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西塘月》 分卷阅读1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1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文案】 cp:景灏天x徐云初【霸道渣攻 vs 清寡倔强受】 配角:陶然(男三),东藤介野(男二); 方雪漫(青楼女),金嘉爻(富家女),何钰(邻家女) 文案(上): 西塘富家子景灏天自国外归来度学期假,多次偶遇村上的穷小子徐云初。 因云初父亲偷了景灏天的钱袋被关押,云初前去找景灏天求情,两人始立下契约。 景灏天可要求徐云初做任何一件事。陶然是云初早前的情人, 突然从日本回来欲与云初再续少年情。后为了进日本大使馆当翻译员而接近富家女金嘉爻。 金嘉爻为阻止景金两家联姻,让陶然设计景灏天离开云初,便答应帮他进大使馆。 景灏天被父亲逼着接手上海的生意,内心抵抗,偶与狐朋狗友打赌谁先泡上徐云初。 不料云初家中遭变,一时遇陶然背叛和景灏天戏耍,又身陷囹圄几欲崩溃。 时景灏天假期结束再返英吉利,两人故事告一段落。 文案(下): 景灏天再度回国,接手了老爷子在上海的生意, 偶然发现云初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当上了助教。 景灏天欲向云初表白,却发现云初竟然与一名日本军人东藤介野厮混在一起。。。。。。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灏天,徐云初 ┃ 配角:陶然,东藤介野。。。 【正文】 1、(一) 民国二十二年,冬。 景灏天乘着船从嘉善渡口驶进西塘河道时,暮色正四合。隆冬的风呼喇喇刮不断,像刀子割裂皮肉般锋利。船行一路,大朵大朵雪白的丝绒花如因风而起的柳絮,遮蔽了西塘白墙黑瓦相互错落的景致。然在小船划入河道口时,雪却奇迹般地停了。风一吹,竟吹散了厚厚云层,吹出一轮半弯的月亮来。 景灏天站在船头,两手兜在呢绒大衣衣袋里,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这古老熟悉而又陌生的村落。 西塘就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背脊,静默坐在墙角。斑驳白墙仿佛是她褴褛的衣衫,印刻下岁月流逝的痕迹,变成一个个破碎的旧梦。 下了雪的缘故,天暗得特别早。河道两边尽枕人家,门楣前空荡荡的长廊上,家家门户紧闭,连走廊上晾晒的衣物都收了一空。景灏天觉得自己像一个外来的闯入者,被这空洞的景象明明白白推拒在千里之外。 冻到麻木的嘴角忽然讥诮地扬了起来。 艄公划着浆,在静谧得只闻风声的暮色中,拖出清脆水声。浆尾那道逶迤水波一路荡漾开去,推着小船缓缓前行,就像划过那些沉睡的旧梦。 令人压抑的旧梦,连同出现在眼前灰蒙蒙的景,和着隆冬的寒气,一点点蹿上脑海。 厚厚积雪覆盖了岸上楞次栉比的屋檐,反射了月光的清冷,显得格外亮堂,也格外幽远。 景灏天伸手压了压绅士帽的帽檐,拧住鼻端。水乡特有的湿冷空气吸入肺腑,让人觉得整个人从五脏六脉里冷出来。 船身轻悠悠地晃动。水波轻潮,湿软黏腻。 府上的随从四双从船篷里钻出来,揉了揉眼睛。“少爷,快到了啊。” “嗯。”景灏天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转身踢了他一脚。“你倒是睡舒爽了。” 四双哎哟一声,身子往后欠了欠,嘻嘻贼笑。“我刚叫你也睡来着。不过少爷一向觉得当冰棍比较帅么,有什么办法?” 景灏天斜眼歪他,这小子跟进跟出跟了十多年,竟敢拿主子来打趣,皮忒厚了点。意外地,景灏天竟没有动气,两手揪住四双厚棉袄的前襟,把他狠狠往船沿一按。“你小子活腻歪了,这般油嘴滑舌!叫十声爷爷饶命!” “哎哟!”四双被他掐得嘎嘎怪笑,脑袋几乎垂到水里去,一个劲儿告饶。告了一半,忽然攒足了力拼起反攻,撞得景灏天差点一个趔趄。船身晃动得更厉害。景灏天哼了一声,使足了劲掐着四双脖子又按下去,单腿一叉跨坐在他腰上,恶狠狠地。“小兔崽子,今天叫不足一百声爷爷,你休想起来!” 船身一晃一荡,悠悠驶进河道深处。不知转了几个弯,漆黑的河水忽然漾出一片细碎流光。赤霞赪焰般琉璃色彩。景灏天松开了掐着四双的手,抬起头去看河岸。 岸边是镇上的古戏台,流于民间习俗,在景灏天的印象里,每逢初一十五节庆什么的,满村的人都在这儿搭台唱戏,咿咿啊啊可以从清早一直唱到半夜。三四年过去了,这样的冬夜里,戏台上还承传着习俗,吊了十来盏红灯笼。旖旎红光仿佛是青楼里伶姬唇上的胭脂,潮湿欲流。而萧索的夜影在寒风中款摆,就如一段赤练蛇游弋的腰肢。 船正从戏台下经过,景灏天抬头望着灯火,却被灯火里那鬼魅般清冷的人影狠狠刺了一下眼睛。 朦胧间,灯下人手里捧着一卷书,卷着件破旧的棉衣靠在戏台的阑干角落。听见笑闹声,便朝景灏天望了过来。 有时候宿命就是天罗地网的一场劫,并不惊天动地,可仅仅是漫不经心的一眼,纠缠着便是一生。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仍然只是放不下。 那人的眼光溶着灯火的寂,霜雪的冷,明月的媚,无边的风花雪夜。纵然衣衫破败,也难掩骨子里的那种恣意。 景灏天痞痞地朝他笑。 四双手脚并用从景灏天胯//下挣扎出来,看见少爷那惯常风月的笑,不由一怔。借着他的目光往后看,静谧无声的夜无端端生出了一股子波澜。不知是冷的还是噎着了,四双骨碌碌吞了口口水。“这要是一大姑娘多好,是吧少爷?” 景少爷挑眉一笑。“切。就是大姑娘,也是一乡土村姑,能跟英吉利的妞比?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哇——说起英吉利的妞那可真是正点,少爷,那位苏珊小姐后来找过你没有?就是胸脯很大的那一位——” 摇橹的吱嘎声在水面拖出一条长长水纹,话音渐渐远去。戏台角落里的那人,听到两人下流的对话,微微拧起了眉宇。 河道尽头是一堂宽阔的水域,围着水域一周都是相连的一座府邸。主屋的大门正对着水域,等景灏天的船靠岸,门外已等了两个侍从。船头碰地一声撞在岸上,两人忙抢上来帮手搬行李。 四双很狗腿地指挥家丁搬行李。景灏天站在白墙黛瓦的大宅前,表情麻木。墙瓦上被满霜雪,月光如流水,映照出清冷的白。景灏天讥诮微哂,大步向内院走进去。 立时就有家仆迎了上来。“少爷的房间已经都打点好了,少爷看着缺什么尽管吩咐咱。” 景灏天一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2 边脱下呢绒大衣递给家仆,随手又将西装扣子都打开。“我爹呢?” “老爷去了镇上应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交代我们好生服侍少爷。” 眼不见为净。景灏天哼笑,转过走廊踏入了客堂。正要穿过大厅直接回房,却从另一进走廊那头走来一个浓妆艳衫的少妇。头发是时下流行的洋人卷发,旗袍艳色织锦,配祖母绿松石椭圆珠的小项链,脚上蹬一双与旗袍同色的彩珠羊皮小皮鞋,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光彩耀人。妇人扭摆腰肢,双手却交叉在胸前,出来与景灏天打照面。“哟!今儿个北风刮得可够强劲,竟把景少爷给吹回来了。咱们这宅子,可有的热闹了!” 景灏天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她脸上兜了两圈,鄙夷地勾了勾嘴角,转头就往内室走。 气得那妇人霎时连假笑都省了,一手指着景灏天背脊,尖声。“好你个小兔崽子,你眼睛里还有人吗?我好歹也是你的妈!莫不是知道自己没脸见人,竟是连吭气都不敢了?” 重重叹一口气。女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挑起战端?为什么总是喜欢以自己的逻辑来思考问题?景灏天本不欲跟她纠缠,哪知她竟絮絮叨叨一直刻薄人,摆明了就是要给景灏天下马威。景灏天听她喋喋不休漫天泼骂,烦得火起,转身折回来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用下巴对着她。“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妈早死了!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别再在这里嘀咕,有本事自己生个小鸡仔出来你才有资格教训他!” 妇人气得浑身颤抖。手指定定指着景灏天鼻子。“你……你这个下贱胚子,真跟你那下贱的妈一样货色……” 景灏天本在讥笑的面色忽然一沉,啪一声打掉她高高举起的手。“我妈是下贱,但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别忘了在进入景家之前,你不过是镜缘楼的妓//女罢了!如果你非要我天天在你面前提醒你这个事实,你尽管继续闹下去。不过你别太过分,我可不喜欢打女人。” 说罢,景灏天阴沉着脸往自己屋子走。正巧四双领了搬行李的家仆进来,景灏天一把勾住四双脖子。“很久没回来,也不知道镜缘楼的姑娘换成什么样了。四儿,明天爷带你去开开眼界!” 四双一叠声叫好,只把少妇气得狠狠将手边桌案上的茶杯一扫而尽。 2、(二) 雪后的河岸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夜里一冻就结住了。河道上弥漫着淡淡白烟,轻晃晃的朦胧一片。早起的妇人们都端了盆到河边浣衣洗菜,夜晚空寂的乡镇一下子鲜活起来。 徐云初临河起了炉子,天还没亮就起来煎了药,侍候家母吃了。母亲长年卧病,家中一贫如洗,连住的房子也是租了镇上陶太太的。妇人蜷卧在破旧的棉絮里,脸色青白气息微弱,一望而知阴虚之症。只是长年不得治愈,一时半会儿却是好不了的了。况且长久服药,身上又带了几分药毒,只怕病磨着拖着渐渐恶化下去。 徐云初端了药来,扶妇人坐靠在床头,塞了些破衣服在她腰下,便轻轻吹着药递到她嘴边。病人长年卧床懒于梳洗,又是惯用药的,身上自有一股难闻的气味。稍微动作,张口吞药,那气味就浓浓地散出来,直逼脸面。徐云初倒也不嫌,一言不发端端正正地服侍。 妇人吃了几口,便有些缓不过气,摇了摇头示意徐云初把碗暂且搁下。她就仰头靠在床头喘息。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沙哑地说了话。声音晦涩难听。“你爹他昨夜又没回来吧?这个月又该给租了,云初,你要劝劝你爹,多攒些钱下来。” 徐云初轻轻应了一声,净白的脸上淡淡笑了些。“知道了。你别担心,我在茶楼做工的,等发了月钱,有钱给租。” “你也不要太辛苦,你爹他总是这么闹赌也不是个办法。我多早晚是个死人了,也就罢了。我怕他拖累你。”妇人说话咳着,连连粗喘,喉咙里呵呵有声,甚是吓人。 “不怕。爹只是喜欢小赌赌,不会拖累的。你放心休养,给租和买药的钱,我会想办法的。”仿佛是听妇人咳得难过,徐云初也微微咳了几声。 “昨夜又出去看书冻着了吧?要穿多一些……” “我知。你歇下吧,我去茶楼了。” 德生茶楼的水墨牌匾被底下热炉子上冒出的热烟缭绕,太阳一出,楼里就热闹开了。闲着没事做的大老爷们陆陆续续汇集到茶楼吃早面,喝早茶,风雨无阻一日不落。 徐云初这桌那桌照顾着,一早上直到辰时都没停下。虽冽冽寒冬额上都挂着晶亮一片薄汗。 “哎,听说了没?景家的少爷昨儿夜里回来啦!” 吃饱了面喝足了茶,几个人开始聊八卦。 “景家少爷,就是那个混世魔王罢?这都多几年不见人影啦!” “唉——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就那次那件事后,被景老爷送外国念书去了。这不,昨夜里刚回来的。” “哦哟,这小魔王回来是,多早晚又要闹出些什么事儿来。那次的事,那桃哥儿多冤枉哪,生生地就被这小霸王给逼死了!” 徐云初第一次听说景灏天的诨名,被镇上的八公们说得犹如魔王降世。说暖春楼的伶人桃哥儿看不上景灏天粗鄙不懂风月,又是楼牌里颇有些名气的,便冷面冷脸地多次拒绝了景灏天约见。景灏天倒不是真对男人有什么好感,不过是与一帮子狐朋打赌煞煞桃哥儿那股子清气。哪知伶人也硬拼了一身骨气,一扇门直直摔到他鼻子尖上。景灏天不怒反笑,转身砸了大把的银子把桃哥儿的卖身契得了,当场就雇了三个彪形大汉,又拿蜡烛化了一碗滚烫的蜡油,与桃哥儿说要么同时侍候三位大爷舒爽,要么将那蜡油喝了。 可怜桃哥儿虽是个唱曲的,却最是个死倔脾气,哪里肯就这么糟蹋了自己身子,一梗脖子就把那蜡油给喝了。人虽是没死,却也烫坏了嗓子,再也值不了钱。景灏天还不肯放过,只道雇来大汉的钱哪有白给的道理,指使着三人就在暖春楼客堂里当众行了那丧尽天良的事。可叹桃哥儿清白身家俱失,当夜就含着一股怨气吊死在了阁楼上。 景灏天闯下了泼天大祸,也不过挨个老爷子一顿大骂,只得去巡捕房走了路子,生生地把这事压了下去。自此将他送了国外读书,镇上才安分了几年。 徐云初不经意想起夜里见过的那人,在船头上朝他痞痞地笑。他身姿绰约,面容俊逸,亦像是方从外乡回来的。几个大老爷们还在絮絮叨叨地吹嘘,徐云初捏着布巾擦了擦汗,坐在长条板凳上休息,从兜里摸出一卷书趁着空闲看起来。 冬天的天色早早就黑了。徐云初眼见着没了来客,便把炉灶灭了细细收拾一番,守着个火炉子烧开水。掌柜的节省,徐云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3 初就只能借着炉火的微光边照看边看书。等到把所有的暖壶都灌满,已过了戌时大半。徐云初关了茶楼,裹紧了旧棉衣沿路走回家去。 风呼啦啦吹着,更比白日里冷得彻骨。 镇外连着村口的路边竖一根挑高的柱子,上挂两盏明灯。灯火把云初的身影拉得颀长,映在雪地上仿佛一滩浮动的水渍。徐云初背着光,踩着积雪,静谧的傍晚梭梭有声。 快到村口时,身后远远传来汽车发动机的突突声。徐云初下意识往路边挨去,同时听到汽车刺耳的喇叭声,似极不耐烦。乡村的路狭窄,云初停下脚步,站定了等车过去。只见一辆漆黑的车子刚赶过了自己,唰一个急刹车,猛地停下。后座车门被一脚踹开,便有个女子被推搡地下了地。那女子穿着棉旗袍,披了裘毛的披裹,身上倒不觉冷。唯独脚上蹬着小皮鞋,哪里能走这漫到脚踝处的雪地? 车门里探出个脑袋来,讥诮一笑。“你这么清高,那就烦请自个儿走回去吧。”说毕伸手就要拉上车门,却不经意看到几步开外站着徐云初。那讥笑就更深了几分。“要不让这小兄弟背你回去,你就以身相许吧!哈——” 对着云初甩了个调笑的口哨,景灏天彭地关上车门,催促司机扬长而去。 那女子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小杂毛,不就是多给几个钱,至于么你!” 原来是个窑姐儿。徐云初尴尬地笑笑,女子见他样也不是个出得起价的,哼了一声就一步一滑地往反方向走了。徐云初认出车上的人分明就是前一天夜里见到的那人,却见他行径十分恶劣。他拧了拧眉宇,也不愿多事,径自往村内走去。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姐儿叫唤:“哎!” 徐云初回头,窑姐儿站在雪地里摇摇晃晃对他招手:“你还是过来扶我一下吧!” 面容隽秀的男子微愣,才反应过来姐儿是叫自己搀扶。倒不由有些窘迫,但见女子那可怜样,还是默默走了过去。姐儿却是不客气,一把揪住云初手臂,粲然一笑。“小兄弟,你送我回镇上碧仙馆,我给你路钱。” 云初被她身上粗糙的胭脂香味冲了鼻子,闷声应了句:“不用。”惹得窑姐儿咯咯娇笑,似在嘲笑他不经人事的尴尬。云初让她笑得更窘,刻意将胳膊探出些让她抓得牢些。女子涂着丹蔻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抓了他一把,掩口笑得更欢了。 徐云初微微咳了一声。“我是好心才送你回去,你何必取笑我?” 姐儿裹了裹裘衫,笑着哼了一声,漫不经心说道:“你们男人哪,还不是有所图,才会有所表现的么?” 云初听她讥讽的话里也有几分落寞,便也没接茬头。走了一阵,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雪漫。一个碧仙馆的妓//女,能有什么好名字?哈哈。” 徐云初听她说的露骨,不由杵了眉头。“你的名字没你说的那么难听。” 雪漫不置可否地哈哈笑了两声。“那你的呢?” “徐云初。” “嗯,云初。好干净的名字啊,和你的人一样干净。只有穷人家出来的孩子,才有这么干净的名字吧?” 雪漫有一句没一句地都是在嘲讽,时而又讥笑自己。云初不由沈默下来,不愿再与她说话。雪漫却仿佛来了兴致,又出言来调戏于他。云初耳朵都被吵得有些发痛了,无奈只好又找话说。“刚才那个人,他为什么这样对你?” “你说景灏天啊?” 雪漫手里拿着一副小羊皮的手套,轻缓地甩着玩。语气是漫不经心的。“就是为了多赚他几个钱,我不肯轻易给他亲亲摸摸的呗。哪知他果然像传闻的那么恶劣,当真就没耐心把我撵下来了。真是个——天杀的臭男人啊。你说对吧,云初?” 云初一愣,微微笑了。“我又不认识他,管我什么事啊?” “也是。你啊还是不认识他的好。认识他的人都倒霉,女人摊上了这样的男人,还不如直接拿根绳子吊死,好赶着下辈子投个好胎!” 雪漫便絮絮说着景灏天性子暴虐,如何如何与禽兽无异。云初只默然听着。许久才终于到了碧仙馆。雪漫依言要给他钱,云初却不肯收。转身要走,雪漫又在身后叫他。 “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她浓艳的妆容笑起来,像盛开的野玫瑰。 3、(三) 雪漫说要请吃饭,云初并没放在心上。就像那夜巧遇景灏天,云初以为只是巧遇而已。他和他,永远也不可能搭上边。然而仿佛命运捉弄,自那次遇到景灏天以后,后来竟与他频繁相遇,避之亦不及。 或许西塘这个地方,确实太小了罢。 过得几日,房东陶太太派人来催缴房租,言语仍是那般不待见。偏巧德生茶楼掌柜的出门了,没个做主的人,工钱也就拖了还没发。云初母亲半爬在床上,破锣般的嗓子不断求着田嫂禀告陶太太再宽限几日。田嫂尖刻了几句,作罢去了。云初母亲想起好一阵子没见着丈夫回来,大约又是去赌得昏天黑地。又恨又悔一口气上不来,滚倒在了地上。等夜里云初回到家中,只见骨瘦嶙峋的母亲卧在地上像一堆枯柴。 连夜嘭嘭嘭敲开了胡大夫家的门,也无非是再添点药草。家境窘迫,却是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了。云初凝雪般的眉宇紧蹙,只好再求胡大夫延后几天再给药钱。胡大夫摇着头去了,云初疲惫地站在门口,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只觉外头那彻骨的冷冽,才能强行把心头的难受压下去。 母亲半昏迷中不停地流泪,喃喃说着让我死了吧。云初听见,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守在床头熬药,像是与母亲说话,又像是说与自己,轻声安慰:“明天我早些放工,去一趟德叔的澡堂那儿,把爹的工钱先支一些。等茶楼发了工钱,再还回去。” 次日,与茶楼的管家请了夜班的假,云初径自去了浴德堂澡堂。德叔听了来意,摸着下巴半天没说话。半晌叫跑堂的到钱柜里拿了两串钱,交给了云初。 “云初,看在我和你爹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本该答应你。可是你爹已经有十几天没来开工了,前半个月的工钱先给你。其他的,我也爱莫能助啊。” 云初想必父亲又是去赌坊,只好谢谢德叔。走了两步,又被德叔叫住。“云初,你要是愿意,不如到我这里来顶你爹的工。虽说是给人搓澡提水这些不入流的活儿,好歹也能赚多几个工钱小钱什么的。” 云初站定在原地,默默看着德叔不语。心知德叔也是看在多年交情才有的这个主意。对于挣扎着讨生活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入流不入流的分别呢?德叔见他不答,脸色沉了几分,又说:“你爹这个人你也是有数的,就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主,给我也带来了不少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4 麻烦。到时间开工了,客人都等着,我还得临时找人给他顶工。你说说,就这样我还给他发工钱,我容易么?那……” “我知道了德叔,我明晚就过来顶班。” 德叔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这样就好了。你看看,工钱我一分不少给你,对么?” 云初嘴角微翘,只好淡淡笑了。“您说的是,谢谢您了!” 浴德堂是镇上最上档次的澡堂,一年四个季节,就属冬天生意最好。云初在茶楼那边推掉了守夜烧水的活儿,每月少拿两个铜板,放了工就直接到浴德堂。德叔带他到负责大堂的周虎处,由周虎领着教了些规矩,领了些用具,在休息室等着客人传唤。 休息室是专供给人搓澡的手里头没有客人时暂憩的,晚上正值高峰,除了云初没其他人,倒也安静。云初本来还在可惜晚上不在茶楼烧水,就没了看书的机会。心想明儿带本书来搁着,闲暇时候正好可以看看书。正无聊地枯坐着,周虎进来传人。云初站起来跟着往堂子里走。 周虎走的堂子是单人单间的上堂。单独一个房间,房间里筑一个池子,有床,沙发茶几等一应俱全。客人想喝茶吃点心上水果,样样俱到,可见德叔给云初的安排也是很上路了。周虎看云初有些紧张地扯着身上的短裤短褂,拍了拍他肩膀:“小伙子,服侍得好,客人都会给小钱。快进去吧。”给云初掀开了帘子,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烛光昏懒,又被池子里热水的蒸汽围绕着,整个房间都朦朦胧胧的。水池里的水哗啦啦在响,客人已经等不及先下水了。云初照周虎教的问了好,听到对方懒懒应了一声,便踏进了池子里。 水有些烫。云初咬牙适应了会,淌水走到客人身旁坐下。客人闭目仰坐着,背靠着池边,两手张得大大地手肘搁在池沿上。水淹到他胸前,露出刚硬的线条。云初挪到他正面,心里头却疙瘩了一下。 这个人居然是前几天晚上把雪漫赶下车的男人。也是那晚在戏台看到的乘船夜归的人。雪漫说,他叫景灏天。雪漫也说,他是世界上最没有情趣的男人,最没有耐心的男人,性情暴虐,禽兽不如……雪漫说了他很多传闻的坏处,没有一处不让人心生厌恶。 景灏天没有睁眼,浴德堂的人都很懂规矩如何服侍到位,不需要指唤。他闭眼仰靠在池边的头靠上,舒展开身体等着享受。云初看他眉目清朗,却是难得俊秀的长相。他的头发在耳后修得很短,前额却留出了稍长几寸,用发蜡掇成一簇一簇的。想必是国外时兴的发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阳刚。不管他性情如何,至少,他是很好看的。 大海绵轻轻地搁在景灏天胸前揉搓,云初生怕这个身娇肉贵的大少爷经不起折腾,没敢用力。景灏天蹙了蹙眉,搞什么,今天来的人这么不专业?闷声:“用力点,没吃饭怎么的!”云初只好攥紧了大海绵,足力擦了上去。才擦了两把,手腕被一把握住。力道之大,显示对方的极不耐烦和蹿上来的火气。 今天周大堂推荐的人竟然连景少爷的喜好都拿捏不准了?看来是把常来的那个挪别处去了。景灏天不爽地睁开眼,准备喝斥这个不知轻重的搓背然后叫周大堂来骂上一顿。 睁开的眼睛里透出锐破的利芒,冷冰冰的,带着即将爆发的情绪。上下瞥了云初两眼之后,景灏天嘴角忽然弯了起来。他一把把云初拉近了些,凑在他脸上细细辨认。眼睛里的利芒瞬间化成了戏谑。 “是你?!” 手腕被他牢牢握住,云初觉得他那种像发现某种玩物的眼神很扎眼,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想退开些许距离。景灏天觉察他的意图,偏又使了一把力,把云初拉得一头撞在了自己胸膛上。景灏天看他扎了一脸水的样子,开怀大笑。“怎么不读书跑来侍候人来了?想多赚几个钱帮那个妓//女赎身啊?哈哈哈……” 云初听他说话不成章法,果然混账。拧着眉挣了挣手腕,半身已从水中站了起来,尽量保持语气平静。“对不起我做得不好。要是您不满意的话,我让周大哥给安排别人。” 景灏天嘴角挂着冷笑,眯着眼把云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云初身体不自然地有些蜷缩,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语气却转了淡然的:“别忙活了,接着擦吧。”放开了云初手腕,仍旧张开双手挂在池沿,闭上眼仰起脖子一脸享受。云初倒是愣住了,这人好像,与传闻的不太一样啊。景灏天睁开眼,定定看着云初:“怎么还不动手?麻溜些!” 堂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云初半跪在池水里给景灏天按摩。浴水很热,云初白皙的脸上被蒸出一片红晕,淌满晶亮汗水。也许云初的手艺还不错,景灏天仰靠在池边,似乎睡着了。面部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掩去了眼睛里的冷光和讥嘲的表情,眼前的这张脸却是极好看的。饱满的前额沾满了汗水,稍长的几撮头发都湿透了,贴在额头上。汗水顺着发梢流淌下来,一直流到眉丛里。云初把自己的毛巾拧干了,伸手去帮景灏天擦拭。 景灏天的眼倏地睁开,迅捷地一把截住云初伸出的手。景灏天反应过快,膝盖同时顶到了云初小腹处,准备一个过肩摔把偷袭之人摔出去。然而他同时瞥到了云初手中拿着的毛巾,嘴角便是微微一晒,放松了捏住云初的手劲。手腕往回一带,就拉着云初的手,往自己额头上胡乱擦了两把。顶住云初小腹的膝盖慢慢放平滑下去,景灏天恶质低笑:“原来你喜欢男人啊。这个样子可怎么能到澡堂来服侍那些大老爷们呢?” 感觉到他的膝盖有意摩擦过微扬的下//体,云初一时愣住。当听到景灏天低笑话语,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一种被人撞破难言私隐的尴尬油然而生。徐云初狠狠挣开被握住的手,毛巾狠狠一记摔在景灏天胸膛上。迅速站起来离开浴池,扯过挂在墙上的短褂,摔门离开。 毛巾扔在水里,溅起的水洒了景灏天一脸,滴滴答答往下流。景灏天抹了一把,微嘲地笑了。“不就是喜欢男人,要不要激动成这样?” (四) 奇怪的是景灏天并没有打击报复,临走的时候还给周虎赏了小钱,让转交给云初。周虎十分高兴,说景少爷很满意,要是往后多多带人过来谈生意,不怕没小钱赚。云初默默接了钱,拧眉不语。寻思即便景灏天再来,自己也不会再去他的堂子,更不想再见到他。 只是没想到,再见面来得很快。并且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 那日茶楼开门不多时,住西头河岸的何钰急匆匆跑来找云初,说是徐父在赌坊里闹了事,被巡捕房抓起来了。云初忙忙又告了假去巡捕房打听情况,却又没钱打点门房被拦在门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5 外。幸而何钰陪着一同去了,姑娘家轻言软语地告饶几句,哄得门房的下流胚心花怒放,这才放了两人进去。 巡捕房的拘押间里响起脚步声,立刻有人拍着门大喊:“救命啊——死人啦!救命啊!”声音洪亮嗓门奇大,却不像是要出人命的样子。门房听了厌恶地往铁门上踢了一脚,吼道:“闭嘴死杂碎!等你快翘了爷自然找人给你治!”随手打开了铁门上方一格小窗的锁,拍了拍窗子道:“王水根,有人来看你!”又转身对何钰说话:“你们快一些,别拖太久啊!” 何钰甜笑着答应,门房抽了钥匙也粘着不肯走了,就挨在门口十几步外守着。云初无暇顾及,透过门上的小窗去望里头,一眼看见那个被称作他爹的男人蜷缩在角落里,一条腿却直直地伸着,好似不能弯曲。男人听得门房叫说有人来看他,正急急张望,望见云初的脸,挣扎着就要爬起来。才爬得一般,突然惨叫了一声又跌了下去,哭叫道:“云初,云初!我要死了!我活不了了!” 云初看他确实很痛,连站也站不起来了,担忧道:“你怎么了?你的腿怎么了?” 王水根爬在地上,捧着腿抽噎:“我被人打了,云初,我的腿被人打断了。我不是故意要去偷人家的钱袋,只是不小心在赌坊里输了钱,一时痴懵才犯错的。云初,你想想法子帮我,我不要死在牢里啊!” 那浑身污糟模样猥琐的男人哭叫连天,叫云初帮他出去。然而要出去无非就是上下打点,家里都快连锅都揭不开了,却哪里有钱去疏通关系?再说听他这样说事,定是在赌场里得罪了有钱人,除非当事人网开一面不与他计较,否则就他们这样的底子,把牢底坐穿倒是极有可能。 云初清劲的眉宇紧紧蹙起,担心男人的腿会不治而残废,一时又想不到旁的法子。只得安慰似地说着:“我知道,我会救你出去的,你忍一忍。我回去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却听得边上门房“嗤”一声笑了,他朝云初摇摇头,像是对何钰讨好似地说道:“小伙子,看你也是个老实人,不妨实话告诉你,你爹得罪的人可是这西塘首富景家的少爷。他的腿就是当时在赌场里,景少爷身边的人打断的,景少爷又打电话过来局里叫我们过去抓的人,就凭你这样空着两手,能轻易让他出去么?你也太天真了!除非景少爷开口说放人,否则,你就等着他后半生烂在牢里吧。” “不要!不要啊!云初——”拘押室里传来哭天抢地的嘶叫声,王水根哭得连连咳嗽。“云初,你去求景少爷,去求他放过我!只要景少爷答应,我就能出去的,云初,爹求你了!” 一穷二白,全部身家加起来连景灏天身边的仆从都及不上,除了王水根所说的去求景灏天,似乎也没别的法子。虽说牢里的这个男人不过是他挂名的爹,除了在他十来岁的时候收留了他们母子,他与他根本毫无关系,但在开头的几年他确实也照顾过他的母亲。单凭着这样,他似乎也不能眼看着他一辈子被关在里面。“我知道,你先忍忍。我去找景少爷。” 从巡捕房出来,徐云初绞着眉峰一言不发,身上薄薄的棉袄色泽泛白,极为陈旧,领口有些磨破的地方蹿出点点棉花来。大约穿得年数太长,袖管蜷曲着吊到手腕以下,穿在他瘦削修长的身体上,已不太合身。冬天风寒,又是化雪天冷到了骨子里,云初两手从袖口垂下,腕骨和手背处冻得有些发红。然而他似乎全然觉不到冷,一径默然无声地沿路慢慢走着。 “云初哥,你真的要去找景少爷吗?”何钰跟在他身后,看他忧心模样不禁有些心疼,然而与他一样家底并不丰厚的她,似乎也帮不上他什么忙。最担心的莫过于他这样身份低微,又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景灏天向来是个跋扈横行惯了的人,哪里会肯买他的帐?“可是我听人家说,景少爷为人蛮横,你爹又偷了他的钱,他会不会连你一起记恨着,也叫人打你啊?” 然而徐云初只是转过头来朝她淡淡一笑,白皙的脸上线条柔和,那明媚的眼睛里映着河塘雪色,清洌生动如画。他轻轻一叹,似是对她安慰:“没办法,总得要试一试啊。阿钰你先回去吧,你爹知道你来找我,又该不高兴了。” 自十来岁上母亲跟着王水根在西塘落脚,邻里间识得的同龄孩子来去也有不少。何钰跟他住的地方隔了一条河,八九年相处下来两人极熟识。姑娘家慢慢长大了,家里头就操心婚事,何父清楚云初家底自是看不上,暗地里常骂何钰不准她与他过从甚密。又因为云初三年前和房东陶太太家二少陶然闹的一些事情,西塘的居民暗地里都看不起他一家人,是以云初家几乎连肯往来的邻里都没有。 难得何钰还与小时候一样跟他相处,或许因为他生性敏感,女子的心事多少也猜得一些。然而自知他根本无法给她任何回应,再者他这样的家境白白连累了人姑娘一生,云初自来就没打算要找人成家。年岁渐渐大起来,便也开始躲避着她。 提到何钰的爹,十九岁的女孩子无语地撅了撅嘴角,眼神微微一黯。“你别管他,我大了,要做什么他也管不着。云初哥,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阿钰。”男子还是笑如微澜,礼貌却疏离地安慰她。“你放心先回去,若是不行,你再帮我想办法。” 最终何钰看了他半晌,看他面上笑着眼神却是坚毅的,也只得勉强一笑点头答应了。云初看她两手绞着衣角低着头慢慢往回走,直到她走得远了,他才匆匆奔着景家的大宅而去。到了景家问过仆从,得知景少爷出门去了,再问去了何处,仆从见来人衣着寒酸,自然不肯相告。后来有个花枝招展的少妇正好出门看到云初,听他缠着仆从追问景灏天去处,冷嘲似地搭了句:“他那个花花大少除了去妓院,还能到什么正经地方去?”云初虽觉景家关系复杂怪异,听了少妇的话到底清明了一回,想来去镇上的碧仙馆应该是碰得到景灏天了。 碧仙馆就在镇上东街,上回送过一次雪漫,云初倒还记得。他靠两条腿走到镇上,天色已暗了下来,除了酒馆和妓寨,镇上也同村里一样没剩几个行人。碧仙馆门口生意正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门口迎送来往宾客,正是一派热闹景象。 奇怪的是,碧仙馆门口虽热闹,花娘搔首弄姿牵绊往来男宾,对着站在门口的徐云初,却都全然看不见他似的。云初在门外头站了一会儿,望着楼上红灯旖旎,明白这些早练就了火眼金睛的伶姬何以不理会他,心里头到底是有些别扭的。但想到还在狱中独自抱着残腿伤心的养父,只得咬了咬牙往门口走了几步。 果不其然门口有人拦住了他,站在门后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6 保镖一样的两名壮汉抄着双手,看到云初默然往门的中央靠了靠,无声堵住了他的去路。看他这身打扮但不像是逛得起窑子的,别是穷酸泼皮的人物来给楼里寻欢的大爷找什么不自在,这样的人绝不可放行。云初心里清楚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意味着什么,内腑一阵难堪,然而面上却是温然一笑,上前道:“麻烦两位,我是景家少爷景灏天府上叫的车夫,来接景少爷回府的。” 两名壮汉相互对望一眼,并未对他的话直接给予回应。其中一人仍旧堵在门口,另外一人则转身上楼去了。过了一会儿,那壮汉下得楼来,对云初说道:“景少爷叫你上去。上楼梯右拐一直往里走,右手边最后一间厢房就是。” 云初倒是愣了一愣,没想到这么容易骗过他们。他笑着点头说声谢谢,跨过门槛往里走。门口那大汉还站在原地未动,云初擦着他身边走过,他刻意身子一转撞到了云初,把他撞得脚下退了一步。云初抬头去看他,但见他彪正的脸上露出一缕意义不明的笑来:“拉车的力气这么小,能拉得动吗?” 云初被他笑得心里一跳,低头往里走也不去搭他的话。走到楼梯上的时候似乎听得身后那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而后沉沉地笑了起来。 依言走到楼上最后一间厢房,出乎云初的意料,门开出了一条缝,似乎在等着他的到来。里头传出大笑之声,听上去该是有好多人,有男有女。云初敲了敲门,听到有人说“进来”,便一把推开了门。 景灏天正坐在屋里一张大圆桌的正中位置,怀里偎着一名翠绿旗袍的女子。他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嘴角痞痞地扬起来,一双眼睛如同看到了某种令他极感兴趣的玩物,迸出戏谑的神采:“是你。”转过头去又对着朋党说道:“我就说我家里哪有会给我叫车的人,怎么样,谁赌输了把今晚上的账单买了!” 作者有话要说:云初,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去的,被人调戏别怪我哦! (五) 景灏天手指着其中两人叫买账单,厢房内顿时爆出一阵笑声。徐云初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男男女女混杂搂抱,酒色淫靡乌烟瘴气至极。他抬起手背醒了醒鼻尖,提高声音对住斜坐在人堆中的少爷道:“景灏天,我叫徐云初,是特地来找你的。” 这一声生脆的嗓音清冷如霜雪,如同一盆冰冷的水兜头泼了上去,竟叫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了动作,转头来看这个直呼景灏天名讳的穷酸男子。景灏天脸上仍在笑,眼神一转仿佛水面破开的涟漪,微微荡起了一圈轻弧。 “徐云初是吧?”他勾起的嘴角深深一扬,随手将怀里搂着的翠衫女子往外一推,凑近身边端坐着的一名长衫男子耳边低声说着什么,惹得那男子淡漠的脸上亦显出几分笑意来,拿一双幽澈的眼睛直直打量徐云初。景灏天说完了,一手挂在那人肩上,复又邪笑地看着徐云初,不怀好意说道:“徐云初,这位是华翎,过来认识一下吧。” 边上几人立刻会意,即又夸张地大笑起来,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活脱脱一群流氓痞子。徐云初眉尖一蹙,只当没看到没听到,跨过门槛朝屋里走了几步,径自对着景灏天:“我是来找你的。” 此言一出,桌上几位富家子大笑不止:“哗!灏天,都说了是找你的,别辜负人家一片痴心啦!” “灏天什么时候跟着华翎转喜好了,在外头惹了什么风流债呀这是?” “是啊是啊!看这小模样让人好生心疼,灏天你就别再推辞了!” 景灏天伸手从果盘里抓了一把桂圆橘子,朝那起哄的几人一人一个砸过去,屋里的情景,只可用放浪形骸来表述。一个橘子脱手而出飞过几人头顶,“啪”一声正砸在云初胸口,又再弹开落地,无声滚到了墙角。景灏天双眉一跳,神色无辜至极推了华翎一把:“你来找我呢找错人了,在这里的所有人,除了他,其他人都只喜欢女人。” 说得众人捧腹大笑。华翎被他一推,顺势站起身走到云初身旁,伸出手轻佻地捏住了云初的下巴。拇指极娴熟地抹过他轻合的唇,在云初反应过来前转而又拿手背细细摩挲过他白皙细滑的侧脸。这样接触唬得云初一震,直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眉宇紧紧拧了起来。然而脚下退到梨木的躺榻边不由一绊,整个人朝后倒去。华翎却像是个练过些武艺的,手臂抓住云初衣襟一探一收,力道之大让云初一个趔趄,狼狈地撞趴在桌子上。桌子上一瓶洋酒正被撞翻,冲出的酒精溅了云初一脸。 这群恶少向来以欺辱人为乐,行径果然恶劣至极。云初心里恼怒却只记挂着来找景灏天求他放人,默不吭声地以手背擦了一把脸,正要起身却觉身体被人紧紧压制住,后头那人整个胸膛贴靠上来,与他贴得紧密无缝。桌边坐着的几人哄笑着退让,云初但觉那人的手掌在他后臀上用力揉搓着,竟是被他当众调戏起来:“骨架匀称,臀部紧实,该是非常可口呢!” 忙乱挣扎中但见景灏天趴在翠衫女子肩上笑得乱颤,一种羞而愤慨的情绪油然而生。华翎胯部一挺撞在他后臀,撞得他极力抵住桌沿的手斜刺里一滑,正带到了方才倒翻的那瓶酒。云初反手抓住瓶口再也顾不上许多,咬牙闷哼了一声将酒瓶甩向身后那人。 华翎玩得起劲哪料看似瘦弱的云初拼力反扑,白光一闪听见旁边的狐朋狗友及几个青楼女“哇”了一片,酒瓶已砸到头顶。不得已拿手腕去挡,伴一声破裂响声,华翎手腕上血红淋漓一片。他闷哼了一声另一手捂住手腕,疼得欠了身子。徐云初手中握着半只碎裂的酒瓶,气喘吁吁对准了意图侵犯他的人。 突然的变卦让整个场面静了几秒钟。女子早已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半敛着身子在角落挤作堆。另外三五个恶少中有一人扶起了华翎,其余几个皆冷着脸围住云初,看这架势不把他拆了今晚是不会罢休的了。 只有景灏天还坐在凳上,他身子斜斜倚着桌沿,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云初。云初也没想情况会变成这样,然而意识到自己处境仍是紧紧攫住手中的武器意图自卫。淡色的薄唇微微张开,接续喘息致使胸膛起伏不定。他清澈如浸水的眼眸同样紧紧盯着景灏天,透露出三分惊惶,七分决绝。 景灏天忽而冷冷一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挤在角落的女子立时如蒙大赦你推我挤往外逃走。屋里一时清爽了许多,景灏天一手撑着桌面终于站起了身子,云初这才看出他白色衬衣背带西裤下的体魄健壮魁伟,足足高了他一个头。他缓缓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看他:“身手不错嘛,竟然伤得了华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7 翎。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你要因此付出什么代价。” 景灏天此言一出,围住云初的几个人中已有人按捺不住,飞起一脚踢在云初背上。那人站在云初身后,出手快速令人无法反应。云初被他一脚踢到地上,酒瓶撞在地面脱手飞了出去。几名恶少一拥而上对着云初死命踢踹,攻势迅猛让他连还手的空隙都无。而景灏天转身拉住华翎手腕凑近了细看,叫扶住他的人带他先回去叫私家医生包扎伤口。华翎临走一把拉住景灏天,轻声道:“下手别太狠,回头我自然有办法治他。” 待几名恶少踢到累了停下来,地上的人紧紧捧着腹部蜷成一团,只剩了微微搐动。景灏天叫几人散去,走到徐云初面前蹲□来。他伸手一把握住云初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看到他脸上沾满了灰尘,嘴角挂着一缕触目的血痕。那人微睁的眼睛迎着油灯幽暗的光亮,蒙上了薄薄一层泪渍,看起来极为可怜。然而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嘴角却泛出淡淡一笑:“我是来找你的。” 果然所有的穷人都是这么穷凶极恶的。景灏天眼神一凛面如冷霜,嘴角习惯性地冷笑:“很好,骨头很硬啊。说罢,你来找我什么事?” 云初微微咳了一声,伸出一手来拉扯被景灏天拎住的衣襟,他白皙的手背上在混乱中被踢得青红交错一片伤痕,却倔强地扯着衣襟示意对方放手。景灏天一把放开了他,任由他突然失去借力重又趴在地上。他半爬在景灏天脚下对他仰起了脸,仍旧那样淡如清风地笑着:“有个人他前几天在赌场偷了你的钱,他不是故意的,也知道错了。请你高抬贵手,放过他。” 听他说着,景灏天凝神想了想,才想起赌场被人偷钱那回事情来。当时赌场的保镖把他痛打了一顿,华翎就打电话给巡捕房叫人来把他逮了。徐云初与他素不相识竟是为了这档子事情跑来找他,还蒙楚馆的保镖说是他府上的人派来的,瞧他长得唇红齿白的样,竟也是个会骗人的。景灏天冷笑逾甚,轻蔑地哼了一声便站起身子,打了个响指示意几个恶少撤退。 然而云初一手拽住他裤腿,倔强地昂起头颅直视他的眼睛:“就算他偷了你的钱,现在你气也出够了,请放过他吧。对你来说,他不过是个穷酸泼皮,一文钱不值。但是对他来说却是后半辈子几十年都赌上了,况且他还有家人要照顾。景灏天,请你给他一条活路。” 他说得气喘,言语却没有一丝卑下,甚至还有几分清傲,哪里有求人该有的讨好姿态?景灏天双手兜在裤袋里,一时觉得这人倒不像是那些难缠的穷货,心里头生起了几分趣味:“他是你什么人?” 终于像要听他讲话,云初忙一手擦着嘴角血痕尽力爬了起来。他瘦削的脸上染了污糟,眼眸却亮如明月。“他是我的养父。请你放过他,他偷你的钱,我可以双倍赔给你。” 景灏天讥嘲一笑:“你在澡堂做工的,什么时候才能赚得到五十大洋?还得是双倍。我要是光指着这一百块过日子,还不得憋死?不如这样吧,你给我些有价值的筹码,我要是满意,那就放过他了。怎么样?” “那——你要我做什么?” “其实也很简单。”景灏天抬起手背在鼻尖上轻轻一蹭,笑吟吟地看着云初:“华翎呢看着你还算对胃口,要不,你去陪他睡一晚,那你养父的帐就一笔勾销了。如何?” 云初眉尖对蹙敛声不语,景灏天脸上笑得邪恶一边眉毛挑高了,饶有兴趣地与他对望。半晌,云初隽秀的面容微微一沉,如同水面觳纹散去,最终归于平静。他脸上看不出深浅,却直视景灏天嘴角冷冷一笑:“好。希望你不要反悔。” 景灏天本来是揣着恶意耍弄他的心思,故意为难他的。却不料这人骨子里还真有几分硬挺气质,竟然如此懂得把握机会,倒弄得他下不了台了。既如此他也只能顺势拆台,看回头华翎不把他拆得骨头都不剩。心里头一拧面上朗然一笑,景灏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我马上派人放了你养父,至于华翎那儿,你自己去。要是让我知道他不满意,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明白?” 云初望了他一眼,亦讥嘲地一笑。“一言为定。”便转身推开候在门口的几个恶少,挺直了背脊慢慢往外走。 景灏天挑眉看着他背影,脸上无妄的笑意忽而消弭,竟是双目一凝认认真真看了他一回。 这个徐云初,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景少是直男,是直男,是直男~~~ 景少是渣攻,是渣攻,是渣攻~~~ (六) 冬至日将近,德生茶楼接订生馄饨和冬日团的生意便好了起来,掌柜的自己揽了店堂里端面倒茶的活计,吩咐云初出去跑腿送货。云初熟悉地段,一趟兜完正好能把各户的订货都送到。送完了货返回茶楼,途经烟雨长廊返回北栅,却又不期然遇到景灏天。 长廊上人群往来,都是每日讨生活的村民脚夫,清一色短打棉袄。景灏天这样的人在人群里很是显眼,光看身形面貌已是占足优势,况且衣着光鲜举止倨傲。今日他身边还带着一位同样光鲜照人的女子,这样的两人自然惹来不少目光。女子穿裘绒洋装,兔毛细腻的帽子下垂拂时兴的卷发,跟景灏天并肩走着。她面上无甚表情,两手拎着包意兴阑珊张望。 景灏天脚步突然折转,一手撑住墙砖拿身躯堵住女子去路,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看着她:“金小姐,你不喜欢我我知道。实话告诉你,我也很不喜欢你。不过既然咱们老爷子发话叫我陪你来转转,你又自己说洋房上海见得多了要来乡村,拜托你能不能至少给个好看点的表情来?对着一帮村姑还有你这么长的马脸,我很不舒服啊。” 若论说话难听,景灏天绝对堪称魁首,即便是对着窈窕淑女也是一样。金嘉爻明媚的眼睛终于正眼瞟了他一眼,抹着淡粉色唇膏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说到逢场作戏,我跟着我爸应酬洽谈倒是做得不少。可是今天对着你这个顽劣的绣花枕头,我却连逢场作戏都不会了。不好意思啊景灏天,你自己滚吧,没有你我就很高兴了。” 女子妆容精巧,年轻的脸上色如新桃,极为漂亮。两人举止亲密皆面带笑意远远看着像是正谈情说爱,实际上金嘉爻说话却是犀利更甚景灏天,同样难听话语回敬给他。景灏天让她骂了一头一脸倒也不生气,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好,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只不过你好歹也消磨了我两个钟头,要不要付个占时费呢金嘉爻?” 说着他一手撑着墙面将脸凑了过去,竟把嘴唇对准了她的欲当众一亲芳泽。金嘉爻一时反应不过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8 愣了一愣,在即将被景灏天偷香之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她脸色一沉直接一巴掌飞了上去。只听“啪”一声清脆响声,景灏天的脸微微朝墙壁侧了过去。金嘉爻拿手里的皮包狠狠砸在他身上,骂一声“下贱”,转身就走。 景灏天手还撑在墙上,另一手拇指缓缓揉着被打的那边脸看着金嘉爻走远的身影无所谓地一笑。麻烦的女人,看你还不走。一回头也准备走人,却忽然看到身边经过的人,脱口便喊了出来:“徐云初,给我站住!” 云初大老远就迎面看了景灏天这一出戏,本不想跟景灏天有太多牵扯也明白此人有多难缠,混在人群中趁那花花少爷没看见他快点走掉。哪料刚经过他身边被他一眼认出,还提高声音大喊了他的名字。云初心里一紧装做没听到,低了低头仍旧自顾自往前走。 景灏天喊了一声却见那人全不理他,嘴角微微一扬。好个穷鬼,几天前还不顾死活地来求他,转眼居然装不认识他!长腿快步迈出,十来步就明晃晃地堵在了云初面前。云初低着头看到面前一双呈亮的皮鞋,不得已停下了脚步。抬头,景灏天脸上两条浅浅的红痕,拧着头好整以暇地看他。“徐云初,你改名字了啊我叫你听不到?” “我跟你又不熟。”徐云初纯净到清澈的眼睛看着景灏天,眼眸里无波无澜,何其无辜。景灏天被他噎了一下突然觉得浑身不爽,一笔浓眉高高地挑了起来:“带种啊徐云初!看来那天我是太容易放过你和你爹了,应该让他在牢里烂掉的啊?喂,你敢走!” 云初默然低了头绕过景灏天继续往前走,心想他刚才吃了人家一记耳光,别惹急了他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哪知他这样想着景灏天却是噌地火冒了,该死的穷光蛋竟然翻脸不认人。他跟在后面伸手抓住云初手臂,一把将他拉到了墙角。“徐云初你好没教养,好歹你该跟我说声谢谢吧?信不信我再叫人把你爹抓进去吃牢饭?” 在景灏天的概念里,他施了恩那些穷鬼就该千恩万谢奉他为天,这个不知死活的徐云初竟然完全不像他以前遇到的那类人。云初心里惦记回茶楼开工,送了货也还没吃上饭,一趟路下来倒还真是饿了。他暗暗叹了口气看着景灏天,面上微若地笑了:“那天的事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一个做交易的机会。” 如景灏天所愿,他开口称谢了,但那话语却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景灏天浓眉微微一拧:“做交易的机会?你什么意思?” “你放了我爹,是我用陪华翎睡觉作为代价换来的。这就像是付钱买东西,钱货两讫,条件也是你开的,所以你没必要觉得我占了你便宜。” 话语轻柔,却句句在理,找也找不出别扭来。景灏天第一次碰到这样软绵绵的钉子,竟然发不出火来。他嘴角一撇只好笑了:“很好,口才不错啊徐云初。那么华翎那里,你去过了没?” 徐云初拧了拧手臂示意他放手,怀里抱着装货的藤筐继续往前走。“去过了。” 景灏天正无聊,原本打算跟金嘉爻耗一天的结果半路就得空了,也没约上狐朋狗党没地儿消遣,就两手兜在裤子口袋跟着徐云初走。“哦?怎么样?他床上功夫不错吧,有没有把你折腾到下不来床?” 听他混账话随时随地随口而出,徐云初眉宇暗暗一拧。这个人果然如听闻的那么粗鄙呢,还真让人无话可说。云初面上是淡淡一笑:“华翎去上海谈生意了,要半个月后才回来。景灏天,你知道他功夫不错,你试过?” 看这徐云初外表是副清寡恬淡的模样,倒不料他还是个善于言辞尖锐的,这么一问又把景灏天堵得噎住。奈何景灏天的流气是深入骨髓的,这点小花样也难不倒他。他顿了一顿嗤笑了一声,斜眼去看云初:“男人我没兴趣,华翎那种硬朗货色我更没兴趣。”他故意凑近了云初耳边,炙热的吐气撩得云初耳根一红:“我要是想试,不妨试你。” 话题终于兜回来困住云初。那人紧抿了薄唇不再说话,脸上一沉眼睛直视前方,惹得景灏天恶质地大声笑了出来。云初但觉他笑声刺耳,脚步不由加快。长廊中间段是座桥,两人走过桥上时景灏天又问:“生气了?既然不喜欢,为什么那天会答应我的要求?” 徐云初手里抱着筐闷声不吭,景灏天也不急,脚步闲散,跟着他跨过桥面又往下走。直到又走近长廊另一段,头顶廊蓬遮掉的阳光忽然暗下去,才听见徐云初轻软的声音极自然地说道:“我从很早就知道,这个世上没有白吃的饭。就好像为了要赚钱,我就必须出卖劳力一样。每个人不管他是做什么,他都需要一手获得,一手付出。当一个人能够付出的东西十分有限,又想要获得他需要的东西的时候,哪里还管得到喜欢不喜欢?” 他的话说得很轻,语气平和,却不知为何听在景灏天耳中,却有着极沉重的撼动感。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徐云初一眼,只觉得这个人肤质白净眉目清俊,竟十分地好看。不因为他是男子而阻碍了他心里的审美,景灏天单单觉得他沉静的面容姿态都变得生动起来。 嘴角仍旧挂着那种不屑的笑,心里却认知,这个徐云初果然是有点意思。他向来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些穷鬼一个个嘴上都说自己什么都不要,等你给了他一条活路,他又贪得无厌地什么都觉得不够。从小在景家长大看过这样穷凶极恶的人太多,自从母亲跟着景家的管事私奔以后,他的心也早已渐渐麻木了。知道他是景家少爷而来巴结讨好他,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取好处的人多如星汉,像徐云初这样对他不屑一顾的,还真没遇过。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走到北栅街巷,徐云初站定了望着景灏天道:“你都没事做的吗?跟着我干什么,我到开工的茶楼要去做事了,你快走别妨碍我。” 景灏天抬头望了眼德生茶楼的牌匾,又挖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大步往里面跨:“这里你也有在做工?我还没吃饭,这里面不是有馄饨汤圆吃吗?既然你开工的,给我面条馄饨汤圆来一碗,动作快。” 过了中午饭点,茶楼里正是一天人最少的时候。掌柜的看云初回来,忙招呼他先去吃饭。云初皱眉看着大咧咧坐在大堂里的景灏天,闷声说了句“我先去给客人下面”,便转身走入后堂去了。景灏天环顾了一周,茶楼正落在北栅安秀桥头,坐在大堂里一眼就可看到大片水域,视觉十分开阔。回头看到掌柜的看着他细细辨认,景灏天嘴角一扬,桀然笑了。 二十分钟后云初端着做好的面条馄饨汤圆出来,三只碗齐刷刷摆在景灏天面前。那个恶少伸手抽了一双筷子,挑衅地敲着碗沿:“掌柜怎么能请你这么笨的人呐?客人说的是面条馄饨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9 汤圆来一碗,你给我三碗,多出来两碗,你自己付钱吃进吗?” 他仰起脸对云初笑得恶质已极,让人恨不能两碗直接摔他脸上。云初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三碗面食,只淡淡点了点头:“你等一下。”说着又转身进去拿了一只和面用的陶盆,搁在景灏天面前,然后将那三碗面条馄饨汤圆一股脑儿全倒在了盆里。他嘴角微不可见地一翘:“一碗。客人请慢用。” 那仅仅维系了一个瞬间的俏皮神色正好落在景灏天眼中,并非第一次见识徐云初对物事的发散性理解景灏天却觉十分有趣,跳了跳眉毛伸手拿过刚装过馄饨的一只碗,从自己盆里拨了一碗混杂面食推给云初:“坐吧,客人请你吃面。”云初要推脱,景灏天转头大声对掌柜的说道:“掌柜,我请你伙计吃碗面,你不介意吧?” 茶楼开着做八方生意的,客人最大,掌柜的哪里能介意。再说依稀也认得出此人非一般来头,只怕自己也开罪不起,又不是过分的要求,掌柜当然一叠声说好。景灏天笑着拉云初坐了,两人一同吃那叫人哭笑不得咸甜夹杂的面食。 云初下了筷子,看着景灏天皱眉:“你吃完快走吧,别妨碍我做事。” 景灏天大口吃面不住点头:“放心吧我晚上还有饭局,当然会走。徐云初,你晚上做什么?” 想起家里养父的腿断了只能卧床休养,还有个病弱的母亲,云初嘴角淡淡一笑:“我要去澡堂做工。” 景灏天这才记起来他还有做一份工,咬着面条口齿不清对他说话:“那我晚上应酬完了去澡堂找你洗澡!” 说话依然不成章法,云初看他含着面对自己笑,心里暗暗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可怜的华翎出差了,等到他回来,会发现原本属于他的福利怎么被某人黑掉了~~~嘎嘎 (七) 江南冬日湿冷,澡堂大门进入,却是另一个温暖潮湿的环境。将近年底,不管有钱的没钱的都来一趟“泡堂子”,浴德堂的生意越发忙碌起来。澡堂是个不设防的世界,况且又没女性进入,大老爷们都放得很开,随处可见精赤花白的肉体。堂子里烟雾缭绕,躯体晃动,令人生出一种慵懒的餍足感。 或许德叔作下了安排,云初不过来了浴德堂半个月,周虎却对他十分照顾,单人单间上堂子的生意日日都有的接。如今生意越发旺盛,周虎给云初的安置自然更多,从傍晚来到澡堂一直忙到夜里。休息室墙上的西洋钟敲了九点,这才算腾出时间来了。云初一手擦着汗,到休息室里拿水喝,劳作了整整一天又缺水的感觉是耳朵微鸣,整个人都昏沉起来。 云初拿了书本想看,看不到一页却疲累至极,下意识便蜷起双脚两手抱住膝盖,靠在长椅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身体陷入了昏茫状态,意识却仍像是极清醒,但觉四周静谧无声,恍然传来外头走廊的几句说笑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隔着墙木,一阵阵怪异的声音如同蠕动的小虫般钻进了云初的耳朵。那声音先是像离得极远的,像某种厮缠的野兽发出惊喘的闷吼,后来又像是有人痛苦的呜咽着,但嘴巴又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断续地哼吟。到最后有人颤着声音高声叫了一声,便又恢复了平静。 意识昏昏沉沉地游荡着,云初但觉身体像被捆绑住了绵软无力,体内却不知何故渐渐生出阵阵灼烫热浪来。犹如发了烧,难受地叫人想要呕吐。他极力想要睁开眼睛,却觉眼皮沉重无法动弹。恍惚听得有脚步声靠近,有人打开了他的身体,一只手臂从他腿弯处穿过,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搁在腿上要落不落的书本“啪”一声掉在了椅子上。 脚踏不着地面的虚浮感让云初微微一搐,勉强睁开了眼睛。 抱着他的人却是周虎。 周虎见他醒来,方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顺手就把云初又放坐在长椅上:“我看你坐着睡着了,想是很累,就想帮你弄去我那里躺会儿。” 周虎负责大堂接待和搓澡的差遣,德叔另外给他安排了一间私人的休息室,正也在云初休息室的隔壁一间。云初在的地方就两条长椅可供暂歇稍坐,周虎那里就有床有沙发,待遇好得多了。云初醒来眼睛仍然困乏,抬起手掌按了按眼睛笑着摇了摇头:“谢谢周大哥。我这就清爽了,还是不打扰你了。” “不打扰,你别跟我客气。德叔交代我好好关照你呢。”周虎随意也在长椅上坐了下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左手手掌正好搁在云初光洁的脚面上。他手掌有粗糙的茧痕,若有如无地顺着云初短打下光裸的小腿轻轻一抚,让云初无端端起了一身寒毛。幸而周虎倒也不像有什么想法,只笑着站起来拍了拍云初的肩膀道:“你先坐,一会儿关了门我送你回家。” 也不等云初答应,他便转身出去了。云初捡起书本,对周虎的态度和话语难免犹疑,愣愣地回想起方才睡梦中隐约听到的混乱声音,眉宇微微拧了起来。只是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翻开手里的书,借着屋里昏黄的油灯细细看起来。 西洋钟晃着钟摆,敲到了九点半。 云初抬头看了看时间,也没见周虎来传唤,依旧低头去看书。然才看得半页不到,手中的书却被人不由分说抽走了。抬头一看,景灏天颀长的身躯站在面前,挡去油灯的光亮,整个阴影把云初都覆盖住了。他一手拎住书本翻来翻去地看,嗤笑道:“小题正鹄?徐云初,你这是在这堂子里头装清高,想勾引谁呢?” 云初小睡初醒,又让周虎没头没脑地搅了一搅,头阵阵裂痛。景灏天站得近,一身的酒气味,说话又向来没个正经的,云初眉尖一蹙就要去夺回书本。“勾引谁也不勾引你!还给我!”他两脚伸进地上的竹拖鞋刚想站起,却不料脚下一滑头颅一阵昏眩,整个人直直往前栽了过去。 景灏天见他来抢书,本能地往身后一藏偏耍酒疯逗他。不想云初一个趔趄竟直直扑了过来,乐得景灏天两手一张便把他抱了个满怀。“这叫什么来着?投怀送抱吧徐云初,你还说不想勾引我?”得意之下声音洪亮,云初想起周虎的试探不由心里一拧,再看景灏天自上次知道了他生性的怪癖每每都拿来逗趣,更暗自恼恨。他皱着眉推开景灏天,反手抽回书本塞到衣柜下,回头来声线极平静:“你不是要泡汤,到里面去吧。” 说着看也不看景灏天一眼,兀自收拾入堂子的用具。景灏天无趣地拧了拧鼻子,跟在他身后转:“生气了?徐云初你不要这么小气吧,这么点事情都生气?” 云初苦笑,跟这个骄矜不识人间愁苦的少爷去较劲什么,愣显得矫情了。更何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10 况自己这么点破事,本也是生来如此的,又有什么好懊恼的。大不了一生不找女子成家,反正就眼下这样的家境,成家也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想着转身去掀开了休息室的布帘,面容静和对景灏天道:“快走吧,十点半澡堂就歇业了,你可别光着身子泡冷水。” 那个霸道少爷一手搂住他肩膀,跟他一同往里头走,无所谓笑道:“我泡冷水,你也陪我泡冷水,我不吃亏啊。看你这么单薄的,倒是谁泡不得?” 两人走进去,隔壁周虎休息间的门正好开出来,云初看到里面走出的人,心里霍然一沉。 那男孩子同他差不多年纪,生得纤细白皙,比他早了两个月到澡堂子里来。平日里接触不多,只是偶尔听他跟周虎说话,才知道他是外乡人。周虎似乎对他特别关照一些,所以他也时常就在周虎休息间里歇下。云初眉宇一紧,方才梦中的浮浪之声,想来并不是虚幻的。 男孩子停在门口等两人过去。直到景灏天搂着云初左拐进了周虎特别指定的“木兰轩”单间上堂,他一双浸水般明亮的眼睛才似泛出点点涟漪,微微动了一下。 “喂,你这么晚还没歇工,是特地在等我吗?”景灏天卸下围巾,两手把大衣挂进衣橱,头却探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云初闲聊。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话题总也离不开云初天生喜好同性的怪癖,有一句没一句都是在揶揄他,拿他来开玩笑。 云初闷声不搭理他,往池子里洒入中药的药粉,拿水瓢一圈一圈地漾开搅匀。直到身后景灏天拍着他的肩膀硬是要他回头,他才回过头去看他。 哪知身后那人竟自己脱得□,麦色的肤质在屋内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抛了一层金铜,更显得他身体健壮挺拔。他肩臂小腹腰臀处紧实的肌肉线条像被勾勒出的一般,流畅而硬朗。不等云初反应过来,景灏天长腿跨入池子里整个人往下一沉,刻意溅起的水花全扑在云初对襟的短褂上。 云初但不知道此人到底哪根筋是错搭的,行为举止却不像是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兀自有些气恼地跳了跳眉峰,只管跟着踏进池子去给他搓澡。景灏天仰头靠在池沿上,大张着两手从水中露出肌腱分明的半个胸膛,他身上散着浓郁的酒气,闭着眼睛懒懒问道:“徐云初,你看那些书,是准备做什么用?为人师表吗?” 到底把全身嚣张气焰敛了一敛。只要他不那样作怪,云初倒还是愿意睬他的:“我哪有那个本事。不过是八九岁的时候跟着认得的先生识过两年字,不想就这么荒废罢了。” “哦?就学了两年?为什么不继续学了呢?要出来做工?” “不是。是先生后来去世了,就没有机会了。” “是吗?倒是可惜了。那你之前是怎么认识那个老师的?” 问到这里,云初却忽然不答话了。沉默了很久,景灏天又追问了一句,才听到他带着几分苦笑,淡淡道:“是经过一个朋友认识的。他跟着那个先生念书,我只是顺带去旁听而已。”语气依然平缓如常,景灏天仰着头闭着眼,并没看见跪在他面前的男孩子眼神霍然黯淡,眼中有着泫然欲泣的殇。 浴水温热适宜,云初揉捏的手法亦十分到位,景灏天喝了不少酒,仰靠在池边上,渐渐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睡着了。云初有些发怔地看着他的睡颜,不知为何,原本以为在心底深处挖了坑埋入了土的某些片段,竟被景灏天三言两语扯住根系,一股脑地拖了出来。 “云初,你别走。我知道你对我有感觉的对不对?”西塘水系如织网,月色下水面粼粼的波光投射在那人一双透澈的眼眸内,仿佛掠起无数星辰。那人牢牢扣着少年纤细的手腕不让他走,硬是扳过少年一直背对着他的身子,强迫他与他面对。“云初,我真的喜欢你。一刻也不想跟你分开。” 少年低垂着头,眼神是期待和害怕交杂的光彩,内心深处初觉醒的种芽,让他既怕得微微颤抖,却又如此渴望对方更多的鼓励和给予。“陶然,我——” 陶然一把把他拉进怀里紧紧拥抱,少年几乎能听到自己激越到要破腔而出的心跳。理智地想要推开他,逃离这一场灾难,可是本能却任由自己轻信了心底的魔,竟也伸出双手回抱了他。陶然的唇带着青稚的涩然,狂乱地落在他唇瓣上,听凭最原始的渴望与他口舌交缠。那样令人不安,却又无比欢愉。 直到耳中听到什么东西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两人慌乱地回头,正看到房东陶太太一手抚着嘴唇,一手撑住了墙,竟顺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陶然猛然推开了他的身子,跟着便跑去搀扶妇人。然而手刚碰到妇人,脸上却遭了狠狠一记耳光。妇人挣扎着站起身来,拖着陶然强硬地离去。 陶然最后回头的一眼,里面明月如霜,既冷且寂。 后来,陶太太就带着陶然搬去了镇上的房子里,把西塘村上自住的屋子卖给了一对外乡人。另外租给云初一家的,还是租着,每月只是叫姊妹淘田嫂来收租,陶然一家却再也不曾来过。再后来,少年曾暗地里找去陶然镇上的家,只是从此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云初绞了面巾帮景灏天擦净了脸上的热汗,怔怔看着他的脸,唇边泛出一缕微不可察的苦涩。 (八) 景灏天趁着酒劲睡了一阵,直到临近歇业云初不得已叫醒了他,两人才收拾着穿衣出来。外头冲上来一股湿冷劲气,景灏天一手撑着脑门甩了甩头,酒劲上来整个人有些发昏。云初站在他身后看他另一手揉着胃部,无声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我送你回去吧。” 大少爷正站在原地懵着,怎么忘了叫四双带司机来接了,这么大老晚摸黑受冻的走回去可太遭罪了。听到云初说话,景灏天回头来望住他,看到他双眼盈满霜色月色,清冽无匹,不由咧嘴笑了:“怎么了?是舍不得我呢还是想多赚几个小钱?” 惹得云初无语,却固执地站在他面前没有负气离去:“我看你难受,好心才帮你。你要是不愿意,自己一头栽河里去,可谁也别怨。”景灏天难得地没有贫嘴,双手兜在衣袋里挑了挑眉定定看着云初,善于嘲弄的目光中平白生出一脉流水,转而柔缓了。所谓风生水起,当是如此。 此时浴德堂的灯火已全灭,未消融的雪地上传来沙沙脚步声,周虎从浴德堂门楣下正赶来,边走边喊云初名字:“云初你先别走,我送你回去。” 听得景灏天眉宇一皱,原本盈霜映月的目光蓦然一沉。他嘴角扯了扯,惯常讥讽地看着云初:“你相好的来了,还是跟他走吧。” 一语既出,云初瞬间如遭冷水泼了上来,从头到脚冻彻心骨。景灏天可不是雪漫,他这么强大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11 霸道,又怎需要他微薄的援手?亏他竟然会担心他酒劲发作,糊里糊涂睡在雪地里回不去。他苍白的薄唇微微颤动着,却终于什么都说不出来。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去,唇角一拧噎下苦涩,却仍是站在原地不曾移动。 后头周虎正好赶上,看景灏天也在,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呼:“景少爷慢走,我和云初这就回去了。”说着便伸手解自己围巾,想是要给云初兜上的。 哪知景灏天突然伸手握住云初肩膀,往回一勾将他纳在了怀里,倨傲看着周虎冲他笑了:“周大堂,云初是我的人。送返这种事,自然是我来做,怎么能麻烦你?” 周虎一时愣住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看景灏天搂着云初就走。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补充:“我若不在,还请周大堂待他关照些。我先谢过你了。” 在嘉善县多年,周虎自然知道西塘景家的产业做得极大,可谓黑白通吃没有摆不平的道。以他一个澡堂里迎送的,不过识得些脸面人物,背景却萧瑟得紧,哪里敢去惹景灏天这样的人。景灏天言下之意他听得明白,若往后他还想打云初主意,可就是直接杠上了景家少爷。心思活络的周虎连声称“哪里哪里”,笑吟吟地目送景灏天和徐云初往暗处走。 月色盈霜,洒在半冻住的河道上银晃晃一大片。冬夜风寒劲猛,默然间只觉得云初微微挣动想要挣开,景灏天刻意将搂住云初的手臂紧了紧,让他更贴住了自己。景灏天蛮力使然,看云初顺从地放弃了挣扎。他脸上遽然一笑,侧目去看云初脸色:“怎么了?我给周大堂脸色看,你不高兴了?” 云初只管垂手走着,再不搭理他。景灏天只将扳在他肩头的手往上捏住了他的脸,哼道:“那家伙对你怀着鬼胎,要不是我你早晚让他给吃了。我常在浴德堂,他和里头好几个年轻的都有关系,我是帮你免后顾之忧,你居然还给我脸色看?” 云初闷闷地低头看脚下,自然知道景灏天是帮他解围了,但是他的方式,也未免太不给人台阶下了。他在澡堂做工的,景灏天明言罩着他,以后难道要他顶着他的名讳去享福吗?再者这人乃是西塘景家的大少爷,给人知道他找了个澡堂打工的来养,人家会怎么看他们俩?一个大约是家族败类,另一个就是贪图他家底的屈尊软骨头了。他这么想着,感觉景灏天一手摇了摇他,询示他听见话语没,不禁抬头气恼道:“你这么着紧我,是想着我还欠着华翎所以不能跟别人牵扯不清吧?” 生平第一次为别人着想竟然被想得这番龌龊,景灏天心底火气噌然直上头顶。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定云初,火冒三丈冷冷嘲讽:“哦,原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不该阻止你去犯贱对吧?不好意思了徐云初,我错了,我竟然不知道你是个天生的贱货!你要犯贱去被人骑但自个儿去,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说着狠力推开了他。景灏天身躯魁实,在英吉利闲暇又专事练拳,自然力道不比常人。况且这时又在火头上,被他这么狠狠一推,云初单薄的身子就如裂冰散落,往后退了几步左脚踝一崴,重重地跌倒在了雪地里。景灏天红着眼睛恨不能上去踹他两脚,但见他爬在地上仍是低着头不吭一声,不知怎的就觉一团气直冲肺腑却竟然发不出来。气得他转头就走,走了二十来步,却又犯贱地回头去看了一眼。 那坐在地上的人正慢慢撑着手站起身来,低头默然拍着身上的雪泥,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然而他像是崴到了脚,走不到几步身子一晃,又猛地摔倒了。 景灏天气得想杀人,想就这么上去一把掐死了他。他铁青着脸又冲了回去,走到云初身边一手抓住他手臂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拖着就往前走。云初被他半拖半架地拉着走了两步,酸痛不已的左脚一颤疼得他眼睛里涌上了一层薄泪,踉跄了一下就往侧面跌倒。 感觉手上力道一扯,景灏天这才停下步子。回头看到那人凄然地跌坐在地上,不知怎的心里头那火气又蓦地消弭了,真正不知所谓。他脸色这才和缓了些,跟住蹲□子皱眉去捉住了云初的手腕。 触手冰凉。云初的手腕手掌□在衣衫外头,早已冻得没了热气,摸着竟跟冰块无异了。然而他一手侧掌边却粘稠湿濡,景灏天将他手翻过来一看,便是方才跌倒时在冰冻住的雪地上擦着,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两眼露出寒光,伸手到衬衣口袋里抽出手帕来,胡乱地给云初裹上伤口,语气是极差的,却问:“脚怎么了?” 云初也是气恼已极,不过却是气的自己。他跟景灏天本来是两个世界毫不相干的人,稀里糊涂搅在了一起不说,居然还真像那么回事拿肉麻当做有趣起来。别说他跟他根本不熟识,甚至根本连认识都谈不上,竟然大半夜这么冷的天会为了个不明所以的理由跟他在这儿纠缠,还莫名其妙把自己弄伤了。 家里的事已经够烦心的,现在伤了难道还休养不成?明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求安分度日的,却为何要去惹上景灏天?“没事。你快回去吧。”云初一手扯下手帕塞回给他,翻身想要爬起,再不想同他扯上什么关系。 手帕塞在景灏天手中,喻示着某种不愿牵扯的推拒,不知为何又让他无端地起了一股无妄邪火。他狠狠一把扔开帕子,一只手按住云初右脚腕用力一把将他拖了回来。伸手一摸他左边脚踝,触手处肿得像只馒头,稍稍一按就听他耐不住抽了一口冷气。景灏天面色阴沉脱下大衣狠狠裹在云初身上,一手穿过他腿弯猛然将他抱了起来,朝浴德堂的方向又走回去。 云初还来不及挣扎,听得景灏天没耐心地沉声说道:“徐云初,你再乱动信不信我让华翎上多你几次!”景灏天抱着云初大步往回走,说话又火爆又难听,云初挣也挣不过他,脚又痛极,只得拧了眉宇不再挣扎。稍安分下来,又听景灏天冷冷命令:“抱好我!” 河岸长廊上银霜白雪,空无一人。景灏天抱着云初踩着冰冻住的砖地,脚步声沙沙作响。寒冬的风呼啸刮过,一时只听风声骤然。 所幸两人折返经过浴德堂时,四双正带了府上的司机来澡堂寻景灏天。景少把徐云初丢进车里,车子一路开到景家大屋,景灏天又叫四双去接医生来。这么一来一去,等西洋医生把云初的脚处理好,已到了深夜。四双和司机送医生回去,偌大的客堂里只剩了景灏天和云初两人。 云初但觉头昏目眩,疲累到了极点,只觉得这么闹了一场丝毫没有意思。他坐在沙发上抬头看景灏天,那人袖管卷到手肘处命令府上的佣人把热水铜盆一应用具都收拾走,两手叉腰站在一旁脸色仍旧不善:“太晚了,你就在这里睡吧。” 云初直接连考虑都不用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12 ,伸手把卷起的裤管放下去:“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我没事了,可以自己走回去。” 他这么一说,景灏天平复了几分的火气又冒上来,板着脸走到他身边抱了他就走。转过两进院子景灏天一脚踹开房门,屋里置备好的暖炉迎面散出一股暖气。他径直走到床边把云初往床上一扔,伸手就去扒他的棉袄。云初拉扯不过他,被他三两下扒掉了棉衣棉裤,只剩了贴身的小衣。景灏天喘着气把他衣服随手扔在地上,被子一掀将云初掀得滚了一圈,随手扔了自己衣服拿被子盖住了两人。“徐云初你给我识相点,我长这么大还没跟人挤过床呢。” 屋里暖热之气令人舒畅,云初一身疲乏只觉得睡意如潮水涌来。然而想到次日还要早起去茶楼开工,况且眼下这情况也着实诡异,正还要挣扎起身却见景灏天已闭上了眼睛,竟像这样是极自然的事情。云初无声一叹,只好也不做声响贴着他睡下,正要闭眼却又听得景灏天如梦呓一般低语道:“喂,你可别趁我睡着偷亲我啊。” 云初想着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嘴角不期然微微勾起了一缕笑。 作者有话要说:jj终于可以更新了!我要掩面泪奔,这两只,还没爱上,就先杠上了~~~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这难道不是你一开始就想的么??) (九) 萧瑟的街道黄叶被风卷过,有人踩着枯叶迎风向前走去,前方是望不到头的白雾。他两手垂在长衫衣袖下,背脊挺直步履僵硬,缓缓走向那片迷茫雾气里。 “徐云初!你给我回来!”有人在身后大声喊他。男子的声音,却带着哭泣的怒吼,以及撕裂般的无措。然而前方那人全然听不见一般,仍旧那样游魂一般地朝前走,脚下连一个停顿或者停顿的意识也无。 宽柄扁口的柯尔特m1911手枪霍然举起,弹径直直对准了那人后心。“徐云初,你该死的给我回来!”这一声,哽噎低吼,却更像是在求饶了。然而,即便是被枪口对准,前头那人仍是没有一丝反应。 蓦然一声枪响。眼睁睁看着那人后心开出了一朵凄艳的红,在藕白色的长衫上迅速蔓延绽放,瞬间荼蘼。而手中的枪扳机搭在手指上,并未一动。惊恐地看着手中的枪,和前方那个霍然倒地的身影,男子的脸缓缓抬起。他双唇颤动,俊朗霸气的面容上,泪水肆虐。 这样熟悉的长相,他竟是——景灏天! 逐渐清醒的意识恍然一空,景灏天微茫睁开了眼睛,单手抚上裂痛的额头,仿佛梦中的那种痛尽数涌入脑中,让他头疼欲裂。冬日夜长,窗外还是暗的,大概才五点钟样子。屋子角落的油灯燃了一夜,照出屋内物什分明。身边躺着的人轻微一动,景灏天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人,正是昨夜顶着酒劲折腾到半夜,硬留宿下来的徐云初。 那人线条柔畅的额角轻轻贴靠在他右臂上,还睡得很安稳。睡颜淡泊纯净,两扇长长的睫毛柔软弯翘,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水痕般的阴翳,看去静初美好。淡色的唇轻抿,睡得无碍如同孩童一般微微嘟起,既有偏中性的秀气,又透出天然的淳真。景灏天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仿佛春风吹开的水面,微波觳纹极限扩散。他翻了个身与他面对,刻意加大动作幅度,伸手捏住云初下颚将他的脸抬起来一些,凑近了去细细审视着他。他这么一动,云初果然就被吵醒了,迷茫地睁开眼睛。他睡得酣沉,被强行闹醒时眼都睁不开,长长的睫羽扑闪了好几下才看清眼前窝着一张布满戏谑的脸。 景灏天靠得太近,云初乍醒下也没觉得有何不对,只是本能地有些抵触已入侵心理安全范围的接触。他视线越过景灏天看了看窗外天色,掀开被角坐起身来。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和景灏天打招呼,颇不自然地扯了扯小衣,便要起身穿衣。“谢谢你,我要走了,还要去做工呢。” 居然连个问早之类的言辞也没有,一开口就是这么生疏客套,景灏天突然不爽起来。手臂一伸五指抓住他后领,将他扯下来翻身压住,他侧着头挑着眉嘴角痞痞一笑:“徐云初,我这床可是第一次被我以外的人睡,你得给过夜费啊!” 云初本就睡得不够身上还有些乏力,给他这么一把掀翻按住,手脚使也使不出力来。他蹙眉听景灏天又漫天胡乱说话,实在无力挣脱,便拿一双清明眼眸定定看准了他的,嘴角微末一笑:“景少爷,你的床说它被我睡很欢喜,不必付钱。” 这人笑起来唇角微扬,看着极乐善却又带点清霜的洌,景灏天看在眼里不知为什么就是顺心,越看越舒畅。心里竟滋生出这样的闪念,连带与他这样打趣都觉受用。“是吗?那你被我睡,欢喜不欢喜?” 这样话语可又在牵引到云初的私隐上去,云初敛了笑淡淡看他一眼,便侧转开头去。“别闹了,你再不让我起来,我要迟了。”景灏天觉得他那一眼叫人阴晴难辨,分明是日光初晴隐隐有浮光掠影,偏又云起水穷硬生生缈出了三分隐伤,被他眸光一转,又带出了七分疏离冷冽。那一刻景灏天如梦恍然,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念头,竟想要低头吻他。 最后云初轻轻挣动,景灏天才心虚地放开了手,任他起床穿衣,再没为难调弄他。拉着他吃过早点,景灏天去洋行,顺路带了云初到茶楼。时下流行的黑色流线型车身上映出走向茶楼的那个身影,在门槛下站定回过头来望了一眼。景灏天正隔着玻璃看他,见他回头在车子开动时两指沾了唇角痞子样地朝他抛了一个吻。 云初还站在茶楼牌匾下,淡泊的眼神微微一黯。 华翎从上海回来,又叫了景灏天和一帮狐狗朋友天天晚上不是上花楼就是下赌场,酒色财气一样不少。元旦过了没几天,一群人出了馆子又在碧仙馆寓居,华翎带回来几瓶洋人红酒,都搁桌上猜拳拼酒。 景灏天输了一轮,正被左鹏飞季荣几人按住了喝酒,突然门房来敲门,说是有人来给华翎少爷传话。华翎去开了门,站在门口跟门房悄声言语了几句,门房便下楼去了。华翎转过头来朝景灏天吹了个口哨:“托你的福了灏天,今晚我有西洋大餐吃,这几瓶红酒你们自行享用吧。慢慢喝,千万等我回来再醉。”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等看到门房带上来的人,皆发出了一阵下流哄笑。华翎身形占据在门口,挡住了景灏天的视线。他一手按住了来人的肩膀,一手轻佻地在他脸颊上摸着,笑道:“很好,光就这份诚意,我已经感动得不行了。乖,等一下一定好好喂饱你!”说着转身对屋里众人说句“我失陪了”,伸手搂着那人便朝外走了。 景灏天照旧坐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13 在桌子中央,在华翎抬起手肘时透过衣角,看到来人垂落在身体两旁的修瘦手腕。在华翎搂着那人临去前转身一晃的空裆,恍惚间瞥得那人一张纯净细致的脸。他面容沉静毫无表情,微微低垂的双目显示出早已准备好的顺从。当华翎搂着他的肩膀走开,他跟随的脚步有着赴义的从容。景灏天手一抖,红酒洒在白衬衣上,当即湮出了一朵湿红,如血如墨。 左鹏飞揪着景灏天不放,笑道:“灏天,华翎自快活他的,你这酒却是赖不掉的。别趁我们分神偷偷倒掉了!” 景灏天仰头把酒喝了,杯子往桌上一拍:“喝酒我什么时候怕过你们!再来!” 酒杯随即又被满上,景灏天伸手扯了扯衬衣衣扣,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心里堵得难受。边上几个人一边猜拳,话题又扯到华翎身上。 “华翎这小子总爱搞这种,早晚死在这帮贱人手里。改天非塞个姑娘给他,把他扳正过来。” “哈,你管他爱搞什么货色,只要不搞你就得了。姑娘你还是自个儿消遣吧!” “就是啊江城,你自个才要当心死在姑娘手里!不过说真的,这回这个看着还像是个雏的,不定华翎看上了玩得长久些,也省得他到处猎艳。” 七嘴八舌说着,一向最起劲的景灏天却没出声。边上有个小娘姨发嗲靠去他肩膀,景灏天竟半点反应也没有,更别提如往常一样乐哈哈地来搂她了。小娘姨看他没了魂似的,不依硬把他手拉直了往他怀里钻。哪知景灏天神色一沉反手将她一把推开,推得她“唉哟”一声从凳上跌了下去。 景灏天猛然站起身来,手中酒杯狠狠扔在桌上菜碟里,溅得汤汁乱飞。他一脚踢开凳子到屏风上拿了西服和大衣胡乱往身上套,转身就往门外走。左鹏飞几人诧异至极,刚要去拦他但见他又是狠狠一脚踢得门自己弹开来了,铁板着脸走了出去,只扔下了一句话:“你们给我把华翎带回去。” 惊得他们全都怔愣反应不过来。许久,才听左鹏飞愣愣道:“灏天他,不是喜欢上华翎了,要把那小哥给做了吧?” 华翎叫门房开了个宿夜的厢房,拉着云初进去反手关上门。他笑吟吟地扳着云初肩膀,伸手顺了顺他额前的短发:“到底还是灏天手段好,上次还拿酒瓶砸我,今天就乖顺得像小猫一样了。嗯,我喜欢!” 说着就要低头亲吻他嘴唇。然而云初只是淡淡偏转头,躲开他咬了咬唇:“要做就快点。” “哈哈!”华翎愣了一下,即刻轻笑出声。他一手拧着云初下巴将他脸转回来,长眉一挑:“好辣,够味儿!徐云初对吧?你忘了灏天跟你怎么说的?我要是不满意,你爹就要遭殃了。所以云初,别败我的兴啊。”他俊扬的面容始终挂着轻笑,缓缓凑近云初耳边,湿热的气带着浅浅的吻一点点侵蚀耳垂。“比起灏天,我可温柔得多了。我会让你很快乐的。你第一次,对吧?” 云初被他挑逗得起了一身疙瘩,他本能地后退,却被华翎搂住后腰按在怀中,另一手轻轻托在他脑后:“你不亲我,我可要亲你了!”话音一落两人双唇四合,云初只觉唇瓣被华翎熟练地一挑分开,湿滑的舌直接闯到他口中,来追寻他避无可避的舌。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被一个陌生人这样狎弄仍是忍不住胸口一阵翻腾,眼眶便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云初眨了眨突然酸涩的眼睛,两手握成拳抵在衣襟处任他索吻,紧张到捏住衣角的手指不自觉微微颤抖。 华翎喘气倏地便粗了,一手从云初后腰游弋上来,抚弄到他胸口,反手探进衣襟扯开了棉衣,忽轻忽重地揉捏着。睁开眼看见云初紧紧皱眉一脸忍受的表情,华翎轻浮一笑,将唇吻了吻那双看起来湿漉漉的眼睛。“别怕云初,我会很温柔的。”两手一分,云初身上棉衣滑到地上,怀中的人畏冷似地颤抖了一下。华翎手掌跟着落到腰间,就要去扯他裤子,却摸到他手紧紧握成拳,正极力克制地瑟瑟发抖。 还来不及说上什么做上什么,厢房的木门突然被狠力一脚踹开。力道之大,踹得木门来回扇动。屋内两人都是猛然一惊,转头去看,只见景灏天阴沉着脸踹门进来,一眼扫到屋内情形,脑门上青筋暴突跳动。他闷声不吭冲进屋去一把拉住华翎抱着云初的手将他推到一边去,弯腰从地上捡起棉衣抓住云初手腕拖着就走。 华翎被他一推后退了三步,不明就里地看着景灏天把徐云初拖走了。思虑一跳,华翎摇着头浅笑叹气。还是第一次看到景灏天这么不冷静啊。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这一章貌似有点三观不正的味道了呢。。。。不过出来卖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十) 景灏天拖住徐云初一径冲下楼梯出了碧仙馆,棉衣还抓在景灏天手中,单穿着薄布中衣的云初不禁打了个寒颤。景灏天两腿修长步子迈得又快又大,云初被他拖得几乎小跑才能勉强跟上,转眼已拐过了一条街。云初一手扳住墙角狠狠挣扎了一下,景灏天才蓦然回头来看他。他眼神狠戾愤愤瞪着徐云初,看到他冷得瑟瑟发抖,火冒三丈地抖开手中棉衣胡乱给他穿上,还不解恨似地抓住两爿衣襟狠狠合了一下。 云初自己扣好了衣扣,对着他叹气:“景灏天,你到底想要怎样?我今天特地在澡堂请了假出来的。” “你这么渴望被人上吗!”景灏天出口即是恶言相向,暴走了一条街此刻喘气也急,两眼喷火一般盯住了他。云初被他恶言堵得一窒,拧眉看了他一眼,冷着脸转身就走。走不到两步,后领被一把揪住,随后整个人顺着景灏天的拉力被甩到了墙上。 景灏天几乎是用摔的把云初按在墙上,手臂支撑在他两侧如囚笼一样困住了他。云初被他摔得昏眩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被狠狠堵住了。那人像要将他拆了一般气急喘息着,毫无章法地辗转倾轧啃咬他嘴唇,咬得他唇阵阵麻痛。云初惊恐地睁大眼睛,死命抿紧了唇拒绝他的侵犯,他两手用力推在景灏天胸膛上,奋力抵抗。 然而景灏天理智全失哪里还有耐性,右手一把抓住云初两只手腕高高压上头顶,左手手肘顺势贴在墙壁,整个身子霍然压在云初身上。两人胸膛贴得严丝合缝,景灏天曲起一腿挤进云初两腿间,激烈的摩擦使得云初全身一震,竟整个人都软了。景灏天凶狠地啃吻住他,舌头强硬地撬开他双唇和齿关,不顾一切往里闯。 口腔狭小寸地,云初连躲得无处躲。闯入的舌强硬充满力量,轻易勾缠住他的将他吮噬摩擦着,灵活地侵扫他温热的内壁。云初后脑被景灏天牢牢压在墙壁,头颅都无法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14 转动,只能任由他肆意侵犯。 月光太刺眼,扎得云初眼眶酸疼,眼中便泛上来一层薄雾般的水渍。景灏天的吻如此熟练精通,心里竟不似对华翎那般推拒难以接受。然而想到景灏天或许只是一时酒气上头才对他做这样的事,难言的酸楚又让心底微微疼痛。说到底,不过就是他一时兴起,强将他当了随意亵玩的玩物罢了。 直到两人都快窒息,景灏天才喘着气放开了他。看到他眼中的薄泪将月色都漾散了,景灏天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一股懊恼。听他言下之意希望让华翎抱,再想到他光裸着身子被华翎压在身下进出,莫名的火气将他胸膛都快炸开,才惩罚一般地去吻了他。然而当嘴唇触到他的,竟觉得美好无匹。他吻过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却从来没有一个能让他从心底里舒畅,吻到后来,竟生出了无名的柔软,想要对他更温柔一些。 云初手腕仍然被压在头顶上方,几乎被掠夺一空的呼吸急促得让他身体抑不住颤抖。他的唇微微张开,眼中泛起的雾气模糊了那人的脸。不想让景灏天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云初侧转了脸不去看他,开口的嗓音已然嘶哑:“放手。” 哑哑的嗓音带着难以听察的哽然,叫景灏天愈加懊恼。他松了松压制住云初的手,转而轻柔地包裹住他的手,温热他早已冰冷的手指。云初默然推了他一把,看也不看他,转身还是往碧仙馆的方向走。最近晚上在澡堂都很忙,多接几个生意收入就多一些,除了给租和买药,这个年看着能过得充裕一些了。今天特地请了假就为了把欠华翎的还了,从此以后两不相干,心头就不必再记着这件事情。 谁料到景灏天不知发的什么疯,明明是他自己开的条件,临到他去兑现的时候又这般无理阻挠,连带还占了他便宜,做交易竟做得这么不爽气。云初来时心里已有计较,今天无论如何得把华翎那事办了,撇开景灏天仍旧回去找华翎,他不想再耽搁。 “徐云初!”景灏天没有再拉住他,仍然站在墙角那里在云初身后冷冷叫他:“我改变主意了!不准你再去找华翎!”怒气已然消弭,面色却仍是阴沉。景灏天倨傲看着那人背影,不意外看到这话出口时,云初背脊一僵停住了脚步。 那人没有转身,只是保持着站定的姿势:“那么你到底想要怎样?”话语冷淡,已全然听不出情绪。竟叫景灏天素来迅捷的反应有些滞钝,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走上去拖住云初,将他身子扳过来:“我们约定一个条件,只要我什么时候有事要你做,你必须做。总之你不必再去陪华翎睡觉。” “我有拒绝更改条款的权利吗?”云初面对着他,却不看他,垂着头目光落在景灏天敞开的大衣上,牛角的盘扣光泽细腻。 “你说呢?”景灏天伸手将他头抬起,强迫他与他直视,月光一晃,看到云初眼底压抑隐忍的情绪,有种说不明的委屈。景灏天眉宇微微一皱,继而却又恢复了如常的痞笑:“如果你拒绝,那么你尽管去让华翎抱,明天我就叫人打断你养父的另一条腿,再把他送进去吃牢饭。你若再求我一次,那也只能接受我今天开的条件了,是不是?” 寒风吹过,街道旁的屋顶上积雪落下一块,簌簌有声。云初定定望着景灏天,方才还起伏难平的眼波一瞬间又沉寂如初:“我知道了。” “这才聪明。”景灏天咧嘴而笑,对他的顺从满意至极,伸手搂过他肩膀勾着他继续走。“那你就不用再回去了,来,我送你回家。” 两人默然踩着冰冻的地面,时而踩出一声裂响。景灏天看似心情舒畅极了,用鼻音哼着云初从未听过的小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喂徐云初,你妈怎么会嫁给你养父?那个人是个泼皮无赖吧。” “我妈一个人带着我很困难,正好有媒婆介绍,就带着我嫁给他了。” “这样吗?那你亲生爹呢?” “我不知道。” “噢。那徐云初,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 “徐云初?我问你话呢。” “……” “徐云初?徐云初?徐——云——初!” “我不知道!景灏天你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不过徐云初,你亲起来味道比那些女人好多了。” “闭嘴!” “闭嘴怎么亲吻?你教教我啊。” “……” 两人断断续续说着,走了将近一个钟头。路过村里的戏台,再拐过两条巷子,云初便停了下来。“我到家了,景灏天,你回去吧。” 景灏天抬头看看破落的门楣,歪着头一笑:“你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好没礼貌啊徐云初!” 说得云初皱了皱眉:“我妈在生病,我不方便招呼你。你还是回——”话没说完,听得年久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伴随带笑的男人话音:“是云初回来了啊。” 听到这个声音,景灏天明显觉察被他搂住肩膀的人整个身子猛地僵住了。门开出来,云初直直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平短的板寸发式,前额宽阔鼻梁直挺,棱角分明的脸庞如同刀刻的一般深邃。四年未见,印象里的那个少年已经成长为这样成熟的男人,他穿日式的西装,看起来精神矍铄。脸上还是挂着最初印象里那样温和的笑容。 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人,竟然是——陶然。 不知是什么原因,云初只觉得咽喉处堵塞得连吞咽都不能,身体里生出一股难言的苦涩,顺着血脉搏动流遍全身,叫他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睛还未有眨动,眸中已潮涌泛滥,只怕一个眨眼便会决堤崩泻。 四年前这个人突然从他生活里消失,就像是生生斩断了他身体的某一部分,让他狠狠痛了经年。若说没有不甘和怨恨,那都是骗人的。最初觉得心像是被石杵捣烂了,乌七八糟的一堆,怎么收拾都收拾不起来。恨那个人为什么来招惹他,又不要他。再后来,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人渐渐成长,生活的压力渐渐都压到他身上,再想起和陶然的那些过往时,只觉得他当初这样离开是对的。因他和他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别说他们这样不伦的爱恋会被排斥,即便是男女之间,像何钰这样家境一般的,她的父母都会觉得他这样的家境不能被接受,更何况陶然的母亲开着珠宝行,属于西塘的富户。等到最终接受了他的离开,他只希望,此生永不要再见。对陶然对他,都好。 可是这个人却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就如当初突然消失一样。还是那样柔和地笑着,跟记忆里那个影像重合起来,如同一柄利器,重重扎透他的心。以为可以淡然面对的,只是一眼,却叫他几乎失态落泪。 景灏天手还搂着云初肩膀,在开门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15 的一瞬已觉察到云初的异样。他一双眼睛看看云初,再看看屋里的男人,不知怎么心里头狂躁不爽。 陶然看到搂住云初的男人眉头也是微微一皱,然即很快又笑了:“云初你回来就好,我刚跟伯母说如等不到你,只能明天再来了。这位是你朋友吗?外面冷,一起进来吧。”大方得倒像这里是他的家。 “徐云初,他是谁?”从来没听徐云初提过,想来他也不会有表哥堂弟之类的亲戚,景灏天摇了摇云初肩膀,上下打量陶然,眼神不自觉充满挑衅意味。云初没有答他,一手拂开他搭在肩头的手,转身与景灏天面对面:“跟你没关系,我到家了,你回去吧。”他垂下眼帘遮去眼睛里的狼狈,伸手推了景灏天一把。 他这样说着,明白昭示景灏天才是那个无关的人,他连过问他生活的资格都没有。这番认知像是被当众抽了一巴掌,从未如此吃瘪的景灏天心里头怒火狂烧,他两手兜进衣袋挑着眉冷冷一笑:“原来你相好的还真不少,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转身就走,转身时手肘撞到云初,撞得他退了一步。景灏天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陶然冷冷一瞥:“反正我玩腻了,你要是不介意就接着玩吧!good night!” 脚步声远去,云初垂着头站在原地,听景灏天说那样的话,不知为何,一直硬忍的泪突然落了下来。 陶然眉宇微微一皱,走上来拿大衣兜住他的身子:“我回来了,云初。” (十一) 云初家中桌上放着几只红纸包装好的礼盒,想是陶然来探望特地买的。徐母卧病在床,云初回来之前跟陶然说了一会话就睡下了,只把个王水根高兴得什么似的,拖着一瘸一拐的腿一个劲叫陶然喝茶。云初默然收拾桌上碗筷,该是陶然买了酒来,跟王水根吃了便饭喝了酒的。 王水根看陶然一直望着云初,讪笑着拐过去接了云初手里的碗,推了云初一把:“陶少爷难得来的,你去陪他说说话,我来收拾。”说罢硬是抢了碗筷,把云初推到了桌边按着坐下。“陶少爷再坐着喝会儿茶。” 早前两人的事,陶太太委派田嫂带了些个人来闹过一通,王水根自然是知道的。方才云初没回来,陶然跟他喝酒猜拳,输一次一个铜板,王水根竟赢了他四十多个铜板。眼看着陶然如今越发有了富少的派头,反正云初不喜欢女人,也娶不起媳妇,倒不如让他跟着陶然,多的是大把的钱往家里送。王水根暗自偷笑,吧唧了一下嘴,云初小的时候他也为他们娘俩劳作过,如今也该轮到他来孝顺自己了。 云初脸上却已看不出情绪了,他抬头看了陶然一眼,看到那人正贪恋地看着自己,便又垂首不去看他:“家里太小,你以后不要来了,我爹腿脚不方便。” 陶然知他有所逃避,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你放心,我跟伯父很聊得来,过阵子等他好些了,我再来看他。” 屋里有云初父母在,说话毕竟不方便,两人相对沉默坐了一会,陶然站起身要走。王水根忙巴结地叫云初送他一程。屋外月光逞亮,云初和陶然并肩走着,一时也默然无语。陶然侧转头去看着身边男子,比四年前高了很多,却更瘦了,他的神情少了以往的羞涩稚嫩,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静初。一举一动都从容自若,再不是那涩然闪躲的孩子。 光阴如箭,四年流逝各自不相关的时光仿佛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墙,等再见面的时候,只能微笑着问好。陶然忽然有些不甘心,他伸手捉住了云初垂在衣衫外的手腕,拉着他停下了脚步。“云初,这些年我在日本求学,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我知道当初我突然离开一定让你很伤心,可是云初,我现在长大了,可以好好照顾你的。我们从新再来过,好不好?” 云初默然望着他,听他说起过往的事,嘴角只是微微一笑。或许陶然这辈子都不会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只有时间。十五六岁的时候,谁也不愿承认这俗世的观念会对他们有所影响,可以坦然认为那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的想法。可实际上,当他们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步入命运的轮回,才知道老人们坚持的那些想法,是因为他们曾经亲身体会。 人生的轮回,是如此相似,又殊途同归。没有人能够逃脱。 云初摇了摇头,心里还有的那一点点苦涩,淡淡咀嚼着忽略不计:“不必了。陶然,过去的就过去吧,目前,我只想要安安稳稳生活就好。”保留最后的尊严,和清爽自由的心境。 陶然一手轻轻抚上他清劲的脸庞,拇指细细摩挲。意料之中他一定会拒绝,却比想象中更坚定和决绝。他缓缓俯下头,试探地靠近云初微微颤抖的唇:“我知道你害怕,云初,我不逼你。等我们慢慢再相处,你可以好好考虑。” 干燥的唇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云初的唇角,然而那人的反应,竟是微微偏转了脸,拒绝他的靠近。“不用考虑。陶然,请你不必再考虑我。” 陶然叹了口气,明白再继续这个话题亦不会有结果,等回头两人相处之后自然有机会,便也不急于探索。他拖着云初缓缓往前走,用手去温暖他冰凉的腕骨。 “云初,刚才和你一起回来的人是哪一位?”看他的腔调应该是个富家子,言语却是极恶劣的,云初别是被欺负了。 “他只是个不相关的人,不过碰巧见过几次面而已。”云初淡淡应着,心里对命运认知的执着,提到景灏天,亦不想同他有什么关系。 这话听在陶然耳中却有了另一层意思,倒像是云初急于解释,生怕他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什么误解。陶然浅浅一笑,手掌握在他腕骨上紧了紧:“云初,你怕我吃醋?”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却略略偏过头去看河面,并不愿多做解释。“陶然,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白天和晚上都要做工,很忙。而且我们太久没见面,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你回来之后,应该也要找事做吧?” “是啊。我妈要宴请亲朋,我也要整理日本带回来的行装,然后看看到底做什么好,去走哪些关系都要仔细比较过才行。”两人踏着月色走出村子,陶然细细说着他的安排,站定了握住云初两手。“等我这阵子忙完后就来找你,云初,我想要好好照顾你。” 云初淡淡看着他,嘴角微若扯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手轻轻从他掌中脱离开来:“回去吧。” 夜色下看着黄包车带着陶然小跑着冲进了暗影里,云初怔怔站在原地,眼神微微一黯。当初陶然离开,执着的意念不甘心就此斩断;如今他回来要他再续前恋,他却又只能逼自己放手。再如何看得透放得下,心,却不是不痛的。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16 再接下来的十多天里,景灏天和陶然都没有出现过。云初照旧茶楼和澡堂两头做工,没一日得闲。腊八这一天澡堂比平常稍闲一些,云初接了两个堂子的活做完,到八点钟就空了下来,仍然一个人在休息室看书。周虎自那次以后待他仍然体贴,却再没提多余的话题。 外头走道上传来交谈笑嚷,声浪听着很像是景灏天和他那帮朋友。他们说笑着脚步声往里头走,云初收了书准备出去看看是否要开工。果然周虎就拨开厚布帘子进来,说玉兰轩有生意。云初转身去收拾用具,周虎端了一碗汤水来,说是德叔那儿熬的大骨汤,给伙计们补补营养。既然是大家都有份的,云初也不好推辞,接过碗喝光了。周虎和善笑着说快去吧,便拿了空碗出去了。 玉兰轩同样是单人单间的上堂,客人□围着布巾正要下水,看到云初,朝他招了招手:“你就是周大堂说手艺很好的伙计?直接进来吧。”说罢自己先跨了进去,泡进堂子里,舒服地哼了一声。云初简短应了一声也跟着下了水,拿水瓢将水均匀浇在那人胸膛和肩颈上。 那人仰着头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正为自己提供服务的男子,嘴角满意地勾起:“你叫徐云初?” 云初微微一愣,淡淡一笑算是应承。那人浸在浴水中的右手抄着水伸过来,顺着云初光裸的上臂一直游移到他脖子里:“长得不错,很好看。周大堂果然好介绍。”云初被他这样一摸浑身一颤,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觉得周身泛起一股难抑的燥热来。他转身去拿搓澡的海绵,顺便躲开那人的手,却不料头颅昏眩袭来,身子一晃竟直直朝前趴了过去。 那人伸手一捞,正把他搂在胸膛上,湿滑的手指灵活如蛇,已轻轻抚在他脸上:“哈哈,不止长得好,情趣也很好。”说着坐起身来一双手在云初身上游走,竟重重揉在他胸前的凸起上。云初但觉体内热得快将他融化,手脚绵软无力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那人肆意揉着他的身体,他竟不由自主张了口唇粗重喘息着,喉咙间断断续续溢出陌生怪异的吟喘。心里不知怎么就慌了,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当那人一手拢上他腿间的坚硬,他竟“啊”一声叫了出来。 眼神渐渐涣散看不清景物,唇上似乎有湿濡的触觉,正被啃咬着。那人贪恋看着他迷离水漾的眼眸,在他耳边吐气轻语:“我叫祁晟,云初,记住我的名字。”云初想着要推开他,手掌推在他肩上,只像是软软扶着,任由他握住了拖到胸前,被他带着顺着他腹部滑下去。 周虎照例守在大堂账台上,有些心神不宁地时不时朝里头上堂内张望一眼,拧着粗眉长长叹气。门外传来发动机的声音,嘶一声熄了火,紧接着车门碰碰有声,澡堂大门被推开了。周虎抬头一看,心差点跳到了嗓子眼。他“唉哟”一笑,已躬身迎了上来:“景少爷,您可有半个月没来啦!” 景灏天围巾手套递给了身后跟来的四双:“你在这儿等着吧。”便跟着周虎往堂子里走:“徐云初在不在?把他给我叫过来!”口气是一贯倨傲不容辩驳的,听得周虎一个劲欠身打招呼:“景少爷,这可不太巧,云初这会儿正在堂子里开工呢。半途把他叫出来,这不合规矩呀!” “我管你合不合规矩,我只要他!其他人都不要!马上叫他滚来见我!”上次被徐云初气得差点炸肺,憋了十来天,再不找他来羞辱他一顿降降火头,他都快叫这口憋气给胀死了。景灏天口气不善,经过休息室直接一撩帘子冲了进去,环顾一周,那人果然是在堂子里,他狠狠踢了一脚靠墙的椅子:“徐云初在哪个堂子?” “这——”周虎一头汗,支吾难言。“这可是客人私隐,景少爷,您可不能——” 哪知景灏天早已不耐烦,直接就一个个堂子推门进去:“徐云初!徐——云——初!你给我滚出来!”砰一声冲进一间堂子,把里头泡澡的客人搓背的伙计吓得够呛。景灏天恨恨骂了一声,门也不给关直接闯出来,又一脚踢进另外一间。周虎赶紧上去给人家拉上门,苦着脸赔礼道歉。心里头想着可不能让景灏天这样闹下去,正要去拦他,却见他一脚踹进玉兰轩去了! 云初昏昏沉沉被那人压在怀里狎弄,后股紧紧贴着祈晟钢铁般坚硬的□,感觉他用那物体轻轻摩擦他臀部,理智都快将近崩溃。恍惚听得有个半生不熟的声音大声喊着叫他滚出去,云初喘着气竭力挣扎,发出声音来却因情//欲而喑哑难言:“景……灏天……” 景灏天踹进玉兰轩,正看到这样活色生香一幕。“徐云初!你这个贱货!”一眼望去只当云初正与那人行事,毫无心理准备的暴怒如喷发的熔岩,将景灏天整个人炸得支离破碎。他冲到池边上去就是一脚,踢在祈晟当胸,踢得他猛然栽到浴池中,哗啦溅起一大泼水花。景灏天一把揪住云初早已湿漉漉的发,正要发狠抽他,却见他整个人软绵绵地歪倒去,口中却喃喃叫着:“……灏天……景……灏天……” 景灏天这才觉得他很不正常,一手托住他细细一看,只见他眼神涣散迷离,全没了焦距,唇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手接触到他身上,只觉他身上高热吓人,景灏天弯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徐云初!” 作者有话要说:景灏天,去实现你的口出狂言把云初“玩腻”吧! (十二) 祈晟被景灏天一脚踢倒,光着身子从水里站起来时,周虎正跟住赶了进来。火冒三丈指着周虎一通臭骂:“你做的什么事情!他哪儿来的瘪三?还不叫人打出去!” 周虎眼看情况糟糕,哪里敢叫人打景灏天,只得欺上去拦住正要跨出池子来夺人的祈晟:“祈少爷莫气,莫气!我另外再给您安排,包您满意!” “滚!”祈晟也是年轻负气的少爷,哪里吃过这样莫名的亏,劈手挥开周虎,冲着景灏天后脑就是一拳。 云初全身被祈晟脱得光裸,被景灏天从池子里捞出来神智不清,仰首发出难耐的吟喘。这模样看在景灏天眼里,无端端身上一股怒火邪火欲~~~~~~火交杂冲撞,都快炸裂了他。俯身把他放在沙发上,景灏天利落地脱下大衣把他身体覆盖包裹起来,听得周虎惊叫:“别!” 转身去看,正见祈晟一拳砸过来。下意识往后一仰左手迎上,手腕格住祈晟臂肘处将他往偏里一推,跟住一脚踢在他裆部。祈晟惨叫不休整个人蜷成一团,满地打滚。周虎赶紧上去看他,同被景灏天一脚踹在背上,与祈晟跌滚在一处。周虎撑起身子一看,只见他两手紧紧捂住胯//下,指缝间竟满是鲜血! 闹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17 出这样事情来周虎吓得面无人色,大呼小叫喊人来帮忙。门口一窝蜂冲进来五六人,帮手给祈晟止血的穿衣的跑出去叫医生的嚷着要找景灏天算账的乱成一团。四双先是看景灏天气急败坏地冲进堂子,不多会儿又看到一堆人都往里跑,便也跟着跑进来。景灏天看见他,冲他咆哮道:“你猪啊,快去把车里的毯子拿来!”四双赶紧又往回跑出去拿毯子。 周虎跟几个人抬着祈晟出去,四双正也拿了毯子来,景灏天抢过毯子包住云初将他裹成一卷,抱起来大步往外走:“去把车门开着!” 直到景灏天的车开走,原本跟周虎一起腻在迎宾台后面的少年抬起苍白的脸,空茫盯着夜色里远去的车,嘴角抽搐般地笑了一下。 四双开着车沿路狂冲,回头来问景灏天道:“少爷,是去医生家里还是回景园?” 景灏天双手抱住了云初,隔着厚厚的毯子仍觉他整个人抖得厉害,想是药物发作难受得很。拧眉想了想,叫四双直接开去县城的洋房。目前那里没人住着,省得回去跟老爷子和那个麻烦的女人纠缠不清。“去镇上。”他伸手轻拍着云初火烫的脸颊,皱眉唤他:“徐云初?喂,你还好吧?” 黑暗中看不清脸色,只听得被毯子包裹住的人喘息急切短促,口中断断续续溢出轻哼低吟,必是忍耐得十分辛苦。云初迷迷糊糊听到景灏天说话,却不敢开口答他,只怕一开口就会发出令人羞耻的呻吟。他狠狠咬着下唇,兀自强忍到瑟瑟发抖。出村时路边一盏明灯照耀,景灏天看到他唇上泛出血痕,皱着眉拿手指去拨他唇角:“喂,咬破了,快放开。”然而云初把脸侧向一边,并不理会。 景灏天火得把他脸又扳回来,捏住他下颚硬是逼他松了口。然而只这么一下,却听他颤抖的声音哼出声来,在狭小的车厢里不知多清晰撩人。车子颠簸了一下,景灏天的心也跟着震了一震,突然冲着四双吼道:“你废物啊!开快点!” 四双情况也没搞清,哪里敢吭声,只得死命踩踏。车子开到红砖独栋的洋房门口,四双冲着关闭的铁门狂按喇叭。不多会房子里奔来一个妇人,正是看守打扫房子的平嫂,打开了铁门让四双开车进去。车子一个刹车停在大门口,景灏天已一脚踹开门抱着云初跳下车,匆匆奔着大门进去。四双赶紧摇下窗子喊他:“少爷,我去请医生吗?” 景灏天脚步一顿站定在门口台阶上,回头来一张脸坚冰霜冻:“找医生有屁用啊!你去叫鹏飞他们找多些人,去砸了周虎的场子!”四双哦了一声,开着车又出去了。景灏天直接冲到楼上房间,把怀里的人连毯子一起扔在床上。 这一路折腾下来身上西装已是皱巴巴的,景灏天索性脱了连同修身马甲一起扔在茶几上,一手拍开屋顶的水晶吊灯,顾不了许多一把扯开包住云初的毯子,把他塞到被子里去。他单膝跪在床上,一手撑住俯身去看云初,听云初声若蝇虫,软软地抓住了他手臂:“放过周大哥吧,不关他的事。” 景灏天听得清楚,火爆道:“姓周的那混蛋给你下药!把你卖给了那个嫖客,你还帮他说话!”周虎在堂子里做拉皮条的营生,景灏天早在出国以前就知道。想是上次被他警告了一次,明知占不到云初便宜,才把歪脑筋动到下药诱娼这个事上头来的。要不是今天实在憋火憋到不行去找徐云初出气,他早就让那死嫖客吃得渣都不剩了。那些死嫖客常年宿娼身上不知几多暗病,到时候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还是你喜欢被人上,我又多管闲事了!” 云初昏沉无力哪里有心思跟他吵,绵软地推了他一把侧过了脸:“你出去一下。”此刻他脸上一片彤红的飞霞,双眼蒙着一层薄泪,景灏天看在眼里,心里就跟着一动。不暇思索地把手伸进被子里直接握住了那硬挺的物器:“我为什么要出去?反正刚才都看过了,有什么关系。”痞笑着压低上身凑在云初耳边:“我不介意帮你。” 他干燥略显粗糙的手掌抚弄着那里,惹得云初浑身一颤,禁不住就泻出了吟楚。这样陌生的接触偏让他觉得尴尬至极,手便伸过去推他:“放开。”景灏天却不理他,手上更加快了捋动的速度:“不,还要再——快一些!”强烈的快感瞬间喷薄,云初猛地绷直了身子好一阵惊喘。景灏天但觉掌心湿濡黏腻,知他已释放过一轮,然而掌中的肉柱因为药力作用仍然坚硬。低头去看自己□,隔着裤子那里不知何时支起了帐篷,胀得他一阵阵发痛。 “徐云初,你还真是麻烦啊。”挑眉低叹了一声,景灏天拿左手脱自己衣服,柳下惠这种事,他景大少爷自认做不来。一低头吻上云初血红欲滴的唇瓣,舌尖一挑轻易渡入他口中,勾住他柔软的舌。云初被情潮折腾得昏眩乏力,偏身体内如同万千细虫在啃噬蠕动,一阵阵难言的酥麻和难耐的痒如浪浮动,掠得他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景灏天的吻娴熟细腻,愈是加剧了情潮涌动,竟让他忘了挣扎,反而顺从地抬起下颌张开嘴唇去迎合着他。 稚涩的回应让景灏天低低吼了一声,更是欲罢不能。左手扯下衣服裤子随意扔了一地,撑在云初上方去吻他敏感的脖子和锁骨,一点点加重的吻落在胸前直到小腹,极致欢欲挑得云初高高挺起了腰身,竟似发出主动的邀请。景灏天吻在他平坦的小腹上,右手恶意地摇动着他的玉柱,痞笑:“徐云初,你好热情啊!”满意地听到他倒抽了一口气,带出细细的哼声,短促的呼吸压迫得他白皙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微微颤抖。 景灏天虽说时常流连花丛,与男子造爱却是生平头一遭,欲~~~~~~火烧到眉梢心里想着不过是没吃过猪肉的事情,平常听华翎那种色中饿鬼爆料也够多了。右手娴熟地上下套~~~~~~弄,引得那玉柱顶端持续不断溢出液体来,顺着茎杆流下来,沾了他满手。景灏天一根手指探到臀瓣间幽密之境,一根手指直直送了进去。 异物进入的感觉极度难受,云初“啊”一声惊叫,摆动腰肢试图逃避,身体不觉就要蜷起逃开。哪知景灏天也不去压制他,单就将手指深深送入,直抵尽头重重按压到欲穴。这一下歪打正着云初全身一软,不由自主打开了身体去迎合他的调弄,口中泻出愈加淫靡的吟楚。连带脖子到胸口,整副身子都呈现出绯红的情//色,诱惑至极。而他平常清水一般寡淡的脸庞蒙上了情//欲的表情,生起了一种难以言绘的媚,更比一般人都来得魅惑。 安静若斯的房间内只听得云初的呻吟,以及景灏天不自觉的低喘。伸手扶了自己的挺硕,对准了那细微颤抖咬合处猛地插了进去,一插到底。 到底太高估了他的容纳度,这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18 一下进去云初痛得眼前一黑,意识仿佛是一下子被抽离了肉//体,全身蓦然冰凉,仿佛血液都停住了流动。一声喊叫生生卡在喉咙口,脖子高高仰直了竟是叫也叫不出来,整个人脸色惨白差点岔了气,额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沁出。原本绵软无力的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深深掐住景灏天上臂手指都陷入了肉中,疼得他也是一头冷汗。 景灏天硬是咬牙挺住了,张开嘴深深吸气:“徐云初,你怎么会这么紧——”说着低头去寻他的唇细细吻着,忍住了让他缓过气来。“痛不痛?喂,你放松一点,夹得我也很痛啊!”温热的唇慢慢顺着脖子往下吻,辗转有度勾回他的神志。后//庭分崩的热血增加了润滑,却痛得几乎要将他撕裂。然而这样的痛也仅仅维系了一阵,身体便被药物冲得愈加柔软淫靡。景灏天一手抬高他一条腿,借着粘腻的液体润滑开始进出。 紧窄的幽径如有吸附力,紧紧包裹着那支分花拂柳的铁杵,两相摩擦挤压,生出难以言喻的快感。景灏天低头看着那人疼的眼角都湿润了,不知怎么心中起了一阵疼惜,再也不敢粗鲁对他,缓缓挺动着胯部试图让他舒服。右手仍旧拢住他的坚//挺,也随着节奏一上一下的抽动,满意地听到他无意识的呻吟渐渐变得规律而充满诱惑。 明明根本对男人毫无感觉,然而徐云初的声音听在耳中,就是觉得动人撩人摄人心魄。景灏天甚至都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只是顺着身体里原始本能的渴望想要更深更多拥有这个人。当云初在他手里再一次释放出来,他的身体早已软成一滩似要化掉。景灏天低头看着他,那人的眼神蓦然空茫,毫无思绪直直望着他,眼中淡如水痕。 坚硬的利器在他身体里撩起阵阵热浪,快将两人都烧化。景灏天一手扣住了云初手腕压在耳边,加快了身体的动作。云初昏昏沉沉的意识里只听得他快意的低吼,仿佛是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那个叫做徐云初的名字。 即便欢场老手如景灏天,这一夜竟会毫无悬念沦陷在这一场未名的欢欲之中。云初是因为药物,而他却不知为何,竟会与同他一样构造的男子一遍一遍,堕入空茫水月之境。到后来云初早已晕去没了知觉,当景灏天拥抱着与他一同睡去,鼻端闻着他身上极清爽自然的味道,景灏天忽然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平和。 作者有话要说:景灏天!特玛你不是只喜欢女人嘛!你这样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我唾弃你鄙视你憎恨你! (十三) 次日清晨微雨,屋外雨声淅沥,听在耳中格外清晰。天还没亮,屋顶的水晶吊灯一夜未熄,靡丽的灯光投射到床上,相拥酣睡的两个人。 景灏天醒来,被右手臂上酸疼刺痛逼醒。下意识想动,却觉手臂上沉沉压着什么,睁开眼,一张凝霜瓷白的脸。脸上五官细致姣美,分明是男子的长相,却每一样都透着中性的钟毓之秀。令人无法忽视,无法当做路过的风景,只一眼就遗忘。 醒来第一眼看到徐云初的脸,景灏天无可避免想到昨晚一夜癫狂。那种感觉无法言喻,如果单纯是快感,却偏偏自己心里微不可察觉的触动,萌生出的意念,只想对他更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竟怎么都觉得不够。就像他无法匹配他的美好,不觉便有些焦躁和沮丧,有些期待想知道云初对他的想法是怎样,所以想尽力让他满足。糟糕的是索求无度导致后来他就那样晕过去了。 那人睡得很沉,眉目如初,如不起波澜的水面,透射三寸日光,粼粼炫目。温淡不热烈,但叫人欢悦。景灏天嘴角不自觉勾起,对着云初孩子般微微嘟起的唇悄然凑近上去,轻柔舔吻他。 云初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带一点茫然,直勾勾看着正在偷食的人。景灏天忽然有一些心虚,轻咳了一声伸手拧住云初微凉的鼻尖:“醒了?”云初怔怔无法反应,盯着景灏天看了一会儿,眉宇微微一拧,翻身避开与他的接触。然而一动才觉身上酸痛不止,尤其是两股间如被火灼烧,扯出一阵烈痛。他低低哼了一声,蜷起身子手指抓着被角腹中一阵翻腾。 景灏天的三分心虚被云初这么一冷,突然就成了心慌。从未有过这般心情他从背后贴近云初,有力的手臂揽过他细瘦的腰,手掌穿过他腋下捏住下巴,试图扳过他的脸:“喂徐云初,你这是什么意思?昨晚那么热情,现在就翻脸不认人?” 好不容易才挨过了身体那一阵撕裂般的痛,云初低着头不肯回过去看他。完全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一时只觉得难堪,但是昨晚的情形不是景灏天,就会是别的什么人,注定了他无法逃脱。更让人不耻的是,其实心里知道抱他的人是景灏天,也清楚记得景灏天说过他并不喜欢男人,却不知为什么还是应着被药物勾起的淫//欲,极尽热情地去迎合了他,那样失态。听他说那样的话,云初心里狠狠一搐,突然痛恨起自己的不知羞耻来。当下便想着,此后再不见景灏天,不同他扯上任何瓜葛才好。否则,会连尊严都一同失去了。 “你快走吧,我要穿衣服。”尽力平复着情绪,云初背对他淡淡开口。 惹得景灏天一声嗤笑,他倒记得清楚:“你的衣服都丢在澡堂了,你要穿什么回去?”他恶意地在云初腰上揉捏着,作弄他:“想我给你衣服穿也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诚意啊。” 被他这么推揉,身体愈发酸疼,竟连骨骼关节也隐隐泛出酸痛。云初一手按住那只不安分在他身上游走的手掌,声音闷闷透出几分认命的无力:“今天我还要去开工。你非要的话,过阵子吧。当我欠你的。” 话语不似以往牙尖嘴利,反而显得疏离冷淡。景灏天突然觉得自己的捉弄十分无趣,口气竟好起来:“算了,就当我好心吧。我叫人来找衣服给你。”说着翻身下床准备叫平嫂来把他的中式对襟衣衫找出来。 “不要!”云初反手抓住他手掌,一把拖住他。这一下又牵扯到伤口,痛得他额上冷汗急速渗出,竟淌满了前额。 “怎么了?”景灏天回头看他脸色瞬间煞白,连唇色都变了,心里也是微微一颤。忙俯身又钻回被子里,伸手拿了手帕去帮他擦汗。“一会儿要一会儿不要,徐云初你怎么这么麻烦的?” 然而那人晶亮如曜石一般的眼睛幽幽瞪着他,喘息道:“你——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景灏天愣了一愣,意识到云初说的是他们之间的事,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他摸了摸自己鼻子:“你等一下。”光着身子冲下去在壁橱里乱翻了一气,找出来一件水烟色对襟中长袍扔给云初。 云初自然也明白这骄矜少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19 爷的衣服绝不能是穿了出去茶楼里开工的,但比起衣不蔽体总要好很多,于是默不吭声拿来穿了。起身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发冷,又乏力头昏,下腹一阵阵绞痛越来越剧烈,说不出来的难受让他身上整片整片冒出寒疹。只是想到晚上去澡堂也不知周虎会怎样对他,心里又是一阵烦乱,也没多在意身上的不适,径自穿了衣服下床去。 两脚站到地板上,云初只觉痛得像是被撕裂又缝合的那样,走了两步突然腿弯一软,竟支不住地重重滑坐下去,撞在地板上好大的响声。 景灏天正翻着被子找自己领带,耳中听到声音抬头看去,看到云初竟怎么也站不起来。倒惊得他心里一颤,一手撑在床上直接跃过去。“你怎么了?”等两手抱到他才发现他整个人瑟瑟发抖似是冷极,脸色白如金箔,一层层虚汗不断沁出。手掌一探,感觉他额际高热吓人,这不是发烧却是什么!他一手紧紧按在下腹抓得衣衫都纠成一团,景灏天一手覆在他手背上,又觉他手指冰凉毫无温度。急得他大声冲门口喊:“平嫂!四双!都给我上来!” 悚得云初一手封在他嘴上,急喘不止:“闭嘴!” “你才闭嘴!”景灏天莫名的火气又噌地烧上来,看云初这虚弱模样不知怎么就怒气暴涨,气得他想一把掐死他。他抱起云初把他丢回床上,拉过被子狠狠压住他。“是你的命重要还是该死的名声重要,你都分不清吗?回头你烧成白痴,谁养你那王八蛋老爹!” 四双和平嫂听到景灏天高声怒喊,一刻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就冲上来。景灏天叫四双开车去接医生过来,又叫平嫂熬红糖姜汤灌热水瓶拿湿毛巾等等。云初懊恼地闭着眼睛不去看他们,心里还想着今天茶楼澡堂都去不了,不知多麻烦。 四双去接的西洋医生约翰逊很快就到了。景灏天把四双撵了出去,关了房门站在床边看约翰逊给云初检查。期间约翰逊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似有责怪之意,看的景灏天背上一阵虚寒,心虚地把眼睛别开了。而后看约翰逊从医药箱里翻出针具,尖细的针尖刺进云初白皙得能看清肌理中青色脉络的皮肤,景灏天忽然觉得一阵心疼。好似那细细的针管扎进了他的身体。 约翰逊又配了两瓶药,写好用量的标签条贴在小药瓶上,在床头柜摆好。然后他收拾药箱,说最近的三天他都会再过来给病人打针,便告辞出门。景灏天叫四双去把车开出来,亲自送医生出去。平嫂拿了雨伞过来给他们打伞,景灏天接过伞撑开,让平嫂去准备开水,自己跟约翰逊穿过花园往外走。 “john,他怎么样?”四下无人,景灏天终于有点颓丧地开口。知道云初心里窘迫,刻意避开了他到花园再问。约翰逊比景灏天大了十多岁,但几年接触下来,两人更多像朋友。而约翰逊作为私家聘请的医生职业素养亦非常高,病人的私隐是绝对保密的。 “他是因为股内开裂和直肠粘膜受损引起病菌入侵才发烧的,稍后应该还会出现腹泻的病症。注射要连续打三天以上,药的话一定要按时按量服用。”作为医生,对症论诊自然是应当的,然而约翰逊顿了一顿,拍了拍景灏天肩膀。“handsome,相信你我都知道那个男孩的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对待这件事情,你千万稳妥不能急躁。对方是人,不是用坏了可以修的工具,况且工具尚有报废的一天。这是我可以给你的忠告。”而这一番话,则是身为朋友的义务。景灏天静静听着,难得接受地微微点了点头。 直到四双载着约翰逊开车离去,景灏天独自撑着伞站在花园中,细细嚼着约翰逊的话,突然有甩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楼上房间内安静得能听到那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景灏天转身拿过平嫂刚熬出来的蔬菜粥,让平嫂下楼去忙:“一会儿四双回来,跟他说我今天不去洋行了,让他开车去外面买点新鲜水果来。你下去多烧点开水,下午他醒了,帮我放满洗澡的木桶。” 云初静静躺在床上,注射的药物令他昏昏睡过去了,瘦削的脸庞苍白,仰面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景灏天伸手拂开他额前的短发,低头轻轻吻在上面。心里的懊恼不知从何而来,想起昨夜的狂乱,眉宇紧紧蹙起来:“对不起,徐云初。” 下午时候云初醒过来,景灏天让平嫂重新热了粥,竟亲自喂他吃粥。云初看他笨拙地举着汤匙伸过来,哪里有心思吃:“不要了,我得快点去茶楼。”每次碰到景灏天都没有好事,云初暗暗叹气,最好以后再别看见他。 景灏天跳了跳眉坚持让他吃:“放心吧,少不了你那几个工钱。我已经让华翎找了个人去帮你顶工了,能有多大事情啊?至于澡堂那儿,你以后还是不要去了,不然周虎早晚找人奸了你。” 云初这才想到昨夜景灏天叫人去砸了周虎的场子,德叔好心才给他找个活计,现在估计都得恨死他了,他的确没脸再去那里。但是白白损失了一份工,眼看过年家里不知又几多捉襟见肘,云初心里不禁沉重起来。 景灏天看他兀自思虑蹙起了眉,知道他必是心烦工钱的事,当然也知道这个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有些吃瘪地想了想,忽然想到个好主意:“喂徐云初,你别一张臭脸了。要不这样吧,我聘请你到洋行工作,做我的秘书。反正你也识字的,回头我让人教你打字就可以了。这样你也有工钱赚,也不用担心被人占便宜,不是正好吗?” 说着这些景灏天暗自得意,这样一来这个徐云初就可以天天跟在身边了,想见的时候就能见着,要是他惹毛了他也不用憋得胀气了。 然而云初心里哪里觉到这些好,想到昨夜的事再联系景灏天所说的这些,权当他所开的这个条件是他用身体去换来的,只觉得心里一阵堵塞。越发觉得自己肮脏不堪,又怎么肯接受他的安排:“不必了。澡堂那边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这般冷淡的态度如一盆冰水泼了景灏天一头一脸,又恼得他火气上窜。啪一声把汤匙扔在碗里,溅起几点粥汤:“你说什么徐云初?什么叫你的事不要我插手?”粥碗重重拍在床柜上,景灏天倏地站起身来两手撑到床上,跟云初脸对脸。“我借你衣服穿,你还欠我一晚上呢徐云初,你答应到洋行工作,我就权当抵消了。怎么样?” 这样蹩脚的话说出来,景灏天自己都有些心虚。突然认知到如果徐云初不愿意,他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这种认知让他烦躁慌乱,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就像西塘冬天的一抹白雾,竟是伸手不可捉获那样虚无。然而云初面上清浅看不出表情,心里自然知道景灏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家里那样的情况,他确实需要一份长久稳定的工作。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20 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家境所迫挣扎讨生活只求能让家母苟活残喘,所谓卖身不卖身的,不过是形式和方式的问题。权衡了许久,最终眉宇微微一舒,无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景灏天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对他的屈从表示满意。“这两天你就住这里了,医生还要给你打注射。回头我派人去把你那两边的工钱领了,你病好了就到我那边工作。”而后坐回去又拿起碗来:“快吃,吃完我帮你身上洗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哒景少,有觉悟了哦! (十四) 华翎双手抱胸倚在窗格上,侧目定定望着占据了他办公椅的人,正把一双呈亮的皮鞋翘在他的桌面上,一手爬在额头遮住半张脸,异于寻常地若有所思。桌上搁着一只精致的礼装笔盒,里头装的是景灏天今日到华翎的工厂检视出口丝绸布料特地带过来的派克世纪笔。 “灏天,今天来不光是为了送我这支笔吧?怎么,上次抢了我的食害我憋了一晚上,觉得愧疚了?”华翎打开笔盒拿出钢笔,甩手在桌面白纸上划了一道,看着景灏天微微一笑。“书写流畅,不错。” 景灏天眼睛从指缝间睨了他一眼:“笔墨有限,好歹曾是美国市面上最昂贵的笔,你该珍惜一些吧。” “哈。”华翎朝他甩了个口哨,把笔又放回去连同笔盒一起推还给他。一双斜飞的凤眼带着笑意一瞬。“那你还是拿回去吧,我还要上次那个男孩就好。” “行了你,当我欠你一个人情还不行吗?”景灏天手指拧着眉心,有些烦乱地叹了口气。 华翎哈哈大笑:“哟,我哪敢承景少爷的人情啊?向来灏天你要的东西只管开口说话,我自然给你办妥贴。倒是你见外了,跟我何必这般矫情,我又不是小妞要你哄着开心。” “那这支笔你收还不收?” “收,当然收。你这礼物何其到位,我不收岂不是不识相了?怎么了?看你心烦意乱的,是跟小妞们闹别扭了,还是跟上次那个徐云初怎么了?”华翎打趣地问着,端起桌上咖啡一杯递给景灏天,自己一杯凑到嘴边喝上一口。 景灏天接过咖啡,挑眉看着华翎,话语竟有些支吾不似平时霸气:“我——把他弄伤了。” “噗!”华翎一口咖啡尽数喷出,呛得连连咳嗽。他一手拍着胸口瞪景灏天:“你说什么?你把谁弄伤了?徐云初?”景灏天没有吭声,一双眼睛看白痴一样看着华翎。后者反应过来景灏天所说的他当真是指徐云初,愣了一下禁不住笑得捧腹弯下了腰:“灏天,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转的性啊?你真的是景灏天吗?” 笑了半天,也没听见景灏天有半点回应。华翎看他脸色真不善,跳了跳眉表示自己笑完了,正色看他:“好了好了。我现在接受了。那么灏天,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被你弄伤了,然后呢?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跟你索要巨额破身费了?” 景灏天把咖啡搁到桌上,面无表情:“都没有。” “就是你情我愿咯?那你烦恼些什么?要我帮忙吗?”华翎突然对此话题充满了兴趣,拿手帕擦完溅到咖啡渍的文件,继续端起杯子喝。 “你答我个问题就行。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他受伤?” “噗!”整口咖啡再次全数喷出,华翎几乎没让景灏天的问题呛死。无暇顾及擦嘴他一手探到景灏天额头:“灏天你没事吧?你当真对那个徐云初——” “你说不说?”开始没好气。显示那人的耐心快到极限。 华翎无语地挑眉。转身到靠墙的私密文件柜里翻找,翻出一只塑胶瓶丢给景灏天:“算是我的回礼咯!早几年你要是肯让我压,又何必现在跟我扯这个,不早就烂熟于手了?上面有写用法,回去自己研究。”最早华翎也曾对景灏天跃跃欲试,结果被他狠狠扁了一顿,差点把鼻梁都打断,自此才绝了他的狼子野心。 景灏天看那只手掌大小的瓶子上,标签密密麻麻印的都是英文字体,一眼看去只清楚看到“润滑剂”三个字。看看华翎那欠扁的样子,再看看手里的瓶子,景大少爷第一次突然觉得自己蠢得像头猪。 偏华翎难得逮到嘲笑他的机会不肯放过:“这个不太适合在这儿研究吧灏天!这会儿布料还看不看了?” “你带路啊,我看看你能产出什么好货来!”景灏天把瓶子塞进公事箱,啪一声合上箱子站起身来,跟上华翎步伐他压低声音浅浅嘲笑:“居然在办公的地方藏有那种东西,可见你平常都办的什么好事了。” 倒打一耙华翎满头黑线,却嘴利地回敬他一句:“想必你也差不远了。”终于成功让景灏天闭上嘴。 房门上扣了两声,被轻轻推开。陶然正在摇椅里阅报,回头看到母亲端着碗盅进来,搁下报纸伸手接了她手里的甜汤。 “怎么还没睡?”陶太太看儿子换了睡袍,便帮他把西服用衣架挂起来。 “回来了一下子空闲着,有点不太习惯。珠宝行那里,要不要我去帮帮你?”陶父早丧,陶太太一人独立经营陶氏珠宝行,生意面做得不算太广,却也足够守得家境富裕。陶然自小知道母亲辛苦,反正目前没找着事做,不如各方面都接触一下。 “不用,快要过年了,行里也没什么可忙的,你就好好歇歇玩玩吧。对了,洗尘宴我定在了年初八,趁着过年请亲朋好友都来聚聚,也好看看有什么门路可以帮你走走,寻个好差事做。” “你决定就好了。我没意见。” “真没意见,那我可帮你看了。不过差事我可以帮你做主,人生大事却还得你自己来啊。年初八我还请了上海的金伯伯,他现在是政府里面管外交的,你要是想进日本大使馆,可得全托他了。还有啊,金伯伯家的女儿嘉爻上个月跟他来过嘉善,现在长得可漂亮了,家境好性子又泼辣……” “妈!”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到时候你自己看看嘉爻再说吧。这年头,可真没几个女孩能像嘉爻这么条件优渥的,反正我是看着很喜欢。” “我知道了母亲大人,我到时候会仔细看的,你满意了吗?” “好,那你自己把握了。不早了,没什么事就睡吧。哦对了,你舅舅今天打电话来,让你明天去他们家吃晚饭。你跟表兄弟也很久没见了,明天早点去。” “知道了。” 陶太太端着碗出去了,陶然送她走后顺手关上了门。想起表弟祈晟,眉宇不由一皱。 白天的时候祈晟约他去酒楼,到了才知道他在澡堂跟人抢小倌打起来,被人一脚踢在裆部。命根是保住了,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21 蛋却碎了一粒,以后不仅男性功能减退,还很有可能绝后。祈晟不敢让家里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伤的,又咽不下这口气,才来央他找人去寻仇。陶然本想劝他这种事非体面事,不如作罢,哪知祈晟早已叫人把澡堂的周虎毒打了一顿,逼问出了那天踢他的人是西塘首富景家的少爷。 “陶表哥,这事儿你再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西塘首富又怎么样,难道你看着我白被人打吗?” “那你想我怎么样?找他家赔钱吗?” “当然不行!要是闹开了,大家都知道我跟他抢男人,传到我爹耳朵里他非宰了我不可。陶表哥,你帮我找人暗地里黑他一顿,阉了他!我受的苦,定要加倍让他也尝尝!” 祈晟又是装可怜又是告求他,弄得他实在没办法只好先答应下来。陶然早年同学中有个要好的,家里人都是捞偏门混黑道的,想要些流氓无赖问题自然不大。但到底祈晟年轻不通人情,同是嘉善城做生意的,景家来头又大,陶然自然想要求和。明日到祁家做客,祈晟定又要缠着他问打算得怎样,要是跟他说和气为上,就怕他一个冲动又惹出些什么祸端来,真是伤脑筋啊! 天微亮起,云初照旧临河起炉子。本来景灏天非要他住在那房子里,但是想到家里父母没人照料,又觉得实在没有理由住在他家,云初坚持要回家。景灏天眼看他发热好多了,只得叫四双开车送他回去,还有的两针注射就叫四双每天接送他。路上又顺道去了趟城里的衣料铺子,让裁缝给云初量了尺寸做了几件长衫。云初推辞不要,景灏天就说做他的秘书哪能不穿好一点,否则会让他脸上无光。云初只好说那做衫的钱日后从他工钱里扣,惹得景灏天哈哈一笑,就当老板给你福利啦徐云初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别扭? 今日难得的是王水根也一大早起来了,拖着半截水烟杆子一瘸一拐地说要去镇上溜达溜达。云初知道他闲不住又要去赌场,避开母亲关照声别再偷人家钱了,也就任他去了。 王水根嘿嘿笑着,掂了掂自己口袋,里头哗啦啦铜钱撞出声响,听上去至少有四五十个。他贼笑着压低声音不让徐母听见:“放心吧,我自己有钱!” 云初微微一愣,他腿瘸了以后再也没开过工,却哪里来的钱?“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王水根听他责问,脸上一僵赶紧摸住口袋:“干嘛,我又不是偷的抢的。这是上次陶然少爷过来,他跟我猜拳输给我的!” 王水根只道是陶然输给他的,云初心里却明白,不过是陶然找了个因由送些钱给他花。看着王水根那个得意的样,云初脸上如被人抽了一巴掌般火辣辣地疼,恼怒道:“你以后不准再拿他的钱!不管是谁的,都不许拿!” 十年都难见云初发一次狠,王水根怔了一怔有些气短,然而眼睛骨碌转了一圈,又理直气壮地挺回去:“怎么?你还管得了我?人家给我钱都不拿,那我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呀?” “你要用钱我自然会做工赚回来,反正我不准你再拿陶然的钱!”云初冷着脸直起身瞪他,手里握着扇炉子的扇柄,紧到手背上冒出青筋来。吓得王水根一瘸一拐地往后退:“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往后不拿了。”说着转身就走,边走边低声咕哝:“傻小子,不拿白不拿。往后你让他睡了,就不算是白拿了对不?嘿嘿嘿!” 云初还站在河边,看着王水根走远,不知怎么心里头憋闷起来。 (十五) 藕荷色的长衫穿在云初身上,不仅衬出身形修长,更有几分卓逸柔软的味道,原本就中性姣美的脸更显得有灵气。景灏天坐在自己单间的办公椅上正在读一笔单据,听到外间雇员喧嚷说有新人来,抬头看到云初跟着四双踏进洋行大门。那一瞬心里无声起了一丝赞叹,在他眼里束手束脚的长衫穿在那人身上,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徐秘书,你的座位在这里。” 景灏天的单间有一门一窗,他的办公桌椅靠墙,坐在椅子上抬头就能看到外间雇员的情况。离开他的桌子二十来步以外,靠窗另放了一套小型办公桌椅,便是给秘书留备的。四双把云初带到他的桌子旁,伸手去把窗子的百叶帘放下来。“喏,如果少爷有机密公事进行,就把这个窗帘放下把门关上就好。你的办公用具都给你准备了,这台打字机是新配备的,稍后外间行政区那位小言来教你打字。” 云初看了看四双,再看看那台新的打字机,一只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些装造奇特的零件,机键上面标注着陌生形状的字母,不觉有些新奇。想着往后跟着景灏天能学到不少东西,倒是件幸运的事情了。况且他做的安排也很细心,心里对那人不无感激。然而看到那人,还是会不由自主就想起那晚的事,也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他才合适,只好用有些僵硬有些生疏的口吻淡淡对他:“景灏天,谢谢你。” 景灏天却没想那么多,揉了揉太阳穴把单据压在纸镇下,起身到旁边的茶水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云初,桀然的眼微微一弯故意作弄他:“不客气。欢迎徐秘书加入昊天商贸行。” 听得云初心里别扭,伸手去接水一双晶泽的眼眸映着屋内灯光,溢出流光华彩:“我还是习惯你叫我的名字。” “也是,我也习惯叫你的名字。”看四双识趣地走了,景灏天一屁股坐到云初的桌面上,眼睛里尽是戏谑神采与他对视。“但是你该叫我什么呢?我现在是你的老板,你再连名带姓地叫我,我好没面子。所以你要想一想,你该叫我什么好。” 那人嘴角扬着可恶的笑,状似认真地盯着他眼睛,把这个称呼的问题说得极冠冕堂皇。云初知道他恶意作弄的成分多一些,心里却明白他说的也是事实,譬如之前在茶楼做工,叫掌柜的都是“掌柜的”,伙计直呼其名这种事确实是不合规矩的。于是他点了点头表示领悟:“老板。” “……”景灏天认命地抚了抚额头,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徐云初,每每说话都能叫他哭笑不得。虽然其他雇员也都是这么叫,但徐云初一本正经喊他老板的时候,不知怎么景灏天就觉得浑身冒寒疹。“算了,你还是叫我名字吧。不过呢你叫我名字可以叫的稍微委婉那么一点点,譬如说把景字去掉,直接叫名字就像华翎他们那样,听着亲切多了,也挺不错的。是吧云初?” “喔。” “那你介不介意试着叫一声来听听呢?” “不介意。灏天。” “对了!就是这样,那音调要是再稍微柔和一点点就更好了,来来来,再试一遍。” “灏——天。” “啊!你看看这样多好是不是?就要这样,以后就这么叫我知道了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22 ?” “知道了。不过灏天——,我觉得你是不是找个女秘书会比我更能发嗲,更合适一点?” “呃——。我要个发嗲的‘女’秘书做什么?” “给你调剂调剂枯燥的工作时间。” “——要调剂的话你一样可以,不必非要女秘书。” “……” “喂?又生气了?徐云初你要不要这么开不起玩笑?” “……” 将近年底,给景灏天供货的工厂都将停工,所以洋行只等着正在进行的几笔交易结束,也将歇业放假过年。景灏天让负责后勤工作的小言教云初打字,因进口的雷明顿打字机只有英文,云初也不识得,只能就照着单据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跟打。小言大约也是中产家庭出来的中学生,刚毕业性格也挺好,整个下午空闲的时间全用来教云初,两人处得甚愉快。 为免打扰景灏天工作,云初搬着打字机到外间跟学,期间景灏天一直在桌案上忙碌,接电话,阅单据,偶尔叫谁谁谁过去汇报下单据和船运的进度。云初在外间隔着玻璃望进去,看到刚被叫进去的小李直挺挺站在景灏天桌子前面,那人仰面望着他拿笔杆在桌上的单据上敲着,看似正在训人。难得见他这样一脸严肃竟全没有平日里嬉笑泼痞的样,工作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刚才他好奇,问小言这个商贸行为什么以昊天为名,小言说因为这是老板一手独创的,并非景老爷子的产业,所以当然是以老板的名字命名。小言还说老板之前在英吉利读书,当地的学生对中国的一些小东西都很感兴趣,曾有人用英国皇室流传出来的大颗蓝宝石跟老板换了一个铜板,老板就挖掘了中间的商机,趁前年学期假回来开始创办针对国外贸易的商行。他出去读书的时候商行就让朋友代为看着,他在那边还有一个工作室,有交易就两边联络。 云初听小言悄声说着这些,不禁又回头看了看里间,小李转身出来,脸憋得通红样子极窘迫。景灏天脸上却没有怒色也并没有刻意刁难,起身来给自己倒茶时在小李身后说了什么,小李回头鞠躬称谢,步履坚定而自信。景灏天喝着茶看了看表,在里间叫云初。 云初进去,他正在收拾自己的拎包。而后他抓起墙角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和大衣穿着跟云初说话:“下午老爷子那边有点事,晚上我要陪他去应酬饭局。本想中午带你吃饭的也来不及了,一会儿我让四双晚上回来开车送你,中午你就外面街上吃一点吧。”言语间似乎对他特别关照些。 这人表面看起来桀骜不通人情,实则倒是细心体贴。云初听他说着,回头看看其他雇员,到了饭点大家都在讨论去吃什么好,心里还真是有些拧的。想来景灏天对他特别优待,怕不过是为那晚的前因才特别上心些,淡淡接口道:“不用的,你只管忙你的。我来你这里也是做工,又不是享福,要什么接送让人看笑话。中午我就跟他们一起吃,你不用顾虑我。” 景灏天穿好衣服拎起包要走,听他说话有些难以觉察的较劲,没能想明白心里却有丝缕莫名的触动。他欺上一步手指插入云初前额的短发为他顺了一把,手掌顺势从侧脸滑落,轻轻捏住他下巴,低头便极其自然地在他唇上浅浅印了一吻:“乖。明天见。”而后又是惯常痞笑,拎着包大步走出门去。 云初哪里料到公众场合他也敢这样,被他不防亲了一下,顿时血液全涌在脸上一阵阵发热。尴尬地回头去看其他雇员,幸好没人在意。有些懊恼地握了握拳,怔怔看着景灏天的座椅,仿佛他正坐在上头仰面朝他露出那种让人很想一脚踩上去的痞笑。 景灏天此人,实在是——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 云初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热浪上涌,约莫是一张脸通红不能见人。小言来叫他吃饭,他仍背对着门站在原地不敢回头,只好叫他们先去,说自己还有点事晚点再吃。小言就让他出门把门反锁关上就好,一群人便说笑着走了。直到人都走光了,云初还觉得自己心脏那里狂跳不止,反手狠狠在脸上擦了一把,才一个人上街去找东西吃。 县城来得少,云初也不认得路。走了两条街经过一条小巷,巷子里冒出浓浓白烟和包子的香味,一眼看去小摊贩扎堆,客人也不少。云初肚子也饿了,身上也没多余的钱带着,便到里头一个小摊前叫了一碗馄饨。付了钱刚转身,听到有个妩媚的女声叫他:“徐云初!” 回头一看,碧仙馆的雪漫裹着一件雪蓝色裘毛披肩,正坐在馄饨摊外的桌旁朝他笑。她涂着蓝黑蔻丹的手指招了招,示意他一起坐。云初颇有些意外,倒也没什么尴尬,走去她旁边坐了。 “喂云初,上次我说要请你吃饭的,你怎么不来找我?” “就那个小事,不用真的请吃饭吧。再说——” “再说什么?再说我们那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对吧?” “我没有那个意思。” “诶?云初,你变有钱了吗,穿这么体面的衣服?” “不是,我这个是——出来做事,老板帮做的。” “是吗?那你老板人不错啊,也很大方呢。他是做什么的?” 云初想起头一次遇见雪漫,正是景灏天把她撵下车,雪漫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不过隔了一个月,阴差阳错,景灏天却成了他的东家。中间缘由乱得说也说不清,雪漫问起,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搪塞着说是做买卖的,雪漫便也没有多问。 雪漫性子直爽,两人不过第二次见,却聊得来。吃完了中餐,雪漫要回碧仙馆,她出来买了些用品,叫云初帮她送回去。云初离上班还有半个钟头,反正雪漫也不讨人厌,就答应了。 两人走到碧仙馆那条街,街上冷落清净。烟花柳巷最繁华的时间是晚上,这时候才中午,自然没什么人。花楼也都掩门不做生意。然而,远远却有个身影从碧仙馆虚掩的门缝里蹿出来,似乎裤头还拎在手里,一边胡乱在腰间绑着,一边老鼠一样一溜烟地就跑远了。 云初自然看到了他。虽然没有照面,但那熟悉的背影,不是王水根却是谁?心里只是微微抽跳了一下,转念想着家里境况,王水根憋得辛苦出来图个正常需要,也属合情合理。便只眉尖一靠,又不着痕迹地舒展开了。 傍晚五点落班时天色已很暗,洋行的同事们在门口告别,各自散去。四双没有开车过来接他,估计景灏天那头也脱不开身,云初不知怎么感觉松了一口气。暮色沉沉将雨,寒风吹来撩起长袍下摆,一股阴冷顺着脚踝爬进身体。在风中走了一阵,裸//露在风中的半截脖子已经冰凉,下颌到唇角冻得有些麻木。 走到村口的时候身后传来脚踏车的铃铛声,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23 云初刚要让路车子已经一个刹停顿在身前。抬头一看,陶然带着皮绒手套把住龙头,单脚支地挡掉去路,笑吟吟地看着他:“云初。” 连日来发生的事倒让云初无暇想起这个人,此时乍然见面他微微一愣,想起上次陶然临走前说忙完了家里的事会再来找他,虽然跟他说了不必,但云初预料到他还是会来的。 “真不好意思,家里的事情才忙完,耽搁了好几天。云初,我很想你。”陶然脱去手套,还如当年那样极自然地伸手拢住了云初冰冷的手指,放在掌心缓缓揉着帮他捂暖。乍然的暖让云初心里头猛地一震,就像记忆里的某个片段突然与现实重合,心底会突然生出一种辛辣的味道直逼眼眶。他轻轻挣了挣手臂,试图摆脱那种令他头昏的触感。 “陶然,你别这样。”他们只是少年时相识一场,并没互许过彼此什么,亦绝非谁是谁不可或缺的必需。在认清了双方的悬殊以后,又何必再凭添彼此的烦恼?“我要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吧,要下雨了。”挣开手绕过脚踏车,云初有些着慌地拢住双手,低着头往前走。 若仅是论家境,景灏天比陶然要矜贵得多,但不知为什么,对着景灏天就能理直气壮丝毫不买账,可对着陶然却总是想逃,逃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把自己的狼狈收拾妥帖。或许因为年少时候对他动过心,所以再见面时,难免觉得卑微。 陶然心思自然比云初要灵活得多,如何看不出来云初越是想要躲他,越是证明了他心里还有挂念。即便仅仅是微毫,也足够昭示他对年少那一段未完成的感情无法完全放下。云初或许已放开了陶然这个人,但这个人带给他生命中的第一段感情,他却没能力就此撂开。 手上用力拉了一把,不由分说把云初安置在脚踏车的三角杠上,拿下自己的黑白格子围巾兜在他脖子里,陶然凑在他耳边低低说一声“坐稳了”,脚下一蹬踩着车就走。云初身子晃了一下本能抓住他的手臂,惹来陶然一声低笑:“我带你去酒楼吃晚饭。” 作者有话要说:两位小攻各就各位,预备跑~~~ (十六) 嘉徵酒楼自道光三年始经营至今,已逾百年,是嘉善县城里最有渊源的酒家了。酒楼的创始人原是清宫廷御厨房的掌厨,出宫后回到老家来开创了嘉徵酒楼,专门为达官显贵布置官宴家宴。后来掌柜去世,酒楼才肯降下格调招待不同阶层的主顾。 半旧的脚踏车“噶”一声怪叫刹停在酒楼门外,陶然单脚掂地,伸手在云初腰上搂了一把:“到了。”说着跨下来把车停好。云初往旁边让了两步,抬头看了看酒楼的牌匾,脸上淡淡也没什么表情:“我还是不吃了,我爹腿脚不方便,怕照顾不好我妈。” “怕什么。吃完饭我送你回去,再帮你看看你妈不就好了。”陶然停好车,伸手拉过云初手腕往大门里走。门口已有小二迎上来招呼:“哎呀客官晚上好,两位对不?来来,靠窗有小座,再合适不过,里面请!里面请!”陶然手上紧了一把,跟上小二脚步:“非常合适!谢谢了!” 陶然拉着云初让他坐下,转身跟小二报了几个菜,小二喊声“好咧”,麻溜地去了。陶然笑着看了看四周,弯腰伸手去帮云初把围巾取下来,俯身时在云初耳边轻声笑言:“这里安静,我们正好一边吃饭一边说说话。” 两人面对面坐着,云初的手始终搁在膝盖上,直着身子一言不发。他微微侧着头透过窗子的方格玻璃看着外头吊挂的串串红灯笼,在河面上漾出一条条细长绯影。多年前曾想过若还有一日能看到陶然,定要告诉他很多很多话,很多在之前想说却没敢说的话;然而多年以后,在那些曾经想说的话都埋葬在时光长河里以后,真的再次面对他时,竟无一语可对。只希望陶然同他一样能够放开对方,即便是难过的,也已经放开。 “云初。”然而陶然两眼贪恋地凝注着他,看到云初这样淡漠这样疏远,心里突然又再涌起不甘的暗潮。自小就知道云初的性子是谨慎寡淡的,若不是他时时主动,他即便心里有他却也无论如何不肯表露不肯接受。 也怪他太过心急,不提防就被母亲看到了他们亲热,原本就对云初一家月月拖欠房钱不甚满意的母亲大发雷霆,扬言他若不对徐云初断了念想,她便要收回房子,把他们一家赶出去。当时他想母亲不过一时气愤,在家乖乖待了两天便想偷偷溜去看云初,哪知母亲派了姊妹淘田嫂监视,路上就把他截了回去。母亲气恼之余立即安排他动身去日本求学,若是他不从,便收回他所有花费与他断绝母子关系。闹成这样才终于把他收得服帖,愤愤地收拾了行装坐船出国。 若非如此,眼前这个人,自不会跟他这般生疏。“云初,我知道你心里生我的气,当初一声不响就走了。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解释,但请你相信,我那时离开是有苦衷的。云初,我只是想你好。”小二来桌边布上了菜,都是精致的江南小菜。云初向来口味极淡,陶然自是了解的,才细心地点了几道嘉徵酒楼的招牌爽口菜。他提筷给云初夹了一小碟,仍是那样温和地笑:“饿了吧,快吃吧。” 云初也不做作,拿起筷子低声说着谢谢。筷子碰到菜色,却又忽然顿住了。他抬起眼睛望向陶然,隐忍甚深地绞了绞眉尖:“陶然,今后若没有必要,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其实我都知道这些年你妈心里一直有刺,等过完年我会找其他地方搬走。这些年,谢谢你们家租房子给我们住,也一直都没有加租,你妈其实,对我们挺好的。真的。”曾经为他伤过心也已是曾经,他与他从无可能,亦再无可能,又何必时时提起过往,让彼此都无法过去。 他说着这些口吻平淡,然陶然知他虽性子如水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倔拧,心里不禁一慌。他一把捉住云初的手,脸上已无法再那样泰然,现出一丝慌色:“为什么云初?为什么要这样躲我?难道我已经让你这么厌恶,就因为之前的离开,现在连跟你见面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你这样子,难道对我就公平吗!” 手指紧紧握住云初的,紧到云初感觉到疼痛。陶然心有不甘地拧着眉,不肯放手:“我知道你伤心,可难道我就不是吗?云初,当时我妈看到我们那样,她气得要把你们一家赶出去,只有我去日本她才答应继续把房子租给你们。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怎么会连一句话都不留下就匆忙走了?云初,你要想一想我,这几年,我也不好过。难道就因为这样,你就要躲开我避着我,云初,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原来,陶然还以这种方式为他付出过,原来,不知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24 不觉早已欠了他一身人情。他一直以为不必再与他牵扯,可前因后事,原来他跟陶然早已牵扯得这么乱。云初目光低垂看着桌上的碗碟,心里却是狠狠一搐。很多东西,早已不是说着两清就可以两清的。嘴角微微一扯,想笑,却终于没能够:“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云初,我不要。”陶然拉过他的手将他手掌贴握在自己脸上,长长一叹而笑,“我不需要你如何如何对我,云初,往后只要让我能时时看见你,偶尔跟你吃顿饭散散步我就很高兴。可以吗,云初?” 这样的询问却非真的在征询他的同意。他若说不,他就会放弃吗?云初没有直接回答,微微抽回自己的手,拿筷子给陶然夹菜:“你在日本,都做些什么?” 话题一转,云初原先那个念头,就此被说服放弃。陶然霍然一阵轻松,便也跟着他的话题愉快回答:“我在日本求学,除了上课之外,多余的时间都要去日本人的工厂里面做工,他们那里电力运用广泛,我在的芝浦电器工厂有生产一种冷藏器,可以延长食物的保藏时间……” 陶然说着那些做工的经历,原来他在日本也不是一味享受,也跟他一样尝了很多辛酸。云初听他说那些新奇的物事,心的防护在未经意间渐渐消弭,陶然说到精彩处,甚至都无意间露出淡淡笑容来。 一顿饭吃到了九点钟,陶然意犹未尽,考虑到云初明日要开工,便招小二来付钱。两人走出门外时天愈发冷了,风却消弭无声,雨雪将至。陶然骑车送云初回家,刚过两条街果然狂风冰雨大作,冰雹冷雨打在身上脸上,又冻又痛。正好大利钱庄门口汉白玉的两根柱子顶起一座拱斗可以遮风避雨,陶然便带云初在斗檐下躲雨。 停好脚踏车,陶然把云初拉到粗壮的柱子旁躲风,替他裹紧了围巾把他圈在臂弯里,为他挡去寒风。 这样近的接触云初到底还是不惯,背脊往后让了让却是贴到了柱体,轻轻皱了眉道:“我还好,不用这样。别人看到了不好。” 陶然低低笑起来,手臂一紧更圈近了些:“这么晚了哪里还有人,即便看到了,又有什么不好了?嗯?”说着低了头将嘴唇凑近了云初,近得彼此吞吐的热气全都呼在对方唇鼻之间,寒冷的空气突然变得暧昧起来。记忆里某个片段再次与现实重合,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战栗从云初心里蹿出,令他无来由地微微一颤。 陶然没有再开口,两人似乎是静静感受着彼此的温热,谁也没有一动。一阵烈风呼啸而过,阴湿的冷如冰凉的蛇钻入衣襟,令人浑身一颤。云初仿佛惊醒,身子直觉地往后退让。哪知陶然动作更快,一手撑住他背后的柱子脚下欺近一步压制住他的腿,唇已牢牢封住了他的。 景灏天从酒楼应酬出来,跟着老爷子和一群生意人挽手作别。等人都散去,景灏天叫四双开车先送老爷子回景园,自己则两手兜在裤袋里,沿着路边往前走。四双车子开到他身边,摇下玻璃问他:“那等会儿我到哪儿接少爷您?” “你直接回城里,今晚我就住那儿了。反正很近,我自己走回去。”顺便路上醒醒酒。 四双答应了一声,便开车走了。景灏天伸手松了松领带,敞开大衣只觉酒气上涌整个人热得很。慢慢走了两条街,突然起风,随即便下起冰雨来。景灏天皱眉想怎么没让四双留把伞,却也没多在意,仍旧冒着雨往前走。反正再两条街就到家了,冷雨淋着正好把一身酒气散了。 走到大利钱庄门外景灏天眼角瞥见柱子的阴影里有两个交叠的人影,想是在上演着激情戏码。景灏天冷嘲无声地笑,这么冷的天,还真是好兴致啊!然而嘴角的笑还没消,却忽然听得一声低低的微吟,仿佛是深陷情//欲之中无法抑制的那一种:“不要……唔……” 这声音如一道雷猛然从他耳朵里劈进去,激得他顿时酒都醒了。还来不及反应,又听得另有一把男人的声音夹杂着低喘,嘶哑唤着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云初,别躲……”前头那人的声音便被堵住了,只剩下徒劳挣扎闷在喉间的轻哼。 几乎连丝毫的考虑都没有,景灏天脚步一折直直冲着那两人大步迈过去,伸手一把揪住被困住的那人肩臂,狠狠用力将他扯了出来,右手朝着那正在轻薄徐云初的人一记老拳挥了上去! 身子被一股巨力拉偏,突然重获的寒冷空气全数倒流回到肺腔,云初尚来不及喘息,便看到陶然被人一拳揍得整个人往后跌趴出去。而后抓住自己的人又将他狠狠一把推开,力道之狠云初脚下踉跄了两步,亦重重摔在了地上。不及看清来人的脸,眼角只瞥见中午才见过的那件大衣一晃,景灏天两步上去冲着陶然倒地的身体就是一阵猛踢。 刚才那一击陶然倒地后竟没来得及爬起,云初看景灏天长腿狂踢不止军靴厚重的鞋跟猛然跺在陶然胸腹间,吓得他一声惨叫:“住手!” (十七) 景灏天对着陶然一顿死命狠踢,心里那无名怒火无处可消,烧得他理智尽丧。云初看陶然就那样任凭他踢着竟连哼声都没发出,莫不是就那样被景灏天打死了,吓得浑身一阵颤抖。他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撞在景灏天身上,两手用力推了他一把,转身试图去扶陶然。 景灏天让他这一撞一脚踢空,愈是怒火狂烧,一手用力抓住云初上臂将他提了起来拉离陶然,喷火的双目狠狠盯着他:“心疼了?”嘴角残暴一笑,当着云初的面又是一脚踢向地上捧腹缩成一团的人,踢得他半声惨叫卡在喉咙,整个人猛然抽搐了一下。 “快住手!你这个疯子!”生怕陶然就此丧命在景灏天暴烈的举动下,云初惊怒之余狠狠扭动着被抓住的手臂,另一手伸过去推在景灏天胸膛上,拼力要将他推开。景灏天见云初为护住那人对他反抗,更怒得不可遏制,一把抓住云初推着他的那只手,将他往后摔到柱子上抵住:“这个王八蛋到底是你什么人?” 刚才照面一拳上去景灏天已看清了这人就是上次在云初家里遇见的那一个,当时问过云初他是谁,但云初显然不想让他知道生疏地回绝了他,让他憋气憋了十来天差点憋到爆裂。不过半个月光景,徐云初却背着他跟此人在这偷情,想来是认识已久的老相好。景灏天想到上回把他从澡堂救回来,莫名其妙跟他做了那事,该死的徐云初竟还装着跟雏的一样不经人事又是受伤又是生病,害他好生内疚。 他狠狠逼问,气势凶狠直像要把云初一口吞了。云初见他不由分说打人,又毫无道理逼问仿佛他跟他有什么牵扯难清的关系,顿时心里亦生出一股莫名的恼怒来。手臂挣扎拧动势要摆脱他的钳制,口气也尖利起来:“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25 跟你没关系!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的私事!放手啊!” 云初拼命挣扎着手臂都快拧断却连半分效果都不见,景灏天两手如铁钳一样牢牢把他钉在柱子上死命压着不让他动弹。云初的话语如同狠狠一巴掌撂在他脸上,抽得他几乎一口血从喉咙里喷涌出来。怒火烧尽所有的暴虐居然如潮退一般散去,景灏天听着云初这话,定定望着他突然嘴角绽出一朵残忍的笑意来,口吻一下变得轻柔而诡异:“我是你什么人?徐云初,我跟你上过床,你忘记了?或者我需要帮你再记起来!” 说着猛然旋身冲着正在爬起身的陶然又是一脚,踹在他正中胸口踹得他往后重重扑到,撞在墙边的脚踏车上。脚踏车哐啷倒下,正砸在陶然身上,腾空的后轮哗啦啦转动。 景灏天哪里管他,将云初两只手腕死命钳在手中,拖着他冲进狂风冷雨中。云初竭尽力气挣扎扭动,脚下硬拼着一停一顿又被景灏天狠狠往前拉着拖走。 “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做你需要我做的事!让你好好记得我是你的什么人!” “你疯了!——放手!放手!” 风雨大作,景灏天几乎毫不费力地拖着云初往住处走,云初难得失态地喊着放手,这样恶劣的天气却连半个多管闲事的路人都不见,而那正暴怒不堪的人自然更不会理他。挣扎中云初脚下绊着了,一个趔趄几乎跌倒,景灏天敏捷地反手托住他,却看见他脖子里那条不属于他的格子围巾。冷着脸闷声不响一把扯下扔在路边水潭,随即一脚踩过,水花四溅。 景灏天一身酒劲力气更是大得惊人,云初挣扎了一阵力气都将用尽,任由他拖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冷雨打在身上冻得他瑟瑟发抖,等到了洋房大门口,两人身上早已湿透。景灏天暴虐冲着铁门狂踢,喊了一声“开门”,平嫂连伞都不及打忙忙跑来开门。 眼见自家少爷满脸淌着雨水,一张脸蒙着冷怒的寒霜,平嫂连问候都不敢。门闩一放,景灏天一脚踹进去,拖着身后一人直冲楼梯而去。上楼来房门本就开着,景灏天大步迈进去将云初甩到地板上,反手脱去身上湿重的大衣,西装全扔在地上。 云初顶风冒雨跟着他奔走了两条街,气都有些不顺,何况身上发梢无一处不在淌水,整个人不禁簌簌颤抖。他咬牙爬起来转身就往外走,看都不想看面前这个疯子一眼。然而走出几步景灏天反手甩上房门,一手拉住他另一手蛮横地拉扯住他的长衫,手指相错来解他衣扣。 “景灏天!够了!”云初冷得发颤,声音都有些嘶哑,意识到他进一步的举动不由两手握紧衣襟将斜肩的一排盘扣全数握住,脚下本能地往后避开。景灏天真的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方才慌乱中看到陶然满脸都是血,被他那样踢了一阵若是昏倒在路边,这样的天气岂不是要出人命?伸手一把推开他云初只想着快快回去找陶然,要是他出了事他怎么对得起他? 然景灏天冷着脸竟纹丝未动,眼中寒光闪过一手扯住云初衣领,猛然将他半爿衣襟从斜肩处直直撕裂,翻出长衫内衬的白色棉花,絮絮落了一地。云初惊愕之余亦将被逼疯狂,伸手抢住那半爿衣衫怒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景灏天,我跟你本来就没关系,轮得到你来管我跟谁好吗!” 话没说完眼睁睁看着那半扇衣衫被彻底撕裂脱落,在景灏天手中扬手抛开,晃悠悠落到地上。那人面目狰狞伸手又扯住长衫剩余部分狠狠撕开,一件完好崭新的长衫片刻就成了一堆破布烂絮。景灏天嘴角冷冷噙着笑一步步逼近,两手攀住云初肩膀挑着眉看他,声音并不高,却透着令人发颤的残酷:“很好徐云初,看来你是真的忘了,那晚是怎样在我身下热情叫床的了。我想我有必要让你想起来,你跟我到底有没有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说着扯住云初薄棉的小衣一把撕开,将他整个人狠狠往床上一推。云初狼狈地趴倒在床上,被他摔得一阵昏眩,还没及做任何反应,只觉后臀被重重压住。两手从身后扯过去手腕错在一处,景灏天狠狠扯下自己领带,暴戾地将他两手手腕捆绑起来。而后他一手用力扯下云初的裤子,将他整个人翻了一周,彻底暴露出他白皙修长的身子。 水晶的吊灯透着靡丽的光泽,照在云初的眼睛里,晃出阵阵酸涩刺目的光晕。上一次由于药物的作用,其中一些细节他并不记得很清楚,只依稀记得自己和那人陷入癫狂欲海。然而这一次,意识完全清醒着被这样对待的时候,怒到极致而来的,竟然是委屈。景灏天这样对他,到底算什么,到底是把他当成什么了?喉结滑动了一下,云初努力曲起腿弯想把身体藏起来:“放开我——景灏天,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上一次并不是我自愿的!你根本没有问过我到底愿不愿意——” 被绑住的手压在身下腰间,托起腰间陷落的线条,将他□高高抬了起来,致使即便他想蜷缩都不能够。景灏天衬衣领口敞开,俯身撑在他身体两侧,将唇凑近去封住他郁恼的申诉:“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不愿意的。徐云初,等会儿你可别求我。” 话音吞没在交吻的唇齿间,强悍的舌钻入云初口中四处游走,密密地吞吻着他,叫他只能跟住他的节奏开合着唇瓣,喉结不住起落,间或发出闷闷的抗议的轻哼。然而景灏天的吻极娴熟,灼热的舌像是化作了一条藤蔓,紧紧勾缠住他的,时不时柔柔游走在他的舌体边缘,或侵入到他咽喉深处,或轻扫过他口腔内壁,却让他连喘气的空隙都无。云初只觉血气一阵阵涌上头脸,冲得脑颅内昏眩倒转不休。曝露在寒冷空气里的身体像是被点了一把火,簌簌发抖的同时亦带着微不可察的战栗。 情事过后云初全身乏力,但觉景灏天伸手过来扯开了捆住他的领带将他搂进怀内,被子掀开与他一同裹在里头。云初心里恼恨哪里还想理会他,背对着他任由他一双手环绕过来圈住他的腰。静谧间只听得景灏天轻声叫他:“云初,你还好吗?” 脑中回想着刚才那一幕,但觉自己那般□都叫人看不起。云初心里无来由涌起一阵哀伤,大约在景灏天看来,自己不过是个可以随意取用的工具吧。而他那样的大少爷,亦不过贪图一时新鲜好玩,却无端端地来撩拨了他。云初垂着头闷声不响,思绪里荒凉至极也不知是何心情。半晌,听得自己在幽幽问他,却更像是在自语:“景灏天,你不是只喜欢女人吗?为什么会跟男人做这种事?” 身后那人并未立即回答,像是在细细考虑,却又像是漫不经心:“我是只喜欢女人啊。男人嘛,只限你。” 云初嘲讽地一笑:“你本来就不怎么正常吧?” 哪知那人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26 较真似地紧了紧手臂箍住他的腰,像对他的讥嘲极不满意:“放屁!谁不正常?别的男人我看都不要看!” 一贯的威扬霸气。云初一愣,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便闷然怔怔地出了神。 (十八) 寒冬夜半冰雹雨势渐收,接续又下起雪。雪花由小粒紧凑的晶体,渐渐变成鹅毛般大朵的白绒。由于刚下过雨地面积水甚深,雪花落地后急速消融,化在湿土中搅和成厚重的雪泥。有人蹒跚行走于这样的湿泥路上,如同喝醉了酒,步履有气无力跌跌撞撞,走不了多远脚下一滑,整个人霍然倒地,在泥水里滚了一身。挣扎许久才能勉力站起,继而又踉跄前行。 陶然又一跤摔倒仰面睡在雪泥中,全身上下沾满了烂泥雪水,狼狈不堪。鼻梁裂痛不已几乎要断裂,鼻腔内血管被打爆,喷涌的血飙了一脸一身。胸腹又遭人反复重踢猛踹骨架只像是被拆散了,到处都痛。然而最狼狈的,分明听到袭击他的那个人对着云初低吼:“我跟你上过床!”那句话就像是一把尖刀从他耳朵里贯穿刺入,将他整个头颅拆裂。 恨恨一拳砸在地上,那个人,不管他是谁,跟云初是什么关系,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雪持续下了一夜,次日天色仍然阴沉,云中却透出几缕明艳,应是雪后天将霁。 夜里云初看景灏天睡了,心里着急陶然怕他重伤昏迷无人照管,想要起身回去找他。奈何一身衣物都被景灏天撕成了碎片,只好下床找衣服看还能不能穿。却不知景灏天怎么醒返来,看到云初样子心知他要离开,拧着眉目硬将他拖回床上又施刑似地强要了他几回,后来又抱了他去洗澡,最后是云初先架不住疲累昏昏睡了去,直到醒来竟已是中午。 景灏天人已经不在,平嫂过来敲门说少爷交待给他炖了粥和鸽子清汤,问他是不是吃一些再睡。云初隔着门听平嫂说话已是浑身羞臊得要烧起来,便只闭了眼睛蒙着被子假作还在沉睡。平嫂听了听没动静,才又下楼去了。 平嫂下楼没多久,云初想起上次景灏天在靠墙的衣橱里找过衣物,寻思那人撕烂了他的衣服,就先借用他的离开这里。刚掀起了被角,却听得楼梯上脚步声铿然,有人直奔房门而来砰然闯入,手上端着一只汤盅,臂弯里还抄着一把凌乱的衣物。 看到来人,云初一手拎住被角倒是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景灏天会此时回来:“你怎么会回来?” 景灏天眼尖看穿他意图,嘴角勾起把汤盅搁在床头,甩手撂开臂弯里一叠衣物,伸手扯过被子把他往里头塞了塞答非所问:“看来我低估你的体力了,往后我得更努力才行啊。”而后翻出那堆衣衫来给他穿,薄棉的贴身小衣、短袄都是新制的,景灏天抓起来胡乱都往云初身上套。 “你在胡说什么!”云初被他弄得头昏,伸手抢过自己穿妥。景灏天随即又拿起汤盅塞到他手里,为他捻去发际粘着的一朵碎棉絮,反手顺势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云初的肤质细腻,脸型瘦削平日里神情寡淡如不惊波澜的水面,一旦情动却比任何女人还来得妖惑,令人血脉贲涌欲罢不能。景灏天遽然一笑脸上又是那种扎眼的笑:“你若真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不介意身体力行解释一下我的意思。” 云初被他折腾了一夜,几乎耗尽体力,景灏天塞了炖汤在他手里,也管不得许多就着汤匙就喝了。两匙汤入口听景灏天一贯的下流口吻胡乱又来拿他玩笑,呛得烈咳不止眼眶都红了。景灏天看他狼狈样子不禁喷笑出来,掏出西服口袋的手帕来给他擦着嘴角,身子欺近了一手抚到他背上给他顺气。他恶劣地笑着,暖湿的吐气有意贴近云初耳朵:“激动成这样,我可以理解为昨晚的表现令你非常满意吗?” 等云初终于停下了咳嗽,整个人已经弓成了一只虾米状蜷在景灏天臂弯里。那人似乎觉得这般打趣他十分来劲,将两人的事一提再提。按他的逻辑,只怕还想着与他一味纠缠下去。云初一手按着胸口额头抵在景灏天胸膛上,平复着喘息语气也渐渐静淡下来,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堵塞:“景灏天,以后不要再对我做这种事。” 景灏天却当他是羞赧扭捏,揉了揉他的发顶仍是在笑:“为什么?昨晚大家都很尽兴啊,看得出来你也很喜欢。” 尽兴。云初听到这个词,心上像是被扎了一下,蓦然一恸。对他来说只是尽兴,说得他好像是花楼卖欢的伶人,做的是钱货两讫的交易。种种淫媚之态,只为换恩客大把洒金。若每个人都能活得那么轻贱的话,何愁生活不会变得更轻易些?他又何苦这么多年挑着家里的担子,日复一日做着收入微薄的零工,过着今日不知明日的生活。原来在他看来好歹不必媚颜侍人的清高,只值得景灏天尽兴二字。 更可悲的是,正如景灏天所言,就感官上的欢悦,他确实也喜欢。正因为惊觉自己是喜欢的,才更要跟他保持距离。趁自己的心还没沉陷,及早抽身退开,以免他日输得连尊严都不剩,要摇尾乞怜地去求他施放感情。就像当初不敢去爱陶然也是一样,徐云初此人,但求一生都能像这个名字一样干干净净。 无声叹了一口气,云初直起身子与景灏天平视,不愿再触碰他的怀抱:“可是我不喜欢你这个人。景灏天,我们以前没有关系,以后都不要有,互不相干,难道不好吗?” 淡漠的语气明明白白拒绝,不愿与他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景灏天痞笑的脸蓦然沉寂,高高挑起一边眉峰桀骜的眼中瞬间骤满阴云:“那你喜欢谁?昨晚那个人?”他一手撑住床头的铁艺栏杆将上身更逼近了些,逼得云初背脊贴在床栏上:“我差点忘了,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云初看他脸色自然知道他动了怒,还未开口又见他嘴角冷冷一折似笑非笑:“你别告诉我跟我没关系,你若不说我会自己去查,查到了我就叫人卸了他一条手臂。所以云初,为了他的安全起见,我想你还是亲口告诉我比较好。” 云初突然想起先前在德生茶楼听闻的被眼前这人逼死的小倌,又想起昨晚景灏天丝毫不顾后果地暴揍陶然,不禁打了个冷颤。静澜如初的眉目微微一蹙,目光落在景灏天挑眉阴郁的脸上口气有一丝挫败:“他是租给我们房子的房东家的少爷,我小的时候跟着他读过两年书,处得比较近。后来大了,他去了日本读书,我们就没再见过,直到上次才又见面。就这样而已。” “你跟他上过床?” “你别老是想得这么龌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这么——” “像我怎么?这样吗?” “唔……” 云初背抵着床栏避无可避,任由景灏天整个胸膛压上来肆意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27 狂吻一番。景灏天放开他重又把汤盅塞到他手里:“趁热的快吃掉。我才不管你喜不喜欢,没人要跟你谈情说爱。你别忘了你爹的事,你答应过要是我有事要你做,你必须做。”说罢起身把新拿回来的长袍丢到他身上。“吃完了把衣服穿好,我下午有事出去,你陪我一起去。” 那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冷冷交待,说完两手习惯性地兜进裤袋里,转身说句“我在楼下等你”,便拉开门出去了。云初捧着那盅汤,怔怔看着门开了又关,心里愈加烦乱难受起来。 景灏天难得中午在这里吃饭,平嫂将就着做了几个家常菜色,并不奢豪。云初洗漱完了下楼来,景灏天正坐在沙发上阅报,看到他下来淡淡说句“来吃饭”,就坐到桌边叫平嫂盛饭。整顿饭就他们两人,吃得异常安静,景灏天一贯喜欢闹腾,然而期间他除了抬头看了云初几眼,夹了几次菜给他,居然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他不说,云初更无话可说,只好默默低头吃饭。 吃完饭景灏天坐着喝了杯茶,四双开了车回来,还接了华翎一起来的。景灏天穿上大衣叫云初跟上,四人开着车出了城向北山行去。 华翎翘着腿跟景灏天一同坐在后座,斜着眼看了看景灏天面色不善,再斜角度看了看前排云初的侧脸,晒然笑了推一把景灏天:“怎么灏天?难道今天是你伤着了?” 换做平时这种流氓炮弹一到景灏天身上,定然火力增倍变成巨型炸药反射回去。然而今日景灏天任凭华翎寻开心,淡淡瞟了他一眼竟连个水漂都没有冒出来。华翎原本搭了个台准备开唱,上了台才发现竟然是自己唱独脚戏,害他一时老不习惯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到了北山乡村的路狭小车子开不进去,只好把车子留在路边四个人步行进村。村外有一片牧场,四双前头先走一路小跑奔着牧场外的一排平顶屋而去,等景灏天带着华翎和云初到屋外时,他已在往外牵出来两匹马,都装好了辔嚼坐鞍。 华翎眼睛一亮,不客气地上去牵了一匹,踏着脚蹬敏捷地一记跨了上去:“这就是你在上海的跑马场买来的?灏天,果然好眼力啊!”说完拎着嚼绳在马腹踢了一下,踢踢踏踏沿着田间的泥路小跑而去。 四双把另外一匹牵过来给景灏天,景灏天仍旧沉着脸不吭一声,接过缰绳踏马上鞍,跟着华翎踢踢踏踏也去小跑。四双看两人沿着场边跑起来,倒跟他自个儿跑马似的开心,时不时叫上一声好。回头看到云初怔怔站在原地,四双拍着手凑过来跟他说话。 “徐秘书,今天少爷怎么了?谁惹他不痛快了?”跟着景灏天十几年了,四双自然是知道景灏天的。往常少爷心情不好却是越发要闹腾的,今日怎么转了性变成了这副怪异腔调? 云初听见他问话,回神淡淡一笑敷衍:“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可能他有心事吧。” “是这样吗?徐秘书,你要对少爷好一点啊,其实少爷他人挺好的。要不是咱们夫人的事,少爷的脾气不至于这样的。”四双爱唠叨,眼睛一直跟着那两人两马转悠,嘴上却仍停不下来。絮絮说着,巴不得所有的人都能喜欢自家少爷,都对他好一点。 除了茶楼那次的传闻,云初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跟他说起景灏天,原本该是不感兴趣的,却不知为何下意识想要多知道些关于那人的事。 “你家夫人出了什么事?” “唉!少爷小的时候,景家有个管事,最早是个码头上搬货的穷落魄。后来老爷看他做事认真,就招他进门做管事。大约隔了两年不到,那人不知怎么和夫人就……老爷知道之后,那个男人就卷了一笔钱,带着夫人一起走了。那时候,少爷才九岁。” 四双回头来看了云初一眼,似乎对他直呼其名颇不认同。“所以少爷最恨那些穷酸落魄的人,表面看来不知多可怜,等他有机会的时候,他们会不择手段坑人害人。少爷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他一向做事狠绝,能不给别人机会,就不会给人机会。” “那么在他出国之前,是因为什么事情才逼死了那个叫桃哥儿的小倌?就因为他恨穷人?” 听云初问起这事,四双倒是挠着头想了想,才想起他所说的是那一件事来。四双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露出不屑和愤恨:“哼,那件事情,外头的人肯定都针对咱少爷了。实际上那个人是咎由自取的。那个小倌是华翎少爷喜欢的人,当时年纪轻,华翎少爷不知怎么迷恋他迷恋得不行,总要去捧他的场送钱去给他花。少爷有时陪着华翎少爷去他那里,那个人花言巧语骗得华翎少爷团团转,却暗地里贪上了少爷的身家。咱们少爷向来不爱那种事,哪里肯理他。他就跟华翎少爷说少爷对他不轨,挑拨他们俩差点都翻了脸,曾为了那个人当众在楼里打起来。再后来一次,他跟华翎少爷约在一个地方见面,华翎少爷赶去,竟然被十几个人围起来揍得差点没命。那个小倌对少爷说,反正华翎喜欢他,他想要怎么玩儿他都可以。要是咱少爷不买他的账,他自然能把华翎整死。” 四双愤愤地诉说着,对那人该是咬牙切齿。小倌有华翎好好对他不肯安分,动了脑子去害华翎,景灏天重兄弟情义,就派人去把那小倌的身家清白毁了。至于后来那人自己吊死了,也是自己活该。 云初静静听着,想起为了王水根的事去求景灏天的时候,对他最初的印象,确实是狠辣决绝的。而故事背后的故事,却不是一句是非能断。看景灏天策马追着华翎赛跑,云初心里微微触动,不知怎么又想起跟那人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桥段来。 两人跑了几圈马,北山下的村上里有三个人出村奔着牧场而来。景灏天跳下马背,把马绳给了四双,抽出手帕擦汗朝着云初走来。云初看他有些气喘额上渗着晶亮的汗,神色却比之前要好看些了,还没开口,他先已凑在耳边低语:“很痛快。等你体力恢复一些,我改天也带你过来跑两圈。” 云初脸上一热没去接他的话,心里却又恍惚一阵荡漾。但不知今日自己是怎么了,这般容易受景灏天影响。 村里出来的三个人有一个老林是受雇帮景灏天照料马匹和牧场的,另外两个经华翎介绍,正是景灏天这次过来做买卖的对象。那两兄弟祖上是地主,现在家道中落,便要把整座北山卖掉维持生计。刚才景灏天骑着马兜了一圈,看过山上还留着半坡茶树,山体又是肥沃的黑泥而非山石,开垦出来种植茶树是可行的。 “那么,开个价吧。”不用那两人大肆吹嘘如何适合种茶,景灏天干脆地问价。 “不二价,十万银元。”兄弟两人没料到对方这般爽快,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竖起一只手正反摊开。 “不二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28 价,六万。”景灏天嘴角浅浅一笑,挑眉看他们两人。 兄弟两同时愣住。其中一人有些郁愤,对方当他自己买的是什么?是山!是整座山!因为急于脱手筹钱都没有开很高价,却哪有这样杀价的?然而景灏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他们兜着手佝偻着背缩成一团精神状态极不佳,脸上更是悠然:“六万,全部付现钱。你们需要考虑的话,三天。” 说罢景灏天叫老林把马牵去安顿好,转身要走。四双和云初不明所以,只好跟上。走不到二十步 ,身后传来话音:“六万,成交!” 景灏天遽然而笑,站定身回过来点头:“好。你们准备好契据,三天后可以马上交易。” 回去的路上华翎问起景灏天为何能把价钱砍成这样,景灏天一手支着下颌望窗外:“你看他们样子,那两人抽大烟的,肯定是欠了债急着用钱才要把祖山卖掉。所以只要不要太过分,多少钱他们都是会卖的。” “那他们卖了山还了钱,还去抽大烟,往后可没好日子过了。”四双开着车插嘴。 景灏天冷冷一笑:“我是生意人,没必要帮他们考虑这些。他们抽大烟败家产是他们自己的事,当然要自己承担后果。你以为他们拿到钱会先还债还是先买大烟呢?” “灏天,你之前输往国外的茶叶都是在各大茶庄拿的,自己种,会不会风险太大?”华翎只听他说过想要雇人种植茶树,没想到他这么快行动,颇有些诧异。 “哼,在茶庄拿风险更大。这些人眼看单子大了,都会坐地起价,到时候发不出货来,损失的是我的信誉。就最近这一单,祈氏茶庄以次充好给我的货,虽然在码头上就被发现了,却拖延了我的交货期。当然,按照合约,所有损失都由祈氏茶庄来赔偿。”景灏天伸手到前座揉了揉云初的发顶,声音里闷着笑:“还记得吗?姓祈的龟儿子就是上次在澡堂里占你便宜的人,回头我得好好跟他算算这笔账。” 云初听他跟华翎谈着话头又转到他身上来,想起上次的事脸上又是一阵热浪。然而听他话语,那次事情之后他不仅让人去砸了周虎的场,居然还打探了对方的来路,可见祈晟那事他是没打算善罢甘休了。心里隐隐觉得,茶叶事件怕不是这么简单。 (十九) 大年初八是陶氏珠宝行东家的好日子,以为二少爷日本归国洗尘为名,在镇上的大宅子里设宴一天,宴请亲朋和生意上往来的好友,嘉善当地政府的要员但凡能攀上关系的也都邀请了。除了与生意人和政局要员联系感情,陶太自然也希望能促成儿女亲家之类的好事。 陶家大宅刻意从内到外修饰了一番,场面铺排得极气派。院子外面搭了戏台,正对着设宴的客房,中午隔着窗子就能边吃饭喝茶边看戏。另外的套间内设下了牌桌,供下午不看戏的人推牌解闷。大宅门外还预定了十几辆黄包车,若有要去城镇逛街游玩的则可随喊随走,所有费用一律晚宴结束后结付。 陶太里里外外招呼宾朋忙了一个上午,快到饭点在客房门口碰到了儿子。陶然一身白西装英挺帅气,只是鼻梁仍留着一道浅浅青红痕迹,嘴角甚至结有未脱落的血痂,整体气质为此大打折扣。陶太掏出手帕递给他擦汗,心疼地看着他脸上被他称为“摔伤”的伤痕:“你金伯伯和嘉爻应该快到了,刚景老爷说他派了儿子开车去接,阿然你去门口迎接看看吧。别怠慢了金伯伯他们。” 宾客名单都是陶太制定跟进的,陶然听到姓景的不由脑子里一震,脱口便问了句:“景老爷可是西塘首富那位?” 然而陶太忙着跟进布置匆匆走开了,手帕也没及拿走。陶然不得回应只好依言向门口走去,走到院子里听身后祈晟叫他:“然表哥!等我。”回头祈晟快步从楼上冲下:“你去哪里,我跟你一道去。” 陶然点了点头跟他往大门外走:“怎么了?不陪你爹跟那些人聊聊天?” “没劲。他们讲生意我又不爱听。那些个大家闺秀都用那种找对象的眼光看着我,我受不了了!” “呵,受不了也不行啊。躲来躲去还不是一样?我去门口接金伯伯家的小姐,你有兴趣跟着一起来吧。” 祈晟抱怨了一声,无奈只好跟着出去。 景灏天面无表情坐在车内前排座位,沉默无语。四双只管开车,已感到车内氛围不对劲连玩笑也不敢跟景灏天开。车子后排坐的是刚从火车站接到的金坚和金嘉爻父女,景灏天一看到金嘉爻就倒胃口,满心不情愿奈何老爷子相托也只好硬着头皮来接人。他何尝不了解老爷子的心态,每次金嘉爻回嘉善来总要叫他去作陪,两老就盼着能官商结合搓成他们俩的好事。金嘉爻不是不好,只是金坚把个女儿教养得脾性比男人都硬朗,试问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娶个跟自己一样强势的老婆? 后座上金嘉爻也是一脸阴沉,自知道是景灏天来接车便没好脸色。金坚官场上过五关斩六将的事历经得多了,自然知道女儿跟景灏天脾性不相上下,却真实欣赏景灏天少年风流但又手段老练,能纳在麾下自然多多益善。 “灏天,你洋行那边生意一定很好吧?嘉爻常跟我提你能干,说做买卖这个事情还得跟你多学学。”老官场就是老官场,和稀泥和得轻松自然。 “不敢,马马虎虎混口饭吃的。做到金伯伯这个位置才是真本事,连带把嘉爻也熏陶得——巾帼不让须眉。”景灏天倒不是真的谦虚,只是深谙这世道向来官尊商贱,他自然知道金坚不会真觉得从商有多了不起,自然生意事也没什么好跟他多说。况且这话明着尊崇金坚,暗里却是嘲讽金嘉爻跟个男人似的,只怕嫁不出去。 金嘉爻哪里不知道景灏天是在讥讽她,心里冷哼一声眼睛看窗外。老爷子面前还是要留几分情面,这个规则,她和景灏天两人都懂。 于是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景灏天背对金坚父女嘴角冷冷一勾,对于这种场面,对方说话他答话,对方无话他亦无话。金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景灏天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既不失礼数,又不过分热络。倒令金坚更觉得他少年沉稳,不似一般年轻人浮夸不切实际。 车子到了陶家大门外,四双机灵地跳下车为金坚父女开门引路。景灏天一手作请让金坚父女先走,自己则低调跟在后面,反正人已经接到了,稍后自然有老爷子跟他们套近乎。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嘴角淡淡一笑。知道今天要来陶家赴宴,还要耗上一天,他一早已安排让徐云初下午四点半来找他,到时候他就以洋行有事为托辞脱身,懒得再留着吃晚饭跟他们穷敷衍。 陶然跟祈晟等在门外一边聊话一边等人,看到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29 金坚到了门口,即刻上来迎接。 “金伯伯好!好久不见!”陶然热络地跟金坚握手,看到他身边站着金嘉爻一身洋装打扮,便以洋人的吻手礼问候。金嘉爻淡淡一笑,在陶然放开手之后,带着蕾丝手套的手不着痕迹地错在提包下,拿手帕擦了一下。金坚站门口跟他敷衍,大约是说他留洋求学前途大好等等,也不过是场面措辞。陶然到底是有几分优越感,想到陶太提起进日本大使馆的事日后得托付金坚,心里听了自然开心。“金伯伯里面请。” 金坚臂弯里抄着女儿,转身来招呼景灏天:“灏天,一起来吧!” 这种场合景灏天极度低调,两手兜在裤袋等在一边。听金坚招呼,微微一笑举步走近。倒更显得风度翩翩稳重有度。 陶然和祈晟面色同时一变。 两人面目和反应都在景灏天眼中,那人却是嘴角饶有趣味地勾了起来。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便是如此。嘉善城还真小啊! 祈晟到底年轻,脸上一横便要冲上去。脚尖才刚一折手臂却被陶然一把拉住,陶然缓了神色眉毛微微一挑:“这位是?” 景灏天伸出一手:“景灏天。做小生意的。” 陶然心底咯噔一下。刚才母亲说起景老爷家的公子去接金伯伯,那么,这便是西塘景家景牧生的儿子了?原来那日带走云初,痛打了他一顿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人!来头还不小呢。脸上牵强一笑陶然亦伸手握住景灏天的:“原来是景老爷家的公子,幸会!我叫陶然。” 碍于场合,陶然简单打了招呼,一手使劲掐着祈晟领金坚父女进了门。金坚在楼上转了了一圈各路人认识了一下,便到点开席。客室筵席十六桌同开,陶太领着陶然一桌桌敬酒,为他搭桥牵线认识人面,不在话下。 景灏天跟着老爷子坐的一桌,正和金坚父女,以及祈氏茶庄的当家同桌。景灏天侧头望出去看戏,正瞥见斜对面祈晟一双眼睛射出利芒,直勾勾盯着他看。祈氏是陶太的胞兄,按照这层关系推算,景灏天心里已知道祈晟便是陶然表兄弟。能一天同时撞上这两个人,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本跟祈氏茶庄就有点生意上的小刺,往后的戏只怕会越加热闹了。他嘴角淡淡一笑朝祈晟举了举酒杯,仰头尽饮。 祈晟看他那悠然自得的样分明就是在挑衅,气恼地横了他一眼嘴角冷冷一笑。祈至荣无意看到景灏天和祈晟对望的神情,不明所以只当上次茶叶质量的事情祈晟怪恼景灏天,当下端着酒杯起身跟景灏天碰杯:“灏天,上次的事给你添麻烦了,祈某敬你聊表歉意。” “祈老板客气了,不敢当。饭桌上不聊生意事,祈老板当尽兴不必挂心。”景灏天跟住起身,拿起满杯的酒仰头一饮而尽,极为爽利。祈至荣见此也不敢怠慢,亦将杯中酒喝尽。祈晟见自己老子还对景灏天客客气气,愈加来气,寻思回头找陶然想个法子出这口恶气。 席间有人奉承金坚,自然就会把话题扯到金嘉爻身上。聊着聊着总要说到婚嫁事宜,男未娶女未嫁,景牧生和金坚又都有心,一桌人看在眼里自然就捧吹景灏天和金嘉爻如何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直把两位老爷子哄得大乐,金坚半开玩笑半当真就说过了年先由景家下聘把婚事定下来,这种事总不能还由我们先来提。此话一说,金嘉爻看景灏天这派伪作愈发心里反胃,脸上差点连笑都挂不住了。陶太领着陶然过来敬酒,正好说到景灏天金嘉爻订婚的事情,陶然一旁看着金嘉爻脸色,嘴角不可觉察地微微一拧。 饭后按照陶太的安排,众人各自找搭子看戏的看戏,推牌的推牌,出门逛街的都去逛街。景灏天心知一会儿老爷子和金坚定要他陪金嘉爻出去,几个跟他有生意往来的人过来喊他打牌,很爽快就答应了。陶然逮着机会提出陪金嘉爻出去闲逛,金嘉爻心想只要不跟景灏天一起就可以,便也爽快答应了。 两人出去逛了一趟回来已经四点多钟,金嘉爻嫌楼下太吵,陶然殷勤地安排好楼上房间给她休息。又亲自布施了水果茶点,书籍报刊拿上楼来给她解闷。开门正看到金嘉爻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抱胸往下看,陶然摆好茶点书刊,走到她身边帮她把窗帘起开一些。 天色已开始暗下,透过落地窗望下去,陶然看到金嘉爻正沉着脸盯着楼下院子里看。目光顺着她的落下去,却看到原本不该属于这场宴请的一个人。徐云初正站在院子角落花坛边上,看似在等人。陶然只一眼,自然而然想到景灏天。果然几秒的时间,景灏天就穿好大衣拎着围巾奔着云初大步走过去。围巾很自然就落在云初的脖子里,景灏天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搂过他的肩膀往大门外走,低头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远远看去就像是在亲吻他的脸。 陶然心里蓦然一股怒气上来,拳头不自觉捏紧了。刚才祈晟找机会跟他说上次要他帮忙出气的对象就是景灏天,景灏天就是那个差点把他踢成太监的人。上次祈晟来求他帮忙,他还想着以和为贵,眼下的情景,再加上那一次的毒打,陶然心里冷冷一笑。 “金小姐是在看景家的少爷么?诚如大家所言,景少爷跟金小姐你,确实很相配。” 意料之中,金嘉爻冷笑一声,眼神如霜侧转头来上下打量了陶然一眼:“陶然,别装蒜了。我爸都知道我很不喜欢景灏天,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跟他很配?” 两人出去逛了一趟街,说了些有的没的。金嘉爻冷傲强势,自然是陶然说得比较多,说到日本求学的事,说到想进日本大使馆的事,说到家中生意的事。金嘉爻耳聪目明,听得出来此人目的性极强,先跟她打个报备,若日后联系频繁,有机会便可找金坚推荐。金坚跟陶然的父亲是旧交,若真合适,送个顺水的人情也是不无可能的。 金嘉爻男子脾性,把话说得这般明白,陶然激将成功,当然也不用再装。“金小姐果然快人快语,那么我也不用再说场面话了。既然金伯伯知道你不喜欢景灏天,却为何你俩的事由着外人一提再提?” “废话!我不喜欢,可是我爸喜欢。从他的角度来讲种种利益,景灏天都是他的首选!” 官商联盟,陶然当然懂。“那么金小姐跟景灏天的事,拖个一两年,大致就会这么定了?关系到家族利益的事,金小姐难免会成为牺牲品吧?” 金嘉爻冷笑,却咬唇不语。陶然说得确实不无可能,而她无法反抗。楼下景灏天跟云初已经走远了,金嘉爻胸中却依然郁结。正要转身坐下,却听陶然幽幽然说道:“那么金小姐知不知道,实际上景灏天喜欢的,是男人呢?” 说到此话金嘉爻心里大为吃惊。早前就是知道景灏天此人惯常风流,风月场所玩得极过火,一身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30 的臭名在外。却哪里会想到他喜欢男人这档子事。“你说什么?” “刚才来找他的那个,就是他的相好。金小姐看不出来他们有多热络吗?” 金嘉爻细细寻思,却见景灏天对待那人的样子,确实是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那个男人从来在大场面上装得一副秋山冷水的做派,背转身又是下流□一身臭名,况且脾气暴躁即便是对女人也从不肯有好声色,却从没见他对哪个人那样和煦柔软。陶然这么说着,她顷刻便有些信了。转过眼看着陶然,此人有求于她,平白无故爆料给她,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你这是什么意思?” 陶然一手抵着眉心,深深呼出一口气:“既然金小姐不想嫁给景灏天,我只想帮帮你。” “怎么帮?” “这个金小姐就不要知道了。如果金伯伯知道景灏天这些丑事,还会考虑把他纳做乘龙快婿吗?” “你为什么要帮我?” “金小姐这么聪明,当然可以想到我需要什么谢礼。” “哼。如果你做得到,我可以托我爸的关系,帮你进上海的日本大使馆。” “好。” “不过你最好不要有其他想法,因为我对你,同样不会有兴趣。” 金嘉爻说着横了陶然一眼,转身坐到沙发上喝茶。陶然一手撑在窗柱上望着外面的天色一分分暗下来,嘴角是森然一笑。 景灏天,只是要你身败名裂,未免太不够分量了! (二十) 景灏天搂着云初从陶家大宅出来,走到车子边上弓起手指敲窗户。四双等得无聊在车里睡觉,听见声音扒开眼睛朦胧看到是自家少爷,一骨碌竖起来开门下车。“少爷要走吗?” “嗯。”景灏天却没上车的打算,只是过来跟他交待:“你等老爷子吃完晚饭就送他回景园去,再把车开回镇上。我晚点自己回去。” 四双听这意思是不准备带他一起走,一张脸垮下来:“啊?您就这么把我丢这儿了?” 景灏天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记:“这可是政治任务。老爷子问起来当心别说漏嘴,不然回头我撕了你。”四双苦着脸“哦”了一声,蔫蔫地又回到车上。景灏天咧嘴一笑耸动臂弯唤回云初意识跟他说话:“别看了,那王八蛋还没死呢。这么放不下我陪你进去看看他?” 云初心里却是一怔。 昊天洋行过年前三天就已经歇业放假了,最后一天下班前景灏天特别关照他年初八下午四点半出来找他,说是帮他应酬场合脱个身。原本以为他有什么生意上的事当时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今天下午四双特地来接的他,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景灏天赴的是陶然家的宴。想着毕竟上次的事连累陶然被打了一顿,心里到底过意不去,要是能遇到他正好问问他情况。 但他只在院子等景灏天,毕竟人也太多,就没看见陶然。倒是陶太出门来一次,正好跟宾朋在一起,看到他面色一冷也没多言。很快景灏天就出来了,拎着大衣边走边穿像是赶着去办急事。云初还在往里头张望,景灏天顺手把围巾撂在他脖子里扳过他肩膀就往外走,凑在他耳边低笑:“这么准时,真乖。你可是救我脱离苦海了,大恩大德要不要我以身相报啊?” 云初心里想着陶然的事并没在意他又开了下流玩笑,直到他跟四双说话,他还偏转过头在看陶然会不会凑巧出来。这会儿景灏天说了这话,云初才想起,他跟陶然见过面,实在没理由不晓得那晚的人是陶然了。景灏天搂着他坐上黄包车,跟拉车的说还没想到去哪儿,先拉着再说。等车子拉出陶家大宅那条巷子,云初轻轻皱了皱眉:“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那人却刻意装傻,看云初曜石般清亮的眼睛定定瞅着他,才挑眉又笑:“是,我当然认出来了。所有的王八蛋脸上都有记号,我一眼就看得出。” “胡说。是什么记号?”云初听他又胡诌,嘴角无奈也笑出来。景灏天的手一直没放开,云初身子陷在他臂弯里,并没在意自己半个身子都将靠在景灏天身上了。 “衰。王八蛋脑门上都刻着衰字,你说好认不好认?” “……。”再说下去又不知要说出什么泼天言辞来,云初轻叹一口气把话题岔开,心里想着改天单独再来找陶然,至少跟他说句抱歉。“现在你要去哪?” “没地方去,随便逛逛。” “那你平常没事的时候都做什么?” “逛花楼,泡堂子,找女人上床。” “那——我还是不打扰你了。” “喂!你敢走!我今天不玩那些。你有什么好建议?” 云初平日哪有闲时间去关心玩的事情,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建议。景灏天闷头想了想,对着车夫的背影喊:“喂,拉车的,哪儿有有吃有玩的地方?” 车夫弓着背拉车,听车上两个大男人说话就像是恋人在打情骂俏,暗忖反正有钱人什么都玩得开,这种事也是少见多怪。况且他们这样没目的地逛,倒也是一单大生意了,心里不由就开心:“有啊,城南那里好多吃的玩的。” “行了,那你带我们去吧。” 拉车的应了一声,小跑得更起劲了。云初听见城南,来回一趟也要两个多钟头,不由皱了皱眉:“我还是不去了,我要早点回家。” “喂徐云初你太不够意思了,我一个人去有什么劲?我另外付给你加班费?” “不是钱的问题,我是要回去看顾我妈。” “你那王八蛋老爹不是在家吗?徐云初你别像个娘们似的扭捏行不行?顶多我等会早点送你回家,你陪我吃个晚饭,这样可以了吧?” 景灏天这么说着,一让再让,倒像他真是欢喜云初陪着他的。云初到底推脱不过,闷然点了点头。 到了地方天色经已暗下,拉车的收好十二个铜板兴高采烈地跑了,景灏天站在下车的地方只剩了一双眼睛在动。他瞟着这个有“好多吃的玩的”的城南庙会,几乎嘴角抽搐,敢情拉车的当他还穿着开裆裤,或者把云初当成了金嘉爻。 云初看他站在原地不动,脸上神情怪异,大约知道他定是看不上庙会这样的地方。心想正好他不乐意的话不定就会回去找华翎那帮人逛花楼,那他就可以早点回家了。故意假作开心的样子往挂满宫灯的巷子里走,回头笑着招呼景灏天一起:“快点啊,前面有马戏看的。” 料定景灏天会甩脸走人,却不想那人愣了一愣,竟然答应一声跟上了脚步,嘴里还喃喃解释着:“十几年没逛过庙会了,看看有什么新花样。” 这回换云初愣住。景灏天走了两步奇怪地回过头来,拖住云初手腕拉着就往里走:“走,找东西吃。徐云初,你喜欢吃什么?” 云初整个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31 人被他拉着走:“我——随便。” “什么叫随便啊?没有随便啦。吃什么?”景灏天一眼望过去一样一样报,“糖葫芦?豆腐花?蒸包?糯米糕?还是——” “糯米糕。” 景灏天拖着云初直奔卖梨花糕海棠糕梅花糕的小摊前:“老板,两块糯米糕。” 卖糕的大叔头也没抬,手上拌着馅料往模子里灌糯米面:“这里没有糯米糕,只有梨花糕海棠糕梅花糕骆驼糕,你要哪一样?” 那人皱眉开始抱怨:“卖个糕还这么麻烦,你说了这么一大串我怎么记得住?” 大叔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顺手一指摊子前的地上:“牌子上有写,年轻人不识字啊?” 景灏天低下头看到板车车轮上靠着块牌子,手指指来指去:“算了,每种来两块吧。怎么这么麻烦?” 大叔手脚利落地拿油纸包了四种糕各两块一股脑地撂到景灏天面前,景灏天从衣袋里掏着钱付了两手却拿不下八块糕。云初看着他样子忽然觉得有趣,嘴角淡淡噙着笑伸手去帮他接了三支下来。景灏天比对着手里的糕皱眉:“喂徐云初,你要哪一种的?” 那人却一直笑着,看景灏天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分不出来手里的糕有什么不同,却故意顺着他的问题答:“梅花糕。” 果然景灏天捏着那几支东西从上看到下,还凑近去看油纸包上有没有写明,像是自语道:“怎么长一模一样啊?我怎么分得清哪支是哪支?臭卖糕的也不写清楚。喂——”抬头向云初求助,却发现那人一直在笑着看他,不知怎么就觉得口都干了。 刚要发作,云初淡淡笑着腾出一只手到他手里抽走一支,唇角微微抿起憋着笑:“你要哪种的?” 意识到徐云初是在笑话他,景灏天扬了扬一边眉毛以示警告,不觉却更像是宠溺的举动了:“你喜欢梅花糕?那我也要那种。”却见云初“哦”了一声自己那支塞到嘴里咬了,不由怒道:“喂!帮我拿啊!”然后看云初叼着糕又腾出手从他手里抽了一支,景灏天手里捧着一把糕咬牙切齿:“我怎么吃啊!唔——” 没料到徐云初居然敢拿糕塞他,景灏天差点呛到,横着眼瞪了云初一眼,嘴里咬下一块嚼着。米糕很烫,烫得他直呼气。或许饿了,不知怎么却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咽下去了又朝云初张着嘴示意:“喂——” 街巷里红灯映照,英伟俊挺的男子手里捧着一堆糕,伸着脖子跟身边的长衫男子讨食。另外那人则一边喂着他,一边时不时故意晃开糕小跑两步逗他。景灏天笑骂一声追上去,两人在红霞般的街灯下逆着人流追逐,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 糕买得多了,景灏天看云初不吃了,随手把剩下的都丢给了街边托着盆要饭的。云初向来也知道这个大少爷自不把这种粗粮放在眼里,但看那要饭的欠着腰欢喜连连,倒也觉得毕竟是善举。两人沿着街一路逛过去,景灏天又拖他去玩套竹圈。一个铜板得三个圈,摊上摆满了小玩意供客人套,套中都可以送出。 景灏天手眼配合得极协调,连中三个小东西,其中一个鼻烟壶,看着还挺精致的。云初看小摊贩脸上有些发急了,笑着跟景灏天要走了剩下的圈,也学他的样弯腰去套,却怎么也套不中。景灏天看了不爽,便挨着云初身子一手握住他手腕,口中热气全呼在云初侧脸,几乎擦着唇角:“看中哪个?” 云初哪里是真的要那些东西,随口说了个东西,景灏天捉着他的手压低身子伏在他背上,瞄准了一记抛过去。云初故意手腕一抖,那小竹圈斜刺里飞得滚到了边上。景灏天在耳边低骂一声“笨蛋”,又教他拿了圈再套,如此几番直到竹圈用完,却再没得什么东西。摊主松了一口气,把刚才景灏天套中的送上来,景灏天从中拿了那只鼻烟壶放到云初手上,拉着他就走。倒叫摊主“唉”了一声,愣在那里。 庙会再往前走到尽头,是一座小石桥。冬夜里寒水银光,相比街市的中心地方寥寥无人。两人在一起却没太多知觉,一径走到了桥上。景灏天两手兜在大衣口袋脚下一折坐在桥栏杆上,看似心情大好,笑着朝云初吹了个口哨。 云初也跟着站定了脚步,回头望着街市上张灯结彩,两人方才如置身梦中,竟没留意时间点滴滑过,经已月上南枝了。一路走来身上有些热,云初推了推脖子的衣领,才发觉景灏天的围巾还在他身上。想起刚才那人的种种形态,分明把先前对他的印象又颠覆了几重,只觉得每一次对这个人的认知都是不同的。从没想过最初那个桀骜暴虐的骄矜少爷,却也有这样亲切自然的一面。 手腕被一只同样散着热气的手掌握住,景灏天扯了扯他手臂,仰头看他:“喂徐云初,还想着你的老相好啊?” 云初微微一叹,刚想他好来着,开口又是这种叫人无语以对的混账话。却也动不起气来,眸光盈着霜色落在他眼睛里:“刚才,为什么不拿那些东西?” 景灏天晒然一笑,笑容愈加大刺刺:“你暗中一直帮着他,我怎么好意思拿?再说了,你当我真稀罕吗?” 倒让云初微微一愣,他那些小心思,原来景灏天都是知道的。他却又不说破,权当陪他玩一场游戏,还很入戏地乐在其中。心里不觉一暖,但觉那人握着他手腕的地方,愈发热起来。正要说什么,忽然街市上空一阵爆裂声,两人回头一看,纯黑的夜空里绽放出朵朵交叠辉映的焰火,如火树银花层层叠叠蔓延伸展。 云初垂手静静回头望着那片不夜天,微扬下颌露出姣然的颈线,他柔和如涡的嘴角轻轻勾起,却更比天上的烟花还要好看。景灏天靠坐在桥栏上,目光正好擦过这样一个角度,不禁心里一软,握住那人手腕便轻轻将他拖过。云初但觉这十多年来负担沉重竟无一日如今夜这般轻松,忽然手臂一紧倏然回转头去,嘴唇却被那人正正吻住。 心里一惊但要退开,那人双唇贴着他的却是柔柔低语:“别动。”他便如着了魔魇般当真顿住了,任由他挑开唇齿深深含住了舌尖,与他津液交融。这一次的吻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云初浑身像是溺入了暖湿的沼泽,竟绵软无力情不自禁地抬起了手,求救般主动勾住了景灏天的脖子。仿佛他是他唯一的救赎。 而景灏天得他这般回应,环在他腰上的手臂霍然收紧,宽大的手掌拽紧那人身上松软的长衫,用力到指节绷至发白。 (二十一) 正逢年节,天气晴爽回暖,应景得很。景灏天难得肯住在景园,景牧生自然欢喜,一早叫四双去喊景灏天来陪他吃早饭。灏天九岁时他母亲就离开了家,后来他续弦娶了镜缘楼的单丹碧,景灏天性子倔强不能接受,自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32 此见了他总是不冷不热连话也懒得同他多说。十二岁的孩子眼中整天噙着冷嘲热讽的孤光,着实令人沉重。再后来长大些,他更不爱待在家里,常跟着一群酒肉朋友吃喝玩乐,直到闹出事情来被他强扭着送出了国,才安分了几年。只不想这几年下来,他竟不知何时自己创办了一家商贸行,同洋人打交道做起了生意。 景牧生黑道起家,做的都是赌场妓寨的营生,后来做得大了才慢慢开始经营木料玉石等其他的行当。灏天不肯涉足他最早的那些黑道营生,那往后便可转手给别人做,只要他能把其他生意照料好,景牧生老怀宽慰足矣。更难得的是这些年回家来,那小子虽说性子仍是乖张,惹怒了他更是爆烈不可拘束,场面头上却愈发沉稳老练起来。想来这些年在国外的经历对他极有好处的。 景灏天单穿着西服连大衣都不带,从楼上噔噔噔一溜下来。穿过天井到前厅,景牧生正喝着茶坐在餐桌旁等他,招呼他过来一起吃早饭。他倒也不多托辞,直接坐下来捏根油条就往嘴里塞。 景牧生盛了一碗米粥递给他:“怎么样,景园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那浪荡不羁的小子嗤笑了一声,咬着油条含糊:“你不是吧,说得好像我不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一样。” “那就好。英国那边的学校呢,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过完元宵吧,没什么事延迟的话,我早点过去。反正还有一半学分修完就好了,我争取早点回国来。”喝着粥,景灏天稍迟疑了一下,似想到了什么,便又补充了一句。“最长不会超过一年半。” “呵呵。这样也好。”景牧生倒是笑了,怎么年纪大些上去,这小子真是越来越长进了。“灏天,上海那边的生意近两年做得大了,我准备在黄浦江码头那里买两个货仓。那天你金伯伯也跟我提起,他对这个生意也很有兴趣,想入股一起做,让嘉爻代他打理。我想着你要是回来了,不如就去上海那边帮我的忙,这样我更放心。” 景灏天边吃着抬起眼睛望了一眼父亲,嘴角又是嘲讽一笑。老爷子做的向来都是捞偏门的行当,上海滩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能赚钱的都不会是什么正经营生。况且金坚身为政客还想着要参与,还要叫金嘉爻那个悍妇亲自下海,想必是块膘丰脂厚的肥肉。不过景牧生这样目的性也太强,时时不忘要撮合他和金嘉爻,实在超出景灏天接受范围。他想也不想开口就是自污:“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大志向,洋行做做够我吃喝就行了,大生意我做不来的。再说你那些行当我也不擅长,搞砸了你的心血,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你说是吧?” 这话说得以退为进,分明就是推托。景牧生深知他心思,也没多说什么,只微末一笑:“我就是这么筹划,具体等我买下货仓再说吧。你出国前先随我去趟上海看一看我要做的货,其他的等你回来再作打算。” 话语里也没留半分商量和退让的余地。景灏天自己的事向来老爷子也从没做过主,这一次隐隐听着却有些势在必行的味道。他抽了抽眉梢当做听不懂,放了碗筷站起身就要走:“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我那边房子里装个火炉灶得去看看,先走了。” 被仆从唤作“夫人”的他的小妈单丹碧正踩着小皮鞋从楼上下来,看见景灏天要走不免眼睛便朝天上瞟:“喔唷这就走了,也不陪你爸多聊聊。如今自己做了老板了,派头越发大了啊!” 景灏天看也懒得看她,抽出桌上的报纸叫四双进来:“四儿,我差点忘了今天答应了路边的野狗给它带吃的,你把这些这些全捎上!”四双向来是景灏天的狗腿,应了声“是”,把吃剩的油条包子火腿干一股脑地倒在报纸上打了个包,跟着景灏天屁股后面就出了门。单丹碧看着桌上清汤寡水一碗粥,气得抖着手指着景灏天背影:“老爷,你也不管管他!” 景牧生摇了摇头也起身走开:“行了,叫人再准备一份吧。你也少说两句,好好过你的日子,非要去跟他拗个什么劲。” 单丹碧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下人们都在旁边看着里子面子全失,不由尖叫了一声,冲上去把一堆碗筷统统扫到了地上。景灏天走到大门口听见屋里一片响声,嘴角冷冷一笑不禁摇头。这个草包女人,当初她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勾搭上他老爷子的? 下午云初趁王水根在家,自己去了趟镇上的菜市,不想一出村口,正碰上过来找他的陶然。虽然心里想着无论如何要去看一看他,但真正对面时,却又不免一阵尴尬。陶然面上并没有太大表露,见了他便径直踱过来问他要去哪里。云初说去菜市,他就说那我陪你一起去。顺便买两坛酒,跟你爹喝两杯。 两人沿着河慢慢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得沉默。云初一手拎着只竹篮,横在两人中间,到走出村口时陶然突然伸过手来,握住了云初提篮的手。云初只觉得他手掌一紧,拉着他停住了脚步。 “云初,那天带走你的人,是景灏天,对吧?”之前的沉默都是在思忖,考虑那些话到底该不该问,该怎么问。最后还是问了,还是无法用最恰当的方式。 但云初到底是料到了,其实心里也想到陶然应该猜到了景灏天跟他的关系,便也没有打算矢口否认。无声一叹,颔首承认:“那天的事,真对不起。”并没有说得很具体,但是陶然一定明白。 果然,那人的手狠狠一紧,脸上淡定的神情还是起了一缕波澜。眼睛直直盯着云初,像是要从他寡淡若水的脸上看出扯谎的端倪。虽然心里已猜得了,可云初若是说不,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完全相信他。然而他说对不起。这算是什么?是因为景灏天动手打了他,还是说他已无法回应他的感情?陶然紧紧握住他的手,那种不甘心的感触愈是滋长起来,突然变成了愤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另一手抚在云初后颈上:“那么,你喜欢他?” 说到喜欢与否,云初下意识就要说不是。可是薄唇张开了,话到嘴边,却突然哑口无言。他心里真的完全没有痕迹吗?那昨天夜里的那个吻,为什么会给他回应?可是要去喜欢那个人吗,这样的念头却又完全没有想过。再想起那人冷冷说着“没人要和你谈情说爱”,一时又觉得有些可笑。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轻轻蹙了眉,垂下了眼睫不去看陶然。 陶然一眼看他这样反应,瞬间就通透了。似乎不可置信云初会当真对那样的人动了心,覆在他颈间的手拇指一挑,将他的脸抬起来不让他逃避:“云初,你喜欢他什么?那个人,他并不是什么善类。况且他那样的家世——” 也不是徐云初这样的人可以攀得上的。云初濯水般的眼眸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33 定定看着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有些尴尬地淡淡一笑,别开了头往前走着:“我没想过要跟他怎么样。” 轻柔的口吻在陶然听来,似有几分无奈。他太了解云初,了解他清正若醴,性子敛达,只要解决了景灏天,不让他来缠着云初,云初自然不会再对那人有什么心思。 云初低头走着,并没在意身后那人唇角折了道怪异的笑,阴冷而森寒。 心情突然生出了几分愉悦,陶然抓过云初拎的篮子,一手拖着他往前走:“不是要去买菜,你喜欢吃什么,我来做。” 陶然非要腻腻歪歪地挑云初喜欢吃的,又要尽选好的,这一趟一来一去两人走回村里时天色都已经暗了。云初心里不安,想王水根大约又闲不住脚跟要出去遛弯,母亲没人照料,脚步就不由有些急。但陶然非拖着他絮絮叨叨说话,他也不便表现出不耐烦,只得跟他慢慢走着。 走到屋子外头云初觉得有些不对劲。 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黑灯瞎火,然而那门却是开在那里的。屋檐下挂的玉米辣椒都被碾碎了,洒得满地都是,连带钩子都掉在地上。窗户纸全捅破了,甚至有半扇窗子要掉不掉地横了下来。大门外的地上摔碎了很多碗,两条旧棉胎也扔了出来,拖过地面有一条一半甩在河岸边。还有些旧衣服也都扔在了河里。 这一眼景象,就像是家里被人打劫过。 云初心里一惊,快走两步赶紧进屋去看。然而脚还没跨上门槛,却突然惊叫了一声:“妈!” 陶然也赶忙奔过去,只一眼黑漆漆地也没看清,却惊得他浑身一颤。 一只手探在门槛外头,似乎想要爬出门来。顺着那手望进去,只看见门内地上匍匐着一个人影,脸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陶然还没反应过来,云初已经跪地搂起了那个人,正是徐母。然而他将她翻过来一手要去拂开她脸上乱发,却猛然整个人怔住了。陶然听他声音忽然就哽咽了,仿佛不确定似地一遍遍叫着她:“妈!——妈!” 心里已猜到不好。陶然跟着蹲□去伸手摸了摸徐母,早已经凉透了。来不及说些什么,只见云初猛地抱住了她在胸口,咬着唇紧紧闭了起眼睛。陶然只好一手按住了他的,沉沉一叹:“云初,坚强些。” 帮手把徐母的身子摆正,陶然才发现家里桌翻凳倒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个遍,竟连一件完好的家什都找不出来了。云初连喘气都来不及,软软跟他说了声“你先回去吧”,便出门去找丧葬铺。 陶然没有即刻走,云初出门后有几个邻居模样的人过来远远张望,似乎在一起戚戚讨论着什么。陶然走过去问了问情况,才知道原来是下午王水根跑去北村奸污了李家的寡妇,李家没逮着他人,这才带了一帮男丁过来把他家里给砸了。那几个争抢说着,仿佛自己的版本才是最真实准确的,说王水根人穷却又好色,不知爬了多少人家的媳妇,真实作孽透了。 大约是那些人来砸过家以后,徐母焦急想出门找云初,下了地却又爬不起来,又病又冻的这才没挨过去。 半个钟头后云初带着棺材铺的人来看了看,那人把孝服、棺材、讲经的道士、丧葬的用具等一应报了价,要八十来块银元。云初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憔悴了,听那人一样一样报出来,眉峰拧在了一处。静默了很久,才轻声对那人说一切从简,算便宜点。 陶然站在云初身后两手轻轻攀住他的肩,沉声对那人道:“不必从简,就按常规的办。” 在云初要出声拒绝前一手轻轻抚过他发顶:“别怕,有我在。” (二十二) 云初家自来没有可来往的亲朋,是以丧葬事宜办起来是极简单的。入殓、出殡、下葬都不过是云初一人,由丧葬铺的专人一项一项指导着做。云初坚持简办,所有这些事宜只得一日便全部落定。那一夜一日云初都没合眼,自始至终苍白着脸色,抿着唇角安静地把母亲的身后事一件件办完。从坟头回到家中暮色已降,丧葬的人收了钱收拾好法器陆续离开了,屋子里一下子像是被抽空了,透出几分死寂的荒凉。 徐母原来用过的物品一应都化了,云初便把方桌靠墙放着,默然把母亲的遗像摆了摆正。像上还原了母亲年轻时候的面容,唇角挂着静初的笑意,也曾经十分美好。只是生就的美好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运,恰恰相反,命运给予的,都是毁灭。直到今次猝然离世,倒反而是她的解脱了。 “云初,别太难过,你自己的身子要紧。”陶然在他身后轻轻靠过来,两手落在他肩上,附在耳边低声安慰。他是今早才过来的,昨天夜里云初要守夜,担心到时候陶太知道他在这里又要叫人来闹,好言好语才劝了他回去。陶然看他那样也不忍他为难,回家睡了今早一大早又过来,连丧葬的费用都是他帮忙付的。这份情意,原是欠得重了。 云初垂首想说什么,却太久没有说话连唇瓣都胶着在了一起。白皙的后颈线条修美,看在陶然眼中,心里便是一动。有些刻意地两手从背后拥抱住他,脸蹭在他颈间与他柔柔贴合:“你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我带你去吃晚饭吧。” 然而那人摇了摇头。“不了,我吃不下。你先回吧。我家的事,真的谢谢你。那些钱我回头凑够了再还给你。” 他转过身来,对着陶然嘴角微微一勾算是告诉他自己没事。他眼部有些浮肿,该是昨夜独自守夜的时候哭过了,神色却异常镇定,把自己的情绪收敛得极好。这独自承担的模样,不知怎么看在眼中就令人心疼。 陶然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得窗户上“喀”一声响,似是有人爬在那里窥视。回头去看,借着门廊上白灯笼微若的光线,看到一个鬼祟猥琐的身影正在门口探头探脑。陶然还没反应过来,云初柔软的身子却忽然一僵,冲着那人就大步迈了过去。 “云……”门外那人还没叫出来,已被云初一把揪住衣襟用力甩到了墙上。从未有过的冷厉神色乍然在云初脸上看到,王水根着实吓了一跳。也着实没料到看似柔软的身子竟然也会如此有力,王水根扭动着身子喘着气,却不敢大声说话:“是我啊云初!你干什么?” 然而云初眼中映着寒月的清辉,竟冷若冰霜。那眼神像是一把刀直直从王水根胸口插了进去。他两手死死抵住王水根,声音都在颤抖:“你对我妈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 “没——不是我,那——”王水根像是怕人听见看见,哭丧着脸压低了声音,却连话也说不连贯。他支吾了半天也说不明白,脸跟着跨了下来:“我不是故意的,云初。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来砸门的——我—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34 —”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却也猜到定是王水根又惹下了祸端。云初恨不能两手掐死他,重重搡了他一把:“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王水根被他推了一把,半瘸的腿一扭整个人就摔在地上了。他深知云初心软,便作死腔爬在地上伸手拽住了云初裤腿,抹着脸抽噎起来:“对不起啦云初,阿肖她死了,我也很难过。我真不是故意的——云初——云初,你救救我,要是让李家的人找到我,他们会扒了我的皮!我躲在外面又赚不了钱,我要活不下去了。云初——” 说了半天,却原来又是回来要钱来了。云初站在那里看着他,恬不知耻地哭丧着要钱,心里一时竟堵得连头也一阵阵昏痛起来。他身子不自禁地瑟瑟发颤,冷冷看着王水根那副模样,已是话都说不出来。 陶然在旁边拧眉看着,心念一动走上去拉开云初,蹲□去把王水根扶了起来。他伸手到西裤口袋里掏出钱包,随手翻了几块银元递给王水根。云初听见声音转身要去阻拦,王水根已眼明手快地一把抄了过去,瘸着腿竟比云初动作还快,蹭蹭两步退到墙根。生怕云初来抢回去,一边把钱往兜里揣一边沿着墙根就往后溜:“等过了这阵风声我就回来,云初,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说着连谢都没有,便一溜烟地跑了。 云初被陶然拉住,恨得拳头紧紧攫起。陶然知他恼怒,一把拉了他拢在怀里,宽慰道:“算了,放他去吧。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他饿死在外边吗?” 都知道他心软,便一个个都拿他的心软来做筹码。云初突然咬牙一拳砸在墙上,重重一记闷声让人恍然一惊。陶然倒没想到他这样,在他又一拳挥出时一把截住他的手将他用力按在怀里:“云初!别这样!” 陶然拉他进屋帮他洗净包扎了手掌,那一拳上去指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可见疼痛。然而那人面无表情只是拧着眉,冷冷地任由陶然帮手包扎,睫羽微微垂落眼神不知望着哪里,忡怔而疲惫。陶然本还想带他吃点饭,然而云初将他推着出了门,淡淡说着“我想自己静一静”便把门关上了。 陶然无奈只得一个人出了村返回镇上,刚到了家门口看到有两个混混模样的人正在等他,正是他托旧同学找来的帮手。那两人跟他汇报了景灏天的情况,说景灏天这几天都在北山那里,他在那里买了牧场和山头种茶树。陶然听闻嘴角冷冷一笑,吩咐二人好好盯紧他。 次日景灏天仍然去北山,老林把丈量的山地和所需的茶苗跟他一一核对,景灏天要他尽快算出所需投入的资金。从山上下来才十一点钟,景灏天叫四双去接徐云初出来吃饭,自己领了匹马在牧场上跑马。 过了半个钟头四双开车回到牧场,撒丫子朝景灏天奔过来,全顾不得马蹄差点踩到身上。景灏天一手勒住马头,骂道:“你小子眼瞎不认路,赶着投胎啊!” 四双跑得上气不接下去,两手撑住膝盖使劲咽口水:“不好了少爷,听那边村里的人说,好像是徐秘书他老爹惹出了事,把他老娘给连累死了。我过去一看,徐秘书像尊雕像直挺挺坐在屋子里,看样子都快坐化了!诶,少爷——” 话没说完,跑得腰都直不起来的四双眼睁睁看自家少爷打马一鞭竟然连人带马冲着牧场外的路狂奔而去,连句话都没扔给他。四双哼哧哼哧地只好又往车子那头跑,嘴里叽咕不停:“笨驴,坐车不比你骑马快啊——” 云初手里拿着一柄榔头,把掉落下来的半扇窗子安上去拿钉子钉牢。耳中突然听到异样的踩踏声,扭头一看,景灏天竟然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地沿着河岸一路奔过来。云初还没来得及回神,那人已跃下马来,冲着他大步上来扬手就紧紧抱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拥抱强健有力,那人狠狠一把将他按在怀里撞得云初几乎一窒。两人都未发一言,却不知为何云初心里紧紧一搐眼眶沉重起来。景灏天顺着他垂落的手腕拿走他握在手中的榔头,顺手甩在墙角。他拉着云初转身就走,走到马前将他托上去,自己跟着踏蹬跨上,手中扯开缰绳折转马头又顺着来路奔回去。 云初从没见过有人把马骑成这样的,有路不走尽从人家麦田里横穿。景灏天仍旧未发一言,只将两条手臂牢牢锁定了他,身子伏低压在他背上。路边的景物急速倒退,耳边风声过隙呼呼吹啸,云初也不知他又要如何,情绪低落便也顺着他去了。 两人一直穿过整个嘉善县城,越走人烟越稀少,整片整片的都是油绿的麦田。直到眼前横跨了一条长河,景灏天才险险收住缰绳,拉着云初下马。 脚下踩着干枯的半人高的野草,云初被景灏天一路拉着磕磕绊绊往前走。一望无际的水面寒烟浩淼,远远驶过几只机船,四野静寂得只闻风声。景灏天就着斜倾的坡面坐下来,顺手拉着云初靠在身边也一起坐了。 “你带我来这么做什么?”云初情绪低落,实在没有心思陪他胡闹。他低垂的睫羽细密弯翘,遮住了眼中无法掩藏的悲伤。 景灏天凝着一双倨傲的眼盯着他,看他妥帖地收拾着情绪,再如何心乱如麻,表面仍是一贯的从容冷静。不过三五天没见到他,竟更瘦了几分,握在掌心里的手腕细到快没肉。他脸色唇色皆是苍白不带丝毫血色,满脸的疲惫神色中,淡淡的尽是落寞。不知怎么心里一痛,景灏天拧眉将他搂在怀中,一手圈住他肩膀手掌伸到云初面前,宽实的指掌如同一道屏障,擦着鼻尖遮住了云初的眼睛。 “难过的话,哭出来。”那人轻轻一叹,简短有力的语气中说不明的竟带着几分心疼。 云初一怔,感觉到捂住他眼睛的手掌温热干燥,而身体靠着的这具胸膛就像是坚实的墙体,让他满身满心的疲惫有了可以挂靠的支撑。刹那间费尽心思掩藏起来的哀伤翻涌如浪潮,叫他鼻翼一酸,眼泪便顷刻间崩决了。 掌心里感觉到细长的睫毛柔柔刷过,沾着一点潮湿微凉的水渍。而后怀里那个强作镇定冷静的男孩突然侧转身两手紧紧扣住了他大衣衣襟,将整张脸埋在他胸膛上。单薄的肩背瑟瑟颤动,这倔强的小家伙即便是哭泣,都要这样压抑隐忍。景灏天无声一叹,手臂松松圈抱住了他修瘦的身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身子渐渐止住了颤动,只是脸埋在他胸膛不肯抬头。景灏天掏出上衣口袋里的手帕塞到他手里,感觉他微微一愣,便紧紧握着了手帕。 旷野外空寂无声,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衬着长河的背景,被阳光晕染成一幅画。 云初斜靠在景灏天身上,干涸的眼眶有一些酸麻,在日光下只得微微眯起来。 景灏天身上散发着很淡的香水味道,若有若无扫过云初鼻端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35 ,让他忽然觉得无比安心。有一些长久不提的事,忽然有想向他倾诉的欲望。“景灏天,你以前问过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那人淡淡一笑,伸手揉着他的发。“要是说着不开心就不要说,反正我也不可能看上他。” 云初却是轻声叹气,压抑的情绪竟有了几许释怀。“我妈年轻的时候呢,是在杭州的一户富人家里做丫鬟的。不知怎么就被那家的老爷……后来她有了我,被他们家赶出来,就一个人带着我来到嘉善这里。一边做工一边养我,生活很清苦。那时有人介绍她再嫁,她想着找个人总能照顾我,就跟了现在这个人。” 却没想到本来是照顾一个人,跟了这个王水根之后就变成了照顾两个。再后来落了一身的病,家里的担子就全撂在云初身上了。这些他没再说下去,景灏天却不用想就能猜到。 手掌顺着云初的背脊轻轻捋动,景灏天嘴角淡淡一笑。“都过去了,以后我可以照顾你。” 这样难得温柔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云初亦是淡淡一笑没想去当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要走。“回去吧,我没事了。” 然而那人跟着他站起来,却伸手从他背后抱住了他。景灏天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环在他肩头,淡淡口气带着几分让人心慌的认真,与他脸贴脸靠住:“连考虑都不用?跟我在一起,有这么糟糕吗?” 云初心里一窒,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嘴角扯了个难看的笑。“糟糕透了。你这样娇贵的大少爷,若不是看中你的家世,谁又看得上你?” 然而景灏天不在乎地冷冷一笑:“你要是看上我的家世,那也没关系。”一手扳过云初的脸,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云初下意识想要避开,却不知为何眼角扫到景灏天深邃得如同沉寂了万籁的眼神,心里猛然一震,竟忘了闪躲。 (二十三) 受法租界董事会决议影响,霞飞路上的民居建筑多以欧式花园洋房为主。天色渐暗,福特轿车车头别进洋房的铁门,停在欧式廊檐下。车门打开,金嘉爻躬身下车,顺了顺粉色貂毛洋裙的裙摆,小皮鞋噔噔噔踏上大理石台阶,不带停顿直奔楼上。 门上象征性敲了两下,门把旋动,金坚坐在书房看到女儿面无表情推门进来。 “爸爸,这个,您可看过了?”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隔着桌子递到金坚手上,底版朝上。明媚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仿佛是在等他的回答。 金坚接过报纸,是不入流的小报,底版版头大字印着“嘉善首富景家少爷沉恋男色”,次行则是“荒郊野外密会同□人”。余下小字不及细看,一眼就能看到边上一帧配图,是两个男人拥抱的情形。因为距离远,照片拍得并不清晰,一个打扮考究的男人从背后抱着另一个身穿短褂的,只依稀从他们的动作看来,是在亲吻。金坚不由皱了眉头看着女儿:“这是什么意思?” 金嘉爻把皮包放在父亲书桌上,双手抱胸与他对视。“爸爸,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让您知道,这个景灏天他不太适合当您的女婿。您别这样看我,这个报纸可不是我叫人去拍的。况且我知道这个情况,也觉得非常恶心。” 仿佛是料定女儿的脾性,金坚只是淡淡一笑撂开了报纸。“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嘉爻,不是爸爸非要选景灏天做女婿。但是你也知道我马上要和灏天他爸爸联手做买卖,如果你把这个事情挑在枪头上,对我们金家影响不小。” “没问题。爸爸,反正码头走货的事情,也将是我跟景家合作。只要我保证生意顺利做,您可不可以不提我跟景灏天的事?” “呵呵。”虎父无犬女,这个女儿向来性子比男人还要高傲几分,金坚身在政局不便明着入海,利益上的事还是交给女儿最放心。权衡之下,自然应允。“我也没问题。只要你明着能跟景家好好合作,我不会管你私底下跟灏天的关系。行不行?” 金嘉爻哼了一声,抓起包和报纸也不多留。“当然行。请您拭目以待。” 人生在世,无非是权财名利。只要不涉及感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手到擒来。金嘉爻嘴角冷冷笑着,旋身上楼径直到自己房里关了门。走到桌边,拎起话筒拨通电话。 “你好,陶公馆。” “陶然,金嘉爻。报纸的报道不错,很精彩。” “呵呵呵,谢金小姐抬爱,但愿能帮上你的忙。” “哼。确实帮了我的忙。你放心,你的忙我也一定帮。下周日本领事馆的外交官会陪军司令官东藤介野中将到嘉善来巡视,我会陪同。到时候你负责接待,做得好,再由我父亲举荐。” “那么,谢谢金小姐给我机会。” “咱们做交易的,一笔算一笔。不必谢。” 似乎是没料到机会来得这样快。陶然搁下电话,沉默了一阵,抓起桌上的烟点了一支。似乎带着冷笑的脸隐在烟雾中,白烟散去,陶然嘴角讥嘲地挂起。 光是贬低名誉,还远远不够。 碧仙馆内仍旧一派乌烟瘴气景象,不同的是,素来都是景灏天调笑别人,今日却沦为被调笑的对象。 左鹏飞手里抓着一叠报纸左右躲避季荣江城几个人,朝景灏天笑道:“灏天,一百块很合算,不然我就把报纸给他们看了!”无意间在街上听报童喊着“景家大少泡上男人了”的简讯,左鹏飞下巴差点没掉地上。然后抢过来一看那照片隐隐约约的可不是景灏天么,就把报童手里的和附近几个报摊的这个小报全买下来,拿到这里现宝一样地要景灏天花一百块买回去。 哪知那人挑眉喝酒,哪里理他:“你们爱看看个够,老子泡了就泡了,难道还怕人看吗!”反正老爷子今早已经差点掀桌子骂过一通了,有什么打紧。不过景灏天心思一沉,景牧生当时话里有话,夹带着几分威胁要他慎重考虑回国后到上海经营货仓生意的事,否则不能把自己儿子怎么样,外人可就管不了那么多。景灏天面上无所谓地笑着,暗地却寻思要是老爷子真耍起手段,可别倒霉了徐云初。于是大咧咧笑说不过是玩玩的,这种事么哪个富家子不玩个两把,有什么稀奇。 左鹏飞左闪右躲不过,手里的报纸被几个人一抢而空。季荣江城几个扯着底版猛瞧,边瞧便拿他来取笑。 “看不出来啊灏天,你也有这么正经像个人的时候啊!” “这小哥不会就是那次来找你那个吧?那次连碰也没让华翎碰,原来是自个儿藏起来消遣了。灏天,啧啧,你不太厚道!” “可惜呀!白长了这么英俊居然去搞个男人,灏天,这里的花娘们都要活不下去了。” “呐,你说明白点,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36 没对我们兄弟几个有什么想法吧?” …… 当真可比一群鸦雀。景灏天站起身来一人一记爆栗,从他们手中抽回报纸全团作一团,扔在左鹏飞脸上。“你们几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能让我有兴趣来搞你们,这会儿趁早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下辈子投胎做个骚妞再说吧!喝酒!” “切!说得中听,那照片上可不是什么骚妞啊喂!难不成在英吉利妞玩多了,回来换换口味啊!” 华翎在人多场合向来不多话,由得他们满口下流话乱说。想起上回景灏天在他工厂那里讨要的东西,眉尖却是暗暗一蹙:“灏天,你不是一向很反感这种穷酸破落户的吗?这回是动了真心了?” 这一句问出来,惹得季荣江城他们笑得差点断气。 景灏天眉峰略略一拧,不知怎么他们盯着这个话题问,还真有点来气了。但到底都是自家兄弟,也不便为了几句话翻脸,便讥嘲地冷笑着一人一杯酒递过去。“都给我闭嘴吧!老子不过一时兴头上玩儿个把男人要不要这么烦啊?改天老子玩回女人了难道还要跟你们报备不成!妈的,都给我喝!” “诶!灏天,你这话不对。”华翎却不肯放过他,拦下他手中酒杯跟他翻出来算账。“如果是上次那个小家伙,你明明送给了我的,却又临时收回去,害我连味道都没嗅着。你若是来真的,兄弟无话可说。但若是玩儿的,可别怪我也想分一杯羹了!大家兄弟要玩一起玩嘛!” 景灏天酒杯被华翎一把拦下,整杯酒一晃泼出一半在桌上。干脆扔在菜碟里甩了甩手,接过旁边小娘姨递来的手帕擦着。“那你们要怎么玩?” “简单!不过今晚的酒不能省。我们五个对你一个,你若是喝赢了,我们自然放过那孩子。要是你输了,那就不好意思了,你把他叫过来我今晚就在这儿把他上了。以后你跟他约几次会,我也跟他约几次,大家公平竞争,看看谁先把他的小心肝儿骗过来。怎么样?” 酒楼喝酒寻个因由来闹气氛,景灏天自然也没当真。推了把左鹏飞冷笑:“我怕你们?来!再拿十坛酒来!” 即刻有小娘姨扭着腰去门口唤酒。门外冷风一吹,吹散了屋内几许袅袅烟雾,隔着门都能听见里头那几位爷酒劲上来直着嗓子喊话的闹腾。 景灏天的洋行已到了开工的日子,但因过年请假的人也有,所以开工第一天到洋行上班的不过三四个人。国外的单子没来,几个人也没有具体工作,便都搁一起打扫整理。景灏天上午没来,云初便也跟着小言他们一起做些清洁的工作。打扫完了几个人看看没事做,就约了到旁边的西餐厅喝咖啡。 云初没跟着一起,拿了小言帮他借来的课本在自己办公桌上学洋文。之前学习使用打字机的时候有留心过一些单词,后来单子打得多了,慢慢也学了些重复使用比较多的字词。小言跟他好,空了就教他一些,学起来倒也蛮有意思的。 大概十一点钟样子景灏天来了,看样子有急事赶着做,脱了大衣甩在椅子上,打字机敲得噼啪响。连招呼也没赶上跟云初打。云初默然帮他挂起了外套,倒了一杯水,看他忙碌便也没打扰他,仍旧回到桌边看自己的书。过了大约半个钟头样子,身后敲打的声音停了,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景灏天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已只剩了余温。 抬头看去,云初正低头专心看书,一边看一边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连打字机声音停了都没发觉。景灏天这一眼过去正好看到他四十五角度的侧面,无声地合上打字机,嘴角挑着一缕浅笑细细打量他。 这个人是真的好看。尤其是这样半合着睫羽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静初若水。干净淳甜的那种水。让人忍不住就想去用手撩拨一下,看一看会撩动起怎样的痕纹。 景灏天无声站起身,悄然踱到他身后。他弯下腰伏低身子凑到他耳边,一手轻轻抚在他前额将额发向上捋开。云初惊觉他在身边不禁转过头来望,额头微微一侧正好擦在景灏天唇上。那人便极其自然地轻轻落了一吻,而后眼里兜着笑看那人急急转回去耳根开始发红。 “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景灏天知道他脸皮薄,顺手揉乱他的发转身穿衣服。 不料那人收拾着书本淡淡一笑。“我以为你看我看饱了。” 倒让景灏天单眉一挑。“你知道我在看你?那你还装!” “我要是不装,你还不知会得意成什么样。” “是吗?分明你是喜欢我看你吧!” 两人吃过饭,下午上班还早,景灏天手头也没什么可忙的,便跟云初出去走走。四双出去给他买船票,过了元宵他要回去一趟英国,对云初的安排,他还是有必要跟他说清楚。景灏天不在的期间洋行都是华翎在帮忙看着,当然具体事务则是外聘的一位经理老麦在管理,其他雇员的职务和职责都不变。云初是他的私人秘书,实际也只要跟其他雇员一样对待就可以,但不知为什么,景灏天就想跟他交待清楚,好像这样他会安心一些。 两人沿着街慢慢往人少的地方走,穿过一条空旷的巷子。 “云初,我下周要去一趟上海。可能三四天左右。”景灏天两手兜在裤袋里,看那人淡淡瞟他一眼,“嗯”了一声。他忽然觉得接下来要讲的话有些该死的婆妈,忽然觉得自己竟在意他的想法。“然后元宵以后大概正月十八,我要回趟英国。” 这回云初倒像是微微愣了一下。但仅仅是几不可察的一下。随即便又淡淡一笑,说了声“好。”景灏天一把拉住他,皱眉:“你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快一年,慢的话,一年半。如果你要找我,可以用我办公室的电话,或者给我写信,也可以给我发电报。”说着,那人仍是那样波澜不惊地点头说好,景灏天突然有些烦躁,伸手抚在他后颈低头望住他。“云初,反正现在你妈也不在了,干脆你把那边房子退了,就住我那里。这样我放心。” “不用。我养父还会回来呢,总不能让他睡路边。再说我干嘛住在你家,很奇怪的。” “哪里奇怪?就当是我不在家你帮我看着房子不成吗?” “说了不要。” “你——” 两人站在巷子中间对峙,全然没有在意巷外突然出现了十来个手里握着砍刀的壮汉,大冷天都一个个穿着薄布短打,阴沉着脸从景灏天身后逼近。 云初站在景灏天面前,一眼看到他身后的那些人,突然一把抓住了景灏天手腕,拉着他就往另一头跑。“快走!” 景灏天回头一看,壮汉手中砍刀一凛,卯足劲蓦然追了上来。 “他妈谁暗算老子!”一把护住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37 云初后背,景灏天搂着他拔腿就跑。 (二十四) 然而才一个转身,巷子的另外一头却被五个同样拎着砍刀的壮汉堵住。巷子原本就不深,一条直道通底,别说死胡同,连个可以转弯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两头出口被这些人堵住,要出去也只有从乱刀下硬闯了。虽一时想不到是谁下的手,但他们既然敢大白天出来砍人,想必来头不会小。 景灏天拉着云初停住脚步,嘴里骂了一句把云初推到自己身后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睛目测两边人马靠近的距离:“跟紧我,明白?” 云初从没遭遇过这种情况也不免紧张,身体跟景灏天紧密贴着,隔着衣裳都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肌肉贲张有力,已全身进入戒备状态。然而赤手空拳对着十几把半米长明晃晃的钢刀,景灏天的情况更叫他担心。另一手不由扯住了他衣袖:“小心!” 没有任何前奏,围堵上来的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喊叫,两边人马同时扬刀冲了过来。景灏天拉着云初当即迎面跑向人少的一边,一个侧身闪过刀锋,右手握拳直接当面一拳挥出!那一拳不带任何花哨功夫,直接轰上来人面门,打得那人哇啊一声惨叫撞在墙面,白墙上当即印了一滩血。景灏天随即补上一脚踢在那人□,将他踹得整个人往后仰翻,撞到后面两人,五个人已倒了三个。 另外两人见状,大喝一声劈头砍来,一人一刀往两人身上招呼。景灏天拽着云初将他往后一扯,避开迎面的刀锋。而他自己腰部往后一折躲过横削,脚下跟住一拧一旋人已到了袭击者的侧面。一记勾拳自下而上砸在那人下巴,揍得他下颌一颤,冲口喷出一股血柱。血柱撞到墙面,即又弹开两颗黄牙。那人往斜刺里跌开,景灏天跟住又一脚补上,将他踢开撞飞另外一人。 这一头围堵已破,然而另一头那十来人动作也不慢,从后头追上来冲着景灏天身后的人就砍。云初被那刀光白影晃得眼睛都花了,只能下意识躲开迎面而来的白刃光影,却哪里能预感到身后的袭击?景灏天解决了挡路的五人,身子侧转来猛地一把将他扯进怀里,长腿侧踢正踢在一人手腕。砍刀从那人手里脱开,横飞着划过他右手边的几人,哧一声插入墙体的砖缝里。 一击得手,景灏天脚下急转,侧踢飞踢后踢看准了后面那群人一阵猛踢,最后一拳迎面砸在一人鼻梁,打得那人鼻梁瞬间塌陷捧着脸杀猪般嚎叫不止。方才被飞出的刀阻住的那几人却又紧跟不休,避开景灏天的侧旋踢和铁拳从两侧夹击,刀刃凌乱交错对着两人砍下。分明要破了景灏天的防守。 “妈的!”景灏天狠狠咬牙,这样下去等体力耗光非被他们砍死。一把脱下呢绒大衣当成盾牌,唰地冲着一边的几把刀两个飞旋,将刀刃团团卷裹住。跟住一脚飞踢踢中最边上一人,由得他撞向侧面的两个滚作一团。与此同时,另一边几柄刀已砍到云初鼻尖,景灏天两手一张抱住他就地滚倒,在刀锋划过手臂后背时一记倒钩横踢踢在最前面一人□,重重一记闷声伴随着那人直着嗓子嚎叫,捧住□满地打滚。 抱着云初在地上滚过几圈,景灏天扶着他站起身来。到此时仍然站着的打手只剩了五六人,景灏天一把握紧云初想捂住他伤口的手,喘着气冷声道:“我叫你走你就走,明白?” 云初担心他伤势,但听他此时语气,料定他为了护住自己分神不少,只怕是拖累了他。那人缓缓放开握住的手,在壮汉又举刀砍来时猛然推开了他:“快走!” 被他这一把推开,云初重重撞在墙壁上,也顾不得肩膀麻痛,踩过地上两人就往出口跑去,心里兜出喊人帮忙的念头。哪知才跑出十来步,脚踝突然被人狠狠一把抓住,还没看清是什么绊住他,人已往地上滚了下去。身体落地伴着一声轻呼,抓住他脚的人赫然翻身将他压住,一张脸溅满鲜血不知多狰狞。他死死掐着云初脖子,右手摸到地上的刀,反手就是一刀往他眉心插下! 云初懵然间气也出不匀了,眼看那刀尖钉到眉尖就要没入,却突然斜刺里一偏险险擦着他的脸颊滑脱出去。跟住掐着他的人身子一歪往旁边翻倒,手腕即被人一把扯住用力拽了起来。目光刚触及景灏天的脸却见他突然抱住他一个旋身避开,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一道白光“嗤”地划过景灏天后背! 云初一怔随即意识到那是什么,不由脱口喊了一声:“灏天!” 然而用身体护住他的那人嘴角冷冷一折,脚下不停又一个旋身便是用尽全力一记侧踢。这一下踢在对方脑袋上,那人直接连声响都无便一头栽倒,滚在地上抽搐不止。 景灏天喘着气扣紧他手腕,拉着他转身就跑。“回洋行!”只在他转身过去,云初恍然看到他后背从右肩到斜下左腰好长一道口子,灰蓝色西装上一大滩血渍,还在不断晕染开来。身后似乎有人追上来,但在两人跑出巷子冲入人群之后,那些人就没再继续追击。 景灏天拖着云初一口气跑回洋行,在踏到台阶时脚下一软差点绊倒。云初伸手扶住他,看车子已停在门口知道四双回来了,让他靠在柱子上自己冲进去叫四双出来。景灏天一把拉住他,气喘不止:“让四双先给医生打电话,直接到我家里。” 四双也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听说景灏天受伤了赶紧先拨西医电话。出来一看景灏天样子吓得魂都快飞了,启动了车子撒丫子往家里赶。云初坐在后座扶着景灏天,从未有过的慌乱叫他心里一阵一阵发寒,直想拿手掌为他捂住伤口却又怕弄痛了他,只好紧紧攫住了他肩上的西装,却抑制不住簌簌颤抖。 景灏天搁在他肩窝里脸色惨白,却仍是勉强勾着笑逗他:“徐云初你走运了,我长这么大还没为女人挨过刀,倒先为你挨了。你说你——要怎么报答我?” 四双听不下去了没好气地埋怨道:“少爷您就少说两句吧,您要怎么了,可叫徐秘书上哪儿报答您去?” 说得云初脸上一热。却难得景灏天竟然没有动气,仿佛力气已用尽了轻声一笑,贴着云初耳朵像对他说话又像自语:“也对。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我有命拼的,自然也要有命享啊。”声音渐渐低下去闭了眼睛,连嘴唇也白得没了血色。云初见他这样,心里猛然一窒,突然拿手指轻轻抚在了他唇上。景灏天感觉到,半抬起幽邃的眼望定了他,唇角几不可见地曲起。“你心疼我,再重的伤都值了。” 四双和云初费劲把他弄到床上趴着,又煞费心思把他身上衣服都脱了。索性景灏天在房间南面的墙上安装了一具欧式的壁炉,四双把火烧旺了,屋里便暖热非常。约翰逊跟他们前脚后脚匆匆赶来,粗略看了伤势拿碘酒去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38 帮他消毒,等擦净了伤口,云初看到他背上那道口子最深的着力点劈得皮肉翻开,惨白的肉根处不停渗出血液,前一遍刚擦过去,跟住又流下一汪血来。 “还好没有伤及骨头。”约翰逊在伤口周围按了一圈,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伤口中间很深,需要缝起来。现在先给你打麻醉。” “不用。”景灏天交叠手臂把头枕在上面,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扳住床沿。“打完麻醉不废也废了,直接来吧。” 约翰逊深知他脾性,也不跟他多话,从医药箱里翻出一块消过毒的白棉巾递给他:“咬住。要是实在受不住不要硬撑,我随时给你打麻醉。” 景灏天拿住白巾晃了晃,随手扔在一边:“哪来那么多事,来吧。”四双在旁边看着直想哆嗦,虽说咬着白巾不好看,可等下要是咬烂了唇,也未必好看到哪里去。正想着云初已先一步走过去,拿起白巾直直递到景灏天嘴边,眼睛看准了他的也不言语。景灏天知他意思,惨白着唇冲他又是痞痞一笑,手指点了点自己嘴唇:“不如拿你的来堵,或许效果更好些。” 云初眉头一拧哪里跟他多话,趁他偷笑伸手捏住他下颚径自把白巾塞了进去,眼睫低垂蹲下身子握住了他的手,低语道:“好好咬着。” 这头景灏天吃瘪看得四双哧哧贼笑,景灏天斜眼瞪过去没吓到四双,却被背上一阵穿透皮肉的剧痛刺得闷哼了一声。握住云初的手指霍然收紧,紧到连带那人指掌都被他捏到泛白。景灏天一时出气都不匀了,微仰着头呼吸短促急切,清晰地感受到线体穿过皮肉柔顺滑动。剧痛稍减还没及换口气,那头约翰逊又一针下去,痛得他脸色愈加惨如金纸,额上急速渗出了整片豆汗。 景灏天痛得头脑发昏身体一阵阵发冷,浑身每个毛孔里都冒出冷汗来。视线一时模糊又再强自拉回来,盯着眼前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恍惚见得那眸光流转,泻出了万顷情潮碧波。云初蹲在他面前也是一瞬不瞬看着他,思绪恍然想起这个人对他做的种种事情来。从最初的顽劣耍弄,到后来变成种种维护,连带着他的心早已不辨清明,任由他亲近轻薄,也觉得不过是顺了自己的心意。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觉往往是由坏转好的才最可怕,从最初的厌恶鄙视,到最后被他霸气不失良善的本性折服,从此只记得他的种种好,便是再想去憎恶也无从做到。所以当感知这个人已经开始慢慢侵蚀他的心,下意识告诉自己应该要躲开,可本能里从身体到心,却暗存着一丝念头想要握紧他的手。 直到他说要出去英吉利。 这才猛然想起来,想起曾经追着跑着想要抓住一个人的手,那人却突然消失得再遍寻不着。曾经历经过那种心痛,只道永生不想再历一遍。所以当景灏天说要离开的时候,感觉突然像是从某个梦境里醒来,竟不知自己又站在那个岔路口,分不清东南西北。暗自嘲笑自己不知着了什么魔,竟会觉得景灏天待他的心思是认真的。 然而一转眼,那人却用身体来为他挡下了一刀,做得那么理所当然。连带他之前那些拿他玩笑的调笑言行,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到此刻只觉得心就像是一面镜池,被景灏天这么一阵乱搅生出波澜翻涌,再也无法做到八风不动。 手里拿帕子轻轻为他拭去满脸的冷汗,云初默然无声而叹,无论如何,景灏天为他挨的这一刀,毕竟是欠下了。 约翰逊手脚利落,连缝十三针终于把伤口缝合。景灏天背上就像爬了一只蜈蚣,看得四双一阵恶心。等约翰逊开了外敷内服的药,四双识趣地开车送他回去。房门关上那一刻,云初感觉景灏天抓紧他的手指一松,便觉自己的心也瞬间一沉,终于缓过气来了。 景灏天睁眼看着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到云初近在咫尺的脸庞,想笑,却笑得惨白无力。云初心里一动,抬起下颌柔柔将唇贴住他的,一点一点缓缓深入。 如果心是这么想的,这样的亲密,不过是顺应心意。 (二十五) 按照之前跟老爷子定的行程,景灏天顶着伤跟他去了上海。被人追杀这件事情没对他人说起,只跟老爷子说摔伤了背,景灏天暗里托了左鹏飞派人去查是谁下的黑手。 上海一行还算轻松,本来老爷子要约金坚和金嘉爻见面,没想到金嘉爻竟然去香港了。金坚设宴请景牧生吃了一顿饭,安排了车辆和接送,其他时间倒也没有过多接触。景牧生带景灏天去码头看货是在晚饭以后,差不多十一点样子,才辞了金坚出门。 景灏天生性警觉,心里明白老爷子如此谨慎,他在上海做的买卖估计不是简单的生意。果然到了黄浦江码头景牧生叫司机远远停在码头外,那里已经等了一个戴鸭舌帽的壮汉,看见景牧生过来,领着他们一直走进去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装货的地方。 货仓起在码头西岸废弃的农田里,一眼望出去空旷荒凉,平日里绝少人来往。仓外有专人看管,每班六人轮流值守。景灏天一眼看见他们竟是全副武装的,军用腰带上别的分明是进口的枪支。鸭舌帽亮了身份牌,看守的人才打开仓门放他们进入。景灏天用眼光粗略估量一下,单一个货仓就差不多占地十来亩,划分了区域堆放着一只只大口径木箱。 景牧生表情严肃,转头瞥了景灏天一眼,看他两手插在裤袋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便带他走到最近的木箱跟前。那头鸭舌帽已经两手用力一抬打开了箱盖。 货仓顶上吊着简陋昏暗的灯泡,景灏天眼力好,淡淡一眼扫过去,已看清楚箱子里的货品,都是军火。心里既知老爷子黑道起家从来做的都不是常规的行当,眼下看到这么多军火转念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 眼下正当乱世,各军政都想要充实自己的军力装备,难怪连金坚这样的政客都要来参一脚。凭借景牧生的财力和黑道背景,加上金坚的政府关系,走私军火的确是件再好不过的买卖。想来老爷子既然非要坚持让他来经手,这档子买卖必是要长久地做下去了。 景灏天难得地拧了眉峰,脸色随着头顶昏暗灯光的晃动忽明忽暗。其实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老爷子名下那些赌场妓院等所有蹚浑水的行当,必然有一天会落到他手上。早一步晚一步,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况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有自己强大到一定程度,才有资格谈保护别人,生逢乱世,也只有自己才最可靠。 “灏天,你看看怎样?”那边老爷子跟着鸭舌帽验看过几个箱子,随手扔了一把短枪过来。 景灏天接手翻过,初一眼看竟是柯尔特m1911点45,是在最近的二十年改良以后才装备美国陆军的半自动枪,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39 其精良和昂贵自不必言。两手一错拉开扳机朝角落扣下,枪膛发出了砰然闷响,右臂上随即清晰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后坐冲力,震得背上的伤口一阵裂痛。幸好没有子弹,仓库又是紧闭的,也传不出动静去。景灏天背上扯得生疼差点露陷,朝老爷子扯出一笑:“说到做生意,谁敢在你面前认第一?这个买卖比做洋行刺激多了,我很感兴趣。” 周五从洋行下了班,云初直接穿过县城去陶然家里。上次家里办丧事的花费都由陶然出了,云初总是觉得浑身不舒服。景灏天去上海之前,云初私底下跟他说要预支薪水,说是欠了别人的钱要先还。景灏天知道他不是个乱花钱的人,细细问了他怎么欠下的,云初支吾了半天,才把事情跟他讲了。结果那人一拍大腿乐的,对,赶紧还,欠了王八蛋的钱人都会变衰!说着直接口袋里掏了让他当天就去还。云初觉得这样不妥不肯接,那人火得拉着他就要找陶然去。好说歹说云初坚持欠他的钱直接从工资里扣,景灏天幽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云初这才当是跟他达成共识了。 陶然不在,陶太在家里布置客堂,似乎要宴请什么客人。云初自来知道陶太不待见他,便只在门口问了问来应门的仆人,听说陶然还没回,就想明天早上趁他没出门再来。刚拐出巷口便看到陶然陪着两个不认识的人正往家里走。 巷子里很暗,只有中间段有一盏挑高的路灯,那人的长相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约摸看到走在前面的一人很高,留着很短的板寸,脸部线条硬朗。裹在日式长风衣里的身躯挺拔健硕,走路的时候那人两手拇指扣在风衣腰带左右两边,步子方正严谨。另外有一个矮个子微胖的男人,跟陶然并肩走在那人身后,似乎是个陪同。两人态度恭谦而谨慎,看得出来,那人应该身份尊贵。 陶然面对面看到从巷子里走出来的云初,却正眼也没看他,只一味地跟前面那人说着什么。云初只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和诡异,默不作声地靠路边让了让,寻思陶然或许有什么难处无暇分神,便也装作不识低头往前走。 然而,就在与最前面那人擦肩而过,刚走出了三步距离,肩膀忽然就被人一把扯住。那一把用力让他身子往后转过,惊愕地听到那人莫名其妙叫了一声:“欧透托!”(日语‘弟弟’貌似是这么说的吧,边个亲懂日语的指点俺一下。。。) 云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陶然赶紧走过来冲着那人鞠躬,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跟那人说着什么。那人一边听陶然说话,狭长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半眯了起来。似乎过了很久,云初才感觉扣住他肩膀的力道恍然松开,那人的眼睛里似乎有别样的光泽一闪而逝,放开手转头对着陶然说了句什么,便又转身往前走。 分明看到陶然像是松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他快离开,便匆匆跟了上去。云初站在原地要走,却又看到那个人突然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他心里一凛,莫名生起了一股寒意。 “东藤中将,这里就是舍下。家母准备了宴请招待您,希望您赏脸品尝中国南方的风味。”陶然亲自推开大门,请东藤介野进入。 东藤介野抬头看了一眼陶家老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陶太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待宾客到客宴室,还在室内搭了小型的戏台,供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观戏。只不过今日这戏又不光是中国古戏,还特意请了白玉兰的歌班和伴舞,只愿东西合璧,称了宾客的心。 陶然给东藤介野满了酒,招待他吃着,一边热切地给他介绍台上唱的是什么,有什么来历。东藤介野沉默地喝着酒,听他说话不过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却并不表现出兴趣。陶然讲得一头汗却仍不得要领,心里头不由有些焦躁。 自民国二十二年一月山海关被日方用武力占据,日华之间关系紧绷如弦。东藤介野所谓浙江地巡视,保不准就是为哪天攻打作战埋的伏线。这样的形势下,由大使馆大使陪同过来的日本陆军中将自然是天神一样的人物,他若是服侍不周,别说进大使馆,只怕连命也没了。 边上的大使弥柯恐怕跟他一样想法,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唯恐惹了东藤介野不快。陶然与他对望了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快想想办法打开话题,柔和一下气氛。弥柯心里一跳,突然想到刚才巷子里东藤介野拉着那陌生小伙子喊“弟弟”的情形,话语就脱口而出:“东藤中将对刚才看到的那位年轻人似乎有不一样的感觉,莫非他长得很像中将您的弟弟?” 陶然一听这话分明是在套近乎,眼睛一转去看东藤介野反应,也不知到底对盘不对盘。不料说到这个,东藤介野放下酒杯嘴角突然微微一折,那表情竟然柔和了几分。他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戏台上,眼神一沉似切入回忆。“不,他长得并不像。可是那种感觉,很像。” “哦!”弥柯恍然大悟地点头,为自己切对了脉门暗暗欣喜,便要引导他去讲更多话。“那东藤中将您的弟弟,一定跟您一样,也是很厉害的人吧!” 然东藤介野却是若然一笑,摇了摇头。“不,我的弟弟东藤拓人他,一点也不厉害。他很不喜欢自己出身在军人世家,一心想要成为一个画家。” “那么,他后来成为一个画家了吗?” “没有,一直到他死,他都没能如愿。我的父亲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军人以外的人,所以他把拓人赶了出去。” 接下去的话东藤介野没再说,然而他目光中悲戚一闪,必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导致了东藤拓人的死。而他对此怀有歉疚,甚至悔恨。陶然暗暗观察他的神色,心里揣度不停。手上给东藤介野满了酒,明白不能再追问,却又知道这个话题不能轻易放弃,便转了个角度道:“东藤中将这样说的话,您一定很喜欢拓人弟弟吧?” 那人转过脸来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不是喜欢,是非常非常喜欢。刚才那个人,他真的给了我拓人的感觉。”(某啖乱入:尼玛日本人最喜欢兄弟父子这一套。。。我别无选择啊!众:你特码是别无选择还是别有用心还是别具恶俗!劈死你!) 那样的话从一个军人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让陶然和弥柯两人心里一震,竟不知该如何去接他的话。 吃过晚饭,陶然把弥柯和东藤介野送去下榻的客栈,临走的时候弥柯跟他到楼下,私底下跟他说东藤君后天就要回上海了,让他明晚无论如何设法让东藤君过得印象深刻。陶然心里明白那是弥柯在提醒他,若是抓不住这个机会,进大使馆的事恐怕无从说起。 回到陶家大宅时已近半夜。有一个人影正在大门口鬼鬼祟祟张望,听到脚步声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40 转过脸来,却正是王水根! 陶然心里一愣,但知王水根这么晚来找他定没有好事。果然,那人搓着手厚着脸皮撵上来,像只癞皮狗一样围着他打转:“哎呀陶然少爷,这么巧你还没睡下呢。” 幽暗处陶然眉头厌恶地微微一皱,全没在云初面前那种和气:“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水根也知道这种少爷哪里会真把他放在眼里,他倒也不在意。身上的旧褂子发出一股酒酸气,知道讨人嫌也不避讳:“我这个,其实找你有点儿私事。” 换来陶然冷冷一笑:“要钱?” “呃——”他这么简单明了,王水根一愣,随即又笑呵呵地露出满口黄牙。“也不——不是要,是借。我想找陶然少爷你,借点儿钱。” “哼,是吗?借多少?” “这个,你看着给吧,多少算合适。我——我也不需要太多的。” 这样的泼皮无赖,分明要钱就是要钱,却还要假作清白说是借。看着给,不需要太多,这钱就等于是打发叫花子的。陶然心里厌恶至极,前两次在云初面前给了他一点小蜜糖,如今他倒还滚起雪球来了。若当真这次再给,只怕以后就无穷无尽,再没安生日子过了。 刚要冷言冷语打发他,话到嘴边却突然脑中一道闪念如电光劈过。陶然看着王水根一脸讨好令人恶心的笑,想起刚才弥柯跟他说的那些话。进日本大使馆的事情如今只差一条线,如果他得到东藤介野的举荐,甚至连金坚的面子都不用买。那么,他要如何才能跟东藤介野建立起某种关联呢? 脑中又回响起东藤介野那句话:“不是喜欢,是非常非常喜欢。刚才那个人,他真的给了我拓人的感觉。”不确定这样到底可不可行,但是,他必须要试一试,这样的机会可一不可再。手掌紧握成拳,云初,你就当帮帮我。 “伯父,我知道你在外面需要很多钱,这次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一百块你看够不够?” “一……一百块!够了够了!当然够了!”咽口水的声音,话音被呵出的白气飘得颤抖。 “很好。我可以给你一百块,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二十六) 次日是周六,云初本不需要上班,但四双过来跟他说,少爷今晚就回来了,华翎左鹏飞他们约了他吃送行宴,如果徐秘书愿意的话就一起去吃。如果不愿意,少爷说他晚一点散了伙要跟徐秘书见个面。云初想着反正在家也没事,不如去洋行看看找点事做,空下来可以自学洋文。 傍晚时候云初到门厅装水,忽然听到拍门的声音,出来一看,王水根兜着手猥琐地正冲着他笑。自上次从家里跑出去,云初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了,上去抓住了他皱眉道:“你跑哪里去了?” 王水根撵上来嘿嘿笑着,也没见的缺胳膊少腿,反倒精神还好了不少:“哎呀,我就是出去躲了躲。云初,咱们爷俩可好久没一起吃饭啦。你看我回来,第一个就来找你来了。” 云初看了他就有气,但是看他那死皮赖脸的样子,又不知怎么心里一软。不管怎么说也一起生活了十来年,王水根这个人一辈子就是这么个混样,成天做些不知所谓的事情,但坏又坏不到哪里。 继而又听他讨好地说着:“我在外面混了几个小钱,今天你就陪我一起吃个饭,以前的事,就原谅我吧。我往后定好好地,再不闯祸了。”说着就来拉云初的衣袖,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做出一副可怜样。云初被他弄得没办法,只好轻声叹了口气,答应下来。王水根别提多乐了,当即拉着云初就要走。云初让他等一会,回去收拾下东西以及锁门。王水根等不及似地转悠着浑浊的眼球,说在前面的又一村酒馆等他,要他快些过去。 云初点了点头,王水根就一手揣着裤兜飞快地跑了。 王水根到了酒馆,特地寻了个靠角落的位置。跑堂的过来给点了菜,王水根要叫一坛酒,转念想了想,又要了一壶茶水。跑堂的把黄酒和茶壶搁下就忙碌去了,王水根靠着墙根望了望周边,没人在意,偷偷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黄纸包打开,咬牙一股脑把纸包里的粉末全倒进了壶里。他拎起壶晃了两下,耸着肩膀又放回桌面上。 云初来了,王水根热情地招呼他坐,不停地夹菜给他。这股殷勤相比往常可改变太大了,云初心忖母亲那件事他许是愧疚,若还跟他生分也没什么意思,便也微笑着问了他近来的生活。王水根一头喝着酒,一头絮絮说着,抬手给云初倒了杯茶水递到他手上。云初向来不是个有戒心的人,况且又是王水根,接过来直接就喝了。王水根忙不迭又给他倒满,拿着自己酒杯来跟他碰盏。 一顿饭吃下来喝了不下十杯,不知怎么云初就觉得越来越困。但困又不是困,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觉得浑身乏力。力气像是被慢慢抽离,顿时就觉得对面王水根的面容也有些模糊。轻轻甩了甩头,试图甩开那种无力感,云初有些讶异发觉自己连手也握不紧了。心里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好催促王水根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王水根贼眼溜溜看着他,看到他想转身叫跑堂的来结账,却忽然身子一歪往侧里倒过去。云初伸手想撑住,然而手抵到凳子却软得像是面粉捏的,顺着骨节一折,整个人从凳上滚了下去。王水根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元扔在桌上,跑过去扶起云初,背了他就往外跑。 才六点多钟,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云初的视线模糊起来,但隐约觉得王水根走的路并不是要回家,反而是往繁华地段走的。他心里疑惑,身体却使不上力,软软地伏在王水根后背上,连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你要——去哪里?” 王水根没有回答,却嘿嘿笑着,得意道:“傻小子,你爹我不会害你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以后我们就有享不尽的富贵了!”想着美酒佳肴,花楼里女人丰满的身体和赌场里阔绰的下注,王水根笑得露出黄牙,黝黑的脸上皱纹堆起来像梯田。才几分钟的功夫,王水根在万源客栈门口停下,抬头望了望,便提气冲上楼去。 跑堂带上去的客房没有关门,王水根进去把云初放到床上,伸手掀过被子盖在他身上。云初一头栽在床上顿觉天旋地转,身上绵软得连一个着力点都寻不着。心里隐隐知道要出什么事,却又想不出来,等昏眩感消去一些想喊王水根,他竟然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屋子里霎时静得诡异,清醒的意识想要起身,然身体轻如柳絮竟全不由自己控制,只能像个物品一样摆在那里。他试着曲起手臂,然而浑身麻痹的感觉只如那手臂已不在他身上,费力试了半天,也只得手指微微握了起来。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41 门外有人说话,说的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不多时,门被推开,云初下意识地转动了眼珠去看,朦胧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手握着门把站在门边看了他一眼,而后便反手关了门。而后军靴踩在木地板上有力的节奏声响起,那人走近床边两手撑住,俯□子来看他。 视线由模糊变清晰,云初心里暗暗一惊,竟然是昨天那个在陶然家外面的巷子里看到的男人!当时他抓着他肩膀似乎喊着什么,许是认错人了。然而陶然当时的神情分明又是很紧张,云初想起那人后来回头望他的眼神,不知怎么身子就狠狠一颤。 男人脸上没有表情,云初的视线无法集中,忽远忽近看不清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只不知道他凝神看了他多久,两人之间的气氛迂回而压抑。而后他直起身脱去自己衣服,皮质的腰带,枪套,以及一把短枪,一件一件扔在床头的矮柜上。动作缓慢并不急躁,却叫云初突然打了个寒颤。 身上的被子一把掀开,那人重又俯身下来时已经光裸,云初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一手抄到后脑已将唇压住了他。 不带任何暧昧和旖旎,那人直接捏住他下颚狠狠往深处吻,堵得云初几乎喘不过气,头脑愈发晕眩。男人的手臂强劲有力,手掌压住他后脑抬高他下颌却吻得更深,深得云初一阵反胃几乎呕吐。而后那人捏住他下颚的手往下移,用力撕开他的衣衫将他褪得精光。似乎是对这具身体很满意,男人发出了一声喟叹,稍后便是发了狂一般从他颈间一路啃吻到胸前,所过处皆是斑驳红痕,甚是吓人。 云初涣散的眼神豁然凝聚,积攒了半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手臂一把撂到矮柜上握住了那人的枪。然而枪口指着那人,手却抖得无法扣下扳机。云初眼睁睁看着枪从手里脱落,冰凉的枪体掉在床沿,被那人甩手扔在另外一边。 “你真的,这么像拓人呢。脾气也像,这倔强的样子——” 男人轻声带笑说着什么,云初一句也听不懂。然而这一句话音没到尾,云初只觉自己整个人被翻了个身,还没撑过那阵晕眩,骤然贯穿□的痛逼得他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丝毫没有缓冲和停顿,穿透他身体的利器便狂猛□起来,裹着热血和□肆意进出。云初无力趴在床上,腰身被那人一手高高地托起,强烈的冲力撞得他如同水中的浮木前后不停晃动。 肉体撞击的声音夹带着交合的粘腻水声,在诡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云初两手毫无着力点脸部直接噌在床单上,嘴边渐渐涌出一股血液,晕染在灰白的床单上如同开出了一串血红色蔷薇。 男人做完穿上衣服走了。房间的门甚至都没关好,虚掩的门缝里透进一股股冷风,吹在床上毫无遮掩光裸的身体上,撩出一连串寒疹。然而云初仿佛全然不觉,静静躺在那里如同死去的躯体。 不知过了多久,云初木然地缓缓爬起身。身上的力气慢慢有些恢复,连同一起恢复的,还有撕裂般的剧痛。面无表情地穿起衣服,外衫的纽扣掉了两颗,只能松松地扯着领口。云初伸手摸索了一阵,木然地开门离开。 脑子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整个人懵然好似清醒不过来。两眼发直却不知望着那里,看到路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滑,脸色惨白的男子猛然撑住墙壁,蜷着身子一阵狂吐。吐得胃都空了仍是在不住痉挛翻腾,酸水苦水一股脑地全涌上来,几乎要从鼻腔里冲出。他张开嘴吐得人都在瑟瑟发颤,手指紧紧抠入砖墙的墙缝,指尖上鲜血淋漓也全不觉痛。 一辆车刹地停在路边,喇叭冲着他狂按。四双看了看那人可不是徐秘书,也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开门跳下车跑过去扶他。“哎呀徐秘书,可找着你了。少爷被那群人拉到碧仙馆去了,叫我来接你一起去呢。” 四双说着扶他站立起来,却觉得他整个身子都在往下坠,竟沉得他怎么也托不住。脚下一滑差点连自己一同栽倒,四双看他吐了一堆只怕他身子不好,忙喊他道:“怎么了徐秘书?你这是病了?我先带你去找医生吧!” 一说这话,徐云初突然像是惊醒了。他揪住四双衣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话:“没事。我要见——灏天。” 四双明显见他不对劲,也不敢多耽搁。听他要找少爷,便扶着他上车。开到了碧仙馆楼下还没停稳,车门已砰一声开了。四双看他心急只好叫他先上去,云初便连车门都没关跌跌撞撞上楼去了。四双皱了眉头也不知他怎么了,自己跳下来关门再去停车。 碧仙馆厢房里传出哄堂大笑声。龟公把云初领到门口退下了,云初神情木然地一手推在门上,刚要使出的力,却突然被里头传来的话语截断。 “喂灏天,你上次为了保住小情人可是把我们五个都喝翻了,今天怎么也不该是这个量啊!” “哈哈江城,你少废话吧。灏天都说了跟小情人只是玩玩的,看你今天还挑得动他!是吧灏天?” “你们这帮碎嘴鸭,老子难得玩个男人就值得你们说这么久,都不嫌磨嘴皮子?要喝酒的只管来,别一天到晚小情人小情人挂在嘴上,我自己都嫌腻!” 景灏天的声音酒劲十足,盖过了其他的人。云初推在门上的手无声滑落下来,转过身去,直挺挺地往楼下走。门后面的声音还隐约传来,不很清晰,却足够听到。 “灏天,最后一个问题,你那个小情人叫什么名字?——你不说是吧,华翎你说!” “要我说也可以,接下来的酒我就不喝了。你们都听清楚,以后看到人别叫错!他叫徐——云——初!” 四双停了车找了个角落又解决了一把尿,回过来往碧仙馆大门走进去只看到远远有个背影从街的另外一头走了,看着像是徐秘书。不由纳闷,少爷找了他半天,这就好了?心说也别太多事,就摇摇头径自在楼下角落叫了壶茶喝着等景灏天结束。 (二十七) 寒夜里一轮将近浑圆的月盘静静挂在空中,照出临河长廊上垂手移动的身影,一人一影,木然得像是一具走动的僵尸。夜半冻住的砖泥地踩上去硬得硌脚,那人却完全不辨好走不好走,懵然只管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走着走着,脚底踩到一块冰泥,整个人恍然一滑就地栽倒。 路边的残冰锋利如刀,手掌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顺着豁口溢出,瞬间流满了整个手掌。云初呆呆地也不知去堵,盯着手心里的伤口看了一阵,慢慢曲起手指握成了拳。仿佛这样不看,那个口子便不会存在。 太可笑了。 那个被称作是他养父的男人,把他骗去吃了一顿饭,然后亲自送他到客栈去,给一个毫不相识的人蹂躏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42 。而他竟然就那么完全没有反抗地任人侮辱了一番。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竟什么也想不到,只想找到景灏天。也不知道找景灏天做什么,可唯一的念头就是想他在身边。而后,自作多情地跑去找那个人,却听到景灏天正大声跟人说着,他和他不过是玩玩而已。 景灏天是他的什么人啊?他不就是跟刚才那个男人一样,强上了他?却怎么总想着要跟他一起,难不成还被他上惯常了,上过瘾了,从此一心一意想着要给他上了?景灏天那样的富家公子向来挥金如土,看得最多的就是有人揣度着他的钱,便要捧着一颗心上去献给他。他便做着一手抛洒金钱一手玩弄人心的游戏,看惯了人心如沙从指缝间流逝,又何曾会为了哪颗不知名的沙砾而握紧双手? 可笑徐云初这样的破落户,只不过尝了景灏天施舍的星点甜头,便就要巴望着那骄矜公子从此独善其身,为他倾尽一生一世念?怎么就想不到他的这颗卑微的心,也早已穷得即将溃烂!景灏天凭什么会稀罕! 两手无措地抱住了头,云初靠着墙根紧紧蜷缩起身子,心里苦楚难言一股血腥气又再冒涌冲出,满嘴铁锈般腥气的液体顺着口唇流下,沾满了身上残破的衣衫。明明想要大声喊叫发泄,可牙关紧紧地扣到颤抖,寂静的夜里只听到似哭非哭的哽咽,如同某种野性的兽发出的悲鸣,却哪里像是自己的声音? 太荒唐了。 他从来只想着要过安稳的生活,做工赚些钱养活自己和家人,但求干净清白。可到头来非但身子不清不白,连心里头一丝干净,也就这么轻易毁了。明明跟景灏天什么都不是,却要恬着脸送上去给人家玩弄,落得如今这样下场,都是自己活该。也难怪那人会对他说,你要是看上我的家世,那也没关系。景灏天本就是那样暗示他跟他不过一场交易吧,只怪他自己竟然听不明白,看不清楚,不知深浅地一脚踏了进去。 怎会料到人生二十一年,会突然在一个转角处迷失了自己,连一个着力点都寻不到。十几年前他跟随母亲来到西塘这个地方,现在母亲已经离开,或许他也不该留下。 寒夜风止,河面上结起了冰,月轮映在上面,模糊一片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墙角的人扶着墙面站起了身。身体都冻得麻痹了,只能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回去收拾了东西,把房子退了,且行且想下一站,到底应该去哪里。但是不管去哪里,只想远远离开这里,离开那个人。再看见他只会倒映出自己的卑微自甘下贱,可是多么讽刺,他竟然无法恨他。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所以做了景灏天玩玩的对象时,他连恨他都做不到。只能狠狠地恨自己,恨自己怎么会如此轻贱,若真想拿这颗轻贱的心去换景灏天微末的念取,本也就是一场交易。可笑他居然想不明白。 有点意外地看到本该漆黑一片的屋子里亮着油灯,云初推开门去,王水根竟然盘着腿坐在桌子旁,一边哼着歌一边拨着花生米喝酒。桌边堆了几十个银元,他随手扔了一块,抛到空中又伸手抓住,喜笑颜开地塞到牙齿里咬了一下,咯嘣,嗑得他直揉腮帮子。而后又嘎嘎怪笑着将那堆银元揉做一团。 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王水根到底有些气短,嘿嘿嘿笑了一下,把银元都塞进口袋,而后便站起来招呼云初:“哎呀云初你回来了,来来来,我买了猪耳朵,快来吃一点!” 云初冷冷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样子,毫不知道廉耻地大声嚷着叫他去吃饭,再想起先前母亲平白无故地冻死在家中地上,这个人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心里头那股郁愤突然如沾油的火苗,噌地烧到了顶门。他两步走到桌边,一手指着王水根的口袋冷声问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声音平静如死水,却叫王水根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寒颤:“这,这个——” “这是那个人给你的?你把我——把我——,就是为了这些钱!” 云初冷冷一笑,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战栗。被割裂的手掌紧紧握起,怒火中烧突然就一拳朝着王水根错愕的脸上狠狠挥了上去。 这个人,害死了他的母亲,丝毫不知悔改。他居然能冷血到为了一把银元,就这样任他被人践踏蹂躏! 从来没见过云初发脾气,王水根哪里料到他会动手,当即被他一拳撞得眼冒金星,身子顺势往后滚倒。云初扑上去狠狠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右手成拳连续朝他脸上招呼。王水根摔下去腰部扭了一下,一时发不出力,只能两手抵着云初大哭求饶:“别!别打了云初!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放了我吧,我把钱给你,以后再也不敢了!云初——云初——救命啊!是陶然他叫我这么做的!真不是我的主意,是陶然!是陶然给我钱叫我这么做的!” 哭喊声撕心裂肺,那泼皮只管直着脖子乱喊,简直就像是在杀猪。云初听他提及陶然,原本心里的一丝疑惑却终于有了答案。整个人一怔,身子像是承受不住似地晃了一下,到底松开了手去。王水根眼看这招奏效,愈发眼泪鼻涕一大把:“我错了,我不是人。云初,你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拿陶然的钱了!” 想起陶然跟着那个男人的样子,云初嘴角冷冷一折,看王水根的样子心里越发厌恶。疲惫地站起了身,身子畏冷似地颤抖着。“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说着往里屋走去,收拾了自己东西,从此与这个人分道扬镳。他往后要死要活,他都不会再管他。 王水根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来,看云初背转身往里面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杀心顿起。这个小野种,居然还敢打他! 猛地从后面冲过去两手抱住云初,借着冲力将他整个人撞向墙壁。云初身上原本也没有多少力气,冷不防被他这样一扑压到墙上,额头重重一记碰撞,登时眼前一黑。王水根吃死劲抱住他跟着往地上滑倒,两腿一岔坐在他腰上,一手紧紧掐住他脖子不让他动弹。扬手一记记耳光连续扇在云初脸上,王水根咬牙骂道:“你这个小杂种,要不是我拖着你们母子,你如今都不知死在了哪里!这么多年我也过不舒坦,不就是让你给我弄点儿钱花,你居然还打我!叫你打我!叫你打我!” 云初前额撞裂在墙上,一股血柱顿时从那创口奔涌而出,瞬间便流了一脸。浓厚的血液覆盖住眼睛,更是睁眼都难。脸被一下重过一下的耳光打得侧到一边,虚弱的身体竟是怎么也发不出力来。 王水根打得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手仍是死死掐着云初,王水根眼光落在他白皙的颈根,不知怎么觉得头脑一阵发热。一手扯开云初右衽的衣襟,猥琐的男人喘着粗气一把摸了上去,触手的地方肤质柔腻,竟有无限风情:“贱骨头,也别怪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43 陶然会把你卖给日本人,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长得这个媚相,什么男人看了你骨头都要变软!反正也被人玩过了,便宜了别人,今天倒也来便宜我一把呢!” 妓寨里头有钱的老爷公子们出于新奇包养一两个小倌人尝鲜的事,王水根到底也是知道的。今天得了一百块银元,竟觉得自己身份也较往日不同了,心里头想着有钱人能玩的事儿我怎么就不能玩了?况且玩不用付钱的,岂不更是乐哉?手上狠狠撕扯开云初的衣服,王水根随手帮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心里头滕然升起一股子兽性的快意来。毛糙的掌心肆意在云初身体上摸着,手感虽不如女人那样如化水一般绵柔,竟也是柔滑细致的味道。王水根嘴里嘶嘶倒抽了口气,低头就想去啃那段诱人的脖颈。 云初被他这样摸着浑身一阵颤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胃里又是翻涌倒腾,在万源客栈被人肆意蹂躏的景象霎时间如同影幕跃入脑海。王水根低头的空档□受力一空,云初几乎是发狂喊了一声,本能地抵住触手可及的东西狂乱挣扎。他全身的力量都积攒到手上,拼死揪住压在身上的人狠狠往外一推,两腿乱踢又是一脚蹬在王水根小腹,将他整个人踹得往后翻滚了几圈。 王水根一时不防,在狭小的屋里踉跄翻滚了两下,后脑嗵一声重重撞在墙壁上,摔得他眼前一黑金星乱冒。墙面被这冲力一震,正上方挂着两把镰刀的铁钩许是年代久远早已锈蚀,竟在此时突然断裂下来! 云初疯狂地挥动着双手踢蹬着双腿,直到感觉前方空无一物才猛然停了下来。袖口一把擦过脸上抹开了血迹,睁眼却是看到对面墙上两把镰刀霍然掉下。耳中仿佛听得一声裂响,便见得其中一把镰刀直直剜入了王水根心脏!王水根身子一挺竟连叫声都没发出,整个人剧烈抽搐了几下,脖子突然一折。他两腿痉挛地踢动了一下,便再也没了声息。 屋里一下子静得极诡秘。云初仍旧坐在地上,木然地蜷缩起身子,两眼直直看着王水根暴毙的尸体,死水般的脸上半点反应都无。只有桌上燃烧的油灯,灯芯突然噼啪炸了一声。 碧仙馆外左鹏飞季荣左右搀扶着景灏天,跌跌撞撞地走向四双的车。四双见他喝成这样忙跳下去帮忙。华翎是几个人中最清醒的,扶景灏天一同上了车送他回家,顺便在他家挤一晚了事。景灏天舌头都有些麻木,从后座上伸手过去揪着四双嚷道:“云初呢?我要见徐——云初!” 酒后蛮劲力大,四双被他一把拉得方向盘一歪。华翎赶紧拦住他,把他手掰回来,忍笑道:“我们回家就能看见徐云初了。你先睡会儿。”景灏天模糊哼了一声,身子往侧里歪倒。华翎顺势把车上的毯子裹住他。这么一躺倒,他竟安稳发出了微微鼾声。 难得见他这样吃瘪,四双想着他背上伤还没好透,不免有些担心。想到徐云初分明就是上楼了的,怎么少爷还嚷着要见他,低声问华翎道:“华翎少爷,少爷怎么喝成这样?徐秘书一个钟头前上去过了,怎么没见着面吗?” 华翎声音里憋着笑意,甩手点了根烟:“他要是不拼命喝,秘书来了就要给大家调戏了。不过我们没见那男孩上来过。” “怎么会呢?”四双嘀咕了一声,心里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转念想或许徐秘书有事先走了也不一定。又听身后景灏天鼾声一顿,嘴里絮絮念叨着“云初”,想少爷这回真是栽到跟斗了,不免咧嘴一笑。 (二十八) 日光从缝隙中透入,在厚重暗色的窗帘周边晕出了一圈酒红色光晕。景灏天一手撑住宿醉裂痛的额头,发出了一声难受的呻吟。那帮王八蛋难得逮到他吃瘪,自从有了徐云初这个借口,次次要闹酒闹趴他,够狠的。 想到徐云初,这才记起来昨夜里明明去叫四双接了他的,他倒是人呢?想着就要起身喊四双来问话,倒不料四双比他还快了一脚。那小子越发没分寸起来,直接拧了门锁冲进来,跑到床边准备叫醒他。看到景灏天是醒的,倒愣了一愣,随即突然高分贝声音叫起来:“少爷不好了!徐秘书他被关班房里了!” 景灏天头还在一阵一阵发疼,听他乱喊更觉难受,哑着嗓子骂道:“谁他妈的不好了!——”后半句反应在脑子里,才猛然从床上竖了起来:“你说徐云初他怎么了?什么关班房去了?” 四双也想不明白昨夜里到今早到底出了什么差错,究竟为何昨天明明看着徐云初上去找景灏天了,却怎么又没见到。料定今天少爷醒来肯定要问徐云初行踪,四双机灵想着先过去把人接过来,到时候有话两人当面说清楚,省得他去猜了。哪知到了云初家里一看,大门敞开满地狼藉,靠墙的位置地上还淌了一大滩血。问了边上街坊,才听说徐云初夜里把自己养父杀了,不知谁去报了案,半夜警察厅就来了人把徐云初带走了,尸体也一并收了去。 景灏天性急,四双看他瞪着眼睛话头都缠在了一处,急得跳脚:“徐秘书!他被警察厅的人抓起来了!说他杀了人!” “什么!杀了什么人?” “说是杀了他爹!我听说——” “快去开车!边走边说!” 一把扯掉身上睡衣,景灏天迅速换了衣服冲下楼去,先给警察厅厅长挂了个电话,直接猫腰钻进车子开了就走。路上四双前头不搭尾地讲述昨晚的事情,以及今早听到的传闻,景灏天听着眉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昨夜既然四双看着云初上楼来找他的,却不知为什么又走了,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到了地方,先去张厅长办公室。张旌和景牧生是旧识,两人一黑一白合作多年,可说两股势力是相互渗透互为作用的。前几年景灏天逼死了那个小倌,也是张旌在后台处理的。景灏天想到找他,一来免得云初在里头受苦,二来就要承他的情面,想办法把命案的事情压下去。 “张叔,这次真的麻烦您了。不管需要打点多少,您尽管开口,算我的。”景灏天开门见山,言下之意,里头这个人他是非保不可的。 以景家在嘉善的势力,要压这样一件事不过易如反掌。张旌坐势之人,无论再怎么简单的是也必说得天大,这样才好卖人情。但听景灏天说到这样诚恳,便觉再如何为难也都是负赘,倒显得自己过于装腔作势了。只好先带了景灏天去班房里看人:“你先看过他情况再说。” 亲自带着景灏天进去看人。 那人却与一个礼拜前的形象大相径庭。此刻双手抱膝蜷缩在班房角落的床铺上,若那墙上有个洞,景灏天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塞进去。发生这样的事景灏天思忖着他肯定是难过焦虑的,但走到身边一眼看过去,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44 才觉得事情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徐云初的脸上,是一种空洞麻木的神情。但凡是个人,只要还不到绝望的境地,便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可是那人脸上,却也不是绝望,而是比绝望更甚的,毁灭。景灏天想不出用什么来形容,单单却觉得徐云初这个人好像都已经不存在了,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形同徐云初的躯壳,类似于一尊蜡像。这样一种感觉只是恍惚从心底掠过,却叫景灏天无来由地狠狠一痛,像是心被最锋利的刀刃划过。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伤口要过会儿,才会慢慢渗出血来,伴随着越来越深入骨髓的剧痛。 那人一双手圈住自己,下巴安静贴在膝盖上,眼眸低垂望向地面,眼中深黑如同一潭死水。头发乱了,前额上破了一块,血渍晕得很开,沾染了额发和右眼的睫毛,甚至如刀刻一般漂亮的双眼皮内,也结出了猩红血痂。那些红色映衬在他惨白的脸上极其突兀,但看这些就知他经历的事情绝对糟糕。 景灏天两步走上去一把抓住他手臂将他整个人拖进怀里抱住。“我在这里,云初。” 然而徐云初却像是个没有生命的人偶,任由他拖过去身子一晃,几乎是毫无着力地撞进他怀里的。景灏天只怕他遭受打击心理上出现什么毛病,只管搂紧了他转头去看张旌:“张叔,我现在就要带他走。至于杀人不杀人的,您看着帮我办了。需要我这里出钱出力的,您挂个电话给我。” 张旌看着这场面,总也看出些端倪来,沉沉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挥手示意门房放人。景灏天道了声谢,弯腰抱起徐云初,快步直奔车上。 四双发动了车开出警察厅,景灏天把徐云初抱坐在腿上,一手捋开他额前沾了血迹的发,凑在他耳边软声跟他说话:“没事了云初,别怕。” 有生以来第一次,景灏天会把一句话说得这样柔软,好似怀里的人是一撮微弱的火苗,若是用力了就会把他吹灭了。然而徐云初却仍是那样木然低垂着目光,身体是全无力气的绵软。他身上衣服很多地方被撕裂了,棉絮一团团往外冒出。景灏天心想别在班房里给人用了刑,伸手就要去褪开他衣服来看。 只在这时,徐云初才像猛然清醒了,在景灏天的手指碰到他领口前,惶然地一把抓紧了自己衣襟。景灏天更觉奇怪,只怕真是受了刑的,也不知严重不严重。手掌覆住他的手背,轻声哄他:“别怕云初,让我看看。” 云初却是死死扣住衣襟,脸上仍旧木然毫无反应。景灏天蹙眉看去,衣襟被他这一把抓得都拢在了一处,反而露出侧颈处的皮肤来。他握着云初的手掌霍然一紧,分明看到那侧颈处隐约现出半点红痕。那种痕迹,对久经风月场所的景灏天来说,实在太熟悉了。只怕是云初那个无赖养父对他做了什么禽兽事,才致使云初发难抵抗,阴差阳错丧了他的命。 这样的猜测仿若一把刀猛然插在景灏天的心上,一时五味陈杂翻涌,他都不知自己是怎样心情了。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如此强烈,强烈到他简直想杀人。换做平时他这会儿大概就要找个撞枪口的倒霉蛋来发泄了,然而对着眼前这人,此时又全然发作不出来。又想到昨夜自己若没跟华翎他们去吃饭喝花酒,早早接了他在身边,又怎会发生这样事情?便心里头一股懊恼如被蛇缠紧了,绞得他快窒息连呼吸都不能,直想抬手就给自己一巴掌。只能紧紧抱住了他强忍着心里头一浪接续一浪的冲撞,心疼地与他脸贴脸给他安慰。 出乎意料的是,云初的脸微微一偏,躲过了他的亲近。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却明明白白表现出抗拒。景灏天从小骄矜惯了,从没吃过什么亏,眼下徐云初这个被摧毁的样子简直却像是叫他活活吃了一记闷亏,发泄不得,报复无门,只能把那恼恨全都嚼烂了吞下肚去。胀得他整个人都快爆裂了!若那该死的王水根还活在世上,他恨不得即刻就叫人将他绑来摔在面前,用铁拳一拳头一拳头将他整个捶成一滩肉泥!而后再来轻言软语地哄云初“我帮你报仇了”。可现在裹着满腔的怒火只能这样搂着他叫他别怕,他妈的他景灏天都快憋成乌龟了! 沉默中四双问了一句:“少爷,回家里吧?要我去接医生吗?” 景灏天一腔郁气无处发泄,强忍在胸腔内迂回折腾,怀里抱着那简直快像冰一样化掉的徐云初,却竟然被他硬生生都咽下去了。狠狠握了握拳,硬忍着心里头烧到九重天的怒焰,开口时话语已经平淡如常:“都要。还有,之前买的船票是明天的,我不去了。出发的日子往后延半个月,你回头再去买票,连你在内买好三张。” 说着脸上柔和了几分,将云初拥在怀内摇了摇:“云初,回头让医生帮你看看。你安心在我那儿休养几天,养好了,我带你一起去英国。好不好?” 四双本还想问怎么买三张票,听景灏天这样说着,顿然明白过来他是想带徐秘书一起去。不禁暗暗咋舌,幸好没问出口,不然少不得一顿臭骂,竟连少爷这点心思都猜不着,还跟着身边混个屁。 然而那话落在云初耳中,原本仿佛被抽空了精魂的人却忽然动了一下,慢慢把头转过来看着景灏天。那眼神轻飘飘,幽幽然,景灏天见他有了反应本来心里一个跳跃,承接到他的目光,却无来由地背脊上一阵发寒。 云初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再沉浸回去,仿佛刚才的一瞥不过是景灏天的错觉。但景灏天知道那不是,怀里的人缓缓放开了紧握的衣襟,长久没有说话嘴唇都胶在了一块。嘴角扯了好几下,才突然嘤咛似地问他:“你要带我出去做什么呢?” 听着他开口说话,景灏天这才觉心里头闷着的一股子气散了大半,轻叹一笑,接话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把你留在这里?你跟着我出去——”本想说“哪怕什么都不做光就陪着我,也是可以”,但又怕徐云初心思敏感尖锐,只当他存了心要把他当做禁脔陪侍,便将话头一转说,“我总有事情交代你做。反正过一年就要回来,你在我身边,也省得我寝食难安。” 哪里见过景灏天对人说这般肉麻贴心的话,四双几乎猛然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克制不住猛烈咳嗽起来。但此时哪里是咳嗽的当口,只得左手握拳塞在自己嘴里,忍得泪水把眼睛都模糊了。 云初却突然笑了。嘴角那笑来得极其诡异,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譬如说亡命的赌徒说卖了老婆把赌债还清,以后便从良再不赌博了,让人忍不住就投以鄙夷的笑。这个人,不是说诳了他玩玩图个新鲜么?这会儿作这副深情嘴脸却是给谁看?难怪人都说□无情,若做了□的还顾个有情有义,却该有多少的心思去给这些纨绔子弟蹂躏践踏?等他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45 们践踏完了,自己只怕连命都不在了,再满口说着有情有义,岂不活活能把人笑死! 这些人,要么就把他当个货物一样卖来卖去,要么就是占了他的身子回头又去跟别人吹嘘调笑,他徐云初,还要跟谁去说有情有义!弄得他如今不清不白,又还有什么资格去跟谁说有情有义? 讽刺的是他身陷囹圄,却仍是要仗着景灏天的家世和关系才能出得来。这一笔账,总归又欠下了。心里想着要远远走开的,总该还他些什么吧。 景灏天看他脸色诡异,不觉担心他受此刺激只怕落了心病,一边要四双快快开车,仍是耐心地哄了他道:“这些天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往后的事,都放心交给我。” (二十九) 到了景灏天的洋房,四双又兜出去接医生。景灏天把云初安置在自己房里,点燃壁炉把屋里烘得干燥暖热。 云初被他团在被子里却不肯睡下,仍是那样自己抱成了一团呆呆坐着。无论景灏天跟他说什么,却比石头投进了水里还不如,连丝毫的涟漪都泛不出来。景灏天又气又急都快发疯,只能自己兜到阳台上把一片的盆栽都砸了个干净。平嫂在楼下听到了动静不知发生何事,吓得上来看。景灏天却只叫她把浴水烧着,自己平复一下,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里,又巴巴地去抱了那人陪着笑跟他说话。 不一会儿约翰逊过来了,给云初细细看过,除了额头上的裂口,并没有大的病症。用酒精消了毒简单包扎了一下,又开些药片,就收拾用具要走。景灏天叫四双下去开车,把他送到楼梯口,约翰逊敛了微笑凑到他耳边说了些话,轻轻拍了拍景灏天肩膀,默然走开了。 约翰逊说得悄然无声,显然是怕病人听见。但他声音到底分毫不消全进了景灏天的耳中,他说,病人只是着了点风寒,但他刚遭受过侵犯,可能心理上需要些时间。 正坐实了他对那些红痕的猜想。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景灏天目送着约翰逊下楼去,仍是无法克制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回到房里景灏天抱了云初帮他洗过澡,又将他安置到床上去。 云初身上穿了景灏天的丝绸袍子,领口低低垂到胸前,露出的肌底细滑精致,流泻着无可比拟的风流韵味。然而景灏天哪里有心思去在意这个,一眼看到他脖子里胸前几乎印满了红痕,有火发不出,憋得快要吐血。偏连问都不能问,自然也无从安慰,只能心疼地抱着他蜷缩的身子,哄他躺下睡一阵。 然而他这样不问,云初却愈加敏感起来。心里是明白的,这样明显无处可遁的痕迹,他怎么会看不见?景灏天会鄙弃他的吧?心里不觉闪过一个念头,突然嘴角僵硬地提了一下,像是为自己的念头嘲然,怔怔地问他:“景灏天,你喜欢我吗?” 景灏天从未想过敏感害羞如徐云初,会在此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不禁一怔。但到底是风月场中滚滚红尘里穿梭过来的,景灏天心里怔着嘴上却早已不带犹豫出口:“喜欢。”不管他是要寻求安全感还是试探,他景灏天对徐云初动了心的,没什么好否认。 问的人似乎没料定那人答得这样快,快得叫他都无法辨认,到底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于是唇角仍是嘲然弯折起来,又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干净。”对景灏天来说,几乎所有跟他有过关系的女人都会时不时来上这么一套纯属调笑的问题,当她们问完“你喜欢我吗”这个问题之后,若答案是“喜欢”,那么随之而来的一定是“你喜欢我什么”。所以连考虑都不用,直白坦然地告诉他对他的感觉。徐云初这个人,干净得像西塘冬天的雾气,有时候却又带了些俏皮和大胆,叫人无从捉摸。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景灏天对他的全部印象,就是如此。 景灏天喜欢他干净。这个答案叫云初突然真的笑了起来。果然呢,他之所以把他诳来玩玩,就是贪图他干净吧。可说到底他却也跟那些妓寨里头卖的一样脏,景灏天这样的少爷,只怕会随即将他脱手甩开,免得他脏了他的手他的人。于是双手胡乱地扯开身上的睡衣,露出那些令人难堪的痕迹:“可是景灏天,我现在不干净了。你还喜不喜欢我?” 云初此时心里空得像生生挖去了一块血肉,竟全不知自己是在做着什么。隐约觉得追着景灏天无理取闹地问这些愚蠢的问题十分可笑,却又不知为何不甘心似地想要掩盖掉些什么。 是什么呢? 想要掩盖掉的是那个陌生人对他的侵犯?还是王水根跟陶然合作任他给人蹂躏的肮脏事实?亦或是亲耳听到景灏天跟别人说,他跟徐云初只是玩玩而已? 所有这些,最想最想当做虚幻消除抹去的,到底是哪一样呢? 让他心慌不甘地存着一丝残念,希望景灏天亲口说的话,可以把那些噩梦当做灰尘一样抹掉。 □的肩颈线条柔和,玉白的身子甚至残留着少年人的青涩,却精美玉致得如同欧洲最具水平的雕刻师雕出的神像。两颗红葡萄一样晶莹稚嫩的果子点缀在雪白肤色上,如白雪红梅那样鲜明的映衬,看得人一阵心悸。景灏天听他说胡话,拧着眉手掌细细在他身上摩挲过那一处一处被用力啃咬出来的痕迹,叹道:“在我心里,你不管怎么都是干净的。我自然一样喜欢。——这些,是你养父做的?” 低头便去亲吻。潮湿的轻柔的吻,一个一个把那些印迹覆盖过去。柔软的舌尖甚至在每一个印痕上逗留舔舐,仿佛这样便能过滤掉他所有的不堪。云初默不作声,既没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推拒他的这些举动。任由他一寸寸吻过肩颈胸前,庄重得如同一场祭典。 垂落无力的双手突然抱住了景灏天的脖子。 —————————————————————————————————————————— 以下部分请见啖红尘博客:blog.sina../u/2120669862 (三十) 二月份天候稍有回暖,景灏天把云初留在屋里养了个把礼拜,云初的身子好起来,脸上也润色不少。景灏天把洋行的一干事交代了华翎,只一个礼拜就要启程,便也乐得多点时间陪着云初。倒把个四双忙得团团转,因为景灏天临时起意要把云初也带去英吉利,四双少不得又多备一人行装。景灏天对此又上心,吩咐他去置办云初的东西,买这个买那个,用得到的用不到的各买了一堆。 洋房后的花圃里柳条抽了新芽,云初坐在宽敞的窗台上透过玻璃静静望着,能把这样的动作保持半天。气色渐渐好起来,却愈见沉默寡言,原本就淡漠的性子,更比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46 冬天的雪还冷了几分。 景灏天的车从院子外头驶进来,很快门外响起脚步声,直奔房间而来。很快身后便有一双手臂绕过腰间缠了上来,景灏天极自然地挨着他侧脸与他一同望窗外:“看什么呢?这样闷闷的,都快变成雕像了。” 云初微微摇了摇头,也不说话。人是精致无匹的,却也是冰冷若陶瓷的人偶,握在手心里会冷了指掌。景灏天便挨着窗台也坐下来,把他两腿放平在自己腿上,细细地给他捏着。 “再过几天我们就走了,明天我带你出去兜兜风,顺便再看看还有什么你喜欢的,都一并买了。否则船上可是很无趣的。” “景灏天,其实我们认识也不过两个月。”云初被他捏得小腿发颤,伸手去阻止了他,被他一把握在手里抓住。 “那又怎么样?”一根一根捏过他的指尖,景灏天低着头目光从他手上移到他脸上,挑眉看他清寡无澜的脸色。 “两个月的话,我们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云初却略略垂首,有些着慌地撇开脸去。 “那应该是哪样?”眉宇一蹙,也不知他心里又在想着什么,景灏天手臂伸过去将他整个拉进怀里,寻了他的唇重重往下吻。“感觉对了就要,顾忌那么多有用吗?我喜欢你,也不准备放开你,两个月和两年,有多大区别?” 云初略略挣扎了一下,却挣不过他的力量。被他按住了后脑一阵狂肆掠夺,几乎沉溺。可清楚能感觉,到后来自己也欢悦无比,甚至沉沦在他的侵略中,情不自禁就给出回应。这样身不由己的感觉,怕再往下,他会尸骨无存。那样的恐惧像是从心底血脉里生长出来,每当他沉溺□的时候,它会沿着脉搏滋长,抽搐跳动,试图提醒他为自己保留一条退路。 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就算他愿意为了景灏天去死,难道景灏天就会上心吗? 只怕毁了此身灭了此心,连换他一个垂顾的眼神都不能。若变成那样,他该多么难堪啊! 听得那人在他耳边沉沉喘息:“别想那么多,云初,我说过,剩下的时间交给我。” 最可怕就是听到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远非情话,也不算承诺,可是听在心里就觉得整个人都有了感应,想将自己化成长藤就此紧紧缠绕住他,哪怕勒到彼此都窒息。手便当真牢牢抱住了景灏天的脖子,任由他沿着颈线吻下去,嘴里却像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不对的,不应该这样——” 身体猛然被抱起,景灏天的身子跟着压上来将他整个压在床上,语气带点怒意边啃边低声道:“你成天胡思乱想,我也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让你什么都想不了了。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你要做的就是完完全全交给我——”从身体到心,完全占有。 话音淹没在肢体交缠的律动间,日光的光影从窗户透入,照在景灏天麦色的背脊上,光裸的脊线连到腰臀处贲张的线条,如同精美油画上精壮的神,正在掠食一场色欲。 次日华翎打来电话,说跟左鹏飞一起到昊天商贸行,让景灏天去那里碰头。景灏天就带了云初一起出去,他到洋行跟华翎左鹏飞谈事情,叫四双开着车带云初去兜两圈,然后去戏园子里听戏,等他处理完事务就跟他们会和。 景灏天交代完了,下车走上洋行门口的楼梯。云初坐在车里怔怔看着他背影,忽然出声喊住了他。景灏天转身过来,但看云初眼中似有忧色,不免心里一软,又折回来把手伸进车窗里,顺了顺他的额发。 “别怕,四双会顾着你的。我就去一会儿,马上就来找你。”说着又吩咐四双好好看顾云初,万万别出了差错。云初伸手握住景灏天的,望着他心里蓦然一痛。 景灏天的手从他手里抽走,背转身往洋行里走,车子缓缓开动,那正在推开门的身影,倒退成了一帧剪影。瞬间在云初的眼中,定了格。眼眶被不知名的液体侵蚀,怕四双看见慌慌把头转向窗外。 再见了,景灏天。 遇见你不知幸或不幸,可是徐云初,一点也不后悔。 时间会让你忘记一切,从此以后,你再不会记得有过徐云初这个人。 而后你自走着你人生的轨迹,断不会因为这个人的消失,发生任何改变。 这样最好。 对你,对我,都好。 而徐云初,不知将去往哪里。 从前徐云初只想着顺应命运的安排,安稳地过着平淡狭小的生活。但是现在,徐云初想要尝试,用他身上从未启封的力量,去改变些什么。任何一个人都该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徐云初不能做你豢养的宠物。 街上的行人房屋在车窗里一一倒退,云初怔怔望着,脸上一凉滑了一行水渍下来。忙用手掌抵住眼睛,紧紧闭起靠在后座,再不敢睁眼。 四双开车兜过几条街,直接到了戏园子外面,熄了引擎自己跳下车去:“徐秘书,你在车上等我会儿,少爷特意吩咐我去买如意斋的果子来给你填肚解闷,我去去就来。” 云初仰靠在后座上淡淡答应了一声,四双便关门去了。确定他已经走到街对面了,车里的人睁开眼睛,默然开了车门走进人群里,拐过街角便不见了踪影。 四双捧着两大包果子和糕点小跑着回来,正要叫云初下车进戏园,却见车里空无一人。不禁纳闷,不是叫等着吗,徐秘书怎么自己先进去了?也没多想,直接捧着果子进了园子。兜了一圈也没见人,又回头问看门的老头,老头说没人进来过,四双不知怎么心里一沉。把两包果子一并扔给了老头,四双心急慌忙地跑进去找电话,拎起来哗啦啦转动拨号,话筒里传来滴滴滴滴的等待音。 景灏天这边跟华翎正说到上回那些砍他的打手,左鹏飞已经查到了这些人是大运码头的外地帮工,有人出了大价钱雇他们来砍人,其中有个人认出跟他们联系的人是祈氏茶庄的少东家。景灏天一想前因后果,自然就想出澡堂里那件事来。姓祈的是来找他寻仇的。先前因为那淫棍对云初做的事,他早就叫人在祈氏的那笔单子上做了些手脚,让祈氏负责交货的人将仓底陈茶运出来,狠狠地敲了祈氏一笔竹杠。倒没想到祈氏那只王八蛋小子还有这个胆,找人来砍他。 “怎么说灏天?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叫人去把他砍成十八段。”左鹏飞性子急,阴沉着脸望景灏天。 景灏天嗤一声笑了,拍了拍左鹏飞:“十八段?你不如唱十八摸给我听。他砍我档次低,我也去砍他未免太简单粗暴。回头我到了那边,让祈氏再做一笔大单,华翎你帮我在这边跟那老小子签个合约,等货船到了海上我叫人凿穿沉了它,蚀到他倾家荡产,让那两只大小乌龟蹲街边要饭去。” 华翎摸着鼻子闷笑,想象祈氏父子上街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47 要饭,实在大快人心。“你呀!” 正说笑着电话铃响起,景灏天接起电话,朗然爽笑的脸突然变了色。只听得他大吼一声:“还不快去找!”随即碰一声摔了电话,拖着华翎就走:“借你车走一趟。” 景灏天方向盘狂打飚着华翎的车横冲直撞,到了戏园外只见空车停在那里,四双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景灏天开着车满街跑,兜来兜去几乎把城区都兜遍了,哪里见徐云初人影。正恼火着突然车头一别,在一个拐弯处猛然与对面的车辆撞在了一起。景灏天抬头一看,那辆车里坐着的人不正是祈晟那个王八蛋,重重一记踢开车门冲过去,伸手到车窗里直接把人拖了出来,摔到地上一顿狠揍。 华翎和左鹏飞上去把他拉开时他正朝祈晟胸口猛踢,踢得那龟蛋一口血飚了出来。 “住手灏天!你会把他打死的!”华翎拼力将他拉到一边,拖着他腰把他往车里按。左鹏飞赶紧上车开了就走,气得祈晟车上的人举着铁棍追出来,却只吃到了一脸的烟。 回到戏园外四双已经回来了,垂头丧气地等在车旁,看着景灏天径直冲过来一脚踢在车门上,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四双细细描述了出来的情形,也不知云初到底是什么时候走掉了,现在天都已经黑了,或许他自己先回家了也不一定。 景灏天怒瞪着双眼盯着四双战战兢兢的样子,突然觉得一股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如绳子紧紧缚住了他脖子。他转身一拳砸在车身,颓然地将额头碰在车窗玻璃。良久,又是狠狠一拳。 那个人,竟然这样莫名其妙地走掉了。脑中突然想起他喃喃说着“不对的,我们的关系不应该这样”,隐约就明白了当时他说这话的意义。 “徐云初——”不甘地恨恨念着他的名字,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什么是力不能及。那个人就像是当众甩了一耳光在他脸上,又笑着离开。把他留在灯火阑珊里,懵得像个傻瓜。 华翎陪着到警察厅报了案,又等了一个礼拜,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徐云初就像是突然蒸发了,好像他从没出现在他景灏天的生命中。 英吉利还是要去,景灏天把找寻的任务托付给华翎,关照他不管花多少时间,尽多少人力,一定要找到徐云初。如果有消息,即刻给他电话。 “徐云初,他对我很重要。”送别的时候,景灏天跟华翎说了这样的话。 码头上船卸了锚,螺旋桨转动的声音盖过了船上嘈杂的人声。四双连眼睛也不敢跟景灏天对视,垂着头把行李搬进舱去。弯腰的时候,从他口袋里掉出一张纸片,四双出来的时候看到顺手捡了起来,兀自看着那张票苦恼。 景灏天伸手接过来,紧紧拽在手中,心里头汹涌的恼恨不甘澎湃如浪潮,拍得他头昏目眩。说的好好地,要跟他一起走,为什么会这样突然离开。“徐云初,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喃喃自语,就像那个人还在眼前。可这话问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徐云初是有权利不告诉他的,因为他们之间除了肉体的关系,甚至连个像样的承诺都没有。徐云初凭什么一定要告诉他? 转过身望着水面上一道长长的痕纹越拉越长,隔岸遮天蔽日的芦苇丛挡掉了落日余晖,这场景就像他回到西塘时一样,陌生而推拒。那个在赤霞赪焰里清冷风流的人,却像是他做了一场梦么? 狠狠把船票揉在手心里,景灏天突然对着空旷的远岸嘶声呐喊:“徐云初!徐——云——初!” 一望无垠的河面上徒留阵阵荡音,徐——云——初。 (三十一) 房间空旷且昏暗,落地玻璃窗的窗帘撩起,分置在窗子的两侧固定住。上海的英租界商贸做得繁荣,沿街汇丰银行和一溜洋行楼顶灯火阑珊,光影透入窗玻璃,照出室内影影绰绰的摆设。有一束蓝光注射到房内欧式大床的铜镶边,晕做一滩幽深的光斑。 床内侧的沙发上,男人仰头靠坐着,手臂大张挂在身后的沙发靠背,深重的喘息呼出一阵阵浓烈的酒气。在他身前,铺了厚毛毯的地板上跪坐着另一个身影,正低着头伏在男人膝盖上,以嘴侍弄男人两腿间粗壮的器具。 缓缓听得男人发出一声轻叹,令人听着十分愉悦。埋首在他腿间的那人抬起头来,一手抚摸着男人肌肉紧绷的小腹往上滑,上身也顺势贴到他光裸的身体,把嘴唇凑近男人仰首突起的喉结,用舌尖舔了一下。 屋里光线微弱,只隐约看得出来那是个男孩。细碎的额发垂下来挡住眼睛,看不清长相。男孩舔吻着男人的喉结,看他并没有反应,于是大着胆子顺着他脖子移上去,唇角在下巴那里顿了一下,就要去亲他嘴唇。 然而还没碰到男人,后脑的头发被一把拎住。男人伸手揪住他的发拉开他,粗暴地将他的头又按到□,按得男孩一头撞在他硬硕的□上。 “好好含着。再动那些无聊的念头,我会杀了你。”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男孩委屈地嘤咛了一声,乖乖张开嘴去帮他吞吐。 细瘦的手臂撑住一边的墙壁,一不小心拍到了灯座的开关。啪一声响,屋内的大吊灯突然亮了。习惯了黑暗的双眼被灯光一照,瞬间半眯了起来。反手一巴掌甩在男孩脸上,男人嘴角冷冷一折,话语更冷得骇人。“把灯关掉。” 男孩被他一记耳光打得身子歪到一边,忙摸着墙拧灭了灯,眼睛里开始噙泪。捂着脸跌在地上也不愿起来了,嘟嘴抱怨道:“景老板的生意,水笙是越来越不会做了。既然嫌我脏,又何必次次来都要点我,您不是在为难水笙,是在给您自个儿找不痛快。” 景灏天醉得沉了,却无半点睡意。听见小倌说话带了刺,又不免嘴角一笑,伸手来拉他。“这就生气了,还糟践自己身子,你又是何苦?”灯火灭去,屋内又是一片深暗,贴得近了也看不清脸。景灏天摸着男孩的腰将他拉在胸口,趁着酒酣意兴阑珊地在他侧脸亲了一口。“自己坐上来。” 这已经是他哄人的极限了。水笙心里深知,但再不快也只得顺势下了台,一手扶着沙发的靠背,一手握住了景灏天骇人的利器,慢慢吞入自己体内。而后将背靠在他胸口,缓缓扭摆着腰肢,仰首发出猫叫一样的呻吟。景灏天嘴角冷冷一笑,脖子往后一折将头又靠在沙发上。酒精麻痹了他的意识,眼神落在床头铜边的那一点幽蓝光晕,渐渐涣散。 水笙卖力地挺动着腰臀,极限的快感让他身体一阵阵战栗。然而就在感觉到身体里的器具爆发出来时,身后的男人却一手疲惫地覆住脸,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叹息:“云初。” 黑暗里男孩眼神微微一黯,皱眉咬住了下唇。每次景灏天过来,总是这副醉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48 醺醺的样,掷金买欢连眉头都不会一皱。他不喜欢开灯,都是叫他摸着黑做,也不喜欢看他的脸,更不喜欢他碰到他的唇。水笙心里知道,他是嫌弃他。所以无论他多么卖力想博他欢心,他都不屑一顾。只有当他像刚才那样说话带着怨怼时,景灏天才会漫不经心地说上两句软话。只不过软也就那样,若他再借题发挥,他会直接推开他穿衣离开,连多看他一眼都不会。 水笙心里委委屈屈地,却又怕惹得景灏天不高兴,再也不来找他。只能咬牙把怨恨吞下去,面上拿出一副甜腻的笑脸来。站起身让景灏天抽出,水笙弯腰去扶他。“到床上睡会儿吧。”却听得仰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冷冷一笑:“我睡不着。” 酒劲猛烈,头一阵阵发眩,景灏天自己已是站不起来了。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始终无法入睡。两年多了,在他前往英吉利的那一年,华翎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势力在寻找徐云初,却没有任何收获。他回来后也调动了景家的后台把嘉善翻过来翻过去地找了一年,仍然一无所获。 那人在嘉善本来就是没有根的,景灏天听他提过杭州老家,也曾叫人去打听,然而杭州那么大,徐云初的父亲到底是哪一个,又从何找寻。从没试过有一个人这样放他无法放下,他甚至不知道,徐云初到底为什么会离开。每每想起徐云初,挫败感排山倒海足以令人窒息。纵横骄惯如景灏天,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手足无措。无论多么嘶声发泄,却无法换一刻心满意足。徐云初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妖法,短短两个月,就叫他恋慕得深入骨髓。那个名字,更像是刀刻的在他心上,饶是用尽手段,始终也擦除不能。 或许是因为求不得,才最叫人扼腕痛心,含恨不甘罢。徐云初,可真够狠的。 从英吉利回来之后就接手了老爷子在上海置办的军火货仓。眼下时局动荡,战事一天比一天吃紧,中华民国整片空气里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军火的买卖做起来顺当。但这种营生不能放在台面上明着来,景灏天又在英租界置办了几处高档夜总会和赌坊,一来可掩人耳目,二来亦可为生意往来提供绝密的场所。 白天,他是上海滩盛世商贸公司的老板,出入风光;夜晚,在无人得见的时候,却就这样借酒放逐,常常睁着眼无法入睡。 水笙蜷起腿缩进景灏天怀里,手掌轻轻在他强健的胸膛上打圈,暗忖景老板这样的人,却也会如此烦恼。这上海滩只要他看得上眼的,男的女的,有哪一个是得不到的?想来人生如此,任你是谁都无法随心所欲。 沉默了许久,景灏天一动不动。水笙以为他睡着了,走到床边去帮他拿毯子。却忽然听他在身后说:“去帮我拿酒来。” “少爷,前面过不去了。”四双踩停刹车,看着街上游行的人群如潮水一样涌来,靠路边停车。景灏天抱胸靠在后座,一言不发望着车窗外激愤的人群摇旌呐喊走过去,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口号震天。大概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女孩子清一色蓝布短袄黑色中裙,年轻得令天空失色。 无所谓地闭了闭眼,“那就等等吧。” 人流如潮,浪奔浪流,反正也没有他想见的那一个。 十几分钟以后,巡捕房出动了,游行示威的人群一下被冲散。扭打的,倒地的,带头的被押走的,一片混乱。镇压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巡捕房撤走后街上只剩了地上爬的几十个人,轻伤的学生来回奔走,去照看伤得重一些的。 “这也太不是人了,有本事不去打小日本,拿群孩子来开刀。你说是吧,少爷?”那满街的景象实在太惨,看着揪心。四双看不过去,忿懑地嘀咕。 景灏天却恍如未闻,仍是那样冷淡模样。双眼望着窗外,四双说了什么,完全都没有听进去。 街的那一头有两名学生领了老师匆匆赶来,一起加入了救援。其中有一个人身着藕荷色西服,赶过去扶起受伤的学生,帮他们检视伤口,简单包扎。体量修长均匀,面容浚秀洁净,却是景灏天再熟悉不过的形象。 四双也看到了他,不由把脸贴到挡风玻璃上去看,话语惊讶欣喜:“哎呀少爷!你猜我看见谁了!说出来你可别高兴得昏过去,是徐秘书呐!徐秘书终于出现了!少爷——” 他兴奋地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景灏天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禁奇怪,扭头去看,正见景灏天目光深邃得吓人,直直盯住了街上那个在忙碌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四双暗暗讶异,少爷不是相思成疾地挂念着那个人,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踹门下车直接冲到那人面前把他拖上车的吗?怎么是这种反应? 难道高兴得过了头,一时痴傻犯懵了?四双真想大声吼醒他,却见他双手握拳抵在腿上微微颤抖,竟是在极力压制着的,不由小心翼翼喊他:“少爷?您不过去认徐秘书吗?” 没想到景灏天眼眸一沉,竟连个水漂都不见。“这会儿上去认他,太容易了。可我反而怕惊扰了他,让他存了心要躲我,又会像之前那样突然消失。所以你先下去打听一下,他们是那所学校的。一会儿我开车跟着他们走,你帮我找人调查一下,他在那所学校做些什么,什么时候进去的,现在的情况是怎样。”原本冷厉如冰的眼眸定格在四双脸上,那种势在必得的精炼,叫四双无端端打了个冷颤。“这一次我不会再莽撞,我要仔仔细细地围死他所有退路,再不能让他跑了。” 曾在脑中设想过无数再遇徐云初的画面,景灏天以为自己一定会欣喜若狂,一定会感恩涕零,一定会第一时间拖住他不肯撒手。然而真正遇到时,却是眼下这种说不出来的冷静,像是擅长一击必杀的好猎手,需要细致地布下天罗地网,让猎物逃无可逃。他要那种一寸寸收网,看着猎物围困其中撕心裂肺惊惶失措的快感。 收得徐云初服服帖帖,好叫他知道,他当初是怎样轻易摧毁了他。 (三十二) 圣约翰大学坐落在苏州河附近,整体采用中西混合风格的建筑,尖顶哥特式风格的教堂在红砖房的校区内尤为引人注目。作为洋人创办的教会学校,圣约翰注重素质,因此进入其间的虽然都是贵族家的子女,但个个都成绩优异。学生们穿着时髦,宽松的白衬衫配毛衫,膝盖上破了洞的牛仔裤,从里到外都透着英伦和美式的自由风味。 车子缓缓停在学校门外,景灏天坐在驾驶座上,冷静而犀利的目光看着徐云初的身影混杂在一群学生当中,一同进入校门,穿过教学楼往里面的校舍区走去。 就是这里了。圣约翰大学。 看来徐云初目前的落脚地,就是这里了。原来这么巧,他竟然跟他在同一座城市,就在他的眼皮底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49 下,也难怪他把嘉善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了。徐云初,你可真会躲啊。说不定他跟他在上海滩擦肩而过无数遍,却被人群遮挡阻隔,对面而不识。徐云初,你何其忍心! 但是,结束了。既然让我又遇到你,就当是你给我考验,从头再认识你一遍。哪怕你是要摧毁了我,也要你痛痛快快不带犹豫地下手,要么就再毁得我更彻底一些。你若下不了手,那就换我彻彻底底占领你! 一手支住额头,景灏天幽邃目光冷冷望着早已无人的校区通道,嘴角又再露出惯常嘲讽的痞笑。直到又一批学生返回学校,才打了方向盘把车开回去。 即刻就关照四双,派人留意徐云初的一举一动,日日汇报。 与徐云初失去联系的这两年已无可能掌握,直到上报的信息涉及半年前徐云初来到上海,进入圣约翰大学担任国学中文系的文员,那个人的轮廓才慢慢地,一点一滴清晰起来。 说是半年前由圣约翰大学的华人教务长兼体育部长沈嗣良先生推荐入的中文系,自此一直在那里任职文员,没有过多的外界接触,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 寥寥数语,就像是那人最早给他的印象,简单、纯粹、干净到令人不忍染指。 所以徐云初这样的人,也最难掌握。因为他基本上是没有弱点的。想要把他留在身边,景灏天思来想去,还真不好着手。就算是用强逼的,也找不到可以威胁他的借口。 这个人,还真难办啊。 唯一安慰的是,他在大学任职,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摆脱关系就跑了。但是也保不准,按照他的前科和胆量,景灏天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他。 那么,先派两个人把他监视起来?狠狠地拧了拧鼻尖,就这么办!要再让他溜了,他景灏天台都坍光了,干脆也不要活了。 然后呢?见面是一定要的,但是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若是直接上去打照面,那个人一定冷冷地看他一眼,装作不认识他。徐云初的手段,他不是没见过。那么就叫人强行绑回来吧?似乎也不妥,万一不小心伤了他或者让他记恨着了,怎么面对都是错。 十指相扣两脚交叉搁在桌上,景灏天望着桌上几张记录着徐云初信息的纸发愣,脑子里却是兜来转去竟乱成了一团。这样的情绪以前从未体会,怎么会临到了这个关头,竟然婆婆妈妈不知所措起来。 拇指狠狠顶在太阳穴揉了两圈。 真他妈的没出息,竟然被个徐云初折腾得主意都没了。传出去还不给人笑死?管他三七二十一,把人绑回来再说!徐云初欠他的欠得天大,把他挖心掏肺地折磨了两年,他要是不认账,他景灏天还不会霸王硬上弓怎么的! 想着吼了四双进来,吩咐派夜总会的保镖去把事情办了,就今晚,拖一天都不行。四双听说后愣住了,小心翼翼问了句话:“少爷,您确定非得这么干?” 景灏天冷冷地瞥着他,眼睛里喷的也不知是怒火还是欲火,叫四双整个人彻头彻尾地凉了。“不这么干,你倒是有办法让他来找我?”四双心里一酸都快哭出来,徐云初要是愿意来找他,两年前还会默不吭声地跑了么?也怪自己当时没看住他,少爷已经伤心得连怪他骂他都省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反正他们干黑社会的,绑个人又不是大事。这回可得悠着点,万一再出差错,不用景灏天吩咐,他就直接可以自己去死了。“少爷您放心,这事儿我一定给您办妥!” 说着转身要走。“喂!”景灏天突然又在后面叫住他,四双转身,却见他指节在桌面上敲击着,心神不定似地又吩咐道:“小心点,别弄伤他。不然我剥了你们的皮。” 四双答应了一声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关照了句:“那,今天下午圣约翰大学筹办的慈善捐助会,您还去不去?” 景灏天愣了愣,这才想起来金嘉爻托金坚搞到百乐门慈善捐助的入场券,要他也去参加,说是政界的官员也会到场,到时候跟海关和工部局的要员拉拉关系,往后生意会更好做些。在英租界做走私捞偏门,这种应酬是免不了的。景灏天被四双一提醒,才想起来这个捐助会就是圣约翰主办的,晚上他们还准备了鸡尾酒晚会,大约是有戏剧和演奏之类的节目。 皱了皱眉,他妈的,被个徐云初搞得他三魂丢了七魄,竟然忘了这茬儿了。这么说不定下午就能看到徐云初,还费劲去绑人做什么!“人先别绑了,派几个机灵点的帮我全天候盯着徐云初,他一举一动每天都报给我。” 百乐门夜总会也是景灏天旗下的产业,金嘉爻善于做公关,特地把学校的慈善捐助拖到自己的地方来办,多半也是为了拉拢政界关系。景灏天对她没什么好感,但不可否认,这个女人强悍又手腕独到,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生意伙伴。虽然之前接下军火生意,以及和金嘉爻合作有被逼的成分,但这两年下来景灏天也已经习惯了。 世道纷乱,不是强悍地生存,就是被更强者掠食。他一贯秉承的信念,不是依附于任何一种势力,而是要自我强大到足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方式去活着。在这之前,伪装也是必要的手段。 所以当他一身正规的黑色西装笔挺准时出现在慈善会场时,竟让金嘉爻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灏天,难得见你这么一本正经的,我都不太习惯。” 生意场上混惯了,骄横的女子也都成熟起来,说话还是同以前一样,却分明委婉了许多,是褒是贬都有些听不出来。景灏天痞痞一笑,随手从侍者的托盘里拿了一杯红酒。“好说。你想见我不正经,随时可以来找我。不过——我未必有兴趣。” 金嘉爻冷冷哼笑,对着这个随时随地可以耍流氓的痞子,还真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对他才好。碍于场面也不好白眼甩给他,反正这两年相处下来,彼此的习性也都惯常了。“别贫了,这场子可是做慈善的,可不要给我找不自在。一会儿海关和工部局的要员会安排在二楼包厢,你跟我一起过去敬敬酒,寒暄寒暄。” 景灏天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一口气把酒喝干被子扔给侍者。“那学校的人呢?安排在什么地方?” “楼下大堂是学校和各大商会,学校会先有校领导的发言,然后是捐助。百乐门作为东道主,是第一个捐款的。你现在先一楼待着,等会儿跟我一起去讲两句话。” “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 “不怎样。你把政界的人请来,他们知不知道是要他们来掏钱的?” “说了是慈善捐助,当然是自愿的。不过你放心,透明起见,等会儿所有的捐助都会唱出来。” 景灏天看着金嘉爻差点没笑喷。等会儿百乐门款子进箱,学校派人唱捐,商界和政界那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50 帮死要面子的哪怕咬碎了牙都会从身上割块肉下来。钱财是身外物,这脸上的一层皮可是切身相关的。金嘉爻还真够辣手,反正百乐门只是出借场地,唱捐也是学校唱的,就算那帮老家伙恨得牙痒,也跟百乐门搭不上边。“可以!你狠。” “谬赞。来,景老板请上台了。” 景灏天整了整西装,臂弯里勾着金嘉爻往主席台上走。金嘉爻早已准备好了善款,用封套封了塞到他口袋里。景灏天威扬的脸上噙着细微轻笑,听主席台上学校的主持人报的名讳竟然是:“下面有请浙商商会会长暨盛世商贸公司大股东景灏天先生,以及他的美女搭档金嘉爻小姐”,不禁嘴角若有若无地翘起,目光一侧去看了看端端正正抄在他臂弯里的女子。 金嘉爻感受到他讥嘲的目光,脸上笑容不变凑近了些在他肩膀处低声道:“你给我放庄重些。”语气是警告的,两人态度看去却极其亲密。 带着金嘉爻站到台上,景灏天微微欠了欠身,俯身就着话筒刚要说话,眼神却刚好扫到右手边对面的角落里,那个安安静静端坐着的人影——徐云初。 他坐在三五个学生中间,同所有人一样,端正地把目光投注在主席台上。 很明显,他一眼就认出了景灏天,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到底现出了刹那的惊讶和错愕。 景灏天假作微咳了半声,清了清嗓音。一边的嘴角却勾起了深深的笑意。看来徐云初功课没做好,竟然不知道今天的参与者有个叫做景灏天的人吗?这会儿露出这种惊愕表情,会不会太晚了点? 那是宣示掠夺的笑,仿佛在他眼中的是某个他十分感兴趣的猎物。 当目光与台上那人的撞在一起,角落里的人突然像是被电流击中,身子可不察觉地颤了一颤,慌张无措别开视线低下头,再也不敢去与他对视。 “徐助教,你怎么了?”边上的男孩感觉到徐云初身子一僵,关心地凑过去看他脸色。 云初勉强挤了几分笑出来,摇了摇头。“没事。” 台上的男人瞧见这一幕,嘴角笑意愈深,狭长的眼却半眯了起来,紧紧盯着角落里那一幕。 很好徐云初,看来离了景灏天,他过得极好极滋润。他都快把满世界的男人都变成了他景灏天的连襟了! (三十三) 景灏天的那种眼神,几乎就像是在给人上慢刑,文火慢烹一点一点地把人从内心里剥离开来。云初只觉得渐渐快坐不住,垫在臀部柔软的沙发只像是一片针毡,细如牛毛尖利的针体全数刺进了他肉中,不很痛,心里却泛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想不到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他跟景灏天,一个在提倡圣学的教会学校,一个在灯红酒绿龙蛇混杂的夜总会,居然还有机会产生交集。例如这次的慈善捐助。不得不承认,学校之所以圣洁,多少也是托了政商两界关系的庇护,这些都是没办法割裂的。所以在这样的场合碰到面,也不能太意外吧。 怪只怪他粗心大意,忘了问负责这次捐助会组织的老师详细情节了。 或许是当初的离开到底令他有些心虚,所以乍然见面才觉得无比惊愕。然而再抬头看去时,景灏天正对着身边俏丽佳人露出会意深笑,眼神间的亲昵自不必言。 云初嘴角若有若无淡淡勾起,他是怎么了?景灏天素来强悍无匹,光就应付他的生意和身边各种各样的女人男人已足够花光他所有精力,况且他又明着是玩弄他的,又怎么会把他放在心上?他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不过是因为他不动声色离开,断了他的游戏,让他有些恼羞成怒吧? 想到此处,才终于无声叹出一口气,恢复成那副清冷淡定的表情,神色自若地继续进行慈善会的流程。边上的男孩拿出流程的手稿看了看,说:“我先去后台把捐款箱准备好,等他们讲完话就直接拿上台吧。” 云初心里是知道景灏天的,他要真的对他有怒气是决计不会憋着的,更决计不会顾忌场合时机,等会儿可别趁着人来人往地直接过来找他算账。便跟着男孩站起身说:“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靠墙走过通道穿过大堂,径直往舞台后面走。 景灏天讲完了话,挽着金嘉爻站在舞台边沿,那人的一举一动无不在他眼里。看到徐云初跟着那个男孩往后台走,他眼神一凛在金嘉爻耳边轻声道:“失陪一下。” 金嘉爻不悦皱眉:“你要去哪?” “如厕。你要不要跟来?” “快去快回。” 景灏天已经大步跟了过去。 云初跟在男生后面,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反正捐助的负责人安排的人手足够,他一会儿就留在后台,免得撞来撞去跟景灏天面对了,还真的很尴尬。 才这么想着,突然手臂被一股蛮横的力道从后面狠狠扯住。还没来得及转头,一只宽实的手掌随即跟住覆上他的口鼻,背后就直接贴到了一具健硕的胸膛。 云初一惊,才想要挣扎,却觉那人已经浑身发力困住了他,一脚踢开旁边的一扇门,将他整个人推了进去。门复又关上,里头一片漆黑,那人背抵在门上阻住了去路,这才两手一松放开了云初。 瞬间陷入黑暗的视线无法分辨,云初心想大白天的不可能是贼匪,心中倒也不怕。“你是什么人?” 话音平静已极,竟让那人嗤笑出声。冰冷的嘲讽的笑不过半声,却叫云初浑身一凉。景灏天,他不是在台上吗?他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果然,那人一手拍开了墙壁的灯座,乍然亮起的光线叫云初微微眯起了眼睛。 好整以暇猫玩耗子一样双手抱胸,懒懒靠在门上的人,不是景灏天还是谁? 这里是一间小杂物间,角落里堆满了箱子和道具,有些凌乱,但还算干净。不知是否因为景灏天那种居高临下冰冷强势的姿态,原本就堆放到只够三五人立足的空间更显逼仄。云初蹙眉看他,一时不知跟他说些什么,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要跟他好好说话,索性不去开口。 “怎么?徐助教贵人多忘事,两年多不见,就不记得故人了吗?”景灏天双手抱胸,唇角挂着笑眼里却是冷冷地,盯着他不放过一丝一毫表情变化。故人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云初到底是有些吃惊,景灏天开口就叫他徐助教,可见他之前是调查过他的背景了。这人素来蛮横无理,就对他这么记恨了,既然当初两厢情愿,何必搞得像他欠了他一样? 这么想着,云初便也把心横了一横,景灏天分明就是欺人太甚!抬起眼睛平视景灏天,目光是冷的,神情是冷的,话语更是冷到生疏客套冠冕堂皇:“景老板说哪里的话,就凭景老板在上海滩的这副派头,我一个助教,哪里敢高攀。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51 故人二字,徐云初愧不敢承。” “你!”徐云初骨子里是有手段的,景灏天不是没领教过。但听他能冷漠不屑地说出这些话来,却仍是叫他气得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然而看着徐云初那副挑衅的样子,分明就是故意要逼他动怒。景灏天这才意识到他跟徐云初之间的局面反而像是博弈了,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得面子里子都挂不住了。 不由冷冷一笑,两手缓慢地击节两下算是鼓掌,表达对徐云初口才的赞赏。“well, well,士别三日已要刮目相看,何况两年。徐助教如今越发言辞犀利如刀,都快把我扎死扎透了。不过请容我提醒你,这种文绉绉的话对你们这些伪道学做派的老师学生或许有用,对我这种吃流氓饭的,却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你也知道我们很久没见了,难道不应该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叙叙旧吗?” 景灏天懒洋洋地痞笑,全身看似毫不着力地靠在门上,一把上去就能把他掀开。但实际上他曲起一条腿拿鞋跟抵在门下,与地面形成了一个牢固的三角,就算外头有人推门进来也会生生卡住。徐云初看他架势就是不准备轻易放他出去了,又听他说着要好好叙旧,果然是来找他算账的。眉头微微一拧,口吻更冷了几分:“你到底想怎样?” 终于泄出了几分沉不住气的底,惹得景灏天笑容更深。反手到背后啪嗒拨了一下,把门反锁,朝着云初一步一步逼近,把他逼到后面堆到两人高的纸板箱上,两手不偏不倚地撑在他脸侧,逼得他退无可退。“我不想怎样。只不过徐助教欠我一个理由,不如趁今天好好跟我解释清楚。” 慑人的强势如一股气流逼到脸面,徐云初无处可躲,只能强作镇定面对景灏天如围猎一样的咄咄逼人。“你若解释不清楚,或者不愿意解释,我也不强求。只不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就不敢保证了。” 说着,右手在他耳边一捋,指节已顺着脸颊滑下去,轻佻地落在云初脖子里。云初身上穿的黑色中山装,立领里头露出白色同款的衬衫领边。他这种是改良过的中山西服,两排对襟的铜纽扣贴着平整的胸膛铺下去,腰身也更修窄,穿在他身上,有种难以言绘的禁欲的美好。景灏天的手顺着纽扣一寸一寸往下滑落,最后绕过收窄的腰身,暧昧地停在上头。 被他这么一摸,云初浑身一颤。过近的距离所产生的压迫感,压得他心脏狂跳不止。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脑,脸就一阵阵发热。景灏天那种乱来的个性在他心里到底还是让时间冲淡了,他真没想到他能这么肆无忌惮。一见面就把这个人当成是他自己的东西,动手动脚毫不避讳。 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忽略他扣住腰身的手。“你要我解释什么理由?” 那人的笑忽然就敛去了,面色一沉竟有几分认真。眼中明明白白透着被愚弄的愤怒。“那时不是说好了跟我出去,你为什么要走?” 云初定定看着他,看着他恼羞成怒郁愤不甘的样子,心里的讶异不是没有。原来这件事让他一直郁恼难平了吗?这两年他憋着一口气,是因为他一走了之,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大少爷无法咽下去吧?嘴角边便也挂了一缕冷笑,学着景灏天的样子,淡漠无情说道:“景老板这个问题好生奇怪,我又不是你家的东西,走了就走了,却为什么要跟你解释?再者,就算我曾经受雇于你,也都是白纸黑字签的合约,上面写明是雇佣,不是卖给你。你又凭什么理由来过问我的去处?” 两个反问,把他跟景灏天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就算他景灏天家世显赫,就算他权力通天,也没办法把这么个活生生的人拴在身边。到底景灏天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云初也不怕他耍流氓手段把他扣押拘禁。 景灏天被他这么一堵,竟然久久说不出话来。徐云初说的都是事实,他心里很清楚。本以为当时他那么走了,可能是有什么苦衷,但现在看他的样子,却全是他景灏天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徐云初分明就是铁了心要断绝他的念想,今日这样冷冷对峙,把他当成垃圾一样甩手丢掉,才是他真正要的吧?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不由冷冷低笑起来。既然是这样,他景灏天也不怕什么声名狼藉!徐云初搅得他一团乱,就想着要全身而退,就想着要独善其身,就想着要做圣人了?那是他休想!痴想!妄想!他把他一脚踹到地狱里去,他认了。他要他不得好死,他也认了!但前提是这个人必须陪他一起,哪怕是沉堕炼狱哪怕是永不超生,都要缠着他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云初看着他面上表情变化,从一开始的阴沉,到冷笑,最后几乎是狰狞了。到底有些吓人,双手不由自主便想抵在他胸口,以防他冷不丁做出什么狂事来。然而手刚一动,便见景灏天整张脸猛地压了下来,还没看清他的眼,唇上已经被他咬住,狠狠一痛。 景灏天的吻几乎要将他吞噬,毫无情趣可言,又啃又咬地将他撕扯着,简直快将他撕碎了。他左手蛮横地把他两手压制住,右手牢牢捏住他下颚逼迫他张开嘴,任由他在里头翻搅索取。云初但觉嘴角有津液溢出,凉凉地顺着下颌的线条往下滑落。拼命摇摆头颅想要避开,但景灏天铁钳一样的手几乎要将他捏碎。 眼看他肆意侵犯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云初眉宇一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左脚移开两寸勾住景灏天脚踝,猛然向外发力! 景灏天身子重重往侧里跌趴,竟毫无防备被他一记放倒。云初用的是巧劲,加之景灏天怒极攻心精力全放在感官上,当然是无从防备。这一记下去那人闷哼一句,全然反应不过来。云初趁机跨过他身子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栓快步往会场里走。 再怎么不要脸,景灏天总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发难吧? (三十四) 回到座位上,男同学已经把捐助箱移交上去了。看见徐云初匆匆回来,低声惊疑道:“咦,徐助教你去哪儿了?刚才怎么一转身不见人影了?” 云初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摇了摇头没说话。等他坐下来,男孩忽然递了块帕子过来,笑道:“你别不好意思,去厕所了吧?嘴角沾着水啦。” 这么一说方才的一幕乱七八糟地就全涌上头脑来了,云初面上一热难堪地接过手帕按在嘴角,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不经意瞟了后台那里一眼,却见景灏天竟然没有跟出来。心里不由就有些慌,再满场望过去,唯独金嘉爻一个人拢着披肩坐在前排,她旁边的那个位置,却一直都是空着的。 景灏天没有出来。 莫非刚才那一下摔伤他了?这么想着,云初但觉怎么也坐不住了。刚刚错乱中只听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52 得他闷闷哼了一声,倒也真的没在意他有没有伤着,万一碰巧撞到脑袋造成内出血,景灏天岂不是被他谋杀了? 云初倏地站起身来,把身边男同学吓了一跳。“怎么了徐助教?”但见向来沉静若水的男子匆匆地又往后台走,甚至手帕还按在嘴角。“我钱包忘在里面了。”男生愣了一愣,对旁边人耸了耸肩表示接受。 云初折回去看到杂货间的门还是那么虚掩着,可以肯定景灏天没有出来过,心突然狂跳不止。就怕一推门看到景灏天死在地上,叫他——如何自处? 手掌重重在心脏处压了一下,示意自己冷静下来,云初侧转身开门进去,果然看见那人匍匐在地一动不动。把门在身后落了锁,赶紧过去蹲□把他翻过来。 景灏天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云初轻轻推了推他:“喂!”他还是没有反应。云初不知他怎么了,轻易也不敢移动他,将手探到他鼻尖下,居然没有呼吸!这一下把他吓得几乎要失声大喊,没伤没病的,怎么会没有了呼吸! “景灏天,你别吓我。”声音都不由有些颤抖。虽恨他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样子,但此时云初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却是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跪在地上俯身趴下去又听他心跳,却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嗡嗡乱响,根本听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心跳声。云初在学校里学过一些简单的急救手法,这会儿顾不得许多两手交叠压在他心脏上,一下一下帮他挤压做心肺复苏。做了几下,俯身再听,又凑到他脸上分开他的唇,给他渡气呼吸。上上下下忙了一圈,竟还是半点反应也没有。云初只觉自己身体的血液也不流畅了,一阵一阵发冷。“你等一下,我去找人送你到医院。” 起身就要出去喊人帮忙,哪知此时突然一只手甩到他肩膀上将他一把揪住,云初一愣,整个人已被那股力道一把掀翻。后背摔在地上,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这会儿竟是一个翻身把他压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居高临下挑着眉看他。“想跑?杀人偿命你不知道吗?徐云初,我就是做鬼也要跟你缠在一起!你要想甩了我,得跨着我的尸体过去!” 这一下才知从头到尾地被他耍弄了一番。云初恨得咬牙切齿,奈何此时两手被景灏天一把握住压在头顶,那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怎么也挣不开来。刚才踢景灏天的那一脚,不过是跟着体育组的同学学了些简单的防身术,也要趁人不备才能得手。真正动起手来,他哪里敌得过景灏天一身蛮力又是专事练过西洋拳的体格? 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这人向来是性格极悍的,又是这般假作头诱了他回来,哪还肯轻易罢手?云初咬着牙伸腿去踢他,也不管看得准看不准一阵乱蹬。气到狠处什么气度形象都顾不上了,喘着气骂道:“景灏天你不要脸!我就不该好心,就该让你死在地上!” 景灏天哈哈大笑,竟为了小把戏骗到他开心得忘了形。脚踝勾住云初乱踢的脚狠狠压住,身子趁机挤进他两腿间,低头循着他的嘴唇一阵狂吻,闷声道:“我只要你,却要脸来做什么?你要我死在地上也成,横竖你得陪我一道。” 一边胡乱吻着,逮着喘气的间隙横说一通,气得云初头也晕了。想着外头正进行慈善捐助,他却被这畜生困在这里做那些恬不知耻的事情,眼前便一阵阵发黑。偏生凭力气哪里是景灏天的对手,只能任由他按在地上上下轻薄。 景灏天空出一手解开他立领上的衣扣,唇舌随即跟住在白皙的颈间啃吻舔舐,弄得云初身体阵阵战栗手脚全软了,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顷刻间整个胸膛都暴露出来,那人肆意舔吻着他身体,看样子是决心要把他做彻底了。 “住手景灏天!这里不行!”这人的手段极狠,等会儿不逼得他狼狈哭喊只怕不会罢休。外头人来人往,万一给人听了去,要他往后还怎么活? 景灏天正嘴里叼着他一颗纽扣,听他这样喊话,突然露出了一丝诡笑,稍稍放松了手掌的力道与他眼对眼看住:“这里不行,那哪里才行?你说,我听你的。”他那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告诉云初,他要是说不出来,他定会强行在这里把这事儿给办了。 云初被他弄得气都喘不均,薄唇微微张开颤抖着,清明的眼中已泛出了几许水色。他一瞬不瞬盯着景灏天,懊恼地挣动手臂,完全说不出话来。明明是景灏天强迫他,现在反而变成他主动央求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比景灏天还不要脸了! “怎么?你不说?你若不说,那我可就来真的咯?”说着一把扯住云初衬衣连同外衫,作势就要去给他剥个精光。 景灏天身上是真的起反应了,云初不是感觉不到,若他还犟在这里,那人真会强行要了他。唬得云初狠狠一挣,喊道:“别!” “那你说,到哪里才行?”态度轻佻步步紧逼,连喘气的间隙都不肯给。一口咬在他锁骨处用力吸吮,故意逗他:“要不就到你学校你看怎么样?” 云初拼命摇头。学校里进出都是名门望族的学生老师,他不明不白带个男人回去过夜,万一给人撞见,不仅他自己声誉尽毁,连学校的名声都要叫他一并抹黑了。“不要脸!你还叫不叫我做人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准备怎么成全我呢?” “改天,我到你那里去。”咬了咬牙,云初恨恨说道。心里那股憋闷的怒气都快把他胀爆了,想着先打发了他,回头去还不去倒也由不得景灏天胡来。 “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也别想着拿这话来打发我,你要是爽约,我会到你学校里去,当众□你。” 景灏天眼神冷冷扫他,嘴角却是挂着极得意的笑。这会儿终于得了个约,他倒也正经起来,把云初抱起来帮他衣扣一粒一粒扣回去。云初蹙眉看他端着心满意足的神情说着那些下作的混账话,懊恼道:“要是我不回来,你就准备在这里装到死吗?” “怎么会呢?我知道你会回来。”景灏天冲他露出朗然一笑,带着极度狡黠自得,扶着云初站起身来,又帮他前前后后拍了一遍灰尘,而后把门打开作了个请:“你先出去。” 云初心里恼恨,却又不知他到底弄的什么玄虚,到了门边又侧转身来看他。“你又要做什么?” 哪知那人苦笑指着自己□:“我需要点时间。” 恨得云初扭头就走。怎么就认识了景灏天这种人!却听得身后景灏天爆出低低笑声,跟他道:“我就住南京东路的九号公馆,别走错哦。” 回到座位上,捐款已近尾声。接下来就是鸡尾酒会和同学们的演奏节目。云初边上的男生看到他回来,忙招呼他一起看管出去准备演奏的同学的物品。“去了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53 这么久,找着你的钱包了吗?” 云初牙齿一嗑,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却正看到景灏天衣衫齐整地走向前排座位。那人扭头看过来,嘴角一勾随手抛了个吻。云初恨恨地闭了闭眼,只好又狼狈地把头别回去,看着那位啰嗦的男生道:“我的钱包掉马桶里了。” 金嘉爻看到景灏天回来了,细长的眉微微一动。“大少爷,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派救援小组去找你。” 哪知景灏天心情好得出奇,都快飞到天上去了,竟只是朗朗一笑。“谢谢关心。” 晚上九点半鸡尾酒会终于结束,商界政界的人物还在里头一一握手道别,圣约翰的老师就组织了学生先出门。学生大多都是骑脚踏车过来的,一拨人一窝蜂地涌去外墙领自己的车辆。 景灏天场面上打过招呼,以帮工部局总董安排车辆为名,跟着徐云初在一群学生后头出了门。 百乐门的彩色霓虹灯灯火闪烁,同整个外滩的商贸大厦交相辉映,交织成上海滩独有的不夜天夜景。 景灏天站在百乐门的门头下,双手兜在裤袋里,望着那个跟后头几个学生结伴而行的背影,忽然开口叫他:“徐云初!” 金嘉爻正挽着工部局的张总董从门里走出来,景灏天转身凑过去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金嘉爻微微点了点头,扭头娇笑又拉着总董退进去。 徐云初听见景灏天叫他,心里先是一紧,碍于场面只得转身去看他。但见他做完了那些动作,便径直朝他走过来。云初站在原地未动,看景灏天面上又带了几许轻佻的笑,心想他不会又当众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更有几分紧张。转念又想边上围着好几个同学,他要是敢有什么动作,先发制人绊倒他再说。 果然,景灏天走到了他面前,竟然笑得暧昧对他说:“故人相见,好歹道个别吧?”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两手一张经已抱在了他腰上! 云初脑中轰然一声响,料不到景灏天竟然放肆到如此地步。正要挣扎,那人搂过他的腰脚下猛地一折,硬生生将他扳转过身,伏在他耳边低声喝道:“带你的学生走西门!” 一声枪响蓦然爆裂在夜空下。景灏天右手从徐云初腋下抄过去,对着百乐门东北角的阳台突然放了一枪!伴随着半声惨叫,有个人影从阳台角落里栽下,从三层的角楼上跌落直下。 人群一下就乱了。百乐门的保镖和政界要员的贴身警卫立即拔枪护卫,对着东北的角楼一通狂射。与此同时那阳台上立即也开了火,哒哒哒震天的扫射声对着百乐门门口停着的车辆乱扫。 景灏天紧紧扣着云初的腰,护着他退到墙根,狠狠一把将几个吓得尖叫的学生朝他怀里推去:“快走!” (三十五) 最先出门的几个年轻老师已经带着第一批学生骑车走了,剩下的不过几个落单的同学,手足无措地窝在云初身后。两个大胆机灵的男生自发组织好那几个人,其中一人拉了徐云初一把:“徐助教,快走吧!” 回头看到景灏天蹲在墙角推弹上膛,正在帮他们打掩护,云初心里一动,明白此刻快速离开才不会拖累他。便利落地清点了人数,吩咐两个男生左右掩护,自己断后,带着学生向西门跑。 景灏天看他离开,这才沿着墙角兜到建筑后围,借助弄堂的围墙和电线杆子一气爬上对面阳台的侧位,猫腰摸到对方狙击的火力点,冲着正在酣战的三人背影一枪一个直射后心。三名刺客用的是重型狙击机枪,等发现后方受敌想要调整枪口已经来不及,子弹透心穿过,瞬间毙命。 刺耳的扫射声这才停顿下来。景灏天踩着阳台的边沿助跳,一跃落到二楼,如此往复三个跳跃稳稳落地。 百乐门的保镖和警卫部分护着要员退入大厅,留守门外的都以车辆为屏障躲避,耳听对面停火,已有人探出身来勘察。四双看到景灏天从对面过来,忙叫保镖收起枪迎过去。 景灏天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匆匆往大厅里走。 所幸大厅里除了被打碎一些器皿,并无人员伤亡。饶是如此却也乱成了一团,原来刚枪战中张总董哮喘发作,帮他带药的警卫竟在外头开火,险些一口气没续上。直到景灏天把暗杀的人解决了,金嘉爻才找到警卫拿来了药。张总董昏昏沉沉靠在沙发上喘气,好不容易缓过来。 “事不宜迟,还是先送张总董回家。万一他们还有人就不好了。”景灏天吩咐四双带人从侧门上车。金嘉爻帮张总董揉着胸口缓气,低声问过他意见,张总董也只能微闭着眼睛点点头表示同意。便由两名警卫扶着,跟着金嘉爻往内堂里走。 “景灏天!”大门口却传来徐云初的喊声,景灏天回头一看,那人跑得气喘不止,一脸担忧地冲进门来。 云初护送几个学生到了西门就听到前门那里突然安静了。眼看着大马路灯彩明亮,没了危险,叫两个男生带其他人先走,到底放心不下,还是折回来了。前门那里一辆车子着了火正熊熊烧着,云初没来由心里一沉,只怕景灏天出什么事,这才急急忙忙就往大堂里跑。 看到他又出现,原本一脸沉肃的男人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枪,露出那种见惯的痞笑,隔空将自己左手按在了胸口。 云初明知他是在说好感动,也没那个心思跟他动气。仿佛一直吊着的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也不管他会怎么想,喘着气就朝他跑过去。 换做往日,他这么投怀送抱,景灏天早就该张着两手等他扑进来了。然而此时,云初却见他正痞笑的表情突然一凝,还没看得清晰,就听他爆出一声厉喝:“别过来!” 来不及了。 谁也没有在意,就在大门门厅旁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突然从花瓶底下拿出一把枪来,卷在白色围兜里,朝背对着门口的张总董射出了无声的一枪。 那是装了消音器的。 云初跑向景灏天的方向,正好挡住了张总董。他只听见景灏天狂喊了一声,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什么,就看见景灏天原地一个飞扑朝他冲过来。 景灏天人在半空右手手腕一折,对着开枪的服务生一个点射。枪声响起刹那,刚好扑倒云初,两人顺势就地滚过三圈,一直滚到了大门口。 跟进门来的四双立即吩咐保镖清场,将所有角落和房间都搜索一遍。 金嘉爻回头即刻明白身后情况,这场刺杀是冲着工部局总董来的。当即叫警卫背起张总董,直奔侧门的车辆。 直到大堂里又恢复安静,云初被景灏天紧紧抱着,心急慌忙地就要爬起来。一转头看到景灏天后脑着地,正拿一双戏谑的眼直直盯着他,唇边牵起一个浅笑。“你有没有事?” 他靠得太近,近到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54 这么一说话,热气都喷到云初唇上,几乎就要贴上去了。云初眼看他这不正经模样又端出来,微一皱眉就撑着两手要起身。“没事,你快点起来。” 然而手撑在地面,忽然浸在一片湿濡里,温热粘稠,令人浑身难受。手指微微一曲,尝试弹开那种令人发毛的触感,却只是进一步证明了,那是真的。不可置信地看着景灏天脸都白了,呼吸也变得困难,云初但觉一阵阵寒气从背脊处生出,逼得人几乎要昏厥。 那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即将陷入昏迷。却紧紧抓着他的手,嘴角仍是在笑:“我要——命债肉偿啊。” 云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脸上一凉,嘴角已尝到咸涩的苦味。景灏天想坐起来,但身体就那样沉甸甸地坠着,竟怎么也无力坐起。 云初一把按住他,两手用力撕开景灏天的衬衫,露出侧腰软裆处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四双带人冲过来,低声骂了句什么,连声大喊保镖去开车,去打电话到医院,火爆得全不像平日里那个小跟班。 一行人七手八脚把景灏天弄到医院,护士和医生簇拥着推车推进了手术室。云初只能在外头干等,什么忙都帮不上,但觉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生生要把人熬干。心里空空的就像缺了点什么,自从见到景灏天之后他心里脑里盘算了无数种会跟那人接触的可能,却唯独没料到眼前这一种。 像景灏天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有这么虚弱的时候。前一刻还把他压在地上神气活现地逼着他讨要床债,这一刻却面无人色地躺在里头生死未卜。原来不管多嚣张霸道的人,在死亡面前也就是那么一口气的差别。 两手交握抵在眉心,紧紧闭着眼睛在心里祈祷。从没有一次,会像今次这样希望看见那个人满是恶作剧的眼睛。睁开的,会闪动的。其实,一点也不讨厌。 没事,景灏天。求你没事。 不管日后你会用什么方式追讨我欠你的,拜托你至少让我有还的机会。 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我会死的。 景灏天——灏天—— 若早知今日,当初是否应该狠狠爱,爱得有今生没来世,才不枉这一世遇见了景灏天?想到后面,思绪早已纠成一团,乱得令人崩溃。 那扇关闭的白色的门,却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四双走过来轻轻碰了碰他,云初却像被电流击中一样整个人弹了起来。然而四双只是面无表情地对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云初没去想今时今日自己是否还有资格站在这里等待有关景灏天的消息,只是执拧地认为自己应该在,必须在。 就在云初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手术房的门终于开了。医生站在门口拉下口罩,脸上全不见放松的神情。 四双和几个保镖已经围上去,擦过云初的肩膀,将他撞得侧了□子。 他突然不敢上前。 怕听到医生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怕生与死隔着两年的时光,终于将离别摊到面前。 医生简短说完就离开了。四双走到云初面前,神色亦非常难看。“徐——”他顿了顿,突然想到眼前这人不再是徐秘书,只好拢眉往下说,“子弹擦着皮带打进去,左肾局部擦伤,内出血很严重。现在已经取出来了,好不好得了要看伤口愈合的情况。如果感染——就没救了。” 四双说到后面声音一颤,竟然失态。云初被他那个微微哽咽的颤音带得人也狠狠颤了一下,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四双又叫他回去休息之类,他也没听得进去。眼看着景灏天被推出手术室,脚下一折默然跟上,只丢给四双一句话。“他不会有事的。” 加护病房里只有两张床位,一张空着,另一张,景灏天闭眼躺在上头。四双叫保镖都在走廊站着,自己出去买宵夜,房里只留了云初。 有些失神地望着景灏天沉静的睡容,只觉得跟他浓墨的眉挺峭的鼻显得极违和。景灏天这样的人,该是放肆大笑狠戾绝决的模样,一点也不适合这样静默。伸手握住了他垂放的右手,就是这双手,在百乐门后台的杂货间里狠狠压制住他,神气活现地问他到哪里才行。但当枪战突起的时候,他却一把推开他,告诉他马上离开。 其实景灏天,不是不懂放手。他不肯不愿放的手,或许是因为知道他其实也很想抓住他。就像两年以前,景灏天要求他一起去英吉利。事实上,景灏天从没放弃过他。 反倒是他自己,因为害怕被他玩弄,所以毅然放开了他。那双景灏天很想一直牢牢压制住他的手。 太乱了。一切都错乱了。 伸手到脖子里掏出挂着的一只扁扁的小巧的鼻烟壶,放在掌心里轻轻握住。这是从前跟景灏天在庙会上套来的,那一晚是他一生中最舒适轻松的时光,纵然短暂如烟花,却叫他深深印在了心上。从此后哪怕霓虹漫天,也再入不了眼。 这个人,早已经是他的唯一了。唯一的,救赎。 将景灏天的手指轻轻抵在唇边,望着他苍白的面容淡淡一笑,嘶哑着声音软言软语哄他:“景灏天,你快醒来。我欠了你好多时光,往后慢慢还你,好不好呢?” (三十六) 凌晨两点,连大上海的十里洋场也都褪去了灯红酒绿的妖娆,归于沉寂。 霞飞路上飞霞别墅雕花铁门铿然关闭,院子里停着汽车,被月光冷冷照着,静无人声。围墙外的人影伏在暗处耐心盯着院子里观察了一阵,确定警卫在楼下大厅沙发上睡了,借着花坛坛沿一跃而起,一手扳住围墙脚底在墙面上一踮,人已稳稳立在围墙上。沿着围墙快速绕到阳台下,人影抬头目测了一下围墙同阳台距离,突然一个跳跃,用双手扳住了阳台的边沿! 依靠臂力将身体拉升上去,一手换成抓住阳台的铁栏杆,轻易翻过,人便贴着墙根伏在窗户下。指尖垫着一片薄薄的刀片,够到窗沿下轻轻一挑,窗子便无声地开了。人影一闪从窗子跃进屋里,穿过靠阳台的客居直奔主居室。 主卧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装修极为奢华。大床上薄被下屋主人睡得正酣,肥壮的身体在被子下拱出一个厚实的轮廓。人影开门进屋又顺手带上门,快得连一丝光影都没渗入。径直走到床前,近距离地确认床上的人正是目标物。右手上赫然多了一把枪,极小巧趁手的,对准了目标的眉心。 床上的人突然醒了。朦朦胧胧看得一个人影站在窗前,直觉不是家人,吓得猛然要坐起来,张嘴就要大声喊叫。 人影却已先他一步抢上去,抄起被子一把蒙住他的头。左手卡住他喉咙手腕狠狠一折,右手枪口直接抵到心脏处扣动扳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目标已经软软往一边歪倒。人影收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55 起枪背转身离去,顺着进入的路线返回,丝毫没有惊动屋内的警卫。 景灏天病床前,四双迷迷噔噔趴在床沿守夜,时不时发出震天的鼾声。中途数次被自己鼾声惊到,惶然竖起来看一看景灏天的情况,发现他还是那样不好不坏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好又郁闷地重新趴回去,不一会儿又抽起来。 床头柜上景灏天的洋表静静搁着,微弱的光线透在表面上,幻成一道银光。 景灏天的眼皮微微一动,似乎是用尽了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缝。昏迷了四天身体都有些僵硬,加上没有力气,竟连动一动手指都有些困难。眼睛茫然地睁开来,也不知身在何处,定定想了一阵,才想起来昏迷前的事情。 左侧腰部传来一阵阵痛感,像是某个部位正在腐烂的那种,持续不断的钝痛。痛得他想骂人。 床边传来如雷鼾声,景灏天侧过脖子,一眼看见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四双。伸手就想去打他的头,一扯却扯到腰部,痛得他嘶哑着嗓音发出了模糊的低咒声。 四双猛地一抽,整个人弹了起来。迷蒙的眼睛看到景灏天醒来了,突然激动的不知所措,眼泪都快落下来。“少爷!你——你——你——” “你当我诈尸啊。”沙哑的嗓子只能发出类似喘气的声音,景灏天几天水米不进,确实也没有力气说话。眼睛还在屋里转悠,怎么就四双一个人? 四双赶紧抹了一把眼睛,去热水瓶里倒水给他喝。瞅着他眼睛在看,就跟他交代说道:“别看了少爷,徐——云初他不在。不过你也别气,他已经在这儿陪了你三天了,都没好好休息。昨儿也是晚上十点多才走的,说回去拿点东西,今早还来。我去给你弄点粥吃着,再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就能看见他了。” 凑着杯子给景灏天喂水,四双说着说着才觉自己说过头了,忙话题一转又说别人。“金老板也来过,特地增派了人手给我,说有什么要照应的只管找她。场子里忙,她也没多留——” 景灏天连续灌了两杯水,只静静听四双说着,却不回应。四双见他这样,也揣不准他心里想的什么,只好闭了嘴不再说话。给景灏天掖好了被子,开了门去叫保镖弄点粥来。回过身来只听景灏天疲惫道:“明早你叫徐云初别来了,我这个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四双愣了愣,刚要问为什么,却听得门锁啪嗒一声开了。一看,竟是徐云初回来了。他平静看了四双一眼,径自走到景灏天床边站着看他。四双赶紧说我去看看他们到哪儿弄粥去,一溜烟地就跑了。 云初跟景灏天就那么四目相对地看着,谁也没有说话。静默了一阵,云初才就着床沿坐下,伸手握住了景灏天垂在被子上的手掌。“再难看的我也不是没看过,怎么景老板也学人矜持起来了?” 这样戏谑的口吻,哪里是徐云初会说的话,倒是堪和景灏天相比了。然而景灏天只是微微皱着眉,有些费力地将手伸到他脸上蹭了蹭,嘶哑着声音低声说道:“还能看见你,真好。” 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让云初一愣,随即心脏处猛地一抽,眼眶便有些酸涩。景灏天这个人,说什么风月场里打滚大的,对着徐云初却像个十足的傻瓜。轻易便欢喜,轻易便爆怒,轻易便由着徐云初挑动着他的情绪。徐云初对他来说,果然是不同的存在吧? 学着他的口吻,云初嘴角淡淡一笑:“你没事,真好。我真担心——” 如此柔软的表情,印象里两人最为亲密的时候,徐云初都没对他做过。景灏天到底有些恍惚,一贯都是他在主动纠缠徐云初,所以这种话由徐云初说出口时,他竟一时难以适应。心底莫名的欢悦一瞬间如潮水席卷,扑面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握住云初的手紧了紧,面上也换了难得的温软神色。“我舍不得丢下你。” 这一句说出来,云初眼中莹光一动,有珠玉般华彩闪烁。景灏天总是能把这种肉麻的话说得若无其事,却不得不承认,常常很动人心魄。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静静守着。握在一起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轻轻摩挲,心意的交流,比任何语言都来得真实。 次日九点多,金嘉爻又来了医院。看景灏天醒了,神色也轻松了很多。“景大少爷,拜托你以后谨慎一点,若你玩完了,你爸会把我金家夷平的。” 景灏天懒懒喝着粥对她笑:“又不是叫你嫁给我的灵位守活寡,你紧张什么?” 说话一贯难听的风格。金嘉爻却也习惯了,靠着窗直摇头。“你就是嘴太贱,活该被人打一枪。对了——”说着突然顿了顿,叫手下人全部到门外,“张总董死了。” “发生什么事?” “凌晨在自己别墅被刺杀的,一枪穿心。等警卫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钟头多。” 上海工部局是上海公共租界自发组成的行政机构,是作为对外侨居留地控制的一种类似于政府的体系。董事会作为最高领导层,一般由九名总董构成。民国十九年以后,华人总董增至五名,占据了工部局董事会的主要领导地位。其余的三位总董分别由英美国家人员担任,另有一个常席则是留给日本人的。 很明显,张总董被刺杀,是与租界领导力量的偏移脱离不了关系的。 景灏天皱了皱眉:“那些被击毙的人员,巡捕房能不能查出些端倪来?” “暂时没有。那些人做事干净利落,背后肯定是有组织力量的。只怕没那么容易查出来。”金嘉爻看景灏天眉宇皱得更紧,只是淡淡一笑,“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做生意的,职责并不在相助哪一方政治势力。你先养好伤才是正经。” 盛世的事情也多,金嘉爻也没有过多停留,只关照保镖全力护卫,就带着一队人走了。到了公司才进办公室,门房就递过来一张邀请函,说送信的人指名要给金小姐的。金嘉爻也没在意,拆开来看,居然是陶然邀请她周六到一乐天茶楼见面。 金嘉爻秀气的眉紧紧一皱,印象里那个男人总是堆着一脸讨好的笑,令人十分厌恶。他曾帮她跟景灏天在婚姻关系上做了个了断,后来托父亲帮他进了日本大使馆任了翻译,便再没联系过。 嘴角冷冷一笑,陶然冷不防来找她,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像他这样的男人,可以毫无原则地出卖任何一个人来谋取他自己的利益,实在是太危险了。姑且看看他会出什么题,若不在她接受范围之内,只怕她要考虑怎样让他彻底从上海滩消失了。因为像毒蛇一样的男人,会随时随地用他的毒牙咬人。 病房里景灏天兴趣盎然地看云初拿水果刀在切一只香橙,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橙面上,细致地一刀一刀把皮均匀划开,却又不划得很深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56 。将刀痕打通之后把橙按在手心里一揉一转,那新鲜的橙肉整个脱壳一样从莲花般翻开的皮里脱出来,托在云初修竹般的手掌心里。他再拿刀沿着橙瓣划开,就能像橘子一样一瓣一瓣剥下来,一滴汁水都不会流出来。 景灏天看那玉白的手鲜黄的橙衬着,犹如西塘的白雪腊梅,顿时就觉得香气四溢,不免乐得跟他笑叹。“哎呀哎呀,原来受伤是这么幸福的事啊!” 云初拿眼睛斜他一眼,佯怒道:“你又乱说什么?” “我可没乱说啊。你看,光看你剥个橙子就已经这么诗情画意了,你要再做点别的什么,我可不是快比神仙还享受了?”一时又假作忧伤地叹道:“要是我往后却享受不到了,可叫我怎么办好?” 作出一副可怜相,明摆着又是拿话来兜他。云初怎么听不出来,拈了一瓣甜橙往他嘴巴里塞住,素来寡淡的脸上竟也经不住笑意款款,明媚得要晃花人的眼:“你要是素来正经,又怎么会没人给你享受?” 哪知景灏天咬着橙含糊说道:“别人在我眼里都是屁,连屁都不如!却只有你能叫我享受。云初,你就可怜可怜我,常来陪陪我,好不好?” 因景灏天伤的地方不好拉扯,金嘉爻打消了他搬回公馆住的念头,非要他住院。这些天他情况也没彻底稳定下来,云初便托关系好一点的文员帮忙代半天工,也是天天都来医院。听景灏天这么求着,难得笑得开怀,睨了他一眼也不去搭腔,又塞了一瓣果肉在他嘴里。 景灏天一手按着眼睛,叫道:“我不行了!我头晕!” 唬得云初倒是一愣,忙伸手就去探他的前额:“怎么了?怎么会头晕?” “你笑起来好晃眼,晃得我头晕啊!”那痞子却是怪叫一声,拿开手冲着云初仰头大笑。 气得云初一把捏住他的嘴,把剩下的整个橙子都塞了进去。 (三十七) 医院外头是一片宽广的草坪,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从大门口延伸进来,在草坪里分出一条切割线。云初一路从医院大门沿着水泥路往大楼住院部跑,脚不沾地几乎要飞。 中午的时候四双打电话给他,说景灏天突然高烧不退又推进手术室去了。医生说很有可能伤口感染,具体情况要拆线开来看了再说。急得他饭吃了一半全掉在地上,什么都没拿就冲出了饭堂。身上没有坐电轨车的钱,只好一路靠两只脚狂奔到医院。 大楼下一辆汽车驶出来,云初看到是四双的车,赶紧冲上去问情况。 四双一张脸也是紧绷得快扭曲,声音微微发颤:“人还在手术室,要把腐烂的地方切掉。现在必须要静脉输入青霉素混合药物,打针已经不管用了!但是静脉刺破的美国医生不在,我得去隔壁区把他接回来!”说着已经一脚油门加速开出,冲着大门飞奔而去。 云初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没了,甚至连步子都踩不稳,身子重得几乎要一头栽下去。 也顾不上喘气,转身就朝楼上跑。 医院特有的福尔马林味道充斥在鼻子里,刺激得眼睛发酸发痛。气已经喘不上,却只是在楼梯中段靠了一下墙,又借助扶手栏杆迈着沉重的脚步向上走。除了要见到景灏天的意念,眼里已容不下任何事物。 有几个人正在下楼,与云初擦肩而过。云初大口大口狼狈喘着气,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些,却丝毫没有精力在意旁人。然而就在领头的一人擦到云初肩膀时,那人突然伸手一把拧住了云初的手臂,用力将他掼到了墙上! 云初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况且毫无防备,身子一旋就被对方按住肩膀压住了。头昏目眩地抬头去看,只一眼,就叫他蓦然瞪大了眼睛。而后,一些不堪的旧记忆像打翻的抽屉,瞬间散落了满地。 叫人连站脚的地方都寻不着。 就是这个人,面无表情地撕开他的衣服,毫不留情地狠狠贯穿他的身体,在他身上啃出数不清的耻辱痕迹。他甚至都不认识他!就莫名其妙地被他占有了!一时间陶然温软却刻毒的脸,王水根歇斯底里的样就如毒蛇缠住了脖子,憋得他快要窒息。 云初喘得无法反应,只是错愕地看着这个男人。看到他嘴角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表情,居高临下看着他用不太标准的国语说:“我们又见面了。” 咬了咬牙。云初别开眼睛挣脱手臂,看也不看他,侧身闪过他后面跟着的两个保镖,继续扶着楼梯往上走。过去的自当过去,他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什么屈辱难堪,如果你不放在心上,那不过都是虚无。这个日本男人,甚至不值得他看上一眼。 现在最重要的,是景灏天。那个人昨天还嘻嘻哈哈地跟他漫天开玩笑,今天却说伤口感染也不知好不好得了,直如晴天霹雳将他整个人劈得碎裂了。景灏天,简直快要了他的命了! 想着,拼了最后一口气,又在狭长的走廊上狂奔起来。 站在楼梯拐角处的男人扭头看着云初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眼中若有所思,竟久久不曾一动。 “中将,我们要走吗?”身后的军卫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问。 东藤介野没有吭声,双手兜进裤袋转身下楼。一脚踩下去踩到一枚硬质的东西,移开去看,却是一枚银色的徽章,似乎是从刚才那个人身上掉下来的。 弯腰捡起来,凑到眼前细细看,上面的英文字写着圣约翰大学。把徽章递给左手边的卫兵:“把这个挞下来,去查到刚才的那个人,汇报给我具体的信息。” “是。”卫兵双手接过,当即在楼梯上站定行了个军礼。 ——————————————————————————————————————— 脚步踉跄地冲到手术室门口,两排保镖整齐列队分守在门外,面无表情形如两排人俑,光看这阵势就足够吓退闲杂人。云初跑得呼吸都很艰难,大口喘息地望着那道关闭的门,想要抓个人来问,却发现无人可问。 一个人最软弱的时候,就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候。 一分一秒时间点滴流淌,都像是一把钢锯在他心上来回拉锯,撕心裂肺,血肉淋漓。而他能做的只是尽量靠近那扇门,贴在门上,整个人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像是神经出了毛病而导致的抽搐。 四双带着美国医生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好在青霉素贵则贵,医院却是有的。所有输液的耗材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有资质的医生过来扎针。四双几乎是用推的把医生推进了手术室,而后一把拉开云初将他按在靠墙的长凳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门总算是开了。云初扑过去看见景灏天又是几天前那样苍白昏迷的脸,眼眶不禁一热。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情绪,油然便感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57 觉自己还能在他身边,许是最幸运的事。 持续用了五天的药,伤口感染的细菌总算抑制住了,医生检查之后说新肉生长正常,预计不会再复发。云初又是天天陪在医院,看着景灏天一日日恢复起来,两人厮磨甜腻,不在话下。 ——————————————————————————————————————— 景灏天不在,盛世的事全担在金嘉爻肩上。周六金嘉爻也是早早到了公司埋头一笔一笔跟踪暗地进行的军火交易量。大约八点半时候,门房打进电话来,说有位陶先生来电,提醒金老板别忘了赴约。金嘉爻挂了电话看到桌上随手扔着的邀请函,才想起来陶然约了她今天在一乐天茶楼碰面。 茶楼就在外滩拐角,金嘉爻叫司机找地方停好车等着,便抓着皮包进去。 刚进门就有跑堂的过来询问,确认金嘉爻身份之后径直带她到了三楼一间极隐蔽的包厢。 陶然已经等在里头。头发梳理得油光可鉴,白衬衣粉西装浅色尖头的皮鞋,倒越发有上海滩瘪三的派头。一看见金嘉爻,立即满脸堆笑站起来将手伸给她。金嘉爻便将带着蕾丝手套的手伸过去成全了他的吻手礼。 金嘉爻面上也不动声色,简单应着他的寒暄答了几句,坐下来叫了壶太平猴魁。 “金小姐,哦不,如今应该称你为金老板才对。”陶然给她倒了一杯特地点给女士的玫瑰花茶,说话间神态比之两年前更谄媚了很多,可见在大使馆里阿谀奉承这一套,他是学得最多的。“许久不见,金老板越发风姿动人,容光耀人啊。能得金老板赏脸跟我喝茶,实在是陶某人天大的荣幸!” 金嘉爻淡淡一笑,精光粹然的眼朝他瞟了两眼,便伸出手指捋了捋指甲上的蔻丹。“陶先生,你今天找我必然是有要事,客套话就不要多说了。” “金老板还是一样爽快啊!所以说找金老板合作,是最愉快不过的事了。” “不知道金嘉爻有什么资本,可以跟陶先生合作?” 陶然也不再绕弯,扭头看了一眼关闭的门,脸上笑意敛去,换了正色。“两年前承蒙金老板相助,陶某人有幸跟日本人打交道。所以今天这章买卖,实际上是给日本人来谈的。” 一早料到陶然此人不安好心,金嘉爻眉宇微微一皱。“陶先生真是抬举我了,我一个做夜总会生意的,何德何能可以跟日本人合作?我想我帮不上什么忙,陶先生还是另寻高人吧!”说着一手扣紧小皮包就要起身走人。 “金老板且慢!” 陶然却先一把按住了她的包,脸上笑得诡异。“不过是简单的一个忙,金老板肯定办得到。而且日本人的条件优渥,金老板一定感兴趣。就算不感兴趣,听一听也是不会坏的,对吧?” 他半躬着身的姿势显出强迫的意味来,倒不比两年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怂样了。金嘉爻长眉一拧,抬头望住他:“你且说说看。” 陶然这才又坐回椅子里,手上拿了她的包把玩,看似漫不经心。“如今国内的形势金老板也是知道的,南京政权那边要‘攘外必先安内’,先解决内部矛盾。日本人这几年占领了东三省,但势力还有待扩大。在上海这一边,现在势力最大的就是这个英美公共租界。日本人想要在租界占据一定的地位,所以需要工部局的支持。相信金老板也听说了,工部局的张总董前几天被暗杀了。” 金嘉爻心里暗暗一惊,听陶然所言,莫非张总董暗地里跟日本人有所交易,而有人为了稳定公共租界的势力,不让日本人涉足其间,才不惜暗杀了张总董? 果然,陶然又继续说道:“张总董本来已经答应跟我们合作,但是很不幸,明显有人不希望我们在租界渗透,所以杀了他。眼下日方的意思,需要尽快再找到其他肯和我们合作的工部局总董。金老板平日跟他们接触密切,这个忙,应该不难帮吧?” “哼。”金嘉爻冷冷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陶先生太看得起我了,虽说上海租界早已形成,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你现在叫我做的这个买卖,我好像没这个资本。”手朝他伸出,“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陶然挑着眉点了点头,把小包放到她手里。眼中似有寒光一闪,脸上却在笑。“我知道今天有点突兀。我可以给金老板三天时间考虑,你知道的,一旦哪天真的打起仗来,日本人可以保我们的命。很久没见金世伯,他老人家身子还健朗吧?” “陶然,我父亲很好。但是我警告你别乱来,上海滩这么多年,我也不是白混的。你最好先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安全,看看日本人是不是真能随时随地保你周全。” 这个人果然是贱在骨子里,金嘉爻起身冷冷看着他,也是面带轻笑说话。说罢,便转身出门下楼。 (三十八) 从一乐天茶楼出来,金嘉爻去了趟景灏天那边,并暗中吩咐保镖又增派了人手。回到公司里关在办公室沉思许久,终于还是拨了一通电话。“你们下手利落一点,就明后天,我不想再看见这个人。” 挂了电话,金嘉爻两手交握支住下巴,脸色凝肃长长叹了一口气。 陶然这个人,实在无法令人放心。他既然说了三天让她考虑,言下之意就是一定要她插手去影响工部局的立场了。现在他有了日本人撑腰,底气足了,心思野了,已经不得不防了。如果她不应允,只怕那贱男人做出什么危害她身边人的事情来。所以也怪不得她,身在乱世每走一步都可谓是拿命在拼,若失去先机,也就等于失去了性命。必须先下手为强,宁可错杀一百。 将桌上陶然的邀请函撕碎丢进垃圾桶,陶然,你可别怪我。最不该,就是你今天来找我。 隔了一天,派去的负责人给金嘉爻打电话来,说目标已经除掉,尸体扔进黄浦江了,绝对没问题。 金嘉爻淡淡应了一句,挂了电话,却觉得不知为何仍然心神不宁。 陶然虽然死了,但日本人却不会放弃渗透租界的意愿。随着抗日口号日趋响烈,国内形势越来越紧张,如今就快连租界也无法幸免了。 上海的秋天还像停留在上一个季节,满街都是裙摆张扬的年轻女性,看着就觉得这个城市很有活力。 景灏天坐在副驾驶座却没有时间看漂亮姑娘,他把后视镜一把拧向自己,骚包地拿手指捋了捋码好发蜡的短发,满意地吹了个口哨。 四双一边开着车却无法忽视他的动作,嘴里喷笑出来。“少爷,你这个样子,简直就像十六七岁没谈过恋爱的纯情小男生,啧啧!要是让云初哥看到,非笑死他不可。” 两个多月照料景灏天,四双居然跟徐云初混熟到哥弟相称了,景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58 灏天听他这么叫着,眼神不善地歪了他一眼。却没有发难,还是一味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一会儿摸摸头发看有没有乱掉,一会儿又抹抹下巴看胡须刮清爽了没,十足就是四双形容的那种货色。“你又没谈过恋爱,你懂个屁!我好不容易把徐云初脾气理顺了,当然得给他留点儿好印象。” 谁知又换来四双一记喷笑。“得了吧少爷,不知道的还当是你理顺了云初哥,我们知道的,却都认为是云初哥他让着你。要不是上次那一枪,你看云初哥理不理你!还有啊,我四双也是有妹子的,你少看不起我。” “嗬哟!”景灏天看他云初哥长云初哥短说得不亦乐乎,终于忍不住伸手过去拧住了他耳朵。“你他妈的再给我云初哥云初哥叫亲热点试试看。现在倒好,都帮衬着徐云初来针对我了是吧?往后我要是出去找别人,你们还不趁机给我制造内部矛盾?” “别!别!别!痛啊——”四双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捂住耳朵,景灏天这下手狠得都快把他整个人拉过去。“少爷饶命!你爱找谁找谁去,我可不敢告诉云初哥了!快饶了我吧!” 景灏天哼笑一声,这才放开了他。一时又三八兮兮地凑过去:“唉,你妹子是哪一个?要不要介绍来认识一下?” 弄得四双一时面红耳赤。“没没没,我跟你开玩笑呢少爷。我就是看上人家,人家也看不上我呀!” “废物!人家看不上你就看不上了?你好歹也是盛世公司大股东景灏天的第一保镖,人家看不上你,你还不会用强的吗!” “这——少爷,现在年轻人谈恋爱,都讲究平等。”四双听了直皱眉,小声嘀咕道,“哪能人人都跟你找云初哥那样,就跟土匪绑架压寨夫人似的——” 不防又被景灏天一把耳朵揪住。“死小子,现在好会拿我来消遣,啊?” 车里不时传出惨叫声,就见得车子开过外白渡桥,歪歪扭扭犹如蛇行,恨得路上拉黄包车和骑脚踏车的在后面直骂。 云初换了件松软的便装长袍,刚走出校门,就看见景灏天正站在车旁等他。那人今日也不知得瑟些什么,好像是刻意打扮了一通,一见他出来连忙迎上来,那脚步好像都是踩在云层里,飘飘然的。 脸上仍是那样寡淡带了点轻笑,心里却被景灏天逗得乐翻了。云初迎着景灏天走过去,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手拖住了景灏天伸过来的手掌,一点也没有顾忌。 既然承认爱上了,他也没什么好闪躲的。在徐云初的概念里,心交出去了,便是一生一世。不管景灏天会变成什么样,他理当陪他一辈子。就像他应承的那样,欠下的时光,往后慢慢还给景灏天。 上了车,景灏天叫四双开去豫园。四双发动了车,景灏天一手拖着云初,心急火燎地就要凑上去亲他。 云初哪里肯依,却又不好叫他住手,心虚地瞅了一眼四双背影,便要把景灏天搂住他腰的手拍开。哪知这一下已然是慢了,被景灏天在唇角边狠狠啄了一口,偷香成功。云初一张脸随即涨得彤红,一把捂住了景灏天快猖狂笑出声来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四双的声音:“放心吧云初哥,我什么都看不到。” 云初当即恨不能在车上挖条缝钻进去。 手掌按在景灏天嘴上,他却突然伸出舌头在他掌心里轻轻舔了一下,让云初一个激灵甩手不及。终于脱困,景灏天把他逗弄得措手不及,防了上头顾不了下头,不由得意闷笑。云初扭过一边身子不理睬他,他便又从后头将他整个人抱了,一同挤到车门那里那唇在他脖子里乱蹭。蹭得云初身上一阵阵地冒寒疹子。 “你!”终于忍无可忍,手指伸到他上臂内侧,狠狠掐了一把。扭头在他耳边恨恨地低声道:“你再这样,往后我可不同你出来了!” 景灏天吃痛,挤眉弄眼地求饶。直到他规矩了,云初才放开了他。大少爷揉着手臂,作势在云初衣服上摸了一把。“我都好久没见你穿长衫了,穿起来还是这么好看。” 云初淡淡一笑。“西洋学校里不时兴这个,所以我也很少穿。不过今天同你出来吃饭,才一时兴起拿出来穿穿的。” 说得极随意,景灏天却不信。“确实是一时兴起吗?这么新又熨得这么服帖,只怕一次都没穿过吧?”说着又那脸去蹭他的脖子,那腻歪劲就别提了。“是不是知道我从前喜欢看你穿长衫,特地穿给我看的?” 车里还有四双在,那种肉麻话却是打死云初都说不出来的。被景灏天逼得紧了,只好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景灏天心里太欢喜,确定了这人把自己放在了眼里心里,就高兴得真跟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伙子一样了。“说起来从前,你可还真没好好跟我约次会。这一欠欠了两年半,算利息的话怎么也得翻个十来番吧?所以你往后天天晚上都得给我!” 景灏天这人就是这样,不说话的时候看着玉树临风一贵族公子哥儿,一说话却能把人对他的幻想都覆灭。明知道云初放不开,还要当着四双的面乱嚼舌头。他原本是说天天晚上都得跟他约会,这么一听却像是说那种事,直让四双憋不住喷了出来。 云初尴尬得只想一把掐死他。幸好豫园也到了,车一停赶紧打开门利落下车,一刻也不想跟景灏天缠在一起。景灏天赶紧也跟下来,两个大步追上他一把拖住。“行,我闭嘴还不行吗?” 云初转过身来恨道:“你这张嘴最好缝起来才妥当。”顿了顿,抬着下巴跟他叫板。“你刚才说什么没约过会。明明在嘉善城南庙会那次,我好歹跟你走了一条街,怎么也算得上是约会吧!” 说得景灏天一时愣住。脑子里兜了两圈,才想起来是大年初八叫云初到陶家宴席上把他救了出去,然后两人被车夫晃点去了庙会。再后来看烟火—— 恍然大悟赶忙一巴掌抽自己。“景灏天你这个畜生!” 云初倒是一惊,忙拉住他。“你这是干什么!” 只听得景灏天喃喃说道:“那可是人家第一次,你居然还能忘了!罚你陪他约会一百次!” 不经意又让他占了便宜,直说得云初哭笑不得。站在豫园夜景下满脸都是温软神色,气呼呼地不想同他说话。景灏天卖足了乖,看云初实则开心了,便上去搂着他往豫园里头走。 “一百次慢慢来,我们先把今晚的份做掉。你胃口小,晚上就带你吃点广东菜式和小点心吧,吃完就隔壁的茶楼去听出戏好不好?——明天是礼拜六吧?那你今晚就住我那里好不好?你知道,再见你以后我离了你一刻都不行,你要不答应,我会整晚失眠——” 软磨硬泡什么手段都使尽了,这流氓同无赖的角色,景灏天绝对深谙精通。云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59 初那样的性子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何况现在又明确了对他的心意,还不任由他诳着哄着被他搅得晕头转向。 (三十九) 景灏天的公馆,云初最近几个月里为了照料景灏天也常来,还是比较熟悉的。从豫园回到公馆已经十点多钟,景灏天搂着云初上楼,转个弯没了别人,便腻着他再也分不开。 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挨挨挤挤地往房间里走。开门进去,景灏天怀里抱着云初,带着他旋过身去关门,一下把他背脊抵在门上,再克制不住般地寻着云初的唇狂乱地吻住他。云初也不抵抗,伸手去搂住了景灏天的脖子,主动仰起头迎合他的索吻。 幽深的房里没有开灯,睁开眼只能看到对方如同深渊一般无尽的眼眸,因为离得太近,反而扩散得一望无际。景灏天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手掌重重抚摸着云初精致的身子,极尽深入吞吻着他,辗转交换角度。云初被他吻得气也渐渐喘不上,却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感受着景灏天带给他的让他颤抖让他晕眩的感觉。顺应着本能,亦时不时拿舌去勾卷他的,给予主动的回应。 景灏天猛地放开了他,伏在他耳边大口大口急促粗喘,声音嘶哑颤抖,“你这妖精,简直快把我弄疯了。”说着打横一把抱起了他,大步朝沐浴间里走,“先洗个澡,今晚我可不能轻饶了你。” 云初身子猛然一颠横了过来,下意识两手紧紧抱住了他脖子,突然想到什么,嗫嚅了一声,“不行——” 景灏天已经大步走进了浴间,一脚把门踢上,顺势把云初放在了靠墙的一张按摩床上。 云初脑子里轰地一静,颇有些惊恐地看着这个与房间大小无异的浴间两面夹角的墙上,都用巨大的镜子代替了墙面。一抬头,顶上也是一整块大镜子,这么堂而皇之地与他脱了衣服洗澡,那倒映在镜子里的身体仿佛是被人偷窥着,心里不由泛起一股怪异的恐惧感。 此刻景灏天正压在他身上堵住了他的嘴,云初睁开眼睛就能透过镜面看到景灏天伏在他身上,一条腿压着他的,一条腿弓起来嵌在他两腿间。而自己的两条腿,竟还在无意识地踢蹬着,正是极为享受。 慌得他身子一怵,伸手推了推景灏天。“不要,你——我习惯一个人洗。” 鼻尖与鼻尖轻轻蹭着,景灏天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嘴角深深勾起。“我可记得我最早认识你的时候,就跟你一起洗澡了。怎么到了现在,反而不行了?” “我——”云初愣愣地想起早年的那些旧事,不想景灏天还记得。 “云初。”景灏天却忽然敛去了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轻轻叹道:“云初,我是真离不了你。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你,我虽不知道那时到底怎么了,却大抵是因为我没有顾好你。刚开始一年我都在想,若我那时没有放你一个人跟四双出去,或许你就不会有机会走。所以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是我做得不够好。” 不想一向无赖痞子样的人会突然跟他说了这些,云初到底没有料到。张了张嘴,却发现接不上话。景灏天看着他的样柔柔一笑,拿指尖温柔细致地摩挲着他的唇,仿佛无限珍惜。“所以,我为你挨一枪,两枪三枪四枪……一百枪,都是我该的。我知道你今天肯跟我好,不过是心里头感激我。可我真希望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跟我。云初,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会再放开你。除非我死。” 恍然又想起两个多月前景灏天拼着一股赖皮劲在他耳边说:“你要想甩了我,得跨着我的尸体过去。” 他从来都是认真的。 云初突然眼眶一热,学着他手指在他脸上轻慢地攀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有一些离奇,从前不过同他接触了两个月,那两个月来发生了很多事情,竟叫景灏天记了这么久。甚至他都已经离开了两年了,再遇见景灏天时,这个人只当中间那些时间是虚无的,连一个停顿承接都不需要有,直接就可以跟他续上早前的那种感觉。 若说景灏天是同他玩玩的,又何必玩得这么认真?只是景灏天可能不知道,他待他也是同一份心思。只是怕自己这份心思太过卑微,他未必稀罕。可若景灏天开口要,他又怎么会不肯给? “我愿意跟你。”嘴角微末一笑,手指滑到景灏天衬衣的衣扣上去帮他解开,倒是让景灏天有一霎的错觉惊愕。那人却又喃喃低语补充了一句,叫景灏天一时热血都奔涌着朝头颅内翻腾,“心甘情愿的。” 随即反应过来,不由欣喜若狂。“你可不准反悔,不然就直接一枪毙了我了事!”低头狠狠吻住了云初,胡乱去帮他解长衫的排扣,却是手指颤抖怎么也解不开来。 云初只怕他又要没耐心一把撕毁他的衣服,嗔笑地推开了他。“我自己来。” 景灏天的公馆所有的装饰都采用的西洋风格,就连这个沐浴间也是请专门的外国装饰师来设计的。最里边靠墙筑了一个宽大的浴池,足够同时容纳四五人。最绝的是,浴池的底下装了两只类似于水车的抽水器,只要扳动浴池边上的一个机簧,抽水器就会自动抽水,再通过浴池上方的喷射眼喷洒出水花来。喷射眼一共两只,分别按在前后两面墙上,当抽水喷射的时候,两只喷淋相对喷水,且距离和水量大小刚好是能令人感觉舒适的程度。这种设备要换在从前,也就是皇帝才能享受到的。 景灏天抱着云初沉入热度适宜的水里,舔吻着他的耳垂低声笑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是你帮我洗,今天换我来服侍你。” 云初被他吻得身体也软了,只能两条光不溜丢的手臂紧紧攀着他肌肉紧绷的肩膀,自然而然跨坐在他腿上,与他密切地贴合在一起。坐稳了,两手捧着景灏天的脸,略略歪了脑袋去看他。边看边笑,“我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劳动景老板服侍我。” 却见得景灏天目光遽然深邃了,深得仿佛一潭千年古渊,透着致命的吸附力。那人手掌绕到他后脑将他压了下来,蓦然吻住了他。“这张嘴越发厉害了,可得好好治治。”说着长舌一挑,直接闯入了云初口中,与他漫天交吻起来。 火热的吻沿着云初白皙的颈项一点一点往下,景灏天拿舌在他锁骨上打着圈滑下去,一口咬住了红色的果实。 腰身直直挺起来头往后仰去,后腰的曲线深深凹陷进去,形成一道极诱人的弧线。景灏天手掌在他背上忽轻忽重揉弄,顺着背脊曲折的线条落下去,揉住了紧实白嫩的臀瓣。 云初听他深深抽吐了一口气,加深了在他胸前挑逗的吻,手指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往里头推挤。云初让他弄得身子一绷,按住了他的手轻喘,“不是说先洗澡么?” 景灏天拉过他的手一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60 把拢在自己□,苦笑道:“都这样了,还等得了吗?” 为了网络的清洁,h部分省略,请到啖啖啖红尘微博 “西塘月h集中贴”留下邮箱,直接发送。 等到这一趟澡洗下来,又从从容容地做了几次。最后云初是昏迷地被抱出了浴间,直接裹进被子窝在景灏天怀里睡了。 (四十) 这一年十二月十二日,东北军将领张学良联合西北军将领杨虎城在西安兵谏蒋介石,逼得蒋介石终于同意停止剿共内战,出兵抗日。与此同时,国内各路军阀首领不断有人被暗杀。东北战端的形势愈发紧迫,连淞沪的空气里都隐隐散发着硝烟的味道。 连续三个月以来,上海工部局又有两名华人总董遭暗杀,即便如此,日本人的军队还是越来越多地进驻公共租界苏州河以北的区域,上海的局势也如一张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圣约翰大学的外籍老师过的是洋人纪念耶稣的节日,所以学校十二月下旬就开始放假。景灏天当然是乐意极了,纠缠着云初要他搬到公馆与他同住。云初倒也没什么不好答应,只是还需要留校处理些后勤事务,所以就应承了景灏天,过年前搬过去。 元旦过后天一直阴蒙蒙的,看似有一场未至的大风雪。 天气虽不好,街上却也很热闹。还有一个月就是除夕了,各种各样的场子里自然是生意极好的。戏园子也不例外。 “徐助教,你说这个画凤楼里头谁个唱戏最出色些?是秦朗月还是甄芊芊?”跟云初一同过来的男生正是上回在百乐门里头一直拉着他搭话的那一个,名叫鹤行风。此人向来多话,这会儿跟云初从学校一路走来,也没停过嘴。 云初淡淡一笑,借着转头跟他说话的机会一双眼睛四下里顾看着,“我对戏曲没有研究,所以每次听戏也不过是凑个热闹。你说的这两个人大名是有耳闻,但他们的戏我也没听过几场,自然说不上来谁好谁次之。” 鹤行风“哦”了一声,颇有点可惜,这么好的话题也无法深入,看来他还真是没法跟徐助教深入沟通了。想了想只好单刀直入,“徐助教,我认识你时间也不算短了,都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 …… 一路上就听得他在喋喋不休,云初却多是“嗯”,“喔”,“没什么”简短地说上两句。到了画凤楼园子外头,两人也不走正门,径直绕到后巷的小门外头,嘭嘭嘭拍门进去了。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两人又从正门出来。 鹤行风跟着云初从大堂的楼梯上往下走,边走边看楼梯口的花牌。“哎呀,等会儿的一场是甄老板的游园惊梦呢,要是我能留在这儿看多好啊!” 云初扭头顺着他指的牌子看了一眼,嘴角又是淡淡一笑,“过一个礼拜还有,你下个礼拜再来吧。” 说着,也没在意从楼梯走上来的人,不防就一头撞在来人怀里。 腰上被扶了一把,云初站定了身子看去,却是那次景灏天住院时在医院碰到的日本人。 云初面无表情淡淡看了他一眼,立即侧过身径直下楼,并没准备搭理他。 身子刚侧了侧,手臂却被那人一把擒住。抬头去看,见那人刀刻般冷硬的脸上现出淡如烟雾的一点笑意,“你们民国人讲究礼仪,你应该要跟我说声抱歉吧?徐、云、初。” 他的国文白话咬字生硬,不是很标准,但能让人听得懂。听到那人口中叫出自己的名字,云初心里的惊讶不是没有,脸上却没表露出来,只是无痕地颤了颤眉尖。 那人拿探究的眼光在云初脸上懒懒地流连着,“为什么不肯收我的礼物?” 自从那次在医院偶遇了一次,大约隔了一个礼拜左右,就有人到学校来送礼物给云初。每个礼拜来一次,叫传达室的老伯打了电话进来。刚开始云初还以为是包裹之类的,听送礼物来的人说了日本陆军中将东藤介野的名讳,连人带礼一同撵了回去,从此再不肯接传达室的电话。但那人还是每周叫人送,一周都没断过。 云初只觉得此人莫名其妙。 脸上终于现出微微不耐烦的神色来,不动声色拧了拧被抓紧的胳膊,试图挣开,“你既然懂我们的规矩,自然知道无功不受禄。我跟你素不相识,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莫名其妙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东藤介野的手劲超出他想象的大,暗地里施了巧劲的手一挣,居然没能挣开。那人手肘往后一撤将云初拉近了些,嘴角勾起几许戏谑的笑,“那么,你们民国人是怎么定义‘相识’的?要到怎样的程度,才能称得上认识?” 话语中暗暗就指到了那时在嘉善发生的事,云初自然听得出来。当即再也顾不上场合狠狠挥开他的手,脸色一沉,“请放尊重些!” 一手拉着鹤行风直冲大门。 东藤介野站在楼梯上望着云初离去的身影,漫不经心地捻动着手指,低低笑出声来,“这样就生气了,还真是——可爱呢。” 身后突然有一双手抱了过来,生脆的男音柔声道:“东藤中将你可晚了,你要再不来,就赶不上我这出游园惊梦了。” 迎上来的是一位男子,身子却比女子还要柔弱无骨。藤蔓似地缠绕在东藤介野伟量的身躯上。东藤介野回过神来一把搂着他往楼上走,“是我的不对,怠慢你了。” 这样才叫知情识趣。只不过—— 走到楼梯拐角,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口早已空荡荡没了那人身影。 ——————————————————————————————————————— 外头飘起了蒙蒙细雨,这一月的天气,还是极碜人的。 云初却恍若不觉,手紧紧握成拳,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鹤行风大约也看出些思络来了,明知有些话不好问,却又担心云初郁结于胸。“徐助教,你跟那个日本人认识的吧?看样子,他很想认识你。” 云初知道他说的什么,当然也明白不能意气用事。若在这个关头把这些日本人怎么了,就等于是给驻留上海的日本军队找了个开战的借口。况且那个人还是日本陆军的中将。闭了闭眼睛,才强压下了那口气,“曾经见过。” 鹤行风却不再那样毫无重点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是跟在他身后淡淡道:“你知道,我们早晚有一天,会跟那些日本人打上交道的。” 言下之意,只要日本人还在中华民国境内推行战争的意图,总有一天,全中华的好男儿都会在战场上与他们刀锋相见。 “我懂你的意思。”云初有些烦乱地又握了握拳,秀气的眉紧紧皱了起来。 学校的宿舍已经没什么人,云初进了屋将背抵在门上,这才觉脸上湿得正在淌水。打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61 开衣扣把衣服换了,拉好窗帘反锁了门,从换下来的中山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截手指般大小的蜡烛。 拿刀把蜡烛切开,拆出中间的芯线,捏在手指间从上到下一点点细细地研磨。在芯线的底段,与三根细灯芯散落开来的,还有一条极细的蜡纸条。用小刀的刀背一点一点压平了,刮去蜡渍,云初把这蜡纸条平整地贴在一张白纸上,再取出鹅毛吸管吸了一点钢笔的蓝黑色墨汁滴在蜡纸上。 蜡纸上是用特殊的针刺上去的字体,蓝墨在字体的凹槽间游走,很快就在白纸上印下了一行极小的小字。 猎鹰失败,需另放一只。 云初有些出神地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若有所思。许久才蹙眉一把揉了那张纸,连同蜡纸条一同点在油灯上烧了。 两手交握抵在下颌沉思了良久,突然把脸埋入掌心,无声而疲惫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寝室的电话突然响起,云初转头过去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接了起来。“你好。” 电话里传来张扬的嗤笑声,却是景灏天。“是不是想我想得一个人偷偷在哭了,这么久才接。” 云初一愣,这会儿才四点多,景灏天应该还在公司忙着。强自打起精神,尽量使口气听起来不露异样,“你想得倒美,谁有闲功夫想你了?” “你呀,就是哄哄我都不肯,非要这么时时占着上风。”景灏天无奈地在电话那头笑了,口吻极其宠溺,听上去软软地叫人满心温暖。却不知为何,云初心里头微微漾起一阵波澜,叫他鼻子一酸。“行行行,你没想我。可我想你想得要疯了,云初,你就行行好,出来见我一面吧。晚了,我怕你就见不着我最后一面了。” “你胡说什么!”云初口气突然一紧,冲口骂道,“什么见不着最后一面,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么!” 电话那头景灏天似乎是愣了一愣,该是听出他的不对劲来了。景灏天换了平静的口吻,轻声问道,“云初,你怎么了?” 云初眉宇一皱,暗自懊恼。景灏天平常就是这么说话的,今日自己怎么如此失态?“没什么,我很好。我就是——想你了。”心烦意乱竟有点应付不来,只好顺着他的话题靠了过去。 “哦哈!”电话里静了一静,随即传来那人得意的笑声,“我就说你想我了,还不承认!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别说了,快出来吧,我在校门口了。” 挂了电话,云初也没去想景灏天是借用了传达室的电话打进来的,那些肉麻话都让传达室老伯听去了,不知多丢脸。只是静静地站在电话旁站了一阵,才稍稍收拾了一下,开门出去。 上了景灏天的车,那人习惯性地一把将他揽在身侧,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他。 云初被他看得心里直冒疙瘩,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哪知那人作势在他怀里摸了两把,一本正经道,“我是在检查,看看你有没有虐待我的人,把他给虐瘦了。” 云初被他逗得乐了,淡淡一笑也伸手在他脸皮上拧了一把,“那我也要检查检查。”拧得景灏天直咧嘴。 两人回到公馆,景灏天特地请了西餐的厨子来,和云初两人在家里吃牛排。景灏天把牛排一块一块切了丁递给云初,看他斯文地小口嚼着,又乐呵呵地帮他捣沙拉。云初倒没想过他这样粗枝大叶的人,细致起来却是比谁都细致。 “口味怎么样?”景灏天拿餐巾帮他擦了擦嘴角的酱汁,借着烛火的柔光看他。 云初点了点头,“很不错。” “那——有没有奖赏?” 云初清澈的眼睛幽幽瞟了他一眼,“你又要怎样?” “什么又要怎样?如果好的话呢,我以后可以天天叫厨子来做不同口味的餐点,不过你要快点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才好。这样我可以把你养得好好的,我也就更放心了,你说是不是?” 搬过来住的问题,景灏天之前已经跟他讨论过了。原本云初答应他过年前的,想是景灏天忍不住了,又试图来劝服他。 云初听着这话,却不知怎么心里一沉,竟有些迟疑起来。“灏天,我也许,不能搬过来跟你一起住了。学校里好多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景灏天极平静的声音打断,“你说什么?” 平静得如山雨欲来。云初知道他暴躁脾气又要上头,却不知怎么跟他解释,“我——” 没想到景灏天拿餐巾擦着手,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也不动气,只淡淡说道:“行!你要是不肯搬过来,看来只有我搬过去了。你宿舍应该有多余的床吧?没有也行,你那张床应该也够挤下两个人了。是吧?” 说着手掌往桌沿一推连人带椅子退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叫四双准备些衣服用具,等会儿送你回去我就住那儿了!” “灏天!”云初忙伸手拉住他,却只拉到了他的衣角。被他一带,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别闹了,我答应你。” 景灏天一招奏效,立马笑吟吟地转身来抱他,“这样才乖。” 云初却料景灏天是真的爱极了他,对着他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原本应该高兴,只不知今日却为何心里头郁郁难欢,憋闷烦躁到了极点。 “灏天——”说话也迟迟疑疑地,似有无尽心事。 景灏天自与他交心以来,素来也是对他极为关怀爱护,当然也看得出来他今日情绪有差。轻轻抬了他下巴来看,那人眼中满是疲惫,叫人不知多心疼。“我在。怎么了?” “如果——”云初目光似有些恍惚,像是在斟酌着字句,“我是说如果。若我跟别人有了——有了那种关系,你——会怎么看我?” 景灏天倒没料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但觉那几个关键字字字都如尖刀戳进了他耳中,眼光蓦地一冷,“没有这种如果。若是有,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八蛋活得不耐烦,敢动我景灏天的人!我定把他绑回来一枪一枪地拿他练靶子,直到把他打成一滩血肉,再丢黄浦江去喂鱼!” 云初喉咙一紧,只觉得心跳得忽快忽慢,好像全身的血都冷了。却又听景灏天柔声说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尽说胡话?云初,你给我记好,你是我的人,我自当事事以你为先。若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坦白告诉我,你若不肯不愿不能告诉我,只能说明我做得不够好。那就算我被人打被人杀都是活该!” 手臂收起紧紧抱住了云初单薄的肩背,“若哪天我保不了你,那是我景灏天没用。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让你好好地,哪怕用我的命去换!我要与你生在一起,死,却只需要我一个就够了!” (四十一) “徐助教,真的要这么做吗?”圣约翰大学的跑马场空旷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62 开阔,放假后校区封闭,整个场地空寂无人。鹤行风两手兜在裤袋里,眉头紧紧皱起,情绪显然是有些激动。“组织里有女性的,会比你更方便——” 站在他旁边的云初却仍旧如常日里那么淡定,目光不带波澜地望着场外校区混合了中西风的建筑,连轻轻一叹都不曾有。“这是最快最简捷的办法了。那个日本人,不喜欢女人。” “那也不一定要你去!”鹤行风忽然就有些失控,一手重重握在云初肩头,“除了接近那个人,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哪怕还需要时间做下安排。” “我知道。”云初点点头,目光移到他脸上,看着这个才十八岁的男孩子刚毅的脸上甚至显露出了几许愤怒,不禁嘴角浅浅漾起。“可是对我们来说,时间真的不多了。渗透到政府里头更容易接近他们,但是需要很多关系,而且,那也不绝对是安全的环境。一旦利益冲突起来很容易成为政敌暴露的对象,同是民国子民却要相互残杀,这样的事我们看得还少吗?” 鹤行风默然听着,神色里流露出一丝哀伤,“可是那个日本人,他对你——” 云初淡漠的眉终于也微微一颤,却只是一瞬,恍惚只是鹤行风的一个错觉。他的喉结动了动,沉默了一下,才轻轻叹了口气。“我懂。正因为这样,我才有更多的机会。现在形势很紧迫,我们必须尽快搜集情报,一旦开战起来,才能争取更多主动的出击,尽量减少牺牲!” 我懂。就这么简单两个字,眼前的这个人知道他要面临什么情况吗?他却说得如此轻巧,仿佛两人在谈论的不过是一段风月,譬如游园惊梦。鹤行风突然说不出话来了,手掌紧紧地按在云初肩膀上,几乎咬牙切齿。 云初平静如水的目光微微一转,正正看在了鹤行风脸上,“日本人的目标已经太明显,若真的开战,民国每一种行业,每一种身份的人都会为救国而抗争,何况你我身上,就背着这样的使命。其实前几天从画凤楼回来的路上——你已经有暗示我去接近他,因为你也觉得,这会是最少风险和最直接的办法,不是吗?” 鹤行风一愣,而后便是脸上一热。云初的目光淡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却不知为何,叫鹤行风感觉无比犀利,利得如一把刀,瞬间就能直直插到人心脏里去。想起那天回来的路上,他对云初的暗示和试探,“你知道,我们早晚有一天,会跟那些日本人打上交道的。”不禁觉得自己肮脏卑鄙。也突然觉得,原来他从没真正认识过徐云初这个人——看似淡薄,心思却细腻而锐利。 云初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是嘴角淡淡一折,什么都没说。 顿了很久,鹤行风才颓丧地叹了口气,试图转移话题,“徐助教,你是怎么加入猎鹰的?” 这个问题,云初并没有很快回答。他目光一沉神色有些恍惚,最后眼睛望向天空里,嘴角隐去了淡淡的笑容。“不过是机缘巧合遇到了组织的人,在我刚到上海的那一天。”每个加入组织的人都有着不同的背景和目的,很多事过去以后,其实,也没有了再提起的必要。 “那么徐助教,你有喜欢的女子吗?”鹤行风突然有些不死心,除了组织的事,他真的从没找到过对的话题,来跟这个人做深入的沟通。 云初这回却真真切切笑了,好似这个问题倒让他突然开怀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徐云初从出生那天起,身体里就没带着喜欢女子的意识。“有。只是,他不是什么女子。”说着转身往校舍的方向走,走了十来步又突然站定,回转身略略偏着头来看定鹤行风,嘴角粲然一笑,“而且他醋劲十足,他说,谁要敢喜欢我,他就把那个人绑回去练靶子,打成一滩血肉丢黄浦江喂鱼。” 这话意有所指,听着像是云初在说他的爱人,实则却是明明白白告诉鹤行风,那人不是他惹得起的,趁早歇了对云初的心思。同是组织的人,不要做无谓的事,动无谓的情。 鹤行风看着云初走远的背影,有些难堪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云初,你越是这样聪明警醒,只会衬得越吸引人。你选择不听,我也只能把自己掩埋起来,尊重你的选择。 四双在景灏天的房门上扣了两声,端着只瓷盅识趣地站在门外等。自有一次没头没脑地闯了一回门,正撞上屋里两人正天人交战战到酣处,景灏天随手扔了只烟灰缸过来差点没把他砸死,四双便牢牢长了记性,这屋里比不得以往少爷一人独居了,再紧急的事哪怕人命关天,那房间也是万万不可乱闯的。 盅里装的是醒酒汤,叫厨房给景灏天熬的。这几天景灏天每晚出去应酬都要喝酒,虽说酒量好,却也不是次次都能一身清爽地回来。所以醒酒汤也是每晚熬着,一天都不断。 门无声开了,云初穿了一身素色柔软的袍子,看来是刚洗过澡,出来应门。屋里传来水声,大约是少爷还在沐浴。四双有些不自在地咽了口口水,“这,醒酒汤——” 自从有了那次闯门事件,云初看见四双便觉得尴尬。只是他跟景灏天的这个关系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四双也是从前在嘉善就知道了的,是以心里再羞赧,面上也做得大大方方。这时伸手接过醒酒汤对四双微微一笑,“我来吧。谢谢你。” 四双被他笑得一慑,闷声说了句不用谢,逃也似地往楼下蹿。心里就纳闷了,怎么平时他连少爷的玩笑也开得,却偏觉得云初哥是惹不得的。这人面上看着柔软如棉花,实则骨子里挺着一股刚气。而少爷呢,正好跟云初哥相反,表面上他是脾气暴戾动不动就翻桌跌凳的,可你要把他性子摸顺了,那简直就是百炼钢化绕指柔,能把人宠得溺死。看他对云初哥那个样,简直不敢相信这人从前是西塘一霸的景灏天。 于是捧着个托盘边走边笑,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般配呢!果然人家说每只锅都能找到合适的锅盖,是箴言啊!继而又想想自己,喃喃道,“唉,我什么时候能找到我的那只锅盖呢?” 今晚景灏天倒没喝醉,自己洗完了澡扎着大袍子出来。看见云初拿着醒酒汤,直接接过来一口喝干。搂着云初的腰拉到怀里,拿鼻尖蹭了蹭他的,“之前跟你说的,过年跟我回西塘去,考虑得怎么样?” “我还没想好。”云初却提不起兴致来,垂着头闷闷地。 “哦,那导致你要想这么久,这么困难的顾虑是什么呢?”鼻尖蹭到侧颈,张嘴轻轻咬了一口。 云初被他弄得痒极,伸手推了推他的脸。不料手指被他一口咬住,舌尖竟然卷了上来。云初几乎是浑身一颤,还没来得及缩手,身子已往后一仰被他压在床上,狠狠地吻了一阵。那人脸上的表情是若无其事的,“嗯?告诉我,你在顾虑些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63 什么?” “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妥。”被他一记长吻堵得胸膛起伏不定,云初微微喘息着,拿手推在他胸口跟他保持距离。“况且那个地方,我也不想回去。” 景灏天点点头,想是因为云初母亲和养父的事情令他不快,所以他不想回去,是情有可原的。“那你觉得哪里不妥?什么不妥?为何不妥呢?” 房顶的水晶吊灯光彩靡丽,倒射在眼睛里,却叫云初微微眯起了眼。“你要是带着金小姐回去,那是没有问题的。可你把我带回去算什么?到时候你去走访亲友,你打算怎么跟人家介绍我?难道你要跟他们说,我是你的——你的——” “我的什么?”这话却把景灏天逗乐了,便盯着他不放,“你倒是说呀,你印象里你是我的什么?嗯?——床伴?情人?心肝宝贝?” 云初恨恨地别过了头,再不想理他。 但在景灏天手里,哪里是他不想理就不理的。那人最擅长的就是耍无赖泼皮手段,当即一把扯开他的睡袍将云初揉在怀里狠狠收拾了一番,直弄得他低泣呻吟不止。而后景灏天搂着他睡在被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背脊,轻声地叹气,“云初,换做以往我肯定管不了那么多,一定要按着自己的心意带你回去。可我知道那样太过于强求你迁就我,所以,你再过两天给我答复吧。可要想得明白一点,别到时候后悔,知道吗?” 云初窝在他臂弯里微若点了点头,听景灏天这么说的时候,本该高兴他终于会尊重他的意愿,却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一哽,莫名地疼痛起来。拿手指在景灏天唇上漫不经心地描画着,哑着嗓子问他,“若我说不跟你回去,可等你回去后又后悔了,你会怎么做?” 景灏天发出低低一声嗤笑,拧了他的鼻尖溺声道:“那我就连夜坐火车赶过来陪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你呀,生来就是来折腾我的。不过我可先跟你说,虽然我嘴上这么大方,但这里是真心希望你会跟我回去的。” 说着一把抓住云初搁在他唇角的手,用力地按在了心口。“听见没?我的心里在说,我要徐云初跟我一起回去。” 手掌压在他光裸的胸口,云初但觉那触感几乎要灼烫了他的手。他能得景灏天如此,还有什么遗憾。若真能如他说的,只需要一心跟着他去,多好。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怎会这般多愁善感,不由微嘲地笑了笑,顺手在景灏天胸膛上轻轻地揉动,“其实我也想跟你回去。不过时机不到,还是以后再说吧。过个年不过就是十来天,也没什么的。” 他这么说着,景灏天却突然安静下来了,挑着眉低头去看他眼睛。生怕那人就是嘴上要强,他一个人在上海无亲无故,过年都不应景,就觉得他景灏天这么忍心把他一个人丢这儿?想着他独自在这屋里孤苦伶仃的,连话都没人说,景灏天的血管简直都能爆裂。他居然还能没心没肺说出这些话来,前头跟他说的那些,全都白说了!他说了这么多软话,徐云初却坚冰不化一样就没个湿融的迹象! 想着便不由有些气闷,狠狠揉了他的身子,臭了一张脸,“你说真的?” 云初却有些出神,也没听出来他话头里隐隐的不悦,只说,“真的。” 没成想景灏天突然怒道:“我说的那些你就当是放屁!全都是放他妈的屁!先民主后集权你懂不懂!明天我就让四双去买火车票,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把你绑回去!” 说着一把按住他低头就吻,“还没人做得来你的主了!” 云初昏昏欲睡的,竟无故惹翻了他的怒火,便接连又被他搜肠刮肚地狠狠要了两回,几乎连喘气的力气也没了。 昏睡过去前心里就剩了一个念头,景灏天这个人,还真是没法搭腔。 (四十二) 西塘的冬天还如云初离开时一样,犹如静态的水墨画。交织的水网像人体的经脉,其间河水缓缓流淌,安静的村子缭绕着淡淡白雾,仿佛幻境。 人也还是那些人,华翎,左鹏飞,季荣,江城等几个恶少,和景灏天从小一起在嘉善称王称霸地长大,感情极好。这次景灏天回来,自当又要聚聚头。唯一的不同是,季荣和江城已有了家室,比之前两年都要沉稳许多。 景灏天留在嘉善的洋行生意就全部转给了华翎,华翎一头要负责本地的供货商联系货品,一头要负责跟踪洋行的出货,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出入却更有了大老板的派头。 看到跟着景灏天一同回来的云初,华翎一行人都惊讶地不行,直追着问景灏天是怎么找到的。又说起当初云初离开以后,景灏天是如何疯狂寻找,疯狂地自责。从没见过景灏天会为了一个人做到那样,当时血红着眼睛像头困兽的他,差点吓坏了他们。 云初只是淡淡听着,淡淡笑着,回想起那时候的一场变故,却终究觉得自己是亏欠了景灏天的。不单是景灏天对他的关照,更多的,是那人对他一片用心。当初他的那些戏言,也早已没有了追究的必要,况且,他从未想过追究。 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跟朋党笑闹,依然说下流浪荡的玩笑话,却忽然万分珍惜起这平常的点滴。来日若还有愿,只求能再回到他身边的这个位置,这样近地看着他嬉笑怒骂。偶尔回过头来,不顾场合地搂一搂他。 这个年云初过得很平静,却很满足。在西塘古旧的村落里,跟景灏天挽手走过,走进彼此的旧梦,再不带着任何心结。每天睁开眼,看到阳光落在那人的脸上,恍然觉悟,人世间最美的幸福,原来只是触手而可及。 回到上海之后,学校恢复了教学,一下子空旷的校园又热闹起来。云初坚持回到学校住,好说歹说说服了景灏天。实则景灏天暗地里也是有思量的,他做的毕竟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自然不希望云初因为他而沾到麻烦,他不得不谨慎对待。而相对来说,学校那样的环境毕竟要干净很多,云初在那里也会相对安全。 按照云初的计划,鹤行风每周都陪云初到画凤楼去听戏。因为东藤介野此人非常自律,除了每周到淮海路听一出戏,基本上所有的时间都在军区里不出门。所以要制造偶遇,画凤楼无疑是最佳地点。 甄芊芊的戏,每个礼拜唱一场,戏堂子就设置在后院里头。看席是有等级分别的,分楼上楼下两层,最好的位置就是二楼正对着戏台的厢房,其次是厢房左右隔壁的雅间。一般都是达官显贵或者商界名流的人才订得到这些位置。楼下就是敞开式的看堂了,十几张八仙桌摆开,买得起票的都可以进来看。 云初跟鹤行风一起进门,特地挑了侧对着二楼厢房的桌子坐下来,叫了壶茶,边说边等。眼角瞟着楼上厢房,却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64 见那门虚掩着,还不曾有人进去。东藤介野该是习惯临开场才到的,云初也不心急,安安静静地坐着等。 戏台上正在上布景,大约是演的牡丹亭,几个人哟呵哟呵地往上搬一座道具亭子,看那样子,还是挺沉的一件东西。 这时候已开始有看客陆陆续续地进来,底楼的就走前院门,上二楼雅间的则走正门楼梯。鹤行风回头看了看,轻声对云初道,“徐助教,你要是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云初淡淡瞟了他一眼,没接话,目光只管看着台上。 再等了一会,看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楼上雅间的窗台也都一一推开了,准备开场看戏。又等了十来分钟左右,那正对着戏台的厢房才总算开了轩窗,窗口晃过的人影脱了外衫坐下,由甄芊芊陪着倒茶的,正是东藤介野。 云初波澜不惊地望了一眼鹤行风,示意他谨慎别露了马脚。 甄芊芊跟东藤介野拖着手腻了会儿,才正经进屋去化妆。东藤介野素来看戏都会把警卫留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进园,甄芊芊走了一个人也无聊,便也就随意望了望窗外。 不经意扫过楼下人群,目光移过去又兜回来,饶有趣味地落在一人脸上。 徐、云、初。 嘴角淡淡勾起,倒没想过他也在这里。还是跟上次的那个小子,正对徐云初挤眉弄眼地说着什么,逗得徐云初露出了几许浅笑。 东藤介野恍然觉得眼前一花。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好像他家乡的樱花,那种并不炫丽的浅浅的色调,却能遮天蔽日烧过天边的云彩。叫人蓦然心动。也像这中华民国最甘醇的酒,喝着口味很淡,却总能让人不经意就醉了。 自上次在这楼里遇到他,他还是每个礼拜派人去送礼物,却仍然每次被退回来。过年的时候他本想约他一起吃饭,却不料他不在学校,说是回老家去了。于是那一时兴起想找他的念头只好搁下了。却不想才过了半个月,竟会在这里偶遇了他。 这大概就是宿命。 直到甄芊芊上场唱了半出戏了,东藤介野都没收得回目光,更别说赏到了台上什么风情万种。竟是痴了一样望着楼下那人,看他聚精会神地看戏,看到精彩处便对着身边那个小子蔚然一笑,跟看客一起轻轻鼓动着手掌。 真正的风情万种,当是徐云初这样一种。他甚至还记得他的身体,柔韧细腻,滋味是说不出的好。无论甄芊芊再如何柔若无骨,妩媚娇软,却都比不上徐云初的那个风情。 唱完上半场,甄芊芊正要退下去换衣服。东藤介野摇了摇桌上的铜铃,唤了侍从过来,叫他去把徐云初请上楼来。说着一手指着楼下侧对面的那人给他看。 侍从应了声刚走,却不想楼下突然哄闹起来。东藤介野凝神去听,原来是两个富家子弟争着在甄芊芊面前比较谁的面子大,吵起来了。 其中一人极其蛮横,冲到台下一把扯住甄芊芊的水袖不让他走,嚷着说自己包了他的花牌,怎么着也得当众亲一个。竟是带着折辱的意味了。甄芊芊一脸尴尬,气得浑身发颤却走不了。 楼上隔壁雅间大约也有个富少,立即叫人下去把门外的仆从都叫上,骂骂咧咧地要冲下去揍楼下那个当众调戏的。大门被撞开,冲进来一拨人,冲着楼下那个闹事的就打。闹事那个的随从都在场子里,眼看少爷吃亏,立即也是抡胳膊就上去迎战。 场内一时鸡飞狗跳。其余看客匆匆奔走躲避,都一溜烟地往门外跑。 云初看着闹成这样,与鹤行风对看了一眼,示意放弃。他轻轻推了鹤行风一把,淡淡一笑,“还不去救你的甄老板。我先走了。”鹤行风“哦”了一声,赶紧跑过去替甄芊芊解围。 云初转身就往门外走,边走还得留意四周打得跌来倒去的两拨人。才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客官请留步!” 回头一看,是楼里的侍从。侍从一手指定了他,抱着头穿过场子过来,对着云初指手画脚地说了一通。 云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正看到楼上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睛。 东藤介野。 转念间云初只是依旧淡漠地朝他看了一眼,甚至连个表情都没给,亦没作任何答复,转身仍往门外走。 东藤介野分明看到徐云初用那双明澈的眼眸子瞟了他一眼,却是转身走了,像是对他极为不屑。他嘲然地一笑背靠到椅子上,一手覆在脸上揉了两把,霍然起身拎了外套就冲下楼去了。有几分神使鬼差的意思。 冲出门外左右一看,徐云初的身影正在右手边路口要拐弯。门外的警卫看他匆忙冲出来,以为发生什么事,都冲上来围着他鞠躬,嘴里叽里呱啦地说日本话。东藤介野喝令他们自行开车回军区,摸了摸腰间的配枪,跟住往徐云初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云初分明感觉身后有人跟上来,清冷的脸上若然不见神色波动,只是眼眸一转瞬出了三分精炼的光芒。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安插了人手假装小偷偷鹤行风的钱袋,然后他跟鹤行风以追小偷为由上楼去“偶遇”东藤介野。等甄芊芊的戏唱完了,东藤介野循例会在他房里留一阵子,到时候他就“不小心”闯进去。那人在甄芊芊房里定做不出什么好事,他便可借“道歉”为由跟他搭上话。再接下来的行动,便要看搭话之后的进展了。 却不想场子里有人闹事,本来他已经要放弃这次行动,却不想东藤介野动作这么快。方才东藤介野叫画凤楼的侍从来请他,他是故意显示出不屑和冷漠。若突然转变态度,难免会引起这个日本人的怀疑。 云初刻意走得不疾不徐,专门捡僻静的小巷子走。 走了两条巷子,终于听到身后传来那个不标准的话音,“徐云初。等一下!” 云初脚下微微一顿,才蹙眉转身来看他。东藤介野西装敞开,跟在后面十步左右,正朝他走过来。 “你有什么事?”眉宇一挑,云初拿眼睛淡淡凝他一眼。 东藤介野走得脸不红气不喘,可见体力是极好的。他径直走到云初面前,才深深呼了一口气。“可算追上你了。徐云初,你跑得这么快,你怕我?” 云初脸上冷冷一笑,“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跟你不认识。如果你是想找个男妓的话,你找错人了。”说着也不看他,转身欲走。 “等一下!”东藤介野一把抓住他手臂将他拖住,有些气恼地看着他,“我为那次的事情道歉。那时候陶然跟我说,你是——做那种营生的。如果我理解错了,我跟你道歉!” 听到陶然的名字,云初倒是真的胸口一阵翻腾。他脸色瞬间白了一白,用力挣动手臂,“如果你每个礼拜给我学校送礼物就是为了表达歉意,我想没这个必要。那次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65 的事我已经忘了,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也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不,徐云初。”东藤介野握住他手臂的力道紧了紧,轻轻摇头,“除了想表达歉意,我还想表达其他意思。我们大和民族跟你们民国人不一样,一旦认定了想要结识的人,就会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觉。” 云初嘴角轻嘲地一笑,眼睛直直看着他的,“不担心会给对方造成困扰吗?” “会担心。但是,想跟你吃顿饭,会给你造成困扰吗?” 四目相对。云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似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许久,才轻轻一叹,“我需要时间考虑。” (四十三) 东藤介野选的晚餐地点就在苏州河沿岸的吴越人家,奢靡的唐风装饰色彩浓厚,雕镂精致,大堂里甚至放了一只巨大的编钟,甚有梦回唐朝的风情。看来东藤介野心里对中华的文化底蕴是极欢喜的,从他喜欢听戏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来。 “本来想带你去吃我们日本的料餐。但我在民国的土地上,自然就要入乡随俗,特地选了这个具有你们中华特色的地方宴请你这位民国朋友。却不知你意下如何?”东藤介野把外套交给了服务生,又亲自帮云初脱下外套,显得极为殷勤。说话也是咬文嚼字,听上去虽不是字正腔圆,却是斯文儒雅,像极了那么一回事。大约是为了这次的约会,还特地排练过了,彰显了他的重视。 云初由着他把外套一起交给了服务生,衬衫外面套了件烟灰色马海毛的毛衣,闲适而随意。却恰恰又透出几分青稚的孩子气。他淡淡看了一眼饭店的环境,也不过微微点了点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话语间自然就有几分疏离淡漠。 东藤介野倒也不介意,客气地请他到二楼预定的餐桌入座。餐桌靠窗临河,一眼可望见苏州河大半的景致,“其实你肯赏脸跟我吃饭,我已经很荣幸了。我在上海认识的地方很多,熟悉又喜欢的却没几个。选来选去也只觉得这里最好,希望你会喜欢。” 两人面对面坐下,东藤介野叫服务生直接上菜,云初才道他连菜色也提前预定好了。想来这个人做事,还是很细致周到的。心里不由沉了一沉,怕最怕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对付这样的人,必须比他更谨慎更精细。 不由面上就是冷若清霜地一笑,并不着急给他好脸色看。“若东藤先生你想用一顿饭就让我对你产生好感,恐怕会有点困难。”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却毫不介怀地点点头,伸手给云初斟了一盏茶,“只要你对我不要太过介怀,认为我是个很不好的人,就很满足了。” 云初拿过茶盏浅浅喝了一口,目光一跳落在东藤介野脸上,一直是浅笑如水的模样。“东藤先生,那时候在嘉善,你是把我错当成什么人了?” 服务生过来上菜,东藤介野没有很快回答,只是把两手工整地端放在腿上,整个人坐的笔直挺立。直到服务生都退下了,雅座只剩了他们两人,才听东藤介野缓声说道,“是我的弟弟,东藤拓人。”他嘴角有些自嘲地勾起,眼神越过窗户落在夜景深处。“我看到你迎面走过来,那种冷淡敏锐的样子,像极了我的弟弟拓人。他是那种表面上很冷漠,心底里却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却又倔强不肯说出来的人。是就算再怎么被误会,受委屈,都会自己咬牙挺过去,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的那种人。就像是最优雅的武器,有超乎寻常的吸引力,但是,也很致命。” 东藤介野的话语里,提到他的弟弟,不免流露出几许不易察觉的欣喜和遗憾。云初静静听着,并没有接话。 “其实我有时候会觉得,我的弟弟就像是另外一个我自己,在从小接受着军人世家教育长大的我的身体里,另外一个不肯安分、拒绝被安排的命运的自己。所以从小看着他的叛逆,我都很想要给他特别的保护,就像是保护着自己的梦不让它破碎,小心翼翼到几乎会让自己也变得很脆弱。而我要保护的那个梦,却不断地挑衅着我的极限,让我疯狂,让我痛苦。当我受不了的时候,就也很想要他同样疯狂,同样痛苦。我们就那样互相爱着,也互相折磨着,就如命里注定的那样,谁也不能逃脱。” 隔了经年的记忆,如今在东藤介野的口中对别人叙述的时候,并不带他说的那种极端情绪。然而云初却恍惚听得出来,他们那种近乎扭曲的感情,是如何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彼此。很难想象他们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如同拿刀在彼此身上刻下御法度的痕迹,交织着疼痛和愉悦。 秀气的眉轻轻皱起,云初心里不禁有些难言的感觉,喉咙干哑发涩,会觉得对面的那个男人身上,透着某种令人恐惧的气质。抓起茶盏又喝了一口,才稍稍缓了缓心神。“后来呢?你为什么没有带你的弟弟一起过来?” 东藤介野目光一转,落在云初脸上,嘴角露出苦笑。“他死了。最后一次冲着我发脾气,我狠狠打了他一巴掌。然后他从家里跑出去,在县外碰到武力冲突,他死在双方的斗殴中。” 云初心里暗暗一惊,随即脱口说了句,抱歉。 那人摇了摇头,拿起筷子给云初夹菜,“应该是我跟你抱歉才对,约你吃饭,却跟你说这些。可是云初,”他顿了顿,眼睛望着云初,细细打量着他的额发、敞开一颗纽扣的衬衣领子下曲线优美的脖子、因为不想表现得很重视而随意穿着的细腻的毛衣,突然说,“你相信吗?我在嘉善第一眼看见你,觉得你像极了拓人给我的那种感觉。所以我,那一刻突然很想要紧紧地抓住那种感觉。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相信隔着时空,会有一个人还能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所以云初,后来,我让陶然想办法把你弄到我身边来,他却告诉我说,你失踪了。” 听到东藤介野的这些话,云初心里一直绷着的线终于啪一声,断了。难怪这个人会给他恐惧感,不仅仅是因为他所描述的那种感情叫人不由觉得压抑,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预感接近这个人,就像是成全了他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占有欲。 之前和东藤介野有过那种关系,所以猎鹰计划锁定他作为目标时,其实很矛盾很担心他不会轻易对他罢手。如今就像是证实了这个念头,却更明白自己已经进来了就不可能再退缩。想要全身而退,恐怕是不可能了。 眼前这个男人面上会有多冷酷,内在就蕴藏了多少具有强爆发力的情绪。一旦触发,能将人烧得骨头都不剩。 他面上礼貌地笑着,不停地给云初夹菜,“真是抱歉,跟你说了这些。那么云初,你愿意跟我讲讲你吗?我也很希望,可以多了解你一些。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66 ”说着又给云初倒了一杯酒,“喝点吧,就当是为我庆祝,再次遇到你,还能跟你坐在一起吃饭。” 云初素不沾酒,本想说不,但想到借助酒可能把话说得更开,便伸手接了过来。“我可没有那么多故事说给你听,而且,东藤先生不会是真把我当成了你的弟弟,对我有什么想法吧?如果是那样的话,这饭不吃也罢。” 一句以进为退的话,却让东藤介野朗然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发现云初正拿一双幽幽澈澈的眼一瞬不瞬盯着他,继而又恢复了一本正经。“我真的——很抱歉,给你造成这种印象。可是云初,你说这样的话,却更像拓人了,像他赌气时跟我说话的样子。云初——” 最后他叹了口气,端起酒盏闷声喝着,却再也没说什么。云初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便也默然吃着菜,席间一瞬间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东藤介野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云初,如果我想常常可以见到你,会给你造成困扰吗?” 云初微微皱了皱眉,嘴角若有若无地一折,“这个问题,我真的很难回答你,东藤先生。之前给你送礼物的人告诉我,你是个军人。根据目前日本军队在我们东北三省的行为而言,我们在民族立场上是相对的。那么你以为,我是不是可以和你成为朋友呢?” 东藤介野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思量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请你,忽略我的身份,云初。只当我是一个日本来的访客,路过你的家乡,偶然认识了你。” “可能吗?”云初静静看着他,眼中的光影一掠,冰凉如水。“如果你终究会用你军人的身份拿屠刀指着我的乡民,我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你?东藤先生,你在给我出难题。” “不,云初。我很抱歉让你为难,因为我想要接近你的这份心思,给你添麻烦了。可是云初,”男人线条冷硬的脸上现出几许自嘲的笑,一闪即逝,“我希望你知道,我虽然出身在军人世家,却不一定赞成军国的行为。但是我必须要接受军命,这是宿命的安排,我没有办法选择。当军国命令我上战场的时候,我只能服从。这就是身份带给我的羁绊。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有选择,以另外的身份结交一个我想要结交的人,过一些,普通人的生活。” “你是在自寻烦恼。”云初看着他,良久,淡淡地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你不同意?” “如果我同意,当你的军国要你用炮火指着我和我的乡民时,你会怎么样?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拿机枪把我射成马蜂窝吗?如果会是那样的结局,你又何必坚持今天的,一个相对并不那么重要的念想?早早断了,不就了无牵挂了吗?” “你说得对。从小我接受的军人训志就是这样教我的。做一个没有感情、最尖利的武器。可是拓人告诉我,那是我的人生,就这样过了,什么都不明白,稀里糊涂地过了,当我死的时候,我会不会觉得可惜、后悔。每个人生来都会希望自己走过的痕迹会留下些什么,对吗,云初?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希望,我可以保护你。用另外一种可以两全的方法让你和我都活下去,请你相信我。” 云初默默听他说话,并不流畅的国文白话,说着说着会有停顿,却尽量明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渐渐有些明白了东藤介野为什么一直纠缠着他,其实并不全是因为他的弟弟,而是因为他自己。一个生来就担负着军人天职,却又不甘身份羁绊渴望自由的男人,因为东藤拓人身上有他没有的东西,所以才会想要将他紧紧保护起来的孤独的男人。 “其实在拓人死后,我已经放弃了这些想法,只想承担着军人的职责走到生命的尽头。可是天意让我遇见你,云初,我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一次。云初,你将让我重生。” 话题越说越沉,云初无声而叹,轻轻搁下了筷子。“这些话,以后再说吧。今天我只是来跟你吃顿饭而已。”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在东藤介野脸上。这个男人却仍旧并不介意,点点头端起酒杯朝云初举了举,“真是抱歉,我太唐突了。以后的事,我会努力的。” (四十四) 三月淞沪多雨,浓墨一样的夜色下雨势哗然作响。一束车灯穿透雨幕,照在并不平整的泥泞乡村小路上,能清晰看到大小不一的低坑里洼满了水。持续不断的大雨打落下去,溅起无数浑浊的涟漪。 开车的是四双,景灏天和金嘉爻坐在后座,黑暗里脸色凝肃。车子颠簸得厉害,金嘉爻纤瘦的身子晃了两下,撞在景灏天身上。景灏天难得没有取笑她,只是默然伸手扶了她一把。金嘉爻带着丝绒手套的手握了握景灏天的,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车子才开到货仓外头。四双下车打伞,来帮景灏天遮雨,景灏天却示意他撑着金嘉爻,冒雨带头往货仓里走。 负责看管货仓的人把门打开,大仓里灯火昏暗,景灏天一眼看见地上坐着两个浑身湿透的人,手脚都被绑住,嘴也被堵了起来。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正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四双护着金嘉爻也一起进来了,仓管叫其他人都在门口把守,关上了门,跟四双一起给景灏天和金嘉爻端了两张椅子来。“老板,昨天夜里就是这两个人来偷货。当场被兄弟们抓住了。我怕他们还有同伙,所以特地留了活口。” 一听说特地留活口的话,两人吓得快将痉挛,惊恐地瞪着景灏天拼命摇头。生怕他一声令下就地取了他们性命。 景灏天点了点头,走到被绑在地上的两人身边蹲下来,细细把两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渔船上打渔的?” 两人又拼命点头,喉咙里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其中一人眼泪都下来了。如果不是被绑成粽子一样只能坐着,这会儿定然是要趴在地上哭喊地求景灏天饶命。 景灏天竖起一根手指靠在嘴边,示意两人收声,看到两人鸡啄米似地点头,指着其中一人嘴角边冷冷带笑。“我放开你,但是,你要保持安静。否则随时开枪。听明白没有?” 那人除了一个劲点头,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景灏天示意仓管把他嘴巴上的封条撕开,一把拖了椅子过来就坐在他身边。那人嘴巴得了空,刚想开口说话,景灏天皱眉竖起食指摇了摇,示意他闭嘴。“我问你答,其他的废话,我不想听。” 那人赶紧点头。 景灏天便连着问了他十几个问题,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发现的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或者知道货仓的情况等等。那人抖抖霍霍地答着,为了争取活命积极配合。景灏天却并不看他,反而冷眼看着另外那个人的反应。若答话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67 的这人说话时另外那人表现出异常的反应,那就说明这个人在说谎,他会直接叫仓管料理了他们。 他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做了这一行必要时下过的狠手也不在少数。原本他的军火都是供应政府军队,各路军阀以及租界巡警的,还有些零散的则在黑市上流通。但这些都是有可靠关系网的,其他的人别说见识,连知道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那打渔的说是现在黄浦江以及入海口都戒了严,靠打渔无法维生,偶然有一次夜里经过,撞见这里似乎有大买卖,才壮了胆子摸过来,希望能捞些养家糊口的物什。 “老板,不用跟他们废话了,直接剁了保险。”仓管已经没耐心了,横着脸紧了紧腰带上的枪支。 景灏天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听那人说话,景灏天自然想到他们能冒险出来偷货,必然是跟家里人合计过。那么知道这里有物的人就不止他们两个,如果要灭口,还得把他们家里人一同灭了。否则他们两人长久不回去,家中人必定会找到这里来。到时候只怕会更麻烦。 “阿昌,你带人把他们送巡捕房去,好好看管起来。再找个地方安顿他们家人,如果他们乱说话,你知道怎么办。” 阿昌立即叫人进来把他们带走。而后景灏天跟金嘉爻察看了一遍新到的火药,确定没有问题,才坐了车离开。 景灏天懒懒靠在车座上,转过头看着金嘉爻。她沉郁的脸色在幽暗中冷艳如魅,令景灏天不由勾起了嘴角,“你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嘛。” 金嘉爻眼睛冷冷望着窗外,却没端出平日的嬉笑怒骂,只是平静地问,“那你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珍惜人命?” “金嘉爻,你说得好像我是个杀人魔王一样。虽说不是做正经营生,也没到动不动就取人性命的地步吧?怎么,你不满意我的决定?” “不。我很赞同你这么做。” “那你现在甩脸色给谁看?” 金嘉爻从包里掏出烟来,点了一支,缓缓吐出一口,似有无限烦心事。“灏天,我一直没跟你说,我父亲前几天给我牵过来一条线,是市政的人,要跟我们交易军火。我查了一下,那个人背后的财团势力,是跟日本人合作的。” 景灏天闻言,拧了拧眉,“所以,真正要买军火的是日本人?” “是。你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 景灏天当然知道。先是日本军队开始进驻租界东区和北区,然后是装备以军火,只要还是个正常人,都不难想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微微扯了扯嘴角,“所以你的想法呢?” “景灏天,我想先听你的想法。”金嘉爻转过头来,朝他喷了一口烟。妩媚得让景灏天皱了眉头。 “我虽然是个生意人,但也有权选择哪些生意要做,哪些不做。对于这种我不愿意做的生意,我自然是不会去做。军火不是什么好东西,要给日本人提供方便来打国民政府的军队,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你问我的话,我选择不做。”伸手过去从金嘉爻手里拿走半支烟,直接掐灭,“但是如果不做,你父亲那边,会很难交代吧。况且,会影响到他的政治地位。是不是?” 金嘉爻没有吱声,只是有些沉默地叹了口气。比起平日里那个张扬跋扈的样子,竟有些落寞。景灏天淡淡一笑,竟柔和地帮她顺了顺及肩的大卷发,“你父亲不能得罪人,但是我可以。既然线已经牵过来了,就没你父亲什么事了。只管叫对方来跟我联系,成与不成,做坏人担恶名都有我。相信在上海滩,敢动我的人也没几个。” 似乎是没预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金嘉爻有些惊讶地转头定定看住他,竟没在意方才景灏天为她顺发的动作,有着几分暧昧。“但是这次不一样,他们背后的势力,是日本人。他们看来势在必得,谁也保不准——” “我说了,别担心。万事有我。”懒懒一笑截断她的话,景灏天两手交错托在后脑,大咧咧地靠住椅背。 金嘉爻姝丽的面容隐在暗处,直直盯着景灏天,心里竟有些难以言绘的感觉。她从小就认识景灏天,也一直很不喜欢景灏天,但跟他合作以后,却慢慢觉得这个人很可靠。与他给人的认知不一样,他的手段狠,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可靠。“你会怎么做?” 景灏天鼻子里闷闷地哼了一声,低笑,“我是个粗人,只会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打渔的不好杀,卖国贼却不一样了。” 沿路先送了金嘉爻,四双直接开车回到公馆,按响了喇叭等人来开门,却忽然看到大门下蜷缩着一个人影。四双诧异了一瞬,在那人抬头看过来是大为吃惊,顺手一看表,都快两点了,“哎呀!云初哥怎么在这儿!” 他这一喊,景灏天一眼望下去,经已一脚踹开了车门。两脚沾到地上循着门廊的灯光一看真的是徐云初,两手抱着膝盖身子蜷成一团靠着廊柱坐在地上,心里头不禁冒起一阵火气。两个大步迈过去把他抱了起来,还没开口,先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味。 云初迷迷糊糊地听到喇叭的声音冲着门狂响,还没反应过来,就觉整个人腾空了。细细辨认了抱着自己的人,却是景灏天,不禁晃了晃脑袋,把头搁在他肩上,喃喃喊他,“灏天。” 景灏天心里头一股无名火,这人竟这般不懂爱惜自己,大半夜地跑到他门口来等门,他是哑巴了不会喊一下人?屋子里那帮也像是死光了一样,这么大个活人在门口坐着都看不到,都在干些什么鸟事! 然而见云初分明有些微醺,大概是不知在哪里喝了酒,便也只好窝着火气先把他弄上了楼。虽说是三月的季节,夜晚还是很凉的,且下着这么大雨,门廊也遮不了多少,溅得衣裤都有点潮了。万一伤风发热的,别说云初的身子遭罪,更是拿着他的心来随意碾踏。真他妈的想骂人。 憋着火气把云初放到床上,三两下剥去了衣衫换了清爽的睡袍,景灏天直接把他塞到薄被下盖好。云初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他的西装下摆,闷闷唤他,“灏天。” 景灏天被他这么一唤,心里头已经软了大半,不禁气恼地坐下来抚着他的额头,没好气道,“你还知道是我啊,我还以为你越来越出息了,都敢不听我的话自己跑出去喝成这样。”说着说着,却见云初睁着两只因为酒气而水盈盈的眼睛怔怔看着他,不觉叹了口气,柔声问,“是跟谁喝的?怎么没人管你,就由得你自己跑来跑去?” 景灏天素来身处龙蛇混杂的夜总会,暗地里做的又是黑市的营生,自然不希望云初跟着他蹚浑水,便也没打算让他知道。因为这几天有一批军火要验货,所以他跟云初说好了等礼拜五再去学校接他。刚才看到他稀里糊涂地睡在地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68 上,火冒之余,更多的却是心疼。要是云初这会儿还清醒,他恨不能将他按在怀里给他吃一顿排头。 云初却仿佛终于安下心来,冲着他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是——学校的聚会,不小心——喝了点酒。你别生气,我好好的呢。” “你这样也叫好好的!”景灏天拧着他鼻尖拎了一把,又好气又好笑,“那怎么不跟他们回学校去?我不是跟你说明天会去找你,怎么又一个人跑过来了?” “我想见你。”云初却似噙着委屈,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拿两个手掌拢住景灏天手腕,仿佛这样才安心一点,“可是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很久。” 这样柔软的话从云初嘴里说出,景灏天的心即便是坚冰也将化了。一时间宠溺温柔怜惜心疼各种情绪胀满了心脏,却莫名隐隐地一慌。低头吻了吻他,才慢慢说,“我——场子里忙,才晚了些回。” 云初却摇了摇头,不信,“可是你的几个场子我都去过了,他们都说你不在。” 景灏天差点咬到舌头,一手拢了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拍,“后来我出去应酬了,当然不在。怪我没顾好你,该打。” “别。”云初惶惶扯回了自己手腕,攀着景灏天的肩膀坐了起来,两手伸到他脖子里将脸贴在他侧颈处,像猫一样柔柔地摩挲着,带了些几不可闻的哽咽,“对不起,灏天。对不起。” 他声音细若蝇虫,景灏天没听得清晰,只觉得心里头却是狠狠地抽了一下。想他大约是醉糊涂了,也只拿手轻轻在他背上捋动,哄道,“喝点酒又没什么的,不怪你。别怕,我在,我在。” 却觉云初把他搂得更紧,将自己热烫的脸紧紧贴近了他,像不安的孩子。景灏天直觉他这样的态度极反常,却也没多揣测,只一味抱紧了他取笑道,“怎么喝了点酒就热情成这样,你是成心不让我好好睡么?” 云初与他眼对眼看了许久,慢慢把唇贴到了景灏天的,似有微微一叹,笑着闭起了眼睛。 (四十五) 随着日本军队越来越多进驻公共租界东北两区,日本海军陆战队遣员代替了租界巡捕行使职能,苏州河以北实则已成为真正的“日租界”,而重兵驻守的中心区则成为日军军区。 下午五点钟,东藤介野的翻译官弥柯在军区门口亮出了通行牌,匆匆忙忙往中将所在的大楼里走。东藤介野正在会客,弥柯等了十来分钟,东藤送走了来访者,才叫他进去。 “东藤中将,很抱歉。”弥柯到他办公桌前,先鞠了一个躬。 “怎么,军火运作的事,进行的不顺利?”东藤介野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将桌上的文件合起来,随手扔了支笔进笔筒。 清脆的一声响,伴着他懒懒的声音,叫弥柯心底颤了一颤。 “是。上次跟您说的,帮助我们做中间人的那位官员,最近突然被人揭发受贿,被逮起来了。所以,我们还是没有联系到可以运作军火的商人。” 东藤介野嘴角冷冷笑了一笑,只是一瞬即隐去了,深深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是吗。看来这些民国人,对他们自己的同胞,都不会心慈手软啊。前几次为了绑定工部局,他们也连续杀了局里的两个总董,这回才说要帮我们操作军火供给,就开始向中间人下手了吗?” “看来,是这样。” “很麻烦。弥柯,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呢?”两手手肘抵在桌面上,东藤介野十指交叉点住下巴,脸上懒懒笑着望向弥柯。弥柯只觉得他狭长的眼中有寒光一闪即逝,不由汗都出来了。赶紧又冲着他鞠了一躬,低头道,“请东藤中将示下,卑职自当照办。” “我,没有什么好办法。既然这个中间人已经不能用了,那么你要想办法接触到他上一层面的人。我听说原本的计划里,也是有人给他引荐的军火商,不是吗?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这个引荐人,通过他直接联系到军火商。这个事情,你务必要办妥。最好我能跟军火商人见个面,谈谈我们的合作。” “是。我知道了。多谢东藤中将提点。” “好了,没事的话,我也要出门了。”东藤介野用腿弯退开椅子站起身来,仍是那样懒懒地给弥柯拍了拍肩膀,像是在掸灰。“你要好好努力。” “是!”弥柯只觉得他那种轻飘飘的样子却总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不由又低头弯腰,跟着东藤介野出门。“东藤中将,您最近似乎出门比较频繁啊,事务——很忙吧?”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发出了低低的轻笑,深深吸了一口气,话语是极愉悦的,“是啊。我最近,养了一只小宠物。非常的,可爱迷人。” 门外车子已经等着了,东藤介野上了车,扬长而去。弥柯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宠物?而且,东藤坐的都不是军车呢! 昏暗的小屋里没有通电,只点了一盏油灯,照出周边不到一丈的距离。油灯搁在一张半烂的矮桌上,桌边坐着一个浑身邋遢的男人,端着只碗正在吃饭。他嘴里吃着,塞得鼓鼓囊囊,却拿仅剩的一只怨毒的眼睛盯着另外一边角落里,被绑住的鲜衣女子。 女人的脸呈现不自然的下垂,看样子是昏迷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连同上身一起绑在椅子上。男人一边吃,一边看着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沙哑,听上去是破了喉咙。 过了一阵,椅子里的女人突然动了一下,摇了摇头,慢慢睁开眼睛。 第一个反应是想舒展身体,却发现自己被绑住了。换做一般人大概会先挣扎,然而女人意识到这一点,却很快平静下来,直觉抬头去看。 刚看到桌边的男人,已听他沙哑的嗓子发出了怪异的笑,“金小姐,别来无恙啊。大半年没见,你还是那么风姿动人呢。” 金嘉爻脸色平静地看着他,在灯火的映照下,男人的脸轮廓鲜明,显得极为骇人。他的头发几乎理平了,成了光头。左眼不知是怎么回事,像是受过严重的伤,愈合之后皮肉全挤在一处。 金嘉爻皱了皱眉,有些不可置信,“陶然?” “哈哈哈哈。”男人撕裂般的声音沙沙响起来,竟是在笑,“金小姐记性好,眼力也好。想不到我成了这副样子,你还能认得出我来。”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震惊已极。眼前这人竟然真的是本该丢在黄浦江喂鱼的陶然!他竟然没死!金嘉爻手被绑在身后,掌心里已开始渗汗。想起昨天夜里从公司出来,到门口上车,陶然不知把司机弄到哪里去了。他戴着司机的宽边帽压低了头,把车开离了一条街,突然拿一块帕子捂了过来。她甚至没来得及掏出包里的枪。这个人是来报复她的,要是她开不出合适的条件,只怕会死得很难看。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69 心里这般意识,金嘉爻妆容端正的脸却仍是淡淡一笑,强自镇定装作并不在乎眼前的处境,“幸会,陶然。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想怎么样?” 脚下的地面传来微微的浮动感,金嘉爻侧头看了看小屋的情况,判断这应该是一条渔船。 “金小姐觉得,我会想怎么样呢?” 金嘉爻心知此人素来的德性,听他那样问话,自知该有谈判的机会,便也顺着他的话语去猜。“如果你想要钱,尽管开口,多少我都满足你。” 陶然嘶哑地笑了,搁下饭碗,两手撑着桌子站起身走过来。金嘉爻这才看到他左腿该是废了,整条小腿从膝盖处呈现不自然的弯曲,无力地拖着。走路的时候只是作为勉强的支撑,一瘸一拐地挪动。 “这个世界上,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金小姐好像忘了,我家里也是做小生意的,从小到大也没缺过什么钱。你得想想,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说着人已经站在金嘉爻面前,居高临下,略略歪着头看他。陶然嘴边挂着怪异的笑,令他那张脸看起来极其扭曲。金嘉爻心里快速盘算,也只默然挑眉看着他。 “我既然不缺钱,那自然是缺地位,缺名声,缺那五毒俱全的权力!我不像你那么好命,有个在政府里当官的老爸,我什么都得靠自己。要得到,就要付出,为了帮日本人做翻译,我都可以把自己心爱的人卖了。金嘉爻,你说我容易吗!” 说到激动处,猛然一巴掌甩在金嘉爻脸上。显然这样剧烈的动作做起来十分困难,陶然自己也踉跄了一下,喘着气。“可是你看你做的什么事?我那短命鬼老爸跟你老爷子好歹也是世交,你居然就为了我找你商量点事,对我下这么狠的手!你看看!” 男人一手指着自己左边脑门,和那只因为连根刨除而皮肉翻出的左眼,“你派人一枪打在我左脑,要不是我拼死跳江,子弹就直着贯穿我头颅了!不过,你没想到吧,因为我这一跳,子弹打偏了,从我这只眼睛里穿出来了。你的人看我跳江,对着我一通乱射,子弹擦破我的喉咙,打穿我一条腿,不过我还是没死。呵呵呵——,金嘉爻,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说明我命不该绝!你要我死,没那么容易!” 金嘉爻被他一巴掌打得耳朵锐鸣不已,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舌尖抵了抵口角的血,抬起头冷冷看他,“既然你知道是我下的手,那你想要怎么样?”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想怎么样?不过不要着急,你先听听我的信息,再想想到底要怎么样。”大概是站得累了,陶然拖着腿往后退了两步,坐在角落的柴堆上。“所幸我落江后被两个打渔的救了。对,就是两个礼拜前你和景灏天抓走的那两个。你还派人把他们的家里人软禁起来,要不是我逃得快,只怕连我也一起抓了。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他们是去货仓那里准备偷点废铁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来换钱的,怎么会惹了这么大事。所以我暗中潜进去观察了很久,金嘉爻,你没想到我会看到你跟景灏天一起出现吧?原来你背地里,是做军火营生的走私婆!” 看金嘉爻的眉头越皱越紧,陶然更是得意。“我已经跟大使馆的人联络过了,日本人正在寻找可以跟他们合作的军火商。金嘉爻,先前你不肯跟日本人合作搞定工部局的人,现在这个生意,还由得你不做吗?我真的没想到除了把你拖下水,我还能扳倒景灏天,你知道吗?景灏天那个王八蛋,他抢了我的人。就是因为他抢走了那个人,所以,我干脆把那个人送给了日本人。这一次我不单要把景灏天拖下水,我还要他的命!” 金嘉爻看着陶然那张怪异扭曲的脸,带着诡异的神经质一样的笑,不由背上也渗出了一片冷汗。“陶然,你别乱来。你要是敢动景灏天,他手下的人会把你砍成肉泥的。既然你要合作,那就应该坐下来好好谈。” “你放屁!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八婆!信你好让你再暗算我一次!”陶然猛地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那是金嘉爻随身携带的。枪口指着金嘉爻,陶然凭空做了个开枪的动作,哈哈一笑,“这一次,由我来导演。金嘉爻,轮到你拭目以待。” 画凤楼戏台对面的二楼厢房窗台开着,从天井里望出去,正好看到一轮偏月。云初两手支在桌上,看到楼下台上正在忙着布景的工匠,奇怪地问,“现在都到饭点了,怎么还会有戏听吗?” 桌对面东藤介野递了一碟小点心到他面前,冲着他柔和地笑,“上次在这里见到你,本想请你上来听一出戏。结果被人搅了,你我都没听成。今天我特地包了场,让甄芊芊加唱一场,算是赔给你的。” 云初听他说话弯弯绕绕的,竟学了不少民国人的腔调,又说得不尽标准,倒像这唱戏的是他东藤介野,不禁抿着唇角笑了。“不过就是一场戏,哪里就要这么当真。甄老板要是知道你是为我包的这个场,只怕气得要把行头都掼了。” 东藤介野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狭长的眼又是那样微微眯了起来,看得云初心里惶惶不安。正要说什么,却听东藤已经开了口,“说起来,要不是这场戏,我又怎么会见到你?要不是被人搅了场,我又怎么会跟了你两条街?如果不是这样,今天我也不能跟你坐在这里听戏。云初,这一场戏,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的手伸过桌面,轻轻捉住了云初交叉着十指搁在桌上的手,若有若无地揉了一把。云初心里下意识地就要躲开,却终于咬了咬牙没动。东藤介野心里怎么想的,他可谓心如明镜。这一个多月接触下来,东藤对他这方面的试探可谓日趋频繁,云初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已忍不了多久了。 东藤的手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从碗碟中拈了一块糕点,凑过来递到云初嘴边。云初愣了愣,才终于伸手接过,自己咬着吃了。东藤见他这样,也没表现出在意,自己也拈了一块来吃,“至于甄芊芊,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跟他逢场作戏,他很懂情趣,也很知进退,这种镜花水月的事,他看得比谁都透。” 云初猛然被糕点哽了一下,脸上微带着几许尴尬和错愕,连忙端茶来过下去。东藤介野见他这样,竟宠溺地大笑起来。“抱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正这时,突然楼梯咚咚作响,厢房的门被拍响了。“中将,军区加急送来的信。” 东藤介野叫了警卫进来,那警卫把信封交到他手里,“刚送到军区的,但是送信的人说很急,所以军区才派人送到了这里来。” 他们说的话云初听不懂,只好假作转头看向楼下戏台。布景已经搭好了,乐班子开始调试管弦。警卫跟东藤说了几句话就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70 出去了,东藤介野撕开信封,不由皱了皱眉。而后他把信摊到云初面前,轻笑,“云初,这个是用民国文字写的,不如你帮我看看写的什么。” 云初回过头来朝他看了一眼,正要伸手去接,忽然想到会不会是故意拿来试探他的,便微微一晒把信推还过去。“这是你们军区的事,别是什么重要的机密。若是我看了,你会不会杀了我灭口。” 东藤介野倒是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对面这人会这么想。再度笑出来时显然更多了几分欢喜,这个徐云初倒比拓人还要来得敏感了。“怎么会,我的翻译不在,你就权当做我的翻译。若真是泄密,也是我叫你看的,要处置当然是处置我了。” 云初这才伸手拿过来,从头看了,转述给他听,“信上说,让你明天晚上八点钟到黄浦江码头以西的废弃农田,有你感兴趣的东西。他帮你联系好了军火商,到时候你可以跟他们当面谈买卖的事。署名是——陶然。” 这名字落在眼中,云初心里不防猛地震了一震。他眉头终于微微一皱,心知有所失态,只好假作懊恼地望向东藤介野。 东藤介野面上了然一笑,伸手拿回了信,顺便又捉了云初的手捏在掌心里。“你心里恨陶然的,对吧?毕竟,他当初把你——” 云初顺势就甩开了他的手,面色一沉冷冷别开了头,“别说了。我不想提这个人。” 心里却是怔怔想着信上的内容,黄浦江码头西岸的废弃农田,军火商,这么说来,日本人已经开始着手置办后备的军火了? (四十六) 圣约翰大门外是一条笔直的林荫道,路灯一盏一盏嵌在梧桐的树冠里,映照得漫天湛橙,散似霞光。快近十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偶尔一两个晚归的学生,踩着脚踏车匆匆经过。云初和东藤介野并肩走着,夜晚的空气净爽,脚步声听在耳中格外清晰。云初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一步一步直线向前走。 “云初。”垂落在身侧的手腕忽然被握住,东藤介野的身体略略挨近了些,拉着云初停下了脚步。 云初默然无声,随着他的动作站定,转身来看他。“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到了。” “是。”东藤介野看了看近在十几米开外的大门,不禁低笑,“怎么都觉得,路程太近了。” “你为什么叫车子先走了?一会儿还得自己走回去。”云初听他语极暧昧,只得不着痕迹地低了低头,把话题转移。 “是啊。我只想着要多陪你一程,却没想过返程是要自己走的。人,是太容易被眼前的诱惑迷惑住了,是吧?” 往往会忽略诱惑背后的危险。云初蓦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心底悚然一惊。面上却是轻悠悠地一笑,手腕挣了挣,道,“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一会儿自己走回去,却怪不得我。”顿了顿,视线绕过东藤肩膀看向校门,催促道,“我到了,你快走吧。给人看见了,不好。” 东藤介野送他回来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往每次开车,云初也不准他送到校门口。借口说是怕别人看见,实际上到底是怕人误会他跟日本人纠缠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东藤介野却是遽然一笑,“是不好,还是你不好意思?”看云初脸色一凝,忙又软声,“好好好,我这就走。” 说着理了理云初的衣领,突然低头在他侧脸亲了一下。那一下挨得极近,几乎是贴着云初的嘴角了。等云初反应过来,他却已松开手腕退后了两步,笑吟吟地对着他,“这就当是鼓励的礼物吧,好支撑我独自走完返程。回头见,云初。” 云初站在原地看着东藤介野转身走远,拿手背狠狠抵在被他亲过的地方,骤然觉得心里一阵烈痛。即便再有什么难言的理由都好,对那个人,这都算得上是一种背叛。凄然地闭了闭眼,背脊靠住身后的梧桐树干。 景灏天,对不起。 ——————————————————————————————————————— 次日天阴,到了夜里七点,竟是三月天空起雷,轰隆隆闷响不停。 景灏天坐进车里时,四双经不住朝后面看了看,回过头来发动车子,有些迟疑地问:“少爷,你不多带点人吗?” 后座的人面容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只听他声线冷淡地说道:“不必。货仓那边有十来个人,带得多了,反倒显得我心里虚弱,忧虑过甚了。阿坚会带二十个,晚半个小时从百乐门出发。到时候我先看到金嘉爻再说。” 阴天,没有月光,夜色很暗。车子开往黄浦江码头,四双听得景灏天语气冷森森地同他说话,“我知道你跟云初关系好,我在做什么事情,你别让他知道。还有今晚的事搞定以后你调派些人手,专门负责保护云初,千万别让他出什么事。” “少爷放心,明天我就调十个保镖到学校那儿去,一旦云初哥离开学校,他们随时暗中保护。绝不让云初哥出一点儿麻烦。” 景灏天没再说话,直到车开过了两条街,才突然轻轻冷笑了一声。四双以为自己听差了,但车厢里安静如斯,他分明是听见景灏天清清冷冷地笑了一声。于是试探地问上一句,“少爷,怎么了?” 问了句,却没听到答话。寂静的车里打火机擦着的声音,火光一闪,景灏天点了一支烟。“没什么。四儿,有件事我得给你提个醒,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最先要保的,是徐云初的安全,不是我的。懂不懂?” 四双忽然觉得少爷今天怎么忧虑重重的,想来心里头是有计较。若真遇上什么事,他至少有能力自保。他对徐云初上心,所以要他多顾着云初哥,那也是该的。于是老老实实嗯了一声,“少爷你放心,你和云初哥,我都会顾全的。” 却没想景灏天长长吐了口烟,一本正经道,“你没听明白,我要的不是你兼顾。我再说一遍,无论是什么情况,都必须先顾他。徐云初,他是我的命。” 第一次听景灏天说这样沉重的话,四双张了张嘴,最终只得“哎”了一声。 车子到货仓外头时,东藤介野已经等在车子旁边。带了一个吉普车队,大约有十辆车,不排除司机,警卫人员大概有五十。 景灏天嘴角勾了勾,好大的阵仗。单身一人下车,径直走向东藤介野。一队人都穿日本军装,就这一个穿西服,被很好地保护着。他们谁是老大,景灏天一眼定乾坤。 两手兜在裤袋里,修长的腿站到东藤介野面前,与他眼对眼说话。“我听说这里有买卖做,可看这仗势却不像。阁下莫不是来抢劫的?”扭头看了看东藤身边的几人,微笑,“谁是翻译?” “不用翻译,我能说你们的话。”东藤介野略一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71 点头,面上也露出几分礼貌的笑,“你就是做军火买卖的商人?” 景灏天没有理他,把东藤介野的警卫挨个打量了一遍,“啧”了一声,“我人已经来了,绑架金嘉爻的王八蛋在哪里?” “我想他还没有到。商人先生,我是日本驻上海军区陆军中将东藤介野,请问你怎么称呼?”礼貌性地伸出一手。 “景灏天。”景灏天看着那只手,两手仍旧插在裤袋里转身往仓库走,“下雨了,先进来再说吧。不过就只有你一个,东藤介野。” 东藤介野示意所有人留在原地,跟住景灏天往里走。负责仓库看管的阿昌跟进来帮景灏天开了灯,搬来两张椅子。景灏天闷头坐了,并不搭理东藤。静默了一会,东藤介野自己挪开椅子坐下,看着景灏天道,“景先生,陶然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跟你谈军火交易的事。虽然他还没到,我们也可以先进行商谈,看一下双方合作的意愿。” 景灏天点了一支烟,吐了口白雾,淡淡一笑。“东藤先生,既然你说的是合作,那你也该表示一下你的诚意。现在我的人在那个王八蛋手里,你觉得对我来说,这是个平等自愿的合作基础吗?” 东藤介野点点头,“那么,你需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今天,你是来做买卖的;而我,是来救人的。你让那个王八蛋把我的人交给我,我才可以考虑,是否能答应你的要求。否则,免谈。” “景先生,这种地方,应该禁火。” “没关系。一把火烧了,也许更好。” 东藤介野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与景灏天面对面望着,神情凝肃。景灏天也不说话,仰在椅子里慢慢抽烟,对东藤介野的方向喷出一抹白烟。 阿昌出去巡逻了一圈,很快又回来,说有个自称三方约定的人到了。景灏天示意放他进来。烟头掉在地上,正听到门被用力踢开的声音。景灏天让阿昌外面守着,也不起身,就仰在椅子里看陶然一瘸一拐地站到他和东藤介野面前。 却只是他一个人,并没有带金嘉爻来。 “景灏天,幸会。”说着又转身去看东藤介野,“东藤中将,好久不见了。” 东藤介野自知跟他接触的人没几个好下场,看陶然这样倒还是有些吃惊,“陶然君,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陶然冷冷一笑,向东藤介野走近了几步,“东藤中将,我是因为给您效忠,所以遭到了暗杀。但是您看,我回来了,所以,我当然会继续为您效力。我联系到弥柯,他说您正在寻找可以合作的军火商,我因此为您安排了今晚的会面。在您面前的这个人,他就是上海最大的军火商,您的合作事宜都可以跟他谈。” 而后他又转身来怨毒地盯着景灏天,笑得低回而得意,“当然了,我也知道,他不一定肯合作。所以我还帮你找了筹码,军火买卖的另一个老板,景灏天的合伙人现在在我手上,如果景灏天不答应,我们可以直接杀了他,再跟他的合作人谈!” 陶然说着,手上多了一把枪。因为左眼的伤而牵扯到整张脸的肌肉,导致嘴角歪斜地吊起,脸上似笑非笑表情狰狞。他拿枪口对准了景灏天,扬起了下巴,“景灏天,你当年打我的那一顿,我今天可以一并还给你了。” 景灏天自离开嘉善就没再见过陶然,眼看他弄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只是冷冷扫了一眼,却没去理他的话。心里思忖陶然的游戏本就是冲着他来的,他绑架金嘉爻,不仅可以保自己的命,也可以在借东藤介野的手杀了他之后,再跟金嘉爻谈军火买卖的事。所以他跟不跟日本人合作根本没有关系,陶然要的是他死。 一手侧支在脑门上,景灏天低头看了看表,嘴角淡淡一笑,“这么说我也没路可选了。东藤,你这条狗办点事还是挺能耐的,我跟你合作,也是死;不跟你合作,也是死。那你说我是会选择跟你合作死呢,还是拒绝合作死?我脑子不好使,不如你给我点建议。” 东藤介野也是明白人,看了陶然的阵仗,自然知道他是跟景灏天有过节的了。眼下情势被陶然这么一搅,倒是让他这个局外人占尽了上风,不仅军火合作的事有了眉目,这两人的命也都捏在了他手里。他唯一的顾虑是,既然陶然说景灏天是上海最大的军火商,那么他身后必定也是有势力的。军国对民国的战略部署是一步都不可错的,他最好不要妄动干戈。 “景老板不必烦恼,你们民国人有句话,人是求生,不是求死。所以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有事。当然了,前提是你必须跟我合作。” “是吗?”景灏天猜也猜得东藤必定是有顾虑的,反正他也已经做好最后的部署,如果实在不行,他早已安排了人一把火烧了货仓,到时候几十万吨炸药,看谁能活着走出这里。他仍是面带轻笑,眼睛瞥向陶然,“我已经说过了,要我跟你合作,你要拿出诚意来。我今天是来救人的,你得好好管教你这条狗,把我要的人交出来。不然的话,合不合作,没什么好说的。” 陶然当即呸了一口,骂道,“放你的屁景灏天!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筹码好跟我们拽?杀了你,金嘉爻一样会跟我们合作,甚至她会比你更听话!” (四十七) 景灏天头疼地揉了揉脑门,略略侧着头看住东藤介野,“东藤,你这条狗再这样乱吠,会降低你的身份和格调。你还是叫人牵回家锁起来的好。” 却见陶然反手拧住枪管狠狠推了一把,拉开保险栓指住景灏天,“闭嘴!由不得你来使唤!景灏天,现在这里是我做主。东藤中将,现在另外一个可以合作的人在我手上,只要让我现在杀了景灏天,我就把她交给您。我可以保证,您一定可以得到充足的军火供给。” 陶然说着,一步一步朝景灏天拐了过去。枪口抵到景灏天脑门上狠狠顶了一下,手指一点一点地往下扣。 东藤介野只是冷眼看着,嘴角勾起微若的笑意,仿佛陶然这样的做法倒正合他胃口。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盯着景灏天的反应,他倒要看看这个狂妄的小子在枪口下会有什么漂亮脸色。 景灏天却举着左手手腕,漫不经心地盯着手表,就像陶然和那把枪根本就不存在。“时间差不多了。东藤,我脑门上这一枪下去,马上就会有几十吨炸药扔进来。不光是你外面的兵,还有你本人都得给我陪葬。如果你想得够清楚,叫这条狗尽管动手。你要知道我景灏天,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看着东藤介野微微拧了拧眉,景灏天低回地笑了,“你来的时候难道没在意吗,我一早就叫人在货仓周围准备好了火油。你再看看我这仓里,堆得全是炸药。要是今天我回不去,那大家都别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72 回去了。你觉得呢?” 在上海滩混黑道,赌的就是谁比谁狠。自昨夜接到陶然的绑架信起,他已预料了所有可能的情况。既然这事涉及到日本人,只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万不得已,先一枪解决了日本人。 “陶然,把枪放下。”东藤介野终于开口,没料到景灏天会舍得自毁身家,也没料到他这么豁得出命。东藤介野目的很明确,此来是求合作,并非结怨,更非搭上自己的命。 “不成。”陶然却朝地上啐了一口,枪口更紧了紧顶到景灏天脑袋。“我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很显然,他想杀了景灏天,却没想过自己也一起死。东藤介野的态度不明确,他没把握如果自己杀了景灏天,东藤介野会不会为了免去身后的麻烦而牺牲他。 景灏天看穿他的犹疑不定,心里再清楚不过,在不确定自己的生命安全之前,这只无胆的龟蛋定然不敢开枪。不禁“嗤”一声笑了出来,“东藤,你看着办。” 东藤介野静默了一下,货仓内的气氛忽然紧绷凝固,陶然但觉那仅剩的一条腿也开始有些不利索。东藤介野霍地站起了身,唬得陶然闪到景灏天身后,拿枪抵着他,“别过来。” 这个时候,门却突然开了。只听阿昌低喝了一声“进去”,便见门口推了个人进来。那人吃不住阿昌大力的推搡,趔趄了一下,直接跌在了三人面前的地上。 那一刻,景灏天和东藤介野几乎是同一时间喊了出来,“云初!” 话一出口,又惊异地相互对望了一眼。 徐云初半撑起身子,抬头一眼看见景灏天,但觉全身血液都凝结了,脸上一下血色褪尽。 景灏天,他怎么会在这里! 原本昨晚跟东藤介野听戏时得知他要来这里商谈军火的合作,回去考虑了很久决定暗中跟过来看一看。一旦确定他和军火商的合作,他必须找到军火商背后的力量破坏他们的交易。他在外面是故意让人发现了的,如果东藤介野问起,他可以说是因为担心他。虽然这样的话会让两人的关系更牵扯不清,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东藤介野找的军火商,竟然会是景灏天! 他可以跟东藤介野解释因为担心他才跟过来看看,却怎么跟景灏天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跟东藤介野认识? 要是让他知道他跟东藤的事,景灏天为了他随时都会发疯,要是他一个狂怒杀了东藤介野,日本人本就愁找不到借口开战,岂会善罢甘休?而东藤介野此人也不是什么善类,他对自己那种占有的心态早就昭然若揭,若是知道景灏天和他的关系,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景灏天? 原本盘算好的说辞,定好的计划,却因为景灏天的出现,生生搅作了一团乱麻! 而景灏天,方才还大局在握的景灏天,却因为云初的出现,和东藤介野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呼唤,冷硬的眉终于紧紧拧了起来。他一双眼睛利如鹰隼,定定望了徐云初一眼,对阿昌冷声喝道,“谁他妈让你带闲杂人过来了!把他绑起来交给四双!” 此时此刻只能先保他无事,至于他怎么会在这里的,回去后他需要细细审问。 阿昌领命弯腰去绑徐云初,却听得陶然一声爆笑。他拿枪顶着景灏天脑门笑得欠下了腰,“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景灏天啊景灏天,你也有今天!我怎么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能叫你比死了还难受!” 云初只惦记景灏天安危,却没认出陶然来。直到他沧狂爆笑,才细细去打量了他一眼。等确定是陶然时,一股难言的仓惶突然如巨浪猛地拍在他头上,让他从头到脚整个都晕眩了。 果然,陶然拿一只右眼看准了东藤介野,竟是癫得怎么也止不住笑,“东藤中将,这个人就是在嘉善陪您上过床的那一个,您喜欢得不行,从前还叫我帮您找他来着。如今他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只不过呢,您还得问问咱们景老板,他肯不肯把心头好让给您。哈哈哈,怎么天下间还有这么滑稽的事情!中将,说起来您跟景老板还是兄弟连襟,这军火的事有什么不好谈的!应该坐下来谈!客客气气地谈!哈哈哈——” 一时间仓内只剩了陶然张狂的大笑。他一边笑得气喘,一边絮絮叨叨说着那些污七杂八的事情,竟觉从未如此快意。而景灏天和东藤介野双双将目光投在云初身上,三人就像是被定住了身体,连轻轻一晃都不曾有。 两手被阿昌拧在身后,云初但觉此时自己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丢在大街上。曾经的那些不堪,与东藤介野的纠缠,虽然辛苦痛苦,可受了就受了。只要景灏天心里还有他,他就是死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可如今,曾经的疮疤被□裸地撕裂开来,血肉淋漓地直戳那人眼睛,景灏天原本心目中干净纯澈的徐云初竟是这般模样,叫他该如何以对? 景灏天曾说,他最爱他干净。可他现在知道他原是不干净的,早就不干净了,岂不是空将他一腔恋慕都生生撕裂毁去了。叫景灏天情何以堪?叫他何以自处? 而东藤介野呢,他不惜自污去接近他引诱他,如今他知道了自己跟景灏天那样,哪里还会信任他?之前的那些努力,全都付诸东流,白白枉费了。 陶然笑得断断续续,却还不肯住嘴,“景灏天,你不是喜欢跟我抢吗?你不是自以为抢到他了吗?哈哈,你想不到吧,你能抢走他,我也能把他双手送给别人!徐云初一定没跟你说过吧,他是怎么样侍候东藤中将上床的!” 彭地一声响。 景灏天猛然转身,钢铁般的拳头狠狠砸在陶然鼻梁上,砸得他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已一头载到地上。景灏天一脚踢掉他的枪,利落地拔出了自己的,枪口对着陶然砰砰砰连放了三枪。 这三声突然的爆响,让云初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陶然仅剩的腿以及两手关节处都被打穿,疼得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而景灏天面目冷怒,双眼怒瞪望着云初,不过三个点射的动作,却像是费尽了全身力气,胸膛起伏竟在剧烈喘息着。 东藤介野脸上毫无表情,站在原地看景灏天发了狂一样枪击陶然,眼光轻飘飘地兜在云初脸上。而后,他伸手到腰带上扳下枪,慢慢地拉下保险栓,将枪口对准了云初——又慢慢移到景灏天的方向。 不意外地,看到云初几乎连犹豫都没有,猛然挣开阿昌的钳制,挡在了景灏天身前。将自己堵在枪口下。 东藤介野的嘴角抽搐般地勾动了一下,就那样拿枪口对着云初胸口,轻轻摇了摇头。“你在我手里看的信,你知道我在这里。云初,告诉我,你是为了我才来的。不是为了他。” 事情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云初清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73 楚地感觉到景灏天就站在他身后,要不是那把冷森森的枪对着他,以景灏天的爆烈性子早就上来一把拖住他不顾场合地当众上演激情一幕了。他也很想,很想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抱住他,告诉他徐云初最重要的人是景灏天,徐云初离不开他。 要成全自己,太容易了。可是,他可以这样做吗?如果他这样做,东藤介野会先杀了他,再杀了景灏天。这样的牺牲,是完全没有价值的。 只希望,景灏天,你会明白我。徐云初要你,好好地。 云初惨白的唇角颤抖了一下,背对着景灏天,面对着东藤介野,闭了闭眼睛。 东藤介野轻轻笑了一下。“云初,告诉我,你心里有我的,对不对?” 也不等云初回答,直接就走到景灏天身边。云初惶然转身,却看见东藤介野对着瘫倒在地上的陶然一阵乱射。而景灏天,两手握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喘不过气似地冷笑,“放他娘的屁!徐云初,你告诉他,你心里的人叫景灏天!让他娘的滚!” 东藤介野收了枪,冷冷地转身,“景老板,这个人死了。三天之内我会派人找到你的合伙人交给你,然后我们再谈合作的事。” 说着走向云初,帮他松开被阿昌绑了一半的绳子。将云初一把拖到景灏天面前,“这个人,我不管你跟他之前是什么关系,他和我们这次的交易没有任何联系。我不会放弃,而会用我的方式来追求他,直到他愿意跟着我。景老板,你胜在比我先认识他,但其他的方面,你未必能赢我。” 说罢,东藤介野在云初肩上拍了拍,转身往门外走去。 (四十八) 货仓外传来马达声,渐行渐远,直到渐渐听不见。四双想进门来看,却被阿昌一把按住。阿昌对他摇了摇头,拉着他一同退出门外,随手无声关上了仓门。 室内,陶然的尸体还横陈在地上,却无人理会。 景灏天和徐云初仍旧那样面对面站着,谁也不出一言。或许是因为凝视对望得太久,云初只觉得眼睛酸涩不止,眼前的这张脸,也慢慢变得模糊。 岁月如水,浸漫过描摹的画像,最终导致面目不辨,迹象晕染。 对面而不识。 嘴角凄然一笑。 景灏天和徐云初的相识,不过是宿命的一场玩笑。断然走不到天荒地老。 手指下意识地曲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是空气过隙,什么也没有。心下恍然一空,张了张嘴,却只能叹一声,罢了。幡然醒悟,总好过一世糊涂。 乱世浮生,不谈什么救国救世,不谈什么高尚无私,他只要景灏天活着。之前他还想着若还有机会,他希望一切过后仍能够留在景灏天身边,好好地,平平淡淡地爱他一场,陪他走完一生。只要景灏天需要,只要景灏天愿意,他就会坚定地与他携手到老。不顾一切,至死不渝。 可现在、眼下,他什么都不求了。徐云初最大的愿望,只要景灏天好好地活着。 怎么想到他暗地里做的是军火的买卖,怎么想到日本人会跟他牵扯上关系。如果景灏天拒绝,日本人有一万种手段能让他死。如果景灏天跟他们合作,国民政府也断然不会放过他。若有一天他接到的命令是亲手暗杀景灏天,那怎么可能! 所以,他情愿现在设法破坏东藤的计划,也绝不愿景灏天来蹚这趟浑水! 命运一早有它的安排,他和景灏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对不起,景灏天,对不起。 可还是幸运,今夜来这么一遭,早一点知道景灏天真正的背景,让他还有机会同猎鹰部署好保证他的安全,将他排除在局外。 虽然那些风月欢爱,已无法再顾及两全。景灏天,徐云初只能用放弃你这种方式,来酬你如此深情。我要你活着。 真的,对不起。 云初用力地眨了眨眼,强行隐去将欲崩决的泪水,转身就走。 手臂却突然被用力拽住,而后,景灏天的胸膛从背后撞上来,两条手臂扣在他肩膀和腰上,紧紧地将他锁住。 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一向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景灏天,竟然会抖成这样。 耳边充斥着他透不过气似的低喘,沉稳有力的声音亦微微颤抖着,“你那时候离开我,就是因为那样?” 对于徐云初来说,那时该是被背叛,是生受屈辱,是有苦说不出。或许因为太苦太难,反而能咬牙挺住不肯轻易崩溃。可对于他景灏天来说,自小养尊处优横行霸道,别说委屈,就连小亏也没吃过一记。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听闻徐云初受过那样的□欺压,别说保护,就连安慰都不曾做到。 他景灏天,原来是这么没用的一个人!是这么靠不住的一个人!他不但没有保护好徐云初,甚至连陪他一起痛一起受折磨,都没有做到。这样的景灏天,又有什么资格说徐云初是他的命这种狗屁不值的话! 光是想象云初那时受过那样的苦,他就想杀人。可说到底还不是他自己作下的孽,最该死的那个,原本就是他景灏天。 若当时徐云初的离开叫他认知到什么是无能为力,那么此时此刻的感觉,简直是万箭穿心。他自以为自己有一双强悍的臂膀可以为徐云初撑起畅泳的天地,原来却只是叫那人光天化日地遭雷劈了一场。而他此时也只能紧紧地抱住了他,颤着声音一遍一遍跟他说,“对不起,云初,对不起!我是个混蛋,我才是那个脑门上刻着衰字的王八蛋!” 强自忍住的泪,在听到景灏天这样撕磨的自责时,再也抑制不住,崩溃横流。手掌紧紧压在他圈住肩膀的手臂上,几乎拼尽了力气才克制住哽咽。徐云初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对他说话,极度冷静的,带着轻笑的,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那些都过去了,也没有必要再提。景灏天,现在你都知道了,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微微抬起了头去看仓库顶上昏黄的灯光,仿佛这样眼泪就会倒流。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若不是身后那具胸膛支撑,他只怕会狼狈跌坐到地上去。从没想过跟景灏天分开,要承受这种从血脉中剥离的痛,他只觉得这样像是自己拿刀捅进身体,裁断筋脉,剜心掏肺。 痛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景灏天似乎是愣了一下,却笑。笑得很狼狈。“你在说什么屁话!徐云初,你知道我他妈的从来不在乎那些鸟事!你当你是女人吗,要在乎狗屁的名节贞操吗!就算你是个女人,那些对我来说,也都是狗屁!” 云初的泪落得更凶,印象里,他长这么大,从没像今日这样落泪。怎么也抑制不住。景灏天,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发狠发狂地将他推开,扇他耳光?他可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74 知他今日说出这些话来,就像是伸手在他心脏上捏了粉碎,快叫他痛死了。 痛得快死了,徐云初还要用那么冷静的口吻逼他放手,冷静得让自己都觉得可怕。“可是我在乎。景灏天,你不是喜欢我干净吗?若只是我的人不干净,心却总还是你的。可是你看,我的心也不干净了,我对那个日本人动了情了,你还要这样的我来做什么?” “我要的!还要的!”那人的手臂紧了又紧,仿佛是怕稍稍松开了些,怀里的人就会突然消失了一般。景灏天将脸贴在云初颈窝里,蹭得云初微微疼痛,“你说过,你心甘情愿跟我的。就算你的心都是别人的,就剩我一个躯壳,我也还要!往后你老了,你死了,我也还要!我景灏天这辈子,就要定你一个!” 怎料得当初一个眼神,竟望进了这样深不见底的情海?若早知道是这样,他真该在再次遇见的时候就与他泾渭分明,再无瓜葛。云初微微张开了口,说不出话,呼吸不到空气。猎鹰最最忌讳的就是动情,他怎能对景灏天这么毫无招架之力,由得自己与他沉沦纠缠? 可是,那是景灏天用命换来的,若不是刺杀张总董的偏差,那一枪,景灏天本不该受。原本就是他徐云初欠了景灏天的啊!他本想用情去酬他的命,却怎会把命运搅得这一团乱! 还要轻蔑地勾着嘴角,轻松地说着,“景灏天,你这样我都不太习惯。你是个男人,做的事就得像个男人。我也不是个女人,也不要你的承诺,只求你好聚好散,对你对我都好。” “我跟谁都可以好聚好散,就你不行!” 景灏天两臂一错,猛地将他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望住。云初惊讶地看着他血红的双眼,眼眶竟有些浮肿。若不是强忍着,只怕他也会流泪吧?手臂被狠狠拉了一把,景灏天用力握住他的手把枪塞到他手中,手掌一拢教他食指搭在扳机上,枪口霍然对准自己胸口。 望住云初的眼中是狂烧的坚定和认真,景灏天倨傲地侧头看着他,嘴边冷冷一笑,“我说过,你想甩了我,得跨着我的尸体过去。”顿了顿,看着云初讶然瞪大的眼睛,景灏天握住云初的手紧了紧,枪口贴身抵到胸口,“徐云初,你要走可以,杀了我,就没人缠着你了。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如果你下不了手,或者错手,那么今生今世我都要跟你缠在一起。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两个人,一把枪,第一次以这么怪异的姿势靠近。 云初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枪就会走火。景灏天浑身浴血重伤昏迷的样子,他永不想再看一次。“你放手。景灏天,你疯了。” 那人不在乎地冷冷一笑,“是,我是疯了。早在你当年离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疯过一次了。就算你说我强求都好,这手,我决计是放不开的了。” 换做以往,景灏天这般坚持,云初整个人从身体到心都被他融化了,早就该缴械投降了。可这次不同,或者说,以往的那些,再不能眷恋了。他被景灏天感动这一回太容易了,要他对他投怀送抱太容易了,可容易过后,往后要保景灏天的命,就不容易了。 孰轻孰重,两相权衡,徐云初,总要知道选择。哪怕心已经痛得麻痹了,头脑也是要清醒的。 臂肘猛地一掣从景灏天手里挣脱出来,云初狠狠一把掼了枪,抬手一巴掌甩在景灏天脸上,“一个大男人成天要死要活地,你成了个什么体统!说得多好听上海的富贾大商,不过也是个矫情妄为不顾念父母恩义的二世祖!景灏天,你莫要叫我看不起你!” 景灏天的脸往侧里一偏,半晌没有转回来。他只拿一只手掌若无其事地抹了一把,冰冷的目光慢慢转向云初的脸。而后那手掌又去抚摩云初的脸,拿手指为他揩去满脸的泪。景灏天的声音有一些嘶哑,“你说得对。若你不在,我自然也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看不看得起,又有什么打紧?徐云初,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找我,为你养父求情,你跟我说,你很早就知道为了得到,必须付出。那么今天,你告诉我,我要付出什么才可以留住你?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给,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云初静静地任他手指在脸上抚弄,抬头与他望着,张口而无言。 要何其幸运,才能得一人情深至此?他是多么想贪心一点,还能与之白首不相离,穷一生来俦他一世倾心。 那样,多好。 景灏天,你叫我,要怎么办? (四十九) “云初,你告诉我,我要用什么,才能换到你在我身边?”景灏天嘶哑的声音,满身满心的疲惫。手掌像锁匙紧紧禁锢住云初肩膀,死也不肯放手。那样坚定不渝,只怕云初拿刀捅进他的心里,他反而会得之甚幸地笑出声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的角色竟已易位,强悍与被动,因为景灏天用情至深,在他和徐云初之间,悄无声息地逆转倒置。噬心跗骨之情,太深太沉,如天罗地网漫天撒下,凡入网之人,皆不能逃脱。 若说徐云初彻底征服了景灏天,他已经做到了。那个人,就像他给出的承诺一样,因为爱上徐云初,当事事以他为先。不计后果,不计代价。 云初嘴角微若地笑起,也伸了一手触摸到景灏天脸庞,缓缓地抚动。“你还不明白吗?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只要你愿意交换,就能得偿所愿的。再是你钟爱的东西一旦属于别人,只要那人不肯出让,便是你倾城覆国去交割,也是得不到的。景灏天,你从小到大向来要什么有什么,这样的感觉从未尝过,所以才觉得难以接受。事实上,只要你尝过了,便就知道,那不过是这么一回事而已。” “你放屁!徐云初,你分明知道我有多在意你。别他妈的在我面前装轻佻!你根本装不来!”一手狠狠地捏住云初下颌,景灏天眼中的怒火一层层烧起来,手劲大得几乎要将他整个捏碎。“若是你说的这样,你他妈的跟我柔情蜜意算什么!这些日子你对我挖心掏肺的算什么!你跟我在床上热火朝天的算什么!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看着他渐渐翻涌上来的怒气,云初心里狠狠抽痛。他太了解景灏天,就好像他们两人之间,差了一层纱,一旦揭破,曾经相爱的过往就变成了捧在手心里的琉璃水沫,风吹云散。 眼中闪动着蔑然的笑,云初抬起头将自己冰冷的唇贴近他的,“你我之间,不过你情我愿地过了个场,还能算什么?景少爷,你也是风月场里混大的,逢场作戏也是拿手的,可千万别将它当了真。我这个身体,你什么时候要,尽管来拿,我待你还像从前一样。至于我的心,就不劳你挂心了。相信以你的见识,应该也不会稀罕。”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75 用力地吻了吻他的唇,落到下颌、喉结,云初笑得轻淡而随性,“床上的那些,我跟东藤介野也常做。他的技巧跟你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你若是喜欢,还可以来找我。只要跟他的时间不冲突,我都可以应承你——” 清脆的巴掌声蓦然响起,云初的脸猛地一侧,截断了未完的话。白皙的脸上即刻浮现出几道印子,微微肿了起来。精致的嘴角还在笑,慢慢渗出一缕血红的液体。 景灏天浑身都在颤抖,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急促地喘息着,咬牙切齿也止不住身体的抖。“徐云初,你犯贱!那个鬼子他□了你,你居然还跟他上床!你他妈就是天生的贱货!” 却想不到云初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他边笑边拿手揪着景灏天的衣襟,双眼直直望住了他,“那又怎么样?景灏天,你别忘了,你跟我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你□了我!我还不是一样喜欢给你上?就许你这样对我,别人都不行?景灏天,你不过是,比别人更自以为是而已!东藤介野他是日本人又怎样,他对我也很温柔,百依百顺。跟你比,只会强,不会差!” 要粉碎男人的尊严,不外乎告诉他在他心里,最强的那个不是他。手紧紧攥着景灏天的西装,云初笑得弯下了腰将头抵在他胸口。低下头去紧紧闭上眼,再抑制不住冲刷如洗的泪水。嘴里却发出讽刺的笑声,笑得断断续续,抖动着双肩。 死一般沉寂的货仓里充斥着他的笑,再听不到别的声息。 景灏天任由他揪着衣襟,木然地站立,如同杵在地上的一根木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伸手到胸口,扯住云初拎在他衣服上的手,狠狠地往下拉开。 “滚。” 木然地冰冷地说了一个字。身体往旁边侧让了一下,不让云初沾着他。 云初踉跄了一下,才像是勉强站住了。身体侧在一边,低着头,还在断断续续地笑。 景灏天突然冲上去一把拧住他的手臂将他猛力往外推了出去。云初的身子就像是不着力那样软绵绵地,被他过于狠劲的力道推得一下摔了出去,狼狈地跌坐到地上。“给我滚!趁我没改变主意快滚!要找人干尽可以去找你的日本人!” 云初始终低着头,默默地爬在地上,几乎也没有停顿,扶着门框缓缓起了身,便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一阵潮湿的冷风。仓外强劲的雨势打在屋顶,一阵乱响。那人只是垂着头用力把门推得更开,像是极为享受那风雨扑面。“景灏天,你保重。” 便直接钻进了雨幕。 四双和阿昌守在外头,隐约听见里头景灏天暴怒喝着什么,而后就看到云初独自冲入雨中,瞬间便跑得远了。原本对于徐云初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感到疑惑,看到徐云初独自走了,四双猜得大概两人又发生了什么事,便摸到门边去看。 景灏天垂着手木然地站在原地,目光拖曳在地上,无一分表情,亦无一丝动作。就那样直愣愣地站着,像是被人抽了魂。 四双不敢问,只是走进去站在门边,默然守候。 记得从前那一次,徐云初离开后,少爷几乎夜夜买醉。可那时候再失望,也没这一次来得失魂落魄。是了,少爷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桀骜霸道,这世上也唯有那样一个人,能叫他丢盔弃甲连自我都没了。 看少爷这个样子,他跟徐云初分明就是不同寻常地有事。况且他来的路上还在关照他不要让云初知道他的事,结果云初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至于云初跟景灏天说了些什么,他是猜不到,但看这个结果,定然不是好事。四双心里暗骂,今晚上这个事,简直就是他妈的莫名其妙!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灏天忽然走到被扔在地上的枪旁,弯腰捡起了它。四双心里一紧,正要说少爷你想干什么,却见景灏天只是冷着脸把枪插入腰间的枪套,顺手理了理身上的西服。“通知阿坚带着跟他来的人,在这附近的农居和江上的渔船都去细细搜一遍。陶然的腿瘸了,走远路会很累。金嘉爻估计就在附近。” 话音冷然,全听不出有何不妥。四双一眼看见他如刀刃一样锋利冷锐的眼神,心里却是叫苦不迭。这样的少爷,哪里还是常日里那个人? 过于正常的冷静,反倒是大大地不妥,处处都不妥! 稍一愣神,就听得景灏天冷冷撂了句话,“还不去,你是聋了怎么的?” 声音不大,却是威慑力十足。唬得四双赶紧欠了□跑出去传话。一回头景灏天已经自顾自上了车,四双赶紧跑过去坐到驾驶室。“少爷,回公馆吗?” 后车厢的人懒懒应了一声,似乎精疲力竭。四双赶紧发动了车子。车头刚别过两个弯道,突然又听得景灏天吐了口烟,懒洋洋地道,“还是去弗莱缘吧。” 四双“哎?”了一声,却没敢问出口。又去找那个男妓?不是吧? ******************************************************************************* 天微微亮起时雨势总算收小了一些,倾盆大雨转作淅淅沥沥小雨,却没停的迹象。 校舍里头点着灯火,鹤行风一夜未眠,身上还穿着中山西服,抬头看了看挂钟,四点五十分。重重合上了手里的书,翻了一夜却什么都没看进去,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云初还没回来。 昨夜云初跟他说了要去那个军火交易的地方看看,他本来是不赞同的。云初跟日本人的接触还不算深,信任尚谈不上,这样贸然去了,只怕不好脱嫌。但云初坚持要去试一试,话语间虽然有些忧虑,到底还是笃定多些。只说去探一探情况,很快便回。 一夜间鹤行风不知到校门口看了几次,雨越下越大,实在令人心神不宁。 起身倒杯水,转身时看到窗外有影子晃过,鹤行风忙忙放下杯子,开门去看。 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云初整个人都湿透了,全身没一处是干的,发梢脸颊衣裤上都在淌水。他无力地半靠在门上,低垂着头,精神恍惚不清。门一拉开,那人便一头撞了进来,没头没脑地扑在鹤行风身上。 “徐助教!”鹤行风赶忙一把扶住他,却被他浑身不着力的重量压得往后退了两步。还没站稳,那人脚下已是一软,身子软软地沉沉地往地上坠。鹤行风被他拽得跟着单膝跪了下去,将他上身搂在怀里,眼见他脸色唇色煞白,浑身冰冷僵硬,也不知他昨夜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费力地一手甩上了门,鹤行风拿手掌去帮他拨开被雨水浸透贴在眼睛上的额发,“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只觉得怀里的身子又是冰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76 冷又是颤抖得厉害,鹤行风一连串问着,云初却恍若未闻。他手指竭力地扣住鹤行风衣服,突然冲头埋在他怀里一阵猛烈咳嗽,直咳得肺都要跳出来。鹤行风手忙脚乱地帮他捋着背脊顺气,哪知他咳着咳着突然一手抵住了口鼻,指缝间竟源源不绝地喷涌出血来! “徐助教!”年轻的小伙子吓了一跳,赶紧两手架了他要扶他起来,却觉臂弯霍然一沉,那人竟这样不声不响地昏倒了。 鹤行风哪管天亮没亮,狂奔去喊了校医来看。校医诊了个急性肺炎,责怪鹤行风怎么让人在雨中淋了一夜,真是没轻没重。 鹤行风暗暗心惊,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徐助教竟自毁似地搞成这样。 ******************************************************************************* 云初醒了之后却什么也不说,整个人恍恍惚惚地没什么精神。鹤行风看他这样也不好多问,只是悉心照料着。 两个礼拜后云初总算恢复了些体力,傍晚的时候,鹤行风提议跟他出去透透气,那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安安静静地自己穿了衣服,跟着鹤行风一起出门。 才到了校门口,一眼看到有人等在那里。鹤行风认得的,是那个日本人。 云初目光曳地没看到他,那人已经快步奔着他们走了过来。也不管场合,也不管鹤行风还在旁边,两手拽过云初猛地将他抱住了。 病了一阵,云初瘦了很多,身子轻飘飘地全不着力,被他那样一扯,轻易地撞进了东藤介野的怀抱。 鹤行风知道云初对这个人的计较,只得说忘了拿东西,匆匆地又折返回去了。 东藤介野一手捧着云初的脸细细审视了一番,皱眉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我每天都来找你,门卫说你大概病了,又不肯放我进去。我只能每天晚上在这里等你。云初,你快把我担心死了。” 云初睁着两眼一动不动盯着他看,看了许久,才像是辨认清楚了眼前的人。嘴角微微一动,“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东藤介野也像是这才定下心来,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长长一声叹息,“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云初。” (五十) 景灏天到医院看到金嘉爻的时候,金嘉爻已经醒了。陶然将她绑在渔船中,用一根极细的针管插在她手背静脉中放血,若真的挨上三天,只怕人早就死了。阿坚带人找到金老板之后即刻送往了医院,一番抢救,这才缓过性命来。 金嘉爻看到景灏天脸色不佳,心知他这几天也没得睡个安心觉,自己身体正虚,也就没像平时那样与他口舌交战。四双带了人守在门外,景灏天脸上没什么神情,一本正经得令人不习惯。 金嘉爻淡淡一笑,“怎么了灏天,日本人的事,很难搞?” 景灏天侧着身子靠在窗边,脸上波澜不兴,让金嘉爻觉得他稳重了,却也沉重了许多。“没什么难搞不难搞,我能应付,你不必放在心上。” 陶然的事,金嘉爻也已经听下面的人说了,虽不知那夜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跟景灏天的人有关。像是斟酌了一下,金嘉爻才试探地问了,“灏天,跟着你的那个男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去货仓那里?” 景灏天眼睛冷冷瞟了她一眼,转身将两手撑在窗台上,嘲讽似地叹了口气,“玩枪的难免会走火,就是那么回事。” “你的样子,可不像是玩玩的。灏天,我觉得那男孩子没那么简单,你,要当心一点。”金嘉爻知道他不想多说,她也不该过问,便只简单善意地提醒了一句。顿了顿,又微微一笑,“对了,听说月底你父亲要来上海,到时候跟我爸爸一起,两家人吃顿饭吧。” “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老爷子过来除了看看军火的生意,无非就是那个目的。不知道他到底看中金嘉爻什么,几年下来了还是心心念念。或许金嘉爻骨子里的飒爽征服了老爷子吧,让他觉得做他景家的儿媳妇,必须要这样辣手决断的女人。 显见的是,这两年下来,金嘉爻对他的敌意消弭了很多。从最开始抱着只是合作的心态到眼下,她的角色已经可跟华翎他们相提并论,对景灏天来说,已经是可靠的同伴了。只不过他心里对她从没有过想法,却不知金嘉爻心里是怎么想的。 “到时候你安排吧,我没意见。”景灏天转身过来,抓起撂在椅子里的西装穿上,嘴里淡淡应着。“你自己小心一点,我去公司了。” “灏天。”金嘉爻靠坐在床上静静看着他,在他拉开门时忽然喊住了他。景灏天回头,看到她姣美的脸上带着几许难言的清雅,对他浅浅一笑,“日本人不会就这么罢手,你也要小心一点。还有,下个礼拜圣约翰大学举办赛马盛会,邀请了上次所有筹款的单位。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景灏天浓眉不动声色地挑了挑,脸上也没什么表露,微微点了点头,“好。” ******************************************************************************* 四双打着方向盘,车子随意驶进了一条巷子。夜里十一点,这里也不是繁华地带,路上行人很少。四双尽挑偏僻地方走,省得他一边开车一边还要顾及少爷的心情,还是通畅点好。 “少爷,咱们都快把上海兜遍了,也没个目的,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自从一个礼拜前军火交易事件之后,景灏天不是到弗莱缘找那个叫水笙的男妓宿醉,就是叫他整晚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逛。却从不提起徐云初,更别说去找他。纵然猜到两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四双却没料到局面会变得这么僵。 景灏天两腿交叠两手抱胸,坐在后座一动不动像尊雕像,听见四双说话,也懒得回。 四双心里头暗暗叹气,别说少爷心情不好,成夜成夜这么折腾,搞得他都快神经失调了。看什么事情都不顺眼,脾气一天比一天火爆。 正这么想着,不防路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差点擦着车头。吓得四双赶紧一记猛煞,整个人往前冲去都快撞到玻璃。定神一看没撞着人,火气就噌地上头了。把窗子摇下来伸出头去,冲着那个正弯腰在地上捡东西的人骂道,“你他妈的走路不长眼睛啊,要寻死的大可去撞墙跳江上吊服毒,别死在老子面前脏了老子的眼睛!” 那人穿着短袄围兜,带着袖套,是个女人。她弓着身子在车轮旁捡起了一只空的马桶,约摸是个帮中层人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77 家倒夜香的。四双最近火气大,看了她的马桶直觉触霉头,更是来气,冲着那女人狠狠骂了一通。 那女人倒也不是个泼辣的,找到了她的东西只是回过身来欠了欠,“对不住。” 这么一个急刹,景灏天也是整个人往前冲了冲,只是意兴阑珊地隔着玻璃看了那人一眼。然而一眼之下,却突然像是被什么毒物蛰了一下,竟是整个人一怵。随即碰一声踹门下车,两步走到那女人面前去,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女人低着头,先是看到眼皮底下的一双皮鞋,以为有钱人耍酒疯又要闹事,不自觉便抬头去看对方。哪知一看之下,也是双眼大睁,惊讶地嗫嚅,“是——你。”而后便觉得羞愧拘束起来,一手拎着马桶一手捏住了围兜,手足无措。 四双一眼看清了人,张着嘴再也骂不出口,只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眼前这个差点撞在他车上的女人,竟然是在景灏天九岁就跟管事私奔的景家正夫人,也就是他家少爷的亲娘! 景灏天站在女人面前,只是点了点头,神态有些僵硬,“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九岁开始对这个人失去印象,到如今十七年了,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尽管最初记忆里那个气度雍容的女人,如今不过是深巷里的夜香婆。以前也曾想过如果再见到,心里想必是恨的。却不料真的见到了,只是这样为现实所捋平的淡然。 其实这样的现实,早就已经在心底接受了。所以,再不想去做任何强求的努力。 女人脸上神情复杂,最终也只是淡淡笑着,叹道,“我来这里很久了。从那时离开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是吗?”景灏天顺势看了看巷子里的情况,大都是蓬门暗娼之类的破落户,想必日子也是辛苦的。却仍是点头,“你要自己出来做活,那个人呢?他后来对你不好吗?” “他身子不好,一直卧床吃药。过得惯了,也没什么的。”女人脸上微然笑着,看得出早年的容貌秀雅美丽,如今风华不再,却仍是好看的。“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我好吃好住好穿,当然没什么不好。” “是啊。那就好,那就好。” 人和人之间是这样奇怪,即便再浓厚的血缘,真的已经确定陌路以后,也会变得跟许久不见的熟人一样,能说能讲的话语,就剩了那么几句问候。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最终只剩下了那么一个字,好。实际上生命里个中辛酸,也不过变为了不足为外人道。仿佛一个简单的好字,就可涵盖一切过往,足以真的让双方都放心不再牵挂。 原本错过了的,永远只是错过了。 女人最终细细打量了景灏天一眼,便笑着转身走开,“那么,我先走了。” 景灏天站在原地,看着她微驼着背,拎着那只大号的马桶一拐一拐地走开,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感觉。直到女人走出去四五米,才突然问道:“你那时,后悔过吗?” 女人听到了,顿住了脚步。她微微侧转身来,并没有看景灏天,只是笑叹,“我自己选择的路,再难再苦,也必须自己走。后悔不后悔,没有意义的。” 而后,便转身走远了。 景灏天久久站在原地,心底里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虚无,仿佛整个人都放空了,什么感觉也没有。直到四双将他推进了车里,车子开出巷子,也什么都没有。 又兜过了两条街巷,四双忽然听到他说,“去圣约翰大学。” 四双赶紧调头拐弯,暗暗思忖这样敢情好,过去找云初哥说开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开着开着,又听见景灏天疲惫地问话,“四儿,你说徐云初他,跟我在一起,开心不开心?” 这么多天终于听他提起云初哥了,四双赶紧拉着话匣就说,“当然开心了。少爷,云初哥跟您在一起那高兴,是从心里头出来的,那绝对骗不了人!” “是吗?”景灏天微嘲地一笑,像是自言自语,“那我非要他跟我在一起,不算是强求吧?四儿,那你说徐云初他,心里有我没?” “啊哟我的少爷,云初哥他心里没你,凭什么跟您搅这么些时间呀!他又不要您的钱您的地位。您说您这情场上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一碰着云初哥,您就蔫了呢?您就是太顾及云初哥了,总担心强求了他。少爷,我四双还真敢说,这世上除了您,那还真就没人能让云初哥开心了!” 四双总算得了回机会,还不趁机把话都倒清楚了,也就不管景灏天是要拧他耳朵还是要抽他嘴巴了。不想景灏天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轻笑道,“你这辈子讲的话,就这句最中听了!” 四双心里一喜,脚下就猛踩油门。车子呼啦呼啦一路开到圣约翰大门外,吱地一个急刹。 门外停着另外一辆林肯车。景灏天从车窗里望去,校门廊柱上的球灯灯光照进那辆车里,可以看到人影晃动。其中一人似乎是坐在另一人腿上,正缠绵交吻。意识到后头来了车,里头的人忽然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有人开门下车。 四双瞪着眼睛看到徐云初从车里下来,穿着一身锦素长衫。他身后即刻跟了另外一人,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转身来给他整理衣领衣襟。做得细腻而暧昧。一边理着,也不顾及场合,那人又低头绵绵地去吻他。 那个人,不正是那天在货仓那里的日本人吗! 难怪少爷如此失常,那云初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四双气得手都发抖,正要说什么,却听景灏天幽幽自嘲地一笑,“走吧。可能他这样,更开心一些。” (五十一) 汇丰银行顶楼的彩灯亮起的时候,对面的弗莱缘总是最门庭若市的时候。幽蓝的远程射灯变换着角度,间断性地投射到沿街的房间内。 这一次水笙的房内水晶吊灯明晃晃地开着,屏风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还有男孩开心的话语:“景老板,您可有快一年没来我这里了,是生意好忙呢还是另寻了新欢啊?” 水笙手上忙着换衣,说话带笑,还带了几分调情的娇嗔。长衫在身上套好了,两手扣着扣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走到景灏天面前。 景灏天仰坐在沙发里,手里的酒杯晃了晃,却没有喝酒的兴致。仰着头冲水笙微微点了点头,语气竟是出乎意料的好。“我光应付你已经足够了,哪来什么新欢。” 这说话这做派这意趣,简直叫水笙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拧好了衣扣伸手帮他把酒杯放到了几上,拉着他的手来抱自己的腰,“怎么样,我穿这个长衫好看不好看?” 到底还是个孩子,任景灏天两手搁在腰间,团团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欢喜得不行,“好看不好看?” “好看。”景灏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78 天手臂圈着他的腰将他拉到大腿上坐着,脸埋到他肩窝里,声音有些闷闷地,却十分温柔。“很好看。” 水笙只当景老板这些日子来的转变是终于看上了他,才待他格外地好,愈是恃宠作弄起来。两条细瘦的手臂挂在景灏天脖子间,放肆地就去亲他侧脸,“那是自然的。你是特地找人帮我做了这衣服,当然十分好看了。景老板,还是您最疼水笙了。” 景灏天任由他搂着亲着,再不像从前那样大耳光抽他难听的话骂他了。甚至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却不说话。 水笙见他这样,更加放肆起来,扳着他的脸就要亲他的唇。景灏天也没有过激反应,任他试探地舔了一下,只拿手插在他头发里轻轻捋了一把。 “景老板,您说的那个什么大学的赛马盛事,是怎么个比赛法啊?我从来没见过,您跟我讲讲嘛。” 景灏天微闭的眼缓缓睁开,在水笙脸上停驻了一会。嘴角淡淡一笑,却说,“到时候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就穿着这个衣服吧,我派人来接你。” 他的手指顺着斜襟单排的盘扣缓缓滑落,水笙只觉得他的眼睛望着自己,望着望着,又像是不知望进了哪个虚空,瞳孔都扩得散了。只听他低缓地说道:“去把灯关了,过来让我抱一会儿。” ******************************************************************************* 四月下旬连场大雨,下得人心慌意乱,从心底里霉变出来。四双把车停在圣约翰侧门,打了一把伞走到正门,叫门卫打了个电话到徐云初宿舍。已经晚上十来点,门卫不太乐意,四双给人递了包烟,那人脸色才好看了些。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云初从学校里头出来,看到门外等着的四双,神情有些发怔。四双朝他点了点头,用伞撑了他,示意他一边说话。 云初跟着他往外头走,垂着手,什么也没说。走到围墙外头的一个亭子里,四双收了伞,递给云初一块帕子,示意他坐下。云初默然接了,仍然只是站着,似乎知道四双找他为何,淡淡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景灏天?” 四双微嘲地笑了笑,从来少爷心里喜欢这个人的,他便也跟着喜欢。只是从前没想过,少爷会在这人身上栽这样大的跟头,前几天看到的那一幕,叫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云初哥,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跟少爷的事。我今天来,也不是来问责你什么。你跟少爷在一起,大多时候我都是在旁边看着,少爷待你怎么样我自认比谁都清楚,我也看得出来你分明也是爱极了少爷。我只想问问你,这些日子来你过得痛快吗?” 眼前的徐云初看起来比先前更瘦了一些,脸上仍是那样无懈可击的清淡,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在四双眼中,分明见过他跟景灏天在一起的时候那种灵俏生动的模样,他知道这个人内在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寡绝。 云初并没回答他的话,只是问,“景灏天,他过得好不好?” “好?怎么能好?”四双冷冷哼了一声,半笑半嘲,“少爷他再强悍,也是个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这么玩他,迟早会玩死他的。从前那次你走了之后,少爷从英国回来上海,夜夜买醉,把个身体都差点弄垮了。这一次你们闹腾成这样,少爷比以前冷静了很多。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头的苦比那时还多,只是他再也不肯发泄了。我宁愿他天天打人骂人,也不想看着他闷在心里一个人挨!云初哥,四双求你了,你去见他一面,跟他把话说清楚。否则,你让少爷他这一生怎么过!” 默然听着四双说话,想象景灏天收敛了脾气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模样,云初紧紧拽了手里的帕子,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喘息似地淡淡道,“该说的,那天都说清楚了。你放心吧,过一阵子,他总会好起来的。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他从前没经历过,才看着比别人难过罢了。” 四双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他认识的徐云初。他知道少爷所以喜欢徐云初,是因为他心思纯良,却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明知道少爷都痛得那样了,居然狠心说这种话,连半分不舍都没有。突然满心满脑的愤怒,为少爷感到不值。所谓人心难测,莫不就是眼前的这一种! 冷冷地嘲讽道:“他在你身上就经历了两次。从前那一次,两年了一天也没好过!你若是真不喜欢他,又何必来撩拨他!如今你与他处了一年,什么甜头都给了,又突然收回去。少爷他爱你爱得像上烟瘾似的,你以为真能好得了吗!” 云初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瞬,只是转身面对亭外的雨幕,背影铿然冷硬,话语更是清冷如冰。“至少他成熟了,知道发脾气没用。那样也是进步。至于其他的,我给不了。他也知道强求没用。” “你错了!少爷不是知道强求没用,他只是不想你为难,想你能开心地过日子!”猛然拔高的声音,四双一拳砸在亭子的柱身上,“云初哥,你突然转变态度,一定不会是没理由的!是不是日本人强迫你?” “没有。我自愿的。”云初转身把帕子递还给四双,转身走入雨中。“回去好好侍候景灏天,我这边,你不要费心了。” 修长的身量隐在夜雨中,很快就拐弯走进校门去了。一直穿过宿舍区的长廊,才突然踉跄了一下,无力地靠着紫藤架滑坐在长廊的条凳上。颤抖的手用力捣住心口,云初呼吸困难地张嘴大口大口喘息,嘴角断断续续又咳出几缕血沫来。却只是反复用手背去抹着,极力克制即将崩溃的情绪。 满脸的雨水泪水血水,最终混作狼狈一片。手指扣紧湿透的衣衫,将额头抵在紫藤上,无声地失态地痛哭。 ******************************************************************************* 原本月底到的景牧生提前到了上海,华翎跟着一起过来了。这两年洋行在华翎手里越做越大,交易的范围也做得更广了,华翎原本家族里就有生意在上海,现在来往更是频繁。 金坚定了饭店,带着金嘉爻跟景牧生一家吃饭。席间两人又说起从前帮景灏天和金嘉爻订婚的想法,景牧生开玩笑说两人处了这么几年,也算是彼此了解,若双方还有意愿,不如真把事情定下来。金坚遵从以前跟女儿的约定,说是尊重年轻人意见,便当面问了金嘉爻。 料想金嘉爻定会找理由推脱,却不想这一次她竟然只是精巧一笑,反而转头问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79 景灏天的意思。 景灏天自然猜到两家人吃饭,绕来绕去也绕不过这个问题。从前心里自然有一箩筐的借口和说辞,景牧生脸色微变已经等他话语出口,哪知景灏天不过沉默了一会,却说,“慢慢来吧。” 言下之意,倒是这事情竟然有蹊跷有眉目了。金嘉爻似乎也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明媚的眼眸子凝了他一眼,也是什么都没说,面上只了然默契地一笑。 这回倒是让两位老爷子目瞪口呆了。 吃完饭景灏天带景牧生和华翎回公馆。等到了景灏天房里,华翎甩手把西装扔在床上,整个人躺了上去,“灏天,你没事吧?早几个月前还带着徐云初回来过年的,怎么一眨眼竟跟金小姐暗度陈仓了?那你徐云初怎么办?” 景灏天走到玻璃柜拿出一瓶洋酒,倒了一杯递给华翎,“嘉爻年纪不小了,成天跟我混在一起,外边早当她是我的人了。我对她尽点责任也无所谓。” 华翎听着这话,尽是冷静淡然,却不像是从前景灏天的性子。不禁微微皱眉,“灏天,你别傻了。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徐云初怎么了,但我知道你对他是认真的。既然这样,断不该去对金小姐尽什么责任。否则,往后你后悔了,那你要金小姐怎么办,要徐云初怎么办,最重要的,你自己要怎么办!” 景灏天默然喝干了杯中酒,微嘲地靠着床栏杆,“自从我遇见徐云初,心里就剩了他一个念想。现在他不在,我就再也没法为自己活了。我的东西若对别人还有用,尽可以双手送出,包括我的人生。”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并不是无可救药的颓废,却给人行将就木的感觉。华翎默然无语,直愣愣看着他,沉沉叹了口气。 ******************************************************************************* 圣约翰的赛马会在跑马场进行,初夏的天气里满校园都是青春洋溢的学生,让人觉得特别有活力。既然赛马,自然就会有赌注,校方很懂得如何运用社会关系来获取收入。 金嘉爻一早就坐车到了,跟政府的人一起进去,在跑马场外头的自助餐会上跟所有认得的人脉碰碰头。 景灏天来的时候不是独身一人,还带了个穿长衫的男孩子。短发修剪得很清爽,面容很是姣美姝色。金嘉爻暗暗皱眉,景灏天这是什么脾性,哪里弄来的这妖孽似的孩子。他这是大刺刺把自己恶劣喜好公诸于世,也不怕人嚼舌根。 赛马还没开始,学校的老师们也都在餐会上,跟着校长过来一个一个打招呼。 水笙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什么都觉得新奇,两手套在景灏天臂弯里,这个那个地小声嚷着要尝。景灏天倒是耐心得很,一样一样陪着他试,看上去开心满足得很。 沈教务长看云初脸色不太好,便关照他跟着学生会的几个同学吃点东西,不必过去打招呼了。云初点了点头,教鹤行风拖着去桌边拿东西吃。 才一转身,听身后一个娇软的声音说道,“灏天,这个蛋糕真好吃。” 背脊本能地一僵。下意识就要避开,却被鹤行风拉了一把,身子晃了一下正好跟两人面对面撞见。景灏天臂弯里抄着的男孩正将一小块慕斯蛋糕塞到他嘴里,看景灏天嘴角沾了些奶油,笑得眉眼都弯了,伸手指就去他唇上抹了下来,随意地含在自己嘴里。 景灏天看到云初,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嘴角略略勾了一勾。仿佛不过认得却不熟的人。 晴朗的天空突然像是风云骤变,在云初的眼中,失了色彩。有些尴尬地站在他面前,心猛烈跳动,双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步也走不了。生怕一动就会整个人瘫倒下去。 鹤行风却是认出景灏天来了,拉着云初迎上去跟景灏天握手,“这位不是盛世的大老板景灏天先生吗?幸会幸会!” 景灏天也不避讳水笙还在,脸上淡淡笑着,跟鹤行风敷衍了几句。水笙看到云初直愣愣盯着景灏天,只觉得那人单薄修瘦的样子很眼熟似的,嘴巴便不由嘟了嘟,指着云初对景灏天说:“灏天,他的长相好干净呢。” 景灏天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似笑非笑地凝了云初一眼。却转过头去对水笙笑道,“他没有你干净。你接客接得再多,可没接出国际社会去。” 水笙讶然看到云初因为景灏天的一句话,本来就不怎么红润的脸色刹地惨白,似乎站立不稳一样靠在了鹤行风身上。而后他作呕般地拿手捂住了口鼻,模糊地说了句“失陪”,转身匆匆往场外走去。 (五十二) 看着那人狼狈疾行的背影,景灏天脸上一直淡漠地笑着,回头又凑在水笙耳边说着什么,逗得水笙眉开眼笑。 倒是鹤行风脸色一变,“哎呀”了一声。水笙觉得奇怪,盯着他连问怎么了。鹤行风浓眉皱起,喃喃道:“别是又咳血了。徐助教他身子一直不好——” 话没说完,景灏天脸色一沉,拍了拍水笙背脊,“你在这里等一会,多吃点东西。” 便跟着云初离开的方向大步追了过去。 水笙啊了一声,又不敢违逆了景灏天的话,有些气闷地哼了一句。 云初从跑马场出来,直奔宿舍。脚步匆忙只怕有人追上来。到了宿舍门口一边重重喘着气,伸手到口袋里掏出钥匙,手却是抖得怎么也插不进锁眼。捂着口鼻的手指间已经染了不少血,嘴角还在不断地喷涌出来,从指缝间流下沾到衣袖,甚是吓人。 上次淋了一夜雨得的肺病一直没好透,他也没心思去管。只是天气骤变或者情绪过于激动,就会咳嗽咳不停连带咳血,难挨得很。这病最近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身后突然伸了一只手过来,带着他的手跟钥匙一同握住,利落地开了锁。背脊上感觉到一股压力,将他整个人推进宿舍里,门碰地一声大力甩上了。 云初被人推进门,腿脚一软就差仆倒。只是肩膀被人用力地扳了回去,便又昏头转向地撞在来人怀里。直觉鹤行风不会这样,脑子里还没兜到会是谁,下意识伸手要去推开对方。作用力反推回来,却是自己往后踉跄了一步,眼前一阵昏眩发黑,身子就无力地往后倒。 没有跌倒预想中冰冷的地面,云初缓过气来,发现自己伏在一人的胸膛上,而身子却是被横抱在了半空的。急促喘着气微微半睁眼睛,朦胧间看到抱着自己的人,像是景灏天。不知是怎么回事,眼眶就有些发热。原本就咳得气都喘不上来,这一下倒真弄了个泪眼朦胧。 心里又疑惑怎么会是景灏天。脑子里只剩了刚才在外面,那人冷嘲热讽地说他卖身给日本人。大约是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80 想他想得太甚,都出现幻觉了。索性什么也不管了,垂着头闭着眼任泪水无声崩溃地流下。与口唇边狼狈的殷红混在一块都不知变作了什么味道,又腥又咸又苦又涩。 直到身体被放到床上,耳边响起一声叹息,“既然离开我能过得更好,又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分明是景灏天的声音。云初恍惚间听得他的心疼和不忍,以及,难以言说的痛。 教他生生愣住了。稍稍缓过气,睁眼看到景灏天一只手伸过来,捏着一块帕子,仔仔细细地帮他把脸上的泪嘴角的血都擦净了。 景灏天脸上全没了方才的冷淡和嘲讽,认真盯着他的脸,帮他细细擦着。眼睫低垂着并没有看他,云初却觉得他眼中水光浮动,竟像是强忍着泪的。不觉心里就是一痛,却是暗暗在薄被下使劲握紧了拳,钝圆的指甲都掐到掌心里,才能压制住自己不去拥抱他。 直到景灏天眼中的水光终于掠去,他才抬头看着云初,拿手里的帕子给他看。“到底是什么毛病好端端地会咳血?怎么不去看医生?” 低声私语的一句话,却是无比沉重的牵挂。云初没去答他,只是从他手中抽走帕子,自己擦着手掌的血,又从柜上拿了药瓶,倒了两粒药在手心里。 景灏天起身去窗边的台面上倒了一杯水来,递给云初裹着水吞服了药片。又连续喝了两杯水,那苍白的人才嘶哑着声音说了句,“没事了。” 景灏天坐在床沿,看云初呆呆愣愣地望着他,嘴角略微扯了一下,笑得既勉强又难看,“云初,你要我放开你,我便放开你。一切如你所愿,但你总得顾好自己。否则的话,我怎么放心?” 云初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垂着眼睫,也不答他的话,只是说,“你是受了邀请的,怎么不出去跟人攀谈攀谈?” “那不过是娱乐,有什么打紧?这里安静多了。”景灏天的手直直捋上云初的脸,半个月不见,脸色竟差成了这样。“你脸色不好看,躺下去睡会儿吧,我陪你。” 说着,按着云初的肩膀让他躺下去,拿薄被将将盖住了他,只露出一张瓷白的脸。景灏天靠坐在床头栏杆,一只手掌伸进被子里,轻轻握住了云初的。另一手为他捋着额发,脸上是少见的温和颜色,“睡吧。” 云初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闭了眼睛,却一直没真的睡着。 手掌上传来干燥的暖热,是属于那人独有的温度,是只属于徐云初一个人的温度。景灏天从来不曾吝啬给予,哪怕是他已经如他所愿放开了手,也只想用这种方式来陪着他,让他安心。 当一个人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占有,只求能在情人的身边多留一刻也好,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牺牲,和绝望? 景灏天,爱他爱到了,哪怕用绝望去爱。 薄被下的手指紧紧地,紧紧地扣住了那只轻轻拢着自己的手掌,而后,隔着衣衫,贴在了自己心口上。 景灏天,你一直在这里。永远都在。 ******************************************************************************* 床上交缠的身体渐渐停止了律动,释放过后男人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喘着气伸手去为情人擦拭滴落在眉心里的汗水。 云初两眼失神地盯着屋顶的吊灯,视线被晃动的发梢裁成一格一格的间隙。东藤介野撑起上身仔细看着他,宠溺地低头将他嘴唇含住,绵绵密密吻着,间或发出满足的轻叹。“云初,你真的,叫人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云初怔怔望着他,半晌才动了动嘴角,“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那个人如果不愿跟你合作军火交易,你不可以强迫他。更不能伤害他。” 这话一说出来,东藤介野脸色即是一沉。方才的旖旎欢愉,只像是水波一荡,顷刻无痕了。然而东藤什么也没说,只是依旧拿手指细细绘着云初的眉骨眼梢,顿了一会儿才淡淡一笑,“你们民国人就喜欢搞这种事,云初,对我来说,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不在乎你是为了什么才愿意跟我上床,我只在乎我得到了你。至于你的心,”东藤介野的手掌沿着修美的颈线滑落,搁在云初的胸口,一点一点用力按压上去,“当我们有了牵扯不清的肉体关系以后,总有一天,这种关系在你的心里,会长出些什么来的。云初,我很乐意用时间来见证,这里一点一点地染上我东藤介野的颜色。直到你完完全全变成我的。” 光阴如流水三叠,很多事都会慢慢偏离原来的轨道,人心亦是如此。再何如深刻的爱恋,也会随时光流逝消磨殆尽,当多年以后从心底里翻阅到时,不过剩了意味复杂的无奈一笑。 云初听着他的话,忽然浑身泛起了一阵寒疹。东藤介野这意思就是永远都不会放开他的了,哪怕是死,也会先一枪打死了他,再同归于尽吧。 微微闭了闭眼,罢了,既然自己撞进这个局来,他也没打算全身而退。 只要那个人好好的,他已经无所谓了。 感觉东藤介野拥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云初看得上方的那张脸露出几许意味不明的笑,听他说道:“所以说你和拓人真的太像了,云初。你知道吗,在拓人十八岁的时候,他爱上了自己的老师,当我不同意他们见面的时候,他就总是跟我找碴。但是那又怎么样,我让那个老师自己去拒绝拓人,不然的话,我就杀了他的妻儿。所以当拓人最终在我怀里软化的时候,我觉得其实那个征服的过程,也很让人快乐。” 手指在云初胸前,一点一点触碰那些啃咬出来的痕迹,再一个一个轻吻过去。东藤介野的声音闷闷地从胸口传来,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轻慢,“所以,就算你现在心里还有景灏天,那又有什么关系?对于你来说,你把自己给我不过是一章交易。可是对我来说,这却是把景灏天从你身体里心里面挤出去的一个机会。云初,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东藤介野手臂忽然抄到云初腿弯处将他身体打开,□重重一挺贯穿怀里的身体,又开始了一轮疯狂掠夺。 ******************************************************************************* 林肯车开得极慢,在军区入口前停了下来。警卫看到车上的中将大人,齐整地冲着东藤介野鞠了个躬,又笔直地站好了。 云初坐在驾驶座上手里握着方向盘,有些为难地把脸转向东藤介野,“你们军区重地,我就不进去了吧。” “不怕。我说了要教你打枪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81 的,当然要到射击室。”东藤介野从副驾上凑过来,一手握住了云初捏着方向盘的手背,顺便在他唇上吻了吻,竟对两人的亲密毫无避讳。“来,起步。你开得很好,真是聪明。” 云初便又将车子慢慢开进去。等在大楼下停好,边上已经有军卫过来帮忙停车。东藤介野拉着云初往另一边大楼里走,直接进到射击训练室。东藤介野帮云初拿了一把趁手的枪,带他走到一线五靶的连靶前。 先把开枪的要领跟云初讲了,在他耳朵里堵了两球棉塞,让他先试了一枪。靶子一动未动,那一枪,却不知射到了哪里去。看云初面露尴尬色,把东藤介野逗得直笑,便在他身后拿两手拢住了他,手把手地教他对准放了一枪。这一下打中了单靶六环,东藤介野凑转脸来,在云初侧脸又啄了一口,“给点奖励,我们下一枪打八环。” 这时门外有警卫过来,跟东藤介野说了一串土话。东藤抱着云初避也不避,叫警卫先出去,自己又陪云初打了一枪。“我那边有人来了,我得去见一见。你先在这里练着,我很快回来。” 云初点了点头,清亮的眼眸看着东藤介野向门外走。高大的身影在门口一晃,室内便剩下了他一人。秀气的眉微微一蹙,刚才的那个警卫说的是日本话,说是海军第三舰队的司令官长谷川清来访,有极重要的部署商谈。 东藤介野并不知道,他听得懂日本话。可惜的是,没法跟着去。 两手托着枪举起,对准了一线五靶的靶子,云初拇指食指熟练配合地放了一枪。五个靶子几乎同时摆动起来,靶靶都是穿心十环。 淡然若水的眼眸中精光一闪即逝。 ******************************************************************************* 七月二十九号,北平沦陷。三十号,天津沦陷。 日本军队以锐不可当之势由北向南攻城掠地,扬言要在三个月之内灭亡民国。 炙热的中华土地被战争的阴影笼罩着,民众陷入了空前的恐慌。 (五十三) 景灏天挂了电话,拿手指在桌面上点着,抬头看了看墙面的日历。 八月十号。 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不过,国内的形势已经很不好。自七月底平津沦陷以来,大批的难民从北方逃出来,一路南下。日军的部署几乎是地毯式的,相信很快他们会撵着路线南下,毕竟国民政府的都城是在南京。 上海这边因为有租界保护,所以暂时还没有动乱的迹象。但是暗地里,上层社会够得上条件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在转移家业,准备移居迁出境外。 所以这炙热炎夏里的安宁,不过是潜流暗涌之上的表面平静。 起身倒了杯咖啡,景灏天走到窗边,从八层楼上望向地面。路旁有报童在奔走呼喊,高扬着手里的日报。 就在昨天,一名号称是日本海军陆战队的中尉大山勇夫率兵以军车突袭虹桥机场,机场卫兵劝诫时遭到对方枪火袭击,不得已将其击毙。此事件当夜就由日华外交官在进行交涉,目前还没有谈判结果。 其实当局心里很清楚,那不过是日方寻衅滋事的借口,这战火,已经到了不得不开的地步了。眼前的交涉,不过是当局抱着一厢情愿的态度争取暂时和平罢了。日军的人员和武力装备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金嘉爻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传达金坚的建议,要他们年轻人赶紧置办手续,先坐船前往香港。景灏天接着便给嘉善那里打了电话,要华翎代为处理两家的事情,带着景牧生在月底之前出境前往香港。 过了半个钟头,金嘉爻到了盛世。一边推门进来,手上已经递出了一封信,“灏天,刚才在楼下有个小乞丐送过来的,你先看了再说。” 景灏天接过信打开来看,是打字机打出的字体,飞扬的眉紧紧皱起。大致内容是日军计划十一号夜里增派海军战舰进驻黄浦江,并且派出一支小分队于十三号夜突袭占领码头西岸的军火仓库。望速将人员撤离,以免殃及性命。 这信息属于机密,不禁让人觉得来源可疑。景灏天看完信,对金嘉爻晃了晃手里的信纸,“你怎么看?” 金嘉爻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奇怪的是,既然东藤介野一心想要军火后备,这一个月来却一点行动也没有采取,你不觉得奇怪吗?” “所以他是在等最后的一击必杀。虽然不知道这封信的来路,可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个信息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我们怎么办?”金嘉爻也不禁冷了一张脸,“清早我跟你说的,我爸爸的意思,他希望我们尽快出境,不得已的话,只好弃守军火库。你考虑得怎么样?” 景灏天半坐在窗台上,挑着眉微微笑了一下,“嘉善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至于这里,我暂时还不会走。租界这里相对安全一些,就战争利益来说,日本人总不希望对付我们的时候还同时应付英美,他们没这么笨。你先办理手续,到时候你带你家人先走,我留下来把后续的事务处理一下。” 似乎知道景灏天会有这样的答复,金嘉爻只是怔了一下,便也浅浅一笑。“灏天,你的后续事务,还包括那个人吗?” 这几个月来景灏天的转变,金嘉爻不是没感觉的。虽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也隐约听到了些风声。当然以她女性的观察力来讲,她相信那些风闻都是真的。毕竟从去年景灏天遇见那个男孩子开始,她也一直是以旁观者身份在看着。景灏天对那个男孩毫不掩饰的用情,只要有眼睛的,大约都看到了。 景灏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嘴角微微动了动,拿一双幽邃的眼睛直直看着她,“总之我会留下。你什么时候准备走跟我说一声,我去送你们。” 金嘉爻点了点头,准备回自己办公室去。走到门口却突然站定,回头来问了一句,“如果他肯跟你一起走呢?你走不走?” “不管去哪里,我要保证他安全。”景灏天跟着走到门口,顺手摁灭了屋内的灯。“我去货仓那里。” “去做什么?” “给日本人准备点礼物。让他们看看上海黑道的势力。”景灏天头也不回,喊了声隔壁的四双一同噔噔噔下楼去了。 ******************************************************************************* 连续两天金嘉爻都没见过景灏天,不知他在做些什么。黄浦江上的日舰数量越来越多,听金坚说,外交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82 方面的谈判好像因为日方强硬的态度而谈崩了。所以国民政府召开了最高军事会议,将投入全部军事力量在上海与日军会战。 最糟糕的局面,终于还是来了。 九点半不到整个上海就乱套了,街上有人奔走相告,宝山路那里打起来了,日军用铁甲车掩护,正在对国军驻守的军队猛烈开火。为避战火,公共租界一下子涌进来不少人,有些是上海本地的居民,正好在火力点附近的,也有些是前几个月刚从北方逃过来的灾民。当然人群中也不乏一些流氓盗匪,趁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人群熙熙攘攘像潮水般涌动,将路上都堵塞了。司机冲着人狂摁喇叭也没人理会,车子开到一半,几乎开不动。要命的是头顶上还有隆隆的机架声,那种拉警报一样的轰鸣声简直令人心惊胆战。 司机忧心忡忡地回过头来,“小姐,你还是别去货仓了。外面这么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啊!我们要尽快找个地方避避,这鬼子只怕随时要丢炸弹!” 军火仓库在租界区域以外,又在黄浦江边上,现在整条江面几乎都给日本人的军舰占领了,万一出点情况,那是要送命的。 金嘉爻看着路上这乱成一团的景象,急得额头上也直冒汗,“不行!景灏天还在那里,你稳妥点,尽量开过去!” 心里已经把景灏天祖宗十八代都骂过来了,都已经这么乱了他还要去那里不是找死么!一想到东藤介野有可能直接丢两颗炸弹把仓库给夷平了,景灏天就会被自己仓库里的火药炸得尸骨都不见,金嘉爻身上就一阵阵地发冷。要不是下午负责百乐门场地的阿坚手下过来求她让他们去增援坚哥,她还不知道景灏天竟然带了手下的人去货仓那里打埋伏了! 想到这里,金嘉爻狠狠一掌拍在车门上,气得手都在簌簌发抖。 远处不断传来炮火轰击的剧烈震响,黄浦江布防的敌舰已经连续轰炸市区快一天了。租界外头道路毁坏,民居被炸毁倒塌,已是一片狼藉。上空还在不断地巡逻轰炸,车子开在路上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流弹炮火击中。 “小姐!不要去了!”司机看这情况就是去送死,停下车来冲着后座大喊。 金嘉爻愣了一下,一脚踹门下车,拉开了驾驶室把司机拖下车,“你不必陪我去冒险,直接回百乐门去!”说着自己钻进驾驶室,拉开刹车直接冲了出去。 赶到仓库时天都已经黑了,车子已快接近报废。所幸日军暂停轰击,四野里平静了不少。金嘉爻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枪握在手里,看着没什么情况,只管沿着小路跑进去。 哪知刚跑到货仓外头,突然有一个人横档里扑过来,将她一把扑倒在地上。金嘉爻吃了一惊,却觉对方一手捂住了她的嘴,搂着她在地上翻滚,一直滚到仓库外头的掩护物下。金嘉爻看清是负责仓库守护的阿昌,还没问出话来,枪声已在耳边响起。 接着就是枪林弹雨一通乱射。金嘉爻到底没经历过这样规模的枪战,胆子虽大也不免心惊。幸好阿昌拼力护她,才让她攒足了劲回击。大约过了半个多钟头,枪声渐渐消停,阿昌按着金老板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看到后面的仓库内亮起了灯火,才收起了枪,“可以出去了,金老板请。” 就带了金嘉爻过去。 景灏天带着阿坚那队人已经在货仓里。四双和阿坚带着人正在往截获的日军货车上装火药。看到金嘉爻一身狼狈地进来,景灏天皱了皱眉表情不悦,“你跑过来做什么?”说着叫阿昌送金老板回租界去。 金嘉爻也是直到此时才稍稍定了心,却看景灏天着手布防竟还不肯回去,不由怒气也上来了。一把拉住他,冷着脸道,“你又是在做什么!你们又不是专职军人,懂什么打仗对抗那些日本兵!鬼子现在是来真的,若是出了事,你要这些兄弟跟着你玩命吗!” 这么一吼,阿昌赶紧带人过去帮忙四双和阿坚。景灏天站在原地冷冷看着金嘉爻,在这里蛰伏了两天两夜,向来俊逸的脸上也染了不少疲色。“不是军人那又怎么样?同是我中华好男儿,难道我们会比军人差吗?现在那些狗娘养的日本人要占领我的军械仓库,难道我就由着他们拿这些军火去打我们的老百姓!老子就是一把火烧了,也绝不会留给鬼子半支枪!” 金嘉爻被他吼了一通,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知道景灏天说的也是实情,也只好点了点头,“那你也不用拿命在这里拼啊!现在刚击退他们,还不走是等什么!” 景灏天眉头一挑,竟开怀地笑了起来,“趁现在他们停火,我们去黄浦江边挖一条沟,埋好火药。等他们明天上岸来,我们放人肉爆仗!” 看着这人满脸的飒踏英气,又想起来的路上所见战争之惨象,金嘉爻不知怎么的,竟也从心里头升起一股子豪迈劲来,“行,那我去给你们安排伙食!” ******************************************************************************* 战火一起,圣约翰立即就停了课。学校让家住租界区域以内的学生先行回家,寄宿或者离得比较远的则留在学校里。学校召开了紧急会议,召集起留校的老师和学生,在学校里挪出空余的教室,安顿和救助从下午开始就不断涌入租界的难民。 一直到夜幕降临,云初带着一队学生忙了大半天,累得一身汗。外头还有很多奔走呼号的受灾民众,云初让学生分散去组织,自己也领了十几个人安排到空余的教室里去。其中有两个是黄浦江边逃上来的渔民,絮絮叨叨地在咒骂码头西岸的农田里不知屯的什么东西,日本人上去了一队又一队人,害得他们差点被打死。 云初听得心里发怵,等折回来时在操场边上碰到鹤行风,才拉了他到一边细问,“我不是叫你给盛世的老板送了信,让他们尽快撤离黄浦江货仓的人吗?怎么那边还在开火?” 鹤行风也是一身疲累,脸色却愈见凝重,“信我已经送到了。但是外头的同伴传来的信说,现在日军和盛世的人正在拉锯战。下午过去的一支日军分队被全歼了,这会儿北区那儿又派了两队人,势要占据那里的军火库。至于景老板那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的人不但没有撤走,反而还增加了人手在那儿跟日本人干上了!” 云初脸色蓦然一变,干净的眉遽然收拢,“他这是疯了!” 将手上的毛巾一股脑地塞给鹤行风,“帮我安顿外头的人,我得去看看!” 说着拔腿就往外奔去。鹤行风意识到他要干什么,脸色也是一变,在后面骂道,“你他妈的也疯了!给我回来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83 !” (五十四) 天已经黑了,黄浦江上战舰暂时停火,但城市上空仍有战机来回梭巡,警报声尖锐轰鸣,震耳欲聋。 沿江的路面已经完全毁坏,况且那里有敌舰对着,看见有活人随时都会开火,实在过于危险。云初只能向西南角穿过法租界,这时候已经没有公共交通,甚至没来得及取脚踏车,只能靠两条腿不停地狂奔。 恍惚间想起去年夏天也有过这样一次没命的狂奔,那时候接到四双的电话说景灏天伤口感染,他也是这样没头没脑地从学校一路狂奔到医院。那种心情,那种觉得自己除了一双腿什么都不存在的感觉,是如此相似。连心里唯一的念头都是一样,若景灏天有什么事,他该当如何? 他会怎么样呢? 如果那个人不在了,他做的这一切,会有什么意义?当意义本身变成没有意义的时候,他还会为了什么而活着?景灏天早就是他的信仰了啊!支撑他活下去,去做这一切反抗的唯一的,救赎。 闷热的夜色下,所有的人都在朝租界里涌进来,只有他在没命地往外跑。不知道现在去还能做些什么,可心里的念头无比清晰,他一定要找到景灏天。就像景灏天说的那样,如果救不到他,如果不能与他同生,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景灏天,你一定要等我! 刚出了法租界,头顶战机轰鸣声越来越密集,似乎日军又派出了空袭的军队,准备再来一场轰炸了。几乎与此同时,隔空又听见遥远的炮声,像卷地而来的闷雷,直直击打在人的心脏处。 整座城市如遭逢地震,给人一种剧烈晃动的晕眩感。街道两旁房屋被炸毁倒塌,前一天还是繁华热闹的街市,仅仅一天的时间,就变成了残垣断壁的废墟。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压在断墙下的随处可见残缺不全的手或者脚。 法租界不让难民进去,租界外头震天的都是哭喊咒骂声,乱成一片。工部局的人还在跟租界领事协调,满头大汗。云初远远地跑出去,还能看到零零散散满脸仓惶的市民疯狂地朝租界里跑。想必是原本心存侥幸的一些人,认为轰炸一轮战争就会过去,却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只好连身家都不要了,匆匆逃命。 跑得两腿发软浑身大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也只是两手撑着膝盖歇口气,再挺起身接着往前跑。汗水渗入眼睛刺痛,手背去抹,却只抹了更多的水。此时此刻,已经连手背上也都是湿淋淋的了。 敌机在街道上空飞过,像是狰狞怪笑的怪物,稍微完整一些的建筑堆里一簇簇炮弹投掷下去,火烧云一样的火光伴随着震天裂响冲天而起,燃亮了漆黑的夜空。 火力点太近,强烈的爆炸力震得砖石乱飞,云初不防被乱石打中,狼狈地摔了一跤。额头猛地磕到一堆碎石,顿时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有血流下来模糊了视线,他也全然不管,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又往前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才跑到了西岸农田那里,没有灯光,云初远远只看到景灏天的货仓那里炮火纷飞,江边似乎有日军上岸,正朝着货仓猛烈开火投弹。 这一下吓得他心跳都感觉不到了,只差一个念头,他几乎就要理智尽丧不顾一切地往火眼里闯,一心只想着要跟他死在一起了。 云初只觉得眼睛里血水泪水泛滥成一团糟,土场里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看清沟壑,猛地踩空整个人狠狠摔了一跤。他趴在地上突然用力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抹去脸上的污渍,便咬牙站了起来。 然而,他直起身还没站稳,突然一串震天的爆炸声,如同夏天的滚雷一样,就在离他不到两百米的货仓那里轰然炸开了! 炽烈的火云像是一簇簇巨大的花朵一样,一层层绽放开去,夹裹着浓黑的烟雾。甚至能看到那火云中一个一个的人,被强烈的气浪冲鼓到半空,炸得四分五裂。随着那一阵火云炸开,两个货仓里堆放的火药立时产生了连锁的爆炸,熊熊的火势直冲到半天高。 云初突然就愣住了。 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只觉得一股能将人灼化的热浪扑面而来,冲得他往后跌飞出去,胸口一窒,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景灏天所有的军械都在这里,竟然以这种同归于尽方式,全部毁了。 可那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景灏天在哪里! 想到那个名字,云初心里突然一跳,景灏天!他在哪里! 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再也顾不上仓库里是否还有没炸完的火药,云初突然像疯了一样冲着那遍地火光跑过去。 “景灏天!景灏天!景灏天!景灏天!” 跌跌撞撞来来回回疯狂地找,只要看到类似人体的物体就冲过去翻来看,发现不是,又再疯狂地往前冲。嘶哑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疯狂,几乎是悲绝的嘶声呐喊,要把这些日子来的苦痛煎熬相思爱恋,全部都喊给他听。 不准死!不准死!不准死! 景灏天,我不准你死! 不准不准不准! 快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 爆炸后的火光染亮了夜空,火光里云初一头一脸的血迹,仿佛发了疯一样围着货仓的残骸一遍一遍地找,一遍一遍地翻,却怎么都没有见到那个人。一遍翻过去,再从头一遍翻过来,如此往复,似乎除了重复这个动作,他已经什么都不会了。 最后一跤重重地绊倒,云初失神的眼紧紧盯着仓库最中心爆炸的位置,泪流满面,却全然没有了感觉。如果是在货仓里,怎么还会有活路? 似乎可以明白,当年自己失踪以后,景灏天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的。 如今,不过是把他当年尝过的滋味,换在自己身上过了一遍。 原来真的是舍生忘死,不生不死,生不如死。 景灏天,我欠你那么多,你怎么能不取不问?不是说不管怎样都还要我吗?你怎么能食言? 眼泪自顾自汹涌地流,云初表情木然望着熊熊燃烧的仓库,望着望着,脸上忽然折出一个诡异的笑。 不可能!景灏天,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就是死,我也要看见你的尸体! 你想就这么丢下我,你是在做梦!就算把这里掘开来,我也要找到你! 手背狠狠擦了一把满脸的泪水血水,云初咬牙又爬起来,重头来过,一寸一寸地翻找过去。“景灏天!你出来!给我出来啊!景灏天!” 那疯狂绝望的人全然没有注意到,在离开货仓大约两里地的农田田埂边的高草堆里突然有了动静。有人从地里探出半个身子来,一把推开了覆盖在上面的泥草,两手撑着洞口从地下钻了出来。正是景灏天手下的仓管阿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84 昌。 阿昌观察了一下情况,便转身把手探到地洞里,把下面的人一个一个拉出来。 景灏天刚上来一半,已经吩咐阿昌,“你和四双马上去把外面日本兵的车辆开过来,趁他们下一批人还没过来,我们赶紧回租界去。” 正说着,忽然听到货仓那里隐隐有人嘶声喊叫,似乎是叫的他的名字。景灏天微一迟疑,人已经反射性地朝货仓冲天的火光望去。 那个人脚步踉踉跄跄,不停地弯腰伏下去翻着地上的尸体,又不停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机械一样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翻了一会儿,又弓着身子往火场更近的地方走,一边声嘶力竭呐喊,喊得整个人弯下腰去,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景灏天!景灏天!” 景灏天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抹了一把脸。 这样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个笨蛋,怎么又自己一个人跑来了。刚才那么危险,万一被流弹打中,他是成心想折腾死他么! 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却只觉得现在只想把那个人揉进怀里,再也不放手。 徐云初,你自己找上来的!我管你他妈的喜欢谁,今后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迈开大步朝他奔跑。“徐云初!” 云初木然地跪倒在地上,木然地心心念念想着再回去,要去找东藤介野,一枪杀了他。然后——然后他就可以去找景灏天了。景灏天会等他吧,他说过他还要他的,所以一定会等他吧。 却突然听见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呼唤,唤着他的名字。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景灏天! 不知哪儿来的力量,云初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惶然地、带着不可置信地转身,远远看到那个飞奔而来的高大健朗的身影,竟是一下子愣住了。 幸好景灏天顷刻已到了面前,云初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不暇思索地朝他扑了过去。 直到身子撞在景灏天怀里,云初才觉四肢内腑全回到了自己身上。他拼命地用两手紧紧抱住景灏天,再也管不住崩溃的眼泪,像个孩子一样哭骂,“你混蛋!景灏天,你是混蛋!” 一下又将他推开些许距离,眼对眼相互望着彼此满脸满面的血水泪水,在污七八糟的脸上冲刷出难看的条痕。景灏天只是微微一笑,一把按住他后脑,低头无言地吻住了他。 云初只拿手臂更紧地环绕过他的脖子,亦将自己的唇疯狂地与他对接,辗转深入。 映红了夜空的火光下,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身影密切无缝,忘我地为对方倾付最后一丝力量。 金嘉爻四双等人都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金嘉爻向来精致的妆容也有些狼狈,却只是淡淡一笑,对四双道,“还不快去开车。” (五十五) 四双开着前日夺来的日军货运车,尽量走近路从法租界穿行,直接进入公共租界。租界外的路灯已被毁坏,四双连车灯都没有开,摸黑借着街道旁还没熄灭的炮火行驶。一路上没有人交谈,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 先头景灏天带着手下的人在货仓周边挖出一条沟来,用炸药填满,所有的导火索都拧成一股,只要一只炸药引爆,货仓四周的火药都会相继炸开。然后又在货仓的角落里挖下去挖出一条通道,通往农田外边,以备逃生和藏匿之用。同时把货仓里的火药按照迷宫的结构堆起来,只有一条通往角落的通道是全通的,其他都是死角。 日军的海军陆战分队从码头那边登录上来,景灏天先在岸边跟他们对仗,然后慢慢朝货仓里按照设定的路线撤退。在他们下到地道之前先点燃了十几个火把,往仓库四散里扔,日军进来之后为了捕杀必然分散到各个通道口,而这时正好火势烧起来,就整个把这些人全部包了饺子。 当然这个计划也有很大危险性,一旦其中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他们所有人都会没命。当时火把扔出去之后并没有立即点燃,为了让所有人脱身,阿坚手下一个叫做象拔的兄弟直接冲出去对着炸药堆开了火,这才顺利引爆了货仓。象拔也就直接给日本兵扫射而死。虽说是平常也是拿命混的一班大老爷们,此时想起来先前的惊险,说没有后怕那是不能的。象拔的死,也使得整车的气氛陷于低迷。 回到盛世公司,景灏天吩咐阿坚他们将几个场子的兄弟都集中起来,将薪水和酬劳都发给他们,让他们各寻活路去。他特别提醒尤其要给象拔的家人额外的抚恤金,满足他们的要求。金嘉爻叫他别急,明日天亮了喊财务的老王来核算清楚,绝不能亏待了手下的人。 所有人退去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四双打了水送到景灏天办公室,给少爷和云初净一净脸上身上。云初像是体力透支,昏昏沉沉靠在椅上,却十分警觉。四双手中一盆水刚搁到桌上,他便霍然竖了起来,惊醒地瞪着眼前的人。 四双情绪也是比较低迷,搁下了水盆,悄然退了出去。“少爷若还有吩咐,我就在隔壁。” 景灏天靠坐在檀木写字台上,一直握着云初的手。见他这模样,再疲累也只得温柔地俯□去轻轻抱了他,“别怕,我在这里。” 云初怔怔抬头望着景灏天,出神地愣愣地望着。他脸上血水污糟混杂成狼狈一片,被泪水冲洗过后,糊作了一团。 景灏天拧了毛巾细细为他擦净了脸,到脖子,到手臂,就像对待钟爱的孩子。表面的污糟擦去之后,才发现他身上有不少细微的伤口。额头上还有一大片磕破的伤,里头更渗入了不少细碎的泥沙污渍。景灏天喊四双去弄些消毒的酒精来。回转身不禁心疼地搂紧了他,下巴贴着他另一侧额头轻轻一叹,“云初,我让你受苦了。” 然而那终于肯安安分分窝在他怀里的人只是轻微摇了摇头,“对不起,景灏天。” 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除了对不起,徐云初跟景灏天之间,还能剩下什么? 却不想景灏天清浅而笑,微微叹了口气,只说,“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让人送了那封信给我,让我提前撤离货仓的人么?” 充满自信的口吻,叫云初恍然一愣。景灏天,怎么会知道? 而后又觉那人抱着他的手臂紧紧箍住了,在他耳边低语轻笑,“笨蛋,你打字的手法也是我教的,我习惯把内容逐条罗列,所以你也有这个习惯。当然我不能肯定是你,但是我想来想去,能这么清楚知道日本人计划安排,具体到日期和时间段的,我只能想到你。四双跟我说,你不是那种随便对待感情的人,我觉得对;嘉爻跟我说,你可能不简单,我把前期你突然出现在货仓的事情联系起来,也觉得对。我可能太在乎你,竟然会蠢到忽略了这么简单的逻辑。云初,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85 我原本打算货仓的事了断后就去找你,我要问问,你到底在做什么事?” 之前的事情在景灏天的罗列下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云初心里也明白,其实骗不了他多久。不禁有些懊丧,怎么先前自己所做的事,显得那么空洞无力?现在战争突起,景灏天一把火烧了货仓的军火,灭了日本人三支分队,他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反倒是干干净净再也不受东藤介野牵制了。 只是在他的危机解除以后,之前的那些,他还能开口说什么? 只好丧气地垂着头,摇头不语,“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景灏天一手扳过他的脸,与他近距离眼对眼望着,云初的眼中神色闪躲,溢满悲伤。不禁心疼地吻了吻他,“其实从在上海遇见你,我早就叫四双去查了你的底细。可惜当时只查到你是沈嗣良先生推荐入的学校,却没有再多信息。而我,没有往深处想,因为你从前背景就很简单。但是从接到那封信开始,我再倒回去想,想那次在百乐门刺杀张总董的事,我想起当时那个侍者一枪打向张总董时,你正好冲我跑过来。实际上我早就看到那个人了,你怕我对他开枪,所以想过来挡住我的视线,对不对?” 实际上那时云初有足够的时间避过那颗子弹,偏巧景灏天以为那一枪会打中他,才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为他挡下了。那一枪,原本就是他欠了景灏天,甚至差点让景灏天丧了命。如果那时候他真的恢复不过来,他除了还他一枪,还能怎么办? 苍白的手指慢慢扣住景灏天搂着他的手臂,云初拧着眉,只觉得呼吸困难。“你不怪我吗?” “怎么怪?怪你是因为心里愧疚才跟了我的吗?”景灏天下巴新长出了胡须,轻轻在他额头上磨蹭,有些微的轻痒。这人倒不像从前那样动辄暴怒狠戾了,听他一言一叹,却都让人觉得心疼。“可我倒回去想想,若没有那一枪,你给我那些时光,或许我都无法得到。所以,我还要感谢那阴差阳错的一枪。云初,我能给你的心已经全部给了你,我没能力收回,也不想收回。你若要,你就拿去。你若不要,也就随意处置了吧。我不在乎自己还剩下多少。” 无法接上任何话,便只得沉默。景灏天单膝跪在地上,手臂搂着他不曾松开,与他面对面四目平视。他的手按在云初后颈,拇指轻若羽毛在他脸颊上柔柔地划过,一遍一遍,仿佛对方是他最钟爱之物。 “云初,是因为我景灏天没用,才要你平白无故地遭受了那些。最早之前,不久之前,都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才叫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我确实,只是比别人更自以为是一些而已。但我还想要求你留在我身边,我往后的时间,只想让你过得轻松一点。云初,若你愿意跟我一起走,我们就走。若你不愿意,那我便陪你留下。不管是什么环境,再不离弃!” 最初遇到时,这个人飞扬着一身的霸气,抱着一时兴起的好玩态度来招惹了他。到了后来,却已经分不清景灏天对他是用了怎样的心思。直到再次遇见和接触,慢慢才了解到景灏天这样的人,他或许可以把全世界拿来耍着玩,却偏偏对徐云初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他那一身的霸气傲气戾气,碰上徐云初这样的软钉子,也只能一丝不折完全消退。 战火纷乱的年代,谁也不知道现在还鲜活的生命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在这样仓惶的环境下,还能守在喜欢的人身边,不管将要来临的是劫是缘,可以牵着手一起面对,该是多么珍贵的相守?或许今生原定随你而来,约好邂逅看守到一起老去,若不曾相遇在和平国度,便与你一同畅游战地也是幸福。 是退是进,是生是死,只要你的一句话。 原以为可以独自承担的,可以独自坚持的,可以独自支撑的,一旦对上景灏天这样的认真,总是轻易就叫他泪流披面。原本徐云初所有的坚强,也只会对着景灏天才会软化。他不是不知道,景灏天一句陪你留下的话,是做了怎样万死不悔的准备。 徐云初若还能辞他的情,那便也不是人了。 人间或者地狱,我与你同去同归。 两手霍然抱紧了景灏天,再一次将自己的唇疯狂地贴上了景灏天的,生涩却主动地去与他交吻。如同即将渴死的鱼,翕动着嘴唇渴求赖以生存的甘露。一点一点深入,舌尖试探地滑入景灏天的唇内。 景灏天被他这样一撞竟然怔了一秒,随后便如同饿疯了的野兽掠食一般,将他整个身子压向自己怀里。有力的手臂如同禁锢将云初修长瘦削的身子牢牢锁住,手掌狂烈地狠狠地揉搓着他的身子,从背脊到腰部到臀部到腹部到胸部,混乱的充满力量的爱抚,一遍一遍,令他疼痛,令他战栗,令他呻吟,令他祈求更多。 随着云初往前倾倒的力度,椅子的腿猛地一折,那人便连人带椅向前扑了下去。景灏天原本单膝跪地正吻得难解难分,这一扑之下顺势就搂着云初双双翻倒在了地板上。却哪里还有空隙管那许多,犹自与他纠缠在一起喘息亲吻,激烈难言。 直到肺腔里的空气快将用尽,两人才渐渐分开,转而变作间续的轻吻。景灏天有一下没一下贪恋地啄着云初的唇,粗喘急促,“所以,你这是答应我了?” 云初仰面躺在地上,亦是气喘不止脸泛轻红,凝神望着景灏天的眼角有一滴泪缓缓滑落,嘴角的笑却是从未有过的好看。“是,我答应你。不管是什么境况,谁也不准死,要一起活下去。”漂亮的手指轻轻划过景灏天的眉眼鼻唇,如漾水波的眼睛里神色坚毅,怀里的人发出了一声轻喘,“灏天,请你爱我。” (五十六) “景灏天,请你爱我。” 外面的世界战火连天,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破阵的人此时身在暂避战火的巢穴里,用前所未有的坦呈和倾付相互拥抱,连着心的疼痛。素来寡淡若清水如徐云初,静初临水的眼眸子里头风生水起,翩若轻羽说出这样一句话,终是毫无芥蒂向钟情之人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因为倾付了所有,毫无保留完完全全交付了自己,直至消失天与地。才希望得到对方的回应和爱恋。 景灏天,因为我爱你,所以,也请你爱我。 那不仅是单方的表白,更是表明自己承接了对方的感情。永不会再逃避,生死无碍。 鼻尖抵着鼻尖,灼热的气息在两人嘴唇上回旋,仿佛对方的呼吸就是彼此活命的氧气,离了对方就无法活下去,才对相依相偎的时光那么贪恋。 棱角分明的唇缓缓贴近了云初的,一点一点往深处吮咬碾轧。景灏天身上有着经久积蓄的力量,只有面对着徐云初的时候,才会天崩地裂地爆发出来,让人沉浮沦陷。而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86 徐云初从来只像是西塘河道里清浅的水,泛也泛不起几许涟漪,在景灏天的身下却如沉睡中惊醒的冰川,爆发出震撼的力量。 两人交吻纠缠的身体就像是一场角斗,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次的爱欲充满了兽性角逐的力量。景灏天疯狂地撕扯自己和云初身上的衣衫,很快两人便裸裎相对。那疯狂索要的人压着云初劲瘦的身子重重地倒在偌大的檀木公案上,冰凉的触感让云初瞬间缓过几分神志。然而仅仅是一个呼吸的停顿,便又伸手揽了景灏天的脖子将他拉下来,主动仰着头去噬吻他的嘴唇,下巴,脖子,到胸膛。 景灏天猛然冲进他的身体,坚硬如铁在他身体里不停地杵动,带着令人晕眩的疼痛。然而心里的怪异的欲望却想要再多一些,再痛一些,好似这样可以永远记住,痛得彻骨,却甘之如饴。只有这样,才觉得自己还活着,活在对方的体温里。 汗水顺着景灏天垂落的发梢一滴滴落在云初的身上,与他自己的交融成一片。景灏天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压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紧扣,牢牢地压在一起。那人深沉的眼中只剩了疯狂的迷恋,如同毒瘾一样侵犯着他的意志,令他眼中神色渐渐扩散。 安静如斯的凌晨,只剩了粗重的喘息,破碎的呻吟,以及肉体交缠的声音。一遍一遍,夜若未央。 景灏天,请你爱我。 ******************************************************************************* 九月末的天气热度逐减,然而战火的温度却是越升越高,日华双方对峙不下,纷纷投入越来越多的战斗力到淞沪战场。日军仍旧以租界苏州河以北区域作为依托,增兵攻占登陆场。国军这边蒋中正亲任上海战区司令官,于苏州河北岸派遣中央军,一场对决战打得火热。 同时随着战争的深入,租界里涌进了更多避难的民众,随处可见租界公共路段路面两旁搭起了简易的住棚,满街都是无家可归的难民。教会和学校自发组织起人员纷纷投入救济难民的行动,一方面保证租界的公共秩序,另一方面将物资分发到难民手里。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远处天边时不时炸起的火舌伴随着闷雷般的响声,令人心惊胆战。 没有人哭,没有人笑,没有人发出声音。 只有木然仰望天空的眼神,似乎是在祈望,黑夜不要来。满身满心的疲累却不敢睡去,只怕一旦睡去,就不会再有睁眼的时候。 漫漫长夜就像是困噬人灵魂的巫咒,无垠而未央。 在这样的环境下,无法去想象明日睁开眼睛,一切是否还会如闭眼前的这一刻。战争的阴霾掩饰了天空的颜色,仿佛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张牙舞爪地搏人而噬。 今天,金嘉爻要走了,跟金坚一起坐船前往香港。景灏天去送他们,也不知道顺利不顺利。云初只觉得心里头一阵一阵发怵,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只怕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几个学生在街道另一头过来,身后还跟着十来个,男女都有。看见云初已经等在路口,过来帮他拿走身边的东西,“走吧徐助教,所有人都应该拿到食物和水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学校去吧。” 学校有一部分外籍的老师对战争很是恐慌,各自返回原籍去了。现任的教务长沈嗣良先生肩上担的责任更重,便把组织人员输送物资的任务交给徐云初和学生会,让他们负责每日租界难民的日常料理。 云初让自己这边的学生跟那几个学生会的一起走,顺便又问了句,“这两天还是没法联系上鹤行风吗?” 学生会领头的男孩只是叹了口气,点头,“是啊,现在这么乱,也不知道鹤会长去哪里了,真是要人命。要是他在,说不定还能联系到更多的学生来帮忙。” 云初点了点头,把剩下的东西交给他们,“你带他们先回去,我还要去个地方。”看这些孩子有些担忧,又淡淡一笑,“别担心,就在租界里头,不远的。” 他们这才稍稍安心一些,转身去拿自己的脚踏车,“那徐助教你小心一点。回头学校见。” 看他们陆续骑车走了,云初才转身往景灏天的公馆方向走。金嘉爻是早上离开的,那个人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总是觉得不定心,还是想着应该先去看一看。反正这些日子也常住他那里,而景灏天捐助了他公司的大部分资产来购买物资,除了今天去送金嘉爻,他自己也一直来帮手做事。原本景灏天要他在学校等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闷闷得很难受。 到了九号公馆问过仆从,说是少爷还没有回来。仆从叫他就在屋子里等少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还给他倒了杯咖啡。云初悻悻坐了一阵,越坐越觉得抓心挠肝的难过。西洋大钟敲了七下,竟已经是晚上了。 云初倏地站起身来,“我先去学校了,如果景灏天回来,跟他说让他来学校找我吧。” 最难受就是这样无止境地等待,心里头翻涌难抑,想得一个人精神错乱崩溃。他对自己说兴许景灏天直接去学校找他也说不定,还是先回去看看。也不等仆从答应,直接抓起小外套就往外走。 外面夜色有些深暗,因为战争的缘故,租界里头为了节约能源,路灯都只开一半。云初沿着路边慢慢走着,一直走到学校后面的林荫道。走了一半,突然觉得身后有种被人盯梢的感觉,云初有些烦乱地揉了揉太阳穴,在一棵梧桐树的掩护下偷偷往后看了一眼。 奇怪,什么人都没有。 然而转身走了几步,那种感觉却还是很强烈。身上没有带武器,云初下意识摸了摸上衣口袋,只摸到一只金笔。便顺手攥了在手中。 脚步渐渐放慢下来直到停下,云初迅速转头看了一眼后面,便闪身进了路旁的亭子。身子贴靠着柱子尽量藏匿,耳中听到极轻的脚步声,正朝亭子里走来。云初手腕一拧,思忖若是个打劫的,便先拿笔扎了他脖子。 然而一张脸映入眼帘,却是个有点眼熟的胖胖的男人。 “徐云初先生。”那人一眼看见柱子后面的云初,和善的脸上微微一笑。 云初脑子里兜着这人在哪里见过,身体已经松懈了一半,“你是谁?” 只是这么一句,却不防身后一棍子砸过来,正砸中他的后脑。云初眼前一眩身体已软软倒地,昏过去之前脑中恍然想起这个人是曾经在嘉善见过,跟东藤介野和陶然在一起的那个人。 一辆汽车从拐角处开出来,停在了路边。亭子里两个人把昏倒的人抬上车,车子沿着林荫道开过圣约翰的校门,扬长而去。 ********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87 *********************************************************************** 黑暗混沌处朦胧晃出一隙白光,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云初睁开眼只觉得整个人正在旋转,微微一动,头上便是一阵剧烈的痛。让他禁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闭眼又适应了一阵,脑中已经想起昏迷前那一幕。有些紧张地动了动手,却发现并没有被绑起来。刚想举手去揉额头,床边已经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握住他的手腕按在耳边,有人低头凑上来不由分说吻住了他。 浑身失去力量云初只能任由对方肆虐,睁着眼却看到伏在他身上的人正是东藤介野。 心里头不由一惊。 自从开战以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东藤,所以也没有机会探到他的军事部署。而东藤介野应该也是没有时间见自己的,这种时候用这样的方式请他过来,却又是耍的什么花招? 东藤介野将他狠狠吻了一番,笑着对上了云初的眼睛,“宝贝,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了?” 乍然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云初浑身一颤起了一片寒疹。此前东藤从未这样喊过他,倒叫云初更一头雾水了。 东藤介野从来对他也算温柔,他是个很有野心的男人,相信自己可以征服一切。所以他并不在意自己心里对他的看法是怎样,他只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屈服于他的感情,从此对他死心塌地。他太过自信,所以愿意等,也认为自己等得起。而且他有很强的克制力,即便知道云初心里对他并没有太大关于情爱的感觉,他也从不在他面前表露任何情绪的波动。 像这种听着就让人感觉不对劲的语气,是东藤介野从未用过的。 见云初怔怔不答,东藤倒也不生气,只是伸手去解云初的衣扣,将他衬衣连外衫一同褪下一半,□出胸膛,便拿手掌在上头缓缓地抚弄。“宝贝,你不想我吗?我可想死你了。” 长年握枪的手掌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贴身擦过细致的皮肤,令云初浑身泛起莫名恶心的疹子。“到底是怎么了?你的样子,很奇怪。” 云初强迫自己冷静,东藤介野没理由突然这么反常。从让他过来的这种方式,到他眼下的语气动作,处处都不对劲。强作冷静地开口,试图从他的答复中获得些什么。 东藤介野却不回答,低下头顺着云初漂亮的脖子往下吻,又伸手去解他裤子。云初本能地侧转了身子,皱眉道,“放开我,你又想怎样?” 陆军中将忽然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望着云初,居然笑了,“怎么了宝贝?不愿意给我吗?”抚在云初脖子里的手掌霍然收紧,东藤介野一脸轻笑未歇,手劲却是出奇的大。云初不防被他掐着一动也不能动,几乎活活将他掐死。直看到云初白皙的脸渐渐憋得红了,嘴唇都发紫了,东藤才蓦然松了手。 云初大口大口喘息着,连连咳嗽不止。一边咳着却听东藤介野又说,“你现在不肯给我也没什么,我带你去看样东西,看完了,你一会儿肯定会求我要你。” (五十七) 东藤介野轻笑说着,又帮云初把衣扣一颗一颗扣上,扯着他的手臂让他站了起来。被人偷袭过的后脑还在阵阵作痛,云初却无暇顾及。东藤介野没有放开他,就那样搂着他出了房门。 这里是东藤介野在军区内的行馆。他的时间很多都用在工作上,所以就在军区办公楼的后面休憩。办公楼那里云初去的地方也就那几个,还有很多地方,他还没去过。 东藤介野带他进的就是他从没进过的地方。在射击室右手拐弯有一条很深很暗的走廊,走廊一面是连着外围的墙体,另外一面有好几扇门,平日里都锁起来,并没有人进出。 走到走廊最深处的一扇门,已经有军卫迎了过来朝东藤介野鞠躬,东藤叫其中一人把门打开,便握着云初的肩膀带他走了进去。 走进去是一个很小的隔间,角落里放着两张椅子一个矮几,仅此而已。东藤介野一把推开隔间后面的门,拧着云初的手臂将他用力扯了进去。 屋子里很暗,除了四米多高的墙面上靠近横梁的地方开了个小窗子,没有任何可以透光的地方。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 云初恍然一怔,这样的屋子,是专门用来刑审的审讯室。外面那个隔间,就是供审讯者临时休憩和监听用的! 更让人心惊的是,靠墙的刑架上绑着一个人,穿着跟他一样的改良中山西服。那是圣约翰的校服,刑架上的人,竟是好多天都没见到的鹤行风! 东藤介野叫军卫都到门外守着,又走过来搂着云初,手臂上沉沉施了力度架着云初一步步往刑架那里走。他的声音还是轻笑的,“几天前,我们的军卫抓了一个‘误闯’我们北岸军区的人。他们叫我来看了看,我认出来这个人是你的同伴。我第一次在戏苑里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跟这个人在一起。后来我们楼上楼下一起听戏,你也是跟他在一起。所以我才特地叫人请你过来认一认,他是不是跟你一起的那一个?” 云初被他压着,慢慢靠近鹤行风。靠的近了,清晰地看到鹤行风的头颅无力垂下,身上的衣服划了好多口子,沾满了血。应该是受过刑的。云初脸上还镇定,心里头却是一阵阵紧得发疼。难怪东藤介野举动这么怪异,原来他是知道了自己靠近他是为了什么缘故了。 果然,东藤介野抱着他站在鹤行风面前,口气轻柔说道,“怎么样?我没认错吧?” 他一手指着鹤行风,另一手猛地扳过云初的脸,一边毫不留情狠狠啃吻着他的唇,断断续续说道,“我们很想知道他是属于哪个组织的,还有哪些人散落在我们的军队里,准备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刺探我们的军情。宝贝,我的这些疑问,你能帮我解答吗?” 云初的手指遽然握紧,他身子挣了一下,挣开了东藤介野的束缚。退后了两步转身面对东藤,云初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们的学校是租界的教会学校,就算有学生犯了事,也应该交由学校和工部局去处理,你们无权拘禁他!” 中将挑了挑眉,唇边泛出轻微的笑意,眼睛里却是极冷的神芒,一瞬不瞬地盯着云初。他的脚尖缓缓一折,又朝云初逼了过来。“果然是擅长玩弄把戏的民族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最高军事长官蒋中正先生,为什么要在上海把战争扩大,不正是因为上海有这么多租界,他想要利用租界来牵制我们吗?一旦我们跟租界的国家起了冲突,战争将不是我们两个国家的事情,会把其他国家的力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88 量也凝集起来针对我们。是不是呢宝贝?可是你看看到目前为止,有哪个国家站出来了吗?他们说到底都是把中华的土地当做自我发展的跳板,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会有人真正在意的!所以你不要用教会和租界来压我,这个人他触犯了我们的军条,教会和租界无法阻止我们的审判!而你,长得这么漂亮干净的你,这么像拓人的你,叫我这样着迷的你,你也跟所有的民国人一样!对我玩弄把戏!” 手劲极大的一巴掌狠狠落在云初脸上,打得他头往后一偏身子撞在了鹤行风身上。好不容易稳住没摔倒,东藤介野紧跟着一脚踹在他腹部,厚重的军靴踢得云初一口血喷出来,整个人往侧面趴倒在地上。 厚底高帮的军靴一步一步移到眼前,东藤介野蹲下来一只手捏住云初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面上还是那样温淡笑着,“我这才想到,原本那么厌恶我的你,怎么会突然在戏苑遇到一次,就答应跟我吃饭。怎么会连续跟我约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军火仓库,怎么会为了让景灏天脱离军火交易而答应跟我上床!” 手劲奇大的男人猛地直起身来,将云初从地上拖起用力撞向墙面,跟住对着他一顿猛踢。“你还不承认吗!要不是你通风报信,那个看起来轻易可取的军火仓库,怎么会突然设了埋伏,浪费了我三支分队!更可恶的是,那个景灏天竟然一把火烧光了军火,彻底绝了我的念头!笨蛋,到这里我都已经想通了,你还不承认吗!” 云初硬拼着受了他几脚,都踢在腹部软当里,原本就不怎么挺朗的身子一阵阵发寒,口角便源源地喷涌出血来。东藤介野收住了脚,冷眼看着云初痛苦地捧着腹部蜷缩起身子,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清澈的眼望向东藤介野,云初手臂一折背脊靠在墙上,强压着喉咙里翻腾的血腥味冷冷嘶声道,“我说过,你跟我从来不可能会在一条路上。现在你们的军国正在用血腥和武力屠杀我的同胞血亲,你说我有什么理由,该与你一起?早知这样的结果,当初是你执意要接触我,那又怪得了谁?现在,我承认了,我接近你是要获得你的情报,你要杀了我吗?” 此时,刑架上的人慢慢动了一下,似乎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鹤行风的脸抬了抬,眼睛却模糊看不清影像,只是试探性地轻轻叫了声,“云初?” 却不料这一声唤,让东藤介野原本的浅笑的脸蓦地冷了下来。 “咔嚓”一声轻响,东藤介野突然拔出佩枪狠狠一把推上了膛,举起来直直对准了鹤行风。他头颅拧过来看着云初,嘴角抽动了几下,却最终笑不出来,“杀了你,我怎么舍得?我也说过,我会用一种两全的方式让你跟我都活下去。你要信我才对。只要你告诉我你们还有哪些人,然后你就一直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在这个军区里面,我就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你说呢,云初?我不会杀你,但是如果你不说,我就杀了他!” 云初靠着墙尽量是气息平缓下来,手背慢慢抹去了嘴角的血,两眼望着东藤介野和他手里的那把枪,喘息无言。他静美如冰的唇微微一扬,竟是浅浅笑了一下。刚才东藤介野说什么来着?想不到他这样的男人也是有弱点的。东藤拓人就是他的弱点,而他执意认为自己身上有东藤拓人的影子,那么是不是表示,他还有机会,至少可以保鹤行风目前不死? 捂住腹部的手指紧紧攫起,他还可以赌一把。如果输了,不过是赔上自己一条命而已。 背脊无声地挺直,离开墙面,云初淡淡望着东藤介野,说:“你开枪吧。” 东藤介野恍然一愣,随即便被云初的态度激怒了。这个人,就是看着他对他有情,所以笃定他是个下不了手的懦弱胚子吗!“你以为我不敢吗!” 话音一落,手指用力扣下扳机!枪膛狠狠倒推,子弹呼啸而出。 就在他手指曲了一下的时候,云初修长的腿忽然飞起一个侧踢踢中了东藤的手腕。意料之外的突变令东藤一惊,却眼睁睁看着枪脱手而出。几乎同时云初脚尖一折,两个旋身挡到鹤行风身前,手臂一展稳稳接住了落下的枪支。 而刚才东藤脱手的那一颗子弹,却正正射在云初肩膀。近距离的穿透力让他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顾不上左肩撕裂的痛和奔涌的血,云初一枪顶到东藤介野的脑门,“放他走!” 东藤介野不防下情势倒转,身上肌肉不由绷紧了,咬着牙瞪着云初狠狠握住了拳。云初感觉到他暗中积攒的预备反击的力量,拼着全力用几乎完全麻痹的左手,伸过去东藤介野腰间拔出他的军刀,一脚踢在他后腰将他踢到墙上,反手就是一刀插进他右手手腕,整个钉在墙上。 这一动作,血流更甚。然而云初只是强忍了一下脑中的昏眩感,便又抽出刀来,扎透了东藤的左手手掌。枪用力顶了顶他的脑袋,冷冷道,“给他一辆车,让他走!” 东藤介野此时双目露出凶狠的光芒,如同猛兽一样盯着云初,却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云初看着他冷冷一笑,突然冲着门外用日本话说了一串话,让东藤介野的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门外的军卫听到动静,开门进来。云初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叫他们放下鹤行风,给他一辆车,让他走。军卫愣愣看着东藤,半晌,东藤挥了挥手,让他们照做。 直到鹤行风驾着林肯车离开日占区过了苏州河,进入国军的守备区,云初的枪顶在东藤介野脑门上微微晃了一下,膝盖一曲整个人往地上倒,“现在,你可以杀了我。” 东藤介野面无表情地伸手接住他,阴鸷的眼中蓦地烧出无尽怒火。 这个人,平日里软得就像一滩水,他却忘了,冻成了冰的水,比任何刀刃利刺都来得锐利!不仅可以伤人,更能用来杀人!就是拓人,也不曾这样狠地对他!他现在想死,没那么容易! 竟也顾不得手上的伤,猛地将云初扛在肩上,大步就朝行馆里走。 狠狠地把云初扔在床上,东藤介野抽开腰间皮带将自己衣服尽除,又伸手来扯云初的衣服。奈何手上被他伤到了筋骨,竟怎么也使不上力。然而东藤介野已然疯狂了,突然歇斯底里大喊了一声,拼得伤口撕裂了一次又一次,将云初剥了个精光赤条。 白皙的漂亮的左肩上赫然一个可怖的血窟窿,如同一张丑陋的嘴,兀自笑着他怎么可能得到他的心。那里汩汩地冒出血来,过多的失血使得云初几乎陷入昏迷,脸上层层冷汗沁出,顺着脸颊鬓发横流四溢。 他想死!他偏不让他死! 素来冷静自制的男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利啸,猛地扑上去疯狂地啃着云初的嘴唇和身子,颤抖不已的手猛地架高他的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89 腿,便狠狠地冲入了他的身体。 被撕裂的身体只是本能地战栗了一下,云初仰望着天花板的眼神渐渐涣散,意识里最后一丝清醒的火光终于嘶地一声,熄灭了。唯有一个念头如水中的浮木晃晃悠悠,景灏天,还没回来啊—— 屋里只剩下东藤介野疯狂失措的嘶喊声一阵一阵,奸****尸一样地折腾着那早已深度昏迷的人。 (五十八) “四儿,不用回公馆了,直接去圣约翰。”送走了金嘉爻父女,景灏天坐四双的车回公共租界。修长有力的手指无意识在车窗上短促敲打着,看着是心里焦急了。 已经夜里十点半,由于在码头耽搁了些时间,原本约好去接云初吃饭的,这会儿肯定让他等得心急了。那个人骨子里倔得紧,定然不会自己先吃点东西垫垫,还不饿坏了他。想着,景灏天倒觉得像是自己的五脏脾肺一起疼了起来,心里头慌张至极。 看得出来四双也很急,平日里稳妥的车技因一路猛飙开得横冲直撞。也不管什么避路不避路,直接穿过租界朝苏州河南岸飞奔。 车子猛地刹停在校外,景灏天踹门下车拿出证件对门庭晃了晃,匆匆奔着云初的校舍跑去。嘭嘭嘭连着拍了一阵门,里头却无声无息并不见人。景灏天不知怎的只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是汗,粘腻冰凉。又去拍旁边的房间,也是悄不吭声的。这才想起来好多人都不在校,有些躲回家去了,有些则出境了。 有些莫名的慌乱,景灏天搓了把汗湿的手心,只好又匆匆地往门外跑。想着去门庭那里打个电话回公馆,看看云初是否去家里找他了。还没跑到校门口,四双已经脸色大变地迎了上来。 “少爷,校门外来了辆车,是从北岸守军阵地里过来的。听那个人说,云初哥好像有危险!” 原本就惊跳不停的心猛地一沉,景灏天亦是脸色一变,连气也顾不上喘拔腿朝校门外奔去。 校门外一辆军车扬长而去,留下一个年轻的男孩头上扎着绷带,正往门庭走来。 景灏天一眼认出他是跟云初一起的学生,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他,“徐云初在哪里!” 鹤行风头重脚轻地被对方强悍的手劲扯住,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借着门庭的灯光看清楚来人,突然也激动地紧紧抓住了景灏天,“徐助教他落在日本人手里了!我要想办法救他!” 仿佛是心底的不安得到了证实,景灏天喘气不及猛地一滞,毫无预兆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一手指着北岸日军军区的方向,暴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你说他——在日军的中央军军区?” 不等鹤行风答应,突然甩头冲着车子跑去,狠狠甩上门发动了车子,就要往那边冲。 有人横刺里冲出来拦住车头,景灏天一记猛刹险些把人撞飞。抬头一看是四双,死死拦在车前,不由暴怒大喝道:“给我滚开!” 四双没有滚开,反而扑上来拉开车门两手扳住景灏天的双臂把他往车外拖,气急败坏冲他吼,“你要去干什么!你是疯了吗!云初哥被抓了,我们要从长计议!你一个人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冲过去是想送死吗!给我下来——” 然而景灏天状如疯狂,咬着牙脸上肌肉隐隐扭曲,眼神是杀人狂魔般的暴戾。他一言不发与四双两手缠住,使出蛮力两人几乎扭打在一起。景灏天嘶声怒吼不止,“给我放手!我要去杀了东藤介野那个贱种!” “你放屁!你这一进去就被人扫烂了,你他妈的能杀得了谁!”胸口被景灏天疯狂的力量推拒着,四双几乎就要抓不住他。然而他亦发了狠一手死命拧住方向盘拼了死力不放手,一点一点地压过去抢车钥匙。“云初哥一定要救,但不是你这种方式!你他妈的快给我冷静下来!” 眼看快吃不住景灏天霸道的力度,四双也急了,竟然直接一拳砸了上去。 俊扬的脸上不防吃了狠狠一记,景灏天上身往副驾驶座微微一侧。四双趁机扑上去抢下车钥匙拽在手里,整个人蹭蹭蹭后退了好几步。 景灏天喘不过气似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一手重重按住了自己额头。而后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血红着眼睛又朝车头下死命蹬了两脚。 许久,才听到他沙哑着嗓子对四双说,“我们要去找北岸的守军。” 四双也是气喘不止,却清清楚楚听到,景灏天的声音都在颤抖。幸运的是,他总算冷静下来了。 ******************************************************************************* 鹤行风的宿舍内,景灏天手中的烟一支接一支点燃、明灭,最后摁烂在烟灰缸里。 满室都是焦虑的味道。 然而,没有人在意。 鹤行风简单述说了今晚的遭遇,云初是怎样救了他出来,自己却受了伤,落在东藤介野手里,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就怕会被那人虐待。 说到之前云初怎样去接近东藤介野,以此来获取内部军情,而国军一开始对战势的准备判断和发动的猛烈攻势,主要归功于这些情报。 景灏天有些颓然地靠在椅子里,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手掌用力的罩住眼睛,按在太阳穴的力量使得手背上的经络清晰地浮现。“要怎样才能联系到可以带我们去军区的人?我希望越快越好。” 他不想让徐云初一个人,一天也好,一个钟头也好,都不想。一定要尽快到他身边,是生是死,总有景灏天陪着他。 鹤行风叹了口气,“负责猎鹰情报组织的,是画凤楼的杜老板。猎鹰最初成立的宗旨,是为了制衡政府内部势力。当某一个势力过于强大,会影响到政局稳定的时候,猎鹰会暗中调查目标的背景,例如搜集其犯罪的证据从而打压那一方的政治势力。当然也包括制衡租界里各个国家的势力,所以从日本占领东三省并有意将战争扩大的时候开始,猎鹰组织则演变成为专门刺探日方势力渗透的间谍组织,负责为阻止日方势力在政界和商界的渗透提供情报。必要的时候,也有特别辣手的任务,比如暗杀。” 景灏天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自从猜到云初的身份,之前刺杀工部局总董的事他多少猜想到一些。因为充血而嘶哑的嗓音听着让人心惊,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这位杜老板?” 鹤行风没有直接回答,脸上伤痕赫然,一双眼却是明澈而坚定地望住景灏天,“我马上就可以联系他。但是,在他的立场上来说,他有义务减少牺牲保全后继力量,所以他未必肯让我们去北岸。” 四双听了不禁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90 将烟灰缸重重拍在桌上,“你们这他妈的什么组织!眼看着自己的人死都不去救吗!” 烟灰缸赫然碎裂。桌子发出了好大一声响。 然而回答四双的,只是满室的静默。 鹤行风的话没有错,在这样的组织里,为免牵扯更多,当某一只猎鹰陷阵以后如无望逃脱,则会成为弃子。牺牲更多的人去营救,在那种情况下,反而是不理智的。 静默中,只听景灏天轻声笑了一下,淡淡说:“我明白你们的立场。麻烦你告诉杜老板,徐云初对你们的组织来说,不过是枚轻易可弃的棋子。但对于我来说,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最珍视的人,比我的命更甚。我不需要损耗你们组织的力量,只要他帮我牵个线进入北岸守军,他们进攻日占区时我跟他们一起打进去,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负责。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他一个人。” 话语淡然,却比雷霆怒吼更来得震撼。鹤行风从前对景灏天的所有印象,不过是“盛世公司大老板”的一个名头。突然想起那一次他问起云初,是否有喜欢的女子。那时云初说,有,只是,他不是什么女子。说着这句话时,云初那样寡淡如水的人,第一次让人觉得有种清傲的张扬。原来是这样用性命托付无可比拟的感情,所以,才会让云初爱得那么自豪吧! 景灏天说完那些,从椅子里站起来,转身在四双肩上拍了拍,“我一个人去。所以你自己回去公馆,要什么拿什么,趁早出境好好活去吧。” 他这么一说,四双像是受了刺激猛地振臂挥开了景灏天的手,眼睛红了嘴里却骂道,“放你妈的屁!你当我四双是面团捏的孬种吗!你要去拼老命,我却要卷了你的家财逃走,我他妈以后还怎么做人!云初哥他是你的命,你对我四双也差不离!要去救人的算我一个!不然你就是一枪打死我,我也不走!” 素来四双在场子里就是这么个腔调,只不过在景灏天面前,却是有生以来头一遭爆粗嘶吼对杠样样上。景灏天眉宇冷冷一拧,重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肩颈,却是什么都没说。 回头只跟鹤行风道,“联系守军的事,请你尽快安排吧。” ******************************************************************************* 东藤介野的行馆内这几日增派了不少军卫,得中将大人的命令,说是关押着重要犯人,千万看着不能让他自绝了。 云初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体重得无法动弹。左肩的枪伤,东藤介野已经差人喊了军医来处理过,处理的过程是怎样,他完全没有印象。棉被下的身体不着寸缕,满身都是难堪的□痕迹,事后东藤介野怎样帮他清理的,他也全没有记忆。 右手被铁制的镣铐锁在床头,只留他坐起来躺下去动作的空间,只要他一离开床,镣铐上绑着的线就会绷紧,牵动外头军卫头上的铃铛。屋里所有能够当做武器的东西都被清空,东藤介野不仅防着他逃走,还防着他自裁。 眼下因为身上的伤势,他也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 门外传来重重的规律的脚步声,然后是军卫的声音,“中将大人!”东藤介野询问了他们几句,接着传来门锁拧动的声音。 云初迷蒙的眼索性闭上了,不去看门口进来的人。 感觉到对方在他床沿坐下来,伸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嗯,退烧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而后是轻声一笑。“明明刚才还醒着,怎么一见到我就昏睡了?”手掌轻轻拍在云初脸上,东藤又恢复了那种喜怒不形于表的自制模样,“怎么办?看来我只有吻醒你了。” 话音一落,便见床上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睛,静无波澜地望着他。东藤介野深深笑了,手指在云初脸上轻轻捏了一把,“谁叫你总爱逗我。” 好似前几日那个疯狂如野兽的人不是他,说着这种轻柔溺爱的话语,倒像是云初刻意要与他打情骂俏一样。这是个活在自己情绪里的人,莫名地让人觉得背脊发寒。 云初抖了抖右手,声音嘶哑难言,“为什么绑着我?” 东藤介野轻轻叹气,“生气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我都从来没想过,你有那么好的身手。要是不当心让你跑了,我可怎么办?” 云初的眉微微一拧,“我要是跑出去,你大可以让你的兵开枪把我打死!” “说了我舍不得。”那人却只是笑,低头在云初唇上亲了一下,与他鼻尖对着鼻尖,眼睛对着眼睛,缓缓说道,“你知道那天我同意放走那个间谍,不仅是因为你胁持我。也因为我知道你们还有其他的人,所以我想赌一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这样我好把他们全部杀了,你往后就会乖乖地跟我在一起了。你说好不好?” 他眼睛里微淡的冷芒隐隐一闪,叫云初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景灏天肯定会满世界找他。万一那人知道他在这里!怎么办! (五十九) 等鹤行风作下安排,景灏天在北岸中央军军区见到国军第88师524团副团长谢晋元,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此时日方海军和空战部队协同地面部队分南北两路投入战斗,攻势凶猛。而华方虽急调十个师投入,却未能突破日军阵地,战争形势正趋于白热化。 谢晋元听完景灏天来意,双目炯炯盯着眼前年轻的男人,却只是沉默。 显然,他的立场跟猎鹰集团的杜老板是一样的,眼下国日两军正激战,如果国军无法突破对方的阵地,想要打进去救人,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他也没有权力派遣队员孤军深入,那等于是送死。 “要救那名猎鹰,唯一的办法,只有等。”最后,谢晋元沉重地说了一句话。 等。等到国军什么时候能够突破深入,将北岸日军军区一锅端,才有可能进去救人。 希望很渺茫。谁也无法预料,还需要多少时间。 也无法预料,云初会遭受怎样的虐待。 景灏天心里清楚,鹤行风能回来,绝非是运气。这有可能是东藤介野的一个局,一条钓鱼的长线。如果东藤介野等不到人前去营救,会不会直接杀了徐云初? 心急如焚坐立难安。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如以往那样暴跳如雷,只是静静坐在车里,由着四双开回南岸租界。只是沉默地抽着烟,一支又一支。 鹤行风看了看景灏天,看他这些天脸色一天比一天沉静,人却憔悴了很多,似是受着无尽煎熬。快到学校的时候,听见景灏天低沉的声音说了句,“我想先进去见一见云初。” 看一看他,保证他还好好的。起码让自己的这快跳不动的心脏稍微稳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91 一稳。 四双以为他又要乱来,不由惊道,“少爷,你又想怎么样?现在这种情况,你进不去的!” “如果想进,是进得去的。”景灏天摁灭了烟头,人从座位上竖了起来,“想想看,现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东藤介野和日本军官,还有什么人可以进出日军军区的?” “东藤介野的翻译官!”得此一问,鹤行风也突然从副驾上竖了起来,转身看着景灏天。他们之前所掌握的有关东藤介野的信息,他的那个翻译官地位不算低。 景灏天点了点头,“你出来的时候云初受了伤,所以,军医也可以出入。鹤行风,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那个翻译官有没有什么亲人?最好是至亲。”而后重重拍在四双肩膀上,“场子里还有哪些兄弟留下来没走的,你一起带着,帮我把那个王八蛋的亲人全部绑回来!” ******************************************************************************* 车子在东藤介野的行馆门口停下来,弥柯弯腰钻出驾驶室,说了声,“到了。” 车后座的门打开,出来一个高大的欧洲人。满脸的络腮胡子,金黄色头发,笔直挺立的鼻梁上架了一副圆框的眼镜。男人穿着大风衣,背起一只钉着红色十字的医药箱,跟在弥柯身后。 跟着弥柯上楼的时候,男人附在弥柯耳朵边上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要是露出马脚,你的儿子和女儿就活不成了。” 弥柯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无异常。 这个男人正是景灏天。 从鹤行风他们组织掌握的信息来看,因为战斗打得极为激烈,东藤介野平常的时间都不在行馆,只有每天晚饭的时间才过去看一看云初。所以景灏天选择了下午两点这个时间,只要弥柯能瞒过那些军卫,应该是相对安全的。 房门外军卫照例搜查了医生的医药箱,因为今天换了医生,还搜了景灏天的身。弥柯用日本语跟他们解释,说一直来的医生碰巧到别处出诊去了,才换了个人过来。做完搜查,军卫对弥柯点了点头,放两人进去。 云初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见响动料到是军医循例来检查,也懒得理会。直到对方坐下来,搁下医药箱在床头,用英语说,“上帝,我的病人长得真漂亮!”云初蓦然睁开了眼,惊讶地看着景灏天乔装得一副正正经经欧洲人的腔调,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然而景灏天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便凑过去掀开了被子一角,露出左肩上包扎起来的地方。一边仍旧用英语说着,“我得看看伤口愈合得怎么样,还有其他地方受伤或者不舒服吗?” 意想不到的见面让云初微微湿润了眼眶,然而一想到这里的处境却又忍不住为景灏天担忧。他知道那人一定不会不管他,却不想他为他犯险,不禁便也装作平日里对待医生的态度,用英语冷冷回他,“我很好,你检查完了快走吧。” 英文还都是以前跟着景灏天的时候学的,想不到这种时候,竟然成了保护他们的屏障。 感觉到景灏天的手重重在他手臂上握了一下,云初尽量保持着被镣铐锁住的右手腕不动,只用眼神示意景灏天,“不过我的药吃的差不多了,你得再给我留些。” 景灏天看到被子底下云初身上没有穿衣服,也看到了那只锁住他的手铐,他转过头对弥柯使了个眼色,让他到门外去跟军卫打诨插科引开他们注意。弥柯咽了口口水,又不敢对他怎么样,只好压低声音说,“时间不多,你快一些。” 门一关上,云初左手握住了景灏天的手,顾不上肩膀的伤口,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你怎么来了,我没事,你快走!”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景灏天心都痛了。他手指重重抚摩在云初脸上,揩过他淡色干燥的唇,深深叹气,“我会救你出去的。云初,你坚持一下。等到国军最终围攻这里的时候,我一定会来带你走。我现在无法告诉你具体的时间,一旦有消息,我会让弥柯转达给你。” “弥柯?他怎么会?”云初心里恍然一恸,摇头,“不要,灏天!你这样太危险了,东藤介野他势在必得,若是到时候这里会被围攻,他一定会拖着我一起死的。灏天,你不要管我了!” “那我就陪你一起!”贴了络腮胡子的唇猛地吻住了他的嘴,堵住了云初激动的话语。景灏天手指捂住他的唇,摇了摇头,“如果你死在这里,我绝不会死在别的地方!你说过,要一起活下去。云初,相信我。”而后他轻轻吻了吻云初光洁的额头,微微一笑,“你有很厉害的身手,所以,我也相信你。你放心,弥柯的孩子在我手上,他不敢告诉东藤介野的。” 云初的唇鼻覆在他宽实干燥的手掌下面,睁着两只长河倾泽般的眼眸子定定望着他,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景灏天的神色这才稍微柔软了一些,放松了一些,“趁这段时间,你好好养好身体。只是这个锁——” 伸手就要去碰那只手铐。云初短促警告了一声,“别碰!”眼神看向连着外面的铃铛,唇角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意,“你带针具了没?给我留一只针尖就可以了。” 看着景灏天惊讶的眼神微微点头轻笑,“我能开。” 景灏天从医药箱里留了只针尖,云初顺手藏在床板下的缝隙里。左手抬起来摸了摸景灏天的脸,素来清冷的眼神无限柔软,“好了,你快走吧。我会等你的。” 之前弥柯说过每次医生过来复诊不会超过半个钟头,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景灏天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长身立起伸手要去开门,回头看了看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不禁又弯下腰去吻了吻他。云初苍白的脸掠起一抹轻红,听见他呢喃地叫着他的名字,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说,“乖。”眼眶便暖暖地湿了。 然后他开门出去,跟弥柯一起往外走。 ******************************************************************************* 下旬,国军在庙行和大场的守军阵地被日军突破,战争的优势越来越倾向日军一方。自从计划营救云初开始,四双隔几日里就冒着危险往北岸军区跑,而景灏天则借助鹤行风那边的情报,获得了日军中央军军区的地形图。跟鹤行风商略了一条可行的路线,同时让四双把藏匿在场子里的军械都准备好。 四双身后跟着二十来个人,皆面色凝重地走进盛世大门。进了门,让他们等在楼下,四双自己噔噔噔上了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92 楼梯,直奔景灏天的办公室。 “少爷,谢副团长说今晚我们就可以过去了,云初哥那边也已经通知了。只是——” 听四双犹疑了一下,景灏天从手中的地形图上抬起了头,“只是什么?守军那边情况不乐观?” 四双点了点头,“是。具体情况,谢副团长让你过去再说。我这边军械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有场子里余留下来没地方去的弟兄们,他们都要跟着一起去。” 景灏天皱眉,“不行。让他们走。” 四双垂着头,杵在原地不动,“他们不肯走。” “嘭”地一声响,景灏天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他妈的真当自己是爷了!没有我同意,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让他们滚!要死也不用争着去送死!” 四双却没有再像月初那晚那样火爆对抗,只是直挺挺站在那里,沉着脸目光望着地,“我跟他们说过了。他们跟我一样,从小就无亲无故,打仗了也没地方去。要不是跟着少爷混口饭吃,现在也不过都是街头的流匪。弟兄们说,以往我们是流氓,是黑社会,现在国难当头,我们去日本兵军营扔两个炸弹,打死两个鬼子,不光是为了掩护少爷,也当是为国为民尽力!” 并不咬牙切齿的气势话,却叫景灏天的怒气蓦然消弭,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定定望着四双喉结滚动了几下,向来铁一样刚硬的男儿,也不免有泪盈眶。静默了许久,只得微微点了点头,眼一眨眨去水光,再望出来是惊涛巨澜的力道,“叫弟兄们出发!我们一起过去,跟那些狗娘养的小日本拼了!” ******************************************************************************* 一辆轿车一辆货车开进北岸守军距地,景灏天跟四双走进守军营地里谢晋元的临时指挥室,看到谢晋元正在跟两个营长商讨进攻策略。等了大概一个钟头他们散了会,谢晋元才叫景灏天进去。 谢晋元英伟汉子,此时脸上遍布倦色,看了景灏天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他坐。“景先生,本来是我们的军情机密,因为你要救的人身份特殊,我才同意你参加行动。但是我这里的情况,必须要跟你说一说。” 景灏天坐下来,目光坚毅而淡漠,“你请说。” 副团长抹了一把脸,语气决绝,“战争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所以现在中央军已经开始向南岸撤离,而我的这个团,负责留下来打掩护战。” “也就是说,你们将坚持到守军全部撤退为止。”景灏天手指漫不经心敲着桌面,眼神却精炼而狠厉。 “是。所以这次我们可以说是孤军对垒,到最后是否能活着回去,都要看运气。景先生,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跟我们去救人吗?” 战争到了这个阶段,胜负其实已经分明了。国军开始撤退,接下来的结局,几乎可以预想。上海即将沦陷,将近三个月的倾城之战,终于,还是将败。 景灏天抬起头望着谢晋元。 看到那个钢铁战士的眼中一片坦荡之色。 便只是嘴角淡淡一笑。“你们明知道最后可能会死,也要死守阵地。那是因为你们扛着保家卫国的责任。我的责任,其实与你们一样。虽然我个人能支援你们的力量很小,但是,在这种时候,是为我爱的人还是为了我们的国家,区别已经不大。因为我爱的那个人,他本来就是以大任为己任的。” 两相沉默。谢晋元最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今晚开始我们除了留一个营在阵地死守,另外两营将主动进攻日占区的老本营。到时候我们的人可以带你进去,但是不会有人掩护你们出来。你要明白这一点!夜里十一点我们出发,景先生,请你做好准备!” (六十) 房间里安静得只听见墙面上的钟滴滴答答的走动声,云初仰面躺着,长而卷的睫羽瞬忽了两下,睁开眼睛,看到钟面上指针指向十一点。 这段日子因为战势趋紧,他倒是半个月没见过东藤介野了。今天日军突破了北岸两个守军阵地,东藤介野在晚饭时来过一次,看上去高兴得很。云初拥被坐着像个木偶似地听他说了一会儿肉麻话,假意要睡觉,就直接躺被子里了。东藤介野也不心急,对他这大半个月来的顺从和安分很是满意,凑下来腻腻歪歪亲了他两口,就带着近卫走了。 门口仍然剩下了负责看管他的两名军卫。十一点了,东藤介野应该会进行深夜例行的军事会议。而景灏天那边的军队也已经从营地出发,很快这里就会有动静了。 云初左手探到床板下摸到上次藏匿的针尖,插进手铐的锁孔里细细地一点点沿着锁扣的契合纹转动,转动。很快地,手铐扣进去的部分轻轻弹了一下。云初把手从里头脱出来,却仍然放在原来的位置没有移动,而后伸手扯动了门外的铃铛。在军卫进来前,拿被子蒙住了头。 “怎么回事?”一名军卫推门进来,身子探了一半。 云初蜷缩在床上,用日语发出细微的声音,“我伤口痛,全身都痛——” 军卫过来看了一眼,东藤介野特别交代过这个人不能有事,也不敢怠慢,叫门外那人赶紧去通知人叫医生,自己凑过来床边想要掀开被子去看。 手刚摸到被子,床上的人那被锁住的手突然从后颈斩下,一个手刀利落地放倒了他。云初把他衣服扒下来自己穿上,把那精光赤条的军卫埋进被子里头,掂了掂到手的枪,开门探了出去。 很快另外那名去找人的军卫就会回来,所以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从这里穿过前面那幢楼才能出门。东藤介野商议军事的地方,就在前面那幢楼。而门口离那幢楼还隔了很大的一个广场,四通八达,一眼就可看通透。楼与楼之间的各个角落都设置了岗哨。日本人的防守是很严密的。 他现在身上穿着军卫的军服,在光线不很亮的情况下混到门口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怎么样在门口摆脱守卫的盘查却不那么容易。如果他跑的话,估计也快不过子弹。 广场上传来轰隆隆的碾轧声,日本人又派了铁甲车出去,今天打算攻取北岸的四行仓库那里了吗? 云初隐在楼梯下阴暗的角落里,静静等待铁甲车全部开走。 长廊另一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清脆的巴掌声和东藤介野的喝骂,“笨蛋!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你自己切腹吧!”有军卫答了声“是”,一行四五个人匆匆地朝楼上走。军靴踏在楼梯的声音从云初头顶响过,转了两层楼梯消失在楼上走廊。 糟了。东藤介野很快就会发现房里的情况,到时候他还不发狂?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93 广场上铁甲车还在隆隆地往外开,云初蹙眉想了想,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即从阴影里闪身出来,镇定自若地朝连接着前面那幢楼的走廊里走去。走到两幢楼中间的四方天井里,突然听见行馆那头传来尖锐的哨声。然后就叫喊声脚步声混乱了起来。“来人!把行馆和办公楼包围起来,所有进出的人都要接受盘查!” 云初脸色一凝,被发现了!忙快步朝前面那幢楼里头走。 然而哨声一直未歇,广场那里已经有整齐的步伐声朝大楼这里跑来,想要趁空隙走到大门口也已经不可能了。耳中听到后面也有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军卫追出来,竟前后成包抄之势,云初不得已右拐闪进了东藤介野的议谈室。那个人现在肯定疯了一样四处带人搜他,他的议谈室反而相对安全些。 背脊靠在门上,云初定了定神,把短枪别进腰间的枪套,立即又去翻东藤介野的抽屉和柜子。万一真的要冲出去,一把枪是肯定不够的。翻来翻去,又翻到矮柜里有两把短枪,试了试,子弹满匣。都拿起来装进口袋。 外面一队一队的军卫都被调动起来,楼上楼下前前后后地毯式地搜。东藤介野应该就在外头,能听到不断有军卫小跑过来跟他汇报,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然后是一声声清脆甩耳光的声音,东藤嘶吼着叫人再去找。 屋里没有灯光,视角比较占优势。云初贴着窗棂的墙壁朝外头望,行馆那幢楼和这一幢相连接的地方是一座钟楼,外墙就是上次见过的刑审室对面那种有镂空砖砌的墙壁,墙壁外面是沿着苏州河的一条大路。如果能够到钟楼那里,从墙壁翻出去的话,机会可能更大一些。 正这么想着,突然广场后面的侧门那里巨响震天,紧接着火光一闪,便炮火声轰然大作。 云初心里一跳,国军从后翼围攻过来了。 外面的哨声更凄厉,原本在搜寻的军卫全都向广场那里跑,扛起枪就去应战。因为是在中央军区,所以如果用铁甲车或者空军,等于是自毁阵地。而日军没料到本营被偷袭,此时铁甲车和战机都在外面作战,也无法马上调集。 等到外面人声安静下来,云初松了口气,紧了紧手里握的一把枪,现在去钟楼那里,正好。 一手轻轻拉开了门把,背脊却突然绷紧。 黑洞洞的枪口正正指在他眉间。 东藤介野面带轻笑站在门口,看见云初露出稍许惊愕的神色,笑得愈深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宝贝,你真是聪明。” 大楼外面火光冲天,窗子的玻璃被震得哐啷啷颤抖,整个房子都在一波一波震动。东藤介野竟然没离开,竟然毫无在意外面的战斗。云初有些懊恼,他大意了。 枪口抵到云初眉心,触感冰凉,东藤介野伸手过来,摸走他手里的枪。云初感觉到他手上用力顶过来,压着他慢慢地往后退。 身体所有的肌肉都绷了起来,云初脚跟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了六步,脚后跟撞到一把椅子的脚。这一撞身子忽然往下一矮,眼看着人就往后仰去。然而不及东藤介野判断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云初左手倒撑在椅子上闪过枪口,一个侧旋踢中东藤□。 东藤介野被他一脚踢得往侧里跌倒,放出的一枪斜刺里朝天花板射出。 趁他晃身的空档云初连续又跟上一记侧踢,将他连人带枪放倒,人已闪出半开的门,飞快地朝钟楼那里跑。 幸好走廊不长,很快就到了天井的转角,云初擦着墙角两个旋身,躲开东藤在身后放的两枪。从口袋里掏出短枪探出墙角冲着东藤介野连放五枪,打得他忙往后躲进议谈室。云初转而又朝楼梯上跑,比东藤快了一层,以最快的速度往上冲去。 军区大门外,一辆插着日军军旗的大货车轰隆隆驶过来,门口军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车上的人,突然一连串的手榴弹连续朝门口扔过来。剧烈一阵阵震响,大门即被连人带门轰坏了。大货车加足马力直接冲进了军区广场,看广场有奔跑射击的日军,手榴弹跟天女撒花似地往外扔,一时炸得广场上四分五裂。货车一打轮,又直直奔大楼门厅冲过去。 车子在大楼门口缓了下走势,一车人纷纷跳下落地,景灏天打头,直接奔向后面的行馆。 “两两分散掩护,十五分钟后,就在这里集合!” 景灏天朝后面的人重复了一遍,自己穿过走廊向天井冲去。四双跟鹤行风跟在后面掩护,其他人立即分散,以大楼为掩护,看见日军就开火扔炸弹。 “保护中将大人!”广场外有日军大喊,立即有人朝大楼围了过来。 四双和鹤行风断后,双双朝着涌过来的人群扔炸弹。“少爷,你快上去!” 根据原先设定的路线,景灏天直接跑上楼梯,冲进行馆二楼。 “云初!云初!”行馆里没人,景灏天进到原先的房间没看到人,转出来大声嘶喊。 已经跑到四层快到钟楼的云初,恍然间听到了那一声声喊叫。 景灏天!他果然来了! 当然,东藤介野也听到了。 急匆匆追着云初的脚步,猛地朝反方向一折。从楼梯的狭缝里对着景灏天声音的方向,扣下扳机连续放了十几枪冷枪。 一枪射在铁栏杆上。叮地一声鸣叫。 景灏天蓦然一惊,连锁反应朝着楼上的方向开打。背脊一边靠近楼梯的墙面,脚步不停,无声利索地朝上追去。 云初觉察东藤介野没有追上来,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处境,忙也对着楼下喊:“灏天!别上来!” 东藤介野听到他的方向,咬牙大骂一声,“混蛋!”又折回向楼上追去,手中枪朝着云初声音的方向嘭嘭连续开火。 景灏天看见东藤介野放枪,便也顾不上藏匿,直接迎着楼梯跑上去对着那人后心一通射。东藤介野不防小腿中了一枪,闷哼了一声扭过身来又对景灏天开火。景灏天旋身躲到栏杆后方,手中亦不停点射。 这时,景灏天听到东藤介野的枪喀地一声轻响。弹尽。 与此同时,东藤介突然野喝叫了一声,从上头扑了下来,扭住景灏天的脖子,将他狠狠撞向墙面。景灏天被他这一摔,背脊拍在墙上,几乎断裂。手中的枪在撞击中落地,景灏天没有呼痛的间隙,右手成拳反应迅捷地砸中东藤介野鼻梁。 噗地一声闷响,似乎是鼻梁塌陷的声音。 东藤介野头往后一折,手脚却没有丝毫松懈,死死扣住了景灏天上身关节处,又将他向横里撞过去。 换做往常景灏天的拳脚也算利索,但被东藤贴身制住却甩不开手脚。而东藤拼了一身死力扣住他两肩关节,将他的后脑重重撞在墙壁,撞得景灏天眼前一黑。 血从额头流下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墙外西塘月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分卷阅读94 来,景灏天甚至没有睁开眼,右拳再次挥出,狠狠砸在方才的伤处。 东藤的血飚了出来,喷洒在景灏天脸上。终于感觉到他制住的力量松了一下。景灏天身体猛地一挺,膝盖用力顶起,顶在东藤介野下腹,将他踹开了几步。 这几步已经足够,景灏天跟上旋身踢在东藤介野下巴,看着他整个人倒飞着从楼梯上滚落下去。扭头寻着地上的枪,对准了滚落的身体砰砰砰连放了十来枪。 东藤介野手掌朝上伸了一下,便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又噗噗往下滚落。 刚才东藤介野开火时,云初就地翻滚躲过子弹,身体已经贴到钟楼耸立的大钟面。夜晚的天空云层很厚,地上连影子都不显。很适合隐匿。想等东藤介野上来,直接给他一枪爆头。 顶楼望出去,军区后翼和左翼炮火猛烈,想来那里打得激壮已极。后翼已经有一幢楼着了火,坍塌了一半,火舌正舔着屋脊往夜空里窜。 楼梯下却突然响了一阵,然后就匿了声息,也没有人上来。云初不禁蹙了眉,怎么会东藤介野和景灏天同时没了声音。矮身往钟楼的尖顶处绕过去,想从天窗里看一看下面的情况。他一手撑在倾斜的天窗上,凑近玻璃往下看,只看到有人影正在往上走,却不知是景灏天还是东藤介野。 赌一把。 突然伸手在天窗上用力地拍了两下。 下面的人抬头望过来,并没有开枪。云初松了口气,是景灏天。 景灏天蹭蹭跑上来,看见云初安然无恙,狠狠一把将他抱住,紧得像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与他并作一人。 云初也用力回抱住他,“灏天。灏天。” 此时此刻,再也无所畏惧。不怕为这场倾天的战斗折损性命,因为,再也不会害怕死在看不见对方的地方。约好的共同进退,同生共死,他与他,只不过是在战火连天的环境里,赴一场生命许诺的约会。 “云初。我来了。”景灏天的手指轻轻捋过云初的脸,那人笑起来俊扬已极,“如果我们活着出去,你别忘了你许给我下半生。” “那如果死了呢?”云初也笑。此时此刻的心情,突然之间,连生与死都可以拿来玩笑。 景灏天狠狠吻住他,“那就许给我下辈子!” 大楼前面已经围满了日军,端着冲锋枪正朝着景灏天他们的货车一点点逼近。四双他们正在与敌激战,广场上的日军被不时飞出的炸弹炸得支离破碎,却仍有打不完的人蜂拥包围。 天空里响起尖锐的警报,战机隆隆的声音正往军区飞来。那是国军掩护的四架战机,高空投弹准备炸毁日占区。 景灏天紧紧握住云初的手,“我们该下去了!” 月亮突然穿透了云层,照在云初清洌如醴的眼中。 恍惚间,回到了民国二十二年的冬天,景灏天站在船头从西塘河道的戏台下经过,抬头望见戏台上的一个身影。而那人也同时望向他,眼光里溶着灯火的寂,霜雪的冷,明月的媚,无边的风花雪夜。 恍如那一晚西塘清亮至极的月色。 【end】 分卷阅读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