。只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越是着急,越是无法起得来身了。 本来呢,按着规矩,请府中的长孙媳妇许观音入宫走这一趟也就足够了。但是公主不放心,又怕去的人少了,宫里会以为是他们家存心怠慢,硬是让身上还没有诰命的几房夫人全都去了。 漪娴才经历了那样难堪的和离之事,哪怕在众人的口水星子中,她是没有过错的那一方,可她也不大愿意在这个关头出去接受旁人那种怜悯和探究的目光。 她想去避风头。 可是祖父祖母和父亲都不同意,他们都说太后和皇后喜欢她,让她一定要入宫去给太后磕个头拜寿,兴许太后一时高兴,赏赐下什么礼物来,外头的人也不敢再看轻了他们陆家,以为陆家不得皇恩了。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也只能同意了。 …… 凝嬅殿里的雅乐奏了几曲后,宝荣将这一批在嫃静门外磕头的女眷名帖递了过来给两后过目。 皇后名义上的生母白夫人今日也入了宫,她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陆家姑娘也来了。太后可要见见她?她也是个有孝心的,我听闻前些日子中元节,因给她亡母供奉了河灯,还不慎落了水。不知这些日子下来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道:“是有好些日子不见,让她进来,陪着咱们说说话罢。” 宝荣于是去请了漪娴进来。 漪娴本来磕了头就准备随嫂嫂婶婶们走的,未想到太后传见,让她当下格外有些受宠若惊。 许观音不动声色地从袖口中掏出一小块成色极好的金子塞到宝荣手里,笑意和煦:“那就烦请赵先生带我这妹妹进去给太后娘娘磕头了。” 宝荣笑眯眯地应下说是。 漪娴才经和离之人,未避免惹人注目议论,衣着都是清雅素朴为主,身上、发间也没有什么招摇的配饰。不过是做到不出错罢了,扔到人群里叫旁人不能一眼瞧见她。 她进来磕了头,只见满殿贵夫人们衣衫华美精致,宛若天上仙境,群群神仙妃子似的。 太后亲昵地向她招了招手,命宫人们搬了个绣墩来,让漪娴在离她近的地方坐下。 皇后让人给她倒了茶来,又关切地问起她的身子。 漪娴拿手中的绢帕微微掩了掩唇,垂下头道:“臣女卑贱之躯,只是承蒙太后、皇后娘娘垂爱,自服了宫内医官们特来配的药方后,已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不过婠婠仔细观察,还是觉得她脂粉妆饰下的神色苍白憔悴。 太后听说她好些了,似乎也很高兴,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忽然从自己发间的华丽珠冠间取下一只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花顶银脚簪,插入她如丝缎般顺滑黑亮的鸦发间。 漪娴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称不敢:“太后!臣女岂敢蒙受太后如此隆恩,求太后收回恩赏罢!” 白夫人摇了摇手中点戏的小折子,笑道:“诶呀,娇花儿一般的年纪,可不就是应该配上这些金啊玉啊的,越发衬得美人娇艳无双了!太后自是和我一样怜惜美人,所以特意赏赐,教你好好打扮。漪娴,你何故不敢受呢?” 寿王妃也玩笑了几句,说了些好听话。 漪娴见连皇后都伸手虚扶了自己几下,心知再拒绝下去反而惹了太后没趣,于是便起身重新做回了绣墩上。 太后又打量了一番她耳垂上的素净的耳环,有些不满意:“吾从前见旁人,越是病了的,反倒越发愿意打扮打扮,显得自己气色好些。怎么你这孩子,反连吾寿辰之日入宫拜寿都舍不得仔细配饰配饰?” 漪娴有些不确定太后此番是不是对自己的妆饰不满了,正有些犹豫着该说什么。 另一旁的谢太妃却道:“太后您有所不知呀。世间就是有这起子爱滥嚼舌根诽谤女孩家清誉的人在呀。可不是那晏载安才犯了混,逼得漪娴同他和离了。 虽是他自己作的孽,但倘若是漪娴稍微高兴三分、笑一笑,就有那等贱人背后议论说:咦,怎得她刚没了夫郎,反而又是打扮又是玩笑,这般心悦? 甚至还生出旁话说:恐怕是她私下有了野男人,所以故意作得前头男人和她和离了! 所以呀,您说陆姑娘哪还敢稍微打扮半点?” 谢太妃说得大剌剌地没个忌讳,不过,她说的也尽是实话。 太后一点也不生气,还十分赞同:“可不是,只有那死了正妻的鳏夫,没几日就寻花问柳忙着再娶,也没人说他们半点不是,世人的眼珠子非盯着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不可?” 她转头吩咐女官云芝和月桂:“女儿家侥幸离了下三滥的男人,摆几桌酒庆贺庆贺也不为过。你们去库房里取一整副头面来赏给漪娴,权当我也贺贺漪娴同他和离了的喜气、驱驱在他们家染上的恶心晦气!让你好好打扮打扮,日后漪娴再寻得合心意的夫婿,也是给你添置的嫁妆。” 完整的一两副、两三副头面,自来即是女子妆具中的必备。 通常包括一支挑心,一枚分心,鬓钗一对,各式小簪子亦即小插、啄针之类的“俏簪”三对,如此十件应即通常的头面一副。若更详细精致者,则在此基础上再添掩鬓一对,又小插、啄针若干对,若更增花钿、顶簪、后分心,这样便是二十余件了。 而且一整副头面中的各项配饰,它的图案构思,其要义便在于同一题材之下,须使它有全景也有特写,合拢来可见密丽,分散开仍见精微,插戴起来则亦和谐有序。不是随意这里捡了一支簪子,那里寻来一根金钗,一股脑堆迭在一起可以做成的。 漪娴受宠若惊之至,正欲再度跪下谢恩时,太后显然来了兴致,话还未说完。 “其实和离二嫁又算得了什么,我看女儿家就不该以为自己同哪个腌臜男人和离了,便低人一等似的。这都是下三滥破落户家、娶不上媳妇便存心糟践旁人家女孩的说法!反正吾是不爱听的。 昔年宋真宗的刘皇后和宋仁宗的曹皇后,不都是二嫁之身么? 曹皇后初嫁所遇非人,我看史书里说起,她初嫁的夫婿新婚夜便撇下曹皇后跑了。曹皇后娘家人知道此事,第二日便来给她撑腰,风风光光将她接回了曹家,也不耽误她连天子都能再嫁。 可见心地开明的人家,就是先要疼惜自家的女孩儿。 那时的宋人也赞说,原来曹后二嫁,本该天注定她是要嫁好夫婿入帝王家的。没见那股子小心眼的,反而切切议论说曹后不配。” 贵夫人们连连附和说是。 辛定王妃是太后这番言论的忠实追捧者:“可不是么!难道人家好不容易生养出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许给他家做媳妇了,他家自个不珍惜,咱们便好聚好散罢了。何苦还不准人家女儿再寻个好的来?” 婠婠依稀记得,辛定王妃的女儿安宜郡主便是被他家王爷许了个人面兽心的混账货,这些年来在婆家的日子也是苦不堪言。 辛定王妃的两个嫡亲儿媳为了讨好婆母,想了无数法子想把小姑子从婆家接回来住。 可惜辛定王爷平生最重什么礼教纲常、奉儒法之道,非说嫁出去的女儿不在婆家安心侍奉公婆丈夫就是大逆不道,硬生生不准接回。 王爷还说,便是王妃和两个儿媳去把安宜郡主接回了,只要他不咽气,他就绝不准外嫁女在他王府中常住!接回来也要撵出去。 众人转而将目光落到了辛定王妃的身上,看着她的视线里也带着一丝怜悯。 漪娴好歹还和离了,可是辛定王妃的女儿仍在婆家受苦呢。 不多时,一出雅乐奏完,太后点了另一出戏,满殿的人又说起了其他的话题来。 漪娴的心却久久不能宁静。 她知道太后的好意。 太后想告诉她,若是她日后还想嫁人,大可安心去嫁即是,若有旁人敢议论什么,太后一定会为她做主。 可是她还能嫁给谁呢? 她满目一片寂寥,年少时读着诗经里的什么“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她也曾在无人处私下少女心事萌动,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和未来的夫婿。 可是当这种幻想稍微暴露在现实的阳光下时,顷刻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再也没有对任何男人有过什么期望。 149:雪色 又坐了一个多时辰,撑着仪态陪众女眷们聊了许久的天,婠婠向太后欠了个身,低声说道要回坤宁殿更衣。 太后嗯了声便放她出去了。 临走时,婠婠忽地让人叫住了漪娴。 “如今陆姑娘总算清净了下来,不必再去伺候照看太原那脏的臭的聚一窝的人家。本该和普通闺阁女孩儿一般,闲暇时候读些闲书、临摹些字帖打发时间。正好本宫那里有几本读了还不错的诗帖,你随本宫去,本宫取些赠你回去消遣罢。” 她这话贬的晏载安一家什么都不是了,语气说得极重。 女眷们微微低头拿帕子掩了掩唇,眼中闪过各自的算计。 漪娴遂起身谢了恩,随她一道出去了。 路上皇后姿态闲散但温和地问起她的近况,以及当日与晏载安和离后,晏载安是否曾再来纠缠骚扰或是诽谤与她。 漪娴当然是只说自己好,又一再答谢皇后的关照美意。 婠婠见她如此,也就没有再问了。 她走在漪娴的前面,最前头只有一对为她打着华盖遮阳的内监,谁都看不到她的神色。她这才闭了闭眸,额前渗出细密的一层汗珠来。 …… 到坤宁殿后,婠婠请人送漪娴去柔仪殿等她,又命人奉上茶水和糕点与陆姑娘。 虽说时人在宴席上常以更衣一词为理由临时退席去做别事。 可是婠婠是真的回来换衣服的。 进了寝殿后,她无精打采地仰躺在美人榻上缓和了好一顿。 腿心处粘腻酸痛得让她简直难以启齿。 想到漪娴还在柔仪殿等她,她才费力从榻上起身,褪下自己的外袍,双腿发颤地脱下了自己襦裙下的贴身裤子。 贴合在她腿心的地方一片濡湿水迹。 她强忍羞耻取来一方柔软的绢帕,垫在自己腿心的幽谷处轻轻揉捏抠弄,不多时便溢出了一大滩的精水。 都是晏珽宗昨晚弄进去的。 现下堵在里面,想抠出来却难了,折腾得她今天一整天精神都不太对劲。每动一下,她都能感觉到似乎有腿根深处的白浊液体在向外滴落,让她大气都不敢出。 明明自己心里也知道,就算……流出了精,有这层层华服遮掩,别人也不会知道的、更不会看出点什么异常来的。 可是在榻上被晏珽宗言语羞辱刺激得多了,有时她无法控制地自己也胡思乱想起来。 “皇后娘娘下面这张嘴啊……既然这般贪吃,那就千万不能浪费,不是么?” “您若是浪费了,让这精水流出来,岂不是让臣下宫婢们都瞧见了。” 想到昨夜情正浓时他说得这些话,她顿时瑟缩了下。 擦拭腿心时,养了长指甲的指尖一时不查没入了柔媚的软肉中去,顿时便刮蹭得婠婠浑身战栗。 她慌忙抽出自己的手指,愣愣地看着指甲上粘连着银丝的水渍。 有他昨夜一次次射进去的浓精,还有她泌出的那些汁水。 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婠婠没要旁人进来服侍,她赶紧随意擦拭了几下,换上新的衣裳,又在铜镜前仔细确认过自己的神色无误后才敢出去。 彼时漪娴正坐在柔仪殿的桌案边上品着一盏清茶。 这里可以算是皇后的书房,一入内便能闻到淡淡的书墨之香,窗台下还摆着几盆兰草菊花和牡丹,实是再雅致不过的地方了。 宫人请她在一张皇后日常写字临摹书帖的桌案边坐下,她静坐着,难免会淡淡打量一番殿内的陈设摆件。 于是她就在这间还沾染着既浯皇后身上淡雅熏香的书房里,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很想很想她。 圣懿。婠婠。 可是她已经不存于世了。 在这个时代里,一个未出嫁、没有子嗣便死去的女人,即便她的身份再尊贵、生前再受宠,最终也会在时光流逝里被磨灭成灰烬。没有人会再记得她。 倘或是个男人死了,少不得还有人为他哭丧一番,若是家中嫡子、宠子之类的身份,他的父母又会替他在族中抱养来一个嗣子,延续他的香火。 而后众人还会时不时地提起他来:若是咱们的哥儿还在,如今又该如何如何了。 唉。 既浯皇后真的像极了她。 她的模样、声音、秉性,包括她私下的习性,她看书翻阅卷籍、摆放笔墨纸砚的习惯,几乎和圣懿一模一样。 所以既然她存在了,那么圣懿的离去更加理所当然起来。 太后是皇帝的生母,皇帝是一国之君,她的另一位胞兄镇西王更是坐镇一方的藩王,她的外祖是国之肱骨。 他们都不可能为了她的离去而过多的伤怀郁郁,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漪娴现在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这并非她的偏见,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她又想起当年自己初嫁给晏载安的时节。 那是个寒冬飘雪的日子里。 也是她见到圣懿帝姬的最后一面。 圣懿帝姬的身子不好,常年多病多灾的,甚至每年一到了十月中旬之后,陶皇后就将她看在寝殿里不准她随意出去一步,免得她受了风寒着凉,届时又要麻烦啰嗦。是而京中女眷、世家千金们识眼色的,每到了这个时候,也就自觉不去递名帖求见、打扰了帝姬养身子。 出嫁前夕,漪娴在家中安心备嫁,忽有前面门房的管事过来回话,说是太子妃杨娘娘请她到会仙楼的一间包厢里说会话。 漪娴虽然疑惑,可是又想到,或许是表姐也心疼自己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回来,故而请她出去再玩一会儿,记一记这都城的盛景。 于是她便去了。 等她到了会仙楼才发觉今日请她一聚的人却是圣懿。 她那时面色是虚弱的瓷白,披着毛绒绒的狐裘披风,窝在炭盆前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俏俏,我想你了。我怕你出嫁那日我不能来送,所以……” 央求了她大哥哥大嫂嫂和五哥许久,才让他们三人一起帮着她蒙过了宫里的陛下和皇后,将她弄出宫来见她这一回。 漪娴眸中浮起一层水雾,心疼地握着她的双手,看她可有受了寒凉。 “殿下,您这是何苦。您要是想见我,大可派个小黄门过来通传一声,我便进宫去给皇后娘娘和您请安就是了。” 帝姬将脑袋缩在一片温暖的狐裘中摇了摇头:“那不一样。是你来见我,还是我来见你。不一样的。” 她们都没去提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是一如往日一般,谈起古籍中的某篇琴谱,花房里新培植出来的兰花,零零碎碎,温馨恬淡。 直到跟随着帝姬出来的宫人们都着了急,忍不住委婉地再三催促,只怕拖得时间一长了,若是叫宫里的皇后主子发现了可就不好。 帝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同她告别。 临走时,帝姬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小箱笼。 她道:“我也常听乳母嬷嬷们说起,说是嫁出去的女孩儿,到了婆家便是另外一番光景了,比不得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轻快闲散。再者,太原将军府那样枝叶繁茂人口众多的大族,行动处总是免不了要花钱打点。” 帝姬有些羞怯地一笑,“我在宫里,父亲母亲都替我打点好了一切,又没有使得我花钱的地方。是以这些年光是金瓜子啊玉坠子啊之类的东西就攒下来了一堆,留在我身边也没用。所以,你若不当我是个外人,就拿去用了吧。” 这些是她私下所赠。实际上漪娴出嫁,光是明面上的添妆赏赐,陶皇后和帝姬已然待她不薄,恩惠颇丰。 漪娴想要拒绝,可是帝姬拢了拢披风说话间就下了楼。 临别时,帝姬站在楼梯上再度朝她回眸:“都这个时候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的相赠,你还要同我客套吗?便是金玉贵重,又哪里比得过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半分?” 漪娴热泪满盈。 几日后,她在一片雪色中嫁去了太原。 后来再也没曾见过帝姬一面。 再后来,文寿帝晏驾,新君践祚。 帝姬也病故了。 150:清风乱翻书(副cp) 窗外忽然扫来一阵微风,轻柔地拂开了书桌上的一本字帖。 漪娴起先只注意到这本字帖上的墨色尚新,知道是皇后这些日子常常拿出来翻看的。 不过她并没有主动去随意触碰这里任何一件既浯皇后的摆设,这是自然的礼数。 然当那本字帖被风吹开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这一页恰好被翻到了《楚辞》中屈原《招魂》的那一篇。 皇后临摹的是清绝大气的行草。 其上赫然一行字是:“兰膏明烛,华容备些。二八侍宿,射递代些。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漪娴的目光落到这个“淑”字上时,便再也移不开了。 圣懿帝姬的生母,当今的皇太后,闺名中含有“淑”字。是而历朝历代按照子女避父母讳的规矩,若是写字写到含有父母名讳之字,就得故意缺上几笔写成错字,读到口中也要换一个相似的错误读音避开。 例如漪娴的生母名中带“俪”,所以她从不写“俪”字,只作“丽”字写,读也读作“里”。 圣懿帝姬当年初初启蒙读书时候,是和她一起受教于潘太师的。 潘太师特意教帝姬将“淑”字的最后一撇去掉即可。因为他翻阅本朝实录,发现太祖皇帝的生母名中也带“淑”字,于是太祖皇帝当年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帝姬应该效仿尊崇。 可是年幼的圣懿帝姬和潘太师据理力争,觉得这样会使一整个字缺了那支撑之处,没了字形便少了美观大方之感。 所以她坚持要将“淑”字的三点去掉一点,写作“冫叔”,且能使得两点颇有气势,即便是错字,也能使得一个字完整有形,气势横生。 漪娴很熟悉帝姬写“淑”字。 她眸中一片震惊,紧紧盯着这个字的时候,就像看到了多年前的圣懿帝姬。哪怕换成了草书,她也分明认得这是圣懿的字迹。 而更让她感到不解困惑的是,“兰膏明烛”中的兰字,既浯皇后在临摹时一字未动,并无避讳。 可是皇后的母亲,荆公夫人白氏的名中就带兰字啊! 既浯皇后难道不知道么? 她为何不避? 漪娴知道,当今皇后在出生后并未由荆公夫妇二人抚养,由于她命格贵重,一出生后就被荆公夫妇二人送去了佛寺中长大。 直到十六岁后方才接回。 所以既浯皇后可能对自己的生身父母的确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是亦不至于使得她不避父母之名讳罢? 适才席间漪娴所见,即便白夫人对这个贵至中宫的女儿说话间多带着一丝小心的谨慎,但既浯皇后对白夫人的并未有明显的隔阂之感。 某种可怕的猜想在她潜意识中陡然浮现。 但这个可能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甚至于她都不敢在自己的心中去细想,只是慌乱地伸手将那本字帖阖上。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就要跃出胸膛一般。 就在这时,换了身更加轻便家常服饰的皇后施施然走了进来。 漪娴猝不及防地回眸对上了皇后带着温柔笑意的双目。她的指尖发颤,瑟瑟地收回了衣袖中去,险些还打翻了茶盏。 皇后的面上仍是那般的温和优雅,让人忍不住沉沦在她的淡淡微笑中,犹如高高在上的神女普爱之于世人。 漪娴起身向皇后行礼,皇后含笑虚扶了她一把,请她起身。 “本宫听闻陆姑娘昔年善写飞白书,恰这里有几本飞白大家的真迹传世,就赠于你带回去看罢。” 她再度拜谢皇后的恩赐。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坐下,等她说完这句话后,目光终于落在了桌上的那本诗帖。 她以为漪娴适才翻看了那本帖子,不过她并不生气,反而和煦地同她交谈:“本宫这阵子在习草书,因为幼时不曾写过,所以现在写来难免有几分生疏。不知陆姑娘觉得本宫写的如何?何处还有可改进的?” 漪娴心乱如麻,话说出口的时候几乎都没有经过自己大脑的思考。 “不……娘娘,娘娘……臣女并未随意翻动娘娘的书帖。只是方才有风吹来,吹乱桌案上的东西,臣女想为娘娘整理一下纸张而已。” 婠婠发觉漪娴似乎有些紧张。 不过这也难免,普通女眷第一次单独面对万人之下的中宫皇后,稍显慌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她的态度越发温软下来,想要借以安抚她。 “无妨。那陆姑娘不妨翻翻看罢。” 漪娴摇了摇头:“臣女也不曾精习过草书,有何颜面品评娘娘的笔墨。” 她和圣懿帝姬善写行楷。 婠婠笑了笑,也不再提此事,将桌上的一碟子芙蓉糕朝她面前推了推,请她品尝。 岁月流逝是可怕的。明明是多年的旧友,在这一刻也变得恍若初相识之人。 尤其是婠婠变成了皇后,除了晏珽宗能见到她床榻之间的失态动情,其他时候几乎每个人可以见到的她、都是那个被精心装饰过的神像。 她乌发盘起,凤冠华翠,脸上的每一丝细密绒毛都扑上细腻的脂粉修饰,身着华服凤袍,流光溢彩,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略坐了一阵后,漪娴起身告辞。 她也是时候该出宫回家了。 正在婠婠起身小送她两步的时候,那阵风再度不约而至。 将字帖卷到了地上,漪娴的脚边。 漪娴弯腰拾起字帖递给皇后,皇后的神色微滞。 她便垂眸,发觉字帖又被打开到了刚才的那一页。而她的手指恰好按在了那个“淑”字的边上。 皇后看着那个字。漪娴也看着那个字。 皇后莞尔,合起字帖随手放到了桌案上,未置一词。 …… 出宫的时候,漪娴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她发间戴着太后亲赐的金簪,回家的时候又带来了这份隆重的赏赐,赚足了今日入宫所有女眷的羡慕目光,也让卧病在床的平阳公主夫妇不甚欣喜,强撑着也能起身了。 这时候再也没有人在心中敢议论半分她是和离之身了。也不会再有人用那种既怜悯又暗含幸灾乐祸的语气议论她在这场婚姻中的遭遇。 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其他什么都是虚的。所谓世俗施加给女子的贞洁道德观念,在权力面前也不值得一提。 漪娴想到年少时她曾于圣懿帝姬偷偷在藏书阁中议论文官酸儒们口中的“女主专政”“宦官擅权”。 帝姬说,只要有了权力,什么“下九流”什么“身份卑贱”,都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世人嘲笑宦官是没根没后不男不女的怪物,可是那些同皇帝们亲近、受皇帝们信任的太监,饶是宰相有时都得对他们卑躬屈膝、皇子亲王们更得将他们奉为座上宾;文官们最怕女主专政,对皇帝的母亲、妻子乃至后宫妃妾严防死守,可是真的有吕武临朝主政之日,也没见他们敢做些什么,还是得乖乖地跪地俯首。 同样。 以前有好些人或许会暗暗瞧不起她的际遇,更觉得她一个和离过的、不能生养的女人身带晦气。可是自宫中两后频频对她青眼又加、恩宠优渥之后,他们反而不得不上门求漪娴为他们办事传话。 头一位就是漪娴的祖父母。 他们一再叮嘱漪娴,应该赶紧养好了身子时常进宫陪太后说说话,加深太后对陆家的好感。 “现下璟王爷不在太后身边,太后与当今陛下又不亲近,六宫空缺,皇后暂且还无所出,又没有孙儿孙女的承欢膝下。可不正是难免寂寥无趣的时候?你若多陪陪太后,借着早逝了的圣懿帝姬勾起太后对你的几分怜爱,你父亲哥哥他们也不愁在官场中没脸啊!” 陆国公别有一番计较考量:“今日太后席间对你说起宋仁宗曹皇后二嫁的故事,教你不必觉得和离了便低人一等似的。我看……或许太后是别有一番深意罢?没准儿,太后正是想让你再入宫侍奉当今圣主呢!” 平阳公主大惊:“当真么?可是太后……” 她以为太后再不喜欢亲生儿子,难道就会要一个嫁人多年又和离了、还几乎不能生养的女人选入她儿子的后宫? 平日里宠爱漪娴是一回事,可是干系到自己的亲子,那便是另一番说法了。 陆国公若有所思:“虽不十分确定、可也有两三分了。只等你再入宫探探太后的口气便可知……” 漪娴满身疲倦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在她出嫁之后,崔氏接来自己娘家的一位侄女借住此处多年。直到崔氏被废,许观音才做了主把那姑娘撵回了崔家,重新收拾了出来给漪娴住。 此时她正大剌剌地靠坐在漪娴阁中那张梨花木椅上磕着瓜子,随口吐出一块瓜子皮,劝漪娴道:“他们两口子老眼昏花了的话,你也不必去听。男人的事业还要你一个女人去挣?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死。他们倒是有本事,一家子为了那几个男人挣了一辈子了,也未见我们家的男人就出将入相、抬进贤臣祠了,还好意思对你一个女儿家啰啰嗦嗦。” 漪娴莞尔一笑,“我知道的。蒙受宫中太后皇后错爱,让我暂且得了这几分脸。可我万万不能仗着太后皇后几分亲近,就大言不惭去替家人跟她们求官求职罢?这既辜负了她们的爱重,又适得其反,教她们在心中恼了陆家,对父亲哥哥他们反倒没有半分好处。” 许观音点了点头,“正是。你现下只要好好稳住宫里对你的几分爱重,安安稳稳在家养着身子就行了。我便是剖开心府说句实话,虽则嫁了你哥哥,可我也不贪你去为你哥哥求什么好处。这些年你过得不好,他也没见能帮你几分,我就更妹——” 她话中说起这几年对漪娴的亏欠,漪娴正想让她不要自责,可是就有管事的婆子过来回话了。 许观音一面说着一面向外走去,漪娴隐约听到那婆子说: “世子老爷要吃燕窝,嫌弃这阵子送去的不好了,里头尽沾着浮毛呢,说是下品,不吃。让夫人从库房支银子,再买好的来。” 许观音狠狠啐了一口:“让他滚!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告诉他,再嫌弃不好了,索性不吃了!——或是他嫌弃我这个儿媳妇苛待了公爹,只管让他去我们许家大门口告我的状、说我不好,问我娘家要燕窝来吃!也往官府里告我不孝!” 婆子缩了缩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漪娴在屋里叹了口气。——不是心疼自己的父亲,而是心疼许观音。 可想而知嫁人之后的柴米油盐,将年少时温文尔雅、含羞带怯的表姐逼成了如今这副世人口中的“泼妇”模样。所谓“十年看婆十年看媳”的,对公爹来说也是一样的。 若不是陆世子这个公公曾经待许观音不好,纵容崔氏屡屡苛待许观音,如今许观音怎么可能这般泼辣蛮横地对他? 许观音越泼辣,漪娴就越心疼她曾经受过的委屈。 邱姑端上一盏燕窝给她,打断了漪娴的思绪。 这是当家主母许观音特意叮嘱的,每日好吃好喝供着漪娴予取予求,不计花销,只求能养好她的身子。 漪娴揭开小炖盅的白瓷盖子,里头赫然是一盏上品燕窝,价格不菲。 陆家并不是吃不起。但是谁让管事的主母不高兴,她就让谁吃不得。 …… 除此之外,还有好些府邸大家的女眷太太们时而递了帖子来见漪娴。 概因新君即位,即便他是顺位承袭皇位,朝中一派安稳,没有发生过什么大规模人心动荡的流血事件,可是每一位君主的喜好都是不同的。 或许在文寿帝眼中颇为信任得脸的世家,在元武帝眼中就没什么区别了。 他们便失去了往日宫中的宠信。 更有一些是因为曾经有意无意在文寿时期得罪过当今皇帝,现下怕他秋后算账的。 官场里男人造下的孽,现在又要求他们的女眷四处求人办事。 这些夫人们见了漪娴,也不过是为了几句话。或是向她打听宫中太后皇后近来的喜好和憎恶,或是请她有意无意为他们说上几句好话,探探宫里的口风,或是备上了珍贵的礼物,求用她的手递进宫里给太后皇后知道。 见了几个人之后,漪娴也就乏了。统统称无能为力谢绝了,然后就不再见客。 更有好些离谱的,甚至还琢磨起了再给她找个男人。 “……他是我娘家的堂弟,这人虽比你略大些,已有了三十了,前头呢……的确是死了个正妻。不过后宅极为干净,只有一个通房的丫鬟,还有两个庶子,也不顶事。你若两年三年养好了身子嫁过去,再等你生下嫡子,这个家不还是你说了算么……” 她也同样一概婉拒,只说没这个心思了。 荒谬。 …… 也正是在这一日下午稍迟些的时候,皇帝发了条诏令下去。 恩准现任的禁卫军虎贲军统帅赵老将军告老还乡,并且在重阳过后的九月十二日亲自在城门外驿站送送他,让他回老家养老、安享晚年。 他将原来的灵璧守将徐世守调了过来。 徐世守从皇帝这里领了圣旨,出宫之前先探望和拜别了一下自己的舅母嘉慎夫人。 华夫人很是高兴,高兴到热泪止不住地流下。 她殷殷叮嘱徐世守一定要恪尽职守、不负圣恩眷顾云云的场面话。 徐侯也一一应下。 末了,她便图穷匕见了。 一边说太后和皇后娘娘有多欣赏他、器重他,经常和皇帝面前夸赞他等等,又道, “你大约也听说了吧,那日陛下在奉极殿先立遗诏、以备或有不测之事。陛下是极信任太后和皇后娘娘的,倘或……则国政万事托于太后和皇后娘娘。 而且陛下也将十万虎贲军虎符交由皇后娘娘调动掌管。所以除了要效忠于陛下和大魏,你也一样要效忠于太后和皇后,若遇非常之时,一定要全权听命于皇后娘娘。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徐侯称是。“必忠于虎符和皇后,保太后和皇后万全。” 华夫人这才笑了。 她请外甥坐下用茶。 而面前的茶桌上已摆着一杯看上去没有动过痕迹的茶盏。 华夫人命宫女去换:“是我疏忽了。你忙了这一天,恐怕早就口干舌燥了,我竟只想着替你高兴,没想着让人上茶。 ——这是适才皇后娘娘和陆家姑娘来我这坐了会、看了阵我这儿养的桂花。皇后娘娘么,千娇万贵都不为过的,她身边跟着的宫人女使自备齐了茶水,轻易不碰旁人的饮食。这杯是倒给陆家姑娘用的,她也只抿了一口。 我再让人去给你换新的来。” 徐世守敏锐地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股淡雅的香气。 让他整个人都顿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的衣袖多动了一下,她残留下的那点香气就会被风吹散。 爱一个人到了极致的时候,做什么都是惶恐不安的,就是心甘情愿将自己低到了尘埃中去,犹觉不够。 宫人伶俐地将桌上的茶盏端下,换了一杯新的上来。 而徐世守的目光就情不自禁地追随着这盏被陆漪娴抿了一口的茶盏,直到被宫人端走不见。 华夫人将他情不自禁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嘴角浮现起一抹算计的微笑。 她像是家常闲话般闲散地开了口: “对了,仲澄,你的年岁也不小了。难道还不考虑娶妻成家之事吗?可有看中了谁家的姑娘,你舅母好歹还有些脸面,若是你想……舅母也可帮你在太后、皇后面前说上几句好话,若是说合好了,让她们给你降旨赐婚呢,可好?” 徐世守神情恍惚地收回了自己的抽离的思绪,摇了摇头:“舅母……这些时日以来陛下政务繁忙,加之忙于裁汰各军中老弱、选拔精锐之事,处处都走不脱人。仲澄在这关口,受命于上,实在是不敢忙于自己私事而耽搁于公事。所以舅母的好意,实是……” 华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地答应了一声。 “忙——忙也好。他们贵胄簪缨世家的男儿郎,靠着祖上的荫庇,自然是可以不慌不忙地先成家再立业。不过你是白手起家的人,先立业再成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唉,你是男儿,忙得空不出手去处理终身大事倒也情有可原。可巧方才我与你说了,皇后娘娘和陆家姑娘来我这儿小坐了阵。我同皇后一道问起陆姑娘今后的打算,可想再挑个好人家嫁了——你知道那个陆姑娘罢?前些日子同太原的宗室晏载安和离了的那位姑娘。” 徐世守见华夫人说起漪娴的事情,顿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全神贯注地听着华夫人说话。 “是,我知道她。” 何止是知道。 华夫人接着说,“太后私下也问起她可要再嫁之事。毕竟她是清清白白公主家的长房大孙女,纵使和离了一次,也是矜贵人儿,若是趁着年轻,想再寻个好人,也不难,是吧?” “是啊。” “太后心疼她,想在陶家宗族里寻个儒雅和和气气的青年男儿配她,只是她外祖杨公呢,又有意让自家的孙子娶了这个外孙女儿回来。如今就是看她自己的意思如何挑了。若是挑了陶氏子呢,便和宫里的太后皇后又亲近一层,日后恩眷少不了她的。若是嫁回自己外祖家,就是更松快些,那是半点委屈都受不了,她家外祖父母、舅父舅母的疼她如亲女儿一般。” 华夫人掰着手指算起来,“换了旁人只怕不挑花了眼的,可这位陆姑娘却说——” 她故意在此时戛然而止,不好意思地对外甥笑了笑,“哎哟瞧我,尽跟你扯这些没用的琐事。你平日只管军务,哪里爱听这些。好了,时辰也不早了,舅母也不留你多坐,你便出宫去吧。” 陆姑娘说了什么? 徐世守心痒痒的,可是他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 只得僵硬地告别了华夫人出宫。 他这一晚彻夜难安。 漪娴她究竟说了什么? 他知道她有多矜贵,即便是和离过一次,也依然不影响她是他穷极一生都触碰不到的存在,有的是人踩在他的头上想要去向她示好、求娶她。 他尚且不知她的近况,可是旁人早就先发制人地跑到她面前去提及求娶之事了。 为什么他总是慢人一步?永远追不上别人的动作? 那年皇都飘雪时节,他跟随在还是文寿皇帝五殿下的当今皇帝身边。 圣懿帝姬向自己的哥哥嫂嫂们央求着要偷偷出宫再见陆漪娴一面。 镇西王、王妃和当今陛下三人合起伙来帮帝姬打掩护。 那日帝姬出宫,他便是陛下派来帝姬身边的随行亲卫之一,负责守卫帝姬安全。 在会仙楼那日,其实他也看见了漪娴。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只是一个亲卫而已。也不单单是漪娴对他毫无印象,其实他早就见过先帝、见过太后、见过璟宗王爷、王妃和圣懿帝姬。可是谁都不认识那个时候的他。 他那时便发过誓,再不要有今时今日的境地。 ——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连跟她说一句的资格都没有的境地。 可是兜兜转转数年,好像这一切还是毫无变化。 他穷极一生,又是为了什么呢? 151:醉卧美人膝 难得有这样静谧美好的时光。 晏珽宗阖眼躺在婠婠膝上,嗅着她发间的淡淡香气,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为母亲的寿辰忙了一整天后,婠婠也总算得了空好好歇息一番。她才沐浴过,又洗了头发,侍女们用干爽的巾子一点点为她擦干发间的水汽。 晏珽宗这几天下来也被累得够呛。 像条狗。 每每巡狩时,他都会放出一批猎犬跟随,既是可以帮助叼回已经被射死的猎物,它们的嗅觉灵敏,又可以和主人一起追寻还未死去正在逃亡中的猎物的踪迹。 不过狩猎总是危险的,所以在狩猎的过程中,一连好几天那些猎狗们都得时刻保持警惕,务必做到草木皆兵、小心翼翼。否则很有可能在茂密的丛林里被猎物们反杀。 而当一次惊心动魄的狩猎结束后,主人会大方地分给猎狗那些猎物们的部分肥肉,让它们饱餐一顿,允许它们好好休息一番,和它们共享收获的喜悦。 等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自己主人的安全领地后,筋疲力尽的猎狗们才敢安心地倒地大睡起来,鼾声震天。 他现在就完全是一条狗的状态。 过去的数天里因为婠婠对他的不理不睬的冷战而彻夜难眠胆战心惊,总算将她哄回来之后,得到了继续和她同床共枕的资格,他才敢略微放下悬着数日的心,安稳地睡上一阵。 以至于等他陷入了深度睡眠时,婠婠轻轻将他枕在自己腿上的半边身体移到了床上,这样大的动作,他都没能察觉半分。从前他一贯浅眠,习惯了防备任何可能的危险,所以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将他唤醒。 而他袖中就是一把防身的匕首,枕下即是长剑。 他没有告诉过婠婠,这一切都直到她入宫做了他的皇后之后,他才改变的。 今日哪怕婠婠真的杀了他,或许他也真的不会察觉半分。 但婠婠现在还不想杀他。 她从密封了的瓷罐中取出一朵足足有巴掌大的玫瑰花干,命人取了煮茶的茶釜来,在隔了几层的珠帘纱帐外煮起了玫瑰茶。 这多玫瑰花干还是多年前她做帝姬时,从大食国那里来的使者献上的礼物。 一共只有五朵。 第一朵她煮了尝尝味道,只因那清甜之气实在是沁人心脾,后来她轻易就舍不得再煮了。 第二朵是当年漪娴出嫁前的最后一次入宫陪她,她和她在雪夜里煮了玫瑰茶,又出格地开了一坛米酒,酒后以宫中雪景联诗唱和。个中滋味,实在是让人终生难忘。 今夜所煮的是第三朵。 炭火烧的茶釜中的热水咕噜咕噜轻响不停,婠婠在炭火前拢了拢长发披至身后,恬静地注视着那朵玫瑰花在沸腾热水中的盛开。 清水被玫瑰染就了淡淡鲜红色,玫瑰的清香甜气扑鼻而来,让人恍若置身花海之中。 晏珽宗睡醒时惊觉婠婠不在他身边,几乎是飞身下了床欲去寻她身影。 直到他回过神来听到茶水沸腾的声音,才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来。 他松松垮垮地找了件中衣披在身上,走到了婠婠身边。 婠婠盛出一碗茶汤递给他。 青绿色的碧玉茶碗,里头盛着淡粉的茶水,色彩的搭配格外令人心情舒畅。 晏珽宗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接过茶碗浅啜了一口。婠婠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怎么样?” 他又躺会她膝上:“甚是清新,天下莫能及。” 婠婠笑着摸了摸他的鬓角,像是在逗弄一只在主人身边蹭来蹭去的大狼犬: “煮茶用的水,是每年立夏之日、未日出前荷叶上的露珠,小雪之日绿梅的花骨朵上凝结的落雪。收藏在瓷缸里,密封好了,埋在桂花树下足足三年再取出的。也就这一坛了,今天全都在这了。” 晏珽宗咂舌:“这样好的东西,你给了我喝,不是拿娇滴滴的兰花去喂了山间的蠢牛了?” 其实他只觉得淡淡的清新香气,别的什么都没尝出来,也不知道这里头的讲究。 婠婠催他快喝:“水沸了三次之后就是老水了,不宜再喝的,这一缸全给你了。不能浪费!” 帝后感情温馨和睦,殿外候着的嬷嬷们听了里头的动静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 也是在这一天晚上,漪娴怀着种种复杂难言的心绪睡下,徐世守彻夜难眠。 而辛定王府中则更是一派鸡飞狗跳。 辛定王妃或许是受了今日宫宴上太后等人言语的刺激,又看到了陆漪娴和离之后的境遇比嫁人时好了不上百倍,陡然一下坚定了她也要让自己女儿和离的决心。 晚上阖府用膳时,王妃神色淡淡地再度提起要将安宜郡主接回府中。并且这一次她还提出了更加坚决的要求: “和离。安宜一定要跟你们家那个破落户和离!和离之后接回府中,或是养着她一辈子,或是由着她自己的心意,再给她挑好的人家来,都有我做主。” 王爷大惊过后嗤笑一声,“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府中事岂能都由你一妇人做主,还有没有礼数规矩了!圣人云:女子三从四德——” 辛定王妃数年的不满情绪在这一刻陡然爆发,她忽地站了起来,抄起瓦罐里的滚烫浓粥一把砸到了辛定王的头上,王爷没想到她敢袭击自己,被泼了个猝不及防,登时如被杀的年猪一般滋哇乱叫了起来。 一桌子的儿子儿媳们和老太妃都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后,郭侧妃才慌乱地命人过来扶王爷回去,又叫拿冷水来给王爷擦脸、又叫赶紧喊大夫来。 老太妃气得不轻,指着王妃骂道:“韩氏!你是想造反不成!我、我……我儿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 王妃的大儿媳、辛定王世子妃想将自己情绪失控的婆母拉到一边去,可还没等她稳住婆母,辛定王妃又抄起一只碗砸向了老太妃。 “老虔婆!我早该先弄死你再说!你跟你那个酸儒儿子,你那破落户的娘家,就该一块死了算完!我又不是没儿没女的,只等我弄死你们,我儿子一样能袭爵,这个王府还该是我说了算!” 老太妃姓郭,本是过了世老王爷的侧妃,只因正妃无嫡子,故而这爵位才传到了当今王爷的头上。 做妾多年的老太妃一朝得势,头一件事就是忙着给自己的娘家添光添彩,所以又是趁着辛定王妃孕中,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弄进来做了儿子的侧妃,又是逼着儿子将自己的孙女安宜郡主嫁给了她娘家的另一个侄孙。 纳侧妃的事情王妃可以不在乎,可是他们强逼着给她女儿的婚事做主,却让王妃不得不恨。若是那姓郭的能好生待她女儿也就罢了,偏偏…… 王妃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她想起今日宫中席宴上众人私下悄声议论的平阳公主长孙媳妇的做派,忽地恶向胆边生,唤来自己的大儿子道: “你也是蠢死了没人收尸的货。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叫人去把阖府院门锁起来,防止把事情宣扬出去吗!难道你要让官场上人都议论你娘我打伤亲夫和婆母,你脸上就有光了!” 世子喏喏地应下。 王妃又唤次子来:“去,把那老虔婆的院子给我锁起来,不许拿好吃好药给她,索性三两日弄死了她、咱们趁早发丧了清净!——对了,把你爹那破落户的小老婆也给我一块捆了扔到柴房里去!” 半夜,被敷了药又疼醒了的辛定王爷悠悠转醒。 许久他才费力地想起今日饭桌上的变故,怒目圆瞪就要去找自己的嫡妻算账,结果却见他那嫡妻韩式正笑吟吟坐在他床前的一把椅子上。 而自己双手双脚锁着冰冷的铁链,被人如牲畜一般栓在了床上。 王妃向他扬了扬手中的书信:“我已拿王爷的私印写了书信一封送去郭家,只说王爷和太妃都病了,要请安宜郡主回来侍疾。王爷,您啊,从今往后就好好地病着吧。” 辛定王正要怒骂,又见自己的两个嫡子都畏畏缩缩地杵在床前,一言不发。默认了母亲的举动。 大儿媳捧了茶水给王妃婆母,阴阳怪气地道:“母亲放心吧,寿材和白布都请人速去预备上了,安宜妹妹要是回来的够巧,兴许还能赶上公爹的头七呢!” 辛定王陡然察觉到满屋子的阴冷气息,忽地浑身发寒,让他几乎无法再分散注意力去感知被烫伤的痛苦。 王妃和两个儿媳走后,唯有他的嫡次子颤颤巍巍地和父亲说道: “父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母亲她思念妹妹成疾,一下子陡然发了狂,府里人人畏惧,都不敢不听她的。您早让她把妹妹接回来,不也没有这档子事了……” 王爷喃喃骂道:“她失心疯了、她失心疯了……我要告官、告进宫里让陛下知道她大逆不道——” “够了!” 他的嫡次子打断了他的话,表情阴狠:“我看你才是失心疯了吧!我们做儿子的,凭什么不帮着自己的亲娘,反而帮着你!我们怎么可能让你有那个本事去告官、治我亲娘的罪!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辛定王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极致的错愕。 嫡次子冷笑道:“你怕是没想到,就连你最宠爱的郭侧妃生的几个儿子,他们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要是让宫里的陛下皇后都知道我们的嫡母大逆不道、杀夫虐婆母,陛下降罪下来,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能跑得了吗!到时候就是大家一块送死、没了王爵成了庶人了!所以——” 他拂袖而去,“我们只能帮着母亲隐瞒这一切。” 固然是父权天下,可是他们兄弟两个也不是傻子,不会真的惟父命是从的。 父亲会有很多个儿子,会将家私分给他的庶子们,损害他们兄弟二人的利益。 那个老太妃,就更不用说了。她会有很多的孙子,也会想方设法把辛定王府的钱财转移到郭家去。 可是母亲只有他们二子一女,母亲才是真正为他们着想的人。 帮着母亲获得整个王府的话语权,既让母亲开心了,又能阻止郭侧妃的几个庶子分掉家产。 如果一味地愚孝父亲,那可不就是等着让庶弟们从他们的饭碗里抢肉吃? …… 做完这一切后,说实话,辛定王妃的心是虚的。 今日她做的这些事情倘若被人宣扬出去,那就免不了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到时候脱掉她一层皮都是轻的。可是……事已至此了,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为了女儿的后半生,为了自己儿子的王爵,王妃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多年来王妃一直遵守着女子的三从四德,对王爷恭恭敬敬,贤惠大度;对老太妃孝顺百般,小心谨慎地陪着笑脸,对王爷的侧室们宽容仁厚。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王妃愣愣地举起自己的双手,她抄起来泼向辛定王的那一瓦罐的浓粥滚烫,自然也少不了伤了她的手,刚才女婢们用纱布小心地处理了她手上的伤口。 母性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在袭击辛定王的前一刻,她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这些年在郭家所受的大小委屈,于是情绪变再也无法忍耐,以至于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她并不后悔,反而很庆幸自己那一刻跳出了多年来遵守的底线,寻找自己和女儿的出路。 辛定王妃一边忐忑不安、一边又该思索着如何用最快速度让自己的女儿和那个姓郭的和离时,宫里的太后却在和心腹们密谋着如何促成一桩姻缘。 …… 华夫人说,她已然能有八九分确定徐侯的确对陆漪娴肖想已久、颇有几分真情了。 之前皇帝封侯时,太后就曾让长孙思赏赐下宫中美姬数名给他。 但是时至今日,那些美姬们都还是处子。 他一个都没碰过。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云芝说:“虎贲军统帅,皇后娘娘是无论如何都要拉拢到自己身边的。纵使有虎符在手,更要牢牢抓着人心啊。” 太后道:“我何尝不知!如今摆在眼前的,最事半功倍的法子就是给他找一个好吹枕边风的正妻!有了姻亲的裙带关系,来日他的世子再养在宫里做皇子的伴读……这份结盟的关系不就更加稳固了。” 月桂问:“那太后是想替他说成这门亲事,把陆家姑娘许配给他吗?陆姑娘……肯不肯嫁?又肯不肯为咱们做事,恐怕还得再看看……” “她若是愿意,我是不会亏待了她的。我会认她做养女,风风光光给她办了婚事。再者,日后也少不了她的恩眷。”太后道,“去拿笔墨来,我先写封信给她表姐,让她表姐看着寻个主意先说合说合。” 太后口中的漪娴表姐便是她的大儿媳镇西王妃杨氏。 “可是殿下那里……会不会不高兴?” 华夫人又有些犹豫。 婠婠很心疼陆漪娴,也根本不想再利用她。她希望自己的挚友能平平静静地生活,而不是被牵扯到这些权力的算计中来。 “她傻,你也纵着她傻下去?” 太后冷哼。 做皇后时,她自以为储君之位非自己的亲子璟宗莫属,而届时婠婠作为长公主便可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即可,压根没指望让她涉及朝政权谋的阴谋狡诈中来。 所以完全忘记了去培养女儿的心机和狠辣,纵着她被养得不食人间烟火般善良单纯。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如今的安稳日子,是仰仗着杨家这个外祖家和宫里给的眷顾体面。能拉拢徐侯,便是为保全皇后出了一份力。能保全皇后和皇后来日的嫡子,璟宗就不会有事、璟宗的王妃不会有事、陶家杨家都不会出事! 他日一旦皇后真的有失势之日、璟宗也就保不住、杨家还能置身事外吗?!她和她嫂子许氏,若无这个外祖家作依仗,哪里就能赫赫扬扬在陆家作威作福了!一样没好日子过了!” 太后抿了口茶,提笔写下书信:“我让她表姐把这些道理将给她听,她会明白咱们的苦心的。” 152:“她是您的儿媳。” 翌日,婠婠陪着母亲亲自打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送去河西,赠给自己的王妃嫂嫂,给她养身养胎之用,还有柔宁郡主加封帝姬,赐给她的一份礼物等等。 因为太后寿辰之故,来自皇帝御下四海之内的地方官员宗室献上的贡品礼物多如牛毛,还有许多藩国使臣的贺礼,所以婠婠又花了些功夫和母亲以及宫内的内监女官们清点礼物的单子,分门别类收入库房中。 正忙到晌午时分,有女官进来,说有事禀报。 “今日早晨辛定王世子托人告了假,说是辛定王身有恙,连带吓得家中老太妃也一下子卧床不起了,世子要在家中侍疾。” 女官的话并未说完,作为宗亲,倘或亲戚们有了个什么不好的,太后和皇后可以裁夺着命人赏赐下一些补品礼物作为探望和慰问,显示太后皇后的仁慈和对宗亲的关切之情。 但如果不赏,也不会有人敢在明面上说些什么,因为这种事情本就没有定例,全凭执掌六宫之人的心情如何罢了。 女官作为太后的心腹,只需尽到一个告知的职责。太后又不傻,更不需要她唠唠叨叨地指手画脚教她该怎么做。 闻言,太后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一下子就病了?宫里的医官们请去看了吗?说是什么病?” 女官低着头道:“辛定王妃一早请人去看了。说是……昨晚上王爷吃多了酒,郭侧妃侍寝,见王爷胀气胀得难受,便叫人浓浓地熬上一碗热粥来给王爷养养胃。谁知王爷酒气上头,小解时候不慎绊倒了炉子,一下一头栽倒进去……烫得厉害,直嚎叫了一夜。老太妃见王爷一张脸上被烫得一块好皮都没有,眼儿一番也昏过去了。 只是怕说出去惹人笑话,世子不敢声张,对外只说是犯了旧疾,私下将实情报知给宫里的主子们罢了。” 太后嗤笑一声,脸色没有半分的波澜起伏,反而冷漠地问了一句:“这可不是轻易好治的事情,医官们可有说活不活得成了?” 女官说:“医官们瞧了。说是王爷的眼睛被烫伤得厉害,难睁开了,牙齿也磕掉几颗,饮食喂不进去……即便是十分精心地养着……” 婠婠放下手中正在修剪花枝的剪子,淡淡道:“这么说来便是赏赐下补品去,王爷也吃不下了。岂不是白糟蹋了皇家的心意。那就送几盏金丝燕窝给王妃和世子妃她们这些侍疾的人吧。” …… 婠婠第一次见到晏珽宗的生母,是在这年九月初。 那天白日宣淫后,她正阖眼小憩,模模糊糊间听闻晏珽宗退至珠帘外在和萃澜说话。 “孟夫人……这几日神智又清醒了起来,说想见见她的孩子。” 晏珽宗回首望了眼在榻上睡着的婠婠,想到他答应了今夜要陪她用晚膳,便对萃澜道:“你们回去告诉她,我明天一早上就回去看她,让她安心吧。” 他在婠婠面前是从不称孤道寡的,也不喜欢婠婠对他自称臣妾。再者便是偶尔陪着婠婠和皇太后用膳时,他也只自称我字。 这一次,或许是萃澜在他面前久违地提起了他生母的消息,他潜意识里不愿以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命令婢女们如此去向他的生母回话。 是很久违。他派去照顾孟夫人的心腹们,只在孟夫人有什么特殊的异常情况或是想要见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才会将她的近况汇报给他。 孟夫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哪怕她发疯神智不清时,她也是一个人安静地疯着,绝对不会打骂身边伺候的下人。 晏珽宗给了她最优渥的生活,凡是她想要的,他都竭尽所能满足她的愿望,从不会皱半下眉头。 但她也经常神智癫狂错乱。 有时她会陷入对自己的亡夫——晏珽宗生父的思念中,动辄哭泣数日不止。 有时她又会格外思念自己的孩子,吵闹着想要见他。但凡孟夫人说要见他,不论他手中事务多忙,他都会回到王府去陪伴她。 可是见了晏珽宗之后,孟夫人又会一脸惊恐地推开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不!你不是我的孩子!别见我、别来见我!我这样的身份、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亲王的生母!别来见我、别来……” 萃澜走后,晏珽宗站在原地许久,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等他转身时,却见婠婠早已醒了过来,正安静地望着他。 良久,婠婠莞尔:“她是谁?” 晏珽宗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声音低哑:“你可以猜猜。” 婠婠仰首望着他的下颌:“你说过我是你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的女人。所以她自然不是你从前养在府中的姬妾侧室了。大约也不是什么因缘巧合偶然结识的义妹师姐之类的人物吧?” 她缓缓道:“是你母亲吗?” 他说了个是字。 婠婠哦了声,“她是不是想你了呀。你若是手中政务不忙,应该现在就回去陪陪她。” 她的语气很淡,好像言语中提及的并不是一桩与皇室秘辛紧密相关的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思念了自己孩子的母亲。 又过了许久,晏珽宗说好。 像是下定了某种艰难地决心似的,婠婠拉住了他的衣袖:“你母亲——她会想见我吗?” …… 这是新婚后他们又一次微服出宫。 晏珽宗带婠婠回到了他从前的王府。 这里曾经给婠婠带来过某种可怕的记忆,她的初夜……不过婠婠现在并没有心思去回忆这些。 晏珽宗牵着婠婠的手走进孟夫人居住的院子时,婠婠仍是不可避免地手心出了一层的汗。 他温声安慰她:“没关系的。你不用紧张或者害怕。我没有要求过你要讨得她喜欢或是其他什么。” 彼时孟夫人正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哭号,怀中抱着一个被她卷成了襁褓形状的衣服。 婠婠凝神细听,发觉她哭的正是自己刚生下来还没有看过一眼、不知男女就被抱走的孩子。 她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妇人。那是个大约和她母亲差不多年岁的女人,但是大半生的际遇却使得她眼角眉梢间难寻她母亲那般的傲气和算计,整个人憔悴而柔弱,眼睛哭得红红的肿了起来,眼角额间也添上了几道十分明显的皱纹。可是仍可以想见她年轻时的美丽姿容。 孟夫人打扮地格外素净,身上穿着一身暗青色的褙子,额前戴着一条缀了宝蓝色小珠子的抹额,黑白交错的长发盘在脑后,没有半点装饰。是一个看上去毫无棱角毫无攻击性的妇人。 晏珽宗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他默默地撩起衣袍跪在孟夫人身边,直视着孟夫人的眼睛。 “母亲。我不是来看您了么,您别伤心了。听下人说,您已经两顿没吃东西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孟夫人慢慢地从伤心地回忆中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 她看似疯傻,可是有时你又不能觉得她真傻。 其实她清楚地认得自己的孩子,知道凭借一张脸就认出晏珽宗来。 见儿子如约而至地来看望她了,她又好似并没有表现出那种欣喜的情绪来,只是擦了擦眼泪,恢复了平静的情绪。 “她是谁?” 注意到站在门边上的年轻女子,她低声问自己的儿子。 “她是您的儿媳。”“我是您的儿媳。” 他们俩人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地开了口回答她。 婠婠拎着手中的食盒,一步步走到了孟夫人的身边。 她理了理自己裙裳上的禁步和玉佩,跪在了晏珽宗的身边,微微抬头望着孟夫人。 “婆母,我是您的儿媳,是他的妻子。” 说完,她也不等孟夫人是什么反应,将身边的食盒逐次打开,取出里面的碗碟一一摆放在孟夫人面前的小桌上。 “听说您这阵子胃口不大好,我、我便亲自下厨做了两样爽口开胃的点心,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她对待孟夫人的态度,一如过去在宫中侍奉她君父和母后。恭顺谦卑。 孟夫人显然愣住了。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捧着婠婠的脸颊,像是捧着一朵珍惜的花朵,虽然是在上下打量着她,可是婠婠并不觉得她的目光让人感到不适。 “你、你真是我的儿媳妇。” “……多精致漂亮的一张脸啊。便是选进宫里去做皇后贵妃也不为过。你家里人是怎么养出你这样的、这样的绝色来。” “你怎么会嫁给了我的孩子呢。我和他父亲,祖上就是没根的绝户流氓,怎么配得起你这般的仙子似的人物来。” “你是谁家的姑娘?” 孟夫人喃喃自语,直到她问到最后一句话,婠婠才犹豫着开口回答: “儿媳的父亲,是当朝寿王殿下的亲戚,家中略有些薄产……” 她没说自己姓晏,也没说外祖家姓陶,只怕这两个字刺激地孟夫人想到什么伤心事。 孟夫人长长地哦了一声。 “也是皇亲国戚,娇贵人家的女儿。难怪、难怪生得这般出尘清丽。” 她转而拉住晏珽宗的手:“你来见我,皇后……她知道吗?她会不会不高兴?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好得很、好得很。” 孟夫人口中的皇后,指的是婠婠的母亲,当今皇太后。她甚至还并不知道先帝崩逝、自己的儿子真的做了皇帝。 晏珽宗笑了笑:“皇后她不会不高兴的。——她不是也来看您了吗?” 153:皇后心向往之 对于这位曾经的圣懿帝姬和现在的坤宁殿皇后,私心里来说,萃澜绝对谈不上多喜欢——因为她、她的母亲和兄长,都曾经是她主子的敌人,不过因为自己的主子爱她爱得死去活来非卿不可的,她又绝对不至于多厌恶婠婠。 她是希望皇后身体康健、百岁无忧的,也真心希望皇后能与陛下早日孕育子嗣。——只要能让她的主子高兴就行。 主子喜欢谁,哪怕她心里对这个人颇有微词,面上也依然会恭恭敬敬地去侍奉她、盼着她好。 …… 婠婠和晏珽宗陪孟夫人用了膳,饭毕,侍女们捧上洗脸盆和柔软洁白的手巾,婠婠亲自拧干了手巾里的热水,侍奉孟夫人洗了脸,扶着她去榻上歇息。 就在婠婠转身要离开时,孟夫人忽然拉住了婠婠的手,不过话却是对晏珽宗说的,郑重其事: “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好好、珍惜她。” 从孟夫人这里出来后,萃澜就发觉皇帝看向皇后的眼神里近乎带了一种甜蜜和痴恋的神色。 小儿女的柔情蜜意,有一天竟然也会出现在她不可一世的主子眼睛中。 萃澜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只能说,太后的女儿还是颇有本事的。 太后以及圣懿帝姬的乳母嬷嬷们总是用一种既担忧又暗含炫耀的语气说,她们的圣懿帝姬生性纯洁无暇,善良温柔,不长于同人勾心斗角,更不曾染指过污秽阴谋之事,所以她们怕她日后受了旁人的欺负算计,少不得为她谋划几分。 可是萃澜却觉得,圣懿根本就不傻。相反,她聪明得很。 从前她不曾沾染过阴谋阳谋,只是因为那时还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她的生母早就为她在文寿皇帝的宫闱里打下了一番天地,让她生来就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她可以坐享其成,享受生母的尊贵地位和君父的宠眷带来的锦衣玉食生活。 如今江山易主了,她母亲也保全不了她几分,一切回归到起点,需要她自己打拼了,可她根本就不是混吃等死的人,她有本事从皇帝哪里得到她想要的所有东西。 头一次因为皇帝以常子春口技探听她的秘密,她与皇帝生气,皇帝便破例为她母亲加尊号讨好她。 上一次陶霖知圆月图之故,皇帝开罪了她,她与皇帝冷战数日。然后故作委屈地同身边内监说自己“惶恐害怕”,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皇帝听的,哄得皇帝立马又给她立储诏书又给她虎贲军兵权,让她往后可以高枕无忧不再担惊受怕。 这一次,她无意间听到关于皇帝生母的事情。 皇帝原本有些惴惴不安,不想关于自己肮脏的身世纠葛的事情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可是她却自然而然地提出要与皇帝一起看望皇帝的生母。 打小那样尊贵的出身,从来只跪过先帝和太后的人,面对孟夫人一个乡野村妇,也能说跪就跪,伺候她吃饭洗脸,恭顺得不得了,如同低门嫁入高门的年轻媳妇侍奉婆母一般。 其实皇帝从没想过什么“孝心外包”,拉着她去见孟夫人、让她讨孟夫人欢心。可是她偏要去做。 皇帝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丝毫不嫌弃他的出身,反而对他的生母照顾周到,登时便感动得一塌糊涂,恨不知该如何千倍百倍补偿她的心意和辛苦才好。 而且是在他强占了她初夜的王府,她反而不计前嫌地来这里帮他哄他生母高兴。 可是萃澜却转而想到了圣懿这般做的动机。 她是在替自己的母亲向皇帝“赔礼道歉”。 从前太后几次叁番对皇帝下手,只恨没能杀了他一了百了,皇帝嘴上不说,即位之后供奉太后依然礼数周到,可是太后和圣懿并不能真的有把握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还记不记着曾经的仇。 如今圣懿没掉半块皮没留半滴血,只是伺候着皇帝的生母孟夫人吃了一顿饭,可是她却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同皇帝之间道义上的制高点。 来日即便和皇帝撕破脸了,皇帝再翻出昔年与她母亲的旧账云云,她亦可以挺直腰杆说: “难道我对你母亲就不好吗?我堂堂帝姬、皇后,伺候她一如平民百姓之家的女儿侍奉婆母,我尚且屈尊降贵了,为何你就不能包容我母亲几分?” 更不要提现在皇帝回宫之后再看见太后是什么心情了。 只要他一想起圣懿为了他,给他的母亲下跪、布菜、伺候洗脸午息等等琐事,他就只能加倍对太后好,来补偿圣懿。 倒真是个以小博大、四两拨千斤的好手段。 萃澜心中叹服。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当下的情况里,唯独圣懿是清醒的,她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处于不同利益集团里的每个人都处于一种相对和平稳定的位置上。 她这么做了,没人的利益受损,没有人会不高兴,同时所有人都从中获利了。孟夫人被她哄得心情愉悦,身心康健;皇帝从自己心爱之人那里尝到了甜蜜的滋味,又看到了自己生母的高兴;太后往后会加倍得到皇帝的尊敬;而圣懿,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皇帝的加倍宠爱、信任和痴迷,母亲的安全地位。 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萃澜叹了口气,转而又想,或许……圣懿并没有想过如此复杂的事情,纯粹是她的小人之心在揣测了。 她只期盼着圣懿能永远这样哄皇帝哄下去就好了。 …… 从晏珽宗的王府出来后,婠婠和他回宫的马车在上京最豪华的街坊里兜了一圈。婠婠戴着帷幕,去民间书肆里淘了好些古籍卷本甚至包含一些话本儿,带回宫去看。 晏珽宗有些不解:“宫里的藏书阁,什么样的书找不到,何必到这人多的地方来挤。”他瞥了眼婠婠手中拿着的一摞书,接到自己怀中,“也不知是什么人拿过碰过的,我都怕脏了你的手。” 付了钱,回到马车上时,婠婠一边摘下帷幕一边同他说道: “这里是市井书肆,我觉得有趣。” 她俏皮灵动地向晏珽宗眨了下眼睛:“你没注意到吗,那地摊上摆着的是四书五经、孔孟经典,虽是圣贤之书,却与尘泥混为一体,是留给读书人挑选的。然而被悉心妥帖收起来、放在书架货柜上、甚至用羊皮纸包起来,倒是写香艳话本传奇、春宫图避火图之类的东西。” 两相对比之下,别有一种割裂的奇妙之感。 婠婠接着说:“因为这就是普通生民的生活啊。 孔孟之道传了千百年,可是仍然并不是人人都能读得起书、做得了官的,所以市井之中对于圣贤书的需求,其实远远没有那些……东西的需求量大。 而民间百姓嫁女娶媳、亦或是夫妻闺房之乐、生养儿女,总少不了情事相佐,这是天地人伦乃至万般牲畜都离不得的东西,买的人就是多,书肆老板就要将这些物件奉为上宾,仔仔细细包起来唯恐破损。” 婠婠并不觉得这些百姓庸俗或是其他的,相反,民之所向,他们这些“肉食者”只有去保护的。 “常来这些书肆之地看看,也能知道黎明百姓们一段时间以来关注的事情是什么、所在乎者又是什么。” 例如汪氏兄弟二人向普天之下推行种植碧瓜,一时之间碧瓜种子价格高涨,而汪家刊印的关于碧瓜种植技术的农书,就被各大书坊几度售罄,供不应求。 晏珽宗拨了拨她买来的那一沓书,挑出一本春宫图,指尖撩开一页放在婠婠面前。 “皇后是千古难得一遇的贤后,所言之事莫不在理,让孤心悦诚服。——不如就请皇后看看这副春宫图里的景致,这观音坐莲之势,难道也是如今民间夫妻最爱的私房……” 婠婠的脸顿时被他气得白了又红。 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本薄薄的、但是却对她此刻内心造成了万般伤害的淫靡春宫图。 她方才根本就没有拿过这本书!她怎么可能会、会伸手去拿它! 她没有!她真的没有! 可是对上晏珽宗故作几分严肃和好整以暇的眸色时,婠婠觉得自己真的是百口莫辩、不知怎样为自己辩驳才好! “不、不,我没有……这不是我——” 这当然不是婠婠拿的,这是方才晏珽宗从她手中接过她挑选完的书后,趁着婠婠不注意,自己拿了一本塞进去的。 结账时,老板本要一本本仔细清点,可是晏珽宗格外大方的塞给了他一粒金瓜子,说了句,你做生意也不容易,我们赶时间,不用找了。 老板当然是乐不可支,随意扫了眼客人挑选的书,也知道是自己赚了,更不提一本本记账的事情。这便让他们走了。 婠婠还想说什么,晏珽宗扣上了马车的窗子,隔绝了外界的任何一丝窥探的目光。 可是马车里的光线也一下子昏暗了下来。 他长臂一身将本来坐在他对面的婠婠捞到自己怀中。 “既然皇后如此心向往之,那我们不妨试一试,如何?择日不如撞日了,我看这里就很好……” 婠婠惊慌地丢了手中的物什去砸他,咬着牙在他耳边道:“你疯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外面都是人!做一国之君,自己还不放尊重些,忒下流……啊!” …… “娇娇,你看见方才那画本上的女子,是怎么喘怎么叫的了么?” 婠婠被他摆成一个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她双手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咬住他脖颈后的一片衣领,硬是撑到现在都没发出一丝声响来。 除了她身下的水声。 马车轻微颠簸,晏珽宗趁势又顶了她一下,这一下直直没入她的胞宫中去。 他感觉到婠婠似乎疯狂地扯下他上身的衣裳,然后咬在了他的肩上,留下了很重的牙印。 并没有几分痛意。 她默默地抽泣,忍受着被人一次次贯穿的滋味。 好在,今天这个姿势下,她身上的衣衫仍是完整的。 良久,事毕后,她阖上了眼睛趴在他身上恢复体力。 忽闻外头有人高声议论说: “辛定王爷尊驾薨了!” “哎哟,可真是英年早逝啊,王爷还不足天命之年矣!” “这姻亲郭家也真是太过无礼蛮横!王爷只安宜郡主一个享有郡主封号的女儿,听闻王妃几度派人去郭家告急,要将郡主接回来见王爷最后一面,这郭家偏说是王妃自己扯谎、硬是不准郡主回娘家。 谁知这下子王爷一下薨了,郡主她、她都没能见到她父王……唉!” “世子气得不轻,正要往宫里告,说要治这个郭家呢!” ……………… 冤枉你的人,比谁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嘿嘿。 154:辛定王妃 她迷迷糊糊地听人说了些话,而后就被累得一丝力气也无,趴在晏珽宗怀里睡着了过去。 再度在她坤宁殿的寝宫里醒来后,内司省的几位女官内监已在外头候了她良久。 辛定王死了,他的品阶虽不如镇西王寿王他们尊贵,可是不管怎么说也是个王爷,丧事是怠慢不得的,死后朝廷还要议论斟酌着给他个谥号云云。 因此长孙思亲自过来同皇后商议辛定王丧仪,宫里又该怎么赏赐等等。 婠婠懒得管,只跟她说:“按从前的旧例就是了,既不逾制加恩,也不苛待薄待了他,损了他的死后哀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长孙思便领命退下了。 刚走出门外,婠婠忽地想起了什么,又唤她回来:“本宫记得安宜郡主从前最爱吃宫里做的七巧酥,她既回京给她父亲治丧,那就给她送点点心吧。——就说是本宫安慰她,逝者已去,可生者断不能太过悲伤、以至于到了饮食难尽的地步,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王爷就她一个嫡女,若是在天之灵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长孙思微微一笑。 皇后真是心软。 这一样宫里来的点心,让惴惴不安又惊又怕的辛定王妃气焰立马嚣张了起来。 实际上安宜郡主对自己父亲的死并不伤心。 前几日自己的世子哥哥派人到沧州郭家去接她回去侍疾,话里话外隐隐透露出辛定王快不行了的消息。 郭家自恃进了门的媳妇就是他郭家的人,想方设法拿捏安宜郡主,为了给世子一个下马威,对上门的管事阴阳怪气,愣是不放人。 让安宜郡主感到疑惑的是,那管事几次叁番在交涉的过程中同郭家人发生口角争吵,最后愤愤不平的拂袖而去,似乎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根本没有忙着想办法将她接回去的样子。 直到又几日后,王府里的人来了。 他们头戴着白布,一副正在办丧事的模样上门说,辛定王薨了,来接安宜郡主和姑爷回府哭丧。 郭家人顿时大感不好。原先他们并不觉得辛定王真的会病到这个程度,在他们的打算里,事情只有两种可能:王爷压根就没病,只是辛定王妃瞧不起他们郭家,为了将安宜郡主接回去,故意扯的谎而已,他们无需去怕。第二,王爷确实病了,但顶多就是偶感风寒,咳嗽流涕之类的小病,是辛定王妃为了接回女儿、小题大做、借题发挥罢了。 他们是真的没想到,看上去还正当壮年身体健壮的辛定王就这么死了。 那日王府派车轿接回郡主,领头的管事和管事媳妇一边扶着郡主上轿子一边哭个不停: “哎呦!我的主子啊、我的姑娘啊——王爷薨逝前念念不忘郡主,口中直唤郡主乳名儿,说郡主为何不愿回府见她父亲最后一面,临了了也没看见郡主一眼。谁知不是我们郡主不想回去,实在是、实在是——” 郡主的夫婿郭代骅又怒又惧地拉开那婆子的手,压低声音道:“你老还真不嫌丢人现眼,这般的事情,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可说的吗!素日府里王爷王妃教给你们的规矩呢!” 管事媳妇斜乜他一眼,顺势作撕心裂肺、痛彻心扉之状就地躺下,腿蹬手摆地继续哭起来: “虽是出嫁的女儿、旁人家的媳妇,可是哪个不是父母生养的心肝,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生下来就是你郭家的奴仆了!为什么不给我们郡主回去尽孝侍疾啊!如今正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啊啊啊……” 还趁乱踹了郭代骅一脚。 郭家最爱摆谱显摆面上荣光,自打自家女儿成了王府老太妃,又一个女儿做了辛定王侧妃之后,他们自居沧州地头蛇,买下这处最宽敞气派的宅院,是以每日门前人来人往地格外热闹。 管事媳妇这番话,马上就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传播开了。 老夫人出来望见众人对着她家指指点点的模样,她家何时受过这般屈辱,一下子又气又急,直昏了过去。 郭代骅又忙着回去扶他母亲,真是一片兵荒马乱。 安宜郡主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那管事媳妇忙不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嚎叫着一边利落地爬上了马车。 将这番话从沧州哭到了被一片白布包裹着的辛定王府。 直吵得安宜郡主的头也炸开了。 辛定王妃坐在她床前,爱怜地摸着女儿的脸颊: “……朱东来媳妇也是好心,这是我特意吩咐她去哭的,一定要哭给外头人都听见,告诉他们是郭家不讲理再前!” 世子妃和她妯娌二夫人两人,头带白布,面上却是笑吟吟地提来几个食盒。 “妹妹一路舟车辛苦,腹中肯定也饥饿了,我悄悄命人买了只烤乳猪来,就是你从前最爱吃的,快尝尝吧。” “这是我给妹妹买的老鸭汤,炖得极入味。喝了对身子好。” 一个个食盒打开后,各种美味佳肴的香气顿时充满了这间屋子。 安宜的眸中不由得闪起泪花。 王妃又说:“适才宫里的皇后还命人送来些点心,说是赏给你的。你看,连皇后对你也上心。” 二夫人若有所思地道:“母亲,我却以为这盒点心的意味并不简单。妹妹幼时虽也进宫陪圣懿帝姬读过几年书,帝姬和太后记得妹妹的喜好并不奇怪,可是皇后娘娘怎么会记得这样琐碎的小事呢?我想,或许这是太后赐下的,兴许只是顺口吩咐了皇后娘娘一声,让皇后娘娘去准备,故而宫里的姑姑说成了是皇后赏的。” 王妃迟疑道:“当真么?这——” 世子妃非常赞成自己妯娌的话:“那日太后寿辰,太后说起陆家姑娘和离之事,母亲第一个起身附和太后说得有理,说什么女子便是和离了又怎养怎样云云。那时说不定太后就想起了我们府中安宜妹妹婚事不如意之事。太后掌管内司省多年,耳报神极为灵通。而王爷薨逝,宫里必要去报丧,继而女官内监们肯定要在太后面前提上一嘴,说郭家不准我们妹妹回府侍疾,让妹妹连王爷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太后便是因此想到给妹妹赏赐糕点,才是顺理成章之事啊。” 她说的话让王妃等人都信服。 二夫人接着说:“当年妹妹在宫里爱吃七巧酥。有日太后娘娘笑问妹妹可尝出这七巧酥里是哪七巧?怎的这般爱吃?妹妹年幼,玩笑说,吃了这七巧,日后就能嫁得如意夫婿,逗得太后都笑了。 现在太后又在郭家做出这等不要脸面之时,再赏赐七巧酥给妹妹,兴许就是在暗示母亲啊……” 暗示辛定王妃,如果她想要让她女儿和郭家和离的话,她会支持的。 辛定王妃母女俩被世子妃和二夫人这么一说,竟然觉得格外有理,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世子妃走到桌前,给王妃盛了碗老鸭汤,语气温柔: “母亲为王爷的丧事劳累颇多,今夜我与二妹妹守灵,母亲就且歇歇罢。待忙过了王爷的丧事,您哪日进宫给太后请安,再探探太后的口风,也就十之八九准了。 再者,便是太后不愿帮咱们一把。以后对外就说咱们妹妹自愧不孝于王爷,想去道观里清修给王爷积德,就不让她回郭家了。叁年五年,事情过去了,再慢慢把妹妹接回府里住就是了。” 王妃欣慰地点了点头,接过儿媳递过来的老鸭汤,亲手害死丈夫后那种害怕被人发现、告发的那种恐惧感也随之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你说的是啊。” 其实辛定王妃很算是个好婆婆。 两个儿媳嫁进来后,她既不摆婆婆的谱,叁头两头让儿媳们围在自己身边、伺候自己吃饭洗脸的;也从不会叫儿媳妇过来训话站规距;更不会寻事挑拨自己儿子儿媳的感情。 即便时代和身份赋予了她作为婆母可以给自己的儿子纳妾的权力,她也懒得去管自己儿子房里的私事,不往儿子屋里塞丫鬟买姬妾,反而总是告诫他们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 至于晨昏定醒请安之类的事,她也能体谅年轻姑娘们的辛苦,基本上能免则免了。偶尔两个儿媳稍微拌嘴生气,她也能问心无愧不偏不倚地从中调节。 除却她还藏了些留给安宜郡主的私房钱舍不得分给儿媳妇们之外,她对两个媳妇几乎就同对自己女儿一般。不过相应的,儿媳妇们的嫁妆体己钱,她也从不伸手,也不准自己的儿子碰妻子的私房钱。 所以世子妃和二夫人对婆婆的好感激涕零,只能加倍回报,恨不得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安宜郡主在婆家过得不好,两个儿媳争先恐后为她出谋划策、想办法接郡主回来。 守夜时,世子妃见四下无人,终有些不安地问了下自己的妯娌:“这几日为治丧的缘故,府里人来人往,又有好些小厮们出去才买东西,人多手杂,不知有没有闲话传出呢。” 一旦被人告发,说辛定王妃竟然失手打死王爷,那他们阖府都是死路一条了。——毕竟这是个父权夫权至上的社会,父杀子,夫杀妻,或无罪或轻罪;子弑父,妻杀夫,那就是天大的大逆不道。 二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做派,:“姐姐放心吧。我日日派人拿花名册核对了,放出去的都是你我二人和母亲陪嫁过来的人口,他们是最怕主子出事的,敢说什么呢!何况我伯父就在御史台里任职,若是有人闲言碎语议论我们府里什么,我伯父也会给我们通风报信,早早预备下应对之法。” 说完,妯娌两人阴毒地相视一笑,盯着前方躺着辛定王尸身的棺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后背发凉之感。 王妃答应过她们,等把这老匹夫的丧事料理了,就将他经年积攒的家私清点一番,一分为叁,王妃自己一钱不娶,让她们两人和安宜郡主一起平分,郭侧妃生的那几个庶子们更是一个铜板都别想看见。 后半夜,二夫人打了个哈欠:“等拿了王爷的银子,我想再打一副镶了红宝石的头面,又怕会不会太张狂招摇了些。他库房里不是还有一盒子上好的红宝石么。”她眼馋许久了。 世子妃困得眼皮子直打架,有气无力地附和她一下:“妹妹正年轻,就该好好打扮。就算你不好意思戴,姚姚出嫁时给她做陪嫁也好啊。”姚姚是二夫人的女儿。 又过了一会,为了打消这种困顿感,世子妃寻了些话题和妯娌聊天,“妹妹伯父既在御史台中,可曾听他们议论起那位太原宗亲晏载安的事情了?我听说闹得沸沸扬扬,只等陛下裁决呢。” 二夫人不屑地笑了笑:“姐姐说那个晏载安啊。我前些日子回娘家,听我伯父说,是有人告发他藐视君上意图谋反居心叵测,一连上奏请陛下处死他呢。又说,他在娼窝子里给那些伶人舞女们写的淫诗艳词里,竟然以龙子自居,号称身上还有龙气!是对陛下不敬。又说,他以妾为妻、颠倒嫡庶、混乱宗法。还有人翻出他在太原的那些破事,包括他祖父、曾祖一辈的,或是抢占民女、放贷谋利、欺压百姓、横行乡里、草芥人命,大大小小,积罪如山啊! 现下呢,是潘太师弹劾,杨公陶公他们也弹劾,寿王也上书,有这些人领头,下面的人更是跟着一块告。连武将队伍里的人也跟着啐两口唾沫呢!” 世子妃叹:“咎由自取,墙倒众推!” 二夫人说:“也有不推他的呀。陛下的心腹亲信们,苗将军、方侯、栾侯和徐侯他们等人,前几位也问风奏事跟着弹劾几句骂一骂他,唯独徐侯至今不曾表态,我看倒有些古怪。” 在文寿皇帝时期,大殿下璟宗被废太子之位,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请求先帝将二殿下记在她名下作为嫡子的时候,众人都觉得这势必会威胁到当今皇帝的地位。 于是他手下的部将们都毫不犹豫地上书先帝,说不能让皇后这样做云云、最后反因为言辞激烈失当反被先帝骂了一顿的那些武将利益集体。 同样,现在这一批人也一起跟着弹劾太原宗亲晏载安,为什么偏偏徐侯掉了队,一言不发呢? 世人都以为女子应该足不出户、目不识丁,然而实际上作为王侯之家的女眷,她们反而对朝政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极为敏锐的关注度,知道哪些人在官场里得势不得势,什么人该结交不该结交,好时时规劝自己的丈夫儿子,唯恐让他们走错了路,连累地阖府被抄家。 “或许他以前和这个晏载安一起在娼窝子里混过,有几分情谊在吧。” 世子妃胡乱揣测道。 …… 因为是自己出的主意害死女神的人渣前夫,为了怕女神察觉他早就居心叵测,于是自作聪明地装理中客不说话,实际上第一个让人发现他不对劲的——徐。 徐世守:辛定王世子妃你说的话让我感到恶心啊啊啊啊啊啊啊!!! 155:“臣,茹毛饮血。”(剧情) 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是为霜降。 过了霜降,九月中旬往后,天就越发冷了。 从前漪娴的身体是康健的,可是在太原被人折磨了这么些年,外加上小产后一直没能养好的那些病根,让她的身体变得十分畏寒且虚弱。是以天渐寒凉,她索性日日窝在寒莹轩中不愿意走动。日常不过是去公主和国公爷那里必要的走动和请安问礼,连几位婶婶那儿都不大去了。 许观音和她女儿葳儿两三天里会过来陪她说说话,玩上阵子。 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一个人懒洋洋地靠在那张贵妃椅上,翻翻书,发发呆,时光也就被打发过去了。 发呆冥想的时候,她脑海中反复不断地盘桓着几个人的名字。 圣懿。 徐侯。 和她从前的丈夫晏载安。 想到圣懿时,她眼前常常浮现地却是那日柔仪殿中当今皇后的温婉笑颜。 而每日服用灵芝丸时,她又冷不丁想到在宝蝉寺飘到她面前的那张黄色符纸。以及那个人。 至于会想到晏载安,那就无关乎任何感慨、悲叹或是怀念的情绪的。 他带给她的只剩下无穷的厌恶和尴尬、羞耻。 ——因为父亲哥哥他们告诉他,自同她和离后不久,晏载安便被言官们抓住了行事出格的小辫子,被人蜂拥而上的弹劾,而且事情愈演愈烈,大有要将太原荣王这一支连根拔起的架势。 她也看过官府刊发的一些诋报,大概知道文官们都究竟在抓着他的哪些把柄不放。并且在太原生活了这些年里,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别人骂晏载安,骂的都是对的。 甚至于很多事情的离谱程度、宗亲贵戚里私下的黑暗淫邪,只有外人想象不到的。 这个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即便不是针对她来的,可也无异于是将她内心最厌恶、不愿提起的那道伤疤摆在了外人的面前。别人提起晏载安,就难免想到那个刚刚和他和离的,他的原配妻子陆家姑娘。——虽然漪娴早就知道,晏载安是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她也并没有想过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而阻止旁人揭发晏载安家族私下的丑陋嘴脸。 心思堆积得多了,人也难免消瘦,正赶上这日天气骤然转凉,于是她又病了一场,发起高热来,两三天都退不下去。 祖父陆国公和祖母平阳公主隔三岔五催她多进宫去走动走动,尤其是她祖父,竟然还生出几分“倘若孙女能进宫做皇妃那就极好了”的心思,许观音面上不说,私下就没少骂: “明眼人都看得出当今陛下眼里只有当今中宫皇后一人,他还起这鬼心思,不说惹了太后不悦、皇后不喜,不也是把俏俏往那火坑里推吗!俏河就是被他们这些人的歹毒心思给害了的,害完一个孙女还不死心是不是?” 她也时常想起晏载安来同她签了和离文书的那一天。 对她而言,那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新生。 …… 和离那日。 漪娴打扮得格外清减憔悴。因为要见客,所以她仍是薄薄地涂了层脂粉,只是邱姑额外留心,于她的妆发和衣饰间都选配得格外淡素暗雅,稍显老气和落寞。 自然了,现下陆家人和杨家放出的风声都是指责晏载安停妻再娶、宠妾灭妻以至于磋磨得正妻病痛缠身不堪忍受,陆家心疼闺女,才将漪娴接回,请求和离之事的。 目的达成,他们心里再高兴也不能明晃晃地表达出来,反而要注意描补描补自己多失意多痛愤,占足了怜悯无辜受人同情的那一方的样子。 起身后漪娴早早就在花厅处候着了,一一给长辈们问了安。 杨家人见她这样更加心疼,不过瞧见陆世子竟然果真有胆量去替皇帝求来为漪娴与晏载安和离,只当他这些年总算干了件像人的事,对他的态度不由得温和了许多。 片刻后寿王夫妇、愉郡王夫妇等人至,众人又相互见礼了一番。 众人见了漪娴这副病容,不免生出几分心疼同情之意来,心下也明白她的确没少受晏载安的折磨虐待,短短几年就消磨成了这般,对晏载安越发厌恶不屑了起来。 寿王和愉郡王他们只是出于礼数的周全,作为和晏载安一族的晏家人过来做个见证而已——并不代表他们会在心里偏向晏载安半点。 时人中有抱负者男子皆以封妻荫子为人生目标,志在让自己后院妻妾儿女过上好日子,以苛待了正妻为不耻。 至少走到这一步的时候,陆漪娴牢牢稳固地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冰清玉洁地不曾遭受半点俗人指责,因为她的确已经做到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妻子应该做的所有事情。 晏载安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亦显然是众人中最失态无仪的一个,丝毫看不出半点公子王孙的贵气,反倒失魂落魄地像被鬼上身了似的。满身酒气,眉眼乌青,衣冠也是乱糟糟的。 昨日醒来后乍闻变故,晏载安呆呆地在床上枯坐了半天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他还欲多言,千鸿阁中的老鸨管事们拜高踩低惯了,对他换上了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撅着下巴努了怒嘴道:“如今为您这桩停不停妻、再不再娶的、又偷了还是盗了坠子的事儿,我们阁中的姑娘妈妈都被拘去了好些,还不知怎么朝您讨账呢,您先出去张望张望自个才是正经吧!” 晏载安愣住许久,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你混说些什么呢!” 管事们冷笑着将他撵了出去。 他又惊又怕地回到秋水胡同的那间院子里坐定,还来不及去寻一寻那个几乎和自己形影不离的仆从师凯洪,另一个惊天噩耗再度袭来。 自己的岳丈陆时弘上书皇帝请求为自己的女儿和离,皇帝竟然还直接应准了。 陆家人现在就已经把漪娴接了回去,只等让他上门去签了和离文书,从此两家就再无半分瓜葛了。 他不敢相信。 陆家怎么敢为了他宠爱一个娼妓而断了与他家的姻亲?怎么敢直接将这些家私之事告与皇帝裁决? 皇帝又怎么会就这样同意允准了? 他那个一贯逆来顺受的嫡妻,又怎么敢就这样同他和离? 她一个嫁了人多年的女子,离了他这个丈夫,天下岂还有她容身之地?她岂敢啊! 可是皇帝都已经发了话了,圣旨不可违抗。稍晚些时候,寿王和愉郡王都以宗亲长辈的身份打发了人来提醒他,让他记得明日务必要准时到平阳公主府去,把和离书给签了。 晏载安顿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拿出重礼赠给寿王和愉郡王,想求他们代自己向皇帝陈情解释,解释自己并没有将圣懿帝姬所赐陆氏之物转赠给娼妓、更要好好解释自己并不想和陆氏和离。 但他吃了个闭门羹。 两府的管事都客套却不近人情地拒绝了他的礼物贿赂,即便晏载安自己雇了马车亲自上门,寿王和愉郡王也都闭门不见,只说身子不适或是不得空。 甚至都没请人招待他进府喝杯茶。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惊慌失措之下,他又去冒昧地求到当今太后和皇后的母家荆国公府,可是陶家也不见他,而后杨家、白家、宋家的人也都一概不见。 他就像一只过街老鼠般狼狈不堪。 从小就被自己的祖父母、父母,一大家子的人捧着长大,在太原呼风唤雨惯了的晏载安,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无力。 好在这个时候,那两个奉承他的太原汪氏商人兄弟俩依然没有抛弃他,他们对他依然谄媚奉迎,并且给他出主意道:“将军听某等一言。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将军这般的人物,便是丢了前头这一个,只当她死了,难道回了太原还找不到好的么?何况将军膝下子嗣繁茂,更不愁无嗣之事,何惧之有呢?既然陛下现在让您和这陆氏女和离,那您就舍了她也无妨。 陆氏女嫁您多年,未曾给您生下半个儿女,本就有错在先,何况她对您亦无什么助力,和离了便和离了罢,亦不可惜。” 晏载安烦躁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现在焦心的岂是这些妻室之事!我是怕……是怕因为帔坠一事惹了宫里的太后陛下他们不高兴!” 汪氏兄弟笑道:“这也没什么可担忧的。既然都说了圣懿帝姬赐给陆氏的物件,陆氏自己没收好,有何颜面反而过来怪罪将军您呢?太后陛下他们左不过是这一阵子不大高兴罢了。等风波渐渐平息下去,我们兄弟二人会想法子为您寻来厚礼献上太后皇后,讨她们的欢心,她们也就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晏载安思虑了一番,觉得他们说的很有几番道理,这才自欺欺人地稍稍安定下了心来。 但是第二日到平阳公主府的会客花厅时,他面上还是难掩失意和狼狈。 自己的原配妻子陆漪娴一副柔弱不堪的清冷娇柔,乖顺地站在她父亲长辈们的身后,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皇太后的父亲陶老郡王说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继而潘太师也貌似不偏不倚地讲了几句后,寿王命人研磨,取来按指印所用的红色印泥,命他们二人签字画押。 陆漪娴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指印。 见她这般嫌弃自己,好像就要迫不及待地和自己撇清关系似的,晏载安原本还心存了几分挽留的心思,想着说上几乎好话能否哄得她留在自己身边。这时候他也不想说了,赌气似的,他也一言不发地签字,按上指印。 自得知自己同晏载安的婚讯那天起,漪娴从未有过这样快活的一天。 …… 潘太师等人带头弹劾宗亲,这事婠婠是知道的。 晏珽宗批阅奏折的书房她来去自如,所有文书她亦可随意翻动查阅。 有时候她来陪晏珽宗用午膳,见他实在太过辛苦,她也会主动提出帮他看一点,减轻他的压力。 说这话时,婠婠的心中是有忐忑的,因为她的小心思实在太过明显,晏珽宗只要细细一琢磨就能大抵知道她在得寸进尺地向他索要权力。 但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就同意了。 所以她自然也看到了晏载安在被拘禁中呈上来的那封陈情文书。 毕竟祖上定下来的规矩,想要给宗亲定罪不是那么简单的,光是一步步地走流程都要耗费大把时光。 历朝历代以来,许多皇族宗室在地方上胡作非为、草芥人命、强抢民女,即便被人告到了皇帝的御前,皇帝也顶多是不痛不痒地罚了俸、降了爵,过段时间之后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下来,好像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过当宗室们被告上天子面前的罪名是造反谋逆时,皇帝们的处决速度就是非常快的,而且基本上杀头起步,动辄家破人亡。 而晏珽宗现在却想直接弄死晏载安,为了维护自己的声名、给宗室里所有人一个交代,他就必须要拿出足够多的证据来。 为显公正,晏珽宗将晏载安按照流程暂时拘禁起来,在被软禁期间,依旧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然后他钦点了几个臣子前去调查此时,还派了苗胜虎将军去晏载安的封地太原仔细查访,一来一回,只怕也要花费上三五月的时间。 但关于朝臣们对他的种种弹劾,晏载安在自己的陈情书里当然是一个字也不承认的,反而是一个劲的求饶。 甚至关于帔坠之事,他还在拼命往自己和离了的妻子陆氏身上甩锅,说是陆氏自己不能收好宫中御赐之物,根本就同他没有干系。 婠婠扯唇轻笑,提笔写下不痛不痒地几句废话批复了下去。 转眼又到了十月初。 是婠婠嫁给晏珽宗的第三个月。 上回她与母亲打点了一批丰厚的礼物送给远在河西的嫂嫂和侄女柔宁,大哥哥那里所献的礼物也命人送了来了。 大哥哥回信中又说,嫂嫂的胎相很稳,大约来年三月中旬生产,届时便可为母亲添上一位孙儿了。 收到亲子那边的好消息和礼物,太后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和婠婠将镇西王送来的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看了又看。 婠婠也命人重重赏赐给了一路护送东西来京的这些镇西王府的属官们,犒劳犒劳他们的舟车辛苦。 她正和母亲仔细欣赏着一尊瓷器,忽听又有人过来请她们的示下,说是神侯军中侯令宇文周之求见,给太后皇后磕头。 太后纳罕:“这又是个什么人物,我听也没听说过,好端端谁放进来的?” 婠婠想起他来了:“母亲,这就是哥哥书信里说曾经在柔宁面前救驾有功的那个胡人少年郎呀。后来不是去了张垚佑的军中,还屡受提拔的那个胡将么?张垚佑上次还亲自替他请官的。” 太后淡淡地哦了声,显然没将这种小喽啰放在眼里。 婠婠便转身问来通报的那个皇邕楼当值的女官:“陛下要他来给本宫磕头做什么?” 女官回到:“中侯令亦奉张大将军之命回京献上敌寇首级,顺带一路护送镇西王殿下派来回京的队伍。适才中侯令见了陛下,陛下说:你能有今日,也全赖皇后娘娘的赏识和规劝。所以命他来给娘娘磕头谢恩。” “哦,那就让他进来罢。” 婠婠见到了前不久张垚佑书信中提到的那个胡人少年。 宇文周之。 虽然才十四五岁的年纪,但他的个头已经生的极为高大威猛,腿长手长,颇有当今陛下少年时的风采。或许是因为在军中已经杀过人见了血,所以即便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上,也难掩一身的血腥阴冷之气。他是做斥候出身,职责需要他具备十分敏锐的观察力和轻便自如的行动速度,宛如浓墨黑夜中一只悄然行走在密林里的猛虎。 婠婠微笑着让他抬起头来。于是她便看到了一张浓眉大眼的少年面孔。 太后忽开了口:“张垚佑说你从前是牙市上的奴隶,怎么,吾看你的样貌气度,却并无几分奴隶的消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呢。莫非河西富庶,连奴隶也是顿顿大鱼大肉?所以将你养的这般彪悍。” 不同于皇后的温和从容,太后的话语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排斥和刁难意味。 太后似乎对他十分怀疑,对他的身世也并不十分相信,好像他是个敌国派来的细作似的。 这让那个从未见过如此大场面的少年胡将的背脊,肉眼可见地因为慌张而弯了下去,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后的问题。 婠婠见他唇瓣嗫嚅,再度温柔地开了口:“你若有什么想说的,不必害怕,仔细说了给太后知道就是了。” 少年胡将猛地抬头,看到那个元武帝皇后如此的雍容亲切,心也镇定了几分。 他低下了头,像是组织了一番自己的语言,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回大母娘娘……” 此言一出,宫里的几个有资历的女官都不由得轻声嗤笑了出来。 宇文周之这才想起来,只有他故乡的部族才称呼大王的母亲为大母娘娘,而中原人称为太后。 他慌忙改口:“回太后、太后娘娘!臣本是暗蜡国人,因为父母犯罪,故自幼被卖为奴隶。因臣故国多以饲养牛羊为业,臣便是在旧主的草场上牧牛牧羊长大的。放牧牛羊,多有野兽侵袭,臣常年奔波于草场之上驱赶牛羊,身体难免健壮。也就对牛马养犬极为熟悉。那日街上失控扑向柔宁帝姬和王妃娘娘的烈马,便是产于臣的故国,因此旁人无法制服,臣却有两三分主意降伏它。 旧主苛刻,奴隶们的饮食自然皆是残羹冷菜,不足饱腹。不过臣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主意,擅长在密林之中设陷阱捕获野物充饥,多有兔、鹿之属,食得野味肉类多了,身体便彪悍健壮了。后来……” 他声音微颤,但解释地十分诚恳。 太后脸色稍好了些,又问道:“你说你敢在旧主的草场密林间设陷阱捕获野物,那你烹饪烧烤,你旧主难道不知晓吗?看不见烟气么?他若知道,怎么可能还将猎物留给你,你又是怎么处理这些猎物的?” 宇文周之顿了顿,诚实地回答:“臣,从不烹饪。茹毛饮血罢了。” 大殿之内顿时一片肃静。 女官内监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 等人走了,太后还颇为嫌弃地拿帕子掩了掩自己的鼻子:“张垚佑和你哥哥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活生生的野人!” 婠婠哄她:“管他什么人呢,只要为咱们大魏做事、为大哥哥做事,就是可用之人,母亲何妨去管他吃什么喝什么!” “哼。”太后哼了声,又命人把宇文周之叫回来。 “他既救过柔宁一次,不管你哥哥嫂嫂赏没赏过,我这里也不亏待了他。去取二百两银来给他!外加些锦缎丝罗的,拿给他去。” 于是宇文周之又到懿宁殿外再度磕头谢恩。 临走前,他耳朵敏锐地听到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在交谈。 太后说:“说起柔宁啊,等她渐大了些,十二三岁的时节,我还是打算让你哥哥嫂嫂把她送到我身边来养几年,学学规矩本事、长长眼界,把满京里豪门显贵之家都给她认认全。再给她好生挑个合心意的夫婿。 ——河西太远了!柔宁以后还是留在京中才是正理!” 这是给柔宁“镀金”用的。在太后身边亲自养上几年,名义上是给她学规矩,实际上又可以让她同宫里的皇帝皇后加深感情。 再者日后嫁人,倘或和夫婿公婆妯娌有了什么口舌纠纷,亦可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你岂敢说我没规矩!我的规矩可是太后皇后她们亲自教导的,你敢说太后皇后娘娘她们教导的规矩不好?” 而外人面前呢,知道柔宁在太后面前养过,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她。他们心中也会暗暗思忖:“若我今日开罪了她,保不齐她哪日入宫同太后皇后告状,又该如何?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婠婠笑着附和母亲:“母亲的主意极是。河西虽富庶,可论起青年才俊,大抵还是京中咱们眼皮底下看着的更放心些。” 太后摆了摆手:“可不是么,尽是一群野人!仔细嫁了她过去,发现自个的夫婿也是茹毛饮血长大的畜生,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 156:白麝梨枝丸 用过晚膳后,晏珽宗又去了皇邕楼同臣下议事。他每日里总是很忙,婠婠也都习惯了他的忙碌。 按照他往常的作息来说,他至少要去忙上一个多时辰才会回来就寝。 婠婠膳后无事,也不需着再见外客或是宫里宫外管事的女官内监们,便命侍女卸了她满头的繁复发髻和钗环,侍奉她沐浴更衣。 银蕊动作轻柔地为皇后梳理长发,见皇后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她便说了两句奉承的闲话: “娘娘,您瞧您这段时日以来,气色越发得好了,血气精神无不充足。” 闻言,婠婠慢慢抬眸打量着镜子中那个女人的面孔。 那的确是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是父母赐予她的肉体肌肤。 她又有些恍惚,那副妩媚到几乎有些妖娆的动人姿态,真的是她吗? 以前她是不大爱照镜子的,即便嬷嬷们都说她生得极好,天生就是美人坯子,可是她还是不敢多去看镜子中自己的样貌。 母亲年轻时候当然是美丽的,她的祖母德光皇后也是出尘绝艳的容颜,所以父亲也继承了她的出挑长相。父亲和母亲生下的女儿,长得自然不会太差,加之宫中各色奇珍异宝的供养、教导嬷嬷们的精心调养,不管是谁来做帝姬,谁都不会丑的。 一副躯壳而已,好与不好,并非她自己可以决定的,所以她亦犯不着为此沾沾自喜或是伤秋悲春。 她介意的是自己常年体弱多病的身体底子。 嬷嬷们不知道的是,养在深闺中的那些年里,她无数个清晨自己悄悄爬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的脸色。 然后就看到了一张惨白如雪毫无生机的脸,几乎就像是阳寿已尽的女鬼。 那才是真实的她。 只不过若是那一天皇帝父亲或是皇后母亲要见她,嬷嬷们就会替她精心地装饰打扮,以脂粉浓膏在她脸上敷出一层漂亮的颜色,再逼她喝下好几盏熬得浓浓的汤药,以药性和热气吊出些她的血色来。 她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 但母亲曾经望着她倔强不配合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你父亲需要的是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承欢膝下,他的女儿可以稍有刁蛮奢侈,可以稍有孱弱积病,但是绝不可以是一个养不活的物件。养不活的,都是无用的东西。你再这样下去,你能见到他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少,因为他见了你就会心烦,索性不如不见。” 婠婠还微微耸动哭泣的肩膀猛地顿住了。 母亲继续说:“你大抵不知道,按理来说,帝王子嗣若是养不到五岁,皇帝是根本不会给他们起名序齿的,养不到五岁的孩子根本就不算是人;而养不到十岁,他们的名字也不会被载入玉牒中,因为十岁之前还有一批养不活的孩子会死。你看,你刚出生就大名小名都有了、还有封号和序齿,你父亲待你已经很是不薄了。他已经拿你当个人看了。” 婠婠无法形容自己在那一刻的心情。 所以呢?原本像她这样大概率就养不活的孩子,其实根本就不会被当成“人”来对待么? 就因为她身子骨不好,所以她本来连人都不算的? 她咬了咬唇,和母亲争辩:“三哥四哥他们,也没养到十岁,他们不是也有名字和序齿……” “那是因为你父亲本就子嗣单薄,没几个儿子了,他们才好命的!宋仁宗的三个儿子加起来都没活过十岁,他们为什么个个死后哀荣,那也是因为仁宗儿子不多,所以才倍加珍惜!但凡换成哪个子嗣动辄几十上百的皇帝,这种夭折的区区幼儿,别说有名字了,怕是死了他们都不曾记得的。 婠婠,你幸而是你父亲独女,所以什么灵芝妙药他都舍得拿来给你用,但凡他还有十几二十几个的女儿,你以为哪怕你是中宫所出,他就一定会宠爱你么?呵。 ——你一年到头连见都见不到他几面!” 母亲的话辛辣却直切要害,婠婠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母亲揭开她裹在身上的被子,让婢女们侍奉她起床梳洗打扮。 “乖,起床罢,今日是你祖母的祭辰,你哥哥们都要陪着陛下去奉极殿祭拜,你父亲虽怜你体弱年纪还小,不让你去。可你若去了,他会很高兴的。起来喝了药,然后……” 从那之后,婠婠每次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模样心中都会有一股异样的情绪。不过是她自己嘴上不说罢了。 婠婠的思绪收敛了回来。 她发现自己的气色精神的确是在成婚后一日好过一日了。晏珽宗配给她的汤药,她每日都吃着,奶水日渐丰盈,胸前的一对乳儿经常是沉甸甸的蓄着奶水,让她偶尔都恍惚觉得自己是生养过了宝宝的妇人。 又过了片刻,婠婠正取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搁到木盒里,听见侍女们说沐浴的香汤已经制好了,请她过去。 她点了点头,侍女们知道皇后沐浴时不喜有人待在她身边,便逐次退了下去。 大殿内复又安静得针落可闻。 梳妆台上摆着的两个胖娃娃憨态可掬,婠婠取过那只女娃娃,小心地揭开它底部的一个机关,从中取出一枚花生米大小的香丸。 幽香沁鼻。 此物名为,白麝梨枝丸。 是哥哥嫂嫂他们从河西给她送来的秘药。 自从得知哥哥数年不育的隐疾被河西那边的游医治好了,婠婠本来故作宁静的心也波动了起来。——哥哥能治好的病,那么是否对她也有奇效呢? 哥哥嫂嫂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其实,她也是想要一个宝宝的。 不消她说,母亲自然也能想到。故而母亲写了书信告诉镇西王,让他好生将那名游医请到上都来。 但回信中,大哥哥说,游医上了年纪格外思乡,他挽留不住,前不久他已经回了大食国去了。不过这游医倒是留给他一盒香丸和几张药方,治的就是女子的不孕之症。 婠婠取来那几张药方,看到那位游医说,镇西王多年不育,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实在太肥了——对男子的生育影响颇大。 而自被废去太子之位后,他一路车马劳顿、日夜兼程赶到河西,心情也异常低落、郁郁寡欢,继而饮食不振。 所以一连几个月,甩去了一身的肥膘,再用他的药调理一番,也就大好了。 可是婠婠身子削瘦,身上没有多余一丝的赘肉,她就需得在备孕坐胎的过程中增加进补,把身子养得稍稍丰腴一些,这样有了孩子才能保得住。 至于这位白麝梨枝丸,需要将它塞入女子肚脐之中,然后全身浸泡在热水之内待其缓缓溶于女体之内,滋养胞宫。 香丸溶化,则需尽快男女合欢,怀胎的机率亦会大大增加。 婠婠是想要孩子的。尤其是她和他成婚数月,朝野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肚皮呢。他们都睁大了眼睛在看,看她究竟能不能早日生下元武帝的嫡子。 她的身体不容易生,她自己知道,晏珽宗知道,可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啊。她要是久无所出,世人的唾沫星子也不会放过她的。 衣衫解下,酥白如雪的肌肤一寸寸裸露出来,那枚散发着清幽香气的白麝梨枝丸被她轻轻塞入了自己的肚脐中。 药丸摸起来触手生凉,因此每一枚都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可是当触及肌肤时却很快开始生热,也有了融化的迹象。 像是有一股暖流在滋养她的肚腹五脏。 婠婠捡了块参片含在嘴里,踏入了那方氤氲着浓烈热气的浴桶中。 因为得了她的吩咐,今日沐浴的水温比平日里的还要稍高上一些。 水热让她身上的毛孔似乎都舒适地张开,四肢躯体都热了起来。 香丸溶化开之后的药力似乎从她的肚脐深入肺腑、通至指尖。 她阖眼轻轻喘息。 直到许久之后,水温渐渐降了下来,她察觉些许凉意时才起身出了浴盆,换上了件银白色的丝缎寝衣。 婠婠坐在床沿,侍女拿干的巾子为她擦拭方才沐浴时发间沾上的一些水汽。 她忍不住打发人去问:“难道今夜陛下不回坤宁殿休息么?” 萃霜看着皇后的样子,忍住了到了嘴边想说的话,反而又遣了人去请晏珽宗回来。 皇后自己没发觉,可是她那副样子…… 显然就是动情到了极致的姿态。 薄如蝉翼的轻易松松垮垮地披在美艳凝白的女体之上,只堪堪系了一条系带,打了个敷衍的结。一边肩膀上的布料滑到了她的手臂处,露着深深的诱人乳沟,尤其是乳上的那对红艳尖尖,挺翘地印在了寝衣上。 问及身边的侍女陛下怎么还不回来时,她的一双小巧玉足难耐地在被单上来回磨蹭。 甚至于她芙蓉面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眼神都是迷离水润的。 皇后生怀体香,所以每每她与皇帝合欢缠绵之后,内殿里都会泛起似浓似淡的香气。这香气中还掺入了一丝奶香气。 便是银蕊和银彤这样的年轻女子进来侍奉时闻见了,也难免心神荡漾,有时简直都想溺毙在皇后的身上,嗅着她的香气死去也是极值得的。 其实晏珽宗今晚是打算再迟些回去的。 他以为自己回去的时候婠婠肯定已经睡下,故也没打算今晚会和她做些什么。 边境里常年大小战事不断——而且基本上也断不了。现下还尚算是安宁太平的年岁,各处边境也都开了互市,尽量与外族异邦人和平相处往来。但是各种小规模的骚扰就没有断过。 有的朝代呢,帝王们面对这种蛮夷的小型骚扰无动于衷,不想耗费国力财力去理会,以免触及更大规模的战争。 在边将们一封封文书飞入京中告急的时候,皇帝和朝廷只会叫边将们自行处理:要钱没有、要兵没有、要粮没有、要武器没有。但是如果爆发战争,边将第一个去送死。 久而久之,边军斗志衰微、人心涣散、毫无御敌御辱之心,只是勉强混口军饷度日而已。 而蛮夷经过数次小规模的骚扰,发觉对方毫无争强好胜之志后,旋即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事,剑指中原。 届时天子百官皆惶惶,再寻抗敌之措,悔之晚矣。 但晏珽宗显然不是这种皇帝。他那个性格,岂能容人在他的地盘上撒野。就是条狗跑进魏朝边境,轻易都不会还回去的。 前不久,斥候宇文周之在例行巡查时,在魏朝边境的密林中发现了他国的斥候身影。一番搏斗后,宇文周之与神侯军其他几位斥候将此人斩杀,提着他的人头回军论功行赏。 但是张垚佑当时就被吓死了。 因为他们杀的这个人,是喇子墨国君最宠爱的小儿子。瓷瓷兰公主的亲弟弟。 张垚佑动用鹰隼传书君王,问皇帝此事该如何处理。 他虽是武将,也有一颗封狼居胥、瀚海饮马之心,但亦知不能一味动用蛮力征服,否则只会劳民伤财。 所以他提议皇帝: 杀了宇文周之和其他的那些斥候。 把这位王子的人头、以及杀他的神侯军斥候们的人头,一块送还给喇子墨国君去。 喇子墨国王子私自潜入大魏,本就不占理在前,我朝归还王子尸首,也杀了几个人以示歉意,喇子墨国君再无借此发难之理了。 可是晏珽宗经过数日沉吟商议后,还是说服了众臣,坚持不杀宇文周之。 并且也不归还喇子墨国王子的尸身,而是将他的人头仔细保存在冰库里。他日若生战事,就拿王子首级悬在城墙上示威。 倘若喇子墨国君自知理亏,不来寻人也就罢了,他若真心想要回儿子的尸体,那就拿城池或是金银赎。 一贯是皇帝心腹口舌的潘太师这次却不能赞成皇帝的做法。 他幽幽叹息道: “陛下,据那日一同围杀王子的几个斥候交代说,围杀王子之前,那王子分明用他们的胡语同宇文周之呼喊了数次,似乎就是在表明他的王子身份。若早知他是王子,其他斥候断断不可能直接取了他性命!打斗之中,宇文周之分明听懂了他的话,又以胡语回应数句,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那王子的首级就是他斩下的!他是何居心、是何居心啊!” 晏珽宗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笑了笑,未置可否: “少年血性,可嘉可贺。何错之有?” 潘太师撩袍跪下: “陛下!此胡儿他日必成大业!陛下不若早早杀之以绝后患啊!” 君王眯了眯眼睛,“太师是想学做张九龄啊。” 唐朝宰相张九龄数次向玄宗进言,称自己料到胡将安禄山以后必定谋反,求他杀了安禄山。只可惜玄宗当时并未听从他的劝谏,而后追悔莫及。 名相张九龄的事迹,也是前两日婠婠亲自给他痛补的知识漏洞。 潘太师再度叩首:“陛下圣明君主,玄宗何能及陛下也。只是早有李唐胡将安禄山、史思明作乱在前,臣今日再见胡将入朝,难免惴惴不安,恐其生变,倒不如一杀了之!” 皇帝不答,反而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劝他起身,安抚了他几句,但最终还是不愿意杀宇文周之。 “既然太师也说了孤是圣明君主,怎么可能会再步安史后尘?何况哪有明君圣主靠随意杀人来保全江山的。此事不必再议了。” 皇帝最后说:“他日此胡或有错漏该罪,孤亦不会包庇宽恕,当斩则斩。” 潘太师无奈重重叹了口气,只得退下。 很多很多年之后他才会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竖起求杀宇文周之大旗的人。而数年之后响应他这一声呼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当今皇后的外祖父陶公,镇西王妃的祖父杨公,潘太师,以及等等诸位老牌文官,头一次如此团结地为了一件事情站在统一战线上。 他们给他网罗了很多罪名,说他积罪如山,大大小小的罪行罄竹难书。例如这一年他杀了喇子墨国王子。 例如后来,还有人骂他图谋不轨贼心不死,胆敢勾引崇清帝姬。 其实直到中年,宇文周之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他一生没有做过一件悖逆臣纲的事情,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将剑锋指向了他。 就因为他是胡将。 就因为有安禄山史思明等人“珠玉在前”。 中原王朝的文官们就一定要杀了他。 …… 总算送走了潘太师,皇帝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抬手示意萃澜再去传其他人进来议事。 萃澜道:“陛下,夜已深了。您不会坤宁殿去陪伴皇后娘娘么?娘娘适才还打发了人过来问的。” 她斟酌着又添上了一句:“娘娘她想您了。” 皇帝的眼睛蓦然亮了,立马起身回了坤宁殿,甚至都等不及让侍从为他提灯照明。 他回到寝殿时,隔着纱帘望见一抹风情万种的身影,暖香萦绕鼻间,还不等他掀开帐幔,婠婠忽地下了床,赤足扑到他怀中,仰首蹭了蹭他的胸膛,字字如泣:“你怎么才回来,我想你了……” 157:“永如此镜,无所欺伪。”(h) 在他的记忆里,这似乎还是婠婠第一次对他说,她想他了。 想念这个词实在是太过珍贵,他以前从来不敢奢望婠婠会想念他。他不在,她大抵是轻松快乐的,也不必花心思想着应付他等等。 少顷,他有些僵硬地放下手中掀起了一角的纱幔,帐幔上缀着的珠玉宝石相互碰撞间琳琅作响,片刻后复归于平静。 婠婠像只发了情的猫儿似的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他轻轻托了一下的她的臀瓣,她就立马手脚并用地挂到了他身上去,白皙的双腿死死地缠绕在他腰间。 这似乎也是她极少数主动触碰他、向他求欢的时候。 晏珽宗发觉她的身体温度比平常高了许多,手脚四肢都是温热到几乎有些烫人的。他下意识探了探她的额头,想要查看一下她是否是发了高热。 还好,她并不是病了。 婠婠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子咬住了他的袖口,迫切地舔上他的手腕,然后又含住了一根他的手指。 晏珽宗的眼神暗了下来,他幽幽开口:“婠婠,你是不是误食了什么药?” 要不然怎么一副发情到迫切的模样。 婠婠趴在他胸前摇头,青丝如瀑布般散乱开,“没有、我没有吃药、我什么都没吃。我只是想你了、我想你了麟舟!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陪我……” 他的心都化了,将婠婠抱在怀中一时竟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如何去回应和给予她数倍的爱意,聊以回报她给予自己的这些。而她像只小狐狸在他身上四处乱蹭,扯着他的腰带要去剥他的衣袍。 离她这样近,他还可以清楚地闻到她的奶香味。垂眸时亦可看见她双乳贴合在自己胸膛上被挤压出的一道深深的乳沟,让他眼神越发暗了下去。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是怎样被他抱起来的,现在,真的不再是小女孩了。 她长大了,会流汁、会喷水,奶儿也长得大了一圈,上面和下面的那张嘴都学会了怎么去含自己哥哥的肉棒。 方才还在皇邕楼里会见臣工们,年轻君王衣冠齐整、严肃正经,一丝不苟的衣袍也很快就被她扯得歪斜。连同她自己身上堪堪蔽体的一件寝衣,也在这个过程中彻底被剥落到地上。如荔枝剥壳般露出里面水嫩凝白的美好躯体。 婠婠一丝不挂地趴在他怀里,眼神妩媚妖娆中偏偏又带着一股名为纯粹清澈的情愫,像是个一尘不染的精灵,似乎她原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穿衣服的。她本来就应该这样和他坦诚相见。 晏珽宗不由得勾唇。几个月调教下来,她倒是放得开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稍微碰一碰奶儿和小穴就哭得死去活来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将婠婠抱回到床上去,一边走还一边捞起她的一只乳掂了掂:“还胀着奶?” 婠婠连连点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胀的,难受。” “怎么自己不挤出来,难道还留着喂猫儿?” 从前她做帝姬时候养在宫里的猫儿嗅到主人的味道,也时常从荣寿殿里跑出来,或是来坤宁殿,或是来千秋宫,来找婠婠玩儿。 太后是心狠手辣的性子,曾经犹豫过要把这些猫儿全都药死。毕竟婠婠堂而皇之地顶着从前那张脸回宫做皇后了,虽说面上名分没有问题,可是私下也总怕人悄悄议论些什么。 若是满宫里人都看见从前圣懿帝姬养的猫儿雀儿的,对新皇后自然而然地亲近,难保不会生出些多事的话。 但婠婠心软,舍不得这样滥杀,又劝太后说:“拢共十几年阳寿的畜生,已经跟了我七八年了,算是半百的人,还有几年可过的日子!”太后也便罢了。 之前搬去千秋宫住的那十数日时间里,每日华夫人会帮婠婠挤奶。猫儿闻见婠婠的气味,围在她身边不肯走。婠婠挤出的奶水盛在一方精巧的银碗里,一日正搁在窗台下留着浇牡丹花,不多时就引了两三只猫儿围着那银碗舔了起来,一副沉迷痴醉的模样。 后来婠婠就留着喂猫了。 晏珽宗有一日过来撞见,险些没把他嫉妒地气死。——他都没能喝上几口的人间至宝,就这样被婠婠拿去喂了猫。玄猫似是注意到自己背后有一道充满了无限妒意的视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回以他一个白眼,毫不在意地舔了舔自己唇角乳白色的液体。 她连忙否认,眼泪都快滴出来:“没有……婠婠的奶只留给五哥吃,我是等你回来帮我吃的,你快点吃好不好,吸空婠婠的奶水,婠婠就不难受了。” “婠婠以后的奶水,都是给五哥吃的吗?” 婠婠被他平放在柔软的褥垫上,乖巧点头:“是的是的,奶子只给五哥摸、只给五哥玩,婠婠下面的小穴也只给五哥一个人插。” 她浑身发热,脑海中只反复回想着一件事情:她想怀孕,想要孩子,想要生宝宝。 随之而来在身体中翻涌起的就是一种原始的情欲,一种想要交配繁衍的欲望。 可是跟谁交配、跟谁生宝宝? 她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个想象中白胖婴儿的模样,可是转瞬间她能想到的,自己孩子的父亲,就是晏珽宗的那张脸。 旋即婠婠就将这种对受孕的渴望转移到了对晏珽宗的渴望身上。 想跟他交配。跟他彻夜合欢、繁衍子息。 将她放在床上后,她就像只狐狸似的扭来扭去,千万种风情难以言述,晏珽宗解下身上的层层华服挂在衣架上,婠婠等不及了,忽地又一下扑到他身上,环着他的脖子亲来亲去。 “今天怎么浪成这样?” 晏珽宗低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去探她的底穴,还不等撩拨她,她便已经湿哒哒地沁出了水来,滑腻腻的。 婠婠很受用他粗粝指腹的挑逗,天鹅般高贵的脖颈向后仰去,难耐地喘息,哼哼地叫个不停。 “我想你……想要宝宝……” 晏珽宗的目光有片刻的停滞,他盯着婠婠因情欲而潮红的容颜,竟慢慢生出一股心疼的情绪。 “你还小,身子也没养好,暂且不必焦心子嗣的事。” 他舍不得她生,除却情事之外的时候,他自己私心还拿她当个小女孩儿一样看待呢,怎么舍得再让她做母亲。她才多大啊。 婠婠扭着臀将他的手指吃进去更深,溢出的汁水渐渐打湿了他整只手。 “不行……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可以照顾好孩子——” “啊!” 他的食指关节抵到了婠婠穴道中敏感的一点,让她立时浑身哆嗦了一下,又泄出了一小股水。 于是也无暇再思索刚才的话题了。 第一次的前戏十分简单,她已经足够湿润情动,两人都无暇再去做那些无异于是隔靴搔痒的挑逗和爱抚。 晏珽宗一手揽着她薄薄的背,握着那根勃发的巨龙轻而易举地抵入了进去,并且一鼓作气进到最深处。 婠婠娇媚婉转地嗯了两声,虽然吃的还是有些艰难和生涩,可依旧乖巧地顺从了下来。 莹白的足背勾上的他的后腰,意味不明地来回磨蹭。 就在她刚刚适应没入了体内的异物时,晏珽宗忽地将她抱了起来,凌空的失重感让她浑身紧绷,顿时缠他缠得更紧了。 他把她放在了那方宽大的梳妆台上。不过鉴于婠婠当时就变了神色,可怜地一边抽泣一边悄悄抬眸观察他的表情,像是在向他哀求不要在这里做,晏珽宗最终也没在这里强求她。 他知道她还没有彻底走出初夜的阴影,在这儿弄,难免会勾起一些难堪的回忆。晏珽宗在她的首饰匣子里来回翻了翻,婠婠一边吃着他、和他肉体相连,一边瞪着眼睛观察他的动作。 她怕他来了兴致,又要找些夜明珠啊之类的东西朝她的穴里塞去。 但这次晏珽宗拿走的是一柄小巧的手持铜镜,镜面清鉴照人,手柄还是用触手生温的暖玉做的,背面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相戏纹,当中嵌着一颗明珠。是当日成婚时,他送她的定情礼物。 寓意帝后夫妻二人相对时、犹如自己面对铜镜一般自然真切,可以做到交心交意,永如此镜,无所欺伪。 不过自从上次争吵冷战后,婠婠就将它塞到了妆奁盒子的最底层去,再也没有取出来过。 她倒也不是存心还和晏珽宗冷战,只是她鲜少主动照镜,每日为她梳妆打扮的也有专门的宫人,可以确保她仪态没有丝毫的出错,她想不起来主动揽镜自照,就一直没再取出来。 不知怎的,婠婠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连忙更加搂紧了晏珽宗,撒娇道:“去床上好不好?五哥,去床上,我不要在这里呜呜……” 初夜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求他的。 在最绝望的时候,甚至已经接受了自己将被他侵犯侮辱的命运,却还是不死心地求他能保全自己最后一丝尊严,将她带回床上去做。 不过那次他没答应她,这次他同意了。 方才折腾了些许时间,见婠婠的嫩腔已经习惯了将他整根含住,他遂完全投入状态地大力抽送起来,汁水飞溅。 婠婠正欲偷懒阖上眼睛享受被他挞伐的滋味,晏珽宗忽然将那柄铜镜塞到了她手中,逼她睁开眼睛。 并且握着她的手让那柄铜镜调整了一个奇妙的角度,正好对着他们相连的那处。 于是她一睁眼便看到了这极为香艳淫靡的一幕。 平日里紧紧闭合着,连一根小指都难以塞入的女子羞处,此刻正大剌剌地对着男人张开,两瓣粉白的肉唇也被拨到了一边,充血肿胀起来,泛着艳红的色泽。 交连处一片水意潺潺,最雪白的腿根内侧却含了一根男人的粗硕性器,那物生得太过可怖,尺寸过人,形状也看上去十分骇人,其上暴起着数条青茎,在婠婠体内还是不是轻微跳动。 颜色也比婠婠的肌肤要深出许多来。 “好丑。” 婠婠下意识喃喃了声,像是摸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将那镜子丢到了一边去。 男人的东西自然是丑陋狰狞的,然而婠婠的羞处倒长得漂亮可爱,是粉嫩白皙的柔嫩之色,几瓣花瓣平日里都是瑟缩地合拢起来,形状既有些像是花儿,又像只蝴蝶张开的翅膀。 更不用提最内里软滑洞口处摸起来的滋味了。 这样美丽不染纤尘的销魂之处,此刻却被一个比它丑陋上数倍的男子性器肆意玩弄抽插,让人见了就不经倍起怜惜之意。 听到婠婠对他的评价,晏珽宗显然愣住了。 他没想到婠婠的第一反应是说他丑。 竟然不是……臣服于他的能力可以给予他的快乐。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被自己心爱的女人说丑。 但是婠婠说得也是实话,他无法反驳,遂只得将低落了些的情绪自己咽回肚子里去。 晏珽宗捡回铜镜塞回婠婠手中让她握住,又扣着她的脑袋强迫她去注视他们正在交合的场景。 “娇娇,你看看你多能干,嗯?能吃得这么欢、这么多水……” 香艳,实在是太香艳了。 婠婠的眼睛里几乎都有些充血,她像是不受自己控制般地盯着那处看,看到自己是如何双腿大张地迎接他的侵入的。 每每抽出送入,狭窄洞口边上的肉唇便被他的囊袋打得东倒西歪,惨兮兮地向外张开,把最内里的景致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面前。 甬道内已被他开凿地软软糯糯,温暖湿润,可以将他很好地整根包裹住。 从前即便是合欢,婠婠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直视过他们行房的场面。 不过一会儿,她的手便抖到了实在握不住那柄铜镜,任由它掉落在床上,然后浑身痉挛着到达了高潮。 甬道内迎头浇灌的一兜蜜水愈发滋润了她的性器,美人双乳挺立饱胀,竟然又喷出了几丝乳汁,尽数洒在了他宽阔坚硬的胸膛和其间的疤痕上。 晏珽宗按着婠婠的头让她去舔,“你不尝尝自己奶水的滋味么?是甜的。” 婠婠满面汗泪水光,亮出牙齿咬破他胸膛上的一块皮肉,舔舐着他的血肉。 他垂眸看着她的动作,眸光中溢出几丝宠溺,手掌按在了她纤细腰肢上来回摩挲。 158:王子之死(二更) 婠婠在第一场情事的巅峰后伏在他胸膛上喘息。晏珽宗的身形生得极为彪悍,他的大腿几乎都比得上婠婠的腰肢一般粗了。每每他站立在婠婠面前,高大的身影就可以将她整个笼罩住,让婠婠待在他施加的阴影之下。 他们方才就像是最原始的野兽一般交合,抵死缠绵。 “我觉得我像只雀鸟。” 婠婠没由来得轻声道。因为方才的感觉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就像是伏在云端,飘飘欲仙,醉生梦死。 “那我呢?你是只雀鸟,我是什么?” 激烈情事后,晏珽宗的声音微哑,带着纵欲后的餍足懒散。 “是鹰隼。很威风,很厉害,张开翅膀便如乌云蔽日。”将那只雌雀牢牢覆盖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逃脱不得。 婠婠描述的是自己眼前模模糊糊间浮现的画面,她也的确只是在夸赞一只雄鹰的勇猛无敌。 但显然,晏珽宗对她言语中的“威风厉害”一词会错了意,以为婠婠是在夸赞他的雄风。 虽然婠婠从前从来不会开口说这样的话。但此时他信以为真,而且心中颇为受用。 这种直入脑海骨髓的精神快感,远甚于方才他在她肉体上所掠夺到的那些。 “麟舟,你说会不会有一天,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存在,四海之内都是各种飞禽走兽,弱肉强食。我们两个人还是在一起,我是只雀,你是只鹰隼。你在悬崖峭壁之上给我安了一个又安全又舒服的窝,是我们的爱巢。 我每天待在窝中孵化我们的宝宝,你就会出去觅食,每次都给我带回来好多猎物,然后总是把最好的肉留给我先吃,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和宝宝。” 晏珽宗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犹觉不够:“我若是鹰隼,至少还得给我心爱的妻子搭个风吹雨淋日晒都无法侵入的大房子住,至少这样才舍得让你生孩子。” 婠婠腻歪地靠在他肩膀上,以手捂住了眼睛,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以启齿,“这样的日子也未尝不好。就不用去考虑世俗的万般琐碎庶务。咱们都是鸟兽,每日只知吃吃睡睡不停地繁衍子息,怎样能享受极致的欢乐便怎么做,天天除了吃睡就是在一起不停的交合,在我们的窝里面……” 说完后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的她,有朝一日竟然会说出想做鸟兽、整天只想着这些兽类才会追求的低级欲望。 晏珽宗翻身调换了一番他们的位置,又换成了婠婠被他压在身下。 就着方才的湿润粘腻,这一次他进入地极为顺滑,只一下就挺入了进去。 “娇娇……” 有句话实在太过肉麻,他终是没好意思说得出口。他想对婠婠说,你真的就是我的命啊。 他觉得她或许是有那么一些喜欢上他了罢?否则为何在这样的幻想中她也会想到有他的身影陪伴在侧? 只是在她的幻想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就足以让他心悦不已。 适才婠婠夸他的雄风伟力,让他作为男子、作为她的男人的自尊心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让他胯下那根巨兽加倍的精神抖擞起来。 ——带来的后果就是这一次他有些弄痛了婠婠。 婠婠已然累极,有气无力地躺在被褥上想偷懒,晏珽宗便扯来一只枕头垫在她臀下。婠婠半眯着眼睛,抚着自己肚皮上微微突起来的他的形状。 没过多久,她就有些不大愿意配合了,蹬脚踹了他一下,眸中泛泪:“你弄疼我了!” 刚才那次也没有这么撑。 晏珽宗咬破自己的指腹塞到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 雪腻酥香,被翻红浪,凭君翻手弄。 这次他射的依然很多,婠婠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困顿了,可是不知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在他射完要抽身之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五哥!别走……别离开婠婠……” “你就在我身体里待着好不好?帮我、帮我堵住,我想要宝宝。” 晏珽宗握着她的手,沉声答应了下来。 …… 宁武县驿站。 收到大汗长兄送来的密报后,其木雄恩独自在自己的客房里坐了一整天,滴水未进。 傍晚时,他还是遣人去请瓷瓷兰公主过来,称自己有事要和她商议。 彼时瓷瓷兰正在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自己刚染了豆蔻的纤纤十指,听闻王叔找自己时,她一下子眉眼弯弯,惊喜非常。瓷瓷兰忙不迭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指挥婢女去取来自己最喜欢、最华丽的一身衣裳,又命另一个婢子给自己精心梳头,佩戴华贵的首饰。 终于等公主收拾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等不及侍从为她开门,蹦蹦跳跳地推门进了其木雄恩的书房。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但此时她的倾世美艳并不能稍稍缓解其木雄恩半分的焦灼乏力,反而让他皱起了眉。 公主刚刚站定,却见自己王叔面上一股不悦之色,十分烦躁的模样。她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愣在了原地,揪住自己裙摆的一角犹豫着不知是否该上前。 她不明白王叔为什么这样不高兴,既然他不高兴,他又为什么要自己过来见他。 其木雄恩叹了口气,尽量用一种和缓的语气请公主在他对面坐下。 公主顿了顿,一步步矜持婉约地走了过去,尽她所能在王叔面前模仿传说中那个圣懿帝姬的姿态和做派。 “公主,您可知我今日为何让您过来?” “王叔,我不知。”瓷瓷兰摇了摇头,事实上即便同住一个驿站,王叔每日里都在避着她,她已经数日没能见过王叔的面了。 “大汗发来密报告诉我,蒙睹都王子前不久被河西张垚佑的部卒杀了,现如今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瓷瓷兰大骇。 她问,“是张垚佑打过来了吗?我们汗国被灭了吗?” 不然好端端的堂堂王子怎么可能被他国部卒所杀。 “不是。”其木雄恩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解释道,“蒙睹都王子立功心切,携密使十余人潜入张垚佑屯军处附近打探情况,但不慎被魏军斥候发现,王子被斥候围杀后斩首……我们的人都没了,只有一个猛士拖着最后一口气回王帐向大汗告知了此事。” 瓷瓷兰轻嗤:“蠢货,死得活该,只是丢了我们汗国的脸。” 其木雄恩敛了神色,语气极为不悦:“公主慎言!蒙睹都可是您的亲弟弟,是大汗最为宠爱的幼子。您既不为他伤心,还口出恶言,哪里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品行!这些日子你只知道挖空心思去学圣懿帝姬的举手投足,却永远都学不来圣懿的善良温柔,难道圣懿会这样对她的兄弟手足、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自从中秋那日瓷瓷兰失言提起圣懿惹得王叔不悦之后,她每每说话都三思而后行,唯恐再失言惹怒王叔。 可是她没想到今日王叔会主动在她面前提起圣懿来贬低她。还说得这般不近人情的刻薄。 她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微颤犹带着哭腔:“我哪里配和圣懿相提并论?所以我的兄弟自然也比不过她的兄弟了!她的兄弟是怎么宠爱她的?我的兄弟是怎么对待我的?她是皇帝和正宫皇后的女儿,我何尝不是?我的父亲是大汗,我的母亲是王后,我和她一样的出生,可是这些年我过得却是什么日子!” 思及过往多年的遭际,连其木雄恩也有了片刻的恍惚。 公主哽咽了下,继续道,“她的兄长舍不得她去和亲,就亲自去把敌寇亡国。我的兄长反而唯恐我做不了晏珽宗的妃妾!圣懿多病,她父母兄长四海之内遍寻名医给她续命。我健健康康的一个女孩儿,父母兄弟多年以来不闻不问,反而硬生生给我逼出病来。若不是王叔昔年还对我照顾几分,亲自养育教导我长大,我早就没命了…… 我为什么要为他们伤心!别说兄弟了,就是父母死了,我也不伤心!” 其木雄恩呵断了她的话:“瓷瓷兰,够了!——别再说这些疯话了。” 他烦躁地皱着眉:“现在暂且不提过去的事情,只谈当下:魏军斥候围杀我国王子,带着蒙睹都的人头回去给他们自己请功,张垚佑肯定是知道的。可是他既没有斩杀那些围杀王子的斥候向我们大汗赔罪,更没有归还王子的尸首,反倒堂而皇之地让人带着王子的头颅去向元武帝炫耀军功求赏赐。就是不知道,元武帝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沉吟片刻后,其木雄恩道:“公主,我们不宜在此耽搁下去了,明日便启程去魏都见他们的皇帝,当面和他们谈谈清楚!我是大汗的亲弟弟,这个权力和颜面我还是有的。” 先前因为瓷瓷兰公主故意称病,撒泼打滚地拖着不走,其木雄恩没办法,他们的使团队伍已经在此停驻了太长时间了。 但现在他的确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任性下去了。 闻言,瓷瓷兰拂袖离开,冷笑道:“我父汗和你们当真是好大的脸面。你们说的好听,还给他找了千百种借口说他只是立功心切。可我也不是傻子,蒙睹都那个蠢货以王子身份私自闯入魏朝边境、窥探他国军情,元武帝和张垚佑他们本该提着他的人头向我们讨要说法才对!你们倒还委屈起来,怎么,你们觉得还要晏珽宗来给你们赔罪吗?人家不找我们就是万幸了。 父汗以为魏朝软弱无能上百年,所以他们就不敢来打我们?可是现在的皇帝是晏珽宗,他残暴、冷血、嗜杀、不近人情,他真的敢举全国之力来和我们发生战争的。阿日郎司力是怎么死的,你们忘记了吗? 哼,我只盼望你们这些男人倒真能有几分本事,别连累我也成了亡国公主……” 瓷瓷兰的话越说越难听,随着她步伐的远去,她的声音在其木雄恩耳边也渐渐低了下来。 其木雄恩无奈地靠回椅背上,一股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这样一位公主,他兄长却指望靠她嫁给元武帝和亲来稳定两朝关系。 呵,他都怕瓷瓷兰进了魏朝的后宫,连皇帝都敢打。 159:澱阳郡君:“妾愿意嫁给徐侯。”(副c 镇西王妃有孕,都中的戚里们也都给她送去了丰厚的贺礼。尤其是平阳公主府,为了在太后面前讨好,公主夫妇亲自准备了一份重礼,亲自遣人派了车马送过去。 许观音是不可能让别人从她手里抠出一分钱的,她嚷嚷道:“王妃也是我的亲表姐,我们血亲厚着呢,不需要再拿金银俗物去孝敬,表姐也待我好!哼,她知道我这些年日子过得艰难,更不会要我的礼……” 这话是故意诓平阳公主和陆国公,想讹他们自己先出钱的。 陆国公夫妇险些被这个孙媳妇给气倒,最后也没动阖府官中的钱,只是自己拿经年积攒下来的私房体己填补上去。 最后为了好看,礼品单子上却少不得也署上许观音的名。 而数十日后许观音和陆漪娴也收到了从河西送来的王妃回赠赏赐的东西。 王妃是以亲戚的名义赐下礼物,也只赏赐给自己的亲戚们。 她心思通透,知道镇西王从前做过太子,虽说现在和元武帝和睦无争,但是并不愿意做出主动交好京城各大族世家的事情,以免引得琐碎的闲言碎语,再招了皇帝猜忌。 而别人给她送礼,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们也没想王妃回礼。所以正好方便她广收礼而不回赠。 许观音一个钱不掏,东西反而收了不少。她扬了扬王妃赏赐的礼品单子,洋洋得意道:“我早说了我王妃表姐待我们姊妹都是极好的。——喏,漪娴,表姐她还给你写了信。” 漪娴披着青碧的披风,接过了装着信的匣子。 许夫人坐在连廊下看着下人仔细妥帖地将各种物件搬入库中,随口说了句:“俏俏,表姐信中肯定也是劝你多保重身子之类的话,你务必听劝,安心在家里好好养着,会把这几年折腾下的亏空补起来的。” 她嗯了声,回了自己的阁中。 …… 夜极深时,漪娴仍然安静地坐在书桌前不曾就寝。昏黄烛光的映衬下,她的面容极致的婉约柔和,却又带着一股呼之欲出的决绝和清澈的凌厉。是个有傲骨的美人。 大抵人出生的时候都是极无暇纯洁的婴孩,没有丝毫的邪念和俗语,然而尘世里走过这一遭,十几、几十年的光阴下来,有的人的面相就变了,变得沾满油污和阴秽,让人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可是有的人却修炼地愈发纯粹了起来,依旧洁白如纸。譬如漪娴。 她手中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滋味。 直到邱姑也看不下去了,生拉硬拽地将她拖回床上去歇息。 漪娴拢了拢青丝,轻身对邱姑说:“姑姑明日早起便替我递了帖子到宫里去吧。我想去给太后磕头请安。” 邱姑以为漪娴终于想开了些,愿意出去走动走动了,连忙笑着答应了下来。 翌日晨起时,一大早她就将平阳府的名帖送了宫里去。 大部分情况下,便是对待亲近的女眷外戚,宫里的主子们也只是隔日再见,少有当日递帖子当日就能见到的。 但是这日午初时分,宫里来的小黄门就传了话,说让陆姑娘未正的时候准备进宫。 漪娴漫不经心地坐在铜镜前收拾了妆发,戴上太后那日赏赐的头面,换了身明艳些的衣裙。 入宫门后一干人等概皆须下马而行,偶有类似于皇帝的外祖父母、伯父伯母之类的长辈进宫才会恩赐轿辇。 十月初的天已泛起了霜寒,尤其昨日才下了一场雨,所以漪娴便带了身披风在身上。 下马车后,她拢了拢身上浮翠的南国锦披风,微微向引导带路的黄门、女官们颔首致意,随即便直往太后宫中而去。 转入帝园边上的一处连廊时,漪娴忽听得一阵兵器摩擦甲胄的低沉响声。她转身看去,却见百步之外一处城门角楼上正巍然立着一个身形勇猛的武将。 云芝正亲自来迎她,见漪娴回眸,她轻笑了一声:“那是虎贲军统领徐侯,这几日正奉陛下之命在军中裁选精锐拱卫王城,每日都要行操练之事。毕竟啊,京师王城乃是一国命脉根本,天子国母安居的卧榻,哪里是能不小心的事情。” 说完,她便浑似毫不在意一般转回了身,好像方才只是随便看见了一个人,随口说了两句话而已。 漪娴淡淡嗯了一声。 百步之外的人似是看见了她,他站在巍峨的宫楼之上定定地望着她。 左右四下里无人,漪娴动作极轻地敛衽向他施了一礼,唇边绽放出清柔的笑意,然后便侧目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那个人也向她抱拳还了一礼。 漪娴这次进千秋宫,太后是在自己的寝殿见她的。而且皇后并没有陪在太后身边。 有女官低声同她说了句:“太后打发娘娘去核查今岁冬日宫里炭火的份例去了。”但实际上她并没有资格去询问皇后的动向。 太后一如过去慈祥地问了她身子可好,在家闲暇时看了什么书,养了什么花儿草儿。 来来回回说了一阵子话,漪娴见太后露出倦色,她便主动提议扶她进内殿再睡一会儿。 再入了内殿后,就只剩下她和太后、以及皇太后身边的两个贴身嬷嬷。 漪娴敛了神容,垂首跪在皇太后的床前,向她叩首道: “妾自幼时被选为帝姬伴读女使,便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拔。妾福薄命浅,未及豆蔻便丧母失恃,幸赖太后多加垂爱,保全妾命以至今日。 妾寥寥苟延二十余载,命中荣华恩典,皆拜太后、帝姬所赐!便是舍妾命亦不足报。 今幸得太后有所谋,妾微贱之身有能报于太后者,是妾三生修得之福,太后——” 她满面清泪,声音哽咽了一瞬,直截了当地道, “太后,妾愿意嫁给徐侯,为太后分忧解难。徐侯若愿娶妾为妻,来日夫妻枕畔私语之间,妾定会尽心尽力劝导徐侯效忠于太后皇后。徐侯若有不臣于太后皇后之念,妾亦当如实报知。妾为臣妇,内宅之间结交朝臣女眷,当为太后皇后探听风闻密报,拉拢人心,无敢懈怠。” “求太后成全,为妾谋嫁。” 说完,她重重叩首下去。 皇太后看到她这么上道,心下明白杨王妃的信必然有替自己好好劝明白了她。 她虽然很高兴,但还是慈祥忧愁地拉着漪娴的手扶她起身:“你这又是何苦,我哪能真要你委身旁人替我做事,你若不愿,我亦不会强求,照养疼爱你。自圣懿没了之后,我就拿你当半个女儿似的看待了,岂能轻贱了你的婚事……” 漪娴不肯起身,再度重重拜了下去: “妾有罪,妾私心亦有他想:顾妾今生受太后帝姬之恩荣已极,聊是难以回报。帝姬薨逝,妾无以替帝姬分忧;若太后再不允妾以区区之身报答太后恩德,妾便是寡恩忘义之辈了!他日奈何桥上轮回,妾岂不是要入畜牲之道?求太后怜悯妾,让妾报答您,妾心中也稍安矣!” 皇太后叹了口气,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这才答应了下来。 “好孩子,我的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养女了。纵使嫁了你出去,你受了委屈,我也是你夫君的半个岳母,他敢待你不好,我也不会轻恕的。等你出嫁日,不管你父亲给你多少嫁妆,我都给你添上一份完备的。” 漪娴乖顺地尽数应下。 当日皇太后便第一次以太后的身份下发懿旨,正式认漪娴为养女,为了相配太后养女的身份,太后册她为淀阳郡君。 历朝历代的仪制风气不同,有的朝代以郡君为皇帝妃封号,或有以之为王妃谥号;至于太后妃嫔们所收养的“养女”,有的朝代时人每每论之都会附上暧昧和轻贱的笑意,因为这些“养女”们和她们的养母并没有半分的母女情谊,相反,只是妃嫔们准备着送给皇帝暖床的无名可怜侍妾。 但自魏以来尚未开过这种风气,或有柳贵妃收养的平阳公主,纯帝也是真的当女儿一般疼爱,还册封为正儿八经的公主了,所以皇太后给漪娴的这个养女身份享有极高的含金量。 当然了,她对漪娴的所有宠爱,在外人看来都是想亲生女儿圣懿帝姬想疯了,所以在旁的女孩儿身上弥补缺失的母女天伦之情罢了。 鉴于皇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就敢干过合同燕王党谋储位、易国本的事情,文官们一向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隐隐的恐惧感,生怕她哪天再出来作妖。 他们巴不得太后沉溺在对圣懿帝姬的思念、这种小儿女的情长中无暇过问旁事——最好不要仗着自己皇帝生母的身份干涉皇帝处理朝政,所以对她宠爱陆氏女之事并无异议,甚至大为赞成。 不过两三日后,礼部的人和制诏的官员就写好了一封完备的、溢满赞美之词的册封文书送到了平阳府中。 漪娴望着明黄色诏书上的淀阳郡君四个字,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一方面是对她的恩眷,另一方面也是切切实实地告诉徐世守和其他所有人,她是太后的人。 以后娶她的人,也必须是太后的人,就算他心里不是,旁人也会想当然地为他作好分类。 ………… 妾,在我国古代似乎并不是做妾的人、对自己男主人的特定谦称。我看到一些资料,有未出嫁和出嫁的女性都有在面对上一级时自称为“妾”的记载。简单来说就是古代女性的一种惯用谦辞?例如唐朝也有公主对皇帝自称为“妾李”,我猜全称应该是“妾李氏巴拉巴拉……”。 我自己的一点个人研究哈哈哈,或许也不是正确的。 160:“明媒正娶,迎我为妻。”(全是配角剧 至十月下旬,辛定王的丧事终于了结,辛定王妃又厚厚拿了银钱打点了宫里派来协助办理丧事的内监女官们,而后朝廷给辛定王的谥号也定了下来,称“忠简”,即辛定忠简王。 辛定王世子日后会降等承袭郡王爵,为辛定郡王。不过按照礼制,要到辛定王两年孝期过了之后朝廷才会正式册封他的嫡长子。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辛定王一家子只需要关起门来老老实实过日子,万不可出去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在言官那里留下把柄,尽量做到避世即可。不过几年时光,人们就会把辛定忠简王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包括他的死因。 辛定王世子上书皇帝,说郭侧妃因为侍奉王爷不当,心中愧疚难安,自请去庙里当姑子清修去了;安宜郡主深悔王爷生前没能好好孝顺他,希望在二十七个月的孝期里留在王府中,专门辟一块佛堂给她,让她抄经念佛给王爷积德。 皇帝一概应允了下来。 世子用的是陆国公世子一样的手段:先斩后奏。按理说,类似于漪娴和离和安宜郡主留在娘家这种事情都是家事,且她们都是出了嫁的女孩,在此时的世俗眼里,怎么也要和婆家人商议一番的。婆家都没说话,你好意思说和离的事情么?婆家都没说同意,你作媳妇怎么就能不回婆家了呢? 但是世俗再大,也大不过皇权。 陆世子先上书求为女儿和离,皇帝准了,晏载安就不敢再反对啰嗦。辛定王世子抢着先说妹妹要留在娘家,皇帝都同意了,郭家是不敢再嚷嚷些什么的。否则那就是违抗皇权。 原本辛定王世子是想趁热打铁,将他们抓到的郭家的那点把柄拿到皇帝面前弹劾,借机要求为郡主和离。 可是安宜郡主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妥,毕竟辛定王死的蹊跷,唯恐这个关口再让他们一家人和郭家的官司腥风血雨地成为都中各家谈论的焦点,引了旁人的目光,索性便再愿意委屈两三年了,等辛定王之死的事儿过去了、在棺材里化成白骨了,再算郭家的账。 又将府中的一干人等全都料理了一遍,确保不会有一张嘴出去说不该说的半个字后,辛定王妃才安心下来。 …… 趁着自己这两日的精神还不错,漪娴命人取了平阳府的名帖来,命人私下递给了徐侯宅里的管事。 约他几日后到会仙楼一见。 名帖上属的是漪娴的兄长陆僖哲的名字。 徐世守当然收到了这份请帖。 他的官阶不算顶尖,也比不得文官们的清贵,更不能说和那些科举入仕的朝臣们影响力大。但是最要紧是把守着皇城王宫的安危,绝对是属于皇帝们极为信任的那一类官员。 皇帝或许会为了平衡政局,违心地取某世家女子为妃,也会违心地让某位臣子出任什么官职。但是一旦关系到自己寝居卧榻的安全,他是绝对不可能掉以轻心的。 皇帝任命的宰相或许并不是他的心腹、所娶的皇后也不是他心爱的女子,但是内宫禁卫军首领等人,一定是、也必须是他的亲信。 徐世守领着这个职,既不像御史台言官那样掌握着事关文臣武将的官誉声名的事情,消息灵通;也不像吏部里的官员掌握着大部分文官的升调迁任,但是这段时日以来主动愿意和他示好结交的人却并不在少数。 他也会看着情况,仔细揣度一下形势,然后或有取舍地赴一赴宴。 再收到平阳府的帖子时,虽然他当下有一阵纳罕,不知道这位和自己素无交集的陆国公长孙为何要下帖宴请自己,但是由于他是漪娴的兄长、亲人,他还是欣然赴约。 无他,倘若想要同他结交的人是她的家人,他乐意之至。 潜意识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离她又近了一步似的。——他也只能在这种隐秘的角落里暗自窃喜自己离她又近了。 见不了她,可是见一见她的家人也是好的。 说话间便到了他赴约的那一天。 这日里的天气不大好,阴冷阴冷的,刮着一阵萧萧的风,衣服穿的单薄的人便会觉得冷风直朝人骨头缝里钻着的寒。 坐在梳妆台前打扮时,漪娴还问:“给庄子里二妹妹的冬衣送去了吗?” 管事的一个媳妇赔笑:“郡君仁厚,我们知道您必想着的,所以为了给您省事儿,更早些就打点了送过去了。二姑娘不会受苦的。” 漪娴嗯了声便不再说话。她前几日和父亲提过,天气将冷了,要将二妹妹接回来,但是陆世子被俏河气得不轻,一想起她就生气,漪娴一提,他的脾气还越发上来,硬是不准。 许观音让她不必多管闲事:“又不是你生你养的,你白白受累去操这个心干什么!” 她也就暂且不说什么了。 婢子给她挑了件碧山色的银线云鹤纹兔毛裮袄披在外面,内搭着一件稍显艳丽的合欢红褙子,下身是明月珰素色的菱裙。脖颈间还带着一领狐绒的小围脖,越发衬得她肌肤雪白。 收拾好了装束,漪娴起身淡淡地在镜子前照了照,鬓间步摇的流苏轻微摆动,珠玉琳琅。婢子们眼带笑意,交相夸赞她的美貌:“郡君的模样身段气度,的确活脱脱看出是太后娘娘的养女!” 徐世守到会仙楼的那间包厢时,漪娴早就在那里静候他多时了。 今日他以为要见的是漪娴的兄长,所以只换了身常服,命随行的管事带了银钱备用,余者也没有什么了。 走到包厢门前时,不知为何他忽地心跳加快,让他手脚都有些发软。 酒楼的伙计为他推开门,他提步进入,并没有直接见到里面的人。 这样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为了保密起见,进入房门后当中正摆着一道宽大厚实的屏风。徐世守绕过屏风,正想着等会见到陆僖哲时他该先开口说什么,一阵女子身上的冷冽清香却抢先一步扑入他怀中。其实这香味并不浓郁扰人,只是他五感过人,对环境的变化格外敏感。 漪娴恬静地坐在酒桌前,见他进来了,她款款起身,敛衽行礼向他莞尔一笑: “久闻徐侯威名,今日总算幸得一见。还请徐侯千万恕妾欺瞒之事,以兄长之名约您今日在此相见,实是妾无奈之举。” 她今日格外精心地妆饰过自己,本就生得极美极动人的风致,再加上一番自己的打扮,更是光华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即便她尚在病中。 研磨得最细密的珍珠粉用鹅毛扑子给脸颊额前都上了一层浅淡适宜的粉,敷上颜色正好的桃花粉,加以绛红的口脂,额心还贴了枚莲花形的金色花钿。说话时她头面上的一只金凤展翅微摇,凤口衔着明珠,说不出的清丽温婉。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郑重其事地给自己梳妆了。 徐世守当然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他说不出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似乎整颗心都被泡在了温水中,滋润了他的心肺,也让他顿在原地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没想到他能离她这样近,真的是她将自己约了出来,还这样精致地妆饰自己,并且对他说了这么多话。 她在跟他说话啊,她是为了他说的话,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看着的是他。 对,她在看着他。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举目所见之人都是他。 这个想法让徐世守几乎颅内高潮,浑身战栗。 他咬紧了牙关,可是又想张开嘴说些什么。 许久,见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漪娴轻笑了下,从袖中伸出柔白纤细的双手,亲自倒了两杯酒,自己举杯饮尽一杯,又对他说:“侯爷若是宽恕妾欺瞒之事,妾请侯爷但饮尽此杯。侯爷若是不愿喝,便是心中还恼妾了。妾……这便离开。” “不——” 听到她说要走了,徐世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收回方才盯在她手上的视线,下意识地吐出了一个字。 “我……我没怪你。郡君。”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几乎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声音。 漪娴看着他的失态,心中泛起冷笑。 男人不过如此罢了。 她双手托起酒盏遥递给他:“侯爷,请。” 徐世守像是丢了魂般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向前走了几步,双手轻颤着接过她递来的酒盏一饮而尽,而后他就捏着那只酒盏不知该做些什么。 漪娴微微垂眸,轻声细语地道:“侯爷于我有恩。中元节那日我失足落水,幸得侯爷相救,又赠我灵芝养身,否则我今日哪能在这里再见到侯爷一面。侯爷的救命之恩,概因我多日来疾病缠身不得空,还未当面向侯爷道谢,是我之过,还请侯爷……” “没有!淀阳郡君、郡君,我没有想……向你协恩图报,我——” “这匣子里略有些地契铺面银钞的俗物,我也不知如何去谢侯爷,侯爷若不嫌弃,就请收下罢,权当我略报侯爷的恩情。” “郡君!您别这样!” 徐世守当然是坚决推拒到底,不愿要她的东西的。他能救她一次,已是他毕生所有的运气造化,让他得到这个和她亲近一次的机会。 应该是他谢她才对。 一番推拒后,漪娴忽地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了下来,紧拽着他衣袍下摆的一角,抬眸仰视着他,眼波格外清澈动人。 “侯爷无论如何都不愿受妾一谢,那妾愿意嫁给侯爷做妾室,就拿这些东西做妾的嫁妆,可好?” 徐世守呆愣在原地,大脑似被惊雷贯入一样让他一下子手足无措。 许久后他才反应过来漪娴究竟说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就是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啊,怎么能这样屈尊降贵地跪他! 他心都要疼碎了。 将漪娴扶起身的时候,他又是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他的双手正握着她纤盈的腰肢。 极为失礼。 但是漪娴似乎并不生气,反而顺势倚靠到他怀中,楚楚可怜地说着:“先前所嫁非人、非妾所愿。只是父亲之命不可违,妾为人女岂敢置喙,只能含恨而嫁。妾在闺阁,平生所向往的夫君便是侯爷这般威武神勇的大将军大丈夫。妾本以为今生不过如此了,幸得陛下垂怜,允妾和离,还妾自由之身。妾自知二嫁之身不堪配侯爷正妻,难道给侯爷做妾,侯爷也嫌弃吗?” “我没有!我没有觉得你不配!” 他生平第一次这样慌张失魂,心头有千万句想说的话却说不出来。 “淀阳郡君,你是、你是太后娘娘的养女,我怎么配——” “那侯爷是愿意明媒正娶,迎我为妻?” 这一句话让室内陷入了良久的静谧无声。 直到良久之后,徐世守还听的到自己头脑中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说:“答应她啊。答应了她,你毕生所爱就终于属于你了!没有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另一个说:“你真的确定她是真心愿意嫁给你的?你能保证娶了她后能让她一生快乐无忧吗?你能吗?” 他最终顺从了自己本心的欲望,缓缓吐出一句话:“我愿意娶郡君为妻。” “郡君不嫌弃我草莽出身,是我此生之幸。” …… 休整两日后,其木雄恩旋即命使团从驿站出发前往魏都。公主这次也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随他们去了。 瓷瓷兰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王叔为什么会心悦于圣懿帝姬。 甚至是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王叔无可自拔地爱慕着圣懿。 那年圣懿帝姬才八岁,她略大圣懿几个月,有九岁,而她王叔年方十六,正是少年心血澎湃的年纪。 很多年前卡契国堵在他们汗国与魏朝之前,对他们彼此双方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两国使臣一直暗中颇有来往,想要和对方保持密切的联系,以夹击之势制衡卡契。 终于在文寿十五年这一年,当时瓷瓷兰的祖父任喇子墨国君,派遣使臣入魏都,为文寿帝庆寿。 其木雄恩便在使者团队之中,同时还有死缠烂打也要跟来的瓷瓷兰。 这段旅程——在见到圣懿帝姬之前的时光,都足以称得上是她幼年最为美好的一段回忆。她终于能够短暂地逃离了那个压抑她许久的汗国王帐,走向一方更为宽阔的天地,见识了许多以前闻所未闻的风景。 最重要的是还有王叔一路陪伴着她,王叔那时对她十分爱护,一路上总在担心她可有受寒受热、可有饮食饭菜不合口或是水土不服的,偶尔瓷瓷兰耍小脾气不吃饭,他还会亲自喂她。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进了魏都,魏朝国君百官都对他们礼遇有加十分周到。 文寿帝万寿节之日,其木雄恩带着瓷瓷兰先在帝园中歇息,只等有人来传了,他们才带着贺礼过去给魏帝贺寿。因为其木雄恩并不是这个使团的首领,使节另有他人。 正在这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帝姬来了。 她与瓷瓷兰正是小女孩的年纪,很容易便玩到了一起,双方说起玩话来,气氛十分和谐。瓷瓷兰起先是很喜欢她的,——纵使是后来,她也找不到丁点讨厌圣懿的理由。 正说着,圣懿说:“我能看看你们给我君父的贺礼吗?我和我五哥打了赌的,若是我猜中了,他要输我样东西的!” 说着,帝姬竟然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一个笑。纵使被宫里的规矩管得再严,她也不过是个孩童。 其木雄恩微笑着颔首:“这自然是可以的。” 说着他便打开了那个镶满宝石的金丝木箱,里头呈着一件异常奢华的——四爪蟒袍。 带有些喇子墨国风格特点的中原王朝蟒袍。 但实际上它本应该是一件五爪龙袍。只是因为喇子墨国不信奉龙,对真龙的形象并不了解,他们的图腾是雄鹰,加之同魏朝并不接壤,所以没能了解清楚魏朝的国情。 果然,圣懿帝姬在看到那件衣袍时愣住了,抬头问其木雄恩道:“这是你们给我太子哥哥的礼物吗?” 当时璟宗已被立为太子。 其木雄恩见帝姬的神色不对,也有些敛了笑意:“帝姬何出此问?这就是我们献给大魏朝君主的礼物啊。” 圣懿顿时脸色煞白,同他们解释起了五爪龙四爪龙的区别。 少一爪,那便是君臣之分,这一道鸿沟毕生不可逾越的。 其木雄恩没想到这一爪对中原人如此重要,他当下也有些慌乱,问左右侍从道:“我们可还有别的贵重礼物可以替代这一件的?” 侍从说没有了,而且就算有,这个时候回去拿,也赶不上了。 瓷瓷兰的心跳也几乎停止了。她知道她们犯了一个大错。 如果在两国邦交上留下这么大的笑柄,不说魏朝国君恼怒,回去了,祖父父亲也不会放过她和叔叔的。 就在这个关口,圣懿帝姬忽地心中有了主意,对其木雄恩道:“王子可照我说的向我君父陈情,虽有些唐突,但化过此险还是可以的。 ……” 帝姬话音刚落,就有礼官来通传喇子墨国使者进献礼物。 其木雄恩看了眼那个大箱子,定了定神色,将原本准备好的腹稿说辞全部抛弃,全神贯注思考圣懿帝姬的话。 大殿上,他见了文寿帝之后恭谦地行单膝下跪之礼。 文寿帝笑问使者献何礼物。 其木雄恩作谦卑愧疚之色道:“我朝送来的这件礼物,其实并不合时宜了,但确实是我父汗数十年来的一点心意,还望陛下勿要怪罪!” 皇帝笑问为何不合时宜。 其木雄恩这才命使者打开箱子。 当那件四爪蟒袍被献到皇帝面前时,皇帝的脸色是沉了下来,皇后更是一下心中大骇。 但其木雄恩继续道:“这件太子规制的蟒袍,是十数年前我父汗就想献给陛下,因为我们汗国的人都觉得陛下您一定就是储君。何也?虽天高地远,可我朝仍然听闻魏朝先帝嫡子齐王无德,康王不仁,又或有诸王种种不忠不孝,万万不可被立为太子! 相比之下,陛下龙潜做皇子时候便德义服人,四海皆闻。我汗国父兄皆道:魏帝圣主聪明,必立刘妃之长子为储!乃为陛下制四爪蟒袍以待庆贺之日,足见我朝早有与陛下交好之意!” 他擦了把硬逼出来的泪,做悲愤道,“可惜!可惜却有卡契蛮国堵塞我朝与魏朝交好之路,以至使者常年不得相往,这件太子袍,我朝十数年都没能送到陛下手中啊!如今我侥幸能来贵都,虽明知不合时宜,却还想用这件衣裳表明我朝对魏朝早有相好之情。万望魏主不弃,收下此衣才是!” 文寿帝听了这么一番吹捧,而且都是在往他心窝子上吹,心情自是一下子大好,龙颜大悦。 他摆了摆手:“使者快请起罢!你朝的心意,孤收下了,也谢过你父兄的美意哈哈!” 一场可怕的政治风波,在圣懿帝姬的三言两语之下,即化干戈为玉帛,成了一段佳话。 文寿皇帝赏赐重礼让其木雄恩的使者团队带了回去,并且在国书中极言向瓷瓷兰的祖父夸赞他有了这么一个神武能干的好儿子,让祖父也很是高兴。 但是让瓷瓷兰没想到的是,从那天之后,其木雄恩的心也被那个饱读诗书矜贵清冷的中原帝姬给勾走了。 他爱慕当时尚且年幼的她,发了疯一般的想要知道她的一切消息,爱她爱得默默无闻又惨烈。 又或许这种感情一开始也并非男女之爱。其木雄恩对她有好奇,有关注,十数年来他搜集关于圣懿帝姬的所有消息,帝姬看什么书、写什么字、喜欢吃什么东西,他都花尽心思去关注。以至于等到圣懿长大成人,他爱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当年得知卡契有求娶圣懿之意,其木雄恩甚至还想过,阿日郎司力那贱人便是将圣懿娶了回来,他也要去劫亲。 瓷瓷兰知道他爱圣懿。 但她也知道圣懿根本不在乎他。甚至早就忘了他是谁了。圣懿当日出口救他们,甚至也只是为了她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而已。 试思此理:倘或当日其木雄恩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将一件太子蟒袍献了上去,文寿皇帝恼怒之下会怎么想? 他甚至会多疑的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太子与喇子墨国早有勾结,故意借此机会暗示他赶紧禅位与太子;或是太子借机恶心他。 他不会觉得喇子墨国人连中原皇帝穿五爪龙袍这种常识都不知道,他只会觉得是有人故意在背后做手脚。 皇帝都是这般残忍的心性。 何况那时圣懿的兄长也快要长大成人,到了娶亲的年纪了。一个长大成人的皇子,既是每一个皇帝们都希望拥有的健康儿子,也是所有皇帝逐步迈向老去时下意识的敌人。 所以当日见到蟒袍的第一眼,陶皇后才会一块跟着紧张了起来。 圣懿为了避免祸水或多或少地被引到她太子哥哥身上,只能帮他们化解这场灾难。 仅此而已。 …… 使团的马车行驶在前往魏都的官道上,瓷瓷兰蓦然一下子阖上了宽阔舒适马车的车窗,将自己的思绪收拢了回来。 她手中执着一卷《国语》,看到楚语卷中越王勾践灭吴的那一章。 “员闻之:陆人居陆,水人居水。夫上党之国,我攻而胜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车。夫越国,吾攻而胜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舟,此利也,不可失也已。君必灭之。” 勾践第一次战败,作为胜利者一方的吴王夫差想要接受越国的贿赂,不再追击越国,只是点到即止即可。 但吴国的忠臣子胥据理力争认为不可,他的理由很简单:越国是他们的邻国,毕竟不是什么天高地远的地方,民风相似,地理环境也几乎一样。倘或能攻灭越国,他们很容易就可以吞并这块土地,占据他人的百姓子民和田产牲畜,百姓也更加容易归顺。 可惜,夫差最终没有听取他的意见。 瓷瓷兰看了会书,颇觉得吃力和晦涩。他们汗国的文字系统十分复杂冗繁不成体系,并且几乎没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都是向周围各大有文字的部落四处借鉴模仿,勉强支撑文治所需而已。 所以即便她认得不少的中原文字,看书的效率依然不高。 看着看着,她蜷缩在榻上就睡了过去。 161:暴君 这几日以来,他都恍恍惚惚如在梦中,有种极不真切的飘飘欲仙之感。 他心心念念十数年的人,真的亲自来到了他面前,告诉他她要嫁给他。 每每梦中惊醒,他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心疯了才敢做出这种疯梦来肖想她。但是那日会仙楼中分别时,漪娴确实将自己母亲留给她的一枚玉佩赠给了他当作定情信物。 他慢慢张开五指,望着手心里的那枚象牙色玉佩,望着上面刻着的漪娴的生辰八字和乳名,许久之后才相信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的得到她了。 徐世守抬眼打量了番窗外的天色,发觉已到了东方泛白的时辰,他没了睡意,索性穿衣起了身。 在城东的街坊里,他有一处风致极优美的园子,因园内有高楼名为雪萼楼,故此园即名雪萼园。漪娴那日跟她说,她今天要进宫给太后请安,晚上陪他用晚膳,地方随他自己选。 于是他从她说完这句话开始就在心中不停盘算该在哪里见她,最终选定了雪萼园,又好几日前就开始苦思冥想怎样收拾这园子,该设什么茶水点心膳菜来等她用膳,又从漪娴的乳母那里打点,暗中打听她平日里爱吃些什么。 邱姑拢起袖子,将手心里的那枚粗粗的金镯子递到漪娴面前,努了努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竟直接托人把这镯子送到我屋里的炕上,我连退都无处退。” 漪娴放下手中的书卷,拉过乳母的手,将那镯子戴到她腕上去,神色淡淡:“他既有心给,您安心收着就是了。姑娘嫁到别家去,乳母跟着过去了,在谁家不是当半个主子长辈过的,只不过从前我没用,在太原时候他们家不拿我当正经夫人尊敬,也就连您也不尊敬了。” 听她说起从前的事情,带的邱姑眼眶都有些泛红。她安慰道:“何性荣已奉命带着小厮们去了太原,收拾了姑娘的妆奁细软物件回来,从此咱们就和太原断了个彻彻底底,日后再也不想这脏臭的人家了。” 何性荣是邱姑的丈夫,邱姑当年随漪娴嫁到太原,她和她的男人一家子自然就是陪房的人口。漪娴这次回上都,因念乳母一家也数年不曾回来探亲访友的,便将他们一道带了回来。 漪娴和离之后,她还有些东西留在太原没带回来,陆家就打发人去取,因要论对太原和奉恩将军熟悉,所以就让何性荣去了。 送何性荣一行人走前,许观音还道:“我们姑娘的嫁妆金银,不必想也被他家挪用的差不多了。仔细啰嗦起来又要麻烦,我们便不去细论了,权当破财消灾罢。不过把我们姑娘平日近身用着的东西给取回来,取不回来的,倘或不是什么实在要紧的东西,我们也不要了!不过你回来时务必和他们立好了字据说了清楚,没得再说我们家偷拿了他们家的东西,日后拉拉扯扯又是没完没了的,平白让人恶心!” 乳母既说起这事,漪娴也点了点头:“辛苦何叔了。” 邱姑连忙又摆手:“他一个粗人蛮夫,给姑娘做事,是我们家修来的福气,谈何辛苦不辛苦的。不过——”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取了把玉梳给漪娴梳散了头发,预备伺候她早些就寝,“徐侯的确待姑娘是极用心的,连您身边伺候的妈妈们都尊敬三分,这是爱屋及乌,更不提日后姑娘嫁过去,他怎样捧着供着呢。” “但愿如此罢。” 漪娴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翌日她再度入宫向皇太后复命,这次皇后正好也在,不过并没有外人,漪娴便当着皇后的面直说了。 “太后恕女儿不守礼法在前。女儿不孝,还不曾同太后母亲禀报便已和外男私定了终身,求太后母亲成全,来日为女儿赐婚。” 皇后猛地一下睁大了眼睛,下一瞬却又很好地收敛了自己堪堪就要震惊到失态的神色。 可是皇太后面上并无惊讶之色,反而十分从容地向漪娴招了招手:“谁家的儿郎,把他的生辰八字庚帖拿来我看看。” 漪娴从袖中取出一张红色的书帖,恭敬地递到了云芝手里,云芝又转呈给太后。 太后只是象征性地翻开看了一眼:“是个浓眉大眼的好孩子。你既喜欢他,等明年三月四月你表姐生产了,我借着开恩赏赐的由头一齐给你赐婚了就是。在定下喜日子来,好生办一办婚事,约莫六月七月的你们就成婚罢。” “女儿一切都听太后母亲的安排。” 等淀阳郡君走后,婠婠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母亲,喃喃道:“为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抽个空劝劝母亲别再执意于用婚事来拉拢徐世守,漪娴却已经和他定好了终身。 速度快得几乎让她无暇应接。 太后白她一眼,冷笑道:“婠婠,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你母亲!母亲谋划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要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女儿,真是我的儿媳,这深宫里我才懒得管你呢,只由着你被底下的六宫嫔妃生吞活剥了!她替我做事,我也没亏待她,该给的封号赏赐都给了,人前人后都给她体体面面的。” 婠婠拭了下眼角的泪:“可是漪娴根本就不喜欢徐世守,您让她嫁给一个……” “难道你就喜欢现在坐龙椅上那个?你忘了你是为了什么嫁——”母亲斜眼问了她一句,婠婠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忽听得有人脚步声过来,殿内的母女俩忙止了口不再说话。 原来是皇帝每隔几日固定的来给皇太后的请安,陪皇太后用膳。婠婠又忙打起笑脸来。 可是那话晏珽宗是听了个清楚的。 用完膳婠婠同他回坤宁殿午息,因为想着漪娴的事,心里七上八下不是个滋味,又唯恐她日后再嫁还是受了委屈,那真是拿她的命去抵也还不了她的青春。 是而她心情郁郁,难免和晏珽宗也没几句话说,拥了锦被就睡了过去。晏珽宗陪她睡了一个多时辰,他起来时婠婠也正好起身,他要去皇邕楼处理政务。 婠婠倒了杯清茶递给他,忍不住又念叨起来:“文官们说你的或是说旁人的话,不论好听不好听,你大可不听不做,可是面上好歹尊敬人家几分,让人家把话给说完了。我这几日听外面有人议论你脾气不好,不肯受用进谏,臣工们但凡说的话有两三句不入耳,你就打断了不许人说,把人撵出去,何苦呢。 文官们最羡慕宋仁宗一朝的士大夫可以和皇帝唇枪舌剑有来有回地为国事争吵议论,觉得宋仁宗是他们心目中明君的典范,可宋仁宗也不是他们的提线木偶,大臣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他只要负责安安静静听人说完话不发脾气,就了不得被人盛赞了。你——” 她想到了什么,将最后一句话吞回了肚子里,展颜向他笑道:“你不听谏,难道连婠婠的话也不听吗?” 晏珽宗俯首亲了下她的额头:“我听婠婠的,以后一定脾气好些。” 他走后,婠婠也是不由得叹气。 她也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晏珽宗是一个非常独裁专制的人,而且极度唯我,脾气暴虐。要是真的让他一路一帆风顺地走到今天这个位子,他说不定就是个暴君。 而且这种极端的独裁自我还表现在,他连一些权宜平衡之术都懒得用,最喜欢以打打杀杀这种简单粗暴的血腥手段来达成目的。 举个例子,古来帝王大约没有不专制的,可是别的皇帝会专制,偶尔也会妥协。比如他们会为了平衡政局违心地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儿为妃为后,拉拢臣子;他们会迫不得已地任用自己不喜欢的人担任某个官职;他们会用自己讨厌的臣子甲去斗自己讨厌的臣子乙。这是最常见也最科学的帝王之道。 但晏珽宗不是。 他厌恶向别人妥协,厌恶做违心之事。 倘或现在某个文臣武将一家独大,需要皇帝娶他家的女儿做嫔妃来拉拢他家的话,晏珽宗会更倾向于在某个夜晚派精锐士卒将他一家灭门,一了百了。——当然了,他同时也不在乎史书后人如何评价他。史官们如果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某年某月某某日,某某皇帝因为未有之罪无端灭某家门,晏珽宗也根本不在乎,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他的性格让婠婠感到隐隐的恐惧。 做皇帝哪能真的这么随心所欲啊。 想到这,婠婠又忽地想笑,文官们心中或许很讨厌这样一位皇帝的统治,但史官们估计会很喜欢他。因为晏珽宗从来不限制史官们写什么,他也懒得去看。他觉得史书功过是留给后世品评的,所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只在乎当下。 所以元武以来民间私修史书大兴,也无人过问私家修的史书里可写了什么对本朝大逆不道之言。 见婠婠闷闷不乐的,华夫人过来陪她说话。 华夫人说:“其实淀阳郡君嫁过去也并不十分委屈。我那外甥的祖上家世虽比不得郡君半根手指头,可胜在他家中简单,既没有长辈要孝敬,也没有妯娌要啰嗦,更没有公婆压着一天三趟的过去请安。只等她一嫁过去了,偌大的侯府都她一个人说了算。我那外甥也并无半个通房姬妾,而且……” 婠婠才从美人榻上直起身要说些什么,萃澜和郑德寿两个忽地火急火燎跑到她这儿来,说有要事禀报。婠婠招了手请他们进来。 “你们是御前侍奉的人,怎么有事找到本宫这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两人急得满头的大汗,止不住磕头:“娘娘!娘娘千万请您去皇邕楼一趟,好歹劝劝陛下,别让他真的把相公们给打死了!” 婠婠的表情凝固住了:“你们说什么?” “娘娘,今日为有人说了不中听的话,一来二去惹了陛下不悦,陛下竟、竟当众殴打臣工,娘娘只有您能去劝劝了,可别让陛下真的打死了、打死了……” 他们一心向着皇帝,就像华夫人她们一心只求婠婠安好一样。 皇帝当众打死臣下,传出去了可就是千古的笑柄骂名,一辈子的帝王之业就要落下这样大一个污点,洗不尽了。 皇帝不急的确是太监急,比如郑德寿现在就恨不得替那些人去死,也不想他的主子失态之下做出错事。 适才他们寻到皇太后处,皇太后懒洋洋地道:“陛下要打人,打就打了,寻我有什么用?我把偌大一个皇帝重新塞回我肚子里,他就打不了人了?” 郑德寿无法,只得退下。还是萃澜有主意,说:“陛下和太后本就没几分母子情分。平日里相互说些好话,陛下还能听听,这种时候就是太后真去了也不管用啊。——还是找皇后娘娘罢。” 婠婠但闻他们说要打死了人,急得不行,连忙下了榻,命婢子们给她梳妆更换皇后朝服,一边问:“可听说那些人究竟是说了什么话惹着这阎王了?他平日再不耐烦,也没曾说直接打人的。” 那两人还是跪下拼命磕头:“大逆不道的话,奴才们不敢说出来污了娘娘的耳。” 婠婠一听这话就知道是真的糟了。 究竟是什么难听的话,让这两人连转述给她都不敢。怕是指着晏珽宗的鼻子骂他这皇位的来路不正罢! 她慌里慌张地戴了凤冠,换了庄重的皇后朝服,这才往皇邕楼赶去。毕竟要见外男臣子,就须得打扮得端正大方。 刚一进皇邕楼,婠婠便察觉这里面的气氛凝滞得可怕。外头候着的几个小官和女官内监们一见皇后娘娘来了,面上都露出如蒙大赦的神情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剐人呢。 162:妖后 皇帝是在西馆里头打的人。这一处位于皇帝书房之西,故名西馆。里头是些负责起草诏令和议论国事的文官。 婠婠没等人通传,自己步伐匆匆地走了进去。 刚迈进门槛,她猛地发现地上喷洒着几滴飞溅的血珠,让她头脑中阵阵眩晕,险些就要晕过去。 她一入内,发现底下乌压压跪了一地的臣子,还有两三个老臣正在忙着“死谏”,预备以头撞柱,只是被旁人给死死拦下了。 整个场面乱得简直像在逼宫。 “陛下!” 婠婠站在晏珽宗身后惊呼,晏珽宗正在气头上,方才还真的没注意到婠婠来了。 他有些尴尬和僵硬地转过了身来,努力掩饰下去自己面上的怒意,朝婠婠挤出笑意来:“皇后怎么到这来了,可是有事寻我?” 底下跪着的一个文官瞥见皇帝对皇后的温和态度,却不屑地冷笑轻哼了声。 这一声轻哼引起了晏珽宗加倍的暴怒,他甚至顾不得婠婠在此,转身又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出去丈远。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满殿噤声若寒蝉。 婠婠提着朝服的裙摆慌忙上前,一下跪在了晏珽宗面前,揪着他的龙袍一角,声声哀切: “陛下听妾一言。后宫不得干政,妾明白。陛下处理军国政务如何裁决处置,妾亦不敢置喙。只是有一件,妾不知满殿相公们如何得罪了陛下,让陛下如此暴怒?从谏如流、善于纳言,是古来帝王之道。陛下是圣武雄略一代英主,四海之情莫不了然于心,此臣下不能及也。所以臣下之言难免有不中听者,但其本心不坏,都是为国为民,陛下大可不采用,也不必、不必如此盛怒啊!您就当保全您自己的身子,何苦生气呢?” 婠婠这副委曲求全的姿态却让晏珽宗的情绪更加失控了起来。 他拽着婠婠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皇后,你不必和我说这些话,回坤宁殿休息去罢。这些人不值得你来求情。” 跪在一边的程酂和杨思率忽地开了口:“娘娘是千古贤后,所言莫不在理,有娘娘这样的君后辅佐陛下身侧,臣等莫不感激涕零。娘娘一人之言,抵得过后宫三千粉黛无病呻吟!有陛下和娘娘这样的雄主贤后,我魏室自然海晏河清、四海归心!” 晏珽宗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对杨思率道:“程卿、杨卿所言,甚得孤心。你们二人才是满朝文武里少有的……” “少有的奸佞小人,一心邀宠于上,我辈誓死学不来你们这等人的做派!妖后选入君王侧,堪比昔日陈阿娇之善妒跋扈!陛下子嗣将尽,你们却不忧心!” 适才被晏珽宗踹飞的那人,捂着胸口继续骂道。 这一下让婠婠的心都揪到了嗓子口。她环顾四周众人的神色,大抵知道今天这场争锋的源头是谁了。 十有八九是为了她。 她缓缓侧首望向晏珽宗:“陛下,刘卿家等人究竟向您上了什么书进了什么言,让您如此发怒?可是——可是关系到妾微薄之身?” 婠婠退后两步,再度跪下,广袖合拢至胸前向他再拜下去:“求陛下允许妾僭越一回,让妾看看惹了陛下不悦的奏疏。” 晏珽宗几近崩溃:“皇后,你回去休息吧,什么不中听的话何必过你的目!” 程酂跪爬着捡起方才被晏珽宗丢飞到一边、断成了两截的奏疏,递到了婠婠面前:“奸佞小人之言,娘娘便是要看,也不必入心。臣等皆知此为诽谤娘娘之言。” 晏珽宗上来就要抢,可是婠婠拦住了他。 她缓慢而又坚定地打开了这几张纸,一边看一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臣伏闻自古圣明君王不专宠、不偏爱。专宠生妖妃,偏爱滋外戚。帝王选皇后一人,上侍父母,下统六宫,贤良之妻也。选六宫嫔妃,平衡专宠,绵延子嗣之用也。今陛下以思悼幼妹之故,不闻贤良淑德,专以容色媚态取人,故纳陶氏女为后,臣私以为极不妥。 敢问陛下,陛下所娶者,竟是幼妹?竟是妻子?竟亦妹亦妻者?” 婠婠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大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到她的声音。 越读下去,她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胸口绞痛不止。 这个人说的话极尽刻薄之能。 他骂皇帝以色取人,就因为陶沁婉长得漂亮又像他妹妹,所以他不问陶沁婉的品德性格就直接娶她为皇后。 他尖酸地质问皇帝,敢问皇帝你娶了这么一个和你妹妹一模一样的女人回来,你是拿她当妹妹,还是拿她当妻子呢? 或是又拿她当亲妹妹、又拿她当自己的女人? 这是一直以来婠婠都极害怕被人提起的事情,但是今天,有人明目张胆地指了出来。 她无从反驳。 晏珽宗满目愁容愤怒和焦急,就要夺过婠婠手中的奏疏,可是婠婠以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她想把它看完。 后面的话更难听,但是婠婠继续念了下去。 “……陈阿娇以汉武帝表姐之亲,跋扈于后宫、妒忌天下女子,以至六宫无宠,武帝险至绝嗣之地。今陶氏亦陛下表亲,上赖太后庇佑,下有荆公府依仗,专宠骄横更甚于陈后。自陶后入主中宫,数月无闻身孕,更不见其劝谏陛下亲近六宫女子,选秀之事屡屡搁置,焉知非有枕畔之风!” 婠婠看向他们,眼角几乎缀着泪,喃喃地道:“本宫哪里骄横跋扈了?” 被踹飞的那个刘卿反唇相讥:“当今皇后身为子妇,坤宁殿每月用度却备胜于皇太后居椒房殿时的份例。可不是跋扈奢侈?” 眼前一阵漆黑,婠婠艰难地立住了自己的身子,才没让自己的脊背弯了下去。 “陛下给予本宫每月的月俸,的确是本朝开国以来的头一份,陛下赏赐,本宫不敢不从,可是本宫从未用完过。 诸位有所怀疑者,本宫现在就命人去将坤宁殿中每月的开支账目取来与你们看,但看本宫和皇太后、朱皇后乃至太祖皇后她们做皇后时的用度,究竟可有奢靡浪费的!” 她字字如泣,委屈却难言。 晏珽宗冷眼看着婠婠执意要在这里忍受这些贱人的冷嘲热讽,忽地暴喝了一声:“来人!现在就把这些人全都给孤拖出去乱棍打死!谁准他们胆敢在这里羞辱孤的皇后!” 婠婠回首又要面对几乎发狂的晏珽宗,忽地直接拔下了自己鬓间的一根金簪,抵在了脖颈间。 “臣妾求陛下三思!陛下若因臣妾之故施刑于国臣,臣妾无颜见祖宗,宁愿以死谢罪!” 满殿哗然。 晏珽宗眸中一片赤红,震惊地看着婠婠。 婠婠忽觉腰腹间有阵痛传来,身下似乎也丝丝地沁出了血。 可是今天明明不是她的经期。 163:有孕 其实今天这桩事,也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天下人永远都不会是彻彻底底的一张嘴一条舌头,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做皇帝就是要做好被人挑刺啰嗦的心理准备。 而且历朝历代也总是不缺这种一根筋的直肠子,什么话都敢扯到皇帝面前来说。按照常规状态,当皇帝的一项决策得到了大半数之上朝臣的附和追随,他们一般也懒得去管少部分持有异议者的喋喋不休,权当给自己留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 哪怕是几十年前,婠婠的父亲要娶她母亲做皇后的时候,尽管满朝文武无有较大的异议,也还是有一些人在嘀咕其实某家某家的千金更好,这是很正常的。不过这种细枝末节的声音,上位者们很少愿意花时间去在乎,就像一阵风,随它过去也就罢了。 谁知道当今的皇帝却不一样。 若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他的逆鳞,他就当场变成阎王似的,恨不得提刀剐人。 今天的这场纷争便是由此而来。 晏珽宗下午时候正翻着臣下上的札子们看,刘某人与其他几名文臣们联名上书的这份奏札就在这个档口刺到了他心窝上。 他们觉得当今皇后并不贤良,将弹劾的矛头对准了居于中宫的国母。起先皇帝娶她,他们也觉得若是这位皇后可以代替皇帝孝顺太后,讨太后欢心,顺带缓和皇帝与他生母之间的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几个月下来,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虽然缓和向好了,皇后也的确做到了一个孝顺儿媳该做到的一切,另一桩事又惹得他们不满了。 因为皇后受到的专宠太过。和她在一起后,他们明眼都能看见皇帝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的皇帝不近女色,做皇子做亲王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他身边有哪个侍奉的宠姬美妾,一度让人怀疑他是否是由隐疾。 而且皇帝过去一直推脱婚事,直到如今的年纪,膝下还没有子嗣。 陶沁婉一进宫,皇帝却立马沉溺在了她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哪怕宫里的消息瞒得再言,宫外的人还是能知道,自打新君的皇后入宫,皇帝除了在她身边之外,别的女人一概入不了他的眼。 这位过去十六年中一贯不声不响的皇后,她究竟是何等了得的手段? 加之那日奉极殿立遗诏的事情,消息灵通的世家也多半是听到些风声的。 于是所有的这些堆加在一起之后,让有些人开始自作聪明地开始感到担忧和后怕,害怕盛宠之下的皇后他日会酿成大祸。 他们给皇帝上书弹劾皇后,以种种捕风捉影的见闻来攻讦皇后的不贤良。 没想到正是拿筷子戳了老虎的鼻子眼,瞬间便触怒了这位年轻的帝王。 晏珽宗冷笑地攥紧了这份奏疏,甚至都没让人把这群人传召到他面前来,他亲自去找他们算账。 禁宫之内也有专门处理国政大事的地方,是以皇邕楼为中心的一片建筑群,每日都会有大量的官员在此当值。 他回想起自己那时的心情,就像是民间的一个普通男子,面对诽谤自己妻子的人,他只想到了最原始粗暴的解决方法。 他甚至都没有想到单纯地以皇帝的威严和权力去震慑他们——因为这种手段在他心中还不是第一可取的,他觉得自己要用最公正的方式去和那些人当面理论,让他们心服口服地承认他的妻子婠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于是乎晏珽宗拎着奏疏到这些人面前,当面质问他们,并且随即和他们大吵特吵了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比起口舌言词,他显然不是这些读了十几年书的文人的对手,在对方的引经据典之下很快败下来。 气血上涌,既然和平的手段解决不了问题,晏珽宗愤怒之下便直接对对方拳脚相向。 这一场他赢了。赢得很彻底,把弹劾攻讦婠婠的那群人一个个踹倒在地恨不得亲自动手打死。于是周围各馆中正在当值的、处理庶务的官员们全被此处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一个挨着一个的跪在一边劝皇帝冷静云云。 晏珽宗能冷静么?他都要气死了。 萃澜和郑德寿无奈这才出来找到婠婠跟前去,求她来劝劝皇帝。 原本这只是一场很小很小的、小到不值一提的事情,晏珽宗倘或不悦,直接把这些人的奏疏随意批上两句话发还下去就是,但是在帝王一怒的催发下,很快便闹得沸沸扬扬,惹得人心浮动。 婠婠看见的那几个快要撞柱的老头子,就是在劝皇帝恪守君臣之礼,作为君王即便再不悦,也不能随意对臣子动辄连踢带踹。但是晏珽宗当时没听,于是他们就气得也要撞柱,寻死觅活了起来。 * 每皇帝至处,必有史官捧笔墨相随。是而方才皇后疾声陈词,左右史官提笔全数记下。 婠婠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看了下去,后面的话她大约猜也能猜得出来,不过就是为了当今皇帝膝下没有儿子在这着急罢了,外加一宗,就是他对皇后的过分宠爱,让他们心感不安。 她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对自己不满了。 因为晏珽宗对她的专宠,因为她没有贤良大度地劝谏皇帝早日广选嫔御充盈六宫、为他生养子嗣。 固然晏珽宗治下的文武官僚们大多都对皇帝选择的这位皇后赞不绝口,为了迎合皇帝的心意而吹捧他们是如何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也难免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将靠着一张脸上位的陶沁婉当作是什么红颜祸水。 婠婠攥紧了堆迭在一起的那几张纸,心中有千百句话想说、想为自己辩解,一时又说不出来,让她几乎呕血。 几息后,她握着那份奏疏向前方深深拜了下去,但心中拜的从来都不是晏珽宗,而是她晏家的万里江山社稷。 “妾虽无参政之能,却不敢不读古来圣贤之书、通晓明君之道。臣下劝谏进言,妾身为中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敢心生怨怼。刘卿所言,妾深自省之,深自省之!必不忘日日三省吾身。今妾所劝,不过是望陛下息怒保身。古语云: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妾愿陛下垂拱而治,天下归心。” 皇后头顶的赤金凤冠在日光下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彩,她娉婷而立,娇柔身躯中带着一股男子亦为之汗颜的坚毅和挺拔,臣下们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犹如悬崖之上一颗昂首直立的高贵兰花。 这当中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当今皇后的玉容真面,坦白说来,皇后的姣好姿容固然让他们心底为之震撼乃至心神荡漾,可更多的,却是被她周身的气度所折服。 倘或不是因为帝王泼天的雨露恩泽给她带去了几分妖媚的污名,其实当这样一个女人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真真切切地满足了他们对一国之母的所有幻想,如佛前静静盛开的一株玉芙蕖,圣洁高雅。 再听皇后所言,又不经叹服荆公府上对她的精心教养,显然不是将她扔在了浙江的宝莲寺中便不闻不问了的,必也悉心以圣贤之道教诲她学问。 * 说完后,婠婠咬着牙关起了身,她不想再理会这满殿的如夜鹰一般偷偷审视她的目光,向晏珽宗遥遥一拜施礼后就要离开。 程酂和杨思率立马带头向她跪拜,群臣立马跟着三呼皇后千岁圣德。 婠婠摇了摇头:“本宫哪有什么德、什么贤。自古被臣下们追着批评劝谏的帝王尚且不在少数,本宫只是君后,倘若连这点言词都受不得,还来做什么中宫!千古之后,是非对错又是如何,谁知道呢?兴许后人眼中本宫就是以色搏宠、一无是处的妖后祸水,卿等直言进谏,就是忠臣脊骨、流芳百世!” 程酂等人立马接口说不敢,说皇后万不可如此自谦等等,用尽了心思捧婠婠。 晏珽宗心都疼碎了,不过是因为在众人面前,他知道婠婠爱惜颜面,所以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否则他早就拔剑杀了这群贱人,然后抱着婠婠离开这里。 他爱她爱得那般刻苦铭心,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让婠婠在这里被别人说三道四,他自己尚且舍不得碰她半根小指头! 头顶沉甸甸的凤冠压的婠婠头脑一阵眩晕,脖颈间也十分酸痛。只在某一个瞬间,她就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身子一软便栽倒了下去。 还不等她跌到地上,晏珽宗飞身上前将她横抱在怀中,又慌又气之下,他的十指都在发颤。 皇帝回首瞥了一眼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忍住暴怒的情绪扔了一句话给他们:“倘或皇后有恙,你们自备白绫还能体面些留个全尸!”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抱着婠婠离开,将她带回了坤宁殿。 知道皇后昏倒了,女医吏们赶在帝后二人来之前就候在了坤宁殿的寝殿里准备为皇后诊脉。 婠婠面上的血色几乎退得一干二净,唇色都泛起了白。她头戴着华丽繁复的凤冠,金玉丝帛之下的这张小脸却脆弱得让人格外怜惜。 回到寝殿后,晏珽宗抱着婠婠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婢女们很识眼色地上前为昏迷不醒的皇后摘下了头上的各色发饰和耳环,解下她盘梳起来的长发,又为皇后脱下了鞋袜。 晏珽宗这才将她放在榻上,一边宣女医吏来为她看诊,一边将她的外袍解下,让她睡得更加舒服一些。 可是当他脱到婠婠的里衣时,却不由得顿住了。 她的双腿之间气若游丝地渗出了一些血迹,可是论日子,今日又不该是她的月事。 晏珽宗皱着眉让婢女们去取来热水巾子和干净的衣裳,他要为婠婠更衣擦拭身体。 一边正握着婠婠的手腕为她诊脉的女医吏们见到皇后似有下红之症,神情顿时大变。她们也是贴身服侍皇后的人,自然知道皇后的月事是什么时候。 趁着皇帝还不太注意,几个女医交换了番神色,相继上前为皇后诊脉。 皇帝回过神来,等了许久不见她们说话,忍不住有些着急:“皇后的身子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了气被刺激到了?要紧么?” 女医们略有迟疑,还是恭敬地拜了下去,回道:“陛下,娘娘的身子约莫是有了身孕了。只是还不足月,脉象微弱,臣等愚钝,并不敢十分确认。只待小心将养一两个月,坐稳了胎气,是时方能真真切切确定了。” 晏珽宗瞳孔微震:“她有身了?” “是,只是陛下恕臣等直言,娘娘的胎相极为不稳,还不足月便添下红之症,只怕是有要滑胎小产的征兆。龙子在娘娘腹内……只恐臣等才疏学浅,不能十分确定为娘娘保住。” 所以在诊出皇后有身孕时,她们并没有第一时间高高兴兴地向皇帝道喜,等着皇帝的赏赐。 而是深深的后怕。 皇后有孕了,可是并不一定能保得住这个孩子。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嫡子。 164:保胎 一个突如其来又随时都会消逝而去的新生命,将晏珽宗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几乎有些呆滞地半跪在床边握着婠婠的手腕,良久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他不敢想象面前尚且如此娇弱的她,腹中已经有了一个还不足月的孩子。 她怎么会怀孕!明明现在并不是她身子受孕的最好时机。 女医吏们见皇帝沉吟不言静在那儿,她们个个垂首屏气的,轻易也不敢发出什么动静。 殿内静谧地针落可闻,赤金香炉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噼啪”的香料燃烧的声音,除此之外更无他物。 最后还是候在外殿的华夫人揭过珠帘,扑到昏睡着的皇后身边,为她了捏了捏被角,而后有条不紊地连声吩咐下去:“既知道娘娘的胎相不稳,医官们还不先去给娘娘熬了保胎的药来给娘娘服下?再去请太医院院署里专通女科的先生们来看,好好花心思给娘娘会诊,小皇子保不保得住,不试试怎么知道?” “再者,现下又可还有什么救急的可调养娘娘身子的法子?或是熏艾、针灸,请你们快想想罢,娘娘正是要紧的时候,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立在这儿看娘娘和小皇子受苦……” “娘娘的下红症,这会子如何快给止住?女子妊中最怕的就是这一项了!” 华夫人不愧是生养过孩子的成熟妇人,她吩咐下去后,晏珽宗才乍然清醒过来,这上面他比不得华夫人有经验,也虚心遵从她的嘱咐,让人赶紧照着华夫人说的去准备。 医官们于是也尽数退了下去先去熬汤药来。 给婠婠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后,晏珽宗默然坐在她床边守着她,对华夫人等人道:“皇后有妊的事情,你们暂且先瞒着她,更瞒着宫里宫外的所有人。” 华夫人不解:“敢问陛下……?” 晏珽宗满目痛楚地抚着婠婠的脸颊,“这个孩子若是保不住,她肯定比我还要痛苦百倍不止。我都不敢想她届时该怎样熬过来。先瞒着吧,若是我们实在同这孩子缘分薄了,等孩子走了那日,就当是她的月事来了,骗骗她,她也不至于太崩溃……” 短短几句话中,每个字他都说得异常艰难。 还不到叁个月的孩子,其实在母体中是很小的,不过是粒花生米大小点的血块,倘若是女子处在昏迷状态下,就是流下来了也没多大的感觉。 “不——” 华夫人不愿意,下意识地出言反驳道,“凭什么!殿下是为谁受的委屈?是为了什么才动了胎气?难道让我们殿下被打碎了牙也往肚子里咽,连说都不能说出来?就让小皇子不见天日地这么托生了一场?” 皇帝并无心思追究她的言辞冒犯,反而默默地阖上了眼睛,太阳穴边上青筋暴起,看上去整个人已到了濒临失态的边缘。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我对不起她。” 在他幼年时期稍懂得察言观色之后,他便早早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不会轻易让旁人感知到他的情绪,而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无能和伤痛。 承认他自己毫无办法,无法缓解心爱之人的痛苦,更无法救他们的孩子。 华夫人却是毫不客气地冷笑:“陛下您是四海之主,九州之内多少名医贤士、多少灵丹妙药,您都找来给我们殿下用了么,就这般轻言放弃?对了,还有您从小拜的那个师傅,叫公孙还是宇文的,不是说他江湖中人精通医术的么?叫他们来、把他们都叫来、都叫来给我的殿下会诊,我不信他们都没法子!” 皇帝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松开握着婠婠手腕的那只手,对华夫人说了句请她在这里照顾好婠婠,而后便大步走了出去,也没说去哪里。 适才极度心痛之下流露出来的那点失态和脆弱感,此刻也被这个年轻的君王收敛得一干二净,他的背影仍是那般的从容,永远都是那样胜券在握的样子。 * 婠婠醒时正是第二日晌午。 她有些迷茫地自昏迷中睁开了双眼,头顶帐幔上的龙凤和合纹样在日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身下柔软如云霞织就的被褥让她几乎有些想赖在其中不愿起身。 “婠婠……” “殿下!” “娘娘醒了?!” 才刚睁开眼,还未看清面前的人,一连声的呼唤让婠婠险些头痛起来。 几息后,她才好不容易清醒了神智,看到母亲正坐在自己塌边,温柔慈爱又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婠婠注意到这满殿里的人,看着她的样子都有些既喜且忧的。她的心猛地大跳了一下。 “母亲,您怎么来了?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太后同婠婠说了几句话,回答了她的问题,婠婠还想再问昨日西馆中的那些事情,太后却抢先打断了她。 “婠婠,你有身孕了,你要做母亲了,你知道么?好了,从今往后这宫里宫外凡百大小的事情,你都不要再伸手操心了,我都替你管着,你每日静卧养胎,只等你平安生产之后再说。” “母亲,我——” 她低头将手合在自己尚且平坦得看不出一丝异样的小腹上,心下又惊又喜,顷刻间几乎感动落泪到无以复加。 期盼的孩子终于来了,让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在梦中一样。年少时喝了那么多的汤药续命,让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即将要做人母亲的一天。 不过,听到母亲是因为自己有孕的才亲自过来看望她,婠婠心中才稍安定些,她就知道若不是因为有什么大事,以母亲如今作为婆母的身份,她轻易是不会屈尊踏足到自己儿媳的寝居来的,即便有事,也该是宣召皇后儿媳去她那里见她才是。 “孩子好么?多大了?我竟全然不知……昨日我还隐隐觉得身下出了血,怕不是这孩子有些不好……” 婠婠的心思细腻,稍一回神她便抓住了当下问题的要害。 听到她如此问,母亲面上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收敛了许多,“是还不足月。按理本该不容易诊出来的,只是你昨日接连心绪波动太大,又受了气,所以脉象浮动跳脱,医官们才把出了滑脉来。见了红么——虽不是大好的事,但你平心静气地养着,总是会养好的。” 月桂端了茶来给她润润喉,因天渐凉,她从绣被里起了身,华夫人又取了件外衫给她披在身上。她们都将她照顾得仔仔细细的。 “宝宝……我会留住它的,对吧?” 这个孩子才刚到来就被人默认了不大好,婠婠才欢喜了一点的心情就瞬间跌落了谷底。 她知道母亲还是将话往好里说的,真实的情况只怕还要再糟糕些。她眼角湿润,有些惶恐地望着母亲和乳母,因为她们都生养过孩子,所以她自欺欺人地想要从她们那里收获一些安慰,希望她们能告诉她,她的宝宝很好。 “殿下,您可轻易别着急!好好的人,常年吃五谷杂粮还没有不生病的呢。您才怀胎就受了那些老酸儒们的臭气,我们小皇子是真龙托生的胎,自然有些小性子要闹一闹您。您自己别慌了阵脚,好吃好喝地将养着,再没有问题的。——我前头那个哥儿,生下来九斤七两,何等壮实,怀他时候却比殿下还辛苦受累的,那年也正是未足月的肚子,我还跌了一跤呢,后来不也好好生下来了么?” 乳母将她揽在怀中哄着,婠婠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 “常言道,母怒子惧、母畏子弱。民间的说法呀,这当娘的怀胎时候,若是常常生人家的闷气发火,生下的孩子就胆小怕事;母亲整日忧惧不安,生下的孩子就虚弱无能,都是在娘肚子里养的脾气。殿下怀的可是小皇子,日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储君,殿下可千万不能漫日里胡思乱想,就算不为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小皇子想一想啊。” 婠婠连忙止了抽泣,瑟瑟地连连点头:“我不多想了、不多想了。我不能生下胆小虚弱的宝宝。” 临走前,皇太后亲自吩咐,将华夫人留在皇后身边,照料皇后孕中一应事宜,又仍将月桂指派了过来,只说皇后还年轻,未经过事,怕她不懂得保养自己,所以要请两叁个宫中有阅历的嬷嬷来伺候着。 还有一个贾嬷嬷,也是母亲的心腹,她从前是专为宫里的妃子娘娘们挑选和调教接生助产的妇人的,经她手接生的婴孩也数不可计,是女子产科里的圣手,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母亲从前生产叁回,都有贾嬷嬷经手侍奉过,足见皇太后对皇后这一胎的重视。 那边的华夫人和月桂好不容易才哄得婠婠将心思暂且转移到了旁的事儿上,没多久,婠婠又陡然发问道:“他呢?我有孕了,他为什么没陪在我身边?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他?是不是我昨日众臣面前说的那番话惹他不爱听了?他是不是怪我不该掺和进来?还是他不喜欢我们的宝宝?他也觉得我的宝宝养不活是不是?” 华夫人差点晕倒,一边让人传膳来让婠婠用些东西,一面又是宽慰她又是教训:“我们适才和殿下说的话,可见殿下还没过耳就忘了。叫殿下不要多心,殿下还偏想。如今最要紧的是小皇子,他来不来看不看又什么要紧。他纵使不来不看,我们小皇子降生后也该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储君……” 月桂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了。“娘娘怎么这般想!昨日才听娘娘略有些不好了,陛下急得什么样,这会子恐怕是在宫外接见各州郡名医,亲自挑选来给娘娘安胎的人,哪里是轻视了娘娘。何况娘娘昨日说的话本就极好,连我们家里老公爷听说了也是赞不绝口,那起子烂嚼猪舌的酸儒见了娘娘的气度,回去羞也该羞死了!” “等娘娘生下嫡子,看他们狗嘴里还敢胡言乱语些什么,就是陛下不去处置,将来自有我们小皇子长大成人了去收拾他们。” 她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已然遇见了婠婠会平安生下孩儿,成为来日储君的生母,会继续延续下她的荣耀和尊贵。 * 饭后婠婠解了衣裙看了看,发觉腿心处还是有些沁血。对于一个孕妇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顿时有些头晕目眩的手脚发凉之感,也不敢再多动多想了,险些就要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连忙让乳母嬷嬷们扶她继续躺下午睡着。 但是那血红之色还是刺痛了她的双目,让她睡得极不安稳。她也看过一些医术,知道她这个月份的宝宝,在娘胎里或许还没有米粒大点。大约若是掉了下来,混在留下来的血水当中,连母亲都不能察觉。 是以越想她就越发害怕起来,总在杞人忧天地担心着会不会她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她将双手合拢搭在平坦的肚皮上,迫不及待地期盼着宝宝快些长大,她能早些感知到宝宝在她腹中的胎动,这样才能让她安心。 略睡了阵,华夫人轻柔地将她唤醒,又喂她喝了一碗安胎药。这碗药的味道和平常所见的那种安胎药并不一样,婠婠轻轻嗅了嗅它的味道,发现里面好些药材的气味并不是她所熟悉知道的东西。不过既然是乳母们检查过无误,亲自递到她嘴边的,她也没多想就服了下去。 这副药下去后不久,她便感到腹部涌起一阵温暖的热流,似将她妥帖轻柔地包裹了起来,让她感到如在母亲的子宫里那般舒适。 她在睡梦中舒展了眉头。 傍晚时分,婠婠再度醒来。既然好不容易得到再在婠婠身边贴身照顾她的机会,华夫人凡事不放心交给他人,日夜不分地守着她,连洗脸梳头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为婠婠做。 婠婠略劝过她两句,让她乐得去享享清福偷把懒才好,她不听,说自己还健朗的年纪,想多陪在她身边,她只好不再说什么。 华夫人端来热水给婠婠洗脸,婠婠便问她方才她端来的是什么药,她吃了觉得很好,又请女医吏们来诊脉,医官们也说她的脉象平稳了些。 “是陛下命宫外的医师给您调配的罢,我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方子。”华夫人随口搪塞了过去。 她扶着婠婠在小桌前坐下,将玉筷递到婠婠手中守着她用晚膳。 婠婠环顾了下四周,又忍不住问:“陛下呢?怎么还不见他人?” 站在珠帘外萃霜觑了华夫人一眼,入内伏在婠婠耳边小声道:“王府里的孟夫人犯了旧疾,陛下亲自去照料几日便回。” 可是她才怀上宝宝,胎相极不稳,也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他一眼都不来看她么。婠婠心里有片刻的酸涩,但她自然不会为了这个去和他的生母生气,她知道他的生母比她更辛苦百倍。 于是她也避开华夫人的耳朵,小声去回了萃霜一句:“本宫的怀相不好,顾着自己的身子,所以不能亲去探望她,也是本宫失礼。你便替本宫准备几样合适贴心的礼物送去给孟夫人,让侍奉的下人们加倍小心照看,代本宫向她道个不是吧。” 165:我会在这里守着你 皇后有孕的事情禁宫之中并未刻意隐瞒。 相反,在圣章皇太后的示意默许之下,消息还传播地极为迅速,以至于不到三日之内几乎满都皆知。 那日和晏珽宗在西馆里唇枪舌战良久、还欲撞柱明志的某老臣回到家中后,却见自己的老妻正和儿媳们风风火火地开了合家府库,带着管事和仆妇们清点库房收拾了家中珍藏的奇珍异宝药材补品出来,一副预备给人家送礼的模样。 他身心俱疲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教训妻妾儿媳们:“光天白日的,你们翻箱倒柜、做什么这样大的排场!哼哼,我还以为宫里头抄家的来了……” 其妻拄着拐杖斜他一眼:“虽还未抄,可纵得你这张嘴在宫里乱嚼舌根,我们也离抄家不远了。” 他想起今日御前的遭际,不由得又羞又恼,气道:“妇道人家无知,男人官场里的事情你们懂什么!别瞎议论……” “皇后娘娘殿下有妊了!您不知道么?” 他的儿媳忍不住回道,说话间隐隐有不耐之色:“现下里外头的人都知道如今的皇后娘娘是亘古少有的贤后,腹中怀着好不容易托生的小皇子殿下,却连自个安胎养身都顾不得,还要跪到皇邕楼里去给弹劾攻讦她的文臣言官们说好话求情。” 说着她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微微颤抖不安起来,“娘娘受惊晕厥,小皇子殿下只怕可能也要不好……说起来,这是当今圣主的头一个孩子,又是中宫所出,即便是个小帝姬,只怕宠爱起来还要更甚前头的圣懿帝姬娇贵呢,倘或折在我们家里人的手上——” “若是小殿下折在咱们家,我也不活了,索性早早抹脖子寻了死,来日抄起家来,还省了受苦的罪!” 老臣的一个妾接嘴哭嚎道。 他险些当场晕倒,气骂道:“你们这些妇孺、妇孺之辈!我肝胆忠臣、一辈子为国为君鞠躬尽瘁、小殿下怎么就是折在我手里了!你们、你们——” “放你娘的狗屁!你尽日少说几句屁话,我们阖家上下上百口的性命才保住了!皇后肚子里这一胎要是没了,你们今日上谏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要给小殿下殉葬!你个臭老儒,还敢说自己鞠躬尽瘁,皇后的祖父、太后的生父还不敢这么说自个呢,你倒有脸给自己贴金!我看你再出去乱嚼舌根,索性我先拿包耗子药毒了你罢了!与其死我一个人杀夫之罪,免得全家被你拖累抄斩!” 其妻恶狠狠地瞪着他道。 说罢,满院子的妇人也不管这当家的老爷是个什么脸色,慌忙命人将两马车浩浩荡荡的厚礼悄悄从陶家的一扇后偏门里送进去,一是想借机贿赂讨好皇后的母亲白夫人,请她入宫看望皇后的时候顺带为他们家里说几句好话,二也是直接将其中贵重之物直接转送到皇后手中,向她赔罪认错。 白夫人并未收礼物,让人原封不动退了回去,不过她人倒是亲自出来见了客,说话也十分客气温和。 “您家的心意,我心知的,娘娘也心知的。娘娘非是迁怒他人之人,也知道此事与您家并不相干,何苦惹得您破费。不过是官场上男人的言语,和我们妇人又有什么干系。 何况我也不怕和你们说得更难听了些:今日您家老爷弹劾了我们娘娘,我们家就要收您家这般贵重的礼物,叫您家里破财消灾才可保您全家性命无忧。那旁人家里看了又是何感想?岂不是家家都要给我陶家送礼保命?我家究竟是臣子宅,还是国库府了?” 送完了客,白夫人略有些倦怠的仰靠回黄花梨木的椅背上,口干舌燥地直饮下一大碗清茶。 她亦数不清这是今日送完的第几批客人了,回回都是说着一样的话,直说的她头晕眼花。 * 在婠婠得知自己有孕后的七八天时间里,她都没再见过晏珽宗一眼。 听皇邕楼伺候的宫人内监们说,皇帝每日照常朝会,他面上仍是喜怒不显,对于那日殴打臣工以及皇后有孕昏倒之事一言不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反倒将一干臣子们吓了个半死,接连数日朝会,满朝死气沉沉,无人敢在皇帝面前多言一句话。 他们也探不清皇帝的态度,索性你追我赶地争相装起死来。 于是这几日的朝会时间都短得可怜,皇帝不过是坐在高台上,询问一句可有事面呈启奏,臣下们静默片刻,无人上前,皇帝便起身离去,像走个过场一般。 至于婠婠这边,萃霜仍旧告诉她说,是孟夫人的身子不好,晏珽宗每日都要去她跟前侍疾,否则一日不见儿子,孟夫人就寻死觅活不得安生。所以他才走不开身来陪伴她。 日日吃着那盅她说还不错的安胎药,婠婠的下红之症很快便止住了,气色好了许多,身子也未再有什么不适之感。 她垂目用羹匙轻轻搅了搅玉碗里的汤药,化开少许药物的细渣,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样对萃霜说:“本宫无碍的,你们叫陛下不必忧心本宫。孟夫人好,本宫和腹中的孩子才能安心。等本宫生产之后,也会去时常看望夫人的。” 萃霜有些许担忧和惶惧,怕皇后因为皇帝不来看望她而多思多虑伤身。 可是皇后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无谓和从容。 放在历朝历代,哪怕是一个关系和皇帝冷淡、没有多少情意的皇后有了身孕,皇帝数日不曾来亲自看望,也是叫人寒心的。 婠婠即便是现在还有惶恐不安,不安的也只是她的孩子。 每日早中晚各三次医官们来给她诊脉,她总是忍不住追问上一句:“孩子的确还在本宫腹中吧?” 因为那三四日里的沁血,她总担惊受怕觉得孩子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她。 医官们每每都要好一顿向她保证和安抚,婠婠才能放下心来。 自从这个孩子到来之后,哪怕临近年下,宫里宫外多的是忙不开的事情,母亲也不要她再伸手一点了。 她每日里变得格外清闲,无所事事。 于是空闲时她想抚琴自娱,嬷嬷们非说琴声聒噪会吵了她腹中胎儿,婠婠一边悻悻收了手,一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琴技是否真的那般不堪。她安安静静地看会书练会字,嬷嬷们又说怕她伤了眼劳累心神,也不许她做。直到实在无聊了,她又想着给自己的宝宝做两顶虎头帽,倘或孩子明年平安降生,恰是虎年。乳母依然从她手中将针线夺下,说怕她累坏了眼睛反不值得。 所以她每日里只知道被人安排着不停地吃吃睡睡养身子,生活得无比堕落。 偶尔歪靠在榻上,她放空了眼神盯着殿内的某一处时发呆,华夫人还以为她是思念晏珽宗,埋怨他不来看她。 她们这些老嬷嬷们心中也纳罕怀疑,思索着是不是皇帝在何处又纳了美人侍奉。 毕竟皇后的怀相不好,时时都需要静养着,床帏之间,肯定是无法再侍奉皇帝泄欲的。 男人趁着自己妻子一怀孕就出去偷腥,千古以来都不是什么奇谈。 私下里她还抽了空和太后商议,若是皇帝真的趁着皇后孕期招幸其他女子又该如何。圣章太后沉吟良久,最后也只是道:“随他去吧。” 她的怀相差不多安定下来的这一天,正赶上满宫里的金桂盛开时节,香气沁鼻,让人心旷神怡。 医官们说她现在可以偶尔出去走动走动,松快心神,对她的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婠婠于是没想要别人跟着,只带了华夫人在禁宫里闲逛起来。帝园之内的园林景致极清雅幽美,颇有江南水乡的意境。 她小心地护着肚子在园中逛了会,在一座小巧的凉亭下坐着歇了会。 忽尔凉亭假山后面传来人身响动,似乎是花房的宫人们在搬台什么东西。 “陛下应该当真倦了她吧,如今说是揣着肚子,可是八九日里都不去沾她的边了。” 有个小内监的低声议论传入了婠婠耳中。 “兴许那日前朝相公们的议论进谏,陛下还是听入了耳的,陛下那日护着她、为了她殴打臣工,也不过是尽一尽夫妻的面子情义。恐怕没多久合该还是要采选秀女御妻、充填六宫的。等到鲜亮的美人们挨个入了宫,那坤宁殿总有一天要成冷宫。”又一个小宫婢撇嘴道。 “是啊,她肚子里那个,也不知保不保得住。若是保住了,对咱们也有好处,来日生产龙子时免不了要阖宫赏赐沾沾喜气的。” “哼,谁知道呢。” 闻言华夫人已是大怒,就要竖起眉毛越过假山去教训那几人,婠婠连忙拉住了她的手。 华夫人压低声音:“殿下!这群贱婢……” 婠婠按住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人之常情。您就放过他们一回罢,权当给我肚子里这个积德极福了,我正怀着肚子,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动辄打杀下人,算什么!” 略坐了坐,婠婠起身就要回去。凉亭后的那几人还在说话: “我不喜欢她!她不就是靠着我们帝姬的那张脸哄骗了太后和陛下的宠爱么!我看分明就是她克死了我们帝姬。倘或我们帝姬还在就好了。帝姬多好的人啊,凭什么她没了,一个有几分相像、替代她的玩物儿却被太后和陛下宠上了天!就是她克了帝姬的命数!” 那小宫婢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婠婠觉得这个声音格外熟悉,脑海中思索一番后猛地回想起来了她的名字。 是稞儿。 以前在荣寿殿侍奉过她一段日子。当年刚被拨入她殿中时,女官们请她为新来的婢子赐名。婠婠见她年纪小,问她可有名字。 她说她叫稞儿。 “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是婢的母亲,她已过世了。” “那就用这个名字罢。我知你思念你母亲。” 过了一段时间,婠婠和新来的这些宫婢相熟之后,稞儿犹犹豫豫地告诉她说,她们家里原来是给人家佃种桂花的,她最爱桂花,也喜欢侍弄花草。 婠婠便玩笑着问她可想去花房当值。稞儿眸中溢出光彩,说她想去。虽说在帝姬身边侍奉是件体面风光又轻松的差事,可是她还是愿意去花房劳作,因为种桂花的时候,会让她想起她和还未过世的父母一起劳作的时光。 婠婠便将她送了过去,她还特意叮嘱花房的匠人不许苛待了稞儿。 圣懿帝姬“过世”时,稞儿还曾经请一个有资格出宫的小内监去圣光寺门前摆下一盆金桂,悼念圣懿帝姬。 想起往事和稞儿如今在背后对当今皇后的怨毒,倒让婠婠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她不禁莞尔,终也没说什么。 华夫人气得要死,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要回禀太后,好好治一治宫里的这些流言蜚语。 婠婠还是劝她不必生事:“我不过命好,托生了这个胎,享了旁人没有的荣华富贵。何苦这样苛刻下面的人,他们尽日劳作侍奉我已是辛苦,不过议论两句罢了,我并没被伤着什么,何必要大兴打杀闹得满宫里风风雨雨的。倘或他日真有了什么不该有的传闻,真的妨碍了什么,再治也不迟。” 月桂站在婠婠身后为她梳头,正要侍奉她就寝歇息。闻言她一边执起梳子一边朝华夫人撇了撇嘴: “这些言语是从哪里传起来的,光靠我们娘娘发了狠去治便能治住的么?哼,他一日不再入我们坤宁殿的门,满宫里的眼睛就盯着一日,纵使娘娘再如何喊打喊杀的不许人议论,他们在心里也要笑话我们娘娘的。” 华夫人瞪着还挂在内殿衣架上的一件天子常服:“好了!你既然知道不好听,为什么还要说出来给我们殿下知道,就不怕扰了我们殿下养胎的心情!” 婠婠一见为了这么点小事,她们俩竟然还险些要吵起来,连忙摆手止住,将自己那日给孩子准备的虎头帽绣样一人给她们发了一个,让她们绣去了。 怀孕后,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比以前嗜睡了很多,又或许是终日无所事事里养出来的习惯,让她除了吃就是睡,完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 夜半,婠婠从沉沉的睡梦中下来,呢喃了一声想要喝水,没过多久就被人拥在怀中抱着坐了起来,那人将一只茶碗托在她唇边,喂她喝水。 咕嘟咕嘟地喝了好些水,她的唇瓣在烛光下氤氲着一层潋滟的水意,嫣红莹润,看上去十分健康。 他正要在扶着婠婠躺下,让她继续睡,然在闻到那股相伴她数月的熟悉气息后,婠婠霎时间清醒了过来,困意消散地一干二净。 她睁大了眼睛,借着昏黄的烛光盯着他:“麟舟?”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在他的温柔笑意中嗅到了一丝强撑着的虚弱感觉。 虽然是在榻上,但他今日竟然破天荒地衣冠齐整,外袍上的每一粒系扣都扣的严严实实的。不过为了怕硌到婠婠,他穿的衣袍质地柔软亲肤,其上未加任何刺绣、珠玉装饰,身上也连半个香囊玉佩都没有佩戴。 婠婠感到讶然。晏珽宗这个人以前是最不遵礼法的,和她两人在殿内独处时,他就习惯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斜歪单衣,露着胸膛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夜深了,快睡吧。我会在这里守着你的。以后也不会再离开。” 不知为何,他突然轻声对婠婠说出这句话来,声虽轻,却一字一句地极为坚定。 靠着他的一只臂膀,婠婠慢慢在他怀里躺下,抬眸仰望着他的侧颜:“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晏珽宗顿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母亲是指他的母亲孟夫人。 他略有些不自然地回答她:“已经大好了,我以后不用再经常去看她,我会花最多的时间陪着你和孩子的。” 婠婠柔柔一笑,拉着他的手掌覆在自己柔软得看不出丝毫怀孕痕迹的小腹上:“都要做人父母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等宝宝出生之后,我会带着孩子和你一起去见母亲的。” 晏珽宗有些不敢去看婠婠的神色。 她因为他的疏漏怀上了宝宝,又吃了这样大的苦,冰清玉洁的人被那些人指着脸骂作是妖后,险些失了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现在她反而这般若无其事地安慰他。 他何德何能。 166:孩子能保住的原因 一别数日不见,其实婠婠还有好些话想和他说。 起初她想扑在他怀里撒娇,想问问他,她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了,要被一群人指名道姓地骂作是妖后。 而后得知自己有了宝宝,可是因为那日的惊变,宝宝有些不大好,她又惶惶不安,特别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边给她安慰。 他好久没来看她一眼,虽然心知他也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母亲,但是私心里来说,让她一点委屈和抱怨的情绪也没有,亦是不可能的,她自认不是圣人,难免有些说不出口的心思。 然现下他忽然回来了,婠婠又仿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晏珽宗方才劝她快接着睡,但实际上每日里她睡得足足的,现下并不是十分困倦。 相反她觉得晏珽宗的状态看上去才更需要睡眠。 他看起来很累很累很累,又像是充满了心事。婠婠猜测大约也是和他母亲的病有关。 见他疲惫,想来自己现在就算有话和他说,他可能也是听不进去多少的。 于是她也没再出口询问些什么,只是命婢女进来熄了烛火,然后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在他身边望着他的睡颜。她将细指伸入他发间,轻轻按摩着他的头皮,得到她的安抚后,他看上去放松了不少,很快便沉沉睡去。 黑暗中她默然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流逝,而自己也没有丝毫的倦怠之感。 许久之后婠婠想起他还穿着外袍就拥被入眠,又担心他睡得不舒服,轻柔地揭开丝被想给他脱衣。然她的双手刚触及他的腰带,就被他一下捉住了。 晏珽宗蓦然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赤红的血丝,像一头在密林中小憩被人惊醒的猛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婠婠被他吓了一大跳,微低下了头:“我只是怕你穿着衣裳睡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孕期情绪敏感,刚说了几个字,她眸中就隐隐有水雾浮现,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柔弱。 几瞬之后,他才似乎清醒了过来,双目中被一片只对着她一个人的柔情和宠溺填满。 他松开攥住她的手腕,改为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缠,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婠婠,我,我只是好几日没睡好,适才又做了个噩梦,所以一下子没认出你来……我弄痛你了是不是?” 那个眼神婠婠注定此生难忘。 她默默抽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你累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不碍事的。” 一片寂静。 又片刻后,婠婠咬了咬唇,问他:“你就寝的时候还穿着衣服吗?” 他思索了会,起身下了床。“这几日积攒下太多政务,我去皇邕楼看会奏札,你再睡会,我过会儿回来陪你用早膳好不好?” 他俯首,堪称虔诚地吻了吻婠婠的额心,对她一如既往的温柔情深,可是却让婠婠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婠婠低声说了个好字,让他走了。 这会大抵还是凌晨时分,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晏珽宗前脚刚走,婠婠身边伺候她的乳母嬷嬷们就着急忙慌地进了内。 她正有些出神地望着晏珽宗离去的方向,乳母揭开了她盖在腿上的丝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床上的痕迹和她双腿之间可有房事后留下来的迹象。 婠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后扯过被子压住了自己的身子。她不喜欢被人翻弄身体和触摸私密之处。 “您现在才有着身子,他若有点良心,大抵也不能这个时候弄……不过我瞧他走的时候面上很不好看——我的殿下呀,您和我说句实话,他早不来晚不来,今儿半夜三更的时候闷不吭声回来了,是不是跟您要做那起子事,可是被您推拒了之后才不高兴的?” 她们是怕皇帝行事没个分寸,趁着皇后有孕时强迫她同他行房交欢,会伤及她和她腹中的胎儿。 “您说话呀,这有什么可羞的,男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他要真有了旁的想头,与其让他在外头寻了什么花儿粉儿的,不如我告诉了太后,让太后安排几个家世青白好拿捏的进来侍奉他,也是给您添了贤良的名声,出去好堵住那些人的臭嘴……” 婠婠被她们的话羞得满面通红,背过了身去:“您想什么呢。他就是回来看看我而已,并没有要和我做什么。” “那怎么这天不亮的点又要走了?脸色阴沉阴沉的,我还以为他是和您拌嘴起了什么争执了。” 想到他刚才的离去,婠婠也有些异样的情绪。 她神色落寞,低头绞着手指:“他半夜忽然回来看我,我和他说了几句话,看他累得不行的样子,就劝他先睡下。他睡着了,我却并没有几分困意,就坐在边上看着他。我想起他就寝没脱衣裳,怕他睡得不舒服,就想帮他宽衣。可是、可是我才碰到他的腰带,他就一下醒了,不让我碰他。我就问他为什么不脱衣服,他没回答我,就找理由说还有政务未处理,走了。” “哼。” 华夫人又是冷笑道:“不让您碰?十之八九,他是趁着您有孕,身子不方便,伺候不了他,所以又在外头寻了旁人舒坦去了。保不齐现在身上还留着哪个娼妇的骚毛和妖精的指甲印,所以怕您看见了,不敢在您面前解衣呢。” 她想起自己和他交合时的场景,偶尔他弄她弄得太狠了,或是一下撞得太深,她也会亮出爪子下了死手去抓他,在他胸前背后双臂间留下条条抓痕。 婠婠听不得这般露骨粗俗的话,蹙了蹙眉劝解道:“您别说了,这都是没影的事,他不是这种人。他要是贪欢爱美,早前就纳了一堆妻妾在房中了。” “殿下,是你傻啊!我听人说隋炀帝和他哥哥夺储的时候,也喜欢宣扬自个洁身自好不重女色呢,那都是做给父母外人看的,您见他夺了大业之后是什么做派了么?” 这话越说越离谱了下去,月桂连忙打住她:“要是宣扬出去了,您拿当今陛下和隋炀帝比,不知要惹什么风波呢,可给我们娘娘留几分清净养胎吧。” * 不管怎么说,那天他的异常仍是在婠婠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而且他后来也不再和婠婠同床共枕了。即便每日早中晚用膳时他都会过来陪她,在处理完政务之余也尽量抽空守在婠婠身边,但是从不在坤宁殿留宿。 他既不来,婠婠虽然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想念,可也羞于自己说出口。 晏珽宗握着她的手和她说,有经验丰富的老嬷嬷们守在她身边服侍他已然放心,孕中不比别的时候,嬷嬷们私下也怕帝后二人榻间过于亲近会把持不住分寸,伤了孩子,所以贾嬷嬷委婉规劝过皇帝不要留宿在这里。 他都这么说了,倘若婠婠再出言挽留他,倒好像是她耐不住寂寞似的。 于是她也闭了口,只说好。 “我们年轻夫妻,有不曾生养抚育过孩子,所以什么都不懂,是合该听嬷嬷们的话。” 然而夫妻之间终究是疏离了些,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裂缝,外头的人觉察不出什么异常来,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有些不对劲。 可是似乎谁也没想主动去修补。 婠婠每日里懒洋洋地窝在寝殿里,一心期盼着宝宝在她腹中长大,大约是内心里觉得在看着自己长大的嬷嬷们面前表现出她对晏珽宗的思念和在乎是一种很可耻的事情,所以无事的时候她绝口不再提他。 外头的臣官们知道皇后有孕,更心知肚明皇后有孕时无法侍寝,婠婠以为他们会越发卖力地趁着这个机会劝说皇帝广纳美人。 但让她意外的是,他们竟然从此集体沉默了下来,反而刮起了一股谄媚皇后的风气,雪花一般地向皇后祝贺、请安的帖子飞进坤宁殿中,称颂皇后的德行和才学,婠婠略翻过两本,觉得无趣,就都让长孙思处理了。 白夫人有一日入宫看望她时笑道:“他们现在是吓也吓死了,您现在双身子,顶顶金贵着,他们唯恐皇后和小殿下出了半点好歹,届时陛下暴怒心痛之下,自然会拿他们给小殿下陪葬了。” 婠婠于是就听懂了。 原来外面的人也都以为皇后这一胎并不稳妥,很有可能会小产滑胎,所以越是这样他们越不敢再激怒皇后了。否则这一胎要是真的不保,说不定皇后就会甩锅到他们头上,说龙胎是被他们给气没的。 到时候假的也被说成真的了,气死了皇帝的嫡子,这个罪名谁敢去担。 她笑了笑,慵懒地靠回椅背上,并不说话。 * 在她这一胎有了一个多月的某一天中,章姝月登门拜访了她这位皇后。 婠婠在呆滞了很长时间之后才想起这个妇人来。 直到数年之后她都在想,倘若不是章姝月自作主张的将事实告知她,或许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活在对他的误会中。 他的性格太过偏执,而且并不擅长用言语来表露心迹。其实过去他就为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她年少时身子不好,他也曾为她遍寻名医灵药养身,但花费了无数心血才制成的一盒子药丸送到她面前时,他总是习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下头人孝敬的,我看着适合你用,顺手带来了。” * 章姝月是拿着闻人崎的令牌进宫,一路来到坤宁殿外的。 而闻人崎的令牌,则是因为晏珽宗有事相求与他,为了方便他随时进宫,所以才给了他一块。 她已是有五十的人了,可看上去却如三十出头年华的妇人一般秾艳成熟,美得像盛夏枝头饱满多汁的一颗蜜桃,又似一株正开到荼蘼的山茶花。 因此婠婠愣了许久才认出她来。 “章……夫人。” 看出章姝月似乎有话要和她说,她旋即屏退左右。 “一别数年不见,公主的气色比我上次见到您时好了许多了。如今更是要为人母,不知您孕中可有不适?” 婠婠并不否认自己公主的身份,她柔柔一笑:“起初几日是有些下红之症,我被吓得不轻。可是妥协养下来,安胎药当饭一般吃着,如今也大好了。夫人这些年和闻人郎君游历河山,想来见识得风景人情也甚多罢?” “不知公主吃的都是些什么安胎药?若是药效真的那么奇了,可否将方子也配给我一份,兴许以后我和我夫君游玩途中遇见什么怀孕妇人,也能把这救命的方子告诉告诉她们。” 婠婠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方子,似乎是他请外头的人配的,每日有人端来给我,我就喝了。您若是想要,回头我就向他要来再给您。” 章姝月站起了身:“公主就不想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回宫么?” 她这话说得婠婠有些疑惑,难道晏珽宗此时不在宫里?可是她又为何知晓? 见婠婠不言,她又继续问:“那您也不想知道您日日服用的这剂安胎药里面又是什么药引子?” 婠婠呐呐地抬头望向她:“什么药引?” “您今天不和我走,或许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 华夫人和月桂她们都坚决反对章姝月将婠婠带走。在她们看来婠婠大概是失心疯了,怀着身子的人还敢随随便便和别人乱跑,出去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然,不知为何,婠婠觉得自己心下像有一股魔力在驱使着她一定要和章姝月去走这一趟。 她总觉得自己不去是会后悔的。 于是经过了一番艰难的协商和调节,婠婠带着一群贴身伺候她的嬷嬷婢女悄悄乘马车随着章姝月出了宫。 章姝月带婠婠回了南江王府,晏珽宗没登基之前的宅邸。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到了之后,她也只是拉着婠婠的手,将她带到了晏珽宗在府中曾经居住过的院落。 婠婠没碰见一个下人,大约是被她提前驱赶了。 她让婠婠站在一扇纱窗前,拔出簪子将纱窗破了个洞:“你自己去看罢。” 婠婠迟疑了会儿,还是慢慢地凑了过去。 下一瞬她身子一软就要瘫倒在地,还是章姝月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天旋地转后,婠婠就近摸到一根廊下的柱子,扶着柱子缓缓地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瑟瑟发抖,捂着唇可怜地哽咽,像只受了惊的白兔儿。 章姝月掏出袖中的绢帕为婠婠擦拭泪珠:“看到了吧,公主?这就是您腹中的孩子能保住的原因。” 167: 婠婠也不知自己心里此时是何感想,只是浑浑噩噩地又在乳母嬷嬷们的搀扶下回到了宫中,这一次章姝月便没有再陪伴她身边了。 见婠婠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嬷嬷们连忙又命医官熬煮了安神的汤药来喂她服下。 月桂有些好奇她是见到了什么才吓成如此模样。可是她问了婠婠,婠婠良久只是呆坐着,并不说话。 良久,婠婠才抓住月桂衣袖的一角,轻声对她道: “自有孕以来,我的饮食皆是清淡为主,加之喝了那么些的补药,吃的我嘴里都要没味了,尝不出什么东西的味道来。所以竟是我傻了,我竟真不知道喝了这么些天的安胎药,吞下去的竟然是他的血。呵。” 她用手指拭去眸中的水雾,“他都坐到这个位子上来了,想要多少女人不能?挨个临幸下去,只怕七八年后就有几十个儿子几十个女儿,子子孙孙的数也数不过来了。为什么非对我肚子里这个这么上心?” 月桂闻言脸色大变:“殿下!您这说的是什么自轻自贱的话!婢子们打您一出生起就将您捧着抱着伺候大了,难道是为了教您长大了去屈尊降贵体谅男人的么?这辈子压在您头上的男人,普天之下也只有先帝一个人得您敬着、伺候着,旁人算什么?他就是把心挖出来给您吃了,也是他活该的!要不是他谋权篡位在前,您会被逼着做皇后、这般辛苦地生育皇子保全自己的地位么?要是我们大殿下——” “好了!” 婠婠打断了她,“姑姑,我心里有分寸。在我心里,母亲哥哥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活一日,自然就将母亲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考量着。所以旁的话,你们以后也不要再同我说了。 ——尤其是不利于我们夫妻恩爱的是非之言,何苦呢。姑姑,华娘,他待我怎么样,我又不傻,自己眼里都看得见。倘若是哪日他变了心弃了我,我自不会自甘下贱地再巴巴贴上去的。” 月桂和华夫人都沉默在了当场。 夫妻恩爱。 她说她要和那个人夫妻恩爱。 这才几个月啊,多长的时间,殿下就被他哄骗去了身心。 * 在她回宫后不多时,又一碗安胎药被人送到了她的面前。 天渐寒凉,婠婠拥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盖住自己的小腹,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小憩,微垂着头的模样看上去却有几分失落和烦闷无趣一般。 看着这份盛在玉碗中的安胎药时,婠婠轻声笑了下,对着来送药的萃澜问:“他人呢?” 萃澜低着头并不敢看她:“陛下政务繁忙,这会应该还在皇邕楼处理国事。” 婠婠哦了一声后便靠回了小榻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一枚同心结。 “你让他回来陪我,我要见他。他不回来,我就不喝这药。” 有些事情,她想当面和他说清楚。她不想他躲避自己。 萃澜眼中划过异色,她不知皇后今日的反常是从何而来,小心地回道:“陛下若是得了空,一定会回来陪伴娘娘的。娘娘,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和腹中的小皇子才是啊。这药若是放得时间稍长了些,待它冷下来,药力便不好了……” 婠婠摆了摆手打发她走:“你让他过来。我就要见他。” 萃澜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应了声后退下了。 她走后,婠婠望着面前那碗还缭绕着热气的汤药,执起羹匙慢慢搅动着,然后一勺勺吞服了下去。 猛然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婠婠连忙唤了侍女进来。 “你去皇邕楼或是神龙殿找萃澜姑姑,告诉她,本宫后悔了,让她别为了本宫去打扰陛下,让陛下好好休息罢。” “是。” “——不用了,婠婠,我回来了。” 婠婠有些惊诧地回过头去,却见晏珽宗正若无其事地站在内殿的一道珠帘外望着她。她想起方才在南江王府中所见的场面,又想起自己刚才胡闹之下的刁蛮任性要求,眼眶猛地湿润了起来。 她收回视线盯着面前刚喝了一般的安胎药,泪珠如不可控一般噼里啪啦地坠入碗中,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那个人似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走到她面前俯身拭去她眼中的泪,又拾起羹匙一勺一勺将药喂到她唇边。 “是我不好,冷落了你,不哭了好不好,娇娇?” 被他这样一哄,婠婠反而更加止不住地想要哭,形状漂亮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发着颤,哭声也由一开始的低声啜泣转为几近哽咽的地步。 晏珽宗见哄不住她,也就不再劝说,只是静静地将她搂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哭着,任由她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 “我不是个好妻子。” 她接过晏珽宗递给她的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小声地道。 “其实我刚才不该这样任性让你过来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脾气太坏了?明明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身上还有着伤,就算我想见你,也不应该这样逼你过来,和你发脾气。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心里在想些什么,总是说话不过脑子。” 所以刚和萃澜说过了那番话后,她就后悔了。。 她像是个被宠坏的自私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身上还有着伤,怎么能随随便便施加压力给他,逼着他带伤过来见她。 虽然她的本意只是因为她想他了,她想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她知道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168:鹿血汤po18.Cl𝔲ъ 溶溶日光慢慢渗透进室内,金辉打在每一样奢华的器皿上,流光溢彩好不迷人眼。因为婠婠多日以来神思难安,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发呆,孕期已出现了些郁郁寡欢的苗头,所以女医吏们特意给她配了一剂安神的香料,每日于殿中熏点。 晏珽宗低声哄了她许久才慢慢哄得她不哭了。 婠婠靠在他怀中,大概是因为倦极,又经历了一番较大的情绪波动,所以哭够了的她很快便迷迷糊糊地再度闭上了眼睛。靠在他怀中,闻着他衣袍上熏香的气味,竟然有朝一日并不会再让她感到抗拒,而是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做了皇后之后,她需要和从前的自己彻彻底底地做个了断。她在这深宫之内不再有别的朋友和知己了,从前圣懿帝姬的堂姐妹表姐妹们,她也无法再和她们亲近,圣懿帝姬的闺中密友手帕交们,也不再属于她。看圕請菿渞發網站: yцshцwц.b1ⓩ 她只是她自己,也是他一个人的皇后。 加之有孕以来无所事事地养胎,又让她的精神空虚惶恐到了一定的程度。 晏珽宗现在的出现,一下子就打消了她所有的不安。 婠婠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睡着之前,恍惚地想着:他的计谋真的得逞了。 他算计得真好,让她在这深宫里只能依赖他、只能看见他。 做帝姬的时候她不属于他,又的是一群陪在她身边的人和他分享这个帝姬。她有兄弟,有姐妹,有宗亲,有挚友,有恩师,更有一群宫人围着她转。 他永远都无法独占她的时间。 可是现在他能了。她是他一个人的妻子,是他的中宫。世人赋予中宫皇后的职责,第一要务就是陪伴好皇帝,为皇帝生养儿女,同皇帝夫妻恩爱和睦。其他的事情,诸如孝顺父母和教导儿女之类的,其实都可以往后排。 以前他即便是她的兄长,可是也不敢多来荣寿殿寻她,毕竟男女有别,来得多了,总是要惹人说的。 然,现在他只要一踏足坤宁殿,所有的宫人们都会下意识地退出殿外,将皇后身边的位置完完整整地给皇帝让出来,——甚至还包括了让皇帝可以随意临幸宠爱他的皇后,对她做任何事情。 现在还有了宝宝,他是她腹中孩子的生父,更是她心甘情愿张开了双腿同他交合、求来的他做她孩子的父亲。 以后大抵也会彻底认了命,再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了罢。就算从前恨过、怨过,可是以后她还是要跟他继续过下去,把宝宝生下来、教养大。 * 熟睡中,她又在梦境里看到了自己被章姝月带着去看见的那血淋淋的一幕。 ——晏珽宗割肉取血为她熬煮这每日一碗的安胎药,保住了她腹中的稚嫩胎儿。 透过章姝月用簪子在纱窗上捅破的那一点洞,婠婠慢慢地凑了过去,看清了室内的景象。 晏珽宗赤裸着上身仰躺在一张鸡翅木的床榻上,他阖着眼眸,看上去极为痛苦的样子,精赤的胸膛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竟是一条条可怖的长长疤痕。 而且看上去很新,就是近日里才添上去的东西。 原本他身上就有不少的陈疾旧伤,不少上了年头的箭孔刀伤已经足够骇人了,再添上这一道道新疤,让婠婠都不由得觉得他这副皮子究竟还有哪出好地方没有。 尤其是他的心口那处。 亦被闻人崎以小刀剜开一个深深的窟窿。 室内咕噜咕噜地支起了不少个煮药的小炉子,婠婠忽然就闻出来这些药炉子里熬煮的便是她每日需要服下的那碗安胎药。 闻人崎手中执着一把小巧的锋利银刀,随手以刀锋翻了翻他胸前的一块血肉模糊的窟窿伤疤,挑出些还未来得及愈合便有了化脓迹象的肉丢在一旁,顿时又有新鲜的血液不断流出,闻人崎动作十分利索地用一方玉碗接过,接了满满一碗,然后掀起一只药炉子,倒了进去。 翻腾的那些水汽间,似乎都染上了血色的赤红。 婠婠退后了两步,有些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下一瞬便险些瘫软在地。 章姝月将她扶起。 梦境至此再度终结。 这就是他这些时日不肯来见她的原因,也是她的孩子能保住的原因。 他心甘情愿割肉放血给她配药引,可是她却在这边埋怨他没有好好陪伴自己。婠婠一边心中愧疚难安,一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懂他。 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为什么还要骗她说,他是去照顾他的母亲了? 为什么为她做了这些却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 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瞒着自己? 婠婠不懂他。 她睁眼醒来时,满殿里没有一个宫人在,只有晏珽宗一个人守着她。他背靠在大床的一根雕花床柱上,轻轻握着婠婠的一只手,专注地凝神望着她的睡颜。 像是守了她很长很长时间、以后还会一直守着她的样子。 她心头忽地涌现一股很微妙的情愫,好像过往时凝聚在这里的某块坚冰正在缓缓地融化,流成一地的潺潺春水。 “你的那些伤口,很疼吧?” 婠婠低头摸了摸自己还未显怀也没有丝毫胎动的小腹,“那我的药还要吃多久呢?” 晏珽宗沉默片刻后,握着她的那只手力道还略加重了几分。 “我没想让她带你看见这些。是我不好,吓到你了。现在身上还有不舒服的吗?” 婠婠的心就这样被软化了下来,她摇了摇头:“麟舟,我在问你。你不要总这样把我敷衍糊弄过去。那天晚上你来陪我却不肯在我面前解衣,就是怕血渍沁出来被我看见是不是?你骗我说这些日子你要去照顾你母亲的病,可是你母亲大约根本就没病,反倒是因为你自己要养伤,所以你才这样躲着我!” “不过个把月就能恢复如初的皮肉之伤,你为我伤心做什么?至于你的药——等你的胎相彻底稳了,不想再喝药也行。” 他满目宠溺地轻轻刮了刮婠婠的脸颊上的白嫩软肉。 * 他们都在惴惴不安地等着皇后小产,然后皇帝伤心,暴怒,继而转移怒火开始去问责那些曾经中伤过皇后的臣官们,最后该贬官的贬官,该网罗罪名抄家的抄家,走完一整套流程。 这倒不算他们故意存心咒皇后,只是女人的身子十有八九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还没坐稳了胎就受惊晕倒,宫里的动静又是那么的紧张不安百般重视,看这个样子也是保不住的架势,否则禁宫之内的主子们为何那般谨慎。 今年秋,本来还有一场先帝的小祥之祭,即先帝驾崩一整年的祭祀。按理来说,皇帝和皇后应该一起前往他的陵寝宗庙祭拜的。可是最后却是皇帝一个人去,留皇后在宫中静养。即便失礼不妥,这次也没一个人敢在皇帝面前念叨半句了。 大家都在等这道不定时的惊雷何时炸开,让他们的心事也尽快了结,这样日复一日地惶恐不安度日,实在是让人难熬。 然,就在他们缩着脖子等皇帝失去了嫡子后前来问罪的日子里,皇后的胎相也日复一日地稳健了起来,气色也好了不少。 “还有这样的事?” 婠婠不由得失笑,低头拾了块小碟子上的牡丹卷咬了一小口,微笑着看着面前进宫陪她说话解闷的陆漪娴。 漪娴抬手抚了抚额间的一条狐裘抹额,姿态温婉:“娘娘何必听这些人的不肖之言,您养好了身子生下嫡子,便是最重要的事了。” 有着肚子,她也懒怠见些外命妇们的请安问礼,大家互相扯着脸皮敷衍,一举一动间还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后的喜好憎恶习惯,累也累死她了。 不过只有漪娴和几个族亲的妹妹她还愿意见,偶尔请她们过来陪自己说说话罢了。 婠婠注意到她今日所佩戴的这间抹额做工极为精致,额心处点了一个宝相花纹,花心处缀着一颗碧蓝的宝石,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美不胜收。此石名唤无忧子石,一般人认不出的,更是见也未曾见过几次,还是从海外来的贡品。 除了婠婠有之外,还有的几颗,皇帝也赏过少许亲近的臣下。 比如,威宁侯徐世守手中就曾得过一颗。 婠婠但笑不语,忽觉漪娴的容色里都添了几分像是被男人呵护滋润过的妩媚。春意盎然。不再像是她从太原回来后,婠婠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憔悴和隐忍。她今日画了远山眉,连舒展的眉尾间都流露出她的心情愉悦。 这段时日中,她似乎过得很开心,婠婠也是真心希望她开心的。 漪娴走后,华夫人向她提了一句:“太后娘娘又说,喜事趁早不趁晚,不如等殿下坐满了叁个月的胎,宫里便开始摆酒设宴请宗亲们同贺娘娘有孕之喜了。届时,再借着封赏的名义,为徐将军和淀阳郡君赐婚。” 婠婠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孕期里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格外粘人,日日都要晏珽宗陪着她,他亦索性将军政机要文书全都搬到了坤宁殿里,每日除了朝会和召见臣下,其余的时间里他都要确保自己出现在婠婠一睁眼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片刻不见,婠婠就有些伤心落寞,垂头丧气地像只等着人来哄的小动物。 可是她也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这样依赖他。 乳母嬷嬷们都被她这个状态吓得不行,私下说她尽是被男人骗得昏了头了,不过念在她有孕辛苦,并没把这些话挑到她面前来说。 她现在的肚子已经两个多月了,看上去一切都好,未再有什么不适之感。 所以前几日里她就坚决停了那味药,让晏珽宗不要再这样没完没了的放血养她了。 看她身子渐稳,还愈发地喜欢缠人,嬷嬷们便少不得提点她几句,并且劝她还是和皇帝分房睡,对孩子好。 她们是担心年轻夫妻没经过事,不知道轻重,兴许看着孩子渐稳了,夜间同床共枕便不安分起来,恐怕会忍不住要同房。 可是这话也不能跟婠婠提了,提了她就要伤心。 月桂每天守夜守得担惊受怕,唯恐皇帝什么时候兴致来了要去弄婠婠的身子,每每婠婠咳嗽几声夜间起身要个水喝,她们都怕得要死。 即便婠婠一再告诉她们,他真的有分寸,也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见贾嬷嬷她们还想说什么,婠婠便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本宫让你们给陛下炖的补汤,你们去小厨房看看,好了就端过来吧。” 晏珽宗这晚上冒着风雪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大盆汤。 他那怀着身孕的好妹妹正慵懒地拥着貂裘靠在美人榻上,又一下没一下地隔着厚厚的貂裘摸着自己的小肚子,还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这是我亲自盯着膳房的人炖了一下午的汤呢。你尝尝嘛,你为了我流了那么多血,我都怕真损及你身体的根本……” 虽然做太后也不错,可她还年轻啊,她不想这么早就做太后的好吗! 晏珽宗略微僵硬了片刻,用羹匙搅了搅那锅汤,手都在发抖。 一锅的鹿血炖鹿肉。偶尔浮上来几片猪腰和牛腰。 谁给她想的主意? 她不懂事,下面的人也陪着她胡闹? …… 鞠躬! 道歉! 向大家磕头! 169:“哥哥的错。” 婠婠是当真不知道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其他方面的作用的。 这也是因为她小时候实在是被宫里管得太严了。即便帝姬闲暇时候爱看书,每一本被递到她面前的史书古籍医典琴谱等书,都是被女官和太傅们精心筛选裁减过的。 一些他们认为不适合出现在帝姬眼前的字眼,他们就有权力将这些字句删去,只将他们认为合乎礼数的东西留给婠婠看。 譬如婠婠因为自己多病,从前也翻过几本本草纲目之类的书目,但是其中关于“枸杞”之类东西的作用,书中写它“味甘、性平,可弥补肝肾阴虚、虚劳精亏、眩晕耳鸣、阳痿遗精,亦可滋补肝肾、益精明目”,可是当婠婠说她要看这些书的时候,潘太师就会提前替她将整卷书翻阅一遍,然后删去其中的许多词语。 “壮阳”这两个字的意思,不用想,也是不被允许为帝姬所知的。 甚至潘太师他们还认为,哪怕只是让这两个字出现在了婠婠的眼前,都是对一个未出嫁帝姬的亵渎,是他们的失职。 过分的溺爱和自己为是的小心谨慎,把她养得格外天真,纵容她的无知,让她后来在情事中可以被别的男人随意教导。 以至于当她乍然落到晏珽宗手里的时候,单纯犹如一张白纸,可以被人随意涂抹,甚至被那个人逼着学会品箫和吞精,然后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纵欲贪欢。 也亏得潘太师不知道婠婠还活着,还兀自为了她的薨逝伤心了一场。可是他若是知道婠婠活着活成了这副模样,想来也不会太开心的罢? * 其实,婠婠真的没有想太多,也没有什么他所想的暗示他的意思。只不过是她今天无所事事的时候乍然想到了这件事,然后便对宫人们低声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好好去炖一盅补气血的汤药来。 她觉得大抵男子和女子体质不同,于是又添上了一句话告诉他们:“是给陛下的,你们仔细去准备。” 事情吩咐下去了,她倒是乐得轻松,等女医吏们来诊完脉象后慵懒地靠回榻上小睡了一阵。 下面的宫人们为了皇后娘娘这句话,都快绞尽脑汁去思索所谓的补气血究竟是补的什么东西,是不是皇后意有所指话没说个明白。 末了,膳房的几个奴才达成了统一意见,他们都一致认为: ——皇后娘娘是想给陛下补阳气的,只是碍于陛下的男子颜面,不好直说罢了。 于是乎,为了最佳地展现自己的拍马屁技能,他们特意去鹿苑取了新鲜的鹿血和鹿肉,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精心炖成这一锅鹿血汤送来坤宁殿里。 完事后,他们还在心中叹息一番:原来菩萨似的皇后娘娘被说成是媚君惑宠的妖后,的确是被外头的言官们诬陷中伤的。陛下不纳后宫,这是娘娘的错么?陛下久无子嗣,这是娘娘的错么? 分明是另有隐情,娘娘只是替皇帝陛下背了这个黑锅,成了陛下堵住众人悠悠之口的一个工具罢了。 唉。 婠婠哪懂这些,她不过是揭开盖子时略闻了闻,发觉香气扑鼻,看上去十分不错,遂就留下来准备让晏珽宗回来喝了。 见他久久不动,婠婠微微支起身体,问了他一句:“这汤,你不喜欢吗?” 晏珽宗挑了挑眉看她:“你觉得我该喜欢?” 他还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罢,竟然在自己的女人眼中,沦落到要靠壮阳之物支撑男子雄风了。 可怜婠婠孕中本就脾气大,见他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被他一堵,心里有些不舒服,反而率先发起了脾气。 “我管你喜不喜欢,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还不伺候呢!” 说罢她起身扔了身上的狐裘,兀自往床帐内走去,准备自己一个人先睡下了。 晏珽宗叹了口气追上去,守在她床边哄她。 婠婠咬了咬唇:“我给你准备的吃食,你为什么不用,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自己也尝了小半碗,炖得也还算入味,不至于入不了你的口罢。” 他蓦然神色大变:“你说什么?你自己吃了?半碗?” 鹿血是何等烈性的东西,寻常雄风不振的男子,只是吃上两叁块鹿肉,热气上涌时也够他们在情事里支撑上一两回了。 何况婠婠本就体虚,哪怕是要给她补身子,也得细水长流慢慢地来,哪能一下子受得这样性猛的东西。恐怕还会适得其反,伤了她的。 晏珽宗连声往外面唤了婢子们进来,让她们去传召女医吏们来为婠婠再诊一次脉。 “太后让你们来侍奉皇后的胎,平素哪一样皇后入口的东西你们不是都要查验叁四回的么?!现下这样的东西堂而皇之入了皇后的口,你们就没一个人知道?就由着皇后胡来?今日晚膳是谁在皇后边上伺候的?” 情急之下,他对月桂等人也忍不住责难下去。嬷嬷们跪了一地向皇帝请罪,额上也是不禁冷汗直冒。 华夫人觑了一眼那盅汤药,不由得晃了下身子。 “娘娘……怎么会吃这样的东西?” 每日里配给皇后的吃食,她们当然是事无巨细自己查过的,甚至时不时还要自己亲自去守在小厨房里看着宫人们做,唯恐在饮食上出了差错,伤及婠婠腹中的胎儿。 ——但是,那可不包括皇帝的一饮一食啊。 她们只忠于太后和皇后,只求婠婠平安生下小太子就好了,谁还有空管皇帝的死活。 是以今日有人将这盅汤药送来,说是送给皇帝的时,她们便连掀开盖子看一眼也不曾。因为她们也没想到婠婠会对着这汤药伸筷子的。 而婠婠大多数情况下用膳,也不喜欢婢子们站着杵在跟前,恰巧今日晏珽宗又没回来陪着她,竟然就让她捅出这么大的窟窿了。 女医吏们分成几班,不分昼夜都有人在偏殿轮值,时刻备着皇后传唤。是而晏珽宗吩咐下去后,不过片刻就有几个医官低着头入内了。 皇帝摆了摆手免了她们的礼,让她们赶忙去给婠婠看诊。 婠婠仰靠在床头,愣愣地看着晏珽宗大变了神色,然后宣来婢子们问责,一时间满殿人心惶惶,吓得她自己不由揪紧了被单,脸色都有些白了。 女医吏轻轻挪过皇后的一只皓腕,将手搭在上面为皇后诊脉。 婠婠的唇嗫嚅了下,轻声问她们:“本宫……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宝宝——孩子没事吧?” 女医吏们忍不住回头撇了眼摆在当中膳卓上的那盅鹿血汤,怯怯不安地垂下了头去: “娘娘今晚所服用的鹿血之汤,乃是极烈性极烈性的滋阳之物,但是此物不能做长久之用,只是……只是一夕欢愉之间,偶尔助兴罢了。寻常男子服用,也不敢太过依赖,否则时日一长,必定虚空身子,于人体不利。 娘娘本是气血亏空之体,滋养身子也不能急于求成,动辄受用大补之物,反倒于娘娘有损。是以,娘娘今夜服时鹿血汤,实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婠婠隐隐约约有些听明白了。 她下意识将双手贴合在还未显怀的肚皮上,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可是我不知道那是……那现在怎么办?你们去给本宫熬药,给本宫催吐可以吗?” “娘娘!” 医官们唤她一声,说话更加小声了:“娘娘也不必这般惶恐,只待今夜将那鹿血的功效发散出去即可。直明日晨起时,大抵就无事了。不过往后几日的饮食需要更加清淡一些。” 发散出去。 说完这话后,她们小心地抬眸,飞快瞥了眼皇后的神色,却见皇后清婉的面容上渐渐泛起了情事中的粉红,手腕上的传递出来的体温也渐渐升高了些。 是鹿血的功用在皇后体内慢慢生效起来。 珠帘外,晏珽宗低声和几个医官交谈两句,医官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却还是按捺下羞耻和皇帝一一叮嘱了一番。 婠婠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华夫人过来给她擦了擦额前的汗,心疼得不得了:“您怎么越发得不肯听婢子们的话了!小时候还不至于这般呢,如今长大了,愈发肯胡闹起来……” 晏珽宗抬手打发她们全都下去了。 婠婠瑟瑟不安地看着他,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么大的一出变故是如何发生的。 “麟舟,我……” “没事的,娇娇,不会有事的。” 他将她搂在怀里,让婠婠趴在他胸膛下,一下下地轻抚着她的背,哄慰她的所有害怕。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娇娇没错,你是为了我才让人炖着样的汤来的,都是因为我今天没陪你用晚膳,是我的错……” “乖,别怕。是哥哥的错。” 婠婠眼前渐渐浮上一层迷离的水雾: “我好热。” 170:孕中 片刻的功夫后,她吃下的那小半碗鹿血汤就开始在她体内慢慢挥发出了药力。 宫人婢女们退下时,早已将内殿的烛火灭去了大半,只余下一两盏亮在烛台上,方便帝后偶尔起身摇铃宣人侍奉。 昏暗不明的环境中,婠婠伏在他怀里喘息,渐渐又因体热而低声啜泣起来,像是正在忍受十分难耐的折磨,其声娇如乳莺哭诉,闻之辄令人心生不忍。一边啜泣着,一边她还像只撒娇的小动物似的咬住了他的袖口,水渍逐渐洇湿了一方布料。 她挣扎着伸出手环抱住身旁男人的腰身,凭着本能的意识向他寻求安慰,婠婠觉得他似乎浑身都僵硬着,良久,他也只是任由自己在他身侧翻来覆去的蠕动撒娇,不发一言。 抬眸时婠婠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却觉得他的眸色深沉得几乎有些可怕。 珍珠似的泪滚落一滴,婠婠伸出手向他寻求拥抱:“哥哥……我难受,我不舒服……”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托起,由原来那个虚趴在床沿上的位置转为被他送到大床的中央平躺了下来。 孕中她鲜少以脂粉钗环妆饰自己,衣裙也尽量以舒适柔软亲肤为主,很少再穿那些沉甸甸的、绣着金丝银线宝石明珠的华丽凤袍了。用完晚膳后,嬷嬷们本来催她早些睡下的,所以已经给她洗过了脸,放下头发换上了寝衣。 因为兜衣难免束缚她的胸乳和小腹,而贴身的小裤亦会箍着她的腰身,所以寝衣里面,为了让她尽可能的舒服,她什么都没穿。 晏珽宗以前是不知道的。 这些时日以来尽管和她同床共枕,可是心知她怀孕辛苦,他怎么可能去碰她半下?本来贾嬷嬷劝他说,为了皇后的胎儿安好,请他和皇后分房睡,他都是同意的。 只是因为婠婠百般不愿意,为了顾及婠婠的情绪,他才夜夜留下来陪伴她,亲自侍奉她起夜喝水之类的琐事,根本不是贪恋她的身子,想在她孕中逼她同房。 所以每晚他都是单纯地搂着她睡,不多动半下手脚,自然不知道她—— 她像只溺水后被人捞起的兔子一般在榻上扭来扭去哼哼唧唧,自己抽了寝衣腰间的系带,伸出一条细白的腿踩在他腰腹间,哭声越发不耐烦了起来:“麟舟,救救我好不好?” 他夜视过人,身下人腿心间这般显露出来的娇柔粉嫩之地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入了他的眼,随着她双腿的张开,还有她与生俱来的盈盈幽香也如幽魂一般缠绕在他鼻间。 婠婠饱满丰盈的双乳从衣领间露了出来,晃如一片白腻如凝脂的乳波,刺激着他的视觉神经,甚至偶尔还会从其间露出两点嫣红椒尖。 即便有了身孕,他给她停了那味药,可是婠婠的奶水也没有停过,每日都会产出许多,折磨得她一双美乳日益饱胀,和她单薄纤细的身段相比起来,愈发显得妩媚不可方物。 本来,每晚婠婠睡前,她的乳母都会为她挤出那些乳汁,好让她一夜安睡的。——还有一重原因就是她们心中信不过皇帝,怕婠婠因为胀乳而和皇帝之间嬉闹,皇帝会亲自给她挤奶。那还了得?如此私密却又美丽诱人的地方,岂不是一来二去两人还要半推半就的行房? 可是今天因为事发突然,婠婠略有些饱胀的乳汁还并未挤出。 她拉着晏珽宗的手,扭着身子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乳上,轻声念了句疼。 晏珽宗的眼里有过挣扎,可最终也还是俯身拨开她的衣衫,含住她的一只奶尖吮吸了起来。他心下有过片刻的痛苦,心疼婠婠的怀胎不易,怀着宝宝,还要产乳…… 奶水被人一点一点吸出,婠婠搂紧了他的脖颈轻吟起来,声音几乎能叫酥男人的骨头脊梁。 她亦是挺着胸脯将自己的双乳送到他唇边去等他品尝,还隐隐期待着可以被他用唇舌手指玩弄一番。 然,好不容易吃完了她甜美的奶汁,晏珽宗却忽然俯首,将头靠在她耳畔剧烈粗重地呼吸着,不再继续下一步的动作了。 婠婠有些不悦,鹿血的刺激岂是她可以承受的,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境地,血液似乎都在升温,叫嚣着折磨她,寻求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见晏珽宗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拥着她,就是不再动,婠婠忽然凑过去,轻轻咬住了他的衣领,在他耳畔轻声道: “哥哥,你不会这个年纪就已经力不从心了罢?” “还是真的损伤太重,以后都不能行夫妻人伦之事了?” “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怎么说我们也有了宝宝,以后就这样清心寡欲地相守下去,守着宝宝长大,也不是不可以……” “还有的治么?请医官们看过了,也还是不行么?” * “呵。” “婠婠啊,你真的是——” 是怎么,他却没说。 晏珽宗怒极反笑,阴恻恻地侧首盯着婠婠的脸,她额前汗涔涔地冒着水光,说出的话竟是那般的天真却残忍。 婠婠感觉到他扯来了一个绣枕垫在自己吞下,粗粝的手掌探入她双腿之间试探了下湿度,婠婠早已因鹿血而动情,等待这一刻多时,腿心处一片水腻,湿哒哒地流出了好些的玉浆蜜液。 床帐之内,他随手扯下自己的腰带丢到了一边,掏出了胯下的那根恶龙,一手同她十指相扣交握,然后抵在入口处寸寸侵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顺利,她全身心地期待被异物所侵犯。 已有一段时日不曾承受欢爱的穴道再次被人一点一点的喂饱,婠婠舒服得眸中溢出清泪,意乱情迷地呻吟喘息。 靡乱之中,她恍惚听到晏珽宗握着她的手,轻声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 “婠婠,对不起。” 171:“他必杀此獠” 婠婠并没有听清晏珽宗在说些什么。她也不在乎他说些什么,只希望他能这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仰躺在柔软的丝被之上,她的双腿自然而然地缠上了身上男人的腰身,攀附着他的身躯,随着他的动作款款摆动身体。虽然她的肚皮仍是没有明显的显怀,但晏珽宗碰她的时候还是小心避开了她的腹部。 明明他的身体也是灼热的,可是婠婠却觉得自己和他肌肤相亲合为一体的那一瞬间,体内滚烫的热意顿时被驱散了许多,像是有一捧清凉的甘泉滋润了她的心府。 她忍不住微微阖上眼睛纵欲贪欢,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在乎的腹中的宝宝。 晏珽宗来回抽送之间喂给她的也只是一半的长度而已,他害怕整根没入她会吃不消,顶到她小子宫里的孩子,所以一次也只敢进去一半。 这个尺寸就很合适,让婠婠心满意足地柔声喟叹。 其实她一向很喜欢那种节奏缓慢、余韵悠长的情事,但是过去晏珽宗往往并不会满足她的这些要求,床笫之间,他也一贯强势霸道,冲撞她的速度和力道往往会让她在后期感到些难耐和轻微的酸痛。 所以现下婠婠还格外贪恋他给予自己的这种温柔,绞紧了缠着他百般撒娇索求更多。 白皙的肌肤上因体温的升高而泛起淡淡的粉色,她迷乱地摆动身体,如云的鸦发散落满床,却像是层层又轻又柔的蛛丝将他的心密密缠绕了起来。 晏珽宗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满眼心疼。 身在仙境,心在无边炼狱。 其实他是从未想过在婠婠孕期里对她做些什么的,是他一而再的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怀孕,又在她怀着宝宝的时候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吃下了不该吃的东西,现在这般痛苦。 ——本来她是不应该怀孕的。他没敢告诉她,婚后他一直在服用男子避子的凉药,每隔十日都要服下一碗,唯恐让婠婠这么年轻就承受怀孕的痛楚。 他明明算计好了所有的事情,可是她还是有了。 给他配药的医官事后唯唯诺诺惶惶不安地向皇帝解释说,恐怕是因为帝后之间的房事太过于频繁,所以那凉药的效力渐渐就开始不管用了。毕竟,谁知道陛下龙精虎猛远胜寻常男子啊。 所以这也是他的错。 在他片刻的失神里,婠婠捉住了他的手,含住了他的一根指尖轻轻吮咬,然后扭着腰肢将自己的身体往下滑,又将他吃进去一大截。 晏珽宗闷哼了声,按着她作乱的双手扣在她头顶,想要抽身出来,他是生怕这个距离压迫到了她腹中胎儿。 婠婠却不乐意了,咬着唇闷闷不乐地哭起来,还越闹越来劲,那哭声活像是被他虐待惨了似的,让耳房里守着他们等着来善后的医吏和嬷嬷心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贾嬷嬷咳了咳,壮着胆子趴在墙壁上递了句进来:“陛下,这是您的头一个子嗣,更是中宫所出的嫡子啊!” 晏珽宗太阳穴两边的青筋跳了跳,没理会她们,反倒是力道温柔的扣住了婠婠的下颚,让她没法继续闹腾着哭嚎。 “娇娇,你自找的。” 说罢他腰腹间略运起几分力道,将整根插进了她软糯水润的蜜道里。 婠婠盯着他看了一阵,被喂饱后的她总算不哭了,抽了抽鼻子便安静了下来。 “亲亲它好不好?”她难得有这样媚眼如丝、姁媮致态的勾人风情,竟然捧着奶白双乳往他面前送,求他玩弄。 她的要求晏珽宗亦一概满足,带着薄茧的十指拢住她酥软丰盈的奶儿轻揉慢捻,粗粝的指腹时不时刮过她还滴着乳白奶汁的嫣红尖尖,逗弄得她欲生不得欲死不能,连带狭细的粉穴内部也一次次敏感地抽搐咬住他的分身不放。 恶龙顶端的冠沟次次摩擦过她云娇雨怯的柔嫩内穴,刺激得她几乎双眼翻了白地在他身下啼哭喘息。 第一次要结束的时候,宫婢留下的两盏烛台的蜡油都燃尽了。 晏珽宗本想抽身射在她的肚皮上,又怕没有精液滋润,她体内的燥热发散不出,最后仍是深深射在她体内。 丛丛热液烫得婠婠捂着小腹蹙眉娇吟。昏暗的床帐之内,她像是只雌兽懒洋洋地歪在榻上平复着情事后的呼吸。 大概见里面的动静停了,嬷嬷们以为还不该结束么,便带着婢子和女医吏们进来查看皇后的情况。 殿内一派不可言说的暧昧甜腻气息,她们低垂着头只做没闻见似的,不敢乱看一眼。 婢子们重新点上烛火,偌大的殿内顿时又明亮了起来。 晏珽宗随手在身上披了件外袍起身,将婠婠的一只腕子递出帐外,还小心地拿了丝被的一角在下面垫着,怕她肌肤受了凉。女医吏们小心翼翼地轮流给皇后诊过脉后,恭敬又劫后余生般庆幸地向皇帝回话:“娘娘和腹中的小殿下并无大碍,只是接下来几日多进补些清凉之物,将鹿血残留的烈气排出体外即可。” 对上贾嬷嬷一个提示的眼神,她们又小声添补了一句上去,“不过……陛下以后还是不同娘娘这般亲近为好。小殿下毕竟也还不到叁个月呢……” 嬷嬷打了热水来要给婠婠擦身子,她正要掀开床帘时,婠婠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半睡半醒地哼了两下:“你们都下去罢。本宫不要人服侍。” 皇后都这么说了,她们也只得退下。 然不过片刻后,内殿里又传来了一阵床榻的响动声和女子的柔婉吟叫。 又是小半晚不得消停。 贾嬷嬷叹了口气,向月桂商量:“要不然还是去告诉太后娘娘,请太后出面劝陛下和娘娘分房歇息罢?这才两个多月就这般……我们这些老骨头便是睁着眼再熬上半年伺候小殿下出世,也唯恐拦不住里头的动静。陛下和娘娘是年轻夫妻,不晓得轻重,我们做奴才的,就算有那个脸面在主子面前时常念叨,也要看陛下和娘娘愿不愿意听我们的……” 月桂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和太后并不十分——十分亲近……” * 第二次事毕时,晏珽宗本想下床取水来给她清理身体,婠婠纵欲过度后累到险些抬不起手,还是颤颤巍巍地抓着他的一根手指不愿意放开:“我不要擦身子。我就要你陪着我,你陪着我好不好?” 他低声说了个好字,无奈地在婠婠身边躺下。 泄过两次之后的男子器具依然硬度可观,婠婠将它含在体内不愿让它离开,还依依不舍地同他撒娇:“我想含着它睡……” 晏珽宗一直守到她睡熟了才抽身而出,从她体内抽离的那一刻他清楚地感知到一滩情事中的淫靡水液被带离她的身体,湿哒哒地黏在她双腿之间。 胸膛处有少许的血液缓缓流出,是方才的激烈情事中,他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因为剧烈的动作而裂开了。他漫不经心地勾过自己的中衣穿上,遮住了有些溢出的血迹,又小心地挪动身体,取来一件寝衣略擦了擦。黑夜中他默默凝视着她娇憨的睡颜许久,眸色深沉,末了虔诚地落下一吻在她软白的肚皮上才继续拥着她睡去。 第二日他起身去朝会时,婠婠还未睡醒,晏珽宗有心想伺候她沐浴洗脸又怕吵醒了她,扰了她的睡梦。 自她有孕,她母亲自然是溺爱万分地免去了她所有的晨昏定醒,让她晨间可偷闲睡懒觉,还一再申斥婢子们不许叫醒她,所以晏珽宗最后也只是留着她继续睡下去。 这就导致了婠婠起身的时候被几个老嬷嬷围在一起教训不休。 她们是有脸面的宫人,是伺候过先帝和太后这样的长辈,走到哪年轻的主子们也要给她们叁分颜面。就是晏珽宗偶尔听她们的唠叨了,也不好不给她们面子。这倒不是皇帝和皇后还怕这样的奴婢,只是顾着太后的面子罢了,皇帝当然有这个权力将他看着眼烦的老妈妈们撵出宫去养老,别说老妈妈了,就是外头的勋贵大族之家,说抄家就抄家,也没见一代帝王怕过。 可是说出去好听么? 他要真撵了,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又该传起来说,“呐呐呐,就说了太后娘娘和这儿子的关系不好罢,你看看,陛下刚登基,宫里头他亲娘用了几十年的贴身人儿,尽让他打发撵走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陛下这是一点不顾着他亲娘的面子呀,喏喏喏……” 更不要提婠婠名分上还是儿媳,更要低人一头了。 她才刚睡醒,华夫人哗地一下掀了她的床帘拉她起身去净室沐浴,满床欢爱后的痕迹尽让她们看了个尽,贾嬷嬷微沉着脸掀了床单叫银蕊和银彤去换上新的来。 婠婠自己摸来一件外袍披着蔽体,完全被她们像个玩偶布娃娃似的摆弄来摆弄去,她甚至隐隐都觉得自己像是……像是偷爬了男主子的床的小丫鬟,第二次事情暴露后被宅院中的老妈妈们一顿收拾的模样。 被收拾完后,于是她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用早膳时就有些不高兴,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的。 贾嬷嬷苦口婆心地劝她:“娘娘嫌弃我们老骨头啰嗦刻板不近人情,殊不知我们真真的心心念念都是娘娘和小殿下的安危。这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就盯在您的肚皮上,您不知道么?宫人们等着娘娘生下小殿下后陛下阖宫大赏,他们要沾着喜气;牢狱里的犯卒们等着沾娘娘的福,陛下大赦天下之日放他们自由;更不提就连四海九州里多少地方官吏都蠢蠢欲动、早早备齐了各色珍奇异宝,只等小殿下降生了,就流水一般送到坤宁殿来给娘娘贺喜!小殿下若是平安降生,不拘着是个小皇子小帝姬,那是中宫嫡出的陛下第一子,都是尊贵无匹的。只怕若是……” 她咬咬牙,接着道,“若是我这张贱嘴说不出个好话来,小殿下真有个什么闪失……自然算是我们伺候的人不尽心,不是娘娘没福气,我们陪葬了去也是甘愿的。可是娘娘您要受多少讥笑冷讽?叫外面的人都看了娘娘的笑话?您叫奴才们心疼不心疼?” 婠婠微垂着头,看不出她是个什么脸色。 月桂接着劝她:“本该昨日不该起这档子事的。娘娘要是听劝,日日、事事都准我们守在边上,我们怎么能叫那鹿血汤入了您的口?娘娘要是听劝,早早就和陛下分房别居,您给陛下准备的饮食自然就送不到坤宁殿来,更不会叫您误食了去。您从前——” 她刚想说您从前可不像这样不听人劝的,可是顾及贾嬷嬷在,这句话就没说出来。 “本宫知道了。辛苦妈妈们劳心劳力,我心知亦甚是感激。” 然过了片刻,她又忙着遣人去问:“陛下怎么还不回来?他不是说以后处理国事都在坤宁殿陪伴本宫的吗?” 她这么一说,不过片刻晏珽宗就带着一大摞厚厚的奏札来了坤宁殿守着她。 他坐在龙椅上翻阅文书,婠婠如一只黏人的莺儿伏在他膝上撒娇。 越到冬日里,惦记着婠婠畏寒,如今又是双身子,坤宁殿里的炭火日日都烧得旺旺的。但晏珽宗如今的年纪自然是不怕热的,便是大冬日里随手披着件单衣也敢出门,所以陪着婠婠,他在殿内脱了外袍亦只着一件玄色的单衣,否则身上被这些炭火烧的都要出几层汗来。 “她们都说我,好像我犯了天大的错似的,我也不敢说什么……还是哥哥好。” 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消解了他连日来的所有劳累和身上未愈的所有伤疤。 他放下手中的御笔,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哥哥好,还是孟凌州好?你让孟凌州肏过几回?孟凌州可是你的驸马啊,哥哥再好,比得上你的驸马对你好么?” 这是还记挂着上次他们吵架的时候婠婠捅他心窝子的那句话。 ——“倘若我有驸马,他绝对舍不得这么对我的。” 他说起这样的话,婠婠挪了挪脑袋在他膝上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莫名其妙地头脑一阵眩晕,真的有些恍惚的记忆片段闯入了她的脑海内。 孟凌州当然是肏过高贵的抚国公主的。 就在他们成婚的当晚。 那也是她的初夜,他做得可比晏珽宗当时要温柔体贴上数百倍。毕竟婠婠自己也是愿意的。 合卺酒后,她顺从地被议政王孟凌州推到了床上,由着他解下自己的寝衣,羞怯又有些期待将自己的身躯完完全全暴露在他面前。 他的性器……也是骇人的,见到那丑陋的男子物什后,原本对洞房之夜怀抱着不可言说小女儿家向往的婠婠顿时就被吓住了。她不敢想象这丑陋粗巨的东西会进到她的身体里来,在床上手脚并用地爬着想跑。 那样的关头,男人怎么能真让她跑,这时候凭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劲儿都有,更别说肏弄公主了。 孟凌州没脸没皮地在床上朝公主一跪,对她百般哀求索欢,还向公主保证绝对不会弄伤她。末了,连过世多年的公主生母慈圣陶皇后都被他搬了出来,说让公主和他夫妻恩爱也是陶皇后的心愿,只有圆了房,他们才是真夫妻。 抚国公主遂被半推半就地让他得逞了。 异物侵入时,公主痛得眸中水汽涟涟,孟凌州同她肌肤相贴,不断地吻去她的眼泪安抚她。公主推拒时忽地触及他右肩上的一道狭长伤疤,想到是他灭了卡契的国将自己带了回来,那点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他那晚的确没有弄伤她,可是公主还是觉得自己被他骗了,之后就不大愿意想和他同房。 孟凌州低声下气地哄她,向她承诺初夜之后便不会再那般不适了,以后都会很舒服的。 公主于是又被他骗得弄上了床。 被夺去了处子的贞洁,第二次行房时果然没有什么剧痛的感觉了。可是因为他尺寸骇人,公主还是被撑得有些不适,汩汩浊精撑胀了公主的小腹。 孟凌州又说,是因为公主穴道狭细之故,只要多同房几次,被他那物入惯了,就不会吃不下了。 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比晏珽宗事事温柔百倍,抚国公主下降与他为妻,确实很容易受他蛊惑,于是有一有二再有叁,再后来的每一次都是那般的顺理成章了。 直到公主被他灌精弄到怀孕。 孕期,孟凌州亦如晏珽宗一般守礼,悉心呵护公主。 但是公主自己却缠上了他,她孕中体热易动情,是她缠着孟凌州要孟凌州入一入她的。 婠婠的眼神放空了片刻,晏珽宗神色微变,低声问她:“你真的想起孟凌州了?” 他话中有说不出的酸味,婠婠有些失笑。 “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你生什么气呀。” 晏珽宗默然不语。 孟凌州是堂堂正正的公主的驸马,而他是改名换姓的陶沁婉的夫君。 孟凌州是公主的臣,而他却是他的皇后的君。 倘若真的可以的话,他也甘愿去做她的驸马,她的属臣,一辈子伺候她。 公主和公主的母亲,是心甘情愿让公主下嫁给孟凌州的。 可是他做晏珽宗,这辈子都总算是得罪了婠婠的母亲和她母亲的那群心腹,她们心中对他都有怨言,都盼着他早死、让婠婠腹中的孩子早日登上大宝;而孟凌州却被婠婠身边的所有人视作是拯救她们命运的盖世英雄,对他交相称赞。 慈圣陶皇后喜欢孟凌州,慈圣陶皇后的心腹云芝晚年也对孟凌州赞不绝口,把他当作自家女婿一般天天夸着,求着公主和他夫妻恩爱,抚国公主更是爱上了孟凌州。 他却混得不如孟凌州。晏珽宗并不为此生婠婠母亲的气,更不会因此迁怒那些对他面服心不服的老嬷嬷们。他自视甚高,也不会和这群人计较。 不过他恨的却是孟凌州。 想到这些,他眸中顿起杀心。 说出去或许旁人觉得荒谬,可是他切切实实嫉妒自己的前世,嫉妒那个议政王孟凌州。 倘或他日阴曹地府有缘相见,他也必杀此獠。 ……………… 对不起大家,这段时间有些状态不好,更新很不稳定,谢谢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一直陪在我身边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很愧疚很愧疚。 172:飞雪𝓅𝑜18br.𝖈ô𝖒 年关将近,天也是一天冷过一天。漫天雪花飞舞时,婠婠披着徐世守献给她的那件熊皮大氅静静坐在琉璃窗前望着外面的飞雪。 坤宁殿内熏着昂贵的银丝炭火,暖如春日,热意融融。起先天不冷的时候,婠婠每隔几日还是会去千秋宫给母亲请安的,但是随着天越冷,母亲彻底不要她出去走动了,怕她动辄受了寒气又有什么闪失。她就像只怀孕的小兽,被人老老实实地安顿在窝里,自有人来照料好了她的一日叁餐,让她吃吃睡睡地静养起来。 她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一日一日地期盼着腹中孩儿何时能够胎动。除此之外,便是期待着每日晏珽宗回来陪伴她。越到一年之末,朝廷各项衙门机关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处处要忙着总结处理一年以来的诋报公文,何况还是元武朝的第一个年,底下的人不得闲,皇帝也跟着忙。每日陪伴婠婠的时间就被缩短了很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每隔两个时辰,婢女都会进来重新更换炭火。婠婠有些出神地望着她们的动作,脑海中思绪不觉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平城和河西。 那里,正是即将冰封千里的寒冬。 普天之下还多的是饥寒交迫的百姓。 是她的子民。捯しián載渞蕟蛧站閱du卟迷路:𝖕ô₁8𝔟𝓽.côℳ 如今宫里的正经主子不多,只有帝后和太后叁人,禁宫里头一年的流水银钱花销在主子们的有意控制之下都在减少。 圣章皇太后的开销并不大,甚至和过往的那些皇帝生母们比起来,她简直堪称简朴的了。她平素无事时虽也喜礼佛之事打发时间,但是对佛教的崇爱并没有到那种痴爱追狂的地步,什么给佛像镀金身造金塔之类的事情她从来不做,还嫌弃有那个钱不如省下来留给婠婠慢慢花呢。 当今的皇帝呢,又是个喜好兴趣极度贫乏的君主,后世的史家研究他的生平,几乎都找不出他有什么爱好,只能从浩瀚的卷宗中看出他是个极为勤政的帝王。 在晏珽宗之前的那些君王们,无外乎都是好美姬、好大喜功、好奇珍异宝、好山水园林,无论皇帝有什么样的消遣,哪怕只是斗一斗蛐蛐,都会有数不清的臣下为了追捧谄媚皇帝而闹得花钱如流水一般。毕竟只要一个皇帝表达出他的一点点心意,臣官太监们就会打着皇帝的旗号到民间各种搜刮劫掠,闹得天下不得安宁。历朝历代伤彻百姓身骨心肺。 ——但是元武一朝好就好在皇帝的精神世界太贫瘠了,他根本没有爱好。 献给皇帝什么都很难取悦他,美人他不要,宝马他不要,园林他不修,奇石他不看,皇帝也几乎甚少甚少收受臣下的献宝,这就让民间百姓受到的骚扰最大程度被减轻,国库的损耗开支也直线降低。 更何况中宫皇后是最体恤民力的,凡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都尽可能减少宫中开支,时时规劝皇帝爱惜民生。 起初那两叁年里还有些老酸儒在背后嘀嘀咕咕地说这位皇后依仗容色专宠惑君,恐怕于国祚无益,但是经年累月看着元武帝皇后的所作所为,他们也无话可说了。 皇后是亘古难得一遇的贤后。 皇帝忙着处理国务,太后带着长孙思她们这些女官们也将宫里一年的开销账目整理了出来,即便元武元年办过了帝后大婚这样的大事,内府库的收支也没有出现什么不平衡——因为晏珽宗都是拿了自己经年刨旁人家帝王将相大墓的钱操办的婚仪。 婠婠养胎养到实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也将宫里的账本和户部国库的账本拿来看了,她略斟酌了番,同晏珽宗商量着拿盈余的钱给边军将士们多置办些冬衣厚褥,她从自己的小金库中也再添补上许多鱼米油肉之类的吃食送去,让边将兵士们也过个好年。 她的提议,晏珽宗自然是全都答应了下来的,并且也毫不遮掩地告诉别人是皇后殿下的提议,让下面的人尽去感激皇后的恩德。 这一年,因为镇西王藩地河西的胡汉通商被政府大力支持了起来,中原的丝绸瓷器外销广泛,商税收得魏室朝廷盆满钵满,皇帝思量后,决定再下发一道惠民的旨意,将冬月和来年正月两个月的赋税徭役也免去了,与民生息,让百姓们也暂可以安安稳稳地把年节过下去。 执政为君,图的不就是能为天下黎明多做些这样的事么。 不能只顾着自己养在宝殿之内快活了,就全然不顾外头人的死活了。 今天晌午晏珽宗没回来陪她,命萃澜给她递了句话来,让她记得好好吃饭,晚上他一定会早些回来。 婠婠慢吞吞地剥完了手中的一只金橘,放到小碟子里递给了她:“送给陛下用吧,说是本宫亲手给他剥的。” 萃澜笑着恭维了两句:“娘娘怀着身子,怎么还亲自做这些事情,陛下知道又该心疼的。” “对了,冰库里还存着几筐石榴,还是长安那儿送来的贡品,你拿去皇邕楼里,叫今日当值议事的臣官们分食了吧,就说是陛下的心意。这是吉祥果子,君臣沾沾喜气。” 萃澜点了头后应下。 晏珽宗和他的朝臣们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多融洽,只不过是底下的人被他治得很服,在他御下不敢犯乱而已。士大夫式的理想化的君主,是既可以同臣下们共理国政,又可以在闲暇时间和百官宴游闲谈的。这样的皇帝身上更多的是人情味,人情味几乎以掩盖皇帝与生俱来的政治特性,似乎一个皇帝善待臣工、体恤百姓,只是因为他善良、他天生仁慈而已。 晏珽宗恰好不是这种人。让朝官们失望的是,元武帝在政事之余从来不和他们多说半句废话,别的皇帝高兴时候还会和下面的人玩笑玩笑,问起官吏们家中的妻儿老母琐事,晏珽宗注定一辈子也开不了那个口和别人说“你家老母高寿几何?牙口还好吗?”之类的话。 所以他们想要皇帝身上有些人情味、可以在年节时候赏赐他们一些无外乎金银之类的蔬果糕点吃食,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皇后殿下的出现却很好的弥补了皇帝性格上的这些缺陷,让臣下们汲取到来自高高在上君王的一点人情善意,让他们在朝为官的时候不必整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 但是事实上,婠婠今天想起把这些筐石榴派发出去,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自己吃不了。 自那日误食鹿血汤后,她自知犯错理亏,在从小照看自己长大的嬷嬷们面前不敢辩解半句,嬷嬷们把事儿报给了皇太后,还招得母亲亲自过来训斥了她一番——“这孩子是你我母女后半辈子的全部寄望、是你我安生立命的根本!你竟这般不听话!” 于是之后她一饮一食都得由贾嬷嬷叁人轮流亲自看管,凡入口之物都要嬷嬷们点了头她才能吃下。 石榴是性寒之物,婠婠怀着身子正要忌着的,见她这几日有些眼馋地总是提起,华夫人大道不好,连忙寻了个由头逼着婠婠把这些石榴处理了去,免得夜长梦多,她反天天惦记。 起先刚诊出有孕的时候,婠婠状态十分不好,气色恹恹,婢子们都担心她胃口不好不肯吃东西,挖空心思将她的膳食做得精致了,哄着她多吃点。 然现下婠婠的胃口好了,每顿都逼着自己多吃些,她们又反而继续担心了起来。婠婠总惦记着宝宝慢慢长大之后会在她腹中胎动,幼年医吏们叮嘱她惜身养胃,每膳吃到六七分饱就可,所以导致婠婠的胃口一向很小,吃的东西少而精致。 现在为了能让宝宝快快长大,她都是压着自己的喉咙多往下咽点米粒。 华夫人说这样对她不好,婠婠还十分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她道: “您只看陛下的体格如何,您腹中怀着他的种,他的种,料是怎么也小不了的!您再多吃些,撑大了肚子,将这孩子养到八九十斤的,来日有的苦头让您吃!” 婠婠讷讷地追问了一句:“孩子大些,白胖白胖的,不好吗?” 行至内殿,华夫人冷笑着解下自己的衣衫,她虽是婠婠的乳母,但是从前也只有婠婠脱了衣裳让她伺候沐浴的事情,婠婠倒从未见过乳母脱衣的时候。 华夫人撩起自己的上裙,将她的腹部露给婠婠看。 “我从前生得那个哥儿,九斤多,自然是白胖白胖的,所以儿大母苦,我这辈子便落下这副样子了。” 婠婠被吓得浑身瑟缩了下,窝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她在乳母的怀抱中长大,在她记忆中的乳母便一直给她一种温暖如母亲般的感觉。可是除此之外,她从没想过幼年那个任由她酣睡嬉戏的怀抱,离她那么近的地方,乳母的肚皮,竟然是这样一副骇人的模样。 华夫人的腰腹肚皮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其上突起着道道裂开的碎纹,摸上去十分可怖,还黝黑黝黑地皱了起来。宫中生活多年,即便名义上干着伺候主子的活计,可是实际上华夫人将养得很是不错,面容衣着一如外面的臣官女眷、诰命贵妇。 只是她的肚皮…… 比年近七十老翁的皮肤还要衰老。 婠婠咬着唇瑟瑟发抖。 “为什么?” 她喃喃自语。 华夫人理好衣衫,从容道:“孩子大了,撑大了母亲的肚子,自然就这样了,这辈子都恢复不过来的。不过我这辈子只伺候殿下,又不要回去伺候我那早死了的男人,也就无所谓这些裂纹损伤肌体了。可是殿下,您还年轻啊……” 她带着婠婠回到小桌前坐下,将婠婠方才让婢子盛的第二碗米饭端给她: “您还吃吗?” 婠婠连连摇头,匆忙摆手:“不了、不——” “陛下那般龙骧虎步之人,身量颀伟,他的种,是小不了的!您不看看您多粗细的腰身,也敢随便乱吃东西胡乱养大胎儿……” 华夫人仍在喋喋不休的念叨。 婠婠捂着小腹,满目惊恐。 173: 婠婠的人生中遇见的每一件大事,几乎都有教会她从中学会了许多道理,让她的心性变得更加沉静稳重。 然而不知为何,这个孩子的到来反倒只教会了她越发的黏人和爱撒娇,也不大喜欢听嬷嬷们的唠叨了。原本,她的母亲还以为有了孩子之后可以让她心性越发沉稳些——好歹,总能让她知道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打小起就乖顺听话,让她们省了无数心的婠婠,竟然越发任性了起来,不论是她母亲还是她的乳母们说她,她都开始懒怠去听,或是听完了就委委屈屈地找晏珽宗哄她。 不过这也不怪婠婠不配合,圣章太后和华夫人她们嘴里也实在没什么好话往外冒,说来说去,就是让婠婠挺着肚子的时候离皇帝远些,不可同皇帝行房亲近,告诉她这样不可那样不行,哪里哪里做了又对孩子不好,啰里啰唆地在婠婠面前念叨着日后新立了储君、待她的孩子成了太子该怎么样。 也不知晏珽宗究竟怎么得罪狠了她们,元武元年的第一个年头还没翻过去呢,她们心中就盼着一朝天子一朝臣,早点再迎立新君换个新年号才好。 ——晏珽宗的这个年号用了几十年,在这之后换的那个,是太子聿定的自己的年号。但那时晏珽宗也还没死呢,是这个当老子的自愿禅位给儿子,自个做了太上皇。 之所以急着禅位换年号,是因为圣章太后那时七十多岁,身子委实快不行了,给她冲喜用的。人越到老了,越是胡搅蛮缠左思右怕,于是她病了一场,婠婠、晏珽宗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太子聿、永兕帝姬自然都得去轮流侍疾,两三个月下来,搞得一家四口齐齐都累瘦了一圈。 老太后这才悠悠开口,泪眼巴巴抽抽嗒嗒地说,她不亲眼看着孙子太子聿登基,这辈子死了心都难安。 彼时,虽然年至中年但仍然姣美非常的中宫皇后、她的亲生女儿婠婠都对自己的生母感到极为无语了,被母亲缠得太阳穴青筋直跳。 晏珽宗倒是不以为意,当日就拟了诏书传位于太子聿,把国政事务全都甩给了儿子,自居太上之位,乐得带婠婠清闲玩乐度日。 太子聿推辞不过,只得承旨登基,改元永祯,是为永祯帝。 这下冲喜冲得老太后——圣章太皇太后几乎百病全消,在永祯元年的正月里立马又成功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又多活了数年,直到永祯十年才薨逝。 还算是本朝头一例冲喜成功的光辉事迹。 这位老太后的所作所为么,就算晏珽宗看在婠婠的面子上想替她遮掩遮掩,可是外头那么些人的眼珠子也不是瞎的,有几个人还不知道呢。 是以后世史书里对她的评价实在不是很好听,谁不说她各种无理取闹、不知好歹,越上了年纪越喜欢折腾人,是个不讲理的主,得亏生了个圣明之君的儿子,孙子永祯皇帝更是一代明君,这才保住了她的名节和后世供奉香火。 改元永祯的那一年,好些臣官们心里反而开始同情起了暴君皇帝晏珽宗,说他摊上这个生母,无异于是赵姬之于始皇帝、窦太后之于汉景帝。 只有晏珽宗知道自己赢了。 他什么都没输,还平白赢得了婠婠完完整整的一颗心,让他成为了她心中分量最重的人。 到最后,婠婠的心彻底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他对她的母亲让步越多,婠婠就越会觉得他更可怜,心就越会偏向他。 当年被迫委身于他时,他是拿她母亲哥哥外祖家亲人作为筹码和把柄来逼她就范的,婠婠愿意为此顺从了他,也说明了在她心里那些人更加重要。 然而他最终还是扭转了她的心意,让她最后也能做到把他放在她心尖第一的位置上。 * 上了年纪的人爱唠叨,偏偏婠婠怀孕任性,又不喜欢听,更不喜欢听她们叮嘱自己要防备着晏珽宗的话。 她现在反而对晏珽宗有一种近乎痴迷的眷恋感,并且几乎全身心地想要依赖他。 和他在一起,她就觉得很安心。 几日的功夫下来,婠婠开始不大愿意吃东西了。 并且最先发现这个问题的人竟然并非贴身照顾她的嬷嬷们,而是晏珽宗。 自华夫人那日给她看了自己因有妊而变得那般的肚皮腰腹之后,婠婠很是惶惶不安地呆坐了半日,不知心中想了些什么,在这之后她就不再强迫自己多吃东西,甚至每次用膳时的分量也大大削减了下来。 起先嬷嬷们并没有以为有什么不妥的,既然她一餐吃得少,那就正好少食多餐,变着花样地将各种补品煎炸蒸煮地做好了端来给她吃。 婠婠没胃口,愈发推拒起来,饭量肉眼可见地比以前少了很多。 贾嬷嬷觑了觑皇后的肚皮,思索着说道:“兴许是娘娘腹中的小殿下开始长个了,挤到了娘娘的五脏肺腑,娘娘自然胃口不振。不若让膳房的人多花点心思,膳食做得再精致开胃些,娘娘还是愿意吃的。” 她这么一说,婠婠勾起了心事,愈是怕得不敢多吃东西了。 她真的很怕自己的肚皮以后要遭受乳母当年所经历的痛楚。 但是现在孩子也是长个的时候,吃少了东西,挨饿的又是她。 某日夜里,婠婠十分做作矫揉地卷了一截被子缩到了大床的一角就抽泣起来。 一刻钟前,她是硬生生被自己给饿醒的。 并且伴随着饥饿,她还顺道做了个噩梦。 174:忧心𝔭ō18aв.cō𝓂 本来这也没多大的事情,既饿了,起来让小厨房守夜的人新热了饭食送上来吃了就是了。 婠婠从前做帝姬的时候从未这般矫情过,看似自小体弱多病地泡在药罐子里,其实她也是最好伺候的主,从来不存心折腾人。 然怀上了这个孩子,让她的性子也变得无比骄纵造作了,恨不得整日里一举一动都有人哄着捧着她才好。 ——但这个“人”指的只是晏珽宗。 她呜呜地娇泣了片刻,忽然连人带被子叫人捞了起来。 守夜伺候的婢女闻声进来,将烛台上的灯盏一一点亮,寝殿内立马又亮了些许。夲攵jiāng洅po⑱ga.čõm韣鎵更新僆載 綪収藏蛧阯 晏珽宗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因为冬日天寒,怕她受了冷气,将她的四肢也全都结结实实裹在被子里,只留出她的一颗脑袋露在外面。她不安分,像只蚕宝宝似的涌来涌去,在丝被中四处蠕动着自己的身体。 他将她的长发拨到脑后,从婢子的手中取了拧干的热帕子为婠婠擦拭方才哭过的泪痕,动作间皆是说不出的温柔耐心。 婠婠也不知是心情不好了还是在故意和谁赌气似的,耷拉着眼皮不睬人,一副心如死灰的可怜模样。 就是初夜那晚被他强污了身子,也没伤心成这样的。 给她擦过了脸,婢女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搁着才热好的一碗甜粥,晏珽宗手中持着羹匙,一勺勺喂到婠婠唇边。 婠婠被饿坏了,闻见食物的香气,遂不哭闹折腾了,安安静静地也像个嗷嗷待哺的小动物一般乖顺地接受着他的投喂。 见寝殿里亮了灯,又隐约传来些响动,今夜在耳房守夜的是华夫人,她连忙披了衣裳过来查看可是婠婠出了什么事。 然在略显昏暗的大殿内隔着珠帘朝内室望了一眼,却叫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如今那个位居九五至尊的皇帝,一手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婠婠扣在怀中,还能稳稳地腾出另一只手来给她喂食。 自婠婠学会自己吃饭之后,就几乎没再让别人喂过她来。 这几日她的胃口不大好,一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有些郁郁寡欢,精神不振,嬷嬷们都以为她这是后知后觉地害喜孕吐,正琢磨给她做些酸酸的东西来开胃,却不想她或许并不是害喜,那男人喂她吃东西的时候,她吃得倒是欢了。 似是梦中初醒,婠婠的双眸间还带了鼓幼鹿般无辜又楚楚可怜的稚气,看得人心疼不已,她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晏珽宗手中的羹匙,他喂一口,她就吃一口。 皇帝守着她,更是耐心温柔细致无比,垂目望着她的眼神虔诚宠溺。 华夫人披着衣服立在珠帘外许久,终是默不吭声地退了回去,没再凑上前说什么。 即便是皇后孕中,皇帝也坚持日夜守着她,陪伴在她身侧。 并没有因为婠婠有孕不能陪他在榻间寻欢胡闹而削减了对她的半分爱意。 原本,趁着皇后的身子不方便,本是臣官们借此大肆向皇帝进言选秀广纳嫔御的好时机,可是因为上次的劝谏一案,在皇后腹中胎儿究竟是生是死尘埃落定之前,他们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婠婠和自己的乳母私下说过,让她们以后不要再有事没事就说晏珽宗的坏话,又同她们说过,她刚有孕那几日晏珽宗不来陪他,是因为他割肉取血为她熬制保胎药,身上也还带着伤呢。 华夫人于是就联想到了皇帝那些日子里在前朝脾气阴沉,常常整日一言不发的时候。 那阵子群臣请罪,个个都说他们有罪,是他们言辞失当冲撞了皇后腹中的龙胎,求皇帝治罪。皇帝起初几日没理他们,他们还以为皇帝就将此事轻松翻篇了过去,心下暗自窃喜侥幸。 可是实际上皇帝根本没忘。 刚开始他没理会这些人,纯粹是顾忌着婠婠的身子,想尽办法为婠婠保胎,忙的不可开交,懒得搭理罢了。 现下婠婠胎相渐稳,皇帝也腾出手来挨个问责下去。 到底记挂着婠婠的名声,不好日日对着朝臣们喊打喊杀的,没得反倒让婠婠成了后世史书里的妖后,但是偶尔对着臣官阴恻恻丢下一两句话来,也够他们回去吃不下睡不着吓个半死了。 想到如今暂且空旷的后宫,华夫人和月桂等人心中是窃幸的。 婠婠养胎,别提是伺候的人了,就是整个坤宁殿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们都请太医署中精通女科的医官们来逐一检查过无误,确认没有任何会伤了婠婠身子的东西才敢安心。 至于婠婠的日常饮食起居,更是动辄检查十数次也不为过的。 这还是好在如今宫里没有别的妃妾,暂时还没有明面上敢对婠婠动手的妾室们,她们都不敢稍微放松一点,婠婠的孩子成功生下来的几率才会更大。 若是日后贵妃才人美人之类的嫔御们真的充盈了六宫,别说保住婠婠的孩子了,就是保住婠婠的命,她们都得日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盯着。毕竟这宫里的人什么不算计,算计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敢算计。 月桂是从陶家跟着圣章太后进宫直到今日的人了,当年圣章太后是如何在先帝的后宫里生产三次、保住了自己亲生的一子一女,其后耗费了她们多大的心血力气,她们比谁都清楚了。 守夜无事,她们两人便絮絮叨叨地又说起了从前的许多事情。 比如那一年还是先帝皇后的圣章太后怀着镇西王璟宗,忽有宫人通传过来,说是同样怀着身孕的陈夫人也要生产了。圣章太后顿时惊慌大怒,她早就知道陈氏这些日子一直偷藏着催产的药物,就是有心抢在自己面前产下文寿皇帝的第一子。 她的肚子比自己还小三个月呢,如今不过七个月就要生产,显然是对自己也够狠。 云芝暂且规劝太后勿急:“娘娘的肚子已经足月了,不过这几日也要发动,何苦受她的闲气,便是生下来真的比她那个小,也不过小几日,不打紧的。娘娘肚子出来的就是嫡长子,谁也越不过您。” 她说这话是怕自己的主子恼怒之下伤及了就要分娩的孩子。 但是圣章太后当年显然不这么觉得。 “哼,她若生下的是个男儿,本宫又该如何自处?那就是陛下的长子、庶长子也是长子!便是本宫的孩儿只比她的小了半日,那也只能屈居二皇子之位!这不成!本宫的孩儿必须是长子!——去,去叫女医吏来为本宫催产!她七个月的肚子都敢生,本宫足月的肚子凭什么不敢生?” 于是那一年,就在陈夫人分娩中的一个时辰后,椒房殿的陶皇后也传出了发动的消息。 作为自己第一个将要生产的孩子,文寿皇帝原本是急忙赶到了陈夫人的殿外等候着陈夫人生产的消息的,但是另一个要生的却是自己的元配中宫皇后。 一个妾室和皇后嫡子孰轻孰重,皇帝心中当然清楚。 文寿皇帝立马抛下了陈氏,又从陈氏宫中赶到了椒房殿里陪伴皇后。 皇帝的离去,刺激的陈氏恼羞成怒,生产也愈发艰难了。 而椒房殿皇后却在三个时辰后成功生下了皇帝的第一子,璟宗。 皇帝大喜。 彼时,陈氏尚且犹挣扎在产床之上。 而皇帝满心欢喜地留在了椒房殿内和皇后分享得了嫡子的喜悦。 两日后,被折腾了三天的陈夫人终于也产下一子,是皇帝的第二子望宗。 但皇帝根本无暇顾及她们母子,因为第二日是皇后长子的洗三,是要隆重大办的日子。 璟宗洗三之日,群臣贺喜,皇帝大摆宴席便请宗亲,一派喜气洋洋。 而才分娩完的陈氏和二殿下孤零零留在了自己的寝殿中无人问津。 事后,陶皇后兀自庆幸不已:“幸亏本宫也舍得逼了自个一把,将璟宗催产生了出来。那陈氏竟也生了个皇子,倘或当日真让她肚子里这个生在本宫的璟宗前头,成了陛下长子,以后为了立长立贤、立嫡立长的事情,前朝后宫少不得还生出许多啰嗦来。这长和嫡二字,一定都得是本宫的璟宗所有的。” 她略施手段,在文寿皇帝面前告了陈氏一个黑状,皇帝顾及刚刚生下嫡长子皇后的心情,果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搭理过陈氏。 而陈氏和二皇子在这之后就一直生活在皇后母子的阴影笼罩之下。 月桂笑道:“如此算来还是我们殿下的命更好些,如今宫里清净没有妾妃莺燕们,咱们殿下这一胎怀在了好时候,没有人给殿下闲气受,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可是…… 华夫人和月桂猛然想到些什么,两人四目相对。 “瓷瓷兰公主!” 皇后有孕不让她管事,宫里的大小庶务和年节里的宫宴等琐事又交给了千秋宫里的圣章太后去管。 那个喇子墨国来的瓷瓷兰公主,如今已在来魏都的路上了。——内司省的人前几日就将瓷瓷兰公主的事情报知给了圣章太后,请圣章太后裁夺着预备国宴款待喇子墨国使团。但是太后没让人告诉婠婠。 据说恰是大约十二月中或是正月里就要到上京来了。 这个公主来了,那十之八九是要做元武帝的妃妾的。 人家本来就是奔着和亲的目的而来。 晏珽宗再宠爱婠婠,也不好置国政于不顾,更不好明目张胆地拒绝了瓷瓷兰公主,给喇子墨国君脸上难堪。 到时候,这个公主就算只是做了个贵妃,那也不是一般的妃妾,如无意外的话,即便她平时犯了什么小错,皇帝轻易都不能处置她。——不是怕她,看的是两国的颜面。 到时候婠婠正是肚子渐大的月份,眼见着她在自己面前蹦来跳去,只怕还有的是她受气的日子呢。 想到这一重,华夫人和月桂顿时感到人生无望,脸上一派灰败之色。 175: 半夜里吃的这碗粥比婠婠今日一整个白天吃下去的东西加起来还多。 吃完后,她犹嫌不够,晏珽宗看她大约实在是饿坏了,又喂她吃下两块桂花双酿团,两块下了肚,婠婠还是跟个饿死鬼一般眨巴着眼睛等待投喂。 萃霜悄悄递给了皇帝一个眼神,示意皇帝不能继续喂下去了,皇后的脾胃本就十分娇贵,吃多了东西只怕没多久又要闹得撑撑胀胀地不舒服了。 晏珽宗何尝不知道。 他抬了抬手,婢子们将手中还放着两叁样点心的托盘都端了下去,萃霜掩好床帐后也躬身退了出去。 婠婠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委委屈屈的,像是在为了自己没有吃饱而和他赌气。 “好了,夜间本就不宜进食,吃多了积食积在胃里,还有的你难受的时候呢。婠婠,听话,现在歇息了好不好?” 晏珽宗拢了拢她的发,就要将她放回那个躺平在床上入睡的姿势。 婠婠低垂下眼皮不再看他,莹白如玉的面容似乎确实因怀孕将为人母而添上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风致,可是她此刻的神色又偏偏像个倔强不讲理的孩童一般。 “婠婠,告诉哥哥,怎么了?” “为什么不开心?” 她好像听到他低声轻叹了下,那声叹息里有无奈,更有对她的忧心关切。 婠婠半跪在榻上,扑进了他的怀里。 “哥哥,抱抱我好不好?我想要哥哥抱……” 可她想要的又不仅仅是一个拥抱。 缩在他怀里,她有些急切地扯开了寝衣的衣襟,在晏珽宗怀中扭着温软的身子左蹭右蹭,终于将寝衣蹭掉了下来。本来她就寝时候里面是不穿兜衣和小裤的,但是因为上次她已经有了孕期不听话和晏珽宗同房的经历,把跟着伺候的人都吓了个半死。所以从这之后的每晚睡前,嬷嬷们就会特意给她穿上兜衣,将一对因有孕而日渐丰盈的美乳裹在兜衣之内。 晏珽宗刚捉住她两只手,婠婠已经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地坐在他身上,环着他的脖颈埋首在他胸前低泣。 他腰腹间几乎立时便感受到了一阵湿润的水意,自她双腿间缓缓溢出,在他身上慢条斯理地磨蹭着。她腿心内的两瓣贝肉蹭着他健硕腹肌的沟壑慢慢张开,直接坐在了他身上,带着她略高于他的体温,蹭出粘腻如蜜浆般的甜美汁水。 晏珽宗当场倒吸了口凉气,僵硬了片刻。 婠婠不知何时咬住了他胸前的一小片布料在口中,舌尖时不时舔舐过他胸前的肌肤。 “不闹了,我们歇息了,好不好?” 反应过来后,晏珽宗扣住她的双手,仍是若无其事地将她往榻上推,虽看出她的想法,当下也有些燥热,可还是舍不得纵着她在这个时候胡闹。 两只手虽被他捉住,但婠婠好歹还有一张嘴是能动的。 她猛地咬住了晏珽宗衣襟上的扣子,娇滴滴地哼哼了两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晏珽宗垂眸看她的动作时,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滞住了。 婠婠的两只腕子被他抓在掌心中,然她像只撒娇的小动物一般趴在他胸前,像是那般的依赖和眷恋于他。 她的唇瓣不点而朱,色若丹华,形状优美的唇上潋滟着娇艳的湿润水意,正叼住他的衣襟系扣含在双唇之中。 见自己在看着她,婠婠眸中露出了狡黠如狐狸般的得逞笑意,而后轻轻磨动贝齿解开了他的衣扣,再将那方小小的扣子从她双唇之间慢吞吞地吐出来,宝石上还粘连着几点淫靡的银丝。 一颗解下之后,她又用同样的方式再去解第二颗,逐次往下。 解扣子的过程中,婠婠腰身弯曲的幅度也越来越大,腰肢塌陷成柔美的曲线,胸前两团饱满的娇娇乳蹭来晃去,存心在他面前荡着波涛般的凝白乳波,沟壑深深,柔顺得像是一个被人献祭的乖巧宠物,可以任主人在她身上施为,绝不反抗半点。 好一幅靡靡香艳之色。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就是解个扣子而已,都能让他大脑亢奋到浑身战栗。 当初刚被他带上床的时候,她多单纯啊? 现在呢? 是个他在床榻间一手调教出来的尤物。 婠婠察觉到他的反应,越发得意起来,扭着白桃似的臀瓣坐在那上面,得意地打量着他的隐忍和克制。 那根东西早就矗立起来了,尺寸十分可观,还散发着骇人的热度。 现在她怀着肚子,晏珽宗当然不敢再不管不顾地把她按在床上强迫她入眠。 他只好搬出她害怕的人来威胁她不要再胡闹:“怎么还这样贪吃?就不怕明早起来,你乳母和你月桂姑姑她们再骂你?不怕她们向你母亲告状,再招了你母亲的教训?” 婠婠一听他提起这茬,很是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眸色里也添了几分不耐:“不管她们好不好?” “不管她们,我只要哥哥。” 或许是因为怀胎体热更易动情,这些日子以来,嬷嬷们严防死守的是晏珽宗会强迫她同房,可是婠婠分明知道,那个对情事愈发索求不满的人,是她。 她想要。 每晚睡前,她总觉得双腿之间格外的空虚寂寞,浑身烦躁地泛着热气。起初婠婠以为是殿内的炭火烧得太过旺盛了,有那么几日里命婢子们少添些炭,可最后还是不管任何的用。 早上晨起时,她腿心里总是湿哒哒的,偶尔难耐时用手指在肉瓣的外沿处抚慰两下,手指很快就被吞入进去。 有一日乳母给她更衣时看见了她小裤腿心处那块布料湿湿的,还暗暗追问了她许久,问她是不是晏珽宗昨晚碰她了。 婠婠被羞得许久都说不出话了。 她该怎么说? 说晏珽宗根本没碰她不该碰的地方半下,是乳母她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孩儿有孕后身子就变浪了,长夜漫漫时自己流出来的水? 她现在馋得慌,就希望自己穴里能被他日日夜夜填得满满的。 但晏珽宗显然并不这么觉得。 他轻皱起了眉,开始思索着是不是上次她误食的鹿血还未完全从体内发散,正欲扬声让女医吏们再来为婠婠诊脉,婠婠眼看着嘴一撇又是要哭的架势。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哥哥?” “为什么现在连碰我一下都不愿意?你嫌弃我?嫌弃我怀孕之后变丑了是不是?” “如果我生完宝宝之后不如从前漂亮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还是你有了别人,在外面金屋藏娇了?” 她一连串略带着委屈之意的质问,犹带着点惹人心疼的哭腔,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借着撒娇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让晏珽宗有些错愕地愣住了。 坦白来说,当下他是有些虚荣和窃喜的。 他从没想过一贯在这段感情里高高在上、只在偶尔心情好了时才施舍给他几分爱意的婠婠也会忐忑不安地向他问出这些问题。 她因怀孕而焦躁不安,害怕他对她的爱意削减。 那可是婠婠啊。 是当年的圣懿帝姬。 曾经,他向她表白心意时,她可是那般倨傲地微扬着下巴对他说: “帝姬到了年岁出降,不配驸马配什么?难道要本宫去配一个不知哪里生出来的下贱种?” 可是现在这个人也会裸着雪白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求欢,还娇滴滴地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倘若现在不是她的孕期,他确实会为此欣喜一场。 然后将她压在榻上彻夜合欢。 但现在婠婠腹中这般艰辛地孕育着他们的孩子,他实在是没法高兴起来。 她是没有安全感啊。 这还不是他的错么? 为什么他会让她产生了他会不爱她的感觉? 为什么让她在孕中还为了这些琐碎之事费神忧心? 他心下顿时愧疚之情横生,或许就是因为在自己所爱之人面前,人总是觉得自己做的还是不够好,总是感到亏欠。 欲望在这一刻消散,一颗心也难得清明了起来,晏珽宗俯首爱怜地吻了吻婠婠的额心,正欲好好安抚她一番。婠婠以为他终于要同自己合欢,立马迫不及待地向他张开了双腿,一副求着男人入进去的模样。 176:10.23 婠婠真要闹起来的时候,是谁也拦不住她的。 小时候的她,除了常年体弱多病惹人心焦之外,其他时候总是那样的乖巧懂事,也几乎从未有过因为自己的愿望得不到满足而哭闹着向父母反抗的。 甚至于,她的年少时代生活得堪称“清心寡欲”,皇帝和皇后赏赐她什么规制的用度,她就吃什么用什么,几乎不曾为了额外的衣食用度玩乐而向自己的父母索要,也叫人很难看得出她的喜好欲求来。 起初落到晏珽宗手里的时候,她母亲她们都以为婠婠从此之后肯定有的是苦头吃,在那男人面前还不得夹起尾巴来做人,低眉顺目地小心伺候着么?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恰恰相反的,她的性子非但没有受到半分的约束,反而越发娇气起来,被他纵容得受不得半点委屈,动辄就要哭闹一番折腾他。 晏珽宗也心甘情愿被她折腾。 ——可是现在不是时候。 怀上这个孩子,她明明比谁都要宝贝,现在却挺着还不满叁个月的肚子在榻间百般撒娇求欢,心性……倒也和一个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然而她现在怀着身子,晏珽宗实在不敢对她用的力气过大,婠婠很快便从他怀中钻了出来,索性连身上的最后一件蔽体的小衣都脱了下来,彻底光裸着身子在他跟前各种蠕动耍赖。 他一时不察,手掌垫在她臀下,顿觉似牡丹泣露、丝雨沾春,一片潋滟粘腻的水光,也不知是多早晚就开始沁出来的,沾了他满手。 婠婠扭着臀瓣在他手心里磨蹭了两下,似乎让他的食指指腹抵蹭到了微微张开的花心,娇娇泣了两声,半阖着眼,满面的动情享受。 椒尖挺立,随着她左摇右摆的动作摇来摇去,四处刮在男人的身上,让她身子不住地战栗,每一次颤抖着离开之后,又总是找尽了各种方法继续往他身上靠。 晏珽宗正皱着眉想着该如何安顿婠婠老实下来,床帘外忽传来婠婠乳母的声音。 “陛下!” 华夫人似是艰难地咬了咬牙,道,“娘娘身上不痛快,想是那日吃下的鹿血还未完全散发出去,这几日里又滋补得太过,难免身子里火气重,晚上折腾得睡不好。伺候娘娘养胎的女医吏们熬煮了碗安神的凉茶来,不如喂给娘娘吃罢?” 凉茶。 这个凉字就很有语言艺术色彩。 晏珽宗一面去捉婠婠的手,一面扬声命她将药端过来。 华夫人遂拉了床帘的玉钩子,将床帐拉开,捧着面前的木托盘将药盏往主子们面前送。 婠婠一听到药字就头疼,以为乳母和晏珽宗合起伙来要给她灌什么药,她也被吓得不轻,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挣扎中还挥掌扇了晏珽宗一下,虽说这一下力道并不重,大约明天早上晨起时便看不出半分的痕迹了 ——可是对着皇帝照脸打,古往今来她大约还是第一人。 便是华夫人她们心里不尊敬当今皇帝,也只敢私下骂两句,真迎面撞见的时候多数还是极恭敬小心的。 华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当下唯恐婠婠惹了皇帝不悦,可是待她抬眼偷偷去瞧时,发现皇帝面上毫无半分波澜,就像方才被婠婠扇了一下根本没有发生过,反而满心满眼都是对婠婠的关切。 再去看那个从小吃她奶长大、被她带大的女孩儿时,华夫人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甚至隐隐腿脚发颤还有些站不稳。 婠婠正一丝不挂地扭着身子和晏珽宗痴缠在一起,她此刻的姿势正是跪趴在榻上,雪白臀瓣像只小动物似的高高抬起,饱满的胸乳在男人面前晃荡着靡艳的乳波,晏珽宗才捉住她的两只爪子,要给她喂凉茶,婠婠蹙眉回瞪回去,满眼的不服气,还不住地想要将自己的手往回抽。 即便是被自己的乳母掀了床帘看了个清楚,她也丝毫没有羞怯的反应,反而趁着晏珽宗不注意,一下子俯身、隔着裤子的一层布料含咬住了他挺立滚烫的性器,口液很快就沾湿了那层薄薄的布料,婠婠心满意足地往口中又吞了一寸。 华夫人见她如今这个样子,心都死灰一般了。 本来她还能在心里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皇帝身上去,埋怨是皇帝想要纵欲寻欢才扰得婠婠连日睡不踏实。可是如今都眼见婠婠主动又痴迷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明明是婠婠耐不住。 她们从小到大那样金尊玉贵地养大了她,可是现在呢?没用的,再多的宫规纲常,都比不过一个欲字来的吸引人。 * 晏珽宗侧过身,扯来一床薄被遮住了婠婠裸露的身子和他自己的下身,总算舍得下了点狠心,硬是将她从怀里扯了起来,扣着她的双手将她按在自己胸前,又腾出另一只手,示意华夫人将托盘递过来。 华夫人不忍去看婠婠的那副勾人至极的媚态,但还是哄了婠婠两句:“娘娘,这不是药,并不苦人的,只是盏凉茶,您吃了身子就舒服了。” 连晏珽宗也这么说。见他都把勺子喂到了自己的唇边,婠婠这才安静下来,委曲求全地轻轻张口喝了勺。 下一瞬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立马又不配合地吐了出来。 “我不喝!” 一碗冒着热气的……热腾腾的……凉茶。 不用去想,味道也不会太好的。苦得婠婠满嘴发涩。 晏珽宗接过手巾给她擦了擦唇,还想再喂,但婠婠显然不可能再买账了,扭着脸就避了过去。 华夫人还一个劲劝婠婠喝,她自以为这一盏凉茶下了肚,就能平息了婠婠身上的火气了。 婠婠被她弄得烦了,忽然转过头去,埋首在晏珽宗胸膛前乱蹭求欢,声声娇泣:“我不要吃药,我要吃哥哥的大肉棒!哥哥……给我吃好不好?” 这一声惊得华夫人的脸色红了又白,她愣愣地看着婠婠这没救的样子,终是板着脸,托着托盘一声不发地退了下去。 回到房里,月桂和贾嬷嬷还不住问她里头是个什么情形,娘娘还好么,她一想起婠婠刚才……愣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晏珽宗勾着她的唇亲了亲,果然尝到了苦味,想来那凉茶的滋味确是不好。 “娇娇,你把你奶母都气走了。你看你,真是越发不听话了。” 婠婠经历了这么一番艰难曲折的求欢经历,最终连他胯下那把弯刀的半点刀尖都没吃到,腿心里的水儿照旧流个不停,费尽了自己身上的气力。 这会见晏珽宗还没有要喂她的意思,她心里终是有了几分绝望,知道自己今晚也吃不到了。 她汗湿了额前鬓边的碎发,有气无力地枕在晏珽宗胸前兀自哽咽着,又恨他这时的坚决。 明明他自己也不好受,在她缠他的时候他就硬了起来,半晌都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可是就是不碰她半下。 以前她不想要时,他倒跟发情的畜生一般彻夜压着她合欢。 现在她不舒服了,他却一点都不体谅自己。 婠婠越想越委屈,忽地恶从胆边生,冷冷地凝眉望着他: “晏珽宗,你真没用。” “还是我的驸马孟凌州好。” “我要什么,孟凌州就给我什么,从来不推叁阻四的。” “呜呜呜……要是现在孟凌州在我身边,他怎么舍得看着我这样子难受,肯定早就喂饱我了,他才不会向你这么没用的。” “你走开,我要孟凌州、我要孟凌州我不要你!” 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真真戳他心窝子了。 晏珽宗最听不得婠婠拿他和别的男人比较,还说他比不过别人。 不论是从前和她议过亲的陶霖知,还是险些进入圣懿帝姬的准驸马的备选行列的潘常致,还是前世真的娶了她的那个“自己”。 反正他的心眼小,个个都容不下,容不下婠婠喜欢、欣赏他们半点。 孟凌州是真真正正肏过公主的人,在晏珽宗面前提起这个人,还反踩一脚说他没用,可不就是找死——不,找肏么? 他冷下了神色,脸黑的吓人,婠婠半点也不怕他,还思索着该继续说些什么刺激刺激他。 反正她不得痛快,他也别想好过。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他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晏珽宗下床捡起自己挂在衣架上的一根腰带,扣着婠婠的双手绑在了床头的阑干上,一面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一面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裤带。 “娇娇,你就这么欠肏,是不是?” 他声音里似乎都带了些无奈的味道。 婠婠扭了扭腰,咬着唇防止自己笑出来。 她其实心里喜欢这个姿势。 想被哥哥肏。 “既然你都这么想了……”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锁骨处往下滑,轻轻点在婠婠的肚皮上,“要是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好……呵,反正你这辈子都在这张床上了,我想这么睡都行,也不耽误以后继续怀是不是?” 婠婠瑟缩了下,仍是嘴硬:“要是宝宝不好,那也是你手段不行。以前我挺着肚子的时候也让孟凌州肏过,为什么就没事——” “不许再提他!” 晏珽宗声音猛然拔高了两个度,打断了婠婠的话。 他这会子面上是真的带了点薄怒之意了,婠婠也是这时候心里才不安地跳了一下。 “婠婠,不许再提他,也不许再提他跟你的事情!” 似是觉得自己方才对她太凶,他又俯身讨好似的亲了亲婠婠的唇安抚她,语气也不由得放柔了许多:“不许再提除了哥哥之外的男人,好不好?” 婠婠赌气地撇过头去,眼眶里水晶晶的,不说话了。 ……………… 177:打不得骂不得 帐内渐渐氤氲出一片蒸腾的热气,婠婠在情事中依然闹腾,像只待宰的兔子一般哭叫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磋磨。 晏珽宗拿她是彻底没办法了。 倒不是顾忌着她揣着肚子打不得骂不得,而是因为—— 他终于下了点狠心在她臀上抽了一下,叫她老实点,婠婠似是被他那一下打得愣住了,睁着水雾朦胧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就是干下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正欲开口向她道歉,婠婠却含羞带怯地挺起身子,将两只奶儿往他面前送来: “哥哥、这里也想被哥哥打,好不好?” 他咬了咬牙,伸手拍了下她饱胀如水球的美乳,低声轻斥了她一句:“浪货。我从前怎么没看出你这般离不得男人?哥哥以前要是知道你有这么浪,肯定不会留你的身子留到快二十了才给你开苞,自然是刚及笄了就把你弄上床肏了穴,只怕还能早点肏服了你了。” 这样的言语羞辱,过去只怕她要哭得够呛,第二天下了床还要和她乳母告状,说他虐待她,在榻上对她不尊敬的。 然而现下婠婠只是仰长了脖子,妩媚风情地扭动着腰肢:“哥哥凶我——哥哥可不可以对婠婠再凶一点,婠婠喜欢你这样……” ——不管是打骂都治不了她的浪病。 她光着白嫩嫩的柔软身子在榻上扭来扭去,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般纯白无暇,不染纤尘,唯独双腿之间一片旖旎的水光,湿哒哒地淌着水。 晏珽宗解下腰带丢到一边,捞起了她两条腿缠在自己的腰身上:“榻上这般浪,以为隔着一层肚皮,肚子里的宝宝就听不见了么?来日他知道他母亲竟是这般——” 再高贵美丽不可亵渎的美人,到了床上,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他伸出手指往里头探了探,湿得简直像是洪泛,她身上的热度更是几乎烫人。 也不知道忍了多久了,倒也确实可怜。 热挺坚硬的性器直截了当地抵在她粉嫩嫩的肉唇边,晏珽宗摸了摸她的发以示安抚:“这么多水了,今天不亲亲了,想来你也不会介意的,嗯?” 婠婠夹紧了他没进去的那点头部顶端拼命往里吞,也没怎么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胡乱点头而已。 他们自己的闺房之趣而已,亲亲的意思便是前戏了。 一开始陪他上床的时候,婠婠极端排斥欢合之事,想把她弄顺了,前戏往往十分漫长,直到把她又亲又舔,弄到七荤八素了,婠婠才会半推半就张开腿让他插进去。 后来行房时,她还会有些害怕,会缠着他索要亲亲,让他在情事之前的前戏里对她足够温柔。 不过这一次显然是不需要了。婠婠内里湿糯糯软乎乎地绞着他的性器,热情得不得了,一寸一寸往最里面吞去,几乎就要顶到她的小子宫了。 但是婠婠现下浑然不觉自己身为人母的责任,叫得比未怀孕时行房还欢。 不过两三下的顶撞,她便爽快到险些翻白了眼,百般媚态。 总归是为了喂饱她才出鞘的剑,等她舒快够了,淅淅沥沥地泄出一滩清亮的水液时,他也没想着要以她的身子做容器,射在里头,便直接抽身而出。 婠婠的双手被他从阑干上放了下来,情事后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好奇地歪了歪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人,似是在好奇他为什么没射出来,为什么没射在自己身体里。 于是思索片刻后,她灵蛇一般地扭到他胯下去,以双手捧住那柄弯刀含入口中,直到被她吮出了白浊的液体,尽数喷洒在她口中。 晏珽宗下床取来帕子给她擦拭唇瓣,似是对她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娇娇,现在你能安心睡了吗?” 他话还未问完,婠婠已经靠在他怀中阖上了眼帘,睡得正香。 其实昨夜里这么一番折腾后已经不早了,将将就要到天明时。——何况冬日里天亮得本来就晚呢? 婠婠睡下后不久,萃澜放轻了脚步行至内殿,低声劝皇帝该起身朝会了。 但是婠婠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睡梦中还紧紧抱着他的臂膀不愿放开,他试着抽了抽,发现根本挪不开她,他亦不舍得吵醒婠婠,思索片刻后,便让萃澜去前头传话,说是今晨的朝会免了。 用的当然还是那个理由——“千秋宫的太后娘娘病了,孤去侍奉母亲汤药。” 晏珽宗合婠婠身边的一堆老嬷嬷里面,当属萃澜的废话最少。一般情况下,主子们所做的任何决定,不论合理与否,她都不会仗着自己老奴婢的脸面在一旁规劝阻拦,只是一声不吭地领命办事。 倘若他手下的心腹奴婢换成是萃霜或是太后身边的云芝,她们就会不情愿地劝阻几句:“陛下为后宫之事弃前朝于不顾,这哪里合规矩呀!” 若是再换成华娘和月桂这样的人是他的心腹,她们只怕还要再叫嚷两声:“陛下,这是哪里来的妖精,没羞没臊只知道挺着肚子还一门心思勾引爷们,害的陛下误了正事!您怎么好不听咱们的话,婢子们都是为了陛下好!” 但萃澜不会。 她着女官宫服去了宫门之外,对候在宫墙外的一堆臣官们恭敬客气地转达了皇帝的意思:“恐怕冬日天渐寒凉,太后娘娘昨夜有些不快,医官们连夜熬煮了汤药,陛下现在正在侍奉圣章太后用药。所以今日的朝会且先免了。陛下体恤各位相公大人辛苦,已在皇邕楼备了热热的人参茶给诸位大人暖暖身。” 这样正当的理由,臣下们自然不敢置喙什么,只能连声称赞当今陛下最为纯孝罢了。 回去复命的时候路过千秋宫,萃澜也特意进去告诉了太后一声:“陛下说您病了。” 太后心里顿时不高兴,知道皇帝现下正拉着她女儿在做些什么,可是她生气又无法,还得像模像样地装出生病的样子来,唉声叹气地窝在宫里不好出去。 她还能怎么办呢。她要是不配合皇帝演戏,外头的人便都说是婠婠这个皇后惑君,勾得“君王不早朝”了。 明明知道从前她最瞧不上的那个娼妓之子在弄她的女儿,她也只能给人家打掩护、行便利。 不过这又是圣章太后自己想多了。 晏珽宗一个上午什么都没干,只是默默地陪在婠婠身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守着她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才起来。 婠婠枕着她的臂膀睡得十分香甜,他的心也宁静了下来。 有那么片刻,他几乎不敢相信此刻躺在他身边的人真的会是婠婠,怀着他们孩子的婠婠。 他们同床共枕,夜夜亲近,这一切都美好得几乎不像是现实。 他亲自看着养大的妹妹,是他娶回来的最心爱的妻子,现在她肚子里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而两年前的现在,作为圣懿帝姬的婠婠还在为了和卡契新君阿日郎司力的和亲之事惶惶不安,晏珽宗还只是个亲王。 两年期,他连光明正大地进荣寿殿看望圣懿帝姬一眼,都被人盯得死死的,婠婠那时候更是不愿意接受他的亲近。 世事,倒真是无常。 这深宫是个吃人的魔窟,帝王家也从来不像是一个家,大部分情况下亲情淡漠得堪称可怕。他素来是知道的。 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所有一切的关系,加起来都只是君臣主仆罢了。 寻常百姓之家的,祖孙夫妻父子母女之间是日夜相见、同饮同食的亲密家人。但是在这座深宫里,这一切都是奢望。 按照常理,帝后夫妻是要别居的,皇帝哪一日驾幸皇后的寝居,身边都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帝后说话饮食,也是由一大群人在身边伺候着。 皇帝不亲自过来、不宣召皇后过去,若是皇后三番两次朝皇帝身边跑,盯着皇帝的饮食起居,甚至会被皇帝怀疑为“多事、善妒”,以为是她容不得皇帝身边有别的妃妾存在。 而至于父子母女呢,低品级的宫妃几乎没有抚养自己儿女的权利,生下的那也不算是你的孩子,那是皇帝的“私产”。 皇子帝姬们想要去见自己的君父一面,也只能等君父传召,皇帝想不起来有这个儿子,皇子们就几乎永远都见不到父亲。若是未经传召私自跑去皇帝面前,吓着了皇帝,轻易按谋反逼宫、意图弑君来算,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史书里面常常记载这样的故事,夺储的时候,某大臣假传圣旨对皇子说,陛下召你进宫护驾,这皇子傻傻地领着人就去了,到那儿才发现,原来皇帝父亲根本没叫他来。而皇帝看见自己的儿子未经自己允许,就哗啦啦带着一群士卒到自己跟前来,当场就怒不可赦,命人将那皇子给砍了,只说他是想弑父夺位。 可怜可悲。 他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既不想当这样的儿子,也不想来日做这样的父亲; 不想婠婠变成那样可怜的皇后,自己更不会去做那样种马似的滥情皇帝。 他会是她的好哥哥,她的好夫君,他们孩子的好父亲。 * 婠婠睡醒后,他将懒洋洋地她抱坐在怀里,亲自给她擦了脸,又用牙盐给她漱了口,然后便将她抱到饭桌上用午膳。 她半梦半醒地蓦然睁开了眼睛,原来是闻见了熟悉的烤乳猪的味道,馋得不住吞咽口水。 晏珽宗用小银刀片下最漂亮的一块肉递到她面前的碗里,婠婠嗅了嗅,又有些不愿意吃。 自怀孕后,她格外的愿意伤秋悲春了:“我听说从前有个宠妃,拿三只刚出生的小羊羔煲了汤给皇帝喝。结果后来她生了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没长到五岁就夭折了,宫里人就都传说是她造的孽,是那三只小羊羔来索她孩子的命了。这小豚才这么大点,我要是吃了……” 她低声怯怯道。 原来是这个缘故。 晏珽宗当下觉得有些好笑且不解,但他有耐心去哄婠婠:“婠婠,不怕这些,你想吃就吃罢。就是真造了孽,那就让他们来找哥哥。哥哥沙场上杀过的人都数不过来,这些畜生就是要报复,只怕到我跟前我还没空理会,让它们慢慢排着去。” 婠婠又吞了下口水,还在犹豫着,晏珽宗直接将那片烤乳猪肉塞到了她嘴里:“有哥哥在,什么孽报鬼煞都冲撞不到你身上去,我替你顶着。你还不信么?” 何况这不就是只小豚,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的畜生,至于她怕成这样么? 要是旁人在他面前说这话,他必然是十分不屑地一笑了之。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婠婠,他才百般地舍不得。 婠婠被他说服了,遂十分欢快地用起了膳。 他给她片完了半只乳猪,又要去盛那板栗排骨汤来喂给她喝。近来婠婠似乎胃口不好,吃东西总是看着没有了以前的积极性,晏珽宗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着急的。 他知道女子怀孕辛苦,会害喜孕吐,动辄折腾得母亲生不如死,心疼婠婠会受这样的罪、而自己却不能代她,所以在她的饮食上更加精细小心,总想着弄些她喜欢的东西来哄她吃些。 不吃东西,身子哪里会好受呢。 华夫人给婠婠盛了小半碗的清汤,里头一颗板栗一块肉都没有,她还小声地提醒了婠婠一句:“殿下,您今日吃了多少东西?” 婠婠一听她说话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眼中还隐隐有惊恐之色。 那碗汤是一口都不敢喝了。 晏珽宗看在眼里,当场并没说什么。 膳后,他给她擦了擦唇角,让她自己在殿内歇一会消消食,只说自己要出去见臣工,婠婠乖巧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让萃霜将华夫人叫到了偏殿。 皇帝立在窗前背对着她,神容淡漠地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你知道孤想问你什么罢。皇后近来为何郁郁不快,饮食不进?” 华夫人恭敬地回话:“是婢劝皇后殿下……少进些东西,免得养得腹中胎儿太大了,反而损伤母体。” 晏珽宗冷笑了声:“太后让你们来服侍皇后的胎儿,孤对你们一再忍让,是知道你们对皇后的忠心,想着唯有你们才肯对皇后尽心尽力。——不是让你们在这左一言右一语地吓她!难道你们不知道皇后胆小多思么!” “陛下!” 华夫人语带急切地解释道:“陛下恕罪!婢子没有故意吓殿下!” 她连忙声声哀切地为自己辩驳:“陛下不知啊,这宫中女子争宠算计,除了明争还有暗斗。便有这么一伙人,便是爱装显自己的贤良,或有旁的宫妃有了身孕,她们面上既不恼也不妒,反而事事殷勤照顾,故意——” “好了,你只告诉孤,你和皇后私底下说了些什么!” 她长篇大段地不知又要从哪里开始讲起来,晏珽宗赶紧头疼地摆手打断了她。 “婢和殿下说了什么,陛下,婢子、婢劝皇后殿下……少进些东西,免得养得腹中胎儿太大了,反而损伤母体。” 晏珽宗:“……” 他耐心即将耗尽,索性直接告诉她:“你若再和孤有所隐瞒,孤今日就叫你外甥徐世守把你接回威宁侯府去养老,日后你也不必在皇后跟前侍奉了!” 她这才老实下来,一五一十地说起那日她是如何“恐吓”婠婠少吃些东西的事情。 晏珽宗险些被她气死。 他面色铁青,一时竟还不知从何处发作。 “以后不许再和皇后说这些话,但凡要和皇后说什么,你先和孤说过再说。” 原来都只是为了这些。 为了所谓的美貌和容颜,教婠婠在孕中少吃东西来保全身体,养着她的身子在孕期里不会臃肿变形长纹长斑,就害得婠婠饭都不敢吃饱。 难道在她们眼中,若是婠婠产后因生育而容貌身段受损,自己便会不爱她了么? 何其荒唐可笑。 他听了心都疼得紧,不敢想象他要是没发现这些,纵着婠婠这般被她们吓唬下去,她还要再吃多少的苦头! 晏珽宗疲倦得捏了捏眉心:“华夫人,你下去罢。孤一直以来容忍着你张狂,看的是皇后从小吃过你几口奶的情分,你若再这般……” “你外甥徐世守随时都能来把你接回去养老。” 华夫人顿时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声说不敢,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自己都是为了皇后好,说她怎么是为了害皇后呢云云。 几日后,威宁侯徐世守的确进宫了一趟。 不过他来接走的可不是舅母嘉慎夫人华氏,而是太后的养女淀阳郡君。 …… 我回来啦! 178:赐婚——上 一入了腊月,按照过去的旧例来说,帝王禁宫之内便开始流水似的摆宫宴,便请宗亲文武官僚同享年节之乐。 加之中宫有孕,是必然要入宗庙祭祀、告之祖先,且摆宴欢庆的。其余特殊情况中,若是当任皇帝心爱的宠妃有了身孕,偶尔也可以享受一下这个规格的待遇。 然当今的皇后呢,既是名正言顺的元配中宫,又是元武帝最为宠爱的宠后,她有了身孕,又时值腊月年节,可谓数喜临门,摆得宫宴规格也是更大的。 为庆婠婠的身孕而摆的第一场宫宴,就在这年的十二月甲子,初六日。司天使说,这是个极佳的良辰吉日。 清晨起来时,晏珽宗带着婠婠去了奉极殿祭祀祖先,回宫后他喂婠婠喝了小半碗的红枣燕窝粥垫了垫肚子,让婠婠脱下厚重的朝服,换了身轻便些的常服,又亲自送婠婠去圣章太后的懿宁殿,让她同诸位女眷们说会话。 类似于寿王妃、谢太妃、荆公的白夫人之类有品级的女眷命妇,自然早早就陪在太后宫里热闹热闹的。 婠婠至时,命妇们忙不迭起身向她行郑重的大礼贺喜,跪了一殿的华服贵妇。她浅笑着抬了抬手让她们起身:“诸位起吧,何须这样大的礼。” 她也给圣章太后福了福身问安,然后在嬷嬷们的搀扶下,在太后身侧铺着柔软狐裘的宝座上坐了下来。 贵夫人们一边谢恩起身,一边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那怀着身孕皇后的气色姿容。 只见皇后今日穿了身鹅黄鹅黄的貂裘氅衣,氅衣外是江南进贡的唯帝王可用的织云锦为外衬,鲜亮鹅黄的锦缎上细密地绣着龙凤相戏、姚黄牡丹等华丽繁复的图案,衣领脖颈处透着一圈暖洋洋白绒绒的貂绒,看上去又保暖又轻便。 皇后孕中打扮地并不格外秾艳,只带着温婉适宜的淡妆,发间一顶十分常规的凤冠,脖颈间一串红珊瑚珠项链。 外人起先连蒙带猜地议论说皇后的气色肯定不好,只怕没多久还要小产,料她是笑不出来了。 然今日一见,却觉得这位皇后的姿容越发鲜妍明丽了起来,高贵地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看上去就知道这帝宫生活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烦恼,反而被人滋养地极好:夫君溺爱,婆母疼宠,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爱惜母亲的身子。别的女人有了身孕容貌就会折损,她倒好,怀着皇帝最尊贵的第一胎,也丝毫不见劳累,反而日益娇美了起来。 片刻后众人落座,没说两句话,大家的话头都转到了婠婠的身上,连声称羡皇后是天生好命有福之人云云,又说看皇后的面相,此胎必得贵子等等。 楚王妃眼尖,恭顺地笑着开了口奉承婠婠:“妾身瞧着娘娘身上的这件氅衣皮子出落得真真是漂亮,咱们这些外人还没福看到呢。若是妾身记得不错,似乎是文寿二十二年的秋日围猎时,陛下猎得的那只大狐。陛下那时本说要献给太后娘娘的,因太后娘娘对咱们陛下说:这样好的东西,还是收着给你日后的媳妇儿用罢。不想今日真穿在皇后娘娘的身上,可见娘娘真是有福之人……” 她的本意是想奉承婠婠,让她听听皇帝和太后有多宠爱她这个皇后,但是这个故事显然是她听说的版本,当年的真实情况绝不是这样的。 但是圣章太后和婠婠有些尴尬地相视了下。 楚王妃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久远的事情,婠婠几乎都要忘了。 这确实是晏珽宗做王爷时候猎到的猎物,当时他本来就是要拿给圣懿帝姬用的,但是陶皇后不准,不准他的东西送到自己女儿跟前来,让人退回去了。 于是南江王又献给陶皇后,陶皇后当然也不要,还气得骂了他一句:“本宫稀罕你的东西,你自个拿回去,哪天娶媳妇的时候拿去当聘礼吧,本宫和圣懿不要你的!” ——陶皇后之所以这样发飙,是因为那一年的围猎,太子璟宗身体肥胖之故,什么猎物都没猎到,还挨了文寿皇帝的一顿嘲讽:“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要是用你这样的武将,咱们魏氏哪来今天的江山!”这话就很有深意了,隐隐还涉及太子的储君地位是否牢固的问题。 于是陶皇后又急又气,烦闷之下就将火撒在了那个收获累累出尽风光的南江王身上。 后来也不知道在外面怎么传成了这样的故事走向。 当年的陶皇后,便是被人打死也不敢相信,数年之后,这件被她送走的狐裘还会穿到她女儿的身上。 * 谢太妃含笑凝望着圣章太后和皇后的低声交谈,脑海中却莫名想到了很多年之前的一个冬天。 那是文寿二十一年的腊月,飘雪的深冬。 那一年,当时的皇后还是面前的圣章陶皇后,圣懿帝姬也还在。陶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在她之下,圣懿帝姬就是天下第二尊贵的女子。 按照每年的惯例,陶皇后那日也是这般坐在主位的凤座上雍容含笑着和下面的妃妾命妇们谈话,圣懿帝姬也是这般安静温顺地待在她身旁。 但是那一年,圣懿帝姬的容色十分不好看,概因几个月前的秋日里,她才受了寒气大病一场,医官们险些连寿材都要给帝姬备下了……还是南江王提剑砍了那口棺材,用他座下找来的医师闻人氏给帝姬医治,堪堪捞起了帝姬的一条命。 那时她心里也是淡淡的叹息,知道圣懿的命是留不长了。就算南江王和闻人氏暂时保住了她的命,两年三年,她也还是不中用的。 她从未想过圣懿有一天也会有这样好的气色。没想到有一天她那副单薄的身子也能怀有身孕。 到底是被男人的精血养着,承受了人事,就是不一样的。 那年秋天的一日里,她去荣寿殿探望了圣懿帝姬。当时圣懿帝姬昏睡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几乎要没有人气了,而南江王静静地半跪在她榻前,以一种极为异样的眼神望着她。 隔着帘子望了这么一眼,谢太妃很快就离开了。 这件事情对谁她都没有说过。 * 哦,若是提起文寿二十一年的冬日,圣懿帝姬郁郁不快,其实也还有另一个缘由。那一年,她最好的玩伴、平阳公主长孙女陆漪娴,就要出嫁了。 说到这桩婚事,谢太妃觉得自己也很有发言权。 她当时就没看好那远在犄角旮旯的太原奉国将军府,心里十分不赞成陆世子远嫁女儿,谁知道后来陆漪娴在太原过得果真不好呢! 今年七月,陆漪娴时隔数年之后从太原回来,当时她那个气色,奄奄一息,憔悴得和当年病得要死的圣懿帝姬也不差多少了。 谢太妃眼见了都觉得替她心疼,又连连在心中大骂陆世子这个当爹的造孽,亲手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谁知道就同圣懿帝姬的人生命数直转急变让人不敢置信一样,淀阳郡君陆漪娴的人生也是如此。 出嫁了的女孩儿高贵不再,就是一粒鱼目珠。 半年前在太原时,她还是太原奉恩将军府里被婆婆刁难、妾室欺凌、丈夫羞辱、膝下没有儿女的受气包正妻,被人磋磨地几乎快不行了,因为娘家离得远,又娘不在、爹不疼的,根本无人问津她的悲惨处境。 然后半年后的今天,她是皇后亲近的女眷,是太后的养女,是名正言顺的郡君,同那个烂泥一般的丈夫和离后,高高在上一如当年,谁不羡慕她的好命。 今天之后,她还会是天子近臣亲信、禁卫军虎贲军统帅徐世守的夫人,威宁侯府的侯府当家主母。 谢太妃淡淡一笑,在心里复盘了一遍她等会该说的台词。 就像半年多前和皇太后演戏,推动了陶氏女入宫为后一样,她今天又接到了皇太后递来的一出戏本。 只要她老老实实地和太后将这出戏演下去,那么她和她的儿子赵郡王就可以如寿王一般安安分分地享受人生。 179:赐婚—下 这样重要的日子,身为太后养女的淀阳郡君自然也来了。 只不过方才她去内殿给太后沏了壶梅花茶,不在正殿里。 等陆漪娴捧着茶盏缓步行来时,皇后已经坐下在和众人说话了。 漪娴将茶盏奉到太后面前,又给皇后行礼问了安。命妇们看着陆氏女在懿宁殿内来去自由,如同十分熟稔这里的样子,便知她这个“养女”的确是受宠的。 皇后看了看她的脸色,莞尔道:“淀阳郡君的气色这阵子也见好了,想来宫里女医们给你开的药还管用罢?” 漪娴说是,“都是仰仗太后母亲和皇后殿下的垂爱,漪娴何以为报……是而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太后对她笑得十分慈爱:“你好好将养着自己的身子,健健康康的,便是最大的孝顺了。不然若是像我那圣懿,早早地就——” 说罢她遂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番,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 见太后提起伤心事,离她近的几个妇人们反应很是灵敏地就垂下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一副自己也伤心得要和太后一起落泪的模样,格外诚挚动人,让婠婠看了都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谢太妃连忙接过了话茬:“太后伤心长公主,这阵子身子也没少不快,到了咱们的这个年纪,也难免三痛两病的不断。唉,我倒说太后也别总念着伤心事,故去了的长公主只怕知道了也要难安呢。——您不看着皇后殿下的肚子,马上便给您添孙儿了,是喜事啊。” 长公主是元武帝追封的名号,谥曰镇国长公主。毕竟他都登基了,他的妹妹自然就是长公主。 说道婠婠的肚子,寿王妃也道:“是啊,自谢太妃的赵郡王殿下生了后,算起来,这宫里竟然也有十几年不曾再听闻婴儿啼哭了。皇后殿下有了身孕,不两年,这宫里也要添些稚儿玩闹啼哭之声,有的是热闹的。添丁进口,是祖宗庇佑的福泽。” “不止是十几年没有添新儿了,除了今年皇后殿下入宫,这帝后大婚,咱们更是好些年没有热热闹闹办过大喜事了。我心里也想,这宫里可是喜事办的少了,所以……太后身上时常不大痛快呢……” 谢太妃又道。 按照剧本,该说下一句话的是当今皇后名义上的生母、秦国夫人白夫人:“可巧如今是海晏河清的太平年,太后娘娘若是嫌宫里的好风水淡了……不如开开恩,多办些喜事,咱们一道热闹热闹,什么邪祟腌臜的,也不敢来这人气重的地方了。” 话说到这里,在场的各位何尝不是人精,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 前面她们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让皇太后开恩泽施福气了。所谓办喜事——除了赐婚、办婚事之类的,还有什么喜事呢? 她们心下以为,莫不是皇太后要借这个机会充盈当今皇帝的后宫,选几个姑娘进来伺候皇帝?于是越发竖起耳朵听了,甚至还一遍琢磨起来,若是摊到自己家里,该送哪个女儿进来更合适。 “太后膝下是有个赵郡王,只是他偏偏还小,又不成器的东西,要等他成家,少说还有七八年。否则,我也想贴上老脸,求太后给他寻一桩好姻缘呢。他若是能有这个本事,借他的婚事给太后添上几日的热闹,也是他的福气。” 婠婠漫不经心地抚着肚子,看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大概也知道她们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了。 无外乎是说圣章太后这阵子总是病痛不断,所以需要办一桩姻缘来增添喜气,为太后驱驱病气。 所以现在,她们该决定的是谁的婚事?让谁成婚来为太后添些福气喜气? 母亲同她们商议的这些事情,其实她只是大概耳闻,并不十分清楚内里的细节。 她抬眸时对上陆漪娴的视线,见漪娴眸中似乎并不只是一片的冷淡无谓,也带了些其他的莫名的色彩。 “哎呀,赵郡王虽还小,太后膝下不是也有现成的好女儿!” 白夫人道,“可怜自长公主那一去,太后一念着了长公主,便都是淀阳这孩子时常来侍奉太后,尽尽孝心了。如今太后已得了皇后娘娘和镇西王妃杨娘娘腹中的孙儿,只是还没有外孙可抱。何况淀阳也正是真正女子盛年的好辰光,若是再寻了模样端正的夫君来,既不耽误你以后再来多陪陪太后,也是一件好事嘛。” 婠婠慢慢坐正了身子。 见白夫人这么一说,太后也没有出声反驳,于是下面识眼色的人也都跟着劝,说淀阳郡君应该再去寻个好夫君来才对。 被她们说了半天,太后才拍了拍陆漪娴的手背,慈爱地问她:“淀阳,那你可愿意?” 漪娴伏在她脚边,恭敬又顺从:“若是能以女儿之身为太后尽孝,女儿岂有不愿之理?何况女儿知道这是太后母亲疼爱女儿,来日女儿觅得良人、生养儿女,终身有归有靠了,太后母亲也才能为女儿安心。” 她都应准了下来,脑子活络的贵夫人们纷纷上前开始推销起了自家的子侄,都说自家的家风清白,自己是个疼儿媳妇的好婆婆,要是能得淀阳郡君下嫁,一定会一生珍爱她。甚至好几位都拿出了自己所出的嫡长子来求娶,可谓用尽了心思、给足了诚意。世家大族最重嫡长子,那是日后的嫡出一脉,身份地位何其重要的。 贵夫人们看准了漪娴如今的地位,她虽和离过,又为前头的男人小产了一回,伤了身子,可是太后的宠爱摆在那里,自己的儿子娶了她,就是太后的女婿,皇帝的半个妹婿;来日她所出的孩子,还能捞着个“皇太后外孙”的名分,可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绝对的权力和欲望面前,什么世俗的偏见、贞洁观,谁还会去在意。当年唐朝的韦皇后得势,朝臣们连韦皇后那上了年纪的乳母都争着娶,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而淀阳郡君陆氏虽然是二嫁之身,身子似乎不大康健,但是她年轻貌美又家世清正,本来在婚事上就不该叫她受委屈的。 嘉慎夫人华氏在这一片嘈杂中挤进了自己的声音过来:“太后要是真想施恩,不若好事成双,替陛下手头的一件要紧事情也办了,更是双喜临门呢。” 她道,“我那外甥仲澄,可怜他老大不小的,也还没有个当家主母管着他,整日和尚一般不知过的什么日子。陛下因说是要替他只一门亲的,只是陛下政务繁忙,所以我这做人舅母的,便厚颜来求一求太后了。” 谢太妃遂拍手称是,“自古英雄配美人,可不真是大喜事。” 圣章太后遂让人叫徐侯来殿外问话,徐侯应承得极为恭顺谦卑,说有太后为他赐婚,是祖上修来的福气。 在满殿妇人们的奉承附和之下,太后于是命女官取来笔墨和金印,当场便下旨为淀阳郡君和徐侯赐婚,亦说是为了皇后腹中的孩子积福,好生热闹庆贺一番。 她将自己的养女,嫁给了皇帝身边的近臣。 婚期就定在了三个月后的初春。 婠婠低声嘱咐了长孙思一句,让她去替漪娴备一份风光的嫁妆来,只怕自己到时候肚子大了,抽不出空来忙。 众人于是又转向恭贺漪娴得了好夫婿,连连说羡慕徐侯的好福气——这是真心的。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前头的女官来说,宫宴开了席,正请太后和皇后移驾过去呢。 婠婠仍然是同他同桌共饮共食。 她方落座,晏珽宗便在桌案下面探了探她的手,看她可有受凉受累,婠婠摇了摇头说自己很好,明明不过才半日未见,他却像和她分别了许久似的担惊受怕。 她低声问他:“我母亲将漪娴嫁给徐侯,明目张胆地拉拢你的心腹,你会不会不高兴?” 半个月前,陶家又和程酂订了亲,将婠婠的表妹知滢许嫁给了程酂。 程酂虽是程邛道的堂侄,可他更是一直以为皇帝安插在程邛道身边的内应、眼线,也算得上是皇帝经营了许久一个得力心腹。 他婚配的妻室,亦是太后母族的人。这种事情做的实在太明显,嘀咕的人只怕也不会少的。 晏珽宗一笑而过:“是我算计着你母亲来拉拢他,好全了他的心愿,让他能娶到心里的女神。” 宫宴到了下半场时,婠婠开始累得有些犯困,大约是孕期嗜睡的劲头上来了,皇帝便带着她回了坤宁殿休息。 帝后走后没多久,太后也道累了,回宫歇息去了。她的养女淀阳郡君紧跟在太后身边送她回去。但是圣章太后并没有久留漪娴,自己很快午睡睡下了,准许漪娴也回陆家歇一歇。 漪娴于是退出了千秋宫。 在帝园的一处偏僻假山后,她看见了在这里等着她许久的徐世守。 漪娴展颜一笑,慢慢上前牵住了他的衣袖:“去值房用过午食了没有?” 徐世守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她说她会在宫宴散了后,来这里等他,所以他就一直等在这里。 她轻笑:“你舅母说你跟个和尚似的不知道过什么日子,我看她说得确实没错,难道连吃饭都要人提醒?你的值房在哪,我去盯着你用了午食好不好?” 值房是禁卫军统领日常休息的地方,一般在禁宫城墙之下的一处清幽小院里。 每每看见她的时候,他心跳得总是很快,大脑一片空白,连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带她来到了那处值房。 漪娴出来时料想他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便带了两三样荤菜和一壶酒来。她背对着他掀开食盒,一一将那一碟碟的菜摆在桌上。 “太后娘娘已经给我们赐了婚。从今日之后,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他忽然感到一阵热泪盈眶。 明明在三个月前,他还觉得这个人离他是如此的遥远,可是现在她却这样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说,她会是他的妻子。 180:花木 虽然私下里的这些日子中,徐世守已经见过了陆漪娴很多次,可是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 每每面对着她,他总是战战兢兢又满怀不安,一颗心跳动得几乎要跃出胸膛。 像是怕惊扰了一场虚幻的美梦,梦一醒来,一切都消失了。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呼出了一口稍重些的气,就吹散了她。 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他越发能感觉到这美梦是多么的真实,她真的走下神坛,来到了他的身边,真的成为了他的妻子。 值房里没有烧炭,难免有些阴冷,以往徐世守一个人待在这休息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只要能有个清静安全的地方,就比什么都强了,地上他都能睡。过去那些年和元武帝在外征战的时候,行军途中只有薄薄一层帐篷搭起的地方,地上都结着冰,呼啸地冷风直朝里面灌,他也一样忍下来了。 但是漪娴在,他便怕她受了丁点的罪,总觉得这儿让她受了委屈,解下自己身上的貂裘氅衣披在她身上,又去部下那里寻了炭火来烧上。 漪娴拢了拢他给自己披着的氅衣,其上还带着他身体的热度,轻轻一笑:“我就来坐一坐,陪你吃点东西,不用这么麻烦,你倒是快吃吧,马上菜也该凉了。” “……好。” 听到她说她坐一坐就走,虽然知道这没什么不对的,自己本来也不该留她在这里,可他的心还是有些失落。 他坐在桌前提起筷子,吃饭的动作都在刻意压制着,唯恐在她面前露出不雅的姿态来。 漪娴平素见过的那些男子,无不是家世清白显赫的翩翩贵公子,比他要强上百倍不止。 世风重文轻武,行伍起身的男子婚嫁上本就要低人一等,世人大多觉得武将粗俗、鲁莽,上不得台面。 外加两条,一是怕他们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恐怕夫妻闺房之间会有抬手伸脚就打女人的前科;二来常年征战,身上新伤旧疾不断,又好大酒大肉,将来有很大的嫌疑早早就病痛缠身一命呜呼了。 相比之下,诸如漪娴的兄长陆僖哲、表兄杨思率、婠婠的二表哥陶霖知、以及潘太师的孙子潘常致,他们这些文官世家出身的男子,在婚嫁时总是受那些有女儿人家的追捧。 人人都说他们这些公子,读的书多,人又清俊,说话温声和气,家风清正、底蕴浓厚……总之就是哪哪都好,他们这些人,就是配皇帝家的帝姬们,也是十分使得的。 所以不怪晏珽宗看了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徐世守见了他们就自惭形秽。 “对了,禧园后面那么大的一片花园,你遣人去收拾了吗?如今冬日里若是先移栽些好养活的花木过去,等到明年冬日,我陪你在家中过年节的时候,想来那里头就已有一片郁郁葱茏了。说不定夏日已可尝到葡萄。” 禧园是威宁侯府里的主院。 和她相对之时,他总是紧张得常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漪娴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每次都是她想了些话头来打破这一片的沉寂。 明年,我陪你过年…… 从她口中随意说出的一句话,却让徐世守几乎激动到浑身发颤,手中的筷子都要拿不稳了。 是啊,明年的冬日,她早已是他的妻子,他们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家人,一起在家中过年。 做了这么多年的孤家寡人,他已经很多年都不知道年节是什么滋味了。 “郡君,我……” “我是想着,等你来了,再由你挑选张罗的,所以我还没有——” 他有些言语无措地和她解释起来:“我今岁才从灵璧来到上京,府中并没有置备什么佣人,只有从前跟着我的两个小厮打打下手略忙些事情。府中需要采买的下人也不少,我是想着,大小管事之类的人,都等你来了,由你的心意采办,合你的意就好了。花园里的事情……我还不知你喜欢什么花草,所以也还没种,你若有喜欢的,那我今日回去便着人采买。我——” 元武帝昔年刨别人祖坟王陵朝人家死人要钱的时候,他作为亲信,往往是争着打头阵的人,所以这些年也积攒下不少的银钱。 他是想把这些东西都留着,等漪娴嫁过来,钱都给她管,侯府里不管是伺候的下人还是栽种的一花一木,都是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他不过问,只负责给她赚钱用就好了。若是他现在就买齐了,到时候她不喜欢,反倒麻烦。 但是漪娴陡然问起花园的事情,他又怕她觉得是自己不重视她,所以有些焦急地解释了起来:“郡君,我不是对你不上心,我只是想……” “仲澄,你不用说,我心里知道的。” 漪娴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她伸出自己一只素白的手搭在他的袖口上,安抚他的不安,“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是为我考虑。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那就照你所说,等明年开春,咱们成了婚,我做你侯府的当家主母,再由我来考量这些事情。” “……好。” 他讷讷地应了一句,视线就胶着在她主动触碰自己的那只手上。 纤细优美的细指,比他所触摸过的最昂贵的绸缎还要柔顺。 “咱们都要成婚了,你可以不用一直叫我郡君的。我和你说过的,我母亲给我取了乳名,叫俏俏。” “……俏俏。” 他像个大呆熊。 漪娴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她解下自己披着的披风还给他,“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其实,往后余生要是和这个男人一起度过的话,也不是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虽然在这之前她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认识这么一个人。 回到平阳府后的晚些时辰,上京最有名的一家花木店商人楚立岐却私下递了名帖来给漪娴。 漪娴还颇有些好奇地让那传话的婢子入了内。 婢子递给漪娴一本稍有些厚度的小册子,里面图文并茂地记录了许多楚氏花坊经营专卖的花木,样式齐全,还注明了这些花木的来源、树龄和种植养护方法——以及价格。 提起自家的生意,那婢子眉眼间略有自得之色:“贵人不知道,咱们家的花木在上京也是排得上名气的,每年啊,都是那些贵人们早早预定了下来,待到春夏之时花木长成,我们花房里的匠人就将花木送货上门,若是现赶现的来买,只怕未必有货。 您不知道,今岁夏日荆公府里的皇后娘娘入宫,这帝后大婚,用的牡丹好些就是我们家的。皇后娘娘一入宫便是天子盛宠,头一年又有了身孕,不是天大的福气…… 所以好些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出嫁,都是定的我家的牡丹,说是也能沾沾皇后娘娘的福气……” 邱姑问道:“可是我们郡君没在你家做过生意采买花木啊,你今日何故上门?” 说起正事,婢子遂压低了声音: “是威宁侯徐侯爷叫来我家采买花木,叫我上门把这些拿给郡君看。郡君若有喜欢的,在这册子上勾画下来就是,钱徐侯爷自会去给,郡君只看自己喜欢不喜欢。 您中意了,徐侯这便付了钱,我家主子就吩咐人去准备,待您和徐侯大婚之后,这些花木就送到徐侯府上,也不费您的时间,现赶着就能种了,长得还快。” 她还神采飞扬地推销起来:“我家的洛阳白牡丹,白雪酥塔,冰清玉洁,郡君喜不喜欢?听说郡君喜食葡萄,我家的葡萄木还是西域运来的,结出的果子鲜甜美味……” 邱姑有些怀疑:“这结的是金葡萄不成,一株五百两?我都能拿这钱买下几个葡萄园了……” 婢子连连摇头:“虽贵些,可是并不要郡君您给钱呀,徐侯说了,您只看喜欢不喜欢,您喜欢是大事,钱自有他给,男人的钱,不花白不花,这高兴的是您自个的心情呀!” 漪娴听着坐在椅子上听着邱姑和那婢子一来一回地说着话,心中坚硬的某个角落忽然滑过一丝动摇。 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男人,因为她随口说过的一句话就这般上心么? 181:瓷瓷兰公主入京 婠婠有孕后的这些日子被他养得格外精心,于是便被人哄得又乖又娇,整日温温软软地挺着还不十分显怀的孕肚粘着他,兄妹夫妻之间前所未有的恩爱——还坚不可摧,任由旁人如何在婠婠面前念叨着这样对她的孩子不好,她也坚决不再听了,谁说了还要跟谁生气。她一心一意只要她的哥哥。 上下两张嘴在他的看管下都被喂得恰到好处的饱饱的,足够让她的宝宝安全健康地成长。 起先华夫人她们吓唬她,说她要是吃多了将来必然会生纹长斑云云,吓得婠婠好几日都不敢多吃一口东西。后来晏珽宗被她气得不行,亲自去找专通妇科女科的女医吏们来问过。 女医们深思熟虑之后来回了皇帝的话,说华夫人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也不完全对。若是孕中进的食物多了,将孩子养得过大,对女子的肌体的确不好,容易臃肿长纹,最关键的是孩子太大,生产的时候难产的概率会大大增大,尤其是婠婠的身子本就单薄,想来生产的时候必是要吃苦头的。 然而为了防着这些危险,就不让婠婠多吃东西,那肯定也是万万不行的。 正是因为婠婠从前的身子不好,太过单薄,如今她一张嘴吃、两个人长,若是怀着宝宝还吃不进多少食物,长久以往肯定是要虚弱的,就是小产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她们和坤宁殿膳房的人一起商量过,安排好了皇后每日适合吃下的膳食分量,既不让她多吃,也不让她少吃,日日都有人悉心准备了、一日三顿的送来。 晏珽宗就负责一顿一顿地端着碗喂她吃。 至于另外一张嘴…… 婠婠每天晚上都馋得不行,夜夜抓着他的臂膀婉转求欢。若是哪一次他心里舍不得,不愿喂饱了她,第二天她就要发起小脾气来,故意不想理他,委屈巴巴地像是被他怎么欺负了。——所以他才偶尔需要端着碗追着她喂她饭吃。 明明婠婠从前在床榻之事上从来不会对他如此热络的,就像是个毫无情欲需求的冰冷仙姬,玉女似的。她以前几乎没有向他求欢的经历,平时便是他晚上弄她弄得次数略多了些,她第二日醒来后还要不高兴的。 怀孕后,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见了心中都有些不忍。 后来他也去问了女医们。 女医们也是低着头回他,说是女子孕期体热,便会出现这种情况。 加之婠婠起先胎相不稳,他们一股脑给她弄了一堆大补的药膳吞下,只怕补得过了头,体内积攒的热气也忒多了……所以皇后便会夜夜情动难耐。 不过女医们又说,只要……动作不是特别的过份,能帮皇后殿下发散出体内的热气,偶尔帝后情浓时欢爱些回,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医官们都这么说了,晏珽宗也没有再吊着婠婠不喂饱她的理由了。他遂每夜里手口并用地伺候舒服了她,哄得婠婠常常如被人顺了毛似的猫儿,伸展着腰肢在床帏之间和他撒娇求欢。 一时夫妻情好,更甚过往十数年之间的所有。 十二月丙子,因为皇后有孕,是为宗庙社稷之大喜,皇帝再为太后加尊号,天下臣民可称太后为“太后陛下”,太后可字号为“孤”。 不过当时并没有多少人感到奇怪,因为两汉乃至之前的一些皇太后们,享有的权力就是极大的,那时的太后便可称“陛下”,号为“孤”。 而在婠婠的这个孩子出生后,皇帝当即加封小小的襁褓幼子为皇太子、国之储君,又以生下储君的名义为自己的皇后加尊号,让文武群臣称皇后亦为“皇后陛下”,允许皇后自称为孤。那时候反对的人就多了。但皇帝独断专行,我行我素,硬是将这些聒噪的反对声音给压了下去。 他那时握着婠婠的手对她说,他早就想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同她分享,想让她在天下人面前都要同自己平起平坐,她不是他的“臣妾”,而是他钟爱的唯一妻子。 婠婠扑在他怀中感动到无以复加,哭得涕泪横流,他反而来安慰她,小心地为她擦干眼泪,还哄她说女子月子里不宜落泪云云。 不过这都是大半年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皇后,还不是后来的皇后陛下,只是个喜欢缠着皇帝的小女人。 圣章太后陛下前不久给自己的养女赐了婚,但是威宁侯徐世守家道中落,家中并没有旁的近亲可以为他主持婚礼,所以他那个诰命在身的舅母嘉慎夫人华氏其实是有理由出宫为外甥主持操办婚仪的。 华夫人怕得不行,生怕皇帝借机将她撵出宫去,那可比杀了她还难受,于是她也陡然转了性,反而向皇帝投诚似的,转而在婠婠面前时常念叨皇帝待她的种种好处。 “殿下这一胎怀在了好时候,您看看,这宫里独您一个人,就算您揣着肚子,陛下也要日夜陪伴着您。这史书里被妖妃蒙蔽的昏君是多了,可纵使是那些昏君,谁还纵着妖妃们的脾气,能端着碗给后妃们喂饭的?” 月桂咳了咳,觉得她这话说得不大适宜,虽然是好话,可是怎么说得皇帝连昏君都不如似的。 “太后娘娘昔年生养了三个孩子,先帝在的时候对太后也很是尊宠了,可是每一次太后娘娘有了身,先帝便从未留宿过椒房殿一夜…… 再前头的朱皇后,虽然也是生养了嫡子的原配,可是和殿下您也不能比!朱皇后为了固宠,还不得不把自己的堂妹送进宫来姐妹共侍一夫,娘娘您看,您当日给陛下送陶氏女,陛下可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太祖皇后就更比不过娘娘了,太祖皇后有孕时,太祖皇帝忙得脚不沾边,直到孩子生下来三个月了才有空来张望一眼。哪像咱们陛下如今待您的情分,日夜相守朝夕相见的。” 婠婠抚了抚肚子,默然静听殿外的风雪轻卷飞扬之声,许久才淡淡道: “是啊,我是天生好命的皇后。” 华夫人给婠婠的“洗脑”深得皇帝之意,于是皇帝也就不说要送她出宫给她外甥操办婚礼的事情了,转而交给了皇后的母亲白夫人去忙,也是给足了威宁侯这个无父无母的草莽武夫的面子。 十二月庚辰,被皇帝派去太原核查宗室子弟晏载安不敬朝廷之事的苗将军从太原回来了。 带回来了足足塞满两辆马车的罪证文书,已经坐满了五六辆大马车的人证,一群人哭哭啼啼地向皇帝申诉冤情,一齐跪在京兆府大堂前的时候,场面壮观中还带着辛酸。叫人想笑又笑不出来。 皇帝本来是想快点走程序弄死了他,但是潘太师又向皇帝进言说:“喇子墨国使团三两日功夫就要到上京来了。宗室子弟再不好,总归在外人眼中,也是陛下的家事。如今外人来了,陛下正对宗族子弟喊打喊杀暴尸街市,不是让外人议论着看了笑话么?不如暂且让奉恩将军多活几日,且等喇子墨国的使团走了再说吧!” 皇帝这回没再和潘太师犟着来,摆了摆手同意了他的看法,让下头的人先把事情压下去,过两三月后再做商议也不迟。 反正那么些的罪证压在那,免不了晏载安是要一死的了。 而在瓷瓷兰公主入京的前一日,圣章太后还亲自叫婠婠去千秋宫走了一趟,亲自教导了她许多话。 “如今皇帝待你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你切不可在这些小事上同他扭着来,让他为难,反倒让他早早厌了你,那倒是你的不是了。这公主要入宫,要什么位份,贵妃还是皇贵妃的,且让她来罢。总归她是蛮夷之女,这辈子都越不过你的。” “先不说皇帝只要有几分脑子,就断然不可能准许她生下皇子。就是来日她有了皇子,也没什么可怕的。她是庶、你是嫡;她生得是蛮夷混种,你生的是汉家血统,届时天下文武臣官、百姓庶民都一定会向着你生的那个,所以你怕什么!” “所以,婠婠呀,放聪明些,别和她一般见识,也别为了她和皇帝闹性子。你不如自己懂事贤良一回,这个主动去说让这公主入宫,皇帝谅你怀着肚子还这般识大体顾大局,以后心中总会觉得亏欠了你几分,是你自己得利。——婠婠,听明白母亲的话没有?” 婠婠揪着身上披着的熊皮大氅,将小巧的一张脸埋在毛茸茸的熊皮围脖之间,轻声应了句: “是,母亲,我知道了。” 182:“圣懿殿下,您还活着……” 在婠婠和晏珽宗恩爱情浓,陆漪娴和徐侯好得几乎蜜里调油的时候,从喇子墨国远道而来的其木雄恩和瓷瓷兰公主叔侄俩却争吵不断,相互之间恶语相向,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越临近魏都,瓷瓷兰的心里就越发痛苦不安。 而王叔其木雄恩的面上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久之前,瓷瓷兰的父亲、喇子墨国的国君给其木雄恩修书了一封,特意强调了其木雄恩两点。 第一,要回王子蒙睹都的尸首,哪怕魏帝自己不出面表态,也至少要魏朝的高级文官亲自出面致歉,向王子赔罪,带回王子完整的尸首。 第二,魏帝必须纳瓷瓷兰公主为妃,并且按照他们魏室的规矩,必须册封公主为尊贵的贵妃,位同副后,作为两国结亲之好的象征。 但是很显然,对于其木雄恩来说,这两点都是很有难度的。 暂且不谈第一点,只第二点来说,他早已听闻外面的百姓议论,说陛下甚是宠爱他新娶的皇后,皇后夜夜专房之宠,六宫空置,羡煞天下女子。 毕竟一般情况下,那些在位的皇帝们,他们的婚事自己是做不了主的,要么是自己还没当皇帝的时候,由自己的皇帝父亲选了一个他们并不喜欢的女子塞给他们做正妻;要么就是年少登基的皇帝,在长大成人需要亲政的时候,受朝中种种势力的要挟,被迫娶了一个稳定政局而自己丝毫不喜爱的妻子。 但是如今的皇后,却是元武帝在自己大权在握说一不二之时,自己做主、为他自己选任的皇后,自然是他喜欢才娶回来的。 魏帝或许会要瓷瓷兰,但绝对不会善待她,更不会给她多少荣宠和表面上的尊重。 喇子墨国部落是一妻数嫡,位高权重有实力的男子可以同时迎娶多个妻子,只由最年长的妻子来统管家务,其他的女子不分嫡庶,都是正妻,彼此之间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毫无尊卑之别。在他们那里,大约只有部落里的国君和王爷们才需要区分一下自己后宅中的嫡庶,选出唯一的王后和王妃而已。 但是中原人最重嫡庶之分,女子为妻为妾,便是天壤之别。 他们的皇帝和皇后是君臣之别;可正妻皇后和妃妾们之间,又是主仆之分了。 而瓷瓷兰的性子,又岂是那种能被别人管住的人? 怕只怕她若是和那个备受宠爱的元武帝皇后对上了,两人能打起来也说不一定…… ——但瓷瓷兰不这么觉得。 那一日,她怨毒地拦在其木雄恩面前,对他冷笑道:“我这辈子没见过男人,所以嫁一个爱一个,只见了一面就离不得他了,所以要和别的女人大打出手去抢男人。” 其木雄恩微叹了口气:“公主,庄重。” “便是别人要和我抢,我也不敢对晏珽宗的皇后怎么样,毕竟他的皇后,传说可是和你的心上人圣懿帝姬生得十分肖似,我和她打起来了,岂不是伤了王叔你的心了?” “瓷瓷兰!” 其木雄恩唰地变了脸色,面上也涌上了股怒意。 瓷瓷兰微愣,旋即像是不可置信般地眼眶湿润了: “你亲手把我送到这不见故土的地方,等你两个月三个月后回了国,我这一生还能见你一面吗?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凶我、给我脸色看?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其木雄恩眸色微变,他微微侧过了头,不忍去见公主的泪珠, “瓷瓷兰,是你太没有教养了。你是要做和亲公主的人,却不看看你自己的做派……” 公主身子轻轻颤抖了下,艰难地以手扶住了门沿才没让自己的身体滑落在地。 她抹了把泪,随手将发间的金质流苏撩到了脑后,抬眼望着这天际的云霞,内心却是一万种悲凉。 一个人的一生,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尽头了。 这是她作为公主付出的代价。她已然可以看到自己的往后余生,就是待在魏都禁宫之内的这方小小天地里,安分守己地守着她的公主牌坊,在层层拘禁之中度过自己的下半生。 不得自由,不得解脱。 公主如此,沦落污泥之地的妓子也是如此。 这个时代里的女人,不论是帝王将相的女儿,还是凡夫俗子的女儿,都是一块没有生气的肉,最终的命运都是被人吃,平静地接受别人安排的自己的命运。 你若不听话、你若敢反抗几分,他们只会将你抓起来,扔到油锅里去炸上几圈,炸烂你的筋骨肌理,让你不得不听话。 瓷瓷兰在这一刻感到一股入骨的寒凉。 往日在喇子墨国牙帐内跟着她侍奉的那些人,概因不忍他们和自己一道背井离乡,加之他们自己也确实不愿意来,所以瓷瓷兰一个人自己所熟识的人都没带。 现在跟在她身边看管着她的这些人,都是她父母王叔指派来的。 她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只觉得分外的孤单和无助,在这片别人的故土里,她连一个可以和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 甚至就连王叔对自己都没有几分爱惜了。他们都觉得这是她活该,她就活该为了他们而奉献自己的一生。 可是凭什么呢? * 三天之后,在魏宫的紫宸殿里,她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传说中被元武帝捧在心尖上的中宫皇后。 她生得似乎确实很像元武帝早逝的亲妹妹圣懿帝姬。 瓷瓷兰起先是没看出来的,但是她一抬眼,却见自己的王叔定定地站在那里,死死盯着魏后的面容,唇瓣微微嗫嚅着吐出了一句话来: “圣懿殿下……” “您还活着,是不是?” 高台之上的魏帝脸色蓦然大变。 183:娘娘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yцwáпgk 皇帝其实并不怎么重视这群从喇子墨国远道而来的使者,更没有几分想同他们好生交好的意思,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扣下蒙睹都王子的人头了。 在他看来,就是真要打仗,也没什么打不得的,总归趁着他还年轻,在位的时候替以后的儿孙们多打几场仗,把太平盛世留给他和婠婠以后的孩子,那也不是不行。 但是下面的臣官们——尤其是文官士大夫集团,都坚决反对龙椅上的皇帝冒出任何发动战争的想法。 究其原因,说出来是很复杂的,但有一点十分的确切,那就是肯定不是因为他们心地仁慈爱好和平。 其一,皇帝要打仗,打仗肯定要用武人,那么提升的是武官的地位,很可能再度造成武人专权压制士大夫集团的地位,这绝对是打死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其二,打仗打的是后勤和军需,那是流水似的银钱要花出去,势必会给国库收支平衡问题带来极大的影响。皇帝只顾着打得痛快了,回头伸手就朝那些管钱管税收的文官们要钱,他们从哪给皇帝弄钱?免不了最后又是苛捐杂税剥削百姓,再这么两年三年地一折腾,各地农民起义只怕也要出来。——整个国家都会变成一盘乱棋。 最后,士大夫们最是因循守旧的人,他们不喜欢变革,更不喜欢变动,一向认为朝廷对民间社会的干预越小,社会越稳定。而打仗,打赢了有武将要升官拜爵,那是朝廷政局大变动;打输了则是整个国家存亡与否的大变革,都是他们不喜欢的事情。 所以他们自元武帝登基之后,多次明里暗里地上言皇帝不可轻易发动战事,更不能为了扩充边界、满足帝王的虚荣心而在边疆地区大肆用武。看后續章幯就dǎo:r𝓲r𝓲wë𝓷.⒞𝖔m 是而在他们看来,国家需要和平稳定的时候,“遣妾一身安社稷”,也没什么不可的,即便这个女子是昔年圣懿帝姬那样的帝后嫡出、唯一女儿,说送走就送走,亦不可惜。 如今瓷瓷兰公主带着修好之意来到魏都,即便他们也不喜欢看到中原王朝的皇帝迎娶蛮夷女为妃,但是和战事的代价比起来,那他们还是宁愿异国公主嫁过来。 * 被他们推选出来游说皇后的人,是皇后的祖父文贤公陶老公爷。 外祖父一把年纪了,忽然进宫看望自己,婠婠还是十分惊讶的。 老公爷说,皇后怀着陛下嫡子长子,来日教导皇子的任务十分艰巨,所以他便趁着自己的这把老骨头还好使,从过往的史书里选了几篇单独编出来,进献给皇后所看,来日或可留作教导皇子启蒙的书籍。 他那样身份贵重的文臣,又是太后的父亲、皇帝的外祖父,谁敢不准他进宫来? 老公爷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皇帝在朝会的时候来到了坤宁殿。 婠婠本来这些日子晚上和晏珽宗折腾得迟、第二日上午又起得晚的,为了他要来,大清早便被嬷嬷们从床上挖了起来,仔仔细细梳洗穿衣。 惹得婠婠哈欠连天,被人摆弄着梳头的时候还连连点头瞌睡。 她的肚子快三个月了,又恰逢冬日里,正是孕妇容易嗜睡的时候。乳母心疼地用沾了热水的手巾擦了擦她的脸:“等见完了客,娘娘再回床上多睡会吧。可怜见的,究竟什么样的事,叫我们娘娘挺着肚子还起这么大早见人……” 她心道,要不是为了老公爷的身份辈分摆在那,谁还未必理他呢。 乳母这么一说,婠婠倒忽地睁眼清醒了过来:“自然是有不能说给陛下听的话了。” 谁不知道皇帝日夜留宿坤宁殿,和皇后寝居饮食无不相同,说不准他白日里什么时候来,皇帝就正好在坤宁殿呢。 自然只有趁着大早上皇帝临朝的这点功夫,他们可以确定皇帝不在。 给她穿好繁复的衣裙后,嬷嬷们端上来一碗安胎药哄她喝了,给她提提神。 婠婠喝完后轻轻放下了羹匙,眼神微动。 那里面还是有他的血的味道,她尝出来了。 从她孕初期坐稳了胎后,她坚决让晏珽宗停了那味药,让他不必再没完没了地为自己放血,可是之后每隔几日的时间,他还是要这么做。 “臣陶澄予拜见皇后殿下——” 婠婠正发着呆,柔仪殿的正殿内忽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子声音。 “外祖父快请起——” 冷不丁回过神来,婠婠下意识地就将一句外祖父叫出了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连她自己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 她舅父舅母,为了她如今的这个身份和晏珽宗做的勾当,老公爷夫妇俩确实是不知道的。以她外祖父的性格,他要是知道,指不定先打死了她舅舅,然后就要气得跳河撞墙,说她舅舅和母亲干下的偷换皇嗣的一系列事情是玷污了他的门楣之类的。 好在月桂在婠婠刚刚开口时就猛地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叩,另一边的华夫人也疾声插了句话来:“老公爷来了!” 几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倒是很好地压下了婠婠适才一不留神说出了口的话。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却让婠婠事后凝眉忧伤了许久,只道自己是否又因为有孕,连脑子都不够用了。 老公爷身披着厚重的氅衣,拄着拐杖,好不容易在内监搀扶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婠婠连忙命人去上清茶来。他掏出几本书,请皇后身边的嬷嬷们转呈到了皇后手中。 婠婠知道外祖父是有话和自己说,只是文人的表达方式经常是含蓄内敛的,不喜欢开门见山地直说,通常会采用引经据典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所以老公爷今日想和婠婠说的话,大约就在他摘录选择的这些史书里头。 婠婠翻了翻那几本书,头一页便是摘录自《北史》的一段话: “及蠕蠕公主至,后避正室处之,神武愧而拜谢焉。” 她盯着这行字,呼吸也陡然顿住,心底蓦然感到一阵无由来的怒意,手脚都有些发凉了。 这篇北史列传的选集里头,原是有一桩故事的,婠婠通读史书,更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这是外祖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外头那些文官们一起的主张? * 东魏武定三年,西魏想要联合日益强大的柔然攻打东魏。高欢为了消除这个隐患,决定与柔然和亲,为自己的儿子求娶公主。然而阿那瑰害怕东魏没有诚意,要求必须让高欢自己来娶公主。 高欢犹豫不决,但高欢的妻子娄昭君认为,凡事应当以国家利益为先,劝高欢迎娶蠕蠕公主。 待蠕蠕公主到了晋阳王府之后,娄昭君还贤良大度地把自己的正房腾出来给公主住,大约也是向外界暗示了她愿意承认蠕蠕公主才是高欢的正妻之意。 李延寿编史书的时候便提笔写下了这几个字:“后避正室处之。” 中原汉人最重名位相当,让出了正妻所居的正室,就跟皇帝把自己的帝宫让给臣子们住似的,你说这是几个意思? * 外祖父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为着来了一个瓷瓷兰公主,竟然有人想将她撵出这坤宁殿,换喇子墨国的公主来这住吗? 婠婠被气得咬了咬贝齿,好不容易才冷着脸缓和过来了自己的仪态。 她闭了闭眸,压下眼底的躁郁之色:“阿爷是有话和孙女说吗?” 老公爷拢袖向她拜了拜:“皇后,您是中宫国母,如今天下海晏河清盛世太平,我魏室无求于外夷,所以您也自然不必完全效法娄后之举了。” “那阿爷的意思是——?” “昔年为了国家社稷,娄皇后可以做到如斯地步,娘娘只需取其一二即可。娄后要让出正室,可是臣等一心拥护娘娘为中宫,只希望娘娘能恳劝陛下,一定同喇子墨国和亲,娶瓷瓷兰公主为妃,已然足以。” 婠婠哽了哽,望着外祖父那张无比清正的面孔神情,一瞬之间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是外头文官们的主意。 他们劝不动皇帝,只好来劝她这个备受宠爱的皇后要大度一些。 为了劝皇后,所以只能推出皇后的祖父,借着血亲和辈分来给皇后施压。 而外祖父自认为自己一生为国为民,他丝毫不觉得她会委屈,心里也是十分赞同那些文官们的做法的。 婠婠装作无事的样子又同他闲聊了两句,眼见朝会的点快过了,老公爷便起身告辞。 临别时,他还一再规劝婠婠: “万望娘娘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婠婠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老公爷走后,见皇后似乎郁郁不快,一副被气到不行的样子,满殿的心腹老嬷嬷们都没当回事,还一脸轻松地样子规劝她: “那公主来便来了,娘娘又有什么可怕的?您攥着中宫的位份,又有儿女在膝下,地位稳得跟什么似的,这样的外族公主,就是来十个,娘娘也不该怕,也值当算个玩意儿……” 婠婠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毛绒绒的熊皮里,无声被气到滚泪。 她也不知自己是在气什么。 总归不是为了名分位份之类的东西,而是她可悲的发现,她就是单纯地不希望晏珽宗身边会有别的女人。 无关他是不是皇帝、无关国家社稷。 只要那个人是他,她一想到会有别的女人站在他身边,她就满身不快。 她只希望他是她一个人的,不论是做皇帝还是做驸马。 可是偏偏另一方面,理智又告诉她,她不该生气、不该委屈。 嬷嬷们说得对,皇帝该给她的都给了,若他纳的是个什么高官贵族之女,她确实应该怕一怕,可是一个外族公主,从地位上来说,她有什么可怕的? 蛮夷公主一辈子都成不了汉人的皇后,她的孩子,更做不了汉人的皇帝。光是这一点上,她已经赢了,实在没有理由继续含酸捏醋地揪着不放。 不过这次晏珽宗没让婠婠伤心太长时间。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便赶了回来哄婠婠。 而皇帝之所以还花了些时间,是因为那些史书故事他实在没看过多少,所以还特意先拿着那本北史去问了潘太师和程酂他们这里头讲的是什么典故,想要先弄清婠婠为何不快。 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他才好对症下药地哄。 潘太师看了一眼后就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其实,老郡王规劝皇后娘娘的意思,老臣也以为……” 大约潘太师这样的老龄人口确实是该淘汰了,因为他们实在是跟不上年轻帝王所需要的回答问题的节奏,还是程酂这个同龄人反应更迅速,直截了当、干脆利落地告诉皇帝: “陛下,皇后娘娘的祖父是希望娘娘效仿当年的娄皇后,能将坤宁殿腾出来给瓷瓷兰公主住,以示两国交好之意。” 皇帝很满意,“好了,程酂,你继续说这娄皇后和蠕蠕公主是谁。潘太师——你先回去歇着吧。” 184:深爱 婠婠窝在熊皮里掉了两滴眼泪,还没哭几声就被人从美人榻上捞了起来。 他衣袍间还带着从外头匆匆赶回来的寒气。 她整日待在殿里安心养胎,一般情况下基本不会外出半步,而殿内的炭火烧得又足,暖意更甚春日,所以婠婠一般情况下只披一件柔软无装饰的中衣常服在身上,吃了睡睡了吃,然后挨到晚上等着被他弄。 但他平日是要经常出去的。 有时臣下求见,或有重要的诏书起草,他总要一次次回到神龙殿或是皇邕楼,见完了人,因为婠婠现在作得很,一刻都离不了他,所以他还得赶紧赶回来。 这样的来来回回,一天总要数次不止。 每次从外面回到坤宁殿的时候,他习惯了总会先站在炭盆前熏去自己衣袍间的凉意后再步入内殿来陪她,因为她常常一头扑进他怀里,他怕衣衫间的丁点寒气过给了她。 婠婠也是有一次无意间才发现了他的这个习惯。 但是今天他回来时,衣袍上摸上去还是有些冷的,可想而知的确是着急来哄她。 婠婠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肢,脸颊贴在他腰腹间,低低地抽泣了两下。 “麟舟……” 晏珽宗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背,给她顺着气:“娇娇,不哭了。别气……别气,我不会娶她的,你放心,好不好?” “不是早就和你保证过了么,我这辈子就你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有别人的。” “别生气。你现在还怀着宝宝呢,不气了好不好?” 婠婠蹭了蹭他,愈发依赖他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我知道你爱我,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她造作地抽泣了会儿,更加用力地搂住了他,小声同他商议道:“你要是不娶那个公主,两年三年,或是以后时日一长,只怕边疆地方咱们和喇子墨国还是小仗大仗地不断,我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为了我一人,让那些将士们白白征战送死。所以,你娶她,我不委屈。若是两国能不伤一兵一卒地修好结交,那就结亲吧。” “你把瓷瓷兰公主娶回来,养在宫里,封她什么位同副后的贵妃婕妤我都可以不在乎。我们都好好养着人家,可是……可是,你不要喜欢她好不好?麟舟,我——” “——稷悟,你兄长还没无能到那个地步。” 他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用拇指抹去了婠婠眼眶中滑落的一滴滴眼泪。 “不委屈,还哭成这样?你愿意让她进宫,我还不愿意呢。” 婠婠呆呆地望着他:“那你是什么打算?” “眼下和他们交恶开战,确实不是个好时机。可是谁告诉你我一定要娶那个公主了?” 他将婠婠抱坐在自己腿上,轻声将自己的打算一一说与她听。 “从前没跟你说,是不想让你担心,后来你有了孩子,我更舍不得你受累,只想自己把事情了了便罢。谁知道……” 谁知道她身边的人个个没安好心,什么话都着急忙慌地传到她跟前来。 也不知他们都教了婠婠一些什么。 大约是婠婠太过乖巧、以前脾气好得又着实容易让人拿捏,像只温顺的白兔,谁都想来做她的主、当她的家。 她身边的人都觉得她是属于他们的,她就应该乖顺地听他们的话。 太后和先帝是她的生身父母,他们这么想也就罢了。 昔年圣懿帝姬还在世,由潘太师教养时,潘太师觉得他是老师,帝姬听他讲的道理规矩,他就该用他的主意管教帝姬的一言一行。 还有她那个乳母呢,自诩帝姬小时候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帝姬若是出降,来日在公主府里,除公主之外最大的人就是乳母,所以她也有权利对婠婠的大小事情指手画脚。 ——可是他们都凭什么? 晏珽宗眸中翻涌着波涛的怒意。 真将婠婠交到他们手里去了,最后谁又能保得了她一生、护得了她一世。 既然没有那个本事保护她,那么他们也不该再有资格管着她的。 在那个他不在她身边的前世里,婠婠被他们嫁去了卡契,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哪还来今日的好气色? 他们那时候又为婠婠做了些什么呢? * “和喇子墨国的人透露出有和亲修好之意,的确是我当年的主意。但我并非真的为求和亲娶公主——真正金尊玉贵长大的公主,我已有了,谁还稀罕别的?和喇子墨国人说和亲时,我特意提了一句,必须要他们国君的近亲、诸如叔伯兄弟子侄之类的人物亲自送嫁,以示重视和荣宠……” 所以他所放出来的这个假信号,也只是为了将其木雄恩这个喇子墨国君的亲近宗室骗来魏都而已。 其木雄恩作为国君的亲弟弟,不仅代表了极其重要的权力和地位,更代表了在国家部落发生意外事件、兵变宫变时,他是有资格取代国君成为新君的。 这就是晏珽宗的目的。 挑拨喇子墨国内部内斗,让他们自相残杀衰败,从而无暇顾及同魏室这样的周边王朝爆发骚扰战争。 只要其木雄恩来了,在这待上一段时间,晏珽宗就有本事让远在喇子墨国牙帐的国君相信,自己的亲弟弟被魏帝收买挑拨,有意在归国之后同自己争权夺利。 到那时,好戏才刚刚开始。 婠婠眨了眨眼睛,问他:“可……可是,万一那个国君的弟弟不为所动,偏偏忠君不二,那我们该怎么办?” 晏珽宗眼角泄出一丝狂妄不屑的神色:“他忠不忠、反不反,我不在乎,只要他们那个大汗相信他不忠,那便足以。婠婠,你也是皇帝养大的女儿,你还不知道这世上的君主帝王有多么多疑、多么喜欢猜忌么?只要他们的大汗乱了,那就够了。” 这话说完后,婠婠许久没吭声,他低头看她,却见婠婠正定定地盯着他望。 “你也是君王,那你呢,麟舟?你说得这般信誓旦旦,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也猜忌了我?” 因为有孕而日益饱满丰盈的胸脯微微起伏,她适才哭得伤心,胸前的衣襟都有些乱了,衣领也正松松垮垮地歪斜到一边,露出一点深深的沟壑来,溢出一片秾艳雪魄。 晏珽宗将她缓缓推倒在那铺陈了墨色熊皮的美人榻上。 “我是皇帝?” “我不就是你养的、为你效力的鹰犬?” “哪有鹰犬敢反咬主人的。” 身下是墨色的深黑熊皮,更衬得她肌肤美如凝脂白玉,极细腻光滑,几乎散发着诱人垂涎的莹润光泽,身子白到要发光。 她的身子微微陷在深厚的熊皮里,像是猎人打猎时一块捕获的献祭品。 然被他推倒在榻上时,婠婠虽未反抗,双手却下意识地交迭放在小腹上,像是在保护着自己肚中的胎儿。 她哼哼了两声,明知故问地添上了两句:“哥哥,你要干什么呀?” 答案不言而喻。 晏珽宗拉起她的两只手扣在她头顶上。 “不用这么护着,宝宝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她孕中情绪敏感多变,欢爱交合之事是唯一能让她安定下来的方法,以至于她几乎每晚都要将他吞得很深、很久,直到自己睡熟了才允许他撤出。 起先他不知道,以为是她自己的身子越发浪了,行事的时候还屡屡言语羞辱于她,现在想来心下便全是愧疚了。 他往下拉了拉她的衣领,从她脖颈后解下兜衣的系带,径直抽了出来丢到一边。 两团美乳顿时从她衣领间跳脱了出来,嫩生生地散发着奶香味。 晏珽宗用拇指拨了拨她顶端的粉嫩尖尖,这一下的刺激使得她顿时便酥了身子轻声吟哦起来,很快便主动向他张开了双腿。 * “呜呜……你轻些成不成!轻点……” 美人榻上的响动之声许久后才略有缓和。 她撒娇要他射在里面,浓浓白精亦尽数打在她穴道内侧,腿心处更是一片淫靡水光。 情事后,婠婠累极、又满足极了,汗湿着鬓发,裸着身子在榻上睡了过去,晏珽宗放轻了动作给她捏好被角,披上外衫走出内殿。 萃澜等候在那里多时了。 皇帝餍足后稍有些散漫之色,可发号施令时的神态语气一如往日冰冷淡漠,叫人望之生畏。 他修长的食指略翻了翻老公爷送给婠婠看的那几本书,而后便被他厌恶地掷到了地上去。 “送去千秋宫给太后看。你替孤问问她,陶家的人这般搅了皇后安胎,是何居心?——还有,告诉太后,以后内外命妇女眷,递了拜帖求见皇后的,比如先报到孤这里来,孤准许了,她们才可见皇后。” 萃澜俯身拾起那几本书恭敬地退下。 皇帝面向萃霜,似笑非笑道:“这坤宁殿里的管事姑姑,你不是最大的么?” 萃霜立马惶恐地跪地请罪:“是婢子失察,让人惊了皇后娘娘的胎!” 皇帝道:“你既知道你是最大的,以后皇后身边的人,至于华氏她们,尽量别让她们私下能单独挨着皇后的边,继续同皇后说些不着调的话。日后不论谁单独待在皇后身边,你都有权过去看着。” “是。” 皇后还未睡醒时,长孙思和一个内司省的官员也过来回话了,说是设在紫宸殿的宴已全部收拾妥当,各菜色、歌舞都一应齐全,皇帝该在两日后宴见喇子墨国来的使臣们。 “孤知道了。” 185:陛下似齐高祖 有时候,能让一个国家打不起仗来,也是国君的本事。 至少现在喇子墨国的国君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 上一任大汗,也就是瓷瓷兰公主的祖父在位时,是个非常多疑、暴虐、铁血统治的王,随着后期他一个又一个儿子们的长大,这个先王也就变得越发残暴嗜杀,喇子墨国之前十几年一直动荡不安,象征着王权的大汗牙帐所在之处几乎每个月都在不停地死人。 瓷瓷兰的父亲能顺利即位、成为新一任的汗王,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了,他也确实是个有些才能的君主。 先王和卡契国君阿日郎司力的父亲是世仇。 卡契和喇子墨国有“一衣带水”的交情,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而且他们民俗相近、饮食相同,更容易互相劫掠爆发战争。 举个例子,喇子墨和卡契的美貌年轻女子,中原汉人大概率来说是不会抢的;喇子墨和卡契人所穿的衣裳、所食的饭菜,中原汉人除非是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了,否则大概率来说也是不会抢他们的。 因为中原人不接受和胡人所生养的子女,更不喜欢胡人的衣食。 但是他们两国之人互相抢起来,那就跟随地吐口痰一样简单。 所以当中原的魏室王朝亲王联合他们一起剿灭卡契时,喇子墨国的先王同意了。 这一仗他们打赢了,彻底将卡契亡国灭种,报了经年的世仇。可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他们和这个庞大的中原王朝又该如何相处? 他们如何面对这个同样暴虐好战的中原王朝的新君? 在喇子墨国的北面、西面,和他们紧密接壤的,还有其他数以十计的其他游牧国家,更是他们的敌人。 真想打仗,是永远都打不完的。 喇子墨国人倦了。 他们希望休养生息、希望这个新君能够给他们带来几年安稳的时光。纵使是马背上赢天下的游牧民族,他们此刻也不想再打仗了。 可是偏偏国君最宠爱的那个蠢货小儿子蒙睹都王子还不让人省心,自己过去挑衅了隔壁的中原王朝,还把自己的人头都窝囊地留在了那里。 汗国的贵族集团要求国君息事宁人,不要再为了这个蠢货王子大动干戈,白白浪费了勇士们的性命。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大汗的长女瓷瓷兰公主嫁过去,暂且稳住几年的和平局面。 在他们看来,瓷瓷兰公主生得貌美惊为天人,又身怀体香,是他们汗国最美丽的少女,魏帝一定会宠爱她的。 于是乎,在汗国贵族集团的一再的飞书嘱托下,其木雄恩身为王弟,带着这个艰巨的任务踏入了魏宫。 是日,婠婠换上了庄重华丽的皇后朝服,带着朝珠和凤冠,腰间戴着白玉装腰带,以魏室皇后的身份同晏珽宗在紫宸殿赴宴款待其木雄恩和瓷瓷兰公主。 圣章太后没来——婠婠听月桂姑姑说,似乎是对皇帝有些不高兴,又开始闹脾气了,因为皇帝从今以后不准陶家的人随便进宫看皇后,太后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 但婠婠没有闲心过问这些,只对月桂等人道:“天冷,母亲出来也是受罪,国宴上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轻易又走脱不得,在寝殿里睡一睡歇一歇也是好的。” ——其实婠婠后来也有发现,母亲越发上了年纪便喜欢折腾人来哄她,顺着她的心意做事。比如这次,婠婠没顺着她的心意去和皇帝吵一架、给她一个说法,她躲在千秋宫里闷了两三日,见无人理她的脾气,最后又还是无事人一般出来照常赴宴。 群臣毕集、宗亲俱在,整个紫宸殿乌泱泱的一片人,婠婠眯了眯眼去看,几乎望不到头。 晏珽宗牵着她的手,搀扶着她的腰肢带她在上首的桌案上坐了。 她和皇帝,用的是一样的座椅桌案玉箸杯盘,毫无半点君臣之分。 落座后,皇帝去宣见喇子墨国使节。 那个在婠婠记忆里半年前就说要来要来的公主,终于是来了。 小时候,婠婠也曾见过她一面的。 瓷瓷兰公主妆扮得极隆重用心,层层迭迭的裙袄也丝毫遮掩不住她玲珑曼妙的身姿。 婠婠的容颜五官虽则精致,但完全是符合中原人传统审美中的温婉恬淡、宛若神女那般没有攻击性的面容。 像是一株牡丹,姝姝雍容,不落凡尘,自在淡然,美而不自赏。她盛装打扮坐在上首时,就完美得像是一尊被人供奉的神像。 但瓷瓷兰公主并不是的。她美得张扬热烈,眼角眉梢间微微挑起,分明都是一个女子最不受束缚的旺盛生命力。 在某些老酸儒的中原人看来,或许就会背后嚼舌根地评价她一句“一见就是妖妖调调不安分的货”。 公主和她的王叔微微俯身行了个半礼,皇帝没出声,是婠婠开口说了句话:“公主和使臣远道而来,如有朋自远方来,本宫与陛下不胜欢欣,还请坐罢。” 其木雄恩眉梢一挑。 这个声音…… 明明他从未参与过她的成长,也不知道她长大之后的声容,可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他。 其木雄恩直起脊背抬眸望去,高台之上的那个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可是五官之间分明就带着当年那个帝姬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喃喃开口道:“圣懿殿下……” “您还活着,是不是?” 此言一出,他身旁的瓷瓷兰公主便刷地一下变了脸色。 圣懿! 公主亦抬眼望去,待看清那个中原皇后的容颜时,也是不由得呼吸都滞住了几瞬。 怎么会这么像? 难怪王叔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失态…… 其木雄恩虽通得一点汉语,但是方才惊慌之下他自语出口的却是母语胡言,所以殿内的很多魏室王公重臣并没有听懂。 他们不由得在心中轻斥了声这蛮夷使节不通礼数,如何来到他们魏室国都了,还讲着那鸟语一样的胡话。 不愧是蛮夷。 但是晏珽宗是听得懂的。 他不由得脸色大变,不过一瞬间又被他很好地收敛了下去。婠婠察觉到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腰肢,而且握得很紧很用力,让她挣脱不得。 皇帝轻笑了下:“使臣适才是说,十数年不来我魏都,见魏都民风如旧,百姓晏然和乐,心中欣喜。是么?” 婠婠暗道:他竟然还听得懂其木雄恩的胡语?心下不觉越发佩服他。 对上魏帝那饱含着威胁性的目光,其木雄恩似乎在那一刻陡然明白了些什么,然而他只是拢袖拜谢,换上了汉话:“魏帝陛下说得是。我心中不胜欢喜,也佩服陛下治国有方——” 他顿了顿,道,“前岁才与陛下见过,共克卡契王都时,便以为陛下行军布阵、用兵如神,有齐高祖天纵英明之略、神挺雄武之才、听断明察,变化若神!” 齐高祖,就是那个迎娶了柔然蠕蠕公主,让娄皇后自请让出正妻居所的高欢。 他夸魏帝有高欢之风。 晏珽宗这还是能反应得过来的。 满座汉人也都能听得出来。 这胡人,实在是没安好心。 ——而且是直冲着皇后殿下来的。 他看似是想追捧元武帝,拿他和前朝那些明君圣主们相提并论,可史书里的圣明君主,有的是商汤、周武之类的人物,何至于将高欢拿出来比? 他究竟想比的是什么?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 186:魏室女主 适才他们进殿拜见魏室帝后,——实际上皇权天下,真正要拜的也只是那个皇帝而已,给皇后行礼只是附加顺带的。 但是魏帝一开始却并未说话,反倒让他那个怀着身孕的皇后同他们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请他们起身。 在这样的时代里,重要场合之下,一般都是男人主导一切,皇后太后,他们的妻子母亲,说白了也不过是个陪衬而已。 但是元武帝可不是这么认为的。 可以说这是对他们有蔑视之意,但更多的是在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他很宠爱他的皇后。他们很恩爱。 再进一步说,瓷瓷兰公主就算嫁给他,也丝毫取代不了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 即便事实如此,但直白地表现出来,还是让其木雄恩作为使臣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魏帝根本就没将他们昔年说好的和亲结好之盟放在眼里。 然而在他抬眸见到魏室皇后的那一眼,霎时间他内心已经被震碎了。 尤其是他在对上元武帝那样的眼神时,内心已然明白了些什么。 所以愤怒不甘的复杂情绪之下,他才说出了那样的话。 可是说完后,其木雄恩又后悔了起来。他咬了咬牙,有些不敢去看魏后的神色。 龙椅高台之上,晏珽宗变了脸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婠婠抽出一只手将他按了下去,轻声对他说:“我不生气,你不必在这种场合和他难堪。” 说罢她旋即又扬声对其木雄恩和公主道:“使臣和公主远道而来,想必劳累,快些请坐,尝尝我们中原人的佳肴可还合你们的胃口。” 皇后,压根就没搭理他方才说的话。 既没有违逆心意假装客气地谢过他的“夸赞”,也没有因为心里不舒服而找茬和他阴阳怪气地“回敬”起来。 她只是当作没听见一样,按流程地说她该说的话,请他们落座,请他们好吃好喝,而已。 气度何等之大,心胸何等之恬然。 公主拢了拢华丽的衣袖,用汉语道谢:“谢过皇帝皇后陛下。” 仔细说来,她竟是这世上第一个称婠婠为“皇后陛下”的人,这个逾矩的称呼让魏室的很多臣子不禁皱眉,不过转念一想,公主会说汉话已经十分难得,这种细节上的事情以后可以慢慢再改,那也不迟。所以他们也并未开腔说些什么。 高欢娶回来的那个蠕蠕公主,人家可是一生都不曾说过华言呢。 客人到来的第一天,自然不是谈正事的时候,吃好喝好招待好人家,给人家歇一歇洗洗身上的风尘才是要紧。 是而接下来的国宴十分的简单且流程化,就是上一道重菜、女官们道几句吉祥话,说这菜样的寓意是什么,然后下面便换一曲歌舞。 丝竹盈耳,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 因为时值冬日,为了防止菜肴轻易冷却下来,众人的桌案前大多上了暖锅。 身份不一样,碗筷桌椅的规制也就不一样。 按理来说,皇帝所使用的暖锅,上头是以浮雕的形式刻着飞扬的五爪九龙的。皇后太后用凤凰,其余妃妾嫔御、宗亲王公的,则是仙鹤孔雀麒麟之类的祥瑞之兽。 但是今年帝后的桌案上只放了一只暖锅,那是皇帝的锅,热气袅袅地熏得婠婠浑身都有些冒汗。 晏珽宗提起玉箸给她捞起几片鲜嫩的羊肉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上,亲自投喂心爱的女人:“多吃些,坐得累不累了?若是累了,也不必硬撑着,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婠婠摇了摇头,用他的筷子吃了两片肉:“我不累。何况你不是说了,要作势拉拢其木雄恩,我怎么好给他这样的失礼。” 台下的其木雄恩隔着一片舞女甩起的飞扬水袖,静静打量着高台上帝后的一举一动,心下却泛起艰难的酸涩之意来。 十数年没来魏都,中原的很多事情,和其木雄恩记忆中的已经不大一样了。 在他记忆里中原王朝的帝后,明明从前并不是像这般相处的。 * 十几年前,他曾经见过文寿皇帝和他的陶皇后。 那一日也是国宴,皇帝坐在上首最宽阔奢华的桌案上,皇帝享用的一应器皿,都和旁人显而易见地区分开来。 在文寿皇帝的边上,比他的桌案小上很大一截的,则是他的皇后陶氏。 其木雄恩自始至终都没听到那个陶皇后说过一句话,她只是作为一个精致的装饰品陪在皇帝的身边,一举一动、目光游移,雍容华贵间都跟随皇帝的脚步。 皇帝看向哪里,她就看向哪里;皇帝用膳,她才敢提筷子;皇帝笑了,她就跟着微笑。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其实说白了,和文寿皇帝桌案上的一只白玉碗也没什么区别。尊贵虽已,实则也只是皇帝的所有物,彰显皇帝的天下至尊地位罢了。 皇帝用天下最贵的碗筷,他的女人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不是因为他离不得这个女人、他有多爱这个女人。 只是因为,他最尊贵,所以他的女人在女人堆里也必须享用最好的待遇。 但是后来据其木雄恩打听所知,当时的魏室臣官们对陶皇后的风评还是很不错的,认为这位陶皇后安分、能干又从不出错,一举一动尽是应有的贤后典范。 于是其木雄恩心下了然,中原人眼中的好女人,就该是这样的标准。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陶皇后这样的好女人,在很多年之后也渐渐作妖了起来,脾气越来越大,后来更是可劲折腾儿子元武帝和孙子永祯皇帝,魏室官僚们烦都烦了她几十年,最后在众人心照不宣的评价里彻底剥夺了她“贤惠好女人”的牌坊。 * 可他今天见到的元武帝和他的皇后,并不是这样的。 上一次他见到她的时候,是文寿年间,她是个才几岁的小帝姬,正是最稚嫩可爱、得她父亲宠溺的年纪。 现在呢,他迟到了十几年,她成了别人的妻子,腹中已有了自己兄长的孩儿,更是即将要成为人母。 上一次见她时,这样的国宴,她做为稚女,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便是她母亲,也不能随意多说几句话。 现在她却大大方方地成了这个帝国的女主人,拥有了更甚于她母亲做皇后时的风光荣宠。 其木雄恩在看婠婠时,瓷瓷兰也在偷偷看她。 听说,这个皇后生得很像从前的圣懿帝姬。 若是圣懿还在,现在应该就是这般模样了吧? 王叔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女人吗? 公主垂目落在面前的茶盏里,清澈的茶水中倒映出了她面容的朦胧模样。 再抬眼去比较那个被华服锦绣映衬着的温婉皇后时,瓷瓷兰自惭形秽,唯叹弗如了。 她就知道她比不过圣懿的半根手指头。 * 这顿国宴婠婠倒是真的被晏珽宗喂到吃饱了,台下的其木雄恩和瓷瓷兰公主都是索然无味。 瓷瓷兰公主打扮得十分娇艳,可是纵使再娇艳的女子,魏帝从头至尾都没有多看她一眼,目光全都胶着在自己怀着身孕的皇后身上。 罢宴后,晏珽宗搀扶着婠婠上了龙辇,带她回了坤宁殿歇息。 “明日只怕我一天不能陪你了。” 他要和其木雄恩开始商议正事,只怕又是有来有回无穷的拉锯战。 婠婠颔首:“你忙,不用顾及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想到了什么,婠婠有些担忧地望向晏珽宗:“我总觉得其木雄恩看我的眼神有些怪,麟舟,他会不会认出……” “你从前见过他?” 晏珽宗打断了她发问。 否则,他实在想不出其木雄恩为何能一眼认出她是圣懿。 婠婠歪进他怀里,目光有些心虚:“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他来的时候是给我爹爹过寿?那时候他们说要献给我爹爹一件礼物,用木箱子装着的,我还同你打赌,说喇子墨国的使臣会送什么给我爹爹?” 当时的赌约是,婠婠若是赢了,晏珽宗就要抽空陪她玩一整天,带她去划船,泛舟湖上,赏藕花。 晏珽宗了然地点了点头,动作极轻地捏了捏她的腮帮子:“原来你为了赢我,同我耍了赖,偷偷跑去直接问其木雄恩了,是不是?” 婠婠心虚地错开了眼。 “其木雄恩那个蠢货拿来一件四爪蟒袍,根本不是龙袍,你是第一个发现的,为了替他遮掩过去,他当日那番慷慨激昂的说辞,也是你替他想的吧?” 婠婠越发不敢去看他了。 难怪让别人隔着几千里远,还是惦记上了她。 里头竟然还有这么一桩陈年旧事。而且还是在他十数年来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晏珽宗心下升起一阵勃然的火。 不是恼婠婠当年的耍赖、恼她私下去见了那男人。 是恼自己的错漏。 他怎么就不知道呢?自以为婠婠人生中的所有大事小事他都在尽力参与,没想到竟还是有漏网之鱼。 他素来专制暴虐独裁,最厌恶这种有什么事情脱离他掌控之外的感觉。 尤其是掌控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婠婠现在住在他为她精心修葺的宫殿里,每日吃了多少东西、说了多少话,都有专门的女官一一禀告给他,在他眼皮底下,她没有半分的隐私,这样的状态才让他满意,可以取悦他的身心。 见他似乎不高兴,婠婠连忙攀在他身上主动去亲吻他的侧脸:“哥哥、哥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闭目享受了会婠婠的主动亲昵,很快便安抚好了她: “没有,哥哥怎么会为了这种人生你的气。别怕,别怕。” 不过话锋一转,他的声音里又带了些匪气:“你说你挨得哪顿cào是白挨的,嗯?这么喜欢我带你在湖上泛舟是不是?原来你竟喜欢那地方,倒是我……” 他这是和她提起了他们的第二次同房。也是在湖上。 婠婠没搭理他的不正经,略过了这个话题,低声道:“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要是还认得我,满嘴里胡嚷嚷些什么,该怎么办?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别多想。他不敢的。” 晏珽宗拍了拍她的臀,将她抱坐在自己怀中。 “他不傻。他要是敢乱嚷嚷孤的皇后身世不清楚,魏室上下臣民都不会轻饶了他。” 婠婠的这张脸,他们自己人心里有人怀疑归怀疑,但总归是不敢摆在明面上说的话题,只能无条件地相信皇帝和皇太后给出的所有说法。 但是其木雄恩一个外夷胡人,若是敢来嚷嚷,那么九州上下百姓都会视为这是他对他们中原汉家王朝、中原人的侮辱。 而且晏珽宗届时甚至还可以以此为理由,视作是喇子墨国对自己不敬而发动战事,要求喇子墨国给他一个说法和交代。 只要他旁敲侧击地威胁一番,其木雄恩那个怂货就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婠婠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哥哥真好。” * 瓷瓷兰在驿馆托人为自己找到了那本《北史》。 她的王叔将元武帝比作齐高祖高欢,是为了借此向元武帝施压,希望元武帝可以同他们结亲,迎娶喇子墨国公主为妃。 原来他是这个打算。 真的那般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嫁出去。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元武帝有高欢之风,想让元武皇后去做娄昭君,那他也想自己去做那个蠕蠕公主吗? 瓷瓷兰的心都死了。 历史上的那位蠕蠕公主,在十四五岁最少女稚气的时候拜别父母,嫁给了大她几十岁的高欢。 没多久,高欢死,她又嫁给了高欢的儿子高澄。 又不多久,蠕蠕公主有孕,生下一女后旋即撒手人寰,香消玉殒。死时才十八九岁。 至于她生得那个女儿,大约也很早夭折了,在史书中没有更多只言片语的记载。 高欢以正妻的礼仪娶回了蠕蠕公主,娄昭君也的确让出了正妻的院子,可是公主最后又嫁给了他们的儿子。 她因为生了高欢的孙女而去世,却又被高澄以高欢妾室的身份下葬。 甚至史书里记载的她蠕蠕公主的名号,然而蠕蠕二字,可是对她母国柔然的蔑称。 史书里说她性严毅,一生不肯华言。 可是她嫁来中原也不过三年,甚至这三年中还包括了她艰难怀孕的一年,想让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学会几句汉语呢? * 这就是她王叔所想要看到的局面吗? 是不是倘或他日她像这可怜的蠕蠕公主一样早早离世,王叔他们心里也不会有半分的涟漪波动? 因为他们是那般赞成高欢和娄昭君的做法! 瓷瓷兰静静地倚靠在桌案边,说不出的冰寒刺骨。 忽然来了脾气,她烦躁地将满桌的史书一股脑推翻在地上,却见某一页又飘来了这样的一行字。 “今世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耳!” 她更喜欢这句话。 187:曳迩王 第二日早晨,坤宁殿里的婠婠也照旧睡着她的懒觉养身体,晏珽宗每日走的时候动作格外小心,从来不曾吵醒过她,有时见婠婠抱着自己的臂膀睡得实在香甜,他走之后还会顺手将枕头塞到她怀里给她抱着。 ——这就有个笑话可说了:前两日婠婠抱着自己的“兄长”睡得正香,又顺带做了个梦,半梦半醒间声声唤着他的字“麟舟”,想让他来哄自己,可叫了半天也不见他搭理自己,她遂闭着眼睛趴在枕头上抽泣着哭起来。 又等她哭够后,以为兄长真的不愿理他了,一直睡在她身边、听着她的哭声还装作无事人一般,她便愤愤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结果眨了眨眼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抱着哭嚎撒娇了半天的哪里是她的夫君,分明只是一只枕头而已。 她尴尬地将被自己哭湿了的那面枕头翻过去,迎头就撞见晏珽宗正站在珠帘外看着她的动作。 * 驿站里,其木雄恩走时问过侍奉瓷瓷兰公主的奴,她们说公主也仍在睡觉,其木雄恩略颔首,叮嘱她们照顾好公主便离开了。 等婠婠今天终于迷迷糊糊地睡醒时,皇邕楼内,元武帝和喇子墨国使臣其木雄恩却已经对坐了一个时辰了。 准确地说,是对坐看了一个时辰的歌舞。 皇帝待他的态度十分随和,礼数周全又饱含客气之意,什么金的银的都堆了出来,而且和他一副称兄道弟的亲近样子,给足了这位游牧民族“曳迩王”的面子。 “曳迩王”是其木雄恩的国君兄长给他的封号,在他们那里一贯表示勇士和有智慧的谋士之意。 但是其木雄恩的心里无由来感到一阵忐忑的不安。 因为摸不清对方的真实意图和虚实,自己又孤军深入,无所依靠,在谈判的时候是最没有底气和把握的事情。 歌姬舞女一众美人们着实很辛苦,大冬天里穿着单薄的华丽纱衣在大殿内翩翩起舞,歌声轻慢,舞姿玲珑,已然努力营造出了一副靡靡享乐、春情放纵的气氛来了,可是台上坐着的元武帝和曳迩王其木雄恩,谁的心思都没放在歌舞之上,白费了那些可怜美人们的动人身姿。 龙椅上的元武帝正散漫把玩手中的茶盏盖子,那是今冬才出的黄釉瓷,是帝王专用之瓷。 其实他本该是饮酒的。但是从昨天的宫宴开始,其木雄恩就没见过他碰一滴酒,一贯饮茶。 可是据他所知,晏珽宗的酒量极佳,分明不是不能饮酒的人。 所以他现在滴酒不沾,大约是为了他那个娇滴滴的怀孕皇后。 孕中的女子,是闻不得酒气的,既伤身,又伤胎儿。 然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毫不时宜的想法让其木雄恩的心猛然沉到了谷底。 这个时代,哪有有权有势的男人会为了女人迁就到这个地步的。 王侯将相们,再宠爱的妻妾美人,那也只有宠而没有爱。谁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本可以拥有的无数佳丽——稍有些闲钱的臣官们家中动辄一个男人二十来个儿女的,都是寻常之事。 可是元武帝他为了她怀孕,不仅可以照旧日夜相守不碰其他女子,连饮酒都可以戒掉。 他究竟是多爱那个女人? 其木雄恩感到一阵心乱如麻酸涩难言。其实他本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要和魏朝交涉蒙睹都王子的死,他要促成元武帝和自己侄女瓷瓷兰的婚事,他还要和魏帝商榷往后数年之内他们和魏室帝国如何和平共处的诸事…… 但是现在只要一想起昨日宫宴上见到的那个女子,他做什么都没有丝毫的心情了。 只余下无穷无尽的不甘。 圣懿她怎么会愿意和自己的兄长在一起?是他强迫她的对不对?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逼迫她顺从的?为什么他们帝后成婚还不到半年,她就已经有了身孕?这得是日日夜夜被男人弄过多少次……他私下有没有打过她啊…… 这些事情其木雄恩甚至都根本不敢去细想。 别人所告诉他的这位新后的身世,其木雄恩一个字都不相信。 哪怕自文寿十五年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圣懿一眼,他还是敢断定晏珽宗的皇后就是圣懿。 魏人实在可笑,这分明就是他们的帝姬,他们竟然倒是无人怀疑过她的身份,还不如他一个外邦胡人看的清楚! “这歌舞曳迩王不喜欢,再去换。” 在其木雄恩游神思索的时候,对面的元武帝叩的一声不轻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黄釉瓷茶盏,清澈的茶水在茶杯中轻轻摇了摇,又很快复归于平静。 皇帝淡笑着吩咐了下去,舞姬们略有些不安惶恐地躬身行礼,而后逐次退出了大殿。 “不用了陛下。”其木雄恩道,“陛下为我准备的歌舞,我很喜欢。劳陛下费心了。” “喜欢?喜欢那好——” 皇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笑了笑,“孤为曳迩王准备了许多我们中原能歌善舞的伶人,曳迩王这次回去,定要多带些回去侍奉你。” “也不必了。——几千里之路,我不忍见伶人们背井离乡随我去异乡,来中原一趟,听过她们的弹唱已然足以,何必一定要将她们带回去。谢过陛下的美意了。” “曳迩王这话说的在理。” 魏帝慢慢坐直了身体,略收敛了些笑意,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不过,曳迩王连素不相识的舞姬伶人们都可以体谅,想来更应该心疼您的亲侄女瓷瓷兰公主背井离乡远嫁之苦啊。” 其木雄恩也正色严肃起来:“陛下想同我说什么?” “没什么,王爷不用如此紧张。” 皇帝大笑,又敛色道,“其实,你君与我魏室有交好之意,何必非要系于一稚弱女子之身?” 其木雄恩仍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我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坦白来说,其实晏珽宗并没有什么高超的谈判技巧和经验,因为他最厌烦和别人做这种言语上的拉扯计较,过去不管想要什么,都是直接靠打打杀杀来解决问题。 手起刀落的日子,那才痛快。 也没什么人能拿出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有那个资格来和他谈判,顶多是在他给出的条件里做有限的选择。 仔细说起来,他这一生过到如今,唯一经历过的一场难忘的谈判,就是让婠婠的母亲将婠婠嫁给他。 * 是以今日和其木雄恩的谈话亦是不怎么友好愉快。 晏珽宗道:“与其多一个你们汗国的公主做孤的妃子,孤更愿意与你们的国君做长久的盟友,彼此和平,让边疆百姓休养生息,不好么?” 其木雄恩闻言,知道他是真的没打算娶瓷瓷兰了,旋即冷笑:“陛下!倘若陛下真要这般论起来,那敢问陛下纵容手下斥候杀了我们的蒙睹都王子,如今您闭口不谈、不给我们一个交代,还怎么让我们大汗和您这个杀子仇人做朋友?我们草原人有幼子守灶的传统,蒙睹都王子身为幼子,本该成为我们汗国储君的,您的手下,是杀了我们的储君!” 晏珽宗毫不理会他的怒意:“那你们可以换个可以和孤做朋友的国君就是了?” 他将面前的黄釉瓷茶盏推到其木雄恩桌前,“曳迩王与孤同有帝王之气,何甘久居人下?何况你们那里本就有幼子守灶的习俗,既然曳迩王都说蒙睹都王子身为幼子,本该成为储君的,为何王爷自己也是你们先王的幼子,却做不得这汗王之位呢?” 其木雄恩怒意更甚:“谁为汗王,那是我们部族自己的事情,难道陛下还想干涉我们汗国自己的私事吗?!” “不敢。只是孤心中想着,曳迩王若是愿意同孤结盟,孤便将瓷瓷兰公主让你带回去,届时亲侄女不用远嫁,还能日日陪在她王叔身边尽孝,王爷又大权在握……岂不更是一桩美事?王爷好歹也为公主想想罢?孤可是听说,瓷瓷兰公主自幼是被王爷亲手带大的,王爷如何忍心……” * 这场谈判,皇帝和喇子墨国的曳迩王谈崩了。 曳迩王忿忿不平地拂袖而去,皇帝平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笑一声,也离开了皇邕楼,回坤宁殿陪魏后用早膳去了。 内殿,瓷瓷兰满面泪光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适才魏帝和她王叔的谈判,她都听见了。 她并没有那么傻,读了那么多中原的史书,大抵也能听得出来魏帝是什么打算。 他想挑拨离间,想唆使王叔带着自己回去造反。 他说,既然因为蒙睹都的死,喇子墨国君已经不大可能真的在心里对魏帝无所芥蒂的话,那么他更希望他们可以换一个国君。 只要曳迩王愿意反,适当的程度上,他愿意给予曳迩王一些支持——诸如兵器之类的,相应的,曳迩王造反成功之后,也要许以魏朝一些好处。 可是王叔拒绝了。 魏帝有一句话说得瓷瓷兰心酸疼痛。 他对曳迩王说,瓷瓷兰公主是你一手带大的亲侄女,你真的愿意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将她一嫁了之,让她日后再也回不了故乡吗? 但其木雄恩回道:“瓷瓷兰与国家大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也值得陛下拿她出来做筹码乱我的心智?” 她听得清清楚楚。 188: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heiyeshuku.com 皇帝回到坤宁殿时,婠婠才慵懒地刚从榻上起身。 不见客时,嬷嬷们也不会给她梳太正式繁重的发型,恐钗环太多会压得她不舒服,今日也只是简单梳顺了她的长发,然后以金钗简单地将她的头发盘在了脑后。 婠婠洗了脸,又用牙盐漱口毕,坐到膳桌上准备用她的早膳时,皇帝恰好步入内殿。 从皇邕楼出来后,虽则他自己不曾饮酒,但又恐方才和其木雄恩谈话时沾了他那里的酒气,所以他换了身衣袍才来见婠婠。 婠婠今天的早膳主食是一碗鲜嫩的鱼羹,见她坐在桌前还半阖着眼睛,似是还泛着困意,晏珽宗接过嬷嬷们手中的黄釉瓷碗和羹匙,一勺一勺地亲自喂她吃下。 看着她乖巧吞食的模样,他忽然又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样子。 婠婠小时,他也喂过她很多次。她幼年三病两痛不断,今日咳疾明日风寒的,常年被她母亲关在寝殿里不准她随意出去。 每每她了无生气地躺在榻上时,他总会过来看望她——即便她母亲心中嫌恶他,不准他多来。她病着不愿喝药吃饭,嬷嬷们说得多了她就更委屈,常常都是他来哄着喂着她吃些东西下去。 “五哥,你在想什么?” 婠婠等了许久没等到他送来的下一勺鱼羹,睁大了眼睛看他时,见他有些许的出神,便问了一句。 “我想起你刚出生时的事了。” 他对她笑得很温柔。 夲伩首髮站:59w t.c 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他还记得她是那一年十月的甲辰日的午间生的,那时帝后新得了膝下唯一的女儿,皇帝皇后儿女双全了,是件天大的喜事。 所以虽然婠婠是女儿之身,依然得到了皇帝逾越规制的宠爱。 阖宫上下一派喜色洋洋,个个都等着这位帝姬的降生给宫人们带来的赏银。 晏珽宗那会子其实也很小,但他仍然记地清楚自己那天是如何去看婠婠的。 他去椒房殿的正殿向皇后母亲请安道喜,只见皇后床边放了一个精巧的小摇篮,为帝姬新选上来的乳母华氏和几个婢子正满脸喜色地守在摇篮边说话。 他凑过去一望,里头正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婴,尤其是一对小小的粉嫩唇瓣,像是春日新生的樱花花瓣。 那么小,那么脆弱的一个婴儿。 是他看见她的第一眼。 这几年里皇帝也有别的皇子降生,晏珽宗其实也去看过。不过大抵是男人生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所以他见那些男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看之处,面皮皱得老头一般。 几个婢子都在夸小帝姬生得可爱,说别的孩子生下来都是皱巴巴的,唯独小帝姬生下来就这般漂亮,想来必是天生的美人儿。 皇后头戴着墨狐皮做的抹额,靠坐在床头,面色虽虚弱,可脸上还带着母性的柔柔笑意:“本宫生的,自然可爱。所以陛下见了也喜欢得紧,说给我们帝姬选了个封号,叫圣懿。” “圣懿?这个封号好呀。自是中宫娘娘生的就是金贵,比不得那些红香翠玉的俗气了。圣懿圣懿,小殿下可是我们陛下和娘娘的心头肉。” 于是一干嬷嬷们又跟着奉承起皇后来了。 但是很快她们就不大能笑得出来了。 因为圣懿帝姬的身子实在太差,生下来几日,吃奶都吃得费劲,一副病猫样子。 有经验的老嬷嬷们看了都私底下说,帝姬殿下怕是养不活了。 何况她好几日连眼睛都睁不开呢。 皇后着急得慌,坐月子里急得嘴角都要起泡,还连带着责罚说是婢子们侍奉不周到。 她出生第七日时,晏珽宗又去看望她。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睡在摇篮里,见五殿下过来,守着帝姬的乳母华氏就退到了一旁去,背过身时还在悄悄地抹着眼泪呢,想来是被陶皇后骂得不轻。 他坐在她的摇篮前,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就在这时,多日不曾睁眼的婠婠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他。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 晏珽宗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在她面前缓慢地摇晃了两下。 小女婴口中还吐着奶泡泡,一片濡湿,稚嫩的黑色瞳孔也随着他手指的摇摆在眼球内左右好奇地移动。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他的心似被一片热流冲刷过,往后十几年都难以平静。 后来她犯再大的错,对他再恶语相向,只要他一想到当日婠婠初初睁眼时看向他的懵懂纯洁、稚弱,他就什么气都生不出来,心里总是原谅了她。 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婴儿,在他的见证和陪伴下长成了今日的模样,出落得这般出尘绝艳,甚至——还要成为人母,腹中怀了他的子嗣。 当年在椒房殿见到那个在摇篮中的她时,他大约怎么也想不到他后来会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吧? 时间过得当真是快。 * 婠婠并不能十分理解他说的自己刚出生时候的场景。 因为作为一个小婴儿的她当然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她有些咂舌的怀疑:“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真的是你吗?你别是诓我的吧?” 晏珽宗正色:“如何是诓你的,你乳母亲眼见着的。——华夫人,你说是不是?” 站在一旁侍奉的华夫人立马接上话头: “是了是了,便是这般的。我还记得那天陛下来看您,太后娘娘正在午睡,我在偏殿里刚给娘娘喂了奶,娘娘吃奶的时候都还没睁眼呢,娘娘吃饱了,我就将娘娘放回摇篮里睡着。 正这时陛下来了,我就站到一旁去。陛下在您面前一伸手,娘娘就睁了眼,一直盯着陛下望。——只是太后娘娘那时图个吉利,让我赶紧将娘娘抱给先帝爷去看,告诉先帝说娘娘睁眼见的第一个人是他。所以这话二十年来我就没敢再提过。” 婠婠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晏珽宗。 华夫人又说:“再说一宗娘娘还不信的,娘娘是两个月——生下来六十七天会笑的。我抱着娘娘说:‘殿下殿下不哭了,马上五殿下还来陪你玩呢。’娘娘一听陛下的名,先愣了愣,然后马上就咯咯直笑了。那是娘娘头一回会笑呢。” “可是你们从前都没有告诉过我。”婠婠愕然道。 华夫人瞥了眼,见月桂不在,就马上低声撇清了自己的责任:“是那时候的椒房殿娘娘不准我们和殿下说。” 椒房殿娘娘就是陶太后做皇后时的事情了。 陶皇后那时是这么骂的:“什么孽种来的玩意儿,本宫生的女儿,怎么就到了他跟前会睁眼会笑会爬了?本宫还说我们婠婠的病指不定还是叫他给瘟上的,以后这种话不许再提。——我们帝姬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君父陛下,也是见了陛下才会笑的。听明白了吗?” 华夫人说完后,婠婠愣愣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又茫然地看向晏珽宗。 “麟舟……” * 驿站里的瓷瓷兰公主也在说着同样的话题。 可是他们那里就委实没有坤宁殿里的浓情蜜意、温情脉脉了。 瓷瓷兰哭得又崩溃又伤心:“为什么?我是你亲手带大的,生下来父母亲就不喜欢我,是你收养了我,我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是你亲手喂我吃羊奶长大,我第一次微笑、走路,也都是你亲眼看着的。你为什么现在待我这般狠心?王叔!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点舍不得?便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小马驹和猎犬,想来若不是吃不起饭了,也没人舍得宰杀罢?你为什么拿我连畜生都不如了?” 189:景顺年常 瓷瓷兰是真的委屈伤心了。 然其木雄恩负手背对着她,连背影都是那样的漠然无情。 “公主,您已经这么大了,应当过了无理取闹不知道理的年纪了。” 其木雄恩疲惫地轻声叹息:“圣懿帝姬当年是何等的得宠,可是那时的卡契新君来求娶她时,她自知自身背负的帝女使命,连一句委屈不甘的话都没有和她父母兄长说过,何等的识大体顾大局。卡契国君阿日郎司力尚且那般粗鄙不堪令人不齿,可是您要嫁的人却是魏室帝王,年轻有为、丰神俊朗,如何也没有委屈了您。” “可是你们是要我去给他做妾!” 瓷瓷兰哭道:“你既然要我和圣懿去比,好,我比给你看:阿日郎司力要圣懿和亲,是亲自来求娶的,是要她去做自己的原配可敦(王后)的,圣懿是金尊玉贵的帝姬,生来被父母兄长疼爱,享受了十足的帝女奉养。那时国家有需,她自然无可推脱,我要是她,我也无颜拒绝。 可是你分明知道我父汗母亲他们究竟有没有养育过我一天!你们把我嫁给晏珽宗,晏珽宗究竟说没说过要娶我,他从来没说过,当年他只说有和我们交好之意而已,你们就让我这般下贱地送上门来给他做妾……” 其木雄恩打断了她:“瓷瓷兰,你何必这般任性计较!你父汗已经不想再同魏室打仗,魏室臣工也不愿和我们打,你嫁过来,是我们两国臣下百姓都喜闻乐见的事情。你为何——为何就不能愿意为了国家臣民考虑一些?” 他话说到最后已经显得十分无奈又烦躁,瓷瓷兰心下一阵冰寒,几乎以为自己是何等十恶不赦之人,才值得他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瓷瓷兰又追问他:“王叔,你拿晏珽宗和齐高祖高欢比,意在让元武皇后效法娄昭君,叫她能大度地容得下我,那你知不知道那个高欢娶来的蠕蠕公主,和亲三年之后就死了,死的时候才十八岁?难道你读到这个典故、将它拿来用的时候,没有想到我吗?如果我也和蠕蠕公主一样的命数、三四年后就客死异乡,你会不会为了我流一滴泪?” 其木雄恩没再说话。 她凄然地笑了一声之后就离开了这里。 * 腊月的最后几天,为文寿皇帝编修帝王实录的史官们将他们编了一年的成果拿来给皇帝检阅时,晏珽宗懒怠看这些啰嗦的文字,转手就交给了婠婠。 婠婠略翻了翻,又顺便看了看她祖父、曾祖父们的实录,忽然想到了一件很有些好笑的事情。 她的存在,已经打破了魏室开国以来最得宠后妃得到皇帝宠幸时日之长的纪录了。 难怪有人暗戳戳地议论她是妖后,专门魅惑君心而生的。 从来没有其他任何一个男人,愿意稍微洁身自好一点地、只留在一个女人身边超过五个月。 晏珽宗却对她说:“五个月?五个月又算得上什么?咱们至少还有五十年的日子。” 除夕之前的日子里,元武帝不止一次地继续在宫中设宴款待曳迩王和瓷瓷兰公主。 元武帝和曳迩王看起来好得亲兄弟一般相见恨晚,禁宫内外皆是一片和乐安宁的喜气洋洋。 通过晏珽宗所饲养的那些鹰隼日行千里地不断传送情报,再加上河西张垚佑的运作,不过十几日的功夫,这些消息竟然就已经传到了喇子墨国牙帐。 消息的运作速度实在是快得令人咋舌称叹,在这个时代里足以堪称极为罕见。 其木雄恩不知道的是,牙帐内,他的兄长望着这些密报的脸色已经开始沉了下来。何况再加上有心之人在旁挑唆离间呢。 腊月廿九,是除夕前的最后一天。 婠婠今年是真的享了大福的,年关下的所有繁忙事宜都被她母亲和晏珽宗替她分担了过去,甚至连那些入宫拜见的女眷们也不大敢叨扰到她这里来,她不知要多清闲有多清闲,所以剩下的时日竟然都是在和瓷瓷兰的闲聊中度过的。 她常常在宫里的藏书阁中和瓷瓷兰闲坐聊天,而且两人聊得极为投机,一谈便是大半天,——她们俩才是真正的相见恨晚。 ——准确的说,是前世的喇子墨国女可汗、神烈皇帝慕容瓷。 婠婠前世是知道这个人的。 但她前世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瓷瓷兰公主。 游牧民族几乎是没有史书、或者说没有正规的史书的。但是喇子墨国有自己的文字可考的历史是从女汗慕容瓷开始的。 慕容瓷修史书时明确说了一句话:“本朝之史自我女汗而来,本君之前,素无国史!” 所以她写的史书只写她登基之后的事情,包括她的父母、兄姊、祖宗之类的所有,全都不准史官提笔记载。 有忠心于她的史官们为了彰显女君即位的正统性,希望可以记载她是先王与王后所生的第一个孩子,以此证明她的血统纯正,即便是女子,可是做大汗也没什么错。 但是慕容瓷不许。 她不愿意别人提到她的身世,只说:“孤承天之命,是天授君权,岂来区区血脉之由哉!” 意思是说,她能当大汗是她命里就带皇帝命,无关乎她是谁生下的。 因此婠婠和孟凌州前世只知道喇子墨国有这么一个女可汗,也并不十分清楚她的过往。 而且前世他们看见慕容瓷的画像时,慕容瓷已经三十多岁了,又因为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性情气质改变了很多,和二十岁时的样貌根本不能比,是以婠婠当日宫宴上见到她时,竟然根本没能认出她来。 纵使有两国的纷争和利益搁在里头,可还是改变不了婠婠是极欣赏和喜欢慕容瓷的。 她做了一世的公主、一世的皇后,却从未做过女君主,但是慕容瓷做到了。 她很了不起。 * 然而眼下这个了不起的女子,眉目间却总带着愁情,说不出的憔悴落寞。 婠婠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和瓷瓷兰翻过了一本旧唐书里的所有帝王本纪,互相陈述己见,讨论得不亦乐乎,直到夜幕笼罩之后才颇有些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别了。 瓷瓷兰问她:“皇后陛下,我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入宫和你一起看书?” 婠婠有些无奈:“我们中原人最重年节,只怕正月十五之前都不得闲了。” 她作为皇后,除了要和晏珽宗一起宴请宗亲国戚、文武群臣之外,还有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祭祀,祭拜祖先、祈求一年风调雨顺、保佑农时不误等等等等,都主要集中在除夕到正月十五的这段时间里。 瓷瓷兰浅浅一笑:“好,那我等正月二十之后再来入宫和皇后陛下说话。” 晏珽宗不大赞成婠婠和瓷瓷兰凑在一起。 他道:“她一介蛮夷女子,你何必累着身子成日和她凑在一起,当心看书看伤了眼睛。” 婠婠不赞成:“你知道她可是……罢了罢了,我晚些时候再和你说罢。” 是时她正在自己的书房柔仪殿内提笔写字,说完话后,她便从案上起身,款款放下了手中的粗豪笔,向晏珽宗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看。 “明日就是除夕了,这是我自己想的对联,你来看看好不好,贴在咱们寝殿的正殿里。” 晏珽宗凑到她跟前来,只见她面前朱红色的联纸上写了四个端正的大字: “景顺年常。” 他自然地搂过婠婠的腰肢,婠婠靠在他怀中和他解释道:“愿年年风调雨顺,民有安居。愿你我相守之年岁岁常常、朝朝暮暮。” 故是为景顺、年常。 他回握住婠婠的手,眸中一片温情宠溺:“好。婠婠想的便是好。有我活着一日,天下必定风调雨顺,你我岁岁常常。” 外面又刮起了风雪,可是寒气总侵不到这内殿来,他们相守之处温暖情浓,连带他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 这不就是他这一生所期许的事情么? 能和她在一起,过他们恩爱相守的日子,她也能愿意这样的在乎他了。 没有从前的恶语相向、冷漠相对,他们可以像天下最恩爱的夫妻那般相濡以沫,毫无隔阂。 这副对联第二日被晏珽宗亲手贴到了坤宁殿正殿的门楣上。 年常年常,但愿岁岁有今朝。 190:除夕新年 婠婠在廿九这晚的欢合情事后和他说起了“慕容瓷”的事情。 “慕容是她给自己改的汉姓。是取‘仰慕华夏之盛容’意,她自己改掉了喇子墨国那么长的胡姓,还给亲近的臣下们家族赐以各种汉姓,命他们习汉语说汉话。起初是有人反抗不从的,但是女汗铁血手腕的镇压过后,一时之间,喇子墨国上至贵族、下至百姓黎明,皆以名汉姓为荣……” 她浑身汗涔涔的,在房事后备显的慵懒无力,唯独那双望向晏珽宗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像天生的星子。 医官和嬷嬷们再三恳求叮嘱的孕初期不可同房的话,婠婠和晏珽宗都没听过,左耳进右耳出,榻间还是照常欢爱,日日都将婠婠喂饱了。 他不喂也没办法,婠婠确实是缠他缠得紧,每天晚上几乎都是她自己主动向男人张开腿求着入进去的。 大约是被他的精血滋养的缘故,她孕中竟然没有丝毫的憔悴疲态,反而更显妩媚之态,娇艳明媚。 晏珽宗一面听她说着,一面拿帕子轻柔地拭了拭她双腿间的痕迹,漫不经心地唔了声,“她还真有那个做女君的本事?” 婠婠微张开了腿,方便他清理那处,还睁着圆圆的眼睛问他:“你是不是和其木雄恩谈崩了?” 晏珽宗皱了下眉:“是他自己不识抬举。” “我知道你想扶持一个傀儡、或者能稍微听你几分话、受你挟制的大汗做他们的国君,既然其木雄恩不识抬举,那慕容瓷——那瓷瓷兰呢?或许,她也可以……” “如今我没见她有什么能耐。” 皇帝将帕子丢回水盆里,嗤笑一声,“她只知围着她那王叔其木雄恩哭哭啼啼,其木雄恩压根理都不想理她,恨不得早早打发她嫁了出去算完,就她自己心里不知道,还做白日梦盼着她王叔能娶她呢。” 见婠婠眸有不解之色,皇帝将她捞回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臂膀睡下:“前年打卡契的时候,我在边关见过其木雄恩和瓷瓷兰,同他们打了几个月的交道,故对他们的事情也略知几分。” 中原人总以为游牧族人尚不开化、不知廉耻,事实上——差不多也大抵如此。 汉人只知道他们那里有收继婚的习俗,儿子可以在当爹的死后把亲爹的一堆妻妾侍女打包全收;兄弟之间谁先死了、让自个的老婆守寡,哥哥可以纳弟媳,弟弟也可以娶嫂子……种种风俗几乎让人大开眼界。 之前还出过这样的悲剧笑话: 喇子墨国前君娶了两个异国公主为妃,一是卡契公主,另一个是贵鹴公主,两公主各生了一个儿子,彼此的母国又都是仇敌,所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争权夺利、大打出手十几年,闹得喇子墨国牙帐十几年不得安生。 忽然有一日前君死了,卡契公主之子登上王位,立马杀了贵鹴公主的儿子,——旋即又将贵鹴公主纳为自己的妾室,还夜夜宠幸。 两国公主一夕之间就从仇敌变成了婆媳。 卡契公主气得要死,命儿子赶紧杀了贵鹴公主,别再丢人现眼了,可是亲儿子却不愿意,因为贵鹴公主已经怀了他的子嗣了,这可是他的长子,他可宝贝得紧。 卡契公主大怒,竟然活生生将自己气死了。 贵鹴公主不堪受辱,不愿意生下仇人的孙儿,没多久吞金死了。 那新王见母亲、爱妾和未出世的孩儿都没了,不多时也郁郁而终。 ——捡了便宜即位的下一任大汗,就是瓷瓷兰的祖父。 而事后的喇子墨国人对这起事件的评价却冷漠的令人咂舌: 他们只觉得死了的卡契公主和贵鹴公主都不识好歹。 按照旧俗,贵鹴公主嫁给继子为妾室,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她却因为自己觉得受辱而自杀,是为愚蠢“不开化”。 而亲儿子登上王位打包了亲爹的妾室们,本就合乎规矩,卡契公主却容不下贵鹴公主的存在,还因此自杀,也是“小肚鸡肠”不容人的妒妇。 因此,在这样习俗的背景下,做叔伯的娶了自己兄弟姐妹生的侄女、外甥女,也不是不可以。 这也就不怪瓷瓷兰一直惦记着要和其木雄恩在一起了。 婠婠叹息:“那你是不是只恨自己也没托生在那儿了?” 娶侄女都可以的部落里,娶亲姐妹也不是什么为世所不容的事情了。 晏珽宗在情事后笑得懒散餍足:“有本事的人,从不怨没托生在好地方。为兄为夫,皆我从心所欲之事罢了。” 婠婠睡下之前再度攀附住了他的臂膀:“或许,你要是再打量打量,要是瓷瓷兰好歹能有几分……你也能试着扶持扶持她,只要不损害咱们大魏子民的利益就是了。” * 第二日是除夕,也是年关里顶顶重要的大日子之一。 清晨时晏珽宗起身后亲自将婠婠写的那幅“景顺年常”的对联贴了起来,而后这一天皇帝的行程都会被依照祖制安排得明明白白,精确到哪个时辰哪一刻都有人管。 早起第一件事,他带着婠婠去向皇太后请安。 而后就是皇帝祭祀祖先、礼官宣读赞词、再去朝会之殿接受百官祝祷等等。 但是往年,这些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事情。 在拜见完皇太后之后,皇后只需要一直陪在皇太后身边,和宗亲国戚里的女眷们说话就是了。 然今年元武帝全程带着他的皇后。 去奉极殿祭祀祖先时,他带着婠婠同去;回头又去大殿里接受文武百官三呼万岁的祝拜时,他也带着婠婠一同坐在最上首的龙椅上,张扬至极。 思量到婠婠怀孕辛苦,于是他就将大部分的繁文缛节一删再删。甚至在奉极殿祭祖时,婠婠身着皇后朝服身姿笔挺地站在祖宗牌位之前,晏珽宗反从袖口里悄悄给她递来一块鲜甜的果脯。 第一次婠婠目不斜视地拍开了他的手,让他正经些,祖宗们都在看着呢,她父亲也在看着他们呢。 结果他又不死心地第二次递了过来。 一而再,婠婠终于烦了他,认命地揭过那块果脯偷偷塞到了嘴里。 中午是没有正规的宫宴的,皇帝也只是抽了个间隙吃了顿饺子。 按照惯例,摆在皇帝碗里的第一只饺子一定是包了枚“元武通宝”的铜钱的,以示为吉祥之意。 而且一堆的饺子里,只有这一枚。 皇帝吃到之后吐出来,而后边上的内监女官们就会说一箩筐的赞词吉祥话,恭祝皇帝来年一切照旧顺顺利利等话。 晏珽宗提箸夹起那枚饺子,放到了婠婠的碗里。 婠婠避让了一下:“也没听说有这样的规矩。” 可是在她张嘴说话时,晏珽宗已经将那枚饺子塞到了她嘴里。 是羊肉馅的。 她眸中忽然泛起些许泪光,就着他的手将那枚铜钱吐到了他递过来的金碗里。 皇帝身边的女官内监们对皇后的千万般盛宠已经见怪不怪了,见那枚铜钱是被皇后吃到吐出来的,她们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预定的赞词。 “皇后殿下福寿永驻,千岁无疆。” “皇后殿下年华永存,母仪何炜。” “……” 满殿的恭祝之声中,皇帝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坚定地道:“我做君王所得的所有的福禄气运,都想只给你一个人。” 承天景命,只钟爱你一人。 她眸中不觉有泪光微闪,命女官将那枚铜钱好生收藏起来。 “来年本宫腹中的孩子降生,就留给孩子做他的第一份压岁钱吧。” 下午,他们去宫外祭祀天地上神,为九州四海的百姓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农时顺遂。 等终于忙完这一切后,帝后二人才刚刚歇了一口气,差不多也就到了除夕夜最盛大宫宴的时候了。 这段饭吃得热闹又气派,皇太后先点了一出戏,然后就是咿咿呀呀不断的各色歌舞,殿外是风雪碎玉,殿内是盎然如春,热闹非凡。 是婠婠和他以夫妻身份相守的第一个年。 因为没人敢乱说什么话给皇帝皇后添什么乱子,所以今岁的除夕夜宴一切都顺利和乐。 膳后,趁着宫门还没落锁的时间,诸位王公命妇们也都依次回了自己家中守岁去了。 婠婠和晏珽宗也去皇太后宫里小坐了一阵。 太后还算大方,非常痛快地打发了三枚铜板做他们一家三口的压岁钱。 是元武元年才铸的元武通宝的样式,给晏珽宗的那枚是成色极好的金制的,给婠婠的是羊脂玉做的,还有一枚最普通的铜板,太后说是留作婠婠腹中孩儿的压岁钱。 就是要普通的铜板,才能压得住孩子的命格。 赶上年节的好时令,圣章太后今晚上也没吝惜说几句好话,说是给他们两人一金一玉的铜板做压岁钱,就是意在说明他们“金玉良缘”,要好生珍惜上天给的好福气,以后有了孩子,夫妻更要好好相处云云。 这话晏珽宗听了很舒心,眉梢间流露一段懒洋洋的笑意。 当然了,玉的那枚是羊脂玉做的,比金子不知要贵重多少倍。做母亲呢,就是无时无刻不将心偏在自己的孩子那边。 “古人常叹金质难得,皇帝做一国之君,自还有百炼不惧的品格气度;只是这美玉虽好,却经不得半点摔摔打打,是要教人小心捧在手心里疼着的。” 太后说道。 意思是皇帝纵使是块金子,活该他这辈子烈火加身的被磨炼,反倒是婠婠,是块无瑕的美玉,不能摔了也不能跌了,合该被人悉心呵护一辈子。 皇帝听了反而十分赞同的颔首称是:“儿子一定会一生珍惜婠婠,不叫她受了半点摔打。” 太后倦了,摆了摆手让他们回宫歇着,于是今夜是他们两个人在坤宁殿守岁。 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晏珽宗本来心疼婠婠劳累了一天,他想让婠婠早些睡下,但婠婠对这些习俗传统素来坚持又深信不疑,所以一定要守到夜里,他便陪着她一起了。 守着守着,两个人枯坐了半夜,最后免不得又是守到了床上。 子夜时,宫道上传来声声打更人的呼喊,意在说明新年的第一天已到了。 这是元武二年的正月初一。 婠婠迷蒙地伏在他身下喘息。 皇帝虚伏在她身上,并没有压到她,一面律动一面俯身轻轻含住她圆润的耳珠: “新年了,婠婠。” 婠婠沉湎在情事中,几乎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什么?” 恰好皇帝也到了释放的顶端,耸动着腰身埋在她身体深处射了出来。 “新年了。我们在一起,又过去了一年。” 婠婠仰在榻上扭了扭腰肢,饱满柔软的乳尖娇娇轻颤,像是白雪之中的两点红梅那般诱人。 晏珽宗抽身而出时,不免又起了些畜生的心思,见婠婠迷蒙地阖着眼缓和高潮的余韵,没有半分反抗的能力,他便悄悄取出皇太后今晚给他的那枚金通宝,在方孔里穿上了红绳,然后就以手指推送着将它埋入了婠婠的穴道深处。 连他自己的手指上也是湿腻腻的一片,沾满了白色的污浊和她清透的爱液。 婠婠略掀了掀眼帘,似是察觉到了异物的倾入,可她没有力气反抗,唯有呜咽了两声求饶。但皇帝没理她。 她掉了两滴泪,然后也就没有再反抗了。 晏珽宗等了片刻,见她没什么反应,遂想扯动着红绳将那金通宝取出来。 然这时他却见婠婠柔嫩的底穴似乎是在来回蠕动,粉嫩的穴肉时不时没出了丁点,画面香艳地刺激着人的视觉神经,看得人口干舌燥。 很快,她就自行排出了那枚金通宝。 被她蠕动着穴肉排出后,那枚通宝上还沾满了隐秘污秽的液体,看上去水光潋滟的一片。 他再度将自己的手指喂入,咬牙凑在她耳边道:“我说我的好妹妹哪来这样的本事叫哥哥次次欲罢不能,原来你看着玉女似的不染纤尘,实则也是个名器身子。” 要不然怎么这般会吞吐绞着男人的肉棒。 婠婠恍惚地睁开眼看向他,一副无辜单纯的样子,困顿地眨了眨眼睛: “五哥,我怎么了吗?” 她哥哥没功夫再回答她,而她很快也被撞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191:元武二年,正月(流水帐琐事) yu sh 婠婠半梦半醒间还在纠结他方才说的话,她推了推他的胸膛:“麟舟……五哥,你方才说我什么?为什么说、说我是名器身子?” 虽然她暂时还不大懂这个词的意思,可是潜意识里涌上来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话。 晏珽宗正享受着被她穴道吮咬性器的快感,半阖着眼回了她一句: “就是好肏的意思。” 她那里真的很会吸人,那么狭嫩紧致的地方,异物一旦侵入就会被她温暖濡湿地包裹起来,慢慢地往里吞,又蠕动着向外排出。 哪个男人不想死在她身上。鮜續zhàng擳噈至リ:yushu w x.c om 婠婠后知后觉地大概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正要发脾气,他忽地俯身舔舐起了她锁骨处的肌肤,喟叹道:“婠婠,我这辈子要是能死在你身上,那就值了。” 婠婠仰了仰首,纤细柔软的双手环上他精壮的后背,温柔地抚过他背上的狰狞疤痕,声音被他撞地几乎碎掉:“啊——新年里头,别说、别说这样的话,不吉祥。我们还有一辈子呢,你现在说这些——说这些做什么?” 晏珽宗阖眼时因为极致的快感而滴落一滴热泪,淹没在枕巾里,“好。我不说了。” * 翌日晨起便是正月初一。 这一年也是元武二年了。 大约真的是上天垂怜,这一年北方并未发生什么大规模的寒冻、损伤人畜性命的。 而且皇帝早在去岁九月就早早备下了一些应急方案,将大批的赈灾冬衣和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了北方以备不时之需,最后被用到的倒并不是很多。 帝宫之中君王的新年并不是留着给皇帝玩乐松快之用的,只有除夕、初一和初二这三日不用早朝,初三之后一切朝会继续正常。 而皇帝的年节,其实倒更像是一场大型表演仪式。 表演皇帝对皇太后的孝心、对臣工的宽厚、对百姓的关心、对宗亲戚里的仁慈、对祖先的敬重等等等等。 如果这个皇帝是个妻妾成群、儿女满堂的皇帝的话,顺带着他的后妃儿女们还需要互相表现一番姐妹和睦、兄友弟恭的戏码。——但是婠婠并没有这个任务。 初一的一天里,婠婠和晏珽宗上午去孝顺皇太后、下午给臣工们赐下节礼去,晚上照旧是宫宴表现宗亲和睦。 本来历代皇帝有给臣下们赐下亲手所写的“福”“禄”“寿”等字的联纸以示厚爱之意的,但是晏珽宗在这点上却很不耐烦,懒得去写,婠婠催了他两次,他索性命人去刻了三个写着字的大章来,挨个哐哐印下去,小半天的时间就印了好几箩筐的红纸。 婠婠委婉地表示不妥:“你这样敷衍臣下,臣下们兴许要心寒了,说陛下没拿他们当回事。” 文官们事最多,又爱多心多想,稍有不妥就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来规劝皇帝。 晏珽宗冷哼一声:“我本来就没拿他们当回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牌戴在婠婠脖颈上:“这是我这段日子抽空给你刻的玉牌,你看看,喜欢吗?” 他想说,他只对她一个人不敷衍。 婠婠捞起那枚玉牌一看,上头正刻着一个龙飞凤舞、字迹笔锋之间十分凌厉的“福”字,底部还刻着她的乳名“君婠”,一看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竟然是他亲手做的。 婠婠心里正感动,忽地见这玉牌的质地似乎有几分眼熟,就像在哪见过似的…… “你这是从哪弄来的玉?你、你不至于把玉玺削了一角下来吧?” 她忽地想了起来,这玉质分明和摆在皇帝桌案上的传国玉玺质地几乎一模一样,顿时被吓得大惊失色。 晏珽宗连忙摆手:“孤还不至于是这般随心所欲的暴君吧?这是从那个什么……什么虞天子的墓里掘出来的王玺,成色很是不错。我看他都死了多少年了,还留着这好东西做什么,就顺手拿剑削了,想着给你做个玉牌戴着。” 据说,虞朝亦是三皇五帝时代的一个王朝,只是在史书之间留下的笔墨很少,后人对此也并不十分了解。 结果这天子的墓竟然还让他不知何时给掘了。 婠婠有些无语,很想规劝他几句让他以后少做这种缺德事情,可是年节里又不好扫他的兴,遂没再开口。 但她理了理衣领,还是将这枚玉牌塞进去了没让旁人看见。 要是被哪个言官瞧见了,她这辈子也不用活了,说不定连带她外祖父都得一块被人骂死,说他们家教养出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后。 说起晏珽宗拿大刻章“流水线”生产的那批联纸,事后婠婠也是哭笑不得。 她原以为臣下们会嘀嘀咕咕说皇帝陛下敷衍他们、是瞧不起他们。 ——可是谁知道,这一次他们不仅没有私下生气抱怨,反而感动又骄傲得不得了了。 这个故事的逻辑是这样的: 众人认为,皇帝原先脾气就不好,殴打臣工的事情他都不是没干过,文官们说的话他一旦懒得听了,随手找个理由就能把人撵出去,也就是好歹还尊一尊老,碰到年纪稍大一些的他就客气几分,五十岁以下的直接开撵。 因为这个独断专行皇帝的所作所为,他们在心中已经无限拉低了对元武帝能够做个好脾气皇帝的期待值。 结果这个时候,赶上大年初一,皇帝即便是拿着刻章来无限“复制粘贴”也要给他们送联纸,不就是看重他们吗? 看看,皇帝这是对他们妥协了!是认为他们很重要才会这么做的! 所以收到批发大红纸的人,竟然都很高兴。 婠婠也就叹服了。 人性便是如此,当你一直以来浑身都是尖刺的时候,只要稍微做两件好事、对别人的态度好些,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毕竟大部分人谁不是欺软怕硬的呢? 遇见没什么主见、脾气太好的软弱皇帝,他们就要蹬鼻子上脸对皇帝大小琐事指指点点; 遇见像晏珽宗这样管你是谁软硬不吃、只凭自己心意为所欲为的皇帝,他们习惯了之后,略给他们几分好脸子,他们反而都跟捡到了宝似的。 初一,婠婠身为皇后又去了椒房殿祭祀各位女性先神的牌位。 皇太后还惦记着前年晏珽宗生辰时她迫于面子压力送给晏珽宗的那尊活环链玉雕,一再追问婠婠有没有拿回来。 婠婠连连点头答应:“早就取回来了,正搁在椒房殿里当陈设呢,母亲放心吧。” 正月初二,宗亲再度一批一批的入宫拜见太后皇后,婠婠一整天待在暖阁里同人说话。 晏珽宗命人打了好大一堆的金豆子,留给给婠婠随手抓一把赏赐给那些年幼的孩童们,当作节礼。 看见这批金豆子的成色时,婠婠的眼角又不觉跳了跳。 “又是你从哪里地底下挖出来的?” 皇帝颔首:“一个战国大王侯的墓。” 婠婠算了算,似乎真的是因为晏珽宗不断地和死人要钱,再加上他们有意节省,所以这一年宫里的各项开支都在断崖式的下降了。 正月初三,皇帝宴见一些重要的臣官,这是皇帝和群臣之间的“君臣宴”。 在之后的大日子是正月初七的“人日”,宫里手巧的女官们剪了许多的剪纸装饰窗帘。婠婠给他剪了一幅剪纸,让他贴在自己的书房里。 “以后你在皇邕楼处理政务的时候,看到这张窗花纸,就会想起我。” 正月十五,上元节。民间集市里没有宵禁,游人如织,通宵达旦杂耍游灯。在婠婠没怀孕的时候,晏珽宗是打算了这一天要带她出去玩的,但是她现在挺着肚子,又恐外头玩耍的人多,怕她被谁冲撞了,必然是不能出去了。 他要是在这个关口带婠婠去人那么多的地方,兴许能被她母亲骂上几年。 但是上元节的宫宴之后,晏珽宗送给了一个他亲手给婠婠做的羊头形状的灯笼,精致又好看,显然是花了大心思了。 婠婠是属羊的。 她喜欢得不得了,忙不迭地让侍女们将它挂在殿内当作装饰,她要日日都看着。 “你是第一个送我羊头灯的人。以前,从来没有人给我做过这些。” * 这个正月虽纷纷繁杂地忙碌着,可是婠婠和晏珽宗之间却恩爱得更甚从前,整日如胶似漆地痴缠在一起。 大约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琐碎的小事,她偏偏能够从小事里种种细枝末节的地方看到他对自己的偏心和爱意,察觉到了他对她的一往情深和呵护,所以越发离不开他了。 寻常百姓之家的夫妻之间是柴米油盐的琐碎枯燥;而天子帝王的后宅里,虽然不用再考虑吃饱穿暖的事情了,但是婚姻的本质还是一样的。 普通的民妇要算计半丝半缕的得失,王侯将相之家的女子们则是争夺男主人的宠爱、争夺更多的首饰和金银细软。 就连婠婠母亲做皇后的时候,每到了节庆里,也要仔细看着她父亲赐给后妃嫔御们的节礼有没有贵重地超过她这个皇后的。 但是晏珽宗没有让婠婠过这样的日子。 他精心呵护着她几近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气,让她永远骄傲,永远都可以维持着那样尊贵不经风雨沧桑的神色,慵懒地俯身拾取他所献给她的这世上所有的珍宝来享用。 * 因为喇子墨国的使者们来得不巧,正好赶上了中原人的年关,中原的汉人是极在乎正月的,所以帝后在正月中也就没再召见他们,客客气气地请他们暂且在驿站里修养一段时日,或是在皇都的街市间随意游玩游玩,两国之间邦交的正事,还得等正月里各处衙门开印恢复正常办公了再说吧。 瓷瓷兰的心底松了一口气。她只觉得她能和王叔在一起的时日好歹又多了些,王叔不能再这样火急火燎地催促元武帝娶了她回去和亲了。 但是事实上,她和她王叔之间的所有矛盾已经开始彻底爆发了。 192:第一次胎动 正月里二十七的这天,婠婠第一次察觉到了她盼望已久的宝宝的胎动。 彼时她刚刚见完了瓷瓷兰公主,从藏书阁中回到了坤宁殿准备和晏珽宗用晚膳。 因为医官们说皇后孕中偶尔下地走走、活动一番筋骨,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所以婠婠今天没选龙辇来,是走着回宫的。 正走在一条长长的宫道上,婠婠忽地感到腹中有一阵细微的异动,像是小鱼在吐泡泡似的咕噜咕噜个不停。 她旋即停住了脚步,有些愕然地捧住了自己开始有些显怀的肚子。 左右侍奉的女官们忙上前问皇后发生了何事。 婠婠那时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就是胎动,还傻傻地以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好了,身后的小内监赶忙抬上来一把椅子,椅子上还铺着柔软的靠垫,众人伺候着皇后在椅上坐了,见皇后捧着肚子不说话,便也以为皇后腹中的龙胎有恙,又是去宣女医来,又是去传龙辇的。 他们肯定不放心婠婠再继续走回去的。 婠婠最后还是坐着轿辇回了坤宁殿。 听说皇后有异,皇帝早已从皇邕楼赶了回来陪在她身边。 女医们先来把了几回脉,仍说是皇后和腹中孩子身体康健,并无不妥之处,又问起皇后方才是为何不适。 婠婠说肚子里略有响动,像是鱼儿吐泡泡似的。 医官们略一沉吟,就回道这并不是娘娘有恙,而是娘娘胎动了。 初为人母,婠婠兴奋又高兴得不行,接下来小半天的时间双手一直放在小腹上,期待着宝宝再度“吐泡泡”。就连用晚膳的时候手都没放下来过。 这晚她和晏珽宗很早就歇息下了,她靠坐在床头时还在不停地摸肚子,嘴里还念叨着:“刚才明明还动的,怎么现在又不动了呢?” 晏珽宗捧着她的足将她的鞋袜脱下,还笑道:“哪能天天让它动,不是折腾得你一晚上都不得安生了么?” 偏就在这时,婠婠忽地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而后一把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腹上:“你摸到了吗?它动了!” 晏珽宗浑身一僵。 他掌心下确实传来了一阵异动,真的就像小鱼吐泡泡似的咕噜咕噜轻微响动。 那是他们的孩子在她腹中的活动。现在竟然都会动了。 那是不是已经开始慢慢地在母亲腹中长出四肢和五官了呢? 即便从前因为婠婠身子不大好、他从未真心想过还要让她去生孩子,所以也就没有做过自己要成为父亲的打算。 但是当这个孩子真真切切地在他掌下轻微胎动的时候,他心底还是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初为人父的喜悦。 是婠婠为他带来的。是她用她那样纤弱单薄的身体在为他孕育子嗣。 他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愧疚和怜惜,便将婠婠抱坐在了腿上,一下下地顺着她的背。 婠婠歪了歪头靠在他怀中。 殿内的银丝碳静静燃烧着,一派寂静之中尽是温馨平淡的气氛。 孩子的第一次胎动对他们这样年轻不经事的父母来说还是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皇帝又给坤宁殿的下人们赏了一个月的月银,连下午的政事都没再去处理,就这么带着婠婠很早地睡下了。 然这一晚婠婠和晏珽宗都不知道的是,外头险些要暗戳戳地闹翻了天了。 外人看到的故事的版本只是这样的: 喇子墨国来的瓷瓷兰公主主动入宫找怀着孕的皇后,让皇后陪她说了一下午的话,期间不知道这公主使了什么坏,回去的路上,皇后的身子就很不舒服了,只怕腹中的孩子也很不大好,宫人们急急忙忙又用龙辇将皇后抬回了坤宁殿,皇帝陛下也急得不行,撇下手中所有事情就回去陪伴在皇后身边。 在这之后,坤宁殿召了好一批女医官们来给皇后请脉,一晚上也没传出过别的什么风声来,不知道皇后是个什么情况了。 大抵因为这些年来中原的魏室王朝不断向周围的蛮夷部卒妥协,又是给钱给粮又是送帝姬和亲的和他们议和,导致中原汉人对这些胡人是抱着很大的怨怼不满之情的。 是以今日宫内的事情传出去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和瓷瓷兰公主脱不了干系,一定是公主嫉妒皇后有孕,用他们蛮夷的什么巫术邪法冲撞了皇后的胎儿。 * 其木雄恩满面怒意地找到了瓷瓷兰。 彼时瓷瓷兰正坐在书案前执笔圈点着一本魏后送她的史书,看得正入神。 见到王叔来时,她眉目间下意识地扬起笑意:“王叔,你是来陪我一起用晚膳的吗?” 可其木雄恩看着她的眼神却让她浑身不寒而栗。 “王叔……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 曳迩王冷笑一声,“瓷瓷兰,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 “我?我——” “你离开之后,魏后的胎相便一直不好、身子不适,瓷瓷兰,你敢说这不是你偷偷动的手脚?” 瓷瓷兰的眼神显然呆住了。 “我同魏后一向交好、聊的投机,我怎会害她的孩子!皇后怎么了……我要进宫、我要进宫去看望她!” “够了!” 曳迩王一把拦下了就要出门去的瓷瓷兰,臂膀用力将她拉回来后又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瓷瓷兰头昏脑胀,半边身子的疼痛让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眸中噙着茫然却委屈的泪珠,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其木雄恩:“王叔,你打我?从小到大,我再不是的时候,你也不曾打过我的。” “因为我也不曾想过我亲手带大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 其木雄恩冷斥,“瓷瓷兰,你可知道你今日的这番行为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你伤的可是晏珽宗的嫡子、第一个孩子!它多金贵你知道吗!” “这些年来,我见你是越发的乖张不驯,无法无天,眼中谁都要容不下了。” “可是瓷瓷兰,你这么做,日后也不过是让你自己的日子难过罢了。” “瓷瓷兰,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要嫁入魏宫和亲这件事已是定局,不管你再怎么闹怎么恨,都是改不了的事实。你今日伤了魏后,来日在这魏宫里自有你自己的好果子吃,我也管不了你了。” 原来王叔的心里竟然是这般想自己的。 瓷瓷兰委顿在地,一时之间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好半晌,在其木雄恩就要离开之前,她扑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衣摆:“王叔,我没有。我没有害过魏后的胎儿。求求你、求求你相信我一回好不好?我真的没有……” 但其木雄恩回她以沉默。 她最后崩溃而又无助地喊出了一句话:“叔父,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押在这里,难道也不能换你相信我一回吗!” 但其木雄恩甚至都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在他心里,自己已经是这般的无药可救了。 她掩面而泣,心底又猛地升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来。 * 翌日,其木雄恩正要带着他那不成器的侄女瓷瓷兰入宫向魏帝魏后告罪时,魏后却命人送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到驿站来了。 皇后说,昨日之事本与公主无关,是她偶然胎动,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宫外疯传的流言竟然如此可怕,反倒伤了公主的声誉,也是她之过,请公主原谅一二。 事实的真相,竟然真的只是这样吗? 其木雄恩谢过宫里派来送礼物的使者后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又想起了昨日瓷瓷兰那般委屈哭诉的目光,心下竟然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肉似的镇痛了起来。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瓷瓷兰。 然待他转身回眸时,却见瓷瓷兰正面色无波的站在他身后望着他。 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阿兰因。” 阿兰因是胡语里宝珠的意思,是瓷瓷兰的乳名,亦是当年其木雄恩亲自为她取的。 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可是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么叫过她了。 瓷瓷兰心下酸涩涩地,开口时说起的反是另一件事情。 “这些日子,你的侍从亲卫向你汇报机密要闻的时候,我也听到了一些。” “我父亲他已经开始不大相信你了是吗?” “王叔,这就是晏珽宗挑拨离间的计谋,他的计谋已经得逞了,归国之后,你一个人的路会很难走的。” 她平静地开口,开始和他有理有据地分析着当下的形势。 “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借着晏珽宗的势力,向他索要粮草、武器和兵马的支持,干脆反了好不好?我们反了,你就可以做新王,我也不做和亲公主,我可以嫁给你,做你的王后可敦、也可以做你的妾室,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总归做什么都是好的。成吗?” “你期望两国和平,可以用十几年、几十年的和平来换百姓可以休养生息,晏珽宗不也是这个意思吗?他想要用自己的势力在我们喇子墨国扶持一个新王,因为借着他的手上位,所以我们需要暗中私下和他达成一些协议,至少十几年内彼此不可开战,最后的结果不还是一样的吗?” “王叔,我求求你,我们反了好不好?我不想再过这样被人摆布的日子,我也舍不得你屈居人下、万事小心谨慎的样子。你本来就可以做大汗,我也可以嫁给你、做你的王后……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和你在一起!” 瓷瓷兰是想趁着王叔对自己心怀愧疚的时候说出这些话来,让他可以好好考量一番。 然而听到瓷瓷兰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后,曳迩王旋即又变了脸色,暴怒地训斥起了瓷瓷兰。 他也不再叫她阿兰因了,还是叫她“公主”。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居然敢说出这些话来。” “想必也是你的脑子不够用,让晏珽宗挑拨两句,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 “不自量力的东西。” “我这一生,誓死效忠大汗,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变成像你这般没心肝的牲畜。你父汗母亲真是白生养了你一场。瓷瓷兰,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 近来朝廷的各项衙门开了印,围绕着种种政事的讨论声音就激烈繁杂了起来。 但是大多都是关于这位远道而来的瓷瓷兰公主究竟何时嫁入魏宫的问题。 * 望着其木雄恩的绝情的背影,瓷瓷兰唇边忽地勾起了一个古怪的微笑。 “你不反,我反。” 193:诀别魏后 元武二年,二月初四,皇帝以为同平妻的礼节册封瓷瓷兰公主为“崇贵妃”,又称“光崇可敦”,将他迎娶公主的婚期定在了两个月之后的四月十六日,是司天使测算过最近的大吉日。 这是为了照顾喇子墨国人的面子。 在魏室,元武帝的皇后是陶沁婉,瓷瓷兰只是贵妃,是妾室;但是同时册封她为可敦,喇子墨国人也可以自说自话地认为他们的公主才是正妻。只看各人如何理解罢了。 为了缓解公主思乡之情,皇帝还特意下旨在京郊的唯一一处皇庄里营造华丽的喇子墨国牙帐,供公主思乡之时偶尔回国小住,给足了公主颜面。 这个会谈的结果让其木雄恩长舒了一口气,也让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毕竟是“和”。 和了就好,和了就好啊。 至于其木雄恩索要的给蒙睹都王子之死一个交代,元武帝让潘太师出面代为致歉,又说,他已将河西张垚佑军中那几个围杀王子的斥候们的名单都列了出来,已让张垚佑将这些人都下了大狱。 等他与瓷瓷兰公主完婚之后,曳迩王回国之时路过河西,就可将这些人一并带回国自行处置,顺带从那里迎回王子的尸首。 对于目前的局面,其木雄恩总的来说还是很满意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元武帝和瓷瓷兰的妥协总让他又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因为公主来的时候置气,没带身边的一个亲信过来,所以元武帝提议让其木雄恩的信得过的心腹拿着他的一半使节旌旗先回国一趟,快马加鞭的选送一些公主从前的亲信和本国的匠人、厨子之类的来陪伴和服侍公主。 瓷瓷兰自己也说,她害怕来到这里吃不惯汉人的饭菜、穿不惯汉人的衣服,想要从前伺候她的奴婢们过来。 既然眼下已经达成了最好的形势,其木雄恩有无话可说,便将自己来时所带的大汗赠予他的使节旌旗一分为二,交了一份给亲信,让亲信在这两个月内快马加鞭地回国送人来。 同时他也修书一封告知他的大汗王兄,说近期会有自己的心腹回国。 ——使节出使之后想要再回到国内,没有自己的旌旗是不行的,会被国人当作异族误杀的。 但是元武帝也提出了一个他的要求。 在成婚之前的这些日子里,瓷瓷兰公主不能在居住在驿站中,而是搬居到皇帝从前的南江王府中居住,同时派了宫里专门的教习嬷嬷教导公主中原的宫规和一些简单的汉语。 婚仪之前,其木雄恩也不能再见公主。 对于这点其木雄恩心下也了然。他们部族的人少有伦理之分,男人除了不能娶自己的亲女儿亲孙女之外,什么继母、儿媳、姐妹、侄女、外甥、他人之妻的,都能娶回后宅享用,所以难免让中原人觉得他们“淫性未泯”。 他虽是王叔,但更是个男子,瓷瓷兰一个待嫁的少女,总和王叔住在驿站里,传出去的确是不大好听,惹人议论的。 不过元武帝已经给他们这么多脸面了,曳迩王也就不再说什么,同意了他的要求。 当日,和曳迩王在皇邕楼和谈之后,皇帝为他好生摆了一场宴席相庆。 宴罢,皇帝换了身衣裳,去了去身上不经意间沾染的酒气,照旧回到坤宁殿陪伴皇后。 近来有心想看皇后笑话的人可也不少。 倒不是说这个皇后做的有多不合格不称职、犯了众怒了,只是人性使然,大部分人天性里就带了喜欢看热闹乃至幸灾乐祸的因素在而已。 “啧啧,独宠了大半年,如今不还是也到了该她哭的时候么?” “她是皇后,人家那个可敦,可也是王后呢!谁比她低一头了,以后那公主入宫,给不给她行礼都还两说呢!” “只怕日后为了抗衡这个崇贵妃,皇后是不得不劝着陛下再纳后宫了。她怀孕再加生产坐月子,少说也还有大半年的辰光不能侍寝,难道真的甘心让给崇贵妃一个人独占恩露?” 这么一说,外面许多人的心思又动了起来,盘算着自己家的事儿了。 然坤宁殿内,婠婠正靠在软榻上睡得熟,有孕后她的睡眠质量不降反升,常常是一晚上一夜无梦的好。 皇帝入内殿时,见她身上只着了件浅紫色的中衣,长发略有些凌乱地披散在榻上,散发着柔顺的光泽,她的睡颜温婉恬淡,看上去毫无心事,精气充足。 晏珽宗轻轻地将她放在外面的那只手塞回了身上盖着的薄毯中,发现她手中正握着一串佛珠,大约睡前才念过佛。 可他知道她是不信佛的。 或者来说,婠婠从无鬼神之信。她既不信佛,更不信道。 不过是嘴上不说,一贯尊敬而已。 她母亲在小佛堂礼佛时,她也会陪着跪一会而已。为了她父亲晏驾后祭祀供奉之事,她也曾虔诚地抄写过很多佛经焚烧。 但是她做这些礼佛之事,并不是因为她相信,而是因为她在乎的人需要罢了。 他抽出她手中的佛珠,搁在了边上的小几上。 约莫两刻钟后,婠婠便睡醒了。 醒来时她发觉自己手中空空,下意识地又去找佛珠。 晏珽宗从小几上拿过,又递给她。 “我记得你从前不大喜欢弄这些东西的。” 婠婠将那串佛珠在手中转了几圈,低声道:“阿兰因今天晚上就要走了,我还是有些担心她。” 晏珽宗低眸看着她虔诚转动佛珠的模样,不觉泛起了一股名为嫉妒的情愫:“婠婠,我以前征战在外的时候,你可不曾为我念过一次佛号罢?阿兰因?这是她的小名?你和她才认识几天,她连自己的小名都告诉你了。” 她点了点头:“是宝珠的意思,是她的乳名。” 懒得回答他话中的含酸捏醋之意,婠婠从榻上取来一条她自己亲手打好了流苏的玉佩,亲手系在了他腰间的绶带上。 “你上次送我一块玉牌,我也送你一件玉。——这可不是朝死人要的,你知道是哪来的吗?” 说着她略有些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是我出生的时候爹爹给我做长命通宝剩下来的那块料子,母亲一直收着没再舍得用。我请人加急拿去赶制出来的。” 皇帝以手来回摩挲着那块玉牌,后来这东西跟了他几十年,到他死时都没从身上取下来过。 “对了,那她今晚上出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路上不会遇什么大危险吧?” 晏珽宗点头:“你有着身子,不必为她思量这么多。他们草原人是马背上长大的,自幼能跑能跌,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婠婠:“我早说了,慕容瓷有女君之相。料她此去,必能成大业了。” * 下午时,瓷瓷兰公主就辞别了她的王叔,搬到了南江王府中去暂住。 其木雄恩一路送她过去。 公主入府时,曳迩王难得地用胡语和她说了句略显温情的话:“阿兰因,以后在魏都要照顾好自己,常给叔父写信回来。住在别人的地方,虽要从他们中原的规矩习俗,可是也不必完全委屈了自己,你在这里,叔父即便在家乡也会给你撑腰的。” 公主微笑:“我懂的。” 可惜他这番话说得太晚了,她已经不再稀罕了。 当晚,在皇帝心腹程酂的护送下,瓷瓷兰星夜赶路出了魏都,一路按着来的路程往回去的方向赶。 临走时,怀着身孕的魏后执意出宫,亲自在城楼上送别她。 是夜,月明星稀,天穹之上的皎洁明月在高耸的城楼上撒下一片皎皎的月华光辉,给魏后的身上都披上了一层圣洁如神女的光辉似的。 瓷瓷兰有些痴迷地看着她,像是想要记清她的容颜样貌。 不怪是她王叔惦记了十几年的心上人,便是她这样的女子真的和她接触后,也不免为她倾倒。 瓷瓷兰深吸了一口气,拜别魏室皇后:“皇后陛下,我回去了。你我皆是女子,我同皇后保证,此去,必成韦后与安乐公主未成之事业。” 皇后的笑容很轻柔,但却像是格外能给人力量似的:“我相信你,阿兰因。” 她最后深深凝视了魏后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在亲卫等人的簇拥下纵马离去了。 夜很深,不过片刻之后,婠婠就再也看不见瓷瓷兰的半点身影了。 在那个时代的东方世界,在这个世纪中,魏室的皇后和喇子墨国的女可汗是这片无垠土地上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可是今日一别之后,她们毕生都不曾再见过一面。 她要留在魏都做她的国母皇后,而喇子墨国同样国不可一日无君,女可汗慕容瓷也有她身为人君的职责。 她们都没法再去见对方一眼。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在往后的半个世纪里,她们的书信往来都不曾断绝过。 194:神烈可汗 五日前。 瓷瓷兰公主带着一卷本国的地图册入宫求见了魏帝和魏后。 见到魏室的帝后二人时,迎上魏后暗含鼓励的眼神,瓷瓷兰握了握拳,说出来自己来时准备好的腹稿。 “我心仰慕中原盛容,对贵国上下史书也略略通读过几本,前不久正读过《国语》中的一卷,心中感慨良多,所以有话想说与皇帝皇后陛下听。” 皇帝漫不经心地道:“你说吧。” “《楚语》卷中讲勾践灭吴的故事时,子胥说过:陆人居陆,水人居水。夫上党之国,我攻而胜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车。夫越国,吾攻而胜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舟,此利也,不可失也已。君必灭之。 ——这样的故事,我一外邦之人也曾知晓,皇帝皇后陛下更应该比我熟悉。” 瓷瓷兰说着上前铺开那一张地图,这张地图并不是完全的中原魏室王朝的版图,主要部分是魏室和喇子墨国交界的广袤地区。 公主镇定而又从容地说道:“我知道陛下并不想主动发动战争。倘若我们喇子墨国安分、不来骚扰中原的汉人、不对汉人烧杀抢掠,陛下是不想同我们兵戈相见、沙场交锋的;倘如我国又有圣明君主治国,文治武功齐全,能教化百姓知礼义廉耻、让我部族的百姓吃饱穿暖,他们也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 “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而中原人富庶于田垄之间,本该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的。诚如吴国大夫子胥所言,两国若是民风相近、相去不远,那么彼此相战、争夺他国的土地和人民为我所用,那是有益的。然两国相去甚远,彼此习俗语言教化不通不同,便是抢占了对方的土地和人口,短时间内也无法利用起来。我们部族的人争夺中原人的地盘,在几十年内都无法完全适应中原的教化,终归是要为汉人所反的。中原人便是到了我们的土地上,也根本习惯不了我们的生活。” “所以我以为,我们的确没有彼此征战的理由,若能换得几十年的和平,于两国百姓来说都是极好的事情。” 公主絮絮地说了许久,言辞恳切地前来求和,想要打动魏帝和魏后。 她说完后,皇帝沉默了片刻,又哂笑道:“可是现在,不论依着中原的民俗还是你们喇子墨国人的民俗,公主都是将要外嫁之女,如何对两国邦交大事有所影响呢?” 瓷瓷兰的目光坚毅起来:“这便是我对皇帝皇后陛下有所求的地方。——陛下想要劝反我的王叔,但我王叔迂腐不化,不愿意和陛下协作,我愿意。” “只要陛下能祝我坐上大汗之位,我就可以和陛下达成这些协议。我还愿意割让陛下你我两国边境的十一座城池,以示永无犯魏之心。” 瓷瓷兰口中所说的城池,倒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军民同住、动辄乌泱泱一片人的城池。 这种城池的规模一般并不大,也根本没有住人的条件,而是备战和战争之时一些将领们修建的临时堡垒,和沟壕的意义是一样的。 类似的军堡一般修建在军事要冲之地,战时双方争夺军堡作为自己的据点,在这些地方囤积粮草和士卒,留着打长久战的。 类似于历史上唐朝时赫赫有名的石堡城,纵使是弹丸之地,也多的是人去守、去抢。 张垚佑也在河西边疆之地修建了几个军堡,以备不时之需。 而现在,瓷瓷兰竟然敢开口让出足足十一座军堡城池。 皇帝踱步走到那幅地图前,仔细打量着瓷瓷兰画出来的那十一个红圈。 “割让城池……这样的事情,纵使是你王叔也不敢随意许诺。公主不过是你国一外嫁女子,能当得了家、做得了这样的主么?” 瓷瓷兰道:“陛下能助我做大汗,届时我自然就能做这个主、当这个家了。” 片刻后,见皇帝不语,她轻声开了口又说:“这些时日以来,我王叔和父汗的信报就从未中断过。我可以模仿我王叔和父汗的字迹写一封信件,只说父汗王帐驻跸之处发生了变乱,亲命要我王兄速速回国领兵清君侧、救驾……” 而回国的途中,在路过张垚佑屯军处时,皇帝可以许她些精锐之师回国发生兵变,并且顺带召回驻守在那十一座城池处的喇子墨国兵士,只说大汗有令,命他们即刻回去护驾。 但是回国了的瓷瓷兰当然不可能是去救驾的。 她可以以这个借口直接杀光所有的皇室宗亲,更可以软禁她的父亲,让自己成为新的实际掌权人。 然她现在只有一个人的力量,想做什么都难,而若是元武帝和元武皇后愿意帮她一把,她自然也可以投桃报李。 按照各种正史野史里讲的故事来说,瓷瓷兰的谋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一般想要造反的人基本上也都是按着这个路子来走。 皇帝道:“可你若不成呢?孤借兵与你,又成了什么了,岂不是更落人口实了么?” 瓷瓷兰献上自己的亲笔信:“我若不成,陛下亦可以此为凭,说我和我王叔曳迩王欺骗陛下在先,向我父汗和母国索要赔偿和说法。” 对她,皇帝本是有过犹豫的。 他自然希望可以挑动喇子墨国国内的内乱和政变,扶持一位受他助力的新君上台。 因为新即位的君主首要的任务是稳定和巩固自己的势力,忙着收拾部落内部的不服之众,至少数年、十数年的时间里是抽不出手来继续打仗的。他们不敢。一旦打输了,也就意味着大汗的颜面扫地,自己很有可能再被别人给推翻。 晏珽宗之前就考虑过和曳迩王其木雄恩合作,但是其木雄恩不愿意。 瓷瓷兰……她真能有那个本事? 婠婠私下态度还算客观地在晏珽宗面前说了瓷瓷兰的两句好话:“上辈子的慕容瓷就是个手腕了得的女可汗。我觉得……她本性并不是像在其木雄恩面前那般窝囊的吧?” 思量了一夜之后,皇帝还是勉勉强强地答应了瓷瓷兰。 第二日,皇帝便下旨说他要册封瓷瓷兰公主为“崇贵妃”,同公主完婚,结两国秦晋之好。 * 瓷瓷兰和自己王叔来魏都的路上前前后后磨蹭拖拉,花了几乎半年的时间。 可是回去时,她和元武帝所指派的亲卫一行人日夜兼程,不过二十日功夫就回到了河西。 程酂带着瓷瓷兰来到了张垚佑的军营。 而张垚佑早就拨来了五千精锐整装待发了,五千精锐中,还有足足一千是装备精良的重骑兵。这些人中最外面的一圈人都着喇子墨国骑兵服饰,夜间远远望过去,俨然是他们本国的勇士一般。 其木雄恩派回国的、带着他一半使臣旌旗的使者,也早就在半道上被瓷瓷兰他们劫了下来,成功逼反。 在河西,瓷瓷兰只休整了两日,缓过了气来后她就带着五千骑兵向归国的方向继续前进。 在她离开魏都的一个月后,三月初四,子夜。 她命心腹在可汗王帐之内杀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叔伯宗亲。又逼她了父母亲自尽。 而牙帐之外,几千魏室精锐铁骑正在安营扎寨,在战后做简单的休息。 魏室军队被张垚佑拨来帮助瓷瓷兰造反,他们都是自带的干粮,生火做饭也没有抢掠喇子墨国平民的半丝半缕,连他们的一块木头都没拾,更不曾骚扰百姓妇孺,军纪严明,可见一斑。 但是这场逼宫夺位的兵变发生过程中有多少艰难变故,瓷瓷兰一时之间并不能完全数清。真到了这一刻了,她的心反而不再忐忑,而是格外的宁静。 这一晚上,她一个人在象征着可汗最高无上权威的王帐内独坐了一整晚。 翌日清晨,瓷瓷兰拎着蒙睹都的人头宣来了部族中的一些权臣、长老来做谈判。 “先王之死,罪在教子不善。先王和王后挑唆蒙睹都带人去河西暗杀元武帝的同母手足兄弟镇西王,触犯了魏室之怒。所以如今,你们若想要活命、若想要不再发生战争,就必须推立我为新王。否则,今时今日便是杀了我,再立新王,元武帝也不会轻易平息怒火的。” “我和魏帝魏后已拜为兄姊,有我在一日,我的子民和魏室子民就是手足兄姊,我们绝不会开战。我若死了,你们自可掂量掂量哪一个新王可以和他们继续打下去。” “立我为新王,这五千魏兵即刻退回河西;立旁人,你们可以试一试!” 就在漫帐的长老们面上又怒又惧的时候,族中的一个长老忽然声称自己观测到了异象。 他说他在一只雄鹰的背上发现了一根奇特的、带着文字的羽毛,羽毛上说,喇子墨国人将会陷入上百年的饥饿和贫寒,会在草原上四处漂泊无依,会彻底失去自己的家乡。 ——只有媞妲皇后的后嗣成为新的女君,才可以感化天神地母,赐予族人新的和平和生机。 瓷瓷兰微微一笑。 即便部族中不臣服、心怀怨恨的人还是很多,但她还是快刀斩乱麻地在这一天光速“非法登基”,自称神烈顺天可汗,用她父亲的玺符作为她成为新王的象征,快速提拔了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对所有异己实行残酷镇压和夺权。 她借用了中原的多种多样的文化传播形式、以歌谣、戏曲、诗歌、顺口溜、寓言、话本、说书等形式广泛地向王帐周围的民众们宣扬了那长老的语言,让蒙昧无知的国人开始深信不疑地恐惧那个所谓的“百年大饥寒”的到来,迫使他们像崇拜神灵一样顺服神烈可汗的统治。 这一年,瓷瓷兰二十一岁。 而这一切,远在魏都的其木雄恩丝毫不知情。 瓷瓷兰大开杀戒的那个深夜,也是威宁侯徐世守和淀阳郡君陆漪娴的洞房花烛夜。 婠婠亲自去了平阳府为漪娴送嫁。 …… 195:澱阳X徐侯成婚 即便瓷瓷兰胜了,消息再传回魏都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这一个月中,婠婠除了能察觉到腹中孩子渐渐长大、胎动的次数愈加频繁之外,对瓷瓷兰的所有消息一概不知。 住在驿站里的其木雄恩也一概不知。 去岁的时候圣章太后给漪娴和徐侯定下了婚事,便是在今春的三月,但是她也没说到底是三月初还是三月末。 倒是问了宫里的司天使,说三月就三月初四一个好日子,就定在这天办吧,差不了了。 从去年到今春的婚仪,中间也有快三四个月的时间了,约莫算上小半年,也并不是很赶。 该给太后养女出嫁的所有体面和荣光,宫里的太后皇后和宫外的徐侯也都为她准备齐全了。 按照惯例来说,出嫁的前一天是给女孩添妆的日子,准新娘的闺中好友、亲戚姑舅叔伯等都会再将自己准备的贺礼一道送来,准新娘的母亲、祖母等人为她再最后理一理女孩儿要带去夫婿家中的所有妆奁物件。 漪娴的母亲已经逝去了,为她主持她添妆宴的是她的外祖母杨公夫人。大约是杨家的人对平阳府都有怨气,恨他们那时候草草将她嫁去了外地,现在便争着一定要来给她撑一回腰,不想让她的亲祖母平阳公主再插手。 杨家为她带来的一份嫁妆也是格外丰厚的,完全按照自家当年嫁女儿的份例又出了一份,还不包括几个舅母私下给她的体己。 当年她母亲出嫁时,杨家给了一份嫁妆;后来漪娴嫁去太原,杨家给这个外孙女又一份嫁妆;如今她第二次出嫁,外祖母和舅母她们仍然再给。 杨家嫁出了一个女儿,已经给了三份嫁妆了,而且一次比一次丰厚。 漪娴有些想哭,私下又问外祖母:“你们给我太多了,舅母她们……” 倒不是她觉得她的舅母们小气刻薄,只是忍不住为她们着想,从杨家拿出这么多东西,怕舅母们难免心里不舒服,实在过意不去。 杨公夫人虽拄着拐杖,精神却一点不减当年,她连连摆了摆手:“是你几个舅母一定要给的,说你毕竟从前受了委屈。如今好不容易再找到好人家,我们再不给你撑腰,不是让外人继续欺负了你去?” 辛定王府去年死了个王爷,如今虽还在孝中,一家子不好出来处处赴宴游乐的,可辛定王妃也遣人送来了一对玉镯给她。 她立在寒莹轩的走廊下,望着这一屋子的喜气洋洋,心中总有股不真切的虚幻感。 这里不是太原的奉恩将军府。 也没有虐待她的那一屋子的晏载安的祖母、母亲和小老婆们。 她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那些人了。 可是去年从太原和晏载安来到上都时,她从未感奢想过自己会有今天,从未想过自己可以不用再回去了。那些缠绕着她多年的、鸡零狗碎的噩梦,一夕之间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得,以至于很多次梦中惊醒时,她都恍恍惚惚地以为又回到了太原的奉恩将军府。 没有了前婆母刘夫人隔三岔五半夜里喊她去侍疾,她如今都能一夜睡到天亮,小半年时光将养下来,她的身子和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也没了那种濒临垂死的衰败之气了。 初三的傍晚,许观音和邱姑等人一一核查过诸事无误,这才催了漪娴去房中早日歇下。 许观音道:“嫁了徐侯了,也别舍不得这院子。左右只要你活一日在、我活一日管家,这院子里一花一草我都给你留着,不叫旁人再过来用你的东西。反正都在京中,何时想家了,三天两头回来住一住、玩一玩,就和从前未出嫁时一样。” 这晚临睡之前,邱姑又给她仔仔细细沐浴一遍,用新得的香膏皂荚洗了她的发,给她浑身涂抹了一遍,连腿心里都不放过。 内室里,漪娴只披了件单薄的纱衣伏在软榻上,昏黄的环境中,邱姑一面给她按揉着腰肢和双腿,一面仔仔细细地叮嘱她明晚该如何顺承。 “徐侯……他若是榻上问起您以前的那事儿。您就说,从前太原的那个房中脏的臭的聚一窝,他尽日和那些娼妇们厮混,不喜欢您,一年到头了也没沾过您的身几次。您还跟他说,那个刘氏日日半夜唤您过去侍奉婆母,压根不让您和他同房。徐侯听了会高兴的。男人面上装得再好,可是哪个心里能真的毫无芥蒂?” 漪娴慢慢垂下了眼睫。 邱姑还在唠叨个没完:“明晚上,不论怎么着,他不摆弄您,您就别自己动半下,知道么?就装着半点不开窍似的稚儿。男人都喜欢这样单纯好拿捏的,就跟没经过那事的一般。他要是问起您从前男人的事,您就说不懂。随他怎么样都成……” 软榻上的女子渐渐不说话了。 邱姑还再说,“姑娘,我再告诉您一件事。以后和徐侯同房的时候,他教过您什么法儿,您就用什么法儿和他行事,懂么?他没教过您的,您可让他瞧出来您经历过。他喜欢什么样,您就让他什么样。” 她的手掌慢慢滑到漪娴的小腹上,“还有前头那可怜掉了的孩儿。能不提,就别提了。哪个男人高兴自己的妻子腹中为旁人掉过孩子?” 漪娴一直闷不吭声的,邱姑见她没反应,还情急地唤了她两声,她好不容易轻声憋出一句话来:“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觉得他不会这样想,不会为了她从前的事情而对她心怀不满。 如果他介意,他压根就不会娶她的。 邱姑却回以一声冷哼:“男人嘴上说的话还有人信?” 其实邱姑对漪娴的这个新夫婿徐侯还是很满意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徐侯真心对漪娴万般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可是再好的人,若是个男人,免不得也得仔细掂量掂量了。 她看出漪娴不大高兴,却又不明白她为何不高兴。 明明她教导漪娴的都是真心道理,是为了她能和夫婿相处得更好才这么说的。 几番揉按之后,邱姑才收回了手,满意一笑:“我为您按软了腰肢,明晚上,您会更顺遂些的。” * 婚礼,素有昏礼之称,在有些时候男婚女嫁,女方都是在晚上出阁的,但是不同的朝代亦有不同的风俗。本朝便是流行成婚当日的清早送女儿出嫁的,嫁娶的两家都摆上中午和晚上两顿酒席,请人吃个痛快。 漪娴出嫁的当日,怀着身孕的皇后亲自出宫来平阳府送嫁,皇太后也派了有身份的女官来为她主持婚仪上的一些琐事。 知道他们顾忌着自己的肚子,若是自己在,反倒抢了新娘的风头,让众人都放不开了。 所以婠婠也并未久留,只是送了样礼物贺她新婚之喜,然后便很快回宫了。 这场婚礼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她做到了穷尽的奢华和用心,细枝末节的所有地方,都没有她能不满意的地方了。 就连邱姑也啧啧称奇。 “想来花费了不知多少的心思。” 婚仪的流程并不怎么琐碎复杂,大约两三个时辰后,她便坐在了威宁侯府主屋的婚房里了。 昨日略晚些时候,漪娴的外祖母和几个叔母、舅母都来为她铺了新房的床,榻上放着江南最顺滑柔软的丝缎做的被单和丝被,满屋尽是渐染得极匀称的鲜妍红色。 很快,透过织锦的红盖头,她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和她一样,他身上也着红色的婚服。 漪娴慢慢握紧了自己拳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紧张。 全福人递给他一柄金制的如意,他用那如意的一端慢慢掀起了她的盖头。他的手似乎有些抖。 在遮面的红缎被人彻底揭下时,她微微仰起了脖颈看着面前的男人,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羞怯微笑,又很快错开了自己的视线。 抬目和垂眸之间,尽是说不尽的风情。 她今日自然是盛装打扮了一番的,还是太后给她派来的宫里积年有手艺的梳头嬷嬷,莫说口脂眉粉的颜色如何搭配,就连如云鬓发间的珠环插戴也格外有一番讲究。 鲜红的婚服上,她脖颈间戴着一只分量极足的金项圈,项圈下垂着金锁,是婚前他为她打的。 结发,合卺,这些成婚的流程都在全福婆婆的指引下一步步做完。 然后说笑之间,徐侯便被人请出去招待宾客去了。 徐侯没有什么亲戚,但来喝喜酒的人依旧很多,多是些同僚同袍。而在婚房里陪着漪娴说话玩闹的都是些她这边的女性亲属长辈。 每家有了喜事,男人在外面喝喜酒抛头露面,前来贺喜的女子和孩童自然就是围到女主人身边说笑玩乐了。 新婚也是这样。 徐侯在外面招呼着别人喝酒,女眷们三三两两来到新房里和漪娴说话。 坐帐的喜床上除了洒满了红枣桂圆花生莲子之类的之外,还有好些精致的小吃食、各种糖果,都是吸引小孩子玩闹的。 几个小男童跑来向她磕头道喜,漪娴坐在喜床上,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零嘴糖果给他们,倒将他们乐得不行。 这些男童都是五岁以下的,五岁以上的大人也就不带来了。 孩子们的玩闹声给喜房里又添许多欢乐热闹的气氛,看着人心情都好了。 漪娴不禁感慨,当年她的孩儿若是生了下来,如今大约也是这副模样了。 床上的果子们很快分没了,但是徐侯早有准备,很快就有人从隔壁的耳房里又抬上来几箱子撒上去,等着孩子们继续来抢。 里头有一味糖果叫“月牙糖”,形似月牙而得名,色泽洁白如雪,在这个时代制作不易,最为珍贵,一颗能卖上半两银子的钱。 一般人家是舍不得拿这糖出来招待小孩子的,不过是徐侯大方,也买了一堆回来。 这个时代,便是最普通的盐糖,也都算是贵重的东西了。 大约家中母亲叮嘱过,那些小男孩们虽然也馋,但是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人只拿一颗,唯恐拿多了惹人笑话贪心。 又三四个小孩来磕头拿糖吃时,一个孩子猛地揪住了另一个男童:“姨母,他拿了两颗月牙糖!真贪心,快还回来!” 眼见两人要厮打起来,漪娴急急忙忙劝阻:“两颗就两颗吧,你们也都拿两颗好不好?姨母不在乎,你们吃的开心,姨母心里高兴。” 按着七七八八的辈分,漪娴算是他们的表亲姨母。 被抓住的那个男童指了指门外,有些委屈:“姨母,我是想拿一颗给我堂妹吃的。我不是贪心。”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望向门外,那里果然站了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正眼含期盼之色地望着婚房内的糖果糕点。 若是她女儿还在,如今也该和她差不多大了,漪娴的心一下子抽痛了起来,连忙让他把她妹妹也带进来,想着抓把糖给那女孩子吃。 全福婆婆和几个妇人面上露出劝阻之色:“孩子吵闹,叫他们拿去外头吃便成了。” 漪娴目露不解之色。 全福婆婆附在她耳边低声解释说:“这几年咱们上都不兴女孩儿进人家新娘的婚房,不大吉祥。便是男孩儿来闹才好呢。男孩儿闹了,沾了喜气。您和徐侯日后必定一举得男,顺顺利利。” 漪娴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沉浸在婚事之中,她确实还没有注意到方才来的孩子都是男童,没有一个女孩儿。 “从前我怎么没听说这个规矩?” 她让乳母邱姑去把那怯生生的女孩子领了进来,女孩儿还有些畏生:“姨母,我祖母说,我不能进婚房的……” 漪娴亲自下了床将她抱进来,抓了一把月牙糖塞在小荷包里给她吃去,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如何不能来了,我心里就盼着一日得女呢。” 她又问:“你可看见外头还有别的玩闹的小姊妹不成?叫她们来姨母这儿,姨母有糖给她们吃。” 那小女孩怯怯地应了声:“有的,我这就去叫她们来。” 见新娘子执意如此,全福婆婆们又改口解释道:“女孩儿也好,这便是儿女双全之意了。还是我们郡君是有福之人。” 直到玩笑了一天,来喝喜酒的男子和漪娴房中的女眷们才渐渐散去了。 喧闹了一天的威宁侯府顿时安静了下来。 到最后,邱姑也走了。 临走时,她还拍了拍漪娴的手背叮嘱她:“我昨日和您说的,您都记着了?我可听何性荣说了,今日外头劝酒劝得实在厉害,那空酒坛子堆在一块,跟窑里刚烧出来的成货似的一箱一箱朝外抬。我怕……我怕侯爷喝得厉害了,等会榻上什么话都往外冒,您一定照着我说的答才是。” 何性荣是邱姑的丈夫,身为新娘乳母的丈夫,他自然也是跟着漪娴来到徐侯府上的陪房人口。 漪娴轻轻地点了头。 就在邱姑推开门离开时,廊下便传来了一个男子的脚步声。 是他回来了。 漪娴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被单。 196:椒聊之实,蕃衍盈升。【澱阳&徐侯新婚章 这夜静得深沉,不过并不会叫人觉得死寂难安。 大抵正是春日,虫类还不曾十分欢快地出来活动,屋外也听不见什么知了蝉鸣、飞虫扑哧翅膀的声音。可是这总是个暖意融融,充满生机的时令里,静谧的婚房内,她似乎听到了窗外几棵果树华枝上花苞悄悄绽开的声音。 春日里虽已不冷,但日头总归还比不上初夏的时候。 不过因着新婚,房内墙壁上都用昂贵的花椒果实混合百花磨成的花泥涂抹了一番,以求温暖除恶气,所以这室内又冒出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气息。 ——这些涂抹墙壁的椒泥便是坤宁殿皇后送给漪娴的新婚礼物。 近百年来,花椒已并非皇室后妃专用之物,不过因为珍稀昂贵,所以哪怕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也还是舍不得拿花椒椒泥来装饰新房的。 徐侯推门而入时,漪娴顿时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因为才送完客回来,身上还穿着白日的婚服,一丝不苟的模样。 不过来陪着漪娴的女眷们走得更早,所以在婢子的服侍下,漪娴已经放下了头发上的钗环,梳顺了发丝,卸去了妆容、华服,已然梳洗完毕,是就要准备入寝的打扮。 她穿了身嫣红色的丝缎寝衣,布料柔顺地垂在她的身上,温柔地像一捧泠泠的春水,泛着别样的光彩。因为洗去了脸上的口脂膏粉,现下的一张温婉面容如刚在碧波中濯洗过的芙蕖一般不染纤尘地清妍。 他忽然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纵使见过了她不少次,可是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穿着寝衣、做家常打扮的样子。 像是那个只出现在画卷里的仙姬,忽地卸去满身的繁复装饰,走下神坛来到了他的身边,让他见到她私下不做修饰时候的情态。 因为他们以后是夫妻,只会有他才能见到她这样的时刻,心底腾腾地升出一股别样的欢欣和亢奋来。 大抵是今日被人灌下了不少的烈酒,此刻他便觉得头脑有些昏昏胀胀,呆呆地站在了原地不知下一步该和她说什么话。 漪娴柔婉地笑了笑,一步步走到了他跟前来,纤白的细指那般自然地搭在了他腰间的福寿瑞兽腰带上,慢慢解下。 “净室里已备了热水和浴具,妾侍奉侯爷浣洗可好?也去一去这一日劳累的风尘。洗漱过了,咱们再安置吧。” 徐世守的脑袋轰得一下炸开,反应过来后他连连后退了数步从漪娴手中夺回了自己的腰带,慌乱中便由着那被解了一半的腰带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腰间。 “不、我,郡君……您别这样、我怎么能让您动手做这样的事情,我——” 她多尊贵的人啊,他怎么能让她为自己做这种“伺候浣洗”的事情,这是拿她做什么了? 然而情急之下,他却发觉自己竟然连完整说出一句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郡君,您、您不要对我说妾字,也别叫我侯爷,我……” 漪娴垂下眸子轻笑:“可是仲澄,你也总叫我郡君呀。我告诉过你我母亲给我取的乳名。” “……俏俏。” 寝衣之内,她大约只穿了件贴身的肚兜,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透过那层薄薄的外衣窥视到了她那里的饱满丰盈形状,脑中充血似的胀痛起来,下身那处更是。整个人像是踩在一朵软绵绵的、云朵编织的梦境里,动都不敢多动两下,唯恐跌落下去之后这美梦便破碎了。 低头时猛然瞥见自己腹下矗立起来的反应,昂扬着像是要吃人,没了那条腰带的束缚更加无法无天,他心下羞恼起来,怕她看轻了自己的为人,连句话都不敢撂下便径直冲去了内室里冲洗更衣。 背影看上去都是慌乱的。 他走得这样匆忙,其实,漪娴还有好多预备的“流程”没走完呢。 她怕他在外面喝了一整日的酒,腹中空空地火烧起来难受,又让邱姑去备了一桌的清淡菜式和醒酒汤来。 她准备了一样自己给他的“新婚礼物”还没送出去。 她还想好了一套说词,准备如何楚楚可怜地告诉他,他们今日能做夫妻,都是太后和皇后的功劳,让他以后除了忠心陛下之外,也要和她一起忠心于太后和皇后。 * 先前不大知道这个人是个什么品行,只知道他是皇太后希望自己所嫁之人时,漪娴便已经做好了打算,不论这个男人是个什么人,她都会把自己往后的日子当作完成一样仪式似的一丝不苟地过下去。 左右和谁在一起,都是一样的。躺在谁身下,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就是讨好拉拢自己的丈夫,为自己的太后养母尽忠么? 哪怕这个男人万般地粗鄙、暴躁、好色、下流、无耻,她也一样可以把日子过下去。 毕竟先前和晏载安那么多年,不也是这样熬下来了吗? 可是为什么,她偏偏遇见的是他。 和她从前所见过的、接触过的、听说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漪娴走到烛台前吹灭了几盏蜡烛,只留下最粗壮的两根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烧。 然,她坐在榻上等了半天后,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明明净室里也渐渐没了水声,他应该早就洗漱好了才是。 为什么不回来? 又思量了片刻后,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从榻上起身去净室找他了。 徐侯正精赤着上身背对着她坐在净室的凳子上,一动不动地像座山似的深沉。 本来漪娴的脚步声他是也该第一时间察觉到的,但是现下他正被浑身上下疯涨起来的情欲折磨得生死不得,满脑子都是她一颦一笑的样子,所以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徐侯直到漪娴的双手触碰到了他的肩背时,他才浑身一僵地反应了过来。 他后背上有道很长的狰狞疤痕,已有数年了,蜿蜒地像条蜈蚣,这辈子也难以消下去了。疤痕处的皮肤结成了粗糙发硬的新肉,看上去分外可怖。 那是从前一次不当心,被山匪从后头拿着大刀砍上去留下的伤。 漪娴的指腹便是搭在了这上面,轻柔缓慢地触摸。 “郡君……不,俏俏。” 他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漪娴肉眼可见地感觉到他浑身紧绷了起来,肩膀处的肌肉更加发硬了。 “夫君既然难耐,为何不与我共枕?难道是夫君厌弃了我?” 其实她想说的是“难道是因为我二嫁之身,夫君嫌弃么?”,可是邱姑一再叮嘱她不要主动没事找事地在徐侯面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话到嘴边,她又换了个说法。 “我……” 她是看出来了他早有反应,却强撑着在这里兀自忍耐。 “诗曰:椒聊之实,蕃衍盈升。花椒子儿成熟之后串串果实,何其繁盛茂密。我嫁与夫君,是一心期盼想与夫君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的。夫君孤身一人,娶我回来,难道不想……同我生育儿女?” “诗中又说: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我见夫君,正是如此……可是夫君真的不愿意让我见识一番,何为lt;硕大无朋gt;么?夫君这般高大健硕,来日我们的孩儿,才能像他们父亲一般骁勇得顶天立地。” 饶是徐世守没读过几本书,也能听出她意有所指地那个“硕大无朋”是什么意思了。 他渐渐战栗起来,又在漪娴俯身将柔软的唇瓣印在他那道狰狞伤疤上时,蓦然起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步履凌乱地将她抄送到婚房内那张铺陈了正红色被褥床单的榻上,很快自己也俯身压了上来。 漪娴急急忙忙地唤了他一声:“床帘、拉、拉上床帘。” 他双目赤红地从她温软的身躯上起了身,反身挥了一掌让那纱帐床帘自行坠下,勾床帘的小银钩都被他打出去许远。 * 寂静的春夜中,房内很快便传来了男女欢合迎送的娇泣粗喘之声。 鲜红的被褥上,更衬得她全身上下白得没有一丝瑕疵,几乎盈润得发着姣好的光泽。 不过很快,这样白腻的、纤浓合度的身躯上就被另一具肤色更加暗沉的男子壮硕身体所侵占。 的确是“硕大无朋”的。 至少她现在就吃的十分费劲,身体最私密的地方向他张开到最大,而他急切地叫嚣着要完全冲入进去,几乎都不能等待她彻底适应下来再送入下一寸。 新婚前的昨夜,邱姑教导她在榻上要装着处子的样子,最好什么都不做,只由着男人来摆弄她的身子就成了。 然现在的问题不是她能不能装的问题,是她真的……真的不得不像处子似的被他折腾。 太粗、太长了,她完全吞不下,被贯穿时甚至还有些痛意传来,像是被人故意扩张深入。初夜也不过是如此了。 男人到这时候哪里还能纠结什么爱不爱、舍不舍得的问题,只顾着自己的兽欲了。没碰到她的身时,他也一贯会装,一副拿她当女神似的捧在手心受不得吹一口重气似的。 然待他真沾了自己的身子,他兀自来回抽送个不停,便是见了她声声哭泣的模样,他竟然还兴致越发高涨,在她身体内又滚粗了一圈,让她被弄得双眼都要翻了白,没了意识了。 漪娴咬着枕头的一角默默抽泣,身上的人却兴奋得一次比一次更上一个台阶,乳尖被他含在口中吮吸亵玩,他还不停地蹭着她的那处丰满白腻问她:“俏俏、俏俏、我做的还让你舒服么?” 到了最后,她似乎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打更人报着三更已到,而他还没停歇下来。 “俏俏,俏俏,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你说了,我就放过你好不好?” 他强逼她同自己十指相扣,一再让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可是每一次她用带着泣音的嗓子说出他的名字后,他分明就只会愈发亢奋起来,越发没个停歇了。 漪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不轻不重地一掌扇在他脸上,他却马上凑上了自己的另外半张脸给她。 她:…… 她绝望地放弃了,终是柔软了身躯躺在锦被上任他施为。 起先,第一股灼热白精灌到她体内时,她还茫然地睁大了眼睛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而第三次第四次的时候,她就已经麻木得快要没有感觉了。 都已经被人灌满了,还能有什么反应? 随他罢。 罢了,罢了。他是初次,才开了荤尝到了肉味儿,一时之间放不下也是有的。 —— ps:硕大无朋这句诗在诗经里也有别的解释,说是女子妇人身体健壮健康的好像。 197:蛇油膏 新婚之后的三朝回门,出嫁的女子是要和夫婿一起回自己的娘家的。 不过在淀阳郡君身上,她最重要的一个身份乃是太后的养女,太后的尊位,是压在他们整个陆家头上的。 所以她和新婚夫婿,先要拜见的自然是皇太后。 漪娴一早便和徐侯入了宫去懿宁殿拜见皇太后,是时,皇后自然也在。 皇后如今的肚子是越发能看出大来了,——一转眼,她已经有孕五月了。 只还有五个月,皇后的孩子也要降生了。 婠婠今日着一件天水碧色的广袖长衫,清淡妆容,发间也只用一顶寻常的凤冠盘了头发,扶着肚子坐在上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今日所着衣衫的颜色倒也格外衬这春日的清新氛围,宫里园林中的各色奇花异草亦皆纷纷吐出了新嫩的芽。 可是漪娴心中又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和怜悯。 下个月,皇帝就要迎娶那位崇贵妃入宫了。 皇后怀着五六个月大的身孕,还要辛苦操持丈夫与旁人的婚仪,又要在自己腹中孩儿渐大的时候亲眼目睹皇帝和崇贵妃的恩爱蜜意,她究竟该怎么忍下来? 到底在众人面前不敢表现出来,漪娴仍装作无事的样子陪太后和皇后说了好半天的话,带着一堆赏赐之物和徐侯出了宫,下午才真正回她的娘家见祖父母和父兄嫂嫂。 陆漪娴走后,太后觑了觑婠婠的肚子,还问她:“我瞧着你的孩儿确实没养得太大,是好事。那肚皮上也没生纹吧?” 孩子渐大,婠婠的行动时常变得慢吞吞的。 她摸了摸肚子回答母亲:“没有呢。” 慢慢长大的孩子一点点撑大了婠婠柔软的小腹,近来她偶尔觉得肚皮有些痒,总想去抓挠,感觉不自在。 这下好了,身边伺候的华夫人和月桂她们知道后,以为婠婠是要长纹的前兆,私下天天念叨着怕她长纹长斑的事情,见了婠婠也总是满面愁容活像要奔丧似的。 她们说的话也跟天塌了似的了不得:“我们殿下才这么大点的姑娘,要是为了生这一胎留下了一辈子褪不掉的斑纹,那这下半辈子没了恩宠,没了陛下的宠爱,日后还有什么指望啊!若是生了个小皇子靠着那也还成,可万一连皇子都没有……” 晏珽宗见了烦,还怕她们扰得婠婠心情也不快,就让人去制了一味蛇油膏来,让她们每日给婠婠涂抹肚皮,滋养肌肤。 蛇油膏质地细腻,里头还加了其他的珍贵药材一并熬制进去,涂抹在她的肚皮上清凉舒适,又能很快被吸收,的确很管用,婠婠再也没觉得肚皮痒想抓挠了。 两三日下来,她本就白嫩的肚皮更是柔滑了起来,榻间晏珽宗也总喜欢去摸。 只是后来无意中问起,她才知道这蛇油是夔州一带山上最凶猛的毒蛇蛇油所制。难怪有这般的奇效。 东西自然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了,据说它的蛇油即便是涂抹在老媪老翁的手上,也能让他们的肌肤柔嫩更比少年时。 只是那毒蛇昼伏夜出、体型细小,伤了人便见血封喉,药石无医,唯有等死。再加上它骨架小,纵使几条蛇加起来也炼不出半瓶的蛇油来。 更奇的是这蛇性子还矜傲,若是被人捉到小坛子里养起来留着一蛇生二蛇、二蛇生三蛇的圈养的,它就不吃不喝,不几日便死了。 想要得到它,就只能靠活捉。 所以市面上常常是有价无市,很难见到。 而乳母每日不要钱似的朝她肚皮上抹,她都不敢想象到底费了多少条蛇,为了抓捕这些蛇,又究竟耗费了多少人的性命,只为换她的肚皮肌肤细腻无纹。 她心里便泼天的不安起来。 有日夜里婠婠和晏珽宗同房时,他摸着她的肚皮感受那若有若无的孩子的胎动,随口问了她一句:“我给你那蛇油膏还管些用吧?” 婠婠正好委婉地劝诫了一句:“都快比得上永州野蛇的功效了。” 其实这次并不是婠婠再存心掉书袋卖弄学识了,只是她觉得这样出名的文章道理,便是乡学里的小儿也应该懂得,晏珽宗岂会听不出来。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所以她才不想把话说得那般直白,伤了彼此的和气。 但晏珽宗听后确实不明白所以,虽总觉得这话好似在哪见过,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本打算第二日去问程酂,恰巧程酂护送瓷瓷兰回国去了,他便只好再问潘太师。 “皇后孕中不适,孤给皇后制了味蛇油膏涂抹肌肤,昨日闲聊问起皇后这物如何,皇后却说比得上永州之野蛇的作用,皇后所言,有深意否?” 潘太师恰好逮着了长篇大论的机会,先是声情并茂地将柳宗元的那篇《捕蛇者说》从头到尾背了一遍,然后翻译了一遍,最后声泪聚下地恭喜皇帝得了个体恤民生的好皇后,最后再教导皇帝圣明君主的为君之道。 晏珽宗听了哭笑不得。 下午他再去坤宁殿找婠婠时,私下先问了她乳母:“皇后今日涂了蛇油膏了吗?” 华氏摇了摇头:“娘娘说近来身上大好了,那物太珍贵,舍不得用,就不涂了。” 但她显然还是春秋笔法改换了婠婠的意思。 她转述的这话说的像是婠婠没见过好东西舍不得用似的,但婠婠亲口说的却是“这样珍贵的东西不知堆了多少人的性命在里面,我哪里舍得用”。 皇帝唔了声,进内殿找皇后时又扔了句话给她,“晚间还是侍奉皇后去涂吧。” 婠婠彼时正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看书。 晏珽宗站在她面前看了她许久,终是忍不住轻笑了声:“婠婠啊,你夫君还不至于……不至于这般不通晓你的心性,是个这般残暴不仁的暴君罢?” 他和她解释起了这些蛇油膏的真实来历。 原来是文寿年间在夔州的深山里有一群占山为王的山匪作乱。 虽然婠婠的父亲也没有做过那种强迫乡民进贡珍奇异兽的事情,可是官家没有需求,民间富绅那里也有市场啊。 这群山匪自然听说了蛇油价高的事情,但他们自己又不敢玩命去捉,就仗着人多势众绑架了附近孤村中的许多百姓,而且还是一家一家地去绑来,绑到了他们山头上后就父母夫妻子女分开来关押,然后找出其中的年轻劳力男女,将他们当作奴隶一样驱使他们去捕蛇。 若是“奴隶”敢逃跑、报官或是在规定的时间里抓不到规定的蛇,他们就会鞭笞殴打虐待乃至残杀这些捕蛇人的父母儿女,逼迫旁人为他们卖命。 而捕来的这些毒蛇,山匪们加工之后拿下山去卖给富商王公,换来大票银钱,购置了酒肉、美女之类的继续上山快活。 因为山高皇帝远,这孤山密林里的残暴勾当,竟然也发展了几十年无人问津。 又因为深山密林易守难攻,外头来的官兵不识路,又不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在这找不着南、摸不着北、寻不到粮草补给,时日长了,也根本没法拿这些山匪如何。 在文寿二十四年,最终是一向不认邪的南江王带着手下的精锐轻骑杀到了这座山头上,将山匪们尽数斩首,救出了连着祖孙几代被奴役几十年的那些百姓,还奏请皇帝照旧为他们新分了田地,暂且免了他们几年的赋税,给他们过安生日子。 ——徐世守背上那一刀,也就是在这时候被人砍的。 夔州百姓感念南江王恩德,自发提出要将那些山匪们积存在山洞里还没卖出去的蛇油献给南江王。 晏珽宗这个人素来不会为了什么清高的虚名委屈自己,自然是该拿就拿。 不过他拿回来之后摆了几年,看着也没什么用,婠婠身上更没什么伤口,她用不着。 ——她用不着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废物,就被他随手命人收进了库房里,没想到现下才派上用场了。 * 听完他讲的这个故事后,婠婠呆愣了许久。 她忽然在这一刻发现,晏珽宗这个人其实骨子里是有很浓的替天行道正义感的。即便从前她一直觉得他心机深沉、残暴专制,性情暴虐,又刚愎自用,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说半句不中听的话。对臣下们更是一不高兴就呵斥如待犬马。 可是他这么多年在外头做的事情,都是为了百姓好的。 剿匪那么苦的事情,他却将九州江山跑了个遍也要去做。民间流离失所的妇人孩童,他也为他们建造善堂收留救济。而且其实他一向最关心战后那些百姓们的生活该如何恢复正常。 在他之前,居魏室庙堂之高的那些高官大臣们从没有人愿意去关心这些在他们看来“微不足道”的“贱民”“小事”。 只有他注意到了。 偏偏是她自己自负清高,觉得……觉得他肯定是私下压榨百姓逼迫他们进贡。 是她一直都高高在上地将他想扁了。 婠婠有些羞怯地埋到他怀中:“对不起……麟舟,我真的没想到,我——” “没想到你夫君亦是行得端坐得直的雄伟大丈夫是不是?” 她这次很顺从地接了他的话夸赞他:“在夫君之前,婠婠从未见过夫君这般的明君。” 腹中的孩子恰到好处地动了下。 晏珽宗亲了亲婠婠的发顶。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永远都跟不上她的精神境界呢? 什么“君舟民水”的大道理,她懂,她推崇,可他也不是野蛮不开化的禽兽,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追不上她? 他会做一个仁德的明君,把安稳的太平盛世留给她。 她那样不染纤尘的高贵女子,就应该在他的太平盛世里被他养着,享受这世间的安稳和乐。 这么一想,他心底又感到无比的快活。 他做了一件能让婠婠倾佩的事情,她不会再觉得自己真是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蛮鄙武夫了。 ………… 心灵的契合 198:传闻 po18v s.com 转瞬之间,快一个月的时光又过去了。 已到了春末的四月初了。 从河西飞回的信史的带回来了来自喇子墨国新可汗的好消息,说瓷瓷兰公主大抵是真的七七八八稳住了局面——靠杀人和恐吓,如今王帐上下的权臣长老们至少在明面上都不敢不听她的话。 为了彰显自己即位的正统是天命所归,瓷瓷兰大兴鬼神之说,整日宣召那些伶人戏子吹吹打打,告诉下头的百姓们“百年大饥荒”就要到来了,还将她父亲的死说成是为了祈求上天的宽恕而自杀祭天。 而她所承诺的十一座军事堡垒,如今已经给了五城了。 瓷瓷兰回信中说,想要魏室的帝后赠她一批颇通学识的有才之人和汉家的各种史书典籍。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r ou wen np.m e 她还花了几大篇幅的笔墨说想要一批有才干的中原女官,尤其是要读过不少书的、精通文墨的女子。 因为大抵是杀男人杀得太多了,女可汗对于自己亲信左右的人总是不十分放心,尤其是不怎么信得过男人。所以她想要一批精明能干的女官来辅佐她、为她处理一些事务,这样她才不至于每天半夜睡着睡着被自己吓醒,生怕有人来刺杀她。 晏珽宗和婠婠于是就先在宫中下了旨,询问可有愿意出使辅佐女汗之人,但是宫里的女官们大多都有自己稳定的差事和生活,并没几个人愿往那几千里外的地方跑去。 皇帝和皇后于是往宫外发了一道皇榜,再去遴选民间女子,并且会给她们巨额的盘缠路费,一路派人护送她们去喇子墨国王帐。 因为瓷瓷兰自己说的,她不在乎这些女子的年龄、出身、家世,只要读过书识汉字、且愿意为她做事的,她都愿意要。娼妓也好,寡妇也罢,都没问题。 ——这一下便是应者如云了。 而且多是些苦命的女子。 有死了夫君被婆家卖为奴婢的寡妇,有因为家道中落沦落风尘的曾经富商的千金……她们自说在这既然混不下一口饭吃,关外若有女皇帝要她们,便是收她们去做洒扫庭除的婢子,她们也愿意去。 于是婠婠亲自挑选了一番,看过她们的户籍文书,然后共选了六十人,打包了十几马车的书册命人再去送给了瓷瓷兰。 这一批人后来果真成为了可汗最忠实的心腹。 从曾经受人欺凌的娼妓奴婢、“克死”丈夫的寡妇,一下子变成了女可汗身边穿着官服的亲信党人,她们如何不感激涕零?如何不尽心尽力? 因为同为女子,她们除了依附慕容瓷之外别无去处,又因为曾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活过不少年,见识了人性的贪恋和残暴,所以她们能够在慕容瓷当政的近一个世纪里给她出了不少的恶毒主意排除异己,动辄打打杀杀,把中原王朝千百年来宫廷政变的精华计谋一道带去给了关外的喇子墨国人,给予他们不少的震撼。 后世评价她们说,这一群人俨然是曾经唐代的则天女帝和她所任用的酷吏集团再世。 不过这些都是很后来的事情了。 * 这一天,从河西来的使者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璟宗的王妃杨娘娘生了,在上个月的三月庚寅某时辰生了个男婴,又是几斤重、生下来如何模样、王妃生了几时、男婴生下来几日睁眼等等,使者皆一一具报。 太后高兴地都要垂泪,亲自给那孩子取了名字叫“实”,说是璟宗和杨妃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孩子,不敢多求这孩子来日如何聪明过人,只要他能结结实实地长大成人就好了。 晏旻实。 皇帝当即便册封他为世子,又感念王妃杨氏生产艰辛,额外加封了王妃生母的诰命,封了杨妃的母亲为兖国夫人。 太后念过了一圈的菩萨佛祖,回头看了看婠婠日渐隆起的肚子,还是有些感慨:“你母亲活到这个岁数,才得了第一个亲孙儿,可惜两年三年的也见不到他是个什么模样。等八月里你肚子里这个生下来,我才算真能亲眼看见我的亲孙。” 婠婠嗯了声:“我一定会把孩子好好生下来的。” 若无意外早产的话,她大概会在八月中生产。 她其实心里还有点虚,怕母亲因为想起大哥哥远在河西、不能陪在她身边的事情而继续怨恨起晏珽宗来,但母亲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虽叹了好几口气,可还是对她说道:“我如今也并没有什么不能知足的了。你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你哥哥也有妻有儿,和和乐乐的,我还有什么可怪的。” 太后心中安慰自己,做人不能太过贪心,什么都想要。上辈子的她可是女儿远嫁、儿子被杀,最后什么都没得到的。 现在的情况对她来说已经够好的了。 说到婠婠生产的事情,太后又絮絮地跟她说起了为她准备的几个有经验的产婆:“那个蔡州来的张氏,别看她还年轻,可是经过不少的事儿,尤其是生得一双巧手,比孩童的还小些,手腕儿又细,届时必不会弄痛你。哦,还有那个曹州官吏举荐上来的吴氏,听说专会给要生产的女子摩挲肚子正胎位的,有她在你生产的时候侍奉你,我也安心些……” 母亲自是慈母之心了,可婠婠越听越觉得有些后背发凉的害怕:“她的手腕细……为何就不会弄痛我?正胎位,又是什么意思?” 太后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她,皇邕楼的内监郑德寿却有事过来了。 一见郑德寿满头大汗的样子,太后斜乜了他一眼,冷笑道:“皇帝又殴打臣工了?” 郑德寿说是。 太后不耐烦地让他退下:“我见你是没良心的货,皇后挺着这样大的肚子,你还敢为了这些事来烦她,安的什么心!上回也是你们因为皇帝打人的事惊动皇后,险些让皇后的胎都不好。要不是皇后在前头给你们求情,不知几时你早被打死了!” 太后这样说话了,郑德寿连忙跪下请罪个不停。 还是婠婠拦下了他:“你说罢,这回又是什么事?” 郑德寿道:“陛下废了要娶崇贵妃的婚约。说是——说是那本就不是婚约,而是一道加封的诏书,如今要册崇贵——册那个瓷瓷兰公主为喇子墨国新君,外头正是咋咋呼呼地惊呼一片,连说陛下不可如此。” 其实,封瓷瓷兰为贵妃,也不一定是真的要娶她的意思。 因为本朝和前头很多朝代都有这样的习俗,会给一些在宫里做事很多年、品阶较高的女官们加封后妃的头衔。 皇帝的女人下到美人才人、上至皇后贵妃,自然都是要葬在皇陵里的,但是在宫里做事的女官们并没有资格进皇陵,她们死后还是将尸首送回家乡安葬。 有些在宫中积年的侍奉主子们的女官女史们去世后,因看她们素来谨慎妥帖、年纪又大,宫里的太后帝后们就会给她们追赠名位。 就像朝堂上很多高官们死了之后人手一个“太子太傅”或是“太子少师”的头衔,可是实际上他们活着的时候说不定本朝压根都没有太子呢。 而给女官的追赠的名位多为什么“贤妃”“淑妃”之类的,同样的,这些女官们生前压根没摸过皇帝的一片衣角。说不定皇帝甚至都没见过她们几次。 如果按照这种规矩,像是太后身边的云芝月桂、乃至晏珽宗身边的萃澜萃霜她们死后,婠婠作为皇后也可以为她们追赠“某贤妃”“某德妃”的封号刻在她们的墓志上以示嘉奖之意。 ——当然了,按照辈分,肯定是她父亲那一朝的贤妃德妃。 所以,晏珽宗现在的意思就是,他当日封瓷瓷兰为“崇贵妃”和那什么“光崇可敦”,并不是真的要她做自己的女人,而是以显喇子墨国臣服之意,这是个加封给瓷瓷兰公主的荣誉品阶头衔。 既然现在瓷瓷兰公主成了新君了,那这个崇贵妃的衔儿未免也太低了,皇帝照顾她的面子,今便废去,特封公主为喇子墨国新可汗。 而喇子墨国从此称臣于魏室,每年岁末都要进贡称臣。以后每位新君即位,都要经过魏室皇帝的册封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可汗,没有经过魏室册封的,喇子墨国民众人人皆可反之。 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外头反对的声音不知多大。 “让一个女人做大汗,这是……这是成何体统啊!” “女人怎么能当国君呢,这不是要反了天了么!” “陛下岂可纵着他们蛮夷之国如此胡来啊……” 婠婠听说了后也只是一笑而过,没放在心上。 “本宫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下去吧。” 不过是群聒噪的苍蝇罢了。 见婠婠都这么说了,郑德寿也没别的话可说,只好弓身退下。 大约是真被晏珽宗给打服了,加上皇帝冷飕飕地朝那群人扔了一句话:“孤今日便加封你们去做镇北大将军,谁敢领兵去把喇子墨国打服了,孤册你们做大汗也未尝不可”就把他们吓得别无二话了。 不过这日晚间时候,还是出了件变故。 瓷瓷兰造反、乃至她这个人压根就没在魏都、没在南江王府所谓“安心备嫁”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其木雄恩自然也会回过神来的。 至于他回过神来后会是什么反应、什么态度,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当晚,上都坊间就有人悄悄放出了传言来说,魏室皇后压根就不是陶荆公的亲女,而是那个明面上早就死了的圣懿帝姬。 是皇帝乱天地之人伦,为了骗过众人给他亲妹妹所加上的一个假身份而已。 还说,若不是如今的陶皇后就是曾经的圣懿帝姬,皇帝怎么可能在她一入宫后就这样宠爱她。 因为事关天家的新闻儿,所以不论真假与否,这种消息的传播速度亦是极快的,不过小半日的时间,在京中略有些鼻子耳朵的人家都听说了这样的消息,连宫里都隐隐有人开始传闻。 只不过怕打扰婠婠养胎的心情,这些事情第一时间还没传到婠婠这个孕妇的耳朵里而已。 199:孕期欢爱 怀孕以来她并无什么不适的感受,大约这个孩子还是很知道心疼母亲的。她没经历过什么孕吐害喜,孕中的胃口一直不错,就连身上什么浮肿的地方也没有,以至于虽然日日捧着肚子,可是她很多时候竟然并没有几分真的要做了母亲的感觉。 就像未怀孕时一样。 不过虽说没有让她感到不适,但是那么大一个胎儿在腹中,若说对她的身体没有影响,那也是不可能的。 ——至少她对夫妻情事越发得痴缠贪恋起来。 这半年来一直都是的。 并且随着孩子的越来越大,她总觉得身体越发容易热,才刚四月初,她身上就容不得几件稍厚些的春裳,闹着想要寻透气的纱裙来穿。 她如今的肚子,晚上入睡时已经不能再随意翻身了,只恐压到孩子,所以第二日睡醒时有时总觉得腰背不大舒服,晏珽宗每晚都会给她揉一揉腰、捏一捏腿,以期让她等会睡得好受些。 每晚看着她不让她乱翻身趴着睡,也是晏珽宗的责任。 婠婠也习惯了每晚都要等到他回来才肯被他哄着睡下。 但是她知道好几次晚上哄睡她之后,他又悄悄披起衣裳出去处理还未看完的政务文书了。 * 今晚上因为得到了瓷瓷兰和杨王妃嫂嫂的两个好消息,婠婠心情甚是不错,晚间连汤都多喝了一碗,沐浴毕,她在肚皮上涂了一层蛇油膏后就披着寝衣坐在榻前等着晏珽宗回来给她捏腿按摩哄睡,谁知竟然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回来。 孩子在她腹中轻轻晃动起来,似乎还转了个圈,在她的肚皮上映出了一只小小的手印。 婠婠将自己的手覆上去和它掌心相贴,就像有母子感应似的陪它玩了起来。它便将两只手都贴在了母亲的肚皮上。 孕中的大部分无聊时间,婠婠已学会了自娱自乐地陪着孩子玩,母亲和孩子最初的情感联结,大约也都是在这个时候养成的。 然又玩过了好大一阵功夫,皇帝还是不见回来,她便有些着急,从榻上起了身,捧着肚子走到外间去询问萃霜:“陛下今夜不回坤宁殿了吗?” 萃霜连忙拉着她往里间走,又找了件外衫给她披着,唯恐她受凉。 “娘娘今日原是洗漱得早,所以早早便等着了。实际这会儿还没到往常陛下回来的点呢。娘娘若是不急,便先睡下吧。”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原是这样。” 说着便自己先躺了下去,赌气似的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外面。 萃霜以为她自己熬不住先睡下了,便吹熄了烛火,拉起了她的床帘帐幔让她一个人静静地睡。 可是婠婠根本睡不着。 大概是让这温暖的丝被一捂,她身上越发泛起热来,眼神迷蒙不清,双腿间更是湿淋淋地就要沁出水来,哼哼唧唧在榻上扭动着身子。 还是想要他。 他为什么不回来陪着自己。 呜咽了两三声后,她情不自禁地解了寝衣的扣子,手伸进系的松松垮垮的兜衣中抚上了自己的胸乳。 怀孕的刺激下,她的胸乳几乎也是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一圈,越发饱满得难以让人“掌”握。 所盛的奶水也比从前多得多,每天晚上她都要缠着晏珽宗为她吃尽,于是乎两人就纠纠缠缠地情浓行房。 可是今晚他很迟都没回来。 婠婠所在丝被中自行揉弄着乳尖想要挤出些乳汁,但她抚弄得不得机巧,虽弄了半天,可滴出来的却不算多,只是洇湿了肚兜上的一小块布料。 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玩弄自己寻求快感。 从前,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种不太好的行为,也从不愿多去触碰自己身上那些私密的地方。 哪怕那是她自己的身体。 后来被晏珽宗弄上床后,亦愈发没有她需要自己动手的地方了。一具身体而已,应承他还应承不过来呢。 然现在她没有他。 嫣红的乳尖被她自己捏得肿肿得如一颗小樱桃,她用指甲在乳尖上一下下划过,享受着情欲中的震颤,身子在丝被里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格外可怜。 还是不得满足。 她又强忍着羞意将手指深入了双腿之间,将湿透的布料往下扯了扯,纤细的手指探入,寻到每次晏珽宗最喜欢拨弄的地方去抚摸,让手指朝那微微张开的穴道中送去,一根不够就加入两根,半天还是不得纾解。 婠婠便委屈得想哭。 腹中的孩子此时安安静静地并没有折腾她,锦被下勾勒出了一个女子姣好妩媚的身段,床单被她抓挠得皱成了一池春水的波澜。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画面有多香艳靡靡。 就在她心烦意乱地将手往枕头下随手一摸时,竟然摸到了一根硬硬的木簪子,簪子的形状很简单,簪头是圆润弯曲的祥云状,是前两日晏珽宗亲手给她做的小玩意儿。 他总是不吝惜给予她爱意,时常送她许多惊喜的小礼物逗她开心。 不论是万般贵重的东西,还是虽不贵重却花费了他身为一个君王大量时间的东西,他都送给她许多,只看她自己喜欢什么就是了。 婠婠眼中闪过犹豫之色,最后她还是没抵住身体的渴望,抓过那把祥云簪,将那虽圆润却有着云朵形状凸起的簪头慢慢送入了穴中。 这一下才真给了她些许快慰,虽然仍旧是比不过他的死物,可总比自己的手指要好上许多。 凹凸不平的簪头磨过了她穴肉中柔软粉嫩的肉壁,她握着露在外面的那节末端慢慢地来回抽送,好几处敏感点都被它照顾到。 她身子颤了颤,险些就要泄出。 “陛下,娘娘左右没等到您回来,已先睡下了。” 外头忽传来了萃霜小心说话的声音。 是晏珽宗回来了。 婠婠手下一抖,直直将那根簪子送进了大半截进去,几乎就要顶到她的穴道末端,让她整个人都狠狠抖了一下,孩子也猛然在她腹中惊醒似的转了个圈。 她眼中当即就沁出了泪来。 “娘娘晚间胃口不错呢。连汤都多喝了一碗。大抵是今日听了王妃和世子的好消息,心中高兴吧。” “娘娘今晚沐浴了,那蛇油膏也涂了,近来也不曾再抓挠肚皮。” 萃澜压低了声音和皇帝说起这半日间婠婠的一举一动,婠婠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也不敢抽出那根簪子。 她就是觉得……觉得很羞耻,几乎被人抓包了似的尴尬。 听完萃澜说的话后,皇帝淡淡地嗯了声:“你下去吧。” 其实晏珽宗每回一回坤宁殿就去找婢子们打听婠婠的一举一动,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甚至晏珽宗还被她偷偷抓到过两回。 每次婢子们回完话后,皇帝大约都是这个话,一句“下去吧”就了事。 但是婠婠孕中的情绪格外敏锐,她察觉到晏珽宗今天的心情格外低沉压抑。 就他说话时的语气她都能听得出来。 她甚少见过晏珽宗心情压抑的时候。他少有的几次心情不好——也还是因为和她吵架冷战的时候。 倒不是国务政事不琐碎繁杂,而是再繁杂的事情也乱不了他的情绪,尤其是婠婠怀了孕,他更加不会把丁点不高兴的情绪带回坤宁殿,甚至每日还要寻些笑话一本正经地讲给她听的。 今天是怎么了? 婠婠眼中的情欲之色稍褪去了些。 在她想问题时,皇帝已经步入了内殿,解下外袍搭在了衣架上。 婠婠顿时心虚起来,开始犹豫着现在要不要将那根簪子取出来。可是,取出来了水淋淋的一片,她又该往哪塞? 晏珽宗的嗅觉跟狼虎似的灵敏,每次情事间她下身湿了泌出水来的甜腻味道都能被他闻见的。 她无声地抽泣了两下,最后只是抽回了自己的手,任由那根木簪子留在她体内被她吮咬含吸着。婠婠理了理有些松垮凌乱的寝衣,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皇帝去内室的净房冲洗一番后就轻声上了床。 婠婠自己卷了一床被子缩到大床内侧去背对着他,一副根本不想理他的样子。 他眸色暗了暗,捞起婠婠的腰就想将她抱回自己身边。 婠婠伸手拍开了他的臂膀:“别碰我!” 她满面含春,发丝凌乱地披在身上,看上去就和刚经过那事似的。 晏珽宗明显被她这下打得一愣,旋即就和她低声下气地道歉起来:“是我今日不好,回来晚了,婠婠不生气了好不好?” 挣扎的过程中那根簪子在她体内调转了个角度,磨得她又泌出一股水来,好生难受。 婠婠还是推他:“别、别碰我。我今晚不要和你睡。你放过我好不好……” 这不正常。 孕期她只会比从前更加依赖他,断不可能说出这种撵他走的话。 晏珽宗越发觉得她是生了自己的气,更不愿意松了手放开她,一个劲的哄着。 见她似乎呜呜咽咽地哭得难受,想起她孕中情动得厉害,以为她想要,便压着她吻下去,一面将她从丝被中剥了出来,解了她的寝衣想要喂饱她。 她浑身软白软白,还泛着馨香,便是因为受孕而一点点被撑大了肚皮,也丝毫不显得身子变形,反而愈发有些妩媚秾艳的气韵。 更像个成了婚的妇人了。 是他的种撑大了她的肚子。 不知怎得,婠婠今日跟条案板上要被宰杀的一尾白胖肥鱼似的挣扎抗拒得厉害,几次不愿意让他沾身,说着还跟要哭了似的。 他好不容易才将她按住,心下又升腾出怒气来。 不是为她,是为了其木雄恩。 其木雄恩说,圣懿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他,一定是他使了手段威逼利诱,圣懿才不得不就范,委身与他。 他怎么敢开的这个口? 因是心中想着不快之事,他腾出一只手来剥了婠婠的寝衣丢到一边,又扯下了她的兜衣。 在身子彻底暴露在他面前之后,婠婠终于认命似的不折腾了。 他俯身虔诚地吻了吻她的肚皮:“乖,不闹了,我亲亲你,让你舒服好不好?” 她怀着孕,虽需要解决情欲需求,可他也舍不得真的真枪实弹喂她吃那东西太多次,多数时候还是靠唇舌取悦她。 婠婠听到他说这话后很明显地抖了抖身体,以手覆面,不说话。 可当他分开她的双腿跪在她双腿间时,却见她早已寻了好东西吃下了。 难怪今日这般抗拒他。他就说必有原由。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抽出那根木簪。 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哪怕婠婠都被他肏到怀孕挺着这么大个肚子了,哪怕她孕中求欢那样热切,可他心里还总当她是个少女似的不经事,——乍然看见她偷偷往穴里塞东西,他都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何心情。 婠婠不敢看他,倒不是怕,而是羞恼,她更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他等会会说出多么不着调的话来。 良久,他才轻声嗤笑了下,将那根木簪握紧在了自己的掌心。 “你倒是不会委屈自己。” 婠婠还被迫保持着那个朝他张开双腿的姿势,腿心柔嫩湿润的地方向他大敞着。她方才已经将自己玩得万分水淋淋的。 婠婠很是难为情地呜咽了两声。 “婠婠啊,哥哥平素没有喂饱过你吗?连这样的死物你都要贪吃。” “这么细点的东西,管个什么用,嗯?喂得饱你么?” “馋成这样,若不是跟了我,旁的男人哪个喂得饱你,不知你到时还得委屈成什么浪样。” 孩子在她肚子里滚了滚,两只小小的脚印在了她的肚皮上。 这话就戳婠婠的心窝子,她一下坐直了身子扑到他怀里去抓他,在他下颌上留下一道猫抓似的血痕:“你给我滚,你倒是让我去嫁给别人,我才知道他喂不喂得饱我!你滚!” 晏珽宗神色蓦然大变,将她径直推回了榻上,也来不及再做前戏,只解了腰带放出那条恶龙,借着她的水润直直捣了进去。 “可惜你永生永世都没这个机会了。” “只能吃我这根。” 婠婠半句还没骂完的话被他堵回了喉咙间。 她挣脱不得,便更加费力地抓挠他。 明明过去半年的情事他都是极温柔体贴的,今夜却因为双方的赌气而带了一丁点粗暴的意味。 不过行事的时候他还是极顾忌着婠婠的肚子的,小心地没有压到她一点。 他拨了拨婠婠的胸乳,寻了只乳尖含在口中吮吸乳汁。 “看来你玩的还不止一处,奶子都让你玩肿了,真不知道心疼自己?” “下次想我的时候,别寻那死物了,脱了衣裳张了腿,乖乖躺在床上,打发个婢子告诉我一声就是了,哥哥再忙也要回来肏舒坦了你,记住了,嗯?” 婠婠气得浑身发颤,穴里越发绞得他更紧。 一度闹到了丑时初,榻上的繁杂动静才堪堪平息。 晏珽宗取了热水来给婠婠擦净了身子。 他们都没再去提方才的事情了。 婠婠知道他这个人私下多不着调,一上了床满嘴的话更是没一句能听的,后来也就懒得同他一一计较了。 反正她也抓了挠了报复了回去,他爽过了之后也做小伏低地和她各种道歉,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夫妻么,不就是这样。 疲倦地昏睡过去之前,婠婠拉住了他的衣袖:“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是不是外头出什么事了?” 晏珽宗抚了抚她的发哄她睡:“不是什么大事,等我处理好了再和你说。信我。” 他都这么说了,婠婠便不再追问,朝他怀里一窝就睡熟了过去。 200:海棠娇弱 皇帝在国都内传出流言的第二日便设国宴送其木雄恩回国。 原先说的几乎板上钉钉的和亲结好之事也全当从未发生过一般。 婠婠和瓷瓷兰之前商议过,在事后对此事给出的说法是这样的: 喇子墨国先王和先王后最钟爱的孩子就是瓷瓷兰公主一人,可牙帐周围近来总有图谋不轨之人,似乎想要谋反,对先王和王后不利。先王、王后他们唯恐一朝事变,连最钟爱的长女也保不住,就权且暂且和亲之名送公主远到魏室避乱,尽是一片慈父慈母之心。 前不久,先王自知大限已至,害怕自己死后诸子争夺汗位而大打出手,又密书魏帝,请魏帝偷偷再送回他的女儿回国继承汗位,又以国书苦苦恳求魏帝能借兵给他的长女,助他的长女瓷瓷兰公主顺利回国。 魏帝自然是应允了。 不管现在外人信不信,但是史书上都只能这么写。 魏室从此和喇子墨国结为手足至亲之国,断无再发生战乱的可能。既是手足同胞,那再和亲岂不是乱了人伦了么? 当天下午,皇帝就亲自送了曳迩王出城。 其木雄恩走的时候,婠婠正在坤宁殿内午睡。 皇帝微服相送他数里。 直到最后,连这座魏室国都巍峨雄壮的城楼都彻底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晏珽宗这才笑道:“孤见王爷似乎还并不服气。这是她生活了大半生的城,你此生只来过两回,这一次走了,永世也不必再回来了。” 其木雄恩藏在袖甲中的手指微微发颤:“纵你得到了她的人,她那样高贵的出身,从小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这辈子也不会真的喜欢上你。” 晏珽宗并不理会他的故意激怒:“王爷,上路吧。等你见到你们新汗的时候,孤和皇后的孩儿大约也要降生了。” 说罢他便冷笑着拂袖而去。 其木雄恩看着魏帝那个嚣张至极地离去的背影,一颗心却似痛得早已没了知觉。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好生再看圣懿最后一眼,可这个人从此却拥有她的朝朝暮暮。 认输而不服气,他不得不认命。 其木雄恩飞身上马,带着自己的使团一路疾驰而去,马蹄踏出的每一步都无法再回头。 记忆中那一年他来到魏都时,圣懿还是那样的娇小可爱,可是过去的时光永远都回不来了。 明明上苍也给了他十来年的光阴去努力,可他究竟都努力了些什么呢?他还大她数岁,可不过是因为他无能,所以他永远都得不到她。 * 晏珽宗送完其木雄恩回城的时候,婠婠才刚睡醒,一面迷蒙地捧着茶盏咕嘟咕嘟地喝着茶,一面听着长孙思和她说起今日宫宴上头的事情。 婠婠听得眼睛都睁大了。 长孙思说,今日国宴上着实是一出好热闹的大戏。 皇帝直接命人拎着那几个喇子墨国的侍从扔到了其木雄恩面前,说这些人私下贿赂京中的地痞无赖之徒,命他们去传播皇后的身世谣言,把那位曳迩王脸色逼得铁青。 皇帝又笑道:“曳迩王多年未见过圣懿帝姬,如今眼睛略有些昏花了,自然会认错人了,可是王爷自己认错不打紧,还纵容手下这般,可就说不过去了。” 说着皇帝就命宫人将一个老翁带上了大殿。 那老翁赫然是其木雄恩早死了父亲、瓷瓷兰公主的祖父的样子。 其木雄恩面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了声:“父汗?” 可是下一秒那老翁径直朝着皇帝跪了下来,哐哐叩首叩得飞起,吓到了满殿的人,其木雄恩面色更加难堪了起来。 老翁起身后一把撕了自己的面皮,直直在自己脸上拽下一大把猪皮冻形状的东西来,告诉众人说,这就是江湖上传说的易容术,只要愿意花心思自己去雕琢面部的细节,就可以很大程度上模仿旁人的长相,达到几乎以假乱真的地步。 竟然是如此。 晏珽宗于是冷冷地回望了其木雄恩一眼:“王爷以后眼睛还是略睁大些好,认错了圣懿帝姬和孤的皇后是小事,若是连亲生父亲都能认错,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说罢满殿众臣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不过他们很快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皇帝今天想警告的人不止是其木雄恩一个。 殿外旋即又走上前来一个青年男子,众人打眼看去,那不正是潘太师的孙子潘常致么? 只见那潘常致跪地叩首,直接向皇帝告发了他的祖父潘映铼潘太师,说是他听闻他祖父也时常怀疑和污谤皇后的身份,说皇后分明就是圣懿帝姬之类的话。希望皇帝看在他大义灭亲的份上可以从轻发落,给他潘家好歹还留个后。 这下众人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潘太师是什么样的重臣啊,也能说被告发就告发了的。 潘太师坚决跪地说自己从未干过这样的事、说过这样的话。 皇帝瞥了他们一眼,问臣下们该如何处理。 有些臣官们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有的或说请皇帝念在潘太师好歹也曾是圣懿帝姬老师的份上饶他一回。 皇帝再问他们可有旁的话可说,可有何异议,就没人敢说话了。 这时,见众人没有旁话可说,那潘常致也蓦然起身扯下了自己的面皮,而他分明也不是“潘常致”,根本不是潘太师的孙子,甚至五官长相和潘太师相差得还很远。 竟然又是一出易容好戏。 皇帝厉声斥责群臣下去:“孤看你们是眼瞎也心瞎,今日上殿扮作潘常致之人,明明就比潘常致还矮上大半个头,你们竟然全无一人看出!潘常致素日喜好马球,他又是男子,常常和你们一道走动游玩,今他去江南还不到一年,你们就记不得他的样子了!何况圣懿帝姬是先帝爱女,又是未出阁的殿下,压根没见过多少外人,你们如今见了孤的皇后,就敢私下瞎嚷嚷她是圣懿帝姬。——你们都是哪来的胆子!” 群臣和宫人左右齐齐跪倒在地皆说自己不敢。说自己素来持家甚严,家中子侄妻妾断断不可能再相信这样的流言蜚语的。 这样一出下去,以后的确是没人再敢议论元武皇后的身份了。——这一次不止是在明面上不敢说,甚至连心里都不敢怀疑了。 外头的百姓们也说很是:“你看那喇子墨国的什么王爷,连他亲爹都能认错;那些当官的大爷们,连自己素日的玩伴几尺几尺身高也记不得。如今他们就敢口口声声说皇后的身份不对,说皇后就是圣懿帝姬,也不知是长了双什么眼睛。依我看先把自己亲爹亲孙子认齐全了再说吧!” “是啊,咱们当今圣上可是有为的明君,如何能叫他们泼上这样的脏水去了。” * 婠婠听罢轻轻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还不知道就在自己偷懒小睡的这段时间里外头发生了多大的变故。 其实,私心里来说,她也总觉得晏珽宗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太过于…… 不过面上她并没说什么。 长孙思又同她商议起了正事,递给婠婠很厚一沓纸张:“是下头给娘娘腹中的小殿下选上来的乳母,娘娘可先看看有无中意的呢。” 婠婠见了那密密麻麻的字就有些烦,而且她知道自己素来被养得太过单纯,未必有什么太过精准的识人之术,就请长孙思过后拿去给她母亲挑选。 这道程序从皇帝那里过的时候,皇帝又吩咐了几句来:“乳母们奶水充足会喂养就是了,不要那东拉西扯素日嘴里言语没个止歇的来。你只看着萃澜萃霜她们的品行挑。性情谨默的才好。” 说完这件事后,长孙思又拿出司天使们刚选出来的好几处吉瑞之地给婠婠看,说是留着埋胎盘的喜坑。 宫里的孩子们出生后从母体里带出来的胎盘都要埋葬到喜坑里,喜坑上头还要种上一些祥瑞之树的。 婠婠才知喜坑竟然是这个意思。 荣寿殿的大海棠树下据说就是她的喜坑,她从前还不懂这个说法,原来那里竟埋着她的胎盘。 常见地种在喜坑上的树木有松柏、银杏、梧桐、梅树、海棠之类的,长孙思还问她想选哪种。 婠婠有些犹豫不决,说等她再想两日的,不过那个喜坑的位置她已想好了,就在坤宁殿的后偏殿处。 长孙思正要走时,晏珽宗恰好从外头回来了。 婠婠旋即拉着他让他过来看看,他瞥了眼,很果断地下了主意: “就挑一种松柏吧。抗寒抗冻、耐冷耐摔的,是个好兆头,这样才配做孤的孩子。银杏梧桐落叶太多,年年岁岁没个干净,聒噪得很。海棠又忒娇弱了些,花期亦不长,不好。” 婠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让长孙思先下去了。 待人走后,她对他冷哼了声:“你去看看荣寿殿的那棵老海棠树花期长不长、娇弱不娇弱。” 晏珽宗这才回过神来。 他很快反应过来,又一本正经地道:“其实这也是不大一定的事儿。若是精心浇灌养在温房里,自然是四时皆春、花期亘长了。” 可是娇弱还是娇弱的,根子就那样,改不了。 海棠泣露,昨夜他也是才见识过。 201:皇帝寿 直到五六月起,怀孕的后期,婠婠才渐渐尝到了孕育之事的辛苦。 天气渐渐转热,她的肚子又日复一日的大了起来,着实是磨得人没有多少精神。 每每见她动辄行动起身时,双手就要捧着圆滚滚的腹部一步步挪动,晏珽宗心下亦时常感到亏欠愧疚。 五月初九是皇帝的万寿圣节,因见婠婠辛苦乏力,皇帝今年都没什么兴致大办,只在宫宴上象征性地饮了两盏酒,答谢了些外邦前来进贡贺礼的使节们就算完,带着婠婠回宫歇息了。 龙辇上,婠婠扶着肚子靠在他的帝王十二章衮服上懒懒地喘息,他手中持着一柄象牙扇为她扇风送凉。 徐徐吹来的凉风让她感到惬意舒适,遂缓缓阖上了眼睛享受起来。 她近来略丰腴了些,不过因为她本来的身子就很纤薄,所以这几分丰腴并未显得她臃肿变形,反而恰到好处地添了几分妩媚雍容。 看着她阖目如此依赖地靠在自己身边的样子,他的心亦软成了一片,君王冠冕上垂下的十二旒缀珠都遮不住他满眼对她的深情宠溺。 外邦之国的使者们以国礼的隆重形式送给魏帝的寿礼实在是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皇帝命人一概运到坤宁殿来供皇后闲暇时挑选把玩。 婠婠果真来了些兴致,和他在殿里略看了些其中精巧的物件。 “这两张象牙凉席……果真是精美无双,摸上去触手生凉,是夏日里消暑的好物件。麟舟,送给我们的母亲她们用好不好?” 她话中提及“母亲她们”时,晏珽宗才反应过来婠婠说的是圣章太后和孟夫人两个人。 婠婠这大半年来虽没再去看过孟夫人,可是月月都是记挂在心上的。 每逢初一十五,她都要亲自选送了精致的菜式送去给孟夫人尝,身子略舒坦的时候还要亲自下厨做羹汤来,每月里更是频频问起孟夫人的身体如何。又到换季之时,还要过问孟夫人病否?安否?制新衣否? 真真比晏珽宗这个亲儿子还要尽心百倍不止。 她是真的做到了如何孝顺自己的母亲圣章太后,就去如何孝顺晏珽宗的母亲孟夫人。 王府里的孟夫人在婠婠这个儿媳的关心下身体也好了许多,时常就说起婠婠的好处,感动得涕泪交加的。 婠婠总是有那个本事把自己的心分成许多份,事无巨细地去关心每一个人,谁都不落下。 晏珽宗道:“给太后送去一张,另一张为你留着,你正是畏暑的时候。孟夫人那里我再选别的给她送去。” 他知道婠婠素来不喜奢靡,这两张象牙凉席,不知耗费了多少大象的性命和人力物力,若不是外国使者进贡,在本国内被臣下送上来的话,婠婠断断是不会受用的。 婠婠摇了摇头:“我们都要做人父母了,难道还不以身作则教导孩儿孝顺父母么。你既然见到我辛苦的样子,合该更体谅母亲的。” 这个母亲说的是皇帝的亲生母亲。 皇帝遂不再辩驳她的意思:“行,我听你的。——把这两张席子送去给太后和王府里的孟夫人。” 还有天竺的使者送来一块佛骨。 皇帝淡淡瞥了眼,满脸的鄙夷不屑:“这是谁的半截腿肚子?都成一截烂骨头了,瞧着样子也不知死了多少年……” 婠婠无奈地看了他一下,又好声好气地劝解:“这是人家的珍惜之物,原是敬畏你,才送你这样珍贵的东西。你便是不喜欢,也不能这般伤人家的面子。——送去圣光寺,给那里的高僧们好生收着供奉起来吧。” 晏珽宗轻笑:“你总是这般仁慈。” 萃澜又领了命答应下来。 又有一国的使者送来一样新巧的乐器,婠婠拨弄了两下,并不是很玩得上来,忽然想起她大哥哥镇西王的女儿柔宁喜欢这些乐器,便让人送去河西给崇清帝姬把玩。 海外诸国送来许多漂亮的、形状各异的大贝壳和珊瑚。 这是最让婠婠感到新奇的东西,她一个个拿在手中细细看了许久,眼中竟露出了孩童似的好奇光彩来。 “这就是无边深海里的玩意呀。真好看。我从前从未见过……我也没去过海边。竟不知海是个什么模样。为什么湖里的河蚌那样丑,就是没有人家的贝类好看。” 皇帝道:“也没什么可奇的,就是一片片蓝色的水,和湖也没什么两样。你若喜欢,日后我带你去看就是了。” 她睁大了眼睛:“真的?” 可惜男人的嘴里的话总是包含着几分骗人的因素,婠婠终于等到这一天时,已是约莫二十年后了。 不过她那时仍正当盛年,没有老到走不动路的年纪,所以去琼州的路上她也没有太过抱怨于晏珽宗。 等她终于看累了这些物件,皇帝见她还是有些发汗,就让人端上来一盏“翠微云雾”来给她用。 所谓翠微云雾,其实就是绿豆沙上浇着牛乳意思。 翠微即是青山,亦是绿豆冰沙,云雾就是上头浇着的牛乳。 上好的绿豆,加了白糖制成细腻的绿豆冰沙,再浇上一层冰镇过的牛乳,淋上些许的桂花蜂蜜,便是最解人暑热的甜品。 婠婠无意间尝过一次就喜欢得不行,但是伺候的嬷嬷们——华夫人月桂乃至萃澜萃霜都达成了一致意见不肯她多吃,说这种冰寒之物是要很伤胎儿的。 搞得婠婠身为一国君后还要躲着她们的唠叨劝诫,做贼似的。不过晏珽宗还偷偷惯着她,私下悄悄命人拿来给她吃。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日头渐有西去之势,连廊边的一片翠竹轻微摇晃,在内殿打下一片清凉的竹影。 殿内的冰鉴里溢出丝丝缕缕不断绝的凉气,帝后身边没一个人侍奉,只他们两人在低语交谈。 婠婠斜靠在他膝边,用小银勺一勺勺地挖着绿豆冰沙吃,满脸的娇憨慵懒,吃着吃着便昏昏欲睡了起来。 这场景温情又静谧,他低头看着身边的婠婠,又抬头望见墙壁上的竹影斑驳,实在是无法忘却这一刻的美好。 前半生的金戈铁马、鲜血满身、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曾经不惜一切代价,也过得十分辛苦。 如果曾经所付出的这一切可以换来和她这样美好的时光的话,那么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其实他没告诉过婠婠,他已经拟好了一封遗诏藏在书房里。 他不是不知道女子生产的危险和艰辛,如果这个孩子害得婠婠不好的话…… 他会把她的兄长急令接回京中,让她的哥哥接替他成为新君,给她母亲一个安稳的晚年。 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去陪她了。她要是真的不好……他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 * 婠婠的这个孩子生在八月份。 202:秋八月庚申,生皇长子于坤宁殿。 今年刚过了八月初便已经没了多少暑气了,俨然是要朝秋日里靠的意思。 婠婠的肚子眼看着是要临盆,平日里几乎都只待在坤宁殿里不再外出半步了。 晏珽宗在的时候,他倒是会扶着她的腰肢陪她在殿内略散一会儿步,走动走动。他若不在,婠婠连挪动都很少挪动。 经过圣章太后的精心挑选,十来位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和照养婴孩的乳母奶保们都提早住进了坤宁殿偏殿的宫人房里,日夜轮值侍奉,只恐哪一日皇后说不准就要生了。 因为怕冲撞了她,整个坤宁殿静默地如不见生气的冬日一般,宫人们来往走动都是屏息凝神,连打个喷嚏都要跑远了打。 有日婠婠午睡时听闻外头的猫儿叫,恍惚间以为是孩童啼哭,便误当作了是自己的孩子在哭,吓得她陡然惊醒,小腹坠坠的痛,惊动了不知多少人。吓得宫人们也连夜将坤宁殿周围的所有猫儿雀儿都撵到了别处去。 看着他们这般严阵以待的样子,婠婠原本还不以为然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曹州来的那位吴嬷嬷一日三次要为婠婠检查胎位,隔着她的肚皮摸她孩子的头和脚。 每次摸完之后,吴嬷嬷都十分紧张地拭着额前的汗珠:“小殿下头朝下,足朝上,胎位是正的,来日娘娘定会顺利生产,小殿下呱呱坠地。” 嬷嬷又问:“近来小殿下夜间在娘娘腹中还经常翻身折腾么?” 婠婠说没有,虽然动得厉害,可是孩子从未翻身掉个个的。 吴嬷嬷这才连声说好。 婠婠低头觑了觑自己的腹部,捧着这样大的肚子,让她连自己的足尖都根本看不见。她好奇地问了一句:“若是胎位不正,又会如何?” 吴嬷嬷哪敢说那不吉利的话,只是一直说:“娘娘是福泽庇佑之尊,不会不正的。娘娘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见她这样的反应,婠婠也大约猜到了几分。吴氏不敢说,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晚些时候皇帝从外头回来,带着几支新摘的莲蓬,剥着味道清新的莲子喂给婠婠吃。婠婠看着他专心致志给自己剥莲子的模样,心下忽升起几分伤秋悲春的情愫来了。 她要是因为生产而出事,他以后也会这样对别人好吗?他以后会再娶新的皇后吗? 只是她不敢问出来。 皇帝大约见她产前郁郁寡欢,胃口不振,一连几日下来,自己急得也够呛,嘴里急得都要起泡。 按照天干地支的历法来算,元武二年的八月十二日是庚申日。 因为婠婠临近分娩的这几日越发焦躁不安起来,大约就是平日再温顺的雌兽,要生产的时候也是脾气渐长、最恐惧不安的。 这是天生万物的常情。 所以哪怕她这几日甩了他好些脸色看,晏珽宗都全然没放在心上,越发昼夜不分、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了。 这天晚上,婠婠一改几日以来露着尖牙利爪要咬人的模样,格外平静地靠在他怀里和他说起话来。 皇帝正给她揉着足心的穴道,放松她的神经,让她等会能好好安睡。 “麟舟、麟舟,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有生过孩子,我、我要是没法把它生下来怎么办?我怕疼……” 晏珽宗不敢去看她湿润润的眼睛,只是安抚她:“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没事的,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婠婠睁大了眼睛盘算起心事来:“我要是不在了,你还会对我母亲好吗?我知道我母亲的脾气不好,又喜欢折腾人,可是——可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要是不在了,你让她好好度过晚年好不好,别和她计较了……” 皇帝略加了几分力道握住了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别说不吉祥的话。不会的。我活一日,你就会好好地在这世上。婠婠,别担心这些了好不好?我已立了遗诏,你若不得平安,我会即刻宣召你哥哥回京即位的。” 她呜呜咽咽地小哭了一阵,好不容易眼皮才打起架来想睡着,可是今夜又似乎怎么也睡不下去似的。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皇帝早比她更先一步嗅见了血腥的味道,立马飞身下榻披了件外袍在身上,急促地扬声去宣宫人产婆她们过来。 “皇后的羊水破了。” 婠婠还有些呆愣地躺在榻上,很快她就被人略扶起来了些,嬷嬷们让她仰靠在靠垫枕头上,揭了她身上的丝被,褪去她的衣裳查看她羊水流出的量来。 有人往她口中塞了片有提神增强体力之效的蜜参片,还一连叮嘱她千万不可在这时候犯困打盹没力气了,更不能提前哭嚎耗尽了体力。 整个坤宁殿立马亮起十足的灯火来,如白昼一般亮堂着。 婠婠茫然无措地躺在榻上,只见满殿的宫人嬷嬷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又拿了剪子又端了热水进来,膳房里的人也忙忙碌碌开始熬煮补汤燕窝之类的吃食,防止她等会没了力气还要进食。 样样具备,有条不紊。 不过她的茫然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很快她就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别说哭嚎了,想说的话到了喉咙边都根本上不来,只是不住地眨着眼睛,汗泪俱下。 晏珽宗握着她的一只手半蹲在她身边,用丝帕不住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汗和泪珠。 婠婠在阵痛不那么强烈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觉得晏珽宗那时的严肃沉默是她从未见过的。他紧紧抿着唇,目光只盯在她一个人身上,那般的在意和心疼。 从前哪有后妃生产皇帝就在跟前陪着的先例,别说皇帝了,就是寻常百姓之家的男子也大多是当甩手掌柜,请来产婆之后就摆手躲外头去等着抱儿子的。 可是嬷嬷们被提点过,根本不敢劝皇帝什么“产房污秽”之类的话,只当作没看见一般专心做着个人自己手头的事情。 她似乎是从和他十指相扣的掌心里得到了力气,嬷嬷们看了看,也说孩子的头就快出来了,皇后娘娘生得很顺利,孩子的胎位正,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她们给她顺着气,教她如何使劲,她也努力地吞咽下自己急促的呼吸跟着她们教的做。 人在痛到极致的时候会想起什么呢? 婠婠闭着眼时只觉得大脑都快炸开,眼前纷纷杂杂地躁乱着,可是不停出现的只有晏珽宗的身影。 她过往和他亲密甜蜜的种种。和他泛舟湖上,他为自己剥莲子摘藕花;七夕出游,他为她放了一支名为射月之箭的烟花;中秋宫宴,他体贴地给她剥蟹剥虾;上元节令,他亲手给她做的羊角灯笼。 眼前的一切都是她。 几个接生的嬷嬷还在不住地为她打气,让她使劲使劲,腹中的孩子也不停动来动去,婠婠的思绪都有些散乱了。 晏珽宗期间一直握着她的手,婠婠痛极时纤长的玉色指甲一直抓挠着他的臂膀,将他手臂处抠得一片血色伤疤,几个接生的嬷嬷无意中看见了都惶恐得不行,皇帝却像无知觉一般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陪在皇后身边。 几个接生嬷嬷们双手后来都沾着鲜血——那是皇后的血,皇帝看了一眼,只觉心脏痛得他压抑至极,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喉间一片腥甜上涌。 忽地一下,婠婠右手的几根长指甲竟然因为她抓挠着他坚硬的臂膀肌肉而齐齐断裂,有几根直接断在了皇帝的血肉之中。 她猛地一下像失了魂魄似的安静了下来,方才直起的上半身也无力地跌回了丝被中。 孩子生了下来,也离开了她。 华夫人执着剪刀剪下了孩子的脐带,这婴儿从此便脱离了母体,开始他自己的人生了。 随着孩子一同出来的胎盘也被人用红绸布仔细地收了起来。 嬷嬷们群群簇拥上去,很快将刚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用明黄的小被子包裹了起来,力道适中地拍着婴儿的背让孩子大声哭出来。 不过片刻后,坤宁殿内很快就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这一声啼哭,打破了魏室帝宫自先帝文寿年之后十数年再无婴儿诞生的记录,给这深宫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亦因为这孩子的特殊身份吸引了满朝文武的目光。 因为这孩子在她腹中的时候真的没有被养得太大,生下来还不到六斤,所以婠婠这个做母亲的生得顺利,生完孩子后当夜的子时还未过半,所以这孩子是生在八月十二的。 “武帝一子,神孝陶皇后生。元武二年,秋八月庚申,生皇长子于坤宁殿。癸亥,立皇长子聿为皇太子。” 他是皇帝的第一子,皇帝的嫡子,更是元武帝唯一的一个儿子。 嬷嬷们待小皇子真的哭出来了之后,才敢跪下向皇帝贺喜:“恭贺陛下喜得皇子啊。陛下,是个小皇子啊!” 又因为这一年正是虎年,她们又道:“陛下虎岁得龙子,是上上大喜啊!” 而皇帝却只是维持着方才的那个姿势守在皇后的床榻边。像是全然没听见她们的恭维贺喜之声。 总算分娩完了,婠婠奄奄一息地躺在他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华夫人和月桂用热帕子擦净了婠婠双腿间的血迹,轻轻挪动她的身子,给她新换了一床被单,又在她身下垫了块更加厚实的垫子。 除了嬷嬷们欢天喜地的贺喜之声,这殿里还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女子分娩,哪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只这,还不算完呢。娘娘还要好生地坐月子将养身体,这恶露……就要排上一个月。” 华夫人有心在皇帝面前提了一嘴,想让皇帝更加怜惜婠婠的辛苦。 膳房的人呈上来一盏金丝燕窝,皇帝面不改色地撩起袖子遮住伤口,接过那碗燕窝,一勺勺地亲手喂给婠婠吃,给她补充体力。 婠婠大约吃了半碗后,双眼一阖就睡着了过去。 方才沉默了半晌的皇帝忽地站起了身,神色中带着肉眼可见的惶恐焦躁,暴躁地宣来医官们问话:“皇后!皇后她怎么了!” 医官们颤颤巍巍地上前给婠婠诊脉毕,道:“陛下安心,娘娘并无不妥,只是适才分娩实在累极,所以暂时睡了下去。” 晏珽宗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低声喃喃道:“皇后没事就好……” 华夫人和月桂站在一旁看着,又不禁想到了当年婠婠刚出生时的场景。 那时候,皇帝和婠婠他们俩才多大的人啊。 如今,他们竟然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婠婠看着素日娇弱不禁事的,竟然也强撑着生下了一个康康健健的孩儿。 心里不免感慨万分。 众人见皇后产后元气大伤地体虚着,很识趣地迅速收拾妥了殿内的所有物什,带着哭闹的小皇子去了偏殿。 晏珽宗自然还是陪着婠婠的。 到了偏殿的几个嬷嬷还私下纳罕:“瞧今日陛下的样子,不会是不喜欢这皇长子殿下吧?怎么看都不看一眼,连赏赐都不赏?那咱们辛苦了这番接生,岂不是白忙活了……” 有经历的老媪们就说了:“如何是不喜欢,分明是喜欢太过了!没见陛下是如何在意那皇后娘娘的么?自古子也凭母贵,有这样的生母,咱们这皇长子啊,哼哼,来日想是贵不可及了。——不过迟了两天赏,别等不及。只等皇后娘娘醒来了,陛下心中高兴,还不知要怎样开恩呢。” 今晚婠婠生产时禁宫对外已经下了锁,宫内各宫院之间也下了匙,所以外头的众人暂且还不知皇后生下皇长子的事情。 八月十三这一早,禁宫内外各处刚刚下了锁,消息就似飞一般地传去了各地。 婠婠的母亲圣章太后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唤醒了。 云芝喜气洋洋地对太后道:“皇后殿下生了!太后,我们殿下生了!” 太后还有些昏沉:“婠婠生了?发动了?几时羊水破的?快给我更衣,我要去陪着她!” 云芝道:“昨夜里生的,孩子已经生下了,殿下平安,得了个皇子。呃,是五斤九两。子时初生得,是个吉时。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太后显然很是震惊:“我都没去张望一眼,她一个人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也是吃了大苦了。” “哪是娘娘一个人生的,陛下……陛下陪了娘娘整夜,到现在听说还没敢阖眼呢,朝会也没去。听说昨夜满殿侍奉的宫人们一齐熬了半夜,是烧水的、煲汤的、熏衣服的,都给娘娘齐全了。” 太后急急忙忙赶到坤宁殿去看望刚刚生产完的女儿时,婠婠也才初初睡醒。 203:痴情 r ouw enn p.m e 昨夜嘈嘈杂杂地忙了半宿,然而经历了那样一场女子辛苦分娩之事的坤宁殿正殿,今早太后踏入时就再也不见半分的血腥之气了。 宫人们收拾地十分迅速利落。加之预料到皇后就将生产,她们更是日日在外头晾晒了好几床干净的被单褥子作为备用,连布料绸缎都是用的江南进贡给皇帝做龙袍衮服的御用之物。 婠婠生下孩子后,华夫人和月桂很快就收拾了她身下一床的血污,给她换上了被太阳暖暖地晒了一日、温软且干燥舒适、还熏了玫瑰熏香的新被褥。 殿内略开了两扇窗户透气,近身侍奉的宫人们又用熏香再逐一将殿内沾染了血腥污浊之气的器皿熏过了一遍。 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皇后生产时所用到的诸样物什,晏珽宗也在这时才抽出空来淡淡地瞥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还有婠婠断裂的那几根指甲。 这样好的指甲,养护时不知花费了她多少心思,然而碎裂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夲伩首髮站:wanbe nge.c c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默然片刻后,皇帝让萃霜取来一个小巧的锦盒,将那几块被她折断的指甲一根根收进了小木盒中,妥帖地收存保管好了。 虽则孩子已经呱呱坠地,婠婠圆滚滚的肚皮也恢复了往日的平坦,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所要经历的痛苦还并没有止歇。 她半睡半醒地熬了一夜,仍觉得腹部坠坠的、撕裂般的阵痛着。睡梦中她眼角时不时地还沁出泪珠来。 分娩阵痛时因为无法忍耐的痛苦而胡乱抓了一通,指甲都碎掉几根,虽然那是养长了长在外头的甲,并没有伤到她指甲甲床上的肌肤,可几根手指还是有些痛。 皇帝又让医官们用细纱布一根根包扎好了她的手指。 * 等到母亲来坤宁殿看望她的时候,婠婠刚好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晏珽宗还维持着昨夜那个姿势半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一只手,良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和她说什么。 说“婠婠,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婠婠,你辛苦了”之类的话,实则现下都让他觉得无比的虚伪,也根本就毫无意义。 他是亲眼看着她从怀孕、小心翼翼地保胎到孕后期的艰辛、烦躁,乃至昨夜在榻上挣扎着产子的人,没人比他更清楚她的苦楚。 说什么都弥补不了她因为这个他带来的孩子所受的罪。 太后满面春风地从外头进来,一气儿挤到床前,只见婠婠平静地躺在榻上,面色虽透着几分虚弱,可并不是那样毫无生气,唇上也有血气,没显着太过苍白。 看样子状态还是不错的。 她身下铺着嫩鹅黄色的光摇云绫锦的被单褥子,头下枕着蜀地所贡的重莲绫制的牡丹彩晕软枕,长发被人梳得柔顺,额间也被人细心地戴上了乌金晕钩锦的抹额,其间缀着半颗鹌鹑蛋大似的明珠,为榻上那个刚生产过的女子添了数分温婉恬静之气。 太后从皇帝手中拉过婠婠的那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拍了拍,满眼的慈爱高兴:“婠婠呀,你真真把孩子给生下来了,现下身上觉得如何了?还痛不痛了?——也是难为透了你,昨夜竟没要我来看着,一个人就把孩儿生了下来。” 相比之下,仍然半跪在婠婠身边的皇帝看上去就格外的疲惫憔悴了,连胡茬都长得长了不少,身上的衣服似乎也还是昨日的,没换过。 见太后来了,皇帝转过身给她行礼问候了一声,然后继续目不转睛地守着婠婠,像是满心满眼都只能看见那一个人似的。 婠婠听出是母亲的声音,睁开眼虚弱地开了口,嗓音还有些嘶哑:“娘……” 太后还絮絮地念叨自己的喜事呢,“你真给我生了个好孙儿。不几日就是我的寿辰了,婠婠,你可给母亲送了最好的一件寿礼。你和你嫂嫂今年送了我两样多好的寿礼呀,半年之内一连给我生了两个孙儿,唉,真好呀。——对了,小皇子呢?怎么不见小皇子?” 萃霜说:“太后,是陛下怕小皇子啼哭时吵了娘娘歇息,所以先命婢子等抱去偏殿给乳母们照养了。” 婠婠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也是牵挂着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怎么不见孩子……” 太后和皇后都这样问起了,照顾皇长子的乳母们连忙将小殿下又抱了过来。 昨日深夜才刚出生的那个孩子正安安静静地窝在明黄色团龙纹的小被子里。 太后便问起孩子哭得声音大不大、皇后生产时的情形等,为小皇子选上来的那个乳母戴氏喜气洋洋地回道:“小殿下哭的声音大,有精气神,怪道是虎岁所生的龙子,真真有虎啸龙吟之气呢。不像那起子病猫似的婴孩,哭都哭不大声。只是方才吃饱了奶,所以这会儿睡下了。” 正说着她又将小殿下往帝后身边抱过去。 婠婠挣扎着要从榻上坐起来去看孩子,晏珽宗急忙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来。 戴氏把孩子送到她手边的位置放下,轻轻揭开小被子的一角,就露出了那张稚嫩的婴孩面庞。 婠婠满目温情地看着那一丁点的孩子,眸中热泪满盈。她急急忙忙捉着晏珽宗的手:“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晏珽宗看了那孩子一眼,握紧了婠婠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孩子很像你,漂亮。” 几个嬷嬷也凑上前说吉祥话:“小殿下是陛下的嫡长子、第一子,自然尊贵非凡了,只看那刚落地时的气度就与众不同。生得一眼看上去就像陛下,又像娘娘。也不似寻常孩童皱皱巴巴的,我们小殿下生下来就可爱得紧。” 襁褓中的那个婴孩正在兀自安静地睡着,只过了一夜,他面上从娘胎胞宫里带来的血污就消去得几乎一干二净了,虽还未睁开眼,但小小的还未长开的五官看上去都是那般精致端正。 他虽生得比一般的孩子要瘦小些,还不到六斤,可是看上去一点都不羸弱,眼见日后也要像他父亲一般骁勇的男儿。 婠婠几乎痴迷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太后见他们这个样子,插了句嘴问道:“你们这会子才想起看孩子?昨夜还未见过?” 萃霜一听这话就上前抢着道:“娘娘好不容易生下小殿下,累了半宿,只饮食的气力都没了,睡到方才才起。陛下心里尽是挂念着娘娘,寸步不离、日夜不分地守着,衣不解带的,别说看小殿下了,就是连口水都还没喝过呢。” 太后瞥了眼他们俩交握着的双手,长长哦了声,眸中却划过一丝异色。 到底是一起经历了一场大事,婠婠越发依赖着他了。 太后又笑道:“皇后和皇帝是累糊涂了,得了皇子这样大的喜事,岂不是还没给你们赏赐?” 众人一脸喜色地下跪拜说不敢,说侍奉皇后生产是她们的福气,不敢奢求陛下赏赐。 圣章太后笑着摆了摆手:“若无你们尽心尽力,皇后不知还要再多受几分罪。再有两三日就是中秋,中秋后不几日又是我的寿辰,这八月里还真是喜事不断。小皇子是陛下第一子、又是嫡子,更加尊贵,不能随意操办了。所以今年还得好生赏一赏你们,得加了倍的赏。” 最后由太后自己做主,照着当年她生璟宗和当今皇帝时,先帝封赏宫人的份例,在这基础上足足添上了两倍,照三份赏赐坤宁殿服侍皇后的宫人。 阖宫上下则皆赏两个月的月银,外加宫中还制备了许多的喜果子、月饼糕点之类的拿去给宫人们解馋当零嘴。 太后一连串赏赐下去,宫人们都是磕头不断连连谢恩,而榻上的婠婠仍和晏珽宗十指交缠看着那个新生的婴儿。 圣章太后觑了皇帝一眼:“皇帝啊,给你儿子起名儿没?” 晏珽宗回道:“还未。起先不知男女,想等生下来再同皇后一道商议的。” “这可是你第一子,怠慢不得。丽正殿、垂拱殿的那些老学士们不是想了许些意向颇好的字儿送来吗?皇帝得空去看看,和他们商议一番,早日定下小皇子的大名才是正经。” “是,母亲说的是。” 太后又问:“自古皇帝得嗣、皇后生产,都是要隆重同群臣文武一道祭祀宗庙、以告之祖先的,这事儿皇帝去安排了吗?” “未。” “我说你们年轻人没生养过,初得了孩子,就高兴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眼下这两件才是更要紧的大事。——皇帝啊,你去更衣洗漱一番,且先将这两件事忙完了再来陪她吧。” 晏珽宗不大想走,婠婠才分娩过,他现下一步都不想离开她。但是婠婠的母亲却催促说:“你心里爱重婠婠,我知道。多这一日两日的陪伴,外人看得出什么恩宠来?倒不如在我说的这些大事上多尽尽心,叫外头的人都看看你多重视婠婠生的孩子才对。” 婠婠也期待地看着他:“祭祀宗庙是大事,你去告诉……告诉我爹爹,我给他生了孙儿。去吧。” 他这才缓缓起了身,“好。我现在就去。” 适才他们说话的时候内殿没有外人,皇帝走到外头又吩咐众人:“好生侍奉皇后。饮食上小心仔细些。若皇后有所不适,即刻来报不得耽搁。” 等皇帝走了,太后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又拉着婠婠说了许久的话,让她注意如何保养身子,何事可、何事不可云云。 婠婠一一应下。 太后又看着那一点点的婴儿,叹息了声:“方才当着皇帝的面,我心中不想说的:这孩子眼看是他的种,俨然和他当年抱来我这里的时候一个模样。这鼻子眼睛的,哪哪都像他的爹。不过胎发生得茂密,却像你。——婠婠啊,我还记得你当年刚生下来的样子,小小的,奶猫儿一团,吃奶都没劲。眼下你都这么大了,你的孩子也这么大了……” 等和婠婠说完了话,太后离开之后又将月桂和华夫人召到了坤宁殿的一间偏殿问话。 “你们怎得让他真陪在婠婠身边守着婠婠生产了?也不知劝几句?” 太后问起这话自然不是因为心疼皇帝沾了世人眼中的产房污秽之气了。只是她有自己的打算。 她不想让晏珽宗看到婠婠分娩时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女子那个时候都谈不上丝毫的美丽动人,便是原先有十分的美人也被折磨得一分美貌不剩了,如何能让男人看见。 事关婠婠日后的宠爱啊。 月桂和华夫人连道:“婢子们劝过的。只是陛下不理睬,一心守着殿下,殿下也离不得他似的,婢子们怎好再多言惹了陛下和我们殿下厌烦。” 太后嗤笑一声,又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他真的和那婢子萃霜说的似的,守了婠婠一晚上,衣不解带不肯离去片刻?” “萃霜说的,倒是确实没有半分浮夸之言。这几日陛下就没离过我们殿下半步。太后,您还不知昨夜殿下生产时阵痛难忍,抓着陛下的手臂抠了许久,陛下的臂膀上都是娘娘抠出的一片血肉淋漓……直到适才,还没清理包扎呢。萃霜还没跟您提起这话。” 默了片刻后,圣章太后无言,转身离去时才感慨地轻叹了一句:“倒真是痴情。罢了,罢了。以后他们的事,我是再懒去管半点了。” 她生过三个孩子,婠婠的父亲都没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她也从未见过哪个男人能为自己的妻子做到这一步的。 204:皇后陛下 八月十三日,辛酉,皇帝携群臣至宗庙祭拜,告之祖先得嗣之事。 皇太后命宫中膳房制糖水喜蛋五千枚、羊肉馅牢丸五千枚,又因中秋和太后寿辰将近,再加上月团喜饼数千枚、糖丸果子上万颗,赐予朝臣和京内百姓同沾喜气。 这个八月里,整个上都都笼罩在一片蒸腾的喜气热闹之中。 八月十四日,壬戌,皇帝下诏赐皇长子名曰“聿”。晏旻聿。 封皇长子为邕王、授北都大都督职,又封他为两浙观察使、徐州、兖州、宋州三地节度使,在他头上加了一堆洋洋洒洒的称谓。 其实这个“聿”字起先在《说文解字》等书中是没有什么太重要的意思的,学士们献给皇帝挑选的那些字中多有更好的、更贵气些的字,他们起先还不明白皇帝为何会给皇长子取了这样一个看似轻率的字。 但皇帝解释道,这是取太祖皇帝夺天下时所设的“聿营骑”之意。 聿,本有轻疾之意。魏室太祖皇帝打天下时候多用的是速战速决的追击战,他手下最出名的就是轻骑兵,有一队由太祖皇帝亲手组建起来的亲信卫队便叫作“聿营骑”。 甚至于在当年,第一群攻入现今魏室都城的兵士,就是这一群人。 听得皇帝如此解释,这个轻飘飘的“聿”字又似有千斤之重,叫人私下不得不细细思量起来。 八月十五,中秋,癸亥。 既是中秋宫宴,又是皇长子的洗三之日。 皇后仍在月子里修养,并未出席皇长子的洗三礼,但是皇帝倒是抱着儿子和皇太后出席了宫宴。 正巧就在宫宴上,小邕王在婢子怀中哭了几声,群臣纷纷赞曰邕王殿下有虎啸龙吟之气,皇帝虎岁得龙子,本就是天大的喜事。 皇帝从婢子手中接过邕王,才三天的小皇子在他怀中顿时就不哭了,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宴上,皇帝再封邕王为皇太子,赐太子居甲乾殿,命天下日后皆称皇太子生母为“皇后陛下”,又当场点了好些有资历的臣官们担任太子的老师,来日辅佐和教导太子聿启蒙之事。 从皇子到亲王,从亲王到太子,这条路,他父亲晏珽宗走了二十多年。 而他只用了三日。 他出生的第一日是皇子,第二日是邕王,第三日就成了储君皇太子。 历朝历代都再难寻出其二来。 归根结底,首要原因不是因为他有了个好父亲。 而是因为他投胎在他父亲唯一挚爱的女人的肚子里。 子凭母贵罢了。 * 殿内在一瞬间寂静了片刻。 还不等有哪个头铁的敢出来劝阻一二,皇太后就抢先开了口: “自古帝王皆以传位于嫡子视为上天赐予的福泽和祥瑞之气。今陛下好不容易得了嫡子,又是第一子,贵重之至,日后自然是这嫡子继承大业。在皇长子年幼时便加封储君,是让皇长子早日明白自身肩上的重任。尔等还不速速向皇帝道喜?” 他们还敢说什么呢。只得硬着头皮下跪俯首称万岁圣明了。 其实朝臣们反对的倒不是皇帝在皇长子出生才三日就加封他为皇太子之事。他们这些深受三纲五常管教约束的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皇帝的第一子就是中宫皇后所生的嫡子的,来日若是此子即位,他们也会比谁都拥护赞成。 可是……皇帝又封了坤宁殿的皇后称“皇后陛下”。 这就很不符合礼制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眼下谁敢说呢。 宫宴毕,皇帝随手将怀中的儿子塞给了一个婢子,着急忙慌地又回了坤宁殿去守着婠婠。 皇太后带着那抱着孩子的乳母慢悠悠地晃回了千秋宫,“他倒是真心宠爱皇后。原来竟是我从前看走眼了不成?” 婠婠坐月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劝皇帝这次一定是要分房别居的。 月桂她们是担心皇帝杵在这里碍手碍脚地妨碍她们照顾月子里虚弱的婠婠;萃澜和萃霜她们则是担心皇帝沾了月子中女子的恶露和污秽之气,又恐皇帝在这里休息不好,夜夜没个安枕。 但他理都没理这些话,照样留宿下来。 华夫人委婉地告诉他,他在这会妨碍她们给婠婠擦拭身体和月子中的恶露,让她们不方便照顾皇后。而且婠婠坐月子里虚弱和种种狼狈情态……显然也是不愿意让他看见的。 皇帝只沉吟了片刻,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他取来两床被褥随意铺在内殿的一个角落里,全当是自己日夜歇息的床褥了。他打地铺的地方离婠婠所歇息的大床相隔不过十数步,婠婠夜间的每一次翻身和叹气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的这个举动让坤宁殿内的所有婢子们都吓得目瞪口呆。 月桂华夫人和萃澜萃霜都抖着下巴规劝皇帝千万不可如此。 天底下哪有叫皇帝打地铺睡的,若是传出去了,婠婠岂不是要被人家骂成是千古第一妖后? 但皇帝似笑非笑道:“你们不传,外头何来这些闲话?” 她们于是只好作罢,不敢再说什么了。 婠婠坐在床上瞥了眼他铺着的单薄被褥,闷闷不乐地哼了声:“你故意叫我心里愧疚、心疼你是不是?” 晏珽宗接过华夫人手中的汤碗喂她喝补汤,不由得失笑,“原是我沾了皇后陛下的福,才能宿在这温柔乡里,要不然不知现下还在何处打光棍呢。” 婠婠低头咽下一勺汤,轻声道:“你还是搬出去住一阵吧。你不知道我夜里要起身几回,因为坐着月子,平日里保养身子又有多繁琐,肯定吵得你没个安枕,何必白留着你在这受罪。” 她这话说的是的确真心的。 他甚是无所谓地回道:“从前打仗在外头安营扎寨的时候,你知道主帅的中军大帐又是什么模样么?不过是两层薄帐篷支撑起来就算完了,冬日灌进来寒风、夏日飞进来蚊蝇,雨雪之日便四处漏水没个安宁,你当你夫君真那么没用又文弱?我也一样住下来了。如今宿在我妻子的宝殿里,垂蒙皇后陛下恩宥,让我既无饥寒又无酷暑,还能时时侍奉皇后陛下左右,皇后为我担心什么?” 除此之外,还得时刻担心有人袭营骚扰,便是主帅也不敢一夜安枕直到天亮的,常常是披甲浅眠,稍作休整就算休息过了。但是除此之外的种种艰辛他都没有和她说过。 晏珽宗难得有这样长篇大段的时候,连婠婠都被他逗笑了。 她就没再多说什么,让他打地铺凑合着住了下来。 嬷嬷们原先有些嫌弃,觉得皇帝一个大男人在这实在是碍着她们的事,只是面上不敢说而已。 但她们很快就发现她们想错了。 每夜夜半要给婠婠擦拭恶露换上新的褥垫之时,皇帝都跟条看家的狗似的一下清醒过来,三步两步就到了婠婠跟前守着她。 其实他是想自己动手给婠婠做这些事的,但是婠婠一再拒绝,嬷嬷们也说,娘娘才刚生产过,何其脆弱,皇帝下手没个轻重,万一弄痛了娘娘才不好。 但是即便这上头不能为他做什么,他能照顾她的地方还是很多。 婠婠偶尔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了,他都一一端到她面前来喂她;只要看出她心情稍有低落,他就一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直到她情绪有所好转;夜间起夜时,也都是他抱着她去。 他的五感似乎格外灵敏过人,有时候婠婠只是在床上翻了翻身,还未睁开眼呢,他就知道她是饿了渴了还是要起夜,等婠婠睁开眼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温度适宜的茶水倒好,递到她面前了。 即便有时一夜被她折腾得起来好几回,他眼中都看不出丝毫的不耐烦之色。 这些许许多多的事情,他一概亲力亲为,但凡能不假手他人之事,便不会让婢子们来做。 * 刚出生的小皇子被皇帝坚决地送到太后宫中照养去了。 婠婠有些思念孩子,还追问他为什么这般,他解释说: “民间许多刚生养了孩子的年轻妇人,都是坐月子里照顾幼儿、挺烦了那些孩子的啼哭之声,所以被吵闹得发了疯的。——那小崽子最能嚎,你肯定受不了。还是让他祖母照顾吧,他祖母有的是经验,对他也好。” 婠婠听到后半句话才勉强同意了下来。 这个时代幼儿的夭折率还是很高的,生下来已是艰难,可孩子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出生,洗三,十日,满月,百日,周岁,三岁,五岁……每一步都是一个坎儿。 稍有不慎,孩子就会夭亡。所以帝王和贵族们给自家的孩子寻找乳母时,都会优先寻找那些生养过孩子、而且有经验成功把孩子养大了的妇人。 有养育孩子的经验,就是最大的底气。 平心而论,如今天底下最最盼着太子聿好的应该就是他的亲祖母圣章太后了。 太后将此子视作自己晚年的唯一保障,比谁都盼着太子聿平安长大,她虽对孙儿的父亲晏珽宗挑剔又瞧不上眼,可是对这个孙儿实在爱的不行。 每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照养孙儿的。 事实上,当晏珽宗带着婠婠一起做了甩手掌柜把孩子送给太后照看时,太后后来也的确把这孩子养得白白胖胖、格外健康。 ——是以,当她到了晚年开始没完没了地开始折腾儿子孙子的时候,她亦认为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坤宁殿里不闻半点婴儿啼哭吵闹,所有人的心思都花在了侍奉皇后一个人身上,宫人们每日绞尽脑汁所想的就是如何服侍皇后可使皇后月子中心情愉快、如何做出味道更鲜美、皇后更喜欢的菜式来。 婠婠也听说了晏珽宗册封太子的事情。 她淡淡地仰首望着帐顶的龙凤相戏花纹看了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是这孩子的命好。” 命好,所以可以享受他父亲为他打下来的江山。 他用了自己前半生二十来年的血汗经营,换得这孩子三日之内一步登天。 * 婠婠平日并不是见不到孩子。 在太子聿睡熟或是吃饱后不吵闹的时候,母亲就会带着他来给婠婠看一看,还道:“怎么,我替你们看着孩子,没将他养得不好了吧?” 婠婠叹服:“多亏了母亲替女儿操劳。如今我看着聿儿几乎一日变一个模样,果真长得快。” 母亲笑道:“你不看他父亲是个什么体格儿,他的种,又怎么小的了。你只看着罢,日后说不定个头蹿得比他父亲还高呢。有的是他长的呢。” 她又俯首慈爱地拨了拨襁褓中聿儿浓密的胎发:“聿儿、聿儿,祖母的好孙孙,你可快快长大,长得比你父亲再高些吧。你祖母还等着聿儿封她做太皇太后呢……本朝头一位太皇太后……” 婠婠:“……” 她无语地垂下了头。 因为每次母亲都挑了孩子不闹人的时候来给她看,所以她先入为主地以为孩子一直都该是这般乖巧的。 晏珽宗的决策对婠婠来说确实是没错的,他让她在最虚弱坐月子时,闲暇时候有一个孩子可以拿来逗弄解闷,却不需要承担照料一个孩子的辛苦和劳累,对一个母亲来说,实在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 是以婠婠的这个月子坐的无比舒心。 母亲三申五令地叮嘱她,说她身子娇弱,勉强孕育子嗣已是实属不易,所以她是要做双月子的,而且产后百日之内不能和皇帝同房,三年之内不能再怀孕生育第二个孩子。 婠婠听了这话都有些臊得慌,还忍不住顶了句嘴:“双月子?不至于吧……一个月还不够么?何况女医们都说了出了月子本就可以……” 就可以正常夫妻行房的。 母亲扬眉瞪她:“我是你的娘,我还能害你不成!” 晏珽宗倒是毕恭毕敬地一概应承了下来,还奉为圭臬似的一板一眼遵守执行了下来,说要把她在这寝殿内关上两个月。 婠婠一听头都大了。 205:媱妃露 在她坐月子的时候,淀阳郡君倒是来看望过她。 婠婠平素是鲜少见外命妇的,只淀阳来了,她倒还颇为高兴,请她进来坐了坐。 那日正是太后的寿辰,外头又是极热闹一天,唯独婠婠这个皇后还在自己寝殿内的榻上歇养着,因为母亲和晏珽宗他们都不让她出去受累。 漪娴在入宫给太后养母拜寿毕,来坤宁殿看望刚刚生产过的皇后。 皇后因未见外客,只穿了身杏黄色的中衣常服,倚靠在床头处随意翻看着手中的两卷书籍。溶溶日光渗透进室内,在她身上披洒下一片圣洁的母性光辉。 “妾陆氏拜见皇后陛下。” 漪娴给她行了礼,皇后阖上手中的书卷随意放到一边,温和地笑着请她起身,又命宫人搬来椅子让她坐下,奉来茶水和点心。 待她落座后才敢微微抬眸看了看皇后的神色。 皇后的气色极好,唇瓣红润润的透着血气,根本看不出几分刚生产过的虚弱,便是还不曾郑重的梳洗妆扮,姿容气韵依然那般出众,难寻其二。尤其是生育之后,她身上愈发看出来些柔婉温情的人母风姿了。 想来的确是被人照顾得很好,产后也不曾心情抑抑不快。 漪娴这才放下了几分心来。 因为外头的人都知道皇长子——太子殿下生下来就被送去了太后身边照养,没有养在坤宁殿里,漪娴不明内里原因,心中还有些惶恐此事是否出自皇后本愿,害怕是皇帝和太后不准皇后亲自抚养孩儿,所以送走了太子,怕皇后心中不悦,会伤及身体。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了。 在她看婠婠的时候,婠婠也细细打量了一番她。 同徐侯这新婚半年,她倒像是一下年轻了数岁,妩媚秾艳之态,显然是回到了女子二八年华时的样子,不染半分尘世烦恼。 就连眼尾流露出来的都是幸福快乐的光彩。 但婠婠还是开口问了她:“淀阳,一转眼你和徐侯也成婚数月了,徐侯他待你还好吗?” 漪娴垂下眼睫,面上浮现些许红晕,低声道:“皇后陛下牵挂妾,妾心中感激不已。徐侯他待妾是极好的。是太后和皇后陛下为妾寻的好夫婿,妾还不知如何报答太后和皇后陛下。” 其实一个人真正过得好、真正被别人好生珍惜呵护了,是不需要伪装的。 就像去年陆漪娴跟随前夫回到上都时,婠婠在太后的宫里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一眼看出来她在这段婚姻里过得根本就不好。 太后那时也暗含深意地问她:“漪娴,你婆母刘夫人待你还好吧?” 漪娴顿时诚惶诚恐地解释说在太原的婆母、太婆母她们待她很好,并没有苛待了她,可是婠婠心中对这些话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若她当真过得好,何以憔悴成那般奄奄一息的模样? 如今漪娴话中提起徐侯时,都是极甜蜜愉快的羞怯模样,宛如一个初嫁女子的新婚。 婠婠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莞尔一笑,便不再追问她的事情了。漪娴倒是问起些皇后生产后饮食诸事可还好,婠婠也一一和她闲聊起来。 说了半天的话后,漪娴担心吵扰了皇后休息,又很快离开了。 她微笑着注视着淀阳的身影离去。 淀阳郡君走后不久,华夫人端来一碗婠婠念叨了很久的桂花藕粉来。 “这是江浙一带近来最时兴的吃法了,淋上一小勺桂花蜜,真真甜到人心里去。” 玉碗中的藕粉在日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彩,婠婠一边一勺一勺地舀着吃,一边和华夫人说起漪娴的事情。 “从前我担心徐侯行伍出身,性情粗俗,婚后和她说话都说不到一处去,怕他们夫妻还是相处不来,心下担忧了许久。没想到他竟然……” 竟然将漪娴养得极好。 漪娴那样贵族世家千金、自幼按照培养皇后王妃标准养大的淑女名媛,在婚后乍然要和一个自幼乞丐出身、书都没读过几本的粗鄙男人在一起生活……婠婠闭了闭眼,眼前都替她闪过一阵绝望。 但华夫人却不这么认为。 “女人这辈子嫁男人,不就是为了安稳过好下半辈子、被人尊敬几分疼爱几分的么?谁是奔着找进士状元来的?我觉得世守也没那般不堪罢,他出身虽不好,可却是实实在在会疼人的。在那侯府里,大小诸事都是陆郡君一个人说了算,府库银钱钥匙都攥在她一个人手里,世守捧她跟捧个大宝贝疙瘩似的,说话声音大几分都被吹化了她……” “郡君嫁到那侯府里,徐侯只让她日日吃了睡、睡了吃,变着法买来金饭银食的养着她的身子。这一不要她起来侍奉公婆长辈,二不要她周旋妯娌宗亲,叁不要她侍奉夫君,四不让她手头没钱。天天儿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用什么用什么,想几时起身、就寝,都没人置喙她半句。偌大一个侯府、一个徐家,也随着她的心意摆布折腾!外加还有太后的宠爱、娘娘亲近她。谁过得还能有她舒心? 娘娘,您便安心罢!” 婠婠嗯了声,“若长久这样就好了。” * 坐了十几天的月子后,饶是养在金玉绫罗中的皇后也快熬不住了。 ——她不能沐浴洗发,总觉得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时时都怀疑自己身上被腌入味了。 在她过往的人生中,她素来喜洁,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不沐浴洗身的。 近几日来,婠婠总是一副状似无意的样子问侍奉的女医吏们:“女子月中真的不能沐浴么?” 医吏们次次都是担惊受怕地回绝了过去:“娘娘……皇后陛下,此事千万不可啊……” 眼见她不听话,她母亲又气得来训斥她不懂事,委屈得婠婠泪眼巴巴的郁郁了半日。 因为不能洗头发,怕她难受,嬷嬷们早早就把她的头发盘了起来,准备让她就这样过一个月的。 晚间时候晏珽宗回来了,竟然面不改色地凑到她发间细细闻了许久,还格外流连地亲了亲她的发,然后跟她说只有她洗发的玫瑰发油的香气。 婠婠瑟瑟发抖:“我看你莫不是疯了吧。” 五感都和正常人不大一样,她都这样了他还能下得去嘴,大约是真变态。 他道:“我有必要骗你么?我闻着分明就是香的,只不过比平日的香气更浓郁几分罢了。” 不过,被他这样一哄,婠婠的心情着实还是好了很多。 她大约开始理解了些乳母所说的话,很多时候女子在挑选夫婿时,根本没有那么挑剔,只要这个人能捧着她、待她好,可以用他的手段哄自己心情愉悦就足以了。 谁还会在乎他的容貌、学识和家世之流。 因今年为了皇长子诞生之事,宫里已经忙得格外不可开交了,婠婠便提议聿儿的满月酒便不必大办了,只宣了宗室里的近亲来摆一顿宫宴,稍微庆贺一番就算完,等到孩子百日时再办得隆重些。 毕竟直到九月初了,宫里的膳房还在忙着制作喜糖果子散给都城内的民间百姓们同沾喜气呢,好些皇长子出生时候该办的大小事宜还没一一办完。 既然婠婠都这么说了,皇帝和太后亦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照顾皇长子的乳母们都说这孩子劲大,又闹腾,吃奶吃得起劲,嚎哭的声音也大,想来日后必是个格外康健的皇子。 聿儿满月前的一天,婠婠将他抱在怀中掂了掂,便觉得沉甸甸的:“长得好快,竟这般沉了。” 嬷嬷们道:“太子殿下初生时虽不重,还不到六斤,可是只这一个月过去了,长得要比那些出生时七八斤重的男婴还要快呢。” 月桂低声笑道:“婢还记得当年陛下长得就是这般快。” 以至于那时文寿皇帝从胶东回来之后,见到这个初生的小五皇子,还颇为惊讶,说看着不像是这个月份的婴儿呢。 因她近一个月还不曾沐浴,自己嫌弃身上不干净,也就没多抱孩子,仍将他交回了乳母们手中,只站在一旁看着孩子的眉眼。 “和他父亲当真是像啊,几乎看不出几处像我的。” 这么大的点婴孩,眉眼间便初现英气了。 有婢子道:“皇后陛下日后再得了个帝姬,就是儿女双全了,小帝姬一定像您。” 婠婠闻言落寞地叹息一声,抚了抚已经平坦下来的腹部:“若能得个女儿,就是再辛苦受累一回,也值了。” 白胖白胖的小太子好奇地转动眼睛看着母亲和旁人说话,忽地咧嘴就咯咯笑了起来,只是他确实还太小了,笑得也十分短促,只是那么两下就过去了。 但是婠婠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她愣了愣,还问了旁人一句:“聿儿方才真是对我笑了?” 众人都说是,说太子早慧,才刚满月就会笑了,可见是天资聪颖云云。 逗弄够了孩子,婠婠本想叫乳母晚些再回千秋宫的:“陛下还没回来,叫陛下看过他了再抱走吧。” 几个嬷嬷道:“陛下日日都要去太后宫里看望太子的,今儿上午朝会后就去看过了,还陪着太子殿下玩了好一会呢。” 婠婠愕然挑眉,“他日日都去看聿儿?” “有时一日要去两趟呢,太子殿下的诸事陛下都要亲自过问的。” “竟是这般。陛下从未和本宫提起,本宫当他也没看过呢。”婠婠有些自嘲地一笑。 几人都奉承她说:“娘娘生得嫡子,陛下怎么能不去看的。陛下还将甲乾殿赐给太子日后居住,可见多看重娘娘的嫡子。” 既然她们这么说了,婠婠就让她们回去了。 * 今天是她坐完第一个月子的最后一天,她总算可以沐浴。 原先她母亲还唠叨着让她再忍一忍,忍到四十日再沾水会更好,但婠婠实在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太后也就没再管她了。 这一顿澡她洗了足足一个下午,才觉得身上彻底干净了。 沐浴擦身后,她才觉得她这个人算是活了过来。 婠婠被热水泡了大半日,伏在净室的软榻上艰难地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伺候她沐浴的华夫人拿着柔软的巾子擦拭她身上的水珠。 待擦完身体后,婠婠等着乳母给她穿衣,但许久后她只觉得后背上传来一阵略凉的触感,待她回头去看时,却见华夫人又不知拿了什么膏子在涂抹她的肌肤。 婠婠便问了她一句。 华夫人道:“这是能让您的身子恢复如前的好东西。——殿下,您知道太后为什么要您做双月子、为什么要您产后百日不能和他同房么?” 婠婠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底气不足的样子:“为什么?” “为了给您留够时间调养身子。” 给她的后背和腹前、胸脯处都涂完后,华夫人又取出另一味药膏来,用一根玉棒蘸取了药膏,然后缓缓送入到她那里去。 婠婠顿时浑身紧绷地想要推拒她,眼尾都沁出了泪珠:“我不要,不……” “殿下,听话!婢子们还能害您不成,这宫里但凡生养过的女子,哪个没寻过这样的秘方儿呵养身子!您只看从前的那些个宠妃,有五六年里连生叁四个、八九年里连生六七个的,肚子都被折腾成这样了,她们凭什么能笼络君心、能一直荣宠不衰!您不想想为什么!” 华夫人声声急促地和她讲起了所谓的大道理。 婠婠适才还挣扎的动作也忽地停滞了下来,双手无力垂落在榻上。 “这一瓶媱妃露,外头卖上百金也不止呢。您安心吧,婢子们一定会让您的身子恢复如前、紧致如初……君恩不衰……” 她眼角沁出一滴泪:“我不要……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只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她的。她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206:他们是有情的。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她似乎听到乳母不屑地冷哼了声,但是大约是怕刺激到她产后的情绪,华夫人很快又换上了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哄她: “殿下说的是,您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自然是情意深厚了。可是再深厚的情意,到了榻上,又该是另外一回事了。难道您都生养过孩子了,还不懂这样的道理吗?” “太祖皇帝的周皇后,不也是陪着太祖打天下的原配夫妻、青梅竹马,她生前做皇后时,太祖皇帝对她也敬重之至,她薨逝后,太祖也是那般的伤心呢。——可是恩宠有吗?一丁点都没有!她做皇后十八年,太祖皇帝和她同床共枕、宿在她殿内的日子,满打满算还不过百日。难道您日后也想过这样的日子?” 婠婠咬了咬唇:“那是男人好色变心,难道也要怨到女人身上不成?周皇后用药膏香露再涂再抹,到了五六十岁也比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孩儿漂亮姣媚。” 华夫人说不过她,只自言自语似的来回说道:“殿下和我犟什么,我又不能害您的,只恨不得把我的心挖出来给您吃了、一心盼着您好的。这媱妃露,您每日涂一涂,用这玉棒那处也常含一含,对女儿家的身子是极好的,可以叫您肌肤紧致更甚从前……男人会喜欢的……” 似乎那些对她好的人,口中都会念叨着这句话,总是说“我还能害你不成?”,然后就理所当然地摆弄她,让她必须要听她们的话。 她母亲是这样的,乳母是这样的,月桂和云芝也是这样的,从小教导过她规矩礼仪的老师女史们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只有晏珽宗没有和她说过这话。 * 媱妃露涂抹在身上和体内后,旋即在她肌肤上泛起一层略显灼热的暖意,像是开始慢慢融化到了她的肌理之内。 尤其是体内含着的那根玉棒,愈发折磨她夹紧了双腿,满身香汗淋漓,身上散发出一种秾艳的体香。 这东西据说也是前朝的宠妃发明的东西。 那位宠妃侯贵妃从十四岁入宫,一直专宠到五十岁不衰,期间还连生了叁子四女,可是容颜身段却依旧丰腴美艳、宛如二八少女,甚至到了五十岁的时候,竟然看着比自己叁十岁的长女还要年轻,让当时在位的皇帝宠她宠了一生。 为了不让生育伤及自己的身体,侯贵妃就和医女们制成了这味媱妃露,若是常年涂抹的话,其药效可以让女子的肌肤紧致不松弛,保持年华常驻之感。 即便后来改朝换代了,前朝皇帝的人头都丢了,这东西的药方子也没丢过,又在婠婠祖父的宠妃邵氏手中更加改进功效,大约邵妃也曾期待可以像侯贵妃一样专宠到五十岁,——只是后来,她因为不慎将经血沾到了皇帝的龙袍上,失宠而死时还不到叁十。 婠婠心下感到一丝茫然的凄凉感。 帝王将相的所谓宠妃宠妾,再娇艳动人的美人儿,其实对男人来说也不过是个器皿,一个用来泄欲玩弄的器皿而已。 她不想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的,她不愿意去做器皿,但是她好像又拗不过母亲和乳母她们。 其实她产后本来就恢复得已经很好了,通体雪白无所瑕疵,腹部也很快平坦了下去,没有更多余的一丝赘肉。又因为那蛇油膏在孕期的涂抹,她的肌肤毛孔也没有损伤扩大,摸上去依然是那般的光滑细腻。 孕期她的饮食都被严格的控制,不仅孩子没有养得太大,连她自己的四肢都没有臃肿长胖,纤细如前。 因为怀孕生子的缘故,那对娇俏细腻的白兔丰软又益发地饱满了一圈,两团凝脂似的兔肉拢在丝缎做的兜衣内,简直颤颤巍巍地快要兜不住。 兔眼儿处是嫣红的宝石,亦似乎大了些。 除此之外,还有那纤细的腰肢因为生产而更加柔软、身子也多了丝妇人的成熟韵味而已。 待那玉棒上的媱妃露被她完全吸收后,华夫人又重新给她再涂了两次,这才放她去穿衣裳。 大约是见了婠婠一脸屈辱的不甘之态,华夫人还一脸无所谓地道:“日后这东西,您每日都要涂上至少两次,晨起更衣时一次,夜间就寝之时一次。直到太子殿下满了百日,您和皇帝陛下重新同房之前。——贾嬷嬷还会时不时地给您来按揉腰肢、腿腹,叫您身段更柔嫩年轻些。” 婠婠面无表情地道:“我本来就才二十岁出头,哪里就老了?还要如何年轻,变成襁褓婴孩么。” “这膏露涂在身上,一不要您疼,二不要您受累,叁不要您琐碎操心,不就是跟饮茶吃饭一样简单的事儿么?殿下怎么这般不高兴……换旁的女人,只想要人这般服侍还不能呢。” “再说了,男人到了榻上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您把腿一张叫他入得痛快舒畅了,他畅快您也畅快,以后夫妻恩爱,还要什么不能?难道不是对您好,对他也好的事儿?” “别说了!”婠婠兀自系好领口上的珍珠盘扣,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华夫人的话,冷着脸走出了内室,“华娘,您别说了,我知道就是了。” 她眼眶中有泪花微闪,身体都在发颤。 虽然晏珽宗平素重欲、又极喜同她榻上交欢之事,可是婠婠还是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时常表现得很喜欢她的身体,可是她觉得他更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他们之间肯定是有情的。 不是为了如牲畜一般的原始兽欲而纠缠在一起。 他用尽手段和谋略迎娶她做名正言顺的“元武皇后”,不就是因为真的爱她么? 而且分明她怀孕、生产和坐月子的时候,他都细心体贴地陪在她身边呵护她,一点都不在乎她生产时的狼狈和污秽,甚至他都已经大半年不曾和她同房合欢过了,依然爱她如初,也没有再去寻别的女人,这就是证据。 婠婠现下就是如此以为的。 她洗漱完出来时,殿内恰好已经摆上了晚膳,皇帝正坐在椅子上等她来用膳。 见到他时,她唇边便不自觉地牵起笑意来,亦忘记了方才和华夫人的不快,提着华丽轻盈的裙裾便扑倒了他怀里。 晏珽宗将她稳稳接住,抱了个满怀。 做了母亲的人,行动间倒是越发像个小女孩了。 满满的馨香娇露扑进他怀中,她才刚沐浴过,面上氤氲着水汽蒸腾出来的热气红晕,如云长发的发尾间还沾着些许水汽,万般的娇艳动人。 他俯首滚动了下喉结,下腹间不觉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感,似是满身的血液都朝着那一处奔去。 按理来说,其实今夜他们便可以开始同房的…… 只是,她母亲说得又极有道理,让婠婠百日之后才能同房,到底是为了婠婠的身子好,他算了算,自己还有两个来月的日子继续熬下去,现在是断断不能的,于是也就急促地平复了下呼吸,将那窜起的邪火强压了下去。 他又想到今日和她照顾聿儿的那些乳母们说起还想生个女儿的话。 婠婠说,她还想再和他要个女儿。 这让他感到无比亢奋,让他觉得原来她心中也是有他的。 因为有他,所以才愿意再忍受一次怀孕生子的痛楚,要和他生个女儿。 婠婠愿意受苦受累生下皇子聿,或许有那么一方面并非是出自她的本愿,是她出于保护自己的需求,是受她母亲的催促和要求。 她们母女需要一个皇子来作为自己日后的依靠,有了皇子了,她们才能安心。 ——所以就算婠婠不想生,她母亲也会逼她生的。 但是她现在却说她想要个属于他们的女儿。那一定就是出自真心了。 他没想到在吃了这么大的苦后,婠婠竟然还想着女儿的事。 生不生的倒是无所谓,只她能说出这句话来,就让他觉得他这一生都值了。 这个时代的女人或许会为了自己的地位而给自己不爱的男人生儿子,但是大概率不会愿意给那个男人生女儿的。 * 婠婠未查他适才心下唱过了怎样的一出大戏,经历了何如的一番折磨,被他放在椅子上坐下后,她还笑吟吟地问他:“照顾聿儿的乳母嬷嬷们说,你每日都要去母亲那里看孩子。你怎么不和我说?我还以为你都没怎么看过呢。” 她以为他对孩子的感情不过是淡淡的,并没有多么重视,只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册封太子的。 晏珽宗坐在一旁给她剔鱼肉,挑出一根根细密的鱼刺来: “有什么好说,那么大点的小崽子,日日就是吃吃睡睡,呆头呆脑的。” 婠婠盯着他的脸看,想要看出些他的情绪来:“你到底喜不喜欢聿儿?” “你这般辛苦为我生下的孩子,我岂会不喜欢?他像你,也像我,一眼看上去就知是你我的孩儿。我看了他,心里喜欢极了。” 是啊,怎么能不喜欢。初为人父,若说心里一丝悸动也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是他和婠婠的结晶啊。 只要一想到这世上有一个人,身上流着他和婠婠的血,是婠婠为他生下的孩子,他就似有一股暖流流过四肢百骸似的,心头尽是满满的温情。 但是根本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那是婠婠生的。 这世上对他来说唯一值得在乎的就只有婠婠,其他人都是因为沾了婠婠的光才会被他在乎重视。 若是有一天婠婠说她不喜欢这个孩子了,他也不会对太子聿还有什么感情。 这世道女子生产不易,婴儿幼童的成长也十分不易,常常会出现夭折的情况。 这孩子的出生足足折腾了婠婠一年,让婠婠为他吃足了苦头,他要是不好了、夭折了,那婠婠这一年的苦岂不是都白受了? 婠婠心思那般柔软的人,只怕是会要崩溃的吧? 她届时还不知要为了这小崽子流多少的泪。 他都不敢想。 所以,为了不让婠婠伤心,他是必然要在乎这孩子的,也盼望他健康长大。 听到他如此承诺,婠婠这才放心地莞尔一笑。 “起先我还怕你不喜欢孩子呢。——对了麟舟,那我们什么时候把聿儿接回坤宁殿养着?” 晏珽宗将一勺剔完的鲜美鱼肉送到她唇边:“都在宫里,咱们离千秋宫又近,其实不接回来也成。天天去看就是了。” 喜欢归喜欢,让他做太子归做太子,可是把他接回来、让他霸占婠婠的心思精力来亲自照顾,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要他的君位,他可以给这孩子;但是想回坤宁殿和他们一起住,那倒没门了。 等太子聿一来,婠婠的眼中还能看得见他多少? 但是对上婠婠满眼的期待,他只好想了个理由推辞道:“不若等到他七八个月,会爬会坐、更好照料的时候再接回来?” 婠婠咽下他喂来的鱼肉,嗯了声同意了,“那也好。” 她离他很近,沐浴后穿得也只是轻透的两件衣裳,里头似乎还没穿兜衣,饱满之处的轮廓被薄薄的布料勾勒得十分清晰,他鼻尖似乎都嗅到了那处的软软奶香气息。 饭毕,婠婠便和他商议起聿儿百日酒的事情了。长孙思将从前宫中为历代皇帝长子、嫡子们办百日宴的规制旧例寻了出来送给她看,让皇后在这基础上再自行裁夺着增减。 算一算,聿儿的百日便是今年冬十一月的廿叁日。倒也是个吉日。 晏珽宗瞥了眼那沓卷帙上的“十一月廿叁”的字迹,忽地一时抬头撞进了婠婠的眼眸中。 婠婠朝他微微一笑:“十一月廿叁,我们的孩子就满百日了。” 他心慌意乱地别过了头去,“是,他就满百日了。” 一只光裸着的白嫩足尖勾上他的袍摆,像个淘气小姑娘似的晃了晃他,婠婠眼中闪过一丝小狐狸似的狡黠,“那你知道他百日了,还意味着我们可以做什么……” 皇帝竟然罕见得被她勾得耳垂处一片泛红,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略有些不稳地连连后退了数步。 * 暑去秋来,秋亡冬生,一转眼间就到了她作为皇后的第二个冬日了。 这时已是十一月末了,宫中上下都在热火朝天地忙着太子殿下的百日。 207:皇长子百日。 wu yezhen.co m 十一月廿叁,冬深。 皇太子聿的百日宴设在凝嬅殿,宫宴之前,女眷命妇们大多先在太后的懿宁殿内陪着闲坐,众人围着皇长子的摇篮坐下,口中对太子聿夸赞不停,说来说去言语交谈的中心也还是皇长子和他的生母元武皇后。 懿宁殿里烧着昂贵的银丝碳,殿外又垂着厚密的帷帐纱幔,将暖气牢牢地聚拢在了里头,一下这偌大的懿宁殿正殿便暖烘烘地犹如春盛之时般。 因内里温暖,皇后只着了件秋末时才穿的百鸟朝凤缀金蜀锦宫装,并未穿氅衣。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b t.c om 是日,她头上戴着金嵌宝玉珠点翠四龙九凤冠,耳边缀着一对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的耳饰,脖颈间是一枚厚实的金项圈,项圈下连着红珊瑚珠的流苏,满片金光宝气之下,衬得那年轻娇美的皇后愈发贵不可言。 她因未穿那厚重的氅衣,所以轻便宫装之下的身段更显得纤浓合度,曼妙如斯。 看见坤宁殿皇后的这副样子,眼下外头恐怕是没人再想着送自家的女孩儿进宫争做宠妃的事了。 这才入宫不到两年,连嫡长子都生了下来,以后这宫里几十年的日子,岂非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与其盼着自己家的女郎可以做宠妃,倒不如盼着来日自家有人可以做皇子聿的太子妃才好。 有心思的人无不敛下了自己的心思,只围着或站或坐在皇子聿的摇篮前说话。 或说皇后娘娘有福气,夸她年华永驻、姿容更甚,或是夸赞皇子聿生得天资聪颖,看着便聪敏过人。 “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月份哪里能坐得起来,倒是太子殿下身板笔挺,瞧瞧这坐得多端正啊,真真有力呢。” “臣妇等还从未见过太子这般的男婴。”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有储君风范。” “太子殿下有龙骧虎步之才。” 婠婠听闻她们的话,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拿着手中的香囊逗弄聿儿。 才叁四个月的小东西,哪里能看得出这么多的东西来。奉承之话,听一听就好了。 出生已经百日的聿儿,若在外界的搀扶助力之下,倒也可以勉强坐立一会了。他坐着的时候,白白胖胖的脸颊都绷得紧紧的,拳头也死死握了起来,看起来便是在努力地使劲。 尤其是这么多的外人的注视下,聿儿似是更想逞强,今日坐着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之前能够坐着的最长时间了。 一面坐着,一面他还紧紧盯着婠婠递到他面前的香囊,像是还想伸出一只手去抓。 这么小的年纪,真真懂得这么多吗?能这么要强? 婠婠心中觉得好笑。 见他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婠婠也不想孩子失落、失了面子,就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在怀中掂了掂。 “我们聿儿又见长了。” 总算被母亲抱了起来,聿儿将脑袋埋在母亲散发着清甜体香的怀抱中,用力地蹭着。 如今婠婠抱着他都开始觉得有些沉了,抱了片刻后,就又将他放回了摇篮里。 殿内还有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的玩耍,婠婠早早命人备齐了各色时兴的糕点糖果和甜茶,留着给那些孩子们抓着吃。 皇后命妇们同坐时,下头的幼童们敢不敢玩闹嬉戏,也是看每一位皇后的心性喜好的。 从前婠婠祖父的朱皇后在时最不苟言笑又重规矩,孩子们别说是玩了,就是进宫也很少,外人生怕不懂事的幼儿惹了朱皇后不高兴。 后来文寿皇帝的陶皇后做中宫,虽不似朱皇后那般苛刻,可是她亦不喜孩童在自己和旁人说话时大声喧哗,所以命妇们只敢带自家听话懂事的女孩子进宫,陶皇后看了也喜欢。 如今的元武皇后最是和善,底下的孩子们只要不互相争吵到了打打闹闹不愉快的地步,她都不会多说什么的。 太后的养女淀阳郡君坐在太后和皇后的下手处,微笑着看着几个女孩子玩绢花,还时不时从怀中掏出手帕给她们擦着额前的的汗珠,活脱脱一副柔爱的慈母模样。 太后见了不免多说她几句:“淀阳这般喜欢孩子,你与徐侯成婚也大半年了,何时也给徐侯再添些儿女?自己有了,就不去眼馋别人家的了。” 漪娴笑了笑,眼中有些失落转瞬即逝:“母亲说的是。” 这本是提了一嘴就算的话题,但圣章太后似乎说着还起了劲,一味催促道: “徐侯本就是老大不小的年纪才成婚,和他一般年岁的男子,再过七八年要迎娶儿妇的也不是没有。你何时把小世子生下,再添个女儿,给徐侯儿女双全了?我给你的那些药方子,你可日日吃了没有?” 若非这是她亲自认下的养女,而是她的儿媳,只怕这番话过去之话,外人还不知以为圣章太后多厌恶她呢。 婠婠听闻这话,松开了推着摇篮的手,正想转头去为漪娴说些什么,下面的几位贵夫人就已经开口替漪娴解起了围: “徐侯爷自己疼着我们郡君,只有此妻便万事足,何愁子嗣之事?” “这夫妻恩爱了,两年叁年还怕没有,不过是迟早的事儿。还是顺其自然嘛。” “徐侯好不容易得了这样的娇人儿做妻子,心里舍不舍得叫郡君生育,还不知呢!” 太后这才叹了口气,放过了这个话题。 但婠婠看到漪娴眼眶中都有些湿润了。 宫宴之前,她还抽了个空私下和母亲说了说。 “母亲,人家徐世守自己都不急,您怎能这样说漪娴?您不是不知道她从前落下的亏空都还没补足,又不是她自己不愿意生……” 然太后自文寿皇帝晏驾之后,脾气与日俱增,大约是头上再没有压着她的人了,她说话做事样样随心所欲,最恨有人敢和她顶嘴。 “难道我是为了她坏了?要不是为她好,我还未必说这话呢!我对她哪里差了?这流水似的补品药方,还不都是我这儿送出去的。” “你倒把我想成外头的那等恶婆母了,以为我光说话不出力的!我嘴上虽催了,可是私下的好东西哪一点少了给她的,这人参、灵芝、燕窝,我叁天两头不往她那里送……” “再者,你看看人家知滢,这才新婚叁四个月,她肚子里怎就有了?” 程酂从喇子墨国回国之后,在元武二年的七月迎娶了陶家的小姐为妻。 十月末,这位陶姑娘就有了身孕了,圣章太后也很高兴。 婠婠无奈地扶额:“可是人家徐侯都不急,您何苦去管他们的闺房私事!母亲,聿儿我都替您生下了,您还日日担惊受怕什么……” 起先太后想着把自己亲近的女孩一个个都嫁给皇帝的近臣心腹,就是为了靠着裙带血亲拉拢他们到自己身边来。 漪娴嫁过去若是生不下小世子,徐侯的后嗣若是不出自她的肚皮,那太后觉得自己简直是白嫁她过去了。 说到最后,太后总算勉强同意了不再催着漪娴生孩子,婠婠才放下心来。 她又寻了个时机去安抚了漪娴一番。 “母亲的脾气,你也知道的。母亲说话,便是陛下和本宫也不好说些什么……” 漪娴拭了拭眼中的泪:“多谢皇后陛下宽慰。太后母亲待我恩重如山,若无太后母亲为我谋划,岂有我之今日?母亲也是为我好,我听了心中亦深是感激的。” 婠婠忍不住问:“那子嗣的事儿……徐侯自己着急么?” 提到丈夫,漪娴面上这才有了些娇羞的笑意:“侯爷真心不急的,他真的不在乎这个,他待我极好。还说只要我身子养好了就是了……” 只是—— 她又说,“我心中着急,自己也想早些调养好身体,也和侯爷早有儿女,所以听起太后母亲催促,不免……” 不免失落而已。 婠婠仍是安慰:“生育之事,多是儿奔生娘奔死,鬼门关里去一圈的。既然他都不急,你也别总给自己压力,松快松快将养身体、补足了亏空才是要紧事。” 漪娴展颜一笑:“是。” 说话间那头的宫宴就要开席了。 因魏后生产,喇子墨国的新君瓷瓷兰也送来了隆重的贺礼给婠婠,还附上长信说起自己的近况。 晏珽宗随意问了句:“她如今可开始忙着正事了?别是一味地从春日杀到冬天,只知道打打杀杀清除异己。再杀下去,她御下都要无人了。” 婠婠道:“你别把阿兰因想得这般无能好不好?她这半年来都在推行耕种畜牧之事,教导御下百姓蚕桑养殖,让百姓安居乐业,还从海外各地引进好些适合他们本国种植的谷物耕种呢。” 让百姓无饥寒之迫了,才是安定人心的要紧事。 除了瓷瓷兰之外,周围许多藩国蛮夷之属都派遣使臣带来丰厚的礼物向元武帝道喜。一时之间魏都之内各色人物齐聚,热闹非凡。 聊完了瓷瓷兰的事儿,婠婠又忍不住和他说起了聿儿。 “也不知聿儿好强的心性儿,到底是随了谁,像你还是像我。你不知我今日看他憋气硬撑着要坐下的时候有多好笑!” 晏珽宗其实有些心虚,只嗯了声,“像我。” * 这两日他去看望孩子的时候,总看见几个奶嬷嬷在教着聿儿学会坐下。 但孩子还不习惯坐着,时常很抗拒被人摆弄着坐,软趴趴地睡在摇篮里。 晏珽宗见了不免觉得好笑,他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背:“怎得这般废物。” 大约是被他刺激得多了,聿儿虽还听不懂人言,可也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从此之后都格外的“奋发图强”,不肯在父亲面前落了短。 但这话是不能给婠婠知道的。她要是知道,还不得心疼死。 所以皇帝很自觉地召来郑德寿,叫他抽空去千秋宫那里提点一下那几个嬷嬷。 中午的宫宴结束后,宗亲戚里的人陆陆续续也都各自散了回宫。 婠婠带着孩子和晏珽宗去王府里看望了孟夫人。 是婠婠执意要去的。 一路上路过辛定王府时,见王府里一片喜气洋洋的。婠婠这才从晏珽宗处听说,原是为皇后生子大喜,所以皇帝提前册封了本该继承爵位的辛定王世子为辛定郡王,免了他们家的孝期。 丧夫守寡的辛定王妃则为辛定王太妃。 到孟夫人跟前,她将孩子抱给孟夫人看:“本该早就来看望母亲,只是我产后养得太久,又恐孩子初生时不便乘坐马车颠簸,所以竟拖了这么长时间。母亲心中不怪罪儿妇就好了。” 孟夫人如今见她早比见晏珽宗还亲百倍了。 她见晏珽宗来,也未理睬几句,只拉着婠婠,同她婆媳俩在榻上坐下。 知道婠婠生了孩子,孟夫人一个劲攥着婠婠的手问她的身子可好,问她分娩后恢复得如何,胃口还好吗种种的话,婠婠一一答了,都说自己很好,孟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去看孩子。 于是又是一番“婆媳情深”,孟夫人口中直说着辛苦婠婠了之类的话,又连连夸她生的孩子漂亮可爱,说都像她。 在孟夫人处坐了一个下午,和她用了晚膳,早早回宫后婠婠和晏珽宗又去太后处再陪太后用了晚膳。 临走时,孟夫人还握着婠婠的手腕一个劲地说着她的好,连看都没多看亲儿子一眼。婠婠亦说日后至少每旬都要来她这里坐一坐、陪陪她。 因为已经吃过了一顿,所以在千秋宫里的这顿晚膳婠婠和晏珽宗都没什么心思再吃了,两个人默契十足地盼着晚膳早日结束。 结束之后,就是他们自己的时光了。 婠婠被迫遵守的“产后百日不得同房”的规矩也可以结束了。 只等这顿饭后。 太后还想着和他们说说今日的这道肉糜羹做得不错,然她也是过来人,抬头时见了婠婠和晏珽宗那副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溜之大吉的微表情,还有什么不懂,便懒洋洋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箸。 “走吧,我这乏了,不要你们伺候。回去吧。” 婠婠还稍微有点良心地推辞了一番:“我伺候母亲用汤……” 太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不差这顿,你们回罢。” “那聿儿便劳烦母亲这里看顾了。” * 在和他还算中规中矩地走出千秋宫后,婠婠几乎是和他一路小跑着回了坤宁殿。 帝后身边没有宫人们跟着,更不要他们提灯侍奉,他搀着她的手和她漫步在雪地之间,朝着回宫的方向赶去,连呼吸都是畅快的。 婠婠笑如银铃:“麟舟——” 踩在皑皑白雪间,她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等她跑累了后,便被他打横抱起,由他一路抱回了坤宁殿。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寝殿的,她惊呼了声,咯咯轻笑个不停。 殿门被一下子打开,又呼啦地一声被他关上,天旋地转间她就被人抵在了门上,那人扣着她的下巴逼她仰首,铺天盖地似的吻落在她面颊和唇上。 等着这一天,实在已经太久太久了。 婠婠怀着聿儿七八个月的时候,他就不敢再多碰她,算是产后的百日,几乎有大半年的时光不曾彼此满足过了。 有时连她都看出他忍得很难受,想要用手帮他纾解一番,可他每一次都在拒绝,说舍不得她怀着孕、生了孩子,还要为他做这种事。 也不知道他这大半年是怎么熬下来的,况且又正在年轻血气方刚的时候,又是四海之主。 只要他想,只要他随手给身边的奴才们一点点的暗示,就会有不可胜数的绝色美人被送到他榻上供他泄欲。 甚至在事后他想瞒着婠婠、在一夕畅快之后再悄悄把人送走,也不是不可以。 可他从来没有过。 更从未在心底生起半分这般的念头。 ——放在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还是堪称稀有的。比婠婠所用蛇油膏中的夔州毒蛇在世间还要稀有。 她靠在门板上搂住了他的脖颈,和他深情拥吻,相濡以沫。 等迷迷糊糊地这漫长一吻结束后,婠婠有些恍惚地摇了摇脑袋,才发觉自己所着的华服裙裳不知何时被人扒了下来,跌落在脚边的地毯上。 他眼中有些赤红,翻滚着恶欲。 208:十日! 婠婠费力地抠住了身后门板上的一处凸起的浮雕,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所能做的只是强撑着平静地喘息,任由他一件件剥落自己的衣衫。像是一个孩童在剥落精致漂亮的糖纸,然后将里面的甜美糖果一口吞入腹中。 不知出于何样的、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心理,她今天内里穿的是一件极薄的纱衣制的兜衣,是她私下让长孙思为她去找绣娘所制的。 薄薄的、水红的一层薄纱,其实根本就什么都遮不住,将她胸乳的轮廓都映得格外清晰,乳尖凸起亦格外的明显。 她听见晏珽宗轻笑了声,他的指尖探入她脖颈后,两叁下便解下了这件肚兜的系带,让它从她身上脱落了下来。 婠婠赤裸着身子站在他面前,明明和他什么都做过了,连孩子都生了下来,可是此刻她却有些难为情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靡靡暧昧的环境下,她以为他会俯身再度亲吻自己,可是、可是他没有。 她蓦然睁开了眼睛,有些愕然地垂眸望着他的动作。 年轻俊美的帝王正屈膝跪在她双腿之间,唇瓣落在了她光裸腿心的那朵花瓣处。 她脸上瞬间充血,大脑也晕乎乎地开始转不过来了,整个人像是被人扔在了一片茫茫云朵间,飘飘欲仙。 情欲里的快感,只有他一个人给她带来过。 婠婠下意识想逃,可是身后便是殿门,她已经退无可退了,哀哀地低声求了他两句,求他不要在这里做这样的事儿,他亦不听,舔弄她越发起劲。 很快她便浑身香汗淋漓,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一只素白的手无力垂下,落在他的发顶,越发扣着他的头颅往自己双腿之间凑过去。 倘若一个人能有情欲的话,那么大概率是无法拒绝自己私密之处被人温柔呵护舔弄的快感的。 华夫人和贾嬷嬷她们让婠婠每日涂抹的媱妃露,她虽心下抗拒,可最终还是每日老老实实地再叁涂抹了,按照她们的要求将身体养得白白嫩嫩,吹弹可破,细若凝脂,让她看上去根本瞧不出生育过的痕迹。 晏珽宗跪在她双腿间,含住了她两瓣软嫩的肉唇吮吸舔弄时,便是这般的感想。 她那处软嫩可口,汁水还带着她清甜的体香,让他越含越舍不得吐出。 因为婠婠怀孕分娩,他在她孕期里略翻过两本女科里的医书,知道女子在孕育之时情绪最敏感多变,尤其是产后的夫妻情事间会感到不自在,所以他格外小心地照顾着她的情绪。 她产后的第一次房事,他想竭尽所能地先照顾她开心愉快,她舒服了他才高兴。 婠婠当然不会想到她今夜的第一次高潮是泄在他口中的。 她怪没出息的,又素来不太经弄,被人玩丢了一次身子之后就再也撑不起来了,像风中的一支柳儿,浑身软趴趴地四处瘫软,只有被他拽起来的时候她才能勉强直起脊背来。 被他舔弄到喷了一次水后,婠婠腿心的那处蜜地简直活像是处留着甜美汁液的桃源仙境,松软湿润却又温热紧致着,似乎什么都能轻易地吞吃下去,来者不拒。 第一次泄出后,她软绵绵地抽泣了两声,摸着一块地儿就想偷懒躺下去,但是方才还待她格外温存的男人,此刻却强硬地逼她继续站了起来。 他将她翻了个身儿,让她双手撑住门板站着,自己解下腰带掏出硬胀的性器,直直从后面入了进来。 “呃——” 婠婠顿时哽了下,久违的异物入体,让她好一阵都没反应过来。 而且这还是她第一次站着承受。 她从前都不知道这样也可以……的。 等她反应过来后,身后的人都不知早已疾速在她体内抽送了多少次了,一片水沫翻飞,好些都滴到了地上。 她发间的珠环翠绕亦不知何时被他一一取了下来,金簪玉钗皆被随手掷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她如云的鸦发凌乱披散下来,和他的发丝缠绕在了一起。 下身被侵犯抽插着,胸乳亦被他握在手中拨弄,迫她滴出好些乳白的奶汁,黏腻腻地滑落在他掌心间。 起先他的前戏做得小意温柔,待她依然如春风拂面般和煦体贴,所以婠婠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今晚她肯定不会受什么累的,谁知甫一到了正餐的环节,他就跟疯了的恶狼似的,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 婠婠的双腿渐渐无力发颤,像是原野间初生的幼鹿的腿儿似的站不住,她来回摆首想要看一看身后的男人,想和他说两句讨饶服软的话,可是他却只在自己真的要站不住的时候用蛮力扣着她纤纤的腰肢逼她继续站着。 坏人……真的坏人。她委屈地想着。 因为这个背对着他的姿势,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所以婠婠罕见地并没有哭。她还是有点小聪明的,知道在情事里眼泪适合在什么地方掉。 既然他都看不见,那么她哭也没有意义,还不如省着点力气。 中途萃霜还打扰了他们一回,小心翼翼地问每晚都要给皇后熬煮的补汤,今夜可还要呈上来。 婠婠陡然在行事时听到了旁人的声音,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羞耻万分,于是死死咬住了他的分身,让他也被吓了一大跳,险些就这么交代在了里头。 皇帝气她不听话,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她臀瓣上拍了一下,低声呵道:“老实点。” 又扬声和殿外的萃霜说话,“唔,那汤药——先在炉子上温着罢,皇后少吃一碗也没什么。还有,今夜非经传召,谁都不准再到这儿来。” 萃霜应下后很快便退下了。 他在和婢子说话时依然在她体内进出个不停,婠婠羞得要命,紧紧咬着唇瓣不敢发出声音来。 堂堂中宫皇后,竟然也要在情事里狼狈如斯。 晏珽宗揉了揉她的发,又取下她的耳垂上的耳饰丢在地上:“你怕什么。她早在你开始叫的时候就该听见了,所以方才才不敢进内,只在外头说话的。” 这道理婠婠当然懂了。 她呜呜低泣起来。 “咱们皇后娘娘今夜有更补身子的好东西要吃,那药膳不吃也就罢了,皇后,是不是?” 恶龙的顶端几乎就要顶进她的宫口,他恶劣地在她耳边问道。 见婠婠不理睬,他复揉捏起她一边莹白漂亮的耳垂,有些遗憾地叹息了声,“这么漂亮的一块肉,怎么非要打个耳洞呢?只可惜你小的时候、我还无权,拗不过你母亲,你若是我养大的,我肯定舍不得叫你身上有丁点的损伤。——婠婠,以后咱们要是有女儿,我们也不叫她……” 婠婠觉得她以后有必要在行房交欢时用帕子堵住他的嘴,否则他说出的那些话随时都能气死她。 “你、你把我当什么了?当一块肉?还想把我们的女儿也当一块肉随你摆布不成?啊——,呃,以后我们要是有女儿,只让她顺其自然地长大,谁都不许去约束她自己的选择……” “好,听你的。都听你的。我们以后若有女儿,定让她做这世上最快活无忧的女郎。” 皇帝又进出片刻后,终于在婠婠快要支撑不住时泄出了第一次。 因他们许久不曾交欢,他亦许多日不曾纾解泄出,是而这次射给她的浊精量极多,又极浓,又射了许久,婠婠被烫得小腹都在隐隐发软。 等他心满意足地抽出后,竟然还不准婠婠歇息片刻,撑着她的后腰让她继续靠在门板上站着。 婠婠小声求他:“五哥,你让我躺下来好不好?婠婠……婠婠真的站不住了。” 他却懒洋洋哄她:“等会。等会儿我就放你歇歇。” 开始她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很快婠婠就羞耻地反应了过来。 被他灌入她体内的那泡浓精,因为量多浓厚,加之和她体内的水液混合在了一起,很快就慢慢顺着她细白的腿根滑落了下来。 又因着她是站姿,他的种子自她大腿内侧丁丁点点地蔓延了下来,整幅画面看上去格外的香艳淫靡。 一国君后,外人眼中那般高贵无尘的女子,私下竟然被人玩到穴内射满了浓精还多到根本含不住,从腿根里滴出来。 等她回过味来时,他正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幅靡艳的杰作。 * 婠婠见过风雨后的白海棠。 世人皆以为春雨滋润浇灌之下的花木会被滋养得越发娇艳、绽开地更加明艳,可是有时亦并非是这样的。 狂风暴雨之下,雨水如注地倾泻到了娇嫩海棠的花心深处,迫它脆弱的花瓣无力张开,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花蕊处亦是一片被蹂躏过的狼藉。 而待云雨收歇之时,原先灌到白海棠花蕊中的那些雨露又会慢慢地、无力地滴落下来,因为白海棠娇柔的花蕊和花瓣根本含不住那么多雨露,也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届时便会是文人墨客们最喜欢赏玩的一副情态。 可是今夜她却是他亲手浇灌的海棠了。 见婠婠嘴一撇又是想哭的样子,他这才连忙将她抱了起来。 男人都是下作货色。 “好了好了,不用刚才那个姿势了好不好?” 婠婠趴在他怀里和他提要求:“我不要站着。我不要出力……你别让我这么累了好不好?” 被人玩可以,但是不能折腾她让她自己动半下。 帝姬就是这么高高在上的。 这个要求晏珽宗欣然应允,旋即就将她放在了她的梳妆台上。 “坐着总不会让你太累了吧。” 婠婠眼皮一跳。 她以为自己在脑海中又会下意识地回味起初夜被他按在梳妆台上、屈辱地向他张开双腿被他破身的记忆。——他那晚对她真的很过分。当然了,归根结底也有她自找的因素。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 似乎一张梳妆台对她来说只是梳妆台而已,并没有其他附加的记忆了。 换言之,她已经没有昔日回忆起初夜时的恐惧了。 但是,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婠婠心中不明白。 但她顺从地坐在了上面,像初夜时一样,只不过这次是她主动地分开了双腿准备迎接他的到来。 晏珽宗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鼓励:“今天怎么这么听话?那晚上你要是也这么乖,不知得少吃多少苦头。” 婠婠细喘着反唇相讥:“那晚上哥哥也没有跪在我面前舔到我……舒服啊。” 他大笑,“我要早知道跪下来舔舔殿下、就能让帝姬殿下主动挨肏,那你十五岁刚及笄那年就该破身成人妇的。” 婠婠:“……” 男人都下贱。下贱! 她自知比不过他的厚颜无耻,遂不再开口说话了。 继续掰扯下去,他能说出更恶心下流的话来。 因已经有了第一次的润滑,现下她穴内都是他的浓精和她的爱液,他进出时愈发畅快无阻了起来,这一次很快就撞开了她狭窄的宫口,顶进了她的小子宫里。 就是那么小的地方,为他艰难孕育了一个孩子。 这地方他的种子进去过,他的孩子在里面待过十个月。 以后……或许他的宝贝娇娇女儿也会在里面成长? 总之永生永世也只有他的种可以进去。 他的心柔软下来,又心疼起她的辛苦,便俯身吻了吻婠婠的额头。 然心里再心疼,撞起来的时候还是毫不手软的,婠婠逐渐就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一边撞她,一边他还和她提起了她的初夜情形,问她可还有所记忆云云。 “你不知你那处子穴儿,有多紧、多暖和。叫你裹一裹、含两下,我便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婠婠简直想直接给他一巴掌。 她哭着推着他的胸膛表示拒绝:“你是不是真想玩坏我?你把我这里弄坏了,以后谁给你生女儿?” 梳妆台上的这次结束后,婠婠哭叫着拒绝,最后他终于放弃了再寻找什么其他奇怪的地点,老老实实地将她抱回到了床上,依着她的心意拉起了床帘。 婠婠还求他轻点弄,别让她明日下不了床,她还要去母亲宫里陪陪聿儿的。 *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等她再有力气见到孩子的时候,已是腊月的初叁了。 整整十日。 他和她在坤宁殿内痴缠交合了十日。这十日里婠婠只见过他一个人。 中间皇帝自然是和她有过中场休息的,可是每次婠婠都是迷迷糊糊地被人从榻上挖起来喂饭喂水、被人擦洗身子,衣裳都没穿齐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腿间又含住异物吞吐着。 皇帝每日晨起时照常朝会,衣冠楚楚一副明君圣主的模样,待朝会一散,他便诸事不管径直回到坤宁殿,继续同他那几乎就要没了意识的皇后行人伦交合之事。 婠婠像只可以被人随意摆弄的布娃娃似的在他身下被他摆出各种他喜爱的姿势来。 聿儿百日宴的第二日,太后原本见皇帝朝会正常,想他们昨夜应当没有闹得太过分,就让人去叫婠婠有空到她殿内坐一坐、商议商议今年的年节怎么过。 然左等右等不见皇后过来,再遣人去问时,婢子支支吾吾地说皇帝下了朝就在坤宁殿里没出来过。 太后这还有什么不懂。 她心道年轻人不知节制也是有的,当日便没说什么,只等第二日再叫婠婠过来。 谁知这一等就是十日! 荒唐、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她那可怜的孙儿太子聿,每日早晨都眼巴巴地在摇篮里睁着眼睛等着父母来看望他,瞧了就让人可怜见的模样,谁知一等等了个十日,都没人来张望她的孙儿半下! 世间竟真有这般不知好歹、不负责任的父母。 209:美满 rouse wo.com 其实直到了十二月初叁那天,婠婠甚至都还没有完全能下得来床。 她有些茫然地自榻上抬起了头来,随手将凌乱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拢在了一起,好不容易才从胸腔之间呼出了一口气来。 满身的欢痕,雪白躯体之上尽是男人的指痕和啃咬吮吸的痕迹,任谁一眼看上去都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 她伏在枕榻之间喘息了许久,这才颤颤地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拨开了床帘,又寻了件晏珽宗不知何时随意扔在榻上的龙袍披在自己身上蔽体。 床帘帐幔甫一拉开,氤氲在床帐内的浓浓腥甜靡靡气息亦顿时散发了出来,羞得人面红耳赤。 婠婠顾不得再去看那满床的凌乱污秽,双腿几乎发着抖地下了床,好生艰难地才走到了桌前坐下,扬声唤了萃霜进来伺候。 到底萃霜是老嬷嬷,经过的事儿多,见到殿内被帝后二人折腾出来的这幅颠倒凌乱场景,她还能保持着面不改色的淡定,就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般。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rnp a 8.c om 婠婠拢着他的龙袍遮住身体,嗓音略有些嘶哑地开了口问她:“今日是什么日子了?陛下呢?太后……太后那里着人来寻本宫没有?太子——聿儿那里怎么样?聿儿还好吗?” 只听她这把嗓子,就知道她这些日子没少被人折磨得哭泣喘息,把嗓子都给哭哑了。 萃霜早有准备,将一盅温度正好适宜入口的冰糖燕窝炖雪梨递到婠婠唇边亲手喂她:“娘娘用一些这炖梨汤,润喉是极好的。” 见婠婠一口一口服下了,她这才慢慢回答起婠婠的一个个问题。 “娘娘,今儿已是腊月的初叁了。陛下正在早朝呢。太后……太后廿四那日是寻娘娘去千秋宫说话的,只娘娘那日不得去,后来也就没着人来叫娘娘了。太子殿下那里处处都好,乳母说吃奶吃得欢,也日渐长大了。” 婠婠只听了她说的第一句话,就险些将口中鲜甜的梨汤吐了出来,她慌忙应下,有些愕然地问道:“今日竟然是腊月初叁?” 萃霜道是。 十日。竟然已经过去了十日了。晏珽宗缠着她和她胡闹了十日。 她这些日子里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外加被人吃被人睡,半点不闻窗外事,浑浑噩噩之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十日。 而她丝毫不曾察觉时光流逝得如此之快。 她虽然早就做好了打算,知道被憋着素了那么久的晏珽宗不可能轻易被她随便喂饱的,但是她也没想到他能提着一口气折腾十天。 回想起这时日的种种,婠婠现下还有些腿软,双腿发软地几乎要合不拢。 别哪日行房的时候一着不慎死在她身上,让她还成了史书唾骂的祸水妖后,拉着她和他两个人一起留下千古笑柄来。 婠婠浑身抖了抖,摆手让萃霜将她没吃完的半碗燕窝雪梨搁在一边儿。 “服侍本宫梳妆更衣,本宫要去太后处请安、看望聿儿。” 萃霜于是又命人抬了热水进来伺候皇后沐浴梳洗,又去给她取来等会要穿的宫装、氅衣和珠钗凤冠来。 在梳妆台前坐下的时候,婠婠仍然又被吓了一大跳。 她简直不敢相信澄清铜镜内的那个女子会是她自己。 ——那样妩媚动人的一张面容,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都是一段浓浓的春情,面色红润极有气色,眼波流转间更是说不出来的妖娆明艳。 像是一朵吸饱了雨露、懒洋洋积蓄着精气的牡丹,正要慵懒华丽地绽放。 而且更重要的是,只她这张脸见了人,就是一副才承欢过的娇艳模样。谁不知道她才刚经过什么事。 婠婠气恼得紧,自拿了鹅毛扑子蘸取珍珠粉细细敷过了脸上的红晕处,将那些痕迹尽力遮掩下去。 才出坤宁殿的殿门走了两步,她又觉得隐隐支撑不住,还是宣了辇驾过来。 * 婠婠进千秋宫的时候,心都是虚的,一路走到了母亲殿内,给母亲行了礼问安,她都没敢抬起头来。 主座上的圣章太后觑了眼她那颤颤巍巍发着抖、快要被人撞断了似的纤腰,冷哼一声让她起身了。 婠婠垂眉顺目地在她下手坐了,一时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不管她怎么开口都会被母亲冷嘲热讽地教训。 ——幸亏这还是她的亲生母亲,不是她的婆母。婠婠心下诡异地感到一丝庆幸。 就晏珽宗那个狗性子,折腾她这样见不了人,倘若她是真的身为别人的儿妇、还没有了帝姬公主的尊贵身份的话,那她在婆母面前这副“妖精”做派,只怕她能被婆母教训得脱了一层皮。 什么“狐媚模样、整日只知勾引爷们的精血”之类的话,都不够人骂的。 太后命人去偏殿处抱来皇长子聿儿,“去好生看看你的老虎儿子。他可想你想得紧了。” 婠婠心里也正记挂着孩子,连忙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紧紧抱着。 聿儿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每天早晨都不会睡觉,可爱至极地躺在摇篮中,睁着圆圆的眼睛期待父母的到来。 因为晏珽宗从前每日朝会后会顺路来太后宫中看望孩子,而婠婠大约也在这个时候来给太后请安、顺带看孩子,所以聿儿的生物钟就很聪慧地意识到了:每天早晨的这个特殊时刻他最喜欢的父亲母亲都会陪在自己身边。 慢慢他就习惯了清晨时候不睡觉,一心等着父母前来,一家叁口团聚欢乐的时光。 这么小的孩子,说他能有意识地养成某种习惯,其实婠婠似乎也是不大相信的。但是聿儿的这个作息却又是确确实实养成的,所以她也只能将这种现象归结为父母子女之间最天然原始的血缘牵挂。 然,让小小年纪的聿儿感到失望的是,每日早晨都会固定前来陪伴看望他的父母,已经好多天没有来过了。 他不明白那个柔软的、散发着馨香的温柔美丽的母亲为何突然一连好几日都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很想念她。 好不容易再度见到母亲,聿儿连忙睁大了眼睛,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因是冬日里、又正合他的属相,所以他今日头戴着漂亮威风的虎皮帽,白胖白胖地格外惹人喜爱,此刻正紧紧埋首在母亲怀中,还费力地伸出两只小胖胳膊想要揽着母亲。 婠婠对孩子心下愧疚,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连声夸他:“聿儿真乖、真可爱。” 聿儿在她怀中咯咯笑个不停,婠婠发觉这孩子的笑意中竟然带了丝“讨好”的意味,像是害怕她以后还会离开、又像是偷偷在心中将她数日不见他的原因归结为了他自己不乖、惹了母亲不高兴,所以孩子怕她,讨好地对她笑着,希望自己的母亲可以多陪陪他。 她心中愈发酸涩地紧,一下下拍着孩子的背,低声唱起了哄睡幼儿的歌儿逗他玩。 太后见着他们母子这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冷冷道:“自古的昏君都是被祸水勾得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如今他好歹还知道日日朝会、不敢去学昏君,你怎么反倒一副妖后架势了!若非你母亲好不容易替你掩瞒下去,只怕现在满都里都知道皇后娘娘叫皇帝连宠十日不止了!” 婠婠抱着孩子俯首向母亲赔礼道歉:“是我不好,劳烦母亲操心了。” 说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太后抱怨了两句也就算完。 殿内原无外人,她便开门见山地问了婠婠:“……他如今这样,想来还是很喜欢你的吧?” 婠婠性子内敛,更不想和别人讨论自己的床帏私事,她脸上一红,随口敷衍糊弄了过去,“嗯。” 她母亲还追问个没完,“我见你分娩之后的确休养得不错,这腰身儿也没瞧出丁点生养过的痕迹,就和做姑娘时一样。难怪他放不下……” 好在很快皇帝也来了,太后这才没有继续问下去。 婠婠见晏珽宗过来越发不自在,抱着孩子往后退了退,像是想和他拉开距离似的。 他无事人一般给太后问了安,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询问太后这几日饮食胃口如何云云,然后又去婠婠手中接过了孩子。 这虎崽子太能长了,他是见婠婠抱孩子抱得时间太长,双手已经有些发抖不稳了。 见着了父亲,虽不似见到母亲那般激动雀跃,但聿儿也还是很高兴的,在他父亲的胸口也蹭了许久,咯咯笑着。 晏珽宗道:“只怕明年冬日,他就该会走了。别再总缠着你母亲抱。” 提到养育孩子,太后又来了兴趣,神采飞扬地说道:“明年冬日他才多大?至少得等到一岁半呢!那也才是刚学会走,要想自个能走稳,少说也得叁四岁才能叫人放心的。” 这么一说,太后和帝后叁人又围着聿儿絮絮地说起了话来,商议着聿儿长大之后开蒙和寻太傅老师的诸事,还有何时让他自己独居主殿。 皇帝当日所说赐给太子聿的太子东宫是甲乾殿。 只听这殿名就知道此处在整个魏宫中是极为重要的一处地方。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皇帝将此殿赐给皇子聿居住之前,魏宫虽有此宫,却从来没有真正被人住过。 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就涉及到天子帝王家最忌讳的逼宫兵变夺储之事的学问。 每当发生皇室内部夺储逼宫之事的时候,造反的人想从哪里开始造反、想从哪里直接扼住整个皇宫的咽喉、退可攻进可守,能率先占据有利地位、最快控制住当朝皇帝的,都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而甲乾殿就是整个魏宫风水布局中最重要的地方。 若造反之人率亲卫从此处宫变,可以最快到达帝后所居的坤宁、椒房、大中、神龙等宫殿,亦可最快控制皇帝朝会之所,四通八达,十分重要。它边上就是禁军统领的值房,又靠着魏宫的一处宫门。 不造反的时候呢,这里也很方便居住在此殿的人和来往宫内的文武臣官沟通联系,用皇帝们的话来说,皇子住在这里,很容易滋长他们的野心。 所以以前这么重要的地方是不住人的。 皇帝们只敢把自己的太子和其他儿子们安排在宫内犄角旮旯的地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让儿子们派宫女去膳房拿颗鸡蛋吃得满宫里绕一圈、被满宫的人看着议论,毫无隐私可言。 但现在元武帝却将这地方大度地让给了自己才出生不久的嫡长子聿。 就在他刚下此令的时候,太后就立马派自己的心腹住进去打扫收拾了一番,说是等着日后好让皇子聿直接搬进来住,实则就是怕他哪天再反悔了。 太后的打算是让聿儿在她这里养到五岁,五岁时开蒙读书认字,开蒙之后就叫他搬去甲乾殿独居,让太傅老师们协助看管教导。 皇帝是赞同的,但婠婠又很没出息地犹豫了:“从前我住椒房殿里,母亲养我到十岁才让我搬去荣寿殿住呢。聿儿才五岁就……” 何况婠婠还有一宗心思,“我还想何时将聿儿接到坤宁殿去,自己也亲手带他一段时间呢。” 女人的慈母之心大多是相同的,婠婠这么说,太后又有些犹豫:“那届时让他白日在甲乾殿读书,晚上回坤宁殿歇息?这般住到八九岁再搬也不是不成……” 见她们商议不出个主意来,晏珽宗插了句话暂且打断一番:“聿儿到底也才不足半岁,等他长大再议亦可,何必着急一朝一夕就安排个明白。” 于是他们又兴致勃勃地谈起了以后给聿儿安排的文武教导老师。 太后是欣赏潘太师昔日教养婠婠的资历的,但是潘太师毕竟年纪也不小了,万一到时候太子聿还没长大,他先有个头疼脑热地给……而婠婠的外祖父年纪更大,显然也不能再给聿儿上几节课了,所以他们找了好些正当盛年颇负才学的文官们做备选,准备再暗中看看他们素日的品行,届时从中择选最优者教导太子。 至于武将里头,太后很欣赏徐侯和苗将军的骑射功夫,“我看他倒真生了双鹰隼似的眼睛,你只看他去年献给婠婠的那张熊皮……” 说着说着便到了中午时分,外头也稀稀落落地飘下了小雪,像是被风吹碎的琼玉。 婠婠坐在他身边,和他双手交握,他怀中抱着聿儿,同他一起和母亲商议聿儿的将来,气氛和乐、美满、融洽,回头去看时又只见殿外一片皑皑冰雪,而殿内温暖融融,忽觉得自己的生命都有了厚度。 而早晨时魏室御下各州郡官吏都有上书,说今年又是个大丰年,百姓安居,民有长业,耕殖怡然。 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在太平盛世里,她可以陪在母亲的身边,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还有了爱她的夫君。 从前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活到今天。 做帝姬的时候,所有人都隐隐暗示她,说她将来是要远嫁和亲的,所以婠婠从未奢想过将来还可以在母亲膝下承欢尽孝,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让她喜欢的夫君。 而且她幼时又多病多灾,她更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亲生孩儿。 是以这般相比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格外的美好,让她珍惜眷恋。 婠婠不由得莞尔一笑。 晏珽宗怀中的聿儿见到自己的母亲笑了,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 “适才还没想起来说,聿儿都长了乳牙了!” 她小声地惊呼了下。 太后和皇帝亦围上去,笑着逗弄聿儿张大嘴给他们看。 …… 【写着写着,竟然有了点要完结的大结局的味道啦~~你们觉得呢……】 210:【副cp章】漪娴&徐侯:一支红艳露凝香 在宫里的太后、帝后和年幼的皇太子共享天家亲情欢乐之时,威宁侯府里的淀阳郡君正在禧园里踏雪赏梅。 转眼间一年的光景就过去了,还记得去年的腊月时太后刚给她赐了婚,今年的冬日她就成了那人的妻子了。 且今年春日她和徐侯成婚后移栽进来的那些花木,长势皆十分喜人,那葡萄架上明年大约也能结果了。 就像郁郁葱茏地映照着她这桩婚事会有个好兆头似的,和这些花木一样繁茂地开花结果。 禧园是侯府的主屋院落,一般的公侯富贵之家几乎都是夫妻别院而居的,男人怎么可能放着一院子的娇艳妾室们不去宠爱,一辈子只守着正妻一个人住在一起。 但是徐侯府中的下人们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意识。 从这座侯府修葺再到主君婚后以来,徐侯和淀阳郡君都是住在一起的,侯府里也只有着一个主院。 禧园内花木秾秾,四季皆有草木茂盛,光是移植这些花草树木来就花费了数千贯银钱,只为助徐侯博得美人一笑。 一花一叶,都是用他过往数年打拼积攒下来的血汗钱购置的。 可他甘之如饴,唯恐自己有钱却不能花在她身上,换她展颜一笑。 他是行伍出身的人,哪里懂得侍弄什么花儿草儿,不过是为了漪娴喜欢,所以他才肯在这上头花费心思。 现今正是深冬,园内的叁四株红梅开得正盛。 漪娴披了件赤红的雁羽织金披风,穿梭在园内欣赏雪景梅香,邱姑递了把剪子给她,让她裁剪几支合心意的梅枝回去插瓶赏玩,一边又忍不住嘀嘀咕咕地:“外头寒冷,夫人早些回去吧。冻坏了身子不值当了。” 漪娴笑了笑,随口说道:“您就宽我这一回吧。我哪就这么娇了。何况从前在北地太原时冬日更寒,我不也是……” “夫人!” 邱姑略沉了脸色教导她,“以后不许再提这话!” 虽则徐侯迄今为止待她家郡君还是呵护珍惜万分的,可她毕竟是有年纪的妇人,见识得多,知道夫妻情深总得要两个人一块儿悉心经营下去,所以她一直都在很认真地约束漪娴的言词,不准她再提到有关前夫的半个字,唯恐惹了徐侯心中不快。 一时不快、一日不快、一丁点不快,叁天两头里或许看不出什么影响,可是这些矛盾积攒在一起爆发的时候,是足以摧毁一对夫妻的所有情意的。 她到底是乳母,漪娴咬了咬唇,便不再说话了。 见她剪下的花枝足够回去插一瓶的了,邱姑便硬拉着她回了屋内,不让她在外头受寒风吹。 路过那葡萄架时,邱姑还顺口说了句:“这是西域来的金贵种儿,肯耐寒的,夫人某担心。前儿何性荣也寻了外头来的花木匠人细细修建了枝干,叫它好生过冬,明年春日保准会好好地开花给您结果吃。” 漪娴嗯了声,请邱姑去库房里取出她那樽最心爱的甜白釉玉壶春瓶来留着插红梅,邱姑忙去了。 她慢慢在桌前坐了下来,心中不禁想到往事。 晏载安已经死了。 就在今年的六月,喇子墨国使节离开后不久。 皇帝亲自指派了文武重臣会审,最后洋洋洒洒数出了晏载安“意图谋反、对上不敬”等数十项大小罪行,还连着他父亲、祖父一辈的重罪。 最后,他被皇帝枭首示众,曝尸街市,在最炎热的六月里,臭了一整个月,死相极其惨烈——但总归也是他咎由自取。 这几十年里,在太原被他祖父、父亲和他叁代人欺凌侮辱而死的无辜庶民,还不知其众呢! 便是这样的死法,其实也是便宜了他。 荣王后嗣被皇帝移出祖宗玉牒,而整个太原的大小宗亲也不再享有半分特权供奉,全都沦为了庶民。 皇帝命臣官仔细核查这些年晏载安一家在太原所做的大小罪孽,重新丈量太原土地田亩,分给无地或地少的百姓耕种。 晏载安家族的其他成年男子亦多半坐罪而亡,至于妻妾幼女,皇帝并未如何牵连,只是免了她们的宗室身份,让她们成为庶民自取生存。 大约是想从太原的这一支开个头,近来其余魏室各地的宗室也多有被皇帝清算的,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可胜数,可是却无人敢置喙皇帝的意思,更没人敢头脑不好地做出造反抗议的蠢事来。 ——他们没那个资本。 只能像他们从前私下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宰割百姓一样,自己也成为新的待宰的羔羊任由皇帝处置。 另外有一宗她不知道的是,皇帝事后还将晏载安父子的尸骨以重金卖给了汪枕水、汪枕禾兄弟俩。 这兄弟俩一面拿着晏载安的尸骨、一面刨了晏载安父亲的坟,回到太原后在他们父母的祖宅上将晏载安父子挫骨扬灰以示报仇之意。 这笔钱呢,最后又被充了皇后的小金库,被皇帝拿去讨好了他的皇后了。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能用宗室子弟的尸骨给自己的平民父母报仇,汪氏兄弟俩原先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十分果断地付了这笔钱,只觉满腔郁结了十几年的恨意一夕之间都散去了。 至于晏载安父子……他们毕竟也没说什么不同意的话,不是么? 他一死,似乎昭示着漪娴过往的所有不堪回首的记忆也全都消散了。 太原数年,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在今年的九月,徐世守却命自己的心腹从太原取回了一样东西给她。 ——是她那五个月胎死腹中女儿的尸骨。 漪娴的女儿未出世而夭亡,按例本是无法安葬的,可是毕竟又是正妻的第一胎,又是个成了型的孩子,她执意好生安葬,晏载安母子最终也没说什么,将这个孩子随葬在了他们家在太原的祖坟中了。 太原奉恩将军府被抄家灭族的时候,漪娴心中记挂着孤孤单单的孩子,想将她的孩子接回来,可是邱姑和何性荣却死活不肯,跪地哀求她不要这般作妖折腾了。 “郡君!郡君求您叁思啊!您现下好不容易又重嫁了个好人,徐侯这般疼爱您宠爱您,您何苦为了那么一块肉、惹了徐侯不自在呢?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事情?何况您这才刚新婚!小女郎在天若有灵,定也舍不得看到您为了她和徐侯生出龃龉来的!郡君!算奴才求您了成不成?” 他们都这样的姿态了,漪娴最终无话可说,只得妥协。 只她临了了还嘱托何性荣备下些吃食、玩偶和新衣,托人拿去太原祭拜她的女儿。 然,一个月后,徐侯却将那方盛着她女儿小小尸骨的棺椁带了回来。 他还重新命人打了一方锦绣漆棺的小棺材,更加隆重正式地让她女儿歇身。 漪娴当日便扑在女儿的棺上泣不成声,亦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好。 她真的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该如何感激他。 她哭的不能自已,徐侯俯下身将她搂在了自己怀中:“我们的女儿回来了,总不能叫她还不能入土为安,俏俏,把她安葬在我们的祖陵中好不好?百年之后,让她也好生陪着我们,好吗?” 作为列侯,徐侯当然在城郊拥有一处田庄,是作为日后他和他的子孙百年安葬之地所用的。 他想将她的女儿重新葬在那里。 也的确是她女儿最好的去处了。 漪娴哽咽着同意:“谢谢你……谢谢你。仲澄,我真的……”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脊背安抚她:“那给我们的女儿取个名字好不好?毕竟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日后她若有了弟弟妹妹侄儿侄女,他们才好祭拜的。” 她给她那还未能降生的女儿取了个名字,叫濯心。 徐濯心。 到底是女子身上亲自孕育的一块肉,便是没能成功生下来,可是哪有做母亲的轻易就能割舍得下呢? 徐侯又私下齐齐整整制备了完备的、奢华的一套陪葬器具,完全以世家大族、列侯之家安葬成年的嫡长子的规格重新安葬了徐濯心,在他的庄子里,风水最好的一处地方。 徐濯心下葬当日,他还对漪娴道:“百年之后,我们也会在这里陪着她,不叫她孤单……” 漪娴回握住他的手,靠在了他怀中,“我和夫君必生死相随,永世不离。” * 邱姑取回了她要的那樽白瓷瓶,漪娴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她细心将几支红梅错落有致地插入瓶中,又用剪子一一修剪了突兀的斜支,直到几支梅枝完美契合在一起成了一件令她满意的艺术品,她这才让邱姑将它摆到主屋正中央的茶几上。 邱姑刚摆好插着红梅的瓷瓶,在宫内当值了一天的徐侯恰好便回来了。 漪娴拉着他去看她刚插好的梅花:“这白瓷虽有象牙白、银白、月白多种之分,可我却觉得甜白釉的瓷儿最配红梅。红梅就当白瓷配,若是白梅,就要用上号的红瓷来衬。” 其实徐世守根本不能区分这几种白有什么区别,更不懂插花有什么要诀和方法,可是他一回到家中,看到屋内有她在、还有她亲手修剪的这瓶红梅,他心中就万般的快活。 有她和她的东西在,这里才像是有了温暖的人气,让他再也不孤寂一人了。 这瓶红梅只是简简单单地摆放在这里,对他来说就是意义非凡。 别人一来就会知道他是有女主人的人,会知道他的妻子心性志趣高雅,会知道他的妻子审美超俗脱尘…… 所以他看这瓶红梅亦十分的宝贝。 她做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似乎原本司空见惯的红梅也像是涂了层金粉似的闪闪发光。 他们说了会儿话,邱姑过来说晚膳备好了,漪娴又急命人将菜品一一摆好,准备和他用晚食。 其实他们的口味亦不十分相投,漪娴喜欢清淡精致的菜式,大油大荤皆非她的肠胃可以承受的;但是行伍多年,徐世守早已习惯了饮食皆重油重盐,否则不足以在行军作战途中保持体力。 可是这些种种的不契合似乎对他们根本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他诸事迁就漪娴,捧她如捧神女般呵护,府中的厨子厨娘亦都契合漪娴的口味而寻。 漪娴知道他吃不大习惯清淡的菜,她又去寻了个会做重荤的厨子来伺候他。 不过每日里她还是会监督他用一碗清粥小菜的。 她起身取了个自己亲自购置的青花缠枝麒麟瑞兽纹大碗,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白粥让他喝了。 “味道太重的菜,吃多了对身子也不好。时时吃些清淡的才养身呢,是惜福之举。” 他一面接过那大碗,一面诚惶诚恐地说让她以后不必亲自动手做这些事情,而后倒是两叁口就喝了个干净,漪娴想让他尝的下粥小菜还没来得及递过来。 ——其实,这是她平素用来盛汤的大碗。 而且盛了这一碗的汤,她也只会用小碗再取两大勺用。 * 其实,做他的妻子,有时也是很辛苦的。 他舅母华夫人私下说她嫁给他就是来享福受用的,对,倒也不完全对。 有时她亦有被折腾得泣泪连连、有苦无处说的时候。 譬如在榻上。 他今年才在她身上开了荤,愈发缠得她不愿撒手,夜夜榻上索求无度,漪娴时常只觉得腰都要被他撞断了,事后腿都要合不拢。 每每事后第二日,她都要好生躺在榻上休息许久才能下榻。 倒也亏得府中没有妯娌亲戚的在,否则还不知得让人说成什么样呢。 如今府里她一人独大,自个说了算,不用看着别人的眼色过日子,想睡到几时起就几时起,也便不说他什么了。 他都待她那样好了,只是床帏之间多有些需求,难道她还不能体谅吗? 他那物生得又异于旁人,同她尺寸严重不合,几度磋磨得她泣不成声,事后倒也做小伏低地哄她了。 邱姑劝她不要太过拿乔不肯,说这种事儿,多契合契合一阵子,彼此之间也就习惯了。 这晚上,漪娴迷迷糊糊地在他身下含泪睡下时,还在心想着:究竟何时他们才能彻底契合? 身上的男人狗似的啃着她:“我只赏得这两处红梅颜色鲜艳,是我最爱……” 翌日晨起,操劳受累了半晚上的漪娴还在沉沉睡着,徐侯兀自起身更衣就要入宫当值,邱姑连忙将一个食盒递给徐侯的随从,命他一道带进宫去。 那里头是四块驴肉火烧、两碟酱菜和一大碗的绿豆百合清粥。 是淀阳郡君昨日就为丈夫准备好的早食菜谱,今儿一早厨房的人早早现做的。 邱姑还连忙道:“我们郡君……夫人她怕侯爷早晨没工夫用早食,长久以往反倒伤了脾胃的,所以日日都要亲自打点了,让侯爷一定要用的。” 她也是牵挂着他的。 被自己暗中倾慕奢想数载的女神关心记挂在心上,他此生还复有何憾呢? 提步出门时,却见迎头一支红梅在寒风中开得清冽自艳。 宛如一支红艳露凝香。 ………… sorry今天穿插了一章副cp的故事,明天还会是婠婠的故事哒! 婠婠是我最爱的姑娘,我真的很喜欢她,也想把这个故事尽可能地写得长一些,不想这么快和她说告别……(他们还有一个女儿还没生呢!) 我感觉我最近都快抑郁了,一想到这个故事快写完就超级的抑郁难受…… 211:美人榻揉腰 直到在千秋宫里陪太后用了晚膳,婠婠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孩子,和晏珽宗回坤宁殿去。 一路上她的腿仍是在瑟瑟地打着颤儿,就像随时都要站不住了似的。 因是在人前,婠婠暂且还不想和他大庭广众之下掰扯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遂也懒得理他了。 回到坤宁殿后,因今日起身时就仔细沐浴清理了一番身体,婠婠懒懒地在婢子服侍下洗了脸,放下了头发,就无精打采地靠在那张铺陈着熊皮的美人榻上略歇了起来。 晏珽宗去净室里头更衣洗漱毕,到婠婠身边俯身蹲了下来,亲自为她脱去缀着珠玉的绣鞋和柔软的袜,然后为她擦洗一双白嫩的足。 婠婠亦十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堂堂一朝帝王尽心尽力的侍奉。 她的足生得小巧可爱,几乎可以被他的掌心包拢起来,指甲圆润粉嫩地像一颗颗珍珠儿。被温热的巾子擦拭过,她惬意地在美人榻上伸了伸腰肢,猫儿似的懒懒散散。 “母亲如今养着聿儿……我总觉得她以后兴许不会轻易把孩子还给我了。” 婠婠轻声对他说道。 其实太后在宫里的日子也委实算得上有些无聊,周围能陪她打发时间的人亦不多。 如今这宫里能和她算得上亲近的,也只有女儿婠婠一个人。 所以养着这个孙儿,倒像是让她的日子又有了新的盼头似的,一个初生的稚嫩生命,那般的生机勃勃,也很容易给上了年纪的人带来慰藉和希望。 不论是出于单纯的对这孩子的喜欢,还是因为为了自己晚年有所保障,母亲对孙儿的喜爱都是不掺假的。 婠婠亦注意到,自从聿儿被抱去母亲那里之后,母亲脸上的笑意明显多了许多,不再像从前一样总是动辄皱眉不耐烦地叹气了。 可是……可是她又想等聿儿渐大之后自己接回来养一段时间的。 这点子为难的情思,她也只有说给晏珽宗听了。 晏珽宗用巾子擦干她足上的水汽,将她的脚放回了榻上,然后将她翻了个身,为她按揉起了酸软的腰部。 在这一点上,他并不能理解婠婠的为难。 在他看来,让她母亲养孩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太后养着聿儿,把时间和精力都灌输在孙儿的身上,和月桂云芝那群嘴碎的婢子们再无多少空闲功夫来插手他和婠婠的夫妻私事;而婠婠只管生不用养,不必承受那些照顾孩子的琐碎和劳累,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最后,这孩子不在坤宁殿里,他和婠婠之间还不用时常插进一个孩子来打扰他们独处的时光。 实在妙哉矣。 温厚有力的大掌力道适中地按揉在她的腰肢上,婠婠趴着将脸埋在了熊皮中,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弄得我好累……我恨死你了……” “过几年,等你大哥哥的实儿长大了,也能叫他来京中陪陪他祖母。还有柔宁,到十叁四岁的豆蔻年华,也该回来的。到时候母后膝下不寂寞了,说不定就让聿儿给你自己带着。” 镇西王身为藩王,要继承他爵位的嫡长子是肯定要进京做上几年的质子的。这是历朝历代老祖宗时候就定下的规矩。 如今实儿还小,也不到一岁呢,少说也等到六七岁的时候才能过来。 让他来做几年的质子,对他来说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河西毕竟远离魏都,对天子脚下的许多事情都不甚清楚。 实儿做为世子,在年幼的时候入京几年,同他的皇祖母、皇叔父、皇叔母等人加深了感情,同京中同龄的许多世家子弟玩出发小的情谊来,最后还能对京里的大小世家大族的形势亲眼看个清楚,对他日后只有好处的。 婠婠闷闷地叹息一声,忽又想起了一件事儿,让她哭笑不得。 “嫂嫂又有身了。她叁月里才生下实儿,这才半年,竟然又有了身孕。母亲心里虽有些高兴,可还是埋怨哥哥没照顾好嫂嫂,说怎么让她才刚生完就再怀了,牵挂地不行,把哥哥好生骂了一顿,还是写信骂的,还叫他王府的属官带回去当他的面念出来骂。” “这对女子的身子的确不好。” 他应了声,“婠婠,咱们以后不生了好不好?我舍不得你再生。太辛苦了。” 她怀聿儿的时候屡次闹得风风雨雨,其实也是得亏一群有经验的老嬷嬷们照应着,这才一次次安顿下她的胎相来。 好不容易这一年他提心吊胆地过去了,看着她母子平安地分娩下了聿儿,他是真心舍不得她再生。 虽说只有个聿儿,还算不得是儿女双全,可是——他心里也是拿她当他的大女儿一般宠着的,还不够么? 她就是他的大女儿。 婠婠原先被他按揉腰部按摩地昏昏欲睡地,可是听闻他这话又猛地睁开了眼睛回头看他。 “不行……不,我还想再要个亲生女儿的。母亲只说我们叁年之内不能再生,可是等聿儿四五岁能蹦能跳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再要个女儿啊。我才二十一二,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这么早就说我不准再生啦?” “你当女子生育是个什么好事。” 他轻笑。 “宫里的女人,不论是宫婢还是皇后,不论生下皇子皇女,都有天家的大小恩赏,封及父母家人,所以宫里的女人没听说过主动避子不愿再生的,她们都拼命生,这是因为有好处。但外头的女人……” 外头的女子,好些嫁人为妻为妾之后被迫生下四五胎的,最后她们宁愿咬牙不准男人再碰,也不想再承受生育的苦楚。 谁都知道这不是件好事。 婠婠仍是犹豫,“我现下生聿儿还年轻,过几年身子养得更好了,生得会更顺遂的。” “那避子汤你现下不必喝了,太伤身。以后每旬我都会按时服用凉药避子,不会再让你轻易怀孕的。” 十日欢爱之后,他知道她服用了避子汤。 可他不想要她吃药,他宁愿自己吃。 关于“孩子”的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虽则未达成一个统一的意见,但是总归以后的日子还长,走一步看一步也成的。 好不容易才在她面前正经了片刻,给她按揉腰肢的那双手就渐渐下流了起来,对她的身子上下其手起来。 过去十日可怕的记忆再度浮上眼前,婠婠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手脚并用地想从美人榻上爬起来,但是因被他控着腰肢,最后怎么蠕动也起不来。 恍惚间,她记得大约是第七八日的时候,某次事毕中场休息时,她绝望地趴在枕头上无声抽泣着,却听闻晏珽宗以手握着她的手腕把玩,一边低声自言自语地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很有趣么?” “婠婠,当日我向你母亲求娶你时,你若是最终都不肯委身我……那你现在每天都在过这样的日子。” 待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她在那一瞬间就觉得遍体生寒了。 若是……若是文寿二十八年的时候,她没有同意说以“陶沁婉”的身份嫁给他做皇后,执意不肯屈服……那她现在就会被他关在见不得人之处、无见人的名分,每日只能像一个器皿玩物一般供他泄欲玩弄,直到她彻底屈服? 那一刻她不知自己是该觉得眼前之人恐怖,还是该为自己当年的选择感到庆幸。 好在,那一日她服软了。 她对他说,“我嫁。” 然后她便成为了他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从天子门被他娶回宫中做了中宫皇后,可以和他共享盛世太平,可以陪伴在她母亲身边尽孝。 * “老实点。听话,不许乱动。” 见她不肯配合,晏珽宗抬手又打了下她的臀。 婠婠咬了咬唇,觉得怪羞耻的。他会在床笫之间时常打她的臀瓣,虽然并不至于让她痛,可她总觉得……难以接受,就像是被人羞辱似的。 不过好在今夜晏珽宗还算做了个人,有点良心,没想着碰她,只是亲手给她娇嫩的破皮红肿之处上了药。 “……婠婠,你挺不中用的。”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大约是嫌弃她那处不过是被他弄了数日就破了一层娇滴滴的皮了。 婠婠气得一把拍他的手,“你还要我怎么中用?” 说完这句话后,她忽愣了片刻,然后让他去梳妆台上取了把手持的铜镜给她。 晏珽宗不明所以,还是被她使唤地去拿来那东西了。 烛光下,婠婠揽镜自照,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 父母给了她一张好皮囊,现下她正年轻,自然也是这张皮囊最美丽动人的盛年。 甚至生完了孩子也不见容颜丝毫损伤。 “你总是这样气我,我以为我会被你气得马上老了数岁不止,眼角眉梢肯定也是要很快生出碎纹来的。可是……我倒觉得现下一点也没见老呢。母亲嬷嬷她们都说,女子总受男人的气,会老得越来越快。” 但是明明他在床榻间夫妻情话的时候总是惹她生气。 “婠婠有我的精血滋养浇灌,如何能老?” 皇帝又笑了笑,“何况孤拿你当女儿一般疼爱,怎么舍得让孤的小婠婠衰老地这么快?” 婠婠一把将那铜镜扔到他怀中。 “你再敢嘴里不干不净地试试呢!” 他大笑着接过,“这是你我新婚的定情之物,婠婠竟一点不知珍惜?” 212:琼州沉香 因婠婠顺利生下了皇子聿儿,晏珽宗亦遵守承诺在聿儿出生的第叁日便册封他为皇太子,皇太后已然有孙万事足,如今一门心思只扑在养育孙儿身上,也甚少在过问婠婠和皇帝的私事了,大有一副随着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架势。 在她坐完月子、又生产满了百日之后,皇帝就命月桂和贾嬷嬷一行人继续去太后宫里伺候,顺带送走了婠婠那聒噪的乳母华夫人,让她们有那个心思就全都去照顾小太子去。 概因没了约束,亦无人再来啰嗦,婠婠跟他私下闺房之中越发得没轻没重颠倒起来,偏还无人敢来规劝说一句“节制”的,愈加助长了他向她索欢时的气焰。 婠婠生养之后,只觉得自己腰身似乎更加柔软了许多,晏珽宗时常去摸时也说她的小腹软软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她在床笫之间承受他时比之从前顺遂了不少。 从前她总是很容易被他弄痛弄累,有时吞吃得额间细汗如注还不能完全顺他心意,总是像要被撑破似的,吓得她多动两下都不敢。 如今倒是都如了他的心意了,让他顺快非常。 要不是他好歹还顾忌着她中宫皇后的身份,知道她平日要忙的事情也不少,给太后请安、看望孩子、接待宗亲女眷,外加操持禁宫之内的大小事宜……不能真的折腾坏了她,他恐怕真的会让她每日都下不了几回床,后半生都在这张榻上度过吧。 元武二年的腊月年末,是婠婠到如今为止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年。 哪怕是这一年中她才刚生产了一回,可是身体底子较之做帝姬的时候还是要好了不少。有母有子有夫君,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不过她那时还不知道的是,往后每一年的年末她都会这么想。 每一岁的时光流逝殆尽之时,她都会想,这一年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一年。 说起聿儿,他的生命力之顽强也是格外超出婠婠的预期。 她这个做母亲的自己身子骨就不好,她心里是知道的,所以一开始她从没敢奢求过来日她的孩子可以如何健壮、无病无忧,她只想着,只要孩子能平安到老就足以了。 哪怕像她一样终年叁病两痛不断,但是只要平安就行。 但照顾聿儿的乳母们都说太子殿下壮实地跟只小老虎似的,竟然没要她们多费过一点心。 他生下来这么大,丁点的毛病都没犯过,大者如风寒、高烧、腹泻、呕吐之类新生幼儿常常肯发作的病症,小者诸如拒奶、呛奶等,他都从未犯过一次,壮壮地日渐成长起来。 倒是让婠婠颇感惊讶。 腊月下旬中,婠婠有一日去给母亲请安时,圣章太后就说:“你生的这老虎儿子,虽说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我眼看着恐怕还是随他父亲的多啊。瞧瞧这眉眼头脑的,果真是他的种!只这胎发生得茂密,像你。” 当年晏珽宗被太后抱回来养的时候,约莫也是没有被如何精致地照料喂养过的,完全被散养放养的状态,但他也跟牛犊子似的结结实实长大了,从没听说犯过什么大小毛病,最后自个生得了一副健硕彪悍的体格。 所以孩子也随了他了。 这世道还真是强者的血脉基因更易遗传。 她又想起孟夫人说,晏珽宗的生父只是个乞丐流民,最后竟然也凭着一身的功夫进了军中效力,想来没有几分强健的体魄,他们本来连活到成年都不可能的。 大抵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就是这般吧。 婠婠亦不得不服:“像他父亲那般康健是好事,可别学我自小泡在药罐子里,只盼着聿儿快快长大……” 太后笑:“这可不由你盼,孩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大了,到时候,你只有自叹老了的份。我当年也没想过一夕之间你们个个都长这么大,还先先后后的有了自己的儿女。——呐,你可瞧见今日聿儿戴的这顶虎头帽?” 婠婠仔细看了看,叹道:“适才我还没注意,这好生精致的针脚和料子,倒有些……倒有些像从前宋娘娘的手艺。只是我眼花了吧,宋娘娘的物件怎的也到不了这了。” 宋娘娘就是婠婠父亲的宋妃,是那个琼州女子,宋妃一生沉默寡言,老实谨慎,无儿无女,却也不招人厌烦。 所以太后当年看她人品不错,为她向先帝求来一个妃位,后来她又被封为皇贵妃,没过多久先帝驾崩,晏珽宗即位践祚之后送了宋皇妃回琼州养老的。 婠婠从前会叫她一声“宋娘娘”。 太后眼中玩味之意更盛,“你再闻我这殿里的熏香?” 犹豫了片刻,婠婠才缓缓开口,“沉香?琼州……贡的沉香?” 琼州的沉香素来出名,是顶负盛名的奢侈品,苏轼还说过它“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 联想到了琼州,婠婠这才一时大彻大悟了,“这些真是宋娘娘送来的东西?” 一晃倒也两叁年不见她了。从前在宫里是时常见的人,如今说分别就分别,也好似这般平常。 太后笑着颔首:“昔年你爹爹那么些宫妃嫔御,我虽不是那等妒妇不容人的,可心里真真儿喜欢的就只有你宋娘娘和谢娘娘两个。想当年我生了你和你哥哥时,她都默不吭声做了好些虎头帽来给你们戴。我那时才觉出来,她虽是个闷性子,可是心眼不错,手艺也巧。 ——如今可不是要到年下,你又生育了。所以她特命人从琼州送来贺礼到我这儿来。给你的老虎儿子也做了好多顶虎头帽。我便看她不容易,从前做也就罢了,如今上了年纪,眼都要花了,还做得这般精致。唉,倒也难得了,是真真有心。” 殿内的象首金刚铜熏炉内缓缓溢出清甜淡雅的幽香,婠婠轻轻嗅了一口,果真是好东西。 只她心里有了些许的疑影儿,这样金贵之物,宋娘娘在琼州如何负担得起? 宋娘娘娘家并不显赫,宫里每岁拨给她的奉养例银虽然也不小气苛刻,可是要想支撑她进献太后这些沉香来,也是有些吃力的吧? 她又为何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啊。只她送那几顶虎头帽来,就足够宫里的太后感念她的好处了。 太后并不放在心上:“她是宫里出来的贵人长辈,琼州想讨好她的人还差了?有的是那些富商孝敬,她转手再进献给我们,也是她的心意了。” 婠婠微笑,并不再说什么。 从太后这里出来后,她又去皇邕楼陪晏珽宗用午膳。 如今他们是愈发形影不离一刻都不愿分别了。 午膳上,晏珽宗还顺口和她说起一个人。 宇文周之。 “你大哥哥今年也派他随行镇西王府的属官来送节礼的。——没想到这小子还没死呢。” 在外藩王每岁年末要向朝廷进献岁礼,也是规矩。镇西王今年就派了他王府的属官,和随从们带着一大批丰厚的献礼来到京中献给皇帝。 而护送这些贵重礼物,自然也要选派一些军中的精锐之士保驾护航的。 宇文周之会在其列,说奇怪,也不奇怪。 婠婠笑着白他一眼,“人家年纪轻轻的男儿郎,你总说这话咒他做什么。如今咱们河西之地和喇子墨国又不打仗了,他还能怎么死!” 晏珽宗慢慢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能怎么死?他能自己去送死找死!” 原来宇文周之私下求见了镇西王、张垚佑张将军,希望他们能将他调派到边关其他地方去建立军功,报效朝廷。 因为看如今的形势,河西张垚佑的屯军和喇子墨国接下来几十年都轻易不会再打仗了,他们这些戍边将士,虽不用经历生死战乱,但是也很难再得到升迁,所谓屯兵戍边,也不过是起到一个保险的作用。 但是自古以来中原的历朝历代帝国都边域辽阔,周围的番邦国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喇子墨国的。 除了他们,还有渤海都督府、安北都护府、北庭都督府、疏勒都督府、松漠都督府、朔方都督府这些边关之外的敌人…… 魏室要防的、要打的还多得多。 远远不是解决了一个喇子墨国就可以坐享天下太平的。 只不过前两年元武帝灭了卡契,让周域各国心下大乱,有些不安,而后来这样一个武功立身的亲王又顺利承袭了文寿皇帝的皇位,成了魏室之主,他们害怕元武帝一登基就先拿自己开刀立威,所以各自都十分默契地安静了两叁年,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 但是…… 现在也开始有人要坐不住了。 所以还是不得不早做准备。 * 婠婠略愣了片刻,“他的野心……倒是不小的。小小年纪,孤身一人,能有这份胆量,也很难得。” 晏珽宗道,“他既然真想走,我已决意把他扔给云州的方上凛管教去了。近来突厥阊达,亦不大安分啊。” 历史上的突厥久经各种分裂重组,如今在云州之外的这一支突厥人,名叫阊达人。 早几年也很猖狂,每岁都要向魏室索要重金和各种布帛。 只前两年不断地分裂,大约是叫更北边的其他部族打了,于是分裂的这一支叫东突厥那一支叫西突厥,竟然还有了南突厥北突厥、西北西南东南突厥之说。 所以这两年晏珽宗登基以来都没怎么听说过他们的动静。 但,他们如今也出了个十分骁勇的新王,手腕狠辣,大有想要一统河山、重振往日辉煌之势。 以后的纷争,只怕还要有。 婠婠说:“可。” “只是听说,柔宁似乎有些舍不得他啊……”晏珽宗随口说了句。 婠婠放下了手中的玉碗:“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他从袖中摸出一截管状的小巧信箱轻轻搁在了桌上。 她亦顿时心下了然了。 晏珽宗的心腹眼线遍布各地,只有她不知道的,想来九州天下之事,没有多少他不清楚的。靠他饲养的那些鹰隼个个日行千里的飞书传报,君王不出魏室都,亦可合知四海事。 他冷哼了声,“从前我心知还有些怀疑,怕他是想借着救命之恩的情分勾引柔宁,想要攀上皇家的金枝玉叶一步登天。料他没那个狗胆,还是老老实实流着自个的血汗杀敌立功往上爬吧。这才算是个男人。他敢把手伸到柔宁身上,我第一个宰了他。” 午膳后皇帝拉着婠婠午睡小憩一阵,脱婠婠的外裙时,他还跟狗似的在她身上嗅来嗅去:“这是什么香?你今天吃梨子了?还是苹果?那也没有这么香吧,方才我还没闻出来。” 婠婠笑着搂住他的脖颈,“哪来的梨子苹果儿,这是琼州的沉香,有果木清甜、积雪之洁的,是宋老娘娘送我母亲的,我今日在那多坐了会儿,恐怕沾上了。” 皇帝啃着她的锁骨,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你喜不喜欢,你若喜欢,我也为你弄来——” “算了吧,这东西实在太贵重了,寻常上等香料就够我用了。” 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 婠婠捏了捏他的耳朵:“你在我身上怎么这么像狗?” 晏珽宗就和她说起他饲养在皇庄上的那些猎犬:“婠婠,日后有空,我带你出去围猎、骑射玩好不好?你不知那些细犬跑得多快。闲暇时,咱们还可以出去垂钓、赏月……” “好。” 她满心的期待,“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是想出去玩的。” 以前从来没有人带她去做过这些。 * 至于宋太妃的那些沉香究竟是怎么来的,婠婠很快就知道了。 …… 婠婠和麟舟的感情线已经完结啦!之后就是比较琐碎的帝后夫妻日常。 (高情商叫细水长流,实际就是流水账哈哈) 感兴趣的可以继续看,不感兴趣、或者你们希望把婠婠和麟舟永远保存在那个最年轻风华正茂的时候的话,看到209章也可以算完结哦。 因为之后我可能会写到他们的中年。(有的宝会比较介意,不太想看到主角们中年之后的事情) 213:元武三年:“岁宁如宜”。 这一年腊月的末尾,婠婠提笔写下的坤宁殿正殿殿门的对联横批是“岁宁如宜”。 然后依然由晏珽宗亲手张贴上去。 写完这行字后,她放下毫笔,定定地垂目对着这张撒着金箔的红纸看了许久。 转眼之间,又一年的时光转瞬而过,快得让她几乎感到愕然。 她毕生所求,不就是一个安宁和宜么? 不仅愿己身安,还求她所在意的那些亲人可以平安和乐,愿她御下的百姓臣民们可以有岁岁安宁。 也许她和晏珽宗都不能去做什么流芳百世的明君贤后,亦不能完成先圣的遗愿打造出一个真正完美的“大同”世界,让普天之下的所有百姓都完全吃饱穿暖。 可是他们可以竭尽自己所有的去抑制自己不该有的物欲,尽可能减少对民间百姓生活的干预,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让魏室百姓过得更加舒心。 她会努力约束自己,也会用她的力量去约束和规劝晏珽宗做一个仁君。 至于贴在坤宁殿的内殿,寻常外人轻易不能进去的、她和晏珽宗的完全私生活区域,婠婠则选了这样的一副对联: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象征夫妻情好之意。 虽然他的音乐造诣并不高,她抚琴的时候他并不能为她鼓瑟作陪,但是他的剑舞得不错,勉强也能算得是相得益彰了。 元武元年的中秋前,因为程酂写了首极俗的阿谀谄媚之诗来奉承帝后珠联璧合,晏珽宗看上了,婠婠没看上,为此种种……他们还冷战争吵过。 然而如今这一副对联,却是她自己亲手愿意写下的。 这样薄薄的两张红纸,却承载着他为了和她的情意努力至今的所有成果,换得了她的心甘情愿一点头,在他看来重比千斤,贵比千金。 便是从前得到了她父亲册立自己为皇太子时的诏书,他打心里也没觉得这么痛快舒心过。 晏珽宗站在内殿的门前伸手摸了许久,快摸得这崭新的洒金红纸褪色了,婠婠才笑着打断了他:“只要你永远都对我好,让我开心,以后每年我都会写……不,每年元日前换一张,七夕再换一张,正好半年一换,也不怕看烦了。” 她给他描绘了一个极其美好的图景,言简意赅可以表述为:为他画了个大饼。 但还是让他心头大振,不由得愈发为之奋斗:“日后为夫一定夜夜喂饱我的婠婠,叫你吃足了我的精血……” 婠婠浅浅翻了个白眼转过了半边身去,不搭理他。 左右是内室里,没有外人婢子们看着,婠婠也就由得他满嘴里胡说了去。 晏珽宗的注意力从这副对联上转移了下来之后,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日想和她说的正事,忽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婠婠的脸色。 注意到他在打量着自己,婠婠还有些好奇地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 皇帝轻微一叹,从自己的广袖袖口中取出一封密信交给了婠婠去看。 “事关先帝颜面。你是他亲女,还是由你决断的好。我只听你的意思处置。” 婠婠好奇地接过,一边拆开已被人打开过的信封封口,一边问他:“和我爹爹有关系?” 然待她仔细看下去后,她的眉也不由得拧紧了。 原先她是站着看的,可是看着看着她似是都觉得心累,一时难以言说决策,慢慢往桌边靠过去,像是想寻来椅子坐下,晏珽宗马上很识眼色地过去搬来把椅子放在她身后。 婠婠慢吞吞地坐下,靠向椅背,盯着那几张信纸看了又看,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写这封密信的人,他告发说——先帝的宋老娘娘在琼州养老时和旁人又有了私情。 可是宋娘娘今年都六十有五了啊! 告发者是琼州刺史。琼州之地的父母官。 这封告发信写的有理有据,甚至将宋娘娘私通的相好之人来路也说得清清楚楚。 这人名叫沉潮,是年六十有八岁,已快到古稀之年,比宋娘娘大叁岁。 他祖籍就是琼州人,曾是宋老娘娘入宫前的邻里,农户之家贫寒出身。 后来他不务农桑,转头去经商贩运货物,起先过得潦倒落魄,然辛苦经营几十年后,倒也赚得了盆满钵满,也成了本地有名的富商。 只不过虽然家财万贯,却一生未娶,毕生无嗣,孤身一人。 据说此人衣食起居、来往行事也十分的低调谦逊,在本地又肯做善事,名声本是极好的。 晏珽宗曾经去过琼州料理海寇之事,沉潮还曾经既低调又大方地献给南江王银钱十数万两,助南江王筹备军需、组建铁骑重甲。 他们从前还算是认识。 写信告发的这个琼州刺史还将沉潮和宋娘娘几十年前的恩怨纠葛都理得清清楚楚了。 再加上晏珽宗自己的心腹去打听刺探一番,婠婠也就差不多把事情弄明白了。 * 原来五十几年前,婠婠那个好色的祖父还在世当权的时候,常常动辄命州郡官员选派当地美女佳人送入宫中侍奉。 琼州,本并非十分富裕、人口滋繁之地,又远离都城,大概本地的富户之家都不愿意将自家的女孩儿送到宫里去,从此父母骨肉相别,叫自己的女儿一生都见不得天日了。 因此当时的琼州刺史为了讨好皇帝,只能在民户之家大肆搜刮,选派出美人送往魏都。 正当待嫁之年的宋家姑娘于是就被他选上了。 宋姑娘当时本来已有了说好的婚事,这个人她父母许下了,媒人处过了明路,她自己也是欢喜的。 ——宋家的隔壁邻居,沉潮。 可是官逼权迫之下,谁会来关心她一个农户女子的意愿? 她又有何权利反抗? 宋姑娘很快就和其他的几位姑娘一起跟随琼州刺史所派遣的车队船队一起前往了那遥远的、她从未去过的魏都。 魏都可真远啊,他们的一行人车船交替着前行,一路也走了好几个月。 护送她们的琼州刺史的属官笑着说:“咱们都是魏室的臣民,这辈子能一睹上都盛景,在天子脚下侍奉一回,还不值了么?” 可是宋姑娘大约一心只惦念着那离她越来越遥远的家乡。 犹记得从琼州渡海之时,船夫水手们还幽幽地道:“姑娘们再回头看一眼吧,从这过了,这辈子都不能再看见咱们这儿的海了。” 几个女孩都猛地回头一望。 一别就是终身。 等到了那达官显贵云集、辉煌盛大的魏朝都城之后,她们果真再也没有见过琼州的海了。 故乡的海风和乡音,似乎永远成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再之后,宋姑娘的人生就很简单了。 她们这些女孩儿,虽然在琼州还算得上是姿色姣好的小家碧玉,可是和来自九州各地的其他美人儿一比,她们就显得格外黯然失色了。 她们没有北地女子的豪爽大方,没有江南美人的纤纤白皙,更没有西域佳人的歌舞双全。 当时的那位皇帝并不喜欢她们,就随手将她们赏赐给了自己的儿子们,或是留在宫中做宫女侍奉主子。 宋姑娘想,她的命还是很好的,上天还是眷顾她的,她被赏赐给了当时刘妃所生的辽王为妾室。 ——后来被赏赐给齐王和康王的那些姐妹们,命数就何其凄惨了。 辽王当然对她也不喜欢,但是因她是君父所赐,见她生得又老实巴交没有坏心思,待她也还不错,也不曾虐待于她。 又数年后,辽王登基了,改元文寿,她成了宋美人,辽王新娶了原配中宫陶皇后。 又是因为她的老实和默默无闻,陶皇后这个正妻主子对她的态度也很好。 她无宠无子,在这宫里也不曾被人欺凌。 虽然寂寞,但是偶尔去照看陶皇后的孩子们玩一玩,日子倒也艰难打发了下去。 陶皇后生下文寿皇帝的唯一一女圣懿帝姬后,为了给那体弱多病的女儿祈福积德,皇后也向皇帝提议大封过后宫,顺带在那一次晋她为妃。 宋妃。 她一个这样出身、这样样貌,又不得宠的女人,能爬到这一步,也算是祖宗积德的气运了。 她还能有什么不知足呢? 几十年的日子,也这样过下来了。 晋封宋妃时,皇帝按照祖制也加封了宋妃父亲、祖父的官职,也就是个“虚衔”。 可是数月之后,派去琼州宣诏的人回来时却说,宋妃的父母早在十年前就相继过世了。 过世了。 她十年都不知道。 虽然家中不富裕,可是父母在世时对她还是极好的,不像是那等常见的、只爱儿子不关心女儿的父母。 当年琼州刺史想要送她入宫,她不想去,父母为此拿出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奔走相求,想要让刺史放过她。只是后来终究无用而已。 至于为什么她十年不知父母丧事,——因为家人无钱雇人来魏都向她报丧,更不想给她增添负担。 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在宫中收起了她的眼泪。 陶皇后人还不错,听闻她家中的事情,准许她出宫去圣光寺为父母供灯祈福。 至于当年的初恋未婚夫,她更是从来都不敢过问打听过。 就这么过下去吧。 这辈子,也不过这样了。 陶皇后的儿女们也在渐渐长大。 长子封太子,次子封南江王。 后来一年,南江王奉命去琼州平海寇之乱,回宫之后却私下命人送了她一份厚重的礼物。 南江王派来的心腹道:“是娘娘从前的邻居,想攀个亲戚,所以托我们王爷孝敬娘娘的。” 这样的事情在宫廷之内早就司空见惯,也不会有人觉得这是宫妃和外男私相授受的,所以宋妃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收下,只要不让别人知道了多嚷嚷议论就是了。 可是宋娘娘愣住了,“谁?” 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亲邻会惦记着她。她已经几十年没有听说过来自琼州故乡的消息了。 那人道:“是琼州的一个大富商,沉潮!——娘娘还记得么?” “……谁?” “他自说是娘娘从前的邻里,想孝敬娘娘。他呀,如今也是个大贾了。只不过听说似乎一辈子没娶过妻,膝下无儿女,倒是个奇人,不知娘娘还记不记得……” 再几年后,文寿皇帝崩。 其嫡次子即位,改元元武。 让宋娘娘死都不敢相信的是,元武皇帝竟然准许她返回家乡养老。 这一年,距离她离开故乡来到魏都,已经过去了四十七年了。 四十七年。 陶太后原本不放心她一把年纪,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回乡,但她一心要回,陶太后也就不说什么了。 半年后,她再度见到了故乡的海。 因她辈分高,又是皇贵妃,还是皇帝亲命琼州地方官好生赡养的主子,琼州大小官吏对她都十分的恭敬。 琼州官吏们带她去了为她修建养老的奢华宅院,讨好地道:“这是咱们这的商贾沉潮出大头钱为太妃娘娘修葺的,不知太妃可还喜欢?” 宋娘娘猛然抬头一看,只见乌泱泱的一片人潮簇拥着她,沉潮弯了脊背,花白了头发,肃立在人群之中偷偷望着她。 之后的事情,亦不消多说了。 * 只婠婠有些不解:“这样的事儿,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怎么还传到了刺史那里?沉潮就没想法子压下来?” …… bb们,你们的评论我都看到啦! 好开心! 214:沈潮此人 见婠婠问出这话来,他嗤笑一声:“为什么瞒不住?还不是为了碎银几两惹出来的风风雨雨。” 不过转念一想,宋太妃的这位初恋情郎沉潮名下所有的,可不只是碎银几两了。 经年积攒下来的东西,说是金屋银墙也不为过,难怪惹人惦记呢。 晏珽宗漫不经心地走到婠婠背后,轻轻地抚弄着她的鬓发,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你知道宋娘娘为何进献你母亲这些礼物么?” 事实上宋太妃从琼州送来给圣章太后的那些东西,还不止是她亲手所作的虎头帽和数以箱计的昂贵奢华沉香。 多的是琼州海岛特产的许多珍贵之物,诸如珊瑚、珍珠之类的,几乎不可胜数。 不过是太后没告诉婠婠而已。 除了给太后送礼物,宋娘娘也给婠婠这个中宫皇后送了重礼。 只是婠婠这阵子忙着打理藩国所献贡品之类的,暂时还没空去看宋娘娘的东西,也不知道她送来了,就由女官长孙思先收入库房中了。 经晏珽宗这么一说,婠婠才感到讶然。 “宋娘娘何来这么大的手笔?” “到这份上了,你还以为这是她的本事?” 晏珽宗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像是逗弄一只雪白可爱的兔儿,“这不是明摆着的,是沉潮的钱。” “……啊?” “沉潮和宋娘娘早就知道此事暴露了,迟早会被人捅到京中来,所以备下重礼送给宫里的太后皇后求情。” “……所以宋娘娘真的和他、和他。” 后面的话婠婠说不出来。 晏珽宗向她解释道:“坏在沉潮的那群好侄儿们身上。” 原是因为沉潮这一生无妻无妾,膝下没有儿女,到了这么大年纪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却偏偏还留下那么大的家业遗产,本人生活行事又十分低调,不肯往外花钱。 那这么大一块没被人舔过的肥肉,岂能不惹人眼馋垂涎? 他既无亲子,兄弟家的侄儿们都以为这笔家产他日该落到自己头上,为了争夺沉潮的财富,沉家子侄们私下早就打打闹闹地争了几十年了。 好在前些年里,沉潮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他本人是行商坐贾发的家,商人的社会地位虽然低,可是不代表他们的手腕不够硬啊。 沉潮能白手起家混到今日的份上,也是很有几分魄力的,所以勉强能压下这些子侄们的打闹风雨。 可是如今,他毕竟也老了,快古稀的年纪了,心智盘算起来,也不如前些年那般活络精明。 他和宋娘娘那点旧情复燃的事儿,怎么说也是纸包不住火,眼睛成日盯在他身上的那些沉氏子孙总有一两个人发觉出异常来的。 可沉潮等了一生才等到命运眷顾,让当年的初恋情人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一颗苍老的心再度跳动热烈起来,头脑心肺装的都是宋娘娘的事儿,整个人都像年轻了不少似的,容光焕发。 在他的一个侄儿发现他和文寿皇帝的老太妃竟暗中有往来后,便以此暗示沉潮索要封口费,沉潮为了息事宁人,只好掏出一大笔钱给他。 他精明一世,偏偏就糊涂了这一时。 若是在沉潮年轻时候,面对这种敢来威胁他的人,他自有千百种法子去整治的。 可是偏偏,他老了。 枭雄垂暮,虎落平阳。 谁都会有那么一天,逃不过。 他老了,只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好生珍惜一番和心爱之人最后相守的时光,他没有精神再把自己的算计花在不值当的人身上了。 不过是钱,金银俗物,身外之物,他们要,那就要去罢。 他不在乎钱了,他真的不在乎这些啊。 可谁知开了个这个头之后,沉家那些没出息的子子孙孙们竟然有样学样地都开始朝沉潮要钱,暗中勒索敲诈。 沉潮倒是愿意一个个掏钱了事的,可是风言风语传播的速度依然不是他能够控制之事。 有些事情,人云亦云,自然就传到了琼州刺史的耳朵里,也就闹到了皇帝跟前。 沉潮渐渐回过神来,当然是后悔不已了,没想到自己一时贪图省事,却闹出了这般大的风雨新闻来。 为了替宋娘娘遮掩一二,开始倾家荡产似的向宫中输送礼物,为宋娘娘求情。 * 婠婠挑了下今日描得极漂亮的蛾眉,歪了歪头时,发间的金簪步摇流苏轻响:“只是为了给宋娘娘求情?——难道不是给他自己求情么?呵。” 晏珽宗颔首,“他还真是只为了给宋娘娘求情,说是他自己哄骗引诱了宋娘娘,宋娘娘是无辜的。什么凌迟分尸之罪,他愿意一人受了,只求朝廷好歹保全宋娘娘的颜面,不要追究宋娘娘的过错,让太妃安度晚年。” 真的没有替自己说过一句话,把什么罪名都包揽在了自己身上。 婠婠听完后默然许久,不发一言。 最后还是晏珽宗打破了这片死寂,他再度问她:“婠婠,你心中是什么意思?现下可有了决断?宋娘娘毕竟是你父亲的妾侍,我听你的主意办。” 是啊,宋娘娘毕竟是她父亲的女人——女人之一。 以前的帝王将相们看的还是很开的,有些皇帝临死之前还能想起来嘱咐一声,叫自己的低位妃嫔们麻溜地出宫再嫁,别耽误了青春,心胸之宽广也是前所未有的。 ——当然另一重原因也是不想负担给这些妾室们养老的压力。 皇帝们敢让自己的女人不为自己守寡守贞,外面的男人也是真敢娶,彼此都不在乎。 还有些皇帝和妃子们闹了不快了,他们想到的处罚手段可不是什么禁足、降位份之类的,而是干脆把人撵出宫去,当作“离绝”,叫这妾妃再嫁别人去。 这些妃子们哭哭啼啼地出宫去了,两年叁年果真再嫁。 就像没有过这回事似的。 可是历史的车轮越往后头走去,人心似乎也渐变了。 现在几百年来,入了宫、做过了皇帝的女人,你还敢再想别的男人,那简直是把阖族的性命都当玩笑了。 别说皇帝的妾室了,就是皇帝的做饭宫女都是皇帝的女人,若无格外开恩,一辈子也不能再嫁了别的男人。 所以宋娘娘和沉潮的这段情,在世俗的眼中还是十分骇人听闻的。 简直是在打文寿皇帝的脸,是对文寿皇帝的极端大不敬。 夷叁族,亦不为过。 * 婠婠轻声问他:“你以前就见过沉潮?你认识他?” 他点头。 “他这一生……真的没有过别的女人?难道真是为宋娘娘守身守了一辈子?” “若我的人查得不错,应当就是这般了。” 婠婠叹了一声,又问,“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 皇帝说不多,知道的那些也已经让他压下去了。 傍晚时分,婠婠带着这封信去千秋宫见了她母亲。 她将这封信拿给自己的母亲看。 圣章太后看完也是震撼沉默良久。 “倒真是长情,我在宫里一辈子,还没见过这种男人。” 婠婠坐在下手处对母亲说道:“麟舟的意思是全权交由我想法子处置。毕竟……那是我父亲。” 母亲问:“那你是个什么想法?” 婠婠声音有些艰涩,“我是想装作不知道的。” “母亲,宋娘娘这辈子不容易。沉潮……也算是个痴情人。父亲已不在了,何苦、何苦再这样捉弄他们这般的有情人。只由着他们去就是了。 我若真是个四书五经规训出来的孝女,为了爹爹的颜面,我就应该让麟舟秘密赐死宋娘娘,再寻个别的由头抄了沉潮的家,将他凌迟处死,夷他叁族。 可我终究也是个女子,无法不心疼宋娘娘的遭际。宋娘娘都六十有五了,还叫她这样的人守什么贞、什么节!这不是活生生吃人么!” 母亲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哼哼,你爹爹生前想着这个念着那个的,死了几十年的曹清萱都还要刨出来和他合葬,想一出是一出。他惦记兄弟的老婆,怎么就不准他的女人念着别的男人了?呸。何况曹清萱有没有眼看他还两说,你宋娘娘和这厮是真心相守的。” 太后深深嗅了口殿内的清甜沉香,懒懒靠在宝座上,“依我说,咱们就当不知道,随你宋娘娘去。她在琼州,那么远,有个从前知冷知热的人服侍也好。只告诉那姓沉的,下次手脚干净些,没得一把年纪还处处惹人议论,拖累了你宋娘娘的清名。下次再有人告发他,就叫他自己撞死去。” “那就这么办了。” “婠婠呀,咱们母女还真是像,从小就良善性儿。还记得你小时候偷跑出去玩,在帝园假山里撞见了……” 撞见了一对在偷欢的侍卫和宫女姐姐。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见识到男女愉情之事,吓得她以为那侍卫是在打漂亮的姐姐,一把从假山上跌了下来,哭得不轻。 这样的丑事本就是大罪,加之他们不检点,还冲撞了圣懿帝姬,按照宫规,是该把这两人活活打死的。 可婠婠不舍得。 她总觉得若不是自己乱跑,侍卫和漂亮姐姐的事儿也不会被别人知道,如今他们若是被打死,全是被自己害的。 她求母亲能否从轻处罚。 母亲想了想,看在给女儿积德的份上,就当不知道,放了他们了。 那二人满口谢恩地退了下去,口中直念帝姬的恩德,说平生日后每一日都要给帝姬念佛烧香的,愿意折自己二十年寿命孝敬了帝姬。 两叁年后,那侍卫攒够了一笔钱,在宫里买通了门路,寻关系改了那宫女的年龄,又谎称她有疾,让那女子被放出了宫。 之后又娶她为妻。 这些事是婠婠从云芝月桂口中听说的,再后来的事儿,她也不知了。 * 以前婠婠还未经人事时,母亲不会和她说这些。 如今她连孩子都给那男人生下了,母亲也就当她面不忌讳这些男女之事了。 时隔十数年又提起了这茬儿,圣章太后忽地拍手:“你知道当年承了你的恩德,被你放了的这人是谁?” 婠婠摇了摇头,她那时年纪小,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她只记得那个侍卫对漂亮姐姐很凶,漂亮姐姐哭得很伤心,像是被人虐待惨了似的。 母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是苗胜虎。” 婠婠一时失态,险些吐出了口中的茶水。 她猛扑在手边的茶桌上咳嗽个不停,好半晌停不下来。云芝又上前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我、他、这……母亲,您……” 她竟说不出个囫囵话来,被惊得如遭雷劈似的。 “怎么会是、会是他?” “殿下还偏别不信,就是他!” 云芝笑道。 难怪前些日子聿儿百日,苗将军夫人入宫为太子殿下贺喜时,婠婠就觉得那位将军夫人似乎……怎得总是有些眼熟? 婠婠怀揣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回了坤宁殿。 她觉得她以后再看见苗将军夫人时,心绪都不会再宁静下来了。 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撞见过他们夫妻恩爱欢合之事!还是在假山里! 她那时才多大啊。 沉潮,苗胜虎,这些人的胆子也是一个比一个大。 215:“马奴与美人。” po18cv.com 元武叁年的年节,仪制上来说,和往年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一样的繁盛、恢宏,宫宴之上、推杯换盏之间流光溢彩、金玉辉煌,君臣同乐,天下俱安。 只不过今年皇帝得了嫡长子,安了外面那些人的心,也无人再敢以皇帝无嗣之事多来啰嗦他后宫空置之事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年年岁岁不改的专房之宠。 尤其是这个已经被封为储君的皇太子,看上去十分的康健壮实,平平安安地日复一日长大。 元武叁年,正月初叁的君臣宴上,臣下们有些好奇皇帝的这个宝贝独子长成了什么模样,皇帝就命人去抱来太子给文武群臣们看一看。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dk.com 群臣旋即赞曰皇长子有“英齐之表、岐嶷nì之姿”,眼见着来日长大成人了,肯定是灼灼储君风华、凛凛皇子威仪。 虽然婠婠听来是些没有什么意义的阿谀奉承之语,但是站在他们的角度来说,也不怪他们这么夸。 因为聿儿实在是长得太快了。 如今还不到五个月的他,白白胖胖地可爱,胳膊腿儿都十分有力,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人或物时都十分的有神且有力,看上去就属于很好养活、难生灾病的那种。 在这个婴儿夭亡率极高的时代,孩子能有这番气色,是很难得的了。 太后私下也说,他比他母亲小时候还要好带的多。说可见婠婠那副身子,生来是个讨债鬼,叫父母伤心的;聿儿这般的小虎崽子才是来报恩的孩子。 而且他还不畏生,有些资历的重臣们将皇太子来回抱了又抱,聿儿连一次皱眉哭泣都没有,面对这么多陌生人,还是胡须花白的老翁,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神色自若泰然。 潘太师随手拿过自己佩戴腰间的玉佩逗弄太子,聿儿牢牢一把抓在手里不愿再还给他,要不是晏珽宗亲自去掰他的手,还险些夺不下来。 确实是个老虎崽子,到了自己嘴里的东西就不愿意再吐出来了。 霸道得很。 宴毕,又有几人啰里啰嗦地寻到皇帝身边私下悄悄进言。 “陛下,陛下如今膝下只有太子殿下一子,太子身为陛下嫡子,更是长子、独子,储君,太子一身关系到魏室将来,教养之事,不可不上心啊。” “陛下,臣等窃以为,皇长子身边时时有太傅老师们看管教导,或许更好。太子身居要位、又心智未成,只怕身边难免会有谄谗之辈迷惑太子神智。所以还是早日将太子移居别宫独居,才是正经之事啊。” “太后娘娘毕竟、毕竟有些上了年纪,何况太后娘娘私下的脾气……臣等不敢妄议,陛下也不是不知,若是真的长久由太后养育,臣等惶恐啊。” 原来他们又是为了这事来的。 这群人的意思是太子聿不能交给皇太后养着。 言外之意是太后养不好孩子,因为她的脾气不大好,又肯啰嗦唠叨,而且恐怕还会娇生惯养地溺爱孩子,没得让她把皇帝的独子给养废了。 那到时候可就都玩完了。 再者他们心中还有一重顾虑:若是太子聿将来在太后身边长大,必定和太后感情深厚,以后岂不是也要受太后所掌控牵制? 就算不说“掌控”,就是这个老祖母过来一哭二闹地要求太子为她做什么,念着照养之恩,太子肯定也是不好意思如何拒绝的。 可是晏珽宗现下刚听了这群人的废话就已经十分不耐烦。 几位文官还想拦着皇帝: “陛下!就算您现下不舍太子殿下幼年独居,也应该和皇后陛下将太子带在自己身边教养。 陛下圣明君主风范,若是时常陪伴太子身边,让太子得以仰瞻君父龙姿,岂不是更有利于皇长子的心智长成?” 皇帝冷笑: “你们可是闲得太慌了?长了双眼睛生了对耳朵,就只知盯着孤的后宅私事言语不休。要是真得闲,不妨去看看云州关外的阊达突厥新王、乙海可汗阿那哥齐最近又在忙什么。 阿那哥齐虽身在数千里之外,帐下猛士铁骑们意欲谋取的却是咱们整个中原。你们身在中原王都,日日反只见帝王内宅琐事,不见天下之大。毫无忧患之心。——还不快滚。” 元武帝都这么骂了,他们只得灰溜溜的退下。 晏珽宗找到婠婠时,她正从千秋宫里出来。 正月初叁摆的是君臣宴,臣妇女眷们也多有入宫给太后皇后磕头拜寿的。 帝园里的红梅绿萼多有盛开,左右今日下午无事,晏珽宗就带着婠婠去园林中转了一圈。 他细心给她系好身后狐裘披风的系带,将她整个人包成了一只滚圆的大松鼠似的,只留半张脸露出来,这才放心冒雪带她出来闲逛。 婠婠忽转到一处假山处,一脸难为情地别过了脸。 “你知道这块假山么。是当年的鄂岳观察使进献给我祖父的,说是黄山来的奇石。” “怎么了?” 婠婠拉着他走到一边,神色略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从前我为什么害怕和你……” 一想到那事儿,她还是面上羞得慌,摆了摆手,“算了,不说了。我说不出来。” 话已至此,把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晏珽宗如何能不追问。 婠婠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把那故事给他说了清楚。 “当年、我在这里看见的人是他们。我、你叫我以后怎么再见苗胜虎和他夫人。我一见了就别扭的慌。麟舟,你不知道我今日见了那苗将军夫人,我、我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当年的事儿,我都不敢抬头看她了!” 羞怯不好见人的心思,她也唯有说给他听了。 晏珽宗也着实被惊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的部下还干过这么不要脸的荒唐事。还吓到了他的婠婠。 不过很快他就面色如常地安慰了她:“没事,日后我教你个调理的法子,你会忘记这茬的。” 婠婠还有些好奇是什么法子,为什么现在不能教她,他还故意不说。 不过几个月后她就知道了。 ——在春末夏初,气候宜人的日子里,他不怕冻坏了她,所以也亲自将她压在这假山里弄了一回,哄她说:“以后你再转到这里来,能想到的只有我们的事,就不会再想着别人了。” * 每年一到年节里,上都的街坊之间都是极热闹的。 婠婠去年就想出来逛逛,只是那时她怀着聿儿,不敢出来乱跑,如今聿儿也平安生了下来,她产后也恢复得大好,晏珽宗就放心带她出来常玩。 她早已期待多时了。她这一生,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出宫魏都城门一步,以前更是被规规矩矩地关在四四方方的荣寿殿中养着,难以见到外面的世界一眼。 是一只被驯化了的莺儿。 外面的确是比宫中要热闹有趣得多,什么样的新鲜玩意儿都有,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民间的手艺人做不出的。 一度闹得婠婠好些日子都不想再吃坤宁殿膳房里厨子们做的饭,日思夜想要吃外面的鱼羹、抄手和云母粥之类的种种吃食。 每次晏珽宗晚上带她出去逛街市,她那么大点的胃,一个人就能吃下两串冰糖葫芦,还能再揣一块肉丝糕进去。 晏珽宗略劝她几句,她还不肯听,动辄对他不耐烦了。因见她玩得高兴,他也就不忍多说些什么。 直到把她自己吃到积食了,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才知道厉害。 有日夜间榻上行房时,她被身上的男人顶撞地狠了,咿咿呀呀地哭叫着难受,说自己丁点都吃不下了。 他反倒一面律动不停,一面嘲笑着问她:“谁让你在外头吃那么多,那滋团、麻团,都是不易克化之物,我说你,你还不高兴。打野食吃多了,如今自己夫君的就不愿意吃了是不是?嗯?” 婠婠泪眼汪汪地哭着看他,伸手要他抱:“……你顶到我肚子里的糖山楂了。” 一出了宫,他们俩的志趣爱好一下子便截然相反了。 婠婠一心直奔那些糖水巷子寻找吃食,满脑子都是吃吃喝喝,晏珽宗反倒正人君子做派地拉着她要往书肆之间转去,似乎求知若渴、好学上进。 显得她只知口腹之欲、胸无大志似的。 可是婠婠知道他藏着什么下流龌龊心思! 他倒是爱逛书肆,可是买的都是那些春宫…… 她都不想去说! 还有好些下九流才子们编撰出来的话本图册、风月香艳故事,什么妙龄俏寡妇和隔壁屠夫、什么守了活寡的年轻新妇和家中大伯…… 只是瞄了眼上头的目录的一行大字,她都觉得她的眼睛被人玷污了! 婠婠为此还说过他几次:“你是君王!你桌案上摆着的应当是九州四海政务大事,你闲暇时候所翻阅的书册应该是本朝国史、历代圣人撰言,你岂能看这些、这些靡靡之书!要是让臣下们知道了,人家会怎么想你这个皇帝?” 皇帝反倒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皇后陛下身为中宫,夜夜不是叫得也欢,缠着男人不放?怎得下了床穿了衣裳,竟变得这般正经了。孤拜服,拜服。” 婠婠转过了身去,简直不想再理他。男人都是下流种。 他在他们的寝宫内殿里特意寻来一个箱笼,专门存放这类书籍,还时常拉着婠婠一道观摩学习。 * 说起来还是前头那个笑话,婠婠最近一到外面就喜欢多吃东西,吃到自己肚子都撑了,所以晏珽宗时常在一旁规劝她少吃点。 仗着他的宠溺深情,婠婠不耐烦时对他很不客气,一听他啰嗦聒噪了,她就让他闭嘴。 那日去买金橘水团时,他还挨了婠婠好大的没脸。 卖糖糕的老媪大约见他们年轻夫妻,不由压低声音劝了婠婠几句: “娘子年轻貌美,虽则笼络住了男人的心,可是也得懂节制、见好就收啊。这男人正当壮年的,哪能容您这般叁番两次地呵斥如犬马。我是过来人……” 婠婠揭过油纸包裹着的金橘水团,挑了挑眉回身看他一眼,高傲地笑道: “大娘,您看走眼了。他怎得是我夫君?不过是我夫君雇佣的马奴罢了,今日家中使不开人手,所以叫他出来陪我。” 那老媪转头看向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也并不否认:“我是我们夫人家里的马奴。” 老媪连连摇头:“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一粗使下人,竟敢和正头娘子拌嘴争吵,小心你老爷发卖了你!” 正头娘子得意地走了,马奴提着东西老老实实跟在她后头。 回了宫之后,这还真给那狗男人灵感了。 他要婠婠扮作守了活寡的贵妇,自己当偷香窃玉的马奴,来和她交欢缠绵。 婠婠半卧在榻上拿枕头砸他:“你知不知羞!” 他伸手接下那只枕头:“不是夫人自己说我是家中马奴么?” 皇帝又转身去箱笼里翻阅了两本风月之书,很快就来了灵感,把这个故事编得完整了。 “夫人与我,本是青梅竹马的农家邻里,只是一年天灾人祸,百姓颗粒无收,只得卖儿鬻yù女来缴纳官府催逼的苛捐杂税,你我于是被迫被各自的父母分别卖了。 夫人因貌美有姝色,被卖到一户乡绅家中做冲喜的儿媳,嫁给乡绅家里体弱多病的无能儿子。夫人婚后便守活寡,寂寞不已。恰有一日上街,见到昔日情郎在牙市上做了奴隶待人挑选买卖,见到那情郎蜂腰猿臂、虎背熊腰,于是心中大动,更是立时间蜜水潺潺,痒意难杀,这便将我买回去做了家中马奴……” “入夜后,夫人就打发下人到马厩来说要骑马,将我召入夫人香闺。我还不知夫人为何夜间想要骑马,一时推门而入,只见夫人只着薄纱一件蔽体,半裸着兔儿大的酥胸,登时扑入我怀中,诉说多年来的情意难忘……” 他一本正经地念着话本,婠婠被他搅得满面羞红,捂着耳朵都躲不掉。 念了两段之后,那男人便扑到了榻上来,将她压在身下。 “夫人,今夜要和我这样的下贱马奴行露水之欢,您也当真不介意么?” 婠婠双手抵在他胸膛处欲拒还迎地推了两下,哀嚎两声后就被马奴得逞了。 粗硕的恶龙顶开她湿漉漉的两瓣肉唇长驱直入,在她软软的小腹上撑出了突兀的痕迹。 * 事毕,婠婠满身细汗,满面潮红地伏在他怀中被他安抚着平复自己的呼吸。 合不拢的双腿间唇瓣轻微抽搐蠕动,时不时溢出浓浓的浊精。 他俯首流连地亲了亲她的额头直至唇瓣。 婠婠本性内敛,在情事后是最需要安抚的,每每事后的温存和爱抚都必不可缺。 她似乎并不怎么看重夫妻情事的质量,但是事前的前戏和事后的温情是一定要给她的,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男人尊重了。 皇帝亲够了她,慵懒地和她说起了适才那个故事的下文。 “且说时逢乱世,动荡不安,州郡不臣,裂土分疆。皇帝诏令不出宫门,地方课税不入京师。天下八方尽是一片民不聊生衰败之相。 那马奴和夫人卷了这乡绅家中的钱财,自私奔了出去。这马奴先后投奔诸路枭雄帐下卖命效劳,因为勇武过人,一路从无名小卒做到了大将军。……再后来,他便造了那位枭雄的反,自己也自树帅旗,当上了一方王侯。 数年之后,他更是一统河山,成了四海之主、开国帝王,就封那位夫人当了皇后,和她育有一子一女,眼中从来看不见其他佳人绝色,为她空置六宫,恩爱非常。” 婠婠困顿地哼哼了两声,在他怀中磨磨蹭蹭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 “……你还真敢想。” 第二日,晏珽宗要求和她扮演的是这样的角色: 她本是世家大族的高贵嫡女,自幼锦衣玉食,目中无人;他是家中贱妾所生的无名庶子,打小不受重视,受尽欺凌。 后来嫡女嫁了门当户对的高门,成了一家宗妇,做了贵夫人。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夫君一家家道中落,丈夫更是惨死,这嫡女守了寡,只得回到娘家寻求庇佑。 谁想当年那个自己看不上的庶出兄长,如今却出将入相成了一家家主。 是夜,守了寡的千金嫡女回到娘家后,惴惴不安地住回了自己曾经的闺房。 庶兄推门而入,要来亲自探望一番自己的小妹妹。 这位千金如今虽回了自己的家中,可实则只是“寄人篱下”,不敢拒绝兄长,只能让他里里外外地“探望”了一遍。 * 婠婠气得抓狂,在榻上手脚并用地爬着要跑,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攥着纤细的脚踝拖了回来。 “妹妹,你演错了,你可不敢拒绝自己的兄长啊……” 榻上的美人儿很快再度呜呜咽咽地细细哭了起来。 第叁日,他要求和她扮演昏庸皇帝的妖媚宠妃与拥兵甚众、说一不二的权臣。 …… 元武叁年,开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婠婠都是被迫这般和他混乱颠倒地度过的。 没有一日,她穴道内不含着他的种子。 216:战马 元武叁年,二月春初的时节,从上都发还回来的文书才交到了琼州刺史和宋太妃的手中。 是时,沉潮因为许久不曾收到京中的回信,摸不清魏宫之内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主意和打算,在惶惶不安之下,他已经绝食数日、颗粒不进了。 他知道,是他害了他的娘娘。 原先,沉潮还抱着一丝的侥幸心理,他以为琼州天高皇帝远,也许不会有太多的人注意到他们,他们私下暗中来往,可能并不会被别人给发觉。 所以他……他想和她在一起。 他们已经错过了一生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年光阴,他还想和她厮守在一处。 是他犯了一个大错,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群畜生似的子子孙孙,一心只掉进了钱眼里,为了碎银几两,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沉潮是真的没有吝惜拿给他侄儿侄孙们的那点钱,可是他们的心智和所作所为,又着实让他心寒。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为了几枚铜板,连这点显而易见的危险都察觉不到? 他们私下以自己和宋娘娘之事相要挟,向自己要钱,难道他们真的以为这个钱自己是非给不可吗? 不过是看在图省事的份上,他一时糊涂,才掏出了这笔钱。 可事实上,他就算不给,也没什么。 因为沉家的子孙只要还有几分脑子就该知道,如果这事儿被人捅了出去,倒霉完蛋的不仅是宋娘娘和他,他们这群沉家人都得一块死! 这是夷灭叁族的大罪! 难道沉潮不给他们钱,他们就敢把这事儿嚷嚷出去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竟然都不懂。 沉家子孙们听说用这个理由可以向沉潮要到钱,彼此之前奔走相告,那是丝毫不带掩饰,把赤裸裸的丑陋的欲望和贪婪都写在了脸上,垂涎叁尺的丑态,又与畜生有何异? 可惜沉潮自己一世精明,除了糊涂一时之外,还多了这么一堆糊涂的侄儿侄孙,不可谓不倒霉。 在意识到事情可能败露了之后,沉潮就再也没敢和宋娘娘来往过。 他拿出自己那些积蓄多年的压箱底的奇珍异宝,让宋娘娘以她自己的名义送到宫中去求情,若是宫里的太后帝后看在这些礼物的份上,能勉强饶宋娘娘一死,他也就感恩戴德了。 至于他自己——这是他自己犯下的错,什么样的罪孽,他都愿意自己一力承担。 然而,就在沉潮的认罪书和宋娘娘进献给宫中的礼物送去了许久之后,仍然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声。 他们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沉潮其实此时已经没有再抱任何的幻想自己可以得到皇帝的宽宥了。 他情愿绝食而死,以明心意,求皇帝好歹轻惩宋娘娘。 他欠娘娘的,下辈子也还不清了。是他打扰了她本该平静的尊荣生活。 如果没有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么现在她应该多么的快活无忧,怎么可能被自己所拖累跌落泥潭,弄得这般整日忧心忡忡。 * 这日,拿到太后和皇后亲笔书信的宋太妃,急匆匆命人套了马,这便往沉潮的宅院处悄悄寻了过去。 宋太妃上门时,沉潮已经叁日不饮不食了,正在奄奄一息的时候。 太妃自带了一碗亲手熬的白粥过来,命人砸了沉潮的房门,叫人将快要昏迷不省人事的沉潮抬了起来,亲手喂他吃粥喝水。 沉潮喃喃自语了一句:“娘娘却来寻我做什么?娘娘,您快走吧,别管我。是我痴心妄想,拖累了娘娘。” 太妃将那封书信塞到了他怀里。 “宫里的太后都不治你我的罪!你寻死觅活做什么!太后还让你好生在我身边服侍,免得我晚年寂寞凄凉呢!” 沉潮听闻此话,蓦然睁大了眼睛。 自那日之后,沉潮和宋太妃就在宋太妃养老所居的宅院中形同夫妻一般的秘密生活了起来,因事情做得隐秘,亦不再有人知晓置喙。 后来,十数年后,宋太妃八十八岁高寿那年安然在沉潮的怀中、在睡梦之中过了世。 是年九十一岁的沉潮当即举刀自尽随死,同宋太妃同生共死,也算是一桩死生不离的承诺,他自认为此生美满了。 朝廷商议了宋太妃的丧仪,在这座太妃生前所居的别宫上就地置陵,安葬宋太妃。 可无人知晓的是,那实际上是宋娘娘和沉潮的合葬之墓。 * 就在沉潮和宋娘娘重新生活在一起的两个月后,沉家的子孙们在乘船外出经商时遇了大风浪,死伤者十之八九,几乎阖族覆灭。 听闻这等巨丧,因琼州之地的百姓们见识惯了海难的可怕,亦无人十分放在心上。 独沉潮私下扼腕叹息:“为了料理这些畜生玩意儿,白白赔上我一艘好船。可惜,可惜。” 却说也还是在这一年,因沉潮和宋娘娘都上了年纪,膝下难免寂寞无聊,而且沉潮名下的万贯家私又无后人继承,所以他们俩就抱养了许多被人遗弃的女婴来抚养。 在什么地方,都不缺抛弃女婴的人。 宋娘娘抱来的这些女婴们长得很快,在她们长大之后,会蹒跚学步、跌跌撞撞地扑向她和沉潮的怀里。 会叫她祖母,叫沉潮祖父。 她和沉潮一起翻阅了许多诗书古籍,给她们取了一个个寓意美满大方的名字。 沉潮死后,他和宋娘娘留下的丰厚家私,也都给这些女孩儿继承了去,叫她们也去外头自立了门户,成了海上的一方大商贾。 大抵也是有了孙女们,他们后来的日子都十分的充实有趣,快慰非常。 两颗冷寂了几十年的心,在这之后也渐渐得到了彼此的慰藉。 * 同样在这一年的春二月,晏珽宗又带着婠婠去了他置在京郊的那处马场游玩。 婠婠见到那些日渐长大的小马和马驹时,还十分感慨:“两叁年不见,它们长得当真是快。” 提到自己所饲养的这些战马时,皇帝的面上尽是一派战前血腥的兴奋。 他难得话多了起来,一一向婠婠介绍这些马匹的种类和用途。 其实在战场上所要用到的各种马儿,绝不可能都是一种种类的,根据战况的风云变化,所有用到的每一种马都不同。 而每一个种类马匹的优劣性能也不尽相同。 例如有的马儿不能负重、体型也不大,战斗力不强,但是十分灵活敏捷,跑得飞快,那么就适合用来给信使们短途传递军情军报。 有的马儿笨重老实,极能负重,而且吃苦耐劳,只不过不灵活、不轻便,而且同样斗志不强,懦弱好欺负,它们就负责在发生战争时运输大量的粮草和辎重物资。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最重要的,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战马”。 那是真真切切地要跟着骑兵们上战场的马儿。婠婠在马厩里看到了它们。 它们体格魁梧高大,马身上尽是紧实有力的肌肉,似乎充满了无限的爆发力。 只从它们的眼中,婠婠就看到了极强的高傲之气。马儿打个响鼻,都像是人在大声呼喊似的。 它们的一只腿都比婠婠的腰还粗些似的。 婠婠几乎要抬起头才能看清它们。 她有些不安地后退了几步,总觉得这些马儿随便向前一撅就能踢死她,惊得她一颗心跳得极快。 但是皇帝丝毫不怕,手中拿着细长的马鞭一个个拍过去检查它们的身形成长地是否让他满意。 “好孩子。” 他抚了抚马儿的鬃毛,低声夸赞道。 “再过两年叁年,就该带你们出去见大世面了。” 婠婠当时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除了这些马儿,晏珽宗竟然还饲养了一堆猎犬。有小犬还不足人手臂长,而大犬比婠婠看着还重。 他十分有兴致地和婠婠介绍这些犬只的作用。 “阊达人、阊达的马乃至阊达的粮草,气味和咱们这边都不一样,行军路上,许多人都闻不出来的味道,狗能闻见。哪条路,有旁人走过了,这些狗一闻便知。若是有突袭埋伏,有它们在,也能略解决一些麻烦了。” 婠婠有些不解:“可是狗是要吃肉的呀!打仗时候将士们都没有多少肉吃,哪还有粮草干粮喂狗?” 皇帝阴恻恻地笑了笑:“真要打起来,外面战场上的敌寇尸体残肢满地都是,这些畜生不会自己去觅食?还要人喂?它们吃饱就回来了。你想得倒多。” 婠婠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喉间一片干呕。 “你!你——” 皇帝不以为然。 “以前唐末的秦宗权还拿活人百姓当粮食充军粮吃,我拿敌人的死尸喂狗,有何不可?” 她似乎倒也不是觉得他残忍,就是觉得……自幼养尊处优不染一丝风雨的人,乍然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真相,一时之间总是有些难以接受。 外面的世界,原来竟是这般残酷。 其实她早就该知道的。 她望着晏珽宗看向战马时眼中的兴奋嗜杀之意,良久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冷笑连连:“我倒要看看,是他阿那哥齐的战马骁勇,还是我养的马更善战。” 217:羊肉肉糜羹 元武叁年的二月中旬,聿儿也满六个月的半岁了。 他如今的大小,在婠婠扶着他两只手时,已然可以勉强站立地很直了。 ——但是如果是晏珽宗搀着他的手,他可以站得更直、更久。 倒不是因为他更喜欢他父亲或者他父亲育儿有方,是因为晏珽宗总是用那种淡淡的、居高临下的看小动物般的眼神打量自己的儿子,十分刺激人的自尊心,聿儿大约只能和他硬撑下去。 偶尔他还会十分不屑地评价一句:“小废物,这么多乳母喂你喂到这么大,站都不会站?” 婠婠每每一听了就要炸毛:“孩子才多大,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他这才住了嘴,能夸奖孩子几句可爱。 几个月长下来,也越发可以看出这孩子在发育成长的过程中并没有丝毫的缺陷,五感过人,反应也很灵敏,四肢有力。 他明明很聪明的。 他很喜欢婠婠这个母亲,只要婠婠出现在他身边,不论是他祖母在还是他父亲在,他都会努力只朝着婠婠一个人面前凑过去。 如果婠婠不在的话,在他父亲和祖母面前,他大约会选择祖母。 六个月的孩子,除了乳母的奶水之外,也可以再吃一些肉糜和面糜了。 他们选了个二月中旬的好日子给孩子沾肉味“开荤”。 渤海都督府的属官特意早早进献了一对厚实鲜美的熊掌来,一只熊掌快有婠婠的小脸那般大,说希望可以制成熊掌肉糜,给皇太子第一次尝肉味。 然,一贯疼爱孩子的婠婠却又觉得不好。 “孩子还小,吃点寻常之物即可。早早沾了这样的贵重东西,免得他小小身躯又承受不住,还是罢。” 她命人将那对熊掌拿去悉心烹制了,一人一只送去给太后和孟夫人用。 而后她和晏珽宗决定给聿儿吃羊肉。 在本朝来说,鸡鸭似乎太过寻常;而牛是耕种之用,轻易不能宰杀的,在皇太子身上开了随意宰杀耕牛的例儿,显着也不好。至于猪豚呢,时人又会觉得饲养过程中可能不太干净…… 所以只有羊肉更显得像个正菜样子。本朝宫内宫外的真正正宴上吃羊也是吃的最多。 让婠婠没想到的是,这碗肉糜羹竟然是晏珽宗亲手下厨做的。 做起来还略有些繁琐,先要有用细粳米磨成的米粉,掺着搅打地细腻没有丝毫颗粒感的羊肉泥,还有一些山药、南瓜的时蔬磨成泥加进去,煮了又蒸的,折腾了一上午才好,末了再淋上些许的羊尾油,虽没有加以佐料,但是闻上去还是不错的。 婠婠看着这碗盛在黄釉瓷福寿盖碗中的肉糜羹,颇为惊奇: “你亲自下厨给聿儿做肉羹?你还会做肉羹?” 皇帝接过她递来的帕子,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手。 “如何不会?” 婠婠取过羹匙自己先舀了一勺尝过:“我一直以为你对聿儿淡淡的、没什么感情。” 嗯,味道还不错,看来他倒没有想毒死孩子。 皇帝说:“男孩最不能惯着养,摔摔打打就够了。尤其他一生下来什么都有了,太顺了。我这个君父若是还在人面前疼他当个宝贝,岂不是要捧他上天?何况我不多打击打击他,以后谁还敢说他半句不好?” 这话说的,婠婠似乎也挑不出他逻辑里的什么错来,只好点头同意了。 是啊,她和太后舍不得说,奴才们没有资格说,臣下们或许不敢说、说了太子也可有可无似的不听,唯有皇帝这个君父说了,这小崽子可能才会怕。 所以现在需要立起严父的架子来,不能轻易地太过慈爱。 ——不过后来女儿出生后,他就没说过再要做严父了。大约因为女儿生的像婠婠,皇帝越发舍不得孩子掉一滴泪。那张肖似婠婠的小脸一哭,活像剜他心窝子。甚至到了六七岁皇帝还动辄抱着帝姬去哪里。 * 帝后二人带着这份肉羹去千秋宫喂孩子去了。 父亲第一次为他下厨,婠婠亲手喂他,聿儿也是很给面子的,没有丝毫的排斥这种从未尝过的食物,大口大口全都吃完了。 婠婠摸了摸他的胎发:“真乖。” 母亲她们都说,她小时候肠胃就不好,很难愿意吃东西,渐渐地喂她吃口肉都很难。她幼儿时期很排斥自己不曾吃过的东西,第一次喂她吃肉糜时,她是直接吐出来哇哇大哭的。后来换了鸡鸭鱼、牛羊猪肉的继续重新做,她也是一概照吐无误。 因为难养活,不肯吃东西,所以乳母华夫人一直给她喂养乳汁到叁岁多。 是而,也难怪婠婠的那个乳母总是一副张狂的样子,拿自己当婠婠的亲娘似的傲气着,事事想要做婠婠的主。 毕竟真真喂过了她叁四年呢。 婠婠喂过孩子吃了一整碗羊肉肉糜羹,见他似乎精力还十分的充沛,满是活力,一点儿也不想午睡,皇帝便命人取来一张虎皮铺在地上,将太子放在地上爬着。 婠婠将手中的空碗搁置到一边,也跪坐在那张硕大的虎皮上,手中拿着一只拨浪鼓儿摇晃着逗孩子一次次努力爬来自己身边,不多时便玩得母子两人都满头大汗。 她今日穿了身淡淡的藤紫色的广袖牡丹绣金凤裙,这颜色在初春午后的日光照耀下显得十分温柔和婉,衬得她愈发有了人妻人母的气韵。 他眼神微暗下来。 今晚上的剧本,不若就叫她扮演一个独自抚养孩儿的可怜母亲、为了孩子,不得不委身于他? 皇帝在一旁满目温情地看着婠婠和孩子,时不时给婠婠擦一擦额前的汗珠。婢子们剥了一盘金橘呈上来,他在婠婠身边蹲下,一瓣一瓣地喂到她口中。 婠婠边囫囵吞下他的投喂,一边还是和聿儿玩着,吃了几口后才回过了神来,向他展颜一笑,“你也拿我当孩子喂呀?” “不是说了么,你是我的大女儿。” 婠婠哼哼冷笑了下。 忽然想起来,她总觉得他在自己身边很粘人,也常说些下流的话故意逗她,可是似乎他只会在自己面前是这个样子。 在其他任何人的面前,元武皇帝都是那般不苟言笑又不近人情的。 明明前几日他在马场里看着那些战马的时候,眼神是那样的冰冷又嗜杀,可是对她和聿儿时,他总是最温柔没有脾气的。 她才刚笑完,那边就来了个嬷嬷进来,原来是云芝来了。 “太后今日午睡得早,没想陛下和娘娘这会过来看望太子……” 她连忙直起身,一手在他背后挠了下示意他闭嘴。 这样不叁不四的话,要是真让宫里的这些老人听见了,人家还不知心里怎么想他们呢。 聿儿哼哧哼哧地来回爬着,有些馋馋地望着被喂到母亲口中的金橘。 婠婠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不能吃。” 更晚些时候的下午时分,程酂的夫人、太后的娘家表侄女陶知滢姑娘和淀阳郡君一道入宫闲坐。 知滢的肚子已经五个月大了,而且她的孩子养得似乎还更大,越发显得她纤纤身段挺着这个肚子十分吃力可怜。 婠婠连忙请她坐下,还细心地让婢子在她的椅背上也垫上柔软的兔毛靠垫。 太后也说:“你快别跪了,有身子的人最大,心意我领了,快些坐下吧。” 随她一起来的漪娴亦上前扶着她的腰身叫她坐下。 所有人都拿她当个宝贝似的磕不得碰不得,可是知滢自己动弹蹦跳起来反而十分随心所欲,似乎一点也没被这个肚子给累着。 太后还责怪说:“程酂和家里的老媪婢子们可是照顾你不尽心?怎么叫你把肚子养得这样大?多伤女子的身呐。 ——你看皇后,她怀聿儿时,我便不让人给她吃太多,太子生下来还不到六斤,皇后生得多顺利。这生完了,也看不出一丝走了样。” 知滢羞怯地低头笑了笑:“多谢姑母关怀。不是程酂待我不好……是,是女医们说,我腹中是双生子。”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 毕竟双生子还是很少见的。 太后又问她可当真,知滢还说,现下两个胎儿的四只小手就撑在她的肚皮上,都能摸到呢。 她亲解了身上氅衣的两颗扣子,连婠婠也不禁好奇地走到她身边摸了摸,漪娴也去摸了摸她的肚皮,果真是四只小手。 皇后和太后都叮嘱她可要好生养着自己的身子,一定母子平安地把这双生子生下来。 说了会话,她和漪娴也就各自回去了。 只婠婠瞧见漪娴垂眸之时,美目中还是不经意间溢出几丝忧伤艳羡的神色来。 她心中为她感到难过,可是实在又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来解决她的烦恼。 她知道徐侯和她很恩爱,夜夜同宿,夫妻感情好得不得了。 可是偏偏就是没有孩子。 大约,也只能顺其自然吧,子嗣这些东西,都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 之后的几个月中,在宫里的日子,也是在这样的琐碎和温馨平静中度过的。 但是婠婠对此感到十分的满足。 每隔一两个月,她倒是都会收到瓷瓷兰寄来的一封信。 不是国书,而是她们两人之间的私人来往信件。 瓷瓷兰之前还和她说起一件事,说她的那个王叔,带着自己心腹的八百勇士和马匹跑了!她找他许久都没能找到。 婠婠以为她是有所暗示,和晏珽宗商议说过之后,亦和她保证地说道,若是曳迩王逃到了他们魏室境内,一经被人发现,绝不姑息,一定将他五花大绑地活着送回喇子墨国去。 这一年,是瓷瓷兰的年号神烈二年。 不过叁月份的时候,瓷瓷兰又回信说,她倒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随口和婠婠这个好友抱怨一番。 而且她能猜到其木雄恩大概跑去了哪里。 阊达突厥王帐,乙海可汗,阿那哥齐处。 ——这么远啊,婠婠也爱莫能助,只能祝她早日把人抓回来。 到了这年的六月,边关云州又传来了不大好的消息。 云州处的屯军也是晏珽宗昔日的心腹方上凛方侯驻扎管辖的。 不过这位方侯还不到而立之年,年轻气盛,处理问题的经验似乎并不是很足。 云州是魏室的边境地区,那一道城门相隔的关外,就是阊达人的地盘了。胡汉之间,时常掀起的矛盾和冲突也由此而来,许多大大小小的战事都是双方借口两国百姓之间的丁点摩擦而兴起的。 为何百姓之间能有摩擦纠纷? 因为这种边关地区都设立了互市贸易的“合市”或者“榷场”,得到出入关许可的两国百姓在这些地方来往频繁。 你卖我瓷器茶叶,我卖你兽皮宝石,因为大抵没有统一的货币,只能靠以物换物来完成,中间的纠纷就很多。 别说两国商人之间贸易了,就是本国之内的行商做贾,坑起人来都不少的。 但是坑自己人,是这商人“奸”,坑起外人来,那说法可就有得是了,是可以闹成两国邦交的大事的。 互市贸易之时一旦出现纠纷,两国百姓都各自叫嚣着要自家的官府来撑腰。 起先两年阊达突厥四分五裂、而魏室却有了年轻勇武君主即位之时,魏室商人便略张狂些,仗着阊达人都“国无主君”“国之不国”了,卖他们的东西就贵些,反正他们背后也没人撑腰,那阊达王汗连自己的汗位都保不住呢,谁有空管他们这些商人的死活。 如今乙海可汗一统阊达各部,阊达商人气焰也要高涨起来,动辄叫嚣要告诉他们大汗给他们做主。 反正彼此都秉承着占不到便宜就是吃亏的原则。 ——也不能说胡人的品行低劣或是中原人更加奸诈,关系到真金白银的利益了,人性都不过如此罢了。 云州各地多有位高权重的官吏们驻守,武将守城门,文官忙着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大小琐事,调节纠纷,彼此互相分工,各得其所。 但是早两年,年纪大的那批文官都相继致仕了,朝廷一时间也没想起来再派新人过来,只剩下方上凛这个武将在这守着,诸事皆归他管。 这下好了…… 方将军的处理方式十分简单粗暴:那就是理所当然地向着自家人。 譬如说,胡人行商之时耍奸、货物缺斤少两被人告发,他就杖四十;而汉人做了这样的事情就杖二十。 向着自己人当然是个极好的品德,可是你得别让别人看出来、别落人口实啊…… 现在闹得自己惹火烧身,关外商人连连抗议,要求魏室给个说法,有说要撤掉方上凛,还有甚者叫嚣着必须杀了他。 云州必须换别人来管。 婠婠在皇邕楼里还和晏珽宗一起商议这事: “咱们当然不能为了阊达人的叫嚣就罢了方上凛的官,更别说杀他了,这不是、这不是咱们失心疯了么!可他到底年轻,这样多的事情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忙中出错,也是有的。 ——潘太师?我看他倒更老成历练,心思细腻,或许可以……” 晏珽宗摇头:“潘太师从未处理过边境之事,何况一则他年高,二则他——他也没那个本事和脾气,同胡人拉拉扯扯协商琐事。这不是要他的老命么。” 他提笔写下一个人名来:张垚佑。 “如今河西太平安宁,他在那守着屯军,闲着也是闲着。把他调去云州,授云州大都督之职,改方上凛为云州兵马指挥使,依然叫他在那待着吧。” 张大将军倒的确是个人才。 文武全能型的人才。 虽说是武将世家出身,但是文官们能处理的东西,他一样能干得好。 皇帝调了张将军去云州,特意准许他带上儿女妻眷随行,大约是要让他常驻那里。 因张将军再升云州大都督,所以皇帝让婠婠和太后筹备着去办,给将军夫人也加封一层诰命,选个好听的诰命封号。 婠婠这才知道张将军的大小家中事。她对这位张将军的印象还不错,还有一桩原因,就是张将军的私德也不错,据说身边从未纳过妾室通房侍奉,只有将军夫人一个人,膝下一子一女,女儿听说是抱养的,唯一的一子也是这位将军夫人所生的。 不过晏珽宗事后告诉她,这位将军夫人其实是二嫁之身,还是他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抢来的?从哪抢……” “文寿叁年,先前齐王部下的那些手握兵权的武将们一个个被人清算夺权,张垚佑是那时早早倒向你爹爹,所以发了家,才逐渐被重用的。那位将军夫人,就是他从齐王心腹武将手里抢的。因为那人被你爹爹杀了。只留下无辜妻、女。” 婠婠慢慢张大了嘴:“妻、女?” 他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所谓抱养的那个女儿,其实是他妻子和前夫所生…… 那张将军还宝贝成这样? “我记得他从前也不是没被人弹劾过,唯一一次被人弹劾,就是因为有人说他嫁女儿的嫁妆太丰厚了,恐怕来路不正,是否有挪用军饷之嫌?我爹爹倒是一笑而过,也没放在心上。可是他那时在我母亲面前随口一提,我倒记住了。” 她沉思许久后,十分严肃地评价了一番:“难怪这群人能和你混到一起去,原来都是一路人。张将军那般宝贝夫人和前夫之女,贴上那样一份丰厚的嫁妆嫁女,徐侯也对漪娴前头没生下的那个女儿视如己出,将那可怜的孩子风光葬了。做到这个份上,也是难得。” 不过张将军做事毕竟不光彩,抢人妻女,她还是不太好评价。 晏珽宗更加严肃地否认: “我可没那般无能。若是我,我就绝对不会叫你和旁人有孩子。” 婠婠弯了弯眼睛一笑:“那我要是真的有了呢?你要把它杀了?” “你要是真的有……那就是我的亲生孩子。谁敢说它是你跟旁人生的,我杀那人就是。” 她扑哧一笑。 “再过一两个月,就是聿儿的周岁了。咱们在哪办?” 218:皇太子周岁 l ashuwu.c om 在聿儿的周岁之前,七月中还有七夕节。 这一年皇帝依旧带着婠婠在外面游乐,彻夜不归,纵享盛世太平美景。 去年七夕时,婠婠怀着聿儿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皇帝就没敢带她出去放烟火玩,怕烟火的爆响惊扰了她即将临盆的身体。 但是今年他又继续为婠婠放烟花了。 这是一朵巨大的莲花形状的烟花,在咻地一声蹿上高空之后,在浓墨的黑夜中层层迭迭地绽放了开来,莲花的朵朵花瓣亦相继展现出自己的颜色。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5 2yzw.com 而婠婠是时正站在魏都最高的一层酒楼包厢的窗前。 她站在高楼上看着窗外的烟火盛景,而皇帝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腰肢,低头专心地看着她的面容和表情。 荧紫的莲花花瓣在空中迅速绽放、掉落,她水波潋滟地眸中亦倒映出了莲花的形状。 烟火在她细腻的侧颜上打下一层淡淡的光,在那一瞬间,她面上细小的绒毛都可以被他看清。 婠婠看完后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一支比那年的射月之箭还要大,还要漂亮。麟舟,我喜欢的。” 皇帝淡笑:“你喜欢就好。” 其实这些烟火他早已私下命人调试了数遍,而且每一次他都亲自去看过试过的,为了防止早早放出来让她没了新鲜感,他经常是白日里偷偷溜去京郊极远的地方试放这些烟花的效果。 只为了能让她今夜满意。 “婠婠,咱们往后日夜相守,永世不分离,一定会比牛郎织女还要美满幸福百倍。” 七月中,知滢的孩子也平安生了下来,是一对女孩儿,程酂高兴地不得了,说自己是得了双珠。 婠婠后来听起漪娴说,程酂他给知滢在外头的珠宝匠人那里定制了一顶明珠凤冠儿,凤冠左右各有一条垂下来的流苏,流苏顶端镶嵌着近乎有鹌鹑蛋大的淡紫色明珠,漂亮得不得了,寓意“明珠双好”。 知滢在两个孩子满月那日戴着这顶冠儿见客,衬得她气色极好,雍容无边,在内帏女眷之间亦传成了一段佳话,不知惹多少人艳羡不已。 婠婠心中也是羡慕的,不知自己何时还能有个女儿。 六月末,婠婠的嫂嫂镇西王妃杨娘娘生下了第二子,王爷取名为“章”,派王府属官进京向太后帝后报喜。 八月,属官抵京。 太后听闻王妃母子平安,心中很高兴,但是又一再叮嘱三四年之内别叫她再生了,千万养好身体再说。 是以很多年中,璟宗王爷的养女崇清帝姬都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因为稀有,越发在家中受尽了千万般的珍惜呵护。 这一年里,似乎许多她从前的朋友、玩伴,亦或是同龄人,都过上了这样平静的生活。 大家都在渐渐长大成人,成为人母,从晚辈变成来日下一代的长辈。 太子聿的周岁宴,婠婠决定设在如意殿。 起先她还和晏珽宗商量过什么时候把聿儿接回来自己带一段时间,晏珽宗一开始也说到孩子七八个月大好带的时候可以接回来。 但是婠婠看她母亲的架势,似乎真的不打算把孩子还给她了。 太子聿都已经一周岁了,他祖母疼得紧,祖孙俩待在千秋宫里自在又得趣,日子也有了盼头。 婠婠提出几次想接回孩子,母亲反倒说:“两年三年,你自己再生了一个,想怎么带我又不去管你。你母亲年纪渐长,膝下亲子又不在,只得了这一孙让我享享天伦,你还这般小气舍不得……” “再者,你跟他私下关起殿门来怎么闹的疯的,你当我真真儿一点不知道?我不是也没多罗嗦你一句?我只不想管你而已!” 她面上一红,又只好不敢说什么了。 晏珽宗也说,反正孩子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每天都去见的,何必一定要接回来。 每隔十日带着聿儿去南江王府里看孟夫人的时候,婠婠能看出来孟夫人也很舍不得孩子,似乎是想请求婠婠将孩子留在她身边待一阵的,只是她怕打搅了婠婠的正常生活,没好意思说出来。 聿儿周岁时,自然是有抓周礼的。 太后取出自己收藏的一卷《史记》,婠婠拿了支狼毫笔,底下的宗亲们也贡献了不少的小玩意,皇帝则拿来自己从前随身所用的一把佩剑让人放过去。 婠婠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你不知道那剑有多重?孩子怎么可能拿的动?故意折腾你儿子是不是?” 捧着剑过去的太监都险些直不起腰来。 聿儿一岁时,已经可以简单流畅地叫出“阿娘”“太娘娘”和“父亲”了。 都中时人习惯唤祖母也称“娘娘”,因为太后身份更尊贵,婠婠就教他私下亲昵时唤自己祖母为“太娘娘”,聿儿见了孟夫人也学会了喊“太娘娘 ”。 不过在外人面前肯定还是要叫“祖母”的。 聿儿现在在自己着急地时候已经可以使劲发力站起来小走两步了,爬得也更加地顺畅。 等太子被人放在铺了红绸的地上爬了一圈时,虽然他对其他的东西也很感兴趣,但是还是毫不犹豫地抓起了祖母的书和母亲的笔,犹豫了片刻,又想去拖动他父亲的那把剑。 但他当然是拖不动的,真真使出吃奶的劲也推不动分毫。 皇帝面上渐有玩味之意,懒懒地靠坐在龙椅上看着他儿子着急。 太后就心疼了,忙去唤嬷嬷们:“太子已经抓了东西,就将他抱回来吧!” 然而让婠婠惊讶的是,见自己拽不动那把剑后,聿儿很快就改变了策略,抠下了剑柄上挂着的流苏塞到自己怀里。 晏珽宗蓦然坐直了身子,神色有些焦急地低骂了一句:“这兔崽子。” 那流苏是多年前婠婠亲手为他挂上的、送他的礼物。 当年杀燕郡王时,他就是用的这把剑。 那年端午夜,他强迫婠婠和他同房、夺走婠婠的初夜之前,他也曾用这把剑的剑锋挑起她的下巴亵弄她。 这流苏他珍惜非常——因为和婠婠从前关系最僵硬的那段时间里,她几乎没有送过他任何东西。 所以这条流苏自挂上之后他就不曾取下过一次,如今却被这小兔崽子轻而易举地拔了下来。 聿儿抱着东西跌跌撞撞地奔向他祖母,太后爱若珍宝地将他抱在怀中好一顿疼惜。 臣下们连声恭祝说太子日后定有“文治武功”之才云云,如意殿内一片喧嚣热闹。 所有人都很高兴,唯独皇帝自己的面色就快挂不住了。 婠婠嘲笑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谁让你自己不存好心,偏要逗他,如今自食恶果。” 聿儿的周岁宴结束之后,皇帝连忙去要来那条流苏,好在系带处没被这兔崽子扯断,只是有些松散了,婠婠将它重新扎紧,系了一个同心结,又把它扣回了原来的地方。 皇帝还有些闷闷不乐,婠婠喊他过来看:“我当年给你系的结就是随手打的,现在这个和以前的不一样呢,是同心结。” 他这才被她重新哄好,眼中又有了笑意。 系完这个结后,婠婠在窗边的靠椅上坐了下来,抚了抚平坦的腹部,还不禁感慨。 “去年的这个时候,聿儿在我肚子里都还没发动呢。如今他就已经一岁了。 他会爬、会走、会说话,会叫我母亲、叫你父亲。我怎么觉得日子过得这般快呢。 哪日,他一转眼三四岁了,十来岁了,再到日后成家立业,是不是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有了孩子之后,就觉得时光的流逝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皇帝也有些慨然:“是啊,咱们成婚已经两年出头了。可我却觉得日子还是太短,太短。我还等着与你成婚十二载、二十载、四十载的时候呢。” 婚后四十年并没有很快来到,但是聿儿的三岁生辰转瞬即至。 ——那是元武五年的八月。 番外提前建设篇(1):嫡妹X庶兄(小肉) 腊月的雪纷纷扬扬地往下飘着,似乎就没有哪日是止住过的。 晋国公回府的时候,忽地从袖中掏出一串糖葫芦儿,命家中婢子送给她去。 “晋国夫人才刚回来,她从前住的院子,我是早命人收拾过的,去问问她还住得习惯么?” 这婢子连忙奉承家主说道:“如何能不习惯,这金茶玉饭的,都是公爷的心意。姑娘再没有不喜欢的意思了。” 一片雪花飘到这婢子的睫毛上,她又压低了声音,“何况这样的天儿,若不是公爷在圣上跟前求情,将姑娘接回来,如今咱们姑娘只怕还和那谢家流放在路上呢,不知要吃多少的苦儿。哪得如今这般安稳的日子?” 面对这婢子的奉承,晋国公也只是淡然一笑:“告诉她,我晚间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亲自去看望她。” 婢子应下后,就执着这串糖葫芦去了葳蕤院。 晋国夫人和离回娘家之后的院子。 晋国公、晋国夫人,听起来活像是一对夫妻。 不过……实际上这位晋国夫人并不是晋国公的夫人,而是他嫡出的小妹妹。 晋国夫人的诰命,是她的庶兄亲自为她求来的。 因为在本朝,男子建功立业之后,他家中的女眷可以得到的诰命并不一定只能封给妻子。 若是母亲还在,就可以越过妻子先封母亲;若是母亲妻子都不在,膝下唯有女儿,也可以降级封给他们的女儿。 甚至封给舅母、姨母、婶母等情况,都是存在的。 还有一种情况是这妻子实在太“贤良”了,主动提出把封赏让给丈夫的姐妹,自己不要,朝廷也是接受的。 而晋国夫人这个诰命的由来,就属于封给了当事人妹妹的案例。 不过晋国公没有妻子去让,这是晋国公自己去圣上跟前求来的。 圣上当时还笑问:“就不怕你来日的妻子吃醋生气了?” 晋国公答曰:“来日之事暂且不提,臣只想现在多弥补妹妹。” * 婢子踏入了这间极尽富丽奢华的金丝窟,只见主院内热热地烧着昂贵的银丝碳,虽然是寒冬里,却暖如盛春。 而晋国夫人正面带忧愁地坐在窗下想着心事,看上去心情并不快活。 生得却是那般清贵冷艳的美人儿,偏偏这样的变故遭在她身上,想来她确实几日之内很难接受吧? 婢子茵娘将那串糖葫芦递给她:“这是我们公爷今儿在宫里下值回来,特意给姑娘带的,姑娘快尝尝吧。公爷是惦记着姑娘从小就爱吃这些。” “……他给我买的?” 晋国夫人从前在家中,乳名小字叫婠婠。 婠婠犹豫着不肯去接茵娘递来的东西,茵娘还催呢:“姑娘快吃吧,公爷说见姑娘这几日胃口不快,所以吃点山楂给姑娘开开胃的。这屋里头暖和,姑娘再不吃,仔细冰糖化了,糖水滴下来脏了您的衣裳。” 婠婠姑娘这才接过,乏味地咬了一口。 见她吃了,茵娘就笑:“公爷叫姑娘在这家里好生住着,他晚间还回来看望姑娘的。” 闻言,婠婠的脸色却蓦然变了。 他要来看她? 为何现在不来,偏偏选在晚上? 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婢子略站了片刻,见婠婠姑娘不想说话,她自个也就退下了。 刚一掀开门帘出去,外头的寒气劈头盖脸地就袭了过来,吹得茵娘浑身一阵哆嗦,在葳蕤院主院里的捂着的热气也全都跑了。 她回头望了眼那温暖的主院,不由得想起过往二十来年的所有事情。 这晏家本就是本朝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而姑娘和晋国公这一支,恰好是二房的,血脉也还算很近。 婠婠姑娘,原来就是家里的嫡长女,又得老太太宠爱,自幼尊贵体面得宠,谁都不敢轻视了葳蕤院半分。 原是她的生母,就是老爷的原配妻子,老太太的娘家嫡亲侄女儿,只可惜命薄,嫁过来两三年,生下婠婠姑娘就去了。 老太太心疼侄女儿,更心疼这个小孙女,就将她抱来亲自养着,这些年跟着老太太,宫里的多少贵人主子婠姑娘也不是没见过的。 婠姑娘生得好,又有才学,本是整个洛阳有名的才女美人儿。 所以就连长房那边的公子千金都不敢得罪了婠婠姑娘。 而两年妻丧过去之后,老爷又新娶了别的妇人进来为继室,另外生养了其他的嫡子们,暂且不提了。 只不过继母和弟弟们待婠姑娘也是极恭敬客气的。 不过——那位如今的家主晋国公晏麟州,不仅是二房的人,而且还是庶子,是婢子生养的。 他生在老爷还未娶妻之前,是屋里一个略有些姿色的丫鬟,想着要在正妻入府之前站稳脚跟,使了手段生下来的庶长子。 为此,老太太十分厌恶他们母子,觉得这个庶长子的存在十分不体面。 早前老爷还是略疼过他几分的,取名也很重视,叫“麟州”呢,但是男人的花言巧语哪能真的一辈子当饭吃。 一是有老太太和继妻金氏里外挑拨抱怨说这庶长子的不好,二是身边又有了年轻娇艳的新妻和美妾,三则他其他的嫡子庶子们接连出生,对于这个生不逢时的庶长子,他也就很少过问了。 是以很多年的时光里,这庶长子在晏家都是一个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处境。 又过去数年后,婠姑娘长大成人了。 老太太对婠姑娘的婚事精挑细选,一万个放在心上,给她选了自己昔年手帕交女眷的孙子,谢家的嫡长子。 这谢家也是和晏家一样的世家大族,而且还是宫里谢太后的娘家,新帝陛下的母族,圣眷浓厚着呢。 婠姑娘嫁过去,就是来日的家族主母,一家宗妇,她所生的嫡长子,也会继承整个谢家的家产。 而那谢公子,更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清冷贵公子,婠姑娘自己见过,也喜欢。 这般说定后,老太太哭着留婠姑娘到了十八岁,然后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嫁了出去。 至于那个无人过问的庶长子,据说被老爷送到北地从军、自谋生计去了。 是死是活,家里头好些年也没个消息。 谁料想,天下就真真儿是有这样风水轮转的故事。 那新帝,忽然暴毙驾崩了! 说是叫宠妃给毒死的。而这位宠妃,是藩王冀王送来的人。 新帝一死,他的手足兄弟冀王立刻起兵造反,不到一月的功夫,北地叛军就打到了国都洛阳城下。 叛军首领,是那个去了北地多年的晏麟州。 后面的故事发展就很简单了。 冀王登基成为新帝,大封功臣。 他的心腹将领晏麟州就被封为晋国公、北都大都督,在新帝冀王的默许之下成为了整个晏家的家主,说一不二,掌握着整个晏家所有人的生死大权。 而新帝上位之后盘算着料理前一位兄弟在位时的亲信臣官和家族势力,谢家,也就第一个被开了刀。 谢家家主和其他有重要官职在身的男子被杀,阖族流放,覆灭。 按例,嫁到谢家为宗妇的婠姑娘,也是要在流放之列的。 但是她的兄长亲自去皇帝跟前求了恩典,竟然叫她和那谢公子和离了,把她直接带回了娘家,还说要养她一辈子…… * 冬日天昏黑地极快。 不多时,就到了一片夜幕笼罩的时候了。 晋国公踏足了他妹妹的葳蕤院,推门而入。 屋内并不显得昏暗,因为晋国公命人拿了许多珍贵的夜明珠镶嵌在烛台上以作照明之用。 婠婠腾地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已经这么晚了。她还没有更衣洗漱、卸下发髻。 想来心里头也隐隐有了些不安的意思,知道自己可能就要面对什么。 晏麟州散漫地解下身上的氅衣丢到一边的狐皮地毯上,闲庭信步般一步步走向她。 “妹妹回来这几日,可还住得习惯?” 床榻边的美人儿感受到兄长袭来的压迫感,下意识想要后退,可她已经站在了床边上退无可退了。 只能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多谢兄长的照拂,我一切都好。” 砰。 她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晏麟州揽住了她的腰,搂她在床边坐下。 这般亲昵自然的动作,宛如他们是夫妻爱侣一般。 婠婠浑身僵硬,却不敢拒绝他分毫。 男人粗粒带着薄茧的手指滑过她白皙如凝脂的姣好容颜,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妹妹瘦了。气色也不如从前好。连带着……和哥哥都不亲近了。” 他的指腹在她面上流连,婠婠渐渐发起抖来。 “我没有……” “没有什么?”他轻笑。 “公爷。” 婠婠猛地一把使劲推开了他,慌不择路地后退数步。 “天色已晚,公爷明早还要朝会。不若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个称呼让男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婠婠,你叫我什么?” “公爷……” 她还是这样不知好歹,他怒极反笑,径直就要拂袖而去似的, “我明日确实还要去朝会,要和皇帝商议谢家的谋逆之罪是否还要再审、重判,把我那可怜的妹婿腰斩了,也说不一定啊。” “清哲!” 婠婠下意识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谢清哲,她的夫婿。 被迫和离了的前夫。 听到她叫那人的名字如此亲昵,背对着她的男人眸中杀意更浓。 他是“清哲”,而自己却只是她口中的“公爷”。 亲疏如此分明。 婠婠呆呆愣在原地片刻,却见那人确实是要走了,被她气走的。 她恍恍惚惚地知道他想要什么。于是便追上去抱住了他精壮地腰身。 “哥哥……” “哥哥,留下来,好不好?” “留下来看看妹妹,好吗?” 如此,他眸中才渐有了些笑意,回身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了那张柔软的床榻上。 兄长俯身压下,指尖依次解开她衣襟的系扣。 “多年不见妹妹,让哥哥来看看你瘦了没有,嗯?” 骤然遭受如此侮辱,婠婠说不出话来,只能闭上眼睛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华美的裙裳被他很快一件件剥下,露出了内里她柔软白嫩的曼妙身躯。 和他赤诚相见。 婠婠的身子顺从地躺在他身下,脸却埋进了枕头里,仍由泪水无声地滚落。 “真瘦了,料想你那畜生前夫没有照顾好你。” 他用手掌量了量她的纤腰,又忽然握住了她两条纤纤细腿,猛地将她的双腿分开。 “腿也瘦了好些。” 最柔美私密的地方,也终于彻底暴露在他面前了。 婠婠以手捂面,越发无法自控地哭得声音越来越大。 偏偏那男人还凑到了她腿心间仔细去看,又以手指拨弄亵玩她紧闭的花瓣肉唇。 甚至还闯入了她浅浅的幽谷之中。 她是自幼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孩儿,哪里遇到过这样孟浪不堪的事情。 便是……便是从前和自己的丈夫,也没有这般的。 和谢清哲行房时,他都会用丝被遮住她的身体,也从不过分亵玩她的私密之处,对她呵护有加,礼遇备至。 夫妻情事,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十日一回,是谢家祖上定下的规矩,教导子孙不得贪欢损伤身子的。 在床笫之间,她也没有太多的经验。 崩溃之中,她几乎要流尽这一生的泪。 晏麟州俯身亲吻了她。 亲吻的她那处……娇嫩不堪蹉蹂之处。 他有力的唇舌分开了她的两瓣花瓣,渐次探到更内里去撩拨她。 婠婠那处生得极漂亮,颜色也粉嫩可爱,如一只羞羞绽放的花儿。 那也是她体香最浓郁之处,散发着诱人的腥甜香气。 纵然心理百般抗拒这样有违人伦之事,可是身子的本能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 娇娇的红豆,如蚌肉中的一颗小珠,羞怯地探出了头来。 在他的玩弄下,她丢了身子,泄出一滩清亮的水液来,尽数入了他的口。 他倒也不嫌弃,如饮琼浆玉露般吞了个干净。 知道自己出了丑,婠婠的身子在高潮余韵之中震颤,眼泪却落个不停。 她背叛了清哲。背叛了和夫君的情意。 她不贞了,被自己的兄长侮辱了身子。 可是,分明更侮辱的事情还在后头。 见她的穴儿被玩弄地软糯濡湿,适宜被人侵犯了,兄长便跪在她双腿之间掏出了自己骇人的物什。 那物生得极丑,是而婠婠觉得骇人。 但又是极粗硕坚硬的。 他挺腰将自己的性器送到婠婠柔软如白兔的胸乳前蹭了蹭,又递到她唇边,含笑问道: “妹妹要不要亲一亲?” 婠婠偏头避过去了。 他也不恼,只叹了声“果真是个水多的浪货”,而后就把自己抵在了她嫣红又湿润糯糯的花唇间。 一声招呼都不打地挺腰送入。 婠婠难以自抑地惊呼了声,可是吟叫出来的那把嗓子偏偏那般妩媚动人。 只一下,就被男人肏酥了身子。 里头紧致如处子一般。 她兄长一面欲罢不能地来回抽送进出,一边还逼问她:“怎么跟个雏儿似的?那姓谢的不是个男人是不是?是不是叫你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 “吃不下?如何能吃不下?哥哥不是早就叫人给你送了糖山楂开胃了么。” 婠婠起先并不想回答他。 但是他以一种折磨的方式折腾着她的身子,她渐渐吃不住了,才咬牙回答。 “他不是……他无能、不中用,万分之一也比不上哥哥……” “只有哥哥的……只有哥哥的肉棒,才肏到我身子里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而身上的男人也终于在她的刺激下泄出了一滩浓精。 灼热,污浊,浓厚,量又极大。 全都弄在她身子的最深处。 他埋了许久不愿抽出,还爱怜地抚着婠婠的肚皮:“把哥哥的种子都吃下了,来日给哥哥生个宝宝好不好?定要和你一般可爱的女儿。” 婠婠嫌恶地避开。 他默了良久,那处又渐有抬头之势。 “——偏要讨罚酒吃,我也不惯着你。” 于是又是一整夜的折辱肏弄,存心用尽手段玩得那美人儿第二日都下不了床一般。 翌日清晨,他临走前还取来一枚小巧的玉棒塞入美人快被玩坏的穴内,又叮嘱婢子: “叫她含着,无我应准,不许取下。否则后果自负。” 这是逼着美人儿要含他的精了。 说罢,他便起身去了朝会。 * 他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婠婠才恍惚地从睡梦中惊醒。 “这是什么时候了?” 萃霜恭敬地答道:“快到晌午了,娘娘。” 婠婠疲倦地扶额:“给本宫梳洗更衣,本宫下午去太后宫里看看聿儿。” 219:元武五年,八月 元武五年,亦是婠婠过得极幸福的一年。 婚后数载,他待她日复一日的恩爱疼宠不输从前,甚至一日胜过一日,让她被人精心浇灌得格外明艳动人。 风华更甚。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生过病了,身子也养得更甚从前的康健。人也活泼了不少。 多半是被他养着的功劳。 同样的在这年夏末,她大哥哥大嫂嫂也回京朝觐了。 镇西王带来了崇清帝姬,但是两个儿子还太小了,都不到五岁,恐车马颠簸,小儿承受不住,也就没有带回来。说是等大些了、过几年再送来。 藩王在外需要定时按期朝觐,也是古来都有的规矩。 时隔数年后,太后再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好一番涕泪横流,一家子守在一块好生哭了一场的。 从前自己的一儿一女都在身边时,太后在心中还无法衡量她最爱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如今女儿给她生了孙子,太子聿养在她身边多年,已经变成她如今最在乎的晚辈,一双儿女都要往后靠了。 所以仔细说起来,她倒也没那么放不下长子璟宗。 她现在最爱的是聿儿,聿儿比儿子重要,也比女儿重要。 尤其儿子大了,根本没那么需要母亲。 璟宗面对哭得老泪纵横的母亲,甚至还有些感到尴尬和手足无措,一个劲地安慰她说: “儿子不在,原有五弟……陛下守在母亲身边尽孝,母亲何必这样牵挂儿子。” 太后哭过了一场,见他还是那副壮壮的样子,想来这几年没受过罪,心事了了,也就懒得再问他。 她又问王妃杨氏:“王爷这几年待你还好吧?可没给了你气受?接连生下实儿和章儿,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王妃笑着说一切都好,说王爷对她爱敬有加,他们夫妻是十分恩爱和睦的。 问过了儿子儿媳,太后又看向崇清帝姬柔宁,问她这几年在河西过得怎么样云云。 柔宁今年十二岁整了,也要出落成大姑娘,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所以她这趟回京,想来以后不会再回河西了。 按照太后给她的安排,以后她都会在宫中住下,被太后和皇后亲自养育教导。 等她略大了,过了三四年,她们会认认真真地为她寻一门最好的亲事,让她嫁在京中,留在她们身边,从此享受安稳的荣华富贵。 婠婠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 私下里,她那个迟钝了一生的兄长总算说出了平生第一句聪明话。 他问太后:“五弟的皇后,她是不是就是我的圣懿妹妹?” 毕竟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兄妹,若是这都认不出来,也真是瞎了眼了。 太后叹了口气,没说话,默认了。 璟宗了然地点了点头,脸色竟然格外的平静, “聿儿聪慧可爱,颇有储君风范,想来对孩子没什么影响。” 这些年虽然都是被他祖母养着,但是太后还真没有溺爱过孙儿,更没有叫他被养得无能不中用。 聿儿三岁时,便有垂拱殿当值的学士们过来教导皇太子简单地开蒙习字,暂且教他的都是些简单、常见的字眼。 太子学得都很快,一般三日的时间他就可以牢牢记住几个字了,甚至还能背下一两段通俗易懂的文章段落。 他才三岁啊。 璟宗以为圣懿妹妹和皇帝也是亲兄妹,以为他们是真的血脉乱伦生下的孩子。 不过既然孩子不受影响,母亲身边又有女儿尽孝,他多一个字都没说。 一家子热热闹闹,直到了八月,将要给太子聿过三岁的生辰。 能健健康康地过到了三岁,意味着这孩子又跨过了一个坎。 终归是上苍眷顾的。 而且……也意味着婠婠过了产后三年,可以思考着何时再要一个女孩儿的事情了。 * 八月初的时候,一直以来贴身照顾皇后的女医吏薛娴又来向皇后复命请安。 带来了现在坊市之间刊印的《女医》书一卷。 这是这些年里在皇后主持之下,宫里宫外精通女科疾病的医者们联袂编写的。 自从自己也生过孩子之后,婠婠便深知女子怀孕生产的不易。她怀孕时屡屡折腾,状况百出,还不是因为有举国各地经验娴熟的接生嬷嬷和医女们照顾,才让她顺顺利利、母子平安地生下孩子。 可是她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因为她命好,托生了一个好胎而已。 寻常百姓之家的女子有妊,恐怕整个孕期都没有闲钱和闲工夫去请一次平安脉,生完孩子之后也不会有人来给她们护理、调养身体。 薛娴还告诉她说:“臣自小长于民间,见过许多妇人明明是平安生下孩子的,可是三日五日、十来日之后也会猝然过世。幼时不明白,长大后后知后觉地晓得了,大约是产后的恶露、感染和血崩无人过问,产妇们在被窝里捂上了十来日,也就不中用了。 ——能光在被窝里捂着的,还是命好的。多少人刚生完孩子还要下地干活、操持家务,亦数不上来呢。” 她又说,“娘娘您知道么,更有一宗叫人听了心酸的,是时人百姓都说女子月中的病症是秽疾,什么恶露之类都是极脏污的秽物。所以女子们不敢请医者来贴身照看,医者们若是男子,大多也不愿近她们的身。了不得是驴头不对马嘴地开上两幅安神汤补汤,喝了之后是死是活也无人在意。 而且,多少人糊里糊涂被爹娘嫁了、到婆家生儿育女的人,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照养自己。” 婠婠听了之后许久都抑抑地喘不过气来。 后来她便自己从小金库中掏出银钱,请来许多颇有经验的医者们编撰《女医》之书,将女子月事里、怀孕分娩时可能出现的各种大小毛病以及处理应对方法都写在上面,语言文字尽可能做到通俗易懂简洁明了。 后来刊行在书肆之中贩卖,价格也压得比同类的书籍要低上许多。 虽则普通读书人家的女子可以买来看一看,但因为婠婠知道请不起医者照看的民间百姓更不可能真的买齐了书,所以这些书,皇帝是硬性下诏要求那些所谓的“乡绅”“里正”“村老”家中必须备齐两卷以上,供村中人无偿借阅翻看。 这些里正村老们平日在村中都是什么德高望重之辈,在哪都摆着架子受人尊敬,每逢年节时所收的好酒好肉都不知几许,何况叫他们都必须买书呢。 在皇后的要求之下,皇帝几年前还曾发布诏令,鼓励民间女子学医,并且倘若有妇人专职接生之事的,即民间所称的“产婆”,只要每年按照规定接生了多少的婴儿,就可以免去她这一年要交的所有的人头税。 她想,她总可以为别人做些什么的。 * 聿儿的三岁生辰,婠婠并没有给他过得太隆重正式,宫宴的规格也没有太过奢侈。 不过晏珽宗亲自下厨给儿子做了一小碗的长寿面,叫孩子吃了。 他生辰当日,晏珽宗和婠婠带着孩子去京郊处最高的一座山上登高望远,一家三口一起看了一场十分震撼的日出。 因为今年有镇西王夫妻回京陪伴,所以太后也十分大度地表示她的生辰也不用过的太热闹,简单些就好。 “到底云州一线的战事吃紧,国库里虽充裕着,不至于拿不出粮草了,可是咱们好歹做个表率,能节省就节省些吧。前线打得沸沸扬扬,我这大魏的老祖宗反在宫里奢靡过寿,总归是寒人心的。” 婠婠道:“母亲慈悯之心,天下都会看见的。” 给太后过完了寿后,镇西王夫妻就回了河西藩地上去了。 崇清帝姬在太后宫中的偏殿住下了。有了她,再加上聿儿,也很能为太后消解疲乏无趣。 皇帝吩咐了声,叫人按照当年婠婠身为嫡长女的月例养着崇清。 到了九月后,云州一线的大小纷争越发没个止歇了。 婠婠和晏珽宗在皇邕楼里看着张垚佑发来的战报,眉头越锁越紧。 “这个乙海可汗阿那哥齐,到底是个人物。什么攻城的战术都能想得出来,好在张将军和方将军在,也能一一应付下去。” 其实从元武四年的年末开始,阿那哥齐就不停地派人在云州一线挑起各种纷争,试图挑起争端和纠纷,居心不轨。 不过张垚佑、方上凛也不是吃亏的主,就这么有来有回地和他们斗了快一年了。 而今年夏末,阿那哥齐派遣使者来到魏都,名为议和,实际上是索要巨额的供奉物资、金银粮食。 类似于宋时的“岁币”。 阿那哥齐的使者故作谦卑地说,他们草原人到了秋冬就要过冬了,没有太多的粮草储备,难以挨过这个冬日,若是魏室朝廷能宽怀大度地给予他们一些封赏,叫他们好好地过冬,那么他们就愿意与魏室和平相处。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说,如果现在不愿意给,那么到了冬天,他们就会自己过来抢。 何其张狂无耻。 婠婠略翻了翻,阿那哥齐狮子大开口,要的东西林林总总都不少,甚至连美女都要一千人,说是要留给嫁与他麾下的“勇士们”婚配。 还厚颜无耻地说什么,他的勇士们有了妻儿家眷,有了牵挂之后就不会再恋战了。 这是拿她们魏室的女子当什么了? 同为女子,她当时便被气得心口阵阵发痛。 但是偏偏朝中竟然还有不少支持的,主和的人。 毕竟这些东西,如果真说要拿,如今海晏河清国家太平,又是年年的大丰收,拿出来打发了阿那哥齐,也不算伤筋动骨,甚至根本伤不着他们什么。 但是婠婠就是被这厮气得心口疼,甚至好几日都吃不下饭来。 晏珽宗反过来安慰她:“区区一狗吠之辈,把我的妻子气成这样,这不是衬得你夫君岂非千古少有的无能之君了?” 他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粮草,一粒粟我都不会给。女人,更不可能送一个出去。 只要我在一日,不会让一个女人被掳到关外,不论是和亲的帝姬还是被抢走的民女。” 婠婠仰头问他:“那你是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 皇帝冷笑,“打服了就是了。” 220:“你们仗着陛下没读过几本书……” ro 今年八月,聿儿满了三岁整,太后念叨的让她产后三年内不能再生的期限也过了。 婠婠本来在聿儿满三岁的好几个月前,就和晏珽宗念叨着想要再生个女儿的事情的。 知滢和程酂的那对双生女儿生得格外漂亮可爱,虽然两个女孩长得并不一样,但是都一眼看出像母亲,眼巴巴地望着人的时候,简直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每次知滢带着两个孩子入宫,婠婠看了心里都羡慕非常。 如果一定要生个孩子的话,大约大部分母亲都希望生一个和自己更像的孩子吧。聿儿太像晏珽宗了,除了五官精致些生得像她,其他地方都和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漪娴也很羡慕。 太后的汤药补品林林总总灌了她好几年,虽说她的身子康健了不少,可是还是一直没能怀孕。 女医们看了说,还是头一回小产之后就没养好,所以子嗣艰难。暗中的意思就是她这辈子恐怕也不能了。 她本就渴望女儿,再见了知滢的那一双女孩儿生得多漂亮,背地里暗自神伤,恐怕也掉了不少的眼泪。 不过徐侯一再劝她不要急,说他不在乎子嗣之事。 前几个月里,婠婠和漪娴一凑在了一起,就是说起养女儿的事情,虽自己还没有,可是早就把一个女孩儿一辈子要用的所有东西都商议齐全了。夲伩首髮站:pornpa 8 .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莫说衣裳布料绸缎首饰珠宝金银之类的,还说起生下女儿,真心疼她,应该给她置备多少的田庄、铺子,叫她日后哪怕不嫁人,也能快活无忧过一辈子。 ——漪娴说,这些东西,徐侯早就为他们那还没怀上的女儿准备好了。夫妻俩每月都要吃斋念佛求神拜天的,可是那孩子就是不来。 “我和侯爷,并不是不疼孩子的爹娘父母,能想着为孩子置办的都办齐了。甚至侯府里的女孩儿院子都收拾好了,床帘帐幔也是我亲自挑选的,为什么孩子就是不来!” 婠婠也只能一再安慰她放宽心、放宽心,要投胎的孩子在天上看着,一定会托生到她肚皮里的。 她也有她的急处。 晏珽宗死活不愿意停了他吃的凉药。 就是医官们私下开给他的那位男子的避子药。 这几年他生怕一时不察再把她弄怀孕,几乎每隔三五日就要喝下一大碗,所以不论他们私下闹得再疯、再如何颠鸾倒凤,婠婠被他的种子灌得再满再撑,也真没有再坏过。 如今婠婠劝他停药,他死活不肯。 气得婠婠上次还和他吵了一架:“你娶我,就是为了生个儿子。如今想要个女儿,你就不肯了。你觉得女儿不配托生到你膝下,当你的孩子是不是?” 他又连忙解释说是心疼她,舍不得她再生。 其实本来聿儿他就没打算让她怀。那时候也是时常吃着凉药的。 不过一开始皇帝高估了那药的分量、低估了自己和她情事的频率,导致药效不力,又正值新婚后不久,所以……最终在她肚子里弄出了聿儿。 所以事后他痛定思痛,一直严格控制药量。 * 不过因为云州一线闹起来的这档子事,婠婠也无暇再和他掰扯女儿的事了。 是年九月二十,元武帝宣布亲征阊达,御驾亲征赴云州。 张垚佑和方上凛点兵十万,加上每个士卒背后带着的老婆儿女烧饭的运粮的以及处理伤口的军医们——一共称五十万大军,从朔州等地一一调往云州。 说是从地方上带来的,其实早就是皇帝多年前就精心布置操练的人马。 而阿那哥齐那边吹嘘人马的方式更离谱。 ——他把几个名义上臣服于阊达的部落兵士全都加了起来,号称自己有百多万众。实际上人家在草原上离得远了,知不知道这边打起来了还难说的。 这种操作类似于汉人的魏室帝国把边上称臣的倭国人都算在自己头上、充作自己的军队一样。 在皇帝宣布亲征之前,朝臣内外出现了不少哭丧的声音,纷纷劝皇帝不要冒险好战,这一仗打下去,不论是输是赢,一定都会导致国库空虚、内耗巨大。 说什么皇帝如今草草做了主意,难道就不怕“轻举大事,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 还不如就遂了阿那哥齐的愿,把他要的什么粮食金银全都送给他,然后和他议个和,规定双方多少年不开战,再顺带嫁个帝女过去和亲——比如崇清帝姬就很合适,这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婠婠一听这话就生气,径直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骂他们。 “崇清才多大?她才十二!阿那哥齐已经三十有二!你们就敢打崇清的主意!她才十二你们就想把她一幼女送去伺候男人?你们这些食君之禄的蠢货,哪个没有四五十了,哪个受到朝廷的供养、明里暗里弄的钱、享的权比她少了,怎么不见你们自己卖身为奴、换了银钱送去给阿那哥齐求和!” 他们显然没意识到皇后竟然就在屏风后面听着,这般明目张胆地干政。 但是皇帝正懒洋洋地站在御座前擦拭着手中的宝剑,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说这皇后半句不好,皇帝绝对能一剑捅死他们。 反正这个皇帝素来都不追求什么“仁君”“宽厚”的名声活牌坊,这些年要不是皇后拦着,说不定朝官们早就被他踹死了多少。 于是众人也只能垂首称“无能”,不敢多说什么。 看样子,皇帝是非战不可了。 婠婠又斥他们:“你们仗着陛下没读过两本书,什么典故都敢拉到陛下面前说。什么轻举大事,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这是什么话?这是《资治通鉴》里头,秦晋淝水之战里那篇,苻坚之弟咒他的话!你们也敢用这话咒陛下功业不成?安的什么心!就是为了显得你们自个儿高风亮节、高瞻远瞩是不是?” 晏珽宗:“……” 什么叫“仗着陛下没读过两本书”? 仔细思索起来,似乎有些怪怪的…… 不过婠婠还是维护他的,他懂她的心意。她一定是因为爱他。 他也更爱她了。 别人说两三句话,他的婠婠就能立马反应出来是哪里的典故,她真是千古少有的才女。 和她在一起真好。 皇后又道: “既然你们敢拿淝水之战的典故讽刺陛下,本宫也和你们论一论。 苻坚之臣劝他不能轻举战事时说过:今伐晋有三难: 天道不顺,一也; 晋国无衅,二也;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三也。 难道你们觉得当今陛下也是如此吗?” “其一,我魏室自文寿、元武以来几乎年年丰收,元武以来更是年年大丰,何来天道不顺?分明是占尽天时。 其二,苻坚臣说晋国不曾挑衅再先。难道如今的阿那哥齐没有故意引战挑衅我们吗?这尽一年来云州的战事是谁挑起的,你们眼瞎了吗?此曰阊达有衅。 其三,苻坚淝水之战前,数战兵疲、民皆畏敌。可是陛下虽以武功立身,即位数年来并不曾举过一次战事。我朝不仅不曾数战兵疲,反而将士们操练筹备数年,早有立功抗敌之心!我魏室百姓更不曾受到战乱牵连,何来畏敌之说?” “如此,陛下顺应天道,阊达有衅,兵民愿战。分明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元武皇后这一通斥骂力争,倒叫这些人只能无话可说,灰溜溜地退下了。 他们走后,皇邕楼的书房里只剩下了帝后二人。 晏珽宗默了良久,从身后将婠婠搂在怀中。 “婠婠啊……” 他该怎样弥补她的情意呢? 一个男人,在自己想做某事的时候,能被心爱的女人全力以赴的支持,这种成就感是得到什么都无法弥补回来的。 看着她为他力战群儒时,他只觉得转过头她要他的命,他都愿意给。 婠婠在他怀里转过身,和他面对面,仰首同他直视。 “陛下的毕生英名,全都系于此战。 臣妾声名的后世评说,也要系与陛下之身了。 陛下若胜了,还胜的勇武过人,那臣妾同陛下就是千古少有的明君贤后、相得益彰。 陛下若输了,史书后人都会说陛下好战,是被臣妾挑唆。陛下是昏君,臣妾……也就是妖后。 咱们俩这般自吹自擂,都得被人笑死了呢。” 婠婠是娇笑着和他说出这番话的,故意说出“陛下”“臣妾”之称,不过是玩笑罢了。 平日她几时自称为妾,几时给他行过几个礼的。 皇帝俯首亲吻她的光洁的额头。 “孤一定去给孤的皇后挣回千古的美名。” 男人就该在外头流血流汗给自己的女人挣功业。 他在外累死累活,九死一生,她只消在外人面前动动嘴皮子支持他一番,安安心心待在宫里等着前线的捷报传来,就可以享受他功成的所有成就美名,这都是应该的啊。 反正晏珽宗是这么想的。 婠婠愿意花功夫为了他和臣下们争论,已经很辛苦了,他不能再叫她受累。 不过这一次,婠婠没想叫他一个人外去。 她说她要和他一起去。 221:“帝后与云州,生死与共。” 元武皇帝说要御驾亲征之前,在名分上已经下诏命年仅三岁的皇太子聿“监国”,尊请太后辅佐,封皇后为“摄政皇后”,实际上是打算让皇后和留下来的理政大臣们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处理国政。 假如……假如皇帝真的在云州战场上遇不测之事,太后和皇后就可以立马让太子聿顺位即位,成为新帝,不至于让国无主君,国心大乱。 他虽然要走了,但是却把婠婠母子和婠婠的母亲安排地清清楚楚,叫他们一心待在宫里头好好过日子,不必让战火的狼烟吹到他们的面前来。 而且皇后甚至还可以在皇帝不在的时候,依靠自己手中的摄政皇后权力培植、提拔一批自己的心腹,对她来说,留在宫里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婠婠却破天荒地提出她要和他一起去。 倒是惊了不少人。 她母亲第一个不同意,背后当着婠婠的面,骂婠婠没脑子的那些话,晏珽宗自己都能猜得出来。 “我看你是疯了!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你要跟他出去乱跑干什么!云州外头乱成这样,你不知道打仗的时候是日也打夜也打,连个囫囵觉你都睡不下来!说不定他没战死,你自己反先累得病死了。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蠢货来!” 甚至她那些乳母嬷嬷们会说的话,也不过那么几句。 但其实晏珽宗这回觉得她们说得都挺对的,他也不想让婠婠和他一起去。 “那里太清苦了。何况你身子从前底子不好,别再舟车劳顿地勾出从前旧病来。若是军情突发,连我都顾不过来你怎么办?” “和你母亲,和咱们的聿儿,安安稳稳地待在宫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婠婠听他这话反而挑了下眉冷笑。 “想来你原来是当我不懂事,以为我是没见过世面,想和你出去游山玩水,还等着你围在我身边伺候的呢。我竟是这般的妖后祸水了。” 晏珽宗连忙说不敢。 他是真的单纯地舍不得她出去多吃半分的苦而已。 他的婠婠,就应该一辈子无忧无虑,好好被人养在金丝窟里照料着。 去云州? 那里连一座像样的行宫都没有,连个能让她金贵玉足落地的地方也没有,他那般爱她,珍惜她,怎么舍得叫她过去吃这些根本没有半点意义的苦头? 婠婠叹了口气,幽幽道: “自古文官们四处升迁贬谪调任,是少有带着妻子儿女同去任地的道理的。他们的妻儿只能留在老家伺候公婆长辈,守着活寡。若是谁去赴任还拖儿带女地带着一家子,外人就会嘲笑他们是儿女情长、做官肯定做不好。 ——但是武将们动辄调任,尤其是被调去边疆关塞的,反而都会把父母妻妾儿女都带在身边,时人却纷纷称赞他们忠诚勇武,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边疆武将是随时都会送死的。 武将们带着妻眷家人同往,是以示和边关城池共存亡之心。 若是一朝城破,这些守将们的家人也都会送死或者沦为奴隶,这就是他们的决心。表明了他们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妻妾儿女,也一定会血战到底的。 婠婠握住了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麟舟,我不是那样一点苦都吃不得、娇滴滴的笼中雀。我真的没有那么娇气的。守将们的妻妾儿女尚且随行以示决心,如今你是皇帝,我是皇后,你要御驾亲征,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想告诉天下百姓” “——我同皇帝生死与共。帝后同整个云州城,生死与共。” “你让我和你去,好不好?我不是你的麻烦和负担……我也不需要你围着我转。此去云州,我也不是去摆皇后的架子,去等着叫别人叩拜侍奉我的。” 她这句话说的他心都化成一滩了。 她说,她这一生要同他生死与共。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等来婠婠的这句话。 婠婠如此意志坚定,晏珽宗拗不过她,只能带她一起去。 也不知她私下是如何说服了她母亲的。 * 婠婠身为皇后,此去云州,却只带了三个人跟随侍奉。 萃澜萃霜两个老嬷嬷,还有女医吏薛娴。 收拾行装时,除了一身必要见客的宫装,一身皇后朝服之外,她只带了几件半旧的、行动间方便的常服。首饰里头也只带了一顶样式最简单的凤冠,是留着搭配那身皇后朝服的。 毕竟去云州前线,皇后也少不得要有和皇帝一起沙场秋点兵的时候,帝后共同出面鼓舞士气,少不得要点行头装饰一下。 除此之外的脂粉、钗环,她都没带。 倒是薛娴和她一起收拾了很多药方和药材带去了。 皇帝这次走的很快。 他不像以往的帝王亲征,是从京师率兵一路浩浩荡荡地出发,而是在地方上调兵过去,皇帝只带着必要的亲卫们轻装上阵疾行,只等皇帝到了,一坐镇就能指挥开打。 临走前,婠婠去了一趟千秋宫,交给母亲一个锦盒匣子。 “倘若我……回不来了,以后每年聿儿的生辰,母亲就打开那一封给孩子看看吧。我给他留了二十六封信,让他看到三十岁而立之年。” 她母亲叹了口气,没再劝她了。 乳母哭着也要跟她去伺候她,说云州那里苦寒之地,皇后身边连几个婢子宫人都没有,就这两三个人,使唤得过来吗?又担心萃澜和萃霜是晏珽宗的人,必定不会一心对婠婠忠诚上心。 婠婠知道乳母心里是很爱她的,只是爱的方式……她不大好评价。 但是一再劝了劝,好歹把华夫人也给稳住了,叫她和太后、聿儿她们好好待在宫里就行。 婠婠摸了摸聿儿的脸,转身离去。 * 这一路上车马疾驰劳顿,晏珽宗几次要问婠婠可还能适应,几度想要吩咐着放缓速度。 婠婠不准他过问自己的身体半句,都说自己能承受,还厉声吩咐亲卫们每日必行多少里。 “前线战况瞬息万变,陛下岂可为我一人之身屡屡停歇。陛下再问我能不能适应承受,别怪臣妾翻脸了。” 她摆出严肃的阵仗来,把晏珽宗都给吓住了,便不敢多嘴,只能时时观察她的脸色可还对。 古人常说“车马劳顿”,这话其实是一点都不假的。 千百年之后的后世之人,出行时天上飞地上跑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可是后人尚且难以长时间忍受路途的琐碎无聊。 而其实这个时代的许多道路,哪怕是皇帝下令修建的行军大道,都是坑坑洼洼不平坦的,再用咕噜咕噜日夜不停的马车从上面压过去,颠的人头脑五脏都能碎了,滋味更加不好受。 不过婠婠当真忍了下来,一句抱怨也没说。 皇后的这次亲临,不仅真真切切鼓舞了云州一线军民的斗志,也为她这个“宠后”博得了铺天盖地的美誉。 毕竟在当时人看来,元武皇后只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当“摄政皇后”,不仅可以总揽大权,而且不论皇帝在外头是死是活,她都能安稳一生,根本不用吃这个苦的。 而男人们呢,其实心里也不是很赞成所谓的“摄政皇后”,觉得这是“红粉篡权”,要祸国殃民的。 如今婠婠放着唾手可得的权力不要,反而要去陪皇帝上前线,倒叫他们惊奇又感动。 ——虽然婠婠从来没有想要这些男人的美誉和夸赞,但是误打误撞的是,她确实得到了这些好名声。 但是晏珽宗知道,婠婠虽则十分爱惜名节,但是根本不重视这些贤良的“虚名”。 她爱惜的名节,是为了约束自己,而不是索求别人对自己进行夸赞。 她要来云州,唯一的目的就是安顿云州城内除了士卒之外其他黎民百姓的心。 比如说,商贾之类的一旦听说要开战了,就会立马带着自己的货物离开。 因为商人和货物的离开,城内市场的空缺,就会导致物价被人哄抬,粮价上涨,布价高昂,盐糖之价贵比黄金,百姓生活受到极大的影响。——而且,冬天也快到来了。 再比如说,医者郎中之类的人也可能会因为害怕而离开。 若是这般,城内缺乏医师,百姓有个头疼脑热的很长时间也无法得到医治。 这些并非战争造成的直接恶果,也是官府无法控制之事。 自然了,上述例子不是说明商贾医者等人的逃离,是因为他们品行低下。 其实一到开战的时候,不论战争的后果是输是赢,三百六十行的各种匠人和平民百姓们都有提前搬迁逃离的,而商贾医者之流的离开则更加影响城内百姓的生活。 * 如今,皇后的到来比皇帝的到来更能安定人心。 因为听闻传说中那个“千古第一宠后”的亲临,既是安心,也是让人好奇。云州城内不仅没有出现跑人的迹象,反而还有周围各州县的商贾们疯狂的涌入,都想要一睹皇后的盛容。 在云州城内所有人翘首以盼的好奇中,这年十月初八,帝后终于驾临云州城。 222:云州事 po18hk.com 仔细论起来,这是婠婠过往二十来年人生中第一次离开那座生养了她的城。 她生于魏都、长于魏都,将来,大约也会死在魏宫里。 她被父母家人呵护在那座城中,在那里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 在那里做圣懿帝姬,做元武皇后。 原本,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那里的。 但是这一次,在她自己的执意要求之下,她走出来了。 * 云州城巍峨高耸之壮,丝毫不逊于魏都京师防御的规格。 因为这是一座边塞之城,这里守不住了,整个帝国就要被人从腹部插入一刀来。夲伩首髮站:mi mise 8 .c om 这一路上,她听闻了许许多多不同的乡音,见识了不同于魏都的风景和民俗。 如今她来到了云州城。 帝后下辇入城之时,婠婠换上了那身皇后的朝服。 云州地方官们本提议要在云州城里外共设置一百里的紫丝步障来恭迎皇帝皇后陛下的驾临。 自古以来贵族富家出门都要用步障遮住路的两侧,尤其内眷不欲过路之外人看见。 《晋书》里还写过石崇与王恺比富的故事,王恺尚且可做四十里的步障,石崇更可拉起五十里的步障来和他攀比。 石崇王恺之流,他们身为人臣,都能四五十里,如今我魏室皇帝皇后出行,就是用上一百里,又有何不可? 何况皇后也在,那可是皇帝的女人,能轻易被人看见么?而且云州还多的是那些粗俗的士卒之类。 但是婠婠想都不惜地厉声拒绝了。 “如今寒冬迫近,有做这步障的功夫,还不如拿这些布匹去给将士们多添置几身冬衣呢!” “本宫身为魏室君后,难道这张脸见不得人?难道本宫食民之俸,所以生的金唇玉眼,更高人一等,不能叫庶民见了?” 她和晏珽宗入云州城的时候,是步行入城的。 道旁百姓云集,争相一睹皇后神容。 还真不是主要为了看皇帝。倒也是一种奇观。 虽然围绕的百姓很多,但是众人全都是屏息凝神,不敢多发出一丝声音。 偏就在这时,忽然飞出两只蜜蜂儿,就要朝婠婠面上扑去。 大抵是因为她身上沾了些熏衣的牡丹香气。 不过晏珽宗伸手很快地将那两只蜜蜂握在手里勒死了。 要是真被蜜蜂蛰了一下,损伤皇后凤体,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随行官员纷纷下跪请罪,并且很快就将这蜜蜂的来历揪出来了。 原来是一个带着女儿的妇人,名唤晴娘的女子。 这女子被揪到婠婠面前连连叩首,说自己是做贩糖生意的,恐怕是身上的糖渣吸引了这些蜜蜂,又让蜜蜂扑到了皇后身上。 婠婠连忙让她起身,晴娘抖抖袖子,里面果然又飞出一只蜜蜂来,她女儿慌忙扑上去也拍死了。 皇后见这女童好生可爱机灵,笑着问她叫什么名字。女童说自己叫蔗儿。 她母亲是为了蜜蜂蜇人被揪来的,偏她又叫“蔗儿”,引得众人心下一阵好笑,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皇后问她叫哪个字,她说“蔗糖”的蔗儿。 婠婠摸了摸女孩儿黄黄的、健康的小脸儿:“如今云州有乱,你和你娘还在这做贩糖生意,真了不得。想来云州百姓还能吃到几口糖,也有你们母女的功劳,对不对呀?” 晴娘说,她们家是从越州一带贩卖蔗糖到云州的,她卖糖,也学制糖,夫婿家里几世都从事贩糖事业。 婠婠更奇:“好了不得。”又问,“为何要千里迢迢到云州来做生意?” 晴娘道:“妾本云州人,母亲死前,念叨着想喝一口红糖水儿,我们跑遍全城,竟然没买到。后妾嫁越州,夫婿家制糖。婚后十二载,夫婿死疾病。妾便带着女儿回故乡卖糖了。” 婠婠叹了口气,温柔地给那女童整了整衣领,就叫她们母女走了,全然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云州是真的没有所谓富丽奢华的行宫的,以前大约也没有皇帝愿意亲自来过这里。 张垚佑特意为皇帝收拾出一座空闲的宅院,叫裕园,请皇帝皇后住下。 裕园内的布置陈设确实十分简单,比之坤宁殿荣寿殿之类婠婠住过的地方差的不止一星半点,但是婠婠丝毫不觉,利落地收拾了住下,萃澜萃霜忙着将一些器具摆放下来,薛娴去安顿她的医术药材,而主院里的床都是婠婠自己铺的。 明明从没做过这些事情,但是她也一样没觉得做这些事情是委屈了她。 晏珽宗是真的很忙,他才跟她回到裕园,急着换下见人才穿的那身繁复的帝王衮服,换上甲胄,就去了云州北城和张垚佑、方上凛等人商议战略攻防的军务大事。 都没顾得上和婠婠说上句话。 铺好床后,婠婠见晏珽宗走了,这才敢伏在痰盂前昏天黑地地吐了起来,几乎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被马车一路颠的后果就是她心肺脑仁都要碎了,怎么可能真的好受、没有异样。 但是怕晏珽宗担心自己,她一路上愣是没敢表现出来。 薛娴煮了清茶来给婠婠漱口,又给皇后配了安神静气的药来帮她调理身子。 萃澜过来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婠婠觉得吐得痛快了,这才恹恹地靠在她怀里喘了口气出来。 “本宫的事情,不许告诉陛下半分。和陛下只说本宫事事都好。” 萃澜连忙称是。 既然婠婠这么说了,她们求之不得,当然不会告诉皇帝,让这些事情去分担皇帝的心神精力了。 虽然对婠婠没有异心,也愿意尽心尽力地伺候这个女主人,但是她们的心还是永远先倒向皇帝,凡事以为了皇帝好为主。 当然了,反过来。云芝月桂和华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人之常情而已,都在心里更偏着自己在乎的人。 婠婠心中更是清楚。 这也是她带萃澜姐妹俩来这里照顾她的原因。 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她们不会天天拿到皇帝面前去唠叨,她们还是更心疼皇帝、更顾皇帝的大局的。 倘若婠婠带了乳母华氏过来侍奉,恐怕华夫人见了婠婠这副模样,先要跳到皇帝跟前去哭诉一番,说这儿的砖瓦不干净、屋子不敞亮、饮食不精致云云,生怕婠婠受了一点罪。 至于外头仗打成什么样,皇帝是不是为了战事正焦头烂额了,这可不关她的事。 如今战事要紧,婠婠愿意先让自己受些没有意义的委屈,不愿什么都告诉晏珽宗。 * 来云州的第一日,婠婠才缓过来之后,就先召见了那些将士们的遗孀。 就是这一年来在和阊达突厥的各种大小战事里战死将士们的妻子儿女。 这些人里有四品武将的妻子,也有无名小卒的妻子。 名为召见,可是实际上婠婠待她们很客气,温柔,甚至有些殷切。 她能做些什么呢,她只能一次次轻柔地出声安慰她们的伤心,问起她们家中的境况,问起她们死去丈夫的抚恤可有按实发下了,问起家中可有周转不开的困难。 好歹这些,是她身为皇后可以做的事情,男人们做不了也不方便做。 她亦从自己的小金库中拿出了许多的体己私下赠与她们,供她们家中开销。她还向晏珽宗说了,等忙完战事后,要一一晋封她们的诰命。 不是赏赐,而是赠予,是补偿。 在皇后放低身段的哄慰中,这些女子的情绪也显然好了许多。 其实她们从没想过高高在上的元武皇后真的会亲自召见她们,安抚她们。 原先她们是不敢在皇后面前失仪,真的哭诉家中艰辛的,但是婠婠实在太过温柔,宽和,渐渐的,她们才敢低声哭诉起来。 越发这么哭了一下午,这些人才散去了。 婠婠有些出神地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萃霜安慰她:“这些人原先一辈子也沾不到堂堂皇后的面,有皇后见她们一回,还给她们的儿女赐了名字,她们还不得好生感恩戴德了。” 婠婠并不敢苟同这话。 她做再多,也弥补不了她们失去丈夫的痛苦。 有几个妇人家中的孩子还小,壮着胆子提出求皇后为年幼的孩儿们赐名,婠婠连忙一一答应了下来。 这也是她们为数不多可以为她们做的事情。 至少将来她们的儿女们婚嫁,还能添上一句“当今元武皇后亲自赐名”的名头,到底在世俗的眼里沾了点光辉恩赐,叫别人还高看一眼。 她凭什么不做? 于是傍晚的时间里,她就让萃澜萃霜去买几卷诗词歌赋的书来,她又翻了翻《说文解字》,认认真真地提笔写下一个个名字。 这晚上晏珽宗就没回来,婠婠一个人躺在裕园的床上,思索着这几日来自己的所见所闻。 尤其是关于云州的大小事情。 这座城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城内的空气似乎都是凝滞不前的,皆是一片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婠婠尤其注意到云州城楼上将士士卒们的脸。 他们的脸上,饱经风霜,都是那样的严肃不苟,看上去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的轻敌。 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一场大战的到来。 和她从前生活的魏都一点都不一样。 魏都,是繁华而富庶的,那里是整个国家的中心。 有身段婀娜的贵女,有纵马游乐的纨绔,有汇集天下奇珍异宝的商铺,有游子、高官、书生、王公、伶人、舞姬,还有帝后。 但是云州,只有紧张和严肃。 她不大能完全听懂这里的乡音,却能理解他们的坚持。也感谢他们的坚持。 * 接连好几日,晏珽宗都没回来。 倒是派人传了话回来,说他在北城那边忙着,叫婠婠每日不必等他,该吃吃该睡睡就是了。 婠婠亦是听说,皇帝和几位将军们商议战事,正忙的慌。 她在裕园里,空闲时候和嬷嬷们制了些鹿肉羊肉的肉干,送去给他吃,也送去给几位将士士卒的遗孀们。 不过十月二十的这天晚上,晏珽宗闷不吭声地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正是夜深,婠婠迷迷糊糊才睡过去。 他跟条猎犬拱着猎物似的拱她的身子,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这时候,他身上甚至还穿着一身冷硬的甲胄,像是要随时迎战的样子。 婠婠啊了声。 “你、你回来了?” 皇帝不言语,只去解她的衣襟,剥她的衣裳。 婠婠连忙去捉他的手。 “晏珽宗!”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这才诡异的放松了一口气来。 方才他的样子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她险些以为……是旁的男子轻薄了她。 很快,那颗鲜美荔枝的壳儿就被人剥去了,露出里面汁水充沛、甜美鲜嫩的白白果肉来。 那人急着要把果肉一口吞下,荔枝推拒了两下表示拒绝,还被他身上坚硬沉重的甲胄硌到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云州城外出什么事了?” 婠婠担心的是这个。 “没事……” “阿那哥齐常常夜间派人骚扰侵袭,闹得方上凛他们私下也叫苦连天,有些应对乏力。今晚我亲自出城会会,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我云州城下叫嚣。” 他啃咬着她的锁骨胸乳,含糊不清地和她说了个大概。 夜间互相骚扰是战术里常用的恶心人的一种。 他们不和你玩硬碰硬一战决生死的,偏偏还必须骚扰得你夜夜如临大敌不能安枕,时刻都得提着一颗心防着他们下一次何时再来。 阿那哥齐用的就是这个法子。 每夜常派二三百骑兵来云州城外闹事,恶心了方上凛大半年。 今夜,皇帝说他要亲自出城。 婠婠一时心下大骇。 谁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这太冒险了。 云州才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的任务只是守住这座城,自然是在城里面最安全了,贸然出城,没有依托,一旦被阿那哥齐的大部队围住了,那简直是回天乏术。 但是皇帝下的命令,臣下们只有劝没有阻拦的。 听了他这话,婠婠的心不觉有些哀戚了起来。 原来,他是想在这个关口和自己告别的。 他一定也知道此举十分危险,害怕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就再也见不到自己了吗? 这个念头涌起来后,她柔顺下了身体,没有再拒绝他半分,任由他施为了。 不过很显然,这是婠婠自己想错了。 皇帝真没存了什么告别的心思。这是什么丧气话?他们以后相守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就是单纯地过来……发泄一下战前的亢奋和嗜杀暴虐之欲而已。 只是这心思难免对婠婠是很不大尊敬的,所以他没敢告诉她。 行伍多年,他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一切生理反应。 每次战前战后,他都会极端兴奋暴戾,还有会在战争开始之前就想着杀人的快感。 但其实这不是什么太好的反应。 到底在宫里当了多年的帝王,握了那么多年的笔,好长时间没再上过战场了,他也觉得需要控制一下自己的这种反应,免的到时候再出了什么岔子。 所以他能想到的事情就是床笫之间的欢爱。 在婠婠身上。 让他发泄过后能稍微冷静些下来。 他也的确很长时间没有再发泄过了。 他知道这样的心思玷污了婠婠,可是……他确实控制不住。 223:金丝绒 的确是很长时间没有过了。 从他们成婚以来,床笫之事就格外的频繁纵情,上一次婠婠有长时间的不和他欢好的记忆,还是她生完聿儿产后坐月子的那段时间。 但是这一次,他们又罕见的有近一个月不曾同房了。 他对她肌肤的滋味想念到发狂。 明明是在这样严肃紧迫的时候,他们在这张榻上竟然还生出了几分“小别胜新婚”的滋味,彼此缠绵悱恻,格外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皇帝随手解下身上坚硬冰冷的甲胄丢到地上,将婠婠的身子捞在怀里亲个不停。 她的身子被人养得软嫩软嫩的,没有一丝的破损伤痕,更没有因为吃苦劳作而变得粗糙,完美无瑕。 是他毕生最得意的宝物。 他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不是当过什么皇帝、干过什么大业,而是自己能将她养得这般好,这般的漂亮动人。 那般馥郁芬芳的身躯,此时却满心依赖温顺地躺在他身下、任由他侵犯抚摸。 她自然是极美的,又因为高贵而极圣洁。 像是安然恬淡地养在江南水乡里、朦胧薄雾中,静静地开在清澈池塘中一朵纯粹高洁的紫莲,宛在水中央。 世人不可亵玩、不可触摸、更无法看清她的真容。 云州城中见过元武皇后的那些妇人们也都说,皇后之姿容,举国难寻其二。 她身上有一股天然自带的淡淡香气,不是因为有了那些昂贵香料和香膏的熏、涂才被腌入味的脂粉气。 是她与生俱来的。这味道温软清甜,却又冷如凝着一层寒霜的玫瑰晨露。 晏珽宗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满腹的暴虐之欲似乎都被她压下去许多。 在她身边,他是惜命的。 也只有这世上还有她在,他才怕死。 他若是轻易地没了命,留下这么好的她,以后该有谁来照顾她?他不在,她一个人受了委屈又该如何?日头久了,她若是被别的男人哄骗了去,那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他要好生地活着,还要留下一条命来享受她的美丽和温柔、陪伴她一生。虽然这念头说出来有些可耻。 迷恋地亲吻了她许久,晏珽宗将她翻了个面,让她在被褥上跪趴好。 婠婠乖乖照做,将脸埋进枕头中,腰肢塌陷成柔美妩媚的曲线来迎合承受。 而他却连衣裳都没脱,只是随手解了腰带,把那东西掏出来就直入主题。 婠婠纤细的腰肢一直被他握在手中冲撞个不停,直到事毕后,果然留下两道明显的男子的指印,在她雪白肌肤上留下突兀的红痕。 因为她的肌肤娇嫩脆弱,又白皙无瑕,这些年里倒也遂了他的愿,让他可以在轻而易举地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亲吻、吮吸、啃咬,都能在她身上留下情事中的欢痕。 并不至于让她痛,只怪她自己身子太娇气了而已。 他这些年又养出了另一个榻间的癖好,就是每次欢好的时候要细细检查上次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可是还在。 若是还能看出来一二吻痕,就会让他格外的亢奋。 他希望她身上永远带着他的印记。 握着她的腰肢的时候,他甚至还能顺手从她软软的肚皮上摸到自己在她身体里的形状。那一处昂扬的东西在她腹上撑出了一道突起的痕迹,想来她的确是很辛苦的。 好一番冲刺抽插之后,他终于在她体内射了出来,全数堆在里头。 “那避子的凉药你别吃了……现在这个关口,还吃这种药,对你身体也不好。说不定、说不定对你的精神不好呢……” 因着院子小,远没有坤宁殿那么大,隔音效果也不大好,婠婠害怕守在耳房侍奉的萃霜她们听见太大的动静,结束之后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咬着枕头的一角细细喘息,连喘气的声响都不敢弄得太大,满面潮红、汗泪水痕。 腿都有些合不拢了。 晏珽宗亲了亲她的背,流连在她的蝴蝶骨处,满是惬意之态。 婠婠腾出一只手来推开他。 “你今天晚上不是还有正事要忙么?别误了大事。去吧。我这里没事。” 她看出他有些后悔方才做的太过粗暴,正在这犹豫着想要开口和她道歉的。 但她现在懒得和他计较这些,真要计较,也等战事结束了,回宫之后再和他仔细算账吧。 见婠婠如此大度地表示了,他摸了摸她的头,而后便着急忙慌地穿上甲胄离去了。 皇帝走后,萃澜端了热水进来为婠婠简单地擦洗身体。 若非自己实在没了力气,婠婠是不要别人来给她做这些私密的事情的。 因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房事,她眸中水润润的朦胧着,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他要出城……可是他才跟我做了这样的事儿,然后又要出去打仗,会不会、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婠婠有些不安地小声问萃澜。 毕竟时人都说男子的精血珍贵,一滴精十滴血的,说什么男人要做正事之前不能贪欢纵欲,要好生珍惜身子骨。 她有些担心他。 这皇后被养得还真是单纯,都被人折腾到这个份上了,她居然还有心思牵挂着那个罪魁祸首。 萃澜擦了擦她的腿心处,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一些怜悯。 “娘娘安心吧。陛下身体康健,不会有事的。” 他这样旺盛的精力,让他发泄一回,说不定对他精神更好。 有这空,不如多多担心些自己,人家爽过了走了,她呢,腰都快被人撞断了。 婠婠听她也这般说了,这才懒懒地拥被睡下。 但她还是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刚来的时候,我就该劝劝他别这样任性。” 其实中途她忽然想起来的时候是劝过一回的,想让他草草结束就算了,免得纵欲伤身。 结果,他莫名其妙地生了气。弄她弄得更狠了。 等她半睡半醒地熬到了寅时两三刻的功夫,忽然听到外面喧嚣着传来一阵闹腾的声音。 似乎是一片欢呼之声,高呼着今夜陛下大捷。 虽然婠婠困极,但是却很安心地真的睡了下来 既然欢呼了,那想来定是大胜。 他没事就好。 第二日晨起时,婠婠一边梳洗盘发,一边才听到萃澜萃霜和薛娴她们说起昨夜外头的发生的事情。 她刚收拾妥当了自己,想着去看看晏珽宗在忙什么,忽闻外头传来一阵马匹响声,还不等她出去看,外头已响起了有人给她磕头的声音。 “臣十二卫左骁卫六品司阶宇文周之,拜见皇后陛下。臣奉陛下之命前来为皇后陛下献金丝绒毯一张。” 竟然是他。 婠婠听得他的声音十分响亮,待她出门去看时,见宇文周之正恭敬地向她俯身行跪叩大礼。 “六品?好些年不见你,你倒往上升了。想来在云州这些年,还算尽心吧?” 宇文周之抬头回话:“臣之所有,都赖皇帝皇后陛下恩泽赏赐,不敢不尽心报效国家。” 虽然是抬着头的,但其实他并不敢真的朝面前的皇后面上瞥一眼过去。 说罢他便双手捧着那张金丝绒的皮子递到皇后面前来:“昨夜阿那哥齐之子叕日恩领五百骑兵叩关骚扰,言语不敬,陛下率臣等出城追杀,臣不才,不敢居功,先射得叕日恩的人头,剥了他的这张披风,献给皇后陛下当毯子踩踏所用。哦,皇后陛下,这张皮子还是叕日恩去年满十六岁时,阿那哥齐亲手赠给爱子的。” 所谓金丝绒,其实就是用一整只活的金丝猴,连头带尾地剥下来的皮子,在此基础上制成氅衣或者披风、毯子。 婠婠瞥了一眼那张披风,顿感有些不适。 金丝绒皮,前朝时候还比较常见,被传为是万兽之瑰宝,比熊皮虎皮还要珍贵一些的,达官显贵之家莫不有之。 只可惜后来,这样的珍兽被越杀越少,濒临绝迹。 魏室建国之初太祖皇帝就下令了,说自帝王、公侯之家起,皆不得享用金丝绒皮。 王公贵族、富商大儒种种,但凡有用金丝猴皮者,皆视为“身着龙袍、意图谋反”罪处。 早先有人收藏的金丝皮,为了避免再生事端,都一一烧尽了。 因为得到了魏室朝廷的保护,所以近几十年来,交州一带的山岭间才重现其踪迹。 婠婠在宫里二十来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云州关外的地方没听说过有金丝猴的,那么叕日恩的这张皮子,想来必是本朝商人偷偷猎杀了,卖出去的东西。 可想而知来路多不易。 送走了宇文周之后,婠婠叹了口气,命人将那皮子好生收起来。 萃霜又去外头打听清楚了,一一将昨夜的事情说给婠婠听。 “我们陛下虽多年没再真打过仗,可那身手丁点都没退过。娘娘不知道,那阿那哥齐自从听闻陛下和娘娘亲自坐镇云州,数日来深夜里都要派人率骑兵来城下骚扰,口出秽语。陛下原是故意忍他们几日,叫他们觉得我们不敢出去迎战似的。昨夜陛下得了密信,说是阿那哥齐的长子叕日恩窥我魏室胆弱,也要来城下亲自耀武扬威地得瑟一回。” “谁想叕日恩这回是踢了铁板子,命都留在云州城里了。陛下亲自率人追杀,叕日恩慌忙逃窜,陛下一箭就射穿了他所驾战马的一条腿,他摔下马来,又想换乘亲卫的马匹逃亡。就当这个关口,那位宇文小将军才射穿了他的脑袋的。” 224:“入口之物” 阿那哥齐今年三十二,这位昨夜才被晏珽宗所杀的长子叕日恩已经十七岁了。 他们部落里的男子成婚都早,叕日恩是阿那哥齐的第一子,生母是乙海可汗故去的原配。 大约就是害在了生育太早的上头,那位原配十四岁嫁给阿那哥齐,生叕日恩时才十五岁,才刚过了幼女的年纪,就生了孩子,很快就死了。 大抵是念着青梅竹马的情意,阿那哥齐一面王帐内美人姬妾如云,一天换几个的睡着;一边又对原配念念不忘,连带着宠爱原配所生的长子。 大汗都这样宠爱他了,那大汗的那些妃子、叕日恩的庶母们,能不“宠”他么?弟弟妹妹们能不“敬畏”他么?臣下们敢多嘴一句? 所以大约是自小就被庶母和弟弟们联合捧杀的缘故,这个长子的脑子一贯不太好,最喜想一出是一出,行事飞扬跋扈,做事不大过脑子。 婠婠道:“陛下才来,就杀了乙海可汗的长子,想来我军必然士气大振了。” 萃霜得意地扬了扬眉:“那当然了!” 婠婠又问她:“你去中军大帐那里问清楚了,陛下昨夜没受伤吧?” “娘娘多虑了,也不看看叕日恩带了几个叫嚣的黄皮猴子来示威,别说想伤我们陛下,就是近我们陛下的身,他们也不够格。” 略近午间时,他却又忽然过来了。 见了婠婠,瞧她面上似乎并不记着昨夜的委屈,他这才敢开口和她说话。 “宇文送来的那张猴皮子,你见了没?喜不喜欢,喜欢让萃澜她们拿去洗一洗,给你当个地毯子用还是好使的。” 不知为何,婠婠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那么一丝压抑和歉疚,似是担心自己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 “我的脚哪有那么金贵,要用金丝绒皮做地毯,太祖皇帝时候都不敢这么奢侈。”婠婠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进屋,她今日亲自下厨做了盘炖羊肉。 那抹让她起疑的愧疚之色很快被他压了下去,皇帝亦笑着凑在她耳边亲了亲她的耳垂: “孤要入口之物,如何不是金贵的?” 情事里他常常捧着她的足背亲吻舔弄,更会含着她珍珠似雪白漂亮的脚趾在口中亲吻。 所以才有“入口之物”之说。 虽然婠婠并不能理解他这种癖好。 “我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在宫里开这样的头。这样的猿猱之属本是咱们那里才有的珍宝,只可惜唐宋以降,都快被杀绝种了。太祖皇帝是亲发诏谕,不准天下任何人再用金丝皮的。若是从我这里开了头,少不得外面多少人悄悄地学了过去呢。” 宫里的主子们平日爱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很容易就会成为外头的风向标,引得天下效仿。 婠婠有一年给母亲做了条“西王母骑青鸾”纹样的抹额,母亲因说漂亮,于是戴了一整个冬日。 谁料许多进宫的命妇们看了,学了去,宫外上了年纪的妇人老媪们争相模仿,一时间西王母像都快被卖到断货。 好些平民之家的老妇们,临死的遗愿就是叮嘱儿孙们给自己带着一条那样样式的抹额进棺材。 太子聿第一口开荤时吃了羊肉肉糜羹,这话不知又是谁传了出去,结果惹得都中妇人生了孩子的,孩子们第一口吃肉都要喂羊肉。 * “可是,毕竟陛下战功斐然,难道这样缴来的好东西,咱们还要藏着掖着不给人看吗?” 听说婠婠不喜欢这东西,晏珽宗的神色起先有些失望的。 但婠婠话锋一转,很快说道,“皇子们学习骑射兵法的地方是狩章殿,不如就把它挂到狩章殿的正殿,叫以后你我的儿孙都学着仰瞻祖父圣祖昔年的威风?尤其是等聿儿大了,也让聿儿学学他父亲当年的骑射功夫。” “好。” 饭后,他又没脸没皮地凑过来,下流地问婠婠那处久不承受,昨夜乍然经了风雨,可有受伤的地方。 婠婠推说没有,他还非要凑过去看一看。最后直接让扑腾个不停的她抱去了榻上,亲自检查抚慰一番。 “你真不要脸,大战在前,还不知道惜身……”,婠婠咬着他的肩膀骂他。 “又不愿意给我女儿,还每次弄这么深,我难受得紧,下次不给你这样了。” 她说话时声音柔软,呵气如兰,根本没有半点的威胁性。 “那我下次喂到这儿来,好不好?” 他的眼神昏暗地游移到她水润嫣红的唇瓣上来。 婠婠一下拍开了他的手,像是个树起满身尖刺的刺猬,“你好恶心!” 简单地用了一顿午膳,又同她在榻上戏耍了一阵后,皇帝这才一本正经地去了中军帐那处议事。 临走前婠婠还叮嘱他早日停了那药,大约是聿儿已经十分叫人省心又可爱了,她还是很想要第二个的孩子的。 “你不知道我这几日给人家起了好几个女孩儿的名字,自己越看越喜欢,都恨不得留下来给我们自己的女儿用。” 他默了默,最后竟然真的沉声答应了下来。 因为这几日渐渐适应了云州的气候,没有出现什么水土不服的,婠婠就想着微服出去逛逛云州的街市。 但是萃霜和萃澜都拦着她。 婠婠问起原因,她们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最后只道: “这儿外头的粗人多,娘娘知道的,他们军营里出来的,嘴里能有什么好话。若是见了娘娘,他们嘴里不干不净混说起来,陛下知道了,轻易还会留婢子们的命么?” 婠婠想了想,又道:“不碍事的,本宫保证,不论出了什么事,必不叫你们受了牵连。本宫也不会告诉陛下的。” 但是她们还是不肯。 婠婠心里忽地起了些疑心,越想越不对劲。 “不会是外头传了什么有关本宫的闲话吧?” 两个萃面色大惊,没想到婠婠反应那么快。 这下更不容她们拒绝了,因为快到十一月,北地的气候又更寒冷些,婠婠自己换了身半旧的袄,命薛娴也去更了衣,两人扮作是一对妯娌儿,出门转了转去。 萃澜萃霜只敢悄悄派了些亲卫隐匿在人群中护卫皇后。 街上书肆间转了半圈,婠婠就明白萃澜萃霜为何不敢让她出来了。 原来是阿那哥齐那个畜生又犯了疯病,前几日不知从哪听说魏室皇后是中原第一美人,竟然胆敢开口向晏珽宗索要他的皇后! 还说只要将这位皇后送给他,他就愿意退兵,彼此相安无事。 若是实在舍不得,把元武皇后送给他玩两年,为他生下儿子了,他也不是不愿意再还回来。 如此,元武皇后的长子来日做了魏室的君王,而他也愿意将自己的汗位传给他和元武皇后所生的儿子,两国国君就会是“一母所生”,不是自然而然地又亲如一家了么? 可是这些话分明是对婠婠天大的侮辱。 * 听到这话的时候,薛娴站在婠婠身边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开口说话了。 但婠婠的神色竟然格外的平静。 说话的那人洋洋洒洒地说完这些新闻儿,又旋即痛骂到: “我瞧这死猴子是真痴癫疯了的,皇后乃是咱们的国母,他敢对国母这般不敬,就同羞辱你我的亲生母亲有何异处啊?这难道不是侮辱你我的母亲?这厮如此不知廉耻,只怕真让他一朝嚣张得势,咱们汉人男子皆要为他所奴,女子都要被他所奸辱啊!” 底下百姓皆纷纷附和,一脸愤慨。 “皇后陛下那等的温柔宽宏,就和画上的仙子似的,咱们朝皇后面前去了,都要怕呼出两口臭气来惊了皇后,他、他岂敢……” 婠婠微微一笑。 议论的人群中又有人高声笑道:“是该叫这死畜生尝尝苦头吃。我告诉你们,昨夜陛下杀了他的长子,今儿天刚亮了,就命人将他那猴子儿子剥了皮制成地毯子挂在城楼上呢!告诉你们,是我家夫君亲自去剥的皮,我们张家剥牛皮剥了几十年,这手艺呀……” 薛娴一阵恶寒。 婠婠胃里也开始有点不舒服。 因为她知道晏珽宗要把那个叕日恩的尸体弄成什么模样。就是叕日恩所用的那件金丝绒披风的样子。 两人听了这么会儿,大概知道了外头的消息,这便往回走了。 薛娴因顺道出来采买些药材,所以带了她的药箱子。 正在回去的路上,不知哪里跳出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打量着过路的人群,嘴中还时不时嚷嚷着“谁能给我娘接生”。 见到她们,忽然一把扑到薛娴面前,紧紧攥着她的药箱哭道: “夫人、夫人你提着药箱,你肯定是医者对不对?求求你、求求你能不能给我娘接生、我娘疼了一天一夜了……她就要不成了……” 薛娴是医者仁心,一听有人要不行了,下意识地请示婠婠能不能让自己过去看看。 婠婠拉住了她的衣袖:“我和你一起去。” 薛娴连忙劝阻:“您是高贵之躯,何况万一——” “没什么万一的,这明里暗里不知多少盯着我的亲卫,我怕出什么事,我和你去看看吧。” 这小女童如绝境逢生一般拉着薛娴和婠婠朝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走去,见她们走得不如自己快,还十分殷勤地将薛娴的药箱抢过,自己替她抱在怀中减轻负担,然后跑得更快了。 薛娴和婠婠也只能一路小跑着跟过去。 最后她们在一间破陋狭小的院落中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两根软烂的柴火支撑着一个破旧的铜炉,铜炉里咕咚咕咚地还在烧着热水。 女童不好意思地道:“我就听说妇人生产要烧热水,别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先把热水支起来……” 婠婠看她小小年纪这样被迫成熟的样子,心都酸得发痛。 唯一还能容人的主屋内果真传出一个女子时断时续的哀嚎。 薛娴以手挡住了婠婠,自己先进去看了看,的确屋内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待产的妇人,这才请婠婠一块进来。 婠婠小心地在床边站定,这间破旧的屋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腐烂的气息,连一处勉强壳容人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却很干净。 虽然一切破旧不堪,可是住在这里的人却很珍惜,将这里可以擦拭干净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为数不多的便宜家具,也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女童扑到母亲身边报喜,说自己果真找到了可以给她接生的医者。 薛娴熟练地把了把她的脉,又问她几时发作、几时破了羊水,又疼了几时等等。 但那妇人并没有先回答她,反而将目光越过薛娴,投到了婠婠身上。 她目露哀切之色,苦苦祈求:“我活不成了。娘子出生不凡,还肯贵步临贱地看我一眼,就知娘子必是显贵人家、菩萨心肠。我这丫头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就是个粗使麻利的命,娘子若是家中不嫌弃,我一个钱不敢拿娘子的,只求娘子收她回去给口饭时,叫她伺候您、也算有个归处了。跟着我这样的娘……” 原来她是怕自己活不成了,所以特意哭求婠婠收留她的女儿。 那妇人约莫二十五六,五官样貌本是不丑的,只是似乎常年过得不好,营养不良。当下看来,却十分的狼狈虚弱,看上去奄奄一息。 薛娴急躁地打断了她。 “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难道你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不在意自己的命了?就算不为了肚子里的这个,也要为了你自己的命!这时候哭丧做什么!” 她打开自己的药箱子,里面正好有齐全的物件,剪子,手巾之类的一应俱全。 “去,烧热水、多多的热水、越多越好……” 薛娴急忙吩咐了一声。 婠婠想也不想地就和那个女童一起出去忙了。 院中还好有一口井和一只吊桶,婠婠虽未用过,但第一次上手时还是十分熟练的,一口气打了许多桶水上来,而那个名唤叶儿的女童就负责往里头添置柴火。 婠婠叮嘱了她:“水开了喊我,我端进去。” 再入内时,薛娴已在房梁上挂了一根长布条垂下来,扶着那妇人坐起身子,让她死死拉着那根布条使劲。 从前体虚,身边的婢子们时常会在婠婠随身的荷包香囊里塞上几片蜜参片,叫她闲暇时在口中含一含,养着身子也是好的。 想起这茬,婠婠连忙从荷包中取出那些参片,塞了一片到那妇人口中。 因产妇分娩之时可能会出现体温骤降的情况,而现在又到了冬初,所以更需要多多的热水来不停地给她擦身。 第一锅热水烧好后,叶儿自己想端进来,婠婠推开了她:“你还小,自己烫到。”然后自己端着送了进去。 这妇人被折磨了这么久,早就要没有体力了,薛娴临时从药箱里抓了一副简单的方子,一样让婠婠拿去煮一煮,水开了就能送来。 婠婠接过之后就出去煮药了。 这般折腾了约莫半个时辰,萃澜和萃霜才在亲卫们的禀报下寻到了这里来。 看见一国皇后忙前忙后地给一个妓子接生,两个萃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倒呕血。 她们都不敢想此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陛下又会是何等表情。 在坤宁殿做皇后的时候,她们何曾让婠婠自己端过一回热水? 她们慌忙就要去拦,但婠婠已然一副熟练不已的样子守在那妇人的床边,将煮好的药一口口喂给她,一边鼓励道:“快了快了,孩子的头要出来了,我也生过的,马上就能生出来了。” 她们要拉着婠婠回去,还隐隐埋怨这个薛娴不安好心、不守规矩乱跑。 婠婠摆了摆手,拔下自己头上一根金簪给她们:“叶儿一个人烧水危险,萃霜,你去帮帮她。萃澜,我出来没带多少银钱,你去替我买两斤红糖来,快,她要喝红糖水的。” 姐妹俩叹息一声,认命地照做去了。 如此这接生之事进行地更加顺利。 薛娴全程守在这妇人的身边,婠婠一趟趟端水来倒水去,萃澜买来红糖后,婠婠化了红糖水,一勺勺喂给她,叫她补充体力。 折腾了两三个时辰后,屋内才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女婴哭声。 薛娴擦进了女婴身上的血水,环顾四周,一时竟然找不到一件可用的、包裹孩子的襁褓。 婠婠想也不想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袄儿包住孩子。 薛娴又探了探那妇人的脉象,见她脉象无误,这才放心地喘了口气。 直到这时候,她们两人才敢放下心来相视一笑。 一旁站着的萃澜和萃霜都要被气死了,这次是生拉硬拽一定要逼着婠婠回去。 婠婠有些担心刚生完孩子的这个妇人和女婴,萃澜冷着脸丢下一个荷包给她们。 “饿了自己拿去买些食来就是。” 然后就拖走了婠婠。 萃澜解下自己的外衣给婠婠披上。 她气得不行:“娘娘!婢子们说句不中听的大不敬的话,您也忒任性了些吧?您今日就这般轻易地和那丫头去了生处,若是遇上个什么不好的,您、您……咱们、咱们就是有一百个头,也不够陛下砍的! 您知道那淫妇为什么生育了也无人问津么?因为她是暗娼出生,那孩子还不知是谁的野种,谁都不想去沾她的晦气,所以才叫她那大丫头上外头拦人求着给她接生的。” 婠婠正沉浸在自己也接生了一个新生命的过程中,正满腹喜悦激动,丝毫不亚于自己生了一个女儿般兴奋。 乍然听到她们这番话,心里就不太高兴。“好了,别说了。” 等她回到裕园的时候,晏珽宗已经在那里等着她,要和她一起用晚膳了。 萃澜拉着婠婠先去更衣洗手,让她洗去一身的晦气。 婠婠在屏风后更衣,一面还和晏珽宗说着话:“你别怪薛娴,医者仁心,我们不能见死不救的,而且那个娘子独自带着女儿,母女三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皇帝无奈地叹气,都不知道该从哪和她说起。 是该宽慰她所受的毁谤和委屈,还是责怪她这样不懂事的乱跑? 听到亲卫来报,说皇后亲自在外头听到了那些话的时候,他那一瞬间吓得心都要碎了。 他不想让她听见这些话。 婠婠换了身衣裳,洗去手上的那些血水后,心情很是不错地从内室出来,在他边上坐下: “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可是你知道吗,我今日和薛娴一起接生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 224:莲花钿(1.2万字肥章) 婠婠絮絮地和他说起她今日在外间的种种见闻,晏珽宗拉着她在桌子前坐下用膳,他从头至尾未发一言,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一直格外认真地倾听着她的诉说。 “对了,这羊肉包子,萃澜,你替我拾几个送去给叶儿和她娘吧。” 瞥见桌上有一道羊肉包子,婠婠想起来那个小姑娘叶儿和她刚刚生产完的母亲恐怕还没地方弄东西吃,又吩咐了萃澜一句。 萃澜面上看着并不大赞同婠婠这般的良善性子,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微板着脸就去做了。 饭毕,晏珽宗难得今晚走得没那么急,留下来陪了婠婠好一会儿。 如今为了战事,婠婠力行节俭、不愿铺张浪费,如今每到了晚上夜幕笼罩之时,婠婠在裕园里就没有再奢靡浪费地点上那么多的烛火,只命婢子们留下两盏基本够用的就行了。 烛火昏昏,外头星夜笼罩,室内一片昏暗,只有一小片蜡黄的光晕打在她瓷白无瑕的容颜上,所以人常说的灯下看美人,此刻便格外有一番意韵了。 她伏在晏珽宗的膝上,和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话,随口聊着一些天儿。 他说话时并不多,但是总是听得十分认真,并且会在必要的时候给予她回应,像是将她随口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做是了不得的事情记在心上。 …… “你说那个叕日恩这么蠢,被人三两下一激就敢出来送死,就是因为阿那哥齐没有好生养育教导他。麟舟,看来你说的还是对的,咱们不能太惯着聿儿,万一把他也养蠢了怎么办?” 晏珽宗抚着她的发:“咱们的儿子蠢不了,安心吧。” 说过了叕日恩,婠婠又问起他宇文周之的事情。 “一晃他也调去云州三四年了,竟然这般的年纪就升到了六品,偏他本来还是个胡人,想来的确是很有陛下当年的风姿啊。” 皇帝不屑地笑了笑:“他?” “他不过是拼着不怕死的劲,拿一身血肉来搏军功的罢了。” 宇文周之刚被调来云州的时候,其实士卒之间的同袍们并不大喜欢他。 其一就是出自对“非我族类”的下意识的排斥,毕竟他是个胡种,不是纯粹的汉人血脉。 其二就是因为他自作主张的自请调任。 在他们看来,这是因为他性情张狂不安分。 但是据方上凛所说,宇文周之这几年能混下来,确实是“忍”性奇佳。 同袍同僚的轻视敌视,他一笑而过,从不放在心上。 近一年多来,阿那哥齐纵容手下人马屡次趁夜骚扰,出去迎敌的人里头,几乎每一次都有他。他是真的不怕死,似乎只要上头的将帅们调动,他什么都敢干。 因为阿那哥齐每一次派来骚扰的先锋都只有数百人,围在云州城下口出秽语百般肆意妄为,城内守将们虽然不要真的和打仗时一样出关迎敌,但是派出一小波人从侧门出城去驱逐他们,还是很有必要的。要不然也显得自己太过包子,任人拿捏似的。 但是这个活并不好干。 因为浓墨似的黑夜笼罩之下,城内的守将很难分清城外来骚扰的人是真的只有这几百人、还是背后还藏了其他的大部队。 出城的将士们,谁都不知道自己可还有回来的那一日。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总会有几个人回不来的,要把自己的尸体都留在城外。 是而,这样出城驱逐敌人的任务,也是城内几个营几个卫里头轮流排,一人一趟,轮到谁就是谁。 而宇文周之,却敢在按例没有轮到他的时候,自请主动出去。次次回来,他手上还能提着两个突厥阊达士兵的人头。 于是渐渐的,方上凛对他大为改观,觉得这厮的确很了不得。 至少这份胆量和无畏的底气,是难寻的。 外加还有一宗规矩,是约定俗成的: ——在这种战时紧急状态下,死在云州关外的将士们,他们一律不收尸。 确实也没法收。 但是宇文周之呢,每次不仅能自己回来,带点军功和战利品,而且还会尽自己所能的带回战死同袍的尸体。将他们的尸体横在马背上,一起驼回来。 要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还要下马替别人收尸,再好好地带回城内,是要耗费一个人大量时间的,稍微不慎,没有走远的阊达士兵就会继续围上来,到那时候就是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乐。 这种事,宇文周之也敢干。 那么可以料到的,他的同袍们对他也是刮目相看,如今待他如待亲兄弟一般热络,真心拿他是个自己人了。 * 婠婠听他说了之后,也是连连叹服:“难怪他能往上升,好了不得的心性。” “什么了不得的心性?一心想着攀高枝要吃天鹅肉,再敢朝崇清伸爪子,我早晚宰了他。” 晏珽宗懒洋洋地从怀中取出一颗泛着淡粉色光泽的大珍珠,这颗珠子是真的大,约莫有鹌鹑蛋大小,还是极为罕见的粉色,细腻光洁,只怕说一句价值连城也是值得的。 哪怕拿到太后皇后面前去,也能称得上是个大宝贝。 若是镶嵌在女子的冠上,或者是将它一分为二缀在女子绣鞋的鞋面上,还不知要有多好看呢。 皇帝指尖把玩着这颗珍珠,眼中泛着玩味的笑意:“你猜这是哪来的?” 婠婠怎么能知道。 她只能试探着问一句:“你们从阊达人那里剿下来的?” “这是叕日恩母亲的遗物,是阿那哥齐当年送给原配的聘礼。原配死后,阿那哥齐将此物送给儿子,叕日恩几乎从不离身的。昨晚我射穿了他的马腿,宇文周之一箭穿了他的脑袋,上前剥了他的金丝绒披风。料这小玩意不知何时被他藏到自己身上,估计是搜身时被他找着的,这东西也敢藏,胃口还不小。” 其实部卒将士们杀敌立了功,搜刮些敌人身上的宝贝自己私藏了,晏珽宗一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的。 毕竟他们也需要捞点油水。 而且这样才能更激起士卒们的斗志:多杀人,杀了谁,你去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都归你了。 杀一个敌人的小兵,那扒了他的衣裳,你也能凑合穿两天。 杀一个敌人的统帅,他身上的玉佩金银,你自己悄悄藏起了,也没人计较。 敢冒多大的风险,就能有多大的收获。 但晏珽宗真正生气的点在后头。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重的骨头,他还敢打点了皇商,请人把这颗珠子送进宫给崇清把玩。他算个什么东西、什么身份?也配他去孝敬崇清?崇清是我和皇后唯一的嫡亲侄女,他也敢伸这个手来拉拉扯扯的。” 婠婠亦是震惊:“他?他还想打通门路叫人送东西给柔宁?” 皇帝拿着这颗珍珠在婠婠头上比了比:“我给你打一顶新的凤冠,就把这珍珠镶在凤口处含着,好不好?或者给你镶在鞋上,也好看。” 婠婠委婉拒绝,“这不好吧?人家好不容易立了军功抢来的东西,一心想着留给柔宁的。赶明儿一见,却赫赫扬扬在我头上戴着,显得我这个皇后跟个什么似的,这么一口肉都要抢来吃,不叫人笑话?” 晏珽宗再三问她,婠婠执意不要,他也只好作罢。 “那就……” “还是送给柔宁,只是别告诉她是宇文周之送的,就说是云州地方官孝敬帝姬。崇清才十几岁,我也不想她跟外头的男人拉拉扯扯。” 皇帝同意了她的主意,“好,我明日告诉那小子,这东西我替他送去给崇清了,叫他安心。来日呢,也算在崇清的嫁妆里头,叫崇清风风光光出嫁,也算是他宇文周之给帝姬的嫁妆出了一份力。” 婠婠不禁失笑:“你别气死了他。” 这般嬉闹了片刻之后,晏珽宗像是犹豫再三,试探着向婠婠开了口,声音都低沉了不少: “婠婠,你今天出去了一趟……” 她顿了顿,知道晏珽宗想问的是什么。 面上一丝波澜都没有,婠婠十分平静地回答了他,“是,我出去了一趟,外头的那些话,我也听了个大概。” 他一下子十分紧张地握住了她的手。 “婠婠,是我的错,我……” 那畜生的胡言乱语,这般侮辱于她,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到底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他当日就不该带她来这里,让她平白吃这些苦、受这些罪。 “夫君。” 婠婠严肃地唤了他一声,“我夫君无错。阿那哥齐放出来的那些蠢话,我也从未放在心上真的生过气。 我知道他想侮辱的不是我,而是魏室的皇后,不论今时今日谁为皇后,他都会说这样的话。 再往深里说,他根本就是打心眼里渴望将咱们中原人都踩在脚下奴役。所以我不为自己受到的侮辱而生气,我更不会为了这样人放出来的三言两语而生气。 ——我能做的不多,只有盼望着夫君哪一日大胜。” 晏珽宗还是沉沉地叹息,“是我不好,不该带你来这里受这些罪。你该好好待在宫里的……” “我不委屈!我真的不委屈。我在这里好好被人养着,受不了半点寒、挨不了半点饿,我有什么可委屈的。你不要因为我的事情浪费精力,好不好?夫君,你是统帅,你只要思考军务即可,真的不用担心我。” 他埋首于婠婠的肩窝处,用力嗅着她发间和肌肤的香气,平复自己暴虐的杀意。 “我会给你报仇,也会让阿那哥齐后悔今时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 婠婠将细细的十指深入他的发间,按摩着他的头皮,希望借此缓和他激烈的情绪。 “我相信你。” * 第二日,魏室皇帝将阿那哥齐的长子叕日恩剥皮放血,制成了一副人皮披风,挂在了云州城楼之上。 他还将叕日恩的一条大腿骨扔出城外,让阊达人来带回去给他们大汗哭丧用。 为此,婠婠听说云州城里的几个致仕的文官大儒们也稍有些异议,觉得皇帝不该将反击的行为做得这么一丝余地都不留。 未免有些太过残忍骇人听闻…… 万一阿那哥齐真的被激怒了,率大军反扑攻城,为其子报仇,这该如何是好? 皇帝若有所思:“孤只怕他还不敢来呢。” 之后的几日里,一直到了十一月初,整个云州城内的空气是肉眼可见地越发紧张凝重了起来。 婠婠有一日和薛娴微服去看望了上次她们接生的那对母女,回来的路上,薛娴说道:“城中士卒们都说,那个乙海可汗赌上了二十万精锐,要在云州城下和咱们决……决战似的。乙海可汗的大军来势汹汹,颇有遮天蔽日之意。” 从前几百人规模的,还只是小打小闹。 如今真正的大战,就在眼前,一触即发了。 * 如今都到了十一月初了。 婠婠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兔绒氅衣,只觉得那股寒气还是一个劲地在往自己身上钻去,冻得她鼻尖都是一片通红。 从前在魏都时,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冬日,难怪人家都常说北地寒凉呢。 回到裕园后,萃霜一边捧上一盏热茶给她暖身,一边低声念叨着:“娘娘也未免太好心了些,这还要一日三趟地去看,也别沾了外头的晦气和寒气,到时候陛下又要心疼的。” 婠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那孩子眼见是个有福气的,长得真快。又漂亮。” 她说的是她那天和薛娴一起帮着接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略坐了片刻,忽然间外头纷纷地似是飘下了什么东西来,婠婠掀开门帘出去一看,竟然是下雪了。 这是今年冬日,云州的第一场雪,也是她和晏珽宗在这里经历的第一场雪。 她看了看天色,现在的时辰还早着,便命萃澜去准备了些的东西,她说她要亲自下厨去包些牢丸饺子来,要羊肉馅和猪肉时蔬馅的两种。 萃澜有些惊讶:“娘娘要亲自下厨?” 婠婠说是。 她也好几日没见到晏珽宗了。 知道他忙,平素她也没敢去打搅,只想着今日下雪了,做些饺子牢丸送去给他尝一尝,消解些他的疲乏,那也是好的。 萃澜心下大惊,虽然并不知道这位被陛下宠爱了数年、养尊处优的皇后到底有没有过下厨的经验,更不敢确定她做出来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吃,但是萃澜心里想着,只要她把面皮和馅料亲自准备了,确保是安全的,那皇帝应该不至于被吃出个什么好歹来…… 婠婠又命人取了些那个卖糖的商贩晴娘那里买来的白糖,准备再做些白糖芝麻馅的汤团来。 其实她是会做这些的。而且她的手还很巧,包出来的牢丸和汤团都很漂亮,捏得也很紧实。 这些年里每月她要带着孩子去看望孟夫人很多次,有些时候孟夫人也会想着包些牢丸来吃,她们两人坐在炕上,亲自活了馅料,擀了面皮,孟夫人一边包着,婠婠还会跟她学一些。 来云州后,她又和薛娴逛过了这里的好些家食肆酒楼,又见惯了云州地方牢丸的形状,私下也模仿着学过,所以她并不是没有经验的。 萃澜和萃霜想来和她一起包,但是婠婠拒绝了,她说只由她一个人来忙。 这么一通忙活后,也差不多到了晌午的光景了。 婠婠从铜锅中捞出一只只浮上来的牢丸,又从另一只锅里捞出芝麻白糖的汤团来,仔细装进食盒里,又让人准备了几样酱菜蘸料和点心,换了身衣裳就去了在云州城北的中军帐。 她没带太多繁琐招摇的首饰过来,梳妆时翻了翻妆台,倒是捡起了一张细细薄薄的莲花状花钿贴在了额前。 这花钿是用蜻蜓翅膀所做,并不奢靡难寻,再经坊间的能工巧匠用剪子一剪,描金笔描一描,就成了形了。 婠婠从前没有贴过花钿,因幼时的教养嬷嬷们说这样的东西本是“轻狂之物”,女儿家贴在面上,是招蜂引蝶的意思,陛下会不喜欢的,所以她就没用过。 如今第一次用,她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总觉得有点不自在,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 萃霜进来检查了一下她的发髻,微笑着夸赞她:“皇后陛下盛容,便是无需脂粉妆饰,也是天下难寻其二的。” 婠婠呼出一口气,回头看她:“你觉得本宫戴这个好看么?” “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本宫没问他喜不喜欢。” 像是心思被人戳中,婠婠啪地一下阖上了那个用来装花钿的小盒子。 等她拎着热气腾腾的食盒走出裕园时,外面的积雪已经肉眼可见地落了一层了。 婠婠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好大的雪。” 婢子们跟着叹了声:“北地的风致,果真和别处是不一样的。” 约莫两三刻后,婠婠就坐着马车到了皇帝的中军帐处。 萃澜仍然一路陪她过来。 路上,她凑到婠婠耳边,压低了声音同婠婠说了几句话: “娘娘,陛下这两日忙着,心情似乎也不大好,您要是去陪伴陛下的话,只怕陛下多半是要……的。” 婠婠脸一红,别过了头去。“本宫知道。” “陛下心情不好,加之战事胶着,若是他笫榻之间唐突孟浪了娘娘,还请娘娘好歹看在战事的份上,暂且别同陛下计较才是……平素在宫里的时候,陛下还是很疼爱娘娘的,最近这几回,只是他……” “本宫何时怪过他了!” * 因是心中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婠婠并没有让人提前告诉皇帝说自己要来。 下马车时,她仔细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和衣领,抚过盘着的头发,这才一步步向营帐中走过去。 古时征战,分前中后三军,中军便是主力精锐所在,每遇安营扎寨,位于最最中心的地方的营帐就是主帅所在之处,被其余军卫士卒团团拱卫保护,中军大帐的规格是最高的,级别也是最大的。 因为皇帝驾临,他的营帐顶上悬着在寒风中飘扬的帅旗,又以明黄色的锦缎在帐顶处围了一圈,以示帝王所在之意。 这里就是云州军的军营。 而不远处,就是巍峨高耸的云州城门。 婠婠今日穿的十分温婉雅致,外头套了件藏青的祥云纹兔毛氅衣,里头是浅湖蓝的长袖隐花裙,裙摆随她走动的脚步漾出轻盈微晃的丁点波浪,但又很快被长长的氅衣遮挡了下来。 漫漫雪色中,她是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来的路上婠婠看到军中处处飘起炊烟,护送她的一个亲卫说道,因今日下雪,军中也煮了牢丸与众将士们分食。也算是大战之前的劳军了。 走到他的大帐前,婠婠深深呼出了两口气,这才掀开门帘进去。 里头一下子感觉到比外面温暖了许多,但是还是显得有些凉意。 她打眼一看,发现竟然根本没有烧炭,难怪热度上不去,只靠这两层营帐隔绝了外头的寒气而已。 营帐内入眼挂着的一幅硕大的云州地区边防地图,上面细细描绘了云州一带的所有山川河流地形。 悬挂起的地图前方是垫着一张虎皮的宝座,怒张着血盆大口的虎头安详静谧地被人镶嵌在了宝座的靠背上方,虎眼被人挖下,改用绿色的宝石镶了进去。乍然看见时,婠婠都被吓了一跳。 中间的位置则是一盘巨大的大沙盘,以云州城居于四分之一的位置,沙盘中的大部分地区布置的都是关外的地形要塞,也就是阊达人的地盘。 皇帝正以手撑着额头,懒散地坐在宝座上翻阅着面前的几份文书,兴致不大高涨的样子。 听到营帐的帘子被人掀起时,他第一反应是不耐烦地抬眼望过去,又在看见来人时眼中一下泛起了笑意。 他将手中的卷帙扔到一旁,下了宝座后几步就走到婠婠跟前来。 “天这么冷,怎么亲自过来了?路上冻着没有?” 一边说着一边他还伸手探了探婠婠的手背和脸颊可有受凉。 虽然帐内连炭盆都没点上,可他的掌心还是那样温热的,比她身上热多了。 婠婠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下雪了,天冷,所以才想来陪你一起吃顿饭的。麟舟,我给你做了牢丸和汤团。是羊肉馅、猪肉时蔬的牢丸,还有芝麻白糖的汤团。” 这食盒的分量还不小,皇帝将它提到了桌上摆着,一边连声吩咐人去拿炭盆过来烧着,还要多拿一些。 婠婠掀开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在桌子前摆好,又将两双筷子放在彼此的面前。 帐内顿时散发出一股热热的、食物的香气。 晏珽宗还有些不安,对婠婠生起了愧疚:“你亲手做的?好几日我都不得空来看你,你怎么还亲自为我做这些……” 婠婠把筷子递给他,捡出了一盘子的羊肉馅牢丸摆到他前面。 “夫妻之间,还说这话做什么。我知道你也很累,心里从来没怪过你。尝尝吧,今日的馅料是我亲手活的,这块羊肉也是我亲自挑的,萃澜她们怕我毒死了你,原先还不敢叫我活馅的呢。” 晏珽宗笑着吃下一颗牢丸,三两下就吞了下去。 “我何时怀疑过我妻的手艺?” 婠婠并不怎么饿,她知道男子的胃口大,所以这些牢丸包的也就格外大些,都快比得上她半只巴掌了。 他风卷残云一般吃得很快,口中嚼了两三下就能解决下一只,婠婠慢慢地一口口咬着,他吃完半盘子了,她才勉强吃下一只。 外面的风雪之声更大,簌簌地有雪落下。 帐内因为几个炭盆点上了,温度也在不断攀升,婠婠便解下了身上的氅衣,脱到了一边。 “这样的雪天,一家人就该团圆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吃牢丸,吃甜甜的汤团。” “我盼着以后的太平盛世里,咱们能永远这样相守在一起,膝下有聿儿,还有我们的女儿,一家四口,多和乐美满。” 她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一日的光景,她和晏珽宗围坐在桌前吃饭,两个早早吃完了,贪玩的孩子趴在柔软的地毯上玩耍,在大雪之中,他们一家人相守。 晏珽宗吃完了两三盘牢丸,婠婠又将一碗汤团端给他。 “尝尝,是芝麻白糖馅的,很甜。你还记得我刚来云州那日,见到的那个晴娘母女吗,这是她们制的白糖,晶莹剔透的,又极甜。虽说远在关外,可是她们的手艺,倒比都中好些制糖的坊子还精进些。” 他于是又喝汤似的将一碗甜甜的汤团消灭殆尽,末了还不住地夸赞婠婠的手艺。 婠婠看着他的眼神格外的温柔,温柔到几乎有些怜悯。 晏珽宗近来肉眼可见地严肃了许多,也沧桑了许多,想来就是被战事所压的。 他本来在外人面前就够严肃的了,再稍微厉色一些,别人都怕他怕得要死,就连聿儿都会怕。 只有她不怕。 萃澜进来收拾了东西退下,婠婠趴在他怀中,扬起脸问他: “你不觉得我今天哪里不一样了吗?” 皇帝俯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心。 “你本比花娇。” 这枚莲花形的花钿贴在她额前,其实给她增添了几分画中仙姬的气韵,显得她格外的高贵不可攀附折辱。 但是他偏要去折。 两番莫名其妙地推拒拉扯之后,婠婠不知何时就被他抱到了那张虎皮宝座上。 这张宝座很大,婠婠若是弯曲些腿,甚至可以让她在上面躺着睡一觉的。 她抬眼望了望椅背上的虎首,心中有些发怵,那猛虎的獠牙就高悬在她头顶,像是随时会扑上来吃人似的。 可是挣扎间,晏珽宗已经扯掉了她裙下柔软的底裤,大手一撩,又将那飘扬的裙裾尽数堆迭在她腰腹间,层层迭迭的,像是收拢在一起的花瓣。 领口也被他扯松了很多,将那片泛着雪色的乳肉也释放了出来,娇艳的乳尖颤颤挺立起来。 婠婠用一排贝齿咬着嫣红的唇瓣,眸中水汽蒸腾地看着他急不可耐的动作。 萃澜说的的确没错。 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男人没有不吃的道理,他肯定是要弄她的。 忽想起一桩事来,婠婠推了推他的胸膛问他话:“那避子的凉药,我叫你别吃了,你到底听没听我的?” 他正急色地不行,扯着自己的腰带,腹下鼓胀挺立的一团,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停了。我今天弄外头好不好?不会在这里让你怀孕的……” 婠婠躺回了虎皮上,合拢在一起的双膝被他顶开,拉向了两边,将她摆成了一个羞耻的姿势。 “不用……” “什么?” 他方才解衣时还有些没听清,又追问了一句。 婠婠很是难为情地回了他一句: “我说,不必了。你、你,” 她好不容易才在他玩味的表情中憋出了下一句话来,“你弄在里面也行。我不怕怀孕的。” “这么馋男人的精血?喂到上面这张小嘴里成不成?” 他摸了摸婠婠色泽极好的唇瓣,眼神却下流了起来。 眼见婠婠深深吸入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像是在极力忍受他的恶劣本性一般,他这才住了口不说了。 到底是在营帐里,不比在屋中,虽然他不怕什么寒凉,但是又怕婠婠受了寒气,所以这次就没有将她给扒干净,让她露了一对饱满的奶儿和腿心的蜜处,别的地方还是让她衣衫完好的。 上次他回来睡她,是让她跪趴着承受,婠婠都没有仔细看清他的样子,而且当时又是一片昏黑的半夜。 但是今日,是明明白白的白日宣淫了,这样大剌剌地张大双腿面对他,还可以让她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个肏弄自己之人的面容和冲刺抽插玩弄她时的神色。 有些羞耻,可她好像潜意识里又是愿意沉溺堕落的。 反正,这些年不是都习惯了么? 比这里还更羞耻的地方,他也不是没有找过的。已经被他肏很多次了,她都习惯了。 她被迫仰着坐在虎皮宝座上,双手无力地揪着身下的虎皮毯子,两条细长的腿儿被他拉得很开,腿心间那点女子羞耻私密的地方全都暴露在他面前。 一条腿被他捞起,挂在他的臂弯处。 他站在她面前,用一只手伸入她腿心间轻揉慢捻,仔细揉弄她唇瓣间每一处脆弱敏感的地方。 婠婠那里很是热情地将他的手指含入吮吸,软肉妩媚地将他吞入,又蠕动着一点点排出,他指腹间的一点粗糙薄茧,在那样柔软似水的地方来回磨蹭,抠挖她细嫩的皮肉。那一处确实是够浪,刚刚吃入一点异物,很快便自行湿润了起来。 都是这些年里被他调教的功劳。 她的身体深处早就熟识了他的器具,更熟识他每一根手指的纹路。 只要吃进他喂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湿起来,似乎是有吐不完的蜜汁。 生理的渴望开始让她无法自控地在这张虎皮上扭动起来,眼神迷蒙,神色也难耐了起来,朱唇一张一合间都是下意识的邀请。 这样白皙胜雪的身体,在身下虎皮的衬托下,让她像是个被人献祭给虎兽的少女。 晏珽宗从裤腰间掏出了那根早就直立起来的东西,挺腰递到了婠婠唇边。 “亲亲它,我喂饱你。” 婠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竟然还在费力思考他的话。 过去很多年,他都不曾再向她提过这样无礼的要求。 她用嘴侍奉他的次数也是真的屈指可数。 被他强迫用嘴,更是只有婚前的那么两三次而已。 婚后,他用口为她做那些事情倒是不少,甚至几乎每一次欢好前他都会口含她的蜜处。 婠婠曾经勉为其难地问过他要不要自己这么做,可是他都说舍不得的。 这几年,她也都是只在他生辰的那一天的才会为他口纳一次当作给他的礼物,并且全数吞下他的种子。 可是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用另一只手扣着她的下巴,强迫她长大了嘴含进去。 她被呛地呜咽了两声。 好在或许他也只是一时起了兽兴,在她濡湿的口腔里撞了两下之后就抽了出来。那滚烫巨兽的顶端一片水色,都是婠婠的口液。 婠婠有些不舒服地咳嗽了两下。 虽然他倒也格外的注重清洁,日日都要洗上好几次,可是……可是那腥味还是挺大的。 她不喜欢。 花唇的入口处湿湿黏黏,温暖宜人,唇瓣和甬道还在不断地蠕动,一翕一合,香艳撩人。 这一片,是独属于他才可以享受的美景。 他握着自己的器具,抵在了入口处,借着她方才含过留下来的水意和她本能分泌出来的那些蜜汁的润滑作用,入得格外顺利,一口气抵入到了最深处,几乎就要戳入她的宫口。 婠婠压低了嗓音尖叫,死死攥住了他的衣领。 穴道收紧,十分用力地绞着他,细致地感受着他柱身上突起的每一根青筋。 连身体里面也都要成了他的形状,和他完美地契合。 那里面是真的软,可以被他撞成所有他想要的形状。 在极致的欢愉浪潮中,婠婠却似乎听见了帐外雪落的声音。 外面天寒地冻,她在温暖的营帐内和他行欢合缠绵之事。 情热到极致的时候,她额心的那点莲花钿也从肌肤上滑落了下来。 此物本是用鱼鳔胶粘在女子肌肤上的,受不得热,热水一敷,就会脱落。 花钿滑落,被他收入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他将她压在这宝座上做了两次。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将婠婠抱到了沙盘前,指着云州关外的一片地方对她说: “婠婠,这外面的许多地方,本来也都是咱们汉人的地盘。那里,原本是六镇之一的柔玄镇,可是自从丢了之后,如今已有上百年没有汉人在那里定居过了。” “我想把这些丢掉的地盘,再一一抢回来。” “我要,扩我魏室臂膀,张我中原地界。” 婠婠抚着他的鬓角,和他四目相对。 “我信我夫君有这个本事。” * 事毕后,皇帝取过衣架上自己的氅衣披在了婠婠的身上,仔细盖好了她的身体,没有让她受凉。 思及自己方才情动之时两次射入她身体深处,叫她将那精吃得满满的,可是现下平息了躁动的情欲后冷静下来时,他怕她这时候有孕,思忖再三后,皇帝唤来了随行的萃澜,问她: “有种不用让女子吃药,也能避孕的法子,你知道么?” 现在的确不能让婠婠怀孕,此处不是宫里,没有人精心照顾她,而且天气又冷,对她来说怀孕了确实没有什么好处。 但是皇帝又说了,不能让皇后用吃药的方式避孕…… 萃澜很快就反应过来皇帝是什么意思了。 她低声道:“陛下说的是让娘娘……?” 她将那个法子和秘方告诉了皇帝,但是说完后,她又连忙补充道: “虽是有这个法子的,可是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千金之躯,如何受得这事?依婢的主意,还是让娘娘吃药罢,您要是用这个法子,娘娘说不定会不高兴的。” 皇帝问起,她做奴婢的不敢说不知道,只能一一告诉了。 但是告诉完了,她还是可以规劝皇帝一番的。 但是皇帝显然没放在心上,只道“吃药对她身子不好”,而后就掀帘回了大帐内。 萃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营帐内尽是一片甜腻的味道。 皇后披散着头发,蜷缩在虎皮宝座上睡得沉沉的,鬓角汗湿,发丝沾粘在面颊上。 晏珽宗略掀起他的皇后盖在腿上的那片氅衣,只见她赤着双腿,腿心间还是一片狼藉的各种液体。 是他方才的杰作。 他摆正了婠婠的身子,略分了她的双腿,按照萃澜说的那般,手掌在她腰腹间渐次施力地按摩转圈,然后猛地一下按了按。 婠婠仍是没有醒来,只是无力地痉挛抽动了下,双腿间的花瓣“啵”的一声似乎微微张开了些,然后花心间就吐出了一大兜极浓的白浊液体,好好的美人儿被人玩成这副模样,简直是不堪入目。 就这,还不知道她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 他又这般循环往复地按压了婠婠的肚皮数次,婠婠腿心处便一次次地吐出他射进去的种子来,不知疲倦一般。 好不容易才稍干净了些,晏珽宗又分开她的腿,从怀中取出了一柄细长的小银勺,勺口细细的,却又很深。 他将那物伸进婠婠的甬道里刮了一圈,带出来的时候,那勺口里竟然又是满满的一滩浊液。 还有漏网之鱼。 于是又是这般深挖了数遍,直到最后彻底清理干净了才算完。 他要帮她排出所有的精水,才能确保她不会受孕。 * 婠婠是在晏珽宗最后一次抽出那柄长柄银勺的时候醒来的。 她有些迷茫地看了看他的动作,而后大彻大悟地彻底清醒了过来,最后竟然直接崩溃到无声哭泣。 “你干什么!” 晏珽宗这时见她竟然哭了,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弄疼了她,连忙问她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婠婠扯过氅衣遮住自己的身体,伸出一只细指指着他,语带哽咽:“谁准你、谁准你这么对我的!” 在男女情好之后,被人用这样的手段强迫着排出浊精,被人这样翻弄身体,而且还是在她完全不知情不同意的情况下。 她如何能不生气。 晏珽宗还有些不明所以,低声解释说是怕她怀孕。 婠婠更气:“你怕我怀孕?那是谁非要弄到里面?你弄我的时候没想过我会怀孕了?!” “我一开始就说要弄外头,不是你准我在里面的么。” …… 婠婠闭了闭眼,知道自己和他是说不下去了。 恰好这时有人来通传,说是张将军有事求见陛下,婠婠也没再理他,自己强忍着刚刚欢好后的不适和劳累虚弱,双腿打颤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而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回到裕园后,她还是一副面若冰寒的样子,不跟任何人说话,只一个人在屋内,萃霜似是听见了她低低的哭声。 萃霜还问萃澜:“娘娘这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去的时候不是好生高兴的么?怎么回来就……” 听见婠婠那般绝望压抑的哭声,在某一瞬间,她脑海中甚至还闪过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莫非是皇帝真的要把她送给阿那哥齐了,她才这样哭的。 但是萃澜十分无奈地叹息:“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榻上的那点事儿!不过这次,确实是咱们陛下做的不对,侮辱了娘娘,不怪娘娘生气了。” 这辈子能从萃澜嘴里说出这句话来,萃霜大为惊奇,连忙问是怎么了。 萃澜道:“午间时候,陛下幸了皇后两次,事后怕娘娘在这关口有孕,便偏要寻不吃药的避孕之法来。——那法子是什么,你不知道么?” 萃霜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就是用外力的手段排出女子体内的精水。 可是这……这样的手段,如何能用在皇后这样身份尊贵的女子身上? 这种事情,宫里宫外其实都有过的。但是都是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用的。 无非是身为正妻或是宠妃宠妾之类的女子,见不得自己的男人、夫君宠爱了家中其他比自己地位低下的美人儿,因怕这美人因此受孕产子,越过了自己的地位,所以她们就要在这美人承宠后立刻逼她排出精水,防止她有孕。 用的,也都是蛮横暴力的手段。 ——因为避子汤价贵,而且喝下之后身上是有痕迹,查验的出来的。 这家的老爷若是一连几个月宠幸通房的丫头,那主母们岂不是就要给这丫头买上几个月的避子汤?这难道就不花钱了? 或说,直接一副药废了这丫头,命她以后都生不了了,不就行了么。 可是万一这丫头告到了老爷跟前,老爷命医官大夫们来把脉一查,发现自己宠爱的女子确实被人灌过了绝子药,岂不是要恼怒正妻善妒? 所以这种物理避孕法,最为有效。 在通房们承欢后的第二日早上,就将她拉到正妻的院子里,几个粗使嬷嬷扒了她的裤儿,在她腰腹间按一按,让她吃下去的那子孙精华再原封不动地吐出来,那恨她的人就安心了。 无影无踪,毫无痕迹。 在宫里呢,也是有先例的。 比如一些年老失宠的皇后贵妃们想要笼络皇帝的心,就要忍痛将自己宫里的宫娥们送到皇帝的床上去,可是另一面自己心里又怕她们有孕,就在宫娥们被承宠的第二日,在自己宫里面请有经验的嬷嬷们来按压腰腹排精。 更要严谨一些的,在按过了之后还要用小银勺探进美人穴内挖一挖,一滴精水都不准她们存进去。 萃澜和萃霜在婠婠的祖父在位时期,就在宫里当差了。 她们曾经服侍过婠婠名义上的嫡祖母朱皇后和朱皇后的堂妹朱贵妃她们,因而虽然一生不曾嫁人,但是也对这些手段了解得很多。 听到萃澜说这话,萃霜也是大惊失色。 “陛下怎么能这么对娘娘?” 谁家的正妻是可以如此对待的? 叫你承宠,却不准你含了男人的精在体内,在时人看来,这不是活生生羞辱人么? 何况这位皇后心气可是如此高傲的。 这些年陛下笫榻之间待她多有孟浪粗鲁,索求过盛,她能一声不吭地忍下来没发作,在萃澜萃霜姐妹俩看来,她的确已经忍耐颇多了。 萃澜咬牙:“陛下那副样子,我只怕他还没看出娘娘生气呢!” * 晚间用膳时候,婠婠才肯见了人,叫婢子们入内去侍奉。 但是她却满面冰冷地吩咐了她们一句。 “去给本宫端一碗上好的避子汤来。要药效最好的。” 萃澜小声上前赔着笑:“娘娘这回不喝也成,这回不会有孕的。” 婠婠低头没看她, “本宫会如他所愿,绝不再给他生下一个孩子来。你们还不快去端药来?” 此言一出,院中的婢子们全都惶恐地跪了下来,口中直叫求皇后陛下息怒。 婠婠冷笑:“息怒?本宫息什么怒?本宫不是顺着皇帝的心意了么?他觉得我不配生,我发誓绝不再给他生了还不行吗!” 114:蛛丝之杀(剧情,不喜可跳) 直到天方泛白,晏载安才恋恋不舍地从贪欢了一夜的温柔乡中起了身,随从师凯鸿搀扶着他纵欲后颇感无力的腰身上了马车,准备先带他回秋水胡同处更换入宫所需穿着的宗室子弟朝服和朝珠等礼制规定的诸物。 满施施娇笑着枕着他的臂膀问道:“大将军,您明日可一定要再来寻妾,否则这长夜漫漫,妾一人如何度过呢?” 晏载安自是满口答应的。 而这晚,徐世守沉默地在秋水胡同外面站了一整夜。 他常年习武,耳目过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主屋内女子时断时续的隐忍而又柔弱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利刃刺入他的心肺一般让他痛不欲生。 她在受苦啊,在忍受病痛的折磨。可是她的丈夫呢? 他为什么没有陪在自己妻子的身边照顾她? 他又在哪个女人身上用他那真该剁了扔到粪坑里的孽根冲刺耸动着、正快活无限呢? 徐世守很想现在就冲进这间院子去,去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给她端去一晚温茶润润脾肺喉咙;他想安慰她,告诉她自己一直都会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的。 卑劣而愤然嫉妒的情绪涌动地最激烈的时候,他甚至都算计过了,这件院子里的守卫不过十来人,他完全可以不动兵刃就将这些人全都弄死。然后他就可以将她掳走,带她逃离这个吃人的蛇窝,将她放在自己身边由自己一个人悉心照顾,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愿意捧到她面前去给她享用。她的一颦一笑都只给他一个人看,他也不准再让她见到别的男人……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没有资格。只能继续忍耐下去。 她在他心里那样重要,他岂能这样不清不楚地就将她抢走,连一个可以正大光明见人的名分都没有就强占了她? 而且……如果他现在抢走她,那么即便她人消失了,在名分上她就仍然还是晏载安的嫡妻,脱离不了他们家。 这也绝对不是徐世守愿意看到的事情。 不过,终有一天,他会把这株生来高贵、应该由人精心饲养浇灌的兰花移植到自己家的庭院中去,让她只绽放给自己一个人看。 徐世守的眼神冷漠如鹰隼般紧紧锁定住了晏载安的背影,一手已然按在了自己腰间的佩刀上。 箭在弦上,一发毙命。 他这次一定会要他死。 要他再也活着回到太原去。 …… 漪娴初换了地方,其实睡得并不安稳,加之她自几年前小产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心神难宁,不得安枕,故而昨夜睡睡醒醒,满打满算加起来也才不过睡着了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一早起身后,她便命奴婢们取来了奉恩将军的衣袍早早备好,等他在外面快活够了回家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妻子为他收拾准备好的一切。 漪娴的眉眼间尚且带着因不得好眠而泛起的乌青色,晏载安熟视无睹一般,张开了双臂让嫡妻给他系好朝珠的扣带,连一句“辛苦了”都没有就甩甩袖子离去。 临走前,他还晃了晃酸乏的肩膀,对漪娴吩咐了一句:“过两日你再递了名帖进宫拜见太后、皇后一次,陪她们多说说话,让她们对你、对咱们太原奉恩将军府,多几分印象,多加深咱们家同皇宫大内的感情。 对了,记得多替你太婆婆、婆母她们在太后、皇后面前美言几句,提提她们的贤良,若是能让宫里还专程给她们赐下礼物来,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漪娴,我们太原奉恩将军府,没有薄待了你吧?” 晏载安当然听说了那天陆漪娴进宫的时候气色不太好,有些憔悴,太后和皇后就连连追问她是否在婆家受了人的苛待,还有所指的说他的母亲不是什么乡野泼妇,是读书识字人家的闺女,应当做不出那段糟践克扣儿媳的事情来。这让晏载安的心里非常的不舒服,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之感。 好在这个嫡妻陆氏还算识相,同太后皇后的言语之间并没有敢说她在婆家的事情,也没敢诬陷他祖母、母亲对她不好的话。 哼,进了他家的门,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夫为妻纲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他觉得他们家对她不好,她也必须得为他们全家的前程谋划着。否则他这个做丈夫的出了点什么事情,她绝对第一个逃不了! 漪娴给他系帽带的手指顿了顿,轻声答道:“不曾。” “不曾就好。怎么说你也入了我家的门,你就是我家的人了。我好,你太婆婆、婆母她们好,你才有好日子过,知道了吗?” 胸口似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般,漪娴又低声柔顺地回答:“知道了。” 晏载安走后,漪娴无力地躺靠回了椅背上,玉白细指捂上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为自己顺气。 她觉得自己好似被困束在一片密密麻麻的蛛丝之中,这些蛛丝束缚了她的四肢和身躯,已经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血肉骨髓之中,亲手织就了这张吃人的蛛丝网的每一个人都在吞噬她的血肉饱餐,她很痛、很痛,可是外面的人却都错以为这是一片洁白如雪的丝缎,以为她是被一片的丝帛包裹着,正在享受无边的富贵荣华,还责怪她不懂得知足。 她找不到求救的人。 …… 今日是七月初十,晏载安入宫正式而庄重地朝见元武皇帝,并且需要随其他宗氏勋贵和文武百官一起去观刑,亲眼见证程邛道和晏投二人是如何被处死的。 说实话,晏载安心里有些腹诽之情。因为他实在觉得这个元武帝属于是多此一举没事找事:不过就是杀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他还觉得他们这些根本就没有兵权军队的宗亲们还能造反吗? 再说了,那乱臣的贼首程氏一族不也是这些皇帝他们自己纵容出来的,怪得了旁人嘛? 晏载安递上了自己的玉牌,腰牌和对牌等各项入宫必要盘查的东西,核验完他的身份无误后,守卫宫门的官吏将军等人这才放他进了宫。 一身明黄色帝王服制的元武帝正大马金刀端坐在皇帝每日朝会的乾极殿主位高台的龙椅宝座之上,宛如神祗凌然至尊,神威不得仆下侵犯半点,令人由然而生一股浓浓的畏意于心底。 这样特殊的、用来会见宗室亲戚的朝会,在每任皇帝登基之初的时候都会举行。于国之政,每一位皇帝都希望自己是由国臣官吏们真心臣服的国主;于家之宗,帝王即位成为帝国统治家族的大宗、家主、族长,其地位也是需要宗族人员来拥护承认的。 晏载安从祖上荣王这里所袭来的爵位并不是世袭罔替的,而是降等继承。所谓世袭继承,就像皇帝的帝位一样,只要国家还在,能顺位传下去,其子子孙孙皆为帝王,或者如寿王和镇西王的王爵一样,子子孙孙皆为王。不过荣王之爵却比不上他们,不是这样的。 因为降等继承,经过了几代之后,到了晏载安手里的奉恩将军已是宗室勋爵中的最末一级,相当于一个正四品的武官一样的俸禄,甚至还不如一个和他平级的正四品的武官呢!人家手里不仅既有官爵和俸禄,而且还有实权和事情做。比不得他,一个白身似的笑话。 包括元武皇帝新封的三个武官的侯爵,已经超过他这个奉恩将军的品衔了,那都是正二品的。 晏裁安自己心里愤愤不平啊:先帝和当今陛下都知道要对自己的同母兄弟好,给他们的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的,保住了自己亲兄弟子子孙孙的荣华无忧,怎么太祖皇帝就那么抠门呢,对他的祖上荣王爷这么小气! 等到晏载安自己再死了,他的儿孙可就都是正儿八经的庶民白身了,身上连一点爵位都没得传。 那岂不是让他的儿孙和那些平民百姓变成了一样的?他岂能愿意?祖宗荣王的脸都让他给丢光了。 不过事情也都不是绝对无可改变的。 如果晏载安有那个本事拉动一些文官等人物为他上书皇帝“乞恩”,从荣王后裔的身份请求皇帝再赐予他的爵位再传几世,一般来说,当任的皇帝为彰显自己的仁慈,很大概率上来说是会同意的。 而更好的情况就是他自己能拉近和皇帝皇后等主子之间的关系,让皇帝主动赏赐他子孙爵位。所以这也是晏载安现在对正妻漪娴最大的指望。 如果这个不中用的陆氏能快点怀上他的嫡子就好了。 让晏载安感到惊喜的是,本来按照他奉恩将军的最未等级,他应该站在朝列的末尾。但元武帝特意点出了他的名字,让他站到了前面来。 元武帝说,荣王后嗣与身为魏室太祖皇帝后嗣他本该是两家至亲的宗戚,不能这样轻待小瞧了荣王后嗣。 晏载安洋洋得意,心里又暗讽道,他的身份和血统自然是十分高贵的,所以这个元武皇帝也别光在嘴上动动嘴皮子,赶紧给他赏赐个更高些的爵位才是正经事情! 115:人之三世 婠婠以前胆子小,是委实见不得活生生在她面前杀人这种事情的。 不过现在她觉得自己变了些,胆子也更大了。看着被晏珽宗折磨得早已没了人样的程邛道身上血肉被一片片割下时,她只觉得万分的舒畅痛快。 倘若给他得势之日,换做他来杀他们,他是不会有半分怜悯不忍之情的;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为这些人感到一丝丝的可怜? 皇太后眯着眼睛看着程邛道一步步被人剜成一具没了血肉作为支撑的骷髅架子,命人传了句话给她的哥哥陶荆公道:“张开了眼睛给我好好看着他是怎么死的。” 荆公无奈又不解,好端端的,他哪里喜欢去看这种又打又杀的场面,恶心得今天回去吃饭都没了胃口了! 他又寻思着,这个太后妹妹何故专门传话来,不会是担心他自个脑子一热也去学了程邛道谋反叛乱吧?至于么她?他一向最谨慎小心了,这种被逮到了百分百要掉脑袋的事情他才不会做呢。 处死完程邛道后,已是午后日后了。 皇帝给诸位宗亲赐了膳,但显而易见的,这群人常年虽在各地或多或少有些欺男霸女的行径,实则胆子一个赛一个的小,这会也都被恶心地吃不下饭了。 故而众人简单寒暄几句,略动了两下筷子,又争先恐后地在皇帝面前表忠心,将程邛道晏投二人骂得狗血淋头,说自己是绝对不敢有此祸心的等等。 刚出了宫门,晏载安连一身的朝服都来不及换就想再去寻那千鸿阁新得了妙人满施施。 他觉得这女人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蛊,怎么不过分开大半日未见,他就想她想得心痒痒了呢? 师凯洪一边命车夫驾着马车朝千鸿阁赶去,一面还是提醒了晏载安一句:“爷,不过昨日您不是和夫人说了,今晚陪她回娘家陆家的么?这……可还去得成?” 晏载安想也未想地就回他一句:“罢了罢了,哪有晚上登门回岳家的?明日、后日、过两日再说罢!我现不想这个事。” “得嘞。” …… 僧人元治在坤宁殿拜见这对新婚的帝后。 说是如此,但是元武帝其实并不在坤宁殿内,同元治闲谈的实际是他名义上的皇嫂既浯皇后。 婠婠换了身家常的皇后见客华服裙裳见他。她端坐在一方鸡翅木茶桌前,着织金菱花东方既白色纹锦制的宽袖荷叶边裙,端起茶壶,用今岁新出窑的藕叶清青色碧窑小茶杯给元治倒了杯清茶。 “六哥,尝尝这茶如何,润润嗓子罢。” 元治谢过皇后,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不像那些臣下命妇宫人们一般小心翼翼,反倒大大方方地端视着既浯皇后的凤颜,而后轻声念了段佛经,拱手向既浯皇后拜了一拜: “娘娘何以为前世而忧今生?反而扰了您和陛下的清净,何苦呢?” 婠婠收回给他倒茶的手,眸中有过一闪而过的震惊,但被她很好地掩饰了下去,她将双手自然地合放在腹前,对问道: “六哥打小就是在佛海里镀过的金身,我虽也读了不少佛经,可远没有六哥参的透彻。 六哥,你给我讲讲佛祖是怎么讲人之三世和因果轮回的吧。” 人之三世,曰前世,曰今生,曰来世。 元治浅笑:“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娘娘,有些事,其实真的不值得您再想了。前世所受诸难,今生自有人来力挽狂澜。您该珍惜眼前人才是。” 他走后婠婠在心中默念这几句话许久。 阿含经中说到十善业和恶业,杀生、偷盗、邪淫、妄言、两舌、恶口、绮语、悭贪、嗔恚、邪见。 她何犯也?她又何善也? 走前,元治说:“尊皇考大行之前,命我为其与元悯皇后供奉转世之佛以求来世得为夫妻,皇考说来世想要尽他所有弥补元悯皇后。 我的肉身虽为人子,可已是佛门中人,万不敢吐出半字虚言。 我只能告诉皇考,据我七日七夜打坐推算所得,元悯皇后早就不再他的转世因果之内了。或许,二十来载光阴已过,元悯皇后如今早已投胎转世,为他人之妇也未可知。 娘娘,您与陛下是新婚的佳偶,您为何一心索求前世,难道您就不想知道您与陛下是否还是来世的姻缘因果么?” 婠婠道:“是与不是,本就互为因果,岂人可以推算之。” 元治沉吟思索了片刻,豁然开朗,大笑阔步离去。 …… 元治见过皇后,又去神龙殿再向元武帝复命了。 晏珽宗问他:“你说皇后真的参到了和孤的前世因果?” “是,”元治的僧袍洁白不染尘埃,“陛下,人之所梦,必为日之所见。人不能见未见之物,哪怕梦中亦然。王侯将相不能梦中所见黎明百姓耕作之苦,天下黔首梦中亦不得见皇楼宫阙巍巍,此是自然之理。 您说皇后并未曾见过阿日郎司力、阿史那伏兄弟二人,却凭空对他二人的相貌身形了如指掌,此即理也。 也是您说,皇后曾经梦中受魇,说她确实曾梦见下嫁阿日郎司力之事,恐怕早有先兆。” 晏珽宗的拳头不由得攥紧了:“那你说皇后的前世是如何一番情景,你去给孤算出来!” “非元治力之能及,元治有罪。” 晏珽宗:“……” “孤知道了,你退下罢。” 一想到婠婠那些日子的梦魇和精神恍惚,很可能就是在梦中遇见了自己的前世,晏珽宗的心中那股因为事物脱离了自己掌控而不安的情愫就愈发浓烈了起来。 元治走后,晏珽宗一个人独坐在宝殿内许久,不断思索着如何能让婠婠主动开口和他讲起她梦中梦见的东西。 忽地,晏珽宗想到了太后无端对先帝废妃陈氏以及陈氏婆媳、程邛道乱党等人的痛恨。 本来太后在璟宗被先帝废黜之后,一心欲扶持当时的陈氏之子上位,再后来燕王因龙袍一案被杀,太后起初心里对陈氏也稍有些愧疚之情,是说了要好好待她的,即便她们这些人作为燕王母亲妻子女眷都被打入了西北六所的苦刑司。 可是为什么,几乎是一夜之间,太后恨毒了他们? 今天这出文武百官宗亲全到场的盛大观刑仪式,起初可就是为了满足太后想要亲自观刑并且还要带上她娘家族人一起看的心愿。 太后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去岁婠婠有一阵子梦魇得厉害,一天晚上她披头散发就要跑去见了她母亲才心安,白稻米也跟他说,帝姬梦中醒来格外思念母亲,这又是为什么? 晏珽宗倒也不愧是能坐天下之主享富四海的主,很快,倒真让他摸着了一些思路。 他就这样将这一年中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串联在一起不断地思索着,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郑德寿,你去民间给孤速速找一个精通口技的艺人来,速去!” 116:「Рo1⒏red」 自那日见过漪娴后,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婠婠大抵是同病相怜,很快便察觉出了她强撑着的不适,知道她身上的陈疾旧病恐怕也是少不了的。 她现在特别能感同身受漪娴的苦楚。 漪娴因为那日匆匆进宫,在太后皇后面前不敢失仪,故而用薄薄的一层脂粉扑盖住了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强装无事地同太后皇后一道闲聊说话;而婠婠入宫为后,压在她身上的事情也不少,这几日母亲每日都宣她到千秋宫去,亲自教导她如何管理宫务,又连日宣召内司省的掌事官吏来拜见她这位新的后宫之主,婠婠也颇感累乏。 虽在晏珽宗的精心浇灌之下,她有一阵没再犯过什么大大小小的病症,可是每晚回宫时身上的酸乏和头脑的轻微眩晕不适也是少不了的。 但她是既浯皇后,她必须日日在众人面前撑起皇后的架子来,否则她年纪轻轻刚进宫、才接管了两天宫务就大病小痛不断,宫里的人会怎么想她?外面的人又会怎么想她? 婠婠这几日一心想着再让漪娴进宫一回,她要请宫里的医官为她会诊一番,看看她的身子究竟怎么样了。漪娴的性子内敛,若是只是开口问她,她自是不肯说的。 但乌压压的一片宗室女眷递了名帖求进宫拜见她,婠婠亦不好置之不理,每日早上起来就整理了这些的名帖,按照身份、辈分和品阶的高低逐批请人进来。 自然了,进来的不止是人,还有一批又一批如流水般送进坤宁殿的孝敬礼品,各地的土特产等等。 而婠婠的回礼是不需要和他们送的礼物等价的,比之送来的绫罗绸缎金银美玉珍珠宝石等,她只需要挑一些香囊、荷包、绣帕、澡豆、果酒之类的东西回赠即可。倒不能算她小气,此乃祖制规定的礼节。 这是一个皇后应该保持的在宗妇面前的倨傲。 一般来说,等到需要婠婠自己送出贵礼拉拢下面的这些命妇朝臣们时,一般发生在她自己既有了嫡子、而皇帝也有了很多意欲夺嫡的庶子们的时候。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培植势力,笼络人心。 也就是一个皇帝统治的末期,所有人的心思几乎不会再放在他身上、世家大族们也不再想着送女儿进宫给他做妃子生儿子夺储时。 那时候大家都只会思考他的哪个儿子才能当储君。 不过也有例外。皇太后一生骄傲,她就几乎没有去花心思讨好过下面的人。因为她的两个儿子先后做了先帝的太子,即便她不去拉拢别人,这些人也站不到和她对立面的人的船上。 ——除了燕王得势时期那短短的两三个月。 …… 新婚以来,婠婠和晏珽宗也当真是鱼水交欢缠绵不休到了极致。 每晚他们都要在那张硕大无比的龙床上交合数次,每次结束时婠婠的小子宫里都被他灌满了浓精。 是,婠婠也是婚后才发现,晏珽宗命人搬到坤宁殿主室的那张大床,床柱之上雕刻着的是几欲腾飞的金龙,那张床分明是应该被他放在神龙殿的龙床! 他竟然把这张床搬到了她这里来。 又是一夜激烈的房事之后,婠婠裸着身子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怀中昏昏欲睡,雪白的胴体上泛着一层情事后的浅粉色,她睡着时的模样不再是欲望中的妩媚风情,反倒带着乖顺的娇憨意味。 可美人的眉却是轻轻蹙起的,彷佛在梦中睡得并不安稳。 那是因为,晏珽宗还埋身在她体内不愿抽出来。 婠婠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喃喃念了一句:“五哥,出去好不好?你撑得婠婠好难受……” 他捏了捏她没几分肉意的小脸:“小没良心的东西,插你的时候那么爽利,吃了我的精就翻脸不认人了?” 婠婠呜咽了声,最终只得就着这个姿势沉沉地睡着了过去。 她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乖孩子。 几番同他肉体相缠结合之后,也能很好地拿捏他在床上的一些癖好和习惯,知道如何很快跟上他性器抽送的节奏,让嫩腔里的软肉随着他动作的幅度去吮咬他,更知道如何让彼此都得到快乐。 晏珽宗并不困,相反,与她欢好后他整个人的精神格外亢奋。他动了动腰身在她体内慢慢抽送了两下,直到更加清楚真切地感受到她腔道内的极致销魂舒爽之意时,才敢相信自己果真不是在做梦。 他们现在的确是这世界上最最亲密的人,他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了她。 但他仍然感觉不到满足。 现在这只是肉体上的交媾而已,还算不上是同自己心爱的人灵肉合一的地步。他其实心里也明白,自己还没有完全得到她的心。 否则她为什么不愿意把自己梦中的事情告诉他呢? …… 晏珽宗想找的口技艺人,郑德寿已经为他找到了。这是个绝对靠得住的人,因这口技人的爱女得了重病、缺几味价值百金的药材作为药引、熬制了汤药才能救他爱女痊愈,可凭表演口技的营生,虽然足够他一家勉强吃饱饭,一辈子也攒不下百金来。 他已经保证了,只要他们能救他爱女一命,在为皇帝做完事情之后,他愿意当场自刎而死,绝对不将天家秘辛透露出去半句。 这个人,可以在短暂地听过他人的声音后准确模仿出他人的声音语气,即便在一般情况下也能达到十之六七的相似,而大部分时间里他的模仿和表演是让人难辨真伪的。 郑德寿按照晏珽宗的吩咐,在太后会见命妇女眷时,将他偷偷安排在懿宁殿的一个偏僻角落中,让他模仿和学习太后的声音语气。 如果不到真正没有办法的地步,晏珽宗其实也不想动用这一招,他比任何人都更珍惜他同婠婠之间好不容易得来一场夫妻姻缘,也知道自己如果用这法子探取了她的秘密,同她之间的一场争吵乃至冷战是少不了的。 可太后和婠婠母女俩心里埋藏着、她们彼此知道而不愿意告诉他的那些秘密,愈发搅得晏珽宗心痒难耐不能自拔。 他其实算不上一个豁达的仁明之君,实际上,他骨子里有着恐怖的独裁、专制和暴戾的血液,只要他想知道关于她的所有,他就会不择手段地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117:陆漪娴X徐世守(副CP、不喜可跳) 七月十二,因为夫君晏载安又在千鸿阁中逍遥快活,漪娴独自一人前往了宝蝉寺祈福祝祷。 ——事实上,就算晏载安今天有空来陪她,漪娴也不想要他陪。 她早就对他的怜惜和爱意再也不抱任何指望和期待了。 漪娴今天前往宝蝉寺,是为了给已故的玩伴圣懿帝姬上香祭拜,为帝姬添一展转世之灯供奉。 其实她早该做这事,只是这两日身子疲乏,加之刚刚回京,俗事堆积之故。 七月十一日,晏载安终于抽出空来同漪娴一道回了趟自己的岳家平阳公主府探亲,但平阳公主府内一片凄风苦雨之色,除了掌事的长孙夫人许观音不失礼节的招待了他们,其余人脸上都是掩不去的愁云。 而崔氏所生之子陆僖辉等人被许观音罚去了祠堂先关上几日的禁闭,亦不得出。 四夫人愤恨之余倒是还有些幸灾乐祸,她派人私下给杨家送了礼,陆漪娴的外祖父虽对他们这种行为有些无语,但也知道四夫人算是整个平阳公主府里对他亡故女儿和一对外孙还不错的人,便应承了下来,说给他孙女镇西王妃寄去了书信,会想法子给四夫人的儿子在河西富庶之郡先安排个七八品小官做做。 若是四房以后有了出息,在陆家也能帮衬自己的外孙子。 四夫人对此十分高兴,她知道自己儿子想科考做官是没门的事了,七八品小官再低也是官呀! 可不比崔氏的几个儿子到了孙子辈还不给做官要强得多么? 陆四爷为此对自己夫人更加拜服,从此愈发对她言听计从起来。 太原奉恩将军府这十几年来已越发像是个富丽堂皇的空壳子了。虽还有些祖上的荫庇,但是子子孙孙地挥霍起来,加上那么些的妻妾庶子庶女,这么一大家子张嘴吃饭也要开销的。 起先他们还会仗着皇室后裔搜刮些民脂民膏,但文寿皇帝即位以来,连杀数个兄弟,又贬斥当时的康王晏投去金陵,对其他宗室子弟也算不得大方,俸禄一减再减,他们家也意识到了,这位文寿帝只对自己同母胞弟寿王爷好,其他人都没眼看见。 而地方官员但凡上报宗亲无状犯罪之事的,文寿帝都会严肃查办绝不姑息。 于是他们家心里也就有了点数,做事不敢再胡来了。相反,还花了好些银子打点太原官场中人,让这些人别把他们私下的腌臜事情朝朝廷里报。 例如说十几年前呀,当时还是奉恩将军之父、从三品奉国将军在的时候,晏载安从街上扯了个农家民女回来玩了玩,竟不慎弄出了人命来,让这农家女的父母都相继报官而亡,当时就有官员决定上报朝廷,晏载安的父母前前后后足足花了两千两银子才把事情平息下来,可痛煞他们了。 所以这家子才会为了撑起表面的风光和一家人的开支,连连侵占媳妇的嫁妆。 也正是因此,太原及附近世家大族们有听说了这家人德行和私下不耻之事的,才不愿意把女儿嫁到他家来——哪怕是个庶女都不愿意。 晏载安之父当年为了儿子的婚事,特意趁着回京像文寿皇帝述职时,在京中定下了自己的儿媳妇。 毕竟京城离他们那里远,一般来说没有多少世族会特意去打听他们家里的事情。 这位奉国将军的脑子也算活络,几番打听之后,他就将目标瞄准了生母早逝、如今家中妾室当家的平阳公主府大房嫡长女,陆漪娴。 一般人家儿女婚配,尤其是嫁女儿、嫁正妻所生的嫡出女儿时,都是父亲忙着打听男方家里的勋爵、官位和富庶情况,以及综合衡量这家人日后在官场上是否还有上升的空间。 而当娘的为女儿盘算,就是打听这男儿郎可是个贪欢爱美之徒,家中收用了几房娇美通房妾室,再看看未来婆母的品行如何,可是那出了名的尖酸刻薄辈,惯会苛待儿媳的,三者看看男儿郎家里兄弟几人,可曾娶亲,妯娌的风评如何等等。 可若是妾室之女或是继母当家,即便男方家里有些不耻的事情,她们也能跟在当家主君的后面吹几句枕头风,把娇滴滴的女孩儿嫁过去受人家的磋磨。 奉国将军就是逮住了陆氏长女生母早逝这一点,花了些银两私下贿赂了陆世子的妾室崔氏,并且经崔氏之手悄悄拿到了陆氏长女的生辰八字等信物,软硬并施地逼迫陆世子达成了这门婚事。 这里头的恶心污秽之事,只有已死了的奉国将军和崔氏自己知道了。 晏载安自然清楚自己父亲是如何为自己娶来的这个正妻,不经心中洋洋得意,看来还是父亲的算盘打得好啊!此妻虽在子嗣上艰难,没给他生下嫡子来,但于他还是助力颇多的。 这一两日他与其他宗室子弟们流连于千鸿阁中时,人人等羡慕他妻子得了大内的恩眷,说起自家女眷,那也是着急不已,帖子递进宫了几天还没受到坤宁殿皇后的召见呢! 回娘家探过了亲是礼数之事,但是按照一般人礼数周全不落人口实来说,晏载安应该在隔日再陪陆漪娴回一趟陆漪娴的外祖杨家去。 不过晏载安被那千娇百媚的满施施勾走了魂,在从平阳公主府出来后,竟连秋水胡同都没回,径直又去了千鸿阁寻满施施一块儿快活。 而陆漪娴更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外祖家,叫外祖……叫外祖和外祖母平白担心自己和夫郎相处得不好,而且这也会惹得外头的人议论。故而她便没有回外祖家,只是写了书信向舅舅们道了歉。 杨思率气到咬牙:“这个晏载安,他是根本没把俏俏表姐放在眼里是么?他不来,我去见表姐,我亲自将表姐接来!” 杨思率的母亲赶紧拽住了他:“思率,你给我回来!你俏俏表姐就是怕惹人非议、说出嫁妇独自回外祖家、才不敢回来,你还去接,你不是要你表姐更难堪吗!你当你自己聪明!” 他这才泄了气,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当年说成这门亲事时,因为太原离家太远,他们杨家都舍不得漪娴远嫁,而且漪娴的外祖父本意是打算来个亲上加亲,在自己的孙子里扒拉一个合适的让他娶了漪娴回杨家,因为只有在自己家才没人舍得委屈了漪娴,漪娴的舅舅舅母们也都是纷纷同意的。 谁料那贱妇崔氏,偷偷将漪娴的生辰八字和生母留下的玉佩拿给了晏载安的父亲,晏载安之父拿着这两样东西大摇大摆上门说亲,陆世子不敢不认,只得应承了下来。 一想到这些,杨思率这些年来无数次地想杀人。 …… 陆漪娴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徐世守自是没日没夜地监视着她的行程,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漪娴要外出,徐世守匆忙回府,将自己从头到脚打理得整整齐齐,又换上了自己精心准备过的一件竹青色男子衣袍,仔细检查过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不妥之处后才骑马出了门,不紧不慢地跟在漪娴的马车后面。 而那日漪娴递给他的荷包,自是被他奉为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些的至宝,贴身放在了离自己心口最近的地方,夜夜放在掌中摩挲。 ——虽然对她来说或许只是一个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玩意儿。 可是看向澄澈铜镜中自己眉上的那道可怖疤痕,徐世守的心又有些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相貌本来就算不上女子们所喜欢那种俊逸,如今又添了这些伤疤,她肯定不会愿意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的吧? 七月初七他去涿州接陆漪娴回京时也是这般欣喜欲狂地将自己浑身整饬过了一遍,脸都洗了数回!又怕自己脸上的疤过于显眼,他还特意等了个晚上的时间去见她。 可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缺点和伤口。 他只能羞耻万分地微微撇过脸去,好让她别满眼都是那个残缺的自己。 亡羊补牢而已。 宝蝉寺可以说是一座转为轮回转世供奉亡灵所设立的香火寺庙。大部分人来这里都是为了供奉自己已故的至亲之人的转世灵灯,祈求自己的至亲挚爱之人可以再次投胎转世为人、并且能到富庶之家去享受荣华富贵。 也兼顾一些别的用处,或是一些新婚夫妻供奉祈福灯,保佑来世再结为眷侣;或是一些穷苦百姓来供灯,希望自己来世能脱离苦海的。 圣懿帝姬未出嫁而薨逝,她被元武帝随葬在了先帝的陵寝内,然皇家陵墓,普通人是进不去的,故漪娴只能在此寄灯为圣懿祈福。 同宝蝉寺僧人交谈时,漪娴想到了宫里正受万千宠爱尊荣于一身的那个坤宁殿皇后。 说实话,看到皇后凤颜的第一眼,她几乎以为这就是圣懿帝姬再世,不论是面容还是声音,她都太像圣懿了。可是漪娴只当是自己心神憔悴,恍惚之间大脑不清醒了的想法而已。 圣懿帝姬已经不在了,其他人再像也不会是她。 不过因为这一点,漪娴的心中对那位皇后还是升起了许多的爱敬之情。 七月里大部分百姓忙于耕作,所以今天宝蝉寺里的人并不是很多,稀稀疏疏的几个人而已。 “大师,我想供奉一盏祈福灯。” 漪娴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心中默默念经为自己故去的玩伴祈福,身后忽然响起的这个男人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她太大的主意。 宝蝉寺僧人似乎和那男子交流了几句。 那男子说道:“是一盏姻缘灯。可我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只知道她的名字。我想祈求和她来世能结为夫妻。可以供吗?” 僧人维持着他那一贯无喜无悲的笑容道:“自然是可以的。” 徐世守向功德箱中放了一锭金元宝,僧人马上派小和尚去取了一盏九转八宝莲花灯来,里头的烛油可以一次燃上一整个月不灭,也是所有祈愿灯中规格最高的一种,平时用它的香客很少。 僧人递给他一张以朱笔抄写了经文的黄纸,徐世守提笔将自己和漪娴的名字写在了上面。 笔尖抬起的那一刻,他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跪在他不远处蒲团上安心诵经的漪娴。 他贪婪而又克制地打量着她。 起先说要供灯的时候,徐世守有过几丝心虚之情。因为他知道,若是漪娴某一日发觉有个人一直在她背后用这样阴暗而又龌龊的心思觊觎着她的话,定然会感到百般恶心和厌恶,他肯定会吓坏了她的。 可是转念一想,心底的饕餮又开始叫嚣着不愿知足,只是供奉一盏灯,求和她来世做夫妻而已,凭什么连这样的一件小事他都不能做? 香客们供奉了自己心愿的灯,基本上是不会给外头的人看见他们写的东西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为了保护香客们的“隐私”。 所以这张写上了两个人名字的符纸被塞入了莲花灯的内部。 徐世守做完这一切后,漪娴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跪在蒲团上没有睁眼。 徐世守的胆子更大了起来,他默默走到她身边的那个蒲团上也跪了下来,虽然他以前从不信鬼神,可这一刻,他与漪娴并排而跪,他虔诚地向佛祖祈求: “我想,来世能和我心爱的女子结为夫妻,我一定不会再让她受半点的委屈。求,佛祖成全。” 合着眼睛的漪娴并没有认出这个声音,不过她心中微动,为这个男子话中提到的心爱之人感羡慕:或许这世上也不缺愿意待自己妻子好的男人,只是她的命薄,没有遇见而已。 直到他离开时,她仍然没有睁眼看他一眼。 僧人命小和尚拿竹竿来,将这盏莲花灯挂到檐下去,自己乏累了,往禅院中歇息去了。 这间宝殿内只剩漪娴与那拿着竹竿的小和尚在。 小和尚年纪尚幼,细胳膊细腿,挑起这盏重重的九转八宝莲花灯时十分吃力。被竹竿挑到空中时,小和尚不慎身形晃了晃,莲花灯左摇右摆,里头的黄纸就这样被甩了出来,在镀了一层金身、神情永远是那样无欲无求的慈悲佛祖面前慢慢悠悠地飘到了漪娴的蒲团前。 彼时漪娴正诵完了一段经文欲起身时,那张黄纸上写着的两个名字蓦地闯入了她的眼睛中。 ……………………………………………… 很多宝贝都和我反应过漪娴的这个现任丈夫实在是太太太太太恶心了。 对不起!我会让他死得很惨的!!!! 争取,尽早让他下线!! 118:天赐良缘 再一转眼就到了中元节之夜。 按照惯例,这样的节日宫里也是有宫宴宴请诸王公的。宫宴之后还会有一些驱邪祈福的仪式。 不过,今年的中元宫宴被元武帝废去了,他的理由是此节不吉,怎能让他的皇后入宫后操持的第一个宫宴就是中元宫宴,应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样的好日子才对,否则说起来,皇后入宫就过中元节,多难听啊! ——七夕在魏朝算不得大节,是不办宫宴的,皇宫内部也没有什么过七夕的说法。 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元武帝一声令下的功夫而已,倒也没有激起任何反对的声音。 只是礼部的几个官员心里暗道:那会子上呈给元武帝选择婚期的良辰吉日有好几个呢,当时我们是不是就提前跟你说过了,皇后若是七月初四进宫,没几天就到中元节,可能不大好听是不是?当时你咋不说这话了?哼。 但实际上晏珽宗今年废中元节,只是舍不得婠婠太过劳累了而已。或许刚进宫就要操持这样大的宫宴,对她来说还是有些挑战的,婠婠又是个要强的性子,断不肯落了丁点错处在人前,所以她自然要数日不得安心,亲眼将一切搭理得井井有条才肯,少不得又让她病一场。 中元夜,在太后的主持下宫里做了些必要的驱邪仪式。帝后二人全程陪侍。 当晚,坤宁殿内婠婠又与晏珽宗照例交欢数次。 事后,待她意识朦朦胧胧之时,晏珽宗的神智却十分清晰。 他垂首看着怀中的女孩,蛊惑似的问她: “婠婠,今夜放河灯驱邪,你有什么心底的邪祟之物要随那河灯一起放走吗?” 婠婠将脸埋在了锦被里,模糊不清地答了一句:“可我还是放不下……” “什么?婠婠,你告诉我,你放不下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她不肯说话了,呼吸渐渐平稳,俨然睡深了过去。 晏珽宗的眸色越发深沉,终于在心底下了个艰难的决定。 一眨眼又是数日时光飞逝,已到了七月底了。 婠婠仍是没找到机会再宣漪娴进宫来,现下还多的是没受她接见过的宗亲贵妇们,加之转眼到了八月中,又有中秋节这样举国欢庆的大节需要操办,内司省和礼部的人递了文书和才买置办物件的单子到坤宁殿来,婠婠放心不下,每日都要去找她母亲商议,连宫宴桌上的一只茶盏的事儿她都要细细过问安排妥当。 这日早晨,晏珽宗在皇邕楼处理国事,婠婠去千秋宫给母亲请安加商讨中秋事宜。 不过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了,一入母亲寝居的内殿,婠婠发觉近身伺候母亲的云芝和月桂都不在,反而是一个二等宫人候在殿内。 婠婠问了句她们人去哪了,那宫人跪地诚惶诚恐地答道: “回娘娘话,太后昨夜似起了些风寒病症,身子不大爽快,季姑姑楼姑姑她们连夜伺候太后,太后怕她们也过上了风寒传给娘娘,便让她们在娘娘来的时候退到偏殿候着。” 婠婠立马紧张了起来,一面向内殿走去一面问道:“母亲得了风寒?你们为何不早些来报?请过医官来看了吗?他们都怎么说的,要紧吗?母亲今日还未起身?早膳可用了……” 太后的床前置了扇宽大的西王母骑青鸾贺寿福瑞屏风,一方雀绿色鸢尾纹的床帐垂了下来,掩得实实的。涂金凫鸭香兽香炉中缓缓溢出缕缕檀香,越发显得这内殿安静肃穆。 “别过来——你就坐在那绣墩上说话吧。” 床帐内的太后忽地开了口,嗓音是有些沙哑。 婠婠哦了声,乖乖地在离太后十数步远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等宫人们全都退了下去后,太后才有气无力地解释不让婠婠近前来的原因:“你现在要紧的是忙着中秋宫宴的诸事,我万不能让你在这关口染上什么风寒,否则让你一病数日不起,外人面前就不好看了。你不必担心母亲,我没什么事。” 婠婠的体格虚弱,而且极易被别的病症过上。打小起她就是隔三岔五的风寒高热不断,疼碎了父母的心。 “是,母亲,我明白的。” 她理解母亲的苦心,便不再执着近前侍奉。 床帐内的太后叹息了两声,幽幽道:“我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昨夜又坐了那见不得人的噩梦,魇得我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 “母亲!” 婠婠的脸上染上几分情急的神色,“母亲,您别多想,燕王程邛道等人已死,咱们不会再出事的!大哥哥不会有事,外祖家也一定不会有事,您和我这辈子熬过了这一劫,您现在正是合该安养的年纪。” 太后的轻微哀叹之声不断。 半响,她又说道:“婠婠呀,你母亲去的比你早,好些事情我梦见的也是模模糊糊的不真切,那你梦中又是一番如何的光景,再说与我听听可好,你后来……在那时、又过得如何了?” 婠婠低着头,“母亲,我前些日子不是说了一遍给您听么,我嫁给了……” “人到要老的时候,忘性大,略魇了一夜,就跟忘光了似的,你再说与我听,让我也再想想。” 她道了声好,随即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从去年夏天她趴伏在小几前白日里恍惚做起的那个梦算起。 “在我梦里,母亲当年没有把、把他从舅舅的外室手中抱进宫里。大家都晓得我五哥一出生就夭折了,您膝下只有我和大哥哥这一儿一女。 后来平平淡淡地过了十几年,到女儿长大了,卡契国君阿日郎司力又来求娶女儿,镇边没有大将,父亲没有法子,只能嫁我过去。 可是女儿身子不济,一路舟车劳顿到卡契时、已十分虚弱,阿日郎司力不喜我这般病态,待我、待我十分冷淡,还动手打过我……不到一年,我便病故了。” “可是我并未真的死了!等我再次睁眼醒来时,竟然已是十三年后。那时母亲身边的伺候的旧人里只剩下了芝姑姑,也是她一直在女儿身边照顾。 我亦是知道了,原来我死后不久,父亲也驾崩,大哥哥顺理成章即位本是情理之中,然三四年后,燕王联合程邛道造反……” …… “婚后的场景,我就梦得甚少了。只隐隐约约地恍然见到我与孟凌州相处甚是恩爱,后来我养好了身子,也与他有了子嗣。我们的孩子,是随女儿姓晏的。 他权倾朝野,不几年后逼迫靖泰皇帝逊位,让我的儿子以我父亲文寿皇帝之孙的名义登基称帝。朝臣虽有不少惊讶反对之声,可亦被他蛮横镇压。婚后十几年来,他一直勤勤恳恳辅佐到我的儿子能自己亲政、坐稳了皇位,倒也海晏河清,百姓安居,称得上是太平盛世。 直到最后我见到我满头白发,同他安养在一处江南小院中厮守晚年,亦甚得趣味。” 婠婠说,“母亲,女儿说完了。女儿所有梦见的就是这些。” 等她说完了,太后有气无力地应答道:“哦——竟是这般啊。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你让我静一静。” 又盏茶的时间过,太后说道:“固然如你梦中所见,母亲虽身死,可若是在天之灵知道我的女儿受他精心照顾能余生顺遂,我从此再没有不甘心了,还敢再奢求什么呢? 不过婠婠啊,我是过来人,有几句话说给你听,以后你一定要牢牢记得。” 婠婠弯了弯身子,态度十分恭谦:“母亲请讲,女儿一定铭记。” “你看,他呢,不论是孟凌州还是晏珽宗,前世今生都待你这般一心一意,可见是你的良配。虽则过去咱们之间有些龃齬,可是他待你好,我也就不怨了。 婠婠呀,你要记得,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前世今生的天赐良缘、真命天子,日后你们夫妻一块相处,你也要待他真心实意,两厢之间推心置腹的方是长久的夫妻之道,有什么心里话呢,你也能和他好好说说。 再者——” 太后还没说完,婠婠已冷笑着直起了身来,她今日发间插戴的是一定用作常服上的金嵌宝珠点翠龙凤冠,鬓发间别出心裁用了金嵌宝桃枝花鸟掩鬓,乌发间的一对金累丝镶宝珠凤蝶穿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被摇得泠泠作响,整个人越发显得贵气逼人了。 “妾陶氏恭请陛下圣安!” 床帐内的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119:礼部三连 皇后的面容含霜,眼含愠怒,冰山美人一般冷冷盯着那扇屏风之后,仿佛要将屏风后面的人身上望穿一个洞出来。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屏风后的人仍不见出声和动作。一股独特但味道浅淡的药草之香萦绕在婠婠鼻间。晏珽宗不大爱用龙涎香,觉得那东西没什么意思还颇费财力,而且他对什么熏香香料之些的东西都不感冒,所以自他即位后就暗中让内司省的人停了采办龙涎香的事儿,平常都是婠婠用什么香,他就一块跟着被熏一熏而已。 他自然不会知道,前段时间婠婠亲手给他做的、他爱不释手天天带在身边的那个香囊,里头的香料是婠婠给他特配的。 独一无二。 而婠婠自幼吃各种药长大,顺其自然地就对各种药材乃至草木之香的味道十分敏感,其中的细微差别都可以分辨出来。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也不理他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当即拂袖而去,华服裙摆逶迤于地毯上,拖出一道凌厉的锋芒。算是在这关口给彼此都保留一个面子。 出太后寝殿时,方才那个二等宫人仍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婠婠头也不回地问她:“太后、楼女仪季裳仪还有华夫人她们到底去了哪?” 宫人连连叩头:“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太后带着两位姑姑和嘉慎夫人一早去了宝庆殿诵经祈福去了。” 哦,被晏珽宗“请”出去了。 皇后冷哼了一声提步而去。 回坤宁殿后,她余怒未消,招来萃霜和萃澜二人:“萃霜,本宫今日身子不适来了月事,恐怕侍奉不了陛下、让他沾了本宫身上的晦气,坤宁殿即刻起闭门谢客,不准任何人进来。你若放他进来,以后你就不用进来了!萃澜,陛下今晚大抵要宿在神龙殿,你去把神龙殿打点妥当侍奉他安寝罢。 ——不过,若是陛下愿意招幸哪位美人,歇在后宫别处也未尝不可。明日本宫自给她晋位份、赐寝殿!” 这两个萃顿时愣住了,然还不等她们面面相觑后说些什么,婠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让她们退下。 另一边晏珽宗灰头土脸地同那个口技艺人常子春从床帘后走了出来。 天知道,方才在婠婠忽然开口点破他的身份时,他这辈子都没有过这般恐惧的时刻! 究竟是哪里暴露了?他自认为一切都伪装的很好啊。 郑德寿问他如何处置常子春,还不等晏珽宗说话,常子春就说愿意自刎而死保全皇家的秘密。 晏珽宗瞥他一眼:“看你待你女儿这般疼爱,怜你一颗慈父的心,饶你一命罢。” 郑德寿了然,喂了常子春一碗惑乱人神智的药,常子春饮后数日不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后一个深坑之内,大脑肿胀混乱,忘却近两年来发生之事。 家人只当他是不慎跌入深坑后磕坏了大脑,故损失了一些记忆,见他性命无忧,当下还是喜不自胜的。 …… 晏珽宗一脸心虚地回了坤宁殿,正在心里想了无数个理由腹稿准备着好生给婠婠请罪求她处罚,却见坤宁殿正门紧闭,连侧门偏门都是关着的。分明是不给他进去的意思。 适才才从婠婠那里出来的萃澜小心地把婠婠的原话转告给了他,晏珽宗越发头大了起来。 尤其是又听到她说让自己去招幸什么别的女人。她岂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在坤宁殿的宫门前徘徊了几圈,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不一会萃澜又来传话,说是又臣工们找他。 晏珽宗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这扇宫门才离去。 “陛下,其木雄恩文书中说道,瓷瓷兰公主概因水土不服舟车劳顿之故需要静静休养一阵子,所以他们的使团希望在宁武县一带暂做停留休整,恐怕至少得要上一两个月的时间。” “可。” 魏之国体,管理与外邦交往有关之事宜的机构被设置在礼部之下,由礼部的官员统一管理、上报朝廷。 礼部左侍郎卢子恩听到皇帝答复后,又斟酌着添了一句: “陛下,瓷瓷兰公主在您御下王土生病,是否需要赏赐药材补品、派遣医官亲自探诊,方更显您仁爱宽宏,亦是我魏室对邦国的礼数周到?”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 他还没嫌他们占着驿馆几个月白吃白住不叫租钱呢,还赏东西?他没那个闲钱。 卢子恩面上似有惊讶之情,还想再多说什么,又暗暗用眼神示意了一番站在一旁的另外几个文官,希望他们能帮着劝皇帝几句。 他不明白,这不过是件顺手的事而已,也不需要破费什么,还能白周全了国家气度礼仪,皇帝何乐而不为呢? 晏珽宗看他那个死样就知道他在想写什么,但他现在没心思和他多费口舌。 礼部右侍郎又道:“陛下,臣下还有一事上报。是——关于瓷瓷兰公主入宫后的位份和宫殿寝居之事。有制以来,先皇帝们都不曾有迎娶他国公主为后妃的旧例,顶多是些进贡的各国美女,按照一般美人安置即可。 但瓷瓷兰公主是喇子墨国君的嫡长女,身份尊贵,不可轻待。且他日瓷瓷兰公主入陛下后宫,若是给的名分低了,于两国面上皆不好看,若是一下给的名分高了,又恐瓷瓷兰公主日后骄纵生狂,弹压不住。 臣以为应该尽早定下瓷瓷兰公主的名位,让内司省的人也去主持公主册妃的礼服和婚仪,再者若是陛下更施恩眷,恐公主思乡、要为公主在宫中修建喇子墨国式样的寝居,也该早些让工部的人督办。” 晏珽宗一下头更大了,气得他有火一时都不知往哪里发才好。 册妃?位份?还他娘的婚仪?谁跟谁的婚仪?还给她建寝宫?怎么,要他给这个瓷瓷兰弄两个草原大帐篷放宫里给她住吗? 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努力克制自己皇帝的威仪,扔出两个字给礼部右侍郎:“留中,不议。” 意思是把他的意见写成文书的形势堆在皇帝桌案上,皇帝今天没心情讨论这个话题,哪天皇帝有兴趣了再说。 右侍郎看皇帝龙颜毫无笑意,似是心情不悦,而又无人支援自己再劝皇帝几句,只得住了口退到一边去了。 第三位是胡子花白的礼部尚书老态龙钟的上了前来,弓着腰向皇帝回话道:“陛下,臣亦有事奏。陛下登基一载,后宫中竟然惟有正宫一人,恐怕太显冷清。况且也合该到了该大选的时候了,臣以为此事该早日操办起来。 若是快些,现下还有四个月的筹备时间,今冬十二月就能一批批的大选完毕;若是慢些,最迟明年开春二月前也得把事情办好,入选的后妃们才能早日进宫侍奉陛下,为陛下绵延后嗣。 陛下年近而立之年,膝下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臣下们每每思及此事,心中都备感难安啊!” 有时候吃饱了闲的没事干,他们还会在心里瞎琢磨,这陛下和镇西王都迟迟没有子嗣,圣懿帝姬也早早夭亡,不会是……不会是太后的原因吧?把三个孩子生的身子都不好。 啧啧啧,但他们也只敢私下回家和老婆说两句,外人面前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的。笑话,妄议太后,还是议论这种话,逮到了可是要被抄家的。 晏珽宗这下真被气到险些吐血了。 这礼部今天是全都和他有仇是不是?还是打量着趁早把他气死了,换个年号让新皇帝上来干? 他握紧了拳头,克制自己别下去把老头一脚踹死了,面色冷戾地道: “童则清,还有你们站在这的这帮人,给孤听好了。 一,皇后是中宫正宫皇后,是国母,是孤的枕边人,不是后宫里的妾妃嫔御!历来后宫是归皇后中宫管治,可不代表皇后是后宫之人,你们都听明白了吗?就像你们这些六部,统归孤御下,可孤不是你们六部中人,懂吗?! 日后皇后若是对国事、对孤的言行有所劝谏,那是合情合理之事!这天下是魏室的天下,你们这些人都是孤的家臣,皇后和孤都是家主。所以你们也别再让孤听到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屁话,初言者重罚,二犯者必斩! 二,什么一儿半女这话,太难听了,孤以后不想再听见,民间也不得再说。诏拟文书,晓谕天下,六个月之后、民间四十岁之下的人有再改不了这个毛病、说这话的一样重罚。怎么,既然女儿是半个人,你回去侍奉你的老母,你是侍奉她左半边身子还是右半边身子?你娶回来的媳妇是娶的哪半截回来的? 三,孤,今年不过二十有几,哪里就到了而立之年被你们说得跟半截身子入土了似的!” 不等下面的人有所反应,晏珽宗已不耐烦地起身离去了。 “退下罢。” 他本就没有选后妃的心思,之所以不直截了当地跟底下这帮臣工说出来,就是怕他们现在把枪口对准婠婠,说是她恃宠生骄挑唆皇帝不准纳妃。若不是因为在乎婠婠的声名,晏珽宗早挨个把他们给踢死了。 其实他就根本不在意底下的人怎么议论他,怎么想他,哪怕是他死了之后给他上个厉、幽、戾、专之类的恶谥他都懒得为之生气。 可是没办法,婠婠接受不了她有丁点的过错被人指摘的。 120:「Рo1⒏red」 遣退众臣之后,晏珽宗一个人在书房里又枯坐了好久。 他的手指发颤地厉害,想到婠婠曾经亲口说自己或许是他前世的妻子,而他前世就是她的丈夫,他们相守一生恩爱到老,他的心就跳动地特别厉害,血液似乎都是沸腾的。 他难以想象他们真的还有过那样的一段时光,那时她身边没有了父母兄弟叔婶外祖等任何亲人,只由他一个人守护着她,她眼中也只看得见自己…… 她当时得多害怕多惶恐啊! 难怪连日来梦魇地厉害,一想起程邛道之事就恨得咬牙切齿。 若是婠婠早日跟他说了,他必让那些贱畜死得更痛苦百倍。 然,想到此时还在坤宁殿生着闷气的婠婠,他又忐忑不安起来。 新婚不过一个月,他怎么就蠢到在这个时候惹了婠婠生气呢? 他亦心知肚明,本来婠婠嫁给他就非十分自愿,只是赶鸭子上架似的被他不情不愿地架到了这个位子上,又兼为了她的母亲哥哥外祖等亲人才被迫在他身边周旋。 若他婚后还不能让她开心展颜,隔三岔五同她闹了不愉快,她心里又会怎么看待他们这婚姻一场? 恐怕恨不得他早点死了自己好当太后才爽快罢。 他想起了什么,抽过桌案上的一块明黄绢布,提笔在上面写下“寿昭”两个字,让人拿到内阁学士们议事的龙图阁去, “这是孤新给皇太后上的尊号,让他们拿去拟旨。就说——就说孤昨夜又梦见皇太后养育儿女的辛苦,所以认为是上天有所指示,要加倍地待母后好。去。” 尊号亦称徽号,是帝后太后等人活着的时候在其名号前所加的褒义词。 一般皇帝给太后加尊号会在一些大事发生的时候,如新皇帝登基、娶妻、立太子、太子娶亲以及太后本人的寿辰。 元武帝登基时给皇太后加的尊号是“圣章”,下诏聘娶自己的皇后时又加“庄懿”二字。 如今是第三次为皇太后加尊号了,短短一年之内为皇太后三加尊号,还是本朝首例。 …… 坤宁殿内,婠婠一时气性过去了,恍若无事人一般继续在东偏殿柔仪殿中习字看书,这是她的书房画室,一进去就满是笔墨之香。 生气或是烦躁不快时,婠婠都会用习字、临摹历代名家书帖的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 写完字后,她又将自己的小金库拿出来理了理,翻了翻账本等。专门为婠婠管理小金库的官员是个女官,名叫长孙思,是个很有理财之能的女子,太后很信得过她,故将她指派到婠婠身边来。 她的小金库并不是一成不变坐吃山空的,实际上婠婠在外面有好几个当铺、银庄和其他的铺子,可以将银子放进去吃利息,每月的收入也十分可观。 长孙思借着女官的身份和太后皇后的宠信,是可以随意出入宫门的,故而她对外面的一些新鲜事情了解得也不少,擅长打听那些世家大族里的各种狗血八卦,例如谁家的小妾赶在正妻前头生下了长子,谁家的不着调公爹竟然把儿媳妇房里的娇美丫鬟都讨去睡了等等。 每每她打听了这些来,都要和太后皇后说上好半天同她们解闷。 长孙思坐在婠婠书桌前的几案上,斟酌着说了句: “娘娘,您知道那位太原奉恩将军晏载安大人,昨日在千鸿阁打了人么?听说闹得还是好生难听的……还牵连到您母家。” 听到还和陶家有关,婠婠从书案上抬起了头来,眸中隐着一抹幽幽的厌恶之意:“晏载安?他又发了什么疯病?怎么个一回事?” 长孙思道:“是您前头那位庶长姐的夫婿庞诚光。您大抵不知道,自您庶长姐生下一子后亡故,这庞诚光自称不舍爱妻,再也未娶,所以多年来也一直以姑爷的身份和您家来往密切。” 婠婠似有听说,舅舅的庶长女难产而死,但庞诚光这些年除了她生的这个儿子外也再没有别的子嗣,陶家对这个外孙还是十分照顾的。庞诚光自己资质平平但好在官场上无功无过,舅父一家也屡屡提携,让他一路从一个八品小官做到如今的正四品,怎么也算个中级官员了。 但实际上男人这种东西,哪有干净的? 庞诚光只是嘴上说着舍不得爱妻不愿再娶也不愿纳妾,不过是做样子给陶家人看、舍不得这门姻亲的扶持罢了,实际上私底下流连烟柳之地寻欢作乐就没断过! 舅舅做了人的外祖父,心肠难免软三分,觉着好歹这个庞诚光说到做到,没再娶个继室进来苛待了他的外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了。 自婠婠被诏聘立为皇后,这个庞诚光就打着当今陛下连襟的名号没少作威作福,但他又鬼精明,虽然行事出格,但从未叫人抓到过错处来。 长孙思委婉地和婠婠说了些庞诚光在外头的做派,又道: “听闻千鸿阁又出了一位有名的头牌,名叫满施施,奉恩将军几乎日日到千鸿阁中同她寻欢,行事张狂,早就闹得满城皆知。而那庞大人,也是个好争风的人物。 可不是昨日他们官场上几个男人一块到千鸿阁吃酒,似乎是遇见了那个满施施。满施施陪着奉恩将军吃酒,奉恩将军不慎将杯盏摔到了庞大人的身上,得罪了庞大人。谁知庞大人见了那满施施就喜欢,边上一个狗腿子就说替庞大人出两千两买那美人一夜,算是奉恩将军给庞大人赔礼道歉了……奉恩将军不乐意,两厢吃醉了酒,吵着吵着便打起来了。” 婠婠嫌恶地皱了皱眉,呼出一口气来:“下作种子,外面的骚猪都比他们体面几分!” “然后呢?” 长孙思说,“打得整个千鸿阁的一层楼都是碗碟俱碎,桌椅横倒,还伤及了不少旁人。亦不知是谁开了那个嘴,说要去报官,可那个点,京兆府的人早就下值了,哪有官府可报? 太原那位将军口中直说,我是荣王嫡支后裔,我是宗室子弟,我内人得大内恩眷云云,说要进宫告陛下来。 庞大人这边的人就说,我是陛下连襟、我丈人是太后亲兄等语,说也要进宫报陛下。” 婠婠冷笑,“陛下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裁决的是军国大事,不是他们青楼里的老鸨。” 长孙思不敢接这话,“最后这两人谁也没敢进宫来,不过恐怕不两日的札子里,肯定有御史台的人要奏报的,不知届时陛下又是如何定夺呢。 庞大人酒醒之后似乎亲自跑去了荆公宅上,哭号着让荆公找文官们替他说话呢。” 婠婠捏了捏眉心暂且不去想这些骚猪的破事,忽地睁开了眼睛,难得的露出了些许狡黠如狐狸般的神情对长孙思道:“本宫要寻一样物件,你去替本宫悄悄地买来,记住,悄悄地,别让旁人知道,最好傍晚之前就为本宫送进来。” 长孙思敛了神色:“娘娘请说,臣即刻去办。” “你过来,” 皇后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本宫要一个……”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121:凤鸾春恩 长孙思的办事效率果然很高,在皇后午休之后就把那几样精巧的小东西给送了过来。 她面上似有犹豫,但仍是仔仔细细地跟年轻的皇后说清楚了这些东西的使用方法。 要是……要是皇后用这玩意把陛下的龙体给损伤了,陛下天威之下追究起来,她是肯定逃不了一死的。 “娘娘,您、您兴致上来了玩虽玩矣,可千万记得节制,万万不可真的伤及了陛下,否则可是真的无可挽回了……” 婠婠饶有兴味地把玩着那个小巧的圆环,随口嗯了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长孙思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地似乎还想叮嘱两句,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罢了罢了,新婚帝后的房中事也不是她可以多嘴置喙的,想来皇后娘娘心中应该也有分寸的吧。 长孙思又道:“适才路过前头的龙图阁馆,听见几句里头文官们在议事,说是陛下又给太后娘娘加徽号了呢。又给加了寿昭两个字做太后的尊号。言官们议论说,这还是本朝头一次一年之内三次为母太后敬加尊号的事儿,满口交相称赞咱们陛下的仁孝。” 婠婠冷笑:他现在就学会了去讨好她母亲来跟她求和么? “那太后高兴吗?” “臣看太后自是十分高兴的,必情也好了不少。” 婠婠似乎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太后高兴就好。” 她只想让母亲心情愉悦。 下午,萃澜奉晏珽宗之命给婠婠送来了一壶酒水,还说是陛下亲自微服出宫去芙蓉巷里给她买来的。 婠婠淡淡地让她搁在小几上,也未和她多说一句话就让她退下了。 她掀开那酒壶的小银盖子闻了闻,不由得失笑。 是一壶薄酒,叫错认水,酒水清冽如冰泉一般。 错认,认错。 婠婠倒是收下了他的这酒,旁的就一句话都没说了。 萃澜刚回来复命,晏珽宗就急不可耐地问她:“皇后当真什么都没说吗?” 萃澜的头低了下去:“是,陛下,娘娘什么都没说。” 他有些颓废地靠回了椅背上。 怎么办呢?婠婠还是不理他。 婠婠已经发觉了,这一天下来某人真的是动作不断。 傍晚时分她去陪太后一块用晚膳,饭毕,她陪着太后在宫中的帝园园林中散步消食,走着走着就听见了一阵格外——凄婉哀怨的笛声,竟然还是首闺怨曲。 这种手段,大多用在后宫环肥燕瘦们争宠的时候用来吸引皇帝的注意力的。 可是现在宫里只有皇后一人,是哪来的舞女伶人不检点,竟然敢在外头吹笛子? 太后皱了皱眉正要派人去将那骚蹄子揪过来训斥一番,月桂方才去假山后面看了一眼,回来时一脸难为情地道:“太后,是陛……” 婠婠咳了咳,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今年南曲馆选来的伶人们都还不错嘛,萃霜,你去赏他二两银子,让他回自己的教习嬷嬷那儿去,好好吹、好好唱!本宫耳朵里容不得这种靡靡之音。”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说罢,她又挽着太后的手臂,笑得一脸甜美:“母后兴许听岔了,说不准也不是什么伶人在吹奏,恐怕是哪来的发了情的公猫在吊嗓子呢。不必理会,扔两块石头打跑了就是了。” 晏珽宗:“……” 这还真的是新婚以来他们第一次分房而睡。婠婠倒不觉得有什么,晚间端坐在妆台前,洗了脸卸去了头上的珠钗,换了身寝衣便欲睡下歇息了。 但晏珽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他心肝肺都火急火燎地难受。 终于,他又想到了一个主意,决定最后在婠婠面前再为自己争取一番。 以前一个人睡时,婠婠习惯在睡前翻两卷书,然后在心里盘算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句,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然自新婚以来,每夜她都是在极尽癫狂的欢好中无力地沉睡过去的,也就几乎快忘记了自己的这个习惯。 今夜一人独眠,婠婠就又找出了一卷书来看。 翻过六七页后,她正懒懒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下,侍女银蕊过来,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回禀道: “娘娘,是凤鸾春恩车来了。眼下就停在坤宁殿外头呢。” 婠婠手下的动作霎时顿住了,纤细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书卷,生生将那书的书封按出一个深深的指印来。 她觉得在那一刻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整个人的大脑都是被放空的,甚至还花了她片刻的精力来思考凤鸾春恩车是什么东西。 她鲜少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耳畔似有一阵狂风呼啸之声穿堂而过。 他们才刚成婚,新婚燕尔,只因她拒绝了他一夜,他这么快就…… 不过很快,婠婠就将自己面孔上出现的那丝裂缝很好的遮掩了过去,维持了一个让人无可挑剔的皇后的仪态。 “哦,是哪宫的姑娘?” 也真是幸运,在皇帝和皇后新婚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被皇帝格外宠幸,还是皇帝自皇后之后的第一个女人。 婠婠强迫自己不要对此感到奇怪,这天下不缺美貌的女人,世上更不缺好色的男人。 男人都是这个德行。 银蕊说:“这车轿来得突然,奴婢也不知道是去接了谁来。” 但婠婠并没有太过执着于这个问题。 她懒懒地思索了下:“想来她明日是要给本宫请安的,你们去库房里按照旧例取些东西来给本宫做赏赐之用。至于位份和寝宫,就由陛下定夺……” 银蕊摇了摇头:“娘娘,那凤鸾春恩车不是去神龙殿的,就停在坤宁殿外头。抬轿的内监们说要见娘娘……” “见本宫?” 她很轻地扯唇篾笑了一下,“见本宫做什么?给她抬到神龙殿去见陛下就是了。” 还有句更刻薄的话她还没说,难道陛下今晚就要废后,将这坤宁殿的婚床让出来给他睡别人? 萃霜也在这时进了内殿向她请话:“娘娘,御前被派去抬轿的那些人说,陛下申令今夜要让凤鸾春恩车金坤宁殿呢,您看——?” 婠婠哗地一下掀开了压在身上的一床锦被下了床,将手中的书卷搁在了拔步床内的一个小桌案上。 “替本宫穿衣。” 狗男人。 她恨到心口蓦地一阵抽痛,他竟然敢真的让自己做皇后还不到一个月就要受此屈辱! 被从自己的宫殿里赶出去让别的女人进来住,魏室开国以来她还是头一位。 简单地梳妆毕,婠婠克制着自己铁青的脸色一步步端庄平静地走出了内殿。 “让鸾车进来罢。” 她要去找她的母亲去! 银蕊替婠婠掌着一方六角琉璃宫灯,婠婠走出内殿后一眼就看见了那顶在后宫中无数女子心神向往、象征着帝王荣宠地位的车轿。 她面不改色地从它旁边拂袖而去,负责迎送鸾车的郑德寿却抢先跪在了婠婠面前拦住了婠婠的动作。 “皇后娘娘,娘娘!这鸾车里的人,是陛下让奴才送来给娘娘解闷的。娘娘若是不快,拿着人解闷就是了。打骂都随您心意。” 婠婠被气笑了。 她冷笑了下,一把掀开了这车轿的车帘。 下一瞬她又又一次愣住了。 倒真是个妖孽似的人物。 “你给我滚出来,滚进去,别在宫人们面前丢人!” 那个进去,指得是她的寝殿。 122:副CP(不喜可跳) 这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漪娴一个人在秋水胡同的小院里用了晚食。不必多说,晏载安此刻肯定又在那风流处快活逍遥去了。 这些天他几乎就没回过这个院。但漪娴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了。 见她闷闷不乐的,乳母邱姑也劝她或可趁着今夜出去走走,顺道去放盏荷花鲤鱼转世灯给自己的亡母以作纪念。 几个侍奉的年轻女婢也是一脸的向往,自来皇都后,她们也很想出去看看这个盛大辉煌的京师,漪娴遂应允了。 自那日从宝蝉寺回来,邱姑等人就发觉漪娴时常一个人愣愣地坐在一个地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眼神空洞洞的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邱姑为此也越发担心起她的身子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家姑娘的身子已经被掏空了,血气亏空心气不振,如今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长此下去,恐怕再有二三年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实际上她也没少想法子请医师们来给自家姑娘瞧一瞧身子,也给姑娘在寺庙里供俸了不少祈人康健的宝灯。 然,每每请来的那些医官们都说漪娴的身子不是什么大病绝症,只要静下心来细细精致地养着,日日以燕窝、人参等物和昂贵药材喂养滋补着,假以时日也定会有康健起来的那一日。 可当时晏载安的母亲、漪娴的那个婆母刘氏又是怎么说的? “哟,可见我家祖坟冒了青烟了!这般千娇万贵的,谁知娶回来的不是个伺候婆母丈夫、生儿育女的媳妇儿,竟是个动不得她的太子妃、皇后主子嘞!” 刘夫人对这般怨毒只为了一桩事:他们家中是实在没钱了! 就是燕窝这样的东西,如今在他们家里日日也只有最尊贵、辈分最大的太夫人,晏载安的祖母才可以用得,刘夫人自已也馋得不行,可即便是霸占了自己几个儿媳妇的嫁妆,也只够让她一月里吃上二三回罢了。 ——而太夫人吃的那些燕窝,甚至都是些次品、不值钱的碎燕,上头的浮毛都没挑干净呢。不过是太夫人自己人老眼花了,牙齿都快掉光了,看不见嚼不出来罢了! 以前他们这些地头蛇还会去奏讨霸占一些当地农户的田亩地充作己用,可这些年来也大大不敢了。于是家业日益凋零,还要维持着外人面前的富庶架子,也很艰难。 不过这些就说远了,更是他们自己活该。 漪娴换了身很显素净的衣裳,带着两个女婢和邱姑就出了门。两个年轻婢子仍脱不了玩心,漪娴素来待下十分宽厚松散,就说准她们自己去别的地方转一转,不必拘在她身边伺候了。 到了皇都内最繁华的一条内城河边,漪娴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如织,俯身将一盏献给母亲的河灯放入了河中。 “母亲,女儿在您生前没能好好向您尽孝……” 她站在河岸边看着那盏河灯越飘越远,心中默念了许多想与母亲说的话。 今晚夜色浓如墨,虽是十五的日子,可是天上的明月并不十分清亮,与平时相比反而显得有些惨淡,只有零星的几颗星子倒有些许亮意。 想起母亲的逝世,又联想到了自己在这段婚姻中的不得志和郁郁寡欢,她亦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如今,又还能怎么办呢?她觉得自己这一生注定是要和晏载安那个烂人捆绑在一些过一辈子了。 他没法休妻,她亦无法同他和离。 其实在这些吃人的时代里,男子与女子的婚姻是十分稳固的,这种稳固不是感情上的,而是形式上的。 后世的人会以为这个时代的男子必然是十分畅快自由,只要对自己的妻子不满就可以随意休弃她们——例如漪娴现在没有生养下子女来,晏载安就可以用无所出为由直接将她休弃回陆家去。 但实际上也不尽然。 只要女子没有那种实在令人发指的且人尽皆知的过错,晏载安可以冷落她,可以对她不好,甚在私底下虐待她,但他就是休不了她。 ——他的妾室们已经给他生下了不少的孩子,这些孩子们名义上的母亲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正妻陆氏,所以漪娴虽无嫡子,可是又算不得真正的无所出。 男女婚姻大多都是门当户对,所以倘若晏载安有一天脑子抽风了想要休妻,他就会临来自多方面的各种压力。 首先是百姓时人的不屑,觉得他无故休妻是罔顾夫妻恩情,是无情无义之人; 其次是御史台那些言官们的闻风而奏,说他治家不严等; 第三是来自陆家宗族的阻碍,平阳公主等人的报复,陆家人他们可以忽略漪娴在婆家过得不好,可以对她抠门,但是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家的姑娘被夫家休弃的,因为这是在打他们整个陆家的脸,会使他们陆家所有人面上难堪,所以他们一定会据理力争下去,漪娴的外祖杨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第四是太原晏载安他们这一支分支宗族的阻挠,因为休妻对他们族中男子的声誉也会有损,会让外面的人都觉得他们太原晏家这一支的男子都有对媳妇不好的习惯、婆母都会苛待媳妇等等,就不会愿意将自家爱重的女儿嫁到他们家来的。这就严重损及了族中其他男子的利益,他们也一定会来插上一手。 但这种时代既然赋予了男子这项特权,就足以说明还是有人会使用这项权力的。 大抵发生在两种情况下,一是男尊女卑,意是男家的威势远远高于女家,他们根本不在乎旁人的阻拦或者是自己的名声会受到何种影响——例如有些皇帝废后时。 而即便是皇帝废后,废成功了在历朝历代也是颇受人非议的,可想而知要想解除一段婚姻究竟有多艰难。 二就是男家真的是不要脸皮的无赖,撒泼打滚就是要休妻。 同理,漪娴若是提出和离,更是会受到数倍高于晏载安提出休妻时遭受到的各种压力。女子素来是被整个社会所压制的,来自各方的各种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唐时倒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准许了女子和离的自由,然这种昙花一现的自由也是很快消散的。 所以也无怪乎漪娴此刻的心中如一盆死灰般了无生气,再也看不出自己的人生还有何种生的希望了。 隔着数十步之远,徐世守站在漪娴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孤寂的背影。 陆漪娴明白自己很难从这牢笼中被释放出来,徐世守更清楚她如今的处境。 可是他想,只要他努力了,事情还是会有一线转机的罢。 …… 陆漪娴在河岸边蹲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快失去知觉的时候她才转身准备回去。 此时河面上只剩零星几个还未飘远的河灯,人也几乎都走光了。 或许是因为真的站的太久了,突然起身的那一瞬间,漪娴顿时感到了一阵因为气血两亏而带来的头昏脑胀,让她瘦弱纤细的身体几乎摇摇欲坠,就快站不稳了。 可是邱姑……难免人有三急,方才去寻了个这附近人家的后厕小解,又恰好就是在这个时候没陪在漪娴的身边。 漪娴伸出去想要寻找身边人作为支撑的这只手没有着力点,又好似是有一阵带着夜晚寒气和细微沙土的风吹来,迷了她的眼睛,下一瞬竟然就这样跌到了河里去。 此时已经是夏末了,日头不在那毒辣,所以夜晚的河水水温本就比夏天的时候要凉下许多来。 加之这内城河是同护城河相连通的,河里的水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十分寒冷刺骨,有好事者说是因为每每改朝换代攻城的时候,许多战死的将士们的尸骨都丢在了这护城河里面,鬼煞之气格外浓重。 所以漪娴在跌入水中的那一刹那就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寒意,似乎就要借由着这些河水渗透到她的骨髓血肉中去。她的身体本就十分畏寒,普通烧开又凉了的水的温度对她来说就有些难以忍受了,更何况是现在,简直能要了她半条命。 更让她绝望的是,她根本就不会水。邱姑也不会水。 再者,内城河是人工开挖出来的,河道内的坡度又高又深,不像那些由自然形成的河流,怎么说从河岸边跌进去了也还有一段宽宽浅浅的过渡河滩,淹死人的几率就被大大减小了一些。 漪娴刚刚在里头挣扎了一下,发觉自己的身体就被带离河岸更远了。 她想要喊叫邱姑,可是河水似乎铺天盖地般朝她卷去,让她在这吃人的深渊里发不出半点声响了。 倘若她被淹死在这河里,若是尸体沉了底,恐怕都很难被人发现吧? 是母亲来接她走了吗? 见挣扎无果,漪娴几乎有些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反而恍恍惚惚地想到了这些念头。 不过,漪娴的绝望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同在水中,她似乎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跳入了水中,如水中蛟龙一般向她扑来。 她混沌而冰冷的心中生起了些许异样的念头。 很快,在她如浮萍一般无根无依的身子就快完全没入到水中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托举了起来。 终于再次接触到了空气的滋味,漪娴奋力地张大嘴呼吸起来。 她畏寒,今天穿得稍多了两件,此刻湿透了的衣裳全都挂在她的身上,非但没有多给她带来一些暖意,反而成了她的累赘,裹得她又冷又喘不过气来。 即便月色惨淡,黑夜浓墨,可是那个人的出现却仿佛一束穿透乌云的月光,让漪娴不由得去依靠他,因为他是自己此刻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将漪娴带出了水面,将她牢牢护在自己怀中,还为她拨开了遮在她脸上的碎发。 “别怕,别怕,我会带你上岸的。” 徐世守低头看了眼面色惨白如纸的漪娴,低声安慰了她一句。 只是这一句话,漪娴紧张不安的情绪顿时稳定了下来。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岸边。 邱姑在漪娴落水之后不久就回来了,见漪娴落水,她在岸上心都要碎了。好在有个男人跳进了河中救了她家姑娘,她才安定了下来。 她焦急地望着徐世守将湿透了的漪娴带回了岸上,漪娴的唇瓣哆嗦着、像是一滩湿软的春泥没了骨头似的被他送回了岸上。 邱姑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漪娴身上,心疼地将她搂在了怀中。 但漪娴的意识昏昏沉沉之间却死死抓着徐世守的袖口不愿放开。 僵持了片刻,徐世守从邱姑的手中接过了受到巨大刺激后已经昏过去的漪娴,将她打横抱起。 “我送她回家。” 这个点了,路上没有马车可借用,漪娴又昏了过去,凭邱姑一个人是没法把她弄回去的。 邱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徐世守将自己的身上的一枚可以凭借此印进宫的金腰牌给她过了目,邱姑顿时安了心,心下大震。 看来这个救了她家姑娘的男子,竟然还是个朝廷命官? 恐怕品阶比她姑娘的夫君晏载安还要高些,他们家都没有这样的腰牌。 既然对方位高权重,想来叫得上姓名,倒也是一个可以信任之人。 邱姑安了心,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又同他说了她家主子现住何出。 可是这个男人仿佛对她们很是了解一般,根本就不需要指路的样子,在走了两刻钟后直接拐进了秋水胡同里。 直走到了漪娴和晏载安现下所居的这间院子的外面,他才暗自压下心中的牵挂和恋恋不舍,将怀中的漪娴给放了下来,交到邱姑的手中,由邱姑搀扶漪娴回去。 邱姑是漪娴的乳母,万事只为漪娴着想,所以她自然不会在乎别的男人抱了漪娴这事儿;可是若是让晏载安家中的那些其他奴仆们看见了,指不定要生出许多其他的说法来。 接过漪娴后,邱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徐将军出手相救我家夫人,来日定到将军宅上亲自道谢,不知将军可就是威宁侯徐侯爷?” 徐世守道:“不必了。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即可。我和夫人虽一颗清清白白的心,可难保外人传出去了不会乱议论夫人的清誉。” 邱姑更加感激他,面上仍是十分讶然的神色:“这怎么使得?将军毕竟对我家夫人有救命之恩……” 面前的男人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去,走前他还不忘叮嘱一句:“姑姑记得早些替您家夫人请医使熬药驱寒。” 转身离去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徐世守,你的心,可不清白啊。 …… 回到自己的宅邸时,徐世守才发觉自己的袖子上勾住了一枚女子的银制珍珠耳环。 不消多说,肯定是漪娴的东西,是方才自己抱她的时候不小心勾到他身上的。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了这枚耳环,因为看它并非什么珍贵之物,本想贪心地将其留作自己的私藏,可是待他仔细观察这枚耳环时,发觉耳环银珠的内侧刻了一行小小的字,应该是专门的珠宝铺子在制作首饰时刻上的印记。 那上头刻着的时间竟然是文寿初年,二十多年前。 他猛然想明白了,恐怕这东西是漪娴母亲生前的遗物,对漪娴意义非凡的,他岂可私吞? 123:肠衣 晏珽宗今晚穿了身妖冶如火的红色广袖大袍,全身就那一件袍子,系了根宽松到根本就没有存在感的腰带,胸口还风骚地露出半边胸膛来。 在婠婠的印象里这还是他第一次穿这样鲜艳的衣服。 套在他身上颇有种“男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即便是帝后大婚之日,他穿的衣服也不是大红色的,按照礼制是玄色的十二章衮冕服,不过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加上了一抹红色,突出是帝王娶妻之用而已。 婠婠也是在掀开帘子看到是他在里面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借了这个由头光明正大地进了她的宫殿。 亏她的心肠那般柔细,百转千回地在心里盘算了那么多。 她豁然感到一阵云开月明般的心境澄清和畅快,原来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些事情。 想来他也不敢,她有些傲娇地洋洋自得。 但面上婠婠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你还不赶紧滚进去,这算什么事!” 别让宫人们在心里笑话死了。 晏珽宗好似十分委屈一般,下了车轿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后面进了寝宫内殿。 婠婠虽让他进来了,可仍是不搭理她,由侍女们服侍着她褪下了衣物换上寝衣准备就寝。 晏珽宗挥了挥手屏退那些女婢,默不吭声地蹲在了婠婠面前为她脱下鞋袜搁在一边。 而他的皇后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享受着这位天子的侍奉,心安理得。 “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婠婠,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别和我生气好吗?” 他轻声问她。 婠婠慵懒地抬起嫩白的脚尖蹭了蹭他的下颌,还是那副傲娇的样子哼了一声。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诈你、我——婠婠,别不理我,咱们成婚以来就没有分房睡过。你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堵在外面。” 晏珽宗用脸颊一侧蹭着她的足,低声下气地同她求和道歉。 过了许久,婠婠才好似终于被他说动了一番,叹息一声后从椅子上起来朝床帐里走去。 “过来吧。” 这是总算原谅他的意思了? 晏珽宗心下一喜,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室上了床。 婠婠仰躺在床上懒懒分开了双腿:“你别高兴,我还没原谅你呢。你要自己想法子讨我欢心求我原谅。” 他立马会意了,替婠婠解下了寝衣的衣衫,褪去了她的小裤,跪伏在她双腿之间用唇舌舔吃起了她那处羞耻私密的地方讨好她。 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精液灌溉之后,婠婠肉眼可见的被他养得越发娇媚动人了起来,乌黑如云的长发愈发有了些黑亮如锦缎的光泽感,更不用提她整个人精致的面容上所表现出来的妩媚风情。 她沐浴时偶尔端详着自己的肌肤,都觉得似乎在同他频繁交欢之后格外细腻莹润了似的。 这些是外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东西。而私底下,婠婠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同样是在忙完了很多事情之后感觉到累,可是她的阈值很明显的被提高了,现下甚至可以连着坐一下午,看上两三个时辰的书都不会觉得心气衰竭或是腰酸腿痛的。 和她以前相比,分明是换了个人一般。 她也开始有意识地放纵自己的沉沦,在床榻上和他主动行欢享乐。 被弄了近一个月后,婠婠的私处越发敏感了起来,本来容易被挑拨得情动的身子,现在更是稍微舔一舔弄一弄就要止不住地流水的。 细指攥着身下的被单享受着身下君王服侍自己的快感,婠婠微微垂目时就可以看见拱在自己腿间的那颗头颅。她心思一动,不可避免地又咬紧了几分,几乎吮吸住了他探入内里的舌头不让他出来。 在婠婠身上练习了这么多次,晏珽宗现在做这些事情的技巧亦愈发娴熟了起来。 他将双唇印在婠婠两瓣柔软的肉唇上厮磨着,小心地收起了自己的牙齿没有在这个时候磕到她如含羞草一般尚受不得太大刺激的嫩肉,灵巧有力的长舌伸进了她的甬道里,一边翻搅着她穴里的褶皱和壁肉,一边在抽离的时候卷出她分泌的汁液送到自己口中细细品尝。 婠婠被他伺候地舒服了,双腿不自觉地夹紧了他的头,舍不得他的离开。 等到用舌头弄她弄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花心里的那颗小珍珠也俏生生地挺立了起来,娇羞地向外面探出了一个头,像是养在柔软蚌肉中的稀世明珠,明明知道自己一现世就要遭到世人的哄抢,可是还是耐不住性子想要探出头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果不其然,它刚挺立起来,晏珽宗就用自己的舌尖裹住了它轻含重吮,激得婠婠顿时又小喷出了一股汁水来。 他离她这么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样清澈甜美的水液是怎么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可以看见再排出那股水液的时候她的花唇和细小的肉洞又是怎样蠕动收缩的。 身下的欲望更加暴涨,坚硬滚烫地胀得他到了有些发痛的地步。 可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就停止,婠婠还没有高潮,还没有喷过一次水,如果这个时候他就猴急地直接把肉棒掏出来插到她的身体里去,那婠婠还是会生气的,而且他之前做的那些就都白费了。 晏珽宗耐下心来专心地继续服侍她,他的唇舌还周到地在她花唇的四周打转吮吸,吃得她整个下体都是湿漉漉的。 他眯了眯眼睛看向婠婠那粉粉的后穴,心中忽地又起了个主意。 其实女孩儿的那地方也是可以插的,据说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不知道婠婠肯不肯罢了。若是婠婠肯,日后倒能减去不少他要花费的哄她开口同意的精力。 那朵小小的粉色菊花,一直以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主人前面的花心被大肉棒插得死去活来、好几次险些支持不住,难道它就没想过让自己也被插一回么? 晏珽宗一指轻轻按了上去,感受着她娇嫩的褶皱,眼神晦暗不明。 她的初夜,当时他处在暴怒之中,没能好好珍惜她,给他们以后的情事都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开端。 如果可以,他倒愿意为她再开一次苞、当作他们的初夜,他一定会对她很温柔很温柔,让她也得到满满的快感的。 婠婠的后菊被人触摸到,她不适地扭了扭身子作为抗议,声音娇媚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五哥、五哥,你……” 你弄那里做什么? 他旋即收回了心思,继续为她舔弄私处,吃得格外大声,帐内水声响得令人羞耻。 婠婠最近总算被他调教得愿意在床上叫床了,哼哼唧唧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来:“那里、呜呜那里再、再重一点好不好五哥……” 只要再重一点点,就能给她极乐的巅峰。 很快,也如她如愿,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快乐。 她闭眸喘息,晏珽宗也虚伏在她身上也平复着自己激烈的呼吸。 良久,他亲了亲她的眼睛,理所当然地求欢:“婠婠,我们做一次好不好?” 该让他也插进去爽一回了。 婠婠睁开眼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想做?” 晏珽宗赤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我想、婠婠,不插进去我释不出来,婠婠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婠婠推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了个东西扔到他身上: “戴着。” 晏珽宗垂眸一看,赫然是一截羊肠衣。 肠衣,就是用来裹在男子的性器上以防精液在情动的时候射入到女子体内让其受孕的东西。同时,这种东西是很紧很有弹性,会在男子情盛的时候越发裹得他的性器更紧,增加情趣之用的。 但,会用到这种东西的,一般是一些富庶浪荡女子圈养的面首所用。 一般男子会觉得这是用来羞辱人的。 他手指颤抖着捡起那截肠衣,声音沙哑到不可思议:“你——你让我戴这个?” 婠婠尚带着情欲中的潮红,面容一下冷了下来:“不愿意,不愿意你就滚下我的床下去,我还不稀罕呢!” 晏珽宗:“……” 他屈服了。 “我戴。婠婠,你别赶我走,我戴好不好。” 124:锁环 其实现在戴已经有些晚了。 这东西最好在男子性器还未勃起或者刚硬了一半的时候正正好好地套进去,过一会儿就会随着他胀起勃发的程度越高,越发痴缠地裹紧束缚了他。 但晏珽宗现在已经是一个完全勃起的状态,所以想要把这么粗壮的一根性器塞进去便有些困难。 他一边戴,一边有些委屈地抬头看了婠婠两眼。 然婠婠并不打算施舍给他一丝半点的怜悯。 “别看了,我是不可能的可怜你的。你要戴不上就算了,天底下总有能戴上的男人。” 呵,他在床上花样百出地玩她的时候,她跟他求情就管用了吗? 哪怕当时偶然顺从了一次她的心意稍稍收敛了,过后还是要连本带利地从她身上讨要回来。 就像那次她说她不想要那颗夜明珠塞进小穴里,过后他找了个机会还是要塞。 甚至都无关满足他的欲望,只是想玩她而已。 何况他现在是代罪之身,婠婠更加不可能宽容他了。 然闻婠婠此言,晏珽宗的眉却一下皱了起来。 “这话不许再说了。你明知道我会生气的。” 什么叫天底下总有能戴上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小心眼,一听见这种话就生气么。 婠婠冷冷道:“那你做哪些事情的时候就不知道我会生气咯?” …… 他咬了咬牙,用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自己胯下的那根巨物塞进了这东西的里面。 婠婠低头望了一眼,薄薄的一层肠衣之下包裹着尺寸骇人的男子性器,像是一头巨龙被人用铁链束缚住了。 那肠衣好似都要被撑破似的。 才戴好,他就急不可耐地将婠婠推到在床上,随手扯来一个枕头垫到婠婠臀下就欲入她。 婠婠皮笑肉不笑地格开了他的手:“我有说准你插进来吗?” 晏珽宗好似被人冰天雪地里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如遭雷击。 “你什么意思?玩我是吧?” 顿了顿,他压着欲望艰难地问她。 “不许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婠婠仍是那个懒洋洋的调子,“我不玩你,你可以自己玩自己啊。 ——我要看你自己把它弄出来。就算你给我赔罪了。” 晏珽宗听懂了,她要看他自渎,自己撸出来。 他伸手捏了捏婠婠脸上的软肉:“娇娇,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婠婠一脸无辜:“就是从宫外买来的那些话本子啊,里面教的东西可详细了。” 简直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婠婠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小东西,而后她主动握住了他直立的肉棒,从顶端将那枚有着弹力的圆环戴了上去,顿时箍得他更加硬痛了起来。 圆环上还穿着两条用来拉紧的长长的线,而线的另一端控在婠婠的手中。 这无异于是把他的命根子交到了她手里。 婠婠拽了拽手里的线,“好了,开始吧。你要是不珍惜这个机会,那现在就可以结束,我挺困的,要睡了。” 行。 大丈夫能伸能屈屈屈屈屈屈屈屈。 他仍是摆弄着婠婠张开了双腿,露着嫩红的芯子给他看。 “不看着你的穴我没感觉。”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动作时婠婠自己的脸也慢慢胀红了起来。 他以手握着那根硕大的东西来回撸动,顶端溢出的液体都被封闭在了肠衣中,撸动地越发艰难了起来。 “娇娇,你知道么……从你及笄之后,每次我在外面想你了,都是想着你的样子自己弄出来的。那时候我就一次又一次地想着,如果有一天你落到我手上被我肏,我该怎么弄你才尽兴……” 即便没插进婠婠的体内,他仍改不了满嘴荤话的习惯。婠婠侧过了头去不看他。 片刻后,她忽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因她感觉到自己下体传来一阵湿意,原来是自己又因为这淫靡混乱的一幕又泌出了些水来。 晏珽宗自然也看见了,他愈发得寸进尺地将顶端的首部抵在了那诱人幽谷的入口处磨蹭着,似乎下一瞬就要闯进去一般。 然,好在他自己也不至于到了那般没眼色的地步,最终只敢在穴口蹭了蹭,终是不敢再进一步。 这样看得到吃不到的滋味自是十分煎熬的,他不断用手指拨弄自己的分身,却怎么也达不到释放的巅峰。 挫败,烦躁,挣扎的情绪将他牢牢笼罩住,他额前滴落豆大的汗珠,砸在婠婠雪白的肚皮上。 而婠婠仍是那样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无措和不甘。 直到又过了很久之后,晏珽宗颓废地猛烈撸动了自己几下,最后整个人一下压倒在婠婠身上,伏在她耳边苦苦哀求: “婠婠,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我出不来……” 婠婠看了看他那不像是装出来的痛苦感,幽幽地叹息了一身,再次推他坐起来,然后自己以手将它捧在掌心。 即便她只是用了手,晏珽宗的眼睛也顿时明亮了起来。 他喟然长叹,感受着婠婠用手为他侍弄性器的滋味。 又数十下后,他终于能到了畅快释放的顶点,揉了揉婠婠的发顶就要在她掌心中射出来时,婠婠却突然拉紧了那根圆环的绳子。 像伸缩带一般将他箍住了,决堤的洪水找不到一个可以释放的地方。 “我没让你射,你就不准射出来,听到了没有?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以后就不准上我的床。” 不准他上床是晏珽宗最害怕的事情,她果真知道该怎么拿捏他。 他还是求:“婠婠,别这样好不好?你知道我现在已经吃不消了,让我出来好不好?娇娇,我的心肝……” “你喊老天爷喊老子娘都没用。别求了!你现在倒不如跟我老实交代清楚了今天早上干的好事,交代清楚了我就准你射。” 得,兜兜转转,原来她还没忘这事。 晏珽宗俯首看着攥着那两根绳子的小女人,其实……如果他想推开她、想反抗的话,即便婠婠现在用的是铁链将他绑起来,他也一样能挣脱。 只是他舍不得而已。 汗珠自他身上坠落,他颓然闭目,从自己心里开始起疑的那一天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都同婠婠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包括他又是如何策划了今天上午的这场好戏。 用极快的语速讲完这一切后,他已经实在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婠婠仍是玩得开心,还凑近了用手指弹了弹那家伙。 这一下刺激也给了晏珽宗最后一击,性器忽地撑颇了那层脆弱的肠衣,积蕴已久的磅礴浊精霎时迸发出来,一股股射在了婠婠的脸上、唇边,还有许多直接射进了她湿濡软糯的小口中。 婠婠还来不及哭或是后知后觉地用手擦拭一下,晏珽宗扣着她的下巴就逼她全都吞了下去。 她一下崩溃了:“你敢这样对我!” …… 事毕,皇帝命侍女们端了脸盆和手巾过了,仔细替皇后擦拭了她脸上的精液和满身的欢痕。 侍女们正欲退下时,欲望消解之后分外神清气爽的皇帝在收拾婠婠睡前看得那卷书时,却眼尖地发现了书卷上的一枚指印。 婠婠对待书卷向来温柔小心,想来不至于是她故意损毁的。 可是这枚指印又是在什么时候弄上去的呢? 侍女银蕊见皇帝盯着这卷书看了很长很长时间,悄声对皇帝道:“今夜奴婢向娘娘禀告凤鸾春恩车来时,娘娘也是愣了些许时间,而后面上极为不快的样子。” 晏珽宗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心里不断念叨着她方才所说的话。 而后豁然开朗,当下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上床后紧紧搂住浑身虚软早已沉睡的婠婠,心里怜爱万分,恨不得永生永世都要同她同床共枕才好。 125:晏载安死(01) 落水之后的这一下病得漪娴委实不轻,一连两三日都睁不开眼睛来。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发起了高热,身上不停向外冒着虚汗,每日的饭食都是邱姑给她硬灌下去的。 漪娴身上没什么再多的银钱了,邱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再回陆家向当家的长孙夫人许观音求救。 许观音和这个表妹兼小姑子陆漪娴的关系其实是不错的,漪娴在太原那几年她也颇想照顾她,只奈何自己鞭长莫及,又不能当家做主,上头还有个崔氏压着,终是无法接济。 如今自己掌了当家之权,对这个表妹还是十分大方的。她亲随邱姑去秋水胡同里看了漪娴的病情,又从陆家的库房里搜罗了好些珍贵的补品给她养病,再将从崔氏手中搜刮来的钱财暗中拿了不少给她。 漪娴那时仍是未醒。 许观音还承诺到:“这也正好是我想和俏俏商议的事,崔氏手中的那些田庄铺面,等俏俏醒来有了精气神,我再私下里偷偷的转赠不少到她名下,以后再回太原,也好有个长久的生计了。” 邱姑自是感激不尽,实在没想到许观音做嫂嫂的能有如此大方。 许观音摆了摆手,叹息一声,“同为女子,自然知道女子的艰难。这事你也悄悄的,别声张出去,要是让旁人知道漪娴手中有了银钱,还不知要怎样惦记呢。” …… 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 神龙殿坤宁殿的宫人们心中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害怕看到帝后争吵冷战的事情。好在新婚夫妻,终究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翌日婠婠起床时,晏珽宗也正好刚散了朝会回来。 她慢悠悠地坐在桌前用着早膳,晏珽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 婠婠觑他一眼:“你说吧。” 他接过婠婠刚咬了一口放下的一块糯米糕:“婠婠,你舅舅家那个女婿庞诚光,我不能太给他脸,得狠狠斥责他一番,恐怕要落你舅舅的面子了。” 她听罢哦了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为了前两天他和漪娴的夫婿晏载安在千鸿阁大打出手的事么?” 晏珽宗答是,“现下言官们、还有御史台正谏大夫们全都上札子大言此事,说这两人品行不端做事不体面,还出言不逊,要我重罚以正风气。庞诚光找你舅舅给他求情呢。” 婠婠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视他:“我们陶家不需要这般骚猪烂泥似的姻亲,也不需要这样的人添了还是损了我们的脸面,你要处置尽管处置,不必看我的面子,我还不想看他呢。” 晏珽宗稍稍放了点心,“我想贬他的官,罚俸,再者御前申斥一番。你觉得成么?” “把他贬出京去,再织罗些别的名头,贬到岭南去!还有他家的那些兄弟亲戚,仗着陶家的姻亲、陛下的连襟、皇后的姐夫的名号,干了些什么好事,当我不知道呢!能撵走就全撵走去,我看了心烦,长此以往必酿大祸。” 他倒是没想到婠婠能有这般心气,原本晏珽宗心里还有些忐忑,就算婠婠从前和那个庞家毫无照面,可是如今怎么也是皇后的姐夫家,罚得太狠了也是给她不好看。 可是人家婠婠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他点了点头,婠婠又问:“那晏载安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晏珽宗心虚地看了眼她的神色后说道:“我现下还不打算处置。” 婠婠在心中斟酌了一番这几个字,忽地轻笑了出来:“捧杀?那你打算捧到什么时候?” “从他来的那天算起,最多两个月。” 她只问了一件事:“会牵连到漪娴吗?” 晏珽宗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不会。” 婠婠既放了心,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如今惹坊间百姓们群议纷纷的皇亲国戚斗殴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皇帝狠狠责罚了当今皇后的亲姐夫庞诚光,将他贬到了岭南去做一个七品小县令,庞诚光的兄弟们也都被罗列罪名一一贬谪,举家都被赶到了外地穷乡僻壤去。 众人都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据说这位神似皇帝胞妹的皇后是十分得宠的,自新婚以来便是夜夜专房之宠,惹得合宫侧目。 可是没想到皇帝竟然一点都不给她姐夫的面子。 啧啧。 想来也不是那么受宠嘛。 这些话传到宫里来时,晏珽宗本欲声明一番清理些这种流言,可是思来想去,觉得这种言论流传一番也没什么不好的。 或许让旁人觉得他没那么宠爱皇后,对婠婠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日后可以让她稍微洗脱些“狐媚惑君”的污名。 例如最近这些时日当他一次次驳斥那些递上来要请大选后宫的札子时,群臣们只在皇帝自己身上找原因了。更有好些人偷摸着寻晏珽宗以前的旧部打听道,皇帝龙潜时候是不是受了什么女人的刺激,譬如说被他的哪个宠姬美妾给刺杀过、背叛过、绿过,导致他如此排斥选妃。 而更让人感到惊讶的,是皇帝对他这位“远房”堂兄晏载安的宽容。 在知道他与当朝官员大打出手时,皇帝竟然只是意思意思地说了两句,问他为什么不先来告诉他,他必会为他做主的云云。 又说,兄友弟恭乃是自古圣贤治家之道,若是太祖皇帝在天之灵能看见这一切,自然也会希望他们能像当年的太祖和荣王一般兄弟情深友爱。 这就将晏载安的身份抬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了。 晏珽宗作为太祖一支的后嗣,而晏载安作为荣王一支的后嗣代表人,都是不容人轻视的。 他还对那些稍有异议的臣工们说:“孤堂兄回京述职、朝觐,是孤的兄弟,而尔等是孤之家臣,家臣没有招待好客人,岂不是主人家的过错吗?” 于是这事也就平息了下去。 后果就是晏载安越发的得意张狂了起来。 原本千鸿阁的老板还想让他赔偿一番打碎的茶盏桌椅的钱,可是如今他哪还敢开这个嘴? 待他越发小心谨慎了起来,还将阁中所有的娇美姑娘都拿出来任他挑选取乐。 于是晏载安沉迷于温香软玉富贵乡中,越发不肯回秋水胡同去见正妻陆氏了,连她落水生病之事都不知晓。 满施施整日陪着他醉生梦死,晏载安喝醉了的时候也会给她画些大饼哄她开心,诸如: “如今我膝下就还缺个嫡子,你这肚子要能争气生个嫡子出来,我就把你赎了身子带回家扶为平妻。” “哈哈!那陆氏又算什么?倘或哪日她那病怏怏的身子真没用了,等过了孝,我就娶你回去做正房太太!” 满施施娇羞一笑,靠进他的怀里:“妾可不敢!妾是污浊之人,任人欺凌折辱的,陆夫人是公主孙女,大将军您更是公子王孙、凤子龙孙的血脉,身上有龙气护体呢?哪能娶我一个污浊人做正房呀!” 晏载安稍稍清醒了些,有些心虚:“什么龙气,这可不是乱说的事情!可别让外头哪个言官听见了掺我一札子,我就人头落地了!” 满屋的莺燕美人们捂唇而笑:“太祖皇帝和荣王爷全是高皇帝高皇后生养的,不都是一样的血脉。当今陛下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身,大将军怎么就没有了!自从大将军常幸咱们千鸿阁,我们这些姊妹们身上都觉得沾上了将军的龙气呢!” 一股甜腻的香气钻进了晏载安的鼻子里。 他的神智模模糊糊了起来,竟然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的。 在这些美姬们的怂恿下,他填词奏乐为她们取乐,提笔写下“一龙同祖二日共辉”等词以彰显自己的身份。 意思是说,当今陛下是皇都上的龙,而他晏载安,也算得上是太原的一条小龙。 126:陆漪娴(副CP剧情) 婠婠也听说了漪娴生病之事。 她没法再见她,亦不忍心让她病中支撑身体进宫来,只是赏赐东西依然不断,又亲自派遣了宫中的女医吏去给漪娴看诊。 女医吏们看诊完回来后向婠婠禀报,婠婠听完后心都凉了半截,涩涩地疼了起来。 她是委实没有想到这个自幼就健健康康陪伴自己的姐姐一样的密友,如今既然身体还不如自己了!她在太原究竟过了什么日子?晏载安一家子又是怎么对她的? 婠婠气到发疯,恨不得传他来赏一顿廷仗一番解气。 她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愧疚之情,当年漪娴嫁人后,她也差不多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母亲也为了她的终身大事愁得不行,精力全都放在这事上;加之那几年她的身体也不太好,常年缠绵于病榻之间,更无暇去问漪娴婚后过得怎么样。 再有一件就是这个时代的女子之间交往本就不像男子那般便利,可以随意书信往来,婠婠久居深宫之中,除了给在京中的自己的一些玩伴们赏赐些礼物还比较方便之外,想把手伸到太原去打听漪娴的情况也是不容易的。 搞不好还会让她的父亲以为是母亲和大哥哥想借着婠婠的名义去将手插到太原地方上去拉拢贿赂地方官吏呢。 遂只得作罢。 不曾想,多年未见,原本应该正处在一个女子最美丽丰满年华的漪娴,却这样无声无息的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枯萎了下来。 医吏们说,漪娴几年前曾经小产过一回,伤透了身体,而在她小产之后,又恐怕是因为常年操持家务之类的琐事,没能好好休息下来养养身子,所以越拖越坏了。 这些女医们不敢欺瞒她的病情,但是为这些病情所找的理由和借口,当然都是往好听里说编出来的,反正婠婠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早在数日之前,晏珽宗见婠婠心中关切陆漪娴,特意又派了人去太原奉恩将军府中密切查探他们府里的各种阴私苟且,正巧今日那些密探们回来了,晏珽宗第一时间把奏报递到了婠婠的书案上。 她从这些奏报的字里行间中也大抵窥见了这些漪娴的境况。 …… 起初那段时间里他们的夫妻关系还算不错。 虽然这桩婚姻算是盲婚哑嫁,而且漪娴也是被算计了之后不情不愿的远嫁到太原来的,但是因为晏载安那时候还在她面前装了一段时间的人样,对漪娴温声软语,所以漪娴心中大抵也就伸出过一阵认命的情绪,是打算同他好好将日子过下去的。 因为那时候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这么劝她:反正你嫁都嫁过来了,不安安心心跟着这个男人,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呢?难道你还指望还能嫁给别人?认命吧,俏俏。 水土不服,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无亲无故无友。 一个娇滴滴的贵族千金,这辈子能遇到的所有劫难,大概在这桩婚姻的一开始就让她全都遇到了。 可她还是认命了,也真的有将那个男人当做自己的夫君,一心一意地待他。 晏载安的后宅里有许多美丽娇艳的妾室通房姨娘们,因为上面婆母刘夫人的溺爱,府中更多的是被他睡过了之后却仍然无名无分的丫鬟们。 甚至在成婚之前,其实他就偷偷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但漪娴自觉自己并非善妒之人,对她们是很好的。她知道这些通房和丫鬟们也都是同她一样不能自己抉择命运的可怜女子,或许造成她们命运苦难的从来都只有那些男人,他又何苦将自己的不满和悲凉发泄到这些人的身上呢? 可是她们又是怎么对她的呢? 婚后不久,身体康健的漪娴很快就怀有了身孕。或许正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到来,让她更加悲哀又堕落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决定在这方天地、这方小小的宅院中安安稳稳平静的度过自己的一生。即便她那个时候还无法对晏载安生出什么爱意来,可她确确实实是爱极了自己腹中那还未出世的的骨肉。 然,后宅中多的是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而有时候当你习惯了软弱和仁慈,或许他们都不屑于对你进行算计,而是明目张胆的欺辱。 五个月时,晏载安由妾室向氏所生的庶长子明目张胆地在无人的连廊里将漪娴推倒在地,害她小产。 那是她几乎已经成了形的女儿啊! 即便是这样摆在眼面前的欺辱,漪娴都无法为自己那还未能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孩子做主。 因为向氏和庶长子上面有晏载安的庇护。 晏载安只给了漪娴一句简单到冷漠的话:“口说无凭,我何以信你一面之词?倘若今天你说是我母亲、祖母推你,难道我也要为了你去惩罚我母亲祖母吗?” 他毫不在意地低声嘀咕了一句,“何况只是个丫头片子而已,也不是个带把的。”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美目中溢满了盈盈的泪珠。 也就是从那一天、听见他说那一句话开始,漪娴的心彻底死了,再也不对这个人保有任何的希望了。 因为夫妻关系的恶劣疏远,这府中的其他人越发的肯欺压到漪娴头上来了。而她身在病中,在这里又举目无亲,自小又是冰清玉洁地长大,不识那些后宅的阴私,没有心思同她们斗,唯有逆来顺受下去。 有这么些人时常在刘夫人面前挑拨搬弄是非,说起漪娴的种种不是来,又说她是个晦气鬼,身子不行以后都生不出儿子来了,娶了她,真是他们奉恩将军府倒了大霉;又说漪娴仗着自己是京中公主府来的,瞧不起他们太原这边的人,也不肯好好的侍奉夫君,经常对夫君冷鼻子冷眼的瞧不起。 总之这些种种都不够他们说的、编的。 何况刘夫人本来就不喜欢漪娴,因为在她原本的打算里面,她是想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嫁到他们家的,谁想到被漪娴占了这个位置,她心中就有了气。 而她作为婆母想要折腾儿媳妇,那更是几乎不用找理由的方便。 例如说话间随便找话头训斥漪娴一番,隔三差五地说自己身子不好,让本就病弱的漪娴半夜急急忙忙起身去侍疾,给她捏腿喂药,还嫌弃她来的晚、伺候的不好。 再者日日喊了漪娴去她院子里站规矩,平白无故的不通传、不让她进来,装作不知道一般让她在门口就站上一两个时辰也是常见的。 何况他们这一家人还仗着儿媳妇的脸皮薄,没多久就侵占了漪娴的大半嫁妆充公,只留下一些金银首饰玉器——上头刻了陆国功夫姓氏的等等,他们不好拿,因为拿走了也不敢拿到外面去当了换成银子,是会叫外头的人笑话死的,所以才留给漪娴这么一点子玩意。而漪娴只能靠奉恩将军府中给的那点子赏赐一般的月银勉强度日。 即使是勉强留给她的这点嫁妆,她也不敢随便用,因为每年家中的长辈过生日了和大节庆等,她还要准备礼物送回娘家去以尽礼节。 就这样一日的熬着,熬到了这年元武皇帝登基、立后,晏载安回京述职加上顺道朝觐皇帝、拜见太后皇后,带漪娴回了趟都城。 …… 婠婠看完后狠狠地将那卷纸扔到了地上去。 虽然她心里面早就有了预料,知道这些年漪娴在太原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但是她实在没想到这家人竟能下贱到如此地步! “我要跟我母亲想个法子,好好治一治那个晏载安和刘氏,也不能让他们一家子一直这样作践漪娴。” 她眼珠子转了转,学着自己母亲处世的风格想了个招儿:“我要亲自派遣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医随漪娴去太原服侍她,既是给她调养身子、彰显皇宫大内的宠幸,也是盯着那一家人,看他们还敢不敢犯浑了! ——这个刘氏不是老病么?好,我现在就宣她进京,亲自请医师给她看看是个什么病!” 晏珽宗抚了抚她的心口平息她的怒火,语气散漫:“你再治,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管不了一辈子的大用。” 婠婠抬眸看他:“那你有什么能治根本的法子?说来给我听听。” “倒不妨想主意让他们和离,彻底将她解脱了出来。” 婠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而且,我要杀晏载安。也只有让他们和离才能保全她。” 127:彤史h 日光穿透过琉璃窗和茜纱渗透进皇邕楼这间议政事的书阁时,竟氤氲出了如霞光晨雾一般的朦胧光晕。 一扇皇朝堪舆图的屏风后面,年轻姣美的皇后蜷缩在那宽大代表了无限尊荣于权力、只有帝王才可以享用的金鎏宝座上,身上只堪堪披了一件晏珽宗的龙袍外袍,面色潮红,露出的那只白嫩玉足脚腕上还挂着一根红绳,绳上系着一只小巧的银铃。 而地毯和桌案上零零碎碎地散落着女子发髻间的钗环珠翠,一室的凌乱不堪。 她似是才从懒洋洋的小憩中醒来,拥着那件龙袍缓缓起身,毫不避讳地将它拢在自己身上蔽体。 晏珽宗给她端了碗温茶润润嗓子,因为方才那阵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几乎哭干了她的喉咙。 婠婠就着他的手喝了茶水,望着面前的那副堪舆图,忽地低声笑了起来。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唐玄宗天宝年间,大将哥舒翰和安禄山都在边境屡屡立下奇功。为了嘉奖他们,李隆基亲手誊抄了民间流传的一首赞颂哥舒翰功劳的诗‘北斗七星高’四句相赠;又封赏安禄山为东平郡王。 ——可是即便皇帝做到这个分上,哥舒翰和安禄山心中仍是种种不满。 哥舒翰觉得皇帝受小人蒙蔽而偏心,明明他也劳苦功高,可是最后却什么真金白银的封赏都没有,只得到了皇帝送来的一张纸。 安禄山贪得无厌饕餮之心,即便异姓封王,却仍觊觎左相之位,因为他的愿望得不到满足而对李隆基愤愤不平。 想来皇帝的确是难做的,不管怎么办,下面的人总有不满之心。赏的低了怕人不满,赏的高了怕人不臣。”1 晏珽宗定定的看着婠婠,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想到了和自己说起这件事情。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婠婠扯了扯唇角,似是嘲讽又似是无意地对他轻笑,脚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她听了这声响心里又羞又气,似是想起了方才在这方宝座上发生的不堪入目之事,扯下那根红绳泄愤般地扔到了晏珽宗的身上去,被他随手一捞稳稳接住了。 “李隆基故为盛世之君,可都比不过元武皇帝对自己的部将们那等处心积虑的谋划啊。 他只能周虑到面子上的荣光和真金白银高官厚禄之类的俗物,却想不到有的皇帝为了自己部下打了经年的光棍、娶媳妇的事儿也能如此上心的。 这才是赏到了人家的心坎子里面去。帝王恩德如此,宿将们安能不提携玉龙为君死?还敢生出异心来?” 她这长篇大段的一顿冷嘲热讽似的恭维,或者说是恭维似的冷嘲热讽,听得晏珽宗心发慌。 “婠婠,你方才听到了?我——” 情爱过后,婠婠慵懒地缩在宝座上睡着了,晏珽宗给她披上外袍又盖了一层薄毯,见她睡得香,便舍不得惊醒她。所以方才徐世守来找他议事时他只以屏风相隔,未曾避她。 即便压低了声音,还是吵醒了婠婠。 只是不知道她听了多少。 因为算计的人是她的挚友,所以晏珽宗还是有些心虚,怕她有意见。 …… 两个时辰前。 转眼间已是新婚的一个月后,今天已到了八月初五了。 婠婠原本梳妆毕想去给母亲请安,顺带将上个月阖宫上下的各项开支账目拿去同她核对一番,看看各项琐碎事务可有不妥之处。 然而等她带着一摞厚厚的账本去见母亲时,皇太后正在翻阅着一本明黄色封子的案录本。 见母亲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婠婠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下一刻她就羞气得恨不得当场拔腿就跑或者像个鸵鸟似的把自己的头给埋起来。 无他,只因母亲手里的那本账竟然是女史们记录的帝王彤史实录。 跟随在皇帝身边记载皇帝言行起居的几乎都是宫里的女官,而彤史,就是记载的皇帝垂幸后妃之事,以便将来后妃们被请出滑脉有了身孕的时候可以有个清清白白的对证。皇太后和皇后当然是有权力在每月的月初查看上一个月皇帝的彤史记录。 但是晏珽宗早就废了这些女史的存在,他一贯肆意妄为,最不喜这些人提着跟毛笔跟在他后面记来记去的。 那这本东西是从哪来的? 婠婠差点当场晕倒,捏着袖口退到了一边,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皇太后不以为然,还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欣慰地拍着她的手背说:“这不是很好吗?我最乐意见得你们夫妻恩爱了!要是这本册子接下来半年都能这么记下去,我心里就踏实了。 ——你瞧,你现在的身子不是比以前好多了么?” 从母亲宫里出来后,婠婠拎着那本案录直奔皇邕楼去找晏珽宗兴师问罪。 她将那本册子摔到了他批阅军国大事的桌案上:“哼,这不是你的字?你跟我装什么?谁让你把这个拿去给我母亲看的?” 晏珽宗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后从宝座上起身,拉着婠婠在那上面坐下,然后好声好气地和她解释起来。 “太后前日就打发人去内司省要彤史录来给她过目。内司省的女史们早被我给废光了挪做他用,他们不知道怎么回太后,只好再报到我这来。我不是没法子么,就照着记忆现写一本送去给她了。若非太后要,我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婠婠,真不是我故意的。” 婠婠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还是语带嘲弄之意:“照着记忆现写?呵,你还有这个本事呀?” 他便似笑非笑地翻开一页带着婠婠回忆起那日的颠鸾倒凤之事。 “怎么不是照着记忆写的?七月十二日,帝幸皇后三次。你还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么? ——早上还没睡醒就张开腿就被我插的喷水了一次,晚上……” 婠婠怒目圆瞪,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你疯了!这是皇邕楼、是你召贤士忠臣们商讨举国大事的地方,不是给你说这些污言秽语的!” “污言秽语?” 他寥寥地掀起眼皮打量了婠婠一番,解下腰带她的脖颈绑在了宝座雕刻了一条游龙的扶手上,龙口中衔着一块拳头大的紫色宝石,雪白柔嫩天鹅颈和威风凛凛的金龙看起来却格外匹配,有种别样的美感。 自然了,他扣的其实很松,除了让她挣脱不得之外,完全不影响她的呼吸和小幅度的挣扎。 不过这种“俯首系颈”、引颈就戮的感觉,自然算不得太好,所以没一会儿婠婠就被气出了湿漉漉的一泡眼泪,滴滴的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华美衣袍被他一件件剥落扔到地上,他又卸去了她头上的珠翠簪饰,让她披散着一头墨发蜷在这宝座上等待被人吃干抹净。 “哭什么,龙椅都让你随便坐了,不就是肏一回么,还这样委屈?” 婠婠紧紧合拢着双腿不想让他得逞:“昏君!” 晏珽宗对她的指责和辱骂毫不放在心上,自己送上门来的,还怪他么? 他的手指轻轻点过她如小樱桃似的乳尖,将它夹在两指之间玩弄:“婠婠,你说自魏室开国以来,你是不是头一个被按在这龙椅上让人灌精的女人,嗯?” 婠婠愣住了片刻思考了一番,很可悲的发现他说的是真的。 即便是她的祖父那般昏淫无道之君,也从不允许邵氏等宠妃踏入议政殿一部干预国事半分,且极为爱重自己的皇帝身份,连邵氏将经血不慎沾染到他的衣袍上都要失宠被废的人,岂会带她在这宝座上交合? 趁着她愣神的时候,晏珽宗已经分开了她的双腿,熟稔地捏住了她的两瓣花唇拢柔起来,一指时不时探入她的内里刺激她快速情动。 婠婠不争气地在他手下湿了身子,潺潺地低落下来,沾湿在龙椅宝座上。 这个姿势让她的身体被完全打开,敞着露在他面前。 她太紧张了,好不容易才完全将他吃下,濡湿紧致的小口死死咬住他不放。 这里随时会有臣工们请人通传过后进来禀报要事,楼下更是有一堆文官们或在奋笔疾书的誊写皇帝旨意发往各地,或是慷慨陈词地议论国事。 而高楼之上,帝后二人却在此白日宣淫,行此交换之事。 婠婠紧紧地咬着唇,把一张姣妍的小脸逼得胀红了也不愿意开口呻吟半句出来。 晏珽宗衣着完好,只是解了腰带拉下裤带掏出那根热气腾腾的肉棒来插她,却让她在他面前没有一丝布帛遮体。 他一口气顶到里头去,见婠婠被他抽送了数回仍然不愿睁眼看他也不愿张口吐出半个字来,他恼怒地寻了个银铃来系到婠婠一只不安分地动着想要踹他的脚腕上去。 “不是不想让旁人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在这儿挨了顿肏么?那你就别让这个铃铛响得那么厉害,否则楼下的人可就都听见了。” 他又往里捣得深了些,正好抵在婠婠最敏感处,激得婠婠咬牙闷哼了一声。 “以后我再带你来这寻欢,就给你系着这枚铃铛,叫人一听见铃铛响了、就知道皇后娘娘又在喷水挨灌龙精了。” 婠婠哭着摇头,拒绝。 金銮宝座的映衬下,她的肌肤白嫩得犹如在发光一般,小小的穴口将他性器一寸寸吞入的场景他素来是百看不厌的。 直到良久之后他射了进去,一边系上腰带还一面叮嘱了婠婠几句:“记得把精水夹住了,别流出来,要不然可不是浪费?” 婠婠身上披着他的龙袍,羞耻地更加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靠在龙椅上懒懒睡去,只记得有臣下求见皇帝,晏珽宗去了另一间书阁见他,走前还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丝:“原来是潘太师求见。婠婠,你说潘太师写给圣懿帝姬的悼文那般情真意切令人不忍,他知不知道自己教养大的小公主现在已经被调教得离不得男人的精了?而且就在他隔壁的这间书房里被我刚刚弄完一回。” 婠婠气得打了个他一个伏击,猛地从睡梦中睁开眼在他手腕上抓了一道红痕。 他也不恼,大笑离去。 其实婠婠一直就没睡着,后来还迷迷糊糊地听见了不少朝臣们和晏珽宗说话的声音。 原本都是些四书五经里的大道理,听起来还格外催人入眠。 然而,就在婠婠真的要睡着的时候,威宁侯徐世守也来了。 她听见他开门见山地问了晏珽宗一句: “陛下,晏载安谋逆不敬的证据已然查收完毕铁证如山,您什么时候取他性命?” ………… 1ps:这个故事是我从老电视剧《唐明皇》里面看到的,并且据我所知和真实的历史肯定有差距和出入,宝贝们不要当正史看,也不要被误导和过分纠结! 128:晏载安死(02)(剧情) 晏珽宗瞥他一眼:“这就等不及了?” 婠婠听见那位灵壁守将徐侯的声音格外急切,还颇带些咬牙切齿的愤恨感: “他一日不死,臣夜夜难安!” 晏珽宗冷冷地嘲笑他:“谁让你夜夜要去做贼一般守在陆氏的院子外面给她站岗,没觉睡当然难安了!” 婠婠一下被惊醒了,缓缓自宝座上起了身凝神听着。 越听,她亦心惊肉跳了起来。 她早就知道晏珽宗在算计这位太原宗亲晏载安,但她能想到的他这样做的动机也只是想借此作笺子将那些吃空晌的闲散宗室们集体整治一番而已,晏载安不过是倒霉,成了那个杀鸡儆猴的鸡而已。 既然他说了不至于牵连到漪娴,那婠婠也就不欲插手了。 可是她绝对没能想到的是,晏珽宗是想让他直接死!要取他性命! 为什么? 婠婠有些想不明白,可是很快她就懂了。 呵,还不是为了美人温柔乡惹出来的官司! 徐侯顿了顿,似是无颜回答君王的这句冷讽,他又道:“满氏已有了身孕,一切证据都搜集好了,臣不想再让漪娴跟他耗下去白费青春了。” 晏珽宗摆了摆手:“再等一个月再说罢。” “陛下!” 徐侯急忿地唤了他一身,“臣,等不了!漪娴落水生病半个多月,他连看都没有回去看一眼,整日和那些游手好闲的宗室中人饮酒作乐玩女人,何以配做人夫?若非崔氏那贱妇算计,漪娴何至于沦落到这种人之手!” …… 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婠婠也凝神听了许久,可是心却分外地沉静了下来。 她以前还没看出来过,这位徐侯是什么时候把心思瞄到了漪娴身上去的?他们又是何时相识的?漪娴知道她成了别人虎视眈眈的盘中肉吗? 故而当晏珽宗与徐世守议完事再回来寻婠婠的时候,免不了遭受一番她的冷嘲热讽。 等她嘲讽毕,晏珽宗才慢条斯理地将事情摊开了揉碎了细细将给她听。 婠婠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两手一摊:“那就随你们的便罢。” 可是既然事情被她撞破了,晏珽宗和徐世守都隐隐担心她会因为瞧不上徐世守胆敢觊觎漪娴而出手阻挠,所以变故的发生比他们预期中提前了足足一个月。 这天是八月初九,是晏载安来到皇都正好一个月的日子。 也本该是满施施陪伴他的最后一天。 八月初八的夜里,满施施依依不舍地缠着他欢好了许久,当晚他头昏脑胀地睡去,却没有想到当自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被翻天覆地地搅动过。 …… 八月初九日的上午时分,正值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京兆府门前的一整条大街上格外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张月芯深吸了一口气后扑通一声跪到在了京兆府门前,掐了掐嗓子尖细地哭号了一声出来: “大人!民女要报官啊大人!有人胆敢偷窃皇室珠宝、罪不容诛啊!” 这一声嚎啕大哭,惊彻了整个皇都的上空,让满城的勋贵公卿贵妇们又多了一个可以聊上足足一整个月的话头。 如今的京兆府府尹名叫范祎,他慌忙命人传唤张氏过来,前头的衙役们问了话,记了她的姓名、籍贯之类的东西就放她进去、让范大人亲自接见了她了。 张月芯带着两个伶俐的小丫鬟,将一枚用红布包裹着的金云霞舞凤纹帔坠转呈到了范祎的面前,深深跪拜下去哭泣道: “大人,民女本是千鸿阁中的清白伶人,前日因与阁中的头牌满氏闹了些龃龉,无意间得知她竟然仗着奉恩将军大人的宠幸、私自盗窃了这枚帔坠彰显身份,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奉恩将军赠与她之物,要将她娶做正妻的。 民女看不惯她这般胆大包天,故而着令满氏的婢女零儿偷偷将此物拿了出来报到官府里去,大人您看,这帔坠上的霞帔,其间刺绣和绣着的两行小诗都是出自满氏之手,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千鸿阁中命人取了满氏过往的针线来做比对!” 有魏之朝,女子金银首饰,纳于礼仪制度的一类,一等的就是凤冠霞帔。 霞帔是极其精致的丝罗制品,底端有压脚的帔坠,帔坠上端有孔,孔中穿金系,然后悬坠于金钩。此系与钩,当日合称为“钓圈”,形似两条彩带,绕过头颅,披挂于胸前,下垂一颗金玉坠子。本朝后妃和百官的妻子都披挂霞帔,看起来美如彩霞,是身份的一种象征。 它不止是用于婚嫁之日女子的穿着,但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妇人却只有出嫁之日才可以使用一回,究其原因也就是因为没钱而已。 如果贵为皇族宗室,那么这些挂在霞帔上用作“压襟”的帔坠制作多会出自禁中,且多于簪脚和金钩上镌铭。 例如此刻,范祎手掌托起这枚帔坠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这枚金云霞舞凤纹帔坠之系连帔坠的金钩铭曰:“随驾银作局宣鸿三年贰月内造柒成色金壹两玖钱。”还带着专为皇室制作首饰的银作局的官印。 宣鸿,是魏朝开国太祖皇帝的第一个年号,宣鸿三年也就是魏室开国的第三年。距今已有正好九十七年。 帔坠和一些宗亲子弟娶原配正妻时候所用的凤冠头面都是礼仪之物,因此为了方便和统一规制,银作局总会成批制作,以备宫廷的各种礼典和册封赏赐之需。 后世有许多自称为考古学家的学者们还会惊奇地发现出自魏朝各地宗亲子弟夫妇合葬墓“内造”、“内成造”的金簪、金凤簪、金帔坠规制样式都出奇地一模一样,便多属这种情况,因此它的制作年代与使用年代甚至墓葬年代往往相去甚远,并且在不同的墓葬里会出土完全相同的成品。 宣鸿三年,刚刚于风雨飘摇之中建都立国的魏朝太祖皇帝着手整顿各项行政机构和为皇室服务的各种专业部门,始设银作局以制作金银珠玉宝器。 后来这一年制作的礼器被赏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库存便成为了彰显身份的一种象征。 陆漪娴嫁去太原之前,圣懿帝姬向当时的陶皇后请求之后,得到了陶皇后的点头应允,于是便从银作局特意取来一枚宣鸿年间制作的帔坠赏赐给自己的好友漪娴,以示对她的爱重。这在当时还惹了许多人艳羡不已。 这一下吓得范祎的手都抖了抖,险些将它抖落到地上去。 范祎急忙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桌子上,生怕这东西若是个真的,自己摔坏了它该怎么办。 他咳了几声清了清自己的音色,正色道:“堂下之人休敢胡言乱语否?此物出自天家,若真的是被娼妓之人盗窃所得,可是被杀了头都没人敢收尸的!” 满施施的女婢零儿连连叩首道: “奴婢不敢欺瞒大人,盗窃此物者正是千鸿阁中的头牌娼人满氏,是女婢现在正在服侍的人。 此物……据奴婢听说,本是圣懿帝姬在世时候赏赐给太原府奉恩将军正妻陆氏夫人的东西,但奉恩将军这阵子颇为宠爱满氏,满氏在阁中常以将军正妻自居,还私下窃取了这枚帔坠、寻了霞帔丝罗挂在身上、一副诰命夫人的做派。 …… 奴婢看不惯她,趁着她今日睡熟,偷偷开了她的妆奁把这物取了来,送到官中相告!” 范祎和左右的副官主簿们顿时愣住了,满脸的见了鬼。 这零儿说得好听,将火力全都转到她服侍的娼人满氏身上,给出的理由看似合理,可是稍微琢磨一下就能听得出来是漏洞百出。 第一,这帔坠是女子之物,太原奉恩将军之妻陆夫人此番回京,若是戴上它进宫拜见太后皇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这样的话,它在陆夫人身边好好的是怎么被满氏偷走的? 第二,像范祎和京兆府里这种耳目灵通之人自然能打听到这阵子晏载安流连千鸿阁宠爱娼人满氏之事,所以他们可以猜测到的是满氏是通过晏载安之手得到的这枚帔坠。那么,真的是她单方面偷来的吗?她这般张狂的做派,晏载安就真的毫不知情吗? 第三,如若按照他们第一直觉的猜想,这枚帔坠是晏载安为了哄满氏开心拿来给她玩的,往严重里说,这位奉恩将军是否构成了“滥娶”“擅娶”之罪?因为本朝素来将凤冠霞帔当作正是的定亲之物,男女之家收受霞帔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的亲家了。 滥娶,擅娶,即宗室子弟在迎娶正妻之后、未上报朝廷知晓,通过各种不正当手段所娶的姬妾。 这些姬妾的地位是朝廷和官中不认可的,她们生出的孩子也不能从国姓,更不能被认定为宗室后裔继承爵位。严重论起来还要治这些宗亲的罪的。 当年太祖皇帝单独为宗室子弟们想出了这条罪名,一来就是为了防止他们私下迎娶权贵百官之女为侧妃侧室结成裙带关系以成朋党,二来则是限制宗室人数的扩大、减少宗室花费的开销。 你汉武帝有推恩令之法,意在强调宗室们生出的所有儿子都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然后通过不断分封削弱藩王的权力。 我魏太祖计高一筹,更狠,直接连宗室里许多男嗣的名分都不承认了,就因为他们母亲的妾室身份没有得到朝廷认可,所以你就是“滥妾子”,不让你认祖归宗,你就别想承爵、别想花官家的一分钱。 范祎擦了擦额前的汗珠,想着要不要私下将这事压下去,因为各种私事总是和那位荣王后嗣奉恩将军晏载安脱不了干系的,拿到明面上去也不好看,元武皇帝看上去对他格外宽厚,自己要不要卖他一个人情先知会他一声再做打算? 零儿嘴里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看似只是在指责满氏仗着权贵的宠爱、目中无人地将自己以奉恩将军正妻的身份自处,实际上每一点都离不了晏载安宠妾灭妻之实——甚至于这位满氏还不算是他的妾,事情就更严重了。 还未等范祎下定决心,副尹直接拍了板吩咐了下去命人兵分四路查证这个“满氏盗帔坠案”。 一路人将此物拿去银作局,请银作局的女官辨认这是否真的是官中所制之物,另一路人直接去千鸿阁中扣押了满施施过来,并且将她平素的针线绣帕全部取来比对这霞帔是否出自她手,第三路人去奉恩将军晏载安家中告知陆氏夫人其帔坠被盗之案,并且让这位陆夫人检查一下自己的帔坠是否还在自己身边。 最后一路人直接进宫将此事告知宫里的帝后,请他们定夺查处。 完全不给晏载安一点喘息的劲。 范祎还想拉着这个副尹劝他年轻人别这么热血这么拼,万一得不偿失了得罪人可怎么办?可是府衙中的人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一般,根本不听他的,马不停蹄地就走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希望元武皇帝不要太过护短,最后晏载安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挨了一顿记恨和训斥。 …… 01:关于凤冠霞帔的描述摘自扬之水《奢华之色》卷二。我写的时候插入自己的私设,有改动。 02:滥妾子等,明代就出现这种说法。但,本文私设稍作改动。 129:北鸿h(马上PLAY) 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紧跟着的八月二十一日是太后千秋,去岁先帝病重,太后就没过寿,如今换了一番新气象,又是她儿子登基之后的头一次给母亲祝寿,自然要办得风光隆重了。 这两件事压得刚刚新婚为后的婠婠快累断了腰、耗光了脑筋,哪怕有她母亲手把手地教导帮衬和监督,婠婠忙完了一天后,每晚榻间也是一脸的倦怠,于情事上对晏珽宗颇有些冷待了下来,没那么多精力应付他。 晏珽宗心疼她劳累,特意抽了一天出来陪她去京畿的皇庄里游幸玩乐,还说要教她骑马。 婠婠顿时心动,尚且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落入虎口之中。 于是乎,晏珽宗提前一天早朝告了假,让朝臣们第二天早上别来了,借口就是皇太后偶感风寒,要与皇后一道侍奉太后汤药。 这样喜闻乐见母子情深、婆媳和睦的事儿,是不会让人议论的。正在臣工们交口称赞如今皇帝与太后关系不断转好,家事和谐之时,他们的皇帝正与皇后连夜出发赶往了京畿一处景致秀美的田庄里。 自效法前朝以来,本朝皇帝多设各种皇庄以增私产,底下的藩王宗室王公大臣们也有样学样地通过各种手段扩充田地围设庄园,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破坏社会和谐稳定的。 婠婠的父亲被后世评价为维稳之君,在位时间虽无大的作为而且也偶出昏招,但是还是很致力于缓和社会矛盾的,他将自己君父设立的皇庄裁撤了三分之二分与贫苦百姓耕种,又用各种威逼利诱的政治手段迫使各地宗室们也拿出自己的部分土地还与百姓。 晏珽宗即位以来手段更加狠辣,先帝留下的皇庄也被他一再裁撤,如今只留下了这一座庄子,其他的也是全都发还贫苦百姓。他即位之前就通过各种手段夺了少数权贵宗亲手中为数不多的兵权,如今仗着他们没法反抗,越发凌厉地从他们手中要回田地还给当地百姓。 偶有不服者,也会莫名其妙地暴毙而亡。 平心而论,婠婠很惊奇地发现,他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与她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对于百姓而言他的确是个很有才能的贤明君主。其实宗亲们巧取豪夺百姓田地之事她亦早有耳闻,不过是用各种手段让百姓的田地变成“无主之地”,然后上书皇帝请求将这些田地划给他们。 天高地远,皇帝哪里知道这块地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又不好意思驳了亲戚的脸面,往往都是同意的。 父亲在位时没法彻底根治这些积弊,如今晏珽宗愿意有所作为,她还是很高兴的,所以想到这些事情,今日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晏珽宗骑着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北鸿马,而婠婠则被他搂坐在身前仔细看护在怀中。 为了方便活动,她今日用一根碧玉长簪将乌发简单地挽起,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织银妆花面料的马面裙,行走时裙摆如云雾浮动,掀起银光点点缭绕在他身周。 昨天晚上长孙思将这件衣裳给皇后送来时,婠婠特意等到晏珽宗回来陪她用晚膳的时候才换上。 她当时轻轻提起裙裳的褶皱在他面前娇俏地转了个圈儿,语带撒娇之意:“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穿马面裙呢,先只给你一个人看。——好看么?” 裙衫上精致的花鸟刺绣在他面前旋转了一圈,晃得他的眼睛似乎都有些湿润了。 她一向最能知道该怎么哄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让他恨不得当场把心肺都挖出来给她。 “当然好看。”他声音低哑地答了一句,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我的婠婠是天下第一美人儿,谁都比不过你半分绝色动人。” 活该这样如勾了勾手指头一般就将他的魂给勾走了。 立地的一面等身琉璃镜前照出一对拥吻交缠的璧人身影,周围侍奉的女婢们都识相地退了下去,将偌大的肃穆典雅的内殿留给他们二人独处。 这匹骏马通体玄色,身形壮大,哪怕此刻在主人面前它表现出了绝对的顺从和恭敬,可是婠婠还是察觉到它周身散发出来的隐隐被压抑住的可怕阴森杀气。婠婠想要看它的眼睛,几乎都要费力地抬起头来。它看人看物的眼神都异常淡漠,如同看着毫无生气的死物一般无所谓,只有在看到主人时才会有光亮,似是在等待着主人的指令和吩咐。 ——这是因为在战场上看惯了、踩踏惯了尸体才有的反应。 在看婠婠时,原本它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毫无所谓的冷漠,在晏珽宗扫了它一眼后它才变得恭敬起来,低着头将头顶的鬃毛让给婠婠摸,一边还稍有不服地喷了个响鼻。 它的四条健壮马腿上布着数道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砍伤痕迹,只是因为深黑色毛发的遮掩,一时看不出来而已。 婠婠心疼地摸了摸它的大腿,轻轻按压在一块旧疤上。“这是以前卡契人擅长用的拦马阵的铁钩网勾出来的吧。” “是啊,刺破了它的两件重甲,铁钩勾到它身体里去,它还是那般无畏地随着我冲锋陷阵。” 忆起往事,晏珽宗云淡风轻地说道,“每次下令凿阵冲锋之前,我曾数次命将士们以黑布蒙上战马的眼睛,因为前方刀剑林立,战马看不见才不会感到害怕,才不会退缩。 可我是主将,是元帅,我的马不能看不见,更不能失去方向,所以……” “所以,我从来没有蒙过它的眼睛,它也从来没有害怕过一次。” 怕吓到婠婠,他话锋一转,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将这个话题代过。 “上来吧,我带着你骑马游原,不会摔了你的。这么大的一片原野,走过去该有多累。” 虽然这匹气势威猛的战马比不上七夕那晚的小白马让人感到安全,但是晏珽宗在就是婠婠最大的安全感,她将手递到了他手中,让她一把将自己拉了上去。 “好高!” 婠婠惊呼了一声,身体仍是不由得绷紧了。 这个高度如果摔下马背,是会摔死人的吧!难怪好些人骑马摔倒之后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柔软的绣垫第一次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北鸿的背上。 晏珽宗将婠婠照顾得很好,怕她无法适应稍显坚硬的马鞍和刺刺的有些戳人的鬃毛,所以特意命人拿来了一块如薄毯一般舒适的垫子垫在马鞍之上,让她坐得更加舒服一些。马身的一侧还挂着不少的零碎东西,给她擦汗的绣帕、水囊、玉梳以及好几样果脯肉干之类的零嘴,全都收在了一个大袋子里。 ——不过,大部分情况下男人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殷勤的,婠婠很快就会明白,当享受到了他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后自己应该付出些什么来。 举目无人,抬眼只见无顶苍穹和白云悠悠,北鸿奔驰在辽阔的原野上,激起阵阵风浪,长得长长的野草腰肢随风纤盈地轻摆款动。 婠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马面裙裙摆随风飘扬,如一朵正怒放的娇花。 晏珽宗勒了下缰绳,北鸿马才慢悠悠地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 她捂着心口长长呼出一口气来,适才的惊讶慌张有之,可更多的还是畅快和新奇,好似将自己的命都托付在了迎面拂来的阵阵风浪之中,让她几乎张不开嘴去呼吸。 “别怕,没事的。要是害怕,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不要!我才不害怕呢!”她颇有胆气地拒绝了。 “婠婠,我带你玩个新奇的东西,好么?” 他看着她的眼神幽深而可怖,婠婠虽没有直接瞧见,可是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些不太对劲,她轻轻抽了口气,小声拒绝:“不要,我不要——我们回去好不好?” 可是到了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纵使她是公主、是皇后,又有什么用,哪个能来救她呢? 晏珽宗没理会她的拒绝,他复勒了下缰绳,给北鸿下达了一个指令,战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地冲了出去,下一瞬,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婠婠就被他在马上调转了一个方向,被他按在了自己的身下。毫无支撑和受力点的身躯只能更加抱紧了他寻求安全感,她双腿夹紧了他的腰肢,一只手死死地攥紧了他的袖口。 这个熟悉的姿势几乎让婠婠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他是想做些什么。剧烈的颠簸中,她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气息吐出两个拒绝的字来时,身下的马面裙被他轻而易举地撩到了起来,层层迭迭地堆在她腰间。裙下她只穿了一条裤子,也被他一把扯下胡乱找个地方塞了过去。 凉风灌入她双腿间,婠婠两条白鹿似的细腿裸露在他面前、哆哆嗦嗦地打着颤,只能更加用力地缠在他腰间,生怕自己会摔下去。 “我不要在这里,五哥,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盘发的碧玉簪也被他抽下,如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在风中飞扬曼舞,凌乱地落在她脸侧和胸前。 她拒绝,他不听,想要反抗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躺在马背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扯开她胸前上衣的系带,拨弄了一番之后让她两只浑圆饱满的雪白双乳也露在他面前供他观赏亵玩;看着他解开他的腰带和裤带掏出那根每每御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巨根。 婠婠又哭了,莹润的泪珠在他面前无辜地滴落,看上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遭了不知多大的罪一般。 她自小被人养得娇气敏感,受不得一点点不如意之事,所以在床上总是会很容易地就被他弄哭。 起初晏珽宗都觉得格外惶恐,生怕她是个心气高傲的,被他长此以往地凌辱下去,万一郁结在心中渐渐地憋坏了她的身子可怎么办? 可是这一招用得多了,他也就慢慢看清了身下女孩的虚实——不过是天生水多而已,哪就那么容易被肏坏了?呵。 爱哭,就让她哭去罢,左右除了在床上,他还有什么时候让她受了委屈需要哭的?大不了等事毕之后再哄她两句就是了。 粗粝的手指探入她紧紧闭合的幽谷之间,婠婠有意想要夹紧双腿不准他进去、不让他得逞。可是没用,她已是双腿大开的姿势缠在他身上,再反抗都是于事无补了。 被男人频繁地肏弄抽插了一个月,性事不仅滋润得她面色红润娇媚,连腿心里的这多嫩花的颜色,也有从前处子时期的浅白粉色变成了如今的嫣红,水润润的。 一看就让人知道是被男人经常弄过、朝里头灌过了不知多少精水的妩媚身子。 风簌簌地灌过,婠婠温软的身子暴露在外面的肌肤很快就有了些冷意。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有些费力地仰望着面前的男人,他抬头时婠婠只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床事上,他一贯只喜欢将她剥了个干净,而自己有时只解了个裤带就能提枪上阵弄她,每每都让婠婠感觉分外的心理不平衡。 一如现在,若不是下身迫不及待地将那孽根高高耸立起来、掏了出来摆在婠婠面前吓她,他此刻一派严肃正经地俨然像是个巡猎而归的大将军,眉眼冷淡地扫视着自己的战利品。 而婠婠便是呈在他桌案上的、最鲜美可口的一块美肉。只等他吃干抹净。 北鸿奔跑的速度渐渐慢了些,婠婠快要跳出胸膛的那颗心也安定了不少。虽然她知道晏珽宗绝对不会伤了她的。 他仍是温热的掌心握住了婠婠的双乳揉捏亵玩起来,婠婠很不争气地下意识地挺送着乳儿拱着他的手心享受着他给自己带来的温度。乳尖挺立起来,似乎有甜美的乳汁就要溢出。 但晏珽宗今天志不在此。弄了她的双乳几下后,他又将手指再探入她蜜穴间拨弄。 明明、明明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她的内心百般不愿意同他行此事,可是身子又不争气地湿了起来。 婠婠咬唇,恨恨地盯着他不说话。哪怕无法拒绝,她仍然故作矜持地保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坚决不去迎合这个昏君的淫乱暴行。 不就是一块肉么,他要,那就拿去好了! 婠婠平时自己都甚少用手指去触碰那羞耻的地方,最多只在沐浴的时候用帕子擦一擦,更遑论用手指去撩拨寻求快慰了。 是以,她自己的身体,比起自己的手指更熟悉的竟然是来自晏珽宗的各种逗弄。她太熟悉他的手指,只要他伸进去,吃惯了坚硬肉根和滚烫精水的幽谷嫩唇就迫不及待地向他张开,媚态讨好地邀请他进去,将他的手指一寸寸吞入绞弄。 晏珽宗抽出手指,将沾了他一手的汁液送到婠婠口中邀请她品尝:“是不是我饿坏你了?嗯?两三天没喂你,这张嘴就馋成这副模样,可见是不能让美人春闺寂寞啊。” 濡湿的小舌轻轻舔舐过他的手指又转瞬离开,微痒的触感激得晏珽宗浑身一阵,还未插入便爽得头皮发麻。 他又伸一指进入,两根手指夹着她的小舌玩弄,眼神越发幽暗不明了起来。——其实他一直有再想过让婠婠以口舌为他含一回、插到她的喉管里射出来的,只因怕婠婠生气发脾气,所以就一直没好意思提出来。 罢,日后再从长计议吧。 他拍了拍婠婠的臀让她准备好,在婠婠控诉不满而又不自觉迷乱妩媚起来的神情中、拨开了她腿心的两瓣肉唇插了进去。 然后又随着马儿奔驰的动作毫不费力地进到更深处去。 婠婠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哽咽着求他:“不要!我害怕……五哥,求求你我害怕!” 那样湿漉漉的无辜眼神看向他时,非但没有激起他半分的怜爱疼惜,反倒将他骨子里埋藏的暴虐阴暗情绪全都勾了起来。 他低吼了声给北鸿下了个命令,马儿跑得更快了起来,四周的景色在婠婠眼前晃过时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 而后,他将婠婠的双手扣在她的头顶,俯身动作剧烈的来回抽送起来。 婠婠被他吓个半死,她想要去握着他的手他都不准,她遂了他的心意,靠着腿心处两人交合胶连的地方紧紧依附与他,白嫩双腿小心翼翼地盘在他腰间,珍珠似的圆润脚趾都绷紧了。 他是在马背上四处征战得来的权势和天下,现在自然也要在马背上享用他挚爱的美人。 风撩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有那么片刻甚至根本都没有听见婠婠低低的抽泣声和求饶声。 只有插在她身体里才能给他安全感。 可是婠婠都要被他弄得死过去了。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天际的一朵浮云,无根无靠,柔弱地可以被人随意吹散,被他拿捏在掌心中。 偏偏晏珽宗还越发得寸进尺了起来,“婠婠,怎么每回求来求去的都是这两句?换个新鲜的词再求求,说不定我就对你好些了?” 说完他还俯首附在婠婠耳边亲自教了她几句。 婠婠的大脑一片空白,可体内的肉棒已然冲着她身体更深处的宫口一下下撞来,她终于嗫嚅了下唇瓣说出了他想听的话。 “求求你……求求五哥轻点插婠婠、插婠婠的小骚逼……” 原本她微凉的肌肤,因为这根火热东西的抵入而带来了温暖,甚至烫得她蜜穴内的嫩腔都有些不适。她还是下意识地去贴近给予她热度的地方。 马儿一口气跑出去数十里远,原先微微泛着白的美人面上复又变成了一片潮红,浑身泛着浅浅的粉色。 她被他逼得彻底放开,本来耻于发出声音的她也不禁随心所欲地呻吟哭叫起来,柔媚嗓音渐渐消逝在了广阔的天地原野之间。 混沌于天地间,只剩下了最原始的兽欲和情爱,想怎么来便怎么来。 130:晏载安死(03) 不知过去了多久,连天际的云彩都如河中水流一般断断续续地流到了另一边去。 等他做完了两次抽身而出的时候,婠婠被迫柔软温顺下来的身体像是一具美丽却毫无生气的艳尸一般静静仰躺在马背之上。 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下扎着女官们早早准备好的皇帝龙帐和两行高大的明黄色步障。 他穿好自己的衣服,解下衣袍包裹在婠婠赤裸的身躯上。他旁若无人地将婠婠打横抱起步入大帐之内,女官们垂首肃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大帐里早就背好了所有皇帝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还有一方宽大的浴桶,里头放满了温度适宜又正冒着热气的水。 享乐贪欢的后果就是他又一次惹了婠婠生气,回宫的路上她恹恹地合眼伏在马车的卧榻一边歇息着,根本就没开口再搭理他一句。 晏珽宗给她细心清理完身体、又换上了身清爽干净的衣裳,她还是委委屈屈地抽泣了一阵:每次都是这样,她满心欢喜地和他出来游玩,可是这个狗男人心里只惦记着纵欲寻欢,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什么玩意儿一样耍弄! 他就是把她骗出来玩的! 她想要像寻常闺阁女子出嫁之后一般,出来和自己的丈夫吟诗作对看星星看月亮欣赏四时风光,可是他满脑子只想做那事。简直忒下流。 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那孽根思考的东西。 正在婠婠和晏珽宗的车驾就快进了都城大门的时候,晏珽宗收到了一份急报。 他随意瞄了一眼上头的字句,像是早就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凉薄地掀唇一笑。 婠婠恰好在这时醒来,她眨了眨眼睛恢复了下自己的神智,下意识地问了晏珽宗一句:“怎么了?可是你离京一日,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晏珽宗将那份密报递到婠婠眼前让她自己看。 “内司省的人来报,说是银作局的女官们上报了一桩事情,是京兆府受的官司,勾栏里头的某家女子拿来了一枚帔坠、声称是官家的东西被人所盗,请求严惩贼人。京兆府就先把东西拿去银作局女官验一验,女官们说确实是官中之物,正是从他们银作局拿出去的。而且还是件贵重的东西。” 婠婠看完密报后顿时拧紧了眉头:“是我当年赠给漪娴的金云霞舞凤纹帔坠,还是太祖时候宣鸿三年所制的官物。放肆!这样的东西也有人敢偷,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把天家的脸面威严都往哪里放!” 晏珽宗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啊,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等我回宫就申令京兆府官员务必严审此事,不得轻视!这是经太后和圣懿帝姬之手赐下的宝物,岂能随意流落他人之手,把太后和圣懿帝姬的脸往哪里放了!” 按照礼制来说,如若没有意外的话,这枚帔坠在漪娴去世之后皇家是不会收回的,但是她也不能再转赠给自己的儿女或是旁人,因为他们都没有资格,所以只能当作她的陪葬。更不用说是交给别人了。 也有这样一则故事,相传宋仁宗去世后,他的女儿福康帝姬在去世之前受到过驸马的虐待,而且生活贫苦,连好点的医官都没法请到为自己医治。福康帝姬最终无奈之极,只得向当时的皇帝宋神宗请求,以自己的霞帔来求得更换一个医官为自己治病。 宋神宗答应了她的请求,但还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来,说下次可不准再这样了。 大抵也可以从中看出,这种珍贵的御赐之物,除了被皇家收回之外,外面的人也是不敢收不敢拿的,否则福康帝姬亦可以将它当掉卖掉然后再给自己请别的医官来。 但是现在此物居然随随便便到了这个时代封建王朝各阶级所看不起瞧不上的娼妓之人手中?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宫中赏下的东西居然没有被人保管好,倘若皇帝和太后他们听闻此事想要借此大做文章的话,也是顺理成章的。 婠婠心思转了转,忽地一阵浑身发凉,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同晏珽宗直视: “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做的局?就是为了坑害晏载安?你图什么?” 晏珽宗点了点头应下,“是,这是我干的。不过现在光这一件事情他还死不了,我只是想让他和陆氏顺理成章地和离而已。” 婠婠抿了抿唇,“为什么?” …… 京兆府派去的人到秋水胡同的时候,漪娴正坐在小几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几卷书。 那日落水后她受了寒气侵体,继而又发起高热来,有五六日都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到了甚至睁不开眼睛的地步,好在宫里的太后皇后知道了心疼爱重她,又赏赐下不少的珍贵药物下来给她滋养身体,还派了专门照顾皇后的女医吏们给她看诊开药,半个多月将养下来,如今她已可以勉强起身,恢复到了未落水之前的状态了。 翻了两卷《大川志》,她忽地咳嗽了两声,拿帕子掩了掩唇时,她的眸光又不经意间瞥到了桌案上的那方小木盒。 邱姑说,在她落水后昏迷不醒的第三日,她正在街上看着想买两样精巧的粥食来喂她,忽地就有一个小丫鬟将这方木盒塞到了她怀中,嘴里只说了句“这是你家姑娘那日落下的耳环”,邱姑打开木盒,发现里头正好就是那天漪娴丢掉的一只珍珠耳环。 这方木盒制作地极其精巧,料子也珍贵,里头铺了层丝缎红布,红布里面还放了一颗极其罕见的苴山五百年赤色灵芝,有养生美容增气血之效。这样的好东西,就是给皇帝拿去孝敬皇太后都是使得的。 邱姑的手抖了抖,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将这般珍贵的东西拿给她们。按理说,那位徐侯救了她们姑娘的命,合该是她们拿了这样的宝贝送给人家以示感恩之心才对。 她正欲拉住那个小丫鬟再多问几句,可那小丫鬟手脚灵活,早就蹦蹦跳跳地跑没了踪影。 邱姑叹了口气,只得揣着心思回了秋水胡同。 正值宫里的皇后娘娘派来几位女医吏为她家姑娘看诊,谁知一位女医鼻子灵巧地就闻见了木盒中所放的赤色灵芝的药香气,称正好有一味灵芝荣养丹的药方子,正适合如今给她家姑娘所用。 于是她们便取了那颗灵芝,并上其他的几味药材,加了蜂蜜在案板上搓成了一盒子的蜜丸,说是一日一颗的服用下去效果最好。 不过这个药倒也当真好用,邱姑将那蜜丸取了一颗化在水中喂漪娴服了下去,当日她的高热就开始退下去了。 …… 漪娴的心思慢慢全都落到了小木盒上,她的心扑通扑通地开始跳个不停,因为她想起了那日在宝蝉寺中见到的符纸和莲花灯,想到了那个许愿的男人,更能猜得出送来小木盒的人是谁。 威宁侯徐世守徐将军。 可是,为什么? 漪娴很疑惑,这种疑惑困扰得她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来就有些寝食难安。 他与她真正打过交道也只有那一面之缘,何以使得他……做出这种事情来?还是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 她正疑惑着,京兆府的衙役们就在这时找上了门。 邱姑顿时慌透了神,不知道是招惹上了什么官司,毕竟京兆府的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办公事的,一面想着她就一面埋怨起了自家的姑爷奉恩将军晏载安,想到他这阵子只知同一帮和他一样的风流纨绔子弟在外面和这个娇儿那个燕儿的鬼混厮守,连家都不回,恐怕十有八九也是和他有干系! 很快她就会知道,这回她还真的没有猜错。 漪娴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在会客的大堂里端正大方地见了那几个衙役。 衙役们倒还是规规矩矩地同她见了礼,而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文寿二十一年十月中,夫人在家中待嫁时,圣懿帝姬为您赐下了一枚金云霞舞凤纹帔坠作为婚嫁之物,不知这帔坠如今是否还在夫人身边?若在,还请夫人取出此物来给我们过目一番。某等查过七月初九日夫人进宫拜见太后皇后时的衣冠,夫人那日是配了这枚帔坠在身上的,所以此物现下应该不会被您放在太原收着吧。” 漪娴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下,不自觉地拢紧了手中的绣帕。“自然还是在我身边的。” 邱姑也应道:“是,是在夫人身边。我这就去夫人的妆奁盒中取来。” 等邱姑去了漪娴所居的西屋寻东西,漪娴客气地笑了笑,向他们问道:“不知几位大人何故要来寻我这物,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衙役道:“今日上午有个勾栏中女子告到京兆府官中来,称她们阁中一个满氏头牌娼人盗了夫人的这枚帔坠佩戴在自己身上招摇过市,还时常称作是奉恩将军大人的正室,那勾栏女子看不惯,就到官中告发之。满氏的婢女偷偷将她所佩戴的帔坠偷了出来拿到官中,如今我们正要看一看夫人的帔坠还在不在,若是还在……” 漪娴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她本就虚弱的病容瞬间又惨白了几分,显得如枯萎的花瓣一般摇摇欲坠的,十分可怜。 满氏,满施施。 她当然听过这个女子的名字,知道她是自己丈夫的新宠,更知道这一贯是晏载安的作风。在太原他就有不少养在外面的风尘情人,概因没有钱两将她们赎回家中做妾,二则又怕名声不好听,所以只得将她们放在勾栏里面,不过他总是光顾,搞得这些娼人的名号隔三岔五的传回府中来。 诸如什么“千岁红”“百艳娇”“花玲珑”之类的,数不胜数。 她也早就由一开始的不满委屈转为了极致的淡然,熟视无睹。 可是衙役们说是满施施盗取了她的帔坠时,漪娴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这事儿很有可能不是空穴来风的。 至少说,晏载安肯定在外头惹出了什么风月官司。 果不其然,等到邱姑去了足足有两刻还未回的时候,衙役们面上越发不耐起来,漪娴的心也越来越不安了。 御赐之物比不上什么随意买回来的耳环镯子,肯定是要专门收的好好的,哪有能找上这两刻钟还找不到的说法? 当这东西是什么陈年用下的旧手绢吗? 而且他们刚从太原来京中,所收拾的细软物件自然也不会太多,哪有这么多的东西好让她找的。 一个衙役催促漪娴再派个小丫鬟去问问邱姑究竟怎么回事,她只得挥了挥手招来了平时也贴身伺候的女使荷月来。 荷月去了片刻后战战兢兢地回来了,叩首道:“邱姑姑说,似乎、似乎……这东西确实是不见了……那日夫人从宫中见过太后皇后主子回来,她是收在那妆奁盒的最上层的,夫人病了数日不曾仔细起床梳妆,婢子们也就没找,谁知今日想找的时候,就不见了……” “啪——” 漪娴猛地抬起袖子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滴滴答答地淌下了一桌子的水。 她心跳如雷脸色苍白,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地狱中。 弄丢了皇家赏赐之物是什么罪过,她都不敢去想。 “真不见了?竟是如此。” 衙役们在这边得到了答复之后,向漪娴拱了拱手就告辞而去。 适才那个女婢荷月却突地一下跪倒在了这群衙役面前,哭诉道: “婢子大约知道这东西是被谁拿去的……那日我们夫人落水生病,多日不曾起来,大约就是七月十六日早上,我们将军派管事的师凯洪回来,说要取这枚帔坠所用,又要婢子悄悄地拿来,说是三四日就还回来,婢子害怕师管事的,就趁着邱姑姑不在夫人屋里伺候的时候把这东西拿给了他们。可是婢子真的不是存心盗窃的啊大人!求大人开恩处置!” 衙役笑了笑,“原来还真是你们这里出去的东西。把她一块带过去吧,等会儿一块对簿公堂去。” 他们走后,陷入了极端恐惧中的漪娴身子缓缓委顿于地,浑身颤颤发抖。 而后她被满脸泪痕的邱姑扶了起来,漪娴虚弱地张了张嘴,轻声说道:“去帮我拿纸笔来,我要亲自写认罪状递到宫中去陈情请罪,乞求宫里的陛下、太后皇后他们能从轻、从轻发落。” 131:和离文书 京兆府大堂内,范祎,葛士松,以及潘太师三人同堂会审。 潘太师还是被皇帝亲自点来的。 据说皇帝得知自己的胞妹圣懿帝姬生前特意所赐给宗室妇陆氏之物沦落到娼人之手,大为震怒,认为这是对圣懿帝姬的大不敬,责令严查此事,务必揪出罪人、理清来龙去脉,并且限期三日之内交出答复来。 没多久,皇帝又传话下来说,现今人证物证具在,又不是什么无头冤案,其实一日之内就合该审出来的才对! 搞得范祎和葛士松都冒出了一头的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儿和目前颇受皇帝隆恩眷顾的太原宗亲晏载安本人脱不了干系的。 而满施施在千鸿阁中被人拖走的时候,晏载安还在大床内呼呼大睡不省人事。这都是昨晚满施施给他下了的安神药的功劳。 师凯洪惊闻外面的变故,还想找法子遮掩糊弄过去,可不等他叫醒晏载安,他自己也被京兆府的人五花大绑带走了。 公堂上,范祎和葛士松潘太师一同商议了一遍,按照流程挨个问了话下去。 先是让最开始来报官的张月芯和零儿再将她们的告词说了一遍。 这二人口口声声说,只见满氏经常在千鸿阁中私自着霞帔出来招摇,并且还炫耀自己身上已有了奉恩将军大人的子嗣,还是太祖皇帝的胞弟荣王的后嗣血脉,说什么奉恩将军一定会将她赎回家去做妾、只等一生下子嗣就将她扶正做正房夫人,以后她的儿子就是嫡子。这是什么张狂大逆不道的话,尤其是在奉恩将军的正妻陆氏尚在的情况下,所以她们二人看不惯,就告发了她。 而零儿的理由也很充分,千鸿阁中众人都知道零儿因为常劝满施施要安分一些而被满施施所厌恶,所以满施施时常对她又掐又骂,十分苛刻,倘若身边伺候的人由此生恨,出来告她的话,也是合情合理的。 其次就是秋水胡同里的女使荷月出来回话。她证实了晏载安身边的侍从师凯洪的确曾要求她在夫人陆氏不知情的时候偷偷将那枚帔坠取出来交给他们。 再就是几位宫里很有盛名的绣娘出来作证,比对了一番那霞帔上的针线针脚和满施施平常所制的一些香囊绣帕上的针脚是否出自一人。 片刻后,几位绣娘纷纷躬身回话,称那霞帔上的绣样的确是出自满氏之手,是没有差错的。 然后是几位千鸿阁中的歌舞伶人和老鸨出了面,坐实了张月芯和零儿所言不虚,满施施平素的确就是这个做派,一直嚷嚷着奉恩将军会娶她回去、还会将她扶正,让她做诰命夫人。 这话说出来老鸨也有点心虚,毕竟风尘中的女子难保没有这样轻狂的时候,得了某位达官显贵的青眼和眷顾,再有几句好话一哄,就傻傻的真以为这些臭男人会娶了她们回去做正房太太,少不得言语间摆弄炫耀一番,是很常见的。 但是她亦没有想到,今日这些见不得台面的风尘中话会被拿到官中来说道。 而眼下,所有的局面都对满施施极为不利起来。 各种各样的的证据都坐实了她的确曾将属于陆夫人的帔坠据为己有地享用过了,是大罪。 潘太师胡须花白,一脸刚毅地重重拍了拍桌案: “简直是放肆之极!满氏,你现下可还认了这盗窃之罪?嗯!?” 满施施的演技绝佳,先是哭天抢地地辩解了一番自己没有用过这样的东西;而在各种证据都证实了之后,她又换了一种语气,哭嚎着说自己绝没有偷窃陆夫人的东西。 “妾身居污泥勾栏之中,陆夫人是金尊玉贵的人,妾何以到陆夫人的内院里去偷了她贴身的妆奁来?” 答案众人当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现在他们不能说。 他们只能逼问:“你既说不是你偷的东西,为何又承认它的确在你身边被你佩戴过?那你究竟是如何取得了此物?” 满施施捂着嘴,小心又惶恐地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呜呜咽咽地不肯说,像是藏着什么心事似的。 潘太师当即要传仗来给她用刑。 满施施这才慌慌张张地说了出来:“是奉恩将军晏将军送给妾的,是他自己说要娶妾为妻,故将此物赠与妾,不是妾偷的!不是妾偷的!” 这是整场大戏中,此刻不在这里旁观的晏珽宗和徐世守最想听到她说的话。 听到满施施的答复后,潘太师依然是一脸的严肃:“诬告皇家宗亲,你何证据?” 满施施嗫嚅了唇左顾右盼地又不肯说了。 潘太师不耐烦地欲再传仗来。 她这才一下崩溃了,倒豆子似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说是晏载安宠爱她,每每都用要与她生子、娶她做妾日后抬为夫人之话来哄她,他还给自己写了不少风月诗词相赠,还写下过合婚文书来的,所以她以为这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他们相识没几日,晏载安就写下了其中含有以凤冠霞帔为意象的词句盛赞她美貌,而满施施也借机提出想要他正妻陆氏的帔坠一用,真正用上一回凤冠霞帔,和他做真夫妻。 而晏载安这个人最好面子,断不肯让风尘中的美人们将他看轻了,这比叫他死了还难受。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风尘美人们虽身为下贱,实际上什么达官显贵都见多了,身边从不缺富商王公们的追捧,很容易就将男人看扁了,从此对他们不再热络,转而去纷纷讨好那些她们瞧得起的男人。 吃醉了酒的晏载安被满施施和几个美姬的话一激,当即就上了兴,令师凯洪就将陆氏的帔坠娶来给满施施一戴。 而晏珽宗和徐世守正是拿准了他的这一点,才处心积虑地设下这局让他往里钻。 果然,晏载安打了个酒嗝,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块金疙瘩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想要看看,我自拿来给你长长眼就是了!” 此言一出,阁中千娇百媚的女子们都是满脸艳羡之意,望着满施施的眼神中有藏不住的羡慕和隐隐约约的嫉妒:“将军正是好生的阔气,妾等虽久经风月,服侍了这么些自称朝廷命官的男人们,可是还从未真真见过这种御前的东西呢!” 一唱一和,相得益彰,甚为熟稔。 其实第二天晏载安酒醒之后再想到这事儿时,心里是有种难言的忐忑的。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大抵不太好。 听说纯帝时候有位宠妃,曾经将皇帝赐给自己的东西私下里拿去赏给了内监。此事被告发至御前后,纯帝颇为震怒,觉得这个宠妃行事不端,岂可随便将帝王的恩赏转赠给阉人,于是将这位宠妃的位份连降数级,从此不再宠爱她了。 不过转瞬间看到那一张张明艳妩媚又流汁蜜桃般娇艳的美人面,他很快就将这丁点的忐忑抛掷脑后了。 ——大不了,等陆氏什么时候再需要进宫了,他在把这枚帔坠还给她就是了!她岂敢瞎嚷嚷些什么? …… 满施施说完后,高堂上的范祎、葛士松和潘太师等人当即命千鸿阁中的老鸨去满施施的房中将她所说的证物、信物等一一娶来作对证。 不到一个时辰后,派去和老鸨一起取证的衙役们就回来了。 当时,毫不知情的晏载安仍然躺在满施施的香床上呼呼大睡,或许梦中还想着醒来之后要寻美人们再玩什么新的花样。 直到老鸨和衙役们搜罗完东西走了,他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打着鼾。 殊不知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潘太师深吸了一口气,命衙役将满施施所呈上来的所谓证据端到他面前来。 这是今天这场大戏的最关键一步了。——那就是需要坐实了满氏不曾偷盗,东西是晏载安亲自赠送给她的。 他同另外二人翻了翻满施施所说的晏载安赠送给她的诗句,为她填的词,还有写的各种淫艳烂俗之文,彼此互诉满腔爱意的,是青楼女子们和道貌岸然的嫖客之间常见的戏码。 纸张上都盖着一枚小小的晏载安的私印。的确是出自他手。 潘太师刚开口说了一句:“看样子,满氏所言非虚啊。” 神色焦急的满施施连忙顺杆子爬上来继续辩解道:“妾身为风尘女子,在阁中是被严格管教的,平时身边就零儿一个可供使唤的婢女,从来做了些什么、说了什么话,都是有人看着管着的,更不容提轻易踏出去半步了!妾又如何能去陆夫人的院子里将此物盗得手中!” 她故作西子之态捂着小腹哀哀求饶:“更何况妾虽为下贱,可腹中已有了凤子龙孙的血脉,正是将军大人的子嗣……大人们岂能再对妾用刑,若是伤及皇家子孙,岂不……” 范祎顿时大怒:“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龙子龙孙血脉,也不怕折了舌头!” 说得让人以为她肚子里是有了天子的龙种似的。 当真不堪入目。 葛士松好不容易插了句嘴来:“该请奉恩将军大人自己来说两句话罢?否则就这样在这偷与赠二字之间做个抉择,也未免太失严谨,二位以为呢?” 若是偷,那就是满氏一人之罪。 若是赠,那事情可就有意思了起来,难说啊。 潘太师宣了笔墨,自己已提笔写了结案状来,声称已查明此事,圣懿帝姬所赐陆氏帔坠被盗一案,原不是被盗,是奉恩将军晏载安私自取来赠与自己养在外面无媒苟合的外室满氏的。 一气呵成写完案状后,潘太师附上了自己的官印,又抬眼问了范祎和葛士松二人:“二位相公可要与某联袂上书,还是各持一状再递到陛下面前去?” 一般来说,当朝廷派出不止一位主审官去审案时,最后交到皇帝面前的结案状都是几位官吏一起联袂上文的,彼此都是商量好了的。 只有在意见出现极大分歧时,才会导致各上公文,你写你的他写他的,牛头不对马嘴。但这也是说明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了。 见潘太师这就要结案,范祎连忙也递上了自己的官印来:“可可可、某与太师大人想的是一样的,这就结案罢!” 葛士松还想多说几句,毕竟关键人物这个奉恩将军晏载安本人都没到场说上两句话呢,草草结案恐怕会得罪人啊,但是又见范祎这个老滑头都附和了他们三人当中最有资历的老臣潘太师,他也不便多言,递上了官印,只一样说赞成这份结案状。 于是,三枚官印齐齐盖在了奏疏上,潘太师旋即命人快快送进宫去交付陛下审阅。 这桩风月官司顿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迅速发酵传播了起来。 漪娴的请罪书也在这个时候递进了宫中。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贯对自己不甚关心的祖父陆国公和自己的父亲陆世子却在这时找上了门。 陆世子今日的演技亦算得上是可圈可点,他的眼眶红红的泛着泪花,一把将漪娴揽在怀里,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哽咽:“俏俏,你在这里受苦了,为父竟不知道你曾受了这天大的委屈来!我和你祖父今日就将你接回家去,再不在这里受人闲气了!” 他今天是一个绝佳的慈父形象。 出嫁女受了婆家的气,让娘家人接回去小住的,在这时虽算不上什么体面的风光的、值得大肆宣扬的事儿,但也没有人过多指指点点。 可是漪娴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来接她,而且甚至连祖父也来了。 她愣愣地望向祖父,胡须花白的祖父也是满脸怜惜和慈爱,泪珠在浑浊的眼中打着转:“早知他待你这般夫妻情薄,我们早该接了你回娘家才对!俏俏,和祖父还有你父亲一起回家去罢。” 浑浑噩噩的漪娴就这样让他们给接回了平阳公主府。临走时,陆国公父子俩还让邱姑等以前就是平阳公主府的陪嫁女婢小厮们一块儿也走了,将漪娴的东西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就像以后再也不准备回来一样。 亦是在这日,陆世子为自己的女儿所书的一份和离文书也送进了宫里,请皇帝做个见证和裁决。 他说,自己的女婿竟然能做出这等没脸面之极的事情来,甚至偷拿了自己妻子的物件送给勾栏女子,还屡屡扬言要娶勾栏女子为妻,并且平素也待他女儿甚薄,让他女儿婚后没几年就病成了这般模样,又细数数件晏载安一家人待漪娴的苛刻之处。 最终,陆世子以慈父的口吻请求皇帝允许自己的女儿和晏载安和离。 他一边说,晏载安所做的事情已然使得自己的女儿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倘若女儿还要继续做他的妻子侍奉他的话,简直是将平阳公主的脸面也放在地上让人踩了;一面他又说,晏载安贵为皇亲,自己的女儿也未必能侍奉好这位夫君,既然夫君中意青楼女子,不如就成全了他罢。 皇帝当即应允了。 132:婠婠含量0%的剧情 庭院前种着她喜欢的美人蕉,翠绿的叶子在日光中泛着翡翠一般清透的光芒。 祖父、祖母、父亲还有自己的哥哥嫂嫂亲自送漪娴来到她出嫁前的寒莹轩中住下,还一再宽慰她回了娘家就此放宽心,好生将养着身体就行了,又絮絮叨叨地说尽了对她的关心和对于这么晚才发现晏载安一家待她不好的懊悔愧疚。 纵使一颗心早就在人情冷暖中慢慢冻成了块坚冰,她此时仍是难免感到一阵热泪满盈。好似自己又做回了那个在母亲庇佑下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 二房三房四房的几位叔叔婶婶听说漪娴回来了,也欲来探望她,但是听说她身子正不大好,又遇上了满氏这件晦气事,于是也没有赶上这个节骨眼来烦她,只差人送了点补品丝缎来给她。 邱姑扶着她在榻上睡了会儿,自己出去和府中新调来的几个管事的、嬷嬷们闲聊瞎扯了几句,也将府中的情况探明了几分,待到漪娴醒来时,她难抑兴奋之情地对漪娴细细掰扯了起来这位长孙夫人许观音有多能干多厉害。 “您原不知道,自出了二姑娘的事后啊,公主国公和世子爷他们全都跟蔫了似的,好些日子躲在家中都不敢出门不敢见客,今儿出来接您,还是国公和世子爷自那事后头一回出门呢!” “我听那范妈子说,二姑娘从宫里回来后昏睡了好些天,一起来遂要死要活地发作着,动辄打骂下人摔坏茶盏,活像失心疯了似的,口中还对太后皇后主子娘娘们不尊不敬的。 哼哼,一个失去了价值的闺女儿,世子也未见再怜爱她半分,拿她当个什么毒瘤子似的晦气!还不等上头公主他们发落呢,他自吩咐了人给她送去乡下庄子里看管起来,叫衣裳饮食全都照丫头们份例发,还说什么——索性饿死了她、反倒咱们两厢干净起来! 您瞧瞧,这也是一个当爹的说出来的话?” 忽地想到了什么,邱姑又恶毒地笑起来:“我的亲姑娘,您可知道世子将她发落到哪个庄子上去了?——正是那个栾管事的庄子!这下倒有她的福享了,哼。” 她记得这个栾管事。 有年俏河正稀罕几张白狐皮儿做氅衣,特地在那年夏日就叮嘱栾管事、要在他庄子的山林里猎来,准备好了冬天时候送来给她。 谁知那年冬雪太深,山林里寸步难行,栾管事和庄子里的佃户小厮们花了数月也最终未猎到白狐来,只得战战兢兢地到府里请罪。 当时崔氏是想以恩立威,暂且宽恕栾管事一回,让他记自己一个人情。可是俏河因为在玩伴们面前失了言、最终没穿上那件白狐裘衣而备感丢了面子,就将怒火转嫁到了栾管事的身上。 于是就恨恨地罚栾管事在崔氏的院子前跪上了数个时辰,直跪到冻伤了他的一双腿,落下了伤及根本的残病来。 事后崔氏花了好些功夫才把这事在平阳公主面前遮掩下来。 这个姓栾的,祖上就是柳家的家生子,当年他祖父是被柳贵妃亲点名了做平阳公主的陪嫁管事的,所以人人都敬三分,动不得他们的位子。 如今父亲却把俏河送到栾管事的庄子上,可想而知拜高踩低的下人们会怎么样待她了,只怕不是顿顿残羹冷饭,生生磨死了她。 漪娴大惊,忽觉这样的父亲才是她一贯记忆中所熟知的那个形象,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她轻声问道:“僖辉他们几个她的同母兄弟呢,也不说话吗?还有那个刚当了官的崔戍,正是她的亲舅舅家呢。” 涂金香兽狻猊香炉中缓缓溢出淡雅的荔枝香来,升起一股袅袅的青烟后又转瞬即逝。漪娴低头拨弄中手中的一方绿釉印花莲瓣纹香盒,心冷得像是秋日寒雨后的一汪清水。 她病中不爱装扮,今日也是为了祖父和父亲接她回家来,才强撑着涂了脂粉,瞄了口脂,妆着精致的面容,穿了身清素淡雅的嘉陵水绿色百迭裙,内衬着米汤娇色的丝缎抹胸,螺青响云纱长褙子。 越发衬得她的身段纤细柔弱,清瘦地如一只蝴蝶的脆弱翅膀,美则美矣,似乎被人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样子。 邱姑内里其实是个很泼辣蛮横但能干精明的妇人,她不屑地撇了撇嘴,用鼻孔出了个气音儿,“呵!这么几年下来,姑娘您还不懂世上人的冷暖么!那几个爷们被她连累的官儿都做不了,前程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不生吞活剥了她都是好事,还关照她?想得倒是美了!这时候谁还惦记一个爹生一个娘养的情分?至于崔家,如今已避他们如蛇蝎一般,更不会上门搭救了。” 漪娴啪地一声阖上了香盒的盖子,心中百转千回,想着不几日该找个功夫,花点银两为她打点打点,怎么说俏河也是娇滴滴长大的女孩儿,岂能白白在清苦的庄子里受了这样的罪? 她该恨,也是恨这些年自己亲生父亲的淡漠和崔氏绵里藏针的算计。 冤有头债有主,她是懂的。 邱姑一见漪娴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说道,“这不劳累您多愁多思的,我的姑娘。实则许夫人早就叮嘱过栾管事,不许下头的人苛待了二姑娘,还一概照着她从前的月例银子发下去。您和许夫人啊,一个个都是豆腐似的软心肠。” 许观音当时倨傲地抬着下巴:“她的亲爹不管、亲娘犯浑,可我长嫂为母,断不是小家子气虐待了庶女的人,我们府里姑娘日常吃喝些什么,到庄子里一应还发下去给她就是了,可别真像她亲爹说饿死了她。——这钱也从我的账上走。 若是两年三年的,风波平息下去,还有什么人家愿意娶了她回去做主母的,我也照府里姑娘的份例给她置备齐了嫁妆。” 言外之意是说,陆俏河往日里超额挥霍的部分,她也是不可能再继续惯着下去的。 不过,许观音和陆漪娴都不对这个妹妹真正计较起来,可不代表她对陆僖辉、陆僖暧、陆僖仁这几个崔氏所出的儿子宽容,更不代表她对陆世子和崔氏毫无怨怼之情。 漪娴听邱姑说,许观音把这兄弟三人以教导学问为名全都扔到了她自己的陪嫁庄子里去当佃户耕种田亩过营生,理由是“既不能读书入仕了,还不学着些耕农的手艺养活自己,难不成将来打算一辈子要我们府上养着这几张嘴?”。 平素在陆世子和崔氏溺爱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们,一下子要拿着镰刀锄头下地干活,还是一点都不得偷懒的,可不真是折死了他们。稍有倦怠,许观音的陪嫁管事们就动辄打骂不给饭吃,对自己手下的佃农尚且没有这么凶狠。 崔氏则被许观音派到了平阳公主府的后宅清扫合府上下所用的马桶。 至于陆世子本人,许观音暂且动不得他,可是也不给他好脸子看,干了不少恶心他的事儿。例如她夺来掌家大权之后,立马下令将陆世子院中伺候的下人们裁减了四分之三,又将他的吃穿份例扣了一大半,压根没拿他当自己的公爹看。 她尚且洋洋得意:“公爹算个什么爹,该打老娘一样打!” 又或与自己的丈夫陆僖哲说,“你看你爹这个样子,如今到了我手上,像不像被逼当上太上皇的李隆基?自己宠信了一辈子的高力士也能说被流放就被人流放了,没了权势,连身边的一个太监都护不住!呵呵,如今也该让他尝尝我许观音的手段了!” 陆僖哲对妻子言听计从,压根不多插半句嘴。 她的行事有违纲常,传出去是要被人议论死的。可是刚刚遭遇了塌天大祸的陆家根本没力气多计较这些,反而处处想办法替许观音遮掩起来,陆世子更是逢人只敢说儿媳妇好,不敢说她半个错字。 深夜悔恨时,他亦常常伤心落泪:“叹我自造祸孽,刚去了一个崔氏,又来一个许氏!女祸不断啊!” 趁着平阳公主夫妇和陆世子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许观音趁机夺走了整个陆家的财政大权,在这之后,哪个主子想去小厨房多拿个鸡蛋吃都得让她知道知道。 …… 是日。 宁武县喇子墨国使节团队所暂居的驿站。 其木雄恩着人去采买了些街上时兴的糕点送去给自己的侄女瓷瓷兰。 其实他还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七岁,比自己的侄女都大不了多少,故而两人相处之间,瓷瓷兰总是用一种对同伴似的语气来称呼他。 其木雄恩将用油纸包裹着的几块月饼递到瓷瓷兰的面前。 “尝尝吧,他们中原人的中秋节就快到了,这是他们喜欢吃的糕点,叫月饼的。” 瓷瓷兰精致娇媚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再也不准备理我了呢。”她的五官明艳立体,是很传统的西域美人的长相,不过却比他们那边的女子都要白上许多,面容细腻犹如凝脂美玉,即便是养在江南水乡里的美人或许也比之不及。 瓷瓷兰没有受过中原女子所遭遇那种的名媛式教育,讲究一个静若处子,一颦一笑都要安静文雅的。她的举手投足间甚至十分跳脱,勾得人心慌。 “公主多吃些东西进补,您的病好了,我们才能早些继续赶路,完成大汗交代的任务。” 听到其木雄恩一板一眼的回答,瓷瓷兰的笑容又瞬间垮了下来。 不过很快,一向善于自我安慰的她鼓起勇气又勾上了自己皇叔的脖子,语气暧昧:“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你现在让我生个宝宝,不就是我父汗的外孙,他一样会喜欢的……” 下一秒,她被其木雄恩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毫无怜惜之意地丢在了地上。其木雄恩转身拂袖离去。 瓷瓷兰愣愣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眸中泪光闪闪。 “圣懿她已经死了。我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在你心里的位置吗?病怏怏的蔫花一样的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处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 她喃喃自语,对着空气轻声问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133: 晏珽宗这几日颇爱缠着婠婠,让她给他讲讲他们“前世”的事情。 ——主要是指他们婚后的那段生活。 婠婠本来不大去愿意回忆那种频频失去至亲的痛苦,可是说到婚后,不可避免地又让她想起她曾经拥有过的一个孩子。 似乎是一个?或许是两个?大抵还有个女儿? 记忆模糊,时常破碎,让她很难从中捡识到太过清晰的细节,只是隐约记得她至少是有一个孩子的,头胎是个男孩儿,很懂事、聪慧,从未让她多费过一分心思劳神。 孟凌州野心勃勃,早就将他们自己的孩子当作储君来培养,自小对他要求十分严苛、费尽了心思栽培他,然而矛盾又不可理喻的是,婠婠察觉到他其实对这个儿子还有种类似于嫉妒的敌意。尤其是在她面前。 他不喜欢婠婠将孩子亲自带在身边照顾。 因为只要孩子一出现在婠婠身边,她总是离不了满满的心疼,心疼他习文练武的辛苦,心疼他这么小小的年纪,肩上就要担负这样重的担子,所以对他的一饮一食都格外上心,记着孩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关心他可有空午休歇息了林林总总。 每次她爱怜地将自己好不容易生养下的孩子搂在怀中关心时,孟凌州落在自己儿子身上的眼神往往都是晦暗幽深的。 他羡慕自己的儿子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公主的爱,久而久之竟然有了转化成嫉妒的趋势。 所以等孩子渐大——其实也就是四五岁的时候,孟凌州就在王府中另辟了个小院子让孩子搬过去住,还一副慈父模样的找了好些名师大儒来教导他学问,实则是不想他有空再往公主面前跑。 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由着他了。 不可否认的是,公主的父亲文寿皇帝和兄长诚仁皇帝、以及她的外祖陶氏一族都是很得民心、尤其是那些文官学士们的心。所以在众人隐晦地意识到议政王有立公主之子为皇帝时,许多大儒名臣们都争相追随,到府中做公主儿子的老师。 他们希望诚仁皇帝的亲外甥能再坐回皇位。 想到自己前世就曾有过孩子,婠婠不免微笑着联想如今,自己今生的身体远比前世更加健康,一定会能受孕生子的。 不过据婠婠发现,晏珽宗最想追问的实际上还是他们的房事。 他将婠婠抱在怀中啃咬她的唇瓣,模糊不清地问道:“孟凌州肏你的时候,公主反抗了么?是不是——也被他弄得挺爽的?孟凌州觉得你对儿子比对他好,吃醋生气,可是公主,我也生气,我觉得你对我没有对孟凌州那么好……他想怎么睡你就怎么睡你、你乖乖地就嫁给他做他妻子了,你对我却——” 却怎么样,他没说出来,将话头咽回了肚子里。 婠婠也很委屈啊。 她对他还不够?他不是也想怎么睡她就怎么睡,犯得上这么生气? 她将双手攀附在他脖颈后面,故作阴恻恻地诓他:“你别羡慕他,我似乎想起来,那会子孟凌州他不听话或是惹我不顺眼了,我都是直接掌掴,赏他嘴巴子吃的。谁让我是公主呢。” 晏珽宗笑了,“我也想挨公主的打,你要是打我,我绝对不躲一下不皱半下眉头。娇娇,心肝,你打我吧,正好今儿我才惹了你生气,这都是我应得的。” 婠婠娇笑着瞪了他一眼:“妾身不敢呢。您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妾身岂敢让您顶着一脸的巴掌印上朝见臣工呀,岂不是成了祸国的妖后了。” 美人眸如点漆,水波氤氲,那一眼里的风情万种立时就晏珽宗酥了身体,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他从宝座上跳下来,在一排博古架上翻来覆去地找东西,“我有条鞭子,正好给你,你就用这个打我不就成了。” 婠婠一手撑着脑袋,慵懒地盘腿坐在龙椅宝座上看着他翻找东西的模样,又听他嘴里没个人样地混说起来。 “那你可还记得,床榻间是我弄得你舒爽了、还是孟凌州更厉害些?” 婠婠正要骂他,萃澜的声音就响在了门外。 “陛下,平阳公主府陆世子的奏疏到了。” 晏珽宗嗯了声让她送进来。 正是陆世子那封请求为自己女儿和离的文书。 晏珽宗将那张纸拿起来抖了抖,扫视一眼无误后就寻金印来盖了上去,他挥手招来萃澜:“即刻发还下去。明日孤会派寿王、文贤郡王、潘太师、杨公,——还有愉郡王,等人一道去他家做个见证,让陆氏和晏载安在这张文书上签了字、画了手印了事,彼此好聚好散。这桩婚事也就到此了罢。” 萃澜应喏后捧着放置文书的托盘又退了下去。 晏珽宗回首对婠婠微笑:“我让你的好友同那个烂货和离了。你高兴么?” “我当然高兴。” 但话锋一转,婠婠扬眉,“但是她自己不愿意,你别想一道圣旨就随便赐婚、将她嫁给你那个什么徐侯还是张侯的部将。现下和离了正好,她可以继续清清静静在家做女孩儿,多自在。” 晏珽宗点头答应,“那自然。” 他本来也只答应了徐世守,会想办法让陆漪娴和晏载安和离,并且再弄死晏载安。在这之后,就看他自己能不能凭本事抱得美人归了。 要是人家还是看不上他,他有什么法子? …… 和离,同婚丧嫁娶一样也是件重要的大事。 八月初十,良辰吉日,宜与贱人从此断绝干净。 平阳公主夫妇,陆世子,漪娴的叔婶们、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全都到场了。 杨公就是漪娴的外祖,因他在朝中和文坛里的德高望重不亚于婠婠的外祖父,故时人尊称一声杨公。 而寿王夫妇、愉郡王夫妇作为皇室中人,则被皇帝派来代表了晏载安一方的亲戚来做个见证。 至于婠婠的外祖父陶老公爷和潘太师,算是站在中间的公证人。 平阳公主府最大的会客花厅里当中摆着一张宽大的方桌,其上放着两张已经起草好了的和离文书,上面早就盖上了皇家的金印,是陆世子请示过皇帝的,一共一式两份。 儒家文化圈里的人讲究凡事留下叁分薄面,话不能说绝了,所以陶公潘太师两人只是意思意思地说了两句彼此好聚好散,终究有缘无份的客套话,而后就示意漪娴和晏载安上去在这两张纸上签字按下指印了。 134:潮州皇帝(90%是无聊的剧情) 每岁各节气的重大节日前,宫里宫外庆贺的活动都是数不胜数。 有一项是文人之间的唱和炫技,就是为皇家写诗写门联对句,用以称颂皇帝和后宫各娘娘嫔御们。称之为春帖、夏帖、秋帖和冬帖。 春帖是元日之日写作,夏帖递交在端午之前,秋帖则正合如今的时节。 一般是文臣学士们向皇家进献自己所作的合时宜时令的诗句,在被挑选之后贴于皇帝、太后皇后以及诸嫔御们的寝殿、连廊对门或是床帐之上。有时亦兼祭祀祖先、贤臣祠,命做称颂功德之诗以作供奉之用。 许多有抱负的文官们还会借这个机会寓教于诗、借用典故委婉地向皇帝进行劝诫。 被引用最多的就当数端午的屈原了,每每端午都有好些臣子们以屈原为题写诗,暗戳戳地对皇帝近期的不合理行为提出规劝,意思就是皇帝陛下你要是对我们这下臣下不好,巴拉巴拉我们就去学屈原跳江了,让你也成为逼死臣下的昏君。 但倘若不涉及军国大政的话,品析诗帖倒是婠婠每年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先帝在时,每逢大节庆之前,雪花般的帖子们都会飞进椒房殿中供陶皇后挑选品评。说句实话,其实婠婠的母亲也是自幼受精细教育长大的贵族女子,于诗词歌赋上的造诣还是不浅的,懂得如何同自己的丈夫以诗文相互唱随。 所以每次她都会中规中矩地挑选出合适的诗句分发到诸嫔御宫中给她们张贴贺节庆之喜,外加挑选对诗赠给皇室的一些长辈,素无差错。 而婠婠则会兴高采烈地陪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翻看点评,颇觉雅致有趣。 然,有时她的意见常常得不到自己母亲的赞同。 例如某年端午时,有文官特意写给皇后写的赞诗曰:“天清槐露浥,岁熟麦风凉。五日标嘉节,千龄献寿觞。” 这四句最得婠婠喜欢,她力荐母亲将此诗挂在自己寝殿中,可母亲却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反选了另一首“梅黄初过雨,麦实已登秋。避暑多佳赏,皇欢奉豫游。”一看就不比那首贺皇后的来得肃雍端正,典范益嘉。 婠婠不解,母亲幽幽地说道:“你选的那帖子自然是好,可是你可知道写这诗的人是谁?他可是白桉太的学生。我将这样的诗日日挂在殿中,你父亲每每过来都看着,他想不起来、不在乎了还好。若是哪时心中不顺,被勾得在我这里想起了白桉太乃至想起齐王来,岂不是自给自己寻烦恼?” 她复又拾起了“梅黄初过雨”的那张帖子,微笑着说道:“这是新科进士范祎写的。范祎的父亲当年也是清苦人家的进士出身,他可是个好官,只是心太直了、因为在地方上秉公办事,得罪了乡绅才被人悄悄用毒药治死。你父亲知道此事后大为震怒,命人严查,事后对寡妇失业、幼年丧父的范祎母子俩还格外开恩照顾……” “如今范祎也算是出人头地,子承父业、考中进士入仕了,我听说他在文官和举子学生之间很受人尊捧。他的诗虽写得比不上白桉太的学生,可是传出去了,若让外面的人知道皇后看重他、恩赏他这样的寒门学生,他们这些年轻学子们的心自然会更倒向你哥哥。” 婠婠顿时瞪大眼睛愣住了。 她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所有的诗词风雅,和朝堂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是脱不开关系的。 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不过今年,成为皇后的人是婠婠了。 她想了个新奇的招,命众臣将帖子送进宫里来的时候“糊名誊抄”,就是像科举考试时候一样,先封上名字,然后再由专门的宦官重新统一誊抄一份递到宫里来,皇后主子在不知道诗词是由谁所写的情况下进行择选,只看诗赋的造诣高低而不看是谁所献的。 皇后还让官职较低甚至没有官职的一些文人也可以特许递诗帖进宫来。 这倒是有趣,一下激起了殿堂内外文人言官们的胜负欲,各个都摩拳擦掌地想要在皇后面前表现一番,所以婠婠此举广受他们推赞。 外头还有人头脑灵活的,早早就下起了赌注,誓要赌一赌今年是谁的诗帖夺得头筹,被选到了皇后坤宁殿中悬挂,引得文人之间唱随下注。 既然看出婠婠起了玩心,皇太后亦称病推脱了不去看帖子,只将权力全权交给她一人,让她自在地去赏玩诗词。 然而晏珽宗的心情却不大好了。 因为婠婠喜欢的事情他没法陪她玩。 婠婠腹中有“妇随”的才华,可是他并没有那个“夫唱”的本事。 他读书少,不懂什么平仄仄平的韵律韵脚,更不懂什么“睢园绿竹,邺水朱华”的典故,顶多能听明白“李广难封”“夜半虚前席”之类的故事,再难的他就实在听不懂了。 偏偏那帮臣下们说话还就喜欢引经据典地拗口,前有臣工频频暗示他广纳嫔御、早衍子嗣,还说什么知道皇帝不爱听这话,但是他们还是想说,即便去往“八千潮州路”也在所不惜。 晏珽宗皱着眉把这五个字圈了起来,札子发还下去时批注道:谈禁宫内事,何及潮州之远?潮州事交付当地属官即可。 意思很明了地说他看不懂,怎么你一会惦记着皇帝的家私子嗣之事,一会又说自己要往潮州跑去了?那地方可是远得很呢。要是潮州真有什么事情,让当地的地方官们来说就行了! 幸而那日婠婠被他压在宝座上寻欢,穿衣的时候在桌案上看见了这份他刚刚批阅完的文书,差点当场晕倒。 她赶紧拦下这封还没发出去的文书,让晏珽宗用浓墨把他批复的那几个字给抹掉,别让朝臣们看了皇帝的笑话。 “八千潮洲路,意思是指韩昌黎——就是韩愈,被贬官潮州之后写的一首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因为他曾上《谏佛骨表》,力谏唐宪宗不可“迎佛骨入大内”,犯了宪宗的人主之怒,当时差点被定为死罪,还经裴度等人说情,才由刑部侍郎贬为潮州刺史,保全了性命。后世贤臣们自以韩愈为师效仿,觉得即便自己的上书和劝谏会惹来皇帝的不悦和处置,也不能闭口不言,还是该尽到人臣本分。” 婠婠细细给他讲起了这句话的经典由来,随即叹了口气,“五哥,他的意思就是说,哪怕你因为此事不快,像当年的宪宗处置韩愈一样处置了他,他也在所不惜。” 晏珽宗一边将文书拿过来用墨水涂抹一边皱着眉,自觉在心爱的人面前丢了脸,刚刚纵欲过的好心情被毁得一干二净。 可婠婠犹觉不够,絮絮叨叨地念了他好久。 “你要真这样批复下去,传到言官们的手里去,再经他们宣传一番,恐怕纵使将来你有汉武帝唐太宗的盛世功绩,也要被后人们笑死了! 说不定还连累我魏室的列祖皇帝们名节不保,说我们魏一朝倒是教出了一个不懂半点文墨的'潮州皇帝'来了!” “潮州皇帝”。 这个名号让婠婠扑哧一下自己也笑出来了,又气又想笑。 见她笑了,晏珽宗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婠婠瞪他:“你还好意思笑!” 晏珽宗一直以来就是个非常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他所学习的一切都是为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 其实他从小看过的书也不少,除了众多的兵书之外,还涉及农书水利之类关系百姓民生的各种百科全书,也读过许多山川险要之地的县志民书,关心当地的水土民生,还略懂药理,派医吏专门前去岭南等地了解当地的瘴气是如何由来的,可否制出药方医治造福当地百姓林林总总。 但是他不通文墨。唐诗宋词,除了最最耳熟能详的那几首之外,实在是背也背不出别的来了,何谈再与人吟对? 起先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个短板,因为他志在帝王之业,一个皇帝是不太需要在诗词上有什么造诣的,李煜宋徽宗他们倒是舞文弄墨的好手,可是守得了家国吗? 然而如今面对才学渊博的婠婠时,晏珽宗不止一次地感到自卑和莫名的焦虑。 她懂得东西,他也迫切地想要去懂,想要能站在她身边和她有话可说。 他不想做一个一无是处的莽夫,让婠婠的才华淹没在他身边。 …… 于是中秋前叁天,婠婠在柔仪殿中铺陈了众诗帖慢慢挑选时,晏珽宗一直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 只要耳濡目染地多了,“不会作诗也会吟”嘛。 可婠婠似乎并没有什么空搭理他。 她兀自翻看着一张张诗帖,时不时提笔在一旁写下自己的批注,侍女银蕊在一旁给她研磨,而晏珽宗那么大的身形在她身边完全只起到了一个遮挡她光线的作用。 他忽地有些情绪低落和委屈。 以前婠婠陪人一起赏评诗作的时候,是很喜欢同身边的玩伴们交谈的。然和他在一起,她就宁愿一个人提笔写来写去、也不和他说上一句话? 是她不喜欢自己在这里碍着她的事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晏珽宗看她翻阅完之后挑出了七八张自己最喜欢的单独放在另一边,就自己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你最喜欢哪一句,可挑好了?” 半晌,婠婠放下手中的笔,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句:“这张。我想把它贴在坤宁殿的正殿里面,时时警醒我自己。” 晏珽宗看了一眼,不知怎的一股不悦之意油然而起。 “月独亦清辉,不敢蒙生尘。” 婠婠大抵是喜欢它的立意不同,旁的诗句几乎都是赞扬中秋团圆美意和帝后恩德光辉,而这首诗却另辟蹊径,从中秋天上之月为题材说起,啰里啰唆数句,意思是说圣人都是慎独的,哪怕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它也不会因此而骄傲自满使得自己生了尘土,反而一直保持着自己身上的清白光辉。 是一首劝谏诗和自勉诗。 既是自勉自己要慎独,也是劝谏皇帝要时时保持虚心。 可是晏珽宗不悦的是那个“独”字。 他与婠婠夫妻恩爱和睦,是要白头到老的,婠婠却要把这个带了“独”字的诗词在中秋团圆之日挂在他们寝宫的正殿? 晏珽宗不喜欢。 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写这首诗的人更是一个他讨厌的人。 他未回答婠婠,而是自己在一堆诗帖中翻了翻,选出他自己喜欢的一张来。 可是这下面却赫然被婠婠小字批了一句“媚上,颇俗。不见诗家风骨。” 能被婠婠这样辛辣地批评,是因为这一张诗帖是个完全意义上称颂帝后的诗,并且借帝后新婚之喜,极言祝祷帝后二人和乐千秋、早得麟子,说他们是花开并蒂、永结同心等等,满篇的花儿月儿又是金又是玉的富贵绮丽词藻。 晏珽宗喜欢得很呐,觉得这寓意极佳,就是他想看的,他才不管什么文辞立意呢,反正他又看不懂。 可是婠婠却觉得这是“媚上”,是“俗”,完全不受她待见。 他的心揪了一瞬,有些不虞。 他在想,她究竟是单纯地嫌弃这首诗文辞不佳,还是见不得别人说他们是金玉良缘? 帝王的多疑猜忌之心,这一刻却犯在了他对她的身上。 婠婠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快,反而头也不抬地回他:“我不要这样的俗物挂在殿里,看了心烦。” 他闷闷地凝视她许久,最终未曾再发一言。 待婠婠选完了这些诗帖,女官们拿去开了封条看看都是些谁的笔墨得了头彩。 晏珽宗将袖中的那首“俗诗”丢给萃澜:“拿去挂在皇邕楼孤的书房里和神龙殿正殿中,孤喜欢。” 没过多久,萃澜又拿了另一幅诗过来,正是那首“月独亦清辉”。 她神色小心地请示皇帝的主意:“娘娘说要将这首诗挂在陛下的书房内,说是……好。” 晏珽宗抬了抬浓墨的剑眉问她:“这是谁写的。” “江南道江淮盐运使,陶霖知。特意遣人呈来的。” 他神情微滞,而后冷笑:“孤的皇后跟他还真是心有灵犀,那么厚一沓又一沓的诗帖里,怎么单单就挑中了他的?” 萃澜深深地低着头不敢开口。 晏珽宗忽地抽过那卷诗,泄愤似的撕碎了拂在地上。 萃澜弓腰收拾走了碎片,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 ……………… 端午那两首诗的作者是欧阳修。第一首是他写给皇后的,第二首是写给“夫人”,也就是宋仁宗的妃嫔。所以第一首看见来更加的庄重大气。 135:圆月对孤影 陶霖知绝对算得上是晏珽宗现在一直惦记着却又不敢贸然拔出的眼中钉肉中刺。纵使如今成为天子、天下之主,他自叹自己不过还是个肉体凡胎的凡人,达不到圣人的宽宏胸襟,其实也不过是个容易嫉妒怨恨的普通男子罢了。 他一直嫉妒陶霖知曾经拥有过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和婠婠议亲、谈婚论嫁的资格。在他为了他和婠婠的将来而惶恐得夜夜难安的时候,他陶霖知的名字却可以出现在给圣懿帝姬的赐婚诏书上。 凭什么?凭什么? 这桩婚事还成了满朝文武交相称赞的大好姻缘。 而他呢?他今日只不过是看了一张称颂了他和皇后是天作之合谄媚诗帖、觉得心中高兴而已,婠婠甚至都不愿意多附和他几声,反而一脸嫌弃地说那是个俗物。 他想要和婠婠在一起,还只能逼得婠婠改名换姓、换了一个身份才能陪在他身边。 男人的嫉妒心也是很可怕的。 何况这贱人之前就屡次有过私下借着诗文勾引婠婠和他私相授受的前科。 晏珽宗早就看他不爽了,恨不得当场斩杀此僚。 只是……哪能供他这般随心所欲啊。 冷静下来后,他自己心中也明白,若是真的作法子杀了这贱人、从此在他和婠婠之间横出一条人命来,那就成了一辈子过不去的坎了,婠婠又是那样的心软善良。 所以当日他是忍着不快,许以他高官厚禄然后将他远远打发出了京师去了。 ——男人,要大度,要有胸怀。不能小家子气地随随便便和这不检点的货色大打出手。如果不是他自己来勾引婠婠,婠婠也不会理他的。婠婠没错,都是他的错。 谁想到隔了这么远,这贱人还敢伸爪子到婠婠面前去卖弄他的那点风骚。 一想起婠婠在他面前对陶霖知诗作的赞不绝口,晏珽宗蓦地感到喉间一股腥甜,气得他险些吐血。 …… 女官们将开了封条的名帖拿来给婠婠看时,她自己也有些惊住了。 她确实不曾想到自己亲自选出的最喜欢的一张诗帖竟然是陶霖知所作。 云芝恰好来婠婠殿中取了她择出的给皇太后的诗帖回去张贴殿中,婠婠笑着对她多说了几句:“芝姑姑,你说巧不巧,我仔细挑挑拣拣了半天,选出来的自个最喜欢的一张竟然正是家中二兄彦之所作。我若要赏他,还真怕外头的人议论是否是我偏心故意呢。” 她是真的没有察觉到晏珽宗情绪上的不对劲。 在她看来,既然她都已经嫁给他了,和陶霖知之前的那桩婚约也早就随着圣懿帝姬的“薨逝”而不复存在,那么现在她看待陶霖知就是很简单地看待自己的一个兄长而已。 就像看待陶家大兄震知一样。只是个哥哥。 以后他还会是她腹中孩儿的舅父,也是晏珽宗所有庶子庶女们的嫡亲舅舅,他们不可能一辈子毫无交集的。索性有什么接触都是大大方方的,不正好么? 云芝也笑了笑:“娘娘多虑了,这有什么可让人议论的。一则古语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方是圣人处世之道。二则娘娘本就是陶家父兄亲手教养的文书笔墨,自然会同家中兄长们写得词赋更亲近,一下见了就喜欢。叁则,这也不是朝廷官家选官点将的大事,只是讨个中秋的彩头罢了,无非是您多赏些东西下去,外人有什么可说的?” 婠婠点了点头,一手招来萃澜来:“中秋备下的赏给诸位相公们的节礼,都置办好了么?” 相,指的是有宰相之才;公,即对男子的一种尊称。时人以相公敬称朝廷要员,非夫君之意。 萃澜说都置办齐了,“宫中尚食局的月饼糕点,石榴螃蟹,茶饼瓷器,还有笔墨纸砚都是各地贡品中的精者,外有珍珠、丝缎等等。” 婠婠说:“旁的也不打紧,不过今年赏赐四品以上文官的墨宝全都换成进贡御用的徽州墨,我听说时下文人最推徽墨中的松烟墨为一绝,只是这东西难求,谁家有了一小块呀,就是不得了的。若是陛下拿这些精致的东西赏人,倒叫他们大感君恩呢。” 反正晏珽宗在这些东西上又不在乎,好好的松烟墨被他拿去当泥点子涂来涂去的也是白白糟践了。就算换成外头叁十钱一条的便宜墨条来给他,他也使唤不出个什么不一样来。 她端起白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陛下登基的头一年中秋,大小事宜办得都一定要体面为上。文官相公们心思犹多,断不能在这点赏赐的东西上落了下乘,叫他们暗中嘀咕着圣恩薄了、或是比不上先帝在时云云,徒惹是非来。” 唉,这年头做什么不要银子打点呢。 就是皇帝也免不了花钱赏人。 晏珽宗以前和武将们的关系更加亲厚,在地方上的心腹也不少,只是和朝中的那些文官们远不亲厚,倘若不把他们恩威并施地拉拢过来,只怕一起子人若是时不时地跳出来恶心你两下、君上有了什么旨意下去,他们左反对右怀疑前不许后不给的,也是件很磨人的事情。 萃澜领了旨点头下去,婠婠将赐给她母族族亲的节礼也打点好了亲自送过去。 包括给陶霖知送去江南的那一份。 她还特意写了封信点他,告诉他纵使祈盼“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是眼光也别太高了,早些安定下来,娶了正妻回来才是正事。 再拖,拖到二十七八将近叁十的年纪,都快做人家十四五岁女孩的爹了,谁家愿意把娇滴滴的女郎嫁给他这老男人? 忙完一切后,婠婠终于得空活动了下疲倦酸麻的脖颈,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她自认为自己将一切都做得不错,而且今天一天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那边的君王越发雷霆大怒,气到饭都要吃不下了。 …… “你说,皇后知道这首诗是陶霖知写的,还决意不避讳坚持要重赏他?” 书房内,晏珽宗靠在宝座的椅背上,手中攥着一支朱笔,几乎要将那玉质的笔杆给捏碎。 萃澜点了点头:“是,娘娘也说了,内举不避亲。既然的确是糊名誊抄送进来、公正选出来的佳作,不见得要为了亲戚缘故避讳。陛下,陶盐运送进这首诗来时,是带着一卷他的书画一道呈进来的,娘娘见了也觉得很喜欢,立马就让挂在坤宁殿的正殿里了。” 晏珽宗皱了皱眉:“什么画?” 萃澜将画卷在他面前展开。“这是画师们刻印下来的副作。” 这幅画非常的简单,幽深如墨的黑夜里,只见头顶苍穹之中悬着一轮碧清皎洁的圆月,没有半点星子。圆月之下,高山之巅,无人之境,有个身姿挺拔仙风道骨的男子着一简朴的青色广袖大袍,手持一卷书,正抬头凝神地仰望着那轮明月。 透过那明月的清辉洁白,似乎就是在看月宫里的仙姬美人一般。 就算晏珽宗的艺术造诣再低,他也能看得出来这明月代指的就是心上美人的意象,意味“所谓伊人,在天一方”,那这青衫男子呢? 呵呵,好一个求而不得,爱而不得,寤寐思服,夜夜难眠。 读书人的形象,不就是指的他陶霖知自己吗? 这是当着他的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和婠婠眉来眼去不清不楚! 婠婠现在是他的女人啊! 他是真的嫌弃自己活得命长了,以为他不敢杀他是不是? 萃澜肉眼可见的察觉到面前君主周身的温度都顿时降低了不少,冰凉凉的寒意让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今晚他果然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和婠婠吵了一架,惹得她极为不快。 136:争吵(01) 良久,事毕时已到了天方泛白的时辰了。 床帐内欢好交合过的腥甜靡乱气息格外浓重,里头美人的哭叫闷哼之声实则一夜就没停过。 一般的皇帝们招幸后妃时,都是有好些女官内监们在一旁服侍的。若是皇帝弄得时间长了,太监们还会在一旁小声提醒几句“圣人,到时候了!”“万岁爷,保重身子啊!”之类的话。 可是谁让元武帝一向独断专行,而且最不喜欢阉人们围在身边伺候,所以他的饮食起居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按着自己的心意来,无人敢置喙半句。 自然也就包括床帏之事。 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同自己的皇后彻夜合欢也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所以今夜一样没人能救婠婠。 …… 晏珽宗抽身而出,婠婠虽然身体乏累已极,却还是强撑着翻过了身去背对着他,像是不想再看见他一眼似的。 片刻之前还是如此密切的肌肤相亲,此刻却恍若夫妻对面不相识的陌路人一般。 她哭到眼眶泛着一层惹人心疼的粉色,兀自无声哽咽抽泣着,现状漂亮如蝴蝶骨的双肩轻轻颤抖,雪色身躯上布满了欢好后的狼狈不堪痕迹。让人不忍去想她昨夜是被男人怎样对待了。 婠婠合拢了双腿将身体蜷缩起来,腿心处仍在气若游丝时有时无地滴落处浊白的液体。软白的肚皮鼓鼓地微微隆起,被人射满了填满了的模样,若是不知道的人,指定以为她是有了叁个月的身孕。 墨色长发凌乱铺陈在绣了龙凤呈祥图案的丝被床单上,将她唯一露给他的侧脸也遮了起来。 晏珽宗默默屏息看了她许久,最终一言不发地撩起帷帐离开了。 地上散落着那副“圆月对孤影”画卷的零落残纸碎片,他抬步,神情倨傲地从其上踏过。 他从云雷文漆衣架上取来自己的衣袍一件件穿上,眸色凛然地从昨夜床榻之上的癫狂暴躁恢复到了那个如万事在握执掌四海的君主,从洗脸盆里捞出巾子擦了把脸就去赴了朝会。 …… 昨夜。 一般婠婠每日的早膳都是一个人用的,因为她起身的时候晏珽宗都正在朝会,而母亲也还未起。 但每日的午膳他们两个人都是在一起吃的。有时他忙于政务忘了用午食,婠婠还会带着装了饭菜的时候亲自去皇邕楼陪他吃饭,叮嘱他对自己的胃好一些。 至于晚膳,有时她会去陪母亲,有时她也会等着晏珽宗回坤宁殿和她一道用膳。 傍晚时分,婠婠见晏珽宗还未回来,以为他肯定又是被国政大事给拖住了,遂就不再等他,自己命人传了膳进来。 她以前的侍女如橘如今在尚食局做女官,尚食局也是负责宫宴上的菜品制作的。如橘给她上了好几道新奇的糕点汤品,想着今年的中秋和太后千秋节上亦可新换击倒菜肴也不错,婠婠饶有兴致地一一尝过,还和长孙思一道提出了些改进的意见。 又说了会话,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天深黑的点。 而晏珽宗仍是未归。 婠婠这才感到有些奇怪,命萃霜去催了催,问问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今夜是宿在皇邕楼的书房里还是回坤宁殿歇息。 晏珽宗当时冷笑着回了萃霜一句:“孤回去了,岂不是扰了皇后欣赏佳作的心情?何况皇后不是自己做好了打算,让孤睡在皇邕楼的书房里,还请你们过来收拾了这边的书房?” 他说的佳作自然指的就是陶霖知的那幅画了。 萃霜默了片刻才敢小心回了皇帝一句:“陛下自新婚以来,夜夜都同皇后娘娘同床共枕未曾有变,难道今夜就要因为旁人之故,而与娘娘分床而眠吗?” 她这话一下点醒了皇帝,越发让他攥紧了拳头。 皇帝仍是回了坤宁殿。 彼时婠婠闲着没事又想等等看他回不回来,正强忍睡意坐在正殿内继续翻看着那些诗帖,并且逐一吩咐下去该往哪里悬挂。 “这张‘炎图照日永’的,挂在先帝的宗庙里。‘椒涂承茂渥’这首,挂在椒房殿里……” 晏珽宗私下里不喜张扬排场,更没有别的皇帝一旦出行动身就赫赫扬扬,走到哪里鞭炮就放到哪里的习惯。 他进出坤宁殿甚至都不需要内监唱名通传。 所以直到他走到了婠婠跟前,婠婠才察觉他回来了。 她露出微笑,放下了手中的诗帖想去牵他的衣袖:“五哥,去洗漱了早些就寝吧。” 今日他不知为何满身酒气,婠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可是酒色之事都是男子所热衷的,她虽不饮酒,此刻亦不想为此事而多啰嗦他什么,也就没开口询问他为何饮酒。 婠婠早就换上了一身杨妃色的寝衣,丝缎质地极好的自然下垂,贴合着她的肌肤,她披着柔顺的长发,卸下了粉黛钗环,如出水芙蓉般清澈,整个人在烛光的映衬下婉约而美好。 像是一副不忍让人去惊扰的写意画。 晏珽宗的视线其实第一眼就落到了墙上悬挂着的陶霖知的那幅画了。 他胸腔内滔天怒火和不快在翻涌,恼火婠婠对他才华的欣赏,他的书画刚刚送过来,婠婠就将它挂起来了。 而且还是挂在他们的寝居正殿,让他每一次进出都要看见这贱人的笔墨。 尤其是那落款的朱色印章上还印着陶霖知的名和字,晏珽宗越发觉得透过看这个人名字、他就是在嘲讽自己。 他越想越气,越气还越要想,下颌线条紧紧地崩了起来,额角的青筋也隐隐跳动着,胸腔剧烈起伏。 天子卧畔,岂容他人觊觎半分? 婠婠觉察到他的不快,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自然也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幅画。 她的心猛地一动。 不言而喻,此刻略显沉滞的气氛让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不需要说什么,只是一个冰冷不悦的眼神,就足以让婠婠明白他的心情。 晏珽宗收回视线,低头静静地看向婠婠,像是在等着婠婠的答复,看她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可是婠婠什么也没说,只是以一句“五哥,快去更衣歇了罢”敷衍了他。 晏珽宗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慢慢收紧了掌心的力道,声音嘶哑低沉:“婠婠,这画的寓意不好,咱们才刚新婚,你把这有‘思独’之意的书画挂在这儿,像是咒咱们似的,我不喜欢。” 婠婠被一阵羞辱似的愤懑情绪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她微微仰首,心绪波动地也极厉害,可是良久之后仍是妥协了下来:“你既不喜欢,我明日把它挪去柔仪殿就是了。” 可是这个答案还是不能让晏珽宗满意。 他攥着她肩膀的力道更大了。 两人之间流动着的气氛都是诡异的凝滞艰涩。一方青铜十五连盏树形烛台上的灯火静静燃烧,在彼此的面上投下一道昏黄闪烁的光影。 “放在柔仪殿也不好。我不想让它出现在我眼睛可以看见的任何一个地方。婠婠,你明白么?” 他的声音更低了,可是呼出的酒气却越发浓重,全都落在了婠婠精致的面容上。 气血上涌,混合着吸入了他的酒气,激得婠婠的脸色都胀红了几分。 她第叁次咬牙妥协,“那我让婢女把它卷好了,收起来,放在画筒里面。” 晏珽宗忽地在这时轻轻放开了桎梏着她双肩的大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黑眸中幽深不可见底。 “你别再跟我装什么无辜听不懂了,真没意思的,晏稷悟。 ——我想让它滚出我的皇宫,不是你把它换个地方挂或是收在哪里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想让它滚!让它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声音一下拔高了数度。说出的话尖锐而伤人。 婠婠的眼眶里不争气地蓄上了清盈的泪珠。自出生起就被轻拿轻放的她鲜少有过被人用这种语气对待的时候。 她不想跟一个酒鬼疯子吵架,扭头慢慢后退了一步,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 “陛下,您今夜喝多了。臣妾去给您端一碗醒酒汤来,您喝了汤,洗漱一番便好好歇息罢。” ……………… 端午节吃了什么粽子呀宝贝们。 137:争吵(02) 然,还不等婠婠走出两步,她就被晏珽宗一手扯着肩膀拽了回来。 她一下被他推坐在了方才她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你现在叫我陛下?呵。” 他阴鸷低沉地笑了几声,“婠婠,你是在跟我发脾气?为了他,你跟我生气、你觉得我现在很不可理喻是不是?” 婠婠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漠然抬眸错开了晏珽宗的视线,冷冷吐出一个字。 “是。”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你怕是失心疯了。” 这是她曾经所接受过的精致的贵族教育中,让她所能够想到的对一个人最刻薄尖酸的评价。 “我疯了?你觉得我疯了?那好,那我问问你,既然我是个疯子,谁在你心中才算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你明知我厌恶他至极,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青眼于他,选他的诗、选他的画、故意挂着我面前就为了恶心是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有拿我当你的丈夫吗?还是你想告诉我,若你有的选,你根本就不会选择嫁给我?!” 有些话,他也的确早就想问问她了。 压抑了许久的疑心病,此刻正好被他一并爆发了出来。可是话都说出来之后,他反而也没有想象中的痛快,而是又被另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所包围了起来。 这是真的要和婠婠撕破脸了。 婠婠被他这样无理的质问气到哽了片刻。 因为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原来晏珽宗在心中仍然将陶霖知当作了一个类似于情敌般的存在。 坦白来说,婠婠从前的确对他生出过些许的好感。但自小四书五经的规正教导下,她只知道于婚姻之事上听从父母之言,顺从父母的心意,做一个懂事乖顺的女儿,让父母满意即可。 她对陶霖知生出好感,也是因为那是她父母为她挑选的准夫婿。当日,倘如父母为她选择的人换做是其他的青年男子,她也一样会懵懵懂懂地对那人产出好感来。然和,大约会和那个人恩爱相敬、夫妻和睦,只求让父母安心,欣慰。 而若父母对她的期许是希望她去和亲,稳定魏室与周边藩国的关系,那么她就会老老实实地出嫁,在异国宫廷中扮演好一个和亲公主的角色,不会丢了半分母国的颜面。 …… 然,她的震惊、不语在晏珽宗眼中已相当于是默认的程度。 这个忽然跳出来的想法让他的癫狂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程度。 他打量着婠婠的眼神越发冷漠、失望和痛心起来。 其间更有对自己的失望:看吧,原来你果真从未得到过婠婠的心。 她就是喜欢陶霖知。不管他怎么做,他都得不到她的心。 婠婠冷眼对上他质问的眼神,忽地轻蔑一笑:“原来你也知道我是没得选才坐到这个位子上来的。” 晏珽宗的心抽痛了一下,似有排山倒海的挫败感迎面袭来,可在她面前他却不愿露出半分的失魂落魄,依旧高高在上。 他冷嗤一声,猛然一下挥袖将椒房墙壁上的那幅画卷了下来,提着卷轴抖了抖那幅图,目光掠过其上那青衫男子的眉眼时更添阴戾癫狂之色。 “公主殿下。” 良久的沉默后,就在空气即将凝固之时,晏珽宗凉凉地开口唤了婠婠一声。 这个称呼让婠婠的眉心莫名其妙地跳了跳。 嘶啦—— 尖锐的带着涩意的声音响起,是他将那幅画拦腰撕断的声音。 他掌心凝聚起内力,画面的那个青衫男子顿时在他手中化为一片细细密密的碎纸颗粒,像是对他挫骨扬灰一般。 纸片碎裂在婠婠眼前的样子,也勾起了她压在眸底的对他的厌恶之色,被晏珽宗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 “公主殿下深夜进宫,还特意到你五皇嫂的寝殿来见孤,可是有要事相告?” …… 他大约真的是疯了。 婠婠再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退后了两步想要拔腿就跑。晏珽宗扔下手中残存的画纸,扑上来拽着婠婠的手臂将她往床边拖。 “公主为何不回答孤?你不是梦寐以求地想要做公主、嫁驸马么?现在孤满足你的心愿,你的身份就是出嫁了的长公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还要这样冷眼对我?!” 莫名的紧张逼出了婠婠眼角的一滴泪,潜意识中她似乎明白了等会可能发生些什么,因此格外抗拒他的碰触,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 “我看你就是欠肏。” 如婠婠所预料到的那般,他给她带来的多数都是这种她一辈子都不好意思正大光明说出口的污言秽语。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皇帝可以粗俗无耻到如此地步。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被他扔到了那张大床上。 榻上铺着昂贵精细的褥子和触手温润丝滑的床单,被人扔上去并不至于弄痛她。可是扔,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为粗鲁的动作。而她也甚少被人这般粗鲁地对待。 在这个过程里,那张画纸的碎片也被他们两人的衣摆和袖子扫到了床前的地上。 “如你的心愿,准你嫁了驸马了,可是公主殿下却还要深夜进宫、到你皇嫂的寝宫里来勾引你的皇兄,可不就是底下那张馋嘴没被人喂饱,饿得慌!” 床上的美人连替带踹地拒绝他的亲近,气到一张小脸通红地皱了起来,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眸中水汽氤氲,几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泪珠来,显得十分可怜。 她的拒绝愈发惹得晏珽宗心火难消、恶欲沸腾,连带着一道蓬勃爆发的怒意和对那个人的嫉妒,种种情愫在他心头逐次翻涌,让他眸中一片赤色。 原本,他急色急得几下扯掉了自己的腰带,想将婠婠的双手扣在她头顶然后绑在床头上的。可是转念一想,他不绑着她,难道她就能挣脱了么? 无妨,不过是几下猫抓般的反抗,于床事上平添几分情趣罢了。 于是他瞥了眼婠婠抵在他腰间想要将他推开的双手,低笑了下,将腰带随手扔到了床尾的某个角落里。 杨妃色的丝缎寝衣在他掌下碎裂,婠婠咬着牙不想去看他的神情的动作,在身子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 “你怀疑我不贞。” 只是因为一首诗、一幅画而已,他就据此大做文章,甚至猜忌她和陶霖知私下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往来,像是一个抓到了自己妻子与人通奸的丈夫一般大发雷霆。 可是这种怀疑本就是对婠婠的极大侮辱。哪怕晏珽宗说他是因为信不过陶霖知才会因此愤怒生气,可是说来说去,不过也还是因为他怀疑婠婠的贞洁。 她生来高贵,从未曾在任何事情上遭受过旁人的怀疑的目光,也没有人敢用这种眼神打量过她。 “你也不是第一次对我不贞了。” 晏珽宗拽下她的肚兜儿,嗤笑了一声,“怎么还好意思和我说这话呢,嗯?”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前转过了数个画面。 去年端午,她骗他穿上那件被动了手脚的衣袍,她当时是真的存了想让他死的心思。 他去了彭城平程邛道之乱,她却借着文清公丧仪吊唁之事私下见了陶霖知,还让他抱了她。 他一身血腥气地从江淮赶回来,结果却在她母亲的宫殿里又撞见了她与那贱人举止亲密,任他拥抱。 她曾经收下过他送的礼物,每一样都小心翼翼地收好,后来他让她把那些东西扔了,她还一脸的不情愿和委屈。而他历来送给她的那些礼物,无不精贵奢华、都是举世难寻的珍品,她却从不肯多看一眼。 …… 有些事情他故意装聋作哑不去想也就罢了,可若是细细回想起来,哪一件不直戳人的心窝子,扎得人的心口一片血肉模糊。 这句质问果然怼得婠婠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去回答他。好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对你忠贞不二。那是留给自己心爱的男子的。” 她不开口还好,每每一开口了,就是气得他越发神智倒乱癫狂起来。 她的肌肤雪白细腻如凝脂,摸上去如牛乳般顺滑,通体无暇。然此时,亦是这样的一片雪肤,在他的暴躁下被折磨出了一片片男子指印的痕迹。 酒气倒灌了婠婠满脸,甚至整个大帐内都是他方才饮下的那几坛子烈酒的味道。婠婠蹙了蹙眉,偏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晏珽宗冷笑着抓住她两条细长的腿缠在自己腰上,他垂眸瞥向她腿心处的那一片柔嫩之地,即便婠婠极力抗拒,身心合一的不愿意,可是等他用食指拨开那两瓣花瓣伸入内里的时候,随着他手指抽插的动作,婠婠还是很快便为他湿润了。 丝丝的水液,顺着他的手指滴落下来。 他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臀瓣示意她做好准备:“嘴馋成这样,想必公主殿下的驸马平日里的确是没本事能喂饱您啊。” 还未到她完全情动润湿的地步,不过不打紧,就是要这般才更有意趣。 他故意在她还不能全部承受的时候,将硬挺勃发的男子阳具抵在她蜜洞的入口处,然后随着他挺腰的动作硬生生全部插入了进去。 ……………… 米有跑路,之前真的是去考试去啦!昨天晚上刚考完最后一门,今天一边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一边抽空码字嘿嘿。 就,原本我以为我没有多少东西需要复习,结果在6月的某个夜晚,我心血来潮的翻了下我的书书们,顿时晕倒了,才发现我还欠了多少债需要还,然后……我就每天起早贪黑心力交瘁地开始期末预习……连登popo的时间都没有。 138:神像美人(H) 在他蛮横没入的片刻后,婠婠的身体和大脑才像知觉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后知后觉地感到胀胀的痛楚。她紧蹙着眉,仰首的动作使得眼眶中的泪珠自她的额心滚落至鸦黑发间,然后消失不见。 她太紧张抗拒,未完全做好适应的身躯僵硬得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却又被他粗暴地打开。 以往,他不会一开始就进得这么深、整根进入的。 婠婠的甬道窄小柔嫩,其实最多将他吃下三分之二。再深入,就会顶到她脆弱的小子宫口,撑得她肚皮都像是要被顶破了一般痛——但如果是在充足温存的前戏之后、在她足够湿润柔软的前提下,这种痛中又带着一种名为舒爽的快感在,所以一般婠婠也就不会说些什么,由着他去了。 可是今天并不一样。 双腿被他分开到最大的程度,带给她极致的屈辱。 他粗暴地整根插入,第一下就直接撞开了婠婠最深处的宫口,抵入她的小子宫内。婠婠浑身发颤,眼神都有些涣散了起来,她无力抵抗,双手惟有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留下一道道暧昧惹人遐思的抓痕,凝白的胸乳轻摇慢晃,漾出靡艳的乳波,嫣红的乳尖溢出了些许甜香的乳汁。 一开始就是宫交,这远远超出了现在婠婠的身体可以承受的程度。 享受着她身体的温暖紧致,晏珽宗微微喟叹了声,怒意似乎被她身体的柔顺抚平了不少。可是垂目瞥见婠婠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时,他血液中的暴虐分子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公主,你的驸马可有这样喂饱过你?” 他俯身扣住婠婠的下巴,定定地凝视着她面上的每一丝情绪波动。 但婠婠并没有再理他。好歹在一起这么久了,她知道自己什么样的反应会让他更兴奋、更加欲火迸发。他喜欢她哭,喜欢看她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表情,希望她崩溃和求饶。 她偏不。哪怕反抗不了,她也不会去迎合他。 见婠婠不语,连搭理他都不愿意了,晏珽宗赤红的双眸又沉了沉。他的眼珠转动,就着这个沉在她体内的姿势,他又想到了许多事情。 …… 一直以来,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其实她都更像是一尊高不可攀圣洁无暇的神像。她端坐在宝座之上大殿之内,无喜无悲地满足着所有人施加给她的幻想。 可是又好像谁都不能得到那个完整的她。 做帝姬的时候,她是她父亲和母亲期望中的乖巧可爱的女儿的形象,是朝臣们所期待的一个端庄持重、温文尔雅、胸怀大义的王朝宗女,是奴仆臣下们希望的一位宽容仁慈、菩萨一般心肠的主子。 如今做了皇后,她肩上的担子更重,对于自己角色的装扮也更加入骨三分。她是朝野内外所期盼看到的一位合格的中宫皇后,是皇帝的妻子,代替皇帝向皇太后尽孝的好儿媳,在所有人的眼中,她都完美地完成了皇后这个角色所赋予她的所有职责。 无可挑剔。 可是他却甚少能感受到他自己在她生命中的分量。她是皇帝的妻子,却不是他的爱人。她几乎不曾回应过他的爱意,亦甚少自然而然地接受过他。 这也是他今夜因为陶霖知之故同她失态争吵,以至于到了这个境地,也是因为此故。 所以他也越发喜欢在床帐之内向她肆意索欢求爱,缠绵无度。似乎只有褪下了身上层层华服锦袍、头上凤冠珠翠,让她赤身裸体无所遮蔽的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这才是真正真实的她。 他沉湎于交媾情事,最爱看到她在情潮中的模样。因为那时的她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可以被他摆布出任何她希望的样子。层层的厚重床围遮掩住了她最私密时的模样,她会在他身下张大着腿、露着腿根的嫩心、意乱情迷地喘息呻吟,浑身泛着潮红的色泽。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不是帝姬,不是公主,更不是受天下万民臣属膜拜的皇后,而是他的女人。 他可以想怎么插她就怎么插,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她会在他面前丢了身子喷水喷奶,会被他插得咿咿呀呀叫个不停,会挺着胸乳把奶儿送到他嘴里给他吃。 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 晏珽宗这么想了,也确实这么做了。 蜜洞内重重迭迭的软肉将他粗壮的那根东西缠得紧紧的,似有数张温软的小嘴在吮吸他棒身的每一寸,爽得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俯下身来叼住婠婠的一只奶儿在口中亵玩、吞吸她的乳汁,身下便大开大合的抽送起来,毫不怜惜地整根没入抽出。 硕大鼓胀的囊袋随着他的动作一次次撞在婠婠腿根处的嫩肉上,留下一片红肿的痕迹。 他顶端的蘑菇头尺寸十分骇人,完全充血胀立起来的时候,像是偾张的倒刺一般箍着婠婠的宫口,每每抽离时便让她几乎生死不得,既不知是该求饶又不知还是宁可在这机制快感的冲击下一死了之了好。 尽管今夜她长久地不在状态,可是晏珽宗还是做得十分顺利。 她的身体敏感多汁,甚至不需要如何挑逗,只要直接插进去就是了,稍微等上片刻,便可享受到她体内分泌出来的潺潺汁水。 插了上百下,身下美人的身子也渐渐柔软了下来,纤秾合度,骨肉匀停,像是一捧月华照耀下的春水随他撩动。晏珽宗含着她的乳尖,甜腻的乳汁悉数被他吞下,咬得她双乳上一片狼藉。 自从开始产乳后,她便越发软嫩了起来,如两只水球一般叫人碰不得。 帐内靡靡春色,教人脸红心跳。 男人低沉粗重的喘息声响起了许久,可是婠婠死死咬着唇,硬是没有发出丁点声响来。 晏珽宗微微掀起眼皮,抬眸扫了她一眼。他将一只手指伸入她口中逼她张开了嘴:“叫。——我让你叫出声来。” 婠婠颓然地阖上了眼。 掌控不了她的挫败感再度袭来,晏珽宗恼羞成怒地愣神了片刻。 而后他强忍下还未泄身的快意,从她体内抽身而出。 其实直到此刻,他仍是那副衣冠楚楚的年轻帝王的模样,只是解了腰带掏出那根男子阳物来弄她而已,而婠婠却连一丝蔽体的布料都没有,完完全全地袒露在他面前。 他抽身而出,倒是让婠婠轻松了许多,喉间泄了口气,腹内那股几乎将她撑破的压迫感也随之离去了。 可是她潜意识里觉得晏珽宗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果然—— 他将她两条腿放在自己肩上,低下头去用唇舌含住了婠婠被他方才肏到红肿脱力的花瓣和花芯。 温柔的舔舐,轻轻的触碰和吮吸,是和方才的力道一点都不一样的轻柔呵护,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婠婠猝然睁开了眼睛:“不要!” 她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后退来躲避他的接触。 这比方才他那样不带丝毫感情地肏干她还要让她不能接受。因为她知道,她喜欢这样。她会在他这样的动作下情动,喷水,继而从身到心的屈服。 婠婠现在一点都不想从他这里得到快乐。 她那里是真的嫩极了。软软的、粉白色的小洞口,平日里紧紧闭合起来,像是连一根小拇指都吞不下的地方,然而却能在交媾时将他那么粗硕的性器尽根吞下,撑得那张小嘴张得满满的。 原本有些受了伤和被粗鲁对待的腿心软肉,因为他无微不至地周到呵护下,在他口腔中慢慢放松了下来。 甚至隐隐的,主动去追逐他的舌头。 片刻后,帐内响起了一声宛若莺啼的女子哭叫声,那声音娇媚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听得在耳房偏殿内守夜、等着帝后主子二人或有吩咐传召的宫婢嬷嬷们都不禁低了头臊得慌。 平常主子们行事的时候,皇后娘娘轻易是不会浪荡地叫出来的,可是每每她一开了口,那声音酥得她们这些同为女人的人都忍不住心神一荡。 难怪陛下夜夜专宠不断。 “萃霜!” 听到皇帝摇了铃唤人,萃霜连忙拍了拍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利落地入了内殿。银蕊银彤两人端着皇帝可能用到的热水盆、巾子和温度适宜的茶壶也入了内。 床帐之内皇后的哭声依然不停,细细的,抓的人的心尖都发麻。可是银蕊却敏锐地察觉到今夜皇后的哭声和以往又不大相似。 不是那种激烈情事、纵欲后的意乱情迷的喘息哭声,更像是受了委屈、伤心得不得了的哭。 其实今晚帝后二人吵了架,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奴婢们也是听见的。可是陛下一贯对皇后深情宠溺,她们原先也以为,了不得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榻上恩爱缠绵一回,也就过去了。 然,看这里头折腾的动静,似乎又不是这么个样子。 皇帝懒洋洋地吩咐了声:“萃霜,你去把这床帐拆下了拿去洗了。” 萃霜有些不解,可她识趣地没有多问,恭敬地应了声后就要去拆这顶床帐悬挂的钩子。 即便在灯火的照耀下,隔着一层床帐,内里帝后二人的身影模样都隐约可见,她们也都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就在萃霜拆下第一个钩子时,方才一直在哭的皇后忽地开了口,含着怒意的嗓音里又带着哭腔。 “不许动!” 萃澜的手顿住了。 “本宫让你们不准动,出去!全都出去!” 皇后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愤怒。 三个婢子低了低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是没等到帐内皇帝的示下,她们也不敢贸然就退下。 皇帝才是真正掌握着她们和她们家人生杀大权的主子。 帐内。 适才,在晏珽宗处心积虑的挑逗之下,婠婠神情涣散地被迫到达了一次高潮。 可是在顶峰的快乐到来之前,他却…… 婠婠捂着脸,不愿意去回想那一刻发生的事情。 他高高抬起她的臀瓣,让她双腿大开,自腿心处喷出了汩汩水流。 全都喷在了那方掺着金丝银线绣成的华美床帐上。因为床帐的颜色更浅,所以水渍印上去的痕迹便格外明显。还有她情动时身体肌肤散发出的甜香靡靡的气息。 晏珽宗望了眼床帐上的那一滩水渍,随意地拍了拍她的脸:“宝贝,看不出你倒是个浪性的,这么会喷啊。” 见婠婠还是不理他,他便扬声唤了萃霜进来。 …… 萃霜听见帐内的皇帝似乎是捏着皇后的脸,同她轻声调笑:“我还以为你真不会叫呢。——这不是也挺会叫唤的么,原来不是个哑巴。” 高潮后的身体敏感无力,她一面涩涩发着抖,一面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捂着脸细声地哭。 晏珽宗猛然冷了神色,对着帐外的婢子们喝道:“孤让你们把这床帐拆下去洗了,没听到么?没见皇后——” 婠婠再也忍不了了,扑上去用手指抓他的脸,在他唇边留下一道见了血的抓痕。 她气得自己的心脏都跳动得极快,明明经历了这样的情热,可是手指指尖却都是冷的。 寡廉少耻、寡廉少耻! 他当真是这般毫无下限! 见她有了反应,晏珽宗并不恼怒自己被她抓破了相,甚至那点疼痛对他来说就像风吹似的不足为道。他反而有了笑意,握着婠婠的手腕在掌心里把玩起来。 “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喜欢她生气,对自己发脾气。这样的她不再那么像是一尊神像,反倒像是个活人了。 说让奴婢们来拆帐子,不过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他怎么可能真的让那些人见到没了床帐遮掩下的婠婠在情事中的迷乱模样? 只是存心想逼她对自己有点反应而已。 可是这次他似乎有些玩脱了,婠婠疯了似的抓他,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正在他将她放平于床上,解着自己的衣袍想同她再痛快来一场交媾欢好之事时,哭够了的婠婠盯着床顶的帐子,幽幽来了一句: “如果我有驸马,我的驸马是绝对舍不得这么对我的。” 这一声如惊雷贯耳,炸得晏珽宗面上的笑意和血色都一并退散了下去。 他像是在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轻声低语:“你说什么?” …… 后来的事情便越发失控了起来。 他们两人都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似乎这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场交欢,怎么痛快怎么来,一点儿都不考虑清醒过来之后的事情。 晏珽宗要她要得又急又凶,一整夜他除了那个埋头猛干的动作,没有再和婠婠说过一句话。 婠婠放任自己的身体像是脱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去和他纠缠,她也没再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不过是顺其自然,一切皆随身体的本意而行。痛的时候她就顺着身体的本能哼上两下,不痛的时候她就放空大脑盯着某一处虚空不做声。 一晚上他换了数个姿势来摆弄婠婠,婠婠也都随他,任由他将自己的身子翻来翻去,或是迫她塌软了腰肢翘起臀瓣承受他。 滚烫坚硬的龙根像是一件骇人的刑具施加于她的身体,顶端的冠沟处勾磨着她的身体如同倒刺一般。 一股有一股的灼热精液射入她体内,次次他都是抵着她的小子宫口射出,烫得她哀嚎不断,小肚子也渐渐鼓胀了起来。 而且每次射的时候,他都喜欢用顶部的那个蘑菇头箍着她的小子宫微微耸动,像是野兽在标记自己的领地。婠婠痛得浑身瑟瑟发抖,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都怀疑他想直接玩坏她的子宫。 野兽在同雌兽交欢时,为了防止自己的种子在雌兽的体内留存不住,会用阳物上的倒刺箍住雌兽的身体,直到精液射出去后的许久才会抽出。这个过程雌兽会被折磨得十分痛苦,所以一般它们都会奋力反抗。 所以野兽就会用自己强壮的身躯将身下的雌兽死死压制住,并用锋利的獠牙锁住它们的脖颈以示威胁。 如果不愿意乖乖承受它们暴行、不愿意听话地为它们孕育子嗣,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 于是就这般直折腾到天命时分。 晏珽宗总算尽了兴,抽身而出。 婠婠翻身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他利落地穿上龙袍,洗了把脸,扬长而去。婠婠被蹂躏地不成样子的身体背对着他躺在大床内侧,早就干涩了的眼睛又忍不住滚落下泪珠来。 今天皇帝的心情极差。 朝会议事的时候,众人就发现了。不论臣下们说什么,高台之上的皇帝总是不置可否,顶多留下一句“留中”,回头再议。 皇帝的神色冰冷,周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直到朝会毕,他回了皇邕楼的书房里处理政务时,萃澜借着添置茶水的由头入了内。 皇帝还是那副八方不动的模样,连眼尾的余光都没有分一丝给她。 但就在萃澜添完茶水、福了福身子转首要走时,皇帝还是忍不住哑声问了一句: “她怎么样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萃澜轻轻叹了口气,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反而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本账本,打开了放在皇帝面前。 “陛下,这是今年中秋宫中赐给朝廷相公们的节礼。每一样,娘娘都是亲自看过算过的。娘娘看这些东西时总和奴婢们说,文官们畏惧今上是为从武出身,会更重用武将而轻视士大夫,所以总怕朝里有人会自视清高与陛下不对付。娘娘想代陛下示以他们圣主恩厚,所以就想在这些节礼物件上下功夫。从笔墨纸砚、瓜果糕点、金玉明珠,一桩桩一件件,娘娘都替陛下想了又想。” 她翻过了一页,又继续说道,“还有些致仕了、或是早年为官后又辞官了的有名文家,娘娘也都替陛下思率到。例如这位苏景和公,一身因病痛不断从未入仕,只在民间开了些私学讲传学问,可是桃李满天下,朝中好些文官都曾是他的学生。娘娘也以陛下的名义特给他赐了中秋节礼,又说这等清流,必是看不上金银俗物的,所以精心挑选了宫中府库里上好的文房四宝和一坛子养身的桂花酒……” 半晌,她说完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娘娘其实本不用这般费心,这亦并非娘娘的职责。她不去做,无人会指责她失职。她做了,旁人也不知道是她的恩泽,都道是陛下天恩浩荡。娘娘她大可按照从前每年的旧例置办下去了即可。可是娘娘她却偏偏受累去操了这份心。陛下,难道您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陛下,娘娘并没有不在乎您。娘娘……娘娘她提起您的时候,奴婢们觉得,她心中都是高兴的,眼睛也常带笑意。她也从未和陶盐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首尾,去给陶霖知的家书里,娘娘还一再申令他要端正行事之风,不得学那等下作人家蓄养姬妾无数,反倒劝他早些定了终生大事,快些娶妻才是正事。” 皇帝错愕惊诧的表情凝固在萃澜眼中的倒影里。 晏珽宗呼吸顿住了片刻,心似乎都碎了。 明明在八月里,却像是扑面寒风灌来,吹得他肝肠欲断。 139:“他打我了。” 她哭累了后,随意卷了一边的丝被把自己整个人裹起来,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醒来后整个人头昏脑胀的,她以为这一觉过去了很长时间,几乎觉得自己是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 婠婠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唤了侍女们一声,声音出口时的沙哑无力让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问了银蕊后她才发现原来她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眼睛酸涩涩的痛着,她放空了大脑,犹豫是继续睡会儿还是先去清洗一下身体。 银蕊又说太后一早派人来叫她,说有事同她商议,让她起了身后早些去千秋宫里给她请安。 婠婠以手指散漫地给自己梳理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她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 大约一盏茶的事件后,她自大帐内起身,身上披着的还是昨夜被晏珽宗撕坏的寝衣,随意遮了遮自己的身体。 床帐掀开时,氤氲了一整夜的房事后的气息顿时散发了出来。殿内伺候的年轻宫婢们顿时低下了头去不敢看皇后此时的样子,唯有上了些年纪的嬷嬷们才面不改色。 萃霜拿来一根金钗先将她浓密的长发盘在了脑后,她本想服侍婠婠去净房内沐浴擦洗身体,但婠婠冷着脸拒绝了。端来茶水给皇后润润喉时,萃霜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一身的痕迹,看着竟让人生出了几分触目惊心的意思。 她默默地端来脸盆给皇后洗了脸,又伺候她梳头挽发更衣,挑选了一套合适的头面一一插戴于她的发间。 她挑选一番后将一支金镶宝珠灵芝石榴盆景钗轻轻插入婠婠的发间,这支金钗的样式别致,更珍奇的是它上面所缀宝珠乃是时下还极为罕见的红珊瑚珠,鲜艳如血。 婠婠微微侧首对镜理了理衣领,确认衣领将自己脖颈锁骨间的所有啃咬痕迹都遮住了后才放下心来。她又从妆奁里拾起一对金累丝镶玉灯笼耳坠给自己戴上。 从前做未出嫁的娇娇女孩儿,她更喜清丽雅致的头饰,多以银饰缀些珍珠或是碧玉宝石做些点缀即可,只在一些重要的节庆宫宴上才会佩戴金饰。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皇后,皇后就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尊荣,所以她的钗环簪戴都得要做到尽善尽美,穷尽奢华,这样才能让底下的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油然而生敬畏诚服之心。 萃霜几次张了张唇想要为昨夜的事情说些什么,可是待看到皇后倦怠无神的冷漠神色后一直不敢开口。 梳妆毕,皇后又自妆台前拾取了一枚鹅毛扑子蘸取细腻的桃花粉在脸颊上扑了扑,给自己的容色添上几分红润的气色,以浓妆厚粉掩饰自己的疲惫无力感。 从正殿步出坤宁殿时,皇后回头望了眼宝座后面空了一块的椒墙,淡淡开了口吩咐了萃霜一句:“去将程酂的那副贺中秋图——就是陛下喜欢的那首,花开并蒂永结同心的,取来挂在这儿罢。” 也正是被她批为媚俗的那张诗帖。 萃霜小心地打量着皇后的表情,却见她无喜无悲的模样,好似只是在交代一件极不重要的琐事。 这番,她也不敢为了昨夜的事情贸然开口提自己的皇帝主子说上几句好话了。 到千秋宫内太后寝居之所,银蕊和银彤知道皇后要和太后说话,她们原是皇帝指派来皇后娘娘身边侍奉的,算不得是皇后和太后信任的心腹,所以也就很识趣地在殿外守着了。 太后见了婠婠,还略略惊奇地问了一句:“今日怎么想起饰以浓妆?我原记得你不喜欢这样的。” 婠婠僵硬的面容上堆出一个看似十分轻松的淡笑:“做皇后就要有做皇后的样子。总不能日后和王妃诰命们坐在一块,我还不及她们珠光宝气罢?让人家瞧着宫里的主子还比不上她们富气。” 太后点了点头,说“很是”。 今日殿内的气氛略有些沉闷。婠婠一夜没睡,强撑着起了身过来,即便宣了骄撵过来,也将她累得不轻,尤其是腿根处,磨得更痛,而且一片粘腻的感觉,似是……体内的那些精水液体在慢慢地沁出来。 见婠婠面上神色有异,几息后,太后略沉吟后又屏退了殿内其他人,只留下华夫人和云芝月桂两人。 …… “说吧——昨晚上又是怎么了?” 见母亲问起,婠婠本来还不大想说,默默低了头下去。 太后纳罕,轻轻拍了拍婠婠的手:“怎么了?可是他给了你委屈受?憔悴成这个样子。” 被母亲这样一哄,婠婠突然就压抑不住了自己的心情,呜呜咽咽地一下子被激出了眼泪,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她不想让母亲担心自己,更何况如今的境地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她更耻于让母亲看见自己的失意憔悴,会让她感到羞耻。 她哭花了妆容,月桂端来一盆热水,绞干了手帕给她擦脸。热水氤氲着,似是唤醒了婠婠的一点神智。 “他打我了。” 她低声道。说罢又拾起了盆中的手巾覆在面上,不想去回想昨夜的事情。 此话一出,太后等人的面上具是勃然大变。 “打你?他敢打你?他打你哪了?!要紧吗?良心被狗吃了的下作娼妇养的烂货,他怎么敢对你动手?真当我死了——” 云芝立马扯住了太后的衣袖,疾声规劝:“太后这话可轻易说不得!” 一则是如今人家已登大宝为天下至尊,二则殿内还有个不明白晏珽宗身世的华夫人在…… 果不其然,听到太后骂当今皇帝是“娼妇生养的”时,华夫人的目光变得敏锐而疑惑,神色迟疑。可是她更在乎婠婠,于是也没有在这个关口纠结这句话的意义。 她拉起婠婠带她进了内殿,动手欲解下婠婠的衣裙检查她的身体。 婠婠不想被人看,还反被她们一起说了一通。 原本呢,不管是宫中还是宫外的世家大族里,几乎都有样不成文的规矩:长辈们身边得脸的奴才是比小一辈的主子要受人尊敬的。 甚至即便是宫里,好多帝姬都不敢和教养嬷嬷、乳母们顶嘴,宣扬出去了,皇后嫡母也只有一句话“你年纪轻,原只有姆妈嬷嬷们说你教导你规矩、没有你做女孩儿整天想着拌嘴不服管教的”。 于是她只得无语地抿着唇,轻轻抬起了头,由着乳母解下她的衣衫。 带着精致刺绣的衣裙一件件剥落,柔美身躯上斑驳的欢痕也暴露无遗。 她平素是喜洁的,可是今日起身时实在是累得不得了,所以还并未清洗过身体上昨夜纵欲后的痕迹。比起被自幼照顾自己的乳母嬷嬷们看见她赤身裸体的私密模样,她更排斥被晏珽宗指派来的那些嬷嬷宫女们看见,也就不想让她们服侍。 太后连忙命人取了热水来准备服侍婠婠清洗。 她们以为婠婠说得被晏珽宗打了,若不是被他扇了耳光,那也是被他拳打脚踢地虐待过了,所以急急忙忙地去寻婠婠身上的伤口,可看见的确实一片情事中啃咬吮吸出来的斑驳痕迹。 即便是这样,布在一片凝白雪肤之上,犹如冰雪中的污浊斑点,看得人触目惊心。尤其是婠婠的腿根之间,更是一片斑驳精斑,狼藉污秽。她小腹仍是有些胀胀的,华夫人轻轻按了下,婠婠就变了脸色,蹙起了眉。 月桂松了口气:“原来他倒没真跟您动手。” 是行房的时候过于放纵肆意些罢了。 华夫人却不赞成。 她利索地搀扶着婠婠进了浴盆,拿手巾擦着婠婠的锁骨,回头恨恨地道:“不是动了手,可是却比打了人折腾得我们殿下还狠。想是他馋死了,八百辈子没沾过女人的身!” “殿下,他岂敢这样待您啊?他岂敢!当日求娶时,他和太后娘娘又是如何赌咒发誓说得天一样好听。说什么,若是娶了您回去做太子妃皇后,必是爱如眼珠心肝至宝得疼着,天下万般珍宝都奉与您享用。这才几日?他就翻脸不认人?仗着得了手过足了瘾,便想将我们殿下丢到一边去了吗?” 太后紧皱着眉,神容严肃哀愁:“如今他是天下共主,四海八荒都是脚下凡泥,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的?自然是想哪般行事就哪般行事了。” 昔日的帝姬,今朝也不过是他胯下泄欲的玩物罢了。 云芝和月桂恨恨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可也想不出个什么主意来。 沐浴毕,婠婠虚脱地躺在母亲寝宫偏殿的床上不想动弹,华夫人取了一堆的香膏药粉来给婠婠处理身上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伤口,以指腹为她轻轻晕开药膏,细心涂抹。 其实今天太后叫婠婠来,也是为了中秋和大千秋节的事再和婠婠商议些细琐的地方。可见了婠婠这般模样,她便舍不得再多提一个字,只让婠婠在这里好好歇着就是了。 给她全身都涂完药膏后,华夫人手上使了巧劲轻轻按压婠婠的小腹,让婠婠把那一堆堵在里头的精水全都排了出来。 这个过程极其磨人,婠婠咬着牙硬是没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来。 总算处理好一切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婠婠哽咽着和太后说不想再回坤宁殿和晏珽宗同床共枕,说她就要住在千秋宫的偏殿里陪着太后。太后也应准了她,命人回坤宁殿取了几件婠婠日常穿的用的东西来,暂且就借着“婆婆身体不快,孝顺儿媳立马搬过来为她侍疾”的名义,留婠婠在这里住着。 清理完身体后,月桂端来一碗清新淡口些的百合莲子粥来,婠婠拿着羹匙慢慢地小口舀着吃。太后凝眉坐在婠婠床边思索着心事。 正在这时候,有宫人进来通传,说是陛下来了。 太后横眉冷斥了一句:“让他等着!” …… 在皇邕楼里听了萃澜的话后,晏珽宗心中尽是被懊悔和伤痛给填满了。他犹豫了片刻,感到无颜再见婠婠,可是下一瞬又想也不想地阔步回了坤宁殿,想去当面向婠婠道歉求得她原谅。 然,在他回到坤宁殿时并不见婠婠,反倒是太后身边的云芝领着两个宫婢在收拾些东西,将婠婠平日常用的妆奁钗环、茶盏杯具、笔墨纸砚书卷连同香包玉坠衣裳鞋袜都带去了不少。 像是就要人去楼空似的。 晏珽宗脑海中登时大感不妙,喝住了她们。 云芝皮笑肉不笑地给他行了个礼,说是太后身上又不舒服了,皇后娘娘要挪去千秋宫里的偏殿中住下,日夜侍奉婆母汤药。 他想也不想地回绝:“不行!” 用头发丝想想他也知道皇太后是真病假病。不过是为了帮婠婠躲着他的借口罢了。 云芝说话间动作不停,卷了卷婠婠这几日才看的书扔到箱笼里就要让人抬走: “有皇后娘娘这样至孝的子妇为陛下时时侍奉圣母皇太后的身侧,聊以为陛下解忧,陛下应当高兴才是啊。” 他垂眸,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转头又快步往千秋宫奔去。 可是在这儿他又吃了个闭门羹。 太后不见他,婠婠也不见他。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殿门外守着,从始直尾身姿挺拔如雪松,不曾摇晃过半分。 …………………… 婠婠:确实是打我了。用那根棍子打的。 140:“我对婠婠永世不起疑。” 有一年,他日常饮食的茶盏里被查出了下毒的痕迹。 那时候婠婠还小,带着婴儿肥的身子尚不曾如柳枝抽条一般长成日后那纤浓合度的盈盈体态,晃悠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粉白色的团子。 五殿下住在晋光殿中,少有人问津。 或者说,在文寿皇帝的皇子们还未成年之前的十几年漫长光阴中,前朝后宫所有人的目光汇集都只在太子殿下璟宗一人身上。 圣懿帝姬是锦上添花的偶尔在帝后膝下承欢的点缀,是帝后在教导、检查太子殿下文治武功的功课之余的精心养着的一只宠物,而其他皇子们的存在甚至还比不上她,因为他们还不能常常得空见到皇帝皇后的面,在皇帝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那杯渗了毒水进去的茶,至今仍是一桩悬案。没有人知道是谁下的手,或许是皇后在后悔之后想要转而除掉这个不为她所喜的、非她血脉的儿子;或许是某位庶妃因为怨恨皇后的专宠、转而向她的儿子下手来报复她,如陈妃;更有可能是皇帝的某位庶子,嫉妒皇后太子的如日中天,也同样将这份不快发泄到了晏珽宗的身上,就如陈妃所出的二殿下。 当日婠婠正趴在他的书桌前临摹着他写给自己的描红字帖,她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晏珽宗则坐在她对面翻着更加晦涩难懂的书卷,偶尔他回停下翻阅古籍的动作,看看她写字的进度,握着她的手帮她更正几个笔顺。 晋光殿内长年失修,内部已经开始腐朽的木头时常散发出一股霉味来。婠婠闲暇时用胖胖的手指塞了许多个香包送给他,让他挂在殿中,聊以驱散这种味道。 初秋时节,萧瑟的风一阵阵地卷着,庭院前积了一层落叶。 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形,殿内书案上仍是那样的美好静谧。 偏偏就在这时,一只猫儿跑了进来,贪吃,偷偷咬了半块桌上小碟子里的藕粉糕,又大口咕噜咕噜地舔了茶碗里的温水。 婠婠见猫进来,天真无邪地朝它弯了弯唇笑了笑,并未驱赶它。看了会猫,晏珽宗温声提醒了她一句:“习字时,切忌走神。” 她连忙哦了声,低头又提起了笔。 片刻后,猫儿四腿僵直,歪吐着舌头死在了屋内的一角。 当日是霜降,天气转凉,皇后体恤,阖宫上下皆赏了一盏养身的热人参茶,又赐合时令的藕粉糕莲子膏等各一碟。 猫儿就是吃了这些才被毒死的。 …… 晏珽宗面不改色地提起那只猫儿,在殿内的数根下挖了个土坑把它和茶盏、糕点、碗碟一起埋了进去,铺上一层落叶,掩盖动土的痕迹。 他没有任何的惊慌,更没有被人暗算的恼怒。 沉默镇定地像是习以为常般不以为意。 可婠婠被吓疯了,捂着唇掩住自己的惊叫声,眼泪扑簌簌地掉个不停。 晏珽宗处理完那些东西后,命人取了热水来为婠婠洗脸,而后心疼地将她抱入怀中。 “乖,婠婠不哭了。是五哥不好,让你见到这些东西,吓到你了。”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过去了许久才幽幽地自言自语道:“是谁?是谁想要害你死?” 晏珽宗说:“我不在乎。我只是后怕,今日还好没让你碰到这些东西。” 年纪小小的帝姬,说出了平生的第一句狠话:“谁敢害你,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她伏在他怀中,似是被吓懵了,声音微颤,可是格外的坚定。 她从他怀中起身,提着裙裾想要去找自己的皇后生母和皇帝父亲,想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着人彻查此事。 晏珽宗却不应准。 他循循善诱地劝导婠婠:“这样的秘辛丑事,是千万见不得人的。若是传出去了,叫人人都知道堂堂皇子差点被人毒死,岂不是让父亲母亲面上都难堪?他们不会同情我,只会私下幸灾乐祸地议论皇后母亲管教宫人不严、看护儿子不善,才致使贼人钻了这样的空子。你让母亲该怎么做?我宁可自己遭罪,也不愿意给母亲添半点麻烦,她平日里照顾你和太子大哥已经足够辛苦了。” 婠婠最终妥协了,她又窝回少年的怀抱里:“五哥,谢谢你。是我没想到这些。可是、可是,这样纵使是维护了母亲的颜面,那你日后该怎么办呢?我不能让你以后连喝口水都要提心吊胆的。” 于是从此之后的数年时间中,他的饮食都是由婠婠亲手承包的。他们每日一同饮食,同一份菜送到婠婠面前,婠婠自己拿银勺子分出一半来,命人再去送给五殿下。 因为她知道帝后对自己饮食起居的重视,尤其是皇后,断不可能让一丁点不干净的饮食入了婠婠的口。 那时她曾玩笑着问过晏珽宗:“五哥,那你应该相信我吧?” 少年正色道:“我对婠婠永世不起疑。” …… 后来因为这次投毒事件,许多年后婠婠曾经无意间偶然同母亲提起,想试探母亲的态度。 母亲勃然大怒,气得不行,指着婠婠的额心骂道:“为了他,你还疑上你的亲娘了!我何时做过这等事!若当年我真有这份狠心,毒死了他也就罢了呢!你也不想想,你那时候天天混在他那儿玩,你母亲我怎么会蠢到在他的饮食里做手脚,我就不怕自己的女儿误食了么!” 于是此事也就真的彻底不了了之了。 …… 今日也是婠婠的经期。 每每月事,第一日都是她最痛苦的时候,腰肢酸痛无力,腿根处也有些痛感,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用膳也没胃口。 这次又碰上在月事前一天被晏珽宗折磨了一整夜,婠婠越发痛苦了起来。 喝完了粥,她便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睡了过去。梦中忆起这些年少时的往事,竟然恍惚地像是一场久违的梦。 晋光殿中的一景一木似乎依旧刻在她的心上,略带着腐朽气的大殿,殿中总是清理不完的蛛网,带着碎痕破损的器皿摆件,安静清幽地可以听见声声鸟雀莺啼的声音。 唯独童言无忌的承诺被人遗忘,谁都没能遵守从前的诺言。 太后给她捏了捏被角,请华夫人守着她,她去佛堂念了念经,拜了拜佛,这才问起皇帝走了没。 宫人们说,皇帝一直站在门外等着太后宣召,已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太后冷笑了声,命人请在外头直挺挺站了半晌的皇帝进来。 进入殿内时不见婠婠的身影,晏珽宗还未来得及向太后行礼就愣愣地问道:“婠婠呢?婠婠不在这吗?” 他的手指虚握成拳,藏在宽大袖口中颤抖不已。 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皇后在我这里很好,你安心罢。若无事,皇帝就该多花些心事在国事上才对。” “我要见婠婠。母后,您让我见婠婠一面吧。”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惶恐而忐忑。 太后仍是没好气地回绝:“她睡下了!没空见你。皇帝,回罢。”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补上一句,“你也不必显眼包似的站在那等着,婠婠也未必想见你。” 晏珽宗顿了顿,低头漠然沉思了片刻,而后他向太后拱了拱手以示礼数,旋即转身又去了婠婠可能在的偏殿。 …… 婠婠睡得并不安稳,华夫人守在她床边,时不时给她擦拭额间沁出的汗珠。 殿内点着安神静气助眠的香,袅袅清烟浮动。 她面色苍白,像是失了血气,睡梦中仍是蹙着眉,一副十分不安的模样,眼尾还沁着泪珠,羽睫被水渍打湿,无精打采地耸拉下来,贴合在眼皮上。 明明昨夜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笑意盈盈地牵着他的衣袖,劝他早些休息,那时她恬静地坐在灯下,烛光照耀下万般的温婉而美好,让人不忍去惊扰。 偏偏就是他惊扰了她原本平安顺遂的生活,害得她现在这样虚弱地躺在床上,一丝气力也无。 昨夜他一身酒气迟迟而归,见到他时,她在想些什么呢?她分明满心欢喜地等他等到深夜,她替他照应到了朝政内外他所不曾察觉到的地方,替他笼络人心,打点诸事,为的也是他好。那样一颗玲珑晶莹的心,为他思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又有何颜面对她出言不逊、指责她“不贞”? 不贞啊。 多伤人的话。 尤其是对她这样生来就不染纤尘的女孩儿来说,无异于是羞辱她欲死。 是他亲眼看着她长大,从那么点的一个粉团子长到如今这副模样,是天子皇后生养的一只高贵凤凰,盘桓了十几载,满朝文武公卿子弟挑了一遍,最终却是屈尊降贵地在他身旁歇下,本该和他一世长长久久,偏偏他得了手就自以为志得意满,没能好好珍惜她,犯下这样的大错来。 华夫人见皇帝过来,心下虽嫌恶,还是恭恭敬敬地起身就要行礼请安。 皇帝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让她起身,免了她的礼。 晏珽宗轻声命她退下,他要自己一个人守着婠婠。华夫人悄悄翻了个白眼,闷声来了一句:“太后娘娘懿旨,命我在这侍奉娘娘。”死活不肯走,晏珽宗也就随她来了。 他慢慢抽出婠婠放在被褥中的一只手,她的手仍是带着凉意的,在这个被他触碰的过程中,她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梦,身子微微颤抖,即便是梦中也依然不得安宁。 晏珽宗缓缓在她窗前跪下,从腰间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在自己手腕处划下一道一寸来长的伤口。 带着某种香气的猩红血液自皮肤损破处源源不断地滴落,晏珽宗将自己的手腕和婠婠的手腕内侧相贴合。他的掌心汇聚起内力,轻揉地摩挲着她白皙的小臂。 温热的血液竟然极为神奇地渐渐化入了婠婠的肌肤之内。半天他的血流出了不少,尽数化入了婠婠的体内,她的面上也稍有了几分温润的血色。 华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的动作。 婠婠昨夜被他那样糟践过,可是醒来时担心的却并非自己的处境。她只忧心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外祖家。 晏珽宗怀疑她不贞,更怀疑她和二表兄私下有什么不干净的往来,显然是已对陶霖知动了杀心。 天子卧畔,岂容旁人觊觎。这并不干系他对她爱得多深多离不得,他忌讳的只是他觉得有人敢动他的东西,因此才会这样雷霆大怒。 他是年轻天子,往后天下由他掌管的时间还长的很,生杀予夺大权都在他手中。而外祖一家人都要在他手下仰人鼻息,牵一发而动全身,错一步即阖族覆灭。 她委实是怕极了。 梦中,她又想起了他被册为太子的前一天,他在椒房殿的后偏殿中撞见陶霖知和她在一起说话,一怒之下将陶霖知打得被踢断几根肋骨。 她似乎看见晏珽宗举剑要杀陶霖知,又恍惚间见到了前世燕王夺位后派人血洗陶家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漫天火海里,提着剑就要杀她亲人的人却是晏珽宗。 婠婠无助极了,她慌乱地在他面前跪下,抱着他的玄锦织银靴子求他放过她外祖家的亲人,求他不要杀彦之,更不要杀其他人。 “彦之——” 浅眠中的这句呓语,惊破了这一室的静谧,也让晏珽宗正揉着她手腕的动作尴尬地顿在了半空中。 随后婠婠又呢喃地唤了几声陶霖知的表字,微微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华夫人的脸色也一下不好看了,她替婠婠担心,唯恐晏珽宗这时候恼羞成怒起来会再对婠婠动手。 她偷偷抬头觑了觑皇帝的神色,却见皇帝面上并无恼怒之意,反倒只是充楞似的伤痛和惊讶。 默了的这十几息时间里,他的血又流出不少来,砸在被褥上,留下一个个血色靡艳的水滴污痕。 收敛了情绪后,晏珽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专心将自己的血液和内力输入婠婠体内,满目柔情地注视着她。 又两三个时辰后,渐转到下午时分来,连华夫人都熬不住了,被晏珽宗请出去回她自己屋休息。只留他一个人继续守着婠婠。 直到暮色渐笼,昏睡了一整个白天的婠婠才渐渐从睡梦中醒来。 她皱了皱眉,一手覆在自己的眼上,哼哼唧唧了好几声后才睁开了眼睛。 抬眼时她便瞧见晏珽宗正跪得笔直地守在她的床前,而自己的一只手腕还在他掌中。 见婠婠醒来时面上尚待着迷蒙的娇憨和困顿,晏珽宗轻轻唤了她一声:“婠婠,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用点东西?你都睡了一天了。” 他同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讨好和忐忑意味。甚至他和她说话的时候,还跪在她的床前不知多久了。 可是婠婠刚刚睡醒后还稍微迷糊的神智很快恢复了清醒,原本眸中的娇憨也很快被一股涌起的冷漠和疏离取而代之。 她慢慢收回了落在晏珽宗身上的视线,毫不留恋地从他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晏珽宗又不安地继续叫了她一声:“婠婠,你可是要起身了?那我服侍你穿衣好不好?” 婠婠掀起被子要下床,晏珽宗又立马取来她的鞋袜,跪在地上替她穿袜穿鞋。这次婠婠没挣脱开,反倒由着他伺候了。 “陛下来得正好。臣妾也有事同您商量。母后同臣妾商议过,陛下的后宫如今冷清得实在太过,不成体统。所以特从簪缨世族和官宦之家里暂且先选备了数名正当龄的女孩儿,聊以在大选之前送来侍奉您。名册和姑娘们的画像已经置备齐了,您什么时候去看看?” 晏珽宗跪了大半个白日,又输给了她过量的血液,踉跄着站起身时陡然感到一阵气血上涌,眼前一阵晕黑。 又乍然听得婠婠冰冷地开口说了这样的话,他背对着婠婠扶住床柱稳住心神,垂目喃喃道:“为什么?” 明明七夕的时候,不是她亲口和他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么? 他能顶住言官们劝他选秀纳妃的压力,不选一个女人进后宫来碍着她的眼,可是她却主动提出要把别的女人送给他。 如果陶霖知是她的驸马,她会这样大方地提出要为他纳妾吗? 可是晏珽宗的答案并没有得到婠婠的回答。 婠婠取了件挂在衣架上的外衫披上,走出了这间内殿,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141:「Рo1⒏space」 晏珽宗再次见到婠婠时,是在八月十五日晚上的中秋宫宴上。 其实自那日千秋宫中不欢而散后,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坤宁殿,默默忍受了新婚以来的第一次没有她的孤枕而眠。 而后他每日都去千秋宫中求见婠婠,低声下气地同她的母亲道歉,道歉自己没能好好待婠婠,求将婠婠接回去。婠婠躲着不见他,更不理他,太后也是四两拨千斤,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他的话茬,绝口不提要将婠婠还给他的事情。 不过是他的脸皮够厚,日日要去婠婠在千秋宫中所居偏殿的门口站上半晌,明知婠婠几乎不可能见他,他还是站在那等着一线渺茫的希望。 总算盼到了这天中秋,既然有宫宴,那她就不得不和他有所接触。 是日,月色清辉,皎洁明亮,秋风送爽,凉风徐徐。 帝后在宝庆殿内设宴庆贺佳节,殿内琉璃灯盏高悬,金碗玉箸交相辉映,光华璀璨。 宫宴开始之前,婠婠虚搀扶着母亲的手,准备同她自宝庆殿的正殿赴宴。侍女为她整理裙摆时,她微微垂目了片刻。她不是不知道新婚帝后二人不一同赴宴必会惹人私下议论夫妻情薄,可是她……她不想主动去找晏珽宗。好在她还算幸运,她可以陪着母亲,借着这个照顾婆母片刻不离左右的理由聊以解脱自己的尴尬。 路上,太后似乎瞧出了婠婠扭捏的心思,她不甚在意地直视着前方的路,只是握着婠婠手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 “我知道你自幼生下来就随了我心气高,骨子里傲,现下出了这样的事……若是现在让你再去低头同他求和,可比打死你还让你受不得。” 婠婠嗯了声。然她轻柔的嗓音中又带着几分寂寥的意思。 “可是躲又是躲不下去的。早晚,我还是得乖乖地下那个台阶,同他相敬如宾地把日子过下去。我若是一直这样傲气下去,彻底惹得他烦厌了,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让他心中以至于有了废后的念头,那——那届时母亲该怎么办?大哥哥在河西又该怎么办?外祖家那么多族人又该如何在他手下讨生活? 大局和大义,女儿还是知道的。” 她似乎是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等过完中秋和您的寿辰,我会寻个由头,主动和他和解了,此事就当过去了吧。彦之的盐运使,其实也不该再做下去了,我会亲自给他书信,让他辞官。在这样遭人眼馋的位子上,千人万人的眼睛盯着他,随便被抓住几个小错处,被人借题发挥做一做文章,皇帝再有意推波助澜的话,那外祖家都得脱掉一层皮。” 太后思量着点了头,又道,“其实有些事情,你不愿亲自去低头,也有人可带你去做。包括生养儿女,你这般娇滴滴的身子,只要有一线回旋余地,我岂真让你吃苦?” “母亲的意思是?” “你外祖家的别支旁宗姊妹里,也有的是出落得漂亮的女孩儿。——知滢,你还记得么?你未出嫁在你舅舅家的时候,她的确常不知好歹地与你拌嘴来着。不过我冷眼选了大半年,独她的容貌和性子都委实算得上拔尖儿。我有意将她选进来,送到皇帝床上去侍奉。 她和你陶沁婉是一族所出,即便私下再有些为了自个争风的小心思,了不得也要为了阖族的荣光考虑,必不敢同你不睦。何况还有我压在上面掣肘。倘或日后她腹中有所出了,不论男儿女儿,即抱到你宫中给你亲自养着。” 听到母亲筹划着要往晏珽宗床上送别的女人,不知为何,婠婠竟感到心下如同塞了一团棉花似的难受,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刹那间,她想到了除了那些暴虐的交合性事之外的、她曾经同晏珽宗有过的和睦——也勉强算得上恩爱的时光。 他也曾经数次用唇舌舔舐得她彻底酥软腰肢,然后再同她十指相扣,缓慢而体贴地进入她的身体;他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和她床帏私话,夫妻蜜意;他数次虔诚地跪在地上,为她穿上鞋袜或是替她揉一揉酸痛的小腿;他面不改色地伤害自己的身体,让她吞食他的血液…… 甚至包括儿时两小无猜般的兄妹情谊,他永远都是那样温和宠溺地看着她,尽他所能地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转瞬之间,他也会搂着另一个女人在榻上纠缠云雨,也会将她抱坐在他的腿上,漫不经心地柔声哄着。而这些女人,都是她亲手送上的——因为她是个被伦理纲常管教得完美皇后,大度,贤惠,得体。 婠婠只是在心中稍微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心下就五味杂陈、百般苦涩难言,让她欲泣欲啼,生死两难。 不过这些情绪她都没有表现在母亲面前,留给母亲的只有一个“好”字。 母亲了然,“既如此,择日也不如撞日,我看今天这个喜日子就很不错。知滢我已派人接进宫来教导打扮过了,等今儿晚上的宫宴后……” 正说话间,太后同婠婠交代好了一切,却见皇帝正独自一人肃立在宝庆殿外连廊的一颗合欢树下。 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他是在等着婠婠,要同婠婠一起进去。 见婠婠陪着太后过来,他躬身先恭敬地从太后见了礼问安,起身后,那道灼热而卑微的视线一刻也不曾离过婠婠的身上。 晏珽宗忐忑地向婠婠伸出了手。 婠婠没有看他,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掌心里。 冷漠俊美的皇帝面上这才有了冰雪消融般的笑意,万分珍惜地牵着自己皇后的手步入了宝庆殿中。 不必多说,由婠婠花费了无数心思精心布置地这场宫宴,虽不曾在金银上过多铺张浪费,可亦分外别出心裁,雅致横生。 祖制,皇帝与皇后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得同桌共食的,因为皇帝的桌案和规制,必须是独占万万人之上的奢侈隆重,即便是他的皇后也不可以同他共享。 不过今日是例外。 皇后交由内司省的批文上要求帝后分桌,但被皇帝驳回,皇帝要求要和皇后共案同饮。 晏珽宗牵着婠婠来到最高首处的长案前坐下,婠婠端着皇后的端庄仪态,并没有和他有过太多的肢体接触。 他亦没有表现出半分恼怒的样子来。 坐下后,皇帝赐宗亲、戚里的人的入座,不等侍候着布菜的宫人们伸手,亲自为婠婠倒了盏茶,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 “这一路走过来,恐怕你渴了罢。” 底下的人偷偷觑着帝后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婠婠不好不受用他的好意,只得客客气气地接过那碗茶,抿了一口。 “臣妾谢过陛下隆恩。不过这样的琐事,臣妾以为,实在不劳烦陛下亲自动手,只交给宫人们做就是了。” 话里话外,她还是那般疏离,用“臣妾”“陛下”四字在他们之间牢牢筑起了一道高墙,隔阂亦是那般泾渭分明。 晏珽宗眼中的笑意尴尬地敛去了。 他落寞地侧过了视线。 首发:p○18.space「po18space」 142:“愿祈花好月圆人长久,万里生民无饥寒 满座跪地俯首,三呼万岁,又再拜太后皇后。 晏珽宗牵着婠婠的手起身,迎太后入席。 月华光辉从宝庆殿的正殿门处挥洒下来,倾泻了一大片如珠如玉的白霜落在地上。 古来帝王南面称孤,坐在主位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苍穹之上的一轮明月。 地方宗亲们来京之后都还没走,专等着要过完中秋和太后的千秋。 宴席初始,皇帝先携皇后向宗亲外戚们举杯敬奉上苍神灵。 皇帝道:“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岁岁合欢。” 皇后莞尔一笑,也面向诸位王妃诰命:“愿祈花好月圆人长久,万里生民无饥寒。” 臣下们机会拿捏皇帝的心思,趁着帝后新婚,连声再拜祝帝后新婚喜乐、白头偕老、早得龙儿之类的吉祥话。晏珽宗用余光看了看婠婠,见婠婠面上没有异色,这才敢露出了被奉承到心悦的微笑来。 当今皇帝的审美十分简单粗暴,藩臣所献之物,凡是那些大的、金灿灿的、珠光宝气的东西,都能取悦他。 虽然皇帝甚少将喜怒之色示于臣下,不过谁都免不了俗,只要是头脑还算活络些的,大抵也能猜得出一些皇帝的喜好来。 扬州一位地方官献上一株并蒂莲花,称是神灵祝祷帝后合婚所降下的祥瑞之兆。这时节还有莲花盛开已是难得,何况还是花开并蒂,千朵万朵里也是难寻一支的,又一路伺候祖宗似的把这花儿从扬州运到京城来,不知私下耗费他多少人力物力。 不过好在他的努力都是值得的,皇帝见了这株莲花后圣心大悦,命人将这株瓷缸里的莲花挪到坤宁殿中去给皇后把玩欣赏。 …… 在晏珽宗之前的许多皇帝都是十分自负且虚伪凉薄的,例如前朝也有某皇帝,一面诗兴大发写了许多许多缅怀亡妻的诗作悼念,极力宣扬自己念旧情重情义;可是当臣下作诗拍马屁奉承他与他的原配皇后是“花开并蒂”时,他却反而勃然大怒,说那位皇后某某氏只是伺候他的奴仆,岂配和他相提并论称什么并蒂,这不是大不敬之罪么? 如今臣下们见元武帝这般受用别人奉承他与皇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等吉祥话,他们便说得越发起劲,只恨不得再替婠婠和他编出前世今生三生三世的姻缘故事来大加称赞恭维。 今夜是一场盛大浩荡的“世博会”。饶是婠婠自以为长于深宫之中,见惯了四海八方的珍奇异宝,今夜任是不由得开了眼界一般的感慨。 她算是长了眼了。 河西张垚佑送来一盆大红枣,颗颗堪比拳头大;有人献花生,一颗里面足足有五六房花生米,几乎大如鸡蛋;有人献桂圆,桂圆大如夜明珠。这都是送来祝贺皇后早生贵子的。 琼州捕来的大海蟹,一只钳子比婠婠的手腕还粗些,琼州官员一路用海水养着、快马加鞭送到京来给皇帝享用;琉球民众所得的红色大珊瑚,一整株枝干无损,立起来比婠婠还高半个头,上头镶满了浅紫色的珍珠,日光下一照,紫珠又能变成粉色。 金银珠玉之类的东西,再如何穷尽奢华,她都不足为奇,可如今世人为了别出心裁献媚皇帝,竟能让自然万物之中的草木生灵都陪着他们一块使劲,还是超出了婠婠的想象能力。 然婠婠同他一道坐在高台之上,望着在座众人的众生相,心中却不由生起一股寒意来。 原来这就是“为君难”。 当一个独揽大权的君主稍微向外人露出了丁点自己的喜好倾向,就有的是一大批人趋之若鹜地抓着君主的这点喜好大作文章借机讨好谄媚。 人皆处于俗世之内,谁能保证自己的一生就能完美避开这些诱惑?尤其还是旁人挖空了心思做足了准备送到你面前来的诱惑。 皇帝好美色,天下女儿就要哭别父母、被投机取巧的地方官员们选出来送进深宫之中侍奉他、和自己的父母骨肉分离;皇帝好大喜功,那就有的是官员们谄媚的嘴脸为他们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欲望做出万般合理的解释,然后扰得天下百姓家破人亡,只为满足皇帝一人享乐的需求。 从前——她做帝姬的时候,体弱多病,大病小灾不断,父亲为了她曾发金榜晓谕天下,称倘若有能治好圣懿帝姬的病症者必有重赏。 于是一时之间四海之内名医云集,不惜跋山涉水直奔都城而来。亦曾有地方官吏为了讨好于上,把好些隐居深山多年的老游医都找了出来捆送到京师去等候帝后接见。甚至还有外邦医者为求富贵,背井离乡远涉重洋而来的“黑衣大食”的医官学士。 更不用提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和宋仁宗贵妃喜食金桔的典故了,——这些甚至还只是些低级的物欲。 不过宫宴之上,虽然婠婠倒也不至于蠢到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异样来,但是离得她如此之近,她片刻的失神和低落还是被晏珽宗察觉到了。 他以为婠婠是不喜人称奉他们之间的感情,不经将一颗心又沉到了谷底去。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紧接着被献上的是一颗足足有初生婴儿脑袋大的蜜桃。 这是献给皇太后的贺礼,借蟠桃美誉之称,贺皇太后福寿延绵之意。晏珽宗是个孝顺女婿,亲手接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送到太后桌前请太后享用。 于是众人这才想起来,皇帝还是个大孝子,除了够宠爱皇后之外,对他的娘也是无可挑剔的。转瞬之间又全都变成了对太后的吹捧和恭贺。 从前还因为偏心隐隐被人嘲为武姜夫人的皇太后,如今又被人赞为圣母一般。 …… 婠婠一晚上维持着雍容的仪态,微笑着面对众人,忽尔晏珽宗在广袖的遮掩下轻轻将一个玉碗递到了她面前。 她低头一看,却是他方才精心剥好的一整只螃蟹。就是琼州送来的那只大海蟹。他把一整只蟹身的精华部分全都剔到了她的碗里,婠婠执箸轻轻夹起一块蟹腿送入口中,神色竟有所松动。 及至夜色深深,月色西沉之时,席宴方散。 晏珽宗牵着婠婠的手和她走出了宝庆殿。 月华打在她乌发间的珠翠上,似给她整个人打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等到了人后无人注视之地,婠婠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 想到母亲交代给她的事情,她忽地和缓了神色,伸手揽住了晏珽宗的腰身。其实他比她高出了足有一个头,以至于婠婠在他身边显得格外的娇小。 “陛下,您喝醉了么?” 这一晚上,众人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婠婠杯中的是清茶,可是晏珽宗却是实打实地喝下去了不少。即便他酒量再好,也难免会有疲倦。 果然,见到婠婠对他的态度好了些,晏珽宗眸中似有光彩照耀。他小心地同婠婠说着话:“我不碍事。” 可是婠婠分明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醉意。 前面就是合璧殿了。 婠婠抚了抚他的背:“陛下,您醉了。不如……今夜臣妾就先陪您就近在合璧殿先休息一夜吧?” 听到婠婠说要陪他,晏珽宗本就不大清醒了的头脑更是立马神魂颠倒了起来。他自然是满口答应,任由婠婠将他扶到了合璧殿正殿内躺下。 婠婠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莞尔:“臣妾去洗漱一番,陛下先歇下吧。” 他有些惶恐于婠婠的温柔,作势要从床上起来:“我一身酒气的,怕是会熏到你。还是去沐浴换身衣裳吧。” “不必了,陛下。”她的笑意若即若离,呵气如兰,“您什么样子,臣妾都喜欢。何况今夜已然不早了,再折腾,您休息不好,明日哪还有精神处理国政呢?” 面前的女人给他编织了一个柔软的梦,他渐渐放纵自己在这个梦中沉沦,叹息一声后真的在大床上躺了下来。 “那你洗漱完后,快点回来陪我好吗?” 这次婠婠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柔柔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开。 层层帘幕帐幔之下,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变得不再真切。 殿内只留了屈指可数的几盏烛台,微弱的烛火照耀下,一切都是昏昏暗暗的。 不多时,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拨开了层层珠帘纱幔,莲步依依地朝着殿内正中的那张大床走去。她身着紫色纱衣,纤腰美乳,双目含情。 听到动静,皇帝阖着眼睛问了一句:“婠婠,是你么?” 紫纱美人轻笑:“陛下!” 迷情的香烛静静燃烧,美人的背上都出了一身粘腻的薄汗。 她咬了咬牙,终于鼓足了勇气拨开面前大床上的帐幔,正欲顺势倚靠在帝王的身上。 可是掀起帘帐后,美人面上的潮红血色顿时退得一干二净。 年轻俊美的天子慵懒地盘腿坐在榻上,衣衫完整,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那笑意里不掺杂半分狎昵和情欲,只有让人遍骨生寒的嘲弄之意。 皇帝的神智分明是极为清醒的。 143:“我夜夜难安。” 其实婠婠从来、从来都没有期盼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不论是她做帝姬时,还是现在做皇后。 在这宫里长大,她见过了太多太多女人的血泪和男人的无耻。这个世道上,一个女子,只是能够得到她丈夫的三分尊敬,就已然胜过了太多太多人,足够她的一生无喜无悲但平安顺遂的走到终点。 男人没有不贪欢好色的。 且不说她父亲、祖父、高祖父乃至太祖皇帝他们无一不是妾室成群的,即便她父亲的妃妾和以往的皇帝们相比已是少的不能再少了,可除了正妻名下的三个孩子之外,他还有七个庶子。 寿王叔叔和寿王妃叔母刘氏是表兄妹,父亲也一再告诫叔叔定要善待这位他们舅父家的表妹,可是叔母得到的顶多也只是王叔的尊敬和爱护,而不是真心。 寿王叔多年闲散逍遥,家中妾室何其多,以至于除了叔母所出的嫡子嫡女之外,好些寿王庶出的、婠婠的堂姊妹们,她甚至都有从未见过一面的! ——尽管这样,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何奇怪的,他们反而都羡慕称赞寿王妃叔母得到了荣华富贵和富庶安稳的生活,在里在外都有寿王给她的正妻王妃的派头和敬爱。 更不用提这些年来,婠婠两眼之内可以看见的所有男人,他们没有一个是和妻子两人白头到老的,个个都有或多或少的妾室。从小到大,宗室里她的长辈,她的老师们,她的外祖父、舅父,她的堂兄弟表兄弟们…… 多年以来,每每有王妃诰命们进宫同母亲请安后,母亲总会和亲近的女官嬷嬷们闲聊几句这些贵夫人们家中的近况,无外乎是哪位夫人的丈夫又新娶了几个妾,谁家的妾室不服管教,四处煽风点火挑拨,把个正妻夫人逼得日日以泪洗面。 而且随着婠婠越发长大了,她们也开始不避讳她了,甚至像是故意要她在一旁听着、长长自己的见识似的。 她听过好多好多的故事呀,见识惯了那些权贵男子的凉薄虚伪。 做帝姬的时候,婠婠曾经想过自己今后的命运。 最大的可能,就是带着丰厚的嫁妆去了某个藩国和亲。 和亲公主是不可能去肖想什么真爱的——能平平安安地在异国他乡寿终,得到丈夫的三分尊重;终其一生,自己的母国和自己所嫁之国不曾发生争端战事,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如果和亲的话,她的丈夫甚至为了自己部落血脉的纯正,根本不会允许她这位外来的公主生下他的子嗣。但婠婠也不会在乎这些。翻一翻史书,好些和亲公主,最后都是死在她们丈夫手中的,在两国发生战事事,被自己的丈夫手刃以祭旗者,根本不在少数。 后来母亲说,父亲终于松了口,给她许了门好亲事,准备将她嫁给彦之。母亲很高兴,因为彦之是她的亲侄儿,是她的娘家人,倘或日后婠婠同他夫妻之间相处时出现什么龃龉,母亲也可为她同彦之周旋。 母亲说,如果彦之还算识相听话的,他必不敢纳妾,一定会一生只守着她一个人过。可是话锋一转,母亲也不敢对任何一个男人的品行做出什么言之凿凿的保证。 她私下又同婠婠说,假如婠婠的身子实在虚弱到不能生下子嗣、不能同他频繁的房事,她也会精心挑选一个合适的妾室送到彦之身边,让这位妾室替婠婠履行妻子的义务,为彦之生下一两个庶子庶女,然后抱来给她养大。因为这样,——“总比他哪日憋不住了出去打野食来得强!” 瞧啊,母亲连她亲自看着长大、费尽苦心为女儿挑选出来的最佳女婿人选,在血缘关系上尚且可以姑母的身份进行管教压制的侄儿,她都不敢保证这个男人会终其一生在情事上一心一意地待她的女儿。 …… 那么晏珽宗呢?还是那个身为天子的元武帝?他的承诺、他的保证,婠婠该怎么去相信? 天子啊。自古以来有哪个天子是独属于一个女人的? 元悯皇后可怜枉死,父亲得知真相后,生前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对她百般追思、万般悔恨,何其真心刻苦。 可是倘若时光能够倒流,父亲当年真的娶了元悯皇后为发妻,他就会不去纳其他的妾妃了吗? 不可能的。 陈妃他会纳,静惠皇贵妃他会纳,肃贵妃也会成为他的妾室。甚至于她的母亲,即便当年做不成皇后了,或许以她的家世和才貌,依然会被她父亲纳为贵妃。 坦白来说,这个时代的女子里,有几个不希望自己得到他人忠贞不渝的呵护? 可是这太难了。 所以,一直以来,母亲和亲近婠婠的乳母嬷嬷们都一再告诫她,女人在这个世上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父母儿女。有那黑心的父母,为了蝇头小利,也会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下作男人。 可是靠儿女总是错不了的。 如果没有差错的话,这个时代的女人,最好的结局就是在父母做主之下嫁给一个还算有上进心、家风稳正的男子为正妻,婚后生养下自己的儿女,然后安安稳稳地守着儿女长大,教养儿女读书识字,为女儿攒嫁妆,为儿子积聘礼。 这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男人,随他和妾室们怎么翻云覆雨,她只一概不问,若是有本事,就让妾室们生不出、少生几个儿女,——就像婠婠的外祖母和舅母;若是实在无法,那就由他们去。 面对她们循循善诱似的叮嘱,婠婠不止一次地有过困惑和叛逆,她不愿相信一个女人的一生竟然会是如此的无趣和枯燥——不论你是公主王妃,还是平民之妻,她也曾有过默默的抗议,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可悲的是,当时她却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 好在直到做了皇后的几年之后,婠婠才逐渐在自己的努力之下看到了这个时代女子的另一种活法。 内廷女官长孙思成了魏室第一位真正被授予和男子一样官职的女人,她带着帝后二人的手谕诏令,出任安抚使一职前往蜀地赈灾,而后帝王们选任女官就像曾经委派宦官掌握权力一样成为了家常便饭之事,一批又一批女官、如薛娴、章秀梨者,都曾持节担任要职,甚至还出了史上第一位女县令。 她的侄女崇清公主在这种耳濡目染之下,读遍圣贤治国书,一生致力于国政军事,后任河西节度使一职,麾下招募众多女幕僚,在河西一带一时羡煞天下人,许多才女能人慕名投奔。 不过这些在当时她还并没有能预见到。 …… 而在这个时候,婠婠能想到的只有顺从母亲的话。她们在自己的头脑里给晏珽宗打下了烙印,按照她们想当然的思路去规划婠婠日后的生活: 既然他是男人,是帝王,那么他就一定会有后宫三千姬妾嫔御;既然他早晚都要选妃纳妾,那么不如提前往他身边塞些自己信得过的人。 既然他是男人,他就一定会重视自己的子嗣,会和其他女人生下许多庶子庶女;既然让别人生也是生,那还不如让自己人生,孩子生下来也一定会和婠婠更亲。 于是,婠婠今夜亲自做主,将自己族中的姊妹陶知滢送到了晏珽宗的床上。 待他明日从温柔乡中起来,认下这笔帐,婠婠就会劝说他赏赐知滢一个不算低的位份,为她打扫出宫院来给她住下。 从此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来和“陶沁婉”陶皇后分享她的丈夫。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她终究还是要习惯一个人的孤枕难眠。 从合璧殿中出来后,婠婠并未急着回千秋宫。 她望着头顶的皎皎月白,忽然很想回到晋光殿中去转一转。 于是她便去了。 …… 晋光殿作为当今皇帝即位之前曾经居住过的“龙潜之地”,内司省和工部的人数次上奏请求皇帝重新修葺。这是他们想要讨好皇帝,自以为顺着皇帝的心意去说话。 可是晏珽宗并不怎么想修整这里。 相反,他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维持着他从搬进来到十六岁搬出去那年的模样。 该破的地方依然破,该腐朽的木头依然腐朽。 年少时婠婠不以为意,可是现在的她再进来转一圈时,她才愕然于晏珽宗当年的“动心忍性”。 这是怎样的一口心气啊。 在这里住了数年的他,其实从未为这些破砖碎瓦而伤神过半分。他就从未在乎过这些身外之物。倘非年少的婠婠自以为他住的不好,屡次召了宫中工匠们来做了一些修葺,晏珽宗或许根本不会动这里的一草一木。 甚至在他走出这间破败的宫殿,享有四海之富时,他还会常常来这里静坐冥思,用面前这间宫殿的寂寥凄清警示自己不忘这一路走来的蹒跚艰辛。 他逼着自己不忘。 不忘什么呢?恐怕不止是自己的辛苦,也是逼着自己不忘当年婠婠母亲对他的打压冷待罢? 婠婠心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今夜她忽然想来晋光殿中转转,是想彻底和圣懿帝姬告个别的。 她永远都不会再是圣懿帝姬了。 而她没去荣寿殿,反而来了这里,则是因为晏珽宗。 这里是圣懿帝姬和文寿皇帝五殿下两个人的记忆。 从前的她在这里,是无忧无虑的闺阁女孩儿,五殿下是她的胞兄,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晏珽宗应该宠着她、爱护她,她可以向他撒娇,偶尔无理取闹地和他发发小脾气。 那时候的她天真地以为,一母同胞的兄妹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矛盾隔阂的,她可以快快乐乐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告诉他自己所有的小秘密。 但现在不是了。 他们从兄妹一度变为仇人,又在她的妥协和他的算计之下成为夫妻,以后,只能是君臣。 她不单纯了呀。他跟她冲破了兄妹情谊的最后一层防线,她被他夺走了处子之身,成了他的女人,在他身下数次承欢,现在又将别的女人亲手送给他,往后还要老老实实地戴上皇后的面具,做他的“臣妾”。 承担了这个身份,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像圣懿帝姬那样对他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情绪。 …… 盈盈月光之下,婠婠感到眼前一阵模糊,她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何时留下了这许多的泪来。 今天跟在她身边过来的只有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宝荣一个人。婠婠虽不算悄悄溜出来的,可也并未想惊动太后她们,自己身边的侍女嬷嬷又都是晏珽宗安排的,所以她思索一番后,就把本该守夜的宝荣给带了来。 宝荣提着灯站在婠婠数步开外的地方。他脸上有些许焦急之色,怕婠婠来这阴司鬼冷的地方受了腌臜气,想劝婠婠早些回去就寝,可是见婠婠情绪波动得厉害,遂又不敢开口了。 “赵先生。” 宝荣本姓赵,当下宫中时兴喊得主子脸面的太监们一声“先生”。宝荣是太后身边用了数十年的奴才,也算是亲眼看着婠婠自出生到长大的,肚子里一样装了不少皇家秘辛,所以也算当得上婠婠的一声先生。 “欸,娘娘!” 婠婠唤,他连忙答应了,腰又谦卑地躬下去了几分。 “你也是男子。我有些话想问你,你听了,回了我,就咽下肚子里去,只当没听过罢。” “娘娘,您说、您说就是了。”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娶我进来的。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婠婠的眸中有困惑之色,“是为了以我拿捏我的母亲?还是以陶氏女的身份继续拉拢外祖一家为他效力卖命?” 她自问自答似的摇了摇头,“我觉得都不像。母亲和陶家没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如今只有我们在他手下讨口饭吃的份。那他为什么要娶我为后、白占了这般尊贵的一个位子?” “是因为我还算有一副好颜色么?” 这张皮囊自幼被悉心照料着,圣洁无暇,实话说来也的确担得上祸水两个字。 这是目前婠婠唯一可以想到的一个答案。 他图色。 不是她自负于自己的容貌,而是她可悲的发现,自己身上也只有这样东西还算吸引人了。 平日里宝荣是不敢回答的。可是今夜婠婠都这般推心置腹地和他说了心里话,他咽了咽口水给自己壮胆,终是开了口道: “娘娘,奴才说句冒死的话:娘娘,娘娘——” 他说得极为艰难,“娘娘的容色自然是顶了尖的出挑,任是将整个大魏翻过来,也难再寻出几个比得上娘娘的人来。陛下自然是爱您爱得要紧的。可是奴才眼睛瞧着,心里估摸着,陛下也并非只为取娘娘的容色才将您纳入宫中。总归、总归是有几分真情的呀娘娘!” 婠婠哦了声,踱了几步,又轻声问道:“你为男子,倘若做了皇帝,为了贪欢美色,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娶了自己的妹妹为后宫。倘或有一天,她美貌不再,性情也不再和顺,更不能为你诞育子嗣,她一无是处。你身旁又多的是一批更甚一批的绝色美人。那么,你会不会恨她?” “恨?”宝荣惊讶。 “是呀,恨,厌恶。恨这个女人当年迷了你的心智,让你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娶妹为妻。厌恶当年的自己被一个女人迷得竟然干出这种蠢事来。恨这个女人除了短暂几年的青春之外一无是处,还白白霸占了你皇后正妻的位置。——你会不会,想废了她、杀了她、甚至覆灭她的母族?” 宝荣嗫嚅了几下唇,自欺欺人道:“娘娘,不会的……” 婠婠嘴角勾起一个极轻的、自嘲的笑。 “天下人都羡慕我好命。羡慕我长了一张肖似圣懿帝姬的容貌,羡慕我出生显赫,是太后的嫡亲侄女,皇帝的亲表妹。继而被选为中宫,备受皇帝宠爱。可是赵先生,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夜夜难安。旁人所羡慕的这些,其实我都没有。我和陛下也没有那样的表亲情谊,我只是……或许只是他一时贪恋美色娶回来的一件摆设,一旦他厌弃了我,曾经我所享受过的,他对我的这些痴迷,转瞬之间都会翻倍的换成他对我的厌恶。 赵先生,我害怕极了!他给予我的一切,我都害怕失去。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失去了,等待我的就是万劫不复!” “我不该跟他吵架、闹脾气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婠婠!” 婠婠猛然回头,却见庭院里的连廊下,晏珽宗高大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她。方才她同宝荣说的这些话,晏珽宗不知听去了多少。 他眸中一片赤红湿润,隐隐有泪花闪动。 这还是婠婠生平头一次看见他落泪的模样。 她以为这个人永远都不会落泪的。凭他一颗八方不动的心,谁能动了他的心绪安宁,让他为之落泪? 144:你夫君干干净净地回来了 合璧殿内。 陶知滢也是个聪明人,一见皇帝这副万事了然于心的神色和隐隐含怒且笑的眼神,她当即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忙不迭地拢了拢宽松的披帛和纱裙跪伏在地上祈饶。 半晌,皇帝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知滢已然出了大半身的冷汗,整个人心跳如雷。 方才还氤氲着几分情香意暖的殿内,顿时冷如冰窟,连带着知滢的心也深深跌落了谷底。 “谁让你过来的。” 皇帝冷冷问了这么一句。知滢唯唯诺诺地呐了声,脑袋却空空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她若实话实说了,皇帝是否会恼怒?且还会牵连到皇后和太后。可若是编一个理由,她暂时却想不出来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更让皇帝相信她…… 知滢脑中不断徘徊着这两个念头,可皇帝并没有多少的耐心等她。 “孤不想再问你第二遍。你最好放聪明些。” “是——是皇后娘娘命妾来服侍陛下!” 答案是什么,晏珽宗自己心里当然清楚。还非要自欺欺人似的问她两句,也不过是为了彻底让自己死心罢了。 “皇后。”皇帝轻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眼底尽是压抑着的痛苦。 “陛下!”知滢慌了神,一张俏脸惨白地如被风雨打败了的花朵。她连连叩首祈求皇帝的宽恕,解释道,“陛下恕罪!皇后娘娘、娘娘她也是一片好意。娘娘、她担心侍奉不好陛下、所以、所以……” 可是晏珽宗根本不想再听她说话。 他疲倦地依靠回床柱上,“程酂。” 一个墨绿色长袍的男子如鬼影一般出现在殿内,躬身下拜:“臣在。” “把她完璧归赵地送回陶家去。” 程酂了然。 皇帝说得完璧归赵,自然还包含了另一层意思,就是不得打草惊蛇,要像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将陶知滢送回陶家,不能污了她的名声清誉。 皇帝当然是不喜欢她的,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可是能让一贯在臣下们面前惜字如金的皇帝特意吩咐上了“完璧归赵”这四个字,看得也是陶皇后的面子。 只是因为她和陶皇后一样姓陶,所以皇帝就得顾及到她族姐妹的清名。 程酂心中默默叹息一声。 皇后这是何苦来哉。这才新婚多久,她不忙着固宠、生子,反而早早就向皇帝身边塞女人,陛下根本不受她的这份情。这下反倒是吃力不讨好了。 他走到陶知滢面前,伸手做了个指路的手势:“陶姑娘,请罢。” 被这压抑冰寒的气氛吓到腿软了的陶知滢哆嗦了几下,发觉自己根本爬不起来。皇帝周身弥漫着一股骇人的低气压,饶是程酂,此时也是心有戚戚焉。 他无奈地看着陶知滢像只蚕宝宝似的在地上顾涌着又站不起来的姿势,又瞥见正在闭目养神的皇帝已不耐烦地微微皱起了眉,怕陶知滢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或许惹得皇帝心情更差。当下他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将衣衫单薄的陶知滢裹了起来,一声“失礼了”后就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出了这间宝殿。 陶知滢在他怀中仍是哆嗦个不停。 程酂将她抱上马车时,忍不住轻声说道:“这样的胆量,还敢入宫做皇妃?伴君如伴虎,君王喜怒无常,岂不是三天两头就能把你给吓死。” 除了坤宁宫皇后,谁又有那个胆子终日陪伴圣驾身边? …… 合璧殿内终于重归于安静时,晏珽宗忽地又烦躁地睁开了双目。 他唤来宫人,将殿中门窗一应全部打开,任由初秋夜间的微冷萧风肆意灌进来,驱散那股子脂粉香气和情香的味道。 于是很快,随着风声一起灌进来的还有些枯枝落叶,越发显得这间空空荡荡的偌大宫殿毫无人气,冷寂得让人心寒。 他想婠婠了。 可是婠婠或许并不想见他。 他心中五味杂陈,数种激烈的心绪来回搅得他暴躁不堪,可是这样剧烈的情绪又完全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口子。 恨人也厌己。 他恨婠婠对他的薄情,恨自己无论如何也打动不了她的心,恨她真的能这样随随便便将别的女人送到他床上来。 那他这些年来对她的忠贞不二、对她的一心一意,又成了什么、又算什么呢? 在她没长大成人之前,他为她守身如玉,一颗心从未动摇过半分,可是,或许这些在她眼中根本就什么都算不上吧?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他更厌恶痛恨自己。 恨自己待她不好。 那晚他侮辱了她,彻底伤了婠婠的心。是他自己没本事,得不到婠婠的真心。 …… 就在晏珽宗脑海中百般思绪纷涌,扰得他头痛欲裂时,内监郑德寿进来道:“陛下。娘娘今晚没回千秋宫。呃,也没回坤宁殿。娘娘她去了晋光殿。” 晋光殿。 这三个字让皇帝顿时睁开了眼睛,凝神思索着。 这么晚了,婠婠她去晋光殿做什么? …… 晋光殿外,晏珽宗一身玄色锦袍悄然掩于浓浓黑夜之中。 他夜视极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婠婠在晋光殿的庭院中来回漫步的样子。 看见她不知不觉间悄然落泪,眸中一片凄冷水雾。 他也听见了婠婠同宝荣的低声倾诉。 他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啊?把她掳回这深宫之中,名为皇后,实为禁脔。 她说她害怕,说她夜夜难安。 更让他觉得自己可笑的是,这些话,她宁肯说给一个阉人内监听,也不愿意对他吐露半分。 在她心中,他就是这般的洪水猛兽,吃人的怪物? 心脏抽痛得他几乎有那么片刻根本无法呼吸。 晏珽宗终是出声打断了婠婠的话。 “婠婠。” 这一声,让婠婠和提着灯的宝荣都猛地一下朝他望了过去。 宝荣慌忙向着皇帝跪伏了下去。 婠婠面上尽是讶然。 好半晌她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晏珽宗一步步向她走进,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拥入自己怀中。 他头也不回地挥了下袖口,宝荣立马会意,拎着灯快步离开了这里。 数十步后,他呐呐地回过神来,又回来将可能自己手中主子们可能用得着的灯笼放在了石桌上,空着手摸黑开溜了。 …… “哭什么?你夫君不是干干净净地回来了?我连她的半点衣袖口都没碰到,连她穿了什么色的衣裳都没看一眼。人,也替你好好的送回陶家去了。娇娇,你还哭什么……” 他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145:我送你母亲的寿辰礼物 婠婠在他怀中摸了把泪珠后倔强地转过了身去。 “我没哭。 臣妾、臣妾只恨不能折寿十年换得陛下喜得佳人,早日为魏室江山开枝散叶。此亦是臣妾身为中宫的职责,臣妾岂是善妒蛮横之人——” “这里不是坤宁殿,也不是皇邕楼。婠婠,是我们的晋光殿。” 晏珽宗听到她说些什么折寿不折寿的话,皱着眉打断了她。 “那今晚我们就不谈夫妻,不谈帝后,更不谈君臣。我们只谈彼此,好不好?” “看着光鲜亮丽,坐在龙椅高台上,受臣下黎明们称一声圣人、圣主。可我心里清楚,我本是罪恶滔天、十恶不赦、不忠不孝之徒,不过是让我白捡了这个天大的造化,才能在这造业罢了。” 圆月高悬,庭院里洒下一层清莹的霜色。 他撩起袍摆,缓缓地跪在婠婠面前。 “我自知非皇室血脉,可却仍是设计夺走你哥哥的储君之位,是愧对先帝的器重和栽培,是不忠。太后,不论怎么说也养育了我一场,可我害她长子,夺她幼女,是不孝。我杀人无数,铁蹄刀剑之下,亦难免伤及老弱妇孺,是为残暴。我最对不起的是你,婠婠。” “做夫君,嫁我非你本意。没名正言顺地娶你之前,我就污你清白,强迫过你数次。娶你之后也没能好好珍惜你、爱护你。那天晚上,我……我确是失心疯了的畜生。我不该对你口出恶言谤你清誉,不该……那样对你,害你伤身又伤心。” “做兄长,我更是没尽到兄长的义务。我没替妹妹觅得好夫婿,没能让妹妹一生喜乐无忧。 ——你还记得么,从其在晋光殿,每一年都只有你来陪我过生辰。每一次我许的愿望都是希望我妹妹永世安康顺遂。可是你的心愿,最后都折在了我手里。” “我对不起你,婠婠。” 他跟她认错道歉了。 婠婠是不想哭的。她觉得她也并没有被他所打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婠婠,你说你害怕。我是个蠢货,猜不到你的心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你不害怕了?” 这一声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婠婠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和质问,相反,他惶恐又不安得不得了。 婠婠垂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做了这一个月的皇后,她实在是心累极了。 皇后,不仅坐拥着无上的荣耀和显贵,也承担着极大的责任和重任。行差踏错半步,就会招致天下臣民议论和史书批判,遗臭千年。 甚至于,作为皇帝的女人,哪怕天下酸儒们嚷嚷了千百年“后宫不得干政”,可是只要皇帝做错了什么,她作为皇后一样脱不了干系,少不得被人一起拿来骂。 因为大抵在那些男人们的眼里,这天下没有做不成枭雄、造不了大业的男人,只有被女人拖累了的“圣人”。 若是没有妲己,帝辛就亡不了国;若是没有杨妃,李唐的基业肯定就能传至千年万年。若不是因为倒了大霉、娶了公主,不能担任朝廷要职,那些草包驸马们说不定就各个都是周公霍去病、出将入相了! 李隆基祸乱的朝纲,可是总有人跳出来指责杨妃不能约束家人。 似乎只要没了杨妃,没了杨国忠,李唐江山就千年万年不倒了。 婠婠每每听了都觉得好笑。杨妃一个被自己公爹强取的妃妾,连自己的丈夫是谁都不能裨竦娜耍匆桓鼍镁由罟慕跞ピ际米约旱募胰瞬荒茏鞫瘛10锰胬盥』h抢罴业慕健� 年少时婠婠学读唐诗,曾为此与老师有过争执,她道:“世人写杨妃的诗,我只觉得有一首算是可取的: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这才是真正的有识之士,何为敢讽喻、敢劝上,这就是了。” 老师惊慌命婠婠不得多言,道,这话若是传出去了,只怕她父亲会不高兴、朝臣们也会觉得帝姬的言行有失偏颇。 连母亲知道了都劝婠婠不能再说这话,免得生事。 婠婠心里委屈。 ……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纤薄的肩膀,不敢想象这样的肩膀上所承担的重担。一面是自己担任的责任,她要兢兢业业地在元武帝身边做一个贤后,劝他好歹要对那些言官们的态度好一些,又要在床榻间供他泄欲,负责喂饱他、给他取乐;一面她又得在母亲和晏珽宗之间周旋,缓和他与母亲的关系,保全在河西的大哥哥,护住外祖家的安危;最后,她还得悉心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防止自己哪天早早病死在母亲前面,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啊。 月色下,婠婠慢慢蹲了下来,像是疲惫极了,靠在了他怀中。两人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婠婠竟然在他怀中睡着了过去,眼睫上还缀着她的泪珠。 他真没用。 晏珽宗心想。 似乎婠婠在他面前哭过不少次。除了在床上,他还是总是让她哭。 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总是让自己的女人哭。 今夜格外静谧,晏珽宗调整了个姿势,让婠婠在他怀中睡得能稍微舒适一些。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婠婠身上,本是打算抱着她睡一会儿就将她抱回千秋宫的。 可是不知不觉间,东方天色都泛起了白,俨然要到了清晨时分。 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时光竟然流逝得如此之快。只是抱着她,默默地凝视着她的睡颜,时光都是轻快的,可以不知不觉间就在指缝里流逝。 …… 是夜。 宁武县驿站。 其木雄恩在庭院中独自一人眺望着苍穹之上的圆月。 瓷瓷兰公主身着朱色单薄纱衣,手中捏着两块月饼,步伐轻快地跳到了自己的王叔其木雄恩身后。 “我们草原人看,每月十五的月亮都是一样的圆,没什么不同的。为什么他们中原人为何执着于八月十五的中秋?” 看到瓷瓷兰公主的妩媚跳脱,其木雄恩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半晌,他正欲开口说话,以为王叔不会再理睬自己的瓷瓷兰公主已经捏着一块月饼递到了他嘴边。 其木雄恩谢绝了公主的好意,冷漠地以手隔开了她的纤凝如柔荑的双手。 “中秋时节,大抵也是中原人秋收的时节。一年的收成好坏,就在于这一秋了。秋时,中原人就该忙着交两税、纳秋收,为过冬储备起来了。 我们草原人也是一样的。秋日水草丰美之时,大汗就会带着部下们喂养好战马牛羊牲畜,积攒冬日的储备粮草肉干。执政为君者,没有不在乎一秋的。” 瓷瓷兰被其木雄恩拒绝后,短暂地伤心落寞了片刻,不过很快她就将那块鲜花月饼塞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其木雄恩想到了自己的部族,不经短暂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今年秋天,大汗和我们喇子墨国的勇士们可有将战马喂饱喂肥,老弱妇孺们可有寒衣过冬。” 瓷瓷兰道:“我们大抵是无碍的。不过中原的元武帝大概有些悬吧?我听说他们去年还有内乱,虽说很快就被平定,当夜剿匪、传首京中。可是因着内乱,大约农事也要被耽搁了。毕竟他们中原最富庶的江淮死了好些男人呢。” “恐怕与公主所想恰恰相反。中原人这一冬,过得还甚是丰实呢。”其木雄恩并不赞同瓷瓷兰公主的推断,他道, “元武帝去年为确保无流寇作乱,在江淮一带杀了许多年富力强的男人。可是女人、老弱妇孺,他都没杀。还在江淮广设女户,家里死了的男人的,几家妇女凑在一起也能当上主户,照养分给田产。有男人的时候,你以为中原女人都是在家里光享福不干活的?没了男人她们就会饿死? 呵,她们的农事竟然半点并未耽搁。拿着几万男人尸体烧成的肥料、重新填了土地,这些女人一样把地种起来了,还造出了好些新式犁耙水车,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何况新帝登基,还免去了她们三年五年的赋税。哪里就饿死了人。” 瓷瓷兰大为震惊:“中原女子也这般彪悍能干?我以为她们和那个圣懿公主一样,都是病娇娇的西施美人呢!” 听到公主话中提起圣懿,其木雄恩当即冷了脸。 “公主,慎言!” 瓷瓷兰缩了缩脖子,咽下了话头。 可是没过多久,她又不安分了起来,提着裙摆在其木雄恩身边蹭来蹭去。像只灵动的小狐狸,撩动人的心。 然而,只可惜再动人的风情万种,也撩不动冷面郎君的心。 其木雄恩并不为公主的美色所动。 他抬首望了会月亮,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就在娇俏的公主又要伤心的时候,其木雄恩却又同贴身伺候的奴隶们吩咐了一句:“外面风大露寒,早些让公主回去歇下罢。别冻着了公主的身子。” 瓷瓷兰听到后又笑了。眉眼弯弯如月牙。 她总是很擅长在王叔的只言片语中,自欺欺人地找寻到所谓他在意自己的证据。 …… 婠婠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坤宁殿中。大约是晏珽宗将她抱回来的。萃霜服侍着她洗脸后,以为她会就这样服软回来,可是皇后只是洗了脸,换了件衣服,连早膳都未用,就又回了千秋宫。 萃霜无奈叹气。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皇帝此时又正在皇邕楼同人议事。听闻婠婠又走了,他也苦涩一笑。 转眼便是八月二十了。明日就是皇太后的寿辰。 这几天婠婠仍是躲在母亲身边,不想见他。他倒也再没来寻过婠婠。 那晚欲送知滢给他做妃妾,晏珽宗不纳,私下悄悄将人给送了回去,知滢连皇帝龙床的边都没能摸上。太后很是失望,左右打量着想再找个姑娘进来。 她暗中思忖,以为皇帝是怕陶家权势太大,不想屡纳陶氏女入后宫。这几日里她都忙着在世家里寻一个同样好拿捏些的旁家女子过来。 她坚信,晏珽宗不碰知滢,要么是因为他不喜欢陶氏女,要么就是这一个不合他的胃口。 那就继续找呗,总会找到合适的。 眼看着皇帝的年岁也不小了,膝下还没有儿女,少不得要招言官乃至百姓们猜疑的。 汉武帝敢废陈阿娇,不论他私下是何想法,可是摆到明面上的理由也是陈阿娇,无子,巫蛊,和善妒不容人。后两者又与无子是紧密相关的。若不是因为无子,阿娇也未必会大行巫蛊之术,未必会紧张兮兮的善妒,容不得其他女人。 至少此时的太后就是这么想的。 萃澜亲自过来了一趟,说是陛下有要事,请太后和皇后务必盛装去奉极殿走一趟,杨公、陶公和几位年高有声望的大臣们都在呢。 婠婠听闻晏珽宗主动找她过去,面上一阵迟疑。 太后哼了声,命婠婠去梳妆更衣。 她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信,皇帝唤你过去,难道是想当着我的面颁旨废后的?他敢,那也得先等我死了再说!” 婠婠莫名地心跳如雷。 …… 奉极殿内。 几位颇有资历的老臣们都被皇帝请了来。他们也差不都是属于那种,倘若这辈子最后的晚节守住了,死后都能进魏室宗庙贤臣祠的那种,所以才会被皇帝喊道这样肃穆庄严的地方来。 晏珽宗神容严肃,只等太后和婠婠过来。 等到婠婠扶着皇太后的手来到奉极殿时,皇帝先请太后站在了最前面。 他手中握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是皇帝的圣旨。 婠婠身着朝服,陪他一起跪在了蒲团上面对着先祖和贤臣们。 他严肃起来的时候都没看婠婠一眼。就像真的是来废后似的。 “自古帝王,虽有蒙宗庙神灵所庇佑者,然嘤胁∽浔┩觯衬甓勒卟辉谏偈灾劣谑种薪缴琊8吨痪妫荒芰侠怼5弁踝衬瓴涣9荆亲允丫傥尴蓿槐丶庇诠9局隆� 可孤尝读史书,见周世宗柴荣踌躇满志颇欲有所作为,不料一朝病故,撇下后周江山无人问津,以至于使得赵宋篡权,深感遗憾。” 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忽然这样郑重其事地商议起了国本和后嗣的事情,让在场的众人都感到一阵摸不着头脑。 晏珽宗慢慢打开了手中的帛书,道:“孤虽正当盛年,可亦要以史为鉴,最好万全之策,以防备他日有所不测。请来两宫太后、皇后,是孤之至亲,诸位相公大臣,是孤之臂膀。这样的事,也唯有说给你们听了。” 说的直白些,晏珽宗现在要说的事情,就是交代一下,哪天他要是突然死了,该选谁为继任皇帝的事情。 太后顿时睁大了眼睛。 几位老臣也一下子竖起了耳朵,昏花浑浊的眼睛里都冒起了光。 天家的大八卦呀!虽说听的秘密越大,在某些时候越会成为被人算计的焦点,可是人又不能免俗,谁都喜欢听这种事情。 婠婠仍是端正地跪在蒲团上,一下都没动,镇定自若。 “倘孤他日早亡,若皇后有子,不论长幼贤良,皆立皇后子为储。太后、皇后监国辅政,天下不得有所异议,辅政之臣,皆由太后、皇后选立。 若是时皇后无子,则拥立圣章皇太后长子璟宗为君,太后、皇后辅政。璟宗有恙,则由太后、皇后选立璟宗子为储。 璟宗无子而终于孤之前,太后、皇后自行选立宗室子为储,旁人不得干预半分。太后、皇后辅政。 若孤或有庶子,由太后、皇后则其品行推敲之。或有品行不端者,即便是为孤之子,太后皇后亦可废之,改立璟宗、璟宗子或宗室旁男。 且,璟宗子或有太后皇后以为品行不端不宜选立者,亦可废之,另在宗室选立。 天下不得异议。” 太后一下子浑身颤抖了起来。 是被乐的。 几位老臣们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皇帝的话很直白,翻译过来就是即位顺序的优先。 只要皇后有亲生子,且皇帝死在皇后前面了,不论皇后的儿子资质如何,都可以直接即位登基为帝。皇后没儿子,那就选太后的另一个儿子璟宗,璟宗当时要是死了,那就选璟宗的儿子。璟宗死在皇帝前面并且也没儿子,那就由太后和皇后做主在宗室里选旁人。 甚至于在这份诏书里,皇帝以后的庶子们还不如璟宗和璟宗的儿子们有地位。只是一枚可以随意被两后除掉的废子。 总的来说,不论选谁,顺序甚至都是可以变动的。假如当时的璟宗只剩下一个不成器又不听太后话的儿子呢?太后和皇后仍然可以废了他选别人。 几句话中,皇帝数次强调了,只要他死了,太后和皇后就可以辅政,总揽国家大事。 还不等太后乐完,皇帝又接着道: “孤今告与祖宗宗庙之前,告于两宫太后、皇后与朝廷重臣。今生唯此一封议储之书,书与三份,诏书交予太后、皇后所藏,另一封悄送河西与孤之兄弟镇西王所藏。他日孤有不测,万事交由太后皇后裁决。 孤日后,即便再立储君,亦是神志不清之时所立矫诏,天下不当信之!” 太后更乐了。 皇帝的意思是,他今天发出了一封不可撤回的消息。日后即便他有了庶子,再立其他庶子为储君,她也可以凭借这份诏书废了后立的那位。 这一刻,她无暇去思考晏珽宗行为的反常,而是想尽了此生所有悲伤的事情才没让自己在奉极殿这样严肃的地方大笑出声。 她想啊想,想到了自己出生就夭亡了的小五,想到了先帝废了璟宗时的绝望…… 几位老臣都惊呆了。 他们也是老人精了,隐隐约约得觉得皇帝这封诏书里有好些不合理的地方。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想要劝谏皇帝一番,可是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就这么彼此干瞪着眼睛。 唯有养育了太后又身为当今皇后祖父的老公爷才敢撞这个枪口,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陛下!陛下听老臣一言!陛下做事万全,以备不测,自是明君所为。可是老臣有所困惑着,一则,陛下庶子何故排在镇西王及其子之后?倘或皇后无所出,自当是陛下庶子即位才顺理成章!二则,陛下万事托付太后、皇后辅政,可女子主政,难保无有吕武刘娥之祸啊!陛下万万三思!陛下即便要做安排,也该选贤任良,择有周公之才的文武臣子做辅政大臣才是啊!” 晏珽宗神色未动,泰然自若地解释道:“庶子非孤所中意者,孤是天子,自是想立谁就立谁。太后皇后虽未女子,却是孤之至亲,比宰执相公文武大臣者都更可信任,岂是外人可以挑拨? 古来祸国乱政篡位害人者,也只有男子没有女子。吕氏专政,可刘氏江山仍然传给了刘氏子孙;武氏专权,可天子之位亦是留给了武氏所生的李氏子孙。更不提刘娥,虽有过专权,可她亦同样没动过换赵氏江山为刘氏江山的念头罢? 孤更怕的是权臣外男擅权,一旦得势,必会灭尽晏家儿女,杀我母囚我妻,不可不防。”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他根本就不可能有庶子。 可是太后和婠婠都不相信。他也说累了。与其一再强调自己不会有庶子,不如退一步,跟她们保证,即便有庶子也不可能当上太子,江山永远留给婠婠肚子里的孩子。 晏珽宗又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一眼众臣,“何况,孤现在大权在握,天下自然无敢有异心者。若孤一朝不测,焉知满座衣冠,里面有几个杨坚李渊曹操在里头呢?” 老臣们纷纷叩首称不敢,求皇帝恕罪。 老公爷也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后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在老臣们的见证下,晏珽宗取出两封一模一样的诏书,交给了太后和婠婠保管收藏,第三封则已经命人送去了河西,交由镇西王保管。 太后收着这封诏书,喜不自胜地回了千秋宫去了。 交代完了事情后,一班老臣也都出了宫。 奉极殿内又只剩下婠婠和他两个人。 许久,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婠婠的神色道:“这是我送你母亲的寿辰礼物。你还算喜欢吧,婠婠?” …… 诗选自《帝幸蜀》,作者有争议。乾符年间(874年-879年),唐僖宗在黄巢农民军攻入长安之时,沿着当年玄宗逃亡的老路,向四川逃命。诗人作此诗以抒发其愤慨之情。 广西作协副主席秦似《唐诗新选》点评道:出语俏皮辛辣,而立论严正磊落,特色鲜明。百多年前,唐玄宗逃蜀,人们多把杨妃作替罪羊挡箭牌过恶责任推到她的身上;可这回,杨妃的骨头早已腐朽,朝里也没听说有“杨妃第二”在,皇帝却照样狼狈窜蜀,请问当作何解?拉出“泉下阿瞒”来,叫他说出翻案的话,构思极奇,出人意表,想落天外。 …… 恋爱脑疯狂上分ing 146:「Рo1⒏space」 权力果真就是最好的春药。 …… 大殿内肃穆庄重,巨大石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几乎下一秒就要凌空而起的数条金龙,没有一处不透露着森严压迫感极强的气息。 可是晏珽宗却有心思同婠婠在这里谈情说爱。 婠婠也很是受用他这般的讨好。 她轻轻牵起他的衣袖,冰雪般的眉目间也有了几分妩媚如暖春的温柔笑意。 风情万种。 “五哥,谢谢你。你送我母亲的礼物,她很喜欢,我心里也很是欢喜。你知道……这些天来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地害怕,我……” 唤了称呼。婠婠不再叫他陛下,也不再自称臣妾,说明她接受了他的好意,也愿意和他重归于好了。这是个好兆头。 晏珽宗微笑着向她摇了摇头。 “你没错,是我不好。是我没能体谅你的难处。你思虑得本就极是,倘或有一日我有不测,岂不是让你和你母亲一对柔弱母女无依无靠了?还有件事情,方才当着人前,我没和你说,”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冰冷的、泛着寒意的青铜虎符,在婠婠愈发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交到了她的掌心中,和她十指相扣。 “若是哪天我死在你前头,还有一件能保护你的,就是你手下可以调集的兵马。” 古来帝王,绝大多数在军事部署上都会采取内重外轻的策略,并且将一国精锐之师十之过半驻防在京畿周围、天子脚下。 怕的就是一旦地方作乱、藩镇不臣,皇帝们可以最快速度从京畿地区调集兵马镇压叛乱。再者,将大部分军队屯驻在自己身边,也是为了保护君王的安危、方便君王军权的集中。 再者就是皇帝安置在皇城、禁宫周围、最直接与皇帝接触、保障皇帝安全的禁卫军。 在宫变、夺位逼宫的时候,这支军队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一旦亲卫叛乱,倘若是当朝皇帝的儿子们谋反,那皇帝们分分钟就会被自己的儿子逼宫成功,成了有名无实的太上皇。 然,倘若是哥哥弟弟侄儿叔叔之类的亲戚造反,不看父子的情面,皇帝们连命都会保不住的。 晏珽宗交到婠婠手中的这枚虎符,就是用来调集禁卫军的诏令。 足足十万人马。四万守禁宫,六万巡守京城。 婠婠的父亲文寿皇帝在位时就极重视禁卫军的作用,因为他初登基时,其他的兄弟们诸如齐王康王之类的人就隐隐有不臣之心,父亲极怕有人发动宫变威胁他的位置,所以调选全国精锐,重新组织禁卫军人马,且由原来的五万人足足扩充到十万,增加了一倍。 即便是去年程邛道作乱,他都没有敢动过禁卫军一个人。 晏珽宗即位后,改禁卫军称为虎贲军,实际上还是那个意思。 婠婠眼眶不觉湿润了起来。 这回是绝对真心的。 她被感动坏了。 “这枚虎符你收着,日夜带在身边,做防身所用。虎贲军守将,等忙过太后的寿辰诸事,我再带你一一引见,让你面熟他们,我也会告诫他们务必要对你忠心不二。如你还想换用你信得过的人选,也大可和我说,我都听你的。” 他的身形高大,同婠婠面对面而站时,便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下。 婠婠轻轻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然后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腰。 “五哥……” 她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万千种意思自在不言说中。 一直以来,她所期盼的,她所惦念的,不外乎也就是这些了。 继任皇帝的人选,足以防身、保护母亲和亲人的兵马。 他都给了。 她们母女俩久居深宫之中,日夜所见、掌握她们生杀大权的却是一个同自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细论起来还有点旧仇的男人。 谁能不害怕? 谁敢跟个傻子似的、一门心思信了男人嘴里的情情爱爱就自以为万事大吉了? 人呢,手中的权力给了谁、钱财给了谁,那真情深爱就在谁那里。 平民百姓之家,哪怕只有两亩薄田,几只破碗、三颗歪了脖子的果树,父母把这些给了哪个子女,那就是对谁独一份的慈爱。 至少,婠婠现在是愿意相信,晏珽宗的确对她有几分真心了。 她也愿意下这个他给她搭出来的台阶,同他缓和关系。 “五哥,你真好。你肯这样为我和我母亲思量,婠婠以后、一定、一定一心一意地跟你在一起,把这帝后夫妻的日子过下去。我会努力调养好身体,给你生宝宝,我——” “那天的事。从头至尾都是我的错。我还未向你道歉赔罪,求你原谅。可是婠婠,我觉得我似乎也没那个颜面求得你谅解。我只想求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丈夫,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好不好?” 他都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了,婠婠也顺从地回应他。本来在她的预想中,即便晏珽宗不来哄她,她也只能委委屈屈地收敛了情绪,继续回去跟他低头,做他的皇后,陪他上床。 现在他愿意维护她的骄傲和面子,她岂有不从之理? 她没再说话,搂着他的脖颈同他主动接吻。 这在他们过往的情事中还是极少见的,因为晏珽宗几乎不曾记得过有哪一次交合是婠婠主动提出、或是她在床事上如何主动触碰他的身体。 ……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 这一吻后,后面的事情也就越发不可控制了起来。何况晏珽宗已经数日不曾碰过婠婠的肌肤,想她想得都要疯了。 他扯下腰带扔到一边,脱下身上的帝王十二章衮服铺在冰冷的深色地砖上。 他的眸色幽深,望着婠婠时隐隐有恳求和迫切之意。 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做了。 婠婠心头跳了一下。她侧目看见高台上自己父亲、祖父他们的牌位,一种几乎被人注视的感觉袭来,让她浑身汗毛直竖。 不过,现在她暂且乐意顺着晏珽宗的欲望哄哄他,给他一点甜头。 她轻轻推开了晏珽宗的身体。他以为婠婠是拒绝之意,面上难掩失望和落寞,可是又不敢再重归于好后违逆婠婠的意思再惹她生了气。 正当他想要弯腰拾起衣袍重新穿上时,婠婠妖娆地朝他勾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解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他一动都不敢动,惟有口干舌燥地愣愣看着婠婠的动作。 上次在这里的时候,婠婠也脱光了衣裳被他入过。但那次是他强迫、她退无可退又反抗不得的情况下被他逼的。 这次,他没有强迫她罢? 对,他没有。晏珽宗如是自我安慰着。他这次没有逼她,他也给了她拒绝的机会。只要她皱一下眉头说半个不字,他就绝对不可能继续做下去的。 是婠婠自愿的。 金丝玉缕、万千锦绣制成的华美凤袍自她身上剥落,继而是雪白的丝缎中衣,一件件委顿于地,直到她身上只剩下蔽体的贴身衣物。 婠婠摘下发间稍显沉重的凤冠放在一边的地上,墨色鸦发如流水瀑布一般流淌下来,微微凌乱地垂落在她的雪白纤瘦的背上。 她的眼眸轻轻转动了下,然后便跪在了晏珽宗面前的衮服上,拽着他的中衣袖口,自下而上地抬起一张千娇百媚的脸仰视着他。 意识到婠婠可能要为他做什么。 晏珽宗整个人如遭雷击地愣在原地。 似乎浑身的滚烫血液都朝腹下那处地方涌去。便是婠婠这个时候忽然拔下发间的簪子刺杀他,他可能都会呆愣在原地任她取了自己的性命。 牡丹花下死。心甘情愿。 稍带着凉意的细嫩双手探入他的裤腰之间,动作轻柔地掏出了那根硬挺勃发的肉棒。 “别!婠婠,你不用这样,我舍不得——” 嘴上说着舍不得她、心疼她,然而在婠婠俯首、张了红唇轻轻将他的顶端含入口中时,他却并没有什么真的拒绝的动作。 反而下意识地扣住了婠婠的后脑,准备按着她的脑袋让她吞吃得更深。 婠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蔑地勾唇冷笑了下。 呵,男人。不就是这样。 只要哄得他胯间那孽根舒服了,想要怎么样都成。 其实在床上他让她用口的次数,几乎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所以婠婠的技巧并不熟练,动作之中都带着一股青涩。 偏偏就是这股生涩,让他欲罢不能。 婠婠含进去一半还不到,吞吞吐吐的速度也是慢吞吞的,存心要磨死人似的。可是婠婠也有她的难处呀。疯涨的蘑菇头勾得她几乎张不开嘴,每每都朝她的喉腔里顶去,逼得她不得不用尽全力将她含下。 很快她便出了一身的香汗,肩膀锁骨间一片水光。 每次出汗时,她身上的体香味便格外的秾郁,缠绕在他周身。 晏珽宗以指尖勾开了她后背上肚兜的系带,解下她的兜衣,缠在指间把玩。 她今日应该还没有挤过奶,饱满的双乳内储存着丰盛的奶水,挺翘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想起这些天,他没能近她的身,她的奶水只怕都是旁人帮着挤出的,晏珽宗的眼神便不由得更深了几分。 白白浪费这等人间宝物。还不如入了他的口呢。 许久。 连晏珽宗都劝她不必坚持了,“婠婠,你已经很厉害了,吐出来吧,也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他一直没能泄出来,婠婠便只能一直含着他。 这次婠婠却非要逞这个强,她仰了仰首,将他吞进去更深。 唇间滑落一根细腻的银丝,暧昧万分地坠落在他的衮服上。 晏珽宗叹了口气,扣住婠婠的后脑抽身而出。 他一面抖了抖那物,安抚似的摸了摸婠婠被撑到酸乏的腮帮子:“婠婠,你肯为我……,我心下甚是感激——” 在直视婠婠泛着潮红却又眸中湿润如梨花带雨的模样时,所有的欲望陡然在这时达到了顶峰。 他在她面前射了出来,白浊的液体直直打在她的侧颜上,又顺着她面容的曲线滴落至她嫣红的唇瓣。 婠婠瘫坐在地上,愣愣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那滴液体,吞入腹中。 而后。 晏珽宗拥着婠婠同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幸而有数件衣物铺在地上,并不至于让着冷硬的地砖硌到婠婠。 他埋首在她锁骨间轻轻舔舐,忽然抚着她的发顶,颤抖着问她: “婠婠,我那天弄痛了你。你……身上还痛吗?可有好些了?” 婠婠望着奉极殿的殿顶的浮雕,话到了嘴边想说一句“不痛了”,可是出口时,她话锋一转,娇俏中又带着一丝埋怨不满:“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这次换他跪在她双腿之间。 婠婠察觉到他触碰自己的手指都是发颤的。不知是单纯急色急的,还是因为想到了那晚对婠婠的暴虐,出于心中的愧疚。或许是两者兼有。她不清楚,此刻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晚过后,乳母嬷嬷们每日都亲自看着婠婠,让她涂抹香膏药粉呵护女子最柔密的私处。 所以一连数日下来,本来红肿甚至还有些破皮的地方,也都被悉心养好了,恢复了往日的柔嫩,粉嘟嘟地可爱。 可是他记得。记得那日他冷漠地抽身而去时,婠婠那里被他折磨成了何等的可怜凄惨模样。 他凑了过去,就像婠婠方才讨好他那样,他轻轻含住了婠婠的私密处。 只不过对婠婠来说,帮他用口,绝对算不上一桩美妙的体验,但是偶尔拿来在必要的时候哄哄晏珽宗,骗他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的话,她还是愿意勉强为之的。 但是晏珽宗在情事上占了婠婠天大的便宜! 婠婠那处这些年来精心养着,粉嫩柔软,犹如刚刚破开了壳的山竹果肉一般,水润润的,散发着甜蜜的气息。触碰的力道稍微大了一些,她便受不住。 每次舔舐她那里,与其说是为了讨好婠婠,私心里来说,更是满足他自己的一己私欲。 奉极殿内本是常年阴冷肃穆的,可是眼下婠婠却察觉不到半分的凉意。相反,她体内翻涌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潮,在欲海中几乎将她淹没。 婠婠分开了双腿迎合他,将喷溅的蜜汁送入他口中。 他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握着她的双手,慢慢地顶入进去。 突如其来的异物让婠婠一下睁开了迷蒙的双眼,不可避免地唤醒了她一些不好的记忆,让她涩涩地发起抖来。 晏珽宗含着她的唇瓣安抚,“别怕。婠婠,别害怕,这次不会疼了……我跟你保证!” 说着他就进去了一个头,卡在她的幽谷处。 “别怕,别怕……” 他像是哄孩子似的哄她。 这次的确并不痛。婠婠在情潮中露出迷茫的神色,她够来了身旁的虎符握在手中,像是能给她安全感似的。 然她那一瞬间的娇憨妩媚,却诡异地让晏珽宗想到了她幼年的模样。 那个弱不禁风的精致粉团子,小小的一只,谁都能将她提起来抱在怀中。 如此罪恶的想法让他不由得浑身战栗。 记忆中那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女孩儿,揪着他的袖口唤他五哥,和此刻在他胯下婉转承欢、体态妖娆的绝色美人的面孔重迭在一起。 恍惚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现在侵犯的是当初那个幼态的小帝姬。 偏偏婠婠又用那样懵懂的眼神望着他。 他以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让自己不去看,防止他再在这般要紧的关头想起其他的杂念来。 在他整根将婠婠填满时,婠婠却似乎听到他伏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 “你生下来、长这么大,就是为了以后给我肏的。” 因为眼前被他的大掌牢牢覆盖,所以婠婠并没有看见晏珽宗此时的动作。 在侵入她那芬芳馥郁的温暖之地后,晏珽宗抬眼扫向了高台上的祖先牌位。 尤其是她父亲的牌位。 其实,他干出这种事情来,也并不是没有梦见过文寿帝。 就在几天之前,他还在寂寥的睡梦中梦见了文寿帝,梦中先帝知晓了他的身世和他对婠婠做下的那些事情,雷霆大怒地指着他的斥骂,呵斥他竟敢如此下作地霸占了他的女儿。 他想到那个梦,回以一个挑衅似的微笑,然后抽身,继而再度没入得更深了。 147:宇文周之 过了许久后,他将早已软化成了一滩春水的婠婠从地上捞起来,给她套好了衣裳,将她抱回了坤宁殿。 婠婠醒时已是日暮时分,这日的晚霞盛大灿烂,光束透过琉璃窗照射进了殿内,金银器皿上披着一层浅浅的绚烂的光辉。 她身上换了身亲肤的寝衣,婠婠下意识去寻自己的虎符,发觉晏珽宗将它系了个红绳挂在自己的脖颈上。 此刻那枚虎符的虎首处正垂落在她双乳间的软肉内,青铜质地的冰冷符令,也被她的肌肤乳肉染上了温软的热度。 婠婠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紧紧握着它许久。 她慢慢打量起了这间自己离开了将近半个月的寝殿,里头的陈设摆件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只不过因为她的离去,有些地方的物件空缺了下来。 例如书案上,她日常翻阅的账本和古籍,她的笔墨纸砚;茶桌上,她最喜欢的那套茶盏。还有她的琴谱和古琴,得等等诸物。 正在她发呆出神的时候,晏珽宗也回来了。 婠婠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晏珽宗握着她的手道:“婠婠,你身上可还累乏?若是不舒服,就继续歇歇罢,我去命人传膳来。若是不累,今晚咱们去你母亲那陪她用膳可好?正好,我还想着……若是你给我三分薄面,我将你接回来住好不好?还有你喜欢的那些摆件陈设,我也亲自去给你接回来。 你不在,这间殿里一点人气都没有。” 婠婠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路上晏珽宗又同婠婠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下午才收到的消息,是你哥哥的王府属官递上来的报喜文书,说是你嫂嫂杨王妃有喜了。现在大抵正是三个多月的身子。胎相很稳,气色也不错。” 婠婠眸中一下晶亮了起来:“嫂嫂当真有身孕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若是母亲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晏珽宗点了点头附和她:“柔宁也要做姐姐了。正巧如今咱们只有这一个侄女儿,她又是你哥哥这么多年的独生女,你母亲也素来疼爱的。我正想晋封她为帝姬,就作——崇清帝姬好不好?” 他想到了什么,有补充似的和婠婠保证了一句,“这是因为她也要做人姐姐了,我借着给你哥哥嫂嫂贺喜,故而加恩于柔宁,并非是想让她日后以帝姬的身份出去和亲的。 柔宁将来的夫婿,只由你母亲和哥哥嫂嫂自己挑选,你们看中了哪家的儿郎公子,我就将人抬到柔宁府上去服侍她,倘或稍稍惹得柔宁不顺心了,就拖出去打死算完。横竖咱们这又不缺男人,这个不好了,再挑一个就是。” 婠婠这才真心笑了出来。 “对了,你大哥哥书信中说起,有日王妃带着柔宁在外游玩,柔宁险些被受惊了的马匹冲撞,幸而,得一胡族少年出手制服了惊马才不至于使柔宁……不过,那胡族少年却是个牙市上标价待售的奴隶,身份卑贱。你大哥哥就将他买下,本欲再赏赐一笔银子给他,算是全了他对柔宁的救命之恩。但……” 但那少年郎却希望镇西王给他谋条长久的生路,他情愿一钱不要,只求王爷将他送到张垚佑的军营中去,让他能投身戎马,像堂堂正正的汉家儿郎一样马背上搏前程。 适逢那日张垚佑在镇西王王府中做客商议要事,听闻此少年竟有如此志气,当即表示愿意收下他做军中斥候。 一晃四五个月过去了,那个胡郎倒还真有几分本事,在军中也立下几笔功绩。 张垚佑条理清楚地报上他的战绩功勋,是而,按理,该升他的官了,至少也得是个中候,即统领百位斥候的官职。 那就是八品官。 八品官虽说看着还没芝麻大点,但是加在那个胡族少年的身上,意义却是非凡的。这表明元武帝为首的中原王朝认可了他的身份,将他同汉人一般对待了。 或者说,他在军中就不再是那个“黑户”。 任用胡人为将,这在本朝还是头一起。 大抵是因为出过唐时安史之乱的先例,而后中原人便越发笃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后就甚少——或者说,几乎不曾再看到有胡人异族做到安禄山史思明那样的高官来。 顶多是在一些边疆要塞,以胡制胡,选用一些胡人担任并不重要的官职、用他们去管理边疆地区的外族人、游牧人罢了。 婠婠接过晏珽宗从袖中取出的张垚佑的奏疏看了看,忽地轻笑了下: “别的不说,你看他,除了有当斥候的本事,别的能耐也不小。在军中又是给难产的母马母牛接生,又是帮着宰猪杀羊,还能给士卒们治些上吐下泻的疑难杂症。末了,光是两个月内就抓了喇子墨国潜入的密使斥候十余人。 张垚佑说要给他封官,倒也的确算不得过分。倘若只是因为他胡族身份对其严加防范,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 晏珽宗道是,“我是极赞赏这般的虎贲少年,颇有——我当年的风采。既然婠婠你也觉得可,我就准了张垚佑的奏疏。” 正说话间已到了千秋宫的宫门外。 晏珽宗搀着婠婠的手同她走了进去,婠婠末了叹息一声: “他竟然才十四岁啊。正是后生可畏呢。” 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当时婠婠并不确定这是否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少年的名字,晏珽宗也不知道。 因为他是极知道沙场上刀剑无眼的,或许你今日还能看到的一个虎背熊腰朗声大笑的大将军,明日他便会死在刀枪箭矢之下,成为一具尸体。 更不容提那些不计其数的默默无闻的士卒们,死了或许都无人关心。 也许今日他们看到张垚佑奏疏中极佳赞赏这少年的勇猛无畏,明日他也会在密林中成为一具人头落地的尸首。 但是很多年后再看,他是幸运的,是受上苍神灵眷顾的。 他的名字最终响彻整个朝野,被人羡,被人称,被人怨,被人恨,又被千万人赞。万般有之。 宇文周之。 …… 斥候:古代的侦察兵,一般由行动敏捷的军士担任,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兵种。 …… 嘿嘿,看出来了吗。 副cp 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x自卑又有野心的异族小狼狗 148:摽有梅(陆漪娴) 这大约还是自璟宗太子之位被废后,太后和晏珽宗少有的一次能和和气气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机会。 加之听闻璟宗的王妃有孕,于太后而言更是一桩喜上加喜的好事,让她暂时抛去了对晏珽宗的种种不满,竟然也能慈爱温和地唤他和婠婠一起喝盅汤。 晏珽宗将这日收到的来自河西镇西王府的文书递给太后过目,也同她说了加封柔宁之事。但是张垚佑文书中花了极大篇幅去为胡人宇文周之请官之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略过了。 没有人多提一句。 似乎他的确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膳后,晏珽宗亲自去偏殿收拾婠婠的东西,将她接回坤宁殿去。 平心而论,按照这个时代评价男人的标准来说,他的确也算做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了。婠婠跟他一闹矛盾就想着“回娘家”,躲到太后身边去。晏珽宗也花尽了心思给足了她面子,一次次上门苦求,亲自来将她接回去。 晏珽宗去看着宫人们打包婠婠的细软物件时,婠婠仍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 她屏退旁人,从怀中取出那枚还沾着她体温的虎符给母亲过目。 母亲越发高兴起来,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好、好、好呀!这下子,立储的诏书和禁卫军的调令都在我们手中,他日是不怕还有什么祸事了!便是有了什么变故,咱们也可以防身自保啊!” 可是转瞬间,太后想起了另一件事。 梦中那前世的宫变,燕王联合程邛道来杀她的长子诚仁皇帝时,诚仁皇帝并不是没有禁卫军。 但是那时她儿受奸人蒙蔽,所任用的禁卫军统帅吃里爬外临阵倒戈,反而帮着燕王叛党杀入宫中追杀她儿璟宗。 璟宗临死前密托亲信,想将自己的母亲、妻子杨皇后和他们唯一的养女柔宁帝姬等女眷送出宫外也未能成功,反使得杨皇后和柔宁被迫自焚保全名节。 这一世,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太后是想过再找那些贱人算账的。 不过在她找上门之前,这些人竟然都被晏珽宗以各种罪名早早弄死了,落得个全家流放、抄斩的下场。 她按住婠婠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光是虎符在手还不算完全,你还要恩威并施,让那些守将们对你这个皇后、来日从你腹中诞下的嫡子,或是日后有咱们选立的储君,忠心耿耿不敢悖逆!这才算真的稳妥了!” 婠婠点了点头,“母亲说得极是。现下的禁军统帅赵老将军年事已高,他膝下无子,只得一女嫁在老家宋州。我听五——我听他说起,这位老将军屡屡上表辞官,求换他回乡养老。他和我说,赵老将军也的确该退下了,如今正物色合适的人选顶上。” 母亲问:“那他说了想换谁没有?” “大约是威宁侯,徐世守。他想将徐世守从灵璧调回来,外加这阵子腾出手来,还要把京畿各地的屯军全部选调一遍,裁汰老弱无能,换上精锐青壮之师拱卫王师……” 太后心中有了算计:“他不是你乳母的外甥么?” 华夫人连忙接口:“正是呀!虽说不是亲生,只是后来收养的嗣子。可是情分总归有的,我亦于他有恩。太后、殿下若是放心,我便去替殿下当说客拉拢他,一定让他对我们殿下忠心不二,来日一心向着殿下的嫡子!” 太后朝她满意地笑了笑,不过这还不能完全让她放心,她又道:“徐侯还未娶妻罢?这两日我再去咱们家中看看可有适龄的女孩儿……” 在太后的眼中,只有这样板上钉钉的姻亲,才能将双方的联盟关系牢不可破地固定下来。 婠婠赶紧摇头:“母亲!您别这般!我看未必有用……” “怎么,我们陶家的姑娘难道还配不上他一个半路出家的泥腿子莽夫?我只没说呢,我们家的姑娘进宫做皇妃贵妃都是使得的,配他,还不嫌辱没了自家的门楣,他岂敢有何不满?” 先前太后是告诫过家中父兄,这阵子给族中亲近儿女的嫁娶之事,只挑些家世清白、简单的读书簪缨人家就是了,没必要再将女孩儿送入大富大贵之家,或是给男儿娶了高门显贵之女。 但这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家,并非真正穷得吃不起饭了一边读书一边种地的乡野农家。 想被称赞一声读书人家,可知需要祖上几代考取了功名、留下了清誉才能换来的。 所谓清流的清,非是清贫,清流的流,亦非是流氓。 自谦之词罢了。 他们陶家出了一位太皇太后、一位皇太后,又是一位皇后,显然富贵已极,就是存心想低嫁低娶,那也是相对意义上而言的,他们眼中的“低门”,焉知不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门第。 所以太后久居上位,理所当然、居高临下地认为,她若是愿意许嫁陶家亲族受宠爱的女孩给徐世守为妻,徐世守就应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对他们死心塌地。 她母家的女孩自然也是个个出挑的,自幼饱读圣贤书长大,家中也不像那些破落户满口直嚷嚷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而是把女孩也当作男孩一般教养,教导她们能吟诗唱和,精琴棋书画,气质大方,温文尔雅。 旁人家哪来这样的本事对女孩也教养如此精细? 婠婠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母亲您别多心,并非是徐侯瞧不起舅舅家的女郎。只是我听五哥他说起,徐侯其实……早就心有所属,而且对那女子情根深重,一直痴心不改。所以母亲若是贸然许亲,只怕也笼络不了徐侯的心,又害得咱们家中的姑娘白被耽误了一生。岂不两失?” 母亲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他爱慕谁家的姑娘?” 在生养自己的母亲面前,婠婠几乎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见母亲追问,她也只得如实回答:“是漪娴。不过,漪娴她自己并不知晓。我也是偶然在皇邕楼听到五哥和他议事时提起,这才知晓。” 太后和华夫人她们都惊诧了许久。 华夫人喃喃不解:“他是怎么和陆家姑娘碰过面的?也不能罢……” 太后却没心思考虑这个问题,“这不好说。如今漪娴也和她前头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和离了。若是和徐世守的这桩婚事能成,等一年两年的过去了,我倒是可以替他想个法子说成这门亲。再者,也可以让你嫂子书信里劝劝漪娴……” “还是别了吧,母亲!” 婠婠觉得这样不好,漪娴才从那个贼窝里逃出来,又是积攒下了一身的病,她岂能为了一己私欲、拉拢权臣而逼嫁她、将她当作一件物件似的送给旁人? 先前问起她的近况,漪娴说,回了娘家后,她嫂子许观音转赠她不少田产庄铺。她打算等身子稍养好了些,便借着去道观清修的名头,去江南风景秀美处置办个小院子,带上三五仆人服侍,安安静静地养身度日即可。 婠婠觉得这甚好,她不想她再嫁给自己不喜欢之人,去受了男人的磋磨。 太后正要说些什么,宫人进来回话,说是陛下接娘娘回宫。婠婠便跟着晏珽宗回了坤宁殿。 …… 八月二十一日是皇太后的寿辰。 在中午宫宴之前的所有时间里,是留给那些循规蹈矩的礼仪和各种仪式的。 文武百官、宗亲戚里献上寿礼,礼官唱和赞词,外加一套祭祀天地求神拜佛的祝祷下来,一整个上午也就过去了。 太后和帝后端坐在宝庆殿的高台上接受一轮又一轮的拜贺。 中午宫宴,皇后起身侍奉她用了膳,皇帝也亲自捧上一盅人参汤来。这场辉煌盛大的皇家孝顺表现仪式才算是大抵落了幕。 宫廷画师和史官们一丝不苟地跟随在主子们左右,以画笔描绘下圣章皇太后寿辰的场景,以史书记载关于这场庆典的规章仪式,并且需要着重记载太后的儿子儿媳是如何孝顺她、待她恭敬、讨她欢心的。 史书里头再没用的皇帝,为了给自己面上贴点金,都要着重表现一下自己是多么的孝顺。 直到宫宴毕,太后用完了膳,方移驾凝嬅殿,换了身稍家常些的衣裳,同众得了脸面的女眷诰命们一起听曲看戏,可以放松下来说些轻快的玩笑话。 而皇帝则在别殿陪侍。所谓陪侍,就是候在这等着“万一”太后宣召。 事实上这个时候就没有皇帝什么事情了,只需要皇后继续陪着太后就行,毕竟都是女眷在的地方,皇帝杵在那,大家都不敢随意说话。可是又不能说出去给人知道说:哦,陛下的生母过寿,原来他就陪着吃了顿午饭就跑了。 这多难听啊。 故就有了陪侍之说。皇帝换间离太后很近的别殿继续待着,召朝臣们随意说些话,打发时间罢了。 太后点了两出雅乐,丝竹之声顿时溢满了凝嬅殿。 也正是在这个当口,除了宗亲里关系亲近的王妃郡王妃们之外的女眷才有机会递了名帖进来拜见太后,为太后祝寿。若是太后想起这个人呢,就传她进来坐一坐,说会话。若是想不起来呢,磕了头,赏了银,也就打发人送出宫去了。 …… 各家要在太后的千秋日进宫叩寿的名帖,早在半个月前就送进宫去经内司省和礼部的人审查了的。 每家该在什么时辰进宫、什么时候磕头、什么时候出来,也是安排得死死的。 漪娴的祖母平阳公主这些日子被心气逼得一下病倒,竟然不能起身了。大抵是夫妻俩一块儿日夜同饮同住,陆国公也病怏怏地窝在屋子里不愿出来见人。 其实平阳公主本是想在太后过寿时备上重礼,入宫拜见,好同皇太后皇后她们面前混个好脸。只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越是着急,越是无法起得来身了。 本来呢,按着规矩,请府中的长孙媳妇许观音入宫走这一趟也就足够了。但是公主不放心,又怕去的人少了,宫里会以为是他们家存心怠慢,硬是让身上还没有诰命的几房夫人全都去了。 漪娴才经历了那样难堪的和离之事,哪怕在众人的口水星子中,她是没有过错的那一方,可她也不大愿意在这个关头出去接受旁人那种怜悯和探究的目光。 她想去避风头。 可是祖父祖母和父亲都不同意,他们都说太后和皇后喜欢她,让她一定要入宫去给太后磕个头拜寿,兴许太后一时高兴,赏赐下什么礼物来,外头的人也不敢再看轻了他们陆家,以为陆家不得皇恩了。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也只能同意了。 …… 凝嬅殿里的雅乐奏了几曲后,宝荣将这一批在嫃静门外磕头的女眷名帖递了过来给两后过目。 皇后名义上的生母白夫人今日也入了宫,她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陆家姑娘也来了。太后可要见见她?她也是个有孝心的,我听闻前些日子中元节,因给她亡母供奉了河灯,还不慎落了水。不知这些日子下来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道:“是有好些日子不见,让她进来,陪着咱们说说话罢。” 宝荣于是去请了漪娴进来。 漪娴本来磕了头就准备随嫂嫂婶婶们走的,未想到太后传见,让她当下格外有些受宠若惊。 许观音不动声色地从袖口中掏出一小块成色极好的金子塞到宝荣手里,笑意和煦:“那就烦请赵先生带我这妹妹进去给太后娘娘磕头了。” 宝荣笑眯眯地应下说是。 漪娴才经和离之人,未避免惹人注目议论,衣着都是清雅素朴为主,身上、发间也没有什么招摇的配饰。不过是做到不出错罢了,扔到人群里叫旁人不能一眼瞧见她。 她进来磕了头,只见满殿贵夫人们衣衫华美精致,宛若天上仙境,群群神仙妃子似的。 太后亲昵地向她招了招手,命宫人们搬了个绣墩来,让漪娴在离她近的地方坐下。 皇后让人给她倒了茶来,又关切地问起她的身子。 漪娴拿手中的绢帕微微掩了掩唇,垂下头道:“臣女卑贱之躯,只是承蒙太后、皇后娘娘垂爱,自服了宫内医官们特来配的药方后,已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不过婠婠仔细观察,还是觉得她脂粉妆饰下的神色苍白憔悴。 太后听说她好些了,似乎也很高兴,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忽然从自己发间的华丽珠冠间取下一只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花顶银脚簪,插入她如丝缎般顺滑黑亮的鸦发间。 漪娴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称不敢:“太后!臣女岂敢蒙受太后如此隆恩,求太后收回恩赏罢!” 白夫人摇了摇手中点戏的小折子,笑道:“诶呀,娇花儿一般的年纪,可不就是应该配上这些金啊玉啊的,越发衬得美人娇艳无双了!太后自是和我一样怜惜美人,所以特意赏赐,教你好好打扮。漪娴,你何故不敢受呢?” 寿王妃也玩笑了几句,说了些好听话。 漪娴见连皇后都伸手虚扶了自己几下,心知再拒绝下去反而惹了太后没趣,于是便起身重新做回了绣墩上。 太后又打量了一番她耳垂上的素净的耳环,有些不满意:“吾从前见旁人,越是病了的,反倒越发愿意打扮打扮,显得自己气色好些。怎么你这孩子,反连吾寿辰之日入宫拜寿都舍不得仔细配饰配饰?” 漪娴有些不确定太后此番是不是对自己的妆饰不满了,正有些犹豫着该说什么。 另一旁的谢太妃却道:“太后您有所不知呀。世间就是有这起子爱滥嚼舌根诽谤女孩家清誉的人在呀。可不是那晏载安才犯了混,逼得漪娴同他和离了。 虽是他自己作的孽,但倘若是漪娴稍微高兴三分、笑一笑,就有那等贱人背后议论说:咦,怎得她刚没了夫郎,反而又是打扮又是玩笑,这般心悦? 甚至还生出旁话说:恐怕是她私下有了野男人,所以故意作得前头男人和她和离了! 所以呀,您说陆姑娘哪还敢稍微打扮半点?” 谢太妃说得大剌剌地没个忌讳,不过,她说的也尽是实话。 太后一点也不生气,还十分赞同:“可不是,只有那死了正妻的鳏夫,没几日就寻花问柳忙着再娶,也没人说他们半点不是,世人的眼珠子非盯着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不可?” 她转头吩咐女官云芝和月桂:“女儿家侥幸离了下三滥的男人,摆几桌酒庆贺庆贺也不为过。你们去库房里取一整副头面来赏给漪娴,权当我也贺贺漪娴同他和离了的喜气、驱驱在他们家染上的恶心晦气!让你好好打扮打扮,日后漪娴再寻得合心意的夫婿,也是给你添置的嫁妆。” 完整的一两副、两三副头面,自来即是女子妆具中的必备。 通常包括一支挑心,一枚分心,鬓钗一对,各式小簪子亦即小插、啄针之类的“俏簪”三对,如此十件应即通常的头面一副。若更详细精致者,则在此基础上再添掩鬓一对,又小插、啄针若干对,若更增花钿、顶簪、后分心,这样便是二十余件了。 而且一整副头面中的各项配饰,它的图案构思,其要义便在于同一题材之下,须使它有全景也有特写,合拢来可见密丽,分散开仍见精微,插戴起来则亦和谐有序。不是随意这里捡了一支簪子,那里寻来一根金钗,一股脑堆迭在一起可以做成的。 漪娴受宠若惊之至,正欲再度跪下谢恩时,太后显然来了兴致,话还未说完。 “其实和离二嫁又算得了什么,我看女儿家就不该以为自己同哪个腌臜男人和离了,便低人一等似的。这都是下三滥破落户家、娶不上媳妇便存心糟践旁人家女孩的说法!反正吾是不爱听的。 昔年宋真宗的刘皇后和宋仁宗的曹皇后,不都是二嫁之身么? 曹皇后初嫁所遇非人,我看史书里说起,她初嫁的夫婿新婚夜便撇下曹皇后跑了。曹皇后娘家人知道此事,第二日便来给她撑腰,风风光光将她接回了曹家,也不耽误她连天子都能再嫁。 可见心地开明的人家,就是先要疼惜自家的女孩儿。 那时的宋人也赞说,原来曹后二嫁,本该天注定她是要嫁好夫婿入帝王家的。没见那股子小心眼的,反而切切议论说曹后不配。” 贵夫人们连连附和说是。 辛定王妃是太后这番言论的忠实追捧者:“可不是么!难道人家好不容易生养出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许给他家做媳妇了,他家自个不珍惜,咱们便好聚好散罢了。何苦还不准人家女儿再寻个好的来?” 婠婠依稀记得,辛定王妃的女儿安宜郡主便是被他家王爷许了个人面兽心的混账货,这些年来在婆家的日子也是苦不堪言。 辛定王妃的两个嫡亲儿媳为了讨好婆母,想了无数法子想把小姑子从婆家接回来住。 可惜辛定王爷平生最重什么礼教纲常、奉儒法之道,非说嫁出去的女儿不在婆家安心侍奉公婆丈夫就是大逆不道,硬生生不准接回。 王爷还说,便是王妃和两个儿媳去把安宜郡主接回了,只要他不咽气,他就绝不准外嫁女在他王府中常住!接回来也要撵出去。 众人转而将目光落到了辛定王妃的身上,看着她的视线里也带着一丝怜悯。 漪娴好歹还和离了,可是辛定王妃的女儿仍在婆家受苦呢。 不多时,一出雅乐奏完,太后点了另一出戏,满殿的人又说起了其他的话题来。 漪娴的心却久久不能宁静。 她知道太后的好意。 太后想告诉她,若是她日后还想嫁人,大可安心去嫁即是,若有旁人敢议论什么,太后一定会为她做主。 可是她还能嫁给谁呢? 她满目一片寂寥,年少时读着诗经里的什么“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她也曾在无人处私下少女心事萌动,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和未来的夫婿。 可是当这种幻想稍微暴露在现实的阳光下时,顷刻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再也没有对任何男人有过什么期望。 149:雪色 又坐了一个多时辰,撑着仪态陪众女眷们聊了许久的天,婠婠向太后欠了个身,低声说道要回坤宁殿更衣。 太后嗯了声便放她出去了。 临走时,婠婠忽地让人叫住了漪娴。 “如今陆姑娘总算清净了下来,不必再去伺候照看太原那脏的臭的聚一窝的人家。本该和普通闺阁女孩儿一般,闲暇时候读些闲书、临摹些字帖打发时间。正好本宫那里有几本读了还不错的诗帖,你随本宫去,本宫取些赠你回去消遣罢。” 她这话贬的晏载安一家什么都不是了,语气说得极重。 女眷们微微低头拿帕子掩了掩唇,眼中闪过各自的算计。 漪娴遂起身谢了恩,随她一道出去了。 路上皇后姿态闲散但温和地问起她的近况,以及当日与晏载安和离后,晏载安是否曾再来纠缠骚扰或是诽谤与她。 漪娴当然是只说自己好,又一再答谢皇后的关照美意。 婠婠见她如此,也就没有再问了。 她走在漪娴的前面,最前头只有一对为她打着华盖遮阳的内监,谁都看不到她的神色。她这才闭了闭眸,额前渗出细密的一层汗珠来。 …… 到坤宁殿后,婠婠请人送漪娴去柔仪殿等她,又命人奉上茶水和糕点与陆姑娘。 虽说时人在宴席上常以更衣一词为理由临时退席去做别事。 可是婠婠是真的回来换衣服的。 进了寝殿后,她无精打采地仰躺在美人榻上缓和了好一顿。 腿心处粘腻酸痛得让她简直难以启齿。 想到漪娴还在柔仪殿等她,她才费力从榻上起身,褪下自己的外袍,双腿发颤地脱下了自己襦裙下的贴身裤子。 贴合在她腿心的地方一片濡湿水迹。 她强忍羞耻取来一方柔软的绢帕,垫在自己腿心的幽谷处轻轻揉捏抠弄,不多时便溢出了一大滩的精水。 都是晏珽宗昨晚弄进去的。 现下堵在里面,想抠出来却难了,折腾得她今天一整天精神都不太对劲。每动一下,她都能感觉到似乎有腿根深处的白浊液体在向外滴落,让她大气都不敢出。 明明自己心里也知道,就算……流出了精,有这层层华服遮掩,别人也不会知道的、更不会看出点什么异常来的。 可是在榻上被晏珽宗言语羞辱刺激得多了,有时她无法控制地自己也胡思乱想起来。 “皇后娘娘下面这张嘴啊……既然这般贪吃,那就千万不能浪费,不是么?” “您若是浪费了,让这精水流出来,岂不是让臣下宫婢们都瞧见了。” 想到昨夜情正浓时他说得这些话,她顿时瑟缩了下。 擦拭腿心时,养了长指甲的指尖一时不查没入了柔媚的软肉中去,顿时便刮蹭得婠婠浑身战栗。 她慌忙抽出自己的手指,愣愣地看着指甲上粘连着银丝的水渍。 有他昨夜一次次射进去的浓精,还有她泌出的那些汁水。 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婠婠没要旁人进来服侍,她赶紧随意擦拭了几下,换上新的衣裳,又在铜镜前仔细确认过自己的神色无误后才敢出去。 彼时漪娴正坐在柔仪殿的桌案边上品着一盏清茶。 这里可以算是皇后的书房,一入内便能闻到淡淡的书墨之香,窗台下还摆着几盆兰草菊花和牡丹,实是再雅致不过的地方了。 宫人请她在一张皇后日常写字临摹书帖的桌案边坐下,她静坐着,难免会淡淡打量一番殿内的陈设摆件。 于是她就在这间还沾染着既浯皇后身上淡雅熏香的书房里,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很想很想她。 圣懿。婠婠。 可是她已经不存于世了。 在这个时代里,一个未出嫁、没有子嗣便死去的女人,即便她的身份再尊贵、生前再受宠,最终也会在时光流逝里被磨灭成灰烬。没有人会再记得她。 倘或是个男人死了,少不得还有人为他哭丧一番,若是家中嫡子、宠子之类的身份,他的父母又会替他在族中抱养来一个嗣子,延续他的香火。 而后众人还会时不时地提起他来:若是咱们的哥儿还在,如今又该如何如何了。 唉。 既浯皇后真的像极了她。 她的模样、声音、秉性,包括她私下的习性,她看书翻阅卷籍、摆放笔墨纸砚的习惯,几乎和圣懿一模一样。 所以既然她存在了,那么圣懿的离去更加理所当然起来。 太后是皇帝的生母,皇帝是一国之君,她的另一位胞兄镇西王更是坐镇一方的藩王,她的外祖是国之肱骨。 他们都不可能为了她的离去而过多的伤怀郁郁,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漪娴现在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这并非她的偏见,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她又想起当年自己初嫁给晏载安的时节。 那是个寒冬飘雪的日子里。 也是她见到圣懿帝姬的最后一面。 圣懿帝姬的身子不好,常年多病多灾的,甚至每年一到了十月中旬之后,陶皇后就将她看在寝殿里不准她随意出去一步,免得她受了风寒着凉,届时又要麻烦啰嗦。是而京中女眷、世家千金们识眼色的,每到了这个时候,也就自觉不去递名帖求见、打扰了帝姬养身子。 出嫁前夕,漪娴在家中安心备嫁,忽有前面门房的管事过来回话,说是太子妃杨娘娘请她到会仙楼的一间包厢里说会话。 漪娴虽然疑惑,可是又想到,或许是表姐也心疼自己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回来,故而请她出去再玩一会儿,记一记这都城的盛景。 于是她便去了。 等她到了会仙楼才发觉今日请她一聚的人却是圣懿。 她那时面色是虚弱的瓷白,披着毛绒绒的狐裘披风,窝在炭盆前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俏俏,我想你了。我怕你出嫁那日我不能来送,所以……” 央求了她大哥哥大嫂嫂和五哥许久,才让他们三人一起帮着她蒙过了宫里的陛下和皇后,将她弄出宫来见她这一回。 漪娴眸中浮起一层水雾,心疼地握着她的双手,看她可有受了寒凉。 “殿下,您这是何苦。您要是想见我,大可派个小黄门过来通传一声,我便进宫去给皇后娘娘和您请安就是了。” 帝姬将脑袋缩在一片温暖的狐裘中摇了摇头:“那不一样。是你来见我,还是我来见你。不一样的。” 她们都没去提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是一如往日一般,谈起古籍中的某篇琴谱,花房里新培植出来的兰花,零零碎碎,温馨恬淡。 直到跟随着帝姬出来的宫人们都着了急,忍不住委婉地再三催促,只怕拖得时间一长了,若是叫宫里的皇后主子发现了可就不好。 帝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同她告别。 临走时,帝姬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小箱笼。 她道:“我也常听乳母嬷嬷们说起,说是嫁出去的女孩儿,到了婆家便是另外一番光景了,比不得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轻快闲散。再者,太原将军府那样枝叶繁茂人口众多的大族,行动处总是免不了要花钱打点。” 帝姬有些羞怯地一笑,“我在宫里,父亲母亲都替我打点好了一切,又没有使得我花钱的地方。是以这些年光是金瓜子啊玉坠子啊之类的东西就攒下来了一堆,留在我身边也没用。所以,你若不当我是个外人,就拿去用了吧。” 这些是她私下所赠。实际上漪娴出嫁,光是明面上的添妆赏赐,陶皇后和帝姬已然待她不薄,恩惠颇丰。 漪娴想要拒绝,可是帝姬拢了拢披风说话间就下了楼。 临别时,帝姬站在楼梯上再度朝她回眸:“都这个时候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的相赠,你还要同我客套吗?便是金玉贵重,又哪里比得过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半分?” 漪娴热泪满盈。 几日后,她在一片雪色中嫁去了太原。 后来再也没曾见过帝姬一面。 再后来,文寿帝晏驾,新君践祚。 帝姬也病故了。 150:清风乱翻书(副cp) 窗外忽然扫来一阵微风,轻柔地拂开了书桌上的一本字帖。 漪娴起先只注意到这本字帖上的墨色尚新,知道是皇后这些日子常常拿出来翻看的。 不过她并没有主动去随意触碰这里任何一件既浯皇后的摆设,这是自然的礼数。 然当那本字帖被风吹开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这一页恰好被翻到了《楚辞》中屈原《招魂》的那一篇。 皇后临摹的是清绝大气的行草。 其上赫然一行字是:“兰膏明烛,华容备些。二八侍宿,射递代些。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漪娴的目光落到这个“淑”字上时,便再也移不开了。 圣懿帝姬的生母,当今的皇太后,闺名中含有“淑”字。是而历朝历代按照子女避父母讳的规矩,若是写字写到含有父母名讳之字,就得故意缺上几笔写成错字,读到口中也要换一个相似的错误读音避开。 例如漪娴的生母名中带“俪”,所以她从不写“俪”字,只作“丽”字写,读也读作“里”。 圣懿帝姬当年初初启蒙读书时候,是和她一起受教于潘太师的。 潘太师特意教帝姬将“淑”字的最后一撇去掉即可。因为他翻阅本朝实录,发现太祖皇帝的生母名中也带“淑”字,于是太祖皇帝当年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帝姬应该效仿尊崇。 可是年幼的圣懿帝姬和潘太师据理力争,觉得这样会使一整个字缺了那支撑之处,没了字形便少了美观大方之感。 所以她坚持要将“淑”字的三点去掉一点,写作“冫叔”,且能使得两点颇有气势,即便是错字,也能使得一个字完整有形,气势横生。 漪娴很熟悉帝姬写“淑”字。 她眸中一片震惊,紧紧盯着这个字的时候,就像看到了多年前的圣懿帝姬。哪怕换成了草书,她也分明认得这是圣懿的字迹。 而更让她感到不解困惑的是,“兰膏明烛”中的兰字,既浯皇后在临摹时一字未动,并无避讳。 可是皇后的母亲,荆公夫人白氏的名中就带兰字啊! 既浯皇后难道不知道么? 她为何不避? 漪娴知道,当今皇后在出生后并未由荆公夫妇二人抚养,由于她命格贵重,一出生后就被荆公夫妇二人送去了佛寺中长大。 直到十六岁后方才接回。 所以既浯皇后可能对自己的生身父母的确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是亦不至于使得她不避父母之名讳罢? 适才席间漪娴所见,即便白夫人对这个贵至中宫的女儿说话间多带着一丝小心的谨慎,但既浯皇后对白夫人的并未有明显的隔阂之感。 某种可怕的猜想在她潜意识中陡然浮现。 但这个可能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甚至于她都不敢在自己的心中去细想,只是慌乱地伸手将那本字帖阖上。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就要跃出胸膛一般。 就在这时,换了身更加轻便家常服饰的皇后施施然走了进来。 漪娴猝不及防地回眸对上了皇后带着温柔笑意的双目。她的指尖发颤,瑟瑟地收回了衣袖中去,险些还打翻了茶盏。 皇后的面上仍是那般的温和优雅,让人忍不住沉沦在她的淡淡微笑中,犹如高高在上的神女普爱之于世人。 漪娴起身向皇后行礼,皇后含笑虚扶了她一把,请她起身。 “本宫听闻陆姑娘昔年善写飞白书,恰这里有几本飞白大家的真迹传世,就赠于你带回去看罢。” 她再度拜谢皇后的恩赐。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坐下,等她说完这句话后,目光终于落在了桌上的那本诗帖。 她以为漪娴适才翻看了那本帖子,不过她并不生气,反而和煦地同她交谈:“本宫这阵子在习草书,因为幼时不曾写过,所以现在写来难免有几分生疏。不知陆姑娘觉得本宫写的如何?何处还有可改进的?” 漪娴心乱如麻,话说出口的时候几乎都没有经过自己大脑的思考。 “不……娘娘,娘娘……臣女并未随意翻动娘娘的书帖。只是方才有风吹来,吹乱桌案上的东西,臣女想为娘娘整理一下纸张而已。” 婠婠发觉漪娴似乎有些紧张。 不过这也难免,普通女眷第一次单独面对万人之下的中宫皇后,稍显慌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她的态度越发温软下来,想要借以安抚她。 “无妨。那陆姑娘不妨翻翻看罢。” 漪娴摇了摇头:“臣女也不曾精习过草书,有何颜面品评娘娘的笔墨。” 她和圣懿帝姬善写行楷。 婠婠笑了笑,也不再提此事,将桌上的一碟子芙蓉糕朝她面前推了推,请她品尝。 岁月流逝是可怕的。明明是多年的旧友,在这一刻也变得恍若初相识之人。 尤其是婠婠变成了皇后,除了晏珽宗能见到她床榻之间的失态动情,其他时候几乎每个人可以见到的她、都是那个被精心装饰过的神像。 她乌发盘起,凤冠华翠,脸上的每一丝细密绒毛都扑上细腻的脂粉修饰,身着华服凤袍,流光溢彩,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略坐了一阵后,漪娴起身告辞。 她也是时候该出宫回家了。 正在婠婠起身小送她两步的时候,那阵风再度不约而至。 将字帖卷到了地上,漪娴的脚边。 漪娴弯腰拾起字帖递给皇后,皇后的神色微滞。 她便垂眸,发觉字帖又被打开到了刚才的那一页。而她的手指恰好按在了那个“淑”字的边上。 皇后看着那个字。漪娴也看着那个字。 皇后莞尔,合起字帖随手放到了桌案上,未置一词。 …… 出宫的时候,漪娴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她发间戴着太后亲赐的金簪,回家的时候又带来了这份隆重的赏赐,赚足了今日入宫所有女眷的羡慕目光,也让卧病在床的平阳公主夫妇不甚欣喜,强撑着也能起身了。 这时候再也没有人在心中敢议论半分她是和离之身了。也不会再有人用那种既怜悯又暗含幸灾乐祸的语气议论她在这场婚姻中的遭遇。 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其他什么都是虚的。所谓世俗施加给女子的贞洁道德观念,在权力面前也不值得一提。 漪娴想到年少时她曾于圣懿帝姬偷偷在藏书阁中议论文官酸儒们口中的“女主专政”“宦官擅权”。 帝姬说,只要有了权力,什么“下九流”什么“身份卑贱”,都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世人嘲笑宦官是没根没后不男不女的怪物,可是那些同皇帝们亲近、受皇帝们信任的太监,饶是宰相有时都得对他们卑躬屈膝、皇子亲王们更得将他们奉为座上宾;文官们最怕女主专政,对皇帝的母亲、妻子乃至后宫妃妾严防死守,可是真的有吕武临朝主政之日,也没见他们敢做些什么,还是得乖乖地跪地俯首。 同样。 以前有好些人或许会暗暗瞧不起她的际遇,更觉得她一个和离过的、不能生养的女人身带晦气。可是自宫中两后频频对她青眼又加、恩宠优渥之后,他们反而不得不上门求漪娴为他们办事传话。 头一位就是漪娴的祖父母。 他们一再叮嘱漪娴,应该赶紧养好了身子时常进宫陪太后说说话,加深太后对陆家的好感。 “现下璟王爷不在太后身边,太后与当今陛下又不亲近,六宫空缺,皇后暂且还无所出,又没有孙儿孙女的承欢膝下。可不正是难免寂寥无趣的时候?你若多陪陪太后,借着早逝了的圣懿帝姬勾起太后对你的几分怜爱,你父亲哥哥他们也不愁在官场中没脸啊!” 陆国公别有一番计较考量:“今日太后席间对你说起宋仁宗曹皇后二嫁的故事,教你不必觉得和离了便低人一等似的。我看……或许太后是别有一番深意罢?没准儿,太后正是想让你再入宫侍奉当今圣主呢!” 平阳公主大惊:“当真么?可是太后……” 她以为太后再不喜欢亲生儿子,难道就会要一个嫁人多年又和离了、还几乎不能生养的女人选入她儿子的后宫? 平日里宠爱漪娴是一回事,可是干系到自己的亲子,那便是另一番说法了。 陆国公若有所思:“虽不十分确定、可也有两三分了。只等你再入宫探探太后的口气便可知……” 漪娴满身疲倦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在她出嫁之后,崔氏接来自己娘家的一位侄女借住此处多年。直到崔氏被废,许观音才做了主把那姑娘撵回了崔家,重新收拾了出来给漪娴住。 此时她正大剌剌地靠坐在漪娴阁中那张梨花木椅上磕着瓜子,随口吐出一块瓜子皮,劝漪娴道:“他们两口子老眼昏花了的话,你也不必去听。男人的事业还要你一个女人去挣?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死。他们倒是有本事,一家子为了那几个男人挣了一辈子了,也未见我们家的男人就出将入相、抬进贤臣祠了,还好意思对你一个女儿家啰啰嗦嗦。” 漪娴莞尔一笑,“我知道的。蒙受宫中太后皇后错爱,让我暂且得了这几分脸。可我万万不能仗着太后皇后几分亲近,就大言不惭去替家人跟她们求官求职罢?这既辜负了她们的爱重,又适得其反,教她们在心中恼了陆家,对父亲哥哥他们反倒没有半分好处。” 许观音点了点头,“正是。你现下只要好好稳住宫里对你的几分爱重,安安稳稳在家养着身子就行了。我便是剖开心府说句实话,虽则嫁了你哥哥,可我也不贪你去为你哥哥求什么好处。这些年你过得不好,他也没见能帮你几分,我就更妹——” 她话中说起这几年对漪娴的亏欠,漪娴正想让她不要自责,可是就有管事的婆子过来回话了。 许观音一面说着一面向外走去,漪娴隐约听到那婆子说: “世子老爷要吃燕窝,嫌弃这阵子送去的不好了,里头尽沾着浮毛呢,说是下品,不吃。让夫人从库房支银子,再买好的来。” 许观音狠狠啐了一口:“让他滚!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告诉他,再嫌弃不好了,索性不吃了!——或是他嫌弃我这个儿媳妇苛待了公爹,只管让他去我们许家大门口告我的状、说我不好,问我娘家要燕窝来吃!也往官府里告我不孝!” 婆子缩了缩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漪娴在屋里叹了口气。——不是心疼自己的父亲,而是心疼许观音。 可想而知嫁人之后的柴米油盐,将年少时温文尔雅、含羞带怯的表姐逼成了如今这副世人口中的“泼妇”模样。所谓“十年看婆十年看媳”的,对公爹来说也是一样的。 若不是陆世子这个公公曾经待许观音不好,纵容崔氏屡屡苛待许观音,如今许观音怎么可能这般泼辣蛮横地对他? 许观音越泼辣,漪娴就越心疼她曾经受过的委屈。 邱姑端上一盏燕窝给她,打断了漪娴的思绪。 这是当家主母许观音特意叮嘱的,每日好吃好喝供着漪娴予取予求,不计花销,只求能养好她的身子。 漪娴揭开小炖盅的白瓷盖子,里头赫然是一盏上品燕窝,价格不菲。 陆家并不是吃不起。但是谁让管事的主母不高兴,她就让谁吃不得。 …… 除此之外,还有好些府邸大家的女眷太太们时而递了帖子来见漪娴。 概因新君即位,即便他是顺位承袭皇位,朝中一派安稳,没有发生过什么大规模人心动荡的流血事件,可是每一位君主的喜好都是不同的。 或许在文寿帝眼中颇为信任得脸的世家,在元武帝眼中就没什么区别了。 他们便失去了往日宫中的宠信。 更有一些是因为曾经有意无意在文寿时期得罪过当今皇帝,现下怕他秋后算账的。 官场里男人造下的孽,现在又要求他们的女眷四处求人办事。 这些夫人们见了漪娴,也不过是为了几句话。或是向她打听宫中太后皇后近来的喜好和憎恶,或是请她有意无意为他们说上几句好话,探探宫里的口风,或是备上了珍贵的礼物,求用她的手递进宫里给太后皇后知道。 见了几个人之后,漪娴也就乏了。统统称无能为力谢绝了,然后就不再见客。 更有好些离谱的,甚至还琢磨起了再给她找个男人。 “……他是我娘家的堂弟,这人虽比你略大些,已有了三十了,前头呢……的确是死了个正妻。不过后宅极为干净,只有一个通房的丫鬟,还有两个庶子,也不顶事。你若两年三年养好了身子嫁过去,再等你生下嫡子,这个家不还是你说了算么……” 她也同样一概婉拒,只说没这个心思了。 荒谬。 …… 也正是在这一日下午稍迟些的时候,皇帝发了条诏令下去。 恩准现任的禁卫军虎贲军统帅赵老将军告老还乡,并且在重阳过后的九月十二日亲自在城门外驿站送送他,让他回老家养老、安享晚年。 他将原来的灵璧守将徐世守调了过来。 徐世守从皇帝这里领了圣旨,出宫之前先探望和拜别了一下自己的舅母嘉慎夫人。 华夫人很是高兴,高兴到热泪止不住地流下。 她殷殷叮嘱徐世守一定要恪尽职守、不负圣恩眷顾云云的场面话。 徐侯也一一应下。 末了,她便图穷匕见了。 一边说太后和皇后娘娘有多欣赏他、器重他,经常和皇帝面前夸赞他等等,又道, “你大约也听说了吧,那日陛下在奉极殿先立遗诏、以备或有不测之事。陛下是极信任太后和皇后娘娘的,倘或……则国政万事托于太后和皇后娘娘。 而且陛下也将十万虎贲军虎符交由皇后娘娘调动掌管。所以除了要效忠于陛下和大魏,你也一样要效忠于太后和皇后,若遇非常之时,一定要全权听命于皇后娘娘。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徐侯称是。“必忠于虎符和皇后,保太后和皇后万全。” 华夫人这才笑了。 她请外甥坐下用茶。 而面前的茶桌上已摆着一杯看上去没有动过痕迹的茶盏。 华夫人命宫女去换:“是我疏忽了。你忙了这一天,恐怕早就口干舌燥了,我竟只想着替你高兴,没想着让人上茶。 ——这是适才皇后娘娘和陆家姑娘来我这坐了会、看了阵我这儿养的桂花。皇后娘娘么,千娇万贵都不为过的,她身边跟着的宫人女使自备齐了茶水,轻易不碰旁人的饮食。这杯是倒给陆家姑娘用的,她也只抿了一口。 我再让人去给你换新的来。” 徐世守敏锐地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股淡雅的香气。 让他整个人都顿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的衣袖多动了一下,她残留下的那点香气就会被风吹散。 爱一个人到了极致的时候,做什么都是惶恐不安的,就是心甘情愿将自己低到了尘埃中去,犹觉不够。 宫人伶俐地将桌上的茶盏端下,换了一杯新的上来。 而徐世守的目光就情不自禁地追随着这盏被陆漪娴抿了一口的茶盏,直到被宫人端走不见。 华夫人将他情不自禁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嘴角浮现起一抹算计的微笑。 她像是家常闲话般闲散地开了口: “对了,仲澄,你的年岁也不小了。难道还不考虑娶妻成家之事吗?可有看中了谁家的姑娘,你舅母好歹还有些脸面,若是你想……舅母也可帮你在太后、皇后面前说上几句好话,若是说合好了,让她们给你降旨赐婚呢,可好?” 徐世守神情恍惚地收回了自己的抽离的思绪,摇了摇头:“舅母……这些时日以来陛下政务繁忙,加之忙于裁汰各军中老弱、选拔精锐之事,处处都走不脱人。仲澄在这关口,受命于上,实在是不敢忙于自己私事而耽搁于公事。所以舅母的好意,实是……” 华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地答应了一声。 “忙——忙也好。他们贵胄簪缨世家的男儿郎,靠着祖上的荫庇,自然是可以不慌不忙地先成家再立业。不过你是白手起家的人,先立业再成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唉,你是男儿,忙得空不出手去处理终身大事倒也情有可原。可巧方才我与你说了,皇后娘娘和陆家姑娘来我这儿小坐了阵。我同皇后一道问起陆姑娘今后的打算,可想再挑个好人家嫁了——你知道那个陆姑娘罢?前些日子同太原的宗室晏载安和离了的那位姑娘。” 徐世守见华夫人说起漪娴的事情,顿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全神贯注地听着华夫人说话。 “是,我知道她。” 何止是知道。 华夫人接着说,“太后私下也问起她可要再嫁之事。毕竟她是清清白白公主家的长房大孙女,纵使和离了一次,也是矜贵人儿,若是趁着年轻,想再寻个好人,也不难,是吧?” “是啊。” “太后心疼她,想在陶家宗族里寻个儒雅和和气气的青年男儿配她,只是她外祖杨公呢,又有意让自家的孙子娶了这个外孙女儿回来。如今就是看她自己的意思如何挑了。若是挑了陶氏子呢,便和宫里的太后皇后又亲近一层,日后恩眷少不了她的。若是嫁回自己外祖家,就是更松快些,那是半点委屈都受不了,她家外祖父母、舅父舅母的疼她如亲女儿一般。” 华夫人掰着手指算起来,“换了旁人只怕不挑花了眼的,可这位陆姑娘却说——” 她故意在此时戛然而止,不好意思地对外甥笑了笑,“哎哟瞧我,尽跟你扯这些没用的琐事。你平日只管军务,哪里爱听这些。好了,时辰也不早了,舅母也不留你多坐,你便出宫去吧。” 陆姑娘说了什么? 徐世守心痒痒的,可是他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 只得僵硬地告别了华夫人出宫。 他这一晚彻夜难安。 漪娴她究竟说了什么? 他知道她有多矜贵,即便是和离过一次,也依然不影响她是他穷极一生都触碰不到的存在,有的是人踩在他的头上想要去向她示好、求娶她。 他尚且不知她的近况,可是旁人早就先发制人地跑到她面前去提及求娶之事了。 为什么他总是慢人一步?永远追不上别人的动作? 那年皇都飘雪时节,他跟随在还是文寿皇帝五殿下的当今皇帝身边。 圣懿帝姬向自己的哥哥嫂嫂们央求着要偷偷出宫再见陆漪娴一面。 镇西王、王妃和当今陛下三人合起伙来帮帝姬打掩护。 那日帝姬出宫,他便是陛下派来帝姬身边的随行亲卫之一,负责守卫帝姬安全。 在会仙楼那日,其实他也看见了漪娴。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只是一个亲卫而已。也不单单是漪娴对他毫无印象,其实他早就见过先帝、见过太后、见过璟宗王爷、王妃和圣懿帝姬。可是谁都不认识那个时候的他。 他那时便发过誓,再不要有今时今日的境地。 ——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连跟她说一句的资格都没有的境地。 可是兜兜转转数年,好像这一切还是毫无变化。 他穷极一生,又是为了什么呢? 151:醉卧美人膝 难得有这样静谧美好的时光。 晏珽宗阖眼躺在婠婠膝上,嗅着她发间的淡淡香气,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为母亲的寿辰忙了一整天后,婠婠也总算得了空好好歇息一番。她才沐浴过,又洗了头发,侍女们用干爽的巾子一点点为她擦干发间的水汽。 晏珽宗这几天下来也被累得够呛。 像条狗。 每每巡狩时,他都会放出一批猎犬跟随,既是可以帮助叼回已经被射死的猎物,它们的嗅觉灵敏,又可以和主人一起追寻还未死去正在逃亡中的猎物的踪迹。 不过狩猎总是危险的,所以在狩猎的过程中,一连好几天那些猎狗们都得时刻保持警惕,务必做到草木皆兵、小心翼翼。否则很有可能在茂密的丛林里被猎物们反杀。 而当一次惊心动魄的狩猎结束后,主人会大方地分给猎狗那些猎物们的部分肥肉,让它们饱餐一顿,允许它们好好休息一番,和它们共享收获的喜悦。 等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自己主人的安全领地后,筋疲力尽的猎狗们才敢安心地倒地大睡起来,鼾声震天。 他现在就完全是一条狗的状态。 过去的数天里因为婠婠对他的不理不睬的冷战而彻夜难眠胆战心惊,总算将她哄回来之后,得到了继续和她同床共枕的资格,他才敢略微放下悬着数日的心,安稳地睡上一阵。 以至于等他陷入了深度睡眠时,婠婠轻轻将他枕在自己腿上的半边身体移到了床上,这样大的动作,他都没能察觉半分。从前他一贯浅眠,习惯了防备任何可能的危险,所以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将他唤醒。 而他袖中就是一把防身的匕首,枕下即是长剑。 他没有告诉过婠婠,这一切都直到她入宫做了他的皇后之后,他才改变的。 今日哪怕婠婠真的杀了他,或许他也真的不会察觉半分。 但婠婠现在还不想杀他。 她从密封了的瓷罐中取出一朵足足有巴掌大的玫瑰花干,命人取了煮茶的茶釜来,在隔了几层的珠帘纱帐外煮起了玫瑰茶。 这多玫瑰花干还是多年前她做帝姬时,从大食国那里来的使者献上的礼物。 一共只有五朵。 第一朵她煮了尝尝味道,只因那清甜之气实在是沁人心脾,后来她轻易就舍不得再煮了。 第二朵是当年漪娴出嫁前的最后一次入宫陪她,她和她在雪夜里煮了玫瑰茶,又出格地开了一坛米酒,酒后以宫中雪景联诗唱和。个中滋味,实在是让人终生难忘。 今夜所煮的是第三朵。 炭火烧的茶釜中的热水咕噜咕噜轻响不停,婠婠在炭火前拢了拢长发披至身后,恬静地注视着那朵玫瑰花在沸腾热水中的盛开。 清水被玫瑰染就了淡淡鲜红色,玫瑰的清香甜气扑鼻而来,让人恍若置身花海之中。 晏珽宗睡醒时惊觉婠婠不在他身边,几乎是飞身下了床欲去寻她身影。 直到他回过神来听到茶水沸腾的声音,才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来。 他松松垮垮地找了件中衣披在身上,走到了婠婠身边。 婠婠盛出一碗茶汤递给他。 青绿色的碧玉茶碗,里头盛着淡粉的茶水,色彩的搭配格外令人心情舒畅。 晏珽宗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接过茶碗浅啜了一口。婠婠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怎么样?” 他又躺会她膝上:“甚是清新,天下莫能及。” 婠婠笑着摸了摸他的鬓角,像是在逗弄一只在主人身边蹭来蹭去的大狼犬: “煮茶用的水,是每年立夏之日、未日出前荷叶上的露珠,小雪之日绿梅的花骨朵上凝结的落雪。收藏在瓷缸里,密封好了,埋在桂花树下足足三年再取出的。也就这一坛了,今天全都在这了。” 晏珽宗咂舌:“这样好的东西,你给了我喝,不是拿娇滴滴的兰花去喂了山间的蠢牛了?” 其实他只觉得淡淡的清新香气,别的什么都没尝出来,也不知道这里头的讲究。 婠婠催他快喝:“水沸了三次之后就是老水了,不宜再喝的,这一缸全给你了。不能浪费!” 帝后感情温馨和睦,殿外候着的嬷嬷们听了里头的动静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 也是在这一天晚上,漪娴怀着种种复杂难言的心绪睡下,徐世守彻夜难眠。 而辛定王府中则更是一派鸡飞狗跳。 辛定王妃或许是受了今日宫宴上太后等人言语的刺激,又看到了陆漪娴和离之后的境遇比嫁人时好了不上百倍,陡然一下坚定了她也要让自己女儿和离的决心。 晚上阖府用膳时,王妃神色淡淡地再度提起要将安宜郡主接回府中。并且这一次她还提出了更加坚决的要求: “和离。安宜一定要跟你们家那个破落户和离!和离之后接回府中,或是养着她一辈子,或是由着她自己的心意,再给她挑好的人家来,都有我做主。” 王爷大惊过后嗤笑一声,“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府中事岂能都由你一妇人做主,还有没有礼数规矩了!圣人云:女子三从四德——” 辛定王妃数年的不满情绪在这一刻陡然爆发,她忽地站了起来,抄起瓦罐里的滚烫浓粥一把砸到了辛定王的头上,王爷没想到她敢袭击自己,被泼了个猝不及防,登时如被杀的年猪一般滋哇乱叫了起来。 一桌子的儿子儿媳们和老太妃都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后,郭侧妃才慌乱地命人过来扶王爷回去,又叫拿冷水来给王爷擦脸、又叫赶紧喊大夫来。 老太妃气得不轻,指着王妃骂道:“韩氏!你是想造反不成!我、我……我儿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 王妃的大儿媳、辛定王世子妃想将自己情绪失控的婆母拉到一边去,可还没等她稳住婆母,辛定王妃又抄起一只碗砸向了老太妃。 “老虔婆!我早该先弄死你再说!你跟你那个酸儒儿子,你那破落户的娘家,就该一块死了算完!我又不是没儿没女的,只等我弄死你们,我儿子一样能袭爵,这个王府还该是我说了算!” 老太妃姓郭,本是过了世老王爷的侧妃,只因正妃无嫡子,故而这爵位才传到了当今王爷的头上。 做妾多年的老太妃一朝得势,头一件事就是忙着给自己的娘家添光添彩,所以又是趁着辛定王妃孕中,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弄进来做了儿子的侧妃,又是逼着儿子将自己的孙女安宜郡主嫁给了她娘家的另一个侄孙。 纳侧妃的事情王妃可以不在乎,可是他们强逼着给她女儿的婚事做主,却让王妃不得不恨。若是那姓郭的能好生待她女儿也就罢了,偏偏…… 王妃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她想起今日宫中席宴上众人私下悄声议论的平阳公主长孙媳妇的做派,忽地恶向胆边生,唤来自己的大儿子道: “你也是蠢死了没人收尸的货。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叫人去把阖府院门锁起来,防止把事情宣扬出去吗!难道你要让官场上人都议论你娘我打伤亲夫和婆母,你脸上就有光了!” 世子喏喏地应下。 王妃又唤次子来:“去,把那老虔婆的院子给我锁起来,不许拿好吃好药给她,索性三两日弄死了她、咱们趁早发丧了清净!——对了,把你爹那破落户的小老婆也给我一块捆了扔到柴房里去!” 半夜,被敷了药又疼醒了的辛定王爷悠悠转醒。 许久他才费力地想起今日饭桌上的变故,怒目圆瞪就要去找自己的嫡妻算账,结果却见他那嫡妻韩式正笑吟吟坐在他床前的一把椅子上。 而自己双手双脚锁着冰冷的铁链,被人如牲畜一般栓在了床上。 王妃向他扬了扬手中的书信:“我已拿王爷的私印写了书信一封送去郭家,只说王爷和太妃都病了,要请安宜郡主回来侍疾。王爷,您啊,从今往后就好好地病着吧。” 辛定王正要怒骂,又见自己的两个嫡子都畏畏缩缩地杵在床前,一言不发。默认了母亲的举动。 大儿媳捧了茶水给王妃婆母,阴阳怪气地道:“母亲放心吧,寿材和白布都请人速去预备上了,安宜妹妹要是回来的够巧,兴许还能赶上公爹的头七呢!” 辛定王陡然察觉到满屋子的阴冷气息,忽地浑身发寒,让他几乎无法再分散注意力去感知被烫伤的痛苦。 王妃和两个儿媳走后,唯有他的嫡次子颤颤巍巍地和父亲说道: “父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母亲她思念妹妹成疾,一下子陡然发了狂,府里人人畏惧,都不敢不听她的。您早让她把妹妹接回来,不也没有这档子事了……” 王爷喃喃骂道:“她失心疯了、她失心疯了……我要告官、告进宫里让陛下知道她大逆不道——” “够了!” 他的嫡次子打断了他的话,表情阴狠:“我看你才是失心疯了吧!我们做儿子的,凭什么不帮着自己的亲娘,反而帮着你!我们怎么可能让你有那个本事去告官、治我亲娘的罪!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辛定王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极致的错愕。 嫡次子冷笑道:“你怕是没想到,就连你最宠爱的郭侧妃生的几个儿子,他们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要是让宫里的陛下皇后都知道我们的嫡母大逆不道、杀夫虐婆母,陛下降罪下来,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能跑得了吗!到时候就是大家一块送死、没了王爵成了庶人了!所以——” 他拂袖而去,“我们只能帮着母亲隐瞒这一切。” 固然是父权天下,可是他们兄弟两个也不是傻子,不会真的惟父命是从的。 父亲会有很多个儿子,会将家私分给他的庶子们,损害他们兄弟二人的利益。 那个老太妃,就更不用说了。她会有很多的孙子,也会想方设法把辛定王府的钱财转移到郭家去。 可是母亲只有他们二子一女,母亲才是真正为他们着想的人。 帮着母亲获得整个王府的话语权,既让母亲开心了,又能阻止郭侧妃的几个庶子分掉家产。 如果一味地愚孝父亲,那可不就是等着让庶弟们从他们的饭碗里抢肉吃? …… 做完这一切后,说实话,辛定王妃的心是虚的。 今日她做的这些事情倘若被人宣扬出去,那就免不了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到时候脱掉她一层皮都是轻的。可是……事已至此了,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为了女儿的后半生,为了自己儿子的王爵,王妃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多年来王妃一直遵守着女子的三从四德,对王爷恭恭敬敬,贤惠大度;对老太妃孝顺百般,小心谨慎地陪着笑脸,对王爷的侧室们宽容仁厚。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王妃愣愣地举起自己的双手,她抄起来泼向辛定王的那一瓦罐的浓粥滚烫,自然也少不了伤了她的手,刚才女婢们用纱布小心地处理了她手上的伤口。 母性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在袭击辛定王的前一刻,她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这些年在郭家所受的大小委屈,于是情绪变再也无法忍耐,以至于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她并不后悔,反而很庆幸自己那一刻跳出了多年来遵守的底线,寻找自己和女儿的出路。 辛定王妃一边忐忑不安、一边又该思索着如何用最快速度让自己的女儿和那个姓郭的和离时,宫里的太后却在和心腹们密谋着如何促成一桩姻缘。 …… 华夫人说,她已然能有八九分确定徐侯的确对陆漪娴肖想已久、颇有几分真情了。 之前皇帝封侯时,太后就曾让长孙思赏赐下宫中美姬数名给他。 但是时至今日,那些美姬们都还是处子。 他一个都没碰过。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云芝说:“虎贲军统帅,皇后娘娘是无论如何都要拉拢到自己身边的。纵使有虎符在手,更要牢牢抓着人心啊。” 太后道:“我何尝不知!如今摆在眼前的,最事半功倍的法子就是给他找一个好吹枕边风的正妻!有了姻亲的裙带关系,来日他的世子再养在宫里做皇子的伴读……这份结盟的关系不就更加稳固了。” 月桂问:“那太后是想替他说成这门亲事,把陆家姑娘许配给他吗?陆姑娘……肯不肯嫁?又肯不肯为咱们做事,恐怕还得再看看……” “她若是愿意,我是不会亏待了她的。我会认她做养女,风风光光给她办了婚事。再者,日后也少不了她的恩眷。”太后道,“去拿笔墨来,我先写封信给她表姐,让她表姐看着寻个主意先说合说合。” 太后口中的漪娴表姐便是她的大儿媳镇西王妃杨氏。 “可是殿下那里……会不会不高兴?” 华夫人又有些犹豫。 婠婠很心疼陆漪娴,也根本不想再利用她。她希望自己的挚友能平平静静地生活,而不是被牵扯到这些权力的算计中来。 “她傻,你也纵着她傻下去?” 太后冷哼。 做皇后时,她自以为储君之位非自己的亲子璟宗莫属,而届时婠婠作为长公主便可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即可,压根没指望让她涉及朝政权谋的阴谋狡诈中来。 所以完全忘记了去培养女儿的心机和狠辣,纵着她被养得不食人间烟火般善良单纯。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如今的安稳日子,是仰仗着杨家这个外祖家和宫里给的眷顾体面。能拉拢徐侯,便是为保全皇后出了一份力。能保全皇后和皇后来日的嫡子,璟宗就不会有事、璟宗的王妃不会有事、陶家杨家都不会出事! 他日一旦皇后真的有失势之日、璟宗也就保不住、杨家还能置身事外吗?!她和她嫂子许氏,若无这个外祖家作依仗,哪里就能赫赫扬扬在陆家作威作福了!一样没好日子过了!” 太后抿了口茶,提笔写下书信:“我让她表姐把这些道理将给她听,她会明白咱们的苦心的。” 153:皇后心向往之 154:辛定王妃 她迷迷糊糊地听人说了些话,而后就被累得一丝力气也无,趴在晏珽宗怀里睡着了过去。 再度在她坤宁殿的寝宫里醒来后,内司省的几位女官内监已在外头候了她良久。 辛定王死了,他的品阶虽不如镇西王寿王他们尊贵,可是不管怎么说也是个王爷,丧事是怠慢不得的,死后朝廷还要议论斟酌着给他个谥号云云。 因此长孙思亲自过来同皇后商议辛定王丧仪,宫里又该怎么赏赐等等。 婠婠懒得管,只跟她说:“按从前的旧例就是了,既不逾制加恩,也不苛待薄待了他,损了他的死后哀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长孙思便领命退下了。 刚走出门外,婠婠忽地想起了什么,又唤她回来:“本宫记得安宜郡主从前最爱吃宫里做的七巧酥,她既回京给她父亲治丧,那就给她送点点心吧。——就说是本宫安慰她,逝者已去,可生者断不能太过悲伤、以至于到了饮食难尽的地步,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王爷就她一个嫡女,若是在天之灵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长孙思微微一笑。 皇后真是心软。 这一样宫里来的点心,让惴惴不安又惊又怕的辛定王妃气焰立马嚣张了起来。 实际上安宜郡主对自己父亲的死并不伤心。 前几日自己的世子哥哥派人到沧州郭家去接她回去侍疾,话里话外隐隐透露出辛定王快不行了的消息。 郭家自恃进了门的媳妇就是他郭家的人,想方设法拿捏安宜郡主,为了给世子一个下马威,对上门的管事阴阳怪气,愣是不放人。 让安宜郡主感到疑惑的是,那管事几次叁番在交涉的过程中同郭家人发生口角争吵,最后愤愤不平的拂袖而去,似乎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根本没有忙着想办法将她接回去的样子。 直到又几日后,王府里的人来了。 他们头戴着白布,一副正在办丧事的模样上门说,辛定王薨了,来接安宜郡主和姑爷回府哭丧。 郭家人顿时大感不好。原先他们并不觉得辛定王真的会病到这个程度,在他们的打算里,事情只有两种可能:王爷压根就没病,只是辛定王妃瞧不起他们郭家,为了将安宜郡主接回去,故意扯的谎而已,他们无需去怕。第二,王爷确实病了,但顶多就是偶感风寒,咳嗽流涕之类的小病,是辛定王妃为了接回女儿、小题大做、借题发挥罢了。 他们是真的没想到,看上去还正当壮年身体健壮的辛定王就这么死了。 那日王府派车轿接回郡主,领头的管事和管事媳妇一边扶着郡主上轿子一边哭个不停: “哎呦!我的主子啊、我的姑娘啊——王爷薨逝前念念不忘郡主,口中直唤郡主乳名儿,说郡主为何不愿回府见她父亲最后一面,临了了也没看见郡主一眼。谁知不是我们郡主不想回去,实在是、实在是——” 郡主的夫婿郭代骅又怒又惧地拉开那婆子的手,压低声音道:“你老还真不嫌丢人现眼,这般的事情,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可说的吗!素日府里王爷王妃教给你们的规矩呢!” 管事媳妇斜乜他一眼,顺势作撕心裂肺、痛彻心扉之状就地躺下,腿蹬手摆地继续哭起来: “虽是出嫁的女儿、旁人家的媳妇,可是哪个不是父母生养的心肝,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生下来就是你郭家的奴仆了!为什么不给我们郡主回去尽孝侍疾啊!如今正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啊啊啊……” 还趁乱踹了郭代骅一脚。 郭家最爱摆谱显摆面上荣光,自打自家女儿成了王府老太妃,又一个女儿做了辛定王侧妃之后,他们自居沧州地头蛇,买下这处最宽敞气派的宅院,是以每日门前人来人往地格外热闹。 管事媳妇这番话,马上就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传播开了。 老夫人出来望见众人对着她家指指点点的模样,她家何时受过这般屈辱,一下子又气又急,直昏了过去。 郭代骅又忙着回去扶他母亲,真是一片兵荒马乱。 安宜郡主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那管事媳妇忙不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嚎叫着一边利落地爬上了马车。 将这番话从沧州哭到了被一片白布包裹着的辛定王府。 直吵得安宜郡主的头也炸开了。 辛定王妃坐在她床前,爱怜地摸着女儿的脸颊: “……朱东来媳妇也是好心,这是我特意吩咐她去哭的,一定要哭给外头人都听见,告诉他们是郭家不讲理再前!” 世子妃和她妯娌二夫人两人,头带白布,面上却是笑吟吟地提来几个食盒。 “妹妹一路舟车辛苦,腹中肯定也饥饿了,我悄悄命人买了只烤乳猪来,就是你从前最爱吃的,快尝尝吧。” “这是我给妹妹买的老鸭汤,炖得极入味。喝了对身子好。” 一个个食盒打开后,各种美味佳肴的香气顿时充满了这间屋子。 安宜的眸中不由得闪起泪花。 王妃又说:“适才宫里的皇后还命人送来些点心,说是赏给你的。你看,连皇后对你也上心。” 二夫人若有所思地道:“母亲,我却以为这盒点心的意味并不简单。妹妹幼时虽也进宫陪圣懿帝姬读过几年书,帝姬和太后记得妹妹的喜好并不奇怪,可是皇后娘娘怎么会记得这样琐碎的小事呢?我想,或许这是太后赐下的,兴许只是顺口吩咐了皇后娘娘一声,让皇后娘娘去准备,故而宫里的姑姑说成了是皇后赏的。” 王妃迟疑道:“当真么?这——” 世子妃非常赞成自己妯娌的话:“那日太后寿辰,太后说起陆家姑娘和离之事,母亲第一个起身附和太后说得有理,说什么女子便是和离了又怎养怎样云云。那时说不定太后就想起了我们府中安宜妹妹婚事不如意之事。太后掌管内司省多年,耳报神极为灵通。而王爷薨逝,宫里必要去报丧,继而女官内监们肯定要在太后面前提上一嘴,说郭家不准我们妹妹回府侍疾,让妹妹连王爷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太后便是因此想到给妹妹赏赐糕点,才是顺理成章之事啊。” 她说的话让王妃等人都信服。 二夫人接着说:“当年妹妹在宫里爱吃七巧酥。有日太后娘娘笑问妹妹可尝出这七巧酥里是哪七巧?怎的这般爱吃?妹妹年幼,玩笑说,吃了这七巧,日后就能嫁得如意夫婿,逗得太后都笑了。 现在太后又在郭家做出这等不要脸面之时,再赏赐七巧酥给妹妹,兴许就是在暗示母亲啊……” 暗示辛定王妃,如果她想要让她女儿和郭家和离的话,她会支持的。 辛定王妃母女俩被世子妃和二夫人这么一说,竟然觉得格外有理,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世子妃走到桌前,给王妃盛了碗老鸭汤,语气温柔: “母亲为王爷的丧事劳累颇多,今夜我与二妹妹守灵,母亲就且歇歇罢。待忙过了王爷的丧事,您哪日进宫给太后请安,再探探太后的口风,也就十之八九准了。 再者,便是太后不愿帮咱们一把。以后对外就说咱们妹妹自愧不孝于王爷,想去道观里清修给王爷积德,就不让她回郭家了。叁年五年,事情过去了,再慢慢把妹妹接回府里住就是了。” 王妃欣慰地点了点头,接过儿媳递过来的老鸭汤,亲手害死丈夫后那种害怕被人发现、告发的那种恐惧感也随之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你说的是啊。” 其实辛定王妃很算是个好婆婆。 两个儿媳嫁进来后,她既不摆婆婆的谱,叁头两头让儿媳们围在自己身边、伺候自己吃饭洗脸的;也从不会叫儿媳妇过来训话站规距;更不会寻事挑拨自己儿子儿媳的感情。 即便时代和身份赋予了她作为婆母可以给自己的儿子纳妾的权力,她也懒得去管自己儿子房里的私事,不往儿子屋里塞丫鬟买姬妾,反而总是告诫他们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 至于晨昏定醒请安之类的事,她也能体谅年轻姑娘们的辛苦,基本上能免则免了。偶尔两个儿媳稍微拌嘴生气,她也能问心无愧不偏不倚地从中调节。 除却她还藏了些留给安宜郡主的私房钱舍不得分给儿媳妇们之外,她对两个媳妇几乎就同对自己女儿一般。不过相应的,儿媳妇们的嫁妆体己钱,她也从不伸手,也不准自己的儿子碰妻子的私房钱。 所以世子妃和二夫人对婆婆的好感激涕零,只能加倍回报,恨不得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安宜郡主在婆家过得不好,两个儿媳争先恐后为她出谋划策、想办法接郡主回来。 守夜时,世子妃见四下无人,终有些不安地问了下自己的妯娌:“这几日为治丧的缘故,府里人来人往,又有好些小厮们出去才买东西,人多手杂,不知有没有闲话传出呢。” 一旦被人告发,说辛定王妃竟然失手打死王爷,那他们阖府都是死路一条了。——毕竟这是个父权夫权至上的社会,父杀子,夫杀妻,或无罪或轻罪;子弑父,妻杀夫,那就是天大的大逆不道。 二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做派,:“姐姐放心吧。我日日派人拿花名册核对了,放出去的都是你我二人和母亲陪嫁过来的人口,他们是最怕主子出事的,敢说什么呢!何况我伯父就在御史台里任职,若是有人闲言碎语议论我们府里什么,我伯父也会给我们通风报信,早早预备下应对之法。” 说完,妯娌两人阴毒地相视一笑,盯着前方躺着辛定王尸身的棺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后背发凉之感。 王妃答应过她们,等把这老匹夫的丧事料理了,就将他经年积攒的家私清点一番,一分为叁,王妃自己一钱不娶,让她们两人和安宜郡主一起平分,郭侧妃生的那几个庶子们更是一个铜板都别想看见。 后半夜,二夫人打了个哈欠:“等拿了王爷的银子,我想再打一副镶了红宝石的头面,又怕会不会太张狂招摇了些。他库房里不是还有一盒子上好的红宝石么。”她眼馋许久了。 世子妃困得眼皮子直打架,有气无力地附和她一下:“妹妹正年轻,就该好好打扮。就算你不好意思戴,姚姚出嫁时给她做陪嫁也好啊。”姚姚是二夫人的女儿。 又过了一会,为了打消这种困顿感,世子妃寻了些话题和妯娌聊天,“妹妹伯父既在御史台中,可曾听他们议论起那位太原宗亲晏载安的事情了?我听说闹得沸沸扬扬,只等陛下裁决呢。” 二夫人不屑地笑了笑:“姐姐说那个晏载安啊。我前些日子回娘家,听我伯父说,是有人告发他藐视君上意图谋反居心叵测,一连上奏请陛下处死他呢。又说,他在娼窝子里给那些伶人舞女们写的淫诗艳词里,竟然以龙子自居,号称身上还有龙气!是对陛下不敬。又说,他以妾为妻、颠倒嫡庶、混乱宗法。还有人翻出他在太原的那些破事,包括他祖父、曾祖一辈的,或是抢占民女、放贷谋利、欺压百姓、横行乡里、草芥人命,大大小小,积罪如山啊! 现下呢,是潘太师弹劾,杨公陶公他们也弹劾,寿王也上书,有这些人领头,下面的人更是跟着一块告。连武将队伍里的人也跟着啐两口唾沫呢!” 世子妃叹:“咎由自取,墙倒众推!” 二夫人说:“也有不推他的呀。陛下的心腹亲信们,苗将军、方侯、栾侯和徐侯他们等人,前几位也问风奏事跟着弹劾几句骂一骂他,唯独徐侯至今不曾表态,我看倒有些古怪。” 在文寿皇帝时期,大殿下璟宗被废太子之位,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请求先帝将二殿下记在她名下作为嫡子的时候,众人都觉得这势必会威胁到当今皇帝的地位。 于是他手下的部将们都毫不犹豫地上书先帝,说不能让皇后这样做云云、最后反因为言辞激烈失当反被先帝骂了一顿的那些武将利益集体。 同样,现在这一批人也一起跟着弹劾太原宗亲晏载安,为什么偏偏徐侯掉了队,一言不发呢? 世人都以为女子应该足不出户、目不识丁,然而实际上作为王侯之家的女眷,她们反而对朝政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极为敏锐的关注度,知道哪些人在官场里得势不得势,什么人该结交不该结交,好时时规劝自己的丈夫儿子,唯恐让他们走错了路,连累地阖府被抄家。 “或许他以前和这个晏载安一起在娼窝子里混过,有几分情谊在吧。” 世子妃胡乱揣测道。 …… 因为是自己出的主意害死女神的人渣前夫,为了怕女神察觉他早就居心叵测,于是自作聪明地装理中客不说话,实际上第一个让人发现他不对劲的——徐。 徐世守:辛定王世子妃你说的话让我感到恶心啊啊啊啊啊啊啊!!! 155:“臣,茹毛饮血。”(剧情) 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是为霜降。 过了霜降,九月中旬往后,天就越发冷了。 从前漪娴的身体是康健的,可是在太原被人折磨了这么些年,外加上小产后一直没能养好的那些病根,让她的身体变得十分畏寒且虚弱。是以天渐寒凉,她索性日日窝在寒莹轩中不愿意走动。日常不过是去公主和国公爷那里必要的走动和请安问礼,连几位婶婶那儿都不大去了。 许观音和她女儿葳儿两三天里会过来陪她说说话,玩上阵子。 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一个人懒洋洋地靠在那张贵妃椅上,翻翻书,发发呆,时光也就被打发过去了。 发呆冥想的时候,她脑海中反复不断地盘桓着几个人的名字。 圣懿。 徐侯。 和她从前的丈夫晏载安。 想到圣懿时,她眼前常常浮现地却是那日柔仪殿中当今皇后的温婉笑颜。 而每日服用灵芝丸时,她又冷不丁想到在宝蝉寺飘到她面前的那张黄色符纸。以及那个人。 至于会想到晏载安,那就无关乎任何感慨、悲叹或是怀念的情绪的。 他带给她的只剩下无穷的厌恶和尴尬、羞耻。 ——因为父亲哥哥他们告诉他,自同她和离后不久,晏载安便被言官们抓住了行事出格的小辫子,被人蜂拥而上的弹劾,而且事情愈演愈烈,大有要将太原荣王这一支连根拔起的架势。 她也看过官府刊发的一些诋报,大概知道文官们都究竟在抓着他的哪些把柄不放。并且在太原生活了这些年里,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别人骂晏载安,骂的都是对的。 甚至于很多事情的离谱程度、宗亲贵戚里私下的黑暗淫邪,只有外人想象不到的。 这个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即便不是针对她来的,可也无异于是将她内心最厌恶、不愿提起的那道伤疤摆在了外人的面前。别人提起晏载安,就难免想到那个刚刚和他和离的,他的原配妻子陆家姑娘。——虽然漪娴早就知道,晏载安是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她也并没有想过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而阻止旁人揭发晏载安家族私下的丑陋嘴脸。 心思堆积得多了,人也难免消瘦,正赶上这日天气骤然转凉,于是她又病了一场,发起高热来,两三天都退不下去。 祖父陆国公和祖母平阳公主隔三岔五催她多进宫去走动走动,尤其是她祖父,竟然还生出几分“倘若孙女能进宫做皇妃那就极好了”的心思,许观音面上不说,私下就没少骂: “明眼人都看得出当今陛下眼里只有当今中宫皇后一人,他还起这鬼心思,不说惹了太后不悦、皇后不喜,不也是把俏俏往那火坑里推吗!俏河就是被他们这些人的歹毒心思给害了的,害完一个孙女还不死心是不是?” 她也时常想起晏载安来同她签了和离文书的那一天。 对她而言,那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新生。 …… 和离那日。 漪娴打扮得格外清减憔悴。因为要见客,所以她仍是薄薄地涂了层脂粉,只是邱姑额外留心,于她的妆发和衣饰间都选配得格外淡素暗雅,稍显老气和落寞。 自然了,现下陆家人和杨家放出的风声都是指责晏载安停妻再娶、宠妾灭妻以至于磋磨得正妻病痛缠身不堪忍受,陆家心疼闺女,才将漪娴接回,请求和离之事的。 目的达成,他们心里再高兴也不能明晃晃地表达出来,反而要注意描补描补自己多失意多痛愤,占足了怜悯无辜受人同情的那一方的样子。 起身后漪娴早早就在花厅处候着了,一一给长辈们问了安。 杨家人见她这样更加心疼,不过瞧见陆世子竟然果真有胆量去替皇帝求来为漪娴与晏载安和离,只当他这些年总算干了件像人的事,对他的态度不由得温和了许多。 片刻后寿王夫妇、愉郡王夫妇等人至,众人又相互见礼了一番。 众人见了漪娴这副病容,不免生出几分心疼同情之意来,心下也明白她的确没少受晏载安的折磨虐待,短短几年就消磨成了这般,对晏载安越发厌恶不屑了起来。 寿王和愉郡王他们只是出于礼数的周全,作为和晏载安一族的晏家人过来做个见证而已——并不代表他们会在心里偏向晏载安半点。 时人中有抱负者男子皆以封妻荫子为人生目标,志在让自己后院妻妾儿女过上好日子,以苛待了正妻为不耻。 至少走到这一步的时候,陆漪娴牢牢稳固地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冰清玉洁地不曾遭受半点俗人指责,因为她的确已经做到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妻子应该做的所有事情。 晏载安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亦显然是众人中最失态无仪的一个,丝毫看不出半点公子王孙的贵气,反倒失魂落魄地像被鬼上身了似的。满身酒气,眉眼乌青,衣冠也是乱糟糟的。 昨日醒来后乍闻变故,晏载安呆呆地在床上枯坐了半天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他还欲多言,千鸿阁中的老鸨管事们拜高踩低惯了,对他换上了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撅着下巴努了怒嘴道:“如今为您这桩停不停妻、再不再娶的、又偷了还是盗了坠子的事儿,我们阁中的姑娘妈妈都被拘去了好些,还不知怎么朝您讨账呢,您先出去张望张望自个才是正经吧!” 晏载安愣住许久,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你混说些什么呢!” 管事们冷笑着将他撵了出去。 他又惊又怕地回到秋水胡同的那间院子里坐定,还来不及去寻一寻那个几乎和自己形影不离的仆从师凯洪,另一个惊天噩耗再度袭来。 自己的岳丈陆时弘上书皇帝请求为自己的女儿和离,皇帝竟然还直接应准了。 陆家人现在就已经把漪娴接了回去,只等让他上门去签了和离文书,从此两家就再无半分瓜葛了。 他不敢相信。 陆家怎么敢为了他宠爱一个娼妓而断了与他家的姻亲?怎么敢直接将这些家私之事告与皇帝裁决? 皇帝又怎么会就这样同意允准了? 他那个一贯逆来顺受的嫡妻,又怎么敢就这样同他和离? 她一个嫁了人多年的女子,离了他这个丈夫,天下岂还有她容身之地?她岂敢啊! 可是皇帝都已经发了话了,圣旨不可违抗。稍晚些时候,寿王和愉郡王都以宗亲长辈的身份打发了人来提醒他,让他记得明日务必要准时到平阳公主府去,把和离书给签了。 晏载安顿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拿出重礼赠给寿王和愉郡王,想求他们代自己向皇帝陈情解释,解释自己并没有将圣懿帝姬所赐陆氏之物转赠给娼妓、更要好好解释自己并不想和陆氏和离。 但他吃了个闭门羹。 两府的管事都客套却不近人情地拒绝了他的礼物贿赂,即便晏载安自己雇了马车亲自上门,寿王和愉郡王也都闭门不见,只说身子不适或是不得空。 甚至都没请人招待他进府喝杯茶。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惊慌失措之下,他又去冒昧地求到当今太后和皇后的母家荆国公府,可是陶家也不见他,而后杨家、白家、宋家的人也都一概不见。 他就像一只过街老鼠般狼狈不堪。 从小就被自己的祖父母、父母,一大家子的人捧着长大,在太原呼风唤雨惯了的晏载安,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无力。 好在这个时候,那两个奉承他的太原汪氏商人兄弟俩依然没有抛弃他,他们对他依然谄媚奉迎,并且给他出主意道:“将军听某等一言。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将军这般的人物,便是丢了前头这一个,只当她死了,难道回了太原还找不到好的么?何况将军膝下子嗣繁茂,更不愁无嗣之事,何惧之有呢?既然陛下现在让您和这陆氏女和离,那您就舍了她也无妨。 陆氏女嫁您多年,未曾给您生下半个儿女,本就有错在先,何况她对您亦无什么助力,和离了便和离了罢,亦不可惜。” 晏载安烦躁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现在焦心的岂是这些妻室之事!我是怕……是怕因为帔坠一事惹了宫里的太后陛下他们不高兴!” 汪氏兄弟笑道:“这也没什么可担忧的。既然都说了圣懿帝姬赐给陆氏的物件,陆氏自己没收好,有何颜面反而过来怪罪将军您呢?太后陛下他们左不过是这一阵子不大高兴罢了。等风波渐渐平息下去,我们兄弟二人会想法子为您寻来厚礼献上太后皇后,讨她们的欢心,她们也就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晏载安思虑了一番,觉得他们说的很有几番道理,这才自欺欺人地稍稍安定下了心来。 但是第二日到平阳公主府的会客花厅时,他面上还是难掩失意和狼狈。 自己的原配妻子陆漪娴一副柔弱不堪的清冷娇柔,乖顺地站在她父亲长辈们的身后,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皇太后的父亲陶老郡王说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继而潘太师也貌似不偏不倚地讲了几句后,寿王命人研磨,取来按指印所用的红色印泥,命他们二人签字画押。 陆漪娴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指印。 见她这般嫌弃自己,好像就要迫不及待地和自己撇清关系似的,晏载安原本还心存了几分挽留的心思,想着说上几乎好话能否哄得她留在自己身边。这时候他也不想说了,赌气似的,他也一言不发地签字,按上指印。 自得知自己同晏载安的婚讯那天起,漪娴从未有过这样快活的一天。 …… 潘太师等人带头弹劾宗亲,这事婠婠是知道的。 晏珽宗批阅奏折的书房她来去自如,所有文书她亦可随意翻动查阅。 有时候她来陪晏珽宗用午膳,见他实在太过辛苦,她也会主动提出帮他看一点,减轻他的压力。 说这话时,婠婠的心中是有忐忑的,因为她的小心思实在太过明显,晏珽宗只要细细一琢磨就能大抵知道她在得寸进尺地向他索要权力。 但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就同意了。 所以她自然也看到了晏载安在被拘禁中呈上来的那封陈情文书。 毕竟祖上定下来的规矩,想要给宗亲定罪不是那么简单的,光是一步步地走流程都要耗费大把时光。 历朝历代以来,许多皇族宗室在地方上胡作非为、草芥人命、强抢民女,即便被人告到了皇帝的御前,皇帝也顶多是不痛不痒地罚了俸、降了爵,过段时间之后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下来,好像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过当宗室们被告上天子面前的罪名是造反谋逆时,皇帝们的处决速度就是非常快的,而且基本上杀头起步,动辄家破人亡。 而晏珽宗现在却想直接弄死晏载安,为了维护自己的声名、给宗室里所有人一个交代,他就必须要拿出足够多的证据来。 为显公正,晏珽宗将晏载安按照流程暂时拘禁起来,在被软禁期间,依旧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然后他钦点了几个臣子前去调查此时,还派了苗胜虎将军去晏载安的封地太原仔细查访,一来一回,只怕也要花费上三五月的时间。 但关于朝臣们对他的种种弹劾,晏载安在自己的陈情书里当然是一个字也不承认的,反而是一个劲的求饶。 甚至关于帔坠之事,他还在拼命往自己和离了的妻子陆氏身上甩锅,说是陆氏自己不能收好宫中御赐之物,根本就同他没有干系。 婠婠扯唇轻笑,提笔写下不痛不痒地几句废话批复了下去。 转眼又到了十月初。 是婠婠嫁给晏珽宗的第三个月。 上回她与母亲打点了一批丰厚的礼物送给远在河西的嫂嫂和侄女柔宁,大哥哥那里所献的礼物也命人送了来了。 大哥哥回信中又说,嫂嫂的胎相很稳,大约来年三月中旬生产,届时便可为母亲添上一位孙儿了。 收到亲子那边的好消息和礼物,太后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和婠婠将镇西王送来的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看了又看。 婠婠也命人重重赏赐给了一路护送东西来京的这些镇西王府的属官们,犒劳犒劳他们的舟车辛苦。 她正和母亲仔细欣赏着一尊瓷器,忽听又有人过来请她们的示下,说是神侯军中侯令宇文周之求见,给太后皇后磕头。 太后纳罕:“这又是个什么人物,我听也没听说过,好端端谁放进来的?” 婠婠想起他来了:“母亲,这就是哥哥书信里说曾经在柔宁面前救驾有功的那个胡人少年郎呀。后来不是去了张垚佑的军中,还屡受提拔的那个胡将么?张垚佑上次还亲自替他请官的。” 太后淡淡地哦了声,显然没将这种小喽啰放在眼里。 婠婠便转身问来通报的那个皇邕楼当值的女官:“陛下要他来给本宫磕头做什么?” 女官回到:“中侯令亦奉张大将军之命回京献上敌寇首级,顺带一路护送镇西王殿下派来回京的队伍。适才中侯令见了陛下,陛下说:你能有今日,也全赖皇后娘娘的赏识和规劝。所以命他来给娘娘磕头谢恩。” “哦,那就让他进来罢。” 婠婠见到了前不久张垚佑书信中提到的那个胡人少年。 宇文周之。 虽然才十四五岁的年纪,但他的个头已经生的极为高大威猛,腿长手长,颇有当今陛下少年时的风采。或许是因为在军中已经杀过人见了血,所以即便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上,也难掩一身的血腥阴冷之气。他是做斥候出身,职责需要他具备十分敏锐的观察力和轻便自如的行动速度,宛如浓墨黑夜中一只悄然行走在密林里的猛虎。 婠婠微笑着让他抬起头来。于是她便看到了一张浓眉大眼的少年面孔。 太后忽开了口:“张垚佑说你从前是牙市上的奴隶,怎么,吾看你的样貌气度,却并无几分奴隶的消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呢。莫非河西富庶,连奴隶也是顿顿大鱼大肉?所以将你养的这般彪悍。” 不同于皇后的温和从容,太后的话语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排斥和刁难意味。 太后似乎对他十分怀疑,对他的身世也并不十分相信,好像他是个敌国派来的细作似的。 这让那个从未见过如此大场面的少年胡将的背脊,肉眼可见地因为慌张而弯了下去,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后的问题。 婠婠见他唇瓣嗫嚅,再度温柔地开了口:“你若有什么想说的,不必害怕,仔细说了给太后知道就是了。” 少年胡将猛地抬头,看到那个元武帝皇后如此的雍容亲切,心也镇定了几分。 他低下了头,像是组织了一番自己的语言,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回大母娘娘……” 此言一出,宫里的几个有资历的女官都不由得轻声嗤笑了出来。 宇文周之这才想起来,只有他故乡的部族才称呼大王的母亲为大母娘娘,而中原人称为太后。 他慌忙改口:“回太后、太后娘娘!臣本是暗蜡国人,因为父母犯罪,故自幼被卖为奴隶。因臣故国多以饲养牛羊为业,臣便是在旧主的草场上牧牛牧羊长大的。放牧牛羊,多有野兽侵袭,臣常年奔波于草场之上驱赶牛羊,身体难免健壮。也就对牛马养犬极为熟悉。那日街上失控扑向柔宁帝姬和王妃娘娘的烈马,便是产于臣的故国,因此旁人无法制服,臣却有两三分主意降伏它。 旧主苛刻,奴隶们的饮食自然皆是残羹冷菜,不足饱腹。不过臣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主意,擅长在密林之中设陷阱捕获野物充饥,多有兔、鹿之属,食得野味肉类多了,身体便彪悍健壮了。后来……” 他声音微颤,但解释地十分诚恳。 太后脸色稍好了些,又问道:“你说你敢在旧主的草场密林间设陷阱捕获野物,那你烹饪烧烤,你旧主难道不知晓吗?看不见烟气么?他若知道,怎么可能还将猎物留给你,你又是怎么处理这些猎物的?” 宇文周之顿了顿,诚实地回答:“臣,从不烹饪。茹毛饮血罢了。” 大殿之内顿时一片肃静。 女官内监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 等人走了,太后还颇为嫌弃地拿帕子掩了掩自己的鼻子:“张垚佑和你哥哥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活生生的野人!” 婠婠哄她:“管他什么人呢,只要为咱们大魏做事、为大哥哥做事,就是可用之人,母亲何妨去管他吃什么喝什么!” “哼。”太后哼了声,又命人把宇文周之叫回来。 “他既救过柔宁一次,不管你哥哥嫂嫂赏没赏过,我这里也不亏待了他。去取二百两银来给他!外加些锦缎丝罗的,拿给他去。” 于是宇文周之又到懿宁殿外再度磕头谢恩。 临走前,他耳朵敏锐地听到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在交谈。 太后说:“说起柔宁啊,等她渐大了些,十二三岁的时节,我还是打算让你哥哥嫂嫂把她送到我身边来养几年,学学规矩本事、长长眼界,把满京里豪门显贵之家都给她认认全。再给她好生挑个合心意的夫婿。 ——河西太远了!柔宁以后还是留在京中才是正理!” 这是给柔宁“镀金”用的。在太后身边亲自养上几年,名义上是给她学规矩,实际上又可以让她同宫里的皇帝皇后加深感情。 再者日后嫁人,倘或和夫婿公婆妯娌有了什么口舌纠纷,亦可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你岂敢说我没规矩!我的规矩可是太后皇后她们亲自教导的,你敢说太后皇后娘娘她们教导的规矩不好?” 而外人面前呢,知道柔宁在太后面前养过,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她。他们心中也会暗暗思忖:“若我今日开罪了她,保不齐她哪日入宫同太后皇后告状,又该如何?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婠婠笑着附和母亲:“母亲的主意极是。河西虽富庶,可论起青年才俊,大抵还是京中咱们眼皮底下看着的更放心些。” 太后摆了摆手:“可不是么,尽是一群野人!仔细嫁了她过去,发现自个的夫婿也是茹毛饮血长大的畜生,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 156:白麝梨枝丸 用过晚膳后,晏珽宗又去了皇邕楼同臣下议事。他每日里总是很忙,婠婠也都习惯了他的忙碌。 按照他往常的作息来说,他至少要去忙上一个多时辰才会回来就寝。 婠婠膳后无事,也不需着再见外客或是宫里宫外管事的女官内监们,便命侍女卸了她满头的繁复发髻和钗环,侍奉她沐浴更衣。 银蕊动作轻柔地为皇后梳理长发,见皇后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她便说了两句奉承的闲话: “娘娘,您瞧您这段时日以来,气色越发得好了,血气精神无不充足。” 闻言,婠婠慢慢抬眸打量着镜子中那个女人的面孔。 那的确是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是父母赐予她的肉体肌肤。 她又有些恍惚,那副妩媚到几乎有些妖娆的动人姿态,真的是她吗? 以前她是不大爱照镜子的,即便嬷嬷们都说她生得极好,天生就是美人坯子,可是她还是不敢多去看镜子中自己的样貌。 母亲年轻时候当然是美丽的,她的祖母德光皇后也是出尘绝艳的容颜,所以父亲也继承了她的出挑长相。父亲和母亲生下的女儿,长得自然不会太差,加之宫中各色奇珍异宝的供养、教导嬷嬷们的精心调养,不管是谁来做帝姬,谁都不会丑的。 一副躯壳而已,好与不好,并非她自己可以决定的,所以她亦犯不着为此沾沾自喜或是伤秋悲春。 她介意的是自己常年体弱多病的身体底子。 嬷嬷们不知道的是,养在深闺中的那些年里,她无数个清晨自己悄悄爬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的脸色。 然后就看到了一张惨白如雪毫无生机的脸,几乎就像是阳寿已尽的女鬼。 那才是真实的她。 只不过若是那一天皇帝父亲或是皇后母亲要见她,嬷嬷们就会替她精心地装饰打扮,以脂粉浓膏在她脸上敷出一层漂亮的颜色,再逼她喝下好几盏熬得浓浓的汤药,以药性和热气吊出些她的血色来。 她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 但母亲曾经望着她倔强不配合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你父亲需要的是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承欢膝下,他的女儿可以稍有刁蛮奢侈,可以稍有孱弱积病,但是绝不可以是一个养不活的物件。养不活的,都是无用的东西。你再这样下去,你能见到他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少,因为他见了你就会心烦,索性不如不见。” 婠婠还微微耸动哭泣的肩膀猛地顿住了。 母亲继续说:“你大抵不知道,按理来说,帝王子嗣若是养不到五岁,皇帝是根本不会给他们起名序齿的,养不到五岁的孩子根本就不算是人;而养不到十岁,他们的名字也不会被载入玉牒中,因为十岁之前还有一批养不活的孩子会死。你看,你刚出生就大名小名都有了、还有封号和序齿,你父亲待你已经很是不薄了。他已经拿你当个人看了。” 婠婠无法形容自己在那一刻的心情。 所以呢?原本像她这样大概率就养不活的孩子,其实根本就不会被当成“人”来对待么? 就因为她身子骨不好,所以她本来连人都不算的? 她咬了咬唇,和母亲争辩:“三哥四哥他们,也没养到十岁,他们不是也有名字和序齿……” “那是因为你父亲本就子嗣单薄,没几个儿子了,他们才好命的!宋仁宗的三个儿子加起来都没活过十岁,他们为什么个个死后哀荣,那也是因为仁宗儿子不多,所以才倍加珍惜!但凡换成哪个子嗣动辄几十上百的皇帝,这种夭折的区区幼儿,别说有名字了,怕是死了他们都不曾记得的。 婠婠,你幸而是你父亲独女,所以什么灵芝妙药他都舍得拿来给你用,但凡他还有十几二十几个的女儿,你以为哪怕你是中宫所出,他就一定会宠爱你么?呵。 ——你一年到头连见都见不到他几面!” 母亲的话辛辣却直切要害,婠婠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母亲揭开她裹在身上的被子,让婢女们侍奉她起床梳洗打扮。 “乖,起床罢,今日是你祖母的祭辰,你哥哥们都要陪着陛下去奉极殿祭拜,你父亲虽怜你体弱年纪还小,不让你去。可你若去了,他会很高兴的。起来喝了药,然后……” 从那之后,婠婠每次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模样心中都会有一股异样的情绪。不过是她自己嘴上不说罢了。 婠婠的思绪收敛了回来。 她发现自己的气色精神的确是在成婚后一日好过一日了。晏珽宗配给她的汤药,她每日都吃着,奶水日渐丰盈,胸前的一对乳儿经常是沉甸甸的蓄着奶水,让她偶尔都恍惚觉得自己是生养过了宝宝的妇人。 又过了片刻,婠婠正取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搁到木盒里,听见侍女们说沐浴的香汤已经制好了,请她过去。 她点了点头,侍女们知道皇后沐浴时不喜有人待在她身边,便逐次退了下去。 大殿内复又安静得针落可闻。 梳妆台上摆着的两个胖娃娃憨态可掬,婠婠取过那只女娃娃,小心地揭开它底部的一个机关,从中取出一枚花生米大小的香丸。 幽香沁鼻。 此物名为,白麝梨枝丸。 是哥哥嫂嫂他们从河西给她送来的秘药。 自从得知哥哥数年不育的隐疾被河西那边的游医治好了,婠婠本来故作宁静的心也波动了起来。——哥哥能治好的病,那么是否对她也有奇效呢? 哥哥嫂嫂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其实,她也是想要一个宝宝的。 不消她说,母亲自然也能想到。故而母亲写了书信告诉镇西王,让他好生将那名游医请到上都来。 但回信中,大哥哥说,游医上了年纪格外思乡,他挽留不住,前不久他已经回了大食国去了。不过这游医倒是留给他一盒香丸和几张药方,治的就是女子的不孕之症。 婠婠取来那几张药方,看到那位游医说,镇西王多年不育,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实在太肥了——对男子的生育影响颇大。 而自被废去太子之位后,他一路车马劳顿、日夜兼程赶到河西,心情也异常低落、郁郁寡欢,继而饮食不振。 所以一连几个月,甩去了一身的肥膘,再用他的药调理一番,也就大好了。 可是婠婠身子削瘦,身上没有多余一丝的赘肉,她就需得在备孕坐胎的过程中增加进补,把身子养得稍稍丰腴一些,这样有了孩子才能保得住。 至于这位白麝梨枝丸,需要将它塞入女子肚脐之中,然后全身浸泡在热水之内待其缓缓溶于女体之内,滋养胞宫。 香丸溶化,则需尽快男女合欢,怀胎的机率亦会大大增加。 婠婠是想要孩子的。尤其是她和他成婚数月,朝野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肚皮呢。他们都睁大了眼睛在看,看她究竟能不能早日生下元武帝的嫡子。 她的身体不容易生,她自己知道,晏珽宗知道,可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啊。她要是久无所出,世人的唾沫星子也不会放过她的。 衣衫解下,酥白如雪的肌肤一寸寸裸露出来,那枚散发着清幽香气的白麝梨枝丸被她轻轻塞入了自己的肚脐中。 药丸摸起来触手生凉,因此每一枚都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可是当触及肌肤时却很快开始生热,也有了融化的迹象。 像是有一股暖流在滋养她的肚腹五脏。 婠婠捡了块参片含在嘴里,踏入了那方氤氲着浓烈热气的浴桶中。 因为得了她的吩咐,今日沐浴的水温比平日里的还要稍高上一些。 水热让她身上的毛孔似乎都舒适地张开,四肢躯体都热了起来。 香丸溶化开之后的药力似乎从她的肚脐深入肺腑、通至指尖。 她阖眼轻轻喘息。 直到许久之后,水温渐渐降了下来,她察觉些许凉意时才起身出了浴盆,换上了件银白色的丝缎寝衣。 婠婠坐在床沿,侍女拿干的巾子为她擦拭方才沐浴时发间沾上的一些水汽。 她忍不住打发人去问:“难道今夜陛下不回坤宁殿休息么?” 萃霜看着皇后的样子,忍住了到了嘴边想说的话,反而又遣了人去请晏珽宗回来。 皇后自己没发觉,可是她那副样子…… 显然就是动情到了极致的姿态。 薄如蝉翼的轻易松松垮垮地披在美艳凝白的女体之上,只堪堪系了一条系带,打了个敷衍的结。一边肩膀上的布料滑到了她的手臂处,露着深深的诱人乳沟,尤其是乳上的那对红艳尖尖,挺翘地印在了寝衣上。 问及身边的侍女陛下怎么还不回来时,她的一双小巧玉足难耐地在被单上来回磨蹭。 甚至于她芙蓉面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眼神都是迷离水润的。 皇后生怀体香,所以每每她与皇帝合欢缠绵之后,内殿里都会泛起似浓似淡的香气。这香气中还掺入了一丝奶香气。 便是银蕊和银彤这样的年轻女子进来侍奉时闻见了,也难免心神荡漾,有时简直都想溺毙在皇后的身上,嗅着她的香气死去也是极值得的。 其实晏珽宗今晚是打算再迟些回去的。 他以为自己回去的时候婠婠肯定已经睡下,故也没打算今晚会和她做些什么。 边境里常年大小战事不断——而且基本上也断不了。现下还尚算是安宁太平的年岁,各处边境也都开了互市,尽量与外族异邦人和平相处往来。但是各种小规模的骚扰就没有断过。 有的朝代呢,帝王们面对这种蛮夷的小型骚扰无动于衷,不想耗费国力财力去理会,以免触及更大规模的战争。 在边将们一封封文书飞入京中告急的时候,皇帝和朝廷只会叫边将们自行处理:要钱没有、要兵没有、要粮没有、要武器没有。但是如果爆发战争,边将第一个去送死。 久而久之,边军斗志衰微、人心涣散、毫无御敌御辱之心,只是勉强混口军饷度日而已。 而蛮夷经过数次小规模的骚扰,发觉对方毫无争强好胜之志后,旋即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事,剑指中原。 届时天子百官皆惶惶,再寻抗敌之措,悔之晚矣。 但晏珽宗显然不是这种皇帝。他那个性格,岂能容人在他的地盘上撒野。就是条狗跑进魏朝边境,轻易都不会还回去的。 前不久,斥候宇文周之在例行巡查时,在魏朝边境的密林中发现了他国的斥候身影。一番搏斗后,宇文周之与神侯军其他几位斥候将此人斩杀,提着他的人头回军论功行赏。 但是张垚佑当时就被吓死了。 因为他们杀的这个人,是喇子墨国君最宠爱的小儿子。瓷瓷兰公主的亲弟弟。 张垚佑动用鹰隼传书君王,问皇帝此事该如何处理。 他虽是武将,也有一颗封狼居胥、瀚海饮马之心,但亦知不能一味动用蛮力征服,否则只会劳民伤财。 所以他提议皇帝: 杀了宇文周之和其他的那些斥候。 把这位王子的人头、以及杀他的神侯军斥候们的人头,一块送还给喇子墨国君去。 喇子墨国王子私自潜入大魏,本就不占理在前,我朝归还王子尸首,也杀了几个人以示歉意,喇子墨国君再无借此发难之理了。 可是晏珽宗经过数日沉吟商议后,还是说服了众臣,坚持不杀宇文周之。 并且也不归还喇子墨国王子的尸身,而是将他的人头仔细保存在冰库里。他日若生战事,就拿王子首级悬在城墙上示威。 倘若喇子墨国君自知理亏,不来寻人也就罢了,他若真心想要回儿子的尸体,那就拿城池或是金银赎。 一贯是皇帝心腹口舌的潘太师这次却不能赞成皇帝的做法。 他幽幽叹息道: “陛下,据那日一同围杀王子的几个斥候交代说,围杀王子之前,那王子分明用他们的胡语同宇文周之呼喊了数次,似乎就是在表明他的王子身份。若早知他是王子,其他斥候断断不可能直接取了他性命!打斗之中,宇文周之分明听懂了他的话,又以胡语回应数句,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那王子的首级就是他斩下的!他是何居心、是何居心啊!” 晏珽宗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笑了笑,未置可否: “少年血性,可嘉可贺。何错之有?” 潘太师撩袍跪下: “陛下!此胡儿他日必成大业!陛下不若早早杀之以绝后患啊!” 君王眯了眯眼睛,“太师是想学做张九龄啊。” 唐朝宰相张九龄数次向玄宗进言,称自己料到胡将安禄山以后必定谋反,求他杀了安禄山。只可惜玄宗当时并未听从他的劝谏,而后追悔莫及。 名相张九龄的事迹,也是前两日婠婠亲自给他痛补的知识漏洞。 潘太师再度叩首:“陛下圣明君主,玄宗何能及陛下也。只是早有李唐胡将安禄山、史思明作乱在前,臣今日再见胡将入朝,难免惴惴不安,恐其生变,倒不如一杀了之!” 皇帝不答,反而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劝他起身,安抚了他几句,但最终还是不愿意杀宇文周之。 “既然太师也说了孤是圣明君主,怎么可能会再步安史后尘?何况哪有明君圣主靠随意杀人来保全江山的。此事不必再议了。” 皇帝最后说:“他日此胡或有错漏该罪,孤亦不会包庇宽恕,当斩则斩。” 潘太师无奈重重叹了口气,只得退下。 很多很多年之后他才会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竖起求杀宇文周之大旗的人。而数年之后响应他这一声呼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当今皇后的外祖父陶公,镇西王妃的祖父杨公,潘太师,以及等等诸位老牌文官,头一次如此团结地为了一件事情站在统一战线上。 他们给他网罗了很多罪名,说他积罪如山,大大小小的罪行罄竹难书。例如这一年他杀了喇子墨国王子。 例如后来,还有人骂他图谋不轨贼心不死,胆敢勾引崇清帝姬。 其实直到中年,宇文周之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他一生没有做过一件悖逆臣纲的事情,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将剑锋指向了他。 就因为他是胡将。 就因为有安禄山史思明等人“珠玉在前”。 中原王朝的文官们就一定要杀了他。 …… 总算送走了潘太师,皇帝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抬手示意萃澜再去传其他人进来议事。 萃澜道:“陛下,夜已深了。您不会坤宁殿去陪伴皇后娘娘么?娘娘适才还打发了人过来问的。” 她斟酌着又添上了一句:“娘娘她想您了。” 皇帝的眼睛蓦然亮了,立马起身回了坤宁殿,甚至都等不及让侍从为他提灯照明。 他回到寝殿时,隔着纱帘望见一抹风情万种的身影,暖香萦绕鼻间,还不等他掀开帐幔,婠婠忽地下了床,赤足扑到他怀中,仰首蹭了蹭他的胸膛,字字如泣:“你怎么才回来,我想你了……” 157:“永如此镜,无所欺伪。”(h) 在他的记忆里,这似乎还是婠婠第一次对他说,她想他了。 想念这个词实在是太过珍贵,他以前从来不敢奢望婠婠会想念他。他不在,她大抵是轻松快乐的,也不必花心思想着应付他等等。 少顷,他有些僵硬地放下手中掀起了一角的纱幔,帐幔上缀着的珠玉宝石相互碰撞间琳琅作响,片刻后复归于平静。 婠婠像只发了情的猫儿似的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他轻轻托了一下的她的臀瓣,她就立马手脚并用地挂到了他身上去,白皙的双腿死死地缠绕在他腰间。 这似乎也是她极少数主动触碰他、向他求欢的时候。 晏珽宗发觉她的身体温度比平常高了许多,手脚四肢都是温热到几乎有些烫人的。他下意识探了探她的额头,想要查看一下她是否是发了高热。 还好,她并不是病了。 婠婠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子咬住了他的袖口,迫切地舔上他的手腕,然后又含住了一根他的手指。 晏珽宗的眼神暗了下来,他幽幽开口:“婠婠,你是不是误食了什么药?” 要不然怎么一副发情到迫切的模样。 婠婠趴在他胸前摇头,青丝如瀑布般散乱开,“没有、我没有吃药、我什么都没吃。我只是想你了、我想你了麟舟!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陪我……” 他的心都化了,将婠婠抱在怀中一时竟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如何去回应和给予她数倍的爱意,聊以回报她给予自己的这些。而她像只小狐狸在他身上四处乱蹭,扯着他的腰带要去剥他的衣袍。 离她这样近,他还可以清楚地闻到她的奶香味。垂眸时亦可看见她双乳贴合在自己胸膛上被挤压出的一道深深的乳沟,让他眼神越发暗了下去。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是怎样被他抱起来的,现在,真的不再是小女孩了。 她长大了,会流汁、会喷水,奶儿也长得大了一圈,上面和下面的那张嘴都学会了怎么去含自己哥哥的肉棒。 方才还在皇邕楼里会见臣工们,年轻君王衣冠齐整、严肃正经,一丝不苟的衣袍也很快就被她扯得歪斜。连同她自己身上堪堪蔽体的一件寝衣,也在这个过程中彻底被剥落到地上。如荔枝剥壳般露出里面水嫩凝白的美好躯体。 婠婠一丝不挂地趴在他怀里,眼神妩媚妖娆中偏偏又带着一股名为纯粹清澈的情愫,像是个一尘不染的精灵,似乎她原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穿衣服的。她本来就应该这样和他坦诚相见。 晏珽宗不由得勾唇。几个月调教下来,她倒是放得开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稍微碰一碰奶儿和小穴就哭得死去活来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将婠婠抱回到床上去,一边走还一边捞起她的一只乳掂了掂:“还胀着奶?” 婠婠连连点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胀的,难受。” “怎么自己不挤出来,难道还留着喂猫儿?” 从前她做帝姬时候养在宫里的猫儿嗅到主人的味道,也时常从荣寿殿里跑出来,或是来坤宁殿,或是来千秋宫,来找婠婠玩儿。 太后是心狠手辣的性子,曾经犹豫过要把这些猫儿全都药死。毕竟婠婠堂而皇之地顶着从前那张脸回宫做皇后了,虽说面上名分没有问题,可是私下也总怕人悄悄议论些什么。 若是满宫里人都看见从前圣懿帝姬养的猫儿雀儿的,对新皇后自然而然地亲近,难保不会生出些多事的话。 但婠婠心软,舍不得这样滥杀,又劝太后说:“拢共十几年阳寿的畜生,已经跟了我七八年了,算是半百的人,还有几年可过的日子!”太后也便罢了。 之前搬去千秋宫住的那十数日时间里,每日华夫人会帮婠婠挤奶。猫儿闻见婠婠的气味,围在她身边不肯走。婠婠挤出的奶水盛在一方精巧的银碗里,一日正搁在窗台下留着浇牡丹花,不多时就引了两三只猫儿围着那银碗舔了起来,一副沉迷痴醉的模样。 后来婠婠就留着喂猫了。 晏珽宗有一日过来撞见,险些没把他嫉妒地气死。——他都没能喝上几口的人间至宝,就这样被婠婠拿去喂了猫。玄猫似是注意到自己背后有一道充满了无限妒意的视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回以他一个白眼,毫不在意地舔了舔自己唇角乳白色的液体。 她连忙否认,眼泪都快滴出来:“没有……婠婠的奶只留给五哥吃,我是等你回来帮我吃的,你快点吃好不好,吸空婠婠的奶水,婠婠就不难受了。” “婠婠以后的奶水,都是给五哥吃的吗?” 婠婠被他平放在柔软的褥垫上,乖巧点头:“是的是的,奶子只给五哥摸、只给五哥玩,婠婠下面的小穴也只给五哥一个人插。” 她浑身发热,脑海中只反复回想着一件事情:她想怀孕,想要孩子,想要生宝宝。 随之而来在身体中翻涌起的就是一种原始的情欲,一种想要交配繁衍的欲望。 可是跟谁交配、跟谁生宝宝? 她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个想象中白胖婴儿的模样,可是转瞬间她能想到的,自己孩子的父亲,就是晏珽宗的那张脸。 旋即婠婠就将这种对受孕的渴望转移到了对晏珽宗的渴望身上。 想跟他交配。跟他彻夜合欢、繁衍子息。 将她放在床上后,她就像只狐狸似的扭来扭去,千万种风情难以言述,晏珽宗解下身上的层层华服挂在衣架上,婠婠等不及了,忽地又一下扑到他身上,环着他的脖子亲来亲去。 “今天怎么浪成这样?” 晏珽宗低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去探她的底穴,还不等撩拨她,她便已经湿哒哒地沁出了水来,滑腻腻的。 婠婠很受用他粗粝指腹的挑逗,天鹅般高贵的脖颈向后仰去,难耐地喘息,哼哼地叫个不停。 “我想你……想要宝宝……” 晏珽宗的目光有片刻的停滞,他盯着婠婠因情欲而潮红的容颜,竟慢慢生出一股心疼的情绪。 “你还小,身子也没养好,暂且不必焦心子嗣的事。” 他舍不得她生,除却情事之外的时候,他自己私心还拿她当个小女孩儿一样看待呢,怎么舍得再让她做母亲。她才多大啊。 婠婠扭着臀将他的手指吃进去更深,溢出的汁水渐渐打湿了他整只手。 “不行……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可以照顾好孩子——” “啊!” 他的食指关节抵到了婠婠穴道中敏感的一点,让她立时浑身哆嗦了一下,又泄出了一小股水。 于是也无暇再思索刚才的话题了。 第一次的前戏十分简单,她已经足够湿润情动,两人都无暇再去做那些无异于是隔靴搔痒的挑逗和爱抚。 晏珽宗一手揽着她薄薄的背,握着那根勃发的巨龙轻而易举地抵入了进去,并且一鼓作气进到最深处。 婠婠娇媚婉转地嗯了两声,虽然吃的还是有些艰难和生涩,可依旧乖巧地顺从了下来。 莹白的足背勾上的他的后腰,意味不明地来回磨蹭。 就在她刚刚适应没入了体内的异物时,晏珽宗忽地将她抱了起来,凌空的失重感让她浑身紧绷,顿时缠他缠得更紧了。 他把她放在了那方宽大的梳妆台上。不过鉴于婠婠当时就变了神色,可怜地一边抽泣一边悄悄抬眸观察他的表情,像是在向他哀求不要在这里做,晏珽宗最终也没在这里强求她。 他知道她还没有彻底走出初夜的阴影,在这儿弄,难免会勾起一些难堪的回忆。晏珽宗在她的首饰匣子里来回翻了翻,婠婠一边吃着他、和他肉体相连,一边瞪着眼睛观察他的动作。 她怕他来了兴致,又要找些夜明珠啊之类的东西朝她的穴里塞去。 但这次晏珽宗拿走的是一柄小巧的手持铜镜,镜面清鉴照人,手柄还是用触手生温的暖玉做的,背面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相戏纹,当中嵌着一颗明珠。是当日成婚时,他送她的定情礼物。 寓意帝后夫妻二人相对时、犹如自己面对铜镜一般自然真切,可以做到交心交意,永如此镜,无所欺伪。 不过自从上次争吵冷战后,婠婠就将它塞到了妆奁盒子的最底层去,再也没有取出来过。 她倒也不是存心还和晏珽宗冷战,只是她鲜少主动照镜,每日为她梳妆打扮的也有专门的宫人,可以确保她仪态没有丝毫的出错,她想不起来主动揽镜自照,就一直没再取出来。 不知怎的,婠婠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连忙更加搂紧了晏珽宗,撒娇道:“去床上好不好?五哥,去床上,我不要在这里呜呜……” 初夜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求他的。 在最绝望的时候,甚至已经接受了自己将被他侵犯侮辱的命运,却还是不死心地求他能保全自己最后一丝尊严,将她带回床上去做。 不过那次他没答应她,这次他同意了。 方才折腾了些许时间,见婠婠的嫩腔已经习惯了将他整根含住,他遂完全投入状态地大力抽送起来,汁水飞溅。 婠婠正欲偷懒阖上眼睛享受被他挞伐的滋味,晏珽宗忽然将那柄铜镜塞到了她手中,逼她睁开眼睛。 并且握着她的手让那柄铜镜调整了一个奇妙的角度,正好对着他们相连的那处。 于是她一睁眼便看到了这极为香艳淫靡的一幕。 平日里紧紧闭合着,连一根小指都难以塞入的女子羞处,此刻正大剌剌地对着男人张开,两瓣粉白的肉唇也被拨到了一边,充血肿胀起来,泛着艳红的色泽。 交连处一片水意潺潺,最雪白的腿根内侧却含了一根男人的粗硕性器,那物生得太过可怖,尺寸过人,形状也看上去十分骇人,其上暴起着数条青茎,在婠婠体内还是不是轻微跳动。 颜色也比婠婠的肌肤要深出许多来。 “好丑。” 婠婠下意识喃喃了声,像是摸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将那镜子丢到了一边去。 男人的东西自然是丑陋狰狞的,然而婠婠的羞处倒长得漂亮可爱,是粉嫩白皙的柔嫩之色,几瓣花瓣平日里都是瑟缩地合拢起来,形状既有些像是花儿,又像只蝴蝶张开的翅膀。 更不用提最内里软滑洞口处摸起来的滋味了。 这样美丽不染纤尘的销魂之处,此刻却被一个比它丑陋上数倍的男子性器肆意玩弄抽插,让人见了就不经倍起怜惜之意。 听到婠婠对他的评价,晏珽宗显然愣住了。 他没想到婠婠的第一反应是说他丑。 竟然不是……臣服于他的能力可以给予他的快乐。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被自己心爱的女人说丑。 但是婠婠说得也是实话,他无法反驳,遂只得将低落了些的情绪自己咽回肚子里去。 晏珽宗捡回铜镜塞回婠婠手中让她握住,又扣着她的脑袋强迫她去注视他们正在交合的场景。 “娇娇,你看看你多能干,嗯?能吃得这么欢、这么多水……” 香艳,实在是太香艳了。 婠婠的眼睛里几乎都有些充血,她像是不受自己控制般地盯着那处看,看到自己是如何双腿大张地迎接他的侵入的。 每每抽出送入,狭窄洞口边上的肉唇便被他的囊袋打得东倒西歪,惨兮兮地向外张开,把最内里的景致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面前。 甬道内已被他开凿地软软糯糯,温暖湿润,可以将他很好地整根包裹住。 从前即便是合欢,婠婠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直视过他们行房的场面。 不过一会儿,她的手便抖到了实在握不住那柄铜镜,任由它掉落在床上,然后浑身痉挛着到达了高潮。 甬道内迎头浇灌的一兜蜜水愈发滋润了她的性器,美人双乳挺立饱胀,竟然又喷出了几丝乳汁,尽数洒在了他宽阔坚硬的胸膛和其间的疤痕上。 晏珽宗按着婠婠的头让她去舔,“你不尝尝自己奶水的滋味么?是甜的。” 婠婠满面汗泪水光,亮出牙齿咬破他胸膛上的一块皮肉,舔舐着他的血肉。 他垂眸看着她的动作,眸光中溢出几丝宠溺,手掌按在了她纤细腰肢上来回摩挲。 158:王子之死(二更) 婠婠在第一场情事的巅峰后伏在他胸膛上喘息。晏珽宗的身形生得极为彪悍,他的大腿几乎都比得上婠婠的腰肢一般粗了。每每他站立在婠婠面前,高大的身影就可以将她整个笼罩住,让婠婠待在他施加的阴影之下。 他们方才就像是最原始的野兽一般交合,抵死缠绵。 “我觉得我像只雀鸟。” 婠婠没由来得轻声道。因为方才的感觉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就像是伏在云端,飘飘欲仙,醉生梦死。 “那我呢?你是只雀鸟,我是什么?” 激烈情事后,晏珽宗的声音微哑,带着纵欲后的餍足懒散。 “是鹰隼。很威风,很厉害,张开翅膀便如乌云蔽日。”将那只雌雀牢牢覆盖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逃脱不得。 婠婠描述的是自己眼前模模糊糊间浮现的画面,她也的确只是在夸赞一只雄鹰的勇猛无敌。 但显然,晏珽宗对她言语中的“威风厉害”一词会错了意,以为婠婠是在夸赞他的雄风。 虽然婠婠从前从来不会开口说这样的话。但此时他信以为真,而且心中颇为受用。 这种直入脑海骨髓的精神快感,远甚于方才他在她肉体上所掠夺到的那些。 “麟舟,你说会不会有一天,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存在,四海之内都是各种飞禽走兽,弱肉强食。我们两个人还是在一起,我是只雀,你是只鹰隼。你在悬崖峭壁之上给我安了一个又安全又舒服的窝,是我们的爱巢。 我每天待在窝中孵化我们的宝宝,你就会出去觅食,每次都给我带回来好多猎物,然后总是把最好的肉留给我先吃,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和宝宝。” 晏珽宗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犹觉不够:“我若是鹰隼,至少还得给我心爱的妻子搭个风吹雨淋日晒都无法侵入的大房子住,至少这样才舍得让你生孩子。” 婠婠腻歪地靠在他肩膀上,以手捂住了眼睛,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以启齿,“这样的日子也未尝不好。就不用去考虑世俗的万般琐碎庶务。咱们都是鸟兽,每日只知吃吃睡睡不停地繁衍子息,怎样能享受极致的欢乐便怎么做,天天除了吃睡就是在一起不停的交合,在我们的窝里面……” 说完后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的她,有朝一日竟然会说出想做鸟兽、整天只想着这些兽类才会追求的低级欲望。 晏珽宗翻身调换了一番他们的位置,又换成了婠婠被他压在身下。 就着方才的湿润粘腻,这一次他进入地极为顺滑,只一下就挺入了进去。 “娇娇……” 有句话实在太过肉麻,他终是没好意思说得出口。他想对婠婠说,你真的就是我的命啊。 他觉得她或许是有那么一些喜欢上他了罢?否则为何在这样的幻想中她也会想到有他的身影陪伴在侧? 只是在她的幻想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就足以让他心悦不已。 适才婠婠夸他的雄风伟力,让他作为男子、作为她的男人的自尊心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让他胯下那根巨兽加倍的精神抖擞起来。 ——带来的后果就是这一次他有些弄痛了婠婠。 婠婠已然累极,有气无力地躺在被褥上想偷懒,晏珽宗便扯来一只枕头垫在她臀下。婠婠半眯着眼睛,抚着自己肚皮上微微突起来的他的形状。 没过多久,她就有些不大愿意配合了,蹬脚踹了他一下,眸中泛泪:“你弄疼我了!” 刚才那次也没有这么撑。 晏珽宗咬破自己的指腹塞到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 雪腻酥香,被翻红浪,凭君翻手弄。 这次他射的依然很多,婠婠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困顿了,可是不知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在他射完要抽身之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五哥!别走……别离开婠婠……” “你就在我身体里待着好不好?帮我、帮我堵住,我想要宝宝。” 晏珽宗握着她的手,沉声答应了下来。 …… 宁武县驿站。 收到大汗长兄送来的密报后,其木雄恩独自在自己的客房里坐了一整天,滴水未进。 傍晚时,他还是遣人去请瓷瓷兰公主过来,称自己有事要和她商议。 彼时瓷瓷兰正在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自己刚染了豆蔻的纤纤十指,听闻王叔找自己时,她一下子眉眼弯弯,惊喜非常。瓷瓷兰忙不迭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指挥婢女去取来自己最喜欢、最华丽的一身衣裳,又命另一个婢子给自己精心梳头,佩戴华贵的首饰。 终于等公主收拾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等不及侍从为她开门,蹦蹦跳跳地推门进了其木雄恩的书房。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但此时她的倾世美艳并不能稍稍缓解其木雄恩半分的焦灼乏力,反而让他皱起了眉。 公主刚刚站定,却见自己王叔面上一股不悦之色,十分烦躁的模样。她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愣在了原地,揪住自己裙摆的一角犹豫着不知是否该上前。 她不明白王叔为什么这样不高兴,既然他不高兴,他又为什么要自己过来见他。 其木雄恩叹了口气,尽量用一种和缓的语气请公主在他对面坐下。 公主顿了顿,一步步矜持婉约地走了过去,尽她所能在王叔面前模仿传说中那个圣懿帝姬的姿态和做派。 “公主,您可知我今日为何让您过来?” “王叔,我不知。”瓷瓷兰摇了摇头,事实上即便同住一个驿站,王叔每日里都在避着她,她已经数日没能见过王叔的面了。 “大汗发来密报告诉我,蒙睹都王子前不久被河西张垚佑的部卒杀了,现如今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瓷瓷兰大骇。 她问,“是张垚佑打过来了吗?我们汗国被灭了吗?” 不然好端端的堂堂王子怎么可能被他国部卒所杀。 “不是。”其木雄恩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解释道,“蒙睹都王子立功心切,携密使十余人潜入张垚佑屯军处附近打探情况,但不慎被魏军斥候发现,王子被斥候围杀后斩首……我们的人都没了,只有一个猛士拖着最后一口气回王帐向大汗告知了此事。” 瓷瓷兰轻嗤:“蠢货,死得活该,只是丢了我们汗国的脸。” 其木雄恩敛了神色,语气极为不悦:“公主慎言!蒙睹都可是您的亲弟弟,是大汗最为宠爱的幼子。您既不为他伤心,还口出恶言,哪里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品行!这些日子你只知道挖空心思去学圣懿帝姬的举手投足,却永远都学不来圣懿的善良温柔,难道圣懿会这样对她的兄弟手足、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自从中秋那日瓷瓷兰失言提起圣懿惹得王叔不悦之后,她每每说话都三思而后行,唯恐再失言惹怒王叔。 可是她没想到今日王叔会主动在她面前提起圣懿来贬低她。还说得这般不近人情的刻薄。 她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微颤犹带着哭腔:“我哪里配和圣懿相提并论?所以我的兄弟自然也比不过她的兄弟了!她的兄弟是怎么宠爱她的?我的兄弟是怎么对待我的?她是皇帝和正宫皇后的女儿,我何尝不是?我的父亲是大汗,我的母亲是王后,我和她一样的出生,可是这些年我过得却是什么日子!” 思及过往多年的遭际,连其木雄恩也有了片刻的恍惚。 公主哽咽了下,继续道,“她的兄长舍不得她去和亲,就亲自去把敌寇亡国。我的兄长反而唯恐我做不了晏珽宗的妃妾!圣懿多病,她父母兄长四海之内遍寻名医给她续命。我健健康康的一个女孩儿,父母兄弟多年以来不闻不问,反而硬生生给我逼出病来。若不是王叔昔年还对我照顾几分,亲自养育教导我长大,我早就没命了…… 我为什么要为他们伤心!别说兄弟了,就是父母死了,我也不伤心!” 其木雄恩呵断了她的话:“瓷瓷兰,够了!——别再说这些疯话了。” 他烦躁地皱着眉:“现在暂且不提过去的事情,只谈当下:魏军斥候围杀我国王子,带着蒙睹都的人头回去给他们自己请功,张垚佑肯定是知道的。可是他既没有斩杀那些围杀王子的斥候向我们大汗赔罪,更没有归还王子的尸首,反倒堂而皇之地让人带着王子的头颅去向元武帝炫耀军功求赏赐。就是不知道,元武帝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沉吟片刻后,其木雄恩道:“公主,我们不宜在此耽搁下去了,明日便启程去魏都见他们的皇帝,当面和他们谈谈清楚!我是大汗的亲弟弟,这个权力和颜面我还是有的。” 先前因为瓷瓷兰公主故意称病,撒泼打滚地拖着不走,其木雄恩没办法,他们的使团队伍已经在此停驻了太长时间了。 但现在他的确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任性下去了。 闻言,瓷瓷兰拂袖离开,冷笑道:“我父汗和你们当真是好大的脸面。你们说的好听,还给他找了千百种借口说他只是立功心切。可我也不是傻子,蒙睹都那个蠢货以王子身份私自闯入魏朝边境、窥探他国军情,元武帝和张垚佑他们本该提着他的人头向我们讨要说法才对!你们倒还委屈起来,怎么,你们觉得还要晏珽宗来给你们赔罪吗?人家不找我们就是万幸了。 父汗以为魏朝软弱无能上百年,所以他们就不敢来打我们?可是现在的皇帝是晏珽宗,他残暴、冷血、嗜杀、不近人情,他真的敢举全国之力来和我们发生战争的。阿日郎司力是怎么死的,你们忘记了吗? 哼,我只盼望你们这些男人倒真能有几分本事,别连累我也成了亡国公主……” 瓷瓷兰的话越说越难听,随着她步伐的远去,她的声音在其木雄恩耳边也渐渐低了下来。 其木雄恩无奈地靠回椅背上,一股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这样一位公主,他兄长却指望靠她嫁给元武帝和亲来稳定两朝关系。 呵,他都怕瓷瓷兰进了魏朝的后宫,连皇帝都敢打。 159:澱阳郡君:“妾愿意嫁给徐侯。”(副c 镇西王妃有孕,都中的戚里们也都给她送去了丰厚的贺礼。尤其是平阳公主府,为了在太后面前讨好,公主夫妇亲自准备了一份重礼,亲自遣人派了车马送过去。 许观音是不可能让别人从她手里抠出一分钱的,她嚷嚷道:“王妃也是我的亲表姐,我们血亲厚着呢,不需要再拿金银俗物去孝敬,表姐也待我好!哼,她知道我这些年日子过得艰难,更不会要我的礼……” 这话是故意诓平阳公主和陆国公,想讹他们自己先出钱的。 陆国公夫妇险些被这个孙媳妇给气倒,最后也没动阖府官中的钱,只是自己拿经年积攒下来的私房体己填补上去。 最后为了好看,礼品单子上却少不得也署上许观音的名。 而数十日后许观音和陆漪娴也收到了从河西送来的王妃回赠赏赐的东西。 王妃是以亲戚的名义赐下礼物,也只赏赐给自己的亲戚们。 她心思通透,知道镇西王从前做过太子,虽说现在和元武帝和睦无争,但是并不愿意做出主动交好京城各大族世家的事情,以免引得琐碎的闲言碎语,再招了皇帝猜忌。 而别人给她送礼,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们也没想王妃回礼。所以正好方便她广收礼而不回赠。 许观音一个钱不掏,东西反而收了不少。她扬了扬王妃赏赐的礼品单子,洋洋得意道:“我早说了我王妃表姐待我们姊妹都是极好的。——喏,漪娴,表姐她还给你写了信。” 漪娴披着青碧的披风,接过了装着信的匣子。 许夫人坐在连廊下看着下人仔细妥帖地将各种物件搬入库中,随口说了句:“俏俏,表姐信中肯定也是劝你多保重身子之类的话,你务必听劝,安心在家里好好养着,会把这几年折腾下的亏空补起来的。” 她嗯了声,回了自己的阁中。 …… 夜极深时,漪娴仍然安静地坐在书桌前不曾就寝。昏黄烛光的映衬下,她的面容极致的婉约柔和,却又带着一股呼之欲出的决绝和清澈的凌厉。是个有傲骨的美人。 大抵人出生的时候都是极无暇纯洁的婴孩,没有丝毫的邪念和俗语,然而尘世里走过这一遭,十几、几十年的光阴下来,有的人的面相就变了,变得沾满油污和阴秽,让人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可是有的人却修炼地愈发纯粹了起来,依旧洁白如纸。譬如漪娴。 她手中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滋味。 直到邱姑也看不下去了,生拉硬拽地将她拖回床上去歇息。 漪娴拢了拢青丝,轻身对邱姑说:“姑姑明日早起便替我递了帖子到宫里去吧。我想去给太后磕头请安。” 邱姑以为漪娴终于想开了些,愿意出去走动走动了,连忙笑着答应了下来。 翌日晨起时,一大早她就将平阳府的名帖送了宫里去。 大部分情况下,便是对待亲近的女眷外戚,宫里的主子们也只是隔日再见,少有当日递帖子当日就能见到的。 但是这日午初时分,宫里来的小黄门就传了话,说让陆姑娘未正的时候准备进宫。 漪娴漫不经心地坐在铜镜前收拾了妆发,戴上太后那日赏赐的头面,换了身明艳些的衣裙。 入宫门后一干人等概皆须下马而行,偶有类似于皇帝的外祖父母、伯父伯母之类的长辈进宫才会恩赐轿辇。 十月初的天已泛起了霜寒,尤其昨日才下了一场雨,所以漪娴便带了身披风在身上。 下马车后,她拢了拢身上浮翠的南国锦披风,微微向引导带路的黄门、女官们颔首致意,随即便直往太后宫中而去。 转入帝园边上的一处连廊时,漪娴忽听得一阵兵器摩擦甲胄的低沉响声。她转身看去,却见百步之外一处城门角楼上正巍然立着一个身形勇猛的武将。 云芝正亲自来迎她,见漪娴回眸,她轻笑了一声:“那是虎贲军统领徐侯,这几日正奉陛下之命在军中裁选精锐拱卫王城,每日都要行操练之事。毕竟啊,京师王城乃是一国命脉根本,天子国母安居的卧榻,哪里是能不小心的事情。” 说完,她便浑似毫不在意一般转回了身,好像方才只是随便看见了一个人,随口说了两句话而已。 漪娴淡淡嗯了一声。 百步之外的人似是看见了她,他站在巍峨的宫楼之上定定地望着她。 左右四下里无人,漪娴动作极轻地敛衽向他施了一礼,唇边绽放出清柔的笑意,然后便侧目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那个人也向她抱拳还了一礼。 漪娴这次进千秋宫,太后是在自己的寝殿见她的。而且皇后并没有陪在太后身边。 有女官低声同她说了句:“太后打发娘娘去核查今岁冬日宫里炭火的份例去了。”但实际上她并没有资格去询问皇后的动向。 太后一如过去慈祥地问了她身子可好,在家闲暇时看了什么书,养了什么花儿草儿。 来来回回说了一阵子话,漪娴见太后露出倦色,她便主动提议扶她进内殿再睡一会儿。 再入了内殿后,就只剩下她和太后、以及皇太后身边的两个贴身嬷嬷。 漪娴敛了神容,垂首跪在皇太后的床前,向她叩首道: “妾自幼时被选为帝姬伴读女使,便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拔。妾福薄命浅,未及豆蔻便丧母失恃,幸赖太后多加垂爱,保全妾命以至今日。 妾寥寥苟延二十余载,命中荣华恩典,皆拜太后、帝姬所赐!便是舍妾命亦不足报。 今幸得太后有所谋,妾微贱之身有能报于太后者,是妾三生修得之福,太后——” 她满面清泪,声音哽咽了一瞬,直截了当地道, “太后,妾愿意嫁给徐侯,为太后分忧解难。徐侯若愿娶妾为妻,来日夫妻枕畔私语之间,妾定会尽心尽力劝导徐侯效忠于太后皇后。徐侯若有不臣于太后皇后之念,妾亦当如实报知。妾为臣妇,内宅之间结交朝臣女眷,当为太后皇后探听风闻密报,拉拢人心,无敢懈怠。” “求太后成全,为妾谋嫁。” 说完,她重重叩首下去。 皇太后看到她这么上道,心下明白杨王妃的信必然有替自己好好劝明白了她。 她虽然很高兴,但还是慈祥忧愁地拉着漪娴的手扶她起身:“你这又是何苦,我哪能真要你委身旁人替我做事,你若不愿,我亦不会强求,照养疼爱你。自圣懿没了之后,我就拿你当半个女儿似的看待了,岂能轻贱了你的婚事……” 漪娴不肯起身,再度重重拜了下去: “妾有罪,妾私心亦有他想:顾妾今生受太后帝姬之恩荣已极,聊是难以回报。帝姬薨逝,妾无以替帝姬分忧;若太后再不允妾以区区之身报答太后恩德,妾便是寡恩忘义之辈了!他日奈何桥上轮回,妾岂不是要入畜牲之道?求太后怜悯妾,让妾报答您,妾心中也稍安矣!” 皇太后叹了口气,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这才答应了下来。 “好孩子,我的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养女了。纵使嫁了你出去,你受了委屈,我也是你夫君的半个岳母,他敢待你不好,我也不会轻恕的。等你出嫁日,不管你父亲给你多少嫁妆,我都给你添上一份完备的。” 漪娴乖顺地尽数应下。 当日皇太后便第一次以太后的身份下发懿旨,正式认漪娴为养女,为了相配太后养女的身份,太后册她为淀阳郡君。 历朝历代的仪制风气不同,有的朝代以郡君为皇帝妃封号,或有以之为王妃谥号;至于太后妃嫔们所收养的“养女”,有的朝代时人每每论之都会附上暧昧和轻贱的笑意,因为这些“养女”们和她们的养母并没有半分的母女情谊,相反,只是妃嫔们准备着送给皇帝暖床的无名可怜侍妾。 但自魏以来尚未开过这种风气,或有柳贵妃收养的平阳公主,纯帝也是真的当女儿一般疼爱,还册封为正儿八经的公主了,所以皇太后给漪娴的这个养女身份享有极高的含金量。 当然了,她对漪娴的所有宠爱,在外人看来都是想亲生女儿圣懿帝姬想疯了,所以在旁的女孩儿身上弥补缺失的母女天伦之情罢了。 鉴于皇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就敢干过合同燕王党谋储位、易国本的事情,文官们一向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隐隐的恐惧感,生怕她哪天再出来作妖。 他们巴不得太后沉溺在对圣懿帝姬的思念、这种小儿女的情长中无暇过问旁事——最好不要仗着自己皇帝生母的身份干涉皇帝处理朝政,所以对她宠爱陆氏女之事并无异议,甚至大为赞成。 不过两三日后,礼部的人和制诏的官员就写好了一封完备的、溢满赞美之词的册封文书送到了平阳府中。 漪娴望着明黄色诏书上的淀阳郡君四个字,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一方面是对她的恩眷,另一方面也是切切实实地告诉徐世守和其他所有人,她是太后的人。 以后娶她的人,也必须是太后的人,就算他心里不是,旁人也会想当然地为他作好分类。 ………… 妾,在我国古代似乎并不是做妾的人、对自己男主人的特定谦称。我看到一些资料,有未出嫁和出嫁的女性都有在面对上一级时自称为“妾”的记载。简单来说就是古代女性的一种惯用谦辞?例如唐朝也有公主对皇帝自称为“妾李”,我猜全称应该是“妾李氏巴拉巴拉……”。 我自己的一点个人研究哈哈哈,或许也不是正确的。 160:“明媒正娶,迎我为妻。”(全是配角剧 至十月下旬,辛定王的丧事终于了结,辛定王妃又厚厚拿了银钱打点了宫里派来协助办理丧事的内监女官们,而后朝廷给辛定王的谥号也定了下来,称“忠简”,即辛定忠简王。 辛定王世子日后会降等承袭郡王爵,为辛定郡王。不过按照礼制,要到辛定王两年孝期过了之后朝廷才会正式册封他的嫡长子。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辛定王一家子只需要关起门来老老实实过日子,万不可出去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在言官那里留下把柄,尽量做到避世即可。不过几年时光,人们就会把辛定忠简王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包括他的死因。 辛定王世子上书皇帝,说郭侧妃因为侍奉王爷不当,心中愧疚难安,自请去庙里当姑子清修去了;安宜郡主深悔王爷生前没能好好孝顺他,希望在二十七个月的孝期里留在王府中,专门辟一块佛堂给她,让她抄经念佛给王爷积德。 皇帝一概应允了下来。 世子用的是陆国公世子一样的手段:先斩后奏。按理说,类似于漪娴和离和安宜郡主留在娘家这种事情都是家事,且她们都是出了嫁的女孩,在此时的世俗眼里,怎么也要和婆家人商议一番的。婆家都没说话,你好意思说和离的事情么?婆家都没说同意,你作媳妇怎么就能不回婆家了呢? 但是世俗再大,也大不过皇权。 陆世子先上书求为女儿和离,皇帝准了,晏载安就不敢再反对啰嗦。辛定王世子抢着先说妹妹要留在娘家,皇帝都同意了,郭家是不敢再嚷嚷些什么的。否则那就是违抗皇权。 原本辛定王世子是想趁热打铁,将他们抓到的郭家的那点把柄拿到皇帝面前弹劾,借机要求为郡主和离。 可是安宜郡主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妥,毕竟辛定王死的蹊跷,唯恐这个关口再让他们一家人和郭家的官司腥风血雨地成为都中各家谈论的焦点,引了旁人的目光,索性便再愿意委屈两三年了,等辛定王之死的事儿过去了、在棺材里化成白骨了,再算郭家的账。 又将府中的一干人等全都料理了一遍,确保不会有一张嘴出去说不该说的半个字后,辛定王妃才安心下来。 …… 趁着自己这两日的精神还不错,漪娴命人取了平阳府的名帖来,命人私下递给了徐侯宅里的管事。 约他几日后到会仙楼一见。 名帖上属的是漪娴的兄长陆僖哲的名字。 徐世守当然收到了这份请帖。 他的官阶不算顶尖,也比不得文官们的清贵,更不能说和那些科举入仕的朝臣们影响力大。但是最要紧是把守着皇城王宫的安危,绝对是属于皇帝们极为信任的那一类官员。 皇帝或许会为了平衡政局,违心地取某世家女子为妃,也会违心地让某位臣子出任什么官职。但是一旦关系到自己寝居卧榻的安全,他是绝对不可能掉以轻心的。 皇帝任命的宰相或许并不是他的心腹、所娶的皇后也不是他心爱的女子,但是内宫禁卫军首领等人,一定是、也必须是他的亲信。 徐世守领着这个职,既不像御史台言官那样掌握着事关文臣武将的官誉声名的事情,消息灵通;也不像吏部里的官员掌握着大部分文官的升调迁任,但是这段时日以来主动愿意和他示好结交的人却并不在少数。 他也会看着情况,仔细揣度一下形势,然后或有取舍地赴一赴宴。 再收到平阳府的帖子时,虽然他当下有一阵纳罕,不知道这位和自己素无交集的陆国公长孙为何要下帖宴请自己,但是由于他是漪娴的兄长、亲人,他还是欣然赴约。 无他,倘若想要同他结交的人是她的家人,他乐意之至。 潜意识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离她又近了一步似的。——他也只能在这种隐秘的角落里暗自窃喜自己离她又近了。 见不了她,可是见一见她的家人也是好的。 说话间便到了他赴约的那一天。 这日里的天气不大好,阴冷阴冷的,刮着一阵萧萧的风,衣服穿的单薄的人便会觉得冷风直朝人骨头缝里钻着的寒。 坐在梳妆台前打扮时,漪娴还问:“给庄子里二妹妹的冬衣送去了吗?” 管事的一个媳妇赔笑:“郡君仁厚,我们知道您必想着的,所以为了给您省事儿,更早些就打点了送过去了。二姑娘不会受苦的。” 漪娴嗯了声便不再说话。她前几日和父亲提过,天气将冷了,要将二妹妹接回来,但是陆世子被俏河气得不轻,一想起她就生气,漪娴一提,他的脾气还越发上来,硬是不准。 许观音让她不必多管闲事:“又不是你生你养的,你白白受累去操这个心干什么!” 她也就暂且不说什么了。 婢子给她挑了件碧山色的银线云鹤纹兔毛裮袄披在外面,内搭着一件稍显艳丽的合欢红褙子,下身是明月珰素色的菱裙。脖颈间还带着一领狐绒的小围脖,越发衬得她肌肤雪白。 收拾好了装束,漪娴起身淡淡地在镜子前照了照,鬓间步摇的流苏轻微摆动,珠玉琳琅。婢子们眼带笑意,交相夸赞她的美貌:“郡君的模样身段气度,的确活脱脱看出是太后娘娘的养女!” 徐世守到会仙楼的那间包厢时,漪娴早就在那里静候他多时了。 今日他以为要见的是漪娴的兄长,所以只换了身常服,命随行的管事带了银钱备用,余者也没有什么了。 走到包厢门前时,不知为何他忽地心跳加快,让他手脚都有些发软。 酒楼的伙计为他推开门,他提步进入,并没有直接见到里面的人。 这样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为了保密起见,进入房门后当中正摆着一道宽大厚实的屏风。徐世守绕过屏风,正想着等会见到陆僖哲时他该先开口说什么,一阵女子身上的冷冽清香却抢先一步扑入他怀中。其实这香味并不浓郁扰人,只是他五感过人,对环境的变化格外敏感。 漪娴恬静地坐在酒桌前,见他进来了,她款款起身,敛衽行礼向他莞尔一笑: “久闻徐侯威名,今日总算幸得一见。还请徐侯千万恕妾欺瞒之事,以兄长之名约您今日在此相见,实是妾无奈之举。” 她今日格外精心地妆饰过自己,本就生得极美极动人的风致,再加上一番自己的打扮,更是光华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即便她尚在病中。 研磨得最细密的珍珠粉用鹅毛扑子给脸颊额前都上了一层浅淡适宜的粉,敷上颜色正好的桃花粉,加以绛红的口脂,额心还贴了枚莲花形的金色花钿。说话时她头面上的一只金凤展翅微摇,凤口衔着明珠,说不出的清丽温婉。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郑重其事地给自己梳妆了。 徐世守当然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他说不出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似乎整颗心都被泡在了温水中,滋润了他的心肺,也让他顿在原地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没想到他能离她这样近,真的是她将自己约了出来,还这样精致地妆饰自己,并且对他说了这么多话。 她在跟他说话啊,她是为了他说的话,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看着的是他。 对,她在看着他。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举目所见之人都是他。 这个想法让徐世守几乎颅内高潮,浑身战栗。 他咬紧了牙关,可是又想张开嘴说些什么。 许久,见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漪娴轻笑了下,从袖中伸出柔白纤细的双手,亲自倒了两杯酒,自己举杯饮尽一杯,又对他说:“侯爷若是宽恕妾欺瞒之事,妾请侯爷但饮尽此杯。侯爷若是不愿喝,便是心中还恼妾了。妾……这便离开。” “不——” 听到她说要走了,徐世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收回方才盯在她手上的视线,下意识地吐出了一个字。 “我……我没怪你。郡君。”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几乎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声音。 漪娴看着他的失态,心中泛起冷笑。 男人不过如此罢了。 她双手托起酒盏遥递给他:“侯爷,请。” 徐世守像是丢了魂般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向前走了几步,双手轻颤着接过她递来的酒盏一饮而尽,而后他就捏着那只酒盏不知该做些什么。 漪娴微微垂眸,轻声细语地道:“侯爷于我有恩。中元节那日我失足落水,幸得侯爷相救,又赠我灵芝养身,否则我今日哪能在这里再见到侯爷一面。侯爷的救命之恩,概因我多日来疾病缠身不得空,还未当面向侯爷道谢,是我之过,还请侯爷……” “没有!淀阳郡君、郡君,我没有想……向你协恩图报,我——” “这匣子里略有些地契铺面银钞的俗物,我也不知如何去谢侯爷,侯爷若不嫌弃,就请收下罢,权当我略报侯爷的恩情。” “郡君!您别这样!” 徐世守当然是坚决推拒到底,不愿要她的东西的。他能救她一次,已是他毕生所有的运气造化,让他得到这个和她亲近一次的机会。 应该是他谢她才对。 一番推拒后,漪娴忽地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了下来,紧拽着他衣袍下摆的一角,抬眸仰视着他,眼波格外清澈动人。 “侯爷无论如何都不愿受妾一谢,那妾愿意嫁给侯爷做妾室,就拿这些东西做妾的嫁妆,可好?” 徐世守呆愣在原地,大脑似被惊雷贯入一样让他一下子手足无措。 许久后他才反应过来漪娴究竟说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就是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啊,怎么能这样屈尊降贵地跪他! 他心都要疼碎了。 将漪娴扶起身的时候,他又是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他的双手正握着她纤盈的腰肢。 极为失礼。 但是漪娴似乎并不生气,反而顺势倚靠到他怀中,楚楚可怜地说着:“先前所嫁非人、非妾所愿。只是父亲之命不可违,妾为人女岂敢置喙,只能含恨而嫁。妾在闺阁,平生所向往的夫君便是侯爷这般威武神勇的大将军大丈夫。妾本以为今生不过如此了,幸得陛下垂怜,允妾和离,还妾自由之身。妾自知二嫁之身不堪配侯爷正妻,难道给侯爷做妾,侯爷也嫌弃吗?” “我没有!我没有觉得你不配!” 他生平第一次这样慌张失魂,心头有千万句想说的话却说不出来。 “淀阳郡君,你是、你是太后娘娘的养女,我怎么配——” “那侯爷是愿意明媒正娶,迎我为妻?” 这一句话让室内陷入了良久的静谧无声。 直到良久之后,徐世守还听的到自己头脑中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说:“答应她啊。答应了她,你毕生所爱就终于属于你了!没有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另一个说:“你真的确定她是真心愿意嫁给你的?你能保证娶了她后能让她一生快乐无忧吗?你能吗?” 他最终顺从了自己本心的欲望,缓缓吐出一句话:“我愿意娶郡君为妻。” “郡君不嫌弃我草莽出身,是我此生之幸。” …… 休整两日后,其木雄恩旋即命使团从驿站出发前往魏都。公主这次也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随他们去了。 瓷瓷兰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王叔为什么会心悦于圣懿帝姬。 甚至是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王叔无可自拔地爱慕着圣懿。 那年圣懿帝姬才八岁,她略大圣懿几个月,有九岁,而她王叔年方十六,正是少年心血澎湃的年纪。 很多年前卡契国堵在他们汗国与魏朝之前,对他们彼此双方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两国使臣一直暗中颇有来往,想要和对方保持密切的联系,以夹击之势制衡卡契。 终于在文寿十五年这一年,当时瓷瓷兰的祖父任喇子墨国君,派遣使臣入魏都,为文寿帝庆寿。 其木雄恩便在使者团队之中,同时还有死缠烂打也要跟来的瓷瓷兰。 这段旅程——在见到圣懿帝姬之前的时光,都足以称得上是她幼年最为美好的一段回忆。她终于能够短暂地逃离了那个压抑她许久的汗国王帐,走向一方更为宽阔的天地,见识了许多以前闻所未闻的风景。 最重要的是还有王叔一路陪伴着她,王叔那时对她十分爱护,一路上总在担心她可有受寒受热、可有饮食饭菜不合口或是水土不服的,偶尔瓷瓷兰耍小脾气不吃饭,他还会亲自喂她。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进了魏都,魏朝国君百官都对他们礼遇有加十分周到。 文寿帝万寿节之日,其木雄恩带着瓷瓷兰先在帝园中歇息,只等有人来传了,他们才带着贺礼过去给魏帝贺寿。因为其木雄恩并不是这个使团的首领,使节另有他人。 正在这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帝姬来了。 她与瓷瓷兰正是小女孩的年纪,很容易便玩到了一起,双方说起玩话来,气氛十分和谐。瓷瓷兰起先是很喜欢她的,——纵使是后来,她也找不到丁点讨厌圣懿的理由。 正说着,圣懿说:“我能看看你们给我君父的贺礼吗?我和我五哥打了赌的,若是我猜中了,他要输我样东西的!” 说着,帝姬竟然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一个笑。纵使被宫里的规矩管得再严,她也不过是个孩童。 其木雄恩微笑着颔首:“这自然是可以的。” 说着他便打开了那个镶满宝石的金丝木箱,里头呈着一件异常奢华的——四爪蟒袍。 带有些喇子墨国风格特点的中原王朝蟒袍。 但实际上它本应该是一件五爪龙袍。只是因为喇子墨国不信奉龙,对真龙的形象并不了解,他们的图腾是雄鹰,加之同魏朝并不接壤,所以没能了解清楚魏朝的国情。 果然,圣懿帝姬在看到那件衣袍时愣住了,抬头问其木雄恩道:“这是你们给我太子哥哥的礼物吗?” 当时璟宗已被立为太子。 其木雄恩见帝姬的神色不对,也有些敛了笑意:“帝姬何出此问?这就是我们献给大魏朝君主的礼物啊。” 圣懿顿时脸色煞白,同他们解释起了五爪龙四爪龙的区别。 少一爪,那便是君臣之分,这一道鸿沟毕生不可逾越的。 其木雄恩没想到这一爪对中原人如此重要,他当下也有些慌乱,问左右侍从道:“我们可还有别的贵重礼物可以替代这一件的?” 侍从说没有了,而且就算有,这个时候回去拿,也赶不上了。 瓷瓷兰的心跳也几乎停止了。她知道她们犯了一个大错。 如果在两国邦交上留下这么大的笑柄,不说魏朝国君恼怒,回去了,祖父父亲也不会放过她和叔叔的。 就在这个关口,圣懿帝姬忽地心中有了主意,对其木雄恩道:“王子可照我说的向我君父陈情,虽有些唐突,但化过此险还是可以的。 ……” 帝姬话音刚落,就有礼官来通传喇子墨国使者进献礼物。 其木雄恩看了眼那个大箱子,定了定神色,将原本准备好的腹稿说辞全部抛弃,全神贯注思考圣懿帝姬的话。 大殿上,他见了文寿帝之后恭谦地行单膝下跪之礼。 文寿帝笑问使者献何礼物。 其木雄恩作谦卑愧疚之色道:“我朝送来的这件礼物,其实并不合时宜了,但确实是我父汗数十年来的一点心意,还望陛下勿要怪罪!” 皇帝笑问为何不合时宜。 其木雄恩这才命使者打开箱子。 当那件四爪蟒袍被献到皇帝面前时,皇帝的脸色是沉了下来,皇后更是一下心中大骇。 但其木雄恩继续道:“这件太子规制的蟒袍,是十数年前我父汗就想献给陛下,因为我们汗国的人都觉得陛下您一定就是储君。何也?虽天高地远,可我朝仍然听闻魏朝先帝嫡子齐王无德,康王不仁,又或有诸王种种不忠不孝,万万不可被立为太子! 相比之下,陛下龙潜做皇子时候便德义服人,四海皆闻。我汗国父兄皆道:魏帝圣主聪明,必立刘妃之长子为储!乃为陛下制四爪蟒袍以待庆贺之日,足见我朝早有与陛下交好之意!” 他擦了把硬逼出来的泪,做悲愤道,“可惜!可惜却有卡契蛮国堵塞我朝与魏朝交好之路,以至使者常年不得相往,这件太子袍,我朝十数年都没能送到陛下手中啊!如今我侥幸能来贵都,虽明知不合时宜,却还想用这件衣裳表明我朝对魏朝早有相好之情。万望魏主不弃,收下此衣才是!” 文寿帝听了这么一番吹捧,而且都是在往他心窝子上吹,心情自是一下子大好,龙颜大悦。 他摆了摆手:“使者快请起罢!你朝的心意,孤收下了,也谢过你父兄的美意哈哈!” 一场可怕的政治风波,在圣懿帝姬的三言两语之下,即化干戈为玉帛,成了一段佳话。 文寿皇帝赏赐重礼让其木雄恩的使者团队带了回去,并且在国书中极言向瓷瓷兰的祖父夸赞他有了这么一个神武能干的好儿子,让祖父也很是高兴。 但是让瓷瓷兰没想到的是,从那天之后,其木雄恩的心也被那个饱读诗书矜贵清冷的中原帝姬给勾走了。 他爱慕当时尚且年幼的她,发了疯一般的想要知道她的一切消息,爱她爱得默默无闻又惨烈。 又或许这种感情一开始也并非男女之爱。其木雄恩对她有好奇,有关注,十数年来他搜集关于圣懿帝姬的所有消息,帝姬看什么书、写什么字、喜欢吃什么东西,他都花尽心思去关注。以至于等到圣懿长大成人,他爱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当年得知卡契有求娶圣懿之意,其木雄恩甚至还想过,阿日郎司力那贱人便是将圣懿娶了回来,他也要去劫亲。 瓷瓷兰知道他爱圣懿。 但她也知道圣懿根本不在乎他。甚至早就忘了他是谁了。圣懿当日出口救他们,甚至也只是为了她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而已。 试思此理:倘或当日其木雄恩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将一件太子蟒袍献了上去,文寿皇帝恼怒之下会怎么想? 他甚至会多疑的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太子与喇子墨国早有勾结,故意借此机会暗示他赶紧禅位与太子;或是太子借机恶心他。 他不会觉得喇子墨国人连中原皇帝穿五爪龙袍这种常识都不知道,他只会觉得是有人故意在背后做手脚。 皇帝都是这般残忍的心性。 何况那时圣懿的兄长也快要长大成人,到了娶亲的年纪了。一个长大成人的皇子,既是每一个皇帝们都希望拥有的健康儿子,也是所有皇帝逐步迈向老去时下意识的敌人。 所以当日见到蟒袍的第一眼,陶皇后才会一块跟着紧张了起来。 圣懿为了避免祸水或多或少地被引到她太子哥哥身上,只能帮他们化解这场灾难。 仅此而已。 …… 使团的马车行驶在前往魏都的官道上,瓷瓷兰蓦然一下子阖上了宽阔舒适马车的车窗,将自己的思绪收拢了回来。 她手中执着一卷《国语》,看到楚语卷中越王勾践灭吴的那一章。 “员闻之:陆人居陆,水人居水。夫上党之国,我攻而胜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车。夫越国,吾攻而胜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舟,此利也,不可失也已。君必灭之。” 勾践第一次战败,作为胜利者一方的吴王夫差想要接受越国的贿赂,不再追击越国,只是点到即止即可。 但吴国的忠臣子胥据理力争认为不可,他的理由很简单:越国是他们的邻国,毕竟不是什么天高地远的地方,民风相似,地理环境也几乎一样。倘或能攻灭越国,他们很容易就可以吞并这块土地,占据他人的百姓子民和田产牲畜,百姓也更加容易归顺。 可惜,夫差最终没有听取他的意见。 瓷瓷兰看了会书,颇觉得吃力和晦涩。他们汗国的文字系统十分复杂冗繁不成体系,并且几乎没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都是向周围各大有文字的部落四处借鉴模仿,勉强支撑文治所需而已。 所以即便她认得不少的中原文字,看书的效率依然不高。 看着看着,她蜷缩在榻上就睡了过去。 161:暴君 这几日以来,他都恍恍惚惚如在梦中,有种极不真切的飘飘欲仙之感。 他心心念念十数年的人,真的亲自来到了他面前,告诉他她要嫁给他。 每每梦中惊醒,他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心疯了才敢做出这种疯梦来肖想她。但是那日会仙楼中分别时,漪娴确实将自己母亲留给她的一枚玉佩赠给了他当作定情信物。 他慢慢张开五指,望着手心里的那枚象牙色玉佩,望着上面刻着的漪娴的生辰八字和乳名,许久之后才相信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的得到她了。 徐世守抬眼打量了番窗外的天色,发觉已到了东方泛白的时辰,他没了睡意,索性穿衣起了身。 在城东的街坊里,他有一处风致极优美的园子,因园内有高楼名为雪萼楼,故此园即名雪萼园。漪娴那日跟她说,她今天要进宫给太后请安,晚上陪他用晚膳,地方随他自己选。 于是他从她说完这句话开始就在心中不停盘算该在哪里见她,最终选定了雪萼园,又好几日前就开始苦思冥想怎样收拾这园子,该设什么茶水点心膳菜来等她用膳,又从漪娴的乳母那里打点,暗中打听她平日里爱吃些什么。 邱姑拢起袖子,将手心里的那枚粗粗的金镯子递到漪娴面前,努了努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竟直接托人把这镯子送到我屋里的炕上,我连退都无处退。” 漪娴放下手中的书卷,拉过乳母的手,将那镯子戴到她腕上去,神色淡淡:“他既有心给,您安心收着就是了。姑娘嫁到别家去,乳母跟着过去了,在谁家不是当半个主子长辈过的,只不过从前我没用,在太原时候他们家不拿我当正经夫人尊敬,也就连您也不尊敬了。” 听她说起从前的事情,带的邱姑眼眶都有些泛红。她安慰道:“何性荣已奉命带着小厮们去了太原,收拾了姑娘的妆奁细软物件回来,从此咱们就和太原断了个彻彻底底,日后再也不想这脏臭的人家了。” 何性荣是邱姑的丈夫,邱姑当年随漪娴嫁到太原,她和她的男人一家子自然就是陪房的人口。漪娴这次回上都,因念乳母一家也数年不曾回来探亲访友的,便将他们一道带了回来。 漪娴和离之后,她还有些东西留在太原没带回来,陆家就打发人去取,因要论对太原和奉恩将军熟悉,所以就让何性荣去了。 送何性荣一行人走前,许观音还道:“我们姑娘的嫁妆金银,不必想也被他家挪用的差不多了。仔细啰嗦起来又要麻烦,我们便不去细论了,权当破财消灾罢。不过把我们姑娘平日近身用着的东西给取回来,取不回来的,倘或不是什么实在要紧的东西,我们也不要了!不过你回来时务必和他们立好了字据说了清楚,没得再说我们家偷拿了他们家的东西,日后拉拉扯扯又是没完没了的,平白让人恶心!” 乳母既说起这事,漪娴也点了点头:“辛苦何叔了。” 邱姑连忙又摆手:“他一个粗人蛮夫,给姑娘做事,是我们家修来的福气,谈何辛苦不辛苦的。不过——”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取了把玉梳给漪娴梳散了头发,预备伺候她早些就寝,“徐侯的确待姑娘是极用心的,连您身边伺候的妈妈们都尊敬三分,这是爱屋及乌,更不提日后姑娘嫁过去,他怎样捧着供着呢。” “但愿如此罢。” 漪娴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翌日她再度入宫向皇太后复命,这次皇后正好也在,不过并没有外人,漪娴便当着皇后的面直说了。 “太后恕女儿不守礼法在前。女儿不孝,还不曾同太后母亲禀报便已和外男私定了终身,求太后母亲成全,来日为女儿赐婚。” 皇后猛地一下睁大了眼睛,下一瞬却又很好地收敛了自己堪堪就要震惊到失态的神色。 可是皇太后面上并无惊讶之色,反而十分从容地向漪娴招了招手:“谁家的儿郎,把他的生辰八字庚帖拿来我看看。” 漪娴从袖中取出一张红色的书帖,恭敬地递到了云芝手里,云芝又转呈给太后。 太后只是象征性地翻开看了一眼:“是个浓眉大眼的好孩子。你既喜欢他,等明年三月四月你表姐生产了,我借着开恩赏赐的由头一齐给你赐婚了就是。在定下喜日子来,好生办一办婚事,约莫六月七月的你们就成婚罢。” “女儿一切都听太后母亲的安排。” 等淀阳郡君走后,婠婠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母亲,喃喃道:“为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抽个空劝劝母亲别再执意于用婚事来拉拢徐世守,漪娴却已经和他定好了终身。 速度快得几乎让她无暇应接。 太后白她一眼,冷笑道:“婠婠,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你母亲!母亲谋划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要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女儿,真是我的儿媳,这深宫里我才懒得管你呢,只由着你被底下的六宫嫔妃生吞活剥了!她替我做事,我也没亏待她,该给的封号赏赐都给了,人前人后都给她体体面面的。” 婠婠拭了下眼角的泪:“可是漪娴根本就不喜欢徐世守,您让她嫁给一个……” “难道你就喜欢现在坐龙椅上那个?你忘了你是为了什么嫁——”母亲斜眼问了她一句,婠婠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忽听得有人脚步声过来,殿内的母女俩忙止了口不再说话。 原来是皇帝每隔几日固定的来给皇太后的请安,陪皇太后用膳。婠婠又忙打起笑脸来。 可是那话晏珽宗是听了个清楚的。 用完膳婠婠同他回坤宁殿午息,因为想着漪娴的事,心里七上八下不是个滋味,又唯恐她日后再嫁还是受了委屈,那真是拿她的命去抵也还不了她的青春。 是而她心情郁郁,难免和晏珽宗也没几句话说,拥了锦被就睡了过去。晏珽宗陪她睡了一个多时辰,他起来时婠婠也正好起身,他要去皇邕楼处理政务。 婠婠倒了杯清茶递给他,忍不住又念叨起来:“文官们说你的或是说旁人的话,不论好听不好听,你大可不听不做,可是面上好歹尊敬人家几分,让人家把话给说完了。我这几日听外面有人议论你脾气不好,不肯受用进谏,臣工们但凡说的话有两三句不入耳,你就打断了不许人说,把人撵出去,何苦呢。 文官们最羡慕宋仁宗一朝的士大夫可以和皇帝唇枪舌剑有来有回地为国事争吵议论,觉得宋仁宗是他们心目中明君的典范,可宋仁宗也不是他们的提线木偶,大臣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他只要负责安安静静听人说完话不发脾气,就了不得被人盛赞了。你——” 她想到了什么,将最后一句话吞回了肚子里,展颜向他笑道:“你不听谏,难道连婠婠的话也不听吗?” 晏珽宗俯首亲了下她的额头:“我听婠婠的,以后一定脾气好些。” 他走后,婠婠也是不由得叹气。 她也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晏珽宗是一个非常独裁专制的人,而且极度唯我,脾气暴虐。要是真的让他一路一帆风顺地走到今天这个位子,他说不定就是个暴君。 而且这种极端的独裁自我还表现在,他连一些权宜平衡之术都懒得用,最喜欢以打打杀杀这种简单粗暴的血腥手段来达成目的。 举个例子,古来帝王大约没有不专制的,可是别的皇帝会专制,偶尔也会妥协。比如他们会为了平衡政局违心地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儿为妃为后,拉拢臣子;他们会迫不得已地任用自己不喜欢的人担任某个官职;他们会用自己讨厌的臣子甲去斗自己讨厌的臣子乙。这是最常见也最科学的帝王之道。 但晏珽宗不是。 他厌恶向别人妥协,厌恶做违心之事。 倘或现在某个文臣武将一家独大,需要皇帝娶他家的女儿做嫔妃来拉拢他家的话,晏珽宗会更倾向于在某个夜晚派精锐士卒将他一家灭门,一了百了。——当然了,他同时也不在乎史书后人如何评价他。史官们如果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某年某月某某日,某某皇帝因为未有之罪无端灭某家门,晏珽宗也根本不在乎,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他的性格让婠婠感到隐隐的恐惧。 做皇帝哪能真的这么随心所欲啊。 想到这,婠婠又忽地想笑,文官们心中或许很讨厌这样一位皇帝的统治,但史官们估计会很喜欢他。因为晏珽宗从来不限制史官们写什么,他也懒得去看。他觉得史书功过是留给后世品评的,所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只在乎当下。 所以元武以来民间私修史书大兴,也无人过问私家修的史书里可写了什么对本朝大逆不道之言。 见婠婠闷闷不乐的,华夫人过来陪她说话。 华夫人说:“其实淀阳郡君嫁过去也并不十分委屈。我那外甥的祖上家世虽比不得郡君半根手指头,可胜在他家中简单,既没有长辈要孝敬,也没有妯娌要啰嗦,更没有公婆压着一天三趟的过去请安。只等她一嫁过去了,偌大的侯府都她一个人说了算。我那外甥也并无半个通房姬妾,而且……” 婠婠才从美人榻上直起身要说些什么,萃澜和郑德寿两个忽地火急火燎跑到她这儿来,说有要事禀报。婠婠招了手请他们进来。 “你们是御前侍奉的人,怎么有事找到本宫这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两人急得满头的大汗,止不住磕头:“娘娘!娘娘千万请您去皇邕楼一趟,好歹劝劝陛下,别让他真的把相公们给打死了!” 婠婠的表情凝固住了:“你们说什么?” “娘娘,今日为有人说了不中听的话,一来二去惹了陛下不悦,陛下竟、竟当众殴打臣工,娘娘只有您能去劝劝了,可别让陛下真的打死了、打死了……” 他们一心向着皇帝,就像华夫人她们一心只求婠婠安好一样。 皇帝当众打死臣下,传出去了可就是千古的笑柄骂名,一辈子的帝王之业就要落下这样大一个污点,洗不尽了。 皇帝不急的确是太监急,比如郑德寿现在就恨不得替那些人去死,也不想他的主子失态之下做出错事。 适才他们寻到皇太后处,皇太后懒洋洋地道:“陛下要打人,打就打了,寻我有什么用?我把偌大一个皇帝重新塞回我肚子里,他就打不了人了?” 郑德寿无法,只得退下。还是萃澜有主意,说:“陛下和太后本就没几分母子情分。平日里相互说些好话,陛下还能听听,这种时候就是太后真去了也不管用啊。——还是找皇后娘娘罢。” 婠婠但闻他们说要打死了人,急得不行,连忙下了榻,命婢子们给她梳妆更换皇后朝服,一边问:“可听说那些人究竟是说了什么话惹着这阎王了?他平日再不耐烦,也没曾说直接打人的。” 那两人还是跪下拼命磕头:“大逆不道的话,奴才们不敢说出来污了娘娘的耳。” 婠婠一听这话就知道是真的糟了。 究竟是什么难听的话,让这两人连转述给她都不敢。怕是指着晏珽宗的鼻子骂他这皇位的来路不正罢! 她慌里慌张地戴了凤冠,换了庄重的皇后朝服,这才往皇邕楼赶去。毕竟要见外男臣子,就须得打扮得端正大方。 刚一进皇邕楼,婠婠便察觉这里面的气氛凝滞得可怕。外头候着的几个小官和女官内监们一见皇后娘娘来了,面上都露出如蒙大赦的神情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剐人呢。 162:妖后 皇帝是在西馆里头打的人。这一处位于皇帝书房之西,故名西馆。里头是些负责起草诏令和议论国事的文官。 婠婠没等人通传,自己步伐匆匆地走了进去。 刚迈进门槛,她猛地发现地上喷洒着几滴飞溅的血珠,让她头脑中阵阵眩晕,险些就要晕过去。 她一入内,发现底下乌压压跪了一地的臣子,还有两三个老臣正在忙着“死谏”,预备以头撞柱,只是被旁人给死死拦下了。 整个场面乱得简直像在逼宫。 “陛下!” 婠婠站在晏珽宗身后惊呼,晏珽宗正在气头上,方才还真的没注意到婠婠来了。 他有些尴尬和僵硬地转过了身来,努力掩饰下去自己面上的怒意,朝婠婠挤出笑意来:“皇后怎么到这来了,可是有事寻我?” 底下跪着的一个文官瞥见皇帝对皇后的温和态度,却不屑地冷笑轻哼了声。 这一声轻哼引起了晏珽宗加倍的暴怒,他甚至顾不得婠婠在此,转身又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出去丈远。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满殿噤声若寒蝉。 婠婠提着朝服的裙摆慌忙上前,一下跪在了晏珽宗面前,揪着他的龙袍一角,声声哀切: “陛下听妾一言。后宫不得干政,妾明白。陛下处理军国政务如何裁决处置,妾亦不敢置喙。只是有一件,妾不知满殿相公们如何得罪了陛下,让陛下如此暴怒?从谏如流、善于纳言,是古来帝王之道。陛下是圣武雄略一代英主,四海之情莫不了然于心,此臣下不能及也。所以臣下之言难免有不中听者,但其本心不坏,都是为国为民,陛下大可不采用,也不必、不必如此盛怒啊!您就当保全您自己的身子,何苦生气呢?” 婠婠这副委曲求全的姿态却让晏珽宗的情绪更加失控了起来。 他拽着婠婠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皇后,你不必和我说这些话,回坤宁殿休息去罢。这些人不值得你来求情。” 跪在一边的程酂和杨思率忽地开了口:“娘娘是千古贤后,所言莫不在理,有娘娘这样的君后辅佐陛下身侧,臣等莫不感激涕零。娘娘一人之言,抵得过后宫三千粉黛无病呻吟!有陛下和娘娘这样的雄主贤后,我魏室自然海晏河清、四海归心!” 晏珽宗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对杨思率道:“程卿、杨卿所言,甚得孤心。你们二人才是满朝文武里少有的……” “少有的奸佞小人,一心邀宠于上,我辈誓死学不来你们这等人的做派!妖后选入君王侧,堪比昔日陈阿娇之善妒跋扈!陛下子嗣将尽,你们却不忧心!” 适才被晏珽宗踹飞的那人,捂着胸口继续骂道。 这一下让婠婠的心都揪到了嗓子口。她环顾四周众人的神色,大抵知道今天这场争锋的源头是谁了。 十有八九是为了她。 她缓缓侧首望向晏珽宗:“陛下,刘卿家等人究竟向您上了什么书进了什么言,让您如此发怒?可是——可是关系到妾微薄之身?” 婠婠退后两步,再度跪下,广袖合拢至胸前向他再拜下去:“求陛下允许妾僭越一回,让妾看看惹了陛下不悦的奏疏。” 晏珽宗几近崩溃:“皇后,你回去休息吧,什么不中听的话何必过你的目!” 程酂跪爬着捡起方才被晏珽宗丢飞到一边、断成了两截的奏疏,递到了婠婠面前:“奸佞小人之言,娘娘便是要看,也不必入心。臣等皆知此为诽谤娘娘之言。” 晏珽宗上来就要抢,可是婠婠拦住了他。 她缓慢而又坚定地打开了这几张纸,一边看一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臣伏闻自古圣明君王不专宠、不偏爱。专宠生妖妃,偏爱滋外戚。帝王选皇后一人,上侍父母,下统六宫,贤良之妻也。选六宫嫔妃,平衡专宠,绵延子嗣之用也。今陛下以思悼幼妹之故,不闻贤良淑德,专以容色媚态取人,故纳陶氏女为后,臣私以为极不妥。 敢问陛下,陛下所娶者,竟是幼妹?竟是妻子?竟亦妹亦妻者?” 婠婠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大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到她的声音。 越读下去,她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胸口绞痛不止。 这个人说的话极尽刻薄之能。 他骂皇帝以色取人,就因为陶沁婉长得漂亮又像他妹妹,所以他不问陶沁婉的品德性格就直接娶她为皇后。 他尖酸地质问皇帝,敢问皇帝你娶了这么一个和你妹妹一模一样的女人回来,你是拿她当妹妹,还是拿她当妻子呢? 或是又拿她当亲妹妹、又拿她当自己的女人? 这是一直以来婠婠都极害怕被人提起的事情,但是今天,有人明目张胆地指了出来。 她无从反驳。 晏珽宗满目愁容愤怒和焦急,就要夺过婠婠手中的奏疏,可是婠婠以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她想把它看完。 后面的话更难听,但是婠婠继续念了下去。 “……陈阿娇以汉武帝表姐之亲,跋扈于后宫、妒忌天下女子,以至六宫无宠,武帝险至绝嗣之地。今陶氏亦陛下表亲,上赖太后庇佑,下有荆公府依仗,专宠骄横更甚于陈后。自陶后入主中宫,数月无闻身孕,更不见其劝谏陛下亲近六宫女子,选秀之事屡屡搁置,焉知非有枕畔之风!” 婠婠看向他们,眼角几乎缀着泪,喃喃地道:“本宫哪里骄横跋扈了?” 被踹飞的那个刘卿反唇相讥:“当今皇后身为子妇,坤宁殿每月用度却备胜于皇太后居椒房殿时的份例。可不是跋扈奢侈?” 眼前一阵漆黑,婠婠艰难地立住了自己的身子,才没让自己的脊背弯了下去。 “陛下给予本宫每月的月俸,的确是本朝开国以来的头一份,陛下赏赐,本宫不敢不从,可是本宫从未用完过。 诸位有所怀疑者,本宫现在就命人去将坤宁殿中每月的开支账目取来与你们看,但看本宫和皇太后、朱皇后乃至太祖皇后她们做皇后时的用度,究竟可有奢靡浪费的!” 她字字如泣,委屈却难言。 晏珽宗冷眼看着婠婠执意要在这里忍受这些贱人的冷嘲热讽,忽地暴喝了一声:“来人!现在就把这些人全都给孤拖出去乱棍打死!谁准他们胆敢在这里羞辱孤的皇后!” 婠婠回首又要面对几乎发狂的晏珽宗,忽地直接拔下了自己鬓间的一根金簪,抵在了脖颈间。 “臣妾求陛下三思!陛下若因臣妾之故施刑于国臣,臣妾无颜见祖宗,宁愿以死谢罪!” 满殿哗然。 晏珽宗眸中一片赤红,震惊地看着婠婠。 婠婠忽觉腰腹间有阵痛传来,身下似乎也丝丝地沁出了血。 可是今天明明不是她的经期。 163:有孕 其实今天这桩事,也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天下人永远都不会是彻彻底底的一张嘴一条舌头,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做皇帝就是要做好被人挑刺啰嗦的心理准备。 而且历朝历代也总是不缺这种一根筋的直肠子,什么话都敢扯到皇帝面前来说。按照常规状态,当皇帝的一项决策得到了大半数之上朝臣的附和追随,他们一般也懒得去管少部分持有异议者的喋喋不休,权当给自己留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 哪怕是几十年前,婠婠的父亲要娶她母亲做皇后的时候,尽管满朝文武无有较大的异议,也还是有一些人在嘀咕其实某家某家的千金更好,这是很正常的。不过这种细枝末节的声音,上位者们很少愿意花时间去在乎,就像一阵风,随它过去也就罢了。 谁知道当今的皇帝却不一样。 若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他的逆鳞,他就当场变成阎王似的,恨不得提刀剐人。 今天的这场纷争便是由此而来。 晏珽宗下午时候正翻着臣下上的札子们看,刘某人与其他几名文臣们联名上书的这份奏札就在这个档口刺到了他心窝上。 他们觉得当今皇后并不贤良,将弹劾的矛头对准了居于中宫的国母。起先皇帝娶她,他们也觉得若是这位皇后可以代替皇帝孝顺太后,讨太后欢心,顺带缓和皇帝与他生母之间的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几个月下来,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虽然缓和向好了,皇后也的确做到了一个孝顺儿媳该做到的一切,另一桩事又惹得他们不满了。 因为皇后受到的专宠太过。和她在一起后,他们明眼都能看见皇帝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的皇帝不近女色,做皇子做亲王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他身边有哪个侍奉的宠姬美妾,一度让人怀疑他是否是由隐疾。 而且皇帝过去一直推脱婚事,直到如今的年纪,膝下还没有子嗣。 陶沁婉一进宫,皇帝却立马沉溺在了她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哪怕宫里的消息瞒得再言,宫外的人还是能知道,自打新君的皇后入宫,皇帝除了在她身边之外,别的女人一概入不了他的眼。 这位过去十六年中一贯不声不响的皇后,她究竟是何等了得的手段? 加之那日奉极殿立遗诏的事情,消息灵通的世家也多半是听到些风声的。 于是所有的这些堆加在一起之后,让有些人开始自作聪明地开始感到担忧和后怕,害怕盛宠之下的皇后他日会酿成大祸。 他们给皇帝上书弹劾皇后,以种种捕风捉影的见闻来攻讦皇后的不贤良。 没想到正是拿筷子戳了老虎的鼻子眼,瞬间便触怒了这位年轻的帝王。 晏珽宗冷笑地攥紧了这份奏疏,甚至都没让人把这群人传召到他面前来,他亲自去找他们算账。 禁宫之内也有专门处理国政大事的地方,是以皇邕楼为中心的一片建筑群,每日都会有大量的官员在此当值。 他回想起自己那时的心情,就像是民间的一个普通男子,面对诽谤自己妻子的人,他只想到了最原始粗暴的解决方法。 他甚至都没有想到单纯地以皇帝的威严和权力去震慑他们——因为这种手段在他心中还不是第一可取的,他觉得自己要用最公正的方式去和那些人当面理论,让他们心服口服地承认他的妻子婠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于是乎晏珽宗拎着奏疏到这些人面前,当面质问他们,并且随即和他们大吵特吵了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比起口舌言词,他显然不是这些读了十几年书的文人的对手,在对方的引经据典之下很快败下来。 气血上涌,既然和平的手段解决不了问题,晏珽宗愤怒之下便直接对对方拳脚相向。 这一场他赢了。赢得很彻底,把弹劾攻讦婠婠的那群人一个个踹倒在地恨不得亲自动手打死。于是周围各馆中正在当值的、处理庶务的官员们全被此处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一个挨着一个的跪在一边劝皇帝冷静云云。 晏珽宗能冷静么?他都要气死了。 萃澜和郑德寿无奈这才出来找到婠婠跟前去,求她来劝劝皇帝。 原本这只是一场很小很小的、小到不值一提的事情,晏珽宗倘或不悦,直接把这些人的奏疏随意批上两句话发还下去就是,但是在帝王一怒的催发下,很快便闹得沸沸扬扬,惹得人心浮动。 婠婠看见的那几个快要撞柱的老头子,就是在劝皇帝恪守君臣之礼,作为君王即便再不悦,也不能随意对臣子动辄连踢带踹。但是晏珽宗当时没听,于是他们就气得也要撞柱,寻死觅活了起来。 * 每皇帝至处,必有史官捧笔墨相随。是而方才皇后疾声陈词,左右史官提笔全数记下。 婠婠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看了下去,后面的话她大约猜也能猜得出来,不过就是为了当今皇帝膝下没有儿子在这着急罢了,外加一宗,就是他对皇后的过分宠爱,让他们心感不安。 她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对自己不满了。 因为晏珽宗对她的专宠,因为她没有贤良大度地劝谏皇帝早日广选嫔御充盈六宫、为他生养子嗣。 固然晏珽宗治下的文武官僚们大多都对皇帝选择的这位皇后赞不绝口,为了迎合皇帝的心意而吹捧他们是如何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也难免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将靠着一张脸上位的陶沁婉当作是什么红颜祸水。 婠婠攥紧了堆迭在一起的那几张纸,心中有千百句话想说、想为自己辩解,一时又说不出来,让她几乎呕血。 几息后,她握着那份奏疏向前方深深拜了下去,但心中拜的从来都不是晏珽宗,而是她晏家的万里江山社稷。 “妾虽无参政之能,却不敢不读古来圣贤之书、通晓明君之道。臣下劝谏进言,妾身为中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敢心生怨怼。刘卿所言,妾深自省之,深自省之!必不忘日日三省吾身。今妾所劝,不过是望陛下息怒保身。古语云: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妾愿陛下垂拱而治,天下归心。” 皇后头顶的赤金凤冠在日光下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彩,她娉婷而立,娇柔身躯中带着一股男子亦为之汗颜的坚毅和挺拔,臣下们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犹如悬崖之上一颗昂首直立的高贵兰花。 这当中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当今皇后的玉容真面,坦白说来,皇后的姣好姿容固然让他们心底为之震撼乃至心神荡漾,可更多的,却是被她周身的气度所折服。 倘或不是因为帝王泼天的雨露恩泽给她带去了几分妖媚的污名,其实当这样一个女人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真真切切地满足了他们对一国之母的所有幻想,如佛前静静盛开的一株玉芙蕖,圣洁高雅。 再听皇后所言,又不经叹服荆公府上对她的精心教养,显然不是将她扔在了浙江的宝莲寺中便不闻不问了的,必也悉心以圣贤之道教诲她学问。 * 说完后,婠婠咬着牙关起了身,她不想再理会这满殿的如夜鹰一般偷偷审视她的目光,向晏珽宗遥遥一拜施礼后就要离开。 程酂和杨思率立马带头向她跪拜,群臣立马跟着三呼皇后千岁圣德。 婠婠摇了摇头:“本宫哪有什么德、什么贤。自古被臣下们追着批评劝谏的帝王尚且不在少数,本宫只是君后,倘若连这点言词都受不得,还来做什么中宫!千古之后,是非对错又是如何,谁知道呢?兴许后人眼中本宫就是以色搏宠、一无是处的妖后祸水,卿等直言进谏,就是忠臣脊骨、流芳百世!” 程酂等人立马接口说不敢,说皇后万不可如此自谦等等,用尽了心思捧婠婠。 晏珽宗心都疼碎了,不过是因为在众人面前,他知道婠婠爱惜颜面,所以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否则他早就拔剑杀了这群贱人,然后抱着婠婠离开这里。 他爱她爱得那般刻苦铭心,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让婠婠在这里被别人说三道四,他自己尚且舍不得碰她半根小指头! 头顶沉甸甸的凤冠压的婠婠头脑一阵眩晕,脖颈间也十分酸痛。只在某一个瞬间,她就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身子一软便栽倒了下去。 还不等她跌到地上,晏珽宗飞身上前将她横抱在怀中,又慌又气之下,他的十指都在发颤。 皇帝回首瞥了一眼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忍住暴怒的情绪扔了一句话给他们:“倘或皇后有恙,你们自备白绫还能体面些留个全尸!”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抱着婠婠离开,将她带回了坤宁殿。 知道皇后昏倒了,女医吏们赶在帝后二人来之前就候在了坤宁殿的寝殿里准备为皇后诊脉。 婠婠面上的血色几乎退得一干二净,唇色都泛起了白。她头戴着华丽繁复的凤冠,金玉丝帛之下的这张小脸却脆弱得让人格外怜惜。 回到寝殿后,晏珽宗抱着婠婠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婢女们很识眼色地上前为昏迷不醒的皇后摘下了头上的各色发饰和耳环,解下她盘梳起来的长发,又为皇后脱下了鞋袜。 晏珽宗这才将她放在榻上,一边宣女医吏来为她看诊,一边将她的外袍解下,让她睡得更加舒服一些。 可是当他脱到婠婠的里衣时,却不由得顿住了。 她的双腿之间气若游丝地渗出了一些血迹,可是论日子,今日又不该是她的月事。 晏珽宗皱着眉让婢女们去取来热水巾子和干净的衣裳,他要为婠婠更衣擦拭身体。 一边正握着婠婠的手腕为她诊脉的女医吏们见到皇后似有下红之症,神情顿时大变。她们也是贴身服侍皇后的人,自然知道皇后的月事是什么时候。 趁着皇帝还不太注意,几个女医交换了番神色,相继上前为皇后诊脉。 皇帝回过神来,等了许久不见她们说话,忍不住有些着急:“皇后的身子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了气被刺激到了?要紧么?” 女医们略有迟疑,还是恭敬地拜了下去,回道:“陛下,娘娘的身子约莫是有了身孕了。只是还不足月,脉象微弱,臣等愚钝,并不敢十分确认。只待小心将养一两个月,坐稳了胎气,是时方能真真切切确定了。” 晏珽宗瞳孔微震:“她有身了?” “是,只是陛下恕臣等直言,娘娘的胎相极为不稳,还不足月便添下红之症,只怕是有要滑胎小产的征兆。龙子在娘娘腹内……只恐臣等才疏学浅,不能十分确定为娘娘保住。” 所以在诊出皇后有身孕时,她们并没有第一时间高高兴兴地向皇帝道喜,等着皇帝的赏赐。 而是深深的后怕。 皇后有孕了,可是并不一定能保得住这个孩子。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嫡子。 164:保胎 一个突如其来又随时都会消逝而去的新生命,将晏珽宗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几乎有些呆滞地半跪在床边握着婠婠的手腕,良久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他不敢想象面前尚且如此娇弱的她,腹中已经有了一个还不足月的孩子。 她怎么会怀孕!明明现在并不是她身子受孕的最好时机。 女医吏们见皇帝沉吟不言静在那儿,她们个个垂首屏气的,轻易也不敢发出什么动静。 殿内静谧地针落可闻,赤金香炉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噼啪”的香料燃烧的声音,除此之外更无他物。 最后还是候在外殿的华夫人揭过珠帘,扑到昏睡着的皇后身边,为她了捏了捏被角,而后有条不紊地连声吩咐下去:“既知道娘娘的胎相不稳,医官们还不先去给娘娘熬了保胎的药来给娘娘服下?再去请太医院院署里专通女科的先生们来看,好好花心思给娘娘会诊,小皇子保不保得住,不试试怎么知道?” “再者,现下又可还有什么救急的可调养娘娘身子的法子?或是熏艾、针灸,请你们快想想罢,娘娘正是要紧的时候,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立在这儿看娘娘和小皇子受苦……” “娘娘的下红症,这会子如何快给止住?女子妊中最怕的就是这一项了!” 华夫人不愧是生养过孩子的成熟妇人,她吩咐下去后,晏珽宗才乍然清醒过来,这上面他比不得华夫人有经验,也虚心遵从她的嘱咐,让人赶紧照着华夫人说的去准备。 医官们于是也尽数退了下去先去熬汤药来。 给婠婠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后,晏珽宗默然坐在她床边守着她,对华夫人等人道:“皇后有妊的事情,你们暂且先瞒着她,更瞒着宫里宫外的所有人。” 华夫人不解:“敢问陛下……?” 晏珽宗满目痛楚地抚着婠婠的脸颊,“这个孩子若是保不住,她肯定比我还要痛苦百倍不止。我都不敢想她届时该怎样熬过来。先瞒着吧,若是我们实在同这孩子缘分薄了,等孩子走了那日,就当是她的月事来了,骗骗她,她也不至于太崩溃……” 短短几句话中,每个字他都说得异常艰难。 还不到叁个月的孩子,其实在母体中是很小的,不过是粒花生米大小点的血块,倘若是女子处在昏迷状态下,就是流下来了也没多大的感觉。 “不——” 华夫人不愿意,下意识地出言反驳道,“凭什么!殿下是为谁受的委屈?是为了什么才动了胎气?难道让我们殿下被打碎了牙也往肚子里咽,连说都不能说出来?就让小皇子不见天日地这么托生了一场?” 皇帝并无心思追究她的言辞冒犯,反而默默地阖上了眼睛,太阳穴边上青筋暴起,看上去整个人已到了濒临失态的边缘。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我对不起她。” 在他幼年时期稍懂得察言观色之后,他便早早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不会轻易让旁人感知到他的情绪,而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无能和伤痛。 承认他自己毫无办法,无法缓解心爱之人的痛苦,更无法救他们的孩子。 华夫人却是毫不客气地冷笑:“陛下您是四海之主,九州之内多少名医贤士、多少灵丹妙药,您都找来给我们殿下用了么,就这般轻言放弃?对了,还有您从小拜的那个师傅,叫公孙还是宇文的,不是说他江湖中人精通医术的么?叫他们来、把他们都叫来、都叫来给我的殿下会诊,我不信他们都没法子!” 皇帝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松开握着婠婠手腕的那只手,对华夫人说了句请她在这里照顾好婠婠,而后便大步走了出去,也没说去哪里。 适才极度心痛之下流露出来的那点失态和脆弱感,此刻也被这个年轻的君王收敛得一干二净,他的背影仍是那般的从容,永远都是那样胜券在握的样子。 * 婠婠醒时正是第二日晌午。 她有些迷茫地自昏迷中睁开了双眼,头顶帐幔上的龙凤和合纹样在日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身下柔软如云霞织就的被褥让她几乎有些想赖在其中不愿起身。 “婠婠……” “殿下!” “娘娘醒了?!” 才刚睁开眼,还未看清面前的人,一连声的呼唤让婠婠险些头痛起来。 几息后,她才好不容易清醒了神智,看到母亲正坐在自己塌边,温柔慈爱又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婠婠注意到这满殿里的人,看着她的样子都有些既喜且忧的。她的心猛地大跳了一下。 “母亲,您怎么来了?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太后同婠婠说了几句话,回答了她的问题,婠婠还想再问昨日西馆中的那些事情,太后却抢先打断了她。 “婠婠,你有身孕了,你要做母亲了,你知道么?好了,从今往后这宫里宫外凡百大小的事情,你都不要再伸手操心了,我都替你管着,你每日静卧养胎,只等你平安生产之后再说。” “母亲,我——” 她低头将手合在自己尚且平坦得看不出一丝异样的小腹上,心下又惊又喜,顷刻间几乎感动落泪到无以复加。 期盼的孩子终于来了,让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在梦中一样。年少时喝了那么多的汤药续命,让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即将要做人母亲的一天。 不过,听到母亲是因为自己有孕的才亲自过来看望她,婠婠心中才稍安定些,她就知道若不是因为有什么大事,以母亲如今作为婆母的身份,她轻易是不会屈尊踏足到自己儿媳的寝居来的,即便有事,也该是宣召皇后儿媳去她那里见她才是。 “孩子好么?多大了?我竟全然不知……昨日我还隐隐觉得身下出了血,怕不是这孩子有些不好……” 婠婠的心思细腻,稍一回神她便抓住了当下问题的要害。 听到她如此问,母亲面上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收敛了许多,“是还不足月。按理本该不容易诊出来的,只是你昨日接连心绪波动太大,又受了气,所以脉象浮动跳脱,医官们才把出了滑脉来。见了红么——虽不是大好的事,但你平心静气地养着,总是会养好的。” 月桂端了茶来给她润润喉,因天渐凉,她从绣被里起了身,华夫人又取了件外衫给她披在身上。她们都将她照顾得仔仔细细的。 “宝宝……我会留住它的,对吧?” 这个孩子才刚到来就被人默认了不大好,婠婠才欢喜了一点的心情就瞬间跌落了谷底。 她知道母亲还是将话往好里说的,真实的情况只怕还要再糟糕些。她眼角湿润,有些惶恐地望着母亲和乳母,因为她们都生养过孩子,所以她自欺欺人地想要从她们那里收获一些安慰,希望她们能告诉她,她的宝宝很好。 “殿下,您可轻易别着急!好好的人,常年吃五谷杂粮还没有不生病的呢。您才怀胎就受了那些老酸儒们的臭气,我们小皇子是真龙托生的胎,自然有些小性子要闹一闹您。您自己别慌了阵脚,好吃好喝地将养着,再没有问题的。——我前头那个哥儿,生下来九斤七两,何等壮实,怀他时候却比殿下还辛苦受累的,那年也正是未足月的肚子,我还跌了一跤呢,后来不也好好生下来了么?” 乳母将她揽在怀中哄着,婠婠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 “常言道,母怒子惧、母畏子弱。民间的说法呀,这当娘的怀胎时候,若是常常生人家的闷气发火,生下的孩子就胆小怕事;母亲整日忧惧不安,生下的孩子就虚弱无能,都是在娘肚子里养的脾气。殿下怀的可是小皇子,日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储君,殿下可千万不能漫日里胡思乱想,就算不为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小皇子想一想啊。” 婠婠连忙止了抽泣,瑟瑟地连连点头:“我不多想了、不多想了。我不能生下胆小虚弱的宝宝。” 临走前,皇太后亲自吩咐,将华夫人留在皇后身边,照料皇后孕中一应事宜,又仍将月桂指派了过来,只说皇后还年轻,未经过事,怕她不懂得保养自己,所以要请两叁个宫中有阅历的嬷嬷来伺候着。 还有一个贾嬷嬷,也是母亲的心腹,她从前是专为宫里的妃子娘娘们挑选和调教接生助产的妇人的,经她手接生的婴孩也数不可计,是女子产科里的圣手,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母亲从前生产叁回,都有贾嬷嬷经手侍奉过,足见皇太后对皇后这一胎的重视。 那边的华夫人和月桂好不容易才哄得婠婠将心思暂且转移到了旁的事儿上,没多久,婠婠又陡然发问道:“他呢?我有孕了,他为什么没陪在我身边?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他?是不是我昨日众臣面前说的那番话惹他不爱听了?他是不是怪我不该掺和进来?还是他不喜欢我们的宝宝?他也觉得我的宝宝养不活是不是?” 华夫人差点晕倒,一边让人传膳来让婠婠用些东西,一面又是宽慰她又是教训:“我们适才和殿下说的话,可见殿下还没过耳就忘了。叫殿下不要多心,殿下还偏想。如今最要紧的是小皇子,他来不来看不看又什么要紧。他纵使不来不看,我们小皇子降生后也该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储君……” 月桂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了。“娘娘怎么这般想!昨日才听娘娘略有些不好了,陛下急得什么样,这会子恐怕是在宫外接见各州郡名医,亲自挑选来给娘娘安胎的人,哪里是轻视了娘娘。何况娘娘昨日说的话本就极好,连我们家里老公爷听说了也是赞不绝口,那起子烂嚼猪舌的酸儒见了娘娘的气度,回去羞也该羞死了!” “等娘娘生下嫡子,看他们狗嘴里还敢胡言乱语些什么,就是陛下不去处置,将来自有我们小皇子长大成人了去收拾他们。” 她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已然遇见了婠婠会平安生下孩儿,成为来日储君的生母,会继续延续下她的荣耀和尊贵。 * 饭后婠婠解了衣裙看了看,发觉腿心处还是有些沁血。对于一个孕妇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顿时有些头晕目眩的手脚发凉之感,也不敢再多动多想了,险些就要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连忙让乳母嬷嬷们扶她继续躺下午睡着。 但是那血红之色还是刺痛了她的双目,让她睡得极不安稳。她也看过一些医术,知道她这个月份的宝宝,在娘胎里或许还没有米粒大点。大约若是掉了下来,混在留下来的血水当中,连母亲都不能察觉。 是以越想她就越发害怕起来,总在杞人忧天地担心着会不会她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她将双手合拢搭在平坦的肚皮上,迫不及待地期盼着宝宝快些长大,她能早些感知到宝宝在她腹中的胎动,这样才能让她安心。 略睡了阵,华夫人轻柔地将她唤醒,又喂她喝了一碗安胎药。这碗药的味道和平常所见的那种安胎药并不一样,婠婠轻轻嗅了嗅它的味道,发现里面好些药材的气味并不是她所熟悉知道的东西。不过既然是乳母们检查过无误,亲自递到她嘴边的,她也没多想就服了下去。 这副药下去后不久,她便感到腹部涌起一阵温暖的热流,似将她妥帖轻柔地包裹了起来,让她感到如在母亲的子宫里那般舒适。 她在睡梦中舒展了眉头。 傍晚时分,婠婠再度醒来。既然好不容易得到再在婠婠身边贴身照顾她的机会,华夫人凡事不放心交给他人,日夜不分地守着她,连洗脸梳头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为婠婠做。 婠婠略劝过她两句,让她乐得去享享清福偷把懒才好,她不听,说自己还健朗的年纪,想多陪在她身边,她只好不再说什么。 华夫人端来热水给婠婠洗脸,婠婠便问她方才她端来的是什么药,她吃了觉得很好,又请女医吏们来诊脉,医官们也说她的脉象平稳了些。 “是陛下命宫外的医师给您调配的罢,我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方子。”华夫人随口搪塞了过去。 她扶着婠婠在小桌前坐下,将玉筷递到婠婠手中守着她用晚膳。 婠婠环顾了下四周,又忍不住问:“陛下呢?怎么还不见他人?” 站在珠帘外萃霜觑了华夫人一眼,入内伏在婠婠耳边小声道:“王府里的孟夫人犯了旧疾,陛下亲自去照料几日便回。” 可是她才怀上宝宝,胎相极不稳,也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他一眼都不来看她么。婠婠心里有片刻的酸涩,但她自然不会为了这个去和他的生母生气,她知道他的生母比她更辛苦百倍。 于是她也避开华夫人的耳朵,小声去回了萃霜一句:“本宫的怀相不好,顾着自己的身子,所以不能亲去探望她,也是本宫失礼。你便替本宫准备几样合适贴心的礼物送去给孟夫人,让侍奉的下人们加倍小心照看,代本宫向她道个不是吧。” 165:我会在这里守着你 皇后有孕的事情禁宫之中并未刻意隐瞒。 相反,在圣章皇太后的示意默许之下,消息还传播地极为迅速,以至于不到三日之内几乎满都皆知。 那日和晏珽宗在西馆里唇枪舌战良久、还欲撞柱明志的某老臣回到家中后,却见自己的老妻正和儿媳们风风火火地开了合家府库,带着管事和仆妇们清点库房收拾了家中珍藏的奇珍异宝药材补品出来,一副预备给人家送礼的模样。 他身心俱疲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教训妻妾儿媳们:“光天白日的,你们翻箱倒柜、做什么这样大的排场!哼哼,我还以为宫里头抄家的来了……” 其妻拄着拐杖斜他一眼:“虽还未抄,可纵得你这张嘴在宫里乱嚼舌根,我们也离抄家不远了。” 他想起今日御前的遭际,不由得又羞又恼,气道:“妇道人家无知,男人官场里的事情你们懂什么!别瞎议论……” “皇后娘娘殿下有妊了!您不知道么?” 他的儿媳忍不住回道,说话间隐隐有不耐之色:“现下里外头的人都知道如今的皇后娘娘是亘古少有的贤后,腹中怀着好不容易托生的小皇子殿下,却连自个安胎养身都顾不得,还要跪到皇邕楼里去给弹劾攻讦她的文臣言官们说好话求情。” 说着她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微微颤抖不安起来,“娘娘受惊晕厥,小皇子殿下只怕可能也要不好……说起来,这是当今圣主的头一个孩子,又是中宫所出,即便是个小帝姬,只怕宠爱起来还要更甚前头的圣懿帝姬娇贵呢,倘或折在我们家里人的手上——” “若是小殿下折在咱们家,我也不活了,索性早早抹脖子寻了死,来日抄起家来,还省了受苦的罪!” 老臣的一个妾接嘴哭嚎道。 他险些当场晕倒,气骂道:“你们这些妇孺、妇孺之辈!我肝胆忠臣、一辈子为国为君鞠躬尽瘁、小殿下怎么就是折在我手里了!你们、你们——” “放你娘的狗屁!你尽日少说几句屁话,我们阖家上下上百口的性命才保住了!皇后肚子里这一胎要是没了,你们今日上谏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要给小殿下殉葬!你个臭老儒,还敢说自己鞠躬尽瘁,皇后的祖父、太后的生父还不敢这么说自个呢,你倒有脸给自己贴金!我看你再出去乱嚼舌根,索性我先拿包耗子药毒了你罢了!与其死我一个人杀夫之罪,免得全家被你拖累抄斩!” 其妻恶狠狠地瞪着他道。 说罢,满院子的妇人也不管这当家的老爷是个什么脸色,慌忙命人将两马车浩浩荡荡的厚礼悄悄从陶家的一扇后偏门里送进去,一是想借机贿赂讨好皇后的母亲白夫人,请她入宫看望皇后的时候顺带为他们家里说几句好话,二也是直接将其中贵重之物直接转送到皇后手中,向她赔罪认错。 白夫人并未收礼物,让人原封不动退了回去,不过她人倒是亲自出来见了客,说话也十分客气温和。 “您家的心意,我心知的,娘娘也心知的。娘娘非是迁怒他人之人,也知道此事与您家并不相干,何苦惹得您破费。不过是官场上男人的言语,和我们妇人又有什么干系。 何况我也不怕和你们说得更难听了些:今日您家老爷弹劾了我们娘娘,我们家就要收您家这般贵重的礼物,叫您家里破财消灾才可保您全家性命无忧。那旁人家里看了又是何感想?岂不是家家都要给我陶家送礼保命?我家究竟是臣子宅,还是国库府了?” 送完了客,白夫人略有些倦怠的仰靠回黄花梨木的椅背上,口干舌燥地直饮下一大碗清茶。 她亦数不清这是今日送完的第几批客人了,回回都是说着一样的话,直说的她头晕眼花。 * 在婠婠得知自己有孕后的七八天时间里,她都没再见过晏珽宗一眼。 听皇邕楼伺候的宫人内监们说,皇帝每日照常朝会,他面上仍是喜怒不显,对于那日殴打臣工以及皇后有孕昏倒之事一言不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反倒将一干臣子们吓了个半死,接连数日朝会,满朝死气沉沉,无人敢在皇帝面前多言一句话。 他们也探不清皇帝的态度,索性你追我赶地争相装起死来。 于是这几日的朝会时间都短得可怜,皇帝不过是坐在高台上,询问一句可有事面呈启奏,臣下们静默片刻,无人上前,皇帝便起身离去,像走个过场一般。 至于婠婠这边,萃霜仍旧告诉她说,是孟夫人的身子不好,晏珽宗每日都要去她跟前侍疾,否则一日不见儿子,孟夫人就寻死觅活不得安生。所以他才走不开身来陪伴她。 日日吃着那盅她说还不错的安胎药,婠婠的下红之症很快便止住了,气色好了许多,身子也未再有什么不适之感。 她垂目用羹匙轻轻搅了搅玉碗里的汤药,化开少许药物的细渣,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样对萃霜说:“本宫无碍的,你们叫陛下不必忧心本宫。孟夫人好,本宫和腹中的孩子才能安心。等本宫生产之后,也会去时常看望夫人的。” 萃霜有些许担忧和惶惧,怕皇后因为皇帝不来看望她而多思多虑伤身。 可是皇后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无谓和从容。 放在历朝历代,哪怕是一个关系和皇帝冷淡、没有多少情意的皇后有了身孕,皇帝数日不曾来亲自看望,也是叫人寒心的。 婠婠即便是现在还有惶恐不安,不安的也只是她的孩子。 每日早中晚各三次医官们来给她诊脉,她总是忍不住追问上一句:“孩子的确还在本宫腹中吧?” 因为那三四日里的沁血,她总担惊受怕觉得孩子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她。 医官们每每都要好一顿向她保证和安抚,婠婠才能放下心来。 自从这个孩子到来之后,哪怕临近年下,宫里宫外多的是忙不开的事情,母亲也不要她再伸手一点了。 她每日里变得格外清闲,无所事事。 于是空闲时她想抚琴自娱,嬷嬷们非说琴声聒噪会吵了她腹中胎儿,婠婠一边悻悻收了手,一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琴技是否真的那般不堪。她安安静静地看会书练会字,嬷嬷们又说怕她伤了眼劳累心神,也不许她做。直到实在无聊了,她又想着给自己的宝宝做两顶虎头帽,倘或孩子明年平安降生,恰是虎年。乳母依然从她手中将针线夺下,说怕她累坏了眼睛反不值得。 所以她每日里只知道被人安排着不停地吃吃睡睡养身子,生活得无比堕落。 偶尔歪靠在榻上,她放空了眼神盯着殿内的某一处时发呆,华夫人还以为她是思念晏珽宗,埋怨他不来看她。 她们这些老嬷嬷们心中也纳罕怀疑,思索着是不是皇帝在何处又纳了美人侍奉。 毕竟皇后的怀相不好,时时都需要静养着,床帏之间,肯定是无法再侍奉皇帝泄欲的。 男人趁着自己妻子一怀孕就出去偷腥,千古以来都不是什么奇谈。 私下里她还抽了空和太后商议,若是皇帝真的趁着皇后孕期招幸其他女子又该如何。圣章太后沉吟良久,最后也只是道:“随他去吧。” 她的怀相差不多安定下来的这一天,正赶上满宫里的金桂盛开时节,香气沁鼻,让人心旷神怡。 医官们说她现在可以偶尔出去走动走动,松快心神,对她的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婠婠于是没想要别人跟着,只带了华夫人在禁宫里闲逛起来。帝园之内的园林景致极清雅幽美,颇有江南水乡的意境。 她小心地护着肚子在园中逛了会,在一座小巧的凉亭下坐着歇了会。 忽尔凉亭假山后面传来人身响动,似乎是花房的宫人们在搬台什么东西。 “陛下应该当真倦了她吧,如今说是揣着肚子,可是八九日里都不去沾她的边了。” 有个小内监的低声议论传入了婠婠耳中。 “兴许那日前朝相公们的议论进谏,陛下还是听入了耳的,陛下那日护着她、为了她殴打臣工,也不过是尽一尽夫妻的面子情义。恐怕没多久合该还是要采选秀女御妻、充填六宫的。等到鲜亮的美人们挨个入了宫,那坤宁殿总有一天要成冷宫。”又一个小宫婢撇嘴道。 “是啊,她肚子里那个,也不知保不保得住。若是保住了,对咱们也有好处,来日生产龙子时免不了要阖宫赏赐沾沾喜气的。” “哼,谁知道呢。” 闻言华夫人已是大怒,就要竖起眉毛越过假山去教训那几人,婠婠连忙拉住了她的手。 华夫人压低声音:“殿下!这群贱婢……” 婠婠按住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人之常情。您就放过他们一回罢,权当给我肚子里这个积德极福了,我正怀着肚子,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动辄打杀下人,算什么!” 略坐了坐,婠婠起身就要回去。凉亭后的那几人还在说话: “我不喜欢她!她不就是靠着我们帝姬的那张脸哄骗了太后和陛下的宠爱么!我看分明就是她克死了我们帝姬。倘或我们帝姬还在就好了。帝姬多好的人啊,凭什么她没了,一个有几分相像、替代她的玩物儿却被太后和陛下宠上了天!就是她克了帝姬的命数!” 那小宫婢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婠婠觉得这个声音格外熟悉,脑海中思索一番后猛地回想起来了她的名字。 是稞儿。 以前在荣寿殿侍奉过她一段日子。当年刚被拨入她殿中时,女官们请她为新来的婢子赐名。婠婠见她年纪小,问她可有名字。 她说她叫稞儿。 “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是婢的母亲,她已过世了。” “那就用这个名字罢。我知你思念你母亲。” 过了一段时间,婠婠和新来的这些宫婢相熟之后,稞儿犹犹豫豫地告诉她说,她们家里原来是给人家佃种桂花的,她最爱桂花,也喜欢侍弄花草。 婠婠便玩笑着问她可想去花房当值。稞儿眸中溢出光彩,说她想去。虽说在帝姬身边侍奉是件体面风光又轻松的差事,可是她还是愿意去花房劳作,因为种桂花的时候,会让她想起她和还未过世的父母一起劳作的时光。 婠婠便将她送了过去,她还特意叮嘱花房的匠人不许苛待了稞儿。 圣懿帝姬“过世”时,稞儿还曾经请一个有资格出宫的小内监去圣光寺门前摆下一盆金桂,悼念圣懿帝姬。 想起往事和稞儿如今在背后对当今皇后的怨毒,倒让婠婠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她不禁莞尔,终也没说什么。 华夫人气得要死,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要回禀太后,好好治一治宫里的这些流言蜚语。 婠婠还是劝她不必生事:“我不过命好,托生了这个胎,享了旁人没有的荣华富贵。何苦这样苛刻下面的人,他们尽日劳作侍奉我已是辛苦,不过议论两句罢了,我并没被伤着什么,何必要大兴打杀闹得满宫里风风雨雨的。倘或他日真有了什么不该有的传闻,真的妨碍了什么,再治也不迟。” 月桂站在婠婠身后为她梳头,正要侍奉她就寝歇息。闻言她一边执起梳子一边朝华夫人撇了撇嘴: “这些言语是从哪里传起来的,光靠我们娘娘发了狠去治便能治住的么?哼,他一日不再入我们坤宁殿的门,满宫里的眼睛就盯着一日,纵使娘娘再如何喊打喊杀的不许人议论,他们在心里也要笑话我们娘娘的。” 华夫人瞪着还挂在内殿衣架上的一件天子常服:“好了!你既然知道不好听,为什么还要说出来给我们殿下知道,就不怕扰了我们殿下养胎的心情!” 婠婠一见为了这么点小事,她们俩竟然还险些要吵起来,连忙摆手止住,将自己那日给孩子准备的虎头帽绣样一人给她们发了一个,让她们绣去了。 怀孕后,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比以前嗜睡了很多,又或许是终日无所事事里养出来的习惯,让她除了吃就是睡,完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 夜半,婠婠从沉沉的睡梦中下来,呢喃了一声想要喝水,没过多久就被人拥在怀中抱着坐了起来,那人将一只茶碗托在她唇边,喂她喝水。 咕嘟咕嘟地喝了好些水,她的唇瓣在烛光下氤氲着一层潋滟的水意,嫣红莹润,看上去十分健康。 他正要在扶着婠婠躺下,让她继续睡,然在闻到那股相伴她数月的熟悉气息后,婠婠霎时间清醒了过来,困意消散地一干二净。 她睁大了眼睛,借着昏黄的烛光盯着他:“麟舟?”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在他的温柔笑意中嗅到了一丝强撑着的虚弱感觉。 虽然是在榻上,但他今日竟然破天荒地衣冠齐整,外袍上的每一粒系扣都扣的严严实实的。不过为了怕硌到婠婠,他穿的衣袍质地柔软亲肤,其上未加任何刺绣、珠玉装饰,身上也连半个香囊玉佩都没有佩戴。 婠婠感到讶然。晏珽宗这个人以前是最不遵礼法的,和她两人在殿内独处时,他就习惯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斜歪单衣,露着胸膛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夜深了,快睡吧。我会在这里守着你的。以后也不会再离开。” 不知为何,他突然轻声对婠婠说出这句话来,声虽轻,却一字一句地极为坚定。 靠着他的一只臂膀,婠婠慢慢在他怀里躺下,抬眸仰望着他的侧颜:“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晏珽宗顿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母亲是指他的母亲孟夫人。 他略有些不自然地回答她:“已经大好了,我以后不用再经常去看她,我会花最多的时间陪着你和孩子的。” 婠婠柔柔一笑,拉着他的手掌覆在自己柔软得看不出丝毫怀孕痕迹的小腹上:“都要做人父母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等宝宝出生之后,我会带着孩子和你一起去见母亲的。” 晏珽宗有些不敢去看婠婠的神色。 她因为他的疏漏怀上了宝宝,又吃了这样大的苦,冰清玉洁的人被那些人指着脸骂作是妖后,险些失了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现在她反而这般若无其事地安慰他。 他何德何能。 166:孩子能保住的原因 一别数日不见,其实婠婠还有好些话想和他说。 起初她想扑在他怀里撒娇,想问问他,她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了,要被一群人指名道姓地骂作是妖后。 而后得知自己有了宝宝,可是因为那日的惊变,宝宝有些不大好,她又惶惶不安,特别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边给她安慰。 他好久没来看她一眼,虽然心知他也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母亲,但是私心里来说,让她一点委屈和抱怨的情绪也没有,亦是不可能的,她自认不是圣人,难免有些说不出口的心思。 然现下他忽然回来了,婠婠又仿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晏珽宗方才劝她快接着睡,但实际上每日里她睡得足足的,现下并不是十分困倦。 相反她觉得晏珽宗的状态看上去才更需要睡眠。 他看起来很累很累很累,又像是充满了心事。婠婠猜测大约也是和他母亲的病有关。 见他疲惫,想来自己现在就算有话和他说,他可能也是听不进去多少的。 于是她也没再出口询问些什么,只是命婢女进来熄了烛火,然后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在他身边望着他的睡颜。她将细指伸入他发间,轻轻按摩着他的头皮,得到她的安抚后,他看上去放松了不少,很快便沉沉睡去。 黑暗中她默然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流逝,而自己也没有丝毫的倦怠之感。 许久之后婠婠想起他还穿着外袍就拥被入眠,又担心他睡得不舒服,轻柔地揭开丝被想给他脱衣。然她的双手刚触及他的腰带,就被他一下捉住了。 晏珽宗蓦然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赤红的血丝,像一头在密林中小憩被人惊醒的猛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婠婠被他吓了一大跳,微低下了头:“我只是怕你穿着衣裳睡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孕期情绪敏感,刚说了几个字,她眸中就隐隐有水雾浮现,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柔弱。 几瞬之后,他才似乎清醒了过来,双目中被一片只对着她一个人的柔情和宠溺填满。 他松开攥住她的手腕,改为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缠,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婠婠,我,我只是好几日没睡好,适才又做了个噩梦,所以一下子没认出你来……我弄痛你了是不是?” 那个眼神婠婠注定此生难忘。 她默默抽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你累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不碍事的。” 一片寂静。 又片刻后,婠婠咬了咬唇,问他:“你就寝的时候还穿着衣服吗?” 他思索了会,起身下了床。“这几日积攒下太多政务,我去皇邕楼看会奏札,你再睡会,我过会儿回来陪你用早膳好不好?” 他俯首,堪称虔诚地吻了吻婠婠的额心,对她一如既往的温柔情深,可是却让婠婠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婠婠低声说了个好字,让他走了。 这会大抵还是凌晨时分,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晏珽宗前脚刚走,婠婠身边伺候她的乳母嬷嬷们就着急忙慌地进了内。 她正有些出神地望着晏珽宗离去的方向,乳母揭开了她盖在腿上的丝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床上的痕迹和她双腿之间可有房事后留下来的迹象。 婠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后扯过被子压住了自己的身子。她不喜欢被人翻弄身体和触摸私密之处。 “您现在才有着身子,他若有点良心,大抵也不能这个时候弄……不过我瞧他走的时候面上很不好看——我的殿下呀,您和我说句实话,他早不来晚不来,今儿半夜三更的时候闷不吭声回来了,是不是跟您要做那起子事,可是被您推拒了之后才不高兴的?” 她们是怕皇帝行事没个分寸,趁着皇后有孕时强迫她同他行房交欢,会伤及她和她腹中的胎儿。 “您说话呀,这有什么可羞的,男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他要真有了旁的想头,与其让他在外头寻了什么花儿粉儿的,不如我告诉了太后,让太后安排几个家世青白好拿捏的进来侍奉他,也是给您添了贤良的名声,出去好堵住那些人的臭嘴……” 婠婠被她们的话羞得满面通红,背过了身去:“您想什么呢。他就是回来看看我而已,并没有要和我做什么。” “那怎么这天不亮的点又要走了?脸色阴沉阴沉的,我还以为他是和您拌嘴起了什么争执了。” 想到他刚才的离去,婠婠也有些异样的情绪。 她神色落寞,低头绞着手指:“他半夜忽然回来看我,我和他说了几句话,看他累得不行的样子,就劝他先睡下。他睡着了,我却并没有几分困意,就坐在边上看着他。我想起他就寝没脱衣裳,怕他睡得不舒服,就想帮他宽衣。可是、可是我才碰到他的腰带,他就一下醒了,不让我碰他。我就问他为什么不脱衣服,他没回答我,就找理由说还有政务未处理,走了。” “哼。” 华夫人又是冷笑道:“不让您碰?十之八九,他是趁着您有孕,身子不方便,伺候不了他,所以又在外头寻了旁人舒坦去了。保不齐现在身上还留着哪个娼妇的骚毛和妖精的指甲印,所以怕您看见了,不敢在您面前解衣呢。” 她想起自己和他交合时的场景,偶尔他弄她弄得太狠了,或是一下撞得太深,她也会亮出爪子下了死手去抓他,在他胸前背后双臂间留下条条抓痕。 婠婠听不得这般露骨粗俗的话,蹙了蹙眉劝解道:“您别说了,这都是没影的事,他不是这种人。他要是贪欢爱美,早前就纳了一堆妻妾在房中了。” “殿下,是你傻啊!我听人说隋炀帝和他哥哥夺储的时候,也喜欢宣扬自个洁身自好不重女色呢,那都是做给父母外人看的,您见他夺了大业之后是什么做派了么?” 这话越说越离谱了下去,月桂连忙打住她:“要是宣扬出去了,您拿当今陛下和隋炀帝比,不知要惹什么风波呢,可给我们娘娘留几分清净养胎吧。” * 不管怎么说,那天他的异常仍是在婠婠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而且他后来也不再和婠婠同床共枕了。即便每日早中晚用膳时他都会过来陪她,在处理完政务之余也尽量抽空守在婠婠身边,但是从不在坤宁殿留宿。 他既不来,婠婠虽然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想念,可也羞于自己说出口。 晏珽宗握着她的手和她说,有经验丰富的老嬷嬷们守在她身边服侍他已然放心,孕中不比别的时候,嬷嬷们私下也怕帝后二人榻间过于亲近会把持不住分寸,伤了孩子,所以贾嬷嬷委婉规劝过皇帝不要留宿在这里。 他都这么说了,倘若婠婠再出言挽留他,倒好像是她耐不住寂寞似的。 于是她也闭了口,只说好。 “我们年轻夫妻,有不曾生养抚育过孩子,所以什么都不懂,是合该听嬷嬷们的话。” 然而夫妻之间终究是疏离了些,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裂缝,外头的人觉察不出什么异常来,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有些不对劲。 可是似乎谁也没想主动去修补。 婠婠每日里懒洋洋地窝在寝殿里,一心期盼着宝宝在她腹中长大,大约是内心里觉得在看着自己长大的嬷嬷们面前表现出她对晏珽宗的思念和在乎是一种很可耻的事情,所以无事的时候她绝口不再提他。 外头的臣官们知道皇后有孕,更心知肚明皇后有孕时无法侍寝,婠婠以为他们会越发卖力地趁着这个机会劝说皇帝广纳美人。 但让她意外的是,他们竟然从此集体沉默了下来,反而刮起了一股谄媚皇后的风气,雪花一般地向皇后祝贺、请安的帖子飞进坤宁殿中,称颂皇后的德行和才学,婠婠略翻过两本,觉得无趣,就都让长孙思处理了。 白夫人有一日入宫看望她时笑道:“他们现在是吓也吓死了,您现在双身子,顶顶金贵着,他们唯恐皇后和小殿下出了半点好歹,届时陛下暴怒心痛之下,自然会拿他们给小殿下陪葬了。” 婠婠于是就听懂了。 原来外面的人也都以为皇后这一胎并不稳妥,很有可能会小产滑胎,所以越是这样他们越不敢再激怒皇后了。否则这一胎要是真的不保,说不定皇后就会甩锅到他们头上,说龙胎是被他们给气没的。 到时候假的也被说成真的了,气死了皇帝的嫡子,这个罪名谁敢去担。 她笑了笑,慵懒地靠回椅背上,并不说话。 * 在她这一胎有了一个多月的某一天中,章姝月登门拜访了她这位皇后。 婠婠在呆滞了很长时间之后才想起这个妇人来。 直到数年之后她都在想,倘若不是章姝月自作主张的将事实告知她,或许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活在对他的误会中。 他的性格太过偏执,而且并不擅长用言语来表露心迹。其实过去他就为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她年少时身子不好,他也曾为她遍寻名医灵药养身,但花费了无数心血才制成的一盒子药丸送到她面前时,他总是习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下头人孝敬的,我看着适合你用,顺手带来了。” * 章姝月是拿着闻人崎的令牌进宫,一路来到坤宁殿外的。 而闻人崎的令牌,则是因为晏珽宗有事相求与他,为了方便他随时进宫,所以才给了他一块。 她已是有五十的人了,可看上去却如三十出头年华的妇人一般秾艳成熟,美得像盛夏枝头饱满多汁的一颗蜜桃,又似一株正开到荼蘼的山茶花。 因此婠婠愣了许久才认出她来。 “章……夫人。” 看出章姝月似乎有话要和她说,她旋即屏退左右。 “一别数年不见,公主的气色比我上次见到您时好了许多了。如今更是要为人母,不知您孕中可有不适?” 婠婠并不否认自己公主的身份,她柔柔一笑:“起初几日是有些下红之症,我被吓得不轻。可是妥协养下来,安胎药当饭一般吃着,如今也大好了。夫人这些年和闻人郎君游历河山,想来见识得风景人情也甚多罢?” “不知公主吃的都是些什么安胎药?若是药效真的那么奇了,可否将方子也配给我一份,兴许以后我和我夫君游玩途中遇见什么怀孕妇人,也能把这救命的方子告诉告诉她们。” 婠婠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方子,似乎是他请外头的人配的,每日有人端来给我,我就喝了。您若是想要,回头我就向他要来再给您。” 章姝月站起了身:“公主就不想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回宫么?” 她这话说得婠婠有些疑惑,难道晏珽宗此时不在宫里?可是她又为何知晓? 见婠婠不言,她又继续问:“那您也不想知道您日日服用的这剂安胎药里面又是什么药引子?” 婠婠呐呐地抬头望向她:“什么药引?” “您今天不和我走,或许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 华夫人和月桂她们都坚决反对章姝月将婠婠带走。在她们看来婠婠大概是失心疯了,怀着身子的人还敢随随便便和别人乱跑,出去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然,不知为何,婠婠觉得自己心下像有一股魔力在驱使着她一定要和章姝月去走这一趟。 她总觉得自己不去是会后悔的。 于是经过了一番艰难的协商和调节,婠婠带着一群贴身伺候她的嬷嬷婢女悄悄乘马车随着章姝月出了宫。 章姝月带婠婠回了南江王府,晏珽宗没登基之前的宅邸。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到了之后,她也只是拉着婠婠的手,将她带到了晏珽宗在府中曾经居住过的院落。 婠婠没碰见一个下人,大约是被她提前驱赶了。 她让婠婠站在一扇纱窗前,拔出簪子将纱窗破了个洞:“你自己去看罢。” 婠婠迟疑了会儿,还是慢慢地凑了过去。 下一瞬她身子一软就要瘫倒在地,还是章姝月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天旋地转后,婠婠就近摸到一根廊下的柱子,扶着柱子缓缓地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瑟瑟发抖,捂着唇可怜地哽咽,像只受了惊的白兔儿。 章姝月掏出袖中的绢帕为婠婠擦拭泪珠:“看到了吧,公主?这就是您腹中的孩子能保住的原因。” 167: 婠婠也不知自己心里此时是何感想,只是浑浑噩噩地又在乳母嬷嬷们的搀扶下回到了宫中,这一次章姝月便没有再陪伴她身边了。 见婠婠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嬷嬷们连忙又命医官熬煮了安神的汤药来喂她服下。 月桂有些好奇她是见到了什么才吓成如此模样。可是她问了婠婠,婠婠良久只是呆坐着,并不说话。 良久,婠婠才抓住月桂衣袖的一角,轻声对她道: “自有孕以来,我的饮食皆是清淡为主,加之喝了那么些的补药,吃的我嘴里都要没味了,尝不出什么东西的味道来。所以竟是我傻了,我竟真不知道喝了这么些天的安胎药,吞下去的竟然是他的血。呵。” 她用手指拭去眸中的水雾,“他都坐到这个位子上来了,想要多少女人不能?挨个临幸下去,只怕七八年后就有几十个儿子几十个女儿,子子孙孙的数也数不过来了。为什么非对我肚子里这个这么上心?” 月桂闻言脸色大变:“殿下!您这说的是什么自轻自贱的话!婢子们打您一出生起就将您捧着抱着伺候大了,难道是为了教您长大了去屈尊降贵体谅男人的么?这辈子压在您头上的男人,普天之下也只有先帝一个人得您敬着、伺候着,旁人算什么?他就是把心挖出来给您吃了,也是他活该的!要不是他谋权篡位在前,您会被逼着做皇后、这般辛苦地生育皇子保全自己的地位么?要是我们大殿下——” “好了!” 婠婠打断了她,“姑姑,我心里有分寸。在我心里,母亲哥哥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活一日,自然就将母亲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考量着。所以旁的话,你们以后也不要再同我说了。 ——尤其是不利于我们夫妻恩爱的是非之言,何苦呢。姑姑,华娘,他待我怎么样,我又不傻,自己眼里都看得见。倘若是哪日他变了心弃了我,我自不会自甘下贱地再巴巴贴上去的。” 月桂和华夫人都沉默在了当场。 夫妻恩爱。 她说她要和那个人夫妻恩爱。 这才几个月啊,多长的时间,殿下就被他哄骗去了身心。 * 在她回宫后不多时,又一碗安胎药被人送到了她的面前。 天渐寒凉,婠婠拥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盖住自己的小腹,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小憩,微垂着头的模样看上去却有几分失落和烦闷无趣一般。 看着这份盛在玉碗中的安胎药时,婠婠轻声笑了下,对着来送药的萃澜问:“他人呢?” 萃澜低着头并不敢看她:“陛下政务繁忙,这会应该还在皇邕楼处理国事。” 婠婠哦了一声后便靠回了小榻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一枚同心结。 “你让他回来陪我,我要见他。他不回来,我就不喝这药。” 有些事情,她想当面和他说清楚。她不想他躲避自己。 萃澜眼中划过异色,她不知皇后今日的反常是从何而来,小心地回道:“陛下若是得了空,一定会回来陪伴娘娘的。娘娘,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和腹中的小皇子才是啊。这药若是放得时间稍长了些,待它冷下来,药力便不好了……” 婠婠摆了摆手打发她走:“你让他过来。我就要见他。” 萃澜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应了声后退下了。 她走后,婠婠望着面前那碗还缭绕着热气的汤药,执起羹匙慢慢搅动着,然后一勺勺吞服了下去。 猛然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婠婠连忙唤了侍女进来。 “你去皇邕楼或是神龙殿找萃澜姑姑,告诉她,本宫后悔了,让她别为了本宫去打扰陛下,让陛下好好休息罢。” “是。” “——不用了,婠婠,我回来了。” 婠婠有些惊诧地回过头去,却见晏珽宗正若无其事地站在内殿的一道珠帘外望着她。她想起方才在南江王府中所见的场面,又想起自己刚才胡闹之下的刁蛮任性要求,眼眶猛地湿润了起来。 她收回视线盯着面前刚喝了一般的安胎药,泪珠如不可控一般噼里啪啦地坠入碗中,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那个人似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走到她面前俯身拭去她眼中的泪,又拾起羹匙一勺一勺将药喂到她唇边。 “是我不好,冷落了你,不哭了好不好,娇娇?” 被他这样一哄,婠婠反而更加止不住地想要哭,形状漂亮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发着颤,哭声也由一开始的低声啜泣转为几近哽咽的地步。 晏珽宗见哄不住她,也就不再劝说,只是静静地将她搂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哭着,任由她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 “我不是个好妻子。” 她接过晏珽宗递给她的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小声地道。 “其实我刚才不该这样任性让你过来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脾气太坏了?明明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身上还有着伤,就算我想见你,也不应该这样逼你过来,和你发脾气。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心里在想些什么,总是说话不过脑子。” 所以刚和萃澜说过了那番话后,她就后悔了。。 她像是个被宠坏的自私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身上还有着伤,怎么能随随便便施加压力给他,逼着他带伤过来见她。 虽然她的本意只是因为她想他了,她想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她知道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168:鹿血汤po18.Cl𝔲ъ 溶溶日光慢慢渗透进室内,金辉打在每一样奢华的器皿上,流光溢彩好不迷人眼。因为婠婠多日以来神思难安,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发呆,孕期已出现了些郁郁寡欢的苗头,所以女医吏们特意给她配了一剂安神的香料,每日于殿中熏点。 晏珽宗低声哄了她许久才慢慢哄得她不哭了。 婠婠靠在他怀中,大概是因为倦极,又经历了一番较大的情绪波动,所以哭够了的她很快便迷迷糊糊地再度闭上了眼睛。靠在他怀中,闻着他衣袍上熏香的气味,竟然有朝一日并不会再让她感到抗拒,而是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做了皇后之后,她需要和从前的自己彻彻底底地做个了断。她在这深宫之内不再有别的朋友和知己了,从前圣懿帝姬的堂姐妹表姐妹们,她也无法再和她们亲近,圣懿帝姬的闺中密友手帕交们,也不再属于她。看圕請菿渞發網站: yцshцwц.b1ⓩ 她只是她自己,也是他一个人的皇后。 加之有孕以来无所事事地养胎,又让她的精神空虚惶恐到了一定的程度。 晏珽宗现在的出现,一下子就打消了她所有的不安。 婠婠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睡着之前,恍惚地想着:他的计谋真的得逞了。 他算计得真好,让她在这深宫里只能依赖他、只能看见他。 做帝姬的时候她不属于他,又的是一群陪在她身边的人和他分享这个帝姬。她有兄弟,有姐妹,有宗亲,有挚友,有恩师,更有一群宫人围着她转。 他永远都无法独占她的时间。 可是现在他能了。她是他一个人的妻子,是他的中宫。世人赋予中宫皇后的职责,第一要务就是陪伴好皇帝,为皇帝生养儿女,同皇帝夫妻恩爱和睦。其他的事情,诸如孝顺父母和教导儿女之类的,其实都可以往后排。 以前他即便是她的兄长,可是也不敢多来荣寿殿寻她,毕竟男女有别,来得多了,总是要惹人说的。 然,现在他只要一踏足坤宁殿,所有的宫人们都会下意识地退出殿外,将皇后身边的位置完完整整地给皇帝让出来,——甚至还包括了让皇帝可以随意临幸宠爱他的皇后,对她做任何事情。 现在还有了宝宝,他是她腹中孩子的生父,更是她心甘情愿张开了双腿同他交合、求来的他做她孩子的父亲。 以后大抵也会彻底认了命,再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了罢。就算从前恨过、怨过,可是以后她还是要跟他继续过下去,把宝宝生下来、教养大。 * 熟睡中,她又在梦境里看到了自己被章姝月带着去看见的那血淋淋的一幕。 ——晏珽宗割肉取血为她熬煮这每日一碗的安胎药,保住了她腹中的稚嫩胎儿。 透过章姝月用簪子在纱窗上捅破的那一点洞,婠婠慢慢地凑了过去,看清了室内的景象。 晏珽宗赤裸着上身仰躺在一张鸡翅木的床榻上,他阖着眼眸,看上去极为痛苦的样子,精赤的胸膛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竟是一条条可怖的长长疤痕。 而且看上去很新,就是近日里才添上去的东西。 原本他身上就有不少的陈疾旧伤,不少上了年头的箭孔刀伤已经足够骇人了,再添上这一道道新疤,让婠婠都不由得觉得他这副皮子究竟还有哪出好地方没有。 尤其是他的心口那处。 亦被闻人崎以小刀剜开一个深深的窟窿。 室内咕噜咕噜地支起了不少个煮药的小炉子,婠婠忽然就闻出来这些药炉子里熬煮的便是她每日需要服下的那碗安胎药。 闻人崎手中执着一把小巧的锋利银刀,随手以刀锋翻了翻他胸前的一块血肉模糊的窟窿伤疤,挑出些还未来得及愈合便有了化脓迹象的肉丢在一旁,顿时又有新鲜的血液不断流出,闻人崎动作十分利索地用一方玉碗接过,接了满满一碗,然后掀起一只药炉子,倒了进去。 翻腾的那些水汽间,似乎都染上了血色的赤红。 婠婠退后了两步,有些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下一瞬便险些瘫软在地。 章姝月将她扶起。 梦境至此再度终结。 这就是他这些时日不肯来见她的原因,也是她的孩子能保住的原因。 他心甘情愿割肉放血给她配药引,可是她却在这边埋怨他没有好好陪伴自己。婠婠一边心中愧疚难安,一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懂他。 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为什么还要骗她说,他是去照顾他的母亲了? 为什么为她做了这些却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 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瞒着自己? 婠婠不懂他。 她睁眼醒来时,满殿里没有一个宫人在,只有晏珽宗一个人守着她。他背靠在大床的一根雕花床柱上,轻轻握着婠婠的一只手,专注地凝神望着她的睡颜。 像是守了她很长很长时间、以后还会一直守着她的样子。 她心头忽地涌现一股很微妙的情愫,好像过往时凝聚在这里的某块坚冰正在缓缓地融化,流成一地的潺潺春水。 “你的那些伤口,很疼吧?” 婠婠低头摸了摸自己还未显怀也没有丝毫胎动的小腹,“那我的药还要吃多久呢?” 晏珽宗沉默片刻后,握着她的那只手力道还略加重了几分。 “我没想让她带你看见这些。是我不好,吓到你了。现在身上还有不舒服的吗?” 婠婠的心就这样被软化了下来,她摇了摇头:“麟舟,我在问你。你不要总这样把我敷衍糊弄过去。那天晚上你来陪我却不肯在我面前解衣,就是怕血渍沁出来被我看见是不是?你骗我说这些日子你要去照顾你母亲的病,可是你母亲大约根本就没病,反倒是因为你自己要养伤,所以你才这样躲着我!” “不过个把月就能恢复如初的皮肉之伤,你为我伤心做什么?至于你的药——等你的胎相彻底稳了,不想再喝药也行。” 他满目宠溺地轻轻刮了刮婠婠的脸颊上的白嫩软肉。 * 他们都在惴惴不安地等着皇后小产,然后皇帝伤心,暴怒,继而转移怒火开始去问责那些曾经中伤过皇后的臣官们,最后该贬官的贬官,该网罗罪名抄家的抄家,走完一整套流程。 这倒不算他们故意存心咒皇后,只是女人的身子十有八九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还没坐稳了胎就受惊晕倒,宫里的动静又是那么的紧张不安百般重视,看这个样子也是保不住的架势,否则禁宫之内的主子们为何那般谨慎。 今年秋,本来还有一场先帝的小祥之祭,即先帝驾崩一整年的祭祀。按理来说,皇帝和皇后应该一起前往他的陵寝宗庙祭拜的。可是最后却是皇帝一个人去,留皇后在宫中静养。即便失礼不妥,这次也没一个人敢在皇帝面前念叨半句了。 大家都在等这道不定时的惊雷何时炸开,让他们的心事也尽快了结,这样日复一日地惶恐不安度日,实在是让人难熬。 然,就在他们缩着脖子等皇帝失去了嫡子后前来问罪的日子里,皇后的胎相也日复一日地稳健了起来,气色也好了不少。 “还有这样的事?” 婠婠不由得失笑,低头拾了块小碟子上的牡丹卷咬了一小口,微笑着看着面前进宫陪她说话解闷的陆漪娴。 漪娴抬手抚了抚额间的一条狐裘抹额,姿态温婉:“娘娘何必听这些人的不肖之言,您养好了身子生下嫡子,便是最重要的事了。” 有着肚子,她也懒怠见些外命妇们的请安问礼,大家互相扯着脸皮敷衍,一举一动间还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后的喜好憎恶习惯,累也累死她了。 不过只有漪娴和几个族亲的妹妹她还愿意见,偶尔请她们过来陪自己说说话罢了。 婠婠注意到她今日所佩戴的这间抹额做工极为精致,额心处点了一个宝相花纹,花心处缀着一颗碧蓝的宝石,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美不胜收。此石名唤无忧子石,一般人认不出的,更是见也未曾见过几次,还是从海外来的贡品。 除了婠婠有之外,还有的几颗,皇帝也赏过少许亲近的臣下。 比如,威宁侯徐世守手中就曾得过一颗。 婠婠但笑不语,忽觉漪娴的容色里都添了几分像是被男人呵护滋润过的妩媚。春意盎然。不再像是她从太原回来后,婠婠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憔悴和隐忍。她今日画了远山眉,连舒展的眉尾间都流露出她的心情愉悦。 这段时日中,她似乎过得很开心,婠婠也是真心希望她开心的。 漪娴走后,华夫人向她提了一句:“太后娘娘又说,喜事趁早不趁晚,不如等殿下坐满了叁个月的胎,宫里便开始摆酒设宴请宗亲们同贺娘娘有孕之喜了。届时,再借着封赏的名义,为徐将军和淀阳郡君赐婚。” 婠婠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孕期里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格外粘人,日日都要晏珽宗陪着她,他亦索性将军政机要文书全都搬到了坤宁殿里,每日除了朝会和召见臣下,其余的时间里他都要确保自己出现在婠婠一睁眼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片刻不见,婠婠就有些伤心落寞,垂头丧气地像只等着人来哄的小动物。 可是她也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这样依赖他。 乳母嬷嬷们都被她这个状态吓得不行,私下说她尽是被男人骗得昏了头了,不过念在她有孕辛苦,并没把这些话挑到她面前来说。 她现在的肚子已经两个多月了,看上去一切都好,未再有什么不适之感。 所以前几日里她就坚决停了那味药,让晏珽宗不要再这样没完没了的放血养她了。 看她身子渐稳,还愈发地喜欢缠人,嬷嬷们便少不得提点她几句,并且劝她还是和皇帝分房睡,对孩子好。 她们是担心年轻夫妻没经过事,不知道轻重,兴许看着孩子渐稳了,夜间同床共枕便不安分起来,恐怕会忍不住要同房。 可是这话也不能跟婠婠提了,提了她就要伤心。 月桂每天守夜守得担惊受怕,唯恐皇帝什么时候兴致来了要去弄婠婠的身子,每每婠婠咳嗽几声夜间起身要个水喝,她们都怕得要死。 即便婠婠一再告诉她们,他真的有分寸,也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见贾嬷嬷她们还想说什么,婠婠便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本宫让你们给陛下炖的补汤,你们去小厨房看看,好了就端过来吧。” 晏珽宗这晚上冒着风雪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大盆汤。 他那怀着身孕的好妹妹正慵懒地拥着貂裘靠在美人榻上,又一下没一下地隔着厚厚的貂裘摸着自己的小肚子,还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这是我亲自盯着膳房的人炖了一下午的汤呢。你尝尝嘛,你为了我流了那么多血,我都怕真损及你身体的根本……” 虽然做太后也不错,可她还年轻啊,她不想这么早就做太后的好吗! 晏珽宗略微僵硬了片刻,用羹匙搅了搅那锅汤,手都在发抖。 一锅的鹿血炖鹿肉。偶尔浮上来几片猪腰和牛腰。 谁给她想的主意? 她不懂事,下面的人也陪着她胡闹? …… 鞠躬! 道歉! 向大家磕头! 169:“哥哥的错。” 婠婠是当真不知道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其他方面的作用的。 这也是因为她小时候实在是被宫里管得太严了。即便帝姬闲暇时候爱看书,每一本被递到她面前的史书古籍医典琴谱等书,都是被女官和太傅们精心筛选裁减过的。 一些他们认为不适合出现在帝姬眼前的字眼,他们就有权力将这些字句删去,只将他们认为合乎礼数的东西留给婠婠看。 譬如婠婠因为自己多病,从前也翻过几本本草纲目之类的书目,但是其中关于“枸杞”之类东西的作用,书中写它“味甘、性平,可弥补肝肾阴虚、虚劳精亏、眩晕耳鸣、阳痿遗精,亦可滋补肝肾、益精明目”,可是当婠婠说她要看这些书的时候,潘太师就会提前替她将整卷书翻阅一遍,然后删去其中的许多词语。 “壮阳”这两个字的意思,不用想,也是不被允许为帝姬所知的。 甚至潘太师他们还认为,哪怕只是让这两个字出现在了婠婠的眼前,都是对一个未出嫁帝姬的亵渎,是他们的失职。 过分的溺爱和自己为是的小心谨慎,把她养得格外天真,纵容她的无知,让她后来在情事中可以被别的男人随意教导。 以至于当她乍然落到晏珽宗手里的时候,单纯犹如一张白纸,可以被人随意涂抹,甚至被那个人逼着学会品箫和吞精,然后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纵欲贪欢。 也亏得潘太师不知道婠婠还活着,还兀自为了她的薨逝伤心了一场。可是他若是知道婠婠活着活成了这副模样,想来也不会太开心的罢? * 其实,婠婠真的没有想太多,也没有什么他所想的暗示他的意思。只不过是她今天无所事事的时候乍然想到了这件事,然后便对宫人们低声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好好去炖一盅补气血的汤药来。 她觉得大抵男子和女子体质不同,于是又添上了一句话告诉他们:“是给陛下的,你们仔细去准备。” 事情吩咐下去了,她倒是乐得轻松,等女医吏们来诊完脉象后慵懒地靠回榻上小睡了一阵。 下面的宫人们为了皇后娘娘这句话,都快绞尽脑汁去思索所谓的补气血究竟是补的什么东西,是不是皇后意有所指话没说个明白。 末了,膳房的几个奴才达成了统一意见,他们都一致认为: ——皇后娘娘是想给陛下补阳气的,只是碍于陛下的男子颜面,不好直说罢了。 于是乎,为了最佳地展现自己的拍马屁技能,他们特意去鹿苑取了新鲜的鹿血和鹿肉,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精心炖成这一锅鹿血汤送来坤宁殿里。 完事后,他们还在心中叹息一番:原来菩萨似的皇后娘娘被说成是媚君惑宠的妖后,的确是被外头的言官们诬陷中伤的。陛下不纳后宫,这是娘娘的错么?陛下久无子嗣,这是娘娘的错么? 分明是另有隐情,娘娘只是替皇帝陛下背了这个黑锅,成了陛下堵住众人悠悠之口的一个工具罢了。 唉。 婠婠哪懂这些,她不过是揭开盖子时略闻了闻,发觉香气扑鼻,看上去十分不错,遂就留下来准备让晏珽宗回来喝了。 见他久久不动,婠婠微微支起身体,问了他一句:“这汤,你不喜欢吗?” 晏珽宗挑了挑眉看她:“你觉得我该喜欢?” 他还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罢,竟然在自己的女人眼中,沦落到要靠壮阳之物支撑男子雄风了。 可怜婠婠孕中本就脾气大,见他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被他一堵,心里有些不舒服,反而率先发起了脾气。 “我管你喜不喜欢,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还不伺候呢!” 说罢她起身扔了身上的狐裘,兀自往床帐内走去,准备自己一个人先睡下了。 晏珽宗叹了口气追上去,守在她床边哄她。 婠婠咬了咬唇:“我给你准备的吃食,你为什么不用,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自己也尝了小半碗,炖得也还算入味,不至于入不了你的口罢。” 他蓦然神色大变:“你说什么?你自己吃了?半碗?” 鹿血是何等烈性的东西,寻常雄风不振的男子,只是吃上两叁块鹿肉,热气上涌时也够他们在情事里支撑上一两回了。 何况婠婠本就体虚,哪怕是要给她补身子,也得细水长流慢慢地来,哪能一下子受得这样性猛的东西。恐怕还会适得其反,伤了她的。 晏珽宗连声往外面唤了婢子们进来,让她们去传召女医吏们来为婠婠再诊一次脉。 “太后让你们来侍奉皇后的胎,平素哪一样皇后入口的东西你们不是都要查验叁四回的么?!现下这样的东西堂而皇之入了皇后的口,你们就没一个人知道?就由着皇后胡来?今日晚膳是谁在皇后边上伺候的?” 情急之下,他对月桂等人也忍不住责难下去。嬷嬷们跪了一地向皇帝请罪,额上也是不禁冷汗直冒。 华夫人觑了一眼那盅汤药,不由得晃了下身子。 “娘娘……怎么会吃这样的东西?” 每日里配给皇后的吃食,她们当然是事无巨细自己查过的,甚至时不时还要自己亲自去守在小厨房里看着宫人们做,唯恐在饮食上出了差错,伤及婠婠腹中的胎儿。 ——但是,那可不包括皇帝的一饮一食啊。 她们只忠于太后和皇后,只求婠婠平安生下小太子就好了,谁还有空管皇帝的死活。 是以今日有人将这盅汤药送来,说是送给皇帝的时,她们便连掀开盖子看一眼也不曾。因为她们也没想到婠婠会对着这汤药伸筷子的。 而婠婠大多数情况下用膳,也不喜欢婢子们站着杵在跟前,恰巧今日晏珽宗又没回来陪着她,竟然就让她捅出这么大的窟窿了。 女医吏们分成几班,不分昼夜都有人在偏殿轮值,时刻备着皇后传唤。是而晏珽宗吩咐下去后,不过片刻就有几个医官低着头入内了。 皇帝摆了摆手免了她们的礼,让她们赶忙去给婠婠看诊。 婠婠仰靠在床头,愣愣地看着晏珽宗大变了神色,然后宣来婢子们问责,一时间满殿人心惶惶,吓得她自己不由揪紧了被单,脸色都有些白了。 女医吏轻轻挪过皇后的一只皓腕,将手搭在上面为皇后诊脉。 婠婠的唇嗫嚅了下,轻声问她们:“本宫……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宝宝——孩子没事吧?” 女医吏们忍不住回头撇了眼摆在当中膳卓上的那盅鹿血汤,怯怯不安地垂下了头去: “娘娘今晚所服用的鹿血之汤,乃是极烈性极烈性的滋阳之物,但是此物不能做长久之用,只是……只是一夕欢愉之间,偶尔助兴罢了。寻常男子服用,也不敢太过依赖,否则时日一长,必定虚空身子,于人体不利。 娘娘本是气血亏空之体,滋养身子也不能急于求成,动辄受用大补之物,反倒于娘娘有损。是以,娘娘今夜服时鹿血汤,实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婠婠隐隐约约有些听明白了。 她下意识将双手贴合在还未显怀的肚皮上,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可是我不知道那是……那现在怎么办?你们去给本宫熬药,给本宫催吐可以吗?” “娘娘!” 医官们唤她一声,说话更加小声了:“娘娘也不必这般惶恐,只待今夜将那鹿血的功效发散出去即可。直明日晨起时,大抵就无事了。不过往后几日的饮食需要更加清淡一些。” 发散出去。 说完这话后,她们小心地抬眸,飞快瞥了眼皇后的神色,却见皇后清婉的面容上渐渐泛起了情事中的粉红,手腕上的传递出来的体温也渐渐升高了些。 是鹿血的功用在皇后体内慢慢生效起来。 珠帘外,晏珽宗低声和几个医官交谈两句,医官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却还是按捺下羞耻和皇帝一一叮嘱了一番。 婠婠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华夫人过来给她擦了擦额前的汗,心疼得不得了:“您怎么越发得不肯听婢子们的话了!小时候还不至于这般呢,如今长大了,愈发肯胡闹起来……” 晏珽宗抬手打发她们全都下去了。 婠婠瑟瑟不安地看着他,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么大的一出变故是如何发生的。 “麟舟,我……” “没事的,娇娇,不会有事的。” 他将她搂在怀里,让婠婠趴在他胸膛下,一下下地轻抚着她的背,哄慰她的所有害怕。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娇娇没错,你是为了我才让人炖着样的汤来的,都是因为我今天没陪你用晚膳,是我的错……” “乖,别怕。是哥哥的错。” 婠婠眼前渐渐浮上一层迷离的水雾: “我好热。” 170:孕中 片刻的功夫后,她吃下的那小半碗鹿血汤就开始在她体内慢慢挥发出了药力。 宫人婢女们退下时,早已将内殿的烛火灭去了大半,只余下一两盏亮在烛台上,方便帝后偶尔起身摇铃宣人侍奉。 昏暗不明的环境中,婠婠伏在他怀里喘息,渐渐又因体热而低声啜泣起来,像是正在忍受十分难耐的折磨,其声娇如乳莺哭诉,闻之辄令人心生不忍。一边啜泣着,一边她还像只撒娇的小动物似的咬住了他的袖口,水渍逐渐洇湿了一方布料。 她挣扎着伸出手环抱住身旁男人的腰身,凭着本能的意识向他寻求安慰,婠婠觉得他似乎浑身都僵硬着,良久,他也只是任由自己在他身侧翻来覆去的蠕动撒娇,不发一言。 抬眸时婠婠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却觉得他的眸色深沉得几乎有些可怕。 珍珠似的泪滚落一滴,婠婠伸出手向他寻求拥抱:“哥哥……我难受,我不舒服……”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托起,由原来那个虚趴在床沿上的位置转为被他送到大床的中央平躺了下来。 孕中她鲜少以脂粉钗环妆饰自己,衣裙也尽量以舒适柔软亲肤为主,很少再穿那些沉甸甸的、绣着金丝银线宝石明珠的华丽凤袍了。用完晚膳后,嬷嬷们本来催她早些睡下的,所以已经给她洗过了脸,放下头发换上了寝衣。 因为兜衣难免束缚她的胸乳和小腹,而贴身的小裤亦会箍着她的腰身,所以寝衣里面,为了让她尽可能的舒服,她什么都没穿。 晏珽宗以前是不知道的。 这些时日以来尽管和她同床共枕,可是心知她怀孕辛苦,他怎么可能去碰她半下?本来贾嬷嬷劝他说,为了皇后的胎儿安好,请他和皇后分房睡,他都是同意的。 只是因为婠婠百般不愿意,为了顾及婠婠的情绪,他才夜夜留下来陪伴她,亲自侍奉她起夜喝水之类的琐事,根本不是贪恋她的身子,想在她孕中逼她同房。 所以每晚他都是单纯地搂着她睡,不多动半下手脚,自然不知道她—— 她像只溺水后被人捞起的兔子一般在榻上扭来扭去哼哼唧唧,自己抽了寝衣腰间的系带,伸出一条细白的腿踩在他腰腹间,哭声越发不耐烦了起来:“麟舟,救救我好不好?” 他夜视过人,身下人腿心间这般显露出来的娇柔粉嫩之地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入了他的眼,随着她双腿的张开,还有她与生俱来的盈盈幽香也如幽魂一般缠绕在他鼻间。 婠婠饱满丰盈的双乳从衣领间露了出来,晃如一片白腻如凝脂的乳波,刺激着他的视觉神经,甚至偶尔还会从其间露出两点嫣红椒尖。 即便有了身孕,他给她停了那味药,可是婠婠的奶水也没有停过,每日都会产出许多,折磨得她一双美乳日益饱胀,和她单薄纤细的身段相比起来,愈发显得妩媚不可方物。 本来,每晚婠婠睡前,她的乳母都会为她挤出那些乳汁,好让她一夜安睡的。——还有一重原因就是她们心中信不过皇帝,怕婠婠因为胀乳而和皇帝之间嬉闹,皇帝会亲自给她挤奶。那还了得?如此私密却又美丽诱人的地方,岂不是一来二去两人还要半推半就的行房? 可是今天因为事发突然,婠婠略有些饱胀的乳汁还并未挤出。 她拉着晏珽宗的手,扭着身子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乳上,轻声念了句疼。 晏珽宗的眼里有过挣扎,可最终也还是俯身拨开她的衣衫,含住她的一只奶尖吮吸了起来。他心下有过片刻的痛苦,心疼婠婠的怀胎不易,怀着宝宝,还要产乳…… 奶水被人一点一点吸出,婠婠搂紧了他的脖颈轻吟起来,声音几乎能叫酥男人的骨头脊梁。 她亦是挺着胸脯将自己的双乳送到他唇边去等他品尝,还隐隐期待着可以被他用唇舌手指玩弄一番。 然,好不容易吃完了她甜美的奶汁,晏珽宗却忽然俯首,将头靠在她耳畔剧烈粗重地呼吸着,不再继续下一步的动作了。 婠婠有些不悦,鹿血的刺激岂是她可以承受的,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境地,血液似乎都在升温,叫嚣着折磨她,寻求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见晏珽宗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拥着她,就是不再动,婠婠忽然凑过去,轻轻咬住了他的衣领,在他耳畔轻声道: “哥哥,你不会这个年纪就已经力不从心了罢?” “还是真的损伤太重,以后都不能行夫妻人伦之事了?” “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怎么说我们也有了宝宝,以后就这样清心寡欲地相守下去,守着宝宝长大,也不是不可以……” “还有的治么?请医官们看过了,也还是不行么?” * “呵。” “婠婠啊,你真的是——” 是怎么,他却没说。 晏珽宗怒极反笑,阴恻恻地侧首盯着婠婠的脸,她额前汗涔涔地冒着水光,说出的话竟是那般的天真却残忍。 婠婠感觉到他扯来了一个绣枕垫在自己吞下,粗粝的手掌探入她双腿之间试探了下湿度,婠婠早已因鹿血而动情,等待这一刻多时,腿心处一片水腻,湿哒哒地流出了好些的玉浆蜜液。 床帐之内,他随手扯下自己的腰带丢到了一边,掏出了胯下的那根恶龙,一手同她十指相扣交握,然后抵在入口处寸寸侵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顺利,她全身心地期待被异物所侵犯。 已有一段时日不曾承受欢爱的穴道再次被人一点一点的喂饱,婠婠舒服得眸中溢出清泪,意乱情迷地呻吟喘息。 靡乱之中,她恍惚听到晏珽宗握着她的手,轻声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 “婠婠,对不起。” 171:“他必杀此獠” 婠婠并没有听清晏珽宗在说些什么。她也不在乎他说些什么,只希望他能这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仰躺在柔软的丝被之上,她的双腿自然而然地缠上了身上男人的腰身,攀附着他的身躯,随着他的动作款款摆动身体。虽然她的肚皮仍是没有明显的显怀,但晏珽宗碰她的时候还是小心避开了她的腹部。 明明他的身体也是灼热的,可是婠婠却觉得自己和他肌肤相亲合为一体的那一瞬间,体内滚烫的热意顿时被驱散了许多,像是有一捧清凉的甘泉滋润了她的心府。 她忍不住微微阖上眼睛纵欲贪欢,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在乎的腹中的宝宝。 晏珽宗来回抽送之间喂给她的也只是一半的长度而已,他害怕整根没入她会吃不消,顶到她小子宫里的孩子,所以一次也只敢进去一半。 这个尺寸就很合适,让婠婠心满意足地柔声喟叹。 其实她一向很喜欢那种节奏缓慢、余韵悠长的情事,但是过去晏珽宗往往并不会满足她的这些要求,床笫之间,他也一贯强势霸道,冲撞她的速度和力道往往会让她在后期感到些难耐和轻微的酸痛。 所以现下婠婠还格外贪恋他给予自己的这种温柔,绞紧了缠着他百般撒娇索求更多。 白皙的肌肤上因体温的升高而泛起淡淡的粉色,她迷乱地摆动身体,如云的鸦发散落满床,却像是层层又轻又柔的蛛丝将他的心密密缠绕了起来。 晏珽宗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满眼心疼。 身在仙境,心在无边炼狱。 其实他是从未想过在婠婠孕期里对她做些什么的,是他一而再的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怀孕,又在她怀着宝宝的时候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吃下了不该吃的东西,现在这般痛苦。 ——本来她是不应该怀孕的。他没敢告诉她,婚后他一直在服用男子避子的凉药,每隔十日都要服下一碗,唯恐让婠婠这么年轻就承受怀孕的痛楚。 他明明算计好了所有的事情,可是她还是有了。 给他配药的医官事后唯唯诺诺惶惶不安地向皇帝解释说,恐怕是因为帝后之间的房事太过于频繁,所以那凉药的效力渐渐就开始不管用了。毕竟,谁知道陛下龙精虎猛远胜寻常男子啊。 所以这也是他的错。 在他片刻的失神里,婠婠捉住了他的手,含住了他的一根指尖轻轻吮咬,然后扭着腰肢将自己的身体往下滑,又将他吃进去一大截。 晏珽宗闷哼了声,按着她作乱的双手扣在她头顶,想要抽身出来,他是生怕这个距离压迫到了她腹中胎儿。 婠婠却不乐意了,咬着唇闷闷不乐地哭起来,还越闹越来劲,那哭声活像是被他虐待惨了似的,让耳房里守着他们等着来善后的医吏和嬷嬷心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贾嬷嬷咳了咳,壮着胆子趴在墙壁上递了句进来:“陛下,这是您的头一个子嗣,更是中宫所出的嫡子啊!” 晏珽宗太阳穴两边的青筋跳了跳,没理会她们,反倒是力道温柔的扣住了婠婠的下颚,让她没法继续闹腾着哭嚎。 “娇娇,你自找的。” 说罢他腰腹间略运起几分力道,将整根插进了她软糯水润的蜜道里。 婠婠盯着他看了一阵,被喂饱后的她总算不哭了,抽了抽鼻子便安静了下来。 “亲亲它好不好?”她难得有这样媚眼如丝、姁媮致态的勾人风情,竟然捧着奶白双乳往他面前送,求他玩弄。 她的要求晏珽宗亦一概满足,带着薄茧的十指拢住她酥软丰盈的奶儿轻揉慢捻,粗粝的指腹时不时刮过她还滴着乳白奶汁的嫣红尖尖,逗弄得她欲生不得欲死不能,连带狭细的粉穴内部也一次次敏感地抽搐咬住他的分身不放。 恶龙顶端的冠沟次次摩擦过她云娇雨怯的柔嫩内穴,刺激得她几乎双眼翻了白地在他身下啼哭喘息。 第一次要结束的时候,宫婢留下的两盏烛台的蜡油都燃尽了。 晏珽宗本想抽身射在她的肚皮上,又怕没有精液滋润,她体内的燥热发散不出,最后仍是深深射在她体内。 丛丛热液烫得婠婠捂着小腹蹙眉娇吟。昏暗的床帐之内,她像是只雌兽懒洋洋地歪在榻上平复着情事后的呼吸。 大概见里面的动静停了,嬷嬷们以为还不该结束么,便带着婢子和女医吏们进来查看皇后的情况。 殿内一派不可言说的暧昧甜腻气息,她们低垂着头只做没闻见似的,不敢乱看一眼。 婢子们重新点上烛火,偌大的殿内顿时又明亮了起来。 晏珽宗随手在身上披了件外袍起身,将婠婠的一只腕子递出帐外,还小心地拿了丝被的一角在下面垫着,怕她肌肤受了凉。女医吏们小心翼翼地轮流给皇后诊过脉后,恭敬又劫后余生般庆幸地向皇帝回话:“娘娘和腹中的小殿下并无大碍,只是接下来几日多进补些清凉之物,将鹿血残留的烈气排出体外即可。” 对上贾嬷嬷一个提示的眼神,她们又小声添补了一句上去,“不过……陛下以后还是不同娘娘这般亲近为好。小殿下毕竟也还不到叁个月呢……” 嬷嬷打了热水来要给婠婠擦身子,她正要掀开床帘时,婠婠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半睡半醒地哼了两下:“你们都下去罢。本宫不要人服侍。” 皇后都这么说了,她们也只得退下。 然不过片刻后,内殿里又传来了一阵床榻的响动声和女子的柔婉吟叫。 又是小半晚不得消停。 贾嬷嬷叹了口气,向月桂商量:“要不然还是去告诉太后娘娘,请太后出面劝陛下和娘娘分房歇息罢?这才两个多月就这般……我们这些老骨头便是睁着眼再熬上半年伺候小殿下出世,也唯恐拦不住里头的动静。陛下和娘娘是年轻夫妻,不晓得轻重,我们做奴才的,就算有那个脸面在主子面前时常念叨,也要看陛下和娘娘愿不愿意听我们的……” 月桂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和太后并不十分——十分亲近……” * 第二次事毕时,晏珽宗本想下床取水来给她清理身体,婠婠纵欲过度后累到险些抬不起手,还是颤颤巍巍地抓着他的一根手指不愿意放开:“我不要擦身子。我就要你陪着我,你陪着我好不好?” 他低声说了个好字,无奈地在婠婠身边躺下。 泄过两次之后的男子器具依然硬度可观,婠婠将它含在体内不愿让它离开,还依依不舍地同他撒娇:“我想含着它睡……” 晏珽宗一直守到她睡熟了才抽身而出,从她体内抽离的那一刻他清楚地感知到一滩情事中的淫靡水液被带离她的身体,湿哒哒地黏在她双腿之间。 胸膛处有少许的血液缓缓流出,是方才的激烈情事中,他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因为剧烈的动作而裂开了。他漫不经心地勾过自己的中衣穿上,遮住了有些溢出的血迹,又小心地挪动身体,取来一件寝衣略擦了擦。黑夜中他默默凝视着她娇憨的睡颜许久,眸色深沉,末了虔诚地落下一吻在她软白的肚皮上才继续拥着她睡去。 第二日他起身去朝会时,婠婠还未睡醒,晏珽宗有心想伺候她沐浴洗脸又怕吵醒了她,扰了她的睡梦。 自她有孕,她母亲自然是溺爱万分地免去了她所有的晨昏定醒,让她晨间可偷闲睡懒觉,还一再申斥婢子们不许叫醒她,所以晏珽宗最后也只是留着她继续睡下去。 这就导致了婠婠起身的时候被几个老嬷嬷围在一起教训不休。 她们是有脸面的宫人,是伺候过先帝和太后这样的长辈,走到哪年轻的主子们也要给她们叁分颜面。就是晏珽宗偶尔听她们的唠叨了,也不好不给她们面子。这倒不是皇帝和皇后还怕这样的奴婢,只是顾着太后的面子罢了,皇帝当然有这个权力将他看着眼烦的老妈妈们撵出宫去养老,别说老妈妈了,就是外头的勋贵大族之家,说抄家就抄家,也没见一代帝王怕过。 可是说出去好听么? 他要真撵了,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又该传起来说,“呐呐呐,就说了太后娘娘和这儿子的关系不好罢,你看看,陛下刚登基,宫里头他亲娘用了几十年的贴身人儿,尽让他打发撵走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陛下这是一点不顾着他亲娘的面子呀,喏喏喏……” 更不要提婠婠名分上还是儿媳,更要低人一头了。 她才刚睡醒,华夫人哗地一下掀了她的床帘拉她起身去净室沐浴,满床欢爱后的痕迹尽让她们看了个尽,贾嬷嬷微沉着脸掀了床单叫银蕊和银彤去换上新的来。 婠婠自己摸来一件外袍披着蔽体,完全被她们像个玩偶布娃娃似的摆弄来摆弄去,她甚至隐隐都觉得自己像是……像是偷爬了男主子的床的小丫鬟,第二次事情暴露后被宅院中的老妈妈们一顿收拾的模样。 被收拾完后,于是她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用早膳时就有些不高兴,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的。 贾嬷嬷苦口婆心地劝她:“娘娘嫌弃我们老骨头啰嗦刻板不近人情,殊不知我们真真的心心念念都是娘娘和小殿下的安危。这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就盯在您的肚皮上,您不知道么?宫人们等着娘娘生下小殿下后陛下阖宫大赏,他们要沾着喜气;牢狱里的犯卒们等着沾娘娘的福,陛下大赦天下之日放他们自由;更不提就连四海九州里多少地方官吏都蠢蠢欲动、早早备齐了各色珍奇异宝,只等小殿下降生了,就流水一般送到坤宁殿来给娘娘贺喜!小殿下若是平安降生,不拘着是个小皇子小帝姬,那是中宫嫡出的陛下第一子,都是尊贵无匹的。只怕若是……” 她咬咬牙,接着道,“若是我这张贱嘴说不出个好话来,小殿下真有个什么闪失……自然算是我们伺候的人不尽心,不是娘娘没福气,我们陪葬了去也是甘愿的。可是娘娘您要受多少讥笑冷讽?叫外面的人都看了娘娘的笑话?您叫奴才们心疼不心疼?” 婠婠微垂着头,看不出她是个什么脸色。 月桂接着劝她:“本该昨日不该起这档子事的。娘娘要是听劝,日日、事事都准我们守在边上,我们怎么能叫那鹿血汤入了您的口?娘娘要是听劝,早早就和陛下分房别居,您给陛下准备的饮食自然就送不到坤宁殿来,更不会叫您误食了去。您从前——” 她刚想说您从前可不像这样不听人劝的,可是顾及贾嬷嬷在,这句话就没说出来。 “本宫知道了。辛苦妈妈们劳心劳力,我心知亦甚是感激。” 然过了片刻,她又忙着遣人去问:“陛下怎么还不回来?他不是说以后处理国事都在坤宁殿陪伴本宫的吗?” 她这么一说,不过片刻晏珽宗就带着一大摞厚厚的奏札来了坤宁殿守着她。 他坐在龙椅上翻阅文书,婠婠如一只黏人的莺儿伏在他膝上撒娇。 越到冬日里,惦记着婠婠畏寒,如今又是双身子,坤宁殿里的炭火日日都烧得旺旺的。但晏珽宗如今的年纪自然是不怕热的,便是大冬日里随手披着件单衣也敢出门,所以陪着婠婠,他在殿内脱了外袍亦只着一件玄色的单衣,否则身上被这些炭火烧的都要出几层汗来。 “她们都说我,好像我犯了天大的错似的,我也不敢说什么……还是哥哥好。” 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消解了他连日来的所有劳累和身上未愈的所有伤疤。 他放下手中的御笔,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哥哥好,还是孟凌州好?你让孟凌州肏过几回?孟凌州可是你的驸马啊,哥哥再好,比得上你的驸马对你好么?” 这是还记挂着上次他们吵架的时候婠婠捅他心窝子的那句话。 ——“倘若我有驸马,他绝对舍不得这么对我的。” 他说起这样的话,婠婠挪了挪脑袋在他膝上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莫名其妙地头脑一阵眩晕,真的有些恍惚的记忆片段闯入了她的脑海内。 孟凌州当然是肏过高贵的抚国公主的。 就在他们成婚的当晚。 那也是她的初夜,他做得可比晏珽宗当时要温柔体贴上数百倍。毕竟婠婠自己也是愿意的。 合卺酒后,她顺从地被议政王孟凌州推到了床上,由着他解下自己的寝衣,羞怯又有些期待将自己的身躯完完全全暴露在他面前。 他的性器……也是骇人的,见到那丑陋的男子物什后,原本对洞房之夜怀抱着不可言说小女儿家向往的婠婠顿时就被吓住了。她不敢想象这丑陋粗巨的东西会进到她的身体里来,在床上手脚并用地爬着想跑。 那样的关头,男人怎么能真让她跑,这时候凭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劲儿都有,更别说肏弄公主了。 孟凌州没脸没皮地在床上朝公主一跪,对她百般哀求索欢,还向公主保证绝对不会弄伤她。末了,连过世多年的公主生母慈圣陶皇后都被他搬了出来,说让公主和他夫妻恩爱也是陶皇后的心愿,只有圆了房,他们才是真夫妻。 抚国公主遂被半推半就地让他得逞了。 异物侵入时,公主痛得眸中水汽涟涟,孟凌州同她肌肤相贴,不断地吻去她的眼泪安抚她。公主推拒时忽地触及他右肩上的一道狭长伤疤,想到是他灭了卡契的国将自己带了回来,那点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他那晚的确没有弄伤她,可是公主还是觉得自己被他骗了,之后就不大愿意想和他同房。 孟凌州低声下气地哄她,向她承诺初夜之后便不会再那般不适了,以后都会很舒服的。 公主于是又被他骗得弄上了床。 被夺去了处子的贞洁,第二次行房时果然没有什么剧痛的感觉了。可是因为他尺寸骇人,公主还是被撑得有些不适,汩汩浊精撑胀了公主的小腹。 孟凌州又说,是因为公主穴道狭细之故,只要多同房几次,被他那物入惯了,就不会吃不下了。 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比晏珽宗事事温柔百倍,抚国公主下降与他为妻,确实很容易受他蛊惑,于是有一有二再有叁,再后来的每一次都是那般的顺理成章了。 直到公主被他灌精弄到怀孕。 孕期,孟凌州亦如晏珽宗一般守礼,悉心呵护公主。 但是公主自己却缠上了他,她孕中体热易动情,是她缠着孟凌州要孟凌州入一入她的。 婠婠的眼神放空了片刻,晏珽宗神色微变,低声问她:“你真的想起孟凌州了?” 他话中有说不出的酸味,婠婠有些失笑。 “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你生什么气呀。” 晏珽宗默然不语。 孟凌州是堂堂正正的公主的驸马,而他是改名换姓的陶沁婉的夫君。 孟凌州是公主的臣,而他却是他的皇后的君。 倘若真的可以的话,他也甘愿去做她的驸马,她的属臣,一辈子伺候她。 公主和公主的母亲,是心甘情愿让公主下嫁给孟凌州的。 可是他做晏珽宗,这辈子都总算是得罪了婠婠的母亲和她母亲的那群心腹,她们心中对他都有怨言,都盼着他早死、让婠婠腹中的孩子早日登上大宝;而孟凌州却被婠婠身边的所有人视作是拯救她们命运的盖世英雄,对他交相称赞。 慈圣陶皇后喜欢孟凌州,慈圣陶皇后的心腹云芝晚年也对孟凌州赞不绝口,把他当作自家女婿一般天天夸着,求着公主和他夫妻恩爱,抚国公主更是爱上了孟凌州。 他却混得不如孟凌州。晏珽宗并不为此生婠婠母亲的气,更不会因此迁怒那些对他面服心不服的老嬷嬷们。他自视甚高,也不会和这群人计较。 不过他恨的却是孟凌州。 想到这些,他眸中顿起杀心。 说出去或许旁人觉得荒谬,可是他切切实实嫉妒自己的前世,嫉妒那个议政王孟凌州。 倘或他日阴曹地府有缘相见,他也必杀此獠。 ……………… 对不起大家,这段时间有些状态不好,更新很不稳定,谢谢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一直陪在我身边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很愧疚很愧疚。 172:飞雪𝓅𝑜18br.𝖈ô𝖒 年关将近,天也是一天冷过一天。漫天雪花飞舞时,婠婠披着徐世守献给她的那件熊皮大氅静静坐在琉璃窗前望着外面的飞雪。 坤宁殿内熏着昂贵的银丝炭火,暖如春日,热意融融。起先天不冷的时候,婠婠每隔几日还是会去千秋宫给母亲请安的,但是随着天越冷,母亲彻底不要她出去走动了,怕她动辄受了寒气又有什么闪失。她就像只怀孕的小兽,被人老老实实地安顿在窝里,自有人来照料好了她的一日叁餐,让她吃吃睡睡地静养起来。 她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一日一日地期盼着腹中孩儿何时能够胎动。除此之外,便是期待着每日晏珽宗回来陪伴她。越到一年之末,朝廷各项衙门机关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处处要忙着总结处理一年以来的诋报公文,何况还是元武朝的第一个年,底下的人不得闲,皇帝也跟着忙。每日陪伴婠婠的时间就被缩短了很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每隔两个时辰,婢女都会进来重新更换炭火。婠婠有些出神地望着她们的动作,脑海中思绪不觉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平城和河西。 那里,正是即将冰封千里的寒冬。 普天之下还多的是饥寒交迫的百姓。 是她的子民。捯しián載渞蕟蛧站閱du卟迷路:𝖕ô₁8𝔟𝓽.côℳ 如今宫里的正经主子不多,只有帝后和太后叁人,禁宫里头一年的流水银钱花销在主子们的有意控制之下都在减少。 圣章皇太后的开销并不大,甚至和过往的那些皇帝生母们比起来,她简直堪称简朴的了。她平素无事时虽也喜礼佛之事打发时间,但是对佛教的崇爱并没有到那种痴爱追狂的地步,什么给佛像镀金身造金塔之类的事情她从来不做,还嫌弃有那个钱不如省下来留给婠婠慢慢花呢。 当今的皇帝呢,又是个喜好兴趣极度贫乏的君主,后世的史家研究他的生平,几乎都找不出他有什么爱好,只能从浩瀚的卷宗中看出他是个极为勤政的帝王。 在晏珽宗之前的那些君王们,无外乎都是好美姬、好大喜功、好奇珍异宝、好山水园林,无论皇帝有什么样的消遣,哪怕只是斗一斗蛐蛐,都会有数不清的臣下为了追捧谄媚皇帝而闹得花钱如流水一般。毕竟只要一个皇帝表达出他的一点点心意,臣官太监们就会打着皇帝的旗号到民间各种搜刮劫掠,闹得天下不得安宁。历朝历代伤彻百姓身骨心肺。 ——但是元武一朝好就好在皇帝的精神世界太贫瘠了,他根本没有爱好。 献给皇帝什么都很难取悦他,美人他不要,宝马他不要,园林他不修,奇石他不看,皇帝也几乎甚少甚少收受臣下的献宝,这就让民间百姓受到的骚扰最大程度被减轻,国库的损耗开支也直线降低。 更何况中宫皇后是最体恤民力的,凡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都尽可能减少宫中开支,时时规劝皇帝爱惜民生。 起初那两叁年里还有些老酸儒在背后嘀嘀咕咕地说这位皇后依仗容色专宠惑君,恐怕于国祚无益,但是经年累月看着元武帝皇后的所作所为,他们也无话可说了。 皇后是亘古难得一遇的贤后。 皇帝忙着处理国务,太后带着长孙思她们这些女官们也将宫里一年的开销账目整理了出来,即便元武元年办过了帝后大婚这样的大事,内府库的收支也没有出现什么不平衡——因为晏珽宗都是拿了自己经年刨旁人家帝王将相大墓的钱操办的婚仪。 婠婠养胎养到实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也将宫里的账本和户部国库的账本拿来看了,她略斟酌了番,同晏珽宗商量着拿盈余的钱给边军将士们多置办些冬衣厚褥,她从自己的小金库中也再添补上许多鱼米油肉之类的吃食送去,让边将兵士们也过个好年。 她的提议,晏珽宗自然是全都答应了下来的,并且也毫不遮掩地告诉别人是皇后殿下的提议,让下面的人尽去感激皇后的恩德。 这一年,因为镇西王藩地河西的胡汉通商被政府大力支持了起来,中原的丝绸瓷器外销广泛,商税收得魏室朝廷盆满钵满,皇帝思量后,决定再下发一道惠民的旨意,将冬月和来年正月两个月的赋税徭役也免去了,与民生息,让百姓们也暂可以安安稳稳地把年节过下去。 执政为君,图的不就是能为天下黎明多做些这样的事么。 不能只顾着自己养在宝殿之内快活了,就全然不顾外头人的死活了。 今天晌午晏珽宗没回来陪她,命萃澜给她递了句话来,让她记得好好吃饭,晚上他一定会早些回来。 婠婠慢吞吞地剥完了手中的一只金橘,放到小碟子里递给了她:“送给陛下用吧,说是本宫亲手给他剥的。” 萃澜笑着恭维了两句:“娘娘怀着身子,怎么还亲自做这些事情,陛下知道又该心疼的。” “对了,冰库里还存着几筐石榴,还是长安那儿送来的贡品,你拿去皇邕楼里,叫今日当值议事的臣官们分食了吧,就说是陛下的心意。这是吉祥果子,君臣沾沾喜气。” 萃澜点了头后应下。 晏珽宗和他的朝臣们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多融洽,只不过是底下的人被他治得很服,在他御下不敢犯乱而已。士大夫式的理想化的君主,是既可以同臣下们共理国政,又可以在闲暇时间和百官宴游闲谈的。这样的皇帝身上更多的是人情味,人情味几乎以掩盖皇帝与生俱来的政治特性,似乎一个皇帝善待臣工、体恤百姓,只是因为他善良、他天生仁慈而已。 晏珽宗恰好不是这种人。让朝官们失望的是,元武帝在政事之余从来不和他们多说半句废话,别的皇帝高兴时候还会和下面的人玩笑玩笑,问起官吏们家中的妻儿老母琐事,晏珽宗注定一辈子也开不了那个口和别人说“你家老母高寿几何?牙口还好吗?”之类的话。 所以他们想要皇帝身上有些人情味、可以在年节时候赏赐他们一些无外乎金银之类的蔬果糕点吃食,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皇后殿下的出现却很好的弥补了皇帝性格上的这些缺陷,让臣下们汲取到来自高高在上君王的一点人情善意,让他们在朝为官的时候不必整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 但是事实上,婠婠今天想起把这些筐石榴派发出去,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自己吃不了。 自那日误食鹿血汤后,她自知犯错理亏,在从小照看自己长大的嬷嬷们面前不敢辩解半句,嬷嬷们把事儿报给了皇太后,还招得母亲亲自过来训斥了她一番——“这孩子是你我母女后半辈子的全部寄望、是你我安生立命的根本!你竟这般不听话!” 于是之后她一饮一食都得由贾嬷嬷叁人轮流亲自看管,凡入口之物都要嬷嬷们点了头她才能吃下。 石榴是性寒之物,婠婠怀着身子正要忌着的,见她这几日有些眼馋地总是提起,华夫人大道不好,连忙寻了个由头逼着婠婠把这些石榴处理了去,免得夜长梦多,她反天天惦记。 起先刚诊出有孕的时候,婠婠状态十分不好,气色恹恹,婢子们都担心她胃口不好不肯吃东西,挖空心思将她的膳食做得精致了,哄着她多吃点。 然现下婠婠的胃口好了,每顿都逼着自己多吃些,她们又反而继续担心了起来。婠婠总惦记着宝宝慢慢长大之后会在她腹中胎动,幼年医吏们叮嘱她惜身养胃,每膳吃到六七分饱就可,所以导致婠婠的胃口一向很小,吃的东西少而精致。 现在为了能让宝宝快快长大,她都是压着自己的喉咙多往下咽点米粒。 华夫人说这样对她不好,婠婠还十分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她道: “您只看陛下的体格如何,您腹中怀着他的种,他的种,料是怎么也小不了的!您再多吃些,撑大了肚子,将这孩子养到八九十斤的,来日有的苦头让您吃!” 婠婠讷讷地追问了一句:“孩子大些,白胖白胖的,不好吗?” 行至内殿,华夫人冷笑着解下自己的衣衫,她虽是婠婠的乳母,但是从前也只有婠婠脱了衣裳让她伺候沐浴的事情,婠婠倒从未见过乳母脱衣的时候。 华夫人撩起自己的上裙,将她的腹部露给婠婠看。 “我从前生得那个哥儿,九斤多,自然是白胖白胖的,所以儿大母苦,我这辈子便落下这副样子了。” 婠婠被吓得浑身瑟缩了下,窝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她在乳母的怀抱中长大,在她记忆中的乳母便一直给她一种温暖如母亲般的感觉。可是除此之外,她从没想过幼年那个任由她酣睡嬉戏的怀抱,离她那么近的地方,乳母的肚皮,竟然是这样一副骇人的模样。 华夫人的腰腹肚皮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其上突起着道道裂开的碎纹,摸上去十分可怖,还黝黑黝黑地皱了起来。宫中生活多年,即便名义上干着伺候主子的活计,可是实际上华夫人将养得很是不错,面容衣着一如外面的臣官女眷、诰命贵妇。 只是她的肚皮…… 比年近七十老翁的皮肤还要衰老。 婠婠咬着唇瑟瑟发抖。 “为什么?” 她喃喃自语。 华夫人理好衣衫,从容道:“孩子大了,撑大了母亲的肚子,自然就这样了,这辈子都恢复不过来的。不过我这辈子只伺候殿下,又不要回去伺候我那早死了的男人,也就无所谓这些裂纹损伤肌体了。可是殿下,您还年轻啊……” 她带着婠婠回到小桌前坐下,将婠婠方才让婢子盛的第二碗米饭端给她: “您还吃吗?” 婠婠连连摇头,匆忙摆手:“不了、不——” “陛下那般龙骧虎步之人,身量颀伟,他的种,是小不了的!您不看看您多粗细的腰身,也敢随便乱吃东西胡乱养大胎儿……” 华夫人仍在喋喋不休的念叨。 婠婠捂着小腹,满目惊恐。 173: 婠婠的人生中遇见的每一件大事,几乎都有教会她从中学会了许多道理,让她的心性变得更加沉静稳重。 然而不知为何,这个孩子的到来反倒只教会了她越发的黏人和爱撒娇,也不大喜欢听嬷嬷们的唠叨了。原本,她的母亲还以为有了孩子之后可以让她心性越发沉稳些——好歹,总能让她知道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打小起就乖顺听话,让她们省了无数心的婠婠,竟然越发任性了起来,不论是她母亲还是她的乳母们说她,她都开始懒怠去听,或是听完了就委委屈屈地找晏珽宗哄她。 不过这也不怪婠婠不配合,圣章太后和华夫人她们嘴里也实在没什么好话往外冒,说来说去,就是让婠婠挺着肚子的时候离皇帝远些,不可同皇帝行房亲近,告诉她这样不可那样不行,哪里哪里做了又对孩子不好,啰里啰唆地在婠婠面前念叨着日后新立了储君、待她的孩子成了太子该怎么样。 也不知晏珽宗究竟怎么得罪狠了她们,元武元年的第一个年头还没翻过去呢,她们心中就盼着一朝天子一朝臣,早点再迎立新君换个新年号才好。 ——晏珽宗的这个年号用了几十年,在这之后换的那个,是太子聿定的自己的年号。但那时晏珽宗也还没死呢,是这个当老子的自愿禅位给儿子,自个做了太上皇。 之所以急着禅位换年号,是因为圣章太后那时七十多岁,身子委实快不行了,给她冲喜用的。人越到老了,越是胡搅蛮缠左思右怕,于是她病了一场,婠婠、晏珽宗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太子聿、永兕帝姬自然都得去轮流侍疾,两三个月下来,搞得一家四口齐齐都累瘦了一圈。 老太后这才悠悠开口,泪眼巴巴抽抽嗒嗒地说,她不亲眼看着孙子太子聿登基,这辈子死了心都难安。 彼时,虽然年至中年但仍然姣美非常的中宫皇后、她的亲生女儿婠婠都对自己的生母感到极为无语了,被母亲缠得太阳穴青筋直跳。 晏珽宗倒是不以为意,当日就拟了诏书传位于太子聿,把国政事务全都甩给了儿子,自居太上之位,乐得带婠婠清闲玩乐度日。 太子聿推辞不过,只得承旨登基,改元永祯,是为永祯帝。 这下冲喜冲得老太后——圣章太皇太后几乎百病全消,在永祯元年的正月里立马又成功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又多活了数年,直到永祯十年才薨逝。 还算是本朝头一例冲喜成功的光辉事迹。 这位老太后的所作所为么,就算晏珽宗看在婠婠的面子上想替她遮掩遮掩,可是外头那么些人的眼珠子也不是瞎的,有几个人还不知道呢。 是以后世史书里对她的评价实在不是很好听,谁不说她各种无理取闹、不知好歹,越上了年纪越喜欢折腾人,是个不讲理的主,得亏生了个圣明之君的儿子,孙子永祯皇帝更是一代明君,这才保住了她的名节和后世供奉香火。 改元永祯的那一年,好些臣官们心里反而开始同情起了暴君皇帝晏珽宗,说他摊上这个生母,无异于是赵姬之于始皇帝、窦太后之于汉景帝。 只有晏珽宗知道自己赢了。 他什么都没输,还平白赢得了婠婠完完整整的一颗心,让他成为了她心中分量最重的人。 到最后,婠婠的心彻底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他对她的母亲让步越多,婠婠就越会觉得他更可怜,心就越会偏向他。 当年被迫委身于他时,他是拿她母亲哥哥外祖家亲人作为筹码和把柄来逼她就范的,婠婠愿意为此顺从了他,也说明了在她心里那些人更加重要。 然而他最终还是扭转了她的心意,让她最后也能做到把他放在她心尖第一的位置上。 * 上了年纪的人爱唠叨,偏偏婠婠怀孕任性,又不喜欢听,更不喜欢听她们叮嘱自己要防备着晏珽宗的话。 她现在反而对晏珽宗有一种近乎痴迷的眷恋感,并且几乎全身心地想要依赖他。 和他在一起,她就觉得很安心。 几日的功夫下来,婠婠开始不大愿意吃东西了。 并且最先发现这个问题的人竟然并非贴身照顾她的嬷嬷们,而是晏珽宗。 自华夫人那日给她看了自己因有妊而变得那般的肚皮腰腹之后,婠婠很是惶惶不安地呆坐了半日,不知心中想了些什么,在这之后她就不再强迫自己多吃东西,甚至每次用膳时的分量也大大削减了下来。 起先嬷嬷们并没有以为有什么不妥的,既然她一餐吃得少,那就正好少食多餐,变着花样地将各种补品煎炸蒸煮地做好了端来给她吃。 婠婠没胃口,愈发推拒起来,饭量肉眼可见地比以前少了很多。 贾嬷嬷觑了觑皇后的肚皮,思索着说道:“兴许是娘娘腹中的小殿下开始长个了,挤到了娘娘的五脏肺腑,娘娘自然胃口不振。不若让膳房的人多花点心思,膳食做得再精致开胃些,娘娘还是愿意吃的。” 她这么一说,婠婠勾起了心事,愈是怕得不敢多吃东西了。 她真的很怕自己的肚皮以后要遭受乳母当年所经历的痛楚。 但是现在孩子也是长个的时候,吃少了东西,挨饿的又是她。 某日夜里,婠婠十分做作矫揉地卷了一截被子缩到了大床的一角就抽泣起来。 一刻钟前,她是硬生生被自己给饿醒的。 并且伴随着饥饿,她还顺道做了个噩梦。 174:忧心𝔭ō18aв.cō𝓂 本来这也没多大的事情,既饿了,起来让小厨房守夜的人新热了饭食送上来吃了就是了。 婠婠从前做帝姬的时候从未这般矫情过,看似自小体弱多病地泡在药罐子里,其实她也是最好伺候的主,从来不存心折腾人。 然怀上了这个孩子,让她的性子也变得无比骄纵造作了,恨不得整日里一举一动都有人哄着捧着她才好。 ——但这个“人”指的只是晏珽宗。 她呜呜地娇泣了片刻,忽然连人带被子叫人捞了起来。 守夜伺候的婢女闻声进来,将烛台上的灯盏一一点亮,寝殿内立马又亮了些许。夲攵jiāng洅po⑱ga.čõm韣鎵更新僆載 綪収藏蛧阯 晏珽宗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因为冬日天寒,怕她受了冷气,将她的四肢也全都结结实实裹在被子里,只留出她的一颗脑袋露在外面。她不安分,像只蚕宝宝似的涌来涌去,在丝被中四处蠕动着自己的身体。 他将她的长发拨到脑后,从婢子的手中取了拧干的热帕子为婠婠擦拭方才哭过的泪痕,动作间皆是说不出的温柔耐心。 婠婠也不知是心情不好了还是在故意和谁赌气似的,耷拉着眼皮不睬人,一副心如死灰的可怜模样。 就是初夜那晚被他强污了身子,也没伤心成这样的。 给她擦过了脸,婢女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搁着才热好的一碗甜粥,晏珽宗手中持着羹匙,一勺勺喂到婠婠唇边。 婠婠被饿坏了,闻见食物的香气,遂不哭闹折腾了,安安静静地也像个嗷嗷待哺的小动物一般乖顺地接受着他的投喂。 见寝殿里亮了灯,又隐约传来些响动,今夜在耳房守夜的是华夫人,她连忙披了衣裳过来查看可是婠婠出了什么事。 然在略显昏暗的大殿内隔着珠帘朝内室望了一眼,却叫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如今那个位居九五至尊的皇帝,一手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婠婠扣在怀中,还能稳稳地腾出另一只手来给她喂食。 自婠婠学会自己吃饭之后,就几乎没再让别人喂过她来。 这几日她的胃口不大好,一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有些郁郁寡欢,精神不振,嬷嬷们都以为她这是后知后觉地害喜孕吐,正琢磨给她做些酸酸的东西来开胃,却不想她或许并不是害喜,那男人喂她吃东西的时候,她吃得倒是欢了。 似是梦中初醒,婠婠的双眸间还带了鼓幼鹿般无辜又楚楚可怜的稚气,看得人心疼不已,她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晏珽宗手中的羹匙,他喂一口,她就吃一口。 皇帝守着她,更是耐心温柔细致无比,垂目望着她的眼神虔诚宠溺。 华夫人披着衣服立在珠帘外许久,终是默不吭声地退了回去,没再凑上前说什么。 即便是皇后孕中,皇帝也坚持日夜守着她,陪伴在她身侧。 并没有因为婠婠有孕不能陪他在榻间寻欢胡闹而削减了对她的半分爱意。 原本,趁着皇后的身子不方便,本是臣官们借此大肆向皇帝进言选秀广纳嫔御的好时机,可是因为上次的劝谏一案,在皇后腹中胎儿究竟是生是死尘埃落定之前,他们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婠婠和自己的乳母私下说过,让她们以后不要再有事没事就说晏珽宗的坏话,又同她们说过,她刚有孕那几日晏珽宗不来陪他,是因为他割肉取血为她熬制保胎药,身上也还带着伤呢。 华夫人于是就联想到了皇帝那些日子里在前朝脾气阴沉,常常整日一言不发的时候。 那阵子群臣请罪,个个都说他们有罪,是他们言辞失当冲撞了皇后腹中的龙胎,求皇帝治罪。皇帝起初几日没理他们,他们还以为皇帝就将此事轻松翻篇了过去,心下暗自窃喜侥幸。 可是实际上皇帝根本没忘。 刚开始他没理会这些人,纯粹是顾忌着婠婠的身子,想尽办法为婠婠保胎,忙的不可开交,懒得搭理罢了。 现下婠婠胎相渐稳,皇帝也腾出手来挨个问责下去。 到底记挂着婠婠的名声,不好日日对着朝臣们喊打喊杀的,没得反倒让婠婠成了后世史书里的妖后,但是偶尔对着臣官阴恻恻丢下一两句话来,也够他们回去吃不下睡不着吓个半死了。 想到如今暂且空旷的后宫,华夫人和月桂等人心中是窃幸的。 婠婠养胎,别提是伺候的人了,就是整个坤宁殿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们都请太医署中精通女科的医官们来逐一检查过无误,确认没有任何会伤了婠婠身子的东西才敢安心。 至于婠婠的日常饮食起居,更是动辄检查十数次也不为过的。 这还是好在如今宫里没有别的妃妾,暂时还没有明面上敢对婠婠动手的妾室们,她们都不敢稍微放松一点,婠婠的孩子成功生下来的几率才会更大。 若是日后贵妃才人美人之类的嫔御们真的充盈了六宫,别说保住婠婠的孩子了,就是保住婠婠的命,她们都得日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盯着。毕竟这宫里的人什么不算计,算计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敢算计。 月桂是从陶家跟着圣章太后进宫直到今日的人了,当年圣章太后是如何在先帝的后宫里生产三次、保住了自己亲生的一子一女,其后耗费了她们多大的心血力气,她们比谁都清楚了。 守夜无事,她们两人便絮絮叨叨地又说起了从前的许多事情。 比如那一年还是先帝皇后的圣章太后怀着镇西王璟宗,忽有宫人通传过来,说是同样怀着身孕的陈夫人也要生产了。圣章太后顿时惊慌大怒,她早就知道陈氏这些日子一直偷藏着催产的药物,就是有心抢在自己面前产下文寿皇帝的第一子。 她的肚子比自己还小三个月呢,如今不过七个月就要生产,显然是对自己也够狠。 云芝暂且规劝太后勿急:“娘娘的肚子已经足月了,不过这几日也要发动,何苦受她的闲气,便是生下来真的比她那个小,也不过小几日,不打紧的。娘娘肚子出来的就是嫡长子,谁也越不过您。” 她说这话是怕自己的主子恼怒之下伤及了就要分娩的孩子。 但是圣章太后当年显然不这么觉得。 “哼,她若生下的是个男儿,本宫又该如何自处?那就是陛下的长子、庶长子也是长子!便是本宫的孩儿只比她的小了半日,那也只能屈居二皇子之位!这不成!本宫的孩儿必须是长子!——去,去叫女医吏来为本宫催产!她七个月的肚子都敢生,本宫足月的肚子凭什么不敢生?” 于是那一年,就在陈夫人分娩中的一个时辰后,椒房殿的陶皇后也传出了发动的消息。 作为自己第一个将要生产的孩子,文寿皇帝原本是急忙赶到了陈夫人的殿外等候着陈夫人生产的消息的,但是另一个要生的却是自己的元配中宫皇后。 一个妾室和皇后嫡子孰轻孰重,皇帝心中当然清楚。 文寿皇帝立马抛下了陈氏,又从陈氏宫中赶到了椒房殿里陪伴皇后。 皇帝的离去,刺激的陈氏恼羞成怒,生产也愈发艰难了。 而椒房殿皇后却在三个时辰后成功生下了皇帝的第一子,璟宗。 皇帝大喜。 彼时,陈氏尚且犹挣扎在产床之上。 而皇帝满心欢喜地留在了椒房殿内和皇后分享得了嫡子的喜悦。 两日后,被折腾了三天的陈夫人终于也产下一子,是皇帝的第二子望宗。 但皇帝根本无暇顾及她们母子,因为第二日是皇后长子的洗三,是要隆重大办的日子。 璟宗洗三之日,群臣贺喜,皇帝大摆宴席便请宗亲,一派喜气洋洋。 而才分娩完的陈氏和二殿下孤零零留在了自己的寝殿中无人问津。 事后,陶皇后兀自庆幸不已:“幸亏本宫也舍得逼了自个一把,将璟宗催产生了出来。那陈氏竟也生了个皇子,倘或当日真让她肚子里这个生在本宫的璟宗前头,成了陛下长子,以后为了立长立贤、立嫡立长的事情,前朝后宫少不得还生出许多啰嗦来。这长和嫡二字,一定都得是本宫的璟宗所有的。” 她略施手段,在文寿皇帝面前告了陈氏一个黑状,皇帝顾及刚刚生下嫡长子皇后的心情,果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搭理过陈氏。 而陈氏和二皇子在这之后就一直生活在皇后母子的阴影笼罩之下。 月桂笑道:“如此算来还是我们殿下的命更好些,如今宫里清净没有妾妃莺燕们,咱们殿下这一胎怀在了好时候,没有人给殿下闲气受,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可是…… 华夫人和月桂猛然想到些什么,两人四目相对。 “瓷瓷兰公主!” 皇后有孕不让她管事,宫里的大小庶务和年节里的宫宴等琐事又交给了千秋宫里的圣章太后去管。 那个喇子墨国来的瓷瓷兰公主,如今已在来魏都的路上了。——内司省的人前几日就将瓷瓷兰公主的事情报知给了圣章太后,请圣章太后裁夺着预备国宴款待喇子墨国使团。但是太后没让人告诉婠婠。 据说恰是大约十二月中或是正月里就要到上京来了。 这个公主来了,那十之八九是要做元武帝的妃妾的。 人家本来就是奔着和亲的目的而来。 晏珽宗再宠爱婠婠,也不好置国政于不顾,更不好明目张胆地拒绝了瓷瓷兰公主,给喇子墨国君脸上难堪。 到时候,这个公主就算只是做了个贵妃,那也不是一般的妃妾,如无意外的话,即便她平时犯了什么小错,皇帝轻易都不能处置她。——不是怕她,看的是两国的颜面。 到时候婠婠正是肚子渐大的月份,眼见着她在自己面前蹦来跳去,只怕还有的是她受气的日子呢。 想到这一重,华夫人和月桂顿时感到人生无望,脸上一派灰败之色。 175: 半夜里吃的这碗粥比婠婠今日一整个白天吃下去的东西加起来还多。 吃完后,她犹嫌不够,晏珽宗看她大约实在是饿坏了,又喂她吃下两块桂花双酿团,两块下了肚,婠婠还是跟个饿死鬼一般眨巴着眼睛等待投喂。 萃霜悄悄递给了皇帝一个眼神,示意皇帝不能继续喂下去了,皇后的脾胃本就十分娇贵,吃多了东西只怕没多久又要闹得撑撑胀胀地不舒服了。 晏珽宗何尝不知道。 他抬了抬手,婢子们将手中还放着两叁样点心的托盘都端了下去,萃霜掩好床帐后也躬身退了出去。 婠婠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委委屈屈的,像是在为了自己没有吃饱而和他赌气。 “好了,夜间本就不宜进食,吃多了积食积在胃里,还有的你难受的时候呢。婠婠,听话,现在歇息了好不好?” 晏珽宗拢了拢她的发,就要将她放回那个躺平在床上入睡的姿势。 婠婠低垂下眼皮不再看他,莹白如玉的面容似乎确实因怀孕将为人母而添上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风致,可是她此刻的神色又偏偏像个倔强不讲理的孩童一般。 “婠婠,告诉哥哥,怎么了?” “为什么不开心?” 她好像听到他低声轻叹了下,那声叹息里有无奈,更有对她的忧心关切。 婠婠半跪在榻上,扑进了他的怀里。 “哥哥,抱抱我好不好?我想要哥哥抱……” 可她想要的又不仅仅是一个拥抱。 缩在他怀里,她有些急切地扯开了寝衣的衣襟,在晏珽宗怀中扭着温软的身子左蹭右蹭,终于将寝衣蹭掉了下来。本来她就寝时候里面是不穿兜衣和小裤的,但是因为上次她已经有了孕期不听话和晏珽宗同房的经历,把跟着伺候的人都吓了个半死。所以从这之后的每晚睡前,嬷嬷们就会特意给她穿上兜衣,将一对因有孕而日渐丰盈的美乳裹在兜衣之内。 晏珽宗刚捉住她两只手,婠婠已经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地坐在他身上,环着他的脖颈埋首在他胸前低泣。 他腰腹间几乎立时便感受到了一阵湿润的水意,自她双腿间缓缓溢出,在他身上慢条斯理地磨蹭着。她腿心内的两瓣贝肉蹭着他健硕腹肌的沟壑慢慢张开,直接坐在了他身上,带着她略高于他的体温,蹭出粘腻如蜜浆般的甜美汁水。 晏珽宗当场倒吸了口凉气,僵硬了片刻。 婠婠不知何时咬住了他胸前的一小片布料在口中,舌尖时不时舔舐过他胸前的肌肤。 “不闹了,我们歇息了,好不好?” 反应过来后,晏珽宗扣住她的双手,仍是若无其事地将她往榻上推,虽看出她的想法,当下也有些燥热,可还是舍不得纵着她在这个时候胡闹。 两只手虽被他捉住,但婠婠好歹还有一张嘴是能动的。 她猛地咬住了晏珽宗衣襟上的扣子,娇滴滴地哼哼了两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晏珽宗垂眸看她的动作时,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滞住了。 婠婠的两只腕子被他抓在掌心中,然她像只撒娇的小动物一般趴在他胸前,像是那般的依赖和眷恋于他。 她的唇瓣不点而朱,色若丹华,形状优美的唇上潋滟着娇艳的湿润水意,正叼住他的衣襟系扣含在双唇之中。 见自己在看着她,婠婠眸中露出了狡黠如狐狸般的得逞笑意,而后轻轻磨动贝齿解开了他的衣扣,再将那方小小的扣子从她双唇之间慢吞吞地吐出来,宝石上还粘连着几点淫靡的银丝。 一颗解下之后,她又用同样的方式再去解第二颗,逐次往下。 解扣子的过程中,婠婠腰身弯曲的幅度也越来越大,腰肢塌陷成柔美的曲线,胸前两团饱满的娇娇乳蹭来晃去,存心在他面前荡着波涛般的凝白乳波,沟壑深深,柔顺得像是一个被人献祭的乖巧宠物,可以任主人在她身上施为,绝不反抗半点。 好一幅靡靡香艳之色。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就是解个扣子而已,都能让他大脑亢奋到浑身战栗。 当初刚被他带上床的时候,她多单纯啊? 现在呢? 是个他在床榻间一手调教出来的尤物。 婠婠察觉到他的反应,越发得意起来,扭着白桃似的臀瓣坐在那上面,得意地打量着他的隐忍和克制。 那根东西早就矗立起来了,尺寸十分可观,还散发着骇人的热度。 现在她怀着肚子,晏珽宗当然不敢再不管不顾地把她按在床上强迫她入眠。 他只好搬出她害怕的人来威胁她不要再胡闹:“怎么还这样贪吃?就不怕明早起来,你乳母和你月桂姑姑她们再骂你?不怕她们向你母亲告状,再招了你母亲的教训?” 婠婠一听他提起这茬,很是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眸色里也添了几分不耐:“不管她们好不好?” “不管她们,我只要哥哥。” 或许是因为怀胎体热更易动情,这些日子以来,嬷嬷们严防死守的是晏珽宗会强迫她同房,可是婠婠分明知道,那个对情事愈发索求不满的人,是她。 她想要。 每晚睡前,她总觉得双腿之间格外的空虚寂寞,浑身烦躁地泛着热气。起初婠婠以为是殿内的炭火烧得太过旺盛了,有那么几日里命婢子们少添些炭,可最后还是不管任何的用。 早上晨起时,她腿心里总是湿哒哒的,偶尔难耐时用手指在肉瓣的外沿处抚慰两下,手指很快就被吞入进去。 有一日乳母给她更衣时看见了她小裤腿心处那块布料湿湿的,还暗暗追问了她许久,问她是不是晏珽宗昨晚碰她了。 婠婠被羞得许久都说不出话了。 她该怎么说? 说晏珽宗根本没碰她不该碰的地方半下,是乳母她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孩儿有孕后身子就变浪了,长夜漫漫时自己流出来的水? 她现在馋得慌,就希望自己穴里能被他日日夜夜填得满满的。 但晏珽宗显然并不这么觉得。 他轻皱起了眉,开始思索着是不是上次她误食的鹿血还未完全从体内发散,正欲扬声让女医吏们再来为婠婠诊脉,婠婠眼看着嘴一撇又是要哭的架势。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哥哥?” “为什么现在连碰我一下都不愿意?你嫌弃我?嫌弃我怀孕之后变丑了是不是?” “如果我生完宝宝之后不如从前漂亮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还是你有了别人,在外面金屋藏娇了?” 她一连串略带着委屈之意的质问,犹带着点惹人心疼的哭腔,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借着撒娇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让晏珽宗有些错愕地愣住了。 坦白来说,当下他是有些虚荣和窃喜的。 他从没想过一贯在这段感情里高高在上、只在偶尔心情好了时才施舍给他几分爱意的婠婠也会忐忑不安地向他问出这些问题。 她因怀孕而焦躁不安,害怕他对她的爱意削减。 那可是婠婠啊。 是当年的圣懿帝姬。 曾经,他向她表白心意时,她可是那般倨傲地微扬着下巴对他说: “帝姬到了年岁出降,不配驸马配什么?难道要本宫去配一个不知哪里生出来的下贱种?” 可是现在这个人也会裸着雪白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求欢,还娇滴滴地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倘若现在不是她的孕期,他确实会为此欣喜一场。 然后将她压在榻上彻夜合欢。 但现在婠婠腹中这般艰辛地孕育着他们的孩子,他实在是没法高兴起来。 她是没有安全感啊。 这还不是他的错么? 为什么他会让她产生了他会不爱她的感觉? 为什么让她在孕中还为了这些琐碎之事费神忧心? 他心下顿时愧疚之情横生,或许就是因为在自己所爱之人面前,人总是觉得自己做的还是不够好,总是感到亏欠。 欲望在这一刻消散,一颗心也难得清明了起来,晏珽宗俯首爱怜地吻了吻婠婠的额心,正欲好好安抚她一番。婠婠以为他终于要同自己合欢,立马迫不及待地向他张开了双腿,一副求着男人入进去的模样。 176:10.23 婠婠真要闹起来的时候,是谁也拦不住她的。 小时候的她,除了常年体弱多病惹人心焦之外,其他时候总是那样的乖巧懂事,也几乎从未有过因为自己的愿望得不到满足而哭闹着向父母反抗的。 甚至于,她的年少时代生活得堪称“清心寡欲”,皇帝和皇后赏赐她什么规制的用度,她就吃什么用什么,几乎不曾为了额外的衣食用度玩乐而向自己的父母索要,也叫人很难看得出她的喜好欲求来。 起初落到晏珽宗手里的时候,她母亲她们都以为婠婠从此之后肯定有的是苦头吃,在那男人面前还不得夹起尾巴来做人,低眉顺目地小心伺候着么?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恰恰相反的,她的性子非但没有受到半分的约束,反而越发娇气起来,被他纵容得受不得半点委屈,动辄就要哭闹一番折腾他。 晏珽宗也心甘情愿被她折腾。 ——可是现在不是时候。 怀上这个孩子,她明明比谁都要宝贝,现在却挺着还不满叁个月的肚子在榻间百般撒娇求欢,心性……倒也和一个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然而她现在怀着身子,晏珽宗实在不敢对她用的力气过大,婠婠很快便从他怀中钻了出来,索性连身上的最后一件蔽体的小衣都脱了下来,彻底光裸着身子在他跟前各种蠕动耍赖。 他一时不察,手掌垫在她臀下,顿觉似牡丹泣露、丝雨沾春,一片潋滟粘腻的水光,也不知是多早晚就开始沁出来的,沾了他满手。 婠婠扭着臀瓣在他手心里磨蹭了两下,似乎让他的食指指腹抵蹭到了微微张开的花心,娇娇泣了两声,半阖着眼,满面的动情享受。 椒尖挺立,随着她左摇右摆的动作摇来摇去,四处刮在男人的身上,让她身子不住地战栗,每一次颤抖着离开之后,又总是找尽了各种方法继续往他身上靠。 晏珽宗正皱着眉想着该如何安顿婠婠老实下来,床帘外忽传来婠婠乳母的声音。 “陛下!” 华夫人似是艰难地咬了咬牙,道,“娘娘身上不痛快,想是那日吃下的鹿血还未完全散发出去,这几日里又滋补得太过,难免身子里火气重,晚上折腾得睡不好。伺候娘娘养胎的女医吏们熬煮了碗安神的凉茶来,不如喂给娘娘吃罢?” 凉茶。 这个凉字就很有语言艺术色彩。 晏珽宗一面去捉婠婠的手,一面扬声命她将药端过来。 华夫人遂拉了床帘的玉钩子,将床帐拉开,捧着面前的木托盘将药盏往主子们面前送。 婠婠一听到药字就头疼,以为乳母和晏珽宗合起伙来要给她灌什么药,她也被吓得不轻,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挣扎中还挥掌扇了晏珽宗一下,虽说这一下力道并不重,大约明天早上晨起时便看不出半分的痕迹了 ——可是对着皇帝照脸打,古往今来她大约还是第一人。 便是华夫人她们心里不尊敬当今皇帝,也只敢私下骂两句,真迎面撞见的时候多数还是极恭敬小心的。 华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当下唯恐婠婠惹了皇帝不悦,可是待她抬眼偷偷去瞧时,发现皇帝面上毫无半分波澜,就像方才被婠婠扇了一下根本没有发生过,反而满心满眼都是对婠婠的关切。 再去看那个从小吃她奶长大、被她带大的女孩儿时,华夫人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甚至隐隐腿脚发颤还有些站不稳。 婠婠正一丝不挂地扭着身子和晏珽宗痴缠在一起,她此刻的姿势正是跪趴在榻上,雪白臀瓣像只小动物似的高高抬起,饱满的胸乳在男人面前晃荡着靡艳的乳波,晏珽宗才捉住她的两只爪子,要给她喂凉茶,婠婠蹙眉回瞪回去,满眼的不服气,还不住地想要将自己的手往回抽。 即便是被自己的乳母掀了床帘看了个清楚,她也丝毫没有羞怯的反应,反而趁着晏珽宗不注意,一下子俯身、隔着裤子的一层布料含咬住了他挺立滚烫的性器,口液很快就沾湿了那层薄薄的布料,婠婠心满意足地往口中又吞了一寸。 华夫人见她如今这个样子,心都死灰一般了。 本来她还能在心里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皇帝身上去,埋怨是皇帝想要纵欲寻欢才扰得婠婠连日睡不踏实。可是如今都眼见婠婠主动又痴迷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明明是婠婠耐不住。 她们从小到大那样金尊玉贵地养大了她,可是现在呢?没用的,再多的宫规纲常,都比不过一个欲字来的吸引人。 * 晏珽宗侧过身,扯来一床薄被遮住了婠婠裸露的身子和他自己的下身,总算舍得下了点狠心,硬是将她从怀里扯了起来,扣着她的双手将她按在自己胸前,又腾出另一只手,示意华夫人将托盘递过来。 华夫人不忍去看婠婠的那副勾人至极的媚态,但还是哄了婠婠两句:“娘娘,这不是药,并不苦人的,只是盏凉茶,您吃了身子就舒服了。” 连晏珽宗也这么说。见他都把勺子喂到了自己的唇边,婠婠这才安静下来,委曲求全地轻轻张口喝了勺。 下一瞬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立马又不配合地吐了出来。 “我不喝!” 一碗冒着热气的……热腾腾的……凉茶。 不用去想,味道也不会太好的。苦得婠婠满嘴发涩。 晏珽宗接过手巾给她擦了擦唇,还想再喂,但婠婠显然不可能再买账了,扭着脸就避了过去。 华夫人还一个劲劝婠婠喝,她自以为这一盏凉茶下了肚,就能平息了婠婠身上的火气了。 婠婠被她弄得烦了,忽然转过头去,埋首在晏珽宗胸膛前乱蹭求欢,声声娇泣:“我不要吃药,我要吃哥哥的大肉棒!哥哥……给我吃好不好?” 这一声惊得华夫人的脸色红了又白,她愣愣地看着婠婠这没救的样子,终是板着脸,托着托盘一声不发地退了下去。 回到房里,月桂和贾嬷嬷还不住问她里头是个什么情形,娘娘还好么,她一想起婠婠刚才……愣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晏珽宗勾着她的唇亲了亲,果然尝到了苦味,想来那凉茶的滋味确是不好。 “娇娇,你把你奶母都气走了。你看你,真是越发不听话了。” 婠婠经历了这么一番艰难曲折的求欢经历,最终连他胯下那把弯刀的半点刀尖都没吃到,腿心里的水儿照旧流个不停,费尽了自己身上的气力。 这会见晏珽宗还没有要喂她的意思,她心里终是有了几分绝望,知道自己今晚也吃不到了。 她汗湿了额前鬓边的碎发,有气无力地枕在晏珽宗胸前兀自哽咽着,又恨他这时的坚决。 明明他自己也不好受,在她缠他的时候他就硬了起来,半晌都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可是就是不碰她半下。 以前她不想要时,他倒跟发情的畜生一般彻夜压着她合欢。 现在她不舒服了,他却一点都不体谅自己。 婠婠越想越委屈,忽地恶从胆边生,冷冷地凝眉望着他: “晏珽宗,你真没用。” “还是我的驸马孟凌州好。” “我要什么,孟凌州就给我什么,从来不推叁阻四的。” “呜呜呜……要是现在孟凌州在我身边,他怎么舍得看着我这样子难受,肯定早就喂饱我了,他才不会向你这么没用的。” “你走开,我要孟凌州、我要孟凌州我不要你!” 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真真戳他心窝子了。 晏珽宗最听不得婠婠拿他和别的男人比较,还说他比不过别人。 不论是从前和她议过亲的陶霖知,还是险些进入圣懿帝姬的准驸马的备选行列的潘常致,还是前世真的娶了她的那个“自己”。 反正他的心眼小,个个都容不下,容不下婠婠喜欢、欣赏他们半点。 孟凌州是真真正正肏过公主的人,在晏珽宗面前提起这个人,还反踩一脚说他没用,可不就是找死——不,找肏么? 他冷下了神色,脸黑的吓人,婠婠半点也不怕他,还思索着该继续说些什么刺激刺激他。 反正她不得痛快,他也别想好过。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他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晏珽宗下床捡起自己挂在衣架上的一根腰带,扣着婠婠的双手绑在了床头的阑干上,一面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一面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裤带。 “娇娇,你就这么欠肏,是不是?” 他声音里似乎都带了些无奈的味道。 婠婠扭了扭腰,咬着唇防止自己笑出来。 她其实心里喜欢这个姿势。 想被哥哥肏。 “既然你都这么想了……”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锁骨处往下滑,轻轻点在婠婠的肚皮上,“要是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好……呵,反正你这辈子都在这张床上了,我想这么睡都行,也不耽误以后继续怀是不是?” 婠婠瑟缩了下,仍是嘴硬:“要是宝宝不好,那也是你手段不行。以前我挺着肚子的时候也让孟凌州肏过,为什么就没事——” “不许再提他!” 晏珽宗声音猛然拔高了两个度,打断了婠婠的话。 他这会子面上是真的带了点薄怒之意了,婠婠也是这时候心里才不安地跳了一下。 “婠婠,不许再提他,也不许再提他跟你的事情!” 似是觉得自己方才对她太凶,他又俯身讨好似的亲了亲婠婠的唇安抚她,语气也不由得放柔了许多:“不许再提除了哥哥之外的男人,好不好?” 婠婠赌气地撇过头去,眼眶里水晶晶的,不说话了。 ……………… 177:打不得骂不得 帐内渐渐氤氲出一片蒸腾的热气,婠婠在情事中依然闹腾,像只待宰的兔子一般哭叫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磋磨。 晏珽宗拿她是彻底没办法了。 倒不是顾忌着她揣着肚子打不得骂不得,而是因为—— 他终于下了点狠心在她臀上抽了一下,叫她老实点,婠婠似是被他那一下打得愣住了,睁着水雾朦胧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就是干下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正欲开口向她道歉,婠婠却含羞带怯地挺起身子,将两只奶儿往他面前送来: “哥哥、这里也想被哥哥打,好不好?” 他咬了咬牙,伸手拍了下她饱胀如水球的美乳,低声轻斥了她一句:“浪货。我从前怎么没看出你这般离不得男人?哥哥以前要是知道你有这么浪,肯定不会留你的身子留到快二十了才给你开苞,自然是刚及笄了就把你弄上床肏了穴,只怕还能早点肏服了你了。” 这样的言语羞辱,过去只怕她要哭得够呛,第二天下了床还要和她乳母告状,说他虐待她,在榻上对她不尊敬的。 然而现下婠婠只是仰长了脖子,妩媚风情地扭动着腰肢:“哥哥凶我——哥哥可不可以对婠婠再凶一点,婠婠喜欢你这样……” ——不管是打骂都治不了她的浪病。 她光着白嫩嫩的柔软身子在榻上扭来扭去,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般纯白无暇,不染纤尘,唯独双腿之间一片旖旎的水光,湿哒哒地淌着水。 晏珽宗解下腰带丢到一边,捞起了她两条腿缠在自己的腰身上:“榻上这般浪,以为隔着一层肚皮,肚子里的宝宝就听不见了么?来日他知道他母亲竟是这般——” 再高贵美丽不可亵渎的美人,到了床上,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他伸出手指往里头探了探,湿得简直像是洪泛,她身上的热度更是几乎烫人。 也不知道忍了多久了,倒也确实可怜。 热挺坚硬的性器直截了当地抵在她粉嫩嫩的肉唇边,晏珽宗摸了摸她的发以示安抚:“这么多水了,今天不亲亲了,想来你也不会介意的,嗯?” 婠婠夹紧了他没进去的那点头部顶端拼命往里吞,也没怎么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胡乱点头而已。 他们自己的闺房之趣而已,亲亲的意思便是前戏了。 一开始陪他上床的时候,婠婠极端排斥欢合之事,想把她弄顺了,前戏往往十分漫长,直到把她又亲又舔,弄到七荤八素了,婠婠才会半推半就张开腿让他插进去。 后来行房时,她还会有些害怕,会缠着他索要亲亲,让他在情事之前的前戏里对她足够温柔。 不过这一次显然是不需要了。婠婠内里湿糯糯软乎乎地绞着他的性器,热情得不得了,一寸一寸往最里面吞去,几乎就要顶到她的小子宫了。 但是婠婠现下浑然不觉自己身为人母的责任,叫得比未怀孕时行房还欢。 不过两三下的顶撞,她便爽快到险些翻白了眼,百般媚态。 总归是为了喂饱她才出鞘的剑,等她舒快够了,淅淅沥沥地泄出一滩清亮的水液时,他也没想着要以她的身子做容器,射在里头,便直接抽身而出。 婠婠的双手被他从阑干上放了下来,情事后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好奇地歪了歪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人,似是在好奇他为什么没射出来,为什么没射在自己身体里。 于是思索片刻后,她灵蛇一般地扭到他胯下去,以双手捧住那柄弯刀含入口中,直到被她吮出了白浊的液体,尽数喷洒在她口中。 晏珽宗下床取来帕子给她擦拭唇瓣,似是对她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娇娇,现在你能安心睡了吗?” 他话还未问完,婠婠已经靠在他怀中阖上了眼帘,睡得正香。 其实昨夜里这么一番折腾后已经不早了,将将就要到天明时。——何况冬日里天亮得本来就晚呢? 婠婠睡下后不久,萃澜放轻了脚步行至内殿,低声劝皇帝该起身朝会了。 但是婠婠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睡梦中还紧紧抱着他的臂膀不愿放开,他试着抽了抽,发现根本挪不开她,他亦不舍得吵醒婠婠,思索片刻后,便让萃澜去前头传话,说是今晨的朝会免了。 用的当然还是那个理由——“千秋宫的太后娘娘病了,孤去侍奉母亲汤药。” 晏珽宗合婠婠身边的一堆老嬷嬷里面,当属萃澜的废话最少。一般情况下,主子们所做的任何决定,不论合理与否,她都不会仗着自己老奴婢的脸面在一旁规劝阻拦,只是一声不吭地领命办事。 倘若他手下的心腹奴婢换成是萃霜或是太后身边的云芝,她们就会不情愿地劝阻几句:“陛下为后宫之事弃前朝于不顾,这哪里合规矩呀!” 若是再换成华娘和月桂这样的人是他的心腹,她们只怕还要再叫嚷两声:“陛下,这是哪里来的妖精,没羞没臊只知道挺着肚子还一门心思勾引爷们,害的陛下误了正事!您怎么好不听咱们的话,婢子们都是为了陛下好!” 但萃澜不会。 她着女官宫服去了宫门之外,对候在宫墙外的一堆臣官们恭敬客气地转达了皇帝的意思:“恐怕冬日天渐寒凉,太后娘娘昨夜有些不快,医官们连夜熬煮了汤药,陛下现在正在侍奉圣章太后用药。所以今日的朝会且先免了。陛下体恤各位相公大人辛苦,已在皇邕楼备了热热的人参茶给诸位大人暖暖身。” 这样正当的理由,臣下们自然不敢置喙什么,只能连声称赞当今陛下最为纯孝罢了。 回去复命的时候路过千秋宫,萃澜也特意进去告诉了太后一声:“陛下说您病了。” 太后心里顿时不高兴,知道皇帝现下正拉着她女儿在做些什么,可是她生气又无法,还得像模像样地装出生病的样子来,唉声叹气地窝在宫里不好出去。 她还能怎么办呢。她要是不配合皇帝演戏,外头的人便都说是婠婠这个皇后惑君,勾得“君王不早朝”了。 明明知道从前她最瞧不上的那个娼妓之子在弄她的女儿,她也只能给人家打掩护、行便利。 不过这又是圣章太后自己想多了。 晏珽宗一个上午什么都没干,只是默默地陪在婠婠身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守着她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才起来。 婠婠枕着她的臂膀睡得十分香甜,他的心也宁静了下来。 有那么片刻,他几乎不敢相信此刻躺在他身边的人真的会是婠婠,怀着他们孩子的婠婠。 他们同床共枕,夜夜亲近,这一切都美好得几乎不像是现实。 他亲自看着养大的妹妹,是他娶回来的最心爱的妻子,现在她肚子里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而两年前的现在,作为圣懿帝姬的婠婠还在为了和卡契新君阿日郎司力的和亲之事惶惶不安,晏珽宗还只是个亲王。 两年期,他连光明正大地进荣寿殿看望圣懿帝姬一眼,都被人盯得死死的,婠婠那时候更是不愿意接受他的亲近。 世事,倒真是无常。 这深宫是个吃人的魔窟,帝王家也从来不像是一个家,大部分情况下亲情淡漠得堪称可怕。他素来是知道的。 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所有一切的关系,加起来都只是君臣主仆罢了。 寻常百姓之家的,祖孙夫妻父子母女之间是日夜相见、同饮同食的亲密家人。但是在这座深宫里,这一切都是奢望。 按照常理,帝后夫妻是要别居的,皇帝哪一日驾幸皇后的寝居,身边都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帝后说话饮食,也是由一大群人在身边伺候着。 皇帝不亲自过来、不宣召皇后过去,若是皇后三番两次朝皇帝身边跑,盯着皇帝的饮食起居,甚至会被皇帝怀疑为“多事、善妒”,以为是她容不得皇帝身边有别的妃妾存在。 而至于父子母女呢,低品级的宫妃几乎没有抚养自己儿女的权利,生下的那也不算是你的孩子,那是皇帝的“私产”。 皇子帝姬们想要去见自己的君父一面,也只能等君父传召,皇帝想不起来有这个儿子,皇子们就几乎永远都见不到父亲。若是未经传召私自跑去皇帝面前,吓着了皇帝,轻易按谋反逼宫、意图弑君来算,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史书里面常常记载这样的故事,夺储的时候,某大臣假传圣旨对皇子说,陛下召你进宫护驾,这皇子傻傻地领着人就去了,到那儿才发现,原来皇帝父亲根本没叫他来。而皇帝看见自己的儿子未经自己允许,就哗啦啦带着一群士卒到自己跟前来,当场就怒不可赦,命人将那皇子给砍了,只说他是想弑父夺位。 可怜可悲。 他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既不想当这样的儿子,也不想来日做这样的父亲; 不想婠婠变成那样可怜的皇后,自己更不会去做那样种马似的滥情皇帝。 他会是她的好哥哥,她的好夫君,他们孩子的好父亲。 * 婠婠睡醒后,他将懒洋洋地她抱坐在怀里,亲自给她擦了脸,又用牙盐给她漱了口,然后便将她抱到饭桌上用午膳。 她半梦半醒地蓦然睁开了眼睛,原来是闻见了熟悉的烤乳猪的味道,馋得不住吞咽口水。 晏珽宗用小银刀片下最漂亮的一块肉递到她面前的碗里,婠婠嗅了嗅,又有些不愿意吃。 自怀孕后,她格外的愿意伤秋悲春了:“我听说从前有个宠妃,拿三只刚出生的小羊羔煲了汤给皇帝喝。结果后来她生了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没长到五岁就夭折了,宫里人就都传说是她造的孽,是那三只小羊羔来索她孩子的命了。这小豚才这么大点,我要是吃了……” 她低声怯怯道。 原来是这个缘故。 晏珽宗当下觉得有些好笑且不解,但他有耐心去哄婠婠:“婠婠,不怕这些,你想吃就吃罢。就是真造了孽,那就让他们来找哥哥。哥哥沙场上杀过的人都数不过来,这些畜生就是要报复,只怕到我跟前我还没空理会,让它们慢慢排着去。” 婠婠又吞了下口水,还在犹豫着,晏珽宗直接将那片烤乳猪肉塞到了她嘴里:“有哥哥在,什么孽报鬼煞都冲撞不到你身上去,我替你顶着。你还不信么?” 何况这不就是只小豚,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的畜生,至于她怕成这样么? 要是旁人在他面前说这话,他必然是十分不屑地一笑了之。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婠婠,他才百般地舍不得。 婠婠被他说服了,遂十分欢快地用起了膳。 他给她片完了半只乳猪,又要去盛那板栗排骨汤来喂给她喝。近来婠婠似乎胃口不好,吃东西总是看着没有了以前的积极性,晏珽宗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着急的。 他知道女子怀孕辛苦,会害喜孕吐,动辄折腾得母亲生不如死,心疼婠婠会受这样的罪、而自己却不能代她,所以在她的饮食上更加精细小心,总想着弄些她喜欢的东西来哄她吃些。 不吃东西,身子哪里会好受呢。 华夫人给婠婠盛了小半碗的清汤,里头一颗板栗一块肉都没有,她还小声地提醒了婠婠一句:“殿下,您今日吃了多少东西?” 婠婠一听她说话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眼中还隐隐有惊恐之色。 那碗汤是一口都不敢喝了。 晏珽宗看在眼里,当场并没说什么。 膳后,他给她擦了擦唇角,让她自己在殿内歇一会消消食,只说自己要出去见臣工,婠婠乖巧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让萃霜将华夫人叫到了偏殿。 皇帝立在窗前背对着她,神容淡漠地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你知道孤想问你什么罢。皇后近来为何郁郁不快,饮食不进?” 华夫人恭敬地回话:“是婢劝皇后殿下……少进些东西,免得养得腹中胎儿太大了,反而损伤母体。” 晏珽宗冷笑了声:“太后让你们来服侍皇后的胎儿,孤对你们一再忍让,是知道你们对皇后的忠心,想着唯有你们才肯对皇后尽心尽力。——不是让你们在这左一言右一语地吓她!难道你们不知道皇后胆小多思么!” “陛下!” 华夫人语带急切地解释道:“陛下恕罪!婢子没有故意吓殿下!” 她连忙声声哀切地为自己辩驳:“陛下不知啊,这宫中女子争宠算计,除了明争还有暗斗。便有这么一伙人,便是爱装显自己的贤良,或有旁的宫妃有了身孕,她们面上既不恼也不妒,反而事事殷勤照顾,故意——” “好了,你只告诉孤,你和皇后私底下说了些什么!” 她长篇大段地不知又要从哪里开始讲起来,晏珽宗赶紧头疼地摆手打断了她。 “婢和殿下说了什么,陛下,婢子、婢劝皇后殿下……少进些东西,免得养得腹中胎儿太大了,反而损伤母体。” 晏珽宗:“……” 他耐心即将耗尽,索性直接告诉她:“你若再和孤有所隐瞒,孤今日就叫你外甥徐世守把你接回威宁侯府去养老,日后你也不必在皇后跟前侍奉了!” 她这才老实下来,一五一十地说起那日她是如何“恐吓”婠婠少吃些东西的事情。 晏珽宗险些被她气死。 他面色铁青,一时竟还不知从何处发作。 “以后不许再和皇后说这些话,但凡要和皇后说什么,你先和孤说过再说。” 原来都只是为了这些。 为了所谓的美貌和容颜,教婠婠在孕中少吃东西来保全身体,养着她的身子在孕期里不会臃肿变形长纹长斑,就害得婠婠饭都不敢吃饱。 难道在她们眼中,若是婠婠产后因生育而容貌身段受损,自己便会不爱她了么? 何其荒唐可笑。 他听了心都疼得紧,不敢想象他要是没发现这些,纵着婠婠这般被她们吓唬下去,她还要再吃多少的苦头! 晏珽宗疲倦得捏了捏眉心:“华夫人,你下去罢。孤一直以来容忍着你张狂,看的是皇后从小吃过你几口奶的情分,你若再这般……” “你外甥徐世守随时都能来把你接回去养老。” 华夫人顿时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声说不敢,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自己都是为了皇后好,说她怎么是为了害皇后呢云云。 几日后,威宁侯徐世守的确进宫了一趟。 不过他来接走的可不是舅母嘉慎夫人华氏,而是太后的养女淀阳郡君。 …… 我回来啦! 178:赐婚——上 一入了腊月,按照过去的旧例来说,帝王禁宫之内便开始流水似的摆宫宴,便请宗亲文武官僚同享年节之乐。 加之中宫有孕,是必然要入宗庙祭祀、告之祖先,且摆宴欢庆的。其余特殊情况中,若是当任皇帝心爱的宠妃有了身孕,偶尔也可以享受一下这个规格的待遇。 然当今的皇后呢,既是名正言顺的元配中宫,又是元武帝最为宠爱的宠后,她有了身孕,又时值腊月年节,可谓数喜临门,摆得宫宴规格也是更大的。 为庆婠婠的身孕而摆的第一场宫宴,就在这年的十二月甲子,初六日。司天使说,这是个极佳的良辰吉日。 清晨起来时,晏珽宗带着婠婠去了奉极殿祭祀祖先,回宫后他喂婠婠喝了小半碗的红枣燕窝粥垫了垫肚子,让婠婠脱下厚重的朝服,换了身轻便些的常服,又亲自送婠婠去圣章太后的懿宁殿,让她同诸位女眷们说会话。 类似于寿王妃、谢太妃、荆公的白夫人之类有品级的女眷命妇,自然早早就陪在太后宫里热闹热闹的。 婠婠至时,命妇们忙不迭起身向她行郑重的大礼贺喜,跪了一殿的华服贵妇。她浅笑着抬了抬手让她们起身:“诸位起吧,何须这样大的礼。” 她也给圣章太后福了福身问安,然后在嬷嬷们的搀扶下,在太后身侧铺着柔软狐裘的宝座上坐了下来。 贵夫人们一边谢恩起身,一边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那怀着身孕皇后的气色姿容。 只见皇后今日穿了身鹅黄鹅黄的貂裘氅衣,氅衣外是江南进贡的唯帝王可用的织云锦为外衬,鲜亮鹅黄的锦缎上细密地绣着龙凤相戏、姚黄牡丹等华丽繁复的图案,衣领脖颈处透着一圈暖洋洋白绒绒的貂绒,看上去又保暖又轻便。 皇后孕中打扮地并不格外秾艳,只带着温婉适宜的淡妆,发间一顶十分常规的凤冠,脖颈间一串红珊瑚珠项链。 外人起先连蒙带猜地议论说皇后的气色肯定不好,只怕没多久还要小产,料她是笑不出来了。 然今日一见,却觉得这位皇后的姿容越发鲜妍明丽了起来,高贵地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看上去就知道这帝宫生活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烦恼,反而被人滋养地极好:夫君溺爱,婆母疼宠,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爱惜母亲的身子。别的女人有了身孕容貌就会折损,她倒好,怀着皇帝最尊贵的第一胎,也丝毫不见劳累,反而日益娇美了起来。 片刻后众人落座,没说两句话,大家的话头都转到了婠婠的身上,连声称羡皇后是天生好命有福之人云云,又说看皇后的面相,此胎必得贵子等等。 楚王妃眼尖,恭顺地笑着开了口奉承婠婠:“妾身瞧着娘娘身上的这件氅衣皮子出落得真真是漂亮,咱们这些外人还没福看到呢。若是妾身记得不错,似乎是文寿二十二年的秋日围猎时,陛下猎得的那只大狐。陛下那时本说要献给太后娘娘的,因太后娘娘对咱们陛下说:这样好的东西,还是收着给你日后的媳妇儿用罢。不想今日真穿在皇后娘娘的身上,可见娘娘真是有福之人……” 她的本意是想奉承婠婠,让她听听皇帝和太后有多宠爱她这个皇后,但是这个故事显然是她听说的版本,当年的真实情况绝不是这样的。 但是圣章太后和婠婠有些尴尬地相视了下。 楚王妃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久远的事情,婠婠几乎都要忘了。 这确实是晏珽宗做王爷时候猎到的猎物,当时他本来就是要拿给圣懿帝姬用的,但是陶皇后不准,不准他的东西送到自己女儿跟前来,让人退回去了。 于是南江王又献给陶皇后,陶皇后当然也不要,还气得骂了他一句:“本宫稀罕你的东西,你自个拿回去,哪天娶媳妇的时候拿去当聘礼吧,本宫和圣懿不要你的!” ——陶皇后之所以这样发飙,是因为那一年的围猎,太子璟宗身体肥胖之故,什么猎物都没猎到,还挨了文寿皇帝的一顿嘲讽:“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要是用你这样的武将,咱们魏氏哪来今天的江山!”这话就很有深意了,隐隐还涉及太子的储君地位是否牢固的问题。 于是陶皇后又急又气,烦闷之下就将火撒在了那个收获累累出尽风光的南江王身上。 后来也不知道在外面怎么传成了这样的故事走向。 当年的陶皇后,便是被人打死也不敢相信,数年之后,这件被她送走的狐裘还会穿到她女儿的身上。 * 谢太妃含笑凝望着圣章太后和皇后的低声交谈,脑海中却莫名想到了很多年之前的一个冬天。 那是文寿二十一年的腊月,飘雪的深冬。 那一年,当时的皇后还是面前的圣章陶皇后,圣懿帝姬也还在。陶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在她之下,圣懿帝姬就是天下第二尊贵的女子。 按照每年的惯例,陶皇后那日也是这般坐在主位的凤座上雍容含笑着和下面的妃妾命妇们谈话,圣懿帝姬也是这般安静温顺地待在她身旁。 但是那一年,圣懿帝姬的容色十分不好看,概因几个月前的秋日里,她才受了寒气大病一场,医官们险些连寿材都要给帝姬备下了……还是南江王提剑砍了那口棺材,用他座下找来的医师闻人氏给帝姬医治,堪堪捞起了帝姬的一条命。 那时她心里也是淡淡的叹息,知道圣懿的命是留不长了。就算南江王和闻人氏暂时保住了她的命,两年三年,她也还是不中用的。 她从未想过圣懿有一天也会有这样好的气色。没想到有一天她那副单薄的身子也能怀有身孕。 到底是被男人的精血养着,承受了人事,就是不一样的。 那年秋天的一日里,她去荣寿殿探望了圣懿帝姬。当时圣懿帝姬昏睡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几乎要没有人气了,而南江王静静地半跪在她榻前,以一种极为异样的眼神望着她。 隔着帘子望了这么一眼,谢太妃很快就离开了。 这件事情对谁她都没有说过。 * 哦,若是提起文寿二十一年的冬日,圣懿帝姬郁郁不快,其实也还有另一个缘由。那一年,她最好的玩伴、平阳公主长孙女陆漪娴,就要出嫁了。 说到这桩婚事,谢太妃觉得自己也很有发言权。 她当时就没看好那远在犄角旮旯的太原奉国将军府,心里十分不赞成陆世子远嫁女儿,谁知道后来陆漪娴在太原过得果真不好呢! 今年七月,陆漪娴时隔数年之后从太原回来,当时她那个气色,奄奄一息,憔悴得和当年病得要死的圣懿帝姬也不差多少了。 谢太妃眼见了都觉得替她心疼,又连连在心中大骂陆世子这个当爹的造孽,亲手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谁知道就同圣懿帝姬的人生命数直转急变让人不敢置信一样,淀阳郡君陆漪娴的人生也是如此。 出嫁了的女孩儿高贵不再,就是一粒鱼目珠。 半年前在太原时,她还是太原奉恩将军府里被婆婆刁难、妾室欺凌、丈夫羞辱、膝下没有儿女的受气包正妻,被人磋磨地几乎快不行了,因为娘家离得远,又娘不在、爹不疼的,根本无人问津她的悲惨处境。 然后半年后的今天,她是皇后亲近的女眷,是太后的养女,是名正言顺的郡君,同那个烂泥一般的丈夫和离后,高高在上一如当年,谁不羡慕她的好命。 今天之后,她还会是天子近臣亲信、禁卫军虎贲军统帅徐世守的夫人,威宁侯府的侯府当家主母。 谢太妃淡淡一笑,在心里复盘了一遍她等会该说的台词。 就像半年多前和皇太后演戏,推动了陶氏女入宫为后一样,她今天又接到了皇太后递来的一出戏本。 只要她老老实实地和太后将这出戏演下去,那么她和她的儿子赵郡王就可以如寿王一般安安分分地享受人生。 180:花木 虽然私下里的这些日子中,徐世守已经见过了陆漪娴很多次,可是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 每每面对着她,他总是战战兢兢又满怀不安,一颗心跳动得几乎要跃出胸膛。 像是怕惊扰了一场虚幻的美梦,梦一醒来,一切都消失了。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呼出了一口稍重些的气,就吹散了她。 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他越发能感觉到这美梦是多么的真实,她真的走下神坛,来到了他的身边,真的成为了他的妻子。 值房里没有烧炭,难免有些阴冷,以往徐世守一个人待在这休息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只要能有个清静安全的地方,就比什么都强了,地上他都能睡。过去那些年和元武帝在外征战的时候,行军途中只有薄薄一层帐篷搭起的地方,地上都结着冰,呼啸地冷风直朝里面灌,他也一样忍下来了。 但是漪娴在,他便怕她受了丁点的罪,总觉得这儿让她受了委屈,解下自己身上的貂裘氅衣披在她身上,又去部下那里寻了炭火来烧上。 漪娴拢了拢他给自己披着的氅衣,其上还带着他身体的热度,轻轻一笑:“我就来坐一坐,陪你吃点东西,不用这么麻烦,你倒是快吃吧,马上菜也该凉了。” “……好。” 听到她说她坐一坐就走,虽然知道这没什么不对的,自己本来也不该留她在这里,可他的心还是有些失落。 他坐在桌前提起筷子,吃饭的动作都在刻意压制着,唯恐在她面前露出不雅的姿态来。 漪娴平素见过的那些男子,无不是家世清白显赫的翩翩贵公子,比他要强上百倍不止。 世风重文轻武,行伍起身的男子婚嫁上本就要低人一等,世人大多觉得武将粗俗、鲁莽,上不得台面。 外加两条,一是怕他们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恐怕夫妻闺房之间会有抬手伸脚就打女人的前科;二来常年征战,身上新伤旧疾不断,又好大酒大肉,将来有很大的嫌疑早早就病痛缠身一命呜呼了。 相比之下,诸如漪娴的兄长陆僖哲、表兄杨思率、婠婠的二表哥陶霖知、以及潘太师的孙子潘常致,他们这些文官世家出身的男子,在婚嫁时总是受那些有女儿人家的追捧。 人人都说他们这些公子,读的书多,人又清俊,说话温声和气,家风清正、底蕴浓厚……总之就是哪哪都好,他们这些人,就是配皇帝家的帝姬们,也是十分使得的。 所以不怪晏珽宗看了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徐世守见了他们就自惭形秽。 “对了,禧园后面那么大的一片花园,你遣人去收拾了吗?如今冬日里若是先移栽些好养活的花木过去,等到明年冬日,我陪你在家中过年节的时候,想来那里头就已有一片郁郁葱茏了。说不定夏日已可尝到葡萄。” 禧园是威宁侯府里的主院。 和她相对之时,他总是紧张得常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漪娴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每次都是她想了些话头来打破这一片的沉寂。 明年,我陪你过年…… 从她口中随意说出的一句话,却让徐世守几乎激动到浑身发颤,手中的筷子都要拿不稳了。 是啊,明年的冬日,她早已是他的妻子,他们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家人,一起在家中过年。 做了这么多年的孤家寡人,他已经很多年都不知道年节是什么滋味了。 “郡君,我……” “我是想着,等你来了,再由你挑选张罗的,所以我还没有——” 他有些言语无措地和她解释起来:“我今岁才从灵璧来到上京,府中并没有置备什么佣人,只有从前跟着我的两个小厮打打下手略忙些事情。府中需要采买的下人也不少,我是想着,大小管事之类的人,都等你来了,由你的心意采办,合你的意就好了。花园里的事情……我还不知你喜欢什么花草,所以也还没种,你若有喜欢的,那我今日回去便着人采买。我——” 元武帝昔年刨别人祖坟王陵朝人家死人要钱的时候,他作为亲信,往往是争着打头阵的人,所以这些年也积攒下不少的银钱。 他是想把这些东西都留着,等漪娴嫁过来,钱都给她管,侯府里不管是伺候的下人还是栽种的一花一木,都是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他不过问,只负责给她赚钱用就好了。若是他现在就买齐了,到时候她不喜欢,反倒麻烦。 但是漪娴陡然问起花园的事情,他又怕她觉得是自己不重视她,所以有些焦急地解释了起来:“郡君,我不是对你不上心,我只是想……” “仲澄,你不用说,我心里知道的。” 漪娴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她伸出自己一只素白的手搭在他的袖口上,安抚他的不安,“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是为我考虑。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那就照你所说,等明年开春,咱们成了婚,我做你侯府的当家主母,再由我来考量这些事情。” “……好。” 他讷讷地应了一句,视线就胶着在她主动触碰自己的那只手上。 纤细优美的细指,比他所触摸过的最昂贵的绸缎还要柔顺。 “咱们都要成婚了,你可以不用一直叫我郡君的。我和你说过的,我母亲给我取了乳名,叫俏俏。” “……俏俏。” 他像个大呆熊。 漪娴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她解下自己披着的披风还给他,“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其实,往后余生要是和这个男人一起度过的话,也不是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虽然在这之前她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认识这么一个人。 回到平阳府后的晚些时辰,上京最有名的一家花木店商人楚立岐却私下递了名帖来给漪娴。 漪娴还颇有些好奇地让那传话的婢子入了内。 婢子递给漪娴一本稍有些厚度的小册子,里面图文并茂地记录了许多楚氏花坊经营专卖的花木,样式齐全,还注明了这些花木的来源、树龄和种植养护方法——以及价格。 提起自家的生意,那婢子眉眼间略有自得之色:“贵人不知道,咱们家的花木在上京也是排得上名气的,每年啊,都是那些贵人们早早预定了下来,待到春夏之时花木长成,我们花房里的匠人就将花木送货上门,若是现赶现的来买,只怕未必有货。 您不知道,今岁夏日荆公府里的皇后娘娘入宫,这帝后大婚,用的牡丹好些就是我们家的。皇后娘娘一入宫便是天子盛宠,头一年又有了身孕,不是天大的福气…… 所以好些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出嫁,都是定的我家的牡丹,说是也能沾沾皇后娘娘的福气……” 邱姑问道:“可是我们郡君没在你家做过生意采买花木啊,你今日何故上门?” 说起正事,婢子遂压低了声音: “是威宁侯徐侯爷叫来我家采买花木,叫我上门把这些拿给郡君看。郡君若有喜欢的,在这册子上勾画下来就是,钱徐侯爷自会去给,郡君只看自己喜欢不喜欢。 您中意了,徐侯这便付了钱,我家主子就吩咐人去准备,待您和徐侯大婚之后,这些花木就送到徐侯府上,也不费您的时间,现赶着就能种了,长得还快。” 她还神采飞扬地推销起来:“我家的洛阳白牡丹,白雪酥塔,冰清玉洁,郡君喜不喜欢?听说郡君喜食葡萄,我家的葡萄木还是西域运来的,结出的果子鲜甜美味……” 邱姑有些怀疑:“这结的是金葡萄不成,一株五百两?我都能拿这钱买下几个葡萄园了……” 婢子连连摇头:“虽贵些,可是并不要郡君您给钱呀,徐侯说了,您只看喜欢不喜欢,您喜欢是大事,钱自有他给,男人的钱,不花白不花,这高兴的是您自个的心情呀!” 漪娴听着坐在椅子上听着邱姑和那婢子一来一回地说着话,心中坚硬的某个角落忽然滑过一丝动摇。 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男人,因为她随口说过的一句话就这般上心么? 181:瓷瓷兰公主入京 婠婠有孕后的这些日子被他养得格外精心,于是便被人哄得又乖又娇,整日温温软软地挺着还不十分显怀的孕肚粘着他,兄妹夫妻之间前所未有的恩爱——还坚不可摧,任由旁人如何在婠婠面前念叨着这样对她的孩子不好,她也坚决不再听了,谁说了还要跟谁生气。她一心一意只要她的哥哥。 上下两张嘴在他的看管下都被喂得恰到好处的饱饱的,足够让她的宝宝安全健康地成长。 起先华夫人她们吓唬她,说她要是吃多了将来必然会生纹长斑云云,吓得婠婠好几日都不敢多吃一口东西。后来晏珽宗被她气得不行,亲自去找专通妇科女科的女医吏们来问过。 女医们深思熟虑之后来回了皇帝的话,说华夫人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也不完全对。若是孕中进的食物多了,将孩子养得过大,对女子的肌体的确不好,容易臃肿长纹,最关键的是孩子太大,生产的时候难产的概率会大大增大,尤其是婠婠的身子本就单薄,想来生产的时候必是要吃苦头的。 然而为了防着这些危险,就不让婠婠多吃东西,那肯定也是万万不行的。 正是因为婠婠从前的身子不好,太过单薄,如今她一张嘴吃、两个人长,若是怀着宝宝还吃不进多少食物,长久以往肯定是要虚弱的,就是小产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她们和坤宁殿膳房的人一起商量过,安排好了皇后每日适合吃下的膳食分量,既不让她多吃,也不让她少吃,日日都有人悉心准备了、一日三顿的送来。 晏珽宗就负责一顿一顿地端着碗喂她吃。 至于另外一张嘴…… 婠婠每天晚上都馋得不行,夜夜抓着他的臂膀婉转求欢。若是哪一次他心里舍不得,不愿喂饱了她,第二天她就要发起小脾气来,故意不想理他,委屈巴巴地像是被他怎么欺负了。——所以他才偶尔需要端着碗追着她喂她饭吃。 明明婠婠从前在床榻之事上从来不会对他如此热络的,就像是个毫无情欲需求的冰冷仙姬,玉女似的。她以前几乎没有向他求欢的经历,平时便是他晚上弄她弄得次数略多了些,她第二日醒来后还要不高兴的。 怀孕后,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见了心中都有些不忍。 后来他也去问了女医们。 女医们也是低着头回他,说是女子孕期体热,便会出现这种情况。 加之婠婠起先胎相不稳,他们一股脑给她弄了一堆大补的药膳吞下,只怕补得过了头,体内积攒的热气也忒多了……所以皇后便会夜夜情动难耐。 不过女医们又说,只要……动作不是特别的过份,能帮皇后殿下发散出体内的热气,偶尔帝后情浓时欢爱些回,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医官们都这么说了,晏珽宗也没有再吊着婠婠不喂饱她的理由了。他遂每夜里手口并用地伺候舒服了她,哄得婠婠常常如被人顺了毛似的猫儿,伸展着腰肢在床帏之间和他撒娇求欢。 一时夫妻情好,更甚过往十数年之间的所有。 十二月丙子,因为皇后有孕,是为宗庙社稷之大喜,皇帝再为太后加尊号,天下臣民可称太后为“太后陛下”,太后可字号为“孤”。 不过当时并没有多少人感到奇怪,因为两汉乃至之前的一些皇太后们,享有的权力就是极大的,那时的太后便可称“陛下”,号为“孤”。 而在婠婠的这个孩子出生后,皇帝当即加封小小的襁褓幼子为皇太子、国之储君,又以生下储君的名义为自己的皇后加尊号,让文武群臣称皇后亦为“皇后陛下”,允许皇后自称为孤。那时候反对的人就多了。但皇帝独断专行,我行我素,硬是将这些聒噪的反对声音给压了下去。 他那时握着婠婠的手对她说,他早就想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同她分享,想让她在天下人面前都要同自己平起平坐,她不是他的“臣妾”,而是他钟爱的唯一妻子。 婠婠扑在他怀中感动到无以复加,哭得涕泪横流,他反而来安慰她,小心地为她擦干眼泪,还哄她说女子月子里不宜落泪云云。 不过这都是大半年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皇后,还不是后来的皇后陛下,只是个喜欢缠着皇帝的小女人。 圣章太后陛下前不久给自己的养女赐了婚,但是威宁侯徐世守家道中落,家中并没有旁的近亲可以为他主持婚礼,所以他那个诰命在身的舅母嘉慎夫人华氏其实是有理由出宫为外甥主持操办婚仪的。 华夫人怕得不行,生怕皇帝借机将她撵出宫去,那可比杀了她还难受,于是她也陡然转了性,反而向皇帝投诚似的,转而在婠婠面前时常念叨皇帝待她的种种好处。 “殿下这一胎怀在了好时候,您看看,这宫里独您一个人,就算您揣着肚子,陛下也要日夜陪伴着您。这史书里被妖妃蒙蔽的昏君是多了,可纵使是那些昏君,谁还纵着妖妃们的脾气,能端着碗给后妃们喂饭的?” 月桂咳了咳,觉得她这话说得不大适宜,虽然是好话,可是怎么说得皇帝连昏君都不如似的。 “太后娘娘昔年生养了三个孩子,先帝在的时候对太后也很是尊宠了,可是每一次太后娘娘有了身,先帝便从未留宿过椒房殿一夜…… 再前头的朱皇后,虽然也是生养了嫡子的原配,可是和殿下您也不能比!朱皇后为了固宠,还不得不把自己的堂妹送进宫来姐妹共侍一夫,娘娘您看,您当日给陛下送陶氏女,陛下可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太祖皇后就更比不过娘娘了,太祖皇后有孕时,太祖皇帝忙得脚不沾边,直到孩子生下来三个月了才有空来张望一眼。哪像咱们陛下如今待您的情分,日夜相守朝夕相见的。” 婠婠抚了抚肚子,默然静听殿外的风雪轻卷飞扬之声,许久才淡淡道: “是啊,我是天生好命的皇后。” 华夫人给婠婠的“洗脑”深得皇帝之意,于是皇帝也就不说要送她出宫给她外甥操办婚礼的事情了,转而交给了皇后的母亲白夫人去忙,也是给足了威宁侯这个无父无母的草莽武夫的面子。 十二月庚辰,被皇帝派去太原核查宗室子弟晏载安不敬朝廷之事的苗将军从太原回来了。 带回来了足足塞满两辆马车的罪证文书,已经坐满了五六辆大马车的人证,一群人哭哭啼啼地向皇帝申诉冤情,一齐跪在京兆府大堂前的时候,场面壮观中还带着辛酸。叫人想笑又笑不出来。 皇帝本来是想快点走程序弄死了他,但是潘太师又向皇帝进言说:“喇子墨国使团三两日功夫就要到上京来了。宗室子弟再不好,总归在外人眼中,也是陛下的家事。如今外人来了,陛下正对宗族子弟喊打喊杀暴尸街市,不是让外人议论着看了笑话么?不如暂且让奉恩将军多活几日,且等喇子墨国的使团走了再说吧!” 皇帝这回没再和潘太师犟着来,摆了摆手同意了他的看法,让下头的人先把事情压下去,过两三月后再做商议也不迟。 反正那么些的罪证压在那,免不了晏载安是要一死的了。 而在瓷瓷兰公主入京的前一日,圣章太后还亲自叫婠婠去千秋宫走了一趟,亲自教导了她许多话。 “如今皇帝待你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你切不可在这些小事上同他扭着来,让他为难,反倒让他早早厌了你,那倒是你的不是了。这公主要入宫,要什么位份,贵妃还是皇贵妃的,且让她来罢。总归她是蛮夷之女,这辈子都越不过你的。” “先不说皇帝只要有几分脑子,就断然不可能准许她生下皇子。就是来日她有了皇子,也没什么可怕的。她是庶、你是嫡;她生得是蛮夷混种,你生的是汉家血统,届时天下文武臣官、百姓庶民都一定会向着你生的那个,所以你怕什么!” “所以,婠婠呀,放聪明些,别和她一般见识,也别为了她和皇帝闹性子。你不如自己懂事贤良一回,这个主动去说让这公主入宫,皇帝谅你怀着肚子还这般识大体顾大局,以后心中总会觉得亏欠了你几分,是你自己得利。——婠婠,听明白母亲的话没有?” 婠婠揪着身上披着的熊皮大氅,将小巧的一张脸埋在毛茸茸的熊皮围脖之间,轻声应了句: “是,母亲,我知道了。” 183:娘娘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yцwáпgk 皇帝其实并不怎么重视这群从喇子墨国远道而来的使者,更没有几分想同他们好生交好的意思,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扣下蒙睹都王子的人头了。 在他看来,就是真要打仗,也没什么打不得的,总归趁着他还年轻,在位的时候替以后的儿孙们多打几场仗,把太平盛世留给他和婠婠以后的孩子,那也不是不行。 但是下面的臣官们——尤其是文官士大夫集团,都坚决反对龙椅上的皇帝冒出任何发动战争的想法。 究其原因,说出来是很复杂的,但有一点十分的确切,那就是肯定不是因为他们心地仁慈爱好和平。 其一,皇帝要打仗,打仗肯定要用武人,那么提升的是武官的地位,很可能再度造成武人专权压制士大夫集团的地位,这绝对是打死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其二,打仗打的是后勤和军需,那是流水似的银钱要花出去,势必会给国库收支平衡问题带来极大的影响。皇帝只顾着打得痛快了,回头伸手就朝那些管钱管税收的文官们要钱,他们从哪给皇帝弄钱?免不了最后又是苛捐杂税剥削百姓,再这么两年三年地一折腾,各地农民起义只怕也要出来。——整个国家都会变成一盘乱棋。 最后,士大夫们最是因循守旧的人,他们不喜欢变革,更不喜欢变动,一向认为朝廷对民间社会的干预越小,社会越稳定。而打仗,打赢了有武将要升官拜爵,那是朝廷政局大变动;打输了则是整个国家存亡与否的大变革,都是他们不喜欢的事情。 所以他们自元武帝登基之后,多次明里暗里地上言皇帝不可轻易发动战事,更不能为了扩充边界、满足帝王的虚荣心而在边疆地区大肆用武。看后續章幯就dǎo:r𝓲r𝓲wë𝓷.⒞𝖔m 是而在他们看来,国家需要和平稳定的时候,“遣妾一身安社稷”,也没什么不可的,即便这个女子是昔年圣懿帝姬那样的帝后嫡出、唯一女儿,说送走就送走,亦不可惜。 如今瓷瓷兰公主带着修好之意来到魏都,即便他们也不喜欢看到中原王朝的皇帝迎娶蛮夷女为妃,但是和战事的代价比起来,那他们还是宁愿异国公主嫁过来。 * 被他们推选出来游说皇后的人,是皇后的祖父文贤公陶老公爷。 外祖父一把年纪了,忽然进宫看望自己,婠婠还是十分惊讶的。 老公爷说,皇后怀着陛下嫡子长子,来日教导皇子的任务十分艰巨,所以他便趁着自己的这把老骨头还好使,从过往的史书里选了几篇单独编出来,进献给皇后所看,来日或可留作教导皇子启蒙的书籍。 他那样身份贵重的文臣,又是太后的父亲、皇帝的外祖父,谁敢不准他进宫来? 老公爷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皇帝在朝会的时候来到了坤宁殿。 婠婠本来这些日子晚上和晏珽宗折腾得迟、第二日上午又起得晚的,为了他要来,大清早便被嬷嬷们从床上挖了起来,仔仔细细梳洗穿衣。 惹得婠婠哈欠连天,被人摆弄着梳头的时候还连连点头瞌睡。 她的肚子快三个月了,又恰逢冬日里,正是孕妇容易嗜睡的时候。乳母心疼地用沾了热水的手巾擦了擦她的脸:“等见完了客,娘娘再回床上多睡会吧。可怜见的,究竟什么样的事,叫我们娘娘挺着肚子还起这么大早见人……” 她心道,要不是为了老公爷的身份辈分摆在那,谁还未必理他呢。 乳母这么一说,婠婠倒忽地睁眼清醒了过来:“自然是有不能说给陛下听的话了。” 谁不知道皇帝日夜留宿坤宁殿,和皇后寝居饮食无不相同,说不准他白日里什么时候来,皇帝就正好在坤宁殿呢。 自然只有趁着大早上皇帝临朝的这点功夫,他们可以确定皇帝不在。 给她穿好繁复的衣裙后,嬷嬷们端上来一碗安胎药哄她喝了,给她提提神。 婠婠喝完后轻轻放下了羹匙,眼神微动。 那里面还是有他的血的味道,她尝出来了。 从她孕初期坐稳了胎后,她坚决让晏珽宗停了那味药,让他不必再没完没了地为自己放血,可是之后每隔几日的时间,他还是要这么做。 “臣陶澄予拜见皇后殿下——” 婠婠正发着呆,柔仪殿的正殿内忽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子声音。 “外祖父快请起——” 冷不丁回过神来,婠婠下意识地就将一句外祖父叫出了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连她自己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 她舅父舅母,为了她如今的这个身份和晏珽宗做的勾当,老公爷夫妇俩确实是不知道的。以她外祖父的性格,他要是知道,指不定先打死了她舅舅,然后就要气得跳河撞墙,说她舅舅和母亲干下的偷换皇嗣的一系列事情是玷污了他的门楣之类的。 好在月桂在婠婠刚刚开口时就猛地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叩,另一边的华夫人也疾声插了句话来:“老公爷来了!” 几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倒是很好地压下了婠婠适才一不留神说出了口的话。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却让婠婠事后凝眉忧伤了许久,只道自己是否又因为有孕,连脑子都不够用了。 老公爷身披着厚重的氅衣,拄着拐杖,好不容易在内监搀扶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婠婠连忙命人去上清茶来。他掏出几本书,请皇后身边的嬷嬷们转呈到了皇后手中。 婠婠知道外祖父是有话和自己说,只是文人的表达方式经常是含蓄内敛的,不喜欢开门见山地直说,通常会采用引经据典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所以老公爷今日想和婠婠说的话,大约就在他摘录选择的这些史书里头。 婠婠翻了翻那几本书,头一页便是摘录自《北史》的一段话: “及蠕蠕公主至,后避正室处之,神武愧而拜谢焉。” 她盯着这行字,呼吸也陡然顿住,心底蓦然感到一阵无由来的怒意,手脚都有些发凉了。 这篇北史列传的选集里头,原是有一桩故事的,婠婠通读史书,更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这是外祖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外头那些文官们一起的主张? * 东魏武定三年,西魏想要联合日益强大的柔然攻打东魏。高欢为了消除这个隐患,决定与柔然和亲,为自己的儿子求娶公主。然而阿那瑰害怕东魏没有诚意,要求必须让高欢自己来娶公主。 高欢犹豫不决,但高欢的妻子娄昭君认为,凡事应当以国家利益为先,劝高欢迎娶蠕蠕公主。 待蠕蠕公主到了晋阳王府之后,娄昭君还贤良大度地把自己的正房腾出来给公主住,大约也是向外界暗示了她愿意承认蠕蠕公主才是高欢的正妻之意。 李延寿编史书的时候便提笔写下了这几个字:“后避正室处之。” 中原汉人最重名位相当,让出了正妻所居的正室,就跟皇帝把自己的帝宫让给臣子们住似的,你说这是几个意思? * 外祖父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为着来了一个瓷瓷兰公主,竟然有人想将她撵出这坤宁殿,换喇子墨国的公主来这住吗? 婠婠被气得咬了咬贝齿,好不容易才冷着脸缓和过来了自己的仪态。 她闭了闭眸,压下眼底的躁郁之色:“阿爷是有话和孙女说吗?” 老公爷拢袖向她拜了拜:“皇后,您是中宫国母,如今天下海晏河清盛世太平,我魏室无求于外夷,所以您也自然不必完全效法娄后之举了。” “那阿爷的意思是——?” “昔年为了国家社稷,娄皇后可以做到如斯地步,娘娘只需取其一二即可。娄后要让出正室,可是臣等一心拥护娘娘为中宫,只希望娘娘能恳劝陛下,一定同喇子墨国和亲,娶瓷瓷兰公主为妃,已然足以。” 婠婠哽了哽,望着外祖父那张无比清正的面孔神情,一瞬之间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是外头文官们的主意。 他们劝不动皇帝,只好来劝她这个备受宠爱的皇后要大度一些。 为了劝皇后,所以只能推出皇后的祖父,借着血亲和辈分来给皇后施压。 而外祖父自认为自己一生为国为民,他丝毫不觉得她会委屈,心里也是十分赞同那些文官们的做法的。 婠婠装作无事的样子又同他闲聊了两句,眼见朝会的点快过了,老公爷便起身告辞。 临别时,他还一再规劝婠婠: “万望娘娘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婠婠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老公爷走后,见皇后似乎郁郁不快,一副被气到不行的样子,满殿的心腹老嬷嬷们都没当回事,还一脸轻松地样子规劝她: “那公主来便来了,娘娘又有什么可怕的?您攥着中宫的位份,又有儿女在膝下,地位稳得跟什么似的,这样的外族公主,就是来十个,娘娘也不该怕,也值当算个玩意儿……” 婠婠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毛绒绒的熊皮里,无声被气到滚泪。 她也不知自己是在气什么。 总归不是为了名分位份之类的东西,而是她可悲的发现,她就是单纯地不希望晏珽宗身边会有别的女人。 无关他是不是皇帝、无关国家社稷。 只要那个人是他,她一想到会有别的女人站在他身边,她就满身不快。 她只希望他是她一个人的,不论是做皇帝还是做驸马。 可是偏偏另一方面,理智又告诉她,她不该生气、不该委屈。 嬷嬷们说得对,皇帝该给她的都给了,若他纳的是个什么高官贵族之女,她确实应该怕一怕,可是一个外族公主,从地位上来说,她有什么可怕的? 蛮夷公主一辈子都成不了汉人的皇后,她的孩子,更做不了汉人的皇帝。光是这一点上,她已经赢了,实在没有理由继续含酸捏醋地揪着不放。 不过这次晏珽宗没让婠婠伤心太长时间。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便赶了回来哄婠婠。 而皇帝之所以还花了些时间,是因为那些史书故事他实在没看过多少,所以还特意先拿着那本北史去问了潘太师和程酂他们这里头讲的是什么典故,想要先弄清婠婠为何不快。 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他才好对症下药地哄。 潘太师看了一眼后就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其实,老郡王规劝皇后娘娘的意思,老臣也以为……” 大约潘太师这样的老龄人口确实是该淘汰了,因为他们实在是跟不上年轻帝王所需要的回答问题的节奏,还是程酂这个同龄人反应更迅速,直截了当、干脆利落地告诉皇帝: “陛下,皇后娘娘的祖父是希望娘娘效仿当年的娄皇后,能将坤宁殿腾出来给瓷瓷兰公主住,以示两国交好之意。” 皇帝很满意,“好了,程酂,你继续说这娄皇后和蠕蠕公主是谁。潘太师——你先回去歇着吧。” 184:深爱 婠婠窝在熊皮里掉了两滴眼泪,还没哭几声就被人从美人榻上捞了起来。 他衣袍间还带着从外头匆匆赶回来的寒气。 她整日待在殿里安心养胎,一般情况下基本不会外出半步,而殿内的炭火烧得又足,暖意更甚春日,所以婠婠一般情况下只披一件柔软无装饰的中衣常服在身上,吃了睡睡了吃,然后挨到晚上等着被他弄。 但他平日是要经常出去的。 有时臣下求见,或有重要的诏书起草,他总要一次次回到神龙殿或是皇邕楼,见完了人,因为婠婠现在作得很,一刻都离不了他,所以他还得赶紧赶回来。 这样的来来回回,一天总要数次不止。 每次从外面回到坤宁殿的时候,他习惯了总会先站在炭盆前熏去自己衣袍间的凉意后再步入内殿来陪她,因为她常常一头扑进他怀里,他怕衣衫间的丁点寒气过给了她。 婠婠也是有一次无意间才发现了他的这个习惯。 但是今天他回来时,衣袍上摸上去还是有些冷的,可想而知的确是着急来哄她。 婠婠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肢,脸颊贴在他腰腹间,低低地抽泣了两下。 “麟舟……” 晏珽宗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背,给她顺着气:“娇娇,不哭了。别气……别气,我不会娶她的,你放心,好不好?” “不是早就和你保证过了么,我这辈子就你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有别人的。” “别生气。你现在还怀着宝宝呢,不气了好不好?” 婠婠蹭了蹭他,愈发依赖他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我知道你爱我,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她造作地抽泣了会儿,更加用力地搂住了他,小声同他商议道:“你要是不娶那个公主,两年三年,或是以后时日一长,只怕边疆地方咱们和喇子墨国还是小仗大仗地不断,我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为了我一人,让那些将士们白白征战送死。所以,你娶她,我不委屈。若是两国能不伤一兵一卒地修好结交,那就结亲吧。” “你把瓷瓷兰公主娶回来,养在宫里,封她什么位同副后的贵妃婕妤我都可以不在乎。我们都好好养着人家,可是……可是,你不要喜欢她好不好?麟舟,我——” “——稷悟,你兄长还没无能到那个地步。” 他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用拇指抹去了婠婠眼眶中滑落的一滴滴眼泪。 “不委屈,还哭成这样?你愿意让她进宫,我还不愿意呢。” 婠婠呆呆地望着他:“那你是什么打算?” “眼下和他们交恶开战,确实不是个好时机。可是谁告诉你我一定要娶那个公主了?” 他将婠婠抱坐在自己腿上,轻声将自己的打算一一说与她听。 “从前没跟你说,是不想让你担心,后来你有了孩子,我更舍不得你受累,只想自己把事情了了便罢。谁知道……” 谁知道她身边的人个个没安好心,什么话都着急忙慌地传到她跟前来。 也不知他们都教了婠婠一些什么。 大约是婠婠太过乖巧、以前脾气好得又着实容易让人拿捏,像只温顺的白兔,谁都想来做她的主、当她的家。 她身边的人都觉得她是属于他们的,她就应该乖顺地听他们的话。 太后和先帝是她的生身父母,他们这么想也就罢了。 昔年圣懿帝姬还在世,由潘太师教养时,潘太师觉得他是老师,帝姬听他讲的道理规矩,他就该用他的主意管教帝姬的一言一行。 还有她那个乳母呢,自诩帝姬小时候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帝姬若是出降,来日在公主府里,除公主之外最大的人就是乳母,所以她也有权利对婠婠的大小事情指手画脚。 ——可是他们都凭什么? 晏珽宗眸中翻涌着波涛的怒意。 真将婠婠交到他们手里去了,最后谁又能保得了她一生、护得了她一世。 既然没有那个本事保护她,那么他们也不该再有资格管着她的。 在那个他不在她身边的前世里,婠婠被他们嫁去了卡契,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哪还来今日的好气色? 他们那时候又为婠婠做了些什么呢? * “和喇子墨国的人透露出有和亲修好之意,的确是我当年的主意。但我并非真的为求和亲娶公主——真正金尊玉贵长大的公主,我已有了,谁还稀罕别的?和喇子墨国人说和亲时,我特意提了一句,必须要他们国君的近亲、诸如叔伯兄弟子侄之类的人物亲自送嫁,以示重视和荣宠……” 所以他所放出来的这个假信号,也只是为了将其木雄恩这个喇子墨国君的亲近宗室骗来魏都而已。 其木雄恩作为国君的亲弟弟,不仅代表了极其重要的权力和地位,更代表了在国家部落发生意外事件、兵变宫变时,他是有资格取代国君成为新君的。 这就是晏珽宗的目的。 挑拨喇子墨国内部内斗,让他们自相残杀衰败,从而无暇顾及同魏室这样的周边王朝爆发骚扰战争。 只要其木雄恩来了,在这待上一段时间,晏珽宗就有本事让远在喇子墨国牙帐的国君相信,自己的亲弟弟被魏帝收买挑拨,有意在归国之后同自己争权夺利。 到那时,好戏才刚刚开始。 婠婠眨了眨眼睛,问他:“可……可是,万一那个国君的弟弟不为所动,偏偏忠君不二,那我们该怎么办?” 晏珽宗眼角泄出一丝狂妄不屑的神色:“他忠不忠、反不反,我不在乎,只要他们那个大汗相信他不忠,那便足以。婠婠,你也是皇帝养大的女儿,你还不知道这世上的君主帝王有多么多疑、多么喜欢猜忌么?只要他们的大汗乱了,那就够了。” 这话说完后,婠婠许久没吭声,他低头看她,却见婠婠正定定地盯着他望。 “你也是君王,那你呢,麟舟?你说得这般信誓旦旦,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也猜忌了我?” 因为有孕而日益饱满丰盈的胸脯微微起伏,她适才哭得伤心,胸前的衣襟都有些乱了,衣领也正松松垮垮地歪斜到一边,露出一点深深的沟壑来,溢出一片秾艳雪魄。 晏珽宗将她缓缓推倒在那铺陈了墨色熊皮的美人榻上。 “我是皇帝?” “我不就是你养的、为你效力的鹰犬?” “哪有鹰犬敢反咬主人的。” 身下是墨色的深黑熊皮,更衬得她肌肤美如凝脂白玉,极细腻光滑,几乎散发着诱人垂涎的莹润光泽,身子白到要发光。 她的身子微微陷在深厚的熊皮里,像是猎人打猎时一块捕获的献祭品。 然被他推倒在榻上时,婠婠虽未反抗,双手却下意识地交迭放在小腹上,像是在保护着自己肚中的胎儿。 她哼哼了两声,明知故问地添上了两句:“哥哥,你要干什么呀?” 答案不言而喻。 晏珽宗拉起她的两只手扣在她头顶上。 “不用这么护着,宝宝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她孕中情绪敏感多变,欢爱交合之事是唯一能让她安定下来的方法,以至于她几乎每晚都要将他吞得很深、很久,直到自己睡熟了才允许他撤出。 起先他不知道,以为是她自己的身子越发浪了,行事的时候还屡屡言语羞辱于她,现在想来心下便全是愧疚了。 他往下拉了拉她的衣领,从她脖颈后解下兜衣的系带,径直抽了出来丢到一边。 两团美乳顿时从她衣领间跳脱了出来,嫩生生地散发着奶香味。 晏珽宗用拇指拨了拨她顶端的粉嫩尖尖,这一下的刺激使得她顿时便酥了身子轻声吟哦起来,很快便主动向他张开了双腿。 * “呜呜……你轻些成不成!轻点……” 美人榻上的响动之声许久后才略有缓和。 她撒娇要他射在里面,浓浓白精亦尽数打在她穴道内侧,腿心处更是一片淫靡水光。 情事后,婠婠累极、又满足极了,汗湿着鬓发,裸着身子在榻上睡了过去,晏珽宗放轻了动作给她捏好被角,披上外衫走出内殿。 萃澜等候在那里多时了。 皇帝餍足后稍有些散漫之色,可发号施令时的神态语气一如往日冰冷淡漠,叫人望之生畏。 他修长的食指略翻了翻老公爷送给婠婠看的那几本书,而后便被他厌恶地掷到了地上去。 “送去千秋宫给太后看。你替孤问问她,陶家的人这般搅了皇后安胎,是何居心?——还有,告诉太后,以后内外命妇女眷,递了拜帖求见皇后的,比如先报到孤这里来,孤准许了,她们才可见皇后。” 萃澜俯身拾起那几本书恭敬地退下。 皇帝面向萃霜,似笑非笑道:“这坤宁殿里的管事姑姑,你不是最大的么?” 萃霜立马惶恐地跪地请罪:“是婢子失察,让人惊了皇后娘娘的胎!” 皇帝道:“你既知道你是最大的,以后皇后身边的人,至于华氏她们,尽量别让她们私下能单独挨着皇后的边,继续同皇后说些不着调的话。日后不论谁单独待在皇后身边,你都有权过去看着。” “是。” 皇后还未睡醒时,长孙思和一个内司省的官员也过来回话了,说是设在紫宸殿的宴已全部收拾妥当,各菜色、歌舞都一应齐全,皇帝该在两日后宴见喇子墨国来的使臣们。 “孤知道了。” 185:陛下似齐高祖 有时候,能让一个国家打不起仗来,也是国君的本事。 至少现在喇子墨国的国君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 上一任大汗,也就是瓷瓷兰公主的祖父在位时,是个非常多疑、暴虐、铁血统治的王,随着后期他一个又一个儿子们的长大,这个先王也就变得越发残暴嗜杀,喇子墨国之前十几年一直动荡不安,象征着王权的大汗牙帐所在之处几乎每个月都在不停地死人。 瓷瓷兰的父亲能顺利即位、成为新一任的汗王,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了,他也确实是个有些才能的君主。 先王和卡契国君阿日郎司力的父亲是世仇。 卡契和喇子墨国有“一衣带水”的交情,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而且他们民俗相近、饮食相同,更容易互相劫掠爆发战争。 举个例子,喇子墨和卡契的美貌年轻女子,中原汉人大概率来说是不会抢的;喇子墨和卡契人所穿的衣裳、所食的饭菜,中原汉人除非是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了,否则大概率来说也是不会抢他们的。 因为中原人不接受和胡人所生养的子女,更不喜欢胡人的衣食。 但是他们两国之人互相抢起来,那就跟随地吐口痰一样简单。 所以当中原的魏室王朝亲王联合他们一起剿灭卡契时,喇子墨国的先王同意了。 这一仗他们打赢了,彻底将卡契亡国灭种,报了经年的世仇。可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他们和这个庞大的中原王朝又该如何相处? 他们如何面对这个同样暴虐好战的中原王朝的新君? 在喇子墨国的北面、西面,和他们紧密接壤的,还有其他数以十计的其他游牧国家,更是他们的敌人。 真想打仗,是永远都打不完的。 喇子墨国人倦了。 他们希望休养生息、希望这个新君能够给他们带来几年安稳的时光。纵使是马背上赢天下的游牧民族,他们此刻也不想再打仗了。 可是偏偏国君最宠爱的那个蠢货小儿子蒙睹都王子还不让人省心,自己过去挑衅了隔壁的中原王朝,还把自己的人头都窝囊地留在了那里。 汗国的贵族集团要求国君息事宁人,不要再为了这个蠢货王子大动干戈,白白浪费了勇士们的性命。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大汗的长女瓷瓷兰公主嫁过去,暂且稳住几年的和平局面。 在他们看来,瓷瓷兰公主生得貌美惊为天人,又身怀体香,是他们汗国最美丽的少女,魏帝一定会宠爱她的。 于是乎,在汗国贵族集团的一再的飞书嘱托下,其木雄恩身为王弟,带着这个艰巨的任务踏入了魏宫。 是日,婠婠换上了庄重华丽的皇后朝服,带着朝珠和凤冠,腰间戴着白玉装腰带,以魏室皇后的身份同晏珽宗在紫宸殿赴宴款待其木雄恩和瓷瓷兰公主。 圣章太后没来——婠婠听月桂姑姑说,似乎是对皇帝有些不高兴,又开始闹脾气了,因为皇帝从今以后不准陶家的人随便进宫看皇后,太后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 但婠婠没有闲心过问这些,只对月桂等人道:“天冷,母亲出来也是受罪,国宴上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轻易又走脱不得,在寝殿里睡一睡歇一歇也是好的。” ——其实婠婠后来也有发现,母亲越发上了年纪便喜欢折腾人来哄她,顺着她的心意做事。比如这次,婠婠没顺着她的心意去和皇帝吵一架、给她一个说法,她躲在千秋宫里闷了两三日,见无人理她的脾气,最后又还是无事人一般出来照常赴宴。 群臣毕集、宗亲俱在,整个紫宸殿乌泱泱的一片人,婠婠眯了眯眼去看,几乎望不到头。 晏珽宗牵着她的手,搀扶着她的腰肢带她在上首的桌案上坐了。 她和皇帝,用的是一样的座椅桌案玉箸杯盘,毫无半点君臣之分。 落座后,皇帝去宣见喇子墨国使节。 那个在婠婠记忆里半年前就说要来要来的公主,终于是来了。 小时候,婠婠也曾见过她一面的。 瓷瓷兰公主妆扮得极隆重用心,层层迭迭的裙袄也丝毫遮掩不住她玲珑曼妙的身姿。 婠婠的容颜五官虽则精致,但完全是符合中原人传统审美中的温婉恬淡、宛若神女那般没有攻击性的面容。 像是一株牡丹,姝姝雍容,不落凡尘,自在淡然,美而不自赏。她盛装打扮坐在上首时,就完美得像是一尊被人供奉的神像。 但瓷瓷兰公主并不是的。她美得张扬热烈,眼角眉梢间微微挑起,分明都是一个女子最不受束缚的旺盛生命力。 在某些老酸儒的中原人看来,或许就会背后嚼舌根地评价她一句“一见就是妖妖调调不安分的货”。 公主和她的王叔微微俯身行了个半礼,皇帝没出声,是婠婠开口说了句话:“公主和使臣远道而来,如有朋自远方来,本宫与陛下不胜欢欣,还请坐罢。” 其木雄恩眉梢一挑。 这个声音…… 明明他从未参与过她的成长,也不知道她长大之后的声容,可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他。 其木雄恩直起脊背抬眸望去,高台之上的那个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可是五官之间分明就带着当年那个帝姬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喃喃开口道:“圣懿殿下……” “您还活着,是不是?” 此言一出,他身旁的瓷瓷兰公主便刷地一下变了脸色。 圣懿! 公主亦抬眼望去,待看清那个中原皇后的容颜时,也是不由得呼吸都滞住了几瞬。 怎么会这么像? 难怪王叔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失态…… 其木雄恩虽通得一点汉语,但是方才惊慌之下他自语出口的却是母语胡言,所以殿内的很多魏室王公重臣并没有听懂。 他们不由得在心中轻斥了声这蛮夷使节不通礼数,如何来到他们魏室国都了,还讲着那鸟语一样的胡话。 不愧是蛮夷。 但是晏珽宗是听得懂的。 他不由得脸色大变,不过一瞬间又被他很好地收敛了下去。婠婠察觉到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腰肢,而且握得很紧很用力,让她挣脱不得。 皇帝轻笑了下:“使臣适才是说,十数年不来我魏都,见魏都民风如旧,百姓晏然和乐,心中欣喜。是么?” 婠婠暗道:他竟然还听得懂其木雄恩的胡语?心下不觉越发佩服他。 对上魏帝那饱含着威胁性的目光,其木雄恩似乎在那一刻陡然明白了些什么,然而他只是拢袖拜谢,换上了汉话:“魏帝陛下说得是。我心中不胜欢喜,也佩服陛下治国有方——” 他顿了顿,道,“前岁才与陛下见过,共克卡契王都时,便以为陛下行军布阵、用兵如神,有齐高祖天纵英明之略、神挺雄武之才、听断明察,变化若神!” 齐高祖,就是那个迎娶了柔然蠕蠕公主,让娄皇后自请让出正妻居所的高欢。 他夸魏帝有高欢之风。 晏珽宗这还是能反应得过来的。 满座汉人也都能听得出来。 这胡人,实在是没安好心。 ——而且是直冲着皇后殿下来的。 他看似是想追捧元武帝,拿他和前朝那些明君圣主们相提并论,可史书里的圣明君主,有的是商汤、周武之类的人物,何至于将高欢拿出来比? 他究竟想比的是什么?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 186:魏室女主 适才他们进殿拜见魏室帝后,——实际上皇权天下,真正要拜的也只是那个皇帝而已,给皇后行礼只是附加顺带的。 但是魏帝一开始却并未说话,反倒让他那个怀着身孕的皇后同他们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请他们起身。 在这样的时代里,重要场合之下,一般都是男人主导一切,皇后太后,他们的妻子母亲,说白了也不过是个陪衬而已。 但是元武帝可不是这么认为的。 可以说这是对他们有蔑视之意,但更多的是在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他很宠爱他的皇后。他们很恩爱。 再进一步说,瓷瓷兰公主就算嫁给他,也丝毫取代不了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 即便事实如此,但直白地表现出来,还是让其木雄恩作为使臣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魏帝根本就没将他们昔年说好的和亲结好之盟放在眼里。 然而在他抬眸见到魏室皇后的那一眼,霎时间他内心已经被震碎了。 尤其是他在对上元武帝那样的眼神时,内心已然明白了些什么。 所以愤怒不甘的复杂情绪之下,他才说出了那样的话。 可是说完后,其木雄恩又后悔了起来。他咬了咬牙,有些不敢去看魏后的神色。 龙椅高台之上,晏珽宗变了脸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婠婠抽出一只手将他按了下去,轻声对他说:“我不生气,你不必在这种场合和他难堪。” 说罢她旋即又扬声对其木雄恩和公主道:“使臣和公主远道而来,想必劳累,快些请坐,尝尝我们中原人的佳肴可还合你们的胃口。” 皇后,压根就没搭理他方才说的话。 既没有违逆心意假装客气地谢过他的“夸赞”,也没有因为心里不舒服而找茬和他阴阳怪气地“回敬”起来。 她只是当作没听见一样,按流程地说她该说的话,请他们落座,请他们好吃好喝,而已。 气度何等之大,心胸何等之恬然。 公主拢了拢华丽的衣袖,用汉语道谢:“谢过皇帝皇后陛下。” 仔细说来,她竟是这世上第一个称婠婠为“皇后陛下”的人,这个逾矩的称呼让魏室的很多臣子不禁皱眉,不过转念一想,公主会说汉话已经十分难得,这种细节上的事情以后可以慢慢再改,那也不迟。所以他们也并未开腔说些什么。 高欢娶回来的那个蠕蠕公主,人家可是一生都不曾说过华言呢。 客人到来的第一天,自然不是谈正事的时候,吃好喝好招待好人家,给人家歇一歇洗洗身上的风尘才是要紧。 是而接下来的国宴十分的简单且流程化,就是上一道重菜、女官们道几句吉祥话,说这菜样的寓意是什么,然后下面便换一曲歌舞。 丝竹盈耳,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 因为时值冬日,为了防止菜肴轻易冷却下来,众人的桌案前大多上了暖锅。 身份不一样,碗筷桌椅的规制也就不一样。 按理来说,皇帝所使用的暖锅,上头是以浮雕的形式刻着飞扬的五爪九龙的。皇后太后用凤凰,其余妃妾嫔御、宗亲王公的,则是仙鹤孔雀麒麟之类的祥瑞之兽。 但是今年帝后的桌案上只放了一只暖锅,那是皇帝的锅,热气袅袅地熏得婠婠浑身都有些冒汗。 晏珽宗提起玉箸给她捞起几片鲜嫩的羊肉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上,亲自投喂心爱的女人:“多吃些,坐得累不累了?若是累了,也不必硬撑着,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婠婠摇了摇头,用他的筷子吃了两片肉:“我不累。何况你不是说了,要作势拉拢其木雄恩,我怎么好给他这样的失礼。” 台下的其木雄恩隔着一片舞女甩起的飞扬水袖,静静打量着高台上帝后的一举一动,心下却泛起艰难的酸涩之意来。 十数年没来魏都,中原的很多事情,和其木雄恩记忆中的已经不大一样了。 在他记忆里中原王朝的帝后,明明从前并不是像这般相处的。 * 十几年前,他曾经见过文寿皇帝和他的陶皇后。 那一日也是国宴,皇帝坐在上首最宽阔奢华的桌案上,皇帝享用的一应器皿,都和旁人显而易见地区分开来。 在文寿皇帝的边上,比他的桌案小上很大一截的,则是他的皇后陶氏。 其木雄恩自始至终都没听到那个陶皇后说过一句话,她只是作为一个精致的装饰品陪在皇帝的身边,一举一动、目光游移,雍容华贵间都跟随皇帝的脚步。 皇帝看向哪里,她就看向哪里;皇帝用膳,她才敢提筷子;皇帝笑了,她就跟着微笑。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其实说白了,和文寿皇帝桌案上的一只白玉碗也没什么区别。尊贵虽已,实则也只是皇帝的所有物,彰显皇帝的天下至尊地位罢了。 皇帝用天下最贵的碗筷,他的女人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不是因为他离不得这个女人、他有多爱这个女人。 只是因为,他最尊贵,所以他的女人在女人堆里也必须享用最好的待遇。 但是后来据其木雄恩打听所知,当时的魏室臣官们对陶皇后的风评还是很不错的,认为这位陶皇后安分、能干又从不出错,一举一动尽是应有的贤后典范。 于是其木雄恩心下了然,中原人眼中的好女人,就该是这样的标准。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陶皇后这样的好女人,在很多年之后也渐渐作妖了起来,脾气越来越大,后来更是可劲折腾儿子元武帝和孙子永祯皇帝,魏室官僚们烦都烦了她几十年,最后在众人心照不宣的评价里彻底剥夺了她“贤惠好女人”的牌坊。 * 可他今天见到的元武帝和他的皇后,并不是这样的。 上一次他见到她的时候,是文寿年间,她是个才几岁的小帝姬,正是最稚嫩可爱、得她父亲宠溺的年纪。 现在呢,他迟到了十几年,她成了别人的妻子,腹中已有了自己兄长的孩儿,更是即将要成为人母。 上一次见她时,这样的国宴,她做为稚女,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便是她母亲,也不能随意多说几句话。 现在她却大大方方地成了这个帝国的女主人,拥有了更甚于她母亲做皇后时的风光荣宠。 其木雄恩在看婠婠时,瓷瓷兰也在偷偷看她。 听说,这个皇后生得很像从前的圣懿帝姬。 若是圣懿还在,现在应该就是这般模样了吧? 王叔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女人吗? 公主垂目落在面前的茶盏里,清澈的茶水中倒映出了她面容的朦胧模样。 再抬眼去比较那个被华服锦绣映衬着的温婉皇后时,瓷瓷兰自惭形秽,唯叹弗如了。 她就知道她比不过圣懿的半根手指头。 * 这顿国宴婠婠倒是真的被晏珽宗喂到吃饱了,台下的其木雄恩和瓷瓷兰公主都是索然无味。 瓷瓷兰公主打扮得十分娇艳,可是纵使再娇艳的女子,魏帝从头至尾都没有多看她一眼,目光全都胶着在自己怀着身孕的皇后身上。 罢宴后,晏珽宗搀扶着婠婠上了龙辇,带她回了坤宁殿歇息。 “明日只怕我一天不能陪你了。” 他要和其木雄恩开始商议正事,只怕又是有来有回无穷的拉锯战。 婠婠颔首:“你忙,不用顾及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想到了什么,婠婠有些担忧地望向晏珽宗:“我总觉得其木雄恩看我的眼神有些怪,麟舟,他会不会认出……” “你从前见过他?” 晏珽宗打断了她发问。 否则,他实在想不出其木雄恩为何能一眼认出她是圣懿。 婠婠歪进他怀里,目光有些心虚:“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他来的时候是给我爹爹过寿?那时候他们说要献给我爹爹一件礼物,用木箱子装着的,我还同你打赌,说喇子墨国的使臣会送什么给我爹爹?” 当时的赌约是,婠婠若是赢了,晏珽宗就要抽空陪她玩一整天,带她去划船,泛舟湖上,赏藕花。 晏珽宗了然地点了点头,动作极轻地捏了捏她的腮帮子:“原来你为了赢我,同我耍了赖,偷偷跑去直接问其木雄恩了,是不是?” 婠婠心虚地错开了眼。 “其木雄恩那个蠢货拿来一件四爪蟒袍,根本不是龙袍,你是第一个发现的,为了替他遮掩过去,他当日那番慷慨激昂的说辞,也是你替他想的吧?” 婠婠越发不敢去看他了。 难怪让别人隔着几千里远,还是惦记上了她。 里头竟然还有这么一桩陈年旧事。而且还是在他十数年来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晏珽宗心下升起一阵勃然的火。 不是恼婠婠当年的耍赖、恼她私下去见了那男人。 是恼自己的错漏。 他怎么就不知道呢?自以为婠婠人生中的所有大事小事他都在尽力参与,没想到竟还是有漏网之鱼。 他素来专制暴虐独裁,最厌恶这种有什么事情脱离他掌控之外的感觉。 尤其是掌控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婠婠现在住在他为她精心修葺的宫殿里,每日吃了多少东西、说了多少话,都有专门的女官一一禀告给他,在他眼皮底下,她没有半分的隐私,这样的状态才让他满意,可以取悦他的身心。 见他似乎不高兴,婠婠连忙攀在他身上主动去亲吻他的侧脸:“哥哥、哥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闭目享受了会婠婠的主动亲昵,很快便安抚好了她: “没有,哥哥怎么会为了这种人生你的气。别怕,别怕。” 不过话锋一转,他的声音里又带了些匪气:“你说你挨得哪顿cào是白挨的,嗯?这么喜欢我带你在湖上泛舟是不是?原来你竟喜欢那地方,倒是我……” 他这是和她提起了他们的第二次同房。也是在湖上。 婠婠没搭理他的不正经,略过了这个话题,低声道:“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要是还认得我,满嘴里胡嚷嚷些什么,该怎么办?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别多想。他不敢的。” 晏珽宗拍了拍她的臀,将她抱坐在自己怀中。 “他不傻。他要是敢乱嚷嚷孤的皇后身世不清楚,魏室上下臣民都不会轻饶了他。” 婠婠的这张脸,他们自己人心里有人怀疑归怀疑,但总归是不敢摆在明面上说的话题,只能无条件地相信皇帝和皇太后给出的所有说法。 但是其木雄恩一个外夷胡人,若是敢来嚷嚷,那么九州上下百姓都会视为这是他对他们中原汉家王朝、中原人的侮辱。 而且晏珽宗届时甚至还可以以此为理由,视作是喇子墨国对自己不敬而发动战事,要求喇子墨国给他一个说法和交代。 只要他旁敲侧击地威胁一番,其木雄恩那个怂货就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婠婠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哥哥真好。” * 瓷瓷兰在驿馆托人为自己找到了那本《北史》。 她的王叔将元武帝比作齐高祖高欢,是为了借此向元武帝施压,希望元武帝可以同他们结亲,迎娶喇子墨国公主为妃。 原来他是这个打算。 真的那般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嫁出去。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元武帝有高欢之风,想让元武皇后去做娄昭君,那他也想自己去做那个蠕蠕公主吗? 瓷瓷兰的心都死了。 历史上的那位蠕蠕公主,在十四五岁最少女稚气的时候拜别父母,嫁给了大她几十岁的高欢。 没多久,高欢死,她又嫁给了高欢的儿子高澄。 又不多久,蠕蠕公主有孕,生下一女后旋即撒手人寰,香消玉殒。死时才十八九岁。 至于她生得那个女儿,大约也很早夭折了,在史书中没有更多只言片语的记载。 高欢以正妻的礼仪娶回了蠕蠕公主,娄昭君也的确让出了正妻的院子,可是公主最后又嫁给了他们的儿子。 她因为生了高欢的孙女而去世,却又被高澄以高欢妾室的身份下葬。 甚至史书里记载的她蠕蠕公主的名号,然而蠕蠕二字,可是对她母国柔然的蔑称。 史书里说她性严毅,一生不肯华言。 可是她嫁来中原也不过三年,甚至这三年中还包括了她艰难怀孕的一年,想让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学会几句汉语呢? * 这就是她王叔所想要看到的局面吗? 是不是倘或他日她像这可怜的蠕蠕公主一样早早离世,王叔他们心里也不会有半分的涟漪波动? 因为他们是那般赞成高欢和娄昭君的做法! 瓷瓷兰静静地倚靠在桌案边,说不出的冰寒刺骨。 忽然来了脾气,她烦躁地将满桌的史书一股脑推翻在地上,却见某一页又飘来了这样的一行字。 “今世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耳!” 她更喜欢这句话。 187:曳迩王 第二日早晨,坤宁殿里的婠婠也照旧睡着她的懒觉养身体,晏珽宗每日走的时候动作格外小心,从来不曾吵醒过她,有时见婠婠抱着自己的臂膀睡得实在香甜,他走之后还会顺手将枕头塞到她怀里给她抱着。 ——这就有个笑话可说了:前两日婠婠抱着自己的“兄长”睡得正香,又顺带做了个梦,半梦半醒间声声唤着他的字“麟舟”,想让他来哄自己,可叫了半天也不见他搭理自己,她遂闭着眼睛趴在枕头上抽泣着哭起来。 又等她哭够后,以为兄长真的不愿理他了,一直睡在她身边、听着她的哭声还装作无事人一般,她便愤愤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结果眨了眨眼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抱着哭嚎撒娇了半天的哪里是她的夫君,分明只是一只枕头而已。 她尴尬地将被自己哭湿了的那面枕头翻过去,迎头就撞见晏珽宗正站在珠帘外看着她的动作。 * 驿站里,其木雄恩走时问过侍奉瓷瓷兰公主的奴,她们说公主也仍在睡觉,其木雄恩略颔首,叮嘱她们照顾好公主便离开了。 等婠婠今天终于迷迷糊糊地睡醒时,皇邕楼内,元武帝和喇子墨国使臣其木雄恩却已经对坐了一个时辰了。 准确地说,是对坐看了一个时辰的歌舞。 皇帝待他的态度十分随和,礼数周全又饱含客气之意,什么金的银的都堆了出来,而且和他一副称兄道弟的亲近样子,给足了这位游牧民族“曳迩王”的面子。 “曳迩王”是其木雄恩的国君兄长给他的封号,在他们那里一贯表示勇士和有智慧的谋士之意。 但是其木雄恩的心里无由来感到一阵忐忑的不安。 因为摸不清对方的真实意图和虚实,自己又孤军深入,无所依靠,在谈判的时候是最没有底气和把握的事情。 歌姬舞女一众美人们着实很辛苦,大冬天里穿着单薄的华丽纱衣在大殿内翩翩起舞,歌声轻慢,舞姿玲珑,已然努力营造出了一副靡靡享乐、春情放纵的气氛来了,可是台上坐着的元武帝和曳迩王其木雄恩,谁的心思都没放在歌舞之上,白费了那些可怜美人们的动人身姿。 龙椅上的元武帝正散漫把玩手中的茶盏盖子,那是今冬才出的黄釉瓷,是帝王专用之瓷。 其实他本该是饮酒的。但是从昨天的宫宴开始,其木雄恩就没见过他碰一滴酒,一贯饮茶。 可是据他所知,晏珽宗的酒量极佳,分明不是不能饮酒的人。 所以他现在滴酒不沾,大约是为了他那个娇滴滴的怀孕皇后。 孕中的女子,是闻不得酒气的,既伤身,又伤胎儿。 然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毫不时宜的想法让其木雄恩的心猛然沉到了谷底。 这个时代,哪有有权有势的男人会为了女人迁就到这个地步的。 王侯将相们,再宠爱的妻妾美人,那也只有宠而没有爱。谁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本可以拥有的无数佳丽——稍有些闲钱的臣官们家中动辄一个男人二十来个儿女的,都是寻常之事。 可是元武帝他为了她怀孕,不仅可以照旧日夜相守不碰其他女子,连饮酒都可以戒掉。 他究竟是多爱那个女人? 其木雄恩感到一阵心乱如麻酸涩难言。其实他本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要和魏朝交涉蒙睹都王子的死,他要促成元武帝和自己侄女瓷瓷兰的婚事,他还要和魏帝商榷往后数年之内他们和魏室帝国如何和平共处的诸事…… 但是现在只要一想起昨日宫宴上见到的那个女子,他做什么都没有丝毫的心情了。 只余下无穷无尽的不甘。 圣懿她怎么会愿意和自己的兄长在一起?是他强迫她的对不对?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逼迫她顺从的?为什么他们帝后成婚还不到半年,她就已经有了身孕?这得是日日夜夜被男人弄过多少次……他私下有没有打过她啊…… 这些事情其木雄恩甚至都根本不敢去细想。 别人所告诉他的这位新后的身世,其木雄恩一个字都不相信。 哪怕自文寿十五年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圣懿一眼,他还是敢断定晏珽宗的皇后就是圣懿。 魏人实在可笑,这分明就是他们的帝姬,他们竟然倒是无人怀疑过她的身份,还不如他一个外邦胡人看的清楚! “这歌舞曳迩王不喜欢,再去换。” 在其木雄恩游神思索的时候,对面的元武帝叩的一声不轻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黄釉瓷茶盏,清澈的茶水在茶杯中轻轻摇了摇,又很快复归于平静。 皇帝淡笑着吩咐了下去,舞姬们略有些不安惶恐地躬身行礼,而后逐次退出了大殿。 “不用了陛下。”其木雄恩道,“陛下为我准备的歌舞,我很喜欢。劳陛下费心了。” “喜欢?喜欢那好——” 皇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笑了笑,“孤为曳迩王准备了许多我们中原能歌善舞的伶人,曳迩王这次回去,定要多带些回去侍奉你。” “也不必了。——几千里之路,我不忍见伶人们背井离乡随我去异乡,来中原一趟,听过她们的弹唱已然足以,何必一定要将她们带回去。谢过陛下的美意了。” “曳迩王这话说的在理。” 魏帝慢慢坐直了身体,略收敛了些笑意,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不过,曳迩王连素不相识的舞姬伶人们都可以体谅,想来更应该心疼您的亲侄女瓷瓷兰公主背井离乡远嫁之苦啊。” 其木雄恩也正色严肃起来:“陛下想同我说什么?” “没什么,王爷不用如此紧张。” 皇帝大笑,又敛色道,“其实,你君与我魏室有交好之意,何必非要系于一稚弱女子之身?” 其木雄恩仍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我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坦白来说,其实晏珽宗并没有什么高超的谈判技巧和经验,因为他最厌烦和别人做这种言语上的拉扯计较,过去不管想要什么,都是直接靠打打杀杀来解决问题。 手起刀落的日子,那才痛快。 也没什么人能拿出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有那个资格来和他谈判,顶多是在他给出的条件里做有限的选择。 仔细说起来,他这一生过到如今,唯一经历过的一场难忘的谈判,就是让婠婠的母亲将婠婠嫁给他。 * 是以今日和其木雄恩的谈话亦是不怎么友好愉快。 晏珽宗道:“与其多一个你们汗国的公主做孤的妃子,孤更愿意与你们的国君做长久的盟友,彼此和平,让边疆百姓休养生息,不好么?” 其木雄恩闻言,知道他是真的没打算娶瓷瓷兰了,旋即冷笑:“陛下!倘若陛下真要这般论起来,那敢问陛下纵容手下斥候杀了我们的蒙睹都王子,如今您闭口不谈、不给我们一个交代,还怎么让我们大汗和您这个杀子仇人做朋友?我们草原人有幼子守灶的传统,蒙睹都王子身为幼子,本该成为我们汗国储君的,您的手下,是杀了我们的储君!” 晏珽宗毫不理会他的怒意:“那你们可以换个可以和孤做朋友的国君就是了?” 他将面前的黄釉瓷茶盏推到其木雄恩桌前,“曳迩王与孤同有帝王之气,何甘久居人下?何况你们那里本就有幼子守灶的习俗,既然曳迩王都说蒙睹都王子身为幼子,本该成为储君的,为何王爷自己也是你们先王的幼子,却做不得这汗王之位呢?” 其木雄恩怒意更甚:“谁为汗王,那是我们部族自己的事情,难道陛下还想干涉我们汗国自己的私事吗?!” “不敢。只是孤心中想着,曳迩王若是愿意同孤结盟,孤便将瓷瓷兰公主让你带回去,届时亲侄女不用远嫁,还能日日陪在她王叔身边尽孝,王爷又大权在握……岂不更是一桩美事?王爷好歹也为公主想想罢?孤可是听说,瓷瓷兰公主自幼是被王爷亲手带大的,王爷如何忍心……” * 这场谈判,皇帝和喇子墨国的曳迩王谈崩了。 曳迩王忿忿不平地拂袖而去,皇帝平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笑一声,也离开了皇邕楼,回坤宁殿陪魏后用早膳去了。 内殿,瓷瓷兰满面泪光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适才魏帝和她王叔的谈判,她都听见了。 她并没有那么傻,读了那么多中原的史书,大抵也能听得出来魏帝是什么打算。 他想挑拨离间,想唆使王叔带着自己回去造反。 他说,既然因为蒙睹都的死,喇子墨国君已经不大可能真的在心里对魏帝无所芥蒂的话,那么他更希望他们可以换一个国君。 只要曳迩王愿意反,适当的程度上,他愿意给予曳迩王一些支持——诸如兵器之类的,相应的,曳迩王造反成功之后,也要许以魏朝一些好处。 可是王叔拒绝了。 魏帝有一句话说得瓷瓷兰心酸疼痛。 他对曳迩王说,瓷瓷兰公主是你一手带大的亲侄女,你真的愿意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将她一嫁了之,让她日后再也回不了故乡吗? 但其木雄恩回道:“瓷瓷兰与国家大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也值得陛下拿她出来做筹码乱我的心智?” 她听得清清楚楚。 188: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heiyeshuku.com 皇帝回到坤宁殿时,婠婠才慵懒地刚从榻上起身。 不见客时,嬷嬷们也不会给她梳太正式繁重的发型,恐钗环太多会压得她不舒服,今日也只是简单梳顺了她的长发,然后以金钗简单地将她的头发盘在了脑后。 婠婠洗了脸,又用牙盐漱口毕,坐到膳桌上准备用她的早膳时,皇帝恰好步入内殿。 从皇邕楼出来后,虽则他自己不曾饮酒,但又恐方才和其木雄恩谈话时沾了他那里的酒气,所以他换了身衣袍才来见婠婠。 婠婠今天的早膳主食是一碗鲜嫩的鱼羹,见她坐在桌前还半阖着眼睛,似是还泛着困意,晏珽宗接过嬷嬷们手中的黄釉瓷碗和羹匙,一勺一勺地亲自喂她吃下。 看着她乖巧吞食的模样,他忽然又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样子。 婠婠小时,他也喂过她很多次。她幼年三病两痛不断,今日咳疾明日风寒的,常年被她母亲关在寝殿里不准她随意出去。 每每她了无生气地躺在榻上时,他总会过来看望她——即便她母亲心中嫌恶他,不准他多来。她病着不愿喝药吃饭,嬷嬷们说得多了她就更委屈,常常都是他来哄着喂着她吃些东西下去。 “五哥,你在想什么?” 婠婠等了许久没等到他送来的下一勺鱼羹,睁大了眼睛看他时,见他有些许的出神,便问了一句。 “我想起你刚出生时的事了。” 他对她笑得很温柔。 夲伩首髮站:59w t.c 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他还记得她是那一年十月的甲辰日的午间生的,那时帝后新得了膝下唯一的女儿,皇帝皇后儿女双全了,是件天大的喜事。 所以虽然婠婠是女儿之身,依然得到了皇帝逾越规制的宠爱。 阖宫上下一派喜色洋洋,个个都等着这位帝姬的降生给宫人们带来的赏银。 晏珽宗那会子其实也很小,但他仍然记地清楚自己那天是如何去看婠婠的。 他去椒房殿的正殿向皇后母亲请安道喜,只见皇后床边放了一个精巧的小摇篮,为帝姬新选上来的乳母华氏和几个婢子正满脸喜色地守在摇篮边说话。 他凑过去一望,里头正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婴,尤其是一对小小的粉嫩唇瓣,像是春日新生的樱花花瓣。 那么小,那么脆弱的一个婴儿。 是他看见她的第一眼。 这几年里皇帝也有别的皇子降生,晏珽宗其实也去看过。不过大抵是男人生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所以他见那些男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看之处,面皮皱得老头一般。 几个婢子都在夸小帝姬生得可爱,说别的孩子生下来都是皱巴巴的,唯独小帝姬生下来就这般漂亮,想来必是天生的美人儿。 皇后头戴着墨狐皮做的抹额,靠坐在床头,面色虽虚弱,可脸上还带着母性的柔柔笑意:“本宫生的,自然可爱。所以陛下见了也喜欢得紧,说给我们帝姬选了个封号,叫圣懿。” “圣懿?这个封号好呀。自是中宫娘娘生的就是金贵,比不得那些红香翠玉的俗气了。圣懿圣懿,小殿下可是我们陛下和娘娘的心头肉。” 于是一干嬷嬷们又跟着奉承起皇后来了。 但是很快她们就不大能笑得出来了。 因为圣懿帝姬的身子实在太差,生下来几日,吃奶都吃得费劲,一副病猫样子。 有经验的老嬷嬷们看了都私底下说,帝姬殿下怕是养不活了。 何况她好几日连眼睛都睁不开呢。 皇后着急得慌,坐月子里急得嘴角都要起泡,还连带着责罚说是婢子们侍奉不周到。 她出生第七日时,晏珽宗又去看望她。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睡在摇篮里,见五殿下过来,守着帝姬的乳母华氏就退到了一旁去,背过身时还在悄悄地抹着眼泪呢,想来是被陶皇后骂得不轻。 他坐在她的摇篮前,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就在这时,多日不曾睁眼的婠婠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他。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 晏珽宗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在她面前缓慢地摇晃了两下。 小女婴口中还吐着奶泡泡,一片濡湿,稚嫩的黑色瞳孔也随着他手指的摇摆在眼球内左右好奇地移动。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他的心似被一片热流冲刷过,往后十几年都难以平静。 后来她犯再大的错,对他再恶语相向,只要他一想到当日婠婠初初睁眼时看向他的懵懂纯洁、稚弱,他就什么气都生不出来,心里总是原谅了她。 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婴儿,在他的见证和陪伴下长成了今日的模样,出落得这般出尘绝艳,甚至——还要成为人母,腹中怀了他的子嗣。 当年在椒房殿见到那个在摇篮中的她时,他大约怎么也想不到他后来会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吧? 时间过得当真是快。 * 婠婠并不能十分理解他说的自己刚出生时候的场景。 因为作为一个小婴儿的她当然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她有些咂舌的怀疑:“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真的是你吗?你别是诓我的吧?” 晏珽宗正色:“如何是诓你的,你乳母亲眼见着的。——华夫人,你说是不是?” 站在一旁侍奉的华夫人立马接上话头: “是了是了,便是这般的。我还记得那天陛下来看您,太后娘娘正在午睡,我在偏殿里刚给娘娘喂了奶,娘娘吃奶的时候都还没睁眼呢,娘娘吃饱了,我就将娘娘放回摇篮里睡着。 正这时陛下来了,我就站到一旁去。陛下在您面前一伸手,娘娘就睁了眼,一直盯着陛下望。——只是太后娘娘那时图个吉利,让我赶紧将娘娘抱给先帝爷去看,告诉先帝说娘娘睁眼见的第一个人是他。所以这话二十年来我就没敢再提过。” 婠婠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晏珽宗。 华夫人又说:“再说一宗娘娘还不信的,娘娘是两个月——生下来六十七天会笑的。我抱着娘娘说:‘殿下殿下不哭了,马上五殿下还来陪你玩呢。’娘娘一听陛下的名,先愣了愣,然后马上就咯咯直笑了。那是娘娘头一回会笑呢。” “可是你们从前都没有告诉过我。”婠婠愕然道。 华夫人瞥了眼,见月桂不在,就马上低声撇清了自己的责任:“是那时候的椒房殿娘娘不准我们和殿下说。” 椒房殿娘娘就是陶太后做皇后时的事情了。 陶皇后那时是这么骂的:“什么孽种来的玩意儿,本宫生的女儿,怎么就到了他跟前会睁眼会笑会爬了?本宫还说我们婠婠的病指不定还是叫他给瘟上的,以后这种话不许再提。——我们帝姬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君父陛下,也是见了陛下才会笑的。听明白了吗?” 华夫人说完后,婠婠愣愣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又茫然地看向晏珽宗。 “麟舟……” * 驿站里的瓷瓷兰公主也在说着同样的话题。 可是他们那里就委实没有坤宁殿里的浓情蜜意、温情脉脉了。 瓷瓷兰哭得又崩溃又伤心:“为什么?我是你亲手带大的,生下来父母亲就不喜欢我,是你收养了我,我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是你亲手喂我吃羊奶长大,我第一次微笑、走路,也都是你亲眼看着的。你为什么现在待我这般狠心?王叔!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点舍不得?便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小马驹和猎犬,想来若不是吃不起饭了,也没人舍得宰杀罢?你为什么拿我连畜生都不如了?” 189:景顺年常 瓷瓷兰是真的委屈伤心了。 然其木雄恩负手背对着她,连背影都是那样的漠然无情。 “公主,您已经这么大了,应当过了无理取闹不知道理的年纪了。” 其木雄恩疲惫地轻声叹息:“圣懿帝姬当年是何等的得宠,可是那时的卡契新君来求娶她时,她自知自身背负的帝女使命,连一句委屈不甘的话都没有和她父母兄长说过,何等的识大体顾大局。卡契国君阿日郎司力尚且那般粗鄙不堪令人不齿,可是您要嫁的人却是魏室帝王,年轻有为、丰神俊朗,如何也没有委屈了您。” “可是你们是要我去给他做妾!” 瓷瓷兰哭道:“你既然要我和圣懿去比,好,我比给你看:阿日郎司力要圣懿和亲,是亲自来求娶的,是要她去做自己的原配可敦(王后)的,圣懿是金尊玉贵的帝姬,生来被父母兄长疼爱,享受了十足的帝女奉养。那时国家有需,她自然无可推脱,我要是她,我也无颜拒绝。 可是你分明知道我父汗母亲他们究竟有没有养育过我一天!你们把我嫁给晏珽宗,晏珽宗究竟说没说过要娶我,他从来没说过,当年他只说有和我们交好之意而已,你们就让我这般下贱地送上门来给他做妾……” 其木雄恩打断了她:“瓷瓷兰,你何必这般任性计较!你父汗已经不想再同魏室打仗,魏室臣工也不愿和我们打,你嫁过来,是我们两国臣下百姓都喜闻乐见的事情。你为何——为何就不能愿意为了国家臣民考虑一些?” 他话说到最后已经显得十分无奈又烦躁,瓷瓷兰心下一阵冰寒,几乎以为自己是何等十恶不赦之人,才值得他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瓷瓷兰又追问他:“王叔,你拿晏珽宗和齐高祖高欢比,意在让元武皇后效法娄昭君,叫她能大度地容得下我,那你知不知道那个高欢娶来的蠕蠕公主,和亲三年之后就死了,死的时候才十八岁?难道你读到这个典故、将它拿来用的时候,没有想到我吗?如果我也和蠕蠕公主一样的命数、三四年后就客死异乡,你会不会为了我流一滴泪?” 其木雄恩没再说话。 她凄然地笑了一声之后就离开了这里。 * 腊月的最后几天,为文寿皇帝编修帝王实录的史官们将他们编了一年的成果拿来给皇帝检阅时,晏珽宗懒怠看这些啰嗦的文字,转手就交给了婠婠。 婠婠略翻了翻,又顺便看了看她祖父、曾祖父们的实录,忽然想到了一件很有些好笑的事情。 她的存在,已经打破了魏室开国以来最得宠后妃得到皇帝宠幸时日之长的纪录了。 难怪有人暗戳戳地议论她是妖后,专门魅惑君心而生的。 从来没有其他任何一个男人,愿意稍微洁身自好一点地、只留在一个女人身边超过五个月。 晏珽宗却对她说:“五个月?五个月又算得上什么?咱们至少还有五十年的日子。” 除夕之前的日子里,元武帝不止一次地继续在宫中设宴款待曳迩王和瓷瓷兰公主。 元武帝和曳迩王看起来好得亲兄弟一般相见恨晚,禁宫内外皆是一片和乐安宁的喜气洋洋。 通过晏珽宗所饲养的那些鹰隼日行千里地不断传送情报,再加上河西张垚佑的运作,不过十几日的功夫,这些消息竟然就已经传到了喇子墨国牙帐。 消息的运作速度实在是快得令人咋舌称叹,在这个时代里足以堪称极为罕见。 其木雄恩不知道的是,牙帐内,他的兄长望着这些密报的脸色已经开始沉了下来。何况再加上有心之人在旁挑唆离间呢。 腊月廿九,是除夕前的最后一天。 婠婠今年是真的享了大福的,年关下的所有繁忙事宜都被她母亲和晏珽宗替她分担了过去,甚至连那些入宫拜见的女眷们也不大敢叨扰到她这里来,她不知要多清闲有多清闲,所以剩下的时日竟然都是在和瓷瓷兰的闲聊中度过的。 她常常在宫里的藏书阁中和瓷瓷兰闲坐聊天,而且两人聊得极为投机,一谈便是大半天,——她们俩才是真正的相见恨晚。 ——准确的说,是前世的喇子墨国女可汗、神烈皇帝慕容瓷。 婠婠前世是知道这个人的。 但她前世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瓷瓷兰公主。 游牧民族几乎是没有史书、或者说没有正规的史书的。但是喇子墨国有自己的文字可考的历史是从女汗慕容瓷开始的。 慕容瓷修史书时明确说了一句话:“本朝之史自我女汗而来,本君之前,素无国史!” 所以她写的史书只写她登基之后的事情,包括她的父母、兄姊、祖宗之类的所有,全都不准史官提笔记载。 有忠心于她的史官们为了彰显女君即位的正统性,希望可以记载她是先王与王后所生的第一个孩子,以此证明她的血统纯正,即便是女子,可是做大汗也没什么错。 但是慕容瓷不许。 她不愿意别人提到她的身世,只说:“孤承天之命,是天授君权,岂来区区血脉之由哉!” 意思是说,她能当大汗是她命里就带皇帝命,无关乎她是谁生下的。 因此婠婠和孟凌州前世只知道喇子墨国有这么一个女可汗,也并不十分清楚她的过往。 而且前世他们看见慕容瓷的画像时,慕容瓷已经三十多岁了,又因为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性情气质改变了很多,和二十岁时的样貌根本不能比,是以婠婠当日宫宴上见到她时,竟然根本没能认出她来。 纵使有两国的纷争和利益搁在里头,可还是改变不了婠婠是极欣赏和喜欢慕容瓷的。 她做了一世的公主、一世的皇后,却从未做过女君主,但是慕容瓷做到了。 她很了不起。 * 然而眼下这个了不起的女子,眉目间却总带着愁情,说不出的憔悴落寞。 婠婠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和瓷瓷兰翻过了一本旧唐书里的所有帝王本纪,互相陈述己见,讨论得不亦乐乎,直到夜幕笼罩之后才颇有些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别了。 瓷瓷兰问她:“皇后陛下,我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入宫和你一起看书?” 婠婠有些无奈:“我们中原人最重年节,只怕正月十五之前都不得闲了。” 她作为皇后,除了要和晏珽宗一起宴请宗亲国戚、文武群臣之外,还有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祭祀,祭拜祖先、祈求一年风调雨顺、保佑农时不误等等等等,都主要集中在除夕到正月十五的这段时间里。 瓷瓷兰浅浅一笑:“好,那我等正月二十之后再来入宫和皇后陛下说话。” 晏珽宗不大赞成婠婠和瓷瓷兰凑在一起。 他道:“她一介蛮夷女子,你何必累着身子成日和她凑在一起,当心看书看伤了眼睛。” 婠婠不赞成:“你知道她可是……罢了罢了,我晚些时候再和你说罢。” 是时她正在自己的书房柔仪殿内提笔写字,说完话后,她便从案上起身,款款放下了手中的粗豪笔,向晏珽宗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看。 “明日就是除夕了,这是我自己想的对联,你来看看好不好,贴在咱们寝殿的正殿里。” 晏珽宗凑到她跟前来,只见她面前朱红色的联纸上写了四个端正的大字: “景顺年常。” 他自然地搂过婠婠的腰肢,婠婠靠在他怀中和他解释道:“愿年年风调雨顺,民有安居。愿你我相守之年岁岁常常、朝朝暮暮。” 故是为景顺、年常。 他回握住婠婠的手,眸中一片温情宠溺:“好。婠婠想的便是好。有我活着一日,天下必定风调雨顺,你我岁岁常常。” 外面又刮起了风雪,可是寒气总侵不到这内殿来,他们相守之处温暖情浓,连带他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 这不就是他这一生所期许的事情么? 能和她在一起,过他们恩爱相守的日子,她也能愿意这样的在乎他了。 没有从前的恶语相向、冷漠相对,他们可以像天下最恩爱的夫妻那般相濡以沫,毫无隔阂。 这副对联第二日被晏珽宗亲手贴到了坤宁殿正殿的门楣上。 年常年常,但愿岁岁有今朝。 190:除夕新年 婠婠在廿九这晚的欢合情事后和他说起了“慕容瓷”的事情。 “慕容是她给自己改的汉姓。是取‘仰慕华夏之盛容’意,她自己改掉了喇子墨国那么长的胡姓,还给亲近的臣下们家族赐以各种汉姓,命他们习汉语说汉话。起初是有人反抗不从的,但是女汗铁血手腕的镇压过后,一时之间,喇子墨国上至贵族、下至百姓黎明,皆以名汉姓为荣……” 她浑身汗涔涔的,在房事后备显的慵懒无力,唯独那双望向晏珽宗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像天生的星子。 医官和嬷嬷们再三恳求叮嘱的孕初期不可同房的话,婠婠和晏珽宗都没听过,左耳进右耳出,榻间还是照常欢爱,日日都将婠婠喂饱了。 他不喂也没办法,婠婠确实是缠他缠得紧,每天晚上几乎都是她自己主动向男人张开腿求着入进去的。 大约是被他的精血滋养的缘故,她孕中竟然没有丝毫的憔悴疲态,反而更显妩媚之态,娇艳明媚。 晏珽宗一面听她说着,一面拿帕子轻柔地拭了拭她双腿间的痕迹,漫不经心地唔了声,“她还真有那个做女君的本事?” 婠婠微张开了腿,方便他清理那处,还睁着圆圆的眼睛问他:“你是不是和其木雄恩谈崩了?” 晏珽宗皱了下眉:“是他自己不识抬举。” “我知道你想扶持一个傀儡、或者能稍微听你几分话、受你挟制的大汗做他们的国君,既然其木雄恩不识抬举,那慕容瓷——那瓷瓷兰呢?或许,她也可以……” “如今我没见她有什么能耐。” 皇帝将帕子丢回水盆里,嗤笑一声,“她只知围着她那王叔其木雄恩哭哭啼啼,其木雄恩压根理都不想理她,恨不得早早打发她嫁了出去算完,就她自己心里不知道,还做白日梦盼着她王叔能娶她呢。” 见婠婠眸有不解之色,皇帝将她捞回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臂膀睡下:“前年打卡契的时候,我在边关见过其木雄恩和瓷瓷兰,同他们打了几个月的交道,故对他们的事情也略知几分。” 中原人总以为游牧族人尚不开化、不知廉耻,事实上——差不多也大抵如此。 汉人只知道他们那里有收继婚的习俗,儿子可以在当爹的死后把亲爹的一堆妻妾侍女打包全收;兄弟之间谁先死了、让自个的老婆守寡,哥哥可以纳弟媳,弟弟也可以娶嫂子……种种风俗几乎让人大开眼界。 之前还出过这样的悲剧笑话: 喇子墨国前君娶了两个异国公主为妃,一是卡契公主,另一个是贵鹴公主,两公主各生了一个儿子,彼此的母国又都是仇敌,所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争权夺利、大打出手十几年,闹得喇子墨国牙帐十几年不得安生。 忽然有一日前君死了,卡契公主之子登上王位,立马杀了贵鹴公主的儿子,——旋即又将贵鹴公主纳为自己的妾室,还夜夜宠幸。 两国公主一夕之间就从仇敌变成了婆媳。 卡契公主气得要死,命儿子赶紧杀了贵鹴公主,别再丢人现眼了,可是亲儿子却不愿意,因为贵鹴公主已经怀了他的子嗣了,这可是他的长子,他可宝贝得紧。 卡契公主大怒,竟然活生生将自己气死了。 贵鹴公主不堪受辱,不愿意生下仇人的孙儿,没多久吞金死了。 那新王见母亲、爱妾和未出世的孩儿都没了,不多时也郁郁而终。 ——捡了便宜即位的下一任大汗,就是瓷瓷兰的祖父。 而事后的喇子墨国人对这起事件的评价却冷漠的令人咂舌: 他们只觉得死了的卡契公主和贵鹴公主都不识好歹。 按照旧俗,贵鹴公主嫁给继子为妾室,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她却因为自己觉得受辱而自杀,是为愚蠢“不开化”。 而亲儿子登上王位打包了亲爹的妾室们,本就合乎规矩,卡契公主却容不下贵鹴公主的存在,还因此自杀,也是“小肚鸡肠”不容人的妒妇。 因此,在这样习俗的背景下,做叔伯的娶了自己兄弟姐妹生的侄女、外甥女,也不是不可以。 这也就不怪瓷瓷兰一直惦记着要和其木雄恩在一起了。 婠婠叹息:“那你是不是只恨自己也没托生在那儿了?” 娶侄女都可以的部落里,娶亲姐妹也不是什么为世所不容的事情了。 晏珽宗在情事后笑得懒散餍足:“有本事的人,从不怨没托生在好地方。为兄为夫,皆我从心所欲之事罢了。” 婠婠睡下之前再度攀附住了他的臂膀:“或许,你要是再打量打量,要是瓷瓷兰好歹能有几分……你也能试着扶持扶持她,只要不损害咱们大魏子民的利益就是了。” * 第二日是除夕,也是年关里顶顶重要的大日子之一。 清晨时晏珽宗起身后亲自将婠婠写的那幅“景顺年常”的对联贴了起来,而后这一天皇帝的行程都会被依照祖制安排得明明白白,精确到哪个时辰哪一刻都有人管。 早起第一件事,他带着婠婠去向皇太后请安。 而后就是皇帝祭祀祖先、礼官宣读赞词、再去朝会之殿接受百官祝祷等等。 但是往年,这些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事情。 在拜见完皇太后之后,皇后只需要一直陪在皇太后身边,和宗亲国戚里的女眷们说话就是了。 然今年元武帝全程带着他的皇后。 去奉极殿祭祀祖先时,他带着婠婠同去;回头又去大殿里接受文武百官三呼万岁的祝拜时,他也带着婠婠一同坐在最上首的龙椅上,张扬至极。 思量到婠婠怀孕辛苦,于是他就将大部分的繁文缛节一删再删。甚至在奉极殿祭祖时,婠婠身着皇后朝服身姿笔挺地站在祖宗牌位之前,晏珽宗反从袖口里悄悄给她递来一块鲜甜的果脯。 第一次婠婠目不斜视地拍开了他的手,让他正经些,祖宗们都在看着呢,她父亲也在看着他们呢。 结果他又不死心地第二次递了过来。 一而再,婠婠终于烦了他,认命地揭过那块果脯偷偷塞到了嘴里。 中午是没有正规的宫宴的,皇帝也只是抽了个间隙吃了顿饺子。 按照惯例,摆在皇帝碗里的第一只饺子一定是包了枚“元武通宝”的铜钱的,以示为吉祥之意。 而且一堆的饺子里,只有这一枚。 皇帝吃到之后吐出来,而后边上的内监女官们就会说一箩筐的赞词吉祥话,恭祝皇帝来年一切照旧顺顺利利等话。 晏珽宗提箸夹起那枚饺子,放到了婠婠的碗里。 婠婠避让了一下:“也没听说有这样的规矩。” 可是在她张嘴说话时,晏珽宗已经将那枚饺子塞到了她嘴里。 是羊肉馅的。 她眸中忽然泛起些许泪光,就着他的手将那枚铜钱吐到了他递过来的金碗里。 皇帝身边的女官内监们对皇后的千万般盛宠已经见怪不怪了,见那枚铜钱是被皇后吃到吐出来的,她们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预定的赞词。 “皇后殿下福寿永驻,千岁无疆。” “皇后殿下年华永存,母仪何炜。” “……” 满殿的恭祝之声中,皇帝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坚定地道:“我做君王所得的所有的福禄气运,都想只给你一个人。” 承天景命,只钟爱你一人。 她眸中不觉有泪光微闪,命女官将那枚铜钱好生收藏起来。 “来年本宫腹中的孩子降生,就留给孩子做他的第一份压岁钱吧。” 下午,他们去宫外祭祀天地上神,为九州四海的百姓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农时顺遂。 等终于忙完这一切后,帝后二人才刚刚歇了一口气,差不多也就到了除夕夜最盛大宫宴的时候了。 这段饭吃得热闹又气派,皇太后先点了一出戏,然后就是咿咿呀呀不断的各色歌舞,殿外是风雪碎玉,殿内是盎然如春,热闹非凡。 是婠婠和他以夫妻身份相守的第一个年。 因为没人敢乱说什么话给皇帝皇后添什么乱子,所以今岁的除夕夜宴一切都顺利和乐。 膳后,趁着宫门还没落锁的时间,诸位王公命妇们也都依次回了自己家中守岁去了。 婠婠和晏珽宗也去皇太后宫里小坐了一阵。 太后还算大方,非常痛快地打发了三枚铜板做他们一家三口的压岁钱。 是元武元年才铸的元武通宝的样式,给晏珽宗的那枚是成色极好的金制的,给婠婠的是羊脂玉做的,还有一枚最普通的铜板,太后说是留作婠婠腹中孩儿的压岁钱。 就是要普通的铜板,才能压得住孩子的命格。 赶上年节的好时令,圣章太后今晚上也没吝惜说几句好话,说是给他们两人一金一玉的铜板做压岁钱,就是意在说明他们“金玉良缘”,要好生珍惜上天给的好福气,以后有了孩子,夫妻更要好好相处云云。 这话晏珽宗听了很舒心,眉梢间流露一段懒洋洋的笑意。 当然了,玉的那枚是羊脂玉做的,比金子不知要贵重多少倍。做母亲呢,就是无时无刻不将心偏在自己的孩子那边。 “古人常叹金质难得,皇帝做一国之君,自还有百炼不惧的品格气度;只是这美玉虽好,却经不得半点摔摔打打,是要教人小心捧在手心里疼着的。” 太后说道。 意思是皇帝纵使是块金子,活该他这辈子烈火加身的被磨炼,反倒是婠婠,是块无瑕的美玉,不能摔了也不能跌了,合该被人悉心呵护一辈子。 皇帝听了反而十分赞同的颔首称是:“儿子一定会一生珍惜婠婠,不叫她受了半点摔打。” 太后倦了,摆了摆手让他们回宫歇着,于是今夜是他们两个人在坤宁殿守岁。 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晏珽宗本来心疼婠婠劳累了一天,他想让婠婠早些睡下,但婠婠对这些习俗传统素来坚持又深信不疑,所以一定要守到夜里,他便陪着她一起了。 守着守着,两个人枯坐了半夜,最后免不得又是守到了床上。 子夜时,宫道上传来声声打更人的呼喊,意在说明新年的第一天已到了。 这是元武二年的正月初一。 婠婠迷蒙地伏在他身下喘息。 皇帝虚伏在她身上,并没有压到她,一面律动一面俯身轻轻含住她圆润的耳珠: “新年了,婠婠。” 婠婠沉湎在情事中,几乎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什么?” 恰好皇帝也到了释放的顶端,耸动着腰身埋在她身体深处射了出来。 “新年了。我们在一起,又过去了一年。” 婠婠仰在榻上扭了扭腰肢,饱满柔软的乳尖娇娇轻颤,像是白雪之中的两点红梅那般诱人。 晏珽宗抽身而出时,不免又起了些畜生的心思,见婠婠迷蒙地阖着眼缓和高潮的余韵,没有半分反抗的能力,他便悄悄取出皇太后今晚给他的那枚金通宝,在方孔里穿上了红绳,然后就以手指推送着将它埋入了婠婠的穴道深处。 连他自己的手指上也是湿腻腻的一片,沾满了白色的污浊和她清透的爱液。 婠婠略掀了掀眼帘,似是察觉到了异物的倾入,可她没有力气反抗,唯有呜咽了两声求饶。但皇帝没理她。 她掉了两滴泪,然后也就没有再反抗了。 晏珽宗等了片刻,见她没什么反应,遂想扯动着红绳将那金通宝取出来。 然这时他却见婠婠柔嫩的底穴似乎是在来回蠕动,粉嫩的穴肉时不时没出了丁点,画面香艳地刺激着人的视觉神经,看得人口干舌燥。 很快,她就自行排出了那枚金通宝。 被她蠕动着穴肉排出后,那枚通宝上还沾满了隐秘污秽的液体,看上去水光潋滟的一片。 他再度将自己的手指喂入,咬牙凑在她耳边道:“我说我的好妹妹哪来这样的本事叫哥哥次次欲罢不能,原来你看着玉女似的不染纤尘,实则也是个名器身子。” 要不然怎么这般会吞吐绞着男人的肉棒。 婠婠恍惚地睁开眼看向他,一副无辜单纯的样子,困顿地眨了眨眼睛: “五哥,我怎么了吗?” 她哥哥没功夫再回答她,而她很快也被撞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191:元武二年,正月(流水帐琐事) yu sh 婠婠半梦半醒间还在纠结他方才说的话,她推了推他的胸膛:“麟舟……五哥,你方才说我什么?为什么说、说我是名器身子?” 虽然她暂时还不大懂这个词的意思,可是潜意识里涌上来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话。 晏珽宗正享受着被她穴道吮咬性器的快感,半阖着眼回了她一句: “就是好肏的意思。” 她那里真的很会吸人,那么狭嫩紧致的地方,异物一旦侵入就会被她温暖濡湿地包裹起来,慢慢地往里吞,又蠕动着向外排出。 哪个男人不想死在她身上。鮜續zhàng擳噈至リ:yushu w x.c om 婠婠后知后觉地大概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正要发脾气,他忽地俯身舔舐起了她锁骨处的肌肤,喟叹道:“婠婠,我这辈子要是能死在你身上,那就值了。” 婠婠仰了仰首,纤细柔软的双手环上他精壮的后背,温柔地抚过他背上的狰狞疤痕,声音被他撞地几乎碎掉:“啊——新年里头,别说、别说这样的话,不吉祥。我们还有一辈子呢,你现在说这些——说这些做什么?” 晏珽宗阖眼时因为极致的快感而滴落一滴热泪,淹没在枕巾里,“好。我不说了。” * 翌日晨起便是正月初一。 这一年也是元武二年了。 大约真的是上天垂怜,这一年北方并未发生什么大规模的寒冻、损伤人畜性命的。 而且皇帝早在去岁九月就早早备下了一些应急方案,将大批的赈灾冬衣和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了北方以备不时之需,最后被用到的倒并不是很多。 帝宫之中君王的新年并不是留着给皇帝玩乐松快之用的,只有除夕、初一和初二这三日不用早朝,初三之后一切朝会继续正常。 而皇帝的年节,其实倒更像是一场大型表演仪式。 表演皇帝对皇太后的孝心、对臣工的宽厚、对百姓的关心、对宗亲戚里的仁慈、对祖先的敬重等等等等。 如果这个皇帝是个妻妾成群、儿女满堂的皇帝的话,顺带着他的后妃儿女们还需要互相表现一番姐妹和睦、兄友弟恭的戏码。——但是婠婠并没有这个任务。 初一的一天里,婠婠和晏珽宗上午去孝顺皇太后、下午给臣工们赐下节礼去,晚上照旧是宫宴表现宗亲和睦。 本来历代皇帝有给臣下们赐下亲手所写的“福”“禄”“寿”等字的联纸以示厚爱之意的,但是晏珽宗在这点上却很不耐烦,懒得去写,婠婠催了他两次,他索性命人去刻了三个写着字的大章来,挨个哐哐印下去,小半天的时间就印了好几箩筐的红纸。 婠婠委婉地表示不妥:“你这样敷衍臣下,臣下们兴许要心寒了,说陛下没拿他们当回事。” 文官们事最多,又爱多心多想,稍有不妥就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来规劝皇帝。 晏珽宗冷哼一声:“我本来就没拿他们当回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牌戴在婠婠脖颈上:“这是我这段日子抽空给你刻的玉牌,你看看,喜欢吗?” 他想说,他只对她一个人不敷衍。 婠婠捞起那枚玉牌一看,上头正刻着一个龙飞凤舞、字迹笔锋之间十分凌厉的“福”字,底部还刻着她的乳名“君婠”,一看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竟然是他亲手做的。 婠婠心里正感动,忽地见这玉牌的质地似乎有几分眼熟,就像在哪见过似的…… “你这是从哪弄来的玉?你、你不至于把玉玺削了一角下来吧?” 她忽地想了起来,这玉质分明和摆在皇帝桌案上的传国玉玺质地几乎一模一样,顿时被吓得大惊失色。 晏珽宗连忙摆手:“孤还不至于是这般随心所欲的暴君吧?这是从那个什么……什么虞天子的墓里掘出来的王玺,成色很是不错。我看他都死了多少年了,还留着这好东西做什么,就顺手拿剑削了,想着给你做个玉牌戴着。” 据说,虞朝亦是三皇五帝时代的一个王朝,只是在史书之间留下的笔墨很少,后人对此也并不十分了解。 结果这天子的墓竟然还让他不知何时给掘了。 婠婠有些无语,很想规劝他几句让他以后少做这种缺德事情,可是年节里又不好扫他的兴,遂没再开口。 但她理了理衣领,还是将这枚玉牌塞进去了没让旁人看见。 要是被哪个言官瞧见了,她这辈子也不用活了,说不定连带她外祖父都得一块被人骂死,说他们家教养出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后。 说起晏珽宗拿大刻章“流水线”生产的那批联纸,事后婠婠也是哭笑不得。 她原以为臣下们会嘀嘀咕咕说皇帝陛下敷衍他们、是瞧不起他们。 ——可是谁知道,这一次他们不仅没有私下生气抱怨,反而感动又骄傲得不得了了。 这个故事的逻辑是这样的: 众人认为,皇帝原先脾气就不好,殴打臣工的事情他都不是没干过,文官们说的话他一旦懒得听了,随手找个理由就能把人撵出去,也就是好歹还尊一尊老,碰到年纪稍大一些的他就客气几分,五十岁以下的直接开撵。 因为这个独断专行皇帝的所作所为,他们在心中已经无限拉低了对元武帝能够做个好脾气皇帝的期待值。 结果这个时候,赶上大年初一,皇帝即便是拿着刻章来无限“复制粘贴”也要给他们送联纸,不就是看重他们吗? 看看,皇帝这是对他们妥协了!是认为他们很重要才会这么做的! 所以收到批发大红纸的人,竟然都很高兴。 婠婠也就叹服了。 人性便是如此,当你一直以来浑身都是尖刺的时候,只要稍微做两件好事、对别人的态度好些,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毕竟大部分人谁不是欺软怕硬的呢? 遇见没什么主见、脾气太好的软弱皇帝,他们就要蹬鼻子上脸对皇帝大小琐事指指点点; 遇见像晏珽宗这样管你是谁软硬不吃、只凭自己心意为所欲为的皇帝,他们习惯了之后,略给他们几分好脸子,他们反而都跟捡到了宝似的。 初一,婠婠身为皇后又去了椒房殿祭祀各位女性先神的牌位。 皇太后还惦记着前年晏珽宗生辰时她迫于面子压力送给晏珽宗的那尊活环链玉雕,一再追问婠婠有没有拿回来。 婠婠连连点头答应:“早就取回来了,正搁在椒房殿里当陈设呢,母亲放心吧。” 正月初二,宗亲再度一批一批的入宫拜见太后皇后,婠婠一整天待在暖阁里同人说话。 晏珽宗命人打了好大一堆的金豆子,留给给婠婠随手抓一把赏赐给那些年幼的孩童们,当作节礼。 看见这批金豆子的成色时,婠婠的眼角又不觉跳了跳。 “又是你从哪里地底下挖出来的?” 皇帝颔首:“一个战国大王侯的墓。” 婠婠算了算,似乎真的是因为晏珽宗不断地和死人要钱,再加上他们有意节省,所以这一年宫里的各项开支都在断崖式的下降了。 正月初三,皇帝宴见一些重要的臣官,这是皇帝和群臣之间的“君臣宴”。 在之后的大日子是正月初七的“人日”,宫里手巧的女官们剪了许多的剪纸装饰窗帘。婠婠给他剪了一幅剪纸,让他贴在自己的书房里。 “以后你在皇邕楼处理政务的时候,看到这张窗花纸,就会想起我。” 正月十五,上元节。民间集市里没有宵禁,游人如织,通宵达旦杂耍游灯。在婠婠没怀孕的时候,晏珽宗是打算了这一天要带她出去玩的,但是她现在挺着肚子,又恐外头玩耍的人多,怕她被谁冲撞了,必然是不能出去了。 他要是在这个关口带婠婠去人那么多的地方,兴许能被她母亲骂上几年。 但是上元节的宫宴之后,晏珽宗送给了一个他亲手给婠婠做的羊头形状的灯笼,精致又好看,显然是花了大心思了。 婠婠是属羊的。 她喜欢得不得了,忙不迭地让侍女们将它挂在殿内当作装饰,她要日日都看着。 “你是第一个送我羊头灯的人。以前,从来没有人给我做过这些。” * 这个正月虽纷纷繁杂地忙碌着,可是婠婠和晏珽宗之间却恩爱得更甚从前,整日如胶似漆地痴缠在一起。 大约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琐碎的小事,她偏偏能够从小事里种种细枝末节的地方看到他对自己的偏心和爱意,察觉到了他对她的一往情深和呵护,所以越发离不开他了。 寻常百姓之家的夫妻之间是柴米油盐的琐碎枯燥;而天子帝王的后宅里,虽然不用再考虑吃饱穿暖的事情了,但是婚姻的本质还是一样的。 普通的民妇要算计半丝半缕的得失,王侯将相之家的女子们则是争夺男主人的宠爱、争夺更多的首饰和金银细软。 就连婠婠母亲做皇后的时候,每到了节庆里,也要仔细看着她父亲赐给后妃嫔御们的节礼有没有贵重地超过她这个皇后的。 但是晏珽宗没有让婠婠过这样的日子。 他精心呵护着她几近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气,让她永远骄傲,永远都可以维持着那样尊贵不经风雨沧桑的神色,慵懒地俯身拾取他所献给她的这世上所有的珍宝来享用。 * 因为喇子墨国的使者们来得不巧,正好赶上了中原人的年关,中原的汉人是极在乎正月的,所以帝后在正月中也就没再召见他们,客客气气地请他们暂且在驿站里修养一段时日,或是在皇都的街市间随意游玩游玩,两国之间邦交的正事,还得等正月里各处衙门开印恢复正常办公了再说吧。 瓷瓷兰的心底松了一口气。她只觉得她能和王叔在一起的时日好歹又多了些,王叔不能再这样火急火燎地催促元武帝娶了她回去和亲了。 但是事实上,她和她王叔之间的所有矛盾已经开始彻底爆发了。 192:第一次胎动 正月里二十七的这天,婠婠第一次察觉到了她盼望已久的宝宝的胎动。 彼时她刚刚见完了瓷瓷兰公主,从藏书阁中回到了坤宁殿准备和晏珽宗用晚膳。 因为医官们说皇后孕中偶尔下地走走、活动一番筋骨,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所以婠婠今天没选龙辇来,是走着回宫的。 正走在一条长长的宫道上,婠婠忽地感到腹中有一阵细微的异动,像是小鱼在吐泡泡似的咕噜咕噜个不停。 她旋即停住了脚步,有些愕然地捧住了自己开始有些显怀的肚子。 左右侍奉的女官们忙上前问皇后发生了何事。 婠婠那时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就是胎动,还傻傻地以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好了,身后的小内监赶忙抬上来一把椅子,椅子上还铺着柔软的靠垫,众人伺候着皇后在椅上坐了,见皇后捧着肚子不说话,便也以为皇后腹中的龙胎有恙,又是去宣女医来,又是去传龙辇的。 他们肯定不放心婠婠再继续走回去的。 婠婠最后还是坐着轿辇回了坤宁殿。 听说皇后有异,皇帝早已从皇邕楼赶了回来陪在她身边。 女医们先来把了几回脉,仍说是皇后和腹中孩子身体康健,并无不妥之处,又问起皇后方才是为何不适。 婠婠说肚子里略有响动,像是鱼儿吐泡泡似的。 医官们略一沉吟,就回道这并不是娘娘有恙,而是娘娘胎动了。 初为人母,婠婠兴奋又高兴得不行,接下来小半天的时间双手一直放在小腹上,期待着宝宝再度“吐泡泡”。就连用晚膳的时候手都没放下来过。 这晚她和晏珽宗很早就歇息下了,她靠坐在床头时还在不停地摸肚子,嘴里还念叨着:“刚才明明还动的,怎么现在又不动了呢?” 晏珽宗捧着她的足将她的鞋袜脱下,还笑道:“哪能天天让它动,不是折腾得你一晚上都不得安生了么?” 偏就在这时,婠婠忽地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而后一把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腹上:“你摸到了吗?它动了!” 晏珽宗浑身一僵。 他掌心下确实传来了一阵异动,真的就像小鱼吐泡泡似的咕噜咕噜轻微响动。 那是他们的孩子在她腹中的活动。现在竟然都会动了。 那是不是已经开始慢慢地在母亲腹中长出四肢和五官了呢? 即便从前因为婠婠身子不大好、他从未真心想过还要让她去生孩子,所以也就没有做过自己要成为父亲的打算。 但是当这个孩子真真切切地在他掌下轻微胎动的时候,他心底还是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初为人父的喜悦。 是婠婠为他带来的。是她用她那样纤弱单薄的身体在为他孕育子嗣。 他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愧疚和怜惜,便将婠婠抱坐在了腿上,一下下地顺着她的背。 婠婠歪了歪头靠在他怀中。 殿内的银丝碳静静燃烧着,一派寂静之中尽是温馨平淡的气氛。 孩子的第一次胎动对他们这样年轻不经事的父母来说还是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皇帝又给坤宁殿的下人们赏了一个月的月银,连下午的政事都没再去处理,就这么带着婠婠很早地睡下了。 然这一晚婠婠和晏珽宗都不知道的是,外头险些要暗戳戳地闹翻了天了。 外人看到的故事的版本只是这样的: 喇子墨国来的瓷瓷兰公主主动入宫找怀着孕的皇后,让皇后陪她说了一下午的话,期间不知道这公主使了什么坏,回去的路上,皇后的身子就很不舒服了,只怕腹中的孩子也很不大好,宫人们急急忙忙又用龙辇将皇后抬回了坤宁殿,皇帝陛下也急得不行,撇下手中所有事情就回去陪伴在皇后身边。 在这之后,坤宁殿召了好一批女医官们来给皇后请脉,一晚上也没传出过别的什么风声来,不知道皇后是个什么情况了。 大抵因为这些年来中原的魏室王朝不断向周围的蛮夷部卒妥协,又是给钱给粮又是送帝姬和亲的和他们议和,导致中原汉人对这些胡人是抱着很大的怨怼不满之情的。 是以今日宫内的事情传出去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和瓷瓷兰公主脱不了干系,一定是公主嫉妒皇后有孕,用他们蛮夷的什么巫术邪法冲撞了皇后的胎儿。 * 其木雄恩满面怒意地找到了瓷瓷兰。 彼时瓷瓷兰正坐在书案前执笔圈点着一本魏后送她的史书,看得正入神。 见到王叔来时,她眉目间下意识地扬起笑意:“王叔,你是来陪我一起用晚膳的吗?” 可其木雄恩看着她的眼神却让她浑身不寒而栗。 “王叔……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 曳迩王冷笑一声,“瓷瓷兰,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 “我?我——” “你离开之后,魏后的胎相便一直不好、身子不适,瓷瓷兰,你敢说这不是你偷偷动的手脚?” 瓷瓷兰的眼神显然呆住了。 “我同魏后一向交好、聊的投机,我怎会害她的孩子!皇后怎么了……我要进宫、我要进宫去看望她!” “够了!” 曳迩王一把拦下了就要出门去的瓷瓷兰,臂膀用力将她拉回来后又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瓷瓷兰头昏脑胀,半边身子的疼痛让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眸中噙着茫然却委屈的泪珠,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其木雄恩:“王叔,你打我?从小到大,我再不是的时候,你也不曾打过我的。” “因为我也不曾想过我亲手带大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 其木雄恩冷斥,“瓷瓷兰,你可知道你今日的这番行为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你伤的可是晏珽宗的嫡子、第一个孩子!它多金贵你知道吗!” “这些年来,我见你是越发的乖张不驯,无法无天,眼中谁都要容不下了。” “可是瓷瓷兰,你这么做,日后也不过是让你自己的日子难过罢了。” “瓷瓷兰,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要嫁入魏宫和亲这件事已是定局,不管你再怎么闹怎么恨,都是改不了的事实。你今日伤了魏后,来日在这魏宫里自有你自己的好果子吃,我也管不了你了。” 原来王叔的心里竟然是这般想自己的。 瓷瓷兰委顿在地,一时之间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好半晌,在其木雄恩就要离开之前,她扑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衣摆:“王叔,我没有。我没有害过魏后的胎儿。求求你、求求你相信我一回好不好?我真的没有……” 但其木雄恩回她以沉默。 她最后崩溃而又无助地喊出了一句话:“叔父,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押在这里,难道也不能换你相信我一回吗!” 但其木雄恩甚至都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在他心里,自己已经是这般的无药可救了。 她掩面而泣,心底又猛地升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来。 * 翌日,其木雄恩正要带着他那不成器的侄女瓷瓷兰入宫向魏帝魏后告罪时,魏后却命人送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到驿站来了。 皇后说,昨日之事本与公主无关,是她偶然胎动,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宫外疯传的流言竟然如此可怕,反倒伤了公主的声誉,也是她之过,请公主原谅一二。 事实的真相,竟然真的只是这样吗? 其木雄恩谢过宫里派来送礼物的使者后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又想起了昨日瓷瓷兰那般委屈哭诉的目光,心下竟然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肉似的镇痛了起来。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瓷瓷兰。 然待他转身回眸时,却见瓷瓷兰正面色无波的站在他身后望着他。 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阿兰因。” 阿兰因是胡语里宝珠的意思,是瓷瓷兰的乳名,亦是当年其木雄恩亲自为她取的。 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可是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么叫过她了。 瓷瓷兰心下酸涩涩地,开口时说起的反是另一件事情。 “这些日子,你的侍从亲卫向你汇报机密要闻的时候,我也听到了一些。” “我父亲他已经开始不大相信你了是吗?” “王叔,这就是晏珽宗挑拨离间的计谋,他的计谋已经得逞了,归国之后,你一个人的路会很难走的。” 她平静地开口,开始和他有理有据地分析着当下的形势。 “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借着晏珽宗的势力,向他索要粮草、武器和兵马的支持,干脆反了好不好?我们反了,你就可以做新王,我也不做和亲公主,我可以嫁给你,做你的王后可敦、也可以做你的妾室,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总归做什么都是好的。成吗?” “你期望两国和平,可以用十几年、几十年的和平来换百姓可以休养生息,晏珽宗不也是这个意思吗?他想要用自己的势力在我们喇子墨国扶持一个新王,因为借着他的手上位,所以我们需要暗中私下和他达成一些协议,至少十几年内彼此不可开战,最后的结果不还是一样的吗?” “王叔,我求求你,我们反了好不好?我不想再过这样被人摆布的日子,我也舍不得你屈居人下、万事小心谨慎的样子。你本来就可以做大汗,我也可以嫁给你、做你的王后……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和你在一起!” 瓷瓷兰是想趁着王叔对自己心怀愧疚的时候说出这些话来,让他可以好好考量一番。 然而听到瓷瓷兰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后,曳迩王旋即又变了脸色,暴怒地训斥起了瓷瓷兰。 他也不再叫她阿兰因了,还是叫她“公主”。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居然敢说出这些话来。” “想必也是你的脑子不够用,让晏珽宗挑拨两句,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 “不自量力的东西。” “我这一生,誓死效忠大汗,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变成像你这般没心肝的牲畜。你父汗母亲真是白生养了你一场。瓷瓷兰,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 近来朝廷的各项衙门开了印,围绕着种种政事的讨论声音就激烈繁杂了起来。 但是大多都是关于这位远道而来的瓷瓷兰公主究竟何时嫁入魏宫的问题。 * 望着其木雄恩的绝情的背影,瓷瓷兰唇边忽地勾起了一个古怪的微笑。 “你不反,我反。” 194:神烈可汗 五日前。 瓷瓷兰公主带着一卷本国的地图册入宫求见了魏帝和魏后。 见到魏室的帝后二人时,迎上魏后暗含鼓励的眼神,瓷瓷兰握了握拳,说出来自己来时准备好的腹稿。 “我心仰慕中原盛容,对贵国上下史书也略略通读过几本,前不久正读过《国语》中的一卷,心中感慨良多,所以有话想说与皇帝皇后陛下听。” 皇帝漫不经心地道:“你说吧。” “《楚语》卷中讲勾践灭吴的故事时,子胥说过:陆人居陆,水人居水。夫上党之国,我攻而胜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车。夫越国,吾攻而胜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舟,此利也,不可失也已。君必灭之。 ——这样的故事,我一外邦之人也曾知晓,皇帝皇后陛下更应该比我熟悉。” 瓷瓷兰说着上前铺开那一张地图,这张地图并不是完全的中原魏室王朝的版图,主要部分是魏室和喇子墨国交界的广袤地区。 公主镇定而又从容地说道:“我知道陛下并不想主动发动战争。倘若我们喇子墨国安分、不来骚扰中原的汉人、不对汉人烧杀抢掠,陛下是不想同我们兵戈相见、沙场交锋的;倘如我国又有圣明君主治国,文治武功齐全,能教化百姓知礼义廉耻、让我部族的百姓吃饱穿暖,他们也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 “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而中原人富庶于田垄之间,本该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的。诚如吴国大夫子胥所言,两国若是民风相近、相去不远,那么彼此相战、争夺他国的土地和人民为我所用,那是有益的。然两国相去甚远,彼此习俗语言教化不通不同,便是抢占了对方的土地和人口,短时间内也无法利用起来。我们部族的人争夺中原人的地盘,在几十年内都无法完全适应中原的教化,终归是要为汉人所反的。中原人便是到了我们的土地上,也根本习惯不了我们的生活。” “所以我以为,我们的确没有彼此征战的理由,若能换得几十年的和平,于两国百姓来说都是极好的事情。” 公主絮絮地说了许久,言辞恳切地前来求和,想要打动魏帝和魏后。 她说完后,皇帝沉默了片刻,又哂笑道:“可是现在,不论依着中原的民俗还是你们喇子墨国人的民俗,公主都是将要外嫁之女,如何对两国邦交大事有所影响呢?” 瓷瓷兰的目光坚毅起来:“这便是我对皇帝皇后陛下有所求的地方。——陛下想要劝反我的王叔,但我王叔迂腐不化,不愿意和陛下协作,我愿意。” “只要陛下能祝我坐上大汗之位,我就可以和陛下达成这些协议。我还愿意割让陛下你我两国边境的十一座城池,以示永无犯魏之心。” 瓷瓷兰口中所说的城池,倒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军民同住、动辄乌泱泱一片人的城池。 这种城池的规模一般并不大,也根本没有住人的条件,而是备战和战争之时一些将领们修建的临时堡垒,和沟壕的意义是一样的。 类似的军堡一般修建在军事要冲之地,战时双方争夺军堡作为自己的据点,在这些地方囤积粮草和士卒,留着打长久战的。 类似于历史上唐朝时赫赫有名的石堡城,纵使是弹丸之地,也多的是人去守、去抢。 张垚佑也在河西边疆之地修建了几个军堡,以备不时之需。 而现在,瓷瓷兰竟然敢开口让出足足十一座军堡城池。 皇帝踱步走到那幅地图前,仔细打量着瓷瓷兰画出来的那十一个红圈。 “割让城池……这样的事情,纵使是你王叔也不敢随意许诺。公主不过是你国一外嫁女子,能当得了家、做得了这样的主么?” 瓷瓷兰道:“陛下能助我做大汗,届时我自然就能做这个主、当这个家了。” 片刻后,见皇帝不语,她轻声开了口又说:“这些时日以来,我王叔和父汗的信报就从未中断过。我可以模仿我王叔和父汗的字迹写一封信件,只说父汗王帐驻跸之处发生了变乱,亲命要我王兄速速回国领兵清君侧、救驾……” 而回国的途中,在路过张垚佑屯军处时,皇帝可以许她些精锐之师回国发生兵变,并且顺带召回驻守在那十一座城池处的喇子墨国兵士,只说大汗有令,命他们即刻回去护驾。 但是回国了的瓷瓷兰当然不可能是去救驾的。 她可以以这个借口直接杀光所有的皇室宗亲,更可以软禁她的父亲,让自己成为新的实际掌权人。 然她现在只有一个人的力量,想做什么都难,而若是元武帝和元武皇后愿意帮她一把,她自然也可以投桃报李。 按照各种正史野史里讲的故事来说,瓷瓷兰的谋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一般想要造反的人基本上也都是按着这个路子来走。 皇帝道:“可你若不成呢?孤借兵与你,又成了什么了,岂不是更落人口实了么?” 瓷瓷兰献上自己的亲笔信:“我若不成,陛下亦可以此为凭,说我和我王叔曳迩王欺骗陛下在先,向我父汗和母国索要赔偿和说法。” 对她,皇帝本是有过犹豫的。 他自然希望可以挑动喇子墨国国内的内乱和政变,扶持一位受他助力的新君上台。 因为新即位的君主首要的任务是稳定和巩固自己的势力,忙着收拾部落内部的不服之众,至少数年、十数年的时间里是抽不出手来继续打仗的。他们不敢。一旦打输了,也就意味着大汗的颜面扫地,自己很有可能再被别人给推翻。 晏珽宗之前就考虑过和曳迩王其木雄恩合作,但是其木雄恩不愿意。 瓷瓷兰……她真能有那个本事? 婠婠私下态度还算客观地在晏珽宗面前说了瓷瓷兰的两句好话:“上辈子的慕容瓷就是个手腕了得的女可汗。我觉得……她本性并不是像在其木雄恩面前那般窝囊的吧?” 思量了一夜之后,皇帝还是勉勉强强地答应了瓷瓷兰。 第二日,皇帝便下旨说他要册封瓷瓷兰公主为“崇贵妃”,同公主完婚,结两国秦晋之好。 * 瓷瓷兰和自己王叔来魏都的路上前前后后磨蹭拖拉,花了几乎半年的时间。 可是回去时,她和元武帝所指派的亲卫一行人日夜兼程,不过二十日功夫就回到了河西。 程酂带着瓷瓷兰来到了张垚佑的军营。 而张垚佑早就拨来了五千精锐整装待发了,五千精锐中,还有足足一千是装备精良的重骑兵。这些人中最外面的一圈人都着喇子墨国骑兵服饰,夜间远远望过去,俨然是他们本国的勇士一般。 其木雄恩派回国的、带着他一半使臣旌旗的使者,也早就在半道上被瓷瓷兰他们劫了下来,成功逼反。 在河西,瓷瓷兰只休整了两日,缓过了气来后她就带着五千骑兵向归国的方向继续前进。 在她离开魏都的一个月后,三月初四,子夜。 她命心腹在可汗王帐之内杀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叔伯宗亲。又逼她了父母亲自尽。 而牙帐之外,几千魏室精锐铁骑正在安营扎寨,在战后做简单的休息。 魏室军队被张垚佑拨来帮助瓷瓷兰造反,他们都是自带的干粮,生火做饭也没有抢掠喇子墨国平民的半丝半缕,连他们的一块木头都没拾,更不曾骚扰百姓妇孺,军纪严明,可见一斑。 但是这场逼宫夺位的兵变发生过程中有多少艰难变故,瓷瓷兰一时之间并不能完全数清。真到了这一刻了,她的心反而不再忐忑,而是格外的宁静。 这一晚上,她一个人在象征着可汗最高无上权威的王帐内独坐了一整晚。 翌日清晨,瓷瓷兰拎着蒙睹都的人头宣来了部族中的一些权臣、长老来做谈判。 “先王之死,罪在教子不善。先王和王后挑唆蒙睹都带人去河西暗杀元武帝的同母手足兄弟镇西王,触犯了魏室之怒。所以如今,你们若想要活命、若想要不再发生战争,就必须推立我为新王。否则,今时今日便是杀了我,再立新王,元武帝也不会轻易平息怒火的。” “我和魏帝魏后已拜为兄姊,有我在一日,我的子民和魏室子民就是手足兄姊,我们绝不会开战。我若死了,你们自可掂量掂量哪一个新王可以和他们继续打下去。” “立我为新王,这五千魏兵即刻退回河西;立旁人,你们可以试一试!” 就在漫帐的长老们面上又怒又惧的时候,族中的一个长老忽然声称自己观测到了异象。 他说他在一只雄鹰的背上发现了一根奇特的、带着文字的羽毛,羽毛上说,喇子墨国人将会陷入上百年的饥饿和贫寒,会在草原上四处漂泊无依,会彻底失去自己的家乡。 ——只有媞妲皇后的后嗣成为新的女君,才可以感化天神地母,赐予族人新的和平和生机。 瓷瓷兰微微一笑。 即便部族中不臣服、心怀怨恨的人还是很多,但她还是快刀斩乱麻地在这一天光速“非法登基”,自称神烈顺天可汗,用她父亲的玺符作为她成为新王的象征,快速提拔了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对所有异己实行残酷镇压和夺权。 她借用了中原的多种多样的文化传播形式、以歌谣、戏曲、诗歌、顺口溜、寓言、话本、说书等形式广泛地向王帐周围的民众们宣扬了那长老的语言,让蒙昧无知的国人开始深信不疑地恐惧那个所谓的“百年大饥寒”的到来,迫使他们像崇拜神灵一样顺服神烈可汗的统治。 这一年,瓷瓷兰二十一岁。 而这一切,远在魏都的其木雄恩丝毫不知情。 瓷瓷兰大开杀戒的那个深夜,也是威宁侯徐世守和淀阳郡君陆漪娴的洞房花烛夜。 婠婠亲自去了平阳府为漪娴送嫁。 …… 195:澱阳X徐侯成婚 即便瓷瓷兰胜了,消息再传回魏都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这一个月中,婠婠除了能察觉到腹中孩子渐渐长大、胎动的次数愈加频繁之外,对瓷瓷兰的所有消息一概不知。 住在驿站里的其木雄恩也一概不知。 去岁的时候圣章太后给漪娴和徐侯定下了婚事,便是在今春的三月,但是她也没说到底是三月初还是三月末。 倒是问了宫里的司天使,说三月就三月初四一个好日子,就定在这天办吧,差不了了。 从去年到今春的婚仪,中间也有快三四个月的时间了,约莫算上小半年,也并不是很赶。 该给太后养女出嫁的所有体面和荣光,宫里的太后皇后和宫外的徐侯也都为她准备齐全了。 按照惯例来说,出嫁的前一天是给女孩添妆的日子,准新娘的闺中好友、亲戚姑舅叔伯等都会再将自己准备的贺礼一道送来,准新娘的母亲、祖母等人为她再最后理一理女孩儿要带去夫婿家中的所有妆奁物件。 漪娴的母亲已经逝去了,为她主持她添妆宴的是她的外祖母杨公夫人。大约是杨家的人对平阳府都有怨气,恨他们那时候草草将她嫁去了外地,现在便争着一定要来给她撑一回腰,不想让她的亲祖母平阳公主再插手。 杨家为她带来的一份嫁妆也是格外丰厚的,完全按照自家当年嫁女儿的份例又出了一份,还不包括几个舅母私下给她的体己。 当年她母亲出嫁时,杨家给了一份嫁妆;后来漪娴嫁去太原,杨家给这个外孙女又一份嫁妆;如今她第二次出嫁,外祖母和舅母她们仍然再给。 杨家嫁出了一个女儿,已经给了三份嫁妆了,而且一次比一次丰厚。 漪娴有些想哭,私下又问外祖母:“你们给我太多了,舅母她们……” 倒不是她觉得她的舅母们小气刻薄,只是忍不住为她们着想,从杨家拿出这么多东西,怕舅母们难免心里不舒服,实在过意不去。 杨公夫人虽拄着拐杖,精神却一点不减当年,她连连摆了摆手:“是你几个舅母一定要给的,说你毕竟从前受了委屈。如今好不容易再找到好人家,我们再不给你撑腰,不是让外人继续欺负了你去?” 辛定王府去年死了个王爷,如今虽还在孝中,一家子不好出来处处赴宴游乐的,可辛定王妃也遣人送来了一对玉镯给她。 她立在寒莹轩的走廊下,望着这一屋子的喜气洋洋,心中总有股不真切的虚幻感。 这里不是太原的奉恩将军府。 也没有虐待她的那一屋子的晏载安的祖母、母亲和小老婆们。 她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那些人了。 可是去年从太原和晏载安来到上都时,她从未感奢想过自己会有今天,从未想过自己可以不用再回去了。那些缠绕着她多年的、鸡零狗碎的噩梦,一夕之间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得,以至于很多次梦中惊醒时,她都恍恍惚惚地以为又回到了太原的奉恩将军府。 没有了前婆母刘夫人隔三岔五半夜里喊她去侍疾,她如今都能一夜睡到天亮,小半年时光将养下来,她的身子和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也没了那种濒临垂死的衰败之气了。 初三的傍晚,许观音和邱姑等人一一核查过诸事无误,这才催了漪娴去房中早日歇下。 许观音道:“嫁了徐侯了,也别舍不得这院子。左右只要你活一日在、我活一日管家,这院子里一花一草我都给你留着,不叫旁人再过来用你的东西。反正都在京中,何时想家了,三天两头回来住一住、玩一玩,就和从前未出嫁时一样。” 这晚临睡之前,邱姑又给她仔仔细细沐浴一遍,用新得的香膏皂荚洗了她的发,给她浑身涂抹了一遍,连腿心里都不放过。 内室里,漪娴只披了件单薄的纱衣伏在软榻上,昏黄的环境中,邱姑一面给她按揉着腰肢和双腿,一面仔仔细细地叮嘱她明晚该如何顺承。 “徐侯……他若是榻上问起您以前的那事儿。您就说,从前太原的那个房中脏的臭的聚一窝,他尽日和那些娼妇们厮混,不喜欢您,一年到头了也没沾过您的身几次。您还跟他说,那个刘氏日日半夜唤您过去侍奉婆母,压根不让您和他同房。徐侯听了会高兴的。男人面上装得再好,可是哪个心里能真的毫无芥蒂?” 漪娴慢慢垂下了眼睫。 邱姑还在唠叨个没完:“明晚上,不论怎么着,他不摆弄您,您就别自己动半下,知道么?就装着半点不开窍似的稚儿。男人都喜欢这样单纯好拿捏的,就跟没经过那事的一般。他要是问起您从前男人的事,您就说不懂。随他怎么样都成……” 软榻上的女子渐渐不说话了。 邱姑还再说,“姑娘,我再告诉您一件事。以后和徐侯同房的时候,他教过您什么法儿,您就用什么法儿和他行事,懂么?他没教过您的,您可让他瞧出来您经历过。他喜欢什么样,您就让他什么样。” 她的手掌慢慢滑到漪娴的小腹上,“还有前头那可怜掉了的孩儿。能不提,就别提了。哪个男人高兴自己的妻子腹中为旁人掉过孩子?” 漪娴一直闷不吭声的,邱姑见她没反应,还情急地唤了她两声,她好不容易轻声憋出一句话来:“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觉得他不会这样想,不会为了她从前的事情而对她心怀不满。 如果他介意,他压根就不会娶她的。 邱姑却回以一声冷哼:“男人嘴上说的话还有人信?” 其实邱姑对漪娴的这个新夫婿徐侯还是很满意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徐侯真心对漪娴万般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可是再好的人,若是个男人,免不得也得仔细掂量掂量了。 她看出漪娴不大高兴,却又不明白她为何不高兴。 明明她教导漪娴的都是真心道理,是为了她能和夫婿相处得更好才这么说的。 几番揉按之后,邱姑才收回了手,满意一笑:“我为您按软了腰肢,明晚上,您会更顺遂些的。” * 婚礼,素有昏礼之称,在有些时候男婚女嫁,女方都是在晚上出阁的,但是不同的朝代亦有不同的风俗。本朝便是流行成婚当日的清早送女儿出嫁的,嫁娶的两家都摆上中午和晚上两顿酒席,请人吃个痛快。 漪娴出嫁的当日,怀着身孕的皇后亲自出宫来平阳府送嫁,皇太后也派了有身份的女官来为她主持婚仪上的一些琐事。 知道他们顾忌着自己的肚子,若是自己在,反倒抢了新娘的风头,让众人都放不开了。 所以婠婠也并未久留,只是送了样礼物贺她新婚之喜,然后便很快回宫了。 这场婚礼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她做到了穷尽的奢华和用心,细枝末节的所有地方,都没有她能不满意的地方了。 就连邱姑也啧啧称奇。 “想来花费了不知多少的心思。” 婚仪的流程并不怎么琐碎复杂,大约两三个时辰后,她便坐在了威宁侯府主屋的婚房里了。 昨日略晚些时候,漪娴的外祖母和几个叔母、舅母都来为她铺了新房的床,榻上放着江南最顺滑柔软的丝缎做的被单和丝被,满屋尽是渐染得极匀称的鲜妍红色。 很快,透过织锦的红盖头,她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和她一样,他身上也着红色的婚服。 漪娴慢慢握紧了自己拳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紧张。 全福人递给他一柄金制的如意,他用那如意的一端慢慢掀起了她的盖头。他的手似乎有些抖。 在遮面的红缎被人彻底揭下时,她微微仰起了脖颈看着面前的男人,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羞怯微笑,又很快错开了自己的视线。 抬目和垂眸之间,尽是说不尽的风情。 她今日自然是盛装打扮了一番的,还是太后给她派来的宫里积年有手艺的梳头嬷嬷,莫说口脂眉粉的颜色如何搭配,就连如云鬓发间的珠环插戴也格外有一番讲究。 鲜红的婚服上,她脖颈间戴着一只分量极足的金项圈,项圈下垂着金锁,是婚前他为她打的。 结发,合卺,这些成婚的流程都在全福婆婆的指引下一步步做完。 然后说笑之间,徐侯便被人请出去招待宾客去了。 徐侯没有什么亲戚,但来喝喜酒的人依旧很多,多是些同僚同袍。而在婚房里陪着漪娴说话玩闹的都是些她这边的女性亲属长辈。 每家有了喜事,男人在外面喝喜酒抛头露面,前来贺喜的女子和孩童自然就是围到女主人身边说笑玩乐了。 新婚也是这样。 徐侯在外面招呼着别人喝酒,女眷们三三两两来到新房里和漪娴说话。 坐帐的喜床上除了洒满了红枣桂圆花生莲子之类的之外,还有好些精致的小吃食、各种糖果,都是吸引小孩子玩闹的。 几个小男童跑来向她磕头道喜,漪娴坐在喜床上,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零嘴糖果给他们,倒将他们乐得不行。 这些男童都是五岁以下的,五岁以上的大人也就不带来了。 孩子们的玩闹声给喜房里又添许多欢乐热闹的气氛,看着人心情都好了。 漪娴不禁感慨,当年她的孩儿若是生了下来,如今大约也是这副模样了。 床上的果子们很快分没了,但是徐侯早有准备,很快就有人从隔壁的耳房里又抬上来几箱子撒上去,等着孩子们继续来抢。 里头有一味糖果叫“月牙糖”,形似月牙而得名,色泽洁白如雪,在这个时代制作不易,最为珍贵,一颗能卖上半两银子的钱。 一般人家是舍不得拿这糖出来招待小孩子的,不过是徐侯大方,也买了一堆回来。 这个时代,便是最普通的盐糖,也都算是贵重的东西了。 大约家中母亲叮嘱过,那些小男孩们虽然也馋,但是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人只拿一颗,唯恐拿多了惹人笑话贪心。 又三四个小孩来磕头拿糖吃时,一个孩子猛地揪住了另一个男童:“姨母,他拿了两颗月牙糖!真贪心,快还回来!” 眼见两人要厮打起来,漪娴急急忙忙劝阻:“两颗就两颗吧,你们也都拿两颗好不好?姨母不在乎,你们吃的开心,姨母心里高兴。” 按着七七八八的辈分,漪娴算是他们的表亲姨母。 被抓住的那个男童指了指门外,有些委屈:“姨母,我是想拿一颗给我堂妹吃的。我不是贪心。”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望向门外,那里果然站了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正眼含期盼之色地望着婚房内的糖果糕点。 若是她女儿还在,如今也该和她差不多大了,漪娴的心一下子抽痛了起来,连忙让他把她妹妹也带进来,想着抓把糖给那女孩子吃。 全福婆婆和几个妇人面上露出劝阻之色:“孩子吵闹,叫他们拿去外头吃便成了。” 漪娴目露不解之色。 全福婆婆附在她耳边低声解释说:“这几年咱们上都不兴女孩儿进人家新娘的婚房,不大吉祥。便是男孩儿来闹才好呢。男孩儿闹了,沾了喜气。您和徐侯日后必定一举得男,顺顺利利。” 漪娴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沉浸在婚事之中,她确实还没有注意到方才来的孩子都是男童,没有一个女孩儿。 “从前我怎么没听说这个规矩?” 她让乳母邱姑去把那怯生生的女孩子领了进来,女孩儿还有些畏生:“姨母,我祖母说,我不能进婚房的……” 漪娴亲自下了床将她抱进来,抓了一把月牙糖塞在小荷包里给她吃去,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如何不能来了,我心里就盼着一日得女呢。” 她又问:“你可看见外头还有别的玩闹的小姊妹不成?叫她们来姨母这儿,姨母有糖给她们吃。” 那小女孩怯怯地应了声:“有的,我这就去叫她们来。” 见新娘子执意如此,全福婆婆们又改口解释道:“女孩儿也好,这便是儿女双全之意了。还是我们郡君是有福之人。” 直到玩笑了一天,来喝喜酒的男子和漪娴房中的女眷们才渐渐散去了。 喧闹了一天的威宁侯府顿时安静了下来。 到最后,邱姑也走了。 临走时,她还拍了拍漪娴的手背叮嘱她:“我昨日和您说的,您都记着了?我可听何性荣说了,今日外头劝酒劝得实在厉害,那空酒坛子堆在一块,跟窑里刚烧出来的成货似的一箱一箱朝外抬。我怕……我怕侯爷喝得厉害了,等会榻上什么话都往外冒,您一定照着我说的答才是。” 何性荣是邱姑的丈夫,身为新娘乳母的丈夫,他自然也是跟着漪娴来到徐侯府上的陪房人口。 漪娴轻轻地点了头。 就在邱姑推开门离开时,廊下便传来了一个男子的脚步声。 是他回来了。 漪娴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被单。 196:椒聊之实,蕃衍盈升。【澱阳&徐侯新婚章 这夜静得深沉,不过并不会叫人觉得死寂难安。 大抵正是春日,虫类还不曾十分欢快地出来活动,屋外也听不见什么知了蝉鸣、飞虫扑哧翅膀的声音。可是这总是个暖意融融,充满生机的时令里,静谧的婚房内,她似乎听到了窗外几棵果树华枝上花苞悄悄绽开的声音。 春日里虽已不冷,但日头总归还比不上初夏的时候。 不过因着新婚,房内墙壁上都用昂贵的花椒果实混合百花磨成的花泥涂抹了一番,以求温暖除恶气,所以这室内又冒出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气息。 ——这些涂抹墙壁的椒泥便是坤宁殿皇后送给漪娴的新婚礼物。 近百年来,花椒已并非皇室后妃专用之物,不过因为珍稀昂贵,所以哪怕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也还是舍不得拿花椒椒泥来装饰新房的。 徐侯推门而入时,漪娴顿时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因为才送完客回来,身上还穿着白日的婚服,一丝不苟的模样。 不过来陪着漪娴的女眷们走得更早,所以在婢子的服侍下,漪娴已经放下了头发上的钗环,梳顺了发丝,卸去了妆容、华服,已然梳洗完毕,是就要准备入寝的打扮。 她穿了身嫣红色的丝缎寝衣,布料柔顺地垂在她的身上,温柔地像一捧泠泠的春水,泛着别样的光彩。因为洗去了脸上的口脂膏粉,现下的一张温婉面容如刚在碧波中濯洗过的芙蕖一般不染纤尘地清妍。 他忽然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纵使见过了她不少次,可是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穿着寝衣、做家常打扮的样子。 像是那个只出现在画卷里的仙姬,忽地卸去满身的繁复装饰,走下神坛来到了他的身边,让他见到她私下不做修饰时候的情态。 因为他们以后是夫妻,只会有他才能见到她这样的时刻,心底腾腾地升出一股别样的欢欣和亢奋来。 大抵是今日被人灌下了不少的烈酒,此刻他便觉得头脑有些昏昏胀胀,呆呆地站在了原地不知下一步该和她说什么话。 漪娴柔婉地笑了笑,一步步走到了他跟前来,纤白的细指那般自然地搭在了他腰间的福寿瑞兽腰带上,慢慢解下。 “净室里已备了热水和浴具,妾侍奉侯爷浣洗可好?也去一去这一日劳累的风尘。洗漱过了,咱们再安置吧。” 徐世守的脑袋轰得一下炸开,反应过来后他连连后退了数步从漪娴手中夺回了自己的腰带,慌乱中便由着那被解了一半的腰带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腰间。 “不、我,郡君……您别这样、我怎么能让您动手做这样的事情,我——” 她多尊贵的人啊,他怎么能让她为自己做这种“伺候浣洗”的事情,这是拿她做什么了? 然而情急之下,他却发觉自己竟然连完整说出一句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郡君,您、您不要对我说妾字,也别叫我侯爷,我……” 漪娴垂下眸子轻笑:“可是仲澄,你也总叫我郡君呀。我告诉过你我母亲给我取的乳名。” “……俏俏。” 寝衣之内,她大约只穿了件贴身的肚兜,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透过那层薄薄的外衣窥视到了她那里的饱满丰盈形状,脑中充血似的胀痛起来,下身那处更是。整个人像是踩在一朵软绵绵的、云朵编织的梦境里,动都不敢多动两下,唯恐跌落下去之后这美梦便破碎了。 低头时猛然瞥见自己腹下矗立起来的反应,昂扬着像是要吃人,没了那条腰带的束缚更加无法无天,他心下羞恼起来,怕她看轻了自己的为人,连句话都不敢撂下便径直冲去了内室里冲洗更衣。 背影看上去都是慌乱的。 他走得这样匆忙,其实,漪娴还有好多预备的“流程”没走完呢。 她怕他在外面喝了一整日的酒,腹中空空地火烧起来难受,又让邱姑去备了一桌的清淡菜式和醒酒汤来。 她准备了一样自己给他的“新婚礼物”还没送出去。 她还想好了一套说词,准备如何楚楚可怜地告诉他,他们今日能做夫妻,都是太后和皇后的功劳,让他以后除了忠心陛下之外,也要和她一起忠心于太后和皇后。 * 先前不大知道这个人是个什么品行,只知道他是皇太后希望自己所嫁之人时,漪娴便已经做好了打算,不论这个男人是个什么人,她都会把自己往后的日子当作完成一样仪式似的一丝不苟地过下去。 左右和谁在一起,都是一样的。躺在谁身下,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就是讨好拉拢自己的丈夫,为自己的太后养母尽忠么? 哪怕这个男人万般地粗鄙、暴躁、好色、下流、无耻,她也一样可以把日子过下去。 毕竟先前和晏载安那么多年,不也是这样熬下来了吗? 可是为什么,她偏偏遇见的是他。 和她从前所见过的、接触过的、听说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漪娴走到烛台前吹灭了几盏蜡烛,只留下最粗壮的两根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烧。 然,她坐在榻上等了半天后,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明明净室里也渐渐没了水声,他应该早就洗漱好了才是。 为什么不回来? 又思量了片刻后,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从榻上起身去净室找他了。 徐侯正精赤着上身背对着她坐在净室的凳子上,一动不动地像座山似的深沉。 本来漪娴的脚步声他是也该第一时间察觉到的,但是现下他正被浑身上下疯涨起来的情欲折磨得生死不得,满脑子都是她一颦一笑的样子,所以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徐侯直到漪娴的双手触碰到了他的肩背时,他才浑身一僵地反应了过来。 他后背上有道很长的狰狞疤痕,已有数年了,蜿蜒地像条蜈蚣,这辈子也难以消下去了。疤痕处的皮肤结成了粗糙发硬的新肉,看上去分外可怖。 那是从前一次不当心,被山匪从后头拿着大刀砍上去留下的伤。 漪娴的指腹便是搭在了这上面,轻柔缓慢地触摸。 “郡君……不,俏俏。” 他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漪娴肉眼可见地感觉到他浑身紧绷了起来,肩膀处的肌肉更加发硬了。 “夫君既然难耐,为何不与我共枕?难道是夫君厌弃了我?” 其实她想说的是“难道是因为我二嫁之身,夫君嫌弃么?”,可是邱姑一再叮嘱她不要主动没事找事地在徐侯面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话到嘴边,她又换了个说法。 “我……” 她是看出来了他早有反应,却强撑着在这里兀自忍耐。 “诗曰:椒聊之实,蕃衍盈升。花椒子儿成熟之后串串果实,何其繁盛茂密。我嫁与夫君,是一心期盼想与夫君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的。夫君孤身一人,娶我回来,难道不想……同我生育儿女?” “诗中又说: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我见夫君,正是如此……可是夫君真的不愿意让我见识一番,何为lt;硕大无朋gt;么?夫君这般高大健硕,来日我们的孩儿,才能像他们父亲一般骁勇得顶天立地。” 饶是徐世守没读过几本书,也能听出她意有所指地那个“硕大无朋”是什么意思了。 他渐渐战栗起来,又在漪娴俯身将柔软的唇瓣印在他那道狰狞伤疤上时,蓦然起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步履凌乱地将她抄送到婚房内那张铺陈了正红色被褥床单的榻上,很快自己也俯身压了上来。 漪娴急急忙忙地唤了他一声:“床帘、拉、拉上床帘。” 他双目赤红地从她温软的身躯上起了身,反身挥了一掌让那纱帐床帘自行坠下,勾床帘的小银钩都被他打出去许远。 * 寂静的春夜中,房内很快便传来了男女欢合迎送的娇泣粗喘之声。 鲜红的被褥上,更衬得她全身上下白得没有一丝瑕疵,几乎盈润得发着姣好的光泽。 不过很快,这样白腻的、纤浓合度的身躯上就被另一具肤色更加暗沉的男子壮硕身体所侵占。 的确是“硕大无朋”的。 至少她现在就吃的十分费劲,身体最私密的地方向他张开到最大,而他急切地叫嚣着要完全冲入进去,几乎都不能等待她彻底适应下来再送入下一寸。 新婚前的昨夜,邱姑教导她在榻上要装着处子的样子,最好什么都不做,只由着男人来摆弄她的身子就成了。 然现在的问题不是她能不能装的问题,是她真的……真的不得不像处子似的被他折腾。 太粗、太长了,她完全吞不下,被贯穿时甚至还有些痛意传来,像是被人故意扩张深入。初夜也不过是如此了。 男人到这时候哪里还能纠结什么爱不爱、舍不舍得的问题,只顾着自己的兽欲了。没碰到她的身时,他也一贯会装,一副拿她当女神似的捧在手心受不得吹一口重气似的。 然待他真沾了自己的身子,他兀自来回抽送个不停,便是见了她声声哭泣的模样,他竟然还兴致越发高涨,在她身体内又滚粗了一圈,让她被弄得双眼都要翻了白,没了意识了。 漪娴咬着枕头的一角默默抽泣,身上的人却兴奋得一次比一次更上一个台阶,乳尖被他含在口中吮吸亵玩,他还不停地蹭着她的那处丰满白腻问她:“俏俏、俏俏、我做的还让你舒服么?” 到了最后,她似乎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打更人报着三更已到,而他还没停歇下来。 “俏俏,俏俏,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你说了,我就放过你好不好?” 他强逼她同自己十指相扣,一再让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可是每一次她用带着泣音的嗓子说出他的名字后,他分明就只会愈发亢奋起来,越发没个停歇了。 漪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不轻不重地一掌扇在他脸上,他却马上凑上了自己的另外半张脸给她。 她:…… 她绝望地放弃了,终是柔软了身躯躺在锦被上任他施为。 起先,第一股灼热白精灌到她体内时,她还茫然地睁大了眼睛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而第三次第四次的时候,她就已经麻木得快要没有感觉了。 都已经被人灌满了,还能有什么反应? 随他罢。 罢了,罢了。他是初次,才开了荤尝到了肉味儿,一时之间放不下也是有的。 —— ps:硕大无朋这句诗在诗经里也有别的解释,说是女子妇人身体健壮健康的好像。 197:蛇油膏 新婚之后的三朝回门,出嫁的女子是要和夫婿一起回自己的娘家的。 不过在淀阳郡君身上,她最重要的一个身份乃是太后的养女,太后的尊位,是压在他们整个陆家头上的。 所以她和新婚夫婿,先要拜见的自然是皇太后。 漪娴一早便和徐侯入了宫去懿宁殿拜见皇太后,是时,皇后自然也在。 皇后如今的肚子是越发能看出大来了,——一转眼,她已经有孕五月了。 只还有五个月,皇后的孩子也要降生了。 婠婠今日着一件天水碧色的广袖长衫,清淡妆容,发间也只用一顶寻常的凤冠盘了头发,扶着肚子坐在上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今日所着衣衫的颜色倒也格外衬这春日的清新氛围,宫里园林中的各色奇花异草亦皆纷纷吐出了新嫩的芽。 可是漪娴心中又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和怜悯。 下个月,皇帝就要迎娶那位崇贵妃入宫了。 皇后怀着五六个月大的身孕,还要辛苦操持丈夫与旁人的婚仪,又要在自己腹中孩儿渐大的时候亲眼目睹皇帝和崇贵妃的恩爱蜜意,她究竟该怎么忍下来? 到底在众人面前不敢表现出来,漪娴仍装作无事的样子陪太后和皇后说了好半天的话,带着一堆赏赐之物和徐侯出了宫,下午才真正回她的娘家见祖父母和父兄嫂嫂。 陆漪娴走后,太后觑了觑婠婠的肚子,还问她:“我瞧着你的孩儿确实没养得太大,是好事。那肚皮上也没生纹吧?” 孩子渐大,婠婠的行动时常变得慢吞吞的。 她摸了摸肚子回答母亲:“没有呢。” 慢慢长大的孩子一点点撑大了婠婠柔软的小腹,近来她偶尔觉得肚皮有些痒,总想去抓挠,感觉不自在。 这下好了,身边伺候的华夫人和月桂她们知道后,以为婠婠是要长纹的前兆,私下天天念叨着怕她长纹长斑的事情,见了婠婠也总是满面愁容活像要奔丧似的。 她们说的话也跟天塌了似的了不得:“我们殿下才这么大点的姑娘,要是为了生这一胎留下了一辈子褪不掉的斑纹,那这下半辈子没了恩宠,没了陛下的宠爱,日后还有什么指望啊!若是生了个小皇子靠着那也还成,可万一连皇子都没有……” 晏珽宗见了烦,还怕她们扰得婠婠心情也不快,就让人去制了一味蛇油膏来,让她们每日给婠婠涂抹肚皮,滋养肌肤。 蛇油膏质地细腻,里头还加了其他的珍贵药材一并熬制进去,涂抹在她的肚皮上清凉舒适,又能很快被吸收,的确很管用,婠婠再也没觉得肚皮痒想抓挠了。 两三日下来,她本就白嫩的肚皮更是柔滑了起来,榻间晏珽宗也总喜欢去摸。 只是后来无意中问起,她才知道这蛇油是夔州一带山上最凶猛的毒蛇蛇油所制。难怪有这般的奇效。 东西自然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了,据说它的蛇油即便是涂抹在老媪老翁的手上,也能让他们的肌肤柔嫩更比少年时。 只是那毒蛇昼伏夜出、体型细小,伤了人便见血封喉,药石无医,唯有等死。再加上它骨架小,纵使几条蛇加起来也炼不出半瓶的蛇油来。 更奇的是这蛇性子还矜傲,若是被人捉到小坛子里养起来留着一蛇生二蛇、二蛇生三蛇的圈养的,它就不吃不喝,不几日便死了。 想要得到它,就只能靠活捉。 所以市面上常常是有价无市,很难见到。 而乳母每日不要钱似的朝她肚皮上抹,她都不敢想象到底费了多少条蛇,为了抓捕这些蛇,又究竟耗费了多少人的性命,只为换她的肚皮肌肤细腻无纹。 她心里便泼天的不安起来。 有日夜里婠婠和晏珽宗同房时,他摸着她的肚皮感受那若有若无的孩子的胎动,随口问了她一句:“我给你那蛇油膏还管些用吧?” 婠婠正好委婉地劝诫了一句:“都快比得上永州野蛇的功效了。” 其实这次并不是婠婠再存心掉书袋卖弄学识了,只是她觉得这样出名的文章道理,便是乡学里的小儿也应该懂得,晏珽宗岂会听不出来。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所以她才不想把话说得那般直白,伤了彼此的和气。 但晏珽宗听后确实不明白所以,虽总觉得这话好似在哪见过,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本打算第二日去问程酂,恰巧程酂护送瓷瓷兰回国去了,他便只好再问潘太师。 “皇后孕中不适,孤给皇后制了味蛇油膏涂抹肌肤,昨日闲聊问起皇后这物如何,皇后却说比得上永州之野蛇的作用,皇后所言,有深意否?” 潘太师恰好逮着了长篇大论的机会,先是声情并茂地将柳宗元的那篇《捕蛇者说》从头到尾背了一遍,然后翻译了一遍,最后声泪聚下地恭喜皇帝得了个体恤民生的好皇后,最后再教导皇帝圣明君主的为君之道。 晏珽宗听了哭笑不得。 下午他再去坤宁殿找婠婠时,私下先问了她乳母:“皇后今日涂了蛇油膏了吗?” 华氏摇了摇头:“娘娘说近来身上大好了,那物太珍贵,舍不得用,就不涂了。” 但她显然还是春秋笔法改换了婠婠的意思。 她转述的这话说的像是婠婠没见过好东西舍不得用似的,但婠婠亲口说的却是“这样珍贵的东西不知堆了多少人的性命在里面,我哪里舍得用”。 皇帝唔了声,进内殿找皇后时又扔了句话给她,“晚间还是侍奉皇后去涂吧。” 婠婠彼时正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看书。 晏珽宗站在她面前看了她许久,终是忍不住轻笑了声:“婠婠啊,你夫君还不至于……不至于这般不通晓你的心性,是个这般残暴不仁的暴君罢?” 他和她解释起了这些蛇油膏的真实来历。 原来是文寿年间在夔州的深山里有一群占山为王的山匪作乱。 虽然婠婠的父亲也没有做过那种强迫乡民进贡珍奇异兽的事情,可是官家没有需求,民间富绅那里也有市场啊。 这群山匪自然听说了蛇油价高的事情,但他们自己又不敢玩命去捉,就仗着人多势众绑架了附近孤村中的许多百姓,而且还是一家一家地去绑来,绑到了他们山头上后就父母夫妻子女分开来关押,然后找出其中的年轻劳力男女,将他们当作奴隶一样驱使他们去捕蛇。 若是“奴隶”敢逃跑、报官或是在规定的时间里抓不到规定的蛇,他们就会鞭笞殴打虐待乃至残杀这些捕蛇人的父母儿女,逼迫旁人为他们卖命。 而捕来的这些毒蛇,山匪们加工之后拿下山去卖给富商王公,换来大票银钱,购置了酒肉、美女之类的继续上山快活。 因为山高皇帝远,这孤山密林里的残暴勾当,竟然也发展了几十年无人问津。 又因为深山密林易守难攻,外头来的官兵不识路,又不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在这找不着南、摸不着北、寻不到粮草补给,时日长了,也根本没法拿这些山匪如何。 在文寿二十四年,最终是一向不认邪的南江王带着手下的精锐轻骑杀到了这座山头上,将山匪们尽数斩首,救出了连着祖孙几代被奴役几十年的那些百姓,还奏请皇帝照旧为他们新分了田地,暂且免了他们几年的赋税,给他们过安生日子。 ——徐世守背上那一刀,也就是在这时候被人砍的。 夔州百姓感念南江王恩德,自发提出要将那些山匪们积存在山洞里还没卖出去的蛇油献给南江王。 晏珽宗这个人素来不会为了什么清高的虚名委屈自己,自然是该拿就拿。 不过他拿回来之后摆了几年,看着也没什么用,婠婠身上更没什么伤口,她用不着。 ——她用不着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废物,就被他随手命人收进了库房里,没想到现下才派上用场了。 * 听完他讲的这个故事后,婠婠呆愣了许久。 她忽然在这一刻发现,晏珽宗这个人其实骨子里是有很浓的替天行道正义感的。即便从前她一直觉得他心机深沉、残暴专制,性情暴虐,又刚愎自用,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说半句不中听的话。对臣下们更是一不高兴就呵斥如待犬马。 可是他这么多年在外头做的事情,都是为了百姓好的。 剿匪那么苦的事情,他却将九州江山跑了个遍也要去做。民间流离失所的妇人孩童,他也为他们建造善堂收留救济。而且其实他一向最关心战后那些百姓们的生活该如何恢复正常。 在他之前,居魏室庙堂之高的那些高官大臣们从没有人愿意去关心这些在他们看来“微不足道”的“贱民”“小事”。 只有他注意到了。 偏偏是她自己自负清高,觉得……觉得他肯定是私下压榨百姓逼迫他们进贡。 是她一直都高高在上地将他想扁了。 婠婠有些羞怯地埋到他怀中:“对不起……麟舟,我真的没想到,我——” “没想到你夫君亦是行得端坐得直的雄伟大丈夫是不是?” 她这次很顺从地接了他的话夸赞他:“在夫君之前,婠婠从未见过夫君这般的明君。” 腹中的孩子恰到好处地动了下。 晏珽宗亲了亲婠婠的发顶。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永远都跟不上她的精神境界呢? 什么“君舟民水”的大道理,她懂,她推崇,可他也不是野蛮不开化的禽兽,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追不上她? 他会做一个仁德的明君,把安稳的太平盛世留给她。 她那样不染纤尘的高贵女子,就应该在他的太平盛世里被他养着,享受这世间的安稳和乐。 这么一想,他心底又感到无比的快活。 他做了一件能让婠婠倾佩的事情,她不会再觉得自己真是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蛮鄙武夫了。 ………… 心灵的契合 198:传闻 po18v s.com 转瞬之间,快一个月的时光又过去了。 已到了春末的四月初了。 从河西飞回的信史的带回来了来自喇子墨国新可汗的好消息,说瓷瓷兰公主大抵是真的七七八八稳住了局面——靠杀人和恐吓,如今王帐上下的权臣长老们至少在明面上都不敢不听她的话。 为了彰显自己即位的正统是天命所归,瓷瓷兰大兴鬼神之说,整日宣召那些伶人戏子吹吹打打,告诉下头的百姓们“百年大饥荒”就要到来了,还将她父亲的死说成是为了祈求上天的宽恕而自杀祭天。 而她所承诺的十一座军事堡垒,如今已经给了五城了。 瓷瓷兰回信中说,想要魏室的帝后赠她一批颇通学识的有才之人和汉家的各种史书典籍。鮜續zhàng擳噈至リ:r ou wen np.m e 她还花了几大篇幅的笔墨说想要一批有才干的中原女官,尤其是要读过不少书的、精通文墨的女子。 因为大抵是杀男人杀得太多了,女可汗对于自己亲信左右的人总是不十分放心,尤其是不怎么信得过男人。所以她想要一批精明能干的女官来辅佐她、为她处理一些事务,这样她才不至于每天半夜睡着睡着被自己吓醒,生怕有人来刺杀她。 晏珽宗和婠婠于是就先在宫中下了旨,询问可有愿意出使辅佐女汗之人,但是宫里的女官们大多都有自己稳定的差事和生活,并没几个人愿往那几千里外的地方跑去。 皇帝和皇后于是往宫外发了一道皇榜,再去遴选民间女子,并且会给她们巨额的盘缠路费,一路派人护送她们去喇子墨国王帐。 因为瓷瓷兰自己说的,她不在乎这些女子的年龄、出身、家世,只要读过书识汉字、且愿意为她做事的,她都愿意要。娼妓也好,寡妇也罢,都没问题。 ——这一下便是应者如云了。 而且多是些苦命的女子。 有死了夫君被婆家卖为奴婢的寡妇,有因为家道中落沦落风尘的曾经富商的千金……她们自说在这既然混不下一口饭吃,关外若有女皇帝要她们,便是收她们去做洒扫庭除的婢子,她们也愿意去。 于是婠婠亲自挑选了一番,看过她们的户籍文书,然后共选了六十人,打包了十几马车的书册命人再去送给了瓷瓷兰。 这一批人后来果真成为了可汗最忠实的心腹。 从曾经受人欺凌的娼妓奴婢、“克死”丈夫的寡妇,一下子变成了女可汗身边穿着官服的亲信党人,她们如何不感激涕零?如何不尽心尽力? 因为同为女子,她们除了依附慕容瓷之外别无去处,又因为曾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活过不少年,见识了人性的贪恋和残暴,所以她们能够在慕容瓷当政的近一个世纪里给她出了不少的恶毒主意排除异己,动辄打打杀杀,把中原王朝千百年来宫廷政变的精华计谋一道带去给了关外的喇子墨国人,给予他们不少的震撼。 后世评价她们说,这一群人俨然是曾经唐代的则天女帝和她所任用的酷吏集团再世。 不过这些都是很后来的事情了。 * 这一天,从河西来的使者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璟宗的王妃杨娘娘生了,在上个月的三月庚寅某时辰生了个男婴,又是几斤重、生下来如何模样、王妃生了几时、男婴生下来几日睁眼等等,使者皆一一具报。 太后高兴地都要垂泪,亲自给那孩子取了名字叫“实”,说是璟宗和杨妃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孩子,不敢多求这孩子来日如何聪明过人,只要他能结结实实地长大成人就好了。 晏旻实。 皇帝当即便册封他为世子,又感念王妃杨氏生产艰辛,额外加封了王妃生母的诰命,封了杨妃的母亲为兖国夫人。 太后念过了一圈的菩萨佛祖,回头看了看婠婠日渐隆起的肚子,还是有些感慨:“你母亲活到这个岁数,才得了第一个亲孙儿,可惜两年三年的也见不到他是个什么模样。等八月里你肚子里这个生下来,我才算真能亲眼看见我的亲孙。” 婠婠嗯了声:“我一定会把孩子好好生下来的。” 若无意外早产的话,她大概会在八月中生产。 她其实心里还有点虚,怕母亲因为想起大哥哥远在河西、不能陪在她身边的事情而继续怨恨起晏珽宗来,但母亲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虽叹了好几口气,可还是对她说道:“我如今也并没有什么不能知足的了。你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你哥哥也有妻有儿,和和乐乐的,我还有什么可怪的。” 太后心中安慰自己,做人不能太过贪心,什么都想要。上辈子的她可是女儿远嫁、儿子被杀,最后什么都没得到的。 现在的情况对她来说已经够好的了。 说到婠婠生产的事情,太后又絮絮地跟她说起了为她准备的几个有经验的产婆:“那个蔡州来的张氏,别看她还年轻,可是经过不少的事儿,尤其是生得一双巧手,比孩童的还小些,手腕儿又细,届时必不会弄痛你。哦,还有那个曹州官吏举荐上来的吴氏,听说专会给要生产的女子摩挲肚子正胎位的,有她在你生产的时候侍奉你,我也安心些……” 母亲自是慈母之心了,可婠婠越听越觉得有些后背发凉的害怕:“她的手腕细……为何就不会弄痛我?正胎位,又是什么意思?” 太后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她,皇邕楼的内监郑德寿却有事过来了。 一见郑德寿满头大汗的样子,太后斜乜了他一眼,冷笑道:“皇帝又殴打臣工了?” 郑德寿说是。 太后不耐烦地让他退下:“我见你是没良心的货,皇后挺着这样大的肚子,你还敢为了这些事来烦她,安的什么心!上回也是你们因为皇帝打人的事惊动皇后,险些让皇后的胎都不好。要不是皇后在前头给你们求情,不知几时你早被打死了!” 太后这样说话了,郑德寿连忙跪下请罪个不停。 还是婠婠拦下了他:“你说罢,这回又是什么事?” 郑德寿道:“陛下废了要娶崇贵妃的婚约。说是——说是那本就不是婚约,而是一道加封的诏书,如今要册崇贵——册那个瓷瓷兰公主为喇子墨国新君,外头正是咋咋呼呼地惊呼一片,连说陛下不可如此。” 其实,封瓷瓷兰为贵妃,也不一定是真的要娶她的意思。 因为本朝和前头很多朝代都有这样的习俗,会给一些在宫里做事很多年、品阶较高的女官们加封后妃的头衔。 皇帝的女人下到美人才人、上至皇后贵妃,自然都是要葬在皇陵里的,但是在宫里做事的女官们并没有资格进皇陵,她们死后还是将尸首送回家乡安葬。 有些在宫中积年的侍奉主子们的女官女史们去世后,因看她们素来谨慎妥帖、年纪又大,宫里的太后帝后们就会给她们追赠名位。 就像朝堂上很多高官们死了之后人手一个“太子太傅”或是“太子少师”的头衔,可是实际上他们活着的时候说不定本朝压根都没有太子呢。 而给女官的追赠的名位多为什么“贤妃”“淑妃”之类的,同样的,这些女官们生前压根没摸过皇帝的一片衣角。说不定皇帝甚至都没见过她们几次。 如果按照这种规矩,像是太后身边的云芝月桂、乃至晏珽宗身边的萃澜萃霜她们死后,婠婠作为皇后也可以为她们追赠“某贤妃”“某德妃”的封号刻在她们的墓志上以示嘉奖之意。 ——当然了,按照辈分,肯定是她父亲那一朝的贤妃德妃。 所以,晏珽宗现在的意思就是,他当日封瓷瓷兰为“崇贵妃”和那什么“光崇可敦”,并不是真的要她做自己的女人,而是以显喇子墨国臣服之意,这是个加封给瓷瓷兰公主的荣誉品阶头衔。 既然现在瓷瓷兰公主成了新君了,那这个崇贵妃的衔儿未免也太低了,皇帝照顾她的面子,今便废去,特封公主为喇子墨国新可汗。 而喇子墨国从此称臣于魏室,每年岁末都要进贡称臣。以后每位新君即位,都要经过魏室皇帝的册封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可汗,没有经过魏室册封的,喇子墨国民众人人皆可反之。 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外头反对的声音不知多大。 “让一个女人做大汗,这是……这是成何体统啊!” “女人怎么能当国君呢,这不是要反了天了么!” “陛下岂可纵着他们蛮夷之国如此胡来啊……” 婠婠听说了后也只是一笑而过,没放在心上。 “本宫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下去吧。” 不过是群聒噪的苍蝇罢了。 见婠婠都这么说了,郑德寿也没别的话可说,只好弓身退下。 大约是真被晏珽宗给打服了,加上皇帝冷飕飕地朝那群人扔了一句话:“孤今日便加封你们去做镇北大将军,谁敢领兵去把喇子墨国打服了,孤册你们做大汗也未尝不可”就把他们吓得别无二话了。 不过这日晚间时候,还是出了件变故。 瓷瓷兰造反、乃至她这个人压根就没在魏都、没在南江王府所谓“安心备嫁”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其木雄恩自然也会回过神来的。 至于他回过神来后会是什么反应、什么态度,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当晚,上都坊间就有人悄悄放出了传言来说,魏室皇后压根就不是陶荆公的亲女,而是那个明面上早就死了的圣懿帝姬。 是皇帝乱天地之人伦,为了骗过众人给他亲妹妹所加上的一个假身份而已。 还说,若不是如今的陶皇后就是曾经的圣懿帝姬,皇帝怎么可能在她一入宫后就这样宠爱她。 因为事关天家的新闻儿,所以不论真假与否,这种消息的传播速度亦是极快的,不过小半日的时间,在京中略有些鼻子耳朵的人家都听说了这样的消息,连宫里都隐隐有人开始传闻。 只不过怕打扰婠婠养胎的心情,这些事情第一时间还没传到婠婠这个孕妇的耳朵里而已。 199:孕期欢爱 怀孕以来她并无什么不适的感受,大约这个孩子还是很知道心疼母亲的。她没经历过什么孕吐害喜,孕中的胃口一直不错,就连身上什么浮肿的地方也没有,以至于虽然日日捧着肚子,可是她很多时候竟然并没有几分真的要做了母亲的感觉。 就像未怀孕时一样。 不过虽说没有让她感到不适,但是那么大一个胎儿在腹中,若说对她的身体没有影响,那也是不可能的。 ——至少她对夫妻情事越发得痴缠贪恋起来。 这半年来一直都是的。 并且随着孩子的越来越大,她总觉得身体越发容易热,才刚四月初,她身上就容不得几件稍厚些的春裳,闹着想要寻透气的纱裙来穿。 她如今的肚子,晚上入睡时已经不能再随意翻身了,只恐压到孩子,所以第二日睡醒时有时总觉得腰背不大舒服,晏珽宗每晚都会给她揉一揉腰、捏一捏腿,以期让她等会睡得好受些。 每晚看着她不让她乱翻身趴着睡,也是晏珽宗的责任。 婠婠也习惯了每晚都要等到他回来才肯被他哄着睡下。 但是她知道好几次晚上哄睡她之后,他又悄悄披起衣裳出去处理还未看完的政务文书了。 * 今晚上因为得到了瓷瓷兰和杨王妃嫂嫂的两个好消息,婠婠心情甚是不错,晚间连汤都多喝了一碗,沐浴毕,她在肚皮上涂了一层蛇油膏后就披着寝衣坐在榻前等着晏珽宗回来给她捏腿按摩哄睡,谁知竟然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回来。 孩子在她腹中轻轻晃动起来,似乎还转了个圈,在她的肚皮上映出了一只小小的手印。 婠婠将自己的手覆上去和它掌心相贴,就像有母子感应似的陪它玩了起来。它便将两只手都贴在了母亲的肚皮上。 孕中的大部分无聊时间,婠婠已学会了自娱自乐地陪着孩子玩,母亲和孩子最初的情感联结,大约也都是在这个时候养成的。 然又玩过了好大一阵功夫,皇帝还是不见回来,她便有些着急,从榻上起了身,捧着肚子走到外间去询问萃霜:“陛下今夜不回坤宁殿了吗?” 萃霜连忙拉着她往里间走,又找了件外衫给她披着,唯恐她受凉。 “娘娘今日原是洗漱得早,所以早早便等着了。实际这会儿还没到往常陛下回来的点呢。娘娘若是不急,便先睡下吧。”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原是这样。” 说着便自己先躺了下去,赌气似的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外面。 萃霜以为她自己熬不住先睡下了,便吹熄了烛火,拉起了她的床帘帐幔让她一个人静静地睡。 可是婠婠根本睡不着。 大概是让这温暖的丝被一捂,她身上越发泛起热来,眼神迷蒙不清,双腿间更是湿淋淋地就要沁出水来,哼哼唧唧在榻上扭动着身子。 还是想要他。 他为什么不回来陪着自己。 呜咽了两三声后,她情不自禁地解了寝衣的扣子,手伸进系的松松垮垮的兜衣中抚上了自己的胸乳。 怀孕的刺激下,她的胸乳几乎也是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一圈,越发饱满得难以让人“掌”握。 所盛的奶水也比从前多得多,每天晚上她都要缠着晏珽宗为她吃尽,于是乎两人就纠纠缠缠地情浓行房。 可是今晚他很迟都没回来。 婠婠所在丝被中自行揉弄着乳尖想要挤出些乳汁,但她抚弄得不得机巧,虽弄了半天,可滴出来的却不算多,只是洇湿了肚兜上的一小块布料。 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玩弄自己寻求快感。 从前,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种不太好的行为,也从不愿多去触碰自己身上那些私密的地方。 哪怕那是她自己的身体。 后来被晏珽宗弄上床后,亦愈发没有她需要自己动手的地方了。一具身体而已,应承他还应承不过来呢。 然现在她没有他。 嫣红的乳尖被她自己捏得肿肿得如一颗小樱桃,她用指甲在乳尖上一下下划过,享受着情欲中的震颤,身子在丝被里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格外可怜。 还是不得满足。 她又强忍着羞意将手指深入了双腿之间,将湿透的布料往下扯了扯,纤细的手指探入,寻到每次晏珽宗最喜欢拨弄的地方去抚摸,让手指朝那微微张开的穴道中送去,一根不够就加入两根,半天还是不得纾解。 婠婠便委屈得想哭。 腹中的孩子此时安安静静地并没有折腾她,锦被下勾勒出了一个女子姣好妩媚的身段,床单被她抓挠得皱成了一池春水的波澜。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画面有多香艳靡靡。 就在她心烦意乱地将手往枕头下随手一摸时,竟然摸到了一根硬硬的木簪子,簪子的形状很简单,簪头是圆润弯曲的祥云状,是前两日晏珽宗亲手给她做的小玩意儿。 他总是不吝惜给予她爱意,时常送她许多惊喜的小礼物逗她开心。 不论是万般贵重的东西,还是虽不贵重却花费了他身为一个君王大量时间的东西,他都送给她许多,只看她自己喜欢什么就是了。 婠婠眼中闪过犹豫之色,最后她还是没抵住身体的渴望,抓过那把祥云簪,将那虽圆润却有着云朵形状凸起的簪头慢慢送入了穴中。 这一下才真给了她些许快慰,虽然仍旧是比不过他的死物,可总比自己的手指要好上许多。 凹凸不平的簪头磨过了她穴肉中柔软粉嫩的肉壁,她握着露在外面的那节末端慢慢地来回抽送,好几处敏感点都被它照顾到。 她身子颤了颤,险些就要泄出。 “陛下,娘娘左右没等到您回来,已先睡下了。” 外头忽传来了萃霜小心说话的声音。 是晏珽宗回来了。 婠婠手下一抖,直直将那根簪子送进了大半截进去,几乎就要顶到她的穴道末端,让她整个人都狠狠抖了一下,孩子也猛然在她腹中惊醒似的转了个圈。 她眼中当即就沁出了泪来。 “娘娘晚间胃口不错呢。连汤都多喝了一碗。大抵是今日听了王妃和世子的好消息,心中高兴吧。” “娘娘今晚沐浴了,那蛇油膏也涂了,近来也不曾再抓挠肚皮。” 萃澜压低了声音和皇帝说起这半日间婠婠的一举一动,婠婠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也不敢抽出那根簪子。 她就是觉得……觉得很羞耻,几乎被人抓包了似的尴尬。 听完萃澜说的话后,皇帝淡淡地嗯了声:“你下去吧。” 其实晏珽宗每回一回坤宁殿就去找婢子们打听婠婠的一举一动,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甚至晏珽宗还被她偷偷抓到过两回。 每次婢子们回完话后,皇帝大约都是这个话,一句“下去吧”就了事。 但是婠婠孕中的情绪格外敏锐,她察觉到晏珽宗今天的心情格外低沉压抑。 就他说话时的语气她都能听得出来。 她甚少见过晏珽宗心情压抑的时候。他少有的几次心情不好——也还是因为和她吵架冷战的时候。 倒不是国务政事不琐碎繁杂,而是再繁杂的事情也乱不了他的情绪,尤其是婠婠怀了孕,他更加不会把丁点不高兴的情绪带回坤宁殿,甚至每日还要寻些笑话一本正经地讲给她听的。 今天是怎么了? 婠婠眼中的情欲之色稍褪去了些。 在她想问题时,皇帝已经步入了内殿,解下外袍搭在了衣架上。 婠婠顿时心虚起来,开始犹豫着现在要不要将那根簪子取出来。可是,取出来了水淋淋的一片,她又该往哪塞? 晏珽宗的嗅觉跟狼虎似的灵敏,每次情事间她下身湿了泌出水来的甜腻味道都能被他闻见的。 她无声地抽泣了两下,最后只是抽回了自己的手,任由那根木簪子留在她体内被她吮咬含吸着。婠婠理了理有些松垮凌乱的寝衣,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皇帝去内室的净房冲洗一番后就轻声上了床。 婠婠自己卷了一床被子缩到大床内侧去背对着他,一副根本不想理他的样子。 他眸色暗了暗,捞起婠婠的腰就想将她抱回自己身边。 婠婠伸手拍开了他的臂膀:“别碰我!” 她满面含春,发丝凌乱地披在身上,看上去就和刚经过那事似的。 晏珽宗明显被她这下打得一愣,旋即就和她低声下气地道歉起来:“是我今日不好,回来晚了,婠婠不生气了好不好?” 挣扎的过程中那根簪子在她体内调转了个角度,磨得她又泌出一股水来,好生难受。 婠婠还是推他:“别、别碰我。我今晚不要和你睡。你放过我好不好……” 这不正常。 孕期她只会比从前更加依赖他,断不可能说出这种撵他走的话。 晏珽宗越发觉得她是生了自己的气,更不愿意松了手放开她,一个劲的哄着。 见她似乎呜呜咽咽地哭得难受,想起她孕中情动得厉害,以为她想要,便压着她吻下去,一面将她从丝被中剥了出来,解了她的寝衣想要喂饱她。 她浑身软白软白,还泛着馨香,便是因为受孕而一点点被撑大了肚皮,也丝毫不显得身子变形,反而愈发有些妩媚秾艳的气韵。 更像个成了婚的妇人了。 是他的种撑大了她的肚子。 不知怎得,婠婠今日跟条案板上要被宰杀的一尾白胖肥鱼似的挣扎抗拒得厉害,几次不愿意让他沾身,说着还跟要哭了似的。 他好不容易才将她按住,心下又升腾出怒气来。 不是为她,是为了其木雄恩。 其木雄恩说,圣懿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他,一定是他使了手段威逼利诱,圣懿才不得不就范,委身与他。 他怎么敢开的这个口? 因是心中想着不快之事,他腾出一只手来剥了婠婠的寝衣丢到一边,又扯下了她的兜衣。 在身子彻底暴露在他面前之后,婠婠终于认命似的不折腾了。 他俯身虔诚地吻了吻她的肚皮:“乖,不闹了,我亲亲你,让你舒服好不好?” 她怀着孕,虽需要解决情欲需求,可他也舍不得真的真枪实弹喂她吃那东西太多次,多数时候还是靠唇舌取悦她。 婠婠听到他说这话后很明显地抖了抖身体,以手覆面,不说话。 可当他分开她的双腿跪在她双腿间时,却见她早已寻了好东西吃下了。 难怪今日这般抗拒他。他就说必有原由。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抽出那根木簪。 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哪怕婠婠都被他肏到怀孕挺着这么大个肚子了,哪怕她孕中求欢那样热切,可他心里还总当她是个少女似的不经事,——乍然看见她偷偷往穴里塞东西,他都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何心情。 婠婠不敢看他,倒不是怕,而是羞恼,她更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他等会会说出多么不着调的话来。 良久,他才轻声嗤笑了下,将那根木簪握紧在了自己的掌心。 “你倒是不会委屈自己。” 婠婠还被迫保持着那个朝他张开双腿的姿势,腿心柔嫩湿润的地方向他大敞着。她方才已经将自己玩得万分水淋淋的。 婠婠很是难为情地呜咽了两声。 “婠婠啊,哥哥平素没有喂饱过你吗?连这样的死物你都要贪吃。” “这么细点的东西,管个什么用,嗯?喂得饱你么?” “馋成这样,若不是跟了我,旁的男人哪个喂得饱你,不知你到时还得委屈成什么浪样。” 孩子在她肚子里滚了滚,两只小小的脚印在了她的肚皮上。 这话就戳婠婠的心窝子,她一下坐直了身子扑到他怀里去抓他,在他下颌上留下一道猫抓似的血痕:“你给我滚,你倒是让我去嫁给别人,我才知道他喂不喂得饱我!你滚!” 晏珽宗神色蓦然大变,将她径直推回了榻上,也来不及再做前戏,只解了腰带放出那条恶龙,借着她的水润直直捣了进去。 “可惜你永生永世都没这个机会了。” “只能吃我这根。” 婠婠半句还没骂完的话被他堵回了喉咙间。 她挣脱不得,便更加费力地抓挠他。 明明过去半年的情事他都是极温柔体贴的,今夜却因为双方的赌气而带了一丁点粗暴的意味。 不过行事的时候他还是极顾忌着婠婠的肚子的,小心地没有压到她一点。 他拨了拨婠婠的胸乳,寻了只乳尖含在口中吮吸乳汁。 “看来你玩的还不止一处,奶子都让你玩肿了,真不知道心疼自己?” “下次想我的时候,别寻那死物了,脱了衣裳张了腿,乖乖躺在床上,打发个婢子告诉我一声就是了,哥哥再忙也要回来肏舒坦了你,记住了,嗯?” 婠婠气得浑身发颤,穴里越发绞得他更紧。 一度闹到了丑时初,榻上的繁杂动静才堪堪平息。 晏珽宗取了热水来给婠婠擦净了身子。 他们都没再去提方才的事情了。 婠婠知道他这个人私下多不着调,一上了床满嘴的话更是没一句能听的,后来也就懒得同他一一计较了。 反正她也抓了挠了报复了回去,他爽过了之后也做小伏低地和她各种道歉,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夫妻么,不就是这样。 疲倦地昏睡过去之前,婠婠拉住了他的衣袖:“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是不是外头出什么事了?” 晏珽宗抚了抚她的发哄她睡:“不是什么大事,等我处理好了再和你说。信我。” 他都这么说了,婠婠便不再追问,朝他怀里一窝就睡熟了过去。 200:海棠娇弱 皇帝在国都内传出流言的第二日便设国宴送其木雄恩回国。 原先说的几乎板上钉钉的和亲结好之事也全当从未发生过一般。 婠婠和瓷瓷兰之前商议过,在事后对此事给出的说法是这样的: 喇子墨国先王和先王后最钟爱的孩子就是瓷瓷兰公主一人,可牙帐周围近来总有图谋不轨之人,似乎想要谋反,对先王和王后不利。先王、王后他们唯恐一朝事变,连最钟爱的长女也保不住,就权且暂且和亲之名送公主远到魏室避乱,尽是一片慈父慈母之心。 前不久,先王自知大限已至,害怕自己死后诸子争夺汗位而大打出手,又密书魏帝,请魏帝偷偷再送回他的女儿回国继承汗位,又以国书苦苦恳求魏帝能借兵给他的长女,助他的长女瓷瓷兰公主顺利回国。 魏帝自然是应允了。 不管现在外人信不信,但是史书上都只能这么写。 魏室从此和喇子墨国结为手足至亲之国,断无再发生战乱的可能。既是手足同胞,那再和亲岂不是乱了人伦了么? 当天下午,皇帝就亲自送了曳迩王出城。 其木雄恩走的时候,婠婠正在坤宁殿内午睡。 皇帝微服相送他数里。 直到最后,连这座魏室国都巍峨雄壮的城楼都彻底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晏珽宗这才笑道:“孤见王爷似乎还并不服气。这是她生活了大半生的城,你此生只来过两回,这一次走了,永世也不必再回来了。” 其木雄恩藏在袖甲中的手指微微发颤:“纵你得到了她的人,她那样高贵的出身,从小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这辈子也不会真的喜欢上你。” 晏珽宗并不理会他的故意激怒:“王爷,上路吧。等你见到你们新汗的时候,孤和皇后的孩儿大约也要降生了。” 说罢他便冷笑着拂袖而去。 其木雄恩看着魏帝那个嚣张至极地离去的背影,一颗心却似痛得早已没了知觉。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好生再看圣懿最后一眼,可这个人从此却拥有她的朝朝暮暮。 认输而不服气,他不得不认命。 其木雄恩飞身上马,带着自己的使团一路疾驰而去,马蹄踏出的每一步都无法再回头。 记忆中那一年他来到魏都时,圣懿还是那样的娇小可爱,可是过去的时光永远都回不来了。 明明上苍也给了他十来年的光阴去努力,可他究竟都努力了些什么呢?他还大她数岁,可不过是因为他无能,所以他永远都得不到她。 * 晏珽宗送完其木雄恩回城的时候,婠婠才刚睡醒,一面迷蒙地捧着茶盏咕嘟咕嘟地喝着茶,一面听着长孙思和她说起今日宫宴上头的事情。 婠婠听得眼睛都睁大了。 长孙思说,今日国宴上着实是一出好热闹的大戏。 皇帝直接命人拎着那几个喇子墨国的侍从扔到了其木雄恩面前,说这些人私下贿赂京中的地痞无赖之徒,命他们去传播皇后的身世谣言,把那位曳迩王脸色逼得铁青。 皇帝又笑道:“曳迩王多年未见过圣懿帝姬,如今眼睛略有些昏花了,自然会认错人了,可是王爷自己认错不打紧,还纵容手下这般,可就说不过去了。” 说着皇帝就命宫人将一个老翁带上了大殿。 那老翁赫然是其木雄恩早死了父亲、瓷瓷兰公主的祖父的样子。 其木雄恩面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了声:“父汗?” 可是下一秒那老翁径直朝着皇帝跪了下来,哐哐叩首叩得飞起,吓到了满殿的人,其木雄恩面色更加难堪了起来。 老翁起身后一把撕了自己的面皮,直直在自己脸上拽下一大把猪皮冻形状的东西来,告诉众人说,这就是江湖上传说的易容术,只要愿意花心思自己去雕琢面部的细节,就可以很大程度上模仿旁人的长相,达到几乎以假乱真的地步。 竟然是如此。 晏珽宗于是冷冷地回望了其木雄恩一眼:“王爷以后眼睛还是略睁大些好,认错了圣懿帝姬和孤的皇后是小事,若是连亲生父亲都能认错,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说罢满殿众臣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不过他们很快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皇帝今天想警告的人不止是其木雄恩一个。 殿外旋即又走上前来一个青年男子,众人打眼看去,那不正是潘太师的孙子潘常致么? 只见那潘常致跪地叩首,直接向皇帝告发了他的祖父潘映铼潘太师,说是他听闻他祖父也时常怀疑和污谤皇后的身份,说皇后分明就是圣懿帝姬之类的话。希望皇帝看在他大义灭亲的份上可以从轻发落,给他潘家好歹还留个后。 这下众人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潘太师是什么样的重臣啊,也能说被告发就告发了的。 潘太师坚决跪地说自己从未干过这样的事、说过这样的话。 皇帝瞥了他们一眼,问臣下们该如何处理。 有些臣官们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有的或说请皇帝念在潘太师好歹也曾是圣懿帝姬老师的份上饶他一回。 皇帝再问他们可有旁的话可说,可有何异议,就没人敢说话了。 这时,见众人没有旁话可说,那潘常致也蓦然起身扯下了自己的面皮,而他分明也不是“潘常致”,根本不是潘太师的孙子,甚至五官长相和潘太师相差得还很远。 竟然又是一出易容好戏。 皇帝厉声斥责群臣下去:“孤看你们是眼瞎也心瞎,今日上殿扮作潘常致之人,明明就比潘常致还矮上大半个头,你们竟然全无一人看出!潘常致素日喜好马球,他又是男子,常常和你们一道走动游玩,今他去江南还不到一年,你们就记不得他的样子了!何况圣懿帝姬是先帝爱女,又是未出阁的殿下,压根没见过多少外人,你们如今见了孤的皇后,就敢私下瞎嚷嚷她是圣懿帝姬。——你们都是哪来的胆子!” 群臣和宫人左右齐齐跪倒在地皆说自己不敢。说自己素来持家甚严,家中子侄妻妾断断不可能再相信这样的流言蜚语的。 这样一出下去,以后的确是没人再敢议论元武皇后的身份了。——这一次不止是在明面上不敢说,甚至连心里都不敢怀疑了。 外头的百姓们也说很是:“你看那喇子墨国的什么王爷,连他亲爹都能认错;那些当官的大爷们,连自己素日的玩伴几尺几尺身高也记不得。如今他们就敢口口声声说皇后的身份不对,说皇后就是圣懿帝姬,也不知是长了双什么眼睛。依我看先把自己亲爹亲孙子认齐全了再说吧!” “是啊,咱们当今圣上可是有为的明君,如何能叫他们泼上这样的脏水去了。” * 婠婠听罢轻轻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还不知道就在自己偷懒小睡的这段时间里外头发生了多大的变故。 其实,私心里来说,她也总觉得晏珽宗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太过于…… 不过面上她并没说什么。 长孙思又同她商议起了正事,递给婠婠很厚一沓纸张:“是下头给娘娘腹中的小殿下选上来的乳母,娘娘可先看看有无中意的呢。” 婠婠见了那密密麻麻的字就有些烦,而且她知道自己素来被养得太过单纯,未必有什么太过精准的识人之术,就请长孙思过后拿去给她母亲挑选。 这道程序从皇帝那里过的时候,皇帝又吩咐了几句来:“乳母们奶水充足会喂养就是了,不要那东拉西扯素日嘴里言语没个止歇的来。你只看着萃澜萃霜她们的品行挑。性情谨默的才好。” 说完这件事后,长孙思又拿出司天使们刚选出来的好几处吉瑞之地给婠婠看,说是留着埋胎盘的喜坑。 宫里的孩子们出生后从母体里带出来的胎盘都要埋葬到喜坑里,喜坑上头还要种上一些祥瑞之树的。 婠婠才知喜坑竟然是这个意思。 荣寿殿的大海棠树下据说就是她的喜坑,她从前还不懂这个说法,原来那里竟埋着她的胎盘。 常见地种在喜坑上的树木有松柏、银杏、梧桐、梅树、海棠之类的,长孙思还问她想选哪种。 婠婠有些犹豫不决,说等她再想两日的,不过那个喜坑的位置她已想好了,就在坤宁殿的后偏殿处。 长孙思正要走时,晏珽宗恰好从外头回来了。 婠婠旋即拉着他让他过来看看,他瞥了眼,很果断地下了主意: “就挑一种松柏吧。抗寒抗冻、耐冷耐摔的,是个好兆头,这样才配做孤的孩子。银杏梧桐落叶太多,年年岁岁没个干净,聒噪得很。海棠又忒娇弱了些,花期亦不长,不好。” 婠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让长孙思先下去了。 待人走后,她对他冷哼了声:“你去看看荣寿殿的那棵老海棠树花期长不长、娇弱不娇弱。” 晏珽宗这才回过神来。 他很快反应过来,又一本正经地道:“其实这也是不大一定的事儿。若是精心浇灌养在温房里,自然是四时皆春、花期亘长了。” 可是娇弱还是娇弱的,根子就那样,改不了。 海棠泣露,昨夜他也是才见识过。 201:皇帝寿 直到五六月起,怀孕的后期,婠婠才渐渐尝到了孕育之事的辛苦。 天气渐渐转热,她的肚子又日复一日的大了起来,着实是磨得人没有多少精神。 每每见她动辄行动起身时,双手就要捧着圆滚滚的腹部一步步挪动,晏珽宗心下亦时常感到亏欠愧疚。 五月初九是皇帝的万寿圣节,因见婠婠辛苦乏力,皇帝今年都没什么兴致大办,只在宫宴上象征性地饮了两盏酒,答谢了些外邦前来进贡贺礼的使节们就算完,带着婠婠回宫歇息了。 龙辇上,婠婠扶着肚子靠在他的帝王十二章衮服上懒懒地喘息,他手中持着一柄象牙扇为她扇风送凉。 徐徐吹来的凉风让她感到惬意舒适,遂缓缓阖上了眼睛享受起来。 她近来略丰腴了些,不过因为她本来的身子就很纤薄,所以这几分丰腴并未显得她臃肿变形,反而恰到好处地添了几分妩媚雍容。 看着她阖目如此依赖地靠在自己身边的样子,他的心亦软成了一片,君王冠冕上垂下的十二旒缀珠都遮不住他满眼对她的深情宠溺。 外邦之国的使者们以国礼的隆重形式送给魏帝的寿礼实在是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皇帝命人一概运到坤宁殿来供皇后闲暇时挑选把玩。 婠婠果真来了些兴致,和他在殿里略看了些其中精巧的物件。 “这两张象牙凉席……果真是精美无双,摸上去触手生凉,是夏日里消暑的好物件。麟舟,送给我们的母亲她们用好不好?” 她话中提及“母亲她们”时,晏珽宗才反应过来婠婠说的是圣章太后和孟夫人两个人。 婠婠这大半年来虽没再去看过孟夫人,可是月月都是记挂在心上的。 每逢初一十五,她都要亲自选送了精致的菜式送去给孟夫人尝,身子略舒坦的时候还要亲自下厨做羹汤来,每月里更是频频问起孟夫人的身体如何。又到换季之时,还要过问孟夫人病否?安否?制新衣否? 真真比晏珽宗这个亲儿子还要尽心百倍不止。 她是真的做到了如何孝顺自己的母亲圣章太后,就去如何孝顺晏珽宗的母亲孟夫人。 王府里的孟夫人在婠婠这个儿媳的关心下身体也好了许多,时常就说起婠婠的好处,感动得涕泪交加的。 婠婠总是有那个本事把自己的心分成许多份,事无巨细地去关心每一个人,谁都不落下。 晏珽宗道:“给太后送去一张,另一张为你留着,你正是畏暑的时候。孟夫人那里我再选别的给她送去。” 他知道婠婠素来不喜奢靡,这两张象牙凉席,不知耗费了多少大象的性命和人力物力,若不是外国使者进贡,在本国内被臣下送上来的话,婠婠断断是不会受用的。 婠婠摇了摇头:“我们都要做人父母了,难道还不以身作则教导孩儿孝顺父母么。你既然见到我辛苦的样子,合该更体谅母亲的。” 这个母亲说的是皇帝的亲生母亲。 皇帝遂不再辩驳她的意思:“行,我听你的。——把这两张席子送去给太后和王府里的孟夫人。” 还有天竺的使者送来一块佛骨。 皇帝淡淡瞥了眼,满脸的鄙夷不屑:“这是谁的半截腿肚子?都成一截烂骨头了,瞧着样子也不知死了多少年……” 婠婠无奈地看了他一下,又好声好气地劝解:“这是人家的珍惜之物,原是敬畏你,才送你这样珍贵的东西。你便是不喜欢,也不能这般伤人家的面子。——送去圣光寺,给那里的高僧们好生收着供奉起来吧。” 晏珽宗轻笑:“你总是这般仁慈。” 萃澜又领了命答应下来。 又有一国的使者送来一样新巧的乐器,婠婠拨弄了两下,并不是很玩得上来,忽然想起她大哥哥镇西王的女儿柔宁喜欢这些乐器,便让人送去河西给崇清帝姬把玩。 海外诸国送来许多漂亮的、形状各异的大贝壳和珊瑚。 这是最让婠婠感到新奇的东西,她一个个拿在手中细细看了许久,眼中竟露出了孩童似的好奇光彩来。 “这就是无边深海里的玩意呀。真好看。我从前从未见过……我也没去过海边。竟不知海是个什么模样。为什么湖里的河蚌那样丑,就是没有人家的贝类好看。” 皇帝道:“也没什么可奇的,就是一片片蓝色的水,和湖也没什么两样。你若喜欢,日后我带你去看就是了。” 她睁大了眼睛:“真的?” 可惜男人的嘴里的话总是包含着几分骗人的因素,婠婠终于等到这一天时,已是约莫二十年后了。 不过她那时仍正当盛年,没有老到走不动路的年纪,所以去琼州的路上她也没有太过抱怨于晏珽宗。 等她终于看累了这些物件,皇帝见她还是有些发汗,就让人端上来一盏“翠微云雾”来给她用。 所谓翠微云雾,其实就是绿豆沙上浇着牛乳意思。 翠微即是青山,亦是绿豆冰沙,云雾就是上头浇着的牛乳。 上好的绿豆,加了白糖制成细腻的绿豆冰沙,再浇上一层冰镇过的牛乳,淋上些许的桂花蜂蜜,便是最解人暑热的甜品。 婠婠无意间尝过一次就喜欢得不行,但是伺候的嬷嬷们——华夫人月桂乃至萃澜萃霜都达成了一致意见不肯她多吃,说这种冰寒之物是要很伤胎儿的。 搞得婠婠身为一国君后还要躲着她们的唠叨劝诫,做贼似的。不过晏珽宗还偷偷惯着她,私下悄悄命人拿来给她吃。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日头渐有西去之势,连廊边的一片翠竹轻微摇晃,在内殿打下一片清凉的竹影。 殿内的冰鉴里溢出丝丝缕缕不断绝的凉气,帝后身边没一个人侍奉,只他们两人在低语交谈。 婠婠斜靠在他膝边,用小银勺一勺勺地挖着绿豆冰沙吃,满脸的娇憨慵懒,吃着吃着便昏昏欲睡了起来。 这场景温情又静谧,他低头看着身边的婠婠,又抬头望见墙壁上的竹影斑驳,实在是无法忘却这一刻的美好。 前半生的金戈铁马、鲜血满身、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曾经不惜一切代价,也过得十分辛苦。 如果曾经所付出的这一切可以换来和她这样美好的时光的话,那么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其实他没告诉过婠婠,他已经拟好了一封遗诏藏在书房里。 他不是不知道女子生产的危险和艰辛,如果这个孩子害得婠婠不好的话…… 他会把她的兄长急令接回京中,让她的哥哥接替他成为新君,给她母亲一个安稳的晚年。 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去陪她了。她要是真的不好……他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 * 婠婠的这个孩子生在八月份。 202:秋八月庚申,生皇长子于坤宁殿。 今年刚过了八月初便已经没了多少暑气了,俨然是要朝秋日里靠的意思。 婠婠的肚子眼看着是要临盆,平日里几乎都只待在坤宁殿里不再外出半步了。 晏珽宗在的时候,他倒是会扶着她的腰肢陪她在殿内略散一会儿步,走动走动。他若不在,婠婠连挪动都很少挪动。 经过圣章太后的精心挑选,十来位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和照养婴孩的乳母奶保们都提早住进了坤宁殿偏殿的宫人房里,日夜轮值侍奉,只恐哪一日皇后说不准就要生了。 因为怕冲撞了她,整个坤宁殿静默地如不见生气的冬日一般,宫人们来往走动都是屏息凝神,连打个喷嚏都要跑远了打。 有日婠婠午睡时听闻外头的猫儿叫,恍惚间以为是孩童啼哭,便误当作了是自己的孩子在哭,吓得她陡然惊醒,小腹坠坠的痛,惊动了不知多少人。吓得宫人们也连夜将坤宁殿周围的所有猫儿雀儿都撵到了别处去。 看着他们这般严阵以待的样子,婠婠原本还不以为然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曹州来的那位吴嬷嬷一日三次要为婠婠检查胎位,隔着她的肚皮摸她孩子的头和脚。 每次摸完之后,吴嬷嬷都十分紧张地拭着额前的汗珠:“小殿下头朝下,足朝上,胎位是正的,来日娘娘定会顺利生产,小殿下呱呱坠地。” 嬷嬷又问:“近来小殿下夜间在娘娘腹中还经常翻身折腾么?” 婠婠说没有,虽然动得厉害,可是孩子从未翻身掉个个的。 吴嬷嬷这才连声说好。 婠婠低头觑了觑自己的腹部,捧着这样大的肚子,让她连自己的足尖都根本看不见。她好奇地问了一句:“若是胎位不正,又会如何?” 吴嬷嬷哪敢说那不吉利的话,只是一直说:“娘娘是福泽庇佑之尊,不会不正的。娘娘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见她这样的反应,婠婠也大约猜到了几分。吴氏不敢说,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晚些时候皇帝从外头回来,带着几支新摘的莲蓬,剥着味道清新的莲子喂给婠婠吃。婠婠看着他专心致志给自己剥莲子的模样,心下忽升起几分伤秋悲春的情愫来了。 她要是因为生产而出事,他以后也会这样对别人好吗?他以后会再娶新的皇后吗? 只是她不敢问出来。 皇帝大约见她产前郁郁寡欢,胃口不振,一连几日下来,自己急得也够呛,嘴里急得都要起泡。 按照天干地支的历法来算,元武二年的八月十二日是庚申日。 因为婠婠临近分娩的这几日越发焦躁不安起来,大约就是平日再温顺的雌兽,要生产的时候也是脾气渐长、最恐惧不安的。 这是天生万物的常情。 所以哪怕她这几日甩了他好些脸色看,晏珽宗都全然没放在心上,越发昼夜不分、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了。 这天晚上,婠婠一改几日以来露着尖牙利爪要咬人的模样,格外平静地靠在他怀里和他说起话来。 皇帝正给她揉着足心的穴道,放松她的神经,让她等会能好好安睡。 “麟舟、麟舟,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有生过孩子,我、我要是没法把它生下来怎么办?我怕疼……” 晏珽宗不敢去看她湿润润的眼睛,只是安抚她:“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没事的,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婠婠睁大了眼睛盘算起心事来:“我要是不在了,你还会对我母亲好吗?我知道我母亲的脾气不好,又喜欢折腾人,可是——可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要是不在了,你让她好好度过晚年好不好,别和她计较了……” 皇帝略加了几分力道握住了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别说不吉祥的话。不会的。我活一日,你就会好好地在这世上。婠婠,别担心这些了好不好?我已立了遗诏,你若不得平安,我会即刻宣召你哥哥回京即位的。” 她呜呜咽咽地小哭了一阵,好不容易眼皮才打起架来想睡着,可是今夜又似乎怎么也睡不下去似的。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皇帝早比她更先一步嗅见了血腥的味道,立马飞身下榻披了件外袍在身上,急促地扬声去宣宫人产婆她们过来。 “皇后的羊水破了。” 婠婠还有些呆愣地躺在榻上,很快她就被人略扶起来了些,嬷嬷们让她仰靠在靠垫枕头上,揭了她身上的丝被,褪去她的衣裳查看她羊水流出的量来。 有人往她口中塞了片有提神增强体力之效的蜜参片,还一连叮嘱她千万不可在这时候犯困打盹没力气了,更不能提前哭嚎耗尽了体力。 整个坤宁殿立马亮起十足的灯火来,如白昼一般亮堂着。 婠婠茫然无措地躺在榻上,只见满殿的宫人嬷嬷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又拿了剪子又端了热水进来,膳房里的人也忙忙碌碌开始熬煮补汤燕窝之类的吃食,防止她等会没了力气还要进食。 样样具备,有条不紊。 不过她的茫然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很快她就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别说哭嚎了,想说的话到了喉咙边都根本上不来,只是不住地眨着眼睛,汗泪俱下。 晏珽宗握着她的一只手半蹲在她身边,用丝帕不住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汗和泪珠。 婠婠在阵痛不那么强烈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觉得晏珽宗那时的严肃沉默是她从未见过的。他紧紧抿着唇,目光只盯在她一个人身上,那般的在意和心疼。 从前哪有后妃生产皇帝就在跟前陪着的先例,别说皇帝了,就是寻常百姓之家的男子也大多是当甩手掌柜,请来产婆之后就摆手躲外头去等着抱儿子的。 可是嬷嬷们被提点过,根本不敢劝皇帝什么“产房污秽”之类的话,只当作没看见一般专心做着个人自己手头的事情。 她似乎是从和他十指相扣的掌心里得到了力气,嬷嬷们看了看,也说孩子的头就快出来了,皇后娘娘生得很顺利,孩子的胎位正,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她们给她顺着气,教她如何使劲,她也努力地吞咽下自己急促的呼吸跟着她们教的做。 人在痛到极致的时候会想起什么呢? 婠婠闭着眼时只觉得大脑都快炸开,眼前纷纷杂杂地躁乱着,可是不停出现的只有晏珽宗的身影。 她过往和他亲密甜蜜的种种。和他泛舟湖上,他为自己剥莲子摘藕花;七夕出游,他为她放了一支名为射月之箭的烟花;中秋宫宴,他体贴地给她剥蟹剥虾;上元节令,他亲手给她做的羊角灯笼。 眼前的一切都是她。 几个接生的嬷嬷还在不住地为她打气,让她使劲使劲,腹中的孩子也不停动来动去,婠婠的思绪都有些散乱了。 晏珽宗期间一直握着她的手,婠婠痛极时纤长的玉色指甲一直抓挠着他的臂膀,将他手臂处抠得一片血色伤疤,几个接生的嬷嬷无意中看见了都惶恐得不行,皇帝却像无知觉一般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陪在皇后身边。 几个接生嬷嬷们双手后来都沾着鲜血——那是皇后的血,皇帝看了一眼,只觉心脏痛得他压抑至极,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喉间一片腥甜上涌。 忽地一下,婠婠右手的几根长指甲竟然因为她抓挠着他坚硬的臂膀肌肉而齐齐断裂,有几根直接断在了皇帝的血肉之中。 她猛地一下像失了魂魄似的安静了下来,方才直起的上半身也无力地跌回了丝被中。 孩子生了下来,也离开了她。 华夫人执着剪刀剪下了孩子的脐带,这婴儿从此便脱离了母体,开始他自己的人生了。 随着孩子一同出来的胎盘也被人用红绸布仔细地收了起来。 嬷嬷们群群簇拥上去,很快将刚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用明黄的小被子包裹了起来,力道适中地拍着婴儿的背让孩子大声哭出来。 不过片刻后,坤宁殿内很快就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这一声啼哭,打破了魏室帝宫自先帝文寿年之后十数年再无婴儿诞生的记录,给这深宫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亦因为这孩子的特殊身份吸引了满朝文武的目光。 因为这孩子在她腹中的时候真的没有被养得太大,生下来还不到六斤,所以婠婠这个做母亲的生得顺利,生完孩子后当夜的子时还未过半,所以这孩子是生在八月十二的。 “武帝一子,神孝陶皇后生。元武二年,秋八月庚申,生皇长子于坤宁殿。癸亥,立皇长子聿为皇太子。” 他是皇帝的第一子,皇帝的嫡子,更是元武帝唯一的一个儿子。 嬷嬷们待小皇子真的哭出来了之后,才敢跪下向皇帝贺喜:“恭贺陛下喜得皇子啊。陛下,是个小皇子啊!” 又因为这一年正是虎年,她们又道:“陛下虎岁得龙子,是上上大喜啊!” 而皇帝却只是维持着方才的那个姿势守在皇后的床榻边。像是全然没听见她们的恭维贺喜之声。 总算分娩完了,婠婠奄奄一息地躺在他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华夫人和月桂用热帕子擦净了婠婠双腿间的血迹,轻轻挪动她的身子,给她新换了一床被单,又在她身下垫了块更加厚实的垫子。 除了嬷嬷们欢天喜地的贺喜之声,这殿里还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女子分娩,哪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只这,还不算完呢。娘娘还要好生地坐月子将养身体,这恶露……就要排上一个月。” 华夫人有心在皇帝面前提了一嘴,想让皇帝更加怜惜婠婠的辛苦。 膳房的人呈上来一盏金丝燕窝,皇帝面不改色地撩起袖子遮住伤口,接过那碗燕窝,一勺勺地亲手喂给婠婠吃,给她补充体力。 婠婠大约吃了半碗后,双眼一阖就睡着了过去。 方才沉默了半晌的皇帝忽地站起了身,神色中带着肉眼可见的惶恐焦躁,暴躁地宣来医官们问话:“皇后!皇后她怎么了!” 医官们颤颤巍巍地上前给婠婠诊脉毕,道:“陛下安心,娘娘并无不妥,只是适才分娩实在累极,所以暂时睡了下去。” 晏珽宗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低声喃喃道:“皇后没事就好……” 华夫人和月桂站在一旁看着,又不禁想到了当年婠婠刚出生时的场景。 那时候,皇帝和婠婠他们俩才多大的人啊。 如今,他们竟然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婠婠看着素日娇弱不禁事的,竟然也强撑着生下了一个康康健健的孩儿。 心里不免感慨万分。 众人见皇后产后元气大伤地体虚着,很识趣地迅速收拾妥了殿内的所有物什,带着哭闹的小皇子去了偏殿。 晏珽宗自然还是陪着婠婠的。 到了偏殿的几个嬷嬷还私下纳罕:“瞧今日陛下的样子,不会是不喜欢这皇长子殿下吧?怎么看都不看一眼,连赏赐都不赏?那咱们辛苦了这番接生,岂不是白忙活了……” 有经历的老媪们就说了:“如何是不喜欢,分明是喜欢太过了!没见陛下是如何在意那皇后娘娘的么?自古子也凭母贵,有这样的生母,咱们这皇长子啊,哼哼,来日想是贵不可及了。——不过迟了两天赏,别等不及。只等皇后娘娘醒来了,陛下心中高兴,还不知要怎样开恩呢。” 今晚婠婠生产时禁宫对外已经下了锁,宫内各宫院之间也下了匙,所以外头的众人暂且还不知皇后生下皇长子的事情。 八月十三这一早,禁宫内外各处刚刚下了锁,消息就似飞一般地传去了各地。 婠婠的母亲圣章太后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唤醒了。 云芝喜气洋洋地对太后道:“皇后殿下生了!太后,我们殿下生了!” 太后还有些昏沉:“婠婠生了?发动了?几时羊水破的?快给我更衣,我要去陪着她!” 云芝道:“昨夜里生的,孩子已经生下了,殿下平安,得了个皇子。呃,是五斤九两。子时初生得,是个吉时。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太后显然很是震惊:“我都没去张望一眼,她一个人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也是吃了大苦了。” “哪是娘娘一个人生的,陛下……陛下陪了娘娘整夜,到现在听说还没敢阖眼呢,朝会也没去。听说昨夜满殿侍奉的宫人们一齐熬了半夜,是烧水的、煲汤的、熏衣服的,都给娘娘齐全了。” 太后急急忙忙赶到坤宁殿去看望刚刚生产完的女儿时,婠婠也才初初睡醒。 203:痴情 r ouw enn p.m e 昨夜嘈嘈杂杂地忙了半宿,然而经历了那样一场女子辛苦分娩之事的坤宁殿正殿,今早太后踏入时就再也不见半分的血腥之气了。 宫人们收拾地十分迅速利落。加之预料到皇后就将生产,她们更是日日在外头晾晒了好几床干净的被单褥子作为备用,连布料绸缎都是用的江南进贡给皇帝做龙袍衮服的御用之物。 婠婠生下孩子后,华夫人和月桂很快就收拾了她身下一床的血污,给她换上了被太阳暖暖地晒了一日、温软且干燥舒适、还熏了玫瑰熏香的新被褥。 殿内略开了两扇窗户透气,近身侍奉的宫人们又用熏香再逐一将殿内沾染了血腥污浊之气的器皿熏过了一遍。 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皇后生产时所用到的诸样物什,晏珽宗也在这时才抽出空来淡淡地瞥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还有婠婠断裂的那几根指甲。 这样好的指甲,养护时不知花费了她多少心思,然而碎裂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夲伩首髮站:wanbe nge.c c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默然片刻后,皇帝让萃霜取来一个小巧的锦盒,将那几块被她折断的指甲一根根收进了小木盒中,妥帖地收存保管好了。 虽则孩子已经呱呱坠地,婠婠圆滚滚的肚皮也恢复了往日的平坦,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所要经历的痛苦还并没有止歇。 她半睡半醒地熬了一夜,仍觉得腹部坠坠的、撕裂般的阵痛着。睡梦中她眼角时不时地还沁出泪珠来。 分娩阵痛时因为无法忍耐的痛苦而胡乱抓了一通,指甲都碎掉几根,虽然那是养长了长在外头的甲,并没有伤到她指甲甲床上的肌肤,可几根手指还是有些痛。 皇帝又让医官们用细纱布一根根包扎好了她的手指。 * 等到母亲来坤宁殿看望她的时候,婠婠刚好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晏珽宗还维持着昨夜那个姿势半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一只手,良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和她说什么。 说“婠婠,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婠婠,你辛苦了”之类的话,实则现下都让他觉得无比的虚伪,也根本就毫无意义。 他是亲眼看着她从怀孕、小心翼翼地保胎到孕后期的艰辛、烦躁,乃至昨夜在榻上挣扎着产子的人,没人比他更清楚她的苦楚。 说什么都弥补不了她因为这个他带来的孩子所受的罪。 太后满面春风地从外头进来,一气儿挤到床前,只见婠婠平静地躺在榻上,面色虽透着几分虚弱,可并不是那样毫无生气,唇上也有血气,没显着太过苍白。 看样子状态还是不错的。 她身下铺着嫩鹅黄色的光摇云绫锦的被单褥子,头下枕着蜀地所贡的重莲绫制的牡丹彩晕软枕,长发被人梳得柔顺,额间也被人细心地戴上了乌金晕钩锦的抹额,其间缀着半颗鹌鹑蛋大似的明珠,为榻上那个刚生产过的女子添了数分温婉恬静之气。 太后从皇帝手中拉过婠婠的那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拍了拍,满眼的慈爱高兴:“婠婠呀,你真真把孩子给生下来了,现下身上觉得如何了?还痛不痛了?——也是难为透了你,昨夜竟没要我来看着,一个人就把孩儿生了下来。” 相比之下,仍然半跪在婠婠身边的皇帝看上去就格外的疲惫憔悴了,连胡茬都长得长了不少,身上的衣服似乎也还是昨日的,没换过。 见太后来了,皇帝转过身给她行礼问候了一声,然后继续目不转睛地守着婠婠,像是满心满眼都只能看见那一个人似的。 婠婠听出是母亲的声音,睁开眼虚弱地开了口,嗓音还有些嘶哑:“娘……” 太后还絮絮地念叨自己的喜事呢,“你真给我生了个好孙儿。不几日就是我的寿辰了,婠婠,你可给母亲送了最好的一件寿礼。你和你嫂嫂今年送了我两样多好的寿礼呀,半年之内一连给我生了两个孙儿,唉,真好呀。——对了,小皇子呢?怎么不见小皇子?” 萃霜说:“太后,是陛下怕小皇子啼哭时吵了娘娘歇息,所以先命婢子等抱去偏殿给乳母们照养了。” 婠婠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也是牵挂着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怎么不见孩子……” 太后和皇后都这样问起了,照顾皇长子的乳母们连忙将小殿下又抱了过来。 昨日深夜才刚出生的那个孩子正安安静静地窝在明黄色团龙纹的小被子里。 太后便问起孩子哭得声音大不大、皇后生产时的情形等,为小皇子选上来的那个乳母戴氏喜气洋洋地回道:“小殿下哭的声音大,有精气神,怪道是虎岁所生的龙子,真真有虎啸龙吟之气呢。不像那起子病猫似的婴孩,哭都哭不大声。只是方才吃饱了奶,所以这会儿睡下了。” 正说着她又将小殿下往帝后身边抱过去。 婠婠挣扎着要从榻上坐起来去看孩子,晏珽宗急忙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来。 戴氏把孩子送到她手边的位置放下,轻轻揭开小被子的一角,就露出了那张稚嫩的婴孩面庞。 婠婠满目温情地看着那一丁点的孩子,眸中热泪满盈。她急急忙忙捉着晏珽宗的手:“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晏珽宗看了那孩子一眼,握紧了婠婠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孩子很像你,漂亮。” 几个嬷嬷也凑上前说吉祥话:“小殿下是陛下的嫡长子、第一子,自然尊贵非凡了,只看那刚落地时的气度就与众不同。生得一眼看上去就像陛下,又像娘娘。也不似寻常孩童皱皱巴巴的,我们小殿下生下来就可爱得紧。” 襁褓中的那个婴孩正在兀自安静地睡着,只过了一夜,他面上从娘胎胞宫里带来的血污就消去得几乎一干二净了,虽还未睁开眼,但小小的还未长开的五官看上去都是那般精致端正。 他虽生得比一般的孩子要瘦小些,还不到六斤,可是看上去一点都不羸弱,眼见日后也要像他父亲一般骁勇的男儿。 婠婠几乎痴迷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太后见他们这个样子,插了句嘴问道:“你们这会子才想起看孩子?昨夜还未见过?” 萃霜一听这话就上前抢着道:“娘娘好不容易生下小殿下,累了半宿,只饮食的气力都没了,睡到方才才起。陛下心里尽是挂念着娘娘,寸步不离、日夜不分地守着,衣不解带的,别说看小殿下了,就是连口水都还没喝过呢。” 太后瞥了眼他们俩交握着的双手,长长哦了声,眸中却划过一丝异色。 到底是一起经历了一场大事,婠婠越发依赖着他了。 太后又笑道:“皇后和皇帝是累糊涂了,得了皇子这样大的喜事,岂不是还没给你们赏赐?” 众人一脸喜色地下跪拜说不敢,说侍奉皇后生产是她们的福气,不敢奢求陛下赏赐。 圣章太后笑着摆了摆手:“若无你们尽心尽力,皇后不知还要再多受几分罪。再有两三日就是中秋,中秋后不几日又是我的寿辰,这八月里还真是喜事不断。小皇子是陛下第一子、又是嫡子,更加尊贵,不能随意操办了。所以今年还得好生赏一赏你们,得加了倍的赏。” 最后由太后自己做主,照着当年她生璟宗和当今皇帝时,先帝封赏宫人的份例,在这基础上足足添上了两倍,照三份赏赐坤宁殿服侍皇后的宫人。 阖宫上下则皆赏两个月的月银,外加宫中还制备了许多的喜果子、月饼糕点之类的拿去给宫人们解馋当零嘴。 太后一连串赏赐下去,宫人们都是磕头不断连连谢恩,而榻上的婠婠仍和晏珽宗十指交缠看着那个新生的婴儿。 圣章太后觑了皇帝一眼:“皇帝啊,给你儿子起名儿没?” 晏珽宗回道:“还未。起先不知男女,想等生下来再同皇后一道商议的。” “这可是你第一子,怠慢不得。丽正殿、垂拱殿的那些老学士们不是想了许些意向颇好的字儿送来吗?皇帝得空去看看,和他们商议一番,早日定下小皇子的大名才是正经。” “是,母亲说的是。” 太后又问:“自古皇帝得嗣、皇后生产,都是要隆重同群臣文武一道祭祀宗庙、以告之祖先的,这事儿皇帝去安排了吗?” “未。” “我说你们年轻人没生养过,初得了孩子,就高兴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眼下这两件才是更要紧的大事。——皇帝啊,你去更衣洗漱一番,且先将这两件事忙完了再来陪她吧。” 晏珽宗不大想走,婠婠才分娩过,他现下一步都不想离开她。但是婠婠的母亲却催促说:“你心里爱重婠婠,我知道。多这一日两日的陪伴,外人看得出什么恩宠来?倒不如在我说的这些大事上多尽尽心,叫外头的人都看看你多重视婠婠生的孩子才对。” 婠婠也期待地看着他:“祭祀宗庙是大事,你去告诉……告诉我爹爹,我给他生了孙儿。去吧。” 他这才缓缓起了身,“好。我现在就去。” 适才他们说话的时候内殿没有外人,皇帝走到外头又吩咐众人:“好生侍奉皇后。饮食上小心仔细些。若皇后有所不适,即刻来报不得耽搁。” 等皇帝走了,太后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又拉着婠婠说了许久的话,让她注意如何保养身子,何事可、何事不可云云。 婠婠一一应下。 太后又看着那一点点的婴儿,叹息了声:“方才当着皇帝的面,我心中不想说的:这孩子眼看是他的种,俨然和他当年抱来我这里的时候一个模样。这鼻子眼睛的,哪哪都像他的爹。不过胎发生得茂密,却像你。——婠婠啊,我还记得你当年刚生下来的样子,小小的,奶猫儿一团,吃奶都没劲。眼下你都这么大了,你的孩子也这么大了……” 等和婠婠说完了话,太后离开之后又将月桂和华夫人召到了坤宁殿的一间偏殿问话。 “你们怎得让他真陪在婠婠身边守着婠婠生产了?也不知劝几句?” 太后问起这话自然不是因为心疼皇帝沾了世人眼中的产房污秽之气了。只是她有自己的打算。 她不想让晏珽宗看到婠婠分娩时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女子那个时候都谈不上丝毫的美丽动人,便是原先有十分的美人也被折磨得一分美貌不剩了,如何能让男人看见。 事关婠婠日后的宠爱啊。 月桂和华夫人连道:“婢子们劝过的。只是陛下不理睬,一心守着殿下,殿下也离不得他似的,婢子们怎好再多言惹了陛下和我们殿下厌烦。” 太后嗤笑一声,又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他真的和那婢子萃霜说的似的,守了婠婠一晚上,衣不解带不肯离去片刻?” “萃霜说的,倒是确实没有半分浮夸之言。这几日陛下就没离过我们殿下半步。太后,您还不知昨夜殿下生产时阵痛难忍,抓着陛下的手臂抠了许久,陛下的臂膀上都是娘娘抠出的一片血肉淋漓……直到适才,还没清理包扎呢。萃霜还没跟您提起这话。” 默了片刻后,圣章太后无言,转身离去时才感慨地轻叹了一句:“倒真是痴情。罢了,罢了。以后他们的事,我是再懒去管半点了。” 她生过三个孩子,婠婠的父亲都没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她也从未见过哪个男人能为自己的妻子做到这一步的。 204:皇后陛下 八月十三日,辛酉,皇帝携群臣至宗庙祭拜,告之祖先得嗣之事。 皇太后命宫中膳房制糖水喜蛋五千枚、羊肉馅牢丸五千枚,又因中秋和太后寿辰将近,再加上月团喜饼数千枚、糖丸果子上万颗,赐予朝臣和京内百姓同沾喜气。 这个八月里,整个上都都笼罩在一片蒸腾的喜气热闹之中。 八月十四日,壬戌,皇帝下诏赐皇长子名曰“聿”。晏旻聿。 封皇长子为邕王、授北都大都督职,又封他为两浙观察使、徐州、兖州、宋州三地节度使,在他头上加了一堆洋洋洒洒的称谓。 其实这个“聿”字起先在《说文解字》等书中是没有什么太重要的意思的,学士们献给皇帝挑选的那些字中多有更好的、更贵气些的字,他们起先还不明白皇帝为何会给皇长子取了这样一个看似轻率的字。 但皇帝解释道,这是取太祖皇帝夺天下时所设的“聿营骑”之意。 聿,本有轻疾之意。魏室太祖皇帝打天下时候多用的是速战速决的追击战,他手下最出名的就是轻骑兵,有一队由太祖皇帝亲手组建起来的亲信卫队便叫作“聿营骑”。 甚至于在当年,第一群攻入现今魏室都城的兵士,就是这一群人。 听得皇帝如此解释,这个轻飘飘的“聿”字又似有千斤之重,叫人私下不得不细细思量起来。 八月十五,中秋,癸亥。 既是中秋宫宴,又是皇长子的洗三之日。 皇后仍在月子里修养,并未出席皇长子的洗三礼,但是皇帝倒是抱着儿子和皇太后出席了宫宴。 正巧就在宫宴上,小邕王在婢子怀中哭了几声,群臣纷纷赞曰邕王殿下有虎啸龙吟之气,皇帝虎岁得龙子,本就是天大的喜事。 皇帝从婢子手中接过邕王,才三天的小皇子在他怀中顿时就不哭了,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宴上,皇帝再封邕王为皇太子,赐太子居甲乾殿,命天下日后皆称皇太子生母为“皇后陛下”,又当场点了好些有资历的臣官们担任太子的老师,来日辅佐和教导太子聿启蒙之事。 从皇子到亲王,从亲王到太子,这条路,他父亲晏珽宗走了二十多年。 而他只用了三日。 他出生的第一日是皇子,第二日是邕王,第三日就成了储君皇太子。 历朝历代都再难寻出其二来。 归根结底,首要原因不是因为他有了个好父亲。 而是因为他投胎在他父亲唯一挚爱的女人的肚子里。 子凭母贵罢了。 * 殿内在一瞬间寂静了片刻。 还不等有哪个头铁的敢出来劝阻一二,皇太后就抢先开了口: “自古帝王皆以传位于嫡子视为上天赐予的福泽和祥瑞之气。今陛下好不容易得了嫡子,又是第一子,贵重之至,日后自然是这嫡子继承大业。在皇长子年幼时便加封储君,是让皇长子早日明白自身肩上的重任。尔等还不速速向皇帝道喜?” 他们还敢说什么呢。只得硬着头皮下跪俯首称万岁圣明了。 其实朝臣们反对的倒不是皇帝在皇长子出生才三日就加封他为皇太子之事。他们这些深受三纲五常管教约束的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皇帝的第一子就是中宫皇后所生的嫡子的,来日若是此子即位,他们也会比谁都拥护赞成。 可是……皇帝又封了坤宁殿的皇后称“皇后陛下”。 这就很不符合礼制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眼下谁敢说呢。 宫宴毕,皇帝随手将怀中的儿子塞给了一个婢子,着急忙慌地又回了坤宁殿去守着婠婠。 皇太后带着那抱着孩子的乳母慢悠悠地晃回了千秋宫,“他倒是真心宠爱皇后。原来竟是我从前看走眼了不成?” 婠婠坐月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劝皇帝这次一定是要分房别居的。 月桂她们是担心皇帝杵在这里碍手碍脚地妨碍她们照顾月子里虚弱的婠婠;萃澜和萃霜她们则是担心皇帝沾了月子中女子的恶露和污秽之气,又恐皇帝在这里休息不好,夜夜没个安枕。 但他理都没理这些话,照样留宿下来。 华夫人委婉地告诉他,他在这会妨碍她们给婠婠擦拭身体和月子中的恶露,让她们不方便照顾皇后。而且婠婠坐月子里虚弱和种种狼狈情态……显然也是不愿意让他看见的。 皇帝只沉吟了片刻,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他取来两床被褥随意铺在内殿的一个角落里,全当是自己日夜歇息的床褥了。他打地铺的地方离婠婠所歇息的大床相隔不过十数步,婠婠夜间的每一次翻身和叹气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的这个举动让坤宁殿内的所有婢子们都吓得目瞪口呆。 月桂华夫人和萃澜萃霜都抖着下巴规劝皇帝千万不可如此。 天底下哪有叫皇帝打地铺睡的,若是传出去了,婠婠岂不是要被人家骂成是千古第一妖后? 但皇帝似笑非笑道:“你们不传,外头何来这些闲话?” 她们于是只好作罢,不敢再说什么了。 婠婠坐在床上瞥了眼他铺着的单薄被褥,闷闷不乐地哼了声:“你故意叫我心里愧疚、心疼你是不是?” 晏珽宗接过华夫人手中的汤碗喂她喝补汤,不由得失笑,“原是我沾了皇后陛下的福,才能宿在这温柔乡里,要不然不知现下还在何处打光棍呢。” 婠婠低头咽下一勺汤,轻声道:“你还是搬出去住一阵吧。你不知道我夜里要起身几回,因为坐着月子,平日里保养身子又有多繁琐,肯定吵得你没个安枕,何必白留着你在这受罪。” 她这话说的是的确真心的。 他甚是无所谓地回道:“从前打仗在外头安营扎寨的时候,你知道主帅的中军大帐又是什么模样么?不过是两层薄帐篷支撑起来就算完了,冬日灌进来寒风、夏日飞进来蚊蝇,雨雪之日便四处漏水没个安宁,你当你夫君真那么没用又文弱?我也一样住下来了。如今宿在我妻子的宝殿里,垂蒙皇后陛下恩宥,让我既无饥寒又无酷暑,还能时时侍奉皇后陛下左右,皇后为我担心什么?” 除此之外,还得时刻担心有人袭营骚扰,便是主帅也不敢一夜安枕直到天亮的,常常是披甲浅眠,稍作休整就算休息过了。但是除此之外的种种艰辛他都没有和她说过。 晏珽宗难得有这样长篇大段的时候,连婠婠都被他逗笑了。 她就没再多说什么,让他打地铺凑合着住了下来。 嬷嬷们原先有些嫌弃,觉得皇帝一个大男人在这实在是碍着她们的事,只是面上不敢说而已。 但她们很快就发现她们想错了。 每夜夜半要给婠婠擦拭恶露换上新的褥垫之时,皇帝都跟条看家的狗似的一下清醒过来,三步两步就到了婠婠跟前守着她。 其实他是想自己动手给婠婠做这些事的,但是婠婠一再拒绝,嬷嬷们也说,娘娘才刚生产过,何其脆弱,皇帝下手没个轻重,万一弄痛了娘娘才不好。 但是即便这上头不能为他做什么,他能照顾她的地方还是很多。 婠婠偶尔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了,他都一一端到她面前来喂她;只要看出她心情稍有低落,他就一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直到她情绪有所好转;夜间起夜时,也都是他抱着她去。 他的五感似乎格外灵敏过人,有时候婠婠只是在床上翻了翻身,还未睁开眼呢,他就知道她是饿了渴了还是要起夜,等婠婠睁开眼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温度适宜的茶水倒好,递到她面前了。 即便有时一夜被她折腾得起来好几回,他眼中都看不出丝毫的不耐烦之色。 这些许许多多的事情,他一概亲力亲为,但凡能不假手他人之事,便不会让婢子们来做。 * 刚出生的小皇子被皇帝坚决地送到太后宫中照养去了。 婠婠有些思念孩子,还追问他为什么这般,他解释说: “民间许多刚生养了孩子的年轻妇人,都是坐月子里照顾幼儿、挺烦了那些孩子的啼哭之声,所以被吵闹得发了疯的。——那小崽子最能嚎,你肯定受不了。还是让他祖母照顾吧,他祖母有的是经验,对他也好。” 婠婠听到后半句话才勉强同意了下来。 这个时代幼儿的夭折率还是很高的,生下来已是艰难,可孩子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出生,洗三,十日,满月,百日,周岁,三岁,五岁……每一步都是一个坎儿。 稍有不慎,孩子就会夭亡。所以帝王和贵族们给自家的孩子寻找乳母时,都会优先寻找那些生养过孩子、而且有经验成功把孩子养大了的妇人。 有养育孩子的经验,就是最大的底气。 平心而论,如今天底下最最盼着太子聿好的应该就是他的亲祖母圣章太后了。 太后将此子视作自己晚年的唯一保障,比谁都盼着太子聿平安长大,她虽对孙儿的父亲晏珽宗挑剔又瞧不上眼,可是对这个孙儿实在爱的不行。 每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照养孙儿的。 事实上,当晏珽宗带着婠婠一起做了甩手掌柜把孩子送给太后照看时,太后后来也的确把这孩子养得白白胖胖、格外健康。 ——是以,当她到了晚年开始没完没了地开始折腾儿子孙子的时候,她亦认为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坤宁殿里不闻半点婴儿啼哭吵闹,所有人的心思都花在了侍奉皇后一个人身上,宫人们每日绞尽脑汁所想的就是如何服侍皇后可使皇后月子中心情愉快、如何做出味道更鲜美、皇后更喜欢的菜式来。 婠婠也听说了晏珽宗册封太子的事情。 她淡淡地仰首望着帐顶的龙凤相戏花纹看了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是这孩子的命好。” 命好,所以可以享受他父亲为他打下来的江山。 他用了自己前半生二十来年的血汗经营,换得这孩子三日之内一步登天。 * 婠婠平日并不是见不到孩子。 在太子聿睡熟或是吃饱后不吵闹的时候,母亲就会带着他来给婠婠看一看,还道:“怎么,我替你们看着孩子,没将他养得不好了吧?” 婠婠叹服:“多亏了母亲替女儿操劳。如今我看着聿儿几乎一日变一个模样,果真长得快。” 母亲笑道:“你不看他父亲是个什么体格儿,他的种,又怎么小的了。你只看着罢,日后说不定个头蹿得比他父亲还高呢。有的是他长的呢。” 她又俯首慈爱地拨了拨襁褓中聿儿浓密的胎发:“聿儿、聿儿,祖母的好孙孙,你可快快长大,长得比你父亲再高些吧。你祖母还等着聿儿封她做太皇太后呢……本朝头一位太皇太后……” 婠婠:“……” 她无语地垂下了头。 因为每次母亲都挑了孩子不闹人的时候来给她看,所以她先入为主地以为孩子一直都该是这般乖巧的。 晏珽宗的决策对婠婠来说确实是没错的,他让她在最虚弱坐月子时,闲暇时候有一个孩子可以拿来逗弄解闷,却不需要承担照料一个孩子的辛苦和劳累,对一个母亲来说,实在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 是以婠婠的这个月子坐的无比舒心。 母亲三申五令地叮嘱她,说她身子娇弱,勉强孕育子嗣已是实属不易,所以她是要做双月子的,而且产后百日之内不能和皇帝同房,三年之内不能再怀孕生育第二个孩子。 婠婠听了这话都有些臊得慌,还忍不住顶了句嘴:“双月子?不至于吧……一个月还不够么?何况女医们都说了出了月子本就可以……” 就可以正常夫妻行房的。 母亲扬眉瞪她:“我是你的娘,我还能害你不成!” 晏珽宗倒是毕恭毕敬地一概应承了下来,还奉为圭臬似的一板一眼遵守执行了下来,说要把她在这寝殿内关上两个月。 婠婠一听头都大了。 205:媱妃露 在她坐月子的时候,淀阳郡君倒是来看望过她。 婠婠平素是鲜少见外命妇的,只淀阳来了,她倒还颇为高兴,请她进来坐了坐。 那日正是太后的寿辰,外头又是极热闹一天,唯独婠婠这个皇后还在自己寝殿内的榻上歇养着,因为母亲和晏珽宗他们都不让她出去受累。 漪娴在入宫给太后养母拜寿毕,来坤宁殿看望刚刚生产过的皇后。 皇后因未见外客,只穿了身杏黄色的中衣常服,倚靠在床头处随意翻看着手中的两卷书籍。溶溶日光渗透进室内,在她身上披洒下一片圣洁的母性光辉。 “妾陆氏拜见皇后陛下。” 漪娴给她行了礼,皇后阖上手中的书卷随意放到一边,温和地笑着请她起身,又命宫人搬来椅子让她坐下,奉来茶水和点心。 待她落座后才敢微微抬眸看了看皇后的神色。 皇后的气色极好,唇瓣红润润的透着血气,根本看不出几分刚生产过的虚弱,便是还不曾郑重的梳洗妆扮,姿容气韵依然那般出众,难寻其二。尤其是生育之后,她身上愈发看出来些柔婉温情的人母风姿了。 想来的确是被人照顾得很好,产后也不曾心情抑抑不快。 漪娴这才放下了几分心来。 因为外头的人都知道皇长子——太子殿下生下来就被送去了太后身边照养,没有养在坤宁殿里,漪娴不明内里原因,心中还有些惶恐此事是否出自皇后本愿,害怕是皇帝和太后不准皇后亲自抚养孩儿,所以送走了太子,怕皇后心中不悦,会伤及身体。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了。 在她看婠婠的时候,婠婠也细细打量了一番她。 同徐侯这新婚半年,她倒像是一下年轻了数岁,妩媚秾艳之态,显然是回到了女子二八年华时的样子,不染半分尘世烦恼。 就连眼尾流露出来的都是幸福快乐的光彩。 但婠婠还是开口问了她:“淀阳,一转眼你和徐侯也成婚数月了,徐侯他待你还好吗?” 漪娴垂下眼睫,面上浮现些许红晕,低声道:“皇后陛下牵挂妾,妾心中感激不已。徐侯他待妾是极好的。是太后和皇后陛下为妾寻的好夫婿,妾还不知如何报答太后和皇后陛下。” 其实一个人真正过得好、真正被别人好生珍惜呵护了,是不需要伪装的。 就像去年陆漪娴跟随前夫回到上都时,婠婠在太后的宫里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一眼看出来她在这段婚姻里过得根本就不好。 太后那时也暗含深意地问她:“漪娴,你婆母刘夫人待你还好吧?” 漪娴顿时诚惶诚恐地解释说在太原的婆母、太婆母她们待她很好,并没有苛待了她,可是婠婠心中对这些话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若她当真过得好,何以憔悴成那般奄奄一息的模样? 如今漪娴话中提起徐侯时,都是极甜蜜愉快的羞怯模样,宛如一个初嫁女子的新婚。 婠婠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莞尔一笑,便不再追问她的事情了。漪娴倒是问起些皇后生产后饮食诸事可还好,婠婠也一一和她闲聊起来。 说了半天的话后,漪娴担心吵扰了皇后休息,又很快离开了。 她微笑着注视着淀阳的身影离去。 淀阳郡君走后不久,华夫人端来一碗婠婠念叨了很久的桂花藕粉来。 “这是江浙一带近来最时兴的吃法了,淋上一小勺桂花蜜,真真甜到人心里去。” 玉碗中的藕粉在日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彩,婠婠一边一勺一勺地舀着吃,一边和华夫人说起漪娴的事情。 “从前我担心徐侯行伍出身,性情粗俗,婚后和她说话都说不到一处去,怕他们夫妻还是相处不来,心下担忧了许久。没想到他竟然……” 竟然将漪娴养得极好。 漪娴那样贵族世家千金、自幼按照培养皇后王妃标准养大的淑女名媛,在婚后乍然要和一个自幼乞丐出身、书都没读过几本的粗鄙男人在一起生活……婠婠闭了闭眼,眼前都替她闪过一阵绝望。 但华夫人却不这么认为。 “女人这辈子嫁男人,不就是为了安稳过好下半辈子、被人尊敬几分疼爱几分的么?谁是奔着找进士状元来的?我觉得世守也没那般不堪罢,他出身虽不好,可却是实实在在会疼人的。在那侯府里,大小诸事都是陆郡君一个人说了算,府库银钱钥匙都攥在她一个人手里,世守捧她跟捧个大宝贝疙瘩似的,说话声音大几分都被吹化了她……” “郡君嫁到那侯府里,徐侯只让她日日吃了睡、睡了吃,变着法买来金饭银食的养着她的身子。这一不要她起来侍奉公婆长辈,二不要她周旋妯娌宗亲,叁不要她侍奉夫君,四不让她手头没钱。天天儿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用什么用什么,想几时起身、就寝,都没人置喙她半句。偌大一个侯府、一个徐家,也随着她的心意摆布折腾!外加还有太后的宠爱、娘娘亲近她。谁过得还能有她舒心? 娘娘,您便安心罢!” 婠婠嗯了声,“若长久这样就好了。” * 坐了十几天的月子后,饶是养在金玉绫罗中的皇后也快熬不住了。 ——她不能沐浴洗发,总觉得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时时都怀疑自己身上被腌入味了。 在她过往的人生中,她素来喜洁,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不沐浴洗身的。 近几日来,婠婠总是一副状似无意的样子问侍奉的女医吏们:“女子月中真的不能沐浴么?” 医吏们次次都是担惊受怕地回绝了过去:“娘娘……皇后陛下,此事千万不可啊……” 眼见她不听话,她母亲又气得来训斥她不懂事,委屈得婠婠泪眼巴巴的郁郁了半日。 因为不能洗头发,怕她难受,嬷嬷们早早就把她的头发盘了起来,准备让她就这样过一个月的。 晚间时候晏珽宗回来了,竟然面不改色地凑到她发间细细闻了许久,还格外流连地亲了亲她的发,然后跟她说只有她洗发的玫瑰发油的香气。 婠婠瑟瑟发抖:“我看你莫不是疯了吧。” 五感都和正常人不大一样,她都这样了他还能下得去嘴,大约是真变态。 他道:“我有必要骗你么?我闻着分明就是香的,只不过比平日的香气更浓郁几分罢了。” 不过,被他这样一哄,婠婠的心情着实还是好了很多。 她大约开始理解了些乳母所说的话,很多时候女子在挑选夫婿时,根本没有那么挑剔,只要这个人能捧着她、待她好,可以用他的手段哄自己心情愉悦就足以了。 谁还会在乎他的容貌、学识和家世之流。 因今年为了皇长子诞生之事,宫里已经忙得格外不可开交了,婠婠便提议聿儿的满月酒便不必大办了,只宣了宗室里的近亲来摆一顿宫宴,稍微庆贺一番就算完,等到孩子百日时再办得隆重些。 毕竟直到九月初了,宫里的膳房还在忙着制作喜糖果子散给都城内的民间百姓们同沾喜气呢,好些皇长子出生时候该办的大小事宜还没一一办完。 既然婠婠都这么说了,皇帝和太后亦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照顾皇长子的乳母们都说这孩子劲大,又闹腾,吃奶吃得起劲,嚎哭的声音也大,想来日后必是个格外康健的皇子。 聿儿满月前的一天,婠婠将他抱在怀中掂了掂,便觉得沉甸甸的:“长得好快,竟这般沉了。” 嬷嬷们道:“太子殿下初生时虽不重,还不到六斤,可是只这一个月过去了,长得要比那些出生时七八斤重的男婴还要快呢。” 月桂低声笑道:“婢还记得当年陛下长得就是这般快。” 以至于那时文寿皇帝从胶东回来之后,见到这个初生的小五皇子,还颇为惊讶,说看着不像是这个月份的婴儿呢。 因她近一个月还不曾沐浴,自己嫌弃身上不干净,也就没多抱孩子,仍将他交回了乳母们手中,只站在一旁看着孩子的眉眼。 “和他父亲当真是像啊,几乎看不出几处像我的。” 这么大的点婴孩,眉眼间便初现英气了。 有婢子道:“皇后陛下日后再得了个帝姬,就是儿女双全了,小帝姬一定像您。” 婠婠闻言落寞地叹息一声,抚了抚已经平坦下来的腹部:“若能得个女儿,就是再辛苦受累一回,也值了。” 白胖白胖的小太子好奇地转动眼睛看着母亲和旁人说话,忽地咧嘴就咯咯笑了起来,只是他确实还太小了,笑得也十分短促,只是那么两下就过去了。 但是婠婠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她愣了愣,还问了旁人一句:“聿儿方才真是对我笑了?” 众人都说是,说太子早慧,才刚满月就会笑了,可见是天资聪颖云云。 逗弄够了孩子,婠婠本想叫乳母晚些再回千秋宫的:“陛下还没回来,叫陛下看过他了再抱走吧。” 几个嬷嬷道:“陛下日日都要去太后宫里看望太子的,今儿上午朝会后就去看过了,还陪着太子殿下玩了好一会呢。” 婠婠愕然挑眉,“他日日都去看聿儿?” “有时一日要去两趟呢,太子殿下的诸事陛下都要亲自过问的。” “竟是这般。陛下从未和本宫提起,本宫当他也没看过呢。”婠婠有些自嘲地一笑。 几人都奉承她说:“娘娘生得嫡子,陛下怎么能不去看的。陛下还将甲乾殿赐给太子日后居住,可见多看重娘娘的嫡子。” 既然她们这么说了,婠婠就让她们回去了。 * 今天是她坐完第一个月子的最后一天,她总算可以沐浴。 原先她母亲还唠叨着让她再忍一忍,忍到四十日再沾水会更好,但婠婠实在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太后也就没再管她了。 这一顿澡她洗了足足一个下午,才觉得身上彻底干净了。 沐浴擦身后,她才觉得她这个人算是活了过来。 婠婠被热水泡了大半日,伏在净室的软榻上艰难地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伺候她沐浴的华夫人拿着柔软的巾子擦拭她身上的水珠。 待擦完身体后,婠婠等着乳母给她穿衣,但许久后她只觉得后背上传来一阵略凉的触感,待她回头去看时,却见华夫人又不知拿了什么膏子在涂抹她的肌肤。 婠婠便问了她一句。 华夫人道:“这是能让您的身子恢复如前的好东西。——殿下,您知道太后为什么要您做双月子、为什么要您产后百日不能和他同房么?” 婠婠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底气不足的样子:“为什么?” “为了给您留够时间调养身子。” 给她的后背和腹前、胸脯处都涂完后,华夫人又取出另一味药膏来,用一根玉棒蘸取了药膏,然后缓缓送入到她那里去。 婠婠顿时浑身紧绷地想要推拒她,眼尾都沁出了泪珠:“我不要,不……” “殿下,听话!婢子们还能害您不成,这宫里但凡生养过的女子,哪个没寻过这样的秘方儿呵养身子!您只看从前的那些个宠妃,有五六年里连生叁四个、八九年里连生六七个的,肚子都被折腾成这样了,她们凭什么能笼络君心、能一直荣宠不衰!您不想想为什么!” 华夫人声声急促地和她讲起了所谓的大道理。 婠婠适才还挣扎的动作也忽地停滞了下来,双手无力垂落在榻上。 “这一瓶媱妃露,外头卖上百金也不止呢。您安心吧,婢子们一定会让您的身子恢复如前、紧致如初……君恩不衰……” 她眼角沁出一滴泪:“我不要……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只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她的。她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206:他们是有情的。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她似乎听到乳母不屑地冷哼了声,但是大约是怕刺激到她产后的情绪,华夫人很快又换上了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哄她: “殿下说的是,您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自然是情意深厚了。可是再深厚的情意,到了榻上,又该是另外一回事了。难道您都生养过孩子了,还不懂这样的道理吗?” “太祖皇帝的周皇后,不也是陪着太祖打天下的原配夫妻、青梅竹马,她生前做皇后时,太祖皇帝对她也敬重之至,她薨逝后,太祖也是那般的伤心呢。——可是恩宠有吗?一丁点都没有!她做皇后十八年,太祖皇帝和她同床共枕、宿在她殿内的日子,满打满算还不过百日。难道您日后也想过这样的日子?” 婠婠咬了咬唇:“那是男人好色变心,难道也要怨到女人身上不成?周皇后用药膏香露再涂再抹,到了五六十岁也比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孩儿漂亮姣媚。” 华夫人说不过她,只自言自语似的来回说道:“殿下和我犟什么,我又不能害您的,只恨不得把我的心挖出来给您吃了、一心盼着您好的。这媱妃露,您每日涂一涂,用这玉棒那处也常含一含,对女儿家的身子是极好的,可以叫您肌肤紧致更甚从前……男人会喜欢的……” 似乎那些对她好的人,口中都会念叨着这句话,总是说“我还能害你不成?”,然后就理所当然地摆弄她,让她必须要听她们的话。 她母亲是这样的,乳母是这样的,月桂和云芝也是这样的,从小教导过她规矩礼仪的老师女史们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只有晏珽宗没有和她说过这话。 * 媱妃露涂抹在身上和体内后,旋即在她肌肤上泛起一层略显灼热的暖意,像是开始慢慢融化到了她的肌理之内。 尤其是体内含着的那根玉棒,愈发折磨她夹紧了双腿,满身香汗淋漓,身上散发出一种秾艳的体香。 这东西据说也是前朝的宠妃发明的东西。 那位宠妃侯贵妃从十四岁入宫,一直专宠到五十岁不衰,期间还连生了叁子四女,可是容颜身段却依旧丰腴美艳、宛如二八少女,甚至到了五十岁的时候,竟然看着比自己叁十岁的长女还要年轻,让当时在位的皇帝宠她宠了一生。 为了不让生育伤及自己的身体,侯贵妃就和医女们制成了这味媱妃露,若是常年涂抹的话,其药效可以让女子的肌肤紧致不松弛,保持年华常驻之感。 即便后来改朝换代了,前朝皇帝的人头都丢了,这东西的药方子也没丢过,又在婠婠祖父的宠妃邵氏手中更加改进功效,大约邵妃也曾期待可以像侯贵妃一样专宠到五十岁,——只是后来,她因为不慎将经血沾到了皇帝的龙袍上,失宠而死时还不到叁十。 婠婠心下感到一丝茫然的凄凉感。 帝王将相的所谓宠妃宠妾,再娇艳动人的美人儿,其实对男人来说也不过是个器皿,一个用来泄欲玩弄的器皿而已。 她不想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的,她不愿意去做器皿,但是她好像又拗不过母亲和乳母她们。 其实她产后本来就恢复得已经很好了,通体雪白无所瑕疵,腹部也很快平坦了下去,没有更多余的一丝赘肉。又因为那蛇油膏在孕期的涂抹,她的肌肤毛孔也没有损伤扩大,摸上去依然是那般的光滑细腻。 孕期她的饮食都被严格的控制,不仅孩子没有养得太大,连她自己的四肢都没有臃肿长胖,纤细如前。 因为怀孕生子的缘故,那对娇俏细腻的白兔丰软又益发地饱满了一圈,两团凝脂似的兔肉拢在丝缎做的兜衣内,简直颤颤巍巍地快要兜不住。 兔眼儿处是嫣红的宝石,亦似乎大了些。 除此之外,还有那纤细的腰肢因为生产而更加柔软、身子也多了丝妇人的成熟韵味而已。 待那玉棒上的媱妃露被她完全吸收后,华夫人又重新给她再涂了两次,这才放她去穿衣裳。 大约是见了婠婠一脸屈辱的不甘之态,华夫人还一脸无所谓地道:“日后这东西,您每日都要涂上至少两次,晨起更衣时一次,夜间就寝之时一次。直到太子殿下满了百日,您和皇帝陛下重新同房之前。——贾嬷嬷还会时不时地给您来按揉腰肢、腿腹,叫您身段更柔嫩年轻些。” 婠婠面无表情地道:“我本来就才二十岁出头,哪里就老了?还要如何年轻,变成襁褓婴孩么。” “这膏露涂在身上,一不要您疼,二不要您受累,叁不要您琐碎操心,不就是跟饮茶吃饭一样简单的事儿么?殿下怎么这般不高兴……换旁的女人,只想要人这般服侍还不能呢。” “再说了,男人到了榻上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您把腿一张叫他入得痛快舒畅了,他畅快您也畅快,以后夫妻恩爱,还要什么不能?难道不是对您好,对他也好的事儿?” “别说了!”婠婠兀自系好领口上的珍珠盘扣,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华夫人的话,冷着脸走出了内室,“华娘,您别说了,我知道就是了。” 她眼眶中有泪花微闪,身体都在发颤。 虽然晏珽宗平素重欲、又极喜同她榻上交欢之事,可是婠婠还是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时常表现得很喜欢她的身体,可是她觉得他更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他们之间肯定是有情的。 不是为了如牲畜一般的原始兽欲而纠缠在一起。 他用尽手段和谋略迎娶她做名正言顺的“元武皇后”,不就是因为真的爱她么? 而且分明她怀孕、生产和坐月子的时候,他都细心体贴地陪在她身边呵护她,一点都不在乎她生产时的狼狈和污秽,甚至他都已经大半年不曾和她同房合欢过了,依然爱她如初,也没有再去寻别的女人,这就是证据。 婠婠现下就是如此以为的。 她洗漱完出来时,殿内恰好已经摆上了晚膳,皇帝正坐在椅子上等她来用膳。 见到他时,她唇边便不自觉地牵起笑意来,亦忘记了方才和华夫人的不快,提着华丽轻盈的裙裾便扑倒了他怀里。 晏珽宗将她稳稳接住,抱了个满怀。 做了母亲的人,行动间倒是越发像个小女孩了。 满满的馨香娇露扑进他怀中,她才刚沐浴过,面上氤氲着水汽蒸腾出来的热气红晕,如云长发的发尾间还沾着些许水汽,万般的娇艳动人。 他俯首滚动了下喉结,下腹间不觉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感,似是满身的血液都朝着那一处奔去。 按理来说,其实今夜他们便可以开始同房的…… 只是,她母亲说得又极有道理,让婠婠百日之后才能同房,到底是为了婠婠的身子好,他算了算,自己还有两个来月的日子继续熬下去,现在是断断不能的,于是也就急促地平复了下呼吸,将那窜起的邪火强压了下去。 他又想到今日和她照顾聿儿的那些乳母们说起还想生个女儿的话。 婠婠说,她还想再和他要个女儿。 这让他感到无比亢奋,让他觉得原来她心中也是有他的。 因为有他,所以才愿意再忍受一次怀孕生子的痛楚,要和他生个女儿。 婠婠愿意受苦受累生下皇子聿,或许有那么一方面并非是出自她的本愿,是她出于保护自己的需求,是受她母亲的催促和要求。 她们母女需要一个皇子来作为自己日后的依靠,有了皇子了,她们才能安心。 ——所以就算婠婠不想生,她母亲也会逼她生的。 但是她现在却说她想要个属于他们的女儿。那一定就是出自真心了。 他没想到在吃了这么大的苦后,婠婠竟然还想着女儿的事。 生不生的倒是无所谓,只她能说出这句话来,就让他觉得他这一生都值了。 这个时代的女人或许会为了自己的地位而给自己不爱的男人生儿子,但是大概率不会愿意给那个男人生女儿的。 * 婠婠未查他适才心下唱过了怎样的一出大戏,经历了何如的一番折磨,被他放在椅子上坐下后,她还笑吟吟地问他:“照顾聿儿的乳母嬷嬷们说,你每日都要去母亲那里看孩子。你怎么不和我说?我还以为你都没怎么看过呢。” 她以为他对孩子的感情不过是淡淡的,并没有多么重视,只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册封太子的。 晏珽宗坐在一旁给她剔鱼肉,挑出一根根细密的鱼刺来: “有什么好说,那么大点的小崽子,日日就是吃吃睡睡,呆头呆脑的。” 婠婠盯着他的脸看,想要看出些他的情绪来:“你到底喜不喜欢聿儿?” “你这般辛苦为我生下的孩子,我岂会不喜欢?他像你,也像我,一眼看上去就知是你我的孩儿。我看了他,心里喜欢极了。” 是啊,怎么能不喜欢。初为人父,若说心里一丝悸动也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是他和婠婠的结晶啊。 只要一想到这世上有一个人,身上流着他和婠婠的血,是婠婠为他生下的孩子,他就似有一股暖流流过四肢百骸似的,心头尽是满满的温情。 但是根本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那是婠婠生的。 这世上对他来说唯一值得在乎的就只有婠婠,其他人都是因为沾了婠婠的光才会被他在乎重视。 若是有一天婠婠说她不喜欢这个孩子了,他也不会对太子聿还有什么感情。 这世道女子生产不易,婴儿幼童的成长也十分不易,常常会出现夭折的情况。 这孩子的出生足足折腾了婠婠一年,让婠婠为他吃足了苦头,他要是不好了、夭折了,那婠婠这一年的苦岂不是都白受了? 婠婠心思那般柔软的人,只怕是会要崩溃的吧? 她届时还不知要为了这小崽子流多少的泪。 他都不敢想。 所以,为了不让婠婠伤心,他是必然要在乎这孩子的,也盼望他健康长大。 听到他如此承诺,婠婠这才放心地莞尔一笑。 “起先我还怕你不喜欢孩子呢。——对了麟舟,那我们什么时候把聿儿接回坤宁殿养着?” 晏珽宗将一勺剔完的鲜美鱼肉送到她唇边:“都在宫里,咱们离千秋宫又近,其实不接回来也成。天天去看就是了。” 喜欢归喜欢,让他做太子归做太子,可是把他接回来、让他霸占婠婠的心思精力来亲自照顾,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要他的君位,他可以给这孩子;但是想回坤宁殿和他们一起住,那倒没门了。 等太子聿一来,婠婠的眼中还能看得见他多少? 但是对上婠婠满眼的期待,他只好想了个理由推辞道:“不若等到他七八个月,会爬会坐、更好照料的时候再接回来?” 婠婠咽下他喂来的鱼肉,嗯了声同意了,“那也好。” 她离他很近,沐浴后穿得也只是轻透的两件衣裳,里头似乎还没穿兜衣,饱满之处的轮廓被薄薄的布料勾勒得十分清晰,他鼻尖似乎都嗅到了那处的软软奶香气息。 饭毕,婠婠便和他商议起聿儿百日酒的事情了。长孙思将从前宫中为历代皇帝长子、嫡子们办百日宴的规制旧例寻了出来送给她看,让皇后在这基础上再自行裁夺着增减。 算一算,聿儿的百日便是今年冬十一月的廿叁日。倒也是个吉日。 晏珽宗瞥了眼那沓卷帙上的“十一月廿叁”的字迹,忽地一时抬头撞进了婠婠的眼眸中。 婠婠朝他微微一笑:“十一月廿叁,我们的孩子就满百日了。” 他心慌意乱地别过了头去,“是,他就满百日了。” 一只光裸着的白嫩足尖勾上他的袍摆,像个淘气小姑娘似的晃了晃他,婠婠眼中闪过一丝小狐狸似的狡黠,“那你知道他百日了,还意味着我们可以做什么……” 皇帝竟然罕见得被她勾得耳垂处一片泛红,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略有些不稳地连连后退了数步。 * 暑去秋来,秋亡冬生,一转眼间就到了她作为皇后的第二个冬日了。 这时已是十一月末了,宫中上下都在热火朝天地忙着太子殿下的百日。 207:皇长子百日。 wu yezhen.co m 十一月廿叁,冬深。 皇太子聿的百日宴设在凝嬅殿,宫宴之前,女眷命妇们大多先在太后的懿宁殿内陪着闲坐,众人围着皇长子的摇篮坐下,口中对太子聿夸赞不停,说来说去言语交谈的中心也还是皇长子和他的生母元武皇后。 懿宁殿里烧着昂贵的银丝碳,殿外又垂着厚密的帷帐纱幔,将暖气牢牢地聚拢在了里头,一下这偌大的懿宁殿正殿便暖烘烘地犹如春盛之时般。 因内里温暖,皇后只着了件秋末时才穿的百鸟朝凤缀金蜀锦宫装,并未穿氅衣。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b t.c om 是日,她头上戴着金嵌宝玉珠点翠四龙九凤冠,耳边缀着一对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的耳饰,脖颈间是一枚厚实的金项圈,项圈下连着红珊瑚珠的流苏,满片金光宝气之下,衬得那年轻娇美的皇后愈发贵不可言。 她因未穿那厚重的氅衣,所以轻便宫装之下的身段更显得纤浓合度,曼妙如斯。 看见坤宁殿皇后的这副样子,眼下外头恐怕是没人再想着送自家的女孩儿进宫争做宠妃的事了。 这才入宫不到两年,连嫡长子都生了下来,以后这宫里几十年的日子,岂非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与其盼着自己家的女郎可以做宠妃,倒不如盼着来日自家有人可以做皇子聿的太子妃才好。 有心思的人无不敛下了自己的心思,只围着或站或坐在皇子聿的摇篮前说话。 或说皇后娘娘有福气,夸她年华永驻、姿容更甚,或是夸赞皇子聿生得天资聪颖,看着便聪敏过人。 “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月份哪里能坐得起来,倒是太子殿下身板笔挺,瞧瞧这坐得多端正啊,真真有力呢。” “臣妇等还从未见过太子这般的男婴。”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有储君风范。” “太子殿下有龙骧虎步之才。” 婠婠听闻她们的话,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拿着手中的香囊逗弄聿儿。 才叁四个月的小东西,哪里能看得出这么多的东西来。奉承之话,听一听就好了。 出生已经百日的聿儿,若在外界的搀扶助力之下,倒也可以勉强坐立一会了。他坐着的时候,白白胖胖的脸颊都绷得紧紧的,拳头也死死握了起来,看起来便是在努力地使劲。 尤其是这么多的外人的注视下,聿儿似是更想逞强,今日坐着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之前能够坐着的最长时间了。 一面坐着,一面他还紧紧盯着婠婠递到他面前的香囊,像是还想伸出一只手去抓。 这么小的年纪,真真懂得这么多吗?能这么要强? 婠婠心中觉得好笑。 见他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婠婠也不想孩子失落、失了面子,就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在怀中掂了掂。 “我们聿儿又见长了。” 总算被母亲抱了起来,聿儿将脑袋埋在母亲散发着清甜体香的怀抱中,用力地蹭着。 如今婠婠抱着他都开始觉得有些沉了,抱了片刻后,就又将他放回了摇篮里。 殿内还有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的玩耍,婠婠早早命人备齐了各色时兴的糕点糖果和甜茶,留着给那些孩子们抓着吃。 皇后命妇们同坐时,下头的幼童们敢不敢玩闹嬉戏,也是看每一位皇后的心性喜好的。 从前婠婠祖父的朱皇后在时最不苟言笑又重规矩,孩子们别说是玩了,就是进宫也很少,外人生怕不懂事的幼儿惹了朱皇后不高兴。 后来文寿皇帝的陶皇后做中宫,虽不似朱皇后那般苛刻,可是她亦不喜孩童在自己和旁人说话时大声喧哗,所以命妇们只敢带自家听话懂事的女孩子进宫,陶皇后看了也喜欢。 如今的元武皇后最是和善,底下的孩子们只要不互相争吵到了打打闹闹不愉快的地步,她都不会多说什么的。 太后的养女淀阳郡君坐在太后和皇后的下手处,微笑着看着几个女孩子玩绢花,还时不时从怀中掏出手帕给她们擦着额前的的汗珠,活脱脱一副柔爱的慈母模样。 太后见了不免多说她几句:“淀阳这般喜欢孩子,你与徐侯成婚也大半年了,何时也给徐侯再添些儿女?自己有了,就不去眼馋别人家的了。” 漪娴笑了笑,眼中有些失落转瞬即逝:“母亲说的是。” 这本是提了一嘴就算的话题,但圣章太后似乎说着还起了劲,一味催促道: “徐侯本就是老大不小的年纪才成婚,和他一般年岁的男子,再过七八年要迎娶儿妇的也不是没有。你何时把小世子生下,再添个女儿,给徐侯儿女双全了?我给你的那些药方子,你可日日吃了没有?” 若非这是她亲自认下的养女,而是她的儿媳,只怕这番话过去之话,外人还不知以为圣章太后多厌恶她呢。 婠婠听闻这话,松开了推着摇篮的手,正想转头去为漪娴说些什么,下面的几位贵夫人就已经开口替漪娴解起了围: “徐侯爷自己疼着我们郡君,只有此妻便万事足,何愁子嗣之事?” “这夫妻恩爱了,两年叁年还怕没有,不过是迟早的事儿。还是顺其自然嘛。” “徐侯好不容易得了这样的娇人儿做妻子,心里舍不舍得叫郡君生育,还不知呢!” 太后这才叹了口气,放过了这个话题。 但婠婠看到漪娴眼眶中都有些湿润了。 宫宴之前,她还抽了个空私下和母亲说了说。 “母亲,人家徐世守自己都不急,您怎能这样说漪娴?您不是不知道她从前落下的亏空都还没补足,又不是她自己不愿意生……” 然太后自文寿皇帝晏驾之后,脾气与日俱增,大约是头上再没有压着她的人了,她说话做事样样随心所欲,最恨有人敢和她顶嘴。 “难道我是为了她坏了?要不是为她好,我还未必说这话呢!我对她哪里差了?这流水似的补品药方,还不都是我这儿送出去的。” “你倒把我想成外头的那等恶婆母了,以为我光说话不出力的!我嘴上虽催了,可是私下的好东西哪一点少了给她的,这人参、灵芝、燕窝,我叁天两头不往她那里送……” “再者,你看看人家知滢,这才新婚叁四个月,她肚子里怎就有了?” 程酂从喇子墨国回国之后,在元武二年的七月迎娶了陶家的小姐为妻。 十月末,这位陶姑娘就有了身孕了,圣章太后也很高兴。 婠婠无奈地扶额:“可是人家徐侯都不急,您何苦去管他们的闺房私事!母亲,聿儿我都替您生下了,您还日日担惊受怕什么……” 起先太后想着把自己亲近的女孩一个个都嫁给皇帝的近臣心腹,就是为了靠着裙带血亲拉拢他们到自己身边来。 漪娴嫁过去若是生不下小世子,徐侯的后嗣若是不出自她的肚皮,那太后觉得自己简直是白嫁她过去了。 说到最后,太后总算勉强同意了不再催着漪娴生孩子,婠婠才放下心来。 她又寻了个时机去安抚了漪娴一番。 “母亲的脾气,你也知道的。母亲说话,便是陛下和本宫也不好说些什么……” 漪娴拭了拭眼中的泪:“多谢皇后陛下宽慰。太后母亲待我恩重如山,若无太后母亲为我谋划,岂有我之今日?母亲也是为我好,我听了心中亦深是感激的。” 婠婠忍不住问:“那子嗣的事儿……徐侯自己着急么?” 提到丈夫,漪娴面上这才有了些娇羞的笑意:“侯爷真心不急的,他真的不在乎这个,他待我极好。还说只要我身子养好了就是了……” 只是—— 她又说,“我心中着急,自己也想早些调养好身体,也和侯爷早有儿女,所以听起太后母亲催促,不免……” 不免失落而已。 婠婠仍是安慰:“生育之事,多是儿奔生娘奔死,鬼门关里去一圈的。既然他都不急,你也别总给自己压力,松快松快将养身体、补足了亏空才是要紧事。” 漪娴展颜一笑:“是。” 说话间那头的宫宴就要开席了。 因魏后生产,喇子墨国的新君瓷瓷兰也送来了隆重的贺礼给婠婠,还附上长信说起自己的近况。 晏珽宗随意问了句:“她如今可开始忙着正事了?别是一味地从春日杀到冬天,只知道打打杀杀清除异己。再杀下去,她御下都要无人了。” 婠婠道:“你别把阿兰因想得这般无能好不好?她这半年来都在推行耕种畜牧之事,教导御下百姓蚕桑养殖,让百姓安居乐业,还从海外各地引进好些适合他们本国种植的谷物耕种呢。” 让百姓无饥寒之迫了,才是安定人心的要紧事。 除了瓷瓷兰之外,周围许多藩国蛮夷之属都派遣使臣带来丰厚的礼物向元武帝道喜。一时之间魏都之内各色人物齐聚,热闹非凡。 聊完了瓷瓷兰的事儿,婠婠又忍不住和他说起了聿儿。 “也不知聿儿好强的心性儿,到底是随了谁,像你还是像我。你不知我今日看他憋气硬撑着要坐下的时候有多好笑!” 晏珽宗其实有些心虚,只嗯了声,“像我。” * 这两日他去看望孩子的时候,总看见几个奶嬷嬷在教着聿儿学会坐下。 但孩子还不习惯坐着,时常很抗拒被人摆弄着坐,软趴趴地睡在摇篮里。 晏珽宗见了不免觉得好笑,他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背:“怎得这般废物。” 大约是被他刺激得多了,聿儿虽还听不懂人言,可也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从此之后都格外的“奋发图强”,不肯在父亲面前落了短。 但这话是不能给婠婠知道的。她要是知道,还不得心疼死。 所以皇帝很自觉地召来郑德寿,叫他抽空去千秋宫那里提点一下那几个嬷嬷。 中午的宫宴结束后,宗亲戚里的人陆陆续续也都各自散了回宫。 婠婠带着孩子和晏珽宗去王府里看望了孟夫人。 是婠婠执意要去的。 一路上路过辛定王府时,见王府里一片喜气洋洋的。婠婠这才从晏珽宗处听说,原是为皇后生子大喜,所以皇帝提前册封了本该继承爵位的辛定王世子为辛定郡王,免了他们家的孝期。 丧夫守寡的辛定王妃则为辛定王太妃。 到孟夫人跟前,她将孩子抱给孟夫人看:“本该早就来看望母亲,只是我产后养得太久,又恐孩子初生时不便乘坐马车颠簸,所以竟拖了这么长时间。母亲心中不怪罪儿妇就好了。” 孟夫人如今见她早比见晏珽宗还亲百倍了。 她见晏珽宗来,也未理睬几句,只拉着婠婠,同她婆媳俩在榻上坐下。 知道婠婠生了孩子,孟夫人一个劲攥着婠婠的手问她的身子可好,问她分娩后恢复得如何,胃口还好吗种种的话,婠婠一一答了,都说自己很好,孟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去看孩子。 于是又是一番“婆媳情深”,孟夫人口中直说着辛苦婠婠了之类的话,又连连夸她生的孩子漂亮可爱,说都像她。 在孟夫人处坐了一个下午,和她用了晚膳,早早回宫后婠婠和晏珽宗又去太后处再陪太后用了晚膳。 临走时,孟夫人还握着婠婠的手腕一个劲地说着她的好,连看都没多看亲儿子一眼。婠婠亦说日后至少每旬都要来她这里坐一坐、陪陪她。 因为已经吃过了一顿,所以在千秋宫里的这顿晚膳婠婠和晏珽宗都没什么心思再吃了,两个人默契十足地盼着晚膳早日结束。 结束之后,就是他们自己的时光了。 婠婠被迫遵守的“产后百日不得同房”的规矩也可以结束了。 只等这顿饭后。 太后还想着和他们说说今日的这道肉糜羹做得不错,然她也是过来人,抬头时见了婠婠和晏珽宗那副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溜之大吉的微表情,还有什么不懂,便懒洋洋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箸。 “走吧,我这乏了,不要你们伺候。回去吧。” 婠婠还稍微有点良心地推辞了一番:“我伺候母亲用汤……” 太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不差这顿,你们回罢。” “那聿儿便劳烦母亲这里看顾了。” * 在和他还算中规中矩地走出千秋宫后,婠婠几乎是和他一路小跑着回了坤宁殿。 帝后身边没有宫人们跟着,更不要他们提灯侍奉,他搀着她的手和她漫步在雪地之间,朝着回宫的方向赶去,连呼吸都是畅快的。 婠婠笑如银铃:“麟舟——” 踩在皑皑白雪间,她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等她跑累了后,便被他打横抱起,由他一路抱回了坤宁殿。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寝殿的,她惊呼了声,咯咯轻笑个不停。 殿门被一下子打开,又呼啦地一声被他关上,天旋地转间她就被人抵在了门上,那人扣着她的下巴逼她仰首,铺天盖地似的吻落在她面颊和唇上。 等着这一天,实在已经太久太久了。 婠婠怀着聿儿七八个月的时候,他就不敢再多碰她,算是产后的百日,几乎有大半年的时光不曾彼此满足过了。 有时连她都看出他忍得很难受,想要用手帮他纾解一番,可他每一次都在拒绝,说舍不得她怀着孕、生了孩子,还要为他做这种事。 也不知道他这大半年是怎么熬下来的,况且又正在年轻血气方刚的时候,又是四海之主。 只要他想,只要他随手给身边的奴才们一点点的暗示,就会有不可胜数的绝色美人被送到他榻上供他泄欲。 甚至在事后他想瞒着婠婠、在一夕畅快之后再悄悄把人送走,也不是不可以。 可他从来没有过。 更从未在心底生起半分这般的念头。 ——放在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还是堪称稀有的。比婠婠所用蛇油膏中的夔州毒蛇在世间还要稀有。 她靠在门板上搂住了他的脖颈,和他深情拥吻,相濡以沫。 等迷迷糊糊地这漫长一吻结束后,婠婠有些恍惚地摇了摇脑袋,才发觉自己所着的华服裙裳不知何时被人扒了下来,跌落在脚边的地毯上。 他眼中有些赤红,翻滚着恶欲。 208:十日! 婠婠费力地抠住了身后门板上的一处凸起的浮雕,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所能做的只是强撑着平静地喘息,任由他一件件剥落自己的衣衫。像是一个孩童在剥落精致漂亮的糖纸,然后将里面的甜美糖果一口吞入腹中。 不知出于何样的、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心理,她今天内里穿的是一件极薄的纱衣制的兜衣,是她私下让长孙思为她去找绣娘所制的。 薄薄的、水红的一层薄纱,其实根本就什么都遮不住,将她胸乳的轮廓都映得格外清晰,乳尖凸起亦格外的明显。 她听见晏珽宗轻笑了声,他的指尖探入她脖颈后,两叁下便解下了这件肚兜的系带,让它从她身上脱落了下来。 婠婠赤裸着身子站在他面前,明明和他什么都做过了,连孩子都生了下来,可是此刻她却有些难为情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靡靡暧昧的环境下,她以为他会俯身再度亲吻自己,可是、可是他没有。 她蓦然睁开了眼睛,有些愕然地垂眸望着他的动作。 年轻俊美的帝王正屈膝跪在她双腿之间,唇瓣落在了她光裸腿心的那朵花瓣处。 她脸上瞬间充血,大脑也晕乎乎地开始转不过来了,整个人像是被人扔在了一片茫茫云朵间,飘飘欲仙。 情欲里的快感,只有他一个人给她带来过。 婠婠下意识想逃,可是身后便是殿门,她已经退无可退了,哀哀地低声求了他两句,求他不要在这里做这样的事儿,他亦不听,舔弄她越发起劲。 很快她便浑身香汗淋漓,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一只素白的手无力垂下,落在他的发顶,越发扣着他的头颅往自己双腿之间凑过去。 倘若一个人能有情欲的话,那么大概率是无法拒绝自己私密之处被人温柔呵护舔弄的快感的。 华夫人和贾嬷嬷她们让婠婠每日涂抹的媱妃露,她虽心下抗拒,可最终还是每日老老实实地再叁涂抹了,按照她们的要求将身体养得白白嫩嫩,吹弹可破,细若凝脂,让她看上去根本瞧不出生育过的痕迹。 晏珽宗跪在她双腿间,含住了她两瓣软嫩的肉唇吮吸舔弄时,便是这般的感想。 她那处软嫩可口,汁水还带着她清甜的体香,让他越含越舍不得吐出。 因为婠婠怀孕分娩,他在她孕期里略翻过两本女科里的医书,知道女子在孕育之时情绪最敏感多变,尤其是产后的夫妻情事间会感到不自在,所以他格外小心地照顾着她的情绪。 她产后的第一次房事,他想竭尽所能地先照顾她开心愉快,她舒服了他才高兴。 婠婠当然不会想到她今夜的第一次高潮是泄在他口中的。 她怪没出息的,又素来不太经弄,被人玩丢了一次身子之后就再也撑不起来了,像风中的一支柳儿,浑身软趴趴地四处瘫软,只有被他拽起来的时候她才能勉强直起脊背来。 被他舔弄到喷了一次水后,婠婠腿心的那处蜜地简直活像是处留着甜美汁液的桃源仙境,松软湿润却又温热紧致着,似乎什么都能轻易地吞吃下去,来者不拒。 第一次泄出后,她软绵绵地抽泣了两声,摸着一块地儿就想偷懒躺下去,但是方才还待她格外温存的男人,此刻却强硬地逼她继续站了起来。 他将她翻了个身儿,让她双手撑住门板站着,自己解下腰带掏出硬胀的性器,直直从后面入了进来。 “呃——” 婠婠顿时哽了下,久违的异物入体,让她好一阵都没反应过来。 而且这还是她第一次站着承受。 她从前都不知道这样也可以……的。 等她反应过来后,身后的人都不知早已疾速在她体内抽送了多少次了,一片水沫翻飞,好些都滴到了地上。 她发间的珠环翠绕亦不知何时被他一一取了下来,金簪玉钗皆被随手掷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她如云的鸦发凌乱披散下来,和他的发丝缠绕在了一起。 下身被侵犯抽插着,胸乳亦被他握在手中拨弄,迫她滴出好些乳白的奶汁,黏腻腻地滑落在他掌心间。 起先他的前戏做得小意温柔,待她依然如春风拂面般和煦体贴,所以婠婠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今晚她肯定不会受什么累的,谁知甫一到了正餐的环节,他就跟疯了的恶狼似的,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 婠婠的双腿渐渐无力发颤,像是原野间初生的幼鹿的腿儿似的站不住,她来回摆首想要看一看身后的男人,想和他说两句讨饶服软的话,可是他却只在自己真的要站不住的时候用蛮力扣着她纤纤的腰肢逼她继续站着。 坏人……真的坏人。她委屈地想着。 因为这个背对着他的姿势,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所以婠婠罕见地并没有哭。她还是有点小聪明的,知道在情事里眼泪适合在什么地方掉。 既然他都看不见,那么她哭也没有意义,还不如省着点力气。 中途萃霜还打扰了他们一回,小心翼翼地问每晚都要给皇后熬煮的补汤,今夜可还要呈上来。 婠婠陡然在行事时听到了旁人的声音,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羞耻万分,于是死死咬住了他的分身,让他也被吓了一大跳,险些就这么交代在了里头。 皇帝气她不听话,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她臀瓣上拍了一下,低声呵道:“老实点。” 又扬声和殿外的萃霜说话,“唔,那汤药——先在炉子上温着罢,皇后少吃一碗也没什么。还有,今夜非经传召,谁都不准再到这儿来。” 萃霜应下后很快便退下了。 他在和婢子说话时依然在她体内进出个不停,婠婠羞得要命,紧紧咬着唇瓣不敢发出声音来。 堂堂中宫皇后,竟然也要在情事里狼狈如斯。 晏珽宗揉了揉她的发,又取下她的耳垂上的耳饰丢在地上:“你怕什么。她早在你开始叫的时候就该听见了,所以方才才不敢进内,只在外头说话的。” 这道理婠婠当然懂了。 她呜呜低泣起来。 “咱们皇后娘娘今夜有更补身子的好东西要吃,那药膳不吃也就罢了,皇后,是不是?” 恶龙的顶端几乎就要顶进她的宫口,他恶劣地在她耳边问道。 见婠婠不理睬,他复揉捏起她一边莹白漂亮的耳垂,有些遗憾地叹息了声,“这么漂亮的一块肉,怎么非要打个耳洞呢?只可惜你小的时候、我还无权,拗不过你母亲,你若是我养大的,我肯定舍不得叫你身上有丁点的损伤。——婠婠,以后咱们要是有女儿,我们也不叫她……” 婠婠觉得她以后有必要在行房交欢时用帕子堵住他的嘴,否则他说出的那些话随时都能气死她。 “你、你把我当什么了?当一块肉?还想把我们的女儿也当一块肉随你摆布不成?啊——,呃,以后我们要是有女儿,只让她顺其自然地长大,谁都不许去约束她自己的选择……” “好,听你的。都听你的。我们以后若有女儿,定让她做这世上最快活无忧的女郎。” 皇帝又进出片刻后,终于在婠婠快要支撑不住时泄出了第一次。 因他们许久不曾交欢,他亦许多日不曾纾解泄出,是而这次射给她的浊精量极多,又极浓,又射了许久,婠婠被烫得小腹都在隐隐发软。 等他心满意足地抽出后,竟然还不准婠婠歇息片刻,撑着她的后腰让她继续靠在门板上站着。 婠婠小声求他:“五哥,你让我躺下来好不好?婠婠……婠婠真的站不住了。” 他却懒洋洋哄她:“等会。等会儿我就放你歇歇。” 开始她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很快婠婠就羞耻地反应了过来。 被他灌入她体内的那泡浓精,因为量多浓厚,加之和她体内的水液混合在了一起,很快就慢慢顺着她细白的腿根滑落了下来。 又因着她是站姿,他的种子自她大腿内侧丁丁点点地蔓延了下来,整幅画面看上去格外的香艳淫靡。 一国君后,外人眼中那般高贵无尘的女子,私下竟然被人玩到穴内射满了浓精还多到根本含不住,从腿根里滴出来。 等她回过味来时,他正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幅靡艳的杰作。 * 婠婠见过风雨后的白海棠。 世人皆以为春雨滋润浇灌之下的花木会被滋养得越发娇艳、绽开地更加明艳,可是有时亦并非是这样的。 狂风暴雨之下,雨水如注地倾泻到了娇嫩海棠的花心深处,迫它脆弱的花瓣无力张开,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花蕊处亦是一片被蹂躏过的狼藉。 而待云雨收歇之时,原先灌到白海棠花蕊中的那些雨露又会慢慢地、无力地滴落下来,因为白海棠娇柔的花蕊和花瓣根本含不住那么多雨露,也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届时便会是文人墨客们最喜欢赏玩的一副情态。 可是今夜她却是他亲手浇灌的海棠了。 见婠婠嘴一撇又是想哭的样子,他这才连忙将她抱了起来。 男人都是下作货色。 “好了好了,不用刚才那个姿势了好不好?” 婠婠趴在他怀里和他提要求:“我不要站着。我不要出力……你别让我这么累了好不好?” 被人玩可以,但是不能折腾她让她自己动半下。 帝姬就是这么高高在上的。 这个要求晏珽宗欣然应允,旋即就将她放在了她的梳妆台上。 “坐着总不会让你太累了吧。” 婠婠眼皮一跳。 她以为自己在脑海中又会下意识地回味起初夜被他按在梳妆台上、屈辱地向他张开双腿被他破身的记忆。——他那晚对她真的很过分。当然了,归根结底也有她自找的因素。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 似乎一张梳妆台对她来说只是梳妆台而已,并没有其他附加的记忆了。 换言之,她已经没有昔日回忆起初夜时的恐惧了。 但是,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婠婠心中不明白。 但她顺从地坐在了上面,像初夜时一样,只不过这次是她主动地分开了双腿准备迎接他的到来。 晏珽宗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鼓励:“今天怎么这么听话?那晚上你要是也这么乖,不知得少吃多少苦头。” 婠婠细喘着反唇相讥:“那晚上哥哥也没有跪在我面前舔到我……舒服啊。” 他大笑,“我要早知道跪下来舔舔殿下、就能让帝姬殿下主动挨肏,那你十五岁刚及笄那年就该破身成人妇的。” 婠婠:“……” 男人都下贱。下贱! 她自知比不过他的厚颜无耻,遂不再开口说话了。 继续掰扯下去,他能说出更恶心下流的话来。 因已经有了第一次的润滑,现下她穴内都是他的浓精和她的爱液,他进出时愈发畅快无阻了起来,这一次很快就撞开了她狭窄的宫口,顶进了她的小子宫里。 就是那么小的地方,为他艰难孕育了一个孩子。 这地方他的种子进去过,他的孩子在里面待过十个月。 以后……或许他的宝贝娇娇女儿也会在里面成长? 总之永生永世也只有他的种可以进去。 他的心柔软下来,又心疼起她的辛苦,便俯身吻了吻婠婠的额头。 然心里再心疼,撞起来的时候还是毫不手软的,婠婠逐渐就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一边撞她,一边他还和她提起了她的初夜情形,问她可还有所记忆云云。 “你不知你那处子穴儿,有多紧、多暖和。叫你裹一裹、含两下,我便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婠婠简直想直接给他一巴掌。 她哭着推着他的胸膛表示拒绝:“你是不是真想玩坏我?你把我这里弄坏了,以后谁给你生女儿?” 梳妆台上的这次结束后,婠婠哭叫着拒绝,最后他终于放弃了再寻找什么其他奇怪的地点,老老实实地将她抱回到了床上,依着她的心意拉起了床帘。 婠婠还求他轻点弄,别让她明日下不了床,她还要去母亲宫里陪陪聿儿的。 *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等她再有力气见到孩子的时候,已是腊月的初叁了。 整整十日。 他和她在坤宁殿内痴缠交合了十日。这十日里婠婠只见过他一个人。 中间皇帝自然是和她有过中场休息的,可是每次婠婠都是迷迷糊糊地被人从榻上挖起来喂饭喂水、被人擦洗身子,衣裳都没穿齐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腿间又含住异物吞吐着。 皇帝每日晨起时照常朝会,衣冠楚楚一副明君圣主的模样,待朝会一散,他便诸事不管径直回到坤宁殿,继续同他那几乎就要没了意识的皇后行人伦交合之事。 婠婠像只可以被人随意摆弄的布娃娃似的在他身下被他摆出各种他喜爱的姿势来。 聿儿百日宴的第二日,太后原本见皇帝朝会正常,想他们昨夜应当没有闹得太过分,就让人去叫婠婠有空到她殿内坐一坐、商议商议今年的年节怎么过。 然左等右等不见皇后过来,再遣人去问时,婢子支支吾吾地说皇帝下了朝就在坤宁殿里没出来过。 太后这还有什么不懂。 她心道年轻人不知节制也是有的,当日便没说什么,只等第二日再叫婠婠过来。 谁知这一等就是十日! 荒唐、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她那可怜的孙儿太子聿,每日早晨都眼巴巴地在摇篮里睁着眼睛等着父母来看望他,瞧了就让人可怜见的模样,谁知一等等了个十日,都没人来张望她的孙儿半下! 世间竟真有这般不知好歹、不负责任的父母。 209:美满 rouse wo.com 其实直到了十二月初叁那天,婠婠甚至都还没有完全能下得来床。 她有些茫然地自榻上抬起了头来,随手将凌乱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拢在了一起,好不容易才从胸腔之间呼出了一口气来。 满身的欢痕,雪白躯体之上尽是男人的指痕和啃咬吮吸的痕迹,任谁一眼看上去都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 她伏在枕榻之间喘息了许久,这才颤颤地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拨开了床帘,又寻了件晏珽宗不知何时随意扔在榻上的龙袍披在自己身上蔽体。 床帘帐幔甫一拉开,氤氲在床帐内的浓浓腥甜靡靡气息亦顿时散发了出来,羞得人面红耳赤。 婠婠顾不得再去看那满床的凌乱污秽,双腿几乎发着抖地下了床,好生艰难地才走到了桌前坐下,扬声唤了萃霜进来伺候。 到底萃霜是老嬷嬷,经过的事儿多,见到殿内被帝后二人折腾出来的这幅颠倒凌乱场景,她还能保持着面不改色的淡定,就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般。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rnp a 8.c om 婠婠拢着他的龙袍遮住身体,嗓音略有些嘶哑地开了口问她:“今日是什么日子了?陛下呢?太后……太后那里着人来寻本宫没有?太子——聿儿那里怎么样?聿儿还好吗?” 只听她这把嗓子,就知道她这些日子没少被人折磨得哭泣喘息,把嗓子都给哭哑了。 萃霜早有准备,将一盅温度正好适宜入口的冰糖燕窝炖雪梨递到婠婠唇边亲手喂她:“娘娘用一些这炖梨汤,润喉是极好的。” 见婠婠一口一口服下了,她这才慢慢回答起婠婠的一个个问题。 “娘娘,今儿已是腊月的初叁了。陛下正在早朝呢。太后……太后廿四那日是寻娘娘去千秋宫说话的,只娘娘那日不得去,后来也就没着人来叫娘娘了。太子殿下那里处处都好,乳母说吃奶吃得欢,也日渐长大了。” 婠婠只听了她说的第一句话,就险些将口中鲜甜的梨汤吐了出来,她慌忙应下,有些愕然地问道:“今日竟然是腊月初叁?” 萃霜道是。 十日。竟然已经过去了十日了。晏珽宗缠着她和她胡闹了十日。 她这些日子里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外加被人吃被人睡,半点不闻窗外事,浑浑噩噩之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十日。 而她丝毫不曾察觉时光流逝得如此之快。 她虽然早就做好了打算,知道被憋着素了那么久的晏珽宗不可能轻易被她随便喂饱的,但是她也没想到他能提着一口气折腾十天。 回想起这时日的种种,婠婠现下还有些腿软,双腿发软地几乎要合不拢。 别哪日行房的时候一着不慎死在她身上,让她还成了史书唾骂的祸水妖后,拉着她和他两个人一起留下千古笑柄来。 婠婠浑身抖了抖,摆手让萃霜将她没吃完的半碗燕窝雪梨搁在一边儿。 “服侍本宫梳妆更衣,本宫要去太后处请安、看望聿儿。” 萃霜于是又命人抬了热水进来伺候皇后沐浴梳洗,又去给她取来等会要穿的宫装、氅衣和珠钗凤冠来。 在梳妆台前坐下的时候,婠婠仍然又被吓了一大跳。 她简直不敢相信澄清铜镜内的那个女子会是她自己。 ——那样妩媚动人的一张面容,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都是一段浓浓的春情,面色红润极有气色,眼波流转间更是说不出来的妖娆明艳。 像是一朵吸饱了雨露、懒洋洋积蓄着精气的牡丹,正要慵懒华丽地绽放。 而且更重要的是,只她这张脸见了人,就是一副才承欢过的娇艳模样。谁不知道她才刚经过什么事。 婠婠气恼得紧,自拿了鹅毛扑子蘸取珍珠粉细细敷过了脸上的红晕处,将那些痕迹尽力遮掩下去。 才出坤宁殿的殿门走了两步,她又觉得隐隐支撑不住,还是宣了辇驾过来。 * 婠婠进千秋宫的时候,心都是虚的,一路走到了母亲殿内,给母亲行了礼问安,她都没敢抬起头来。 主座上的圣章太后觑了眼她那颤颤巍巍发着抖、快要被人撞断了似的纤腰,冷哼一声让她起身了。 婠婠垂眉顺目地在她下手坐了,一时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不管她怎么开口都会被母亲冷嘲热讽地教训。 ——幸亏这还是她的亲生母亲,不是她的婆母。婠婠心下诡异地感到一丝庆幸。 就晏珽宗那个狗性子,折腾她这样见不了人,倘若她是真的身为别人的儿妇、还没有了帝姬公主的尊贵身份的话,那她在婆母面前这副“妖精”做派,只怕她能被婆母教训得脱了一层皮。 什么“狐媚模样、整日只知勾引爷们的精血”之类的话,都不够人骂的。 太后命人去偏殿处抱来皇长子聿儿,“去好生看看你的老虎儿子。他可想你想得紧了。” 婠婠心里也正记挂着孩子,连忙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紧紧抱着。 聿儿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每天早晨都不会睡觉,可爱至极地躺在摇篮中,睁着圆圆的眼睛期待父母的到来。 因为晏珽宗从前每日朝会后会顺路来太后宫中看望孩子,而婠婠大约也在这个时候来给太后请安、顺带看孩子,所以聿儿的生物钟就很聪慧地意识到了:每天早晨的这个特殊时刻他最喜欢的父亲母亲都会陪在自己身边。 慢慢他就习惯了清晨时候不睡觉,一心等着父母前来,一家叁口团聚欢乐的时光。 这么小的孩子,说他能有意识地养成某种习惯,其实婠婠似乎也是不大相信的。但是聿儿的这个作息却又是确确实实养成的,所以她也只能将这种现象归结为父母子女之间最天然原始的血缘牵挂。 然,让小小年纪的聿儿感到失望的是,每日早晨都会固定前来陪伴看望他的父母,已经好多天没有来过了。 他不明白那个柔软的、散发着馨香的温柔美丽的母亲为何突然一连好几日都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很想念她。 好不容易再度见到母亲,聿儿连忙睁大了眼睛,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因是冬日里、又正合他的属相,所以他今日头戴着漂亮威风的虎皮帽,白胖白胖地格外惹人喜爱,此刻正紧紧埋首在母亲怀中,还费力地伸出两只小胖胳膊想要揽着母亲。 婠婠对孩子心下愧疚,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连声夸他:“聿儿真乖、真可爱。” 聿儿在她怀中咯咯笑个不停,婠婠发觉这孩子的笑意中竟然带了丝“讨好”的意味,像是害怕她以后还会离开、又像是偷偷在心中将她数日不见他的原因归结为了他自己不乖、惹了母亲不高兴,所以孩子怕她,讨好地对她笑着,希望自己的母亲可以多陪陪他。 她心中愈发酸涩地紧,一下下拍着孩子的背,低声唱起了哄睡幼儿的歌儿逗他玩。 太后见着他们母子这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冷冷道:“自古的昏君都是被祸水勾得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如今他好歹还知道日日朝会、不敢去学昏君,你怎么反倒一副妖后架势了!若非你母亲好不容易替你掩瞒下去,只怕现在满都里都知道皇后娘娘叫皇帝连宠十日不止了!” 婠婠抱着孩子俯首向母亲赔礼道歉:“是我不好,劳烦母亲操心了。” 说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太后抱怨了两句也就算完。 殿内原无外人,她便开门见山地问了婠婠:“……他如今这样,想来还是很喜欢你的吧?” 婠婠性子内敛,更不想和别人讨论自己的床帏私事,她脸上一红,随口敷衍糊弄了过去,“嗯。” 她母亲还追问个没完,“我见你分娩之后的确休养得不错,这腰身儿也没瞧出丁点生养过的痕迹,就和做姑娘时一样。难怪他放不下……” 好在很快皇帝也来了,太后这才没有继续问下去。 婠婠见晏珽宗过来越发不自在,抱着孩子往后退了退,像是想和他拉开距离似的。 他无事人一般给太后问了安,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询问太后这几日饮食胃口如何云云,然后又去婠婠手中接过了孩子。 这虎崽子太能长了,他是见婠婠抱孩子抱得时间太长,双手已经有些发抖不稳了。 见着了父亲,虽不似见到母亲那般激动雀跃,但聿儿也还是很高兴的,在他父亲的胸口也蹭了许久,咯咯笑着。 晏珽宗道:“只怕明年冬日,他就该会走了。别再总缠着你母亲抱。” 提到养育孩子,太后又来了兴趣,神采飞扬地说道:“明年冬日他才多大?至少得等到一岁半呢!那也才是刚学会走,要想自个能走稳,少说也得叁四岁才能叫人放心的。” 这么一说,太后和帝后叁人又围着聿儿絮絮地说起了话来,商议着聿儿长大之后开蒙和寻太傅老师的诸事,还有何时让他自己独居主殿。 皇帝当日所说赐给太子聿的太子东宫是甲乾殿。 只听这殿名就知道此处在整个魏宫中是极为重要的一处地方。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皇帝将此殿赐给皇子聿居住之前,魏宫虽有此宫,却从来没有真正被人住过。 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就涉及到天子帝王家最忌讳的逼宫兵变夺储之事的学问。 每当发生皇室内部夺储逼宫之事的时候,造反的人想从哪里开始造反、想从哪里直接扼住整个皇宫的咽喉、退可攻进可守,能率先占据有利地位、最快控制住当朝皇帝的,都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而甲乾殿就是整个魏宫风水布局中最重要的地方。 若造反之人率亲卫从此处宫变,可以最快到达帝后所居的坤宁、椒房、大中、神龙等宫殿,亦可最快控制皇帝朝会之所,四通八达,十分重要。它边上就是禁军统领的值房,又靠着魏宫的一处宫门。 不造反的时候呢,这里也很方便居住在此殿的人和来往宫内的文武臣官沟通联系,用皇帝们的话来说,皇子住在这里,很容易滋长他们的野心。 所以以前这么重要的地方是不住人的。 皇帝们只敢把自己的太子和其他儿子们安排在宫内犄角旮旯的地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让儿子们派宫女去膳房拿颗鸡蛋吃得满宫里绕一圈、被满宫的人看着议论,毫无隐私可言。 但现在元武帝却将这地方大度地让给了自己才出生不久的嫡长子聿。 就在他刚下此令的时候,太后就立马派自己的心腹住进去打扫收拾了一番,说是等着日后好让皇子聿直接搬进来住,实则就是怕他哪天再反悔了。 太后的打算是让聿儿在她这里养到五岁,五岁时开蒙读书认字,开蒙之后就叫他搬去甲乾殿独居,让太傅老师们协助看管教导。 皇帝是赞同的,但婠婠又很没出息地犹豫了:“从前我住椒房殿里,母亲养我到十岁才让我搬去荣寿殿住呢。聿儿才五岁就……” 何况婠婠还有一宗心思,“我还想何时将聿儿接到坤宁殿去,自己也亲手带他一段时间呢。” 女人的慈母之心大多是相同的,婠婠这么说,太后又有些犹豫:“那届时让他白日在甲乾殿读书,晚上回坤宁殿歇息?这般住到八九岁再搬也不是不成……” 见她们商议不出个主意来,晏珽宗插了句话暂且打断一番:“聿儿到底也才不足半岁,等他长大再议亦可,何必着急一朝一夕就安排个明白。” 于是他们又兴致勃勃地谈起了以后给聿儿安排的文武教导老师。 太后是欣赏潘太师昔日教养婠婠的资历的,但是潘太师毕竟年纪也不小了,万一到时候太子聿还没长大,他先有个头疼脑热地给……而婠婠的外祖父年纪更大,显然也不能再给聿儿上几节课了,所以他们找了好些正当盛年颇负才学的文官们做备选,准备再暗中看看他们素日的品行,届时从中择选最优者教导太子。 至于武将里头,太后很欣赏徐侯和苗将军的骑射功夫,“我看他倒真生了双鹰隼似的眼睛,你只看他去年献给婠婠的那张熊皮……” 说着说着便到了中午时分,外头也稀稀落落地飘下了小雪,像是被风吹碎的琼玉。 婠婠坐在他身边,和他双手交握,他怀中抱着聿儿,同他一起和母亲商议聿儿的将来,气氛和乐、美满、融洽,回头去看时又只见殿外一片皑皑冰雪,而殿内温暖融融,忽觉得自己的生命都有了厚度。 而早晨时魏室御下各州郡官吏都有上书,说今年又是个大丰年,百姓安居,民有长业,耕殖怡然。 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在太平盛世里,她可以陪在母亲的身边,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还有了爱她的夫君。 从前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活到今天。 做帝姬的时候,所有人都隐隐暗示她,说她将来是要远嫁和亲的,所以婠婠从未奢想过将来还可以在母亲膝下承欢尽孝,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让她喜欢的夫君。 而且她幼时又多病多灾,她更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亲生孩儿。 是以这般相比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格外的美好,让她珍惜眷恋。 婠婠不由得莞尔一笑。 晏珽宗怀中的聿儿见到自己的母亲笑了,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 “适才还没想起来说,聿儿都长了乳牙了!” 她小声地惊呼了下。 太后和皇帝亦围上去,笑着逗弄聿儿张大嘴给他们看。 …… 【写着写着,竟然有了点要完结的大结局的味道啦~~你们觉得呢……】 210:【副cp章】漪娴&徐侯:一支红艳露凝香 在宫里的太后、帝后和年幼的皇太子共享天家亲情欢乐之时,威宁侯府里的淀阳郡君正在禧园里踏雪赏梅。 转眼间一年的光景就过去了,还记得去年的腊月时太后刚给她赐了婚,今年的冬日她就成了那人的妻子了。 且今年春日她和徐侯成婚后移栽进来的那些花木,长势皆十分喜人,那葡萄架上明年大约也能结果了。 就像郁郁葱茏地映照着她这桩婚事会有个好兆头似的,和这些花木一样繁茂地开花结果。 禧园是侯府的主屋院落,一般的公侯富贵之家几乎都是夫妻别院而居的,男人怎么可能放着一院子的娇艳妾室们不去宠爱,一辈子只守着正妻一个人住在一起。 但是徐侯府中的下人们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意识。 从这座侯府修葺再到主君婚后以来,徐侯和淀阳郡君都是住在一起的,侯府里也只有着一个主院。 禧园内花木秾秾,四季皆有草木茂盛,光是移植这些花草树木来就花费了数千贯银钱,只为助徐侯博得美人一笑。 一花一叶,都是用他过往数年打拼积攒下来的血汗钱购置的。 可他甘之如饴,唯恐自己有钱却不能花在她身上,换她展颜一笑。 他是行伍出身的人,哪里懂得侍弄什么花儿草儿,不过是为了漪娴喜欢,所以他才肯在这上头花费心思。 现今正是深冬,园内的叁四株红梅开得正盛。 漪娴披了件赤红的雁羽织金披风,穿梭在园内欣赏雪景梅香,邱姑递了把剪子给她,让她裁剪几支合心意的梅枝回去插瓶赏玩,一边又忍不住嘀嘀咕咕地:“外头寒冷,夫人早些回去吧。冻坏了身子不值当了。” 漪娴笑了笑,随口说道:“您就宽我这一回吧。我哪就这么娇了。何况从前在北地太原时冬日更寒,我不也是……” “夫人!” 邱姑略沉了脸色教导她,“以后不许再提这话!” 虽则徐侯迄今为止待她家郡君还是呵护珍惜万分的,可她毕竟是有年纪的妇人,见识得多,知道夫妻情深总得要两个人一块儿悉心经营下去,所以她一直都在很认真地约束漪娴的言词,不准她再提到有关前夫的半个字,唯恐惹了徐侯心中不快。 一时不快、一日不快、一丁点不快,叁天两头里或许看不出什么影响,可是这些矛盾积攒在一起爆发的时候,是足以摧毁一对夫妻的所有情意的。 她到底是乳母,漪娴咬了咬唇,便不再说话了。 见她剪下的花枝足够回去插一瓶的了,邱姑便硬拉着她回了屋内,不让她在外头受寒风吹。 路过那葡萄架时,邱姑还顺口说了句:“这是西域来的金贵种儿,肯耐寒的,夫人某担心。前儿何性荣也寻了外头来的花木匠人细细修建了枝干,叫它好生过冬,明年春日保准会好好地开花给您结果吃。” 漪娴嗯了声,请邱姑去库房里取出她那樽最心爱的甜白釉玉壶春瓶来留着插红梅,邱姑忙去了。 她慢慢在桌前坐了下来,心中不禁想到往事。 晏载安已经死了。 就在今年的六月,喇子墨国使节离开后不久。 皇帝亲自指派了文武重臣会审,最后洋洋洒洒数出了晏载安“意图谋反、对上不敬”等数十项大小罪行,还连着他父亲、祖父一辈的重罪。 最后,他被皇帝枭首示众,曝尸街市,在最炎热的六月里,臭了一整个月,死相极其惨烈——但总归也是他咎由自取。 这几十年里,在太原被他祖父、父亲和他叁代人欺凌侮辱而死的无辜庶民,还不知其众呢! 便是这样的死法,其实也是便宜了他。 荣王后嗣被皇帝移出祖宗玉牒,而整个太原的大小宗亲也不再享有半分特权供奉,全都沦为了庶民。 皇帝命臣官仔细核查这些年晏载安一家在太原所做的大小罪孽,重新丈量太原土地田亩,分给无地或地少的百姓耕种。 晏载安家族的其他成年男子亦多半坐罪而亡,至于妻妾幼女,皇帝并未如何牵连,只是免了她们的宗室身份,让她们成为庶民自取生存。 大约是想从太原的这一支开个头,近来其余魏室各地的宗室也多有被皇帝清算的,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可胜数,可是却无人敢置喙皇帝的意思,更没人敢头脑不好地做出造反抗议的蠢事来。 ——他们没那个资本。 只能像他们从前私下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宰割百姓一样,自己也成为新的待宰的羔羊任由皇帝处置。 另外有一宗她不知道的是,皇帝事后还将晏载安父子的尸骨以重金卖给了汪枕水、汪枕禾兄弟俩。 这兄弟俩一面拿着晏载安的尸骨、一面刨了晏载安父亲的坟,回到太原后在他们父母的祖宅上将晏载安父子挫骨扬灰以示报仇之意。 这笔钱呢,最后又被充了皇后的小金库,被皇帝拿去讨好了他的皇后了。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能用宗室子弟的尸骨给自己的平民父母报仇,汪氏兄弟俩原先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十分果断地付了这笔钱,只觉满腔郁结了十几年的恨意一夕之间都散去了。 至于晏载安父子……他们毕竟也没说什么不同意的话,不是么? 他一死,似乎昭示着漪娴过往的所有不堪回首的记忆也全都消散了。 太原数年,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在今年的九月,徐世守却命自己的心腹从太原取回了一样东西给她。 ——是她那五个月胎死腹中女儿的尸骨。 漪娴的女儿未出世而夭亡,按例本是无法安葬的,可是毕竟又是正妻的第一胎,又是个成了型的孩子,她执意好生安葬,晏载安母子最终也没说什么,将这个孩子随葬在了他们家在太原的祖坟中了。 太原奉恩将军府被抄家灭族的时候,漪娴心中记挂着孤孤单单的孩子,想将她的孩子接回来,可是邱姑和何性荣却死活不肯,跪地哀求她不要这般作妖折腾了。 “郡君!郡君求您叁思啊!您现下好不容易又重嫁了个好人,徐侯这般疼爱您宠爱您,您何苦为了那么一块肉、惹了徐侯不自在呢?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事情?何况您这才刚新婚!小女郎在天若有灵,定也舍不得看到您为了她和徐侯生出龃龉来的!郡君!算奴才求您了成不成?” 他们都这样的姿态了,漪娴最终无话可说,只得妥协。 只她临了了还嘱托何性荣备下些吃食、玩偶和新衣,托人拿去太原祭拜她的女儿。 然,一个月后,徐侯却将那方盛着她女儿小小尸骨的棺椁带了回来。 他还重新命人打了一方锦绣漆棺的小棺材,更加隆重正式地让她女儿歇身。 漪娴当日便扑在女儿的棺上泣不成声,亦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好。 她真的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该如何感激他。 她哭的不能自已,徐侯俯下身将她搂在了自己怀中:“我们的女儿回来了,总不能叫她还不能入土为安,俏俏,把她安葬在我们的祖陵中好不好?百年之后,让她也好生陪着我们,好吗?” 作为列侯,徐侯当然在城郊拥有一处田庄,是作为日后他和他的子孙百年安葬之地所用的。 他想将她的女儿重新葬在那里。 也的确是她女儿最好的去处了。 漪娴哽咽着同意:“谢谢你……谢谢你。仲澄,我真的……”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脊背安抚她:“那给我们的女儿取个名字好不好?毕竟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日后她若有了弟弟妹妹侄儿侄女,他们才好祭拜的。” 她给她那还未能降生的女儿取了个名字,叫濯心。 徐濯心。 到底是女子身上亲自孕育的一块肉,便是没能成功生下来,可是哪有做母亲的轻易就能割舍得下呢? 徐侯又私下齐齐整整制备了完备的、奢华的一套陪葬器具,完全以世家大族、列侯之家安葬成年的嫡长子的规格重新安葬了徐濯心,在他的庄子里,风水最好的一处地方。 徐濯心下葬当日,他还对漪娴道:“百年之后,我们也会在这里陪着她,不叫她孤单……” 漪娴回握住他的手,靠在了他怀中,“我和夫君必生死相随,永世不离。” * 邱姑取回了她要的那樽白瓷瓶,漪娴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她细心将几支红梅错落有致地插入瓶中,又用剪子一一修剪了突兀的斜支,直到几支梅枝完美契合在一起成了一件令她满意的艺术品,她这才让邱姑将它摆到主屋正中央的茶几上。 邱姑刚摆好插着红梅的瓷瓶,在宫内当值了一天的徐侯恰好便回来了。 漪娴拉着他去看她刚插好的梅花:“这白瓷虽有象牙白、银白、月白多种之分,可我却觉得甜白釉的瓷儿最配红梅。红梅就当白瓷配,若是白梅,就要用上号的红瓷来衬。” 其实徐世守根本不能区分这几种白有什么区别,更不懂插花有什么要诀和方法,可是他一回到家中,看到屋内有她在、还有她亲手修剪的这瓶红梅,他心中就万般的快活。 有她和她的东西在,这里才像是有了温暖的人气,让他再也不孤寂一人了。 这瓶红梅只是简简单单地摆放在这里,对他来说就是意义非凡。 别人一来就会知道他是有女主人的人,会知道他的妻子心性志趣高雅,会知道他的妻子审美超俗脱尘…… 所以他看这瓶红梅亦十分的宝贝。 她做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似乎原本司空见惯的红梅也像是涂了层金粉似的闪闪发光。 他们说了会儿话,邱姑过来说晚膳备好了,漪娴又急命人将菜品一一摆好,准备和他用晚食。 其实他们的口味亦不十分相投,漪娴喜欢清淡精致的菜式,大油大荤皆非她的肠胃可以承受的;但是行伍多年,徐世守早已习惯了饮食皆重油重盐,否则不足以在行军作战途中保持体力。 可是这些种种的不契合似乎对他们根本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他诸事迁就漪娴,捧她如捧神女般呵护,府中的厨子厨娘亦都契合漪娴的口味而寻。 漪娴知道他吃不大习惯清淡的菜,她又去寻了个会做重荤的厨子来伺候他。 不过每日里她还是会监督他用一碗清粥小菜的。 她起身取了个自己亲自购置的青花缠枝麒麟瑞兽纹大碗,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白粥让他喝了。 “味道太重的菜,吃多了对身子也不好。时时吃些清淡的才养身呢,是惜福之举。” 他一面接过那大碗,一面诚惶诚恐地说让她以后不必亲自动手做这些事情,而后倒是两叁口就喝了个干净,漪娴想让他尝的下粥小菜还没来得及递过来。 ——其实,这是她平素用来盛汤的大碗。 而且盛了这一碗的汤,她也只会用小碗再取两大勺用。 * 其实,做他的妻子,有时也是很辛苦的。 他舅母华夫人私下说她嫁给他就是来享福受用的,对,倒也不完全对。 有时她亦有被折腾得泣泪连连、有苦无处说的时候。 譬如在榻上。 他今年才在她身上开了荤,愈发缠得她不愿撒手,夜夜榻上索求无度,漪娴时常只觉得腰都要被他撞断了,事后腿都要合不拢。 每每事后第二日,她都要好生躺在榻上休息许久才能下榻。 倒也亏得府中没有妯娌亲戚的在,否则还不知得让人说成什么样呢。 如今府里她一人独大,自个说了算,不用看着别人的眼色过日子,想睡到几时起就几时起,也便不说他什么了。 他都待她那样好了,只是床帏之间多有些需求,难道她还不能体谅吗? 他那物生得又异于旁人,同她尺寸严重不合,几度磋磨得她泣不成声,事后倒也做小伏低地哄她了。 邱姑劝她不要太过拿乔不肯,说这种事儿,多契合契合一阵子,彼此之间也就习惯了。 这晚上,漪娴迷迷糊糊地在他身下含泪睡下时,还在心想着:究竟何时他们才能彻底契合? 身上的男人狗似的啃着她:“我只赏得这两处红梅颜色鲜艳,是我最爱……” 翌日晨起,操劳受累了半晚上的漪娴还在沉沉睡着,徐侯兀自起身更衣就要入宫当值,邱姑连忙将一个食盒递给徐侯的随从,命他一道带进宫去。 那里头是四块驴肉火烧、两碟酱菜和一大碗的绿豆百合清粥。 是淀阳郡君昨日就为丈夫准备好的早食菜谱,今儿一早厨房的人早早现做的。 邱姑还连忙道:“我们郡君……夫人她怕侯爷早晨没工夫用早食,长久以往反倒伤了脾胃的,所以日日都要亲自打点了,让侯爷一定要用的。” 她也是牵挂着他的。 被自己暗中倾慕奢想数载的女神关心记挂在心上,他此生还复有何憾呢? 提步出门时,却见迎头一支红梅在寒风中开得清冽自艳。 宛如一支红艳露凝香。 ………… sorry今天穿插了一章副cp的故事,明天还会是婠婠的故事哒! 婠婠是我最爱的姑娘,我真的很喜欢她,也想把这个故事尽可能地写得长一些,不想这么快和她说告别……(他们还有一个女儿还没生呢!) 我感觉我最近都快抑郁了,一想到这个故事快写完就超级的抑郁难受…… 211:美人榻揉腰 直到在千秋宫里陪太后用了晚膳,婠婠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孩子,和晏珽宗回坤宁殿去。 一路上她的腿仍是在瑟瑟地打着颤儿,就像随时都要站不住了似的。 因是在人前,婠婠暂且还不想和他大庭广众之下掰扯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遂也懒得理他了。 回到坤宁殿后,因今日起身时就仔细沐浴清理了一番身体,婠婠懒懒地在婢子服侍下洗了脸,放下了头发,就无精打采地靠在那张铺陈着熊皮的美人榻上略歇了起来。 晏珽宗去净室里头更衣洗漱毕,到婠婠身边俯身蹲了下来,亲自为她脱去缀着珠玉的绣鞋和柔软的袜,然后为她擦洗一双白嫩的足。 婠婠亦十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堂堂一朝帝王尽心尽力的侍奉。 她的足生得小巧可爱,几乎可以被他的掌心包拢起来,指甲圆润粉嫩地像一颗颗珍珠儿。被温热的巾子擦拭过,她惬意地在美人榻上伸了伸腰肢,猫儿似的懒懒散散。 “母亲如今养着聿儿……我总觉得她以后兴许不会轻易把孩子还给我了。” 婠婠轻声对他说道。 其实太后在宫里的日子也委实算得上有些无聊,周围能陪她打发时间的人亦不多。 如今这宫里能和她算得上亲近的,也只有女儿婠婠一个人。 所以养着这个孙儿,倒像是让她的日子又有了新的盼头似的,一个初生的稚嫩生命,那般的生机勃勃,也很容易给上了年纪的人带来慰藉和希望。 不论是出于单纯的对这孩子的喜欢,还是因为为了自己晚年有所保障,母亲对孙儿的喜爱都是不掺假的。 婠婠亦注意到,自从聿儿被抱去母亲那里之后,母亲脸上的笑意明显多了许多,不再像从前一样总是动辄皱眉不耐烦地叹气了。 可是……可是她又想等聿儿渐大之后自己接回来养一段时间的。 这点子为难的情思,她也只有说给晏珽宗听了。 晏珽宗用巾子擦干她足上的水汽,将她的脚放回了榻上,然后将她翻了个身,为她按揉起了酸软的腰部。 在这一点上,他并不能理解婠婠的为难。 在他看来,让她母亲养孩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太后养着聿儿,把时间和精力都灌输在孙儿的身上,和月桂云芝那群嘴碎的婢子们再无多少空闲功夫来插手他和婠婠的夫妻私事;而婠婠只管生不用养,不必承受那些照顾孩子的琐碎和劳累,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最后,这孩子不在坤宁殿里,他和婠婠之间还不用时常插进一个孩子来打扰他们独处的时光。 实在妙哉矣。 温厚有力的大掌力道适中地按揉在她的腰肢上,婠婠趴着将脸埋在了熊皮中,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弄得我好累……我恨死你了……” “过几年,等你大哥哥的实儿长大了,也能叫他来京中陪陪他祖母。还有柔宁,到十叁四岁的豆蔻年华,也该回来的。到时候母后膝下不寂寞了,说不定就让聿儿给你自己带着。” 镇西王身为藩王,要继承他爵位的嫡长子是肯定要进京做上几年的质子的。这是历朝历代老祖宗时候就定下的规矩。 如今实儿还小,也不到一岁呢,少说也等到六七岁的时候才能过来。 让他来做几年的质子,对他来说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河西毕竟远离魏都,对天子脚下的许多事情都不甚清楚。 实儿做为世子,在年幼的时候入京几年,同他的皇祖母、皇叔父、皇叔母等人加深了感情,同京中同龄的许多世家子弟玩出发小的情谊来,最后还能对京里的大小世家大族的形势亲眼看个清楚,对他日后只有好处的。 婠婠闷闷地叹息一声,忽又想起了一件事儿,让她哭笑不得。 “嫂嫂又有身了。她叁月里才生下实儿,这才半年,竟然又有了身孕。母亲心里虽有些高兴,可还是埋怨哥哥没照顾好嫂嫂,说怎么让她才刚生完就再怀了,牵挂地不行,把哥哥好生骂了一顿,还是写信骂的,还叫他王府的属官带回去当他的面念出来骂。” “这对女子的身子的确不好。” 他应了声,“婠婠,咱们以后不生了好不好?我舍不得你再生。太辛苦了。” 她怀聿儿的时候屡次闹得风风雨雨,其实也是得亏一群有经验的老嬷嬷们照应着,这才一次次安顿下她的胎相来。 好不容易这一年他提心吊胆地过去了,看着她母子平安地分娩下了聿儿,他是真心舍不得她再生。 虽说只有个聿儿,还算不得是儿女双全,可是——他心里也是拿她当他的大女儿一般宠着的,还不够么? 她就是他的大女儿。 婠婠原先被他按揉腰部按摩地昏昏欲睡地,可是听闻他这话又猛地睁开了眼睛回头看他。 “不行……不,我还想再要个亲生女儿的。母亲只说我们叁年之内不能再生,可是等聿儿四五岁能蹦能跳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再要个女儿啊。我才二十一二,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这么早就说我不准再生啦?” “你当女子生育是个什么好事。” 他轻笑。 “宫里的女人,不论是宫婢还是皇后,不论生下皇子皇女,都有天家的大小恩赏,封及父母家人,所以宫里的女人没听说过主动避子不愿再生的,她们都拼命生,这是因为有好处。但外头的女人……” 外头的女子,好些嫁人为妻为妾之后被迫生下四五胎的,最后她们宁愿咬牙不准男人再碰,也不想再承受生育的苦楚。 谁都知道这不是件好事。 婠婠仍是犹豫,“我现下生聿儿还年轻,过几年身子养得更好了,生得会更顺遂的。” “那避子汤你现下不必喝了,太伤身。以后每旬我都会按时服用凉药避子,不会再让你轻易怀孕的。” 十日欢爱之后,他知道她服用了避子汤。 可他不想要她吃药,他宁愿自己吃。 关于“孩子”的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虽则未达成一个统一的意见,但是总归以后的日子还长,走一步看一步也成的。 好不容易才在她面前正经了片刻,给她按揉腰肢的那双手就渐渐下流了起来,对她的身子上下其手起来。 过去十日可怕的记忆再度浮上眼前,婠婠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手脚并用地想从美人榻上爬起来,但是因被他控着腰肢,最后怎么蠕动也起不来。 恍惚间,她记得大约是第七八日的时候,某次事毕中场休息时,她绝望地趴在枕头上无声抽泣着,却听闻晏珽宗以手握着她的手腕把玩,一边低声自言自语地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很有趣么?” “婠婠,当日我向你母亲求娶你时,你若是最终都不肯委身我……那你现在每天都在过这样的日子。” 待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她在那一瞬间就觉得遍体生寒了。 若是……若是文寿二十八年的时候,她没有同意说以“陶沁婉”的身份嫁给他做皇后,执意不肯屈服……那她现在就会被他关在见不得人之处、无见人的名分,每日只能像一个器皿玩物一般供他泄欲玩弄,直到她彻底屈服? 那一刻她不知自己是该觉得眼前之人恐怖,还是该为自己当年的选择感到庆幸。 好在,那一日她服软了。 她对他说,“我嫁。” 然后她便成为了他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从天子门被他娶回宫中做了中宫皇后,可以和他共享盛世太平,可以陪伴在她母亲身边尽孝。 * “老实点。听话,不许乱动。” 见她不肯配合,晏珽宗抬手又打了下她的臀。 婠婠咬了咬唇,觉得怪羞耻的。他会在床笫之间时常打她的臀瓣,虽然并不至于让她痛,可她总觉得……难以接受,就像是被人羞辱似的。 不过好在今夜晏珽宗还算做了个人,有点良心,没想着碰她,只是亲手给她娇嫩的破皮红肿之处上了药。 “……婠婠,你挺不中用的。”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大约是嫌弃她那处不过是被他弄了数日就破了一层娇滴滴的皮了。 婠婠气得一把拍他的手,“你还要我怎么中用?” 说完这句话后,她忽愣了片刻,然后让他去梳妆台上取了把手持的铜镜给她。 晏珽宗不明所以,还是被她使唤地去拿来那东西了。 烛光下,婠婠揽镜自照,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 父母给了她一张好皮囊,现下她正年轻,自然也是这张皮囊最美丽动人的盛年。 甚至生完了孩子也不见容颜丝毫损伤。 “你总是这样气我,我以为我会被你气得马上老了数岁不止,眼角眉梢肯定也是要很快生出碎纹来的。可是……我倒觉得现下一点也没见老呢。母亲嬷嬷她们都说,女子总受男人的气,会老得越来越快。” 但是明明他在床榻间夫妻情话的时候总是惹她生气。 “婠婠有我的精血滋养浇灌,如何能老?” 皇帝又笑了笑,“何况孤拿你当女儿一般疼爱,怎么舍得让孤的小婠婠衰老地这么快?” 婠婠一把将那铜镜扔到他怀中。 “你再敢嘴里不干不净地试试呢!” 他大笑着接过,“这是你我新婚的定情之物,婠婠竟一点不知珍惜?” 212:琼州沉香 因婠婠顺利生下了皇子聿儿,晏珽宗亦遵守承诺在聿儿出生的第叁日便册封他为皇太子,皇太后已然有孙万事足,如今一门心思只扑在养育孙儿身上,也甚少在过问婠婠和皇帝的私事了,大有一副随着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架势。 在她坐完月子、又生产满了百日之后,皇帝就命月桂和贾嬷嬷一行人继续去太后宫里伺候,顺带送走了婠婠那聒噪的乳母华夫人,让她们有那个心思就全都去照顾小太子去。 概因没了约束,亦无人再来啰嗦,婠婠跟他私下闺房之中越发得没轻没重颠倒起来,偏还无人敢来规劝说一句“节制”的,愈加助长了他向她索欢时的气焰。 婠婠生养之后,只觉得自己腰身似乎更加柔软了许多,晏珽宗时常去摸时也说她的小腹软软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她在床笫之间承受他时比之从前顺遂了不少。 从前她总是很容易被他弄痛弄累,有时吞吃得额间细汗如注还不能完全顺他心意,总是像要被撑破似的,吓得她多动两下都不敢。 如今倒是都如了他的心意了,让他顺快非常。 要不是他好歹还顾忌着她中宫皇后的身份,知道她平日要忙的事情也不少,给太后请安、看望孩子、接待宗亲女眷,外加操持禁宫之内的大小事宜……不能真的折腾坏了她,他恐怕真的会让她每日都下不了几回床,后半生都在这张榻上度过吧。 元武二年的腊月年末,是婠婠到如今为止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年。 哪怕是这一年中她才刚生产了一回,可是身体底子较之做帝姬的时候还是要好了不少。有母有子有夫君,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不过她那时还不知道的是,往后每一年的年末她都会这么想。 每一岁的时光流逝殆尽之时,她都会想,这一年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一年。 说起聿儿,他的生命力之顽强也是格外超出婠婠的预期。 她这个做母亲的自己身子骨就不好,她心里是知道的,所以一开始她从没敢奢求过来日她的孩子可以如何健壮、无病无忧,她只想着,只要孩子能平安到老就足以了。 哪怕像她一样终年叁病两痛不断,但是只要平安就行。 但照顾聿儿的乳母们都说太子殿下壮实地跟只小老虎似的,竟然没要她们多费过一点心。 他生下来这么大,丁点的毛病都没犯过,大者如风寒、高烧、腹泻、呕吐之类新生幼儿常常肯发作的病症,小者诸如拒奶、呛奶等,他都从未犯过一次,壮壮地日渐成长起来。 倒是让婠婠颇感惊讶。 腊月下旬中,婠婠有一日去给母亲请安时,圣章太后就说:“你生的这老虎儿子,虽说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我眼看着恐怕还是随他父亲的多啊。瞧瞧这眉眼头脑的,果真是他的种!只这胎发生得茂密,像你。” 当年晏珽宗被太后抱回来养的时候,约莫也是没有被如何精致地照料喂养过的,完全被散养放养的状态,但他也跟牛犊子似的结结实实长大了,从没听说犯过什么大小毛病,最后自个生得了一副健硕彪悍的体格。 所以孩子也随了他了。 这世道还真是强者的血脉基因更易遗传。 她又想起孟夫人说,晏珽宗的生父只是个乞丐流民,最后竟然也凭着一身的功夫进了军中效力,想来没有几分强健的体魄,他们本来连活到成年都不可能的。 大抵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就是这般吧。 婠婠亦不得不服:“像他父亲那般康健是好事,可别学我自小泡在药罐子里,只盼着聿儿快快长大……” 太后笑:“这可不由你盼,孩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大了,到时候,你只有自叹老了的份。我当年也没想过一夕之间你们个个都长这么大,还先先后后的有了自己的儿女。——呐,你可瞧见今日聿儿戴的这顶虎头帽?” 婠婠仔细看了看,叹道:“适才我还没注意,这好生精致的针脚和料子,倒有些……倒有些像从前宋娘娘的手艺。只是我眼花了吧,宋娘娘的物件怎的也到不了这了。” 宋娘娘就是婠婠父亲的宋妃,是那个琼州女子,宋妃一生沉默寡言,老实谨慎,无儿无女,却也不招人厌烦。 所以太后当年看她人品不错,为她向先帝求来一个妃位,后来她又被封为皇贵妃,没过多久先帝驾崩,晏珽宗即位践祚之后送了宋皇妃回琼州养老的。 婠婠从前会叫她一声“宋娘娘”。 太后眼中玩味之意更盛,“你再闻我这殿里的熏香?” 犹豫了片刻,婠婠才缓缓开口,“沉香?琼州……贡的沉香?” 琼州的沉香素来出名,是顶负盛名的奢侈品,苏轼还说过它“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 联想到了琼州,婠婠这才一时大彻大悟了,“这些真是宋娘娘送来的东西?” 一晃倒也两叁年不见她了。从前在宫里是时常见的人,如今说分别就分别,也好似这般平常。 太后笑着颔首:“昔年你爹爹那么些宫妃嫔御,我虽不是那等妒妇不容人的,可心里真真儿喜欢的就只有你宋娘娘和谢娘娘两个。想当年我生了你和你哥哥时,她都默不吭声做了好些虎头帽来给你们戴。我那时才觉出来,她虽是个闷性子,可是心眼不错,手艺也巧。 ——如今可不是要到年下,你又生育了。所以她特命人从琼州送来贺礼到我这儿来。给你的老虎儿子也做了好多顶虎头帽。我便看她不容易,从前做也就罢了,如今上了年纪,眼都要花了,还做得这般精致。唉,倒也难得了,是真真有心。” 殿内的象首金刚铜熏炉内缓缓溢出清甜淡雅的幽香,婠婠轻轻嗅了一口,果真是好东西。 只她心里有了些许的疑影儿,这样金贵之物,宋娘娘在琼州如何负担得起? 宋娘娘娘家并不显赫,宫里每岁拨给她的奉养例银虽然也不小气苛刻,可是要想支撑她进献太后这些沉香来,也是有些吃力的吧? 她又为何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啊。只她送那几顶虎头帽来,就足够宫里的太后感念她的好处了。 太后并不放在心上:“她是宫里出来的贵人长辈,琼州想讨好她的人还差了?有的是那些富商孝敬,她转手再进献给我们,也是她的心意了。” 婠婠微笑,并不再说什么。 从太后这里出来后,她又去皇邕楼陪晏珽宗用午膳。 如今他们是愈发形影不离一刻都不愿分别了。 午膳上,晏珽宗还顺口和她说起一个人。 宇文周之。 “你大哥哥今年也派他随行镇西王府的属官来送节礼的。——没想到这小子还没死呢。” 在外藩王每岁年末要向朝廷进献岁礼,也是规矩。镇西王今年就派了他王府的属官,和随从们带着一大批丰厚的献礼来到京中献给皇帝。 而护送这些贵重礼物,自然也要选派一些军中的精锐之士保驾护航的。 宇文周之会在其列,说奇怪,也不奇怪。 婠婠笑着白他一眼,“人家年纪轻轻的男儿郎,你总说这话咒他做什么。如今咱们河西之地和喇子墨国又不打仗了,他还能怎么死!” 晏珽宗慢慢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能怎么死?他能自己去送死找死!” 原来宇文周之私下求见了镇西王、张垚佑张将军,希望他们能将他调派到边关其他地方去建立军功,报效朝廷。 因为看如今的形势,河西张垚佑的屯军和喇子墨国接下来几十年都轻易不会再打仗了,他们这些戍边将士,虽不用经历生死战乱,但是也很难再得到升迁,所谓屯兵戍边,也不过是起到一个保险的作用。 但是自古以来中原的历朝历代帝国都边域辽阔,周围的番邦国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喇子墨国的。 除了他们,还有渤海都督府、安北都护府、北庭都督府、疏勒都督府、松漠都督府、朔方都督府这些边关之外的敌人…… 魏室要防的、要打的还多得多。 远远不是解决了一个喇子墨国就可以坐享天下太平的。 只不过前两年元武帝灭了卡契,让周域各国心下大乱,有些不安,而后来这样一个武功立身的亲王又顺利承袭了文寿皇帝的皇位,成了魏室之主,他们害怕元武帝一登基就先拿自己开刀立威,所以各自都十分默契地安静了两叁年,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 但是…… 现在也开始有人要坐不住了。 所以还是不得不早做准备。 * 婠婠略愣了片刻,“他的野心……倒是不小的。小小年纪,孤身一人,能有这份胆量,也很难得。” 晏珽宗道,“他既然真想走,我已决意把他扔给云州的方上凛管教去了。近来突厥阊达,亦不大安分啊。” 历史上的突厥久经各种分裂重组,如今在云州之外的这一支突厥人,名叫阊达人。 早几年也很猖狂,每岁都要向魏室索要重金和各种布帛。 只前两年不断地分裂,大约是叫更北边的其他部族打了,于是分裂的这一支叫东突厥那一支叫西突厥,竟然还有了南突厥北突厥、西北西南东南突厥之说。 所以这两年晏珽宗登基以来都没怎么听说过他们的动静。 但,他们如今也出了个十分骁勇的新王,手腕狠辣,大有想要一统河山、重振往日辉煌之势。 以后的纷争,只怕还要有。 婠婠说:“可。” “只是听说,柔宁似乎有些舍不得他啊……”晏珽宗随口说了句。 婠婠放下了手中的玉碗:“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他从袖中摸出一截管状的小巧信箱轻轻搁在了桌上。 她亦顿时心下了然了。 晏珽宗的心腹眼线遍布各地,只有她不知道的,想来九州天下之事,没有多少他不清楚的。靠他饲养的那些鹰隼个个日行千里的飞书传报,君王不出魏室都,亦可合知四海事。 他冷哼了声,“从前我心知还有些怀疑,怕他是想借着救命之恩的情分勾引柔宁,想要攀上皇家的金枝玉叶一步登天。料他没那个狗胆,还是老老实实流着自个的血汗杀敌立功往上爬吧。这才算是个男人。他敢把手伸到柔宁身上,我第一个宰了他。” 午膳后皇帝拉着婠婠午睡小憩一阵,脱婠婠的外裙时,他还跟狗似的在她身上嗅来嗅去:“这是什么香?你今天吃梨子了?还是苹果?那也没有这么香吧,方才我还没闻出来。” 婠婠笑着搂住他的脖颈,“哪来的梨子苹果儿,这是琼州的沉香,有果木清甜、积雪之洁的,是宋老娘娘送我母亲的,我今日在那多坐了会儿,恐怕沾上了。” 皇帝啃着她的锁骨,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你喜不喜欢,你若喜欢,我也为你弄来——” “算了吧,这东西实在太贵重了,寻常上等香料就够我用了。” 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 婠婠捏了捏他的耳朵:“你在我身上怎么这么像狗?” 晏珽宗就和她说起他饲养在皇庄上的那些猎犬:“婠婠,日后有空,我带你出去围猎、骑射玩好不好?你不知那些细犬跑得多快。闲暇时,咱们还可以出去垂钓、赏月……” “好。” 她满心的期待,“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是想出去玩的。” 以前从来没有人带她去做过这些。 * 至于宋太妃的那些沉香究竟是怎么来的,婠婠很快就知道了。 …… 婠婠和麟舟的感情线已经完结啦!之后就是比较琐碎的帝后夫妻日常。 (高情商叫细水长流,实际就是流水账哈哈) 感兴趣的可以继续看,不感兴趣、或者你们希望把婠婠和麟舟永远保存在那个最年轻风华正茂的时候的话,看到209章也可以算完结哦。 因为之后我可能会写到他们的中年。(有的宝会比较介意,不太想看到主角们中年之后的事情) 213:元武三年:“岁宁如宜”。 这一年腊月的末尾,婠婠提笔写下的坤宁殿正殿殿门的对联横批是“岁宁如宜”。 然后依然由晏珽宗亲手张贴上去。 写完这行字后,她放下毫笔,定定地垂目对着这张撒着金箔的红纸看了许久。 转眼之间,又一年的时光转瞬而过,快得让她几乎感到愕然。 她毕生所求,不就是一个安宁和宜么? 不仅愿己身安,还求她所在意的那些亲人可以平安和乐,愿她御下的百姓臣民们可以有岁岁安宁。 也许她和晏珽宗都不能去做什么流芳百世的明君贤后,亦不能完成先圣的遗愿打造出一个真正完美的“大同”世界,让普天之下的所有百姓都完全吃饱穿暖。 可是他们可以竭尽自己所有的去抑制自己不该有的物欲,尽可能减少对民间百姓生活的干预,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让魏室百姓过得更加舒心。 她会努力约束自己,也会用她的力量去约束和规劝晏珽宗做一个仁君。 至于贴在坤宁殿的内殿,寻常外人轻易不能进去的、她和晏珽宗的完全私生活区域,婠婠则选了这样的一副对联: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象征夫妻情好之意。 虽然他的音乐造诣并不高,她抚琴的时候他并不能为她鼓瑟作陪,但是他的剑舞得不错,勉强也能算得是相得益彰了。 元武元年的中秋前,因为程酂写了首极俗的阿谀谄媚之诗来奉承帝后珠联璧合,晏珽宗看上了,婠婠没看上,为此种种……他们还冷战争吵过。 然而如今这一副对联,却是她自己亲手愿意写下的。 这样薄薄的两张红纸,却承载着他为了和她的情意努力至今的所有成果,换得了她的心甘情愿一点头,在他看来重比千斤,贵比千金。 便是从前得到了她父亲册立自己为皇太子时的诏书,他打心里也没觉得这么痛快舒心过。 晏珽宗站在内殿的门前伸手摸了许久,快摸得这崭新的洒金红纸褪色了,婠婠才笑着打断了他:“只要你永远都对我好,让我开心,以后每年我都会写……不,每年元日前换一张,七夕再换一张,正好半年一换,也不怕看烦了。” 她给他描绘了一个极其美好的图景,言简意赅可以表述为:为他画了个大饼。 但还是让他心头大振,不由得愈发为之奋斗:“日后为夫一定夜夜喂饱我的婠婠,叫你吃足了我的精血……” 婠婠浅浅翻了个白眼转过了半边身去,不搭理他。 左右是内室里,没有外人婢子们看着,婠婠也就由得他满嘴里胡说了去。 晏珽宗的注意力从这副对联上转移了下来之后,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日想和她说的正事,忽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婠婠的脸色。 注意到他在打量着自己,婠婠还有些好奇地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 皇帝轻微一叹,从自己的广袖袖口中取出一封密信交给了婠婠去看。 “事关先帝颜面。你是他亲女,还是由你决断的好。我只听你的意思处置。” 婠婠好奇地接过,一边拆开已被人打开过的信封封口,一边问他:“和我爹爹有关系?” 然待她仔细看下去后,她的眉也不由得拧紧了。 原先她是站着看的,可是看着看着她似是都觉得心累,一时难以言说决策,慢慢往桌边靠过去,像是想寻来椅子坐下,晏珽宗马上很识眼色地过去搬来把椅子放在她身后。 婠婠慢吞吞地坐下,靠向椅背,盯着那几张信纸看了又看,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写这封密信的人,他告发说——先帝的宋老娘娘在琼州养老时和旁人又有了私情。 可是宋娘娘今年都六十有五了啊! 告发者是琼州刺史。琼州之地的父母官。 这封告发信写的有理有据,甚至将宋娘娘私通的相好之人来路也说得清清楚楚。 这人名叫沉潮,是年六十有八岁,已快到古稀之年,比宋娘娘大叁岁。 他祖籍就是琼州人,曾是宋老娘娘入宫前的邻里,农户之家贫寒出身。 后来他不务农桑,转头去经商贩运货物,起先过得潦倒落魄,然辛苦经营几十年后,倒也赚得了盆满钵满,也成了本地有名的富商。 只不过虽然家财万贯,却一生未娶,毕生无嗣,孤身一人。 据说此人衣食起居、来往行事也十分的低调谦逊,在本地又肯做善事,名声本是极好的。 晏珽宗曾经去过琼州料理海寇之事,沉潮还曾经既低调又大方地献给南江王银钱十数万两,助南江王筹备军需、组建铁骑重甲。 他们从前还算是认识。 写信告发的这个琼州刺史还将沉潮和宋娘娘几十年前的恩怨纠葛都理得清清楚楚了。 再加上晏珽宗自己的心腹去打听刺探一番,婠婠也就差不多把事情弄明白了。 * 原来五十几年前,婠婠那个好色的祖父还在世当权的时候,常常动辄命州郡官员选派当地美女佳人送入宫中侍奉。 琼州,本并非十分富裕、人口滋繁之地,又远离都城,大概本地的富户之家都不愿意将自家的女孩儿送到宫里去,从此父母骨肉相别,叫自己的女儿一生都见不得天日了。 因此当时的琼州刺史为了讨好皇帝,只能在民户之家大肆搜刮,选派出美人送往魏都。 正当待嫁之年的宋家姑娘于是就被他选上了。 宋姑娘当时本来已有了说好的婚事,这个人她父母许下了,媒人处过了明路,她自己也是欢喜的。 ——宋家的隔壁邻居,沉潮。 可是官逼权迫之下,谁会来关心她一个农户女子的意愿? 她又有何权利反抗? 宋姑娘很快就和其他的几位姑娘一起跟随琼州刺史所派遣的车队船队一起前往了那遥远的、她从未去过的魏都。 魏都可真远啊,他们的一行人车船交替着前行,一路也走了好几个月。 护送她们的琼州刺史的属官笑着说:“咱们都是魏室的臣民,这辈子能一睹上都盛景,在天子脚下侍奉一回,还不值了么?” 可是宋姑娘大约一心只惦念着那离她越来越遥远的家乡。 犹记得从琼州渡海之时,船夫水手们还幽幽地道:“姑娘们再回头看一眼吧,从这过了,这辈子都不能再看见咱们这儿的海了。” 几个女孩都猛地回头一望。 一别就是终身。 等到了那达官显贵云集、辉煌盛大的魏朝都城之后,她们果真再也没有见过琼州的海了。 故乡的海风和乡音,似乎永远成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再之后,宋姑娘的人生就很简单了。 她们这些女孩儿,虽然在琼州还算得上是姿色姣好的小家碧玉,可是和来自九州各地的其他美人儿一比,她们就显得格外黯然失色了。 她们没有北地女子的豪爽大方,没有江南美人的纤纤白皙,更没有西域佳人的歌舞双全。 当时的那位皇帝并不喜欢她们,就随手将她们赏赐给了自己的儿子们,或是留在宫中做宫女侍奉主子。 宋姑娘想,她的命还是很好的,上天还是眷顾她的,她被赏赐给了当时刘妃所生的辽王为妾室。 ——后来被赏赐给齐王和康王的那些姐妹们,命数就何其凄惨了。 辽王当然对她也不喜欢,但是因她是君父所赐,见她生得又老实巴交没有坏心思,待她也还不错,也不曾虐待于她。 又数年后,辽王登基了,改元文寿,她成了宋美人,辽王新娶了原配中宫陶皇后。 又是因为她的老实和默默无闻,陶皇后这个正妻主子对她的态度也很好。 她无宠无子,在这宫里也不曾被人欺凌。 虽然寂寞,但是偶尔去照看陶皇后的孩子们玩一玩,日子倒也艰难打发了下去。 陶皇后生下文寿皇帝的唯一一女圣懿帝姬后,为了给那体弱多病的女儿祈福积德,皇后也向皇帝提议大封过后宫,顺带在那一次晋她为妃。 宋妃。 她一个这样出身、这样样貌,又不得宠的女人,能爬到这一步,也算是祖宗积德的气运了。 她还能有什么不知足呢? 几十年的日子,也这样过下来了。 晋封宋妃时,皇帝按照祖制也加封了宋妃父亲、祖父的官职,也就是个“虚衔”。 可是数月之后,派去琼州宣诏的人回来时却说,宋妃的父母早在十年前就相继过世了。 过世了。 她十年都不知道。 虽然家中不富裕,可是父母在世时对她还是极好的,不像是那等常见的、只爱儿子不关心女儿的父母。 当年琼州刺史想要送她入宫,她不想去,父母为此拿出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奔走相求,想要让刺史放过她。只是后来终究无用而已。 至于为什么她十年不知父母丧事,——因为家人无钱雇人来魏都向她报丧,更不想给她增添负担。 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在宫中收起了她的眼泪。 陶皇后人还不错,听闻她家中的事情,准许她出宫去圣光寺为父母供灯祈福。 至于当年的初恋未婚夫,她更是从来都不敢过问打听过。 就这么过下去吧。 这辈子,也不过这样了。 陶皇后的儿女们也在渐渐长大。 长子封太子,次子封南江王。 后来一年,南江王奉命去琼州平海寇之乱,回宫之后却私下命人送了她一份厚重的礼物。 南江王派来的心腹道:“是娘娘从前的邻居,想攀个亲戚,所以托我们王爷孝敬娘娘的。” 这样的事情在宫廷之内早就司空见惯,也不会有人觉得这是宫妃和外男私相授受的,所以宋妃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收下,只要不让别人知道了多嚷嚷议论就是了。 可是宋娘娘愣住了,“谁?” 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亲邻会惦记着她。她已经几十年没有听说过来自琼州故乡的消息了。 那人道:“是琼州的一个大富商,沉潮!——娘娘还记得么?” “……谁?” “他自说是娘娘从前的邻里,想孝敬娘娘。他呀,如今也是个大贾了。只不过听说似乎一辈子没娶过妻,膝下无儿女,倒是个奇人,不知娘娘还记不记得……” 再几年后,文寿皇帝崩。 其嫡次子即位,改元元武。 让宋娘娘死都不敢相信的是,元武皇帝竟然准许她返回家乡养老。 这一年,距离她离开故乡来到魏都,已经过去了四十七年了。 四十七年。 陶太后原本不放心她一把年纪,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回乡,但她一心要回,陶太后也就不说什么了。 半年后,她再度见到了故乡的海。 因她辈分高,又是皇贵妃,还是皇帝亲命琼州地方官好生赡养的主子,琼州大小官吏对她都十分的恭敬。 琼州官吏们带她去了为她修建养老的奢华宅院,讨好地道:“这是咱们这的商贾沉潮出大头钱为太妃娘娘修葺的,不知太妃可还喜欢?” 宋娘娘猛然抬头一看,只见乌泱泱的一片人潮簇拥着她,沉潮弯了脊背,花白了头发,肃立在人群之中偷偷望着她。 之后的事情,亦不消多说了。 * 只婠婠有些不解:“这样的事儿,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怎么还传到了刺史那里?沉潮就没想法子压下来?” …… bb们,你们的评论我都看到啦! 好开心! 214:沈潮此人 见婠婠问出这话来,他嗤笑一声:“为什么瞒不住?还不是为了碎银几两惹出来的风风雨雨。” 不过转念一想,宋太妃的这位初恋情郎沉潮名下所有的,可不只是碎银几两了。 经年积攒下来的东西,说是金屋银墙也不为过,难怪惹人惦记呢。 晏珽宗漫不经心地走到婠婠背后,轻轻地抚弄着她的鬓发,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你知道宋娘娘为何进献你母亲这些礼物么?” 事实上宋太妃从琼州送来给圣章太后的那些东西,还不止是她亲手所作的虎头帽和数以箱计的昂贵奢华沉香。 多的是琼州海岛特产的许多珍贵之物,诸如珊瑚、珍珠之类的,几乎不可胜数。 不过是太后没告诉婠婠而已。 除了给太后送礼物,宋娘娘也给婠婠这个中宫皇后送了重礼。 只是婠婠这阵子忙着打理藩国所献贡品之类的,暂时还没空去看宋娘娘的东西,也不知道她送来了,就由女官长孙思先收入库房中了。 经晏珽宗这么一说,婠婠才感到讶然。 “宋娘娘何来这么大的手笔?” “到这份上了,你还以为这是她的本事?” 晏珽宗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像是逗弄一只雪白可爱的兔儿,“这不是明摆着的,是沉潮的钱。” “……啊?” “沉潮和宋娘娘早就知道此事暴露了,迟早会被人捅到京中来,所以备下重礼送给宫里的太后皇后求情。” “……所以宋娘娘真的和他、和他。” 后面的话婠婠说不出来。 晏珽宗向她解释道:“坏在沉潮的那群好侄儿们身上。” 原是因为沉潮这一生无妻无妾,膝下没有儿女,到了这么大年纪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却偏偏还留下那么大的家业遗产,本人生活行事又十分低调,不肯往外花钱。 那这么大一块没被人舔过的肥肉,岂能不惹人眼馋垂涎? 他既无亲子,兄弟家的侄儿们都以为这笔家产他日该落到自己头上,为了争夺沉潮的财富,沉家子侄们私下早就打打闹闹地争了几十年了。 好在前些年里,沉潮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他本人是行商坐贾发的家,商人的社会地位虽然低,可是不代表他们的手腕不够硬啊。 沉潮能白手起家混到今日的份上,也是很有几分魄力的,所以勉强能压下这些子侄们的打闹风雨。 可是如今,他毕竟也老了,快古稀的年纪了,心智盘算起来,也不如前些年那般活络精明。 他和宋娘娘那点旧情复燃的事儿,怎么说也是纸包不住火,眼睛成日盯在他身上的那些沉氏子孙总有一两个人发觉出异常来的。 可沉潮等了一生才等到命运眷顾,让当年的初恋情人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一颗苍老的心再度跳动热烈起来,头脑心肺装的都是宋娘娘的事儿,整个人都像年轻了不少似的,容光焕发。 在他的一个侄儿发现他和文寿皇帝的老太妃竟暗中有往来后,便以此暗示沉潮索要封口费,沉潮为了息事宁人,只好掏出一大笔钱给他。 他精明一世,偏偏就糊涂了这一时。 若是在沉潮年轻时候,面对这种敢来威胁他的人,他自有千百种法子去整治的。 可是偏偏,他老了。 枭雄垂暮,虎落平阳。 谁都会有那么一天,逃不过。 他老了,只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好生珍惜一番和心爱之人最后相守的时光,他没有精神再把自己的算计花在不值当的人身上了。 不过是钱,金银俗物,身外之物,他们要,那就要去罢。 他不在乎钱了,他真的不在乎这些啊。 可谁知开了个这个头之后,沉家那些没出息的子子孙孙们竟然有样学样地都开始朝沉潮要钱,暗中勒索敲诈。 沉潮倒是愿意一个个掏钱了事的,可是风言风语传播的速度依然不是他能够控制之事。 有些事情,人云亦云,自然就传到了琼州刺史的耳朵里,也就闹到了皇帝跟前。 沉潮渐渐回过神来,当然是后悔不已了,没想到自己一时贪图省事,却闹出了这般大的风雨新闻来。 为了替宋娘娘遮掩一二,开始倾家荡产似的向宫中输送礼物,为宋娘娘求情。 * 婠婠挑了下今日描得极漂亮的蛾眉,歪了歪头时,发间的金簪步摇流苏轻响:“只是为了给宋娘娘求情?——难道不是给他自己求情么?呵。” 晏珽宗颔首,“他还真是只为了给宋娘娘求情,说是他自己哄骗引诱了宋娘娘,宋娘娘是无辜的。什么凌迟分尸之罪,他愿意一人受了,只求朝廷好歹保全宋娘娘的颜面,不要追究宋娘娘的过错,让太妃安度晚年。” 真的没有替自己说过一句话,把什么罪名都包揽在了自己身上。 婠婠听完后默然许久,不发一言。 最后还是晏珽宗打破了这片死寂,他再度问她:“婠婠,你心中是什么意思?现下可有了决断?宋娘娘毕竟是你父亲的妾侍,我听你的主意办。” 是啊,宋娘娘毕竟是她父亲的女人——女人之一。 以前的帝王将相们看的还是很开的,有些皇帝临死之前还能想起来嘱咐一声,叫自己的低位妃嫔们麻溜地出宫再嫁,别耽误了青春,心胸之宽广也是前所未有的。 ——当然另一重原因也是不想负担给这些妾室们养老的压力。 皇帝们敢让自己的女人不为自己守寡守贞,外面的男人也是真敢娶,彼此都不在乎。 还有些皇帝和妃子们闹了不快了,他们想到的处罚手段可不是什么禁足、降位份之类的,而是干脆把人撵出宫去,当作“离绝”,叫这妾妃再嫁别人去。 这些妃子们哭哭啼啼地出宫去了,两年叁年果真再嫁。 就像没有过这回事似的。 可是历史的车轮越往后头走去,人心似乎也渐变了。 现在几百年来,入了宫、做过了皇帝的女人,你还敢再想别的男人,那简直是把阖族的性命都当玩笑了。 别说皇帝的妾室了,就是皇帝的做饭宫女都是皇帝的女人,若无格外开恩,一辈子也不能再嫁了别的男人。 所以宋娘娘和沉潮的这段情,在世俗的眼中还是十分骇人听闻的。 简直是在打文寿皇帝的脸,是对文寿皇帝的极端大不敬。 夷叁族,亦不为过。 * 婠婠轻声问他:“你以前就见过沉潮?你认识他?” 他点头。 “他这一生……真的没有过别的女人?难道真是为宋娘娘守身守了一辈子?” “若我的人查得不错,应当就是这般了。” 婠婠叹了一声,又问,“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 皇帝说不多,知道的那些也已经让他压下去了。 傍晚时分,婠婠带着这封信去千秋宫见了她母亲。 她将这封信拿给自己的母亲看。 圣章太后看完也是震撼沉默良久。 “倒真是长情,我在宫里一辈子,还没见过这种男人。” 婠婠坐在下手处对母亲说道:“麟舟的意思是全权交由我想法子处置。毕竟……那是我父亲。” 母亲问:“那你是个什么想法?” 婠婠声音有些艰涩,“我是想装作不知道的。” “母亲,宋娘娘这辈子不容易。沉潮……也算是个痴情人。父亲已不在了,何苦、何苦再这样捉弄他们这般的有情人。只由着他们去就是了。 我若真是个四书五经规训出来的孝女,为了爹爹的颜面,我就应该让麟舟秘密赐死宋娘娘,再寻个别的由头抄了沉潮的家,将他凌迟处死,夷他叁族。 可我终究也是个女子,无法不心疼宋娘娘的遭际。宋娘娘都六十有五了,还叫她这样的人守什么贞、什么节!这不是活生生吃人么!” 母亲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哼哼,你爹爹生前想着这个念着那个的,死了几十年的曹清萱都还要刨出来和他合葬,想一出是一出。他惦记兄弟的老婆,怎么就不准他的女人念着别的男人了?呸。何况曹清萱有没有眼看他还两说,你宋娘娘和这厮是真心相守的。” 太后深深嗅了口殿内的清甜沉香,懒懒靠在宝座上,“依我说,咱们就当不知道,随你宋娘娘去。她在琼州,那么远,有个从前知冷知热的人服侍也好。只告诉那姓沉的,下次手脚干净些,没得一把年纪还处处惹人议论,拖累了你宋娘娘的清名。下次再有人告发他,就叫他自己撞死去。” “那就这么办了。” “婠婠呀,咱们母女还真是像,从小就良善性儿。还记得你小时候偷跑出去玩,在帝园假山里撞见了……” 撞见了一对在偷欢的侍卫和宫女姐姐。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见识到男女愉情之事,吓得她以为那侍卫是在打漂亮的姐姐,一把从假山上跌了下来,哭得不轻。 这样的丑事本就是大罪,加之他们不检点,还冲撞了圣懿帝姬,按照宫规,是该把这两人活活打死的。 可婠婠不舍得。 她总觉得若不是自己乱跑,侍卫和漂亮姐姐的事儿也不会被别人知道,如今他们若是被打死,全是被自己害的。 她求母亲能否从轻处罚。 母亲想了想,看在给女儿积德的份上,就当不知道,放了他们了。 那二人满口谢恩地退了下去,口中直念帝姬的恩德,说平生日后每一日都要给帝姬念佛烧香的,愿意折自己二十年寿命孝敬了帝姬。 两叁年后,那侍卫攒够了一笔钱,在宫里买通了门路,寻关系改了那宫女的年龄,又谎称她有疾,让那女子被放出了宫。 之后又娶她为妻。 这些事是婠婠从云芝月桂口中听说的,再后来的事儿,她也不知了。 * 以前婠婠还未经人事时,母亲不会和她说这些。 如今她连孩子都给那男人生下了,母亲也就当她面不忌讳这些男女之事了。 时隔十数年又提起了这茬儿,圣章太后忽地拍手:“你知道当年承了你的恩德,被你放了的这人是谁?” 婠婠摇了摇头,她那时年纪小,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她只记得那个侍卫对漂亮姐姐很凶,漂亮姐姐哭得很伤心,像是被人虐待惨了似的。 母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是苗胜虎。” 婠婠一时失态,险些吐出了口中的茶水。 她猛扑在手边的茶桌上咳嗽个不停,好半晌停不下来。云芝又上前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我、他、这……母亲,您……” 她竟说不出个囫囵话来,被惊得如遭雷劈似的。 “怎么会是、会是他?” “殿下还偏别不信,就是他!” 云芝笑道。 难怪前些日子聿儿百日,苗将军夫人入宫为太子殿下贺喜时,婠婠就觉得那位将军夫人似乎……怎得总是有些眼熟? 婠婠怀揣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回了坤宁殿。 她觉得她以后再看见苗将军夫人时,心绪都不会再宁静下来了。 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撞见过他们夫妻恩爱欢合之事!还是在假山里! 她那时才多大啊。 沉潮,苗胜虎,这些人的胆子也是一个比一个大。 215:“马奴与美人。” po18cv.com 元武叁年的年节,仪制上来说,和往年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一样的繁盛、恢宏,宫宴之上、推杯换盏之间流光溢彩、金玉辉煌,君臣同乐,天下俱安。 只不过今年皇帝得了嫡长子,安了外面那些人的心,也无人再敢以皇帝无嗣之事多来啰嗦他后宫空置之事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年年岁岁不改的专房之宠。 尤其是这个已经被封为储君的皇太子,看上去十分的康健壮实,平平安安地日复一日长大。 元武叁年,正月初叁的君臣宴上,臣下们有些好奇皇帝的这个宝贝独子长成了什么模样,皇帝就命人去抱来太子给文武群臣们看一看。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dk.com 群臣旋即赞曰皇长子有“英齐之表、岐嶷ni之姿”,眼见着来日长大成人了,肯定是灼灼储君风华、凛凛皇子威仪。 虽然婠婠听来是些没有什么意义的阿谀奉承之语,但是站在他们的角度来说,也不怪他们这么夸。 因为聿儿实在是长得太快了。 如今还不到五个月的他,白白胖胖地可爱,胳膊腿儿都十分有力,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人或物时都十分的有神且有力,看上去就属于很好养活、难生灾病的那种。 在这个婴儿夭亡率极高的时代,孩子能有这番气色,是很难得的了。 太后私下也说,他比他母亲小时候还要好带的多。说可见婠婠那副身子,生来是个讨债鬼,叫父母伤心的;聿儿这般的小虎崽子才是来报恩的孩子。 而且他还不畏生,有些资历的重臣们将皇太子来回抱了又抱,聿儿连一次皱眉哭泣都没有,面对这么多陌生人,还是胡须花白的老翁,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神色自若泰然。 潘太师随手拿过自己佩戴腰间的玉佩逗弄太子,聿儿牢牢一把抓在手里不愿再还给他,要不是晏珽宗亲自去掰他的手,还险些夺不下来。 确实是个老虎崽子,到了自己嘴里的东西就不愿意再吐出来了。 霸道得很。 宴毕,又有几人啰里啰嗦地寻到皇帝身边私下悄悄进言。 “陛下,陛下如今膝下只有太子殿下一子,太子身为陛下嫡子,更是长子、独子,储君,太子一身关系到魏室将来,教养之事,不可不上心啊。” “陛下,臣等窃以为,皇长子身边时时有太傅老师们看管教导,或许更好。太子身居要位、又心智未成,只怕身边难免会有谄谗之辈迷惑太子神智。所以还是早日将太子移居别宫独居,才是正经之事啊。” “太后娘娘毕竟、毕竟有些上了年纪,何况太后娘娘私下的脾气……臣等不敢妄议,陛下也不是不知,若是真的长久由太后养育,臣等惶恐啊。” 原来他们又是为了这事来的。 这群人的意思是太子聿不能交给皇太后养着。 言外之意是太后养不好孩子,因为她的脾气不大好,又肯啰嗦唠叨,而且恐怕还会娇生惯养地溺爱孩子,没得让她把皇帝的独子给养废了。 那到时候可就都玩完了。 再者他们心中还有一重顾虑:若是太子聿将来在太后身边长大,必定和太后感情深厚,以后岂不是也要受太后所掌控牵制? 就算不说“掌控”,就是这个老祖母过来一哭二闹地要求太子为她做什么,念着照养之恩,太子肯定也是不好意思如何拒绝的。 可是晏珽宗现下刚听了这群人的废话就已经十分不耐烦。 几位文官还想拦着皇帝: “陛下!就算您现下不舍太子殿下幼年独居,也应该和皇后陛下将太子带在自己身边教养。 陛下圣明君主风范,若是时常陪伴太子身边,让太子得以仰瞻君父龙姿,岂不是更有利于皇长子的心智长成?” 皇帝冷笑: “你们可是闲得太慌了?长了双眼睛生了对耳朵,就只知盯着孤的后宅私事言语不休。要是真得闲,不妨去看看云州关外的阊达突厥新王、乙海可汗阿那哥齐最近又在忙什么。 阿那哥齐虽身在数千里之外,帐下猛士铁骑们意欲谋取的却是咱们整个中原。你们身在中原王都,日日反只见帝王内宅琐事,不见天下之大。毫无忧患之心。——还不快滚。” 元武帝都这么骂了,他们只得灰溜溜的退下。 晏珽宗找到婠婠时,她正从千秋宫里出来。 正月初叁摆的是君臣宴,臣妇女眷们也多有入宫给太后皇后磕头拜寿的。 帝园里的红梅绿萼多有盛开,左右今日下午无事,晏珽宗就带着婠婠去园林中转了一圈。 他细心给她系好身后狐裘披风的系带,将她整个人包成了一只滚圆的大松鼠似的,只留半张脸露出来,这才放心冒雪带她出来闲逛。 婠婠忽转到一处假山处,一脸难为情地别过了脸。 “你知道这块假山么。是当年的鄂岳观察使进献给我祖父的,说是黄山来的奇石。” “怎么了?” 婠婠拉着他走到一边,神色略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从前我为什么害怕和你……” 一想到那事儿,她还是面上羞得慌,摆了摆手,“算了,不说了。我说不出来。” 话已至此,把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晏珽宗如何能不追问。 婠婠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把那故事给他说了清楚。 “当年、我在这里看见的人是他们。我、你叫我以后怎么再见苗胜虎和他夫人。我一见了就别扭的慌。麟舟,你不知道我今日见了那苗将军夫人,我、我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当年的事儿,我都不敢抬头看她了!” 羞怯不好见人的心思,她也唯有说给他听了。 晏珽宗也着实被惊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的部下还干过这么不要脸的荒唐事。还吓到了他的婠婠。 不过很快他就面色如常地安慰了她:“没事,日后我教你个调理的法子,你会忘记这茬的。” 婠婠还有些好奇是什么法子,为什么现在不能教她,他还故意不说。 不过几个月后她就知道了。 ——在春末夏初,气候宜人的日子里,他不怕冻坏了她,所以也亲自将她压在这假山里弄了一回,哄她说:“以后你再转到这里来,能想到的只有我们的事,就不会再想着别人了。” * 每年一到年节里,上都的街坊之间都是极热闹的。 婠婠去年就想出来逛逛,只是那时她怀着聿儿,不敢出来乱跑,如今聿儿也平安生了下来,她产后也恢复得大好,晏珽宗就放心带她出来常玩。 她早已期待多时了。她这一生,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出宫魏都城门一步,以前更是被规规矩矩地关在四四方方的荣寿殿中养着,难以见到外面的世界一眼。 是一只被驯化了的莺儿。 外面的确是比宫中要热闹有趣得多,什么样的新鲜玩意儿都有,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民间的手艺人做不出的。 一度闹得婠婠好些日子都不想再吃坤宁殿膳房里厨子们做的饭,日思夜想要吃外面的鱼羹、抄手和云母粥之类的种种吃食。 每次晏珽宗晚上带她出去逛街市,她那么大点的胃,一个人就能吃下两串冰糖葫芦,还能再揣一块肉丝糕进去。 晏珽宗略劝她几句,她还不肯听,动辄对他不耐烦了。因见她玩得高兴,他也就不忍多说些什么。 直到把她自己吃到积食了,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才知道厉害。 有日夜间榻上行房时,她被身上的男人顶撞地狠了,咿咿呀呀地哭叫着难受,说自己丁点都吃不下了。 他反倒一面律动不停,一面嘲笑着问她:“谁让你在外头吃那么多,那滋团、麻团,都是不易克化之物,我说你,你还不高兴。打野食吃多了,如今自己夫君的就不愿意吃了是不是?嗯?” 婠婠泪眼汪汪地哭着看他,伸手要他抱:“……你顶到我肚子里的糖山楂了。” 一出了宫,他们俩的志趣爱好一下子便截然相反了。 婠婠一心直奔那些糖水巷子寻找吃食,满脑子都是吃吃喝喝,晏珽宗反倒正人君子做派地拉着她要往书肆之间转去,似乎求知若渴、好学上进。 显得她只知口腹之欲、胸无大志似的。 可是婠婠知道他藏着什么下流龌龊心思! 他倒是爱逛书肆,可是买的都是那些春宫…… 她都不想去说! 还有好些下九流才子们编撰出来的话本图册、风月香艳故事,什么妙龄俏寡妇和隔壁屠夫、什么守了活寡的年轻新妇和家中大伯…… 只是瞄了眼上头的目录的一行大字,她都觉得她的眼睛被人玷污了! 婠婠为此还说过他几次:“你是君王!你桌案上摆着的应当是九州四海政务大事,你闲暇时候所翻阅的书册应该是本朝国史、历代圣人撰言,你岂能看这些、这些靡靡之书!要是让臣下们知道了,人家会怎么想你这个皇帝?” 皇帝反倒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皇后陛下身为中宫,夜夜不是叫得也欢,缠着男人不放?怎得下了床穿了衣裳,竟变得这般正经了。孤拜服,拜服。” 婠婠转过了身去,简直不想再理他。男人都是下流种。 他在他们的寝宫内殿里特意寻来一个箱笼,专门存放这类书籍,还时常拉着婠婠一道观摩学习。 * 说起来还是前头那个笑话,婠婠最近一到外面就喜欢多吃东西,吃到自己肚子都撑了,所以晏珽宗时常在一旁规劝她少吃点。 仗着他的宠溺深情,婠婠不耐烦时对他很不客气,一听他啰嗦聒噪了,她就让他闭嘴。 那日去买金橘水团时,他还挨了婠婠好大的没脸。 卖糖糕的老媪大约见他们年轻夫妻,不由压低声音劝了婠婠几句: “娘子年轻貌美,虽则笼络住了男人的心,可是也得懂节制、见好就收啊。这男人正当壮年的,哪能容您这般叁番两次地呵斥如犬马。我是过来人……” 婠婠揭过油纸包裹着的金橘水团,挑了挑眉回身看他一眼,高傲地笑道: “大娘,您看走眼了。他怎得是我夫君?不过是我夫君雇佣的马奴罢了,今日家中使不开人手,所以叫他出来陪我。” 那老媪转头看向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也并不否认:“我是我们夫人家里的马奴。” 老媪连连摇头:“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一粗使下人,竟敢和正头娘子拌嘴争吵,小心你老爷发卖了你!” 正头娘子得意地走了,马奴提着东西老老实实跟在她后头。 回了宫之后,这还真给那狗男人灵感了。 他要婠婠扮作守了活寡的贵妇,自己当偷香窃玉的马奴,来和她交欢缠绵。 婠婠半卧在榻上拿枕头砸他:“你知不知羞!” 他伸手接下那只枕头:“不是夫人自己说我是家中马奴么?” 皇帝又转身去箱笼里翻阅了两本风月之书,很快就来了灵感,把这个故事编得完整了。 “夫人与我,本是青梅竹马的农家邻里,只是一年天灾人祸,百姓颗粒无收,只得卖儿鬻yu女来缴纳官府催逼的苛捐杂税,你我于是被迫被各自的父母分别卖了。 夫人因貌美有姝色,被卖到一户乡绅家中做冲喜的儿媳,嫁给乡绅家里体弱多病的无能儿子。夫人婚后便守活寡,寂寞不已。恰有一日上街,见到昔日情郎在牙市上做了奴隶待人挑选买卖,见到那情郎蜂腰猿臂、虎背熊腰,于是心中大动,更是立时间蜜水潺潺,痒意难杀,这便将我买回去做了家中马奴……” “入夜后,夫人就打发下人到马厩来说要骑马,将我召入夫人香闺。我还不知夫人为何夜间想要骑马,一时推门而入,只见夫人只着薄纱一件蔽体,半裸着兔儿大的酥胸,登时扑入我怀中,诉说多年来的情意难忘……” 他一本正经地念着话本,婠婠被他搅得满面羞红,捂着耳朵都躲不掉。 念了两段之后,那男人便扑到了榻上来,将她压在身下。 “夫人,今夜要和我这样的下贱马奴行露水之欢,您也当真不介意么?” 婠婠双手抵在他胸膛处欲拒还迎地推了两下,哀嚎两声后就被马奴得逞了。 粗硕的恶龙顶开她湿漉漉的两瓣肉唇长驱直入,在她软软的小腹上撑出了突兀的痕迹。 * 事毕,婠婠满身细汗,满面潮红地伏在他怀中被他安抚着平复自己的呼吸。 合不拢的双腿间唇瓣轻微抽搐蠕动,时不时溢出浓浓的浊精。 他俯首流连地亲了亲她的额头直至唇瓣。 婠婠本性内敛,在情事后是最需要安抚的,每每事后的温存和爱抚都必不可缺。 她似乎并不怎么看重夫妻情事的质量,但是事前的前戏和事后的温情是一定要给她的,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男人尊重了。 皇帝亲够了她,慵懒地和她说起了适才那个故事的下文。 “且说时逢乱世,动荡不安,州郡不臣,裂土分疆。皇帝诏令不出宫门,地方课税不入京师。天下八方尽是一片民不聊生衰败之相。 那马奴和夫人卷了这乡绅家中的钱财,自私奔了出去。这马奴先后投奔诸路枭雄帐下卖命效劳,因为勇武过人,一路从无名小卒做到了大将军。……再后来,他便造了那位枭雄的反,自己也自树帅旗,当上了一方王侯。 数年之后,他更是一统河山,成了四海之主、开国帝王,就封那位夫人当了皇后,和她育有一子一女,眼中从来看不见其他佳人绝色,为她空置六宫,恩爱非常。” 婠婠困顿地哼哼了两声,在他怀中磨磨蹭蹭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 “……你还真敢想。” 第二日,晏珽宗要求和她扮演的是这样的角色: 她本是世家大族的高贵嫡女,自幼锦衣玉食,目中无人;他是家中贱妾所生的无名庶子,打小不受重视,受尽欺凌。 后来嫡女嫁了门当户对的高门,成了一家宗妇,做了贵夫人。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夫君一家家道中落,丈夫更是惨死,这嫡女守了寡,只得回到娘家寻求庇佑。 谁想当年那个自己看不上的庶出兄长,如今却出将入相成了一家家主。 是夜,守了寡的千金嫡女回到娘家后,惴惴不安地住回了自己曾经的闺房。 庶兄推门而入,要来亲自探望一番自己的小妹妹。 这位千金如今虽回了自己的家中,可实则只是“寄人篱下”,不敢拒绝兄长,只能让他里里外外地“探望”了一遍。 * 婠婠气得抓狂,在榻上手脚并用地爬着要跑,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攥着纤细的脚踝拖了回来。 “妹妹,你演错了,你可不敢拒绝自己的兄长啊……” 榻上的美人儿很快再度呜呜咽咽地细细哭了起来。 第叁日,他要求和她扮演昏庸皇帝的妖媚宠妃与拥兵甚众、说一不二的权臣。 …… 元武叁年,开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婠婠都是被迫这般和他混乱颠倒地度过的。 没有一日,她穴道内不含着他的种子。 216:战马 元武叁年,二月春初的时节,从上都发还回来的文书才交到了琼州刺史和宋太妃的手中。 是时,沉潮因为许久不曾收到京中的回信,摸不清魏宫之内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主意和打算,在惶惶不安之下,他已经绝食数日、颗粒不进了。 他知道,是他害了他的娘娘。 原先,沉潮还抱着一丝的侥幸心理,他以为琼州天高皇帝远,也许不会有太多的人注意到他们,他们私下暗中来往,可能并不会被别人给发觉。 所以他……他想和她在一起。 他们已经错过了一生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年光阴,他还想和她厮守在一处。 是他犯了一个大错,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群畜生似的子子孙孙,一心只掉进了钱眼里,为了碎银几两,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沉潮是真的没有吝惜拿给他侄儿侄孙们的那点钱,可是他们的心智和所作所为,又着实让他心寒。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为了几枚铜板,连这点显而易见的危险都察觉不到? 他们私下以自己和宋娘娘之事相要挟,向自己要钱,难道他们真的以为这个钱自己是非给不可吗? 不过是看在图省事的份上,他一时糊涂,才掏出了这笔钱。 可事实上,他就算不给,也没什么。 因为沉家的子孙只要还有几分脑子就该知道,如果这事儿被人捅了出去,倒霉完蛋的不仅是宋娘娘和他,他们这群沉家人都得一块死! 这是夷灭叁族的大罪! 难道沉潮不给他们钱,他们就敢把这事儿嚷嚷出去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竟然都不懂。 沉家子孙们听说用这个理由可以向沉潮要到钱,彼此之前奔走相告,那是丝毫不带掩饰,把赤裸裸的丑陋的欲望和贪婪都写在了脸上,垂涎叁尺的丑态,又与畜生有何异? 可惜沉潮自己一世精明,除了糊涂一时之外,还多了这么一堆糊涂的侄儿侄孙,不可谓不倒霉。 在意识到事情可能败露了之后,沉潮就再也没敢和宋娘娘来往过。 他拿出自己那些积蓄多年的压箱底的奇珍异宝,让宋娘娘以她自己的名义送到宫中去求情,若是宫里的太后帝后看在这些礼物的份上,能勉强饶宋娘娘一死,他也就感恩戴德了。 至于他自己——这是他自己犯下的错,什么样的罪孽,他都愿意自己一力承担。 然而,就在沉潮的认罪书和宋娘娘进献给宫中的礼物送去了许久之后,仍然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声。 他们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沉潮其实此时已经没有再抱任何的幻想自己可以得到皇帝的宽宥了。 他情愿绝食而死,以明心意,求皇帝好歹轻惩宋娘娘。 他欠娘娘的,下辈子也还不清了。是他打扰了她本该平静的尊荣生活。 如果没有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么现在她应该多么的快活无忧,怎么可能被自己所拖累跌落泥潭,弄得这般整日忧心忡忡。 * 这日,拿到太后和皇后亲笔书信的宋太妃,急匆匆命人套了马,这便往沉潮的宅院处悄悄寻了过去。 宋太妃上门时,沉潮已经叁日不饮不食了,正在奄奄一息的时候。 太妃自带了一碗亲手熬的白粥过来,命人砸了沉潮的房门,叫人将快要昏迷不省人事的沉潮抬了起来,亲手喂他吃粥喝水。 沉潮喃喃自语了一句:“娘娘却来寻我做什么?娘娘,您快走吧,别管我。是我痴心妄想,拖累了娘娘。” 太妃将那封书信塞到了他怀里。 “宫里的太后都不治你我的罪!你寻死觅活做什么!太后还让你好生在我身边服侍,免得我晚年寂寞凄凉呢!” 沉潮听闻此话,蓦然睁大了眼睛。 自那日之后,沉潮和宋太妃就在宋太妃养老所居的宅院中形同夫妻一般的秘密生活了起来,因事情做得隐秘,亦不再有人知晓置喙。 后来,十数年后,宋太妃八十八岁高寿那年安然在沉潮的怀中、在睡梦之中过了世。 是年九十一岁的沉潮当即举刀自尽随死,同宋太妃同生共死,也算是一桩死生不离的承诺,他自认为此生美满了。 朝廷商议了宋太妃的丧仪,在这座太妃生前所居的别宫上就地置陵,安葬宋太妃。 可无人知晓的是,那实际上是宋娘娘和沉潮的合葬之墓。 * 就在沉潮和宋娘娘重新生活在一起的两个月后,沉家的子孙们在乘船外出经商时遇了大风浪,死伤者十之八九,几乎阖族覆灭。 听闻这等巨丧,因琼州之地的百姓们见识惯了海难的可怕,亦无人十分放在心上。 独沉潮私下扼腕叹息:“为了料理这些畜生玩意儿,白白赔上我一艘好船。可惜,可惜。” 却说也还是在这一年,因沉潮和宋娘娘都上了年纪,膝下难免寂寞无聊,而且沉潮名下的万贯家私又无后人继承,所以他们俩就抱养了许多被人遗弃的女婴来抚养。 在什么地方,都不缺抛弃女婴的人。 宋娘娘抱来的这些女婴们长得很快,在她们长大之后,会蹒跚学步、跌跌撞撞地扑向她和沉潮的怀里。 会叫她祖母,叫沉潮祖父。 她和沉潮一起翻阅了许多诗书古籍,给她们取了一个个寓意美满大方的名字。 沉潮死后,他和宋娘娘留下的丰厚家私,也都给这些女孩儿继承了去,叫她们也去外头自立了门户,成了海上的一方大商贾。 大抵也是有了孙女们,他们后来的日子都十分的充实有趣,快慰非常。 两颗冷寂了几十年的心,在这之后也渐渐得到了彼此的慰藉。 * 同样在这一年的春二月,晏珽宗又带着婠婠去了他置在京郊的那处马场游玩。 婠婠见到那些日渐长大的小马和马驹时,还十分感慨:“两叁年不见,它们长得当真是快。” 提到自己所饲养的这些战马时,皇帝的面上尽是一派战前血腥的兴奋。 他难得话多了起来,一一向婠婠介绍这些马匹的种类和用途。 其实在战场上所要用到的各种马儿,绝不可能都是一种种类的,根据战况的风云变化,所有用到的每一种马都不同。 而每一个种类马匹的优劣性能也不尽相同。 例如有的马儿不能负重、体型也不大,战斗力不强,但是十分灵活敏捷,跑得飞快,那么就适合用来给信使们短途传递军情军报。 有的马儿笨重老实,极能负重,而且吃苦耐劳,只不过不灵活、不轻便,而且同样斗志不强,懦弱好欺负,它们就负责在发生战争时运输大量的粮草和辎重物资。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最重要的,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战马”。 那是真真切切地要跟着骑兵们上战场的马儿。婠婠在马厩里看到了它们。 它们体格魁梧高大,马身上尽是紧实有力的肌肉,似乎充满了无限的爆发力。 只从它们的眼中,婠婠就看到了极强的高傲之气。马儿打个响鼻,都像是人在大声呼喊似的。 它们的一只腿都比婠婠的腰还粗些似的。 婠婠几乎要抬起头才能看清它们。 她有些不安地后退了几步,总觉得这些马儿随便向前一撅就能踢死她,惊得她一颗心跳得极快。 但是皇帝丝毫不怕,手中拿着细长的马鞭一个个拍过去检查它们的身形成长地是否让他满意。 “好孩子。” 他抚了抚马儿的鬃毛,低声夸赞道。 “再过两年叁年,就该带你们出去见大世面了。” 婠婠当时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除了这些马儿,晏珽宗竟然还饲养了一堆猎犬。有小犬还不足人手臂长,而大犬比婠婠看着还重。 他十分有兴致地和婠婠介绍这些犬只的作用。 “阊达人、阊达的马乃至阊达的粮草,气味和咱们这边都不一样,行军路上,许多人都闻不出来的味道,狗能闻见。哪条路,有旁人走过了,这些狗一闻便知。若是有突袭埋伏,有它们在,也能略解决一些麻烦了。” 婠婠有些不解:“可是狗是要吃肉的呀!打仗时候将士们都没有多少肉吃,哪还有粮草干粮喂狗?” 皇帝阴恻恻地笑了笑:“真要打起来,外面战场上的敌寇尸体残肢满地都是,这些畜生不会自己去觅食?还要人喂?它们吃饱就回来了。你想得倒多。” 婠婠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喉间一片干呕。 “你!你——” 皇帝不以为然。 “以前唐末的秦宗权还拿活人百姓当粮食充军粮吃,我拿敌人的死尸喂狗,有何不可?” 她似乎倒也不是觉得他残忍,就是觉得……自幼养尊处优不染一丝风雨的人,乍然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真相,一时之间总是有些难以接受。 外面的世界,原来竟是这般残酷。 其实她早就该知道的。 她望着晏珽宗看向战马时眼中的兴奋嗜杀之意,良久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冷笑连连:“我倒要看看,是他阿那哥齐的战马骁勇,还是我养的马更善战。” 217:羊肉肉糜羹 元武叁年的二月中旬,聿儿也满六个月的半岁了。 他如今的大小,在婠婠扶着他两只手时,已然可以勉强站立地很直了。 ——但是如果是晏珽宗搀着他的手,他可以站得更直、更久。 倒不是因为他更喜欢他父亲或者他父亲育儿有方,是因为晏珽宗总是用那种淡淡的、居高临下的看小动物般的眼神打量自己的儿子,十分刺激人的自尊心,聿儿大约只能和他硬撑下去。 偶尔他还会十分不屑地评价一句:“小废物,这么多乳母喂你喂到这么大,站都不会站?” 婠婠每每一听了就要炸毛:“孩子才多大,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他这才住了嘴,能夸奖孩子几句可爱。 几个月长下来,也越发可以看出这孩子在发育成长的过程中并没有丝毫的缺陷,五感过人,反应也很灵敏,四肢有力。 他明明很聪明的。 他很喜欢婠婠这个母亲,只要婠婠出现在他身边,不论是他祖母在还是他父亲在,他都会努力只朝着婠婠一个人面前凑过去。 如果婠婠不在的话,在他父亲和祖母面前,他大约会选择祖母。 六个月的孩子,除了乳母的奶水之外,也可以再吃一些肉糜和面糜了。 他们选了个二月中旬的好日子给孩子沾肉味“开荤”。 渤海都督府的属官特意早早进献了一对厚实鲜美的熊掌来,一只熊掌快有婠婠的小脸那般大,说希望可以制成熊掌肉糜,给皇太子第一次尝肉味。 然,一贯疼爱孩子的婠婠却又觉得不好。 “孩子还小,吃点寻常之物即可。早早沾了这样的贵重东西,免得他小小身躯又承受不住,还是罢。” 她命人将那对熊掌拿去悉心烹制了,一人一只送去给太后和孟夫人用。 而后她和晏珽宗决定给聿儿吃羊肉。 在本朝来说,鸡鸭似乎太过寻常;而牛是耕种之用,轻易不能宰杀的,在皇太子身上开了随意宰杀耕牛的例儿,显着也不好。至于猪豚呢,时人又会觉得饲养过程中可能不太干净…… 所以只有羊肉更显得像个正菜样子。本朝宫内宫外的真正正宴上吃羊也是吃的最多。 让婠婠没想到的是,这碗肉糜羹竟然是晏珽宗亲手下厨做的。 做起来还略有些繁琐,先要有用细粳米磨成的米粉,掺着搅打地细腻没有丝毫颗粒感的羊肉泥,还有一些山药、南瓜的时蔬磨成泥加进去,煮了又蒸的,折腾了一上午才好,末了再淋上些许的羊尾油,虽没有加以佐料,但是闻上去还是不错的。 婠婠看着这碗盛在黄釉瓷福寿盖碗中的肉糜羹,颇为惊奇: “你亲自下厨给聿儿做肉羹?你还会做肉羹?” 皇帝接过她递来的帕子,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手。 “如何不会?” 婠婠取过羹匙自己先舀了一勺尝过:“我一直以为你对聿儿淡淡的、没什么感情。” 嗯,味道还不错,看来他倒没有想毒死孩子。 皇帝说:“男孩最不能惯着养,摔摔打打就够了。尤其他一生下来什么都有了,太顺了。我这个君父若是还在人面前疼他当个宝贝,岂不是要捧他上天?何况我不多打击打击他,以后谁还敢说他半句不好?” 这话说的,婠婠似乎也挑不出他逻辑里的什么错来,只好点头同意了。 是啊,她和太后舍不得说,奴才们没有资格说,臣下们或许不敢说、说了太子也可有可无似的不听,唯有皇帝这个君父说了,这小崽子可能才会怕。 所以现在需要立起严父的架子来,不能轻易地太过慈爱。 ——不过后来女儿出生后,他就没说过再要做严父了。大约因为女儿生的像婠婠,皇帝越发舍不得孩子掉一滴泪。那张肖似婠婠的小脸一哭,活像剜他心窝子。甚至到了六七岁皇帝还动辄抱着帝姬去哪里。 * 帝后二人带着这份肉羹去千秋宫喂孩子去了。 父亲第一次为他下厨,婠婠亲手喂他,聿儿也是很给面子的,没有丝毫的排斥这种从未尝过的食物,大口大口全都吃完了。 婠婠摸了摸他的胎发:“真乖。” 母亲她们都说,她小时候肠胃就不好,很难愿意吃东西,渐渐地喂她吃口肉都很难。她幼儿时期很排斥自己不曾吃过的东西,第一次喂她吃肉糜时,她是直接吐出来哇哇大哭的。后来换了鸡鸭鱼、牛羊猪肉的继续重新做,她也是一概照吐无误。 因为难养活,不肯吃东西,所以乳母华夫人一直给她喂养乳汁到叁岁多。 是而,也难怪婠婠的那个乳母总是一副张狂的样子,拿自己当婠婠的亲娘似的傲气着,事事想要做婠婠的主。 毕竟真真喂过了她叁四年呢。 婠婠喂过孩子吃了一整碗羊肉肉糜羹,见他似乎精力还十分的充沛,满是活力,一点儿也不想午睡,皇帝便命人取来一张虎皮铺在地上,将太子放在地上爬着。 婠婠将手中的空碗搁置到一边,也跪坐在那张硕大的虎皮上,手中拿着一只拨浪鼓儿摇晃着逗孩子一次次努力爬来自己身边,不多时便玩得母子两人都满头大汗。 她今日穿了身淡淡的藤紫色的广袖牡丹绣金凤裙,这颜色在初春午后的日光照耀下显得十分温柔和婉,衬得她愈发有了人妻人母的气韵。 他眼神微暗下来。 今晚上的剧本,不若就叫她扮演一个独自抚养孩儿的可怜母亲、为了孩子,不得不委身于他? 皇帝在一旁满目温情地看着婠婠和孩子,时不时给婠婠擦一擦额前的汗珠。婢子们剥了一盘金橘呈上来,他在婠婠身边蹲下,一瓣一瓣地喂到她口中。 婠婠边囫囵吞下他的投喂,一边还是和聿儿玩着,吃了几口后才回过了神来,向他展颜一笑,“你也拿我当孩子喂呀?” “不是说了么,你是我的大女儿。” 婠婠哼哼冷笑了下。 忽然想起来,她总觉得他在自己身边很粘人,也常说些下流的话故意逗她,可是似乎他只会在自己面前是这个样子。 在其他任何人的面前,元武皇帝都是那般不苟言笑又不近人情的。 明明前几日他在马场里看着那些战马的时候,眼神是那样的冰冷又嗜杀,可是对她和聿儿时,他总是最温柔没有脾气的。 她才刚笑完,那边就来了个嬷嬷进来,原来是云芝来了。 “太后今日午睡得早,没想陛下和娘娘这会过来看望太子……” 她连忙直起身,一手在他背后挠了下示意他闭嘴。 这样不叁不四的话,要是真让宫里的这些老人听见了,人家还不知心里怎么想他们呢。 聿儿哼哧哼哧地来回爬着,有些馋馋地望着被喂到母亲口中的金橘。 婠婠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不能吃。” 更晚些时候的下午时分,程酂的夫人、太后的娘家表侄女陶知滢姑娘和淀阳郡君一道入宫闲坐。 知滢的肚子已经五个月大了,而且她的孩子养得似乎还更大,越发显得她纤纤身段挺着这个肚子十分吃力可怜。 婠婠连忙请她坐下,还细心地让婢子在她的椅背上也垫上柔软的兔毛靠垫。 太后也说:“你快别跪了,有身子的人最大,心意我领了,快些坐下吧。” 随她一起来的漪娴亦上前扶着她的腰身叫她坐下。 所有人都拿她当个宝贝似的磕不得碰不得,可是知滢自己动弹蹦跳起来反而十分随心所欲,似乎一点也没被这个肚子给累着。 太后还责怪说:“程酂和家里的老媪婢子们可是照顾你不尽心?怎么叫你把肚子养得这样大?多伤女子的身呐。 ——你看皇后,她怀聿儿时,我便不让人给她吃太多,太子生下来还不到六斤,皇后生得多顺利。这生完了,也看不出一丝走了样。” 知滢羞怯地低头笑了笑:“多谢姑母关怀。不是程酂待我不好……是,是女医们说,我腹中是双生子。”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 毕竟双生子还是很少见的。 太后又问她可当真,知滢还说,现下两个胎儿的四只小手就撑在她的肚皮上,都能摸到呢。 她亲解了身上氅衣的两颗扣子,连婠婠也不禁好奇地走到她身边摸了摸,漪娴也去摸了摸她的肚皮,果真是四只小手。 皇后和太后都叮嘱她可要好生养着自己的身子,一定母子平安地把这双生子生下来。 说了会话,她和漪娴也就各自回去了。 只婠婠瞧见漪娴垂眸之时,美目中还是不经意间溢出几丝忧伤艳羡的神色来。 她心中为她感到难过,可是实在又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来解决她的烦恼。 她知道徐侯和她很恩爱,夜夜同宿,夫妻感情好得不得了。 可是偏偏就是没有孩子。 大约,也只能顺其自然吧,子嗣这些东西,都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 之后的几个月中,在宫里的日子,也是在这样的琐碎和温馨平静中度过的。 但是婠婠对此感到十分的满足。 每隔一两个月,她倒是都会收到瓷瓷兰寄来的一封信。 不是国书,而是她们两人之间的私人来往信件。 瓷瓷兰之前还和她说起一件事,说她的那个王叔,带着自己心腹的八百勇士和马匹跑了!她找他许久都没能找到。 婠婠以为她是有所暗示,和晏珽宗商议说过之后,亦和她保证地说道,若是曳迩王逃到了他们魏室境内,一经被人发现,绝不姑息,一定将他五花大绑地活着送回喇子墨国去。 这一年,是瓷瓷兰的年号神烈二年。 不过叁月份的时候,瓷瓷兰又回信说,她倒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随口和婠婠这个好友抱怨一番。 而且她能猜到其木雄恩大概跑去了哪里。 阊达突厥王帐,乙海可汗,阿那哥齐处。 ——这么远啊,婠婠也爱莫能助,只能祝她早日把人抓回来。 到了这年的六月,边关云州又传来了不大好的消息。 云州处的屯军也是晏珽宗昔日的心腹方上凛方侯驻扎管辖的。 不过这位方侯还不到而立之年,年轻气盛,处理问题的经验似乎并不是很足。 云州是魏室的边境地区,那一道城门相隔的关外,就是阊达人的地盘了。胡汉之间,时常掀起的矛盾和冲突也由此而来,许多大大小小的战事都是双方借口两国百姓之间的丁点摩擦而兴起的。 为何百姓之间能有摩擦纠纷? 因为这种边关地区都设立了互市贸易的“合市”或者“榷场”,得到出入关许可的两国百姓在这些地方来往频繁。 你卖我瓷器茶叶,我卖你兽皮宝石,因为大抵没有统一的货币,只能靠以物换物来完成,中间的纠纷就很多。 别说两国商人之间贸易了,就是本国之内的行商做贾,坑起人来都不少的。 但是坑自己人,是这商人“奸”,坑起外人来,那说法可就有得是了,是可以闹成两国邦交的大事的。 互市贸易之时一旦出现纠纷,两国百姓都各自叫嚣着要自家的官府来撑腰。 起先两年阊达突厥四分五裂、而魏室却有了年轻勇武君主即位之时,魏室商人便略张狂些,仗着阊达人都“国无主君”“国之不国”了,卖他们的东西就贵些,反正他们背后也没人撑腰,那阊达王汗连自己的汗位都保不住呢,谁有空管他们这些商人的死活。 如今乙海可汗一统阊达各部,阊达商人气焰也要高涨起来,动辄叫嚣要告诉他们大汗给他们做主。 反正彼此都秉承着占不到便宜就是吃亏的原则。 ——也不能说胡人的品行低劣或是中原人更加奸诈,关系到真金白银的利益了,人性都不过如此罢了。 云州各地多有位高权重的官吏们驻守,武将守城门,文官忙着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大小琐事,调节纠纷,彼此互相分工,各得其所。 但是早两年,年纪大的那批文官都相继致仕了,朝廷一时间也没想起来再派新人过来,只剩下方上凛这个武将在这守着,诸事皆归他管。 这下好了…… 方将军的处理方式十分简单粗暴:那就是理所当然地向着自家人。 譬如说,胡人行商之时耍奸、货物缺斤少两被人告发,他就杖四十;而汉人做了这样的事情就杖二十。 向着自己人当然是个极好的品德,可是你得别让别人看出来、别落人口实啊…… 现在闹得自己惹火烧身,关外商人连连抗议,要求魏室给个说法,有说要撤掉方上凛,还有甚者叫嚣着必须杀了他。 云州必须换别人来管。 婠婠在皇邕楼里还和晏珽宗一起商议这事: “咱们当然不能为了阊达人的叫嚣就罢了方上凛的官,更别说杀他了,这不是、这不是咱们失心疯了么!可他到底年轻,这样多的事情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忙中出错,也是有的。 ——潘太师?我看他倒更老成历练,心思细腻,或许可以……” 晏珽宗摇头:“潘太师从未处理过边境之事,何况一则他年高,二则他——他也没那个本事和脾气,同胡人拉拉扯扯协商琐事。这不是要他的老命么。” 他提笔写下一个人名来:张垚佑。 “如今河西太平安宁,他在那守着屯军,闲着也是闲着。把他调去云州,授云州大都督之职,改方上凛为云州兵马指挥使,依然叫他在那待着吧。” 张大将军倒的确是个人才。 文武全能型的人才。 虽说是武将世家出身,但是文官们能处理的东西,他一样能干得好。 皇帝调了张将军去云州,特意准许他带上儿女妻眷随行,大约是要让他常驻那里。 因张将军再升云州大都督,所以皇帝让婠婠和太后筹备着去办,给将军夫人也加封一层诰命,选个好听的诰命封号。 婠婠这才知道张将军的大小家中事。她对这位张将军的印象还不错,还有一桩原因,就是张将军的私德也不错,据说身边从未纳过妾室通房侍奉,只有将军夫人一个人,膝下一子一女,女儿听说是抱养的,唯一的一子也是这位将军夫人所生的。 不过晏珽宗事后告诉她,这位将军夫人其实是二嫁之身,还是他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抢来的?从哪抢……” “文寿叁年,先前齐王部下的那些手握兵权的武将们一个个被人清算夺权,张垚佑是那时早早倒向你爹爹,所以发了家,才逐渐被重用的。那位将军夫人,就是他从齐王心腹武将手里抢的。因为那人被你爹爹杀了。只留下无辜妻、女。” 婠婠慢慢张大了嘴:“妻、女?” 他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所谓抱养的那个女儿,其实是他妻子和前夫所生…… 那张将军还宝贝成这样? “我记得他从前也不是没被人弹劾过,唯一一次被人弹劾,就是因为有人说他嫁女儿的嫁妆太丰厚了,恐怕来路不正,是否有挪用军饷之嫌?我爹爹倒是一笑而过,也没放在心上。可是他那时在我母亲面前随口一提,我倒记住了。” 她沉思许久后,十分严肃地评价了一番:“难怪这群人能和你混到一起去,原来都是一路人。张将军那般宝贝夫人和前夫之女,贴上那样一份丰厚的嫁妆嫁女,徐侯也对漪娴前头没生下的那个女儿视如己出,将那可怜的孩子风光葬了。做到这个份上,也是难得。” 不过张将军做事毕竟不光彩,抢人妻女,她还是不太好评价。 晏珽宗更加严肃地否认: “我可没那般无能。若是我,我就绝对不会叫你和旁人有孩子。” 婠婠弯了弯眼睛一笑:“那我要是真的有了呢?你要把它杀了?” “你要是真的有……那就是我的亲生孩子。谁敢说它是你跟旁人生的,我杀那人就是。” 她扑哧一笑。 “再过一两个月,就是聿儿的周岁了。咱们在哪办?” 218:皇太子周岁 l ashuwu.c om 在聿儿的周岁之前,七月中还有七夕节。 这一年皇帝依旧带着婠婠在外面游乐,彻夜不归,纵享盛世太平美景。 去年七夕时,婠婠怀着聿儿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皇帝就没敢带她出去放烟火玩,怕烟火的爆响惊扰了她即将临盆的身体。 但是今年他又继续为婠婠放烟花了。 这是一朵巨大的莲花形状的烟花,在咻地一声蹿上高空之后,在浓墨的黑夜中层层迭迭地绽放了开来,莲花的朵朵花瓣亦相继展现出自己的颜色。鮜續zhàng擳噈至リ:i5 2yzw.com 而婠婠是时正站在魏都最高的一层酒楼包厢的窗前。 她站在高楼上看着窗外的烟火盛景,而皇帝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腰肢,低头专心地看着她的面容和表情。 荧紫的莲花花瓣在空中迅速绽放、掉落,她水波潋滟地眸中亦倒映出了莲花的形状。 烟火在她细腻的侧颜上打下一层淡淡的光,在那一瞬间,她面上细小的绒毛都可以被他看清。 婠婠看完后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一支比那年的射月之箭还要大,还要漂亮。麟舟,我喜欢的。” 皇帝淡笑:“你喜欢就好。” 其实这些烟火他早已私下命人调试了数遍,而且每一次他都亲自去看过试过的,为了防止早早放出来让她没了新鲜感,他经常是白日里偷偷溜去京郊极远的地方试放这些烟花的效果。 只为了能让她今夜满意。 “婠婠,咱们往后日夜相守,永世不分离,一定会比牛郎织女还要美满幸福百倍。” 七月中,知滢的孩子也平安生了下来,是一对女孩儿,程酂高兴地不得了,说自己是得了双珠。 婠婠后来听起漪娴说,程酂他给知滢在外头的珠宝匠人那里定制了一顶明珠凤冠儿,凤冠左右各有一条垂下来的流苏,流苏顶端镶嵌着近乎有鹌鹑蛋大的淡紫色明珠,漂亮得不得了,寓意“明珠双好”。 知滢在两个孩子满月那日戴着这顶冠儿见客,衬得她气色极好,雍容无边,在内帏女眷之间亦传成了一段佳话,不知惹多少人艳羡不已。 婠婠心中也是羡慕的,不知自己何时还能有个女儿。 六月末,婠婠的嫂嫂镇西王妃杨娘娘生下了第二子,王爷取名为“章”,派王府属官进京向太后帝后报喜。 八月,属官抵京。 太后听闻王妃母子平安,心中很高兴,但是又一再叮嘱三四年之内别叫她再生了,千万养好身体再说。 是以很多年中,璟宗王爷的养女崇清帝姬都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因为稀有,越发在家中受尽了千万般的珍惜呵护。 这一年里,似乎许多她从前的朋友、玩伴,亦或是同龄人,都过上了这样平静的生活。 大家都在渐渐长大成人,成为人母,从晚辈变成来日下一代的长辈。 太子聿的周岁宴,婠婠决定设在如意殿。 起先她还和晏珽宗商量过什么时候把聿儿接回来自己带一段时间,晏珽宗一开始也说到孩子七八个月大好带的时候可以接回来。 但是婠婠看她母亲的架势,似乎真的不打算把孩子还给她了。 太子聿都已经一周岁了,他祖母疼得紧,祖孙俩待在千秋宫里自在又得趣,日子也有了盼头。 婠婠提出几次想接回孩子,母亲反倒说:“两年三年,你自己再生了一个,想怎么带我又不去管你。你母亲年纪渐长,膝下亲子又不在,只得了这一孙让我享享天伦,你还这般小气舍不得……” “再者,你跟他私下关起殿门来怎么闹的疯的,你当我真真儿一点不知道?我不是也没多罗嗦你一句?我只不想管你而已!” 她面上一红,又只好不敢说什么了。 晏珽宗也说,反正孩子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每天都去见的,何必一定要接回来。 每隔十日带着聿儿去南江王府里看孟夫人的时候,婠婠能看出来孟夫人也很舍不得孩子,似乎是想请求婠婠将孩子留在她身边待一阵的,只是她怕打搅了婠婠的正常生活,没好意思说出来。 聿儿周岁时,自然是有抓周礼的。 太后取出自己收藏的一卷《史记》,婠婠拿了支狼毫笔,底下的宗亲们也贡献了不少的小玩意,皇帝则拿来自己从前随身所用的一把佩剑让人放过去。 婠婠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你不知道那剑有多重?孩子怎么可能拿的动?故意折腾你儿子是不是?” 捧着剑过去的太监都险些直不起腰来。 聿儿一岁时,已经可以简单流畅地叫出“阿娘”“太娘娘”和“父亲”了。 都中时人习惯唤祖母也称“娘娘”,因为太后身份更尊贵,婠婠就教他私下亲昵时唤自己祖母为“太娘娘”,聿儿见了孟夫人也学会了喊“太娘娘”。 不过在外人面前肯定还是要叫“祖母”的。 聿儿现在在自己着急地时候已经可以使劲发力站起来小走两步了,爬得也更加地顺畅。 等太子被人放在铺了红绸的地上爬了一圈时,虽然他对其他的东西也很感兴趣,但是还是毫不犹豫地抓起了祖母的书和母亲的笔,犹豫了片刻,又想去拖动他父亲的那把剑。 但他当然是拖不动的,真真使出吃奶的劲也推不动分毫。 皇帝面上渐有玩味之意,懒懒地靠坐在龙椅上看着他儿子着急。 太后就心疼了,忙去唤嬷嬷们:“太子已经抓了东西,就将他抱回来吧!” 然而让婠婠惊讶的是,见自己拽不动那把剑后,聿儿很快就改变了策略,抠下了剑柄上挂着的流苏塞到自己怀里。 晏珽宗蓦然坐直了身子,神色有些焦急地低骂了一句:“这兔崽子。” 那流苏是多年前婠婠亲手为他挂上的、送他的礼物。 当年杀燕郡王时,他就是用的这把剑。 那年端午夜,他强迫婠婠和他同房、夺走婠婠的初夜之前,他也曾用这把剑的剑锋挑起她的下巴亵弄她。 这流苏他珍惜非常——因为和婠婠从前关系最僵硬的那段时间里,她几乎没有送过他任何东西。 所以这条流苏自挂上之后他就不曾取下过一次,如今却被这小兔崽子轻而易举地拔了下来。 聿儿抱着东西跌跌撞撞地奔向他祖母,太后爱若珍宝地将他抱在怀中好一顿疼惜。 臣下们连声恭祝说太子日后定有“文治武功”之才云云,如意殿内一片喧嚣热闹。 所有人都很高兴,唯独皇帝自己的面色就快挂不住了。 婠婠嘲笑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谁让你自己不存好心,偏要逗他,如今自食恶果。” 聿儿的周岁宴结束之后,皇帝连忙去要来那条流苏,好在系带处没被这兔崽子扯断,只是有些松散了,婠婠将它重新扎紧,系了一个同心结,又把它扣回了原来的地方。 皇帝还有些闷闷不乐,婠婠喊他过来看:“我当年给你系的结就是随手打的,现在这个和以前的不一样呢,是同心结。” 他这才被她重新哄好,眼中又有了笑意。 系完这个结后,婠婠在窗边的靠椅上坐了下来,抚了抚平坦的腹部,还不禁感慨。 “去年的这个时候,聿儿在我肚子里都还没发动呢。如今他就已经一岁了。 他会爬、会走、会说话,会叫我母亲、叫你父亲。我怎么觉得日子过得这般快呢。 哪日,他一转眼三四岁了,十来岁了,再到日后成家立业,是不是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有了孩子之后,就觉得时光的流逝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皇帝也有些慨然:“是啊,咱们成婚已经两年出头了。可我却觉得日子还是太短,太短。我还等着与你成婚十二载、二十载、四十载的时候呢。” 婚后四十年并没有很快来到,但是聿儿的三岁生辰转瞬即至。 ——那是元武五年的八月。 番外提前建设篇(1):嫡妹X庶兄(小肉) 腊月的雪纷纷扬扬地往下飘着,似乎就没有哪日是止住过的。 晋国公回府的时候,忽地从袖中掏出一串糖葫芦儿,命家中婢子送给她去。 “晋国夫人才刚回来,她从前住的院子,我是早命人收拾过的,去问问她还住得习惯么?” 这婢子连忙奉承家主说道:“如何能不习惯,这金茶玉饭的,都是公爷的心意。姑娘再没有不喜欢的意思了。” 一片雪花飘到这婢子的睫毛上,她又压低了声音,“何况这样的天儿,若不是公爷在圣上跟前求情,将姑娘接回来,如今咱们姑娘只怕还和那谢家流放在路上呢,不知要吃多少的苦儿。哪得如今这般安稳的日子?” 面对这婢子的奉承,晋国公也只是淡然一笑:“告诉她,我晚间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亲自去看望她。” 婢子应下后,就执着这串糖葫芦去了葳蕤院。 晋国夫人和离回娘家之后的院子。 晋国公、晋国夫人,听起来活像是一对夫妻。 不过……实际上这位晋国夫人并不是晋国公的夫人,而是他嫡出的小妹妹。 晋国夫人的诰命,是她的庶兄亲自为她求来的。 因为在本朝,男子建功立业之后,他家中的女眷可以得到的诰命并不一定只能封给妻子。 若是母亲还在,就可以越过妻子先封母亲;若是母亲妻子都不在,膝下唯有女儿,也可以降级封给他们的女儿。 甚至封给舅母、姨母、婶母等情况,都是存在的。 还有一种情况是这妻子实在太“贤良”了,主动提出把封赏让给丈夫的姐妹,自己不要,朝廷也是接受的。 而晋国夫人这个诰命的由来,就属于封给了当事人妹妹的案例。 不过晋国公没有妻子去让,这是晋国公自己去圣上跟前求来的。 圣上当时还笑问:“就不怕你来日的妻子吃醋生气了?” 晋国公答曰:“来日之事暂且不提,臣只想现在多弥补妹妹。” * 婢子踏入了这间极尽富丽奢华的金丝窟,只见主院内热热地烧着昂贵的银丝碳,虽然是寒冬里,却暖如盛春。 而晋国夫人正面带忧愁地坐在窗下想着心事,看上去心情并不快活。 生得却是那般清贵冷艳的美人儿,偏偏这样的变故遭在她身上,想来她确实几日之内很难接受吧? 婢子茵娘将那串糖葫芦递给她:“这是我们公爷今儿在宫里下值回来,特意给姑娘带的,姑娘快尝尝吧。公爷是惦记着姑娘从小就爱吃这些。” “……他给我买的?” 晋国夫人从前在家中,乳名小字叫婠婠。 婠婠犹豫着不肯去接茵娘递来的东西,茵娘还催呢:“姑娘快吃吧,公爷说见姑娘这几日胃口不快,所以吃点山楂给姑娘开开胃的。这屋里头暖和,姑娘再不吃,仔细冰糖化了,糖水滴下来脏了您的衣裳。” 婠婠姑娘这才接过,乏味地咬了一口。 见她吃了,茵娘就笑:“公爷叫姑娘在这家里好生住着,他晚间还回来看望姑娘的。” 闻言,婠婠的脸色却蓦然变了。 他要来看她? 为何现在不来,偏偏选在晚上? 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婢子略站了片刻,见婠婠姑娘不想说话,她自个也就退下了。 刚一掀开门帘出去,外头的寒气劈头盖脸地就袭了过来,吹得茵娘浑身一阵哆嗦,在葳蕤院主院里的捂着的热气也全都跑了。 她回头望了眼那温暖的主院,不由得想起过往二十来年的所有事情。 这晏家本就是本朝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而姑娘和晋国公这一支,恰好是二房的,血脉也还算很近。 婠婠姑娘,原来就是家里的嫡长女,又得老太太宠爱,自幼尊贵体面得宠,谁都不敢轻视了葳蕤院半分。 原是她的生母,就是老爷的原配妻子,老太太的娘家嫡亲侄女儿,只可惜命薄,嫁过来两三年,生下婠婠姑娘就去了。 老太太心疼侄女儿,更心疼这个小孙女,就将她抱来亲自养着,这些年跟着老太太,宫里的多少贵人主子婠姑娘也不是没见过的。 婠姑娘生得好,又有才学,本是整个洛阳有名的才女美人儿。 所以就连长房那边的公子千金都不敢得罪了婠婠姑娘。 而两年妻丧过去之后,老爷又新娶了别的妇人进来为继室,另外生养了其他的嫡子们,暂且不提了。 只不过继母和弟弟们待婠姑娘也是极恭敬客气的。 不过——那位如今的家主晋国公晏麟州,不仅是二房的人,而且还是庶子,是婢子生养的。 他生在老爷还未娶妻之前,是屋里一个略有些姿色的丫鬟,想着要在正妻入府之前站稳脚跟,使了手段生下来的庶长子。 为此,老太太十分厌恶他们母子,觉得这个庶长子的存在十分不体面。 早前老爷还是略疼过他几分的,取名也很重视,叫“麟州”呢,但是男人的花言巧语哪能真的一辈子当饭吃。 一是有老太太和继妻金氏里外挑拨抱怨说这庶长子的不好,二是身边又有了年轻娇艳的新妻和美妾,三则他其他的嫡子庶子们接连出生,对于这个生不逢时的庶长子,他也就很少过问了。 是以很多年的时光里,这庶长子在晏家都是一个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处境。 又过去数年后,婠姑娘长大成人了。 老太太对婠姑娘的婚事精挑细选,一万个放在心上,给她选了自己昔年手帕交女眷的孙子,谢家的嫡长子。 这谢家也是和晏家一样的世家大族,而且还是宫里谢太后的娘家,新帝陛下的母族,圣眷浓厚着呢。 婠姑娘嫁过去,就是来日的家族主母,一家宗妇,她所生的嫡长子,也会继承整个谢家的家产。 而那谢公子,更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清冷贵公子,婠姑娘自己见过,也喜欢。 这般说定后,老太太哭着留婠姑娘到了十八岁,然后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嫁了出去。 至于那个无人过问的庶长子,据说被老爷送到北地从军、自谋生计去了。 是死是活,家里头好些年也没个消息。 谁料想,天下就真真儿是有这样风水轮转的故事。 那新帝,忽然暴毙驾崩了! 说是叫宠妃给毒死的。而这位宠妃,是藩王冀王送来的人。 新帝一死,他的手足兄弟冀王立刻起兵造反,不到一月的功夫,北地叛军就打到了国都洛阳城下。 叛军首领,是那个去了北地多年的晏麟州。 后面的故事发展就很简单了。 冀王登基成为新帝,大封功臣。 他的心腹将领晏麟州就被封为晋国公、北都大都督,在新帝冀王的默许之下成为了整个晏家的家主,说一不二,掌握着整个晏家所有人的生死大权。 而新帝上位之后盘算着料理前一位兄弟在位时的亲信臣官和家族势力,谢家,也就第一个被开了刀。 谢家家主和其他有重要官职在身的男子被杀,阖族流放,覆灭。 按例,嫁到谢家为宗妇的婠姑娘,也是要在流放之列的。 但是她的兄长亲自去皇帝跟前求了恩典,竟然叫她和那谢公子和离了,把她直接带回了娘家,还说要养她一辈子…… * 冬日天昏黑地极快。 不多时,就到了一片夜幕笼罩的时候了。 晋国公踏足了他妹妹的葳蕤院,推门而入。 屋内并不显得昏暗,因为晋国公命人拿了许多珍贵的夜明珠镶嵌在烛台上以作照明之用。 婠婠腾地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已经这么晚了。她还没有更衣洗漱、卸下发髻。 想来心里头也隐隐有了些不安的意思,知道自己可能就要面对什么。 晏麟州散漫地解下身上的氅衣丢到一边的狐皮地毯上,闲庭信步般一步步走向她。 “妹妹回来这几日,可还住得习惯?” 床榻边的美人儿感受到兄长袭来的压迫感,下意识想要后退,可她已经站在了床边上退无可退了。 只能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多谢兄长的照拂,我一切都好。” 砰。 她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晏麟州揽住了她的腰,搂她在床边坐下。 这般亲昵自然的动作,宛如他们是夫妻爱侣一般。 婠婠浑身僵硬,却不敢拒绝他分毫。 男人粗粒带着薄茧的手指滑过她白皙如凝脂的姣好容颜,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妹妹瘦了。气色也不如从前好。连带着……和哥哥都不亲近了。” 他的指腹在她面上流连,婠婠渐渐发起抖来。 “我没有……” “没有什么?”他轻笑。 “公爷。” 婠婠猛地一把使劲推开了他,慌不择路地后退数步。 “天色已晚,公爷明早还要朝会。不若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个称呼让男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婠婠,你叫我什么?” “公爷……” 她还是这样不知好歹,他怒极反笑,径直就要拂袖而去似的, “我明日确实还要去朝会,要和皇帝商议谢家的谋逆之罪是否还要再审、重判,把我那可怜的妹婿腰斩了,也说不一定啊。” “清哲!” 婠婠下意识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谢清哲,她的夫婿。 被迫和离了的前夫。 听到她叫那人的名字如此亲昵,背对着她的男人眸中杀意更浓。 他是“清哲”,而自己却只是她口中的“公爷”。 亲疏如此分明。 婠婠呆呆愣在原地片刻,却见那人确实是要走了,被她气走的。 她恍恍惚惚地知道他想要什么。于是便追上去抱住了他精壮地腰身。 “哥哥……” “哥哥,留下来,好不好?” “留下来看看妹妹,好吗?” 如此,他眸中才渐有了些笑意,回身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了那张柔软的床榻上。 兄长俯身压下,指尖依次解开她衣襟的系扣。 “多年不见妹妹,让哥哥来看看你瘦了没有,嗯?” 骤然遭受如此侮辱,婠婠说不出话来,只能闭上眼睛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华美的裙裳被他很快一件件剥下,露出了内里她柔软白嫩的曼妙身躯。 和他赤诚相见。 婠婠的身子顺从地躺在他身下,脸却埋进了枕头里,仍由泪水无声地滚落。 “真瘦了,料想你那畜生前夫没有照顾好你。” 他用手掌量了量她的纤腰,又忽然握住了她两条纤纤细腿,猛地将她的双腿分开。 “腿也瘦了好些。” 最柔美私密的地方,也终于彻底暴露在他面前了。 婠婠以手捂面,越发无法自控地哭得声音越来越大。 偏偏那男人还凑到了她腿心间仔细去看,又以手指拨弄亵玩她紧闭的花瓣肉唇。 甚至还闯入了她浅浅的幽谷之中。 她是自幼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孩儿,哪里遇到过这样孟浪不堪的事情。 便是……便是从前和自己的丈夫,也没有这般的。 和谢清哲行房时,他都会用丝被遮住她的身体,也从不过分亵玩她的私密之处,对她呵护有加,礼遇备至。 夫妻情事,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十日一回,是谢家祖上定下的规矩,教导子孙不得贪欢损伤身子的。 在床笫之间,她也没有太多的经验。 崩溃之中,她几乎要流尽这一生的泪。 晏麟州俯身亲吻了她。 亲吻的她那处……娇嫩不堪蹉蹂之处。 他有力的唇舌分开了她的两瓣花瓣,渐次探到更内里去撩拨她。 婠婠那处生得极漂亮,颜色也粉嫩可爱,如一只羞羞绽放的花儿。 那也是她体香最浓郁之处,散发着诱人的腥甜香气。 纵然心理百般抗拒这样有违人伦之事,可是身子的本能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 娇娇的红豆,如蚌肉中的一颗小珠,羞怯地探出了头来。 在他的玩弄下,她丢了身子,泄出一滩清亮的水液来,尽数入了他的口。 他倒也不嫌弃,如饮琼浆玉露般吞了个干净。 知道自己出了丑,婠婠的身子在高潮余韵之中震颤,眼泪却落个不停。 她背叛了清哲。背叛了和夫君的情意。 她不贞了,被自己的兄长侮辱了身子。 可是,分明更侮辱的事情还在后头。 见她的穴儿被玩弄地软糯濡湿,适宜被人侵犯了,兄长便跪在她双腿之间掏出了自己骇人的物什。 那物生得极丑,是而婠婠觉得骇人。 但又是极粗硕坚硬的。 他挺腰将自己的性器送到婠婠柔软如白兔的胸乳前蹭了蹭,又递到她唇边,含笑问道: “妹妹要不要亲一亲?” 婠婠偏头避过去了。 他也不恼,只叹了声“果真是个水多的浪货”,而后就把自己抵在了她嫣红又湿润糯糯的花唇间。 一声招呼都不打地挺腰送入。 婠婠难以自抑地惊呼了声,可是吟叫出来的那把嗓子偏偏那般妩媚动人。 只一下,就被男人肏酥了身子。 里头紧致如处子一般。 她兄长一面欲罢不能地来回抽送进出,一边还逼问她:“怎么跟个雏儿似的?那姓谢的不是个男人是不是?是不是叫你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 “吃不下?如何能吃不下?哥哥不是早就叫人给你送了糖山楂开胃了么。” 婠婠起先并不想回答他。 但是他以一种折磨的方式折腾着她的身子,她渐渐吃不住了,才咬牙回答。 “他不是……他无能、不中用,万分之一也比不上哥哥……” “只有哥哥的……只有哥哥的肉棒,才肏到我身子里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而身上的男人也终于在她的刺激下泄出了一滩浓精。 灼热,污浊,浓厚,量又极大。 全都弄在她身子的最深处。 他埋了许久不愿抽出,还爱怜地抚着婠婠的肚皮:“把哥哥的种子都吃下了,来日给哥哥生个宝宝好不好?定要和你一般可爱的女儿。” 婠婠嫌恶地避开。 他默了良久,那处又渐有抬头之势。 “——偏要讨罚酒吃,我也不惯着你。” 于是又是一整夜的折辱肏弄,存心用尽手段玩得那美人儿第二日都下不了床一般。 翌日清晨,他临走前还取来一枚小巧的玉棒塞入美人快被玩坏的穴内,又叮嘱婢子: “叫她含着,无我应准,不许取下。否则后果自负。” 这是逼着美人儿要含他的精了。 说罢,他便起身去了朝会。 * 他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婠婠才恍惚地从睡梦中惊醒。 “这是什么时候了?” 萃霜恭敬地答道:“快到晌午了,娘娘。” 婠婠疲倦地扶额:“给本宫梳洗更衣,本宫下午去太后宫里看看聿儿。” 219:元武五年,八月 元武五年,亦是婠婠过得极幸福的一年。 婚后数载,他待她日复一日的恩爱疼宠不输从前,甚至一日胜过一日,让她被人精心浇灌得格外明艳动人。 风华更甚。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生过病了,身子也养得更甚从前的康健。人也活泼了不少。 多半是被他养着的功劳。 同样的在这年夏末,她大哥哥大嫂嫂也回京朝觐了。 镇西王带来了崇清帝姬,但是两个儿子还太小了,都不到五岁,恐车马颠簸,小儿承受不住,也就没有带回来。说是等大些了、过几年再送来。 藩王在外需要定时按期朝觐,也是古来都有的规矩。 时隔数年后,太后再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好一番涕泪横流,一家子守在一块好生哭了一场的。 从前自己的一儿一女都在身边时,太后在心中还无法衡量她最爱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如今女儿给她生了孙子,太子聿养在她身边多年,已经变成她如今最在乎的晚辈,一双儿女都要往后靠了。 所以仔细说起来,她倒也没那么放不下长子璟宗。 她现在最爱的是聿儿,聿儿比儿子重要,也比女儿重要。 尤其儿子大了,根本没那么需要母亲。 璟宗面对哭得老泪纵横的母亲,甚至还有些感到尴尬和手足无措,一个劲地安慰她说: “儿子不在,原有五弟……陛下守在母亲身边尽孝,母亲何必这样牵挂儿子。” 太后哭过了一场,见他还是那副壮壮的样子,想来这几年没受过罪,心事了了,也就懒得再问他。 她又问王妃杨氏:“王爷这几年待你还好吧?可没给了你气受?接连生下实儿和章儿,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王妃笑着说一切都好,说王爷对她爱敬有加,他们夫妻是十分恩爱和睦的。 问过了儿子儿媳,太后又看向崇清帝姬柔宁,问她这几年在河西过得怎么样云云。 柔宁今年十二岁整了,也要出落成大姑娘,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所以她这趟回京,想来以后不会再回河西了。 按照太后给她的安排,以后她都会在宫中住下,被太后和皇后亲自养育教导。 等她略大了,过了三四年,她们会认认真真地为她寻一门最好的亲事,让她嫁在京中,留在她们身边,从此享受安稳的荣华富贵。 婠婠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 私下里,她那个迟钝了一生的兄长总算说出了平生第一句聪明话。 他问太后:“五弟的皇后,她是不是就是我的圣懿妹妹?” 毕竟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兄妹,若是这都认不出来,也真是瞎了眼了。 太后叹了口气,没说话,默认了。 璟宗了然地点了点头,脸色竟然格外的平静, “聿儿聪慧可爱,颇有储君风范,想来对孩子没什么影响。” 这些年虽然都是被他祖母养着,但是太后还真没有溺爱过孙儿,更没有叫他被养得无能不中用。 聿儿三岁时,便有垂拱殿当值的学士们过来教导皇太子简单地开蒙习字,暂且教他的都是些简单、常见的字眼。 太子学得都很快,一般三日的时间他就可以牢牢记住几个字了,甚至还能背下一两段通俗易懂的文章段落。 他才三岁啊。 璟宗以为圣懿妹妹和皇帝也是亲兄妹,以为他们是真的血脉乱伦生下的孩子。 不过既然孩子不受影响,母亲身边又有女儿尽孝,他多一个字都没说。 一家子热热闹闹,直到了八月,将要给太子聿过三岁的生辰。 能健健康康地过到了三岁,意味着这孩子又跨过了一个坎。 终归是上苍眷顾的。 而且……也意味着婠婠过了产后三年,可以思考着何时再要一个女孩儿的事情了。 * 八月初的时候,一直以来贴身照顾皇后的女医吏薛娴又来向皇后复命请安。 带来了现在坊市之间刊印的《女医》书一卷。 这是这些年里在皇后主持之下,宫里宫外精通女科疾病的医者们联袂编写的。 自从自己也生过孩子之后,婠婠便深知女子怀孕生产的不易。她怀孕时屡屡折腾,状况百出,还不是因为有举国各地经验娴熟的接生嬷嬷和医女们照顾,才让她顺顺利利、母子平安地生下孩子。 可是她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因为她命好,托生了一个好胎而已。 寻常百姓之家的女子有妊,恐怕整个孕期都没有闲钱和闲工夫去请一次平安脉,生完孩子之后也不会有人来给她们护理、调养身体。 薛娴还告诉她说:“臣自小长于民间,见过许多妇人明明是平安生下孩子的,可是三日五日、十来日之后也会猝然过世。幼时不明白,长大后后知后觉地晓得了,大约是产后的恶露、感染和血崩无人过问,产妇们在被窝里捂上了十来日,也就不中用了。 ——能光在被窝里捂着的,还是命好的。多少人刚生完孩子还要下地干活、操持家务,亦数不上来呢。” 她又说,“娘娘您知道么,更有一宗叫人听了心酸的,是时人百姓都说女子月中的病症是秽疾,什么恶露之类都是极脏污的秽物。所以女子们不敢请医者来贴身照看,医者们若是男子,大多也不愿近她们的身。了不得是驴头不对马嘴地开上两幅安神汤补汤,喝了之后是死是活也无人在意。 而且,多少人糊里糊涂被爹娘嫁了、到婆家生儿育女的人,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照养自己。” 婠婠听了之后许久都抑抑地喘不过气来。 后来她便自己从小金库中掏出银钱,请来许多颇有经验的医者们编撰《女医》之书,将女子月事里、怀孕分娩时可能出现的各种大小毛病以及处理应对方法都写在上面,语言文字尽可能做到通俗易懂简洁明了。 后来刊行在书肆之中贩卖,价格也压得比同类的书籍要低上许多。 虽则普通读书人家的女子可以买来看一看,但因为婠婠知道请不起医者照看的民间百姓更不可能真的买齐了书,所以这些书,皇帝是硬性下诏要求那些所谓的“乡绅”“里正”“村老”家中必须备齐两卷以上,供村中人无偿借阅翻看。 这些里正村老们平日在村中都是什么德高望重之辈,在哪都摆着架子受人尊敬,每逢年节时所收的好酒好肉都不知几许,何况叫他们都必须买书呢。 在皇后的要求之下,皇帝几年前还曾发布诏令,鼓励民间女子学医,并且倘若有妇人专职接生之事的,即民间所称的“产婆”,只要每年按照规定接生了多少的婴儿,就可以免去她这一年要交的所有的人头税。 她想,她总可以为别人做些什么的。 * 聿儿的三岁生辰,婠婠并没有给他过得太隆重正式,宫宴的规格也没有太过奢侈。 不过晏珽宗亲自下厨给儿子做了一小碗的长寿面,叫孩子吃了。 他生辰当日,晏珽宗和婠婠带着孩子去京郊处最高的一座山上登高望远,一家三口一起看了一场十分震撼的日出。 因为今年有镇西王夫妻回京陪伴,所以太后也十分大度地表示她的生辰也不用过的太热闹,简单些就好。 “到底云州一线的战事吃紧,国库里虽充裕着,不至于拿不出粮草了,可是咱们好歹做个表率,能节省就节省些吧。前线打得沸沸扬扬,我这大魏的老祖宗反在宫里奢靡过寿,总归是寒人心的。” 婠婠道:“母亲慈悯之心,天下都会看见的。” 给太后过完了寿后,镇西王夫妻就回了河西藩地上去了。 崇清帝姬在太后宫中的偏殿住下了。有了她,再加上聿儿,也很能为太后消解疲乏无趣。 皇帝吩咐了声,叫人按照当年婠婠身为嫡长女的月例养着崇清。 到了九月后,云州一线的大小纷争越发没个止歇了。 婠婠和晏珽宗在皇邕楼里看着张垚佑发来的战报,眉头越锁越紧。 “这个乙海可汗阿那哥齐,到底是个人物。什么攻城的战术都能想得出来,好在张将军和方将军在,也能一一应付下去。” 其实从元武四年的年末开始,阿那哥齐就不停地派人在云州一线挑起各种纷争,试图挑起争端和纠纷,居心不轨。 不过张垚佑、方上凛也不是吃亏的主,就这么有来有回地和他们斗了快一年了。 而今年夏末,阿那哥齐派遣使者来到魏都,名为议和,实际上是索要巨额的供奉物资、金银粮食。 类似于宋时的“岁币”。 阿那哥齐的使者故作谦卑地说,他们草原人到了秋冬就要过冬了,没有太多的粮草储备,难以挨过这个冬日,若是魏室朝廷能宽怀大度地给予他们一些封赏,叫他们好好地过冬,那么他们就愿意与魏室和平相处。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说,如果现在不愿意给,那么到了冬天,他们就会自己过来抢。 何其张狂无耻。 婠婠略翻了翻,阿那哥齐狮子大开口,要的东西林林总总都不少,甚至连美女都要一千人,说是要留给嫁与他麾下的“勇士们”婚配。 还厚颜无耻地说什么,他的勇士们有了妻儿家眷,有了牵挂之后就不会再恋战了。 这是拿她们魏室的女子当什么了? 同为女子,她当时便被气得心口阵阵发痛。 但是偏偏朝中竟然还有不少支持的,主和的人。 毕竟这些东西,如果真说要拿,如今海晏河清国家太平,又是年年的大丰收,拿出来打发了阿那哥齐,也不算伤筋动骨,甚至根本伤不着他们什么。 但是婠婠就是被这厮气得心口疼,甚至好几日都吃不下饭来。 晏珽宗反过来安慰她:“区区一狗吠之辈,把我的妻子气成这样,这不是衬得你夫君岂非千古少有的无能之君了?” 他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粮草,一粒粟我都不会给。女人,更不可能送一个出去。 只要我在一日,不会让一个女人被掳到关外,不论是和亲的帝姬还是被抢走的民女。” 婠婠仰头问他:“那你是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 皇帝冷笑,“打服了就是了。” 220:“你们仗着陛下没读过几本书……” ro 今年八月,聿儿满了三岁整,太后念叨的让她产后三年内不能再生的期限也过了。 婠婠本来在聿儿满三岁的好几个月前,就和晏珽宗念叨着想要再生个女儿的事情的。 知滢和程酂的那对双生女儿生得格外漂亮可爱,虽然两个女孩长得并不一样,但是都一眼看出像母亲,眼巴巴地望着人的时候,简直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每次知滢带着两个孩子入宫,婠婠看了心里都羡慕非常。 如果一定要生个孩子的话,大约大部分母亲都希望生一个和自己更像的孩子吧。聿儿太像晏珽宗了,除了五官精致些生得像她,其他地方都和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漪娴也很羡慕。 太后的汤药补品林林总总灌了她好几年,虽说她的身子康健了不少,可是还是一直没能怀孕。 女医们看了说,还是头一回小产之后就没养好,所以子嗣艰难。暗中的意思就是她这辈子恐怕也不能了。 她本就渴望女儿,再见了知滢的那一双女孩儿生得多漂亮,背地里暗自神伤,恐怕也掉了不少的眼泪。 不过徐侯一再劝她不要急,说他不在乎子嗣之事。 前几个月里,婠婠和漪娴一凑在了一起,就是说起养女儿的事情,虽自己还没有,可是早就把一个女孩儿一辈子要用的所有东西都商议齐全了。夲伩首髮站:pornpa 8 .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莫说衣裳布料绸缎首饰珠宝金银之类的,还说起生下女儿,真心疼她,应该给她置备多少的田庄、铺子,叫她日后哪怕不嫁人,也能快活无忧过一辈子。 ——漪娴说,这些东西,徐侯早就为他们那还没怀上的女儿准备好了。夫妻俩每月都要吃斋念佛求神拜天的,可是那孩子就是不来。 “我和侯爷,并不是不疼孩子的爹娘父母,能想着为孩子置办的都办齐了。甚至侯府里的女孩儿院子都收拾好了,床帘帐幔也是我亲自挑选的,为什么孩子就是不来!” 婠婠也只能一再安慰她放宽心、放宽心,要投胎的孩子在天上看着,一定会托生到她肚皮里的。 她也有她的急处。 晏珽宗死活不愿意停了他吃的凉药。 就是医官们私下开给他的那位男子的避子药。 这几年他生怕一时不察再把她弄怀孕,几乎每隔三五日就要喝下一大碗,所以不论他们私下闹得再疯、再如何颠鸾倒凤,婠婠被他的种子灌得再满再撑,也真没有再坏过。 如今婠婠劝他停药,他死活不肯。 气得婠婠上次还和他吵了一架:“你娶我,就是为了生个儿子。如今想要个女儿,你就不肯了。你觉得女儿不配托生到你膝下,当你的孩子是不是?” 他又连忙解释说是心疼她,舍不得她再生。 其实本来聿儿他就没打算让她怀。那时候也是时常吃着凉药的。 不过一开始皇帝高估了那药的分量、低估了自己和她情事的频率,导致药效不力,又正值新婚后不久,所以……最终在她肚子里弄出了聿儿。 所以事后他痛定思痛,一直严格控制药量。 * 不过因为云州一线闹起来的这档子事,婠婠也无暇再和他掰扯女儿的事了。 是年九月二十,元武帝宣布亲征阊达,御驾亲征赴云州。 张垚佑和方上凛点兵十万,加上每个士卒背后带着的老婆儿女烧饭的运粮的以及处理伤口的军医们——一共称五十万大军,从朔州等地一一调往云州。 说是从地方上带来的,其实早就是皇帝多年前就精心布置操练的人马。 而阿那哥齐那边吹嘘人马的方式更离谱。 ——他把几个名义上臣服于阊达的部落兵士全都加了起来,号称自己有百多万众。实际上人家在草原上离得远了,知不知道这边打起来了还难说的。 这种操作类似于汉人的魏室帝国把边上称臣的倭国人都算在自己头上、充作自己的军队一样。 在皇帝宣布亲征之前,朝臣内外出现了不少哭丧的声音,纷纷劝皇帝不要冒险好战,这一仗打下去,不论是输是赢,一定都会导致国库空虚、内耗巨大。 说什么皇帝如今草草做了主意,难道就不怕“轻举大事,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 还不如就遂了阿那哥齐的愿,把他要的什么粮食金银全都送给他,然后和他议个和,规定双方多少年不开战,再顺带嫁个帝女过去和亲——比如崇清帝姬就很合适,这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婠婠一听这话就生气,径直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骂他们。 “崇清才多大?她才十二!阿那哥齐已经三十有二!你们就敢打崇清的主意!她才十二你们就想把她一幼女送去伺候男人?你们这些食君之禄的蠢货,哪个没有四五十了,哪个受到朝廷的供养、明里暗里弄的钱、享的权比她少了,怎么不见你们自己卖身为奴、换了银钱送去给阿那哥齐求和!” 他们显然没意识到皇后竟然就在屏风后面听着,这般明目张胆地干政。 但是皇帝正懒洋洋地站在御座前擦拭着手中的宝剑,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说这皇后半句不好,皇帝绝对能一剑捅死他们。 反正这个皇帝素来都不追求什么“仁君”“宽厚”的名声活牌坊,这些年要不是皇后拦着,说不定朝官们早就被他踹死了多少。 于是众人也只能垂首称“无能”,不敢多说什么。 看样子,皇帝是非战不可了。 婠婠又斥他们:“你们仗着陛下没读过两本书,什么典故都敢拉到陛下面前说。什么轻举大事,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这是什么话?这是《资治通鉴》里头,秦晋淝水之战里那篇,苻坚之弟咒他的话!你们也敢用这话咒陛下功业不成?安的什么心!就是为了显得你们自个儿高风亮节、高瞻远瞩是不是?” 晏珽宗:“……” 什么叫“仗着陛下没读过两本书”? 仔细思索起来,似乎有些怪怪的…… 不过婠婠还是维护他的,他懂她的心意。她一定是因为爱他。 他也更爱她了。 别人说两三句话,他的婠婠就能立马反应出来是哪里的典故,她真是千古少有的才女。 和她在一起真好。 皇后又道: “既然你们敢拿淝水之战的典故讽刺陛下,本宫也和你们论一论。 苻坚之臣劝他不能轻举战事时说过:今伐晋有三难:天道不顺,一也;晋国无衅,二也;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三也。 难道你们觉得当今陛下也是如此吗?” “其一,我魏室自文寿、元武以来几乎年年丰收,元武以来更是年年大丰,何来天道不顺?分明是占尽天时。 其二,苻坚臣说晋国不曾挑衅再先。难道如今的阿那哥齐没有故意引战挑衅我们吗?这尽一年来云州的战事是谁挑起的,你们眼瞎了吗?此曰阊达有衅。 其三,苻坚淝水之战前,数战兵疲、民皆畏敌。可是陛下虽以武功立身,即位数年来并不曾举过一次战事。我朝不仅不曾数战兵疲,反而将士们操练筹备数年,早有立功抗敌之心!我魏室百姓更不曾受到战乱牵连,何来畏敌之说?” “如此,陛下顺应天道,阊达有衅,兵民愿战。分明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元武皇后这一通斥骂力争,倒叫这些人只能无话可说,灰溜溜地退下了。 他们走后,皇邕楼的书房里只剩下了帝后二人。 晏珽宗默了良久,从身后将婠婠搂在怀中。 “婠婠啊……” 他该怎样弥补她的情意呢? 一个男人,在自己想做某事的时候,能被心爱的女人全力以赴的支持,这种成就感是得到什么都无法弥补回来的。 看着她为他力战群儒时,他只觉得转过头她要他的命,他都愿意给。 婠婠在他怀里转过身,和他面对面,仰首同他直视。 “陛下的毕生英名,全都系于此战。 臣妾声名的后世评说,也要系与陛下之身了。 陛下若胜了,还胜的勇武过人,那臣妾同陛下就是千古少有的明君贤后、相得益彰。 陛下若输了,史书后人都会说陛下好战,是被臣妾挑唆。陛下是昏君,臣妾……也就是妖后。 咱们俩这般自吹自擂,都得被人笑死了呢。” 婠婠是娇笑着和他说出这番话的,故意说出“陛下”“臣妾”之称,不过是玩笑罢了。 平日她几时自称为妾,几时给他行过几个礼的。 皇帝俯首亲吻她的光洁的额头。 “孤一定去给孤的皇后挣回千古的美名。” 男人就该在外头流血流汗给自己的女人挣功业。 他在外累死累活,九死一生,她只消在外人面前动动嘴皮子支持他一番,安安心心待在宫里等着前线的捷报传来,就可以享受他功成的所有成就美名,这都是应该的啊。 反正晏珽宗是这么想的。 婠婠愿意花功夫为了他和臣下们争论,已经很辛苦了,他不能再叫她受累。 不过这一次,婠婠没想叫他一个人外去。 她说她要和他一起去。 221:“帝后与云州,生死与共。” 元武皇帝说要御驾亲征之前,在名分上已经下诏命年仅三岁的皇太子聿“监国”,尊请太后辅佐,封皇后为“摄政皇后”,实际上是打算让皇后和留下来的理政大臣们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处理国政。 假如……假如皇帝真的在云州战场上遇不测之事,太后和皇后就可以立马让太子聿顺位即位,成为新帝,不至于让国无主君,国心大乱。 他虽然要走了,但是却把婠婠母子和婠婠的母亲安排地清清楚楚,叫他们一心待在宫里头好好过日子,不必让战火的狼烟吹到他们的面前来。 而且皇后甚至还可以在皇帝不在的时候,依靠自己手中的摄政皇后权力培植、提拔一批自己的心腹,对她来说,留在宫里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婠婠却破天荒地提出她要和他一起去。 倒是惊了不少人。 她母亲第一个不同意,背后当着婠婠的面,骂婠婠没脑子的那些话,晏珽宗自己都能猜得出来。 “我看你是疯了!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你要跟他出去乱跑干什么!云州外头乱成这样,你不知道打仗的时候是日也打夜也打,连个囫囵觉你都睡不下来!说不定他没战死,你自己反先累得病死了。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蠢货来!” 甚至她那些乳母嬷嬷们会说的话,也不过那么几句。 但其实晏珽宗这回觉得她们说得都挺对的,他也不想让婠婠和他一起去。 “那里太清苦了。何况你身子从前底子不好,别再舟车劳顿地勾出从前旧病来。若是军情突发,连我都顾不过来你怎么办?” “和你母亲,和咱们的聿儿,安安稳稳地待在宫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婠婠听他这话反而挑了下眉冷笑。 “想来你原来是当我不懂事,以为我是没见过世面,想和你出去游山玩水,还等着你围在我身边伺候的呢。我竟是这般的妖后祸水了。” 晏珽宗连忙说不敢。 他是真的单纯地舍不得她出去多吃半分的苦而已。 他的婠婠,就应该一辈子无忧无虑,好好被人养在金丝窟里照料着。 去云州? 那里连一座像样的行宫都没有,连个能让她金贵玉足落地的地方也没有,他那般爱她,珍惜她,怎么舍得叫她过去吃这些根本没有半点意义的苦头? 婠婠叹了口气,幽幽道: “自古文官们四处升迁贬谪调任,是少有带着妻子儿女同去任地的道理的。他们的妻儿只能留在老家伺候公婆长辈,守着活寡。若是谁去赴任还拖儿带女地带着一家子,外人就会嘲笑他们是儿女情长、做官肯定做不好。 ——但是武将们动辄调任,尤其是被调去边疆关塞的,反而都会把父母妻妾儿女都带在身边,时人却纷纷称赞他们忠诚勇武,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边疆武将是随时都会送死的。 武将们带着妻眷家人同往,是以示和边关城池共存亡之心。 若是一朝城破,这些守将们的家人也都会送死或者沦为奴隶,这就是他们的决心。表明了他们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妻妾儿女,也一定会血战到底的。 婠婠握住了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麟舟,我不是那样一点苦都吃不得、娇滴滴的笼中雀。我真的没有那么娇气的。守将们的妻妾儿女尚且随行以示决心,如今你是皇帝,我是皇后,你要御驾亲征,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想告诉天下百姓” “——我同皇帝生死与共。帝后同整个云州城,生死与共。” “你让我和你去,好不好?我不是你的麻烦和负担……我也不需要你围着我转。此去云州,我也不是去摆皇后的架子,去等着叫别人叩拜侍奉我的。” 她这句话说的他心都化成一滩了。 她说,她这一生要同他生死与共。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等来婠婠的这句话。 婠婠如此意志坚定,晏珽宗拗不过她,只能带她一起去。 也不知她私下是如何说服了她母亲的。 * 婠婠身为皇后,此去云州,却只带了三个人跟随侍奉。 萃澜萃霜两个老嬷嬷,还有女医吏薛娴。 收拾行装时,除了一身必要见客的宫装,一身皇后朝服之外,她只带了几件半旧的、行动间方便的常服。首饰里头也只带了一顶样式最简单的凤冠,是留着搭配那身皇后朝服的。 毕竟去云州前线,皇后也少不得要有和皇帝一起沙场秋点兵的时候,帝后共同出面鼓舞士气,少不得要点行头装饰一下。 除此之外的脂粉、钗环,她都没带。 倒是薛娴和她一起收拾了很多药方和药材带去了。 皇帝这次走的很快。 他不像以往的帝王亲征,是从京师率兵一路浩浩荡荡地出发,而是在地方上调兵过去,皇帝只带着必要的亲卫们轻装上阵疾行,只等皇帝到了,一坐镇就能指挥开打。 临走前,婠婠去了一趟千秋宫,交给母亲一个锦盒匣子。 “倘若我……回不来了,以后每年聿儿的生辰,母亲就打开那一封给孩子看看吧。我给他留了二十六封信,让他看到三十岁而立之年。” 她母亲叹了口气,没再劝她了。 乳母哭着也要跟她去伺候她,说云州那里苦寒之地,皇后身边连几个婢子宫人都没有,就这两三个人,使唤得过来吗?又担心萃澜和萃霜是晏珽宗的人,必定不会一心对婠婠忠诚上心。 婠婠知道乳母心里是很爱她的,只是爱的方式……她不大好评价。 但是一再劝了劝,好歹把华夫人也给稳住了,叫她和太后、聿儿她们好好待在宫里就行。 婠婠摸了摸聿儿的脸,转身离去。 * 这一路上车马疾驰劳顿,晏珽宗几次要问婠婠可还能适应,几度想要吩咐着放缓速度。 婠婠不准他过问自己的身体半句,都说自己能承受,还厉声吩咐亲卫们每日必行多少里。 “前线战况瞬息万变,陛下岂可为我一人之身屡屡停歇。陛下再问我能不能适应承受,别怪臣妾翻脸了。” 她摆出严肃的阵仗来,把晏珽宗都给吓住了,便不敢多嘴,只能时时观察她的脸色可还对。 古人常说“车马劳顿”,这话其实是一点都不假的。 千百年之后的后世之人,出行时天上飞地上跑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可是后人尚且难以长时间忍受路途的琐碎无聊。 而其实这个时代的许多道路,哪怕是皇帝下令修建的行军大道,都是坑坑洼洼不平坦的,再用咕噜咕噜日夜不停的马车从上面压过去,颠的人头脑五脏都能碎了,滋味更加不好受。 不过婠婠当真忍了下来,一句抱怨也没说。 皇后的这次亲临,不仅真真切切鼓舞了云州一线军民的斗志,也为她这个“宠后”博得了铺天盖地的美誉。 毕竟在当时人看来,元武皇后只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当“摄政皇后”,不仅可以总揽大权,而且不论皇帝在外头是死是活,她都能安稳一生,根本不用吃这个苦的。 而男人们呢,其实心里也不是很赞成所谓的“摄政皇后”,觉得这是“红粉篡权”,要祸国殃民的。 如今婠婠放着唾手可得的权力不要,反而要去陪皇帝上前线,倒叫他们惊奇又感动。 ——虽然婠婠从来没有想要这些男人的美誉和夸赞,但是误打误撞的是,她确实得到了这些好名声。 但是晏珽宗知道,婠婠虽则十分爱惜名节,但是根本不重视这些贤良的“虚名”。 她爱惜的名节,是为了约束自己,而不是索求别人对自己进行夸赞。 她要来云州,唯一的目的就是安顿云州城内除了士卒之外其他黎民百姓的心。 比如说,商贾之类的一旦听说要开战了,就会立马带着自己的货物离开。 因为商人和货物的离开,城内市场的空缺,就会导致物价被人哄抬,粮价上涨,布价高昂,盐糖之价贵比黄金,百姓生活受到极大的影响。——而且,冬天也快到来了。 再比如说,医者郎中之类的人也可能会因为害怕而离开。 若是这般,城内缺乏医师,百姓有个头疼脑热的很长时间也无法得到医治。 这些并非战争造成的直接恶果,也是官府无法控制之事。 自然了,上述例子不是说明商贾医者等人的逃离,是因为他们品行低下。 其实一到开战的时候,不论战争的后果是输是赢,三百六十行的各种匠人和平民百姓们都有提前搬迁逃离的,而商贾医者之流的离开则更加影响城内百姓的生活。 * 如今,皇后的到来比皇帝的到来更能安定人心。 因为听闻传说中那个“千古第一宠后”的亲临,既是安心,也是让人好奇。云州城内不仅没有出现跑人的迹象,反而还有周围各州县的商贾们疯狂的涌入,都想要一睹皇后的盛容。 在云州城内所有人翘首以盼的好奇中,这年十月初八,帝后终于驾临云州城。 222:云州事 po18hk.com 仔细论起来,这是婠婠过往二十来年人生中第一次离开那座生养了她的城。 她生于魏都、长于魏都,将来,大约也会死在魏宫里。 她被父母家人呵护在那座城中,在那里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 在那里做圣懿帝姬,做元武皇后。 原本,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那里的。 但是这一次,在她自己的执意要求之下,她走出来了。 * 云州城巍峨高耸之壮,丝毫不逊于魏都京师防御的规格。 因为这是一座边塞之城,这里守不住了,整个帝国就要被人从腹部插入一刀来。夲伩首髮站:mi mise 8 .c om 这一路上,她听闻了许许多多不同的乡音,见识了不同于魏都的风景和民俗。 如今她来到了云州城。 帝后下辇入城之时,婠婠换上了那身皇后的朝服。 云州地方官们本提议要在云州城里外共设置一百里的紫丝步障来恭迎皇帝皇后陛下的驾临。 自古以来贵族富家出门都要用步障遮住路的两侧,尤其内眷不欲过路之外人看见。 《晋书》里还写过石崇与王恺比富的故事,王恺尚且可做四十里的步障,石崇更可拉起五十里的步障来和他攀比。 石崇王恺之流,他们身为人臣,都能四五十里,如今我魏室皇帝皇后出行,就是用上一百里,又有何不可? 何况皇后也在,那可是皇帝的女人,能轻易被人看见么?而且云州还多的是那些粗俗的士卒之类。 但是婠婠想都不惜地厉声拒绝了。 “如今寒冬迫近,有做这步障的功夫,还不如拿这些布匹去给将士们多添置几身冬衣呢!” “本宫身为魏室君后,难道这张脸见不得人?难道本宫食民之俸,所以生的金唇玉眼,更高人一等,不能叫庶民见了?” 她和晏珽宗入云州城的时候,是步行入城的。 道旁百姓云集,争相一睹皇后神容。 还真不是主要为了看皇帝。倒也是一种奇观。 虽然围绕的百姓很多,但是众人全都是屏息凝神,不敢多发出一丝声音。 偏就在这时,忽然飞出两只蜜蜂儿,就要朝婠婠面上扑去。 大抵是因为她身上沾了些熏衣的牡丹香气。 不过晏珽宗伸手很快地将那两只蜜蜂握在手里勒死了。 要是真被蜜蜂蛰了一下,损伤皇后凤体,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随行官员纷纷下跪请罪,并且很快就将这蜜蜂的来历揪出来了。 原来是一个带着女儿的妇人,名唤晴娘的女子。 这女子被揪到婠婠面前连连叩首,说自己是做贩糖生意的,恐怕是身上的糖渣吸引了这些蜜蜂,又让蜜蜂扑到了皇后身上。 婠婠连忙让她起身,晴娘抖抖袖子,里面果然又飞出一只蜜蜂来,她女儿慌忙扑上去也拍死了。 皇后见这女童好生可爱机灵,笑着问她叫什么名字。女童说自己叫蔗儿。 她母亲是为了蜜蜂蜇人被揪来的,偏她又叫“蔗儿”,引得众人心下一阵好笑,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皇后问她叫哪个字,她说“蔗糖”的蔗儿。 婠婠摸了摸女孩儿黄黄的、健康的小脸儿:“如今云州有乱,你和你娘还在这做贩糖生意,真了不得。想来云州百姓还能吃到几口糖,也有你们母女的功劳,对不对呀?” 晴娘说,她们家是从越州一带贩卖蔗糖到云州的,她卖糖,也学制糖,夫婿家里几世都从事贩糖事业。 婠婠更奇:“好了不得。”又问,“为何要千里迢迢到云州来做生意?” 晴娘道:“妾本云州人,母亲死前,念叨着想喝一口红糖水儿,我们跑遍全城,竟然没买到。后妾嫁越州,夫婿家制糖。婚后十二载,夫婿死疾病。妾便带着女儿回故乡卖糖了。” 婠婠叹了口气,温柔地给那女童整了整衣领,就叫她们母女走了,全然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云州是真的没有所谓富丽奢华的行宫的,以前大约也没有皇帝愿意亲自来过这里。 张垚佑特意为皇帝收拾出一座空闲的宅院,叫裕园,请皇帝皇后住下。 裕园内的布置陈设确实十分简单,比之坤宁殿荣寿殿之类婠婠住过的地方差的不止一星半点,但是婠婠丝毫不觉,利落地收拾了住下,萃澜萃霜忙着将一些器具摆放下来,薛娴去安顿她的医术药材,而主院里的床都是婠婠自己铺的。 明明从没做过这些事情,但是她也一样没觉得做这些事情是委屈了她。 晏珽宗是真的很忙,他才跟她回到裕园,急着换下见人才穿的那身繁复的帝王衮服,换上甲胄,就去了云州北城和张垚佑、方上凛等人商议战略攻防的军务大事。 都没顾得上和婠婠说上句话。 铺好床后,婠婠见晏珽宗走了,这才敢伏在痰盂前昏天黑地地吐了起来,几乎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被马车一路颠的后果就是她心肺脑仁都要碎了,怎么可能真的好受、没有异样。 但是怕晏珽宗担心自己,她一路上愣是没敢表现出来。 薛娴煮了清茶来给婠婠漱口,又给皇后配了安神静气的药来帮她调理身子。 萃澜过来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婠婠觉得吐得痛快了,这才恹恹地靠在她怀里喘了口气出来。 “本宫的事情,不许告诉陛下半分。和陛下只说本宫事事都好。” 萃澜连忙称是。 既然婠婠这么说了,她们求之不得,当然不会告诉皇帝,让这些事情去分担皇帝的心神精力了。 虽然对婠婠没有异心,也愿意尽心尽力地伺候这个女主人,但是她们的心还是永远先倒向皇帝,凡事以为了皇帝好为主。 当然了,反过来。云芝月桂和华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人之常情而已,都在心里更偏着自己在乎的人。 婠婠心中更是清楚。 这也是她带萃澜姐妹俩来这里照顾她的原因。 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她们不会天天拿到皇帝面前去唠叨,她们还是更心疼皇帝、更顾皇帝的大局的。 倘若婠婠带了乳母华氏过来侍奉,恐怕华夫人见了婠婠这副模样,先要跳到皇帝跟前去哭诉一番,说这儿的砖瓦不干净、屋子不敞亮、饮食不精致云云,生怕婠婠受了一点罪。 至于外头仗打成什么样,皇帝是不是为了战事正焦头烂额了,这可不关她的事。 如今战事要紧,婠婠愿意先让自己受些没有意义的委屈,不愿什么都告诉晏珽宗。 * 来云州的第一日,婠婠才缓过来之后,就先召见了那些将士们的遗孀。 就是这一年来在和阊达突厥的各种大小战事里战死将士们的妻子儿女。 这些人里有四品武将的妻子,也有无名小卒的妻子。 名为召见,可是实际上婠婠待她们很客气,温柔,甚至有些殷切。 她能做些什么呢,她只能一次次轻柔地出声安慰她们的伤心,问起她们家中的境况,问起她们死去丈夫的抚恤可有按实发下了,问起家中可有周转不开的困难。 好歹这些,是她身为皇后可以做的事情,男人们做不了也不方便做。 她亦从自己的小金库中拿出了许多的体己私下赠与她们,供她们家中开销。她还向晏珽宗说了,等忙完战事后,要一一晋封她们的诰命。 不是赏赐,而是赠予,是补偿。 在皇后放低身段的哄慰中,这些女子的情绪也显然好了许多。 其实她们从没想过高高在上的元武皇后真的会亲自召见她们,安抚她们。 原先她们是不敢在皇后面前失仪,真的哭诉家中艰辛的,但是婠婠实在太过温柔,宽和,渐渐的,她们才敢低声哭诉起来。 越发这么哭了一下午,这些人才散去了。 婠婠有些出神地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萃霜安慰她:“这些人原先一辈子也沾不到堂堂皇后的面,有皇后见她们一回,还给她们的儿女赐了名字,她们还不得好生感恩戴德了。” 婠婠并不敢苟同这话。 她做再多,也弥补不了她们失去丈夫的痛苦。 有几个妇人家中的孩子还小,壮着胆子提出求皇后为年幼的孩儿们赐名,婠婠连忙一一答应了下来。 这也是她们为数不多可以为她们做的事情。 至少将来她们的儿女们婚嫁,还能添上一句“当今元武皇后亲自赐名”的名头,到底在世俗的眼里沾了点光辉恩赐,叫别人还高看一眼。 她凭什么不做? 于是傍晚的时间里,她就让萃澜萃霜去买几卷诗词歌赋的书来,她又翻了翻《说文解字》,认认真真地提笔写下一个个名字。 这晚上晏珽宗就没回来,婠婠一个人躺在裕园的床上,思索着这几日来自己的所见所闻。 尤其是关于云州的大小事情。 这座城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城内的空气似乎都是凝滞不前的,皆是一片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婠婠尤其注意到云州城楼上将士士卒们的脸。 他们的脸上,饱经风霜,都是那样的严肃不苟,看上去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的轻敌。 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一场大战的到来。 和她从前生活的魏都一点都不一样。 魏都,是繁华而富庶的,那里是整个国家的中心。 有身段婀娜的贵女,有纵马游乐的纨绔,有汇集天下奇珍异宝的商铺,有游子、高官、书生、王公、伶人、舞姬,还有帝后。 但是云州,只有紧张和严肃。 她不大能完全听懂这里的乡音,却能理解他们的坚持。也感谢他们的坚持。 * 接连好几日,晏珽宗都没回来。 倒是派人传了话回来,说他在北城那边忙着,叫婠婠每日不必等他,该吃吃该睡睡就是了。 婠婠亦是听说,皇帝和几位将军们商议战事,正忙的慌。 她在裕园里,空闲时候和嬷嬷们制了些鹿肉羊肉的肉干,送去给他吃,也送去给几位将士士卒的遗孀们。 不过十月二十的这天晚上,晏珽宗闷不吭声地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正是夜深,婠婠迷迷糊糊才睡过去。 他跟条猎犬拱着猎物似的拱她的身子,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这时候,他身上甚至还穿着一身冷硬的甲胄,像是要随时迎战的样子。 婠婠啊了声。 “你、你回来了?” 皇帝不言语,只去解她的衣襟,剥她的衣裳。 婠婠连忙去捉他的手。 “晏珽宗!”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这才诡异的放松了一口气来。 方才他的样子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她险些以为……是旁的男子轻薄了她。 很快,那颗鲜美荔枝的壳儿就被人剥去了,露出里面汁水充沛、甜美鲜嫩的白白果肉来。 那人急着要把果肉一口吞下,荔枝推拒了两下表示拒绝,还被他身上坚硬沉重的甲胄硌到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云州城外出什么事了?” 婠婠担心的是这个。 “没事……” “阿那哥齐常常夜间派人骚扰侵袭,闹得方上凛他们私下也叫苦连天,有些应对乏力。今晚我亲自出城会会,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我云州城下叫嚣。” 他啃咬着她的锁骨胸乳,含糊不清地和她说了个大概。 夜间互相骚扰是战术里常用的恶心人的一种。 他们不和你玩硬碰硬一战决生死的,偏偏还必须骚扰得你夜夜如临大敌不能安枕,时刻都得提着一颗心防着他们下一次何时再来。 阿那哥齐用的就是这个法子。 每夜常派二三百骑兵来云州城外闹事,恶心了方上凛大半年。 今夜,皇帝说他要亲自出城。 婠婠一时心下大骇。 谁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这太冒险了。 云州才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的任务只是守住这座城,自然是在城里面最安全了,贸然出城,没有依托,一旦被阿那哥齐的大部队围住了,那简直是回天乏术。 但是皇帝下的命令,臣下们只有劝没有阻拦的。 听了他这话,婠婠的心不觉有些哀戚了起来。 原来,他是想在这个关口和自己告别的。 他一定也知道此举十分危险,害怕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就再也见不到自己了吗? 这个念头涌起来后,她柔顺下了身体,没有再拒绝他半分,任由他施为了。 不过很显然,这是婠婠自己想错了。 皇帝真没存了什么告别的心思。这是什么丧气话?他们以后相守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就是单纯地过来……发泄一下战前的亢奋和嗜杀暴虐之欲而已。 只是这心思难免对婠婠是很不大尊敬的,所以他没敢告诉她。 行伍多年,他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一切生理反应。 每次战前战后,他都会极端兴奋暴戾,还有会在战争开始之前就想着杀人的快感。 但其实这不是什么太好的反应。 到底在宫里当了多年的帝王,握了那么多年的笔,好长时间没再上过战场了,他也觉得需要控制一下自己的这种反应,免的到时候再出了什么岔子。 所以他能想到的事情就是床笫之间的欢爱。 在婠婠身上。 让他发泄过后能稍微冷静些下来。 他也的确很长时间没有再发泄过了。 他知道这样的心思玷污了婠婠,可是……他确实控制不住。 223:金丝绒 的确是很长时间没有过了。 从他们成婚以来,床笫之事就格外的频繁纵情,上一次婠婠有长时间的不和他欢好的记忆,还是她生完聿儿产后坐月子的那段时间。 但是这一次,他们又罕见的有近一个月不曾同房了。 他对她肌肤的滋味想念到发狂。 明明是在这样严肃紧迫的时候,他们在这张榻上竟然还生出了几分“小别胜新婚”的滋味,彼此缠绵悱恻,格外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皇帝随手解下身上坚硬冰冷的甲胄丢到地上,将婠婠的身子捞在怀里亲个不停。 她的身子被人养得软嫩软嫩的,没有一丝的破损伤痕,更没有因为吃苦劳作而变得粗糙,完美无瑕。 是他毕生最得意的宝物。 他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不是当过什么皇帝、干过什么大业,而是自己能将她养得这般好,这般的漂亮动人。 那般馥郁芬芳的身躯,此时却满心依赖温顺地躺在他身下、任由他侵犯抚摸。 她自然是极美的,又因为高贵而极圣洁。 像是安然恬淡地养在江南水乡里、朦胧薄雾中,静静地开在清澈池塘中一朵纯粹高洁的紫莲,宛在水中央。 世人不可亵玩、不可触摸、更无法看清她的真容。 云州城中见过元武皇后的那些妇人们也都说,皇后之姿容,举国难寻其二。 她身上有一股天然自带的淡淡香气,不是因为有了那些昂贵香料和香膏的熏、涂才被腌入味的脂粉气。 是她与生俱来的。这味道温软清甜,却又冷如凝着一层寒霜的玫瑰晨露。 晏珽宗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满腹的暴虐之欲似乎都被她压下去许多。 在她身边,他是惜命的。 也只有这世上还有她在,他才怕死。 他若是轻易地没了命,留下这么好的她,以后该有谁来照顾她?他不在,她一个人受了委屈又该如何?日头久了,她若是被别的男人哄骗了去,那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他要好生地活着,还要留下一条命来享受她的美丽和温柔、陪伴她一生。虽然这念头说出来有些可耻。 迷恋地亲吻了她许久,晏珽宗将她翻了个面,让她在被褥上跪趴好。 婠婠乖乖照做,将脸埋进枕头中,腰肢塌陷成柔美妩媚的曲线来迎合承受。 而他却连衣裳都没脱,只是随手解了腰带,把那东西掏出来就直入主题。 婠婠纤细的腰肢一直被他握在手中冲撞个不停,直到事毕后,果然留下两道明显的男子的指印,在她雪白肌肤上留下突兀的红痕。 因为她的肌肤娇嫩脆弱,又白皙无瑕,这些年里倒也遂了他的愿,让他可以在轻而易举地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亲吻、吮吸、啃咬,都能在她身上留下情事中的欢痕。 并不至于让她痛,只怪她自己身子太娇气了而已。 他这些年又养出了另一个榻间的癖好,就是每次欢好的时候要细细检查上次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可是还在。 若是还能看出来一二吻痕,就会让他格外的亢奋。 他希望她身上永远带着他的印记。 握着她的腰肢的时候,他甚至还能顺手从她软软的肚皮上摸到自己在她身体里的形状。那一处昂扬的东西在她腹上撑出了一道突起的痕迹,想来她的确是很辛苦的。 好一番冲刺抽插之后,他终于在她体内射了出来,全数堆在里头。 “那避子的凉药你别吃了……现在这个关口,还吃这种药,对你身体也不好。说不定、说不定对你的精神不好呢……” 因着院子小,远没有坤宁殿那么大,隔音效果也不大好,婠婠害怕守在耳房侍奉的萃霜她们听见太大的动静,结束之后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咬着枕头的一角细细喘息,连喘气的声响都不敢弄得太大,满面潮红、汗泪水痕。 腿都有些合不拢了。 晏珽宗亲了亲她的背,流连在她的蝴蝶骨处,满是惬意之态。 婠婠腾出一只手来推开他。 “你今天晚上不是还有正事要忙么?别误了大事。去吧。我这里没事。” 她看出他有些后悔方才做的太过粗暴,正在这犹豫着想要开口和她道歉的。 但她现在懒得和他计较这些,真要计较,也等战事结束了,回宫之后再和他仔细算账吧。 见婠婠如此大度地表示了,他摸了摸她的头,而后便着急忙慌地穿上甲胄离去了。 皇帝走后,萃澜端了热水进来为婠婠简单地擦洗身体。 若非自己实在没了力气,婠婠是不要别人来给她做这些私密的事情的。 因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房事,她眸中水润润的朦胧着,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他要出城……可是他才跟我做了这样的事儿,然后又要出去打仗,会不会、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婠婠有些不安地小声问萃澜。 毕竟时人都说男子的精血珍贵,一滴精十滴血的,说什么男人要做正事之前不能贪欢纵欲,要好生珍惜身子骨。 她有些担心他。 这皇后被养得还真是单纯,都被人折腾到这个份上了,她居然还有心思牵挂着那个罪魁祸首。 萃澜擦了擦她的腿心处,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一些怜悯。 “娘娘安心吧。陛下身体康健,不会有事的。” 他这样旺盛的精力,让他发泄一回,说不定对他精神更好。 有这空,不如多多担心些自己,人家爽过了走了,她呢,腰都快被人撞断了。 婠婠听她也这般说了,这才懒懒地拥被睡下。 但她还是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刚来的时候,我就该劝劝他别这样任性。” 其实中途她忽然想起来的时候是劝过一回的,想让他草草结束就算了,免得纵欲伤身。 结果,他莫名其妙地生了气。弄她弄得更狠了。 等她半睡半醒地熬到了寅时两三刻的功夫,忽然听到外面喧嚣着传来一阵闹腾的声音。 似乎是一片欢呼之声,高呼着今夜陛下大捷。 虽然婠婠困极,但是却很安心地真的睡了下来 既然欢呼了,那想来定是大胜。 他没事就好。 第二日晨起时,婠婠一边梳洗盘发,一边才听到萃澜萃霜和薛娴她们说起昨夜外头的发生的事情。 她刚收拾妥当了自己,想着去看看晏珽宗在忙什么,忽闻外头传来一阵马匹响声,还不等她出去看,外头已响起了有人给她磕头的声音。 “臣十二卫左骁卫六品司阶宇文周之,拜见皇后陛下。臣奉陛下之命前来为皇后陛下献金丝绒毯一张。” 竟然是他。 婠婠听得他的声音十分响亮,待她出门去看时,见宇文周之正恭敬地向她俯身行跪叩大礼。 “六品?好些年不见你,你倒往上升了。想来在云州这些年,还算尽心吧?” 宇文周之抬头回话:“臣之所有,都赖皇帝皇后陛下恩泽赏赐,不敢不尽心报效国家。” 虽然是抬着头的,但其实他并不敢真的朝面前的皇后面上瞥一眼过去。 说罢他便双手捧着那张金丝绒的皮子递到皇后面前来:“昨夜阿那哥齐之子叕日恩领五百骑兵叩关骚扰,言语不敬,陛下率臣等出城追杀,臣不才,不敢居功,先射得叕日恩的人头,剥了他的这张披风,献给皇后陛下当毯子踩踏所用。哦,皇后陛下,这张皮子还是叕日恩去年满十六岁时,阿那哥齐亲手赠给爱子的。” 所谓金丝绒,其实就是用一整只活的金丝猴,连头带尾地剥下来的皮子,在此基础上制成氅衣或者披风、毯子。 婠婠瞥了一眼那张披风,顿感有些不适。 金丝绒皮,前朝时候还比较常见,被传为是万兽之瑰宝,比熊皮虎皮还要珍贵一些的,达官显贵之家莫不有之。 只可惜后来,这样的珍兽被越杀越少,濒临绝迹。 魏室建国之初太祖皇帝就下令了,说自帝王、公侯之家起,皆不得享用金丝绒皮。 王公贵族、富商大儒种种,但凡有用金丝猴皮者,皆视为“身着龙袍、意图谋反”罪处。 早先有人收藏的金丝皮,为了避免再生事端,都一一烧尽了。 因为得到了魏室朝廷的保护,所以近几十年来,交州一带的山岭间才重现其踪迹。 婠婠在宫里二十来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云州关外的地方没听说过有金丝猴的,那么叕日恩的这张皮子,想来必是本朝商人偷偷猎杀了,卖出去的东西。 可想而知来路多不易。 送走了宇文周之后,婠婠叹了口气,命人将那皮子好生收起来。 萃霜又去外头打听清楚了,一一将昨夜的事情说给婠婠听。 “我们陛下虽多年没再真打过仗,可那身手丁点都没退过。娘娘不知道,那阿那哥齐自从听闻陛下和娘娘亲自坐镇云州,数日来深夜里都要派人率骑兵来城下骚扰,口出秽语。陛下原是故意忍他们几日,叫他们觉得我们不敢出去迎战似的。昨夜陛下得了密信,说是阿那哥齐的长子叕日恩窥我魏室胆弱,也要来城下亲自耀武扬威地得瑟一回。” “谁想叕日恩这回是踢了铁板子,命都留在云州城里了。陛下亲自率人追杀,叕日恩慌忙逃窜,陛下一箭就射穿了他所驾战马的一条腿,他摔下马来,又想换乘亲卫的马匹逃亡。就当这个关口,那位宇文小将军才射穿了他的脑袋的。” 224:“入口之物” 阿那哥齐今年三十二,这位昨夜才被晏珽宗所杀的长子叕日恩已经十七岁了。 他们部落里的男子成婚都早,叕日恩是阿那哥齐的第一子,生母是乙海可汗故去的原配。 大约就是害在了生育太早的上头,那位原配十四岁嫁给阿那哥齐,生叕日恩时才十五岁,才刚过了幼女的年纪,就生了孩子,很快就死了。 大抵是念着青梅竹马的情意,阿那哥齐一面王帐内美人姬妾如云,一天换几个的睡着;一边又对原配念念不忘,连带着宠爱原配所生的长子。 大汗都这样宠爱他了,那大汗的那些妃子、叕日恩的庶母们,能不“宠”他么?弟弟妹妹们能不“敬畏”他么?臣下们敢多嘴一句? 所以大约是自小就被庶母和弟弟们联合捧杀的缘故,这个长子的脑子一贯不太好,最喜想一出是一出,行事飞扬跋扈,做事不大过脑子。 婠婠道:“陛下才来,就杀了乙海可汗的长子,想来我军必然士气大振了。” 萃霜得意地扬了扬眉:“那当然了!” 婠婠又问她:“你去中军大帐那里问清楚了,陛下昨夜没受伤吧?” “娘娘多虑了,也不看看叕日恩带了几个叫嚣的黄皮猴子来示威,别说想伤我们陛下,就是近我们陛下的身,他们也不够格。” 略近午间时,他却又忽然过来了。 见了婠婠,瞧她面上似乎并不记着昨夜的委屈,他这才敢开口和她说话。 “宇文送来的那张猴皮子,你见了没?喜不喜欢,喜欢让萃澜她们拿去洗一洗,给你当个地毯子用还是好使的。” 不知为何,婠婠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那么一丝压抑和歉疚,似是担心自己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 “我的脚哪有那么金贵,要用金丝绒皮做地毯,太祖皇帝时候都不敢这么奢侈。”婠婠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进屋,她今日亲自下厨做了盘炖羊肉。 那抹让她起疑的愧疚之色很快被他压了下去,皇帝亦笑着凑在她耳边亲了亲她的耳垂: “孤要入口之物,如何不是金贵的?” 情事里他常常捧着她的足背亲吻舔弄,更会含着她珍珠似雪白漂亮的脚趾在口中亲吻。 所以才有“入口之物”之说。 虽然婠婠并不能理解他这种癖好。 “我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在宫里开这样的头。这样的猿猱之属本是咱们那里才有的珍宝,只可惜唐宋以降,都快被杀绝种了。太祖皇帝是亲发诏谕,不准天下任何人再用金丝皮的。若是从我这里开了头,少不得外面多少人悄悄地学了过去呢。” 宫里的主子们平日爱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很容易就会成为外头的风向标,引得天下效仿。 婠婠有一年给母亲做了条“西王母骑青鸾”纹样的抹额,母亲因说漂亮,于是戴了一整个冬日。 谁料许多进宫的命妇们看了,学了去,宫外上了年纪的妇人老媪们争相模仿,一时间西王母像都快被卖到断货。 好些平民之家的老妇们,临死的遗愿就是叮嘱儿孙们给自己带着一条那样样式的抹额进棺材。 太子聿第一口开荤时吃了羊肉肉糜羹,这话不知又是谁传了出去,结果惹得都中妇人生了孩子的,孩子们第一口吃肉都要喂羊肉。 * “可是,毕竟陛下战功斐然,难道这样缴来的好东西,咱们还要藏着掖着不给人看吗?” 听说婠婠不喜欢这东西,晏珽宗的神色起先有些失望的。 但婠婠话锋一转,很快说道,“皇子们学习骑射兵法的地方是狩章殿,不如就把它挂到狩章殿的正殿,叫以后你我的儿孙都学着仰瞻祖父圣祖昔年的威风?尤其是等聿儿大了,也让聿儿学学他父亲当年的骑射功夫。” “好。” 饭后,他又没脸没皮地凑过来,下流地问婠婠那处久不承受,昨夜乍然经了风雨,可有受伤的地方。 婠婠推说没有,他还非要凑过去看一看。最后直接让扑腾个不停的她抱去了榻上,亲自检查抚慰一番。 “你真不要脸,大战在前,还不知道惜身……”,婠婠咬着他的肩膀骂他。 “又不愿意给我女儿,还每次弄这么深,我难受得紧,下次不给你这样了。” 她说话时声音柔软,呵气如兰,根本没有半点的威胁性。 “那我下次喂到这儿来,好不好?” 他的眼神昏暗地游移到她水润嫣红的唇瓣上来。 婠婠一下拍开了他的手,像是个树起满身尖刺的刺猬,“你好恶心!” 简单地用了一顿午膳,又同她在榻上戏耍了一阵后,皇帝这才一本正经地去了中军帐那处议事。 临走前婠婠还叮嘱他早日停了那药,大约是聿儿已经十分叫人省心又可爱了,她还是很想要第二个的孩子的。 “你不知道我这几日给人家起了好几个女孩儿的名字,自己越看越喜欢,都恨不得留下来给我们自己的女儿用。” 他默了默,最后竟然真的沉声答应了下来。 因为这几日渐渐适应了云州的气候,没有出现什么水土不服的,婠婠就想着微服出去逛逛云州的街市。 但是萃霜和萃澜都拦着她。 婠婠问起原因,她们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最后只道: “这儿外头的粗人多,娘娘知道的,他们军营里出来的,嘴里能有什么好话。若是见了娘娘,他们嘴里不干不净混说起来,陛下知道了,轻易还会留婢子们的命么?” 婠婠想了想,又道:“不碍事的,本宫保证,不论出了什么事,必不叫你们受了牵连。本宫也不会告诉陛下的。” 但是她们还是不肯。 婠婠心里忽地起了些疑心,越想越不对劲。 “不会是外头传了什么有关本宫的闲话吧?” 两个萃面色大惊,没想到婠婠反应那么快。 这下更不容她们拒绝了,因为快到十一月,北地的气候又更寒冷些,婠婠自己换了身半旧的袄,命薛娴也去更了衣,两人扮作是一对妯娌儿,出门转了转去。 萃澜萃霜只敢悄悄派了些亲卫隐匿在人群中护卫皇后。 街上书肆间转了半圈,婠婠就明白萃澜萃霜为何不敢让她出来了。 原来是阿那哥齐那个畜生又犯了疯病,前几日不知从哪听说魏室皇后是中原第一美人,竟然胆敢开口向晏珽宗索要他的皇后! 还说只要将这位皇后送给他,他就愿意退兵,彼此相安无事。 若是实在舍不得,把元武皇后送给他玩两年,为他生下儿子了,他也不是不愿意再还回来。 如此,元武皇后的长子来日做了魏室的君王,而他也愿意将自己的汗位传给他和元武皇后所生的儿子,两国国君就会是“一母所生”,不是自然而然地又亲如一家了么? 可是这些话分明是对婠婠天大的侮辱。 * 听到这话的时候,薛娴站在婠婠身边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开口说话了。 但婠婠的神色竟然格外的平静。 说话的那人洋洋洒洒地说完这些新闻儿,又旋即痛骂到: “我瞧这死猴子是真痴癫疯了的,皇后乃是咱们的国母,他敢对国母这般不敬,就同羞辱你我的亲生母亲有何异处啊?这难道不是侮辱你我的母亲?这厮如此不知廉耻,只怕真让他一朝嚣张得势,咱们汉人男子皆要为他所奴,女子都要被他所奸辱啊!” 底下百姓皆纷纷附和,一脸愤慨。 “皇后陛下那等的温柔宽宏,就和画上的仙子似的,咱们朝皇后面前去了,都要怕呼出两口臭气来惊了皇后,他、他岂敢……” 婠婠微微一笑。 议论的人群中又有人高声笑道:“是该叫这死畜生尝尝苦头吃。我告诉你们,昨夜陛下杀了他的长子,今儿天刚亮了,就命人将他那猴子儿子剥了皮制成地毯子挂在城楼上呢!告诉你们,是我家夫君亲自去剥的皮,我们张家剥牛皮剥了几十年,这手艺呀……” 薛娴一阵恶寒。 婠婠胃里也开始有点不舒服。 因为她知道晏珽宗要把那个叕日恩的尸体弄成什么模样。就是叕日恩所用的那件金丝绒披风的样子。 两人听了这么会儿,大概知道了外头的消息,这便往回走了。 薛娴因顺道出来采买些药材,所以带了她的药箱子。 正在回去的路上,不知哪里跳出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打量着过路的人群,嘴中还时不时嚷嚷着“谁能给我娘接生”。 见到她们,忽然一把扑到薛娴面前,紧紧攥着她的药箱哭道: “夫人、夫人你提着药箱,你肯定是医者对不对?求求你、求求你能不能给我娘接生、我娘疼了一天一夜了……她就要不成了……” 薛娴是医者仁心,一听有人要不行了,下意识地请示婠婠能不能让自己过去看看。 婠婠拉住了她的衣袖:“我和你一起去。” 薛娴连忙劝阻:“您是高贵之躯,何况万一——” “没什么万一的,这明里暗里不知多少盯着我的亲卫,我怕出什么事,我和你去看看吧。” 这小女童如绝境逢生一般拉着薛娴和婠婠朝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走去,见她们走得不如自己快,还十分殷勤地将薛娴的药箱抢过,自己替她抱在怀中减轻负担,然后跑得更快了。 薛娴和婠婠也只能一路小跑着跟过去。 最后她们在一间破陋狭小的院落中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两根软烂的柴火支撑着一个破旧的铜炉,铜炉里咕咚咕咚地还在烧着热水。 女童不好意思地道:“我就听说妇人生产要烧热水,别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先把热水支起来……” 婠婠看她小小年纪这样被迫成熟的样子,心都酸得发痛。 唯一还能容人的主屋内果真传出一个女子时断时续的哀嚎。 薛娴以手挡住了婠婠,自己先进去看了看,的确屋内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待产的妇人,这才请婠婠一块进来。 婠婠小心地在床边站定,这间破旧的屋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腐烂的气息,连一处勉强壳容人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却很干净。 虽然一切破旧不堪,可是住在这里的人却很珍惜,将这里可以擦拭干净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为数不多的便宜家具,也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女童扑到母亲身边报喜,说自己果真找到了可以给她接生的医者。 薛娴熟练地把了把她的脉,又问她几时发作、几时破了羊水,又疼了几时等等。 但那妇人并没有先回答她,反而将目光越过薛娴,投到了婠婠身上。 她目露哀切之色,苦苦祈求:“我活不成了。娘子出生不凡,还肯贵步临贱地看我一眼,就知娘子必是显贵人家、菩萨心肠。我这丫头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就是个粗使麻利的命,娘子若是家中不嫌弃,我一个钱不敢拿娘子的,只求娘子收她回去给口饭时,叫她伺候您、也算有个归处了。跟着我这样的娘……” 原来她是怕自己活不成了,所以特意哭求婠婠收留她的女儿。 那妇人约莫二十五六,五官样貌本是不丑的,只是似乎常年过得不好,营养不良。当下看来,却十分的狼狈虚弱,看上去奄奄一息。 薛娴急躁地打断了她。 “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难道你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不在意自己的命了?就算不为了肚子里的这个,也要为了你自己的命!这时候哭丧做什么!” 她打开自己的药箱子,里面正好有齐全的物件,剪子,手巾之类的一应俱全。 “去,烧热水、多多的热水、越多越好……” 薛娴急忙吩咐了一声。 婠婠想也不想地就和那个女童一起出去忙了。 院中还好有一口井和一只吊桶,婠婠虽未用过,但第一次上手时还是十分熟练的,一口气打了许多桶水上来,而那个名唤叶儿的女童就负责往里头添置柴火。 婠婠叮嘱了她:“水开了喊我,我端进去。” 再入内时,薛娴已在房梁上挂了一根长布条垂下来,扶着那妇人坐起身子,让她死死拉着那根布条使劲。 从前体虚,身边的婢子们时常会在婠婠随身的荷包香囊里塞上几片蜜参片,叫她闲暇时在口中含一含,养着身子也是好的。 想起这茬,婠婠连忙从荷包中取出那些参片,塞了一片到那妇人口中。 因产妇分娩之时可能会出现体温骤降的情况,而现在又到了冬初,所以更需要多多的热水来不停地给她擦身。 第一锅热水烧好后,叶儿自己想端进来,婠婠推开了她:“你还小,自己烫到。”然后自己端着送了进去。 这妇人被折磨了这么久,早就要没有体力了,薛娴临时从药箱里抓了一副简单的方子,一样让婠婠拿去煮一煮,水开了就能送来。 婠婠接过之后就出去煮药了。 这般折腾了约莫半个时辰,萃澜和萃霜才在亲卫们的禀报下寻到了这里来。 看见一国皇后忙前忙后地给一个妓子接生,两个萃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倒呕血。 她们都不敢想此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陛下又会是何等表情。 在坤宁殿做皇后的时候,她们何曾让婠婠自己端过一回热水? 她们慌忙就要去拦,但婠婠已然一副熟练不已的样子守在那妇人的床边,将煮好的药一口口喂给她,一边鼓励道:“快了快了,孩子的头要出来了,我也生过的,马上就能生出来了。” 她们要拉着婠婠回去,还隐隐埋怨这个薛娴不安好心、不守规矩乱跑。 婠婠摆了摆手,拔下自己头上一根金簪给她们:“叶儿一个人烧水危险,萃霜,你去帮帮她。萃澜,我出来没带多少银钱,你去替我买两斤红糖来,快,她要喝红糖水的。” 姐妹俩叹息一声,认命地照做去了。 如此这接生之事进行地更加顺利。 薛娴全程守在这妇人的身边,婠婠一趟趟端水来倒水去,萃澜买来红糖后,婠婠化了红糖水,一勺勺喂给她,叫她补充体力。 折腾了两三个时辰后,屋内才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女婴哭声。 薛娴擦进了女婴身上的血水,环顾四周,一时竟然找不到一件可用的、包裹孩子的襁褓。 婠婠想也不想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袄儿包住孩子。 薛娴又探了探那妇人的脉象,见她脉象无误,这才放心地喘了口气。 直到这时候,她们两人才敢放下心来相视一笑。 一旁站着的萃澜和萃霜都要被气死了,这次是生拉硬拽一定要逼着婠婠回去。 婠婠有些担心刚生完孩子的这个妇人和女婴,萃澜冷着脸丢下一个荷包给她们。 “饿了自己拿去买些食来就是。” 然后就拖走了婠婠。 萃澜解下自己的外衣给婠婠披上。 她气得不行:“娘娘!婢子们说句不中听的大不敬的话,您也忒任性了些吧?您今日就这般轻易地和那丫头去了生处,若是遇上个什么不好的,您、您……咱们、咱们就是有一百个头,也不够陛下砍的! 您知道那淫妇为什么生育了也无人问津么?因为她是暗娼出生,那孩子还不知是谁的野种,谁都不想去沾她的晦气,所以才叫她那大丫头上外头拦人求着给她接生的。” 婠婠正沉浸在自己也接生了一个新生命的过程中,正满腹喜悦激动,丝毫不亚于自己生了一个女儿般兴奋。 乍然听到她们这番话,心里就不太高兴。“好了,别说了。” 等她回到裕园的时候,晏珽宗已经在那里等着她,要和她一起用晚膳了。 萃澜拉着婠婠先去更衣洗手,让她洗去一身的晦气。 婠婠在屏风后更衣,一面还和晏珽宗说着话:“你别怪薛娴,医者仁心,我们不能见死不救的,而且那个娘子独自带着女儿,母女三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皇帝无奈地叹气,都不知道该从哪和她说起。 是该宽慰她所受的毁谤和委屈,还是责怪她这样不懂事的乱跑? 听到亲卫来报,说皇后亲自在外头听到了那些话的时候,他那一瞬间吓得心都要碎了。 他不想让她听见这些话。 婠婠换了身衣裳,洗去手上的那些血水后,心情很是不错地从内室出来,在他边上坐下: “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可是你知道吗,我今日和薛娴一起接生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 224:莲花钿(1.2万字肥章) 婠婠絮絮地和他说起她今日在外间的种种见闻,晏珽宗拉着她在桌子前坐下用膳,他从头至尾未发一言,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一直格外认真地倾听着她的诉说。 “对了,这羊肉包子,萃澜,你替我拾几个送去给叶儿和她娘吧。” 瞥见桌上有一道羊肉包子,婠婠想起来那个小姑娘叶儿和她刚刚生产完的母亲恐怕还没地方弄东西吃,又吩咐了萃澜一句。 萃澜面上看着并不大赞同婠婠这般的良善性子,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微板着脸就去做了。 饭毕,晏珽宗难得今晚走得没那么急,留下来陪了婠婠好一会儿。 如今为了战事,婠婠力行节俭、不愿铺张浪费,如今每到了晚上夜幕笼罩之时,婠婠在裕园里就没有再奢靡浪费地点上那么多的烛火,只命婢子们留下两盏基本够用的就行了。 烛火昏昏,外头星夜笼罩,室内一片昏暗,只有一小片蜡黄的光晕打在她瓷白无瑕的容颜上,所以人常说的灯下看美人,此刻便格外有一番意韵了。 她伏在晏珽宗的膝上,和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话,随口聊着一些天儿。 他说话时并不多,但是总是听得十分认真,并且会在必要的时候给予她回应,像是将她随口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做是了不得的事情记在心上。 …… “你说那个叕日恩这么蠢,被人三两下一激就敢出来送死,就是因为阿那哥齐没有好生养育教导他。麟舟,看来你说的还是对的,咱们不能太惯着聿儿,万一把他也养蠢了怎么办?” 晏珽宗抚着她的发:“咱们的儿子蠢不了,安心吧。” 说过了叕日恩,婠婠又问起他宇文周之的事情。 “一晃他也调去云州三四年了,竟然这般的年纪就升到了六品,偏他本来还是个胡人,想来的确是很有陛下当年的风姿啊。” 皇帝不屑地笑了笑:“他?” “他不过是拼着不怕死的劲,拿一身血肉来搏军功的罢了。” 宇文周之刚被调来云州的时候,其实士卒之间的同袍们并不大喜欢他。 其一就是出自对“非我族类”的下意识的排斥,毕竟他是个胡种,不是纯粹的汉人血脉。 其二就是因为他自作主张的自请调任。 在他们看来,这是因为他性情张狂不安分。 但是据方上凛所说,宇文周之这几年能混下来,确实是“忍”性奇佳。 同袍同僚的轻视敌视,他一笑而过,从不放在心上。 近一年多来,阿那哥齐纵容手下人马屡次趁夜骚扰,出去迎敌的人里头,几乎每一次都有他。他是真的不怕死,似乎只要上头的将帅们调动,他什么都敢干。 因为阿那哥齐每一次派来骚扰的先锋都只有数百人,围在云州城下口出秽语百般肆意妄为,城内守将们虽然不要真的和打仗时一样出关迎敌,但是派出一小波人从侧门出城去驱逐他们,还是很有必要的。要不然也显得自己太过包子,任人拿捏似的。 但是这个活并不好干。 因为浓墨似的黑夜笼罩之下,城内的守将很难分清城外来骚扰的人是真的只有这几百人、还是背后还藏了其他的大部队。 出城的将士们,谁都不知道自己可还有回来的那一日。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总会有几个人回不来的,要把自己的尸体都留在城外。 是而,这样出城驱逐敌人的任务,也是城内几个营几个卫里头轮流排,一人一趟,轮到谁就是谁。 而宇文周之,却敢在按例没有轮到他的时候,自请主动出去。次次回来,他手上还能提着两个突厥阊达士兵的人头。 于是渐渐的,方上凛对他大为改观,觉得这厮的确很了不得。 至少这份胆量和无畏的底气,是难寻的。 外加还有一宗规矩,是约定俗成的: ——在这种战时紧急状态下,死在云州关外的将士们,他们一律不收尸。 确实也没法收。 但是宇文周之呢,每次不仅能自己回来,带点军功和战利品,而且还会尽自己所能的带回战死同袍的尸体。将他们的尸体横在马背上,一起驼回来。 要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还要下马替别人收尸,再好好地带回城内,是要耗费一个人大量时间的,稍微不慎,没有走远的阊达士兵就会继续围上来,到那时候就是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乐。 这种事,宇文周之也敢干。 那么可以料到的,他的同袍们对他也是刮目相看,如今待他如待亲兄弟一般热络,真心拿他是个自己人了。 * 婠婠听他说了之后,也是连连叹服:“难怪他能往上升,好了不得的心性。” “什么了不得的心性?一心想着攀高枝要吃天鹅肉,再敢朝崇清伸爪子,我早晚宰了他。” 晏珽宗懒洋洋地从怀中取出一颗泛着淡粉色光泽的大珍珠,这颗珠子是真的大,约莫有鹌鹑蛋大小,还是极为罕见的粉色,细腻光洁,只怕说一句价值连城也是值得的。 哪怕拿到太后皇后面前去,也能称得上是个大宝贝。 若是镶嵌在女子的冠上,或者是将它一分为二缀在女子绣鞋的鞋面上,还不知要有多好看呢。 皇帝指尖把玩着这颗珍珠,眼中泛着玩味的笑意:“你猜这是哪来的?” 婠婠怎么能知道。 她只能试探着问一句:“你们从阊达人那里剿下来的?” “这是叕日恩母亲的遗物,是阿那哥齐当年送给原配的聘礼。原配死后,阿那哥齐将此物送给儿子,叕日恩几乎从不离身的。昨晚我射穿了他的马腿,宇文周之一箭穿了他的脑袋,上前剥了他的金丝绒披风。料这小玩意不知何时被他藏到自己身上,估计是搜身时被他找着的,这东西也敢藏,胃口还不小。” 其实部卒将士们杀敌立了功,搜刮些敌人身上的宝贝自己私藏了,晏珽宗一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的。 毕竟他们也需要捞点油水。 而且这样才能更激起士卒们的斗志:多杀人,杀了谁,你去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都归你了。 杀一个敌人的小兵,那扒了他的衣裳,你也能凑合穿两天。 杀一个敌人的统帅,他身上的玉佩金银,你自己悄悄藏起了,也没人计较。 敢冒多大的风险,就能有多大的收获。 但晏珽宗真正生气的点在后头。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重的骨头,他还敢打点了皇商,请人把这颗珠子送进宫给崇清把玩。他算个什么东西、什么身份?也配他去孝敬崇清?崇清是我和皇后唯一的嫡亲侄女,他也敢伸这个手来拉拉扯扯的。” 婠婠亦是震惊:“他?他还想打通门路叫人送东西给柔宁?” 皇帝拿着这颗珍珠在婠婠头上比了比:“我给你打一顶新的凤冠,就把这珍珠镶在凤口处含着,好不好?或者给你镶在鞋上,也好看。” 婠婠委婉拒绝,“这不好吧?人家好不容易立了军功抢来的东西,一心想着留给柔宁的。赶明儿一见,却赫赫扬扬在我头上戴着,显得我这个皇后跟个什么似的,这么一口肉都要抢来吃,不叫人笑话?” 晏珽宗再三问她,婠婠执意不要,他也只好作罢。 “那就……” “还是送给柔宁,只是别告诉她是宇文周之送的,就说是云州地方官孝敬帝姬。崇清才十几岁,我也不想她跟外头的男人拉拉扯扯。” 皇帝同意了她的主意,“好,我明日告诉那小子,这东西我替他送去给崇清了,叫他安心。来日呢,也算在崇清的嫁妆里头,叫崇清风风光光出嫁,也算是他宇文周之给帝姬的嫁妆出了一份力。” 婠婠不禁失笑:“你别气死了他。” 这般嬉闹了片刻之后,晏珽宗像是犹豫再三,试探着向婠婠开了口,声音都低沉了不少: “婠婠,你今天出去了一趟……” 她顿了顿,知道晏珽宗想问的是什么。 面上一丝波澜都没有,婠婠十分平静地回答了他,“是,我出去了一趟,外头的那些话,我也听了个大概。” 他一下子十分紧张地握住了她的手。 “婠婠,是我的错,我……” 那畜生的胡言乱语,这般侮辱于她,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到底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他当日就不该带她来这里,让她平白吃这些苦、受这些罪。 “夫君。” 婠婠严肃地唤了他一声,“我夫君无错。阿那哥齐放出来的那些蠢话,我也从未放在心上真的生过气。 我知道他想侮辱的不是我,而是魏室的皇后,不论今时今日谁为皇后,他都会说这样的话。 再往深里说,他根本就是打心眼里渴望将咱们中原人都踩在脚下奴役。所以我不为自己受到的侮辱而生气,我更不会为了这样人放出来的三言两语而生气。 ——我能做的不多,只有盼望着夫君哪一日大胜。” 晏珽宗还是沉沉地叹息,“是我不好,不该带你来这里受这些罪。你该好好待在宫里的……” “我不委屈!我真的不委屈。我在这里好好被人养着,受不了半点寒、挨不了半点饿,我有什么可委屈的。你不要因为我的事情浪费精力,好不好?夫君,你是统帅,你只要思考军务即可,真的不用担心我。” 他埋首于婠婠的肩窝处,用力嗅着她发间和肌肤的香气,平复自己暴虐的杀意。 “我会给你报仇,也会让阿那哥齐后悔今时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 婠婠将细细的十指深入他的发间,按摩着他的头皮,希望借此缓和他激烈的情绪。 “我相信你。” * 第二日,魏室皇帝将阿那哥齐的长子叕日恩剥皮放血,制成了一副人皮披风,挂在了云州城楼之上。 他还将叕日恩的一条大腿骨扔出城外,让阊达人来带回去给他们大汗哭丧用。 为此,婠婠听说云州城里的几个致仕的文官大儒们也稍有些异议,觉得皇帝不该将反击的行为做得这么一丝余地都不留。 未免有些太过残忍骇人听闻…… 万一阿那哥齐真的被激怒了,率大军反扑攻城,为其子报仇,这该如何是好? 皇帝若有所思:“孤只怕他还不敢来呢。” 之后的几日里,一直到了十一月初,整个云州城内的空气是肉眼可见地越发紧张凝重了起来。 婠婠有一日和薛娴微服去看望了上次她们接生的那对母女,回来的路上,薛娴说道:“城中士卒们都说,那个乙海可汗赌上了二十万精锐,要在云州城下和咱们决……决战似的。乙海可汗的大军来势汹汹,颇有遮天蔽日之意。” 从前几百人规模的,还只是小打小闹。 如今真正的大战,就在眼前,一触即发了。 * 如今都到了十一月初了。 婠婠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兔绒氅衣,只觉得那股寒气还是一个劲地在往自己身上钻去,冻得她鼻尖都是一片通红。 从前在魏都时,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冬日,难怪人家都常说北地寒凉呢。 回到裕园后,萃霜一边捧上一盏热茶给她暖身,一边低声念叨着:“娘娘也未免太好心了些,这还要一日三趟地去看,也别沾了外头的晦气和寒气,到时候陛下又要心疼的。” 婠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那孩子眼见是个有福气的,长得真快。又漂亮。” 她说的是她那天和薛娴一起帮着接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略坐了片刻,忽然间外头纷纷地似是飘下了什么东西来,婠婠掀开门帘出去一看,竟然是下雪了。 这是今年冬日,云州的第一场雪,也是她和晏珽宗在这里经历的第一场雪。 她看了看天色,现在的时辰还早着,便命萃澜去准备了些的东西,她说她要亲自下厨去包些牢丸饺子来,要羊肉馅和猪肉时蔬馅的两种。 萃澜有些惊讶:“娘娘要亲自下厨?” 婠婠说是。 她也好几日没见到晏珽宗了。 知道他忙,平素她也没敢去打搅,只想着今日下雪了,做些饺子牢丸送去给他尝一尝,消解些他的疲乏,那也是好的。 萃澜心下大惊,虽然并不知道这位被陛下宠爱了数年、养尊处优的皇后到底有没有过下厨的经验,更不敢确定她做出来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吃,但是萃澜心里想着,只要她把面皮和馅料亲自准备了,确保是安全的,那皇帝应该不至于被吃出个什么好歹来…… 婠婠又命人取了些那个卖糖的商贩晴娘那里买来的白糖,准备再做些白糖芝麻馅的汤团来。 其实她是会做这些的。而且她的手还很巧,包出来的牢丸和汤团都很漂亮,捏得也很紧实。 这些年里每月她要带着孩子去看望孟夫人很多次,有些时候孟夫人也会想着包些牢丸来吃,她们两人坐在炕上,亲自活了馅料,擀了面皮,孟夫人一边包着,婠婠还会跟她学一些。 来云州后,她又和薛娴逛过了这里的好些家食肆酒楼,又见惯了云州地方牢丸的形状,私下也模仿着学过,所以她并不是没有经验的。 萃澜和萃霜想来和她一起包,但是婠婠拒绝了,她说只由她一个人来忙。 这么一通忙活后,也差不多到了晌午的光景了。 婠婠从铜锅中捞出一只只浮上来的牢丸,又从另一只锅里捞出芝麻白糖的汤团来,仔细装进食盒里,又让人准备了几样酱菜蘸料和点心,换了身衣裳就去了在云州城北的中军帐。 她没带太多繁琐招摇的首饰过来,梳妆时翻了翻妆台,倒是捡起了一张细细薄薄的莲花状花钿贴在了额前。 这花钿是用蜻蜓翅膀所做,并不奢靡难寻,再经坊间的能工巧匠用剪子一剪,描金笔描一描,就成了形了。 婠婠从前没有贴过花钿,因幼时的教养嬷嬷们说这样的东西本是“轻狂之物”,女儿家贴在面上,是招蜂引蝶的意思,陛下会不喜欢的,所以她就没用过。 如今第一次用,她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总觉得有点不自在,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 萃霜进来检查了一下她的发髻,微笑着夸赞她:“皇后陛下盛容,便是无需脂粉妆饰,也是天下难寻其二的。” 婠婠呼出一口气,回头看她:“你觉得本宫戴这个好看么?” “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本宫没问他喜不喜欢。” 像是心思被人戳中,婠婠啪地一下阖上了那个用来装花钿的小盒子。 等她拎着热气腾腾的食盒走出裕园时,外面的积雪已经肉眼可见地落了一层了。 婠婠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好大的雪。” 婢子们跟着叹了声:“北地的风致,果真和别处是不一样的。” 约莫两三刻后,婠婠就坐着马车到了皇帝的中军帐处。 萃澜仍然一路陪她过来。 路上,她凑到婠婠耳边,压低了声音同婠婠说了几句话: “娘娘,陛下这两日忙着,心情似乎也不大好,您要是去陪伴陛下的话,只怕陛下多半是要……的。” 婠婠脸一红,别过了头去。“本宫知道。” “陛下心情不好,加之战事胶着,若是他笫榻之间唐突孟浪了娘娘,还请娘娘好歹看在战事的份上,暂且别同陛下计较才是……平素在宫里的时候,陛下还是很疼爱娘娘的,最近这几回,只是他……” “本宫何时怪过他了!” * 因是心中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婠婠并没有让人提前告诉皇帝说自己要来。 下马车时,她仔细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和衣领,抚过盘着的头发,这才一步步向营帐中走过去。 古时征战,分前中后三军,中军便是主力精锐所在,每遇安营扎寨,位于最最中心的地方的营帐就是主帅所在之处,被其余军卫士卒团团拱卫保护,中军大帐的规格是最高的,级别也是最大的。 因为皇帝驾临,他的营帐顶上悬着在寒风中飘扬的帅旗,又以明黄色的锦缎在帐顶处围了一圈,以示帝王所在之意。 这里就是云州军的军营。 而不远处,就是巍峨高耸的云州城门。 婠婠今日穿的十分温婉雅致,外头套了件藏青的祥云纹兔毛氅衣,里头是浅湖蓝的长袖隐花裙,裙摆随她走动的脚步漾出轻盈微晃的丁点波浪,但又很快被长长的氅衣遮挡了下来。 漫漫雪色中,她是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来的路上婠婠看到军中处处飘起炊烟,护送她的一个亲卫说道,因今日下雪,军中也煮了牢丸与众将士们分食。也算是大战之前的劳军了。 走到他的大帐前,婠婠深深呼出了两口气,这才掀开门帘进去。 里头一下子感觉到比外面温暖了许多,但是还是显得有些凉意。 她打眼一看,发现竟然根本没有烧炭,难怪热度上不去,只靠这两层营帐隔绝了外头的寒气而已。 营帐内入眼挂着的一幅硕大的云州地区边防地图,上面细细描绘了云州一带的所有山川河流地形。 悬挂起的地图前方是垫着一张虎皮的宝座,怒张着血盆大口的虎头安详静谧地被人镶嵌在了宝座的靠背上方,虎眼被人挖下,改用绿色的宝石镶了进去。乍然看见时,婠婠都被吓了一跳。 中间的位置则是一盘巨大的大沙盘,以云州城居于四分之一的位置,沙盘中的大部分地区布置的都是关外的地形要塞,也就是阊达人的地盘。 皇帝正以手撑着额头,懒散地坐在宝座上翻阅着面前的几份文书,兴致不大高涨的样子。 听到营帐的帘子被人掀起时,他第一反应是不耐烦地抬眼望过去,又在看见来人时眼中一下泛起了笑意。 他将手中的卷帙扔到一旁,下了宝座后几步就走到婠婠跟前来。 “天这么冷,怎么亲自过来了?路上冻着没有?” 一边说着一边他还伸手探了探婠婠的手背和脸颊可有受凉。 虽然帐内连炭盆都没点上,可他的掌心还是那样温热的,比她身上热多了。 婠婠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下雪了,天冷,所以才想来陪你一起吃顿饭的。麟舟,我给你做了牢丸和汤团。是羊肉馅、猪肉时蔬的牢丸,还有芝麻白糖的汤团。” 这食盒的分量还不小,皇帝将它提到了桌上摆着,一边连声吩咐人去拿炭盆过来烧着,还要多拿一些。 婠婠掀开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在桌子前摆好,又将两双筷子放在彼此的面前。 帐内顿时散发出一股热热的、食物的香气。 晏珽宗还有些不安,对婠婠生起了愧疚:“你亲手做的?好几日我都不得空来看你,你怎么还亲自为我做这些……” 婠婠把筷子递给他,捡出了一盘子的羊肉馅牢丸摆到他前面。 “夫妻之间,还说这话做什么。我知道你也很累,心里从来没怪过你。尝尝吧,今日的馅料是我亲手活的,这块羊肉也是我亲自挑的,萃澜她们怕我毒死了你,原先还不敢叫我活馅的呢。” 晏珽宗笑着吃下一颗牢丸,三两下就吞了下去。 “我何时怀疑过我妻的手艺?” 婠婠并不怎么饿,她知道男子的胃口大,所以这些牢丸包的也就格外大些,都快比得上她半只巴掌了。 他风卷残云一般吃得很快,口中嚼了两三下就能解决下一只,婠婠慢慢地一口口咬着,他吃完半盘子了,她才勉强吃下一只。 外面的风雪之声更大,簌簌地有雪落下。 帐内因为几个炭盆点上了,温度也在不断攀升,婠婠便解下了身上的氅衣,脱到了一边。 “这样的雪天,一家人就该团圆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吃牢丸,吃甜甜的汤团。” “我盼着以后的太平盛世里,咱们能永远这样相守在一起,膝下有聿儿,还有我们的女儿,一家四口,多和乐美满。” 她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一日的光景,她和晏珽宗围坐在桌前吃饭,两个早早吃完了,贪玩的孩子趴在柔软的地毯上玩耍,在大雪之中,他们一家人相守。 晏珽宗吃完了两三盘牢丸,婠婠又将一碗汤团端给他。 “尝尝,是芝麻白糖馅的,很甜。你还记得我刚来云州那日,见到的那个晴娘母女吗,这是她们制的白糖,晶莹剔透的,又极甜。虽说远在关外,可是她们的手艺,倒比都中好些制糖的坊子还精进些。” 他于是又喝汤似的将一碗甜甜的汤团消灭殆尽,末了还不住地夸赞婠婠的手艺。 婠婠看着他的眼神格外的温柔,温柔到几乎有些怜悯。 晏珽宗近来肉眼可见地严肃了许多,也沧桑了许多,想来就是被战事所压的。 他本来在外人面前就够严肃的了,再稍微厉色一些,别人都怕他怕得要死,就连聿儿都会怕。 只有她不怕。 萃澜进来收拾了东西退下,婠婠趴在他怀中,扬起脸问他: “你不觉得我今天哪里不一样了吗?” 皇帝俯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心。 “你本比花娇。” 这枚莲花形的花钿贴在她额前,其实给她增添了几分画中仙姬的气韵,显得她格外的高贵不可攀附折辱。 但是他偏要去折。 两番莫名其妙地推拒拉扯之后,婠婠不知何时就被他抱到了那张虎皮宝座上。 这张宝座很大,婠婠若是弯曲些腿,甚至可以让她在上面躺着睡一觉的。 她抬眼望了望椅背上的虎首,心中有些发怵,那猛虎的獠牙就高悬在她头顶,像是随时会扑上来吃人似的。 可是挣扎间,晏珽宗已经扯掉了她裙下柔软的底裤,大手一撩,又将那飘扬的裙裾尽数堆迭在她腰腹间,层层迭迭的,像是收拢在一起的花瓣。 领口也被他扯松了很多,将那片泛着雪色的乳肉也释放了出来,娇艳的乳尖颤颤挺立起来。 婠婠用一排贝齿咬着嫣红的唇瓣,眸中水汽蒸腾地看着他急不可耐的动作。 萃澜说的的确没错。 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男人没有不吃的道理,他肯定是要弄她的。 忽想起一桩事来,婠婠推了推他的胸膛问他话:“那避子的凉药,我叫你别吃了,你到底听没听我的?” 他正急色地不行,扯着自己的腰带,腹下鼓胀挺立的一团,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停了。我今天弄外头好不好?不会在这里让你怀孕的……” 婠婠躺回了虎皮上,合拢在一起的双膝被他顶开,拉向了两边,将她摆成了一个羞耻的姿势。 “不用……” “什么?” 他方才解衣时还有些没听清,又追问了一句。 婠婠很是难为情地回了他一句: “我说,不必了。你、你,” 她好不容易才在他玩味的表情中憋出了下一句话来,“你弄在里面也行。我不怕怀孕的。” “这么馋男人的精血?喂到上面这张小嘴里成不成?” 他摸了摸婠婠色泽极好的唇瓣,眼神却下流了起来。 眼见婠婠深深吸入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像是在极力忍受他的恶劣本性一般,他这才住了口不说了。 到底是在营帐里,不比在屋中,虽然他不怕什么寒凉,但是又怕婠婠受了寒气,所以这次就没有将她给扒干净,让她露了一对饱满的奶儿和腿心的蜜处,别的地方还是让她衣衫完好的。 上次他回来睡她,是让她跪趴着承受,婠婠都没有仔细看清他的样子,而且当时又是一片昏黑的半夜。 但是今日,是明明白白的白日宣淫了,这样大剌剌地张大双腿面对他,还可以让她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个肏弄自己之人的面容和冲刺抽插玩弄她时的神色。 有些羞耻,可她好像潜意识里又是愿意沉溺堕落的。 反正,这些年不是都习惯了么? 比这里还更羞耻的地方,他也不是没有找过的。已经被他肏很多次了,她都习惯了。 她被迫仰着坐在虎皮宝座上,双手无力地揪着身下的虎皮毯子,两条细长的腿儿被他拉得很开,腿心间那点女子羞耻私密的地方全都暴露在他面前。 一条腿被他捞起,挂在他的臂弯处。 他站在她面前,用一只手伸入她腿心间轻揉慢捻,仔细揉弄她唇瓣间每一处脆弱敏感的地方。 婠婠那里很是热情地将他的手指含入吮吸,软肉妩媚地将他吞入,又蠕动着一点点排出,他指腹间的一点粗糙薄茧,在那样柔软似水的地方来回磨蹭,抠挖她细嫩的皮肉。那一处确实是够浪,刚刚吃入一点异物,很快便自行湿润了起来。 都是这些年里被他调教的功劳。 她的身体深处早就熟识了他的器具,更熟识他每一根手指的纹路。 只要吃进他喂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湿起来,似乎是有吐不完的蜜汁。 生理的渴望开始让她无法自控地在这张虎皮上扭动起来,眼神迷蒙,神色也难耐了起来,朱唇一张一合间都是下意识的邀请。 这样白皙胜雪的身体,在身下虎皮的衬托下,让她像是个被人献祭给虎兽的少女。 晏珽宗从裤腰间掏出了那根早就直立起来的东西,挺腰递到了婠婠唇边。 “亲亲它,我喂饱你。” 婠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竟然还在费力思考他的话。 过去很多年,他都不曾再向她提过这样无礼的要求。 她用嘴侍奉他的次数也是真的屈指可数。 被他强迫用嘴,更是只有婚前的那么两三次而已。 婚后,他用口为她做那些事情倒是不少,甚至几乎每一次欢好前他都会口含她的蜜处。 婠婠曾经勉为其难地问过他要不要自己这么做,可是他都说舍不得的。 这几年,她也都是只在他生辰的那一天的才会为他口纳一次当作给他的礼物,并且全数吞下他的种子。 可是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用另一只手扣着她的下巴,强迫她长大了嘴含进去。 她被呛地呜咽了两声。 好在或许他也只是一时起了兽兴,在她濡湿的口腔里撞了两下之后就抽了出来。那滚烫巨兽的顶端一片水色,都是婠婠的口液。 婠婠有些不舒服地咳嗽了两下。 虽然他倒也格外的注重清洁,日日都要洗上好几次,可是……可是那腥味还是挺大的。 她不喜欢。 花唇的入口处湿湿黏黏,温暖宜人,唇瓣和甬道还在不断地蠕动,一翕一合,香艳撩人。 这一片,是独属于他才可以享受的美景。 他握着自己的器具,抵在了入口处,借着她方才含过留下来的水意和她本能分泌出来的那些蜜汁的润滑作用,入得格外顺利,一口气抵入到了最深处,几乎就要戳入她的宫口。 婠婠压低了嗓音尖叫,死死攥住了他的衣领。 穴道收紧,十分用力地绞着他,细致地感受着他柱身上突起的每一根青筋。 连身体里面也都要成了他的形状,和他完美地契合。 那里面是真的软,可以被他撞成所有他想要的形状。 在极致的欢愉浪潮中,婠婠却似乎听见了帐外雪落的声音。 外面天寒地冻,她在温暖的营帐内和他行欢合缠绵之事。 情热到极致的时候,她额心的那点莲花钿也从肌肤上滑落了下来。 此物本是用鱼鳔胶粘在女子肌肤上的,受不得热,热水一敷,就会脱落。 花钿滑落,被他收入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他将她压在这宝座上做了两次。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将婠婠抱到了沙盘前,指着云州关外的一片地方对她说: “婠婠,这外面的许多地方,本来也都是咱们汉人的地盘。那里,原本是六镇之一的柔玄镇,可是自从丢了之后,如今已有上百年没有汉人在那里定居过了。” “我想把这些丢掉的地盘,再一一抢回来。” “我要,扩我魏室臂膀,张我中原地界。” 婠婠抚着他的鬓角,和他四目相对。 “我信我夫君有这个本事。” * 事毕后,皇帝取过衣架上自己的氅衣披在了婠婠的身上,仔细盖好了她的身体,没有让她受凉。 思及自己方才情动之时两次射入她身体深处,叫她将那精吃得满满的,可是现下平息了躁动的情欲后冷静下来时,他怕她这时候有孕,思忖再三后,皇帝唤来了随行的萃澜,问她: “有种不用让女子吃药,也能避孕的法子,你知道么?” 现在的确不能让婠婠怀孕,此处不是宫里,没有人精心照顾她,而且天气又冷,对她来说怀孕了确实没有什么好处。 但是皇帝又说了,不能让皇后用吃药的方式避孕…… 萃澜很快就反应过来皇帝是什么意思了。 她低声道:“陛下说的是让娘娘……?” 她将那个法子和秘方告诉了皇帝,但是说完后,她又连忙补充道: “虽是有这个法子的,可是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千金之躯,如何受得这事?依婢的主意,还是让娘娘吃药罢,您要是用这个法子,娘娘说不定会不高兴的。” 皇帝问起,她做奴婢的不敢说不知道,只能一一告诉了。 但是告诉完了,她还是可以规劝皇帝一番的。 但是皇帝显然没放在心上,只道“吃药对她身子不好”,而后就掀帘回了大帐内。 萃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营帐内尽是一片甜腻的味道。 皇后披散着头发,蜷缩在虎皮宝座上睡得沉沉的,鬓角汗湿,发丝沾粘在面颊上。 晏珽宗略掀起他的皇后盖在腿上的那片氅衣,只见她赤着双腿,腿心间还是一片狼藉的各种液体。 是他方才的杰作。 他摆正了婠婠的身子,略分了她的双腿,按照萃澜说的那般,手掌在她腰腹间渐次施力地按摩转圈,然后猛地一下按了按。 婠婠仍是没有醒来,只是无力地痉挛抽动了下,双腿间的花瓣“啵”的一声似乎微微张开了些,然后花心间就吐出了一大兜极浓的白浊液体,好好的美人儿被人玩成这副模样,简直是不堪入目。 就这,还不知道她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 他又这般循环往复地按压了婠婠的肚皮数次,婠婠腿心处便一次次地吐出他射进去的种子来,不知疲倦一般。 好不容易才稍干净了些,晏珽宗又分开她的腿,从怀中取出了一柄细长的小银勺,勺口细细的,却又很深。 他将那物伸进婠婠的甬道里刮了一圈,带出来的时候,那勺口里竟然又是满满的一滩浊液。 还有漏网之鱼。 于是又是这般深挖了数遍,直到最后彻底清理干净了才算完。 他要帮她排出所有的精水,才能确保她不会受孕。 * 婠婠是在晏珽宗最后一次抽出那柄长柄银勺的时候醒来的。 她有些迷茫地看了看他的动作,而后大彻大悟地彻底清醒了过来,最后竟然直接崩溃到无声哭泣。 “你干什么!” 晏珽宗这时见她竟然哭了,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弄疼了她,连忙问她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婠婠扯过氅衣遮住自己的身体,伸出一只细指指着他,语带哽咽:“谁准你、谁准你这么对我的!” 在男女情好之后,被人用这样的手段强迫着排出浊精,被人这样翻弄身体,而且还是在她完全不知情不同意的情况下。 她如何能不生气。 晏珽宗还有些不明所以,低声解释说是怕她怀孕。 婠婠更气:“你怕我怀孕?那是谁非要弄到里面?你弄我的时候没想过我会怀孕了?!” “我一开始就说要弄外头,不是你准我在里面的么。” …… 婠婠闭了闭眼,知道自己和他是说不下去了。 恰好这时有人来通传,说是张将军有事求见陛下,婠婠也没再理他,自己强忍着刚刚欢好后的不适和劳累虚弱,双腿打颤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而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回到裕园后,她还是一副面若冰寒的样子,不跟任何人说话,只一个人在屋内,萃霜似是听见了她低低的哭声。 萃霜还问萃澜:“娘娘这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去的时候不是好生高兴的么?怎么回来就……” 听见婠婠那般绝望压抑的哭声,在某一瞬间,她脑海中甚至还闪过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莫非是皇帝真的要把她送给阿那哥齐了,她才这样哭的。 但是萃澜十分无奈地叹息:“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榻上的那点事儿!不过这次,确实是咱们陛下做的不对,侮辱了娘娘,不怪娘娘生气了。” 这辈子能从萃澜嘴里说出这句话来,萃霜大为惊奇,连忙问是怎么了。 萃澜道:“午间时候,陛下幸了皇后两次,事后怕娘娘在这关口有孕,便偏要寻不吃药的避孕之法来。——那法子是什么,你不知道么?” 萃霜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就是用外力的手段排出女子体内的精水。 可是这……这样的手段,如何能用在皇后这样身份尊贵的女子身上? 这种事情,宫里宫外其实都有过的。但是都是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用的。 无非是身为正妻或是宠妃宠妾之类的女子,见不得自己的男人、夫君宠爱了家中其他比自己地位低下的美人儿,因怕这美人因此受孕产子,越过了自己的地位,所以她们就要在这美人承宠后立刻逼她排出精水,防止她有孕。 用的,也都是蛮横暴力的手段。 ——因为避子汤价贵,而且喝下之后身上是有痕迹,查验的出来的。 这家的老爷若是一连几个月宠幸通房的丫头,那主母们岂不是就要给这丫头买上几个月的避子汤?这难道就不花钱了? 或说,直接一副药废了这丫头,命她以后都生不了了,不就行了么。 可是万一这丫头告到了老爷跟前,老爷命医官大夫们来把脉一查,发现自己宠爱的女子确实被人灌过了绝子药,岂不是要恼怒正妻善妒? 所以这种物理避孕法,最为有效。 在通房们承欢后的第二日早上,就将她拉到正妻的院子里,几个粗使嬷嬷扒了她的裤儿,在她腰腹间按一按,让她吃下去的那子孙精华再原封不动地吐出来,那恨她的人就安心了。 无影无踪,毫无痕迹。 在宫里呢,也是有先例的。 比如一些年老失宠的皇后贵妃们想要笼络皇帝的心,就要忍痛将自己宫里的宫娥们送到皇帝的床上去,可是另一面自己心里又怕她们有孕,就在宫娥们被承宠的第二日,在自己宫里面请有经验的嬷嬷们来按压腰腹排精。 更要严谨一些的,在按过了之后还要用小银勺探进美人穴内挖一挖,一滴精水都不准她们存进去。 萃澜和萃霜在婠婠的祖父在位时期,就在宫里当差了。 她们曾经服侍过婠婠名义上的嫡祖母朱皇后和朱皇后的堂妹朱贵妃她们,因而虽然一生不曾嫁人,但是也对这些手段了解得很多。 听到萃澜说这话,萃霜也是大惊失色。 “陛下怎么能这么对娘娘?” 谁家的正妻是可以如此对待的? 叫你承宠,却不准你含了男人的精在体内,在时人看来,这不是活生生羞辱人么? 何况这位皇后心气可是如此高傲的。 这些年陛下笫榻之间待她多有孟浪粗鲁,索求过盛,她能一声不吭地忍下来没发作,在萃澜萃霜姐妹俩看来,她的确已经忍耐颇多了。 萃澜咬牙:“陛下那副样子,我只怕他还没看出娘娘生气呢!” * 晚间用膳时候,婠婠才肯见了人,叫婢子们入内去侍奉。 但是她却满面冰冷地吩咐了她们一句。 “去给本宫端一碗上好的避子汤来。要药效最好的。” 萃澜小声上前赔着笑:“娘娘这回不喝也成,这回不会有孕的。” 婠婠低头没看她, “本宫会如他所愿,绝不再给他生下一个孩子来。你们还不快去端药来?” 此言一出,院中的婢子们全都惶恐地跪了下来,口中直叫求皇后陛下息怒。 婠婠冷笑:“息怒?本宫息什么怒?本宫不是顺着皇帝的心意了么?他觉得我不配生,我发誓绝不再给他生了还不行吗!” 225:“安。” 皇后这般疾声厉色地吩咐了下去,婢子们不敢不遵她的意思,更不敢在她发脾气的时候还硬着头皮上前劝阻,只好全都惶恐地退下了。 这几年来,皇后陛下鲜少发过脾气的。 萃澜只说等会就去将熬好的药端来,然后马不停蹄地又去求见了皇帝告知此事。 ——避子汤,其实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里头掺杂了大量的刺激性药物,坊市之间流通的大部分避子汤中甚至还会含有水银的成分,女子服食之后,不仅会危害日后的生育,而且对身体的伤害也很大,只是一时的效果好而已。 要不然皇帝怎么一直都舍不得叫她吃药,宁肯自己吃呢。 这样一剂汤药送下去,只怕那个娇滴滴的皇后又要被药效刺激地三五日缓不过气来。 她完全理解皇后今日为何会发脾气,也是希望皇帝能哄好她的。 然而当萃澜冒着风雪再度乘马车赶到中军帐时,张将军却告诉她说,皇帝不在这里。 “陛下不在城中?” 萃澜的大脑忽地一下炸开。 “……不在城中是什么意思?” 张大都督的神容十分严肃:“阿那哥齐兵临我云州城下,有窥视中国、扰我河山之意,现今他的先锋部队日日逼近,如今站在云州城楼上……都能望见那一片的帅旗。陛下说,阿那哥齐来骚扰咱们这么多回,这一次,也该让他尝尝自个被人夜袭一回的滋味。” “陛下又出城了?!” 张将军凝重地点了点头。 下午时分,皇帝点了一千五百的精锐从云州城的侧门悄悄带人出关了。 上一次他出城,是阿那哥齐派人来挑衅他们,皇帝顺势出去驱逐追杀。 这一次,是趁着阿那哥齐还沉浸在丧子之痛的屈辱愤怒之中,他要主动过去偷袭人家的。 化被动为主动之意,打阿那哥齐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萃澜却被吓得不轻:“陛下亲自去做这样的事情?难道城中无将了吗,怎么让陛下冒着这样的险亲自出城?陛下倘或有万分之一的——” 她死死咬牙,“又当如何?” 城外可是突厥阊达人的大本营,皇帝此举,无异于是以身犯险。 实在是太……太冒险了。 萃澜心中很不赞成。 其实谁都会这么想的。 张将军幽幽道:“主帅之令,吾等皆为部下臣卒,岂敢劝阻?”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萃澜:“这是陛下临走前命我转呈皇后陛下的。您既来了这一趟,不若替我交给皇后吧。” 萃澜将那锦盒收入怀中,又问:“陛下出城多久了?可说何时可回来?” “两个多时辰吧。城外的事情,哪里是一时半会说得清楚的,短则一日,多则数日,回不来也是常有的。” 萃澜带着那个锦盒回了裕园,大雪下得越发迫切似的,天地昏昏沉沉。 不知是飘起的飞雪还是漫上的雾气,天地之间茫茫苍然,人的视线也会受到极大的阻碍。 * 直到用过了晚食,婠婠还一个人在内室里兀自伤心个不停。 她不明白晏珽宗为什么会这么对她。 还是就像所有结了婚的妇人们说的那样,男人都是听不懂人话又好色的。 明明就在欢爱之前,她还一再告诉他说,她是愿意再生一个孩子的,也盼望着想和他儿女双全。 她都将话说得那么清楚了,结果一转眼他才那样愉悦沉沦地和她在榻上交合过了两次,她以为他是要给她孩子的。 然而情热褪去之后,他又能立马变得那样清醒克制,可以立马抽身而出然后清理掉给她的种子。 她还坠在情欲的深渊里不得救赎,可他早就回过了神来,越发显得她被男人弄得怪没出息的。 发泄的时候好像和她纠缠在一起一样沉浸其中,结果人家弄完了立马恢复正常,只有她还傻傻的。 她午膳时候和他说的话,他就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婠婠还是没有忘记她清醒过来时看见的晏珽宗的眼神。 不掺杂一丝情欲,冷静得不得了。 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自己对他来说……对他来说好像不算什么似的。 可她内心深处一直十分骄傲地以为她是他最重要的人,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只是面上没有说出来而已。 外加还有一宗她藏在心底的秘密…… 今天晏珽宗在她身上做的、给她避孕的方法,其实她很小的时候是听宫里的嬷嬷们私下议论过的。 她们说,只有那些身份下贱、心怀不轨又爬了龙床的女人,才会被人如此对待。 而且,一般情况下的皇帝们是不屑于亲自吩咐这些事情的,但是也有一种另外,就是他们一时兴起临幸了自己根本瞧不上的女子,事后又嫌弃她们的身份,觉得她们不配生下自己的皇子帝姬,所以就会给她们避孕。 毕竟,纵使是一个父权天下的社会,可是孩子们母亲的身份,对一个孩子的影响也还是很大?的。 比如说,纵使做皇帝的儿女很高贵了,可是也架不住他们的生母是个贱奴出身呢?哪怕再有一层皇子公主身份的加持,焉知没有旁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地议论他们生母的出身? 今日承欢之后被晏珽宗如此对待避孕,让婠婠在醒来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 那一刻,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宫中嬷嬷们悄悄议论着的那些事情。 让她心中泛起一阵的羞耻屈辱,感觉自己和那些卑贱被人玩弄嫌弃的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所以她委屈,生气。 * 这般伤心不快地待在内室里郁郁了半天,婠婠实在累乏了,唤婢子端来一盆热水,她洗了把脸,敷了敷有些哭肿的眼皮,便预备着睡下了。 她晚膳时候要了避子汤来,但是到现在也没人给她端过来,婠婠知道她们大约还是不敢端,兴许又是去告诉晏珽宗去了。 她也懒得管了。 都嫁给他了,和他有了聿儿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无非是自己气一阵,然后睡一觉就把事情过去了呗。 她都已经落到他手上了,纵使他千般万般不是,她也只能忍下去。 然,就在婠婠换上了一身寝衣就将睡下的时候,萃澜冒着一身的风雪又回来了。 她站在婠婠的内室之外好生驱了驱身上的冷意,这才敢入内。 婠婠猜猜她是带回了晏珽宗的意思回来告诉她,她有些冷傲地撇过了头去,一副心情差到不行就要睡下的样子。 萃澜叹了口气,将怀中的锦盒放到婠婠的梳妆台上。 “陛下……今日之事,婢子说句掉了脑袋的话,确实是陛下轻慢了娘娘,娘娘心中不快,也是应当的。” “陛下若是在城中,婢子就是拼着丢了这个脑袋的大不敬之罪,也该劝陛下好生和娘娘赔个不是。——只是陛下现下偏不在,只给娘娘留了这封密信。娘娘请过目吧。” 婠婠一听她说晏珽宗不在城中,一下子就惊得再也装不出什么不在乎的神色了。 “什么?” 萃澜就将张将军说的话再转告给皇后陛下。 而后,皇后的脸色都肉眼可见地白了。 “他出城了?他又出城了?” 她连一件衣裳都来不及披上,越过萃澜走了出去,一把推开房门看着外头的天色。 这雪下的委实是大,而且外头还起了雪雾,眼前一阵茫茫然,婠婠就连院墙都快要看不清。 这样的天,他出城了。 她眼前一阵眩晕,几乎就要晕倒。 身后的萃澜追上来给她披上衣裳,又要拉着她回屋去。 “娘娘!娘娘别冻坏了身子!” 可婠婠定定地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外间的漫天风雪肆虐。 只片刻的功夫,她的双手就被冻得通红,浑身颤颤发起寒意来。 还是萃澜和萃霜两人一块拉着,才将她劝回了屋内。 婢子忙不迭去给她煮姜茶来驱寒,又将她牢牢地包裹了起来。 她们还怨皇后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一时雪降,外头天寒地冻,娘娘怎得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一时迎面吹了寒气,侵入女子肌体之内,来日想养回来,还不知要费多大的功夫呢!” 婠婠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也觉得瑟瑟发寒,唇瓣哆嗦。 “他真的出城去了?” 萃澜嗯了声,“张将军想劝,只是劝不动,也就罢了。陛下临走之前,给娘娘似乎留了封锁在那盒子里的密信,娘娘可要看?” “拿来吧。” 这盒子上有个小巧而又十分坚固的锁扣,钥匙婠婠和晏珽宗各有一把,她的钥匙就被放在梳妆台的一个匣子里。 萃澜和萃霜千叮万嘱地让她记得保暖,这才离开。 婠婠取来那把钥匙,将盒子打开。 里头确实是有一封密信。 一封信,和一封帛书。 她指尖抖了抖,先拾起了那封写着留给“吾妻”的信。 只略扫了两眼,婠婠便有些泣不成声,草草将信封丢回了盒中。 她又拾起那封明黄色的帛书,帛书上一个字都没有,但是却盖上了国玺的大章。 她不能哭了,今天一天,她要掉的眼泪已经实在太多了。 * 信里面,晏珽宗嘱咐她说,倘或他一旦在外头发生意外,让她千万不要再管他。 活不要人、死不要尸。 让她直接命人和阿那哥齐议和就是,云州城中储备的粮草物资,也都先送给他当作议和的筹码。 他让她直接回京。 回京之后,不论是立聿儿为新君,还是改立她的兄长,都由她自己说了算。 他还说,他只希望她平安快乐,来日不论发生任何意外,即便是……即便是保不住聿儿,也没有关系,她只要自己平安就好了。 信末,晏珽宗还十分玩味地添上了一句话。他说他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是没法回来继续和她生女儿了,若是她还是惦记着要女儿的话,来日和别的喜欢的男人生,他在阴司地府里看见了,也不会不高兴的。 这一晚上,婠婠彻夜未眠。 好不容易挨到了清晨时分,外头都没听到一点皇帝回城的消息,让她的心也越发不安。 上一次晏珽宗半夜出城,当日凌晨左右他就回来了。 这一次大约是快到傍晚的下午走的,可是直到第二日晨起,还没听到关于皇帝的消息。 婠婠又让萃澜去张将军处询问消息,然而一连打发了好几拨人过去,带回来的消息都是“无”。 她亦像是正开到娇艳时就被霜雪打过的一朵花儿,恹恹地顿时没了气力。 一整日,从清晨到傍晚,皇帝都没有任何的消息。 婠婠也是一天滴水未进,就那样呆呆地守在裕园里等他回来。 等着等着,她都不懂这种情愫究竟是爱还是恨了。 不恨么,恨他一句话都没当面和她说,在那样的情热交欢之后,将她一个人丢下,留在一边生气一边盼他回来。 可是,哪有恨意是凭空来的。 没有爱,此刻又哪来的恨。 在皇帝离开的第二日,风雪还是不曾止歇。 云州城内落下的雪,也快及人小腿肚深了。 婠婠的心一刻比一刻更沉。 她又亲自找来张垚佑问话。 张将军回答:“陛下出城,和将士们共带了十日的口粮。” “十日?!你的意思是,陛下可能数日之内都不回来?” 张垚佑答是。 见皇后惴惴不安的样子,张垚佑又道:“战场之事,瞬息万变,非人力可以预测的,将士们在外时常十数日、数十日乃至上月没有音讯,也是常有的事情。” 想了想,他又添上一句,“近来阿那哥齐处并无异常,想来……陛下自是安的。” 可婠婠听了这话都快要疯了。 十几日、数日里,晏珽宗都会回不来? 他为什么回不来? 这些年中她都不曾离过他,他们俩在宫里有半日不见就是极限了,夜夜同床共枕、日日同饮同食的人,乍然分离,让已经习惯了依赖他的婠婠几乎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恨他。 可是张垚佑说的又确实不错,战场上的事情哪里是人力可以预料到的,会不会、会不会他在外面也遇到了一些突发的情况? 昨日她因为那事儿和他生气的时候,她是想过和他冷战一阵的。 然现在她想要的冷战真的来了,那个人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她又丝毫高兴不起来。 婠婠很清楚,大约云州城内的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是害怕皇帝出事的。 因为皇帝出事,就意味着国无主君,国家就要处在一段时间的动荡不安中,失去了主帅的统领,云州城也很可能会在他们的手足无措之中丢失,让他们沦为蛮夷胡人铁蹄之下的奴。 可是她更清楚的是,在她害怕的时候,她其实心里并没有想那么多的大道理和大局是非。 她只是在乎那个人。她不想他出事,她不想失去自己的丈夫和自己孩子的父亲。 第三日的夜幕笼罩下来之时,皇帝还是毫无音讯。 婠婠这一天也只被人催逼着喝下了小半碗的清粥,若不是萃澜和萃霜端着碗送到她嘴边了逼她吃,她是真的吃一点东西的胃口都没有的。 甚至萃澜和萃霜都看出来了,皇后的情绪已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第四日的早晨,婠婠已经肉眼可见地瘦了些下巴,都是她自己硬熬熬出来的。 萃澜又进来伺候她用膳。 婠婠摆了摆手,忽地想到一桩事来问她,“……从前他征战在外的时候,也有过好几日没有消息的吗?你那时就跟在他身边服侍,你心里害怕不害怕?我为什么我这么怕!” 萃澜淡淡地扯唇笑了下,“陛下从前两三月没有消息传回来的都有,婢子们也习惯了。” 这话让婠婠心下一惊。 因为她根本不记得有这些事情。 从前她厌恶过他,丝毫不关心他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或许类似这回的事情,他以前也已经经历了好多回,只是她那时不在乎罢了。 她那时是不在乎的。 * 好在晏珽宗并没有让婠婠崩溃太久。 就在婠婠快要真的撑不住的时候,第四日的深夜里,裕园的上空盘旋着落下了一只体型硕大的雄鹰。 “是陛下的逐天客!” 婠婠从床上坐起,披着外袍起身,命人放逐天客进屋。 逐天客抖了抖两翅上的霜雪,有神的鹰眼紧紧盯着婠婠。 婠婠注意到它的鹰腿上绑着东西,几乎是扑过去去取它带来的信物。 仓皇间,她甚至还被自己绊倒了一下。 恍惚着从地上被婢子们扶起来时,婠婠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离不开那个男人了。 她真的太在乎他,她不能没有他。 这些年的帝后夫妻相处,日夜恩爱情浓,他早就将自己也刻入了婠婠的骨髓之中。 婠婠注定被他养得离不开他。 鹰腿上是个被人绑的粗糙的布袋子。 婠婠将布袋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块碎布,碎布上只凌乱的写着一个字 ——“安”。 226:贺娘子 yeh u a4.co m 这个字的笔锋回转之间颇带着他平日里的不羁意味,锋芒毕露,的确是他能写得出来的字。 痴痴地盯着这块碎布看了许久,婠婠将它按在自己的心口处,无声抽泣垂泪。 安,安。 他好好的,就足够了。她心想。 逐天客有些不解地歪着头看了婠婠许久,不解她的泪为谁而流,又究竟是因谁而如此失态。 在它的记忆里,主人的这位妻子一直以来都是极高贵又从不会失仪的,她明明总是那样的端庄高贵。 今夜何以至此。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 ehua2 .c om 婢子们取来新鲜的肉块喂它吃了,吃饱喝足后不多时,它抖抖翅膀似乎又准备走了,很快便盘旋着飞上了雪夜之中,很快就消失了踪迹,不知去向哪里。 婠婠跪坐在地上看了那个字看了许久,萃澜将她扶坐到床上去,拿毯子盖着她的腿,叮嘱她仔细别受了凉。 有了皇帝亲手寄回来的这个字,婠婠的情绪好转了许多,第二日的胃口也好了不少。 第二日起身后,她就让人去张垚佑处去取来最近的军报诸事一一过目。 张将军仔细命人整理成册,都拿来给皇后看了。 婠婠清点了一上午,眉眼间的烦闷也舒展了不少。 她虽从不曾插手军旅之事,看不大懂军政要闻,可是好歹后勤补给,粮草布帛之类的事情,她还是算的过来的。 如今他们云州城内供给充足,将士们过冬的棉衣也都完备,至少能叫人的心不那么慌了。 到底,就算是硬熬,也能和他们熬下去。 只是……再重新看到最近斥候们报上来的那些紧急军报之时,婠婠又不觉拧起了眉。 阿那哥齐的大军日益逼近云州城下,只怕不日就要真的和他们在云州城下硬碰硬地大战一场了。 偏偏皇帝此时却又不在城里。 这事儿,阿那哥齐还不知道。 若是被他还探听到了,不知他要借机生出多大的事儿。 婠婠本不通行兵作战之事,所能做的也只有日夜祈祷晏珽宗早日好好地回来。 两三日后,她又抽空去看望了贺娘子。 贺娘子就是叶儿的母亲,婠婠那日和薛娴亲自接生的那个女子。 贺娘子说,她本名妙宝。 贺妙宝、贺妙宝,这样的名字,想来也能知道,她从前也是家中受人精心宠爱着长大的女子。 只是不知后来究竟为何沦落到如斯境遇了,婠婠也不敢开口去问过。 “……夫人?” 见婠婠情绪微愣,有些出神,贺娘子便倚靠在床头轻声唤了她一句。 自她产后,婠婠明里暗里地让薛娴送了不少东西给她,是以她如今的气色并不有多憔悴,甚至还能添上几分笑颜,新生的孩子也喂养地白白胖胖,惹人喜爱。 婠婠连忙回过神来,朝她微微一笑:“我听娘子的口音,颇有些江南女子的味道,好听得很。” 不像是这个肃穆而粗狂的云州可以养得出来的女人。 贺妙宝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旋即又自嘲地笑道,“倡门卖笑,没有一副好嗓子,如何可行。” 这些日子以来,婠婠时常会微服过来看望她,薛娴也会过来。每每相对之时,贺妙宝从不敢过问婠婠的姓氏和夫门等等,只是尊称她一声“夫人”。 而婠婠也不会打听她的过往。她通常过来,就是问问贺妙宝的身子恢复的如何,新生的那个女儿还好么云云。 彼此之间都保持着极好的默契。 但是这是贺妙宝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过往。 尤其是,这还是不那么光彩的过往。 婠婠不知如何接话,沉默了下来。 她倒不是觉得贺氏的身份不光彩不干净之类的。只是单纯地心疼她。因为心疼,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表达同情和宽慰,才不至于使她感到冒犯。 她只能沉默。 然而见婠婠不说话了,贺妙宝似乎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连忙打个圆场转过了这个话题。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倒是我的不是,惹了娘子晦气。” 说罢贺妙宝又将怀中的那个女孩儿递到婠婠面前,给她去看。 “沾了夫人的洪恩大福,我生的这个乡野丫头,也康康健健地好养活呢。若不是夫人恩赐,哪里来我们母女三人苟活到今日。” 婠婠定神看了看她,轻声道,“你若愿意,我来日给你置办个小铺子小产业,或是出去包些牢丸包子的,做些可口的糕点,总归会给你个正经营生,教你能凭一己之力养活两个女儿。” 贺妙宝连连谢恩,若不是婠婠和薛娴按住了她,只怕她还要下跪给她叩首。 “夫人、夫人我能做得的!我能做得!我自幼是长在江南的,最会做糕点了……” 似是还怕婠婠后悔犹豫,贺妙宝又道,“说出去不怕夫人笑话我脸大:我母亲早前也曾在宫里当过二三十年的差,专是伺候宫中主子们吃喝的,她见过好些宫里京中的时兴花样糕点,自己就会做,后来也教了我不少,我是真真会的,夫人若不信,我这就去为夫人做一笼蜜枣板栗红糖糕来,夫人尝了就知道了。” 薛娴和婠婠对视着交换了个眼神。 婠婠又温和地笑道,“娘子的手艺,我自然要尝,那也等得娘子出了月子的。只我听说娘子的母亲在宫里也做过一二十年的差,想来必是主子们跟前有脸面的嬷嬷,不知究竟是宫里哪一位嬷嬷?实不相瞒,我们家中也有人在那上都宫里当值,若是相识之人,我家里的亲戚能替娘子说到太后老祖宗跟前,一时她老祖宗过寿时发了善心,借着老嬷嬷的脸儿,给娘子讨个赏,也是好的。” 然听了她这番话后,贺妙宝又有些恹恹地低下了头去,好像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我母亲她……她,我们家中……父亲兄弟都犯了事,还有什么脸面再提。” 于是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坐了片刻,婠婠也就带着薛娴回去了。 到底是自己亲手接生的第一个孩子呢,终归是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在的。所以婠婠常常命人去给贺妙宝送些吃食衣裳的关照她,养得本来憔悴落魄的贺妙宝和叶儿都齐齐胖了一圈,母女的头发丝都添了不少光彩。 回到裕园时,婠婠还和薛娴、萃澜萃霜等人说笑。 “难怪高门大户里头,好些人家的乳母奶妈子们带孩子,带着带着的,就把主子的孩子当做自己的疼。从前我心里还不懂,如今自己经历过,就明白了。你说那小小的一团儿,猫大似的女孩儿,从你手里接生下来,在你怀里扯开嗓子哭嚎,约摸也就算是自己生了一半了,哪里能不在意。” 但是很快,婠婠连一盏茶水都还没来得及喝完,她就笑不出来了。 ——张将军来急报,说是那个乙海可汗阿那哥齐开始率军攻城了。 婠婠匆匆忙忙地放下茶盏,换了身衣裳,命人送她去城北张将军处议事。 等婠婠赶到北城楼时,张将军和方上凛等人的神色都十分严肃。 将士甲胄在身不便行大礼,故而他们都只是对皇后拱了拱手。婠婠不在乎这些虚礼,摆了摆手就让他们免礼。 “现下外头是个什么情况?” 张垚佑道:“怕是阿那哥齐从外头探知陛下不在城中,所以趁机挑衅。” 婠婠登上城楼眺望城外,张、方二人跟在她身后向她低声解释起来:“箭矢重石之类的守城之物,如今咱们都是齐全的。末将等虽不才,然抵御阿那哥齐一阵,守住这云州城,亦不是什么问题。为今之计,只有一桩害怕……” “害怕陛下不在城中,无法露面,所以阿那哥齐借机挑拨,扰得我军将士人心思乱。是么?” 他们不敢说的话,婠婠替他们说了出来。 张、方二人是武将出身,并不学大多数文官们那个诚惶诚恐地样子连声说“不敢”然后再继续拍皇帝皇后的马屁。 他们很坦诚地用默认的方式承认了。 城楼上的寒风吹得人面上刀割一般地疼。 早几日风雪大作,今日风雪虽停,然而大地之上厚厚地一层洁白积雪还是未消。 婠婠纵目远眺,只见城外黑压压地一片大军,高竖着阊达的大旗,似蝗虫过境一般铺天盖地地压来,压得婠婠心口一阵喘不过气来。 晏珽宗……你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孤城里? 霜雪寒风拂过她的鬓发,婠婠稳住了心神,没有让旁人看出自己的慌乱,只道:“陛下走前,曾命张大都督主管军务,既如此,军备防务之事,就由张将军权且操持吧。” …… 我回来啦! 有很多话想和大家说,但是今天凑巧不大舒服,勉强先发一章,也不是很长sorry…… 发完我就去休息了! 227:鼠疫 从前那些只出现在她所看过的史书上、寥寥简短数语所概括战争的场面,如今真真切切地摆在了婠婠面前。 她立在城门之上眺望着远方,如今这里只有她自己,没有父母、没有儿女、没有丈夫也没有亲朋。 只能靠她自己撑下去。 约摸一个时辰后,乙海可汗的先锋冲至城下,开始对着他们叫嚣谩骂。 婠婠立在城楼上默默地听着,张垚佑和方上凛命守城士兵摆上箭阵直接射杀,而射出的箭矢上都带着特制的火石粉,一经射出,在空气中剧烈摩擦后,在射中物体时便会迅速起火。 她耳畔似有千帆过尽的呼啸之声,风吹得人喘不过气来。 阊达先锋的士兵们倒下了一波还有另一波顶上,像是源源不断的蝗虫扑向云州城。 火石粉射入攻城士卒的身上,旋即剧烈燃烧起来,皮肉灼烧的气味直朝城上扑去,熏得婠婠胃间不住作呕。 婠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问陪侍在她身边守卫她安全的方上凛:“这是白白送死。阿那哥齐怎么舍得这么糟践自己手下的部将?” 方上凛眯着眼睛觑了一眼:“回皇后陛下,这些人并非阿那哥齐本部嫡系的军士,应该都是他一统各部的时候从别的部落处虏获的奴隶。” 原来如此。 这场箭雨从白天射到晚上。 直到深夜混黑之时,城外聚拢了一大摊的尸体和自云州城内射出的箭矢。 火石粉亦算是不能随便浪费的军备资源,所以后面射出的箭矢上就不带有火石粉了,因此也就留下了大摊的尸体没有被烧掉。 夜幕降临之后,阿那哥齐拔帐后退,而直到许久之后,也没有人来给自己这些死在箭雨之下的同袍们收尸。 敌人白白送死的士兵数量如此之多,但是张将军和方将军面上并无多少借此自扬军功讨赏的喜色。 ——因为这些尸体看样子都需要他们来想法子处理掉了。 否则的话,时日一长,即使是冬日里也很有可能腐烂发臭,甚至衍出瘟疫来。 战争,屠杀,瘟疫,疾病,饥饿,人相食,这些词语从来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想到瘟疫二字,婠婠脸色忽地一变。 “这些人,他们身上会不会本来就带疫症?” 她想起一开始射出的箭雨并没有那么密集,自己也曾看清了几个攻城士兵的面色,他们无不是面如土色、脸颊发黑的样子。 加之方上凛说这些人本来就是被俘虏的奴隶,而阿那哥齐又舍得这般叫他们白白送死,很可能就是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来的。 倘若大战还未真的交锋,而疫病却先起于云州城内,那他们不败而败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了! 这边张垚佑正清点了一些精锐士卒出城处理尸体。无外乎是把他们的尸体拖到一起然后集中烧毁。或者就地掩埋,最好再能回收一点有用的东西带回来。 婠婠抬手制止了张垚佑。 “慢着!先别急……先别急着出城。” 若是出城处理尸体的将士们沾染了瘟疫回来,那云州城就完了。 听皇后说完后,张将军也是一愣。 “皇后陛下圣明。是臣太过心急疏忽了。” 思量再三,婠婠强撑住身体道:“不必派将士们出去了,直接从城墙上射带火的箭矢下去,就地烧尸吧。宁可麻烦些,也不能冒这个风险。” 张、方二人连忙称是。 晚间婠婠回到裕园歇息时,同薛娴说起了此事。 彼时婢子们正将婠婠身上沾染了外头各种气味的外裳脱下,要为她洗漱更衣。 “我今日总是越想越不对劲,起先那几波冲上来的士卒们,看着面容枯槁有气无力的样子,都不像是受过训练的正规之师,会不会他们身上本就带了疫病?” 薛娴沉默片刻,躬身大拜:“皇后陛下既有疑虑,臣明日愿出城查看,若是这些人身上真的有疫,咱们亦可早做准备。” 此言一出,萃澜和萃霜都大惊。 “——薛姑娘?” 薛娴面色沉稳如故:“臣的父母祖上都是从医出身,从前楚州、荆州之地也曾发过疫症,臣的祖父母父母等都曾亲自前往救死扶伤,亦留下大量的手稿,臣幼时也曾亲自历经鼠疫,印象深刻。而云州、代州之地,已有二三十年不曾发过大疫,恐军中医者或许于此道上经验不足。臣愿意亲往查看。” 婠婠微笑着点头,拍了拍她的手。 “薛姑娘,巾帼不让须眉。” 第二次清晨,那边又打起来了。 婠婠带着薛娴一起过去坐镇城楼之上仔细观察。 薛娴还低声向婠婠和张垚佑、方上凛二人解释起来。 “常人以为大疫常发于春夏燥热之季,而冬日寒冷,疫病不易滋发。实则不然,臣遍观医书已然得知,例如汉晋之际,大疫便常发作于冬日!且都是因战事而起。因冬日人皆备穿厚衣,蚤虫常携鼠疫之毒生于微末之地。军旅之地,人口滋多聚集,更加利于疫毒萌发,不得不小心谨慎。” 张垚佑和方上凛都连连点头。 一如昨天一样,乙海可汗派来冲着送死的多是些面黄肌瘦、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小喽啰。 在阊达大军撤退之时,方上凛便下命留了个活口。他亦亲自射出一箭,故意射偏,射中了一个阊达士兵的大腿,叫他生不得死不能。 她今日身上穿得格外紧实,又仔细盘起了头发,用面纱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被人用吊绳送下去之前,因为又怕掩饰口鼻的这层面纱还不是十分牢固,薛娴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料,在自己面上都捂了一层。 那块布料的一角还绣着几枝枝干挺立的青竹,竹叶稀疏搭配地都很好。虽然绣线和布料都不是什么精致东西,甚至还显得有些廉价粗糙,但是绣这青竹的人显然是花了心思所制的。 那块青竹的绣样被薛娴抖出来时,方上凛却猛然回头直直地盯着她看,整个人都像愣住似的。 见到方侯的异样,婠婠也朝那边略瞟了一眼,想起那应该是贺妙宝送给薛娴的东西。 方将军的眼神让薛娴有些不快,她略皱了皱眉,背过了身去。 张垚佑看出细微的气氛变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面纱很快就被薛娴迭好盖在了自己的口鼻上,青竹的绣样也被折了进去。 方将军有些怅惘地收回了视线。 城门未开,张将军命人在薛娴身上绑了牢固的绳子,从城上慢慢地将她吊下去查看情况。 婠婠看着都心惊胆战的。 因为实在是太危险。 然而薛娴却十分地从容镇定。 约摸两三刻后,薛娴被人放到了地上。 她独自一人面对着满地的尸骸,略顿了顿,很快便稳住了自己的身体,用随身携带的一柄长长的小刀划开了离她最近的一个阊达士兵的衣衫。 划开他的衣服后,薛娴明显有些慌乱地后退了两三步。 而城楼上往下望的皇后和张都督、方侯爷也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 粗糙的衣衫之下,那人的身上布满了黑斑,还长着巨大的肿块,令人作呕。 薛娴又划开另外几个士兵的衣服,他们身上果然也是同样的黑斑和肿块。 就在薛娴动作的过程中,还时不时有老鼠钻出来,在他们的尸体上四处流窜。 又有数不清的蚤虫从这些人的衣袍间钻出来。 事已至此,真相就很明了了。 他们身上绝对有疫病。 张、方等人的神色都极为凝重。 又两三刻后,张将军命人拽着绳子将在下面的薛娴拉上来。 薛娴疾声命皇后避让。 她是怕自己在方才的过程中也沾染了疫病,恐怕过给皇后。 于是张将军等人连忙先将皇后给请了下去。 上城楼后,薛娴没让任何一个人触碰自己,独自回到了自己预先准备好的一间独栋院子居住,并且将自己身上所穿的衣物当即烧毁。 之后她和外界的交谈,都是通过隔墙高声呼喊,并且以文书的形式将自己要说的话转呈给皇后。 * 婠婠在下头休息的时候,牙关都在隐隐发颤。 瘟疫、瘟疫! 竟然真的是瘟疫! 难怪阿那哥齐这般嚣张,原来是早就备好了后手! 她知道现在一墙之外就是数不清的染了疫毒的蚤虫和老鼠,这些疫毒随时都会蔓延至城内,到时候整个云州都会成为人间炼狱。 晏珽宗不在,她必须早日做出决断。 下头的人奉承皇后陛下圣明,说若非皇后陛下心思细腻英明,只怕第一日阿那哥齐命人攻城之后,他们出去收拾尸体时就会被染上蚤虫所带的毒。 但婠婠现下听不进这些的话。 薛娴开了个方子,说要在纵火烧尸之后,去制成大桶的药酒从城墙外扑洒出去祛毒。 婠婠即刻命人去做了。 张将军等人投掷了大量的易燃物在城外,然后好生烧了一场火,又扑洒了大量的药酒祛毒。 婠婠又命人用薛娴所开的药方,拿着皇后的金印去周围各州郡调集草药送往云州,甚至对于某两样稀缺的草药,她还准许当地百姓以药抵税来进行交换,并且也让利于民,平常卖两贯钱的草药,可以足足抵上三贯钱的粮食,只求能够快速调集到药物过来。 这是晏珽宗不在的第九天。 她学着自己撑了起来,做了一个事关整个云州城军民安危的重大决定。 张垚佑说,皇帝与亲卫出城,只带了十日的口粮。 可是明日就是第十日了。 他会回来吗?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婠婠心下一阵茫然凄凉。 她很需要他。也离不得他。 从前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如今都不得不承认了。 从小她是他看着长大的。 自学会走路、学会奔跑、三四岁断奶、六七岁学认字、八九岁读书、吃药吃饭……凡百的事情,一直都有那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陪着她,也监督她。她也算是被他一手带大的。 哪怕是晏珽宗成年之后封了王、单独分府出去,又常年征战不在京中的那些日子,他无法日日陪着他,也总有他派来的婢子嬷嬷们时常过来看着她。 如今这是她第一次尝到他不在身边的滋味。 他不在,她该怎么办? * 皇后被人送下去休息后,张垚佑和方上凛回了营帐内议事。 至四下无人处,张垚佑这才忍不住骂他。 “皇后身边的人,你也敢伸眼过去望!不知人家要比你尊贵多少!” 方上凛喃喃自语地摇了摇头:“我要去见见那位薛女医。” 张垚佑一把将他拦下。 “薛女医十日不见人,谁都不能沾她的边,你给我老实点。” 228:“陛下归” 因为薛娴的一再强调和皇后、张将军方将军等人的重视,是以云州城内的士卒官兵都对防范鼠疫之事极为上心,人人自查。 而这样的动静一闹,乙海可汗处大约也知道自己的计策败露了。 第二日他再来攻城之时,就没有使用那些感染了疫病的奴隶作为先锋冲上来送死了。 而是也向他们云州高墙之上射箭反击。 但是皇后和张、方二人都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只怕他那箭矢的箭头之上都涂抹了感染鼠疫之人的鲜血,射入人体之后,是同样可以传播疫病的。 城内士兵亦奋起反击。 婠婠记着薛娴的叮嘱,让张垚佑吩咐了下去,凡是受伤的士兵都要单独转移、隔绝医治,并且在受伤之后就要赶紧服用薛娴所开的药方。 约摸两三刻钟后,来自阊达的箭雨停了。 一个阊达武将模样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在身旁亲卫用盾牌的护卫下缓缓逼近云州城下,用尚不太熟练的汉家官话叫嚣着要见大魏的元武皇帝,又嘲笑道元武帝定是未战先怯,早早逃跑回了宫里,所以才一直不敢出来见人。 张垚佑来请示皇后,皇后命他如此叫骂回去: “你国不过一鼠辈臣藩,尔更不过是一小小蚤虫属吏,也敢求见我朝圣上?来日你王俯首系颈、称臣乞和之日,我皇才勉强出来一见罢!” 那阊达武将没想到云州将士敢这么不留情面的骂回去,当下勃然大怒,讲这话原封不动地回去转述给了乙海可汗阿那哥齐。 是时,乙海可汗身边的曳迩王其木雄恩却若有所思地道: “……这个词,实在不像是云州那几个守将可以说出来的典故。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 阿那哥齐连忙问道。 其木雄恩意味深长地道:“倒像是那位皇后会说的话。” 他旋即拱手请示阿那哥齐:“如今晏珽宗不在城内,魏军只是一群失了主心骨的无头苍蝇罢了。坐镇的又是个没经过风雨、气性又强的女人。依臣之见,和他们火拼硬攻,一时半会尚且占不到什么便宜。倒不如借着皇帝不在的这个由头,多多去激一激、气一气他们,反倒能让他们乱了阵脚。” 阿那哥齐当即称是。 于是片刻之后,一队嗓门洪亮的骑兵就涌至云州城下大声嘲笑起了他们魏军无主帅之事。 并且言辞之间还多次辱及皇后,说他们的皇后若是现在愿意出来降了,还可以到乙海可汗身边做一个侧夫人的位置;若是等到云州城破之后被俘,那可就是千人骑万人辱的妓了,叫她多想想靖康之变时候宋徽宗妃妾们的下场,早做打算才是。 婠婠冷冷哼笑一声。 她招手换来张垚佑:“把这些人全都射杀了。找死。” 箭矢落下之时,那些叫骂的阊达士兵显然还有些没料到。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难道魏室堂堂大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莫非也是沐猴而冠、不懂礼数?” 皇后守在城墙边上静观局势,又命张垚佑骂回去。 “群鼠乌合,也敢称国?尔辈不过是我们魏人脚下的蝼蚁蚤虫,自然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还跟你们谈什么礼数!” 这期间,好在城内官兵都并不好奇皇帝的去向,也丝毫没有因为皇帝的不露面而感到疑虑,不曾出现人心思变的现象。 如此几日之内,有来有回的交锋之中,乙海可汗都没有占到半分的便宜。 这让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阿那哥齐心中极为愤愤不平。 于是又一日过去之后,阿那哥齐下定决心集结自己真正的精锐大军,亲自扑向了云州城下。 这一次,他是真正露面了的,也是亲眼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云州城的城楼。 只不过,他露面了,但是别人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因为阿那哥齐太过谨慎,让自己手下的五个身形相仿的部将做主帅一样的打扮,而自己则穿着寻常衣服隐藏于人群之中,除了他们阊达的将士,其他人一时间根本分不清究竟谁才是主帅。 倒是真真怕死。 大战之前,阿那哥齐的使者先是装模作样地说着要同他们议和的话,又说什么没了皇帝、皇后一个人寡妇失业地操持诸事也不容易,原先提出的议和和约可以再做商谈,就连乙海可汗提出的要美女一千人的条件也可以再商量,看看魏室到底愿不愿意真心和他们商谈。 这一次,婠婠真的站到了城楼上,让城下的阊达士兵都看到了她的荣耀。 她厉声道:“尔君如真有议和之意,本宫这里也有一份亲手所书的书信,愿交由尔君亲启。” 说罢她就命人用绳子将这封信吊了下去。 她今日着盛装,头戴凤冠,又仔细描眉梳妆过,是以在这冷毅粗狂的塞北云州的映照下,端的是一幅倾国绝色的盛景。 阊达士兵都不觉有些看痴了。 见元武皇后亲自递下乞和的文书,接到文书的阊达士兵在乙海可汗的催促之下,马不停蹄地就涌入人群之中,将文书呈到可汗面前。 也就在这时,云州城楼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个士兵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潜伏在暗处的方上凛找准时机射出一箭,虽然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阊达将士奋力拦截,但还是牢牢地射中了乙海可汗阿那哥齐的大腿上。 这个接到文书的士兵,亲自暴露了自己元帅的位置。 阿那哥齐未曾想到魏人敢用这样的手段偷袭自己,剧痛之下手中一抖,那卷元武皇后交给他们的文书也被他抖落到了地上。 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大字: “鼠辈安敢窥我魏室河山。” 而云州城楼之上,见乙海可汗中计、己方守将方上凛真的射中了他,大灭阊达威风,将士官兵们之间顿时呼声如雷,欢庆雀跃,大涨灭敌志气。 * 对面的阊达人就乱做了一团了。 很明显,今天的这招,是他们再度吃了一记暗算。 没想到那个女人敢明目张胆地用这种手段暗算他们,而他们竟然也上了这样的当。 实在是君王之耻。 守卫在阿那哥齐身旁的其木雄恩为可汗拔掉那支箭,暂做简单的包扎,可是拔出箭矢之时他亦不由得浑身一僵。 因为这不是魏军的箭。 而是来自他们自己的箭。 箭头上面涂抹了沾染鼠疫之人的鲜血。 但其木雄恩很快就将那支箭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没有让更多的人看见,防止军心生变。 他提议阿那哥齐即刻拔帐回去包扎伤口、好生休息一番,来日再议攻城之事。 但是阿那哥齐的心从长子之死直至今日自己被那晏珽宗的女人戏弄,已经恼怒到了无法承受的极点了。 他再也不愿意忍耐下去。 旋即便指挥手下将士们摆出阵型,将最精锐的士卒们全都调集到前线来,今日就要火拼攻城,同这座难啃的硬骨头云州城一决生死。 他死死地咬牙,抬头望着城楼上那个慢慢离去的女子的身影,下定决心定要得到她。 他阿那哥齐今日所受的耻辱、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倘若今日递下文书乞和的,不是那个元武皇后,而是元武帝晏珽宗本人,阿那哥齐兴许根本不会拿过来看!他只会趾高气昂地嘲笑他们魏室没有骨气罢了! 一时主动选择暴露了身份,接过那份文书,不过是因为那惊鸿一瞥的起意。 偏偏就是这一时起意,害他吃了这样大的苦头。 起先因为大汗的受伤而有些躁乱的阊达士兵在将士们的指挥之下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肃穆。 阿那哥齐咬牙被人扶入中军帐内指挥着战事,看着自己最精锐的勇士一波又一波地前往前线。 他揪住了其木雄恩的衣领。 “曳迩王不是颇通汉家典书的吗?你给我讲讲,当年靖康之变之后,宋徽宗的那些后妃儿女,都是如何被人蹂躏侮辱的!” 其木雄恩显然没想到他会莫名其妙地问出了这个问题,神色还有些愕然。 阿那哥齐的眼神变得阴恻恻的,额前因为剧痛而渗出豆大的汗珠。 “等我攻城之后抓到那个娼妇,我定要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我要她、我要她——” * 云州城上,将士们尚且都在恭维皇后的计谋何等高明。 这一招,倒也不是婠婠自己先发明的。 安史之乱时,张巡许远守睢阳,就曾这么对付过安史叛军守将尹子奇。 但婠婠面上并无多少喜色。 她望了望城外排兵布阵的架势,对张、方二人道。 “此招虽险胜一筹,可是也同样激怒了阊达。接下来本宫能做的不多,就要有劳格外将军们了。” 众将士领命之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守城之战中。 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一次,乙海可汗是真的动真格了。 张垚佑请皇后在下头先做休息,说若有紧急军报,自当先递送到皇后处。 婠婠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张大都督的夫人陪侍在皇后身侧。 这位夫人姓苏,婠婠便唤她一声苏夫人。 这也是婠婠第一次看见张垚佑的夫人。 同张将军的粗犷豪迈的武将气度不同,苏夫人简直细腻温婉地像是从江南写意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虽然年过四十,但苏夫人保养得极好,面颊肌肤细腻白皙地一如二十来岁正娇艳的妇人。 只有那双美目中沉淀积攒下来的岁月的祥和安宁之感,才让人觉得她是有些年纪在身上的。 苏夫人说话做事轻声细气的,可是她动作举止优雅端庄,从不至于让人觉得拖拉烦躁。 婠婠想起晏珽宗同她说过的,这位苏夫人是二嫁之身,更是张垚佑趁火打劫从别人那里抢来的美人。 不过看她的神色,大约这些年里张将军的确待她不错吧,没让她吃过什么苦头。 苏夫人为皇后奉茶,婠婠接过后饮了两口,又对她道:“云州苦寒之地,夫人是江南富庶膏肥之地走出来的人,难得还能跟随张大都督一路到这里来受苦,也是辛苦夫人了。” 苏夫人闻言笑了笑,“皇后陛下谬赞妾身了。大都督他受天子君后的福泽庇佑,屡蒙陟升,大都督和妾都不曾受过苦,只满心里不知如何报答陛下和皇后陛下的恩德。” 同样的奉承话,从苏夫人口中说出来,却丝毫不显得谄媚阿谀,一切都是那样的恬淡随和。 婠婠在这里坐了两个多时辰,城楼上的方上凛忽然下了墙楼,扑通一声跪在了婠婠的跟前,满头土色,背上还横插着一支箭。 皇后和苏夫人皆是大惊,忙问发生了何事。 方上凛道:“皇后、皇后陛下,陛下他归来了!” 陛下归。 婠婠在这一刻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之声。 呆呆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后,她提起裙摆就要登上城楼去。 外面是振天的厮杀呐喊之声,寒风卷着血腥的气味扑到婠婠身上,尘土快要迷了她的眼睛。 她看见漫无边际拉长的战线和满地的尸体,看见了远处高高扬起的魏室军旗迎风飘扬。 皇帝骑在北鸿马上,率兵凿阵,硬是在攻城的阊达军队的后方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从后方杀了进来。 在他身后,除了他自己的亲卫护驾随行之外,还有一大群身披重甲的精锐重骑,排山倒海地以倾覆之势袭来,同高耸的云州城楼形成了两面夹击之态。 而身处中军帐中的乙海可汗和忙于攻城的阊达士兵,反倒成了被前后围困的瓮中之鳖了。 重甲骑兵由阊达人的后方自前面袭来,躲闪不及的阊达士兵不敢调转枪头同重骑硬碰硬,人性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们下意识地朝前方不停地跑去。 而前面的士兵完全没有料到后方发生了什么,以一种被裹挟的姿态被人不停地朝前推,原本排列好的作战队形也彻底乱了套。 马儿受惊在战场中慌乱踩踏,人踩人、马踩马还有马踩人,一时之间全都乱了套。 乙海可汗精心布置的阵型,就这么全都覆没了。 张垚佑站在城楼上露出一个舒心放松的微笑。 “战场之上,阵型先乱,人心思变,这仗就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现在只等皇帝的这支重甲精锐如同收割的镰刀一般将这些人一一踩踏于铁蹄之下,剿杀殆尽,而后便可迎皇帝入城,庆功。 张垚佑转身想要同皇后道喜,然皇后反而匆忙地背过了身去,狼狈地擦拭着眸中的泪水。 皇后哭了。 * 然后就是~恩恩爱爱怀女儿。 229:皇后色冠中国,光动四域。 云州城外的这场仗,一直打到傍晚暮色四合时分。 其实甚至都称不上是在互相厮杀了,而是魏军单方面的屠杀和阊达士兵无头苍蝇一般的互相逃窜。 乙海可汗阿那哥齐趁着夜色笼罩时,匆忙之中只带了数百亲卫仓皇逃走,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甚至还丢下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和爱妾在这里没来得及带走。 到黑夜彻底降临之时,云州城外就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了。 因天气寒凉,流出的鲜血很快就冻结成冰,这些尸体也僵冷了下来。 城内守将降下悬在护城河上的桥,恭迎皇帝入城。 皇帝钦点了一部分人留在城外处理这些尸体,亦有皇帝饲养的猎犬三五成群地聚在外面觅食,翻找着那些才刚死去不久、尸体还没冻硬了的阊达士兵啃食。 婠婠只听得外面齐声冲天的欢呼“陛下归、魏军胜”等语。 她因想他现在回来,少不得是要和城内武将共饮庆功和商谈军务要事的,毕竟这些才是大事,只怕也没有多少时间先见自己。 于是自己便提前回了裕园,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嫣红的纱衣,独坐在榻边翻着两卷《说文解字》。 他回来了,她的心也踏实了,再没什么别的牵挂了。 恰好今日又有从宫里寄来的书信送到,婠婠也坐在窗前翻看了一番,太后和她说起聿儿的情况,说聿儿很是聪明听话,虽然父母的离去让他心情很是低落了一阵子,可是平日喂他吃饭之类的,他用的还是很香的。 因肯吃东西,长得也快。 柔宁住在太后宫里,也很得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祖母的宠爱,太后说柔宁颇通音律乐器,是个极有趣的女孩儿。 人到老了,大约都是喜欢看看这些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才不至于使得自己身边一片老气横秋的伤感。 朝中没有什么大事,独太后还顺带提了一嘴,徐侯夫人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为了求来孩子,她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斋、拜了多少神佛、又施济了多少的善事来积德。 婠婠也很为漪娴高兴,她知道漪娴盼着这个孩子盼了数年,如今总算叫她得偿所愿了。 她提笔写下回信,嘱托母亲也好好照顾漪娴,她上面没有母亲和婆母帮衬,还想从宫里指派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和产婆去帮她养胎。 约摸一个多时辰后,裕园外传来了一阵人声走动的喧哗声音。 那些脚步声逐渐逼近她的门外。 她也听见了晏珽宗低声同萃澜和萃霜说话:“皇后歇下了吗?” 萃澜有些拿不定主意:“娘娘今日梳洗得早,兴许——怕是睡下了。” 皇帝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落寞。“既睡下了,孤今夜便不去吵她。” 他走之前,她同他生了气,只怕一时半会还没有消气吧。 于是之后众人的脚步声便又渐渐远去,皇帝一边向外走,一边还询问婢子们婠婠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大小诸事。 婠婠亦似乎听见萃澜向晏珽宗说起她这个皇后是有多么的思念他、在他离去的这几日是如何哭泣伤心的云云。 * “啪”的一声,裕园主屋的那扇木门被人猛地向两边推开,木门内垂着的保暖聚气的门帘也被人掀到了两边去。 皇帝和身边的两个婢子都不由得回头一望。 檐上的积雪未消,仍是厚厚的一层,虽是夜晚,天地之间却因为这些积雪而反射出一些苍白的光来,莹润如月华。 皇后身着一件单薄的嫣红纱衣,披散着浓密的鸦发,推开门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皇帝。她的身段玲珑曼妙,站立时偏偏却又像一株不蔓不枝的莲,脊背腰肢那般挺拔着。 寒风卷起她的几缕头发在风中轻轻飞舞。 她面上未受脂粉铅华的妆饰,容颜却依旧是那般叫人惊心动魄的美,只是眉目间却带着淡淡的神伤和憔悴。 茫茫雪夜,她一身红衣,自是天地唯一的绝色。如那贵在瑶池玉台边、身披华锦不染纤尘的九天仙姬。 晏珽宗想起今日在云州城外的那些阊达人是如何形容她的。 他们说, ——元武皇后色冠中国,光动四域。 中国,时人谓之即有中原之意。 汉司马迁时就曾提笔写到过“其后秦遂以兵灭六国,并中国”的句子。 那些阊达人盛赞魏室皇后的美貌,并且将今日自己所吃的这场败仗都归咎于魏后的头上。 他们一边逃跑一边叫骂着,如果不是大汗受魏后蛊惑、接下那份帛书暴露了位置,那么他们今日满怀信心而来,根本不至于一步步地落到如此被动狼狈的地步。 都是女人的美貌惹的祸。 不过,倘若暂且抛去他们对魏后的怨恨不谈的话,只客观来评价这句话,婠婠倒也的确当得起。 她的肌肤莹润细腻宛如凝脂,五官精致似上神亲手塑造,气度神韵更是寻常人家养不出来的高贵脱俗。 然此刻,她却只披一件纱衣,立在檐下静静地看着他。 晏珽宗犹豫了片刻,婠婠眸中就沁出了泪水,忽然赤足踩在雪地里向他跑来,嫣红的纱衣裙摆在雪地里飞扬飘舞,如轻盈张开的蝴蝶翅膀。 他下意识张开双臂,将她稳稳地迎入了自己怀中。 “夫君!” 他身上还穿着坚硬的甲胄,婠婠将脸贴在他胸前冰冷的甲胄上,未语泪先下。 “你别丢下我一个人……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别丢下她。 她已经在心里将他视为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亲人、自己孩子的父亲了。 他是她要共度余生的人。 她不想被他丢下。 晏珽宗的心一片柔软和愧疚,托起她的臀让她挂在自己身上,防止她赤着的双足沾染了地上的凉气。 “……是我的错。婠婠,是我不好。哥哥以后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等着了。” 婠婠只说了那一句话,就哽咽得不行。 怕她在外面受了凉,晏珽宗立马将她抱回了屋里,萃澜和萃霜不消皇帝吩咐,就去赶忙准备了热水来。 晏珽宗将婠婠放在屋内的美人榻上,起身又去解自己身上的甲胄,怕硌到了她。 然而他刚一离开,婠婠立马慌乱地止住了抽泣的声音抬眼望他,像是怕他又要走了似的。 他赶紧安慰:“哥哥不走,只脱了这甲胄而已。” 甲胄上沾着不少的血迹,冻成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婠婠问他:“你、你在外面有没有、受伤?” 他说没有,说自己一切都好。 说着,他转过身来,径直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略带着薄茧的宽厚大掌捧起了她赤着的足。 刚才跑出来太着急,婠婠都没来得及穿上绣鞋。 正好萃澜端了盆热水进来,搁在皇帝的身边。至于皇帝跪皇后这场面,她就一副低头不见的样子,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因婠婠跑出来的时候脚上沾了些尘土,晏珽宗从盆里捞出巾子,拧到半干,先给婠婠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擦完脸后又认真地给婠婠擦洗起双足,洗好后,又将她纤弱地几乎能看出青筋的足背放在自己唇边轻轻亲吻,虔诚无比。 她从他的掌心里汲取到了温暖,珍珠般可爱的脚趾也慢慢在他掌中张开。 婠婠在他给自己洗脸和擦脚的过程中慢慢止住了泪,哽咽了下,故作冷冷地对他道:“陛下这样不合规矩。哪有皇帝跪皇后的道理,您还不快起来。” 说着让他快起来,实则她的双足一直被他握在手里,也没见她真的要抽回来。 晏珽宗对她笑得很温柔: “上次原是我得罪了皇后陛下,所以今日特意来向皇后陛下请罪,求皇后陛下宽恕臣一回吧。——臣再给皇后陛下亲自奉一盏茶来,求娘娘喝了,这气也就不生了,好不好?否则气坏的又是您自个的身子。” 婠婠冷笑:“上次的事儿?你说哪一桩?”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中军帐里那回,我——” 婠婠的眼泪又要往下掉,愤愤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真的恨死你了!你给我滚吧!” 晏珽宗放下她的足,连忙将她整个抱到自己怀里,婠婠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哭得不行,“你根本就不懂我!你竟然还以为我记着这个气,我恨你只恨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你、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日,我……” 我是怎么熬下来的。 我有多担心你、多崩溃、多不安! * “以后都不会了。不会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分离。” 这般痴闹过了半晌,婠婠才彻底止住了情绪。 她见晏珽宗身上略带着的酒意,大约是席间同将士们饮过酒略用了些东西填肚子的,所以回来就没再催着他先吃东西,而是让他进了内室的净房,要给他好生沐浴洗漱一番。 “我知道你这几天在外面很累。你不用急着先告诉我去干什么去了,总归不是狎妓吃花酒的,我信你。麟舟,好好洗一洗罢,身上洗舒坦了,然后好好睡一觉,歇一歇。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在过度的劳累之后,泡个热水澡,换身新衣睡个好觉,委实是再舒坦不过的休息的法子了。 婢子们早已准备好了热水送进来。 他也确实很需要好生洗一洗了。 在外头这么多天没解衣沐浴过一回,又在沙场上厮杀了半天——皇帝身上的狼狈邋遢,也是可以想见的。 婠婠从房内的暗格中抽出一屉各色的草药,按照药方悉心选取了一些,装在了一个纱布袋子里,扔进那个大浴盆中。 “这是薛娴告诉我的,消解乏味的浴药方子。” 热水浸泡之下,那一袋子的草药很快散发出了一阵令人惬意舒畅的淡淡药香。 晏珽宗本来是打算自己洗漱的。但是他没想到婠婠也跟了进来。 起先晏珽宗有些心猿意马地以为婠婠是不是要和他在这里……甚至他都做好了准备该从哪里解她的寝衣带子了,可是婠婠竟然只是来帮他擦身洗漱的。 她压根没想到晏珽宗那一瞬间脑海里存了什么下流心思。 婠婠站在他身后,解下他发上的冠,将他的长发放了下来。 他发间沾着不少厮杀时喷溅上来的鲜血,血液又都和他的头发冻在了一起,而他本身粗糙的长发又因为多日不曾梳理而有一些打结了。 所以实在不是个简单的工程。 婠婠格外的耐心细致,一瓢一瓢地用温热的水浇过他的发顶,温柔地梳顺了他的头发,为他洗发。 这还是自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别人帮他做这样的事情。 很新奇,亦很是温情。 他有些僵硬地感受着婠婠的十指穿梭在他发间的滋味,感受着身后那个女人对他的百般温柔。 用洗发的皂角给他洗完了两遍头发,婠婠才觉得算是干净了。 她的手臂一直保持着抬起的动作,眼下都有些发麻酸痛。 但是给他洗完发后,她又将十指伸入他发间,按压在了他的头皮上。 脑海中想着薛娴所教导她的人体的穴位和医书上的绘图,婠婠轻柔地按摩搓揉着他的头皮,想要舒缓些他战后紧张和疲倦的神经。 她的十指纤细柔软,的确能一下下抚慰到人的心口上去。 净房内一时安静地几乎听不到半点声响,唯有热水升腾起的袅袅热气,模糊了她清丽的面容。 静谧温馨。 晏珽宗闭目养神,享受着她的体贴照顾。 不知过了多久,婠婠才收回了手。 她让晏珽宗站起身来,又亲手给他擦洗了后背。 皇帝的背宽阔健硕,颜色也深于婠婠肌肤的颜色许多,上头还布满了数道横斜的疤痕,看上去有了些年头了。 他的脊背腰身,这些年她在情事中攀附过无数次,亦曾有无数个夜晚在他怀中安睡。 婠婠放下手中的巾帕,又绕到他身前去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发觉他这趟出去身上还是又带了新伤回来的。 不过似乎并不是什么很深的伤口,而且已经结痂了,料想没过多久自可自行康复,她也就没多问什么。 婠婠又取来另一条帕子递给他,让他自己擦洗。她去内室的衣柜里取来两件新的寝衣,搁在净房的衣架上,一一抚平衣裳上的褶皱,温声叮嘱他:“你快点。” “我等你呢。” 一句我等你,让他浑身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 其实早在她给他擦洗后背的时候,感受着她纤纤细指抚过自己脊背时的温存、他沉压多日的欲望便隐隐有勃发之意。 现下听她再如此柔婉地说上这句“我等你”,更是一下哄得他快要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229:菩提恩露(h) 夫妻之间的情事,说起小别胜新婚来,总归是最有意趣的。 晏珽宗沐浴毕,擦干了头发、换上新的寝衣回到内室时,婠婠正背对着他侧卧在床上,手中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枚玉牌吊坠玩着。 是他们第一次过新年时,晏珽宗送她的那枚刻了福字的玉牌吊坠。 烛光昏昏暗暗,在她的纱衣上打下暧昧昏黄的光晕。 布料质地极好的纱缎勾勒出她曼妙有致的身躯曲线,修长的双腿交迭着弯曲在丝被上,犹如鲛人的鱼尾。 晏珽宗上了榻,将她捞在怀里,又顺手取过她手中的玉牌塞到了床边的一个小匣子里。 床帘被他挥手拉下,愈发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多年的夫妻,总归对彼此的身体和笫榻之间的习惯都了如指掌了,行房时也不再像刚在一起时各种放不开。 有时只是对方的一个动作和眼神,就会知道对方想要如何如何。 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一切都是那般顺其自然。 婠婠在他怀中顺从又热情,不多时便解尽了彼此的衣衫,赤诚相对。 多日不曾有过,他对她有着排山倒海似的渴望和欲念,她对他亦极为迎合。 就在他扯了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件寝衣丢到一边时,婠婠从榻上坐了起来,赤裸着身躯跪坐在被褥上,然后缓缓俯身,丝缎般的如云鸦发自她形状漂亮的肩头滑落,披散开来。 她什么也没说,满目爱怜地将它捧在了柔软的手心里,托举起他的欲望在手中缓慢撸动刺激,那物件的主人也随着她的动作而轻吟出声,声色喑哑。 到底是被他带上了床,又受他亲手调教数年的,她的身子也愈发熟透,技巧更是成熟。 做起这样的事情来,得心应手。 早在婠婠为他梳发擦洗身体的时候,受她细腻指尖的撩拨,他那处的火就早有抬头之势,如今再真的被心爱的女人捧在手心里一刺激,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肿胀起来,热得发烫,硬挺地戳在她掌心里。 婠婠险些没有握住。 她略抬头几寸,神色在昏暗的床帐内有些模糊不清,一双美目清澈如碧水,似是十分犹豫地思索了许久,最终决定委屈自己一些,俯首将红唇凑了过去,给足了他甜头。 晏珽宗猛地一颤,又把那东西往她口中挺了些许,险些呛得婠婠把它吐出来。 他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鼓励她继续做下去,声声蛊惑似的夸赞她做得很好、很好。 * 等到婠婠终于把它吐出来,捂着唇吞下那股浓腻的液体时,自己的双腿间也早已是玉露香滑,蜜浆潺潺,层层红莲瓣瓣开。 湿得不行。 皇帝将她放到大床的另一边,将她摆出他想要的姿势,又扯来一只枕头垫在她臀下。 可枕头被扯去后,他视线随意一扫,乍然之间愣住了。 枕头下放着一只很精致的祈福的福袋香囊,绣样的针脚一看便出自婠婠的手。 他有些微愣地拿过那只香囊,发现整个香囊上面都密密麻麻地用金线绣满了祈求平安的经文,而里头装着的正是他那日用逐天客寄给她的那块写了“安”字的碎布。 他意识到这是谁做的东西、是为了谁做的东西,眼中不觉湿润赤红。 是婠婠啊。 晏珽宗跪在她大张的双腿之间,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同她十指交扣。 “以后别再为我浪费心神做这些东西了。” “你夫君在外头杀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佛祖神明,个个慈悲,哪一个会庇佑我这样的人平安。” “浪费你的精神,不值得的,婠婠。” 那个人分明不着丝缕地躺在他身下,被迫做着情事里做浪荡妖娆的求欢的姿势,眼神却仍旧那般纯粹真挚。 她回握住了他的手,“没关系的,麟舟。” “我只求神明佛祖,不看你的面子,也看看我这份虔诚的心吧。” “用我、用我的福运,来换你平安——” 他心头不知怎的涌过一阵热流。 但旋即这股热流又全都涌向了腹下的那处地方,让那才在她口中泄过了一次的分身又滚粗了一圈。 一时抵在她粉嫩的两瓣肉唇外抵入进去,当真是让人极得了趣的。 婠婠也是被他伺候到舒服了,扭着身子将他吞入得更深,内里软肉妩媚妖娆,极会吞咬。将他一寸寸吮吸着吞入到深处,又蠕动着寸寸排出,配合他抽送的动作,做得极有默契。 彼此磨蹭到良久之后,菩提恩露,一次次悉数灌入。 婠婠鬓发汗湿,趴在他肩头一声声唤着哥哥,又叫着夫君,晏珽宗散漫餍足地抚着她披在赤裸美背之后的长发。 这几日里,他的手掌握过剑、也拉开过弓,杀过了不少人。 又在情事里那般轻柔地托起过她的腰肢,垫在她的臀下。 自然也还探入过她腿心的私密之处,悉心轻拢揉捏,逗得她情动如潮,十指间沾满了她的蜜浆。 也曾拢住过她的丰盈双乳,故意蹭过她的嫣红椒尖,看她被人玩到浑身战栗的模样。 这番一折腾,便又一气儿弄到了第二日晨光高照之时。 承受了一夜的雨露浇灌之后,婠婠的面容是肉眼可见地看出了好气色来,娇艳欲滴的。 承宠过后,就是不一样。 这一次他们没做任何措施。谁也没提。 他许是正在兴头上,并没有想到这一茬吧。 晏珽宗拥她睡到了大中午才起,然后两人又在一起用了一顿午膳。 婠婠命人取来一碟子她亲手腌制的酱羊肉,萃澜在一旁替她描补未说完的话, “陛下没在城中的时候,娘娘日夜想着念着,又恐陛下在外头吃不好,回来必要先用了膳养着体力,所以亲自去做了这些酱羊肉保存起来,只待陛下哪日回来,就要端来给您尝呢。” 彼时婠婠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眼尾是一片旖旎的红晕,“姑姑说这些做什么,陛下在外头什么好的没吃过,我这样的手艺岂入得了他的眼。” 皇帝听闻此话,又凑到她身边去,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肢,俯首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皇后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妩媚娇俏,回头推了推他的胸膛,“你猜我信不信!” 皇帝道,“昨晚灌给你的难道还不够,竟然叫公主殿下疑心夫君在外面打了野食,臣可真真冤枉。” 萃澜眉头跳了跳,没眼再去见他们的打情骂俏,摆好了碗筷之后就立马起身走了。 用完午膳之后,晏珽宗和她说起他这些天到底去做了什么。 皇帝很早之时就偷偷运送了一批精锐的重甲部队在云州城外,并且甚至还在阿那哥齐大部队的包围圈之外,所以一直不曾叫阿那哥齐的斥候们发觉。 ——因为他们既然是来攻云州城的,自然是只向有云州城方向不断地打听军报,怎么可能想到敌人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来到了自己的屁股后面? 这批重甲骑,最早开始一批批地小范围运送出去,是从两年前就开始的。 然而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想要长期在外面获得稳定合法的身份、不被阿那哥齐的人发现,就只能借助于其他部落的帮助。 晏珽宗是将他们假借名在阿那哥齐名下的一支名为花帐的部落首领之下。 古有金帐汗国,这“花帐”部落呢,就是他们的部落帐篷顶上都绣着繁复的花纹,由此得名。 这支部落一开始就没有彻底臣服于阿那哥齐,而是想要和魏军合作,颠覆阿那哥齐的统治,从中攫取自己的草原霸主地位。 除此之外,阿那哥齐名义上统治之下的各个小部落里面都被晏珽宗插手策反过,并且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阿那哥齐的统治蛮横且毫无人道,不拿御下其他部落的子民当人看待。——从他让感染鼠疫的奴隶去冲锋送死,就可见一斑了。 皇帝那日偷偷出城,绕到阿那哥齐的后方集合了这支军队,并且在数日时间里,会见了多个部落的首领,同他们订立了盟约,共同围剿阿那哥齐。 说到这儿,他还从袖子里取出一颗硕大的蓝色宝石,奉到婠婠跟前,“这是下头人孝敬上来的,臣再献给娘娘好不好?娘娘夏日喜着清淡之色,这蓝宝石镶在冠上正好瞧着清新又合宜。” 实则就是花帐部落世传的珍宝之一。 婠婠接过了,轻轻在他面颊上落下一吻,“夫君的心意,婠婠心领了。” 但她又忍不住担心起了他,“你说都没和我说一声就出去了,还是去的这般危险的地儿,若是那些部落首领们哪个起了反心的……你要是出了个意外好歹,你叫我怎么活!你让我们的聿儿怎么活!” “我留下了书信给你的,婠婠。若是我有意外,你即刻走了,命人同阿那哥齐议和即是。便是云州真的失陷,到底他也没那个本事能打到京师,不会伤及你和你母亲、聿儿的。再之后,你是想做摄政太后、还是想将皇位传给你哥哥,带着聿儿过安稳日子,我都……” 婠婠又被他气着了,“你还不懂我是什么意思!” 你要是不在了,让我怎么办? 让我们的聿儿怎么办? 她在乎的不是当什么太后不太后的事情,她只是想说,你别丢下我。 国君没了可以再选,人人都能当皇帝,可是不是人人都能当她的丈夫。 他只告诉她,没了皇帝该怎么办,却没告诉她,没了丈夫,她该怎么办。 皇帝可以有很多个,可是她的丈夫就只有那一个。 * 晏珽宗一愣,脑海中细细琢磨着她的那两句话,忽地眼中泛出了明亮的光来。 “……我懂。” “没事的,都过去了。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对了,” 婠婠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你可知道那鼠疫的事情?” 皇帝正色: “我在花帐部落的首领处已知悉了。” 前年冬日的时候,各部落间相继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瘟疫,导致人口死伤惨重。 后来医者们也曾一次次试探着琢磨出了几个药方,稍微起到了一点效果,总算遏制住了瘟疫的势头。 但是阿那哥齐却在身边谋士的怂恿下,故意留下了一批感染鼠疫的奴隶,一直饲养着他们。 在前一批奴隶死后,他还会故意让后一批奴隶与他们接触染病,然后继续圈养起来。 阿那哥齐保持着这样残忍的做法,已经足足两年了。 只怕,他为的就是今时今日想要将这种鼠疫的病毒传播到云州城内。 ——而且,他是故意等到魏室帝后降临云州城后才设计投毒的。 婠婠很快便猜测到了他的心思。 若是他早在魏室帝后坐镇京师的时候投毒,那么即便鼠疫成功在云州城内爆发了,听到大疫的消息,只怕皇帝皇后再也不可能亲自前往云州,顶多是重新调集军队前往云州镇压。 可是阿那哥齐想要的,显然不只是这种简单的效果。 他故意拉长了战线,彼此来回摩擦骚扰,等到皇帝御驾亲征到临云州之后他再投毒,就有很大的概率保证皇帝一定会在云州城内不知不觉地被染上病。 婠婠心下一跳。 这个阿那哥齐,是奔着颠覆魏室江山的路来的。 他的胃口倒还真是大。 晏珽宗看出她的心思,又道,“阿那哥齐不敢轻易动手,还有一重缘故,是因为下头的这些奴隶们要反他,他自己心中也担惊受怕。” 谁都不敢保证,下一个被强行染上鼠疫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所以那些奴隶们内部反对乙海可汗的斗争就没有停止过。 甚至还出现了感染鼠疫的奴隶想要刺杀乙海可汗的先例。 絮絮地说了半天,晏珽宗最后同她说,“今年只怕要委屈你,同我在外头过这个年了。昨日城外大战,消灭的只是阿那哥齐的一部分精锐,并不至于彻底断了他的那口气。可我这回,是奔着叫他绝种来的。” 城外大将乘胜追击,早已星夜赶路去追剿阿那哥齐的大本营。 而皇帝,随后就至。 230:旧事重提 这一日,皇帝在命云州守将们广宰牲畜、用以劳军,让魏军将士们吃饱喝足好生休养一顿,第二日便拔营出城,追杀阿那哥齐。 立誓要收复六镇、斩灭突厥王廷。 皇帝同将士们同食共饮,婠婠自然不会到那去,所以这天的下午和晚上,她都是一个人待在裕园里的。 她自来到云州后,多有同那些牺牲战死将士们的妻眷亲近说话,也从她们那里学来了另一种针线活的手艺,下午无事时,便坐在榻边缝制着两双牛皮长靴。 是做给晏珽宗的。 不过她怕自己做大的做不好,反倒浪费了那一张极好的牛皮,所以先剪了一块稍小些的牛皮,按着聿儿的身形给孩子做了双小靴子。 萃澜和萃霜守在一边帮她一块理着针线。 听闻那句“收复六镇”的口号时,婠婠一时愣神,竟然直直将那粗粗的针头往手里扎了过去。 还亏得萃澜眼疾手快,马上拉开了她的手,那针头堪堪只刺破了一点她的皮肉,还未曾见血。 萃澜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捂着胸口念着佛号,“佛祖庇佑,这要是伤了娘娘的手儿,陛下还不知要心疼上几日!” 她这话并非故意说给婠婠听的,更像是潜意识之下脱口而出的一种本能想法。 婠婠低头看了看,将手中那根专门用来缝制皮革的长针拿得远了些,喃喃道: “收复六镇……” 六镇啊。 那些地方,一两百年前就不属于他们汉人了。 还有多少人曾记得那也曾是有汉人驻守的边防呢? 近几十年来还有些汉儒考据之家学者兴起,为了争论早前这些军防重镇的具体位置也花费了很大的口舌力气。 可婠婠从这些事情背后,只能更见凄凉。 早就不属于汉人的地盘了,他们甚至快要连这些地方到底是哪里都要说不清楚。 河山、天下,就是这样一点点丢掉的。 所谓的“镇”,并非只是世俗嘴边长长提到的“张家镇”“李家镇”的地盘大小,而是军事重镇的“镇”,是兵家必争之地,是重要的地盘。 是镇守江山的镇。 如今,晏珽宗却说,他要收复六镇。 在他之前的十几位汉人皇帝,都没人敢张这个嘴说这句话。包括婠婠的父亲在时。 婠婠放下手中剪裁好的那块小小皮革,抬眼透过半开的窗户,望着外面的天儿。 “愿他霸业可成,张我中国臂膀。” * 这天略晚些时候,婠婠又忍不住去看望了贺妙宝。 贺妙宝告诉婠婠说,她给她的女儿取好了名字,名叫蓁蓁。 婠婠便笑问她此名的寓意。 贺妙宝说:“班固《东都赋》有云:百谷蓁蓁,庶草蕃庑。极言草盛、茂密滋长之势。又有唐诗句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见野草虽低贱,却又分明是草木旺盛的好兆头。我因想,她是个命苦的,才托生到我腹中,这辈子本没有什么金儿玉儿的好命了,只学那草木野火难灭的强盛,也就足够了。——就和我的叶儿似的。您瞧我的名字倒是好了,又是妙又是宝的,最后却没那个命压住,反落到这般……” 婠婠听她这样说,旋即便取下自己身上带着的两块玉佩赠与贺妙宝。 “你既说她们没有,那我赠你两块玉,就当把我的福气分些给你的女儿们。这两块玉,本命为瑶璍yè,不若你的两个女儿都取个大气些的名字,就借我这两块玉。叫长曰贺瑶,次名为贺璍yè,何如?你莫说那些名字大了压不住的话,有我给她们撑着呢。” “贺瑶、贺璍……” 贺妙宝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忍不住掩泪垂泣。 她抱着怀中小小一团的贺璍给婠婠行了大礼谢恩,又唤贺瑶来给婠婠磕了头。 从此之后,她的大女儿就不再是没有大名、只有一个“贱名”的叶儿了。 她叫贺瑶。 这一次分别时,贺妙宝却忽然开口同观柔说起了一些她的往事。 她说,“娘子,我知道外头的人骂我娼妇……可是娘子,我的两个孩子,她们都是干干净净的清白人,不是我做娼妇卖皮肉弄来的孩子。” “瑶瑶的生父,是个清白读书人。蓁蓁的生父……也、是个为国立功的、有功之人。我的孩子们,都是干净的!” 说起贺瑶时,贺妙宝满眼的激动和坚定,显然对贺瑶的生父不算得怨恨和不满,甚至还是有些钦佩的情绪的。 但是说起蓁蓁时,她却眼神躲闪,很是不自然。 婠婠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将她披在身上的被子往前头拉了拉,防止她受凉。 “孩子们清白不清白,和当爹的有什么关系。她们随你姓,就是你的孩子。你是个好母亲,你的孩子就是挺直腰杆的清白人。” 走出贺妙宝的居所时,萃澜哼了哼,低声却对婠婠讲道:“娘娘您还不知道呢。那个大丫头,约摸压根就不是她肚皮里出来的!” 婠婠一愣:“什么?” 萃澜的妹妹萃霜凑过来道:“为着娘娘惦记那娼妇,我们也没少照顾她,月子里请人时常去给她请平安脉的。有个先生就说了,说,这位娘子分明是头一遭生养,难怪吃了这样大的苦头,身上根本没有生育过的痕迹呀!” 没有生育过的痕迹。 是了,那日婠婠和薛娴一起给她接生时,也曾看出来这位贺娘子十分紧张不安,不像是个已经生育过妇人的反应。 可是为什么,她自己的生计都这样困难了,还要带着一个非她亲生的孩子? 或许是她兄弟姐妹们的遗孤? “娘娘,难道薛姑娘就没跟您说过这些事情?” 婠婠摇头:“这有什么可说的。” 她忽然敛了神色,正视萃澜萃霜二人: “娼妇这个词不好听,以后我跟前也不愿意听人这么说。 你们如今背后骂她是娼妇,——焉知你们主子的生母、我的婆母孟夫人,她就没被人骂过娼妇? 难道你们日后要将孟夫人一起骂进去? 来日你们的主子岂不和贺瑶贺璍一样,都是娼妇生养的了?” 这还是婠婠多年来头一次冷了神色故意给她们这些有资历的老姑姑们没脸。 她二人不敢辩驳,旋即躬身请罪称再也不敢了。 婠婠道:“我也不是瞧你们是下人,所以才这么教训你们。我母亲跟前……我也是这么说的。” 太后从前每回一生了皇帝的气,背后就要大骂晏珽宗是“娼妇生养的”。 起先两回婠婠没敢说什么,可是后来她也鼓起勇气和母亲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麟舟若是娼妇生的,那以后我给您生的孙儿又成了什么了?娼妇的子孙后嗣么?” 于是她母亲后来也不再说这话了。 * 翌日,皇帝拔营出城。 婠婠在中军帐内随他一起出征关外。 是她执意要求的,他说让她待在城内会更安全,但是婠婠一定要随他一起出去。 * 转眼之间,便又是一年腊月初八。 今年的这个年,婠婠肯定是要和晏珽宗两个人独在外头过了。 越发到了腊月,天越寒凉,而且雪下得也更加勤了,几乎每日都要飘上一阵。 草原上的冬日,是干涩的寒,朔风如卷刃的刀般刺着人的面容。 但是日渐寒冷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战争的进程。 魏军中军随着皇帝征战路线的不断前进而日益更改,尤其是皇后也在中军帐内随军出征,更叫他们一丝半点也马虎不得。 * 古时的边疆六镇,自东向西分别是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 而如今的云州恰好位于抚冥与柔玄之间,并且距离柔玄近、而距离东边的抚冥极远。 今日上午时分,前线的斥候来报,说前军领兵的方将军已经攻克抚冥,一路向东继续追杀阿那哥齐的余部。 当然了,现在的“抚冥”这个地方,因为早已不属于中原王朝的管辖,阊达突厥人又给它起了别的乱七八糟的名字。 婠婠不通突厥语,听也听不大明白。 不过现在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得到前线的军报之后,她整肃仪容,信步走到中军帐内晏珽宗的那副巨大沙盘前,素手拾起一支代表魏朝势力的红色小旗子,将它稳稳当当地插在了标志抚冥镇的这一处,莞尔一笑。 从今以后,这里就属于他们了。 他们也一定会再次守好这一块土地的。 做完这一切后,她转身对那斥候温声道, “今日是腊八,你下去歇一歇,也喝碗热汤吧。” 那斥候方才低着脖子看皇后看得正有些出神,被皇后这一声提醒了才惊慌反应过来,连忙叩首谢恩,赶紧退下了。 适才那斥候还向皇后禀报说,今夜陛下会回营。 因想到这一茬,婠婠起身亲自准备了些吃食,浓浓地熬了一锅腊八粥,片好了一碟子的酱羊肉,照旧包了些牢丸,又做了另外两三样小菜。 行军在外,总归是比不过在宫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 加之她又是皇后,她若是吩咐下去缺了什么、短了什么的,下面的将士们肯定是什么都顾不过来先要忙着周全她的命令。 所以婠婠也不开口说自己要什么,身边有什么东西,她就用什么,丁点没有嫌弃过。 这样一番准备,一桌子的菜虽说没什么金饭银食之类的好东西,可仍是瞧着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馋虫大动。 这冬日的原野上,偏偏长出一种淡黄色的小野花,夹杂在冰雪的缝隙间艰难开放。 婠婠随手摘了几束,插在一个小瓶里,摆在中军帐内的一角。 倒是给这肃穆威严的帝王大帐添了几分别致的味道。 而后,她便继续待在帐内等待着晏珽宗回来。 这些日子里,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不过今日她在忙完饮食之事后,又将自己做得七七八八的绣活拿出来收了尾,嘱托斥候们送回云州城内去,叫人带进宫里。 里头是一件做给母亲的抹额,给聿儿的小牛皮靴子,还有给聿儿的一枚铜钱。 因今年的新年回不去了,好歹给孩子的心意,做父母的要带到,不能叫孩子以为他们在外头就从没念着他。 约摸到了日暮西斜时分,魏军营内又有些躁动起来,婠婠早已熟悉了这股声音。 每每皇帝征战归来,守在中军的将士们就会这般激动。 她也不由得攥紧了手心。 * 自从那日阿那哥齐在云州城外身中一箭仓皇逃走、而晏珽宗在休整一日便出城追敌迎战之后,局势便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魏军由守变攻,从原来的只要守住云州城即可的目标,转为了君王提出的“收复六镇、张我臂膀”的主动出击;而阊达人原本在乙海可汗的带领下满腹雄心壮志,却在一日之间陡然惶惶如丧家之犬,几乎失去理智地不断向东撤退逃亡。 这些日子他们不断向东追击,走过的每一条路,几百年来都没有汉人的军队再度走过了。 甚至这一片塞外的风光,几百年来也不曾属于中原的汉人。 先锋的部队日日主动出击阊达军队逃亡的尾部,而皇帝亦次次领兵在前。 他出去打仗的时候,婠婠便待在中军帐内等他回来,在这里收拾好一切东西,为他缝制新衣,为他准备饮食。 这顶营帐,亦是他们在外面共同的家。 没有父母、没有儿女,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多时,外头那股嘈杂的声音渐渐逼近中军大帐外头,婠婠听见有铁甲摩擦响动的声音,有人躬身向皇帝行礼,而皇帝命他们也下去休息。 那人的身影在帐前一顿,而后掀起帘帐入内,甲胄上沾满冰冻的鲜血。 帐内烧着炭火,暖意融融,叫这暖风一吹,血迹有些融化的迹象,滴答滴答地往下落着。 晏珽宗知道自己身上狼狈,于是没来得及和婠婠说上两句话,先卸了甲让侍从拿去擦拭干净,又几步走到帐内的一道屏风后,解衣欲洗漱一番。 这是多日以来他们之间已经形成的默契。 ——其实,以前一个人征战在外的时候,晏珽宗是远没有这样讲究的,哪怕他也是喜洁之人,可是怎么可能每次回来都要沐浴洗漱。顶多擦把脸,随口用了点饭,然后就这么穿着软甲在榻上将就着凑合一夜就是了。 到底如今婠婠跟在他身边,这样的环境下,她已经足够委屈了,他怎好还让自己身上的一身血污脏了她的身子呢。 屏风后早已备好了热水。 因为这关口烧热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所以为了避免太过铺张浪费,——皇帝用的是今日中午时婠婠用剩下的洗澡水。 此刻这些水摸上去已经是微凉的了,但皇帝也不在乎,拿巾帕沾了水一一擦拭过身上的污痕,然后取过婠婠为他准备的新的换洗衣物穿上。 等忙完这一切后,他才敢去看婠婠,将婠婠拥入怀中。 纵使清洗擦拭过了一遍,他身上还是有些冰冷的血腥气,还有些许马匹身上的味道和干草的混合的味道。 算不上好闻。 至少在婠婠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没人让她闻过这样的味道。 在闺阁寝殿之中,她亲手调制过藕花香、荔枝香、鹅梨香之类清新高雅的香料,熏衣所用,也大多如此。 但是直到今年,她才如今近距离的感受过人血和战马的味道。 不过她并不抗拒,依然埋首在他胸膛间和他低声私语地说着话。 “麟舟,抚冥,咱们收回来了。” “往后的大魏地域舆图上,咱们的地盘,在这天地之间又伸展了一寸。麟舟,我心中真的很是欢喜。” 皇帝亲了亲她的额,“我知道。除了抚冥,还有的五镇,我也会一一将它们收回。” 才刚说了两句话,婠婠想着他在外面定是累了饿了,就拉他到桌前,彼此对坐下,将自己亲手准备的饭菜推到他面前。 “麟舟,今日是腊八了。” 腊八。 婠婠亲手盛了一碗腊八粥给他,“我放了许多糖,甜的不得了。”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嗜糖,而是因为盐糖之类的东西,在外作战时都是给武将士卒快速补充体力的一种绝佳方法。 所以军旅之人大多口味极重,嗜重油、重盐、重糖、重荤。 在外面打仗,谁还有心思吃什么清淡的,只怕两三日下来就虚得弓都要拉不开的。 晏珽宗接过她递来的粥,两口就喝完了大半碗,而婠婠还拿着小羹匙在碗中慢慢搅拌着怕烫呢。 他喝完那碗粥后,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婠婠垂眸展颜一笑,还想着他会怎样夸赞她的手艺。 他很累很辛苦,这些事情婠婠都是明白的。所以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也是心甘情愿的,并且她从未在心底期待过让他在一天的劳累征战结束后、还有想法子编织语言来称赞她什么。 但他愿意夸她,她还是很愿意听的。 “还记得那年父亲还在的时候过腊八,我向帝姬殿下讨一碗甜粥吃,反挨了帝姬好大的没脸。帝姬殿下还记得么?” 他不知哪里冒出这句话来,婠婠一下愣在了原地。 ——这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那晚,她其实私下送了腊八的礼物和一盅亲手熬的甜粥给陶霖知,并且此事还让南江王知晓了。 晏珽宗恼怒之下来到荣寿殿同婠婠对峙,结果帝姬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淡非常,百般不快。 婠婠慢慢放下手中的羹匙,撇过了头去,一副掩面欲泣的造作模样。 “许多年前的旧事,我连聿儿都为哥哥生了,哥哥却在这时候揪着这些过往不放。必是想着如今天高地远,我在这儿无亲无故没有依仗,只能仰人鼻息,所以哥哥才对我发脾气。原来竟是这般!” 皇帝笑了笑,起身走到她跟前欲哄她。 婠婠偏不依,还是哭哭啼啼的,“你既心中这样千万般记恨我当年让你落了面子,我已知了,你不叫我再吃了苦头偿还你是不可能的……” 皇帝以拇指拭去她的泪珠,“我何时舍得叫你吃过苦、故意作践你的?” 她眼珠儿转了转,将身上所穿的那件半旧的兔绒袄儿往下拉了拉,登时露出胸前一片白嫩香软的肌肤,莹莹地刺激着男人的眼睛。 “你都这样恨我,难道今夜会不叫我吃些皮肉苦头?” 晏珽宗哈哈大笑,便将她打横抱起送到帐内的那张榻上,欺身压下来。 “你自己求来的,我自然要叫你得偿所愿才是。” 到底是在营帐里头,隔音效果不会太好,所以婠婠一整夜压低了声音轻叫,任那男人如何摆布她的身体都不肯太过失态。 * 守在外头的萃澜萃霜两姐妹捂着胸口呼出长长的气来,随即看向这顶营帐的眼神又有些无语难言。 起先,听到皇帝和皇后开始翻旧账扯皮多年前的琐事时,她二人心中便大感不好,生怕两人在这关口莫名其妙地吵起来,到时候影响了皇帝行军布阵做军事决策的心情,反倒不好。 结果怎么吵着吵着……里头又是那个鬼动静。 ……………… PS:本文插入作者私设内容哦。 第一,历史上的六镇确实是我写的这六镇名称没错,但是它是北魏时期出现的,并且北魏的统治者是鲜卑族拓跋氏,不算是汉族。 土地是中国的土地没错,可是北魏时期驻守六镇的将领和军人大部分都是鲜卑贵族(后期也有其他成分的人参与其中) 所以我文中说“汉人的六镇”在学术上讲是有些问题的,(那个时候主要是鲜卑贵族控制更准确一点)大家不要当真哈! 第二,文中所讲的地图和行军路线不要太纠结哈。 231:方将军的爱妾丢了。 不消多说,昨夜中军帐内自然又是好一番被翻红浪、鸳鸯成双的缠绵欢愉。 事毕后,婠婠心满意足地被他拥在怀中沉沉睡去。 等她第二日清醒时,晏珽宗已经又走了。 而魏军驻扎的营帐又在不断向东迁移挺进,跟随着皇帝攻伐的方向。 像是茫茫原野上的一只猛虎,不断地向前迈进自己的扩张范围。 婠婠懒洋洋地靠在榻上,问起婢子们皇帝走的时候可吃了什么东西没有。 萃澜说,昨日婠婠准备了一桌子的菜,皇帝在半夜和她房事消停后又起来全吃完了,光是那一大碟子的酱羊肉就叫他吃了个精光,还有婠婠包的牢丸,也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临走时,萃澜又特意在皇帝随身携带的一个牛皮制的袋子里放了两块皇后亲手所做的羊肉饼,又依着皇后的意思放入了几块冰糖,供皇帝补充体力。 将士们征战在外,总会随身携带一个小小的“百宝箱”,品阶高一些的武将将领们则是用牛皮制作这种类似于荷包的大口袋,而地位较低的普通士卒们甚至只用破布一裹就算完了。 这里面大多会放一些应急的肉干、盐类、打火石火折子、小刀,还有一些药物。 甚至包括一些精神食粮,比如自己牵挂之人的信物,有父亲母亲的一缕白发,与新婚妻子的结发香囊,刚出生稚子的胎发等等。 毕竟行军路上的变故太多,比如有时候大军会迷失方向之类的,这些东西都会在救命关口派上用场。 而皇帝的那只牛皮袋,一般都是皇后亲自打理的。 她没有在那只口袋里放入无关紧要的东西占据有限的空间,但是她却花了一整日的功夫,在束口处小心绣下了一只小羊和老虎,一羊一虎依偎在一起,加起来才有指甲盖大小,偏偏她花了心思去绣的,竟然栩栩如生,好看极了。 皇后是属羊的。 而老虎,分明是皇帝的属相。 每次皇帝出发之前,只要皇后醒着,她都会亲自检查过一遍这个口袋,看看该有的东西有没有缺失的。 她每次都要在这口袋里放入几颗冰糖,叫皇帝时常含在口中尝一尝这个甜味也是好的。 因为糖类可以快速恢复和补充人的体力。 从前皇帝不嗜糖,又总觉得吃糖都是顽劣幼童才会喜欢的事情,所以从不在这只牛皮袋中放糖。 但是皇后执意说了,皇帝也都听她的话,每次都老老实实把她给他的糖吃完。 * 略躺了一会儿,缓和了精神之后,婠婠便又起身和婢子们一起做起了羊肉饼。 这是种方便携带的口粮,而且有肉有粮,口感也很好。 将士们征战在外,基本上自行携带的口粮都是各种饼类,揣在衣裳夹层里就能随身带走的。 穷苦一些的呢,就是各种粗糠劣米做的没有馅料的实心饼儿,家里条件稍微好一些的,都要给自己家中出征的儿郎多多准备一些肉饼揣着。 婢子们不过是帮着皇后烧火蒸饼、搅碎羊肉之类的体力活儿,真的包饼和馅之类的关键的事情,还是皇后一人独自完成的。 她们也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娇滴滴的中宫皇后,会的东西还不少,并且做出来的食物都不错。 比如这羊肉饼的做法,是在帝后同去云州之前,皇后召来膳房的厨子们亲手教会她的。 她们从未想过,那个时候的皇后就已经想到了她日后要在战场之外为皇帝做羊肉饼吃。 萃澜和萃霜十分感慨。 或许有时想想,这些年皇帝为她的付出,并不算一厢情愿。 皇后表达感情的方式内敛含蓄,但是又总会在细微的方向、如露水沁润一般让人察觉到她的爱意。 皇帝对她表达爱意总是直来直往的,他让她做最尊贵无双的皇后陛下,同她承诺此生只她一人、不会纳妾,想都不想地册封她所生的儿子为太子,百般包容她的母亲等等等等。 可是皇后又是如何回馈皇帝的爱呢? 大约也在这一块块羊肉饼、一颗颗她亲手放入皇帝牛皮袋的冰糖之间吧。 * 这些日子婠婠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晏珽宗不在的时候,她为他精心准备饮食,打理他的衣裳和甲胄,做一个完美的妻子,处理好丈夫后勤的所有事情;而他打完仗回来后,她亦会体谅他的所有恶劣情绪,乖乖地陪在他身边,包括用身体和情事来安抚他。 她知道晏珽宗每次打仗回来心情都会很差很差——哪怕他掩饰得再好,从未在她面前发作过。 后来她私下和萃澜她们讨论过,大抵也得出了一些结论。 比如说,尸山血海的洗礼和影响,潜意识地就会刺激人的神经;或者,是行军布阵的决策时所面临的巨大压力。 这些因素对皇帝的影响,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因为皇帝在部下臣僚们面前总是那样镇定自若,神色自然,宛如神祇从未有过片刻的动摇。 但是婠婠日日和他同床共枕,肌肤相贴,只有她能感受到,他面临的压力也很大。 他也会有过极端压抑的痛苦和纠结。 所有种种他不愿意暴露在外人面前的情绪,婠婠都想尽了办法一一抚慰他,让他感受到自己永远都会陪在他身边的。 他习惯于用欢好之事来发泄压力和烦躁的情绪,婠婠也十分配合,随他想要怎样就怎样,百般迎合。即便在她前几日来了月事的时候,她都会用别的方法帮他宣泄出来,不让他把那些负面的情绪郁结在身体内。 是以,这段时间他们行房都没有过任何的避孕措施,彼此都没提过。 前几日婠婠身上来了月事,萃澜还长长舒了一口气,因是想着这会子在外头不方便,还好她没怀上,否则如何抽出空来照顾皇后的身子呢。 往后的十数日里,皇帝向东挺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中军几乎每日都在拔营移帐。 路上还会遇到许多阿那哥齐在逃亡途中遗弃的老弱病残之流。 晏珽宗和婠婠都没有下令必须要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赶尽杀绝 ——因为根本不需要他们下令,这些人早就在冰天雪地里被冻死了,他们看见的都是尸体。 从他们因为变成乙海可汗的负担而被抛弃的那一日起,他们在茫茫雪原里就只有等死的那一天。 而且甚至也不用挣扎多久,顶多数个时辰,就彻底没了气息了。 等到来年开春,他们冰冻的尸体又会慢慢地腐烂,继而成为秃鹫之类的食物。 好在魏军背靠云州城,粮草棉衣的储备十分充足,后勤线稳固坚定,来自云州城的各种伤药和粮草、棉衣源源不断地向前输送,支撑着这位皇帝征伐塞外的雄心壮志。 而牺牲将士们的尸首,也可以随着后勤线被妥善地运送回云州城安葬。 临近新年的这一天,薛娴也来了。 她那日亲自出城检查阊达士兵的尸体,发觉他们身上都带有鼠疫,旋即便自请关了数日的禁闭,防止自己在无意中被沾染上鼠疫、又过给了尊贵的皇后。 十五日之后,薛娴身上没有丝毫异常的地方,她便断定自己绝对没事,因为一般鼠疫只会在人体潜伏九到十天,之后必会发作。 既然她十五天都没有异常,说明她自是无事的。 因此她就追上了魏军的前线,说要来侍奉皇后陛下,日日为皇后请平安脉,顺带着帮忙医治军中的一些伤者。 毕竟,不论在哪里,医者都是十分珍贵的,尤其是在两军交战打仗的时候。 薛娴每日忙完了婠婠这里的事,就会去各个营帐中查看魏军中伤者的伤势,为他们处理伤口更换药物等。 萃澜和萃霜是年长的老嬷嬷,见薛娴这样,不免有些心疼她,便劝道: “这本不是姑娘分内的事,你只管伺候好了皇后主子,剩下的旁人又同你何干?何况你是未出嫁的女儿,在这些男人跟前穿梭来往的,我们知道的,自然说你是医者仁心、菩萨心肠;可是外头不知道的,传出去了,如何议论你的名声呢?来日婚嫁时,在夫家议论起来,提起这段过往,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薛娴提着药箱,含笑谢过了她们的好意,“姑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可是薛娴醉心医术,本就无心婚嫁之事。我既凭本事能在中宫皇后跟前伺候,按例得了俸禄月银傍身,自己养活了自己,还要嫁男人做什么?” 两个嬷嬷叹道:“那便都由你自己做主吧。” 婠婠宣薛娴到自己跟前来说话。 “那日你敢一马当先下云州城出去检查阊达人的尸首,发现他们携带鼠疫,又开出了一张预防鼠疫的方子,本就为战事立下了大功的。加之你如今的种种辛苦,本宫已经决意在战事结束之后,封你做个六品的医官,加封你为乐寿县君。” 六品官,放眼在整个朝廷里当然不算是什么多大的官,可是按照薛娴如今的年纪来说,能走到这一步,就已经算是前途无量了。 毕竟她才二十多岁,尚且如此年轻。 哪怕是受到世俗优待的男人,许多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都还不能步入仕途呢。 * 至元武五年的腊月廿七,旧时六镇之一的武川镇也被收复了回来。 晏珽宗的打算,是先出云州城之西,收复沃野、怀朔、武川和抚冥四镇,然后再回头向东收复柔玄和怀荒。 等到西边四镇都被收复,那么阊达在六镇的势力基本就宣告结束了,东边的柔玄和怀荒不过是落了单的孤家寡人,唇亡齿寒,没有依托,再想收复他们,不过是谈笑之间的事情罢了。 短短一月之间,元武帝已经收复了抚冥和武川两镇。 一两百年以来,已经再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在舆图扩张上的功绩可以比过他了。 但是皇帝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 他剑指西北,意在夺回六镇的全部地盘。 但是婠婠却敏锐地发觉了,他如今还是并不开心,并且私下无人时,眉心总是越拧越紧。 她明白他的心思。 对于六镇,他以后要考虑的事情还很多很多,不仅需要夺回这些土地,还需要保证它们可以在大魏皇帝的手中得到彻底的巩固和发展。 腊月廿八,皇帝再度回营。 这两日的仗,魏军在皇帝的指示下并未以消灭屠杀对方的主力部队为主,而是着重于抢夺阊达的各种物资。 大批的牲畜和财帛,诸如猪牛羊之类的被他们抢了过来。 皇帝命军中大肆宰杀牲畜与诸位将士分食,毕竟年关将近,要让在外头征战的将士们也过上一个好年,吃上一顿饱饭,沾一沾肉荤味。 这些牲畜,云州城内并不是没有。 ——不过抢来别人的,总比自己家的更香,而且也更能激发将士们的斗志。 一想着自己在这凭武功抢来敌人的牛羊牲畜宰杀烹饪,阊达人却要在寒冬腊月里饿着肚子,不是更让人自豪么? 牛肉,本是轻易吃不到的东西。 毕竟这个时代的牛主要是作为耕牛,是不能随意宰杀的。想要吃到一回牛肉,顶多是购买那些老死之牛的肉或者一些病死但肉中无毒的牛肉。 因为元日将近的喜庆,皇帝也格外开恩,允许将士们宰杀了从阊达抢来的五十头牛分食。 这个年,看来婠婠和他是在要武川镇过的。 虽然战时军中的气氛一贯凝滞严肃,但是临近除夕的这几天,魏军军营里还是在皇帝允许的范围之内稍稍放松了一些,叫将士们可暂做休整。 薛娴在给皇后请完平安脉后,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休息。 然就在回去的半路上,她却遇到了云州兵马指挥使方上凛方将军。 方侯递给她一块牛肉饼,看着她的神色略带些讨好的意味,似乎有话想同她说。 薛娴对他的印象一般,不欲和他多言,是以摆手谢绝了他递来的牛肉饼,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越过他就想走。 方上凛用手中的一把佩剑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把剑是收在剑鞘里的,本伤不了人,但孤男寡女地做出这种事来,本就十分无礼。 薛娴眉头一挑,本欲发作,但是终究强忍下来,不想和这种人多说什么,格开了他的剑就要过去。 “薛……薛尚医。” “某今日非为唐突薛尚医,只是有一件事实在想向尚医打探清楚而已。” “那日薛尚医下云州城楼检查那些阊达士兵的尸体时,曾经戴过一片绣着翠竹的面纱。不知薛尚医的这片面纱是何人所赠?” 薛娴对天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回身扫他一眼。 方上凛知道她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不满薛尚医,某有一爱妾,数月前竟然私自逃了,某寻她寻了许久不得,只记得她做的绣活的针脚。薛尚医那日所用的面纱,针脚就与某那爱妾极为相似,所以某心中想着……” “将军慎言!” 薛娴气得肩膀发颤,“将军这是何意?您爱妾所做的绣活与我所用的物件一致,自然因为我就是您的所谓爱妾了!倒真劳烦将军吃醉了酒,编出好大一出排场来拿我当什么玩意儿取笑!我虽职微人轻,比不得将军身居列侯贵胄,可到底是中宫皇后跟前近身伺候的人,一举一动亦干系皇后的颜面清誉,不是什么猫儿狗儿都能来把我调戏侮辱的!”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 周围巡逻的士卒们都有人发现了这处的争吵,看见了方将军和薛女医的拉扯,引得不少人悄悄围观。 翌日,皇帝从皇后跟前也听说了这桩官司。 他亦道:“薛氏说的不错,她是皇后跟前的人,是外头什么货色都能来拉拉扯扯调戏的?传令下去……” 皇帝罚了方上凛一整年的俸禄,仗他四十军棍。 只不过因着战事正紧,暂时没把他拖过来打一顿,只说等战事了结之后,回云州城再罚。 方上凛来中军帐外叩首请罪领了罚,不敢狡辩半句。 ……………… 不好意思大家,蠢作者昨天犯了个蠢。 历史上的六镇+云州城在维度上的比较如下:左西右东。 (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云州】、(柔玄镇)、(怀荒镇)。 ——所以麟舟和魏军收复抚冥,应该是【向西】追杀。 但是我昨天那一章写成向东了。 Sorry!Sorry! (地图应该都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但是我昨天记成左东右西了,我说怎么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232:方将军的爱妾丢了。 不消多说,昨夜中军帐内自然又是好一番被翻红浪、鸳鸯成双的缠绵欢愉。 事毕后,婠婠心满意足地被他拥在怀中沉沉睡去。 等她第二日清醒时,晏珽宗已经又走了。 而魏军驻扎的营帐又在不断向东迁移挺进,跟随着皇帝攻伐的方向。 像是茫茫原野上的一只猛虎,不断地向前迈进自己的扩张范围。 婠婠懒洋洋地靠在榻上,问起婢子们皇帝走的时候可吃了什么东西没有。 萃澜说,昨日婠婠准备了一桌子的菜,皇帝在半夜和她房事消停后又起来全吃完了,光是那一大碟子的酱羊肉就叫他吃了个精光,还有婠婠包的牢丸,也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临走时,萃澜又特意在皇帝随身携带的一个牛皮制的袋子里放了两块皇后亲手所做的羊肉饼,又依着皇后的意思放入了几块冰糖,供皇帝补充体力。 将士们征战在外,总会随身携带一个小小的“百宝箱”,品阶高一些的武将将领们则是用牛皮制作这种类似于荷包的大口袋,而地位较低的普通士卒们甚至只用破布一裹就算完了。 这里面大多会放一些应急的肉干、盐类、打火石火折子、小刀,还有一些药物。 甚至包括一些精神食粮,比如自己牵挂之人的信物,有父亲母亲的一缕白发,与新婚妻子的结发香囊,刚出生稚子的胎发等等。 毕竟行军路上的变故太多,比如有时候大军会迷失方向之类的,这些东西都会在救命关口派上用场。 而皇帝的那只牛皮袋,一般都是皇后亲自打理的。 她没有在那只口袋里放入无关紧要的东西占据有限的空间,但是她却花了一整日的功夫,在束口处小心绣下了一只小羊和老虎,一羊一虎依偎在一起,加起来才有指甲盖大小,偏偏她花了心思去绣的,竟然栩栩如生,好看极了。 皇后是属羊的。 而老虎,分明是皇帝的属相。 每次皇帝出发之前,只要皇后醒着,她都会亲自检查过一遍这个口袋,看看该有的东西有没有缺失的。 她每次都要在这口袋里放入几颗冰糖,叫皇帝时常含在口中尝一尝这个甜味也是好的。 因为糖类可以快速恢复和补充人的体力。 从前皇帝不嗜糖,又总觉得吃糖都是顽劣幼童才会喜欢的事情,所以从不在这只牛皮袋中放糖。 但是皇后执意说了,皇帝也都听她的话,每次都老老实实把她给他的糖吃完。 * 略躺了一会儿,缓和了精神之后,婠婠便又起身和婢子们一起做起了羊肉饼。 这是种方便携带的口粮,而且有肉有粮,口感也很好。 将士们征战在外,基本上自行携带的口粮都是各种饼类,揣在衣裳夹层里就能随身带走的。 穷苦一些的呢,就是各种粗糠劣米做的没有馅料的实心饼儿,家里条件稍微好一些的,都要给自己家中出征的儿郎多多准备一些肉饼揣着。 婢子们不过是帮着皇后烧火蒸饼、搅碎羊肉之类的体力活儿,真的包饼和馅之类的关键的事情,还是皇后一人独自完成的。 她们也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娇滴滴的中宫皇后,会的东西还不少,并且做出来的食物都不错。 比如这羊肉饼的做法,是在帝后同去云州之前,皇后召来膳房的厨子们亲手教会她的。 她们从未想过,那个时候的皇后就已经想到了她日后要在战场之外为皇帝做羊肉饼吃。 萃澜和萃霜十分感慨。 或许有时想想,这些年皇帝为她的付出,并不算一厢情愿。 皇后表达感情的方式内敛含蓄,但是又总会在细微的方向、如露水沁润一般让人察觉到她的爱意。 皇帝对她表达爱意总是直来直往的,他让她做最尊贵无双的皇后陛下,同她承诺此生只她一人、不会纳妾,想都不想地册封她所生的儿子为太子,百般包容她的母亲等等等等。 可是皇后又是如何回馈皇帝的爱呢? 大约也在这一块块羊肉饼、一颗颗她亲手放入皇帝牛皮袋的冰糖之间吧。 * 这些日子婠婠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晏珽宗不在的时候,她为他精心准备饮食,打理他的衣裳和甲胄,做一个完美的妻子,处理好丈夫后勤的所有事情;而他打完仗回来后,她亦会体谅他的所有恶劣情绪,乖乖地陪在他身边,包括用身体和情事来安抚他。 她知道晏珽宗每次打仗回来心情都会很差很差——哪怕他掩饰得再好,从未在她面前发作过。 后来她私下和萃澜她们讨论过,大抵也得出了一些结论。 比如说,尸山血海的洗礼和影响,潜意识地就会刺激人的神经;或者,是行军布阵的决策时所面临的巨大压力。 这些因素对皇帝的影响,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因为皇帝在部下臣僚们面前总是那样镇定自若,神色自然,宛如神祇从未有过片刻的动摇。 但是婠婠日日和他同床共枕,肌肤相贴,只有她能感受到,他面临的压力也很大。 他也会有过极端压抑的痛苦和纠结。 所有种种他不愿意暴露在外人面前的情绪,婠婠都想尽了办法一一抚慰他,让他感受到自己永远都会陪在他身边的。 他习惯于用欢好之事来发泄压力和烦躁的情绪,婠婠也十分配合,随他想要怎样就怎样,百般迎合。即便在她前几日来了月事的时候,她都会用别的方法帮他宣泄出来,不让他把那些负面的情绪郁结在身体内。 是以,这段时间他们行房都没有过任何的避孕措施,彼此都没提过。 前几日婠婠身上来了月事,萃澜还长长舒了一口气,因是想着这会子在外头不方便,还好她没怀上,否则如何抽出空来照顾皇后的身子呢。 往后的十数日里,皇帝向东挺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中军几乎每日都在拔营移帐。 路上还会遇到许多阿那哥齐在逃亡途中遗弃的老弱病残之流。 晏珽宗和婠婠都没有下令必须要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赶尽杀绝 ——因为根本不需要他们下令,这些人早就在冰天雪地里被冻死了,他们看见的都是尸体。 从他们因为变成乙海可汗的负担而被抛弃的那一日起,他们在茫茫雪原里就只有等死的那一天。 而且甚至也不用挣扎多久,顶多数个时辰,就彻底没了气息了。 等到来年开春,他们冰冻的尸体又会慢慢地腐烂,继而成为秃鹫之类的食物。 好在魏军背靠云州城,粮草棉衣的储备十分充足,后勤线稳固坚定,来自云州城的各种伤药和粮草、棉衣源源不断地向前输送,支撑着这位皇帝征伐塞外的雄心壮志。 而牺牲将士们的尸首,也可以随着后勤线被妥善地运送回云州城安葬。 临近新年的这一天,薛娴也来了。 她那日亲自出城检查阊达士兵的尸体,发觉他们身上都带有鼠疫,旋即便自请关了数日的禁闭,防止自己在无意中被沾染上鼠疫、又过给了尊贵的皇后。 十五日之后,薛娴身上没有丝毫异常的地方,她便断定自己绝对没事,因为一般鼠疫只会在人体潜伏九到十天,之后必会发作。 既然她十五天都没有异常,说明她自是无事的。 因此她就追上了魏军的前线,说要来侍奉皇后陛下,日日为皇后请平安脉,顺带着帮忙医治军中的一些伤者。 毕竟,不论在哪里,医者都是十分珍贵的,尤其是在两军交战打仗的时候。 薛娴每日忙完了婠婠这里的事,就会去各个营帐中查看魏军中伤者的伤势,为他们处理伤口更换药物等。 萃澜和萃霜是年长的老嬷嬷,见薛娴这样,不免有些心疼她,便劝道: “这本不是姑娘分内的事,你只管伺候好了皇后主子,剩下的旁人又同你何干?何况你是未出嫁的女儿,在这些男人跟前穿梭来往的,我们知道的,自然说你是医者仁心、菩萨心肠;可是外头不知道的,传出去了,如何议论你的名声呢?来日婚嫁时,在夫家议论起来,提起这段过往,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薛娴提着药箱,含笑谢过了她们的好意,“姑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可是薛娴醉心医术,本就无心婚嫁之事。我既凭本事能在中宫皇后跟前伺候,按例得了俸禄月银傍身,自己养活了自己,还要嫁男人做什么?” 两个嬷嬷叹道:“那便都由你自己做主吧。” 婠婠宣薛娴到自己跟前来说话。 “那日你敢一马当先下云州城出去检查阊达人的尸首,发现他们携带鼠疫,又开出了一张预防鼠疫的方子,本就为战事立下了大功的。加之你如今的种种辛苦,本宫已经决意在战事结束之后,封你做个六品的医官,加封你为乐寿县君。” 六品官,放眼在整个朝廷里当然不算是什么多大的官,可是按照薛娴如今的年纪来说,能走到这一步,就已经算是前途无量了。 毕竟她才二十多岁,尚且如此年轻。 哪怕是受到世俗优待的男人,许多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都还不能步入仕途呢。 * 至元武五年的腊月廿七,旧时六镇之一的武川镇也被收复了回来。 晏珽宗的打算,是先出云州城之西,收复沃野、怀朔、武川和抚冥四镇,然后再回头向东收复柔玄和怀荒。 等到西边四镇都被收复,那么阊达在六镇的势力基本就宣告结束了,东边的柔玄和怀荒不过是落了单的孤家寡人,唇亡齿寒,没有依托,再想收复他们,不过是谈笑之间的事情罢了。 短短一月之间,元武帝已经收复了抚冥和武川两镇。 一两百年以来,已经再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在舆图扩张上的功绩可以比过他了。 但是皇帝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 他剑指西北,意在夺回六镇的全部地盘。 但是婠婠却敏锐地发觉了,他如今还是并不开心,并且私下无人时,眉心总是越拧越紧。 她明白他的心思。 对于六镇,他以后要考虑的事情还很多很多,不仅需要夺回这些土地,还需要保证它们可以在大魏皇帝的手中得到彻底的巩固和发展。 腊月廿八,皇帝再度回营。 这两日的仗,魏军在皇帝的指示下并未以消灭屠杀对方的主力部队为主,而是着重于抢夺阊达的各种物资。 大批的牲畜和财帛,诸如猪牛羊之类的被他们抢了过来。 皇帝命军中大肆宰杀牲畜与诸位将士分食,毕竟年关将近,要让在外头征战的将士们也过上一个好年,吃上一顿饱饭,沾一沾肉荤味。 这些牲畜,云州城内并不是没有。 ——不过抢来别人的,总比自己家的更香,而且也更能激发将士们的斗志。 一想着自己在这凭武功抢来敌人的牛羊牲畜宰杀烹饪,阊达人却要在寒冬腊月里饿着肚子,不是更让人自豪么? 牛肉,本是轻易吃不到的东西。 毕竟这个时代的牛主要是作为耕牛,是不能随意宰杀的。想要吃到一回牛肉,顶多是购买那些老死之牛的肉或者一些病死但肉中无毒的牛肉。 因为元日将近的喜庆,皇帝也格外开恩,允许将士们宰杀了从阊达抢来的五十头牛分食。 这个年,看来婠婠和他是在要武川镇过的。 虽然战时军中的气氛一贯凝滞严肃,但是临近除夕的这几天,魏军军营里还是在皇帝允许的范围之内稍稍放松了一些,叫将士们可暂做休整。 薛娴在给皇后请完平安脉后,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休息。 然就在回去的半路上,她却遇到了云州兵马指挥使方上凛方将军。 方侯递给她一块牛肉饼,看着她的神色略带些讨好的意味,似乎有话想同她说。 薛娴对他的印象一般,不欲和他多言,是以摆手谢绝了他递来的牛肉饼,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越过他就想走。 方上凛用手中的一把佩剑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把剑是收在剑鞘里的,本伤不了人,但孤男寡女地做出这种事来,本就十分无礼。 薛娴眉头一挑,本欲发作,但是终究强忍下来,不想和这种人多说什么,格开了他的剑就要过去。 “薛……薛尚医。” “某今日非为唐突薛尚医,只是有一件事实在想向尚医打探清楚而已。” “那日薛尚医下云州城楼检查那些阊达士兵的尸体时,曾经戴过一片绣着翠竹的面纱。不知薛尚医的这片面纱是何人所赠?” 薛娴对天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回身扫他一眼。 方上凛知道她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不满薛尚医,某有一爱妾,数月前竟然私自逃了,某寻她寻了许久不得,只记得她做的绣活的针脚。薛尚医那日所用的面纱,针脚就与某那爱妾极为相似,所以某心中想着……” “将军慎言!” 薛娴气得肩膀发颤,“将军这是何意?您爱妾所做的绣活与我所用的物件一致,自然因为我就是您的所谓爱妾了!倒真劳烦将军吃醉了酒,编出好大一出排场来拿我当什么玩意儿取笑!我虽职微人轻,比不得将军身居列侯贵胄,可到底是中宫皇后跟前近身伺候的人,一举一动亦干系皇后的颜面清誉,不是什么猫儿狗儿都能来把我调戏侮辱的!”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 周围巡逻的士卒们都有人发现了这处的争吵,看见了方将军和薛女医的拉扯,引得不少人悄悄围观。 翌日,皇帝从皇后跟前也听说了这桩官司。 他亦道:“薛氏说的不错,她是皇后跟前的人,是外头什么货色都能来拉拉扯扯调戏的?传令下去……” 皇帝罚了方上凛一整年的俸禄,仗他四十军棍。 只不过因着战事正紧,暂时没把他拖过来打一顿,只说等战事了结之后,回云州城再罚。 方上凛来中军帐外叩首请罪领了罚,不敢狡辩半句。 ……………… 不好意思大家,蠢作者昨天犯了个蠢。 历史上的六镇+云州城在维度上的比较如下:左西右东。 (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云州】、(柔玄镇)、(怀荒镇)。 ——所以麟舟和魏军收复抚冥,应该是【向西】追杀。 但是我昨天那一章写成向东了。 Sorry!Sorry! (地图应该都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但是我昨天记成左东右西了,我说怎么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233: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在中军帐内一起用完了除夕夜的晚膳后,元武六年的元日很快便如约而至。 这一年的除夕夜宴,饭菜都是婠婠和晏珽宗两人亲手做的。 她做了新鲜的牛肉烙饼、熬煮了一锅香甜的小米粥,腌了酱肉、包了汤团和牢丸。 皇帝亲手烤了一只小乳猪,一片片地片给婠婠吃。 不知这寒冬腊月里他是何处钓到的鱼,又给婠婠做了两条烤鱼吃。 * 这个新年,婠婠和晏珽宗都过得颇为紧巴巴的。 这一年,他们没有盛大的宫宴,没有文武群臣和内外命妇们的叩拜祝祷,更没有祭祀天地宗庙祖陵等等一系列繁杂琐碎的仪式。 他不必着衮服大袍,她不用头戴凤冠身披翟衣,去扮演那些臣民们所期待的完美无缺的角色。 在这里,他们只是彼此的爱人而已。 除夕之夜,婠婠用他亲手做给自己的那把祥云簪简单地挽了头发,为了方便活动,除此之外身上便再没有带一件首饰配饰,只穿了件半旧的褙子,披着件藕荷色的狐皮氅衣,同他围坐在火炉边取暖闲话。 皇帝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堆栗子,开了壳划了口子,放在火炉的沿上烤着,然后时不时拨弄一番,将烤好了的栗子剥出来,等到温度适宜入口之后再喂给婠婠。 相处之间,就像民间最寻常的夫妻一般。 看着婠婠素面温婉的模样,这一路追随在他身边,一个字都不曾抱怨过,反而为他操持打理好了所有的事情,他胸口间涌过一阵心疼,低声道:“和我出来,终归是让你受委屈了。” 边说着,他又将一颗烤好的栗子递给她。 婠婠笑着接过,温声回他:“和你在一起,过什么日子我都不会委屈。——只要你别再丢下我就好了。” 她吃完这颗栗子后,忽有些寂寥地以手撑起了脸颊,侧着脸望向他, “只是我有些想聿儿了。他生下来从未离开过我这么长时间。麟舟,你想不想我们的孩子?”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能说不想了。 婠婠乍然提起孩子,他心中漫不经心地一思索,也确实有些思念那小崽子的样子。 到底是婠婠和他共同的血脉,在他生命中是意义非凡的。 “母亲寄来的信中和我说,聿儿如今也到了闹腾的年岁了,只怕不过两年,也是个叫咱们头疼的主儿。倒是和哥哥小时候不一样呢。对了麟舟,提起聿儿,我还真想和你说一桩好笑的事情……” 太子聿已经三岁多些了。 这个年纪,他已然可以很好地指挥自己的双腿带他或跑或走的去一些他自己想去的地方。 正巧那日不知怎的,他偷偷在宫里听了个传闻。 原是禁宫之中的一角,有个废弃多年的空室,传闻里头吊死过一个被人冤枉的妃子。那妃子是婠婠高祖父的一个妾室,死后冤魂不散,时常出来招魂索命,闹得宫人们私下之间纷纷议论,夜间都无人敢从那一片路过。 这种鬼神之说的志怪故事们,莫说是这么大的帝宫了,就是寻常大臣的宅院里头都有仆人们瞎传某一处腌臜不干净闹鬼的。 世人不过听了,一笑就过罢了。 先前圣章太后知道,说那妃子可怜,后来追封了她为什么“恭成贵妃”,并且每年在她忌日那天,都会命宫人给她摆一桌的祭品,聊以告慰她一番。 上了年纪的人,是愿意信这个的,想着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全当发发善心罢了。 结果坏就坏在这个贵妃的封号上。 “恭成”二字,谐音“攻城”。 偏偏宫里的君王此刻正御驾亲征在外,就是和阊达人打起了攻城守城之战。 于是那一片的宫娥黄门们私下就悄悄议论起了什么“恭成贵妃”要回来追魂索命的话了。 照这些人闲暇时候编出来的剧本来说,他们的故事竟然还很有逻辑。 他们说,恭成贵妃的唯一的女儿齐国公主当年就是被远嫁阊达和亲,一生郁郁于他乡;恭成贵妃自己却又死于大魏皇帝的猜忌和狠毒,她们母女俩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如今的阊达部落里面,还有一些人是流着齐国公主血脉的,现在皇帝却又要打阊达,不是剿杀齐国公主的后嗣吗? 是以这段时日恭成贵妃和齐国公主心中怨恨,又加上皇帝不在,宫里“阳气”骤缺,邪肆兴起,只怕恭成贵妃又会出来追魂索命的。 他们因想着如今宫中的老祖宗圣章太后年纪大了,不好喊打喊杀的,又一贯是慈悲心肠喜做善事,所以一定不会管得太严,所以私下传播起这些流言蜚语来越发猖狂。 没想到竟然传到了太子殿下的耳中。 太子殿下回去将这个故事告诉了自己的祖母,他亦十分好奇, “为什么我爹爹不在宫里,这些鬼怪就敢出来作乱了?” 圣章太后笑着拍了拍孙儿的背,随口哄他,“因为你爹爹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是这宫里的主子,他身上阳气最最重,还有龙脉龙气的庇佑,鬼怪自然都怕他。” 聿儿不懂。 可是明明爹爹在的时候亲口说过,他阿娘才是宫里的主子啊。 他还曾偷偷撞见过爹爹和阿娘私下相处时,爹爹跪在阿娘双腿间和阿娘说话的样子的…… 阿娘也从来没有给爹爹行礼过。 因此太子聿对祖母所说的这句你爹爹“是这宫里的主子”这句话感到些许不理解,不过眼下他最纠结的事情还不是这个。 因为他很不安,所以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爹爹现在不在,太娘娘您怎么办?谁还来保护太娘娘?” 太娘娘就是时下孩童对自己祖母的一种称呼。 太子聿这话一出,一下就感动得圣章太后满目泛红垂泪,涕泪横流,她当即便对身边的两个婢子说道: “瞧瞧、瞧瞧咱们聿儿,可比璟宗和婠婠都强百倍不止,那两个讨债鬼尽知道惹我烦恼,生了也是白生。他们小时候哪里比得过咱们聿儿半点!可怜见的这孩子,一心只念着我的安危了。” 云芝和月桂微微一笑:“毕竟是陛下的儿子,自然更聪慧的。” 太后又安慰孙子:“没事,太娘娘不怕那些鬼怪。你爹爹出去了,你就是天下最尊贵的男儿,咱们聿儿也是有龙气护体的储君,你和太娘娘在一处儿,什么邪祟也都不敢到太娘娘这里来了。” 不过很快,聪慧的聿儿就做了一件让圣章太后觉得不聪慧的事情了。 他执意跑到了那间废弃的宫室,并且要守在那里过一夜,看看是什么邪肆鬼怪出来扰乱人心。 “我爹爹、阿娘在外头保卫河山家国,谁敢咒我爹爹阿娘不好!” “我就要把那鬼揪出来!” 内司省有头脸的宦官和几个在皇邕楼当值的文官们一道过去苦劝小太子赶紧回去,免得沾上了这一处的邪气。因小孩子的身子是最纯洁的,受不得半点污秽的气来。 但是聿儿扬着下巴道: “我爹爹不在宫里,我就是这宫里说一不二的男儿,你们岂敢阻拦我!我有龙气护体,不怕这些!” 他语出惊人,这话很快就传了出去,真真吓死了圣章太后。 古往今来,皇帝的儿子们最忌讳的就是表现出对帝王之位的觊觎。 皇帝们也最提防这些儿子。 父子之间,不是亲人,不是君臣,而是仇雠了。 哪怕是做太子的那些皇子们,都不敢多和一些大臣们结交谈话的。 太子聿,大约还是史书里第一个敢干这事的皇子。 即便他年岁尚小,也是无心之举,不过是有样学样地学了圣章太后的话,但是难保以后这事不会惹了皇帝的芥蒂和不满。 万一万一,万一晏珽宗以后再有了别的幼子爱子,那太子聿今日这番话随便被人翻出来做做文章,都够整个陶家的三族一块送死的。 因此太后十分不安,写信给婠婠,让婠婠试探皇帝的态度。这种事情,只要皇帝想知道,早就有皇帝的眼线心腹报过去了。 * 婠婠于是便将这件事的始末同晏珽宗讲了一遍。 晏珽宗听完后反倒一阵大笑。 在婠婠诧异的眼神里,他回身在中军帐内翻找了一番,最后找出一块自己前不久在阊达一个将领身上收缴的玉璧,传唤了心腹入中军帐,命自己的心腹将这块玉璧送回宫中,赐给太子聿。 “传令回宫中,就说太子年幼便知孝顺祖母,是分孤与皇后之忧;能知身上重任,是有储君帝王之相,孤颇爱之,故赐玉璧,望太子早日成材。记得狠狠地告诉他们:太子是皇后所生,孤特为钟爱。经此一事,更决心太子为储君。” 那心腹走后,皇帝又回到婠婠身边坐下。 婠婠扯了扯他的衣袖,“方才爆了好几个栗子,我都不敢去捡!” 晏珽宗看着她的眼神格外宠溺,“好,我现在去替你捡来剥开。” 赐过玉璧之后,婠婠又同他讲起了那个闹鬼故事的下文。 “后来我母亲真真查出来了,原来本没有什么恭成贵妃闹鬼的传闻,不过是有几个起了贼心的内监,借着这个由头传播流言,指望着我母亲能再赏赐银两下去做法事,多摆些给恭成贵妃的祭品,好叫他们自己昧了去。我母亲已把这些人仗打一番,撵出宫去了。” 这也是那些胆大之人无心的发现。 原来每年清明和恭成贵妃的忌日,太后都会直接拨下银两,命看守这些宫苑的黄门们采买置办一些祭品祭奠贵妃。 但是毕竟是死人用的东西,谁也不会扒上去仔细看。所以他们偷偷拿钱买了些次品顶上,将多出来的钱自己贪了,也无人会发现。 起先两年,太后宫里的老嬷嬷们还会来检查一番,看看他们给恭成贵妃所摆的祭品桌案是否用心。 但是后来年年都传贵妃闹鬼,云芝月桂她们也懒得多跑,都不去看了,也就无人问津。 有那么一两年,这些人甚至明目张胆地都不给恭成贵妃摆祭桌了。 这些黄门们胆子越发大,并且他们敏锐地意识到了,恭成贵妃闹鬼之事的流言越大,太后为了告慰贵妃在天之灵,所赏赐的置办祭品的银钱也就越多,他们可以贪到的也就越多。 所以这群人才剑走偏锋,寻了歪门邪道,什么话都敢在宫里传。 说罢,婠婠还叹道:“也是这几年我没细细去查,反叫他们生起了事来了。想来这些装神弄鬼之事,之所以传得开,背后还不过是人心的贪念撑着罢了。” 晏珽宗忽然凑过去亲了亲婠婠的唇,将自己的话也喂给她,想让她吞到腹中去。 “你可以永远都不用猜忌我、防备我。我永远和你是一条心的,婠婠。” “我和你一条心。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也尊敬她。你的儿子更是我的儿子,我岂会防备咱们的共同的孩子?” 一条心。 婠婠仰首承受他的深吻,含糊不清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和哥哥,永结同心。” “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元武六年的正月初一,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在这个漫长的吻结束时,婠婠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又被他弄到了床上。 她环住晏珽宗的脖颈,顺从地同他温存,共赴极乐,鸾凤相合。 直到穴中被人喂上了满满饱饱的浊精。 婠婠张大着双腿仰躺在榻上,眸光涣散,竟是连收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人还取笑她:“上次惹了皇后娘娘不快,这次臣便不敢再自作主张为娘娘排出了。娘娘本是极离不得男人浇灌的身子,想必上回就是因为臣不给娘娘吃精,所以娘娘发了那样大的火。” 上一次,他未经她同意私自用那般手段排出她体内的精液、为她避孕。但婠婠自觉受了极大的屈辱,回去之后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还说什么以后再也不给他生孩子了之类的话。 婠婠慢慢合拢了双腿,没有搭理他。 她那一处的景致极好,在情事之后泛着糜艳的潋滟水光,莹润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腿心的软糯洞口气若游丝地时而吐出些许彼此的体液,滴落在身下的狐皮上。 不过短暂的中场休息之后,皇帝就再度强行分开她的腿,将她的一条细腿挂在自己的臂弯上,抵着她的入口磨蹭两下,很快就第二次没入了进去。 婠婠这时候连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她的身子随他的动作在狐皮上摇曳摆动,两团奶肉胡乱摇晃,散发着甜腻的奶香味。 皇帝见她神志不清,旋即口中胡言乱语起来羞辱她。 他似乎很喜欢在同房的过程中做这些事情、说这些话。 “生不生孩子,婠婠,这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等这仗打完了,我就将你再带回宫中。你不是不愿为我生么? 好,届时我便打一条金链子来锁了你,把你日夜关在我的寝殿里,不准穿一件衣裳,教你只知看见男人就张开腿求肏。 时日一长,还怕你怀不上?” 可惜婠婠这时候清醒了些许,缓缓地掀起眼帘打量着身上的男人。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白嫩纤细的臂膀,似是要去抚摸他的脸颊。皇帝心下痒痒,渴求她的触碰,便主动靠近了些。 “啪!” 婠婠手腕间聚起力气,一下将巴掌摔在他侧脸上,直接将皇帝给打蒙了。 不过她的力道并不大,不过是笫榻之间的调情罢了,甚至因为皇帝皮糙肉厚惯了,婠婠的那点力气,连巴掌印都没留下来。 “美人儿,你敢打孤?” 她哼哼两下,“谁让你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下身的那处蜜洞却仍旧死死含着男人的粗硕肉棒不肯吐出,一下下往更深处吞咬过去,吃的正欢。 皇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回她:“你是我的女人,我凭什么不能这么对你。我不仅敢说这样的话,我还——” 他抽送得越发快疾,力道也大了许多。 肉棒下方的饱胀子孙囊袋次次摔打在婠婠的臀瓣间,将她那处的白肉打得一片粉红。 皇帝今夜本在逼迫婠婠和他扮演一个落难美人和粗犷武将的角色。 他原定的剧本是这样的,这位身怀绝器貌有殊色的大美人儿,因为不甘在战乱之后沦落到底层粗俗男子之手被他们玩弄,所以宁愿破釜沉舟到军营中勾引大将军,希望成为大将军的妾室侍奉他。 他一边抬起婠婠的下巴,一边笑道:“美人还不肯从我吗?” “可是乱世之中,女子的美貌本就是原罪。你今日不肯从了我,可知来日你这具身子会给你遭来什么样的日子过?” “不过是,不停地被男人抢,然后不停被人上罢了。” ——婠婠给他另半边脸也唰地来了一下子。 “你滚!” 晏珽宗看出婠婠委屈,于是当即决定再换个故事。 因为夫君体弱多病、生不出子嗣即将被婆家休弃的年轻夫人和受夫人重金贿赂前来给她灌精祝她受孕的情夫。 他一个劲往她身子深处顶,还直直戳进她宫口射,嘴上哄她: “我弄深一些,回去之后夫人的夫君就瞧不出您这浪身子在外头偷欢了。” 婠婠这晚睡得很迟很迟。 234:元武六年 yuwangsh e.in 元武六年正月初一的第一缕日光渗透进这顶中军大帐时,婠婠还在兀自迷蒙地裹着被子熟睡着。 昨晚的情事花费了她太多的体力,所以急需充足的睡眠来休养精神。 约摸到了辰时初刻的功夫,婠婠才渐渐被外头的一阵嘈杂声音给吵醒了。 毕竟是在军中,来往的人多,有各种要事要前来回禀皇帝的人更多,所以婠婠也都习惯了下来。 她在榻上赖了会儿,许久后方慵懒地起了身。 守在一旁的萃霜连忙就要将一件熨得暖暖的裘衣披到她身上,怕她从温暖的被窝中乍然起身会沾了凉气。 婠婠慢慢睁开了眼睛,正欲喝口温水润润嗓子,忽然感觉脖颈间多了一样异物,正坠在她胸前的软肉上。 她大约想到了是什么。 探手去取,拿出来一看,果真和她心中所想一模一样,是一枚玉质的铜钱形状的吊坠。 做成吊坠的那块玉质地细腻光洁,没有一丝杂质,显然是上上之品。夲伩首髮站:sanyeshu w u .vi p 是昨夜她睡下之后,晏珽宗挂到她脖子上的,是他给她的压岁钱。 看着那枚玉坠,婠婠不觉弯了眉眼,眸中流露出一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光彩。 片刻后,她将吊坠在自己胸前放好,起身穿衣。 因今日是正月初一,是元日,所以为了衬着年结的好兆头,婠婠自然穿了一身朱红的广袖长裙,发间缀了些赤朱色的绒花点缀。 为她梳妆毕后,萃霜亦不觉叹道:“原来这些年的光阴,只在我们这些老妇脸上多添了皱纹。皇后陛下却一如当年,光彩动人。” 她的确正当盛年。而且自从成婚、生育之后,本就精致美丽的眉目五官更加舒展了开来,如枝头开得正盛的名贵牡丹,枝叶花瓣都舒适惬意地在春风中摇曳着。 比她从前做帝姬、做人女儿的时候还要风姿绰约。 做帝姬的时候,她是待嫁深闺的女孩儿,在父母长辈面前都得垂眉顺目地伺候着,所以眉眼都是内敛的,也鲜少会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但是自从嫁为天子妻,成为中宫皇后,众人肉眼可见地她愈发挺直了脊背,学会脱离她母亲的掌控安排,开始独坐主位独当一面了,气度更不可同从前相比,是而对容貌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难怪能常得君王带笑看。 婠婠打量了一番铜镜中自己的容颜,随意笑了笑:“年轻的几年,自然个个得意了。到老了,不都是……” “罢罢罢,不说这些了。是婢的不是,年节里怎的和娘娘说这些话。娘娘是受天子福泽庇佑之人,便是真到了婢子们这个年纪,那都是儿女双全、儿孙满堂,要做老祖宗享福的。” 婠婠抚了抚平坦的腹部:“谢姑姑的好话了。我也正盼着和他儿女双全呢。” 她想起今日晨起时外头的响动,不免多问了几句。 正巧这时萃澜从外头掀帘而入,一面向皇后行礼,一面说道:“陛下是赏人呢。昨夜里好几位斥候在外头逮到了阊达前来窥探围我魏军军情的探子,将他们扭送到陛下这里审问。陛下便嘉奖了他们。” 婠婠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的。 所有人都知道昨日除夕和今日的元日是中原人最重要的节令,便是征战在外的魏室军队也不免放松几分庆贺节日,所以阊达的乙海可汗肯定会回头派人来窥探军情,甚至伺机率军来攻。 昨夜军中虽然宰杀牲畜庆祝,但是还是有一批斥候远远地埋伏在魏军驻地之外,暗中巡逻的。 “这一收线了,倒还真有鱼儿上钩。” 皇后莞尔。 萃澜又道:“娘娘还不知昨夜上钩的最大的鱼儿是谁呢!可真是一条肥鱼!” “是乙海可汗阿那哥齐的儿子。索儿札王子。” 索儿札是阿那哥齐的第二子,乃是其宠妃所生,自他长子叕日恩死在云州城外之后,索儿札就是他现今实际上的长子了。 自然也是众人心照不宣中最有可能继承乙海可汗王位的王子。 自长子叕日恩惨死、自己又中箭受伤狼狈逃窜、一路连连丢失土地之后,乙海可汗的情绪已经崩溃暴躁到了顶点。 当然了,他崩溃归崩溃,他的妃妾、儿女、臣下们,可没有多少人在乎他的心情。 他们在意的只有储君的人选,即谁日后能接替乙海可汗成为阊达新的大王。 在自己生母的指点下,为了向自己的父亲展示自己的英勇无畏,急于立功,所以索儿札便带着一队人马悄悄潜伏在魏军驻地之外,想要趁着除夕之夜魏军放松警惕,趁机进去劫掠一番,最好能提着几个魏军士兵的人头回去向自己父亲邀功,展示自己的才能。 可惜,有时想象和现实永远不相匹配。 索儿札不仅没有实现自己的抱负,还将成为他父亲人生中的另一个奇耻大辱,让他父亲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他。 一连在魏军手中折损两位“长子”,让他这个可汗的脸面往哪里放! * 婠婠觉得有些好笑:“我只想到从前瓷瓷兰那个的弟弟蒙睹都,阿那哥齐的叕日恩和索儿札,这几年之内,已经有三位王子把人头扔在咱们大魏将士的手中了!天下竟然还真有这样巧的事儿,想来是天佑我大魏。” 晏珽宗也在这时入内。 “更巧的是,这三位王子实际上都是死在一个人手里的。你猜是谁?” “宇文周之?”皇后有些讶然,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前,她还愣住了许久。 “昨夜抓到索儿札的,也是宇文周之?五年之内,他斩杀了三位王子?” 婠婠眼睛都瞪大了。 立功也不带这么立的了。 皇帝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将婠婠喝剩下的一盏凉茶一口饮尽,略消了消喉间的燥意。 “杀蒙睹都时,是张垚佑军中的数位斥候合力相助。叕日恩,是我一箭射穿了他的马腿,让这小子去捡的漏。若说他前两回立功还有运气的成分在,这一次生擒索儿札,倒确确实实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了。 昨夜宇文周之巡逻时发现有异动,孤身一人策马追杀,一路追出去四五十里才甩掉了索儿札的护卫们,继而又追到了索儿札,把他弄了回来。” 喝完茶水后,皇帝看了看婠婠,似乎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婠婠想了想,追问道:“是宇文周之受了伤吗?他伤重了?还是……” 皇帝看着婠婠的眼睛:“破相了。罢了。——我看他这辈子也算完了,别惦记柔宁了。” 这世上哪有那样好立的军功。 在追索儿札的时候,宇文周之趁势一下跃到了索儿札的马上,结果索儿札使了个巧劲将他踹下马,而宇文周之不死心,死死拽着索儿札坐骑的马腿,最后被索儿札一路拖行了数里,混乱之中他的脸也在草原上被直接贴地磨了许久。 ——自然是会十分惨不忍睹的破相的。 而在他被索儿札的马拖行的时候,索儿札不断拿着手中的武器反身攻击他,想要将他彻底甩下。 宇文周之身上被他捅出了数个大窟窿。 能救回一条命,都是军医们竭尽毕生所能的结果了。 婠婠一下捂住了唇瓣:“他……” 皇帝握住了婠婠的手,“我已经封了他一个正四品将军的名号。他若有那个命活过来,自然有一辈子的荣华等他去享。若是撑不过来,那也是命了。” 婠婠默了许久,对婢子说:“那里还有两碗本宫亲手所制的肉糜,你们命人拿去做了稀粥,赐给宇文将军养伤用吧。” 她又让薛娴亲自去宇文周之那里看了看。薛娴带回来的结果和皇帝所说的也差不多。 只能看命。 皇后轻叹了一声,也实在无法了,只能命人好好照顾他就是。 * 索儿札王子在元日当天被皇帝下令斩杀祭旗,以更振军心。 之后,整个正月的战事便一直胶着在了怀朔和武川之间一带的地方。 因为阿那哥齐也渐渐地回过了神来,开始从起先溃败似的撤退中缓和了神智,就是当时被方上凛所射一箭的箭伤,也好了许多,所以有精力能不断思索着应对之策。 之前魏军屡战屡胜一路向西推进战局,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得了时机的便利,趁着阊达军队节节溃败逃乱、乙海可汗身受箭伤无暇多顾一心保命的时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阊达人到底是会回过神来的。 他们亦是为了这场战争精心筹备了数年,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彻底击溃的。回过气来之后,仍是一位劲敌。 于是双方便一直僵持到了元武六年的二月初。 而且,魏军甚至罕见地也发生过拔帐后退的情况,有那么几次几乎开始吃不住阊达军队反攻的架势。 晏珽宗每日早出晚归,甚至接连几日不归,眉头也越锁越紧。 婠婠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也跟着着急。 直到二月中旬的这一天,第一场决战爆发在靠近怀朔一带的长忻原。 * 宇文周之不会毁容的,放心吧。 235:“交出尔皇后者,吾王赐万金。” 乙海可汗王帐。 其木雄恩正在同阿那哥齐议事,而帐外蒙妃和几个年轻妾室的哭声就一直没停过,直吵得帐内的众人头疼欲裂。 帐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那日云州城外被魏军守将方上凛射中的那一箭,使得一贯利用鼠疫来奴役奴隶们的可汗阿那哥齐自己也被感染了疫病。 虽然他正当盛年,身强体壮,又本就拥有治疗鼠疫的药方,在精心调养之下并不至于一命呜呼,但光是喝药养病就花费了他两三个月的时间了。 这一病,也极大地拖累了他的心神,让他很多时候做决策都心神精力不足,常常一思索问题就头痛欲裂…… 阿那哥齐喝完碗中的汤药,随手将碗砸向了门边。 这是只金碗,自然没有被他砸破,不过很明显地在地上凹陷出了一个大坑。 他不耐烦地扬眉怒斥蒙妃:“好了,哭了三四十日你还没哭够吗!还要在我这里嚎几日?是我从前给你脸了是不是!” 蒙妃就是那个死去王子索儿札的生母,亦是这些年来阿那哥齐身边最得宠的宠妃之首。 可汗的嫡长子叕日恩由她抚养过,除了嫡长子之外的第二子索儿札也是出自她的肚皮,甚至她还生下了可汗的长女和第二女,在乙海可汗众姬妾中的地位着实难以动摇。 但是这一切的最根本前提,得是她的长子索儿札活着的时候。 如今没有了儿子,在这个世道,对她这样做人妾室的女子来说,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自几十日前索儿札被元武皇帝下令斩杀祭旗的消息传回来后,蒙妃就日日到可汗的王帐前哭嚎,已经哭了几十日了。 她不仅自己哭,她还带着几个依附于她的年轻妃子们一起来哭,将制造的噪音音量翻倍扩大,吵得阿那哥齐头昏欲涨。 偏偏一开始阿那哥齐还不好意思说她什么。 其一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体谅她的丧子之痛;其二,蒙妃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阿那哥齐的得力亲信,如今他们与大魏开战,蒙妃的两个女婿也是日日随行在王帐周围的勇士,当着人家女婿的面,斥责他们的岳母,阿那哥齐也着实觉得不好意思。 但是人的忍耐力终究是有极限的。 比如说这一日,阿那哥齐就彻底不愿意再忍下去了。 他的这一声斥责果真惊住了伤心欲绝的蒙妃。 帐外的蒙妃似乎是轻声哽咽了阵,又因被可汗怒斥而在几个妾室跟前丢了面子,不死心的顶嘴道: “大汗!凭什么、凭什么他晏珽宗的长子可以金尊玉贵地养在宫里被他母亲照管着,咱们的长子就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们的叕日恩、我们的索儿札,都是死在他的手上!叕日恩和索儿札一片孝心,难道不都是为了替大汗分忧吗,难道他们有错吗!为什么咱们的儿子就不如人家的儿子命好啊……” 这会子帐内的人正多。 阿那哥齐的谋士、心腹、女婿、宗亲们站了一堆和他商量战术和行军布阵的事情,却听得蒙妃将那个不足五岁的魏室太子拖出来和自己惨死的两个长子相比较,一下便勃然大怒。 他这会想到的并不是什么丧子之痛了。 只有被宠妃以下犯上落了面子的羞愤感。 哪有男人可以接受这样的数落。蒙妃说他的儿子接连惨死,又说人家的儿子康康健健地在宫里长大,这不是在这么多臣下面前打他这个大汗的脸吗! 闻言,蒙妃的两个女婿连忙跪地向阿那哥齐解释道:“大汗,母亲她只是一时心急,并非故意触怒大汗的!” 说罢他们又出帐赶紧拉走了蒙妃。 帐内,看出大汗被人落了面子,最后还是另一人宽解道:“咱们突厥男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勇士,为大汗战死,乃是分内之事。两位王子虽死,可是帐下哪一个男儿又不是大汗的儿郎了?何况即便论起亲生的,大汗还有十数位聪敏过人的王子。倒是晏珽宗,只有那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养不养得大、活不活得长,还难说呢。便是将来绝种无后,也不过是看在眼面前的事。” 这话才稍入阿那哥齐的心,“本汗三十又三的年纪,都已做人祖父了。晏珽宗的儿子还那么大点,哼哼。我料想他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接着阿那哥齐和他的几个宠臣又围绕着魏帝仅有一幼子的事情粗俗地笑着探讨人家的秘辛私事,言辞粗陋猥琐之至。 站在一旁的其木雄恩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对这种氛围感到不适。 大敌当前,生死存亡的关口,这群人不想着如何快速破敌突围,夺回失去的土地,反而在这抓着一个远在魏都的小小孩童大谈特谈,靠着生孩子的数量取胜寻找优越感,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叫人喷饭。 你的儿子倒是又多又大,可是管个什么用? 一个两个都是送死的蠢货。 等这群人取笑完了之后,其木雄恩这才插了一句话进来,再次询问道:“大汗真的要赌上全部的兵力,在长忻原一带同魏军决战?” 阿那哥齐一掌拍在桌案上:“那是自然!如今都到了二月了,天气回暖,我突厥勇士自当更加勇猛!” 其木雄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这几日的反攻战事略取得些进展的阿那哥齐早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再无暇听取旁人的劝告。 走出王帐后,他不由得顺着刚才那些人的话想起了他们所说的魏室太子晏旻聿。 那个圣懿为晏珽宗生下的孩子。 一转眼,他都三四岁了啊…… 时间过得当真是快。 他甚至还记得他当年离开魏都时的场景。 心中某个荒唐的角落,又不禁期盼着幻想起来,倘若那孩子是他们的孩子该有多好。 假如他们有一个孩子,假如她是他的妻子,他定然不会再像这样四处漂泊追逐。 长忻之战后,他是否会有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带走她呢? 倘若他可以带走她,他们一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也一定会忘记了她从前同那人乱了人伦所生下的孩子的。 * 在二月十二这一天,魏军第三次拔营后撤,在皇帝的命令下后退五十里,移营至长忻原东北一侧。 这已经是五日之内的第三次后撤了。 皇帝的心情奇差无比——他虽没有对婠婠表现出来,但婠婠能感受到。 休整了一段时日的阊达士兵似乎又重新恢复了斗志,这几次反攻的势头都不小,完全是以一种豁出命去架势在往前冲。 皇帝冷笑着抖了抖手中刚刚接到的密报,“阿那哥齐下令了,阊达士兵凡是敢在战场上退却一步的,就杀他们家中亲人一人,直杀到合家无人为止。难怪这些人心中害怕。” 婠婠当下倒抽了一口冷气。 须臾,她才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太祖皇帝当年打天下时候也下过这样的命令。……可我总觉得不好。” 皇帝扔下那卷密报,“大战之前鼓舞士气的法子多的是。我不学他,咱们继续宰杀牲畜,大犒全军。我要叫人心甘情愿跟我出去迎敌。” 婠婠走到他身前,轻轻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衣领,这几日皇帝的忙碌和从前相比更翻了许多倍,他现在是早就连打理自己的时间都几乎没有。 这阵子更是糙得不像样。 不过……她似乎自己也已经习惯了,反正折腾成什么样不都是她的男人。 整理好他的衣襟后,她莞尔一笑, “忻者,乃是启发、欣悦之意也。这地名是个好寓意。古有清流学士,因见斥权臣被贬黜于此,一千多年前的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他在这里提笔写下了《长忻赋》以自抒胸怀,流传千古,后此地便得名为长忻原。我相信哥哥,长忻原一战,必定能旗开得胜,再度扭转战局。” * 这场战事首先爆发于二月十四日的深夜,是时,婠婠正在中军帐内熟睡。 夜色笼罩之下漆黑如墨的长忻原,陡然被火光以及火光折射出的士卒盔甲的光亮照透了。 茫茫原野之上,并没有多少的崇山峻岭、江河湖泊作为依托,更鲜少有机会能够发挥在地形地势上的巧思。 几乎靠的都是硬闯和硬拼。 等婠婠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也是起身之后才发现晏珽宗半夜就走了的。 走之前,连跟她道别都没有,还是瞒着的。 自长忻之战爆发后的十数日内,婠婠的心都是悬着的。 晏珽宗再没有回来过一次,前线传军报来的斥候虽然次次报安,但婠婠仍旧无法宁静下来。 中军营帐随着皇帝前线交锋的进程一次次改换驻地,之后离长忻原越近,婠婠能够听到的那些战场上厮杀的声音也就越清晰。 也能偶尔听到一些双方叫骂的内容。 魏军自然是以接连斩杀了乙海可汗的两位王子作为羞辱他们的重点内容,至于阊达人会怎样回话,婠婠大约也能猜的出来。 这日,乙海可汗从魏军的防线一侧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特意腾出两万精锐从这个口子处如洪水一般闯进来,意欲直接围攻魏军中军驻地,攻破其后方大本营,活虏元武皇后。 虽然皇帝不在,但是留守中军的方上凛将军片刻之内就制定了新的行军路线,命人护卫皇后陛下撤退,以保卫皇后安危为己任。 皇后,千万千万不能出丁点的差错,更不能落到阊达人的手上。 婠婠在慌乱之中被人掩护着撤退,她被人安置在一架虽不宽敞但十分灵活的马车中,而且这种马车是运粮草的马车,外形十分普通,又有另外数十驾马车与之并行,即便阊达人追上来了,一时间也很难找出真正的皇后。 蜷缩在马车之内,隔着那一层木板婠婠都可以十分清楚地听到外面兵刃相接的厮杀声音。 这是第一次,敌人离她如此之近。 在她过往二十来年的人生中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她是金丝殿里的牡丹,是父母丈夫手中一颗没有经受过风雨的宝珠,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可是她并不后悔跟他在一起。 后方追上来的阊达士兵一直在大声呼喊着相同的两三句话,婠婠听不懂,但是大概清楚那是他们之间相互激励鼓舞的话。 然而随后这些突厥阊达人蹩脚的两句汉话,却让婠婠大概猜到了他们口中一直在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汉话是朝魏军士兵喊的。 “交出尔皇后者,吾王赐万金,赏美姬,奉尔为将军。” “交出皇后者乃得活!” 马车并没有窗户,即便是白日里,她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马车外忽然不知从哪钻出了宇文周之的声音。 他虚弱地咳了咳,对方上凛解释道:“将军,那些阊达人对自己人说的话,意思是阿那哥齐悬赏万金让他们生虏皇后陛下,若有人可以抓到皇后陛下,阿那哥齐便将他升为王帐下第一勇士……” 婠婠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何心情。 她愣了愣,慢慢抬手摸到了发髻间,取下那枚晏珽宗亲手为她做的簪子,放在手心里试了试那簪头的尖锐程度,觉得令自己满意了,便将它握在掌心,抵在自己纤细修长的脖颈处,默默闭上了眼睛。 她又听见了刀刃没入人的皮肉以及鲜血喷溅发出的声音。 只是她不知道这是魏军将士们的血,还是阊达人的血。 马车一路颠簸,不知走出去了多远、多远,厮杀的声音就一直没有停过。 二月的风仍旧呼啸,将士们一路颠簸,喘息声亦十分粗重。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遭的声音忽然全都安静了下来。 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婠婠顿时紧张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安静,有时并不意味着都是好消息。 可能是因为敌人都死了,魏军将士停下休息,所以安静。 也可能是因为,保护她的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个人还活着,所以一切很安静。 马车的车盖忽然被人一把掀开丢到了一边,那人喘息如牛,高大的身影在马车内壁投射下一道足以将婠婠尽数笼罩的阴影。 而后他便十分无礼地去捞婠婠的腰肢,想要一把将她从马车中捞出来。 婠婠看不清他的样子,惊慌之中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簪子往自己脖颈的软肉间送,下手极快极狠。 不过那人的速度比她更快。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过略使了个劲就轻松掰开她紧握着的五指,皱着眉夺过她手里的簪子往一旁的地上丢去。 婠婠惊恐的尖叫声没在喉咙里,下意识又去拔另一根簪子。 “松手!” 那人直接攥住了她的双手,凑在她耳边低笑。 “倒是烈性。你那男人有什么好处,叫你这样一心替他守贞,嗯?” * 良久,平复下心情的婠婠回头看着那人的脸,美若削葱手指攀附到他面上,轻轻抚过他高挺的鼻梁。 “他的好处多了,婚后数载,确实令我十分难忘呢。” 皇帝笑了笑,满身的血污狼狈,不过却因她这一句话心情十分愉悦。 “既如此,等孤得了空闲,还要特意来向夫人讨教是多难忘的事。” 说完这句话后,皇帝简单喝了点水,吃了块羊肉饼,又立刻翻身上马带着手下的骑兵向西北方向而去。 他走时,婠婠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冰糖塞到了他袖口里。 皇帝走后,方将军便将皇后请去了他们现在重新搭建起来的中军帐休息。 众人的心情显然都十分放松。 方将军对皇后道:“陛下圣明,如今这瓮中捉鳖的大王八已经进来了,只等着何时收拢口子,将这王八炖熟了,也就了事了。” * * 嘿嘿,来迟了的一句小年快乐哦!大后天就是除夕啦! 236:“所以以此殉夫,我亦心甘情愿。” 此处,便是魏军新的驻地。 这一片多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实际上很难辨别方向,而且也没有多少标志性的山川河流。 不过在收拾好了自己之后,婠婠便带着薛娴出帐走了走,也顺便眺望远方,略微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只是这一次却让她忽地在西南方向看到了两座形状十分独特的山峰。 这是她从前只在沙盘地图上看到的山峰。 婠婠忽然心思一动,唤来了方上凛,伸出纤白的细指指着那两座山峰问他:“这可就是陛下那沙盘中所标注的陈谷丘?” 方上凛点头称是。 皇后呼出了一口气来:“陈谷丘,就在怀朔的边上。如此说来,我们现下已经十分接近怀朔镇了,是吗?” “是。约摸三五日之内,我魏军收复怀朔自是定局。” 方将军回道。 都到怀朔了啊。 这是六镇中的第三镇了。 等到怀朔被收复之日,六镇中的一半土地都回到了他们的手中了。 皇帝的这场仗,到目前为止都是大获全胜的。 日后,北方的突厥贵族对他们中原的骚扰和侵袭程度也会很大程度上降低,可以让中原的百姓至少多过上几十年的太平日子。 而且国库投入在边防方面的财政收入亦可被节约很大一部分。 一想到这些事情,婠婠的心情不由得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愉悦和开阔,就连自己今日才刚遭受过的一番危机险迫都被忘得差不多了。 即便远处吹拂而来的风中还带着沙尘和隐约的血腥气息,也无法掩盖婠婠的舒畅心情。 她微微抬首仰望着天际如血的霞光,心中却想着,大约大漠落日就是这样壮阔的风光吧。 薛娴也小幅度地掀了掀眼皮悄悄打量皇后。 晚霞余晖在皇后的面容上打下了一片绮丽旖旎的光晕,皇后的美目中泛着晶莹的光泽,宛若画卷中的神女像。 就这般站了许久,眼见夜幕倾覆,风也越来越冷,薛娴便提议皇后回到帐中休息。 皇后含笑颔首,提步便往回走了。 薛娴跟在她身后。 方上凛的嘴唇动了动,还想着和薛娴搭话说些什么,然看到对方满脸的不耐烦,终究不敢再轻易开口。 回到营帐后,薛娴为皇后煮了一碗安神静气的补汤,送与皇后服下。 到底伺候了皇后多年,她是知道这位皇后的心思细腻柔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是有些胆小怯弱的。 所以今日的这一遭险情,势必多少会有点影响到皇后的心情,对皇后的身体产生一些不太好的影响,即便皇后面上不说,薛娴跟在她身边也不能装作真的无事发生。 加之随着同皇帝在外头的时日长了,薛娴知道,皇后心中还有对太子殿下的牵挂和思念,也是很折磨一个母亲的心神的。 不过是为了不想让皇帝在自己身上分去太多精力,所以皇后一直强压着罢了。 婠婠一边喝着汤药一边谢过她:“倒是劳烦你记挂着,这些时日你的事情也多,恐怕很累……” 薛娴要忙的事情,就是和那些军医们一起为伤兵包扎处理伤口。 那些从军多年的老军医们固然经验丰富;但是薛娴身为女子,又是从宫中被调教出来的人,更有她自己独特的优势。 譬如说,那些见惯了生死之事的老军医们,对待伤兵的态度都十分格式化,把自己修炼的犹如兽医一般毫无感情,只要能保住对方的一条命,他们就觉得完成任务了。 但是薛娴从前照顾的都是宫中的贵人主子,偶尔到宫外去接一些“私活”替人家看诊,对象也多为官僚贵族家庭的主母千金。 她习惯了细致入微的考虑事情,对待他人温声细语,和气而又不失体贴关心,并且总会从全局和长久性两个角度来关心他人的身体状况。 通俗一点来说,就是更拿自己手上看诊的病人们当个“人”。 就像宇文周之伤在脸上的那些伤口,军中的老军医们觉得这又要不了他的命,不治也罢,没什么大不了的;而薛娴却仔细认真地清理了他脸上破损皮肉中的所有沙土和草根,尽自己最大可能保住对方的容貌。在她看来,一张健全的脸可以减轻自己的病人日后所面临的世俗的异样眼光,同样也很有利于病人的康复。 于是乎,那些伤兵们也就都更向往于由薛尚医来为自己包扎伤口。 薛娴说不累,“为国事、战事分忧,本就是魏室儿女臣民的分内之事。是臣下的职责所在。” 喝完药后,薛娴又为皇后把了一次平安脉。 片刻后,她便回答说皇后的身体健康无虞,只是近来思虑颇多,心绪有些起伏,影响了她的睡眠和饮食,让皇后注意着调养自己的心情。 婠婠哦了声,顿了顿之后又问她:“就这些么?” 薛娴一愣,仔细想了想皇后这话的意思,忽地明白了一些,又探脉再三确认了一番,而后恭敬地道: “娘娘……并无滑脉。料是不曾有身孕在身的。” 没有身孕。 婠婠不知怎的有些失望和落寞,“可是这几个月本宫与陛下……” 怎么会没有动静呢? 当年她可是同晏珽宗新婚不到半年就有了聿儿的。 “莫非是当年生下太子之后,身上的亏空没有补足么?” 皇后又有些担心。 毕竟生育之事不论怎么说都是损伤母体的,哪怕她贵为皇后,被自己的母亲和丈夫精心照顾,也不能完全无视女子产后必然要经历的元气大伤。 但薛娴却比较肯定地否认了这一点,“娘娘前次分娩之后,胞宫依然被调养得极好了,如今娘娘凤体并无不妥之处。至于孕事……想来是这些时日以来娘娘时常心神不宁,牵挂太多,心气郁结,所以……所以有所影响。” 她又道,“娘娘身体康健,又最得陛下爱重,想来自战事结束之后,娘娘定会顺利再得一胎的。” 婠婠嗯了声,随后薛娴又说她还要去为伤者处理包扎伤口,婠婠就让她下去了。 其实,她倒也并不是无理取闹地非要在这种紧急的时候盼着怀孕的。可是她自己的心思又的确十分矛盾。 一方面,没怀上当然是好事,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失望,隐隐怀疑是否是自己的身体不大好,所以没怀上。 婠婠叹了会气,又在婢子们的催促下赶紧睡下了。 临睡前,萃澜寻来了一个小巧的香膏药盒,仔细看了看婠婠的脖颈,想要给她涂药。 皇后今日的动作,着实是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因她竟是想要自尽殉节。 幸亏那把簪子被皇帝夺了下来。 不过因为她用那把簪子抵在自己脖颈间抵了一路,所以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些许红痕,萃澜便替她一一涂抹了膏药擦拭过。 她忍不住唠叨了几句:“娘娘今日真是吓坏了我们。您不知道,陛下夺下您那簪子的时候,手都是发抖的。上一次我们看见陛下那个样子,还是娘娘生太子殿下那天晚上。” 婠婠拉了拉被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事发突然,我心中只知道一则我身为魏室皇后,决不能受辱于人;二则我亦不能成为俘虏,乱了我军军心和局势;三则……” “难道我不知道他一直将我保护得极好么?若是真的让我沦落到他人手中,那只能说明他也已经……” “所以以此殉夫,我亦心甘情愿。” 萃澜收回了方才搭在她脖颈间的手,低低叹气,“……娘娘也应该更看重自己的。” * * 237:麒麟弓【章末问题征集,请看!】 在安神汤药的催发下,婠婠很快便熟睡了下来。只是睡梦之中,她手心里仍紧握着一缕红绳被束起的墨发。 她双手合十将这缕发丝贴着自己的胸口而放。 今夜轮到魏军中另一位将军巡营,军营内大半将士也已经休息了下来,但还有另一拨轮值的士兵在精神抖擞地密切巡逻护卫着整片营地。 还有第三队人马,则是往回走去接应了后方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以确保在外的魏军将士都能收获源源不断的补给。 * 此时的长忻原西。 即便黑夜笼罩也丝毫掩饰不了两军对阵的浓浓肃杀之气。 自古以来的战争,其实真正兵刃相接开始对打的过程,一般不会超过一个白天的时间。 哪怕是在兵家史上赫赫有名的、创下交战人数和战死人数最多的香积寺之战,唐军和叛军真正厮杀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是打了四五个时辰而已。 ——不过几乎每一个时辰就有近四万将士阵亡。 而普通的交战,基本都在一两个时辰的时间。时间到了,该跑路的跑路,该回去庆功的庆功,彼此心照不宣,隔日再打。 但是如今魏军皇帝御驾亲征收复六镇的征战,走的却是长耗时的路线,约摸过半的交战都会和阊达人纠缠七八个时辰以上,场面极为血腥恶劣。 这种打法固然成效立竿见影,打得阊达士兵措手不及,许多人最后都是活生生被耗尽了体力累死在战场上的,但是归根结底来说,其实也是不大好的,因为凡是人,总是要休息的。 不休息一番,恢复体力,如何继续打下去? 跟随在皇帝一侧的副将高桢小心翼翼地悄悄查看了一番皇帝的神色,心下不禁感到压力更大。 因为已经在马背上厮杀征战了一天的皇帝毫无疲色,反而精神愈见焕发,眼底收敛的神色中依然可见几分亢奋和嗜血。 皇帝所御坐骑,自是坊市之间都有价无市的极品良驹,一身雪白毛发,体格健硕,肌肉紧绷发达,四肢强健有力,奔跑极快。 此刻它正炯炯有神地高昂着头颅,这马本身就高出寻常良驹许多,而皇帝亦是高于寻常男子许多,是以骑在马背之上的君王便有如稳立军中的神邸,睥睨一切。 皇帝一点不累,他们这些跟着的人更不能露出倦怠之态来,否则日后再想随侍君王侧,大约是没那个机会的了。 高桢长长呼了一口气,勒了勒手中的缰绳,更加挺直了腰背。 片刻后,前方有侦查军情的斥候策马归来,马儿行至皇帝御前,斥候翻身下马先向皇帝叩首。 “乙海可汗封了索儿札的姐夫为一个……一个什么王帐勇士,大肆褒奖。还口出狂言秽语。臣不敢报陛下。” 皇帝淡笑,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说吧。” 那斥候的头又往下低了低,压低了声音道: “乙海可汗说,此女婿如他亲子,他夺得陛下一缕发丝,如、如、如斩陛下之首。以此嘉奖阊达全军,要他们斩首陛下、活虏皇后、夺回云州。” 皇帝左后侧的高桢脸色一变,当即出言骂道:“这小儿诳语,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骂虽这么骂了,但是高桢看了眼前方的君王,忽然有些大胆地在心里想到,这阊达大汗阿那哥齐狂妄得很了,其实他们自家的陛下也是同样傲慢的性子。 就比如皇帝和他御马今夜的这身装扮。 黑夜之中,相较于黑马,白马本就更加容易成为敌军视线聚焦之处,更易受到箭矢的攻击,而皇帝不仅驾驭白马,还为白马披上银甲,自己也身着银色甲胄。 一人一马在一片漆黑如墨的深夜里格外引人注意。而且皇帝高高在上,骑在马上比他们都快高出两三个人头,要是真的有暗箭射来……几乎就是活靶子。 骂完后,高桢低头摸了摸鼻子,拍了拍自己所骑的黑马的头颅。 作为一个跟随了皇帝打了一天仗的人,他当然知道乙海可汗所说的是哪件事了。 今日后方营地的斥候来报,说阊达军队意欲从后方围攻他们的驻地,恐怕将要危及皇后,陛下当时面色大变,想要从战事中抽身回去护送保卫皇后陛下。 而阊达将领似乎也看出皇帝的想法,下了死令命士卒拖住元武皇帝,想要助力自己的同袍成功虏获魏军的皇后。 陛下一夹马腹冲至最前与他们厮杀,甚至都没让周遭亲卫护卫。 是时,索儿札的那个姐夫,也就是蒙妃所生长女的夫婿降林措和乙海可汗的一个同母亲弟弟也上前与皇帝对阵。 他们二人的刀剑之上都涂抹了剧毒,皇帝的身体但凡被稍微损伤半点,都有可能当场毙命。 但是陛下又一心要去查看皇后的情况,急于摆脱他二人的纠缠,手下剑法极为凌厉,很快便一剑了结了乙海可汗弟弟的性命。 偏就在陛下将剑从乙海可汗弟弟的头颅中拔出来的时候,反手收剑回身之时剑锋不慎扫在了自己的冠上,割落一丝凌乱的碎发,掉在了地上。 降林措喜不自胜,无心恋战,飞身下马捡起陛下的这缕头发,而后就在自己侍卫的掩护之下逃离战场。 陛下那时无心与他计较这些,也立马下令鸣金收兵,带将士们掉头返回,截断阊达士兵偷袭他们驻地的路,前去保护皇后。 而后陛下自然是一路将皇后送至安全的地方了。皇后发觉陛下束好的发乱了,素手为陛下再整了衣冠,将藏在发中的这缕碎发用红绳系好,自己贴身收藏。 高桢是没想到那个乙海可汗竟然真的这么不要脸。 自己死了两个长子和一个同母所生的亲弟弟,还在从云州撤退逃离的时候扔下了几个小老婆和还不会爬的儿女,没能在他们魏军身上讨得半文钱的好处,眼下这没用的女婿捡得了他们陛下的一丝头发,就把他乐成了个孙子样。 那斥候又道,“降林措不承认这是他捡到的陛下的发,口口声声称是他一刀劈在陛下身上,陛下躲闪不及时掉落的头发。” 时人对身体发肤的看重程度是十分严肃的。 并且还有“以发代首”的说法,割掉头发,就跟掉了脑袋差不多。 而阊达勇士降林措夺得了魏军皇帝的头发……如果真是因为他伤到了皇帝弄来的,那的确算是对大魏的一大耻辱了。 可是皇帝身边的随侍们心中都知道,这分明是皇帝自己扔下的东西,那降林措根本都没机会沾到皇帝的身边来。 听得斥候此言,皇帝竟然毫无恼怒之色,反是一笑了之,“随他们去吧。” 那斥候回来复命毕,很快便退下了。 晏珽宗骑坐在马背之上,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却忽地莫名在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与这场战争无关紧要的画面。 尤其是想到了婠婠。 他的妻子。 跟他出来的这一趟,她真的受了委屈,面容也清减了许多。 还有他和她的孩子,他们的聿儿。 宫里报来的消息说,他们走后太子很想念他们,面上虽不说,可是好几晚上都偷偷躲在被子里哭的。 他想,等到他把这些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之后,给他的妻子和孩子一个安安稳稳的太平盛世,以后一定要好好弥补他们。 他们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很呢。 * 魏军的对面就是阊达士兵。 而此时,刚刚嘉奖了自己女婿的乙海可汗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相反,收获了最新军报的他面色铁青,恼怒地简直想要吃人。 适才正在侍奉的无辜年轻侍妾被他一把从脚边踹开,那美人猛地被他踹到了地毯上,眸中很快沁出泪来,却咬牙不敢言,连呼通一声都不敢,只得很快曲起身体温顺地跪在一边。 “猪!” 阿那哥齐大骂一声,“一群蠢猪!” “便是派出两万头猪去,也得将魏军的粮食拱几车回来!现在给你们两万的精锐、两千匹战马,你们却连一个女人都抓不回来!竟然全都折损在了那里!” 一想到那日从云州城楼上惊鸿一瞥窥见的元武皇后的姿容,他心下便冒起一阵邪火和不甘,被那纤细却傲骨挺拔的女人勾得心痒难耐,满腹不甘心。 所以他今日特意拨出了两万将士,从魏军的侧翼撕开一道口子,直袭魏军驻地,想要趁着晏珽宗忙于前线战事无暇分身的时候将那女人抓回来的。 两万人、两万人! 他在那女人身上下了太大的血本,本想着就算这些人死了个七七八八,只要能抓回那陶皇后,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他一定要得到她,让她和现在跪在他脚边的郁姬一样伺候自己,让她一个接一个地也给他生儿子,偿还他死去的叕日恩和索儿札。 可是现下不仅让陶氏跑了,自己的人还全都折在了那里,输了个血本无归! 探子还说,晏珽宗命人将那两万人的头颅割下来,筑成京观以炫耀功绩,并且宰杀了许多他们的马匹供将士们分食。 还有他自幼信任疼爱的弟弟,也死在了晏珽宗的手上。 思及种种,阿那哥齐忽然感到头脑一阵胀痛眩晕,他连连后退数步,脊背一软就要瘫倒在地,还好身旁的女婿降林措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让他稳稳在大床上坐了下来。 降林措又回头看向跪在一旁的郁姬,“去给大汗倒杯羊奶来。” 郁姬回过神来连忙去了,跪在床边垂眉顺目地将茶碗捧了过去。 饮完羊奶,回过神来的阿那哥齐垂目瞥了眼身旁的美人,将手中茶碗又塞给了女婿,忽地若有所思地抬起郁姬低着的面庞。 “你似乎不像是阊达人。” 郁姬怯怯道:“妾的外祖母、外祖母她是魏人。” “是哪里人?” 郁姬眼中含泪,“外祖母从前是濂州人,后来跟随外祖父嫁到云州,后来随外祖母到外面做生意的时候、后来……” 再后来的话,她就说不下去了。 阿那哥齐却眼神大动,摩挲着郁姬的下巴,话却是问同在帐内的其木雄恩,“那个陶皇后,也是濂州人吧?” 其木雄恩道是,“陶氏的祖籍在濂州。如今魏室的太后和国丈国舅一家子,他们都是濂州人。” 听得此言,阿那哥齐的眼神更加油腻昏聩,他抚了抚郁姬的脸颊,“你适才低头的时候,很像那晏珽宗的女人。原来你外祖母和她还是同乡,兴许你们祖上还是姻亲呢,难怪相似。” 郁姬含泪摇了摇头说不敢,“妾身为下贱,岂敢和他们的皇后攀亲戚。” 其木雄恩也是微不可见的皱眉,眼中划过嫌恶之色。 实际上除了同为美人、同样纤细白皙之外,这郁姬和圣懿攀不上半点相像的地方。 何况阿那哥齐从来都没有凑到跟前真的看过圣懿一眼,现下也敢这样在这里信口开河。 但郁姬的这话,乙海可汗并不赞同。 他皱着眉恼怒地否认了郁姬的妄自菲薄, “她算什么东西?又高贵到哪里去了?!等本王攻下云州之日,她不过是和你一样伺候男人的玩意儿。——不,不,她还不如你呢!你父亲好歹也是我阊达男子,你也是本王亲自纳进来的妾,她到时入本王的营帐,就是他们魏人所说的什么通房,我还能把她拨给你当婢女哈哈……” 说罢他便一把拉扯着郁姬,将她推上了铺着柔软羊皮的床榻,丝毫不顾及在场的众人。 女婿降林措和其木雄恩等人见状都十分识眼色地退下了。 * 郁姬坠了一滴泪滚入雪白的羊皮床毯上。 她用汉话喃喃自语道,“我愿她永远高贵……” 事毕后,阿那哥齐懒懒地起身束了腰带,一边斜着眼随意问她, “你方才说什么?” 郁姬回道:“回大汗,是外祖母从前教妾的一首濂州乡曲。” 阿那哥齐点了点头,“很好听。日后再来,你可以多唱些。” 郁姬恭顺地应是。 她又问,“您现在还需要我多唱几首吗?” 阿那哥齐望了望帐外不断传来的响动,想到事态到底是十分紧急了,不能再耽搁时间,于是只好作罢。 “你下去吧,下次再传你来侍奉。” “是。” 大汗王帐的门帘被人掀起又放下,郁姬那张情事后因承受了雨露而千娇百媚的面孔也在黑夜中消失在他面前,如夏日傍晚时分摇曳在晚霞中凝露的芙蓉,乍然一看,竟还真有几分那陶氏的风致。 直到这个时候,阿那哥齐的心仍在痒痒,想象着那陶氏承欢之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风情。 却不知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注视着郁姬的面容了。 帐外,刚才因为阿那哥齐陡然的发情起意,和他这爱妾贪欢一场,又让众人在大战当前迫在眉睫的紧急时刻耽搁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乙海可汗不紧不慢地系好了裤腰带,再传他们进来继续议事的时候,众人额前都急得冒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 这一次他并没有见到女婿降林措。 其木雄恩向他回话,说降林措依照着大汗的意思,拿着他捡到的晏珽宗的那缕头发前往两军阵前挑衅魏军,口口声声直说他得到了魏帝的一缕头发,即如斩下魏帝之首,以此来鼓舞自家的士气。 然后,他就被晏珽宗一箭射穿了脑袋,而后他手中紧握着的那缕头发也随之掉落到了高台之下。 的确是高台之下。 两军对阵之时,往往会在自己军中搭建高台或者眺望台,用以向对方宣战挑衅或者侦查敌情的。 而适才降林措就是站在了阊达军队中的高台上,并且他还十分细心地吩咐人不准点燃灯火,免得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又身着黑衣,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可就是这样相隔甚远的距离,在帘幕的遮挡之下,他还是被一箭射穿了脑袋。 魏帝的那缕头发也掉落地上,埋入尘土之中,消失不见。 台下的阊达士卒一拥而上哄抢这缕发丝,最后反倒冲垮了高台,让搭建高台的圆木轰然倒塌,砸向了台下的士卒,一时间场面惨不忍睹。 直到其木雄恩现在在向阿那哥齐回话时,外头的骚乱还没有止息。 欲望舒缓了之后的阿那哥齐感到一瞬间的茫然和空洞。 王帐门帘的缝隙处透进几丝黑夜的天幕,他抬头望了望帐顶,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蓦地在一瞬间感到一阵众叛亲离、孤家寡人般的寂寥。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荒诞,又让他觉得隐隐的直觉般的不安,似是命运的齿轮转动,要将他碾压吞噬。 自这场大仗爆发以来,他身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 他的儿子,他的弟弟,他的女婿,逃亡撤退路上来不及带走而被丢下的姬妾们,还有之前死去的他的许多宗亲、他的心腹、一路陪他统一突厥各部的爱将能臣们…… 他的身边总在不断地死人。 回过神来的阿那哥齐猝然打量着站在自己帐内的一众人等,竟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隐隐约约地都藏着怨恨和不满。 他们对自己都不满了。 血腥的气息涌上喉间,他胸腔剧烈起伏,情绪激动愤懑。 他阿那哥齐一生顺遂,三十岁时便成功统一突厥各部,成为整个突厥唯一的王,兵锋所指之处无有敢不臣服者,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的臣下、他的附庸们,也敢用这样带着隐隐不满之意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是同时阿那哥齐又知道他们的这股不满来自于哪里。 他知道的。 相比于魏帝事必躬亲,每一场仗都精神抖擞地冲锋在前,而他身为突厥可汗,却因为各种原因从未在战场上露过面,让自己部下的勇士将领们看见他的勇猛和战功。 时间长了,这些人于是便对他不满。 那么接下来,他要是继续待在王帐里坐镇指挥,他们是不是还敢对自己不臣了? 阿那哥齐生生咽下了喉间的这口气,暂且没去发落他们,只是命人取过自己常用的一柄大刀,命伺候的婢女服侍他着甲,说他今夜要亲自上阵。 他的一个侄儿连忙跪下说不可。 “叔父的身子久病才愈,万不可如此冒险!不如……” 但很显然,此时所有的劝阻在阿那哥齐眼中都成了对他的嘲讽了。 他穿好甲胄,一脚踹开这个侄儿,命他滚到一边去,婢女打起帘子,他大步迈出帐外。 其木雄恩跟在他身后出帐,可是他望着乙海可汗背影的眼神中亦带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绝望和失意。 出了营帐后,阿那哥齐心里一惊,猛然一下发觉营内的事态变化发展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料。 士卒们哄闹着乱成了一团,领兵将士们如何呵斥也止不住,偌大的军营一时间竟然如杀鸡宰鸭般让人好笑。 心腹打听了之后才来回道,说是降林措坠落高台之时丢下了手中魏帝晏珽宗的那缕头发,于是底下的士卒一拥而上地就要去哄抢,想要夺得这缕头发再来和大汗请赏,一时之间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隐隐就发展成了要炸了的架势。 荒谬,可笑。 阿那哥齐铁青着脸色大声呵斥他们,但是众人显然没有半分在乎的样子,仍旧是乱糟糟的一团。 主帅领兵在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军营中士气不振或者士卒哗变之类的突发状况。 这些情况发生时,远远要比敌人的刀刃刺来更加可怕。 很多大战,其实败者一方多有是输在了自己人手中的。比如营中士兵因为长久征战在外产生思乡之情而哗变反抗将军,比如在行军前进或撤退过程中发生踩踏拥挤事故继而阵营大乱,这些看似微小的毫不起眼的变故,都会像是千里长堤之下的一座小小蚁穴,顷刻之间便将整个军队的战斗力瓦解。 一旦营中的士卒们发生哗变闹事继而不听从主帅的号令,那么这些人——所有人的下场,都只有死路一条。 阿那哥齐闭目稳了稳心神,怒喝一声让士卒们安静下来,可是他的咆哮之声还未传出去时,远处如雷鸣般的马蹄之声就冲了过来。 方才那个被阿那哥齐踹了一脚的侄儿率先反应了过来,朝着西侧大喊了一声:“叔父!魏军攻来了!” 阿那哥齐扭头去看,还不等他在茫茫黑夜中锁定视线聚焦之处,一支凌空而来的利箭咻地一下朝他胸口处射来。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见了远处高壮战马之上那个身着银甲的身影,看见他手中握着一支巨大的弓。 看见了自己身边的亲卫们奋起拦截那支射来的箭,也看见了这只利箭轻而易举地就破开了他的坚硬甲胄,又在没入自己胸腔之后稳稳停住,箭尾的白羽剧烈颤抖,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箭头触碰到他身体的一瞬间,他身上的盔甲就嘭地一下碎了开来,成了一堆碎片。 可想而知射出这箭的人,拉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 随着这一支箭射出之后,远方还有如林的箭雨射来,将躲闪不及的阊达贵族、将领和士卒打得措手不及。 高桢等人拱手大笑着向皇帝道喜: “陛下百步穿杨,箭法竟然更胜当年,臣等跪叩拜服。” 皇帝手中持着的是一把麒麟弓,光是寻常人想要拉开它,都得要足足两三石的力气。 而皇帝不仅拉开了这把弓,还是在马背上一路疾驰时一边拉弓一边瞄准的。 不论是想要驯服驾驭他胯下的这匹良驹,想要拉开这把弓,还是想要在黑夜之中如此精准地瞄准目标,这三者不论哪一件事单拿出来都十分具有挑战性,非寻常人可以轻易做到的。 然皇帝谈笑之间似无事人般就将这三件难事轻松驾驭。 晏珽宗没搭理他们,又取来一箭,瞄准了乙海可汗帐顶的那面大旗的旗杆射中,将突厥王旗射落于地。 旋即,重甲精锐打造而成的魏军如践踏蝼蚁一般地涌向了慌成一团的阊达军营驻地。 * (麟舟:小小炫技一下) 238:“我是爱你的。” 这是元武六年三月初一到来之前的深夜。 当属于二月的最后一束月光静静地落在阊达王汗王帐驻地之时,这里已经只剩下了一片废墟和尸骸。 乙海可汗阿那哥齐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魏朝皇帝的箭下,他这一死,实际上整个由数个部落联合在一起的突厥也随之失去了主心骨了。 正处于吵吵嚷嚷之中的阊达士兵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死于魏军的铁蹄和刀剑之下。 这一夜,魏军歼灭突厥仅存不多的主力数万于余人,夺得他们饲养的牛羊牲畜数万,更不用提那些阿那哥齐积攒了数年的金银珍宝、戏伶工匠之流的,也尽数落入魏人之手。 几乎将整个阊达的主力全部被摧毁了。 至于王公贵族、宗亲戚里不是被杀就是被俘,皆为阶下之囚。 虽则还有少部分的残余势力继续逃亡,但是也成不了多大的气候了。 皇帝见将士们厮杀一夜后体力透支得实在厉害,于是便命将士们暂且就地安营稍作休息,又命宰杀牲畜犒赏全军。 后方的方上凛又领着几千将士奉皇帝之命继续追杀他们的残部。 高桢带人寻到了几处苟且保全于战火之下的突厥人的帐篷,几个中高品阶的将士们就在这些帐篷里休息。 虽则外头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战后的原野上四处弥漫着可怖阴森的血腥味,但是丝毫无法削减魏军的欢欣雀跃之情。 ——打了大半年的仗了,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切都该结束了。 如今魏军众人心中只有鼓动如雷的亢奋和豪迈。 不过皇帝并未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休息,而是十分平静地勒马往回,似是要回到后方魏军的驻地去。高桢几人心知皇帝大约是想念皇后了,因此并未有任何的异议,只是高桢自己做主指派了几百亲卫去护驾随行,他自己仍然留在了阊达人的营地。 待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这片尸山血海之中,高桢才慢慢直起躬下的腰身,同几个同僚笑了笑,往与皇帝相反的方向走去。 因这里的武将里头,当属高桢的官职最高,所以其余众人都跟随在他身后半步左右而行。 高桢待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保存还算完整的帐篷,就与众人说去那里席地歇息一晚,凑合凑合着。 这个帐篷虽然看上去还算完整,但是历经了一场大战,很多支架的木桩都有些歪歪斜斜了,看着也是个豆腐渣似的危险工程,的确只能勉强先凑合一夜,——时间长了,迟早还是要倒掉的。 高桢一脚踹开因为倒塌而横斜在门帘上的一根圆木,大步一跨就入了内。 看清帐内的装饰之后,他的另一只脚却是一愣。 因为这里面的装饰十分柔婉红粉,一看就不是阊达人的奴隶和工匠他们的住所。 ——倒像是那些王公贵族的姬妾或是女儿们的营帐。 本来这是女眷住的地方,高桢下意识感到一阵冒犯,想要提步离开的。可是转念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方才那个念头实在是可笑。 ——他为什么要感到冒犯唐突了这帐篷的主人? 她的父亲或是主人,都是阊达人,并且都已经是他们魏军的俘虏了。 她也不过是个即将亡国绝种的奴罢了。 还需给她什么好脸色。 于是他又将另一只脚迈入,一面朝帐篷里面走,一面冷静地打量着这帐篷里面可还有别人。 万一这女子要是个烈性货,在这关口偷袭他们,或是里面还偷藏了什么人,反倒不好。 不过很快高桢便发现他的这些思虑都是多余的。 这里面确实已经没有了别人,只剩下一个女子。 一个身着薄纱,姿态曼妙,背对着他们的女子。 只看那纤纤体格,便知绝对是个美人儿。 而且仅仅是扫了一眼她的背影,高桢便知道她不会是哪个阊达贵族的女儿或是妻子。 只能是伺候男人的姬妾。 否则何以如此的妖娆妩媚,举手投足间都是为了吸引男人而专门学习过的风情。 出身显贵的千金和正妻,是不会有这样的姿态的。 他听到身后几个同僚仓促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毕竟他们也是正当盛年的男人,又久未纾泻过,乍然见到这样体态纤妙的美人,有点反应也是在所难免的。 然,不知为何,高桢下意识地却对这些吞咽口水的声音感到十足的鄙夷和厌恶。 他们与阊达人作战,自然也是学过几句突厥语的。 高桢便用突厥语问了一遍那女子,问她是什么人。 那女子听到身后的声音,略顿了顿,然后款款转过了身来,垂首下拜。 “妾乃汉女郁氏,年二十四,曾是阿那哥齐之妾室。” 她说的并非突厥语,乃是汉话。 说完她膝行向前几步,又对着他们这些身着甲胄的武将们盈盈一拜, “今旧主既死,乃妾福薄。妾非显要,素无金帛。唯此残躯,愿侍将军。” 说罢,她就头也不抬地解起了自己腰间的系带,本就只披了两件薄纱,再往下面脱,那可就要不剩什么了。 郁氏的汉话说得流利而婉转,看这身段和面容,也的确是汉人女子无疑了。 本来,面对这样识趣温顺的战俘、女奴,他们的确应该感到顺心如意,接着在大战之后理所当然地享用一夜她的身子,稍解疲乏的。 不过此刻,高桢却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憋屈和郁结。 她分明什么都没做错,在阊达战败之后极尽所能地对他们恭顺和讨好,连身子也可以舍弃出来。 站在俗世的角度来说,即便他们胜了,她的主人败了,可她到底是无辜弱女,还要她怎么样呢? 高桢的眼珠猛然一转,打断了她的动作。 “你这是何意!” “你既说你是汉女,为何又说旧主之死是你福薄?你的心到底向汉还是向胡?” 高桢的这番厉声质问让脱衣脱到一半的郁姬愣愣地止住了动作。 纱衣滑落了一半,露出半边酥软的香肩,瑟瑟缩缩,我见犹怜。 高桢身后的几个将军都对他这个上司的态度感到不满。 他们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不讲理的蛮夷武夫,这女子既然心悦诚服地屈膝投降,又主动说要侍奉他们,那看在一片怜香惜玉的心上,他们也不会怎么伤了她的。 毕竟战事纷起,从来也不是这些女子的罪孽。 那高桢还何苦这样声声威逼呢? 却见跪在地上的女子凄凉一笑,素手抹去美目下的一行清泪,低声回高桢道: “妾是汉女还是胡女,对将军们来说,难道重要吗?妾的身份只是乙海可汗之妾,所以蒙受可汗庇佑。可汗既死,这尘世之内,妾就失了主人庇护,难道不能自称一声福薄命浅么?” 她的语气并不激动,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个摆在众人面前的事实。 高桢皱了皱眉,又说道:“如此看来,你是一心向着你的旧主了。我大魏皇帝陛下杀了你的主人,想必你是对我们恨之入骨了。如此这般,留你还活在这世上,也是个祸根。” 郁姬又平静地摇头说不是。 “妾虽身为汉女,可是已被胡人玷污,哪里有脸再回汉家门!自然只能以胡人之妾的身份苟活于世了。大魏皇帝陛下与众将军破突厥王廷,妾心实在不胜欢喜。 ——只是将军说妾是一祸根,妾实在无言辩驳。甘愿受死以安将军之心!” 她理了理衣衫起身,然后换了个方向,面朝魏都而跪,俯首再三叩首。 “胡妾郁氏,叩见大魏太后陛下千秋寿康。拜见皇帝陛下万寿无疆、皇后陛下千秋寿康。” 她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利刃,就要往自己心口插去。 几个将军都被她弄得这一出吓了一跳。 还好高桢眼疾手快地上前夺走了她的匕首,将它丢到了一旁,又呵斥她:“寻死觅活做什么!” 他喘了口粗气,“你寻什么死!我何时说过要你的命!你既是汉家女,如今自然随我们回大魏了!” 郁姬愕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高桢在左右翻了翻,抽过一张床单将她捂了起来,遮住了单薄纱衣之下透出来的那片白皙躯体。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她身上一片欢痕,看上去就是刚承欢过的模样。 至于碰过她的人是谁,不言而喻,自然就是那个才死了不久的阿那哥齐了。 勉强遮住郁姬的身体后,高桢后退数步,带着几人退出了这座营帐。 “男女有别,这既是那郁氏的居所,咱们留宿里头,又成了个什么样子!” 他是如是向自己的同僚们解释的。 话中的意思,显然已是将那阿那哥齐的妾室当做了堂堂正正的魏人女子来尊敬。 同僚们虽然心中有些惊讶不满,到底不愿意为了这点事和高桢起冲突,于是众人又去别处寻了地方勉强睡下。 这一夜虽然十分劳累,但战后属于胜利者们的欢庆雀跃同样铺陈得极热闹。 高桢也难得奢侈了一回,和几个同僚一道宰了一头阊达人的牛,架起了篝火烤牛肉吃。 这一夜,他们围坐在一片尚且干净的原野下,地上铺着从前突厥大可汗乙海可汗的王旗作为地毯,面前烤着从前他们都不能随意食用的美味牛肉,同同僚们一起畅想着此战之后自己应该得到的封赏和一片光明的大好未来。 下属们奉承着高桢和今日并不在这里的方上凛,“我等诸武将之中,除了张大将军之外,当属高将军和方将军效力最大,约摸,陛下若是要封一个龙威将军、龙骧将军的名号,也并非不可啊。” 高桢起身敬了在场的众人一杯酒,连声称不敢,“龙威龙骧,岂是某可攀求之物啊哈哈!” 他们又聊到了那个胡将宇文周之。 “不过弱冠之年,当真后生可畏。” 这是他们对他的评价。 约摸吃到快要结束时,高桢从篝火架上取下一块无人动过的、尚且鲜嫩的牛肉,端了一杯羊奶,轻轻放在郁姬的帐外。 “明日巳时一刻,我军拔营。届时,你就跟着我们走吧。” * 元武六年,三月初一,丑时初。 婠婠正在熟睡之中,忽然被外头的一阵嘈杂响动给吵醒了。 因为睡前服用了安神汤药,所以她睡得格外沉。 萃澜也是好生不忍心地才将她摇醒。 “娘娘,陛下要回来了。约摸三五里的路,片刻的功夫就到了。” 婠婠哼哼了两声才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陛下?陛下……麟舟!” 她借着萃澜搀扶的手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陛下回来了?” 帐内点起了灯火,她隐隐约约看见萃澜眼底欣慰的笑意,跳起的心才猛然安了回去。 “战事……还顺利吧?” 萃澜笑道:“都顺利、都顺利!娘娘安心啊。陛下今夜射杀了乙海可汗阿那哥齐,魏军将士灭突厥王廷!这夜过后,料想突厥数十年内都再无力与咱们为敌了。 ——哦,陛下,陛下他是回来歇息的。两三日,陛下两三日都没合过眼了,是该好好休息休息的。” 婠婠啊了声,从床上起了身,在烛火的照亮之下换了件外衫披上,匆匆忙忙地洗了把脸,正在梳发之时,营帐的门帘就忽然被人掀开了。 晏珽宗满身血色地走了进来。 婠婠起身迎他,“你回来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几下褪去身上的甲胄,然后巍峨如山的身躯便径直倒下,直接在榻上睡了下来。 “婠婠,我太累了。” “今夜可否不洗漱了……” 累成这样回来,竟然只是为了和她说这话。 婠婠心疼得紧,凑到他身边握住他的一只手,“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好好休息,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她使了个眼色,命婢子去吹灭帐内的蜡烛。 皇帝身上的味道着实着实算不上好闻。 尸体和血液的腥味,马匹的味道,各种干草和灰尘的味道,还有他自己身上的汗味,全都凑合到了一起,混杂着散发出来。 而婠婠日夜歇息的这张床榻,因为被她睡的时间长了,都沁上了她身上柔软的体香。 他一身狼藉地躺在榻上,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很快便睡着了。 黑夜之中,婠婠慢慢垂下了头趴在他身边,像只乖顺的小动物轻轻蹭着他,握着他的手掌感知着他手上每一处粗糙的薄茧。 “我爱你。” “我是爱你的。” 她极轻地叹息。 239:漪娴徐侯&柔宁宇文的章节 元武六年的三月初四,是丹阳郡夫人陆氏和徐侯成婚的第三年。 三年前,元武三年的三月初四,陆夫人嫁给了徐侯。 婚后徐侯和夫人虽则十分恩爱相守,但是夫妻之间总有一桩不圆满的地方 ——子嗣。 漪娴一直想要个孩子,她的太后养母也紧跟在后头催她生。 然后她二嫁之时身体便虚弱亏空得厉害,这些年也是好不容易在丈夫的呵护照料之下慢慢调养好了起来。 同徐侯的感情越深,她就越想要个孩子,加之她自己也是极喜欢小孩子的人,如此种种,如何能不叫她着急呢? 好在千盼万盼,在元武五年,终究是让她怀上了孩子。 只是起先这个孩子的怀相有些不太好,而且医官们还瑟瑟不安地事先叮嘱了她: 若是这个孩子再度不慎小产的话,以她胞宫的受损程度来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这一胎绝对绝对不能再出事。 怀孕之后,太后养母又再度擢升她外命妇的诰命品阶,封她为丹阳郡夫人。 因这个孩子来之不易,自有孕被诊出后,所有人都将她当做一件磕不得碰不得的瓷器,恨不得用柔软的丝帛将她牢牢包裹起来所在八宝箱中,再不让她挪动半步了。 起先漪娴至少每旬都要入宫向养母请安,但是她有孕后,养母也都免了,叫她生下孩子再来见她,怀着身子就不必跑来跑去,免得累到了自己。 * 不过在三月初二的这一天,正巧太后派人来徐侯府上看望漪娴,略说了两句话,这些老嬷嬷们也含笑说:“当年皇后陛下怀着我们太子殿下的时候,也不过这般小心了。” 是啊,如何算不得小心至极了呢? 她那时正被人小心安置在内室的榻上,懒懒散散地拥着一床绣满了鸳鸯相戏牡丹缠枝纹的丝被,手边随意搭着一只苏绣的软枕,在她乳母邱姑的照顾之下小口小口喝着一碗安胎药。 丝被之下,她小腹的隆起幅度依然清晰可见。 是啊,如今已是六个多月的肚子了。 宫里的嬷嬷又问她近来这双生胎可还闹人。 漪娴莞尔一笑,面上血色红润,气色极佳,看着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也就是我醒着时会动弹动弹;我若睡了,他们也不会踢我踹我。” 怀胎四月多时,宫里的有经验的女医们诊出她是双生胎。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既是一重喜事,更是一重责任。如何平安将这对双生胎养育长大、顺利生产、再拉扯他们长大成人,对她来说,其实也是一件十分艰辛的事情。 嬷嬷们都笑了,“子能怜母,可不是件大好事。如此还怕生产的时候孩子们折腾您么!” 漪娴张了张唇刚想说些什么,忽地哎呀了一声,原来是腹中的两个孩子又轻微动了一下。 她素手抚上肚皮,小心地安抚宝宝。 怀了双生胎,就要承受双倍的辛苦。 一个孩子在母亲腹中动来动去地,就足够让这个母亲吃些苦头了;何况两个孩子呢? 嬷嬷坐到她床边,也探出手去摸她的肚皮儿,“哎呦,好大的劲,这么有劲的胳膊腿儿,必是像了徐侯了!” 这话却让站在一旁的漪娴的乳母邱姑面上闪过犹豫之色。 她心中原也想过这些事儿的。徐侯体格壮硕异于常人,他的孩子一定小不了,只怕到了生产的时候漪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漪娴哄了好一阵,两个孩子闹腾的劲还是不停,那嬷嬷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今日不是休沐么,怎么不见徐侯?寻常时不是说只要徐侯在,这两个孩儿见了父亲才会知怕,便不敢折腾夫人的么?” 漪娴的肚子月份越大了之后,白日里孩子们也动弹得厉害,有时候她自己如何哄劝都止不住两个小家伙的撒泼打滚,倒是每次徐世守在时,只要他轻轻拍拍她的肚皮,就能吓得两个小崽子立马安静下来。 邱姑唇瓣动了动,不敢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漪娴,征求她这个女主人的意见。 漪娴一只手仍然搭在肚子上,姿态温婉,十分平静地对她们说道: “嬷嬷不是知道我前头掉过一个孩子么,是我那大女儿,叫濯心的,如今便是葬在她父亲的田庄里。今日本是她的忌日,往年我都要和她父亲一起去瞧瞧她的。 今儿不是下了雨,外头的路滑不好走,又赶上我的肚子大了,所以实在没法挪动身子……我今年便没去,只她父亲去了,给她带了新衣裳和吃食玩偶之类的小东西去。不过这会儿约摸也快回来了。” 她这样的平静,倒把宫里来的嬷嬷都给说愣住了。 半晌后,两个嬷嬷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原是这样……倒也好……倒也好了。马上夫人又有了儿女,那大姑娘也有姊妹子侄的年年岁岁祭拜,不断了她的香火。如何不好呢。” 又说了两三句话,两个嬷嬷起身告辞,漪娴没有下床,邱姑一直往外送了她们去。 “恰我昨日才亲手做了两碟枣泥芙蓉卷,从前太后母亲和太子殿下是爱吃的,哦。还有我给崇清帝姬做的杏仁露。劳烦嬷嬷们跑趟腿,替我带进宫里去略尽些我的心意吧。” “不止从前爱吃了,太后和太子殿下如今也爱吃的。今日带了回去,太后和太子必定高兴。帝姬殿下这阵子也挂念夫人呢” 目送两人的身影彻底离开之后,漪娴才呼出了一口气,重新依靠回身后的枕头上。 其实,她不只是做了枣泥牡丹卷和杏仁露。她还做了如今京中小女郎们很喜欢吃的一种甜果子,叫马蹄酥。 不过那是让徐世守带给她女儿的东西。 是她做母亲的,做给女儿吃的。 见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沉,邱姑不免又宽慰了她几句。 每年徐濯心的忌日,漪娴的情绪都会很低落。而且她常常还会各种否定自己,觉得是自己做母亲无能、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没有保护好女儿,所以女儿怪罪于她,不愿再投胎到她的肚子里,导致她长久怀不上孕。 今年总算她是有孕在身了,邱姑不希望她继续这么低沉下去。 过去的,不是都过去了么。 现在她已经有了新的丈夫和新的孩子了。 * 宫里的嬷嬷们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徐侯也从京郊赶了回来。 他衣袍上也沾染了不少雨水和泥水,所以先在外间洗了脸换了衣裳,这才入内室陪伴妻子。 见他回来,漪娴的眸光肉眼可见地亮了一下。 徐世守坐在床边,将她拥入了怀中,垂首吻了吻她的发顶,这才慢慢开口和她说起了话。 “我去看过我们的女儿了。把咱们带给她的东西,都带去了。女儿的安寝之地,庄子里的佃户素来最是小心打扫的,没有沾染一点尘泥和落花杂草,干净得很。我同她说了,我与她母亲有了孩子,希望她届时能再托生回来。你还记得你刚怀孕时我们便去看过她的,你还对女儿说,若是她愿意托生回来,就在坟前开一束小小的小百合吧。你猜我今日去那里,瞧见了什么?” 漪娴浑身瑟缩地抖了一下,眼中是犹豫不安的颤抖。 徐世守抚了抚她的背,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两株山百合,缠绕在一起生长起来的山百合。俏俏,我发誓,这绝不是我授意旁人去做的手脚,真的是天意。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们的女儿回来了,她回来了俏俏。” 漪娴靠在他怀里,默默垂泪。 “夫君,我信你的。我信你。真的是我们的女儿回来了。” 被自己的丈夫哄了一阵之后,原先她有些低落的情绪也很快好转,到晚间用晚食时候,胃口已经很不错了。 用过晚食毕,徐侯又小心地搀扶着她,护着她的肚子,陪她在家中园子里转了两圈,克化克化腹中的食物。 春三月,府中园子里的许多花木都开得正好,漪娴去年移植来的一颗海棠,也细细密密地吐出了一树的花苞。 * 彼时,千秋宫内,太后正带着孙女崇清帝姬晏柔宁和孙子太子聿一起用晚膳。 但柔宁近来总显得有些郁郁寡欢,情绪不高的样子。 虽然她已经极力在自己的祖母面前遮掩修饰了,可她祖母到底是宫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哪里能看不穿她的这点心思。 太后笑了笑:“柔宁可是和聿儿一样,也是牵挂你叔父和叔母了?” 柔宁乍然回神,连忙点头:“太娘娘,柔宁对皇叔父和叔母只有思念,并无担忧之情以致的牵挂。叔父是圣明君上,我魏军克复六镇自是定局,柔宁一闺中女子,哪里需我去牵挂叔父陛下的战局。柔宁只是想念叔母了。” 她这话说得很好听,并且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坐在一旁的太子聿也是连连点头:“聿儿也不担心爹爹和阿娘,只是想他们了!” 前方捷报频传,并且魏军愈战愈勇,一路乘胜追击,陛下凯旋而还,也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今晚宫里用晚膳用的还是早的。 晚膳毕,太后要去小佛堂礼佛,柔宁便带着自己的堂弟太子聿去偏殿的书房里玩一会儿。 柔宁向堂弟展示她新谱的一首曲子。 一曲刚刚落罢,便闻外面有人通传,说是有皇邕楼里来的相公们求见太子,向太子汇报一些简单的国事要务。 柔宁素来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皇叔父不在,现在都中名义上是太子监国,但是太子年幼,字都还没有识全,实际上都是由皇帝离京之前临时组成的内阁阁臣们处理国政事务。 不过从礼法上来说,阁臣们做完了决定,处理了奏章,却还需要向太子重复汇报一遍,以示自己对君权的臣服。 听内侍们通传说,潘太师是为了前线的军报来的。 柔宁心脏忽地一抽,手指颤抖得厉害。 几个瞬息之间,她大胆地做出了一个决定,悄悄走到堂弟身边对他说:“殿下,姐姐还有一个曲子没有弹完,我现在可否不离开,只在屏风后等着你。等太师走了,咱们再继续玩儿?” 太子聿想了想后,点了点头答应了:“好!姐姐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实际上,崇清帝姬身为闺中女子,在现存的宗法规矩之下,本没有权力待在这样的场合,更不能随意窃听国政。 于是太子聿自往上首的主座上坐了,挺直了脊背,虽然还是小小孩童,但是摆起架子来的时候,俨然又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坐朝之君般严肃。 柔宁悄声将自己藏在了一旁的屏风后。 未几,潘太师果然带着两三个中年模样的臣官们入内,给太子殿下俯首叩拜,接着零零碎碎地汇报起了这两日他们处理的一些重要事情。 虽然还不到四岁的太子根本听不懂这些,但是他依然全城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地听着底下的人讲起来。 “……殿下,这些便是近来朝中擢升贬斥的一些文官。陛下又在云州等地提拔了几位立了军功的将士。这是陛下传回宫中的手诏,臣等又拟了旨,只待陛下过目之后便发还下去。” 文武官僚或升或贬,不论是皇帝提出还是臣子们提出,都要经过几道固定的程序。 首先是要交给专门掌管官吏升迁调遣的吏部官员去讨论,经臣下们核实无误之后,一致认为此人应该升官或者因该贬官,然后再将这份讨论结果交给草诏院,由专门起草诏书的人拟招。 继而第三步再是交给皇帝查看,皇帝盖章认可了,第四步才能正式颁发下去,告知满朝文武,由此彻底生效。 然而如今的天子身在云州关外,他在云州提拔了什么将领士卒,旨意发还京中,臣下们根据皇帝的意思拟好了诏书,如果再送回云州给皇帝看,就显得太过费时费力了。 所以特殊情况之下,只交给京中的太子去“看”。由太子盖章之后即可生效。 太子聿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奶气,“那太师念吧。” 屏风后,柔宁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紧张,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在期待什么。 潘太师捋了捋胡子,一条一条地将手中的名单念下去。 这里面,有人因为是战死而被追封的,也有人家中的妻子儿女因为失去了丈夫、父亲,被赠与诰命或者官职。 “陛下旨晋宇文周之为东宫十率府右武卫将军。擢封骁武将军。” 直到他念到那个人的名字时,柔宁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来。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自己竟然满脸的泪光。 可是下一瞬,她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 骁武将军是一个正四品将军的名号,属于荣誉称号,实际上有些人明明没有军功也是可以得到的。比如特殊时期皇帝们会拿这些称号批发似的赏给自己的宗亲子弟,有些人说不定不仅没上过战场还是个瘸子呢,都能被封一个什么什么将军。 但是那个十率府的将军,那可是真的手握实权并且有事可做的。 东宫十率府,按照祖制,那就是归属于当朝太子的军队,这十府的将军就负责听命于太子,护卫太子的安危。平常在京中巡逻,维持治安和秩序,也承担追拿犯人、帮皇帝给大臣们抄家的活。 所以十府将军平常都是不离开京城的。 ——那,等到战事结束之后,他会被调到京中来吗? 不仅柔宁有这个疑问,太子也有。 他问潘太师,“君父陛下让宇文将军做十率府的将军,那宇文将军以后会在我身边效力吗?” 潘太师笑了笑:“臣也不知道,还得看战事结束之后,陛下自己的意思。” 又说了两三句话,潘太师等人就离开了。 眼看着潘太师等人彻底走远了,太子聿才去叫自己的堂姐。 “姐姐,咱们继续玩吧。” 他只觉得堂姐的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哭过的样子,但她分明却又那般开心地笑了,让太子聿摸不着头脑。 240:皇后天下最富 三月初四这一天仍然是徐世守的休沐日,因这日恰好是他与夫人成婚的第三年,他心中想带着漪娴出游庆祝,只是漪娴怀着六个月的双生胎,肚子总比寻常怀孕的妇人还要大些,行动处又不是十分方便,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不忍随便带她出门。 然而虽出不了门,他仍是精心在府中布置了一番。 漪娴是生在夏日里的,并且她自小和圣懿帝姬一起长大,大约也有些志趣相合的意思,两人都十分喜欢池塘中的藕花莲叶。 然而如今正是三月,还并不到藕花盛开的季节。 这天夫妻两人用完了晚饭,徐世守便照旧说要带着漪娴在园子里散散步,转上两圈,方便她来日更顺畅地生产。 漪娴秀气地取过托盘中的丝帕擦了擦唇,又将丝帕向内迭好放下,然后抬起手臂,将自己的一只手递到丈夫宽厚的掌心里。 “好啊。” 威宁侯府里是有一个大池塘的,还是成婚之后,因为徐侯夫人喜欢,所以侯爷现找人挖出来的池塘。 里头养着满池的锦鲤,还有几只白胖的肥天鹅,池中种着专门从姑苏请来的藕花种子,池塘里的碧水引自山间,更是清澈照人。 不过现种的藕花,想要等它开了满池也还是需要些功夫的。漪娴算了算,大约等腹中的孩子们一两岁的时候,这一池也就彻底长满了。 日后岁岁年年,风动莲开,满池藕香,数十载不变。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今夜的池塘碧水之上,竟然同样开满了满塘的莲。 黄昏暮色,天际洒下一片朦胧的晦色,灿烂的晚霞也渐渐收起了绚丽的余光。 满池的荷花灯逐水而飘,荡漾着一池的星光。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身旁的丈夫,而那人也正含笑看着她。 是他,是他为她准备了一池的荷花灯。 漪娴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唇,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景象,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良久,他低声问她:“你喜欢吗,悄悄。” 漪娴小心地捧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靠在他怀中,眸中浮起一层水雾,连连点头。 “仲澄,我喜欢的。我喜欢。我很喜欢。” 但徐世守并没有告诉她,这三百盏荷花灯,每一盏都是他亲自去宝蝉寺求来的。 他在佛前叩首三百下,求来三百莲花灯,愿佛祖庇佑他妻子平安生产,一生顺遂。 往后余生,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一定都会和和美美的。 当夜,或许是在这种氛围的催化之下,他们久违的同房交媾。 没有怀上孩子时,他们的房事本就十分频繁,何况徐侯在她身上也颇为重欲,漪娴虽然并不在乎房事的数量,但是为了如愿求得孩子,加之也舍不得他强忍着,所以每次都是答应了的。 初初被诊出滑脉之后,徐世守因为顾忌她的身子,就再也没敢和她行房。虽然两人仍然同床共枕,但他一直老老实实地,甚至都没提出让她用手或是其他来帮他纾解。 是以,这一夜却是漪娴有孕的半年之后,他们第一次房事。 无非为了欲望,倒更像是彼此情浓所致。 情深蜜意,一切都是那般的水到渠成,似乎到了这个时刻,到了这个关口,他们就需要一场欢好之事,来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过他仍然待她很小心,草草弄完了两次,他都十分照顾着她的情绪,只消她轻轻蹙眉半下,他就会紧张不安地立马退出。 和从前那个在榻上只知横冲直撞的莽夫比起来,倒是长进了不少。 漪娴仰躺在榻上,浑身汗湿。她伸出雪白纤细的臂膀环抱住身上的男人,喃喃自语。 “夫君……夫君……” “我在。” “俏俏,我在的。” 他一声声坚定无比地回应她。 这几年里她的身段肉眼可见地丰腴了些,不再像从前只剩一副美人骨似的虚弱,气色也好了不知多少倍。 元武元年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只觉得她美虽美矣,那份美丽却实在让人不敢去亲近。像是蝴蝶的纤弱翅膀,好似被人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似的。 然而这几年的将养却像是给她充填了新的血肉,让她重新扑闪着自由的翅膀飞上了枝头。 * 同样的这一夜,云州关外魏军的先锋部队已经到达了最远的边关重镇——沃野。 方上凛拾起一面突厥士兵慌忙撤退逃散时扔下的纛旗,抖了抖,递给身后的宇文周之看。 “这旗子上写了什么东西?” 大纛上纹着的是突厥各部落共同的信仰图腾,因为纛旗又是独属于领军元帅之物,所以旗上又纹着这位领军元帅的姓氏、家族以及他所驻守的地方。 宇文周之拧眉看了看,这个细微的面部动作却让他还未完全康复的伤口撕裂地疼痛了起来,他连忙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思索片刻后回答了方上凛。 “此乃突厥骆都王之旗,他与阿那哥齐非出自一个部落,但因其长姐是阿那哥齐之原配,所以也受到了阿那哥齐的重用。纛旗上云,命骆都王及其同族兄弟镇守……镇守一个名为鹰翅的重要地方。” 将突厥语准确的翻译为中原的汉语,还要做到什么“信达雅”,宇文周之感到有些困难。 不过大概的意思他还是表达了出来。 比如说,这块土地,魏军收复了之后管它叫做“沃野”,但是在突厥语里,他们用“雄鹰的一只翅膀”来命名它。 方上凛和左右的将士嗤笑了一声,不远处有人手中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走过来:“所谓骆都王,不就在这了?” 旁边有许多被用绳索捆绑在一起的突厥百姓,当他们看到那颗被提来的人头时,眼中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哀凄绝望的情绪来,旋即一个接着一个的低声抽泣起来。 是啊,那是他们的元帅,也是他们部落的汗王。 乙海可汗死了,他们尚且可以在心中安慰自己,说他们好歹还有骆都王,他们还可以占据着这一块土地继续地生活下去的。 可是等骆都王也死了呢? 等到突厥各部落全线溃败,他们已成一盘散沙,再无反抗余力的时候呢? 年轻男女和儿童们哭嚎落泪,然人群中一些年长者眼中却罕见的露出了一种十分平淡的神色。他们心中大约已然清楚,这片土地,从此之后很难会再属于他们的族群了。 打扫战场毕,魏军中许多将士们都在战场上翻找起那些突厥士兵的尸体,将他们身上携带的一些金银财物之类有用的东西全都掏下来据为己有。 不过这种事情自来都是被皇帝所默认许可的。 而且他们可以随意掠夺的东西,也仅限于尸体之上。 凡是不在尸体上的东西,比如骆都王及其妻妾兄弟族人们积攒在箱奁里的宝物,那就都是属于皇帝的私库的了。 方上凛用手中的长剑挑了挑骆都王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将他怀中的一块美玉和几枚金质的饰品捞到自己手里,敛入怀中收好。其他将士也心照不宣地对这些死去的突厥贵族尸体们做最后一遍的“回收检查”。 他们是先锋部队,后方,皇帝带着皇后和魏军的主力也即将赶到这里来。 在这里,皇帝将要亲临沃野祭祀天地祖先,以彰功勋,告知先祖这沃野四镇被收复的消息。 并且接下来他们还要在这里大修城池军堡,设派边军驻守,彻底巩固魏朝对这一片土地的统治权。 这里,就是魏朝新的土地边界,也是汉人的臂膀在这个时代可以伸到的最长的地方。 不过就在魏军众人都亢奋欣喜不已的时候,宇文周之独矗在一旁的身影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并没有翻动那些尸体寻找财物以为自己积蓄私产、捞点油水,只是定定地站在这里,眺望着远方。 数千里之外,哪里有一座如今这一整片天地上最大的城市,魏都。 魏都里有一片普世之下最奢华精美的建筑群,那便是魏宫。 在这片建筑群中轴线处风水最好的地方,住着如今宫里的老祖宗和小储君,那里叫千秋宫。 那里面还住着太后现在唯一的孙女,崇清帝姬。 不过那里离他实在是太远太远了。那里是大魏的中心,而他脚下的土地,是魏朝刚刚开拓的边疆,是距离魏都最遥远的地方。 然而旁人见了他这沉默不语的样子,总会感到有些奇怪。 ——若说他心里没有野心、没有拼劲的话,那着实是说谎话了,否则他何至于才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就要急冲冲地跟着上先锋前线攒军功呢?那疯起来的那个劲儿,他们看了心里都毛毛的。 可是若真的说他够有野心够在乎前程的话,他反而似乎从来不在乎这些金银的身外之物似的。 方上凛摸了摸怀中的几块金子,抹了把脸上的血水,走到他身旁笑道:“把面具摘下我看看,你的脸成什么样了?” 宇文周之脸上是一直戴着面具的,自他在俘获索儿札身受重伤之后,即便是伤好可以起身了,他也一直戴着面具,说是面上有伤,不好以真容示人。 连皇帝看了也不过是淡淡瞥他一眼,并未说些什么,军中自然再无旁人置喙一二了。 听到方上凛问起他的脸,宇文周之有些不大高兴地向边上侧了侧身子, “谢过将军关怀,我一切都好。” 方上凛扬眉,抬手就要去亲自摘他的面具,“堂堂大丈夫,又不是什么兔爷鹤郎的,脸还见不得人?” 兔爷鹤郎即时下世人对那些卖色为生以色侍人的美貌男子们的嘲讽揶揄之词了。 宇文周之再度避开,并且这次的动作幅度又明显地大了许多,语气也更激烈。 “卑下无事!不劳烦将军关心!” 方上凛讨了个没趣,遂悻悻地收回了手。 “咱们都是尸山血海里出来的男儿,哪个脸上没破过皮坏过相的,你尚年轻,约摸是愁着娶个媳妇回来,所以伤心罢了。” 此言一出,周围皆是一阵哄笑,但这个话题也就此不了了之了。 * 这一日,晏珽宗正好带着婠婠来到了他们当日所攻破的阊达人的驻地,也就是阿那哥齐身死之时,他的王帐所在之地。 短短几日之内,魏军将士们已然大致清点了许多突厥王室的各种器皿宝物,并且将那些东西一一登记在册,送给皇帝和皇后过目之后,再如绵延不断的流水一般,送去云州城,最后又由云州送回宫中,充入皇后的私库,其中最精美珍贵者,再放进坤宁殿里作为摆件。 ——本来这些应该是属于皇帝的东西的,也应该归属皇帝的内府库。但是皇帝只说拿去给皇后,下面的人也就这么办了。 是以若是这么仔细算起来的话,后世的学者们经过统计和计算,竟然得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结论, ——元武一朝的皇帝内府库是最穷的,然而他的皇后却又是历朝历代最富有的皇后。 因为他的财富都在他的皇后那里。 晏珽宗私下是这么和婠婠说的:“我的和你的,还有什么分别?” 彼时正是情事后,婠婠枕在他膝上平复着呼吸,面色泛着旖旎的潮红,胡乱点了点头。 他的确没有需要什么动用内府库花钱的地方。 一般皇帝设立私库、并且默许亲信的文官们为他们打理私库、搜集财物,无外乎是一些私人的用处。 比如拿东西赏赐自己的妃妾、臣下、宗亲,拿去哄妃子,给自己宠爱的儿女们准备嫁妆和聘礼,或者为了躲避言官的口诛笔伐,用私库的钱去修建一些供自己游乐的园林,蓄养专门服侍自己的歌舞伶人……等等等等。 但是晏珽宗又没有这种需求。 孩子么,现在只有她生的那一个;妃妾美人歌舞伶人呢,他不需要更懒得去看。至于其他的爱好更是趋近于无。 唯一需要他花钱费心思去哄的,也只有她一个人。 不过阿那哥齐也委实是个会享受的主,他自当上大汗之后,这些年明里暗里用各种手段积攒掠夺的财富规模也着实称得上庞大,其中不乏许多突厥人向异域外国购买的珍宝首饰和摆件。 并且实话实说,里头也确实有许多东西,是魏朝都不常见的宝贝。 臣下们将它们登记在册,又把厚重如山的册子送进皇帝的中军帐,请皇帝皇后过目。 不过婠婠和晏珽宗并没有心思去看,他们只先随意挑了两三样,命他们送回宫里给太后和太子,以示帝后对母亲的孝道和对儿子的慈爱关心。 “等等。” 婠婠回过了神来,从箱子里取出一块样式别致的项圈,让人包起来一块送回宫里去。 那是给崇清帝姬的。 “柔宁也在呢。咱们险些忘了柔宁了。既然赏了聿儿,怎么好忘了她这个姐姐呢。” 婠婠感到有些懊悔,果真是才刚和他了事毕,头脑都昏昏沉沉不清醒,做事丢三落四的。倘若这次忘了柔宁,倒叫人家一个小姑娘在宫里多委屈尴尬。 皇帝歪靠在帐内的宝座上,餍足之后同样懒懒散散的。 “多大的事。你不送,也不是没有旁人惦记着要去送东西给她的。” 婠婠回眸看了看他,对他口中这个“旁人”是谁心知肚明。 * 他们现在没有心思一样样看这些宝贝,是因为要忙马上在沃野举行的祭祀之礼。 中军帐内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极尽奢华的皇后朝服,这是早在皇帝在出云州城收复六镇的时候,就急令命人去宫里取来的。 比婠婠随身带来的那件还要奢华许多。 等帐内的人走了之后,皇帝才从宝座上起身,从身后将婠婠环入怀中。 “我会带你祭祀天地祖先,带你去沃野,向天地神明一起宣告我们完成的大业。” 几百年来,再没有一个皇帝臣民以堂堂正正地汉民身份来到过沃野,成为这片土地某一方田亩的主人。 更没有一个皇后在这里完成过祭祀之礼。 他御驾亲征收复四镇的功勋,将会永远载于史册。 不论史官如何提笔着述,那一页泛黄的书卷上,在那一天,她都是在他身边的。 那一天是元武六年的三月十五。 * 嘟嘟嘟嘟~我来啦! 241:十五环金紫玉蹀躞带 早在祭礼的五日之前,皇帝的銮驾就来到了沃野。 * 如今的沃野,除了还有许多还未来得及处理的突厥战俘之外,已经很难再找到多少突厥的痕迹了。 突厥王旗被人砍下,取而代之的是迎风招展的“魏”字大纛。 数日之内,大量的官吏被调集到了沃野。 在这里,他们将要紧锣密鼓地忙活一系列的重要事情。 比如说,他们需要制定一张又一张的鱼鳞图册,勘测沃野的土地和田亩,然后将这里的每一片土地都登记在册。最后迁居举国上下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土地的百姓来到这里。 官府将按照人口授予他们新的田亩,给予他们一些粮食和耕牛,让他们在此处重新开始耕种,叫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让这一片沃野重新成为汉人居住的土地,让帝王的皇令可以被畅通无阻地下达到此处。 再者,沃野四镇既然重新成为了这个中原王权大魏的领土,那么一些行军调兵的驰道、下达皇帝旨意命令、使得重要消息可以上通下达的驿站也需要去修建,驿站更需要选派足够的驻守的基层小官。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去考虑。 最后,在沃野四镇重新修建城池和一系列军事防御堡垒,调派边军驻守,不让这片好不容易重新得到的土地又轻易丢掉,更是迫在眉睫需要考虑的当务之急。 用战争和武力的方式重新得到了这片土地,但是武力的胜利并不是一切的终点,反而是一切事业开始的起点。 总而言之,边塞四镇的一切,都充满了无限蓬勃的生机。 是以皇帝在战事的短暂终结之后,不仅没有如愿以偿地能够轻松一阵,反而还愈发多了处理不完的文书和政务。 下面的人整天拿着各种图纸和册子来中军帐问他: 陛下,新城池的图纸大概画出来了,您看城修在这里合适吗?城门修几扇比较合适?护城河挖几道?护城河多深比较好? 陛下,这一片的土地边界都画好了,您看这鱼鳞图册臣等画的怎么样? 陛下,这些突厥战俘和奴隶该怎么处理?若是养着,一天该喂他们多少东西吃比较合适? 陛下,这是臣等新清点的突厥王廷宝物,已经按照贵重程度和类别分类整理成册了,请您过目。 ——也就是最后一条,晏珽宗看到了才愿意翻看翻看,因为他需要在看过之后,挑出其中贵重者拿来讨好婠婠。 他总想将这世间一切的珍宝都送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更是想弥补她这些时日和自己奔波在外的辛劳。 然而婠婠实际上并不怎么需要这些身外之物。 ——她唯一想要的,也不过是他这个人罢了。 他拿着一颗赤色的宝石在她头顶比划,说想要给她打一套新的首饰,说着说着又去箱子里翻找另一颗圆润的大珍珠。 突厥王廷经年的积累,“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迭如山”,是以一旦自己守不住自家的江山了,当然尽落入魏人之手。 满室财宝,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 皇帝视之,亦不甚惜。 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 婠婠放下他递到自己手里的赤宝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他说清楚。 “这些石头再名贵,了不得是些死物罢了。哪里比得过陛下的心呢?臣妾想要的,从来都只有陛下的心。臣妾更想要陛下的心永远都只为臣妾而跳动。” 皇帝一愣:“爱妃莫不是想取寡人的心来,好打一顶冠子镶在上头?” 婠婠扑哧一声笑出来,手下一松,那颗赤宝石就直直摔在了地毯上。 她以手扶额险些笑到喘不过气来,皇帝看着她笑的样子,亦忍不住跟着笑。 自战事爆发以来,他们许久没有这么痛快地笑过了。 帐外的人但听闻内里帝后二人的笑声,却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何而笑。 反有一婢子对外间候着的、一个刚升上来的小官说道:“陛下和皇后陛下已看了你画的鱼鳞册,心情甚悦呢。先生你就等着一步步升官往上爬吧。” * 这些政务文书,婠婠都是陪他一起看的,毕竟两个人处理起事情来,效率总是更高一些。 然而皇帝第一个提拔的人,并不是那个鱼鳞图册画的好的,而是最查眼色的那一个。 别人呈奏章上来,开头总是先向皇帝请安,遇到事情了也只在里面问“陛下怎么办怎么办”。 而官场上最察言观色的那一个呢,大约知道这些政务皇后也有所触及,所以立马改了称呼,从原先地向皇帝请安改为“叩问皇帝皇后陛下安”,因他上一份奏章就是婠婠批的,所以下一份奏章里,他仍旧是问“皇后陛下臣若这般这般可以吗?”。 皇帝很欣赏他的这份察言观色,立马就先提拔了他。 婠婠不大赞成:“你这是因私废公。叫旁人看了,心里多不舒服。我更不想后人因此骂你是个昏君。” 但皇帝却有不同的意见:“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皇后有多重要,更要告诉他们,我的皇后和我同享江山,就是可以参与朝政。他们要气就气死去罢。” 说罢皇帝又冷笑:“什么私什么公,这四域八方九州,哪一处不是我的私产。” 不过很多年后,当崇清帝姬也享受到了从前男子才能享受的待遇,成为河西节度使时,也是今日那被皇帝提拔之人在后面鼎力相助支持。 婠婠虽然不赞成,但是夫妻数年,好歹她也知道他的性情。到底也没再和他为了这些事情起些争执。 她靠在他怀中,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感到一阵心安。皇帝抚着她柔顺的发丝,同她一起看宫中寄来的太子聿的信。 聿儿当然还不会写字的。 信中的内容都是他口述,由旁人写下来,然后再寄来的。 信中开头和末尾的几句问安的官话,文绉绉的,一看就不是聿儿自己亲口说的,必是替他写信的程酂添上的。 不过信中那些尚且充满了孩童稚气的言语,反而看着就像是聿儿自己说的。 他说,他这些时日有些思念爹爹和阿娘,经常去坤宁殿中转悠,还替阿娘浇了花,阿娘最爱的那盆白牡丹,到了春日开的可好了。 阿娘最喜欢的那只玄猫,如今有些老了,唇边都生了白毛,不过依旧十分调皮,经常到池子里抓鱼吃。 爹爹为阿娘在坤宁殿中亲手扎的秋千,他也去上头玩过,可喜欢了,想要爹爹也给他扎一个。 还有他在宫里转的时候,看见了落了锁的荣寿殿,宫人们说是从前的帝姬殿下住的,帝姬就是皇帝的女儿。他扒在门缝间看了看,觉得那间宫殿甚是漂亮,里面种了许多漂亮的花木,一看就该是给皇帝的女儿住的地方。 若是爹爹和阿娘给他再生一个妹妹,妹妹长大以后也会住在那里吗? * 看到这里,婠婠在晏珽宗怀中抬头看了看他,撒娇道:“你看聿儿自己也盼着有个妹妹呢!咱们再要一个嘛。” 皇帝捏了捏婠婠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拇指抚过她嫣红水润的唇瓣:“就这么想给我生孩子?” 婠婠含住他的指尖,低声娇笑:“吃了哥哥那么多好东西,总得想个法子报答哥哥吧?” …… 又这般闹了好一阵,婠婠才颤抖着手捡起未看完的信,将最后一段读完。 最后一段,聿儿问道:“爹爹前阵子在关外封了一个东宫十率府的将军,后来柔宁姐姐私下也问我,他以后会回到京中,在我身边效力吗?儿心中也好奇的。” 晏珽宗和婠婠对视了一眼。 他用指尖扣了扣桌面:“必是有人起了不老实的心思,想去攀附宫中的金枝玉叶。柔宁眼看着豆蔻年华、就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她祖母那里自有给她的打算,便是她的父母,也得听她祖母的意思。不必咱们过问。” 婠婠嗯了声。 “对了。” 皇帝又道,“再叫人告诉那小崽子,如今咱们脚下的土地,可不是什么关外了。这是他老子打下来的江山,就是咱们大魏的王土,是什么关外!四镇之外,那才叫关外呢!” 过了会儿,她换了身常服,挽着皇帝的手,和他一起去外头转了转,实地看了看臣下们重新规划过的沃野的外城城郭选址,又检查了一下现在筑城所用的砖瓦的烧制成果是否符合要求。 沃野镇西侧,将士和工匠们数日之内就已搭建好了一座规模宏大的高台作为祭台,台下也有条不紊地摆满了数样祭祀所需的祭品,如五谷、牲畜和酒水之类的。 前朝加上大魏开国至今,算起来也有小几百年了,因为从未有过一位帝王来到沃野这处边塞并且在此祭祀,所以关于这种天子祭礼,礼部并没有一套完整的流程陈规可以依托的,但是既然是天子祭祀,又总不可能不好好推敲考量一番,将每个细节都尽善尽美地排演一遍。 毕竟天子就是天子,总不能礼部官员随便安排一个流程就写上去,然后就真的让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蹦又舞地去跳大神给天地臣民们祈福吧? 那成什么样了。 不被后世笑死才怪。 而且这次出征六镇,跟随皇帝的多是些武将,文官们并不多,最后这份祭祀的流程是婠婠自己动笔,根据她以往看过的那些记载在各种史书典章志里面的流程,然后自己制定下来的。 写完之后,她将这份流程文书拿去给下面的人看,并且和他们商议着讨论,但是既然皇帝都满口称好了,旁人自然更不敢有什么别的意见,于是也就毫无异议地执行了下去。 祭礼所需的一切物件,都有人按着婠婠给出的这份单子加急置办下去。 外加因为祭祀所需,婠婠在短短几日之内自己动手写了一份数千字的祭文,一气呵成,笔墨流畅。 忙完这一切后,已经是三月十四日的早晨。 婠婠有些倦怠地倚靠在中军帐内的宝座上,以手撑额,平复心绪。 劳心动脑,也着实不是件太容易干的事情。 她这几日几乎绞尽脑汁耗费一切心神来思索这场祭礼的每一个细节,唯恐落下一点岔子,而晏珽宗反倒不慌不忙全然没有多少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从前在魏都的时候,婠婠身为中宫皇后,并不是没有和皇帝参加过这样重要的场合。例如每年正月之前要祭祀先祖,正月中要在京郊祭祀天地祈求风调雨顺之类,她和晏珽宗一起做过很多次,早就烂熟于心得心应手,并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可是同样的,每一年这种常规的祭祀典礼,历朝历代也都举行过无数次,再昏庸的皇帝,再无能的皇后,都能做好这件事情,流程规章,更是人尽皆知,想出错都难。 然而,因为立下赫赫的军功,收复了失去的土地而在一个国家的边塞举行祭礼的,数百年来这还是头一回。 婠婠是爱惜颜面的人,唯恐做的有丁点不好了,反而叫后世嘲笑,说他们是“沐猴而冠”,装模作样炫耀武功之类的话。 不过晏珽宗自己一看就是那种不在乎的人。 在他看来,准备的紧锣密鼓一丝不苟的那种虽算得是一种正规的祭祀,但是如果婠婠没有任何意见,那么他就是朝那一站,人到场了,随手朝地上泼一碗酒,然后命人宰杀几个战俘就算完了,也算得是一种祭祀。 并且后者还省时省力方便快捷。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婠婠,劝她不必那样累。 婠婠冷哼了声。 “你当我是为了谁这样累?你以为是我想出风头或是我怕自己被后世嘲笑?我是怕人家在史书里嘲笑你沐猴而冠、什么都不懂,不敬天地祖先。” 他爱护她,所以要求他的臣民附庸都得对她这个皇后臣服恭敬,他让所有人都称呼她为“皇后陛下”,让她和他共享这片江山,凡此种种,她都懂他的心意的。 所以她也想这样爱他、在乎他。 希望自己的夫君在丹青史册里永远熠熠生辉,希望他的帝王生涯没有一丝可供人取笑的污点,希望他永远意气风发。 说这话时,她正站在他身前,手中握着一条十五环金紫玉蹀躞带,轻轻环过皇帝精壮的腰身,将宝带在他腰前比对了一番,选择了一个让她满意的位置系好。 她将蹀躞带上配饰的玉制小带落在他的腰部侧后,然后将正面扣好,又将带扣固定在他腹部右侧一掌宽的位置,继而将带尾拉到他背后,向上扭进皮带里。 等到她松手时,蹀躞带上的铊尾便自动垂下,至此,一条颇有些复杂的宝带就被她系好了。 但这还不算完。 这种蹀躞带是时下达官显贵男子一种常用装饰,除却官僚世家,连宫廷宗亲的男子也是使用的,宝带上面带着一环接一环的孔,还需要在这些孔中悬挂各种装饰品的。 通常情况下,帝王蹀躞带为十三环,这也是世俗之中最高等级的君主才可以使用的腰带。 但晏珽宗非要给自己加到十五环,婠婠也管不了他。 她又去取来弓、剑、匕首、砺石、火石等种种装饰品来一一佩戴到蹀躞带下的孔中,因为重物的下坠作用,婠婠又一阵手忙脚乱地将他的腰带整理了一番。 而他也定定地站在原地,任由她各种打理。 最终完成之时,她鬓边已有了些许细密的汗珠了。 婠婠后退几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然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主公龙骧虎步,有气吞山河之相,真乃世之枭雄,气度不凡。 ——明日祭礼上你就这么穿吧。” * 242:陛下唯一的憾事是缺个女儿。 413g. co 元武六年,三月甲辰。 甲辰日正是这一月的十五之日。 婠婠生命中亲身经历过的、值得她一生铭记的重要时刻并不算太多,然而仔细想来,却几乎都与他有关。 这一天也绝对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这天的天气实在是好得出奇,苍穹碧蓝,白云悠悠。时逢春盛,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清新的气息,就连吹面拂来的风,都是让人感到舒适的。 积压在魏人心中不知多久的紧张和烦闷,也终于可以在这盛春中长长一口气出去了。 清晨时分,军中有几位擅观星象天色的小官们说道,这一月十五的月一定还会格外的圆,届时皎月清辉,景色更要同寻常的月份好些。 早起更衣的时候,婠婠一边为他束蹀躞带一边对他说:“既如此,我们晚上在外面多坐一会儿,赏赏月吧。好久都没好好看过月亮了。而且,今天晚上军中也要摆庆功宴的。” 晏珽宗自是答应了下来:“好,正巧我来亲手搭个篝火架子,为你烤只小羊吃。你还未尝过我亲手做的炙羊肉吧?” 婠婠莞尔,将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宝弓仔细挂在他腰间蹀躞带的小孔上,然后仔细调整了一下位置。 他未登基之前在军中的时日颇多,行军在外,不比在魏都里潇洒自由地做一个皇子轻松,在外头根本没有那么多伺候的婢子下人,许多事情都得自己动手,所以其实皇帝会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行呀,我等着你的炙羊肉。你若做的真的好,等回宫了,再做一回慈父,给聿儿也做一次吧。” 但皇帝对自己烤羊的手艺十分自信。 说话间婠婠已经给他系好了一整条腰带,并且将腰带孔中所有需要佩戴的饰品都一一挂上去挂好了。 她再三理好他的腰带,然后又环着他走了两三圈,将他的衣领袖口处全都整了整,力保皆让自己满意。 他今日的发都是她亲手为他束好的。 等到收拾好了皇帝,婠婠才舒出一口气,自己往梳妆台前坐了,让婢子们再为她梳妆、更衣。 这顶从宫中加急送来的凤冠沉甸甸的,是婠婠所有的冠子中最奢华精致的那一顶。夲伩首髮站:2 hhp.co m 上用金丝攒着足足九龙九凤,然后龙身凤尾上还镶嵌着无数的珍珠宝石珠翠,平常婠婠每年基本也就只戴那么两回,同皇帝一起祭祀祖先和祭祀天地时她才戴的。 否则天天将这东西顶在头上,谁能受得了。 盘好了头发,戴好了凤冠,又穿上了裙摆迤逦的皇后朝服,婠婠拢了拢宽大的广袖,立在那落地的更衣镜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仪容和仪态,一再确认自己今日没有丝毫出错的地方。 两刻钟后,礼官跪在中军帐外请示皇帝,说是算好的时辰到了,帝后该出发去祭台了。 这一次祭祀是将祭祖与祭天地合在了一起,实际上每年帝王的祭祀,即便是皇帝,也需各种中迎神送神、请牌位送牌位地三跪九叩,从头到尾跪跪叩叩能有上百次,也着实是一项不小的体力负担。所以很多情况下,一些皇帝晚年实在磕不动头了,就会让自己的儿子们代他前去完成这种仪式。 比如婠婠的父亲到了最后几年,都是让太子璟宗去完成祭礼的,但是偏偏璟宗太子那个体格,也不是个容易劳动的人,每年跪完磕完回来,都得累个半死,让婠婠的母亲心疼不已。 晏珽宗也不是那种喜欢给人家下跪叩首的人,他即位之后,就将这种繁琐的仪式大砍特砍,几乎免去了所有不必要的跪叩之礼。 所以今日的祭礼,婠婠也没有给他添上什么多余的礼节。 皇帝执着婠婠的手,同她一起踏上那高高的祭台,祭台下静立着上万整装盔甲的精锐将卒,台下四周垒砌了数座同样高耸的京观,整片天地之间都是静谧肃穆的。 所谓京观,即是战胜的一方为了炫耀自家武功,收集敌人尸首堆砌在一起,最后封土而成的一种高冢。 在步向高台的地上,铺陈着数十面突厥纛旗。因整个突厥实际上是以由阊达部落为首的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部落联合在一起的,所以每一个部落自身也有自己的帅旗,即大纛,如前不久死在沃野的骆都王就有一面属于自己部落的大纛。 这些铺在地上供帝后二人踩踏的纛旗多达十数面,原先制作极为精美,但是现在上头都沾染了一块又一块的血迹。其中最大的一面旗子,就是乙海可汗自己的王旗。 婠婠一步步走得极为优雅贵气,姿态端庄,她慢慢抬起自己的脚,然后将它稳稳地落在地上的纛旗上。 这种纛旗其实还是比较厚重的,质地说是像一层地毯也不为过,踩在脚下的感觉还十分舒适。 ——不过过去的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来,应该再没有人体验过将突厥王旗踩在脚下的感觉了。 就连那些突厥的可汗们自己也没有尝试过吧。 踏上高台的那一刻,婠婠微微抬起头向远方望去。 这一刻她的视野格外的好,极目远眺,万般风景皆入眼底。正值春日,原野上泛着一层让人赏心悦目的翠绿波涛,其间还夹杂着种种色彩的野花,如锦上添花般星罗棋布地点缀其间。 这里也是她这一生来到过的最遥远的地方。 本来,她这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一天的。 这些都是他为她带来的。 荣耀。 他们一起先祭天地及诸神,为天下苍生祈福,为国运祈福,然后又为先祖手奉祭品,接着在高台之上一起读完了那份长长的祭文。 婠婠确实写的情真意切,前面那些感谢天地神明和祖先庇佑的言辞,都是些写了多少年的套话了;不过后面她以皇帝的口吻所写的关于这场战事的反思和内省,倒是异常地能够引人潸然。 一般帝王祭祀时都是十分谦恭的,自称也都是“小子”。 她花了很大的笔墨来悼念战亡者、为其祈福,也替晏珽宗象征性地检讨了一下以后不可再大兴战事劳民伤财之类的。 在帝后二人用低沉下来的语气念诵着为战亡将士们所写的悼文时,台下肃立着的许多人眼眶都隐隐泛起了泪花,甚至还有泪水啪地一声抑制不住地砸在了地上。 连婠婠自己读着读着,眸中都不禁有些湿润,一双美目像是被霜露浸过似的。 晏珽宗有些愣神地看着她此刻的样子。 她纤细有致的身段被裹在层层迭迭的锦衣华服之中,这套皇后朝服,光是完完整整地套到她身上去,几个婢子就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可是穿在她身上,却又偏偏恰到好处地立的起来。 也只有她能配得上这一身极致奢侈的妆扮,衬得上几班绣女共同辛勤劳作数月才绣成的这件裙裳。 迤逦的长长裙摆,宽大如蝶翅的广袖,像是鸾鸟身上最华美的羽翅。 她站在这高台之上,满目悲悯,是世人幻想之中最完美无缺的一国之母,似乎生来就是活在画像中的高贵神女,受到世人的虔诚供奉。 亦是此刻高傲地盘旋在西北的一只凤凰。 * 在皇帝出神地凝视着皇后的美丽时,而台下的萃澜也沉默地抬头看着高台上皇帝的身影。 很多很多年前,她就在坤宁殿侍奉还是先帝五皇子的皇帝了。 皇帝小时候的乳母,就是带她和妹妹萃霜入宫的一个远房表姐,所以她们入宫后就跟着表姐一起伺候陛下。 那时候太后不喜欢这个儿子,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多有不用心者。别人都不大愿意在五殿下跟前做事侍奉,只她和妹妹留了下来,两人打心眼里就像拉扯自己的孩子一样带大了这个皇帝。 皇帝小时候虽然长得很快,可是却也瘦,大抵是常年在那个皇后“母亲”身边心情郁郁,饭食又不是太好,所以最后只长身量不长体格了。也是因为圣懿帝姬时常照顾关心,陛下的境遇才慢慢好转了许多。 看到高台上那个身着十二章帝王衮服、头戴白玉珠冕旒、腰系十五环金紫玉蹀躞带的铁血君主,着她心中感到一阵舒畅。 当年拜圣懿的生母所赐,文寿年间的宫人们多有拜高踩低者。 在那些人眼中,似乎这宫里最好的差事也就是去伺候太子璟宗,再者就是圣懿帝姬,若去不了太子和帝姬的身边当差,那就是待在陈嫔所生的二殿下身边,也比去五殿下跟前好。 好歹陈嫔那时因为抢着生子而失脸于皇后,自知地位不复,所以对身边伺候的宫人还是十分宽厚的呢。在陈嫔和二殿下身边,就算得到的赏赐银两没有那么多,好歹还落得一个轻松自在。 难道不比去伺候那个不被皇后所喜的五殿下强吗? 然而今时今日,萃澜终觉得如同媳妇熬成婆般的熬出了一口气来,得意非常。 自元武元年陛下登基以来,所有所有曾经轻视于他的人,终将全都匍匐于他的脚下,——除了圣懿的那个生母。 但直到今日,陛下不仅做到了让他御下的百姓信服,更做到了让关外的贼寇也俯首于中原魏军的剑下。 四海臣服,又有何难。 她看着陛下从襁褓婴儿一日日长大,看着他一步步成长了,也看着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年少时就动心的女子,看着他成为人父,看着他开疆拓土,战功彪炳。 这和养大一个自己的儿子,几乎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过如此说来,陛下如今人生中的最后一件还未完成的憾事,就是缺个承欢膝下的女儿。 别的皇帝想要得到的一切,在他还不到三十岁时就都得到了。 正统,大权,贤后,嫡子,储君,文治武功。 大多数皇帝庸庸碌碌一生,甚至死到临头了连一个让自己满意的儿子都找不出来,更遑论在自己的帝王生涯里完成一件值得青史提笔的功勋。 但他还太年轻,不到三十岁,什么都有了。 真要掰扯着手指头算算缺什么,不就是缺个女儿么? 虽然对于大多数皇帝而言,女儿都是比不上儿子重要的,可是若是真的没有的话,心里也总是不太得意。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皇帝,儿子生了一堆,女儿一个没有,等到四五十岁了,反而见着兄弟家的女孩儿一个个亭亭玉立地长大,心中也不痛快,于是就对自己兄弟说道, “寡人膝下独无女,亦甚无趣也。” 遂将兄弟之女抱养进宫中,当做自己正儿八经的公主养着。 * 祭礼毕,帝后命人分食炙肉与军士百官。 而帝后二人则回到驻跸的中军帐内更衣。 婠婠的这身行头弄在身上虽然复杂,但是拆卸下来的时候却轻松多了。 婢子们替婠婠摘下凤冠,又一件件帮她脱掉朝服。 等到身上终于只剩下中衣了,婠婠这才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劳累过后,她和晏珽宗上了榻上歇息一会儿。 婠婠枕在他胸口处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看见了吗?” 她纤纤的食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晏珽宗胸口的一颗扣子。 晏珽宗一愣,“什么?” 婠婠咬了咬唇,“今天在祭台上,咱们向先祖献祭礼的时候,我放的是你父亲的牌位。” 你父亲的牌位…… 她的话让晏珽宗的大脑停顿了片刻。 然后他有些不确定地再度问她:“你说什么?” 婠婠的脑袋枕在他胸口并未起身。他身上的肌肉大多坚硬,尤其是胸膛处。以前情事中婠婠总有些嫌弃,觉得他浑身硬邦邦地硌疼了自己,像是一头骇人的猛虎般压在自己身上尽情掠夺。 不过习惯了之后,反而让她渐渐生出了一种安全感。 她知道这具强健的身躯可以保护自己。 “我在祭台上放着的是你父亲的牌位。他也是我的父亲,是聿儿的祖父。我之前私下问过我们的母亲,关于父亲的事。母亲说……父亲生前是很疼爱你的。 你还在母亲腹中时,父亲就和母亲商议过,等到战事了了,他就带母亲去江南定居,做些小生意养活一家子,而且不论母亲腹中是男是女,他都只要这一个孩子,把自己所有的都给那唯一的孩子。” 婠婠的声音有些哀切,“父亲在天之灵,肯定也是很思念你的。麟舟,今天也是你人生里一个特别的日子,我希望他也能见证你的战功和大业。咱们成婚的时候忘记了……现在补回来也是好的。” 晏珽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缓缓自躺靠着的榻上起身,而枕在他胸膛前的婠婠也被他这个动作带起了身。 一头乌黑的墨发披落在她肩上,他俯首凑过去,轻柔地捏着她白嫩的下巴,让她同自己对视。 “婠婠,谢谢你。” 良久,他也只和婠婠说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婠婠却察觉他声音也有些哽咽的意思。 但是皇帝就是皇帝,何况他那样性格的人,也不大容易将自己的软弱一面暴露在旁人面前。 尤其是暴露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 所以,只是哽咽了片刻之后,皇帝就缓和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扣住婠婠的后脑,同她在榻上拥吻起来。 婠婠只能承受着他给予的一切。 在被人亲吻地迷迷糊糊之时,她发觉自己已经被人推倒仰躺在了被褥上。 “呜呜……” * 明天给大家炖肉吃(我保证) 243:“都是先生教得好。”(炖肉失败) 缠绵厮混了半天,婠婠疲倦地说口渴,晏珽宗便去端来茶碗喂她喝水,用另一只臂膀扶着她软若无骨的身子坐起来,婠婠就着他的手,两只手捧着茶碗咕咚咕咚地足足喝下了一整碗。 她方才和他厮混的时候,口中被人喂着吃了那东西,现在还有些异样的味道,但是实在渴得厉害,浑身像脱了水般难受。 所以此刻她亦顾不上漱口什么的,囫囵连着口中残余的东西,和温热的茶水一道吞咽了下去。 喝完一整碗她还不满足,晏珽宗又去倒来一碗,她喝了大半碗,这才消停下来。 喝完了水后,她本就因情事而格外红艳的唇瓣更染上了一层旖旎潋滟的湿润水光,风情妩媚。 她累得倒头就想睡下来,但是这会儿偏还没到晚上,又睡不着,只能趴在皇帝怀中发着呆。 晏珽宗顺了顺她凌乱的发丝,如给猫儿顺毛般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 适才欢好之时,她如墨青丝铺了满床,随她摇曳的动作宛如一床流动的丝绸,更是何等景致。 他捏了捏婠婠的唇瓣,在她耳畔边低声喃喃道:“我原以为既天生水多泛洪,便不必多饮水了……” 婠婠啪叽一下拍掉他的手,吐息如兰,“你给我放尊重些。” 皇帝见她纵使是反抗也是乳猫挠人般没有丝毫杀伤力,但笑不语。 从前刚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是他用强迫的手段将她掳上床榻开始,婠婠性情格外“刚烈”,就算被他得逞了强压着做了那事,也是不情不愿满腹委屈的样子,很多地方根本就不愿意配合。 不愿意随意换姿势,更不喜听他满口胡言乱语的荤话,再者就是肆意哭诉,娇滴滴的碰不得,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吃不下的。 经他的手调教了一场,这份刚烈也尽数化为委身于他身下的婉转柔媚了。 时光和岁月即可塑造一切。 今天中午的午食,他们两人都是在榻上用的。 婠婠劳心又劳力,尤其是被他折腾了这么一通,实在是有些饿了,但是晏珽宗不让她吃太多, “我今晚上与你做炙羊肉吃,留着点肚子吧。” 于是婠婠就浅浅尝了一小碗好克化的清粥,然后便打算收拾着起身了。 她也催一脸餍足的晏珽宗同样赶紧起身收拾:“晚上军中要置酒庆功的,你总归不好晚了去,快些起身吧。” 等婠婠差不多收拾完了时,皇帝也已经离开了。 婠婠对镜理妆,细细描眉,薛娴在这时候进了来,说是有人求见。 她问了句是谁,薛娴低声道:“曾是突厥可汗之妾。不过……她是个汉女。” * 郁姬见到元武皇后时,这位皇后才换了身家常的便服,坐在一只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做着些针线活。 皇后手中拿着两块已经剪裁好的牛皮,看样子是要做一双小靴子。 郁姬的脑袋转得很快,她立马就联想到皇后在元武二年生下的那位嫡长子,小储君如今已到了能跑能跳的年纪了,想来这双小牛皮靴就是做给皇后儿子的。 郁姬并不敢抬头看她,只是进内就欲跪下叩首,但皇后却柔声出言打断了她。 “前两日才下了雨,地上凉,不必跪了。” 这样柔和又不含任何恶意的声音让郁姬的心下一跳。 很多很多年来,她从未再听过这样有人用这样的声音对她说话了。 自由教养她长大的突厥女官是专为大汗豢养歌舞伎人的,那位女官的眼神每每扫在她身上时,都充满了冷漠与不屑,打量她则如大量一件货物般残酷。 而后她到了阿那哥齐身边做侍妾,那人看她的目光则是十足的猥琐与下流,而阿那哥齐身边其他人,看她则都是极力掩藏的轻慢。 她知道自己出身卑贱,也更知道自己的容貌生的还不错。 所以只要她出现在这个世上,就活该被男人用那样色眯眯的视线凌辱。 她习惯了如何曲意逢迎、做小伏低地讨好男人,而现在魏后不让她跪,她一时反而有些局促和惶恐了。 于是郁姬略顿了顿,俯身弯腰向皇后行了一个拜礼。 “贱妾郁氏拜见皇后陛下。愿皇后陛下年华永驻,福寿安康。” 皇后放下了手中的一根粗针,将缝制了一半的牛皮搁在桌子上,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把椅子。 “你坐吧。” 郁姬抬头看了看领自己进来的薛娴,薛娴也在椅子上坐了,她才瑟瑟不安地提步过去坐下。 然后皇后就姿态温婉地随意问了她一些事情,问她的姓名,问她的年龄,问她这几日在沃野住的可还习惯。 在她一一回答了之后,皇后才慢慢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 “薛娴和我说过你的事情。我想问你日后可想去哪里?你若想回你外祖母的濂州老家,我便命人送你回那边去,再命人给你分上两间小院、几亩田地和耕牛,给你些银子,叫你在那过日子。不过你若有别的想去的地方,也可跟我说。我会替你安排。” 郁姬浑身一震,显然愣住了。 她这一生,在世俗眼中最可称道的事情,就是曾经做过乙海可汗的妾室,也因此被许多人视为同样可以随意宰杀玩弄的贱奴。 但是过往数年的不堪,在她的眼中,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薛娴和我说过”。 关于突厥,关于阿那哥齐,元武皇后多一个字都没问她。 她喉间有些哽咽,许久竟然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身旁的薛娴碰了碰她的胳膊:“我们皇后陛下最是心善仁慈的,你有什么心里话,自可告诉皇后。” 郁姬咬牙犹豫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妾……妾不想再回濂州了。外祖母当年、当年乃是和她的夫君出关外经商时,被突厥人掳走做妾的。后来外祖母的婆家人拿钱赎走了她的夫君,却并不想再管我那失身了的外祖母。我、我外祖母的丈夫回了濂州后,早就新娶了妻妾,再生了儿女,阖家上下忘了我外祖母这个人了。如今濂州那里的亲戚,都知道我外祖母失身于突厥人,还和突厥人生养了许多的杂种……我不想回濂州!” 皇后忽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她身边。 郁姬以为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又瑟瑟不安地发起抖来。 但皇后只是用手中的丝绢擦拭了一番她眼眶下的泪珠,动作极尽温柔。 “不想回就不回吧。你想去哪里,现在告诉我或是想好了再告诉我,都是一样的。” 郁姬道:“皇后陛下……皇后陛下,您待妾恩重如山,妾今生不知何以为报……妾只想留在云州或是沃野四镇。妾早已习惯了这里的风土和天气,也不想再去别的地方了。” 婠婠笑得很柔和:“好啊。届时我命人为你打点好一切。” * 薛娴带着哭成了个泪人的郁姬出了中军帐。 出去的路上正好碰见了皇帝的副将高桢。 虽然高桢的官阶比薛娴大了数倍,但她是皇后身边的人,历来几乎没有向外面文武百官行礼的习惯,所以见了高桢也没怎么搭理,反而是高桢拱手向她问好:“见过薛尚医。” 薛娴这才点了点头,“高将军。” 高桢觑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郁姬,问道:“皇后陛下怎么说?” “皇后陛下很是心疼郁姑娘的遭际,说,日后郁姑娘想去哪里过日子,只要和皇后说一声就行了,皇后自会替她安排好的。” 高桢于是心下了然了。 元武皇后对郁氏的确是有再造之恩。 郁氏的身份尴尬敏感,既可以说她是落了难的汉家女子,更可以说她是服侍过阿那哥齐的突厥后妃,实际上是杀是留,也不过是皇后一念之间的事情罢了。 今日是郁氏的命好,元武皇后怜悯她,所以保住了她后半辈子的安稳生活。 所以从今之后,她的身份就不再是乙海可汗的妾室、是一个可以供男人玩弄的突厥战俘后妃,而是堂堂正正的魏人。 和他们一样的魏人,和他们有同样的皇帝与君后。 * 今日黄昏时分的晚霞格外灿烂盛大。 尤其是这一片原野上一望无际,没有山川等的遮挡,于是一整片绚丽辉煌的晚霞覆压下来,抬头看去时,就像是天际盖在大地之上的一块锦缎丝绸,散发着金玉般的光辉。 晏珽宗说要带婠婠继续学骑术。 刚成婚那年他就说要带婠婠去学骑马,后来也不曾食言,几乎每隔一个多月都会带婠婠出去转一转。 但是婠婠自己怂,胆子小,哪怕给她牵来的是最温顺的矮小母马,她也不敢一个人单独骑。 让她坐在上面,必须有晏珽宗给她亲自牵着绳子,她才能不害怕。 晏珽宗一贯体谅她的这点不足。 他知道她自生来就被人像豢养金丝雀一般关在笼子里养着,从没人准她出去哪怕是蹦蹦跳跳的活动活动,身子总显的有些孱弱,弱柳扶风般纤细娇弱,也是这个时代所有贵女共同的悲哀命运。 她都被人这样养到二十来岁了,忽然又被人要求立马去学会骑术、学会驾驭身下的马匹,着实是强人所难。 有些东西年幼时没有学会,长大也就很难学会了。 不过今日她却来了点兴致,一定要自己骑着试试看。 皇帝命人为她牵来一匹软弱老实的马儿,是军营里专门用来运送粮草辎重的极能负重的马儿。 可惜如今在外头,多少有些不方便。 比如说,这匹马儿虽然老实巴交性情和顺,但是它生得却十分高大,看上去有些唬人。 皇帝还有些担心她:“你上得去吗?不若我抱你上去?” 婠婠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凉凉扫了他一眼,自己使了个巧劲就直接踩着马蹬上去了。 皇帝对自己的女学生一贯抱有很大的溺爱之心,十分认真地夸赞她又长进了些。 “都是先生教得好。” 迎着晚霞的光辉,她在岁月的长河里欢快纵马疾驰,用自己驾驭的马蹄去丈量这里每一寸土地的边界。 马蹄之下,都是属于她的土地。 而她则是这方土地之上的君后,是这片土地的女主人。 这也是婠婠生命中难得的恣意快活无拘无束的时刻。 晏珽宗骑着自己的坐骑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方固定的位置,唯恐婠婠在马背上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可以及时飞身过去护住她。 中途下马休息、欣赏景色时,皇帝随手摘取了几束开的正盛的各色野花,编织成一束极漂亮鲜妍的花冠,将它戴在婠婠的头上。 万千晚霞光辉中,她的美丽胜过这片广袤大地上所有花木堆加的总和。 人比花娇。 这句话书上都快说烂了,可是当他真的在这一刻凝视着他所爱之人的面容时,能想到的也只是这四个字。 婠婠头戴着花冠,身着骑装,分外有一种英气的美感。 她回眸望向他时,眼中水波潋滟。 “五哥,你知道吗,自出生懂事以来,我就从没想过我会以皇后的身份来到这里。其实原先我很怕沃野、怀朔这些西北的边塞,因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来到这里,一定是背离父母、远嫁和亲之日。所以从前我怕来到这里。” “是你,让我以皇后的身份踏足这片土地。” * 疯狂道歉:今天炖肉失败了,明天我会继续努力。 不过今天忽然来了点小小的灵感,maybe师徒play? 卡点失败了,没有在2.29发出去,下一次就要四年后了,我恨! 244:陛下深夜召见郁姬 婠婠和晏珽宗骑马回到营地时,她正与他说起宫里的两个孩子。 “聿儿也三四岁了,再过二三年,就能叫他的老师们也带着他开始学习骑术。这种东西还是自小练起来的好,小时不怕了,到大了更不会怕。” 他说好。 婠婠又想起柔宁,“我还未问起大哥哥他们在河西的时候有没有请人教过柔宁骑马呢。若是她没学过,回宫之后我问问她的意思,也请人教教她。女孩子嘛,多学些这种有用的本领总是没错的。虽则内内外外侍奉的人都多,可是自己会骑马,出去游玩时候也更方便。” 正说完这句话时,婠婠回过头来朝前一望,发现戴着面具的宇文周之正单膝跪在一旁,身后是一群皇帝的亲卫,他们正在这里恭迎皇帝皇后回营。 婠婠下马后在他面前微微停顿:“你的脸怎么样了?好的如何?” 宇文周之连忙俯首:“臣叩谢皇后陛下关怀。皇后陛下恕臣不摘面具之罪,臣诚恐此粗陋面容惊扰了皇后陛下,所以不得已为之。” 皇后笑了笑,“没关系的。” “臣多赖陛下和皇后陛下关怀,面上的伤已然很有所好转了。” 那就是还没好。 * 这天晚上的月亮也是圆得出奇,像是一枚巨大的玉盘倒扣在苍穹夜幕之上,月华清辉皎洁明亮,在地上投射下一片银白的霜。 在西北的原野上赏十五的月亮,比在四四方方的宫廷之内看,自然是视野更好,也更有一种别样的氛围。 军中置酒分肉,庆功欢乐,皇帝提前将要给婠婠烤的那只羊儿处理好了,架在篝火架上,又调整好了位置,这才过去同众将士共饮了几杯。 但他也就和他们喝了这几杯,然后就马上抽身离开,又回到婠婠身边,陪她烤起那只羊来。 圆月覆盖之下,他们围坐在篝火旁,一起吹着盛春日夜晚的微风。 婠婠头顶上还戴着晏珽宗为她亲手所编的花冠。 不多时,架在篝火架上的羊肉就散发出阵阵的肉香,的确十分诱人。 约摸烤到差不多了,晏珽宗上前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割下一块最鲜嫩的肉,又将它一块块分成差不多大小的小块,放在银盘里,再将一把银叉递给她,让婠婠用小叉子叉着吃。 婠婠吃东西时很秀气优雅,小口小口的,连羊肉上的油星都不会沾染到唇边。 而他自己则糙得很,直接割下一块就能吃下去。 于是这么一晚上下去之后,他们两人就吃完了半只羊,虽然其中大半都是皇帝吃下的,但进了婠婠肚子里的也不少。 这轮明月承载过多少游子的乡愁、思妇的牵挂、文人的情怀和武将的功勋。 也终会在这一夜记得他们。 到最后了,婠婠将那没被动过的另外半只又片了片、分了分,叫人拿去赏给了萃澜和萃霜姐妹俩,还有薛娴和郁姬她们。 等回到中军帐后,她又觉得衣裙上沾染的烤肉油星味儿太浓了,便想再去沐浴洗漱一番,又回头看了看晏珽宗:“你不去沐浴么?” 他眼中顿时闪耀出惊喜的光芒:“——你要和我一起洗?” 婠婠便知道他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这是邀请他鸳鸯共浴戏水呢。但是以往的经验早已证明了,他们两人绝对不能一起洗,否则几乎百分百是要出问题的。 她实在无法在这方面信任他。 于是婠婠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怎么敢想的”眼神,然后自己一人朝浴房那里去了。 因为今日白日的时候婠婠已经百般顺从地喂饱过了他一次,所以虽然这次的拒绝让晏珽宗心下难免失落,他到底也没有强扭着她的心意来。 他今晚上饮的酒虽少,却十分烈性,这会子也慢慢挥发上来了。 嘈嘈杂杂地忙了一整天,皇帝捏了捏鼻梁,有些疲倦地先靠坐在宝座上歇息了阵,并不急着先去沐浴洗漱。 萃澜正好进帐内去取皇后赏赐给她们的炙羊肉,见皇帝歇在那,忍不住出声催促: “陛下快去洗漱更衣吧,娘娘最闻不得这些味道的。” 没的又让皇后满面嫌弃地撵他过去。 皇帝却十分懒散:“皇后今日赏赐的——那郁姬,是阿那哥齐的妾室?” 也是因萃澜来取炙羊肉,他才忽然想起了那个女人。 萃澜点了点头:“高桢高将军领她过来的,说是那乙海可汗的一个宠妾呢,乙海可汗死之前,就是宠幸她最多,连那蒙妃的风头都被她盖过去了。” 皇帝道:“把她叫来,孤有话问她。” 这会子正是夜里,萃澜心中是不同意的,她委婉提示皇帝: “那郁氏本是以色侍人之人,陛下若是有话想审问她,大可命高将军他们去就是了,何必您亲自劳累。再者天色已晚了……也不怕外头的人胡乱议论,坏了陛下的名声。” 毕竟一个身居至高之位的男子,深夜召见一个地位低下的貌美女子,外头的人会怎么猜想,简直是不用说的。 但是实际上这对皇帝的名声并不会造成什么亏损。 因为在世俗的眼中,皇帝本来就有权利“临幸”他看得上的所有女人。 别说一个前突厥可汗之妾,他就是今晚上把乙海可汗的亲娘亲妹妹及正妻一块宠幸了,似乎在外人眼里都是独属于战胜一方男人的理所当然的“光辉事迹”。 所以实际上萃澜是在提示皇帝,叫他注意一下皇后的心情。 皇后才刚去沐浴,他若是闹出这起子绯闻来,岂不是叫皇后心里不痛快。 现在是他醉了,意识不大清醒,等他清醒过来不是又要花心思去哄皇后,白给自己找烦恼。 晏珽宗没想到这茬,他摆了摆手:“把叫她过来。” 他实在是烦躁她们整日胡思乱想做事一百个犹犹豫豫的,他本就只有两句话要问这个阿那哥齐的妾室,待问完话后,郁氏日后死在哪里都与他无关。 萃澜顿了顿,只好微沉着脸去了。 * 听闻大魏皇帝陛下召见自己时,郁姬直接将手中的茶碗打翻到了地上。 还好她所在的营帐地面上就是土地,所以茶碗并未碎掉。 她慌忙地拾起地上的茶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萃澜: “姑姑,陛下、他当真召见我吗?” 萃澜说是,“陛下既召,那你就快些过去吧。” 郁姬又很是心虚:“那皇后娘娘她……?” 皇后她知道吗?她默许同意吗? “我们娘娘沐浴去了,今晚还要洗发,一时半会儿不在帐内。” 萃澜本意只是和郁姬解释一下皇后的去向,但是这话落在郁姬的耳中,却叫她再度误会了。 在皇后不在的时候,大魏的皇帝陛下深夜召见她。 她咬了咬唇,不敢拒绝,略理了理鬓发就随着面前的妇人走了。 到中军帐门前时,她只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是虚浮无力的。 她知道皇帝召见她是什么意思。 从前阿那哥齐也曾经对她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阿那哥齐有时宠幸其他的年轻后妃,在她们冗长的沐浴梳妆的时间里,他就会召见自己到王帐,然后将她随意压在王帐内的什么地方就行那畜生般的交合之事。 等到他在自己身上随手宣泄一次之后,就懒洋洋地抬手命她退下,而那去梳妆沐浴的妃子这时也回来了,阿那哥齐就会再将那女子拥入怀中继续宠爱。 当然了,在郁姬自己梳妆洗漱的时候,阿那哥齐也曾经这样临时召见过别人。 掀开中军帐的门帘入内时,郁姬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突然被阿那哥齐深夜召见的场景。 那一晚阿那哥齐本来宣召侍寝的是蒙妃。但是蒙妃到了三四十岁之后,面上的碎纹越发多了,为了不让大汗发现自己的老去,她单独面对大汗之时,总是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来打扮自己。 阿那哥齐等她等的急了,想起那些专门为他选妃的女官们刚举荐上来的郁姬正值妙龄,又是个还没破身的雏儿,心下有些起意,就叫人宣郁姬来。 那一年,她十六岁。 在属于蒙妃的梳妆台上,她第一次承宠,因为没有被那男人怜惜半分,所以更是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有血迹自她腿心之间慢慢滴到身下梳妆台的台面上。 终于等到阿那哥齐事毕之后,他懒洋洋地回到大床上躺下歇息,丝毫不在意被他折磨地快脱了人形的郁姬,只叫她赶快滚。 郁姬含泪一件件拾起自己的衣裳,在还未来得起系好系带之时、顶着蒙妃嘲讽而又不屑的恶意眼神仓皇离开。 第二日,她就听闻蒙妃帐中扔了个梳妆台,蒙妃十分嫌弃,说是沾上了汉人杂种的脏血,再不要了的。 “贱妾郁氏拜见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思索间郁姬已经来到了皇帝面前十数步的地方,她恭敬地下跪叩首行礼。 半晌,那皇帝才懒懒地嗯了一声。 郁姬的心脏紧张到几乎就要跳出胸膛。 “你是从前伺候阿那哥齐的妾室?” “是。” “阿那哥齐死之前的那段时间,是你伺候他最多?” “是。” 这倒是和晏珽宗自己的心腹们刺探到的情报一样。 “——你见过其木雄恩没有?” 听到皇帝问起这个人,郁姬倒是一愣。 “大汗……不、不,是阿那哥齐、阿那哥齐身边,是有一个叫其木雄恩的谋士,后来也是我们大汗、不不不,是阿那哥齐身边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这段话郁姬说的磕磕巴巴的,分外艰难。 她如今既然已经重归汉家门,自然不能再管旧主一个劲地叫着“大汗”了,而是必须直称他的姓名。 但是这确是郁姬过往二十来年从未胆敢做出的事情,所以她适应起来有些艰难。 皇帝被她这份结巴劲烦的很,直言道:“孤不管你叫他什么,把话回了就是。” “是是、是。” 虎皮宝座上的皇帝似乎正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扳指,又对她说: “其木雄恩是什么时候和阿那哥齐厮混到一起的,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郁姬于是又偷偷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换算了一下突厥人和魏人的纪年法,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是元武二年的、的夏日里,元武元年的时候,不是说,曳迩王其木雄恩护送其侄女瓷瓷兰公主入魏宫,要与陛下和亲的么,后来那亲事没有做成,然后公主回到喇子墨国当了女大汗,那曳迩王就没有再归国,而是带着属于他自己的八百精锐心腹和骏马,来到了突厥可汗处。 突厥可汗阿那哥齐与曳迩王一见如故,一心抗魏,所以对他也十分敬重,而曳迩王做了可汗的谋士,倒也算得上是能力出众,前前后后替可汗出了不少的主意,摆平了不少的难事。 再后来……” 郁姬结结巴巴地将这些年里她所知道的关于阿那哥齐与其木雄恩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知皇帝,断断续续地说了许久。 不过其中很多东西本来皇帝就已经从自己的情报探子处得知了的。 如今再问郁姬,也是再次确认核实一下而已。 但是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件事情,是郁姬没有告诉皇帝的。 那就是其木雄恩和阿那哥齐对元武皇后垂涎已久。 他们一直都惦记着皇后的美貌姿容,想方设法地想要掳走她。 甚至于,这场战事的爆发,也多有其木雄恩在阿那哥齐耳边游说的结果。 她更直到,其木雄恩之所以敢一直游说阿那哥齐去掳皇后,是因为他已经暗中做好了抽身的打算。 一直以来,他都奢想着利用阿那哥齐的势力夺走魏室皇后,然后再离开阿那哥齐,带着魏后远走高飞。 明里暗里的,这条线他都已经布置了许多年了。 原本,其木雄恩最担心的一件事情就是皇后不会跟随皇帝一起来云州,为此他也做了无数的筹谋,想要到时候逼迫皇后不得不来。 但是实际上这一点压根就不需要他去操心,魏后想都没想地就跟随着御驾亲征的皇帝一起来到了云州,甚至一起出关去追击突厥军队。 其木雄恩也如愿以偿地在战场上找准了一个魏帝不在的时候,用突厥军队从后方包抄偷袭皇后的所在的魏军驻地。 只可惜临了临了,他还是功亏一篑。 阿那哥齐一死,突厥贵族全线溃败,只剩下云州城东边的柔玄和怀荒二镇还在坚守,但也是唇亡齿寒,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唯有一桩事情很奇怪,那就是魏军剿杀俘获的突厥人里面,并未找到曳迩王其木雄恩的身影。 这也就是说,他再度逃跑了。 而魏军显然不可能放过他的。 * 肉无…… 245:哥哥,我是爱你的。 ——可是郁姬并没有将其木雄恩和阿那哥齐对元武皇后虎视眈眈的觊觎之心告诉魏帝。 因为在这个时代里,一个女子受到其他男子的垂涎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 若是传出去的话,世人都只会议论说是这个女子不安分,谁叫她生得妖娆美艳,所以才引了外面男人的惦记。 元武皇后待自己恩重如山,郁姬不想将她牵扯进这些无意义的纷争中。 她更怕皇帝知道有人垂涎自己的妻子之后,会感到不快,更怕皇帝将这份不快迁怒到皇后的身上。 皇后是无辜的啊。 郁姬说完之后,皇帝又淡淡地问她可还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说。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皇帝,而皇帝此时正闭目养神,也没有去看跪在那里的郁姬。 于是晏珽宗就微微抬了抬手,有些不耐烦地示意郁姬若是说完了就自己退下吧。 但是因为郁姬实在惶恐,没敢抬头看他,所以她并没有看到皇帝的这个动作。 她惶惶不安地在地上跪了许久,没有等到皇帝的下一句吩咐,所以这时才十分不安地轻轻抬起了头。 皇帝慵懒地靠在虎皮上,手上仍旧在把玩着那枚玉扳指。 郁姬心中不断思索着自己还需要做些什么。 然而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魏帝此时的样子,就和从前等待她服侍的阿那哥齐极为相似。 阿那哥齐以前也是这样,歪靠在自己的宝座上,等着她跪在他面前去服侍。 男人都是这样的,郁姬心想。 在她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所有人都是这么教导她的。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应该如何察言观色地去注意男人的情绪,以便在他们有需求的时候过去侍奉。 于是她颤抖着将手伸到了自己腰间的系带上,思索着魏帝是不是还暗示着需要她这样去服侍。 正在她犹豫着要解下自己的衣裳时,皇帝又不耐烦地开口催促她:“你若再无话可说,便下去吧。” 郁姬以为这是皇帝最后的通牒,咬了咬牙,终是解下了自己的衣裳。 春日里她穿的并不多,只解下一件外袍之后,便露出了里面大半雪白的肩膀和锁骨,以及一半的美背。 她几下膝行到皇帝跟前,跪在皇帝面前,伸手想去解开皇帝的腰带。 但皇帝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立刻睁开了眼睛站起了身,怒斥她:“滚!” 郁姬从前在阿那哥齐身边时就听说过魏帝的威名,说是突厥军中的许多大将都抵不住他的气场威压,等到皇帝的怒意稍稍泄出两分在她身上时,她才真的明白何为帝王一怒。 比起阿那哥齐那样的只会气急跳脚和吼叫,他才更像是个真正的君王。 郁姬一下被他吓得跪伏在地,浑身瘫软,连说话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也等不到她开口的时候,中军帐的门帘又被人掀开了。 “婠婠……” 皇帝的怒意在一瞬间收起,转为几分忐忑的惶恐和讨好,低声唤着皇后的名字。 * 婠婠才刚沐浴洗发毕,又让婢子们大致给她擦了擦发间的水汽,不过她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还有些湿润的痕迹。 今天晚上侍奉皇后梳洗的人是萃霜。 等萃霜搀着皇后的手,替她打起门帘时,两人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皇帝颇有几分气急败坏地站在那里,而地下则跪着一位衣衫不整的美人。 郁姬解了衣衫外裙,松了梳好的发髻,发丝凌乱,肚兜下隐约可见两团丰盈,因颤抖而摇摇晃晃。 倒真是好一出精彩的戏。 萃霜两眼一翻,险些就要被吓得晕死过去。 晏珽宗没去看地上的郁姬,几下走到婠婠跟前,执起婠婠的手,同她解释道:“婠婠,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跟她什么都没有,我……我今夜召她过来,只是问她几句话罢了,谁知道她自己、她自己——” 她自己主动脱起了衣裳。 只是这话说出口之后,晏珽宗自己也觉得很是可笑。 但他生怕婠婠不相信或者是怀疑自己,因为极少做过这样向他人解释的事情,一时间倒是气得他的脸色都有些发红。 婠婠微笑着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拍了拍,然后就松开了他的手,向郁姬身边走去。 郁姬见到婠婠时,浑身颤抖的幅度更大,畏畏缩缩地几乎不敢说话。 从前她侍奉阿那哥齐的时候,也很害怕蒙妃生气。但也只是怕她生气而已。 因为她和蒙妃的地位到底是平等的,都是阿那哥齐的妾室,顶多在受宠的程度方面有些区别。 蒙妃就算看不惯她,归根结底也不能拿她怎么办,不能打杀了她。 而如今的魏后,对她一个侥幸脱了奴籍的俘虏,她既可以网开一面放了自己,也可以谈笑之间就命人了结了她的性命。 外加一件事,就是她还很害怕魏后厌恶嫌弃了自己。 除了母亲和外祖母这样的亲人之外,魏后是她此生见过的对她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她为自己脱了奴籍,给予自己堂堂正正的身份,让她可以像所有的魏人一样抬起头颅活下去,而现在却又让她看见了自己在她丈夫面前这副模样。 她一定恶心死了自己吧。 出乎郁姬的预料的是,那个渐渐走到自己身边的魏后,并没有将嘲讽的眼神或是耳光施加到她身上。 相反的是,有一件温暖且做工精细的披风,轻轻地盖在了郁姬裸露的肌肤上。 皇后蹲下身,亲手为她系好披风的系带,然后十分温柔地安慰她:“好了,朱朱,回去休息吧。” 朱朱是她的乳名。 她外祖母为自己所取的乳名。 郁姬忍不住泪流满面,艰难哆嗦着从地上起来,还不等她爬起来,一旁的萃霜就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把掐起她的肩膀胳膊,直直将她拽了起来,然后几乎是押着她出了中军帐。 这位元武皇后身边的嬷嬷不喜欢自己。 只要不是个傻子,大约都能看得出来。 婠婠蹙了蹙眉,在后面叮嘱了一句:“天黑了,路上小心些。” 等到帐内的人都走了后,就又只剩下这帝后二人了。 婠婠没有急着开口说话,而是自顾自地取来一块干燥的手巾继续为自己擦拭着头发。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晏珽宗默默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巾子,开始帮她轻柔地擦着头发。 “婠婠,你别不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婠婠挑了下眉,轻笑,“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有说不相信你么。” 他经常给她擦头发,婠婠也习惯了他的侍奉,所以此时便有些舒服地闭起了眼睛。 “我当然相信哥哥了。只是我更懂郁姬这个人。” 晏珽宗接了话:“她是以色侍人之人,所以才这般曲解我,婠婠,我今夜召她来,当真就是问她两句话而已……” 婠婠却摇头:“因为她从出生起,就被人教导着去做一个娼妓。她没有选择,只能下意识地用身体来讨好她所接触到的所有男人。” “薛娴和高桢他们大概都同我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 郁姬的父亲并不姓郁,她的外祖父也不姓郁。 姓郁的人,是她的外祖母。 数十年前,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濂州人,和婠婠的外祖父一家祖籍算是同乡。 就像婠婠,因为以陶氏女的身份入宫,成为武帝的皇后,来日《魏史》中属于她的那本神孝皇后列传里,也会记载她是濂州人。 当年,郁姬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一起自云州出关去做些互市的生意。 同关外的突厥人做生意,的确是一项收入可观但是风险也很大的行业。 所谓风险,就是这些商人们一旦出了关外,就很容易受到突厥人的骚扰和掠夺,甚至人财两空,杀人越货,都是常见的事情。 外祖母那时对郁姬的外祖父情根深重,她一定要陪着那个男人一起出去做生意,她要陪在自己的丈夫身边,更要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不论发生什么,她都要和他生死与共、荣辱与共。 起先的几年里,彼此倒也还是十分恩爱的,于是也通过这互市的行当赚下了不少的家底子。 可是偏偏有一年,外祖父为了赚到更多的钱,冒险命令自己的商队一路往西北走了更远更远的路。 外祖父的这份冒险最终还是让他付出了代价的。所以就在返程的路上,他们遭遇了来自突厥某一支部落的劫掠。 外祖父这一趟行程所攒下的所有金银都被掠夺一空,甚至商队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子,也很快遭到了突厥人的侮辱。 其中就包括郁姬的外祖母。 不过那个时候,外祖母的腹中早就怀上了郁姬的母亲,而且她的外祖父自己心中更是清楚,他的妻子在受人凌辱之前,早就怀有了身孕。 那一定是他的孩子。 这伙抢劫他们的突厥人并没有杀人。 因为郁姬的外祖父据理力争,告诉这些突厥人,他的老家在濂州,他们家中还有许多的金银财宝。 只要这些突厥人开出一个数目,命人传信回去,他在濂州老家的族人一定会如约送来赎金,赎回他们的。 好在突厥人同意了。 信纸送回了濂州老家,在郁姬的外祖母显怀之时,三个月后,外祖父的族人果真派人送来了赎金。 但,那只是赎回外祖父一个人的赎金。 只是赎回外祖父的。 外祖母疯了一般的质问他为何要抛下自己的妻子、抛下自己商队中的这些伙计。 外祖父闭口不答。 前来赎人的那位外祖父的族兄将当日外祖父亲手所写的信纸递给了外祖母看,原来从信纸寄出去的那一刻,外祖父就只想过让他一个人活。 那封信纸上,外祖父嘱托族人带回来的赎金,真的就只是为了赎回他一个人。 外祖父走的那一日,外祖母哭的很伤心。 他亲口告诉自己的族兄说,自己的妻子怀上了突厥人的杂种,早就不干净了,不如就将她扔在这里,回去就说她已死了,没得反而让自己家门蒙羞。 族兄更是满口说好。 因为多赎回一个人,他们就要多付出一份赎金。 哪怕,他们并不差这笔钱。 于是,也同样是在这样一个阳光热烈的春日里,外祖父抛下了所有人,抛下了自己受辱的妻子和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女儿,跟随着他的族兄走了。 再未回头。 之后数年,这一群掳走了外祖母他们的突厥人,又劫掠了许多其他的魏室商人。 隐隐约约从那些人的口中,外祖母得知,外祖父在回到濂州老家之后,很快就在父母的安排下重新娶了妻子,纳了美妾,生养了儿女,过上了极其自在逍遥的日子。 外祖母的娘家人、她的父母,也因为女儿的失身而感到耻辱,再不愿意提起这个女儿,不仅从未想过救回自己的女儿,甚至连家里人偶尔提起这个大姑娘,都会遭到父母的训斥。 他们已不再承认她的存在了。 而外祖母在屈辱之中生下郁姬的母亲,十数年后,郁姬也从自己母亲腹中降生。 外祖母并未将从自己父母丈夫那里得到的冷漠和仇恨延续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她为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都悉心取了名字,真心疼爱过她们。 只可惜,外祖母在十年前已经过世,而郁姬的母亲也在五年前病故。 因为血统低贱,郁姬这样的女子,生来就被打上了等同于“娼妓”的烙印。 她这一生,就是为了伺候男人、供男人泄欲的。 若是她生得不好,那么她就是最低贱的娼妓,可以让所有地位低下的男人发泄。 若是她这副皮囊生得够好,她就可以成为那些突厥贵族们私人专属的妓,只让一个男人玩弄。 她也学会了用自己的身体来解决问题。 每每阿那哥齐心情不快,她就按照那些年长的女子们所教导的,使出浑身解数来帮阿那哥齐泄欲舒缓。 因为她知道,只有大汗的欲望纾解了,大汗的心情才会畅快,她才能有好日子可过。 所以,在阿那哥齐死了之后,当攻来的魏军将领高桢等人发现她时,她也同样地表现出了极致的顺从,主动提出要侍奉高桢他们。 至于这个时代的别的女子所要学习的什么贞洁和刚烈,没有人教导过她。 是以她也从未想过什么要为阿那哥齐殉葬的念头。 将她养大的那些突厥妇人,只会同她说,你这副风骚的身段,生来就是给男人弄的。 她只知道这样去讨好男人。 落到谁手里,就这样去伺候谁。 阿那哥齐在的时候,她可以伺候阿那哥齐,阿那哥齐死后,她也可以面不改色地继续为高桢等人脱衣。 现在同样地服侍魏帝,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念头。 * 婠婠握着晏珽宗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十分认真地告诉他: “我从未怀疑过你,更不会去生郁姬的气。” “哥哥待我的心,我从怀上聿儿时就知道了。这些年里你只守着我一个人过,空置六宫废弃嫔妃,我还不懂你的心吗。我们已经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格外的认真,将那天晚上他没有听见的话再度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 “我爱你。” “哥哥,我是爱你的。我也永远都信任你。你既然说了没有,那就是没有。” ———— 郁姬的外祖父还没死,她会回去替外祖母报仇哒 246:“殿元君配太子姊”(宇文周之剧情章) “爱”。 她说她爱自己。 她也是爱自己的。 这个字落入晏珽宗耳中时,他十分明显地浑身一震,然后竟然有些呆呆地看着她,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平素那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眸,此时却亮得吓人,散发着晶莹的光亮。 他看起来欢喜极了,连手中为婠婠擦拭头发的动作都呆呆地停顿了下来。 婠婠亦没有说话,就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 偌大的中军帐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无声的静谧之中。 许久之后,晏珽宗才有些反应了过来,又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她: “婠婠,你方才说的都是当真的?” 问她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又忐忑不安的,像是生怕她反悔了会改口似的。 婠婠神色不变,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麟舟,我是爱你的。我当真爱你,也信任你。” 忽然之间,他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然后在怀中同她转了好几个圈。 双足离地的腾空感觉让婠婠下意识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想要去寻找身边一切可以攀附的东西。 但是当她又忽然意识到这个将自己腾空的人是他时,她的心又稳稳地落回到了肚子里面,垂下了自己本来想要挣扎的双手。 在他身边,她永远都不会受伤的。她永远都会被他保护的很好。 “哎呀……你放我下来呀,我都晕了。” 她笑声如铃,轻轻捶着他的肩膀。 帐外的萃澜和萃霜听到婠婠这轻灵的笑声时,原先提起的心也稳稳落回了肚子里。 估摸听着这个动静,这回虽然还没有折腾到床上去,但是大概也吵不起来了。 萃霜一个劲叫着阿弥陀佛:“我们陛下是好性儿的人,这几年哪里做过一件对不住皇后的事。我只怕皇后一时气起来,或是闹一场,这里又没有宫里的太后劝着,反倒没法收场,届时那夫妻两个都不痛快。” 她姐姐倒是十分平静地笑了笑。 “不会的,闹不起来的。” 夫妻两个,只要其中一个的心诚些,这段情就断不了。 * 帐内,皇帝好不容易才愿意将婠婠从怀中放了下来,眼眶中略有些湿润地死死盯着她: “婠婠,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对我说这话,你不知我心中多快活。” 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得到她亲口承认的那一个“爱”字,足矣。 婠婠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颊,仰首和他直视。 他此刻眸中的所有光彩,她都清清楚楚地看得见。 这个人啊。 他这一生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勋,君临天下,收复了四镇,在沃野大祭天地以彰功勋,又让整个突厥王廷都几乎覆灭,凡此种种,都没见真的让他如此发自心扉的开怀笑过。 但她只是告诉他,她爱他,他便能这般笑出来。 不过话说出口时,婠婠还是嘲笑他的。 “活该呀你。我从前不是也和你说过很多遍了吗……这又不是第一次。” 至于么。 晏珽宗却是不解:“从前你几时和我说过,我竟半分都不知道?” 婠婠不想直接回答他,只是说:“我就是说过不止一次,谁让你自己忘了的。” 待晏珽宗再想追问的时候,瞥见婠婠眼中那点羞涩之意,这下才忽然大彻大悟了。 “——你是说在榻上的时候?” 情事里,因为体格和体力的悬殊优势,婠婠一般是被他翻来覆去折腾还无法反抗分毫的。她到了他手里,就跟案板上等着被宰的一尾白鱼没有任何区别,可以任由身上的男人捏圆搓扁。 他双臂加起来几乎比她的腰肢还要粗,婠婠也无力去反抗。 所以他时常起了那些恶劣的性,总是会在欢好最缠绵之时逼问婠婠一些事情。 多是她平素绝对不愿意开口的羞耻之词。 或是问她,可有感知到他的长度和粗细,可有让她感到满意云云。 婠婠就算起先不愿意开口,最后也都被逼着无奈求饶,然后一一回答他的问题,如他所愿地说出所有他想要她说出的话,才能得到救赎。 除了这些下流话之外,他还经常喜欢缠着问她,“婠婠,你爱我吗?” 每每问出这话时,都是他最舒爽畅快的时候。 而婠婠也都遵从本心回答他,“哥哥,我爱你的。” 在她这一声的刺激下,他会长长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身上,搂着她共同登顶。 她那时的回答,每一次都是真心的。 只不过都是在榻上说的。 事后她自觉得自己已经说过了,下了床之后就没有再主动对他说,谁承想让他惦记到了今日呢。 想起这一茬,婠婠又是忍不住骂他:“都怪你自己不拿我当回事,行那事时千方百计要逼着我说了,我说了多少遍,原来你自己根本就不信。那还为什么要折腾我?” 晏珽宗被她这一番教训地面上有些不大好看,讪讪一笑,“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对我说,而且还是在清醒的时候,到底意义不一样的。” 婠婠挑了挑眉:“那你觉得我从前不清醒了才会说爱你?” 这话皇帝就不乐意听了。 婠婠拍了拍他身上还沾着烤羊肉油星味的外袍,催促他快些去洗漱,“你们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可不可信我不懂,可我对你说的句句真心,不论是在床上床下。” 他以为他真的逼得了她吗? 实际上,许多话,如果不是因为她本来就情愿说出来,他再怎么逼迫都是没用的。 就像当年他逼她嫁给他,只怕那时候,婠婠心中本来就不是十分排斥要和这个男人度过一辈子,所以才应准了下来的。 否则,倘若她真的厌恶他,那时以她刚烈的性子,宁可自尽了结也不会许嫁的。 * 翌日晨起时,薛娴带着郁姬前来向婠婠请罪。 到了婠婠的跟前,郁姬沉默地跪了下来。 婠婠又亲手将她扶起来:“好了,别这样,坐吧。” 郁姬漂亮的眼眸里浸满了泪珠:“娘娘……皇后陛下,陛下他没有招幸妾身,没有说过让妾身侍奉,妾身也没有想要勾引陛下,妾身只是、只是……” 皇后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话,“你经历过的所有委屈,我心中知道。不用解释了,我明白的。坐吧。” 郁姬这才抽泣着坐了下来。 她看着婠婠的眼神中满是感激之意,眼泪险些就要止不住地往下掉。 婠婠和薛娴两人好不容易才将她劝住了。 末了,郁姬又哽咽着告诉婠婠,说她想要留在沃野。 婠婠有些惊讶,又重复着问了她一遍:“你要留在这里?” 沃野四镇,马上就会是魏朝新的边界,这里也会有修建好的新的城池、瓦市,三教九流七十二行当的各种百姓定居。 郁姬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娘娘,妾身想要留在沃野居住下来,妾身、妾身也会做牛皮靴子、会织补鞋袜衣裳、会做些饭食糕点饼粥,妾身可以养活自己……妾身也不想再去别的地方,只想留在这里。” 婠婠沉思了片刻,觉得郁姬说的倒也不错。 现在的沃野看上去只有将军士卒在此驻扎,但是登记沃野土地田亩的鱼鳞图册很快就会绘制完成,而且官府马上也会迁居其他百姓来到此处生活。 对于新迁居过来的百姓,官府一般都会采取一些让利于民的政策,让百姓来到新的环境里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 比如说,迁居过来的百姓,起先几年内可以不用承担任何的赋税和徭役,官府还会免费给予他们一些帮助农耕的耕牛。 郁姬以后待在这里的话,可以不用担心任何人去打探她的过去。 因为这里所有的居民都会是从别的地方搬迁过来的。 这般想了想,既然郁姬心意已决,婠婠就应准了下来。 * 在沃野待了数日,帝后于这一年的四月初一启程离开沃野,欲回到云州暂做休整,然后再出云州,往云州之东行军,收复最后的柔玄二镇。 皇帝的副将高桢被皇帝指派下来驻守沃野,成为了一名边将。 自然了,这种边将都不会太长时间的驻守,边军和边将也都是几年一轮换的。 高桢高将军也是一位战功显着的沙场宿将,沃野对魏朝来说十分重要,必须得指派这样一位将军来驻守,并且负责处理沃野城内的许多事务。 这也是武将们攒资历、留着来日往上升的一个重要途径。 毕竟边将和边军真的都很辛苦,当过几年边将,算是真真切切为皇帝出过了苦力,来日想要再受到皇帝的重用,也更容易些。 何况高将军的确还年轻,多花几年的功夫在这里历练一番,也是值当的。 而沃野边上的怀朔,皇帝则指派了尚且比高桢还要年轻的宇文周之。 婠婠有些惊讶。 “他也才刚弱冠的年纪呢,你真的放心?” 皇帝道:“怀朔两侧的沃野和武川,我都留了更有资历的老将,亦可时常看着他些。何况就是叫他守个城,他要是还守不住,能闹出些什么差错来,那也不必活着了,及早自个抹了脖子算了。” “再者,” 他摸了摸婠婠的手,又补充道,“这既是我的意思,也是宇文周之自己求来的。他想要在这里历练一番。” “他自己求来的?” 到底是边塞劳苦,比不得别处好歹繁华些,宇文周之小小的年纪,竟然呢忍得下这样的心性,当真一次次叫婠婠惊讶。 既然主意已经定了下来,那婠婠也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了。 从沃野出发离开的那天,临别前,婠婠命人取了好些的银钱私下交给郁姬。 “朱朱,我已经叮嘱过高桢一声了,日后你若是有些什么麻烦,可以直接去找高桢,也可以写信寄给我。” 总归不叫她一个孤女狼狈无依,再这儿也给她留下一个可以使用的人脉。 郁姬千恩万谢地叩首,恭送帝后的銮驾离开。 当然,几年之后她还会再见到这位皇后。 这并不是她们最后一次的分别。 * 除却沃野镇在这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之外,被收复的四镇中,其余的三镇也都是如此。 丈量土地、修建城池、深挖沟壑、修建水利…… 途中皇帝和婠婠也都一一视察了这些收复土地上的情况。 不过几乎都是十分叫他们放心和满意的。 这一次,从怀朔离开时,宇文周之就没有再跟随他们了。 等到皇帝带着婠婠走时,宇文周之身着甲胄俯身向他们行礼时,口中说着的就是“臣怀朔守将宇文周之恭送皇帝皇后陛下”。 婠婠淡淡瞥了他一眼,说了两句叫他不负君恩、戒骄戒躁的客套话。 宇文周之也恭敬应下:“谢皇后陛下教诲,臣生生世世铭记于心,必不敢违。” 他还年轻,晏珽宗说的不错,想要将这块璞玉打磨出足够的光彩,确实需要将他放在一个合适的地方静静待上几年。 * 不过等到婠婠再一次见到这个人时,是在四年后,元武十年。 这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年份,好些热闹的事情都赶上了这一年发生。 那一年,是崇清帝姬十六岁的生辰。又适逢藩王每五年赴京述职,崇清帝姬的父亲母亲以及两个弟弟都来到了京城里。 太后和皇后将这位帝姬的生辰宴办得格外的隆重。因为这也是帝姬即将需要出降的年纪了。 而这一年也赶上了三年一考的科举大考,同样是在那一年的四月盛春,一个烟雨朦胧的日子里,经过帝后二人的共同裁定,这一年如今科考的进士名单放了榜。 而经过帝后的共同殿试,魏朝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位状元在这一年脱颖而出,风度翩翩,少年书生气,一下就夺得了满皇都的视线聚焦。 太后于是就看中了那位状元的风采和温文尔雅的举止,想要将自己的长孙女崇清嫁给他。 这状元自然是喜不自胜,而皇帝皇后持默认态度,没有和自己的母亲唱反调,帝姬的父母镇西王夫妇更是完全拥护太后的决议,帝姬的两个弟弟也十分喜欢这位状元。 没有人反对。 又因为崇清帝姬是被她的皇帝叔父破格从郡主封为帝姬,一切按照皇帝女儿的规制养她的,皇后又像疼自己女儿一样宠爱她,所以时人又喜欢称崇清帝姬为“皇后女”“皇帝女”。 于是乎,“状元郎娶皇后女”、“殿元君配太子姊”,成了这年春末夏初之际最热闹的新闻。殿元则是对状元的另一种称呼。 这桩婚事,谁人不是交口称赞。 那位新科状元因为就快要当上太后的长孙女婿,也因此一下成了满都城权贵最愿意拉拢的潜力股后生,许多世家大族都愿意宴请他、同他及早打好关系。 在那样一片热闹里,西北边塞待够了四年的宇文周之悄然来到了京城,回京述职朝觐。 那一天分明是夏日,可是他来到京城时却下了极阴冷的一场大雨,将他浑身淋湿了个彻底,日夜兼程、长途跋涉奔波,让他看上去更加狼狈不堪。 酒楼书肆之间,随处可见有人传唱着那首状元郎写给崇清帝姬的《朱楼赋》。 * 但那都是四年后的事情了。 247:皇帝的爱将(宇文周之剧情章) 很多年前婠婠就在宫廷中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看一个人,确实是不仅需要看他说了什么,更要看他是如何做的。 比如说晏珽宗一到了床上就荤素不忌什么话都能往外面说,还多有对她不大尊重的,可她若是整日只计较着这些言辞上的得失,那也真是辜负了他平素对她的一份真心了。 至少下了床之后,他待她则是爱如珍宝,万般呵护珍惜,养得她终日无忧无虑,幼时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都被他慢慢养好了。 虽然不大会说什么情话哄她开心,但他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她都有记在心里,也知道他对她的爱意多浓厚。 再比如说,晏珽宗对宇文周之这个胡将的态度。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宇文周之,经常一提起他就是“怎么还没死?”“还活着?”“早晚宰了他”,但是实际上他所做的决策都有在明里暗里地扶持着他,让他更好地成长。 皇帝,是有一颗惜才的心的。 并且他大约更是在这个少年郎身上看到过自己从前稍带着些桀骜不驯的影子。 同样是单枪匹马地在军中以武功立身,同样的英勇善战,同样地奢望着一位帝姬。 ——也同样被宫里的圣章太后瞧不起,被圣章太后翻来覆去骂过百八十回。 他是晏珽宗为数不多亲手栽培扶持过的武将。 上一个被晏珽宗一手拉上高位的,是徐世守。 也是在很多年后,当宇文周之厚着脸皮顶着圣章太后的声声谩骂和满朝文武的反对摇头,从千秋宫中风风光光地娶走婠婠唯一的侄女、镇西王唯一的女儿崇清帝姬时,晏珽宗向她解释了他当年一定要将宇文周之丢在西北边疆当一个守城之主历练几年的原因。 “就是为了再练一练他的心性。” 他说,“他那时候刚杀了叕日恩和索儿札立下赫赫大功的时候,有多大呢?不过十九岁,勉勉强强弱冠的年纪,还正是少年意气不肯低头的时候。我要将他放在边塞做一个城中守将,让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只知道拼着一身不怕死的劲出去杀敌立功了,而是学着自己独当一面,处理事务,见识人性,叫他知知世故。” “其一,这既可以为他攒资历、练心性;其二,难道你觉得当年我就将他带回京城,叫他去做东宫十率府的将军,让他在京中任职,对他是件好事么?” 皇帝摇了摇头, “论出身,他父母双亡,自己还曾是奴籍;论血统,他是个胡人;论家世,他连寒门都算不上;论人情世故,他也没法和京中的那些世家子弟打好交道。 所以,他若是在二十岁来到京中,见识惯了那些世家子弟对他的冷嘲热讽和不屑,他会在这种自卑和愤懑中早早折损了才华和胸襟谋略,很快就泯于众矣。”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早早让他遇到了一生都无法攀比的人,只会毁了他。 怀朔四年,让他攒够了资历,立足了军功,干下了政绩,让他带着怀朔城百姓的拥护和爱戴回京述职时,才让他有了和其他世家贵族子弟平起平坐的资本。 婠婠那一年也笑道:“原来是主公之爱将,必为之计深远啊。” 这都是后话了。 * 一路走走停停,皇帝的銮驾终于在元武六年的夏五月初二回到了云州城。 当日皇帝出城的时候,云州城内的百姓守将都满怀着对这位御驾亲征君王的担忧和牵挂,生怕皇帝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但是等到回城的这一日,皇帝满载而归,不仅带来了不可胜数的突厥财宝、牲畜、粮草和物资,更带来了云州城往后数十上百年的安定与祥和。 云州百姓,再也不用生活在对突厥铁骑的恐惧之中了。 也再没有任何一个突厥人可以掳走汉人为奴。 这半年的征战与辛苦,就都是值得的。 但是入城的这一日,皇帝却命军中的乐士们奏起了祭祀阵亡者的哀乐。 并且还让那些战死将士们的灵柩先于帝后的銮驾之前入城。 婠婠懂他的意思。 她握着他的手:“逝者已去,至少,他们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也会尽力去弥补他们的家人妻眷。” 的确如此。 回到云州城内的裕园安定之后,婠婠和晏珽宗就立马命人开始核对那些战死者以及重伤不能劳作者的名单还有他们现在还在世的亲人等等,力求用最快的速度将军饷和抚恤及时送到位。 并且因为从突厥那里得到了大量的金银战利品,帝后又命云州的工匠在官窑中将其中的许多金银融化、铸成一样大小的元宝,同样分发与那些死者的妻眷家人。 差不多把他们需要忙的事情忙掉了一部分时,已经是五月初四的深夜了。 就寝之前,婠婠还故作讶然地捂了捂唇:“明日是端午了!” 自他们去年的十月来到云州以来,竟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 婠婠心中很是想念自己的孩子,只是嘴上没说罢了。 聿儿如今正是一个幼儿最易长身量拔高长大的时候,一月不见便会觉得很是不同,只是不知这大半年没见,孩子又长成什么样了。 更不知道孩子心中是否会常常埋怨他们。 怕只怕,今年八月,聿儿的生辰之前,他们还是赶不回宫里的。 皇帝咳了咳,“是啊,都到端午了。” 婠婠又一副沉思的样子,“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好些过节令用的东西都没来得及置办,不知萃澜萃霜她们可有去准备。我还想吃蜜枣粽了呢。” 皇帝道:“我已嘱咐了她们,她们自会去置办的。” “那就好,”婠婠抚了抚心口,“对了,明日张将军的妻苏夫人置了端午宴,还专程来请我赴宴的。今晚得早些睡才是。” 皇帝显然有些受伤:“就这些?你当真没有旁的什么想与我说的话么?” “似乎是某人的生辰。”婠婠若有所思。 “某人?” 晏珽宗上手捏了捏婠婠的脸颊,看着她微微嘟起的水润唇瓣,忍不住便想亲下去。 “什么某人?” 许久许久,这一吻结束后,婠婠才伏在他怀中有气无力地回答,“是我夫君的生辰。” 这答案让他心满意足。 皇帝是太后的嫡次子,他的生辰在五月初九,对于魏人来说,那是个万国来贺的重要日子。 而她夫君的生辰,却是在五月初五。 是端午。 这是个“恶日”。 一般在端午出生的孩子都会被视为不详,在世俗的眼光里,这个日子出生的孩子更会被隐晦地埋怨上一句“生的日子不好”,甚至可能克父克母,是个导致家破人亡的祸根。 就连圣章太后当年都这样讥讽过他。 ——“难怪你的娘要在这日子里把你生下,你的亲父被你克死,亲娘又是个娼家女,怪到世人都说这日子生的儿女不一般呢!” 这话,他当年并没有去反驳,更不知道如何去反驳。 这都是实话。 所以后来许多年,晏珽宗即便知道了自己真正的生辰,却从来都装作不知道,更没有为自己庆生过。 第一次有人为他庆生,说要在他生辰那一天送他一件生辰礼,那一次他心中是何等的心情。 但是那个人却骗了他。 她不仅没想为他庆生,甚至还想亲手送他去死。 他想恨她,又实在是恨不起来;她才掉了两滴眼泪,他就马上又心疼得不得了;她偶然咳嗽两声,他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与她吃了。 不过,过去的终归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 “哥哥,我错了……” “对不起呜呜……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已经知道错了。” 时隔多年,她倒终于想起来和他道歉了。 他心下早就不再记着当年的事了,可是面上仍旧冷冰冰地不近人情:“晚了。你当年犯的错,仔细说来我还没认真找你算过账呢。” 婠婠连连抗议:“当年、当年那天夜里我的身子就被哥哥拿去了,还不算得了教训么?哥哥要这样凶我。我不过犯了点小错,在你这里要算八百年的账……” 皇帝冷笑:“那你既然这般懂事,今年可给我准备了生辰礼物?” 按照往常的惯例,晏珽宗一般只会在这一天期待收到两样来自婠婠的礼物。 一样必须是她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另一样,就是她的身体。 要么她要在他生辰之前提早准备,为他亲手做一样东西赠他。 要么就直接抱着枕头躺平,这一日随便他百般折腾,都必须无条件配合,并且不论被他怎样弄,第二日都不准提旧账和他生气。 婠婠每次都准备第一样。 但是每次结果都是那狗男人狮子大开口,收了她的礼物之后还掠夺第二样。 婠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今天晚上她就提前和他打好关照了: “我今年什么都没给你做,你也知道的,在外头我也没空准备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要弄就赶快弄了就是。 晏珽宗不免心下失望,但知道她跟着自己出来辛苦了不少,亦不忍心多说什么,只能去索取第二样。 他将婠婠从丝被里拉出来,像处理一条白鱼似的几下剥去她身上的寝衣,将她推倒在锦被上躺好,又随手抄过一个枕头丢给她。 婠婠会意,将那枕头垫在自己臀下,很是温顺地就分开了双腿。 皇帝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那是留给你跪着时候垫膝盖的。” * * 为大家炖肉去啦。 PS:下一章会有女口男情节(不喜轻喷) 248:【H】皇帝的生辰礼 p o18et.c om ——留给她跪着时候垫膝盖的。 这话的意思并不难理解。 尤其是在这样特定的场景下饱含暗示意味地说出来。 婠婠咬了咬唇,眸中氤氲出一层淡淡的水汽,缓慢磨蹭着从丝被上又起了身,将那方柔软的枕头在他面前放好,然后屈膝跪了上去。 她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像是一匹流动着的、光彩照人的丝绸。 此时她跪在床沿边,而皇帝站在床下,她跪在枕头上俯下身时恰好可以触碰到那一处。 纤白的手指抚上皇帝的腰腹,婠婠素手解下他的腰带,轻轻放到大床的一边。 晏珽宗一直用那种满是玩味意思的眼神打量着她,婠婠浑身瑟缩,有些不太适应。夲伩首髮站:po18td.com 她的确不大喜欢这种方式。 并非是厌恶触碰他的身体或是用她才可以做到的方式去取悦她,只是她实在抵挡不住晏珽宗的这种目光,赤裸裸地倾泻在她身上,用视线亵玩她身体的每一寸。 每每这时,就让她觉得自己和初承人事的处子都没有什么分别,一旦迎上他那样的目光,她就紧张地连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为什么情事里他总是游刃有余。 哪怕他自己的命根子被她握在手心里,甚至被她含在口中用牙齿轻轻来回磨蹭时,紧张的也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好在这样的事情每年她也就只做一次,婠婠还是强忍了下来。 她忍着那羞人的燥意,低头从他的衣袍中取出那才微有些勃发的硬物,托在自己柔嫩的手心上,先用手指来回撸动刺激。这一招成效很大,那粗硕得几乎让她一掌难握的肉棒,在她手心里硬挺暴涨得极快,她用两只手才能堪堪控制住。 约摸等到彻底起势后,婠婠伸出舌尖先舔了舔自己的唇,让她的唇瓣上沾上些湿润的水意,方便等下将他吞到更深。 然后她才俯首凑过去,张了红唇,从那肉棒的硕大顶端开始含起,一点一点地往里吞去。 那一下的刺激带来的是皇帝所感知到的无边的快慰。 他满足地喟叹,一只手掌抚上婠婠雪白的背,又抚摸着她披散在背上的长长鸦发,直到最后终于扣住了她的后脑,往自己的胯间压去,逼她快些吃下。 “上面这张嘴怎么吃的比下面那张还慢?这么不中用?想来还是被我肏少了的缘故。” 皇帝的另一只手抚上婠婠的腮帮子,捏松鼠似的揉了两下, “看来还是要多肏,多肏几下,自会熟练的。” 婠婠口中含着他那东西,一入了口就没有轻易好吐出去的道理,所以他现在压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嗯嗯啊啊地发出几声闷闷的抗议声。 那东西的味道也挺大的。 而且明明在送到婠婠口中之前,皇帝早已仔细洗过数遍,但该有的味道还是会有。 好在婠婠并不讨厌。 其实,如果不是晏珽宗总喜欢在她用嘴吞吃的时候不住地在她耳边说那些下流话之外,她还是……她甚至还是……比较愿意吃的。 毕竟每每情事,他为她用口的次数更多。 怀聿儿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她作闹的厉害,因孕期体热,情欲也跟着萌发得厉害,经常夜间腿心都是湿漉漉地等着他肏。 晏珽宗时常不大愿意陪她纵欲,说怕插坏了她的肚子,动了她的胎气,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用那肉棒插入她的蜜穴。 婠婠无奈,只好和他讨价还价:“那你把它给我用我上面这张嘴含上两口总可以吧?” 孕期她也是真的不知羞,好些夜里都是含吃着他的肉棒睡下的,口中总被喂饱了满满的浓精。 * 婠婠费劲地长大了红唇,终于勉勉强强地将他的恶龙吞下了将近一半。 这对她来说足以是一件十分可观的成就了。 这会子她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口中都被他填满了,倒真要成了一只小松鼠。 可爱,却更带着一股魅惑人心的风情。 婠婠保持着这个含住的动作,抬起头,用水汽朦胧地一双美目看着他,询问他的意思。 皇帝没有为难她、强迫她再屯得更深些,所以婠婠便就着这个深度来回吞吐了起来。 一下一下,都十分认真,绝不敷衍。 皇帝的那根器具生得骇人,其上每一根跳突的青筋都在她柔软温暖的口腔中被很好地照顾到。 享受着她无微不至的唇舌侍奉,是每一年他生辰时才可以得到的特殊待遇。 婠婠平素从不轻易主动说要为他口含。 在她的侍弄下,他亦蹙紧了眉生生叹息,声音暗哑。 她是不长进的主,这么多年了,除了舔含的功夫有些进步了之外,口吞时仍然做得不是很好,或是节奏跟不上去,或是屡屡用牙齿磕到他。 晏珽宗都顾不得去和她计较。 让她口含,肉体的可以得到的体验是一回事,更多的还是眼睛得到的视觉刺激更为精彩。 看着高贵得不染纤尘、如同神女般的女子,不着寸缕地跪在自己面前为自己口含器具,看着她或是辛苦或是略显笨拙的动作,而自己则如同抚慰一只宠物般抚摸把玩着她的身子…… 实在是一桩绝佳的美事。 但是今天婠婠明显是虎头蛇尾了。 等她用唇舌吞含了许久许久还不见晏珽宗有射意时,因自己实在是累得弄不动了,便故意一次次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分身去刺激,逼他早点泻出来。 皇帝被她气笑了,索性直接从她口中抽身出来。 就在婠婠以为他今天对自己网开一面时,他却抽过了婠婠的手,泻在了婠婠的手心里,然后又将她的脑袋按下去。 “舔干净了。” …… 婠婠委委屈屈地照做。 那样两大的一滩,还真的让她舔了许久。 等这一场结束时,她就被晏珽宗推在床上躺下了。 而这一次她的双腿大张,为对方口的那个人则换成了他。 她的腿根雪白纤细,两条纤长细腿之间的蜜地,则是柔软粉嫩的。 ——多数时候粉嫩,只在被人肏得过分了,才会变成糜艳的一片嫣红。 他置身她双腿之间,俯身含住婠婠尚且闭合着的唇瓣,用舌尖去亲自描摹她的形状,用唇齿打开她的洞口。 婠婠不住哆嗦,雪鹿似的腿儿在被单上来回磨蹭,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晏珽宗对她,可比她对他有耐心多了。 他从头至尾呵护抚弄她那羞处都极为认真细致,将舌探入她软糯的洞口,一下又一下吞咽掉她的甜美汁水。 婠婠被刺激得哭出来,含着一根手指呜呜咽咽个不停。 直到将一滩水液喷洒在他口中。 他饮尽了这滩水,又给够了她足够的缓和歇息的时间。 婠婠被他就着这个姿势插入,但也只是插入。 插入之后,他却忽然调换了一下姿势,让快要瘫软成一滩春水的婠婠以女上位的姿势骑坐在他的腰腹上,娇穴含着他的那根晃。 这是要她主动的意思了。 但是婠婠现在偏偏正好累到不想主动。 她低声哀求他可以将他放下来。 可惜郎心似铁,无人在意她的哭求。 体内的欲望一波一波地翻涌上来,婠婠没有办法,只能强打起力气,坐在他身上含着他的肉棒自行套弄抚慰起来。 等她她渐入佳境时,她的神智都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哪里注意得到晏珽宗正盯着她在情事中那迷乱的样子看得正入迷。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男子、尤其是上位者,都是不愿意接受被自己的女人骑在身上的。 就比如宫里珍藏的那些各种图册,描绘了各式各样男女行房时的样子,以备教导宫中美人更好的服侍皇帝。 但是唯独没有婠婠和晏珽宗现在的这个姿势。 反而是晏珽宗自己在这个姿势里琢磨出了些得趣的地方。 婠婠那磨磨蹭蹭的套弄的速度自然是取悦不了他的欲望的,但是比起这些,更可看的是婠婠这个人本身的样子。 她在他身上轻摇慢晃之时,丰软的双乳如白兔般跳脱个不停,荡漾着一浪又一浪的诱人乳波。 她的腰肢是何等妩媚的扭动。 还有她那副渴望到达顶点的迷乱神情。 都比纾解欲望本身更有意思,不是么? 就这样折腾了半晚上,两人才心满意足地睡下。 彼时婠婠的小胞宫里已经被灌满了他的种子。 * 虽则婠婠自己口口声声说没有给晏珽宗准备什么生辰礼物,然等到第二日他起身时,却见床榻下放着一双刚做好的新的牛皮长靴。 精致又合贴。 就是跟他在外面的那段时间里,她亲手所做的。 是她待他的心意。 端午这日,张都督夫人苏氏替婠婠劳累,在张都督府中亲自操劳置办了一场端午宴,亲自来请婠婠过去坐坐,又请了城中其他的文武臣官的夫人们都来聚一聚。 这样的大日子,即便不在宫里,该重视的婠婠也还是要重视的,所以苏夫人此番倒的确是为婠婠帮了大忙了。 她只管过去坐下说说话,用些精致的吃食,略饮两盏的酒,等结束了就能自行离开。 什么都不用她操心。 苏夫人一道连薛娴那里都下了帖子,说要请薛女医也去玩一玩。 于是婠婠就将薛娴也一道带着了。 到了五月里,天气越发炎热,暑意蒸腾,总叫人身上不大舒服。 婠婠和薛娴共坐在一方马车里,两人手中都不住地打着扇。 婠婠对薛娴说道:“不知道妙宝生的那女儿怎么样了,那还是年前生的呢。如今一转眼快半年过去,也不知那孩子怎么样了。聿儿这个月份的时候,已经很是活泼,会爬会坐了。这两天忙着,没空去看。不如等会儿席宴散了,咱们也去看看吧。” 薛娴也是说好。 婠婠摇着手中的扇子,“贺娘子的两个女儿,瑶瑶,璍璍,都那般可爱,我见了也欢喜。” 张都督的这座宅子聚气散气的风水设计都极佳,加之庭院内里在合适的地方都移栽了高大叶浓的树木,所以一进了张都督府中,反而有阵阵凉风拂面,没觉得多热了。 一众女眷和领着的小孩子们都要来给婠婠磕头,婠婠连忙止住了。 “不过是大家聚一聚说说话的日子,不必这般多礼。” 但几个妇人却叫小孩子们都来给皇后磕头跪拜。 “他们都是命薄的小讨债鬼,叫他们给皇后多磕几个,积些福气在身上,方压得住他们的命格。” 婠婠这就不好再拒绝,就叫孩子们磕去吧。 正巧她提前命萃澜打了一批璎珞,里头都缀了一颗金珠子,叫萃澜散与这些小孩子们了。 众女眷说说笑笑地拥着婠婠步入内庭,在珠帘后坐下, 苏夫人将自己新制的一味点心献给婠婠尝,又让众人都尝尝是个什么味道。 婠婠咬下一口,慢慢咽下,亦觉得很是清新,刚想开口夸赞几句,外头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似是有人过来。 众人抬头去见,却见来人是云州兵马指挥使方上凛。 而他怀中抱着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女婴,手中更牵着另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还跟着另一个女童在身边。 云州原先本是边防之地,民风淳朴又更为开放,所以方将军这般直入女眷宴会之地,倒也并不算什么大不敬之举。 只是这一次里头坐着皇后,他免不得再向皇后行个礼赔罪。 虽然众人都心知肚明,皇后根本就不会怪罪。 方将军行礼毕,他身旁那个女子才略顿了顿,同样向皇后行礼。 “妾身贺氏,拜见皇后陛下,愿皇后陛下福寿安康,年华永驻。” 婠婠一愣,“妙宝?” 薛娴也是腾地一下放下了手中的酒盏,“瑶瑶,璍璍?” 听到薛娴口中唤出那女婴和女童的名字,贺瑶乍然来到这陌生的地方,顿时忍不住抬头看向珠帘后薛娴的方向。 而方上凛怀中的那个女婴也做出了些许反应,在他怀抱里咧嘴笑了笑,咿咿呀呀婴语个不停,像是在等着人回应似的。 可爱至极。 原先她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叫“蓁蓁”,但是婠婠却说这样好的女儿,更值得以美玉为名,所以后来贺妙宝也只管女儿叫“璍璍”了。 让身为人母的婠婠想到了聿儿有她这么大时候的样子。 她连忙命萃澜去将璍璍抱过来。 方上凛牵着贺妙宝,对皇后和苏夫人笑得格外温和爽朗: “娘娘,这是臣的妻贺氏,因从前不曾带她出来,恐她认生,所以臣今日亲自送他前来赴宴,还求求娘娘和都督夫人,看在臣的三分薄面上多多照顾她几分。 ——毕竟娘娘和薛尚医不是早就识得臣的妻了么?” 249:那个告御状的扬州妇人 婠婠和薛娴对视了一眼。 几乎就在一瞬间,她们两人倒是把所有事情都给想通了。 原来上次方上凛“调戏”薛娴,说她身上有一块面纱上绣样的针脚很像是他的一位“爱妾”所做,还真不是骗人的。 他还真有一位这么所谓的“爱妾”。 而他的爱妾,就是被婠婠和薛娴亲手照顾生产的贺妙宝。 并且,说不定贺妙宝的小女儿,那个刚刚出生的璍儿,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难怪方上凛几次三番地想要借机和薛娴搭讪,同她询问她那块面纱到底是从哪得来的。 婠婠身为皇后,此时赴苏夫人所办的端午宴,她正落座在庭院朝南之处,中间以珠帘略做格挡,苏夫人等几个有诰命在身的女眷在她身侧分左右坐下陪侍。 听到方上凛的这一句询问,婠婠莞尔一笑: “这是自然。贺娘子乃是本宫和薛娴所交的好友。贺娘子生产之时,本宫也亲去照看过的。” 她今日头上戴了一顶很别致的冠子,除去有十数颗颜色鲜亮的宝石作为点缀以彰显尊贵奢侈之外,婠婠今日还簪了几朵正开得妍丽的牡丹,牡丹如玉色晶莹的花瓣上还凝着那么几滴小小的清露。 这些牡丹花是婠婠早起梳妆的时候,晏珽宗亲手选的花,又是他亲手为她簪上的。 虽簪着数朵牡丹,却并不显得丝毫富贵俗气,反而自有一股清丽仙妍的风华。 而她簪在冠子间的牡丹则名叫“竞群芳”,是时下人栽培出来的最昂贵的一种品种之一, 这种“竞群芳”的牡丹不同于寻常的一开出来就大如银盘的那些,它胜在体格纤细轻盈,开出来还不足巴掌大点,但是花香沁人沁脾,花瓣色泽莹润如玉,看上去就贵不可攀。 因此时人也有说,牡丹一开胜天下,此花开则竞群芳。 * 皇后这话说出去后,外面的方上凛反而愣住了。 不止方上凛愣住,这宴席上的众人也都愣住,心下快速的盘算了起来。 原先她们见着这个被方上凛牵来赴宴的年轻女子美则美矣,看着却有几分畏畏缩缩的,像是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原先她们都不太在心里把她当做一回事。 何况这方将军在云州城多少年了,她们也没听说过他娶过什么妻子。 现在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个所谓的妻子,保不准,不过是一个略得些宠爱的妾室,给她几分薄面,所以才为了哄这爱妾开心,送她来赴这有皇后参加的端午宴罢了。 但是听到皇后亲口承认她与这女子有些私交,她们心下顿时对这位“贺娘子”不敢小觑了起来。 纵使是现在所有文武官吏女眷里头,最尊贵的那位都督夫人苏夫人,也不敢说一句她是和皇后有私交的好友。 所以她们打量着那位“贺娘子”的眼神又带了些深思。 恰这时萃澜从他怀中抱走了正咿咿呀呀的女婴璍璍,婠婠一面将璍璍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哄她,一面又朝外头说道: “还不快再开一张席,请贺娘子坐下才是。 ——陛下今日不是在军中也置酒了么,方将军还不过去,是怕咱们欺负了妙宝,还是等着你陛下来请你?” 众人都当皇后这是玩笑之话,满座女眷也不由失笑,连声催促着: “是啊,方将军快走吧,你娘子放在我们这里自然是好好的。” 说来也怪,贺妙宝的这女儿璍璍就是天生亲近婠婠,婠婠半年没见她,此时将她抱在怀中,她仍然咯咯笑得开心,白胖白胖的,软乎乎的胳膊,被贺妙宝养得很好,极惹婠婠的喜爱。 玩玩在身上摸了摸,取出一枚璎珞挂在女婴的脖子上。 “这是你过的第一个端午,我送你件璎珞戴着,你可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长大。” 从端午开始,夏季就越来越热。 在这个时代里,婴幼儿在夏季的夭折率也是很高的。 所以时人才将生于五月的孩童叫做“生的时日不好”,不仅自身不好养活,还有很大的概率会拖累刚刚生产完的母亲在月子中生病去世。 苏夫人亲自离席去引贺妙宝入席坐下,又给她的大女儿贺瑶取来些孩童喜欢吃的糕点零嘴,叫她玩着。 婠婠哄了哄璍璍,又招手让贺瑶到自己跟前来给她看看。 “瑶瑶也长高了好多。” 她笑着摸了摸贺瑶头上梳着的精致的花苞髻,也从身上取下一件礼物送给她。 她注意到贺妙宝和她大女儿贺瑶今日身上所穿的衣裳料子都是十分精致的,同苏夫人这样的都督夫人都没有什么差别。 而贺妙宝发间所戴的冠子和插戴,也无不是金玉堆砌,珍珠为缀,华丽漂亮。 薛娴还凑到婠婠跟前和她说道:“娘娘看见瑶瑶那两颗花苞髻上缀着的两颗那么大的金珠子了吗?那可是突厥骆都王的东西。” 婠婠一边摇扇一边轻笑:“我知道,是方将军拿去的,又给了她的女儿。” * 今日席宴上贺妙宝母女三人确实是不曾受到半点委屈,更没有因为从前从未出席过这种女眷官夫人的宴会,但是她的小女儿被皇后抱在怀里,大女儿又被皇后身边的薛娴带着玩,看到皇后喜欢她、更喜欢她的两个孩子,席上和她搭话的人也是不少。 贺妙宝的面色平静,不卑不亢,谈吐之间进退有度,看上去辄如真正的大家闺秀出身一般。 除却刚刚被方将军领进来的时候还有些畏畏缩缩的怯弱,而现在她的腰背笔直,已经将那份怯气退得一干二净了。 下面的小孩子多,一堆小孩子围在一起嬉闹玩乐,薛娴看出来他们都对贺瑶很感兴趣,而贺瑶正是孩童稚气的年纪,看上去也很想和他们一道玩,于是她便让贺瑶自己过去。 贺瑶一过去就几乎成了一堆孩子里最众星捧月的存在,和她同龄的小孩子们都围着她,好奇又羡慕地看着她头上的大金珠子,看着她缀着珍珠的绣鞋,还有她漂亮如云锦的衣裳。 有个女孩在得到贺瑶的许可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衣裙,羡慕地说着自己从来都没有穿过这样的好衣裳。 而贺瑶默默地低下头去:“我以前也没有穿过啊……” 还是两日之前,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将她和她的母亲妹妹一起带回了家中之后,贺瑶才一下子拥有了这么多漂亮的衣服。 这两三天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做梦一样。 端午宴毕,女眷们各自乘坐自家的马车回去,而方将军也早就派了车轿来接她回去。 但婠婠拦住了他们。 “本宫要带贺娘子回去说几句话,你们且先回去吧。” 这些人当然不敢有半个不字,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婠婠带走了贺妙宝和两个孩子。 皇后所用的马车十分宽敞舒适,贺妙宝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坐了下来。 “皇后陛下……” 婠婠抱着孩子,正哄着宝宝玩,倒是贺妙宝先忐忑不安地开了口。 “妾从未想到过,您竟然是皇后陛下……娘娘贵步临贱地,和薛、薛尚医替妾身接生了女儿,还对妾时常关照……妾和女儿们的命都是娘娘给的,娘娘的恩德……” 婠婠摇了摇头打断了她。 “不必谢我这些。谁的命不是命,你和你的女儿本来就是大魏的子民,就应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马车回到裕园后,婠婠将睡着了的璍璍让萃澜带下去照顾,又让薛娴去陪着瑶瑶玩。 房内只剩下她和贺妙宝两个人。 她这才温和地开口问她:“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然了,你若是不想说也无妨,我就命人送你回去就是。” 贺妙宝扑通一声就要给她跪下,然后又被婠婠拉了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慢慢说。 她的目光哀戚而又悲伤,未语泪先下。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悲痛,以至于看着她哭的样子,连婠婠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婠婠递过一方帕子让她擦拭落下的泪水,轻声安慰她:“不想说就不说了,是我不该问……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妾身没有告诉过皇后娘娘,妾身的母亲,就是当年进京向先帝告御状的扬州妇人秦氏。” “妾身的母亲,从前就曾经在宫里做过多年的礼仪嬷嬷。” “娘娘您还记得这件事么?” 当年那个从江南告御状的妇人。 就是那个秦氏亲口当着文寿皇帝的面,告发了程邛道和康王将在江南屯蓄私兵、以图谋反的妇人。 * 婠婠愣了许久,思绪才慢慢回到了六七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一年,刚刚是晏珽宗被她父亲立为太子、又还没来得及正式行册立太子之礼的时候。 她还被晏珽宗囚禁在他的南江王府里当做禁脔玩弄,和他关系僵硬。 那一年的六月初六,大暑,有一个来自扬州的妇人敲响了宫门前的御鼓,声称要告御状。 秦氏所告的内容里,其中一条就是说她的丈夫将她的五个女儿全都卖为妓女,充作程邛道叛军的营妓。 并且她的小女儿因为生的格外漂亮,最后还被程邛道自己据为己有,成了他的一个宠妾。 贺妙宝见婠婠的眼神越来越凝重,猜到她大抵是想起来了,这才低声道: “妾身便是母亲最小的女儿,也曾经是程邛道的妾室。妾身的父亲本姓魏,妾身本名魏妙宝,这贺氏姓,乃是后来……后来怕人知道妾身父亲兄弟他们犯事的事情,所以改姓了外祖母的姓氏。 妾身的长女瑶瑶,也非妾之亲生……乃是妾的姐姐所生的外甥女。” “是妾身的长姐被父亲卖给程邛道做营妓之前所生的女儿……她孤苦无依,妾身必须将她带在自己身边亲手抚养长大……” 贺妙宝的声音十分轻灵动听,她的仪态举止其实也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根本看不出丝毫所谓“娼妓”的影子。 在她的低低诉说里,婠婠也因此得以窥见她颠沛流离的前半生。 * 在她及笄之前的十五年中,妙宝的生活都还算得上是美满幸福的。 妙宝其实并不是这粗犷的西北边塞土地养出来的女儿,相反,其实她生长在富庶膏肥的江南水乡,扬州。 虽然家中有个脾气暴躁又不务正业的父亲,但是母亲和四个姐姐对她都十分疼爱。 妙宝的父亲魏有海只是扬州乡下的一个普通庶民,而妙宝的母亲秦氏却是从前曾在宫里侍奉过的女官。 母亲那时是因上了年纪,也有了想出宫嫁人过日子的心,所以赶上宫里主子的恩典,她就被放出宫了。 然后她就嫁到了扬州。 魏有海的一生碌碌无为,这个家全凭着她们那个精明能干的母亲支撑起来。 妙宝的母亲从前是宫里的教导嬷嬷,专门管那些宫人的仪态和规矩,最落落大方的千金小姐们都该怎么站、怎么坐,怎么说话怎么喝茶,她心中最有数了。 所以即便生在一个庶民的家里,妙宝和四个姐姐依然得到了母亲精细的教养,母亲就像那些官宦之家教养自家的千金一样教导她们姐妹五个长大。 除了教养自己的女儿之外,母亲秦氏也常常到扬州城里那些官老爷家里被聘过去做事。 概因许多官老爷家的闺女将要嫁到外地去,恐自家闺女嫁人之后,侍奉公婆长辈的行动礼数之间落了错,会叫人家笑话,为了保险起见,都要请秦氏这个宫里的老嬷嬷来看一看,提点提点他们家的千金小姐。 毕竟秦氏是宫里来的,宫里都这么做,那就更不会出错了。 二十多年里,母亲靠着这个手艺赚了不少钱,用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的五个女儿和游手好闲的丈夫。 而妙宝姐妹五人都逐渐抽了条、出落成了大姑娘之后,乡里周围的人家都极为羡慕魏家,得了五个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 他们也常常对魏有海说:“瞧您才是个真真有福的人,日后五个闺女婿给您老送酒送肉,有的是人孝敬您,可不比咱们这种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都打光棍的人家还强么!” “是啊,这都是绝户头,人家生五个闺女,还落着闺女婿的孝敬;这生五个打光棍的儿子,不仅绝户,还得赔上亲老子去养活儿子呢!” 二十多年,因为母亲没有为父亲生下儿子,母亲遭到了父亲多年的讥讽、受了多年的争吵。 等到长姐、二姐她们都开始出嫁之后,父亲才慢慢转了性子,尝到了有女儿的好处,对母亲的抱怨才少了些。 但是就在妙宝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几年安静日子的时候,父亲迟到了一生的雄心大志却忽然长了起来。 有一日回家来,他忽然兴高采烈地自言自语道,他认识了扬州本地大官程邛道程老爷的一个堂弟,这程老爷的堂弟还说以后要给他谋个差事做呢。 父亲又对母亲说道:“以后老子也不差你这抛头露面的钱养家糊口了,老子自有本事去外面弄钱来。” 妙宝也很快知道了父亲所说的弄钱的本事是什么。 已经嫁人的长姐被父亲以要侍奉他养病的借口从她婆家的家中接了回来。 而后,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姐姐被一伙身着甲胄的士兵从魏家带走了。 之后,父亲只告诉姐姐的丈夫说,姐姐外出失足落水死了,找不到她的尸身了,叫大姐夫自己节哀,再娶一个就是了。 那时妙宝追问过父亲长姐的去向,也曾想要出去找过姐姐。 换来的却是父亲重重的一个巴掌。 * 说到这里,妙宝已经哽咽地泣不成声。 她问婠婠:“皇后娘娘知道,我姐姐她是……” 婠婠当然知道。 她悲楚到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默默点头。 250:贺妙宝的身世 营妓。 贺妙宝曾经和她的几个姐姐都被她那人面兽心的父亲送到过程邛道叛军的屯军军营里做过营妓。 因为程邛道当年先后和婠婠的那个二哥燕王、叔父康王等先后勾结,心生反志,所以早早私下吞兵以待将来。 而为了安抚和拉拢这些叛军士兵,除了银两之外,他还需要大批的女人。慰军。 妙宝的父亲,当年就曾经被程家人忽悠,先后卖掉了自己的五个女儿。 是以,程家人也这样像妙宝的父亲承诺,说他为了他们主公大业出了力气,献上了自己的儿女,来日他们主公功业大成之日,他就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功臣,他们主公也一定不会忘了他的。 什么穿金着紫、封王拜相,似乎都是如在眼前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了。 “他就是个畜生!” 贺妙宝低声泣骂道,“亏他也敢想?自古以来,有哪一个功臣将相的女儿是在外面做娼妓的!哪一个封王称侯的男人,是靠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卖肉起的家!” 婠婠抿了抿唇,不知道开口如何安慰她,只能不停地给她擦着泪。 但是偏偏当时就是有很多男人愿意去相信啊。 接着,在程家人不停地忽悠之下,妙宝从前生活的那个乡里,也几乎家家户户卖女成风,只求为自己从程邛道那里换来一张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效力的“官职委任书”。 之后,贺妙宝的四姐姐因为在军中偶然侍奉了程邛道的一个儿子一夜,当夜,她便极力向程邛道之子举荐自己的小妹妹妙宝,说她在家中有一幼妹,生的是极为漂亮,腰段酥软,还是干干净净的处子,可以献给他做一个通房暖床的婢女。 程邛道之子见了妙宝的这位四姐姐身段已然十分不凡,心中十分喜爱她,只是因为她已经在军中脏了身子,所以嫌弃,不愿意正儿八经地纳了她回去。 闻听她还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妹妹没有被人碰过,当即就十分心悦,也打定了主意要把妙宝纳回去。 而妙宝也就这样被程邛道之子从她父亲手中像个货物一样接走,带回了程家。 但是妙宝心中一点都不怨恨四姐姐。 相反,她对四姐姐只有一片感激。 因为她知道四姐姐是为了她好。 ——她那个父亲,已经卖掉了四个女儿了,难道他还会留下妙宝吗? 卖不卖她,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罢了。 四姐姐不想唯一的妹妹来日还要过她们这样的日子。 四姐姐的意思是,倘若真的任人欺辱就是她们姐妹的命,那么她们宁愿希望妹妹能找到一个比她们更好一些的归宿。 伺候一个男人,总比伺候许多男人好。 若是跟着这个男人还能锦衣玉食,吃上些好饭好肉,也比她们现在整日吃些残羹冷饭要好。 所以她思来想去,把妹妹献给程邛道的儿子当妾当婢女,是她以微薄之力能为妹妹所想到的最好的归宿。 她所考量的一切也的确没错。 就在妙宝被人带去程家的那一天,她父亲其实已经在那一日做好了卖掉她的打算。 假使第二日她没有被送到程家,那么那一天她就是被去做营妓。 可是到了程家,才是她人生转折的刚刚开始。 因为不久之后,她偶然间被程邛道看到了,然后就被程邛道这个名义上的“公公”抢去做了程邛道的爱妾。 程邛道的儿子当然也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只好白白地将这个爱妾拱手让人了。 而程邛道自己也知道抢儿子的妾不大好看,并且他那风风火火的儿子娶妾之前还特意摆了一桌酒,族里的爷们来吃了酒的,都知道这个魏有海的小闺女是他儿子纳进来的良家妾。 所以好歹为了面上好看一点,程邛道就稍动了些手脚,为妙宝重新安排了一个身份,改名换姓,把她弄到自己房里伺候着。 从此之后,她就不再是魏家女了。 这种身份的转变,后来也成为妙宝命运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在妙宝被迫先后委身于程家父子之时,她的母亲秦氏和大姐姐的姐夫也从未停止过想方设法地营救他们。 大姐夫是个书生,写得一手好字,并且文采斐然,很有气节。他最先想到的方法是托友人寄出一封信出去,但是这封信还没出扬州就被程邛道的人截下来了。 大姐夫也因为宁死不屈,最后被害得惨死于牢狱之中。 留下自己还在军中做营妓受辱的妻子和妻子腹中他们的孩子。 * 最后,痛定思痛的母亲秦氏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去告御状。 既然丈夫靠不住、地方官靠不住,那么她就要去告御状。 她不相信这一切人间炼狱真的会没有人在乎。 从前就是她的软弱,换来了这个所谓丈夫的步步得寸进尺,甚至将她心爱的几个女儿一个个糟践了去。 她要为自己争一回,为自己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于是,母亲就利用从妙宝那里偷偷搜集到的一些证据,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条前往魏都的路。 再后来的事情,婠婠差不多就都知道了。 秦氏历尽艰辛来到了宫中,将扬州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皇帝和中央的满朝文武。 而知晓自己意图谋反之事提早暴露了之后,程邛道也一不做二不休,当即就决定反了。 再然后,当时的储君晏珽宗前去江淮平定了叛乱。 至于叛乱被平定之后发生的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婠婠却并不知道。 她看着贺妙宝,不明白她是缘何从程邛道的妾又和方上凛沾染上了关系。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婠婠也明显发觉她的语气越来越迟缓,越来越难以启齿的样子。 当时的扬州,就是一个小小的乱世。 而乱世里面,一些微不足道之人的生平过往,是没有人在意的。 世人只会知道这场仗,魏军打赢了。 但是不会有人知道与这场仗有关的所有人的命运。 * “后来程邛道他们也知道了我母亲带着几个妇人进京告御状,他愤恨之下便命人处死了我的四个姐姐…… 而我姐姐一个月之前才生下了瑶瑶。那时因为我是程邛道的宠妾,他暂时还舍不得杀我,又在我的苦苦哀求之下留下了懵懂无知的瑶瑶…… 我不忍告诉瑶瑶她父母惨死的真相,只将她收为自己的女儿,当做亲女养大,叫她唤我母亲。而我的母亲因为一路奔波劳累才终于到达魏都,在告了御状之后,很快也病逝在魏都。” “当年不夜之战,程邛道全军全线溃败,转瞬之间就全都被俘虏擒获……妾等身为程氏的女眷,自当以叛军之家眷论处。而且,妾身那个时候还带着才一个多月的瑶瑶。” 如果贺妙宝在人前还是秦氏和魏有海所生的女儿的话,那么她的父亲虽然犯了事,可是她母亲到底也曾告御状有功,很大概率上来说是会被赦免的。 偏偏程邛道却给她换了一个身份。 当方上凛所率领的军队来到程邛道的宅院里奉旨缉拿所有程氏子弟及妻眷族人时,妙宝作为程邛道之妾,便在其列。 而当时,她的母亲、姐姐们和父亲都已经全都去世了。 就连程邛道给她安排的这个假身份的主人的父母,也早就过世了。 死无对证。 再也没有人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那时贺妙宝只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明明她是她母亲的女儿,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再证明自己了。 而她所抱养的姐姐的女儿,也被人认为是程邛道的女儿,是叛乱的逆臣之后。 妙宝自己身上当然没有生育过的痕迹了,可是偏偏好巧,程邛道又偏偏就有另一个妾室,在一个多月前也生下了一个女儿。 那个妾室是难产而死,生下的女儿没有养活过一天也死了。 但是外人并不大知道内里的详情。 如今方上凛等人看见妙宝这位逆臣之妾手中还抱着一个差不多月份的孩子,自然会一下认定这女婴就是程邛道的女儿了。 而一旦被认定为程邛道之女,等待着这个孩子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妙宝心中知道,这是她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在叛乱被平定之后,程氏的子弟族人被押送进京拷问,而妙宝只是一个涉及不到核心机密的女子,暂且就和瑶瑶被继续关押在了扬州的一处宅院里。 那个时候瑶瑶还不叫瑶瑶,叫叶儿。 叶儿是她给外甥女取的名字,因是当时心生感慨,觉得自己和外甥女都是一样的命数,如落叶般无依无靠地存活在这个世上,被风一吹,就四处飘散,没有一处可以让自己落脚的地方。 叶儿,叶儿。 偏偏她命不该绝。 一次偶然的机会,方上凛等将军同在扬州私下设酒席庆功,于是酒兴起时,他便想到召见程邛道从前的那些年轻姬妾来酒席上献舞奏乐。 妙宝就在这些人的名单之上。 当晚酒宴,她身着薄纱在庭院里翩翩起舞足足半夜不止,舞姿绰约,婉若游龙。 因为这些人承诺过她,只要她愿意听话点过来跳舞,之后的一个月里每天都可以额外向她提供一碗稀稀的米糊糊,可以给她用来喂养叶儿。 叶儿那时可怜,险些都被饿死了,妙宝也没有奶水给孩子吃,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在她怀中一日日地饿下去。 于是她也顾不上什么羞耻,想都没想地就同意了。 等到酒席结束之后,她本该继续被人送回那处关押她们的宅院。 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又出了一个岔子。 原来今天晚上那些将军们桌前置的酒,多有些烈酒或是些暖情壮阳的补酒,而方将军不知道这些,因为不慎多吃了两盏,正难受到险些难以自持。 方将军贴身侍奉的一个小厮便自作了主张,想着出去找一个合适的清白女子来为主人排忧解难。 妙宝在一瞬间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当即毛遂自荐,对这位小厮说她是府上新来的婢女,正有想伺候将军的心意,求他为自己引见将军。 这位小厮认不得妙宝曾经是程邛道的妾,正当是府上自己的人,见她生得十分漂亮,于是想着事情紧急,想也不想地就把妙宝送到了方上凛的房中。 ——假使他知道妙宝是逆臣程邛道的妾室,身份万分尴尬的话,是一定不会敢让她去侍奉自己的主人的。 而后来的郁姬想要勾引高桢他们却没有做成的事情,妙宝在那一夜做成了。 她成功了。 承宠之后,第二日方上凛醒来时得知她的身份,大为震怒。 在他看来,自己可以一时酒兴传唤逆臣妻眷过来献舞献乐,但是真要沾染上她们的身子,那简直是疯了,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只是妙宝浑身赤裸地委顿于地,只字不提自己是为了养育孩子而来,口口声声说她是心慕于他,说她也很是痛恨程邛道的种种行径,说她也很是期待和仰慕魏军前来平叛。 她还说,侍奉将军这一夜,受了将军的雨露,她才觉得自己从前被程邛道玷污的身子干净了,现在即便去死也是愿意的。 那时她也还正年轻,十八九岁的年纪,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男人看了的确是会怜惜的。 于是方上凛留下了她。 并且他自掏腰包,花钱雇了个奶妈妈过来喂养叶儿,也让险些被饿死的叶儿终于活了下来。 后来的方上凛也做了和程邛道同样的事情。 他又为当时的妙宝改了姓氏,叫她以后随她的外祖母,姓“贺”。 从此之后,她就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子,可以安安心心地待在他身边伺候他一个人。 他置办了一个别院,让妙宝带着叶儿住在里面,再指派了一个老妈妈和两个婢子过来伺候她们。叫她当他的外室。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宠爱她。 或者说,很迷恋她的身体。 而为了养活叶儿,给叶儿一个好一点的将来,妙宝也一直安安分分的伺候着他。 她的确是一朵最温柔的解语花。 被方上凛安置在别院里当他的外室的时间里,妙宝从来没有向他要过任何一样东西。 金银,玉器,首饰,珠宝,华服,锦缎…… 哪怕只是一样精致些的吃食,她都没有要过。 只要叶儿吃得饱饱的,健健康康的长大,她就什么都不张嘴要。 在他身边,她永远都是温顺安静的,可以安抚着他烦躁时的所有情绪,安抚他的劳累和疲倦。 床榻之上,更是任人摆弄,从不敢有半点违逆。 所以方上凛很是宠爱他。 她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曾经花了很大的心思哄她开心。 什么时下最时兴的首饰衣裳,他都一样接着一样地送来给她。 他也会带着她和叶儿一起外出游玩,画舫赏月。 许多许多的烦心事,他也愿意说给妙宝听。 她觉得他对她也着实是好极了。 她这一生接触过的男人并不多,而方上凛是这些所有的男人中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他会关心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会给她准备一些惊喜来哄她,他会同样用心地照顾叶儿。 甚至她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也愿意相信,还为了她在佛寺中为她的母亲和姐姐们供奉转世的灵灯,为她惨死的姐姐们做了法事超度。 后来她想,原来她也是有些爱他的。 而他也终于向她承诺,来日会禀明了自己的父母,堂堂正正将她接回家里去做妾室。 ——在他迎娶了正妻之后。 妙宝心中是愿意的。 她愿意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 她愿意给他做妾,她想,如果以后她可以不做他的外室,而是做了他过了明路的妾,她在他家里一定会十分安分守己的,她会好好伺候他的正妻,伺候他的父母,伺候他的嫡子…… 她什么都愿意。 但是即便只是这样的安静的日子,后来终于有一天也被打破了。 * 今天讲了个故事,暂时没有写到婠婠和麟舟。 是不是很巧呢? 一年之前的现在,我写的剧情恰好就是这个故事里正在讲述的内容。 扬州妇告御状和程邛道之乱 PS:有没有小伙伴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看到现在的哇 251:一个俗世里的婚姻故事(无男女主可跳) 方上凛这个人,本是家中的第二子。 他父亲母亲共生了三子,他上面有个兄长,下面还有个弟弟。 其实总的来说,兄弟三人里面,当属他混得最不错,前程最好。 大哥是个读书人,但是考了十来年也还没考上个什么功名,就是给本地的地方官做个小幕僚,干点操持笔墨的活计,虽然没什么高官厚禄,但好歹算是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干,叫爹娘和别人说起来,面上也还算说得过去。 三弟自幼被娇惯着长大,只知道提笼遛鸟、踢猫踹狗的货,文不成武不就,连大哥还不如。偏偏他是个幺儿子,爹娘从小疼到大了,心里也是舍不得的,更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只想着来日都靠上头两个哥哥接济就是了。 至于方上凛这个最最给家里添光添彩的二儿子——他是元武皇帝的亲信,更是在元武元年那一年,就凭着自己的本事得到了一个侯爵,让整个方家,也一跃成为了公侯之家。 方家的父母对他却是最一般的。 虽不至于说好好地就要讨厌虐待自己的儿子,但是比起对长子的殷殷期盼、对幼子的溺爱疼宠,他这个夹在中间的第二子,总是没那么容易和兄弟们争宠。 不过男儿家志在四方,方上凛自己也是不在乎这些的。 这些是前提。 方上凛的兄长方家大爷方上准,原先是有一个说了媒、过了六定的新婚妻子的,这准新娘姓吴,人称一声吴小娘子。 彼时,在世俗的眼光下,过了六定的人家,你家的女儿虽则还没出门、还养在你自己家里,其实早已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倘若在这个过程中,还未成婚的男方准新郎突然遇到意外一命呜呼了,那么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也要为男方守一辈子的活寡,就这么白身一人,照旧被男方父母接到家里去做媳妇,代替自己死了的这个未婚夫孝顺他的父母。 若是这女方的父母是个疼闺女儿的,不想闺女一辈子去跳这个火坑的话,只能低声下气地私下拿出加倍的金银财宝,去和女婿的家人协商,求着让女婿的家人写下一封“放妻书”,放了他们女儿一命。 否则,女方的家人要是强硬地不放手,不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守寡,那么男方家人即便是告到官府那里去,女方家人都是理亏的。 ——而未婚的小夫妻,若是女孩儿先死了,这个男子则可以当做没事人一样重新再娶。 不过好在这道很不公平的法令,在元武元年的冬天,被怀着身孕的皇后劝谏元武帝废除了。 自元武元年起,定了亲的男女两家,倘若男子先死了,则这道婚约自动作废,已经交付女家的定礼亦不得要回。男家若是故意到女家闹事、斥责女家是“克夫命”的话,还要按照口出秽语、中伤他人论处。 不过话又说回头了。 其实方家虽然身为男方家,但是却并不是这么不讲理的家庭。 在元武元年的秋天,已经定了亲的方家大爷忽然一命呜呼,落水死了! 而这和方家定了亲的吴家小娘子,则成了那“望门寡”。 方家父母其实还是好性儿,他们不仅没像许多世俗人家一样口口声声叫骂吴小娘子“克夫丧门星”,反而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家儿子短命鬼,原是自己家拖累了吴家。 即便那时候自家的二儿子已经封了侯了,他们也没有仗势欺人、强逼着吴家把吴小娘子送来给方家大爷守寡。 反而方家立马让人带着一些赔罪的金银上了门,亲自写下了“放妻书”,说原是自家的大郎没福气,没得再拖累了吴小娘子,应该叫吴小娘子立马再嫁了旁人才是。 他们是开明的。 但是恰恰相反,这件事上,不同意的人是女方吴家。 吴家父母铁青着脸色告诉方家说,自己家的闺女,其实早在婚前就让你家大郎骗去了身子了! 自家闺女的清白都毁了,现在你家大郎人又死了,方家爹娘又不想再管这个没过门的儿媳妇,嘴上说着好听好听,说是自家“放妻”,可是我女儿的身子都叫你儿子骗去了,以后我女儿还能再嫁一个什么人家! 方家父母原本心下震撼,没想到一贯中规中矩、老实本分甚至还有些迂腐书生气的儿子,竟然会在婚前做出这等不检点的事情。 但是那吴小娘子又出来扭扭捏捏地说了她那时看见的方大郎身上何处有个胎记、何处有颗痣等等,一一都和自己儿子对得上,又是千真万确出不了假的。 他们这时心里犯了难。 于是又和吴家父母商量说,那他们这婚事就按照世俗的老规矩办,仍然叫吴娘子嫁给方大郎,然后他们方家作为婆家,把吴娘子接去家里照顾终老。 来日等到方家的二爷方上凛和弟弟结婚生子了,再抱养一个儿子给吴娘子当嗣子,叫吴娘子晚年也有个儿子可以依靠,这下可好? 但是吴家又不同意了。 吴父叫骂道: “你们方家是恨不得把我家女儿连皮带肉吃干净了才满意是吧?!你家儿子骗走我女儿的身子,偏偏他又不能出来担当,这便去了!你家还要把我女儿接去家里守活寡?什么过继个嗣子给我女儿,原来还是叫我女儿白白替你们方家养孙子呢!这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女,来日又能靠得住几回?” 方家父母两眼一翻,恨不得当场晕倒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娶吴娘子也不是,不娶吴娘子也不是。 倒真真儿叫他们没主意了。 可是婚前就骗走了人家清白女儿的身子,这点又的确是他们的儿子不对,所以他们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强忍着刚刚失去儿子的痛苦,继续商讨何合适的解决办法,看看如何才能让这吴家彻底满意。 * 说到这里,贺妙宝的嘴角忽然牵起一个诡异的微笑:“娘娘不嫌我话中啰嗦吧……” 婠婠连忙说不嫌不嫌,叫她静静讲下去,说罢还为她倒了一杯温水。 “娘娘可知,最后那吴家和方家掰扯了半天,心中真正想让方家给出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婠婠见贺妙宝都问到了这个份上了,说明这吴家也不是一般人。 她还当真用心地思索了一番,试探地答道: “他们可是问方家索要财物?或者是仗着方家有儿子在朝中做官,叫方上凛为吴家的子弟谋一个差事作为补偿?” “都不是。” 贺妙宝的笑意越来越深,她摇了摇头,说道, “吴家仍然还想继续履行这门婚事,并且不想放弃这个和方家结亲的机会。但是, ——他们要求让方家二郎,代替大郎娶妻,把吴小姐明媒正娶地迎回家里去做侯府主母。” 婠婠眉眼一跳。 但是贺妙宝说,当年的吴家真真切切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们原话是这样说的,你家儿子既然骗走了我女儿的身子,害得我女儿以后也不能嫁人、再去过世俗夫妻的相守相亲的日子,那你家就必须出一个儿子来担当责任。 我们好好的女儿,被你家害得不上不下,既不能再去嫁了别人家,又不能到你家继续守着那个大郎守活寡当尼姑。 反正都是亲兄弟,方二郎应当没有理由嫌弃吴娘子被他兄长破身所以才非是处子之身的道理。 更何况叔娶寡嫂,也不是蛮夷之族的专属,他们中原人这里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这样事,方家父母起先当然不同意了。 毕竟就算是一个爹生娘养的兄弟,靠着自己的本事打拼一番之后,兄弟各人之间也都是有差异的。 比如说方大郎就没有混出个实际的名堂来,所以给他婚配的吴家,其实也是小门小户。 而方三郎这辈子眼看也是个混吃等死的主儿,所以方家父母也没指望能给这小儿子娶一个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回来,也是只打算在差不多的人家里面挑一个。 但是方二郎方上凛就不同了。 他可是元武帝亲封的列侯! 他日后的妻子,可就不是小门小户一介白身的媳妇儿,而是正儿八经的侯门主母,连宫里的太后皇后都可以去拜见的贵妇! 和方上凛同期升上来的徐世守,后来都能娶了圣章太后的养女淀阳郡君了。 而方上凛就算是娶一个太后皇后母族陶家的女孩儿,成为太后的侄女婿、皇后的堂妹夫,也是应该的。 怎么好叫他……配一个没有名望家世的吴家呢。 对于方上凛自己来说,当然是吃了大亏的。 毕竟他哥哥在外面乱搞,也不是他唆使的。 然而最后的最后,方家父母实在是没有办法,到底是自己家理亏在前,自己儿子要了人家女孩儿的清白,怎么也弥补不回来的。 于是也只能劝方上凛替自己的亲哥哥认下这个黑锅,把吴小娘子娶回家,以后就和吴小娘子好生过日子吧。 婠婠讶然:“那他同意了?——可是没听说他娶过妻啊?” 若是方上凛娶了妻,应该立马向宫里上书,替自己的妻子请一个诰命才是的。 贺妙宝点了点头:“他当真娶回来了。” 婠婠猜测,后来贺妙宝和方上凛之间关系的破裂,大抵也是和这件事情有关的。 没有多少女子愿意做男人的外室,更没有多少女子可以容得下自己丈夫的外室。 妙宝眼中开始有泪沁出,如连绵不断的丝线,一颗颗泪珠砸在她的手背上。 ——她和方上凛之间所有关系的转折变化,就是因为这个吴娘子的进门。 在替兄长守孝一年之后,方上凛被迫遵从父母的意愿,将自己原来的嫂子吴小娘子娶回了家,变成了他的吴夫人。 而他起先也的确遵从了和贺妙宝的诺言,在吴娘子进门之后,禀明了自己的父母和妻子,把贺妙宝娶回了家里做妾。 进了方家的门,妙宝处处小心、处处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讨好方家的父母、讨好方上凛的正妻、讨好方上凛的弟弟方家三郎。 但是渐渐的,方上凛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宠爱她了。 他不再那样喜欢她了。 据妙宝自己观察所知,方上凛在婚后应当是没有碰过这位吴娘子的,因为他在心里仍然拿她当做自己的嫂子一样尊敬,虽然不和她同房亲近,但是他却十分尊重她,给足了她正妻的体面,也时常回去她房中用膳。 他的确还是只和贺妙宝两个人做“床上夫妻”。 看样子是三人相安无事的局面,但是吴娘子的心中对此却并不感到满足。 因为她还盼望着自己可以生下方侯府中的嫡长子,来日由自己的亲儿子继承方上凛的爵位。 但是如果她这个正妻自己没有儿子的话,爵位就会被顺延传给庶长子。 何为庶长子……妙宝腹中当年怀着的那个没能生下来的孩子就是。 这并非是妙宝自己对吴娘子心怀恶意,而是她自己慢慢慢慢发现,原来,吴娘子并不喜欢她,也不想接受她的那些讨好和恭顺。 不过这也是个正常的事情。 谁家的主母一定要必须和妾室们亲如姐妹的? 然而,妙宝和方上凛的那点情意,也在吴娘子似有似无费尽心机的挑拨下,几近荡然无存了。 婠婠虽然幸得了上天的眷顾,不曾亲自见证过这些后宅妻妾倾轧争斗之事,可是总归是在宫里长大的,没见过那也没少听说过。 总归总归,斗来斗去,赢的都是男人,输家总是其中一个女人。 至于已经被颠沛流离的命运折磨得九死一生的贺妙宝,当年在方侯宅中,应该也是没有什么精力与资本,同吴娘子争斗的。 只有她一次次被吴娘子打趴下,开始一次次受到方上凛的冷眼的时候。 “其实娘娘,吴娘子她并不是那等只喜欢妻妾之间争风吃醋、争抢男人宠爱的庸俗女子。娘娘,或许您永远也猜不到吴娘子针对我的原因是什么。” 婠婠睁大了眼睛。 而贺妙宝的眼睛里露出了异样的光彩,似是自嘲,似是疯癫。 “因为她原先的未婚夫,那个方家大郎,就是被他们吴家杀了的!” 婠婠身子一颤。 手中的茶盏也顿时跌到了地上。 妙宝笑够了后,又慢慢地耸拉下肩膀,有气无力地道:“其实当年方大郎被他们推下河中杀死的时候,我是无意间撞见的。只是那时我只是匆匆不慎路过,并不知道那人是谁,而且杀人越货的事情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我那时只是个外室,哪有什么资本管别人的闲事,就赶忙跑了。” 甚至直到方上凛告诉她方家大郎死了,她也没有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到底是江南水乡,水网纵横,哪里哪天不淹死个把人的。 等到贺妙宝忽然之间将脑海里的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时,正是她怀着她第一个孩子的时候。 那时候她和方上凛之间的感情已经不怎么好了。 方上凛对她也像是同样的不温不火,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女人,又怀了他的孩子,所以他也好吃好喝供着她罢了。 某一天,方上凛在外地做生意的吴家大舅子来到了方侯府上探亲。 这是吴大舅子头一回来方家。 而妙宝却不慎听到了吴大舅和吴娘子两人的闲聊。 吴大舅子说,当年那日傍晚,他偷偷推方大郎落水的时候,自己腰上的一块玉佩也不小心掉到了河里,但是当时他来不及打捞起来就匆匆离开了。 原本想着,或许这块玉佩早就被水流冲走了,倒也是不值钱的东西,他本来也不在乎。 却没想到,原来当年的那块玉佩,一直都被水草缠绕在了方大郎落水处不远的地方,一直就没有动过。 而前几日有官府的匠人来清修水道,一个路过的小孩儿竟然拾到了这块玉佩。 吴大舅怕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会不会引起方家人的怀疑,所以他想要去把自己的这块玉佩赎回来。 偏偏那小孩儿的父母穷惯了的人家,没有见过世面,一心狮子大开口,说不然的话,他们就要把这块玉佩拿到当铺里去卖掉,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玉佩是哪来的。 所以这一日,吴大舅来到妹妹妹夫家里,希望可以向妹妹要一笔钱,帮他把这块玉佩买回来。 也正是两人说话说到此间,妙宝才敢躲在暗处偷偷一看。 “我也是那时才发现,原来那个吴大舅,就是当年在那个地方推人下水的人!就是他!” 婠婠问她:“那你发现了这个惊世的秘密之后,却又是怎么做的呢?” 贺妙宝却是哭得更凶, “后来方上凛只觉得是我恶意诬告他的妻族,想要毁他前程,所以、所以他休了我,撵我走了。他说我是他见过最恶心的女子。” 252:一个俗世里的婚姻故事(2) 这位吴娘子一家人,倒也的确是难得的心够狠、心思也够缜密的人家。 从一开始,他们密谋着想要用这样的瞒天过海之计杀死方大郎,就是为了换自家的女儿可以嫁入侯门,一下子逆天改命。 吴家的门户的确不高,家里头既没有当官的亲戚,也没有行商坐贾里头的友邻,自家的二郎兄弟里头,更没有一个男人混出来个什么功名了,只是普普通通能够吃饱穿暖、饿不死自家人罢了。 能够和方家定上亲,也多赖那时候方家的那位二郎还没有真的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所以才让他们走了个便宜。 但是,等到吴家恍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家不仅没有占到方家的便宜,甚至还是吃了他们家大亏的时候,他们的心态转变就很厉害了。 他们当然认为自己吃了亏。 ——早知道方二郎能够封侯授爵,早知道当时该和方二郎定亲才是。 这样的话,自己家女儿嫁过去了就是侯门主母,而自己家就是侯爷的妻族,自己两口子就有了一个封侯的女婿。 更不用提,他这个爵位还是允许世袭的。 倘若吴娘子嫁过去、生下嫡长子承袭了爵位,那么以后,方家只要还有一代的荣华富贵,他们吴家跟在后头也是饿不死的。 于是,越是这般想着,吴家人看着自己原来的准女婿方大郎就越来越不得意了,甚至越是和方二郎比较起来,他们觉得方大郎连鼻子眼睛长得都不是个地方。 方二郎是皇帝亲信、封侯授爵、功名在身,又是生得那样虎背熊腰、剑眉星目,只这个名号报出去,都羡煞一众人。 而方大郎呢,只读了几年的迂腐酸儒的臭书,也没考出个什么名堂来,身上更没个正经差事,就是跟在地方官后头写写字、替他们处理些文书罢了。 连个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 而亲戚友人又时不时来到吴家跟前笑话冷讽他们几句: “原先看中这门亲,是因为那方家大郎是家里的长子,这姑娘嫁过去就是长子媳妇,来日后面的妯娌子侄,不都得敬着她孝敬她么?不想原来他家二郎的风头更甚,来日这大媳妇和二媳妇拌嘴起来,不知道是西风压东风还是东风压西风呢?” “这真真的侯门妇,哪日里不要奉承了外面的诰命太太,服侍了宫里的太后皇后,哪有空日日和你这大嫂子拌嘴呢,岂不笑话?” 吴家人再听了这话,真真可就要气死了过去。 而吴小娘子更是就在婚前就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黑暗之中。 她不想在婚后过这种日子! 她不想! 一想到成婚之后要跟着一个毫无功名的丈夫过日子,日后可能还要忍受着小叔子所娶的侯门主母的气,她就觉得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凭什么是她死? 凭什么是她? 吴家人的心思转了个大弯,很快,一个颇有些惊世骇俗的主意便浮上了他们全家人的心头。 ——不如让方大郎自己死了算了。 先弄死了方大郎,然后再想办法逼着方家继续承认这门亲事,让他们家的二郎娶了自家的女儿,对他们吴家来说,岂不也是一件逆天改命、改换门楣的妙事。 而至于如何才能让方大郎死后的方家继续承认这门亲事,自然就是以那世俗极为看重的女子的清白二字作为筹码了。 于是乎,吴家人凑在了一起,稍一做商议谋划,一个完整的计划就在他们心中成形了。 吴大舅先是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频繁和方大郎接触,时常请方大郎出去吃酒,在他的酒中暗暗下一些迷药,趁着方大郎酒醉昏睡过去的时候翻看他身上何处有痣、何处有一些胎记,然后将这些告诉自己的妹妹,作为自己妹妹已经被方大郎骗去身子的“证据”。 接着,吴大舅一家子摸清楚了方大郎每日在官衙里面下了值之后的时间,遇到有一日天降欲雨、昏黑地快,街上的行人正少,他便提前又在街上一处无人的地方蹲点候到了方大郎,说要和他一道去一家酒楼吃酒。 然而在路过一处没有人影的胡同时,顺势将根本不会水的方大郎推入水中,亲眼看着方大郎断了气,吴大舅才敢扬长而去。 方大郎死后,吴大舅心中似乎的确还有些微微的不安,毕竟这位方大郎也是从小一起和他读书长大的,甚至于他不会凫水的事情,他也只是告诉过自己这等友人,然而现在他却被自己亲手害死。 于是在方大郎死掉的当夜,惊魂未定的吴大舅就立马借口外出经商,逃离了老家。 至此,整个计划吴家已经完成了九成了。 只差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方大郎的丧礼过后,让方家人继续认下这门亲事,叫他们心甘情愿继续娶自己的女儿回去做侯府夫人。 当然了,或许是上天真的眷顾,这件看起来最困难的事情,吴家人做起来也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 婚后,成为了侯夫人的吴娘子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复杂。 她早就知道方上凛养在外头的外室贺氏,也知道侯爷很宠爱这个贺氏,不过她并不十分害怕贺氏。 她也知道方上凛起先肯定不会太喜欢她的,对她最多只会有几分,所以成婚后他迟迟没有和自己圆房,话里话外之间仍然拿她当做自己的嫂子一般敬重着。 可是这些重要吗? 父兄家人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机关算尽,将她嫁入方家,叫她去做侯夫人,难道是为了让她去得到方上凛的宠爱、得到他的真心的吗? 真心又算个什么东西。 吴娘子从来都不会在乎这些。 她嫁入方家,就只是为了一件事。 ——生下嫡长子,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爵位,让自己成为来日下一位侯爷的母亲。 仅此而已。 妻妾相争,后宅倾轧,时间似乎也逐渐在证明了她这个正妻才是方侯府中的胜利者。 也的确如吴娘子所预料的那样,在从外室变成方上凛的妾室之后,贺妙宝不仅没有如愿以偿的和方侯爷过上真正“郎情妾意”的恩爱日子,两人之间反而日渐情薄,甚至相守的时日越来越少。 这一点,贺妙宝也向婠婠承认了。 “娘娘,做妾和做外室是不一样的。我做他的外室时,只需要在床笫之间乖顺地哄他舒服了就行,别的,我什么都不需要做。我每日就只是像笼中的雀鸟一般,静静地等着他回来。 我那时朝思暮想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妾室、成为他真正的女人,可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做外室固然已经低贱已极了,可是做人妾室,又高贵到哪里去了呢?” “在他家中,我要受着他父母的冷眼、受着他妻子的刁难、受着他弟弟的轻视……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要好好伺候他的父母、我要伺候好他的妻子,甚至我还要时时规劝他节制情事,不能长长宿在我的房中,否则就是我狐媚子不知好歹……” 那段时间,也是贺妙宝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之一。 她没有他妻子的名分、没有他妻子的待遇、没有身为他的妻子应该得到的尊重, ——但是本该他的妻子所要承担的义务,在她身上却一件也不少。 她身为一个“贱妾”,时时处处被人以“贤妻”的职责所要求。 在方上凛不在府中的日子里,他的家人、甚至家生的奴才们都敢欺负和嘲笑她。 方上凛的父母生病咳嗽不痛快,是她身为儿妾没有侍奉好长辈。 方上凛没有儿子,是她这个时常承宠的妾室“肚子不争气”,又被人嘲笑“可是被那程邛道父子玩坏了身子”。 方上凛的三弟不学无术在府中睡奸婢女,是她这个以色侍人的妾室带头不检点,所以“都叫那些年轻婢子学坏了去,料想和她一样一飞冲天呢”! 至于她还带了个女儿叶儿一起入府,更是被人笑话个没完。 回想起往事,妙宝的眼睛越来越凄然迷茫: “娘娘,您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下贱之人,所以我和我的姐姐们,我们生来就该受这样的日子煎熬?” 婠婠连忙否认:“你莫再说这样的话了!在我心里,你和薛娴便没什么不同,都是我闲暇时候所交的挚友。” 听到贺妙宝说起她曾经在后宅中所受到的折磨,婠婠心中是万般愿意相信她的。 因为她又想起了陆漪娴。 漪娴啊。 漪娴嫁给她的第一任丈夫晏载安之后,同样是因为心情太过良善温软,所以被晏载安的母亲、祖母和妾室们折磨了好几年,被人用堪称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一滴地快要熬尽她的每一寸血肉。 所以等到她最后和离之时,已经是气血两空、气息奄奄,几乎没有几年活路的样子了。 也是亏得及时叫她和离了,后来她又被徐侯娶回家中精心娇养,才叫她慢慢好了起来。 而漪娴当时尚且是家中的正妻,而且背后又靠着陆国公府呢。 她那样原先金尊玉贵的大小姐都要受这些闲气和磋磨。 ——那么无依无靠的贺妙宝呢? 她那时又是如何熬下来的。 婠婠几乎不忍去细想。 * 但是光是这样的煎熬,暂且还不足以让贺妙宝彻底绝望。 因为不久之后,她怀孕了。 就在她期盼着可以和方上凛的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她无意间偷听到了吴娘子和吴大舅的交谈,并且意外得知原来自己当年看见的那起杀人命案,那死者就是方上凛的亲哥哥,杀人的人,就是他如今的亲大舅子! 妙宝的内心大为震动。 她开始不断怀疑和否定自己,她一直在想,假如当年的她没有那般的胆小和怯懦,假如当年的她愿意出手相救,那么方上凛的兄长是不是就可以活下来了? 她那时的确太懦弱畏缩了。 因为当年吴大舅推方家大爷落水的那个时候已经天将欲晚,路上几乎没有旁人,而妙宝自己又是个女子,加之那吴大舅生的是五大三粗的,她自己只是个身份见不得人的外室,不想给方上凛惹上多余的麻烦,所以她就躲在暗处根本不敢出声。 不知是否是因为怀了身孕,妙宝的脑子也变笨了,在她知道这件事情后,她自知这并非自己可以随意处决定夺的事情,所以她想也不想地就告诉了方上凛。 将自己所知道、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她告诉方上凛自己当年看见的、那个被推落下水的男子是何等身形、落水时又穿了个什么样的衣裳、推他下水的人又是什么模样什么衣裳,并且将吴娘子和吴大舅所说的要去那小孩儿家里赎回玉佩的事情说给他了,叫他先去找到那个小孩,看看那枚玉佩到底是不是吴大舅的。 方上凛当时的表情癫狂暴怒到极致。 “然后呢?” 婠婠小声问妙宝。 妙宝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然后他就去找那个小孩子了,把那个小孩子和那枚玉佩带回了家里,问那个小孩子认不认识我。” 事后她再想想,或许也正是因为她先于吴娘子这个正妻怀上了孩子,所以才为自己引来了那样的一场杀身之祸。 “……为什么?” 听到这里婠婠开始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为什么要问那个小孩子认不得认得你?” 妙宝凄然笑道,“因为那个小孩子见了我之后就说,这枚玉佩是我给他的,是我给了他家里一笔钱,让他见了方侯之后告诉方侯,说我让他诬告吴家大舅,说吴家大舅子也找过他,想向他买走这枚玉佩。但是他胆小,虽然收了我的钱,等见了方侯之后,被方侯的气势一迫,原先到了嘴边的谎话就说不出来了,只能如实相告。” 贺妙宝自入了方侯府中,成了他的妾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见过外头的生人。 然而那个小孩子,却能一眼在一众女子中独独认出妙宝的模样来。 婠婠这时也顿住了。 她这时当然能够听得明白,原来贺妙宝这一回又是落到了这吴家人的圈套里去了。 253:一个俗世里的婚姻故事(03) 婠婠又尽量和缓着语气问道:“那方侯又是如何说的?” 妙宝垂首,将一缕垂下来的凌乱碎发别到了耳后: “方上凛他自己心中当然也有疑惑,因为他哥哥死的时候,我身为外室,连为他哥哥戴孝的资格都没有,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哥哥落水当日穿的什么衣裳呢? 他哥哥被人捞上来之后的样子,也就方家父母、方上凛和弟弟,还有家中几个家生子奴仆见过,而且捞上来之后,他们就很快给他换了寿衣了。我一个外人,若非亲眼所见,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对啊。” 婠婠也道。 这时,妙宝的表情便开始有些扭曲,眼中也投射出惊人的恨意来。 “因为方家那时忽然有奴仆跳出来告我私通。说我是和他们家中的另一个家仆通奸,所以从那家仆的口中套出了这些事情,借此做局陷害吴娘子和吴家。至于吴大舅丢失的那枚玉佩为何会到了我的手上,也是因为那与我通奸的家仆,借着仆人的身份驾马车送吴大舅回府的路上偷走的。 告发我的人说,我是一心存着坏心思,想着借用这法子斗倒了吴娘子,然后趁着方家和吴家大乱的时候,私下卷走家中金银和那通奸的家仆私奔。甚至于我腹中的孩子,也是那家仆的,不是方上凛的种。” 当然了,吴娘子和吴家人做出这么大的局来,该备齐的证据自然也是应有尽有。他们甚至还从那奴仆的箱子里搜出了妙宝的贴身肚兜和方上凛从前送给妙宝的值钱首饰。 重重证据面前,她顿时百口莫辩。 而方家父母本就不喜欢贺妙宝,本来看她翻出自己长子身亡之事大做文章,心中就已经极为不悦;又见她腹中怀着的孩子血脉可能不干净,甚至有可能是想借着外人的种乱了方家的血脉,心下对妙宝恨意更深,真真是恨不得活活吃了她才解气。 然后,争执之中,她被方家父母推倒在地,旋即小产,失去了自己已经四个月大的孩子。 而方上凛那时就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 等到妙宝醒来时,原先已经略有些鼓起的小腹又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平坦。 那个清理她血淋淋下身的老妇见她醒来,颇有些怜悯意味地叹息了一声,说可怜见的,那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堪堪成型的,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掉了。 妙宝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霍然睁大了眼睛:“我的孩子明明才四个月,怎么会是五个月?” 老妇见她怀疑自己,当下又有些不悦:“老身我这几十年接手的怀孕妇人不知几何,难道连孩子的月份都看不出来?小娘子休得胡说,这方家三个郎君当年就都是我亲手接生的。” * 妙宝说到这里时,婠婠插了句嘴进来: “所以那老妇和方家父母的交情颇深,想来是极得方家长辈信任的,她说你的孩子五个月,那方上凛也是这么想的?” 妙宝点头,“可是五个月前,方上凛因为去了京中受封,根本就不在府里……娘娘,您懂吗?” 婠婠当然懂了。 那个背后的人,就是想利用那个胎儿的月份对不上的理由,让妙宝被迫坐实了“通奸”的罪名。 这么一连串的事情扣到贺妙宝的头上,让妙宝整个人大病了一场,晕厥数日不醒。 太多太多的话积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忽然之间连解释都不知何从开口。 大大小小,她在他的家里想要解释的事情也实在太多了,可是到底又有几个人愿意听她的解释呢? 等她再度清醒时,她看见方上凛正默然独自站在她的床前,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眼神极为冰冷。 只那一个眼神,就堵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在这样良久的沉默中,终究是他先开了口。 “魏氏,你当真叫我恶心。” 是了,她原本是姓魏的。 可是她厌恶她那个恶心的父亲至极,一点都不想再和那个畜生搭上丁点的关系,所以她当初很是欢喜地听从了方上凛的意见,为自己改了外祖母的姓氏。 外祖母生下母亲,母亲又生下她,女人和女人才应该是一家人,她是随她外祖母姓的。 她叫贺妙宝。她不姓魏。 但是那一日,他冷冰冰地称呼她为“魏氏”。 * 再说起那一日的过往时,妙宝似乎已经十分淡然了。 “他也没打我,就是骂了我几句,然后也没要弄死我或者发卖了我,难道还不够我感恩戴德的么?” 妙宝笑道,“我与人私通,怀上孽种,败坏方家门楣,方上凛的父母本来是想在后宅之中无声无息地耗死我的,或者是继续将我发卖给老鸨,叫我去做暗娼。可是方上凛没听他父母的话。” 那时方上凛说:“好歹叶儿也是我真心疼了一场的孩子,你从前跟我,我也拿她当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如今你既然坐下这样的丑事……魏氏,我念在从前的情意上,不想罚你也不想管你。 ——你自己带着孩子滚吧。” 她为那个男人怀上一个孩子,然后小产后还没出月子,就这样灰溜溜地顶着方家上下嘲讽讥笑的眼光,略收拾了两件薄衣,抱着才刚两岁的叶儿离开了他的府宅。 听到这里,婠婠的心都揪起来了:“你就这样走了,你在外面……你还带这个孩子,你是怎么吃饭的?可是在外头受了极大的委屈了?” 尤其,她还是一个虚弱却实在美貌的年轻女子。 简直是如同将羊羔送入虎穴。 妙宝道:“那时我身上就还有两三个钱……我就买了张船票,带着瑶瑶上了船,去了蜀地我的姨母家,想要去寻找我还在世的一个姨母……说来也正是可笑,那船东恰好是个女子,她因见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怜,所以一直多加庇佑,叫我一路平安到了蜀地。否则,我不知哪八辈子就被人拐走做了船妓去了。” 之后,上天似乎突然开始眷顾于她,当真让她一路平平安安地寻到了从未见过面的姨母。 她和姨母说起了家中发生的变故,也和姨母说起了母亲和姐姐们生前的事情,姨母见了她,当下不再有所疑虑,知道她必定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就收留了她住下来。 而妙宝也不忍这样拖累姨母,在她堪堪养好了身体之后,就在蜀地开始寻些活计做。 之后好几年的工夫里,她都在蜀地一家极负盛名的酒楼里受雇,负责做些精巧的点心做果子。 妙宝的手很巧,她捏出各种形状的糕点都能栩栩如生,什么海棠花牡丹花还是马蹄花的,或是兔子老虎小马驹儿,她都做得很是精巧,而且经由她的手调配出来的糕点馅料,也是甜而不腻,叫人唇齿留香。 这些,都是母亲生前曾教给过她的手艺。 所以那家酒楼的老板待妙宝也极好,而且每天若有卖不完就快要馊了的菜品,她也会允许妙宝带回去吃。 除此之外,闲暇时候妙宝也还会给自己找些针线活做,或是替人家缝补衣裳鞋子的,或是给人家缝被子的。 凡此种种,她都可以去做。 后来她不想继续麻烦姨母了,甚至还靠着这些辛苦活计攒下银钱自己在外头租了个小院子住,平时在酒楼的后厨里做活,也可以随时带着叶儿。 而且叶儿渐渐长大,也很乖巧懂事,并不需要人操心太多。 日子虽然过得还是清贫居多,但是到底不至于饿死自己,冬日里也勉强能给自己和叶儿添上件厚衣裳了。 离开方上凛之后,方家人是如何在背地里责骂她嘲讽她的,妙宝一概都不知道。 时日一长,她也很难再回想起方上凛这个人了。 后来她在心中想了想,这个人,其实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和程邛道父子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而方家的事情,她也无从去打听。 至于方上凛和那位吴娘子之后又怎么样,两人感情如何,生养了几个儿女,她也通通不知道。 不过后来想来,在她走了之后,他们一家人应当都是过得不错的。 离开他的那一年,叶儿也还小,到了蜀地之后没多久,叶儿就将这个在自己生命里短暂出现过的“父亲”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蜀地生活时,她对外给出的身份就是一个年轻丧夫、独自带着女儿的寡妇。 因为她既然已经姓“贺”,所以和外人说起自己“丧夫”的故事,不免还要编出一个夫家姓氏来。 而且她人在蜀地,却操着一口江南话,也需要和人家解释起自己从江南迁居蜀地的理由。 妙宝于是就常常对人说道: “我前头那个姓方的,他本来对我也不好,三天打骂四时踢踹,我与女儿跟了他,也是吃了天大的苦头!偏他又好吃懒做,嫖赌不休,就是……就是前年儿冬日,在花楼里吃醉了酒,出来时候不慎跌到了人家的粪坑里。 恰巧冬日寒凉,只是两三日没寻到他的人,那粪坑上就结了冰,然后谁也没往里头想。直到今年开了春,粪坑里化了水,才叫人找出我男人来。呜呜呜呜……我男人在粪坑里冻了一个冬天啊!” 说着她就要落泪哭嚎,围观的老少的妇人们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胃里直犯恶心,慌忙摆手叫她别说了,说着还把嘴里嗑好了的瓜子连连吐掉。 不过偶尔也有几个实在好奇的,还要跟着妙宝追问两句:“这在粪水里冻了一冬,那耳鼻七窍里岂不全都是粪水了么?后来你男人死了,可有叫那粪坑的主人赔钱?” 妙宝也是连连点头:“那自然了,那么大一个粪坑,他家怎的不在外立一个告示?我男人若是能看见了,指不定也就不能掉进去了吗?他敢说我男人掉进他家的粪坑里,和他就没有半点关系?” 几个妇人也是若有所思:“后来他家赔了你么?” “没呢!那家人还骂我,说这粪坑原来还是官府修的,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叫我不如找宫里的陛下赔钱,这事和皇帝也脱不了干系!” * 这段话贺妙宝说得却是格外眉飞色舞,还为自己当日的智谋得意不已。 正是因为她编造出来的这段过往,所以让孤儿寡母的她带着叶儿在蜀地格外得到那些街坊邻居的同情。 然而妙宝话说得快了,一时也是口无遮拦,把当日她和蜀地那些妇人说过的什么“找皇帝赔钱”的话也当着婠婠的面说了。 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忙不迭起身就要告罪。 但却见坐在一旁的皇后只是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了,还对着妙宝连连摆手,说让她不必告罪。 说完了这一段,妙宝又继续往下头说去了。 正是因为她心中大约已经忘掉了和方上凛的那段过去——那个她唯一爱过也是第一个爱过的男人,所以她的心早就开始准备步入下一段生活了。 在蜀地,有邻里的老妇人给她介绍了一个还未成婚的老男人。 这人因是从前家贫,葬父葬母的时候欠了一大笔钱,家徒四壁,所以多年来一直都没有说到媳妇。前两年刚刚还完了家里的欠款,这才着手忙着成婚的事情。 男人虽比妙宝大一些,但是也好在一个勤快能吃苦,而且人家没娶过妻子,也没有拖儿带女的,听说人心也好,没有过什么嫖赌的前科。 若是能和妙宝凑成一对,他自然是愿意和妙宝一起养大叶儿的,两年三年,再让妙宝给他也生个孩子,一家人在一起就齐全了。 那男人也有些倾慕妙宝的年轻貌美,时常来妙宝家中为她做些事情,劈柴挑水,或是总给她提两三斤的羊肉猪肉来,也时常带一些叶儿喜欢的小玩意来给孩子玩。 时日稍长了些后,妙宝也有些心动。 这个世道,若是活下去能够多一个互相帮衬的人,总归是好的。 但是就在她即将下定主意,想请街坊邻里的老媪来给自己和他主婚的时候,方上凛找到了她。 就在去年。 她原本就要恢复于正常和平静的生活,再度被他打破了。 其实后来据方上凛自己所说,他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寻找她。 或者说,从妙宝带着女儿含泪离开方家之后,方上凛就后悔了。 在妙宝仅仅离开他一个时辰之后,他就后悔不已,疯了似的派人去找她。 谁成想贺妙宝的脚步还真是快,刚出了方家就想都不想地转悠到了城东的码头,然后当天就跟着一个火急火燎的女船东跑了。 偏偏她走的那一日江水正急,开出去的船更是在水中走得飞快,根本没地方去追。 而那一日趁着水急,从码头上离港出航的船只更是数不胜数! 就是那一个时辰。 仅仅一个时辰而已,她刚刚小产过,拖着还未排干净恶露的身体,在他眼皮子底下跑得无影无踪。 一念之差。 天下之大,他该往哪里去找她? 他为什么要让她走? 她一个人……那样的身体,还带着孩子,她会不会在外面受了委屈,会不会被别人欺负,她可否吃饱穿暖了?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这个人明明早上时候还静静地躺在他府中的柔软床榻上,而晚上却已经不知去处。 不久之后他就被皇帝调到了云州。 但是即便是身在云州,方上凛也从未放弃过寻找她。 他在官场上从未寻过什么关系求别人办事,为了找她,他四处打点送礼,拉下了一张脸,冒着被言官们痛批弹劾“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风险,把能用得上的同僚同袍们都麻烦了一遍,连河西都请人去走动过,就为了把她找回来。 直到元武五年,他在蜀地的一个故旧才给他寄来了一封信,说在蜀地一家酒楼里见过这样一位女子,和他送来的那张画像十分相似,并且那女子也是江南口音,带着一个叫叶儿的女孩儿,自言丧夫,夫门姓“方”。 当时云州战事紧急,他身为兵马指挥使根本脱不了身,于是只能派人拿着当日他娶她为妾的那张文书,将她“请”回了云州,连带还有叶儿。 但是以上种种,妙宝大多是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自己去年被人绑到了云州,然后时隔几年,又重新见到了方上凛。 这一切都违背她的本愿。 她根本不想再见到他。 蜀地那男子的定礼她都已经收下了!还有她托人做好了的嫁衣也要去取来,她还急着回去成婚呢! 结果就是她要再嫁的这个消息反而把方上凛给刺激疯了。 254:他想把她重新养大一遍。 4 64w .c om 所以,在这之后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亦是贺妙宝三言两语就足以向婠婠解释清楚的。 她被方上凛找了回来,并且继续被他关在他的身边成了他的“妾室”,然后就过起了和从前一样的生活,负责当他的暖床妾,陪他上床。 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自然待她也还不错,并且也低声下气地和她道歉,说过很多次想要和她重新开始、好好弥补她的话。 但是贺妙宝不愿意。 那个虎穴龙潭一般的方家,她实在是已经待够了,她一点也不想再回到那里! 她已经有了自己新的生活了,他为什么还要回来找她? 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诚然他曾经救了她和叶儿的一条命,但是她也白白给他睡了这么多年了,而且还因此失去了一个孩子,难道还不能两清吗? 云州城外战事紧急,方上凛后来也抽不出那么多的时间和她纠缠,所以他就只是继续命人将妙宝关在家中,并且每次见了她,嘴上都是那么来回的两句话: “等战事结束了,我会明媒正娶迎你为妻”“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们可以继续好好生活下去的”。 偏偏妙宝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单纯弱懦了。 趁着方上凛有一次忙于战事好几日没有回府,她就想了个法子,自己偷偷跑了出去。 只不过,跑出方上凛在云州的这个宅邸之后,妙宝才发现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4 13 g. c om ——因为战事胶着的缘故,云州城现在全城戒严,所有人都是只进不出的,除非那种有张大都督手令、需要出城处理公务的人,其他人都不能随意出云州城。 而妙宝自然是不愿意再回头的。 然后她就这样带着孩子游荡在了云州城里,最后在一处无人居住的破落巷子里落下了脚步。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第二次怀孕了。那时甚至她的肚子甚至都已经三个月大了。只是因为有过上一次怀孕却又小产的痛苦回忆,所以她的脑海中下意识地不愿意接受任何同样的孕期的反应,导致她直到三个月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而她又没有钱去买一碗堕胎药,就这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自己腹中长大。 不过其实妙宝一直都没有对自己的未来失去过信心。 她一直在等,等到云州城“只进不出”的戒令解除之后,她要带着自己的孩子重新回到蜀地,在那里继续生活下去。 因妙宝这一次不走运,她暂居的那间破落院子,上一任主人就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那女子也同样带着个女儿。 她是个倡女,以歌舞娱人为生,周遭的邻里都不大待见她。 后来那个女子前不久搬走了,而妙宝又住了进来,所以街坊邻里不知内情,也一样将妙宝骂做是“淫妇”,妙宝也无从辩解。 而方上凛这一回大约又是吃了个大亏。 因为妙宝第二次从他府中离开的那一日,正好是云州城百姓可以自由出入的最后一天。 他以为按照贺妙宝那个跑得飞快的性子,必然是趁着这最后一天,早早就跑出了云州去了。恰巧守城的士兵也说看到过一个带着女孩的妇人在当日神色匆匆地跑了,所以他就以为那个妇人就是贺妙宝。 到这个时候,方上凛自己也快被自己气死了。 这一次云州城全城戒备森严,纵使他是兵马指挥使,他也不能随便派自己的人出城去追她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的没影了,然后兀自着急,一心想等着战事结束之后再去找她算账。 哪里又能想到,原来这几个月来,挺着肚子的贺妙宝反而却是真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几个月,直到她把孩子都生了下来,他竟然反而没能找到她! 后来他从皇后身边女医吏薛娴的身上发现了一块贺妙宝亲手缝制的面纱,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她从前亲手为他做了很多的东西,他也无比熟悉她所做东西的针脚,那块面纱上的纹样,本该就是她亲手所做的才对。 原来原来,原来她一直就都还在云州城里不曾跑出去过! 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之后,再想找人就不难了。 等到皇帝前几日第一次出征归来之时,方上凛也终于在那个几乎不能容人的破旧院落里找到了她。 他几乎是刚回到云州城,连身上快馊了的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急着去见她。 而她那时正十分平静地依靠在床榻上,怀中抱着一个快半岁的女婴,孩子很可爱,正在母亲的怀抱里咿咿呀呀。 这一次,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跑掉了整整一年。 于是他将她和两个孩子再度带了回去。 不过这一次贺妙宝挣扎得并不是十分激烈,或许是因为产后的亏空还未补足,同时养育两个孩子也是是在耗费了她太多的心神,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带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没断奶,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于是贺妙宝妥协了。 她想,那这辈子,就这么着了吧。 而方上凛再将她重新找回来之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不几日端午,张大都督夫人要在家中设端午宴,届时皇后陛下也会驾临,到时候我会亲自带着你和孩子过去,要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等战事彻底了了,我会补办婚礼,向宫中为你请封诰命。” ——要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所以等他今日带着她来到张都督府上的时候,她还能怎么办呢?她能不配合吗? 只不过,贺妙宝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次的端午宴会上看见当初为自己接生的那个美貌妇人。 原来,她竟然是皇后。 她就是皇后。 *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就算完了,妙宝神色恹恹,说完话后许久没了动静,就那样静静地垂着脖子,似乎是在等待婠婠的答复。 婠婠亦是静默了良久,才开口问她: “你是不想和方上凛回去的,是么?” 妙宝嗫嚅了下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看似简单,只有是或不是两个选择,但是仅仅是这两个选择,对她来说也太过困难。 她当然不想和方上凛回去的,她已经在蜀地有了自己新的生活了。 可是方上凛如今是朝廷重臣、皇帝心腹,前途和未来更是一片大好,假以时日,他的家族也将同样显赫。 她纵使可以在面上表达自己的不情愿和拒绝,可是他会听吗? 她想要离开他继续自己的生活,容易吗? 一则抚养两个孩子,对尚且年轻的她来说十分辛苦且危险;二则他若是想要对她有所报复,更是易如反掌。 即便她现在可以侥幸在皇后面前倾诉自己的苦水,可是她没有功劳没有苦劳,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堂堂中宫皇后,凭什么要在她身上花费力气、尽心尽力命人保护她一辈子? 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皇后保护她? 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 再者,即便她如今回到蜀地,和从前那男人的亲事也是成不了的。 一年来她被迫“不告而别”,那男子必然心中怀疑她骗婚骗财,说不定早就再重新找了妇人了。 就算他现在还没有成婚,那么等到她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怀中又抱着一个自己刚和别人生的孩子,难道就要丢给他养活吗? 最后一点就是,有了瑶瑶和璍璍之后,她已经不想再生育其他的孩子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生了。 她不想别的孩子再来分走她对瑶瑶和璍璍的爱。 那么这样的话,她还能再嫁得出去吗? 对于这个俗世里的男子来说,人家不想要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若是就这样妥协顺从了下来,和方上凛回去,继续去做他的暖床妾,她又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是活得太过下贱。 没有丁点自尊。 如此种种,前路后路,她人生的所有可能都已经断了。 不论做出哪一种选择,对她来说都太过痛苦。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所以也无法回答皇后提出的那个问题。 见妙宝沉默,婠婠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刚想开口再问她什么,却听到萃霜在外头说话,说是皇帝要回来了。 妙宝听闻这话,连忙敛了泪容,起身就要告辞,说要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 恰这时方上凛也派了人来寻妙宝,已经命人通传到婠婠这里,说要接他夫人回去。 婠婠正想拦住她,妙宝连连摇头:“娘娘不必担心我,至少他现在要我回去,我在他身边也不至于挨打受骂的了,他反而对我很好的。我没事。” 这话倒是不假。 方上凛现在对她满心的愧疚,既伤心于那个活生生死在他面前、没有被他保护好的第一个孩子,又愧疚她怀孕和生下璍璍后的这么长的日子里没有被他照顾好,还隐隐的十分忧心她真的还想和在蜀地的那个未婚夫继续成婚,所以现下他对她自是满心的讨好。 譬如她和瑶瑶今日身上所穿的衣裳、所佩戴的首饰。 一针一线,一珠一簪,莫不精致奢华已极,在他的能力可以达到的范围之内给了她最好的。 说罢她就接过萃澜手中递过来的女婴,又牵起了瑶瑶,这就走了。 婠婠还想和她说几句话,萃澜和萃霜就连连在她耳边念叨:“陛下就快回来了,娘娘略收拾些吧,今日不是陛下的生辰么,娘娘何苦和那妇人说这大半天的闲话。” 于是贺妙宝就从婠婠跟前消失了。 今日是端午,他去军中和将士们饮酒,也是现在才回来。 婠婠将第二口没叹完的气咽回肚子里,起身理了理衣裳,又转到那更衣镜前看了看,又抚了抚鬓发间簪着的牡丹,问她们这花可是有些蔫了。 婢子们都说很好,依然开的十分鲜艳呢。 皇帝果真又是满身酒气的回来。 婠婠深深嗅了一口,看在他过生辰的份上,并没有理他,也没说说他什么,仍然十分温顺地在他膝上枕下。 婢子们这时都退了出去,只有婠婠和他在房内独处。 他抚着婠婠的发和脖颈脸颊上柔嫩的肌肤,懒洋洋地从袖子里掏出几封文书,啪一声扔在一旁的桌子上。 婠婠正要伸手去看,他却拦下了她的手。 “明天再看吧。今天你只要陪我就成了。” 婠婠便随口问他都是些什么。 “瓷瓷兰给你寄的信。宫里太后和聿儿给你寄的信。柔宁的请安信。徐侯夫人的请安信。——还有我母亲也给你写了封信,问你好吗。 婠婠,念着你的人还不少呢。” 他说的“母亲”是他自己的生母孟夫人。 婠婠惊呼了一声:“母亲也给我写信了?母亲平素轻易不会写信的,想来自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让我看看。” 皇帝摆了摆手:“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问你在外面好不好,你男人可有给了你罪受,问你在外头受没受委屈。她说她想你了。” 婠婠躺在他膝上,仰视着桌案上的几封信封,数了数还是对不上,又问他一句:“还有谁也给我写信了?” 皇帝道:“你今日不是见了方上凛的那个夫人了么?他替他夫人请封的诰命,我想你什么时候得空就看看,该怎么封就怎么封吧,你不是和他夫人处的好么?” 婠婠心里冷笑,但只嗯了声,暂且没和他多说什么。 这样静谧的午后,他们就这样依偎在一处,亲密无间,岁月都在这一刻格外静好。 皇帝垂首看着婠婠良久,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婠婠,你给我生个女儿吧。” “嗯?” “给我生个女儿好不好?” 婠婠抬眼看他,对他口中能说出这句话来格外的惊奇。 他从前一直都只会对她说别再生了,说他舍不得叫她生,这倒是他第一次开口说他想让她生孩子的时候。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生了,你可别恶人先告状,之前可是你自己一直说不要的。” 他抚过婠婠精致的眉眼,有酒气喷洒在婠婠的脸颊上: “我近来总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婠婠,给我生个女儿好不好?我们的女儿一定很像你,会和你一样漂亮。你让我重新再把你养大一遍好不好?” 婠婠莞尔一笑:“我已经长大了,你还要我重新长大干什么?我若再长一遍,可不就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了?” 他这一次似乎真有些醉,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仍旧自顾自地道:“你小时候我就喜欢你,那时候我多想……” 话才出口,他就蓦然咬牙。 多想什么呢? 多想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兄长,他们要是全都消失了就好了! 这样她就会永远都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婠婠或许记不清她小时候的事情了,可是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自幼就像个凤凰蛋似的被人小心翼翼地养在椒房殿里皇后的身边,所有人都唯恐磕破了她脆弱的蛋壳似的。 先帝所有的孩子里面,只有婠婠从来没有挨过他丁点的脾气和训斥。 而他身为兄长,他也喜欢这颗凤凰蛋,总想溜去她身边看她。 可是恰巧她母亲不喜欢他,她幼时又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皇后身边正好缺一个出气筒。 婠婠身体不好,该怪谁呢? 在皇后心中,第一个不应该怪她自己这个母亲,第二个不敢怪婠婠的父亲,第三是婠婠的太子长兄她也舍不得骂,第四是椒房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她也不好总是肆意训斥,她心里也怕骂多了奴才们,万一奴才们心中生怨、伺候帝姬的时候故意不尽心,那就不好了。 所以就应该怪晏珽宗。 思来想去,晏珽宗就是最合适的出气筒。 每每婠婠生病,她母亲就在殿内对着他各种指桑骂槐地大骂出口,说都是怪他总去看婠婠,把身上带着的病过给了婠婠。 骂完一通,心情舒畅,气也出了。 多痛快。 然后她也不准晏珽宗经常去看婠婠。 那时其实他心里就生出过隐秘的怨恨:她母亲要是、要是……那就好了。 可是这终归只是个想法。 也只是想一想的事情而已。 为了婠婠,他到底不能那么做。 不能。 他那时候多想,如果那么可爱的妹妹,可以被他照顾长大,永远都只属于他一个人该多好。 现在她真的属于他了,他反而还是不满足。 他想要重新将她再养大一遍,弥补自己年少时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婠婠,给我生个女儿吧。我想要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儿。” 晏珽宗俯首凑在婠婠耳边低声呢喃,来回说着这句话。 近来他心中忽然总冒出这么个想法,想要婠婠再生个孩子,生一个和她长得相像的女儿。 他就可以和她一起养大他们的女儿,和她一起,把她重新养大一遍。 借此弥补他那失意落寞的年少时代。 婠婠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抬起臂膀环住他的脖颈, “好啊。” 说罢她就被人腾空抱起,送到了那张大床上。 “我现在就和你要女儿……” 255:狼王之首 时下已有了些暑意蒸腾的影子,今岁房内还没有用冰,婠婠很快便被他折腾得一身细汗淋漓。 刚被他放到床上,他连自己的衣袍尚且顾不得去脱,反而是先一把捞起她铺散在床、如花般绽开的丝缎裙摆,然后层层迭迭地一股脑全都堆到她腰间去。 婠婠仰躺在床上,顺从地抱着自己的裙摆,像是躺在牡丹花丛里的花仙,抱着层层的花瓣织就的仙裙。 裙摆下,她的双腿细白纤长,交迭着合拢在一起,欲拒还迎。 婠婠拍了下他的手,有些不满意他的急切。 他并不理她,又随手摘下她发间的珠翠,放下她的长发,又将今日早晨才亲手为她簪上的牡丹取下,随意地丢到床榻上的一边,想着快些和她步入正题。 那牡丹堪堪开到正好,鲜妍明丽,馥郁芬芳,花瓣上似乎还凝着清新的露,盈盈动人。 皇帝将它摘下的时候动作并不轻柔,细腻莹润如玉的花瓣在他指尖的力道下留下道道指痕,连更深处软嫩的粉红花蕊似乎都被他弄破了。 忒粗鲁了些。 婠婠有些心疼,原本还想着若是放在水中悉心养着,还可以在发间多戴两天的,毕竟这花儿名贵呢。 皇帝握住婠婠的腰肢,满不在乎地哄了她两句: “一朵花罢了,有什么可心疼的。” “跟我在一起,天下的牡丹、天下的锦绣,都是你一个人的。你想要多少都行……” “——啊” 后面的话,她就无法再回答了。 * 第一次事毕的时候,婠婠浑身泛着粉意,本就劳累,加之被热气一熏,更是慵懒得半分力气皆无,像只被人抓上岸的鱼儿似的,有气无力地横趴在榻上,用力喘息。 晏珽宗下床去取了些凉水,沾湿在巾帕上,小心地擦拭着她身上的汗珠,然后打着扇在她身边为她扇凉。 婠婠紧蹙着的眉这才舒展开来,合上了眼睛,就要睡下了。 在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前,她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人的身影。 有前世,有今生。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命运总是不大好的,这种“不大好”,主要可以说是他们自己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她想到了刚刚从她这里离开的贺妙宝,想到了在沃野的郁姬。 也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前世的她曾经嫁给过阿日朗司力,最后又在这个“丈夫”的虐待下很快就郁郁而终。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这个帝姬,和贺妙宝、郁姬她们来说,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都是任人摆布的东西而已。 贺妙宝会被她的父亲摆布,被程邛道父子摆布,到了方家之后,更要看方家一大家子的眼色。 郁姬呢,生在突厥关外,一出生更是就被人安排好了“以色侍人”的命运。 而前世的婠婠,也要在自己君父和朝臣们的摆布之下,拖着病体,嫁给那个她从未谋面的阿日朗司力,然后在新婚之夜被自己的丈夫踢踹打骂侮辱,最后年纪轻轻就病逝在他乡,死前受尽百病缠身的痛苦和折磨。 是他将她救回来的。 两世里,都是他将她救回来的。 她现在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很欢喜,这一切都是他给她的。 他给了她天下的锦绣,给了她安稳的日子,给了她属于丈夫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宠爱。 适才情浓到极致之时,他伏在她耳边低声喟叹她身体的美丽,说她是他此生得到的唯一珍宝、是他得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得到的生辰礼物。 婠婠轻声呢喃:“你也是……” 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婠婠并无意以别人的不幸来暗自得意和窃喜自己的命数更好一些,只是她必须明白,在这个连她自己都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时代里,他将她保护得很好,照顾得很好。 是他给了她可以永远高贵地活下去的资本,更亲手将她捧上帝国皇后的宝座,让她同样可以去改变别人的命运,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让别人也可以过得更好。 * 她这一觉并没有睡得很安稳,因为大约才刚刚闭眼不多久,就忽地又被人拎着腰肢翻过了身来,迫她跪趴下来。 婠婠混混沌沌地由着他在自己身上折腾。 等这一个大觉再彻底睡醒了之后,第二日上午的阳光又照进了房内。 婠婠伸了伸腰肢,又是一阵身体都快被他撞断的错觉, 其实她本来不该在情事上如此劳累不堪磋磨的,至少每一次行事的时候,他都待她还算温和……吧? 但婠婠累就累在这事儿的频率实在是太过频繁了。 若是几日一回也就罢了,但他现在那个年纪,几乎天天都要起意的,哪天能放过她。 更可怕的是,从前的皇帝们又有哪个不是四妃九嫔二十七美人七十二宫苑的。 从前满后宫的女人加起来一块干的事情,现在全都落到婠婠一个人头上。 她一个人,要承受从前后宫三千佳人平分的帝王雨露。 ——受累也是活该的。 婢子们进来服侍婠婠梳洗穿衣时说,皇帝有事,早起已去了军中。 婠婠嗯了声,待梳洗好后,拾起昨日他放在桌案上的那几封信仔细看起来。 她先看了母亲和聿儿寄来的信。 这些信里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无外乎几句家常的念叨和牵挂,问她在外面怎么样了,可有吃饱穿暖,在外面瘦了没有? 太后还提了一嘴,说聿儿现在越来越了不得。 皇帝前阵子给他寄回来一颗硕大的狼首,是一头被人猎杀了的稀世的大狼王,匠人将那狼王的头斩下,放血,风干,之后单独做成的一种摆件品。 这种东西大抵是乙海可汗阿那哥齐生前的诸多收藏品之一。 据说那狼首比虎头还大,甚至都不是一般的狼王可以拥有的体格。 聿儿得了皇帝送的直露着两排大獠牙的狼首,非但不害怕,反而喜欢得不得了,硬是要摆在自己的床头,甚至每天晚上都要摸着这个狼首睡觉,说是很有趣。 ——可是只有他觉得有趣,整个千秋宫的人都觉得渗人和恐惧。 “什么爹生的什么种,你儿子如今我也管不了了!现下他那屋子,连乳母们都不敢进去多待一会儿,我也不敢过去张望了。前几日还把柔宁也吓了一大跳!你自己回来看看吧!” ——太后话中虽这么骂了两句,但是当婠婠后来回宫之后想要从她身边接走自己的孩子时,她仍然是不愿意给的。 而聿儿的信里就是在为自己求情了。 他说他真的很喜欢爹爹送的大狼头,觉得可威风了,而且狼头上的毛发摸起来也很舒服,他现在每天都要带着这个狼头一起睡觉。他以后一定会把大狼头收好,不会再吓到别人的。 他求阿娘回来之后不要没收他的宝贝。 婠婠被气得捏了捏眉心。 不是气孩子,是气晏珽宗。 ——她根本就不知道晏珽宗什么时候把这个狼头送给聿儿的! 她要是知道,怎么可能会让他送。聿儿才多大!也亏得是他的种,像他,什么都不怕,否则若是吓到了孩子,婠婠当真是要和他吵架的。 这必是他私下背着她干的好事。 因为那颗狼头婠婠自己也见过,当时把她也吓得不轻,那大张着的狼嘴,就像是能吃下一个成年男子的人头似的。 而那獠牙,更是有一个成年男子的大拇指还大。 当真是什么爹生的什么种。 亏这个当爹的想的起来送,当儿子的也真敢要。 满宫里只有他们父子俩不害怕,可真厉害。 不过自己气归气,婠婠到底没舍得多说聿儿什么。她也拿这父子俩没办法。 她给聿儿提笔写下回信,只叫他平时把狼头收到柜子里,不要吓到进来服侍他的乳母宫人们。 又悉心给儿子讲起道理: “乳母宫人们平素精心照顾你、为你收拾屋子、铺床迭被、浣洗衣裳,你也要多为她们想一想,她们已经这样用心照料你了,你怎么还能把狼头放在房内吓到她们呢?祖母是你的长辈,你也更不能吓到长辈,还有你的柔宁姐姐。 阿娘知道聿儿不是那种坏孩子,你也并非存心想拿狼头吓人取乐的,你只是一开始不知道别人会害怕而已,阿娘不怪聿儿。不过现下既然知道旁人会害怕了,还是收好才对。 聿儿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说明你还是个好孩子,放心吧,阿娘不会没收你的宝贝的。” 聿儿还小,或许还有许多的东西他还想不明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小孩子都不会害怕的东西,宫里的大人们都那么的害怕。 所以这时候做人父母,就要耐心加以引导,让一个将来要成为皇帝的人在年幼时懂得去在乎他人的感受和看法。 不能刚愎自用,唯我独尊。 然后她又忙着哄她母亲说,晏珽宗送给聿儿这颗狼首,意思是称赞“此子类我”,想要聿儿从小练胆子的。 * 看完母亲和聿儿的信,婠婠立马又拆开陆漪娴和柔宁的信,这才勉强和缓了一番方才被气到的心。 柔宁的信就是给长辈皇叔父和皇叔母问安,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 漪娴的信里写了她自己产期将近,又说前阵子婠婠命人寄给她的补品她都收到了,心中甚是感激和喜欢。 看完好友和侄女的信,婠婠这才心情舒畅,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又连忙拆开孟夫人写来的信,看看孟夫人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和她说。 但是这一次她拿着信纸的手又是一抖。 孟夫人也的确没什么要紧的事。 信中大部分内容还是挂念和关心婠婠。 至于她自己的亲儿子在外面是死是活,她也懒得问。 只是信末,她倒是提了一件事情。 她说婠婠出去的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宫里的人每个月初二和十六,都会把聿儿送到王府里来陪她。 每次都是聿儿一个人来,大清早就过来陪她用早膳,在她身边玩一整天,到晚上天黑了、吃过晚食的点,才有宫人来将聿儿接回去。 至于那个“宫里的人”是谁,孟夫人并没有说,但她心中大约也是知道的。 而婠婠更是清楚。 她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现在还能去做这件事的,只有皇帝和太后。 但是晏珽宗对他自己的亲娘又绝对没有这个闲心。 ——他对谁都没有闲心,从来都只在乎婠婠一个人。 他从来都是只管给孟夫人吃饱穿暖了就行了,孟夫人自己不主动说要见儿子,他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往亲娘身边凑。至于孟夫人的精神需求,她需要儿孙的看望和陪伴,他更是很少会去思考。 但是又不能说他不孝——因为孟夫人只要开口说要什么,他又都会给,从来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那种。 而且如果是晏珽宗安排的,他并没有瞒着婠婠不告诉的道理。 所以就只能是太后。 其实,婠婠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几乎每旬都要从太后宫里接走聿儿,和晏珽宗一起带着孩子去看望孟夫人的事情,她母亲心里大概是猜得到的。 只不过母亲没问,婠婠也没有主动说,彼此心中都保持着极好的默契。 然而婠婠没有想到,当自己和晏珽宗离开了之后,母亲竟然还会主动和孟夫人隔空“握手言和”,送聿儿时常也去看望孟夫人。 婠婠盯着这张纸看了许久,最后静静地又放回了桌子上。 最后她看的是瓷瓷兰的信。 当了这么多年的女可汗,她在这个君王的位置上坐得越来越稳,而为政一事上的手段也是越来越熟练,就连提笔写字之时的笔锋间都可见更加凌厉。 因为瓷瓷兰几乎是每隔一两个月才会给婠婠寄来一封信,所以每一封信写的也是格外的长,杂七杂八地写下许许多多零碎的内容,让婠婠得以从这些零碎的边角里窥见她如今的生活。 她会用略带烦躁的语气和婠婠说起最近和她作对的几个老匹夫,也会得意洋洋地告诉婠婠她是如何将这些人弄死的。 更是丝毫不加收敛地和婠婠讲起她收藏的诸多男宠,个中滋味如何云云。 婠婠不免失笑。 虽则知道置喙他人的私事实在不好,但是每每总是忍不住唠叨瓷瓷兰两句话。 一则,这些男宠也都是侥幸以色侍人的,叫她偶尔宠爱解乏也就罢了,千万不可在政事上重用他们、或是给予他们一官半职的,否则假以时日必出大乱。放在大事上面,这些人是绝对靠不住的。 男宠就要有个男宠的样子。 二则,就算宠幸男宠,也一定要好好爱惜和保护自己的身体,千万要找些干净的来,再者不能把自己弄怀孕了。 婠婠有一次提笔问过瓷瓷兰:“你这样放心地和我说起这么多你的私事,就不怕我万一把这些事情公之于众,伤了你的声名吗?” 瓷瓷兰的回信则更加的猖狂:“我做的哪一样事情是怕别人知道的?我就是喜欢杀那些不听我话的人,我就是骄奢淫逸,桩桩件件都要载入史册,不怕别人知道。从前那些君王,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凭什么他们可以我就不可以?” 不过后来婠婠也给瓷瓷兰出了个主意,叫她在自己生前就开始组织一批忠心于自己的、文采过人的官员们,开始按照她执政的年份依年编撰一本《神烈纪要》,在书中如何如何地记载女可汗在位期间的丰功伟绩,传给后人瞻仰。 神烈是瓷瓷兰的年号。 瓷瓷兰果真采用了婠婠的这个主意,开始大肆编撰自己在位期间的文治武功的功绩,极力向后人塑造自己的明君形象。 比如某一日,她在王帐附近看到一个老仆人在艰难地浣洗衣物,就问这老仆为何一把年纪了还在干活。 老仆人眼中含泪,说是因为自己原来的主人犯了事,所以他才被罚没为奴,永世不得解脱。 瓷瓷兰亦是“大为动容”,立马命人放了他,并且和周围的臣下们解释道,她本是心胸宽广之人,并且最容易宽恕老者,不喜坐罪牵连之事的…… 臣下们立马眉飞色舞地记载下来,写进《神烈纪要》中,将整个场面写得格外的感人泪下,让后人读了这段史料,都会以为女可汗是多么多么的善良和仁慈,有仁君的气度。 一传十十传百的,她对自己形象的塑造也就基本成功了。 从前都是男人才能够玩弄的手段,今时今日她做起来也觉得很是舒坦。 * 这一次,瓷瓷兰写来的信中,也还和婠婠提起了另一件事。 她问他们有没有抓到她那个王叔。 如果抓到了的话,希望婠婠可以把其木雄恩转交给她,她愿意赠送婠婠四百头猪。 如果婠婠嫌弃赎金太低的话,那就直接把他杀了也好,反正再多的赎金她也给不出来了。 婠婠被她逗笑了。 若是其木雄恩真的有被他们抓到的这么一天,想来自己气都要气死了。 他的侄女,拿四百头猪来换他。 他现在就值四百头猪了。 256:方家的真相 又写完给瓷瓷兰的回信,婠婠这才在桌子上扒拉了一番,这才拿起了方上凛的那封呈文。 她颇有些嫌弃地抖了抖,这才翻开看起来。 纸墨尚新,想来的确也就是这两日才写好的。 他前头啰啰嗦嗦写了一堆,极言描写自己和妻子贺氏的情深义重,说这些年贺氏跟在自己身边是多么的温婉贤淑…… 然后向皇帝皇后陛下为自己的妻贺氏请封。 婠婠笑了笑,让婢子们磨了朱墨,提笔写下回复: ——你夫人吴氏的诰命,等到战事了了,本宫会给吴氏封赏的,你且勿骄勿躁,继续为皇帝陛下继续效力吧。 写完之后她就命人送到方上凛手里去了。 然后她又抬手招来萃澜:“你去悄悄的,打听打听那个吴家和那位吴娘子,现在是死是活,是个什么情况。切记悄悄的,别让别人知道。” * 晏珽宗今晚上又没回来,婠婠起先心中还好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给聿儿送狼头的事情被她知道了,怕她算账,所以躲着一夜不敢回来。 不过第二日晨起的时候,婠婠就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昨日她忙了半天,没能抽空出来去亲自看看贺妙宝怎么样了,今天上午本来打算想宣召她过来再问她几句话,但是萃澜和萃霜她们却告诉她说,皇帝在回城稍作休整之后,现在又准备出城了。 皇帝的意思是,马上就是盛夏,还没打完的战事拖到天气越热的时候越不好。 因为暑气一盛,各方面都容易出问题。 粮草不易储存、蚊虫疾病容易传播、将士们受伤的伤口容易发烂发脓,还有战后堆积在一起的尸体,蛆蝇横生,也十分利于各种疫病的滋生传播。 可是皇帝又不想将战事拖到这个夏天之后的秋天。 反正现在突厥人也只剩下最后的柔玄和怀荒两镇了,不过是唇亡齿寒的丧家之犬,皇帝不想多和他们啰嗦下去。 他今日就将出征。 并且将会在一个月之内彻底结束这场战事,彻底收复六镇。 婠婠蓦然睁大了眼睛:“他现在要走?他不带我?” 萃澜点了点头:“陛下说夏日里不比平时,就是那蚊虫都比平日里多上不少,不想伤了娘娘。” 婠婠低头搅了搅衣袖:“我跟了他这几个月,什么时候娇气过、什么时候闹过要皇后的排场……我本来和他在一起就什么日子都能过的。” 萃澜连忙稳住她:“娘娘知道的,陛下不是这个意思!陛下何时怪过娘娘娇气的,只是想着此战本就是速战速决的,没必要再带娘娘出去受委屈的。 何况娘娘,您看您这肌里细腻莹润没有一丝瑕疵的,这些年如何精细地养下来的,若是被外头蚊虫叮咬了有所损伤,不说为了陛下喜欢不喜欢,自己见了也不舒服啊。” 婠婠只好也没说什么了。 她又问皇帝什么时候出城,好歹她去送一送。 但婢子们又告诉她说,皇帝已经走了。 婠婠深深呼出一口气。 “那就随他去吧。” 什么人啊。 上次还跟她说,永远都不会丢下她的。 * 晏珽宗走的时候带走了他的一堆近臣,包括方上凛。 方上凛人都已经随皇帝出城去了,婠婠这天用完午膳之后,就微服亲自去了一趟他府里看望妙宝。 ——直到今日起,云州城“只进不出”的戒令已经被解除了。 但是让婠婠没有想到的是,妙宝的自由并没有被人限制,她在这座宅院里还是进出自由的。 也不能说是方上凛现在学会多么尊重她爱护她,所以才允她自由。 而是他已经十分自负地意识到了,贺妙宝离不开他了。 那日端午宴上的露面之后,整个云州城大小官僚的女眷们都知道贺妙宝是他的妻子、他的女人。 尤其是婠婠这个皇后也当众承认了她与贺氏的私交。 所有人都记住了贺妙宝的这张脸。 她就算是想跑,又还能跑到哪里去? 带着两个女儿,她想去哪里? 她已经跑不了了。 皇后的亲自登门让妙宝感到万分的受宠若惊,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仪制来侍奉和招待皇后的到来,分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绞着手指。 婠婠往一个绣墩上坐了,抬手招呼她也坐下。 妙宝还是不安:“妾身今日失礼,皇后陛下宽恕。” 婠婠笑了笑,说没关系,也叫她坐下。 这间宅院里从前大概是没有女主人居住的,放置的家具和摆件线条都十分的粗犷,看上去十分朴质且随意。 倒是进来似乎添置了不少女子要用的东西,琳琅满目地放了一大堆。 就连婠婠和妙宝现在所坐的这个绣墩,一眼看上去也是崭新才弄进来的。 婠婠抬眼打量了这里一番,问起瑶瑶和璍璍去哪了。 “瑶瑶在后院玩,璍璍方才吃过奶已经睡下了。” 婠婠注意到妙宝的胸口鼓鼓的,衣衫也是才掩好的样子,不由低声问了一句:“你现在还在亲自喂养她?” 不过这话说完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了。 妙宝从前又没有钱去请乳母来,她自己生的孩子,当然只能自己问了。 妙宝点了点头说是,“他昨日倒是和我说,要给我找个乳母来照顾璍璍,只是女儿素来我自己喂养惯了的,我也不想再换别人,就一直自己喂下去了。” 婠婠看着她的眼神里又不由多了一丝敬佩。 她虽然也做了母亲,有了个三四岁的孩子,但是聿儿生下来就没吃过她一口母乳。 晏珽宗和母亲都不让她喂孩子——宫里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而婠婠也没有亲自照顾过聿儿,她只是在孩子不闹人的时候过去看一看,陪孩子玩一会儿而已。 只是做到这个份上,所有人就夸赞她是个好母亲了。 产后她从未经历过婴儿夜啼的折磨和痛苦,在晏珽宗的精心照顾之下,身体很快就恢复起来了。 但是她更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是像妙宝这样辛苦的母亲,她们没有那个享福的本钱,都是亲自把自己的孩子带大的。 婠婠看了看她清瘦的面庞,心下不忍:“这些日子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妙宝无所谓地笑了笑:“都是我自己生的孩子,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婠婠不觉压低了点声音:“你当真喜欢璍璍,对她半点怨言皆无么?” 到底这个孩子来的并非妙宝本人的意愿,她也因为这个和方上凛的女儿受尽了苦头,虽然婠婠自知女儿也是无辜的,她心中也很是喜欢璍璍,但她并不知道真正受了苦的那个母亲心中是否会有些迁怒到女儿身上。 “刚怀着的时候,心里是有些不快活的。” 妙宝承认得十分坦然。 “可是后来想了想,到底是我的一块肉。我要她,所以我爱她。” 聊过了两句女儿,婠婠才转入正题问她:“方上凛……他没有虐待你吧?” 这个虐待自是还包含另一层意思了。 婠婠是在委婉地询问她,方上凛有没有强迫她做其他她不情愿的事情。 贺妙宝扬了扬眉,指了指内室悬下的珠帘,珠帘后就是她这几日寝歇的床榻。 “他自是想逼我和他同床共枕的。只是昨晚上我骂跑了他,我说,我又不是你的亲嫂子,你对我起个什么劲,要起兴你应该寻你亲嫂子去,才是你的真媳妇,那不是更快活么? 被我这么一刺,他心下不痛快,自己拂袖走了,然后就没回来烦过我了。” 说起自己是如何含枪带棒浑身竖满尖刺和方上凛争吵的这一段,贺妙宝身上的活泼劲又起来了,下意识地像是把婠婠当做自己的好友和知己,语气丝毫不加掩饰。 现下的她身上带着一种极为混合且复杂的气质。 一方面,是自幼被自己的母亲姐姐她们精心养育着长大,母亲的悉心教养使得她身上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大家闺秀般温婉内敛的气韵,即便是后来历经了许多的磋磨和颠沛流离,也没有改变这份母亲给予她拥有的气质。 但是同时,市井之中艰难求生的数年,当她挺过了这些生活的苦楚之后,又赋予她另一份独有的明媚、活泼和直爽。 不过说完这么一段话之后,她又总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并不适合对一个皇后说。 实在是显得有些低俗了。 妙宝刚又要请罪,婠婠连忙拉她起来了。 “你说的本就是实话,他被你骂也是应当的。你肯将这些事情说与我听,我知道你信任我。怎么会怪罪呢?” 妙宝又有些羞怯地点了个头。 说到这一茬,婠婠刚好想问她:“那你知道后来他原来娶的那吴娘子,和那个吴家,后来怎么样了么?方上凛既然肯下苦心寻你,必然是知道你的清白的。” 贺妙宝冷哼了一声,又恭敬地回婠婠:“方上凛他自然是知道的了。浑水摸鱼的法儿,欺瞒得了一时也欺瞒不了一世。” 其实也就是在贺妙宝当年被他赶出方家的那一天,方上凛在怒气平息、理智回头之后,就能察觉出不对劲的。 那件事情里,透着不对劲的地方本来也不只是一处。 比如就从那个被人告发和贺妙宝私通的家奴那里入手来看的话,当日所查抄出来的贺妙宝私下赠予他的金银钱财中,就有一只金镯子。 而那情夫也口口声声直说,这些财宝都是方侯赐给贺氏,贺氏又转赠给他的。 ——但是那只金镯子,其实是贺妙宝的母亲秦氏留给妙宝唯一的遗物了。 贺妙宝就算偷人偷出瘾来了,她犯得上把自己母亲的遗物都给了那情夫了吗? 只是那时的方上凛被怒意冲昏了头脑,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这点不对劲。 其次就是关于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的月份问题。 那还是若真是五个月的,实在是板上钉钉坐死了贺妙宝的私通之罪。 可是若不是呢? 当日为小产后的妙宝清理下体的那个老妈妈,名叫宋嬷嬷,是当地一带有名的接生产婆。 这种接生产婆其实不只是为足月分娩的妇人接生的。 有些妇人怀胎时不慎小产,自然也需要她们帮忙清理胞宫内死去的胎儿之类的。 方上凛兄弟三人都是宋嬷嬷接生,碍于这层情分在,方家父母一直对宋嬷嬷十分客气敬重,尤其是方母,更是和宋嬷嬷亲密犹如姐妹。 宋嬷嬷看着贺妙宝从体内落下来的那个血淋淋的胎儿,咬牙直说是五个月大的,所以方家人都信她,不疑有他。 因为这是宋嬷嬷用自己几十年的名声和方家人对她的信任在做担保。 但是方上凛若是不信呢? 等他再反应过来不对劲,将自己那个血淋淋的、还未能出世的孩子拿给别的接生产婆们看时,别的妇人仔细观察了那孩子的形状,都说这孩子必定不超过四个月。 若是五个月的胎儿,就算是发育不足,也不可能长成这个样子。 ——可是他的这些种种反应,又会不会太迟了? 当他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变成一滩血淋淋的尸体的时候,他孩子的母亲已经被他逐出府中,下落不明了。 若是妙宝私通下人、设计陷害吴家人这件事已经不成立了。 那么贺妙宝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才是本来的真相呢? 他们方家人,本来就是眼盲耳聋至此! 这几年来,竟然都客客气气地将杀害自己的骨肉、手足的仇家,奉为座上宾的亲家! 亲手推方大郎落水的那个吴大舅,更是反而被他们方家尊称一声“大郎君”。 密谋杀死方大郎的吴家父母,方家人每年节令反而都要备上厚礼相赠,以表亲家之情。 这一切的一切何其荒唐。 那个在自己面前风风光光地晃悠了数年的侯府主母、自家的儿媳、妻子,反而是参与杀死自己亲人的一个重要角色。 他们一家不仅害死了自家的大郎,也害死了贺氏腹中那个他们家的长孙。 大郎含冤落水,长孙未能出世。 这几年里,吴家因为自己的女儿嫁入侯府、成为主母,享尽了百般的荣耀光辉; 而方家的大郎,或许就眼睁睁地在天上看着这一切。 当所有的一切真相水落石出之后,方家父母受了太大的打击,已经一病不起,瘫卧在床许多年了。 * 这些事情,是妙宝被方上凛抓回来之后,方上凛身边的亲信随从告诉妙宝的。 方上凛的亲信们还告诉过妙宝,后来的吴家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以及当年陷害过妙宝的人,后来又是如何被方上凛处置的。 那个诬告妙宝的家仆和主动应下和妙宝私通之情的仆人,后来被方上凛用自己的手段送进了官府的大牢里,替换了两个本该受极刑的死囚,受了官府的凌迟之刑而死。 配合吴家诬陷妙宝的孩子月份不对的宋嬷嬷,被方上凛动用私刑以开水活生生烫掉了背上的一层皮。 捡到吴家玉佩的那个小孩儿,被他打断了两条腿,现在终日只能在街上乞讨为生。 府中从前对妙宝不大尊敬的那些下人,也都被方上凛重新重刑处置更换了一批。 他自己的亲弟弟方家三郎,也被方上凛打跛了一条腿,并且这几年都被他严格关锁在自己的院子里读书,平时不准他出去玩乐半下、不准他身边有一个婢女伺候,活生生快要关疯了方三郎。 不过妙宝说起这些时,面上的神色十分平静,甚至没有丁点快慰和兴奋: “是了是了,总之就是人人都有错,独他没错,所以人人都该死,独他该活。” 她煞有其事地念了个佛:“这些冤死鬼可别来找我,我可从来没说叫他们这么死,我最慈悲良善了。要找就去找方上凛那个短命鬼的大哥吧,正好你们都在阴司里,也方便寻仇了。” 婠婠有些失笑。 不过——这说了半天,不是还没说到最后的那个罪魁祸首吴家吗? 方上凛这又是个什么打算了? 妙宝说吴家人确实都还活着,还没死呢。 “方上凛心中还是想报官,将此事堂堂正正对证个清白,也让他哥哥的死在众人面前分明一回的。只是谁叫他这馋死了色鬼非要跑吴家去,把自己嫂子娶回来了,现在自己身上也沾了一身骚,轻易摆脱不干净,所以就只能拖着了。” 妙宝显然还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事实的确如此。 眼下方上凛的境遇,绝不是只要把吴家人毒害他哥哥的事情报给官府和朝廷就能轻松解决的。 因为他在事实上已经和吴家结成了亲家,和吴娘子是原配结发妻子。 哪怕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吴娘子,在事实上他们还是夫妻。 夫妻就是荣辱一体的。 倘若现在方上凛把所有的一切呈诉官府,他所得到的结果并不是想象中众人以为的只要处决了吴家就行了。 而是数不清的麻烦掰扯。 比如,世人会直接忽视时间的线索顺序,转而将这件事简化为: ——方上凛的妻子和岳父家杀了他的兄弟。难道他本人就不无辜吗? ——方上凛的妻子为了嫁给他,合谋全家杀死他的兄弟。这件事是否是因为他私通未过门的嫂子,一起谋划的? 而他也变成了他父母杀子仇人的女婿。 最后因果颠倒一番,他可能需要用他这一生的官运和前程来为吴家人的罪孽一起买单。 沾上了,就是一身腥。 所以告发与不告发,都不是那么轻松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妙宝实在觉得好笑。 而婠婠也是但笑不语。 257:“是天不佑我大魏了吗?” 贺妙宝告诉婠婠说,其实她现在走脱不干净其实还是有另一重原因的。 ——因为方上凛手中还握着那张当年纳她为妾的文书。 哪怕她昔年再三改变过身份,改换了两三个姓氏,那张文书也还是有用的。 那上面有她亲手盖上的指印,也是在官府跟前留下凭证的。 当年方上凛撵她走,扬手就把当年为妙宝所置办的那张“贺妙宝”的户契扔到她脸上了。 妙宝拿着这张户契,倒是的确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但是那张纳她为妾的文书,他并没有给她。 方上凛那时没给,妙宝也没有提跟他要 ——因为她觉得那个时候的方上凛愿意放自己出府,对于她当时那样一个犯下数罪的贱妇来说,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她怕自己若是还得寸进尺要那封纳妾书,他一气之下反而要打死她。 在方上凛没找她的时候,她自然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地在蜀地重新相看人家、重新准备嫁人。 可是等到现在方上凛已经重新找到她、把她抓回来之后,她就不能再这么干了。 因为方上凛随时可以拿着这张纳妾书治死她。 光一个“逃妾”“叛主”“私自成婚”的罪名,就能叫她真的被浸猪笼去。 她现在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也实在害怕了。 听闻这般,婠婠抬手在桌上拍了一下。 “我叫人来搜府。” 婠婠的语气有些着急,“这东西没准还藏在他府里,正好趁他不在城中,我私下派人搜府来,找出来,烧了就是!” “没用的娘娘!” 妙宝连忙劝阻,“我前两日也在府中找过了。一则找不到,二则就算找到了也没用。” 她说,“这纳妾文书是一式三份的,方上凛那里有一份,妾身这里有一份,官府那里还留下了凭证和公证的文书! 妾身自己身边的那张已经一气之下烧掉了!可是现在就算把方上凛手里的那张找出来,也还是没用的。官府那里还有存证啊!” 婠婠慢慢收回了手,亦无力地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是了,方才倒是她思虑不周了。 买卖纳娶妻妾奴婢,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就只有双方之间才有文书留存的呢? 官府那里怎么可能没有记录。 妙宝也是泄气地低耸下肩膀,微微弯了腰身,很是无力。 当年方上凛纳她为妾的时候,是极为正式、还摆了酒的。 他亲自拟了这封文书,到官府那里留存公证,也同样请了方家的亲戚们来吃一回酒。 那时候妙宝心中很是欢喜的。 她觉得自己即便只是个妾室,好歹也得到了一些他的妻子才可以得到的东西,心中暗自快乐着。 她也不是那种任人轻贱的妾,是官府里过了明路的良家妾。 她和他,也是名正言顺在一起的。 哪怕这辈子都不能称呼一声“夫妻”,可是好歹他们也是光明正大的,不是外室,不是无媒苟合。 她那时候又哪里会知道,自己当年得到的这点蝇头小利,都成为她今时今日再无法离开方上凛的铁证和锁链。 婠婠思量了许久,终于又给贺妙宝出了第二个主意。 “或者……你把该从他身上拿走的东西拿了,为自己、为女儿考虑考虑,也未必不可。” 她拍了拍妙宝的手背, “在名分上跟他过下去,就当他的妻子,但是你也有法子不必承担身为他妻子的责任和义务。他既然说要给你诰命,那就活该是你得的东西。等到战事了了,我带你回魏都去,陛下会继续任方上凛为云州守将的,他却走不了,不会到你跟前来烦你的。” “他在魏都里还有一座侯府宅院,没人住过,正好叫他拿钱,收拾了出来,买卖奴婢,侍奉你住进去。你带着两个女儿,在京中住。方上凛每个月的俸禄,户部的人也会直接送到你这里来,与你用。” 边军守将的妻眷们,既可以像张大都督的苏夫人一样陪伴在大都督身边,但是同时也可以被皇帝们留在都城里,当做是一种控制边将的“人质”,也都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比如说,张大都督虽然带着妻子住在云州,但是他的独子,正在京中做官。 比如说高桢,虽然他还未成婚,没有妻眷,但是他的父母都在京中。 而皇帝皇后若是想要带着方上凛的妻眷回京住,方上凛也是不敢反驳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和臣服,他必不敢反对。 到时候,即便妙宝是他名分上的妻子,但是实际上长年累月分居异地,妙宝带着两个女儿住着他的宅子、花着他的俸禄,还不用伺候他的父母晨昏定省、不用长嫂如母地照管他的弟弟,也根本都不用看见他这个晦气鬼。 实在是一件同样爽快的事情了。 婠婠又对妙宝说, “方上凛在云州,至少几年之内是回不来的,你且自带着女儿在京中潇洒。即便他调任回来了,你不想看见他,我也可以命人请你到宫中做内廷女官、做两年事情。 这般几年几年下去,等到瑶瑶大了,更可以用他方侯嫡长女的身份说一个好人家,我也可以为瑶瑶相看。瑶瑶成家了,你作为女婿的岳母,又没有儿子,就是想挪去女儿跟前住,叫女儿女婿养老,世人眼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便是想避着他、避一辈子,又有什么不能的?” …… 这个主意倒是眼下令贺妙宝最心动的主意之一了。 他已经把和她是夫妻、是她女儿父亲的事情捅得整个云州都知道,又握着纳妾的文书,妙宝想要挺着腰身跟他断个干净,还要在外面一个人养活两个女儿,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她心中不断念着那几个字。 侯府嫡女、侯府嫡女…… 若是有这重身份作为依托,她两个女儿的未来,绝对是比跟着她在外面做一个庶民之女要风光体面无数倍的。 这样一个起点,却是一个庶民的女儿一生都无法达到的终点。 只要她留下来了,只要她重新占据了他妻子的名分,让所有人都知道瑶瑶才是他的大女儿,是他的嫡长女,那么哪怕日后方上凛不喜欢瑶瑶、更不喜欢她这个妻子了,他也不得不为瑶瑶的将来打算。 他也必须为瑶瑶准备丰厚的嫁妆、为瑶瑶精心挑选一个好人家嫁过去。 否则的话,瑶瑶以后若是有丁点的不体面、嫁了个不好的夫婿、带的嫁妆单薄了,丢的也是他方侯的脸。 何况璍璍本来就是他的女儿,他更必须承担抚养璍璍和为璍璍的将来有所付出的责任。 妙宝低声叹道:“娘娘……那,您真的会带我回京中吗?” 婠婠微微一笑,“当然了。” * 婠婠在贺妙宝那里坐了一个下午,又陪着醒来后的璍璍玩了一阵子,这才回府去。 之后的几日里,婠婠都在一边忙着自己的事情一边等着前线来的战报,数日的时光倒也都十分充实地过下去了。 她会去召见和安抚那些战死将士们的遗孀妻眷,会想办法安排那些因为战事伤亡而无人照养的孩童和老人。 白日里匆匆忙忙流水似的一天过去了,略晚些时候,她就在裕园里做一些针线活打发时光。 近来婠婠裁剪牛皮做靴子的手艺越发精湛,并且一做起来也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自己伏在岸上画了好几张图纸纹样,沿着上好的牛皮剪裁下来,全都收在一个匣子里,留着等自己闲下来的时候给晏珽宗和聿儿亲手做几双靴子。 数日过去之后,来自前线的战报终于送回了一条。 倒是一条捷报,说的是魏军已克柔玄,并且将突厥各部落最后聚拢在一起的最后残兵几近全部斩灭,只待最后收复怀荒,也不过是指日可待之事了。 陛下大约一个月之内就会回城。 婠婠这才略安下了心来,数着日子等他回城。 但是等到五月十五的这一天时,却有另一封急报再度传到了婠婠这里。 这一次,信使的脸色都是惨白的,见了婠婠更是浑身直抖,神情十分不对劲。 婠婠还未待他开口,心里轰然塌了一半,身上的暑气都在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明明是这样的初夏时节,她却犹如被毒蛇缠上了身,身上泛起一层极可怕的寒意。 那信使也是浑身的血污,满身的汗臭,扑通一声,跪在婠婠跟前,良久不敢说话,连一句给皇后请安行礼的话都说不出来。 婠婠顾不得怪他,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嗫嚅着唇问他: “——是什么事?是不是陛下出什么事了?” 信使重重给婠婠磕了一个响头,像是整个人一下子都砸在了地上,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油皮包裹着的信纸,双手高举着呈到婠婠面前来。 而婠婠头昏脑胀,在那一刻甚至恨不得自己可以逃离这个世界,她根本不想去接这份战报! 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她不想去看这个可能会让她痛苦的战报。 在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时,婠婠心里忽地陡然生起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猜测。 ——还好还好,这信使身上并未戴孝,手臂上没有绑着白布。 到底,他人应当是无事的。 她还是接过这份战报了。 因为在这一刻她更清楚自己身上的职责。 她是皇后,是中宫,是国母,她不能逃避也不能退缩。 待她快速地看完了这封信报之后,忽地身子一软,整个人直直朝地上摔了过去。 还是守在一边的萃澜萃霜眼疾手快地扶起了婠婠。 “皇后陛下!” “娘娘……皇后娘娘!” 婢子们声声疾呼,跪在下面的那个信使也顿时慌了神。 婠婠都不知道自己又是怎样被人搀扶到椅子上坐好了的。 那一瞬间她其实并不想流露出自己的失态和脆弱,她很想稳住自己的情绪和身体,可是忽然间五雷轰顶般的感觉砸过来,婠婠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人顷刻间抽走了。 更无法去控制自己的身体。 所以整个人都一下子稳不住。 她被萃澜和萃霜扶到椅子上坐好后,几人都不敢随意开口刺激她什么,两个婢子虽然也好奇和揪心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是眼下她们也只能干着急,满头冒着汗珠地守在一旁等着婠婠缓过情绪来。 萃澜注意到,婠婠无力地侧首靠在椅背上的时候,眼眶里都已经氤氲出朦胧的水汽了,那泪珠在她美丽的眼睛里转了一圈,最后竟然并没有落下,而是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皇后已经回过神来了。 她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白皙的手背,像是在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并且清醒一点。 “你给本宫说清楚!陛下缘何会被巨石所伤!为什么数日以来昏迷不醒!为什么!” 那信使垂首下去,惶恐难言,但顶着元武皇后快要崩溃的眼神,他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娘娘不知,从柔玄到怀朔,本有一道极为险峻的峡谷,但却是行军的必经之路……” 这道峡谷下面是干涸的河床,被人走了几百年,后来就直接被人开拓成了一条行军道的。 魏军想要从柔玄到怀朔,若是不想绕远的话,就必须从这条峡谷的下面走。 但是这也是有风险的。 因为峡谷地形本就是兵家最容易偷袭他人的地形。 只要埋伏在峡谷上方,不论是往下面丢重石、丢火把还是丢什么,都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对从峡谷下方经过的军队造成极大的打击。 许多着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事,都是靠峡谷取的胜。 皇帝当日是带着亲卫们欲连夜穿过这道峡谷,然后直接翻到峡谷上方,占据有利的地势,将可能埋伏在这里的突厥残兵以及曳迩王其木雄恩先围剿殆尽,杀他们一个措不及防的。 等到肃清峡谷上方的威胁势力之后,魏军的主力就可以直接穿过这道峡谷,前往怀荒。 而皇帝自然又是身先士卒地干起了这样领兵在前的事情。 本来,皇帝的决策也没有什么差错。 他在夜幕天黑之时穿谷而过,即便其木雄恩埋伏在上面,一时也很难在偌大的峡谷中发现魏帝及其亲卫的身影。 发现不了他们,上面的突厥人更不敢随意打草惊蛇。 但是偏偏其木雄恩这一次学聪明了些,使了个极歹毒的阴招。 他偷偷命人在那道峡谷的最深最险处埋上了无数的烟花和引线。又在那里留下了一个箱子,箱子中装着数只被绑住了鸟喙的、刚刚生产过的母鹰。 魏军经过此处,不可能不对这个大箱子有所怀疑,所以当他们打开这个箱子的时候,其中的母鹰腾空而上,在峡谷上方不停扑闪翅膀。 峡谷上面的突厥人和其木雄恩就知道魏帝已经行军至此,遂开始疯了似的向下面投掷巨石和火把,引燃烟火,并且想用巨石直接砸死下方的魏帝和他的亲卫们。 其实,这一招,本就是兵家里用过的手段。 北宋仁宗年间,宋军将领任福在好水川败于西夏的军队,西夏人就是以白鸽作为发动进攻的信号。 当时的将军任福带领将士到达一个名叫好水川的地方,发现路上放置了许多个木盒子,任福便直接命令将士们将这些木盒子通通打开。 谁知那些盒子里竟然装了一百多只白鸽。 木盒被打开后,白鸽飞跃而出,盘旋在宋军的上空,暴露了宋军的位置,也暴露了他们的存在,于是周遭埋伏着的西夏军队看到了鸽子发出的信号,瞬间冲出来从四面合围任福的宋军。 最后包括任福在内的六千多宋军阵亡。 是为“好水川之战”。 * 婠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不可能!不可能!” 她连连摇头,声音都像是变得不是自己的了, “陛下就算没读过几本书,那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好水川之战的!他素来谨慎小心、怎么可能会让人打开那个木箱子!不可能、不可能……” “——陛下确实没准人打开那箱子!” 信使连连给婠婠叩首,语气也在这时变得极为低沉和绝望。 “陛下路过那里时,就立马识破了其木雄恩的计谋,让将士们全都不准触碰那个木箱子。可是娘娘……” 他想说,这就是天意啊。 在那个漆黑的峡谷里,不知何时从哪里冒出一只黄皮大耗子,竟然趁着魏军不注意的时候就偷偷推开了那个木箱子。 这才导致那些母鹰全都飞了出来。 是天意。 明明陛下已经足够小心了,为何天却不佑我大魏了? * 婠婠眼前一黑,轰地一下又要晕过去。 258:他叫她保全自身 婠婠不信这样的“天意”。 她不相信。 脑海里顷刻之间似乎天崩地裂,忽然之间闪过无数个画面和可怕的猜想,但是婠婠硬是强迫自己一再镇定下来。 那信使又对她说道:“娘娘、皇后娘娘!陛下、陛下前几日清醒的时候说、说让您即刻回京。” 婠婠后退了几步, “——什么意思?” “陛下说、陛下说让娘娘即刻回京,千万保全自身,千万勿为陛下牵挂。陛下还说……” 后面那句话信使就说得更加艰难了。 “陛下还说,若他有不测,不论之后谁为储君,太后一定都会庇佑娘娘,娘娘千万保重自己就是。” 说完之后他连抬头看婠婠都不敢。 这句话婠婠自然是听懂的。 晏珽宗和她说,如果他死了,不论之后是她大哥哥做皇帝还是聿儿做皇帝,总归因为她是太后的亲生女儿、璟宗的同母亲妹妹,不会有人为难她的。 就算她的丈夫死了,不论是哥哥做皇帝还是儿子做皇帝,总归没有人会伤害她。 他叫她保全自身。 另一重意思就是,万一真的他出事了,太后想要废太子聿改立镇西王,叫婠婠也不要和太后争执,不必顾念他的血脉,叫她保全自己就行了。 这句话,晏珽宗已经和她说过很多遍了。 他总是这样和她说。 萃澜最先镇定下来,抚了抚婠婠的肩膀,“娘娘、那、那婢子现在去命张大都督选派亲卫,护送娘娘回京吧?” 婠婠摇头,极力想要抑制住自己几乎快要憋不住的眼泪。 “回什么回!我还没亲眼看见他到底如何,你们就叫我走?我不走!” 她抹了把泪,“去备车,现在就去备车!本宫要去柔玄,要去见陛下!” “娘娘!皇后娘娘!” * 虽然连张大都督都对婠婠的决意有所委婉反对,不希望她去冒这个险,但婠婠还是踏上了这条前往柔玄的路。 因为这些人里,只有那个带回“皇帝不想让皇后去柔玄”这个消息的信使,其实心中是盼望着皇后可以去亲自照看皇帝的伤情的。 他跪伏在地,几乎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架势和婠婠解释说道: “娘娘,臣还有一言想告诉娘娘。臣忤逆圣心、抗旨不尊、置娘娘于险要之地,臣罪该万死,可是臣还是想将此事告诉娘娘。” 婠婠点了点头:“无事,你说吧。” “娘娘,虽则陛下一直说不想娘娘去柔玄、想让娘娘即刻回京,想要保全娘娘万无一失。可是、可是娘娘,臣等都看得出来,陛下还是想见娘娘一面的!” “陛下前几日清醒的时候虽则总是让臣等传战报回云州,命张大都督派人护卫皇后娘娘回京。但左右亲卫他们……都听见过陛下唤过娘娘的名字。” “皇后娘娘!几位副将他们都希望皇后娘娘能来照料陛下,好歹有娘娘在,到底该用什么药、用多大的剂量,医官们头上也有个做主拿主意的,不至于众人无首啊!” “臣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娘娘,倘若陛下真的不测,那陛下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再见娘娘一面,娘娘……臣等不忍心让陛下抱憾,所以……” 皇后的神色格外平静,但是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却在不住地哆嗦颤抖着。 “本宫知道了。” 婠婠点了点头,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听见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我会去看他,我会陪在他身边……你们不必害怕,你们做得对,本宫和陛下都不会降罪与你们的。——备车!去备车啊!” * 那信使其实还顺道带回了另一个消息,说是云州兵马指挥使方上凛将军当夜护驾,也被巨石所伤,现在一样伤重不醒,性命垂危。 恐怕…… 不过当他把这个消息顺道带给方侯的妻子贺夫人的时候,那位贺夫人反而显得极为镇定。 好半晌才长长地哦了一声, “真要死啦?” 信使因从前受过方将军的恩,所以对这位将军的重伤极为牵挂担忧,见贺夫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下反而有些不满。 “夫人勿忧,将军定会无事的!” 于是贺夫人淡定地点了点头,命人拿了锭银子给他当劳苦费,然后就将他打发走了。 不过贺妙宝这一次的幸灾乐祸也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因为她忽然反应过来了,要是方上凛死了,她和两个女儿还未开始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假如方上凛真的死了,他的爵位就会被传给他的弟弟方三郎。整个方家也会是方三郎当家做主。 而妙宝的两个女儿,在名义上也要归方三郎这个叔父抚养。 来日女儿的婚姻嫁妆,都得是叔父方三郎点头说了算! 偏偏那个方三郎怎么可能会对贺妙宝有一个好颜色? 到时候他不把她女儿嫁给老男人做填房都算好的了。 还嫁妆呢? 方三郎能有两床厚实点的被子给她女儿带去婆家就算不错了。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贺妙宝连忙暗骂了几声造孽,当夜就把十八路大罗神仙全都念了一遍,自己格外心诚地全都一一拜过,求着让方上凛好歹能活着回到云州,等两个女儿长大成人、成婚生子了之后再死,那也不迟啊! 她连连磕头,在方上凛的宅院里大肆作法烧香,求着宁愿拿自己的十五年寿命换方上凛多活十五年回来。 十五年,他再多活十五年就行了。 十五年之后,两个女儿长大成人,可以卷走他府中大半家产当嫁妆,自己成了家有了儿女,届时他这个当爹的当外祖父的,被人五马分尸贺妙宝都不在乎。 而落在方上凛的这些家仆眼里,就是贺夫人真真待方侯情深义重了。 他们心下也不禁感叹: “所以这女子待男子有几分真心,还是到了关键时候才看出来。瞧这夫人平素里对侯爷没个好脸,又傲气的样子,今日咱们才算瞧出来她待侯爷多真心。” “是啊,也难怪侯爷这么多年都念着她。虽说那出身……可是这样的一颗心,又哪里是轻易可以寻来的。” * 在贺妙宝还在求神拜佛的时候,婠婠连一句阿弥陀佛都念不出来了。 皇后所乘坐的这辆马车十分简陋轻便,所以也行驶得飞快。 一连两三日下来,婠婠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面庞上都失了光彩。 她一整日都不说一句话,就是那样虚弱地仰靠在马车的车厢里,任由马车如何颠簸,她也还是连哼都不哼一声。 整个人都安静得可怕。 她这次出来只带了萃澜和薛娴。 萃澜一日三顿地劝她吃点东西,婠婠也顶多咬下两口肉干,麻木地在自己口中咀嚼。 那个信使负责驾车,也在路上和婠婠说了那天晚上所发生之事的详细始末。 不过其实也只是很简单的事情,甚至根本没有花费什么太大的口舌功夫。 那天深夜里,当皇帝在行军路上看见那口大箱子的时候,只是微微一愣,而后其实便十分轻而易举地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虽则其木雄恩命人将那些母鹰的喙都绑了起来,不让它们唳叫出声,但是皇帝还是很敏锐地听到了箱子里的鹰隼扑动翅膀的声音。 随行的狼犬们也闻见了周围埋藏的那些烟花的火药味,开始紧张不安地夹起了尾巴,轻声嘤嘤着提醒主人。 皇帝传令命人不准去碰这口大箱子,并且越发加快了速度想要更快些通过这道峡谷。 随行的精锐亲卫们自然皆遵皇帝之令,路过那口箱子时全都避而远之。 但是就在他们的大部队已经通过了一大半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几乎有狗儿大的黄皮大耗子,看着“修行”都极为老道,几乎通了人性了。 木箱子上有一个活扣,那些母鹰们在里面如何扑腾翅膀都无法打开箱子,但是只要轻轻松松推动一下那个活扣,箱子就会立马打开。 那黄皮大耗子围着箱子转了两圈,然后就伸出爪子推动了那个活扣。 一瞬间数只思念幼崽的母鹰全都腾空而起,在峡谷上方不停地扇动着翅膀。 黑夜深沉之时,峡谷本是极为寂静的,所以这些母鹰闹出来的动静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群鹰飞出去的片刻之后,皇帝就立马意识到不好,疾声传令,命士卒们在山谷之间寻找掩体,以躲避峡谷之上的箭雨和巨石。 但是这条山谷从前也是突厥人的行军道,走了多少年下来,四壁都是光秃秃的口袋状,哪里能寻到足够合适的掩体。 不过时,峡谷之上果然射下一阵箭雨,引燃了掩藏着的烟火,霎时间烟火奇燃,光亮冲天,山谷之上的人瞬间就可以锁定魏军的位置。 更是将皇帝本人放在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地方。 后来几乎所有的箭雨都是朝着皇帝一个人的方向射过去的。 箭雨和烟火之后,就是数不清的被人推下的乱石。 皇帝并没有等来什么救世主和神佛庇佑。 在这样极尽危困的情况之下,突厥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绝对的制高点和优势地位。 而魏军即便是精锐部卒,在这个时候连拉起弓箭的地盘都没有,只能慌忙逃命。 烟花燃放以及燃放之后散发出大量的浓烟,又很容易刺激到他们的眼睛,模糊他们的视线,让人迷失方向,在那条峡谷之中成为待宰的羔羊。 倒也难怪那个信使在心中怀疑此事是天意为之了。 魏军分明什么都没做错,竟然就这样栽在了一只黄皮大耗子的身上。 其木雄恩这招毒计,竟然还真的让他歪打正着地发挥了作用。 这恐怕也是这么多年来晏珽宗心里最憋屈的一次了。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让他有被别人追着打的时候,而他竟然在那样的地形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也亏得是皇帝年轻力强,硬是在乱石矩阵之下一路艰难地重新穿出了这条峡谷,从突厥人的毒计之下……可以说是捡回了一条命来。 还有皇帝的几个副将,包括方上凛方将军。 但是这次的峡谷一战,却让皇帝所带出去的这批精锐之师损伤大半,最后仅有不到一半的人从峡谷中逃了回来。 而皇帝身上受了太多的箭伤和乱石的砸伤,听医官们说,是有瘀血郁结在心中,有伤及肺腑之势。 皇帝重伤之后,魏军虽则仍然据守柔玄,但是实际上已经从攻势被迫保持成了守势。 而曳迩王其木雄恩和突厥仅剩的几个贵族仍然在不断地聚拢残部,想要重整突厥河山,力挽狂澜,保存实力。 假使这一次魏帝真的不能再从伤榻上站起来,那么他们的计谋就已经达成了大半了。 只要他无力再统帅全军,整个大魏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做统帅和主将,最后这一战只能不了了之。 突厥即便已经奄奄一息了,但是假以时日,休养生息,还是会有人口滋繁、重新富强的那一日。 若是晏珽宗能直接死了,对他们来说自然更好。 他死了,不论是他那个乳臭未干的嫡长子即位还是他那个软弱无大能的兄长即位,魏朝都不会再有力气和他们继续打下去了。 等到小太子长大成人,少说也要十五二十年的了,届时整个突厥的气象更加不同,不可同日而语了。 * 听完这些军报之后,婠婠兀自握紧了双拳,咬着牙关吐出一句话来。 “陛下是真龙天子,天命之君,岂会没有神佛庇佑,本宫不信!” 在颠簸了数日之后,五月二十的晚上,婠婠终于到达了柔玄的魏军驻地。 几个副将见到皇后前来,都忙不迭上前跪地行礼。 婠婠没有功夫看他们,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说了句他们辛苦,一面摆手叫他们不必行礼,一面几乎是提着裙裾小跑着往皇帝所在的中军帐去。 这么多年,她身为皇后、身为帝姬,从来没有过这样急切的时候。 所有人都告诉过她,对一个皇后来说,这样的动作是极为不雅极为失礼的,不可以让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 可是现在她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 至中军帐外的门帘处时,她反而有些犹豫地在门口顿了一下。 那一刻,她是害怕看见他的。 害怕看见自己不想看见的场面。 害怕会让自己揪心。 不过也就只是那么一下而已。 婠婠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掀开帐帘,往内里走去。 围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几个医官见到皇后亲临,连忙就要放下手中正给皇帝更换纱布和药物的各色东西,起身向皇后行礼。 婠婠想都没想地呵斥了一声:“这时候还行什么礼?不先忙着陛下的事么!” 医官们这才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然后继续忙着手头的活计。 等他们为皇帝换好了药、处理好伤口之后便挪到了一边去。 婠婠也是在这时才看清那张算不得宽敞的行军床上的那个人。 259:假孕 不知是不是刚给皇帝换过药的缘故,此刻的帐内弥漫着一股格外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 换下来的染了血的纱布被医官们慌忙收走,但婠婠还是看见了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血红色,刺激得她眼前又是一片晕眩。 婠婠想起晏珽宗之前和她说过的话,他和她说,他这辈子杀过那么多人,从来没有害怕过人血,可是在她生下聿儿的那一晚,他看见她身下的血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婠婠那时候半信半疑,可是现下她已全然信了。 因为她现在就是同样的感觉。 好歹她跟他出来的这大半年里,更是没少看见过尸体、残肢和鲜血,她以为自己已经从一开始的惶恐害怕逐渐转变为司空见惯和习以为常了。 但是现在想来,只不过是因为她看见的那些鲜血和尸体不是她真正在乎的人罢了。 等到她看见自己心爱之人的伤口和鲜血,她还怎么肯定稳得住自己。 * 这是婠婠第一次看到晏珽宗这样的样子。 相识了这么多年,在一起了这么多年,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婠婠却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虚弱的时候。 此时正是夏日里,人穿的本就单薄,而且大约是因为医官们才给他换过一次伤口上的药,所以皇帝此刻是裸着上身的。 ——但是也和没裸没什么区别。 因为他身上都缠满了各种纱布,而且纱布上都隐隐地有沁出血的趋势,想是那些伤口都还没有愈合。 过去这么多天了,竟然还在渗血。 也不知这些伤口到底是有多深。 他的面色极为苍白,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那张行军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婠婠说不出自己心里究竟是何种酸苦的滋味。 多年来总是她在他跟前肆意娇气,时常故意喊痛,说自己被他折腾得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的。尤其是生下聿儿的那段时间,她最狼狈虚弱的时候也都有他陪在自己的身边,将她照顾得极好。 可是他反而从未让她照顾过。 这一刻婠婠几乎不愿意相信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是他。 他不是永远都顶天立地,几乎无所不能的吗? 从前他在马背上不都是那般骁勇的魄力吗? 为什么这个人现在也会受伤? 她缓缓走到他身边,在他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挥退了这帐中的其他医者,只留下一个为皇帝主治的老医官。 而跟随婠婠一起过来的萃澜,整张脸哭得更是都快皱到了一起,声音哽咽,痛不欲生。 萃澜是这宫里的老嬷嬷了,经年累月下来,更是在宫里修炼成了一副木头心性,从来都只有她板着一张脸看着别人的样子,哪里容易让人看见她也哭的时候。 婠婠看了看她淡淡地道:“姑姑照顾陛下长大,陛下其实也算得是您的半个奶儿子。姑姑待陛下的心,我也是知道的。只是陛下如今无碍,姑姑倒是何必掉眼泪呢?这一路上,我想掉的眼泪都已经逼回去了,就是唯恐对陛下不吉利。——人还没死,有什么好哭的。再哭,假的也哭成真的了。” 萃澜听了她的话,哽咽着点了点头,背过身去抹掉了自己的眼泪。 其实婠婠这话并不是为了训斥她来的。 更像是她在说给自己听。 叫她自己千万忍住不要哭。 他还没出事,她不能哭。 民俗的规矩里,女子哭丈夫都是一种不吉利的行为,是对自己的丈夫不好的。 她不能哭。她不会哭的。 * 婠婠轻声命人取来温水,她亲手绞了帕子,轻柔地擦拭起皇帝的面容,又面不改色地问那老医者: “……你只实话告诉本宫,陛下的伤势到底如何?陛下何时才能醒来?” 她受得住所有的打击。 那老医者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长长叹了口气,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似乎刚刚想到了一个可以向皇后开口的词,只是话还未说出口,又欲言又止地把话吞回了肚子里,继而又是长长地一口叹气。 他这模样吓得刚刚才止住眼泪的萃澜几乎又要哭出来。 连婠婠在为晏珽宗擦拭脸颊的双手都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 她吸了口气,声音仍旧镇定:“您有话就不妨直说,也不必为了好看好听的,就来欺瞒本宫。陛下是本宫的枕边人,他的事情,又有什么是本宫不能知道、不敢知道的?您说吧,本宫不会怪罪的。” 那老者终于才开了口: “娘娘,老朽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了: 也是亏得陛下身体素来康健,又正值龙精虎猛的血气方刚之年,否则,若是寻常的男子,根本活不到现在,也无法从那峡谷中生还回来。” 他这话里应该还有另外一层委婉的意思。 寻常的男子甚至连活着回来都做不到,而皇帝可以回来,甚至在这张床上躺到今天,已经算是了不得了。 ——所以即便他后来龙驭宾天,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人接受的事情。 “娘娘,陛下回来之后,老朽等为陛下处理伤口时,发现陛下身上中了足足三箭,甚至还有一箭几乎横穿陛下的整个腹部……并且这些箭矢之上都抹了剧毒,也幸亏陛下从前服食过其他的奇药,可以使得自身百毒不侵,所以那些毒药才没有发作的余地。” “陛下被巨石所砸,身受重伤,老朽等只恐还会有内伤郁结在陛下的肺腑之内,短时间根本无法肃清……” 那老医者最后还对婠婠说了一句话。 “皇后恕老朽大不敬之罪。陛下前几日还有些清醒的时候,时常在梦中轻声呼唤娘娘的名字婉婉二字。而且陛下也只叫过娘娘一个人的名字,甚至……都不曾提及太后和太子殿下。” 婠婠是以“陶沁婉”的身份入的宫,晏珽宗口中叫着“婠婠”,大约也被臣下们听成了“婉婉”。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婠婠低声回应了那老医者一声,“陛下待本宫情意深厚,本宫心中知道。” 这么多年,他待她一直情深义重,其实她早该知道才对。 但是那老医者却摇了摇头:“娘娘,陛下待娘娘何止是情深义重啊!” 他无奈地笑了笑,“老朽在军中当了这么多年的军医,见惯了他人受伤痛苦、伤重垂危乃至弥留之际的样子。娘娘,老朽与娘娘说一句实话,人在伤痛之时,最不容易喊的就是自己心爱之人的名字了。” 婠婠放下手中的巾帕,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关口和自己说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 “伤痛之人,最思念的是母亲。重伤的人意识昏迷之时,口中总是在叫着娘。因为他们实在痛苦难忍,所以思念母亲,也只想回到母亲身边去。” “可是陛下心中记挂着的,只是娘娘一个人。娘娘就是陛下最好的疗伤药。” 婠婠的瞳孔猛然放大了一些。 因为她知道这个医者说的的确不错。 当年她生下聿儿的时候,也是阵痛难忍,挣扎于产床上的时候,口中都是无意识地叫着“娘”“娘”。 哪怕晏珽宗就陪在她身边,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叫着娘。 那是因为,虽然婚后她和母亲也时常有些小的争吵和意见不合,虽然母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但是她终归是个有母亲疼爱的女子,小时候也在母亲膝下度过了一段快乐的孩提时光。 她是有母亲可以依赖的人。 但是晏珽宗并没有。 他没有母亲可以依赖,更没有一个父亲可以依靠。 他亲缘淡漠,却独独只爱一个她。 直到她出现,她才成了他精神上可以去“取暖”的那个人。 他真的爱她爱到骨子里的。 到了这样的时候,他所惦记的人,也只有她一个人。 他对她来说很重要,她对他来说也是同样的。 医者说,她才是他最好的疗伤药。 * 婠婠强忍着哽咽之意,应下了一声。 “那陛下何时才能醒来?你们就没有办法让陛下醒来吗?” 老医者摇了摇头:“该用的药,臣等都已经用上了。娘娘需知,若是继续让陛下服药,那药的剂量就必须加得越来越大,可是 ——可是过犹不及啊!” 这个道理婠婠自然是懂的。 是药到底三分毒。 剂量加的越来越大,若是他还是不能醒来,只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 可是,那她还能怎么办呢? 老医者又告诉皇后:“娘娘若是守在陛下身边,可以多和陛下说几句话……说些陛下从前喜欢听的、爱听的话,还有那些让陛下在意的事情,或许,陛下是会为了娘娘醒过来的。” 为了她。 婠婠有一瞬间的沉默。 医者又委婉地告诉婠婠说,皇帝如今的样子,断然不可能让他一直昏睡不醒地躺在床上的。 昏迷的时间再长了,人……迟早是要无力回天的。 不论皇帝醒来之后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到底能不能再在马背上继续征战,总之他一定要先醒过来。 若是还是醒不来,到了最后被迫抉择的时候,大概只能不断加大药物的剂量了。 “你们都下去吧。今晚本宫陪在陛下身边就行了。” 众人退下之后,婠婠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睡颜。 医者让她多和他轻声说些话。 可是他最在乎什么呢? 他最在乎她的吧。可是她已经陪在他身边了。 婠婠白皙的手指抚上他的眉眼:“麟舟,是我。” 她想了想,开始断断续续地和他说起了话来。 “夫君……” “夫君,你不要吓我,你昏着不醒,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 “五哥,你说过你要永远都陪在我身边,养大我们的孩子,和我相守一生的。” “……我大约还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心中一直很后悔、后悔当年和你吵架的那些时候。 我后悔了。 我应该早些就接受你的真心,我们可以少走很多很多的弯路。” 她低声在他耳边唱起了一首气韵和婉的北地民谣。 是一首典型的思妇思念征夫的歌谣,情意绵绵,婉转如乳莺之声。 可是他竟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婠婠一直在和他说话,说着说着,忽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是满面的水光。 她哭了。 婠婠不想哭,慌忙将眼泪掩去,但是这一次眼泪却如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怎么都止不住了。 她浑身虚软,最后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只能跪坐在他床边的地上。 那一刻,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史书里的君王,又有多少人就是志得意满地在御驾亲征的路上忽然身染恶疾,最终一病不起,撒手撇下自己的所有霸业宏图。 她不想后世的人将他和那些皇帝的名字放在一起提起。 甚至最绝望的时候,婠婠都开始反思过自己。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如果她当时能拦住他,可以不让他出来,他会不会就不会出事了? 婠婠想了想,又和晏珽宗说起了陶霖知。 这个他们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私下提起过的人。 “麟舟,我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你要是不醒,你就不怕我母亲继续把我嫁人吗? 她肯定会把我再嫁给陶霖知的,你心里清楚对不对? 你不怕我改嫁吗!” …… 还是没用。 * 不知过去了多久,婠婠忽地轻轻抚上他的手臂,将他的一只手掌放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之上,接着俯在他耳边低语: “麟舟,我已经有身孕了。” “你摸到了吗,我们又有一个孩子了。” “是个女儿,昨夜我还梦到她了。这一胎绝对是个女儿,是你最想要的女儿。” “你不想看看我们的女儿吗?” 忽地,她看到面前之人的手指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几根手指在试图收紧握成拳,想要抓住眼前的什么东西似的。 这一下轻微的动作却给了婠婠莫大的希望。 像是让她看到了可以解救自己的最后一个浮木似的,她想也不想地用力攀附了上去。 “你的女儿,生下来就会是帝姬,你不希望你的女儿一生顺遂无忧吗?没有父亲的庇佑保护,我们的女儿何来一生顺遂?” “麟舟,如果女儿没有你……如果我没有你,如果我们的大魏没有你,女儿她……” “你知道的,如果没有你,我们的女儿就算长大了,以后也是和我从前一样的命,只能远嫁和亲,受人欺辱。” “你忍心我们的女儿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命吗?和亲的公主,晚年有多凄惨,难道你还不知道吗?麟舟,你当真忍心!” “只要你醒过来,我们的女儿一定会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小女郎,一定会被你捧在手心里宠爱一生的。” 她发觉他的手指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原来还是这一招有用。 婠婠面上还来不及露出笑意,手背上忽然吃痛了一下。 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极大。 一双赤红的双眸也缓缓在深夜中睁开,定定地盯着她看。 * 婠婠:我贷款了一个孩子。 260:皇后是最好的疗伤药。 皇帝醒了。 他竟然真的恢复了一点意识。 婠婠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这么多日都没有醒来的他,现下却因为婠婠,又清醒了过来。 婠婠注意到他眸中一片赤红色的可怕血丝,想来这些时日当真是备受伤痛的折磨,即便是昏睡之中也没有能好好休息过的。 他盯着她看了很长的时间,握着她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放松半点的力气。 婠婠也平静地回望着他。 她现在也只是表面上还维持着这种平静,其实内心里早已是巨浪翻涛,恨不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才好。 原来他到底在乎的还是女儿,是么? 到底是夫妻一场,真正到了紧要的关头里,才知道自己平日每天都在看见的那个人对自己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婠婠……” 良久,皇帝才开口轻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格外的嘶哑。 婠婠连连应了两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的。” “麟舟,我在这里。” 她忧心他是否是要喝些水,又想着赶快叫医者来看,所以便想要让他松掉攥着她的那只手,但是晏珽宗的神色却陡然变得紧张,甚至还想自己挣扎着起身。 尤其是当他注意到婠婠现在是跪坐在地上的时候,心脏更是抽痛心疼得厉害。 婠婠怕他担心自己,也连忙从地上起来,温柔地安抚他:“我在这里,不会走的。麟舟,我去给你倒杯水来,然后再把医官们喊来好不好?” “不用、别……” 他喃喃低语了声,想要阻止她的动作。 想到她现在的身子,一路颠簸赶到他身边已经实属不易,如何还忍心让她为自己倒水的事情。 婠婠知道他现在不好起身,恐他呛着,特意用小银勺一勺一勺地将水喂给他。 不过她这样细致入微的小心照顾,反倒让皇帝的心情更加不悦。 ——不是对她不悦,而是对自己不悦。 他这个人一向自负得很,从来都只有婠婠乖乖让他照顾,被他投喂饮食的时候,哪里有让婠婠照顾他的道理。 尤其是现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还怀了孩子,连胎儿都没有坐稳,就让她受这样的劳累。 对他来说,真真是比这一身的伤口还要难熬。 婠婠看出他的心思,又少不得温言软语地好生安抚了他一番。 不过看起来也不是很管用就是了。 喂他喝了些水,婠婠还来不及问他身上哪里不舒服,一群医者又提着药箱鱼贯而入。 他们见到皇帝竟然醒来,当下都是激动地快要垂泪。 尤其是方才那个和婠婠说话的老医者,看着婠婠的眼神愈发多了一分深思。 原来还是这位元武皇后有本事。 他们这么多天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一来,只是在皇帝跟前说了几句话,皇帝就为她醒来了。 情之一字,虽则害人不浅,但有时焉知不是一味救命的良药呢? 皇后就是陛下最好的疗伤药。 看来,那几位副将们冒着被皇帝砍头治罪的风险,也要违抗圣意,求人去将皇后请过来,确实是有道理的。 医者们又去接连为皇帝诊脉。 晏珽宗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手,只命他们先去看看皇后。 众人见到皇帝现在的意识都是清醒的,而且还能和平素一般正常地说话,悬起来的一颗心又是落回去不少。 他们遂转身看向皇后,请示皇后的意思。 婠婠抿了抿唇,还是将手腕伸向适才的那位老医者: “陛下既然不放心,那就劳烦老人家替本宫看看就是了。腹中胎儿尚未坐稳,陛下担忧也是自然的。” 这“腹中胎儿”四个字又是在中军帐内掀起了一波巨浪一般。 那老者便躬着腰身在皇后莹白的手腕上铺上一层丝帕,仔细为皇后诊起了脉。 待摸稳了皇后的脉象之后,他苍老的眉梢不由得一跳。 心下便明白了皇后那话的意思。 于是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咬着牙回禀皇帝: “臣等恭贺陛下喜得龙子,皇后娘娘腹中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虽则娘娘这几日车马受累,但胜在龙胎稳健,并没有什么不妥的。臣再为娘娘送几副安胎药来,也就稳妥了。陛下不必太过牵挂娘娘。” 听到老医者的这句话,帐内的众人都信以为真,纷纷又是一阵贺喜,竟然还真的有些冲淡了这几日萦绕在中军帐上的愁云惨雾。 皇帝疲倦苍白的病容才有了些许的好转。 他望着帐中的皇后,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孤不是让你们、咳咳……让你们送皇后回京的吗?谁——谁把皇后带到……” 身子还是没好全,话说多了两句,他又忍不住咳嗽。 婠婠连忙轻轻抚着他的心口给他顺气:“是臣妾自己抗旨不尊,一定要来陪伴陛下的。陛下若要治罪,就治臣妾和腹中的小帝姬就是了。” 晏珽宗怎么舍得治她的罪? 他看了看婠婠,最后还是淡淡地道:“……你回去吧。回去,回京中去。” 外面这样辛苦,他怎么能一而再地将她带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 婠婠抚了抚小腹,摇头拒绝:“臣妾和女儿要永远陪在陛下身边。只有在陛下身边,小帝姬才能得陛下庇佑,平平安安。” 她起身让开位置,让医者们给皇帝看诊。 医官们会诊完毕,脸色还是稍微地好看了一些,约摸事情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皇帝的身体也没有真的伤到了那样的地步。 “陛下能够醒来,往后的事情都好说。” “陛下之前是心口积压了一口浊气无法排出,所以后来一直醒不来,如今这浊气能吐出,便是极大的好事啊!” 医者们是这样告诉婠婠的。 婠婠看了看晏珽宗,大概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那口“浊气”是什么意思。 他这样骄傲的人,有一天也会被迫着了别人的道,对他来说,大约也是一件极为无法接受的事情吧? 所以才堵塞心肺,堵了这么多天。 只是婠婠还没敢细问他身上一条条一件件具体的伤口到底如何,以后会不会哪里站不起来了,哪条臂膀没有用了…… 她连问都还没敢问。 医官们见皇帝醒来了,连忙又要下去熬药。 晏珽宗呼吸时似乎都十分不好受,但还是嘱咐了他们一声:“皇后的安胎药……给皇后……” 老医者连连应是,说这就去准备去了。 于是又等众人都下去之后,帐内复归于一片平静,又只剩下婠婠和晏珽宗两个人。 晏珽宗长久地凝望着她。 婠婠坐在他的床边上,将身子靠近他,叫他得以摸到自己的腹部。 晏珽宗果然将手抚了上去。 “麟舟,你会保护我和女儿的,对不对?” 其实婠婠本无意在他伤重的时候还要给他这样的压力,但是经过方才的那一遭,她心中也清楚了,对于晏珽宗这种人来说,还是这种压力可以给他更大的动力。 像他这种人,其实就需要压力。 适才婠婠在他耳边哭诉自己对他的牵挂和思念,他没反应。 她和他说聿儿还小,不能没有父亲的教导,聿儿需要父亲,可是他没反应。 她和他说起他的宏图霸业,帝王江山,他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直到婠婠开始和他说起女儿,直接告诉他说,你要是醒不来了,你女儿将来绝对没有一个好下场,他这才有了些动静,并且被她刺激得直接醒过来了。 ——这人原来还这样。 搞什么区别对待。 所以婠婠趁着他现在醒来,决意将错就错下去,暂且“假孕”骗他一阵子,看看能不能吊着他的心气,叫他好得更快一些。 听到婠婠问起这句话,晏珽宗的眼神蓦然变得极为柔软,他缓缓抬手抚上婠婠的小腹,指尖都在发颤。 “这孩子……我们的女儿……” “是女儿!” 婠婠连忙肯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儿,会很像我的。麟舟,你知道我的命数本来不好,如果没有你护着我,我现在早就折在阿日郎司力的手里了……我们现在还有了女儿,你会保护好我们的女儿,不让她像我从前那样……被满朝文武算计着远嫁和亲的,对不对?” 从前的圣懿帝姬是旁人眼里最肥美的一口香肉,哪怕她是一颗凤凰蛋,是那样金尊玉贵的皇帝嫡女,是太子的同胞亲妹妹,可是同样还是别人眼里的一块肉罢了。 就是用来给别人吃的肉。 朝臣们都在算计着哪里的边疆更不稳定,把这块身份尊贵的帝姬送给哪个外族君王“吃”更合适,可以保住魏室更长久的太平和稳定。 现在魏室的稳定,泰半都靠着这个年轻的手腕狠厉的君王撑着,只要他出了事,想要扑上来吃了大魏的人,不论是外面的人还是自己内里的人,都多的是了。 晏珽宗那么不可一世的人,绝对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人当做一块肉一样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那可真比杀了他自己还让他痛苦。算得上是他人生中第一大奇耻大辱了。 果不其然,皇帝的望着她肚子的眼神也逐渐从一开始的柔软和温情变成了满满的坚毅。 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才会有的眼神。 婠婠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他颔首,语气无比坚定,“我会保护好女儿,保护好你。” “会用最短的时间重新站起来,回到马背上去。” 婠婠莞尔一笑:“我也会在你身边照顾好你的。” 他倦怠地合上眼睛,握了握婠婠的手,“是我让你受委屈了。跟我出来,你和女儿都受了委屈。” 婠婠说不委屈, “有你这样的父亲,做你的女儿,她只会被后世所艳羡。她一定是史书里最快乐的帝姬。” * 之后的数日里,婠婠和萃澜、薛娴还有那个老医者,他们都一起精心伪装了婠婠有孕的假象,和她一起蒙骗着皇帝。 而晏珽宗的身体也奇迹般地用一种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好转,几处很深的伤口也在迅速愈合、结痂。 五日之后,皇帝虽则还是大半时间都要卧病在床,但是已经可以下地略微行走了。 萃澜和那个老医者都是啧啧称奇,几乎不敢相信。 尤其是那个老医者,私下对婠婠道:“陛下受的那样的伤,换成寻常男子,就是在榻上养上半年,也未必能下地啊!” 婠婠摇着扇子,淡淡笑了笑: “做父亲的,为了孩子,为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儿,潜力都是无限的。还有什么不能?” 之前晏珽宗可以在伤的最严重的时候或许是生出过一些颓废的心思的,他可以自己给自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仗就算没了他、打不下去了,其实也是没关系的,至少婠婠会被她的母亲和哥哥照顾的很好,婠婠不会有事就行了。 至于聿儿能不能即位,对他来说关系倒不是很大。 因为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只在乎婠婠的安危。 但是有了女儿了,当父亲的就不能这么想了。 他必须要重新振作起来,把突厥残部给彻底剿灭,必须健健康康地回到魏都,去做那个说一不二的坐朝之君。 这样才能保住他女儿一世的荣华安乐,无忧无虑。 不能让女儿被人远嫁和亲。 不能让女儿做一个没有父亲的帝姬,她会被人欺负的。 萃澜面上也有了些笑意: “陛下最在意的就是娘娘了。若非这次娘娘过来亲自陪伴在陛下身边,还不知要怎样呢!” 这话其实说的不假。 晏珽宗之前伤重不醒的那几日,其实真实情况是无比危急的。 他刚受了重伤,根本不能挪动,也受不得马车的颠簸。 否则皇帝很可能在路上就被他的那些伤要了一条命去。 而且魏军已经攻克了柔玄,也不能拔营后退,这是一种很伤士气的行为。 否则后面的突厥残部如果追上来,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所以他们只能继续在这里守着,守着一个意识不醒、根本不能发号施令的皇帝。 不过既然现在皇帝的境况好转了,一切就都好说。 只是…… 婠婠抚了抚自己根本就没有受孕的小腹,不知道等晏珽宗伤好之后该如何跟他解释。 他应当也不会生她的气吧? * 不过细论起来,其实为了女儿可以拥有无限潜力的人,其实还不止皇帝一个人。 方上凛也是。 父爱当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在一部分男人身上,竟然还真的是有用的。 有军中的军医禀告过婠婠,说是那日方将军受的伤也是极重的,根本就不比皇帝身上的伤轻多少。 也是好多天都半分神智皆无,看着伤重垂危的。 但是这几日竟然也开始恢复了神智,日日好生吃药,开始快速好转了起来。 原因就是医者对他说,将军啊,你看你那两个女儿才多大点的小人儿,您那小女儿去年年末才刚生下来,如今还不满周岁呢,您都还没给她庆过生,岂可忍心抛下两个女儿呢? 薛娴见这样似乎管点用,于是也有样学样地在他耳边威胁起来,并且直接加大剂量地刺激他。 “侯爷别怪我说话难听,我只说句实话了,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来日这方家可就是您家的三郎当家做主了!您家三郎在心里如何对他这个嫂嫂的,您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到时候瑶瑶和璍璍长大了,妙宝一个女子又不能抛头露面地拿定家里的大主意,您留下这点血脉,索性都让您家三郎这个叔父送给别人当填房做人情好了!” “等到璍璍十三四岁的时候,只怕她三叔父就懒得养她、要把她送给比您这个当爹的还老的男人做二房了!” 婠婠问薛娴:“真管用么?你别叫他一口血郁结在心里,反倒气死了他。” 薛娴连连点头说管用的, “被我骂了两日,大约当真是着急了,第三日就能支撑着爬起床了。只怕再养个十天半个月,还能跟没事人一样上前线杀敌攒军功呢。 这做父亲的,不让他受半点累,白得两个女儿,如今还不赶紧爬起来上马背给女儿挣前程做什么? 天天死狗一般躺着,难不成以后还让妻女伺候他了? 他杀的敌越多、立的军功越大,瑶瑶和璍璍来日的前程才越好!” 不过十天半个月之后,第一个能翻身上马背的倒不是方上凛。 而是皇帝。 261:挑拨离间 yedu4 .c om 皇帝午睡的时候,婠婠才出了中军帐在外头和薛娴她们说了一阵子的话。 不过两三会儿的功夫,又有人来寻她,说是皇帝醒了,要见她。 其实他这些时日都是这样的,虽然一边嘴上说着不希望婠婠留在这里,想要她赶紧回去;但是心里却很是依赖婠婠的陪伴,更不喜欢婠婠离开他哪怕半步。 所以一时半会的看不见她的人,他就要找她。 加之婠婠“有孕在身”,他恐她不好好吃安胎药,每天也都要亲眼看着她吃了药才安心。 这会儿约摸也到了她每日喝药的功夫了,婠婠便转身往回走。 萃澜还在一旁提示她,叫她走动的时候抚着肚子,这样看起来更像有孕的样子,不至于让皇帝起疑。 婠婠亦是连忙照做。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e t.co m 等她回去的时候,晏珽宗果然已经在等着亲自监督她吃药了。 桌案上也正摆着一碗黑糊糊冒着热气的汤药。 不过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安胎药,而是那位老医者给婠婠临时配的一味坐胎药而已,吃着对身体也没什么损害的。加之里面有几味药材和安胎药的成分相似,皇帝闻着那个味道也不至于起疑。 虽然已经吃了很多天了,但是望着那盛着乌漆嘛黑汤药的银碗,婠婠还是忍不住一阵头脑发晕。 她蹙了蹙眉,一声不吭地全部喝完。 军中的条件到底比不得在宫里的时候,留给婠婠的去苦的蜜饯也只有一种市面上最常见的酸梅。 和她怀聿儿时候在坤宁殿养胎的环境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婠婠随意捏了一颗梅子含在嘴里,然后又到他身边坐下。 皇帝看着婠婠的目光里满是心疼。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眼中似有千万句话想要和她说。 婠婠将纤细的食指贴合在他唇上,堵住了他想说的那些心疼她的话。 “我从来就不怕跟在你身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宝宝更不会在乎。有你做丈夫、做父亲,是我和女儿毕生最大的幸运。” “……我会早日将战事了结,早日带你回宫好好养胎。”皇帝道。 婠婠听了这话反而有些心虚。 她看得出来他很在乎她肚子里的宝宝,可是其实她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到底让他白白期待了一场,还不知来日要如何将此事收场呢。 虽说晏珽宗不至于为了她这点“欺君罔上”“假孕争宠”的事情真的动怒处置她,可是还是不免让他自己失望不悦了。 婠婠和晏珽宗在帐内说了会话,她正要再找人来为皇帝换药,忽听得中军帐外有人求见皇帝。 婠婠便让他们进来。 是几个军中的副将。 皇帝淡淡地问他们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为首的一人单膝跪地向皇帝道:“臣等并无紧要之事,只是为了方将军的一句嘱托而来。方将军如今抱伤在身,这伤……这伤可好可坏,方将军自己心下也摸不着一个准。唯恐或是日后不测……又念及家中的妻女无人照拂庇佑,所以今日强撑着病体,请臣等几位同僚前来公证一番,写下一封文书,亦想陈书于陛下过目。” “请陛下、皇后陛下过目!” 另一人见皇后在皇帝的跟前侍疾,脑子连忙反应了过来,这就将手中的那封文书献到皇后面前,请皇后看。 婠婠接过那张纸,抬眼只见落款的地方写着方上凛自己的名字,还有几个军中副将签了名、按下指印,留作公证的痕迹。 她一面看着纸上的内容,一面又听着那几个副将的解释。 ——这是方上凛给自己留下的一封遗嘱,大抵意思就是将自己名下所有的一切家产公证了一番,说清楚了这些东西都要留给谁谁谁。 若是他身上的这伤真的没养好,导致忽然之间一命呜呼了,那来日家里人瓜分他的家产的时候,彼此之间也好有个说法和对证。 所以他又在病床上请来了几位与自己交好的同僚,让他们也一起来做个见证。 让婠婠还颇有些啧啧称奇的是,方上凛这回大约是真的良心发现了,居然主动说要将自己的大半家私都留给贺妙宝和两个女儿。 他的遗嘱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若他死后,皇帝所封给他的这个爵位,千万请皇帝收回去,万万不可再由他的弟弟继承,因为他家的三弟是个不学无术的酒色之徒,请皇帝千万不可把爵位交到这样的人手上。 并且要请皇帝为他“分家”,来日他和三弟各分为两房人,日后他妻女的事情,父母跟随三弟一起生活,他的妻女独辟门户,女儿们婚嫁之事,也不可以让他的三弟和父母插手做主。 他死后,留在老家的宅子和田庄还有几间铺子,都交由他的父母,留作父母晚年养老所用。 至于除此之外他所拥有的一切家私,在云州和在魏都的田庄、铺面、宅子、寄存在钱庄里的银钱等等等等,都是指名道姓留给他的妻子贺妙宝和两个女儿方瑶、方璍的。 而且实际上这部分东西才是方上凛的家产之中的大头部分。 便是父母兄弟,亦不得插手置喙。 若是来日为此起了争端,有人要与他的妻女抢夺家产,还万请陛下和同僚们一定遵循他生前的意愿,可以庇佑他的妻女几分。 方上凛这些年积攒下的家私的确不少,以至于让几位为了他做个公证的副将们看了都有些眼红。 适才他们在方将军的营帐中时,方将军说多了两句话后体力已然十分不支,一边说话一边就要往外咳血,看着十分骇人。 军医说,是因为那日有一支流矢射入将军体内,伤及他的胸腔肺腑,此时肺腑之内多有浊气和伤口,所以才导致咳嗽不停。 “我在云州……咳咳咳、云州城郊,城郊那里还有个田庄,共……” “在京中、城西的鹿鸣坊里、里有一座三年前托人购置的四进的宅子……” “楚氏的钱庄里,还存着、咳咳咳,还存着八千两的白银,还有……” “珍宝坊里存着三套赤金的女子头面,还有几匣子的金玉首饰……” …… 听得几位副将心中都大吐酸水,艳羡不已。 ——从前看你方侯天天在云州当和尚,身边连个侍奉暖床的姬妾都没有,咱们兄弟都心当你穷苦节省呢,没想到你小子敛财敛得无声无息! “还有我在扬州的三间米粮铺子,这些、这些……” 几位副将听完连忙问:“这些都是留给您弟弟方三郎的?” 方上凛抹去唇边的血迹,摇了摇头:“不!不,不许给他!这些,都留给吾妻贺氏。还有、还有我的两个女儿,瑶瑶,璍璍。” 吾妻贺氏。 提到贺氏和两个女儿时,他虚弱的面容上才浮现一丝淡淡的柔情。 * 看完后,婠婠唇边浮现几抹笑意。 因为方上凛的遗嘱中还包含关于他的爵位的继承问题,但是爵位毕竟是天子赐予的东西,若是想要这份遗嘱真的生效,到底还是要送到皇帝跟前过目一番的。 皇帝应允了,来日别人才不敢不遵循。 婠婠笑道:“方将军说的很是,既如此,本宫心中知道了,你们再去将这份文书抄送一遍,留一份到本宫和陛下这里收着就是了。”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而皇帝在一旁看着皇后,并没有半分的反对,眼神之中也皆是默许之意。 几位副将便行了礼退下。 离开之前,他们才敢微微抬头打量着坐在皇帝床边的那位元武皇后。 虽则皇后正是年轻貌美的年纪,但她身上却没有半分的脂粉金玉妆饰,她今日只穿了件半旧的素裙,发髻也挽得十分简单,看上去格外清减素雅。 这样的皇后,让他们看了心中格外不是滋味。 对于男人来说,大部分人心中都有一股几乎与生俱来的“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意气,他们是想要建功立业的,想要让自己的国家和君王因为他们而感到骄傲。 倘若君王为他们而骄傲,那么这个帝国的皇后也应该是雍容而华贵的,是这片天地上最尊贵的女子。 可是她现在却如此的素净。 受到战事的牵连,她连精心梳妆打扮的功夫都没有。 连他们看了心中都觉得不忍和愧疚,何况是她的丈夫呢? 几位副将从中军帐内离开之后,又去了方上凛的营帐中看望他。 并且将皇帝皇后的意思一并告知了他。 了却了一桩心事,此刻他的病容上才勉强多了几分血色,一边咳嗽着一边连声向同僚道谢。 几位副将都说这是分内之事,将军犯不上道谢。 中军帐内,军医们正在给皇帝换伤药,而婠婠则守在他身边陪着他。 看着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婠婠眼中酸酸,泪珠就要往下掉。 除却当年的初夜和生聿儿时候身上算是受了伤、见了血,这么多年来其他的时候,在她身上连指甲盖大小的伤疤都是没有的。 而他身上的伤痕动辄就有小臂长,甚至有一道箭伤险些将他的腹部都贯穿。 这样的伤口,只是想象了一下若是伤在自己身上又会如何,婠婠便恐惧得欲死。 但是皇帝却如此的坦然。 见皇后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给皇帝换药的老军医反而抽空安抚皇后: “自陛下醒来之后,这些伤口好得就快多了,约摸再有几日,便能彻底结痂。届时不见血了,约摸就不会再有事了。” 就在皇帝养病期间,一直虎视眈眈游离于柔玄城四周的突厥残部却命人送来了一封致谢之信。 这封信,竟然是送给早已“死去”的圣懿帝姬的。 写信的那个人,是曳迩王其木雄恩。 * 接到这封信时,婠婠的手都抖了。 但是她还是不得不把信送给晏珽宗看。 婠婠浑身瑟瑟地蜷缩在椅背上,哽咽到不行。 晏珽宗看完之后沉默许久,而后忽地暴怒,扬手就将那封信撕碎。 婠婠看到他生气,下意识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连后退了数步,不敢去看皇帝的神色。 她揪着自己的裙摆,在中军帐内格外的慌乱,像是想要寻找一个可以藏身蔽体的地方。 其实晏珽宗从前脾气虽然不好,但是婠婠鲜少见过他这样的暴怒。 就算是言官们在背后嘀嘀咕咕皇帝脾气差,但是也没人敢说皇帝是易怒的。 这两者也并不冲突。 皇帝脾气不好,是因为他有那个资格对别人不宽容,臣下们犯了事、说了皇帝不喜欢听的话,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他们而不用顾虑什么世家权臣的势力,他可以随意地撵走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的人,堵上他们的嘴。 但是他不会易怒,不会让自己生气。 因为可以触碰一个君主的底线,挑战君主的权威,大部分人都还不够格。 没有资格让皇帝为之一怒。 所以很多时候,皇帝处置了臣下,其实就跟随手倒了杯茶水一样漫不经心。 或许转身他就忘了这回事了。 哪怕那个人刚才还在他跟前鬼哭狼嚎为自己求情。 是以此刻他的怒气,让婠婠都感到有些害怕和慌乱。 皇帝注意到瑟缩在一角的婠婠,抬了抬手,让她到自己跟前来。 婠婠眼眶里沁出泪,有些犹豫,但还是乖乖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背靠在那张行军床上,伸手抚了抚婠婠的脸颊。 “你在怕什么?” 婠婠不敢看他的眼睛,“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害死了那么多将士、是我、我不该……” “你不该把李焘的书送给他?” 婠婠点了点头。 皇帝叹了口气,抚着婠婠的肩膀让她放松下来。 “你若是有错,那李焘岂不是更加罪该万死,合该被我刨了坟才对。” 很多很多年前,在其木雄恩和瓷瓷兰第一次来到魏都的时候,是文寿十六年。 那一年,因为其木雄恩献上了一件四爪的蟒袍,婠婠为了替他平息这个错漏,所以和他多说了几句话,也和他有了一丝谋面的机会。 后来其木雄恩带着自己的使团回国之前,曾经私下带着侄女瓷瓷兰再求见过圣懿帝姬。 他说他和自己的侄女很是向往贵国有史必记、事无遗漏的传统,向往他们有那么多可以翻阅的史书,所以想问问圣懿帝姬最近在看什么书,有没有什么书可以送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国看。 汉史,帝姬送了他们司马迁的《史记》,而对于唐史,帝姬送了他们《新唐书》和《旧唐书》。 至于宋史,帝姬说,她近来很喜欢看南宋时人李焘所编写的《续资治通鉴长编》,这是本写北宋史事的书。 帝姬的老师也都用这本书来教导帝姬宋史。 于是其木雄恩就带着这些书回国了。 而他那日在峡谷内所用的仿照好水川之战的做法,其实就来源于看《续资治通鉴长编》时,从西夏人那里得到的灵感。 西夏人用白鸽坑过任福,杀了六千多北宋将士。 而如今曳迩王因为圣懿帝姬赠书的缘故,看到了好水川之战,可以仿照此战的做法,同样用母鹰来坑害魏军将士,并且可以害得他们的皇帝重伤。 所以其木雄恩寄回来了这封信。 在信中,他用格外真挚的语言感谢当年的圣懿帝姬。 尤其是他对元武帝说道,如果没有您这位妹妹的鼎力相助,即便是我得到了那样具有优势的峡谷地形,或许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呢。 262:疯魔 暑意熏绕,加之每日雷打不动的那碗汤药吃着,婠婠近来极容易体热,面上本是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朱色红晕的。 然而此下,在看到了其木雄恩命人寄来的这封给自己的信后,她的心神极为震动,脸上的血色也很快散去,改为一片雪似的苍白。 皇帝握着婠婠的手,又看她:“你方才在害怕些什么?” 婠婠低头,将一片白皙纤细的脖颈呈现在他面前: “你生气……我便害怕。” 她说的是心中的实话。 若是再往深里说一句的话,就是怕他暴怒之下迁怒于自己当年和其木雄恩的那点交集,损伤他们的感情。 这些年来,婠婠投入到这场婚姻里的精力和情思是与日俱增的。 起先入宫为后之时,她几乎不曾抱有什么要和他恩爱相守、白头偕老的愿望,也下意识地觉得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她那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做好一个皇后,一个有些权势、受人尊重和敬畏的皇后,生下嫡子,孝顺好母亲,延续外祖家的荣耀,然后……然后安心等着晏珽宗如果可以死在自己前头就好了。 等她的孩子当上新帝,从此她就可以长长呼出一口安稳的气,等着从此无忧无虑终于可以过上自在随心的日子了。 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日越长,她反而不这么想了。 她真的很在乎他,很爱惜自己的这段婚姻,爱自己的丈夫。 她是和民间的普通女子有一样的心愿的,希望和自己的丈夫可以两不相疑、一生相守。 是以这些年来,其实婠婠所花费的大半的功夫与时间,并不是为了稳固自己的皇后之位,而是维护和用心经营这段婚姻。 她的皇后之位有他来托举着,她无需担忧自己的地位。 所以她便用心来经营婚姻。 这么多年来,婠婠还从未像别的皇后那般担心过背后的谗言和挑拨会损害自己与皇帝的情意。 ——今时今日的其木雄恩是第一个。 他分明心知肚明如今的魏后就是当年的圣懿帝姬,却仍旧在皇帝养病的时日内用这样的手段来挑拨皇帝与婠婠之间的关系。 皇帝抬眸看着这张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美人面孔,轻轻抚过她没有半点珠翠装饰的丝缎般的发。 “我与你一样,最恨有人挑拨你我夫妻之间的情意。” “别怕。别怕。你还怀着女儿,为了他,若是惊动了女儿,反而不好。” 皇帝与婠婠之间的关系,终究是没有受到其木雄恩一丝一毫的影响,倒是十分超出婠婠的预料。 她以为,就算他不生自己的气,可是心里终究还是应该会有点不舒服的,没想到他却真的能这样轻轻放下。 * 皇帝那日的怒意来的快,去的也快,片刻之后就又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了一番。 而婠婠却在背后和萃澜细细凝神苦思,琢磨了许久。 萃澜用手中的玉棒蘸取一味玫瑰驱蚊香膏,轻轻涂抹在婠婠莹白的侧脸上,定定地安抚她: “陛下自登基以来还从未见过有人敢这般触犯天颜,加之伤重枯养,心情烦躁,一时动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况且,陛下就算是盛怒之中,也不曾伤到娘娘半点。” 婠婠仍旧叹气,“我总觉得此事不曾能如此了结了。” 涂抹完了玫瑰膏,萃澜放下手中的玉棒,温和又有些怅惘地看着婠婠: “当日阿那哥齐难道没有如此挑衅于陛下么?可是娘娘,您有见过陛下为了阿那哥齐的挑衅而震怒否?何至于今时反而怒了?” 婠婠慢慢琢磨出这话里的意思来, “你的意思是,还是因为本宫?” 萃澜想要摇头,却又点头。 “陛下震怒,非是因为娘娘做错了事情,更非是迁怒于娘娘的意思。只是,陛下平生最恨有人拿娘娘来做筏子、将娘娘牵扯进来,娘娘,您懂么?” 夏日里一场雨忽然瓢泼下来。 萃澜抬眼望着外头如注的暴雨,思绪间也提起了许多许多年前的旧事。 “其实,陛下从做皇子起,真正动怒过的时候就不多。而且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和娘娘有关。 很多时候并非是娘娘做错了事情,只是陛下憎恶有人将枪口对准娘娘。不论他们安的是什么居心。” “当年卡契国君阿日郎司力求娶圣懿帝姬,朝臣中多有应准赞同者,生生把娘娘一个还养在深闺的女孩儿推到了国政的风口浪尖上,陛下当年是怒过的。 先帝在时的最后一年端午宴,娘娘……做下了那样的事情,陛下是真真动怒的。因为他恼恨太后将娘娘牵扯进来,唆使娘娘去…… 还有娘娘刚进宫的那一年,您怀着太子自己却还不知道的时候,陛下因为言官们议论娘娘专宠之事,在宫里打了多少的臣官们。” 萃澜合上营帐内的窗,又将视线落回那个安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身上。 她自然尊贵且美丽,又得到自己丈夫的专宠,膝下还有一个健壮的儿子傍身,实在是如今这片天地里最让人艳羡的女人了。 过往百多年来,都不曾再有人拥有过她的这份好命。 美丽的女子未必会尊贵,尊贵人中难寻她这样的美丽;而少数既美且尊的人里,谁又像她这样专宠无忧呢。 况且美丽之人的容貌亦未必能胜过她,而尊贵之人……除了她那个身为太后的母亲,还有哪个女子可以比她更尊贵? 她是被皇帝精心养在金丝宝笼里的一支牡丹,如玉般莹润的花瓣上几乎凝着吸天地日月之精华才结成的露。 皇帝已然很耐心地守了她二十来年,从她还只是纤弱的花苞时起,就一心一意地开始等着,等到她彻底绽放的那一日。 只不过,纵使绽放,她的美丽与娇艳其实也只是在这金丝笼中的,只供皇帝一人欣赏。 而笼中的牡丹,自己却不知道罢了。 如今的其木雄恩再度挑起圣懿帝姬时候的事情,一则是毁谤帝姬声名,二则是挑衅于皇帝,三则是明目张胆地挑拨皇帝与皇后之间的关系,几乎就差把他想抢走皇后这件事写在自己脸上了。 这么多年,这贱人还是不甘心。 所以皇帝怒。 面对一个有胆量叫嚣着要和自己抢女人的男人,哪个男人会不生气。 “娘娘宽心吧。”萃澜最后安慰了她一声。 婠婠的眉目间仍旧凝着淡淡的愁绪。 而婠婠也终于知道自己心中总是放不下的这点愁绪到底是缘何而来的。 * 在元武六年的六月中,仍旧是一个大雨瓢泼的夏日,刚刚在战场上受过一场重伤的皇帝再度上了马背,领着精锐骑兵出了魏军驻地,目标是一直以来游离于柔玄附近、对柔玄城和伤重的皇帝虎视眈眈的突厥残部。 夏日的滂沱雨水冲刷了战场上的鲜血,血水混合着雨水渐渐汇流于当日的那道峡谷中,成了一条蜿蜒着的小小血河,几乎令人作呕。 皇帝命人将那五千突厥士兵的头颅斩下,就地筑城京观,以慰当日惨死在峡谷中的那些魏军士兵的在天之灵。 这个下午,同样惨死于皇帝的铁蹄之下的,还有那些已如亡命之徒般的突厥人刚刚推选出来的最后一个可汗。 虽然如今突厥残部的控制权基本都在曳迩王其木雄恩的手里,但是他到底并非是突厥人,为了获得突厥残部的归顺和同心,少不得推出一个又一个的傀儡可汗。 但是这些傀儡也都已经一个又一个的死在元武皇帝的剑下了。 而在所有人心目中本该已经重伤得不能再爬起来的皇帝,却忽然又这般恍若无事人地继续上了战场杀敌,显然已经动摇了其木雄恩在突厥人心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统治地位。 他的根基,摇摇欲坠。 * 晏珽宗回到营帐内时,婠婠看着他的眼神已经算得上是满目愤恨的了。 见他回来,她一言不发,眼眶里湿润润地聚着晶莹的水雾,只伸手指了指边上放好了温水的浴桶,是叫他宽衣洗漱的意思。 她是想看看他今日这一番胡闹,身上的伤口可有裂开的。 晏珽宗便有些犹豫不想她看,劝阻了她两句。 婠婠冷下脸来:“你还要我亲自过来伺候你,你才肯动两下是吧?” 见她铁了心似的一定要守在这里,非要亲眼看过自己才肯,晏珽宗没法子,只能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取用热水擦洗一番。 他身上许多才刚刚好的伤口果真又因为这一个下午的征战而裂开,纱布上沁出了血痕,混合着雨水,看上去格外渗人。 婠婠难得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大哭大闹,而是异常镇定地先为他擦拭了身体,然后一一为他处理伤口、更换纱布和药物。 见她心里憋着气,晏珽宗又低声下气地哄她,说自己此番绝对是没有事的,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若非真的自知万无一失,如何又肯抛下她去冒这样的险? 然婠婠自是不肯信的,看着他,想骂他又骂不出口来。 因为皇帝彼时正执着她的手说:“为了咱们的女儿,为了女儿日后的安稳无忧,我必斩草除根,绝不能在这里还留下祸根来不清除。” 婠婠一时噎住,只好自己气自己,面上却丁点不好多说。 她只能私下又和萃澜哭诉: “你看他如今的样子,他是不是疯了?他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说打就打说走就走,一国之君,却还这样冒险!他那伤才养了几日,竟然真的就和没事人一般了?” 萃澜自己也是愁得焦头烂额,少不得又来宽慰婠婠: “陛下自己心中有数的。他真心决意了的事儿,谁都改变不了。何况陛下那日着了那其木雄恩的道,心中本就郁结有气。您还是叫陛下把这口气泻出去吧。” “可是纵使是一身铁骨,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啊!” 然而皇帝这一次在婠婠面前也照旧强硬了下来,丝毫不顾婠婠的苦劝和阻拦,每一次都是在她满目的水雾中狠下心来照旧领兵出营。 婠婠好几日吃不好,人也清瘦。 晏珽宗又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还尤为心疼地探了探她的小腹: “怎么这孩子竟然不见长?婠婠,你到底还是和我在外头吃苦了。我记得聿儿那时候,你怀到三月多时,已然能看出孕肚的。” 婠婠强颜欢笑着搪塞过去: “医官们说,女胎不如男胎肯长,或许是这般缘故吧。” 起先婠婠是想着借用假孕一事激起皇帝几分清醒的意识,想叫皇帝好好养病的,然而现在事情的走向似乎让她都开始难以控制。 因为皇帝现在的这个样子,让她都有些害怕。 哪怕他待她从未变过。 皇帝的确如她所愿般的在乎女儿,可是与此同时他暴虐的嗜杀之意也在疯狂与日俱增。 他就跟杀人杀上瘾了一样,哪怕自己身上的那些伤口刚刚长好了一些就被他折腾得重新裂开,他也丝毫察觉不出痛意来似的。 这样的皇帝,让他自己的枕边人都觉得陌生。 然而萃澜却告诉婠婠,皇帝的这种陌生是从何而来。 ——至少,其实萃澜是并不觉得陌生的。 皇帝年轻的时候,早就有过这样的样子了。 “娘娘,您知道为什么陛下头一回在战场上杀过了人之后,闻人先生要将他关起来关一段时日,然后才准他出去么?” “杀红眼了的时候,人都是疯的,哪里还有什么神智不神智的。” “陛下从未在谁手里真的吃过亏,所以那日在其木雄恩身上受的这些伤,算是他第一次着了人家的道。他心中有气,自然要将吃过的亏全都讨回来。” “只是我亦不明白了,怎的从前早就不犯这个毛病了,现下又开始……哎。” 一个杀红眼了的皇帝,带着一群早就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俨然成了如今这片土地上最骇人的食人巨兽了。 凡是兵锋所到之处,皆是寸草不生,只留下一座又一座高高的京观,满地的白骨与尸骸。 从前还有他的老师闻人崎管着他,如今他都是皇帝了,还有谁敢把他关起来冷静冷静? 婠婠心中瑟缩,却不知到底该和他说什么。 263:皇后被禁足 夏日里常常闷热,不下雨的时候,这里的风沙极大,若是下了雨,在一片闷热中反夹杂起黏腻的气息来,左右都让人不痛快。 这夜里,皇帝和婠婠共歇在一方榻上,他睡前仍将婠婠捞在怀中,一遍遍地摸着她的肚子。 这会子,饶是皇帝心中都有些淡淡的疑影儿。 “婠婠,女儿总是不见长。是不是你这胎没有养好?我还是该快些带你回宫里去,让你好好养着孩子,把咱们的女儿养得白白胖胖的,生下来才漂亮可爱。” 婠婠闷闷地嗯了声,只能诓他,说是她自己不想把孩子养得太大,所以看不出肚子长了。 “孩子小一些,来日生产的时候顺利,就和聿儿一样。你总盼着我长那么大的肚子做什么?都不好看了。” 其实她觉得自己应该和他坦白的,但是…… 她心头百转千回,许多事情在一起,让她想说些什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翌日晨起时,皇帝又已经走了。 军中的副将告诉婠婠,说是皇帝这两日准备继续攻城,将最后的怀荒打下来,然后这场仗就可以彻底宣告结束了。 魏军本正在兴致高涨的冲头上,然那位老医者倒是来偷偷请示皇后,说是皇帝这阵子私下朝他要了不少的大补之药,这些东西吃多了,恐怕不是闹着玩的。 婠婠一下子从榻上惊坐起来:“他吃什么了?!” 老军医的胡子捋了又捋,唉声叹气地告诉婠婠,说是鹿。 鹿肉,鹿血。 尤其是鹿血酒,乃是极冲的大补之物。 皇帝的身体虽然异于常人恢复得很快,但是要想真的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面不改色一如从前的在马背上领军厮杀,恐怕多半还是要借助些外物的作用的。 寻常人只知道鹿血鹿肉之物多半是男子愉情壮阳之用,但是其实这东西若是用来调养滋补身体的话,也是很有用的。 那位老军医对着婠婠是一顿长吁短叹,说皇帝每日私下都会饮用大量的鹿血酒,这才维持住面色和体力。 但是这种东西真的用多了,把他身体掏空也不过迟早的事情罢了。 婠婠被气得头脑又是昏沉,夹杂在这样的暑意里,让她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 “你们、你们为何不早来告诉本宫……” 老医者又对婠婠说:“当日陛下中了其木雄恩之计而重伤的一段时间里,突厥人曾经气焰十分高涨,还得意洋洋地计划着若是可以……呃,若是可以、可以生擒陛下重创我魏室河山的话,他们一定会、会淫辱陛下的妻女,以雪当日乙海可汗被杀之仇。” 婠婠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军交战,互相挑衅,突厥人自然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说什么若有朝一日他们可以攻破汉人河山,一定要把他们晏家的宗室女如何凌辱奸淫之类的话,用来恶心他们的。 而现在恰巧皇帝正好以为自己真的就有一个“女儿”。 ——他很难不把这种本该不入耳的话听进去的。 种种刺激之下,才将他忽然变成这副模样。 婠婠看着那个老医者:“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和陛下坦白假孕之事,或许陛下的性情才可以缓和一些么?” 医者点了点头:“眼下也唯有这个法子了。娘娘,脱缰的野马,万万不能叫它不受控了啊。” 但是婠婠最终也还是没控住他。 * 这天夜里,皇帝回营时,婠婠已经精心为他备好了吃食,放好了等会供他沐浴擦身用的温水。 皇帝一整日没吃过东西,这会儿正满身疲态地在桌前用膳。 婠婠站在他身侧,默默地看着他已经不自然间展现出来的疲惫之色。 他的双眸其实这么多天来一直都是可怖的赤红色,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或许发现了也没有在乎罢了。 都是靠那鹿血撑着,或许让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如从前,从未损伤过。 还敢在外头骋一骋从前的意气。 她想了想,还是先从皇帝背着她喝鹿血那事说起,想要缓缓地试探他的脾气,好生规劝他一番。 但皇帝显然是听不进去的,得知那个大嘴巴的军医还把他下令瞒着婠婠的事情告诉了她,神色还有些恼怒。 他只满口敷衍了婠婠,说是他自己心里有数,不会伤及自己的。 婠婠也不由得着急: “你有什么数?如果你知道这事儿真的坦坦荡荡的,何故让人瞒着我,你自己也知道这样不成体统而已!” 大部分男人其实都是听不进去自己的妻子和自己说“惜身”两个字的。 因为这话说出来,在他们眼中是默认他们的身体不行。 男人都不愿意被人说是不行。 普通男人尚且心中不悦,更何况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古往今来那么多喜欢延年益寿服用各种壮阳补品的皇帝,哪一个真的是被自己的贤后妻子也劝住了的,还不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喝,直到最后自己把自己给折腾死。 婠婠不想让他在自己身上开这个头,免得以后愈发收不住,反倒麻烦。 皇帝不想听。 这般来回啰嗦拉扯了一番后,皇帝也有些不悦了。 他不再说话,饭毕,啪一声就将筷子甩在桌上。 婠婠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暴躁。 扔过筷子之后,皇帝然后就直接拉着婠婠走到床边,将她推到床上,扯着她的腰带想要去抚摸亲近一番她的肚子。 动作虽不曾粗鲁,甚至还是带着几分温柔的,可是却也不容她拒绝半分。 其实他这时真的只是想摸一摸她的肚皮,贴合在她的肌肤上和那还未出生的女儿亲近一番而已。 他这几天在外面杀了太多的人,满目都是鲜血与残肢,有那么几个片刻,自己都觉得自己确实不太像是个人,而是生活在了一片炼狱之中。 不过,只要一想到现在正乖乖养在婠婠肚子里的那个未出世的女儿,他的心头才会柔软下来。 或许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性情残暴刚愎自用,就连现在婠婠也开始这么想他了,但是只有女儿不会知道他现在的样子。 等到女儿出生的时候,战事已经全都了了,他给女儿的只会是一个安安稳稳的太平盛世。 然婠婠却是会错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服用鹿血之后体内热气难消,这会儿还想和她同房,于是她便挣扎得更加厉害,劝他保重精血、好好养身,别在这个关口瞎折腾了。 她这样一说,皇帝便是原先没有这个意,被她一勾也起来了。 因想着她的肚子怎么说也是过了前三个月的,只消他的动作轻一些,就是弄两回也不打紧。 他动手剥着婠婠的衣裳,婠婠被他气得眼中泪盈盈的可怜,不觉又说了两三句男人不大爱听的话。 然而皇帝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婠婠起先以为他是真的被自己劝住了,可是待她看到皇帝幽深的目光如野兽般锁定在她身上之后,她大脑一下炸开,忽然反应了过来。 ——今日本是她每个月的月事期。 她身上还穿了月事带。 身下的衣裳被他扯得七七八八,他显然已经看到了、知道了。 片刻的沉默与愣住之后,皇帝随手两下遮掩好婠婠的衣裳,倏尔冷笑着自她身上起身,修长的粗粝食指缓缓点过她软白的肚皮。 “你肚子里……” 余下的话,不必说,彼此也心知肚明。 若是平时,婠婠实在不该怕他。 可是现下他比平时要疯不少,所以她一时间竟然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见婠婠的神色,皇帝自己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了。 心头才浇过的热血也忽然冷却下来,叫他又有些烦躁和暴怒的意思。 “把衣裳穿起来。” 他顿时就敛了兴致,有些索然无味地系上自己的腰带。 * 片刻后,几位医者和萃澜、薛娴重新来到皇帝的中军帐。 皇帝让他们再度为皇后诊脉。 众人看见皇后格外平静的目光,心知皇帝已经知晓了皇后假孕一事了,当下也不敢再辩驳,这一次就是有什么说什么,说皇后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什么毛病,——同时也没有什么孩子。 当日他们有胆量和皇后一起做下这样的欺君之事,是因为知道元武皇后是皇帝的心尖儿,舍不得打骂斥责半下的心爱之人,所以即便是跟着皇后做这样的事情,最后皇帝就算知道了,不也还是轻拿轻放,根本不会如何生气的么? 然现下他们的心中不由得一紧,看着皇后都有些不安的表情,他们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也凉飕飕的。 “皇后。” 中军帐内,皇帝负手而立,忽然轻轻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皇后,好,你很好。” 他面带着笑意,“趁着孤一时伤重不醒,原来你已然拿定了这么大的主意了。” 皇帝抬起一只手,一一点过帐内的众人。 “假孕争宠,欺君罔上,勾结臣僚,结党营私。 能骗得孤身边用了经年的人也都一个个跟着你胡闹下去,皇后,你的本事越发大了。” 萃澜连忙跪地向皇帝求情: “陛下!陛下,当日娘娘谎称假孕,实乃迫不得已,娘娘真真只是为了陛下……” 晏珽宗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并不想听他们的解释,只叫他们都闭嘴。 “自今日起,即将皇后软禁于此,无孤口谕,不准她踏出帐外半步。除了每日端饭送水的人,谁都不许进中军帐一步,更不许谁和她多嘴半句话,听明白了没?” 而后皇帝自己一掀门帘便走了,帐内的众人连忙先向皇后叩首行了个礼,随后也都慌忙地退了出去。 中军帐内的那个皇后,在听到皇帝对她的处置之后,反而却换上了一副淡然的样子。 似乎一点也没为了自己今夜的这番遭际有过什么抱怨和慌乱。 而他们的心思也开始飘忽不定的了起来。 起先他们还以为,皇后这一步“假孕”的棋子真的走错了,莫非当真从此触怒了天颜,无法再得到皇帝宠爱了吗? 但是皇帝最后的那句话又让他们摸不清头脑。 皇后触怒了皇帝,最后被皇帝禁足当做处罚,似乎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可是为什么皇帝却选择将皇后禁足在了自己的中军帐内? 把她禁足在自己身边? 这是个什么意思? 皇后如果真的失宠,皇帝大可以直接命人将她送回云州,软禁在云州城,或者是在军中置别帐软禁她,总比让这个他不喜欢了的皇后天天睡着自己的床、盖着自己的被子、还要在他跟前晃悠着好吧? 那老军医凑到萃澜跟前去说话:“这、这可是我等害了皇后娘娘的缘故啊!哎……” 萃澜方才在帐内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过的,但是现在也已经浑不在意地放松了下来。 她摆了摆手:“不会的,皇后永远都不会失宠,您老且安心吧。” 今日的事到底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比假孕争宠更离谱的事情,圣懿又不是没有干过。 当年她甚至还伙同自己的母亲,想要欺骗皇帝在先帝的端午宫宴上穿上一件五爪的龙袍呢。 这种事情圣懿都干过,皇帝那时候也没真的和她生气计较,更没舍得如何惩罚她。 ——她是他的心尖挚爱,是毕生的至宝,比命还重要些,舍不得叫她受罪的。 现在她只是骗了骗皇帝而已,甚至压根都算不上事,怎么可能就会因此失宠了。 即便一时假孕争宠被陛下发现了,了不得之后再把这个亏欠的女儿替陛下还上不就是了。 皇帝就算是皇帝,可是也是她从小带大的孩子。她自认对这个孩子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今日忽然和圣懿翻了脸,只怕事情还没那么简单。 如若她并未猜错的话,所谓“禁足”,其实应该是另外一种变相的“保护”。 所谓将皇后软禁于中军帐内,不过只是不希望她知道自己又在外面冒了什么险、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而已。 不想她为自己担心。 * 萃澜很快就知道自己所想的的确是对的了。 那天晚上,皇帝冷冰冰地发了场脾气,把皇后禁足在舒适凉爽、而且因为熏了药物没有丝毫蚊虫的中军帐里,叫他的皇后一夜安睡直到天明。 他则负气出走,自己在外头干站了半宿。 而后,皇帝又去喝了那鹿血酒补充体力,第二日带走了营内的中军主力直攻怀荒而去。 沿途遇到突厥残部的军民,一概命人杀之以筑京观。 又十五日之后,陛下凯旋。 这一次的归来,也昭示着这场战事彻底结束的前奏了。 大半年了,终于都要结束了。 怀荒已被魏军攻克,而突厥残部的最后贵族们也被杀的杀、俘的俘。 并且,这一次,皇帝还将曳迩王其木雄恩俘虏了回来。 在这个夏季最炎热难熬的一天。 争执了十几年的事情,一切也都有了定数了。 * 皇帝回营之前,没有理会所有的恭喜道贺之声,只是又招来萃澜询问: “皇后呢?怎么不见皇后?” 在他心情舒畅得意的时候,臣下部将们都在恭贺着他,可是却唯独不见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到底失望。 萃澜道:“皇后不是还在禁足中?婢子等也不敢轻易去看。” 皇帝的甲胄上尽是尘土与干涸的血痕,他接过婢子递来的帕子,随手擦了把脸: “皇后认错了么?” 这话萃澜根本都不想回答了,只是抬起头,给了皇帝一个极端无语的眼神。 晏珽宗站在中军帐前犹豫了一阵,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渴望,直接掀帘而入。 264:“一发即中” 在外头这么长的时间,马不停蹄地征战半个月,这才终于收复了最后的怀荒,晏珽宗现下整个人都快累趴下了。 不过这种累也只是肉身之上的劳累。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很需要休息,身体已经到了紧绷的极限了,可是他的头脑却异常的亢奋和激动,仍然需要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来消耗这种过剩的精力。 他想见他的婠婠。 好想婠婠。 这一仗打完了,六镇收复了,边塞稳定了,该给他妻女的太平盛世安稳生活,他也完成了自己身为人夫人父的应尽到的一部分义务与责任。 ——不,他现在还只有妻子,没有女儿。 想到了这一茬,皇帝起先亢奋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下来。 先前那些养伤的日子里,到底是白欢喜了一场。 他当真以为女儿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托生到了婠婠的肚子里,来日可以软软糯糯地叫自己一声爹爹。 原来到底还是婠婠在骗他。 心中知道婠婠当日说这话也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可是失望就是失望,得而复失,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纵使收复六镇、诛灭突厥王廷,这些功业加起来,也比不过叫他得一个女儿的喜事来得更开怀些。 想着婠婠,他遂连将身上穿了半个月的衣裳甲胄脱下来换洗一番都等不及,就这样掀开中军帐前的门帘入了内。 而那个即便他征战在外也同样朝思暮想的人,正静静伏在帐内的桌案边。 * 即便被皇帝“禁足”之中,她活得也依然如往常一般优雅而贵气,面上并无什么抱怨与愁情,一如往昔在坤宁殿的书房中安静读书之时坦然自处。 她今日穿了身松霜色锦羽绸的束腰披衫长裙,胸口露出半截里头抹胸袔子的浅芽绿色内衬,整个人像是微微摇曳在藕池中的一方嫩嫩藕叶。 炎炎夏日暑气中,这身清爽的着色反倒让人见了越发心凉舒爽,仿佛浑身的燥意都被人很好地安抚了下来。 她在面上并未梳妆,又未加以脂粉,但是如云的鸦发在脑后以两根金钗挽成了一个服帖而又柔婉的髻,她又在一旁斜插着一只缀着流苏的教子升天金步摇,自流出一抹独属于她的气韵和情致。 “教子升天”是宫中常用的一种图样。所谓“教子升天”,又叫苍龙教子,全图由一条天上的大龙和海水中的一条小龙所组成。小龙即由大龙所生。 图案上,大龙正在教导和呼唤着小龙如何破水而出、快快升天,尽是一副父母之于子女的慈爱和期盼之情。 父母心中的望子成龙,便是如此了。 但是由于带了龙纹的东西总是尊贵的,所以即便皇帝并未禁止民间使用,但是民间百姓仍是不敢多用,怕犯了僭越。 在宫里,也多是生了孩子——尤其是生了皇帝爱子的宠妃们才敢用在自己身上。 而且非一般的宠妃,也不敢把教子升天戴在头上或者穿在衣服上,顶多也是刻纹在自己房中的陈设摆件之上,自己私下在房中偷偷望偷偷摸两下罢了。 虽然并没有哪朝哪代礼仪典章的明文规定,但是众人都已经心照不宣明白这是皇后才可以随便用的东西。 婠婠所戴的这根金步摇,是皇帝在她生下太子聿那一年的生辰礼送她的生辰礼物之一。 步摇的主体上刻着两条盘旋着的大龙,是一公一母的两条父母龙,而所缀着的流苏,其实就是图案中还未升天的幼龙。大龙和幼龙相连在一起,看上去格外的亲昵。 随着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大龙插戴在她发间屹然不动,缀着的小龙则如流苏般微微摇晃,似乎在响应着大龙的呼唤,可爱而又活泼而又不失尊贵之气。 而且,除了步摇主体上是两条龙之外,这缀着的还是两条小龙。 一条公龙,还有一条母龙。 是龙子与龙女之意。 当年皇帝将这件生辰礼物送给婠婠的时候,太后还有一些不高兴。 她八月里生下聿儿,皇帝在她十月的生辰里将这支步摇送给她。 太后私下还说过两句:“你生下聿儿还不满百日,元气还未补足,他如今就又惦记着你的肚子,还让你再给他生一个龙女。” 婠婠那时连连摇头否认:“这一公一母两条小龙,是我的意思,是我想生的。而且等养好了身子,我迟早也还是要生的。” 但是后来婠婠怕太招摇了——本来就位至中宫、尊贵已极了,又生下皇帝的独子嫡长子,儿子一出生还又当了太子,自己若是还时常戴着这教子升天的金步摇时常在外人面前晃,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得意洋洋似的。 晏珽宗没想到婠婠今日却将它戴了出来,并且他一直以为这支金步摇是被婠婠留在了宫里的,他从未想过婠婠竟然将它一直带在身边。 察觉到门口处有人掀帘而入,婠婠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将它搁置在桌前,抬眼向来人望去。 然后她就猝不及防之间和晏珽宗四目相对。 比之她的娴静和温婉动人,皇帝看起来就远没有她这般的体面与尊贵了,反而一眼望过去就格外的狼狈。 估计他在外头这近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好生浣洗过自己,连脸都没有洗过几次,更何谈是换衣裳了。 他走的时候身上本来穿的是一件银白泛着光泽的明光甲,但是现在上头沾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血污和尘土,早就连原来的光泽都已经看不出来了。 皇帝的面上亦是被尘土所染泛着一层土色,眸中仍旧是那片赤红色,整个人的肤色都似乎被日头晒得又深了不少。更何谈他发间的惨状,起先束好的头发,现在也凌乱得连束冠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看着倒真有几分尸山血海里出来的气势。 他盯着自己的时候,让婠婠恍惚之间都以为自己是丛林中被饿虎盯上的猎物,只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被他的视线锁定了之后,就再也逃脱不得。 分离半月,沉默良久,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婠婠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缓步走到他跟前来,款款拜服下身子: “罪妾……恭贺陛下凯旋。” * 罪妾。 她竟然同他自称为“罪妾”。 ——这不是在生生地剜他的心么! 分离半月不见,一见面她却和自己说起了这样的话,晏珽宗心下猛烈抽痛了一下,连忙就想伸手拉她起来,但是伸出手时又发觉自己身上实在是脏得离谱,掌心里都是干涸的血痕,若是碰到她,定会弄脏了她的衣裳的。 他不忍让她沾上自己身上的污秽痕迹,所以弯下的腰身一时僵持在那里,最终竟然没有把手触碰到她的身上去。 婠婠似是十分温顺地跪伏在他脚边,仍然再向他陈情请罪一般, “假孕争宠、蒙蔽陛下,更加一宗违逆圣旨执意前往柔玄为陛下侍疾,确实是妾身之罪,妾身无可辩驳。” “婠婠,起来!” 他还是没忍住,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 “别这样婠婠,我何时……” 我何时拿你当过罪妾,我何时真心当你有过罪! 缘何这般和他生分了。 婠婠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这般离他近了,她才陡然闻到他身上那股隐隐发散出来的……馊味。 这人真的是要馊了。 在外头征战那么多天,汗水和沾染的血迹尘土,全都被捂在厚重的明光甲内,而且这一捂就是半个月,可想而知他整个人身上是一种何等难以言喻的味道。 而且隐约还更有一种尸体……尸臭的味儿缠绕在他身上。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战场上堆积那么多尸体,哪有能不臭的道理,估计骑兵的马匹跑过去了,马腿上好多日也是尸臭味不散。 婠婠匆忙甩开他的手,一连后退数步,捂着自己的心口给自己顺气,一张莹白的小脸也皱在了一起,被那陡然冲天而来的味道熏的一阵头晕目眩。 她倒是还真没有闻过这样的馊味。 冬日时候他身上虽然也脏,可是好歹冬日天冷,各种味道还不至于闹得这么难闻,换洗了一番之后也就没什么了。 但是现在是夏天……所以就实在是可怕。 并且馊人自己是闻不到身上的馊味的,加之皇帝现在满心满身的亢奋难忍,更不会觉得自己身上真有什么不好闻的气味,所以皇帝面对婠婠这番对自己的嫌弃感到一阵不理解。 在这种时候,他还能看见自己手上是脏的,对他这种人来说,已经实属是对婠婠独一份的温柔了。 见婠婠竟然这般嫌弃自己,皇帝面上也有些不痛快。 他摸了摸自己袖中本来想掏出来给她的礼物,忍气冷哼了一声,而后便拂袖而去。 帐外,萃澜正小心翼翼地候在那里。 “陛下,婢已命人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伺候陛下梳洗了。陛下多日劳累……不妨还是先去洗漱一番吧?” 晏珽宗心中实在是现在就想去抱着婠婠好生亲近一番的,然他又不想身上的尘土再弄脏了婠婠,于是也只好暂且在压一压心中的邪火,认命地去沐浴洗漱了一趟。 ——以弄脏了两桶浴桶里的水为代价。 皇帝沐浴的时候,萃澜少不得又跑到婠婠跟前来劝她几句: “陛下那日并非有意训斥娘娘的,陛下的性子我知道,他禁足娘娘,只是不想叫娘娘再知道他在外头辛苦、叫娘娘心忧了。” 婠婠笑了笑,“所以本宫和陛下还未到中年夫妻的时候,他就嫌本宫聒噪、嫌弃本宫管他管得多了?” 所以以“禁足”之名将她关起来,堵塞她的耳目,让她探听不到关于他的一点消息。 然后他觉得她的心里就不煎熬了? 萃澜连连否认,“陛下不是那个意思!娘娘,陛下……您知道他那个脾气,他素自负,如何肯叫自己心爱之人为自己忧虑悬心了呢?再者,陛下那日虽则和我们说是禁足娘娘了,但是营帐内外知道的人也就婢子等几个,陛下还严命婢子等不可同外面多嘴半句,连婢子们心里都没敢拿娘娘当禁足之人对待的。” 回过神来之后,萃澜自己都想明白了。什么禁足不禁足的,也不过是他们夫妻俩私下玩闹的闺房之趣罢了。 ——说着是把皇后禁足起来,看似好像是生了她的气,实则这几日在外头得了什么好的,不还是忙不迭叫人送到皇后跟前来? 即便是在军中不容易得,为着皇后喜欢,那些碧瓜甜果儿的新鲜玩意,还有冰鉴,一样流水样送来给皇后解暑消乏,更不谈什么他在突厥人那里缴获来的各种战利品了。 都是皇后的。 他拿她当个心尖儿上的宝贝的。 是以在这半个月里,军中不仅没有人意识到皇后正在被禁足,反而越发知道这位元武皇后在皇帝心目中的不可替代的地位。 见萃澜似乎真的着急了,婠婠这才摆了摆手, “姑姑您宽心吧。我没真和他生气。只是也不能这样轻易和他好了。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总得让他知道我为何生气。 ——那鹿血酒,他这几日是不是还没少喝?” 否则带着重伤又在外面征战半个月,他的身体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萃澜嗫嚅了下唇瓣,又不敢回答婠婠这个问题了。 婠婠冷笑,心中知道答案,“所以陛下要禁足我,难怪不愿意让我多问了。” 萃澜唉声叹气,替婠婠擦拭了手腕上方才被皇帝握过的时候留下了一点脏了的痕迹。 她又从袖中托出一方小小的精致瓷盒,呈到婠婠跟前来:“这玫瑰膏子,娘娘多少涂一些吧。等会儿……也能叫您稍稍松快些,总不至于再……” “再肿了或是破了皮的,不痛快的是您。”萃澜压低了声音叮嘱婠婠。 婠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从前她初初被晏珽宗带上床榻、被迫要和他行那事的时候,她心里总是抗拒,加之尺寸不合,她那时又太过娇气,不愿意配合他,腿心的私密之处总是很容易被他弄伤。 被男人插得狠了,不是红肿就是破皮。 也很是难受。 然后乳母她们就为她寻来了这东西,说是行事之前多多涂抹一些在等会要承受他的那个地方,将羞处润滑一些,可以保护她的身体的。 后来她与他逐渐灵肉交合,心中也愿意了下来,他待她也越发温柔,经历的多了,和他同房时她的水也越来越多,这东西也就很久没用过了。 没想到今日又被萃澜拿了出来。 她也知道晏珽宗今天回来还要发疯吗? 婠婠推拒了两下:“我不会让他沾我的身的,身为妻子,又是他的皇后,我应当劝他好好休息才是。没得刚打完仗就又要行事,他那身体还要不要了?他还不到三十岁,难道就要拿鹿血当水喝吗?” 萃澜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若是能拒绝那就拒绝过去了才是好的,只是……她望着婠婠姣好年轻的面孔和单薄裙裳上微微起伏的胸前, “——您拒绝得了吗?” 夏日的布料单薄,她俯身时甚至还露出了些许乳沟的沟壑。 内里馥郁芬芳,似散发着无穷的诱惑与美好。 婠婠顿时喉头一哽。 萃澜见她没再拒绝,便轻轻掀起了她的裙摆,然后将那东西塞到了她手里。 * 沐浴洗发毕,皇帝顾不上擦拭还滴着水的头发,随手便抽了件衣裳披上,忽地想到了什么,又抬手唤来自己的亲卫: “去把那剩下半坛子的鹿血酒取来。” 等他回到中军帐的时候,身上那股氤氲了数月的馊气总算是消散了。 而婠婠也才刚刚收拾好。 她面色潮红地放下自己的裙摆,刚把那盒用了一半的瓷盒随手在枕头下放好。 然后皇帝就又回来了。 婠婠坐在床上没有起身,但是因为她回头的动作,鬓发间插戴着的那根教子升天金步摇缓缓晃动,两条缀着的幼龙也轻撞着碰在了一起。 看着那两条金色的幼龙,晏珽宗的心绪也不禁回到了她刚生完聿儿的那一年。 其实他心里也是想着和心爱的女人儿女双全的,不过因为担心损伤她的身体,所以他本来一个都不想让她生。 然而婠婠执意要生,说她会养好自己的身体,在聿儿之后还会给他生个女儿。 因为这几年他都吃着男子避子的凉药,没有再贸然让她受孕,是而他就只将一家四口儿女双全的美好奢想寄托在了这支精致奢华的步摇上。 婠婠今日又戴上这支步摇,让他在鹿血酒慢慢发散了效用的时候、脑海中略有些昏沉的想到了自己失去的那个女儿。 是,他是失去了一个女儿。 她骗他说她怀上的时候,女儿就已经在他心里存在了,现在她又说她只是骗他的,他心里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 应该找这个女人偿还他的女儿。 他一步步向榻上的婠婠走过去,婠婠本来还正想和他说几句戒了那鹿血酒的话,但是忽地又从他身上闻到了那股鹿血与酒气的味道。 婠婠立马又冷了脸: “你还有完没完?起先你说为了战事要紧,你身为主帅为了保持体力,偶尔吃些大补之物也就算了。 如今怀荒都已被收复,你回来了的时候还不好好养着,又吃这东西做什么?你当真是力不从心还是上了瘾了?莫非以后离了这物就不行了是不是?” 婠婠不曾真的在宫廷之中经历过后妃妻妾争风吃醋之事,所以她也更不曾精心修炼过太深刻的什么察言观色的本事,更不曾知道该如何去讨好一位皇帝。 假使今日是她的母亲在的话,她母亲是一定不会允许她对着一个“皇帝”说出这么冲的话的。 但是在婠婠的心里,那个男人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一个身份并不是一个不容人冒犯的皇帝,而只是她的丈夫。 她身为他的妻子,就应当说这样的话,应当在乎他的身体,不能让他负气胡来。 但是她这样含枪带棒的一顿话下来,虽则话中是关切之意,但皇帝的心情还是因此而十分不快。 小别胜新婚之际,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听到这样的话的。 何况皇帝现在本就处在战后——且战胜的极端暴虐亢奋之中,又因为方才沐浴后还饮了鹿血,体内热气躁郁结,浑身的血液都似乎要沸腾起来了。 他现在最期待看到的是婠婠对他的柔顺与婉转承迎,希望她可以乖顺地伏在自己膝上,或者躺在自己怀里,声声柔婉地诉说着她对他的牵挂与惦念,而不是这样冷着脸训斥他不该吃什么喝什么。 皇帝心中恼怒,说话也不免重了几分: “我上次就告诉你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自是无碍!不过喝了两盏酒而已,你何必每次都要这般揪着不放!” 婠婠气得侧首不想看他,发间的那支金步摇流苏晃得更加厉害: “那是因为我在心里把自己当做你的妻子!这是我身为妻子应尽的责任,我合该这样说,否则我若不说,谁还敢说你!他们都跟着你胡闹,你要喝鹿血他们就去为你将这伤身的东西弄来!” 伤身么? 晏珽宗并不这么觉得。 他只觉得这东西确实还是有几分作用的,在他本该伤重在床休养的时候,这东西可以重新维持他的体力,让他感到无比的精神抖擞。 他欺身上前,将婠婠推倒在床上,伸手就要去抽她腰间的裙带: “妻子应尽的责任是为丈夫生儿育女、笫榻承欢,你如今除了生下聿儿之外,又做到哪点了?女儿呢?我的女儿呢?” 婠婠呼吸一窒,脸色顿时有些白了:“所以陛下反而是对臣妾不满了?臣妾真的有错?” 腰间系带被人抽下,大片雪艳的肌肤暴露在他面前。 暑意兴盛,热气难消,唯有她的肌肤摸上去便让人觉得如玉般触手生凉,可以消解一切疲乏与劳累。 “你自然有错。婠婠,你欠我一个女儿。” “你心知我那样想要一个女儿,我今岁过生辰的时候才和你说过我想要女儿,结果你却以此为来骗我……” 外衫被剥下后,他又将手伸到婠婠那抹胸袔子的系带上去,动作已然是急切到片刻都不能等待了。 婠婠还想扑腾,那人宽厚的大掌就捞着她的纤腰,将她在榻上翻了个身,迫她跪趴在榻上。 带着薄茧的粗糙大掌贴合在她腰间最莹润细腻的肌肤上,激得婠婠一阵战栗。 皇帝又拔下她发间的钗与步摇,放下婠婠丝缎般的长发。 他执起那步摇晃了晃,而后又丢到了榻上。 “你也知道当日我赠你这步摇、是盼着和你有儿女双全之意。今日你既重新将它带出来了……” 皇帝一面解着自己的腰带,一面压在她的身上轻笑, “我还当你自己找肏呢。” 婠婠瞪大了眼睛转身看他。 皇帝却不以为意,“你为了骗我,不是吃了好一阵的坐胎药么?正好今日我试试它药效如何,能不能——” “——能不能一发即中呢?” 他捞着她的腰让她在榻上乖乖地抬高臀瓣,触及她那仍旧平坦的腹部时,心中怒意更甚:“你当日若没有骗我,现下我们的女儿已经会动了!” 聿儿有这个月份的时候,就经常很不老实地在她怀里动来动去。 婠婠的脸被他埋进枕头里,但她仍是不死心地骂他:“你喝吧,你喜欢喝就继续喝,过两年掏空了身体损坏了精血,更生不出孩子来!” 衣裙已经被他撕下,粗粝的一指指尖开门见山地探入她双腿间的私密之地,却触得满手的香滑。 是她方才涂抹的玫瑰膏。 皇帝的笑意更深,适才饮下的鹿血酒气上涌,让他浑身发烫,下身早就挺立。 ——确实是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和她纾解过了。情欲堆积得太甚。 “看你面上是个烈性的,原来不也是浪货身子。” “怎么,才见我回来,这便等不及要挨肏了?” 婠婠的双手撑在枕头上,要不然她早朝他脸上招呼过去了。 她已经同他说过很多遍了,她不喜欢被他说是“浪货”。 不喜欢被人这样羞辱。 他探入两根手指在她柔软的穴内来回抽插扩张了几次,被细致涂抹了玫瑰膏的内壁很快泌出汁水,滴滴答答地从穴口落下。 婠婠也很久没有过了。是以身体的反应同样敏感。 他这次甚至根本等不及要做前戏,只是看她大概可以被插了,就握着那根性器抵在她双腿间,一下就将顶端的头部插入进去。 软糯粉嫩的洞口已经张开到最大,费力地吞吃着他。 * * PS:【教子升天】就是中国古代常见的一种图案,大概意思就是大龙教小龙出水,寓意望子成龙。 【但是关于本文中的“只有皇后才可以使用”属于作者自己的私设哈!】 265:h成王败寇 他已经许久未曾宣泄情欲而急切,可是却没有丝毫体谅婠婠的身子也很久没有承受过他了。 因为很久没有再承受过,所以婠婠此刻紧张敏感地几乎如同处子一般。 在皇帝硕大的性器顶端没入婠婠的身体内时,婠婠的穴道内壁如同受了惊吓的蚌肉一般紧紧将它含住吮吸,明明是不愿意的,可是穴肉却还是下意识地把那入侵的异物往里面吞去。 果真如他所言,她是个天生的浪货么? 方才婠婠被他这一通污言秽语的荤话气得心口发闷,虽则正在争吵之中,可她仍旧担心着他的身体,并不想轻易就叫他得逞了。 但是在他手下,她从来没有什么反抗拒绝的权力。 他要,她就只能乖乖地任由他在床笫之上索取掠夺。 婠婠浑身纤细软白,在他手下柔弱地几乎像是一只刚刚出生的羊羔儿,只消他随意腾出一只手来就能将她驯服在榻上。 比她身子肤色深了数倍的男子身躯覆压上来,健硕的躯体将她整个笼罩在了自己的身下。 如同猛虎擒获了一只属于自己的猎物,甚至还不必亮出自己毛茸茸虎爪之中的尖利,只是用这只虎爪随手按在她身上,那小羊羔就吓得浑身瑟瑟发抖了。 恰如此刻被日头晒黑了不少的粗粝大掌肆意地游移在她身上,婠婠细声地哭着,抽泣得格外可怜。 “晏珽宗!你是不是真的疯——” 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然那最后一个字她最终没有能说出口,就被迫咽下了自己的喉咙。 因为他忽然发了狠,将那肉棒整根大开大合地插入到了她的身体内去。 或许是因为身体实在是太过与他熟识,即便她嘴上还在拒绝着,可是穴道内壁反而早已熟练无比的在异物与玫瑰膏子的催化刺激之下不断地泌出潺潺的甜美汁水,将他插入的整根肉棒都温柔体贴地包裹了起来,缓慢吞吐着。 她的身子实在是看不出丁点生育过的痕迹。甚至不仅没有生育的痕迹,就连那穴儿,也紧得像是没有经历过人事的处子一般。 那里面满满的馥郁芬芳、温暖如春、湿润香滑。 只是插入进去,还没有怎样的抽动起来,就已经很好地抚平了他心底的暴躁和身体的疲乏。 晏珽宗满足地喟叹了一口气,调整了下呼吸,然后双手握住了婠婠抬起的酥软腰肢,控着她的身体在她体内极速抽插进出起来。 婠婠还在不停地呜呜咽咽地哭。 他似乎极喜欢这般野兽一样蛮横粗鲁的姿势,可以让他掌控着情事中的所有节奏。 婠婠的跪趴在榻上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摇曳着,一头青丝亦摇曳着铺散了满床。 饱满的胸乳在枕头和丝被间来回地磨蹭着,刺激得婠婠咬紧了唇。 因为这样毫不保留进入的姿势,婠婠软白的小腹上很是突兀地呈现出了他的痕迹。 长长的,粗硕的一根。 他腾出一只手,按上婠婠的肚皮,含笑问她:“怎么肚子还是大起来了?不是没怀孕么?怎么这里会大了?” 婠婠咬着牙不想回答他。 不仅是不想回答,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还想打他! 但是不回答又是不可以的。 即便百般不情愿,这具长久未被男人滋润过的身子还是很快燃起了渴望,起先她还坚定的眼神里也只化为了一片朦胧的潋滟水雾。 “说话!” 晏珽宗有意手下用力地拍了拍婠婠白桃似的两瓣臀瓣,仍旧问着她刚才的那个问题。 为了得到渴望的快乐,婠婠终于“忍辱负重”地回答了他: “呜呜……肚子里的、肚子里的不是宝宝,是、是哥哥的……” “哥哥的什么?说话。” 她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见任何东西,“哥哥的大肉棒。” “是哥哥的肉棒插在妹妹身体里。” “哥哥的肉棒插得好深,都快顶到、顶到……” 顶到她柔弱的小胞宫了。 这句话说完后不久,皇帝就蓦然从她体内抽身而出了。 而失去他的控制,她本就娇柔无力的身体更是直接软倒在床榻上,浑身痉挛着自腿心的蜜洞之处喷出一股晶亮的水液来,淅淅沥沥地沾湿了一大块的床单。 嫣红的乳尖也挺立了起来,雪白身躯之上的诱人两点,数不尽的风情。 皇帝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看着婠婠登顶之时的模样,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夸奖道: “我妹妹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连喷的水都比以前多了不少,对不对?” 婠婠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转过了头去不想看他。 而他其实一次都还未泄出呢。 亲眼看着婠婠喷过了一次水,他才继续拉开婠婠的一条腿,又压着她的身子插了进去,数十下之后,将今日的第一股滚烫浓精抵着她最深处的宫口射进去,故意去烫她的胞宫。 婠婠呜咽哭叫着拒绝,却根本推不开他的桎梏。 “好好受着!让你假孕骗我,这都是你应得的。” 终于射完了一次,皇帝好歹舒爽了些,懒洋洋地揉了揉她的奶儿警告她。 婠婠的身子被他的浊精烫得几乎蜷缩着,穴口在这股刺激之下竟然很快喷出了第二滩水。 整张床上都被他们俩弄得不堪入目。 * 中军帐的隔音效果虽然和其他营帐比起来要好了不少,但是仍然并不是十分的管用,因为到底只是几层布搭的帐篷而已。 等他真的得逞了一次之后,婠婠最终也柔婉顺服了下来,彻底认命了,再也不想着如何反抗云云。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只能让自己在床事之中发出的动静小一些、更小一些。 她可不是晏珽宗那样没脸没皮的人,她还是要脸面的。 但是总归也不是怎么管用就是了。 第一次事毕之后,中军帐内的那张行军床很快又继续大力摇晃着,许久许久都不曾停下来。 婠婠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摇曳着,莹润的可怜眼泪全都落到枕头上去了。 大约听得里头的动静,萃澜在帐外也是连连摇头,她就知道,皇帝若是真的铁了心的要幸皇后,那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意。 只盼着这一场欢爱之后,皇帝的心情舒缓一些,可以不用这么疯下去了。 两人都是许久许久没有同房过了,皇帝从身到心都是被憋得很了,需求也是格外急切。 鹿血酒的酒气也萦绕在婠婠周身,似乎将她都给灌醉了。 婠婠即便是刚才承受了一次,现在应付起他来还是十分的艰难。 * 外头忽然下了一场急切的暴雨。 劳累征战了半个多月的魏军将士们心下都有些松快,因为这里的水源不易得,所以在得到将军们的许可之后,许多士卒都跑到暴雨之下欢呼,用雨水来冲刷自己身上的血污和尘土。 虽然知道中军帐里头的皇帝正在办事,但因事情要紧,萃澜还是不得不过来请示了一句,问皇帝是否要应准士卒们的这场欢呼。 帐内的皇帝顿了顿,调整了下呼吸,然后才扬声对着帐外的萃澜说“可”。 又道,“突厥王廷那里收缴了不少的酒水,也全都拿出去,赐予将士们共饮。肉干之类的,也都分了。还有那些牲畜,想吃就宰罢。仗都打完了,没有继续拘着不给人痛快的道理。” 萃澜领命后连忙退下了。 皇帝似乎现在心情很好,又隔着帐子将她叫了回来:“孤还得了两张突厥的狐皮子,只是颜色略老些,不合皇后的身,姑姑拿去与你妹妹制两件氅衣,你们冬日穿吧。” “哎!” 她又应了声,眼中已蓄了泪。 * 帐内也是一片与外头相同的狂风暴雨。 全都倾泻在婠婠一个人的身上。 打发走了萃澜之后,晏珽宗又凑到婠婠跟前,与她调笑:“仗都打完了,没有继续拘着不给人痛快的道理。皇后你说是不是?你就非要这么傲气,不肯好好受用一场?” 外头尽是欢呼喧闹的声音,皇帝让婠婠可以略微放松些,该叫就叫出来,他听了心里舒爽。 婠婠的衣衫被他剥尽,但他却只是解了腰带,身上的衣裳都还是完好的。 她猜到是因为什么,更忍不住想骂他。 “你、你身上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是不是还没止住血?” 不愿意脱衣裳,不就是怕她看见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和见血的纱布么? 晏珽宗没再回答婠婠的这个问题。 一副只想死在她身上的架势。 因为同房之前两人争吵了一番,又夹着婠婠假孕的那件事,皇帝心中不快,动作也不免过分强势和有些粗暴蛮横了。 婠婠在他身下酥软了满身的傲骨,很快就再也无力挣扎了。 今天的雨,确实下得很大。 婠婠迷迷糊糊地想着。 晏珽宗这个疯子。 * 等到云收雨歇、猛虎猎食完毕之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皇帝餍足而又慵懒地抚着婠婠微微凸起的白嫩肚皮,含笑问她: “现在是不是就怀上女儿了,嗯?” 那里面满满装着的都是他灌给她的精液。 婠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在彻底累瘫之前,婠婠还在十分庆幸地想着,幸亏现在是在军中,皇帝身为主帅,还有需要自己去忙的事情,实在不能因为纵情贪欢而过分胡闹。 所以最后他只能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从她身上起身了。 虽然自始至终皇帝都不曾解下自己的衣袍,但是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婠婠还是闻见了他衣袍遮掩之下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大概是他自己不愿克制,动作太过激烈的时候将旧伤重新弄得裂开了。 都是他自找的。 婠婠心想,她才不心疼他呢。 皇帝抽过一床薄被遮住婠婠狼藉不堪的身体,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咳了一声:“我等会来帮你清理。” 这张床其实早就不能看了,满床尽是婠婠昨夜喷出的汁水,还有自她穴道里滴出的斑驳精斑。 情欲疏解之后,他的神智倒是也清醒了不少。 婠婠已经累到再也不想说话,头一歪就彻底睡着了过去。 她实在是疲倦已极,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中间晏珽宗给她中场休息的时间又都十分紧迫,往往她还没有休息好,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下一场了。 只是望着晏珽宗同样不眠不休却仍然精神抖擞的样子,她心中还是十分气不过。 * 晏珽宗并未急着处理自己的伤口。 待理好衣袍后,他不慌不忙地出了中军帐,问手下的亲卫:“其木雄恩如何了?” “遵照陛下的令,已将他仔细关押起来了。” 亲卫连忙答道。 曳迩王其木雄恩,是皇帝在彻底大破突厥王廷之后的俘虏之一。 也是为数不多的俘虏。 ——因为其他的那些不太重要的人,都被皇帝当场下令斩杀了,割下他们的头颅以修筑京观。 比如那些追随其木雄恩的、从他的母国就一路跟随他过来的亲随们。 但是其木雄恩,皇帝还并没有打算杀。 他懒散地在亲卫的指引之下来到了那间关押着其木雄恩的营帐,亲卫打起门帘,皇帝抬步而入。 不知道是否是刚下完了一场暴雨的原因,空气中氤氲着一阵凉爽且清新的气息,让人不由暂时忘却暑夏的炎热,感到一阵神清气爽。 比如那个给皇帝掀帘子的兵士,就敏锐地察觉到皇帝此刻的心情格外好、格外舒畅。 也略微可以闻见皇帝身上刚行完事的那点甜糜之气。 吃饱喝足了,难怪心情好。 * 皇帝关押其木雄恩的这间营帐调派了很多的亲卫前来看护,已经算是费了大心思的了。 而营帐内寸步不离地看管着曳迩王的人,更是还有十数人。 这种密不透风的关押之下,当真就是连一只苍蝇都不容易飞出去。 晏珽宗看见其木雄恩的时候,他虽落魄狼狈,但是精气神竟然还并没有垮掉。 身为战俘,身上的一应甲胄武器甚至细小的暗器都已经被人收缴了去,此刻的他披散着凌乱头发,身上的长袍尽是一片污秽与破烂的洞口,整个人散发着比晏珽宗昨日还要馊上许多倍的难闻气味。 晏珽宗不适地掩了下鼻,脑中不禁又想起了婠婠。 ——原来这股馊味竟然这样大,难怪婠婠昨日嫌弃他了。 而曳迩王不虽则狼狈,面上更是一片土灰,但是那一双眼睛却仍然亮得吓人。 他正盘腿随意地坐在地上,听得那一阵掀帘的声音后,原先守着自己的那些人忽然全都恭敬地起身行礼,口中唤“陛下万寿无疆”。 于是他也意识到是谁来了。 其木雄恩慢慢抬眼和那个人对视。 晏珽宗抬了下手,命众人起身。 然后两人就这般对视了良久。 晏珽宗命帐内的众人都退下,士卒们退下之前又将其木雄恩的双手绑在了帐内的一根柱子上,这才放心地退下去了。 亲卫走之前又为皇帝搬来了一把椅子,晏珽宗慢悠悠往椅子前坐了,随手拍了拍袍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眉目舒展惬意,剑眉与眼尾之间流露出一股餍足懒散的气息。 那是情欲之后的餍足。 同为男子,就算他还不曾经历过,又怎么可能会不懂。 晏珽宗眼神之中也莫名含了丝挑衅却不屑的意思。 其木雄恩也蓦然懂了他释放出来的信号。 直到此刻,他一直所维持着的、强撑着的精气神才陡然崩塌下来。 也并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 他毕生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在他为之努力的所有一切都崩塌的那一夜,在他成为阶下囚的时候,正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承欢、与那个男人共享极乐。 在他这一生最狼狈的一天里,那个男人与她数度欢愉,同登极乐。 甚至,其实也不只是昨夜。 这么多年来,她和那个男人都是这么度过的。 也许许多许多次在他思念她的时候,她都在和那个男人同房合欢无数次,以至于还为那个男人生下了一个孩子。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的都是天命所定吗? 晏珽宗又比他强在哪里了呢? 晏珽宗不过是比他命好而已,因为命好,所以可以生在她的身边,成为她的兄长,陪伴她长大,将她掳走。 而他因为不在她身边,所以即便这一生已经努力过无数次、付出了无数了血汗,仍然不能走到她身边。 假如她生在自己身边的话,她也会顺其自然地爱上他的,对不对? “曳迩王,许久不见。” 晏珽宗淡笑着对他开了口。 其木雄恩目眦欲裂地瞪着眼睛看他。 “蠢货。” 虚伪地一句叙旧之后,晏珽宗毫不掩饰地开始嘲讽他。 “当日孤说有意与你结好,要扶持你做你母国的可汗,你不是忠君么?你不是不愿意和你的兄长兵戈相见么?怎么,如今你的兄长死了,你的第二个君主阿那哥齐也死了,你怎么还不殉死?” “你那份忠君的心呢?” 其木雄恩并不回答,他当然也无法回答。 魏帝却仍旧是笑,“所以你原来还并不是忠君,只是骨子里下贱,奴性未泯。非要给自己找个主子效力,一生都只能屈居为人臣罢了!” 没有男人可以容忍这样的羞辱。 “那是因为我不像你!” 其木雄恩忽地咆哮了一声,他亦是同样声声尖锐, “你做了君主,你这个人君的位置来的就光明正大吗?圣懿的兄长被你所害,你又焉知她心中对你没有怨言?她母亲从前是给她选了未婚夫的,你又焉知她不想去做光明正大的公主、和自己的驸马琴瑟和鸣?” 晏珽宗的眉目一敛,戾气横生,“你又焉知我不是她的驸马?” “她做公主,孤就是她的驸马。孤做人君,她就是我的皇后。只有你,生生世世,也不配沾染到她脚下的一点尘土。” “还未告诉曳迩王。——大约等你再见到神烈可汗的时候,孤与皇后的女儿,在她腹中也会胎动了。” 魏帝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以至于暴怒之中的其木雄恩忽然愣住了片刻。 而魏帝也已经起身欲离开。 “孤不会让你死。兵家主帅从来都不怕死,更不怕身后曝尸荒野。这世上多的是比死还更难忍受的事情。” 死之一字,有时往往反而是最轻松的一种解脱。 虽然晏珽宗也对其木雄恩那日的暗算恨之入骨,但是他现在却不想让其木雄恩死。 其木雄恩若是就这么死了,反而是让他死得其所,后世史书提笔,也不过是成王败寇、叫他成了一个死去的战场枭雄罢了。 这世上绝对还有比杀了他更让他难以忍受的酷刑。 * 而其木雄恩自己也很快就知道晏珽宗所说的不会让他死,是指什么意思了。 他作为战俘一路跟随魏军被他们带到了怀荒镇,魏军在这里再度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祭礼,这一次的祭祀,是对着大半年来战事的总结、对收复六镇的庆祝,对阵亡将士们的悼念。 祭祀之礼结束,晏珽宗便命人将曳迩王其木雄恩好生梳洗打扮一番。 是了,没错,是将他好生的梳洗打扮。 为他换上了一身绮丽华美的女子服饰,然后将他赏赐给喇子墨国的神烈可汗女君为脔宠,叫他身为“礼物”,要好生伺候女可汗床笫之事。 以至于,他这一生的终点,并不是像阿那哥齐和卡契的阿日郎司力一样成为一个战死到最后一刻的沙场枭雄。 而是一个留给后世史书无限暧昧点评的男宠。 在史书里任人嘲笑了千余年。 晏珽宗杀了他、折辱他,不论是将他做成京观还是将他做成人彘,哪怕是像吴王夫差折辱勾践还是像宋人侮辱南唐后主一样,史书里对他都会怀有那么一丝的同情。 毕竟成王败寇,沙场较量,即便是输者,到底也还是值得尊敬的。 但晏珽宗偏偏将他送回他的母国,让他以那样一种身份见到了自己往日的侄女。 瓷瓷兰。 * 但那是之后一段时间的事情了。 因为晏珽宗现在还有一桩更加要紧的事去做。 回到中军帐之后,他得哄好他那生气了的皇后。 266:惊变 ha itan gwo.c om 等到晏珽宗回到中军帐的时候,萃澜已经替婠婠收拾好了。 她为皇后擦拭了身体,换上了一件新衣,并且尤其是换掉了行军床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床单和被褥。 但帐内的甜糜之气还是不曾散去,暧昧地萦绕在这方天地之内。 婠婠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怎样摆弄过了,仍然是一副酥软不堪起身的样子虚躺在榻上,昏睡了过去,萃澜和她说话,她也没有丝毫的回应。 晏珽宗摆了摆手让萃澜退下。 萃澜咬着牙低声规劝了他一句:“娘娘真的动气了。” 也不知皇帝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萃澜走后,晏珽宗慢慢走到床前坐下,沉默地盯着婠婠看了许久。 情事的剧烈浇灌之后,虽则她的身体劳累已极,纤纤腰肢也快被人撞断了似的,但是面上的气色反而是极好的。 带着姣美的妩媚红晕,气血充足,睡颜娇憨,宛如少女一般。 哪里看出来是个人母呢。 那将近一天一夜的欢好,又将她滋润了不少。 ——但是皇后未必会承皇帝的情就是了。 许久之后,晏珽宗似乎也感到了些许的疲乏,于是沉默地躺在床上,同婠婠和衣而眠。 他自然知道他还有流血的伤口没有处理,但是这会子也都懒得不想管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guaiq uwe i.co m 反正死不了人。 他只想好好地抱着婠婠睡一觉。 又是一夜的静谧过去,两人共躺在这张不算宽敞的榻上,相拥着睡了一整夜。 等到晏珽宗再次起身时,脑海中更是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不仅是欲望在昨日得到了满足,连日征战所带来的身体的累倦更是已然一扫而空。 让他觉得分外的畅快。 但是还不等他畅快够了,忽然抬眼时却对上了婠婠那双冷冰冰的眸子。 她的眼睛很漂亮,从她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开始,这双眼睛在世界上看到的人就是他了。 然而现在她看着他的眼神却格外的冰冷。 晏珽宗的心忽然一震。 等他从床上起身时,就发现自己昨夜没有解下的衣裳现在已经被婠婠解开了。 而且胸前的伤口都被人换了药,包上了崭新的纱布。 ——她知道了他的伤。 还不等晏珽宗说些什么,婠婠就已经满面恼怒地开了口训斥他: “你是真的嫌命长还是盼着我早日改嫁?” “身上有伤,酒还是要喝的!” “伤口未愈,寻欢你还是放不下的!” “我劝你几句,你还对我发脾气,觉得我多管闲事!” “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和一个市井之间的酒色之徒又有什么区别!” 婠婠现在想起来,胸口都被气得不停地起起伏伏。 她今天早上趁着他沉睡、解开他衣裳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他胸前那道几乎横穿胸腔的箭伤根本就没有愈合,因为他那一番不顾死活的寻欢交合,伤口因他自己动作太过剧烈又裂了开来,开始断断续续地往外面渗血。 等到一夜过去之后,他胸前的衣裳都几乎被血液浸湿了。 若是再过一阵子不管,说不定这些伤口都要化脓。 婠婠夏日穿的衣裙单薄透气,其上还纹着精致清丽的牡丹花纹。 因她方才训斥和发怒的动作,喘息剧烈,饱满的胸前不断起伏,那道深深的沟壑也时不时浮现了一点出来。 活色生香,艳糜妩媚。 酥胸的形状更是几乎就要跳脱出来似的。 晏珽宗的注意力完全都被她那一片的香艳风光吸引了过去,甚至都还没有听清婠婠在说什么。 见他看着自己的视线逐渐变得幽深难言,喉结还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甚至那里又开始冲动了起来。 婠婠后知后觉地也反应过来了一些。 她脑海一片昏沉,浑身的气血都似是要冲上自己的头顶,气得她……气得她…… 她眼中都被他气得湿润了起来。 “你给我滚出去!滚!” 婠婠又哽咽了下, “我不想看见你,你不滚我滚!什么时候你把那鹿血酒戒了、把身上的伤都养好了再来见我!你不滚就我滚,不然你废了我也成!” 说罢婠婠自己率先掀帘而出,不想再管他。 她跟这种酒色之徒没有什么好说的。 酒色之徒。 * 片刻之后,皇帝收拾好了自己的几件衣裳,铁青着脸色离开了自己的营帐,又对萃澜道: “去把你们皇后请回来!她要一个人住,便叫她一人住罢。” 萃澜怯怯地问他:“那陛下……您住哪呢?” 皇帝冷笑:“哪里不能住,反正皇后又不在乎。” 婠婠确实不想在乎。 晏珽宗老老实实地被她气走了之后,她一个人住在中军帐内,心情和气色反而日渐被养好了起来。 并且从第二日开始,皇帝便下令拔营前往怀荒。 他要带着婠婠在这里转一转,待一段时间,举行最后一场祭礼,将怀荒和柔玄两镇也仔细地经营起来,然后才可以彻底放心地回宫。 行军路上,婠婠更加没空和晏珽宗相见了。 她没过问皇帝的日常起居,就算他真的背着她继续喝鹿血酒,她也劝阻不了什么,索性不问,免得让自己烦心。 只是已经到了七月多,婠婠心下不禁还是伤感。 八月里聿儿的四岁生辰,还有母亲今年的生日,她都没法赶回去了。 离开自己的孩子将近一年,时日越长,婠婠心中对聿儿的思念也就越深。 做母亲的,如何能割舍下自己的骨肉呢。 想到聿儿,婠婠也会联想到母亲。 在她这样思念聿儿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想着她和大哥哥的吧。 她时而又想到漪娴。 漪娴的孩子,差不多也要出生了。 她怀着双生胎,但愿能够一切顺遂吧。 帝后冷战,萃澜夹在两个主子跟前左右为难,但是什么都不敢说。 ——因为她自己也觉得今日之局面还是皇帝错的离谱,都是皇帝的错。 偏皇帝自己还没有认错的意思,让她看了都觉得着急。 婠婠的七月前几天里都是在思念母亲、儿子和行军的路上度过的。 萃澜也时常安慰婠婠几句:“宫中寄来的信里都说太后和太子殿下一切都好,太子殿下能吃能长,个头是越长越高了,娘娘就宽心吧。” * 婠婠和晏珽宗冷战之后的不几日就是七夕。 皇帝私下托萃澜给婠婠送了件七夕礼物。是一枚他亲手所做的金簪,上面还镶嵌着华美的珊瑚珠。 他又问萃澜皇后收下礼物之后是何反应。 萃澜笑道皇后已经睡下了。 “近来娘娘总是容易嗜睡些,身上总是没力气,不知是不是暑热的缘故,所以睡得也早了。” 她这还真不是一句赌气的话,婠婠确实是日渐嗜睡乏力,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的。 皇帝面上闪过失望之色,最后只能失望而归。 今日虽然是七夕,但是苍穹之上的那一轮明月反而格外的圆。 军中众人议论着说是不是七夕的缘故,为着天下有情人相聚相守,所以连明月都异常圆润。 今年他们竟然没有守在一起过。 * 七月下旬的这一天,魏军的大部队终于抵达了怀荒。‘’到了怀荒之后,婠婠和晏珽宗要做的事情与从前在沃野时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婠婠虽然大半个月没有再和晏珽宗说过话,但是两人还是心照不宣地在自己的职责之内日复一日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皇帝和御下的臣僚百官们继续商议着在怀荒与柔玄两镇如何高筑城池以行守御之事,让这些新收复的土地可以在未来上百年乃至数百年的时间里更利于中原王朝的管控。 以及纪念皇帝战功的祭礼。 当初跟着其木雄恩来到阿那哥齐身边的那些人里面,还有许多都是从前喇子墨国的高官重臣,或者是贵族的后嗣,当年这群人跟着其木雄恩千里迢迢来到突厥人帐下,存着的是一腔“复国”的伟愿的。 他们当然也不能接受女可汗瓷瓷兰的统治,但是当下又无力回天,只能跟随他们愿意效忠的曳迩王逃离母国,想要借机寻求突厥人的帮助,让他们重新杀回国去,杀了瓷瓷兰,重新拥立一个“正儿八经”的男可汗成为他们的君主。 就像当年的瓷瓷兰逃离母国,找到了魏人的帮助,替自己夺得大权一样。 所以多年以来,虽然他们实际上跟随着曳迩王待在突厥可汗阿那哥齐身边,根本没有回到过母国一次,但母国的女可汗瓷瓷兰依然将他们视为心腹大患之一。 ——只要外面的这些人、他们还活着,喇子墨国国内那些心中不臣服于女可汗的人就好似还有什么盼头一样,可以日夜祈祷让曳迩王带着这些叛逃的人杀回国内,驱逐女可汗的统治。 是以,瓷瓷兰必须要他们死。 她不仅想要他们死,更想要亲自得到这些人的人头,将他们的人头悬挂在自己的王帐附近,用以威吓其他对她有不臣之心的人。 瓷瓷兰之前以国书的形式向婠婠和晏珽宗请求索要这些战俘,她说若是得到了这些人,不论是生是死,她都要将他们重新买回去。 买回去,然后在自己臣民们的面前当众处置,以儆效尤。 如果是活人买回去叫她现杀,自然更好。倘若是死人,只剩下尸体了,她倒也不嫌弃。 晏珽宗和婠婠都是应准了的。 反正这些人他们留着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送给瓷瓷兰,从瓷瓷兰那里换点什么金银好处来,货真价实塞到自己口袋里的才值当呢。 而现在,皇帝身边的官员就在清点这批战俘的人数,准备着何时派人将他们押送回神烈可汗身边。 七月底的这一天,臣下忽有事报到了婠婠这里,说是那个被关押着的曳迩王其木雄恩一定要见皇帝,否则就是绝食闹自尽了。 ——但是因为他是最重要的战俘之一,不能轻易死了,死了就会很不值钱。 所以臣下们来征询婠婠这个皇后的意见。 彼时,婠婠正在中军帐内为聿儿裁剪一件冬衣,头也不抬地道:“那你们和陛下说就是了,他要见的是陛下,又不是本宫。” 皇帝从突厥人那里收缴了好些宝物,其中就不乏这些堆迭成山的各种走兽皮毛。 婠婠前日挑中了一张狐皮子,想着给聿儿做一件冬日的氅衣,这几日便时常抽空自己亲手做起来了。 臣下们更加为难:“陛下前日就和方将军他们几个副将一起外出游猎去了,还不知何时回来呢。所以……” “啪——” 皇后忽地一下将手中的剪子放在了桌上。 臣官们连连低头不敢直视皇后。 怀荒附近有许多的密林,林中更是不乏各种野兽,如今已是七月底了,其实八月就算是入秋,所以走兽们吃饱了肚子,正是最肥美的时候。 再者,从前的这片兽林都是突厥王廷的贵族们专门游猎的地方,而今年因为战事,整个突厥王廷都全军覆没了,今岁的游猎大会就没有举行。 眼下林子里的禽兽们还比往年要多得多,繁殖得也快。 陛下正是年富力强、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马背上立天下的枭雄君主,怎么可能不喜游猎之事呢。 婠婠感到一阵累倦,揉了揉自己的鬓角,总觉得这几日自己身体比之往日更容易劳累困倦了。 她先问萃澜:“陛下前日就出去了,你们都知道,为何不告诉本宫?他……” 她想问他的伤,可是现在话到嘴边又不想说了。 他的伤,就随他去吧,最好一辈子烂在他身上才好呢! 萃澜连忙俯首:“娘娘恕罪!婢子等是恐娘娘牵挂,所以、所以斗胆隐瞒娘娘的。” 婠婠又问:“那几位陪着陛下一起巡猎的副将们,还有方上凛,不是都重伤在身的么?如今都好了?能让他们骑射游猎了?一个个都不要命了?” 倒有一人讪讪地开了口:“就算没好,能有这样跟随在陛下身边侍奉的机会,便是吊着一口气也要去的。” 这话婠婠倒是心下了然。 皇帝登基之后已经许多年不曾这般畅快的围猎过了,如今难得有一次放松的机会,他们不论身上有伤没伤,当然都想跟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了。 抛却君臣之别来说,男人的情分,不都是一块玩出来的么。 当真是吊着一口气也要随皇帝一起去了。 来日死也死在一起算了! 她心中骂了一句,起身对下面的人说道: “曳迩王既然一定要见陛下,那本宫便替陛下去看他一眼就是了。” 这些人不知道其木雄恩和皇帝之间关于皇后的那些事情,所以也未加阻拦皇后,就这样领着皇后过去了。 * 时隔多年,当婠婠再次见到其木雄恩时,他前所未有的狼狈和落魄,彼时正跪坐在地上,周围散落了一地的饭食。 地上时不时地忽然爬过几只跳蚤。 而婠婠则一如当年,光华璀璨,容色动人。 见到来人是婠婠时,其木雄恩一开始是不愿相信的。 他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圣懿,圣懿。 竟然真的是她? 晏珽宗又是如何放心让她来见自己的? 他还来不及在心底浮上喜悦,转而又被一阵铺天盖地而来的自卑与无地自容给掩盖了。 今时今日的样子,再见到这样的她,实在是太不相配。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见她。 希望在她的记忆里,自己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曳迩王,喇子墨国的使臣。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自己在元武元年那一年从未带着瓷瓷兰来到魏都。 就像他一开始所打听到的情报那样,圣懿帝姬因为身体虚弱已经病逝了。 他宁愿她是真的死了,也不想自己知道她还活着、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帐内看押着其木雄恩的人都恭敬地向皇后行礼。 婠婠提步向前走了几步,缓慢地开口对其木雄恩说道: “《舜典》有云:柔能远迩,优抚近地。我朝天子素来待下宽和,非残暴血腥之君。如今你等虽为战俘,但陛下也从未说过要杀了你们,反而允你们一条活路,让你们归国去继续伺候自己的可汗。你等为何还要生事?” 其木雄恩痴痴地抬头仰望着她。 以至于他甚至也没听清婠婠在说什么。 岁月经年,他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可以单独见到她、和她说话的机会了。 元武元年那一次,他来到魏都,虽然见到了她,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单独地对他说过一句话。 那时候,她腹中怀着那男人的孩子,一颗心全都扑在她的孩子身上。 见其木雄恩不说话,婠婠当下也有些烦躁,下意识地上前踱步多走了两步。 “本宫曾经听闻曳迩王王爵之中的曳迩二字,在你们的胡语中意为武功定边。可是我朝素来奉行柔迩之策,自当更显宽和仁慈,才是长远之——” “啊!” 婠婠没说完的话彻底断在了喉咙里。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其木雄恩竟然忽然从地上爬跳了起来,猛地一下将皇后抱在了自己怀里。 婠婠受到惊吓,一瞬间脸色变得惨白,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周遭的士卒们也是一下如遭雷劈,待反应过来之后就连忙上前想要拉开发疯了的其木雄恩。 但是奈何他抱着皇后抱得实在太紧,他们又不敢随意上前拉扯皇后,一时之间更是为难。 “圣懿、圣懿……” 那人伏在婠婠耳边低语,念着她的名字,“晏稷悟,我们来生在一起好不好?” 待将她在自己怀中按稳,他又想要去亲吻她的唇瓣。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的太快,婠婠头晕目眩,眼泪都被刺激得掉了下来。 不过他最终也并没有得逞,也尚未来得及触碰到她。 因为她的丈夫满身裹挟着怒意及时赶了回来。 用一把利刃插进了他的脊骨之中,迫使他松开手。 婠婠身子一软,又跌落了另一个让她安心的男人的怀抱中。 晏珽宗铁青着脸色将婠婠打横抱起,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看清这一次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婠婠喉咙之中似是吐出了一口气,而后整个人彻底瘫软下来,在他怀中昏迷了过去。 晏珽宗越发心疼,胸腔内翻腾着前所未有的怒意,让他几乎想亲手一片片地片了其木雄恩。 他岂敢! 岂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一想到这一切的发生,皇帝的面色便越发的难看,吓得周围侍奉的人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抱着婠婠回到中军帐之后,晏珽宗便让婢子们侍奉皇后擦洗身体更换衣裳,又让医官去为皇后熬制安神的汤药来。 婠婠从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冒犯她。 今日她一时又气又急,忽然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堵的自己昏过去了,也是可能的。 然待晏珽宗将婠婠轻轻放在床榻上时,却忽然发觉自己方才托在她臀下的那只手上沾满了血迹。 是她身下流出来的血。 “去传医者来!” 267:第二次有孕 皇帝的这一声压低了声音的暴喝之后,军中专门侍奉皇帝的军医和皇后身边的女医吏薛娴都很快赶来了中军帐。 隔着一道屏风,萃澜在里间又为婠婠擦了擦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裙。 看着皇后双腿之间沁出的血迹,她心中顿时鼓跳如雷,感到一阵又一阵的不安。 一则,今日本就还没有到皇后月事的时候, 二则,当年皇后初初怀上太子聿时,胎儿没有坐稳,就曾像这样见红过。 这分明也是小产的征兆。 如果她的猜测成真的话,那也实在是…… ——就算已经生下了嫡子,这对帝后夫妻也绝对无法再度承受可能会失去一个孩子的痛苦了。 只怕两人都会发疯的吧? * 薛娴因是从前伺候惯了皇后的人,又是女子,更方便些,所以这一次就由她先来给皇后诊脉。 而皇帝的视线则死死锁定在皇后伸在薛娴面前的那只手腕上,让薛娴的额前都不由得冒出豆大的汗珠。 上一次,皇后初孕之时,坤宁殿内便是这样的低气压。 没想到第二次还是这样。 约摸半刻之后,薛娴才软着膝盖慢慢转过身,对着皇帝大拜下去: “陛下,皇后娘娘今日忽然昏迷见红,是因为娘娘她……她已经有孕在身,只是腹中胎儿尚不足月,所以……” “所以”后面的内容,她也不好往后说了。 听闻那句“有孕”的话,皇帝的瞳孔之内猛然一震,双手紧握成拳,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衣袖之内,他紧实穹劲的臂膀上青筋顿时暴突,胸膛之内的心脏都似是忽然停止了跳动一般。 其实,在看见她沁出的那些血痕时,他心中大约已经猜到了这是为什么了。 可是直到事实摆在眼前的那一瞬,他才蓦然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心慌。 被其木雄恩设计围困在峡谷之下的时候,他没有真的慌乱过;被乱石所砸、被流箭险些射穿了自己的胸腔时,这具受惯了外伤的身体更不知道何为疼痛。 直到亲眼看着她虚弱不堪,看到她再度有了小产的征兆时,他才慌乱心痛起来。 因为这一次受了罪的人是她啊。 薛娴诊完脉之后,两个年纪极老的医者也托着皇后的手腕细细诊了足有一刻,然后才驼着自己苍老的背向皇帝回话道: “娘娘确实已经有了不足月的身孕。” 其中一位还特意向晏珽宗重复了一遍:“娘娘这次的确是有孕在身了,虽不足月,但滑脉已然可探,断不会有假。” 他是上次婠婠假孕之时跟着婠婠一起骗皇帝的医者之一。 这一次,他倒像是生怕皇帝不肯相信似的,一再地重复和强调。 但,不论是薛娴还是两位军医,他们都没有和皇帝说出那句“恭喜陛下”的话。 又兼皇后的胎儿还不足月就见红了,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帐内,皇帝的神色亦格外冷峻,眸中氤氲着暴虐的因子。 他长身玉立,自始至终默默地守在皇后的床前,整个人冷得像是一座冰雕,在这个暑气还未完全退散的七月里让中军帐内的热气都陡然消散了干净似的。 “皇后的胎,是不是不稳?今日见红,是否又是小产的征兆?” 这句话晏珽宗问出来时格外的困难,每一个字吐出时都如同在他心上剜了一刀。 “呃、嗯……未足月而见红,确是女子小产的一种征兆之一。” 两位老军医不敢欺瞒皇帝、光张着嘴说什么吉祥话粉饰太平,只能有什么就说什么。 但薛娴却又跟着道: “只是并非女子见红就一定会小产!有些孕中体虚、或者初孕之时身体不适应的女子,也会有些见红,若是调养好了,自当无碍。 ——娘娘上一次怀太子殿下的时候也是见过红的,不过三五日,便也调养好了。” 她这话给了皇帝一些安慰,皇帝不断想到太子聿,是啊,婠婠那一次怀聿儿时也很是不稳,后来不也同样调养了过来? 聿儿生下来之后也是母子平安,皆大欢喜。 只要好好养着,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去备安胎药,先为皇后止住见红。” 皇帝呼出一口积压在喉间的浊气。 到底经历过了她第一次怀上聿儿时候的风风雨雨,晏珽宗现在还是很快冷静镇定了过来,先对着薛娴他们吩咐了下去。 医者们领命后都退下了。 萃澜的唇瓣嗫嚅了几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皇帝的话,但是到底也没说出来,只能默默地拾起皇后方才换下的带血的衣裙,准备下去浆洗去了。 “都扔了,不必洗了。” 晏珽宗头也没抬。 萃澜愣了下,而后反应了过来,哎了声就下去了。 婠婠面上的血色不多,唇瓣更是透着一股苍白的气息,晏珽宗替她捏了捏被角,在她榻前半跪下来,静静地看着她昏睡的模样。 “婠婠……” 他低低唤了一声婠婠的名字,心中有千万句想说的话,却都说不出来。 更无颜说给现在的她听。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假使他没有和她赌气冷战,假如他没有带人出去游猎,假如他能更早一些就送走其木雄恩那个祸害…… 她也不会第二次怀孕时还受人惊吓,以至于出现即将小产的迹象。 他甚至都不敢想,若是他今日回来的时候稍稍晚了一些,情况又到底会如何。 算一算日子,他更是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婠婠这孩子是上次他们同房之时怀上的。 那一次,何等的颠倒狂乱,他是几乎如疯了一般缠在婠婠身上的。 情事之中喂了她太多太多,当时故意存了让她受孕的心思,加之在这之前她因假孕蒙混他之事,在他面前喝了许久的坐胎药。 两厢加在一块儿,这个孩子也就来了。 在他和她怄气,斥她“假孕争宠”,故意借着这个由头在榻上行房时磋磨了她,没想到竟然真的让她怀上了。 又想到过去的大半个月里,这个宝宝就在她肚子里,那么小的一点儿,还没有米粒大,却让她双身子的人跟着自己操劳,彼此还相互冷着,叫她受了委屈。 想到这些种种的事情,他便连自己都一块恨上,恨不能让她醒来之后捅上自己两刀,叫她出了气才好。 他握着婠婠的手,眸中不觉湿润起来。 他不想婠婠受罪吃苦,不想婠婠承受小产丧子的痛苦,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夭亡在母亲的腹中。 作为一个男人,若是因为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妻子,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小产、让自己的孩子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那他又算什么皇帝? 枉为人夫,更枉为人父。 要这天下还有什么用? 不多时,薛娴捧着为皇后熬好的安胎药过来了。 因为皇后现在正在昏迷之中,喝不下东西,所以皇帝便将那药含在自己口中,一口一口地亲手为她渡下。 婠婠也乖顺地任由他这样喂着汤药。 婠婠服了药后,薛娴又掀起被角查看了一下皇后身下的情况,而后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娘娘的下红已经止住了,当是无碍的。” 想了想,她又添上了一句话,“娘娘怀太子殿下时,那下红的症状七八日才止住,后来亦是同样无事的。彼时娘娘的身子尚且没有今时今日这般康健呢。如今娘娘是生养过了一遭的人,身子吃得住,再者这些年里的补汤补药也吃了不少,其实……现在本来就正是最适宜受孕的关口。” 皇帝问她:“那以你说,皇后这一胎有多大的把握能保住?” 薛娴跪地深拜下去:“臣虽不才,但也能有六七成。若再好好地养过一个月,就近乎八九成了。” 她给出的数字都是过半的。 也就是说,其实她觉得完全有把握可以保住婠婠和婠婠腹中的孩子。 薛娴素来为人稳重谨慎,若非真的有足了把握,她是断不可能在帝后主子们跟前说这种话的。 她都这般说了,说明转机还是大的。 晏珽宗的心里得了些安慰,抬手打发薛娴下去。 “孤准你现在即刻去突厥王库之中,随意挑选取拿府库内的任意补品草药,只要能保住皇后腹中的胎儿,不计任何代价。” 他又极轻柔地探手抚上婠婠还未显怀的柔软肚皮,满目的爱怜。 隔着一层肚皮,她娇柔金贵的小胞宫里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了。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她这一生,第二次怀上了他的孩子。 他们的血脉。 * 皇帝来到怀荒镇的这一趟,自然又将突厥人在这里的国库库藏给收缴了一空,全都据为己有了。 虽然时下许多汉人看这些突厥胡人心中会带着些高傲的鄙视意味,认为他们都是边野不开化之人,认为他们不论是民俗还是教化都是野人一般。 但是实话实说,人家的顶层贵族集团历经无数代人的积累,珍藏起来的许多宝物,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皇帝缴获了他们的国库,这些东西都被充入帝后二人自己的私库之中,平日里都有人严加看管,每一件东西的取用都有专人登记在册,轻易是马虎不得的事情。 而现在,为了保住皇后的孩子,皇帝竟然对照顾皇后的女医说出了“随意取用、不计代价”的话。 薛娴是近身伺候皇后的人,心中自是清楚,皇帝对皇后的珍视程度,远比外面那些人想象中的还要重许多倍。 当下也不敢马虎,连忙就领命退了下去,然后拿着皇帝给予的手令,开了突厥王库翻找一切可能用得着的东西。 如今他们身在怀荒,到底远离云州,皇后安胎之时若是有什么需要用到的药物,当然可以八百里加急一样地命人回云州城去取来。 但是这来来回回少说也要数日的功夫。 皇后腹中的龙胎,现在就是这几日之内最最要紧、千万是等不得的了。 所以只能先捡着突厥人的好东西来用一用。 突厥王库暂时被皇帝安放在魏军驻地的东侧,亦有三班轮值的数千名精锐士卒在此看守。 更有专职的官员们每日过来清点,将一些稍显杂乱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起来,然后一一登记在册。 因知道皇帝所说的随意取用之话确实出自真心,薛娴也不客气,将所有可能会用到的珍草药物,虫草、鱼胶、燕窝、人参灵芝之类,都当白菜样叫人拿出去。 大约,在皇帝眼里,整个突厥王库的千万般珍宝,其实根本都比不上皇后的一根头发丝。 * 在皇后这一胎彻底坐稳之前,外面的其他人都并不知道皇后有孕的消息。 皇帝在外面与人游猎了三日两夜才归,众人所收获者自然也是颇多。 回到营帐之后,方上凛在外面强撑了三日的身体才忽然跪地软下,捂着心口呕出一滩浓厚的黑血。 跟在他身边侍奉的家奴当下十分不安,又不由得对自己的主人苦劝了两句: “侯爷重伤未愈,何必一定还要陪侍在陛下身边呢?您在陛下身边已然劳苦功高,其实就算……” 方上凛漠然地用袖口拭去唇边的血迹,摇了摇头: “从前不在乎什么君心的亲疏轻厚,只觉得只要陛下看到我的忠心和才干,叫我手里能有事情做就是了。但现在有了瑶瑶和璍璍……孩子们的将来,怎么能不靠父亲去争呢?” 其实他自认为自己对皇帝的忠心和自己曾经立下的军功都不比和他同时期升上来的徐世守差。 但是为什么他被皇帝调派边塞,徐世守却可以在京中任职、成为禁军的统领? 这并不是方上凛自己的嫉妒埋怨之词,更不是他对皇帝的不满,实际上即便是做一个边军守将,比起寻常人来,皇帝对他已经算是优待了。 他自己知道,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选。 因为徐世守同皇帝更亲近。 他是从小跟在皇帝身边一起长大的人,他是皇帝的胞妹圣懿帝姬乳母的外甥。 他是和皇帝一起出去到处玩过的,也曾经跟在皇帝身边巡猎、纵马,君臣之情更加浓厚。 所以有什么好事,皇帝当然会优先考虑他、也更信任他。 他和徐世守比起来,皇帝对徐侯更亲近。 但是他若和高桢他们比呢,皇帝显然就更亲近他。 以前他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但是现在他必须在乎。 他做父亲了,有女儿了。 ——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在皇帝面前待着的时间越长越好。 这一次皇帝难得起兴,要出去游猎,就是一个万万不可放过的机会。 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停地往上升,让皇帝眼里看得见他,让京中的世家大族也看得见他的名号,来日,他的女儿们才会有更好的前程。 在这一行里干久了,方上凛心中也知道,大多数武将们的死总是显得格外的突然,是一点征兆都没有的。 大约是身上带着的大大小小的旧伤多了,有时候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身强体壮,实际上可能内里早就千疮百孔,或许会在某一次上马之时忽然眼前一阵晕黑,摔下马来就死了。 也可能在某一次和同僚们纵酒饮乐之后,睡一觉就死在梦里。 以前他也不怕死,可现在他也怕了。 ——与其说是怕死,倒更不如说,是怕自己死后的事情。 贺妙宝该怎么办? 他的两个女儿该怎么办? 就如薛娴他们说的一样,他死了,他的女儿很可能被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拿捏轻贱;纵使他和弟弟分家了,如果留下她们母女三人在这世上,也难保她们母女不会再被其他人给欺负。 他必须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立下更大的功业来,这样才能够在自己死后继续庇佑他的妻女。 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方上凛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指了指外面挂着的猎物。 “我这趟出去,猎得了几只肥狐,皮色都极好。” ——当然好了,猎物和猎物之间,品级也是不一样的。 这片密林之中的所有飞禽走兽都是从前的突厥人精心挑选饲养的,专门养大了它们,留给贵族们射杀捕猎的。 同样是狐狸,自然状态下的许多狐狸毛色都是粗糙泛着黑黄的,不大好看,而这些林子里的狐狸毛色基本颇为纯正,摸上去也更加顺滑。 方上凛顿了顿,又道, “有两只白狐,浑身都是雪白的,没有一根杂毛,命人裁剪一番,恰好可以给她做一身冬日的披风御寒。我在突厥骆都王那里不是缴了一匣子宝石么,缀在狐皮上,颜色鲜亮,她会喜欢的。 送去给她吧。” 家奴知道他话中说的那个“她”指的是谁。 “她从前就很羡慕吴氏有一件那样的白狐披风……” 家奴下去之后,方上凛喃喃自语。 268:副CP【漪娴生产】 婠婠这一觉沉沉地睡到第二日晌午时候才堪堪醒来。 意识逐渐回笼之时,她只觉得自己口中似是才被人喂过了汤药,有一片苦涩的味道,而小腹之内更是一片温热,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包裹住的感觉。 婠婠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其木雄恩的突然偷袭带给她的惊恐慌乱,还有那个男人宽厚怀抱带给她的安心。 她猛然从交缠着的梦境中睁开了眼睛,待清醒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中军帐内的熟悉床榻上时,一颗心才彻底安定了下来。 “婠婠,你醒了?” 身旁有人在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急切和颤抖。 “我给你倒一盏糖水来。你可饿了?可要用膳?或是有什么其他想吃的、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那人一连串问了她许多问题,婠婠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神情有些呆滞。 她被人扶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人还体贴地在她背后垫了一个兔绒的蜀绣靠背,让靠背托着她的腰肢,唯恐她不适似的,然后又将一盏红糖温水递到她的唇边亲手喂她喝下。 婠婠潜意识里意识到他今日的这番大献殷勤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但是她起初还没想到不对劲的地方,口中又实在苦的厉害,便由着他的投喂,将这一盏糖水喝下了腹中。 果真好受了不少。 待喝完这盏糖水之后,看着自己面前的晏珽宗,婠婠也将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他一声不吭地背着她外出游猎纵马三天两夜都不归,还让身边的人都瞒着她。然后那个其木雄恩又寻死觅活的闹着要见他,于是她没办法,只好自己去看了看其木雄恩,看看他到底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然后其木雄恩竟然趁机轻薄于她。 她被吓坏了,一时之间眼泪都掉了下来,心中又气又急。 幸好晏珽宗及时赶回,将她从其木雄恩的手里夺了下来,并且好像还捅了其木雄恩一刀。 再后来……她就昏迷了? 她这一觉又睡了多久才起来? 婠婠还没张口问晏珽宗,他倒反而一脸凝重地放下了自己手中婠婠喝过的茶盏,然后在她床前缓缓单膝跪下,郑重地握住了婠婠的双手。 “婠婠,这些时日里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婠婠被他吓了一跳,但是她没说话,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还能说些什么出来。 彼时,婠婠以为晏珽宗忽然开口向她道歉了,是因为其木雄恩伤她之事的缘故。 如果不是因为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外出巡猎,将她一个人丢在营帐里,那她也不会见到其木雄恩,还被其木雄恩吓得昏迷过去。 晏珽宗若是为了这个缘故和她道歉的话,那也还算说得过去。 他确实是那样心性的人,虽然骨子里自负到极致,但是也习惯了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她出了事,虽然是其木雄恩干的,但是他自然会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婠婠在手上施加了些许力道回握住他的手:“我不怪你。” “你知道其木雄恩和我说什么了么?” 她忽然开了口,然后不等他问,又继续说道,“其木雄恩和我说,他来生一定要和我在一起。然后我忽然不知怎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昏了过去。刚才醒来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 她靠坐在床上,望着他的眼神里不觉带了柔婉温情的爱意,顿了一顿,眸中又闪过一阵哀戚, “你知道吗,方才我迷迷糊糊醒来,以为我是真的……昏迷晕厥之下,真的被他带的来到了来世。我在想,如果我刚才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他的话,我会死的。” “不过还好,还好我还在你身边。” 因为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所以我不怕。 听到婠婠说起这样的话,晏珽宗既怒又有些喜色。 怒其木雄恩竟然敢在伤婠婠时还和她说这些什么来世今生的轻薄之语,又有些欣喜婠婠同他的这番告白。 到底是他没有看顾好婠婠,才给了其木雄恩这个可乘之机。 他摇了摇头:“我对不起你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晏珽宗慢慢算起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大小琐碎的各种冷战,越想,对她的愧疚就越多。 “当日无故禁足你,是我不对。婠婠,你为了照顾我,特意从云州赶来我身边,可是我却因为不想你知道我在外面打仗的事情,将你禁足在中军帐中半个月,是我不好。” “那天……同房的时候,我更不该那样对你。” “婠婠,我以后会听你的劝,保重身体,养身蓄气,断不会再逞一时之气,任性行事。” “那些鹿血酒,我以后都不会再用了。你不想我做的事情,我都不会做。” “婠婠,咱们——” 他同她四目相对,将彼此的眼中的情愫都看进自己的眸中, “咱们重归于好,以后,再也不吵架、再也不冷战了,好不好?” 他也算是放低身段和她道歉求和,做为一个刚刚立下赫赫军功、大权在握正志得意满的皇帝来说,也算是难得了。 婠婠想了想,到底也没有什么再拿乔不放的道理。 算了,和好吧,年轻夫妻,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他是她的丈夫,可更是天下的皇帝,偶尔有些固执自傲的地方,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能和她认个错,说一句以后不会再做的话,她也收下他的这份道歉。 婠婠俯身依偎到他怀里,被他抱了个满怀,蹭着他胸前的衣襟和他说话: “好,那你说的,我都记得了。” 她还是忍不住继续叮嘱, “那些所谓壮阳补气的酒药,还有什么所谓的灵丹妙药,炉鼎里烧出来的东西,更没有丁点的好处,只会损伤人体的。 我听月桂她们那些宫里的老人说过……我祖父在世时,就常喜进用这些东西,早上鹿血酒,晚上吃丹药,结果身子越吃越差,早就被掏空了底子,只是叫那些壮阳酒和丹药的热气一熏,所以显得面上红润,好似人还强健一般。” “麟舟,你答应我,不论到什么时候,都别吃这些东西了。” 他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我不会,永远都不会。我听你的话。” “这次,是因为战事紧要,我不想再拖连在病榻之上枯养着身体,所以才用了那些鹿血酒提着精神。如今战事已了,不会再有以后了。” 寂静了许久的中军帐,今日才染上了些情浓燕好的意思。 婠婠枕在他的胸膛前,透着夏日的单薄布料,几乎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为自己而跳动的心跳。 “怎么今日想起来和我说这些?我以为你永远都……” 永远都不会再开这个口了。 七夕的时候,他都没想起来凑到她跟前来。 大半个月了,没想到这时候他却愿意低头了。 晏珽宗没答这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手掌托在她的腰后轻轻摩挲。 “对了婠婠,” 他虔诚地吻了吻她的额, “你又有身孕了。我们有第二个孩子了。” “……嗯?” 婠婠从他怀中起了身,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似乎还不大明白他方才说了什么。 晏珽宗又重复了一遍:“你腹中有宝宝了,还不足月。只是受了那贱畜的惊吓,有些见红,还没坐稳胎,所以这几日还要多加小心的养着。” 良久之后,她似乎才接受了自己怀孕的这个消息。 然后慢慢从他怀中离开,和他拉开了些许距离,抬手指着他的眉心。 “我说呢,原来是为了我这个肚子。” 毕竟这个肚子里揣着他的种呢。 婠婠轻笑着, “晏珽宗,要不是因为我有了身孕受不得闲气了,我想你也不会和我道这个歉的吧?” 大半个月不肯对她说的话,一夕之间她有孕了,他就都愿意了。 * 方才好不容易才软和下来的气氛,顷刻间那片情热又冷淡下去了大半。 几十年来皇帝何曾被人指着眉心骂过,就算是先帝在时,对这个儿子也是十分器重的,从来挨骂的只有婠婠的大哥哥璟宗,没骂过晏珽宗。 然今时今日指着他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婠婠,所以他心下不仅不恼不怒,反而觉得她这个样子也可爱有趣得紧。 他就是喜欢看她这般的模样,鲜明活泼。 他又有些悻悻地避开了婠婠伸出来的指尖,将她的手重新放回丝被里捂好,言辞越发恳切: “婠婠,你如今有身子的人,纵使不看我的面子,看在好不容易托生的孩子份上,别再为我这般动怒了。” “你本就知道你在我心里多重要,——咱们的聿儿,从来都是子凭母贵,我怎会把孩子看得比你还重?” 婠婠哼了一声,并不信他。 聿儿子凭母贵是不假,那是因为聿儿是儿子,晏珽宗素来对儿子没什么耐心,看着她的面子封的太子。 可这一胎不是他心中祈盼已久的女胎么,到时又是不是母凭女贵还未知呢。 正说话时萃澜和薛娴掀帘进来了,萃澜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盅汤药,应是给婠婠的安胎药,薛娴提着药箱,又是来给她请脉的。 皇帝从地上起身,接过萃澜手中的汤药,一勺勺喂婠婠喝下。 他自己还先尝了一口:“这药倒是不苦。” 外人面前婠婠不想给他没脸,便顺着他的动作包将一碗药喝完了。 薛娴在皇后服药过后又为她诊脉,这一次她的心越发落回肚子里,说是皇后先前隐隐冒出的小产之兆已经止住了,接下来的时日里只要不受累不操劳不动气的,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婠婠垂眸看着丝被之下自己腹部的位置,问薛娴道: “怎么本宫两次有孕,都是还不足月便见下红?难道本宫的身子当真不适宜做人母么?” 薛娴连忙说不是:“娘娘是操劳受累又兼陡然动怒生气,心绪起伏太大,所以这两次不凑巧,都叫龙胎见红了。娘娘是福泽庇佑之尊,纵使孕初有些什么不好的,养一养都回来了。” 上一次婠婠怀太子聿时,正是她与晏珽宗新婚后不久。她心性要强些,因为要做好一个皇后,她刚刚执掌凤印就开始忙着打理宫务,一天好几趟还得跑去太后宫里给太后晨昏定省地请安。 加之初怀时自己还不知道有孕,晚上和晏珽宗的房事一直就没断过,每天都得两三回起步,身体就很吃不消了。 得知怀孕的那一天,皇帝又正在打人,而婠婠也被人指着鼻子骂妖后,一时气血翻涌,生生将自己给气晕了,下面就有些见红。 这一次怀孕时,她正与皇帝冷战,而且还得操持着军中祭礼的事情,人也不得闲,再加上被其木雄恩那么一吓,还不足月的胎儿见红了也实属是意料之中。 听到薛娴这么解释,皇帝的面色更不好看,心中自责不已,又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婠婠。 ——若非他这个做丈夫的不称职,怎么能接二连三地叫婠婠在怀胎时受了委屈。 * 薛娴这般解释后,婠婠淡淡地点了个头,纤白的手指隔着一层被子抚上自己的腹部,垂眸沉思了片刻。 她竟然真的又要有一个孩子了。 当真是同做梦一般。 那日晏珽宗迫她榻上纵欲寻欢,每一次都抚着她的肚子故意同她说她要怀上宝宝了,说他把种子给她,这一次她一定能怀上。 她只顾着又羞又气,没想到到真叫他那一回一发即中了。 当年怀聿儿时,母亲她们告诉她说她肚子里有了个宝宝时,她就觉得整个人如在云端一般不真切,完全不敢相想象自己这样单薄的身躯,竟然也要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带到这个世上来。 直到聿儿生下来、会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时,她内心的震撼也没有一刻停止的。 因为那是她生下来的人,她亲手将一个幼嫩的生命带来这个人世的。 没想到如今竟又有了。 她和他,会有两个孩子。 连当了他们三四年独生子的聿儿,如今也要做人兄长了。 她用她的身体与肚皮,亲手营建了一个她与晏珽宗的三口之家,让他们都做了父母,如今这个小家还会再不断地扩大。 婠婠垂目看着自己的腹部时才是满心的柔情慈爱:“这孩子既托生到我腹中,认我做母亲,我是自然要护好它的。” 晏珽宗也将手虚搭在婠婠的手上,大掌将她纤细的手指完全包拢起来: “婠婠,是我对不住你。” 婠婠抽回了自己的手。 “臣妾有孕在身,不便侍寝,陛下还是移帐别居吧,莫要再守在臣妾跟前了。” 这是又要撵他走的意思了。 晏珽宗面上有些难看,她怀着身子,他自然是想在现在最要紧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怎么她还是要撵他走? 可婠婠现在又是受不得气的时候,他要是强和她犟着,对她和她肚子里的宝宝都没有好处。 他定定地盯着婠婠看了许久,见她神色里不像是赌气的意思,最终只好离去。 “你们照顾好皇后和皇后腹中的孩子,有任何事情及时回报孤。不分昼夜。” 他们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冷着,薛娴一个年轻女医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妥来,但萃澜杵在这里就格外着急了。 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先劝哪一个才好。 她望了望婠婠的神色,怀着孕的皇后反而十分平静,略用了一碗肉丝粥,还叫人去把她上次做给太子的那件没做完的氅衣拿过来,说要继续做完。 萃澜一面去取来针线剪子,一面又试探地和皇后先说好了只能做小半个时辰。 “左右冬日里还早着呢,娘娘日日缝补两针也就够了,如今您是不能受累的人,偶尔打发时间也就罢了,真在这上面花心思,对您腹中的孩子也不好。您这些日子劳心也颇多了。” 婠婠接过她递来的剪子,亲自剪着氅衣上线头,还说没觉得有什么呢。 “哪里就劳心太过了,我还没觉得累呢。” 她坐在床上将这氅衣抖了抖,想象着自己的孩子穿上它的样子。 “这衣裳我是照大了些剪裁的,等我再回去的时候,聿儿定不知长高了多少。” 心里想着两个孩子,婠婠面上又添了笑意,似乎丁点都没有为那个被自己赶走的丈夫烦心多少。 “也不知等我这胎生下来是男是女,聿儿是要做哥哥还是做姐姐了。” 帐内之人:“……” 婠婠的话音甫落,帐内一片瞠目结舌。 萃澜顾不得她生气,强行从她手中收走了这些针线活。 “——您还说您没有劳心太过!娘娘快别做这些了,医官们都说叫您卧床歇息才好。” 说罢她就提了提被子,又把婠婠塞到了丝被里催促她睡下。 养精神,养体力。 * 这一天是八月初一。 在婠婠得知自己即将成为第二个孩子的母亲的这一夜,魏都的徐侯府内也是一片张灯结彩,都在为徐侯和陆夫人新得的两个孩子而欢喜不已。 八月初一的早晨,徐世守颇有些心不在焉地照旧到宫中巡查当值。 禁宫之内的巡逻和值守是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关系到天子枕畔的安危,素来都是非心腹不得任的官职。 每日上值,他都要将宫中的每一处都巡逻一遍,检查昨夜可有出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将各处值守的人都提点检阅一遍,然后再去禁军营中操练士卒,下午和晚上离宫之前还要去各处一一转一遍。 有时轮到自己在宫中值夜,就要直接宿在宫里的值房里。 八月初一早晨上值的时候,正好转过千秋宫附近,他便托太后身边的女官们通传了一声,亲自入宫向太后谢恩。 正是因他的妻子生产之期将近,他和漪娴是年轻夫妻,彼此婆母岳母都没有,上头没有个照看的人,太后担心养女生产时出现什么不好的,特意提前一日将宫里用惯了的、有经验的产婆们都送去了徐侯府中,叫她们伺候徐侯夫人生产。 所以徐侯这个养女的女婿自当入宫叩首谢恩。 懿宁殿里,太后正和一双孙子孙女共用早膳。 其实徐世守今日上午离家时,妻子就有些不适,似是今日就要临盆,但是皇命在身,陛下离宫之前特意将禁宫之内的太后和太子的安危交付给他,他自然无颜因为自己妻子生产之事就告假不来宫中赴任了。 所以他此刻难免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心不在焉。 一面是皇命,一面又是怀着双生胎的妻子。 太后看出他这份煎熬焦灼的情绪,笑了笑,对他说道:“这几日不必你亲自到宫中当差了,等到漪娴的孩子洗三完了,你再来吧。” 徐世守一愣,连忙又俯身请罪:“臣不敢!太后,臣……” “去吧。不过几日的假,吾还是能做得了这个主的。何况允你不来宫里当值,也不是叫你在家闲养着的,这几日你照顾好吾的女儿才是大事。她头一回生产,没有婆母和母亲陪着,总得叫你这个丈夫不离身。” 徐世守重重叩首下去:“臣,谢太后陛下隆恩!” 太后眯着眼睛:“谢吾这把老骨头就不必了,来日好生辅佐太子殿下才是要紧。” 徐世守赶忙回到值房,将这几日的差事言简意赅地嘱托给了自己手下的禁军副统领,然后就一刻也等不及地赶回了家中。 副统领想着趁机在太后跟前露个脸,于是也连忙去太后跟前请安磕了头,说是徐侯不在的这几日,宫里的守卫事情都有他来负责。 太后笑着随意问了一句:“徐侯走的时候高兴么?” 这副统领连连赔笑:“太后隆恩,徐将军自是高兴的,高兴得都有些摸不着北了。” “——他骑的黑马入宫,走的时候却睁着那样大一双眼睛把臣的白马给骑跑了,可急得不得了,臣在后面喊了许久,竟然都没追上他!” 殿内的太子殿下和崇清帝姬都是一阵失笑。 * * 白马:老铁你在干什么。 黑马:家人们谁懂啊,出来上个班就一下子没主人了。 269:漪娴生产,婠婠养胎。 大部分公侯官宦之家,为了男人外出骑马方便和女眷们出去乘坐马车所用,家中都是有专门的马厩的。 而且马儿在家里的时间长了,基本上都对主人们的生活习惯颇为了解,都是会自己往马厩里跑的。 独那匹白马可怜,呆呆地打了个响鼻站在徐侯家门口,看着方才骑着自己过来的那个人一转眼就消失不见,跑回了家中,自己孤身一马站在大门前,也不知往哪里寻自己的马厩。 * 徐世守浑身冒汗地赶回家中时其实正是时候,彼时漪娴已开始有些难受,大约是腹中的孩子正要临盆,整个侯府的下人们都有条不紊地开始忙碌了起来。 早起后不久,漪娴便觉得腹中的坠痛之感比以往都更加强烈,而且隐隐约约地见了红。 只是害怕丈夫担心自己,所以早起送徐侯出府时,她尚且仍旧笑意盈盈地捧着自己的肚子,没让他看出自己的异常来。 然而丈夫刚走,她就越来越开始撑不住了。 漪娴孕中被人照顾保养得很好,四肢并没有什么浮肿的地方,连肌肤也是一如既往的莹润细腻。 唯独那鼓鼓隆起的肚子,总叫人觉得胆战心惊的。 她的乳母邱姑端来一碗燕窝羹先喂她吃了,叫她好保存些体力在身上,宫里来的产婆们也早早就让人熬起了老参汤来预备着。 那老参汤就是分娩途中她们预备着要给漪娴补充体力、叫她好提着一口气把孩子继续生下来用的。 渤海送来的人参,还是徐侯几个月前就花了重金托一个自己从前的同僚弄来的东西。 因为徐侯夫人腹中怀着的是双生胎,生产起来总要格外辛苦,若是夫人生产中途忽然没了力气,反倒是大事不好。 而且她们都已经做好了漪娴会在产床上挣扎两三天的准备了,将这当做是一场长久战来打。 漪娴孕后期早起后总觉得口中没什么味道,并不是很想吃早食,大部分时候都是半推半就着把早食和午食混在一块儿吃了算了。 若是那一日徐侯在府中呢,倒是可以监督着喂她吃了早食,但徐侯还有一半的时日要在宫中值守留宿,漪娴一人在家里就难免任性些。 今日因是自己也察觉到孩子快要瓜熟蒂落,心中不敢掉以轻心,所以连忙将那一整碗的燕窝羹都吃下了。 邱姑为她盘好了头发,然后几位产婆就搀着她的手将她扶到了早已收拾过一番的产床上,又将床顶垂下来的两根缎带放到了漪娴的手里。 若是她等会使不上力气的话,可以用力抓着这两根带子给自己提起力气来。 和寻常生育头胎的妇人们比起来,漪娴的年岁不算是小了。 大多数嫁人生子的女子们不到二十岁就会生下头胎,而她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五岁了。 所以难免还是心中紧张,羊水还未破,她手心里就冒出了一层的汗。 几位产婆分工明确地在一盆准备着热水手巾和剪子,只有乳母邱姑一人陪在漪娴身边说话。 漪娴仰了仰首,示意邱姑去将她搁在床头多宝阁上的一个锦盒取来。 邱姑连忙去拿了来,里头正是一件纹着麒麟瑞兽的婴儿肚兜儿。 但是颜色已经稍显了些旧意。 也是经年的物件。 还是漪娴从前在太原时候,怀第一个女儿濯心时所做的东西。 她那时又是饱含着何等的慈母心肠,对女儿满心的期待。 只是而后濯心夭亡,漪娴给女儿做的大多数东西都烧给了孩子去,唯恐孩子在那边缺衣少食。 独独这件肚兜被她留了下来,叫她做母亲的留作一个念想罢了。 邱姑心知漪娴若是在生产时候看见这些东西,大约是可以提提她的精气神的,所以连忙放在她的胸前。 漪娴又咬了咬唇,朝外间看了一眼。 一个看似很平常的动作,别人都没有注意到,或许注意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然唯有邱姑看出了漪娴心中的念头。 邱姑抚了抚漪娴的手,温声安慰她:“姑娘生的顺利些,等到明早上侯爷回来,咱们这侯府里就是一家四口四个主子了。多热闹!” 漪娴头一遭生产,还是双生胎,可是按照宫中值守的惯例来说,今日徐侯不仅一整日都不能回来看一眼,甚至晚上还要留宿宫中,只能到明日才能回来。 她眸中闪过一丝低落,甚至有一瞬间在思考是否是自己越发娇纵不讲道理了些? 明明第二日就能看见他了,她为什么反倒像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放不下? 漪娴收回了自己望着门外的视线,心知这个人现在无论如何也是赶不回自己身边的了,索性不去想。 她一定会好好生下孩子,她一个人也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等到明日他再回来时,她会让他当上父亲的。 “侯爷!” “侯爷……” “侯爷怎的这时回来了?” 外头忽然传出了几声惊呼,原本正在提气照着产婆们的指引而生产的漪娴也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去。 “侯爷回来了?!” 连守在漪娴身边的邱姑都惊呼了一声。 因漪娴生产时怕进了风,所以主屋的大门已经关起来了,产婆们来往端水,都是从隔壁耳房中的小门进出。 大门很快打开又被人关上。 那个高大男人的身影很快疾步来到漪娴的身边,邱姑连忙避到一边,徐世守单膝跪在她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俏俏,我回来了。” 他对上漪娴惊诧的视线,很快解释道,“太后隆恩,允我几日的假,让我在家中陪伴你生产。” 漪娴立马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就连阵痛之中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几位产婆都有些侧目,没想到徐侯这个家中的主君竟然就这么守在夫人身边陪伴生产,而且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她们张嘴想劝几句,但见徐侯夫人的乳母对她们悄悄摇了摇头,她们也就没再多言。 听闻,当年的坤宁殿皇后生太子聿时,据说皇帝也是一直守在身边的。 而且徐侯与这位二婚的夫人婚后以来一直恩爱情深,整个魏都都是知道的。 在陆夫人挺着肚子艰难怀孕期间,更没听说过徐侯府上新纳了哪个侍奉的姬妾还是收用了哪位通房婢女。 * 之后大半天的时日里,房内除了产婆们对漪娴的声声教导指引、让她如何呼气吸气身下用力,便再无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了。 漪娴被人产婆们一再告知了分娩之中不能随意哭闹说话,防止提前耗费完了体力。 而生怕搅乱了她生产时的注意力,徐世守也只是默默地守着她,没再说话。 挣扎到了下午时分,产床之上的漪娴已经十分狼狈,汗湿了自己的鬓发,而徐世守自己也被煎熬得几乎冷汗湿透身上的中衣。 终于,在这日下午时分日头最热烈的那一刻,屋内终于传来了一声热烈的婴儿哭嚎之声。 寻常时候听闻婴儿的嚎哭,人心里多半会觉得烦躁,而在产房里的婴儿哭声,反倒会让人觉得犹如天籁。 徐侯府中早已请好了、预备好了的奶母们连忙先将头生出来的这个孩子用丝被包裹了起来。 榻上,漪娴满面汗湿地虚弱问了一句:“是女儿么?” 几个奶母喜色洋洋地想给这位侯夫人道喜,恭喜她已经先生下了一位小世子,日后是有儿子傍身的人了,然后徐侯却立马打断了他们的话。 “是女儿。俏俏,是女儿。你已经生下一个女儿了。” 漪娴闻言脸上又多了一重血色:“——真的么?” 徐侯用力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是,俏俏,你已经把女儿生下来了。咱们的女儿回来了。来,把参汤喝了,补充些体力,再把第二个孩子生下来,然后咱们就好好看女儿好不好?” 徐世守的这话给了漪娴莫大的安慰,多少年来她终于可以舒心地露出一个微笑,而后借着丈夫的手,喝下他一勺勺喂来的老参汤。 女儿回来了…… 起先她已经累到快有些支撑不住,但是听到自己已经生下女儿的消息,她似乎浑身又充满了力气,想要快快把第二个孩子也生下来。 把孩子生完了,她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开始心满意足地带自己的女儿长大了。 徐侯和夫人说的这番话,让屋内的产婆和小世子的奶母们都有些目瞪口呆,但是她们转念一想,这世上确实不是人人都非要盼着生男嗣的。 有些妇人就是爱女胎呢。 所以她们此刻也没敢当面反驳了徐侯的话,福了福身后就将先生下来的小世子带去了一旁照顾。 喝完了一盅参汤,漪娴也似觉得身上多了些温热的热气,让她觉得方才生下第一个孩子时亏空的体力都似瞬间补充了回来,让她往后的日子里都多了盼头似的。 而一盘的徐世守心下的忐忑却更甚了。 是他骗了她。 漪娴怀着孩子的时候,他就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担心过,万一她这一胎生不出女儿该怎么办? 她那样期盼着想要自己失去的那个女儿回来,他也期盼着可以拥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女儿。 如果能够像程酂一样和妻子一胎得到两颗明珠,自然是上天庇佑了,做人父母的见了,心里也高兴些。 但是万一运气不好,她若是生下两个孩子皆是男胎,那可如何是好? 她心中定会很失望的吧。 多少年积压着的心结,更是无法解开了。 第一胎已经得男了,只盼望在她腹中的这个孩子若是女儿才好。 * 在徐世守的惴惴不安之中,漪娴在这一日的傍晚时分终于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待孩子落地,她甚至还来不及看上一眼,便浑身虚脱地瘫软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邱姑上前给漪娴擦了擦汗,奶母们又将刚刚生下的那个孩子抱去了。 徐世守指尖微颤,轻声问她们:“这孩子是……?” 奶母和产婆们都在长长呼气:“恭喜侯爷,恭喜郡君,这小些的是个女郎,侯爷和郡君得了一对龙凤双生胎,真是一下儿女齐全了啊!” 说着,她们自己也不禁有些感慨,淀阳郡君好些年没怀上孩子,暗中不知掉了多少的眼泪,如今却是好了,一下得了一对龙凤胎,男女都齐全了,不知多少人还要羡慕她呢。 方才那个男婴徐世守还没去看,他现下凑去女儿跟前看了一眼,才发现女儿小得吓人,几乎只有他的巴掌大点,心不禁又揪了起来。 “孩子怎么这般小?” 奶母抱在怀里擦拭着女婴身上的血污,一面笑道:“夫人的肚子就那么大点,揣上两个孩子,自然兄妹都长得略小些。不过侯爷方才不是听见孩子们哭的都那么响么,婢子们看了,当知道他们都是肯吃奶的。只要肯吃,长大是自然的。” 徐世守坐回到漪娴的榻边。 产婆们开始收拾起房中的各种用具,擦拭着血水,邱姑也给漪娴擦拭了下体换上新的被褥,而徐世守这时才发觉自己身上的中衣都湿透了。 不知方才在漪娴生产的时候他身上流了多少的冷汗。 他愈发心痛起来。 自己只是守在一旁看着她,便已然痛苦至此。 那么挣扎在产床之上的她,为了给自己生下这两个孩子,到底又受了多少的罪呢? 她吃了多大的苦啊。 徐世守顿了顿,瞥见漪娴放在胸中的那枚婴儿肚兜,好半晌脑子才清醒了过来,连忙又起身向房中几位宫里来的产婆和嬷嬷们拱手道谢,又将早就准备好的谢礼一一命人呈上来。 每位帮助漪娴接生的妇人还有要照顾两个孩子的奶母们都得到一个大荷包,荷包的图案是漪娴亲自挑选的牡丹缠枝,上面绣着两只蜷缩在父母身边的幼鸟。 荷包里装着一枚鹌鹑蛋大小、牡丹金花形状的金饼子,两枚糖水鸡蛋,一株人参,还有一盏干燕窝,外加一把银瓜子儿。 是漪娴和徐世守亲自准备的谢礼。 为了这来之不易的一胎,他们提早就准备了许久。 产婆们接了这荷包,悄悄打开看了一眼,待看见那颗金饼,嘴角的笑意更深,叽里咕噜冒出来又是一串绕口令似的吉祥话,这才下去了。 府中的下人们则是每人多发两个月的月银,外加赏赐各种吃食,又多给他们做了两件冬衣。 因此,待侯府中各管事的下人们听说了淀阳郡君生下龙凤胎、母子俱安的消息,亦不由得欢腾起来。 ——这才刚出生,侯爷就赏人,那等到小主子们满月、百日、周岁的时候,要赏他们的机会还多着呢。 一想想,下人们心里都觉得美。 他们更是连夜就开始架起大锅,准备熬煮糖水鸡蛋和各色甜果糕点了。 原因无他,是为了明日早起拿到后街上散给那些来讨喜拜福的小孩子们吃的。 多有些稍稍清贫人家的小孩子们,最喜四处流连在城中打听着哪家官宦富贵人家的妻妾们又生养了儿女,然后就要上门讨要鸡蛋糕点甜果子们来吃。 但是添丁进口本就是老祖宗时候就定下来的大事,家里新添了儿女,饶是那些最苛刻的地主人家也要做做样子,散喜气与众人的。 何况徐侯府中的喜事更不一样。 他家多年没有婴儿啼哭,这一下才好不容易得了孩子,而且又是一对龙凤双生,可是极好的兆头。 加之更是正妻所生呢。 所以外头的人肯定不会放过来徐侯府宅门口讨要吃食的机会。 也断定了他们家不会小气的。 邱姑的丈夫何性荣因妻子是侯夫人之乳母的缘故,很早就是徐侯府上最得脸的管家了。 他第一个先从妻子口中得知淀阳郡君平安生产的消息,连忙趁着坊市之间还没关门收摊的点儿,傍晚时候就带着府中的小厮们出去采购,把街市里好几家的鸡蛋和面粉白糖全都扫购一空,连夜就开始准备起来。 待到八月初二早上,街市里许多人家都知道徐侯夫人生产的消息,都叫自家的小孩子去徐侯家中的后院上给人家磕头拜福,多抓些鸡蛋回来。 徐世守和陆漪娴虽然并非那种穷奢极糜大手大脚、宴请之间阔绰流油的主儿,但是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小气了的。 所以徐侯早早就吩咐了下去,家中煮的所有糖水蛋都要仔细检查过,万不可将什么臭蛋煮了出去。 那些做糕点的白糖面粉之类,也须得挑上好的买来。 若有什么点心是家中来不及做的,该出去买就出去买去。 他又叫人大早上起来就拿银票去外头钱庄里兑了好些铜钱回来,摆在家中后院的门口,让那些小孩子们去抓着玩。 就当沾沾那些小孩子们身上的喜气,让他和漪娴的孩子也能这样平安长大就好了。 * 这些琐事都不必他们夫妻两人亲自操心过问,何性荣一一打点了清楚的。 而在这八月初二这一天,徐侯府后院长街上小孩子们吵吵嚷嚷你争我抢的时候,漪娴正悠然卧在榻上休养。 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她便急着要见自己的孩子。 邱姑将一枚缀了宝珠的抹额小心戴到漪娴的头上,防止她产后头上吹了风受凉。 “哎呀,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漪娴虽然还虚弱着,但是精神却很好,让人把女儿抱到她身边来,叫她仔细看看。 一位奶母说小世子也生得十分可爱,很像徐侯。 漪娴顿了顿:“他是弟弟吧。这个……是姐姐?” 徐世守低咳了声,说不是。 “先出来的是男孩,女儿是妹妹。是我当时怕你失望,所以……” 漪娴看了看丈夫,又摇了摇头,不禁失笑。 “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因为没生下女儿,就迁怒于别的孩子呢。” 往后的一个月里,徐侯府中都是一日盖过一日的热闹。 太后的赏赐,官场上的逢迎恭贺,各府诰命女眷们往来的看望,陪伴漪娴一直忙到了两个孩子出生后的百日。 她的孩子一日胜比一日的健康长大了,而远在怀荒的皇后,腹中的胎儿也日渐稳妥。 * 自从有孕之后,婠婠就被停掉了手里的所有事情,原本还叫她偶尔打理操持的事情,晏珽宗也都不让她去做了,就像当年怀聿儿时一样,让她每日吃吃睡睡养身子养肚子。 婠婠倒也没有和他犟,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要安安静静养胎的日常。 皇帝虽然人被她撵走了,但是据萃澜所说,他一日三趟都要来中军帐外转上好几圈,守着伺候的人询问她的情况,知道她好好地吃饭喝药了之后才肯离开。 “陛下虽是天子,可是在娘娘跟前,不都是和寻常男子一般……” 婠婠没接萃澜这话,喝完了安胎药后有些累倦地重新倚靠到了枕头上,百无聊赖地摩挲着手里聿儿前两日寄来的信。 其实便她的怀相一直都很好,神佛对她已经格外庇佑了。 怀着聿儿时,那些大部分女子孕期遇到的害喜恶心、食不下咽、水肿浮肿、头晕疼痛,甚至所有因为妊娠而引起的疾病和不良反应,她都没有遇到过,还是像无事人一般吃吃喝喝。 唯独一桩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身体从前亏空病弱太过,叫人都怕她承受不住孕中的艰辛。 见婠婠不接话,萃澜也不敢再多嘴,连忙捧来一盘刚刚清洗过的树莓来,奉与婠婠手边。 “娘娘一日要吃好几回的药,恐怕嘴都苦了。这莓子是前头林中的高树上所长,十分清甜可口。从前那些突厥的王公贵族们最是喜欢了。只恨此树生得太高,结果又少,都在树顶那两三尺的地方,为着摘一盘莓子,不知要摔死多少的奴隶呢。” 婠婠垂目去看,果真见面前碧玉一般的瓷盘里放着一溜儿还带着水珠的莓果,正是熟透了的浆红色,看上去饱满多汁,必定十分鲜甜。 倒叫她口中确实生出了些许的苦味儿,想吃点甜果儿了。 只是她又收回视线,摆了摆手。 “本宫不吃这样的东西。你亦说了,那树木高大,为着摘一盆果子,不知要将多少将士们的性命置于险境,本宫不吃。寻常瓜果还不够受用的么。” 萃澜等着的就是她这句话,连连又说: “这自然是不敢的!娘娘仁慈善心,母仪天下,谁不知道呢。谁敢违逆娘娘一贯的仁心,打发将士和奴婢们去做这样的事呢。娘娘您就安心用吧。” 不是将士和奴婢们去摘的。 那还能有谁? 萃澜这话已经说的足够直白了。 婠婠看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低笑了下,到底是拿起一颗放进了口中。 树莓的浆汁在她口中流出,果真是清甜美味,有种寻常的野果都比不上的风味。 而且婠婠从前也没吃过这种莓子,不觉又多吃了两颗。 萃澜还守在一边等着婠婠露个笑脸呢。 然,婠婠吃饱喝足后,擦了擦嘴,却只是道:“他既然还有这样的本事,那就让他学猿猴一般睡树上也是成的。” 说罢她就提了提被子,将丝被掩到自己的胸口处,又睡下了。 270:皇帝新封的才人 婠婠这一回的见红虽然来势汹涌,叫人见慌,然而后来再看,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起先纵使看着不大好,甚至还有点要小产的意思,但是格外精心地养了一养,竟然也都大好了。 到三四日后,那点下红也彻底消去,医官们都说只要静养着就再无问题。 ——皇帝那样上心在乎啊,下头的人怎么敢不竭尽全力地为皇后保胎? 或许在世俗的眼里,这一胎其实并没有到了那么重要的地步,毕竟皇后已经有了一个健健康康正在茁壮成长的嫡长子了,只消自己的嫡长子一枝独秀即可。 其余的孩子们,有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若是没有,也没有什么值得太可惜的。 再者,女子小产本也就是寻常之事,这个世道里,又有多少女子的孩子是可以全都存活下来的? 更不谈从前宫里的那些宠妃们,但凡是生育了三四个往上的,其中基本都有夭折者。 即便有人敢偷偷在心里这样嘀咕几下,等到看清了皇帝对皇后那个爱若珍宝、疼惜不已的架势之后,也断然不敢再生这样的心思了。 皇后服着安胎药,皇帝一日三趟地要过来问皇后可有好好吃药、吃药之后可有什么不舒服的、皇后的身子如何如何情绪如何如何,比当日自己身上受了重伤还要重视关心的。 婠婠呢,也就是知道怀孕之后的头两个晚上有些睡不好,心里略有些没底,唯恐腹中的这一胎留不住,所以夜间有些辗转反侧的。 下红消了之后,她整日待在中军帐内吃吃睡睡,安心惬意。 每日中午时分,萃澜都会端来一盘新鲜摘下的树莓来给她消消还未彻底尽了的暑意。 婠婠全然没有仔细问过这些树莓的来历,只管朝自己嘴里塞了就是。 因此地地处西北边塞之地,少河网,所以各种鲜鱼并不常见,肉食只有各种牲畜之类的。 所以婠婠已经一连吃了不知多少日的羊肉猪肉,吃得她恍惚觉得自己嘴里都快要是一股羊膻味了。 没肚子的时候,觉得无所谓,能忍也就忍过去了。 然而如今怀上了孩子,似是人也变得越发娇气了,便不大愿意再吃羊肉。 她还时常有些怀念从前在宫里爱吃的鲜嫩鱼羹,觉得那才更好克化一些。 不过终究是想到军中的条件比不得宫里,身为皇后不当娇纵任性,所以这话婠婠也只是无意间对着萃澜叹了口气,而后就没再说过了。 只是她中午才叹过这句话,晚上时候一碗鲜鱼做来的鱼羹就端到了婠婠的跟前。 婠婠尝了一口,发觉味道竟然丁点不输宫里的厨子们做的。 她两三日胃口恹恹,这回倒是把一整碗鱼羹都给吃了个干净。 萃澜看着婠婠的样子,含笑道:“只要是娘娘想要的,不论是什么,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会有人送到娘娘跟前来。” 婠婠还是没接这个话。 她现在当真是懒得和晏珽宗说话了,六月开始冷战到八月,他的所作所为倒真是一点都没让她意外。 从头至尾对她的态度也就象征性地软了那么两次。 一次是他和她同房怀上孩子的那回,还有一次就是前几日她刚被诊出有孕,他就立马到她跟前低声下气地认错道歉了。 只有需要她的身子、需要她的肚子的时候,他才愿意凑到她跟前来,要不然他就能一直和她冷下去是么? 他能,那她也能忍着。 大不了看看最后是谁先稳不住了。 若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怀上了孩子,婠婠兴许那次他道歉的时候就原谅了他了。 可是在发现他只是为了孩子所以才和她放软态度之时,她心中又开始百般的不舒服。 ——假如没有这个孩子呢?假如她没怀孕呢? 他是不是就会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做错过? * 这般冷着冷着的,一转眼就要到了八月中了。 原本,设在怀荒的这场祭礼应当是最恢宏盛大的,毕竟它昭示着一年多以来战事终于了结的舒畅和众人心中的亢奋,昭示着从今往后至少半百余年边塞百姓的安定和平。 但是因为皇后有孕,皇帝怕累着了她,于是就决意将大部分的琐碎礼节一减再减。 军中本有鼓手,也擅演奏各种军乐,皇帝又恐奏乐之声惊扰了婠婠的胎,便命他们出营帐外二十里再奏乐。 祭礼定在了这一年八月十二日这天。 亦是皇长子、储君太子聿的生辰。 四年之前的这一日,婠婠在坤宁殿中生下了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嫡长子聿。 岁月流逝的当真是快,婠婠回想起来还觉得感慨,总觉得仿佛怀上聿儿也只是昨日的事情。 一转眼,孩子竟然都已经四岁了。 这一年八月里,母亲的寿辰、聿儿的生辰,还有中秋,婠婠都不能回宫过,只能和晏珽宗待在怀荒凑合下去。 她望着这片渐渐泛起秋意的原野,心下又不禁感到一丝孤寂。 她和晏珽宗出来,皇帝亲征在外,快要一年了。 这一年的时间里,她身边没有母亲,没有孩子,没有宗亲,没有旧友,就连宗祠都没拜过几下,一门心思都是围着自己的丈夫转。 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所以总是想要为他打理好后勤的所有事情,让他打完仗回来的时候可以在她身边好好歇息一番,养养精神。 四季轮转,从去年九月的秋日到今年的秋日,每一次换季,她都为他精心打理每一件衣服和甲胄,为他缝补鞋袜,为他准备吃食和干粮,凡事都想着他,没有为自己叫过一声委屈和不习惯。 ——甚至还包括在床榻之上供他发泄欲望。 纵使这些还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可是总归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结果呢? 她换来了什么? 晏珽宗又是怎样对她的? 她担心他的身体,劝他不要再用鹿血酒,劝他好好养病,等他懒得听她啰嗦了,他随手就能把她禁足起来,让她不要去打听他的事情。 说句更难听些的,就是他背着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她也无处知道去! 约摸怀了孕的女人总是更容易情绪敏感,伤秋悲春,更兼她本就整日闲的没事干,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胡思乱想上面,所以总是有一阵没一阵的失意怅惘。 约摸是见婠婠有些倦怠了这样的养胎生活,薛娴忽然向她进言了几句,说那些突厥王库里面还存着不少他们从汉人那里劫掠的宝物,让婠婠可去那里转一转看一看。 ——这是有缘故的。 前朝时候曾经发生过一起皇室兄弟相残的内乱,当时前朝的都城是洛阳和长安两京,分为东都和西都。 恰逢前朝末期屡屡发生动乱,又有一次两兄弟争夺帝位,兄长据守洛阳,弟弟据守长安,彼此互相发号施令、兵戈相见短兵相接,闹得整个天下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突厥人趁机游说那个据守洛阳的兄长,说他们可以帮助洛阳皇帝将长安的皇帝逐出长安,但代价是攻下洛阳之后,长安城内的所有财帛宝物都得任由突厥人劫掠五日。 据守洛阳的那个皇子同意了。 而后,果真如突厥人所说的那般,他们在攻下长安之后,就纵容手下的士卒在长安城内大肆烧杀抢掠,不仅将长安宫殿里的各色珍宝美人全都抢走、搬空了长安城内的两个大藏库,就连公侯官宦之家的宅院里也被他们一一光顾。 什么说好的只抢五日,实际上搬了五个月都不止! 所以自那之后,亦是整个中原汉人的一大浩劫。 若单是抢掠粮食财帛之类的也就罢了,更为关键的是许多从前传世的古董名画,瓷器美玉,孤本藏本,都下落不明了。 就连当时长安城里的那块国玺也丢了去向。 这些东西历经百多年,仍然被存放在突厥的王库里。 现在又被晏珽宗抢了回来。 ——或者说,追要了回来。因为这本就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这也是难怪几十位随行的户部属官们夜以继日地清点王库的藏品还清点不过来的原因。 很多的东西,丢失了上百年,如今再找回来,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当年突厥人抢掠的时候就不长眼睛把赝品给抢走了,都不好说! 把它们找回大魏来了,还得由皇帝召集举国名士们纷纷观摩探讨一下是真是假。 薛娴因知道婠婠是喜文墨诗画之事的,所以就劝婠婠去看一看那些从突厥人手中找回来的画卷和字帖墨迹。 婠婠欣然同意,于是便和她去库里逛了两三趟。 “这是徐浩的字帖啊。这《朱巨川告身》,怎么也在这里呢?” 当年突厥人到底从长安抢走了多少东西! 婠婠从一沓厚厚的书卷中瞥见这张字帖,爱惜不已,连忙让人取了出来。 “先把这张给收好吧。这是徐浩的字。” 薛娴笑道:“依娘娘之见,娘娘觉得这张字帖确实是徐浩的真迹了。” 婠婠微微一笑:“徐浩之字,笔势沉着雄浑,乃是中唐的大家。不论是不是真迹,留着吧。” 徐浩是中唐时的书法大家,名相张九龄之外甥,其字迹书法历来颇为人所称道。 只是婠婠鲜少见过他的真迹,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却见到了。 薛娴看了看,也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厚厚的绢本来:“娘娘您看,这还有一份不知是谁仿的颜公的《告伯父文稿》呢。” 婠婠踱步上前仔细看了看,“这张临摹得真像,比宫里藏着的临摹颜真卿的许多文稿都像。也仔细包起来,叫人送回宫里去,留给太子将来习字时临摹着。——颜真卿的字好。” 薛娴也笑:“娘娘喜欢颜真卿的沉着凛然。” 婠婠说是,“他的字,堪为储君所学。何况如今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储君的笔墨功夫也得好好学好好教。没得将来像他父亲一般,书没读过多少就罢了,写出来的字还叫人心里嘲是……” 被人议论字迹笔锋之见锋芒和杀意太重,不像是个情绪稳定的仁君。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婠婠没再把话说完。 帐外有悄悄探听着皇后动静的人悄然离去,连忙去将皇后的动向禀报给皇帝。 “你说皇后话中提到孤了?” 彼时皇帝正在距离魏军营帐二十里开外的一道河谷处临河垂钓,为他那想吃鱼肉的皇后亲自捕鱼做羹。 一面钓着鱼,皇帝的手中一面还拿着两根细长的竹丝,正是在亲手编着一盏兔子花灯。 大约是想在不几日的中秋时候送给皇后的。 这些日子皇帝为了皇后可是半点空不得闲,白日一边忙着钓鱼一边做着花灯,还要日日去给皇后采些树莓来,回去之后还得一天几趟地去皇后帐外转一转,看看皇后的近况如何,处理政务时也得是不是想着寻何种礼物送给皇后皇后才能高兴。 挖空了心思讨好心爱的女人。 起先皇后还只是要吃鱼,这几日更是折腾,不仅要吃鱼,她还专要吃那种肉质鲜嫩、没有小刺的鱼。 而且只吃鱼腹上的嫩肉,别的肉也不吃。 皇帝钓了鱼回来,又要亲手挑刺,挑出鱼腹上最鲜美的肉为她做成鱼羹或是鱼丸。 只是这些,皇后知道么? 那心腹不敢多想,只对皇帝道:“皇后娘娘话中提起陛下了!” 皇帝握着竹丝的手一顿,眸中闪现一丝亮光:“皇后提起孤了?她说了什么?” “呃……” 那心腹一顿,低头咬牙道:“皇后娘娘看了徐浩和颜真卿的字,说他们的字好,以后要让太子殿下学着颜公的字。说太子殿下以后……以后不能像陛下一样……” “没读过多少书,还写不出什么好字来。” * 她和薛娴又绕到了另一边,去看一些古画仕女图。 这顶营帐里装着的都是一卷卷搬来的突厥王库里的笔墨画卷,婠婠一边翻看着各种绢本,一边还特意吩咐了一声下去,叫他们仔细守着,这些易燃之物堆在一起,别失了火才是。 一面说着,她的肩膀忽然碰掉了边上的一卷卷起来的古画,画轴跌落在地上,随后徐徐滚动着展开在婠婠面前。 实际上是一本连续的卷本。 婠婠定神看了看,指着上面第一幅图的华服女子对薛娴道: “这是谁画的文昭甄皇后?” 薛娴俯身将它从地上拾起来,奉到婠婠面前,又仔细看了看画卷上的落款,原来也是一个唐时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师闲暇时候以史为本画的两幅自娱自乐的图。 上面画着的文昭甄皇后,即魏文帝曹丕之妻甄夫人,魏明帝曹叡的生母甄氏。 就是那个后来因为失宠于曹丕而被曹丕亲自赐死的甄姬。 卷本的后面还画上了曹丕后来亲自册封的皇后文德郭皇后。 这幅画卷,讲得就是孝顺贤惠的甄夫人从青春正好到日渐失宠,最后亲眼看着丈夫宠爱旁人,自己落得凄惨死去的场景。 最后一幅图上,甄姬以发拂面,以糠塞口,而年幼的魏明帝曹叡和东乡公主则满面惊恐不安地守在死去的母亲身边,垂泪无言。 婠婠心口忽地像是被重重刺了一下,像是摸到了什么尖锐的刀锋割破了自己的双手似的,一下将手中握着的画卷的卷轴一端甩了开来。 她猛然之间呼吸极为急促,心口剧跳不已,慌乱地扶着身后的书架缓缓跪坐在地上,吓得薛娴的脸色都变了。 薛娴一面上去握着婠婠的手腕为她诊脉,一面连连询问婠婠的身子如何。 婠婠摇了摇头,让她不必担心自己。 她示意薛娴赶紧将那幅图收起来,她不想再看见了。 ——其实她心中大概知道那个画这幅图的宫廷小画师是什么意思。 看那落款的年份,正是唐高宗时期。 画这幅画的人,无非是想要以甄姬代指被废的王皇后,以文德郭皇后借指武曌,暗示武曌就是如巧言令色的文德郭后一般靠着谗言挑拨害死了王皇后。 自己抒发自己心中对武曌的怨恨与不平罢了。 实际上文德郭后的风评亦未必就如这作画之人暗指的那般不堪入目,文德郭后亦是一位节俭敦厚的皇后,只是各人心中的看法不同,画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 本和婠婠没有关系的。 但不知为何,看到那画中文昭甄后惨死的样子,看着守在甄后身边丧母的魏明帝曹叡,婠婠竟然诡异地联想到了自己。 她想到了聿儿。 恍惚的一瞬间,她甚至还诡异地想到,假如有一天,她也这样死了,聿儿该怎么办? 可是不应该啊。 都这么多年了,她还会怀疑晏珽宗爱不爱她? 还会怀疑夫妻的这段情会不会变么? 她会是下一个文昭甄后吗? 他的身边是不是也会出现许多的宠妃,许多的郭贵嫔、阴贵人、李贵人? ……只是现在时间还没到,对么? 婠婠跪坐在地上愣了许久,才渐渐用冰冷的双手搭在薛娴身上起了身。 薛娴还是极为关切地询问着皇后哪里不适,婠婠摆了摆手,命薛娴小心些把方才她看过的那张画图收起来,并且今日之事不许再告诉任何人。 这句话她说得尤为严厉,薛娴立马深深躬腰大拜下去,说不敢对外多说半个字了,婠婠才点了点头,在她的搀扶之下离开了这间藏库,回到了中军帐。 出这间藏库的营帐时,婠婠才发现今日傍晚的天气不大对劲,昏沉得厉害。 萃澜说,看天色,今晚大概还是要下暴雨的。 “今儿已是初十了,陛下定的后日的祭礼,但愿别叫这场雨给冲撞了。” 婠婠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就呆呆地答应了一声。 薛娴将她扶回营帐里,路上却听见周遭似乎有士卒喧哗哄笑之声。 婠婠皱眉问了一句,萃澜笑道: “他们是在看陛下新封的一位才人呢。” 在帝宫之中被君王临幸的美人,初封都是末品的选侍。 但这位是皇帝新封的才人。 才人之上是什么?九嫔?四妃?还是她这个皇后? 婠婠眼前一晕,又想起了甄后,想起了郭后,险些没有站稳自己的身体。 萃澜还想解释一句,“娘娘,您还不知道,这位才人呐其实就是——” 婠婠冷着脸摆了摆手说她不想听。 萃澜又呐呐一句:“这位才人是……” 皇后已经不耐烦地背过了身去。 而后就直接回到了营帐里。 直到此刻,婠婠心中都不愿意相信晏珽宗真的和她闹掰了。 她没让萃澜进来侍奉,怕萃澜看见自己失意的模样,更怕萃澜告诉晏珽宗她的失意。 婠婠索然无味地用了一顿晚膳,强打起精神喝了安胎药,然后便随手拥被睡下了。 这一夜的夜半果真是电闪雷鸣,轰隆隆地吓人。 婠婠也突然之间在梦中被惊醒了。 她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唇瓣,适才做了个噩梦,梦见了甄夫人死时发覆面、糠塞口的样子,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口中也被人塞上了稻糠。 她涩涩地越发拢紧了自己的丝被,忽觉得这间宽阔的中军帐里没有一丝让自己安心的意思。 过去数年里,每次打雷时,晏珽宗都陪在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护着的。 今夜呢? 今夜无人陪她,而他却有那位才人暖床。 婠婠本不想哭,可是不自觉地却随着一道雷鸣声滴落了一滴泪。 变了,一切都变了。 天际又闪过一道惊雷,亮光透过营帐的帐顶渗透进来,吓得婠婠面色一白。 她吓得缩紧了自己的肩膀,下一瞬却忽然整个人落入一个极温暖的怀抱之中。 “婠婠。” 那人轻声唤她,“是我对不起你。” “别怕,我在这里。” 她恍若一下子置身于温热的泉水之间,被浓浓的爱意浸泡包围着,浑身的不安与疲惫都被一扫而光,让她分外安定下了一颗心来。 “婠婠,我在这,别怕。” 那人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对不起你。” * 事后很多很多年,当他们的女儿都已经长成了豆蔻年华、当他们的儿子太子聿都足以君临天下执政江山、当他们都开始生出了白发时,婠婠都不止一次地回想过这一年的争吵。 这个时候的她觉得委屈和惶恐。 而数年之后的她,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着实是在无意义的杞人忧天。 所谓的不安和惶恐,也不过是因为孕中情绪敏感而生出来的一份可有可无的矫情罢了。 不过,这一年里他们虽则成婚多年,到底也还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夫妻,彼此都有些锋芒和性子,夫妻过日子稍有磕磕碰碰,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有什么话,彼此说开了,也就好了。 * 这个才人是谁大家可以无奖竞猜一下嘛 271:齐才人 婠婠的情绪敏感,在那样的深宫里长大,又几乎一辈子都没离过那样的深宫,又因为自幼多病多灾地长大,受够了旁人看她时的那种暗含怜悯意味的眼神,所以难免养成了这样一种脆弱的性格,总爱多思多想。 因为她养在深闺身为幼女,什么都改变不了也无力去改变,她所能做的只是不停地想着,反复磋磨自己的心。 ——就像晏珽宗养成的性格是最不爱多想也懒得多想,他从来不愿去多在乎不值得的人的心思。 因为他有权力和资本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从婠婠小时候开始,她就是在她母亲的各种倾诉中长大的。 母亲会和她念叨她大哥哥璟宗最近又受到了皇帝的申饬训责、和她埋怨大哥哥身为储君,总是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们母子母女几人在这宫里生活得多么小心翼翼。 更不谈母亲还时常那样怜惜地看着她,和她说,也许等她和亲出嫁之后就再也回不得娘家母国的事情。 她从小就知道,母亲,哥哥,还有她的日子,若是想要这么安稳地过下去,都得仰赖着皇帝的脸色和心情。 她亦是从开始各种喝药养身、被泡在药罐子长大的那一日起,就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曦光,都是上苍一念之间的决定罢了。 那般孱弱的身体,就是在某一夜忽然咳嗽时一口气提不上来而折死了自己,在外人看来,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是而,她的心总是悬着的,即便那样再尊贵不可攀折的人,也总是惶惶难安的。 更兼看过的藏书阁里的各家史书多了,望见前人那些皇后公主们泰半的凄凉失意下场,更难免生出几分由人及己的悲凉感慨来。 今日从那旧唐时画师的手稿中看见文昭甄后时的旧事,越发触动孕中的敏感柔软心肠,让她在这一场暴雨中如风中落叶一般凄凉起来。 纵使在晏珽宗身边当了数年风光体面的皇后、储君的生母,可是过去漫长岁月里养出来的性格,亦非朝夕之间可以轻易根除的。 只要稍有苗头,还是易被拨弄得在心底发了新芽。 * 晏珽宗将婠婠搂进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心口,一臂托着她还未显怀的柔软腰身,一面又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竭力安抚于她。 一道雷声又惊光闪过,素来都是雷先现光后打,婠婠在他怀中猛地颤了下,缩着身子等待在雷光之后打来的那道巨响。 但到底还是没响得彻底。 他用宽厚的手掌捂住了她的耳朵,等到雷声过了,他才重新放下自己的手。 婠婠在他怀中抬眼看他,一双美目湿润如枝梢上刚被雨打过的嫩叶,缀着晶莹的露。 因她这个仰首的动作,那滴泪也坠落下来。 晏珽宗俯首吻去她的泪。 “婠婠,别哭。” “别哭。” “婠婠,我在你身边,我永远都在你身边。别哭,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满腹的委屈不快,似乎是想要嚎啕大哭一场才够解气的,但是受了他这样温存耐心的抚慰,眼泪也止住了似的,再也流不出来。 他一声声地哄着她,婠婠哽咽了两下,在他怀里蹭了蹭湿润的泪珠,雷声没再打过,她的心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待见她大概是不哭了,晏珽宗才低声和她说起了话。 “婠婠,你哭的我心都碎了。你还不知道么,我最见不得你的眼泪了。见你哭,就像有人剜我的心一般。” 这话并不是一句情爱里饱经风月的男人们随口对着一个自己还记不住名字的女子的胡乱浑话而已。 他不大会说情话,词藻言谈更不华美,能有的本事,也不过是就这般平静却真切地和她说着他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他确实是不能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他毕生的追求,就是希望自己的妹妹可以开心快乐,希望妹妹一生顺遂无忧。 而她落下的每一滴泪,都如刀剑剜在他心口一般让他痛。 ——除了在床上的时候。 年少时看到她常常因为病弱体虚而垂泪哽咽,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缘何现在他已经成了四海之主了,妹妹在自己身边还会不快乐?还是没有被他保护好? 婠婠睡前换了身樱白的寝衣,丝缎上用银线暗纹着簇簇丛丛的玫瑰,细密精致地包裹着她柔软的身段。 她伏在他怀里,这一回倒是再没有撵他走了,眨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他说的话。 “是我对不起你。婠婠,是我对不起你。我同你好好认错,咱们和好了,好不好?” 婠婠兔子似的哼唧了下,说话时还带着些方才的鼻音, “陛下是人君,还有什么错要和臣妾认呢。” 晏珽宗在她臀瓣上轻拍了下,“我说过我不喜欢你这般和我说话。婠婠,你看我私下和你相处时,几时又曾称孤道寡、与你君臣相分?你是我的妻子啊……” 婠婠呵了声,“陛下在心里以为与臣妾不是君臣而是夫妻,所以心中寂寞,这不是才纳了一位才人!” 晏珽宗皱了下眉,“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婠婠,我不曾背叛过你,我现下不想和你在床上提别人,明日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他亲了亲婠婠的耳垂:“我来,是和你认错的。” “婠婠,是我对你不好。” “你那日所说的确没错,我心中一直都知道自己做错了,可若不是因为刚好撞上你那时忽然有孕,我确实不会那么快就和你认错。” “我那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我当真知错了,婠婠。 但是与你冷战数日,一直傲着性子,因为孩子的契机才最终和你低头,也是真的。” “是我的错。” 婠婠没想到晏珽宗这厮今天当真这么痛快就承认了,倒让她口中哑然,不知说什么了。 “不论这一胎是男是女,你都是我心中唯一的珍宝、挚爱,不论何时,不论何人,都无法取代你在我心目中唯一重要的地位。” “婠婠,我没有把孩子看得比你还重,只是你知道的……咱们冷战闹了那几日,我心中一直想着找个合适的契机和你和好,恰那日你有孕了,我心中当真高兴,我……” “孩子真的没有你重要。你之前假孕骗我,我明白你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我并未真的和你生气;你怀上宝宝,我亦没有将孩子放的比你还重。婠婠……” 他说了这么些的话,婠婠还是无动于衷。 虽然一直仍在听着,但是就是不理他。 “婠婠,我的脾气不好,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已经颇多忍耐。你不仅忍耐了我,前朝的许多事,我和臣工相公们的关系,也颇赖你多去周旋调停。你为我这个脾气做了很多很多了。” “我知道我性情残暴,脾气暴虐,手段血腥,刚愎自用,骄矜自傲,目空无人……因为这些脾气,也难免伤到身边人,让你跟我吃苦了。” 听他一连串地说出了自己的种种不好,婠婠倒是被他逗得唇边浮现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 怕是用上他这辈子知道的所有词语了吧。 还有一条他还没说吧。 ——素来专制又独裁。 他看臣下劝谏,皆如看待自己的家奴一般轻贱。只是嘴上没说出来而已。 四海臣民在他眼里都是他的私产、他的奴仆。 那她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 不是他的臣仆,是他捧在手心里日夜喜欢把玩的宝物? 虽然宝贝,但仍旧是个物件? “婠婠,你生的我的气,你说我的那些不是之处,都是对的。” “是我妄自尊大,我一心想着早些将战事结束,又因为受了突厥人的暗算和挑衅,心中意气难平。为了能亲自再上战场,我便不顾身上所受的重伤,违背你的叮嘱,饮了那么多的鹿血酒来支撑身体。” “因为怕你牵挂、怕你悬心,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地将你禁足中军帐中,让你无法打听我的消息。” “战事已了,我却还不肯认错,那日还逼你再和我同房行欢,亦是违背了你的意愿。” “事后,我还同你冷着,大半个月没有来和你道歉,更是我的不是。婠婠,你不知我这些时日里有多想你,我每日都想见你,可是又怕你见了我也生气,所以才不敢过来。” “婠婠,我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我一定好生待你,求求你,再信我一回好不好?” 末了,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愈发搂紧了她的腰肢,低声在她耳边轻语着,已然用上了恳求一般的语气了。 她柔婉的、纤秾合度的盈盈身段和他健硕精壮犹如充满爆发力的虎背一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彼此正是最好的年岁,最如日中天的鼎盛年纪,两颗年轻的心,心潮都是澎湃的。 肉身相贴,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连心都觉得被慰藉了不少。 婠婠正趴在他怀里,眼睛悄悄转了两圈,眼底的笑意更深。 一个皇帝能说这话已然是难得,婠婠想了想,自己心底的那口气也似是消散了很多,让她不再那样难忍气闷了。 适才做的那个噩梦,也顷刻之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不敢来看我,是因为觉得我会生气? ——晏珽宗,能说这话出来,看来你还不是当真知错了。我上次和你说过的话,你也是一点都没上心里去。” 她总算是愿意好好开口和他说话了。 上次她和他说的话? 晏珽宗脑海里转了一圈,陡然想起了过来,连忙又向婠婠保证道: “婠婠,我记得的。你上次和我说,只消我戒了那鹿血酒、养好了身上的伤就能再来见你,那鹿血我已经不再用过了,我的伤也都好全了。 咱们和好好不好?咱们以后在一起,好好的,再也不生气了,好不好?” 一个人这辈子又有多少得意的岁月?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她、又渐渐地打动了她的心,实在是不想将彼此的时间浪费在这样没有意义的冷战上面了。 他想要朝朝暮暮都和她相守。 说完后,他还唯恐婠婠不相信,连忙扯了自己身上的腰带,解开了胸前的衣襟,让婠婠亲自去摸着他的胸膛查看他之前所受的那些伤痕。 婠婠于是便摸到了一条长长的、凸起的伤疤。 都已经成了疤了,竟然当真是好全了。 像条恶龙盘旋在他身上。 她连忙收回了手,心里又被刺了一下,有些密密麻麻的痛意。 这个人啊,当真是…… 壮实得跟虎牛一般。 也不怪他一贯总觉得自己行、总是可以师心自用地执行着自己的各种决意。 有这样好的身体,身体就是一切的前提,难怪他心下狂妄了。 才受了伤,能这么快地就好得和没事人一般,也真不怪他是属虎的。 聿儿那副摔摔打打也不怕、甚至几乎从来都不生病的身子,想来更是随了这个父亲。 古来帝王都十分担心自己的身体出问题、担心自己的身体生病或是过早老去,大约晏珽宗以后是从来都不需要怕的。 他这副身体可以随便他自己折腾。 婠婠抚了抚自己还未显怀的腹,暗自期盼着,但愿这个孩子也可以像自己的父亲一般健康长大吧。 别像她小时候那样就好了。 晏珽宗又蹭了蹭她的脸颊:“婠婠,原谅我,咱们和好了,好不好?” “好歹你还怀着女儿,你让我守在你跟前,我才安心。” “总让你生着我的气,既伤了孩子,又伤及你自己的身子。婠婠,不值得的。” 惊雷过去之后,雨声也渐渐歇了下来,婠婠逐渐有些困倦,就这么靠在他怀里睡下了。 “婠婠,我爱你。” 晏珽宗默默凝视着她的睡颜,守了她一夜。 * 翌日晨起时,萃澜来服侍婠婠更衣,却忽然发现婠婠亵裤上还沾了些血迹,似是昨夜才沁出来的。 她连忙变了脸色,又请薛娴来看。 婠婠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昨夜又见了红,面色也有些难看和慌乱。 萃澜和晏珽宗都以为她是昨夜被惊雷所吓,然只有婠婠自己知道,她是被那噩梦惊扰的。 薛娴连忙又去煮了安胎药来,兑着老参汤叫婠婠服下。 晏珽宗接过了药碗亲自来喂婠婠喝。 萃澜见状,以为他们是终于和好了,亦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其实皇帝每天晚上都是守在皇后帐里睡下的。 他必须亲自守着他那娇贵的怀孕的妹妹才能安心。 又恐婠婠知道了生气,他每夜都要守在皇后帐外,等着皇后睡着了,他才敢进去,随意铺一张席子就席地而睡,等到第二日皇后睡醒之前他又要早早离开,免得被婠婠发现。 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千古难寻。 他御驾亲征收复了六镇,为汉人夺回了一片更加广袤的生存之地,而且竭尽所能地将这场战事所需要花费的开支军费削减到了最少的地步,即便是打仗,也没有去向天下的百姓索求更多的赋税。 哪怕是后世不喜欢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的战功。 但是呢,这样的千古一帝,到了他心爱的妹妹跟前,为了能好好地守着她,他还得做贼一样地偷偷打着地铺。 天下万顷之大,他只想守在她一个人身边的方寸之地。 皇后从来都不是一个被他捧在手心把玩的物件。 她分明是长在皇帝身体里的血肉,是皇帝跳动着的心脏。 只要她不高兴不快乐,跟要了皇帝的命也没什么区别了。 皇帝如何能不紧张呢。 因见这一次婠婠没有再冷脸撵着皇帝走,萃澜心中安然,命人收拾了早膳来,搁在中军帐内的桌子上,请帝后二人共用早膳。 晏珽宗扶着婠婠的肚子让她坐下,婠婠抚了抚自己的耳垂,忽想起一件事来,扭头对萃澜道: “本宫前日才戴过的那个金丝宝石兔儿耳坠呢,仔细包起来,送去给陛下新封的那位才人吧。后宫晏然,前朝才能安宁。” 她这话说的格外大度。果真是一个贤良淑德的中宫皇后。 晏珽宗垂眸一笑:“你戴过的东西,便是扔了,也不许送给他。否则反倒是便宜了他了。” 婠婠抬眸看他。 萃澜见婠婠似乎还不知情,连上前解释道: “娘娘,那位才人不是陛下所纳的,陛下身边只娘娘一个人。那才人是陛下赏赐给神烈可汗的。” “是谁?” 婠婠有些不解地问。 晏珽宗好端端给瓷瓷兰送什么才人美人。 萃澜笑:“是其木雄恩。 ——陛下为他赐了大姓、汉姓齐氏,称齐才人。是赏赐给神烈可汗的二十位男宠之一。这些人里,独齐才人的位份最高了,可见陛下看重他呢。昨日陛下命人为齐才人梳妆打扮,特意让众人看看呢。” 封为齐才人。 送给女可汗当男宠。 为他梳妆打扮。 让魏军将士观赏。 怕是当年被俘虏的徽钦二宗也没有忍受过这样的屈辱吧。 婠婠嗤笑了一声。 * 昨天猜对的宝宝都奖励婠婠的一个隔空mua~(在心里猜的也算) 272:暖玉牡丹 难怪晏珽宗没有想着直接弄死了他。 原来他是让其木雄恩这辈子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在知道这个答案之后,婠婠心里似乎亦并没有生出什么过分惊讶的情绪来,好像一切事情的真相,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他所册封的所谓才人和后宫,原来是送给别人的。 他没有宠幸过别的女人。 他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从来都只有她。 一切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婠婠平静地又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在心里哄了孩子几句,脑海里又不禁想起了她上一次看到其木雄恩时候的样子。 心下生出些厌烦的意思,她没有再开口插入这个话题。 * 皇帝又对萃澜说:“皇后既然要赐他耳环,那你去库房里看一看,找一件皇后没带过的赐了他,叫他戴上就是。——别找太贵的。” 萃澜笑眯眯地接话:“婢子听闻,他们喇子墨国的男子是不穿耳的。” 皇帝嗤笑:“那就给他现穿了就是。打扮好了,赏给神烈汗去。再找几个有资历的老媪照着魏人的规矩好好调教调教,告诉他怎么伺候君王,可别到了君王跟前还傲着那张脸不肯好好侍奉,哪来的这样大的脾气!” 婠婠侧首看他,似笑非笑: “是啊,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脾气,到了君上跟前还傲着脾气的。” 晏珽宗话音刚落就发觉不妥,这话落在婠婠耳里,就似是他在指桑骂槐说她不够温顺一般。 于是他又免不得再好好哄她一番,这才叫她缓和了神色。 萃澜见他们两人又好了,提心吊胆这才下去了。 * 婠婠知道昨夜是因为梦到了甄后之事而受惊见红,昨夜晏珽宗又那样和她道过了歉,方才又是想过了法子哄她,她这会也很难在再扬着眉毛和他吵架了。 早膳后,她便复又懒懒地靠回了榻上歇着。 皇帝取来一床鱼牙绸缎面的薄毯在她腹部又盖了盖。 入秋天凉,又才刚刚下了雨,如今已开始冒起凉意了。 见婠婠只是躺着,并没有什么真要睡下的意思,晏珽宗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起话来。 他抚了抚这床鱼牙绸的毯子,仔细盘算了一番这几年周围藩国邻国的使节们送来的献礼,想要从中能找出几件可以哄婠婠高兴、博她一笑的东西。 “今年咱们虽没在京里,但是为了我的寿辰,各国使臣们该送来的国礼还是送去宫里了。这黎朝贡的鱼牙绸素来精致细腻,今年还有数匹,我叫三服官们为你制了新衣,照着你怀聿儿时候的肚子做的。等到明年夏日天热,你穿着也舒服凉爽些。” 三服官素来是专门主为皇帝制作冠服、春冬夏三服的机构,设置在内司省之下,时而也兼顾整个天子皇室成员冠服的制作准备。 但是自从婠婠当上皇后之后,三服官们服侍的重心就成了皇后一个人。 因为皇帝觉得自己一个男人没什么可打扮的,也不在乎身上有没有穿绫罗着锦绣,更不喜给自己经常更换冠服,一件衣裳自己能穿几年,然而他却极爱用珠翠琳琅和华美裙服来妆饰他的皇后。 所以每岁充入三服司那里的各种奢贵绫罗绸缎,有地方进贡的,有藩国献来的,莫不精致奢华已极,是人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宝,皇帝几乎都让人留着为皇后裁衣。 只要看见婠婠的一件衣裳在身上多穿了三五日,他就嫌弃穿旧了,又要给她制新衣,每次都是婠婠连连劝阻。 “不必过多奢靡了。我怀聿儿时因肚子大了不方便,额外宽松制了的那些衣裳也只穿了两三个月,后来我让人都仔细留着了。想着下次再有孕时,也不用额外再制衣了。” 婠婠淡淡摇头。 怀着聿儿时,她就想过为他再生下一个孩子的事情,所以孕期穿的衣裳都留着呢。 晏珽宗紧紧皱眉说不可。 “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四五年前制的衣裳,如今岂不是都要放到发霉?” 让自己的女人有孕的时候还要把怀头胎时的衣服再捡起来穿,这不是在打他自己的脸? “……太铺张浪费了。外头人不议论么?” 其实在她看来真的都是没有必要的浪费。 她也无法理解晏珽宗总是想要把那些金玉绫罗朝她身上堆的欲望。 这些死物之流,其实她在宫里都已经见惯了,也不是十分在意。 但是在晏珽宗自己看来呢,用这些身外之物来向她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意虽然俗气了些,可是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世人嘴里总说着身外之物没有用处,甚至人死了也带不走,没什么意思。 可是人总归活着,在尘世里活过了一场,日食夜寝,哪一样用不到身外之物? 衣裳鞋袜,饭食茶水,床椅碗筷,谁能不要用了? 既然注定了所有人都要用,那么他的女人就要用最好的。 穿衣吃饭,人伦物理,天道如此。 他就是希望自己心爱之人金尊玉贵地歇在他身边,然后他要给她这天下最精细最美味的饮食,让她身穿最奢侈的绸缎锦绣,用珠玉华翠来妆点她的美丽,用金殿楼阁来将她收藏起来。 有错么?有丝毫不妥么? 他对婠婠所说的拒绝之语不以为意, “我还不至于穷到这个地步。你夫君又不像从前的那些皇帝要养着几十个儿女、几百个宫妃,如今只你一人,一共两个孩子。又不好园林山水、劫掠民间, 纵使花在你身上泼天的浪费奢靡,只怕比之前人君主,还要少了不知多少的开销!” ……这倒也是实话。 婠婠无语。 她揉了揉鬓角,随他去了。 他又对她道:“婠婠,前朝时候在长安丢的那块玉玺我在突厥人的国库中找出来了。我让人给你做了一个——” 婠婠被这话惊得一下从榻上直起了腰身,眼中带着惊恐之意, “你把人家的玉玺怎么了?” 方才出去了的萃澜又捧着一个锦盒进来。 晏珽宗如献宝一般接过那个盒子,送到婠婠面前放下,然后缓缓揭开锦盒的盖子,露出里面的那株淡粉牡丹。 是前朝的国玺。 一整块美玉通体是淡粉色的,原本上面还雕刻着一只卧趴着的雄狮,下面还刻着八个大字,书曰:“万世永昌,泽被不尽。” 但是晏珽宗让人在外面重新雕刻裁削了一番,将一整块玉玺刻成了一朵正开到极盛的牡丹,刻着的正是那种名唤“竞群芳”的品种,每一片牡丹花瓣都十分圆润雍容。 下方又以碧玉制为玉盘,将玉牡丹镶嵌在上方,成了一件完美的摆件品。 晏珽宗拉过婠婠的皙白的手覆在这牡丹上,引她去触摸。 她的十指纤纤白嫩,宛如葱段,覆在这粉色的玉牡丹上,万般相得益彰。 似乎这样的玉,本来就不该去做男人的玉玺,而是应该在她掌下做她抚玩的牡丹。 “这是我让人刻了给你闲暇时把玩解闷的东西,我想着我总惹你生气,还不如这些物件陪着你更能叫你高兴些。 再者,这玉据说是上古的奇石传下来的,是暖玉,你时常放在手中把玩,暖暖手也是好的。” 婠婠满目震撼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都用这样的东西来讨好她、哄她开心? 从前他拿那些按照规制只能给皇帝制作官服的锦缎来给自己裁剪裙裳,她也从起初的震惊到现在的接受。 但是这个…… 这是前朝的国玺。 当年此玉玺丢失之后,立马引得天下为之大恸。后来王朝末年各路军阀枭雄混战,为了使自己得到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都是以“为天下献玺”为理由的。 就连魏室太祖皇帝,当年也一直期盼着可以追回这枚玉玺,让他的王朝建立得更加合乎正统一些。 现在玉玺终于找到了。 却又已经被晏珽宗毁得面目全非了。 成了她掌下一个用来把玩的物件。 然他看着自己时满目的宠溺、期待和讨好,马背上那个骁勇善战的铁血君帝王,此刻却像是一条极为黏人的巨型狼犬。 她只能点头说喜欢。 * 见似是叫她稍微开心了一点,皇帝的心情更好,自当和她彻底和好了,想到婠婠近来又喜食坚果,他又让人取来一盘核桃,要亲自剥给婠婠吃。 那还是从胶东贡来的核桃,壳如薄纸,果实饱满,果肉圆润,香气满盈。 婠婠慢慢斜靠在晏珽宗身上,窝在他的怀里,看着他一个个将鸡蛋大的核桃撬开,一个个取出里面的核桃仁,还要掰成了小块才敢喂到她的嘴里。 她像只松鼠似的在他怀里嚼着核桃仁,他一个接一个地剥好了亲自投喂。 晏珽宗看着她进食的模样,忍不住在她唇上亲了亲: “婠婠,我们是不是和好了?” 婠婠哼了两下,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她咬了咬唇,“我好想聿儿。” 孩子马上四岁了,可他现在生命中四分之一的时间里,他的父母都没能陪在他身边。 又更加上怀上了这个孩子的缘故,她越发思念起自己的长子。 晏珽宗连忙又道:“等祭礼结束之后,我便带着你回宫好好养胎,至多两三个月的路程,咱们就能看见聿儿了。他在宫里好得很,能吃能睡,壮实如虎崽子一般。” 婠婠这个孩子来的很合时候,恰好在皇帝的战事已了、再无后顾之忧的时候来到了自己父母的身边。 所以它的父亲母亲都可以分出足够的精力来爱护它。 唯有一件有些棘手的事情,就是皇帝担心在回宫的路上车马劳顿,会惊了婠婠的身子。 绝对不能让婠婠等到肚子大了的时候还在路上颠簸,更不能让她在云州生完了孩子再回宫,那么就是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是而,皇帝听从了医官们的建议,认为应该在怀荒的事情了结了之后就尽快带着皇后回宫。 毕竟宫里的各种条件都更好,也利于皇后养胎的心情。 婠婠想起来一件事问他:“你把祭礼定在十二那一日,是为了聿儿的缘故么?把这当做是给儿子的生辰礼物?” 军中都说,这是陛下也思念在宫里的这个独子的原因。 晏珽宗剥着核桃的动作一顿,“不是。” 他很畅快地否定了。 婠婠口中的那块核桃仁也忘记了咬碎。 “虽然并非我心中所想,但是他们若是这么传,我亦不会否决。都叫他们知道我看重聿儿、聿儿的长子储君地位永远都是不可撼动的,若是可以让你母亲他们安心,那倒也无妨。” 他温柔地捏了捏她的下巴,示意她把嘴里的核桃仁嚼一嚼咽下去。 “我是为了你,婠婠。” 婠婠撇过头去,“那又不是我的生辰,我的生辰在十月呢。” “那确实不是你的生辰,可却是你和我在一起之后,我让你过得最辛苦的一天。” 婠婠的眼中划过愕然之色,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似的。 晏珽宗的眸中亦浮现一层薄薄的紧张,想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夜,她挣扎在榻上生产分娩的样子。 那是她这辈子最痛苦和劳累的一天。她为了他生下了一个孩子,累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过去,生育过后更是不可避免的元气大伤。 女子便是如此,因为拥有了生育子嗣的独有的能力,所以即便尊贵如她,也无法回避这般的苦楚。 “我当日守在你身边,亲眼看着你生下孩子,受尽了苦头,那时就在心里发过誓,有生之年,我定会好好在这一日补偿与你。” 他放下手里的核桃,握紧婠婠的手, “六镇收复,战事已了,我对天下臣民的承诺也并未食言。婠婠,我会在那一日举行祭礼,让你站在我的身边,穿上朝服,戴上凤冠,让你看到几百年来再无别人看到的边塞风光,让你做这数百年来最尊贵风光的皇后。” “与你一起站在万人之巅,共享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我会让天下人都记得这一日。” 数百年来最尊贵的皇后,最风光的女人…… 婠婠眸中忽然坠了一滴泪。这番话令她心中颇为触动。 他原来记得,还记得这一日是她为他受苦的日子。 她呜咽低语,“生下聿儿是我自己的选择。给你生孩子,我不委屈。” 他忽然俯首吻去她的泪,唇瓣又辗转到她的唇上,和她在榻上拥吻着。 273:天虹 晏珽宗陪着婠婠歇了大半个早晨,又等到午间和她一起用过午食之后才离开去处理政务。 婠婠仍是有些懒洋洋的,无精打采,用完午食之后又是拥被入睡。 医官们说的是未足月之前她需要时常卧榻静养,但婠婠自己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现在即便已经一个多月了,她闲来无事的时候还是习惯安睡在榻上养身。 * 皇帝并没有立刻去处理政务。 而是先来到昨日婠婠和薛娴待过的那间藏库。 他问起守卫藏库的人昨日皇后在这里都看了些什么,但是侍从们并没有贴身侍奉在侧,所以也不是很说得上来。 他们能知道的,也只是皇后看了徐浩、颜真卿他们的字帖之事而已。 晏珽宗心知问他们也问不出什么来,便抬手示意他们退下,他自己在这里面闲转起来。 以他对婠婠的了解,他并不觉得昨夜的那一场雷雨足够让她被吓得再度见红。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必然在这里看到了些什么东西,又让她触景伤情,伤到了自己。 既然问别人问不出来,那他便自己找就是。 ——像这样的藏库,在魏军的驻地里有百多个。 并且随着时日的推进,随行的官吏们也将一部分东西都仔仔细细地清点了出来。 比如这一间藏库里,放置着的都是唐时的字墨画卷和藏书。 晏珽宗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到自己眼睛都要花了,翻阅了几乎数百本古画字帖,也还是没找出什么奇怪的、不合时宜的书画来。 毕竟这里收录的多半是盛唐之时诗画家们的作品以及后世的仿品,应当不至于叫她不快才是。 那到底是什么呢? 在他拧眉沉思的时候,忽然抬头间肩膀不慎推落了一旁书架上的一卷长长的画轴。 那画轴被他打落在地,本就松散的系带更是直接被挣开,画卷也缓缓在他面前拉开。 里面的图画历经了数百年的沧桑变迁,早就有些泛黄失色了,而且想来作画的人亦并非什么富裕之人,所以使用的颜料都并非上好的,更是不容易留色。 时间一长,就都褪色了。 但是晏珽宗忽然敏锐地注意到画卷的某一处缀了一颗晕染开的水珠。 看上去就是近来才刚留下的,而不是几百年前就在上面的水痕。 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潜意识里已经隐隐约约地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皇帝俯身拾起这卷画,将它在自己面前展开。 就如昨日曾经呈现在婠婠面前一般,历经数百年的时光,这幅古画再次同样地呈现在皇帝面前。 文昭甄后青春正好时的美丽,同她最后悲寂结束时的惨状,也都展露在他面前。 即便是拥有儿女傍身的尊贵女子,在得到自己丈夫的猜忌之后,命运仍然会如此悲惨。 天下的女子看了,心中如何被为之同样伤感呢? 就像古来的所有帝王都喜欢观摩自己前辈同行们的事迹、为此而勉励自己和吸取教训一样,女人也同样会看到别的女人的命运。 晏珽宗握着这幅画静静地看了许久。 但到最后,他的视线已经没有再停留于这幅画上了,而是有些茫然地不知落在了这方天地之中的某一处里。 ——她还是没有安全感。 不论他如何爱她,她还是会这样没有安全感。 他又不禁想到婠婠昨日站在这里、看到这幅画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她在心里又会想了些什么呢? 她是不是幻想了他面目可憎、最后厌弃了她的样子? 可是,明明这一切都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怎么会舍得这样对她? * 婠婠这一觉极为尽兴地睡到了天将欲晚的时候。 醒来后的她只觉得浑身暖意洋洋,像是有一股暖流在托举着她,让她感到无比的舒适。 她去屏风后查看了一番,发觉自己身下的见红也止住了,心中更加安然。 萃澜捧着朝服进来问她身子可好受些了,若是还有力气的话,不妨将这身皇帝命人为她新制的皇后朝服给试一试。 明日早晨,皇后将随皇帝在怀荒祭祖纪功。 而后,皇帝同边军将士们在这里共同度过了中秋之后,就会带着皇后返程。 回到魏都去。 这件朝服是皇帝命人为她单独制的,就是想着她的肚子不稳,所以不忍心将那些缀满了金玉的沉甸甸的衣裳往她身上套,唯恐她吃不消。 这件礼衣则显得更为轻便,穿在身上则宛如常服一般舒适,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衣料的质地十分奢华珍贵,宛如碎玉流金,即便不添加外物作为饰品,也同样华贵非常。 婠婠嗯了声,张开双臂让萃澜将礼衣朝她身上套过去。 穿好后,萃澜又为她一一理好了袖口和领口,小心地问她:“娘娘不觉得沉吧?” 婠婠微微一笑:“是不沉,穿在身上就如寻常的便服一般,的确是人不受罪了。” 萃澜俯身为她扣上每一个系扣:“这就是陛下花在娘娘身上的心思了。陛下是生怕娘娘多受一点罪的。” 她吐了口气,眼神变得有些朦胧,似是在脑海中回忆着许多年前的往事。 “圣懿殿下,奴婢从来都没有想过您在陛下心中会有失宠的那一日。” 圣懿殿下。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婠婠一时恍惚。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 萃澜笑了笑,“陛下是婢看着长大的。从我们陛下还只是襁褓幼儿的时候,奴婢就看着他长大,一点点地长大。陛下从前被太后撵去晋光殿里住着的时候,婢也是陪伴在陛下身边的。” “陛下是奴婢带大的孩子,奴婢不敢居功自傲,但是陛下的性情和脾气,若是让奴婢说上两句自认还了解的话,大约也不算过分吧。” 系好了婠婠衣上的扣子之后,她缓缓直起了腰身来。 “陛下从小就是这个性格,凡是他认准了的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动摇和改变过。” “陛下钟爱殿下,更是一生都没有变过分毫的。” “所以呢,哪怕是从前殿下不喜欢陛下,对着陛下各种恶语相向,伤透了陛下的心,婢子们也从未劝过陛下半句什么放下之类的话。因为婢子知道,这些话,原是劝了也没有用的。” 婠婠垂下眼睛,“我知道他爱我。” 黄昏暮色,这件奢丽的朝服穿在她的身上,于略显昏暗的环境中发散出了异人的光彩,将她曼妙的身段包裹在其中。 * 晚上晏珽宗又来陪着婠婠用膳,这一次他不仅带来了一条鲜美肥嫩的鱼,竟然还弄来了一盆活虾。 婠婠许久没吃过虾仁,这会也被他勾起了食欲。 晏珽宗也顾不得自己先吃,而是守在饭桌上给婠婠一个个剥下了虾仁喂她先吃下了。 等婠婠吃饱喝足地仰靠在椅背上摸着肚子的时候,他才提箸吃完她剩下的那几盘剩菜。 当夜,他同样守着婠婠的床榻边,看着她安稳地睡下。 元武六年八月十二的这天天气极好。 晨起之后,婠婠不慌不忙地在萃澜的侍奉下穿衣洗漱了番,然后让她为自己梳起了头发,戴上了冠。 晏珽宗搀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步上那高高的祭台。 婠婠许多日没有出来好好转过,还没注意到外头在短短几日的时间里竟然已经搭上了这么高的祭台。 她有些害怕一时不慎踩空摔倒,但是晏珽宗自始至终都稳稳地扶着她,让她又安心了下来。 他将她原本要履行的一干繁文缛节大砍特砍,不让她跪不让她弯腰的,婠婠所要履行的所有职责都只是陪着站在他身边而已。 高高的祭台之上,皇帝照旧读着上一次婠婠在沃野的祭礼上所写的祭文。 但是这一次只有他来读,而婠婠站在一边看着他。 不过这一次,祭文的最后又加上了一段的话,就是意思意思地请求祖先和神明保佑魏军收复的土地可以得到长久的安宁、守卫在这里的魏军边军可以得到庇佑之类的话。 在皇帝读完祭文之后,台下的将士们便开始宰杀战俘、以战俘的人血告祭先祖。 晏珽宗微微遮住婠婠的视线,跟她说若是害怕的话就可以不用看。 实际上这个宰杀战俘的环节,晏珽宗起先是想删去的。他知道婠婠从前胆小,不大能见得这样的生死打杀之事,未免显得有些太过骇人。 但是婠婠想了想,自己其实并不是很害怕这些杀人流血的事情,而且一年来的征战,许多魏军将士们的兄弟和同僚都在战场上死去,他们的心里也积压着怨气,是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情绪的。 也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告慰那些死去的将士,让他们的灵魂得到慰藉。 所以她执意不让删。 在读完祭文之后,皇帝沉默了下来,和婠婠静静地站在高台上吹着边塞的秋风。 今晨的时候又下过了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清凉的气息。 晏珽宗握住了婠婠的手。 “这几百年来,只有我们站在了这里。” 他眺望着远方的无边原野,一颗心却只在婠婠面前。 “婠婠,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不是去做别人的皇帝,更不是去做士卒们的统帅。” “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去做你的丈夫。能够保护你一世无忧的丈夫。做你孩子的父亲,一个能荫蔽子女的好父亲。” 婠婠的嗓音淡淡的,“陛下是魏人的有为君主,是储君的贤明父亲,更是臣妾仰慕的夫君。陛下得上天眷顾,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成。” 台下的人听不到台上的帝后二人在低声轻语些什么。 晏珽宗忽然将一枚琥递到了婠婠的手心里。 “我看过民间编写的志怪和话本,见过那些男子向心爱之人表达真心的方法。” “要么是手头给出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要么就是嘴里说出来承诺的山盟海誓。” “——婠婠,告诉我,你更愿意相信哪一种?” 婠婠被他这话问得有些愣住。 还不等她回答,晏珽宗自己又自言自语地道: “但是孤的皇后素来小心谨慎,从不肯做错半件事情,所以皇后自然不会向孤索要任何一件东西。皇后只会告诉孤,她什么都不想要,她相信孤的真心。——然后回去之后继续不开心,郁郁寡欢。皇后,对不对?” 婠婠没想到他敢这么说,被他堵得更说不出话来。 晏珽宗扣着她的手指让她握紧了手中的“琥”,然后抬起头颅看着远方。 他的声音从空气中飘散进婠婠的耳朵里,然后又消散在空气中。 “皇天后土天地神灵,今日在此莫不共证。” “臣虽人君,坐拥四海天地之大,然心中所念者,唯有皇后一人。” “…… 若违誓言,天地共诛,神鬼共灭。” 在这样的场合下,在这样的时刻里,他再度向她重申了自己的誓言。 他说,他这一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他的孩子,也只会由她来生下。 他会永远做那个疼爱照顾她的丈夫,会做他们孩子们的慈父。 他用自己的性命和帝王之业来向神明起誓,若是有朝一日他违背誓言,将会付出怎样惨烈的代价。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天际之间忽然浮现了一道巨大似没有边际的天虹。 流溢着极致惊异的华美色彩,仿佛触手可及一般地出现在婠婠的面前。 让她忘记了去回答他方才给予的那些誓言。 仔细算起来,这是婠婠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天虹。 台下的将士们也是同样的欢呼,将这认作是上天给予的大吉之兆。 良久之后,婠婠才终于愿意低声回应了他一句。 “我也是这样爱你的。” 晏珽宗眼底现出异常欢喜的神色,“那你是原谅我了?” 婠婠点了点头。 她一直都是爱他的呀。 之前的生气和冷战,也不过是因为气他自己不保重身体和气他那样对自己而已。 可是现在呢,这些话说开了,不都好了么。 她握紧了手中的那枚琥。 这其实是一枚调兵的虎符。 元武元年他们新婚后不久,也是现在这个时候,皇帝和她大吵了一架,两人闹得极为不愉快,而婠婠那时候没有安全感,也很是伤心地为此痛哭了一场。 后来为了哄好她、给她安全感,晏珽宗就给了她一枚虎符,让她得以自保。 但是婠婠没有想到他现在又用虎符来哄她。 她将它塞回晏珽宗的手里。 “我不需要这个,我说了,你说的话我都相信。” 不需要他用这些来向她证明。 但晏珽宗却摇头:“我不是想用这些来向你证明什么……” “只是想告诉你,来日我若违背誓言,你可以调用手中的这些军队,向我讨要违背诺言的代价。” “我上次给你的虎符,是为了向你证明真心,也是为了给你安全感,倘若有朝一日发生变故,你可以用京中的军队来自保。” “但是这一次给你的,是为了方便你来日讨要我给出的承诺。” 婠婠侧首看他,声音已开始带了些娇意: “陛下给了臣妾这么多,可是臣妾身无长物,该用什么来向陛下证明臣妾的真心呢?陛下又可曾在心中怀疑过臣妾对您是否真心?” 晏珽宗和她往台下走去,握住了她的腰肢。 “你的肚皮能一窝又一窝地给我生崽子,就是最大的真心。” “还有……” 他俯首凑近她耳边,“你那里已经是我的形状了……榻上乖一些,也是最大的诚意。” 婠婠双颊飞出两团红晕来,啪一下拍他的手。 “你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这样……” * 台下,被人用锁链扣在一旁的其木雄恩,目睹了他们的打情骂俏和所有的细微互动。 274:隆琥,舒窈,崇皓。 这实际上是他这一生中最后一次看见她。 元武元年那一年,在时隔多年之后,当他再一次好不容易可以看见她时,她腹中怀着别人的孩子。 这一年,在他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肚子里又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 她似乎永远都像在和那个人生孩子的路上似的,肚子几乎就没闲住,一窝又一窝地怀。 他们的日子,过得可真是和乐美满。 若是来日她再生下女儿,他们这对帝后夫妻,就更是十全十美了。 * ——皇后这次有孕的消息,待她身上的小产之象止住了之后,皇帝就没有再刻意隐瞒了。 这到底也是一件很值得庆贺的喜事。 为了再贺这得子之喜,皇帝前两日又下令犒赏全军。 所以其木雄恩自然知道她有孕的事情。 走下祭台时,晏珽宗一臂扶在婠婠的腰后,小心地护着她的腰腹,就连他的视线也都只留意在她的脚下,唯恐她在台阶上一时不慎踩空。 他身着衮服大袍、腰系蹀躞带,长身玉立的模样俨然是如今屹立在这方天地间的至高无上的人君的架势。 而婠婠也紧紧揪着他的另一只袖口,整个人几乎都依偎在他怀中, 多么依恋亲密的模样。 枭雄美人,本该相配合宜。 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半眼。 其木雄恩的胸口有一阵刺痛传过,让他整个人几乎都麻木得没了知觉。 可是他又安慰自己,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让她别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别看见了。 她的身影很快就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终于让他再也看不见。 * 虽然今日上午没有让她做太多的事,但是晏珽宗还是有些怕她累着了,回到营帐后,他剥了几个坚果喂她吃了,又催她多睡一会儿。 婠婠最近也确实是有些嗜睡的,在他的陪伴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上午的祭礼结束之后,魏军的营地里很快便又飘散出各种烤肉的香气。 晏珽宗守着婠婠熟睡之后出了营帐,去军中和将士们共饮。 自然了,虽然是共饮,可婠婠怀着肚子,他如何舍得拿酒气熏她,是以他杯中的不过是清茶罢了。 饮直酒酣时,又有几个副将去将皇帝赐给女可汗的那几位男宠揪过来取乐嘲笑一番。 皇帝亦并未阻止。 这就是他给其木雄恩最残酷的惩罚。 像阿那哥齐那般被他一箭穿心而死,其实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和怜悯了。 而其木雄恩,则注定了要生不如死。 当日他那般吓到了婠婠,甚至险些害的他那还未出世的孩子胎死腹中,晏珽宗怎么可能会轻易饶过他! 他不仅要让其木雄恩活着的时候受尽屈辱,还要让他死了也不得安宁。 在皇帝还在与将士们分酒烤肉时,皇后已睡饱了一觉起来。 她选了几样礼物和书帖古籍送给瓷瓷兰,命人将这些东西一起和那些男宠们打包带走送去给神烈可汗。 星夜时分,军中酒宴稍歇,皇帝摆了摆手离席之后,就有人带着这些男宠、战俘、礼物以及皇帝的国书出发启程了。 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喇子墨国神烈可汗的王帐处。 心事了却了大半,和婠婠的关系又重归于好,晏珽宗今夜格外的心情格外舒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连身边的亲随都可以看得出来。 即便陛下从前大多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样实在高兴的时候,想藏也藏不住的。 ——男人人生中最得意的时刻,也不过是如此了吧? 皇帝回到营帐时,婠婠因为下午睡得太饱,所以这时候还没醒着。 她正倚靠在床头,身上穿的仍是那件樱白色的寝衣,床头安置着一盏烛火,似是正在等他回来。 今夜虽还未到十五,但是月光皎洁,略开了中军帐中的两扇窗户,如水般的莹莹月光照进内里,照的她宛如被月华笼罩着的仙姬神女。 见晏珽宗回来,婠婠立马坐在榻上向他伸出了双臂,示意他过来抱自己。 他自然求之不得,立马上前将婠婠拥入怀中,彼此交吻。 婠婠的唇瓣柔软而形状优美,透着嫣红的漂亮色泽,白玉般的贝齿,檀口内皆是一片清甜的气息。 他将她控在怀中,如捕食的野兽般寸寸掠夺,一面夺取着她的每一处美好口津,一面又将自己的气息灌到她口中去。 直到许久之后,被他亲到七荤八素的婠婠才枕在他的肩头胡乱吐着如兰的呼吸。 “我想聿儿了。” 长久的交吻和亲昵之后,这是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晏珽宗本来还有些吃味她在这关口还想着孩子,但是等他垂眸看见婠婠眼中的盈盈水波之时,却又不忍心和她抱怨自己的那点醋意了。 她是真的想念孩子了。 四年前的这个夜晚,她正被分娩的阵痛折磨得在榻上生死不得,受尽苦楚。 可是在她醒来之后,她和她说的却是那一句“麟舟,我们有孩子了”。 这样的妹妹,是他一生都不应该去辜负的人。 今夜是孩子的生日,婠婠因为心中想念,开始断断续续地和他说起聿儿的事情,无非是从聿儿的第一次睁眼、第一次会笑、吃的第一口肉,还有他一日日成长过程中的爬爬坐坐,蹒跚学步。 这些在旁人看来琐碎而枯燥的零零碎碎,对一个成为母亲的女子来说,却都是最值得怀念和珍藏的记忆。 晏珽宗也颇为动容。 “他刚学会走路那阵子,咱们每日都将他抱到园子里去,那时正是秋日,你总折一枝桂花在手里,摇来摇去地逗他一步步走来咱们身边。” 那时婠婠常穿一身瑰色的绣金广袖流仙裙,是极鲜艳明媚的颜色,发间又簪着琳琅的步摇,衬得她在最好的年华里光艳逼人,美不胜收。 她俯下身,温柔含笑,折一支缀满了金色花朵的桂枝,摇在自己手中逗着孩子。 聿儿摇摇晃晃地向母亲奔过去,将那桂枝抱了个满怀。 有细密而金黄的桂花摇散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衣袍上,时隔多日之后都还隐约可以闻见那样馥郁的桂香。 是独属于他们的幸福时光。 晏珽宗如何能不动容呢。 嘴上虽然常说他是不惯儿子的人,但那到底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是他心爱之人为他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来日要承袭他江山霸业的儿子。 他握住了婠婠的手,“我想着,不如今年给他的生辰礼物,就是给他取一个字吧。” 历朝历代的规矩和风俗都不一样,有些时候,男子取字,都要等到成年弱冠之后才能取。 但亦有很多其他的情况下,是在他们还年幼时,就由自己的亲生父母取好了字。 婠婠不禁莞尔,“那自然是好的。不过你现在想起来这么说,那就是有想好的了?” 晏珽宗说他想好了一个“琥”字。 “《说文》曰,琥者,乃发兵瑞玉也。何况他本就属虎,这个字,也正合他的生肖。” 他今日给婠婠的那一枚兵符,其实就是一枚“琥”。 婠婠微笑,“这个字当然极好。原来你把那兵符给我之时,心中就已经提前想好了。只是——你和大哥哥他们,你们这一辈的名字,就是从王旁的。你们是聿儿的父亲叔伯,如今再将这个王字旁的字赐给聿儿做字……” “一个字罢了。何况来日我的皇位都是给他的,有什么不合规矩?” 他既然这么说,婠婠也再无反对的道理。 “其实从虎的字,也不止是这一个琥珀的琥,还有猇亭之战的猇、虓虎之勇的虓、伏虣藏虎的虣,还有……” 只是这些字婠婠应该更不会喜欢。 因为这几个从虎的字里,都包含了虎怒、虎啸之意,颇有肃杀暴虐之意。 并不十分适合用在一个臣民百姓们期待的来日情绪稳定、性情宽和的储君身上。 婠婠果真如他预料中的那般摇了摇头, “确实还不如琥珀的琥了。——你倒是这般喜欢这个虎字,原来如此在乎孩子的生肖。” 皇帝笑了笑,“我二十四岁得的这个儿子,和我一样的生肖,我如何不喜欢?” 又思虑一阵之后,婠婠才终于拿定了主意。 “叫隆琥吧。隆者,乃国基业昌盛兴隆之意,也是一个好字。” “就取其龙骧虎步、虎略龙韬之意。愿他来日能和他父亲一般就好了。” 隆琥。 晏隆琥。 的确是个很像储君的名字。 在聿儿四岁的这天,婠婠和晏珽宗商议好了孩子的字,旋即就命人送书信回宫,将这份生辰礼物告知聿儿。 议定了这件事,晏珽宗便去洗漱更衣了一番,换了身寝衣回来,拥着婠婠入睡。 临睡之前,他还附在她耳边低声轻语。 “我一定会让你一生无忧无虑。让我们的孩子也都无忧无虑。” 他一定会做一个一心一意的丈夫,一个疼爱孩子的慈父。 他会让他们的聿儿做这史书里最安稳的太子,也会让他们将来的女儿成为世上最快乐的女郎。 * 这一日,宫里亦是同样的热闹。 因为云州一带陛下的捷报战功频传,京中皆是一片喜色,所以这一年皇太子的生辰便不用再拘着过了,自然可以好生庆贺一番。 太子聿的生辰宫宴借由他的祖母为之准备,有不少驻留在魏都的各国使节都争相为大魏的储君、魏帝的唯一子嗣献上了各色各样昂贵罕见的贺礼。 ——起先,其实这些人都还是在观望之中的。 他们心中自然摸不准这一场战线拉长了的大战,到底最后的赢家会失败哪一方,又或者会不会是两败俱伤。 倘若大魏输了,那么别提再为他们的皇储君献生辰礼了,他们甚至都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自然是转而去投靠于突厥人。 但是大魏赢了。 所以,为了得到这个庞大帝国的庇护,他们必须遵从自己君主的意思,想尽一切方法来讨好魏室皇室的欢心,以结两国之好。 漪娴生完孩子尚未出月子,所以太后也劝她在家中安心养着,不必一定赴宴来。 徐世守将他和妻子准备的给太子的生辰礼物送到了懿宁殿里。 那是一架战场上攻城时所用的云梯战车的缩小版模型,制作地十分精巧,就连驾驶云梯的士卒人偶都刻画地栩栩如生。 这辆云梯战车以一块上好的鸡翅木打造而成,佐以金饰,既花了心思又不缺贵重之意。 徐侯打开锦盒献给太子,太子果真十分喜爱,立马就取出了那辆云梯车,放在地上推动奔跑了起来。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几乎都无法抗拒这种玩具的诱惑。 太后笑了笑,叫宫人将这云梯车收好,先放回太子房内的书桌上去,等宫宴毕了再给太子玩。 聿儿有些依依不舍地收起了一个个摆在地上的士卒人偶,交到宫娥们的手中。 太后道:“等再过几年,你要正经读书识字的时候,你爹爹定还要给你开讲习兵法的课,届时还有你的先生老师们来一一为你讲解这些东西的用处。” 说罢,太后又问徐侯漪娴产后恢复的如何,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徐世守连忙回话说漪娴恢复得还不错,生产之后人也是很有精神的,甚至她还要亲自喂养女儿,将女儿带在身边照顾。 “孩子们刚生出来的时候的确太小了,臣与内人心下亦十分惶恐,唯恐孩子们养不好,生怕夭折了哪个。只是一日日盼下来,看着他们睁了眼,一天一个样长大,心里又渐渐安稳了。” “可不是盼着长大么!洗三、五日、十日……到满月、百日、周岁、三岁、五岁、十岁。再盼到孩子们及笄弱冠、盼到他们婚嫁成家,全都盼完了,还要等到他们生儿育女,叫你们做父母的含饴弄孙。 哎,让你们一步步往后头盼着的日子还多了呢。这做人父母,生下这些讨债的孩子们,活该欠他们的了。” 说到养育孩子的话题,太后上了年纪的人越发喜欢多谈,里里外外又是一顿啰嗦。 以前徐世守是听不大懂的,但是才刚做了父亲,他现在竟然也能有来有回地和太后掰扯起来。 光是说起他和漪娴刚生的女儿这段日子有些吐奶的话题,太后和他就啰嗦了许久。 “……好了,左右你宽心吧,孩子还小,吐奶也是常有的事。昔年圣懿小时候也吐的,后来……” 一旁的太子聿和堂姐柔宁都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对了,可给你们那两个新生的孩儿取名了?” 徐世守微笑着颔首,“取了。这些年里和漪娴想了不少的名字,如今总算能用在孩子身上了。” “叫什么?” “女曰舒窈,男名崇皓。字取舒悦窈窕,崇德皓月之意。” “嗯,徐舒窈,徐崇皓,都是极好听的名字。” 太后笑着夸了两句。 “多谢太后夸赞。” 不过太后忽然又笑着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柔宁, “柔宁啊,你外祖父近来正在给你讲诗经里的文章,你可听出来徐侯方才有没有诓骗吾?他说这两个孩子的名字是取舒悦窈窕、崇德皓月的意思呢。可是吾听着,却不像啊!” 柔宁想了想,上前向祖母盈盈一拜: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这分明是取字于诗经吧?是《陈风》里描写男子倾慕和思念月下美人的诗篇。” 柔宁回答的自然才是那个正确的答案。 懿宁殿里的几位贵妇人们都不由得掩唇而笑。 徐侯和太后养女的这桩婚事,本就是因为徐侯自己先爱慕淀阳郡君在前,然后太后才为他指婚的,也有对他的拉拢之意。 这些年来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还有人亦含笑打趣道:“淀阳郡君自然是我们京中久负盛名的美人了,不过既已娶回了家中,缘何还要月下久望呢?白日里还看不够么?”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众人说笑了两三句后也就不再说了。 倒是宫宴上,太后也想显摆一下太子聿的聪颖,对他道:“你君父在外面打了胜仗回来,老师们教了你几首诗经里的文章,届时你该背哪一首诗给他?” 太子聿思索了一下,旋即在众人面前字正腔圆地背诵了一首《棫朴》。这是首写周文王领兵用兵、大战得胜的诗。 聿儿年纪还小,婠婠在宫里的时候,也说不要太早就引导孩子去读书写字,否则反而会在孩子的手指骨头都没长好的时候,提早用坏了孩子的手。 所以现在聿儿的老师们也都是用口述的方式为太子讲解一些内容,当做是给他启蒙。 “芃芃棫朴,薪之槱之。济济辟王,左右趣之。 …… 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 太子背得十分熟练,而且面不改色,似乎在他这个年龄,对他来说背诵这样一首诗并不困难。 自然引得一片喝彩夸赞之声。 看到储君有天资聪颖之象,宴上的老臣们心下当然高兴了。 毕竟就以皇帝宠爱皇后那个架势,这位储君很有可能就是皇帝唯一的儿子。 独生儿子么,要是还不聪明,那岂不是要完蛋了。 中午的宫宴毕,太后有些累倦地就要午睡了。 聿儿还不困,兴冲冲地还惦记着自己的云梯战车。 太后想起了一件事,唤来身边的云芝:“叫聿儿带着他的云梯车,去南江王府里,陪着那位玩一玩。明早上再接他回来吧,你也留在那照顾他一晚上。” 云芝欸了声,连忙收拾了两件太子聿的浣洗衣物,套了辆不起眼的马车,抱着太子聿出宫去了。 聿儿抬头望了望云芝,用很平常的语气问她:“嬷嬷,我们要出去见宫外的太娘娘吗?” 云芝道是,“到她跟前,你就不能说她是宫外的太娘娘,就叫她太娘娘就是了。” * 马车驶入南江王府的后院小门前,王府的管家徐数亦是十分平静地开了门,领着云芝和太子聿进府。 太子聿怀抱着自己心爱的云梯战车,蹦蹦跳跳地就到了孟夫人的院子里。 这地方他的父母带他来过很多次,他早就熟悉了。 “太娘娘!聿儿来看您了!” 徐数在前头给太子开了门,聿儿一头就扎了进去。 这几年里,孟夫人的头发又花白了许多。 见到聿儿过来,她连忙抚了抚自己满面皱纹的苍老面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小跑了两步,疼惜不已地将他搂到自己怀里。 “呀!聿儿!我的聿儿!” “太娘娘,今天是我的生辰,今天我四岁了!” “是啊,今日是聿儿的生辰。” 祖孙俩说起了话,云芝没有上前插嘴,默默地去了厢房铺床,留给太子晚上住宿时用。 午后的日光温暖宜人,庭院内,聿儿低头在地上推着他的云梯战车,将几个人偶摆来摆去,孟夫人坐在连廊下,一面擀着手中的面皮,一面含笑看着他。 她有时恍惚地一阵思索着,当年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他们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几十年了,她和那位陶皇后的恩怨也终于算是和解了。 她曾经怨恨陶皇后抢走她的孩子,陶皇后或许还嫌弃她的出身低贱、嫌弃她这样低贱之人的儿子竟然敢肖想皇后的女儿。 但是这都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 如今她们自己的孩子们都大了,甚至她们也都做了别人的祖母,看着儿孙绕膝,天伦之乐,这辈子也再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恩怨了。 孟夫人自知自己还没有傻到那个程度,她也知道陶皇后——陶太后为什么开始愿意让聿儿亲近自己这个祖母。 其实到底也还是为了利益。 让她这个真正的帝母喜欢这个孙儿,来日,若是万一万一她的皇帝儿子有了别的妃妾庶子,聿儿的储君之位受到庶弟们的动摇,可是若是靠着在自己这个真正的祖母这边的一点情分,只要她愿意开口劝皇帝几句,也能为聿儿赢得更大的胜算。 孟夫人心中清楚,可是她不在乎。 这位陶太后为了自己的地位花尽打算,然而她却是真正喜欢这个孙儿的。 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缘故。 得知聿儿今夜将要留宿在这里,孟夫人的心情更好。 聿儿并不十分认床,而且也很好带,她亲自哄睡了孩子,又在孙儿的床前看了很久。转身离开时,将一枚锦盒交到了云芝的手里。 云芝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份孟夫人留下的亲笔书信。 信,则是孟夫人留给自己亲生儿子的。 她在信中以遗书的口吻留下了自己的遗愿,对皇帝说道,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至少请皇帝看在自己的这个生母的一点点情分上,千万不可废弃太子聿。 她说,自己当了一回“帝母”,十月怀胎生育了皇帝一场,一生活着的时候都没有求过皇帝一回事,只有这一个最后的心愿,希望皇帝可以永远保全她心爱的孙子。 ——这就是陶太后最后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的最后一丝价值。 她给了就是。 云芝拿到了这封书信,面上喜色难禁,又赶紧对孟夫人说道: “这两三年里,我们太子的课业还不多,太后会时常送太子到您跟前来玩的。” 孟夫人淡淡微笑:“好啊。” 不仅是为了孙儿,也是为了她那位儿媳妇,这些年来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 * 江山一代有一代的少年~ 这两天想好了三个名字嘿嘿。 给聿儿的字:隆琥。 漪娴孩子们的名字: 徐舒窈,徐崇皓。 275:彭城侯的妻子 八月十二这一天按例也轮不到徐世守值宿宫中,所以等到傍晚时分,他便去宫门口的值房那里牵了自己的马来,骑马回府。 值房的这处马厩里还拴着其他几位在禁军当差的武将们的马,当日那匹被徐世守情急之下错骑了的白马,如今见了他还有些心下惴惴的样子,连连打了两个响鼻,而后连连尥蹶子往后退。 徐世守牵走了自己的那匹黑马,几乎一刻也不能等地就要回家。 原本,家中只有一个等候他回府的妻子时,就足以令他思念不已魂牵梦绕了;如今再加上两个刚刚出生还没满月的孩子,他真是恨不得能将自己永远都焊在孩子们身边才好呢。 只是路上不免遇到许多同僚和朝臣们,旁人都知道他刚刚得了一对龙凤胎,又是长子长女,自然要向他祝贺一二。 所以他一路上屡屡又要下马应酬回谢两句,比平日还要耽误了许多时间。等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黑了。 他将马儿交给府中下人,一刻也不停地就赶去了主院里漪娴的身边。 彼时,漪娴正半卧在床榻上,解了衣衫在喂养女儿。 这对龙凤双生的兄妹俩,妹妹刚出生时长得没有哥哥大,看上去也比哥哥要小一些。 漪娴就令奶母们照顾长子,自己把女儿留在身边照顾,只在夜晚才交给女儿的奶母们看管。 ——这还是徐世守和邱姑一致要求的份上,漪娴才勉强同意晚上把女儿交给别人看着的。 因为徐世守和邱姑都怕她晚上还要带孩子,会吵了她的睡眠,让她落下月子里的毛病。 女儿舒窈白日里若是饿了,自然亦是漪娴自己喂养的。 她养着奶水,因怀孕和分娩而鼓胀起来的胸脯亦日日泌出甘甜的乳汁,足以将舒窈喂饱。 女儿脸上起先还有些皱巴巴的,但是如今生下来足有十日,原先的那天皱巴巴也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嫩的娇柔肌肤,兼之她又睁开了眼睛,眨着那双嫩生生的眼睛看着漪娴时,那般的冰雪可爱,足以将她这个母亲的心都看化了。 这几日里,漪娴有时望着这个孩子,心中都时不时地想到,假使当年她的那个孩子生下来了……假如濯心还活着,现在或许已经到了蹦蹦跳跳上学堂好生读书的年岁了吧? 不过,到底濯心可以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也已经满足了。 舒窈在她怀中用力吮吸着,因为肯吃奶水,所以她长得还算快,连嚎哭起来都格外地有劲。 徐世守推门进来时,漪娴刚好才喂好了女儿,拢住了自己的衣衫。 他也走到床边逗弄了一会儿女儿,心都被这个孩子给软化了。 “窈窈今日没再吐奶吧?” 漪娴也看向女儿,笑着摇了摇头:“今日好多了,一次都没吐过。” 生育过后,她身上更添了一层慈母般的柔柔光辉,犹如神女一般。 徐世守将幼嫩的一团的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掂了掂孩子的重量,漪娴的视线也随之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忽然觉得,这一刻,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温馨与恬静,幸福美满,便是他毕生最愿意珍藏的时光了。 作为一个男人,有了自己的功业和前程,封侯拜爵,怀中抱着心爱的女儿,面前是他挚爱的女人。 这一生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 幼年时无父无母,他曾经度过数年极为艰难的行乞生活,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成年之后的自己可以迎娶这样的女人成为自己的妻子,更没想过在心里偷偷惦记了数年的女人真的会给自己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有一个彼此共同的血脉。 “啊呜——” 偏房里忽然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却打破了这一方天地里的静谧温馨。 徐世守抱着女儿,腾出一只手来隔着襁褓小心捂住女儿的耳朵,转过身去时神色难免有些不耐烦,唯恐那吵闹声惊动了刚刚吃饱就要熟睡的女儿。 “什么动静?” 他皱眉斥了一声下去。 那边的奶母们连忙出来请罪:“侯爷恕罪……是方才小公子醒来哭了……” 哦,原来是徐崇皓哭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 原来现在的他们不是一家三口,而是一家四口了。 差点忘了这小子。 * 在怀荒过完了中秋之后,皇帝便即刻启程让人回云州城。 自然了,在临走之前,皇帝经过深思熟虑,亦是选定了驻守怀荒的将士们,并且留下了一批行政小吏们,让这些人来负责一步步营造怀荒城的大小事宜。 皇帝在这里陪着魏军边军们度过了一个盛大的、欢乐的中秋。 因为在这之后的数年里,这些将士们都要远离自己的家人,孤身在外过团圆的节日。所以在临走之前,皇帝必须好生勉励他们一番。 回云州城时,他是用一驾极为宽敞气派的帝王銮驾带着婠婠回去的。 这种马车内里空间很大,甚至还够摆上三四个屏风相隔,组成一个个小房间的,宛如一个移动的小居室,各色日常所需的东西一应俱全,最里间用屏风阻隔一下,还能摆上一个浴桶,供主人沐浴所需。 所以也需要八匹马来驾车。 这样的宝马香车,本来也就是帝王才能够使用的排场。 因为要想使得马车在道路上行驶畅通,就必须得走最大的官道,而且前方还需要时不时有人纵马开道在前,确保帝王銮驾一路畅通无阻。 这驾銮车,是在云州的时候先造出来的。 婠婠和晏珽宗来云州的时候,一路轻装简便,根本不曾摆过这样的气派。那是因为来时还不知战事究竟会打得如何,所以自然要低调些。 如今战事都打赢了,皇帝理所当然应该不慌不忙地回京,而且也应该摆起皇帝的气势来了。 这种车轿做过专门的极致减震处理,而且制作车轿的木材也都是上好的嘉木,将隔音也处理到了极致的效果。 足以让婠婠安心地待在里面养胎,不至于再被车马劳累惊动了身体。 事实也的确如此。 婠婠待在里头倒头就睡,确实几乎听不到外头的什么动静,马车上过了几日,她不瘦反而多丰腴了几分。 眼看着婠婠的胎一日好过一日,晏珽宗眉目之间的气息也日渐温和了下来。 见到他们两人终于重归于好和和美美的了,萃澜比谁都要高兴。 她又和婠婠掰着手指头算起这些日子皇帝为婠婠都做了些什么: “您要吃莓子,陛下就自己上树为您去摘;您要吃鱼虾,陛下就去河中为您捉来。这不真是为了娘娘一个人的身子,上天入地都不是不能的了。” 婠婠拨弄着晏珽宗在中秋那天晚上送给她的那盏兔儿灯笼,玩了一阵后,又将它挂在了马车的车壁上,时时刻刻都要让自己看见。 等到八月底时,皇帝已经带着婠婠回到了云州城。 因为婠婠有了身子,他一心想着快些将婠婠带回宫中养胎,所以在云州略处理了两日的政务,将战后的一些重要事情安排下来了之后,他便要带着婠婠继续启程,回魏都去。 云州城内事宜一切依然交由张大都督主持,方上凛为副手,而云州城外之六镇,亦由张、方二人代为节度,略作管辖。 照着皇帝的这个意思,他们俩还得继续在云州城里待上几年的。 方上凛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是而,皇帝又将张、方又往上封了一层,封张都督为国公,封方上凛为彭城侯。 ——虽然还是侯爵,但是前面的称谓和封号变了,意义也是不一样的。 彭城乃是尊贵险要之地,用它作为封爵,更显得皇帝对这些爱将的重视。 就比如同为国公的话,秦国国公也肯定是比陈国国公要尊贵许多的。 这得往古时候就推算起来。 那春秋战国的时候,秦国是何等险要的大国,陈国又是一个如何夹缝里生存的小国呢? 所以一般秦国公、秦国夫人之类的男子爵位、女子诰命,都是非皇帝亲信重视之人不得封的。 方上凛陪着皇帝在外面东征西战地折腾了快一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封一个彭城侯,他也不是当不起的。 等到八月底,皇帝回到云州城后,他拖着一身的伤回到了府中时,他的女儿璍璍已经开始咿呀学语了,并且可以简单地说出“阿娘”和“姐姐”几个词语来。 平日里都是贺妙宝和瑶瑶照顾璍璍比较多,璍璍心中认她们,也是难免的。 方上凛心中既高兴又有些失落。 他伸手想要将白胖可爱的女儿抱在怀里,但是因为女儿对他并不熟悉,他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药味,所以璍璍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百般不配合。 方上凛只得有些悻悻然地放下了孩子,满是无措和尴尬地站在那里。 他又侧首看向瑶瑶。 可惜瑶瑶对他这个“父亲”的记忆也实在是有限,小心翼翼地福身唤了一句“爹爹”,然后就躲在了贺妙宝的身后,不愿意到他跟前来。 一股孤家寡人般的凄凉顿时就涌上了方上凛的心头。 贺妙宝将璍璍抱在怀里哄了哄,女儿将脑袋埋在母亲温柔香甜的怀抱中,很快就不哭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愣,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兔子形状的宝石,俯下身和瑶瑶直视,唤瑶瑶到他身边来。 “过来瑶瑶,这是爹爹给你带的礼物。你看,好不好看?和兔子眼睛一样漂亮。” 瑶瑶犹豫了一下,先抬头看向母亲妙宝。 妙宝对她点了个头,轻声道:“你爹爹唤你,你就过去吧。” 瑶瑶这才慢慢挪到了方上凛的身边。 方上凛将那兔子宝石放到女儿白嫩的小小手心里,有心去揉一揉女儿的发顶,又恐自己掌心粗糙,弄疼了她,最终只能收回了手。 瑶瑶接过了漂亮的宝石,看着他的眼睛里才少了些抵触和恐惧。 方上凛心头又闪过一丝懊悔的痛苦。 其实,瑶瑶小时候,他也是带过她的。 那会子瑶瑶还小,和璍璍差不多大的月份,他常常抱着她在外面玩,瑶瑶也很依赖他,牙牙学语时,也曾流着口水唤他“父亲”,不知多可爱。 可惜,他没能把这孩子一直养在身边,如今父女之间才如此生分了的。 假如当年他一直将贺妙宝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自己的两个女儿,缘何又会和自己陌生到了这个地步呢? 假如他和贺妙宝一直没有变过的话,那么今日等到他回府的时候,瑶瑶一定会极开心地扑到他怀中迎接他;璍璍也会在怀里咯咯地笑着。 然,世事总归是没有假如的。 瑶瑶出去玩了,屋内又只剩下了方上凛和贺妙宝。 还有贺妙宝怀中的女儿。 他直起身凑到妙宝的身边,小心地打量着她怀中的孩子。 这是他的孩子。 是他的亲生女儿。 可是作为父亲,他愧对这个孩子的地方又实在是太多了。 贺妙宝怀着孩子的时候,他没能好好照顾她,没能让她吃饱穿暖,甚至让她险些因为无人帮助生产而难产死去。 孩子生下来之后,她的洗三、她的满月、她的百日,他作为父亲更是全程缺席,没有好好照顾过女儿。 贺妙宝和女儿能够母女平安地活到今日,多半皆要赖妙宝自己一个人吃够了苦头。 他望着贺妙宝那张美丽娇艳的面孔,心底五味杂陈。 当年,是他要了这个女人,将她带到自己的身边,让她成为自己的外室、成为自己的侍妾,把她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一般看待。 可他并没有好生待她。 他曾经自负于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是自己将她和瑶瑶救出水火之中,而后来他又渐渐发现,他的存在,并没有让她过得快乐。 “其实孩子们都很想你。只是瑶瑶有些怯,还没反应过来。” 妙宝垂眸看着孩子,忽然轻声开口说了一句话。 她说话时的语气温软,俨然还是存了同他修好的意思的。 待听出这一层的深意之后,方上凛紧绷着的身体亦是一下放松了下来。 他得寸进尺地上前环住妙宝的腰身,“我知道。” 他说,“陛下已经封我为彭城侯,我明日便会亲自向陛下禀明当年之事,然后风风光光娶你、成婚,让你成为彭城侯夫人,来日,瑶瑶和璍璍就都是我们侯府的嫡女。” 妙宝敛去眸中的嘲弄之意,面上还是含笑:“妾身身份低贱,只堪为通房妾室。我知道侯爷有心想抬举我的两个女儿,到不妨来日便将她们记在侯夫人的名下,我便感激侯爷的心意了。” 方上凛连忙摇头:“你是我永远的妻子!……也是我唯一想娶回来的女人。不论从其种种,只要你往后和我在一起,你就是这侯府唯一的夫人,只要我在,就不会有人敢轻贱了你。” 妙宝拍了拍女儿的背,又故作犹豫之态,“可是、可是老爷和老夫人都不喜欢我,还有三爷,三爷也不喜欢我。我、我又如何在家中立足呢。” 方上凛旋即便斩钉截铁地承诺道: “你往后不必忧心这些。咱们分府单过,不会让你在和我父母弟弟他们住在一个宅院里的,你往后不必向公婆晨昏定省,更不必花心思照看我弟弟。你只在我的侯府里带着女儿安心过日子就是了。” ——多么动听迷人的承诺啊! 贺妙宝心中笑得快要滴血。 假如是当年的她听到他这样的承诺,她想,那时候她愿意为了他去死,也是心甘情愿死而含笑的。 可惜太迟了。 这些承诺和誓言,来的都太迟了。 在她心中,几乎没有任何的分量。 她俯身屈膝:“妾会为侯爷照顾好两个女儿的。” 方上凛以为她是被他说动的意思,又将她小心地拉了起来。 “你是我的妻子,以后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 * 应该会在五一节之前完结~ 276:分飞燕 贺妙宝今日并不曾和方上凛闹出不愉快了,她也没有和他吵架。 府中下人很快备了热水和晚膳来,妙宝哄睡了女儿,将女儿搁在那柔软摇篮中睡下,又亲自送了衣裳去内室给方上凛换洗,然后张罗了晚膳来,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搁好了碗筷,喊来在外面玩耍的女儿坐上桌。 母女两人便等着方上凛来一起用膳。 其实,过去的两三个月里,她和两个女儿过得就是这样安逸幸福的日子。 至少在他的宅邸之中,她不缺吃穿,不愁奢华富贵、养尊处优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侯府中的下人们大约很是被方上凛给敲打了一番,所以面对妙宝时格外的恭敬,——哪怕妙宝想要把这宅子给倒卖了出去,估计下人们都不敢阻拦。 她每天都睡在柔软华丽的丝缎被褥之上,早起时不仅不用再自己打冷水来洗脸,还会有照顾她的老媪们亲自奉来一盅燕窝。 等到不紧不慢地带着瑶瑶用完了早膳之后,她便解了衣衫去喂女儿。 如今的瑶瑶可以在这样一座偌大园子里随便玩耍,想要什么新奇的玩具和人偶,侯府下人们都会着急忙慌地去外头买来,她再也不用去羡慕别的孩子。 瑶瑶也不需要再拿破布条来扎头发了,给她束发的绸缎,都是蜀绣中的精品。 妙宝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一时没有看好女儿,女儿在外头玩耍时会被人拐走,因为侯府里每日有十几个人围着瑶瑶转,可以小心地看护着她。 花的都是方上凛的钱。 这段时日里,妙宝自己也想清了许多。 坦白来说,当真说句心里头的真心话,她自己其实对这样的富贵奢侈是可有可无的。 如今被人拿侯府主母一般捧着,可以不用再靠自己的辛苦劳作勉强混一口饭吃,她当然过得快活。 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日子,她也不会为此怅然若失、无法承受。 然,她可以去过苦日子,她不愿意让瑶瑶和璍璍都再去过这样的苦日子了。 ——瑶瑶和璍璍的将来,绝对不能再像她的从前一般。 卑贱,劳苦,任人拿捏。 没有自尊。 在方上凛府中的这段时日里,瑶瑶前所未有的白胖娇嫩了起来,日日山珍海味,就连孩子的发丝都光泽黑亮了许多。 看上去不再像是个庶民百姓的孩子,倒真真像了列侯贵胄之家的千金小姐。 不说瑶瑶,就是还在襁褓之中的璍璍,因为母亲吃得好睡得好、奶水充足,所以她都看得出来比以前更容易长胖了些。 这样的生活,单凭妙宝一人之力,是给不了孩子们的。 她还是只能依附于方上凛。 起先她为这样的想法感到屈辱和不情愿,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自己已经在这尘世上吃够了人间劳苦的艰辛,为什么还是给不了女儿们想象中的生活? 她被方上凛那样折辱和嫌弃过,不是也曾挺直了腰杆离开他自寻生路的么? 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呢? 但是随着时日渐长,她自己又都想明白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既然方上凛自己一门心思要将她找回来、囚禁在他身边,好,那她倒要看一看,跟在他身边,他愿意拿出多少的筹码来养她的女儿。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位置上,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她跟他的事情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那她就如他所愿地留下来,然后安心娇养着两个女儿长大,为女儿博来一个“侯府嫡女”的出身,让女儿再也不用步她这个母亲的后尘。 ——做人玩物,成人妾室。 她的女儿将来即便是嫁人,也要风风光光地出嫁,因为方上凛的门楣在这里呢,来日来他府中提亲的人家,不说三媒六聘过足了礼数吧,就是请来帮着说亲的人,也都得是高官命妇了。 她要让她女儿过这样的体面日子。 “妙宝。” 身后忽然有人唤她,妙宝的思绪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她牵着瑶瑶的手一起起身,垂下雪白的脖颈,小心地站在桌边等着他先落座。 他不上桌,她们就都没有吃饭。 他不动筷子,她们就一口都不敢吃。 她做足了这般温柔小意,仔细侍奉的模样。 恍惚间,她似乎想起来,当年她就是这样侍奉程邛道的。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方上凛刚沐浴过出来,身上还沾着些水汽。 见妙宝拉着女儿站在一旁等他,他连忙心疼不已地先抱着瑶瑶坐上了桌子,夹来一块甜糕放进瑶瑶手中, “瑶瑶都等饿了吧?” 他又拉着妙宝一起坐下,“以后切莫再这般等了,我若还没来,你带着女儿先吃就是。” 说罢他轻轻摩挲过妙宝纤细的后腰, “就算不怕饿瘦了你,我还心疼饿着了瑶瑶。” 妙宝亦是轻笑着拍开他的手掌,眼波间流动着妩媚的风情。 “孩子面前呢……” 瑶瑶并不熟悉方上凛,接过他夹过来的这块甜糕之后,因想起母亲说的,父亲不动筷子她们就不能动筷子,所以她现下十分纠结,有些想吃又不敢,只能偷偷看母亲。 妙宝连忙哄孩子先吃了。 瑶瑶这才小口小口地咬起来。 起先瑶瑶在这蓦然多了一个陌生男人的饭桌上还十分拘谨,但是方上凛一直给瑶瑶夹菜剥虾,瑶瑶也就渐渐放开了许多。 她是小孩儿,吃不了太多的东西,很快就吃饱了,吃饱后就呆呆地坐在桌子上不知道干嘛。 方上凛抱着孩子下了桌:“想出去玩就去玩吧。爹爹回来给你带了不少的东西,你去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对了,爹爹还在外头给你捉了对松鼠,你去不去看看?” 瑶瑶瞬间被勾起了兴趣。 但是母亲又和她说过,父亲不下饭桌,她们不可以提前离开,这是很失礼的。 方上凛看出孩子的犹豫,十分温和地对她道: “别怕,你是这家里的大小姐,在爹爹跟前做什么都不用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完了,想去哪就去哪。” 瑶瑶这才蹦蹦跳跳地去了,在下人们的指引下去看方上凛带回来的那对松鼠。 瑶瑶走了后,这屋子里就又只剩下方上凛和贺妙宝两个人。 烛火如星,摇曳出一片昏黄却温暖的光,落在这张静谧的饭桌上。 妙宝笑着打破了这片沉默:“侯爷别惯坏了她。若是来日瑶瑶的婆母生气她不懂规矩,到咱们府上来逼问,说,这媳妇也忒没规矩了,你娘当年是怎么教养你的?您让妾身如何回话呢。” 方上凛搁下手中的筷子,借着这片泛着暖意的烛光打量着她的美丽。 这几个月来,她的肌肤更白皙细腻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色也是眼看着就变好了。 因为生育了孩子,她的身段更妩媚丰盈了些,胸前漾着一片雪白的起伏。 “没什么大不了……” 他道,“我活着一日,就不会叫有人敢这样说我的女儿。我若是死了,留着我积攒下的家业在,大不了瑶瑶就不和他们过了,回了自己家来,咱们也不是养不起。” 妙宝笑了笑,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的衣裙。 “侯爷正当盛年,可别说这些生死的话了。” 他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腿上坐下。 妙宝惊呼了一声。 “其实我在外头的时候,是想过自己会不会死的事情的。” 他俯身亲了亲贺妙宝的耳垂,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真怕我死后你和女儿在这世上受人欺辱,所以,我让我的几位同僚早已做了一个公证,将我死后的大半家产都只留给你和女儿。” “你放心吧。我若无子而死,这侯府的爵位绝不会留给我弟弟的。我也不会再让你受他的气,你和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的确实情真意切,可是妙宝的眼底却并没有几分感动的色彩。 “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以后在我身边,我不会再让你和女儿受半分的委屈的。” 妙宝慢慢倚靠进他的怀里,由着他剥去自己的衣衫。 他身上还负伤未愈,但是眼下他自己一心贪欢,身体是他自己的,他都不在乎,妙宝更不会在上头多花了心思去规劝,也就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 * 第二日,方上凛确实将当年的吴氏一家合谋杀害自己兄长以悔婚之事呈书给了皇帝,并且在面圣之时亲自解释了所有事情的原委。 并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希望皇帝可以还他兄长一个公道,也希望皇帝可以做主废弃这桩他当年受吴家人算计才不得不应下的婚事。 他还额外向皇帝强调了一番自己的清白: “当日,那吴氏一家口口声声辩称臣的兄长与吴氏未婚而有染,毁坏吴氏的清白,臣才不得已代替兄长认下这门亲事的。臣虽曾与吴氏成婚,可是一直以待长嫂般敬重吴氏。陛下明鉴,臣虽与吴氏成婚数年,却从未有夫妻之实、乱伦理纲常。” 这到底也还是一桩惹人议论的丑闻,从前方上凛不大敢说,是因为没有机会当面向皇帝陈情。 因为他人在边关,倘若就是这么一道奏章把家中丑事抖落在京城里,若是让三省六部的大臣们议论了一番,风向脱离了他预期中的状态的话,那他一时半会又赶不回来,又无从亲自到皇帝面前辩驳,任由别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他的家事,那一切就全完了呢。 现在他正好可以站在皇帝的面前,并且在自己立下战功、皇帝战事已了心情甚好的时候说出来,那就简单多了。 也如他所猜测的那般,皇帝认下了他所说的吴家人的杀人之罪,并且认为吴家人此举极为歹毒恶劣,将涉案在内的吴家父母、吴娘子兄妹四人全都除以绞刑,于菜市处死。 并且将那个侯府主母的身份归于了贺妙宝,给予了她金城郡夫人的诰命。 虽则一切都如方上凛希望中的那般发展了,但是这样一则惊天的大新闻抖落出去,不可避免地仍然在云州、魏都和他的家乡都引人讨论了许久。 方上凛已经无暇再去过问这些。 这日,他领了帝后二人的旨意回府时,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将这件事告诉贺妙宝。 妙宝还是那般安静温婉地看着他,喜怒皆无波澜。 可是他心里却实在欢喜得紧,用一把金剪子剪下两个人的一缕发丝,小心地绑在了一起。 “从来都是原配夫妻才能结发。当年我娶吴氏时,我就不曾与她结发。如今我与你结发,愿咱们从今往后,都只做恩爱夫妻,再无相欺。” 妙宝喏喏地应了声。 她现在心里才没闲工夫去在乎什么结发不结发的事情呢,他割一缕头发下来,难道就当做是对她的恩赐了么? 她才不在乎。 她只在心里想着,当日皇后娘娘说要带她和孩子回魏都去住,皇后娘娘还记得么? 听说皇后又有了身孕,陛下也要不几日就启程了,想来他们不会再在云州待太长的时间…… 若是皇后娘娘忘记了,那她该怎么办? 不过还好,妙宝的忐忑并没有经历太多的时间。 到第二日的上午,皇后派嬷嬷将封她为金城郡夫人的诏书送到彭城侯府时,萃澜正好趁着这次的机会,私下问了妙宝一句。 “我想去的!嬷嬷,我想去的……” 妙宝连连回道,神色几乎已经有些急切了。 见她的心意并未改变,萃澜心中也有了数,便提醒了她两句。 “既如此,夫人看着也该收拾起行李来了。两日三日,为着皇后娘娘的肚子耽搁不得,陛下就该带娘娘回京了的。” 妙宝心下便有了数。 * 当夜,方上凛照旧又缠着她欢爱。 他如今正是一切志得意满的时候,自以为建功立业,妻女相伴,无限美满。 然而这天晚上,在他和她情浓缠绵之后,贺妙宝却忽然在他怀里轻声道: “我想带孩子们去京中住。” 方上凛搂着妙宝赤裸雪白的身躯,起先还没怎么听明白,只是胡乱嗯了一声答应下来,待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时,蓦然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那点情热后的意乱情迷也瞬间消散不见。 妙宝的眼睛十分清明,自始至终就不曾陷入沉沦中去。 “过几日后,我想随皇后娘娘他们一起,带着瑶瑶和璍璍,去京中住。——你不是说你在京中是有宅子的么?” 方上凛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 他又问了她一遍。语气还是那样的平淡。 妙宝被他用这样的语气连问了两遍,心情也有些不快,连脸色都冷了许多。 “我说,我要带着女儿回京中去。住你的宅子!” “是你说我是你的妻子的,难道那宅子我住不得么?” 妙宝又添上了一句。 还泛着情热气息的床帐内瞬间陷入了一片冰寒的死寂之中。 被他那样看着,妙宝赤裸的身躯上都泛起了一层凉意。 不知过去了多久,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死寂,还是方上凛倏尔轻笑出声。 “怪道这几日你竟这般温顺,原来是早就做好了要走的打算。也难为你勾搭上皇后的关系,还有皇后为你撑腰。我就是不想放人,还有什么法子么?” 妙宝俯身捡起散落在大床一角的衣裳,一件一件为自己穿好。 就像从前她待在他身边的时候一样。 无数个从前的夜晚里,她早已熟练了去做这些事情。 “你知道就好。我明日就会开始收拾行李。 ——自然了,我什么样的行李不是你的。你要是不愿意让我带走,不愿意让我和女儿住你的宅子,我空手也是能走的。” 衣裳首饰,镯钗簪环,每一样行李细软,都是他给她的,说到底还是他的东西。 他要是不愿意给,那她也没有办法。 妙宝这样说了,方上凛的态度却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又缓和了下来。 他从背后环抱住她的身子,语气里竟然还带了一丝哀求恳切的意思。 “妙宝,我会待你好的。我从今往后会好好待你,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我身边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留下来好不好,你在我身边,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放低了身段,妙宝也不吝惜几句好话哄他: “张大都督的独子、高桢高将军的父母,还有那些六镇的守将们,他们的儿女、妻眷或是父母,总得留一部分人在京中,以示忠心的。 可是你的父母……瑶瑶她们的祖父母,不是都病重在床,无法挪动么?你又知道三爷那个性格,更是必须关起来才好,若是把三爷放在京里,他常常纵马游乐,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更不知要惹出多少的祸事来。” “……所以?” 妙宝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所以你应该把我和女儿送到京中,以示忠心。” 固然有武将们镇守边塞都要带上妻子儿女共生同死、以示绝不后退之意,但是他们更有者要将家人留在京中当做那种心照不宣的“人质”,以示边塞将军绝无反叛之胆量的意思。 这两者并不矛盾冲突,只看个人如何理解罢了。 如今关外六镇皆由张都督和方上凛二人暂领“节度”之权责,他们俩虽然没领着节度使的衔儿,但是其实和以前的节度使也没多大的区别了。 他们两人领着六镇节度,那么就算平分下来,一个人身上也担着三镇的节度使。 唐朝时节度使林立,但是一人身领三镇的那种,也算是绝对的大权臣了。 现在的云州张、方二人虽然比不得唐朝时候的节度使,但在整个国家的军政中都是数得上号的人物。 ——来日的魏武皇帝本纪里头,也少不得要时时提起他们的名字的。 对于这样的人,比起让他们将妻女都带在身边彰显自己面对外敌绝无后退之心,或许朝臣们都是更想要他们将妻眷送到京中表示忠心的。 贺妙宝的提议,其实并没有什么错。 但是方上凛却赤红了双眸,哑声道:“可笑至极,陛下根本不在乎这些……” 别的皇帝也就算了,但是现今的元武皇帝,方上凛自然还算得上了解。 皇帝是用人不疑,既然敢用他们,还需要用他们的妻女来拿捏要挟他们? 妙宝没有挣脱他的拥抱,但是更没有丝毫的动摇。 “我先前就和皇后娘娘说过了我要回京的事情,皇后娘娘已经称赞过你的忠心,或许私下更是早就和陛下说过了一嘴。你若是现在反悔,皇帝皇后陛下心中又会如何想?” ——这是她对他的威胁。 方上凛第一次被贺妙宝拿捏得哑口无言。 然而现在充斥在他的心肺五脏之间的,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暴怒。 而是一阵霍然涌上心口的剧痛。 当年贺妙宝被他从家中赶走时,当他得知当年是他冤枉了她,当他知道他们那个已经成了形的孩子死的有多么冤枉时…… 以及无数个他思念她与懊悔的夜晚。 他的心口都曾经这样痛苦过。 是一种痛的感觉。 而且这一刻不仅仅是心口的痛,还有这近一年来身上的种种旧伤,都在她说她要离开的时候一并发作了起来,痛得他几乎生不如死。 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样? 这个人不是刚刚才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自己的妻子,要和自己恩爱到白头的么? 他不是今天才和她结发? 为什么在那样的缠绵与欢爱之后,她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想要离开他? “璍璍还没满周岁。她生下来到现在,我做父亲的都还没好好照顾过她,难道就连一个周岁,你都不让她留在我身边过完了么?” 妙宝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动容,只是胡乱搪塞了一句过去。 “璍璍不过是一小儿,难道还要张扬排场给她过什么生辰么。仔细反而折了她。” 成为真正夫妻的第一夜,于是便在这样夹杂着无限死寂的夜晚中度过了。 翌日起身后,妙宝便自顾自地收拾起行囊来,将两个女儿要用到的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地小心收敛起来。 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方上凛并未阻拦。 他静静地坐在璍璍的摇篮前,一边看着女儿,一边看着她。 神色沉静得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277:离开云州 元武六年,九月初三,丙申。 诸事皆宜。更宜出行。 早起时候,婠婠迷迷糊糊地被晏珽宗从床上捞了起来,他给她洗了脸,又亲手为她穿上鞋袜,几乎是抱着带她上了马车。 婠婠并不是故意这样耍懒的,只是这一次怀孕,她格外嗜睡,每天都像睡不够似的。 就算不睡,她也只想躺在床上,懒洋洋地养着自己。 皇帝自然也都惯着她,宁愿她永远这般娇下去才好。 直到帝王銮驾出了云州城数十里了,婠婠才忽然一下从梦中醒来。 这辆马车很大,婠婠在这边睡得香甜,皇帝就在她身边守着她。 一面看着她,一面批阅奏章政务。 看到婠婠醒了,她还未彻底睁开眼睛就已被那人抱到了怀里。 他亲了亲她的唇,问她可是饿了,或是可要吃些什么东西。 婠婠攥紧了他的衣袖:“我们这是出城了?” 皇帝答是。 “战事已了,你跟在我身边一年,也为我受了太大的委屈了。婠婠,我现在带你回宫,让你好好养胎。” 婠婠顿了顿,竟然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 是啊,都一年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云州边军斥候们连连告急,说是探到关外突厥人的军队屡有犯边之意。 一场酝酿着风暴的大战,几乎就在顷刻之间就要爆发出来。 然而一年之后,整个突厥王廷覆灭,就连阿那哥齐自己,也成了沙场亡魂。 所有的一切争端都结束了。 晏珽宗那一日拿阿那哥齐的头颅做了个酒器,还说要赏赐给聿儿当个纪念,这事被萃澜偷偷告诉了婠婠,恼得婠险些就要再动了胎气,晏珽宗才堪堪作罢。 那件酒器制作的十分精美,宛如一件漂亮的瓷器,皇帝还对婠婠说道:“你知我当日明明可以直接一箭射穿他的脑袋,为何还要冒险去射他穿了甲胄的胸口么?” 他把玩着那件头骨酒器,笑道,“从我带着你到云州的那一日起,我就想过,要取来他的脑袋解恨!若是一箭射碎了他的头颅,反而不值当。” 婠婠当时都不想理他。 “你别用摸过阿那哥齐头骨的手碰我!” * 一年了。 一切都结束了。 婠婠在平复过刚睡醒来的那阵朦胧模糊之后很快就回过了神来。 “那个……妙宝!金城郡夫人!我带上她一起出城了吗?” 她可是和贺妙宝承诺过要带她回京中的! “带上了。” 晏珽宗轻声道,“方上凛给她置办了四五辆马车的行囊,拨了仆妇们伺候,已经让她随着我们一起走了。你若想见她,等喝完安胎药了,自可宣她来向你请安。” 一碗温热的安胎药掐着点儿在婠婠睡醒后不久就送上了她的面前,心知她现在有些畏苦,晏珽宗不免又花了些时间哄她吃下,又取来两块果脯给她消解口中的苦意。 婠婠嚼完了两块果脯,馋馋地望着晏珽宗,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就是又想多吃些,但晏珽宗只愿意再给她四块,而且还事先就和她打好了关照: “一天只能吃六块。这几块吃完了就没有了。” 甜的吃多了对牙齿不好,对身子也不好。 她每日饮食点心里其他掺了蜜掺了糖的别的东西就不少,若是还拼命吃甜的零嘴,只怕孩子还没生出来,牙就要吃坏了。 婠婠心下郁郁,捏着那几块果脯看了又看,又有些舍不得一口气吃完了。 这还是平城进献的杏脯,用的是当地特产的小白杏做的,制出了金黄饱满的形状,散发着酸甜的气息,光是搁在白瓷瓶里收着就格外惹人垂涎。 婠婠从前没吃过,现在怀着肚子的人有些嘴馋,本来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 然而她不高兴,晏珽宗又耐心哄她:“这是开胃的酸甜之物,若是吃多了,不说对牙齿不好,就是你的胃里也不舒服。婠婠,听话些好不好?” 她以前从来没有为了这些事情和他闹些娇纵脾气的时候,就算是先前怀头胎,她大部分情况下也是很乖顺懂事的。 这也是二十几年来宫廷教养,将她养成了那样的性格。 然而这一次怀胎,她像是积压了多少年的孩童稚气都要发作出来似的,多多少少开始娇纵不听话。 晏珽宗多哄了她两句,俯身摸了摸她还未显怀的腹部,不由有些失笑, “女儿恐怕都没你这般娇气了。婠婠,你是真的要我再把你从小女孩儿时候再重新养大一遍?” 婠婠侧过了身子去没再看他。 “你去把贺夫人叫来陪陪我吧。我有话想和她说。” 皇帝于是传了话下去,但是仍留着萃澜在这里看着她。 ——因为她所有的零嘴甜食都仔细收在各个瓷罐里,而这些瓷罐都存在马车的车壁柜子里。 晏珽宗实在无法信任现在的她。 * 片刻后,跟在帝王仪仗车队后方的贺妙宝便上前来亲自拜见皇后。 两个孩子都被她留在马车里,交由仆妇们照顾。 而皇帝则下了马车,上了后面一辆略小些的车轿。 那是备用的銮驾。 因为皇帝带着还要养胎的皇后在外头,路上多多少少怕有些不方便,比如皇后睡下了,若是皇帝要召见臣下们商议要事,又该如何呢? 遇到这种时候,皇帝就可以带人去后面的车上商讨政务,防止吵到他的皇后。 然而这一次,因为皇后想要同外命妇说话闲聊,怕自己杵在这里不方便,皇帝亦同样自己退了出去。 他当真是宠爱皇后宠爱到了没边的地步了。 在踏上这驾马车拜见元武皇后时,贺妙宝心中就是如此想着的。 “妾贺氏拜见皇后陛下。” 妙宝不敢多抬眼打量着这间车轿的奢华与精致,垂首敛衽跪伏了下去,恭敬地向一扇屏风之后的皇后请安行礼。 在这之前,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马车也可以做到这样的极致宽敞气派。 她从没见过可以让人随意平躺、站立的马车。 面前的檀木屏风上纹着的是“春和景明”,桃红柳绿之下,又一片丝线绣成的碧水,上面还栖着一对交颈的鸳鸯,是两情欢愉的意思。 这本是外头用多了而显得有些俗气的图案,但是在姑苏绣娘们精心的绘制之下,竟然非但不显得俗,反而多了分清新别致的仙意。 妙宝心中有过片刻的呆愣。 皇帝和皇后,也如民间的寻常夫妻一样,喜用鸳鸯的图案吗? 妙宝来不及多想,屏风后的皇后便已温声唤她起来,叫她到里头坐下。 “我知道你一日要抱着璍璍数回,本就是很累腰身的,何必再行这样的大礼。以后不必跪了。” 皇后正卧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手臂下支了一个藕荷色的靠垫,腰间半搭着层丝绒的薄毯。 她因不曾出去,所以也未仔细梳妆,头发也没梳起,只是由着发丝披散在身后。贴身伺候的嬷嬷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跟前。 妙宝数月不见皇后,但见皇后如今的气色极好,面颊白皙却又泛着红润,心中亦是安宁。 内里搁了一方绣墩,妙宝提着裙子坐了下来。 “还未贺娘娘有孕之喜,所以方才行大礼也是应该的。” 坐下来后,妙宝才稍稍小心地看了一眼这间马车的布置。 在皇后小憩的软榻后面竟然还支着屏风,显然是后面还有更大的空间。 整个马车由上好的檀木打造而成,里面的一应摆件陈设都齐全,甚至连一方缓缓飘着细雾的香炉都没有少过。 左右各开了一扇窗户,却又用细纱再蒙住了一层,让外头的日光柔和地渗漏了进来。 一进马车时,妙宝便察觉外面的所有声响和动静几乎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甚至她坐在里面,也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 难怪皇帝舍得带皇后赶路回宫。 到底还是备好了这样的宝贝,舍不得委屈了皇后的。 婠婠谢过妙宝的贺喜,“如今我这肚子也稳妥了。璍璍呢?最近也长大了不少吧?可是会说话了?” “会叫几声阿娘了。” 妙宝回道。 两人这般聊了两句,婠婠也问候了妙宝几句,然后便转入正题:“你和方侯说要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京中,方侯可有不快之色?可有为难于你?” 因多少知道婠婠的性格,妙宝也就不加掩饰了,基本上有什么就对着婠婠说什么。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妾身也没指望他真的就放过了妾身。那晚上妾身和他摊牌说要与他分居、回到魏都中去住。妾身也……也搬出了皇后娘娘,狐假虎威了一番,说是皇后娘娘应准了妾身。但是方上凛还是不死心!” 婠婠闻听她这般坦诚,不由失声轻笑。 她知道妙宝等会又要说一大段的话,怕她口渴,使了个眼色示意萃澜去给妙宝先奉上茶水点心来。 随着贺妙宝的述说,婠婠大概也知道了贺妙宝和方上凛在最后这几天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 方上凛的确是动了不少的歪心思想要把贺妙宝给留下来的。 比如说,他第二日就去拜见了张大都督,想要张大都督帮着自己一起说情,留下自己的妻女。 但是张垚佑根本就不想掺和他这点后宅私事,委婉地表示了爱莫能助。 然后方上凛又厚着脸皮求到了皇帝跟前,直接面圣说情。 晏珽宗听说这是贺氏和皇后说定的主意,自然也不会帮着他违逆婠婠的意思,直接摆手打发了他出来。 这也是方上凛一时气急了,想的两个都是没用的损招。 接连碰壁两次之后,他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又开始想从前的损主意,想要直接将贺妙宝关在自己宅院里,对外头只说侯夫人病倒了无法起身,让她走不了算了。 然而贺妙宝这回脾气刚烈,被他关起来就开始寻死觅活说要去见自己的亲娘和流产了的那个头胎的儿子。 提起那个无辜殒命的儿子,方上凛心中也是刺痛非常,当下不忍再关着她了。 于是,他最后的一个主意,是疯了一般的自残。 自残。 本来就是战场上背着伤回来的人,硬是攥着贺妙宝的手,让她握着一把匕首再朝他身上刺过去。 贺妙宝脸都被吓白了。 他却冷冷道:“你病不了,那就换我病着!左右我要是病重伤重,陛下也一定会让我的妻女留下侍疾,不会再带你们走了。” 贺妙宝不惯着他。 稳稳将那一刀扎了下去。 “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欠我那夭折了的孩子的!” 她的脸色很快恢复了一片情绪激动的红润: “伤重算什么,病重又算什么?你直接死了才好呢! 你死了,我带着孩子给你守三年的丧,然后咱们就一别两宽罢了!对了,方上凛我可告诉你,你猜猜等你死了,我会带着你女儿改嫁你的哪个同袍们?” 她哼哼笑了两声,“咱们大魏边军里可多的是还未娶妻的将士们,我年轻貌美,又带着家产,即便带着两个女儿,想嫁个好人也不难。 说不定这些人啊,从前还是你方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你死了,我就嫁他们! 让他们当你女儿的爹,住你的宅子,花你的家产,还睡你的侯府主母!你看我敢不敢?” 匕首刺进去的伤口处还不断冒出鲜血来,方上凛目眦欲裂地看着她,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气过,下一瞬就昏倒在地了。 贺妙宝直接嚷嚷起来:“侯爷去了!去采买白布来!” 侯爷还是没去成。 被她又气活了。 本来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一想到贺妙宝所说的要嫁他同袍的事情,硬生生一口气咽不下去,把自己给气醒了过来。 妙宝没有守在他的病床前侍奉他,然而她却在外头偷偷听见了府中忠心的家奴们是如何宽慰方上凛的。 他们对方上凛说,夫人还是很在意侯爷的,上次侯爷在柔玄受了重伤,消息传回府里,夫人在家中求神拜佛许多日,甚至还说要折寿自己十五年,换侯爷平安无事的。 他们又说,侯爷和夫人从前有过些龃龉,夫人只是现在没有转过弯来,所以想要避着侯爷罢了。 侯爷不妨再放手一回,换夫人那厢也冷静冷静。 大不了就让夫人顶着这个“彭城侯夫人”的名分到京中去了,叫夫人心中也明白,来日她所有的荣华富贵,都系在侯爷一人之身,让她也掂量掂量。 等到几年之后,侯爷从云州调走了,再见了夫人,她岂不态度软和? 或许,也是这样的苦苦规劝,最终劝动了方上凛吧。 总之,等到妙宝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终于松口了。 他没有多和妙宝说一句挽留的话,只是唤她来到自己的病床边上,和她一件一件地说起了自己在京中的产业。 “我每月的俸禄,户部的人会送到你手里,你拿了花就是。还有我存在钱庄里的金银和首饰,你也取来用着。田庄的营收是半年送上来一回,铺子里的账本一月一送。” “这些,都是我给你和女儿用的。” “妙宝,在京里,千万别在自己和女儿身上舍不得花钱。女儿家更是要好好打扮的。看见京中别的妇人时兴的衣裳首饰,你便都去为自己买来了,切莫节省,高兴就好。” “若是钱不够花,速速差人书信告我,我想法子送银钱与你用。” 不知是不是大伤了一场,他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也带了浓浓的无力之意。 “还有瑶瑶和璍璍。那些世家大族的女孩儿千金,都是从出生起就开始好好攒嫁妆的,琳琅满目,连女儿来日的寿衣和棺材都有娘家齐全。 瑶瑶已经六七岁了,我做父亲失职,还未来得及为她置办嫁妆首饰。你在外头看见什么好的,不论桌椅板凳还是金簪玉镯,想给瑶瑶买下的,都挑好的买来,别为我省钱就是。” 叮嘱起女儿们的事情,方上凛虽然说话时很是无力痛苦,但是一件件还是很耐心细致。 “还有我在京中、和徐世守、程酂他们家里交好。你届时带着女儿上门拜访,也可托他们的女眷,为瑶瑶找一个女孩儿读书的学堂进去识字。 这是瑶瑶一辈子的大事,千万不能耽搁。他们必定会照顾我的面子,为瑶瑶寻一个好学堂送进去。来日谢礼云云,我去筹备。” “正是说起瑶瑶读书的事情,还有一桩:妙宝,学堂里的孩子多,不论男孩女孩,都好攀比些。若是瑶瑶身上短了什么,你定花钱去买来,不能叫咱们的孩子睁眼羡慕别人。 银钱上头只要短缺,就与我说了就是。实在等不及,你用我的私印去钱庄里借钱,也是使得的。” …… 妙宝看着他的样子,恍惚间竟有了一丝别样的情愫。 他总是会这样周全所有人,什么细微之处都不落下。 家奴们取来了方上凛在京中的几样田庄铺子的契书,还有几件其他要紧的东西,全都装在匣子里递给了贺妙宝。 妙宝捧着这只匣子,只字不言地走了出去,连一句“多谢”都没和他说。 然而,在走出这间院子后,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却落了一滴泪。 直到她今天早上从方上凛的府宅中出发时,她才带着两个女儿最后去见了他一眼。 他眸中仍是满满对女儿们的温情。 只在面对妙宝时,他轻声道:“四年五年的,我还是会离开云州,到京中去的。妙宝,你等着我。” * 或许无人在意的角落,这一章发出去后,本书被作者写的悄悄地破百万字了…… 278:狩陵 看在方上凛愿意放手的份上,贺妙宝其实最后还是同他多说了两句好话的。 分别时,她总算是愿意拉下了脸来,和仍然躺在病床上的方上凛说道: “其实,我去京中住,不也是为了你和女儿她们的前程么?” “一则,我在京中、天子脚下,可以时时探听京中大小诸事。倘若是忽然有御史言官把笔锋对准了你,对你大加弹劾,我也可以想法子提前告诉你,又可以入宫到皇后身边剖白求情。” “二则,咱们有两个女儿,她们来日定然是要嫁在京中的显赫富贵人家,我想带女儿提前回去住,早早相看那些世家公子的性情门第,来日女儿她们嫁出去了,不也是给你多了个姻亲么?” “这不是老生常谈的男主外女主内么,你就暂且留在云州,为陛下效力,我呢,可以随着皇后娘娘他们一起回宫,在京中借机多亲近皇后和结交其他的世家女眷,也是给你多了一重打听消息的路子和人脉。” “否则咱们都在云州继续耗上四五年,待来日回了京中,竟然脑袋空空、连皇后腹中生了的是男是女都无处打听,想要做什么事儿寻什么关系,不是处处碰壁么?” 她话说的漂亮,就连方上凛府中的那些家奴们竟然都被贺妙宝给说动了,觉得她当真是为了侯府的前程劳心劳力。 她多贤良淑德、主母风范! 只因她直言刺到了两条最重要的东西: 第一就是她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多亲近皇后,毕竟她两个女儿的名字可都是皇后亲自赐予的呢!女眷们可以得到皇后的青睐,而且还是一个得到盛宠、太子生母的皇后,可以和宫中亲近,给一个家族带来的好处也是不容小觑的。 第二就是边将在外,最怕被人弹劾君臣离心,而后招致整个家族大祸临头。 就连张垚佑张都督,当年因为奢华嫁女,也被人狠狠弹劾了一通,而且加到头上的还是挪用军饷的罪名,能够被先帝宽宥,不可谓不是一次死里逃生。 但若放妻子在京中时时关注朝堂上的所有动向,万一哪天被弹劾的人换成了方上凛自己,人家凭着和皇后的交情,上午被御史弹劾完,她下午就能入宫哭诉两句自己夫君的忠心呢! 否则等消息猴年马月地传到云州,方上凛自己再想法子辩驳的时候,说不定朝堂上早就把他的家都抄完了。 家奴们连连点头,转头也和方上凛说道:“侯爷,夫人她说的都极是啊!” 方上凛看着贺妙宝的眼神晦涩难辨。 他最后对她说:“夫人与我,同心同力,为夫感激不尽。” ——不过上面这些话,贺妙宝就没再和婠婠说了。 * 妙宝说完这一通话后,囫囵喝下了一整碗的温茶。 她见婠婠也有些乏了,连忙起身又说要告退。 婠婠温和地对她微笑:“等回了都中,你可带着瑶瑶她们去找徐侯夫人和程酇夫人一道玩。她们都是好脾性的人,而且家中也有女儿,又是喜欢女孩儿的人,与你更多些话可说。” 有陶知滢和漪娴带着妙宝混入都中的官僚、世家的贵妇女眷圈里,来日多结交些朋友,妙宝在都中的日子才不会寂寞呢。 ——漪娴上个月月初生下一对龙凤胎的事情,婠婠已经收到信件知晓了。 而妙宝见婠婠这个时候还如此关怀她的事,恐她在都中受了委屈一般,眼眶中又是盈盈的热泪。 婠婠又叫住她。 “本宫这里还有些平城的杏脯,是开胃的好东西。车马劳累,你若是没胃口或是瑶瑶不肯吃东西,用些杏脯也是好的。” 她微微直起身子,示意萃澜去将瓷罐中的杏脯再取来些,包裹在油纸中赠给妙宝。 然后。 她理直气壮地跟着伸手多抓了两三个,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你也尝尝,确实很是可口呢。” 妙宝接过婠婠赠的杏脯,千恩万谢地下去了,萃澜则是满眼无奈地看着婠婠。 皇帝让她在这里看着皇后,别让皇后趁机偷吃什么甜物零嘴。 但是她倒是没想到,皇后不仅不偷吃,反而还这样光明正大地多吃。 多吃了一口就是赚到,婠婠略阖上了眼帘,慵懒地又躺回软榻上睡下了。 贺妙宝走后,晏珽宗又上了銮驾。 婠婠的软榻床头边上有一扇可以开合的小窗子,婠婠躺在榻上,可以伸手推开小窗,借以打量外头的风景,不想看的时候又随时可以阖上,整个过程甚至都不需要她自己起身。 此刻她就枕在枕头上,用手推开那巴掌大的小窗,睁圆了眼睛盯着外面一路看着。 像是只被人豢养在笼中的美丽宠物。 这方车驾,就是一个华丽的金丝笼。 而那扇小小的窗户,就是宠物唯一可以透气的地方。 皇帝在她床前坐下,轻抚着她披散在榻上的丝缎般的鸦色长发。 跟他在外头的这一年的时间里,婠婠的气色与容貌并未憔悴,一如既往地被他精心呵护着,连发丝都顺滑如绸缎般富有光泽。 只是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她的眼神中常常多了一分坚毅与冷静。 因为看她多了分可爱,所以在他得知婠婠又偷吃杏脯了的时候,并没有多说婠婠什么。 “今日既多吃了三块,那明日你就少吃三块就是了。” 他声音仍然温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婠婠。 婠婠一下炸了毛,“你只说是不让我偷吃,我几时偷吃了不曾,不信你问姑姑去!” 她确实不是偷吃的。 是理所当然地多吃。 * 不过还好,她孕中是见一样爱一样罢了,在半个月后,婠婠终于放下了对杏脯和甜食的执念, ——转而爱上了所有的坚果。 还在怀荒的时候,她就喜欢吃坚果,但晏珽宗那会子也就是常剥些核桃给她吃。 现在她爱吃的还变多了,松仁、榛子、腰果、胡桃,每一日她都要吃上不少。 尤其是松仁。 皇帝平常不会勒令地方官吏给他额外送什么东西,然而这一回因为婠婠爱吃,他知道长白山一带的红松籽极为出名,也叫人开始送进宫里了。 而婠婠现在吃的,是云州城这里所产的一种松子,贮藏在松塔里面,一颗颗大如鹅蛋。 她躺在銮驾里无聊养胎时,偶尔也会拨弄着这些松塔和胡桃玩。 她有一日还从一筐的松塔里精心挑选出了四颗她觉得最可爱的松塔,将它们一一在桌案前摆好,然后对晏珽宗说: “这两颗大的就是我们,两颗小的是我们的孩子。这颗最大的就是你。” 然,玩过两日之后,婠婠就将这些松塔也忘到了一边去了。 而皇帝却小心翼翼地将这四颗松塔收集了起来,寻来路过这一地地方的花木匠人: “这些松塔可还能再发芽?” 匠人仔细看了看,连忙道:“这些松塔都是生的,内里的松仁也是生的。若是侍奉得当,自当发芽成树。” 皇帝唔了声,叫人将这四颗松塔好生保存,回到京中之后,去令宫中的花木匠人好生莳弄起来,等长大些后,移栽到狩陵中去。 狩陵,就是现在正在修建中的、为元武皇帝日后准备的帝陵。 皇帝皇后数十年后就合葬于此。 仅皇帝皇后二人。原配夫妻,死生相随。 没有任何一个贵妃、没有妾室的陪葬、附葬。 只有他们两个人。 狩陵前栽种着四棵松树,在岁月的长河中,也由一开始的小苗苗逐渐长成参天大树,巍峨耸立,颇有直冲云霄之势。 直到千余年后依然无一倒下。 狩陵内部的防盗措施做的实在太过完备,后世之人千余年后始终无法进去半分,更无从窥见那对帝后死后陪葬的金银宝器。 来来往往路过狩陵的人、在此兴叹沧海桑田的人,只能由这四棵大松树里遥想当年魏宫里的帝后情深、父母子女天伦美满。 而他们遥想感慨的那个得宠女子,在此刻,正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皇帝丈夫为她亲手剥坚果的快乐。 皇帝每日早晨起身,都要先剥完一碟子的松仁胡桃,小心放在婠婠手边的小几案上,然后才带着臣下去后面的车上商讨政务。 婠婠有时实在太懒,连坐起身都嫌烦,就这么躺在榻上一颗颗拾起坚果吃。 晏珽宗有一日还忽地对她道:“你觉不觉得你现在真的很像只松鼠?” 爱吃坚果,喜欢把玩松塔,缩在自己的窝里哪也不想去,整日就是捧着吃吃吃。 冬眠的松鼠一般。 婠婠就不高兴:“那你把我带在路上,我除了待在这里,还能去哪?” 皇帝笑了笑:“婠婠,那我现在带你去看黄河,好不好?” 彼时正是十月,而且是她真正的生辰那一天, 他们现在正好路过黄河边。 从小到大,婠婠背过、看过不少吟诵黄河的诗篇辞赋,然而这却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黄河。 也是那个男人带她来了。 279:雁金裘 入了秋的十月里已开始泛上了冷意,黄河边上更兼着湿气。 临走前,晏珽宗特意叮嘱婠婠先喝了一碗姜汤暖身子,又亲手为她穿上披风,系上系带,将她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才肯放心。 这是一件才制出来的雁金裘,裘衣朝外的那一面以华丽的雁羽作为装饰,内里一面则是以雪白的猞猁皮毛来保暖驱寒。 婠婠抚了抚那一层雁羽,有些称奇:“从来都只见白雁和灰雁,这样羽色鲜艳的倒是没见过。” 萃澜道:“这是陛下当日在怀荒边上的林中猎得的大雁和猞猁,那金雁儿原是北方飞来的,叫突厥人养在林中的珍奇种,留给献给他们大汗狩猎制衣的。因金雁不往咱们这里飞,所以难看见。——娘娘这件雁金裘,是不是咱们大魏的第一件呢?” 她妹妹萃霜说:“之前在沃野时候,那乙海可汗的妾室郁姬曾说过,这样的金雁,就是在突厥人那里也只有给大汗和大汗的长子所用,跟咱们的龙袍似的。阿那哥齐的原配当年也没穿过金雁衣。所以娘娘就是第一位穿上金雁的女子了。” 婠婠轻笑:“你们陛下那日擅自出去游猎,惹了我不高兴,所以你们现在替他来哄我罢了。” * 此地是黄河的一个弯流处,黄河景象更为壮观, 来云州时,婠婠和晏珽宗走的是最近最快的路,并没有经过这里。 然而回銮的路上,皇帝为了不惊动婠婠的胎,特意选了官道更加平坦顺直的大路,所以便绕到了此处。 因为要带婠婠去看黄河,皇帝便命整个车队在此处稍加等候,自己去别处寻来了一辆更轻巧些的马车,将婠婠带去了黄河边上。 此时正值此地黄河的秋汛,黄河水雾翻腾,瀑布咆哮,彩虹亦在此间隐约可见。 婠婠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壮丽景象,站在河岸边不觉有些看痴了。 她身披雁金裘,立在河岸边的巨石上,身披着的雁羽在河风吹拂下微微摇摆,让她看起来更仿若是栖息于河岸边振翅欲飞的一只鸾凤,高贵不可攀折。 晏珽宗问她过生辰可有什么心愿要许。 ——婠婠之前改名换姓地顶着陶沁婉的身份入宫之后,心中便格外心虚,在宫中更是害怕被人认出她就是从前的圣懿帝姬,所以再也没有为自己过一回真正的生辰。 晏珽宗以前在宫里有心替她过生辰,她也拼命拒绝,就怕别人在这上头看出些什么来。 但今年是在宫外,她总归可以安心过一回生日了吧? 婠婠许久之后才轻声道:“……我希望你永远爱我。” 晏珽宗让她重新再许。 “这个愿望你早就得到了,不算。再许一个我没有替你做到的吧。” 黄河水涛汹涌,婠婠下意识地想说的第二个愿望,是希望她腹中的宝宝可以平安降生。 但是顿了顿,她最终道:“希望海晏河清,万民安居,足矣。” 皇帝握住她包裹在披风里面的那只手:“我会做到。更会尽到人君的职责。” 两人在黄河边上断断续续说了一阵子的话,皇帝又怕婠婠吹着了凉风,便带她回去了。 他们还没用午膳,贺妙宝倒是为婠婠献上两碟子鲜辣爽口的小炒菜来。 马车上赶路的这段时日里,妙宝侍奉婠婠很周到,怕皇后车马劳累没胃口,所以经常做些自己拿手的菜色来奉与皇后。皇后当然也记得她的情意。 她在蜀地的酒楼里干了好几年的活,不仅做得一手出色的糕点甜果,而且对这些鲜辣的些的菜也有些心得。 婠婠从前不爱吃辣的,是以饭桌上也没上过什么辣菜,多以清淡为主。 如今她倒也开始吃辣了。 萃澜瞥了瞥婠婠已经开始有些隆起的小腹,笑道:“民间常说酸儿辣女,大约还是有些道理的。” 婠婠低头抚了抚肚子:“如今也长起来了,见着显怀了。陛下应当不再疑心我又假孕争宠了吧?” 这自然是一句玩笑话,但是萃霜却默默插了一句嘴进来:“娘娘这回的肚子,似乎比上次怀太子殿下的时候要略大一些呢。” 当然是大了的。 她每日都胡吃海塞!养在銮驾里日日躺着靠着,索性连出去散步都不用,只知道各种零嘴都朝嘴里塞,腹中胎儿愈发容易养大了。 晏珽宗忽感到一阵头疼。 他把大着肚子的她带回去,回到京中之后,只怕他们免不了又要被婠婠的母亲一阵数落。 而且萃霜说的这也确实不错,她这次的肚子似乎比从前更肯长了些,马上他应当着手削减她的饮食,限制这孩子的生长速度,免得日后让她生产时艰难。 婠婠孕中素来作,届时不让她多吃,她免不了又是一阵哭哭啼啼。 不过这些暂且还不需要急着去考虑。 十月底的时候,皇帝的銮驾路过了一处州郡,州郡长官们小心翼翼地为皇帝接风洗尘,并且还向皇帝提议,叫皇帝带着皇后在城内稍作驻跸,歇息一二日。 因这城中有一座着名的温泉行宫,是前朝时候那些享乐之君们修建的,他们时常外出巡行游玩,所过之处皆建奢靡富丽行宫以备居住。 这座温泉行宫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历经了改朝换代,但是仍旧被保存完好。 只魏室皇帝们还不曾驻跸此处享受过。 州郡地方官们谄媚皇帝,说皇帝一路辛苦,又时逢天气愈发寒冷,不若在这稍作歇息,也去温泉宫中沐浴些回,然后再走。 皇帝欣然同意,带着婠婠入城停留了两三日。 他说他要带她去泡温泉。 毕竟在马车上走了两三个月的路,婠婠整日待在车上,就算是防震的效果做得再好的马车,时日久了,也难免让她不适。 歇个两三日,让她沾沾地气也是好的。 外加此处还有温泉汤浴,能给她泡一泡,消解四肢的疲乏,自然再好不过。 自从接到皇帝来携皇后驻跸于此的消息,州郡长官便早已命人加急收拾出了这座温泉宫来,所以等到皇帝入城时,一切皆已完备,直接带着皇后入住了温泉宫。 此行宫原名“上和宫”,是前朝的一位皇帝赐予的名字,然而这位荒淫无道的酒色之君最后也死在了上和宫里,所以这地方总被人看做几分不详的意思。 然而地方着实是好地方。 一百多年前花费了十年修葺而成的奢华别宫,即便放到今天,一砖一瓦也仍然熠熠生辉,坚固完备。 官员们不好意思直呼此处为“上和宫”,生怕皇帝听了不悦,只称为“温泉宫”。 帝后入住,有人进言请当今陛下再为此处赐名。 皇帝对于这种事情一贯懒得动脑筋,只看向了婠婠。 婠婠略一沉吟,说了“调露”二字。 官员们立马附和说“风调雨顺、甘露恩泽”,极言皇后赐予的这个新名字好。 于是从此之后,这里就改叫“调露宫”了。 温泉宫内的泉水被人为分流入各个宫室内,这是因为从前来此游幸的皇帝们大多带着各色宗亲、宠臣和后妃皇嗣们,所以总不能让所有人都挤在一个大池子里泡着。 每一处分隔开的温泉,都各名为“汤”。 比如海棠汤、春露汤还有天子所用的什么“天和汤”“皇宁汤”等等。 因为上一个使用过这座温泉宫的皇帝死的丢人,所以行宫内的所有汤名都被废弃,地方官们一脸谄媚地说要请圣上尊临于此,重新命名。 还有人建议用魏宫之中的“神龙殿”来命名一方汤泉,称为“神龙汤”,以备陛下享用。 一旁的皇后却忽地忍不住噗嗤一笑。 皇帝携着皇后远去,宠溺地问她为何而笑。 皇后笑道:“这神龙汤三个字,听起来做怎么不像是一池温泉汤,反倒是炖了一条神龙,煲出来的龙汤呢?” 说话间帝后二人已经绕过了一方连廊,说话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不知后一句皇帝是如何回答的。 但这轻飘飘的一句玩笑话,反倒让回头的一众地方官们吓晕了脑袋,彼此冷汗直冒,疑心是不是他们说错了话,反而让皇帝不快? 莫非皇帝当真觉得那“神龙汤”三个字是他们在讽刺皇帝? 一群当官的急得团团转,生怕触怒天颜,偏皇帝已经携着皇后歇息下了,他们就是上前请罪也不能。 于是便有人连夜让自家的女眷送礼送到了贺妙宝这边来。 那官太太捧着一匣子的谢礼赠予金城郡夫人贺氏,先是低声下气地和她说了那“神龙汤”三字惹出的风波,又抹泪道: “如今皇后娘娘到底亲近夫人您,只求着夫人哪一日见了皇后,好歹探探皇后的口风儿,不知御前是否当真为此事恼怒了。 除了夫人您,咱们这些人,便是想和皇后说上句话也难啊!” 贺妙宝也被婠婠安排随住在温泉宫里。 因妙宝这些时日总是给婠婠献上自己亲手做的糕点菜品,婠婠也惦记她一人拉扯两个女儿辛苦,就安排了一处温泉汤苑让她也带着女儿住下,略歇一歇。 贺妙宝平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连忙起身推辞。 那位官太太见妙宝拒绝,恨不得当场给她跪下。 “夫人,老妇一家的性命,可就全托在夫人一人之身了啊!” 妙宝心中无奈,她心想着,就算是皇帝真的生了气,那请她去探口风有什么用?她能做得了什么主儿? 然那官太太哭地声泪俱下,妙宝不敢在这关口拒绝了,反而与人结仇,半推半就暂且应下了。 也是这一次,她忽然彻底明白了为何这么多人对那“君侧”的位置如此向往垂涎。 但凡只是能和皇帝皇后搭上一句话,在这个时代里,就可以为自己创造无限的财富和价值。 这就是君恩与君威。 只要讨得了帝后其中一人的青睐,就可以为自己赢得无限的体面与风光。 妙宝也忽地想通了。 她人生的体面与前程,有时也不必全都牵扯在方上凛一人身上,单单靠着那点“夫荣妻贵”来让自己活下去。 只要她有本事让皇后一直喜欢她,她也可以靠自己尽心尽力侍奉皇后的这点本事而荣耀。 * 然而外头闹的那些事情,婠婠和晏珽宗这时一概不知。 晏珽宗当时对婠婠说的下一句话是:“你若想喝神龙汤,孤割肉喂你,也未尝不可。” 婠婠笑道:“臣妾等着。” 然后她就真的被人在温泉汤里喂了一块龙肉入口。 吞得她好生难受。 280:双浴鸳鸯出绿汀 和晏珽宗半开玩笑地说完那句“神龙汤”的笑话后,婠婠便被他扶着腰肢带进了行宫内最奢华的那处宫苑里歇下。 行宫内的宫人来回禀,说是已经去引了温泉汤过来,再过片刻便能注满整个池子,这时候恰好是温度最适宜的时候,便可请皇后入内沐浴。 又有宫人捧着一方瓷盘托在婠婠的跟前,说这是本郡特产的芍药,经一些特定的工序晒成花干之后,既可投于热水之内以备沐浴,又可冲泡之以花茶,更可直接放在屋内作熏香。 婠婠接过一朵干花放在手心里闻了闻:“是好香啊。” 那宫人年纪尚小,见皇后的心情还算不错,便放开了许多,和婠婠说起这些干花是如何做出来的云云。 婠婠倚在靠椅上,也温和地笑着回应了两句。 “的确是新奇,和宫中的不一样呢。” 不过她和皇后还未来得及多说上一阵的话,皇后身边的嬷嬷们就打发她出去了。 “娘娘要用膳的时候,杵在这啰嗦做什么。” 那宫人连忙出去了。 待她走出去后,便又被守在行宫外的州郡长官们叫出去问话。 “如何,见到陛下和皇后了没有?陛下和娘娘是什么意思?” 小宫娥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地,连连道:“娘娘、皇后娘娘心情不错呢,还和婢说了好一阵的话。婢和娘娘多嘴闲聊,娘娘也没有嫌婢聒噪。——婢觉得,娘娘是不会为了那事儿生气的。” “那陛下又是什么意思?可曾见到陛下了?!” 几个官员又问她。 小宫娥道:“陛下——?陛下,哦,皇后娘娘和婢说话,陛下在一旁侧殿里亲自研墨裁纸呢,似乎是娘娘要亲手写几副匾额,给行宫赐名,所以陛下他……” “岂有这样的事?怎么不唤宫人们进去伺候,如何让陛下自己亲自做这些事?郡公,您说,陛下可否更会恼了咱们安排的宫人们不用心……” 小宫娥说完了之后,那几个身着便服的官员们又接二连三地议论起来,一副自己第二天就要官帽不保、人头落地的样子。 她不敢在外头多待,赶紧又跑回了宫里。 一面跑着,一面她又在心中暗暗思忖,皇后娘娘分明不是那样的人。 陛下她虽未曾见过,可是就看陛下愿意那样宠爱皇后的劲,他也不当是什么小肚鸡肠、无事生非的皇帝。 皇后娘娘的性情那样温婉柔和,和她说话的时候,就让她以为自己是真的看到了贡画上的神女一样。 至于陛下研墨裁纸之事,不过也只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乐罢了。 缘何外面的那些官老爷们,就是不愿意相信这里面的所有事情其实本来就很简单呢? * 事实的确就很简单。 等到那小宫娥走了之后,萃澜和萃霜命人传了膳来,又将婠婠每日要吃的安胎药取来,皇帝接过玉碗,先喂她吃了块松软的桂花糕垫了垫肚子,然后又亲手喂她吃了安胎药。 倒不是他和婠婠成婚数年了还要在这上头玩什么存心腻人的把戏。 而是因为婠婠近来那股娇纵的作劲越发有些冒上来了,甚至好几日里嫌弃汤药味苦、自己的胎象又十分稳妥,所以时不时闹出说不想再吃药的话来,存心试探他的底线。 倘若他一时纵了下去,马上她还要更翻出天来。 是以这几日她的安胎药,他都一勺勺亲自喂她吃下去,用行动来暗示她去绝了那条不吃药的心罢。 婠婠苦着眉吃了药,被熏得眼睛都有些湿润起来。 萃澜又立马端过一旁的甜粥给她去去苦味。 “我之前怀聿儿的时候,没觉得这安胎药这么苦的。” 皇帝淡淡地看着她:“因你那时忙着各种对天赌咒发誓,说只要孩子平安,做母亲的受多少的罪都甘心,自然没空再去注意汤药苦不苦了。如今仗着女儿的胎气略稳了些,你便开始挑三拣四起来。” 婠婠立马扬眉瞪回去:“你是觉得我只喜欢聿儿不喜欢女儿,所以现在才抱怨?” 皇帝微笑:“你自然不是这样的母亲,——所以听话,以后老老实实吃药进补,少吃些甜腻油荤的零嘴,就当是为了女儿好了。” 婠婠也学着他那日的样子,啪一声摔下了手里的筷子。 皇帝面不改色地拾起筷子递给她,婠婠还不愿意接。 他也不恼:“你既不愿意自己吃饭,我喂你也是一样的。” 他们俩这样的拌嘴,萃澜她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婠婠寻常时候的脾性还是好的,只是怀胎之时时有些造作,也是理当体谅之事。 女子怀胎分娩、孕育子嗣,已经足够辛苦,她又没有要什么天上的星星月亮的,闹些脾气罢了,自有她丈夫去哄就是。 饭桌上的那两句吵嘴很快就过去了,两人没一会儿就又好的和没事人一般。 饭后,婠婠和晏珽宗在桌上铺了纸墨,想着写几个字打发些时间,也当给自己消消食,然后再去沐温泉。 仔细算算,她也有一段时间没再认真写过字了,落笔之时不免犹豫,写了好几张纸都不满意,叫人拿去扔了。 晏珽宗在一旁便忙着不停地裁纸继续铺上来给她浪费。 不知怎的,婠婠心思一动,一手提笔,一手掩着袖子,立在书桌前写下了一行字来: ——“双浴鸳鸯出绿汀。” 这字她写的勾连而缠绵,透着露骨的柔婉之意,“鸳鸯”二字更是如交颈而生的一般,和她往日习惯了的字体都不一样。 待意识到自己写下了什么之后,面上更是一阵翻红,心跳亦不觉加快。 她匆忙放下了笔,随手卷起了这张纸就要挪到一旁去,却被一旁裁纸研墨的晏珽宗拦下了。 他从她手中抢过这张纸,仔细看了又看,眉目间泛起疏朗的笑意: “双浴鸳鸯出绿汀、双浴鸳鸯出绿汀……” 他来回将这句词念了几遍,望着婠婠的眼神越发幽深。 “好一个双浴鸳鸯,看来皇后意有所指,原来是在这上头。” 分明是多年的夫妻,可婠婠却还是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他逗弄到面红耳赤。 她小声辩驳了一句,还想去抢回那张纸:“是我前几日无聊时候翻的一本宋词里的……” ……苹叶软,杏花明,画船轻。双浴鸳鸯出绿汀,棹歌声。 一首写春景的诗罢了。 晏珽宗放下那张纸,扬声让婢子们进来收好了,留着回宫之后挂在坤宁殿里。 他则一把将婠婠打横抱了起来,朝后院的那方温泉池里走去。 “我现在就与你来做双浴鸳鸯,好不好?” 婠婠是七月初那一次和他同房时怀上的孩子,如今一转眼到了十月底,她的肚子也快满了四个月了。 三个多月,彼此也不曾再同房过。 她忽然间仿佛意识到他话里的深意。 * 这两天都在跑医院,有点不舒服(小毛病),今晚有点头疼,只能写这么点,不好意思再卡一下了………… 281:孕期温泉 p o1 8 et .co m 婠婠鬓发间所佩戴的发饰并不多,两根金簪也在走动间就被皇帝取下,随手搁置到了一旁。 他一面走着,一面又十分熟练地剥下婠婠的衣裙,层层迭迭逶迤的华丽繁复衣裙也如脱落枝头的花瓣一般落在了地上。 他当然熟练了。 因为每日婠婠晨起时懒怠动弹,她的衣裳都是他为她穿上的。 被他一件件剥光了衣裳,露出里面雪艳玲珑的身躯来,婠婠面上也并没有几分抗拒的神色。 她大约是猜到晏珽宗不敢对她怎么样的,毕竟她腹中怀着孩子,他也只有任由她折腾的份儿。 哪里能像从前一样,任由他扯了自己的衣裳就插进来舒爽的道理。 怎么着她给他怀上宝宝了,也得好好享受一下的吧? 温泉池内热气蒸腾,只是那阵热热的水雾迎面扑来,就叫人觉得身子都暖和了,如同置身盛春中一般。 池案上搁着甜酒和新鲜的各色瓜果,氤氲着清甜的果香味。 婠婠被晏珽宗轻轻放进了热水里。 她的身子白嫩嫩的,唯独腹部肉眼可见有隆起的弧度,让人瞧出来她是已经怀了身孕的成婚妇人了。 虽然腹部隆起,但这份孕肚并未削减她的美丽,反而给她多添了一份如白桃熟透了般的糜艳成熟之气。 到底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 散发着些许硫磺气息的泉池中漂浮着一层鲜艳、绽放中的芍药鲜花,花瓣逐水而飘,亦宛如开在小池塘中的一片睡莲。 婠婠被晏珽宗放入水中之后,在水里转了一会儿,忍不住用手去捧住那些花瓣,发现竟然不是鲜花,而是被热水泡开了的芍药干花。 她从前是不会水的,但是后来晏珽宗强拉着她在宫里的浴池中嬉戏玩闹了许久,她的水性也被他练出来了。 所以此刻被他投进了温泉池中,虽池水将近及人深,但婠婠也不慌乱,反而慢慢将自己埋入了水中,在水底玩起了憋气的游戏。 她一个人自娱自乐了会儿,池岸上,皇帝解去了自己的衣袍,也入了水去捉她上来。本文首发站:po 18t d.c o m 婠婠的肚子快四个月大了,平时身子略有些沉,不敢多动弹,但是入了水里,反叫她轻盈了起来,挺着孕肚在水里来回转了好几圈,偏这方泉池又大,皇帝一时竟然还真没抓住她。 像条人鱼似的。 他也不急,索性退回了岸边,等到婠婠自己玩累了,气喘不已地浮上水面给自己换气的时候,晏珽宗才上去捉住了她的手腕。 他从背后捉住了她,两具赤裸的身体在水中贴合在了一处,彼此的心跳都比平时剧烈了很多。 婠婠身子一僵,感受到了他下腹之间已经勃发的欲望。 比她所感受到的温泉水还要滚烫,灼热且坚硬,硕大粗挺的一根,已经抵在了她臀瓣处。 她恍然大悟地终于发觉了不对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人面兽心。 已经三四个月了。 女儿在她腹中有多大,他就已经有多久没再纾解过。 之前在车轿上赶路的日子里,他没有和婠婠提过,婠婠也没想起来这一茬。 每次怀孕时她身子的反应都不大一样。 怀聿儿的时候,她确实是体热难解,总喜欢缠着他行事。 而现在怀着这一胎,她在情欲之事上似乎还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就是嘴上贪吃的多了些。 她不提,晏珽宗之前也不好意思索求。 但是今日,倒是叫他彻底忍不住了,是么? 被那硬挺之物抵在自己的私密之处,只是在她臀瓣上略蹭了两下,就叫她的身子有些酥软,在水中险些立不住自己。 她在晏珽宗怀里转了个圈,腰腹之上的身体出了水,和他面对面直视。 婠婠故意没去看他眸中压抑着的欲色,反而扬眉一挑,得意洋洋地嘲笑他: “你还好意思嘲笑我。宝宝还在我肚子里呢,你就好意思对我这样子发情……明明你才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她的一只手探入水中,囫囵在那物件上摸了一把,又用力捏了下。 “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和宝宝!” 因这个动作,她的身子往下滑了些,一面俯身潜入水中去抓着他的巨物,一面仰首看着他,眼中尽是一片女孩儿似的调皮和娇俏。 万种风情。 落在晏珽宗眼里,是别样的滋味。 她在自己面前,在温热的泉水中,半浮半沉,如夜雾一般的浓密长发一半沾在她的雪白躯体上,一半浮在水面上,轻轻随着泉水的波浪晃动摇曳。 水面上漂浮着的芍药被她打散了不少,此时正有几片或粉或红的芍药花瓣贴在她精致白玉般的面容上,还有不少的芍药花向她浮来,聚拢在她身边。 衬得她恍若是堕入了水中的司花之神,芍药之仙。 她的眼神如猫儿一般灵动狡黠,娇娇地看着他,瞳孔中也只有他一个人。 丰盈饱满的胸乳奶肉,也为了她这样的动作,全都蹭着紧贴在了晏珽宗的胸膛前。 他只消微微俯首垂眸,就可将她胸前裸露的所有风光尽收眼底。 他的胸膛坚硬,上面有横穿凸起的疤痕,看着可怖而丑陋,而贴合在他身上的那具女子躯体,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如一捧春雪般白嫩柔软。 这样身体,和他数年来日夜依偎,反而格外相得益彰。 不知是不是又怀了孕的缘故,她的胸乳看着竟然又有些要长大的意思。 握在手中,便是满掌的雪软盈香。 那尖尖顶端处被他吮吸把玩数年,颜色却仍是处子时候的樱粉娇嫩之色。 从前因吃了补药,她这奶肉里是会产乳的,只是后来生下聿儿之后也没有蓄奶水喂养孩子,她的奶水就断了。 如今……不如等生下这一胎之后,还是让她把乳汁留起来? 皇帝的心思绕了一圈回来了,婠婠还兔子似的呆呆望着他,不知道人家早已打好了什么算盘。 晏珽宗托起她的一只饱软奶儿在掌心里把玩亵弄,还时不时用拇指去蹭她脆弱敏感的乳尖,逗得婠婠身子逐渐乱颤起来,开始百般求饶。 皇帝将她从水里拉了起来,让她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 “我便是这般对你了,你又如何?” 这是方才婠婠质问他的话。 他拍了拍婠婠的臀,“谁告诉你怀孕就能不挨肏的?” 婠婠扑腾了两下,水花四溅。 “你乖些,成么?” 有一根粗粝的手指探入她双腿之间。 婠婠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可是腿心处还是被他轻而易举地探到。 他分开了她的双腿,将之缠在自己的腰腹间。 如此,她的羞处便直接敞开在他面前了。 可以任由男人用眼神扫视、手指亵玩。 尤其是现在这样的姿势,婠婠挂在他身上,看似和他紧密相贴,其实他们两人之间还隔了一个她的肚子,她腹中的孩子。 婠婠的肚子恰好在此时轻微动了动,是这孩子的第一次胎动,咕噜咕噜,像是小鱼在吐泡泡。 他们两人都感觉到了。 婠婠哼唧着让他停下来。 “宝宝、宝宝动了……” 她呜咽了一阵,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他已经实在太久太久没有舒爽过一遭了,这会子说什么都不想停下来。 指尖探入她腿心之间那红艳凝露的销魂蜜境,他用手指拨弄撩拨着她,只等婠婠何时泌出汁液来,他就会握着性器直接插进去。 他不是不知道刚才孩子动了。 那样轻柔却不容人忽视的力道,如同春日枝梢上缓缓张开的幼嫩新叶,充满了新生的力量,撩拨得人心尖也软成了一片。 是他的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 晏珽宗抚了抚她的肚皮,叫她安分些。 婠婠在温泉池里折腾了这么久,此时已是浑身热得泛起了粉色,即便被迫挂在他身上,可整个人还是继续扑腾个不停。 闹人的很。 数月不曾承欢雨露的蜜洞紧致生涩更甚处子时候,她有些紧张,穴内软肉将他伸进去的手指绞得更紧。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是要他退出去,还是只是含住了他不愿意松开。 这样的为难和纠结,很快就让她被那男人言语之间逗弄。 “好了,婠婠,你乖一些,我会很轻的,不会吓到女儿的,好不好?” 婠婠呜咽着不肯,在他身上呼唤抓挠起来。 满池的热雾缭绕之中,她的红唇慢慢张开,再也没了抗拒和哭闹的力气,渐渐转变为一片不可言说的娇吟媚喘。 含在穴内的那两根手指也随之抽出。 婠婠蓦然睁开了眼睛,颇有些怅然若失地茫然望着面前的男人。 方才她……她…… 她在他的手指亵玩抚弄之下,那处……喷了水。 在温泉中。 只是还好是在水中,没有被他亲眼看见,到底保住了她那可耻的尊严。 他笑着逼问她方才是否泄出了蜜露,婠婠仗着他没有证据,遂满口不承认。 有人温柔地将她被水汽沾在脸颊上的发丝拨到了脑后。 “不是惦记着要吃龙肉?我喂你吃一块,好不好?” 婠婠嗯啊了一阵,那人托起她的臀瓣,将她的身子往上提了提。婠婠便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脖颈,紧紧攀附在他身上。 她感知到他一手握着那根早已勃发了许久的欲望,找准了入口抵在她的腿心处,轻轻磨蹭了两下之后便一寸寸缓慢而坚定地没入了内里去。 撞开了她羞花一般的私密之处,将她喂了个饱。 那物件入了婠婠的身子里,很快就在她紧致穴肉的吮吸侍弄之下又涨粗了一圈,其上密布着的青筋甚至在婠婠体内还不停跳动,让婠婠一下便酥透了骨头,再没了反抗挣扎的力气。 她的眼神迷茫起来,纤细的双臂无力地攀在他精壮的身躯上,竟不知自己今夕何地了。 总归因为她有了肚子,所以晏珽宗也没对她粗暴到哪里去。 他小心地护着她显怀的孕肚,肏弄抽插时都极尽温柔,没有让婠婠多出一分的力气。 漂浮了一层花瓣的温泉水之下,两人那一处紧密相连,牢牢禁锢在一起似的。 婠婠从前不是没有和他在水中交欢的经历,所以这一回也很快适应了下来。 她将脑袋枕在他的一边肩膀上,胡乱抚着他胸前和后背那些或新或旧的疤痕。 她能感知到他浑身都是紧绷的,肌肉紧实地绷在一起,像一头蓄势待发、正欲猎食的虎豹。 是因为真的憋了太久了、还是因为被迫对怀孕的她这般温柔克制所以才这样紧绷? 婠婠不知道,也无处去想。 身体深处被人不断地打开,她将他吞到极致,但还是有近三分之一没有吃进来。 大约他也是怕入她入得太狠了,会惊动她的胎气吧? 婠婠将唇瓣贴到他胸膛前,一下下吻着他。 他身下肏弄她的力道一点没减,一下又一下,叫婠婠半哭叫着又泄了一次身子。 晏珽宗挑起她的下巴,逼她和自己直视。 “你这穴里,才是真真的温泉宝地,是不是?” “这么热,这么多水,还会咬……” 婠婠迷乱地哭着摇头,两人散落开来的发丝在水中又交缠在了一起。 身下被人插着,她说什么都没有分量。 最后,婠婠也只能捧着肚子骂了他一句:“我怀着女儿,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忍心么? 那人又挺着腰身撞了她一下,将她还未说完的话撞碎在了喉间。 当然也是不忍心的。 甚至就在宝宝胎动的那一刻,他插进她的穴里,纾解着自己的欲望,享用着她的美好身躯,心里也是有些不忍的。 甚至还凭空冒出了极大的罪恶感。 看着自己怀了孕的妹妹被他按在水里插到咿咿呀呀哭叫不停,他心中当真有些唾弃自己色欲迷心了。 ——不过,这种不忍心和罪恶感,很快又化为了更高一浪的肉欲快感,让他想要更加用力地插她的穴、玩她的乳,用浓精将她填满。 怀孕了又如何? 她是他的女人,本来就是随便他怎么睡都可以的。 怀聿儿时他们又不是没有做过,那时候每一次都还是她自己主动的呢,夜夜床帐之内向他张开腿求插的人,难道不是她自己么? 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肏她。 自然了,这些也都是行欢之时、快感灭顶之际,他脑海中闪过的那点下作想法而已,到底无法张口真的对婠婠说出来的。 池内的水花一浪溅得更比一浪高,落回池中时,又如温柔的小舌一般轻轻舔舐着他们的身体。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泉池内又渐渐复归于一片缓和的平静。 片刻之前,他粗喘着扣住婠婠的腰肢,终于抵在她体内的紧致温暖之处射了出来,浓浊不堪的一滩液体全都打在婠婠的穴道内。 婠婠被烫得哆嗦不止,可是整个人头脑早已昏沉,几乎都要没了意识。 她或许都还没有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人已经在她身子里射了一回。 略微平复了呼吸之后,晏珽宗抱着婠婠上了池岸边的软榻上歇息。 婠婠大约是有点回过神来了,哼哼唧唧地叫了两声,说腹中被烫得难受,又很撑,让他帮她清理出来。 他说她现在越发娇气得没边,但还是俯下身,凑近她双腿之间,用手指为她抠挖了一些出来。 这一次喂给她的量似乎的确太多了。 他弄了许久还没清理干净,反而让不断滴滴答答流出来的白污精液弄脏了她腿心间才承欢过的红艳嫩穴。 等到许久之后她那里才算干净了点。 晏珽宗又去取来上次怀孕时她所用的蛇油膏,擦干了她身上的水分后,开始为她细致地将这些药膏均匀涂抹在肌肤上。 尤其是怀着宝宝的腹部,更要每一寸都仔细擦过。 ——这也是婠婠母亲的意思。 在得知婠婠又怀孕了之后,她母亲便急急忙忙地命人送来这些蛇油膏,一再叮嘱她好生保养身体,不能叫她生了斑生了纹,损伤了女子肌体。 每晚她临睡之前,晏珽宗都会亲手帮她涂抹这些蛇油膏,将她养得白白嫩嫩的。 其实他自己是不在乎婠婠的容貌和身段的,不论她身段走样还是姿容受损,他也断然不可能为了这些事情就减少对她的爱意。 纵使她因为妊娠分娩而变得衰老和丑陋,他也只会更加心疼她受过的委屈和痛苦罢了。 但是,他可以不介意,并不可以作为他不关心婠婠的理由。 他可以不介意她的容貌,同时仍然必须好好守护和照顾着她的美丽。 女子没有不在乎容貌肌肤受损的,她从前就被人精心娇养了数年的身躯,不能因为为他怀孕生产就折损和丑陋了。 她是他养在金丝笼中的牡丹,只要可以,他就会用尽自己所有的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地延长她的花期,让她永远骄傲地美丽下去。 婠婠在情事后异常慵懒,像只翻着肚皮的三花母猫儿,在软榻上惬意地舒展四肢,任由他随意摆布折腾自己的身体。 这蛇油膏经过宫中医者们几年钻研后,又将其配方改良了一番,因为额外加进了许多其他的珍贵药材进去熬煮,如今的效果比之前的还要好。 她的肚皮白嫩得没有瑕疵,纵使是因为受孕而日渐挺起,摸上她肚皮时的触感依然如绸缎般顺滑。 他宽厚温热的掌心在她肚皮上轻柔擦拭,婠婠舒服得直哼哼,伸展了腰肢,像被人摸舒服了的猫儿。 而她腹中的宝宝也慢慢动弹了起来,发出一阵阵鱼儿吐泡似的动静。 嗯,大约这母女两个都被他摸得舒服了。 蛇油膏涂上去片刻之后就被她的肌肤吸收了进去。 涂完蛇油膏后还不算完。 还有另一种名叫“洛神霜”的香膏来,将她的四肢都涂了一遍。 这也是宫里那些老嬷嬷们给她准备的东西,说是可以预防女子孕中手腿肿胀酸痛的,里面还加了婠婠喜欢的玫瑰露,涂完之后满身盈香,更可以愉悦孕妇的心情。 这些是她晚上要用的。 早晨起来时,敷面洗脸的各种香膏,又换了另一种。还有单独在她洗发时涂上的、叫她的发色更加黑亮的种种…… 也正是因为皇帝在婠婠两次孕期和产后对她无微不至的精心照顾,婠婠产后身上几乎没有多少的损伤,再细细养下半年多来,甚至都瞧不出生育后的痕迹。 数年之后,许多次他偷偷带着婠婠出宫微服游玩,外面的老妇人们见了婠婠,都以为她是个没有生育过的新婚人妇。 女子的美丽,除了需要金玉绫罗来堆砌之外,其实更少不了自己丈夫的爱意浇灌。 因为他永远爱她,所以她永远美丽逼人。 等他把她全身该涂该擦的东西弄完后,婠婠都快要睡着了。 她半梦半醒地朝他抱怨:“我觉得我、你……” “我怎么像条案板上的鱼,被你翻来覆去的刮鳞,一遍又一遍的。” “你像鱼?” 皇帝看着她,眸中不觉露出宠溺的神色, “你分明像只怀孕了翻着肚皮的母猫,脾气那样大。” 婠婠哼了声, “我可没有母猫的本事,一窝给你生下那么多的崽。我腹中就那么一个孩子……” 282:见孩子 一夜旖旎缠绵后,婠婠入梦时睡得格外安心,好眠直到天明。 她枕在晏珽宗的怀里,连心都是安宁的。 昨夜好一番颠倒缭乱,婠婠也着实被累到不轻,所以一口气竟然让她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晌午时分。 第二日她起身时,床畔枕侧却并不见晏珽宗的身影。 倒是放了一张纸条,他亲手所写的。 婠婠捡过看了一眼,是晏珽宗早起时候留信给她,说他要去和州郡的地方官们议事,今日中午不能陪她用膳,下午时候也会回来得迟些,叫她一个人记得好好吃饭,好好喝安胎药。 婠婠心下了然,知道他必然还有别的忙的地方。 毕竟皇帝难得驻跸在地方行宫,怎么说,也得给这些地方官来一个抽底大检阅,亲自看看他们在地方上是如何为政等等。 皇帝怎么可能过来了一趟,就真的只想着去温泉宫里纵欲享受一番就算完了的。 明明叫婢子们说一声就可以的事情,他早起之后却还特意选了一张她喜欢的浣花笺来写了纸条给她。 这样郑重其事的。 婠婠看完这张纸条后,唇边不觉泛出些许微笑来,将它压在自己的枕下,仍有些累乏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约摸见她的起床气彻底消过去了,萃澜才进来侍奉她起身洗漱。 又悄声告诉她一句:“昨天半夜里,薛姑娘给娘娘请过一次脉了,娘娘的胎气并无不妥。” 婠婠面上一红,没有接话。 她昨晚睡得沉了,连被晏珽宗捞出温泉池后他对她还做了些什么都记不清,哪里还记得薛娴来给她请脉的事情。 孕期纵欲了一次后,婠婠的身子虽有些被人喂饱了的满足感,但当下又难免腰酸累倦。 萃澜扶着她往梳妆台前坐下,拿起碧玉制成的小玉轮,蘸取了香膏涂抹在她的脸颊上,然后用小玉轮轻轻滚动涂抹开。 对镜理妆毕,萃澜便着急地把安胎药端来催婠婠喝下。 婠婠唉声叹气了两下,因为知道是逃不过的,所以最后也没好推辞,蹙着眉毛喝下了。 萃澜抚着她的背给她顺了顺气,又道:“金城郡夫人今日又备了几样鲜辣爽口的菜式,娘娘可要尝尝?” 婠婠这才提起了点兴趣, “陛下今日中午又不回来,你把贺夫人和瑶瑶、璍璍请过来,叫她们母女陪我一道用膳吧。” 不多时,贺妙宝就抱着璍璍带着瑶瑶来到了帝后所住的宫苑中。 她缓步入内,见桌上的菜品都备齐了,袅袅地冒着热气,而皇后正屈膝坐在一方梨木椅上靠着,一只手慵懒地搭在宽椅的扶手上。 转秋变凉,虽然是中午用膳,但她腿上还是盖了层玄狐的薄毯。 皇后今日穿的家常衣裳,不过是一身海棠色的长裙,发髻也挽得简单。 可她的气色反而异常的好,眼尾处甚至氤氲着一点妩媚的桃粉色,眼波水润,如含秋水。 贺妙宝冷不丁的忽然猜到大概是为什么,连忙垂下了头不敢多看她。 垂首时,她又瞥见了皇后衣裙裙摆上绣着的大片青龙卧墨池的牡丹。 那花儿在她的裙摆上开得簇丛开展,枝繁叶茂,花心处的蕊瓣化成青绿色,外头一圈则是墨紫色的多层花瓣,似一条青龙盘卧于墨池中央,故称之青龙卧墨池。 这样开的旺盛热烈的花朵,反而映衬着皇后的神色安宁温婉。 她带着两个女儿给皇后行了礼,皇后连忙请她起身,叫她坐下。 桌边还背着一个小高椅,是留给璍璍坐的。 妙宝把小女儿先放好了,又向皇后告罪: “妾今日本是不想把她带出来的,才周岁的孩子,就怕哭嚎起来,扰了娘娘的安静。” 璍璍是十月二十一生的,前几日刚好过了自己的周岁。 婠婠看了看两个小女孩儿,莞尔一笑:“谁不是从小孩子时候过来的。” 她端起璍璍面前的肉糜羹,亲手喂璍璍吃了两口才放下。 璍璍大口大口地吃着,进食进的香,婠婠看了高兴。 她又给瑶瑶夹了点菜,瑶瑶也端着自己的碗吃起来。 贺妙宝连忙告罪:“娘娘可别抬举了她们这些小儿……” 婠婠笑了笑,这才开始忙着自己用膳。 饭毕,瑶瑶和两个婢子带着蹒跚学步的璍璍出去玩了,妙宝又陪着皇后说了一会儿话。 妙宝为皇后献上一小罐子她亲手制作的蒸枣。 “这是妾身在蜀地时候学来人家的做法,这鲜红枣儿,是叁蒸叁晒过的,是补人气血的东西。娘娘若是喜欢,一日吃上一两个就足够。——妾身问过薛尚医了,薛尚医昨日已检查了一番,说是对娘娘有益无害,妾身才敢取来。” 婠婠笑吟吟地掀开瓷罐的盖子,捏了一枚送进嘴里。 “果真是入口即化,香甜软糯呢。这叁蒸叁晒的做法,本宫在宫里倒是还没吃过。” 见皇后喜欢,贺妙宝这才放下了心来。 话中,皇后说起回京之后要把瑶瑶送进国子学里读书的事情。 妙宝知道那国子学是尊贵人家的子弟读书做学问的地方,里头的大小孩童非富即贵,甚至十个里有七八个都是家中有爵位要传下来的人家。 而且哪怕是顶顶尊贵的世家大族,也不是随便哪个孩子都能直接送进国子学里去读书的。 每家都有固定的名额,基本上都是各个世家大族的嫡长子、嫡长孙,作为接班人培养的人物,才能带着合族长辈的殷殷期盼进入国子学中受教。 她当下十分惶恐,有些想要拒绝,但皇后却说叫她安心。 “本宫的侄女崇清也时常在国子学里读书,来日,本宫也会叮嘱崇清多多照顾瑶瑶几分,不会叫瑶瑶不习惯的。” 妙宝的唇瓣嗫嚅了下:“娘娘待妾身恩重如山……妾身何以为报!” 这样略说了几句话,妙宝便退下了。 待回去之后,她只让人告诉那官太太,说是皇后的心情甚好,看着不像动怒过的样子。 那官太太便因此对妙宝感激不尽,连说了一筐的好话。 直到夜半无人之时,妙宝才敢打开那个匣子,看着放在里头的那根金簪。 她以前,付出过很多的汗水和辛劳,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下子轻轻松松就赚到这样的东西。 这些,是皇后带给她的。 * 在温泉行宫里多待了两天后,晏珽宗就带着婠婠继续赶路往都中走。 他看得出婠婠越发思念孩子,每日都要花上许多时间来哄她,日日和她承诺很快就会让她看见聿儿了。 转眼入了十一月后,天气越发寒冷,婠婠肚子一日比一日大,畏寒怕冷的,更是索性连动都懒得多动几下。 晏珽宗有时有心在饭后带她出去消食散步,她都极力反抗,像只要被他拖出笼中宰了的兔子似的。 孕期女子情绪波动易大,她脾气日益见长,和在六镇陪他征战在外时的那个女子一点都不一样了。 有时看着她那眼泪汪汪的模样,让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她确实是被养在笼中的。 那架皇帝为她精心制备的、极尽奢华的銮驾,就成了她孕中大半时间养胎的金丝笼。 入了冬后,里面烧着旺旺的银丝蜜炭,铺着厚厚的鹅绒地毯,车壁两侧的置物架上全都摆满了她孕期要吃的各种补品和零食,还有给她涂抹肚皮四肢防止生纹长斑的各种各样的药膏,诸如蛇油膏、洛神霜、玫瑰水、媱妃露…… 全都是为她准备的东西,琳琅满目地塞满了一整个车厢。 她每日十分之九以上的时间都是懒洋洋地卧在那方靠近小窗户的软榻上,榻上铺着皇帝为她亲手猎得的毛绒绒的猞猁皮子,锦衾的被面是姑苏绣娘们绣制的百鸟朝凤。 只在中午阳光尚好之时,她会轻轻推开那扇小窗户,如小兽一般打量一番外面的世界,看看现在他们的车队行到了哪里。 两缕寒风一吹,她就立马合上窗户,收回了自己手,缩进了温暖的被褥中昏昏欲睡。 每日皇帝亲自端了汤药到她枕边来喂她用安胎药,好不容易等这个小祖宗吃了药,他还要精心选几样她爱吃的甜食来给她去苦。 饭倒是不用他喂,因为婠婠自己馋得慌,总是吃不够,这时候她就会下了榻主动去觅食。 入夜就寝之前,他掀了她的被褥,开始为她涂抹防止女子孕中生纹的蛇油膏。 婠婠倒也都温顺地挺着肚子给他涂来涂去的。 ——但凡不说让她下去走路动弹,不说让她少吃东西的话,她都很温顺。 她轻轻拍了拍肚皮,宝宝咕噜咕噜在她腹中又是一阵响动。 婠婠十分得意:“你看,我把宝宝养的不错吧?” 晏珽宗虚枕在她的腹上听着孩子的动静,似有暖流冲刷过全身,让他的心都软化成了一滩水。 他们的孩子啊。 他望着她寝衣上簇簇丛生的大片牡丹绣纹,那样充满生机的气息,就像现在的他们一样,马上将会拥有自己的儿女与后嗣。 皇帝动容又心疼地握住婠婠的手。 是她,用自己的身体做容器来孕育他的子嗣,让他和她的骨血一个个来到这世上,传下了他们的血脉。 是她的肉身在承受这样的辛苦。 他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怜惜愧疚得真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吃了才好。 只这样,才能偿还她两次孕育分娩的痛苦。 她自然是爱他的,所以才会在生下嫡子之后仍然愿意给他再生个孩子。 然而欢喜和温情过后,他望着躺在榻上的婠婠,心头又有一阵不太好的预感。 ——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回去,不被她母亲斥责痛骂一通才怪呢。 她母亲素来忌讳女子孕中将胎儿养的过大。 晏珽宗隐隐约约似有听闻,当年太后那个胎死腹中的真正“五皇子”,就是因为养得太大了,分娩之时有些难产。 待孩子生出来后,就已经被憋得没什么气了。 所以后来,太后怀孕分娩时,就开始身体力行地追求将孩子往小里养。 其实婠婠便是她这一雷霆政策的首位受害者。 在母体时,婠婠就没有从她的母亲那里得到足够的养分,也是后来婠婠出生后体弱多病、气血不足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太后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后来陶知滢和陆漪娴有孕,太后也是这么叮嘱下去的,不准她们把孩子养得太大。 然婠婠现在每日只知吃吃喝喝,多动一下都不愿意,还整天躺着,四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经看出大来了。 她母亲不把他们骂死才怪。 晏珽宗有心劝她节食些、多动弹些,但是婠婠不愿意,他这下拿她也是无可奈何。 他给她涂着蛇油膏,她无事可做,反而又摸过一枚酸杏放在嘴里嚼着: “我也就是现在月份还小,所以胃口还好。等到马上再大些的月份,那时我自然会没胃口的,孩子不就小了么?” 晏珽宗无法接这话。 凡事过犹不及。 孩子太大太小,都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銮驾内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鹅绒地毯,所以婠婠索性连鞋袜都懒得穿,经常赤足落在地毯上。 她雪白的足伸出温暖的衾被里,缓缓落到同样雪白的鹅绒毯上,足背在地毯上来回蹭了蹭。 这样就算是她每日最大的活动了。 此般尊贵的女子,玉足就该落在如此奢丽柔软的鹅绒上。 她在鹅绒上蹭够了,又将足伸进他的胸前,足尖勾着他坚硬的胸膛,来回撩拨,暧昧缠绵。 晏珽宗给她涂药膏的手一顿。 险些打翻了手中的小瓷瓶。 ——是他还忘了这一茬事情。 不过说起来,也还是他不好。 婠婠前四个月都没有沾染情欲,所以她自己都没想起来什么榻上寻欢的事儿。 偏偏自那一日在温泉宫中被他压着行欢了一回,让她也得了趣了。 她恍然大悟似的觉得自己吃了亏,原来前头四个月没和他同房,是她少得了许多的快乐! 在这之后,每每的夜里,她都要勾他继续喂饱自己,缠着他行那房事。 一下开了那个头子,就无法止住了。 晏珽宗强压下腹腔里的那股冲动,仍旧镇定自若地收拾好了茶几上的瓶瓶罐罐,将那些瓷罐一一好好收回了柜子里。 婠婠一只手臂撑在枕头上,从被褥中微微支起自己的脑袋,眸中满含着一池秋水,依恋地看着他。 她向他伸出手,要他抱抱。 晏珽宗看着她看了片刻,到底还是不忍心又无奈至极,解下自己腰间的蹀躞带放在一边,脱下了自己的外袍,上了床榻将她抱进了怀里。 婠婠立马就将自己贴在他身上,哼哼地喘叫起来。身下早已沁出汁水来,湿哒哒地等着男人肏进去呢。 只是肌肤相贴,她就动情至此。 晏珽宗摸了摸她的肚皮,发现她孕期体热,现在身上的温度竟然比他还要稍高一些。 见她难受,他也心疼。 两人身上的衣衫逐渐脱尽,最终赤诚相见,肌肤相亲,极尽缠绵。 他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快感放在首位,反而是满心照顾着她孕中的娇弱身体,一切以让她满足为首要。 更护着她的孕肚。 即将登顶的那一刻,他却忽然停了下来,没有让婠婠得到自己预期之中的快乐。 婠婠眸中水雾弥漫,快要哭出来似的,淡粉的漂亮指甲在他后背上不断抓挠。 “给我、给我……呜呜,哥哥给我好不好?” 晏珽宗喘出一口粗重的浊气,强忍着和她商量起来。 “明天该出去散步了。好不好?” 婠婠这会子什么要求都只能想也不想地胡乱答应下来,连连点头。 晏珽宗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明天听话,好好出去散步,听明白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听到了,哥哥,我都听你的!” 婠婠满口答应。 晏珽宗俯身吻住她的唇瓣。 两人同登极乐。 只有她腹中的孩子不停地在微微动着。 * 不用多想,婠婠翌日起身时是不会再认这一茬的。 等到午膳后,晏珽宗给她穿了鞋袜要带她出去散步时,她便听也不听地继续躺回床上。 “我昨日答应你了么? ——忘记了。” 如今已到了十一月上旬,大约腊月之前,皇帝就能带着婠婠回宫了。 晏珽宗站在她床边盯着她看了许久,婠婠肚皮厚了,脸皮也跟着厚,硬是装作没看到,躺得心安理得。 末了,他只好对她说道:“连聿儿都不见了?” 婠婠愣了愣。 “你说什么?” 皇帝给她穿好披风,小心地搀着她的手、护着她的孕肚,带她下了马车。 这会子正是午膳的时候,车队都停在官道上用午食,一片炊烟袅袅的静谧。 婠婠多日不曾下车,如今冬日的冷风一吹,让她浑身都清醒了不少。 冬日萧索,官道上积了一层的落叶。 对面的远处渐渐出现一辆马车驶来。 那辆马车越发近了,一个小孩子下了马车,用力地朝着他们跑过来。 婠婠还未看清孩子的样子,热泪就已经落了下来,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的孩子,她的聿儿! 她一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了! 婠婠想要挣脱晏珽宗的手上前小跑着去找自己的孩子,但是晏珽宗按住了她不让她动弹,婠婠便蹲下了身子,向孩子张开双手。 孩子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地跑近了,眼看着就要奔向婠婠的怀里,却在还差叁五步的时候被他父亲一下提着后领拎了起来。 孩子的双腿也一下腾空了。 晏珽宗像拎着一只虎崽子一样拎起自己的儿子: “跟没跟你说过,你阿娘有身孕了?” 婠婠看他这样对孩子,一下子心疼不已,起身让他把孩子放下来。 其实方才聿儿靠近她的时候就减速了,就算扑进她怀里,也不至于冲撞到她。 晏珽宗把孩子抖了抖,又托着他的臀将他抱了起来,在自己怀中掂了掂。 “是长高了,也重了不少。” 他朗声大笑,然后才放下聿儿。 “阿娘!” 聿儿大声唤了她一声,转过身紧紧抱住婠婠的双腿。 婠婠才擦拭过眼睛,又因为这一声“阿娘”而再度泪流满面。 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们的孩子! 他会跑会跳、活泼可爱,一天比一天长大。 他是全天下的君父,而她母仪天下,天下黎庶都是他们的子民。 可是实际上,真正唤过他们一声父母的人,现在只有聿儿。 283:会说话的老狼王 见到了聿儿,婠婠一下喜极而泣,抽抽涕涕地许久都止不住眼泪。 聿儿用自己的袖口笨拙地擦拭着母亲的面容: “阿娘,别哭……” “阿娘,阿娘是不喜欢我来,所以才不开心的吗?” 婠婠哽咽了下,抹了把自己的泪,低头将脸埋进孩子的怀里,感受着聿儿身上的温度。 小孩子的身体温热温热的,足以慰帖他的父母在外面的所有操劳和疲乏。 “阿娘怎么会不喜欢聿儿。” 婠婠埋首在孩子的裘衣披风里,声音闷闷地,还带着哭腔。 “是阿娘觉得对不起你,把你这么小就留在宫里,一年多没有照顾过你……” 聿儿还想说什么来安慰母亲,他父亲便上前斥了他一句: “老子叫你来是让你哄你娘高兴的,你怎么尽知道惹母亲伤心落泪?不知道你娘肚子里怀了妹妹?” 听到他如此对孩子,婠婠立马又从孩子身前抬起了头来。 “你闭嘴!有你这么对孩子说话的吗?” 聿儿的胸前已经被自己母亲蹭了一片泪痕,婠婠抽了抽鼻子,给聿儿理理衣襟。 “娘哭,是因为娘太想你了。你才、你才四岁多,阿娘和你爹爹却有足四分之一的时间没在你身边,娘想你,也觉得对不起你。” 晏珽宗将她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搀扶起来:“你是有身子的人,别在地上久蹲,对孩子不好。” 他呵了声:“晏隆琥!” 聿儿立马站直了身子应了声:“父亲。” 皇帝笑:“好,是长大了,知道自己叫什么了。” 见婠婠哭了一脸泪花,晏珽宗带着她和孩子又重新上了銮车。 车驾内烧着热炭,温暖如春,上车后他就给婠婠解掉了身上的披风和厚重的外袍。 婠婠里面穿着宽松舒适的常服,是以孕肚也十分明显。 方才在外头的时候还不能十分看得出来,但是上了车里,脱了外衣,聿儿就能清楚看到母亲身上变得不一样的地方了。 他慢慢走到母亲面前,将手掌温柔地贴在母亲的腹部。 “太娘娘说,阿娘肚子里有……有一个小宝宝,是聿儿的弟弟妹妹。” 婠婠捧着孩子的脸,好一阵看。 “是啊,阿娘又要有一个孩子了。聿儿,也要多一个手足了。你小时候便是在阿娘的肚子里这样长大的,所以往后不论你爹爹和阿娘又生了几个孩子,聿儿仍是我们无可替代的珍宝。我们永远都疼你。”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长大的?” 聿儿对着母亲的孕肚显然是满脸的好奇,忍不住将脸凑过去仔细感受了一下。 恰这时,母亲肚子里的那个胎儿也动了下,像是转了个身,将自己的小手也同样贴在了肚皮上。 一时间,婠婠的肚皮上竟然放着两双手了。 一双在她的肚皮外,是她长子的手; 另一双手在她的肚皮内侧,是她幼女的小手。 眼前的这一幕,让她眸中竟然又有了几分热泪盈眶的意思。 这是年少时她的从不曾奢想过的画面,如此的温馨静谧,和乐美满。 “是啊,聿儿小时候也这样,你也会在娘的肚子里动来动去。” 婠婠一只手捧着孕肚仰靠在软榻上,伸出另一只手抚着聿儿的头顶。 一年不见,这个孩子和去岁她在宫里见到时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了。 孩子是越小时候越肯长,叁四岁的孩子,一个月不见都会觉得变了样子。 聿儿如今的身段又往上头窜了不少,五官也越发长开。 因为过早地就要承担一些身为储君的职责,所以他的面容神色更是成熟稳重了不少。 ——成熟稳重,这个词,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孩子的身上的。 他过去一年的成长,身为父母,婠婠和晏珽宗到底还是缺席了。 这是他们亏欠他的。 聿儿惊喜地欢呼了声:“阿娘,妹妹在阿娘肚子里动了!” 晏珽宗微笑:“你倒是机灵,怎么知道是妹妹?” 聿儿低低嘟囔了一句:“晚上歇息时候,老狼王和我说的。” 这句话寻常时候晏珽宗根本不会在意,但是婠婠才和聿儿重逢,自然小心周到地关心着孩子的情绪。 “聿儿,你说的老狼王是谁?” 婠婠温和地问道。 太子聿旋即回答:“就是爹爹送我的那个只有头的大白狼王啊!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会悄悄和我说话。他跟我说阿娘和爹爹在外面又有孩子了,没想到第二日太娘娘果真也和我说了这件事。然后我回去就问他,我阿娘肚子里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他和我说是小妹妹的。” 婠婠脸色骤变:“那个大狼头……每天晚上都和你说话?” 那不是一个已经成了干尸的狼头吗? 怎么会每天都和她的儿子说话? 聿儿点头:“对,有了它之后,我一个人睡,不要奶母们哄也不害怕。” 他又说,“对了阿娘,那老狼王还跟我说,它现在只有一个头没有身子,很难受,想让我给它随便用木头或是什么做一个假身子才好呢……” 晏珽宗知道婠婠不爱听这些,连忙岔过去了。 “最近在宫里的学业如何?来,背两篇文章给你老子听听。” “你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可别整日只是玩乐嬉戏的。” 聿儿正要背诵,这个话头又被他母亲给截住。 婠婠抚着肚子骂晏珽宗:“好不容易高兴的时候,你非在这扫兴!难道你自己又是什么大文豪大诗圣了?你到现在连汉书、汉纪、后汉书是谁写的都还分不清,凭什么这会儿在聿儿面前摆当老子的威风?” “——阿娘聿儿知道!聿儿知道!《汉书》是班固所编,《汉纪》是东汉荀悦所编,《后汉书》是南朝宋时候范晔编的!宫里聿儿的老师们都给聿儿讲了,聿儿记得的!” 聿儿很兴奋地在母亲面前举了手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父亲则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婠婠对着孩子,一下子收了面对晏珽宗时候的怒容,转头时又变成了一个慈母。 “对,聿儿说的对,聿儿比你父亲小时候聪明多了,也用功多了!” 她看到聿儿胸前被自己蹭上的水光,连忙命萃澜把自己给孩子做的一件衣裳拿出来。 “这衣裳是阿娘想着你四岁多时的身量做的,来,穿上给阿娘看看合不合身。” 马车内的他们一家人沉浸在春日般温暖的天伦之乐里。 晏珽宗也在婠婠给聿儿试穿新衣的时候说起带聿儿过来这边的原因。 也是因为聿儿太想念他们了,不想守在宫里枯等着父母回来,所以便央求人传书给他父亲,希望他父亲允许他来找他们、 晏珽宗便准了。 于是,聿儿在走了数日的路后,终于也在今日由专人护送着遇到了他们的车队,见到了自己的父母。 然后再跟着自己的父母一起回宫。 婠婠做得这件衣服,在这个冬日里恰好合孩子的身。 她看着聿儿,那个宛如缩小版的晏珽宗,眼神柔柔地笑着:“可惜,你父亲小的时候,我比他还小许多,没有能多给你父亲做过几件衣服。” 这句话让晏珽宗的内心一下便溃不成军,陡然红了眼眶。 “婠婠……” 聿儿好兀自好奇地问着:“爹爹像我这般大的时候,阿娘几岁?” 晏珽宗飞快抹去眸中的一滴热泪,故意冷冷道:“去问你的老狼王去,它不是什么都知道么?” 婠婠莞尔:“你阿娘在娘胎里,怀没怀上还不知道呢。” * 同样在这一刻,经过数月的赶路之后,魏帝赏赐给神烈可汗瓷瓷兰的那些东西——连人带物件,都赶到了喇子墨国的王帐。 其木雄恩历经数年,终于回到了母国。 只不过,并不是十分光彩就是了。 —————— 聿儿现在是泛灵期,这不是什么恐怖故事。 只是一个孩子成长过程中的有趣故事而已啦。 下一章,女帝羞辱男宠,心理凌迟+肉体羞辱,灌药硬上……(哈哈哈) 但是如果没空写的话,可能会一笔略过,番外再填坑。 284:陆俏河 不过,如今的这个地方,再说是“王帐”也并不妥帖了。 一座巍峨恢弘的王宫赫然在他眼前拔地而起,楼宇殿阁无不辉煌奢华又威严至极。 奴婢们告诉他说,这就是女可汗的住处。 从前的喇子墨国君主有一种类似于“四时捺钵”的习俗,捺钵是别族母语里皇帝行帐的意思,四时捺钵,就是一国君主和王公大臣们几乎不会定居,而是随水草,逐寒暑,往来游牧渔猎。 所以他们不修建宫殿,而是使用王帐作为君主居住之地。 什么时候要启程前往下一处地方了,就直接拔了王帐走人了事。 不过,如今的神烈可汗却废弃了四时捺钵的旧俗,而是选择了定居。 设定了一个长久不会更改的国都,也营建了自己的王宫,仿照大魏的汉人风俗,完善了本国的官制。 只是臣下们还是会下意识地称呼此处为“王帐”罢了。 国都风貌,和当年其木雄恩离开的时候,已经很不一样了。 ——可是当年他最后一次离开国都王帐的时候,母国的可汗,还是他的兄长啊。 可是其木雄恩眼下并没有资格去想这些。 他和那些随行打包一道送来的“男宠”们,全都被安排进了王宫之内的一处名为“拙月阁”的宫苑之内居住了下来。 带他们过来的是一个姓陆的女官,汉人模样,板着一张脸,眼睛却是十分不屑地朝天上看的。 “今日带你们过来,就是告诉你们,日后我们喇子墨国日月分明,可汗陛下如骄阳凌空,是咱们必须尽力服侍的主子。你们呢,若是能够侥幸承宠,就是可以沾染可汗恩赐的一丝月光,若是连这点月光都沾不到,叁年五年的,不如死了算完。” 这位陆女使的汉话和他们喇子墨国的母语都说得十分流畅,所以她将这段话用不同的语言说了两遍。 说完后,陆女使朝着天上看的眼睛又低下来瞥了其木雄恩一眼。 “你们这些人,往后只管尽心学习侍奉可汗的本事就行了,若是还有什么人,想着歪门邪道攀附旧情然后便张狂起来的 ,一律拖出去打死算完。” 其木雄恩平生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从年少时征战于马背之上做一个武夫开始,他就从未怕过死。 不怕自己战败,更不怕自己会死。 可是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战败之后,自己将会面临这样的极致羞辱和折磨。 陆女使说完后就走了,而随着其木雄恩一起回来的所谓男宠们,其实多半都是战俘。 他们当然也不可能这样真心回来成为女可汗的什么禁脔,所以此刻都是一片的垂头丧气、气氛低沉。 但不同于他们这些人所经历的极致的身心凌辱,拙月阁里还住着另一群斗志高涨、正当青春的俊逸秀美男子们。 面对从前这位“曳迩王”的归国,他们自然少不了一番刁难和满怀着恶意的试探。 “他就是我们大汗的叔父?” “如今也被我们汗王纳为妾室了?” “他和汗王从前还有情分在,若是他一回来,汗王再也看不见我们这些人了怎么办?” “看他生的就是个不安分的样子,恐怕是很会争宠的吧?” “不知那根东西掏出来,会不会比我们的还大一些……” 洋洋洒洒不堪入耳的话一重接着一重地跳进其木雄恩的脑海中,让他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 这个世界在他眼前都开始变得不真切了起来,让他恍惚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这些所有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好奇的,不屑的,鄙夷的,探究的…… 都让他感到极大的愤怒和不甘。 但,让其木雄恩感到稍有不解的是,那位已经当上了大汗的他的侄女,似乎并不着急见他。 他在这养满了男宠伎人的拙月阁里待了足足十日,才终于在十日后的一天傍晚被人唤去梳洗。这十日里的每一个早晨,他都能听到昨夜被宣召去侍寝的男宠们在回来之后是如何洋洋得意地炫耀着,傲慢着。 这一次来的还是那个姓陆的汉人女官。 “可汗要见你,好好收拾一下。” 其木雄恩便这样跟随者陆女使来到了传说中的那个可汗的宝殿。 然后在一层纱帐外,足足站了一夜。 透着模糊而朦胧的光线,看着榻上那两个男宠是如何讨好他们的女君主,是如何卑躬屈膝地谄媚,用尽技巧。 他只是看着,看着那个自己从前亲手带大的女孩子一夜之间如何荒唐颠倒。 天明,陆女使唤可汗起身朝会。 纱帐被人轻轻掀开,瓷瓷兰披着一件根本不能蔽体的纱衣下了榻,从他身边若无其事地经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陆女使贴身为可汗梳发,也零零总总和女可汗说起一些日常的政务。 “今日大魏派来的使臣们就要归国了,陛下说要送给他们皇后陛下安胎养身的东西,臣都一一备齐,请使臣们带回国。” “陛下心里记挂着皇后陛下,自然什么都要挑好的送给皇后陛下。” 瓷瓷兰满意地嗯了一声,又对那位陆女使说:“俏河,孤听闻那些魏国使臣们说,你父亲去年死了。” 陆国公世子死了。 她和陆漪娴的父亲,去年死了。 陆俏河像是听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笑话一般,轻轻展颜微笑, “死了便死了,大魏一年要新生多少婴孩,死去多少老者,谁又能数得过来呢。臣早无父母,身和心,只属于陛下一个人,只会为陛下而效忠。” 说话间,女汗的头发已经梳好了。 就在瓷瓷兰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的时候,陆俏河却又陡然开了口。 “陛下,臣也听闻,臣的长姐已经怀了身孕,现在约摸都生下孩子了。臣想给长姐带一些……东西回去,可否请魏国使臣一道带回?” 瓷瓷兰哦了声,“你要给你姐姐带东西?” 俏河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低沉, “臣年少时不懂事,总是将姐姐当做是自己的敌人,一心听从了家中的教导,只求来日嫁给一个最富贵的男子为毕生的任务。” “年少时,臣的生母、臣的父亲,他们对姐姐都不好。臣一心钻进了富贵窟里想着高嫁高嫁、满心满眼都是王公贵族,后来才闹出那样的笑话来。” “可是一朝大祸临头了,母亲不能自保,舅父和我们断绝关系,父亲眼中容不得我,叁个哥哥恨不得扒了我的皮,祖父祖母也视我为家族的耻辱。只有姐姐却还念着我。” “当年陛下去魏国求取女官来,臣那时候因为犯了事,被家族驱逐到庄子里了此残生,因此不想继续留在魏国受人耻笑,仗着自己是读书识字的人,就想着要到可汗身边来再谋一番事业。” “臣求到姐姐身边,是姐姐将臣送来的,否则,臣这一生都会被父亲关在那个庄子里,死不死,活不活。” …… 瓷瓷兰点了点头:“好啊,你想送什么,就送给她吧。你说你姐姐和离之后身体孱弱畏寒,正好孤这里还收着一张熊皮,就赏给你,赠给她吧。” 陆俏河跪地俯首谢恩。 君臣二人这般说了一阵子的话后,瓷瓷兰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在准备出门朝会前才对着其木雄恩说了一句话。 “昨夜他们是如何侍奉的,你都看见了,往后便照着这样学就是了。” 其木雄恩咬牙吐出一句痛心疾首的话来: “阿兰因,你如今如何能荒唐至此……” 瓷瓷兰面色一变。 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人再叫过她一声她的乳名了。 这是她的乳名。 她叫阿兰因,意为“宝珠”。 她转过身走到了其木雄恩的面前,时隔多年之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叔父。 她的眼神和他的眼神直视,彼此眸中都是万般复杂的情绪。 ——然后猛地甩了一个耳光到他脸上,将他的脸都打得歪到了一边。 “下作贱奴!”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直唤孤的名讳?”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用这种口气和孤说话?” “莫非你还当你父亲兄长活着、可以庇佑你呢!” 瓷瓷兰手指着陆俏河,“俏河,将这贱人拖出去,掌嘴五十,罚他跪在孤殿外跪足叁日,以儆效尤!” “遵旨。” 女可汗走后,陆俏河又换上了那副眼睛朝天上看的张狂神色。 “我上次怎么教导你们的?还这般不守规矩!来人呐,把他拉出去!” * “来人,把他拉出去!” 晏珽宗也这样骂着自己的儿子。 原因无他,婠婠因为刚刚和儿子重逢,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带着孩子一起睡,让孩子睡在她的软榻边上。 但是晏珽宗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先是去劝婠婠:“你如今的肚子大了,他不知好歹的人,万一夜里踹了你的肚子怎么办?婠婠,别带他睡好不好?” 婠婠不听,“聿儿睡着了很乖的,从来不乱动的。” 皇帝又去呵斥聿儿:“眼里没王法的兔崽子,给老子滚下去。” 聿儿依偎在母亲身边,扯了扯被褥,将脸埋进去,装作没听见。 晏珽宗气急了只能叫人来把他拉出去。 婠婠瞪他:“你敢!” 最后,这一夜是一家叁口挤在榻上睡下的。 好在晏珽宗是最浅眠的那个,他可以在半夜起床把聿儿提起来扔到后面的马车上去。 这般来回反复数夜之后,在元武六年的十一月初九,帝后的銮驾终于回到了魏都的皇宫。 晏珽宗觉得,回到坤宁殿后,他将儿子扔给太后带,这小子总不能再缠着他们了。 285:回宫 魏都里十一月的天,和西北边塞是不一样的滋味。 皇帝在外面打赢了仗回宫,本该了不得一番极辉煌隆重的庆功宴,回城的路上更应该是礼乐轰鸣、万民欢呼的时刻。 但婠婠四个月的肚子受不得太大的刺激,晏珽宗舍不得她受罪,所以回宫的时候并未将排查铺得太大。 朝臣们跪在宫门外向帝后叩首,皇帝淡淡应了声,就让他们回去了。 銮车一路驶入禁宫之内,在千秋宫前停下,皇帝亲手搀扶着皇后下了车驾,然后把儿子一把提拽了下来。 毕竟有孝道压在上头,他和婠婠刚刚回宫,别的事情可以先撂在一边不管,但是皇太后却是必须第一个要去拜见的。 太后心里也想念婠婠,听说他们要回来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身穿好了衣裳,坐在正殿里等着。 婠婠捧着肚子、穿着繁复的皇后朝服,一路走到了母亲面前,正欲俯身跪下叩拜,母亲就已将她拉了起来。 “好了,好了!咱们不讲那些虚礼,你的肚子也大了……去把这累赘的衣裳换了,咱们用午膳去。”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的哭腔,婠婠数日前见着聿儿时候就哭过了一场,如今见到母亲,又忍不住是一场哭。 这是她生平中第一次离开母亲这么长时间,一年不见,母亲的头上肉眼可见地又添了丝丝缕缕的白发了。 她乳母华夫人坐在一边,也跟着不停抹眼泪。 最后还是太后先止住了,拍了拍婠婠的手背:“不哭了,你是有身子的人,这又是个高兴日子,咱们不该哭。我已命人取了你的衣裳在偏殿里,你去换身轻便衣裳来,别累着自己的身子。” 婠婠连忙应了,这便去母亲宫中的偏殿里换下了这一身稍显累赘的朝服。 太后和她乳母华夫人也跟着去了,两人在她肚皮上一通摸来摸去,少不得多说她几句,说她的肚子养得略有些大了,之后的饮食可以少进一些。 又掀开她的衣裳,查看她肌体上可有长了纹生了斑的地方。 婠婠出去了一年多些的时间,太后和华夫人原本都十分担心,怕她在外面吃了苦受了罪,不仅累着了自己的身体,还会损毁了她的容貌。 又兼之得知了婠婠有孕,更加不安,怕她和晏珽宗两人在外面没有长辈看管,会养不住胎。 然今日见了,她们才知这些事情又是她们自己多思多虑了。 若论身子可有受累,婠婠的身段并没有半分的清减,反而因为跟着皇帝亲征在外的见闻,让她的脊骨腰身之中又多了一分挺拔的坚毅,如空谷幽兰一般不可攀折的气节。 若论容貌受损,那更是杞人忧天。她面容上并没有什么晒黑了粗糙了的地方,莹润白皙如旧。 再者,这一胎,也被他们照看得很好,胎象都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她的女儿,被那个男人养得很好、很好。 就算把她女儿带出去了,那男人也没有让她的女儿吃苦受罪。 就连她们自己嘴上念叨孩子养得大了些,实则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 太后看着婠婠那份溢于眼角眉梢的喜悦幸福之色,心底也感到一阵淡淡的平和。 很多年前,她是看不上这个女婿的。 年轻的时候,她为自己女儿的婚事机关算尽用尽心思地考量,满朝文武、公卿世家,所有的适龄儿郎都让她在心底挑了一个遍,想着谁才能配得上她的女儿,可以照顾好她女儿一生安康无忧。 但是挑来挑去,哪个儿郎都不能让她完全的满意。 这个时代里,做母亲的有了女儿,很多情况下便是会有这一份无奈。 因为女儿是留不住的。或者说,大部分情况下不能被留在家里。 她想保住女儿,只能找一个外面的男人,把女儿托付出去。 可是她的女儿那样娇气、那样虚弱,谁才能养的好她呢? 她曾经选过自己娘家的侄子,以为娘家的表哥就是她女儿最好的归宿,然而纵使是那个时候,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儿可以有过的这样幸福的一天。 婠婠现在当然幸福了。 有一个全心全意呵护她的丈夫,一个健康可爱的长子,还和自己的丈夫共同期盼着腹中第二个孩子的到来。 除了嫁给那个人,这世间不会再有另外一个男人,可以给她女儿这样尊贵无忧的生活。 ——这道理,她到今天才明白。 原来一切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个她一开始觉得最不配沾染她女儿的人,才是她女儿最好的归宿。 太后对婠婠说道: “两叁日里,你回宫歇息缓和过来了,带着聿儿去看看你宫外的婆婆吧。” 婠婠的眼神微顿,“我知道的,母亲。” * 太后、帝后、储君和崇清帝姬一道用了顿午膳,因婠婠最近喜吃鲜辣之物,一贯爱吃清淡的太后宫里也端上来好几盘辣菜。 桌上因说起太后将今年黎朝进贡的几匹粉色绸缎都留了下来,准备给婠婠腹中的孩子做包被和肚兜儿,婠婠便抚着肚子笑道:“母亲也看出我腹中是女胎吗?” 太后看了看她的肚子,说她这肚子的形状就像个女儿。 婠婠不会看这些,也就没有多说。 “若是这次能一胎得女,从此儿女双全了,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若是又生了个小皇子,就当给聿儿多个兄弟,两兄弟伴着长大,那也是好的。” 太后眯着眼睛笑了笑,“咱们魏宫里的女孩儿少,先帝只得了圣懿,皇帝祖父时候也就两叁位帝姬,如今皇帝膝下还没有女儿呢。” 婠婠看了看崇清:“如何是没有的呢,母亲身边不是正好就有柔宁么?虽然不是我和麟舟生的,可是大哥哥的女儿,和咱们亲生的又有什么区别。” 崇清帝姬连忙离了桌子俯首叩拜下去:“皇叔母厚爱柔宁,儿何德何能,必一生谨孝叔母,才能略回报叔母的一二分疼爱。” 但就是崇清帝姬这个俯身跪下的动作,让她怀中的一颗狼牙坠了下来,落入婠婠的眼中。 这颗狼牙比之寻常的狼牙要大上很多,其上还刻着某种图样。 婠婠记得薛娴曾经说起过,说是宇文周之脖子里也有一枚这样的狼牙。 在许多草原人的习俗里,身上佩戴狼牙,是可以保护佩戴之人的安全的。 而且必须是自己亲手猎杀的狼才更管用。 也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会把这样的狼牙赠给心爱的女子。 她莞尔一笑,唤柔宁起身:“你这孩子也太小心些了,何必这样多礼。你是你祖母的第一个孙女,是最尊贵的,叔母不疼你疼谁?” 柔宁这才起了身。 她并非婠婠的大哥哥亲生。 是当年璟宗做太子的时候,因为身体过于肥胖,迟迟没有子嗣,颇让先帝不悦,所以为了给儿子求子嗣,先帝和太后便说先在宗室里抱养一个女孩儿来,或许先开花后结果,女孩来了,后面的子嗣也就跟着来了。 柔宁的生母只是某个旁支宗亲的妾室,她在生下柔宁不久后弃世。 于是无人照顾的柔宁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被送到了太子璟宗的府上,交由当时的太子妃杨氏亲自抚养。 正是因为她不是亲生,所以璟宗、杨妃才要更加对她好。 因为是他们改变了柔宁的命数,是他们将人家接来当自己的女儿养的。 若是这个女儿跟了他们反而过得不好,不是他们亲手造孽么? 太后和婠婠亦这般认为。 * 饭毕,太后心疼婠婠累倦,也不多留她说话,叫她回坤宁殿睡一睡,好好养养身子。 婠婠和晏珽宗回到阔别一年不曾踏足的坤宁殿内。 殿内的一切都依然如他们当日离开之时的模样,因为日日都有宫人小心打理着,所以婠婠回来并不需要命人仔细收拾。 晏珽宗解了她的外袍,将她抱去床上歇息。 婠婠扯着他的衣领,无聊地问他:“你看见柔宁脖子上的狼牙了吗?” “我知道。” 晏珽宗说,“那样的狼牙,另一枚我在宇文周之脖子上看见过。看那狼牙的样子,不是经年的旧物,应该就是这两年的事情。” 皇帝从前常年征战在外,看过的人畜肉骨都不知多少,自然一眼就能认出那狼牙有多少年了。 “而且,看那狼牙的形状,应该是云州附近特有的一种灰狼。” 就是这两年里,宇文周之在云州附近猎杀了一头大狼,并且将这狼牙送给了柔宁。 婠婠叹息了一声, “到底小儿女的情长啊。也真是有情趣。” 皇帝不悦地皱了下眉,“皇后是觉得孤已到而立之年,不再是当年的少年了,所以对你的情意也减了?比不得少年的情热了?” 婠婠躺在榻上斜他一眼。 “老男人的醋味也不输少年。” - 麟州:……尽送点便宜货,有什么好的。 宇文周之:我要送粉红大珍珠,你又不给。怪我? 286:父子 两人在榻上胡闹了好一阵,因这些日子婠婠在马车上时,每夜都要带着太子聿一起睡,所以他们两人实则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亲近过了。 今日才刚回宫,虽然身上有些劳累,但是一时起了兴,也还是在榻上厮磨了一阵。 “你方才……说我是老男人?” 那人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直视。 “婠婠,你如今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龙帐之内的温度不断攀升,皇帝托着她的腰身,虚伏在她身上缓缓而动,并没有让自己的身体真的压到她。 婠婠咬着自己的一根手指,根本不想回答他。 事毕后,婠婠面上泛着潮红,眼尾还闪着丁点泪光,就这样伏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凝视着婠婠的睡颜看了许久许久,然后才慢慢抽身离开,替她仔细掩好了被角。 下榻穿好了衣袍后,萃霜便将方才太后私下给皇帝的那个小木匣子给送了过来。 这里面装了二十六封信。 是他带着婠婠离宫之前,婠婠写完了留给太子聿的信。 她将这些留下的时候,曾经私下对太后说,倘若她和皇帝在外面有了个什么“万一”,若是他们再也回不来,那么以后每一年聿儿的生辰,就请母亲拆一封信给聿儿吧。 按照孩子每一年的年龄逐渐长大,她留了二十六封信,给儿子准备到了他叁十岁的生辰那日。 不过,如今皇帝凯旋而归,这些书信自然也派不上用场了。 太后私下没有和婠婠说过,便悄悄把这些信都送给了皇帝看。 晏珽宗坐在寝殿内的书桌前,一封一封慢慢地拆开来看完。 十岁之前的那几封信,婠婠提笔的口吻都是十分平俗易懂的。 二十岁之后的信,她在信中所说的话则渐渐有些沉重了起来,也开始多用一些郑重其事的语气。 前后的笔锋,一眼就能看出来截然不同。可是信中所表达的意思却都是相近的。 婠婠并没有多在信中和孩子讲什么大道理,但是每一年,她都重复地和聿儿重申同一件事。 ——她说,聿儿,母亲生下你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母亲这一生最大的幸事,就是能够得到你这样可爱的孩子,能够遇到你父亲那样的丈夫。 她告诉聿儿,即便他的父母没有陪伴在他身边,可他还是被他的父母全心全意爱着的孩子,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因此太过于情绪低沉,不得欢乐。 她用一种很骄傲的语气告诉聿儿,你现在是你父母唯一的孩子,你的父母是结发的原配夫妻,你父亲一心一意只爱着你母亲一个人,你是这个小家庭里的珍宝。 你有一对无比相爱的夫妻做你的父母,不曾有别人分走你的半分宠爱,永远是这个小家庭里的唯一。 即便在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的父母没有陪伴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可是在那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的父母一直相爱,也一直在牵挂着他,爱着他,为他祈福祝祷。 …… 这样种种的话,让晏珽宗不觉有些湿了眼眶。 他一时间难以说出自己此时心下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但更多的还是感慨与动容。 他自己小时候并没有体验过什么父爱和母爱。 母爱是不必说的,太后那时候并不喜欢他,也不曾给予他半分的关爱。 至于父亲呢……大部分情况下,一个皇帝,不会是任何人的父亲。 他只是全天下的君主。 君主么,若说宠宠女儿还是有可能的,但是几乎不会真心宠爱任何一个儿子。 所以同样不能强求。 以至于晏珽宗从来都没有体验过,如婠婠信中所说的这般的美好而温馨的天伦美满。 或许也还是婠婠的这番话点醒了他,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处于这样的幸福中。 他和婠婠,有一个无比美满的家。 一个他们的家。 他身边不止是她,还有他们的孩子们。 他是父亲,她是母亲,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儿女。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生还可以这样度过。 有了温情,有了真心。 情欲过后,他的神色有些松动,也多了一丝柔情。 晏珽宗看着这几张纸出了神,不知不觉间竟然定定地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 直到婠婠睡醒之后起身寻他,才发现他正在看着这些信。 婠婠才刚从午睡中醒来,面上带着一丝红润娇憨的迷茫,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 她身上松松垮垮地披了件杏白的扬绸寝衣,宛如柔软而莹润的月华轻轻包裹着她的身体。 晏珽宗往下瞥了一眼,发现她果真又是赤足下地,便上前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一手去探她的足。 “怎么这样不听话?不是告诉过你冬天不能不穿鞋袜就下地的?纵使铺了绒毯,那到底也是地上。你不是不知寒从底来,女子的足上是不能受冷的……” 好在或许是她刚刚下地,一双足还没有沾染冷气,而且殿内确实足够温暖,其实也可以纵她赤足走动的。 婠婠在他怀中笑着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哎呀,你好烦……怎么就对着我一个人这么啰嗦。” 啰嗦么? 晏珽宗微愣。 确实是的吧。对着外人,他从来不会有这么多的话,也懒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的小事费神。 只有面对她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几乎生出了一种人父般的琐碎和极致的耐心,明明她也已经长大成人了,甚至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他总在心里习惯仍然将她当做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什么都想去管,哪一处都放心不下。 晏珽宗探了探她隆起的腹部,“是你这做母亲的人任性娇纵,我才啰嗦。我若不管你,谁还来管你?” 她这一次怀孕,太后并没有提议再要将她的乳母和自己身边的嬷嬷们送来坤宁殿中照顾她,只说她自己是生养过一遭的人,应该晓得好歹,叫女医们看顾着就是了。 珍珠般白皙可爱的脚趾在他掌心里轻轻蹭动,婠婠将视线落在了桌案上那厚厚的一沓信件上面,难得娇嗔道: “你偷看我的信!” 面对她的这声指控,皇帝的神色缓缓肃穆凝重起来。 “我早该偷看的。” “婠婠,看了你写给聿儿的信,我心中才知道你都为我做了些什么。更知道我如今所拥有的有多么的珍贵。” 一个平静、健康、美满而充满温情的小家,是这世上多少人一生都求不得的东西。 大家族的庄严与繁盛固然值得羡慕,可是家族的荣耀并不属于你一个人,只有一个小家,才是永远陪伴着你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如此,对于生在万人之巅的皇帝来说,也是如此。 他先是晏家这个天子家族的宗族族长,然后才接过了晏家族长统率天下的权力,用这个姓氏的名义,成为了坐拥四海的君主。 他是皇帝,也是大家族的族长,他得到的荣耀与权力,也是所有晏氏宗室宗亲能够继续荣华富贵的庇佑。 可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其实在他心里,都比不过他的小家。 一个族长死了,宗族的子弟们并不会伤心太久——甚至根本不会伤心,就会忙着推选下一位族长,也就是下一位皇帝。 但是一个小家庭里的顶梁柱倒下了,他的小家却会为他流尽一生的眼泪。 他也在这一刻终于懂得了婠婠当日哪般叮咛嘱咐让他保全身体的意义。 他叹息一声,微微俯首嗅了嗅婠婠身上肌肤的香气, “从今往后,我会学着更加做一个慈父,做一个孝子。会好好待聿儿,孝顺咱们的两位母亲。” 婠婠同他相吻在一起,唇齿交融,相濡以沫,彼此都格外情动。 无关情欲的情动。 这么多年走下来,感慨有之,庆幸有之。 良久良久之后,当这个漫长的吻结束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人声走动的声音 晏珽宗从婠婠身上抬起了头来,扬声问外头的婢子是什么动静。 贴身伺候婠婠的一个年轻婢女银环进来回话,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因太后说,太子越发长大了,不能不多亲近君父,加之婠婠和晏珽宗刚从外头回来,就准许叫人将太子殿下挪来坤宁殿小住一阵子。 外头,太子聿已经抱着他最喜欢的云梯战车兴冲冲地跑来了,口中直唤着阿娘。 “阿娘,我今晚还想跟你们睡……” 晏珽宗立马变了神色,“不行!好好地把他送来做什么?” 婠婠无语地叹气: “是谁刚才说要对聿儿好一些?是谁刚才说要做个慈父?原来都是诓我的罢了。” 冲进坤宁殿内的聿儿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站在外头又犹豫着不敢上前了。 婠婠连忙唤孩子过来。 “你爹爹刚才还说呢,说好好地为什么不早些把你送来,叫你还能陪我们多睡个午觉。” 聿儿这才笑了,高高兴兴地挪了过来,围在婠婠身边,将下巴搁在婠婠的腿上,依赖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晏珽宗瞥见他抱来的那辆云梯战车的模型玩具,软和了一些口气问他: “这是徐侯送你的生辰礼物?你喜欢玩这些?” 聿儿答是。 他笑了笑,“我竟不知你还喜欢这些,我那里还有一整个燕云十六州的城池模型,马上也送来给你摆着玩好不好?” 在孩子面前,他也从来不自称为“孤”,聿儿都如民间百姓呼唤父母一般,叫着“爹爹”和“阿娘”。 等到了女儿出生之后,晏珽宗就更加纵容,甚至从来不让女儿给他们行礼叩首,纵着小帝姬在宫里四处游走,入坤宁殿、皇邕楼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几乎都不知请安二字为何物的。 “谢谢爹爹!” 聿儿兴奋地欢呼了一声。 晏珽宗俯下身摆弄了一番那辆云梯车,又对孩子说,“攻城之时,还有一种杀伤力极强的兵车,叫投石车。我马上也叫人给你做一个玩。” “还有,除了地上走的这些,战船也可以作为兵战之物,那些大的战船,都可高好几层楼,我马上也送你一个。” 他懒懒散散地,用着通俗易懂的语气和聿儿讲起这些兵车战船的用处,聿儿的注意力也从母亲那里全部转移到了父亲身上,父子俩围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画面竟然也格外的和谐。 偶尔有些卡壳时,聿儿还会主动发问,他父亲也会一次次耐心地和他解释。 婠婠倚靠在铺了熊皮的太师椅上,含笑看着他们,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 晏珽宗这个人么,说他真是个慈父吧,他又时常对儿子没什么耐心,可是若说他不疼儿子,那也是假的。 这对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并不像从前史书里的任何一对皇帝与储君父子俩之间的相处。 不论他看见这儿子的时候心情好不好,他做父亲的,从来没有疑心过自己的儿子,也从来没有限制自己的儿子在外面积累羽翼和心腹。 做儿子的呢,哪怕哪天被他爹迎面痛骂了一顿,转头也就忘记了。 太子聿从未担心过自己会被废,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太子之位不保,更不像从前其他的那些皇子们一样需要想尽办法去窥探自己父亲的喜好、打听自己父亲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君父的神色说话。 太子后来读书时候有一段时间天天背书,背得头昏脑涨吃不好睡不好。 晏珽宗去查了查他的功课,上午时候还在骂他怎么这么不中用,下午时看见孩子实在难受,便上前将书一扔,道: “去他爷头的书,不背也罢,走,老子带你出去钓鱼玩去。” 然后他就居然真的带太子聿出去钓鱼了。 在一个风景秀美静谧的湖泊边,父子俩连钓了叁天的鱼。 给聿儿当做休假。 钓完叁天鱼后,他问聿儿感觉如何。 聿儿说头也不疼了,脑也不涨了,一整个神清气爽,没想到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事儿。 皇帝微笑:“那就继续给老子背书去。几本书都背不下来还想当皇帝。” 又几年后,聿儿已经到了可以辅佐君父处理政事的年纪了,有一段时间也被底下的臣工们气到焦头烂额。 然后晏珽宗每天晚上都带他出去喝酒消遣。 两人从宫门出去,纵马十几里,去坐在魏都的城楼上,喝酒。 配上两碟凉拌羊肉、猪头肉,一碟花生米,父子俩人可以坐在城楼上把酒对月、相谈直到半夜。 ——后来他屡屡把自己儿子喝趴下,搞得太子聿只能第二天眼下发黑地回去批阅奏章,还被臣下们隐隐关心是不是太子纵欲太多。 然后他自己也挨了婠婠好一顿痛骂。 所以这些种种,大概也是后来的永祯皇帝晏隆琥可以做一个情绪稳定的明君的原因。 出生在一个被爱意包围的小家里,从小就没有体验过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对着自己的父母,他永远都是骄傲自信的。 哪怕也没少挨亲爹的骂,但是面对这个父亲,他自己还是很骄傲。他知道自己是被父亲所肯定的。 他没有经历过别的皇帝经历的众叛亲离、机关算尽才能当上皇帝的精疲力尽,也愿意用一种更加温和与包容的态度去对待下面的人,不会动辄为了一两件小事就对臣下和宫人们喊打喊杀,大发雷霆。 这些种种的事情,都在《魏史》永祯皇帝本纪的那几卷里被一一记载了下来。 不过,婠婠和晏珽宗在世的时候没有机会看见儿子晚年是如何思念他们的罢了。 * PS:之前豪言壮语说要五一之前完结的话……大家可以当我放屁了。 287:太子的心思 这天晚上,一家叁口一起用了晚膳,而后梳洗更衣,便又上床歇息。 好在坤宁殿内的这张床榻足够大,两人带着一个小孩子在一起也不嫌挤,反而十分宽敞。 不过晏珽宗不让聿儿依偎在婠婠跟前,他是真的怕小孩子不知轻重,万一真的动来动去踢踹到了婠婠的肚子,那就真的追悔莫及了。 婠婠也无法再反驳,只好听了他的话。 晏珽宗睡在中间,婠婠睡在里侧,聿儿睡在他的右手边。 这是在坤宁殿里第一次一家叁口一起睡,聿儿显得十分兴奋,熄了灯之后还是忍不住动来动去地小声说话。 晏珽宗也难得十分耐心地应和着孩子,和儿子低低私语地说起了睡前故事。 多半是他们在云州的种种事情。 “爹爹,你杀过狼吗?” “杀过。” “怎么杀的?” “一箭射穿它的眼睛。” “什么时候啊?” “十年前。” “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时还不知在哪呢。” ……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晏珽宗竟然也做到了对儿子句句有回应。 而这些声音,落在婠婠耳中竟然神奇地不觉得吵嚷,反而听着他们父子二人的说话,是一阵让她感到十分安心的背景声音,让她枕着晏珽宗的手臂异常安心地继续睡着了。 夜晚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和。 很快聿儿也说累了,在父亲身边沉沉熟睡。 ——然而睡着之后的他就被他父亲毫不留情地提到了床尾的一个角落中去了。 翌日婠婠醒来时,晏珽宗已去朝会,大床上只剩下了她和聿儿两个人。 她睡得安稳,被人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大床的中央,仔细地盖着被子。 然而她儿子却不知怎么滚到了床尾去,离她十万八千里远。 就在婠婠醒来后,聿儿也从床角处醒了。 他迷蒙地揉了揉自己的睡眼,当下也有些疑惑自己怎么跑到了这里来。 “阿娘?” 婠婠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唤孩子过来。 “聿儿,来娘这边睡。” 聿儿揉了揉睡眼,贴到母亲身边,不一会儿又继续安心地睡了下来。 母子俩人惬意地睡到了大中午才起来,婠婠亲自为聿儿挑选了一件外袍穿上,又亲手为孩子束发,戴上小小的金冠。 而皇帝也到大中午的时候才回来。 皇帝刚刚回宫,虽然他不在的日子里还有的是别人替他监国理政,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那些臣下们都敢自己去做主决定的,所以朝堂上难免还是积压了一堆的事情等着皇帝亲自回来处理。 一上午忙下来,把晏珽宗自己也给烦得有些暴躁。 坤宁殿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刚从外头回来,他被这暖风一吹,身上都要出汗,便随手解了外袍丢在一边。 婠婠温声问他:“怎么啦?又生气了?” 他抄起桌上的茶壶,连茶杯都不耐烦去取,囫囵喝了大半,给自己润了润喉咙。 “是生气。可是回来见着你,见着女儿,我就一点气都没有了。——还有聿儿。” 他走到婠婠面前,伸手刮了刮她的肚皮,拉着婠婠去用午膳,另一只手牵着聿儿。 俗世里的日子,泰半在这样的平静中安然度过。 午膳毕,婠婠和晏珽宗便带着孩子出宫去看望了孟夫人。 见他们从云州回来了,孟夫人也是热泪盈盈,拉着婠婠的衣袖哭了好一阵。 一年的时间不见,她看上去又衰老了许多,发间的银丝,像是春日里疯长的藤蔓,不知不觉就要爬满她满头。 孟夫人拉着婠婠往胡床上坐了,见她又是带着肚子回来的,少不得又一一过问她的胎象。 婠婠只说全都好,关于初初怀上这孩子时,她和晏珽宗在外头冷战的那些破事,她是一个字都没提的。 孟夫人摩挲着婠婠的肚子,说她的肚皮圆润润的,看上去倒像个女胎。 略上了些年纪的妇人似乎十分精于此道,孟夫人已经不是第一个摸着婠婠的肚皮就和她说她怀女儿的人了。 婠婠虽然在这上面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但是见她们都这么说,她心中还是开心的。 孟夫人和这个儿子已经没有多少话可说,晏珽宗在旁人面前一向寡言少语,他也没什么话头和自己的生母聊起。 反是婠婠,可以和孟夫人天南海北地一直说下去,聊得孟夫人心中高兴。 于是她便扭头对站在后面的自己的那个儿子说道: “你也不必干杵在这里,出去找点事情做,把碗筷收拾起来吧,咱们等会儿吃牢丸。” 晏珽宗:…… 陪着孟夫人用过了晚膳,直到夜幕沉沉,宫门将关的时辰,他们一家叁口才回了宫。 这天晚上,一家叁口一起睡下的时候,聿儿忽然对着他们提出了一个问题。 “阿娘,爹爹,太娘娘……宫里的太娘娘,是不是阿娘的阿娘?” 婠婠抚着肚子的手不由一愣,躺在床上看着帐顶:“聿儿,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外祖母,是陶家的秦国夫人白夫人。” 白夫人就是婠婠的亲舅母,如今举国皆知的皇后的母亲,得封国夫人,而且以“秦国”为号。 聿儿思索片刻答道:“因为太娘娘喜欢阿娘啊。太娘娘看阿娘的时候,和看爹爹是不一样的眼神。秦国夫人……外祖母,她看着阿娘……她、她,反正,那个眼神不一样的!所以我觉得阿娘才是太娘娘生的。” 名义上的外祖母看着他和他母亲时,只有小心翼翼地讨好和恭维,小孩子虽然并不能及时分辨这种眼神的区别,但还是可以敏锐地察觉其中的差距来。 小孩子知道,这是不一样的。 晏珽宗冷哼了声问他:“太后不是你老子的娘,那你觉得谁才是你老子的亲娘?” 聿儿有些犹豫地无法回答。 婠婠轻声回答孩子:“宫外的太娘娘,是你爹爹的阿娘,也是你的祖母。两个太娘娘,聿儿都要好好孝顺她们,只是你不能说给别人听,懂吗?” 聿儿却摇头:“宫外的太娘娘也是阿娘的阿娘。” 孩子的语气里还带着些稚气,“宫外的太娘娘,看着阿娘的时候,和看爹爹也是不一样的。她也只喜欢阿娘。所以到底谁才是阿娘的阿娘啊?” 晏珽宗一下从榻上坐起来,气得想把他倒拎起来揍一顿。 “你爹娘的事情轮得到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在这里议论?老子打死你!” 聿儿在榻上吓得满床乱窜,故意哇哇直叫地躲到了母亲身边。 婠婠无奈地出来打圆场,叫他们两人都安分老实一些。 这一夜才勉强睡过去。 * 太子聿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眼神的力量。他自幼被自己的祖母养育、母亲宠爱、父亲栽培,又无其他兄弟争锋,本没有过上过那种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看着自己父亲眼色说话做事的憋屈日子,但他还是十分善于洞察人心。 他无师自通般地就学会从一个人的眼神里洞察对方的所有心思。 就像他看到太后是如何对待他的父母的,他就能猜出太后其实并不是他父亲的生母,而是他母亲的生母。 又或者说,又如他渐渐长大成人之后,他看到自己父亲数十年如一日用那种深情而宠溺的眸光望着他的母亲,他就知道他的储君之位永远不会被动摇。 爱一个人,不论是父母之爱亦或是男女之爱,如何能藏得住呢。 288:贺妙宝在京中的日常 ji l e ha i. co 贺妙宝也在十一月的中旬带着两个女儿住进了京中的彭城侯府。 这座奢华气派的宅院,大约方上凛自己都没来这里住过几回。 望着侯府门前的那两尊大石狮子,妙宝竟然还打心底里生起了一股不真切的恍惚感。 从今以后,她和她的女儿们,真的就要住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宅院里了。 当年嫁给方上凛做妾的时候,虽然他对她也还是重视上心的,替她摆了两桌酒,可到底妾就是妾,何况一个方家人都心知肚明的身份不干净、上不得台面的妾,所以即便是入府,她也只是低眉顺眼用一顶小轿抬了,从后门进了方家。 别人家的姑娘儿若是好好地、明媒正娶地嫁人,到了丈夫家中,都是被夫婿家的一大家子女眷姑婶们客客气气地迎到新房里坐下,一群人围着那姣美动人的新娘子说着说不尽的好话。 可这些,当年的她都不曾体验过。 到了方家之后,她马不停蹄地就去给方上凛当时的妻子吴娘子请安奉茶,然后再弯腰垂首地去给他的父母叩首见礼。 事后很多年,她也逐渐回想起来了。 那根本不是娶妾,那是迎了个婢女入府才对。 时光转眼数年,等她再次来到京中的彭城侯府时,这一日侯府的正门大开,府中一干下人奴仆一大早就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府外,预备着迎接贺夫人和两位小女郎的到来。 见到贺妙宝本人,他们更是毕恭毕敬地向她磕头请安。 这样的阵仗,闹得妙宝一时间心里反而有些无法接受。 她淡淡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温声命奴仆们起身。 府中的管事和管事婆子连忙围着贺夫人和两位女郎,将她们请进了侯府的主院里去。请到首髮站pow enx u e2.c om阅读 那些下人们因知道这位侯夫人是很了不得的人物,和皇后娘娘跟前也说得上话的,并且方侯爷早就快马加鞭地命人修书回了京中,叫他们万事小心预备着,好生伺候侯夫人,所以他们也不敢在这位夫人面前有片刻的不尽心。 侯府的主院里早就旺旺地生起了炭火,里头的桌椅茶盏、摆件陈设、床褥枕衾都是预备好的,璍璍已经睡着了,妙宝便抱着孩子,先将孩子搁在榻上睡了,然后才带着瑶瑶来用膳。 饭毕,那管事婆子便殷勤引着贺夫人去库房看东西。 他们取出了好几匣子的名贵首饰头面,一一呈到妙宝跟前,交由妙宝过目。 一样一样,莫不精致奢华已极,看得贺妙宝眼花缭乱。 翡翠头面,绿宝石红宝石的头面,金钗玉簪,玛瑙的项链…… “夫人有所不知,这些首饰珠钗呢,本是珍贵之物,是被侯爷私下寄存在外头的钱庄当行里的。因夫人回来长住,所以侯爷早命婢子们把它们取出来,自当交由夫人佩戴把玩。” 妙宝知道这里头的缘故。 概许多的高官列侯之家,并不会将所有的家当全都放在自家的名下,有时候也会偷偷寄存一些在外人那里。 怕的就是倘若有朝一日自己家中大祸临头了,家产都被抄没殆尽了,只要还有一个子孙得到赦免活下来,回头呢,从这些寄存在外头的宝物里随便取回一件,也够他饿不死了。 再者,这些东西寄存在外头,放的时日久了,也可以产生利息,坐等生钱。 而这些珍贵的东西,贺妙宝以前跟着方上凛的时候,并没有见过很多。 一想到以后这些东西都要归她所有,妙宝的心下就颤抖得厉害。 但她还是故作矜持地哼了声:“什么稀奇东西,哪一样不是前头你们吴夫人戴过的,前娘子戴剩下的,他才拿到我这里来。我并不缺梳头盘发的东西,也不稀罕这些。你们拿回去吧。” 那管事的就要给妙宝跪下了,连连解释道:“夫人骂奴才们自是天经地义的,可是若是这样说侯爷,可就是戳侯爷的心窝子了。这里头的东西,哪一样是前头那位戴过的用过的呢?不怕娘子笑话,就是咱们这些侍奉的奴才,也都是只伺候夫人的奴才。凡不是好的东西,侯爷都不舍得拿来给夫人用的。” 都是穷苦出身,妙宝心里见不得下人们这副样子,亦觉得这般为难不好,这才止了口,勉勉强强道: “如此,那你们就在院子里随便找个地方摆下吧。左右以后我生生死死也带不走的,不还是留给他方家的闺女的么。” 婆子笑着奉承:“这自然了,这些好东西都是给我们大姑娘二姑娘的嫁妆,夫人舍不得带走,就叫姑娘们带走吧。” 妙宝初初接手这府中的大小事务,也想着厚待府中奴仆,又见寒冬将至,便做主从库房里拿了厚厚的布匹来,叫给府里的下人们都做两件御寒的冬衣来,算是她这个新夫人给的恩典。 几个丫鬟婆子便有些不安,说这都是好布好料子的,怎么好给她们这些人穿。 年轻的便说自己只是个婢子,成日伺候主子的,缘何这样打扮起来。 婆子们便说自己年纪大了,早过了爱娇爱俏的年纪,穿这样好做什么。 妙宝笑了笑,拉过一个年轻女孩子的手说:“你们正年轻,正是好好打扮的年纪,不给你们穿给谁穿?好端端的,何必这样妄自菲薄了。” 又对年纪大的婆子们说:“你们是积德行善的老人家,劳苦了一辈子,穿两件好衣裳有什么使不得的。——只是只在府里穿一穿,若是出去采买东西,便不穿了,免得外头议论咱们彭城侯府里奢靡。” 如此,府中婢子丫鬟们莫不感恩戴德的。 不过,妙宝的仁厚也并非是毫无底线的。 入府之后,她听闻几个丫鬟来告,说是厨房里有个厨子很是不检点,经常偷偷调戏她们,若是哪个丫鬟不给他多占些便宜,他便故意要把那一日的菜做馊了给她们吃,闹得府中女孩子们都颇不是滋味。 妙宝当即震怒,叫瑶瑶躲在假山后偷偷去看了,看看可当真有这么一回事。 瑶瑶回来说,果真见到那厨子色眯眯地盯着路过的年轻姐姐们看,而且姐姐们离他略近了些,他就要想摸摸人家的手,揽揽人家的肩膀。 妙宝心知此事八九不离十了,便预备着将他打发走。 可一个年轻女孩子来又偷偷来说,这厨子本不是府中的奴仆,是聘来的,他是方侯的母亲、方家老夫人的一个远房侄儿,和方老夫人还是一个姓儿,所以府中人人都怕他几分,无事不愿去招惹他。 这话一提,妙宝更有些说不出口的恨意来,当即便命人将他撵回了方家老家去,叫方老夫人自己处理了去。 管事地小声问道:“那老夫人处若是发作起来……?” 贺妙宝冷笑:“那就把她这好色侄儿继续带回来,她但凡不怕她这侄儿勾到我这里来,叫我再跟家里的小厮勾搭起来、怀上一个家奴孽种的,叫她只管把这些人送来就是!” 那管事的没想到贺夫人敢这样说话,偏他又是个知道内情的,当下什么都不敢说了,只能绑了那厨子送回方家老家去。 妙宝冷笑连连:“算他走运一场,并不曾在这府里签下什么卖身契来,否则我直接发卖了他去矿里做奴去了。” 289:粉缎 自妙宝到这府里后,不过是两叁日的功夫,这府中的万千气象和从前比起来,竟然也很不一样了。 她是个赏罚有度的人,又知道怜悯和心疼下人的不易,平日里的各种赏赐,也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做到最好,叫下人们的日子都有盼头过。 光有一样,她便做得格外开明。 府中的年轻女孩子们大多都是这家里的家生子,都是属于方家的奴仆,她们的婚事也都有方家的主子决定,到了年纪之后,如果主家没有格外的安排,都是被这些女孩子们的父母自行拉出去配人。 但自妙宝来了之后,若是那些女孩们的父母给她们找的男人实在是不堪入目,她们心中不愿意成这门亲事,便可私下央求到妙宝这里来。 妙宝都会亲自出面阻止,扣下这桩婚事,叫她们继续清清白白一个人的在这府中当差。 那些要出去嫁人的女孩们,妙宝也会私下额外多给她们一些金银嫁妆,还叫她们自己藏好了,别叫外头的旁人知道,免得婆家娘家都来惦记。 不过后面的那些就是后话了。 才刚在这侯府里住稳当了,徐侯府上的请帖就递到了贺妙宝的手中。 原来是徐侯夫人生的一对龙凤胎要过百日了。 徐侯夫人是今年八月初二生的孩子,马上就是十一月十二,足足满百日了。 妙宝也听府中的婆子们说起,说是徐侯夫人当日生下双生胎之后难免元气大伤,所以孩子的满月酒并没有大半,只是请家中的亲眷们过来略吃了两桌酒,也没有很受别人的礼。 如今生完都百日了,看他们府上的意思,的确是要好好办一场,热闹热闹的。 毕竟自从徐侯和淀阳郡君成婚之后,那府上就他们夫妻二人两个主子,既无姑侄,更无叔伯,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喜事酒席要办,多少年都没再好好热闹过。 妙宝起先心中还有些忐忑的。 她知道方上凛从前就和这位徐侯交好,也知道皇后娘娘和徐侯夫人是好友,徐侯夫人更是太后的养女。 来到京中,她当然想和他们府上结交,但是一时又怕人家府上若是忙了、忘了的,没有递帖子来,她届时又该如何上门? 如今徐侯府上既然递了帖子来,她便可安心上门了。 这亦是妙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出去和别人结交,第一次出现在如此正式的酒席宴会上。 从前待嫁家中时,未寻了婆家的女孩子们是不好多出去抛头露面的。 后来……她辗转于程邛道父子和方上凛的手中,都是做人妾室,更没有让她出去和谁家的正经娘子说话的份。 再后来她去了蜀地,勉强艰辛地养活自己和女儿,每日早出晚归,越发没有闲工夫去和谁结交什么。 这厢妙宝正为了寻一件合适的贺礼而伤透了脑筋,又请了府中的婆子悄悄出去打听,看看京中那些像她一样的女眷命妇们平素都是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样的首饰,又是如何与人说话的云云。 她是生怕自己出了丑的。 然而让妙宝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宫里的皇后娘娘竟然亲自请了一位夫人来府中私下教导她各种京中的礼节云云。 这位夫人姓华,是徐侯的舅母,因为是从前圣懿帝姬的乳母,所以自圣懿帝姬故去了之后,华夫人是一直陪太后住在宫里的。 贺妙宝对这位华夫人的到来十分受宠若惊,连忙将华夫人请进了府中,礼数周到又格外热切地奉茶给华夫人吃了。 那位华夫人看起来也十分的和善,并不与妙宝卖什么关子,很快就和她说起了京中贵胄王侯之家办酒席的种种规矩礼节。 譬如妙宝到时候去了徐侯府上,该从何处送上贺礼,该去何处落座,又如何说话,和那些人交谈之类。 更细节的地方,还有比如她在席宴上身子突然不适,不慎弄脏了衣物、打翻了茶水,又该如何向主人家提出更衣的要求等等。 连带对妙宝的大女儿瑶瑶也耐心教导起来,也和瑶瑶说起,日后如何和那些同龄的世家千金们玩耍,在外人面前可做什么不可做什么之类的。 妙宝的母亲秦氏从前就是宫中的教导嬷嬷,对这些礼仪也是十分精通的,也曾经和妙宝姐妹几人一一说道过。 但是到底是多年过去了,妙宝的母亲就几十年没长久在宫中待过,而且又去世了数年,妙宝虽然知道自己在大方向上不至于出什么惹人笑话的岔子,可一些零碎的细节上还是摸不准的。 更何况世事风俗,本就是年年改岁岁变。 如今有了华夫人的耐心指导,妙宝才终于定下了心神来。 她连声感激:“多亏了姑姑教诲,我这才不至于六神无主啊。瑶瑶,快给姑奶奶磕个头。” 瑶瑶往地上跪了磕头去,华夫人又将她拉起来,笑着对妙宝说:“夫人当真是客气了,这冬冷地寒的,折腾小姑娘做什么。” 华夫人对妙宝的帮助当真不小,她甚至连妙宝届时应该送出大概什么样的贺礼,都委婉暗示提醒了一番。 这般说了大半天的话后,华夫人在彭城侯府中用了晚膳才欲离宫而去。 临走时,她仔细望了望妙宝的脸,忽地轻叹一声: “夫人啊……倒是生得像我从前在宫中时候认识的一个故人。 不止您像,您生的这个大姑娘也像。” 妙宝当下猜到了什么,却并不敢回答。 待华夫人走后,妙宝一下就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独自一人伏在榻上痛哭了一场。 瑶瑶见到母亲哭泣的样子,也惶恐不安地不停想要擦拭母亲的泪水。 “阿娘,不哭,不哭好不好?” “阿娘,是不是刚刚那位姑奶奶、教导我的时候,我没有学好……叫阿娘生气了……” 妙宝拭去眼中的泪珠,猛然一下握住了瑶瑶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紧紧抱住。 “我以后,一定会……一定会做一个,做一个在京中女眷之中、内宫之里,都有脸面和人脉的女人。 我会睁着我的眼睛仔细地看,给你和璍璍都挑一个最好的儿郎,我要让我的女儿们一生富贵无忧,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 华夫人回到宫中向婠婠复命时,婠婠正抚着桌案上那几匹黎朝进贡来的粉色绸缎。 这些绸缎的颜色出得极好,是春日里最鲜妍娇嫩的粉色,最奇的是绸缎还很富有光泽,不论将它折成什么样的角度,在日光的照耀下,它总是波光粼粼得犹如一池泛着樱花花瓣的粉色池水。 这一点就十分难得。 桌案上的这些绸缎,就是太后说要留给婠婠腹中的小帝姬来日裁剪衣服襁褓所用的。 婠婠将这些绸缎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忽然十分伤秋悲春地叹息了一句: “这样好的颜色,我以后是再也不能穿了。我已经过了这样娇嫩欲滴的年纪了。” 她这话的确说的不错。 对于一个皇后来说,日常穿着这样的颜色,确实显得略有一些轻浮罢了。 皇后么,应该是雍容而端庄的,不能时常穿着这样略显孩气的颜色。 所以太后都直接说了,让她拿去给小孩子做衣服就行了,都没说留给她自己穿。 不知是不是孕期的女子总会容易这样伤感,守在她身旁的皇帝连忙就俯身去哄她了。 “好好地怎么说这样的话?你如何穿不得这样的颜色了?我的婠婠明明天下最动人,就是穿龙袍衮服也是使得的。” 婠婠靠近他怀里,轻轻拍了他一下,语气仍有些低落, “你就哄我罢了。” 皇帝俯首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当然哄你,不哄你哄谁?” 两人便靠在一起好一阵腻歪厮磨,最后也不知皇帝同她说了个什么笑话,终于逗得她笑了起来。 皇帝搂着她,诚恳道:“你要什么,我什么都会给你最好的。” 等两人腻歪够了,华夫人才入内回了话。 因她又拉着婠婠左右唠叨起来,皇帝便出去处理政务去了。 殿内只剩下婠婠和她乳母,她乳母便多嘴起来。 “殿下,您看陛下对您多好啊。您还嫌衣裳不够穿么,陛下的叁服司里都是给您一个人准备四季衣裳的。这女人呐,到了什么年纪穿什么样带的衣裳,不就是几匹粉缎罢了,也值得抱怨呢。” 婠婠忍着没有同乳母皱眉,和她说完话后好生送走了她。 她命人将这些粉缎只留了两叁匹给未出世的女儿,剩下的命人分送了些给漪娴、知滢还有妙宝她们的女儿。 她们都是有女儿的人,年轻娇嫩的女孩儿,稚气一团的,穿这种颜色这种绸缎么,才确实是好看的。 晏珽宗听说了之后以为她是还在伤心,又不免花了好大的功夫哄她高兴。 婠婠故作恹恹地:“我乳母跟我说,女人什么年纪就该穿什么年纪的衣服,叫我不要抱怨,我难道不知道么。” 怀着身孕的女子总是应该被人无限包容的,纵使有些小脾气,也应该被人哄好。 “可是不论你在什么年纪,我给你的,都会是最好的。” 晏珽宗忽然正色了些,十分认真地看向婠婠。 “确实没有女子可以永远都衬得上粉色的娇艳,难道等到七老八十儿孙满堂了,当了老祖宗的人,还要和孙女重孙女们抢着粉衣穿么?” 婠婠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话,一瞬间不由愣住。 他又继续道,“就像你母亲如今的年纪,再给她穿红着绿,她也是不肯的。她如今只喜欢些墨绿、深蓝的老成之色,也不喜欢在衣裙上绣蝶描花,多爱绣上福禄寿的字样,这样才衬她的年纪和身份。” “婠婠,你想要什么,我就会给你什么。你在什么样的年纪,适合你用什么样的东西,我也都会给你最好的,好不好?” “你适合穿锦绣的年纪,我就给你最好的锦绣。你适合安养晚年的年纪,我便护你一生最好的晚年。” 婠婠的心绪忽然就静谧了下来。 是啊,女子如何没有老去的那一日呢。花无百日红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纵使她身为皇后,她也不可能永远做着那个“不老去”的美梦。 她会老去,晏珽宗也会老去。 但是只要带着他的这份承诺,不论她在什么样的年纪,她都永远会被他珍藏,她就什么都不会怕。 这样的承诺,比起他闭着眼奉承她、说她穿着也好看之类的话都要真心和动人。 婠婠温柔地一笑,“好啦,咱们都是不到叁十岁的人呢,不说这些话了。” “我已经被你哄好啦,不伤心了。” 皇帝将她抱回榻上哄她入睡。 他解了她的衣裙欲给她换上寝衣,指尖勾上她肚兜的系带处时,忽地却又有些下流地同她调笑: “其实,哥哥觉得你里面穿嫩粉色是最合宜的,衬得身子粉嫩软白,别有一种滋味……” 婠婠惊呼了一声瞪他:“你小点声,聿儿马上洗漱完回来了!” 290:螃蟹灯 漪娴两个孩子的百日酒,婠婠并没能亲临。 一则她如今的身份,若是过去了,反而是抢了漪娴这个孩子母亲的风头,还要花费他们夫妻二人许多的心思来招待自己。 二则她如今的肚子也不大好挪动,挺着个肚子,平日都是懒怠动弹的,宁愿窝在坤宁殿里继续歇息。 身在琼州的宋老娘娘半年前给宫里送了数株半人高的红珊瑚,还有好几匣子的红珊瑚珠做的首饰。 婠婠给漪娴挑了一条赤红而鲜艳的红珊瑚珠赤金项链,当做给她的贺礼,除此之外还有数匹颜色柔嫩的绸缎,留给漪娴的孩子裁剪新衣。 她人虽没去,但是宫里的崇清帝姬却去徐侯府上玩了半天。 那一日天虽寒凉,但是徐侯府上反是一片出奇的热闹,来来往往贵客相贺,锦衣华服交错不息,叫人几乎快要看不过来。 男客自然有男客的去处,女客这边也有漪娴细致周到的招待。 漪娴娘家的嫂子许观音许夫人、外祖母和舅母,还有徐侯的舅母华夫人也都来帮她招呼着各家的贵妇女眷。 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们都和漪娴的外祖母、舅母她们凑在一起说话,叁十来岁的主母夫人们则和华夫人围在一起交谈,而更年轻些的夫人和小孩子们,则有漪娴和许观音两个年轻女子招待。 因为快到了腊月里,天寒,所以徐侯府上为此特意搭了一座宽阔的暖房花厅,里面热热地烧着炭火,众人待在里头,不仅不觉得冷了,反而还有一股暖意如春的舒适感。 漪娴今日穿了身嫣红色的织金牡丹裙,是她难得在外人面前穿的艳丽富贵之色,鬓边的金丝流苏缀着珍珠缓缓垂下,时而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轻贴合在莹润白皙的面容上,衬得她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格外的美丽而得意。 她自然是得意的了,多年的夙愿一朝圆满,终于圆了自己做母亲的梦,更是一胎得女,让当年失去的那个女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儿子呢,也在健健康康地同样茁壮成长。 因为刚刚生产过,又有些畏天寒,漪娴额间还戴了一条兔绒的抹额防风保暖。 她的两个孩子正安然卧在两个精致的小摇篮里,睁着稚嫩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逗弄他们的人,连哭都没有哭一声。 众人都说这样的孩子是极好的,被人逗了就知道笑,既不是那等蠢笨呆傻的,又能讨人的喜欢。 漪娴便谦虚地笑了笑:“哪里那么好了。不过是方才都叫奶母们喂饱喝足了,这会子只怕昏昏欲睡,没劲哭了。寻常时候几时不哭闹吵人的?只是我没好意思说了罢了。” 漪娴一时说话说的入神了,和几位夫人同去迎接崇清帝姬的到来,没曾守在孩子跟前,那两个小婴儿不见母亲在跟前,很快就大哭了起来。 漪娴顿时分身乏术,儿子也就罢了,她尤其是知道女儿的那个脾气,生下来就一贯是娇气得很了,除了她和徐世守,连奶母都不一定哄得好。 不过还不等她着急冒汗,回头时却见站在一旁的贺妙宝伸手抱起了徐舒窈,将舒窈抱在自己怀里一下下拍着背哄起来。 倒也奇了,平时脾气奇大又娇纵无边的徐舒窈,到了贺妙宝怀里,很快就止了眼泪,打了个哭嗝就不哭了,眨巴眨巴挂着泪水的大眼睛,乖巧地趴在贺妙宝的身上。 漪娴连忙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待她安定好了崇清帝姬,连忙又回到了女儿身边,从贺妙宝怀中接过了女儿。 “多谢、多谢。” 漪娴向贺妙宝点头致谢,“多谢贺夫人了。您不知道她的脾气多大,平素旁人都是哄不好的。若非夫人哄她,还不知叫她扯着嗓子嚎到几时呢。” 妙宝笑了笑:“我也正带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女孩儿,带习惯了,或许孩子愿意亲近呢。” “哎呀,这是窈窈和方侯夫人有缘呢!”边上遂有人这般笑起来。 漪娴和妙宝两人便这样攀谈了起来,漪娴同这位贺夫人见了也很是亲近,还说好马上开春了,要请贺夫人再来府中做客。 正说着话,一时间辛定王太妃带着两个儿媳和女儿安宜郡主也来了这边,漪娴的嫂子许观音陪着贺妙宝,便叫漪娴去招待太妃一家子了。 老太妃的女儿安宜郡主自从几年前和那前夫婿郭家和离了之后,这些年一直住在娘家王府里,起先还有人多嘴窃窃议论过,说这位小姑子和自己的两个嫂嫂时日长了会不会各种小摩擦争吵龃龉不断的,更有好事者说: “这一辈子赖在娘家算个什么?等她娘要是去了,多早晚也还是要被撵出去配人的。” 不过实际上郡主和自己的嫂嫂们相处地竟然异常融洽,一家子女眷在一块从无什么不快。 听说半年前姑嫂几人还奇奇病了一场,外人不知道缘故的,偷偷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两个嫂子同郡主来了玩心,偷偷去郊外打了马球游玩,一下遭了场及时雨,叁人都叫淋上了风寒。 叫人又好气又好笑的。 惹得老太妃心疼不已,心疼女儿,也心疼儿媳,便骂自己的两个儿子说: “都怨你们这不中用的男人,你们但凡不光知道在家里挺尸,若是早早去给她们接回家来,她们不就不受这个罪了?” 老太妃握着漪娴的手,仔细问起她产后的身子如何,问起她两个孩子的情况,这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爱问的事情,漪娴也都一一耐心答了。 * 除却府上的这些贵客要招待之外,徐侯府外头更多的是各种叁教九流的来讨个彩头的“客人们”,其中更是穷苦者居多。 多有些清贫的道士僧人,手里捏着不知什么符儿佛珠的,呢呢喃喃就在侯府外念起来,说是自己方才再为徐侯的小公子和小女郎祈福祝祷,祈佑小公子和小女郎平安长大之类的。 人家表示了心意,又说够了吉祥话,府上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就额外在后街连廊院子里摆了几桌,请这些过来化缘化斋的和尚道士们都坐下吃顿饭再走,还给和尚们额外备了素斋。 不会念经的清贫人家的小孩子们呢,自从上次在徐侯府上讨得了好处,这次趁着侯府给两个孩子过百日,又来后街上闹着要讨糖鸡蛋、红果子和铜钱抓。 漪娴和徐侯也早备齐了,命人散给他们。 这样的喜日子里,到底来者是客,为了给两个孩子积德积福,做父母的既然手中有了,便不会心疼给别人散些好处。 好不容易有条不紊地忙了一整日,等到晚上所有的客人都一一送走了之后,夫妻两人身上都累得够呛。 府上管事们清点了今日来往客人所送的各色礼物,登记在册后全都收入库房中锁好。 府上这一日流水似的开销,采买的各种东西,邱姑也都着人去把单子列出来,留着送给他们夫妻过目了。 徐世守亲自将潘太师父子送到了门口,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回了府中。 他回到主院里,推门而入时,漪娴早已梳洗完毕,换了身寝衣了。 她披散着如云雾一般细密的长发,身上随意穿了件单薄的雪白纱衣,纱衣之外又披了一件狐裘的披风保暖。 徐世守走到漪娴身边时,发现漪娴正出神地捧着一串桃木手串看。 看样是,是道士们会用的手串,并不是多名贵的东西,甚至还显得有些廉价,唯一出奇之处呢,就是这串桃木手串似乎被人已经把玩了数十年,颜色都已经很深了,沁着圆润的光泽。 见丈夫回来,漪娴将掌心里的这串手串儿托到他面前给他看: “这是今日路过的一个坤道老者赠给窈窈的。她说她今年已经九十余岁,是无病无灾又经年的老人,这手串她也戴了五六十年,想要赠给我们的女儿,叫女儿也沾沾她的寿数。” 其实是那个坤道过得实在辛苦,来到徐侯府上试着看看能不能讨一顿饱饭吃。 没想到徐侯夫妇待下十分宽厚,竟然真的命府中下人热心招待了她,看她穿衣裳单薄,还说要给她去外头买一件更厚实的道袍来。 于是那坤道十分动容,主动将这手串赠出。 漪娴当然想要,但不好白拿人家的东西,又私下命人赠了金银给那坤道,就当是给她道观里的香油钱。 徐世守微笑着捧着她伸出的掌心:“礼本不在贵重,难得是她送在了咱们的心里,知道咱们为人父母的心意。” 徐舒窈什么金银玉翠都不缺,她生在富贵窝里,最不缺的就是富贵。 反倒是这样即便是富贵也轻易求不得的东西,更能动人心。 漪娴也点了点头:“是啊,我只想孩子们能和那老者一样,无病无痛,过得八九十岁,那就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了。” “——怎么不见窈窈?崇皓呢?把这手串挂在窈窈的摇篮上吧,等她大些了,再叫她贴身戴着。” 以前漪娴都会等到他们夫妻两人都要入睡的时候,才舍得把窈窈交给奶母们抱走的。 见丈夫问起,漪娴忽然微微低垂下了脖颈。 她眸中似乎溢出一片柔软而妩媚的光彩,慢慢脱去了自己身上略显厚重的狐裘披风,在自己丈夫面前露出了下面玲珑而曼妙的身体。 “我叫奶母们把他们抱走了,他们都满百日了……” 百日。 是宫里那些精通女科的产婆嬷嬷们叮嘱她的,让她生完双胎之后好好将养自己的身体,百日之内不要和丈夫同房。待下体恶露排尽之后,还要让她再仔细保养一段时日。 可是如今百日都过去了。 虽然忙了一整日的百日酒席,将他们两人都累得不轻,可是两人的心反而却更加澎湃而热烈了起来。 脱下那件披风后,漪娴又素手解起了自己身上的寝衣。 她脖颈间戴了一条流光溢彩的项链,是皇后赠她的红珊瑚珠串。 艳红如血的珊瑚珠搭在她柔软起伏的胸脯前,嫣红与白皙的极致相衬,实在是刺激得男人一下子就挪不开眼睛了。 漪娴听到那人似是仓皇地滚动了一下喉结,然后那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就覆压到了她的身上。 她亦颤抖着身体环抱他的腰背,和他贴在了一起。 产后叁个多月以来,她一直坚持着亲自喂养孩子,所以胸乳较之未生产时明显大了不少,像是一个饱满的水球儿,软嫩多汁。 今夜她没有喂过女儿,所以当他的手探上去拨弄时,漪娴身子一软,乳尖处顿时喷出了清甜的奶汁来。 他一边含了上去,一边还故意问她可不可以给他吃。 漪娴抚上他的后背,“我、我没喂窈窈,就是……就是想留给你吃的啊——” 一夜痴缠,嬿好无度。 * 翌日,漪娴带着两个孩子进宫拜见皇后。 婠婠也早就梳妆打扮毕,在宫里等不及要见她。 她有心想要抱一抱漪娴的女儿,奈何自己的肚子也大了,抱不得她,最终只能作罢,只守在摇篮前轻轻抚摸着那孩子稚嫩的面颊。 漪娴轻声道:“娘娘也喜欢女孩儿,这一胎一定得女。” 她面上自带着一片妩媚而熟艳的气色,虽然还没有完全补回产后的元气大伤,可是看上去分明却是那样的幸福和快乐。 “那正好了,以后崇皓可以跟着聿儿玩,咱们的两个女儿也可以在一块作伴长大。” 婠婠莞尔一笑,回眸看她。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如愿以偿,也终于得到了幸福。 懿宁殿内,太后坐在上首,慈祥含笑地看着她们,时不时逗一逗被奶母抱在怀里的徐崇皓;婠婠则和漪娴守着舒窈。 崇清帝姬同两个小宫娥在窗下穿着璎珞珠串;太子聿在地上玩着他父亲刚送他的另一辆兵车模型。 一切都是这样的静谧美好。 忽而,外头陡然飘起了一阵细雪。 “十一月中了,也是要到了下雪的时节了。” 太后道。 婠婠和漪娴望着外面的飞雪,心中亦是不禁感慨。 她们都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场雪。 那一年的下雪时节,漪娴被她父亲嫁去了北地太原。 婠婠冒着鹅毛大雪,偷偷溜出宫去看望她。 那时候她们都以为,或许从此之后她们再没有见面的一日了。 哪里又能想到,到了今时今日,她们不仅还能有机会常常相伴在一起,连她们的孩子都能继续在一起长大。 上苍神灵啊,终究还是愿意偏爱她们的。 * 又到了冬日里,婠婠平素不见外人时,都是窝在坤宁殿里带着孩子吃吃睡睡的。 一连数日下来,连聿儿都肉眼可见地被她养胖了一圈儿。 她每日不光自己吃,她还把她的零食全都往聿儿嘴里塞着投喂;等到她要睡了,就唤来儿子陪她一起躺着。 晏珽宗把孩子拎起来掂了掂,恐吓道: “你也不小了,等明年开了春,我给你找个武师傅,叫他开始教着你扎马步。到秋日满了五岁了,你就给老子读书去。” 其实这大约也是身为皇储君的太子聿一生中最后一段纯粹享乐的时间了。 幼年的时候可以吃吃睡睡怎么开心怎么来,但是等到开蒙之后,他身上所有的只有永远也做不尽的事情、读不完的书、练不完的武。 这是他身为储君,为了向天下的百姓负责,应该做到的事情。 是身为天之骄子生来就享有的无边特权,更是他身上压着的一重又一重的责任和担子。 * 等到晏珽宗把孩子放下来后,婠婠斜躺在美人榻上,抬手唤来聿儿,等聿儿小跑着来到母亲跟前,她便伸手轻轻捏了捏聿儿的脸颊,把聿儿的腮帮子也捏来捏去的,像是在捏一只猫儿的腮。 聿儿有些不解地发问:“阿娘,你为什么最近总是捏我呀?” 把他叫过来,就为了捏他的脸。 婠婠道:“因为你太像你爹小时候了。他惹我不高兴,我就想捏你,就像捏他的脸一样。” 让她觉得很好玩,有些隐秘的解气感,像是晏珽宗的脸被她捏来捏去。 嗯,儿子太像他,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聿儿听到母亲的解释,连忙正色道:“阿娘,那你下次打我就行了!爹爹让你不开心,你就打我的脸!” 婠婠噗嗤一声笑出来,将自己手边的一颗晏珽宗剥好了的核桃塞进孩子嘴里。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怎么舍得打你。” 那边的皇帝也换好了外袍,掀了珠帘走了过来。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婠婠:“我叫你起来多走两步路,就是惹你不开心了?” 婠婠立马瑟缩了下脖子,不敢说话了。 晏珽宗近来总是强迫她饭后散步走动,可是她真的越来越不想动,为此没少对他甩脸色。 他像拎着只崽子一样拎起聿儿,把他丢到了隔壁的柔仪殿里。 这里是婠婠的书房,里面摆的多是婠婠喜欢的书卷文章、画卷琴谱。 晏珽宗随手把孩子丢进去,抽过桌上的一本书,随手翻到一页,对儿子说: “老子晚上来查,背不下来就打死你。” 聿儿颤抖着手往前面凑了凑,依稀认出了上面的叁个字: 过……秦……论。 他咬牙道:“爹爹,好多字我都认不得。” 他爹冷笑:“我还当你懂得不少呢。” ——还敢顶着这张和他相似的脸,在婠婠面前跟他争宠卖乖。 拎走了聿儿,皇帝回到坤宁殿里,硬是强迫婠婠起来走两圈。 “你看看你这十来日的,动弹过几回了?今日若不是要去见徐侯夫人,你连坤宁殿的大门都未必会迈出去。” 虽然话说的强硬,可是他对着她实则尽是一片哄劝和温柔,都快恨不得求她起来动弹动弹了。 婠婠胡乱给自己找理由:“外面冷,下雪了,路滑,你舍得我……” “这殿里够大,足够你转的。” 婠婠最终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里的零食,捧着肚子在寝殿里绕起来。 晏珽宗取回自己没有看完的奏章,带回坤宁殿里批阅,守着她,一面监督她一面处理政务。 婠婠绕的圈儿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 她越想越委屈,旋即不满地控诉:“你虐待我,虐待聿儿。” 晏珽宗彼时正好批完了最后一本奏章,将它合上丢到了一边。 “我给你做了个螃蟹灯,要不要看?” 婠婠立马又被哄得高兴了起来。 这是盏青色的螃蟹灯,不是多昂贵的东西,但是胜在要花的心思多。 提在手里,螃蟹的两只大钳和几条腿都是可以灵活摆动的。 晏珽宗把螃蟹灯交到她手里,婠婠提着灯不停地摆弄,螃蟹的钳爪都随着她走动的动作不停摇摆。 她喜欢这样新奇的东西,玩起来格外有趣,不知不觉间又被人骗着多走了几步路。 夫妻两人是玩得开心了,直到婠婠累了,要睡下的时候,她才忽然想起来问道: “对了,聿儿呢?你把聿儿弄哪里去了?” 皇帝面不改色地诓骗过去: “他现在越发上进了,知道要读书了。” * 之后数日里,因为有了这盏螃蟹灯,婠婠每日都要提灯玩一阵,倒是解决了晏珽宗要花心思哄骗她走路的问题了。 一晃又到了元武六年的除夕。 291:压寨夫人和土匪儿子 到了这一年的腊月底,她的肚子也几乎有了六个月。 半年的时光,在手心里一转眼之间便不经意地溜走了。 时间过得快得几乎吓人。 这一年年节里的许多重要事情,婠婠因为要养胎的缘故,都没有多去插手。 到了除夕这日上午,贴在坤宁殿内殿里的对联还是由婠婠亲手所写,晏珽宗负责张贴上去。 婠婠六个月的肚子比之从前更沉重了些,不过这个孩子还是很知心疼母亲的,并没有给婠婠带来什么不适感,加之晏珽宗精心照顾着她,连她夜里翻个身都有他护着,所以第二次怀孕,她也没有那么难熬。 今早起来,婠婠执意挺着肚子亲自给聿儿梳发束冠。 因为皇帝和太后商议了,说是婠婠的身子不方便,也不能老叫聿儿跟着他们睡,等到除夕这晚过去了,以后还把他送回太后身边。 孩子么,总是要渐渐长大的,往后或许他再也不会陪他们一起睡,她也不会有机会照顾他梳头洗脸的。所以她今日想再亲自照顾聿儿一回。 待给聿儿束好了发冠,他就被他父亲带出去忙了。 百官朝会、宗庙祭祀、会见宗亲,多的是他们父子俩要去忙的。今年婠婠实在乏累,无心过问这些,乐得偷了个懒,索性便没去。 晚间的除夕夜宴之后,太后因年岁渐老,没了守夜的劲,早早就回自己宫里睡下了。 晏珽宗和婠婠带着聿儿回到坤宁殿里守岁。 一进了寝殿,皇帝便随手扯下自己身上的大袍丢在一边。因是除夕宫宴,所以皇帝身上所着的这件衮服实在是过于繁复。 脱下外袍后,他换了件更柔软轻便的中衣套在身上,又开始为婠婠卸去发发间的凤冠钗环。 一旁的太子聿看见自己的父母都换了衣裳,自己也去更衣,找了件他父亲命人才给他做好的虎皮背心儿套着,如此在殿内就不会冷了。 然而他的这件虎皮背心又惹得婠婠一阵失笑。 “聿儿,这是谁给你做的衣裳?” 聿儿很骄傲地回答:“是爹爹让人给我做的背心!是老虎皮的呢!” 婠婠对晏珽宗的这份审美实在是不敢恭维。 她淡淡地抬眼扫他一眼:“你觉得好看么?” “堂堂太子,你给他弄来一件虎皮做背心,穿着像什么了?” 婠婠轻轻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像个山头土匪的儿子。” 一身的匪气模样。 聿儿立马发问:“阿娘,什么是土匪?” 婠婠摸了摸儿子的脸:“像你爹这样的,下辈子若是当不了皇帝,扔到山头草莽之间,就是个土匪。” 太子聿暂且还没从他母亲口中听出褒贬之意来,还很骄傲的道: “那爹爹不当皇帝,我就是土匪的儿子了!” 婠婠:…… 晏珽宗拍拍儿子的脑袋,告诉儿子:“占一山为王的是山匪,占一河为王的是水贼。占一山一河,足以称豪强。占一地的数山数河,就是枭雄。若是——” 聿儿听懂了:“——若是这天下的山河都是一个人的,这个人就是皇帝!” 太子聿得意地仰首望着自己父亲高大健硕的身体:“爹爹下辈子就算当不了皇帝,那就先去占山为王、当土匪,我和爹爹一起抢来天下的山河,再当豪强、再当枭雄,最后爹爹不就又是皇帝了?那我也还是太子!” 皇帝哈哈大笑,“此子类我!” 婠婠扭过了身去不想看他们。 聿儿扯了扯婠婠的衣袖:“阿娘,下辈子我和爹爹先当土匪,再当皇帝,等爹爹有本事了,我们再去把阿娘接来当皇后,叫阿娘过好日子的,好不好?” 晏珽宗慢慢收敛了笑容。 “刚刚老子才夸你聪明,现在脑子又不够用了?!你娘不生你,你上哪里蹦出来当土匪?等你当上了太子再去找你娘,你娘都成别人娘了!” “……对哦。” 聿儿回过了神来,“那怎么办呢?” 他父亲微笑,“你娘这么美这么柔弱的美人,自然是你老子当土匪的时候就把她抢回来当压寨夫人才对。等她把你生下了,你才能和你老子出去打江山。” 婠婠重重呼出一口气,素手抚着肚皮,一心只哄着腹中的女儿玩,简直不想去看他们。 越发匪里匪气的父子俩,她看了都烦得慌。 还真能叫他们两人这么没完没了地聊起下辈子的“土匪大业”了。 真当这是什么好话呢! 还是女儿好。 婠婠不过略气了一阵儿,那边的两人已经取来了一方堪舆图,商量着若是真的要当土匪,该从何处起事。 聿儿第一眼看中了彭城,说这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且此地多良田,如果当土匪招募兵马的话,粮食是充足的。 晏珽宗首先对儿子的思考精神表示鼓励,但又指出了他的不足。 “你既知道彭城是好地方,你想抢,别人更想抢。咱们一开始力量还不充足的时候,是没有足够的兵马和实力守住这样的地方的。” 太子聿缓慢地点了点头,“那爹爹想要去哪里?” 晏珽宗指了蜀地。 “易守难攻,适合做初期发展的大本营。来日若有不测,也还能有个退路。” 父子两人一时来了兴致,一连说了许久的话。 皇帝回过神来,连忙又去哄着婠婠。 而太子聿仍然捧着那张地图,意犹未尽地看个不停。 婠婠拍开晏珽宗摸来她身上的手:“你们安心当土匪去吧,我不用你们管。” 晏珽宗环住她的腰肢,又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生气了?” 她肚皮起起伏伏地动个不停,每每她不高兴的时候,腹中的孩子胎动同样会格外的强烈些。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婠婠,下辈子的我若真是个山野之间的土匪,你还会跟我么?” 婠婠一时并没有回答他。 子夜时分很快到来,外面传来一声长长的宫人打更的声音。 元武七年的正月初一已经到来了。 * 聿儿守岁也守得昏昏欲睡。 晏珽宗往孩子怀中塞了一枚虎牙磨成的通宝钱币,将孩子抱到了大床内侧睡下。 然后他又来抱婠婠。 婠婠向他伸手:“我和女儿的压岁钱呢……” 晏珽宗宠溺地看着她,将一块玉牌挂在了她的脖颈上。 这一夜她睡去之时,忽然紧紧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下辈子……我若是不当帝姬了,你要是去当了土匪,会娶我回去做压寨夫人么?” “我不娶你娶谁?” 婠婠困倦地眨了眨眼,“可是我很难养的,我每天都要燕窝漱口,人参炖汤,你养得起我么?” 他平静地回答:“只要我没死,就不会叫你委屈求全。” 婠婠终于能睡着了,“好,那咱们下辈子也要永远在一起。” 她埋首在他宽阔的胸膛前,蹭了蹭自己的脑袋, “其实,只要跟着你,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无所谓。” 292:瑶瑶上学记and太子聿上学记 过了元武七年的正月初一之后,太子聿便照旧回到了太后宫里住下。 而婠婠身子不大方便,仍旧是很少在外头走动。 到了二月初一之后,京中的国子学里也都开了课。 这时候开课的大多是七岁及以下的稚童们,那些十来岁向上忙着科考功名的少年们,则是正月十五之后就来上课了。 因七岁以下的男女并不大防,所以这个年纪左右的孩子们,女童男童都分在一块儿上学习字。 妙宝早在年节之后就收到了国子学里祭酒送来的信,告诉她在二月后可以送家里的大姑娘去学里读书了。 这是个叫女儿见见世面、读书认字的极好的机会,妙宝心下当然欢喜,早在正月里就开始忙着为瑶瑶准备好了所有可能用上的东西,操碎了一颗母亲的心。 既怕给女儿准备的东西不好,叫女儿被别人瞧不起笑话;又怕买的东西太贵了,反而又被笑话她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家。 真是把她的一颗心都在欢喜中煎熬了数回。 这些年里,终究是她耽误了女儿的学业。从前在蜀地的时候,她整日忙于在酒楼做工才能养活自己和女儿,便再无闲暇的银钱和时间去送瑶瑶正经读个书。 只能一个字一个字自己吃力地教着瑶瑶。 如今好了,可以将瑶瑶送去这天底下最好的国子学中去读书,算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大心愿。 二月初一的这日早晨,妙宝早早就将瑶瑶叫起来穿衣洗漱,亲手给女儿梳了一个既不过分惹眼、又不单调乏味的花苞髻,给女儿换上她新命人做来的衣裳。 二月里虽然入春了,但是害怕女儿冻着,她给女儿做的衣裳还是夹棉的。 待打扮好了女儿,她又一一检查过女儿的小书袋,确保里面需要带着的东西全都带上了才安心。 然后她带着女儿去用早膳,将两块厨房里刚做好的新鲜芝麻糕用油纸包了,塞进女儿的书袋里,仔细叮嘱女儿: “午间时候,家里的马夫和婆婆会去接你回来用午膳,若是饿了,就先吃点芝麻糕垫垫肚子。——这是娘给你准备的手绢儿,吃完芝麻糕了,要用手绢擦擦嘴,别沾上芝麻在嘴上了,知道么?” 贺妙宝真是操不尽的心,又取来两件衣服命人一块包裹进去。 “若是写字时候不慎叫笔墨弄脏了衣裳,记得叫你萍姐姐带你去换,知道么?” 瑶瑶进国子学读书,自然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奴婢跟着侍奉。 这婢子叫萍儿,也才十叁四岁的年轻女孩子,不过妙宝都让瑶瑶唤她“萍姐姐”。 萍儿应下了贺夫人的话,将瑶瑶的两身备用衣裳收好了。 如此,又花了两叁刻钟检查过没有问题了,妙宝才拉着瑶瑶的手,同瑶瑶和萍儿亲自上了马车,将瑶瑶送去城东的国子学里。 瑶瑶蹦蹦跳跳的下了马车,萍儿带着彭城侯府的令牌,牵着瑶瑶的手,带她往学堂里面走去了。 妙宝半靠在车壁里,轻轻拉开马车车帘的一角,殷切地看着瑶瑶离去的身影。 这时辰里来国子学读书的孩子,都是坐着自家的马车来的,而且也不需要家中大人接送。 妙宝见别人家的父母都不来,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下车,怕不合规矩,只好在车上小心望着。 忽地,她又看见国子学门口驶来一辆宫里的车轿。 一个十来岁的尊贵少女缓缓下了马车,周遭的人都俯身向她请安。 妙宝隐隐听见他们口中叫着“帝姬殿下”,知道这就是那日徐侯府上见到的崇清帝姬。 当今皇帝皇后的侄女,太后的第一个孙女。 那位帝姬下马车后,朝着前面招了招手,似乎是唤了一声“瑶瑶”,而方才已经进了学堂的大门,看不见背影的瑶瑶又蹦蹦跳跳的走了回来,跑到了崇清的面前,仰首看着她。 崇清似是俯身问了瑶瑶几句话,瑶瑶欢快地答了,崇清微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上的花苞髻,也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步入了学堂里。 后头马车上的妙宝眼中顿时沁出了晶莹的泪珠,良久,竟然叫她哭到不能自已。 这些都是当初皇后向她承诺过的事情。 当初皇后说,等到瑶瑶去国子学里读书,让她不必害怕瑶瑶在里面不合群,崇清帝姬会照顾好瑶瑶的。 妙宝从前听了心下虽然感激,但是更多的只当这是皇后对她的一种安慰,而她也没指望堂堂帝姬真的会和她的瑶瑶玩。 没想到这些事情,皇后都还一一记得。 她又该如何回报皇后的恩情呢? * 妙宝哭过一阵后,擦干了自己的眼泪,便叫车夫驶去了另一条街市上去了。 她前些日子正好在一家裁缝铺里给两个女儿定做了新衣和新鞋,如今正好去命人取来。 除此之外,妙宝更想预备着在京中转一转,私下偷偷购置一处小院儿来。 她想用方上凛的钱,给大女儿瑶瑶先私下买一处宅子来。 毕竟方家的家产到底都还是方上凛一个人名下的,虽然如今贺妙宝还有使用权,但是万一哪一日她再和方上凛翻了脸,免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什么都捞不着,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她现在要背着方上凛偷偷转移他的家产,将那些金银首饰玉器都偷偷挪到府外来。 她要买一处方上凛自己都不知道院子,把田产地契挂在瑶瑶名下,要在外头额外雇佣或是采买了奴仆来,不经方家的手,偷偷将奴仆养在外面的宅子里看家,同时也是给她们看财。 只有这些实打实握在手心里的银钱,才能真的让贺妙宝感到安心。 妙宝觉得自己现在越发的贪多而不足了。 她不仅想在京中买宅子,她还想在自己的扬州老家也买个宅子,或许可以留着给她晚年养老所用。 只是……眼下这些暂且都还急不得。 她要悄悄地、悄悄地去办,甚至不能让方家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哪怕是府中的奴仆们知道,也是给她多了一重风险。 然而,就在今天上午这趟出去添置新衣的路上,妙宝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因此见到了一个数年都不曾见过的故人。 甚至,她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贺夫人……” 彼时,她正穿梭于布匹如林的裁缝铺子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低呼唤她的声音。 妙宝慢慢地转过了身,同那个人四目相对。 * “——阿澈哥哥?”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妙宝觉得自己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周澈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可是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实在失礼,又只能颤抖着双手放开了她。 “你还活着。原来那日我真不曾认错了人。” 周澈浑身剧烈颤抖不止,整个人的情绪看上去到了濒临失控的边缘。 他双目泛着赤红,死死盯着妙宝。 “妙宝,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原来我真的没有看错,那天在徐侯府上的人,真的是你。” 和他相比,妙宝的情绪却看上去平静了许多。 她抬眼淡淡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思绪也一下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懵懂时期。 这个男人,名叫周澈。 很多很多年前,是她们家的邻居。 不过,周家的家境比妙宝家中要好很多倍,因为周澈的父亲是本地有名的乡绅贤士。 从门当户对的角度来说,妙宝其实同他并不十分般配。 但是因为周澈年少时爱慕妙宝,两家人也就隐隐约约地定下了一个口头婚。 只是后来时逢程邛道变乱,妙宝被迫辗转于程邛道父子两人手中,而周澈的父亲因为想要鼓励扬州百姓反抗程邛道的残暴,所以周家全家都惨遭程邛道屠戮。 独周澈一人逃了出去,下落不明。 这桩没影儿的婚事,妙宝心中也就再不曾想过了。 很多很多年后,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周澈。 她看到周澈身上穿了官袍,那是六品京官的官服。 他尚且年轻,这个年纪,又没有家世的扶持,能够走到这一步,想来也付出了不知多少的努力了吧? “阿澈哥哥。” 妙宝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她再度张唇轻轻唤了他一声。 周澈苦笑:“去年十一月,徐侯为他的一对龙凤胎摆了百日酒席,我在宾客之中遥遥一见,似是看见了你的身影,可是始终不能靠近你。后来我想去找你,却又被派了个外任,直到前日才回到京中。” “妙宝,当年是我无能又无用,没有保护好你……时隔数年,我当真没有想到,你还活着,真好。” 妙宝平静地回答他:“伯父已然为国捐躯,实为义勇。那是程氏孽贼的残暴,和阿澈哥哥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咱们都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善事了。” 他顿了顿,“今时今日我该唤你一声彭城侯夫人、方将军夫人。” “对。” 妙宝低头拭去眸中的泪水,不欲多言,转身便要走。 “可是你永远都可以叫我阿澈哥哥,不必为了我的妻子而避讳。妙宝,因为我从未娶妻。” 身后那人轻声说道,“我永远都还只是当年那个踌躇满志想要娶你的阿澈哥哥,我从未娶妻、纳妾、生子。” 妙宝的动作微顿,快步走出了这间裁缝铺。 直到回到了侯府里,四下无人之时,她才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哭了一场。 她真的从未想过他还活着! 然而这点眼泪,很快又被她收了起来。 因为中午时分,瑶瑶要回来用午食了。 妙宝连忙追上去问瑶瑶今日在学堂里过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瑶瑶只说都好,看上去很开心,带去的两块芝麻糕也都吃了,她说她还分了一块给柔宁姐姐。 今日早晨开的一门课是国史,是老师们口述的,所以崇清帝姬也去旁听了一节课。 她又说学堂里的小女孩们对她都很好,很关照她。 妙宝遂渐渐安下了心来,开始听女儿说起她今日在学堂里的种种见闻。 * 二月后,晏珽宗从前最心爱的那只大鹰逐天客和他的妻子又孵化出了一窝小鹰。 他挑选了一只最强壮的来,赠给了儿子,开始教着自己的儿子如何养鹰,让这只小鹰陪着聿儿一起长大。 聿儿给这只小鹰取了名字,叫它“吴钩郎”。 他很喜欢这只小鹰,照顾它异常精心爱护,每日都要将它提出去遛一遛。 每每他趁着春光正好,开始出去遛鹰的时候,也会求着婠婠和他一块出去走走。 婠婠知道这是晏珽宗的主意,但是看着孩子满怀期待的眼睛,她又着实不好拒绝,只好托着肚子和聿儿一起出去散步。 那只尚且浑身泛着灰蒙蒙一片羽色的小鹰乖巧地趴在聿儿的肩头上,眨着眼睛四处好奇地望着。 聿儿肩上趴着小鹰,手中抓着放飞了的纸鸢,欢快地小跑在他们前面。 婠婠慢吞吞地在后头挪动,皇帝则时刻守着她身边,护着她的腰肢。 “聿儿,慢点跑,吴钩郎要被你摔下来了。” 婠婠含笑看着儿子,忍不住叮嘱了他一句。 太子聿顿了顿,说了声好,然后将肩头的小鹰取了下来,复又塞到了自己的怀里。 小鹰的脑袋探出他的衣襟,仍然眨巴着朝外面望去。 这一年的春色实在太好,婠婠在外面走了两圈,倒真的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原来总窝在屋子里不愿意出去,长久下来的确不好。 路过园林中一颗开得最好的桃树,婠婠见那一树的娇粉花朵实在鲜艳,晏珽宗便折了一枝给她,留着带回寝殿里插在花瓶中养着。 婠婠将那桃花枝凑近面前轻轻闻了闻,唇角不觉露出了一个微笑。 殊色无双,艳动天下。 她看着桃花,而皇帝只出神地看着她的面容。 不远处,太子聿停了下来,他略收紧了一些纸鸢的线,转过头隔着花雾柳梢看着自己的父母。 美丽而娇柔的母亲,高大的父亲,还有母亲腹中那个即将出世的妹妹。 他的眼神明亮了许多,握紧了手中的纸鸢线,回头向更远处跑了过去。 因为他知道,他恩爱的父母永远都会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身影。 在园林里走了几圈后,皇帝带婠婠去凉亭里坐下歇一歇。 太后也坐在那凉亭里赏春。 如今已是二月下旬了,等到四月底或是五月初,婠婠就该生了。 太后早从皇帝和太子聿那里得知婠婠这一次孕中贪吃又懒怠,不愿意走动,也没少说她,如今见她肯出来走了,很欣慰地多夸了她两句。 “马上天也热了,你多走几圈,若是四月底就把孩子生下来最好。早早把月子坐完了,也早受些罪。” “多动一动,别偷懒,到时候会好生的。你的肚子比怀聿儿那时候大了不少,可见是嘴里没闲过!” “做母亲的人了,怎么就养出这么馋这么懒的性儿?你也不怕孩子都跟着学坏了。” 婠婠低着脑袋,垂首时几乎看不到自己的足尖,嗯了两声便算是答复了。 在凉亭里坐了片刻,晏珽宗见太后逮着婠婠的肚子就念叨个不停,怕她听烦了会心中不快,便借口带她回去喝安胎药,将她带走了。 走到半道上,婠婠忽地顿住了脚步,说起从前荣寿殿里的老海棠树恐怕开了,多年没去看过,不如今年去看看。 那是她很多年前的寝殿了。 皇帝便带着婠婠从后殿的小门里绕了进去,又屏退了殿内还在侍奉花草的宫人们,只他们两人入内看海棠花。 婠婠今日所走的这些路,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太多了,她站在海棠树下开始有些累累地说想要躺下。 晏珽宗看了看她,转身去她从前的寝殿里取来一床厚毯,铺在了落满海棠花瓣的老树下面。 婠婠懒洋洋地躺下来,只觉得自己的腰腹肚子都一下轻松了下来,再没了那种坠坠的压迫感。 这天的阳光分外的好,透着枝梢交错的海棠树,斑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孕中体热,二月就开始想穿单衣,便解了自己的衣带,将圆滚滚的肚皮都露了出来,这才觉得更加舒服了些。 时而有两叁片海棠花瓣缓缓自枝头坠落,落在她凸起的腹部。 晏珽宗看了婠婠许久,然后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下。 这一刻是独属于他们的静谧时光,她甚至可以在这里不必维持自己皇后身份的庄重,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一棵海棠树下随便躺着。 他陪着她一起。 更像是帝后两人在寂静无人处,暂且忘却彼此身份的特殊,偷得半日闲散逍遥。 一只肥肥胖胖的玄猫慢慢跳下了宫墙,缓步朝着婠婠走来,用柔软的尾巴在婠婠手心里扫了扫。 婠婠没有说话,伸手抚摸着猫儿的脑袋。 玄猫被她摸舒服了,在婠婠身侧也四爪朝天地躺下了。 这是婠婠从前做帝姬时候养的猫。 今年大约都十五六岁了,快要寿终正寝的年纪。 两人一猫,还有一个在肚子里的宝宝。 他们依偎在一起,又渐渐在这样的春日里生出了情动的热度。 婠婠引他的大掌落在自己裸露的腹部和腰肢上,渴望着他更深一步的探索。 自她的肚子七个月后,他就没再碰过她了。 任她平日在榻上如何苦苦哀求,他也绝不动摇,每次都是使了别的法子把她哄睡着了就算完了。 婠婠现在身子馋得慌,偏偏就想要被他好好喂饱一次。 她躺在海棠树下,肚子露了出来,衣下的兜衣也被她扯松了大半。 那样一双水波盈盈、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他,确实是容易让男人心软的。 “八个月了,婠婠。咱们不能……” 婠婠胡乱摇头,将今日早晨梳好了的发髻都蹭得松散开了。 “没事的、没关系,我们轻一点,宝宝不会有事的。” “你现在、现在不碰我,马上我要临产、还有产后坐月子,又是半年不能碰的……要是能忍,那你就……” 或许是此刻的场景下,两人之间多了重几近于野外苟合的刺激感,加之又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欢好过了,晏珽宗覆在她的肌肤上的手指颤了又颤,终于还是没有克制住内心的渴望,伸手解开了她的衣襟。 婠婠搂抱着他的腰肢,在他身下绽放。 这场交欢实在是荒唐,八个月的肚子,帝后二人就在一寂静宫苑的郎朗天日之下公然行事,简直是昏君妖后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但婠婠却很是动情,在他身下不停喘息娇吟: “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百官、史书、千古之后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一日发生了什么,只有我们知道。” 只有他们知道,他们在这一年春日,在这繁密绽放的海棠树下做了怎样疯狂的事情。 她的这句话让晏珽宗更加情动亢奋起来。 他额前有汗珠砸在她丰盈的胸脯上,即便再克制不住的时候,也依然腾出一只手来小心地护着她的肚子。 又陡然有一阵微风吹过,海棠树上疏疏落落地飘下一片粉嫩的柔软花瓣。 落在他的背上,她铺散的青丝上。 云雨收歇,婠婠满足地枕在他的臂膀上想要睡下,但晏珽宗狠了狠心将她叫了起来,说要带她回寝殿去睡。 外面到底是外面,不是适宜有孕女子久待的地方。 他擦了擦方才弄在婠婠肚皮上的东西,用那薄毯将她裹了,便这样大摇大摆地抱着她回了坤宁殿。 ——皇帝当然可以毫不避讳。 因为这一路上所有的宫人都被萃澜提前调到了别处去,留下从荣寿殿到坤宁殿的宫道全都空荡荡的,只留皇帝一人走过。 这就是作为人君可以享有的权力。 等婠婠这一觉睡醒时,皇帝正在给她肚皮上涂抹着蛇油膏。 那蛇油膏确实是个好东西,至少婠婠自从用了之后,肚皮就从未痒过,更是养得腹部白皙柔滑如前,摸上去手感极好。 她躺在榻上安心享受着晏珽宗的照顾,又有些无聊地问他: “麟舟,你说我要是又生了个小皇子怎么办?” 晏珽宗为她涂抹肚皮的手并未停顿,淡淡地道: “女儿好好的在你肚子里,说这晦气话做什么?” 婠婠一时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来。 到叁月后,春光越发好了,太子聿的几位武师傅也被选了上来,开始在狩章殿里教导太子习武。 这些人大多是禁卫军里的寒苦之士,徐侯也时常过来指导太子。 他现在还小,只处于打基础的阶段,就是从扎马步开始的。 聿儿有些心急,又来问婠婠: “阿娘,爹爹和徐侯他们都会百步穿杨,听说爹爹还可以随随便便就拉开叁四石的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和爹爹、徐侯他们一起学箭法啊?” 婠婠想了想,给聿儿举了个例子:“那聿儿觉得,你什么时候才能写出《过秦论》《出师表》那样的文章呢?” 聿儿咂舌:“……那应该要等我先把字都认全了吧。娘,聿儿现在好多字都还认不得呢。” 婠婠微笑着理了理儿子的衣领: “对,道理就是这样的。想做文章,至少要先识字。想要百步穿杨、骑射无双,那就先得把最基本的武法给练好了。 若是连扎马步都会腿抖的人,怎么可能还能上马骑射呢?凡事循序渐进,都急不得。” 聿儿重重点了点头:“谢谢阿娘,我懂了!” 婠婠靠回了柔软的椅背上,心里叹了口气。 孩子一转眼都大了,等到他能有他父亲盛年之时的风姿时,大约她和晏珽宗发间都要生出银丝来了。 当年刚刚怀上聿儿的时候,他在她肚子里只有那么丁点儿,她甚至日夜惴惴不安,唯恐自己什么时候不慎小产,把肚子里才花生米粒大的孩子给弄丢了。 一转眼,那颗小花生米长大成人了,会跑会跳了,现在都开始步上正道,开始学习文武本事了。 聿儿在狩章殿里习武,婠婠时常过去看他。 狩章殿里是皇帝即位之后新建的皇子们的习武之所,里头养着马匹、养着鹰隼,殿里摆着各种兵书和天下城池的沙盘舆图,还有各种刀剑武器、甲胄头盔。 婠婠孕中闲来无事,大部分情况下只要聿儿在那扎马步,她就会坐在一旁的懒懒地晒着太阳,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孩子。 每次来看孩子的时候,她都会带着自己准备的清茶和几样点心,在聿儿休息的时候为孩子擦汗,给孩子喂水喝。 聿儿习武时她从不干预,更不会因为那些武师傅们对聿儿的严厉还指手画脚感到不满。 但是等他可以休息了,她就会给孩子满满的关心。 一副母子情深的温馨景象。 晏珽宗知道之后整个人的心态就直接不好了。 他强忍着不满,委婉地问婠婠:“我年少时,你似乎也不曾对我有这般爱护吧?” 看着那张相似于他的脸,代替着他得到了婠婠那样多的爱意,让他心下隐隐感到一阵不快。 即便他知道那是他的儿子,是婠婠为他生的儿子。 可他还是不甘心。 凭什么他年幼时没有得到过这些?凭什么! 婠婠当下对这男人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我对我的儿子好,有什么问题么?你有聿儿这样大的时候,我都还没出世呢,如何对你好。” 晏珽宗垂眸不言,但是情绪还是有些不快。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情愫是从何而来,似乎自己也变成一个怪人了。 想要孩子,想要一个属于他和婠婠的血脉,想和婠婠有一个完整的小家,彼此之间不仅是情浓的男女爱意,更还有的是相濡以沫、彼此携手到老的亲情。 可是真有了一个聿儿,缘何他又这般吃味婠婠将心思放在聿儿身上呢? 难道他当真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父亲? 但他说到底,真的只希望婠婠将全部的心思都只放在他一个人身上的。 不想要其他的任何人分走婠婠对他的注意力。 “孩子至多陪着我们十几年罢了。” 婠婠见他垂首深思的样子,轻声开了口。 “父母子女一场,也不过都是过客。没有一辈子都聚在一起的道理。晏珽宗,我和你打赌,或许十年之后的今日,聿儿就再也用不上我们了。” “他会有他的太子妃、他的儿女、他的幕僚臣下、心腹武将,以后多的是许许多多的人围着他转,他人生的重心,绝对不是你我。你我也不会永远都围着他转。” “宫里的孩子都是早熟的,更何况他是太子。顶多十年,等他十五岁的时候,羽翼就该慢慢充实起来了。在那之后,人生的路都该是他一个人走。” “白头到老,永远相守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婠婠将手搭在了晏珽宗的肩膀上,语气淡然而又坚定。 “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其实归根到底都不会永远陪着你我的。我这一辈子的所有路,都只有和你走下去。聿儿,女儿,其实都是你我人生路上的风景。” 晏珽宗眉目间泛起了笑意,望着她的眼神柔软而宠溺,是在其他所有人面前都没有过的。 “婠婠,你说得对。那小子暂且就再多疼他几年吧,全当我和你走在这路上多看些风景好了。” 293:端午产女 i y uzha i w u.xy z 婠婠的身子从叁月底之后愈见丰腴盈润了些,捧着那个快要生产的肚子,身段饱满地像是夏日枝头红润而饱胀的一颗石榴,下一瞬就要瓜熟蒂落一般的成熟。 可是同她日日同饮同食的皇帝反而熬得清瘦了些。 甚至憔悴得就连太后都不好视而不见,还关切地问了一句:“皇帝近来可是政务多繁忙了些?虽然要忙,可是年轻人也不好不爱惜身子的。” 皇帝颔首谢过了太后的关心,然而到了四月中旬,他的心情似乎还是抑抑不快。 太后也渐渐咂过味来了。 皇帝的清瘦,是为了婠婠的肚子愁出来的。 婠婠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甚至现在随时都可能产动,皇帝跟着都焦虑而痛苦,唯恐她出现半点的差错,每日都要亲自过问过坤宁殿里给皇后准备的一应接生产婆和各种嬷嬷们是否随时都准备好了。 但婠婠这个挺着肚子的孕妇反而一点焦躁不安的情绪都没有,和她上次生聿儿的时候恰恰相反。 上次她即将分娩时,简直将一只躁动不安的怀孕母兽一般逮着谁就咬谁,脾气格外差,反而是晏珽宗一直冷静清醒地哄着她。 这一次她一点也不焦虑了,因为产婆们跟她都说:“皇后娘娘头胎就生得那样顺利,这一胎也不会太辛苦的。” 婠婠想了想,觉得这话着实没错,便再不将分娩之苦放在心上。 该让她走动的时候她不愿意走,如今随时都要发动生产的月份了,她反而日日出去转悠,看看聿儿,看看母亲,转去皇邕楼里看看处理政务的皇帝,或者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去园子里到处转。 晏珽宗都拿她没办法。 最后还是太后说她,叫她安分些,别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本文首发站:po wen x ue1.c om 眼看要到了四月底,她还是不生,太后又忍不住催她快生。 她说四月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到了五月天气转热,那可是“恶月”“毒月”,再生孩子就不那么好了。 其实是因为在这个时代里,五月之后的天气更加湿热,又有各种害虫病灶的繁殖,危及庄稼和人体的安危,在这个月份生产的妇人经常出现危险,所以时人对五月都有些忌讳,将之称为“恶月”之类的。 而且,太后当年怀上的第二个孩子,那个真正的先帝的“五皇子”,也是夭折在了五月。 所以她只觉得五月必然命克自己! 然而她催来催去,一连催了几次,婠婠的肚子却还是不见要生。 眼看着五月转瞬即至,太后便唉声叹气地说她:“你四月生不下孩子也就罢了。若是五月里生……” 婠婠安坐在椅上,用银叉取了一块破好的甜瓜来吃,浑不在意自己母亲的焦躁:“五月又如何了?她父亲不也是五月生的,有什么大不了。娘呀,您就别担心了。” 太后哼了声,眯了眯眼睛,“成吧,我老了,管不得你了。这孩子若是生在五月,我只一句话告诉你,你要哄皇帝,说你这个孩子是专门托生在五月的,给她父亲的寿辰贺礼。皇帝盼望女胎,他听了会高兴的。” 婠婠嗯了一声随口应下,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 是了,皇帝的寿辰的确又快到了。 早在四月时宫里内司省和礼部的人就开始琢磨着皇帝今年寿辰的事情,加之皇帝去年征战在外没有好好过寿,今年又是打了胜仗回来的头一个圣寿,自当要热热闹闹地过的。 ——而且,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人看,为了不在那些异国的使臣们面前丢了脸,不也应该大办么? 如今突厥王廷覆灭,周遭各国大震,都争先恐后臣服于大魏,每岁称臣纳贡,逢太后、帝后寿辰,更是精心而恭敬地派遣使节前来送上贺礼。 为了接待这些各国的使臣们,皇帝的寿辰也不能太过随意。 但晏珽宗现在只一心愁着婠婠的肚子,哪有空在乎这些,只随意打发下面人去准备了就是了。 过了元武七年的四月叁十之后,太后见婠婠还是没有要生的意思,也是彻底死了心不愿再说什么了。 而这天晚上,婠婠正和晏珽宗泛舟在荷塘里纳凉。 小小的乌篷船上挂着密实的纱帐,确保没有一只蚊虫飞了进来,夜里藕花的香气更是一阵又一阵地吹送到小船中来。 船舱里,婠婠和晏珽宗并排躺下,她枕着他的臂膀,裸着肚子,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他时不时探手抚上她的腹部白皙柔滑的肌肤,感受着孩子越发强烈的胎动。 是这样美好而安静的夜晚。 婠婠轻声道:“这孩子大概是要五月初生的。” “我知道,这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婠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那人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婠婠微笑着抚过他的脸颊。 有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进了乌篷船里,夹杂着清幽的莲藕香气,叫她浑身惬意地舒展开来,像只懒懒地伸着腰肢的猫儿。 五月的前几日很快过去,接生嬷嬷们甚至开始每个时辰都要探一探婠婠的肚子,确保她的胎位时刻都是正的,因为皇后随时都可能分娩。 婠婠浑然不觉满宫人的焦躁,还不急不慢地准备过着端午。 今年的端午……晏珽宗真正的生辰,她确实什么礼物都没给他准备。 亲手给他做什么东西吧,她怀孕体累,晏珽宗自己又是不舍得的; 像从前那样,用身体来给他舒爽一回当做好处? 那更不用想,晏珽宗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连自己快要分娩的女人都要去动她。 她毫无愧疚之感地向他表示自己今年双手空空,晏珽宗却说,只要她和孩子都好好的,就是她给他最好的生辰礼物。 转眼间端午这日就到了。 婠婠本来还兴致勃勃地撺掇着晏珽宗带她去宫外看赛龙舟,晏珽宗无奈地看了看她,唯恐她这个提议被她母亲骂得狗血淋头,只好哄她说今年暂且不去了,待到明年再说。 所以今岁的端午,太后只命在宫里摆了宫宴,请宗亲们来玩一玩、说说话,也就罢了。 婠婠还额外请了妙宝、漪娴和知滢她们,叫她们带了家中的孩子也来玩。 宫宴毕,太后及帝后带着宗亲王公女眷们前往宫中湖边的宫苑里小坐。 太后和帝后坐在凉亭里纳凉,皇帝为皇后摇扇扇凉,皇后亦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帝王送来的清凉。 知滢的两个女儿和瑶瑶玩得很好,叁个小女孩正在一起坐在一边的地上拴着五色丝线玩,婠婠便含笑看着她们。 聿儿也说带着自己心爱的小鹰吴钩郎也要为婠婠表演一个绝活。 他说经过他几个月的训练,吴钩郎已经会听他的指令做一些事情了。 今日,他就要训练吴钩郎去湖里抓一只莲蓬来献给母亲。 因婠婠最喜食这种新鲜清新的莲子。 婠婠见聿儿从自己肩头放飞了那只吴钩郎,而吴钩郎一下窜入了一片繁密的藕花池中,穿梭不停,她的全部心思也全都被那只鹰带走了。 很快,吴钩郎回来了,带回来了一只开的正盛的荷花,用爪子抓到了婠婠跟前。 婠婠笑着接过,但晏珽宗却嘲笑太子聿: “这就是你教它抓的莲子?” 太后和寿王等人都不由笑了,太子聿有些不服气,又叫回了吴钩郎,命吴钩郎再去抓一次, “我要莲蓬!里面有莲子的莲蓬!” 吴钩郎抖了抖翅膀,遂又去了。 第二次它带回来一只打着卷儿的柔嫩荷叶。 婠婠还是接过,并且夸赞聿儿已经尽力了。 聿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对吴钩郎再叁重申: “大郎,我要莲蓬!你知道什么是莲蓬吗?!” 大人们不好意思直接笑出来,但是瑶瑶和知滢的两个女儿可不管这些,照笑无误。 女童们清脆爽朗的稚气笑声为太子这场接二连叁的马失前蹄更添一分玩味的色彩。 聿儿在女孩们面前失了面子,不觉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不明白吴钩郎今天为什么一而再地不给他面子。 明明前几日他和吴钩郎演练的时候,吴钩郎被他训练之后分明是认得莲蓬的! 然而太子聿今天搭起来的台到底是要塌了。 吴钩郎第叁次飞进了荷叶丛中,在藕池里用爪子不停地扒拉着,最终抓回了一只活蹦乱跳还沾着污泥的大龙虾飞了回来。 这次就连婠婠都忍不住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潘太师等老臣出来打了圆场,说道:“太子殿下其年虽幼,可是对皇后陛下的一片孝心,却日月可见啊!” 婠婠好不容易敛了笑意,刚想安慰聿儿几句,忽然只觉得身下溢出了些温热的液体。 腹部也陡然再度抽痛了起来。 这是因为她方才笑得太厉害,身子抽动,惊动了腹中的孩子。 还不等她彻底反应过来,晏珽宗面色陡然大变。 他扯过垫在婠婠椅背上的薄毯,将婠婠开始破出了羊水的身体包裹了起来,没有让旁人看见皇后狼狈时的样子。 皇帝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将她抱走,又厉声喝令身边的宫人: “去坤宁殿,皇后要生了,命产婆们即刻准备起来!” 听到皇帝的话,在场众人之间一时全都静谧了下来。 婠婠这会子还不是特别的痛,意识也是清醒的,她抬眼看着那个将自己抱起来的男人,只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颚。 晏珽宗抱着婠婠走得极快,但同时又是极稳的,双臂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帝后的辇车这里自然也是候着的,可是宫内的辇车也都是宫人们人力抬着,并不比马车快。既然没有马车,他们一起抬,抬得还反而更慢些,所以晏珽宗索性都没有将婠婠放进辇车里,自己将婠婠一路抱回了坤宁殿。 婠婠看着他紧绷的下巴,眼睛眨了眨,明明快要生产了,心却反而宁静了下来。 晏珽宗一面抱着她回去,一面轻声安抚她: “别怕,婠婠,别怕,我带你回去,接生的婆婆们都候在那了,你不会有事的。” 她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小声道:“我没害怕。” 都生过一次了,经验还是有的。 皇帝走得极快,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回到了坤宁殿,将婠婠平稳地放在坤宁殿内的那张大床上。 婠婠甚至都没有受到半下的颠簸。 而这段路程,就算是等着宫人们抬着辇车过来,也得要近两刻钟的。 皇后被皇帝放下之后,接生的产婆们便一拥而上,为皇后解下衣裳查看羊水破出的量,又喂她喝下早已准备好的老参汤。 这是怕她生着生着突然没了力气,先用一盏老参汤喂下去,吊着她的气力。 坤宁殿殿内的摆件陈设、香炉桌案,都被人很快挪到了两边去,空出空阔的地方留给产婆嬷嬷宫女们来回走动、递送东西。 晏珽宗的心跳在一瞬间跳得极快,几乎要跃出胸膛。 尽是一片不安和惶恐。 只有面对和她的安危有关的事情,他才会有这种情绪。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被其木雄恩设计围困在峡谷之下时,尚且不曾有过这样的不安。 皇帝今日穿了身竹青色的常服,这颜色浅的衣裳上沾着血迹就格外明显。 有个嬷嬷瞧见皇帝胸膛前方才抱皇后的时候沾染上了些羊水的血迹。她出了殿外端热水,瞧见了萃霜,便将此事禀告给萃霜,问萃霜要不要提醒陛下去更衣。 毕竟在她们这些老媪们看来,女子的癸水、羊水,都是脏污晦秽之物,外头贩夫走卒的男子尚且不愿意沾染这些在身上,更何况是九五之尊。 哪成想萃霜一听这话就头疼,“我的老姐姐,你可别说这话了!你因是产婆,从前没在殿里伺候,所以不知道……” 皇帝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在乎这些! 这关口谁敢在皇后分娩的时候颠颠儿地去提醒皇帝,说皇帝身上沾了皇后的“污秽”,若不是看在给皇后腹中胎儿积福的份上,被拖出去打没了半条命也不是不可能。 那老媪听了这话,脸上讪讪地没意思,端着热水便走了。 婠婠这一次生产,晏珽宗照旧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两刻钟后,太后也坐着辇车赶到了坤宁殿。 五月本就炎热,婠婠起先还没什么动静,这会儿在榻上挣扎了两叁刻后,额前的汗珠便雨点似的一直往下落起来。 晏珽宗犹豫着是否可以挪些冰鉴过来,或者由他给她扇风纳凉,亦或者开了殿内的两扇窗户,稍微透点凉风进来。 “不成!” 快步走进殿内的太后立马否决了皇帝的这些提议。 “女子生产时受不得风、更受不得凉,若是开了窗,让这风儿朝她面门上吹过去,是想要她的命了。” 晏珽宗颔首听教。 太后叹了口气,对榻上的婠婠说:“我的儿啊,这都是你自找的,我四月里催你生、你不着急,如今就熬着吧。好歹头胎生过了,这一胎也不会有错。” 她上了年纪之后说话略有些刻薄,虽然心里还是疼女儿的,可是这关口还说这样的话,叫榻上尚且阵痛挣扎之中的婠婠委屈地泪流不止,抽泣不停。 晏珽宗脸色变了变,没再和她母亲多说什么,赶忙又回到了婠婠的身边,用柔软吸汗的绢帕一点点擦掉她的泪水和汗珠。 太后那话其实并不是说给婠婠听的,是说给他听的! 谁让他管不住自己,非要七月的时候弄大了她的肚子,她如今自然只有在榻上受着暑热艰难生产了。 是他不好。 都是他的错。 若是他能算好了她最适宜生产的月份让她受孕,她便不用多受这重痛苦和折磨。 皇帝半跪在榻边,给婠婠擦汗时,自己的神情都是紧绷而不安的,眸中都泛着一片自责的赤色血丝。 连手都是颤抖的。 他的这番反应,让太后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原来他还真的听入了心中去,知道心疼婠婠的。 她果真没有看错这个男人。 男人们,从来都是只管在榻上舒爽完了就是了的。 怎么可能还有人真的心疼自己的女人会在哪个月份生产? 会觉得这些和自己有关系? 他能听得自己的训斥责怪,并且真的觉得他自己是有错的,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 在太后还在想着心事的时候,婠婠已经疼到彻底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孩子在她腹中像是不断踢踹着她的肚皮,抢不及也要瓜熟蒂落一般,折腾得她生不如死。 她唇瓣哆嗦着不敢随意开口嚎哭,顺着接生产婆们指引的力道,小心地调整呼吸,开始一下又一下地使劲。 婠婠用力的时候,一只手仍是不自觉地抓着晏珽宗的手臂,将他手臂上抓挠出了道道红痕和伤疤来。 她又热又痛苦,整个人闷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晏珽宗一下下地安抚着她,给她擦着汗,可是他自己说话的声线都不稳了。 太后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夫妻两人的动作。 等到晏珽宗自己都慌到说不出话来时,太后才上前去看着婠婠,换她来继续哄着婠婠生孩子。 一连哄到了傍晚时分,婠婠还是没多少要生的意思,晏珽宗又喂她喝下了一碗老参汤,叫她好保持着体力。 婠婠也乖顺地吞下晏珽宗喂来的补汤。 她正处于分娩之中,痛苦而憔悴,因为耗尽了大半的体力,像是被风雨打弯了花瓣和根茎的一株娇花,有气无力地垂下了脑袋,只剩一丝幽魂似的。 就这样母亲和丈夫都轮番上来哄着陪着,婠婠才终于在体力彻底耗尽之前,在元武七年五月初五的深夜时分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 那孩子终于被她生了下来。 在胎儿离开体内的那一刻,婠婠紧绷在喉中没有呼出去的那口气也终于一下子吐了出去,然后整个人一下重重落回了床榻上,很快昏睡过去,再没了气力。 这孩子足有七斤六两,比她哥哥当年生下来的时候还重了近两斤,倒也对得起婠婠孕中的胡吃海塞,山珍海味地入了肚子,可见都长到了实处去了。 所以让她分娩之时吃的那些苦头,也是有由来的。 太后听得接生产婆们说是个健康齐全的女婴,心也终于能放下去了。 她笑着接过那个包裹在明黄包被中的孩子,对着皇帝打趣道: “老身便在此恭喜皇帝终于儿女双全、子嗣美满了。这有了嫡子,终于又有了嫡女。” 殿内的众人也跟着拜贺下去: “恭贺陛下明珠入拿,儿女双全!” 殿内凝滞着的血腥和闷热汗湿的气氛,也终于随着小帝姬的一声嘹亮啼哭全都烟消云散了。 这是元武一朝唯一的一位小帝姬,更是元武朝里最后一个出生的皇嗣。 皇帝拢共只这皇后所生的一子一女,便更加珍惜起来。 但晏珽宗嘴上说着如何期待女儿之类的,眼下女儿出生,他仍是没心思先去看。 他始终维持着那个半跪在榻边的姿势,守着睡着过去的婠婠,凝神心疼地看着婠婠苍白的面容。 殿内众人的声声恭贺,他也全都如没入耳一般。 和上次婠婠生完聿儿时一模一样。 太后心下了然,由着皇帝在那里慢慢平复心绪,将那刚出生的孩子交给奶母们抱下去,她也打发了宫人们收拾完殿里的狼藉后就全都退下去,叫婠婠好好休息。 回到千秋宫里,云芝和月桂不由得围在太后身边叹气: “今日瞧见我们殿下生产时的样子,真真儿叫人揪心呢。” “既然儿女齐全了,以后便不叫她再生了。”太后说。 “说起来,这位小帝姬虽然是五月的恶日里生的,本该不大好的日子……不过,她是和陛下一日生的,想来皇帝只会因此更疼惜她吧?” “那自然了。” 太后嗤笑一声,“倒是叫婠婠因祸得福了。有这么个和自己父亲一日出生的宝贝女儿,只怕来日把聿儿的风头压过去了也是有的。男人怎么能不疼呢。” “如此说来,来日这位帝姬,是要宠得比咱们从前的圣懿殿下更尊贵了。” “圣懿当年如何配和她比?虽然都是中宫嫡出的长女,可是轮到不一样的爹,那造化也是不一样的!” 太后意味不明地冷笑, “圣懿有庶兄庶弟庶母们,她可没有。她有这般魄力的父亲护着疼着,圣懿就没有。圣懿生下来就是被人做好了打算送去和亲的,她生下来是在元武朝当宝贝小祖宗的,谁敢把她送出去和藩。” 太后又寂寥地叹息,“就连她的太子兄长么,也比当年圣懿的兄长更出息些。 ——对了,聿儿呢?” 月桂忙道:“太子一个人坐在殿里呢,坤宁殿那儿不叫太子过去,说怕他添乱,太子只好守在殿内等着,这会儿也不敢睡下。” 太后忙让人唤来聿儿,告诉他他母亲给他刚生了妹妹。 聿儿有些胆战心惊的愧疚自责:“太娘娘,是不是我和吴钩郎今日惊动了母亲,所以母亲才会那样痛苦……” 太后忙说不是的,“你母亲没事儿,你妹妹也生了个好日子,是托你的福了。” “那爹爹和阿娘是不是怪我……” 聿儿越发低下了脑袋。 “没有这话!你是独一个的儿子,你妹妹也是独一个的女儿,你们两人都是父母的宝贝,疼还来不及呢!” * 太子聿后来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的吴钩郎在这一日屡次出错,就是找不到莲蓬。 ——因为在前几日的演习中,他害怕吴钩郎会出错,所以每一日都要带他去池塘边抓一次莲蓬,看看吴钩郎还记不记得莲蓬的样子。 但是才刚五月,池塘里本就不多的几个莲蓬都在太子和吴钩郎演习的时候就被吴钩郎抓光了。 等到正式登台之时,池塘里哪还有莲蓬去给吴钩郎抓? 吴钩郎只好随便抓些其他的东西过来应付差事了。 后来,太子摸着吴钩郎的头顶,诚恳地向它道歉: “大郎,是本太子错怪你了!” 294:和鸾雍雍,万福攸同。 婠婠还是同上次生完聿儿时一样,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天,直到翌日五月初六的这一天晌午时才悠悠转醒。 她还未睁眼,便觉得自己额前闷得慌,原来是婢子们在她熟睡时为她盘好了头发,给她戴上了一条厚厚的抹额。 婠婠下意识就伸手去扯掉这抹额,一旁的太后连忙制止她:“拿不得拿不得!快戴上!” 她说:“这女子刚刚分娩完,最怕受风受凉的。产后戴着抹额,就是怕你头上吹了风,过上了头疾。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就算年轻时候不在意,到老了月子病也要都犯上来的。你戴着吧,出了月子再拿下。” 婠婠醒来后在床上睁着眼睛缓和了许久,身体还是有些酸痛和不适的感觉,但是和分娩阵痛之时的痛楚比起来,这点小疼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清了清嗓子,先问母亲:“孩子平安么?” 母亲眉梢间洋溢着笑意,说孩子一切都好:“是个小帝姬,生下来七斤六两,是个齐全漂亮的孩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可就是比你还漂亮许多……” 这话让婠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来。 婠婠又左右探头看了看,在寻找晏珽宗的身影。 她不明白晏珽宗此时为何不在自己的身边,上次生完聿儿的时候,她明明一睁眼就看见了他。 还有聿儿……聿儿怎么也不在? “皇帝清晨时候带着聿儿和王公、百官们就去奉极殿了,帝王得嗣,皇后生女,这还是长女,自然是要告之先庙的大事。他是想等你醒了之后抽时间多陪着你,所以趁你睡着去的。聿儿是太子,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太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会儿也差不多了,一时半刻的,还不回来么?” 夏日里的日光明亮热烈,照进这座殿内,给殿内的器皿间都披上了一层金纱似的光彩。 婠婠哦了声,“娘,孩子呢?抱来给我瞧瞧吧……” 嬷嬷们小心地将她扶起来了些,在她腰后垫上柔软的靠枕,又去传照顾帝姬的奶母们进殿。 恰在这时候,皇帝带着忙完祭祀礼、满头大汗的太子聿也回来了。 聿儿进了殿便小跑着来到婠婠跟前,一边喊娘一边问着妹妹在哪里。 婠婠见孩子穿着厚厚、繁重的太子朝服,额头上都是汗珠,一路来跑得面色红红的,连忙拿衣袖擦了孩子的汗: “快去把这身衣裳换了,别热出什么来。再叫嬷嬷给你端一碗冷圆子来去去暑气。” 她抬头看向后面进殿的晏珽宗,因为今日是去宗庙里跑了一趟的,所以他们父子俩都穿了最正式的厚重的朝服、冠冕。 大人受罪也就罢了,连孩子也跟着累得够呛。 聿儿虽然还小,但是穿着这件黑金麒麟瑞兽纹的太子朝服却十分的挺拔,衬得他的身板笔直,倒真有了来日坐朝之君的风采。 太子聿还没跟母亲说上几句话,他父亲就来抓着他的领子撵他出去:“一身汗臭的,朝你娘跟前凑什么凑?别熏着你娘。” 婠婠抬眼望去,看见了那个同样身着黑金色龙袍的男人。 晏珽宗逆光而来,日光在他身后打出一道线条锋利的影子,那人长身玉立,腰佩蹀躞带,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眼下泛着隐约的乌青色,想是为了婠婠生产之事,也足有两日没有合眼了,又心神不宁,硬生生熬出来的。 本来望着聿儿的时候还略皱起了几分眉,可是当视线转移到她身上的那一瞬间,他的剑眉便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不由自主露出的柔情和怜惜。 不过和太子聿比起来,皇帝自己面上倒是平静无波,没汗也没热,婠婠就忍不住微笑着说了他几句: “我不过生完女儿才躺了半日,这半日功夫你带孩子都带不好,把他热成这样也不知叫他换衣服去!” 皇帝亦对着聿儿笑道:“跑得跟条吐舌头喘气的狗似的,还不快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婠婠抚了抚自己额前苏绣抹额上的莹润北珠:“聿儿今日跟你去奉极殿里,没出错吧?” 皇帝说聿儿做得都很好,越来越有储君风范。 说话间奶母们已经抱了昨夜刚刚出生的小帝姬过来了,太后便叫聿儿先去换身单薄的夏衫来,略过了这个话题,开始说起小帝姬的事情。 那女婴被裹在明黄团龙纹的襁褓里,昨夜刚刚出生,此时尚且没有睁开眼睛,红润而娇嫩的一团,已经吃饱了奶水,安然卧在包被里面,两只握紧了的小拳头时不时擦着自己的脸颊。 嬷嬷们将她轻轻放在婠婠手边的榻上,婠婠支起身体慢慢掀开包被的一角,看着自己昨夜受尽苦楚才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 就和她第一次生育之后一样,一颗心剧烈跳动着,欢喜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这样可爱的五官,长着柔软胎发的稚嫩孩童,真的是在她肚子里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多么神奇的一件事。 真的是她和晏珽宗的女儿。 他们真的又有一个孩子了。 如同初为人母一般,她望着女儿的眼神里都是快要化成蜜浆一般的浓浓爱意,忍不住俯身轻轻去嗅女儿身上的气息。 晏珽宗坐在她床榻边,亦是同样满含深情地看着这个小婴儿。 这是多稚嫩而娇弱的一条小生命,像是枝头刚刚脱去了花萼的一只小骨朵,嫩生生的,呼出一口重气都怕吹伤了她。 在女儿面前,他看着她的时候,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真是他的女儿啊。 明明已经有了个四五岁的儿子了,可是这会儿面对粉嫩可爱的女儿,他心底又升起了一股几近于初为人父般的雀跃和欢欣,不知道日后该怎样疼她才好。 他伸手握住婠婠柔白的手背:“婠婠,这是我们的女儿。” 婠婠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眸光中泛着足以软化人心的柔情: “我真的给你生了个女儿。咱们以后终于有儿有女、儿女双全了。” 提起她昨日产榻挣扎、备受折磨的百般苦楚,晏珽宗心下陡然又是一阵刺痛和疼惜。 许多年前他第一次看见婠婠的时候,婠婠和现在躺在他们身边的女儿是一样的。 只是个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婴儿而已。 这么多年过去之后,他的妹妹却用她那样纤细的身段接连为他亲自孕育了一子一女,给他生了两个孩子。 他说他想要一个女儿,她就真的用自己的肚皮给他生了个女儿。 也因为两次怀胎吃够了苦头。 他对婠婠生出万千种怜惜和愧疚,只想一生一世皆用来好好补偿她受的委屈。 晏珽宗看着婠婠此时产后的模样。 她因为生育而元气大伤,气色一时还没有恢复过来,脸上泛着不正常的虚弱之白,一双美目也略有些红肿,像刚刚哭过异常一场儿。 若说美,那自然还是美的,可是这份美丽却看得男人胆战心惊的,如同遭了场冬雪和急雨凌虐过的牡丹,连花瓣都冻得摇摇欲坠,满是折痕伤疤。 仿佛随时都能坠落枝头。 这就是她付出的为他生孩子的代价。 这样的她,远比那个襁褓中的孩子还令人怜惜心疼,把他的心都揪得紧紧的,倍起呵护之欲。 皇帝将榻上那床香云缎做的丝被往她胸前提了提,掩好她的身体,怕她孕中受了凉气,却几乎不忍去看她昨日才刚刚平坦下来的腹部。 婠婠渐渐依偎到他怀中,和他几乎要拥吻到一处,只是忽然想起母亲还在殿中看着他们,她这才伸手在他胸膛前推了一把,和他拉开了距离。 太后也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这个孩子,一夜过去,孩子面上从娘胎里带来的胞宫里的血污都去了个干净,此时露出的一张小脸粉嫩嫩的可爱,叫人连伸手触摸她的肌肤都怕弄疼了她。 她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十月深秋,想到了当年她生下先帝嫡长女、独女圣懿帝姬时候的风光和耀眼。 可是纵使是那般的荣耀,和今时今日的这位元武帝女儿比起来,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婠婠啊,你当年生下来的时候,眉眼五官,就连那胎发茂密,都和这孩子一模一样。” 婠婠眼中闪过惊喜的色彩:“真的吗?我小时候真的和她一样?” 作为母亲,总是难免期待自己所生的孩子可以相似自己。 晏珽宗慢慢地开口道:“是和她一样。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这样卧在摇篮里……” 纯洁无瑕,樱粉的唇瓣,像是被神仙捏出来的玉娃娃,世间再难寻她的那份美丽和惹人怜爱。 但是看着女儿,他心底又有了些隐秘的快意,更加握紧了婠婠的手。 婠婠小时候不属于他,她母亲不允许他在她身边经常陪伴她。 但现在她所生的女儿却是属于他的。 谁也不能从他身边把他的女儿带走,他可以想怎么宠就怎么宠。 婠婠幼时属于她的父亲和母亲,那么这个孩子也属于他们。 婠婠是他的挚爱,这孩子便是他的至宝。 他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宝贝都奉给自己的宝贝女儿,让女儿做这世界上最无忧无虑的小女郎,开心快乐地长大成人。 他想怎么宠她就怎么宠她,再不必看任何人的眼色。 也终于可以把婠婠再重新养大一遍了。 “可我说句实话,这孩子比你那时漂亮许多了。” 太后笑吟吟地开口,轻抚着小帝姬头顶的胎发, “你瞧她康康健健的,多可爱。嚎哭吃奶都有劲。不像你,生下来病猫一只,只知整日嘤嘤个不停,时常惨白着一张脸,纸片儿一样。还是健康的孩子看着舒服,叫人欢喜。” 婠婠一下愣住了。 晏珽宗思忖了片刻,也说道: “是不是她比婠婠那时重些的缘故?我记得母亲生下婠婠时,婠婠连五斤都没有,看着自然单薄。这孩子有七斤多,所以更厚实些,五官都比婠婠小时候长开了许多,白胖可人。” “兴许吧。” 连她的乳母华夫人都骄傲地说道,“这么多年了,再见着一个能比殿下还漂亮的女孩儿,也是难得。” 婠婠不敢置信地看着晏珽宗: “……你们都这样嫌弃我?” 晏珽宗连忙哄她:“我几时这样说了?我的意思是她是因为重了些才比你看着长开了的。天下谁还能和我的婠婠相比?” 最后萃澜说:“并非是娘娘比不及小殿下,那是美人配英雄,自然生得一代更比一代动人。就是太子殿下那时候刚出生,也比陛下小时候俊了不知多少倍呢。 原是因为太子殿下也添了几分皇后娘娘的美貌精致,所以才强些。” “这倒是。” 太后的嘴是一个都不放过,只对两个孙儿宽怀一些, “皇帝你啊,生下来也不过尔尔,看着和寻常人家的男婴没什么分别,脸若是皱起来,也难看得很。 聿儿正是像了他娘,不仅有皇帝的那份健壮,五官都更精致些,生下来就看出是凤子龙孙。是比皇帝要俊了不知多少。” 这回轮到晏珽宗愣住。 婠婠才终于笑出来。 “听到没,你也没有聿儿好看的!” 婠婠的身体是容貌精致、身体底子反而格外虚弱;而皇帝是身体健壮、容貌却比不得婠婠。 他们两人在一起生的孩子,恰得上天神灵庇佑,既遗传了父亲的那份健壮,又更添母亲的精致美貌。 自然儿女都比他们父母要好看些。 过了一会儿后,换好衣服的太子聿也跑了过来,一家人又是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太后操心的事情远比婠婠想到的多,她便问起关于这次皇帝长女出生后宫里宫外如何赏赐开恩之类的。 晏珽宗想也没想地说:“如今国库充盈,内外无战乱,自当以太子出生时的份例赏赐。” 太后犹豫地提醒了一句:“可是皇帝啊,聿儿当年出生的一切就已经是额外破例的,那为着他是你第一个孩子,更是嫡子长子的缘故,所以咱们开了恩,宫里宫外破格厚赏。如今生小帝姬,也还如此么?” 皇帝宠溺地看了看举着小拳头的女儿:“那是自然。儿子的所有孩子,都只有婠婠生的,都是一样的疼爱。” 太后笑道:“既如此,你舍得疼女儿,老身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婠婠既坐着月子,这些事情依由我去忙吧。” 婠婠和晏珽宗谢过了她,太后来这一趟,把他们夫妻两人出生时的样子都嘴了一遍、嘲笑一番,这便得意洋洋地走了。 “小帝姬的封号和名字,你们也早些定下吧。” * 聿儿在一旁的桌椅上用完了午膳后,他放轻了脚步挪到了母亲的床前,看了看包被里的妹妹,又看向刚刚生下妹妹的母亲。 “娘,您瘦了……” 聿儿的声音里带着了些哭腔。 他觉得母亲和昨日端午宫宴上他见到的样子都变得很不一样了,只是一夜过去,母亲就好似劳累了许多,让他的心忐忑不安。 好像母亲生病了一样。 婠婠捏了捏儿子的脸,“是呀,娘的肚子瘦了,妹妹就生出来了。” “娘,那我出生的时候,您是不是也这样……” 是不是也这样“生病”似的憔悴了? 只这样一想,太子聿的心就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 这宫里没有皇帝的其他妃妾,他更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元武朝数十年来在宫中的孕妇就只有他母亲一个人。 他本来还无从得知其他女人是如何生子、人又是如何来到这个世上的。 只在看到母亲生妹妹之后的变化,他才发现“出生”这件事没有他想象中的这么轻松。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他的“出生”,母亲是不是也异常的痛苦过? 婠婠不禁莞尔一笑,不欲用这样的养育之恩去给孩子添加什么心理负担,不论是对儿子还是对女儿。 她抬手让聿儿走得更近一些,给聿儿擦了擦方才他洗完脸之后的水珠。 “把你平平安安生下来,是娘这辈子第一件最高兴的事情。昨日生下你妹妹,便是娘的第二件快乐之事。” 婠婠认真地看着孩子: “因为你托生到我肚子里,我把你生下来,才终于做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你的存在,从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叫我无比欢欣。 你从不是你母亲的痛苦和负担,更不必为了我对你的这份生养之情而将让自己内疚难安。” 聿儿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娘……” 婠婠收回手中的绢帕,“娘不用你的补偿,可是来日你要好好心疼你的妻子,就像你父亲疼我那样。你娘生你,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母亲,你不欠我的。 但是日后你的妻子生产,却是为了让你成为父亲,这就是你欠她的,知道么?” 聿儿重重点头。 晏珽宗冷哼一声,“来日疼你的妻子是一回事,可是你还是要好好孝顺你母亲,做了兄长,更要爱护妹妹,知道么?” 聿儿连忙说知道了:“我听宫人们都说爹爹做兄长的时候就疼爱太娘娘生的圣懿帝姬,儿子来日也会这样加倍呵护妹妹的!” 婠婠:…… 晏珽宗:…… 晏珽宗摆了摆手,想把他提溜出去:“你出去玩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 殿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婠婠便和晏珽宗说起给女儿取名的事情。 这世道里有的是许多人家不在乎女儿的,即便是高官贵族之家,也多的是女孩子们长到十来岁还没有正经名字的。 都只由家中妇人们随口按照序齿随意喊下去,叫二娘叁娘四娘……十七八娘的。 至于皇帝的女儿们,史书里也只会记载她们的封号和所嫁的丈夫的姓名,无从提起她们自己。 所以先帝在时还不到婠婠满月就给她取好了大名和乳名,素来是太后认为的自己人生中排得上名号的体面风光之事。 婠婠和晏珽宗并不觉得他们在这一点上有多宠爱女儿。 ——因为他们觉得他们给女儿的都是最基本的东西。 是对一个孩子最基本的尊重。 她怎么可以没有自己的名字呢? 婠婠想了想,大哥哥的女儿已经取了“柔宁”这个名字做大名,所以都是亲堂姐妹,她的女儿也该从“柔”字或是从“宁”字取大名,更显得亲近些,母亲也会高兴的。 晏珽宗亦表示赞同,他立马就说他们的女儿叫“柔玄”最好。 “既然是在柔玄的时候怀上的,便叫柔玄吧。” 婠婠面上一红就要发作脾气,晏珽宗旋即解释道: “这两个字本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字。 柔者,非姣媚曲意之词,更有怀仁安抚之意。《舜典》和《民劳》里都说过:柔能远迩。此乃帝王之术。 玄者,亦有神妙深奥之意,幽远者也。 我希望咱们的女儿来日便做这样精明聪慧的人,面柔而心玄。” 面柔而心玄。 婠婠仔细琢磨着这句话,唇边露出了一点微笑。 这句话用民间的白话说,就是:“女孩儿要厉害在心里,不能厉害在脸面上!处世时候对人厚道些、客气些,心里却要有自己的算盘和计量!” 不只是对于女儿,也是对于这个时代所有人都通用的一个宝典。 贩夫走卒、王侯将相、皇帝太子。 叁教九流都通用的。 婠婠哼了声:“把这么长一段话背下来你也不容易。女儿和你是一日的生辰生下来的,想来和你有缘的,那就听她父亲的话,给她取这个大名吧。” 晏柔玄。 早在婠婠有孕的时候就给女儿想好了一个闺中时所用的封号,叫永兕。 兕者,音“四”,乃小雌犀牛也,亦是魏朝所信奉的一种祥瑞之兽。 凡天下将兴盛,而兕者乃出。 晏珽宗以前给女儿想的封号都很尊贵,叫“万年帝姬”“万寿帝姬”之类的,婠婠本来定的也是这些。 但是孕中的有一段时日里,婠婠常常梦到一头通体雪白的小犀牛,犀牛身上驮着一个冰雪可爱的女童,那女童见了婠婠就咯咯地笑着。 她还在梦中对婠婠说:“娘,您别日夜悬心不安了,女儿可是小犀牛一样强壮的人,不会再像娘小时候那样泡在药罐子里的。” 一连做了数日这样的梦,婠婠便以为是冥冥之中有所指示,就最终为女儿取了“永兕”作为封号。 称永兕帝姬。 他们思虑许久,又最终给女儿定下了平日里常用的小名。 取小名为“和鸾”。 先秦有诗篇曰《蓼萧》,其词曰: “和鸾雍雍,万福攸同。” 乃天下大福归于圣君之意。 这句话本是用来祝祷天子的。 和鸾者,本意乃是“和銮”,是天子銮车上的铃铛。 皇帝说,世人皆以端午出生的孩子为不祥,为少福,那么他的女儿既然和他一样生在了端午之日,他便要将自己身为帝王圣君所拥有的福祉赐予他的女儿。 只要他做一日的帝王,他的女儿就会被他宠成这世间最幸福的小女郎。 他的女儿绝不是无福之人。 再者,婠婠既然曾经说过,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其实都是他们人生中的一段风景。那么就让女儿成为天子銮车上悦耳的小铃铛吧,永远和他们共乘一车,看他们看过的风景。 婠婠笑着说好。 和鸾和鸾。 这就是他们的女儿,阿鸾。 295:掌珠阁 他握着婠婠的手对她说,婠婠,自从女儿来到我们身边之后,我的人生再无半点遗憾了。 婠婠依偎在他怀中:“我也是。” * 小帝姬出生后被继续留在了坤宁殿里她的父母身边照顾,并没有像她的太子哥哥那样被送去祖母太后宫里抚养。 其实太后仍是想要带走婠婠的孩子的,但是婠婠因为没有亲自养育过孩子一回,心中一直有些遗憾,这一次就央求母亲将和鸾留给他们夫妻二人亲自照顾。 太后终也无法,只叮嘱了她前几个月里照顾孩子的几项要事,命她仔细上心一些,也就没有执意带走小帝姬。 ——她若是存心想来抢孩子,婠婠或许还真的无法和这个名义上的“婆母”争执忤逆。 终于保住了女儿的抚养权,婠婠心中爱孩子爱得紧,甚至还坚持了亲自喂养阿鸾。 晏珽宗舍不得她这样辛苦,婠婠说:“我就是白日喂着她,晚上就交给奶母们喂了。聿儿生下来没吃过我一口奶水,你就让我喂喂阿鸾好不好?” 他垂首瞥了眼婠婠掩在薄薄纱衣之下的那片雪艳丰腴,似还散发着秾甜的诱人香气,叫他的喉结也不由得滚动了下。 终是没有拒绝她。 但他还是叮嘱婠婠,在阿鸾满百日之前不能多抱孩子,因为女子产后腰身肚皮都受损严重,若是抱孩子抱多了的话,日后伤着腰肢,腰背是要时常酸痛的。 婠婠亦连声应下。 其实她这次生完阿鸾之后的月子可比之前生聿儿的时候辛苦多了。 聿儿生在临近中秋的八月,日子往后越过越凉爽宜人,坐月子出的汗少,人也舒服。 而现下正是五月,天气反而是一日炎热甚比一日,女子坐月子又不能随意梳洗,实在是折磨心神。 可是这样的日子里,有晏珽宗的精心呵护陪伴,有女儿阿鸾养在身边,有儿子聿儿日日过来看望,婠婠也就不觉得多难熬了。 太后仍是要求婠婠坐足了双月子,四十日之后才能沐浴,百日之后才能夫妻同房。 又请了几位嬷嬷来给她涂抹各种膏药滋养肌肤身体、按摩腰肢身段什么的,婠婠亦都顺从地同意了,每天都认认真真地被乳母华夫人她们各种摆弄。 阿鸾洗叁之日的第二日,就是五月初九的皇帝万寿日,因婠婠才生过孩子,这一年她并没有陪他赴宫宴,接受诸国使臣们的贺拜朝觐。 晏珽宗带着太子聿应付了那些使臣,然后就把太子扔在那里见客撑着场面,自己仍是回了坤宁殿里陪着自己的妻女。 如今女儿阿鸾是他的心头最爱,皇帝每日都要哄了又抱,日日看不够似的。 这孩子出生两日后便在婠婠的怀中睁开了眼睛,那般的稚嫩和纯洁,看得婠婠一日更比一日的爱她。 晏珽宗从万寿宴上回宫之后,随口和婠婠提了一句,他说今岁各国使臣们献给他的寿礼和宝物,他都当做给阿鸾的诞生礼物,全部赏赐给阿鸾,留给阿鸾长大之后私下花销取用。 婠婠亦不曾反对。 这个男人还像她上次生完聿儿一样照顾她,即便她身上流着没有排尽的恶露,即便她还在坐月子,他也没有去别处居住。 照旧在坤宁殿里的老地方打了地铺,每天晚上守着婠婠,给她夜里起身的时候喂水喝,在她睡不着的时候声声耐心地哄着她。 ——现在还添了一桩要照顾女儿的职责。 如此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虽则夫妻两人带着女儿还是有几分手忙脚乱的,好几次婠婠也被阿鸾的吐奶弄得苦不堪言,晏珽宗也得半夜爬起来哄睡女儿许多次。 但这样的时光,仔细品味,还是能咂出几分尘世里的幸福滋味的。 何况带她带的时间久了,便是原先不习惯,现在也渐渐熟练,愈发得心应手。 婠婠坐够了四十天的月子,终于被允许好生梳洗沐浴一番了。 她这些时日简直觉得自己身上都发了馊味,越发不愿意见人,只躲在坤宁殿里带着女儿玩。 唯独晏珽宗说她身上没有味道,每日仍将她亲了又亲。 ——婠婠只觉得他的胃口实在是又重了些,对着什么样的她都能下得了那个口。 这一天婠婠足足花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来给自己拆洗了盘起来的头发,又将身上细细洗了数遍,这才觉得自己身上的馊味去的差不多了。 仍旧是她的乳母华夫人侍奉她这些。 不过,这一次在沐浴后,当华夫人继续用那些老法子为婠婠调养身体时,婠婠便不再反抗了,反而十分顺从地让她用香膏玉露涂抹自己的身子。 华夫人了然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知道男女这事里头的好处,总算知道听话了。” 她将婠婠的身段看了又看,终于安心地呼出了一口气来, “殿下真真是被陛下给养得好了,这生养完了两次,身子也看不出走了形,更没有生了斑纹损伤肌体,还跟当年做帝姬的时候一样……” 这些年宠眷不衰,她自然也有她的得意之处。 就是这具身子,也不是哪个男人可以轻易放下的。 怕是一辈子都享用不够,是要珍藏一生的。 便是生完了永兕帝姬之后她略丰腴又更加成熟了些,也都是丰腴在了那雪魄一般的酥胸之上,腰肢亦更加酥软柔媚。 婠婠尚不知乳母心中所想的这些,她舒适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微笑着对乳母说道: “从明日起,我算是终于能见人了。漪娴,妙宝,知滢……都许久没见她们了。” 华夫人笑道:“娘娘如今自然可以见客了,您瞧您,这才四十日过去,陛下把您的气色都养好了,就跟没生完之前似的。女人呐,人生最得意的就是这些年华里了。年轻,生完了养得也快。” 晏珽宗在坤宁殿的东偏殿里重新收拾了出来,亲自题了匾额,称为“掌珠阁”,专门留给永兕帝姬居住的。 毕竟皇帝跟皇后也有夫妻蜜意的时候,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把和鸾带在他们的寝殿里。再者,和鸾的衣服物件,也总得有个搁置的地方。 华夫人颇有些艳羡皇帝待永兕帝姬的这份宠爱,那掌珠阁刚收拾妥当了,她便兴致勃勃要带着婠婠进去一起看看。 婠婠便披了件纱衣,同乳母进去一起看看。 这一个多月来,她因为坐着月子不肯见人,也不愿出去走动,所以女儿的寝居都是皇帝自己一手命人布置安排的,内里究竟什么样子,婠婠还不知道呢。 甫一过去,婠婠便见那掌珠阁的大门上足足镶嵌着一整面的大珍珠,还是海外藩国进献来的南海珍珠。 她心中微叹了声实在是暴发户的做派,华夫人伸手朝那珍珠门上摸过去,还未入内,就已经啧啧称奇: “掌上明珠、掌上明珠,这才是盛世里帝女的做派了。单这一扇门,十个从前的圣懿帝姬也比不过去。” 待推门进去后,里头一众奢侈富贵更是险些晃瞎了婠婠的眼睛。 摆件陈设,茶碗桌椅,没有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她指着窗沿下那只红瓷笑道:“华娘你如今去我殿里看看,只怕我的东西都还不如她呢。” 华夫人不以为意:“那是娘娘自己节俭不爱用这些,又不是陛下舍不得拿与娘娘用,有什么可说的,娘娘别说的倒像陛下亏待娘娘似的。” 这话堵得婠婠再无言以对。 华夫人又探手摸上殿内垂下来的纱帐:“呀,这、这、这也是南海国那里贡来的所谓鲛纱吧?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纱呀,我这辈子也算睁了眼了。娘娘您来摸摸呀,这纱……真真儿鲛人织出来的了。” 历朝历代的宫殿内里大多宽阔空荡,这是为了从外头看显示出雕梁画栋的高耸气派。 但是这样的房屋,保暖、聚气、隔音、防尘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哪怕是夏日里也不容易凉爽。 所以殿内都会垂下许多道纱帘帐幔,用来将空间分割。 皇帝命人在掌珠阁里悬着的纱幔,就是南海国进献的所谓“鲛纱”。 南海国本来也是中原王朝的藩属国,但是最近一两百年来已经不再向中原的帝国进贡称臣了。 直到晏珽宗前年腾出手来整顿,在琼州岛之南部署了许多的水兵和战船,将战船的炮口隔海相望地对准了他们,他们这才老实下来,知道如今碰上了硬钉子,立马称臣纳贡来了。 这是头一年贡来的鲛纱,全都摆在了和鸾的殿里。 而且只是给她当垂在地上的纱帐。 婠婠小时候哪见过这些。 别说她小时候了,就是她太爷爷那辈人,都多少年没见过所谓鲛纱。 婠婠叹了口气,又往前走去,看见了一个同样垂着鲛纱的婴儿摇篮。 宫人向她解释说,这是皇帝亲自命人为永兕帝姬打造的摇篮。 这摇篮由一整根的金丝楠木打造而成,楠木表面上又用真正的金丝以珐琅的工艺描绘了各种麒麟瑞兽、凤凰鸾鸟的图案,然后在这些图案上镶嵌着各种宝石明珠美玉,一时间几乎富丽奢华地亮瞎婠婠的眼睛。 ——她从未见过谁家的婴儿摇篮是做成这个样子的。 晏珽宗几乎命人在这个摇篮的外侧所有能镶嵌东西的地方都镶嵌上了各种宝石。 那久贫乍富一般的做派简直就要藏不住地暴露出来了。 婠婠上前仔细认了认,发现这些镶嵌之物还都是天南海北地来自各种地方。 四海八荒的贡品。 其中还有一半以上是皇帝从前东征西战俘获来的战利品。 而那摇篮里面已经铺上了小枕头和小包被,显然是都已经开始给和鸾用起来了的。 等那宫人下去后,婠婠和乳母华夫人在这掌珠阁里仔细看过每一处,对华夫人笑道: “他之前总说叫我给他生个女儿,说想要把我重新养大一遍。幸亏我小时候没让他照样,否则被这些金呀玉呀的一堆,眼睛也要看花了,还不知我有没有那样的福气受着这份厚爱呢。” 华夫人立马回道:“纵使娘娘没有,我们小帝姬也是有这个命格的!小帝姬生来金尊玉贵,这都是她君父为她打下的江山,里头凡百的陈设物件,哪里不是各国的贡品,人家也是看着当今君主的威名才臣服纳贡的!是她父亲亲手挣来的!我们帝姬就该打小儿起就享用这些。” 婠婠被自己乳母一日之内连连两叁次弄得说不出话来,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她只好将这理解为是长辈们的隔代亲发作了。 比如说,自聿儿出生后,孟夫人就再不关心晏珽宗,见了晏珽宗也时常这样不耐烦地冷言冷语; 而和鸾出生后,她的母亲乳母也都更以和鸾为贵,像没眼再看见她一般。 长辈们都找到替代品了。 婠婠倒不会在这上面计较,与华夫人吃了盏茶,华夫人走了后,她又去逗和鸾玩了一会儿,给和鸾喂了奶水。 她还抽空给几个好友都亲自写了信去,邀她们过几日都来宫中坐一坐,陪她说说话。 晏珽宗回来的时候听说了婠婠去看过掌珠阁的事情,也从萃澜那里听说她乳母言语间对她好生不客气,还怕婠婠心里不高兴。 乳母么,也是叁父八母之一的重要人物,婠婠犯不着和上了年纪的华夫人生气什么。 婠婠白他一眼:“我有什么不高兴的。长辈们不都是这样么,兴许来日聿儿有了儿女,你也一样的,把聿儿丢到一边,一心疼起孙子孙女来。” 晏珽宗若有所思:“听说孙女儿也会像祖母,他晏隆琥来日若有本事和太子妃生个像你的孙女,我也如疼和鸾一样宠她。” 婠婠抱起和鸾:“那你觉得阿鸾有几分像母亲么?” 这个母亲指的是孟夫人。 晏珽宗上前仔细看了看阿鸾的眉眼:“你还真别说……” 婠婠便道:“明日咱们带阿鸾去王府里看母亲吧,叫母亲自己看了,她定知道阿鸾像不像她。” * 瑶瑶是六月初出生的。 在六月初的这一日,贺妙宝也收到了方上凛从云州托人送来的给瑶瑶的生辰礼物。 然而,彼时她却正裸身依偎在周澈的怀中,媚眼如丝,雪白的身躯上覆着男人宽厚的大掌来回游移。 妙宝缓和了呼吸后轻轻推了周澈两下:“好了,我今日该回去了。他从云州遣来的人今日也该到了,我不好在外面逗留太久。” 周澈恋恋不舍地亲着妙宝的锁骨和胸前:“那你明日还会再来见我么?” 妙宝吐息如兰:“不行……明日,兴许我要进宫陪皇后娘娘说些话,明日没空的。” 周澈平静地看了妙宝许久,终于才从榻上起身为她穿衣。 “好吧。” 296:片刻夫妻而已 起身穿衣之后,周澈又俯身拾起方才散落在床榻上的各种首饰步摇,一一将它们戴回妙宝的发间。 妙宝拾起落在枕榻上那对水种出得极好的翡翠玉镯子,套回了自己的手腕上。 不过两叁刻的功夫,她又立马变回了那个雍容华贵的侯府夫人的模样,仪容姿态没有半分的出错。 她没有再回头看周澈一眼,就这么推门而出。 此处是魏都里数一数二的一座大酒楼,里头吃喝玩乐、杂耍把戏、说书弹唱,样样俱备。 自从叁月末开始,妙宝便喜欢上了来这里包了包厢“听戏闲玩”。 彭城侯府里的下人们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奇怪。 毕竟这位贺夫人若是不给自己找点打发时光的趣事做,那她平素的日子未免也显得稍稍单调乏味了些,没有什么别的乐趣了。 她在这里既没有娘家亲戚、又没有丈夫陪伴,连婆家的亲戚在魏都里也不多,平素除了围着两个孩子打转之外,似乎就再无别事了。 所幸这家酒楼并不是什么不干净的地方,里头卖唱杂耍的伶人舞姬,都是不给客人拉拉扯扯的。 所以酒楼的主人既打出了这个清贵的招牌,也就吸引了许多的女客人们前来闲坐。 妙宝回到彭城侯府时,方上凛从云州遣来的家奴正捧着送来的礼物单子,恭敬地躬着腰身立在堂下等着贺夫人见他。 妙宝今日因被周澈好生哄了一番,实在神清气爽,心情舒畅,所以对待奴仆们态度更加的温和,便叫了那人过来回话。 那家奴立马小心地把单子奉到贺夫人面前,请贺夫人看。 妙宝慵懒地取过了那单子,仔细看了看,心下却略有些震惊。 因为方上凛送给瑶瑶的这份生辰礼物,实在是贵重地有些超乎她的预料了。 与其说他是给瑶瑶送了生辰礼物,倒不如说是他借着瑶瑶生辰的名头,来给她“上贡”的。 这单子上的东西琳琅满目,其中大半还都是关外、西域那里的珍品,在京中都是不容易见的。 不过妙宝自己也知道方上凛他们这些边塞守将自然也有自己弄钱、搞点私下收入的法子。 叫他们这些人去贪污挪用些军饷,不用说,他们是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敢做的。 但是因为地处边塞,来来往往多的是出关经商的商人商队。 借着边军守将的特殊身份,这些人很容易就私下组织起自己的商队,用自己的身份给予这些商队特殊的保护,借用这些渠道从中谋利。 方上凛手里也有这样的商队。 他当然不可能光靠着吃死俸禄过日子的,否则如何支撑得起妙宝和两个女儿在京中自由自在的潇洒生活? 妙宝收了这份单子后,面上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 那家奴见贺夫人笑了,这才敢请罪说道: “奴等路上误了时间,迟了数日,没能赶上大姑娘的生辰当日送来,求夫人恕罪。” 妙宝很大度地摆了摆手,“不打紧的事儿,你们这一路赶路也辛苦,拿了赏钱出去吃酒歇歇去吧。” 几个家奴自是连声谢恩,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过了不久后,瑶瑶也从国子学里上学回来了,妙宝一如往常地带着两个女儿一起用了午膳。 璍璍现在一岁多了,已经可以放在地上叫她自己走上几步。 妙宝早就给她断了奶,开始用一些肉糜羹之类的喂她吃饭。 那些护送东西来的家奴们在京中歇脚歇了几日,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回云州去。 临走前,他们小心翼翼地请示着妙宝的意思,想要看一看二姑娘,也就是璍璍如今的样子。 妙宝便抱了孩子出来给他们看。 几人看过了璍璍,都奉承贺夫人养育女儿精心细致,这才好回去向云州的侯爷回话。 人么,总是有几分私心的。 这里头领队的那个家奴知道其中的私事,知道那位刚过完了生辰的大姑娘瑶瑶并非侯爷亲生,乃是侯夫人姐姐所生的外甥女。 只有二姑娘才是侯爷亲生的骨肉。 侯爷虽然面上可以一视同仁,可是心里自然更疼爱和在乎二姑娘。 这次叫他们回京来送东西,也是想要他们趁机看看二姑娘的样子,看看二姑娘长得怎么样了。 见二姑娘也一切都好,这些奴仆们仔细记下二姑娘如今的样子,譬如头发有多长了、胳膊腿儿有多粗了、小脸儿长得多大了。 ——回去侯爷问起,他们才知道如何回答。 * 等这些人约摸全都出了城了,妙宝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当日下午,她就又去了那家常去的酒楼里,听戏看舞。 因下人没有和主人同座的道理,所以妙宝只留了他们在楼下的马车里看着东西。 这也是常见的事情,下人们同样没有放在心里。 周澈也在不久之后从包厢的另一处暗门里推门进来。 妙宝看向他时,眸中却溢出了点点温情。 那人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轻抚着她的肩头:“妙宝……” 妙宝任由他胡乱地亲吻自己,剥去自己的衣裙。 “还有半月就是我母亲七十岁的大寿辰了,你准备什么与我拿回娘家去?我母亲生了五朵金花,五个女婿里,你总不能叫我低了姐姐们一头……” 周澈深深地望着她:“怎么会?你公爹和婆母也怕我这女婿在其他连襟们面前丢了份儿,把家里珍藏的一对颜色老成些的玉镯儿取来了,叫我献给岳母,给岳母贺寿的。” 妙宝嗯了声,说了个好字,又颤颤地问他:“……这会不会太贵重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公爹和婆母是咱们县里有名的乡绅,最怕跌面子的,尤其是在亲家面前丢脸。何况给了亲家母,那都是自家人,嫌什么贵重?” 周澈的语气格外坚定。 妙宝逐渐沉沦于情潮,也没有力气继续追问下去。 * 她伏在周澈身上喘息,神智恍惚地想着这数月以来和周澈之间的荒唐颠倒。 在他们私下这样见不得人的相处之时,她从来都不是“贺妙宝”,更不是方上凛的侯府主母。 她仍然是扬州魏家的五女儿。 而他也不是那个孤身一人、家破人亡在京中做官的肃政台御史中丞。 而是乡绅周家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独生儿子。 就像是彼此一起演了一场戏。 好像他们的父母家人都还在一样。 假如当年没有发生那场程邛道的作乱,他们对着彼此所饰演伪装出来的,就是他们现在的生活。 他们都假装那些炼狱一般的噩梦没有发生过。 魏家的五女儿嫁给了本地乡绅周家的独生子,成了周家的媳妇。 妙宝依偎在他怀中打情骂俏,就像母亲秦氏还在一样,就像自己的四个姐姐都顺顺利利地嫁了如意郎君。 她可以这样娇笑着问周澈,我母亲七十岁大寿,你作为女婿,给我母亲准备什么寿礼了?我们家可是有五个女婿的,你的寿礼可别被你的四个姐夫们比了下去! 周澈也可以这样回答她,仿佛他的父母都还活着,他说他们是要面子的人,断不可能在亲家面前丢脸,要送礼就是送最好的。 你看,我们家那对玉镯子没有被程邛道的叛军们掳走抢走,还在我们家里,马上就送给你母亲当做寿礼。 他们一定是都疯了。 明知道都是假的,可是彼此还是演的不亦乐乎,做那么片刻的恩爱夫妻,无忧无虑。 这样的戏,也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对着彼此演出来。 只有他们懂得彼此的痛苦,因为他们自己亲身经历过。 心底的苦楚,对着旁人倾诉,旁人不会懂,也不会如何安慰他们,只会说一句“节哀”。 然而唯有和对方在一处儿,对方知道怎样把这些痛失亲人的噩梦装饰成世外桃源般的美梦。 片刻夫妻,足够了。 * 半个时辰后,妙宝起身穿衣。 周澈忽然轻声问她:“但是我们这辈子都做不了真夫妻了,对么?” 妙宝缓缓簪上那只牡丹金步摇。 戴上这只步摇后,她就不再是“扬州乡绅周家的儿媳魏氏”,而是方侯夫人贺氏。 她漠然地点了点头。 “阿澈哥哥,我们已经错过了。” 周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 妙宝和方HE 297:高桢、郁姬 仔细算了算,这么多年以来,周澈是第一个彻底让妙宝感到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人。 * 回顾过往的二十多年,妙宝的人生更像是一株还未彻底绽放就被人摘下了枝头、委顿于烂泥污秽之中的稚嫩花苞。 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她没有在一个人面前可以这样的松下一口气,卸下自己的所有防备和故作坚强的伪装。 这个人到底承载着她人生中最快乐一段岁月的记忆。 年少待嫁闺中时,虽然那个父亲不务正业又游手好闲,可是妙宝上头好歹还有母亲和几个姐姐的悉心呵护照顾,她日复一日乖顺地待在自己的闺房里,柔婉地做着少女的旖旎之梦,幻想着自己来日与夫婿的郎情妾意、夫唱妇随。 那又是何等美好的时光呢? ——在那个时候,她从未想过程邛道父子、从未想到过方上凛,更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做人妾室、还要带着姐姐的女儿狼狈求生。 那时,她少女心思的全部,只有周澈一个人。 妙宝甚至会在闺房深夜里想着和周澈的以后,想到以后她嫁给了他,她会如何侍奉公婆长辈、为他生育儿女。 只是想一想,她面颊上就烫的吓人,一颗心也欢喜地砰砰跳动个不停。 十几岁时候,谁都没有想到那不堪直视的以后,也没有想象过让自己真的成长起来。 她少女心性的一朝破碎和迅速独立成熟,就是从被程邛道的儿子纳为妾室开始。 先侍其子,再侍奉其父。 世间又有几个清清白白人家长大的少女可以受得了的? 可是妙宝忍了下来。 程邛道父子死去,她为了养活姐姐留下的女儿、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存不多的血脉,她又自荐枕席,爬到了方上凛的床上。 侍奉程邛道父子,她尚且可以说她是被人胁迫、不得不顺从的。 可是跟了方上凛,那就是她自解衣衫、对着他摇尾乞怜。 是她下贱在前。 后来……跟着方上凛的时间里,她也有过一段动了真心、生出爱慕之意的。 可是这份爱意,永远都上不得台面。 方上凛不是周澈。 他轮不到用她这个暖床的外室、妾室来说“爱”。 妙宝可以爱周澈,可以以一个未来妻子的身份幻想着和周澈的未来。 但是她在事实上却没有资格爱方上凛。 她只配垂眉顺目地像奴婢那样伺候他舒心即可。 那个爱他的资格,是留给他未来明媒正娶的正妻的。 也确实如妙宝所想的那样,那个有资格和他并肩而站的妻子吴娘子,很快就来到了方上凛的身边。 而在他身边的日子,她也渐渐不好过了起来。 因为身份低贱,只是妾室,她活该受到方家所有人的刁难和欺辱。 在方家备受磋磨的日夜里,她渐渐意识到她对方上凛的这份爱意是一件极可笑的东西。 她爱他的这份心思,是给不了她好日子过的。 方上凛不是周澈,她也不是他的妻子。 他没有义务永远都保护、疼爱和尊敬她。 再后来…… 她小产,背着方家人扣到她头上的侮辱罪名,灰溜溜地离开了方家那个伤心之地。 她又去了蜀地,开始重新经营自己的生活。 每一段生活,她都在被迫成长,学会独立,学会自己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女儿瑶瑶。 在蜀地,她也有一桩险些就要完成的婚事。 那个男人对她也不错。 可是妙宝并不喜欢他。 但这并不影响她还是和他定下了这桩婚事。 因为她自己心中清楚,那个蜀地男子也不是因为真心喜欢她才要娶她的。 他需要她的身体发泄欲望、行男女之事、需要她的肚子给他生养儿女,传宗接代; 而她的生活里需要一个帮手,需要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来保护和照顾她与瑶瑶。 就在蜀地定下婚事的那一日,妙宝又恍恍惚惚地想到了周澈。 她这一生经历的这么多男人里,只有周澈是真心爱过她的。 哪怕她的家门不如周家,可是因为周澈喜欢她,他没有摸过她的手、亲过她的脸、睡过她的身子,还是一心一意想要定下他们的婚事。 她的父亲、程邛道父子、方上凛、蜀地的那个男人…… 这些男人里没有一个人真心对待过她! 只有周澈对她的这份情意是纯粹的、不掺杂一分索取。 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爱意啊。 哪怕中间掺杂了经年的岁月流转,可是这份情意却是变不了的。 贺妙宝何尝不知道自己如今与他之间是一种见不得光的下作之事。 但是…… 走出这间茶楼时,她抬手遮了遮自己面前刺目的烈日。 但是她又好像控制不了自己似的。 这些年里她已经足够坚强了。 没有人可以保护她,她学会用了各种手段来保护自己,保护瑶瑶,后来更是一个人生下的璍璍。 她吃过尘世里千百般的苦楚,然而这些都并非她本意。 如果有的选,没有人愿意去吃苦。 她愿意这样待在周澈身边,好歹在周澈身边的这一刻,她可以挺直了自己的腰背,不是那个床榻之间侍奉男主人的姬妾,而是和他身份平等的青梅竹马的恋人。 她是自在的,放松的,终于可以不用再故作坚强的。 周澈也永远都不会像程氏父子和方上凛那样对她。 * 妙宝和周澈私下勾搭出来的这些事情,远在边塞的方上凛尚且毫不知情。 彼时,他正在沃野城和沃野守将高桢喝酒。 皇帝在这年春日的时候授张垚佑和方上凛“六镇经略使”之衔,命他们节度六镇边塞诸事,又授予六镇的六位守将“防御使”的头衔,称沃野防御使、怀朔防御使、武川防御使云云。 所谓经略使,一般就是设置在边塞的节度使的另一种头衔。而防御使则更侧重于军事防御的职权。 从官阶上来说,本朝的经略使和防御使之间并无高下之分。 但是方上凛既为这云州六镇的调度经略使,也需时常出云州城视察各边塞的情况。 这座去年收复的沃野城,现在城池塔楼的各种军事防御设施都已经规模具备了。 俨然又是一座崭新的边塞大城。 在视察完沃野的基本情况后,方上凛便和高桢等沃野将士私下喝了两杯酒。 高桢起先还并不敢对他劝酒,因他知道方上凛身上有旧伤,恐对他身体不利。 不过方上凛随意一笑而过:“一年前的事了,便是有伤,又岂有还未好的道理?” 高桢了然一笑,遂放下心和他推杯换盏。 这一夜他们把酒言欢直到天将欲明。 酒酣宴散,方上凛独自一人回了他临时所居的营帐之中。 他抬眼望着远方魏都的方向,心却再度莫名抽痛了起来。 他现在,正站在距离魏都最遥远的边陲之地。 而他的妻女,正远在那繁华富庶的都城。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心里常常想起贺妙宝,也想起他们的女儿。 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的璍璍。 去年贺妙宝亲手刺进他身体里的那一刀,伤口早就好全了。 然而每每触碰到那一处的皮肉时,痛意却是蔓延在心底的。 他想见她。 想陪在女儿的身边。 ……也不知她一个人在京中过得好不好,两个孩子在那里可有水土不服,璍璍现在会不会说话了。 方上凛垂下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今夜他与高桢等人把酒言欢,也不是没有和他们小心地揣摩过君上的心意,想知道君上什么时候会将他们召回京中,重新任命官职。 毕竟,这里虽然是个好地方,但是谁都不想一辈子把自己熬死在这里的。 高桢仔细想了又想,和他说出了一个五年的数字。 五年。 至多五年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去的。 方上凛在自己心中不断地念着这两个字,想象着自己五年之后回京之时,贺妙宝对自己会不会有几分好颜色。 家奴们安慰奉承他,说贺妙宝现在只是还憋着气,不愿意同他亲近。 等她在京中过了几年,兴许气性过去了点,她终究还是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的吧? 沃野的深夜黑得吓人,即便是天降泛白的点,周遭还是看不见多少的亮意,也几乎听不到什么人声狗吠鸡鸣。 因为这里是边陲的城池,除了这些孤城之外,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再难寻其他百姓的踪影。 而他则是被困在孤城中的一头兽,不得救赎。 方上凛将一手探入自己的胸膛中,摸着那个小小的香囊。 这香囊里装着他与贺妙宝当日的结发,是他们结为夫妻的象征。 他一直都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在思念她的漫长深夜里,只有摸着这个小小的香囊,才会让他的灵魂安宁下来。 他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也会真的爱上一个女人。 与贺妙宝的初见,她只是罪臣之妾;后来她楚楚可怜地爬上了他的床,成了他的女人,他亦是因为贪恋与她肉体结合的床笫之欢而纳她为外室。 她曾经在他身边是温顺而乖巧的,别说拿刀捅他了,就是稍微大声一些和他说话都不敢。 不论被他怎样折腾,她顶多只是眼眶湿润着默默哽咽,连推拒半分都不敢。 他沉沦于这份温柔,后来又娶了她为妾。 他自以为已经得到了她,后来待她多有不耐烦之时的冷漠和暴躁,她也不敢有片刻不满的情绪。 ——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这个女人真的也会决绝而果断地彻底离开。 他以为她弱如菟丝花,永远都只会依附着他而已,从没想过被他暴怒之下撵出府中的她会走的这么快、这么利落。 再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她,打断了她与那蜀地男子的婚事,将她掳到了云州来,迫她再度和自己做了床上夫妻,又让她在这样的时候怀上了女儿璍璍。 她不堪忍受他的逼迫和索取,于是逃了出去,一边带着瑶瑶,一边承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苦楚,生下了璍璍。 这些日子,他都没能好好照顾过她。 等他终于发现自己爱上她,离不开她的那一日,已是为时晚矣。 薛娴曾经和他说过,说她们看到那一日挣扎于产床上痛苦分娩的贺妙宝时,她已经快要不行了。 假使她和皇后再稍微迟到了片刻,或许贺妙宝已经因为体力耗尽、失血太多而一尸两命。 方上凛时常都不敢细想这些事情。 贺妙宝在京中私下转移他的家产,他并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因为到底是他亏欠她的地方更多,这辈子都偿还不了。 只要想到他们那个失去了的、没能降生的长子,想到她生下璍璍时的苦楚,这辈子,不论她做了什么,他都只会纵容她。 哪怕她将刀尖再度对准他,他都不会生她的气。 他这时是这么想的。 * 高桢与方上凛喝过了酒,亦是满身酒气地回了府中歇息。 郁姬仍然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照顾他。 待第二日午时他醒来时,见郁姬眼下略有乌青之色地坐在他床边忙着手中的针线活,顿时心疼不已,问她怎么不去睡下。 郁姬歪了歪头,轻揉几下自己的太阳穴,语气格外轻柔似水:“我怕你酒后难受,想喝水什么的,所以不敢去睡。” 高桢更是心疼:“这些事情不必你亲自去做,以后切莫这般了。——昨夜因是方经略使到来,我不好不陪,所以才多喝了几杯,以后我也不会这样贪杯的。” 郁姬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没有再接话。 高桢顿了顿,放低了声音对她说道:“我已派了故旧去你外祖母的老家濂州那里打探,朱朱,你外祖父他今年还在世的,后来又娶了一房妻子,纳了七八美妾,如今已是当地儿孙满堂、极有名气的老乡绅了。” 郁姬的眼底划过一瞬间的极致恨意,但是在高桢面前她又缓缓收敛了去。 “外祖父是有福气的老人家,原是我外祖母、母亲和我,我们祖孙叁人无福的。” 她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断了线似的落下,楚楚可怜。 高桢将她搂到了怀里,“朱朱,那濂州郡守恰是我亲舅母的同胞兄长,户籍身份上我可以让他为你做些手脚,让你认祖归宗,将你记在你外祖父名下做孙女,然后堂堂正正娶你,好不好?这样你有个更体面的身份,这婚事我父母亦不会再反对什么的。” 郁姬心底掀起千万重冷笑和讽刺。 她咬了咬唇看向高桢:“将军,妾就是这样的卑贱之人么?” “那所谓的外祖父当年抛弃了妾身的外祖母和母亲,让我们祖孙叁人相继成为突厥人的玩物,如今为了高嫁给将军,妾就要重新认他为祖父?妾的外祖母和母亲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她说,“妾不稀罕做他的孙女,更不敢高攀嫁给将军。” 高桢微微一愣:“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他死!” 郁姬的温婉表情终于在一瞬间彻底变得恐怖而狠厉, “我想要他死,高将军,你能帮我这个忙么?” 她凄然一笑,将双手移到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就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你想个法子,帮我杀了他,让他家破人亡,好不好?” “我给你生一个孩子,你帮我杀一个人,成吗?” 良久之后,高桢忽然冷笑了一声。 “你原来是为了这个才跟我的。” “这个孩子,也只是你复仇的一个手段,垫脚石,是么?” 298:恩恩爱爱 妙宝和周澈私下的这些事情,婠婠暂且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刚生产完,这一次没等到两个月的月子做完,只是刚过了四十日,她便带着阿鸾、聿儿和晏珽宗一起去王府里看望了孟夫人。 孟夫人也很是疼爱阿鸾,抱着阿鸾抱了大半日都舍不得放手。 婠婠活生生生下了一个凤凰蛋似的宝贝,那样娇嫩可爱的小女婴,不论在哪里都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 阿鸾的父亲、母亲、兄长,乃至两位祖母,都将她捧在心尖上宠爱。 孟夫人一面抱着阿鸾,一面打量着婠婠的神色。 “我瞧你这次生完了,元气恢复得比上次还更快些了。” 婠婠展颜一笑,抬手抚了抚自己耳垂上的珍珠坠儿: “头一次生完了,心里还什么都不懂,总有些惶恐,所以压着心事。如今都经历过一遭了,再生一次懂得也多,没什么可忧心的。再者麟舟待我这样用心,有他照顾着我,我哪里还有养不好气血的道理。” 孟夫人也点了点头:“你还这样年轻,身子肯定养得好。来日还跟没生养过的姑娘家似的,就更好了。” 夏日里天热,婠婠今日穿了身云水蓝色的襦裙,裙上更以银丝绣线纹着一片的莲花,在这暑气之中给人一种格外清凉安心的感觉。 她挽着发,发间只缀了些珠花作为装饰,唯独那份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幸福光彩竟要将她的容貌都压下去似的。 孟夫人怀中的和鸾眨巴着眼睛看着母亲和祖母在说话,虽则她根本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小葡萄般的眼珠子却不停地来回转着,看着母亲,也看着祖母。 这般可爱的模样,叫晏珽宗心都看化了。 他们在孟夫人处用了一顿午膳,又和孟夫人说今晚吃过晚膳才会回宫。 孟夫人安心地午睡去了,聿儿则去王府的花园中玩耍。 孟夫人亦让婠婠和晏珽宗带着阿鸾去偏室里休息一阵,睡一会儿。 而不多时,阿鸾似是饿了,婠婠便欲抱着她去隔壁的偏室里喂奶。 晏珽宗伸手从她手中接过孩子:“我来抱就行了。” 产后他一直不让婠婠多抱女儿,说是怕累伤了她的腰肢,即便是婠婠亲自喂养女儿,也大多是在床上喂的。 婠婠在耳房里的胡床上坐下来,面不改色地解开自己单薄的夏日衣裙,喂到女儿口中。 这还是阿鸾今日上午第一次吃饭,她吃得格外用力,含住了就不愿意松口似的。 婠婠一手托着女儿小小的脑袋,轻轻拭去她因为吮吸太过用力而冒出来的一头薄汗。 晏珽宗并没有走,他陪在一边为婠婠打扇扇风。 耳房里静谧地只剩下阿鸾大口大口咕咚咕咚的声音。 而随着她吃饱喝足,萦绕在婠婠周身的那股奶香味也渐渐浓郁起来。 那个额前冒着隐忍汗珠的人,也从阿鸾变成了阿鸾的父亲。 喂完阿鸾后,阿鸾在婠婠怀中咂吧了一阵粉嘟嘟的小嘴巴,然后就甜美地在母亲的怀抱中睡着了。 婠婠将阿鸾放在了胡床上,取过小枕头垫着她的脑袋,准备将她放在这里睡一阵。 放下了阿鸾后,她才拢着衣衫,遮住自己裸露在他面前的胸脯雪艳。 方才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她一直都没有整理自己的衣衫,都是由着他看的。 两人四目相对,长久无言。 婠婠顿了顿,将手搭在了自己腰间的系带上: “其实,你要是想的话……阿鸾生下来都四十日了,我们也不是不可以……” 她很快便被人推倒在了胡床上,仰躺在了女儿的身边。 那人抽去她腰间的裙带,轻而易举地将她剥了个干净。 婠婠的眼睫微微发颤,伸手抱住他: “可是、可是我是要脸的儿媳妇,母亲就在隔壁,女儿刚刚睡下,你不能太过分……” “好。” 他哑声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仍然遵守着那个产后百日不得同房的约定,并没有做到最后,也只是在她身上蹭了蹭。 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仅仅是这样的肌肤相贴,就让两人都冒出了满头的大汗,潮红着面容剧烈喘息。 不过是扬汤止沸,望梅解渴。 如何消得了心魔。 晏珽宗起身取来温水和巾帕,为婠婠擦拭着腹部。 方才他那里泄出的大滩脏东西都射在她肚皮上了。 婠婠雪白赤裸的手臂勾上他结实的臂膀:“我们……我们回宫就、就同房好不好?我都出月子了,不想再守那样的规矩了,凭什么百日都不能……” 晏珽宗看着她轻笑:“你是要脸面的儿媳,难道我就是不要脸的女婿?你母亲把你托付给我照顾,叁申五令叫你出了百日再房事,我若连一半的日子都守不住,你叫你母亲以后怎么想我?” 婠婠翻过了身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忽然在这里想起一桩旧事,想起了自己和他的初夜,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声:“你本来就是不要脸的女婿,当年是谁在还未成婚的时候就要我的?现在装什么高风亮节!” 晏珽宗俯身摩挲她嘟起的唇瓣:“我看你大约很想再故地重游,重新体验一番?” 婠婠差点咬上他的手指。 * 午后日头稍稍西去之时,孟夫人午睡醒来了,晏珽宗便抱着阿鸾和婠婠继续去陪孟夫人说话。 孟夫人便问起聿儿去哪了。 婠婠道:“他正是淘气的时候,哪都想玩,约摸正在花园子里吧。” 孟夫人便问有没有婢子跟着,婠婠连忙回答是有的。 片刻后,聿儿果真回来了。 他很高兴地举着一束莲蓬献到婠婠面前,说这是自己亲手为母亲摘来的。 婠婠吓白了脸,赶紧问他是怎么摘的,怎么跑去湖里玩了。 聿儿急忙说自己没有乱跑,他得意洋洋地道:“我看那边院子的后面有湖,湖里还有个好漂亮的乌篷船,就去船上玩了,然后在藕花池里摘来的莲蓬。” 婠婠起先还没想起来那是什么乌篷船,直到晏珽宗冷哼了声斥责他:“我不是下令不许旁人上那船的么?” 她这才一下大彻大悟了起来! 脸上也绯红了一片。 那艘乌篷船、乌篷船…… 是当年晏珽宗和她第二次同房的地方。 在那艘船上,她被他玩弄了数次,甚至人生中第一次被他弄得喷水连连…… 回宫之后婠婠都不想跟他说话,还埋怨他人面兽心:“这么多年了,你还把那船留着干什么!” 晏珽宗不以为意:“难道你不觉得那是你我之间的美好回忆?” 婠婠忽地捧住胸口,咬牙瞪着他:“我现在还喂着女儿呢,你干脆把我气到堵奶算了。” “那夫君为你疏通就是。” 婠婠:…… 她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299:事败 却说还是那一日,方上凛从云州派来的几位家奴向妙宝献上了一路护送而来的礼物,几人在京中略歇了歇脚,这便赶着回云州去继续伺候侯爷了。 待他们全都出了城后,妙宝这才敢继续去酒楼与周澈相会。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人实则并没有全部离开。 有人悄悄留了下来。 * 这个人姓李,叫李进财,并非方家家生的奴仆,而是小时候买进来的。 他的父母都在京中住着。 李进财还有一个幼妹,如今也已到了议亲的年纪。 这年六月里正赶上李进财母亲的六十岁寿辰,想到多年来跟随方侯爷远在云州关外,别说给母亲庆寿了,就连父母家人的面儿他都没沾过几回。 因此这李进财在和其他同伴们一起出城之后,小心地与临头的那个管事商量道: “您且容小人在城中多留几日吧,待小人给母亲过了寿,也亲自看看我那未来妹婿的品行,能安了心,小人定快马加鞭赶上来,不会耽误了兄弟们的脚程的。” 几个同行的奴仆们听了这话,也心中感慨动容,又见这李进财素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干活没有出过错,那管事的略一沉吟,就挥手道: “无妨,既如此,你就私下多留几日吧。便是到时候追不上我们,我们回去小心回禀了侯爷,侯爷约摸也不会怎么罚你的。” 那李进财遂千恩万谢地回城去了。 待李进财转身走了,管事的又“诶”了一声将他唤回来。 “我还有一个法儿教你,你这几日在城里陪着家中老太太,也可私下打听打听我们侯夫人平日都喜好做些什么、玩些什么,譬如夫人她往常爱听什么书、看什么戏。 回去后回禀了侯爷,你就说,你留在城中是为了替侯爷小心窥探夫人平时的喜好,看看夫人都喜欢什么,好叫侯爷方便讨好了夫人。 侯爷若听了这话,虽则面上斥你多管闲事,可是心中定不会怪罪了。” 李进财心中思量了下,待反应过来后顿时欢喜不止,只差不曾磕头了: “还是张大哥心中有谋划!” 这李进财便回了城内,又折身回了自己父母在胡同里的家。 父母妹妹见他又能回来多住几日,当下也是一家人高兴不已。 李进财便与父母说起过两日为母亲庆寿的事情: “儿子心里想着,想在那会仙楼的楼下包两张桌子,请咱们一家子和我那妹夫毛家的一家老小都来听个戏,吃个茶,实在是体面老人家过寿的消遣。 一则那里清净体面,虽然是酒楼,可是妹妹和毛家那没出门的两个姑子也能去玩,显得咱们思虑周全,又可叫咱们看看那毛家小姑子是不是个尖利不饶人的主儿。 二则我听说我们家那位侯夫人近来也喜欢去会仙楼听戏,若是碰巧她那一日也在,儿子兴许还有脸面,请侯夫人下楼来坐一坐,侯夫人一来,那毛家以后必不敢小看了我们。” 李家父母见他想得周全,心中高兴,又有些惶恐: “儿啊,可是在那会仙楼里听戏……总不是铺张了些?而且,那方家的侯夫人,真的能给咱们这个脸吗?” 李进财安定下自己的父母:“母亲六十年来才好好过一个大寿,有什么铺张不铺张的?至于那夫人,她便是不愿意来,听说母亲过寿,也少不得赏赐些什么东西,就当是看我伺候侯爷二十多年的脸面了。” 李家父母这才没有多言了。 想到儿子要带自己去大酒楼里唱戏听曲,过一回富贵人家老太太的谱儿,李母提前好几晚就开始美得睡不着觉。 李家也早早给毛家下了请帖子。 到了李母过寿的这一日,李、毛两家人午间一起吃饭喝酒毕,两家人便包了车赶去了会仙楼里。 会仙楼叁楼往上的尊贵包厢都不是一般人家花费得起的,像李进财这样咬咬牙攒了两叁个月月钱才舍得带母亲一大家子来听个戏的人,也只能在一楼的大堂里包下两张桌子而已。 但是即便这样,李、毛两家人也已经佩服不已,两家人都把自己压箱底的好衣裳穿了出来。 待落座后,李家父母就和毛家父母说起了话,李进财的妹妹也和毛家的两个小姑娘坐到一块玩耍,互相熟悉熟悉,李进财则是坐到了自己未来妹夫的边上,打量着这个妹夫的人品。 见会仙楼里来来往往的美貌婢女们端茶倒水,那毛妹夫都视若无睹,只顾着小心翼翼地时不时偷看坐在边上那桌李家妹妹,李进财心中感到十分满意,心情也是极好,想这妹夫应当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台上的戏子伶人唱到最高潮处,李进财借口小解,偷偷溜了出去。 他早就看见了停在外面的方侯府里的马车,知道贺夫人今日也在这酒楼里听戏。 李进财便想偷偷地溜上叁楼,去贺夫人所在的包厢外面给她磕个头,告诉她自己母亲过寿的事情,再看看能不能请动贺夫人略抬玉足,可以下楼去坐上片刻,听半刻钟的戏。 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假如能请动贺夫人亲自到来,即便她坐上半刻就走,那也是给了他们家很大的脸面。 日后毛家人以为他们家在侯府里有脸面,肯定也不敢欺负了他妹妹的。 这到底是他私下干的勾当,他不知会不会搅了贺夫人的好兴致,所以上楼梯的时候还偷偷摸摸的。 ——因为这样的话,假使贺夫人拒绝了他,楼下的毛家人也不会知道,不至于使他在毛家人面前丢了脸。 然而当李进财踏上叁楼的楼梯时,会仙楼里的管事便立马将他拦了下来。 那管事的打量了一番他的穿着,眼神中微微露出一丝了然于心的不屑: “郎君,咱们这叁楼往上都是贵客,轻易打搅不得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 你想上去,必须先付了钱,定了包厢,然后再由酒楼里专门的婢子小厮领上去。 李进财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他脸上红了红,灵机一动地取出自己怀中的对牌,递给那酒楼管事的看了: “我是彭城侯府里伺候的人,因是我家夫人在楼上听戏,这会儿正有事要寻,所以我这才……” 那管事仔细看了他的对牌,看确实是彭城侯府的人,想到贺夫人今日确实是过来了,面上这才挂上几丝敬意。 “哎呀,原是府上的人,方才是我失敬一二了,您家夫人就在那间厢房里头……” 因彭城侯夫人近来的确多来此间,管事的心中有数,给他遥遥指了个方向,便放心地放他上去了。 李进财身上冷汗直冒,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心中打着的小算盘了。 但是人来都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寻过去。 这会仙楼的叁楼看起来空荡荡的,虽然宽阔奢华,但是楼台栏杆上并没有什么端茶婢女来回走动。 ——这是因为酒楼东家仔细考量过,害怕这些婢女们来回走动的声音打扰了贵客听戏的兴致,便别出心裁地想了个主意,在每间包厢里都垂直挂下了一个铃铛。 贵客有要事使唤酒楼的婢子小厮,只需摇铃铛就是了。 反过来的意思是,假如没有人摇铃铛,除了新客人上楼来,外面的走廊里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走动的。 假使今日不是那个酒楼管事为李进财指了方向,外头的人即便路过这些包厢,也不会知道里头坐了哪些人。 妙宝所在的这间包厢名叫“春华绰约”,李进财在外头立下了,直接敲门自然是不敢的。 他努力吞咽了一番口水,自己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慢慢撩起衣摆跪下,想着先磕了头,然后再开口请安,等着贺夫人听到了再回话。 然而就在李进财预备着脑袋磕到地上的时候,那包厢里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这几日皇后娘娘总是宣我和徐侯夫人进宫说话,恐怕接下来半个多月要不得闲见你了。” 似有个男人闷闷说了声“好”。 那女子又道:“皇后娘娘产后一个多月没有见人,怕是也憋得慌了。我每每进宫都要准备些时兴的小玩意儿、趣事笑话儿去哄娘娘开心。” 她轻笑一声:“阿澈哥哥,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笑话要说给我听呢?” 门外,李进财的心轰地一下炸开,大脑都发了懵,险些立不住自己的身体。 不一会儿,里头的那男人又开口说话: “前些日子他从云州派了人来,你已经吓得好几日不肯出来见我了,现在又要去忙着讨皇后欢心么?” 妙宝哼了声, “不然呢?皇后可比他可靠多了,他能休了我、撵我出府,皇后不会休我,他会骂我下贱淫妇,皇后也不会这么骂我。 他现在在云州的事我一概不想管,便是弄出十几个庶子庶女我也不怕,我只管捧住了皇后,给我的瑶瑶和璍璍觅得好夫婿就是了。” 这扇大门的隔音效果本来还是不错的,唯独门底下有条透了一线光的小缝。 又恰好李进财是跪趴在地上的,几乎将耳朵贴在了那缝上,这才叫他听得了里头的一点动静。 李进财当下是心鼓如雷,一万个悔恨自己贪多不足,为什么要上来找贺夫人。 这样的密辛隐晦之事,只怕多少世家大族里也少不了的。 世上男子爱偷吃贪欢,但也并非所有的世家贵妇女子就都被规训了一心一意要替丈夫守身如玉的。 赫赫扬扬齐聚住在一起的名门大族里,谁家没有几桩公媳叔嫂之间的传闻? 然而这些丑事再怎么传,也都是一个姓儿一个家里的人弄出来的。 归根究底来说,除了一个家里的亲戚,大部分女子也没有别处去认识自己丈夫之外的男人。 可是贺夫人…… 她是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住在京中的。 侯爷也没在府里留下什么兄弟叔伯的外男亲戚啊。 那这个贺夫人口中的“阿澈哥哥”,到底又会是谁? * 李进财小心翼翼地擦干了自己额前的汗珠,小心离开了这间“春华绰约”包厢的门外。 下了楼后,他决口不再提贺夫人的事情,面不改色地为母亲庆生毕。 当晚,他甚至来不及在家中多住一晚就着急地出了城。 李母有些心疼:“一晚都不多住了?” 李进财囫囵打发了母亲:“恐侯爷那里有差事派遣。” 他星夜打马启程,在叁四日后就追上了前面的大部队。 管事的张忠没想到李进财回来这么快,见他脸色极差,还有些忧心地关心了两句: “怎么李进财,可是你瞧见你那妹婿人品不行么?” 李进财拉着张忠的到偏僻处说话,扑通一声就给张忠跪下了,红着眼眶许久说不出话来。 张忠一时也是心下纳罕,连问了几句: “进财,你这是怎么了?还是家中有了困顿,要跟兄弟们借钱应急?你若有要帮衬搭手的地方,自说了才是,跟兄弟这样磕磕跪跪的算什么!” 李进财紧紧盯着张忠的眼睛,最终咬牙与他道: “张大哥,我在会仙楼里,撞见了……” * 良久,那个一言不发地变成了张忠。 张忠解下腰间的酒囊,狠狠给自己灌了一壶酒,这才狠狠道: “李进财!因为你平时和我们不敢有一句虚话,没有干过半件投机取巧的事儿,所以我们兄弟从前都信你的话! ——你可知道那是夫人!她不是你可以随意诽谤污蔑的人!” 李进财低着脑袋: “凭空污蔑夫人于我有什么好处?我并没有什么姐姐妹妹在侯爷跟前当通房姨娘,求着我去帮忙要斗倒了夫人来争宠的。 那是因为侯爷给了我们一口饭吃,所以我忠于侯爷,才将此事说给张大哥听,叫张大哥裁夺着告诉侯爷的。否则我宁愿不淌这趟浑水,岂不省事。” 张忠沉声问他:“这事儿你还跟谁说了!” “只告诉了张大哥一个人。” 张忠与李进财两人在偏僻的密林中无言坐到天明。 翌日,张忠沉着脸在路过的镖局那里买了一只猎鹰的跑腿,叫这猎鹰寄了一封信送到云州去。 这种镖局在各个州郡都有分镖局,而猎鹰识得各个镖局之间的路途。 张忠买了最快的那趟猎鹰传书,只需叁日,日行数百里的猎鹰就可以将他们的紧急信件送到云州。 递了银钱给镖局的时候,李进财始终站在张忠的身边。 张忠出来对他说道: “此事若是假的,那自然再好不过。你我二人诽谤夫人,不论被侯爷如何打杀,都值当了。 若是真的,咱们为此得罪了夫人也是值得的。总好过日后从别处捅出来, ——叫她……污了侯爷一世的声名。” 李进财闷闷点头。 张忠拍了拍他的背:“我宁愿是假的,可以和你一起被侯爷打死才好。” 于是旁话不谈,他们一行人继续赶路。 叁日后,云州镖局的人接到了那份猎鹰送来的信,当下又由云州镖局的人送到了方经略使手中。 方上凛彼时刚刚视察完六镇回来,满身疲惫尘土。 听闻奴仆们动用镖局为他传信,他当下感到一阵不安,第一反应是害怕贺妙宝或是女儿出了什么事。 所以连擦一擦脸上的灰尘都来不及,一手握着剑,剩下那只手单手拆开了信来看。 * 五雷轰顶。 明明是炎炎暑日,他却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冬日寒冰雪水。 300:聚宝盆 yu s huwu.na me 这般养着身子养到了六月底,婠婠忽有一日在摇篮边上哄睡阿鸾时,极为不悦地命婢子们将阿鸾那摇篮上的宝石金丝图案全都用布蒙住,日后不许露出来。 就是那个晏珽宗亲自设计,命人为阿鸾单独打造的金摇篮。 是禁宫内外所有人眼中永兕帝姬最得帝心的象征。 宫人们听了皇后这话后,并不敢询问缘由,立马便去做了。 不多时,那个耗费了皇帝无数心血、为爱女永兕帝姬精心设计的奢华摇篮,其上所有的麒麟瑞兽、凤凰鸾鸟的图案,都被一层厚布牢牢遮盖了起来,整个摇篮失去了这些装饰后,变得一副再普通不过的样子。 当下还有宫人们心下纳罕,疑心是否是皇后生产后情绪低落,嫉妒了小帝姬夺走了她在陛下那里的一部分宠爱,因此心生不满。 毕竟,从前宫里的太后虽然名分上压着皇后,可是皇帝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送到皇后处的。 如今自有了这可爱的小帝姬,连贡来的绸缎绫罗皇帝也只想着小帝姬,一律命叁服官们去为小帝姬裁剪了新衣来穿。 又有人说,小帝姬摇篮上镶嵌着的一颗宝石,本来是宫内匠人奉命为皇后打造冠子的,只因为帝姬降生,皇帝就直接取了皇后之物赐给小帝姬。好看的书都在这里:xs yus h uwu. co m 这话越传越离谱,甚至就连陶太后都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起婠婠。 她有一日来看望婠婠,便试探地问道:“自鸾儿出生后,我们都只顾着夸她比你幼时漂亮可爱,可是叫你心中不舒服了?” 婠婠被母亲问得一愣,直直被气笑了起来。 她遂与母亲道:“如今宫里刚生了小帝姬,人人皆知陛下儿女双全了,心情都好,所以待下更加宽厚。他们打量着宫里有喜事,主子们管得松了,竟然连这种话都敢闲传,这是将女儿的颜面置于何地了?要和自己生的孩子争宠于夫君,女儿又成了什么人了!” 太后立时变了神色,当下命人处置敲打了下去。 这几个月来皇帝的心情是很不错,对待宫人们态度都温和了不少,皇后又是不管事的,太后呢,上了年纪之后管得更是松泛了些,老菩萨似的。 所以有些宫人们也渐渐懒怠下来,胆子都大了不少似的。 人性素来如此,不论是主仆、君臣、婆媳甚至父子夫妻,都是你这头一松,那头便要起来。 婠婠这几年学来御下管理宫人的手段,一贯是恩威并施的。不能少了人家的月钱和赏赐,不短了宫人们的吃穿用度,但为了宫纪井然,亦不能太过温和。 否则不仅是下人欺压到主子头上,就是下人和下人之间,也有互相欺凌霸道的事情,没个严厉些的主子镇着,对谁都不好。 偏生母亲问过也就罢了,下午时分晏珽宗在皇邕楼里处理完政务回来,见了那蒙着布的摇篮,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婠婠: “你若带她带得累了,咱们还是交给母亲抚养便是。” 婠婠回过味来,将怀中的阿鸾放下,慢慢踱步走到皇帝跟前,抬眼与他直视。 “臣妾竟不知陛下又做了何等的美梦,原来陛下盼着臣妾要和小帝姬一起争宠,求着陛下这份垂怜呢。” 她莞尔一笑,姿态说不出的动人,再为人母,日日哺育女儿又给她添了份动人的人母风韵, “臣妾还怕自己因为女儿失宠于陛下?陛下便是现在宣召叁千佳丽充填内宫,臣妾也不见得在意。” 皇后站定,命人将那摇篮抬到了殿外去,又着人掀了那摇篮上蒙着的布。 晏珽宗往外一看,顿时明白了婠婠命人将这摇篮上的装饰点缀用厚布蒙起来的原因了。 ——因为在日光照耀下,它简直像是个金光闪闪的大聚宝盆,几乎闪瞎人的眼睛。 晏珽宗自己的眼睛都被闪得微微眯了一下。 这聚宝盆,不,这摇篮上因为皇帝的吩咐,匠人们用尽了五光十色的各色珍珠宝石镶嵌其上,力求做到一副“繁花似锦、花团锦簇”的模样来,本来做出来的样子虽然夸张,但是平时看上去还是好看的。 但,这得在日光不那么强烈的时候。 如今正是夏日里,每日清晨时分就有热烈的日光斜着打进室内,照在着镶满了宝石明珠的摇篮上,各种珍奇宝石之间竞相在日光下折射出斑斓而富丽的色彩,光彩夺目,璀璨熠熠。 照得一整个摇篮宛如一个光芒四射的大聚宝盆。 别说孩子了,就是奶母们的眼睛都有些吃不消。 伺候小帝姬的奶母们小心地请示了皇后,说是这几日早晨小帝姬总是哭闹得睡不好。 婠婠连忙去掌珠阁里看了,这才发觉是那摇篮惹的祸! 那些宝石光彩一照,孩子的稚嫩眼睛如何消受得了这般泼天贵气,马上就被照得睡醒了,很是不安的哭起来。 偏人人都知这摇篮是君父陛下的恩典,是太子聿都没有的东西,所以奶母们也不敢告诉了皇帝去,还得婠婠亲自动手料理了它。 她本是不想下晏珽宗的脸,告诉他他这个当爹的如何好心办了坏事,所以就没有亲自和他解释。 没想到这人也颇爱想象了些,还以为她是嫉妒女儿得到他的宠爱。 呵,她稀罕要这么个聚宝盆摆在殿里? 如此,皇帝面上也有几分讪讪,他折身回去握住婠婠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低声同她道了歉。 “婠婠,是我疏忽了。我……那些匠人做好了这摇篮,也未亲自和我说过这些!” 婠婠心里冷笑,除了她,谁敢跟他说这些话。还不都是一味奉承着皇帝的心意么。 她拍开他的手,勾起他悬在腰间蹀躞带上的一枚香囊: “真正没脸没皮和孩子争宠的人到底是谁?这是我亲手做给聿儿的驱蚊香囊,亲手交给聿儿的,怎么到你手里了?陛下不若和臣妾好生解释一番?” 晏珽宗还真的有解释:“他正顽皮的年纪,你给他做这些又什么用?两叁日便不知丢哪里去了!还不如给了我,我必小心珍藏爱护。” 婠婠冷哼了声不想再理他。 经此一事,他心中反倒越发愧对和鸾,将和鸾好生哄了一番。 小和鸾如今已经隐隐会笑了,在皇帝手中被抱着的时候,时不时就忽然弯了弯唇角,短促地微笑一下,露出粉嘟嘟嘴巴里浅浅的牙床。 这是他们真正亲手抚养的第一个孩子。 太后还有些讶然,说这孩子学得也太快了些,竟然这么快就会笑了。 孩子的有些习性,其实是会在潜意识里模仿着大人的。 譬如说,婠婠再和晏珽宗拌嘴,但是两人私下相对时,对着彼此总是带着不自觉的微笑,只是看到对方,心情就是愉悦的。 和鸾耳濡目染,看到自己的父母都用这样的温情神色看着对方,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去笑。 但是晏珽宗和婠婠在和鸾这个月份的时候就不会笑。 他幼时没有被人爱过;而她幼时百病缠身,没有人会经常对她微笑。 301:自抚 元武七年的八月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 七月里婠婠坐完了两个月的月子后,太后将宫务悉数归还与她,叫她掌皇后金印去管理内宫诸事。 说起来婠婠也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再处理过这些事情,少不得又被折磨了一番心神才渐渐熟悉起来。 婠婠略微一算,今年八月宫里要忙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八月十二是太子聿的五岁生辰,他虽是个小儿,可是逢五逢十的生辰都是不能随意办了的,何况他还是储君。 八月十五是中秋,更是一年到头里的大节令。 八月十六恰是女儿和鸾的百日,皇帝早就说了很多次要为女儿大办百日酒席,这又是一桩。 最重要的是八月二十一是皇太后的千秋寿辰,去年皇帝没在宫里,没有好生为母亲庆寿,太后自己说为云州战事吃紧,想着节省一些,也就没有过寿。 今年亦得好生为太后弥补回来,方显得皇帝以仁孝治天下。 ——光是大宫宴,就有足足四场,而且哪一个都不能随意对待了的。 除此之外,司天使们推算了一个好日子,说皇太子可于今年的八月二十六日起开始入书房读书、正式习字开蒙。 聿儿要开始正式上学了。 婠婠和晏珽宗一起,与几位很有资历的阁臣们来来回回琢磨了数遍,终于裁定了教导皇太子的太子少傅人选。 还有按照章程给皇太子定下每个月要完成的课业的具体内容、每日该做些什么事情,什么时候读书什么时候习武之类…… 婠婠把几本汉史唐宋史书都拿过了快要一本本翻烂了,从中选定了一些帝王将相的事迹,叫他们带着先讲给太子听。 也实在是耗尽了父母的柔肠和心血。 为了这事,帝后二人还听了几位阁臣一番吵吵闹闹。 文官们自然觉得太子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了,他们觉得习武乃是无用之功,太子只要读好了书,学得了帝王谋略,那些打打杀杀骑马射箭的“粗活”,有的是勇武无谋之人替太子去做的。 所以趁着太子年幼,不应该分走他那么多的时间去扎没有意义的马步。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婠婠说了半天的话后,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鬓角,命人好生送走了这些聒噪的老学究们。 晏珽宗起身倒了茶来喂她喝下:“你从前总说孤的脾气比不得宋仁宗皇帝宽和,如今所见,皇后,难道孤还不够宽仁待下么?” 婠婠颇有些同情地看了看他。 ——他有了女儿之后确实是仁慈了不少。 一个马背上赢天下的皇帝,忍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在他跟前说什么“习武无用”的话,也亏他真的忍了,竟然都懒得骂他们。 当了多年的皇帝,当着当着反而修身养性了起来,脾性都被迫磨出来了。 晏珽宗是早就习惯了。 登基初年他还会甩脸色,偶尔对着臣下们还会动动手,听不得半句不入耳的话。 现在皇帝已不会再分半分精力和眼神给不值得的人了。 随他们如何吵嚷,只要他大权在握,军政上一如既往的独裁专制,江山稳固,忍一忍这些聒噪乌鸦也没什么。 …… 以上总总,加起来就足足有五桩大事。所以才真说是“多事之秋”。 而现在已经是七月了。 婠婠索性连外命妇们都不再见,每日只顾着喂养女儿,筹办诸事,收拾太子读书的甲乾殿。 这些事晏珽宗也是帮着她一起忙的。她母亲看不过去,怕她累坏了身子,也从中替她处理了一些。 即便这样,婠婠还是被累得够呛。 这日晚间,晏珽宗回坤宁殿时,见婠婠一面正喂着嗷嗷待哺的女儿,桌前还摆着两本中秋宫宴开销的账本看,烛台灯下,她手中还握着一只狼毫笔,正一点点剔掉其中的杂毛。 真是一个人恨不得能分成叁四个分身来忙着才好。 皇帝心疼得紧了,从她怀中抱走吃饱喝足的和鸾,交给奶母们带下去哄睡,又握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到自己怀中。 “婠婠,不必这般要强,反累坏了自己的身子。女子产后受不得大累的,这些事情你就是摆手不干,交给内司省的女官们一样能忙好。” 婠婠正专心在烛火下检查着手中的狼毫。 这是要留给聿儿习字时候用的笔,她每一支笔都要亲自检查过才安心。 她闻言侧首去看晏珽宗,容颜清滟,莞尔温婉:“我不累。” 检查完的狼毫笔被她放在桌子上,她将自己的身体靠进男人的胸膛里,如同一捧化在他身上的春雪。 “麟舟,我不累。如今所有忙着的,都是你我的家事。是咱们的儿女,孩子们的祖母,你我相守的中秋。每一件事都叫我心情愉悦,我愿意去忙这些。” 哪里算得上累呢? 分明是尘世里最难能可贵的幸福时光。 她趴在他怀中仰望着他:“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活。” 婠婠的身子柔软曼妙,恰产后正养着奶水喂养女儿,方才喂完女儿后,衣衫都没有完全掩好。 一阵清甜幼嫩的奶香味从她雪白的胸乳前溢出,萦绕在他身周,引诱他沉沦堕落。 他猝不及防一垂眸间,恰好看到她衣领间露出来的那片艳雪景致,乳肉白腻,尖处红艳。 嫣红乳尖之上甚至还留着女儿吃饱后砸吧了嘴巴的水痕,像被吮吸过的莓果,潋滟莹润。 盈盈饱满,颤颤巍巍。 就这般贴合在自己的身上。 皇帝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腹下那处已经起了兴,炽热坚硬的一团,抵在她臀下挺立起来。 婠婠顿时就感受到了,呼吸都是一滞。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纾解过了,这时候起了兴致也是实在难免。 她楚楚可怜地咬唇看着他,眸中风情妩媚潋滟,竟然没有拒绝和反抗的意思,更没有像从前那样跳起来就骂他是人面兽心。 这个姿态所暗示的意味,晏珽宗再清楚不过。 ——随他索取掠夺罢了。 她还端着些女子的矜持不愿主动迎合,但是只要他要,她都会乖乖给的,也会乖顺地张开双腿随便他想怎么插就怎么插。 哪怕还没到产后百日的时候,他要,她都会满足他。 晏珽宗深深呼出一口气,太久没有纾解过,终究是忍不住,将她轻轻推倒在了床榻上,解开她本就松散了的衣扣,将她剥了个干净。 婠婠眸中一片水雾朦胧地看着他,难得是一片生涩的羞怯,眼神倒有了几分无辜懵懂的意思。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只是解下了她的肚兜握在了手中。 ……还是没动她。 晏珽宗俯身含住她的乳尖,吮尽了女儿和鸾方才留下的那点剩饭,还犹觉不够。 奶肉被他亵玩抚弄,腰肢被他牢牢扣住,他将勃发的恶龙抵在她臀瓣间次次蹭着,蹭得她臀肉上也是一片泛红。 婠婠越发咬紧了自己的唇,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紧绷着的肩膀。 “你……” 他还伏在她身上不断耸动着身体。 良久之后他终于完事,粗喘着将大片灼热的浊白抵着她的腿心抒发了出来,又俯身上来扣着她的后脑和她交吻。 “我说了,百日就是百日,不到时候不会碰你的,嗯?” 那片黏腻的液体让婠婠喘息不止,面上泛起妩媚的红。 302:方上凛回京 元武七年的八月秋转瞬即至。 一转眼一年的时光过去了,漪娴和徐世守的一双儿女也在这一年的八月初二满了周岁。 期间他们夫妻二人又是如何满心欢喜地为孩子们过了周岁、官场上亲朋间又是如何往来逢迎、周岁的酒宴如何热闹,还有宫里的太后皇后这般那般的赏赐等等,自不必多说。 这天是八月初五,徐世守自宫中下了值,骑马回到家中。 漪娴早已命人收拾好了晚膳,在炉子里温着几碟菜肴,只等着丈夫回来一起用膳。 她这会儿正在屋内逗弄一双儿女,哄着他们爬爬站站,教他们说话。 如今,女儿舒窈和儿子崇皓已经可以说不少的字了。 漪娴每日在家中精心教养儿女,教孩子们叫“爹爹”、叫“阿娘”,教着女儿喊“哥哥”,教着儿子喊“妹妹”。 是她的命数好,好不容易才怀胎生养下的这对儿女都格外机敏乖巧,学什么都快,带起来也不闹人,反而让她觉得格外有趣。 徐世守推门而入时,只见屋内的地下铺了宽阔的羊绒毯子,漪娴跪坐在地上,手中抓着一只小玩具,女儿坐在毯子上咯咯地拍手笑着,儿子则扶着边上的桌子腿儿站得笔挺。 见父亲回来了,儿女都看向他,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欢喜,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爹”“爹”,分明是吵闹的声音,可他听了却只觉得万分喜悦。 在宫中巡守当值了一天的劳累,只在看见妻子儿女时一瞬间就消散不见。 徐崇皓扶着桌腿一步步往前挪,想要扑到父亲的腿边,让父亲抱起自己。 而徐舒窈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毯上,笑吟吟地对着父亲拍了拍手,父亲就弯下身子到了她面前,爱若珍宝地把她抱起来举高,夸她今日又长高了、又变漂亮了。 这都是徐舒窈现在最喜欢听的词语,父亲越是夸了,她笑得越是开心。 漪娴跪坐着仰望自己的丈夫,唇边也是盈盈温婉的笑意。 这样一个寻常的傍晚,就是她毕生追求的美满。 不一会儿,一家四口就一起用了晚膳。 崇皓和舒窈吃的是精致的肉糜面羹。 不知是不是奶母带大的原因,徐崇皓吃饭是不用愁的,虽然现在的他也还需要奶母在一旁帮着喂饭,但是他吃饭很认真,餐桌礼仪更是无师自通,一碗饭老老实实吃完了,面前都不会弄脏什么。 然而另一边被父母宠坏的徐舒窈就不成了。 她吃饭可是个大工程。 若是母亲端碗喂饭,父亲就要负责在一旁陪着她玩、哄着她;若是父亲端碗喂饭,那就由母亲来负责哄劝工作。 少一个人,这工程都有些进行不下去。 邱姑委婉地向他们表示这样有些太惯坏孩子了,王侯将相之家甚至都说了“抱孙不抱子”,连亲儿子都不愿意溺爱,更没听说过哪家的男主人是个女儿奴的。 偏偏初为父母的徐侯夫妇俩不仅不觉得溺爱,反而十分乐在其中,觉得这实在是桩乐事。 徐侯自己说了:“本就指望一辈子娇养着她的。既不指望把她规束成贤妻良母、一心叫她来日嫁个更富贵人家替我多个姻亲;也不指望叫她出去受苦受累谋个侯府的前程,我夫妇二人就是要把她惯着养,来日上头自有父兄为她撑着。” 便是兄长那里靠不住……他这个做父亲的私下还为徐舒窈攒下了大笔家私金银地产,她一辈子不嫁人只挥霍家产也够她挥霍几十年呢。 邱姑没有见过这个阵仗,但是她到底只是女主人的奶母,并不是亲母,就算是亲母也管不到外孙女的头上,所以只好闭了嘴,看着这夫妻二人“乐在其中”去了。 徐舒窈终于吃饱喝足了,只比她提早小半天出生的哥哥徐崇皓则开始负责哄她玩耍。 徐侯夫妇二人这才有空自己动筷子用起饭来。 晚膳毕,漪娴又给女儿哺喂了一次奶水,窈窈才安心睡下。 这样满了周岁的孩子,一般人都劝她做母亲的该给女儿断奶了,可是她心中总是舍不得…… 产后,女医们也看过她的身子了,说她生完双胎胞宫受损严重,虽然不妨碍平常的生活,但是绝对无法再孕育一个孩子了。 窈窈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女儿,她如何不心疼溺爱? 所以总想着给女儿多喂一段时间的奶水才好。 孩子们都睡下后,徐侯掩了床帐,伏到漪娴身上索取起来。 这些年里两人早就磨合得身子契合熟稔,情事中燕好更是蜜意浓浓,彼此都能极得了趣的。 漪娴仰躺在他身下款款迎合。 几次事毕后,她有些有气无力地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细哭着喘叫。 徐侯下榻取了温水来喂她喝下。 漪娴还有些怪异他今夜反常的狮子大开口,不等她问,徐世守倒是自己解释了起来。 他伸手为她轻揉着操劳过度的腰肢:“我明日要出城一趟,有桩要紧的差事在身上,恐怕小半月不在家中。窈窈那儿,也劳累你多哄着。” 漪娴顿时睁开了眼睛,从情事的余韵中醒了过来:“你要出城?你要去哪……去哪……” 婚后数年,她与丈夫从未分别过,她早就依赖这个男人入骨了。 徐世守温声安抚着她:“去接云州六镇经略使方上凛携战俘北突厥可汗一家入京,叩拜我大魏皇帝陛下。” 漪娴长长啊了一声:“还有什么北突厥的战俘?突厥人不是都死绝了吗?突厥王廷都早已覆灭了,哪里又冒出来一个什么可汗?云州经略使?方上凛?他怎么不声不响回京了?这……为什么要你出城去接?” 她有一连串的长长问题,徐世守宠溺地看着她的迷茫,一边为她清理身体一边一个个向她解释起来。 * 死在晏珽宗手里那个乙海可汗阿那哥齐所统治的“突厥”,其实的确是真正意义上的突厥部落。 但它是由多个部落共同联盟而成的,乙海可汗也是各个联合部落共同臣服的首领。 突厥王廷的确是覆灭了,并且至少五十年之内不会再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但是一些更北边的突厥分散部落,自始至终几乎不曾参与阿那哥齐的战事,一直都处于观望状态。 见到王廷覆灭,六镇被大魏重新收复之后,他们从自己的小部落里又找了首领,拖家带口带着老弱病残拼命往北边迁徙,想要重新找到一块新的领地,远离这个可怕的大魏,再也不敢和他们做邻居了。 因为他们处于北方,又往北迁徙,所以时人称呼他们为“北突厥”。 此突厥与当年阿那哥齐全盛时期的突厥,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就在艰难北迁的过程中,北突厥小部落里的一些老弱病残实在难以忍受长途跋涉,便提出将部落安营扎寨驻扎在六镇之外的地方,稍微远离大魏一点就可以了。 只要他们不去骚扰和侵犯魏朝,或许魏朝也不会来管他们的。 北突厥可汗有些心动,也实在不想真的长途跋涉前往另一片未知的土地生活。 未知的土地上,焉知不会有一个和大魏君主一样可怕的皇帝呢? 于是北突厥可汗悄悄带人打了个回马枪,想要试探着查看他们可以驻扎在大魏六镇之外多远的地方生活而不会被六镇守将警告驱逐。 他小心地试探、试探、试探…… 然后全家都被云州经略使方上凛抓了个活口,打包带走,准备把他们送到大魏都城来见他们的皇帝了。 虽然北突厥可汗比不上乙海可汗那样名气显赫,但是好歹也算个“可汗”,是个军功。 方上凛以向皇帝献战俘的名义申请亲自回京、护送北突厥可汗的一大家子过来。 皇帝暗中同意了。 这的确是个正当的理由。 于是方上凛马不停蹄地就从云州赶来。 而这些,是六七月里发生的事情,外界根本都不知道,只有皇帝的几个心腹知道。 现在方上凛带着这么一堆异族之人就要进京,为了安全起见,皇帝便派徐世守亲自去城外接他进京。 * 徐世守解释完了后,漪娴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安下了心来。 她疲倦地抱住丈夫:“那你一切当心。什么时候能回来?” 徐世守道:“皇太子生辰之前。” 303:妙宝&方侯(本章无婠婠五哥) 皇太子是八月十二的生辰。 若是这般说起来的话,兴许根本用不了小半个月,顶多七八日他就能回来了。 漪娴这夜枕在他的臂膀上,小声嘤咛:“那你早点回来,我和孩子们会想你的。” 徐世守沉沉应了一声,“好。” 翌日漪娴早早起了身,少不得又亲自为丈夫准备了两身换洗的衣裳和几样更可口的干粮肉饼,叫丈夫和仆从侍卫们路上带去了。 徐世守这些年来没有离过京。 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只是短暂离开数日而已,漪娴就不舍和牵挂如此,连带着他都有些揪心。 昨夜情事缠绵后他同漪娴说起要外出的事情,漪娴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今天早晨才乍然后知后觉。 于是她又不免多问了两句: “是云州的边塞经略使?就他一个人回来?那张大都督呢?六镇的六位其他防御使有人回来么?” 徐世守摸了摸摇篮中女儿的脸,束好自己的腰带: “他回来了,张大都督自然镇守云州,更不能回来。六镇防御使也轻易走脱不得的。 ——那是因为那北突厥可汗一家子就是方上凛和怀朔防御使两个人出去追来的,所以方上凛可以回京献俘请赏。” 他笑叹一声,“也不知图什么,拼命成这样。我听陛下说起,他二人追出六镇之外两百余里才追到的这个北突厥可汗,不眠不休叁四天没合上眼睛,回来的路上连老马都差点迷路,差点把命都折在外头。” 漪娴若有所思:“和怀朔防御使一起?那不是个胡将么?我也听太后说过,听说当年在河西的时候还与崇清帝姬有救命之恩呢。” “是胡将,叫宇文周之。年轻人么,都是豁出去的疯劲,一个比一个不怕死。” 徐世守随口答道。 话说完后他便心中微愣 ——其实他年轻时候何尝不是这样呢? 常年沉浸在美人温柔乡中,年少时的峥嵘坎坷岁月,仿佛真的离他很远了。 但他也是一路这样走过来的。 和还是南江王的皇帝出去剿匪平乱的时候,为了立一笔军功、图一口往上升的机会,他也曾一动不动地卧在山野草丛之中数日不敢合眼,也有过差点命丧他人刀下的危险时刻。 坦白来说,这样的事情,现在的他已经不太敢去做了。 年少时一心图谋那个如在云端的美人,想要迫切地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所以只有靠着军功不停地往上爬,没有选择的机会,只能不怕死地豁出去。 那时候他心里想着的是,如果注定得不到她,那么这样死去也不算太丢人。 可是现在他不敢了。 他如愿以偿得到了心上之人,和她有了一双儿女,有了自己的妻眷家人,做什么都得顾及漪娴和一双儿女。 他若是死了,漪娴怎么办?窈窈怎么办?崇皓怎么办? “方经略使回来也好,我想着这会子,只怕妙宝也是想见他的吧。” 漪娴上前为了他正了正衣领。 徐世守想了想,记起来那是彭城侯夫人贺氏的名字,随意接了妻子的话茬: “怎么了?可是贺夫人出了什么事了?” 漪娴叹了口气,眼底也是无奈: “原来你们官场上的男人还不知道?可怜妙宝都快哭肿了眼睛。她在京中又无亲眷族人帮着出个主意,本是想入宫求见皇后的。 只是这会子太后太子要过寿辰、永兕帝姬要过百日,万千的事情都堆在八月里,皇后忙得什么样,连太后宫中都不常去晨昏定省了,哪有空见外命妇。 ——咱们窈窈和崇皓过周岁,皇后陛下都没空亲自过问,也是只派人代为赏赐了就算完。” 许是做了母亲的人都难免唠叨些,漪娴絮絮地说了半天,还是没转到正题上,徐侯便又问了一句: “都到这般地步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漪娴道:“你不知道么?忠义侯老侯爷的幺儿子刘亨,在国子学里欺负了方侯的长女瑶瑶,闹得国子学里的孩子们人人皆知。” * 忠义侯老侯爷刘璀,乃是先帝的亲舅舅。 刘璀是先帝生母刘氏的幺弟,更算是当今皇帝的舅爷。 就是当今太后,那也是他的外甥媳妇,寿王到他跟前也要叫一声舅舅。 这人或许真的是走了齐天大运,本来刘家家境清贫,连饭都要吃不起的人家,所以才送了女儿刘氏进宫里当宫女。 没想到自家女儿在宫中先是被帝王宠幸、生下两子,而后这长子又即位当了皇帝,即先帝文寿皇帝。 自此刘家就开始一路高歌猛进地飞升,成了文寿一朝的皇亲国戚。 为了弥补母亲、抬举舅舅,先帝封了这个不学无术的舅舅当了忠义侯,把宗室郡主嫁给舅舅的儿子当世子夫人,让亲弟弟寿王娶了舅舅的女儿当寿王妃,可谓是花尽心思抬高自己舅舅刘璀的地位。 姐姐刘妃,即先帝生母德光皇后虽然死的早,但是刘璀这个祸害反而命长福厚,不仅熬死了姐姐,还熬死了姐姐的儿子文寿皇帝。 到了元武皇帝即位,也并未怎么刁难这个刘璀这个“舅爷”,反而基本上保留了先帝时对他的礼遇。 这样刘璀愈发得意了起来。 刘璀七十多岁时,一个他最为宠爱的妾室竟然又为他生下了一个老来子,也是幺儿子,即刘亨。 老侯爷刘璀素来宠爱这个小儿子,几乎到了惯得他无法无天的地步。 刘亨今年才方十岁,正在国子监中读书,素来自封自己为“小皇叔”,因此自命不凡、极其飞扬跋扈。 ——按照亲疏血缘来说,他确实是先帝的亲表弟,当今皇帝的小叔叔。 平素国子学中别的孩子知道刘亨的品行,因为家中不想生事,都是躲着他的。 刘亨的脾气在家中被惯出来也就罢了,但是在国子学里还是这样呼风唤雨的张狂,其实也实在是无奈的巧合,叫他钻了空子,没人仔细管他。 因为刘亨刚入国子学读书的时候,帝后二人正在云州关外,不过问京中的事情,而太后又是不管这些外面的事的。 所以刘亨洋洋得意,几乎把国子学中自己欺负得起的孩子们都戏耍了一遍,逼着他们都管自己叫“小皇叔”。 等到帝后回京了,皇帝有前朝里忙不完的事情,皇后忙着养育龙胎,更不会仔细分什么眼神到他一个小儿身上去。 如此巧合一撞,刘亨的性子被养得格外刁钻苛刻,自认为无法无天,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他。 前不久,他就欺负到了彭城侯长女方瑶的头上。 因瑶瑶生得实在漂亮可爱,让才十岁就通晓男女之事的刘亨心痒难耐,总想借机去调戏方瑶一番,跟她说说话,扯扯她的发髻,摸摸她的脸蛋儿。 方瑶每次都很嫌恶地推开了他的手。 刘亨回去向自己的老父亲和妾室生母告状,父亲遂不屑地道: “彭城侯?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关外一个吃风沙的破落户家罢了!那彭城侯府夫人更是不知哪个小门小户家里出来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何和我们府上相提并论! 亨儿,你可别忘了,当今皇帝身上都流着和你一个祖宗的血!你的老太爷,也是德光皇后的老太爷!没有德光皇后,哪来这文寿、元武两朝的皇帝!” 刘亨这样一想,也觉得太有道理了! 人人都敬重的太后,在他面前都只是个表嫂子,皇后也只是他的一个外甥媳妇,他有什么可怕的? 他还算是太子的爷爷辈的长辈呢! 于是之后刘亨对着方瑶就更加不客气了起来。 有一日方瑶在国子学中又狠狠拒绝了他伸过来的咸猪蹄子,刘亨心中陡生恶意。 他带着几个小跟班偷偷跑去了方瑶的婢女萍儿跟前,抢走了萍儿手中护着的包裹。 那包裹里装着方瑶在国子学读书时候日常用到的一些东西,诸如备用的衣裳和一些文具吃食。 抢来那个包裹后,刘亨当着众人的面将它打开,然后从自己袖口里掏出一个月事带塞进去,向自己的小跟班们当众展示了一番: “你们看这是什么!你们看我发现了方瑶带着什么东西!” 跟班们兴奋地欢呼道:“这不是女人用的月事带嘛!” 刘亨恶毒地笑道:“方瑶不是才七岁么!怎么就用上月事带了,你们说为什么啊?” 小跟班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 刘亨给出了答案:“因为她就是个骚货,她现在就长奶子了,你们懂吗?马上她就能嫁人生孩子了!女人来了月事之后都会生孩子的,马上方瑶也要不知生下谁的私孩子……” 几个小跟班立马又是一阵轰然大笑,纷纷说“小皇叔”说的太对了,没想到方瑶私下竟然是这种人。 虽然国子学里的博士们很快来赶走了他们,也冷着脸呵斥了这些人,安慰了瑶瑶一番。 但瑶瑶的神经还是一瞬间崩溃了。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在酒楼茶馆里讨生活,她就曾看到过这样许许多多充满着微妙恶意的眼神。 她害怕,真的很害怕…… 她想要离开这里。 博士们的安抚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的。 哪怕没有人再当面提起这些事情,可是国子学里私下的流言蜚语还是一瞬间充斥满萦,浓浓地包围着她。 不怕别人当面议论,怕只怕这种暗流涌动般的异样,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将她包裹了起来。 瑶瑶当然也有许多自己结交到的好朋友,同龄的女孩子们每天都小心地照顾着她的情绪,无奈地向她表示她们也被刘亨用其他的手段戏耍侮辱过。 可是即便是家中的大人找上刘家的家门,忠义侯老侯爷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地倚靠在太师椅上拱手道个歉,说自己这小儿性情顽劣,这些小磨擦只是孩子间的玩闹云云,意思意思也就完了。 但唯一的好消息是,当这些事情闹到大人的层面之后,只要忠义侯老侯爷代儿子道了歉,大人嘴里的孩子间玩闹似的这些流言都会很快消散,没有人再度提起。 而刘亨在消停一段时间之后也开始寻找下一个欺负的对象。 瑶瑶回去之后小声地告诉了母亲,她低声啜泣: “阿娘,你能不能……我也想……我也想让刘侯爷……” 瑶瑶也希望她的大人可以去找上刘家的大门,得到刘老侯爷的一句赔礼道歉。 她不想被人私下议论做“骚货”。 妙宝乍然听闻此事,心都生生疼碎了。 她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立马带人套车上了刘家,但得到的只是刘家世子夫人的一句“无可奈何”。 刘璀的正妻早已过世,家中庶务交由世子夫人主管。 世子夫人见贺妙宝一个女眷找上门来,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以往那些为了找刘亨算账的人来的时候,都是家中的男人找上门来当面和老侯爷刘璀亲自对峙,刘璀这才会敷衍两下,地说两句不好意思的话。 如今贺妙宝一个女眷过来,因为男女之防,她轻易又见不到刘璀,只能见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对这个小叔子刘亨虽然也厌恶无奈,但他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小叔子,不会为了贺妙宝这个外人和自己的公爹闹了不痛快的。 何况贺妙宝虽然得到皇后喜欢,但她自己还是宗室郡主、先帝亲自指婚的呢。 她实在没有要对贺妙宝多么客气小心的道理。 妙宝见世子夫人压根不想理这件事,她一个妇人上门,又见不到刘璀,只能咬着唇回了家中再想对策。 她在这京中没有族人亲戚,另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就是皇后。 但是皇后…… 皇后为了八月里的诸事忙碌,已经不见外命妇了。 贺妙宝再傻也知道这会子不能为了自己家中的琐事叨扰了皇后的心神,否则只会让皇后厌倦了自己。 她一时忍了下来。 这些孩童间的事情,疼在父母的心里虽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但是在外人的眼里,只不过是一句随口的“玩笑打闹”罢了。 她女儿的事情再要紧,其实也要紧不过皇后现在手里要忙的事。 妙宝不敢和皇后说,只好私下和徐侯夫人倾诉了两句。 徐侯夫人大为震惊,对瑶瑶也是心疼不已,小心地和她出了点主意: “妙宝,你的顾虑自是对的,眼下八月里各国使臣朝贡觐见,光是为了太后一个人的寿辰,皇后娘娘都未必能忙得过来。这会儿确实是不好同娘娘说瑶瑶的事情……” 漪娴握住妙宝的手, “可是我和你既然是好友,瑶瑶我也是真心疼爱的孩子。不若这般,咱们再暂且忍耐一番,等到九月里这些事情都忙完了,我和你带着瑶瑶一起进宫,咱们和皇后娘娘说起,好不好?我同你一起去说。到时候皇后娘娘有了闲空儿处理这些事了,一定会给瑶瑶一个说法的。” 非亲非故的,徐侯夫人愿意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妙宝心中亦是感激不已。 妙宝哭诉了一番,这才带着瑶瑶回府去了。 但瑶瑶短短数日之间已经不怎么肯进饮食,人都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儿,也不愿意再去国子学里读书了。 这段时日崇清帝姬在宫中一心陪伴太后,也不曾到国子学里继续来听课,所以国子学里发生的事情,竟然还真的没能传到宫里去。 * 用早膳的时辰里,漪娴便缓缓地和丈夫说了起来。 徐侯对这种纨绔无耻子弟素来是深恶痛绝,也不免怒皱了眉。 “这样的事情我竟然丁点都不知道……污言秽语,这小畜生崽子竟然都欺负到女童的身上去了,国子学里都没人管么!” 漪娴叹气,“怎么没人管?国子学里的博士不是已经斥责过了么?可是他们也只能斥责几句,别的还能做什么?流言蜚语,舌头是长在个人的嘴里的,国子学的博士们怎么管?” 徐世守放下手中的筷子,望着妻子, “你与那贺夫人说的极是,咱们府里虽然平素不掺和别人家的事,但此事非同一般,确实应该帮她。且不说我和方上凛是从前的同袍故交,他还曾与我有过生死之交。这位贺夫人又是你的好友。为了方上凛的女儿,便是得罪这刘侯我也是得罪得起的。 我算是方上凛的兄弟,也担得起这孩子的一句叔父,待到太后的寿辰忙完了,要不然我亲自去刘侯府上跑一趟,看看他刘璀敢不敢见我!我做叔父,去替这侄女讨个公道回来!” 漪娴淡淡地笑了笑, “如今却是用不上你了,你不是说了么,那方经略使自己也要回来了,正好待人家瑶瑶的父亲立了军功回来,看看刘璀慌不慌!” 徐世守怒意稍平,这便等不及带着皇帝的手诏和令牌等出发走了。 “我现在就去把方上凛带回来!一日都不能多耽误了!届时我还要与他联袂上奏章弹劾这刘家教子无方、治家不严!” 漪娴唇边也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来。 “……父亲回来了,终于有人名正言顺给女儿撑腰了。” 她轻声道。 邱姑一面收拾着碗筷,一面也是笑道:“唉,所以说么,这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人还是不成,女人呐,这辈子就是这么个苦法儿,身不由己。谁都知道男人靠不住,可是还是得盼着他们能护着自己。” 邱姑试探地又多问了两句:“适才听我们侯爷说,这回那方侯爷是带着战功和战俘回来的,立下汗马功劳,陛下肯定要顾着些功臣的面子,好生斥责刘家一番。” 漪娴低头摸着女儿的小脸儿:“那自然了……妙宝总算能高兴起来了。” 贺妙宝不知道方上凛要回来,她也高兴不起来。 ——当然了,若是她知道方上凛要回京的事情,能不能真心高兴起来也是两说。 又有这一日,她正在会仙楼叁楼那名为“春华绰约”的包厢里和周澈在说话。 妙宝这会儿也是走投无路了,她死死揪着周澈的衣袖,声声泣泪。 “你是我在这京中唯一的故人,我求求你,阿澈哥哥,你帮帮我,帮帮瑶瑶好不好?” “你既是肃政台里的御史中丞,有的是闻风而奏弹劾百官的权力,你帮帮我,你写一封奏章上去弹劾刘璀,你说他教子无方、治家不严,好不好?” “刘璀的儿子都那样欺负到我们瑶瑶的头上了,阿澈哥哥,你本该是瑶瑶的亲姨父的,你帮帮她好不好?” “只要你的奏章递上去了,不论陛下看不看、批不批,那刘璀必然知道有所收敛,也会好生教训刘亨的。如此一来,国子学里那些议论瑶瑶的声音都会消失的!” “外头的那些文武百官,谁不怕你们肃政台里言官御史们的笔墨弹劾,谁都不想把自家的事情捅到你们跟前来…… 阿澈哥哥,你可以帮我的,你替我写一封奏章弹劾刘璀,没人会猜到你我之间的关系,只有你做这样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良久之后,妙宝低声泣泪的声音才渐渐疲倦地止歇了下来。 她无力地瘫倒在地,一双美目早已哭肿,眼尾都凝着苍白的疲倦神情。 初秋的日光舒缓地渗透进室内,妙宝借着泛着微微金光的日光,恍惚而麻木地打量着那个男人留给她的背影。 他还是一如当年,挺拔清峻,此刻正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袍,负手背对她而立。 这分明是当年她很喜欢他穿的颜色,因为她从前喜欢他穿,所以他现在也常常穿给她看。 周澈是适合穿这个颜色的,衬得正当青年的他犹如儒雅矜贵的世家公子,风雅无边。 妙宝在他的沉默里渐渐品出了那份拒绝的意思。 面对她的哭诉和请求,他一言不发。 她最崩溃无助的时候,能真正想到的可以敞开心扉的人只有他。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 不说应下她的请求,就连一句对瑶瑶的安慰、对刘璀父子的谴责都没有。 仿佛在他面前哭诉的这个女人,真的对他来说十分无关紧要一样。 便是在路上见到陌路之人这般的情态,也不该做此无动于衷之态吧? 妙宝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衫,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刺骨寒意钻入了自己的每一寸骨缝之中,冷得她浑身发寒。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明明这几个月来,这个男人待她都是极温存极体贴的。 他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温暖,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真心爱过她的男人的。 他在她心中是这世上最不一样的男人。 可是现在,她这样的惶恐、害怕、屈辱、不甘、委屈,在她的情绪这样低落崩溃的时候,那个人背对着她而站,连看都没有看向她。 数月以来,他给她的体贴和温暖,顷刻间如同一瓢泼在了冬日寒冰之上的热水,一眨眼间的功夫就凉透了。 那点最后的暖意,让她无处抓取和回味。 妙宝渐次回过了神来,用袖口抹去了自己的泪痕。 “原来片刻夫妻,真的只能是片刻……我们之间根本就什么都算不上。” 妙宝喃喃自语,从地上爬了起来, “阿澈哥哥,你不肯帮我,也不肯心疼瑶瑶,是么?” “那我们这些时日的……到底又算什么?“ 周澈终于缓缓转过了身来,扶住了妙宝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眸中似乎压抑着万千种情绪无法言说,眼底是一片血丝和不忍。 “妙宝……我同你说过的,当年我逃出扬州,来到京中,忠义侯于我有举荐提携之恩。” “是我不慎撞了他的轿子,向他毛遂自荐,他将我举荐给先帝,才有了我如今的仕途。” “妙宝,我实在不能……” 贺妙宝的脑海轰的一下炸开。 她的手足四肢都变得寒凉,那一瞬间让她想到了这一生的许多痛苦崩溃的时刻。 被程邛道父子相继所纳、姐姐们的死、失去第一个孩子被方上凛赶出方家、在蜀地又被方上凛重新找到…… 这样的时刻太多太多了。 她崩溃无助过很多次,人生总在和她不停地开这样的玩笑。 等她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自己当年的竹马恋人,投入他的怀抱,冒着毁掉自己现在一切生活的风险和他私下相会,以为自己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和温暖…… 没想到换来的还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他根本帮不了她。 他们永远都见不得人。 “你本来应该是瑶瑶的姨父的。” 妙宝低声道,“你本该是她的姨父……就看在这点情分上,你都不愿意心疼她几分么?阿澈哥哥,要是连你都不肯帮我,你看我现在该怎么办?瑶瑶该怎么办?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女被刘璀的儿子欺辱么?” 周澈抚着她的后脑,如年少时那样温柔地安慰她: “我会给你想别的办法的,别哭……妙宝,我不想看见你哭。” 妙宝愣愣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凄然冷笑: “——好啊,我等着你慢慢想、慢慢想……你想去吧。” 没有人会永远都保护她,保护她和孩子。 这道理贺妙宝到今天才明白。 * 妙宝还来不及掩饰自己面上的低落和泪痕,推门而出时,却见一人定定地站在“春华绰约”的门外,正凝神仔细看着她。 方才她和周澈说的那些话,这个人也尽数都听了去了。 他风尘仆仆,一身墨绿色的衣袍上还沾染着尘土的灰味,整个人看上去也是劳累已极。 这个人,本应该身在千里之外的云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他们也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面了。 妙宝猝然瞪大了眼睛,唇瓣嗫嚅着,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就这样看着他。 方上凛面色沉静,无怒无喜,不动声色。 他只是看了妙宝一眼,然后转身下楼而去。 似乎根本不关心也不在意她刚刚在这里做什么、见了谁、和谁说了什么话。 妙宝呼吸一滞。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是如何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的,但她还是一步步用尽浑身力气跟上了他的脚步。 酒楼外,妙宝过来时候所乘的马车还静静停靠在那里。 方上凛骑马回了府,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下人们掀起马车的帘子,放下小凳子,妙宝静静地上了马车,一路上心中翻江倒海,可是神情却还是维持着那副平静的样子。 可是她心知肚明,方上凛已经全都知道了。 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惊涛骇浪。 她靠在马车的车壁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接二连叁的事情一桩桩地压过来,让她几乎不知道自己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马车很快在彭城侯府前停下。 妙宝下了马车入内,回到院中的时候,方上凛早就到家了。 他还未来得及换去一身的脏衣服,手中却已经托着一碗甜粥,半跪在瑶瑶面前,耐心地哄着瑶瑶吃点东西。 瑶瑶咬着唇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哽咽得厉害。 方上凛取来婢子们递来的一块干净绢帕,小心地擦去女儿眼角的泪水,声声耐心地哄着她: “瑶瑶受委屈了,爹爹都知道,不哭了,爹爹会给我的瑶瑶讨一个说法来的。爹爹一定让瑶瑶解气,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负瑶瑶了,好不好?” 瑶瑶的抽泣声渐止,半信半疑地看着面前的这个自己根本不熟悉的父亲:“真的、呃、真的吗?” 方上凛点了点头,把甜粥喂到瑶瑶唇边: “瑶瑶好好吃饭,爹爹慢慢和你说,好不好?” 被他这样一哄,瑶瑶果真含泪吃下了一口粥。 “爹爹回京的时候是带着战功回来的,马上等瑶瑶吃过了饭,爹爹就进宫去见皇帝。爹爹亲口告诉陛下我的女儿受了委屈,去皇帝面前给我的瑶瑶要一个说法。” “真的、真的吗?” 瑶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方上凛又给她擦了擦眼泪:“有爹爹在一日,就永远不会叫谁敢欺负了你的。爹爹若是不能做到叫瑶瑶满意,就叫爹爹变成一只赖皮子狗,好么?” 瑶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眼角还挂着泪珠。 妙宝提着裙袂,默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对父女俩的互动。 他也不是瑶瑶的亲生父亲,顶多算是她的姨父。 * 304:太后赏赐宇文周之。【无婠婠五哥】 回京的这一路上,方上凛心中本是充满了对这个女人的不甘、愤懑和其他各种难以言喻的情愫的。 这些剧烈波动的心绪压得他多少个日夜里根本就无法喘息,生死不能。 在收到张忠等人寄来的那封信后,他一个人在云州经略使的官衙书房里枯坐了一整夜,一日一夜滴水未进。 然后他便去见了张垚佑,开口只问了他一句话: “你我这样的边军守将,若是想要最快回京,有什么方法?” 张垚佑纳罕地觑他一眼: “造反,辞官,丧事。不过这些了。” 张大都督说的自然是打趣的话了。 边军守将、边塞经略使的身份不同其他官员,他们被皇帝矗立在这里,若无真的十分特殊的情况,那是连家门都不能随意回一趟的。 要想快速回京,不过以上几种事情。 要么你就直接造反,自立年号,打着旗子开始自己单干吧,若能叫你一口气从云州打到都城城楼之下,那就是你自己的好本事; 要么你就干脆辞官别干了,告诉皇帝你干不了这个差事,叫皇帝找别人来,同时也意味着你彻底放弃了自己的仕途; 最后一种情况,就是死人。 你自己死了,尸体可以抬回京中安葬;家里死了长辈也行,皇帝可以准你丁忧赋闲在家。 方上凛的嘴角抽搐了下:“再没有别的法子?” 造反首先就是想都不要想的,简直是丧心病狂、不自量力之人才能敢干的。 皇帝大权在握,云州边塞虽然有他们两人担任经略使之职,其实兵权一直全都牢牢握在皇帝一个人的手里,而且还有监察节制他们的刺史看着他们。 反什么反? 太平盛世里反的起来吗?谁会跟着他干? 他拿什么去造反? 辞官他更是不敢,要是辞了这个官,相当于把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放弃了。 至于丧事……又是一重说笑之言。 他眨了眨布满赤红血丝的双眸:“若是……若是我立了军功,以献战俘的名义暂时回京一趟,陛下会应准么?” 张垚佑叹他年轻人好志气,可是—— “现在仗都打完了,你再去哪里找战俘来?你若是还能绑来一个什么突厥可汗,当然是想回去就回去了。” 方上凛对着他拱手:“谢过大都督了。” 当晚,他来不及休息补觉片刻,又以巡查六镇的名义再次去了沃野、怀朔等军镇。 ……之前,怀朔守将宇文周之的斥候曾经传来过消息,说突厥王廷分列出来的一支小部落北突厥的族人曾经在六镇之外鬼鬼祟祟地逡巡游荡,似乎还不死心离开这片自己的故土,想要重新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休养生息呢。 于是方上凛连夜同宇文周之商量了一番,宇文周之也是跃跃欲试,心动不已,当即表示全力配合。 两人便带了几百的精锐,经过数日的部署之后追杀近二百里地,将那北突厥可汗的一家老小给生抓了来。 方上凛再动用鹰隼传书君王,请求回京献俘,皇帝回了一个“可”字。 他又是连夜出发,一路风餐露宿,拼了命地往京中赶去。 他想亲眼见到那个女人,想要当着她的面,亲自问出一句“为什么”。 他不甘心。 …… 可是等他真的回京了,见到了自己曾经的同袍,徐侯告诉他的第一件事,是他的女儿被人欺负了。 那是他女儿么? 其实若从血亲骨肉的情分上来看,根本不是他的孩子,他顶多算是这孩子的姨父。 从心里更隐秘的角度来说,他只在乎他亲生的女儿璍璍。 因为那个孩子的眉眼像他,也像贺妙宝,那是他们两个人的骨肉。 在璍璍之前,他们曾经就失去过一个未能出世的孩子,那个孩子活生生死在他面前,是他毕生都不愿意再去回想的噩梦。 如今有了璍璍,他更是恨不得千般万般地疼爱女儿,弥补当年对她的亏欠。 虽则瑶瑶非他亲女,但是不论他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衣食住行之上,他都将她按照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对待,疼爱她也如亲生女儿一般。 他给了瑶瑶什么,可以不给璍璍准备,但凡是璍璍有的,瑶瑶就一定都会有。 ——因为贺妙宝在乎这个孩子。 她把这孩子当做自己亲生的,而他是她的丈夫。 她的孩子就是他的骨肉。 所以在知道瑶瑶的事情后,原先他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只为找贺妙宝要一个解释的满腔怒火,也一下子被另一种对孩子的心疼、愧疚和对刘璀一家的愤怒给牢牢地掩盖了下去。 他回到都中,找到了那家贺妙宝和周澈素来私相授受的酒楼,也确实站在酒楼的包厢外听到了他们的一些交谈。 当家仆们口中事实的真相切切实实摆在他面前的时候,那股怒火反而诡异的不再那样强烈了。 他一直以为当他亲眼看见这一切的时候,他会怒发冲冠、踹门而入,然后将他二人捉奸在床,和奸夫大打出手…… 但是他没有,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他只觉得贺妙宝可怜亦可笑。 * 喂完瑶瑶吃了一碗甜粥,方上凛放下手中的瓷碗,叫婢子们收拾了下去。 他回京的时候自己带了一身朝服,眼下便命府中婢子们抬了热水来,自己去沐浴了一番,洗去身上尘土,然后换上朝服,入宫向皇帝亲自复命。 他没有踏入贺妙宝的院子,怕自己再在她的寝居之内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或是别的男人留下来的什么痕迹,白白惹了自己不快,怕自己真的会控制不住在这个时候和她起什么没有意义的冲突、发了什么没有意义的脾气。 所以他只是去了婢子们简单收拾出来的另一处小院里。 堂堂云州经略使默不吭声地一下回到京中,虽则不算是什么太大的消息,但是知道的人还是很快便把这事传开了。 方上凛到皇邕楼内等待面见皇帝之时,皇帝正在面见几个来自数千里之外白衣大食国的使臣,谈了许久的话。 皇帝特意恩准他在偏殿暂坐稍等。 彼时,同样在皇邕楼里跟着皇帝会见使臣的太子聿命人给云州经略使端来了一碗红糖糖水鸡蛋先垫垫肚子,是听说方将军一路进京,连晚食都没在家中用过就赶来了,所以格外开恩体恤。 太子聿叫宫人们解释说道:“这糖水鸡蛋是永兕帝姬出生之后的惯例赏赐,太子殿下也叫将军沾沾我们小殿下的喜气。” 方上凛颔首谢过。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皇帝才送走了那些千里迢迢而来的使臣,宣云州经略使入殿。 皇帝便和他说起了那残存的北突厥可汗部落的事情,又听闻怀朔守将宇文周之骁勇善战、素有谋略,同方上凛一起在关外叁昼夜不眠不休绑了北突厥可汗一家回来,所以格外欣赏,也赐了他一件新的甲胄,名曰明光甲。 太子聿在一旁听了会儿,眼看天色将黑,便离开皇邕楼回了自己祖母的千秋宫去了。 他如今还陪着祖母一起住的。 太子聿回到千秋宫,先向祖母请安,崇清帝姬正陪侍在一旁。 太后心中好奇,问起太子今日下午接见白衣大食国使臣的一些琐事,问起他们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眼睛、什么样的头发。 聿儿一一细说,又说起这些使臣走了之后,云州经略使进殿的事情。 太后多问了一句:“他不是在云州待着的么?怎么好好地回来了?可是关外出了什么大事了?” 聿儿道:“听说是方经略使和怀朔守将宇文周之立了军功,出关数百里,叁昼夜不眠不休,追回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北突厥可汗,还抓回了他一家老家,回来是给爹爹献战俘的。” 崇清帝姬霍然睁大了眼睛:“叁昼夜不眠不休?这还是人么?他们二人没事吧?——那方经略使一个人回来的?怀朔防御使回来了吗?” 太子连忙说没事,“就方经略使一个人回来的!不过爹爹赏了宇文周之一件明光甲呢!也夸了他好几句!” 崇清的神色微愣:“哦……” 就方将军一个人回来的。 不过这也没关系,只要他人没事就好了。人没事,就好。 日后总有再相见的机会。她心想。 因为方上凛是借着为太后老祖宗贺寿、献战俘的名义回京的,所以他二人的军功,都是打着太后的名义来讨好儿的。 太后心中琢磨着,这些人有意对自己示好,自己是否赏他们点什么? 崇清心下百转千回,终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他们到底只是下臣,祖母是咱们大魏的老祖宗,也不必赏他们太贵重的东西,意思尽到了就是。柔宁心想,那宇文周之从前因是胡人,朝臣们时有觉得他不忠心、不可用的,祖母不若赏他一身咱们汉人的华服,算是对他最大的褒赞了,这东西是寻常东西,可是祖母的恩德却够他一辈子感激不尽的。” 太后赏赐他汉人衣服,就是承认了他像个汉人一样的地位,承认了他像汉人一样对大魏忠心,更是叫别人再不许拿他的胡人身份来无事生非地议论。 毕竟,太后都承认了…… 这实在是一件比明光甲还要有意义的赏赐。 圣章太后蓦然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崇清。 崇清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毛,险些就要跪地请罪了。 太子却在这时开了口:“聿儿也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 太后这才摆了摆手:“罢了,那就这样吧。赏赐他春夏冬叁服各一套,蹀躞带一条。命人送到怀荒去……” “——祖母,他是怀朔守将,他在怀朔的。” 崇清连忙又道。 但是话刚说完,她似乎又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殷勤有些许的不妥,遂闭了嘴。 太后冷哼了声:“柔宁啊,你这样清楚,不若老身命你亲自去送好不好?” 崇清帝姬连忙缩了缩脖子。 305:高桢&郁姬(无婠婠五哥) “太后这是和帝姬说笑呢。” 好在云芝和月桂两个嬷嬷进殿,含笑打岔了过去。 看着祖母将要歇息,太子聿和堂姐便退了出来。 殿内,太后一面懒洋洋地洗了脸,一面还和婢子们说道: “她正豆蔻年华,早些给她定了安稳亲事,届时自然收心了。” “男人们,多了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偏世道不准女人这样。所以我觉得女人可怜,她这几年的心思野了,我也不愿拘束了她,还去敲打什么。” “左右她是帝姬,没有叫男人过来挑剔她的道理。可是这心里她怎么想我不管,正经亲事却不能由她胡来,还是得找个清白体面的世家公子配她才是。” * 沃野城的防御使府中,郁姬手中握着银勺,正闷闷不乐地搅动着手中的一盏燕窝,可是半天却连一口都没吞下。 高桢满身郁气地站在珠帘外看了她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亲自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瓷碗,一口一口喂了她吃了。 郁姬神情麻木,就这样由着他喂,他喂她就吃,连吃的是什么都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守在一旁的老媪看了看二人之间这副凝滞的神色,终是忍不住出口相劝: “小娘子这几日想是孕中害喜,所以没了胃口。为了娘子养胎之事,这些燕窝补品都是将军托人从洛阳那里买来好的送来的。娘子多少用点吧,咱们如今是在沃野关外,这样的东西本就不易得,娘子若还嫌弃没了胃口,咱们这些下人吃的更是猪食了不是?” 这么长一段话说完,郁姬总算还是给了点反应的:“婆婆说笑了,我没有嫌东西不好。”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不好的东西。 如今的沃野城内,几乎所有的粮食布匹都是以云州作为转接点不断运送过来的,维持着这座城池的日常所需。 因为沃野刚被收复,栽种开垦的那些农物还没到成熟了、可以叫他们自给自足的时候。 而为了节省转运粮草布匹的成本,从云州那里运来的所有东西都有专人登记在册,除非必须的生活物品,那些玩乐之类的东西基本上不会被许可运送过来。 自郁姬有孕之后,为了让她养胎时的心情能够更加愉悦安稳,高桢自己私下掏钱动用了关系,请人源源不断地送来了各种讨好她的女子用的东西,金银首饰、华服锦绣、山珍海味…… 这些都是沃野城内的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 连对女子生产有经验、专门照顾她的老媪,他都重金雇佣了五六个来。 但是她还是不开心,再不愿意笑一笑。 她每日就这样静坐在房内,像没了生命气息的瓷器美人。 高桢感到心堵, ——明明当初她扑到他怀中,和他一步步滚上床的时候,她是那样的鲜明活泼,欢快动人! 现在呢? 因为怀了他的孩子,因为他说他要娶她,所以她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就这样不堪、恐怖? 心下忽然又有另一重荒诞的想法袭来,高桢挥手屏退那老媪,定定地看向郁姬: “我想让你从可汗妾变成臣子妻,你便不快至此,或许你是不甘心配了我这样的庸人之辈?” 他这话问出口时带了自己也不易察觉的伤痛和自卑惶恐,是以落在郁姬的耳中其实并不是嘲讽之意。 听到他话中提起了“可汗妾”这叁个字,郁姬的记忆也恍惚之间回到了过去。 高桢他以为她做“可汗妾”的时候十分风光体面、以至于让她这样念念不舍么? 不是的。 郁姬微微摇头。 阿那哥齐待她……并不好。 哪怕是她在可汗榻上最得宠的时候,阿那哥齐对她也不过如视玩物。 因为她身上有汉人血,所以她在突厥人眼中是卑贱的、是活该没有尊严的。 在阿那哥齐身边的几年,她是常年被灌着避子汤药过下来的。 阿那哥齐并不指望让她有孕。 一则他并不缺给他生孩子的女人,他不需要她一个汉女生的子嗣; 二则,他喜欢她的身体,如果让她不慎有孕生子,她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服侍不了他。 所以她只能日复一日地被人看管着吃下汤药去避孕。 至于锦衣玉食……那更是不过尔尔。 她咬了咬唇,低头看向自己身上搭着的这床锦被: “是我配不上将军,不敢奢想做将军之妻。” 高桢的眼神死死盯在她还未显怀的小腹之上:“那这孩子,你想好了,是生还是不生?” 郁姬反问:“将军希望我生么?” “这是我第一个孩子,你是我第一个女人,我自然想要留住我孩子的命,我还想明媒正娶纳你为妻,可是是你不愿意!” 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上投射出大片的阴影, “你若是愿意把它生下来,我自当尽我一切去对你好,不论是金玉丝帛还是名分诰命,凡我能为你取来的,凡你想要的,我都要想尽一切办法为我孩子的母亲求来。 你若不愿意生……我问过那些产婆了,趁着月份小拿掉,反而不伤母亲的身体。你不想生就不生吧,把它弄掉之后……你还想我怎么补偿你小产的痛苦,要求尽可来提,这也是我当欠你的。” “将军这般待我,显得倒是我不识抬举了似的。” 郁姬别过了脸去,胸口亦是同样起伏个不停。 “将军说要娶我,您又拿什么来娶?让我用什么身份来嫁?您敢告诉您的父母兄弟、官场同僚,告诉他们我叫什么,告诉他们我是阿那哥齐玩剩下的女人?还是让我顶着我外祖父孙女的身份,含恨忍耻、改名换姓地嫁入高家的门?” “将军说,我若是想要拿掉孩子,看在这个为您怀胎一场的份上,您愿意尽一切来补偿我。好,我告诉您,这孩子我从未想过去怀,当日想法子弄出孩子来,就是为了让你替我报复我那个外祖父。 我怀着孩子的时候你不愿意帮我,现在我顺从你的心愿,我想把它弄掉,我只想你替我外祖母报仇、作为对我的补偿,你还愿意么?” 她好多日不曾开口好好说话,一下连气都不带换地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后,又因是孕初期,身子虚弱,敏感多思,情绪起伏剧烈,叫她脸色顿时变得十分苍白,奄奄一息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敢!” 高桢咬牙低呵,这句话他大约是想吼出来的,可是又怕吓到了她,所以只能不停压低自己的音量,又急忙将有经验的老媪们请了进来,叫她们看看郁姬的情况。 颇通女科医术的一个老妇人凝神给郁姬把脉,高桢还在一旁说着自己没说完的话, “朱朱,你当真是曲解我已极了!当日我说了那些让你认祖归宗的不着调的话,一则是我想娶你,二则是我怕外人的非议让你自己心中不快。早知你恨你的外祖父,我那时便不会说这话。” “你以为我觉得你的身份见不得人?你是堂堂正正的魏人、汉民,你的身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告诉你,大丈夫谋功勋、觅封侯,何时靠的是妇人家世!你敢嫁我,我就敢承认你的身份,我明日就敢摆酒请同僚来喝酒! 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第一个女人,怀着我第一个孩子,你对我而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高桢的情绪比她更加激动,胸膛鼓动如雷,太阳穴边青筋暴突,让他的神色看上去十分骇人。 榻上的郁姬不由得蜷缩起身体,有些痛苦地蹙眉。 老媪们探完了她的脉象,连忙让人去熬煮了安胎药过来给她服下。 有个妇人一边给郁姬擦着额前的汗珠,一边忍不住怒斥高桢: “将军少说些话吧!小娘子已经这般痛苦了,被您逼得胎气大动,您还要不依不饶做什么!您就不能体谅她有孕的身子痛苦?” 高桢顿时呐呐地住了口,有些无措地愣在了原地。 他默然立在一边,听着几个妇人温声问郁姬身子的情况,郁姬也缓缓地轻声回答了她们。 一个老妇道:“小娘子的身体底子怎么这样寒凉?可是从前服用了什么大寒的汤药?怕还不是朝夕之间可以把身子作践成这样的……” 郁姬疲倦地合上眼睛:“侍奉旧主的那几年里,一直吃着避子药,是这个缘故么?” 那老妇怜悯地叹息了一声,“如此,这一胎本不是容易怀上的,偏生在您身子没调养好的时候,叫这孩子托生了来。” 郁姬丝毫不在乎高桢有没有离开,坦然承认:“为了怀上它,我私下用了好多大补的药物,大概是虚不受补吧,就算怀上了也是生不下来、养不活的。” 老媪赶忙安慰她:“小娘子别这样说,只要仔细养着,还是能养好的。” “生下来又如何?一个高家上不得台面的奸生子、外室子还是庶长子?有我这样的母亲,它就不该来这世上。” 这话一出口,几个老媪拭去郁姬眼角的泪珠,又是好一番哄她。 珠帘外的高桢听得这话,心痛如刀绞,浑身压抑不快,又忍不住扬声道: “我的孩子几时上不得台面了?只要你愿意,它才不会是什么外室子庶长子,它就是我堂堂正正的嫡子!我从来没说过不愿意娶你!” “将军闭嘴吧!” 郁姬被吓得浑身一震,几个妇人都恶狠狠扭过头来瞪着高桢。 高桢终于拂袖而去。 待他出门后,那群老媪才偷偷跑来他跟前跟他说话。 “小娘子的胎象不好,恐怕安胎药里还缺一味药材,只是这几乎是专门用在有孕女子身上的,沃野城中并不好找,只怕边上的怀朔等镇也找不到…… 将军若是想保住这个孩子,天天把把地能托人从云州城里弄来了,才是万全之道。” 此时正是深夜。 高桢神色一变:“你等言下之意,是这孩子几日之内就会保不住?” 老媪们点了点头:“下红太甚……只能再拖一两日。若是有这方子,恐怕还能有些转机。” 当夜,高桢牵来自己的战马,星夜启程自沃野前往云州,一路人马劳累不敢停歇,还被周围的怀朔、武川等镇守将看到有人策马通过,连连派人阻拦,以为他是什么叛臣,问他这是意欲何为。 高桢眸色一片赤红:“去云州城取药,救吾儿,可否?” 宇文周之连忙放了人,准他过去:“某也是奉命行事,实在并非有意失礼。” 到了云州城内后,他免不了又被张垚佑也抓来一番念叨: “你是六镇防御使,陛下确实没说过不准你随意回云州,你这般行径也不算出格,可是后生郎啊,你的前程还好着呢,为了一女子你竟然失态至此,实在是……” 高桢这会儿已经跟一头失了智的兽没什么区别了,对着张垚佑也是直接怼回去: “张大都督当年为了娶苏夫人,又是如何被人弹劾攻讦、甚至险些受先帝所猜忌的,难道您又是什么明智之人么?” 张垚佑脸色哗然大变。 他的原配妻子苏氏乃是从前先帝时候、先帝的兄弟齐王一党武将的妻子。 苏氏是簪缨世家的贵女,她的前夫出生功臣世家,家世显赫,是名门望族的子弟,又对齐王忠心耿耿,没少跟先帝对着干。 后来先帝收拾了这些人,更尽数斩杀了齐王一派的官员。 苏氏乍然丧夫,成为罪臣女眷,从云端跌落污泥之中,又还带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女儿,走投无路之下才被迫委身与他这个草莽之间混上来的一介武夫。 但当年苏氏提出的要求就是,命他必须想办法保住她和前夫所生的这个女儿。 只有她女儿的命在,她才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 张垚佑年轻气盛,直接跑到了先帝面前,对先帝说他想要这个女人,想娶她,想要保住她的女儿。 把先帝都给气个半死。 但是先帝是庶妃所出、艰难即位,张垚佑又是最早最早一批死心塌地跟着他的人,他虽然生气,可念着这点微末之时的君臣情意,还是板着脸答应了他,叫他把苏氏母女俩领了回去。 张垚佑遂不顾苏氏丧夫还不满一年,明媒正娶、大张旗鼓将她娶回了家中,又谎称她的女儿是抱养来的,认在自己名下养了起来。 这也成为他在官场上唯一的一抹污点。 得罪了人的时候,总有人把这事拿出来弹劾他,说他迎娶罪臣女眷,就是对齐王一党心怀怜悯,是同情苏氏的前夫,就是同情齐王,就是对先帝不臣! ——其实苏氏的前夫若是在天有灵,恐怕恨不得杀了他才是。 张垚佑的这点破事,年轻时候不知道仔细遮掩,得了美人就不管不顾起来,所以人到中年才知道后悔,后悔这些后生们打听打听都能挖出他的旧事来! 他冷冷拂袖离去,不想再搭理高桢: “你、你、你也配和我比!” 思来想去,只能骂出这句话来。 可是心里还是舍不得这个自己欣赏的后生郎的,又叫人偷偷去问高桢到底想要什么药,命人在云州城内仔细找来,赶紧找给他算了! 高桢马不停蹄取来药,连一口水都不敢多喝,又八百里加急一般赶回沃野。 回去的路上又被武川、怀朔等城的守将们再度一一拦下盘查,问他是干什么的这样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他恨不得一脚踹开宇文周之:“老子去掘你先人的坟,给老子滚!” 宇文周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拢袖一拜:“将军得罪了,某身为怀朔守将,实在也是奉命排查,抱歉。” “某的先人坟墓都在异族他国,将军若是真的去掘了他们的坟,反倒恐怕要被判为出逃的叛臣,还望将军珍重前程。” 他也不恼高桢的暴躁,话说完后笑着摇了摇头就回城了。 毕竟武将么,被惹急了什么下叁滥的话都能往外冒的,骂完了之后彼此心中都不以为意。 高桢还算其中文雅者,不会把对方家中女眷母亲挂在嘴边谩骂,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高桢赶回沃野,将草药丢给那些老媪们,命她们去熬煮汤药来喂给郁姬服下。 等到第二日中午时分,郁姬的下红才渐渐止住,胎象也稳妥了。 高桢这才敢再来见她。 “妾身听得婆婆们提起来,说是将军为了取回这些药物,一路横冲直撞冲到云州城去,把路上遇到的同袍们都骂了一通,就连张大都督都被您下了脸。” 郁姬的气色终于带了些红润,她懒懒地倚靠在床头,眼睛并未看向高桢。 高桢苦涩一笑:“若是这孩子到底还是与我无缘,我怕真要成为六镇防御使们口中的笑柄了。——这也是我应得的。” 郁姬莞尔:“所以我也必会保住这孩子,才不算辜负了将军的这份情意了。” * 写完副CP,马上和鸾过完百日,我会好好给婠妹和五哥炖肉的! 大家不要着急! 306:郁姬被高桢打动。 j i zai 2 .co m 郁姬忽然的温顺和驯服模样,反而是让高桢心中一愣,看着她良久地无法回神。 坦白来说,高桢还真的从未指望过郁姬会愿意为他生下这个孩子。 即便他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可以日夜奔波不停地赶往云州取药,但是他潜意识里对这个孩子的存活还是抱有悲观态度的。 一个不喜欢孩子的母亲,她若是真的不想生,自有千万种办法了结了这个孩子的命。 他虽也有手段可以强迫她生,但他到底又不想用到这样难堪的地步来。 这样逼迫着她生下的孩子,出生时血液里都流淌着自己的父亲的原罪…… 而他之所以还这样急切地赶去取药,只不过是成全一番自己对这孩子的父子之情罢了。 她作为母亲,可以选择不要这个孩子;但是作为父亲,该尽到的所有对这孩子的责任,他都当完成。 郁姬现在忽然松嘴说要保住孩子,高桢愣得都转不过弯来,只呆呆地看着她。更多免费好文尽在:po w e nxu e16.co m 一旁服侍的老媪替这对年轻的父母打起了圆场,解释说道: “将军待小娘子这样的情意,娘子心中自是知道的,到底石头也有捂热的一天,小娘子现在愿意回心转意了,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婢子们日夜侍奉照顾,娘子腹中的小公子一定好生呱呱坠地。” 郁姬抚着肚皮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高桢挥手让那老媪下去,慢慢在她床边坐下。 他轻声道:“朱朱,你不用勉强自己的身体。即便你不要这孩子,我还是会替你……报仇的。” 他向她说起他埋在心里的那些打算, “因我正在沃野边塞,许许多多的事情办起来总是不大顺手又耗费时日,所以早前我还不曾对你说起。——你那外祖家是行商起家,这样的人家里,仔细搜刮搜刮都有见不得人的官司。我已经托我信得过的心腹们去查了,若能从这上头入手,替你翻覆了他的家族,自是好事。只是事情才刚办,还没有眉目传来,我是……” 但高桢这个人最不喜欢那种半路庆功饮酒的人,凡经他的手办下的事情,只有彻底了结的时候,他才愿意说给别人听。 何况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呢? 他是想替她报仇,但他也只是开始着手做了这事儿,还没大功告成呢,若是现在就说给她听,颇有向她索要好处、拿捏了她的意思。 “我愿意跟你生孩子。我要它,这是我的骨肉。” 郁姬摇了摇头,忽然将身体靠在了他怀里。 “我听那些婆婆们说了,说你从云州回来,不仅带了保胎的药,也带来了给小产之后女子养身体、补气血的药物……” 她的心是在那一刻被彻底打动的。 原以为这个人不过是爱惜他自己的孩子,看在她这肚子的面子上才对她有了好脾气,没想到他是真的在乎自己这个人。 他没想过阻拦着自己、不让自己落胎,反而做好了两手的万全准备,即便她不要这个孩子,他也会为她精心养好小产之后的身体。 ——她人生中难得的再一次感受到自己是被人疼爱着的。 在沃野的这些时日里,她用尽心思挑逗他、勾引他,一点一滴爬到她沃野防御使的床上,——这个她现在可以接触到的权势最大的男人的身边,然后想尽办法怀上孩子,只是为了用这个孩子作为要挟他的东西,让他替自己做事而已。 用身体作为交换和玩弄心机的筹码,替自己悲惨而可怜的外祖母换一个报复回去的机会,是郁姬唯一可以想到的手段。 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可耻的,也没有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被她随手勾引的人,竟然真的还对她动起了真情。 她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如何不会被打动呢? * 夜幕缓缓降临之时,皇邕楼里的皇帝同方上凛谈过了云州和六镇的大小事宜,君臣两人才说起别的闲话,叙旧起来。 方上凛便向皇帝恭贺得女之喜,恭维太子和帝姬兄妹俩又是如何如何的万福庇佑之尊,说想来永兕帝姬生的一定十分漂亮出众。 皇帝倚靠在龙椅的椅背上,中午婠婠带着和鸾来这里同他用了午膳,遗留下一只和鸾的布老虎在他桌上,他便随手取来那只布老虎在掌中把玩。 “皇后曾经说起你的幼女,说她生下来也和帝姬一样,粉嫩乖巧。崇清去国子学里读书的时候也总爱寻你家大姑娘玩。” 皇帝愿意说起这些琐事,实则就是对臣下的一种亲近之意,也算是对他常年驻守云州的安抚,叫他对他在京中的妻女安心。 但恰好皇帝刚提起这回事,方上凛便忽然再度跪下,大拜了下去。 “臣之愚女,何来如此福泽。还请皇帝皇后陛下、崇清帝姬殿下莫再抬举她们才是。” 他的这一出情绪转变也拿捏得极为恰当,眸中很快赤红了起来,一副含怨忍辱的样子。 皇帝当然要问起这是发生了何事。 方上凛缓缓道:“臣的长女瑶瑶……” * 待他和皇帝说完所有的事,已经是夜幕深沉,宫门早就落锁了。 皇帝也有些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叫人在宫中收拾了地方,让方经略使在宫中稍住一晚,明早再出宫。 这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因为实际上宫里每天晚上都有不少轮值的官员在这里留宿。 为的是防止什么紧急情况连夜传到宫里来,皇帝要是想下发什么旨意、做出什么决策,可以临时和官员们商量,命草诏的官员起草文书。 所以这些留宿官员的地方也被称为草诏院。 这天晚上方上凛在草诏院里遇见了同样轮值留宿的周澈。 两人就住在隔壁。 方上凛第一次看清这个男人的长相。 这个人比他年轻数岁,儒雅斯文,身段清瘦却不羸弱,挺拔如青竹,眉眼温润如玉。 的确是一副好相貌。 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已经生出了些许碎纹的脸颊。 关外的风沙大,不养人,武将里头上哪去寻那“玉面将军”来,都是一个比一个糙,甚至像宇文周之那样破了相的更是多的是,所以容貌上比不过别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贺妙宝是江南水乡里养出来女人,她会喜欢这样的男人,简直是太正常的一件事。 方上凛冷笑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留宿的那间房间里。 到底是彻夜未眠,睁眼直到天亮。 他的拳头一夜里无数次握紧了又松开,甚至是真心想过跑到隔壁亲手打死那个人。 又无数次逼着自己忍了下来。 贺妙宝跟周澈可以不要脸,可是他却不能不顾着自己两个女儿的脸面。 若有一个人尽皆知做出丑事的生母,别说是侯府的千金了,就算你是帝姬公主也不管用,在哪都要受尽耻笑和议论。 方上凛一整夜中都是这般安慰自己的。 忍吧。 翌日天明,朝会毕,他回了家中。 妙宝知道他在宫里一整夜没回来,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也是一夜不曾合眼。 臣下们进了宫见了皇帝,若是该回来的时候没有回来,中间在宫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这些事情都不够人去猜去想的。 尤其是方上凛这样的边疆重臣呢。 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一时整夜没有睡好,更是熬得憔悴起来。 方上凛回府后却是看都懒怠看她一眼,眼尾风都不想分给她半分,径直去屋内看了瑶瑶和璍璍。 璍璍正在蹒跚学步,而瑶瑶同样是不安且紧张。 她揪着自己的衣摆,小心地抬头看向父亲:“爹爹昨夜怎么没有回来……” 他温和地对着女儿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发顶:“有什么可担心的,就是爹爹在宫里和皇帝陛下说话的时间太长了,宫门都锁起来了。所以爹爹在宫里住了一晚上而已。这天亮了,我不是就回来了?” 原来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而已。 中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变故。 瑶瑶长长呼出一口气,门外听到他们说话的妙宝也放下了自己悬着的心。 瑶瑶放下心来后,又忽然再度紧张了起来,犹豫不安地看着父亲,想问些什么又不敢问。 方上凛轻声安抚她:“爹爹和皇帝陛下告过状了,他们都知道我的瑶瑶受了多大的委屈,会收拾刘亨一家人的。瑶瑶安心地在家里多玩几日,等事情了结了,你再继续回国子学中读书可好?” 瑶瑶眼睛亮亮:“爹爹,真的么?可是……可是那个刘亨说自己是皇叔……就算是陛下见了他,也得叫他一声表叔呢。” 方上凛冷笑一声,眉眼里尽凝着不屑的神情, “去他老祖宗的狗屁皇叔,哪门子的皇亲国戚我也不怕。真以为自己托着先帝时候的荣光,举荐几个穷酸儒生当几个末品小吏,就以为自己门生故吏满朝野,家大业大动不得了?” 他冷哼,“除了那几个酸儒捧他们家的臭脚,谁还正经敬着这脏的臭的一家子?” 门外的贺妙宝浑身一震,瑟瑟发抖,又不敢上前,只能咬着唇吞下自己的泪。 * 最近写了很多的配角章,没有转到婠婠和五哥,向大家道歉。 马上会写一个婠婠和五哥“故地重游”的肉章~ 就是回到初夜的王府梳妆台上和小乌篷船上~ 【就在和鸾满百日之后嘿嘿】 307:一篇《掌珠赋》,百年君王恩。 方上凛哄过了瑶瑶,又陪在璍璍的身边玩了好一阵。 璍璍还有些怯生,更不会懂得去喊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为“爹爹”。 她原先有些抗拒自己在玩的时候有个陌生男人待在自己身边,但是看到这个男人对姐姐很好,姐姐也很喜欢他,所以璍璍也就没有了什么抗拒的动作,任由那人摸着她的脑袋和她说话。 他端着碗来给自己喂饭,她也一口口吃下了。 妙宝默默地看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回了自己房中歇下。 之后,方上凛没有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半下,而她也没有再和他多碰面的机会。 他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在家中的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陪伴两个女儿身上,其余的时候他经常外出会见旧友,他不会主动提出带她这个妻室出门见人,她也从不过问他去了哪里。 一连数日下来,别说家中的婢子仆人们了,就连瑶瑶和璍璍都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尴尬僵硬得有些可怕。 但是没人敢主动开口问起。 在方上凛回京的第二日,忠义侯府的老侯爷命人递了拜帖来,说要请方侯夫妇带着孩子去他府中做客,也委婉提起孩子们之间玩笑打闹的一桩事情,说要好生替自己那小儿子赔个不是。 那拜帖甚至压根都没送进彭城侯府的大门,方上凛只听了半句话,便不耐烦地叫门房的管事把那帖子丢了出去。 大抵也是看了方侯的态度不客气,刘老侯爷自觉被下了脸,也不想再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了,在家中还与妾室、儿孙们骂道: “他一个云州关外吃风沙喝尘土的破落户,凭什么欺压到咱们这样的人家头上来?我不过略给他叁分面子,请他来坐一坐喝个茶,若是彼此之间有个什么误会,也不过是小儿玩闹,说开了也就罢了,他竟敢对我这样无礼!” 生下儿子刘亨的那个妾室也附和道:“侯爷说得极是了。便是十个彭城侯,加起来在咱们家也不够看的。侯爷是皇亲,是先帝的亲舅舅,便是当了两朝国舅的陶家,在咱们家人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咱们又何必给那方家的脸?” 刘璀本来心中是有些疑虑,瞧那方经略使竟忽然回了京中,而自己儿子刚刚和他女儿方瑶闹了不快,其实是有些心虚怕对方到皇帝面前告状的。 两叁日下来,却见对方虽然对他们的态度不客气,拒收了那日的拜帖,但是终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想来到底也没敢拿他们怎么样。 想来不过是个软柿子罢了。 刘璀心中暗自得意。 * 转瞬之间,皇太子的五岁生辰便到了。 婠婠早早起身,亲自去小厨房为聿儿做了一碗长寿面来,片上一层薄薄的香嫩羊肉,面汤的香气顿时四溢开来。 天刚擦亮的功夫,他们父子二人便忙着用了早饭。 婠婠给孩子理好了衣领,束好他腰间玉带上的几件配饰,然后满目柔情地看着他吃完了这一整碗的羊肉面,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吃亏不是福,但能吃一定是福。 这孩子肯吃东西,长得也见快。生下来的时候虽小,但如今长到五岁上,已经和七八岁的男童看着没什么差别了。 那身太子朝服套在身上,他的身板也足够撑得起来,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是个储君的样子。 吃饱喝足,婠婠给他擦了擦嘴巴,送聿儿出去忙了。 太子聿步出坤宁殿外,又郑重其事地撩起衣摆向母亲叩首,谢过母亲为他亲手做面条,又道:“儿子一定不会给父亲母亲丢了脸的。” 婠婠温柔地笑着:“阿娘相信你。去吧。” 几个教导太子的老师们簇拥着太子,带他往如意殿那里去了。 那小人儿的身影渐渐不见了,晏珽宗从身后拥着婠婠的腰肢,凑在她耳边道:“咱们回去再睡会儿吧。天色还早呢,阿鸾都还没睡醒。” 婠婠看了看他,一时良心发现,和晏珽宗轻声商量着:“我们这样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些?他还这么小,就把他推出去应付外头的一群人……” 太子聿方才出去,是去会见那些为他贺寿而来的各国使臣们的。 这并不是个轻松的活儿,两国邦交,多的是繁文缛节和各种你来我往的没有意义的问候,至少晏珽宗和婠婠都不耐烦去做。 于是他们两人一合计,决定只把太子聿一个人推出去,反正人家是为了他的生辰来的,就叫他陪着这些人啰嗦去罢。 “我们对他还差了?这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托生做咱们的孩子。” 晏珽宗懒洋洋地安慰了婠婠, “他老子这是栽培他,早早就让他一个人出去撑场面、练胆量,来日坐在那把龙椅上面对天下人的时候才不心慌。天底下哪里还有他这样好命的太子。” 婠婠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好,咱们回去再睡会儿……” 太子聿坐在如意殿的高台上,神情严肃地一个个接见那些使者们,一言一行都恪守礼节,未有丝毫出错。 让那些使臣们见了大魏的储君、下一任未来君主少有聪慧、气度出众,让他们在回国之后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自己的国君大魏皇室的境况,继而在周围各国自然而然地营造出一种魏室君主贤明有谋的氛围,他们若是还盼着生乱的一日,在心里也要掂量掂量。 所以,恰在太子聿强忍着连天的哈欠独坐高台之时;坤宁殿内,他的父母带着妹妹和鸾睡得正香,早将他不知忘到了哪里去了。 待太子聿见完了这些使臣,他又要按照规矩去祭拜天地与宗庙,意为感谢上苍与先祖赐予子孙后世的福泽,祈求天地祖先庇佑他继续平安长大等等等等…… 往常,若是对待宠爱的儿子或是嫡出的太子,这些事情都是皇帝皇后带着儿子一起去做的。 但是现在太子聿的父母能偷懒就偷懒,都当甩手掌柜。 这些累人而实际上没有意义的事情,但凡能甩给太子聿一个人干,他们两人绝对不愿意再出面。 ——倒也不是他们光对着这个儿子敷衍了事不在乎。 实际上,之后每年女儿和鸾生辰时候的大小琐事,他们也是推给儿子去完成,叫儿子带着一干王公大臣去宗庙跪拜祭祀,替和鸾祈福。 直到中午时候的宫宴开始,帝后二人才姗姗来迟。 这是皇后自生产之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了面。 席宴之上的众人行礼后悄悄抬眼望去,见皇后今日穿了身赤红色的洒金祎衣,拖着逶迤的华丽裙摆,如一朵盛开绽放着的牡丹。 那祎衣本多为深青、玄色的,乃是古来皇后之服,但因陛下说皇后穿鲜亮的赤红色好看,便索性命叁服官们改成了赤色。 这个颜色也的确很衬她。若是穿在别人的身上或许会显得张扬和俗气,可是落在她身上,反而只让她看上去更加矜贵和惊艳。 一晃数年过去,即便生育了两个孩子,她却仍然美得像是当年从陶公府上出嫁的那个少女一般,看不出丝毫的衰老和憔悴劳累。 果真得到帝王独宠偏爱的人,享受天下珍宝的奉养,就是不同一般。 坊间私下有人闲聊,还叹道:“如今若是皇后的肚子不再动了,这元武一朝还会有别的皇嗣降生么?” 一旁的陪聊者便会十分肯定地答道:“再无可能。陛下的所有子嗣,除了从她肚皮里出来,再没有别的母亲了。” * 太子聿的五岁生辰宴结束之后不过几日,便是永兕帝姬要过百日。 外人肉眼可见皇帝对女儿的百日酒宴更加在乎和用心。 这正是中秋过后的第二日,秋高气爽,微风和畅,万里碧空。 皇帝抱着刚刚百日的女儿同样在如意殿内会见宗亲皇戚,为女儿隆重庆贺百日。 苦求多年,当真一朝诸事圆满,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天下再没有什么比这些更珍贵的了。 这孩子,是他的挚宝。 凤冠珠翠的皇后和一身锦袍的太子亦守在一旁,一家四口看上去温馨而和美。 和鸾同她哥哥一样,也是不畏生的主儿,她被母亲喂饱后便眨着小葡萄一般黑黑亮亮的眼珠儿在父亲怀里,时不时笑一下、举一举自己粉嫩的小拳头。 一举一动都叫人见了心中喜欢。 或有人对太后道:“帝姬殿下生得真真儿是漂亮极了,就跟当年的圣懿帝姬一般,是精致的玉人儿。” 太后半眯着眼睛笑:“圣懿哪里能和她比,她才是有福的孩子,可比圣懿好看多了。” 这些话并不入婠婠的耳,她也不过是听了之后转头就忘。 宫宴上,皇帝更是命群臣争相炫技,命他们为永兕帝姬做《掌珠词》一首,以诗词记述这一日永兕帝姬百日时候的盛景。 词文的内容,大抵就是记述元武帝对女儿的格外荣宠和怜惜、元武帝后的恩爱、对帝姬的祝福等等恭奉之言。 于是叁省六部的文官们都抢着献技,卖弄学识,以皇后的祖父、帝姬的曾外祖父吟了一句五言为始,之后句句联对,皆有一群人争着去联句。 这首词越联越长,皇后便笑道,也不拘着格式和声韵了,命各人心中有想联的词句都可道出,不过是大家一起图个热闹。 待到众人终于兴尽而止,负责在一旁抄录这些诗词的女官们将这篇由元武一朝朝臣们接力而作成的《掌珠词》献给帝后二人过目。 皇后遂说:“已经成赋了,不如就改做《掌珠赋》吧。” * “一篇《掌珠赋》,百年君王恩……” 这是篇后世题《掌珠赋》的五言词。 和鸾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一生无忧无虑,过百岁方安然薨逝于睡梦之中。 她活了百岁多,百岁多来都在君父的宠爱庇佑之下,没有遭过半点不顺心如意的事。 不过婠婠和晏珽宗这时候当然是看不到这些的了。 他们也不知道,宫宴之上随口命臣下们联句而成的这篇名赋,在后世传抄千年,也同样成了元武一朝海晏河清、辉煌盛世的一个着名缩影。 后世之人,想研究元武一朝朝廷官职官衔的,要读掌珠赋,研究每一句作词联句之人的生平。 想研究元武朝地方疆土的人,要读掌珠赋,因为掌珠赋里提及了永兕帝姬的父亲所拥有的江山边界。 想窥探元武一朝民俗风致的人,也要读掌珠赋,这赋里写了许多当时人生育儿女之后为儿女祈福祝祷的习俗。 比如其中有人联句时说了一句,“南洋王献珍珠纱,孔雀王赠翡翠锦”,写到某某可汗为永兕帝姬献来某某宝物,都有千百年之后的人拼命研究这句话是真是假,这些在当时都代表了什么。 这些简单的十来个字,甚至足以证明当时某一个没有自己文字和史书传承的异族王朝曾经在中原留下过活动的身影…… 然而这些,婠婠和晏珽宗当时更加不知道。 * 他们那时候只知道寻欢作乐。 和鸾的百日宴过后,晏珽宗叫婠婠将女儿丢在坤宁殿里给奶母们喂养,自己偷摸着带婠婠出了宫去。 婠婠矫揉造作地黏上他紧实的臂膀,娇滴滴地同他撒娇: “陛下要带臣妾今夜去哪呀?臣妾还没有喂过帝姬呢,这里涨涨的,好难受……” 皇帝看她一眼,伸手掂了掂那饱胀的雪腻柔软之处。 “等会有让你喂奶的地方。” 待到马车停下之后,婠婠迷迷糊糊地被他带下了车,睁眼一看时,顿时睁大了眼睛。 “你……” “圣懿妹妹,皇兄带你故地重游一番,如何?想来或许更有一番别样的滋味,妹妹应该也会喜欢这里的。” ——这是王府啊。 他从前的王府。 婠婠做帝姬的时候曾经被他在这里关上过一阵子,在这里被他强迫夺走过初夜,被他当做禁脔一般日夜折辱调教过。 但那都是在她从前还和他闹脾气的时候。 ……他现在又把她带回这里,要和她故地重游。 婠婠瑟缩了下脖颈,有些不情愿进去。——在面上装出来的。 她咬了咬唇:“你是不是又想了什么折磨我的法子,我不要去。” 晏珽宗用剑柄挑起她的下巴:“我的地盘,还有你愿不愿意的份?” 夜幕昏黑之下,他眸中的欲色却亮的吓人,像是蛰伏在雪原之中一只饿狼眼里的隐隐绿色凶光。 婠婠一脸被人强迫的样子被他带回了嘉意园。 他急不可耐地将她抱到房内的梳妆台上,扯着她的衣裙, “这地方妹妹经历过的,你没理由不喜欢……” * 太后心里惦记着孙女,晚上又来坤宁殿里看望孩子。 谁想这一路进来,坤宁殿里格外的空荡,竟然并不见帝后二人的身影。 她抱起摇篮里的和鸾,冷脸问宫人们皇帝和皇后去哪了。 萃澜和萃霜犹豫了下不知道到底怎么说,太后已经不耐烦地转身抱着孩子就走了。 “你们不必说我也知道,他们这样不成体统的人,不过又是去了何处见不得人地方厮混罢了。算了,别和我说了,我听了耳朵也遭罪。就是可怜了鸾儿,没得和聿儿那时候一样,一连十来日见不得亲爹娘……” 308:(H)故地重游 虽然生养过了孩子,但她正青春年轻,在最光艳动人的年纪里,身子恢复的本来就快。加之又被宫里的老嬷嬷们用尽手段调养了叁个多月,是以这会儿看上去早就和生育之前没什么区别了。 婠婠被他带出宫的时候换了件衣裙,恰是当年她还做帝姬时候的一件胭脂雪粉色宫装,娉婷清雅,温婉伶伶。 ……那一年五月的端午,她就曾穿过这样的一身衣裙。 因是端午时节穿的衣裳,所以难免轻薄透气了些,外头是一层薄如云霞的纱,疏疏落落如云雾一般罩在她的身上,宛如包裹着天上仙妃的一团纤云。 她早在被他套上这件衣服的时候就知道他脑子里又在打什么见不得人的算盘。可她并未反抗推拒,一直十分顺从。 这件衣服是做人女儿时穿的,那时她还是没有经历人事的处子,可她现在早已嫁为人妻,是个生育两个孩子的人妇了,已经不再适合她穿。 ——主要是胸脯处的那一团儿,实在是被勒得有些难受,饱满颤颤得几乎要撑破了衣裙的束缚。 丰盈奶肉,做处子的时候哪里有过这样的风光。都是这些年被他床榻之间亲自亵弄把玩,一手带大的;还有她为他生了孩子,给女儿哺乳喂养,也将这里养得更丰腴了些。 都是为了他。 皇帝拉着她一路来到嘉意园,园内并没有婢子候着侍奉,只内院里点了烛火和灯笼,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婠婠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推倒在梳妆台上,然后那人扣着她的后脑,深深吻了下来,让她险些透不过气。 在坤宁殿里坐月子期间他也经常亲吻她,但那时的亲吻总是小心翼翼而带着满满的怜惜,他心疼她分娩所受的苦楚,所以用这样不含半分情欲的亲吻来向她表达自己满腔的爱意。 婠婠亦十分受用。 可是现在不是的了。 他落下的重重的吻几乎都让她害怕,夫妻多年,她尝出来这吻中的浓重欲望,不知是怕还是为什么,身子轻微颤抖,哆嗦个不停,双手攀附着他的后颈。 晏珽宗慢慢离开她的唇,在她腰侧拍了拍,肆意调笑:“我还没怎么你,怎么就抖成这样。“ “……像被上过似的。” 他声音幽幽嘶哑。 婠婠恨得眼睛湿润,咬着唇抬眸瞪他。 他伸手去扯她的衣裙,婠婠扭着腰肢避了两下,不让他这么顺心如意地得逞: “我不要在这里……” 晏珽宗动作一顿,一手愣在半空里,轻笑: “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婠婠的两只手从他身上放下,撑在了身下梳妆台的桌案上,慢慢摩挲着这张梳妆台上的纹样。 是琼州黄花梨木打的,奢侈无比,单这一张梳妆台就用了一整根百年的老木头。 台面被人打得光滑,手感极好。 七年前他在这里夺走她的初夜……她心中自嘲,倒也不算折辱了她的身份。 她摸着那黄花梨木温凉台面,脑海中闪过的是七年前的那一夜,被他强压在这台面上,自己的臀肉如何在这台面上来回蹭动,如何被他弄得双腿大张,将女子最私密处的地方对他敞开着任由他欣赏侮辱,被他一次次挺送到最深处……还有不堪入目的情事中的污秽又是如何落在这张妆台上的。 那时候她是真的恨他,恨到想杀了他。 怎么也不会想到七年多后的自己竟然心甘情愿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一双儿女,和他夫妻情浓,恩爱相守。 “当然记得,永世难忘。” 婠婠的红唇一张一合,一双美眸紧盯着面前的那个男人。 当年乍然遭受此事,她备受打击,第二日便命人将这张梳妆台丢走,自认为这是自己所有不堪的见证。 但她早该猜到晏珽宗是不会扔的,到底还被他藏得甚好。 婠婠躲了两下,欲拒还迎不让他解自己的衣裳。 他被她避开了几次,倒也不急着脱她的衣服,只随意撩起了她的裙摆,堆在她的腰间,露出她裙裳之下又白又细长的两条玉腿。 婠婠蹬了下腿想踹他,却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里,动弹不得。 他双眸微垂,扫过她胸脯前鼓胀的一团。 “穿着这衣裳,还真有几分处子时候的样子了。婠婠妹妹,你自己觉得呢?” 婠婠不答,眼中却越来越湿润起来,弥漫着一层惹人心疼的水雾,朦胧有若池中莲。 他拉过她凝雪皓腕,引她伸手亲自去解开他的腰带,将那穷凶极恶的猛兽释放了出来。 婠婠被猛然烫得缩了下,丢开了手。 他却将它抵上她的唇边,用那昂扬的物件拍了拍她的脸颊,暗示她去舔吃。 迎面而来的腥重之气让婠婠很不情愿地别过了头去,没有搭理他,可是唇瓣张合之间还是被他戳得浅浅含住了几口。 他一手握着,仍然不死心地朝她唇中塞去,又哄她只要随意吮吸两下即可。 婠婠怎么可能相信他这时候说的话? 她将那恶兽一般狰狞可怖的物件拍开,酥胸起伏,香艳无比,故意对他冷笑:“七年前我就不愿意的事情,你以为七年后哄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我就该对你死心塌地,你想如何就如何?” “……我偏不让你拿捏呢?” 晏珽宗并不恼火她这时候发发小脾气耍耍性子。 见她实在不愿,他亦没有强求,揉了揉她披散开来的一头浓雾般的墨发,随口哄了两句:“这几年你本就没少吃,往后日子还长着,不缺这一次两次的。不愿意……就算了罢。” 双腿被他按在妆台上分开,露出了她腿心处的一片嫣红莹润的蜜处。 似含苞待放的脆弱花瓣,其上还凝着一层柔媚的露。 他早有数月不曾好好发泄过,男人又正是在这样的年纪里,忍得倒也真真是辛苦极了。 而侍奉在婠婠身边的那些老嬷嬷们更早猜到永兕帝姬百日之后帝后二人要做些什么,早在昨日就急着好好地给婠婠揉捏过了手腿腰肢,叫她的身子更加酥软些,情事中更好顺承。 何况她身上也抹了香膏玉露。 所以晏珽宗动作急切粗鲁,得逞起来却十分容易,轻而易举就将她拆吃入腹。 婠婠抱着堆在自己腰腹之间的裙摆,呜呜叫个不停,被他插得汁水横流, “……不是要喂奶么?我现在让你喂了,你哭什么?” 婠婠头脑一片空白,最后只能随着他的动作呜咽承受。 她叁个月前才刚刚生完女儿,数月不曾再与他笫榻交欢,现在愈发敏感不堪承受。 只是他在她体内因为过于亢奋又滚粗了一圈,其上凸起的一道青筋的粗度都让她浑身发颤,几乎不能吞下,让她以为自己下一瞬就要被他撑破了一般。 * 屋内的小瓷缸里养了一对儿浑身金鳞的锦鲤。 瓷缸上漂着一层碧绿的碗莲莲叶,手掌大的嫩粉莲花,衬着这对锦鲤在池中嬉戏游玩,快活无限。 鲤儿在水中扑腾个不停,泛起一阵水声响动。 那朵嫩粉的莲花花心,也被鱼尾的甩动扑上了一片又一片的露水,尽数浇灌进了尚且不愿完全张开的花蕊里。 莲蕊愈发颤抖个不停。 待这对锦鲤玩耍够了,梳妆台上的两人也是云雨方歇。 婠婠被累得够呛,雪艳玲珑的身段上一片情事后的粉红,呼吸亦急促得很了,赤着身子伏在那男人的肩头哭喘个不停。 她合不拢腿,腿心的花瓣在情事后尚且没有缓和过来,左摇右摆,轻轻蠕动,吐出一汪又一汪的白灼液体。 晏珽宗拾起她的绢帕,迭了迭塞进她的穴里,叫她含住,将浓精全都堵在里面。 “吐什么?喂你吃了好东西还往外吐?” “都吐干净了,还怎么再怀一胎?我还指望皇后能给我再生几窝。” 这自然只是事后故意逗她的一句话罢了。他们已然儿女双全,他如何舍得叫她再生养。 “以后再含不住,索性我直接喂到你嘴里,好不好?” 婠婠伸手在他身上又抓了一把泄愤。 那人虽还没有吃饱喝足,可到底填了些胃口,心情大好,起身取来温凉的甜水喂她一口口喝下。 婠婠像只被人饿狠了的猫儿,喝水喝得急切,还险些呛到了自己。 皇帝温柔耐心地抚着她雪莹的裸背给她顺着气。 “没人和你抢,喝个水都要这么急?” “多喝些……方才用水太多,是该给你好好补补。” 他精赤着上身,裸着健硕的胸膛,其上还布着几道婠婠留下的抓痕,暧昧万分。 这一夜两人厮混了一番,婠婠被他带到内室的大床上沉沉睡下。 翌日醒来时,正是天光大亮。 她似乎在一片晃动的碧波之上摇摇晃晃地醒来。 萦绕在鼻尖的又是池塘内的莲藕幽香。 婠婠蓦然睁大了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只乌篷船的船舱内。 日光点点渗漏进来,照在她的身子上。 那人盘腿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不知多久。 “这个地方,妹妹也还记得罢?” 婠婠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双腿已经开始发起颤来。 她拒绝:“我不要在这里……” 那人并不在乎她的意见。 满池香艳醉人,恰似斜插芙蓉,醉倾瑶台。 * 婠婠在八月二十日的这天晚上才和晏珽宗厮混完了回宫。 晏珽宗这次愿意只在外面和她颠倒了几日就回宫,还是因为明日是皇太后的寿辰,他们两人不好不见人的。 婠婠浑身乏力地靠在他怀中,明明身上提不起半分的力气,可是眼尾却是一片胭粉的妩媚,整个人看起来如饮饱了露珠的牡丹,雍容妩媚,凝着万般的风情,连吐息之间都带着娇艳的美丽。 被人灌溉几日,纵使是想不美丽都难。 他吃饱喝足,倒是一脸餍足的满意。 直到回宫之后,婠婠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孩子丢了!” 她望着空空荡荡的摇篮,一时脸上险些被吓白了,紧紧揪着晏珽宗的衣袖,“和鸾丢了!和鸾丢了……” 皇帝安慰她:“没丢。乖,别怕,我的女儿在自己的地盘上岂有丢了的道理?是被她祖母接走照顾了。” 婠婠这才猛然平静下来,劫后余生般抚着自己的心口。 然后她又冷下脸看着孩子的父亲, “明日你去母亲那里把我的女儿要回来,我是没脸再去了。——都怪你!拉着我不干正事……” 309:崇清帝姬未来的夫婿 到底年轻人的脸面不值钱,这天晚上婠婠和晏珽宗连夜去太后宫里接回了女儿,代价是他们两人都被念叨了一番。 晏珽宗本来自是打算让婠婠歇一歇,不必露面了。的确是他干出来的不要脸的事情,也该由他去善后。 但婠婠心里想了想,她母亲的那张嘴性格如此……她躲过了这一趟也躲不了下一趟,到底还是要被她说的,不如这一次干脆让她说个够就是了。 其实太后现在对他们两人关起门来爱怎样就怎样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也实在没有闲心再去过问,只是实在心疼稚子,叫这对不负责任的爹娘说丢下就丢下。 她对着婠婠好一番责骂:“当日这孩子是你自己做主要亲自喂的,那你倒是好好喂她呀!一时心里又出了什么主意,说走就走,孩子你也不喂了,你叫鸾儿想不想你?你们便是要走,把孩子带上也不妨你们做什么,不过是抽空喂上她两口就是了,为什么非要这样狠心?为什么连我都不告诉一声就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宫里?” 太后越说越气,像她这般的女子,在年轻时候从来都是把孩子看做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 孩子,就是这个时代女人全部依仗的江山。 养好了自己的孩子,对这个时候的一个女人来说,其实比什么丈夫、娘家和所谓的名分都来得更加实在。 ——哪怕只是个继承不了夫家家业的女儿,承欢膝下,也是种旁人弥补不了的好处。 是而她也无法理解婠婠和男人在外面厮混就把孩子都丢下不管的事情。即便婠婠和她解释自己在出宫之前就叮嘱过了奶母们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后也不会愿意听的。 婠婠忍气吞声抱过和鸾:“多谢母亲这几日替臣妾照顾帝姬。” “怎么,我教训你你心中还不服气?” 听得婠婠自称臣妾二字,太后顿时再度皱起眉头。 晏珽宗打断了她:“母亲……是非要闹得崇清和聿儿都听见这里的动静么?” 太后哼了声,这才放他们走了。 婠婠无奈地和晏珽宗对视一眼,身心俱疲。 * 翌日便是太后的寿辰,为了哄她高兴,不消说外面是如何的热闹喧嚣,便是皇帝皇后两个人也花费了足足一整日的时间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后身边,陪着她看戏听曲,打发过了这一日的时间。 云州经略使方上凛和怀朔防御使宇文周之俘虏北突厥可汗,以献战俘的名义为太后的寿辰添个彩头,太后心中自是高兴满意,又见到万国使臣来贺,全是为了自己一人的大寿,想到如今天下海晏河清、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自可高枕无忧,无内忧外患,自己膝下又有儿孙承欢,心中越发得意。 于是听曲儿的时候便再次赏了彭城侯,叫人把自己面前的一碟寿桃形状的芸豆糕赏给他的两个小女儿。 内殿之内都是天子宗室皇亲,并没有外臣妻眷,所以妙宝和知滢今日坐的离婠婠并不是很近,婠婠忙着招待宗室里那些辈分上稍大些的皇戚们,亦无闲多和好友们说话,即便是漪娴,她也没抽空和她说上两句话。 坐在婠婠身边的谢太妃——婠婠父亲生前的一位嫔御,忽然轻轻碰了碰婠婠的衣袖,下巴微扬,朝外头点了点,对婠婠道:“娘娘看见卫国公府太夫人了么?” 婠婠随意点了点头,应付了过去:“倒也多少年不见他们一家子了。太夫人的精神还是不减当年。” 卫国公府太夫人是太后豆蔻年华时待嫁闺中的好友。这位太夫人巧在也姓杨,还是漪娴外祖家的一位姑奶奶。 婠婠的嫂嫂镇西王妃杨娘娘,就该叫她一声堂姑母。 这位杨太夫人后来同样嫁了个清贵簪缨人家的夫婿,丈夫的官运也算不错。 婠婠年幼时候还经常看见她来宫中陪母亲说话。 ——只是后来……也说不准杨太夫人丈夫的这个选择到底对不对。 世所周知闽南、岭南之地,因为瘴气横生、多生邪祟,所以总有些民智未开之感。 先帝在时,每逢科考放榜,几乎从来不见这些地方的学子榜上有名。 这些地方也是他们晏家的天下,这些地方的学生也是大魏的子民,他们怎么能总是读书读不过别人呢? 先帝是着急的。 后来他便有意选派有学识的官员去闽南、岭南之地经营,当这些地方的学政、好生教化百姓。 一般人都不大愿意去,唯独杨太夫人的丈夫说自己要“为往圣继绝学”,主动请缨去了闽地。 他做地方学政这几十年来的确颇有政绩,令当地风气民俗焕然一新,文寿末年的最后一次科考,甚至还让闽地考出了一个状元郎,叫天下为之侧目。 但杨太夫人的丈夫,也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留在了那里。 叁年前,他积劳成疾,病逝闽地。 杨太夫人跟了他一辈子,也大半辈子没有回到京中陪伴亲朋好友。 他用自己一生的操劳,为儿孙换来了一个“国公府”的门楣,庇佑了儿孙们来日只要不作奸犯科,几乎几十年内都不用再愁前程。 他死后,杨太夫人带着儿孙在闽地为他守孝,直到孝期结束,才终于拖家带口回到京中。 这也是杨太夫人时隔数十年后再一次看见太后。 婠婠心下也不禁有些唏嘘。 谢太妃却似乎还未把话说完,她又问:“娘娘瞧太夫人身边那个少年郎……” 她掩了掩唇,遮住自己的笑意,附到婠婠耳边,“太后心中有些主意,想选他给自己做孙女婿呢。” 婠婠微微睁大了些眼睛:“太后属意他为崇清的驸马?” 她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谢太妃便又是笑:“这话儿还是娘娘和陛下在云州的时候,太后和我们私下悄悄说过一嘴儿……” 婠婠隔着一重珠帘仔细看了看,却见那少年的确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好模样,风度翩翩,举止不俗,温文尔雅。 ——和陶霖知他们走的是一个路子的,的确像是太后最喜欢的那一类儿郎。 婠婠还想回头跟谢太妃多说些什么,却见太后握着杨太夫人的双手激动不已,眼眶泛红,杨太夫人也是一样热泪满盈。 身边的宗室妇人们都围上去劝,叫太后喜日子里不能落泪,这数十年旧友重逢,本是高兴的事。 婠婠也连忙上前搀着她的手,劝道:“太夫人以后都在京中住,母亲想见她,自可时常宣太夫人入宫来陪着您。” 众人一起劝,好半晌太后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太后问起跟在杨太夫人身边的这个少年,太夫人便笑道:“这是我幺儿家的次子,名叫卫巽。巽儿,还不快给太后皇后陛下磕个头。” “我那么些孙儿里,大的都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便不好再带进宫里来;小的呢,又都太小了,恐他们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独这巽儿年纪正合适,人也最老实,我就带了他来。” 卫巽规规矩矩地见了礼,说自己今年正十五岁,还在读书云云。 婠婠笑问他正在读哪些书,赏赐了他一些文房四宝作为见面礼。 这卫巽看着年纪还不大,可是大约是真的肚子里有墨水的,对婠婠提出的问题每一桩都对答如流,不卑不亢,婠婠心里见了也算满意。 太后还在感叹:“你小儿子家里的孙子都这样大了,可见你是有子孙福运的人……” 众人便以为太后这话是嫌弃皇后生得少了,若是从前她们或许敢劝太后为皇帝广纳嫔妃、绵延子嗣,但是如今对着这位独宠后宫的皇后,她们当然不敢再说这话,不说皇后不喜欢听,就是皇帝听了也要不高兴的。 于是她们都笑着奉承,说皇后娘娘养好了身子眼看是还要再生的,太后必定儿孙满堂,何愁没有孙儿抱。 婠婠听着一群人围着自己的肚子议论,微不可见地蹙眉。 至少她自己并不愿意生太多,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就足够了。 抛去皇后的这重身份不谈,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若是孩子太多,其中必定会有让她来不及顾及的,她不忍心再生育其他孩子,分走聿儿和和鸾的母爱。 让聿儿做独子,和鸾做他们的独女,就是对孩子最好的安排。 这一日的太后寿宴终于结束后,婠婠回坤宁殿卸去钗环凤冠,更衣洗脸,懒洋洋地和晏珽宗说起这些零碎的事。 “母亲恐怕想让卫巽来日娶崇清。你觉得呢?” 皇帝背对着她逗弄摇篮里的阿鸾,“卫巽?卫家?……嗯,家世上倒确实不错,堪为良配。” “是啊,何况他祖母还是太后从前的好友,还有这重关系在,母亲想要再和杨太夫人家里亲上加亲,也是情理之中的。” “还有呢……她们都说我还年轻,日后是还要再生几个的。可是我不想生了。” “不想生咱们就不生了。有聿儿和阿鸾,还不够么?儿多母苦……多子多福,从来都是折腾女人的事。” 婠婠抱住他的腰身,将自己整个人靠在他怀里:“总算都过去了。这个八月……该忙的都忙过了。过两日收拾收拾,咱们一块儿送聿儿去甲乾殿的书房里读书上课。” 日子啊,真是一天天往后过的,转瞬之间岁月就流逝得飞快。 “对了婠婠,有件事情我还一直没和你说。” 晏珽宗俯首看着她,“你这几日已是劳累太过,我也不忍你还要烦心外头的事,所以想等着太后寿宴过后再告诉你。” 婠婠眨了下眼睛:“怎么啦?” “你父亲舅父刘璀家的小儿子,在国子学里欺负了彭城侯家的女儿。闹得有些难看。” …… 听晏珽宗说完后,婠婠面上凝起一层难看的怒意,她拢了拢自己的寝衣衣摆,一时面若寒霜,生平第一次真的生出想要掌掴他人的欲望。 想起瑶瑶,她又忍不住想起前年在云州,贺妙宝生下璍璍的那一日。 瑶瑶是如何绝望无助地哭着跑到街上去求人为她母亲接生、如何用小小的身体支起铜锅为母亲烧热水……那样小的一团儿,那样可怜的孩子。 自己也刚刚成为一个女婴的母亲,婠婠看到这些小女孩儿被人欺负的事总是格外心疼难受。 她咬牙:“这样大的事,如何多少日来我都一点儿也不知道?就无人到我面前来告诉我一声?瑶瑶……瑶瑶……” 瑶瑶性情内敛温顺,只怕在家中掉了不知多少眼泪了。 晏珽宗缓缓和她解释:“八月里宫中事情不断,你早就不见外命妇们请安,每日连轴转着见宫里各处的管事女官,外人也无处和你说起……是怕你耽误了要紧的事情。” 婠婠一愣,心头更加难受,眸中湿润:“……是了,是我不好。妙宝肯定早就想见我,是我耽误了,我——” “你没有错。婠婠,这不是你的错。” 晏珽宗安慰她,“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今时今日便是不论换成谁来做皇后,也不可能在这关口抽出别的闲空。” 婠婠哽咽:“那……那我们现在,我明日就将刘璀家里那个小畜生召进宫来亲自审问!我必还瑶瑶一个公道。” 皇帝按住她的肩膀:“这事我已经知会方上凛如何去办了。你放心吧。” 婠婠第二日便知道了晏珽宗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 方上凛递了奏章送进宫中,为自己的女儿鸣不平,弹劾忠义侯府教子无方、治家不严,请皇帝命刘璀父子亲来与自己的女儿道歉。 虽然是他的女儿受人侮辱,可是他这份奏章中的言辞看上去情绪却并不是十分激烈,公事公办一样的平稳。 倒是随后苗甚虎、徐世守、张曜等人接连为此事也送了奏章进宫,颇为愤怒,很是为他鸣不平,并且话都说的很重。 他们自是说了,方经略使是边疆重臣,将自己的妻女都托付在京中,是为朝廷鞠躬尽瘁、股肱之臣; 而这刘家素无功绩,不过是侥幸仰赖德光皇后的关系,沾染亲缘,才跃升皇亲国戚之列,富贵荣华数十年,从来都是只享安乐不知报国,现在竟然还敢欺辱功臣妻女,简直是其心可诛! ——这些武将大多都是方上凛从前在军中的同袍。 张曜,则是被留在京中的张垚佑和苏夫人的独子。 方上凛只求公事公办,叫刘璀父子道歉即可,可是苗胜虎、张曜这群人却不乐意,死咬着刘家不放,一副恨不得把刘家剥皮抽筋的架势。 他们只说自己也曾是武将,也曾经在外镇守边地,格外能体谅方侯的不易,今时今日必要刘家付出点代价才好。 否则边将一人在外,留下妻儿在家中,是不是真的就是无人照拂、人人可欺了? 不几日后,就连远在沃野、怀朔等地的高桢、宇文周之等人都来了飞书,说自己心下为之“震痛”,要皇帝一定严惩刘家。 叁日之内,六镇防御使书信都来了,六个人长了一张嘴要至刘家于死地一般。 刘璀全家亦上下为之震动。 ——他们从来没想过事情会闹到这样的地步。 也从没想过区区一个云州守将,可以有这样的手段,把事情搅合得这么大。 被他这样一闹,朝野之间看来,几乎不是刘亨欺负了方瑶,而是他们刘家全家刨了这些武将们的祖坟一般! * 谢谢你们一路看到这里,希望这篇文能让大家开心。 310:刘璀一家的下场 此事发酵出来的第二日,刘璀的儿媳、忠义侯世子夫人受公爹和丈夫的嘱托,连忙递了名帖入宫准备拜见太后、皇后。 两宫直接回绝了过去,并不见她,但是却在这天下午继续召见了彭城侯夫人母女俩。 宫里隐隐传出来的消息说,太后十分喜欢彭城侯的长女,还赐了她一对自己珍藏的玉镯子。 朝堂京师之内皆是闻风哗然,对宫里的态度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刘璀一家这才开始心中颤颤,倍感不安。 翌日,刘璀又命自己的女儿、当朝寿王妃再入宫求见太后皇后,想让女儿为自己说些好话,在太后面前替他们刘家解释一番。 直到此时,他心中仍然抱有侥幸,想着好歹自己和天家的血亲、辈分都摆在这里呢,即便宫里面一时对他们刘家有些不满和生气,但是只要他们刘家做小伏低在太后皇后面前稍微认个错,道声不是,说小儿之间闹出来的种种矛盾都是刘亨一时不慎,这不就完了么? 谁知寿王妃刘氏直接回绝了老父亲的请求。 “我帮不了这个忙,父亲还是另请高明吧。” 刘璀登时大怒:“亨儿那是你亲弟弟!” 寿王妃冷笑:“我还有什么弟弟?我这辈子只是天家宗室妇,是寿王妃,陛下和皇后的叔母,我都做了祖母了,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尚且顾不过来,还有满堂的儿孙等着我去找照料也照料不过来,我还要认一个不知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弟弟?” 刘璀被她气得脸色涨红如猪肝:“你、你、你这不知天高地厚黑了心肠的不孝女……我当年生你养你是为了什么?要不是你老子,你还没这个命去当寿王妃……” 王妃起身,拂袖离去:“我们寿王府上差人送去彭城侯府的礼物已经送到了。父亲恕女儿不能和您一条心。我能当寿王妃,从前是因为我是德光皇后的侄女,现在是因为在陛下和皇后心里我是寿王妃。不是因为我姓张姓李。所以我当然要一心向着陛下和皇后,这样才能保得我的儿女们都有好日子过。” “刘亨若有不好,那也是被父亲您自己给惯出来的。我们家寿王尚且不敢在陛下面前多提什么皇叔的长辈身份,他刘亨一个不知哪犄角旮旯出来的小儿,也敢称自己是皇帝的表叔?哼哼,放在前朝灵帝、真帝那几朝里,早被人拖出去砍了。” 那位生育了刘亨的妾室冷然道:“自是这样的道理了。别人家里糟了劫难,便是出嫁之女也是要受到牵连波及的,所以别人家嫁出去的女儿都一心帮衬娘家。我们刘家的姑奶奶嫁得好,是天家媳妇,不论我们刘家是好是坏,横竖与她没有丁点的关系,也没人敢到她头上说半个不字……” 寿王府去彭城侯府上送了厚礼的事情很快也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外人眼里都知道这是刘璀的女婿一家也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意思了,心下不禁更加震恐。 ——难道陛下真的要为了一个武将之女,把自己的舅公一家都处置一番么? 真的只是因为小儿玩闹之事,风光得意几十年的刘家,就要遭此劫难? * 在皇帝还没有做出抉择之时,外头曾经与方上凛交好的武将一党们就开始网罗刘家的各种错处,借机弹劾,催促皇帝快点惩治刘家,还方氏女一个清名。 外面的动静闹得越大,不仅是刘璀一家走投无路惴惴难安,就连曾经跟在“皇叔”刘亨身后的那些小玩伴都预感大事不妙,祸殃临头。 几家大人们愁碎了脑袋,把这些不要脸的儿子打了又打,关进祠堂里抽鞭子的也不是没有。 一面抽,一面还骂道:“让你一天到晚不知王法,就知道给你老子添事儿,你就是想巴结,巴结刘家,那你也得看看站在你跟前的是谁!知道她是谁么?她是方瑶!她的名字怎么来的?那是皇后娘娘亲自取的!你也敢到她头上撒野!” 这几家挨打的都是家里的嫡子宝贝,得宠的妾室们便在男主人身边吹着枕头风: “郎主竟然还要把哥儿关进祠堂里受罚么?依妾看,还不若将他宗祠里索性除了名,抱给族里的远支人家养了,咱们撇个干净!日后就算陛下御前问起来,或是那彭城侯来找了麻烦,郎主也推说不是您的儿子,岂不两厢无事?” 话传到主母耳中知道了,主母便气得大骂:“你这黑心肝的娼妇种子!我儿不过略惹了些小事,你连这话都敢说出来!你祖上就干干净净!” 于是越发闹得鸡犬不宁,家宅难安,日日处处冒火,一家人都互相生气告状,斗得你死我活。斗来斗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几户人家少不得由自家的家主带着夫人,带着这个在外头得罪了人的儿子,也亲自去彭城侯府去赔礼道歉一番。 方侯夫妇倒是见了他们,也受下了他们的这份歉意。 * 直到刘璀一家惶惶不安的第五日里,皇帝对他们家的处置才彻底落了下来。 名义上,皇帝是以刘璀曾经纵容妾室和幼子刘亨打死家中婢女、治家不严为理由发落了刘家的。 他重重申饬刘氏,收回了刘家本该世袭的忠义侯侯爵,收回了刘璀长子、次子两个成年的大儿子们头上担着的官职,收回了先帝曾经赏给他们的田产庄园,令刘璀之子刘亨徙叁千里充军。 又命刘璀父子亲自登门向方府道歉。 刘氏一族顿时如热锅之上的蚂蚁,全家哭倒成了一片,几乎有如身处地狱一般,不敢相信自家真的大难临头了。 皇帝看似没有打杀刘家的任何一个人,也留给了他们极大的颜面,只是发落了一个刘亨而已,可是实际上无异于是要了他们全家的命! 一则皇帝收回了他们府里的侯爵和世子兄弟俩的官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家里现在的男子都直接变成了平民白身,日后再也没有了出去耀武扬威、结交达官显贵的机会。 二则皇帝夺走了他们家里本来拥有的丰厚田产,即便现在还没有抄他们的家,可是只消几年下去,整个刘家都会入不敷出,再也没有了收入的来源,全家都支撑不下去的。 叁则……哪怕皇帝什么都不处罚他们,可是只光看在圣上皇后面前失了圣心这件事,刘家在这个京师里就没有能混下去的脸面的。 看似没有要他们的命,实则根本是比要了他们的命还叫人难以接受! 往后,这本来枝繁叶茂的偌大的一个刘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 宫里来的宦官们亲自上门催促,叫刘璀父子去方家该道歉的道歉去。 刘璀如今已是一把年纪的老翁了,平素就连穿衣吃饭都是由妾室婢女们一群人忙着服侍的。 他有子子孙孙满堂,在家里素日又是耍惯了威风的,就连当了寿王妃的女儿、身为寿王世子的外孙们面前,他也倨傲不已。 如今令他亲自上门,给一个还不到叁十岁的破落户武将道歉,何异于要他的命? 刘璀猛然呕出一口血来,苍老衰败的皮肤每一寸都在颤抖。 他双手颤颤,取过桌案上的一个小木盒,那里头放着一对很不值钱的小银耳环。 是先帝的生母、德光刘皇后入宫之前在娘家佩戴过的一件首饰。 刘璀摸着那对银耳环,浑浊的双眼渗出泪光来: “阿姊!阿姊!我的阿姊若是还在、我的阿姊若还有这个寿数、现在当着太皇太后,弟弟我怎会……” 宫里来的宦官是太后身边的宝荣。 宝荣见到刘璀这副做戏表演的样子就心下厌恶冷笑,反感无比。 他甩了甩手中的拂尘:“侯爷的心意奴知道了,回宫之后一定一五一十告知陛下,叫陛下也知道侯爷思念着德光皇后……也会告诉我们太后陛下。” 刘璀顿时打了个寒颤。 宝荣又问:“侯爷若是不想登方侯门,那奴等就先回宫去复命了。想来有德光皇后在天之灵的庇佑,陛下也不会怪罪侯爷抗旨不遵的。” …… 刘璀父子这才满脸不甘又神色衰败地前往彭城侯府去。 而那个破落户的武将,压根就没让他们进门! 竟然敢让他们父子站在门外、被一条街市的百姓指点议论,说什么“皇国舅也要登门赔不是”的话。 刘璀父子站在台阶之下,想要看到站在正门台阶上的方侯夫妻和方瑶,就只能卑微地仰首抬着脑袋。 方上凛冷然一笑:“有了侯爷这句话,想来日后国子学里是无人再敢不知天高地厚了。其实侯爷也未免太过客气,不过是小儿玩笑打闹之事罢了,既然侯爷都亲自上门道了歉,这事儿也就翻篇了。来日同在学堂里,我做人父亲的,也盼着令公子和小女可以好好相处。” 一旁的贺夫人用绢帕掩唇一笑,娇俏动人:“侯爷说什么呢,怕是忘了吧?这刘公子马上要徙叁千里充军效力的,路上赶路还来不及,如何还在国子学里和瑶瑶作伴一同上学?” 方侯也是笑:“这倒也是。” * 刘璀回府之后大病了一场,还没到冬天来临就凄惨病死。 礼部的人将他的丧事报给皇帝,问皇帝该如何处理这位“先帝亲舅舅”的丧仪。 按照常理来说,假如刘璀的命可以更好一点,死在先帝一朝的话,那么凭借着这个亲舅舅的身份,一般都会被当朝帝王隆重对待,用几乎等同亲王的身份来处理他的丧仪,让他生荣死哀。 皇帝直接发还了回去,说,刘家的儿子们想怎么葬就怎么葬,和他有什么关系?难道谁家死了亲爹,都要来皇帝这里问一句怎么处理么? 礼部的人便心下了然。 自刘璀之死之后,刘家衰败下去的速度就更快了。 而在方侯门前道歉完的第二日,刘亨就被人带走了,前往流放之地岭南。他养尊处优多年,几时受过这样的苦难,于是很快便也病死在那里。 *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前几天有一个很忙的作业,所以不小心竟然又拖了一周没有更新,对不起大家! PS:大家如果看文的时候看到什么不愉快的评论的话,不用生气也不用搭理,作者看到了会自己去删除的哈! 311:漪娴的旧仇(二更) 还是这一日里,刘璀父子灰溜溜地从彭城侯府门前含恨忍辱地离开后,方上凛在门前站定片刻,拂袖牵过女儿的手转身进了府中,还不忘温声提醒妙宝一句:“外头日晒,夫人也回来用午膳吧。” 妙宝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转身进府。 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些看热闹的视线之后,他周身的气氛就瞬间冷了下来。 方上凛俯身摸了摸女儿的头:“爹爹还有事忙,今天中午瑶瑶自己吃饭,可以么?” 瑶瑶乖巧地点了点头:“爹爹,那你再忙也要记得吃点东西。” 方上凛微笑着应下,没看妙宝一眼,转身收了笑容就离开。 这般几乎都要写在脸上的、对妙宝的不耐烦,叫瑶瑶心下都有些惶恐,府中下人无不侧目。 妙宝咬了咬唇,死死忍下了这口气。 * 同一日里,威宁侯府中的漪娴正在翻阅着府中这一年来各处铺面里的生意账本。 一般达官显贵之家,正当的、可以摆在外头给人看的收入约摸有两种,一种是田庄里的收成,另一种就是家中各种商铺里的生意进账。 田庄里多有佃农为他们种地农忙,然后显贵之家从中抽取收成的份数作为自己的私产。 而商铺里的活计们则多有外头雇来的人负责帮忙。 佃农们的生活一般是最辛苦最清贫些的。 若是遇上心善的人家,他们一年耕种土地所得的粮食,主家可能会收取得少一些,叫他们勉强留足自己的口粮;但若是遇上苛刻的主家,十分的粮食,他们要收十之七八的份数当做地租的,也不是没有。 去年漪娴好不容易生下一双儿女,他们夫妻二人心中想着要替这两个孩子好生积德积福,所以平日里也没少做些散财的事情。 遂决定免去徐侯所有田庄里佃农们整整叁年的地租,这叁年里,徐侯所有的田亩土地和庄上的屋舍都给他们白种、白住,他们耕种所得的粮食蔬果都由他们自行处置的意思。 佃农们自是各种感恩戴德。今年徐侯的两个孩子过周岁,他又赏赐了不少的各种布匹下去,叫这些佃农们拿去裁剪新衣,好生过冬。 因为这几年里没了田庄上的进项,所以徐侯府上多靠这些商铺里的盈收。 这些铺子里有陆夫人娘家带来的陪嫁,也有徐侯自己积攒的家业。 漪娴将这些东西翻了翻,发觉上一季的各项盈收也都还不错。 她轻柔一笑,提笔在账本上落下了一个数来。 “给铺子里的人都裁剪几身新衣的赏钱。” 躬着腰身候在书房外头的几个商铺管事面上都露出笑意来,谢过侯夫人的赏。 漪娴打发走了他们,看了一下午的账本,也不免有些劳累,有些慵懒地靠在软榻上,让乳母邱姑给她捏着腰背肩膀。 “窈窈睡下了吧?” 她含糊着问了一句,实在是没有一时半刻能放心得下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 邱姑忙道睡下了,“若是醒了,我自将她抱来给您哄着。” 见漪娴似乎并无睡意,邱姑的眼珠子转了转,实在忍不住眉飞色舞地和她说起了话: “姑娘,您猜何性荣上回去太原的时候瞧见谁了?” 漪娴以前随晏载安嫁在太原,在太原不免也购置了几处铺面,充作个营生。 只是现在她已经数年不再去太原了,又觉得那几个铺子离得太远,实在无暇顾及,就想着索性卖掉也好。 身为侯府女主人的乳母的丈夫,何性荣自然有这个资格代表侯府的人亲自动身去太原走了一趟,将这几个铺子在官府那里过了文书,转手他人。 几日之前,何性荣才从太原又回来了。 听得邱姑此问,漪娴有些愣愣地眨了下眼睛:“何叔看见谁了?” 邱姑激动地在她酥软腰肢上猛地掐了一把:“向氏那个贱妇的儿子!那个害了我们大姑娘的小畜生种子!” 漪娴浑身一颤。 大姑娘…… 邱姑说的是她曾经在太原失去的那个女儿,徐濯心。 她的第一个孩子,她永远的痛楚。 濯心是她刚嫁去太原之后不久怀上的,虽则她初嫁之时不习惯太原的一切,更厌恶晏载安的一大家子,可是对这个托生在她肚子里的女儿,她却是真真切切满心满眼的爱意。 濯心在她肚子里安安稳稳地长到了五个月,几乎都已经成了形的孩子,最后却死于后宅之人互相争斗的毒手…… 她那个无辜可怜的孩子! 想到往事,漪娴浑身瑟瑟发抖,那种刚刚失去孩子的彻骨伤痛又将她整个人包围了起来,叫她的唇色都陡然发白。 当年怀孕五月时,漪娴被晏载安的妾室向氏所生的庶长子推了一跤,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孩子也因此离开了她,还给她带来了小产之后的各种病痛,折磨她数年。 至于推她、害她小产,是这个庶长子自己的主意,还是向氏在背后挑唆的功劳,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晏载安因为偏袒长子,并不愿意以此为理由严惩向氏母子。 漪娴……漪娴当时又实在拿不出什么别的斩钉截铁的证据来向晏载安证明就是他的庶长子推了她,最后也只能含恨不了了之。 那个孩子从她腹中打下来时候是个女胎,晏载安嫌弃得很,就更加不屑。 之后漪娴一直没能再生养,正妻没有嫡长子,来日晏载安的家业也当传给向氏所生的庶长子,所以他就更加宠爱向氏母子,惯得那个孩子各种无法无天。 再后来…… 晏载安坐罪而死,他的那些儿女们也都沦为庶民,被撵到外面自生自灭了。 漪娴嫁给了徐世守,更无暇过问远在太原的那些前程往事。 没想到倒是让何性荣在太原碰见了那个晏载安的庶长子。 邱姑浑然不觉漪娴浑身的僵硬冰冷,还得意洋洋地挑着眉毛叫骂: “何性荣回来跟我说了,说那个小畜生现在就是在街上要饭乞活,吃了上顿没下顿,身上一件好衣裳都没有,唉哟,那腿上啊,烂肉都生蛆了,虫子从头爬到尾……他那个娼妇娘,几年前就早病死了。” 漪娴一阵恶心,连忙叫她别说了。 邱姑还意犹未尽地和她比划那些虫子有多大。 她伸手时手腕上露出一对成色颇好的玉镯子,是徐侯赏她的东西。 今年开春时候邱姑过了五十岁的整寿,徐侯还特意给她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庆寿,说是邱姑服侍漪娴二叁十年来都尽心尽力如同亲母,本也当得这样的体面,拿她当半个主子一般敬重着。 邱姑对自己如今的生活境遇十分满意,唯独这几年想起那向氏母子时,心中很有余恨未消。 如今听到何性荣说他们母子都没有好下场,她只觉得多少年来的最后一口恶气也出了个干净,通体畅快! * 下一章是婠婠五哥 312:如此娇纵,不愧是亲母女 自刘璀一家惹出来的事情被皇帝处置了下去,婠婠的心情才算稍好了些。 这日晚间,她先是检查了白日里聿儿在学堂里练的字,将每一张字帖都仔细看过,然后又细心地用朱笔在纸上圈点了几个还需改进的勾勾画画。 看完了聿儿的作业,摇篮里睡醒了的和鸾也闹起来要吃奶。 婠婠便解了衣衫去喂女儿。 终于等女儿吃饱喝足后昏昏欲睡时,婠婠哄着女儿入睡,准备等孩子睡着后就将她抱给奶母们夜间照顾。 而她这一日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恰此时皇帝从皇邕楼里处理完政务回来,一面步入内殿一面柔声唤了一句:“阿鸾睡下没有?” 本来就快被哄睡着的阿鸾听得他的声音,立马就精神抖擞地睁开了眼睛,咯咯地举着粉嫩的小拳头笑了起来。 她在婠婠怀中还很不老实地探头四处张望,想要去找他。 婠婠叹了口气,将女儿塞到他怀里。 “小没良心的东西,日日吃的是谁的奶水?见了你爹就这么高兴。” 皇帝爱怜不已,从她手中接过女儿小心抱在怀中。 因为他总不让她多抱,平素女儿都是他抱着比较多,所以和鸾也亲他。 “她真是——和你小时候一般可爱。” 晏珽宗深深凝视着怀中那个粉雕玉琢小人儿的脸颊,轻声叹道,“你不知你小时有多漂亮!谁见了不疼你。” 他从女儿身上再度窥到婠婠当年的样子,所以比起太子聿,总是愿意多疼女儿几分。 和鸾在包被里啃着自己的小拳头,眼睛亮晶晶地,时不时笑出一声来,也不知到底是在乐什么。 晏珽宗腾出一只手来拨弄开她的手,不让她总是塞在嘴里吃,和鸾却趁着这个时候忽然在他手上也啃了一口,咬在他的虎口处,留下一道奶香味的口水水痕。 他看了看女儿,又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婠婠。 为了哄睡女儿,婠婠命宫娥们将殿内的烛火熄灭了大半,只留下两叁盏聊以照明的烛灯。 婠婠洗漱完后披了件重莲绫的樱粉寝衣,这丝缎的颜色在昏暗烛火的照耀下散发着月华一般的盈盈光泽,一如她白如凝脂的肌肤。 她披散着云雾一般的浓密长发,未施半分粉黛,就这样温婉动人地立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和女儿。 他心下便不由得一阵意动。 自他们恢复了正常房事的频率之后,婠婠的气色越发光彩照人了起来,更多了分妩媚动人的娇艳风情。 频繁情事滋润,帝王恩露浇灌,她眉眼之间总是凝着如娇花缓缓绽放展开的旖旎娇态。 女儿固然宝贝,可是见了她母亲,他一时又被勾得心猿意马,恨不得直接将她抱回那龙帐之内行事。 婠婠瞥见他帝袍之下的异样,冷笑地嘲讽了两下,转身离开。 “你先把阿鸾哄睡了再想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罢!方才若非你打扰,阿鸾现在早就睡下了!” 可是和鸾也并不是那么好哄的。 这会儿见到父亲,她正兴奋激动,咿咿呀呀说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婴语,一定要她父亲各种逗她、哄她、晃着她,她才愿意安生下来。 晏珽宗此时心早飞在了榻上,对着女儿也不免有些敷衍起来。 和鸾咿咿呀呀了两声,约摸是想唤父亲看着自己一个人,但她父亲皱着眉正艰难隐忍,一时没有注意到她的诉求。 小帝姬被人伺候得比寻常婴孩更加娇纵惯了,一时不能顺心如意,便哇一声大哭起来。 婠婠在内殿怒掀了床帐扬声斥他:“你再让叫阿鸾哭一声出来,今晚索性别再上我的床!” 皇帝焦头烂额,遂又只好分出心神来陪着女儿。 如此一番折腾,又花去他大半个时辰才真的哄了这个小祖宗彻底睡着。 把睡着的女儿交到奶母们手中的那一刻,皇帝顿觉有浑身解脱之感。 奶母和嬷嬷们不经意间瞥见皇帝玄黑金纹帝袍之下的那点异常,知道皇帝恐怕有些急切那事,都不敢多留,抱着小帝姬就回了掌珠阁中。 她们嘴上虽不敢多说,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会想,皇帝宠爱皇后母女当真是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了。 哪有一个皇帝能做到当今陛下这个份上的。 前头文寿朝的陶皇后、当今太后,出身清流望族,当年生下两子一女,稳坐中宫之位,也算是恩宠已极了吧? 可是那位陶皇后几十年来也不敢在先帝面前这样行事的。 * 晏珽宗哄和鸾哄了太久,以至于帐内的婠婠都等他等得直接睡着了过去。 她随手在自己身上裹了一层薄薄的丝被,勾勒出半边纤秾合度身段的曼妙曲线。 皇帝抽走那床丝被,扔到大床内侧的一边,然后将婠婠翻了个身过来,存心要将她直接弄醒。 婠婠半梦半醒之间大约是察觉到他的动作的,但是心中不耐烦应付他索要,一直没有睁眼,反而胡乱在空中挥了下手,拍开他伸来摸她的那只大掌。 自她产后出了百日,他对她愈发兴致高涨,索求频繁,有时好端端的白日里都要迫她和他宣淫取乐几回,叫她摆出各种姿势,双腿大张,供他抽插泄欲。 似乎只要他想,她就要给,就要负责喂饱他。 着实有些累到婠婠的身子。 晏珽宗被她气得冷笑了一阵,双手支撑在她身体两侧,半阖着眼帘,散漫地打量着这个娇气的女人。 ——跟和鸾不愧是亲母女。 脾气一个比一个大。 可惜今日他耐心不多,方才哄女儿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现在亦没有闲心再来哄她点头答应。 即便她困倦地昏睡着,也不影响他俯身下来掠夺索要,攻城掠地。 利箭离弦,不得不发。 “呃——” “啊……” 他心满意足得逞之时,那硬挺恶龙蛮横抵入她身体深处,婠婠下意识从喉间溢出了几声惊呼,在柔软床榻上扭动着纤纤酥腰,轻摇慢摆,两厢依偎。 她猛地攥紧他的衣领:“你、你……” 他只剥她的衣裳,自己尚且衣衫完好。 皇帝似乎十分爱怜地抚过她的鬓发和脸颊眉眼。 “怎么生养了两个孩子,这身子反而敏感得更甚少女了?婠婠,你是个人妇,不该再做如此少女骄矜之态。” 婠婠亦如和鸾那般,张了嘴一口咬在他的虎口处。 313:太子聿玩物丧志? 这晚一番极酣畅淋漓的情浓欢好之事后,婠婠裸着身子伏在床榻之上,气息不稳地吐着呼吸。 晏珽宗下榻取来温水,小心擦拭她的肌肤,为她做事后的清理。 浓白的精液顺着她的腿心不断流下,像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似的。 婠婠原先浮浮沉沉的那点儿困意,也因为房事的来回冲刷而消散了许多。 她身体虽疲惫乏累,可是心却格外的清明,睁着一双美眸静静地看着他。 晏珽宗刚想开口和她说些什么,掌珠阁内却陡然传来了一阵婴孩啼哭之声。 婠婠抬起一只手,无奈地遮在自己的面上。 ——那是和鸾每夜夜半醒来闹着吃奶的动静。 一般情况下,她只负责白日喂养女儿,到了晚上自然都交给奶母们照顾。 但有时和鸾闹腾的时候她还不曾睡下,她就会叫奶母们把小帝姬抱来,让她自己再亲自喂一次。 和鸾是认人的。只认自己母亲的奶水,所以她白日吃得多,晚上换人了就吃得少。 晏珽宗提了提丝被,将婠婠的身体包裹起来:“不必过问,一时半会儿奶母们就哄好了,你安心睡吧。” 婠婠累得很,当然是不想问的。 但是心下一番纠结挣扎,最终仍是不舍得真的不管,觉得自己身为母亲有点不负责任,便推了推他。 “算了,你去把她抱来吧。还是我来喂。” 皇帝静静打量了她几呼吸的时间,见她执意要喂,还是起身过去了。 哭得厉害的小帝姬到了母亲怀中顷刻止了声响,扒在婠婠胸脯之前就是大口吮吸。 母亲的怀抱和奶水都是那样香甜,她自然更喜欢待在母亲身边。 烛火昏暗,女儿吃过奶后,婠婠给她擦拭嘴巴边上的水痕,却忽地借着那点烛光惊呼了一声:“她是不是要长牙了?” 她伸出一指轻轻拨开和鸾小小的唇瓣,见她小口之内该长门牙的地方,已经冒出了一点小白点,牙齿的形状。 晏珽宗亦凑过来看,夫妻两人将这孩子逗来逗去地折腾了好一番。 “我听人说,寻常婴孩都是到四五月上才冒出小牙来的。阿鸾长牙这般快……聿儿当初也是这个时候就冒小牙的。” 他瞥了眼婠婠鼓鼓囊囊的饱满酥胸,想起她现在床榻之上护着这里护得厉害,总说这是孩子吃饭的地方,不准他随意把玩亵弄。 “你这样辛苦喂她,她这样能吃,当然知道好歹,得快快长牙、长大,才算回报母亲一番心血。” 婠婠愣了愣,却忽道:“可是我听闻民间老人俗语,说是孩子长牙快,将来会是忤逆不孝的种子。还说什么早说话聪明,晚长牙孝顺……” 晏珽宗素来对这些民间俚语不屑一顾,但是对着心爱的女人,他自然还是小心安抚: “这必是哪里来的老不死的乱嚼舌根。等你我到了七八十岁,便出宫去外头寻个清净安生的地方闲住度日。到时候咱们每日出门散步闲逛,也处处编顺口溜骗人,好不好?” 婠婠一笑轻笑了出来:“好呀,到时你也满口胡言,别被人追着打就是了!” 他从她手中抱过和鸾,轻轻掂了掂这孩子的重量,自言自语道: “不孝就不孝吧,我本来也不求聿儿和阿鸾来日要如何伺候咱们。只要他们平平安安长大,来日把自己的日子过舒坦了就是。幸亏那些老不死的也只敢说早生牙的孩子忤逆,没说他们命薄。” 婠婠歪了歪头看他:“原来陛下竟然还是这样的慈父呢。” 晏珽宗看了看她:“你幼时是六七个月才长牙的,不是照样处处忤逆于我这个君父?又何谈乖顺了!可见传言没有可信之处!” 婠婠如玉般的白皙面容之上忽然笼上一层海棠的薄红和羞恼。 女儿在他怀里咿呀吐着奶泡泡,尚且不知自己的父母在开什么荤腔,可是她自己如何听不懂晏珽宗话中说她忤逆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在说,刚才榻上交欢时,她肆意娇气造作了一阵,没有顺他意愿那般任由他摆出各种姿势来供他肏弄罢了。 他竟然说她忤逆他! 婠婠心下冷笑,等他哪日被她踹下床去,她才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忤逆呢。 * 这种早长牙的孩子忤逆不孝的俚语,当然只是个没有根据的谣言。 事实上,太子聿和永兕帝姬还是十分孝顺懂事的孩子。 后来婠婠和晏珽宗有一段时间常年厮混在宫外,到处游历,他们的两个老母亲都全赖一双儿女代为辛勤孝顺,让自己的爹娘毫无后顾之忧地在外面忘乎所以,乐不思蜀。 再度送走了女儿,夫妻两人躺在床上又说了一阵私房闲话才睡下。 晏珽宗提起太子聿在学堂里读书的事情,恨恨咬牙: “这群老匹夫实在可恨。孤是给他们这些文人一点面子,才亲自下聘书叫他们入宫当帝师教导太子,他们竟然自以为是、在太子面前指手画脚,处处生事。 我送给聿儿那玄鹰吴钩郎,聿儿不过是提在肩上玩了一会儿,叫他们看见了,他们就告到御前来,说怕太子这样会玩物丧志,求我赐死吴钩郎!我儿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叫他们说的,仿佛已经昏庸无能得亡了国一般!” 皇帝越想越气,“一群老匹夫,果真老而不死是为贼!” 婠婠倒吸了一口气。 大魏开国以来重文轻武,又素来有聘请天下文坛圣贤领袖入宫当皇子老师的祖训。 若是这位被教导的皇子已经得封太子,那么他们的老师们就可以被统称为“帝师”。 天下文人,哪怕有那么一群自命清高号称自己“淡泊名利”绝不出仕做官的,但是只要说请他们做帝师,他们还是跑进宫跑得比谁都快,以之为毕生的荣耀。 如今的太子聿是元武朝唯一的男嗣,又是中宫嫡出的长子、嫡子,名正言顺封为储君,身份更加贵重,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想来当帝师的。 太子聿有几位老师是民间着书立说的老圣贤,被帝后聘请过来之后,更是乡野欢送,排场摆得极大。 这群人很有傲骨和心气在身上,尤其是在面对自己这个太子学生,铁面无私,要求极为严苛。 从前还有皇子们,只是春天来临的时候随手折了一枝柳枝在掌中把玩,就被帝师们追着教育,说: “万物生长有其自然之法,这柳树逢春而生,蓬勃朝气,殿下为何要打扰它们的休养生息呢?就像这民间的百姓安居乐业,朝廷也不该……” ——总之就是,太子真的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一个年幼的、被朝野之间都寄予厚望的太子。 和这位只是折了柳枝就被痛批一顿的皇子比起来,太子聿因为玩鹰而被教育,简直都不值一提。 婠婠在丝被之下握上他的手,柔声道: “麟舟,你是皇帝,何必和这样上了年纪的老者们计较。他们也是一心为了聿儿好、为了天下的苍生可以有一个贤明君主,到底没有存了坏心,只是太死板了些而已。” 他们的本心真的不坏。 皇帝还是有些不快:“一群老酸儒,我总要治治这群人的清高之气!一改世风!” 婠婠顿了顿,“所以,你借刘璀一家的事情作筏子,想要演一出好戏给朝臣们看?想要借此让他们在心里掂量掂量如今元武一朝的武将们到底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可以被他们瞧不起?” 从魏室开国的太祖皇帝开始,历代皇帝都延续着各种各样重文轻武的世俗风气。 一个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在大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在街市之上出门时同样遇见,四品的文官遇上同样四品勋爵的宗亲,文官的车轿需要给皇亲、宗室子弟让路。 但若是四品的武将遇上四品的文官,武将的车轿又需要退到一边去给文官让路。 就像是同一品阶的地方官实际上比同一品阶的京官要低两等一样,同一品阶的武将也要比同一品阶的文官低一点。 皇帝这一次,便是借题发挥,借着皇亲刘璀的儿子刘亨欺负了武将的女儿,让内外的武将们联合上书要求严惩刘璀一家。 等到这些人的请求和奏疏让朝堂内外的人都看到了,皇帝再假意为此严惩刘璀一家,像是给他们一个交代一样。 落在外人的眼里,就是好像实际上整个武将集团的话语权都提高了。 只要他们愿意团结起来去劝说皇帝,哪怕是为了一点小儿打闹的“小事”,皇帝为了给他们一个说法,对着自己的亲舅公、对着自己父亲的亲舅舅一家,说发落也能直接发落。 ——他们这是有多大的面子啊? 日后,恐怕这些言官们心里也要再自己掂量掂量了。 晏珽宗颔首承认:“从前不喜欢用这些弯弯绕绕的手段,但是当了皇帝,少不得也得用几回。” 婠婠心下了然。 他要是直接在朝堂上跳出来对那些红紫官服的文官们说“你们给孤听好了,从今以后本朝没有重文轻武的说法,一样的品阶,你们和对面的武官都是一样的”, 那么恐怕矛盾一下子就会激化起来,不知道多少人跑到皇帝面前说他违背祖宗之法的。 正面挑起来的,永远是种最麻烦的手段。 现在他不明着说,反而暗中来演一出商量好的戏,在朝臣们面前做出自己为了武将而让步的样子,既不会直接激化矛盾,又可以让那些文官们私下心里突突直跳。 婠婠还好是临睡之前想起来问了一句:“那吴钩郎呢?你最后怎么处置的?不至于真的赐死它吧?东宫老师们过来跟你告状,你是怎么答复他们的?” 晏珽宗含糊了一声:“孤告诉他们,能教就教,不爱教就滚。教了多少天就领多少天的俸禄滚吧,孤一钱不少他们的。再多言,必杀之!” 婠婠:…… 亏她方才还说他变了。 晏珽宗顺了顺她的发丝,埋首在她肩窝处嗅着她的体香, “放心吧,这些人死要面子,好不容易当上东宫帝师,恨不得把这事刻在自己亲太老爷的坟头上。他们怎么舍得走。要是真被我撵出宫去,还不如羞愤自杀也要死在东宫里头。” 婠婠叹了口气,在丝被中环抱住他。 帝后两人总要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翌日,婠婠亲自准备了些文房四宝的礼物,赏赐给了聿儿的那些老师们,谢过他们为太子聿思虑长远。 她又耐心和他们解释了一番那玄鹰吴钩郎的来历,告诉他们,她和皇帝会看好太子聿,一定不让太子聿玩物丧志。 末了又道:“日后太子若是有哪些你们觉得不好的,不必和陛下说了,把奏疏递进坤宁殿来,本宫亲自看。” 这些东宫老师们一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对着皇后拱手不已。 ——晏珽宗这种人其实最自负了。他从来都觉得他的种他的儿子,永远都是最好的,永远都不会犯错。就算犯错,也只有他才能打骂责罚,别人轮不到来对他的儿子说半个不字。 倘若不是祖宗之训的需要,或许他根本懒得让聿儿每天去听所谓的圣贤教导大道理。 婠婠心中又觉得发笑。 她觉得他们父子确实更适合去山头当土匪,每日打打杀杀猎猪捕鹿,血腥度日,最好不过。 不过,还好在这群老师们呕心沥血的栽培熏陶之下,太子聿后来身上是带着几分儒雅温和的书卷气的,比他父亲的风评好了不知多少。 谥曰:“文帝。” * 老师:陛下,时代变了,现在辞退我们要赔n+2。还有,你儿子养的那个是保护动物了,还是不能养。 麟舟:诚招家教数名,待遇优厚,包吃包住。 314:妙宝又去了会仙楼 yuz h aiwu.o ne 元武七年的秋日在这样的平和之中缓缓度过。 转眼之间和那个男人成婚六七年有余,他待她从未有过半日的烦厌和敷衍,数年如一日地呵护着她无忧无虑。 如今太子聿日渐长大,和鸾也一天比一天的白胖起来,婠婠的日子实在过得舒心顺遂,人亦愈发妩媚动人了起来。 八月末的这一日早晨,崇清帝姬出宫去宫外的国子学里上一节国史课。 皇后叔母叮嘱她亲自去方侯府上接上瑶瑶,让她带着瑶瑶一起去国子学里上学读书。 是以这天柔宁出宫门的时候走得很早。 待她到方侯府上时,他们夫妇二人早就收拾妥当了女儿,在正厅里等候帝姬的到来。 柔宁微笑着上前牵过瑶瑶的手:“妹妹也起得这样早,早膳用过没有?正好我从宫里带了两碟豆腐皮的煎饺,咱们在马车里吃吧。” 妙宝和方上凛向帝姬行了礼,谢过帝姬亲自来他们府上接瑶瑶重新回去上学,又直将帝姬送到了门外。 柔宁牵着瑶瑶的手,带她一起上了马车。 方侯夫妻二人直等到帝姬的马车慢慢驶去了,两人才回到府中。 等到门口的外人散尽,到了自己家中,他顿时又是一副冰寒冷漠的样子,转身直去了自己的书房,不再和妙宝说半个字的话。 ……什么夫妻和睦,恩爱情深,都只是演给旁人看看,做样子的罢了。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谁也不希望自己家中的琐事处处被人议论。 外人面前的情分演得尽到了,关上门来,两个人的日子还是各过各的,平素几乎从不碰面,更没有一句话可说。 她不明白为何逐渐感到一阵心痛如刀绞,绞着绞着,绞习惯了,现在只剩下一片麻木,倒也没什么痛意。 后来她自己心下想想,左右他在京中待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不过数日或者十数日之后还是该回云州的。 只消把这些时日熬过去了,往后不必碰面,不必见面,一切仍然可以悄无声息地平静下去。 更多免费好文尽在:m yush uwu.c o m 今日国子学中的这节国史课是当朝皇后的祖父、太后的父亲陶老公爷拄着龙头拐杖亲自来讲的,说的是太祖皇帝开国平定天下的几场大战。 老公爷基本上半个月里才来讲两节国史课,每次崇清帝姬都会亲自出宫来听。 国史课是国子学里所有学生都要来听的,而且每逢老公爷开课,不论男女与年龄长幼,大家都坐在一间学堂里听着。 崇清帝姬在学堂的最前面有一方隔着纱帘的专门的位置,那桌子很大,她命人多搬了张椅子过来,带着瑶瑶一起在前面坐下。 这也是自刘亨之事后,方侯女第一次重新回到国子学里上课。 众人见崇清帝姬亲自去接她来,还带着她一起坐下,便知道帝姬这个举动背后隐藏的深意,是宫里的意思,特意安抚方侯女的。 瑶瑶在学堂里看见了好几个面生的男女孩童的面孔,她又发现这里头又消失了很多人的面孔。 似乎是多了几个新来的学生,也少了不少人的身影。 她心下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 身旁的崇清帝姬启唇轻笑:“皇叔父说,这国子学里许多人蒙受着祖宗的荫庇的福泽,在学堂里不思读书进取,反而为非作歹,可见是功勋之后目无法纪、治家无方。所以逐了很多人出去,又将入学的资格往下恩封下去,将空出来的名额赐给了好几个武将家里的孩子,他们如今自然都来上学了。” 瑶瑶嗫嚅了下唇:“从前跟刘亨玩的那些人,好多人都……” 崇清淡淡颔首。 * 昨日徐侯夫人还有程酂夫人她们昨日遣人给妙宝递了帖子来,邀她一起去会仙楼里听戏赏舞。 妙宝如今对那个地方都有了些淡淡的阴影了,其实本不是十分愿意过去,然而她更不愿意整日闷在府中,所以思忖片刻,还是赴约过去了。 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嫁为人妇的陶氏女,以前都是知滢的堂姐妹们。 几人一起结伴上了叁楼的包厢里,在桌前坐定。 知滢带了自己的一双女儿过来,笑吟吟地看着妙宝:“我说怪道你喜欢来这样的地方,原来是真的有趣儿!倒是我这二十几年都白活了,生在京师里长大,却没仔细逛过这样好玩的地方!眼皮子底下错过了!” 妙宝心下直跳,但还是笑着答复了过去。 今日会仙楼里排的曲儿是《霓裳羽衣》,歌声婉转悠扬,伶人身姿翩翩,最奇的是,起舞的这些还是一群外邦的胡女。 太平盛世里,不少外头藩国异族的使臣都常年住在大魏京城里,如今的魏都是一番何等的百花齐放,异样多彩,常常可见数千里、上万里之外的他国使臣和学士游历至此,在这个久负盛名的繁华都城里常住定居。 一个汉人的都城,包容着各种各样的异域风情。 毕竟,如今这座都城,其实是数万里大陆上最大的一个城市,一个最繁盛庞大的巍峨帝国。 知滢的两个女儿连连扯着母亲的衣袖:“阿娘,姐姐们的眼睛和我们不一样!” 小女儿又道:“阿娘,姐姐们的头发也和我们不一样!” 她们说的姐姐就是台下起舞的异族伶人舞姬。 这些舞姬皆是一头的黄褐长发,碧绿如猫儿般的眼睛。 知滢温柔地抚过两个女儿的小脸:“没什么稀奇的,就像那月季花儿,也是有粉有黄有紫的,看着不一样而已,其实都是月季。就像姐姐们和咱们一样,外头看着不一样,其实都是一样的女人。”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漪娴看着两个女孩儿叽叽喳喳的样子,心生艳羡:“不知道我家窈窈何时才能会说会跑呢。” 妙宝微笑着插了一句话进来:“不过都是一转眼的事情罢了。人呐,最好熬的就是时光,一转眼,几年的日子说没就没。” 知滢这样柔情似水的慈母模样,看得另外两个陶氏女心中万分感慨。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也是七年多前的那个春日。 那是元武元年,先帝刚驾崩后不久,圣懿帝姬也薨了。 太后经常将当今皇后召到宫内去陪伴她,当今皇后还未出嫁时就备受太后宠爱。 那会子皇后还是十几岁的少女,知滢也是十来岁的小女孩儿。 她几乎日日都要在家中发作一番,痛骂皇后陶沁婉只会玩弄手段向太后谄媚争宠,好几回都在家里闹得差点姐妹间撕破脸皮。 如今数年的岁月过去,皇后安安稳稳地当着她的皇后,而知滢也嫁得好夫婿,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春光满面,夫妻恩爱。 时光沉淀下去,当年那个吵吵嚷嚷不饶人的千金小姐,也收敛了性情,成了个慈母了。 她不是因为死心认命而收敛性情。 而是因为知足了,满意于自己的现状,委实觉得从前的飞扬跋扈着实没有意思,在美满顺遂之中被人呵护得软下了身上的尖刺。 心智还不成熟的少女时期么,谁都有些不好见人的过去,自己提起来也觉得羞臊,不提也罢! * 方上凛一人在书房里枯坐了半日,眉眼之间的那股阴郁戾气还是久久无法消散。 恨意蔓延在他心口,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女人。 其实……原本他这一生从未想过自己会碰到那样一个女人,栽在她的手上,在爱恨情仇里落得一副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是功利之人,俗人一个,少年时期起没有好好读过几本书,偶然间因为勇武过人被州郡官员选进了南江王的麾下,跟着南江王四处南征北战,而后一路受到提拔,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来。 在遇见贺妙宝之前,他一直都清楚自己要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他会继续往上爬,一级一级地往上升,承载着整个家族飞黄腾达的希望,在最合适的年纪里,迎娶一位出身望族的女子作为正妻,然后封妻荫子,开枝散叶,继续建功立业,繁衍子嗣。 这个时代里,每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这么想。 少年时他给自己的规划就是来日必定要娶一位世家大族的女子做他的正妻。 ——当然了,不是靠着做梦或者等着哪个世家贵女瞎了眼看上他,而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和功名。 然而从遇到贺妙宝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这么想过了。 他的人生,一切都乱了套。 坦白来讲,妙宝并非出身大族——哪怕是没有发生程邛道之乱,以她出身庶民百姓之家的魏氏的那个身份来说,他们根本就不会有相遇的机会。 遇见她的时候,正是她人生最不堪狼狈的节点。 她是谋逆之臣的宠妾,还带着一个被人认为是逆臣所生的女儿。 母女两人都是活路难保。 一夜欢情,她成了他的女人,他也鬼使神差地留下了她和她的女儿,瞒天过海地将她脱了罪籍。 后来她做他的外室,他也一心和她过着这样平和的日子,曾经在脑海中想过的要娶贵女为妻的规划,全都抛之脑后,再也不愿提起了。 在她之前,他没有女人;在她之后,他只她一人。 做他外室的那段时日里,妙宝偶尔会楚楚可怜地问他: “待将军娶了主母,将军愿如何发落妾身母女?” “倘若贱妾的身份不堪为主母所容,将军还会给贱妾母女一个活路吗?” 这个问题他很难回答。 ——因为那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还愿不愿意再娶正妻了。 就这样吧,就她一个女人,足够了。 他想,等她生下孩子,他就回明父母,将她娶回去做妻子。 这个疯狂的想法一度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疯了。 可惜,当年他没有真的等来娶她的那一日…… 他娶了本该是自己嫂嫂的吴氏女。 可是那一刻,他心里竟然也有过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吴氏女——很好啊。 索性本就和吴氏没有男女之情,两人也不必过正经夫妻的日子。 他对妙宝说,等吴氏过门,他仍然拿她当嫂子一样尊敬,不会和她有夫妻之实的。 他会娶她回去做妾室,只和她生子,生下长子便记在吴氏名下作为嫡子,继承他的家业。 妙宝那时大约是爱过他的,她也很开心,很高兴,扑在他怀中哭泣不停,兴高采烈地迎接自己的新生。 ……却没想到那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噩梦。 再后来,她受屈小产,含恨离府。 他日日夜夜难以安枕,在悔恨之中痛苦度日。 这就是他们所有磨难的开始。 多年来,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他当年对她好一点,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他重新找到了她,这一次终于光明正大地和她做了夫妻,期盼着可以和她重新开始之时,等来的却是她和旧情人周澈…… * 方上凛痛苦地闭上眼睛,鬓边青筋跳突不停。 好半晌,他才压下这些翻滚了数日的激烈情绪,起身出了书房,去看望自己的女儿。 璍璍。 他们的女儿。 每每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他一面走,一面状似无意地询问府中下人:“夫人用过午食没有?” 这些时日他没和她私下说过一句话,可是她在家中的一举一动,一饮一食,他都过问无数遍。 下人回道:“夫人早晨时候出了门,去会仙楼那儿听戏去了。” 方上凛的脚步猛然顿下。 良久,他猩红着眼眶又问了一遍:“你说……夫人去哪了?” 下人不明所以,又重新回答了一遍:“侯爷,夫人又去会仙楼那儿听戏去了呀。” * 方上凛赶到会仙楼楼下的时候,恰遇见周澈打马而过。 他眼中怒意翻涌,一把拂开围着他伺候的酒楼小厮们,疾步上了叁楼。 彼时,漪娴、知滢和那几个陶氏女都已经离开了,独妙宝还留在里面。 她正在换衣裳。 适才知滢的两个女儿玩闹间不慎碰倒了茶盏,将茶水泼了她一身。 知滢连连道歉,妙宝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也是连连摆手,说小儿调皮,不必苛刻。 她自己带了一身备用的衣裳,此刻换了下来,也不麻烦。 但此时此刻落在方上凛的眼里,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他一脚踹门而入,妙宝慌乱地掩好了胸襟,却还是露出半截雪白的肌肤。 一旁的衣架上摆着一件湿了大半的外袍,而她衣衫不整,惹人遐思。 “你怎么来了!” 这话是下意识问出口的,也是多日以来,她主动开口和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他也冷笑着回她:“你和旧情人鸳鸯相戏的好地方,我自然来不得!” 那一瞬间的怒意冲顶而来,让他浑身都发着颤,几乎无法站稳身体。 魏氏岂敢啊! 她当真敢侮辱他至此! 多日来他终于挑破了两人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妙宝脸色立时惨白下来,嗫嚅着唇一言不发,只是仍旧下意识地捂着胸口没有穿好的衣裳,摇头啜泣,恨不得自己立马消失在这难堪的地方。 顷刻间,那人快步上前,将她一把推倒在内室留给客人休息的软榻上,大力扯了她的衣裙远远丢到一边,笑容狰狞可怖: “捂什么?嗯?人尽可夫,独我不可?” 314:妙宝、方上凛、周澈【无男女主】【癫公 人尽可夫…… 妙宝苍白的神色又有片刻的恍惚。 他说她人尽可夫。 那人在她身上粗暴蛮横地扯着她的衣裙。她大片大片凝脂雪白的肌肤暴露在他面前,突然间呼吸一窒,感受到了他那里的异常和冲动。 ……他确实应该很久很久没有过了。妙宝忽然想到了这一茬。 她心下自然能猜到他在云州肯定少不了妾室婢女通房们的各种侍奉,可是从他回到京中的这些时日以来,他一则并没有带宠妾回来伺候暖床,二则更没有抬了府中婢女当通房来服侍。 所以,确实是很长时间没有了。 他似是俯身想要将她按死在这张软榻上行事,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这些时日以来他全然拿她当做一个透明人一般,除却在外人面前必要的伪装,平素在府里从不跟她说一句话,也不会沾上半点她的衣袖,自然没有和她同床共枕过。 而妙宝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相敬如冰的夫妻生活。 甚至,其实心中是感到满意的。 眼下他越来越疯,铺天盖地地屈辱感顿时将她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妙宝咬了咬唇,还是想要拒绝,“贱妾卑贱之躯,残花败柳,不堪侍奉将军。” 他低笑,眼中尽是一片赤红的癫狂,死死握着她的腰肢,“不打紧。你当年跟我的时候就非处子,我不是也没嫌过?” 妙宝浑浑噩噩之间不知如何恶从胆边生,在他神智错乱之时忽然拔下了自己鬓间的一根金簪,趁他不注意,一把刺进他的肩骨之内。 足足没入了两叁寸。 立时有温热的血液喷洒而出,溅在妙宝雪白的锁骨胸脯之上。 她的双手犹还握着这金簪的簪头,呼吸格外急促,似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真的做了些什么。 刺痛袭来,方上凛的动作微顿。 他缓缓垂下眼帘,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没在自己肩膀内的那半截金簪。 然而便是一声自嘲地冷笑: “果真是人人皆可,独我不可。魏氏……你当真是好得很!” 魏氏。 他又叫她魏氏。 上一次他叫她魏氏,是当年她小产后醒来的那一日,他也是用这样冷冰冰的语气对她说,魏氏,你当真是令我恶心。 现在他又开始叫她魏氏。 妙宝的脸色更加惨白,双手无力地从那根金簪的簪头上滑落了下来。 而那根金簪仍然没在他的身体里,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继续刺激着她: “怎么,我叫你一声魏氏,叫不得?你是期待我该如何叫你?叫你一声御史中丞夫人、叫你一声周夫人?” “你不是魏氏,又该是谁?莫非和旁人在此浓情蜜意的时候,他敢叫你贺夫人、彭城侯夫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嗯……想来你心中应该的确遗憾,遗憾当年不曾以魏五姑娘的身份嫁给他,是么?” 血液越涌越多,连绵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渗出来,妙宝偏过头去,没有继续搭理他的发疯,只是轻轻推了推他:“你先去把这里的血止住吧。” 方上凛怒意更甚,忽然拔高了声调呵斥她: “说话!” “你不必和我这样虚与委蛇,魏氏,我要听你一句实话!” “从当年跟我开始,这些年里,你是不是都对他念念不忘?你是不是当真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待我从未有过片刻真心?” 他并未指望她现在对他能有几分真情,只是他一直自以为是,以为好歹过去他们情意最浓的时候,她对他是有过片刻真心的。 只消这片刻真情,当真有过有过真心实意,即可。 他可以守着从前的这片刻真心,千倍万倍地弥补她、对她好,永远等着她回心转意的那一日。 但那周澈的突然出现却让他心间大乱,如临大敌。 他忽然之间意识到,这个女人原来心头一直装着自己少女时期待嫁闺中的所谓竹马,她心头的清风朗月,翩翩公子。 倘若这般说起的话,那么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岁月里,其实她一直都是在伪装出柔婉温顺的模样,来骗他的,是么?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半句真话、半分真情。 当真是可笑至极! 她骗他这么多年啊! 枉他还以为,她当年是曾经有过和他真心相守的念头的,他以为她从前是真心爱过他的,只是因为他没有珍惜她、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在方家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和折磨,所以她才对他死了心,冷淡了下来。 直到周澈的出现,他才发现原来一直都是他想错了。 他忘不了自己当日在云州收到奴仆们寄来那封信时候的心情,更忘不了这一路风尘仆仆地从云州赶回京中的心情。 想和她当面对峙,想从她口中问出一句“为什么”。 知道她和旁人有了私情,恨的不是她的不贞,而是她的欺骗。 ——倘若她只是因为一时不在他的身边,在京中被别的男人哄骗了去,又或者是她自己情欲所需,就是缺一个男人陪着她,固然他会暴怒难忍,但是只要稍稍惩治了她,他自己想办法料理了那个男人,这件事并不是不可以翻篇的。 就像他当日得知她在蜀地曾经和别人私定了终身,还准备嫁给别的男人的时候,虽然愤怒不快,可是实则并未因此有半分的迁怒于她。 可是偏偏,偏偏这一回她找的那个人,是和她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让他心头如何不恨! 只要一想到这些年来,她在他身边的那些时光里,看似温柔似水、处处对他小心逢迎,可是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着别的男人,他便恨到想杀人。 这个问题丢出来之后,妙宝仍旧没有回答。 她很早之前在心里就想过了答案。 有的人,你和他在一起是不配谈什么真心和情爱的,因为你根本就不配。 当年她就是犯过了这个傻,对他动过真心,想要和他相守一生,一辈子待在他身边,侍奉他,侍奉他的正妻,侍奉他的父母、子女。 然后呢? 这份真心又给她换来了什么? 一开始身份就不平等,不过是为利所需,她才爬上他的床,又去谈什么真心! 她这辈子经历过的那么多男人里面,只有周澈和她是有过真心的,她只和周澈的地位是平等的,可以在那个男人面前挺直自己的脊背,不用背负半分的压力。 即便周澈面对瑶瑶的事情有过犹豫,即便…… 妙宝闭了闭眸,胡乱擦了一把自己身上溅到他的血液,趁着他一时不察,从他身下起身,披衣欲走。 一副根本就不想面对他的样子。 有时,不想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但她这一日到底没有离开这间包厢,很快又被身后的人拽了回来,再一次重重跌倒在软榻上。 他欺身而上,不容她半分拒绝。 妙宝浑浑噩噩地任由他粗暴索取,并无挣扎反抗的力气。 他对她不客气,声声数落她的不贞和欺骗。 到最后他在欲望的巅峰之时口不择言,开始斥责她水性杨花、生性浪荡。 妙宝霍然睁开了眼睛,眸中是一片隐忍着的清明。 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沦陷进去半分。 “我自然是水性杨花的贱妇了。——将军多年前不就知道了么?” 她受痛,唇边掀起淬了毒的笑意,“我若不是水性杨花,那年也不至于和你这种人厮混到一起。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么?醒来之后我对你说,我是仰慕将军所以才心甘情愿侍奉将军的,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妙宝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亏你也真敢信。我不过是为了救下瑶瑶的一条命,所以才病急乱投医罢了。那晚不管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是谁,我都会爬上那张床。与你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我这个人,生来下贱,如何谈不上一句水性杨花呢?从前在你那小小的方家,我见到的男人不多,所以就只能和你府中的家奴私通一番,共寻云雨之乐。 如今我到了这偌大的京城来,见到的男人还不知凡几,哪一个不比你强些?我自然要去寻我自己的快活之事了。” …… 那一瞬间是千万把尖刃刺进心口,让他心痛到再难说出半句话来。 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和苦苦找寻,失去她的这些岁月里他的日夜难安,他为了找回她所做过的一切傻事,在她眼里,原来都是笑话! 兴致败尽,他草草收场,结束了这场难堪的情事。 后来也说不清两人是如何回到府中。 妙宝那里受了伤,痛苦得有些难忍,晚膳都没有吃过一口就胡乱睡下。 方上凛从仆从们那里知道了妙宝今日出门,并不是和旁的男人私会,而是应徐侯夫人和程酂夫人之约,出去赴约游乐而已。 至少这一日,她并不是去见了周澈。 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了她。 他心下沉吟许久,终于还是取了一瓶药膏,叩了叩妙宝的房门,推门而入,在她身前定定地站了许久,想要为她上药。 妙宝头也不回地推开他的手,兀自将脸埋在丝被中默默抽泣。 他难堪得无法收场,又开始恨自己缘何还要向她低头。 她的不贞本就是事实,即便这一回是假的,从前那么多次,难道不是真的么! 心头恨意翻涌,他冷冷丢下一句话来: “若是做我的妻子可以让你这样不满,你大可不做!” 妙宝的抽泣声微顿,“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过选择,你以为是我想做你的妻子?是我想要回到你身边来?是我想要生下你的孩子?你给的这些我从来就没有主动求过一件,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好,好一个一厢情愿!” 他亦是怒到指尖发颤:“你是个处心积虑的骗子,当年用一夜春宵骗我说对我有真心,一而再再而叁骗我这么多年,现在却成了我一厢情愿了!——你想要真情,想要自由,我给你就是!” “不愿意做我的妻子、不愿意做我的侯门夫人,你自然有你真心想嫁却嫁不得的人……” 他拂袖而去之前是一声压抑着的怒喝,“看在你为我生下女儿的份上,我成全你就是!” “大丈夫何患无妻,魏氏,你以为我是非你不可了!” 妙宝浑身又是一抖,不明白他又要发什么疯。 这些时日两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她对他也是避了又避,不想和他起什么冲突和口角,是他自己不肯放下,一次次再撞到她身边来。 * 他的确又发了个疯。 十日之后,妙宝又被他拉扯着带出了府,被他再度带到了会仙楼。 自那日之后,她的脸色就不大好看,总是苍白着一片,眼下被他带到这地方来,她虽然面色难看,可是并没有推拒和反抗他什么,只是任由他把她拉上了会仙楼的叁楼。 妙宝被他推到一扇高大的屏风后坐定,他冷冷扫视她一眼,命她在后头不许发出任何的动静。 “今日我便等着你亲眼看看,你的心上人、少年郎,你的竹马,你从前的这位未婚夫,愿不愿意带你远走高飞,叫你去做御史中丞夫人!” 妙宝心中的恐慌不安之意越发强烈起来。 片刻之后,周澈推门而入,踏进了这间包厢。 妙宝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下来。 她惴惴不安地揪紧了自己的衣摆,不知道方上凛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周澈推门进来,见到是他在内时,也是浑身一僵。 今日将他约出来的那个人,用的是妙宝的名义。 他的确没有想到推门进来时看见的是她如今那个名义上的丈夫。 方侯,约莫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情了,是么? 不过周澈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慌乱来,仍旧若无其事地在方上凛的对面坐定,自去倒了一盏茶水。 方上凛微微一笑,却不曾像妙宝猜测的那样大发雷霆,和周澈在这里大打出手。 他也倒了一盏茶,漫不经心地饮下,这才开了口对周澈说道: “某家中有一妇人,近来心是极野的,在家中也不实,听闻贤弟倒是喜欢这种货色,某便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将她嫁给贤弟为妇,不知贤弟愿不愿意接手了。” 他将那碧色的茶盏轻轻搁置到卓案上,双眸紧盯着周澈, “正好某听这妇人说起,说她从前就与贤弟有过婚约。当年倒是一朝阴差阳错,才在某身边蹉跎数年,如今既然与贤弟人海重遇,倒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既在我彭城侯府待不住,我便将她嫁出去,倒是成人之美了!” 妙宝霎时间心跳如雷,几乎不能呼吸。 周澈亦是僵住。 ——谁都没想到方上凛能发这个疯。 见周澈久久不说话,方上凛轻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卷厚厚的文书,推到方上凛的面前。 “她服侍我几年,也为我怀过一双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是我儿女的生母,虽然嫁她出去,可我也不亏待了她。自有给她嫁妆的万银、首饰两箱、田产叁百亩,叫她跟了贤弟之后,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算我偿还她的孕育之劳。” 妙宝在屏风后闭上了眼睛。 周澈半晌才嘶哑着吐出半句话来:“在下不知侯爷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方上凛大笑: “贤伉俪倒是将某当成个处心积虑的恶人了!某只想成这一桩鸳鸯婚盟,几时生出过歹心来?我虽嫁她出去,可是生养儿女的情分终归是在的,来日瑶瑶和璍璍出嫁的婚事,我们方家照旧和贤伉俪一一商议,尊夫人几时想要回府看望女儿,我们方侯府宅的大门也随时敞开。” “我真心想嫁了这妇人,不仅连嫁妆备好了,就连身份都给她备好了!” 他又取出一卷文书,在周澈面前展开, “贤弟有所犹豫,不就是怕这婚事对贤弟官场里的名声不好么?贤弟自不用担心,等这妇人出了府,我便替她报一个恶疾暴毙而死,自然没有外人追究,叫她金蝉脱壳了。 届时再叫她用这个新身份嫁到你方家去,她整日住在内宅,又不用和别人交际应酬,两年叁年,外头的人都忘了从前的金城郡夫人是什么样子了,再叫她出门去,谁会发现不妥?” 方上凛扬了扬手中那张纸:“苗胜虎苗将军是某官场里的至交,某已托他去户部属衙里办好了文书,说他当年有个外室所生的女儿,如今正认了回来,记在正妻名下。只要贤弟一声答应下来,我今日便将这妇人送去苗家待嫁,若是心急,半个月后,贤弟便可去将她接回家去!” 周澈的神色瞬间大变,顷刻间便明白了方上凛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了。 ——这个人啊,还真是处心积虑已极! 他看似说了一堆的好话,仿佛他如何的大度开明,哪怕知道了自己和妙宝有私,却全然没有半句怪罪之意,反而还要如此顺水推舟地把妙宝嫁给自己。 瞧瞧,多好的人。 他说他给妙宝备齐了嫁妆,即便她改嫁,他也允许她随时回到方家看望两个女儿, 甚至于,他还担心自己和妙宝的顾虑,贴心地为他们处理好了所有的后顾之忧,就连妙宝的身份问题都解决好了,可以将她的“死亡”处理得干干净净,而且还给她找了一个风光体面的门楣、让她以将军之女、苗氏女的身份出嫁。 真是令闻者都无不动容感慨的好男人。 可是周澈一眼就看出这里头的陷阱了。 方上凛给自己埋了一个天大的坑。 ——他不能娶苗氏女。 他给妙宝安排的这个新身份,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天大的坑。 朝内文武隐有对立之势,而苗胜虎是武将出身,同时是当今皇帝的心腹,一直是一心为皇帝鞍前马后的忠臣。 他的女儿,不论嫡庶,本该都是好许人家的。 但是偏偏周澈不能娶。 因为他是肃政台里的言官,是御史中丞。 而苗胜虎素来和他们这些言官不合,势同水火。 这是有由来的。譬如说,周澈现在所做的这个御史中丞本来应该是个体面风光的高官,但是现在却只空有头衔,没有实在的品阶和俸禄、权职。 这就是皇帝的武将们一直以来“替”皇帝争取的结果。 当今皇帝就不大喜欢言官们权力太大,不喜欢言官们对皇帝的大小事情指指点点、处处插手。 所以自元武皇帝登基之后,诸如苗胜虎、张垚佑在内的武将们便年年上书,劝皇帝降低肃政台里言官门的权职。 皇帝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来,对肃政台里言官们的品阶大砍特砍。 这个御史中丞,本来就是叁品的高官,但是被皇帝砍完了之后,周澈一个六品官也能当了。 ——这对言官们来言,是好事还是坏事,难道他们心中不清楚么? 所以周澈绝对不能娶“苗氏女”。 他若是忽然和苗家搭上了姻亲,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肃政台里的同僚、上司么? 以后还如何同同僚上司们相处? 只怕顷刻之间就会被孤立了! 日后他若是还想再往上升,也绝对不会得到上司的提携和帮助。 周澈森然冷笑:“方侯真是好算计。” 方上凛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魏氏到底是我女儿的生母,看在女儿的份上,我当然想给她找个风光体面的人家当做娘家嫁出去,这般才好匹配周大人的身份。” 周澈咬牙:“我自然愿意娶她,但绝不是苗家……” 方上凛笑:“周大人看不上苗家这个姻亲,那自然更好,那就让她以魏氏女的身份出嫁即可。只是我提醒周大人一句,魏氏女的父亲乃是被朝廷坐罪处死的罪人,周大人若是娶了魏氏女,来日的前程受不受影响,可就难说了。” 是了,妙宝的父亲是被朝廷处死的。 当年程邛道之乱被平定后不久,妙宝的父亲便被坐罪处死,是板上钉钉的罪人。 若是有个身为被处死犯人的岳父……对他的前程也是件很受影响的事情。 方上凛可以不在乎,因为他是皇帝的近臣,即便有人捅破了妙宝的真实身份,对他来说都不至于让他的仕途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对周澈来说就不一样了。 方上凛口口声声说着要把妙宝嫁给他,可是不论是让她以苗氏女的身份出嫁,还是让她以魏氏女的身份出嫁,对他的仕途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他必须要冒着自己仕途官运前程的风险,才能从方上凛手中娶回妙宝。 他听见了屏风后那个女子抽泣哽咽的声音,他知道那是谁在那里,也知道方上凛根本没有真的想过嫁妙宝,只是给他设了一个局而已。 周澈不觉握紧了拳头:“我自然是想要娶她的……” 想要娶她的,从少年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 唯一爱过的女人,只有她一个人。 方上凛忽然拍案而起,眸光森冷,“不是想娶她么?我数十个数,你现在答应一声给她一个未来,我今时今日就将她送去苗家待嫁!只要你答应一声,连你娶妻的那份聘礼我都给你备齐了!” 酒楼包厢里的气氛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方上凛的笑声越来越放肆张狂,“不是喜欢她么?不是要和她双宿双栖么?不是要和他生生世世么?那你现在答应下来啊!你说娶她啊!” 十个数字的时间很快静静流逝,几乎只是一转眼的功夫。 周澈还是一动不动。 他经营数年才有了自己如今的事业,他的确赌不起,不敢把自己未来的所有全都赔进方上凛处心积虑的算计之内。 并非是他不愿意娶她,是他真的赌不起。 本来他在这偌大的京城之内就已经够孤立无援的了,没有家族、没有故旧、没有姻亲,只能靠着平素结交的那些处于同一利益集团里的同僚上司们成为人脉,左右经营,才让他小心翼翼在这官场里一路走到今天。 若是娶了“苗氏女”或者“魏氏女”身份的她,他的一切都可能会被毁掉…… 一旦毁掉,就没有重来之日。 * 妙宝浑身瘫软地被方上凛拖回了家中。 她满面泪痕水光,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哭得几乎就要背过气去。 可是那个男人还在残忍地折磨她的心神。 “不是不想做侯夫人么?我成全你了,魏氏,你说我贴上这万钱的嫁妆,就算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娼妓都有人争着娶,怎么你就偏偏嫁不出去呢?” “你那旧情人不愿意娶你,可不是我非拘着你不放你自由,你今日亲眼看见的!” 她摇头,捂着自己的耳朵不想去听,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楚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她的脑海里。 “大丈夫不患无妻,我从来都不是非你不可。倒是你自己,连你的旧情人都不愿意收你,拿你连娼妓都不算。嫖宿娼妓还要给银子的,他白睡你这么多回,给了你几个钱?嗯,连你的的外甥女被刘亨欺负,他都不敢上一道折子弹劾刘亨。 你说你这些时日上赶着送上门去给他玩,换来什么好处? 魏氏,你就这般自甘下贱?一钱不要上赶着去给人白睡?” 今日说了这么多的话,方上凛也感到累乏,他倒了一盏茶水饮下,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 “我留在京中的日子不多了,说罢,走了一个周澈之后,你还想嫁给谁,还想送去给谁白睡,我替你去说媒。这次我为你贴上两万银子,看看能不能把你嫁给如意郎君。” * 我知道很癫,不许骂我。 315:休了魏氏。【癫公爱情。本章无男女主】 他对她百般冷嘲热讽,想激她做出些反应来,然而只换来妙宝偏过了头去,看都不曾多看他一眼。 她越是这般,方上凛心头恨意便更汹涌勃发,叫嚣着想要杀人一般的怒火。 ——他只觉得她心中果然只在意那个周澈! 正如她自己所说,程邛道父子,他,蜀地的那个未婚夫,他们这些人于她而言都是走投无路之下被迫的选择,皆非出自她的真心。 唯独周澈是她少女时候就心心念念想嫁的竹马情郎! 所以她从来都对那个男人高看一眼,在她心中永远占据一席之地。 除了周澈,其他任何男人对她来说都是同一张面孔,没什么不一样的。 所以此番自己让她看清了周澈待她的那份情意,让她看清楚她在她情郎的眼中根本无法和他的仕途官运相提并论,她就这般天塌了的绝望伤心模样? 仆婢隔着墙递进来一句话,小声地请示着男主人和女主人,说是二姑娘哭得厉害,她们哄不好,恐怕还得侯爷和夫人亲自去看看。 璍璍是元武五年的十月生的,如今马上就两周岁了。 听得女儿哭了起来,方上凛顾不得再和妙宝争吵,旋即拂袖而去,要去看看孩子。 他走出两步后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问她:“女儿哭了,你不去看?” 妙宝疲倦地将脑袋靠在墙壁上,蜷缩成一团,没有说话,置若罔闻。 方上凛呼吸一滞,拳头握了又松开,只撂了一句话给她。 “你的情郎今日不是才教你一个道理么,你也不看着学上几分。人这辈子,不念着情分,可是好歹也要替自己的前程考量几分。” 他自觉自己已经将话说到了十分直白的份上,望她能想起她如今侯府夫人的身份,爱惜这份他给她的荣华富贵。 哪怕不在意他,不在意他的孩子,——就看在这富贵日子的份上,同他继续将这日子平平静静地过下去。 他几番羞辱她,告诉她说他“不患无妻”,告诉她嫁不出去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其实就是想等她服软道歉,想等她可怜地求他,求他留下她继续当他的妻子。 可她一直无动于衷。 * 姐姐瑶瑶去了国子学中读书,父亲母亲也不在家里,璍璍今天一天都是交给婢子们照顾的。 所以等了大半日等不到有人来陪自己玩,璍璍一时心中不快,坐在床上扯着嗓子就哭了起来。 方上凛过来的时候,她也是一副快把自己哭得背过气去的模样。 ——真是像极了她母亲。 他将女儿从床上抱起来,手臂托着她的臀,心疼不已地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过了气来。 “乖,不哭了好不好?爹爹陪你玩……” 他一手抱着女儿,命婢子在院中放起几只纸鸢,带女儿看着纸鸢高飞的模样。 璍璍果真不哭了,眨了眨眼睫上缀着的泪珠,很快便拍手笑起来。 方上凛取过一方沾了温水的手帕,小心替她擦拭泪痕,给她重新洗了个脸。 这个小小的温软的女儿,面容多半还是随了她的母亲,和妙宝有着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官,亮晶晶的眼睛。 是他唯一的孩子。 他托着女儿的身子,耐心陪女儿在院子里玩耍,一颗心却如坠地狱般的痛。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个孩子。 他从前失去过一个孩子。 当年家中发生的变故,是他永生不敢再去仔细回想的痛楚。 多少年来,多少个夜晚,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闭上眼睛想到的就是她小产时的样子,想到自己亲眼看见的、那个变成一滩血淋淋的孩子…… 他没有告诉过她,自她走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安枕,常常好几日里都枯睁着一双眼睛,夜复一夜的煎熬和折磨。 只要一闭上眼,就不停地在脑海中想念她。 怕她在外面受了苦,担心她可有吃饱穿暖,怕她受人欺负,更担心她刚刚小产完还没有出了月子的身子……又该如何好好调养。 无数次自言自语地反问自己,假如他当年肯对她多用一点心思,将她好好保护起来,将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旋即又无可自拔地在心中原谅了她的所有过错,甚至觉得自己待她太过残忍。 是他不该那样待她。 她在他身边,已经吃够了苦头,她不过是和从前的故人私下相会了两次而已,他不该那样对她。 她为他小产过一次,因为他的疏忽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又独自一人怀孕分娩,生下璍璍。 只是这两个孩子,她就已经偿还了他当年救下她和瑶瑶的所有恩情。 她并不亏欠他。 回京时候满腹怨气和暴怒,这会儿真的报复了回去,反而觉得胸腔之内空空荡荡,毫无快意。 情天恨海,这辈子,遇上这个女人,注定是只有他一个人成沉沦进去,无法逃脱。 * 晚间,他陪着两个女儿用完晚食后,再度踏足妙宝的院子。 她仍旧是白日他离开之时的那个动作,蜷缩着身子靠在墙壁的一角,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仆婢们送进来的晚食菜肴摆在桌子上摆到冷透,她都不曾过去吃上一口。 见她这样,他心中翻来覆去地又腾起一片怒意,原本在对自己说过多少遍想要和她缓和关系,这关口都说不出那些话来了。 他扬声命婢子们将这一桌的东西撤下去,重做一桌来。 小厨房里知道侯夫人今晚没有吃东西,知道恐怕是要再传膳的,所以一直预备着再做,这会儿侯爷一声吩咐下去,不多时又一桌热气腾腾的菜肴就被婢子们端了上来。 他看出妙宝这些时日唇色苍白,气色不好,便又悄声命婢子们做了一盅牛乳金丝燕窝送进来。 一桌新菜都摆好了,妙宝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气不打一处来,想着要对她好一点,可是一面又告诫自己,该让她得点教训之时还是应当好生教训,不可一味退让,助长了她不知好歹的脾气。 “起来,吃饭。” 方上凛将妙宝拉到桌前,推着她坐下。 “你是没了男人活不下去么?如今脑子里竟都在想些什么?亲生女儿你也不闻不问,连饭都不肯吃,怎么,还要绝食殉你的情不成?这日子不过了?!” 妙宝终于做出了些反应。 但并不是动筷子,而是继续偏过头去不肯看他,颇有几分烦躁地将捂住了耳朵,不想听他发疯的动静。 他将一勺燕窝送到她唇边,强硬地撬开她的唇想要将食物喂进去。 妙宝猝不及防咽下一口燕窝粥,喉间翻滚着难耐的恶心之意,下一瞬就捂着喉咙全都吐了出来,弄脏了他的衣袍。 如此,他只觉得自己两边的太阳穴都开始突突跳个不停,几乎被她气到……气到恨不能当场昏过去才好。 他怒掀了桌子,房内顿时一片清脆响声和不堪入目的满地狼藉,外头的仆婢们听得这番动静,也是吓得冷汗直流。 方上凛望着她冷笑:“魏氏,你还真是有骨气。为了一个看不上你的男人,如今连绝食都要闹起来了。你厌恶我,当然厌恶方家的一针一线、一粥一饭,这会子是宁死不食半粒方氏米粮、以死明志了么?” “你若是真的这么厌恶方氏妇的身份,还一心想着你的旧情人,不妨本侯贴上这张脸亲自再去周氏宅中为你说情,为你贴上两万银钱,看看他愿不愿意纳你做妾!” 妙宝了无生机的眼睛这才轻微地动了动。 她的唇瓣微动,说话时语气极度疲倦累乏, “侯爷不必如此麻烦。只与我一纸休书,将我这贱妇扫地出门即可。侯爷位高权重,不患无妻,来日自当聘得高门贵女为妻,缘何纳我这等水性杨花之人留在府中,徒生祸患。” “做妾我并不是没做过,可惜做得并不算好,最后也一样是被扫地出门的下场,不得家中主人和主母的欢喜,想来换个男人继续做妾,也不过一样的结局,妾并无此等打算,就不劳侯爷费心了。” “妾身就是离了男人活不了,就是水性杨花,失贞无德。——当年,家里老夫人和吴夫人不是都提醒过侯爷了么?妾身以为侯爷不在意往事,仍旧娶妾身当夫人,想来是不介意妾身在京中继续水性浪荡一回的。 如今既然侯爷在意,那就休了我便是。” 她不说话还好,一张了口,简直是恨不得将他活生生气死在这里。 方上凛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看上去极为恐怖骇人。 他随手扫落屋内多宝格上的花瓶,厉声道: “看来是我宠爱你太过,让你真的以为我是非你不可了!魏氏,你以为我是娶不到贤妻良妇么?只要我想,我若休了你,这满京里世家大族哪一家我是配不上上门说亲的!就是陶、杨两家的女郎,我也照样娶得!” 妙宝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其实他尚算年轻,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位高权重,府中只有两个女儿,既无嫡子,更无庶子,不论谁家的女郎嫁进来就是主母夫人,生下男嗣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可以牢牢握着整个侯府。 他想再说一门亲事,就是到当今皇后的娘家陶家去,也是说得的。 即便当年没有发生程邛道之乱,即便她是个清清白白待嫁闺中的魏家五姑娘,顶破了天也只能到他身边做妾,难当正妻之位。 于是妙宝眼睫微动,起身向他大拜下去。 “妾身祝侯爷早日如愿以偿,娶得高门贵女,方不辱没方氏门楣。” “请侯爷休妻,愿侯爷早生贵子,开枝散叶。” …… 为什么不服个软呢? 为什么呢? 方上凛看着她垂首时纤细的脖颈,顿时五味杂陈,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只要她服个软道歉,只要她好好吃了饭,只要她表现出丁点的害怕,他都可以将此事翻篇,永不再提。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呢? “我自然要再娶,更要给瑶瑶和璍璍寻一个出身高贵、知晓礼义廉耻的母亲,让她好好教养我的女儿,免得她们日后沾染上生母的下作习性!” 他冷硬下心肠,用两个女儿旁敲侧击地继续威胁她,想让她害怕和不舍。 妙宝闻言却是微笑:“如此,妾身再无后顾之忧,谢过侯爷思量周全。” 她第三次大拜下去,“求侯爷休妻再娶。” 不仅自己不肯下这个台阶,更是一点台阶都不给他走,让他骑虎难下。 他冷笑着摔碎了第二个花瓶,朝屋外怒喝道:“去取纸笔来!” 仆人们颤颤巍巍地取来了纸笔和他的私印,一溜烟儿极快地铺在了屋内的另一张桌子上,研磨墨水。 又有婢子们将这一地的饭菜狼藉都收拾了干净。 妙宝跪坐在地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不多时,两份放妻书被他一气呵成地写完,而妙宝自始至终不曾有过半分动摇和不安。 他咬牙盖上自己的私印,按上自己的指印之后,将其中一份甩到她的脸上。 妙宝慢慢起身,重新将那放妻书铺好,也在上面按上自己的指印。 然后将其中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迭好,取走。 方上凛踹门而去。 “你当真有气性,从今往后,我方氏女儿和你再无瓜葛。” * 这一夜他是无论如何都再难睡下,回到自己房中后硬生生呕出一滩血来,整个人头痛难忍。 亲随听得刚才屋里的那些动静,知道男女主人之间吵架吵得很不愉快,也知道自己的主人是为了什么而生气。 他小心地劝着主人:“侯爷不必生气,即便夫人拿走那放妻书,她也跑不到哪里去的。如今除了一个侯府,她还有何处可去?她照样只能待在方家,吃着方家米粮,穿着方家的布帛衣裳。夫人早晚会后悔的。” 方上凛吐出一口浊气,睁着眼睛望着屋顶横梁,“但愿如此罢。——明日、明日早晨她起身后,你亲自过去告诉她,你说我已遣人去京中好几家府上说亲了。” 翌日晨起时,方上凛本欲打发人去悄悄看看妙宝昨夜是个什么动静,但是宫里有来了人,说是陛下请他入宫议事,他穿了朝服入宫,赶着时间,竟然没再有空过问她。 在宫里直留到了傍晚时分他才回府,下午时他和徐世守又去狩章殿里指导了一番太子殿下习武之事,所以便耽搁了一天的时间。 等他回府之时,却见府中仆婢下人们跪了一地,个个惶惶不安,面如土色。 方上凛第一反应是两个孩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亲随小声答道,大姑娘和二姑娘一切都好。 他脑海中的弦一下又绷紧了,这府里除了两个孩子,再者就是妙宝。 “是不是夫人寻短了?” 他陡然恐慌起来,开始下意识的担心是否是自己昨日太过刻薄,步步紧逼,害得妙宝不堪受辱寻了短见。 亲随又摇了摇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侯爷,是……” “——是夫人她、她不见了。” * 方上凛的大脑再度轰然炸开,让他几乎立不住自己的身体。 只是第几次了? 第几次听到她不见了的消息? 当年在方家的时候他听到过一次,后来在云州她又跑过一次,如今到了京城,是她第三次跑了! 她竟然是跑了! 他甩了朝服袖摆拂开面前众人,一气疾步走到她平素所居的院落,果真见到楼未空、人已去,内里陈设摆件一切都在,唯独没有了那个女人的踪影。 方上凛神色大变,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了个一干二净,整个人都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厉声呵斥亲随过来,责问妙宝是如何丢的、何时丢的。 “我早命人将她看好,这府中铁桶一般,她就是在你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丢了的?!” 府中的管事连忙战战兢兢小心上前回话: “侯爷饶命!夫人……夫人她,她约摸恐怕……大约是今日早晨走了的。 侯爷您恐怕不知,咱们这宅子是从先帝朝一个犯了事的大臣手里买来的,原来这宅子里修了条暗道,一头在就在夫人的院子里,另一头连着府外,只是咱们一直都不知道,恐怕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何时叫夫人摸索出来了。 今日早晨,夫人起身之后连早食都没用,亲自送了大姑娘出门读书,又去看了看二姑娘,然而就推说身上不痛快,回房里歇下了,叫奴等都不可去打扰她。 奴等便不敢多言。 中午时候又有婢子去送午食,敲了门,夫人不理睬,那婢子不敢进去,只好再退出来。 直到方才……方才,奴觉得实在有些不好,又恐夫人两三日滴水未进,怕不是昏了过去,就斗胆叫自家媳妇进去看看,谁承想……里头就没了夫人的身影。 奴等刚刚才从夫人的屋里头柜子后面找到那暗道的入口……” 方上凛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你们说,她是自己偷偷跑了的?” 另一个婢子也上前跪着回话,声音里带着哭腔: “今儿早上,夫人去送大姑娘出门时便有些不大对劲,对大姑娘说,要她日后好好孝顺父亲、爱护妹妹,照顾好自己。然后又去看了二姑娘,对婢子们说,往后二姑娘就托付到婢子们的手里了,请婢子们好生照看二姑娘,教导二姑娘长大了孝顺父亲、敬重姐姐。 婢子们起先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夫人走了,倒觉得她这话像是……” 像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最后的告别。 方上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又问府中下人:“你们出去找了没有?那暗道的另一头又连着什么地方?” 管事道:“奴等已经打发人小心出去访查了,只是顾及侯府和夫人的声名,所以还不敢大张旗鼓,怕把事情闹开。那暗道另一头连着两条街外的一处偏僻胡同,奴等去问了周遭的邻里,可曾见到一个年轻妇人从那里经过,他们,呃,他们都说没见过什么人。” 方上凛叹了口气。 这些人自然找不到贺妙宝了。 她恐怕早上就已经跑了,而府中下人直到刚才才想起来去找人,恐怕以这女人的速度,都够她跑出去不知多远! 他顾不得刀剑穿心的痛苦,继续吩咐下去: “去她房中仔细清点一番,看看她都带走了什么东西,有什么首饰不见了的。她若逃出去,想要活命就得变卖这些东西,将京中和京畿各处的当铺都走访一番,兴许会有结果。——还有,她可留下什么书信没有?” 他既然能将她抓回来两次,那么第三次也一定能继续找到她。 他和这女人生生世世生死不休,永远都要纠缠下去。 那管事又上前递上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夫人留信给您了。” 方上凛双眼一睁,迅速接了过来,急切地想看看这个女人还有什么话要和他说。 但信中却只留下只言片语,字字戳他心扉。 “我出门只带了两贯铜钱和你的放妻书,你方家的绫罗绸缎、金玉宝器,我一样没拿,不必在这上头花心思找我了。 女儿不能总没有母亲照管,愿侯爷早日觅得良缘,早生贵子。 ——贱妾魏氏敬上。” * 明天再写一章 他俩就讲完了 317:癫公爱情圆满。【妙宝方侯故事线结束, 那张薄薄的纸片被他在掌中揉了又揉,他眼中泛起异样赤红而阴森的光芒,慢慢把那张信纸揉成了一团,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他神色紧绷,继而竟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找。掘地三尺也给我找。她是被我激了之后受屈出走的,跑不远,定还在这附近。去找人!” 仆婢们连连应下。 方上凛又问了一句:“瑶瑶和璍璍知不知道她走了?” 婢子们回道:“大姑娘知道了。二姑娘那儿……还不知道,但是吵着要见夫人呢。” 方上凛点了点头:“叫瑶瑶去陪璍璍玩吧,这两日都叫她姐姐多陪着些。” 这一夜,他又是睁眼直到天明,一夜未眠。 他们在一起几年的时间里,这是妙宝第三次离开他。 第一次是被他撵走,后两次全是她主动丢下他。 第二次走时,好歹她还带着瑶瑶。如今她不仅不要瑶瑶,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可以说丢下就丢下。 当真是舍弃一切,弃他如敝履,再也不想看见他了么? 在他身边,就这样让她难以忍受? 难道他当真是什么不可见人的洪水猛兽? 他睁眼躺在榻上,无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那里装着一个小小的香囊,里头是他们当日的结发,是他在云州时候取下的她的一缕发丝,和他的发捆绑在一起。 这香囊,他日日夜夜都带在身边,从未有过一刻分离。 他爱她。 这个字直到这时候他才敢说出口,也真的认清自己的内心。 一次又一次纠缠着她不肯放手,不是贪恋她的美色和身体,也不只是因为当年对她的亏欠。 是因为他爱她。 这辈子都离不得她。 如果这是他的命,那他认命便是。 * 昨日方上凛回府之时已是日暮时分,天将黑透,连城门都快要落锁,许多事情便都不方便去做。 翌日天刚清晨,他旋即立刻着人去京中的各处码头询问昨日出发的船只去向,一面着人小心打探贺妙宝的行踪。 他断定她跑不了太远。 这次逃走,她根本没有做过事先的规划和打算,不过是因为和周澈之事的败露、受了他的言语羞辱刺激,所以不堪受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而已。 她恐怕甚至都没带换身的衣裳,更没有多少的银钱。 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不过这一次方上凛还算是走运,竟然真的叫他很快查出了些蛛丝马迹来。 比之前两次她一走了之让他苦寻无果,这次她倒是不小心留出了一点儿马脚。 ——是账房的管事在查账时候,发现侯府里每月都有一笔被夫人支走,但是下落不明的银钱。 他联想到贺夫人从前经常在查看京中那些待售的宅院房屋,一副想要添置新宅的样子,疑心是不是贺夫人在京中私下买了新宅子,如今就躲在那个宅子里面。 方上凛顿时醒悟,又着人去寻这几个月里京中售出的宅子。 不过半日的功夫,还真的叫他在城南一处找到了一间可疑的院子。 那院子里如今只有母女三人在住,一个老母亲,带着两个女儿,母女三人并非此院落的主人,而是被她们的主人安置在这里守院子的奴婢。 方上凛带人大喇喇闯了进去,母女三人皆惶恐不已,连连磕头行礼。 他冷笑着命人搜查,果真在这小院子里查出了几封文书地契。 有三份文书,是这母女三人的卖身奴契,契约上的主人恰是贺妙宝。 然,妙宝临走之前又把这奴契还给了她们,还了这母女三人一个自由身。 这母女三人是她不知何时在人市上买来的奴婢。 她临走前不仅还了奴契给她们,还把房屋地契也交给她们,叫她们母女自寻生路,过起自由清白日子来。 只可惜,方上凛的亲随们在这院中搜寻一番之后,并未发现贺夫人的身影。 想来贺夫人离府之后是来过这里,然后拿了些东西又走了。 亲信们在这小院里搜出了大量现银,恰是贺夫人每月从账房里支走的那些银子,叫她都偷偷存在了这里。 方上凛心中痛到滴血。 ——她走便走了,连随手买来的奴隶都考虑到了她们的将来,还了她们卖身契,给了她们银钱,叫她们好好过日子,当真是个菩萨心肠的救世主。 偏偏她从未考虑过他,只对他一个人如此残忍绝情,就连给他留下的只言片语之间,也都是字字戳心,存心叫他痛苦一场。 他冷着脸命亲随们将这母女三人捆绑起来,要将她们押送官府治罪,又故意恐吓道: “你们私藏的现银,都是本侯府上偷来的赃物。奴盗主可是大罪,这里藏着的东西,足够治你们一个绞刑了。” 那母女三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连连叩首求饶,说这不是她们偷的,是主人给她们的东西,她们只是被主人安排着在这里看守院落,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方上凛又冷笑:“主人?那你们倒是说说,你们的主人现在何处!她不回来,你们就都是死路一条!” 三人还是不肯开口,想来是妙宝走前也好生叮嘱了她们的。 方上凛作势就要把她们扭送官府严刑拷打,好一番咋咋呼呼的恐吓威胁之后,这母女三人中的老母亲才抹着眼泪,一面磕头一面开了口: “夫人她……她拿了老妇我的户契、穿着我的衣裳走了,似乎是往那头的码头。” 老妇人往京中码头盘龙港的方向指了指,又小声说道, “还叫老妇我去药房里给她抓了一味、一味落肚子的药,夫人一时说岔了嘴,说是要在船上吃的,所以老妇猜她是要坐船走。” 方上凛眼前一片眩晕,闪过无边的昏黑。 好在亲随们支撑住了他的身体,才叫他没有因为身形不稳而摔在地上。 又是坐船走! 又是走水路! 她还做了些什么啊,为什么要人给她抓落胎的药?为什么! 她果真好计谋,还要打扮成一个老妇人的模样坐船逃走,以为这样他就不容易找到她了是么? 老妇人说自己姓李,旁人都叫她李婆子,她话说完后便是砰砰磕头不断,哭诉道:“老婢无言再见主人!” 她两个女儿也是哭成一团。 方上凛立刻带着人去盘龙港一带查起来,问起昨日可有一个“老妇人”独自买了船票离京的,又以那老妇人口供中所说的妙宝穿着的衣裳作为提示,很快便有一个船东有了印象。 “大人!大人您问的是李婆子呀!诶呦,这个年纪还一人出远门的,又是个老婆婆,我们这儿确实少见,所以小人我还多问了几句。 我说李婆子,你要坐的这张家的船,可不是好坐的,路程又长,你一人坐得稳么! 那李婆子还与我说,她在婆家过不下去了,家里男人不是个东西,隔三差五对她非打即骂,容不得她,她要回江州娘家去。 我见她执意如此,也就不问了……” 方上凛唇边扯出一个阴毒的笑,“她男人对她不好,她要回娘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她坐的是谁家的船?几时离港的?沿途如何停泊?到江州才下么?” 这船东说起同行来便是滔滔不绝的怨言。 他以为面前的这位大人是朝廷哪里来视察的大官儿,恨不得把所有船东同行都倒上一盆黑水,叫他们全都被官府收查了才好。 “是张十四家的船!大人您不知呀,这张家素来黑心,他家的船可是十船九翻,要钱不要命的。什么重货都敢往船上拉,那船都沉得要翻!船又很上了年纪,多少年都没大修过,听说船底早就漏水了。 这一趟他们是往江州去的,可是您不知道这条水路正发秋汛,一般船家都不敢冒着风浪过去,唯独张家的船走了。 他们那船,原先只够拉一百出头的人,这趟为了多赚一笔,连着那李婆子在内,足足拉了两百人!您说这船要是在江心出了事……” 方上凛向盘龙港管事的小吏们要来了张十四家船只申报的路程和船只的大致模样,即刻便带人乘船一路一路去追。 江州,江州…… 他只能先追到张十四的船,看看贺妙宝在不在船上,然后才能继续考虑她有没有中途下船的可能性。 方上凛这样的边疆重臣无诏本该不得随意离京的,但是这会儿他也顾不得脖子上的脑袋,只能咬牙递了一封请死的奏章入宫,然后带着几个亲随轻装上阵,乘着快船一路南下,按照张家船只的路程去追他们的船。 这一追,就是足足十日。 直到十日之后,在怀州一带,他才隐约寻到了张十四家船只的动向。 方上凛乘船追在江面上,有沿途用小舟向过往大船兜售饭食和蔬果,一艘小舟上的人便告诉他说,拐过了前面的那道峡谷,就是张家的船,他们方才看见船只的影子了。 “你们为何不上前售卖吃食?” 这一日的天气极差,江面水雾朦胧,秋寒刺骨,若不是离得近,几乎听不到两船之上人说话的声音。 方上凛寒声问过,那小舟上的两个汉子连连拱手又摇头: “大人,您没见是要变天了么?眼见就是雷暴交加的时候了,江面还要再起大波大浪,恐怕张家那样的大船能不能立得住都难说,何况小人们这样的小舟,咱们是贪生怕死的,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这样的天气,如何敢久留,这便告辞回家了。” 两个汉子一面说话一面摇奖远去,另一人扯着嗓子对方上凛喊道: “大人,观您也是富贵之人,只是恐怕不知水性的深浅,小人劝您一句,您还是快些掉头回去吧,别再往前走了!那张家是不知死活,他们船上恐怕拉着私盐,想要躲避官府查货,所以冒着这样的天儿还要赶水路。您是富贵人,不贪这一日两日的辰光,不若避一避才好……” “在前面就是十几里的峡谷峭壁,是出了名的一线天,船若是翻了,人落了水,连个上岸的地方都没有的……” “这些年多少船在这里翻了……” 方上凛却只是微笑,他从箱笼里取出一枚厚实的银元宝,站在甲板上远远一扔,掷在了两个汉子的小舟上。 他拱了个手,“谢过二位兄长的提醒了。” 两个汉子见他不听劝,到底叹气,接过那银元宝向他遥遥作揖:“愿大人一路顺风!” 江面若如波涛,因为水雾弥漫,一时竟然望不到头,叫人只觉得仿佛身处无边无际的无妄海中。 不仅那两个汉子如此规劝,连方上凛的亲随也小心地道: “侯爷,您还是回去吧,侯爷大可下船跟那两个汉子的小舟先上岸,夫人留给咱们去追就是了。侯爷,您是朝廷命官,万万不能冒险啊!” 这样的天,谁看了都会发怵。 天上乌云越来越厚密,云层之中隐隐有闪电劈过的影子。 方上凛让所有的亲随都跟着路过的其他小舟全都回去了,唯独一个本地的老船夫驾驶着这艘快船和他一起去追张十四家的船。 这老船夫今年五十有三,家里有一个老妻和两个待嫁的女儿,前年刚死了儿子,如今是一贫如洗,妻女三人出入无完裙。 老船夫主动提出愿意出生入死为方侯驾船,代价是方上凛给了他足足五十金作为报酬,假如他死在今夜的风浪里,方侯府上的下人按照契约会再给他的妻女补贴一百金。 他在风浪中高歌着本地的乡谣,又道,“这辈子能给侯爷干这一票,当真是值得透了!舍上这命也甘愿!咱们这里哪一年哪一月没有船夫水手死在水里的,同是一死,我还给婆娘和闺女挣来了一辈子的保障!” 五十金,实在是足够了。纵使他留着命活着,三辈子也挣不到这样的钱财。 * 方上凛命他驾船再快一些,在风浪来临之前彻底追上前面张家的船只。 老船夫高喊了一声“得令”,急速在水面上驶去。 不多时,当船只在峡谷中走了过半的路程之后,天上忽然是大雨瓢泼,风高浪急,江面上水浪翻涌,峡谷两岸的树枝乱石都被卷了下来,在空中飞舞着。 一切看起来都宛如人间炼狱。 方上凛自始至终巍峨不动地立在甲板上,死死盯着前面张家的那艘大船的船尾,目光逡巡其上,寻找着自己想要看见的那个身影。 这样的天气里,整个江面上都只有这一大一小的两艘船只,无疑是引人注目的。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前面张家的船也注意到了后面跟着的这艘快船。 张家人以为是官府的人过来追查,连忙派人悄悄到船尾去仔细观察,一面又命水手继续拉大船只的速度,想要甩掉后面的这艘船。 ——他们的船上走了不少的黑货,是没有缴纳税款的,倘若一时被逮到,对于船东自家来说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所以行船多年以来,他们都习惯了咬咬牙在天时不好的时候赶路,甩掉官府沿路设置的检查过路商船的人。 方上凛一眼就在密密匝匝的船尾处看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臃肿的“老妇人”的身影。 那女人还穿着李婆子的肥厚衣裳,看上去古怪又极致老气。 她面上大约是涂抹了什么东西来遮掩容貌,头皮散乱着,同样遮去了她大半的面庞。她大约也是想偷偷凑到船尾来看一眼后面船上是什么人的。 隔着漫天的狂风和雨幕,她和他的目光遥遥对视。 然后她很快错开,慌不择路地躲到了人群后面,不知去往何处。 方上凛多日以来总算是可以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 很好。 第三次,她还是被他抓到了。 他命老船东更快一些,他要在两船距离拉近之时飞身登船亲自去抓人。 但还没等老船东有所动作,更恐怖惨烈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一阵狂风再度吹来,正对着前面张十四家的大船。 张家大船船身两侧的木板陡然间断裂炸开,而后整艘大船就像是个失去手脚的人一般,带着满船人的惊叫和呼救,顷刻间栽倒在水中。 整艘船被风吹的倒扣水中。 而这个过程只用了小半会儿的功夫。 这艘船,在江面上就已经看不到了。 微微浮出水面的,只剩下这艘大船船底的一点部分。 天,也在此时彻底黑透了下来。 整个江面上再难寻到多少光亮。 狂风和沙尘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方上凛对那老船东怒喝了一声:“老人家,你自逃命去,不必管我!” 然后想也不想地一头扎进了水里,向着那艘沉船快速游去。 老船东模模糊糊之间只听到了方上凛落水的声音,而后风暴肆虐在江上,他也无法察觉什么其他的动静,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凭借直觉拼命将船驶离风暴最肆虐的这一片地方,慌乱地逃命。 此时,整个江面上都没有了半点活人的动静。 张十四家大船里的所有人,都被活活倒扣进了水中。 方上凛在水下快速向那沉船的船尾游去,一把抓住了船尾的一根栏杆,奋力将自己的身体向船舱里挤进,寻找那个女人的身影。 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再没有其他想法,也顾不得自己的死活。 他只有一个念头。 不论死活,他要她。 要把她带回家。 若是能救她生,那自然是最好。 若是她死在这里…… 那他会带着她的尸首回京,为她好生治丧,让女儿们为母亲好好哭丧。 他为她守孝。 即便是死,他也不会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种地方。 方上凛自己也数不清自己在水中沉了多久,即便他是水性还不错的人,这会儿都感觉肺腑快要炸开。 求生的本能让他的身体告诉他,他现在应该立马浮出水面。 可是一个人,有时往往并不能像一个单纯的牲畜禽兽一样只想着活命。 即便是禽兽,尚有夫妻母子相救,视对方的生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 他知道他此刻耽搁不起,没有再浮上水面换气的机会了。 他换气一次,被沉船扣在水下的妙宝,或许就在这个最宝贵的关口死去了。 好在,就在他的肺快要真的破裂炸开的时候,他在昏黑的水面里看到了一只女人的手。 一个女人无意识伸出来的手。 那手腕上戴着一只昏黄的金镯子,是妙宝的生母秦氏留给妙宝最后的遗物。 多年来她从来爱若珍宝,四处逃跑都戴着它。 方上凛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觉。 他用力攥住这只手,将被压在船舱里的那个人拼命往外拉。 此时整个挤满了人的船舱已经无异于是人间炼狱,青年男女、老人孩童,没有失去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都姿态各异地在水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方上凛实在无法顾及这么多人。 他只能用尽全力将妙宝拉了出来。 在即将破水的那一刻,他手臂施力,先将浑身臃肿的妙宝托出了水面。 妙宝狼狈不堪地呛水,顿时浮沉在江面上用力喘息, 她肺腑之间都似乎进了水,咳得异常痛苦。 几呼吸的时间后,那个将她推出江面的人也浮了上来。 那人死死握着她的腰肢,尽量将她的身体上半身保持在水面之上。 即便江面寒凉,彼此的身上都沾着水汽,可是妙宝还是立时就认出了那个搂着自己的人。 她湿漉漉的长发垂落着粘在面庞上,倒是遮掩了她的表情,让她不至于立马面对他。 方上凛胸膛剧烈起伏,两人浑身皆是湿衣,寒冷而难受。 他一句话都没对她说。 因为没有力气,更没有时间。 浮出水面,并不意味着彻底安全。 这江岸两面都是陡峭的峡谷,他们连上岸的地方都看不见。 江面上,风暴仍在继续,狂风裹挟着暴雨,卷起滔天一般的巨浪,江浪随时都能将人重新打翻到水中,生生淹死人。 方上凛判断了一下水流的方向,然后便搂着妙宝开始了在水面上逃生的艰辛历程。 江浪一阵阵打来,妙宝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满身僵硬,独他的意识还算清醒,一次又一次带着她躲避。 许久之后,妙宝愣愣地望着那艘沉船的方向。 那船上再没有一个人逃了出来。 江面上听不到其他人呼救的声音。 那样大的一艘船,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 不知方上凛带着她一路沿江漂流了多久,妙宝的双眼逐渐变得红肿而无神,唇色都开始发白。 但她并没有受伤。 风中裹挟着打来的乱石和树枝,都被方上凛挡了下来。 她被他护在他胸口处,而他后背锦衣早已被风中和江面里漂浮着的异物、乱石所划破,隐约泛着血色。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一阵阵地往下沉,失去了力气想要昏睡过去,然而又一次次被他拉出水面,让她继续呼吸着空气。 从黑夜到白天,直到第二日的日暮时分,方上凛才终于在茫茫江面中寻到了一处巨石堆迭的江岸。 但他和妙宝几乎失去了自行上岸的力气。 恰好是趁着一阵不大不小的江浪打来,借着浪花的力道,他带着她猛地自水中一跃,两人重重摔在了巨石江岸上。 但妙宝诡异地并未感到疼痛。 她愣愣地支起身体,发现在上岸的前一刻,他将她护在了怀里。 是他的身体摔在了巨石之上。 而她摔在他的身体上。 妙宝累极、倦极,慢慢枕在他的臂膀上昏睡了过去。 * 待妙宝意识再度回笼清醒之时,首先触摸到的便是身下柔软的丝被,而她身上则被人换了一身清爽的寝衣。 这环境让她感到安心。 她缓缓睁开眼帘,一旁就是陌生婢女们欣喜的呼唤声:“夫人?夫人?您醒了?去,去告诉侯爷,夫人醒了!” 妙宝浑身酸软无力,有心想说些什么,可是实在没有力气,只好又倚靠回了舒适柔软的床榻上。 不多时,有男子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妙宝知道那是谁。 她提了提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又侧过了自己的身子,面朝着床内侧。 方上凛在她床前站定,而后又坐到了她的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一只手腕。 “妙宝……” 良久之后,他才终于嘶哑着嗓音开了口。 “我不能让你走。我怕你在外面过得不好,怕你在外头遇上危险。留下来吧,至少留在我的侯府里,你不会出事,不会吃不饱穿不暖。” 他的眸中划过一抹挣扎的纠结,可还是继续说道, “留在我身边,你可以不必承担一个妻子、儿媳的所有责任。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再不会有人强迫你去做。不用孝顺公婆,不用照顾小叔,更不用身为妻子替我生儿育女、守贞守节。你只做我们两个女儿的母亲,守着女儿长大就好了。” “你愿意过什么样的日子,大可以自己去选择,我绝不过问。我只给你锦衣玉食,让你吃饱穿暖,悠闲度日。” “妙宝,别走,留下来,好不好?” 他终是将那个字说出了口,“我爱你,别走。” “从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好好待你,别走了,我求你……好不好?” 他只是这世道里的一个普通男人,从他小时起所接受的教育里,所有人都只告诉过他,他这一生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而停留。 那些人说的是,一个男人,一生应该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前程和官运。 世人觉得,妻子死了可以续娶,妾室卖了可以重买,家里通房婢女、外面歌舞花娘,男人都可以随便睡。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值得他停留。 但他这一生并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女人,他只有她。 从前对所谓的男女之情不屑一顾,真的轮到自己身上的那一日,才发现自己是真的离不得她。 爱她什么呢? 她的一切。 她的脾气,她的过往,她的所有。 妙宝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并没有立刻回答他。 可他知道她已经醒了。 妙宝不言不语,可他并不气馁。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心中早已对这段情再无半分的期待,不敢期待会得到她的什么回应。 说出口,只是叫自己心中不留遗恨罢了。 “这些年,我待你并不好。从前踌躇满志,以为我会一生一世照顾好你,让你跟在我身边锦衣玉食,再无半分烦恼。我知道你是家中落难、受尽苦楚才跟了我的,所以更不想你跟了我之后还要受委屈。” “可惜满腹豪情和承诺,到底都没有做到。我自己心下想来,你会厌恶我,讨厌我,也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 “可是这些年里,我心中当真是爱你的。” “你留下吧,别再走了。往后在彭城侯府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全当不知道。我只盼你一世安康,再不必在外面遭这样的危险了。” 他在她床边坐了许久,以为她到底是不会给他答复了,于是最终只好落寞地起身离去。 妙宝便是在这时从榻上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在他愕然回身之际,妙宝将自己的身体埋首在他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身。 “……我是恨过你,也想过永远不再见你。” 她语气中略有哽咽, “当年我被你撵走,你母亲和妻子一家人都说我下贱不贞,可你、可你竟然也信了他们,将我撵出家门。我是真的恨过的……” “所以我和周……所以我和他,我想,我想报复你。” “既然你们一家人都说我下贱不贞,那我便真的不贞给你们看看,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父亲母亲,你妻子吴大娘子,你的弟弟,他们说的就是没错,我魏妙宝就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我和他……过去的情意的确是有过那么一些,可是更多的,我在心里想的,就是想要报复你,我——” 沉沦有过,贪欢有过,麻痹有过。 然而每一次支撑着她去会仙楼和周澈相会的最大的动机,其实还是对他的报复和恨意。 当年他不是对她说“魏氏,你当真是令我恶心”么? 那她便正好真的恶心给他看。 既然担了那个罪名,索性就真的坐实了才好。 否则白白被方家上下羞辱了一通,岂不是很没意思? 妙宝揪住他的衣袖, “我骗了他,恐怕他也骗我。他以为我是真的心中还念着他,所以愿意跟他……可是我并不全是这么想的。恐怕他也一样吧,他说他多少年来也没有忘记过我,可是……” “可是我们没有将来。他有他的人生,我无法强求他为了我舍弃他所拥有的现状,我也给不了他丁点的承诺。” 妙宝只能告诉方上凛,“我和他已经断了。” 方上凛并没有丁点的不快和愤怒。 他缓缓抚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我知道,我不怪你。你没有错。” 妙宝哽咽着抽泣了许久,慢慢从他怀中抬起了头来。 “我从前一直觉得,只有他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们青梅竹马,少年相识,金玉良缘,他是我心尖的一片净土。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真正最爱她的人,一直都在她身边。 在他从她将水下拉出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辈子唯一爱她的人只有他。 纠纠缠缠分分合合那么多年,直到生死关头了,才能看见彼此的真心。 人呢,不经历一场生死,似乎什么都看不明白一般。 妙宝轻声道:“但是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侯爷大好人生,实在不该浪费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他急忙回她:“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都是情意最好的时候。只要你愿意……” 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 再不提了。 他们都还不到三十岁,有的是往后细水长流的时日可过。 回心转意,为时尚早。 多年的乌云一朝拨开,他们本就不该还有这样的误解和怨怼才对。 只要彼此一起低个头,这世上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妙宝眸中水润地抬头看他,引他的手探到自己的腹部。 “这孩子竟然还在。它这样健壮好养活,一定是像你。我会好好养大它,生下它。” * 她自认并非是个贤妻,更不是个世俗公认的好女人。 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对他回心转意,就是因为看到他为了她愿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看到了他掏出来捧到自己面前的一片真心,她才犹豫着献出了几分自己的心。 因为他爱她,所以她才愿意动心。 可是方上凛自己又何尝不知这些呢? 在他从小所接受到的长辈老师的灌输教育里,他们都告诉他,他将来要找一个“贤妻”。 这个当他妻子、值得他尊敬几分的女人,一定是一个人比得上十头驴和八十个老鸨还能干。 她要给他不停的生儿育女、主理家务,要贤良淑德地相夫教子,还要大度地经常为他纳妾选美,替自己的丈夫开枝散叶、解决欲望。 最好还要出身高贵,自带干粮来到方家拉磨,带着丰厚的嫁妆倒贴给方家,然后她的娘家还要是个好助力,岳父舅子要提携他在官场上时时往上升。 这个时代的所有男人或许都期待一位这样的妻子。 ——贺妙宝和这些几乎都不搭干。 可他还是爱她。 不为了她可以给他带来的好处和利益,只为了她这个人。 爱她不是因为权衡利弊,而是心之所向,命中注定。 * 那日江心中张家的船掀起了一场惨案,船中所有人,除了妙宝之外再无活口。 好在当日替方上凛驾船的那个老船夫活了下来,侥幸躲到了一处峡谷崖壁间的洞口里,躲过了这场风暴。 那老船夫欢欢喜喜领了方侯的五十金回家过日子去了。 方上凛如今正是人生最得意之时,又得了妙宝的腹中稚子,实在是不知如何高兴才好,于是又送了五十金给那老船夫,谢过他那日冒死驾船,让他救得妻子。 他与妙宝在此处逗留休整两三日,见妙宝的胎象无异,便带着她启程回京。 不知是不是经历了生死之事后,人总是下意识地会黏着那个自己依赖的人。 妙宝这几日总是昼夜不分地缠着他不放,有时夜半惊醒,以为自己还漂浮在江面上,总是抱着他的手臂恍恍惚惚地哭个不停。 方上凛哄着她,让她重新睡下,妙宝抚了抚肚皮: “还好孩子没事。是我不该那样任性、是我不该在明知张十四家的船可能有问题的时候,为了离开你,还冒着风险去坐他家的船……” 怕她孕中多思,他连忙打断了她让她不要多想。 可是的确说来也奇。 这个孩子还真是顽强地吓人。 母体初孕之时,它的父母吵吵闹闹没个安生,还带着它在江水里泡过了一遭,它竟然丁点事情都没有。 似乎天注定不该亡它。 否则妙宝一时气血上涌,脑子没有转过弯来,在船上就要吃下那服堕胎的药了。 * 作者の话: 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接受,但是最后就是这个结局了哈~ hehehehehehehe 之后还会提到他们,但是不会再花这么多的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