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醉( 古言 )》 01荆山 * 从半山腰爬到荆山顶,良芷用了半刻钟。 时近黄昏,苍穹是瑰丽的金黄,越过矗立刻着铭文的巨石,在一地昏红的金辉中,废弃的祭坛露出面貌。 传说楚氏的先祖曾在此处誓师祈祷,神灵附在这山河中,击鼓而来,赐给楚王一枚举世无双的长剑,先祖就是这样自称为王,大征四方。 八根顶天的柱子,上头都是绵延的刻纹,良芷踩在整齐的石阶,端详着中央的巨鼓,掌心重重拍一下,鼓皮震动,惊得鸦雀扑棱着从树梢里飞出。 余晖刺向她,良芷闭上眼,就能想像出当年先祖所向睥睨的雄风,太爷爷曾将她抱在护城河边的烽火台,下头是汹涌澎湃的河浪,太爷爷的胸膛灼热有力,她也跟着澎湃起来。 太爷爷指着绵延的山河对她说,“阿芙啊,吾辈奋勇,楚国必定崛起,称霸中原!” 阿兄身为王嗣,最终也要接任太爷爷的期望,但她不是男子,她能做的,其实并不多。 良芷看了一会,往祠堂的方向走去。祠堂供奉了历代英杰,说是供奉,现在除了良芷和点香的人也无人敢来,国公怕旁人惊扰,荆山除了王公贵族是不许上来的。 对着堆迭到顶的牌位,黑漆金字,良芷伏身,诚心诚意跪在蒲团上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保佑阿兄凯旋,击退梁军,护我楚民,保佑他千万别受伤。” 太阳落尽,天色黑如墨,阴风刮过耳畔,高处悬挂的铜铃被风吹得当啷作响,衬上这肃穆阴寒的牌位,仿若无数阴魂在呓语。两盏孤灯摇曳中灯烛蓦地灭了一只,堂内一边就完全黑了下来。 良芷立在交界处,只闻身后咯吱一声,旋即是哒哒两声。 她骇了一下,回过头去,看清了黑影中的来人,方松了口气。 “可找着你了。” 步文驰口中衔着一根草,手里拎着一菜篮子踏进来,见良芷脸上残留的惊意,眉峰微扬,咧嘴坏笑,“怕鬼呢?怕鬼你还来。” “我看你才是这鬼吧。”良芷横了他一眼,知他这个人逮到机会就会嘴贫,自动掠过他的讥诮,盯着他手上的篮子,“这什么?” “蛇蛋。” 良芷纳闷:“你把我一个人扔半山腰上就带回了这儿?不是说抓蛇泡药酒的吗,蛇呢?” 步文驰挠头:“嗯。我不小心把母蛇刺死了,” 他将篮子举到良芷面前,“不过这些蛋刚挖的,能养,颜色盲开,咱们运气好了能开出几条好看的,盘手里可好玩了!” 筐里头每一枚蛇蛋的个头顶圆润,良芷也觉得有意思,“那咱们回去孵蛋去。” * 月上枝头,月华如水。 步文驰在前面提着灯与良芷并肩走。四月芳菲,不时有碎掉的秋枝兰的碎瓣掉进衣袖里,徒留半身幽香。 过了半山腰,山脚下的村户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夜风中隐隐踏歌,是楚的祭祀曲。 “阿芙。”步文驰终于舍得把嘴里那根草吐掉,“你不回去吗,王后该担心了。” “嗯?”良芷摇摇头,她才在荆山呆了不到半月而已啊,“哥哥打仗母后天天忧心着呢,哪有时间管我,我在这儿跟祖宗们祈祷祈祷,让他平安些。” “那他们可真够忙的,”步文驰耸肩,随即瞄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躲姻亲,亏你还是个公主呢。” 良芷不服气,“公主怎么了,我那么多个姐姐都没嫁呢。” “呵呵,你姐姐们是没嫁的挺多,但个个儿都收了不少男宠吧,你再看看你,说是长公主,也没看你收几个,怕王后该疑心你是不是要往长山寺剪发咯。” 步文驰一只手臂搭在她两肩,“说真的啊,你是不是偷看你外公那些不正经的藏书看多了,对男色叶公好龙啊?” 他说的藏书,无非就是那数本春宫野史,良芷面色烫了一下,方显出独属少女的娇俏来,她挪了肩,顺势起脚踹他。 步文驰身姿矫健,良芷没踹到实处,不肯死心,又加了一脚,“说得好像你没看似的,你以为我是你啊,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我替你打发的姑娘能从荆山脚排到王城门口,” 眼前这人一双桃花眼,不知这眼波骗了多少良家女子,良芷没好气,“放心,我要是剪发,必定拉上你剃度!” 步文驰嘻嘻一笑,“我那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两人打打闹闹,沿着山路越过一派乱糟糟的树林,拐进了一处山谷。 谷底中分两岸,以一条半人宽的小溪隔开,溪水潺潺,两岸种满了奇花异草,以及各种蔬菜。 不远处有篱笆隔开一块平地,栅栏里一窝母鸡带着一群刚出生的鸡仔依偎成团睡着。她的小马骏见她回来,低低哧了一声。 幽静处一间形状特异的小屋,野趣的叶匾,透光,门梁上挂着龟甲,墙上挂了满墙的鬼面具,桌上是还未缝制好的火鼠皮。木头制的傀儡堆在角落。 把蛇蛋放在毛毡上,步文驰将暖石铺好,良芷担忧,“这不会烤熟了吧?” “不会。”步文驰拿布盖上,“大不了换成吃蛇蛋羹。” “你敢,我要驯养我的小蛇!”良芷抽起案上的一根龙骨欲敲他,被他用自己的剑回挡回去,龙骨其实就是鹿骨,是良景上回打猎到一头雄鹿肢解后剩下的,良芷觉得好玩,就磨平了当棍子使。 师傅外出云游不在荆山,只能自食其力,两人打算生火做饭,步文驰看了一眼溪水对岸亮着烛火的小屋,问:“要不要把那家伙叫过来一起啊?” 良芷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忙道,“不不不,别打扰他,功课做不完,师傅回来又要骂他。” 步文驰怕师傅,也觉得有理,就帮着打下手做菜。洗米下锅,饭后,良芷给蔺井阳留了食,还体贴地加了个鸡腿藏在饭底下,让步文驰给送过去。 她复想起两日前在樊乐楼买来的酒曲,就着手开始做甜酒。净手取了溪水,往酒罐里兑水,再放入一小盅花蜜入酿,埋在树根下,等来年开春就能饮了。 步文驰回来后便坐在杌子上,在一旁打磨短弓。 良芷这人武功不咋地,箭术还不错,但是她总是嫌弃市面上的弓太笨重,便央求步文驰给她量身定做,说做好了两人比射鸟,看谁射得多,少的那个就要负责做当天的饭。 几日里,两人在荆山上四处玩耍打鸟,玩得不亦悦乎。 这日,山林中两人追着鸟雀,步文驰领着她一路急奔,良芷连嚷着,“快快快,它要飞走了!”就在她要举箭待发时,跑在前头的步文驰忽然刹住,嘴里道一句“坏了!”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让良芷刹不住脚,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步文驰眼疾手快扶了她,接到良芷一脸幽怨的目光,他说咱们的小蛇算算时间该是已经破壳了,不及时分开会同巢相食。 良芷一听,“啊”了一声。 两人忙跑回谷里,果然一窝子的蛇蛋破壳,却剩下一条紫色小蛇。这花纹可太好看了,就是画面太血腥。 “可惜了。就剩这条‘王者’了。” 良芷喜欢极了,要用手抓。 “别忙。”他匕首浅浅在指端割了一道,渗出血珠喂给小蛇,紫蛇饮了血,窝着不动。 他复递给良芷匕首,见良芷小脸写满疑惑,他解释:“认主啊,不然每回都要咬你。” 良芷也割手喂血,已经饮过血的小蛇不情不愿吞了一口,良芷舔着指头,再凑上去时,小蛇就识相攀上去,也不闹。 又过了两日,师傅回了,回谷时两人刚吃完晚饭,正倚着槐树聊天。师傅道袍飘悠行到面前,捋了一把雪白的胡子,忽然指着天悠悠道:“文驰,吾夜观星象,天芒显现。” 良芷抬头越过这枝繁叶茂看夜空,天上没有月亮,更没什么天芒星,反而夜云遮挡,是要下雨的前奏,她暗暗想,这啥都没有啊。 步文驰却似心领神会,手握在剑鞘上,他道,“是。” 这一刻他神情十分认真,一扫往日懒散,越发像个要去行大事的剑客。不对,他本来就是个剑客,还是楚国最好的剑客,良芷不止一次听他讲,他身上这剑从不轻易出鞘,出鞘了便要饮人血。 良芷盯着坠在步文驰剑鞘上的流苏穗子,张口欲追问,却听师傅悠悠一句,“可是玩够了?” 师傅目光定定落她身上,她只低下头去,“够了够了。” 上头几声叹息后,师傅语重心长,“你母亲传书给我,说贪玩不可,任性不可,公主该回了,切记,公主贵为王嗣,切不可恃宠而骄。” 良芷不敢抬头,悻悻应了声“好。” * 翌日,晨光熹微,谷雨后,刺槐这几日花开似蝶,呈簇状,重迭悬垂,昨晚的雨把槐花打落了不少,良芷随手摘了几串洗净蒸了,要取槐露做饼。 饼蒸完了,谷中一派静谧,公主寻不到步文驰也寻不到师傅,只好独自出谷。临行前,她立在侗文屋前,犹豫再三,小心翼翼敲上去。 才敲了第一下,就有人应声,“阿芙么?是要回宫去了?” 良芷低头看鞋尖,“嗯。我今儿要走啦,给你留了槐花饼,就热在厨房,你记得吃。” 里屋有些动静,“别,等我一下,这篇策论我快写完了。” “不必了!”良芷咬咬唇,“没事,你写,你好生写,我下回再来看你,不然师傅又要说你了。” 那头闷了一下,说:“好吧。” 两边静默,良芷无声叹了口气,重了脚步让他以为自己走了,其实轻悄悄地绕到半开的侧窗边。 斑竹制成的窗棂前,蔺井阳正坐于书案前埋头写字。 他坐姿笔直,提笔间是狼嚎轻轻划过宣纸的轻响,写到用心处薄唇微抿,落句后,他微抬头,露出极为清俊的一张面庞,高挺的鼻,薄唇,深邃的眉眼,每一处都恰如其分。 槐花朵朵落下,良芷的目光留恋在他脸上,她恨不得得了纸笔在手,将这人入了画,好长长久久地封存起来。 微风起,小雨里飘着清香,有雪白的槐花啪嗒落到肩上,接着又一朵碎的掉来,良芷双手去接,这零碎而雪白的花瓣本无声,良芷却总觉得它掉到地上要惊扰到谁一样。 02芷兰公主 * 从荆山上下来,公主玩心四起,策马到处乱窜。 清晨雾气还未散,远山雾气缭绕,近岸流水潺潺,水岸边是清新可人的碧色,新抽的芽笼着前夜的雨带来的凉意。 小马骏停歇在河边,良芷一手拽着缰绳,另一手抬起,一条紫色影子从她手腕处蠕动出来,良芷玩弄了一小会,从竹筒里倒出只极小的树蛙喂给它。 餍足后,紫蛇吐着信子要盘回去。 忽然,一道影子刷地降下来,惹得马蹄失措,良芷也吓得收紧缰绳,定神一看,竟是只灰不溜秋的大鸟。 “哪来的怪鸟?不怕我射下来烤了吃!”良芷直起腰指着怪鸟骂,收手一看,袖口空荡荡的,那鸟将她的小蛇叼走了! “好呀你这畜生,”她急骂两句,扬起马鞭,“马儿,给我追!” 马儿带着她越跑越高,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奔往一块山头,良芷见那大鸟悠悠围着一块地方转,再不飞远,搭了弓,想也不想射出去。 微小的羽箭破空之声,箭出似电,划入层迭的雾中,良芷方后知后觉,她的箭沿着轨迹,没落到大鸟身上,反而射向同方向一个点,是一辆马车。 良芷还在疑心此处怎么停了辆马车,暗道不好,箭就是这么巧,径直穿进了马车内。 紧接着一声马的嘶鸣,牵车的马狂奔起来,带着马车一路驶远,那大鸟在半空中也大叫一声,跟着飞去。 良芷暗骂一声这叫什么事儿啊,兜了马要追过去。 玩没玩到,这大半天不是追着鸟跑,就是追着马车跑,狼狈死了! 良芷沿着泗水河找了一圈,太阳出来,雾也散了许多,面前景致清晰起来,终于见不远处停着一个黑点,正是她要寻的马车。 那马车孤零零停在水畔,那只惹人恨的大鸟正立在上头,舔着羽翼,见她靠近,也不慌不忙,仍啄着爪子。 好素的一辆马车,只挂了一对玉鸾。帘很厚很素,不像楚制,上头破了个洞,她的箭估计就是从这里穿过去的,良芷擦着额上的汗,再靠近些,便闻到一股冷冽的清香,夹杂几丝药味,却不突兀,接着便是隐隐咳嗽声。 良芷松口气,人没死就好。 她踌躇着,“那个……” 车帘轻抬,里头黑黢黢看不真切,从中伸出一只手,指骨苍白而修长,虚虚握住的,是一只完好的箭,正是她的。 良芷犹犹豫豫接过来,箭头上没有被磨的痕迹,她心中惊了一下,这人竟是徒手接的? 车里头又咳了几声,似是缓过气来,声音沙哑,“在下与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良芷心跳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我?” “是箭上的槐花。” 良芷“啊”一声,嗅了几口,极淡极淡。她只好道歉,三两句说完前因后果。 “这大鸟吃了我的小蛇,我急坏了才拿箭射它,误伤了你,实在对不住,要不我赔你钱,或者你要什么,我都尽力办到。” “大鸟?”那人低低笑几声,语气温和淡定,“姑娘莫怪,它是一只白肩雕,一路跟着我,躲了一路,它生在北国,本不适应这里,怕是饿坏了。姑娘也是无心之失,我没被伤到,姑娘不需要为我做什么。” “你不是楚国人?” 那头沉默了一下,“在下来自中原。” “中原人?我师父是祺国人,我母亲也曾的燕国去游历,不过我没出过楚国,听闻王城中最近进了很多别国的商队,可热闹了,这条路往后是城郊,往前过郡县直达王都,先生也是到王都去做生意的?”良芷其实是想他掀开帘子,她伸了伸脖子,“先生长坐马车内,不闷么?” 帘子严实不动,那人慢慢道:“实在对不住,我染了病,此病易过给他人,我身子虚,不宜受风。” 良芷退开几步,“原来是这样。” 有远风浮动,林间飒飒作响,响动间夹杂了人语,有人遥遥在喊,良芷看一眼,说:“啊,是你的仆人来寻你了。” 来了三人,衣着打扮像是本国人。 蔡老四匆匆赶来,对马车的人叫了声“先生。”见车里应了声“嗯”再没声响才安心转头。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牵着缰绳,手里搭着短弓,一身粉色深衣,腰挂彩铃,外披宽袖罩衣,两截深红的绣口,下身深红色的裳裙,细看却是简便的裙裤,露出一双鹿皮做的短靴。 小姑娘听出他们口音,很是高兴,“你们也是楚国人啊?” 他只好向良芷解释,他们是马车里临时雇来护送去王都,他们不过走开一会儿,马车就不见了,让他们好找。 “哦,是这样啊。你们也去王都的话,能捎上我吗?” 小姑娘举手投足间都是贵气,脚上的小鹿皮的短靴上都是线头精致的纹路,一看就是贵胄之后。 楚老四不敢怠慢,便答应带上她。 水畔边水草丰茂,良芷觉得乏味,肚子咕噜噜叫起来,要下水抓鱼,那三个人也是好脾气,也想凑一份,但觉得让她下水不好,良芷便在上头指挥,底下人抓鱼。 到了傍晚,因为喂了那白肩雕的几口鱼,那雕就喜欢爬她的肩膀,良芷心血来潮,小声唱起歌来,“送客春归何处……燕楚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沐晚……罗与绮兮娇上春……君结授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 几个楚汉听明白了,笑她一个小姑娘唱情歌给谁听呀,良芷脸红,便止了歌。 她掏出随身带的槐花饼送给他们当作答谢他们的烤鱼,分完后特地给马车里的人留了一块。 良芷没敢靠太近,将槐花饼用干净的帕子裹好,放到帘子底下。 帘子晃动一下,槐花饼被收走了,接着是车里人淡笑,“姑娘唱的真有意思,就是悲伤了些。” 良芷也笑,“你个中原人,还挺有文化。” 入夜后,良芷借了顶帐篷,要睡时,有人送来一张毯子,说春寒未过,怕她冻着。 毯子很宽大,不算上好的料子,手感是绵密的绒布,良芷随手展开,正好瞧见绒布的角落绣着两个字,但是磨得太花,看不太清,只隐隐辨出第一个字带水旁。 良芷目光穿过火堆,银色的水波荡在马车上,那儿不知道马车窗何时掀起,一抹黑影停在帘前。 依稀只能辨清此人侧脸,影子动了一下,似乎朝她看去。 良芷别过脸,躲回帐篷里。 第二天一行人一同走完最后几十里路,午后便到了王都城口,远远便是排长队鉴通关文书的队伍。 良芷下了马,解下荷包,从里头又掏出一只更小的刺绣包,那是她早上缝制好的香包,里头不单放了槐花,还加了杏花。 她敲了敲车壁,要赠给那人,怕他不收,还解释道:“这个不是你想的那个香囊,就是普通的香包,身无长物,算谢谢你的毯子,告辞!” 车内人语气带笑,“保重。” 他的声音也不似昨日沙哑,听细了竟是温润好听。 他还是不愿意出来,帘子后面黑呼呼的,良芷想起昨夜那道剪影,心知这人肯定长得不丑,不见人总有他的道理。她也不勉强,对着马车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 回了宫,婢女舒落一见她就开始给她忙活装扮,好巧不巧今夜就是春宴,良芷本想推辞,舒落便说王上得了世子大捷的消息,君心大悦,叫公主可别拂了他的兴致。 良芷听到哥哥的消息,心里也高兴,就任由她打扮。 金樽美酒,笙歌曼舞,楚宫富贵繁华,钟鸣鼎食,各色美人舞姬接连亮相,迷离了一众使臣。 王座上,楚王右侧是三个姬妾,左侧便是王后,王后华服,神色自若,台下歌女曼妙,楚王的目光却一直停在王后身上,王后也不管旁人,乐得不给楚王面子,楚王也不恼,不时给王后夹菜。 众臣皆艳羡这王上王后伉俪情深。 楚乡水多,养得楚女个个水灵灵,王室的公主更是各有千秋,公主们甫一出现,又夺去了众人目光。 你来我往间,良芷去得晚,晃头晃脑踏进宴席,她没想到今夜人居然这般多,还多了许多不是楚国服饰的人,不由有些迷糊,径直往王座边上走。 众人见着这姗姗来迟却又毫无愧疚之意的人侧目好奇,只见她,甜甜一笑,绕过案几,到王后身边坐下。 众人便知道这就是王后的嫡女,芷兰公主。 在姿色上,良芷比不上几个艳丽娇媚的姐姐,却甜美可人,朱唇皓齿,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扫了席上,不再停留,拾起筷子吃了起来。 歌舞暂告一个段落,接着是近期各个小国的质子们来面见楚王。 当今世道,楚国统治南地与中原隔绝,周边小国经常被吞,可能今天是某国,明天就只剩下个郡名也不奇怪。 楚国崛起谋求称霸中原,梁楚相争,弱国为了不被吞并,往楚宫送了一波又一波的质子,这些质子的目的除了表衷心,也有的为了谋生路。 各国使臣更是铆足了劲道要为自己家的王室说亲,除了良芷,其他公主们也瞧瞧打量起在场的质子,心里盘算着将哪个收进府里。 楚王被恭维得晕头转向,一下子给王室的公子许了几门亲。 席上就差敲锣打鼓了,良芷只是专心剥板栗。 良芷排第六,王后是她的亲娘,自然是掏心掏肺,上头三个姐姐都未婚配,自然轮不到她。 末了王后说要看烟火,大家齐聚上塔楼,良芷果酒喝多了,有些内急,想走却不能走。 王后趁机拉她,说国公特意嘱咐过了,你就别担心,收收心回来好好学,看你的姐姐们,成何体统,又说你若有喜欢的夫婿,若身份不行,先收进宫里也未尝不可。 最后还给她一个媚眼。 良芷心头感动至极,心里感激母亲的开明,就是内急,匆忙辞了宴,从塔楼下去。 塔楼共七层,外围能看见远处,面向东南,那偏门处停了一团黑影。 良芷顿了脚步望过去,夜里看不清,只能辨出是一辆马车加上一匹马,而不远处仪仗小队正小跑着往那个方向去。 舒落见她好奇,便解释,“那是渊国的质子,来得不巧,宫里忙着宴席怠慢了,他也不差人来通报,在那等了老久了。方才司礼部安排了别国的质子才发现漏了他,这不,着急忙慌地去迎呢。” 良芷点头,忽然问:“渊国家的公子叫什么?” 舒落歪头,也不确定,“这质子是渊王第八子,好像是叫‘咸’?” 渊王姓姚,所以是叫,姚咸? 正想着,良芷小腹一阵抽,她面色一变,“不管了不管了,我内急,快快快快!” 说着拦高了累赘的宫裙,噔噔噔往下跳台阶。 03质子 * 这年春走得早了些,不知不觉要入夏,舒落赶走庭院里吃花的鸟雀,给公主准备新的冰盆。 良芷回宫后被王后勒令学礼法,关在芳兰殿大半个月,她赶在最后期限诚惶诚恐交上王后布置的女红,终于得了允许踏出殿门,只是还是不准出宫。 这日有人来报,说莲月夫人得了闲,正好进宫给王后问安,现下正挟着四公主一同上正往芳兰殿来。 三人见面一拍即合,跑去院子里头斗蛐蛐。 四公主悠兰的蛐蛐同她本人性子一般,柔柔弱弱,在对手的雄风下很快泄气,缩在角落里不动,悠兰识相退到一处,轮到良芷的梅花翅和千语梦的大将军继续在斗盆里斗得天昏地暗。 初夏的风是微醺的,四公主看起来兴致不高,坐在树底下,把弄着手上的一枝石榴花,花朵都被捏碎,残花落地,深深叹息后又陡然脸红。 这头良芷输得个灰头土脸,意兴也磨得差不多了,一把子扔了马尾鬃,见悠兰在树底下伤春悲秋的模样,问:“四姐姐这是有什么心事吗,刚儿我就发现了,她老心不在焉的。” “甭管她,思春呢。”莲月夫人乐呵呵地数着金豆子。 她是良芷的表姐,三年前就嫁进忠侯府,越发丰润的身材和丰腴的面庞显出她婚后的夫妻生活很是合睦。 良芷来了兴致,“是哪家的郎君?” “不知道,不肯讲。”千语梦将数好的金豆子理进荷包,鼓鼓当当的,她心满意足拍打两下,“不消说,肯定见不得光,怕三娘罚她,谁也不肯透露半句,净在那自个儿瞎琢磨,罢了,我才不理她,让她自个儿伤感去。” “还是咱家这大将军威风,替姐姐赢了这么多。”大将军蛐蛐在罐中张翅长鸣,似对主子的夸赞很是受用。 “财迷!”良芷又看了一眼忧思中的悠兰,回头抿嘴一笑。 “对你当然不肯讲,你这嘴巴不严实,今儿说了,明儿就要传到三娘耳朵里,三娘天天想着给四姐姐寻好郎君,每回见我都要叫我帮忙去跟母后讲说亲的事情。” 千语梦捏住良芷的脸,“别说我了,同一个爹,除了缺心眼的老四和你,哪个公主家里没几个美夫。” 美夫美夫,男宠也。 说到此处,千语梦提起了进宫有月余的人物,就是那渊国来的质子,照她的话来讲就是“皎皎明月,容姿倾城。” 这形容女子的词放到一个男人身上,良芷不仅不理解,还有点嗤之以鼻。 千语梦戳她额头,数落道:“你别不信,他呀,可迷死一众宗亲王女们,连你那二姐姐也天天往他住处去,你居然都不知道?你若见了,保你也茶不思饭不想的!” 良芷不以为然,“男人嘛,不都一是一个鼻孔两只耳朵,他要多处张嘴巴来,我倒有兴趣多看两眼。” “那可不一定哦。”千语梦脸上浮起一抹神秘而暧昧的神色,“男人,好用的地儿用好了,那才是顶天的乐趣。” 良芷立刻听明白了,耳根子一热,“青天白日的,你说什么呢。” “到时候你就懂了。”千语梦嗔笑着,此时舒落净手端上一坛果酒,良芷招呼四公主过来吃酒,果酒酸甜可口又清凉,三人喝了几轮,互相打趣直到酒坛子见底。 转眼到了午歇,走动的姐妹也撤了,良芷说天热不想吃饭要回屋小憩,舒落应了她,给她掩了门,自己坐在厢房边挑拣刚采回来的香花要拿去晒干磨成粉,拣着拣着睡意上来,倚着门栏要睡过去。 良芷蹑手蹑脚门的时候,舒落正背对她在边上一瞌又一瞌地打盹。她偷笑着小心踩着地面,溜了出去。 宫令被王后以“修身养性”的理由给没收了,按规矩哪道守门都过不去,但良芷胆子大,性子皮,又自小养在宫里,对楚宫有多少个狗洞都一清二楚,明面上出不去,背地里出去的法子多得是。 躲过前门站守的侍卫,从风华殿左侧的小径往里走,通往的是一处名为斋清宫的地儿。 斋清宫字如其名,说白了就是冷宫,现任楚王虽不算情深似海,倒不滥情,加上王后治下有放,姬妾们都恭恭敬敬,斋清宫已经多年不住人了。 死过人的地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入口处摆着一口井,传闻以前不贞的妃子婢女秘密处死就要沉下井去。密密麻麻的竹影落下来,阴森非常,良芷每回都要避开。 今日却与以往不同,良芷路过的时候,发现这井旁边被打扫了一圈,井旁摆着只湿漉漉的竹盆,这竹盆还是新的,上头是新竹兑了井水的味道,盆边还搭了迭雪白色的帕子,显然有人使用过。 进去是小门,再越过两座石墩,就能进入斋清宫的后院,青石铺的小路也是干干净净的连落叶都没有,养在一旁的竹枝拔高了长,不同于整个楚宫奢华的调子,这院落里毫无繁缛的痕迹,只呈现出一派清新雅致。 穿过隐秘的小道,往左走走到尽头是被竹子挡住的死路,其实破开残竹后的地方出去就是宫门后街,门虽然落了锁,但那锁人轻轻用力就能掰开。 不知道怎么了,良芷记得路,脚却没往目的地走,反而折回去。她心想着来都来了,她倒想看看这搬来了什么人。 洞门边上种着没被打理的桃树,树身长得歪,杂乱的枝桠有各自的想法,墨青色的桃叶挂满树枝,将一个高的偏门挡了一半。 桃叶覆盖在上头,良芷靠近的时候可算听见了有人在说话,话语断断续续,声音轻微。 良芷拨开这桃叶,探出去半个身子。 晃动的光影中,一男一女正在水池边作画。 粗壮盘屈的藤根上,爬满了伶仃紫花的骨朵,水边的茶案放置了铜色的小壶和两盏茶杯。三足石案上是宣纸画作,只描了一小半。 男子以背对的姿势站着,右手执笔,点着油墨,他一袭雪衣在日光下浮出一层润泽。 他墨一般的发丝在脑后盘成髻,以一根乌木发簪固定,余下的垂在腰间,与另一簇青丝缠在一块。 那另一簇青丝的主人是一位淡黄色的裙衫的女子,她侧过脸来,眸含春水,面如凝脂,微风几许,花影斑驳,天边的红云缱绻而柔腻,似要落在女子的面上。 作画似要停了,因为男子忽然侧过身来,抬指揽走女子腮边的碎发,指尖顿在耳垂边轻轻揉搓。 男子开口唤她,“玉泉。” 玉泉也切切回应,眼中饱含温存,“我在呢,公子。” 楚宫里能喊公子的除了王室子弟外,就是各国的质子了,别的质子她都见过,这位与脑海中任何一位都对不上,良芷脑中蓦地蹦出“姚咸”这个名字来。 这怕不是渊国送来的那位。 姚咸背对着她,良芷看不真切,只能从侧出的小半张脸上看出那蜻蜓点水般的一丝笑意,他白衫下的手从玉泉耳畔落下,虚虚附在她纤细的腰身旁,挨近了,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玉泉胸口微微颤动笑开来。 两人一来一往的耳语几个回合后,玩笑的悄悄话说完,静默的间隙,玉泉忽然垫了脚,玉手纤纤探入了姚咸的领口之中,在薄薄的衣衫下逡巡,而姚咸则低首,动情似的抵着玉泉的额头。 两相紧贴,脉脉含情,二人的唇也越对越近。 良芷的脸涌上莫名的热意,带着耳根隐隐发热,她想到那些被藏在床板下的春宫野史,她素爱有情调的春宫图,那些粗鄙的裸体毫无美感,她更偏爱隐秘而炽热的姿势,好比现在,云卷云舒下衣冠楚楚的一对男女,藏着悸动的心跳。 她止不住要想,这对人怕不是要就地野合。 眼看就要亲上…… 砰! 破碎的声音炸开,瞬间划破这片温情,裂得良芷也下一大跳。 上好的白釉茶盏碎在他们脚边,白瓷七零八落,落到人眼里森森寒光,较大的那片还能折射出大块人影。 玉泉余光扫了一眼,立马面色煞白退开来。 04泽钰 * 午后的光线从头顶上打下来,将地面切割成一明一暗两块地方,美人穿着黛色的衣裙,越过青石的小径往亮处一站,良芷看清,来人正是她的二姐,二公主湘兰。 算起来她已经大半年不曾见她了。 二公主湘兰的美是锐利的,就同她母亲一般。良芷有时候想,她母亲作为后宫之首,对父亲的拿捏不可能总是那么顺利,爱的此消彼长,在没有严格一世一双人的楚宫中,那点可怜的爱要通过某种竞争获取。 所以女人的战争又怎么会停止,良芷起初也不明白二姐姐对她的敌意,后来想通了,大概同样拥有强势的母亲,她们注定做不成亲密无隙的姐妹。 精致的绣鞋直到踩上某片白瓷的碎片才停住,湘兰身后是一众王女们,一旁的婢女手捧镂金的檀木漆盘,上头本是一整套名贵玉盏,现在明显缺了一只。 “贱婢,勾引自己的主子,还把不把我们大楚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她甫一开口,玉泉就已面色煞白扑通跪了下来,姚咸转过身来,扫一眼地上的碎瓦,要弯腰搀扶起玉泉,淡道:“二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这一问,反倒让湘兰的气焰降了下来,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姿态,只捏紧了袖口,面色凄楚,“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桃叶稀疏掩成的一张绿网后,良芷猫着身子蹲墙根,整个身子藏在枝叶间,放长了耳朵,倒也听明白了。 先是上来一番恭维姚咸风采,王女们对他的倾慕都显在送礼上,日日差人送礼,姚咸虽来者不拒,却一直不曾真的入哪家的府邸。 听到此处,良芷暗暗拍大腿。 她就知道! 一个落魄的质子居然能吃穿用度如此,这一路上每一处都一改颓势而显精致,这靠的是什么,可不就是男色! 想当年太爷爷还在位时,国力比现在还强盛,霸主之位唾手可得,太傅挂在嘴边的话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类。 可现如今才过了多久,楚国不仅接受了各国来的王公贵族,质子和来和亲的公主,还为了个异族人抢破头,实在匪夷所思。 良芷不住摇首感慨,真真世风日下啊! 湘兰继续说道,接下来的故事也很简单。 偏她二公主不信邪。 二公主游湖作画会遇到同在湖边作画的渊国质子,他从一众女子中独独选了她作画中人,自此她放心暗许。 每个女人在面对心悦之人时,总会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哪怕是高贵的公主,也不例外。 “那你为什么那日,独独画我!” 姚咸轻声道:“二公主多有误会,实不相瞒,只因那日,在下的颜料少了几种,在场只有二公主穿这黛色。” “原来你对我……” 湘兰凝视着这张脸,面容淡雅空灵,却又凉若冰霜,上头寻不到一丝痕迹杂质,真的就如天上的月亮,高高悬挂,怎么也够不着。 她羞愤顿时爬满面容,“既如此,你又何苦收我的东西。” 姚咸侧过脸去,语气带着凉,“二公主若是想要回去,这冷宫的一砖一瓦,公主就是一把火都少了,我也不敢多说几句。” 听到此处,良芷攀着墙的手收了回来,她其实还剩一些兴味,但不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二姐姐定是拿不下这个人来了。 就在她盘算着要怎么折路返回时,脖子上的皮肉似被扯开一般剧痛。 她下意识拍上去,再摊开来看,竟是一只肥硕的刺虫,虫腹破开,留了一滩灰青色的血浆。 良芷嫌恶地甩开虫尸,连着动作那脖子一阵麻后更痛了。 待她缓过神来,怔住了。 只因所有人的目光,都透过这幕稀疏的桃叶,落在她这偷窥之人身上,更要命的是,他们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二公主和一众宗室女子们面色各异,良芷心头窘迫,扶了扶额,短促叹了口气。 远远的,王女们见了她都惊讶住,纷纷行礼,“六公主。” 良芷轻掸了一下裙摆,认命走了出去。 姚咸身姿若雪,不卑不亢,方才众人都对她俯首,他瞧见了,也不跟着行礼,只静静立在那里。 这渊国来的、传说中的人物,远看知是容姿貌美,近看更是吓一跳。 楚国男子尚武,各个儿都身强体壮的,良芷也算见惯了白嫩细腻的男子,蔺井阳如此,步文驰也不差,但是比起这位质子来说,还是差了些。 蔺井阳眉宇间深沉,步文驰邪惑,而姚咸,正如那些字里行间里形容男子,高山流水,闲淡雅致,说的就是这样了吧。 见良芷盯着姚咸不动,二公主心头火燎燎的,语气止不住要发冲,“妹妹怎在此处?” 良芷摸摸额头,“唔,路过。” 湘兰轻哼了一声,说了句“是么。”然后一脸探究瞅着她,良芷心底便知道二姐姐是要将她划入同她身后那群王女们一般,也是瞻仰姚咸风采的人之一。 良芷觉得脖子辣辣的疼,牵连神经,止不住要皱眉,“我真的只是路过。”说完就要退到一边。 她目光落到跪在地上的玉泉处,忽然问:“你不是楚人吧?” 玉泉道,“我是夏人,被卖给渊人,辗转做了宫婢,是随着公子进楚的渊国奴。” “哦,原来是这样,怪可怜的。”良芷说完便退到一边,见所有人似乎在等她,便笑了一下,“看我做什么,我真的只是路过,你继续。” 可是场面被良芷这么一搅和,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了。 于是有王女在湘兰的耳边小声说要将玉泉换到别处去,被良芷听了进去。 良芷轻笑一声,“那也要看本人愿意不愿意吧?” 湘兰声线不悦,“我向我母亲讨个奴婢有何不可?” 良芷摇摇头,直接问跪在地上的玉泉,“你想跟她走吗。” 玉泉的声音抖得厉害,“不……不想。” “你看。”良芷语调轻快,像是随口调侃,“行啦二姐姐,这后宫怎么也归我母后管,你真要讨,也该去找我母后,更遑论他们是友国送来的客人,你也不怕传到父王耳朵里。” 她走到三角案前,用指头摸了摸宣纸上,眼里写满赞许,“想不到你画技那么好,宫里的画师我都不满意,风格我也腻了,你下笔真好,什么时候也给我画一张?我不爱人像,给我一张风景画就成。” “二姐姐,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呢。”这是良芷的真心话。 湘兰忌惮良芷,更忌惮王后,但是今日其实真的不合适再纠缠下去,她冷冷扫了一眼姚咸,道:“公子,是湘兰这边无礼了,还请你好好管教你家的奴婢,别坏了楚宫的风气!” 继而转向良芷,“我不知道六妹妹原也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良芷扯扯嘴角,她其实并不是存心想同她计较,为了个不想干的人又把她得罪一番,二娘又要跑去父王耳边吹几天几夜的耳旁风,然后楚王就给二娘那边的人一个劲的加官晋爵,真真烦不胜烦。 只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道:“姐姐误会了,我真的,只是路过。” 湘兰不理她,领着人离开。 庭院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良芷回过头去,姚咸正盯着她看。 良芷说:“画就不必了,我方才是为了气她才说的,我对普通的画不感兴趣,” 她敛着口气,“你们不是楚人,在这楚宫中最好安分些,别落了人把柄。”说着提腿便要走。 姚咸喊住她,“且慢。” 良芷不动,见姚咸几步行到身前,长指一挑,撩起的她的一缕发丝,脖子一凉,她倒退几步,不悦道:“你做什么?” 姚咸的手里还抓着她的头发,“公主看不到,那虫子刺人便是去了自己半条命,它会将刺留在里面,伤口已经脓血,若不及时处理,怕是会进得更深更难取出,我略懂些处理方法,公主若不介意,在下可替公主先处理一下。” 近在咫尺的俊脸真的太有冲击,良芷咽咽口水,迟疑了半刻,“那就有劳了。” 姚咸拉着她手腕领她到花荫下,让她背对自己坐着,又吩咐玉泉去拿药膏。 鼻端融进淡淡的酒香,是姚咸拿清酒净手。 良芷被攀在花架上的花藤吸引,才是初夏,怎么这紫藤能开得那么满,她方才只顾着看水池边,掠过这边有这么大一长花屏。 有风掀过来,紫藤就籁籁从枝头上往下撒零碎的影子,良芷的发丝要被吹乱了,麻麻掠过伤口,又很快被拨正,长指揽着发丝拂到一边避开,良芷下意识往一侧偏头,有呼吸拂过耳后,几分温热,几分冰凉,循环往复。 “忍一下。” 说是要忍,其实一点都不痛,冰凉的指尖触到皮肉,上头一点茧都没有,绕着伤口微微辗开,再轻轻一捏,稍微一刺,便结束了。 玉泉拿了药膏,姚咸亲手用手指一点一点替她涂上。 良芷低着头不动,其实是在看地上的影子,她坐着,姚咸的身子高一些,两人的影子交迭在一处落在地上,倒有些不合时宜的暧昧。 但上药完后影子便分开了,与此同时,姚咸开口了:“有一事,我不太明白。” 良芷回过头去,“公子请讲。” 姚咸已经坐远了些,他将药膏轻轻置在手边,手肘随意搭在桌上,语气也很随意,“公主出现得突然,公主是如何,来到这斋清居的?” “额。” 良芷眨眨眼睛,静默住了。 见良芷不愿多说,姚咸也识相不往下问,“公主不方便说,我也就不多问了,今日多谢公主解围,”他淡淡一笑,“公主从哪里来,或者要去哪儿,都自便吧。” 良芷松口气,“甚好,甚好。” 姚咸说到做到,起身领着玉泉离开。 公主看着他们身影,想到在这楚宫中生出这相濡以沫的感情来,实在可怜。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忍不住出面帮他们一下。 她想,若他不是质子,她不是婢女,或者他是强国的公子,他们便不会在这楚宫中无望地等待着母国的诏书。 良芷低头,桌案上摆着一枚精致的玉罐,显然是姚咸特意留下的。她将玉罐摊在手心上,凑近了瞧,那么小的物件,就两三个指甲盖大小,上头沿着罐身雕着一朵半开的雪芙蓉。 她翻过来,底头是蝇头两个字,“泽钰”。 05相思 * 良芷恍恍惚惚回了芳兰殿。 她前脚踏进卧房,后脚舒落从茶水间出来喊她。 舒落手里是刚煮好的碧螺春,本是要送往前殿去,她想的是公主莫名消失了一个时辰,估摸公主不到就寝的时刻是不会回来,结果突然凭空出现把她吓一跳。 良芷便问是来客人了吗,舒落便告诉她那四夫人在前殿等了许久,差点就要露馅儿了。 说完又止不住要责怪说公主你怎么出去也不招呼她一声。 良芷点点头,转身将玉罐搁在妆台上,同舒落一同去前殿见四夫人。 四夫人兀自坐在楠木椅上,她长了一张娴静的脸,岁月在她脸上留了一点痕迹,反倒更显亲和,她性子同四公主一般忧郁,午后闷热,殿里没放冰块,四夫人等久了也不吭声。 良芷见了,自觉疏忽,拦下舒落备好的热茶水,改叫她去端窖里冻好的酸梅汤上来。 “四娘。”良芷甜甜叫一声,佯装匆忙赶来的模样,“我刚肚子闹得厉害,您没等烦吧。” “阿芙。” 四夫人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我不打紧。” 酸梅汤端上桌,两人坐定,四夫人七拐八弯一番叙旧后,才问了点关于四公主悠兰的事情,良芷便说今儿早还留我这玩蛐蛐呢。 良芷心里明白,四夫人在楚宫中只生养了四姐姐这么一个女儿,她不求别的,也不敢争,只求她当个平安的公主,顺当成长,顺当嫁人,她一辈子已经埋在楚宫中,心里除了女儿旁的都不在乎。 “不是,不是这意思。”四夫人沉吟了一会,欲言又止,“是想问问你,悠兰她,最近可是见着什么人。” “应该是有的,只是她素来不爱多话,不曾跟我提过。” 良芷搅着碗里的冰块,冰与瓷碗晃荡撞击,她笑道,“四姐姐如花的年纪,估摸着有喜欢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四娘怎不为她高兴,反而还发愁呢。” 四夫人的酸梅汤只喝了一口,听了良芷的话,眉头锁得更紧,“我就是怕这个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前天与你父王见着面,你父王的意思是要送悠兰去渊国缔结姻亲,嫁的人是那渊国的世子……” 良芷盯着碗里沉浮的冰,“渊国啊……” 她又想到姚咸。 那庭院里的紫藤花繁复得像瀑布一样,又静又香,她回过头去,漏下的几缕碎光恰好打在眼睑处,浅紫色的光辉中,姚咸浅笑着问她为何在此处时,玉泉就静静立在他身后。 再往前一些,是那水池边的宣纸画。她其实看清了,熟宣纸上勾勒的是三千繁花下的美人回眸,画中人像极了玉泉的模样。 真好啊,喜欢一个人就把她拓进画里长长久久的留着,念着。 想着想着,脑海中转而又弹出另一张脸来。 他的身影模糊又清晰,那人总是走在她前面,她够不着他,就习惯去踩他的影子,她同他是玩伴,是亲友,可是她从来不敢开口叫他等一等。 “阿芙?” 见良芷有些许走神,四夫人道歉,“是我对你说这些不妥么?” “呀,瞧我,”良芷置下银勺,“楚渊交好,以后四姐姐不就是渊国的王后了?四娘,这对公主来说,未尝不是就好事啊。” 说完意识到什么,斟酌了一会,方宽慰道,“四娘你先莫担心,你看二姐姐三姐姐,美夫都快塞满整个后院了,就算真有什么,四姐姐这才哪到哪。” 四夫人捂着心口,“你,我知道,我就是怕,怕是看上什么不得了的人。”见良芷一脸不解,连连叹气,“哎,真是羡慕阿芙你心性。” 可能是思及女儿远嫁,竟要淌下泪来,良芷赶紧温声安慰一番。 四夫人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只是寻六公主说说话,得了些答案,心里也好受些,两人又寒暄的一阵,四夫人便说有些乏,要走了。 良芷送四夫人到殿外后又回去,舒落正在桌前收拾喝剩下的酸梅汤。良芷看了眼天色,这次是真的乏了,她偏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舒落抬眼,就瞄到良芷露出颈脖那块被虫叮过的皮肤,那儿虽抹了药,也还泛着红,良芷皮肤白,这红就刺眼得紧。 舒落一惊,放下碗碟上前掰过来看,又急又恼,“啊呀公主,你脖子这儿是怎么了?” 良芷摆摆手,“没事没事,虫子咬的,上过药了。” 舒落责备的情绪又上来了,“怎么胡乱上药啊,要不请医师过来看看!” “不用这般麻烦吧。” 良芷回卧房,拿起梳妆台上的玉罐给舒落,说你看,这药抹上去早就不疼了,只是看着肿了些,明日就好了。 舒落疑惑地接过来,旋开盖子,闻了闻,说这味道真好。 她又拿高些放在日光底头细细看,稀奇道:“这哪来的?闻着金贵,这模样也金贵,花纹倒不像咱们楚国的玩意儿。” “姚咸给的。”良芷坐到红檀木的椅子上,随口答。 “嗯?”舒落奇了一声,一双眼睛眨巴两下,复又露出玩味的笑容,“公主嘴上还说没兴趣,怎么也跑到那质子的住处去?”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只是凑巧……” 良芷想解释,但不知道从何解释,是说她偷看了渊国的质子同他的婢女苟且,还是说她二姐姐求爱不的恼羞成怒,抑或是她偷听墙角被人抓个现行? 她噎了半天不说话,舒落眼里的笑意和玩味就更浓,良芷干脆扯开话头,忽然耍起赖来,“还不是因为关在这儿这么久了!我总要想法子出去不是?” 她伏在案上,小腿烦躁地蹬几下,“我烦,想出宫吃酒,逛街,看灯啊!” “原是这样啊,公主,您瞧瞧这是何物?” 舒落忽然笑起来,拿出一枚物件,晃到良芷面前。 “呀!” 良芷眼睛一亮,蹦起来,抓过去,放在手心里看仔细,泛绿的玉牌上一朵兰皋栩栩如生,背面是大大的“芷”字,可不就是她的宫令吗! 原是王后对公主的作业很满意,也知晓她定时烦闷多时,特地命舒落将行令还给她。 良芷冲上去狠狠亲了舒落一口。 “爱死母后了!” 当晚,良芷便换上常服,将宫令别进腰带里。 她本想将发髻全部束到头顶作一身男装,抚上颈脖后那块虽然不刺痛仍凸起的皮肤,犹豫几番,将发散下来,拢了个简单的发式。 夜风过来,掀落了床头的画本,良芷捞起来,头一页画的是月下才子佳人,后一页便是佳人罗衫摇摇欲坠,良芷蓦地想起午前看到两张厮磨相贴的脸。 “是什么滋味呢……” 良芷对着铜镜,手落在唇瓣上,食指点了两下。 * 楚国虽不比以前强盛,王都仍是出了名的长治久安,良芷出宫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勾栏。 书她读得多,两情相悦她没试过,虽也尝过相思之苦,但她是公主呀。她想好了,无论如何,她要今日都要挑个小倌勾搭一下,最好是好看的那款,同他探讨下这书画里情爱一事是啥滋味。 入夜后,锣声迭迭,被锣鼓声吸引的巷子口围了一群人。 是有灯影戏,良芷驻足看了一会,虽然演得快结尾了,良芷也通过情节猜出前头演的是一对恩爱情侣被人横刀夺爱的戏码,唱腔时而激昂时而缠绵,将故事勾得有声有色。 结尾处情侣重归于好,恶霸将被绳之以法时,忽然有人高声啐了一口,“胡说八道!” 老板面露难色,“这位官人怎么能在撒泼呢?” 行人也指指点点,男子面不改色,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钱,放到老板手心,“你看看哈你们演的,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凭什么算人家横刀夺爱啊!还有,我付了钱的,怎么,不许我评说吗?” “这……” 那人醉醺醺就要走了,良芷失笑,她没想到此处能恰巧碰上自己的亲戚。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同一个地方。 进了暖春阁,甫一进门,掌柜就迎上来,特别识趣,问:“贵人是要赏女色呢,还是男色?” 良芷没想到他那么直接,先掏了一颗金豆子打发他,“我先看看。” 落座不久,一双手从后搭在她肩上,良芷抬眼:“堂兄。” 楚高成举杯靠近,朗朗笑开,“我道方才是何人跟着我,原来是阿芙啊,来来来!”说着挤到她一旁的位置上。 良芷心想我才没跟着你呢, 但毕竟是熟人,楚高成是她四叔武平君的大儿子,世袭了爵位,现正担任宫中廷尉。都说三岁一代沟,他们差了三个沟,按理来说是聊不来的。 但是,楚高成又是众多堂兄弟中对她最好的,三年前他娶妻又闹离婚,还是良芷暗中劝楚王才得以和离。 举杯后就不是浅尝即止这么简单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喝着喝着,楚高成一个大男人竟然泪流满面, 良芷心想今儿怎么净遇到男男女女这些事,人果然容易为情所困! 她也有些醉了,还口不择言,放下豪言壮语,“何必如此憋屈,咱们大楚王室,她若心悦你,还怕那些,直接抢回去!” 她这就鼓励他勇敢追爱! “不错,不错。”楚高成喃喃自语,随即大笑起来,目光倏忽凌厉,“就是如此,先带回去!” “来!继续喝!” 良芷可没忘此行的目的,酒意上头,有小倌唇红齿白,两相这么一望,他率先低下头去,脸上晕起一抹胭脂色。 小倌施施然来到她旁边,执起她的手,羞赧地在她手心写了个门牌号,最后吻了吻她的手背。 良芷被这厮弄得飘飘然。 “是她……”楚高成跌跌撞撞起身要去追, 良芷追出去,楚高成早就跑得没影了。 06指(上) * 公主得的暗号是雅号十二阁,可她上了楼,走遍整层也只有十一间。遣了小厮问,方得知雅字号是在暖香阁的后头的小楼里,要从栈道上过去。 良芷上了栈道,喧哗声就渐渐远了。 身后是满楼的灯火通明,前方却静谧幽静的雅楼。 小楼只有两层高,栈道直通二层,楼下栽种的野蔷薇沿着墙篱,软塌塌地爬满墙,重瓣居多,粉和白两种埋在清凉的水汽里头。 于是空气里极为甜腻的香浪,一波接一波涌来,良芷闻着觉得头脑发胀,醉得更厉害。 酒意上来,路都带重影,她不用找就站定在十二阁门前,只因旁的屋都是黑的,只有这间亮着灯。 推门进去,入目就是一面巨大的紫砂屏,分两扇横在室内,屏上画的是春湖的一双鸳鸯戏水,湖水是透的,透出后面人影。 良芷坐到凳子上,笑了一下,“你倒是会挑。” 要知道,雅号的价格可与前楼的贵不少。 人影动了一下,从屏后慢慢踱出,正是约她的小倌。 小倌扬起略带妩媚的一张小脸立在烛光里头,嘴角一弯,浅浅笑了,上来握住良芷的手。 他的手比他腕上的白玉钏还凉,凉得良芷下意识避了一下。 小倌也不恼,他垂眼退开到桌边,自己提了壶往酒盏中斟满,慢慢饮尽,才抬眼道:“来。” 良芷被带到床榻上,小倌转身放了幔帐。 “是不是该先脱衣服?” 公主坐在软被边上,模样呆呆的,帐外柔和的烛光打到她脸上,整个人无辜又天真,她抬起手,首先要探进他的领口。 小倌突然摇摇头,把良芷的手摁止在胸前。 “我有事要同公主说。” “公主”二字砸到耳朵里,良芷的酒就醒了一半。 “哦……”良芷有些失落收回手,正儿八经坐好,“你说。” 小倌说他是渊人,以前是被卖了作伶人,良芷怔了一下,他还要说什么,不知道哪来一阵风过来,幔帐动了动,小倌忽然眼睛一闭,他们本来就离得很近,他脑袋直接重重嗑过来。 良芷下意识要去接,小倌便挨在她肩头,她托起小倌的头,发现他双目紧闭,呼吸紧锁。 她立马意识到不对,往他脑后摸上去,很快又抽出手来。 小倌的胸脯猛地起伏,仍是没醒,良芷重新去探他的鼻息,感到指节有微弱的热感,才放下心来。 方才从小倌颈后取出的银针,被她捏在在指尖转动。 是极细的银针,入了人体重要的命门,方才要是取出来晚一刻,小倌的命就没了。 她将银针收进荷包,暗自调动内息去听屋内的响动。 静谧中,她她直觉屋里还有一人,否则这凭空的银针是哪来的? 可是听了许久,都没感知到任何动静,良芷沉思片刻,将小倌推进床榻最里面,背手抽出防身用的匕首。 下榻的那一瞬间,全屋的烛光都灭了。 良芷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师傅教导过,遇事绝不能慌乱。 别慌,冷静。 良芷默念三遍后,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摸黑越过屏风,她屏息将重心汇入听感,在即将靠近门边的位置,算准的衣袂摩擦的一丁点响动,扬起手朝天花板打去。 沉滞的空气摩擦出声响,匕首锵地在半空中被打飞,有人从顶头降下来,轻盈立在了屏风上,良芷灵机一动,长腿往屏风处一扫,屏风唰地倒地发出巨响,那黑影的重量随着屏风倒地而消失。 良芷算准时机冲出门,廊道尽头有巡逻的人听到了巨响,往这边望过来。 良芷心头一喜,大喊:“喂……唔!” 一只手从后伸了过来,手指严实捂上她的嘴唇,另一只手飞快将她双腕反剪,极为精准别到身后,他的力气极大,手法也巧妙地破解她所有近身的招式。 良芷整个人被架起来,拖进门内,狠狠摁在门板上。 门关了,视线再次黑暗,也更棘手。 痛啊! 脑门磕在门壁上,痛得她眼泪直接出来了,她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呜咽,上方顿了一下,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 良芷得空隙,立马扯了嗓子要大喊。 那人却将她翻转过来,更浓的阴影覆下来,良芷唇上一热,嘴便被堵住了。 两只唇紧紧相贴。 接着有滚圆的朱果从唇舌间被撵开,汁液极稠,酸涩难吃,她牙关一紧,汁液顺着唾沫滑进了喉头。 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微弱的烛光要从门缝里透出,良芷睁开眼,要看清的一刹那,她被拖回黑暗深处。 推搡着滚进床帐中,良芷顾不了旁的,一个劲儿地挣,挣扎间后脑被磕了一下,那人忙撑起胳膊,用手托住,稳当地把她压进软塌里。 屋外有人小心拍着门,那人也不理会,长腿分开,用两膝卡在她腰上,俯身而下去抽她的腰带。 带子缠在指尖,他不假思索便解了结,去了腰带,外衫就敞开了,始料不及的是,许多零零碎碎的物件从她怀里掉出来,散落在软被上,她的宫牌,她的碎银子,她随手买的廉价珠花,她的荷包,还有出门顺手塞的没吃完的香瓜子。 “流氓!”良芷恼了,也不知道是恼她的腰带,还是恼她的物件。 总之她直起腰,抬手要赏他一巴掌。 这人似乎等的就是这个,反手捉住她的手腕,一把扯到身前,轻轻一声,“嘘。” 她整个人又跌回软被中,细细地喘着,黑暗中,一双灵动的眼睛潜藏着机警,似乎在吃力辨认他的模样,他思索片刻,将她眼睛缚上一条带子。 绝对的黑暗带给她强烈的不安,她想换另一手打,却发现手臂像棉花般无力,麻痹感从手部开始,接着是胳膊和手,最后上半身彻底不能动。 “你喂我……吃了什么……” 回答她的肯定是沉默,他能感到她从骨子里发出的紧张。 良芷的唇齿都在发抖,身侧忽然细细嗦嗦一番动静,空气里忽然一股子兰香散开,是她的香包。 那里头裹的是午前舒落给她晒好的春兰干花碎,混着兰芝草缝进去,同她的味道连在一起,他拾了去,闻了一口,将香包放到她耳边。 公主闻到这香气,神色顿时松散下来。 他在黑暗中笑了笑,觉得她有趣极了。 适才静夜里的一声呼叫,巡逻人是听见了的,但是只有这一声,巡逻人也不敢确定,怕惊扰到客人,只敢在门外喊,问客官您没事吧? 小厮端着茶过来,说这间房点的。 良芷细细听,是小厮在问,“客官,您的茶还要吗?” 心里祈祷那小厮可别磨蹭了,赶紧端进来啊! 趁着嗓子还能讲话,良芷从嗓子眼憋出字来, “端进来……!” 脖子里侧一道凉意,良芷意识到抵着的是一方匕首,她立马识相闭嘴。 顶头一声轻笑,紧接着扯落了她的发簪。 麻痹感蔓延开来,良芷的舌头都是麻的,只能从嗓子哼出声,却很难连成字句。 他动作迅速而有条理地脱去她的衣物,外衫扯到肩头,深衣往两侧拨开,肩上的红绳一勾,肚兜就整片褪掉,雪白的人儿就从这堆凌乱中露出来。 温热的气息贴着颈脖,她觉得有些熟悉,但陌生感冲淡了这种熟悉,那人的手从后腰穿过,垫在腰下顺势握住,将她整个人半搂进怀。 两只嫩乳就不可避免贴上稍硬的胸膛,峰顶的粉珠擦过又分开,圆滚的两团既不可微地抖了抖。 有人掌灯等在门外,融融的光在留在视线里,但是没有用,良芷透过带子看见的,只有非常微弱的一团影。 她整个人贴在他怀里,肉体相贴产生的热意让她辨不清哪是哪,也不知道一只手慢慢从小腹滑到腿间,堪堪停在那极窄的缝中,浅浅地撩拨着。 小小的火星在胸口的皮肤上烫了一下,原是他亲了一口她的锁骨,不轻不重,她不明所以,便听见门咯吱作响。 “那客官,我进来了。” 门开那一刹,那指尖就滑进了幽谷,良芷张嘴就发出第一声呻吟,声酥入骨,那头进门的小厮被刺的腿一软,差点就往前不能了。 07指(下) * 房间里不点灯,蒙蒙的一点儿亮全在门边儿上。 小厮往前踏一步,那帐内的呻吟就多一声,喊得不长,极为短促轻盈。如片片碎羽毛,酥进骨头里。 他每走一步,那娇吟恰恰跟在他脚跟后头,他终是忍不住,要抬头瞧一眼。 半掩绯帐似水纹撩动,纤细剔透的手腕滑出来,如一艘摇曳的小舟,那腕实在是白,一片黑中也白得发柔,小舟荡着荡着,莹润的肩头从纱中荡出,一小泓酥胸微露,只一瞬,又被重新藏回帐。 黑影重迭,娇吟一浪又一浪,听得小厮惶恐就要垂下头来。 不知不觉已经行到桌沿,他举着茶盘磕磕巴巴,说客官您要的茶,我我我我放这了。 后头的巡逻人许是见过世面,对风月一事看得比旁人淡,只是从门外见那狼藉倒地的屏风,觉得有些怪异,不自觉压低脚上的力道,举着灯想往前。 忽然掷出一物件自暗处飞来,正好落到他靴边的地毯上。 他拾起来一看,面色一变,立刻干笑道:“多有冒犯,贵人赎罪。” 那是属于王亲贵族的宫牌,是身份的象征,这等身份,他可得罪不起。 “我们这就出去!”他抹着额头的汗,轻手轻脚将玉牌放于桌上,倒退着出去,顺便把门带好。 门嘎吱合上,屋内重归黑暗,静悄悄一片。 终于安静了。 丝毫不贪恋内里的温软嫩滑,长指徐徐抽出。 丝丝缕缕的水液绕在两根指节上,两指分开,那银丝就牵连在一起,离远了,重心的一端就往下坠,坠回浸润过又重新合拢的花瓣上。 他本该就此离去。 公主的乌发散乱在手边,他捞起来,握在手里,这稠密的青丝上带着香气,又黑又亮,手微微一松,那青丝就沉在半空中如水般铺开。 落尽了后,公主的声音就传过来,“我……我定……要杀了你……诛你……九族……” 被诛九族。 他倒是想。 他唇边浮出一抹极轻的笑意。 少女的身体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腻白无暇,眸子里的泪淌湿了带子,丝绢挂不住水,泪珠子半滴落到腮边,又从腮边融到他的小臂上。 青丝下,雪白的颈上浅红色一小片,是一道小小的伤口,落在他眼里,倒像是吻痕。 他抚上颤动的颈脖,魔怔似的,停在了微微凸起的地方。 他碰了一会,手顺着颈线往上移,拇指扣在她的下颌处,分开了被公主被贝齿磨得嫣红的下唇。 嚅动的唇似要在说什么。 但她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他期身上去,似是不能自持般再次吻住了上去。 先是汲水般在唇上辗转,接着要去吮她的舌尖,与方才的急风骤雨不同,这次是真的吻,吻进口腔,卷走每一寸细腻, 另一边手指停在胸前,戏弄这白腻腻的两团,以指腹磨着尖端的乳晕,让这桃尖由青稚的淡粉飞上艳红。 公主满脸的红晕,只能无意识地发出含糊而微弱的唔声。 两人的体温比方才还要烫,还要暖,热气从她的每一寸毛孔渗出,催动了满帐的兰香,他在这甜腻可人的气味中,重新碾进她细小的花口。 隔着带子,影影绰绰,那是一个男人,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而她现在自己要掉进一个漩涡,被这个她一无所知的陌生男人。 就是看了再多的春宫,观摩再多的野合,良芷也不过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这种耻辱让她羞愤得几近想死。 她叫了一声,又软又轻。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夜里发出多少回如此羞人的声音来,但她只要稍稍带些凄楚,那人的动作就会温柔几分。 但无碍他在泛滥成灾的穴口中肆意地搅动。 两根手指往内里旋着,拨弄的花瓣前的红核。 良芷的魂已经丢了,意识化作一滩水,化了,融了,浮上云端,靠最后一根线拉回理智,反反复复。 无数个时刻,良芷都在心里告诉自己,算了吧,今夜本来就是来寻欢的,殊途同归不是么。 但是下一瞬,她又告诫自己,沉沦是毁灭的开始,她不能败在一个陌生人手里,真要做,也该是面对面瞧过模样的,如今这种,她接受不了,真的。 公主的全身都在抖,花口中不断涌出新的蜜水,水渍染了床榻开成旖旎的花色,尖锐的刺激积压成窒息般的悸动,在某个瞬间到达顶峰,她的软肉骤然收紧,双股缓缓张开,数缕水泽成片淌出…… 结束后。 那人将她的衣服一件一件依次穿回去,细致得连腰带都绑回最初的样式。 也许性爱的快乐来得太突然,对她实在过于残忍。公主从未受过这种事,回想起方才一幕幕,泪水哗啦啦地涌出来。 他坐在床沿,轻轻叹息,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额发。 然后近乎温柔地,拂去她落到腮边的泪痕,他说了句什么,她听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良芷哭够了,合上了眼,内心重新盘算起来,她尝试着动了动指头。 能动了! 良芷静了片刻,蓦地睁大眼,切齿道:“我杀了你!” 那人迅速弹开,良芷脚上的麻没退,直接跌到软被上。 门开了,有光漏出来,她的视线透过丝绢的一片模糊中,看见男子已退到门边,唰地出去了。 良芷一把扯开眼带,顾不上穿鞋,追了上去。 那人的轻功很强,但没想到他那么强。 从床到门边几步路,追出去那人已经站在栈道的尽头。 良芷赤着脚跑上粗粝的木板,往前楼追去,那人似乎铁了心与她玩捉迷藏似的,她要追到了,又没追上, 他扬起的一丝发尾甩到空中,人影消失在拐弯处。 “喂!” 良芷不管不顾往前追,拐角处一个不稳,擦肩与人撞上。 对方肩膀结实,良芷本就不稳,差点要往后倒下去,幸而来人还算良心,及时拉住她的手肘。 良芷回过头,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两人不约而同:“你怎么在这?” 良芷哪里顾得上回答步文驰,只是这么一撞,人老早就跑远了,她扒着围栏往下看,下头都是攒动的宾客和舞姬,根本寻不到那个影子。 她不死心,一张张脸,一个个背影辨别。 步文驰扯过她的肩,狐疑道:“你脸怎么那么红,嘴怎么回事?” 良芷半晌说不出话来,用衣袖狠狠擦着嘴,“被狗咬了!” 08听心湖 * 太傅的年纪比国公还大了,仍孜孜不倦,之乎者也的挂嘴边。 楚王向来不喜周礼,认为六艺中礼教最没用,太傅就不高兴了,二话不说往学宫的门梁上挂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几个大字。 每个士族踏进学堂,首先就要对这几个字顶礼膜拜。 良芷对楚王的看法深以为然。然而身为一个公主,诗书礼仪她落后几个姐姐百丈远,远得连王后都忧心忡忡。 所以入夏后,良芷就被勒令去学宫上课,还是早课,由太傅单独授学识。 授学的第三日,太傅在台上讲,良芷趴案上听。 “究竟是谁呢……” 她撑着脑袋,动也不动。 那暖春阁的小倌昏迷了几日后,良芷又去寻他,却被告知他只是看上公主美色,又听闻楚宫中多是伶人当男宠,才斗胆想自荐,不料碰上了盗贼一顿搅和,醒来后羞愧难当,已经辞了职回老家去了。 这个说辞,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 良芷盯着前方,连太傅靠近都未曾察觉。 “公主?” 太傅低头一瞧,面色渐渐沉下去。 纸上一句笔记都没有,全是涂鸦和杂乱的墨迹,他痛心疾首直晃头,花白的胡子越扯越掉。 他大声斥道:“公主!” 良芷的笔啪嗒掉了下来,“啊?” 下了早课,良芷唯一的收获就是要抄写国书三十遍。 舒落忍着笑给良芷提书箱和学具,良芷受不了她这模样,打发她先回去备午饭,说这天气热,想吃绿豆粥,叫她别多放太多糖。 舒落见公主心里有事已经几天了,就应了声先回芳兰殿。 偌大的听心湖用水汽带走炎热,一黄衣侍卫正顶着大一倍的盔帽,靠着树桩在绿荫底下打盹,时不时有高一等服饰的步兵巡逻路过,对他懒散的站姿见怪不怪。 与别的侍卫不同,别的守岗人持的是长枪,他手边什么都没有,只有腰间别的一柄薄而窄的长剑。剑鞘虽古,绑的剑穗却极为精致。 耳边细细嗦嗦,他下意识先站直了,再慢慢睁开眼,对上一双杏眼。 这眼带三分好奇,三分兴味,余下几分透亮里倒映出他的窘迫。 他脑袋往左,那双眼睛就不动声色往左边去对,他只能乌龟似地再往右去错开。 对无可对,良芷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说呢,这小兵怎么这么眼熟,大楚第一剑客,你站这儿跟个木头似的,就脑袋转来转去,做什么呀。” 步文驰梗着脖子,“看不到吗,站岗啊。” 听心湖离议政之地很近,所以看守会比别的宫殿严格的,百步设一岗,一直要排到湖对面的文华殿。 良芷道:“平时叫你进个宫都推三阻四的,我正想过几日出宫找你呢,想不到你自个来了。” 步文驰说:“你以为我想啊,你阿公回了。国公觉得我无所事事,命我来的……你有时间去看看他。” 良芷“嗯”了声,又盯了他一会,总算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她仰面捏住步文驰的下巴,用拇指搓了下,没掉色,她问:“你这是站太阳底头晒了多久啊,怎么黑了那么多?” 步文驰别开脸,只说:“因为你们宫里的姑娘们太猛浪了,我不丑些,被看上了,抢进后院可如何是好。” 她忍着笑:“就你?” 良芷承认步文驰有一副好皮相,就是这性子太惹人烦。 “今儿这的水清,你要不要下去,好好照一照你现在这个黑不溜秋的鬼样子。” 步文驰知道瞒不过她,转了语气,“哎,师傅他老人家,突发奇想要研制什么新的易容药,还打包票说一定能洗干净,结果就这样啦。” 他把脸伸过来,“他拿我做试验,管生不管养,阿芙,连你也觉得我丑是不是?” 良芷知道这人容易蹬鼻子上脸,索性不理他。 湖畔的水榭离这里近,接天莲叶无穷碧,荷叶涨池,荷花朵朵饱满,伴着沁人的荷香,顶头又是翠郁的古槐,贪这十足十的幽凉,日晒不到,风轻轻吹。 站在荫蔽下,良芷正想感叹他挑了个好地方,步文驰看着远处,忽然道: “你们楚宫中居然还有人喜欢穿得那么白,跟去奔丧似的。” “谁?” 步文驰用下巴点点,良芷顺着望去。 湖对面是文华殿,是楚王平日议政的地方,一个白影徐徐从殿门里出来,同迎门的宫官行了礼,正走上拱桥。 是姚咸。 黑发雪衣,走动时带起衣袂拂开些,身后是金瓦红墙,四周是碧色的水影摇曳,他一身白得醒目,因为这白,使得旁的景和人都要变模糊,独独突出他一个来。 似是感受到了这边的目光,姚咸也遥望过来。 “你认识他?” 良芷否认,“不算吧。” 步文驰眯眼,“撒谎。” 因为姚咸直接往她这边来了。 他一如既往的平静恬淡,面容却比上回见他要苍白得多,好看是好看,总觉得缺了些生气,良芷想或许是因为玉泉不在的缘故。 姚咸行了礼,“公主。” “怎么就你一个。” 转念想他从文华殿出来,应该是楚王要见他,玉泉不在也正常。 姚咸果然不答,反而微微一笑,温声问:“公主的伤,好些了么。” 良芷下意识摸上脖子,那块地方已经恢复平滑,她笑,“已经好全了,还要多谢公子的药膏,实在好用,我能跟你再讨一罐么?” 姚咸的笑和回答都很有分寸,“公主客气,若还想要,我可以将配方写下来,公主自行遣人去配。” 湖边的风晃动树影,姚咸含笑的模样柔和而无害,却像隔着一层纱,看不透真正的情绪。 而正是这份“看不清”,让他身上有种难以捕捉的迷,这种迷使得所有人都趋之若鹜,他只要目光投向你,你就很难再去看别人,因为他眼里很难有旁人,因为每个人都想自己成为特别,而他能成全这种特别,哪怕是一瞬间的错觉。 良芷点头,“嗯,好。”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良芷的目光中是带着审视的,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姚咸垂下漆黑的眼眸,说有事要先告辞,良芷本就同他没话讲,就让他走了。 “不认识他关心你伤好没好?”步文驰盯着姚咸的背影,冷不丁道。 他抱胸站着,“你别同他走太近了,最近楚渊之间不太平,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你离他远些。” 良芷说:“我和他本来也不熟。” “那可不一定,”步文驰耸耸肩,“这张小白脸很难不心动吧?” 良芷:“哈?” 步文驰指了指从旁经过宫婢们。 只要是见着姚咸,无一不侧目偷看的,只是无人上去行礼,在一旁窃窃。 “这几日我听宫人们闲话,听到了些事情,你二姐姐的事传得够广,她这人你也知道,带头欺负人呢,你这人旁的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同情心泛滥,你可别脑子一热也往他那处送。” 良芷自动忽略他的话,目光追随着姚咸的背影。 从主道上来了一波人,个个锦衣华服,是别国的质子和几个侯门子弟,是去应楚王的召见。 他们见姚咸迎面而来,顿了顿,彼此之间交换几个眼神后才继续往前,忽然从中有人歪了个方向,斜身朝姚咸狠撞过去。 姚咸直接被撞倒在地。 见人倒了,几个人嬉笑着也不道歉,就看戏似的看地上的人。 狼狈是没有的,什么都没有,姚咸毫无反应,也不看他们,用手撑起地面,慢慢站了起来,然后拂手掸去身上的灰尘。 他的反应出乎他们的意料,几个人面色挂不住。 为首的人说了句:“不知道在高贵什么!” 姚咸是听见了的,他抬起头,眉目间自带一种奇异的沉静和从容,与那人对视一眼。 那人只觉得这了然的目光能将他看穿,莫名生出种被戳穿的羞怒,那怒爬上脸,他张口还想说什么,有人撞了他肩一下。 他不耐地转头,公主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 他与同伴面面相觑,匆匆行了礼,快步走开,经过公主也自动绕远了走。 嘴脸真是难看。 良芷想着,正要走过去,步文驰捉住她的手腕,说别忙,你看。 一个宫婢装扮的人提着一匣子走过来,切切双手奉起,要塞给姚咸,姚咸倒退一步,信手搭在匣子的手柄之上,往前一拂,意思就是婉拒了。 那宫婢又坚持几下,姚咸还是不受,施施然行了礼,侧开她兀自走了。 步文驰哼了一声,“还算有点骨气。” 那宫婢站在原地,低头抱着匣子,有些不知所措。 “喂,你过来。” 良芷招招手,那婢女迟疑片刻,走了过去。 婢女行到跟前,刚行了个礼,便听见公主厉声道:“你是哪个宫的人,楚宫中私相授受,是要受刑的,你不知道吗?” 婢女扑通一声跪下,也不敢自报家门,只是打开怀里的匣子。 匣子只有一层,用绢布垫着,上头排放整齐是瓷瓶,一个个用素纸贴好,朱砂,天青,黛绿…… 都是颜料,一旁还摆了各个尺码的笔豪和作画器具,还有一片金叶子,但只有这一片。 婢女低头解释道:“我家主子得过公子咸的画,甚是喜欢,想再求,公子推脱说颜料用尽了,没余钱入新的,打听了才知道,是二公主放出话来,说谁都不许买公子的画。知道公子在宫中受苛待,我家主子才央我送来的,没有公主你想的意思。” “二公主只说不让他卖画?公子咸的画很值钱?” “值钱的,但是二公主说这种行为要败了画师的脸面,觉得楚国的画技名声落到旁的小国头上不好,还有其他的……公主你应当能猜到。” 良芷点点头,“嗯,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你走吧。” 婢女应了,合好匣子,行了礼后走了。 步文驰摸摸下巴,“想不到多年不见湘兰,她性子还是这般难对付。” 良芷斜了他一眼,“喂,她好歹是我姐姐。” 步文驰耸耸肩。 良芷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日我叫你查的人呢?” 提到这事,步文驰头疼起来,说我的公主啊,你叫我查,也得告诉我线索啊。 “他长啥样,不知道。身高,声线,年纪,总得占一样吧,啥都没有,你叫我查什么。” “那银针呢?” “又没毒,那种针满大街都是,就光你芳兰殿里,都能搜刮出八百根来,更别说那整个王都了。” 良芷:“放屁!我殿里最多八根。” 步文驰:“……” 芳兰殿门口多了一大堆东西,舒落在旁用册子一一清点,良芷问了才知道,是国公两日前回了王都,这些都是国公从中原带来的礼物。 良芷看了一会,盯着两扇极为朴素的屏风不动。 舒落见了,也头疼,说这屏风的雕花不错,就是太素了,放在芳兰殿哪哪儿都不合适。 良芷想了想,有了主意,遣了两个人,说要将这两个屏风抬去斋清宫。 09朱砂 * 斋清宫的位置很偏,公主在楚宫多年,很少真的进去过。 她等在正门前,命人先去敲了门,很久都没有人应,奴仆为难要转头回禀时,传来门栓碰撞的声音。 不一会门就开了,是姚咸亲自开的门。 他淡淡看了良芷一眼,什么也没说,侧身让他们进去。 整个宫冷清清的,除了姚咸一个人都没有,前院栽满了翠竹,空气里有竹子的清香,穿过不长的夹廊,下了台阶,再往前就是一处房屋。 说是主殿,其实就一间朴素的小房子。 良芷让仆人放下东西,遣他们走了。 屋内陈设很简单,里间一张床,中间隔着一张八仙桌,窗边是书案,上头散乱几册书和画布,颜料未干,混着水。 墙上挂了几幅丹青,都是寥寥山水,或者单独几株柳枝。 良芷站在墙边看一会,说,“我找你画点东西。新的屏风太素了,我不喜欢。” 姚咸立在门边,“公主不是说不要我的画么?” 良芷抿了一下嘴,“我改变主意了,不行么。” “但是我也不白受你的画,你就按平时的价给,七成,啊不,六成吧。”然后随手一指,“就这种吧,还不错。” 姚咸没多说什么,道声“好”,背身去掀盖屏风的布。 他仍是一身白,但换成的是泛黄的素布,用带子挽着袖口从颈脖处绕上去,头发像是为了避免累赘,用一条发带紧紧束在身后。 良芷刚还注意到他衣衫上斑斑点点好几种颜色。 她还是第一次见姚咸这个样子。 良芷站累了,到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半碗梗米粥和一小碟白豆腐,粥盛在瓷盅里,已经凉了,白豆腐只吃了一小块。 她觉得有些口干,随手抄起紫陶的壶,拎起来晃了晃,有大半的水,她倒了一杯,没多想就灌嘴里。 然后噗的吐出来。 粗茶她不是没喝过,那么难喝是头一回。 来不及吐的小半口呛进喉头,良芷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姚咸走过来,轻轻顺着她的背,顺手把茶壶移走,说这茶你放了许久,不新鲜,他在院子里煮了清水,公主渴了可以去喝那个。 又说画画可以,但是要等等,等他处理完这些石头。 良芷不明白什么石头,但随他进了院子,她就明白了。 水池还是那个池子,紫藤花也开着,但是去掉了三角茶几,地上铺满了筛子,筛子里各色的矿石,堆成小座座小山,各种颜色的都有。 原来他在自己做颜料。 姚咸递来一青瓷小碗,良芷接过来,水温得刚好,流过嗓子,冲淡了方才的涩味。 “公主稍坐一会儿吧。” 姚咸取了磨碎的天河石,过几十目筛。 “天青石要过最后一道飞水。” 磨成粉后的天河石发白,他换到另一个瓷盆里,慢慢往里添水,然后沉淀,将上层倒掉,再放水,到最后盆底的凝聚物就渐渐泛出天青的色泽。 良芷在一旁,静静瞧着他的眉眼。 姚咸抬头,问公主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良芷笑了一下,挪开眼,“没什么。” 她起身走到紫藤架下,架子下晒了艳红,赤红,橙红等制好的研粉,她蹲下来,摸了一下,是晒好的朱砂。 红色点在指尖,她想凑近了闻。 “公主。” 姚咸在身后喊了一声, 良芷愣了一下,指头错点在唇上,回过头去。 姚咸先把她拉起来,说朱砂有毒,要小心。 良芷心想说不至于吧,“胭脂也是朱砂做的。” 姚咸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擦她的唇,他的手带了一点凉意,隔着纱她能感到。 “这盘还未飞水,质地太杂,毒倒是不至于,但是朱砂是药,入口微量就会让人心悸不适。” 良芷点点头。 接着他又给她擦手。 姚咸垂下眼来,淡声道:“公主其实不必如此。” 良芷偏头想了下,说:“你今日若是收了那片金叶子,我也不会来。” 淡青的丝绢染上朱砂的淡红,晕开整片,姚咸细致地把她指缝里的沙砾也勾走。 良芷抽回手,瞳仁里透着亮,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楚宫,离开大楚? 她接着补充,“同玉泉一道。” 姚咸顿在那里,盯着她一动不动,似乎在思索。 “我是认真的。”良芷忙道,“还是说,你舍不得你渊国王嗣的身份。” 姚咸似是回神了,手隔着丝绢握住她的,笑道:“公主莫不是同姚咸说玩笑话。” 良芷细细想了下,也许,可能,是这么一回事儿吧。 她也笑了一下,抽回手,摇摇头,“上回我还在你面前反驳我二姐我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想不到这么快就自打脸了。” “我知道,公主心底善良,见不得旁人受苦,可怜我。“ 有什么东西轻飘飘落到她发上,是一小片紫藤的花瓣,姚咸抬手给她捡走。 良芷怔了一下,看了他半晌,小声道:“真奇怪,你怎么跟他说得一模一样。” 她没解释这个“他”是谁。 姚咸将丝帕放在她手心上,转过身去,“走吧,作画去。” 回到屋里,姚咸洗净了毛笔,研墨,把屏风展开了些。 两片素白的绢布在光的折射下泛着浅金,但布面空白,也许是故意做得那么空,要去等有缘人去填它。 两侧的漆木边上有一簇簇精密的雕花,姚咸摸了一下,站定了一会,可能是在琢磨构图,随后他墨盘摆在地上,蘸了墨,直腰执笔,先在最上面扫了一笔。 房间里很静,因为姚咸的动作很轻,同他整个人一样,来也无息,去也无息, 良芷坐着看他,突然奇怪地想,他这个人待人待物都这么有温和,怎么会同二姐姐到这种地步? 正想着,门边传来了响动,她望过去。 玉泉站在门边,见到她也在屋里,愣了一下。 她头发有些乱,衣衫也不整,面色白了,良芷觉得比那日她在二公主面前的白还要更白,她快速扫了一眼正作画的姚咸,单手拢紧了领口,朝良芷点首算是行了礼,匆匆走了。 良芷其实对气味并不敏锐,却还是从玉泉走过的那一刻,闻到不同寻常的胭脂味,那是不属于这个院子的味道。 姚咸还是在提笔画着,一眼都不看。 她又等了一会,肚子就饿了,就同姚咸告辞,叫他画完了再送来。 出了斋清宫,午后的日头烈起来,整条道都是明晃晃的一片。 良芷躲着日头往阴影走,没走几步,又碰到步文驰。 他卸了盔帽,踩着半边的阴影,从拐角的洞门里走出来,见了她,道:“我就知道你闲不住。” 他说,算了吧,阿芙,咱们都看开些,咱们不从旁人身上找事干,你不欠谁,他不是你哥,那谁也不是采儿姐,你二姐更不是恶人,你犯不着从他身上找补。 良芷觉得他莫名其妙,“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可能有一丁点他说的那回事,可真的没有那回事。 于是她三两句将步文驰打发走。 良芷回芳兰殿一直抄书抄到吃晚膳,饭后又去泡了个澡,晚间的时候,舒落送来新打成的宫牌。 宫牌换了样式,选了上好的和田白玉,不再是碧色,舒落说这次可不能再丢了,那么珍贵的东西,被人拿去做坏事就糟了。 良芷揣在手里,支吾地应了,舒落等在那,见公主还是不肯说上一块丢哪了,只好作罢。 到快就寝的时候,舒落在门外喊,说有人把屏风送回来了,还兴冲冲说那缎面上可好看了, 良芷本来已经掀开被子要躺进去了,愣是起身,“这么快?” 几个婢女围在前殿,叽叽喳喳。 一扇是一整片的海棠春色,笔透缎面,花蕊细致可见,另一扇是一钩冷月,月对这池水,泛起的涟漪是天青的色泽,两扇相对,禅意掺揉其中,空灵而悠远。 随赠的还有一把小折扇。 公主她回到床上,把这扇打开,竟是一副欲言又止,欲语含羞的春宫美人图,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题字写的是阴阳调和。 良芷笑出来声,将折扇和帕子收在一块,搁在了床头。 10楚高成 * 芳兰殿里新进了干果蜜饯,良芷每种都尝了一下,挑了喜欢的口味装成小盘摆到桌上,余下的就分给下人们。 四公主悠兰芊指挑开干杏仁的外衣,问,“阿芙你去做什么。” “嗯?”,良芷从碗碟里抬头,意识到她问的是前两日她去斋清宫的事情。 “没什么啊,就向姚咸讨个画。” 悠兰睁大眼,“他应了?” 良芷将金丝蜜枣上附着白色糖霜抖掉,“应了呀,画屏风上了,”她往后一指,“诺,就那扇呀。”说完,她把蜜枣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 不太甜,刚刚好。 她嚼吧着枣肉,再定睛一看,面前四公主人影没了,良芷转过头去,悠兰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屏前,正细细看着。 良芷托腮,看悠兰伸出手,去抚那屏栏上精雕的花纹。 悠兰的美是静雅的,同楚宫中旁的公主透出美艳不同,这一点同良芷挺像,虽然王后是楚人血脉,但良芷也是偏淡系的外貌,四公主同她站一起,倒如一母同胞的双生花。 而如今屏风上近景海棠花色曼妙,悠兰便宛如立在花丛里。 美人对佳画,甚妙。 午饭后,四夫人派人来接走四公主,两人约好下次带上表姐一同来打牌的日子。 四公主前脚走了没多久,舒落抱着晒好的枕芯进来。 她表情写满兴奋,脚甫一踏进来,就兴冲冲说她方才听闻了个大事情。 良芷嘴里含着一颗梅子,含混道:“什么大事情?” 舒落说你还记得斋清宫里那渊国质子身边不是有个相貌端正的小婢女吗,公子咸不是为了她同二公主闹得难看,没想到,这小婢女转头就和某位大人勾搭上了。 就半个时辰前,楚廷尉一进宫气势汹汹往那边去,估计是准备找公子咸讨人。 良芷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等,你说谁?楚廷尉?楚高成? 舒落点点头,“是啊。” 良芷不可置信,“楚高成和玉泉?他俩?” “是的,就是楚廷尉,那小婢女同他往来了多久不知道,突然就来了,带了好几个是侍卫,这个架势,摆明儿是讨要不成,就要将人抢回去。” 良芷抚着额头,有什么记忆弹了出来。 不会这么巧吧? 斋清宫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正门大开,楚廷尉带来的侍卫排成整齐的左右两排守门,门外围着看热闹的各家侍卫和宫婢女,还有二公主派来的人混在里头。 所有人都望着院里日头下的两个人。 玉泉跪在院子里,从清晨一直跪到中午,楚高成没来之前她跪着,来了后还在跪。 楚高成站在玉泉旁边,叉开手,用身子给她挡着照射而来的烈日。 中途好几次他想要要拉玉泉起来,玉泉别过肩膀不理他,也不肯起来。 两人僵持不下,时间渐渐过去,日头晒得玉泉面色发青,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终是忍无可忍,高声大喊,“公子咸!是男人有种,你就出来,别让女人家给你跪着。” 人群开始躁动,稀稀疏疏议论开来,忽然从风中传来檐铃的丁零几声,几分空灵,将所有人话语止住。 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拐角处出来。 他身穿曳地的雪色长衫,乌发束在身后,一步一步慢慢从廊上踱下。 天气那么热,他却像浸过雪水的冰一般,周身散发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气息,飘然若仙,面庞白皙,美得几乎令所有人屏息。 楚高成直接开门见山,说玉泉与他心意相通,你等身份不便,速速放人,不要拖累了她之类云云。 姚咸静静听他说完,眸中如水般深不见底,看不清情绪。 他站定在玉泉面前,缓缓开口,“你呢,你觉得我是拖累吗?” 玉泉身子颤了一下,好半晌,也不抬头,晃铛一下往地上磕了三下。 再起来后额头红了大片,她凄凄楚楚,“公子,我真心想同他一块儿。” 楚高成见玉泉如此,感动至极,他认真道:“公子咸,我知道你俩以前的情谊,方才她的话你也听见了,念在主仆一场,你也想她过得好不是?” 姚咸站着别动,却是笑了一下,这笑轻得如风,他语气也很轻。 “若我不肯呢。” 楚高成面上的笑意就消失了,他向前一步,“那就用男人的方式解决。咱大楚的男儿都是如此。” 楚高成人高马大,肩背宽阔,对比起来,姚咸看起来毫无胜算。 姚咸却直接应了声“好”。 楚高成满意地点头,二话不说解下佩剑抛给前头的侍卫,撩高了袖子,要赤手空拳以示诚意。 “在哪打?” 姚咸抬眼,“就这吧。” 玉泉咬唇望了姚咸一眼,站起来退到一边。 楚高成先出了一招,他也不确定姚咸的功力几分,所以他只用了虚招,力气不到三成。 姚咸脚尖一动,衣间轻晃,侧身避开,游刃有余间让楚高成迷惑起来,姚咸看起来文质彬彬,这身动作却不像一点都不会武的,他放心起来,又加了几成力。 姚咸依然成功躲开,并且还反手一挥,手落到实处再退开,似是看透了他的一招一式,一番卸力让楚高成打了好几个空,楚高成围着他使了几个招,姚咸连脚跟子都没挪。 楚高成不信邪,继续攻,姚咸便继续躲。 他忍不住恼了,“别躲了,快出手,不然我不客气了!” 姚咸不答,挑起的嘴角,这抹笑本没什么,落到楚高成眼中却像被挑衅般刺眼。 他脸上的杀气在一瞬间腾起,凝气于掌心。 姚咸目光微微一凌,袖下的手腕轻起。 这一掌拍得凛冽,楚高成是一点都不留情, 就在所有人以为姚咸终于要出招的时候,他往前一倾,胸口便直直承了楚高成一掌。 这一掌出去,有一瞬间的寂静,如暴风雨前的静,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见空中一道白影掠过,姚咸如一片白纸刷得飞了出去,撞到树底下。 玉泉看在眼里,红了眼角,还是没动。 包括楚高成,他正茫然看着自己的掌心。 烈日当头,晒化了院中的鹅卵石,所有东西都在发烫,烫进所有人的心里。 姚咸慢慢站起来,咳了口气,说我输了。 楚高成听他说了,回了神,怔怔地,也说“好”。 姚咸捂着肩头,狠狠抽了一下,似乎实在给骨头正位,然后道:“你可以名正言顺带走她,” 他面带疏离,不知道对谁说。 “你走吧。” 姚咸走了。 所有院子里的人都开始议论,二公主的婢女一声不吭走了。 但还是有许多人还围在门口。 “大家这出戏看得很开心?” 公主声音不大,嗓音清脆,足够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玉泉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楚高成脸色也变了,望着良芷,厉声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散了!” 楚高成将玉泉扶进轿子,转头对良芷道谢。 良芷看了这么一场戏,却只觉得头疼。 “你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这算什么,在宫里也敢滋事闹事,也不怕传到堂叔那儿,怕的是堂叔还没把你怎么样,就碰上坏心的到父王面前参你一本,到时候你这身官服不但保不住,就要被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我是认真的,”楚高成凝眉,“我一会就到王上面前去禀奏,说我要娶她为妻。你也知道,我名声不好,婚嫁的事情,你婶婶也不多说我。” 他爽朗道:“届时一定请妹子你喝喜酒,多谢你的指点!” 良芷这下彻底确定那天在暖春阁的大言不惭他是真听了进去了。 她觉得头更疼了,忙摆摆手,说等你过了婶婶那关再说吧! 楚高成深情望着轿子里人影,“这次一定可以的。” 人走着了,轿子也撤了,公主踌躇了一阵,还是决定去看看姚咸。 斋清宫又冷下来,门一直是开着的,公主走了进去,自动往里走,茂密的竹影,院里的森寂同外头的热烈对比开来。 前厅没人,良芷心想姚咸应该不会再出来了,觉得再往前走就要唐突了,便转身欲离。 却听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 良芷怔了一下,往后院跑去。 姚咸半个身子埋在池里,正往下沉。 11落水 * 几圈微弱气泡浮起,水快速没过姚咸的头顶。 良芷吓一跳,冲过去,纵身跳进池里。 幸而落水点离池边很近,良芷在暗绿的水光中,轻而易举寻到那抹身影,她划手游去,从下托住姚咸的腰身,沿着头顶的光亮处吃力往上推。 沉滞的水波咕噜咕噜荡在四周,破水而出的瞬间,良芷仓促地大口吸气,回头看一眼,姚咸双目紧闭,紧紧贴在自己的臂弯里。 艰难拖上岸后,姚咸被放躺在地上,良芷首先伸指放在他鼻息处,空空荡荡,已经探不到气了。 她极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扒开姚咸的衣衫,贴上胸口去听。 还好还好,虽然只剩一丁点微弱的心跳。 但是怕再迟点就没了,良芷双手交迭,往肋骨下方重重按压,每按数下,就俯身去听。 接连几十回后,良芷背上已经是冷意涔涔,不知道是这池水的冷还是她自己发的汗,好在终于有了比较明显的搏动,从薄薄的胸腔内通往掌心。 良芷瘫坐在地上歇了口气,想着得去找医官才行。 姚咸忽然睁开眼。 良芷喜出望外,去抓他的肩,“呀?你醒了!” 姚咸的眸中蓦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一把拂开她,胸口起伏,侧过脸剧烈地抖着身子,一口一口将水吐出来。 接着咳了好几下,他又忽然没了动静。 良芷掰过他脸。 冰冷的湿发黏在他的脸上,有细小的血线,顺着他的唇角慢慢流下来。 眼前的脸是纯粹的白,被水侵蚀后透出的是无血色的青郁,而今忽然纳入这艳丽的红,遍如同给这片无力的白衬出一种无比诡异的奇色。 良芷用手去托他的脸,血就从他光洁的下巴流到她小臂上,同水渍融在一起晕开在袖口,浸出的血痕如嫣红绽开的莲。 姚咸的眼皮半阖着,手无力地扣上她的手腕,声音几不可闻,“药……” “药?什么药?在哪?” 姚咸的手指几乎失去了温度,气息断断续续,“书架边,柜子里第三个抽屉,白……” 良芷放下他跑进屋里,很快从屋里出来,手里攥着一只白瓷瓶。 “是这个吗?吃几颗啊?” 姚咸已经晕过去了。 良芷扒开木塞子,倒出几颗黑色的丸子,她捻了一颗用力摁了摁,发觉外壳太硬,根本很难化开,就算喂进去了,等它化开估计姚咸小命已经没了。 良芷犹豫几番,认命地叹口气,“算了,人命关天,救人要紧!” 她把药丸一股脑放嘴里,用牙齿咬开。 药丸破开的一瞬间,良芷差点呕出来。 这样太苦了吧! 忍着涩苦,良芷伸手从池子里捞一点清水,含进嘴里,再去掰开姚咸的嘴,低下头去,把混着药的水往他嘴里渡。 姚咸的喉头动了一下,微微启唇,松开牙关,自觉吞下去。 他们的气息混在一起,有药的苦味,有属于自己的一线兰香,有腥甜的血气…… 姚咸身子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黑曜石般乌黑透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像一片黑色的,静止的海。 良芷见他醒了,便要挪唇。 姚咸忽然捉住她的手,继续搜过她嘴里的药渣。 公主被他吻了个措手不及,他用舌尖卷走她的自己的舌,她往后缩,他就往前迎,直到她斜着腰被他锁在臂弯里,嘴唇还是紧紧相贴。 药早就被吞尽了,吻却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良芷瞥到池边的倒影,他在上,她在下,两人旖旎纠缠,倒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吻得气喘吁吁,良芷单手撑着他的肩膀,终于稍稍分开,唇齿的温热连在一块,方才的悸动与触感仍近在咫尺…… 姚咸喉头一动,还想往前,公主偏过脸,说,“缓过来就够了哈。” 姚咸笑笑,松开她,道:“得罪了。” 公主摸上嘴唇,只觉那火辣辣地热,她说你就是用这样的伎俩勾引人的吗。 姚咸以手撑地,眨了眨恢复生气的漂亮的眼睛,说:“至少这血是真的。” 公主盯着他胸前零星的血迹,那淌下的血连同湖水浸润他的前襟,她抬手过去,拇指擦过他的下颌,带去那抹血,揉搓几下,问: “你中毒了?” 姚咸顿了顿,“旧疾而已” 复又带了些玩笑,“楚廷尉真是不留情,中了这么一掌,若不是公主,在下差点就命丧黄泉了。” 良芷觉得这人真是捉摸不透,“打不过人你还答应比武,真不怕死。” “若不这样,这事情不好收场。” 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良芷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道:“你不会是装的吧?” 她攀过去,鬼使神差地抓他的手,上下翻看,喃喃道“真的没有耶。”真的没有练武的痕迹。 姚咸任由她动作,眉毛好看地弯了一下。 他往前一倾,顺势回握过去,拇指精准摁住良芷手上的一块地方,悠悠磨着她的茧,说: “公主很会使箭。” 姚咸的脸离她很近,她已经记不清他是第几次离她这般近,比如此刻,他微微眯起眼睛,唇角翘起的弧度,似是真心同她讲着玩笑话,丝毫不将方才的生死一线当回事。 这个人真的好怪。 水从发梢里滴滴答答流下来,融到她微润的手背上,那点凉把良芷沁醒了。 她回过神来。 两个人都湿漉漉的,姚咸更狼狈,湿衣贴在身上,前襟被扯开来,露出一小片洁白的胸膛。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迟疑,姚咸慢慢站起来,脚步还有些不稳,“走吧公主,” “湿衣服穿久了会生病的,我带你去先换下来。” 公主第一次穿中原服饰。 良芷在里间随便挑了一套女装换上,是一件浅樱色的罗衫,里外三层的绯色轻纱织在一起,袖口和领口缝满了一排绯色的花瓣,精巧的针线错落在衣上,如落英缤纷。 她换好后出来,姚咸也换了衣服,坐在院子里。 他还是一身白,只是衣上多了点竹叶云纹,用的浅银色的线,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层层迭迭的藤和花交缠在一起,阳光从藤架离传过来,稀疏的一束又一束铺开,大片的紫藤浅色光晕里,姚咸坐在架下,听到了响动,回过头来,眼中无波无澜。 两人一个坐在院中,一个人在屋前,就这么两两望着。 他一直盯着她看,发现他嘴在动,原来是他在夸奖。 “公主姿色动人。” 良芷忽然心生感慨,抿了抿唇角,走到他旁边也坐下, 光束里都是浮动的金尘,良芷想去捞,光就从指缝里擦过,良芷玩了一会,说道:“若你想离开楚宫中,我可以帮你。” 姚咸说公主说笑了,这事关两国之事,儿女情长不算什么。 他侧过脸,沉到她耳边,“这是渊国的罗衫,丝线是淮河上游的贡品,交到司衣监的纱女一点点织的,是我奶娘在临行时亲手送给她带去的大楚。公主会挑,玉泉很喜欢这套衣服,她平日都不舍得穿。” 良芷闻言想着起身,有些抱歉道:“啊,我不知道这个这么珍贵,我去换一套吧。” “不必了,”姚咸摁住她的肩,让她重新坐回去,眼睛望向远处,声音悠然,又似含着沉思: “她如今应当能穿上更好的。她在我身边,是没什么好处,我一个质子在楚宫中尚且如此,更何况她是一个女婢。” 他收回目光,“公主就这样穿着吧。” 有风过来,公主的头发已经干了些,发丝扬起,额前的发贴着眼睫过,良芷刺了一下,想抬头拂去,姚咸快她一步,把她的青丝留在指边,往后别好,又从额角擦到眼角,指腹带着微微的凉意和一点涩感。 又开始了,这般亲昵的动作,若是换了旁人,良芷早就一巴掌过去了。 可是眼前的人的表情是这边专注,她还记得吻的味道,而这个表情她见过。 那时候在池边,他就是这样看着玉泉。 公主后知后觉,凝眉退开来,“你看清了,我可不是玉泉,她已经走了。” 姚咸也笑,风吹过,叶子和花就哗啦啦地响,有声音淡淡飘进耳中,却入一颗石子投入沉静的湖面,掀起一波涟漪。 他说:“那公主透过我,看的又是谁?” 回了芳兰殿,舒落见一个衣着陌生的人大摇大摆进了门,方要动气说不相干的杂人不许进来,看细了才发现是自家公主。 她惊讶说公主怎么穿这衣服啊,这不是咱么楚的服饰吧? 良芷一见她就问: “你觉得好看吗?是我平常穿的好看,还在这一身好看?” 舒落立马回答,说公主长得就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良芷顿了顿,进屋坐下来,才慢慢说:“是这从姚咸那儿借的。” 舒落啊了一声,“那岂不是那个什么泉那个婢女的衣服,公主你也穿。” 说着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吟吟,说公主你也太关心那渊国质子了吧,要不收了做男宠算了,日日往斋清宫跑是做什么。 良芷直接睨了她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向晚时分,良芷对着窗想事情,出神到连舒落进来都没察觉。 舒落只好大声说,“哟,公主你怎么还没换下来呢,该沐浴了。” 水汽在浴房中弥漫开来,良芷脱了外衣放在凳上,纱灯下,纱衣似水纹,浅绯的花瓣就像浮动在水面上。 她摇摇头,接着往下接腰带,手往腰间一摸,顿住。 坏了,宫牌又不见了! 公主往斋清宫的方向走,边走边懊恼自己没志气,下午不知道怎么的就惊慌逃跑了,现在又巴巴地回,她不确定宫牌是换衣服时候忘记拿了,还是救姚咸的时候就已经掉到水里。 她想着措辞, 月冷疏离,斋清宫的门没落锁,良芷趁着四下无人,走进去。 忽闻阵阵哭声从廊前传来,像是女子的啼哭,然后是人说话,这声音语气怎么熟悉得紧。 良芷身子侧贴着梁柱,接着微亮的月色看过去。 两个身影立在廊下,一个是姚咸,一个是灰色的人影,矮他一节,披着长长的兜帽。 灰袍下伸出一截手腕,将兜帽褪去。 悠兰抬起脸,泪水洇满眼。 她声线切切:“公子,我不愿意嫁给你兄长,你今天只要说句话,我这就去求母亲,让我带你出去,可好?” 姚咸没有说话。 悠兰猛地扑进他怀中,大声哭诉,“我不管!我只倾心于你,你同玉泉的事情我不计较,她今儿随堂兄走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心头似乎被什么挠了一下。 有些震惊,又没那么震惊,只觉得以前的蛛丝马迹连起来,这个情景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良芷无声地摇摇头。 原来他就是四姐姐魂牵梦绕又见不得光的人。 难怪玉泉见她出现总是一副了然的模样。难怪四夫人欲言又止,也是,若是被渊国世子知道自己被绿了,那表情可就好看了。 姚咸一直不语,只是轻拍着四公主的背,接着将手落到她腰上,四公主便踮起脚要去亲他,他微微侧身,躲了过去。 四公主不解地望着他,姚咸摇首,挽着她进屋。 幽窗竹影,暗香盈动,只余下叶间相拂的沙沙响动。 公主望着掩上的门,忽然有些茫然。 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来着? 12熊良景 * 芳兰殿里的屏风撤下来,送到了四公主的府上。 内殿换了一组新的四扇座屏,边框用的花梨木,图案不是绢画,而是手工刺绣,纱底细腻,云雾繁华中,一双凤鸟展翅,可谓极尽奢华。 舒落说原来的用得好好的,怎么就送走了呢。 公主说上回见四姐姐喜欢得紧,干脆就给她了。 舒落搁下茶盘,对着新座屏又看了好几眼,方小声道:“可我觉着还是公子咸画得那扇好。” 良芷给自己斟茶,上头浮着茶沫,她问:“给姚咸的金叶子送过去了没有,他收了吗?” “送了送了,”舒落应着,“公主这么大手笔,他怎么敢不收呀。” 良芷点头,“那就行,以后就没瓜葛了。” 舒落闻言顿了顿,去看公主的脸。 公主已经低头抿茶,瞧这脸色虽然没什么不妥,但她跟着公主多年,多多少少也能感到些不对劲,正要开口问时,有人来通报,有内侍上门。 内侍被领进来,手上托着漆盘,说是来送来新的宫服和新制的金冠,说是王后吩咐,公主换这身先去迎世子凯旋,再接着赴赏宴。 传世子大捷,班师回朝。 世子熊良景,带着神武军抗梁六月有余,军功赫赫,传他用兵如鬼,征战如电,以万夫莫当之勇,逼退梁军至八百里地,收复了三座城池,以后于商之地尽归大楚所有。 楚王闻讯大喜,要摆驾亲迎。 作为世子的亲妹妹,良芷是少不了要跟着去的。她虽然高兴兄长回来,可一套下来,觉得阵仗也太大了。 不仅要穿繁复的宫服,还要戴上嵌繁多宝石的金冠去城门口,那玩意儿戴一会就压脖子。 良芷坐在圈椅上,看了眼屋外,廊前芭蕉都晒得萎了,只剩下树荫底下有那么点凉意。 她心想,那么热等在外面傻不傻啊。 城门口,仪仗早就摆好,大楚百姓排满两道,翘首以盼这位大楚的天之骄子。 良芷下了辇车,楚王带着大臣在最前方,夹道都是重兵,良芷走过去,步文驰也在,他升了楚王近卫,换了麒麟纹的黄服,腰带佩剑,神采奕奕。 老远见到良芷,挑了挑眉。 王后站在楚王身边,上头有遮阳的伞,旁边是两个小内侍殷情地举着蕉扇给风。 一些重要武将和臣子的女眷等在一边,其中还有个窈窕的身影,是世子妃薛飞荷。 薛飞荷见了公主,微微一笑。 她嫁给世子后就搬到宫外的世子府邸居住,世子又常常在外征战,她独自操持着世子府,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很久,但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没变,擦过她时,良芷偷偷靠近,捏了捏嫂嫂的掌心。 良芷又走过去给楚王行礼。 楚王又胖了,幸福肥不过如此,腰身胖了一圈,脸上有些年轻时的俊美,算是个俊老头。 公主暗暗摇头,却觉得脖子好累,忍不住抬手扶着,亦步亦趋行到王后身边。 王后给她理了理发,悄声问她这个重不重。 良芷可怜巴巴说好重哦,下次能不能别让我戴着这个,丑死了。 楚王听见了,负手在旁哼了一声,“臭丫头,你净纵她,公主不戴这个谁戴,这么好的东西给你带你还不乐意?哪个公主像你这般,除了重要场合你穿过啥得体的吗?” 良芷立刻拉住王后的袖口,带了撒娇的意味,“母亲……” 王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斜了楚王一眼,说:“你没看到她脖子都被压了吗,要我说你这阵仗你自己接就好了,还要我等一干女眷凑热闹,她一个女孩子,这么热的天都出来迎阿景,你还说她……” “好好好,不戴就不不戴了。” 楚王马上服软,止住了王后的话。 他腼着肚子,看向良芷,说:“现在就先戴着,等下赴宴再换下来吧。” 良芷脸上笑开,“谢谢爹爹。” 楚王也斜她一眼,摆出气势来,拧眉道:“叫寡人什么?这还是外头呢,没规矩!” “是是是,”良芷乖乖曲膝,福身道:“谢父王。” 忽然轰隆一声,城门大开。 四周鼓声渐起,尘土中,楚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座座四轮战车站满了带长枪的士卒,每辆由三匹骏马驰托着,由远及近,后头是整齐划一的军队。 为首有一人策马而来,眼神端正,身姿飞扬挺拔,一身劲装铠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收了缰绳,从马上下来,面向楚王单膝跪地。 “儿臣拜见父王。”他从怀中抽出一卷丹书,抬手献上,“此为三座城池的投诚地契和敌方降书。” 楚王信步上前,面上乐呵呵,“好好好,非常好,我楚大幸,世子起来。” 熊良景起身,回身从军队中叫了好几人出列,指着他们,说是此番胜利得益于他们殚精竭虑,还望楚王勿忘其苦。 楚王欣慰点首,大手一挥,当场赏了有功之臣,册封的册封,赏钱的赏钱,民众的喝声震天。 安排好后,楚王同王后先摆驾回楚宫。 良景行到女眷中,一眼看见熟悉的身影,她穿一身锦色的宫裳,脸上施了粉黛,却不是那种浓艳,日头下虽有几分憔悴,望向他时,眼里才聚了些神采。 他走到她身边,低头道:“辛苦你了。” 半年不见,他黑了些,受了风沙的侵染,皮肤粗糙了些,但眉眼中的坚毅更浓。 薛飞荷定定望着他,眼眸朦胧中含着水雾,她道:“你也是。” 天气很热,他的鼻头冒出的细密的汗珠,她抬手,用帕子要为他拭去。 良景一把握住她的手,避开来,“天太热了,你先随行回宫里去吧。” 薛飞荷捏紧了手帕,目光迅速黯淡了下去。 她垂眸道:“好。” 良景扶她上了辇车,又一一给部下家属慰问,一些小军官见到传说中的世子,也纷纷雀跃要上前去,他也脾气很好地一一回应。 最后,熊良景站定在公主面前。 她一直没上辇车,是在等他。 良芷仰面,笑了笑:“哥。” 良景捏捏她的脸,终于绽开了第一个舒心的笑。 “又长高了。” “可不是么。”良芷扶着脑袋上晃晃悠悠的金冠,“戴着这玩意儿,我能不高吗。” 良景:“……” 宴席上,本来歌舞正兴。 世子忽然起身,叫停了所有演奏。 所有人面面相觑,只见世子走到殿中,跪了下来,厉声说起了战争的惨烈,楚地百姓的凄苦,军队的尸位素餐,而朝中有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要控诉这一系列的人,还说宫中一些质子暗通缓曲。 世子最后的话掷地有声:“你们这些人是想对大楚有什么企图吗?” 本来很不严肃的楚王突然变得严肃了。 熊良景不动声色报了几个名字,有亲信上前,摆足了证据。 楚王在座上肃穆,当场下令,将涉事者立刻凌迟。 罪状三分是假,君王就能给你十足十的真。 公主喝了一口酒,知道自己父王虽不年轻,手段还是有的,世子远在外,在内是如何收集的,谁给的默许,想想也能知道。 在场所有人都这场为世子立威的惩罚惊愕,涉事人本好好坐在席间,听到命令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被人架走。 公主扫过去。 只见姚咸态度散漫,正手指悠悠点着桌案,对身旁的人和事并不关心,见公主望过来,他抬手敬酒,莞尔一笑。 良芷扯了扯嘴角,算是给了回应。 宴后,世子留在楚宫中继续商议政事,公主非要跟着世子妃出宫,她一把钻进车厢,说我要同嫂嫂说体己话。你们谁都不许拦我。 马车穿过闹市,走了小半个时辰,停在了世子府。 洗过澡后,公主同世子妃同睡一床。 良芷问,“你同哥哥,还像以前一样吗?” 薛飞荷只说:“他待我很好。” 良芷躺着看纱帐上的金蝴蝶,“哥哥每年这个时候都一定会回王都,今年的仗打完了,他本可以休停一下,却匆匆赶回来,不就是为了赶上她忌日么,她……” “阿芙,”薛飞荷打断她,淡淡道,“她已经死了。” 良芷沉默。 薛飞荷便转了话头,“你还记得我当年刚去出宫,就闹了笑话,那些纨绔子弟在树下嘲笑我村野里来的,我一怒之下甩了那家伙一脸的果浆子, 他们都跑了,可我那时候还是小个子,怎么都不敢跳下树,你哥哥来了,我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俊的公子, 他伸出手,说别怕,那时候我就觉得,我要嫁给他。” 良芷也笑,“行啦,这故事我听了八百回了,有没有点新意。” 薛飞荷于是去刮着良芷的鼻子,惹得她呵呵笑,“我喜欢他,也喜欢你,你哥说,我会喜欢阿芙的,我还在想,这世界上竟然有比我还能闹腾的小姑娘,结果,还真是。”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最后,良芷头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问: “值得么?” 薛飞荷一下一下拍她的背,轻轻回答: “感情的事情,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是夜,斋清宫内。 香几上焚着火炉,姚咸正拨弄着底下的石炭,炉上一张小鼎,里头蒸煮着半截竹筒,筒口中屡屡红烟上浮。 他侧边的小桌上,是两块宫牌,一只绿的,一只白的。 门轻轻开启,一个黑色的身影脚底无声的进来。 蒙着面,姚咸听到了响动,没有回身,而是取了脚边一把小斧,劈开竹筒,里头分层的朱砂色,底层红如血,中层璨如艳阳,浅层是滑腻的橘色。 姚咸用手指揩过朱砂,捻在指尖。 蒙面人褪下面罩,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事情差不多要妥了。” 是玉泉。 她继续道,“那个小倌我处理掉了,可你这边怎么办?” 姚咸漫然应她:“无妨,我自有分寸。” 玉泉默了半晌,从袖口中掏出一枚水绿的瓷瓶,放在他面前。 姚咸不加犹豫,旋开瓶口,仰头吞下。 玉泉看到桌边的宫牌,忍不住道:“这二公主要不得,这六公主又有何区别。” “你莫忘了,六公主才是王后的嫡女,世子的胞妹。今日宴席上,楚世子的事你应是听说了,此人能力所及,他日必登王位……” 其实玉泉想说的是,你别将自己搭进去。 那一夜他归来,身上的馨香,面上的神色,她可从未见他这样过。 可是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因为姚咸血蛊发作,往绢帕吐了一口血,那绢帕浸过血后,逐步浮现出蜿蜒的黑纹。 玉泉忍不住跪坐在他面前,伸手摸他的脸,“对不起……” 姚咸用帕子将嘴角的血迹擦干净,递回给她,神情平静如水。 “不怪你。” 玉泉收起帕子,才将怀中的册子掏出来,递给他。 姚咸接过,将册子在手指翻开,目光一页一页掠过,将其中的名字一一收入眼中后,他长手一扔—— 将册子投入火炉中。 姚咸在烧名单。 玉泉看清了,冲过去,可已经来不及了,火舌吞噬了纸张,册子顷刻化为灰烬。 她大声道:“你疯了!我千辛万苦拿来……” 最后一抹烧尽,火光熄灭,玉泉痛道:“我们苦心积虑做得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光复渊国,你会毁了渊国的!” “渊就该败一次。” 姚咸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启,声音清晰可闻。 “否则,父王怎么会想起我呢?” 13蔺井阳 * 公主睡到日上三竿,世子府的婢女叫了三道都不愿起来,也就由着她睡。 直到有人进屋,刷地掀开她闷头的绸被,日光透过窗格子上的镂花袭到眼皮上,良芷被刺了一下,睁开眼,看清是步文驰。 “是你啊……”大约意识还未清醒,良芷嘟囔几声,又背过身拢着丝被,“一边去……别烦我……” 步文驰隔着被子打她的头,说王后叫你回去,今早你旷课了,太傅很生气。 良芷置若罔闻。 生气就生气,她去上课他也会生气,不去还能气少些。 她裹紧头往后缩,像一只全副武装的虫蛹,咕噜滚进床的最里边。 步文驰叹口气,叉着腰,“你不起来是吧,那我告诉蔺井阳那家伙,说你要睡觉,就不用等你了。” 良芷蓦地睁开眼,身子动了,一骨碌坐了起来,面上还带着睡意的红晕,脖子拧向上方,“嗯?” 步文驰笑笑,“现在舍得醒了?” 庭院宽阔,中间载了一株葱郁的枣树,时至今日,这棵树已经结了第四趟花,花蕊是黄绿的,一小簇沿着枝条长,像无数个细小的拳头握在一起,微风摇晃,沙沙如歌。 一人背着手,长身玉立,站在枣树下,望着顶头绽开的黄绿色的碎花。 良芷远远就瞧见他立在哪儿,大步踏过去,又洞门槛处顿了顿,回身理了理发。 蔺井阳余光看到有人靠近,一贯冷清的眉眼爬上笑意,转过身来。 语气温顺:“阿芙。” 春日从荆山下来,现已经仲夏,想来已有几月不见。 良芷眼里噙着笑,问:“你怎么过来了?” “听闻世子回了,师傅叫我带几句话给他,便来了。” 世子大早就进宫去,现在还未回。 良芷“哦”了一声,佯装失望,说你就只是来找我哥啊。 “当然不只是。”蔺井阳靠近了一些,声音轻轻地响在她头顶,“你呢,你过得可好?” “好的好的。”良芷望着这双如春暮般柔和的双眼,回忆了一番最近发生的事情,觉得过于难以启齿,解释道,“我本想着忙完这段时间就去看师傅……和你,只是最近好多事情都撞到一块儿去,就一直没能去成。” “没关系。” 蔺井阳的目光停驻在她的脸上。 良芷被看得不好意思,耳根处泛出一丝红意,微微垂下了头。 相对无言。 蔺井阳忽然开口:“这棵枣树……” 良芷闻声,抬头看他,却没能对上他的视线。 只见他望着头顶的树,说这棵枣树在世子成婚那日栽下,当时还只是小苗,现在长满了枣花,再过几个月,就能结果了,到时候就能摘满筐的枣子,一定很甜。 “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接着道,语气充满怀念,“姐姐也走了三年了……” 良芷的笑意淡了下去,“……” 有日光洒下来,两人的影子定着不动,庭中一时寂静。 蔺井阳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忙道:“阿芙,不是的,我不是……” “公主,蔺郎君!” 有人在回廊上喊,打断了他的话。 是传话的的婢女,她穿过洞门,躬身说午食已经好了,世子妃请你们过去。 两人俱是一愣。 良芷勉力笑了笑,恢复了神采,“我饿了,我睡醒了之后还什么都没吃呢。” “嗯。”蔺井阳也退一步,眸中闪过一丝难辨的神色,“先吃东西吧。” 婢女带着他们进屋,中间菜式已经摆好,薛飞荷站在旁边一碗碗地分鲈鱼汤,步文驰和世子坐在一快,正兴致勃勃交谈着最新的剑术。 饭桌上,世子提了渊国,说渊国朝政全在渊世子手上,他与他往来过,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燕国如今对渊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打起来。 楚王之前也见过姚咸和燕质子,可能也在摇摆该作壁上观,还是出手,亦或是吞并。 就这此话题,世子便与蔺井阳敞开了分析,饭都没吃几口。 步文驰坐在良芷旁边,戳她的碗碟,就说听见了没,别跟他走太近。 良芷本就心不在焉,不过也听懂了他说的话,她低头喝了一口汤,说我俩不熟,你这话要同别人说去。 步文驰茫茫然,“谁啊,二公主?” 良芷没说话,夹了一口饭嚼着。 饭后蔺井阳跟世子去了书房,继续商讨政事。 公主便决定同步文驰回宫去。 步文驰走在路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边的石子,忽然哀叹了一声, “哎!以前阿景多可爱啊,天天跟咱们上山捉野鸡下水捞肥鱼,自从正式册封这世子后,一天天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接着提到蔺井阳,步文驰就问要让他一个人回荆山吗,要不咱们送送他。 公主看着路,直接说不用了吧,蔺采儿的忌日快到了,应该不会先回去,她就算跟着也没意思。 步文驰默了默,方道: “也是。” 约好的日子到了,四公主没来,却等来了四夫人。 四娘哭诉,说悠兰不吃不喝,问也不说原因,就是不愿嫁,再这么下去你父王知道了,误了国事,她怕是只能去剃发了。 公主于是问最近都没有人来找过你吗。 四夫人说并没有。 公主随四夫人去了离宫。 四公主几日不见,消减了一大圈,悠兰一见她,便知道是母亲请来当说客,直接说她就是不想嫁,阿芙你不用劝我。 她眼角湿润,语气笃定,“我等他。” 这话没点破这人是谁,良芷也不问,只是道: “他若是真喜欢你,起码会争取一下吧,你关这的这么多天,他有来看过你吗?” 四公主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公主犹豫再三,当即直奔斋清宫。 刚靠近,便瞧见一内侍鬼鬼祟祟,见了她猝不及防,瞪大眼睛,扑倒在地,怀里散出一个小袋子和几幅画卷。 良芷认出那袋子上绣的是芳兰殿的纹路,蹙眉道:“怎么回事?” 内侍头贴着地,连连解释说是姚咸给的,以此做交换,让他每日按时送吃食过来。 公主不信,捡起锦袋,扯开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来,是一堆碎银子和一迭金叶子,摊开在手上,金灿灿晃眼得紧。 良芷声音高了几分,“要这么多?” 内侍哆哆嗦嗦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公主直接进门,顺着路到了内屋,房内的陈设未变,画筒是空的,桌上摆着吃食,就一小碗白米和一碟咸菜,她尝了一口,“呸”地吐出来。 米是坏的。 她又往院子里去,果然发现了那人。 姚咸正坐在院子里睡觉,月白的深衣,点点树影洒落在衣上,随风飘飞。他面上覆这一册书,纸页下透出半张脸。 良芷走去过,开了口:“那些钱和画都是你自愿给他的吗?” 姚咸大约是醒了,肩膀动了动,悠哉悠哉地以手垫着后脑,声音从书页中出透出, “他想要,便让他拿去了。” 良芷刷地抽走他面上的书,看了眼,只是本杂物志,她扔到一边。 “你就由着他,这儿不迟早给他掏空了?” 姚咸睁开眼,俊朗的容色中未见半分动容,只幽幽道: “那该如何,我又打不过他。” “你……”良芷正想说什么,心想算了,她来这儿也不是为了这档子事的,她想起悠兰那张脸,上去拉他的手腕,“跟我走!” 姚咸仿佛是长在了躺椅上,良芷去拉,也只是让躺椅擦着地面往前挪了几分。 他手任由她扯着,抬起头有气无力,面上透着苍白,“公主,不是我不愿意同你一道,只是现在我真的……” 他顿了顿:“饿得走不动了。” 良芷:“……” 公主厨房里搜刮一番,得了一小把干瘪的青菜,三个鸡蛋,米缸有米。 她将米淘出来,用水过干净,掏柴烧火,开始蒸饭。 姚咸倚在门边,说看不出来公主还会做饭。 良芷说自然,“我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生惯养的人。” 烟从灶台底下冒出来,锅底很快烧红了,菜油下锅,趁着热油冒烟,倒下蛋液,劈啦啪啦响。 良芷倒退几步,用锅盖挡着。 姚咸忽然站在她后面,“张手。” 良芷余光瞄到,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破旧的白布,应该是一件围裙。她伸开手,姚咸从后给她挂上,在后面系好带子,“可别脏了这么珍贵的衣服。” 米饭熟了,小菜也炒好了,发现没有装菜的碟子,姚咸看了半晌,又是不知道从哪儿取出几个奇形怪状的瓷碗,递给良芷。 良芷伸手取过,这些瓷碟上,有的已经裂开了纹路,她用指头刮了一下,皱了眉头,都是灰。 “脏。” 姚咸笑笑,接回去转身去打水洗碟。 一番倒腾后,饭菜上桌。 公主盯着他吞下了第一口饭,立马说:“你吃完就跟我去见悠兰。” 姚咸说我不会去的。 公主问为什么。 姚咸提起四公主来,是那般冷漠而疏离,“她即将成为我大哥的妻子,我去又能做什么,何况……” 他眼底亮起一丝探究,“公主是如何得知,又知道多少?” 公主无言半晌,就说那现在就跟我去见父王。 姚咸摇首,表示不去。 公主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姚咸,你应该不是那么胆小的人吧,你胆子小,招惹我姐姐做什么,她性子柔弱,骨子里却是倔的,你是觉得你配不上大楚的公主,还是觉得我父王听了要砍你的头?” 姚咸没有反驳,竟然一本正经点头,“是的,我是贪生怕死。” 良芷深吸一口气,“那你既然无意,总要同她解释清楚吧,你不知道她如今等你等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了?” “没有的事情,解释有何用。”姚咸面上仍是淡淡的,语气却陡然冷了些,“公主才是,不顾前因后果来呛我一顿,说的却是没头没尾的话,实在令在下为难。” 他说:“公主的多管闲事,是不是该到此为止了?” 公主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面带恼怒, “好呀,姚咸,我今儿可终于看清你了,你就是个负心汉,举止轻浮,做了也不敢认,看上你的都是眼瞎了,我也是心盲,你去死吧!” 姚咸听在耳中,并未受影响,反而从唇角牵出一丝诚恳的笑意,说今日多谢公主的一饭之恩。 声音没什么起伏, “慢走。” 公主回卧房,一把趴在床上,越想越气。 手头碰到枕边,撞上一个硬物,她抽出来一看,是姚咸之前给的折扇,底下垫一张手帕,上面的朱砂印记还在。 “呵。”公主冷笑几声,腾起来下床,一股脑全扔出了窗。 14搭救 * 文华殿的小居内。 长片的珠帘从梁上悬落,串到地毯上,以银丝串的琉璃八角珠,每一面都不同色,被撩起时,如绸缎般柔软,珠帘碰撞,流光溢彩。 不时有人穿过,动作尽量轻,怕扰了里头的人。 帘内,楚王正和公主对弈。 公主长裙逶迤,晃着脚,耳坠上珊瑚珠子也跟着轻摇,她目光落在楚王肩上,一道道数着玄冕服上的日月章纹。 将将数完后,楚王对面才有了动作,他往上捋了宽袍袖口,要捻着白玉子,笨拙地往棋盘的上去,只是这白玉的边缘方触到盘上,陡然停在半空中,迟迟不落。 楚王的眉头渐渐皱起来。 犹豫几番,他将手缩回,就被扼住了手背。 良芷道:“父王你这个年纪还同女儿悔棋,害不害臊?” 楚王连连摇首,“这子都未落到棋盘上,怎么算悔棋?” 良芷用指尖戳着那个位置,“怎么不算?我都看到了。” “你这丫头……” 楚王还想着同她争辩,殿外有内侍急急来禀,说大臣有要事与王上商议,事关前线。 楚王笑容顿敛,长眸微眯,“宣。” 珠帘后头,公主听了个明白。 渊国抗燕战败,渊使臣恳求楚国率军搭救。 楚王面色一沉,思索后,安排忠侯贸良畴带青麒军的前往,然后同大臣移步去隔壁的书房继续商议。 公主望向棋盘,叹了口气,将最后一颗黑子放回棋兜中。 黑子气数都尽了,说到败,也该是她那一方。 从榻上跳下来,花簪梳在鬓边,在发间斜出来了些,良芷摸着簪花上头的珠钿,往里扶正。 三角几上有木鱼石制的圆盒,她掀开盖子,掏出一小把鱼食,投给一旁的白瓷缸内。 缸中一共养了三尾金鲤,每条只是两截指骨般大小,鱼食才抛进去,就从椒草中跳出,争先抢食吃。 缸中飘了几片绿菊,水兰沉在底下,鲤鱼饱食了,便绕着黑石砾土在水中雀跃游动。 也不知道这鱼圈养在这缸中快不快活。 公主看了一会儿,楚王还是没有回来,她便同内侍说我乏了,先回去了。 内侍老老实实埋头,连声应答,送公主出了文华殿。 出来就是听心湖畔。 满池的莲都谢了,剩下枯掉的花梗,莲叶还是绿的,密集铺满在水面上。 良芷站在湖边,从远处忽然刮来了一阵风,风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甘苦的气味,湿而重的湖风从耳畔掠过,让她觉得有些冷。 接着是上空传来几声的嘶鸣。 公主抬头看去,一排排灰雁正掠过高空,滑行远去,远处的云层灰暗凝重,正顺着风向扩开。 竟有点风雨欲来的意味。 果然,战况越演越烈,忠侯是老将,轻而易举镇住围困渊兵的大军,正要折返时,渊国的门将却毫无征兆,忽然破坏楚盟转投大梁。 大梁的反攻猝不及防,楚军困守山崖,前去援救的将士牺牲大半,忠侯被擒。 楚王听闻了来报,一拍案子,怒斥道:“岂有此理!”,即刻派世子领兵救急。 世子奋战七天七夜,将忠侯从敌营带了回来。 忠侯大难不死,却是断水断食三日三夜,梁军对待俘虏带了恨意,竟动了刑,让忠侯落了残疾。 忠侯之子贸商在殿上痛哭,怒斥渊国无耻。 楚王一番安抚后,沉思三日,拟指毁去了与渊国的姻亲,将四公主嫁入忠侯府,择日完婚。 四公主出嫁这日,天公不作美,晨雨从早间下到仪式开始。 雨雾中,十里灯华,红绸毯由宫门铺到天坛,四公主身披霞冠,与华服的新郎一步步走上石阶,敬过火凤凰的神像,拜过楚王和王后,最后上了莲座花轿。 随行的红妆在雨雾中飘扬。 公主站在城门口,层迭的远山埋在雾里,近处则上上下下皆是一片红,是挂在宫道上的纱灯,朱红的宫门豁然开启,队伍穿过去,就像穿进另一个世界。 她望着行道的尽头,渐渐模糊在灰茫茫中。 空气中有单薄的水汽,吸进肺里,挂在心头,堵得慌。 她想起三日前,她前去离宫里去看四公主。 “怎能这般急?” 真的太急了。 一手的红绸做的盖头,围着一圈金线制的流苏,大红的嫁衣放在金制漆盘里,被迭得方方正正,压在凤冠下头。 而嫁衣的主人,兀自坐在窗边,耷拉着眉眼,沉默不语。 良芷瞧这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心中也是难受。 楚王断了与渊国的姻亲,又急不可耐将女儿嫁入侯府,其中的政治意义不言而喻。 不过她也曾在猎场上与贸商打过照面,贸商,字子石,也算是王度赫赫有才的公子,年少有为,武艺仅次于世子,长得也是剑眉星目,性格爽朗。 良芷便说:“常州虽是封地,又远了些,但也是富饶之地,那忠侯之子是个磊落的人物,不会亏待你的,你放心……” 还未说完,四公主从窗边扭过头来,面上落了两行清泪。 泪珠串成线,从她面前滑过,好不可怜。 良芷过去陪她坐着,算是安慰。 四公主哭了许久,总算是停了,以手帕抹泪痕,叹息着:“公主的命运,大差不差,我是明白的。” 悠兰垂着颈,红着眼角,眸里仍有怅惘,“只是……” “只是什么?” 悠兰抬头,她苍白的面上浮出一丝苦笑,凝着良芷不动。 良久,那点着胭脂的红唇微微嚅动,四公主开了口: “阿芙,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如冰的温度,连掌心都是凉的,“阿芙,我这个人软弱,争取不来,是我一厢情愿,我没求过你什么事,可是,我此番,是想求你,你是王后的长女,你要什么,父王也从来不吝啬,所以……” 她恳切地求着, “你能保下姚咸么。” 这日,雨声重重激在屋瓦之上,屋外正大雨滂沱,墨一般的乌云笼成团,映得整个天幕都是昏黑的。 公主在室内练字,神情是少有的专注。 舒落要给公主沏茶,她欠身执着茶柄,望了眼窗外,说这么大的雨,她已经跪了很久了,再跪下去,怕是要出事,届时不好给楚廷尉交代。 公主听在耳中,握笔的手仍在写。 笔端行云流水,就着前一个字上头未干的墨迹,将最后一字的笔锋爽利钩上,才搁下笔,她拾起杯盏抿了一口茶后,起身走到门前。 舒落会意,转身拿了伞,撑开在廊下等她。 芳兰殿的门豁然打开。 有人跪在石阶前。 雪青色的衣裳,整个人都湿透了,几乎要与雨水融为一体,无数的水痕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淌下,苍白羸弱的脸上写满了倔强。 她抬着头望过来,眸子里亮得惊人,似一张冷箭,直直刺过来。 楚军死了那么多人,民愤至极,渊大罪,渊人驱逐出楚,三年内不得在楚经商营生,大楚中原来的渊国人都产生分歧,众多大臣上书要赐死渊质子,渊国使臣都被关押。 就在昨日,有人将姚咸带走,关进了牢里。 玉泉正是为为了此事而来。 她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水从身前汩汩流过,她便如水沟中的石像,僵着不动。 她嗓音嘶哑,仍从胸腔中发出有力的一声—— “求公主救救公子!” 牢中,粗绳越过机关,紧紧套牢他的双腕。 姚咸已经被吊在此处一日一夜了。 主审官坐在对面,数不清问了第几回:“渊忽然背刺大楚,你是否知情。” 姚咸眼皮抬起,眸若寒潭,仍不言语。 狱吏磨刀霍霍,烫好的红铁从火盆中抽出,碰到空气里,发出“滋”的一声。 主审官悬着腿,冷冷道:“哼,公子,这是王上的意思,大楚内的渊人都要经审,你在不说话,我便要上刑。” 说着试了个眼色,狱吏会意,将红铁举近…… 忽然一道声音出现。 “慢着。” 公主赶过去的时候,姚咸被吊在半空,白衣染尘,发也是散乱的,只是他的神色仍是淡的。 见到她来,漆黑幽深的眼眸同她对上,忽然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先放他下来。” 主审官颤巍巍从椅子上下来,面露难色,“这……公主,使不得啊。” 良芷眼神直勾勾看着前方,严肃道:“旁的事情我不懂,你们要怎么处理渊国人,我也不管,可他毕竟是渊国的王室,两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是永远的敌人,但若他真的出事了,此番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听到此话,主审官抹了抹额头,挥手,让狱吏拉动机关。 缰绳啪地断裂,姚咸整个人被狠狠砸到地上,一动不动。 姚咸已经晕了过去。 狱吏赶忙走过去,将他翻转过来,伴着动作,有一物从他身上掉出,狱吏眼尖,拾起来,惊了一下,忙递给主审官。 主审官接过,也是面色一变,背过去,二人窃窃私语,中途望向良芷的目光带着莫名。 良芷等在一旁,也是莫名。 一盏茶的功夫,主审官回身,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对公主行了礼,缓和道:“臣等不知公主与这质子还有这层情面在,望公主恕罪。”说着将物件呈上,然后说人可以让她先带走,只是不能随意走动。 良芷看着他手中那枚属于她的宫牌,心下其实有些哑然。 她望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姚咸,镇定接过去,收进袖子里,道: “我答应你,其他的,我会同父王亲自说去。” 15男宠 * 太阳下山,姚咸才悠悠转醒。 入目是卧房的纱帐,静夜无声,只余墙角燃了一盏孤灯,铜灯座中的蜡油只剩一点,烛火将灭未灭。 窗外夜色昏然,微弱的烛光渗到帐上,他借着这点亮,慢慢坐起身来。 额头有什么东西啪嗒掉落,他捡起来,是湿润的布巾,再低头看,身上的衣服换了一遭,不再是脏服,是一件清爽干净的素衣。 他撑着床板,借着力往后挪,无力地靠在床的一侧。 浑身上下都是钝的,心口似有一张弓,在徐徐磨着,四下无人,他仍觉疲惫,索性闭上眼睛。 这一昏睡,似乎做了很漫长的梦,他仿佛局外人,又似局中人。 他梦到渊宫的王座和母妃,昏暗的地宫中,一个面容模糊的舞姬将毒药灌进他身体里…… 梦到渊国的山岭,绵延的山道连接去一个陌生的国界,他带着恨被送上马车,然后有一支箭沿着车窗射进来…… 接着就是楚国巍峨的宫墙,金杯玉盏,觥筹交错,他韬光养晦,暗自筹谋,何尝不是一种孤注一掷…… 思绪纷乱间,他耳边蓦地响起地牢中清脆的一声。 师傅曾告诉他,“心不够硬,会旁生出许多事来。” 姚咸勾起了唇角。 毫无疑问,公主终究还是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的门轻轻开了,有人踏了进来。 姚咸眼皮动了动,睁开眼。 莹润的光影匍匐在公主的脚下,身后是茫茫夜色,她素净的面庞上,一双眸子亮而清澈,如夜空中最显眼的那颗星星。 而这颗星星会不会落到他手上? 有什么念头一闪即逝,他来不及捉住,便听见公主的声音——“你醒了?” 屋子里黑得看不清。 “嗯。” 公主走进来,先是放了什么东西在桌案上,转身去点上两盏灯,打火石卡擦一声明灭,烛火渐盛,随即屋内亮堂起来。 姚咸抬眼,凝望着眼前人,所有的心绪都静了下来,他轻声道: “我又欠了公主一次。” 姚咸晕过去之后,公主只好命人将他抬回斋清宫,再搬到床上去。 唤了医官过来,诊脉后开了方子,只说并无大碍,近日天气多变,公子只是受了寒。 良芷自己在床边看着,喊舒落回芳兰殿守着,嘱咐说别让人知道她不在芳兰殿,也不要让下人声张她去过地牢的事情。 医官走后不久,姚咸身体发冷后开始发烫。 良芷吓一跳,赶忙用毛巾裹了凉水,贴他的额头为他散热,又去厨房熬药。 熬药守了一个时辰,熬好后天都黑了,她赶忙去看姚咸,却见他早就醒了,兀自跟个木偶似靠着床杆坐着。 他看见她,第一句就是“我又欠了公主一次。” 那你倒是还啊! 良芷想给他翻个白眼,但念及他这病弱之躯,生生忍住了。 她重新端起碗,行到在床边,居高临下,“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喝了。” 浓而苦的药味靠近,姚咸望着汤药,乌沉沉的,连勺子都没有。 微微皱了眉,要别过脸去。 公主碗已经凑到他唇边。 她眉头蹙起,绷起脸,不客气道:“这次我可不会喂你了,你要是不喝,我会直接灌进去。” 姚咸自动领会,配合着张口,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大半碗汤药灌下,姚咸的身上的温度也渐渐恢复正常,很快又昏睡过去。 烛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到床帐上,屋子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良芷掏出怀里的玉牌,摩挲了一番,意识到姚咸就是故意带身上,又故意掉出来的。 良芷陷入沉默。 原来姚咸也不像他表面那么风光霁月。 窗外是茫茫夜色,有凉风袭来,烛火被吹得晃了一下。 床上的人轻轻闭着眼,呼吸很轻。 良芷给他掖好被子,趴在床边。 明明烛光下,光从侧面投过来,打在他脸部的边缘上,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她伸出手,隔空去触他的脸,指头顺着轮廓游走,从额际划到眉梢,再到长睫和眼角。 她想起那一日他曾问过她,问她透过他看的是谁。 真是好笑。 良芷撇嘴,收回手,自顾自道:“他可不会像你一样耍那么多心眼。” 她又看了半晌,忽而觉得疲惫,她将脸贴着软塌的边缘,本想着只歇一小会再起,意识却渐渐模糊,很快沉入梦里。 次日早晨,鸟鸣阵阵。 良芷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帐挽起,她侧头望向窗外,透过窗上镂空的雕花,两只麻雀正绕着树枝在打架互啄。 难怪这么吵。 她坐起来,被衾从身上滑落,她愣了一下,掀开来,合衣完好。 先是松口气,将被子往上一扯,脚趾头一凉,从底头露出两只光洁的脚丫子。 良芷脸上一热,怎么将她袜子都脱了? 起身,穿鞋。 下了床发现,床边的竹架上放着一只盥洗铜盆,里面的换了新水,侧边搭的布巾也是新的。 良芷知道这是为她准备。 将干燥的布巾润湿,扑到脸上,她一把将脸洗了。 甫一推门,清新的泥泞和树香扑面而来。 雨已经停了,接连几日的暴雨,今日天色得以放晴,温度正好,不燥不冷,连阳光也温柔了许多。 良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走进院子里。 放眼望去,偌大的斋清宫杳无人迹,却是冷清得恰到好处。 清晨的微光洒下来,梧桐树下,姚咸坐在一方矮榻上,他手边一小壶煮好的清茶,面前摆着梨花木作的棋盘,不紧不慢地轮流执子,在同自己对弈。 一扫昨日的狼狈,他又恢复为往日不然纤尘的模样,黑发垂至腰间,雪衣卓然。 好看是好看,就是少了些烟火气。 公主走过去,影子覆在棋局之上,探头看棋。 姚咸岿然不动,稳稳地落子,每下一处,良芷便在默默推演,最后煞有其事点点头。 明白了。 “黑子是渊,白字是燕。” 黑子被白字吃得死死的,就像渊国,穷途末路。 良芷眯眼,问:“你是早就知道你们渊国会叛楚?” “不是知道,是事实。” 姚咸又落下一子,轻描淡写,“姚瑜压不住梁人,门将有二心,败燕是迟早的事情,投梁不是他所望,却也无可奈何。” 姚瑜是渊国的世子,姚咸的兄长,良芷也只是在楚王口中偶尔听过一两次这个名字。 不过良芷懒得听这些。 “假聪明。” 良芷坐到他对面,用手捣腾着棋匣中的黑子,抓起,又半空放下,黑子噼里啪啦掉回去。 掌心忽然摁在匣口上,转了话头。 “为什么偷了我的宫牌。” 姚咸怔了一下,眨眨眼睛,无辜地说那是捡的,本想还给公主,不想提前掉出来。 “不过也多亏了此物,否则我就要命丧狱中了。” 言语间态度恳切,她几乎要信以为真了。 “你可真能啊,这厮有忠心耿耿的婢女为你冲锋陷阵,那厮哄得我四姐姐魂牵梦绕,可惜我四姐姐本要嫁给你哥哥了,现在只能嫁给别人,临行前还哭成泪人呢。” 见姚咸毫无反应,良芷说你可真绝情。 姚咸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良芷一手托腮,“早如此,何必如此对我二姐,她那么喜欢你,你要天上的星星她都能摘给你。” 姚咸接道:“然后被她带进府里,同那些男宠一样,终日成为禁脔?” 姚咸啜了一口清茶,无喜无怒, “公主既然开口点出来,我也不敢欺瞒,我孤身一人被送入楚国,早如同弃子,”他声线渺茫,“渊国积弱,徒留煎熬罢了。” 袖口下,毫无瑕疵一双手,腕处却是蜿蜒未褪的红痕,将这浑然天成的白生生截断。 姚咸道他漂泊无依,终日惶恐,不过为自己求一靠山,倘若有日灭国,能苟一条贱命罢了。 公主坐直了身子,说:“算了,你讲话几分真几分假的,我信不过你。” 姚咸不置可否。 棋局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姚咸一颗颗分色放回棋罐中。 公主追着他的脸看,似乎想从中盯出花来。 姚咸问,“公主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 良芷脑海中千回百转。 她在想他同玉泉在紫藤架下相拥的影子,玉泉跪在芳兰殿前的脸,想二姐姐羞愤的表情,想四姐姐握着她手时的恳切,还有想楚源交恶下,她出手护下姚咸后该如何独善其身…… 终归到底,一切罪恶的源头,就坐在自己的面前。 姚咸白衣若雪,容颜如玉,眉宇间光彩绝世,浪费了十分可惜。 良芷攥紧手心,心一横——干脆将错就错…… 看着公主变换迅速的表情,姚咸:“公主?” 公主一拍石案,瞄了他一眼,问:“那你要当我男宠吗?” 姚咸的眼神顿了一下。 公主假装咳了两下,说我答应了四姐姐保你,今儿我算是成她一个人情。 她指着他的鼻子,说:“我现在可有你的把柄,往后你就安生过日子,你在我宫里,至少在我出嫁前,你不会再有难日子。” 姚咸不语,若有所思望着她。 公主被这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得有些不习惯,低声催促:“说话?” 上空是蓝天白云,白玉般的侧颜映在晨光中,他唇角微微扬起,悄然绽出了一抹笑,前所未有的笑意似春水,缱绻温柔,又如冰原上盛放的丽色。 姚咸单手执起青瓷茶盏,敬道: “往后,泽钰便要多仰仗公主了。” * (前情总算铺完了,恭喜男主终于当上男宠……) 16潮水(上) * 天色晴好,日光懒洋洋地洒下来,窗台的玉兰悄然盛开。 两人一起吃早饭。 饭食是舒落一早送来的,分别是一锅甜米粥和一笼包子。包子是牛肉馅和青菜馅,又大又白,皮薄馅多,用油纸托着,放在手里热气腾腾。 姚咸只肯吃粥,公主也不勉强。 他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一身衣衫如雪,正坐在紫檀木椅上,一勺勺舀着米粥,再慢条斯理放进嘴里,姿势对得起他的气质,好似吃的不是白粥,而是琼珍玉汤。 公主对这份从容优雅欣赏不能,摇了摇头,两手捧起大肉包,大口咬下。 肉汁香浓瞬间炸在舌尖,又烫,她又不舍得吐。 两个手握着包子腾不开,她只得含糊出声:“烫烫烫!” 姚咸温和一笑,不介意公主吃得狼狈,默默倒了一杯冷茶,递到她嘴边。 公主急急忙忙就着茶杯喝了一口。 视线落在了他的手腕处。 两人吃过饭后,公主拉住姚咸,雪白的绣袍往上一捋,在他手碗上看一圈,那儿深红的一圈已经泛成了淤青。 她神情严峻:“不行,得上药。” 姚咸听话地去身后的架子上拿药,这回的药膏装在普通的瓷罐中,良芷打开来,放在鼻尖下轻嗅,“味道好像变了?” 淡淡的草木味,不再是花香。 姚咸道:“配药本就随气节,换了同药性的药草,公主觉得这个不好闻,下回我再换回去。” 良芷对他笑了一下,“这位公子,现在是你要上药吧?”命令他,“伸手。” 姚咸配合地伸出手。 良芷将他袖口折上去,轻放在桌上,用指头挖了些药膏,指温揉化了,点涂着覆在伤口处。 “过两天我就去找父王商量下,”她边揉抹边说,“让你搬到芳兰殿来。” 良芷忽然神色一暗,指头顿在腕心处,万分惆怅地叹气:“哎……” 姚咸伸手拨了一下她的头发,“怎么?” “我母后这边有些难,”良芷语气发愁,“你别看我母后眉眼慈善,她狠起来谁也招架不住……以后你就懂了。” 说着拉过他另一手腕,继续点涂。 上完药,良芷合上药罐,拉下他的袖口挡住伤痕,“上好啦。” “难为公主了。”姚咸微微低垂着头,望着她淡淡一笑,“公主大恩,无以为报。” 良芷闻言,重重捏他的虎口,怪道:“那就是不报了?” 姚咸哑然失笑,“我何时说过不报。” “甚好。” 良芷将药塞回他手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明天算你第一日,今儿你就先想想往后怎么讨好我吧。” 远空浮云渺渺,近地竹叶青青,公主心情愉悦,打开斋清宫的门。 随即面色一顿,停在门槛处。 两道影子亭亭立在门外,一青一紫,容姿秀美。她们面容长得一模一样,但青的冷,紫的魅。 两人的目光一道投过来,良芷第一反应就是—— 怎来得这般快! 见了公主,两个婢女先是行了礼,然后没什么谦卑的态度,抬脚要进去。 公主侧身拦过,顺手把门也带上,锁住了路,操起手问:“做什么?” 一青一紫对视一眼。 紫云率先上前,将手中一个漆色的食盒亮在公主面前。 一旁的青歌面无表情道:“王后已经知道此事,特地要来送东西给质子。” 良芷三两步过去,打开食盒,里面第一层里根本没吃的,只有一只素白玉瓷酒壶。 她认得这东西。 良芷迅速睨了紫云一眼,拎起酒壶的杯耳,然后壶口朝下,一股脑往下地上倒。 酒水一线砸到地上滋滋作响,接着由地面往上腾出一团急促的细雾,顷刻消弭在空中。 良芷抖抖酒壶,算是倒尽了。 她挑起眉梢,将空酒壶晃荡一下扔回食盒。 紫云见状,也不恼,手扶着第二层的位置,揭开来,一道雪光冷冷刺进眼里。 良芷被闪一下,定睛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柄银色的匕首。 她打了个寒噤,啪地合上盖子,摁在食盒上头,一转乖巧地笑,“姐姐们这是要做什么?” 青歌回答:“公主耳根子软,容易轻信他人,若是别的清白的世家公子也就算了,渊人是万万不可的。” 良芷听了,忙道:“可我认真的,母后怎么就不信呢?” 青歌语气恭敬,面上依旧冷若冰霜:“王后的意思是,公主才同这渊质子见过几面,就贸然出手,王后怕公主落了什么把柄在他那儿,便唤我们来,” 她眼底闪烁着杀伐之色,“公主干不成,我们可以代劳。” 紫云在一旁开口,黑眸深不可测,“这是王后的意思,王后的意思便等同于王上的意思。” 话说到这份上了,良芷不懂也要懂。 她后退几步,手撑门上,陪笑说:“那个……我还有些话要同公子咸讲,你们先忙。” 说完将门合起,还把门上的几道门拴全叩上,转身猛跑。 姚咸半卧在床上,养神似地合着眼。 听见有人靠近,他蓦地睁眼,直起身,眼底是一片幽冷,仿若深冬三尺深的寒潭。 那人踩着路急急躁躁,行路时还磕绊了一下,碰得腰间的玉饰叮当作响,那声音熟悉得很,因为是他方才亲手给扣上去的。 他眼中的寒意慢慢沉下去,最后融成软雪,仿佛方才的冷是一场错觉。 姚咸勾了勾唇,懒洋洋地靠了回去。 公主冲进门,一把将他扯起来,嘴里急道:“糟了糟,我母后知道这个事情了,她向来不喜欢我参和政事,完蛋了!” 说那两个婢女是我母后的贴身护卫,武艺高强,浑身上下都是暗器。她们不信我要救你,只觉得我被骗了,我若走了,她们第一件事就是将你咔擦杀掉。 姚咸诧异望了她一眼,有些讶然,“为何不信?” 良芷睨了他一眼,“还不是你风评太坏。” 两厢沉默半晌,姚咸从床上起来,想了想,说:“简单。” 良芷:“嗯?” 长手一扯,床帐徐徐落下,姚咸一手支着床榻倾过来,却不下床,而是把她也拉进帐内。 门外传来哒哒两下脚步声。 “来了……” 姚咸蓦地捂住她的嘴,说:“嘘。”人再顺势往她身上一伏,将她整个人拽到怀里。 良芷愣了,缩在他怀里,似想起了什么,微微仰头盯着他一动不动。 感到一阵视线,姚咸低头,撞见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他。 他望回去:“怎么?” “你……”良芷默了一下,悄声问:“你有没有去过一个叫暖春阁的地方?” 姚咸愣了愣。 “大楚王都最大的风月场?”他随即脸上浮出莫测的笑意,“看不出公主玩得那么开。” 良芷抽了嘴角:“……当我没说。” 两人的身体迭在一块,漆黑的发丝拂在她的脸颊上,有些痒,良芷没有拂开,注意力全放在门外。 门外人也没有特意收敛杀意,像是故意一般,脚步声时慢时快,从东侧又刷地飘到西侧,又在瓦顶上停留,不消半刻,便觉整间屋子都裹上了凌厉的寒气。 公主打了个哆嗦,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问该怎么办,她们还没走,我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她倒不是怕别的,而是怕她们直接冲进来,先将她拖回去,然后一把子砍了姚咸。 姚咸撑在她的上方,叹了口气,说: “其实,可以先试试。” 他说要来真的,他们才信。 良芷出现茫然的表情,呆了一下:“?” 姚咸的一只手凉凉的,如上等的玉石,落在她的脸颊,轻轻一刮,“张嘴。” 良芷不明所以,仍听话地微微张口。 姚咸低头。 对准她的嘴唇,含了上去。 他有一头漆黑的发丝,此刻因为两人迭在一起,他的发丝与她的纠缠得很紧,十指往上,沿着耳廓插入乌发间,托起她的后脑。 他吻得很深,舌头撬开她的齿关,卷着她的舌,每一道呼吸交缠间,衔去她口中的莹丝。 良芷悄悄睁开眼。 床纱掩去几寸光,仍有几缕透进来。 在微光的笼罩下,他的面庞似幻似真,纤而长的眼睫上好似泛着一层浅色的金,而在浓睫的掩映下,他半开的眸中,幽深至极,竟有那么几丝陌生。 她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方意识到,这次不是喂药,而是实实在在的亲热。 这一丝的分神,被姚咸轻而易举捕捉到。 他唇舌噬咬着,长手往下,隔着衣料,恶作剧似的往她腿上狠掐一把。 公主触不及防,吃痛张嘴“啊”地一声呼,然后被吞得只剩一阵颤音。 津液纠缠,唇舌间发出羞人的声响,回荡在帐中。 公主被亲得有些晕,吻到最后连眼角都红了,她心跳得很快,快得像要跳出来。 他松开她来,两个额头相抵,气喘吁吁。 良芷问:“你对她们也这么熟练吗?” 姚咸细细瞧着她的眉眼,面上写了些无奈,半晌才道:“我并非随意之人。” 门外的气息散了。 公主细细听了一会,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杀意,她回头欣喜道:“她们好像走了……” 话说一半就止住了,她腰身扭了扭,脱口道:“呀,怎么好像有东西在顶我……” 说着就意识到不对,面上渐渐腾起热意,很快成绯红一片。 姚咸盯着她面上的桃色,笑了一下,“我以为公主身经百战,原是只是绣花枕头。” 他捏住她的腮帮,开着玩笑,“公主常到暖春阁去,喝的哪种酒,纯果酿?” “才不是!”公主开口辩驳,抬腿去踢,脚被他别住,她挣了一下,没挣脱。 她大声道:“能喝倒本公主的人在大楚还未出世呢!” 这倒是没撒谎,她三岁在国公膝下就饮了第一口酒,此后随步文驰四处厮混,是不是好酒,能不能醉人,她只抿一口便知晓。 姚咸眉心轻轻皱着,隔着衣物握住她小腿,近似叹息:“公主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硬物支起,带着灼热的温度,隔着衣料直愣愣地戳在小腹上。 公主怔住,撇撇嘴,“懂……”,忍不住往一旁缩了缩。 姚咸的眼神立刻暗了,箍住她的腰,“别动了。” 公主的肩膀颤了颤,听话不动。 这帐中那么小的一方天地,只有他们两个,有自己的心跳,有他的心跳,有自己呼吸的声音,也有他的声音,没有人想要先起来。 他低首埋在她颈边,温而热的呼吸就附在耳畔,撩得人心头发痒。 良芷犹豫着揽上他的背,偏头轻轻附在他耳边,声若蚊蚋:“要……帮忙吗?” 四周格外的静,所以再轻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姚咸顿了顿,抬起头来,面容在白纱下俊逸出尘,美得让人心悸。 他凝着她,哑声道:“公主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公主指头绞住一小块衣角,扫了一眼下方。 “我……”她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我能,看看吗?” 帐中又陷入寂静。 帐中人唇若桃花,眸若秋水,那琉璃般的眼珠子里只映着一道的影子,是在怯怯等待他的回答。 姚咸于是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眼睛。 眼底的笑意漫上来,他说:“我现在是公主的人了。” 意思就是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 (嘿嘿……谁才是狐狸?) 17潮水(下) * 姚咸屈起一条腿,腰身劲瘦,细白的手骨附在腰间,并不扭捏作态,缓缓地解开腰带。 腰带松了,宽袍就散了,衣襟前隐隐袒露出雪白的肌肤,他面上仍一片淡然,继续向下,一寸寸将下衣挑开来。 两条紧实的腿间,是微微昂首的一根。 原来这兰芝玉树的人,那处也是这般丑。 公主毫不掩饰自己的雀跃,咽了咽口水,爬过去,触了一下那肉团,滑腻腻的手感,在碰到异物后,又膨胀了许多,铃口渗出一丝清液。 她惊奇道:“哇……好像又涨大了许多。” 紫红肿胀,与旁侧雪脂般的腿肉形成鲜明的对比。 姚咸支起上身,声音含笑,又夹杂几分晦暗,“傻姑娘,男子此处若是不硬起,怎么进得去?” 良芷抬头去瞧他。 曾经的晏晏公子,止于远观,如今近在眼前。 衣襟半解,神情悱恻。 平日里总带着冷意的眉眼,只沾了一丁点的欲,就比往日生动百倍不止。 良芷禁不住想起手再摸,指弯堪堪圈住,姚咸便靠过来,大手套上她的,“握住。” 棒身包在手中,筋脉虬劲,渐渐涨到一只手都扶不住了。 姚咸眼底渐渐浮起晦暗,他引着她上下套弄,掌肉生疏地刮过肉刃,越用力,喉间似有压抑之声传出。 套弄百下,良芷皱起眉来,“手好累……” 姚咸死死裹着她的手,并不言语,又是几十下后,身子猛地绷紧了,窄腰微挺,火烫的物件在手中突突弹了两下。 良芷失手,随着一身闷哼,精液飞溅到她脸上。 姚咸轻轻喘着,松开她,一手撑在床沿上。 公主下意识摸脸上的白浊,湿滑的,她嗅到一股膻腥的味道,她举起手,舔了一口,随即皱眉,“味道好怪。” “别吃。”姚咸白玉般的面色隐隐潮红,瞧着公主面上还有许多乳白的体液,属于他的体液。 真是淫靡至极。 他依过去,踮起她的下巴,亲手揩去白浊,问:“公主有没有做过这种事?” 公主立刻想到了暖春阁,她歪头,说算有吧。 他问:“感觉如何?” 公主说不太愉快。 他不再说话,长身扑了过来,衔过她的唇瓣要继续吻她。 这次的吻很柔很舒服,她双手下意识勾住他的颈脖,将唇送过去。 吻着,姚咸的手逐渐游离到她腰间,去摸她的衣物。 良芷别过脸,说:“不行!” “为何?” 良芷支支吾吾:“我,我四姐她才……总之不行!”说着爬床要跑路。 姚咸拉住她,从后头压上来,说:“四公主既已出嫁,就不会再与我有瓜葛。” 轻盈的吻点到后颈处,微凉的手圈住她的,引着她停到那硬邦邦的一处,嗓音低沉,似在诱惑,又似在请求,“公主如此,可要负责啊。” “可是……” “我如今是公主的人了,公主怎么先忘了?” 那夜的欢情和快意被唤了起来,公主有点心动,又唾弃自己骨子里的浪荡。 她想起阿公说过,人要直视自己的欲望。 她承认自己是个俗人,而且还是个心肠软的俗人。 于是她小声问:“要如何做?” 姚咸思索片刻,“如此便好。” 他长臂往腰上一揽,严密地覆上来,以肩压上去,让良芷弯折跪在床上,然后就着姿势,伸手抽走她的腰带。 亵裤褪下去堆到膝盖处,罗裙底下成空的,一只清瘦的手撩起来,下半身轻而易嵌进去。 两人上身的衣物的交缠,底下都是赤条条的一片,他一手托着她盈盈的腰,一手直直往腿心去,礼尚往来,用指尖在柔嫩处搅出丝来。 腿心被指骨搅得湿答答的,公主身体热起来,有什么记忆被唤了起来,禁不住拱起身子,“唔,难受。” 汁水掺搅,指间只在蜜出厮磨了一番,便抽走了,却是换了另一物贴上去。 他的身上很凉,即使是最热的天也是凉的,那处却是灼热异常,一贴上去,就如冷剑寻到了最合的鞘,天衣无缝的契合。 微凉的手握住臀肉,卡着缝口前后推移,时不时戳弄的内里的红核,撞出小块凹陷的窝, 浪涌迭沓,花径里渐渐涌出细腻的水沫。 公主微张着嘴。她不敢逃,抓着被衾,手臂轻轻颤抖。 心头的火灼灼燃烧,快意一点一点被唤起,卷上来,沉下去。 地动山摇。 腰身在掌中颤抖,弓着背不断往前逃,他摁在她的耻骨处,不断撞击,弯颈在她脖子上狠吮一口,留了一朵花痕。 公主根本无暇顾及着万分之一的刺痛,下身如被烈火炙烤一般,往上烧到脑门,张口漏出一声支离破碎的呻吟:“不行了……” 他知道她快到了,于是松开精关,要同她一起去。 公主淋漓尖叫一声,随后整个人跌了下去。 姚咸接住她,将她翻过身来,重新拢在身下。 公主仰面倒在床榻上,闭着眼,面上说不清是愉悦抑或是羞惧,分开的两腿间,内心嫩红,春液泛滥,湿了整片裙。 这般景致落在他眼里,性器逐渐抬头。 他双指落在那处,往两边扯开,顶端就着湿滑的液体,沉腰要往里去。 才陷进去一点儿,公主全身都战栗起来,他撑开穴口,想再埋进去一些,公主的面色就变了,慌张出声:“痛!” 姚咸怔了一下,立刻退出来。 “对不住。”他欲火渐消,对上公主半湿的眼,垂眸道,“委屈公主了。” 良芷松了口气,眼里含了雾,湿漉漉的,慢慢地摇了摇头。 许久不曾有动静,良芷抬头,正好迎上一滴薄汗,从他的额上滑落,滴到她的脸上。 谪仙似的人,做起淫秽的事情原是这般。 想来也是蛮有意思的一件事。 她昂起下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姚咸疑惑地看向她。 “好累呀,”公主抬起脸,靠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撒娇道:“下次可以吗?” * (努力让男主在床上不ooc……心力交瘁……) 18第一日 * 夏多阵雨,从夜间开始便断断续续,到清晨都未见停。 只因这天儿太过好睡,公主贪睡不起,朦胧中听到有人叫她,她实在很困,就没理,翻了个身继续睡。 中途又有人叫了一次,她有了起床气,于是便无人敢再吵她。 等她悠悠醒来,已经过了早饭的时辰。 良芷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细雨,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舒落方将木盆里的凉水倒了,添了新的热水进去,看见帐中人坐起,知道是公主醒了,忙挽开床帐,说外头人来了,都等了快一个多时辰了。 良芷揉揉眼,伸了个懒腰,问是谁。 舒落将拧干的面巾递过去,笑得很意味深长。 “是公子咸。” 良芷这才算醒来,“哈?” 内堂里没人,只有放在茶几上喝剩的一盏清茶。 公主找了一下,见通往花园的扇门小开,她行过去,推开门扉。门后连着一条回廊,再走两步,余光在最后一根廊柱后,瞥见那道雪白的影子。 她心头一动,放轻脚步,向那人走过去。 潇潇细雨,雾气蒙蒙,几株矮枝的垂丝海棠连成一片,粉雪色的海棠花中,姚咸一手撑着纸伞,站在花圃的边缘,在赏海棠。 他肩头沁了点雨,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水汽里,雪白的衣衫微动,半重瓣的花瓣轻轻颤了一下,是他抬手去触海棠的花瓣,有水珠从红蕊尖上滑入他的指间。 许是感到有人靠近,他收起手,回过头来。 良芷心神为之一摄。 雨声淅淅沥沥,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四周都变得模糊了,只余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眸。 他微微一笑,“公主。” 良芷往了眼天幕,以手盖头,小跑过去,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姚咸手头上的伞倾过来,为她遮去了雨丝。 他悠然道:“不是公主说的,今日算我第一日?” 良芷恍然大悟,“啊……” 公主把姚咸带到书房来。 公主的书房布局摆设乍一看都很精致华丽。墙上挂了画,有花鸟虫鱼的工笔画,也有浓墨重彩的写意图,皆为名家手笔,只是上头盖了印鉴,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题字,写什么的都有。 姚咸失笑,好好的真迹,被她糟蹋得不成样子。 窗台上是一瓶新采的水仙,黄蕊白瓣,根茎青翠欲滴。他越过窗台,到贴墙的书橱边上,随意里抽出一册来,是一民间话本,他又抽了一本,是西方游记。 那头良芷立书桌前,压好镇纸,又亲自磨墨,挑了最好的一根紫毫,准备就绪后,诚恳地发问: “你画画得好,人又那么聪明,会仿写吗?” 姚咸将书册按原位放回去,走到她旁边,说:“那要看原主的字如何。” 良芷于是低头写了几笔。 姚咸看了一眼,说可以,七八分。 良芷大喜,心想着原只需要三四分,想不到可以七八分! 她转头拿出太傅布置的功课,摊开到他面前,兴致勃勃:“那太好了!你帮我抄吧,太傅他眼神不好,你写的他绝对看不出来。” 姚咸:“……” 公主觉得有些饿了,便叫去厨房拿些吃食,边吃边看他写。吃完后又觉有些乏味,开始看前几日没看完的话本,津津有味看完后,抬眼正好对上姚咸顿手停笔。 写得非常好,原本他的字飘逸洒脱,秀逸非凡,虽然为了仿写生生变了风格,仍空灵有余。 她正打算好好夸奖一番,姚咸却不知道何时站到了西窗边,手里提着一柄折扇,扇页被打开,扇面上的画墨和彩晕在一起,已经污秽了。 他迟疑着:“这好像是我赠予公主的……” 良芷愣了一下,一个箭步冲过去抢了回来,将扇子和上,搁到一边,笃定道:“这不是。” “我看着像……” 良芷毫不犹豫:“不是。” 姚咸妥协:“好吧,不是。” 良芷轻咳一声,拉他回到书案前,转了话头:“你这,写得不对。” 姚咸似乎被吸引过去,轻声问:“哪儿不对?” 良芷低头手指点着地方给他解释,“这部分抄可以,这儿你怎么可以作答呢,作答也就罢了,你别写太聪明,你是生怕我太傅看不出来……” 公主低着头,滑亮的乌发下,一片白皙中有一小道变浅的红印子。 姚咸比她高许多,目光在红印处停留片刻,忽然张口咬上她的颈,这一咬很快松开,只将那个印子加深了些,力道却也不算小。 良芷疼了一下,倒抽一口气,捂着脖子扭过头去,杏眼微瞪,“你咬我做什么?” “公主。”姚咸挨近她,鼻尖抵着鼻尖,距离不过半寸,他眼里都是潮意, “我来寻公主,公主就只让我为你抄书?” 周围的空气都转变了,良芷的心也跟着变,她心中了然。 “不然你想如何?”她踮起脚来,以鼻头点了他一下,呵呵笑。 姚咸瞧着她的笑,也不说话,他长手伸来,良芷身子一轻,被凌空打横抱起,放到书桌上。 目光渐渐暗些,他附身要亲过来。 “等一等!” 良芷忽然摁在他的肩上往旁边躲了一下。 姚咸:“?” 良芷抓起他的一只手,捋了袖口,往虎口一口咬下去。 姚咸不动,任她咬出红痕。 良芷松开,他虎口处赫然一圈泛红的齿印,她仰头挑眉,“还你的!” 姚咸低头望着那道齿印,呼吸一沉,抓过她的手腕,吮上她的嘴。 良芷忍不住哼了一声,伸出双臂将他搂紧了。 他下方握住她的腰贴得更紧,上方则轻而易举撬开她的齿关,将舌头滑进去,吻咬她的舌尖。 良芷不甘示弱,回咬回去,两人互不让步,唇舌相争,如同急风骤雨,亲得整个桌子都在抖。 最后还是公主先输了,她被亲的浑身发软,脑子都成一团浆糊,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似要喘不过气来。 她推了推他,艰难道:“够了……” 姚咸喉头动了下,慢慢松开她,手扔垂在她腰侧,将她圈在怀里。 良芷眼里有粼粼波光,水汽满得似腰溢出来, 姚咸低着头,伸手抚上她被亲红的嘴唇,轻轻摩挲,似有要继续的趋向。 良芷长舒一口气,似是缓过劲来了,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的唇边移开,继而道: “你亲完了的话,可以继续抄我的功课了么……”语气可怜巴巴又认真,“太傅明天要验收了……” 姚咸:“……” 雨停后,姚咸歇在公主的房中。 公主的床很大,两人挤在一起还空出许多地方。 良芷伏在他身上,下巴贴着他的心口。 被褥绣满了绚烂的芙蓉花,在一片繁盛中,姚咸就躺在其中,美得惊醒动魄。 作为她的第一个男宠,公主觉得还是非常值当的,以这张脸来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姚咸闭着眼假寐,公主便自顾自说起了以前的事情。 “阿兄出生不久,我父王和我母后闹别扭,我母后就赌气跑回云梦泽生下的我。 “太祖有一处狩猎区,那儿地势低下,河道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其中有一片地方叫云梦泽,我就出生在一片湖泊旁的小屋里,你知道这个地方吗?有机会我带你去,那儿可好看了……” 姚咸忽然唤了一声,“阿芙?” 良芷下意识应声,“嗯?”随即眯眼,问:“你怎么知道的?” “方才见墙上的画上有落款的小字,单字一个‘芙’,原是公主的名字。” “嗯,阿芙是我的小名,是我阿公替我取的,我亲近的人都这样唤我。” 良芷又问:“你叫咸,是咸阳的咸么?” 姚咸慢慢答道:“不是,咸阳是旧都。我的名和字都是我师傅为我取的,但我师傅的意思是,咸者,以山感泽,艮下兑上,虚怀若谷,他是希望我以谦虚的态度,接受他人的教益。” “哦……”良芷点点头,接口道:“我还以为是,艮代表少男,兑代表少女。我看那些卦形注解上看过,说‘兑’在上,如温柔多情的少女在上;‘艮’为山在下,像壮实的小伙子在下,意在赞美好一幅男亲女爱的画面!” 见她滔滔一番,姚咸眼里流出少许赞同之色,笑问: “公主原来还懂卦,哪看来的?” 良芷想了想,说:“在一本叫《梅花满西楼之二十八式》的书上看来的”。 姚咸说:“这名字很意思,是什么书?” 良芷:“呃,春画集……” 姚咸:“……” * (公主的脑回路比男主还不正常……) 19琅环玉 * 公主与舒落蹲在地上,面面相觑。 地上是一把瑶琴,蕉叶式的琴身,黑桐木梓底隐隐泛着幽绿,弦丝温润,灰漆色略显旧,流水断纹通泛整块版面,一看就是块古琴。 只是如今这琴的两块桐木琴板从中间裂开,断成了两截。 良芷皱着眉头,说都怪你,你突然冒出来吓我做什么。 舒落忙不迭地喊冤,说明明是公主你自己拿不稳啊,又说没事,这琴看着很老了,又积灰,应是许久没人用了。 “不过,”她忽然道,“这上面的琴徽好像是玉质的……” 琴角的断纹下雕刻了什么东西,良芷抬手去摸,抚过时指尖刮出发涩的触感。 她低头艰难辨别一番,“琅环……什么东西?” 庭院深深,紫藤花开得热烈,花影摇曳,花香素雅缠绵,公主穿过花架,往最里面的一方角落走去。 那儿有一处浴房,很小的房子,门半掩着,传来隐隐水声。 良芷做贼似的靠近,又远离了些,她在外头站了半晌,听见里头水声停了,才推门进去。 浴房以一方帘子隔开,她方一踏进隔间,就感到一股热气,随后便听见帘子后头哗啦一声,水砸在地面上,有人影从浴桶中站起来。 “公主?” 良芷的步子便不往前了,她透过半透的帘子,虽只余一道模糊的影子,但那身型轮廓,也止不住让她浮想翩翩,她脸上一阵热,“洗好了,就出来吃早饭吧!” 她倒退一步,要重新出去。 “等等。”姚咸的声音飘过来,“劳烦将外间的素袍给我拿一下?” 良芷瞪眼,“你叫我拿?” 那头轻轻笑了一下,“是。” 良芷面上虽不情愿,还是替他拿了,她别过脸,靠近帘子,将素袍勾在手上递过去。 一只手撩开隔间的帘子,伸了出来,白皙的手臂上还凝着水珠。 这只手隔着素袍搭过来,顿了顿,往下握住她的手腕。 良芷“嗯”一声扭过头,手腕一重,整个人已经被一把子扯了进去。 “啊!”良芷下意识闭上眼睛。 耳边是不解的语气:“公主这是何意?” 良芷睁开眼,面前姚咸穿着一身白色单衣,身上带着湿气,几缕柔软的发丝乖巧垂在额际,他漆黑的眼眸里,不带半点杂色,面容清雅,整个人温和无害。 她松口气:“什么嘛,你穿着衣服的呀,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姚咸好笑着问,“公主一直在外面不走,似是有话要同我说,怎么,要跟我一块洗吗?” 良芷脱口道:“谁一大早沐浴啊……” 那边姚咸已经扯开单衣,露出精瘦的腰腹。 “哇!”良芷捂住眼。 姚咸停住动作,深深望了他一眼,笑意里藏着一丝暧昧,“又不是没见过,公主现在才害羞?” 良芷眼睛再往下就能扫到他隐秘的部位,觉得此处实在呆不住,磕磕巴巴:“我先,我先出去了……” 姚咸:“哎。” 地上都是反光的水,还有破开融掉的皂荚,公主一脚踩上去,脚底一滑,“啊!” “哎哟……” 良芷躬在地上,两手捂着头,后脑突突的,痛得她眼泪都出来。 “我才想提醒你的……”姚咸赶紧扶她起来,摸她撞到的地方,确定没伤到后,忍不住要笑,“这地面不平,水积在那,公主步子也是准……” 良芷捂着脑袋,红着眼眶,“你还说!” 地上湿哒哒的,她人也湿答答的,头发湿了一半,衣衫背后透了水,黏在皮肤上倍感黏腻,她抓一把头发,手上也是黏糊糊的,“啊,这上头是什么啊。” 姚咸顺着她指头看,默了一下,才道:“是鱼鳔。” “什么?” “此物以温水化为胶,辅以矿砂混做颜料,我今早以尝试以不同水温调配,剩下放那儿,嗯,可能这太热了,融了一些……” 良芷欲哭无泪:“你为什么要在浴房放这个东西……” 去院子里找了张躺椅,公主躺上去,姚咸坐在小杌子上,给她洗头。 良芷乖乖躺好,斟酌了一下,“那我要说了,你不许怪我啊。” 姚咸轻轻一句:“我怎么敢?” 说着将她发上的簪子抽掉,乌丝便如瀑布般散开,他拢在手里,将底下的木盆挪近些,用水将头发打湿。 “就,就方才,我是见你书柜上头有块东西,我好奇,就抽出来看,结果舒落进来吓了我一跳,我一失手,琴就……” “琴,什么琴?”姚咸以手捋去她发上的胶质,顿了顿,“断了?” 良芷点点头。 姚咸似乎想起了什么,方幽幽叹了口气,“罢了,断了就断了吧。” “你不怪我?”良芷试图从他眼里找到些别的情绪,但是没有,她悻悻道,“可那看起来是把很久的老琴。” 姚咸垂眸,只说:“公主下回取物还是要小心些,别伤了自己。” 手落在她发上温柔地揉搓,湿过水后,往上沿着头皮轻轻旋转。 良芷闭着眼睛,舒服地叹息。 头发过两道水基本就算洗干净了,姚咸将布巾顺着发丝吸水,忽然开口,说他想了想,觉得公主眼下并不方便,他一个人在斋清宫挺好的,就先不搬去芳兰殿了。 良芷躺着,在下方仰面瞧着他额间的碎发,心里想着别的事情,就说:“嗯,你想住哪就住哪儿。” 姚咸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诚恳道:“公主需要我的时候,我会亲自过去。” 良芷:“也好也好,距离产生美嘛。” 姚咸:“……” 他一手捞着她沉甸甸的发丝,腾出一只手捏她的脸,笑道:“公主心性奇特,有时候我都招架不住。” “是吗?” 良芷眨眨眼睛,可算逮到机会,她忽然撑起来,去咬他下巴。 齿牙划过下颌的皮肤,松开时带着水汽散开的凉,只能算是一个恶作剧般的吻。 姚咸将手垂下,秀美的容颜浮出一丝很轻的红。 他摁住她,“别乱动了。” 良芷难得想调戏他一下,勾着他下巴方才咬过的地方,调笑道: “没办法,谁叫你长得这么秀色可餐。” 姚咸:“……” 海藻般的头发揉干后,良芷站起来,略微湿润的头发就垂落在腰间,顺滑明亮,她挑了一缕,闻了一下,发丝上还带有植物的香气。 “洗得不错。” 姚咸没有说话,而是上前,抓过她的左手。 良芷:“?” 他闭眼亲吻她的手背,说:“公主,该还我了。” 姚咸贴得那么紧,两人的体温在单薄的衣衫下传递,渡到嘴里的吐息是如此香甜,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不消片刻就被亲得晕乎乎的了。 她方才衣物都是湿的,于是换上本来该他穿的浴袍,身体又软又暖,浴袍本就松垮,只在腰间系了条带子。 他没抽开,而是一寸寸从下摸上去,顺着腰部的弧线摩挲。 良芷一声呜咽,扭头躲开他的吻,“你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招呀。” 姚咸淡淡一笑:“公主还是要快些习惯为好。” 他冷不丁将她托起来,放到半人高的木柜上。 灼灼的水蒸气漫满整间屋子,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令她抵抗无能,只能顺从对方的动作。 姚咸将她的袍子拉到胸脯附近,露出光洁的一片锁骨,他并没有急不可耐,而是以不太重的力道在雪肤上留下印记,他先吻过她的耳垂,下巴,肩头、再到锁骨,舔咬乳尖。 最后绕进腰下,托高臀部,拉开来。 樱花瓣般带点粉色的一处,除了他的手指外,再没有容纳过别物的幽径。 他看了一会,缓缓低下,埋头含住。 只不过是嘴唇覆上去,良芷就软了腰,看清了底下的情形后,用最后一丝理智去推他,勾着脚想逃。 他只好抓住她大腿内侧,头压过去先故意重重舔舐,她立刻就被卸去全部气力,软得任凭摆布,他又慢下来,唇舌间一次次擦过红核,逐步攻城略地。 安静的浴房中,湿和热交织在一起,良芷混沌的意识一片模糊,身体里好像有流不完的水不断涌出来,再被吞掉…… 直到最后,她啜泣出声,整个人从柜上弹起来,手指抠紧他的发间,浑身战栗。 半个时辰后,姚咸亲自抱她出来,她浑身都像熟透了,颈里全是汗,裹着白色的袍子,搂着他的颈埋在他怀里。 不过姚咸真见到桌上的断琴,还是怔了一下。 良芷探出头:“怎么了……” 姚咸面色十分平静,“没事,只是想起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来。这琴既然断了,便扔了吧。” 他将她放到木椅上,眼睛扫过断琴便移开,淡道:“此琴算是故人所赠,只是他不知道我此生不会再碰琴,此琴在我这里不过是蒙尘,如今断了,只能怪它命途如此。” 此生不再碰琴? 良芷心头惊了一下,下意识问:“为什么?” “没什么旁的原因,我才疏学浅,乐理无甚长进,索性就不弹了。” 他挪开椅子坐下来,唇角微微翘起,慢慢道:“公主,我有些饿了。” 公主回了芳兰殿,顺便把断琴也带走了,还直接叫了修琴的工匠来。 工匠看着断琴,惋惜说已无可能,又说这琴胚,或许宫外有能手能修。 良芷便想着出宫去。 舒落给她换了身简易的衣衫,嘱咐她说天黑前记得回来。 良芷答应,觉得有些热,她看了一眼,见案头放着那把折扇,没多想便拿过来揣着走。 拖拖拉拉,午后才到西市集。 途径易货市集有条街道,路边飘着诱人的香气,良芷见露天的位置没什么人,肚子虽不太饿,仍抵不过这味道,捡了一张桌子坐下来,点了一碗馄炖。 耳边忽然一道声音传来,“我要同她一样的。” 良芷怔了一下,随即一道阴影落下。 她抬头,“井阳?” “阿芙。” 青衣,束发,面庞英朗,蔺井阳双手交迭在背后,立在她面前,清淡的眼眸里映着她的模样。 良芷的心砰砰跳了两下,“你,你还没回荆山?” “你很想我回去?” 蔺井阳抽出长凳坐了下去,微笑,“上回在世子府见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同你好好说话。” 良芷抽了双筷子,笑道:“不是不是,自然不是。” 她心里自然是欢喜得很。 馄炖很快就端上来,又香又鲜,良芷时刻瞧着对面,直起腰,将吃食的声音放轻。 她望着蔺井阳这双玉白的手,想起他也曾向名师学过琴,便问他听说过一把叫“琅环玉”的琴。 蔺井阳顿了顿,“嗯,是有这么一把琴,怎么了?” 良芷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中的勺子放下,“实不相瞒……” 她从背后的包裹里倒腾出断琴,递给他看。 蔺井阳一眼认出这名贵的材料,和断弦的材质,他细细辨别琴上的刻字,终是肯定地点首,说没错,就是这琴。 他说此琴是名师所造,是百年前卫大师亲手斫造的最后一对琴,一木双胎,一把叫西江月,一把叫琅环玉。 这两把琴以悦耳的音色和特有的制法闻名四海,琴音举世无双,弹的时候,似若有仙人在眼前起舞。 蔺井阳道:“传闻渊国慕容夫人一舞动天下,背后那把琴功不可没,后来慕容夫人嫁入王室,带走了西江月,而琅环玉却就此失踪了。” 他叹息道:“这把就是琅环玉,想不到在公主这里,可惜见到了,却也毁了,实在可惜。” 良芷心虚,“唔,你说这种级别的琴咱们大楚还能找到相似的么?” “自然是可以。”蔺井阳见她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宽慰道:“大楚名家收藏也有几把好琴,如果愿意,可以以公主的名义上门问问。” 名琴世间无两,太贵。 良芷摇摇头,说不值当。 蔺井阳想了一下,说他认识好的斫琴师,或许能修一下。 良芷松了眉头,“真的?” 蔺井阳看了眼天色,站起来说:“正好,我带你去吧。” 20黄昏 * 到了琴铺,老师傅一见断琴,眼皮子抖了抖,嘴角耷拉下来,径自惋惜:“哎呀,暴殄天物啊!” 良芷面上讷讷:“能修好么……” 枯黄带茧的手摸上去,老师傅面上的皱纹迭得更深,他沉思片刻,说修可以,只是用别的材料接上,即便是修好了,音色也会大不如前。 良芷点头,说没关系。又亲自选了做新琴胚用的古黑桐木,还有栓琴用的丝弦后,将一片金叶子留在案前做定金。 出了里间,她想了想,折回去又加了一份钱,说这木头我要做两把琴,修一把,做两把,可以么。 老师傅应了,让她一个月再后来取。 从琴铺里出来,蔺井阳就站在最后一级的台阶上等着。 长身玉立,微垂着头。 他面前有一约四五岁的小儿,总了两只角,正馋着口水,一下下咬着手指,仰着红彤彤的脸蛋,切切盯着他手中的糖葫芦。 蔺井阳并没有将手中的糖葫芦给他,而是温柔地拍拍小儿的发顶,给了他一颗碎银。 小儿蹦蹦跳跳离去,他静立在原地,浅浅一笑。 日影柔和,微风撩人,褪去记忆中少年的青涩,如今的他,脸容比从前更坚毅,轮廓仍像水墨画里勾出来的。 余光中见她靠近,抬手将糖葫芦递给她。 良芷抿嘴一笑,接过来,“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 蔺井阳道:“大人也能吃。” 又问她现在还不算晚,要不要去逛逛。 良芷欣然应允。 他们先在酒肆转了一圈,吃了些东西,最后在长街上四处逛。 街头市井里白日很热闹,有卖灯具的,有卖绢花的,还有各类小吃,良芷忽然停在卖画具的小摊前,小摊后头挂着字画,标榜名家名笔,实际嘛,真假存疑。而前头高低不一的木架上,铺着各色水彩和笔纸。 良芷捡起一盒朱砂,拧开看了看,说:“你这颜色不对啊。” 摊主探头看了一眼,不服气,“哪里不对?” 良芷摇摇头,“总之就是不对,朱砂红可是头色,可你看你这粉质……” “这位姑娘,你不懂别乱说呀,这色哪儿不纯了,这就是头色!” 良芷辩驳:“你这又不是卖个女儿家的胭脂,是上色用的,你当我瞎嘛?” 摊主瞪眼:“哎你不买就、别,别捣乱!” 蔺井阳暗暗摇头,在一旁等着她同摊主在那辩论。 有碎叶落在她发间,他想都没想,凑近了些,伸手想给她抹去,却瞥见她雪颈后有一圈红痕。 大约是怕他看不清,一道风吹来,发丝扬起,红痕便更加清晰。 他脑子轰地一声。 一瞬间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个东西他认得,往日里步文驰留恋烟花之地,浑身酒气回来,得意洋洋敞开在他面前,就是这种。 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立在她身后,只觉得胸口有一堵气,声音很低, “是谁?” 手忽然被握住,良芷不明所以,她的头发散回去,挡住了那道红痕。 她顾不上同摊主吵架,回头问:“嗯,你说什么?”又觉得他面色不对,忙关切:“你还好吧?” 蔺井阳眉心微皱,动了动嘴, “你……” 他话未完,一人从他身后撞来。 良芷眼疾手快,下意识将蔺井阳拉到身侧。 男子撞了他们也不道歉,只顾一脸惊恐往前跑。 路过的群众都好奇地驻足观望,街道本就不宽,良芷也觉得奇怪,上前去看,只见那男子惊恐着想挤进人群中。 一个蓝色的影子追了上来,正好在她后头,他“啧”了一下,撞她的肩,不悦道:“别挡路!” 良芷冷不丁被撞一下,很不服气,“你!”眼角瞥见雪亮雪亮的一道,声音骇住。 那光来自他手上那明晃晃的长剑。 蔺井阳拉住她的手,蹙眉,“没事,不是冲我们来的。” “啊!” 一道寒光破空,不远处一声痛叫,人群也慌张散出一条道。 男子被刺中了腿,倒在地上,他咬咬牙,很快爬起来,跛脚往前爬。 蓝衣人冷哼一声,大步越了过去,抬起手来,寒光飞射。 一切发生得太迅猛,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男子闷哼一声,从脖子处迸出血花,径直跪了下去。颈脖和脑袋的连接处一软,人头便咕噜咕噜滚了下来。 良芷眼前一片猩红,朱砂盒失手掉在地上,那人头就在她不远处,血肉模糊中可怖地睁着眼,与她对视。 蔺井阳将她揽到怀里,抬手捂上她的眼睛。 眼见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血溅当场,街上的全都尖叫散开。 温热的呼吸和胸膛贴在身后,他的怀抱同她记忆中一样还是那么宽阔,心跳沉稳有力,良芷的心并不很害怕,她深吸一口气,拉下他的手, “我没事。” 抬眼沿着血迹望过去,视线落在一双染血的软牛皮靴上。 蓝衣人人居然还在。 他就站在无头人的旁边,从蜿蜒的血泊里拣回地上的剑,唇角弯出轻蔑的弧度,他抖了抖剑上的血珠,打算收剑回鞘,抬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眸子。 这双眸子亮得惊人,仔细看眸子的主人也长了一张清丽可人的脸,他来不及欣赏,视野中便闪过一道冷光,破开空气向他射来。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看清是一枚短箭,他迅速以剑回挡,短箭斜飞,刺入一侧的屋檐上,击碎了一片瓦。 蔺井阳心头一惊,身侧的馨香一散,他来不及阻止,人就已经不见了。 薄而利的匕首擦过长剑,剑上血珠沿着剑身飞溅,两人在街头缠斗。 几招后,蓝衣人停下来,冷冷道:“与你何干?” 良芷凌声道:“当街行凶,还有没有王法啦?你现在就跟我去官府。” 蓝衣人眼中冷光一闪,“哼”了一声,颇为不屑,似乎不想恋战,他越过她的肩头看了一眼,勾了唇,手心凝成一道冷冽的剑气,挥了过去。 却不是向着她。 蔺井阳下意识后退一步,凌烈的剑气擦过他,将他旁边的小摊轰地劈成两半。 “你竟然伤他!” 良芷面上浮出恼怒的神色,捋了袖子,又打了一箭。 蓝衣人歪头躲过,眯起眼来,咧嘴笑道,“还你的。” 他抬腕,仍是蔺井阳的方向,剑气弹出,又给了一下。 良芷吓一跳,蹭地冲过去,要退到蔺井阳那头。 幸而仅是个烟雾弹,剑气散开,一片尘土飞杨,眨眼的功夫,蓝衣人已飞身上了屋檐,施展轻功消失得无影无踪。 良芷跑去看蔺井阳,上下摸他,紧张道:“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你?” 蔺井阳定了定神,面色很差,定睛看着她,“你没事吧?” 良芷正想答,他忽然抓着她的肩,指尖微微颤抖,去摸她耳边。 她怔了一下,看清他手上的血迹,忙解释:“啊,这不是我的。” 蔺井阳似是松口气。 身上飘来几丝血腥气,良芷复又低头,茜色的领口染着零星的血,她拨开一点,露出一点雪白的锁骨,锁骨下藏着几片红痕,她没太注意,只看到衣襟上的血污。 良芷叫苦:“啊,这里也沾上了。” 蔺井阳僵着不动,不知为何,面色更苍白,似要到发冷的地步。 良芷又撩开长发,转过脖子,对蔺井阳道:“你帮我看看,后面还有吗?” “好了。”蔺井阳忽然摁下她的肩膀,看了一些嘈杂的人群和赶来的官差,别过脸去,只说: “方才我已经听见有人去报官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气死了,别让我逮到他!” 良芷跟在后面,边走着,边用手绢擦着耳后的血。 夕阳下,蔺井阳还在往前走,她快步跟上,“哎,等等我……” 蔺井阳忽然站定,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她,神色很严肃。 良芷很怕见到他不开心,“怎么了……”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不要贸然上去。” 良芷低头小声嘀咕,“我这不是怕他跑了……” 蔺井阳反问:“那你现在捉到了么?” 良芷垂眸:“对不起。” 蔺井阳面色仍是很难看,却只叹了口气,说:“阿芙,你是公主,不必向我道歉。”说完转身欲走。 良芷忽然拉他的袖子,问:“对了,方才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蔺井阳怔了一下,看着底下纤细的指尖拽出的衣痕,面上闪过一丝复杂,又迅速压下, 他不动声色抽走衣袖,在良芷的愕然下,声音淡淡, “没什么,我忘了。” 两人相对无言,并肩走在路上。 忽然听见有人叫卖,“又大又甜的西瓜唷,不甜不要钱。” 西瓜摊边上,瓜农摇着扇,抬眼,心中惊着,这一男一女,气质高贵,往光处一站,实乃一对璧人。 他赶忙直起身来,呵笑道:“老农我真是少有见这么好看的一对人儿,你家郎君真俊啊,姑娘你也是好看的紧,来挑个瓜吧!” 良芷笑了一下,东敲敲西敲敲,选了一只,说只要一小半可以吗,他们吃不了这么多。 “这……” 在瓜农为难之际,良芷摊开手,掌心是一小块碎银,甜甜一笑,“不用找的。” 瓜农笑开花,“可以可以。” 西瓜对半切开后,又从中切成好几块,良芷挑了瓜籽最少的一牙,递给他,说吃吧。 蔺井阳心不在焉,侧头望了一眼,说了句不用了。 良芷缩回手,说那好吧。 她先自己咬了一口,手边还有一瓣,四处看了眼,走到墙根下,将西瓜给了一直蹲在那里痴痴望着她的小乞儿。 小乞儿感激接过来,和她对视一眼,羞涩地笑着。 良芷很快吃完,扔了瓜皮进脏篓里 蔺井阳只看了她一眼,面色尤为冷淡,只说了句:“走吧。” 屋檐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霞光,赤金色的晚霞铺在天际,往下亮度却淡了,他身影就埋在这昏黄的光线中,渐行渐远。 良芷心口一滞,怏怏跟上去。 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落到她脚下,一片暗色里,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一点点踩着他的影子,而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 她越走越慢,直到影子也离她而去。 似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正当她想开口喊住他时,有人迎面而来,撞了她一下,啪地一下,有东西从她怀里掉出来。 紧接着一伙人哗啦啦涌上来,她低头快速捡起来。 正是那把折扇。 她展开来,底面乌泱泱的墨迹,却有人用了白色的涂料,在那摊墨迹上添了寥寥几笔,成了一幕带雾的远山,很是曼妙。 就是旁边的题字“阴阳调和”和这画面不太搭。 她看着这题字,步子忽然挪不动了。 街上没有一丝风,一队马戏的人群穿过,十几号人堵在不宽的街上,人流如织,攒动的人头中,公主定在那里。 蔺井阳听着身后嘈杂,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才发现到公主不在旁边。 他转过身,只见公主立在人流对面,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他心口动了一下,张口:“阿芙……” 似是有所感应,公主抬起头,与他对视,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抬脚想穿过密集的人群去找她,奈何人流太过密集,他的步子插不进去。 公主等了一下,忽然缓缓摇头。 她倒退几步,隔着人海,抬起手,冲他挥了两下。 又一股人流穿过。 马戏的旗杆横穿挡住了视线,夹杂热热闹闹的人声,蔺井阳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果然。 等人群散了,蔺井阳顺利走过去,公主早就不在那儿了。 他沿着路又往回走,回到那个西瓜摊,瓜农还在切瓜,剩下半边红的,他走过去问,这瓜能给他么。 瓜农惊讶了一下,斜了下草笠,辨认出他的脸,忙说能的能的,这本来就是你的呀。 他将方才剩下的半边瓜切了一牙,边看了看这位公子的神情,他本想问方才的小娘子去哪里了,却见这公子不知为何跟神色微妙得很,便住了嘴,只将切好的那牙西瓜推上去。 蔺井阳盯着瓜,抬手拿起来,偿了一口就放下,说太淡了。 然后转身走了。 瓜农不解,用小刀切了块瓜肉放进嘴里,果肉清凉甜糯,他挠挠头,“这么甜,哪儿淡了,哎,这郎君年纪轻轻,舌头怎么出了问题……” * 解释一下,公主从小就喜欢的男二,男主=男宠(n≥1) 不过鉴于1v1原则,我让男二先下线一会... 21春风渡(上) * 这天夜里公主做了很是血腥的梦,梦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淌在脚边的血,一会是街头掉落的人头,一会是和蔺井阳好好的,他被人砍了一剑,有人舔了舔剑身上的血。 一道惊雷破空,凛凛闪电映得人影都是惨白的,那个人抬起头。 居然是姚咸的脸。 他冷然着面,说公主你三心二意。 良芷大喊冤枉啊,被吓醒了。 醒来后,公主心有余悸,后背和脑门上全是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吓的。 她掀开被子一把子坐起来,忍不住冲去斋清宫。 半夜三更,整个斋清宫没点灯,黑咕隆咚的,仿佛整座建筑都睡着,纵是明月当空,光亮却透不过浓密的树影,于是疾走而过的小路是黑咕隆咚的。 但她就是心里冒着火,就是不怕,摸着黑一路探进卧房中,掀了帘子,摇醒了那睡梦中的人。 姚咸微微睁开眼,目光还略带迷蒙,就被扯了起来。 夜风吹走了最后一片密云,月光透过纱窗渗进来,在他被捏起下巴的一刻,月色铺满地面,而公主就站在月下,黑发如瀑,肌肤雪白,一身单薄的白纱裙衫站在他面前,衣领微敞。 本应是旖旎风光的一番景致。 却不想,公主正瞪圆了杏眼,气冲冲地盯着他看。 姚咸坐在床上,乖乖被她捏着下颌,神色平静,借着月色,她挪动指尖,左看看,右看看。 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与平日见到的他一般无二,和梦中提剑的二人完全不同。 他一身雪色的单衣,眼里还带着朦胧的睡意,柔和而干净,如今夜的月色般皎洁,他耐心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 公主与他对视半晌,似是放心下来,松开手来,长舒一口气。 应该是魇了吧? 姚咸:“?” 良芷操起手,冲着他努了努下巴。 姚咸面上闪过一丝不解,还是掀开一半的被子,让身往床里面挪,空出一块地方给她。 良芷一屁股坐上去,往床中间去,一手拉过被子盖好后,径直闭上眼睛。 姚咸看着她这一番动作,微微叹口气,侧身躺下。 公主却睡不着,辗转着翻过来翻过去。 最后是姚咸忍不住隔着被衾摁住她,无奈开口: “公主,若是不打算睡觉,可以起来看看书写写字,或者去院子里练练剑,再不济,可以围着这屋子跑两圈,我只是个常人,而常人夜里是要睡觉的。” 那厮公主忽然坐起来,啪啪给了自己脑门两下,兀自抓狂:“啊啊啊啊我真的是疯了,我怎么能因为你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呢……” “哦?” 姚咸凑上前去,饶有兴趣,“他?他是谁?”他嘴角翘了很浅的弧度,状似若不经心,“因为我?” 如玉的面容近在迟尺,良芷的心跳陡然加快,像是一瞬间清醒过来,面露窘迫道:“你,你问题怎么那么多?别、别多问了……” 她心一横,重新躺回去,安份着,“我不吵你,咱们睡觉吧。” 卧房中静下来。 良芷:“我小时候睡不着,我娘就会抱着我,然后拍我的背,给我唱歌……” 姚咸:“……” “唱歌就不必了。”他妥协似地叹口气,身子挨过来一些,隔着被衾轻轻搂住她,再腾出一只来,一下下拍她的背,他温声道:“公主明日不是还有早课么?睡吧。” 良芷心满意足闭着眼,许久不曾出声。 就在姚咸打算闭眼时,她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柔。 “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夜,我迷路了,掉进一个山洞里,他提着灯过来找我,还给我包扎伤口,把我托到背上…… 好像梦一样,夏夜的天幕,天空低垂,漫天星斗,他背着我走在山间,风里是夜露和木叶的味道,他跟我说,别怕,很快就到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习武,他学文,我每次回荆山,他就会坐在青石台上等我…… 我不喜欢读书,他就教我读诗,他还会为我作画、给我弹琴…… 哦,他还有一个姐姐…… 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公主说话的时候,她的呼吸伴随着身体微微起伏,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窒,没有再往下说。 半晌寂静,窗外天上的星辰宛如流沙,夏风凉凉拂进来。 “你很喜欢他?” 姚咸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只当听了一个故事。 良芷侧头与他对视,说:“他对我很重要。” 姚咸似笑非笑,“公主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床上,就为了同我说别的男人?” 良芷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她眯眼,“怎么,你醋啦?” 姚咸以手枕耳,懒懒一笑:“何必庸人自扰,公主往后定不止有我一人当宠,我若是每一个都要醋一下,岂不是酸得慌?” 良芷歪头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也是。” 他忽然唤了一声,“公主。” “嗯?” 看向他的眼睛里是亮晶晶的一泓水。 姚咸倏然半支起身子,伸手抚弄她的鬓发,绢丝般的黑发散开来,与他的缠在一起。 所有的烦闷都被堆放到一边,他离得很近很近,公主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觉得很是安心。 她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又涌上别的思绪,倾诉的欲望似乎比往常多,她又想说话了,她说得很慢,也没有条理,但他还是很耐听着。 公主说那人像是这陈酿,醇香而柔和,喝了会醉,但是不伤身。 他几乎贴着她,问:“那我呢?” 良芷想了想,说:“你是酒中的月,你以为你喝下肚了,其实是一场空。” “不对。”他重新将她捞在怀里,附在她耳际说:“我如果是月,只会照亮公主的夜。” 声音很低很轻,宛若誓言。 公主想她的酒永远会是她的酒,不能喝就埋着。 而月亮只有一个,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他挂在天上,所有夜人都要借他的光,谁都可以抬头看一眼。 可她什么都没说。 她轻轻问:“你说怎么才能忘了呢,你有不得不忘记的人吗?” “每个人都会有要忘记的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声音沉在夜色里,慢慢道,“若要忘记一个人,就要遇见新的人,做些别的事。” 他低头,柔软的唇印在她唇上,只是轻啄一下,他微微一笑,“像这样。” 良芷撇撇嘴,说真是歪理,又说:“好吧,我试试。”她乖巧地勾住他的颈脖,将嘴唇贴上去。 姚咸自觉扶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带。 良芷觉得自己要在这吻里醉了,暗暗涌动的,又何止是凭空而生的这股醉意。 她情不自禁问:“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姚咸轻轻笑了一声,搂着她从耳廓一路亲下去,手停在小衣的胸前,蓦地摁上去,隔着衣料揉,揉得她身子轻颤,双颊立刻烧成红云。 她本就是从寝宫的床上直接偷跑过来,只穿了薄薄一层单衣,带着凉意的手探入凌乱的衣衫中,顺着锁骨往下,轻轻扯开,这层单衣悄然滑到肩头,又由肩头滑下,堆在腰际。 淡淡的月光下,他目光所及,皆是她皓白若雪的肌肤。 * 准备上高速。 n≥1的意思就是,在公主心里,男宠可以有很多个……试图为女主的三心二意找借口(?) 22春风渡(下) * 月光的白泛成凛凛的蓝,满帐霜华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虚扣在纤细的腰身上。 掌中人轻轻一拉就识相地靠过来,都不用他怎么用力。 姚咸望着怀中的人,微微弯了唇角。 公主身量不大,平日喜爱穿宽松的衣袍,人显得小小的。 诸不知剥开来,该满的地儿是满的,满得一双白晃晃的乳肉间生出一道沟,乳形圆而饱满,抓在手上,用力些就落下印子,揉一下就颤得打摆。 再看细些,乳心是粉的,如同蒸熟的糯米糕子,滚圆的一团,只在上头微微上翘的部分,染了色的做尖头。 大约是留恋掌中滑腻,姚咸张口,含上那微微挺立的乳尖。 那厮被剥光了衣衫,公主本来羞涩地合着眼,胸口一疼,乳心被叼了去,这可如何得了。 良芷颤了一下,悄悄睁眼,能看见他微垂的长睫下,暖玉般的面一半是月霜,一半沉在暗影,神色自若,如平日的一般淡,分明不夹杂一丝情欲,却做着最色情的事。 薄唇微润泛红,是这张玉白的面上唯一的颜色,他的唇齿啮着她的乳尖,让它颤动,让它挺立,她甚至能感到内里他的舌在绕着乳晕灵活地打圈。 她看不清,又羞于看清,怕看久了底下要泛滥出水来,泛得自己都兜不住。 她直起身,张手环上他的颈脖,贴近些好挡住视线,却忘了自己浑身赤裸裸,这番正好将胸前丰盈送过去,让他舔咬更方便。 耳边是他舔舐发出滋滋的水声,上身一阵一阵酥麻沿着胸口往外扩,良芷忽然觉得手臂痒痒的,她低下头去,原来是他的黑发覆在她小臂上,一黑一白,散开一些,又聚拢过来一些。 她以前就发现了,姚咸的头发也很长,发质很好,经常同她的缠在一块,接吻的时候,一起睡的时候,挨在一起读书写字的时候…… 她又开始痒了,不知道从哪儿痒,可能是这发丝太滑顺,不仅手臂上,还有好几缕缠上她的小腿处。 她忍不住,想抬腿将腿肚子上的发丝抖落。 这一敞,指头便滑了进去。 姚咸一边嘬着乳,一手落在腰线以下,掌心拢着穴口,长指不紧不慢地顶开软肉。 公主抖了下肩,重新闭上眼睛,薄薄的指甲隔着衣料,小猫挠痒似的,徒劳地抓了他后背一下。 再往里探些,半指也是痛,深处有道隔膜抵抗。 “疼……”公主的声音提了些。 知道她难受,他又去亲她白软的耳垂,绵绵密密的吻落下,亲到耳尖到泛粉。 指尖仍在继续。 慢慢的,公主身体果然就舒展开来,身体在她的吻和拨弄下变得柔软,底下也丝丝缕缕出了水。 他又加了一根,两指勾在里头,触得很慢,以指腹反复绕着圈,她的腰不由自主随着他的动作摇晃起来,足跟蹭在提花丝垫上。 雪白的脚趾舒服得蜷起,又难耐地张开,不得章法求着。 这床榻就是湖水,她浮上头,以踝骨画出一道道水痕,最后激荡出水花,他的臂弯是跨不过的山峦,她想用膝盖去攀,却怎么也攀不过。 就在她禁不住要抽泣时,携着的水声停了,压在上方的人也离去,耳边是衣物窸窸窣窣。 怔神间,微凉的身躯又再度贴上。 昏暗的帐中,只能恍惚看见他眸子里淌过清淡的银光,心里有什么漫出来,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期待。 姚咸低声问:“公主相信我吗?” 公主目中凝着水光,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姚咸压抑着吐息,说了一句,“好。” 他指骨握住两截洁白的脚踝,按折在两边,再缓缓沉下腰,灼热便抵上腿心,就着滑腻的水液,缓缓送进去。 方进了个头,公主颤了一下, 吃到穴中的柱身一触到紧致的软壁,突突跳动,又涨大几分。 姚咸借着微光,看着她紧皱的眉头,放轻了声音,“放松些。” 公主咬唇,发出一声猫儿似的哼唧。 这一声可爱又娇气,纵使他忍得辛苦,也不好再横冲直撞。 他的手覆她腰肢上,用了些力,让性器缓慢地往前顶,一点一点破开花径。 她颤得睁眼,不期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眸光沉沉,似有微澜。 但这种慢是难以忍受的,和体内深入摩擦出的痒意绞缠在一起,不上不下。 公主喘息了一下,强忍着脸上的热意,问:“还没好么?” 姚咸顿了一下,对上她盈盈水光的眸子,俯身亲吻她的发顶,“忍一下。” 声音有几分暗哑。 良芷不明所以。 姚咸不再看她,挺动腰身,性器毫不留情推入了她身体深处。 “啊!” 风里的花骤然绽放,每一瓣花舒展弧度都清晰可感。 大片的水泽漫出眼睛,公主引颈,痛得往后仰,无声地吸气。 “抱歉。” 姚咸埋进去便不动了,长臂将她裹在怀里,手从下方穿过,腾空了些,手往她脊背上抚两下,问:“很痛么?” 下身钻心似地痛,公主缩着腿心,每一下都很煎熬。 “不要动……” 她轻轻地吸着气,泪珠子盈串成线落到双颊上,眼尾都红了,双指不住地死死掐他的手臂。 姚咸叹口气,将她揽得更近,低声道:“痛就咬吧。” 因为不可能停了。 他重新握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些,挺腰又狠刺下去,将性器剩余的一截完全送进去。 公主缩在他肩窝里,身子一下子耸高了些,正对着他的肩,她下意识张嘴去咬。 他搅烂了她的最隐秘的地方,让她太疼了,她也想让他尝尝痛的滋味。 这一咬她是用了力的,利齿划开血肉,咬得狠了,余光中是他颈脖微微凸起的青筋,只觉得他跟着难受似的。 公主终是不忍心,松了牙,伸出舌如小兽似地舔着那渗出的殷红。 湿湿润润的肉穴与他的灼热紧紧地连在一起,公主松开齿关时,肉穴也跟着一松,他的性器便陷在柔软中。 他抱着她,试着抽插,发现进出似乎比开始时顺畅,抽出时还有丝丝元红混在里头。 某种快意如藤蔓般滋长,抽插中激起几分呻吟,很弱的几声,却如最好的催情剂。 姚咸眸色一暗,肉棒充血肿胀,往更深处顶开,深深到底。 “唔!” 公主是从嗓子眼叫出声的,肉穴被撑开到极点,她抵着他的肩,摇着脑袋,“想吐……” 嘴上如此说着,下面却越咬越紧。 姚咸黑眼睛定定地看着两人地交合处,那儿细而窄的一道穴,可怜的小东西在努力吞纳他硕大的一根。 他退出一些,柱身黏满粘液,他只看了一眼,又重新磨进去。 公主被肏得小腿肚摇摇欲坠,刮着他的腰际,软蓬蓬的肉穴无意识地越绞越紧。 姚咸错开些,去碰她小腹那一道隆起,引她去看。 “看,我在这里。”语气温柔得一塌糊涂。 公主慢腾腾地睁开眼,水雾茫茫的眸中凝了一眼,小腹处是微微凸起的一道小丘。 “好深啊……” 懵懂的叹息。 姚咸眸内的什么东西破开了,他笑了一下,这种笑带着蛊惑的味道,她还在迷茫他为何要笑时,他附身吻了过来,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 湿热的肌肤相贴,赤身交合,由最初缓慢有序的九浅一深,渐渐失了章法,快了起来。 “啪啪啪!” 底下重重地抽插,两人交合的地方发出黏腻的水声,湿淋淋的,打湿了床榻。 公主脸上红色的霞云更甚,声音撞得破碎。 最后实在太狠动,连不成句的婉转哭吟,手柔弱无力推开,疯狂摇首,“不行了……”一声连一声,颤着尾音。 越推脱,底下的吮吸就越重。 姚咸并不言语,额间淌下豆大的汗,撑在她两边,沉腰回以一记深顶。 龟头不期然顶到深处的小口,他微不可见地绷紧腰身,以龟头上窄窄的眼去撞那个口,一下比一下重。 每一次擦过宫口,酸涨的感觉就散开来,化成滔天的热浪。 公主就挣扎得更厉害了。 她紧紧抓住他的背,开始求饶:“太深啊,出去……”双腿大张,抑不住的哭声。 姚咸的神色还是那般清明,下身却不管不顾去破那个口子,甚至带了几分戾气,一连冲撞百下后,宫口终是被撞开,窄小的宫口被迫滑进一个头。 顺利嵌进去的那个瞬间,他期身而上,去含她伸出的舌尖。 公主身子大颤,融融的穴肉紧箍着柱身,春潮涨满,涓流涌出,淋淋洒洒漫在绢花被上,一片淋漓。 在绵长的拥吻中,他松了精关,将白浊射出。 狂风骤雨间,公主想,这个事情一点都不快活,好痛好累。 一朝春风渡,不知今夕是何年。 * 终于do了~ 「- -「「 23鸳鸯 * 良芷是被热醒的,身上黏腻,像裹了一层糖霜。 帐中漆黑,隐有流光浮动,但肯定不是夜里了,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 她吃力睁眼往帷幔外看,微弱的曙光渗入视野,帐外霭霭白昼,稀稀落落的光,整个身子酸软无力,深陷在被褥中,身下空空的,不着寸缕。 她动动身子,伸手想去够落在床下的衣物。 一条手臂从后伸来,将她拢回怀中,肩头落下淡淡的阴影。 “天还未亮。”压着嗓子。 良芷挣了一下,没挣脱。 他亲她的头发,又顺着发烫的耳际,凉唇吻上肩头,还有手附在她娇俏的尖果儿处蹂躏,揉出不同的形状。 良芷启唇想阻止,“我要起了……我还有……早……”尾音被卷进一张唇中。 又是一个缠缠绵绵的吻。 余光中,氤氲的晨光投入,天就要亮了,良芷吐掉他的舌头,醒了过来,忙说,“我真的要走了!” 她往前爬,拖着身子要下床。 “舒落不知道我在这里……啊!”她几乎是尖叫出声。 腿被拉开,性器就着湿润又整根没入。 两人的耻骨撞到一起。 才抽插几下,她的身体又溢满了水。 她几乎用了力,牢牢抓住被角,他那处埋在身体里,灼得如一块硬铁,磨得她软肉都辗平了,脚趾头要伶仃地蜷起来。 一记深顶,良芷终于有些忍不住,痛苦地吟出声。 叶沙沙,水弯弯,似有少女低吟浅唱,那池中的一对鸳鸯缠在一块,不分彼此。 鸣声陡然响起。 “公主这边来。” 良芷怔了一下,回过神来。 她侧过脸,原是从旁经过的婢女,笼中的一只紫颈玄凤在叫,它遍体痛翠,额上一根极长的白羽。 玄凤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睨过来,又叫了一声。 “小畜生,不得无礼,这可是自家的小殿下。”持笼的小婢女隔空敲打,然后远远给良芷行礼。 穿过安临宫第二道门到内院。 将近午后了,最近也没再下雨,叶还是这般绿,盎然的绿意衬着园中的繁花,尽管头顶的艳阳还不肯敛去热意,但偶来的风里竟带了几分凉意。 已是夏末。 良芷仔细想了一下,整个盛夏她应该也遇到过许多事情,偏偏旁的都想不起来,有蝉鸣的地方有那人的影子,有紫藤的花架,晒干的朱砂,月色下的眉眼…… 她不由失笑。 亏她以前,还以为他与玉泉是对苦命鸳鸯呢。 说到鸳鸯,良芷往水池里探一眼,假山上有水流顺势而下,池中除了偶尔浮头的鲤鱼,再无旁的活物, 她疑惑问:“以前这池子里那对鸳鸯呢,怎么不见了?” 婢女顺着她目光看一眼,低声回道:“回公主,一个多月前,二夫人宫里狸奴将雌的吃掉了,那雄鸟可能见雌鸟不见了,就不吃不喝,没叁天也死掉了。” 良芷听完,叹了一句,“啊,怪可怜的。” 伴侣死了,就要跟着去。 “可不是么,也是王后心善不追究,那对鸳鸯可是王上从特地从西域贡物那儿挑来的,就这样没了,咱安临宫的个个儿想起都生气。” 见公主站着不说话,“公主?” “哦,没事,”良芷回头笑笑,“嗯,赶明儿我给母亲送对新的。走吧。” 殿内的浮冰都撤了。 良芷随着婢女进内殿,鞋履往绒毯上走,磨得腿间有些疼,面上却要不动声色。 她往楠木椅上坐,桌上摆着一壶残茶,她正要去喝,一旁的小婢女忙上前阻止,“公主先莫要喝这个。” 她正想问为什么时,斜前方珠帘响动。 一青一紫从后撩开两侧的珠帘,帘后徐徐走出一位妇人,头上梳着简单的发式,一身秀百蝶的宽纱衣,只胸前挂着一圈平安祖母绿的佩环。 她的面容里透着一股妩媚却不张扬的神态,眉眼与良芷极为相似。 良芷抬头唤了一声:“母亲。” 王后不失优雅地靠在椅背上,端起手,紫云便送上一盏茶,她抿了一口,方道:“听闻你……” 良芷已经打断,“是我自己,和他没关系的。” “急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王后笑了一下,侧头吩咐,“端上来。” 小婢女领命,退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手捧漆盘,行到良芷面前。 王后轻声,“喝了吧。” 良芷看了一眼,青花瓷碗内,是乌黑的药汤。 她端起来,不疑有他,直接捏着鼻子灌进嘴里。 王后看着她喝,满意地点头,“好好护着自己些,”她缓声道,“别到时候一个公主还未出嫁,就给王室多添个皇孙儿。” 良芷手一抖,呛出了声。 一碗下肚,良芷拿手帕掖了掖唇角,直觉药苦还留在舌尖,她向来忍不住苦,手往果盘中捻了枚青果,在嘴里含着。 母女开始聊些家常。 王后叫她最近去国公那儿,说已经得到消息,渊国世子姚瑜亲派使臣前来义和,现在应该在驿馆处,不日就要进宫来了。 王后其实并不避讳同她说这些,只说渊国借此战役肃清了一些政敌,渊使此番带来了许多贡品,还有商道的书致。 楚渊之间,莫有共敌。 “你父王也想楚渊重新交好,互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良芷斟酌几番,心想这世事变幻,真挺令人猝不及防的。 “但也不要掉以轻心。”王后又说,“所以你们可以先出宫避一避,也好在宫里落人口舌。至于太傅……” 提到学宫的事,王后才有些无奈,说:“罢了,勉强逼你也不好,太傅近日太操劳,剩下的半月你就别去上课了,自己想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难怪她方才在课上打瞌睡,太傅也不生气。 良芷这才后知后觉,听懂方才“你们”二字所指,喜出望外,“也就是说,我可以带姚咸出宫去?” 王后呷了一口茶,无所谓地笑了,“自然。” “谢母亲!” 良芷想起身给亲娘香一个,从椅子上起来的时忽然腿一软,身子歪了歪。 她哎呀一声。 王后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似要将她看穿了。 良芷脸红着,给王后福身,“那女儿就先回了。” “嗯。”王后颔首,又抬眼道,“下月初的笄礼,可别忘了。” 临走时,她补了一句,“下回,带他过来见见。” 芳兰殿内。 “我不要芷兰花,凤凰花好,还是芙蓉花……衣服嘛,不要大红色,太艳,又不是出嫁……” 良芷盘算着发簪样式,身后内侍提笔记着。 公主成年都要行笄礼,绾发加笄,可算是要轮到她了。 “嗯,暂时就这么多了。”良芷挥手,那内侍收了笔,目光匆匆看一眼公主身侧的白影,不敢多看,行了礼后离去。 良芷回过头,见姚咸面色微妙。 “怎么了?”她晃晃手。 姚咸定定望着她,许久不言,又半晌后,才慢慢道,“公主年方,不到十六么……” “对啊。”良芷回他,边掰指算,“不过我也快十六了,还剩十七日!” 又说等你弱冠,我也亲自给你打理。 她补充了一句,“若届时你还在大楚的话。” 姚咸微怔,似乎欲言又止,“公主……” 廊下的竹叶随风而动,叶间的摩挲声传到耳边,就如他的目光一般悠远。 不等他再发话,良芷一把握住他的手,岔开话题,“对了,你是不是没出过宫啊,” 她眨眨眼,“正好,我们出去玩吧!” 24姬九原 * 天湛蓝,云舒卷。 良芷燥红着脸从小铺出来,回忆着方才掌柜交代的注意事项,她把小包袱往怀里揣紧,掀开半人高的麻布帘,迈下了台阶。 帘上是龙飞凤舞的一个“春”字,因帘布的晃动,隐有绮靡的香气从后飘散,她下意识往自己肩头仔细嗅了嗅,方安心下来。 身上好像是沾了一些,不过很淡,应该很快就能散。 铺子坐落窄巷的中间,窄巷连接南北街,良芷往左走,要回到北街去。 走了几步,迎面从巷子口走来一人,应是去往南街。 南北两街人流来来往往,不时也有人行过,按理来说不需要在意,但此人的穿着打扮怪异得让她不由多看几眼。 那人在热天里裹得严实,头戴一顶帷帽,灰黑的长纱掩到颈部,不留一寸皮肤外露。 灰纱下是偏白的一身,袖口衣襟是水色的绢花,像是女儿家喜爱的样式,但从身型看又偏高大。 整个人雌雄难辨。 窄巷堪堪容两个人的宽度,二人相向而走。 擦肩而过时,微风过去,灰纱被扬得高了些,纱下一小半张脸,上方闪过一抹紫烟色,原是他勾到眼尾的胭脂。 这张脸落到良芷眼中,甚是面熟。 但就是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征神间,对方忽然身形一侧,窄肩便撞到她后背。 丁零的一声,他腰间系的铃铛作响。良芷一个不防,怀中包袱脱手,滚到地上。 那人站定不动。 地上的包袱散开,从中漏出个约一手长的灰木匣子。 “抱歉。” 手快将包袱捡起,良芷忙用布皮裹回去,一通乱捆,她站起来,发现那人仍立在她面前,只是在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良芷愣了一下,“你不会说话?” 他指指她的手。 良芷疑惑地伸手。 那人一手托她手背,伸指在她手心比划一番,寥寥几笔后,他将手收回袖口。 良芷:“什么?”她还在吃力辨认,那人已经抬脚走了。 看着走出窄巷的人影,良芷一脸莫名其妙,她回想方才的描摹出的比划,望着掌心, “……十二?” 穿过窄巷,到北街中段,良芷很快便见着人。 长街两侧摆着各种小摊,姚咸等在原地,低头在选物件。 他虽弱不胜衣,外貌却引人注目,一身简洁的青衣更衬得他身如修竹,眉眼如画。 良芷正欲开口,便瞧见他脚边粉艳艳的海棠枝,花苞花梗堆积成小山,是心仪他的姑娘路过投掷给他的,还有几个要从远处过来,手上拎着一支。 她幽幽叹了一句,“祸水啊。” 她走过去,往姚咸旁边一站,姑娘的扔花的手便顿住,良芷冲她一笑,她们相互对视一眼,便恼着红脸,推搡着离去。 姚咸见了她,也不问她去哪,也似乎对自己的情形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 “阿芙。” 这一声叫得人心肝颤。 良芷挑挑眉毛,“挑好了?” 西市在王城外郭,良芷想着探国公的事先不急,可以回程再说,既然不用回楚宫,接下来半个月想好好带着姚咸在王都逛一逛。 他挑的东西多而金贵,都是这一路买的东西,两人到了落脚的客栈,先放了东西再出门,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酒肆在这条街小有名气,最出名的是里头的酒,也管吃食,坐定的时候,台上的说书正好开始。 市井就是传递多方消息的好地方。 本国的政评、他国的趣事,都伴着说书人的红漆醒木缓缓道来。 不经意提到了渊国,说渊国的王妃慕容夫人为渊王艰难产下一子,又恰逢渊国转危为安,这十王子还未百岁便先赐君名,为郝安君。 又吹捧那慕容夫人的容貌可谓天人之姿,舞技了得,一舞动天下,借此备受宠爱。 良芷先选了酒种,又点了晚上要吃的菜式,伙子走了之后,说书人竟然还在讲慕容,她就问:“她算你父亲第几个妻子?” 姚咸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第七。” 良芷托腮,“那她真的有他说得那么好看吗?” 姚咸放下杯子,只是神情散淡道:“慕容夫人身居内宫,而我只是久居宫外散养的王子,她如何,我不得而知,也与我无关。” 良芷见他这模样,忽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哎,突然多了个弟弟这种事情习惯就好。” “该急的,怕不是我,而是我姚瑜。” 良芷不可置否地耸耸肩,另一头有小厮捧着食盘要来上菜,菜式是叁个荤菜两个素菜加一个汤,小桌子要摆不上,她帮忙挪位置。 菜上齐后,她抬眸瞧了姚咸一眼,他正神色飘渺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芷伸手“啪嗒”在他面前打了跟响指。 姚咸回过头来,冲她笑了一下。 两个人开始吃东西。 正吃着,楼下隐隐吵闹。 “我不过是钱袋掉了,你怎么就不信,你放我先去,我回去取了钱来……” 姚咸轻轻置下筷子,往楼下看了一眼,对良芷说了句“稍等”。 良芷顾着吃,“嗯”了一声。 姚咸起身下楼,再回时身侧多了一人。 “此番多谢渊君了。”嗓音有些冷,语气却是真挚。 “无妨。” 良芷闻声,回身看了一眼。 湖蓝的一身衣,偏褐的发全部束于顶,以一支精致的银簪横贯发髻。麦色的皮肤,面庞算得上俊朗。 就是嘴唇太薄,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薄,整个人透着薄凉。 他也望过来,薄唇一抿,与她两两震惊。 “又是你?!” 良芷噌地站起来。 他盯着死抓在腕上的手,眼神没有一丁点闪躲,只是冷哼一声,右手握上剑鞘。 二人僵持之际,良芷肩上一沉,“公主。”姚咸上前,贴着她耳边,“这位是燕国的公子。” 良芷诧异:“哈?” 那人也定了定,右手往后一收,移开握在剑鞘上的手,“你就是六公主?” 又看了一眼姚咸的面色,不情不愿拱手冷道:“姬九原。” 叁人坐下,良芷便长话短说解释一番。 姬九原面不改色:“他如此败类,怎么,我杀不得吗?” 他说此人曾是燕国的亡命徒,我跟着他,才知道他到了渊国摇身一变竟成了门客,还给权贵递了名帖,改名换姓却变不了他背负人命的事实。 说他是为民除害,你该感激我给你楚国杀了这么一个垃圾。 良芷半信半疑看着他。 “可是……” 姚咸覆在她腕上的手微微使了力,先止住了她的话头,沉吟片刻,说发生这样的事情,自然有人保他,公主就不必再插手了。 这时伙计从后过来要上酒,是上好的罗浮春,酒香从壶中漫出来,姬九原看了一眼,问:“这酒我能喝一点么?” “自然。”姚咸笑道,“请。” 姬九原倒了一杯,猛灌入喉,喝完后神情似乎不那么冷了,他朝着良芷的方向,借着酒气,他道:“你的袖箭很有意思……“仍带几分倨傲,”就是功夫太烂。” 良芷沉了脸,又要发作,“有本事你和我再打一场!” 姚咸在一侧轻轻摇头。 饭菜吃完后撤下,桌上只剩下酒壶子,伙计又上了一些下酒小菜,姬九原同姚咸说着旧事,良芷插不进去,便自个儿剥瓜子吃。 姬九原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犹豫几许,说:“渊君画技卓越,定是博览群书,今日既然见了,我有一事请教。” “请讲。” “公子可曾见过此纹。” 姬九原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纸上画了一菱形,形中是交错相扣的纹路,如迷宫一般。 姚咸仔细看了看,实话实话:“不曾。” “这样啊……”姬九原失落,头垂了下来,“这其实是,是练青留给我的。” 姚咸反应过来,问:“夫人还好么?” 良芷正小口抿着酒,难得听见姚咸关心别人,抬起头来。 姬九原闻言,不说话,先闷了一口酒,手握成拳又分开,“实不相瞒,她走了,只留了一张字条,就不见了。” “我看啊,你定是做了对不住人家的事情,她才会走的。”良芷在一旁凉凉来一句。 姬九原居然不反驳,他面色凝重起来, “是我的错。” 25练青 * 姬九原起先也不知道练青会不见,以为她同往常一样,晨起出门,去市集买菜,买菜回来做饭、整理院子,午后学画,晚些时候他回来了,她同他一起吃。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是燕国的质子,却在宫外有特赐的府邸,说是府邸,不过是一栋连着两个院子的小宅。 府中只有叁个仆人,一个花奴打理院子,一个守门,一个算是他的侍从,做些替他跑腿的活。 这日,他吩咐阿忠将一套翡翠茶盅送给穆家小姐,嘱咐的还是那句话,若是穆小姐退回去,就再送一次。 可是这一次穆雁蓉收了,并说要见他。 他很开心,因为那夜后,他以为穆雁蓉此生再不见他。 想不了太多,他换了一身衣裳,前去赴约。 远远见到穆雁蓉,她一身清雅白襦裙,立在柳树下,纱衣若羽,衣袂飘飘,同他梦里令他牵肠挂肚的影子一样。 她回过头来,定定看着他。几天不见,她更显羸弱了,脸上有些病容,还是那般好看动人 他走过去,将她的手裹在掌中,他略苦涩道:“我以为,你再不会见我。” 穆雁蓉神情疏离,不着痕迹将手抽离,却是问:“你夫人呢?” 他望着空落落的手心,将手负回身后,借口说练青仍在府中。 穆雁蓉不信,眼神直勾勾的,“说实话。” 他不解她为何突然咄咄逼人,实话说:“她是不在,许是出去了。” 穆雁蓉听罢抿唇,说一句“果然。”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发簪,说那夜后白天,她在门外捡到的。 “我记忆一向很好,这是她的吧。” 金丝勾成的一朵木槿,尾部坠了一寸流苏,是练青常带的那一只。 他本来无所谓,见到了才惊觉,又觉着不可能,他以安抚似的语气道:“雁蓉,没有人见到。” 穆雁蓉却摇头,面颊苍白,她倒退一步,凄然道:“我们是错的。” 他急了,说燕王的诏书很快下来,你随我回燕国去。 穆雁蓉看着他,说你真的是为了我留在渊国的吗? “你带我走,是作为外室,还是正妻,可燕国王室允许一个外人并且不能生育的女人当正妻吗,更何况你已经有一个正妻了。” 她背过身去,说你带夫人回去吧,我不会嫁的。 他掰过她的肩,摁得那么紧,急切着,“你信我,我会想法子!” “不必了。”穆雁蓉眸中酝着冷霜,一开口就将他死刑: “我早已发誓,终身不嫁。” 回到府中,家里再没人,他很烦躁,很沮丧,胸口像有块铅石压着,闷得厉害。 往日都是练青安慰他所有事情,可她并不在。 不对。 他终是察觉不对劲,他看了眼天色,将近中午,往常这个时候,练青已经回来,去后厨做饭。 他去问阿忠,阿忠有些迷茫,说夫人一早出去了,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心头一跳,莫名有些慌,“出去找,去她常去的地方喊她回来。” 内侍一脸莫名,还是听话去寻人。 又过了叁日。 这几日他睡得极不安稳,派出去的人找了叁日都没找到,但他毕竟只是一个质子,根本没能力再遣更多的人去寻。 他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头疼。 他想了想,往城西去找练青的母亲。 她母亲眼睛不好,独居守着木屋子,一直不愿意同他们一起住。 母亲似乎也对她出走的事情一无所知,还关切地问起她的事情,还说前几日她来过,取了一些安神草离开。 安神草是新种的,是怕他夜里睡不好,亲自围了一块地来种。 往日他会欣喜道谢,可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叁年前他还在燕国时,练青还只是陪在他身边的小婢女。一日醉酒,不慎同她睡了一觉。醒来后看着臂弯中的睡颜,自觉惭愧,他想不明白,自己应该出于什么情感同她一起,干脆就娶她作补偿。 红烛高照的洞房,练青眼波流水,唤他一声夫君。 后来,因他生性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啥子,失手杀了丞相之子,惹怒了燕王,被送到渊国当了质子,练青便陪他一块儿。 到了渊国,楚王念与燕交情还行,对他优待有加,不必住在楚宫,自由出入还给了一处府邸。 他们搬进来后,练青将府上打理得紧紧有条,他每日醒来,练青便会从门后出来,给他送上一壶清茶。 窗明几净,岁月静好。 窗外槐花落尽,原来不知不觉,练青已经在他身边的第七个年头。 他推开书房。 书案整洁,练青之前得过公子咸的画,很是喜欢,便想学画,半月才画出个有模有样的画来,她很满意,同他说等墨干了送去画斋裱起来。 当时他的心都放在穆雁蓉身上,对她并没多关注。 如今她不见了,他拿起来看,画已经裱好了,他第一次看清画中的东西。 水路悠悠,船只上两人依偎。 他想起到渊国的路上,她握着他的手,那么坚定,“我不怕。” 他心如刀割,拿起来想将画合。 一张纸条从画轴旁漏出来。 纸上用赤金的线条,画了一个他不曾见过的图案…… …… “就是这样。” 姬九原的目光停在纸面之上。 良芷听罢,说:“你可真该死啊……” “我的确该死,可我不能,我会亲自找她,”姬九原沉眉敛目,“确认她平安后,她想我怎么做都可以” 良芷却觉得好没意思,她说:“女人铁了心要走,你拦不住的。” “我知道,可她在渊国不认识旁人,我怕她出事……”姬九原默然半晌,“我真的,只想确认她平安。” 良芷冷哼了一声。 姬九原面向姚咸,“我又多方打探,只知道这纹路出现的地儿有暖春阁、修林轩,炼金沙画在石阶上,可是我查探过,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忽然问,“玉泉曾于练青交好,可否替我问问……” 姚咸顿了顿,良芷的眼睛扫过来。 姬九原极快地看了一眼良芷,皱眉,“是我唐突了。”他站起来,“我再去找找看,若二位想起来什么,劳烦告知,我府邸就在城中四十八号,你们若来寻我,自有人应门。” 他拱手,“告辞。” 姬九原走后,良芷晃着杯中的酒水,才慢慢道:“其实,那个金纹,我见过……” 姚咸望过来,“怎么说?” “我以前同步文驰溜去赌钱,在地下钱庄见到过。” “那方才……” 良芷偏头,“我就是不想告诉他。” 姚咸不语,似在思忖。 良芷不再开口,默默饮酒,等姚咸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喝掉了一整壶。 她支着下巴晃着空掉的一壶,面上漫处一层薄粉,正要叫小厮再上一壶,觉腰上一紧,被卷入一个冷香的怀抱里。 姚咸将她手边的酒盏撤去,“莫要再喝了。” 良芷扭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嗯?” “时辰不早了,公主醉了,我们先回去。” 良芷听话站起来,又软趴趴地倒回去。 姚咸托住她的腰身,轻轻笑,“说好的整个大楚没人能喝得过呢?” 良芷蹙眉,“疼……” “怎么了,哪儿疼?” 良芷摇摇头,抬起头来,双臂张开,她杏眼闪闪, “背我。” 天上疏月朗照,繁星当空。西市往前有一座芙蓉池,点点灯光在两岸闪烁,湖石卷曲,流水桥下波光粼粼。 姚咸背着她上桥,她在他背上,淡淡的酒香萦绕在两人周边,她醉了,好像又没醉。 良芷下巴搁在他肩上,“唔,那个,那个燕国人,姬什么什么,你干什么同他说那么多,他这样的人,自己心的都看不清,白费他夫人如此对他,” “以前燕君还在宫中之时,有些来往。”姚咸语气悠悠,“练夫人是个很好的女子,是他不懂珍惜。” “我知道了,你是想到了玉泉对不对?”她点点他的脸。 “不是。” 良芷笑了,搂紧他的颈,在他耳根下道:“我们瞒着他,去找练夫人吧。” “公主在说什么?” 良芷纳罕:“啊?你不打算帮他?“ 姚咸道,“我何时说过我要插手此事?” 身后没声了,他微微侧过去,公主似乎睡着了。 回到客栈,姚咸小心将公主放到床上。 夜风从侧边吹来,姚咸行过去,手摁在窗台上,赫然发现有人站在茶肆的廊下。 那人站在阴影处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等什么。 姚咸眸中闪了一下,将窗户的栓子放下。 回到床边,姚咸先将公主的衣物脱掉,浅粉的莲花缠枝外罩掀开,里面是一月白薄纱的中衣,他还要去解,公主忽然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来了一句:“不要!” 姚咸软着语气,哄道,“公主衣上都洒了酒,湿衣服穿着容易着凉。” 公主喊着不要不要,嘴唇一张一合,小小的一声,“疼……” 又喊疼,姚咸便问哪里疼。 “腿疼。” 他顺着骨头摸了一通,有些疑惑,“没伤到骨,要去请郎中过来看看么?” 公主摇头,说腿心疼。 姚咸愣了一下。 公主的酒意应是上来了,她醉的话,胆子就大,醉眼朦胧间,她直起身来,自己叁两下把上衣脱掉,腰带落地,褪了白绸的亵裤,腿间的遮挡都没了,她手穿过膝弯,掰开来。 她面上一点羞涩都无,说:“你看。” 上头湿漉漉的,下头也是湿漉漉的,温软的腿心冒着热气,如泡在雨里的鲜红花,散发着一股靡丽的香气。 姚咸移开视线,扯过被衾给她盖上,低声道:“阿芙,不可。” 良芷见他侧过脸不去瞧她,忽然并起腿来,双手捂脸,十分委屈地哭出声: “祸水,你把我搞坏了……” 26信小沧 * “公主?” 良芷蓦地抬头,脸上并无泪水,她狡黠一笑,“骗你的!” 她坐起来,凑上前去扶正他的脸,要去亲他。 唇是软的,带一点点酒气,更多是甜香,微微张开,咬的是他的下唇。 这是一个单方面的,笨拙的吻,只在唇间浅尝辄止。 在他想扣住她的下颚加深这个吻时,良芷躲开了。 她缩下去,手作乱似的摸到他腰间,急切地去扯他的衣带。 知道她是真的醉了。 姚咸止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一些,“不是说疼么。” 良芷呵呵一笑,双腿岔开,跪在他身前,双手逡巡地游离,最后停在半隆起的部位,抬眼道:“可是,你这起来了啊,我就想帮帮你。”她眸子中的流光是散的,衬些霞飞遍布的面颊,说着最淫秽的话,“你不想要吗?” 姚咸低眼瞧着她,默了半晌,问:“公主想怎么帮?” 良芷没有说话,而是弯下腰,伸出小舌,隔着衣料舔了一口。 他腰身紧绷了一下,立刻又支起几分。 良芷才抬头,满意道:“你看。”她双目弯弯,像一只调皮的狐狸。 腰带缓缓落地,公主笨拙地撩开下摆,腹部线条优美而结实,肿胀的器物底下卧着两团囊袋。 先小口下口吮吸,小舌柔软湿滑,从龟头舔到根部,舔到整根都硬了,顶端的马眼渗出点点清液。 公主的小脑袋在他腹部动着,光洁的额上几丝乱发,秀气的鼻尖也泛着红,不时能瞧见她殷红的小舌,刮在柱身,尤觉不够。 “等等。” “嗯?” 良芷眼底都是不清明的神色,燥红的脸,欲色满盈,唇齿挂银丝。 姚咸托着她的下颌,她的脸是这般小,他一只手就能包住一半。 虎口下是有温软的气息,他将拇指内扣一些,慢慢研磨进她嘴里,先就着涎水搅着舌头,再深一些,抵在舌根处。 良芷觉得难受,轻轻咬了一下。 姚咸的拇指退了出来,他垂眼,“张大些。”说着将性器对过去。 公主两瓣红唇微张,将肉棒含进去。 他摸着她的脑袋,挺腰缓慢抽动,要往深处压去。 性器被湿热的唇舌裹着,牙根跌跌撞撞刮过棱角,顺着力道吮吸、舔舐。 膨胀到极致,精关就要锁不住,他喘口气,及时抽出,还是射了一些。 良芷猝不及防呛了,额上沁出细汗,皱着眉轻轻咳出来,浅浅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晕了眼睫,又从腮畔流下,同唇边的精液混在一块儿。 周遭都是浓郁的酒气,却散着靡靡的香。 他冷玉一般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拇指指腹擦过她唇角,掠去白沫。 面上却是挂着淡淡的笑,“公主不乖,谁教你的?” 公主脸蛋红红的,微微仰头,晃了晃脑袋,缓慢说了一句,“不知道……” “头疼……”她仰面跌回帐中,“不要算了!” 乌发如一匹上好的丝绸洒在床榻之上,细白的腿就摆在床沿边悬空,从膝弯处无力垂下。 姚咸去碰她泛红的膝盖,被她蹬开,他手握着,轻而易举钳住,她抵抗不动,只好任由他掰开来。 烛光清晰勾勒出那处的模样,翁动的扉红肉穴,是有些肿,看了一会,那儿瑟缩吐出一泡水,如花苞吐蕊时沾染的晨露。 手指伸进去,点按往里,最后勾到深处一方软肉,她就抖起来,紧紧缩住。 他问,“是这么?” 良芷泪汪汪:“唔……疼。” 他抽出来,默不作声地低头盯着她。 公主正你嗫嚅着,与他对视,黑亮的眼,似要把心都掏出给他看,她将身子撑起一点点,双眼微红,双腿大张,问: “你不进来么?” 下一刻他挺立的肉棒就挤了进去,一推到底。 公主立刻弓起腰,身子一缩,要向后挣。 挺进太快,涨酸得几乎要落泪了,她半晌才缓过气来,下意识一点点攀上他的颈,手臂没有气力,勾了一会要松开,被他揽住,进得更深了。 烛台要燃尽了,地板上两道影子交迭在一起。 他们紧紧贴合,两条皙白的腿围这一具腰身,腿心处浓稠软烂的穴,层层皮褶下,被肏烂了,源源出水,水怎么那么多,溅得床榻都湿了,绿底金菊的床垫被淋了一片,花都开满了似的。 良芷觉得身子好沉,周身埋在火里,灼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对这种感觉又爱又恨。 茫茫之中,她又听见自己发出的短促而旖旎的呻吟,那是她平日绝不会发出的声音。 她变得不像自己。 真的要坏了…… 她睁开眼,却看见一双极冷的眼睛,所有的光都冻结成坚硬的玄冰。 她感到无比陌生和慌乱。 “你是谁?” 得不到回答,火海被冰原覆盖,狂风骤雨,她被沉入黑暗里,摇摇欲坠。 她抽噎着哭泣,被裹进一个沉稳的怀抱,微凉的指尖抚上她颤抖的眼睫,一点点拭去泪痕,“我在。” …… 第二日清晨。 良芷从床上醒来,头沉得不得了,像是灵魂从头顶抽离,又塞回去,等灵魂重新掌握身体,知觉恢复,只觉得哪哪儿都酸楚难耐,头疼,腰疼,腿心也疼。 自己怎么上的床,她居然一点都忆不起来。 她拿手摸了摸颈,嗓子眼如刀割一般,嘴里还有股有膻惺的奇怪的味道。 良芷下床去,桌上摆着一碗醒酒汤,她将它喝尽了,仍觉得渴。 她摸了摸手边的茶壶,壶身是温的,喝一口,就是普通的水,但是太渴了,连连喝了一一整壶,才稍微舒服一些。 门咯吱开了,有人踏进来,“醒了?” 竹叶似的眉,清隽的面,唇边是春风润水的笑意,一身渐染淡蓝边的衣衫,是昨日新买的,风雅到了极点,又比他平日素白的一身要有人气得多。 大清早的,赏心悦目。 怎么这么好看啊! 姚咸打了盆水,放在木架上,将毛巾浸润开了又拧走水,回身时良芷还在笑。 “公主在笑什么?” 良芷笑而不语。 湿润的毛巾轻柔覆在脸上,洗过脸后睡意就没了,公主又变得神采奕奕的,眼睛亮晶晶。 姚咸亲了她一口,见桌上装着醒酒汤的碗已经空了,他问:“头还难受么?” 良芷摇摇头,看着他,“说起来,你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有什么地儿想去的,我给你放个假?” 姚咸想了想,“有,驿馆。” 良芷想起前日母亲说过的渊使进楚之事,保不准他也会思乡情切? 思至此,她大手一挥,由衷道:“准了。” 两人下楼,早间都是吃早点的人,只剩下门边有位置,两人过去坐下,良芷叫了一碗肉面,姚咸要喝粥。 桌子侧对着门,门外的对街上,她又看到那人,还是那顶帏帽,将整个人都裹住。 隔着灰纱,他似乎也一眼就见到良芷,疾步穿过街道,晃得腰间的铃铛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在良芷一脸莫名下,径自掀开帏帽上的纱。 是一张面色足够幽怨的脸,语气十足十的委屈,“奴家守在暖春阁等小娘子许久,为何不来?” 姚咸:“暖春阁?” 良芷:“哈?” 那人指指她的掌心,“我以为小娘子你能懂。” 昨日,他不过是在她手上写了个十二。 十二号…… “啊!” 她又看看这张脸,可算想起来了。 良芷不太确定;“可,你不是那日的小倌吧……” 她记忆里虽不算很好,但也不至于看错,他眼下有一颗痣,那日的小倌可没有。 “是,奴家名为信小沧,那日与小娘子一块儿的是我那不争气的胞弟信小相,他自觉惭愧,便央奴家来,想好好补偿。”他有些羞涩,“若小娘子不嫌弃,奴家也可以教您些别的,保您欲死欲……” 话未完便戛然而止,剩下的被闷在掌心里,良芷死死捂住信小沧的嘴,“青天白日的,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需要教这些……” 边说边看姚咸的面色,他仍悠哉悠哉吃粥。 良芷起身把信小沧拖到一边,他又委屈了,轻声问:“那小娘子是不愿来了么?” 她只觉头大,支吾一声,“晚些时候,晚些时候!” 信小沧笑逐颜开,贴近她耳边道,“等你。” 良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打发走信小沧,良芷摸了一把汗。 屁股方沾上凳子,有人的声音斯斯然传来,“欲死欲仙?” 良芷噎了下,干笑道:“他一个小倌,可能烟花之地待久了,是这样的。” 姚咸不语,半晌后,淡淡道:“公主还不快些吃,面要坨了。” 良芷搅着面,吃了几口,抬头说:“那个,你不是想见见渊国的使臣么,我今儿有些累,你自己去吧,路上小心些。” 姚咸慢腾腾地道:“公主莫不是想支开我,独自去暖春阁?” 良芷呆了呆,“我不去啊。” 姚咸:“嗯?” “我真不去。”良芷起先还觉得小倌有什么秘密,现在想想怕不是真要攀附而来的人。 她脸红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次,“真的。” “罢了。”姚咸捏她的脸,“公主真的不同我一道?” “驿馆吗?”良芷摸摸鼻子,错开目光,“嗯,不了,我真的想休息。” 姚咸便不再坚持。 吃过饭,良芷将姚咸送出客栈,算了算时辰,转身上楼。 进房,关好门。 她走到墙角,从堆积如山的物件里,翻出藏最里头的灰包袱,抽出那只木匣子来。 她将木匣子摆到床上,看了一会儿,开始脱下衣。 * (下章还是炖肉) 26信小沧 * “公主?” 良芷蓦地抬头,脸上并无泪水,她狡黠一笑,“骗你的!” 她坐起来,凑上前去扶正他的脸,要去亲他。 唇是软的,带一点点酒气,更多是甜香,微微张开,咬的是他的下唇。 这是一个单方面的,笨拙的吻,只在唇间浅尝辄止。 在他想扣住她的下颚加深这个吻时,良芷躲开了。 她缩下去,手作乱似的摸到他腰间,急切地去扯他的衣带。 知道她是真的醉了。 姚咸止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一些,“不是说疼么。” 良芷呵呵一笑,双腿岔开,跪在他身前,双手逡巡地游离,最后停在半隆起的部位,抬眼道:“可是,你这起来了啊,我就想帮帮你。”她眸子中的流光是散的,衬些霞飞遍布的面颊,说着最淫秽的话,“你不想要吗?” 姚咸低眼瞧着她,默了半晌,问:“公主想怎么帮?” 良芷没有说话,而是弯下腰,伸出小舌,隔着衣料舔了一口。 他腰身紧绷了一下,立刻又支起几分。 良芷才抬头,满意道:“你看。”她双目弯弯,像一只调皮的狐狸。 腰带缓缓落地,公主笨拙地撩开下摆,腹部线条优美而结实,肿胀的器物底下卧着两团囊袋。 先小口下口吮吸,小舌柔软湿滑,从龟头舔到根部,舔到整根都硬了,顶端的马眼渗出点点清液。 公主的小脑袋在他腹部动着,光洁的额上几丝乱发,秀气的鼻尖也泛着红,不时能瞧见她殷红的小舌,刮在柱身,尤觉不够。 “等等。” “嗯?” 良芷眼底都是不清明的神色,燥红的脸,欲色满盈,唇齿挂银丝。 姚咸托着她的下颌,她的脸是这般小,他一只手就能包住一半。 虎口下是有温软的气息,他将拇指内扣一些,慢慢研磨进她嘴里,先就着涎水搅着舌头,再深一些,抵在舌根处。 良芷觉得难受,轻轻咬了一下。 姚咸的拇指退了出来,他垂眼,“张大些。”说着将性器对过去。 公主两瓣红唇微张,将肉棒含进去。 他摸着她的脑袋,挺腰缓慢抽动,要往深处压去。 性器被湿热的唇舌裹着,牙根跌跌撞撞刮过棱角,顺着力道吮吸、舔舐。 膨胀到极致,精关就要锁不住,他喘口气,及时抽出,还是射了一些。 良芷猝不及防呛了,额上沁出细汗,皱着眉轻轻咳出来,浅浅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晕了眼睫,又从腮畔流下,同唇边的精液混在一块儿。 周遭都是浓郁的酒气,却散着靡靡的香。 他冷玉一般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拇指指腹擦过她唇角,掠去白沫。 面上却是挂着淡淡的笑,“公主不乖,谁教你的?” 公主脸蛋红红的,微微仰头,晃了晃脑袋,缓慢说了一句,“不知道……” “头疼……”她仰面跌回帐中,“不要算了!” 乌发如一匹上好的丝绸洒在床榻之上,细白的腿就摆在床沿边悬空,从膝弯处无力垂下。 姚咸去碰她泛红的膝盖,被她蹬开,他手握着,轻而易举钳住,她抵抗不动,只好任由他掰开来。 烛光清晰勾勒出那处的模样,翁动的扉红肉穴,是有些肿,看了一会,那儿瑟缩吐出一泡水,如花苞吐蕊时沾染的晨露。 手指伸进去,点按往里,最后勾到深处一方软肉,她就抖起来,紧紧缩住。 他问,“是这么?” 良芷泪汪汪:“唔……疼。” 他抽出来,默不作声地低头盯着她。 公主正你嗫嚅着,与他对视,黑亮的眼,似要把心都掏出给他看,她将身子撑起一点点,双眼微红,双腿大张,问: “你不进来么?” 下一刻他挺立的肉棒就挤了进去,一推到底。 公主立刻弓起腰,身子一缩,要向后挣。 挺进太快,涨酸得几乎要落泪了,她半晌才缓过气来,下意识一点点攀上他的颈,手臂没有气力,勾了一会要松开,被他揽住,进得更深了。 烛台要燃尽了,地板上两道影子交迭在一起。 他们紧紧贴合,两条皙白的腿围这一具腰身,腿心处浓稠软烂的穴,层层皮褶下,被肏烂了,源源出水,水怎么那么多,溅得床榻都湿了,绿底金菊的床垫被淋了一片,花都开满了似的。 良芷觉得身子好沉,周身埋在火里,灼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对这种感觉又爱又恨。 茫茫之中,她又听见自己发出的短促而旖旎的呻吟,那是她平日绝不会发出的声音。 她变得不像自己。 真的要坏了…… 她睁开眼,却看见一双极冷的眼睛,所有的光都冻结成坚硬的玄冰。 她感到无比陌生和慌乱。 “你是谁?” 得不到回答,火海被冰原覆盖,狂风骤雨,她被沉入黑暗里,摇摇欲坠。 她抽噎着哭泣,被裹进一个沉稳的怀抱,微凉的指尖抚上她颤抖的眼睫,一点点拭去泪痕,“我在。” …… 第二日清晨。 良芷从床上醒来,头沉得不得了,像是灵魂从头顶抽离,又塞回去,等灵魂重新掌握身体,知觉恢复,只觉得哪哪儿都酸楚难耐,头疼,腰疼,腿心也疼。 自己怎么上的床,她居然一点都忆不起来。 她拿手摸了摸颈,嗓子眼如刀割一般,嘴里还有股有膻惺的奇怪的味道。 良芷下床去,桌上摆着一碗醒酒汤,她将它喝尽了,仍觉得渴。 她摸了摸手边的茶壶,壶身是温的,喝一口,就是普通的水,但是太渴了,连连喝了一一整壶,才稍微舒服一些。 门咯吱开了,有人踏进来,“醒了?” 竹叶似的眉,清隽的面,唇边是春风润水的笑意,一身渐染淡蓝边的衣衫,是昨日新买的,风雅到了极点,又比他平日素白的一身要有人气得多。 大清早的,赏心悦目。 怎么这么好看啊! 姚咸打了盆水,放在木架上,将毛巾浸润开了又拧走水,回身时良芷还在笑。 “公主在笑什么?” 良芷笑而不语。 湿润的毛巾轻柔覆在脸上,洗过脸后睡意就没了,公主又变得神采奕奕的,眼睛亮晶晶。 姚咸亲了她一口,见桌上装着醒酒汤的碗已经空了,他问:“头还难受么?” 良芷摇摇头,看着他,“说起来,你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有什么地儿想去的,我给你放个假?” 姚咸想了想,“有,驿馆。” 良芷想起前日母亲说过的渊使进楚之事,保不准他也会思乡情切? 思至此,她大手一挥,由衷道:“准了。” 两人下楼,早间都是吃早点的人,只剩下门边有位置,两人过去坐下,良芷叫了一碗肉面,姚咸要喝粥。 桌子侧对着门,门外的对街上,她又看到那人,还是那顶帏帽,将整个人都裹住。 隔着灰纱,他似乎也一眼就见到良芷,疾步穿过街道,晃得腰间的铃铛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在良芷一脸莫名下,径自掀开帏帽上的纱。 是一张面色足够幽怨的脸,语气十足十的委屈,“奴家守在暖春阁等小娘子许久,为何不来?” 姚咸:“暖春阁?” 良芷:“哈?” 那人指指她的掌心,“我以为小娘子你能懂。” 昨日,他不过是在她手上写了个十二。 十二号…… “啊!” 她又看看这张脸,可算想起来了。 良芷不太确定;“可,你不是那日的小倌吧……” 她记忆里虽不算很好,但也不至于看错,他眼下有一颗痣,那日的小倌可没有。 “是,奴家名为信小沧,那日与小娘子一块儿的是我那不争气的胞弟信小相,他自觉惭愧,便央奴家来,想好好补偿。”他有些羞涩,“若小娘子不嫌弃,奴家也可以教您些别的,保您欲死欲……” 话未完便戛然而止,剩下的被闷在掌心里,良芷死死捂住信小沧的嘴,“青天白日的,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需要教这些……” 边说边看姚咸的面色,他仍悠哉悠哉吃粥。 良芷起身把信小沧拖到一边,他又委屈了,轻声问:“那小娘子是不愿来了么?” 她只觉头大,支吾一声,“晚些时候,晚些时候!” 信小沧笑逐颜开,贴近她耳边道,“等你。” 良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打发走信小沧,良芷摸了一把汗。 屁股方沾上凳子,有人的声音斯斯然传来,“欲死欲仙?” 良芷噎了下,干笑道:“他一个小倌,可能烟花之地待久了,是这样的。” 姚咸不语,半晌后,淡淡道:“公主还不快些吃,面要坨了。” 良芷搅着面,吃了几口,抬头说:“那个,你不是想见见渊国的使臣么,我今儿有些累,你自己去吧,路上小心些。” 姚咸慢腾腾地道:“公主莫不是想支开我,独自去暖春阁?” 良芷呆了呆,“我不去啊。” 姚咸:“嗯?” “我真不去。”良芷起先还觉得小倌有什么秘密,现在想想怕不是真要攀附而来的人。 她脸红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次,“真的。” “罢了。”姚咸捏她的脸,“公主真的不同我一道?” “驿馆吗?”良芷摸摸鼻子,错开目光,“嗯,不了,我真的想休息。” 姚咸便不再坚持。 吃过饭,良芷将姚咸送出客栈,算了算时辰,转身上楼。 进房,关好门。 她走到墙角,从堆积如山的物件里,翻出藏最里头的灰包袱,抽出那只木匣子来。 她将木匣子摆到床上,看了一会儿,开始脱下衣。 * (下章还是炖肉) 27莲花座 * 天光正好,街尾一处空地上,四五个孩童围在墙根游戏,其中一人蒙眼做鹰。玩闹了一会儿,他们又围成圈唱童谣,童声清脆而青稚。 一个白衣浅蓝袖的公子行到他们中间,弯下腰,“可否到前面一点的地方玩儿?” 歌谣戛然而止,孩童们互相看着对方,迷茫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手上一块碎银。 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勇敢上前,伸手拿过,凑近一瞧,眼睛发出光来,“哇,是真的!” “买糖酥去咯!”带头的领着其余的几个,一群孩子蹦蹦跳跳离开。 白子公子微微一笑,拐进方才孩童们身后的,一条无人的巷子。 深巷之中,越往里走,日光被遮蔽不少,更易让人逮到机会。 姚咸侧身动了脚尖,一枚匕首便悄无声息地抵住他颈边,贴着他的血管。 “别动。”柔媚却故作森然的嗓音。 姚咸弯了弯唇,直接开口:“名册不在公主身上。” “你知道?”那人愣了愣,“那在何处?” 姚咸不语。 “你知道什么,快说!”他狠道,“否则,我便杀了你。”匕首又用力几分作为警示。 姚咸仍是不动,反问他:“杀了我,你能得什么好处?” “世子一向视你为敌,我杀了你,将功赎罪,换我们的自由。” 姚咸轻轻一笑,“自由?” 握匕首的手力道一顿,他有些生气,“你笑什……” 一道风掠过深巷,夹带一阵凌冽的剑气,胸口蓦然一凉,是皮肉被刺穿的危险的闷声,他低头去看,一把长剑自他右肩穿过。 快得措手不及,剑又利落抽了出来,溅撒出血珠,在地上散称一条零碎的血带。 肩上撕裂的疼痛袭来,他跪倒在地,哇地呕出一口血,被人从后擒住手,拎了起来扯着头皮,面对着前方。 日光整好打亮着两块地砖的宽,姚咸踩着血,从暗处徐徐走出,立在他面前,拉开了面罩。 面罩之下,正是信小沧的脸。 “姚瑜此番必找人顶罪,首先要清的便是左相党,你们这群左相安插进来的人,就算将名册弄到手了,又有何用?” 姚咸仍是面容淡漠,只有提起姚瑜来,才略带一丝丝嘲弄,“说起来,渊燕一役,姚瑜只折了一个将军,倒是便宜他了。” 血不断从胸口的洞中流失,信小沧的脸变得苍白,他勉力提息,“要杀要剐,随你!” 姚咸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可惜了。” 信小沧不解。 “信小相半月前就死了。” “不可能!”信小沧眼角发红,“我凭什么信你!” 姚咸无动于衷,一只金训子抛到地面。 信小沧瞳孔猛地放大,认出了此物。 “放开他。” 夹持在后的人松了手,姚咸看着信小沧攀爬在地,冲上去握住染血的金训子,说:“你猜猜,当年与你一同进楚的同僚,现今还剩几人。” 信小沧面如死灰,他含着泪,“此事我定会查清楚!” 他复抬头,“你今日若不杀我……就不怕我告诉你的那位公主。” 姚咸眸子一下子冷了。 信小沧对上他的眸子,只觉心口一凌,莫名生出一丝恐惧。 阳光透过头顶的云层,落在姚咸雪白的脸上,毫无温度。空气中掠过一丝风,巷外的花香被散了进来,很轻微,但在浓重的血气里仍能闻到。 “她知道了又如何。”许久,姚咸的声音响起,声音很低。 他面容恢复了往常的云淡风轻,“我并不知什么名册,况且……”他淡淡道,“你有证据么?” 信小沧哼了一声,捂着肩,忽然从怀中放出一枚烟弹。一阵烟后,只余地上一滩血,再无信小沧的身影。 玉泉侧过身,持剑立着,望向远处,问:“为何?” “让姚瑜多个敌人,不好么?” 玉泉颔首。 姚咸转过身,“这段时日,在侯府可待得习惯?” 玉泉抬头,应了一声:“嗯。” 姚咸又问:“何时成婚?” 玉泉半晌不答,姚咸并不追问,她站在原地,低下头去,从怀中掏出一只黑玉瓷瓶。 “这是这个月的份。” 姚咸伸手接过,“多谢。” 天光云影,姚咸看着天,风吹拂他泛蓝的白衣,如水上飘飘悠悠的涟漪,墨黑的发丝微动,他将目光收回,轻轻道:“你回去吧,别让人发现,日后没有我唤你,不要随意出来。” 客栈卧房中。 “嗯?” 良芷正光着臀,背对着坐于床上。门扉响动,她往后瞟一眼,怔了怔,蓦地发出一声尖叫,钻进被中。 “你、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她结结巴巴。 姚咸踏进门,反手关上,看了一眼窝在床上的人,“印鉴忘带了。”没有这个东西,驿馆是进不去的。 良芷哦了一声,起手想将帐子落下。 房中隐隐药味,姚咸瞧着桌上半开的罐子,确认了源头,“公主受伤了?” “不算吧……” 良芷红着脸,看着他一点点靠近,嘤咛一声,下意识往远离他的一侧爬,身下拖过之地漏出旖旎的一痕水。 “啊……”她仍想躲,姚咸已从后捉住她裸露的脚踝,滑上腿肚,顺势探进被中。 良芷挣了下,他定定唤了一声,“公主。” 她愣了愣,不动了,由着他往里摸索,长手沿着臀线往下,姚咸摸到一手滑腻的液体。 房中敞亮,他掀开被衾,目光落在她股间,绣花的襦裙半开,能看清她一小片雪色的臀肉内,引伸出长长一物。 姚咸不顾她扭捏的神色,握住她的腿根,轻轻掰开来。 户门下,肿胀的穴心中间,是插一根不算粗的白玉杵,纹刻粗糙,外细内粗。他握着外缘抽出来一些,撕扯时会被内里滞住,稍微用力,她就跟着颤。 却是不吭声。 他顿了顿,整根抽出,那玉杵上缀了银水,顶端还黏着血丝。 姚咸凝着眉,止住身形,给她道歉,“果然还是伤到了?” 良芷红着脸,说自己也有责任。她拿回去,“你能背过去么,还没上好呢。” 姚咸背过身。 良芷握着白玉杵子尾端,深喘一口气,撅起臀瓣再次放回穴中,白玉杵子碾进肉里,里面有点痛,她握紧了些,咬牙吞进去。 良芷沮丧,够不到。 抬头见姚咸已经转回来,“还好么?” 良芷头皮一麻,额发微乱,脸是红的,窘迫着解释,“有点……够不到。” “我看看。”姚咸俯身,绕过她的腰,握着她底下的手,带着抽出来一些,再旋进去。 良芷发出难耐的声音。 姚咸蹙眉:“这样不行。”半湿的杵子抽出来,他扔到一边,“换别的法子吧。”说着开始解系带。 良芷立刻明白过来,红着脸“嗯”了一声,低眉不敢看他。 姚咸把下衣脱了,取药液覆在性器上,柱身硬得很快,涂满了药后是晶亮而硕满的一根。 他坐到床上,伸手拉她一把,让她坐到自己身上。 良芷看了他一眼,两条手臂搭在他肩上,说只要小半个时辰就好,你若是想出精,记得告诉她。 “嗯。”姚咸扶着她,性器对准瑟缩的穴口,“就这样,把腰放下来……” 良芷撅起臀,里面足够湿润,灼灼烫人的物件顶进腿心,热意从底下漫开,擦过痛处,他又将她往下按,顶到深处不动。 良芷喘着气适应了一会,细白的腿折起,玉足绷在被上,不敢动。 两人不言不语。 感到有温热的触感贴在他颈处,姚咸睁开眼,听见她认真问:“为什么你的身子总是那么凉?” 闻到她发肩一股香甜,他眼中含了丝笑,说是因为公主太暖了。 良芷小腿盘上来,偏着头,“是么?” 当然是。 粉雪的衣衫上身完好,垂至脚踝的青丝,四肢纤细,腰肢软绵,情欲化为胭脂染上面颊。 好一幅,观音盘膝莲花座。 良芷觉得是高估了自己。 君子不动,她自己先烧起来。 她整个人都湿透了,臀缝里都是春水和药液,体内很涨,脚尖虽落在榻上,像踩着虚空,不着边际。 她心里痒,声音小得如碎掉的纸蝴蝶,“动一下没关系吧。” 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姚咸看了她一眼,眼神是静的,他附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良芷脸更红了。 他说的是:“不行,公主太湿了。”会把药融掉。 良芷闷闷:“好吧。” 话是这么说,可也太难熬。 姚咸合着眼,下颌抵在她发间,一手搭在她腰上,一手有一下没一下顺她的头发。 但是只要她下身一动,他就止住,说忍一下? 公主想哭,她哪里有他那么能忍。 面上痛苦和欢愉交织,她只能趁着他假寐时,偷偷小幅度吞吐,去找让自己舒服的点,无助地研磨,磨得眼角都红了。 身下随着呼吸起伏,勾带出水液后又塞回去。每过一会儿,她就要问泪汪汪问时辰到了没有。 姚咸波澜不惊,说没有。 公主声音细弱,“我难受。” 她半个身子往前倾,去蹭他的下巴,羽翼似的吻落到他喉结,使坏似的咬他的耳垂,撩拨着。 可他就好似不受蛊惑一样,她不由沮丧。 最后她赌气似的咬上他淡色的唇角,他微微张唇,牙齿磕碰到一块儿。 帐中是湿重的鼻息和唇舌黏连发出的声响,烘得四周的空气都热起来。 绵长的吻越来越重,唇舌纠缠深入喉间,他也好似难以自持,腰腹暗暗使力,灼热的肉棒在体内弹动,顶端擦过宫口。 公主一个激灵,腿跟都在打颤。 一阵酸麻之后,她睁开眼,姚咸也盯着她。她不信他定力那么好,夹紧了,终于见他眉骨动了,扶在她腰上手,很轻地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软了穴口,姚咸腰身一动,撑开小小的口径,龟头顺利挤了进去。 良芷皱着眉头,腿心里头是一股钝痛。 “是这么?”龟头在深处搅动一下。 公主软了腰肢,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袍,姚咸低头看她,却是停着不动了。 良芷坠往欲海,却不得疏解,真的要崩溃了,什么上药,就不该准他如此,被撩拨得不上不下的。 她吐出一口浊气,掐着他的肩,气道:“我不干了,你拿出来!” 姚咸又止住她,望着她的眼睛深沉似夜。 她凝回去,心想他要是再不上她就掐死他算了! 姚咸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他叹息,说:“扶好。” “哎?” 良芷手忙乱着,慌乱选了个位置。 姚咸搂住她细细的腰托起一些,让性器滑出一部分,再挺腰而上。 “啊……”嘶哑的吟叫从唇边溢出。 他开始抽插,肉穴被捣得软烂。 良芷低头,正好能看见交合处,紫红的器物漏出一截,又被花心吞纳,水液和药流混成水沫,淋到囊袋上,飞溅起水星子,把二人的衣物洇湿成数朵繁复的锦花。 她身子剧烈颤动,渐渐脱力地滑跌,被他托住。 眩晕感袭来,她汗涔涔的,咬着舌头,“太快了…” 姚咸状似不闻,动作不容抗拒,扣着她的腰将自己送进去,嵌在最柔软的地方,顶撞,搅动,研磨,换来她难以抑的呻吟…… 床榻发出声响,纱帐摇晃,情潮堆道最高处,化作绚烂的花火。 最后那一下,他吻了她的眼睛,将灼热的白液射进她的身体里。 风雨将歇,公主如一只小兽,伏在他怀中喘息。泄过一次后欲望没那么强了,只觉困意如山,要睡过去。 姚咸给她喂了一点水,又重新往性器上涂了一层药,抱着她插回去。 半梦半醒间,公主很认真地思考,是不是该再开一间房,两人分开睡比较好…… * (这个xp想写很久了t^t,不是很满意但是算了就这样吧……) 28花海 * 良芷将纸钱铺开,点燃,火点一点点蔓延到纸钱上,边缘卷曲的同时伴有灰烟上浮,这烟掠过石碑上瓶花和天官的图案,也模糊掉那道“百世流芳”的阴刻。 她低头将酒斟满杯,举杯一敬,再斜洒叁道于地。 “蔺伯伯,阿芙许久不来看您,您莫怪。” 周边鲜少人迹,一眼望去全是坟冢。 风声寂寂,她等着纸钱烧尽了,将装纸钱的薄竹篓也投入火中烧干净。灰烬败成一团,烟也散尽,良芷方起身。 林子长满厚朴,厚朴树的枝叶拓得很宽,遮天蔽日,不时有半指长的厚朴花瓣掉下来,有一方光打到她脚边,另一簇投到后头。 她循着光轨望去,毗邻的还有一座较小的冢,冢侧是一束不合时宜的残芍花,金丝腐败枯萎,缩成一团。 明明是无名氏的石碑,却嵌有铭文,什么“贵妾”,什么“斯人一生”。 她看不得这些,只会让她想起廊下猩红的血。 强忍心头翻涌的恶意和眩晕,良芷走过去,鸟叫和虫鸣都止住了,静得只有脚底踩碎叶的声响。 “采儿姐。”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将怀中一朵金丝芍药扔到碑前。 “只愿你别入我梦,也别去扰我阿兄,就当是行行好吧。” 走出了坟地,有顺着山涧流向深处的一泓溪水,溪水将死气的一方隔开,踩着碎石到对岸去,身前是融融的绿意,再不见颓然。 良芷找到了方才留在溪边的竹篮,蹲下来,将新采好的树莓洗净。 手碰着凉水,浊气也清空了。她擦净手站起来,提着篮子,原路回去。 她知道,林子外,有人等在那儿。 姚咸立在断崖边,面前是一片远山。 晨曦之中,金色的光辉笼罩着这座古老的国都,能隐约辨出王城中的街头巷尾,那是楚国缓流而动的脉络之一。 山间的风声忽然凝重,是城外钟鼓声轰隆,铜角声烈烈,随着号角吹响,又是哪一位将军出征? “想什么呐,这么出神?” 有人从他身后探出头。 腰上缀的金铃在行步间作响,不用听便知道是谁。 他回过头去,只见公主从小径中上来,边埋怨,“叫你在底下等,上来做什么,让我好找。”她腰侧漏一小竹篮,篮中是嫩白带红的果子。 姚咸笑了一下,携过她的手,掌中的肌肤素净柔软,同别的王女都不同,她不喜装饰,更不染蔻丹。 掌心尚有几分潮湿,他闻出了祭酒的味道,他握了下,轻声问: “都好了?” “嗯。” 良芷应了一声,看着他。 姚咸的模样还是那么无懈可击,半缕笑停在唇边,他在晨光里注视着她,他一双眉眼生得太好,清冷化去后,里头的光影似水般流动着。她喜欢被温柔注视的感觉,本来有些郁结的心境,现在也都平和了。 “张嘴。” 她从篮中摘了一颗树莓,放进他嘴里,看着他咽下。 姚咸吃完后,看向她发间,问这花在哪儿采的,甚是好看。良芷摸了摸,将这朵金丝芍药摘下,放入篮中,牵过他的手,说:“还有更好看的,跟我来。” 良芷依着记忆,来到山脊处。 漫山遍野都是虞美人,各色混合的花朵如海浪般起伏。良芷颇为自豪,“好看吧?” “好看。” 姚咸面色虽淡,眸中闪过一丝光亮,牵着她走入花海,他们的衣衫迎着风飘动,一只五色蝶从他们头顶飞过,良芷下意识要去抓,不想此处是一陡坡,她一脚踩空,连着姚咸一同拽下去。 “啊!” 两人一同滚进花里。 他护住她的脑袋,二人在平缓处又滚了几回,身上沾满碎叶和花瓣方停下。 他们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姚咸撑起臂弯,“痛不痛?” 良芷忍着笑摇头,“我想起小时候,和步文驰打架,他踹了我一屁股,我也是这样滚下坡去,把我阿兄都吓坏了。” 姚咸也笑,“嗯,我没试过这样,但我从树下掉下来,还把腿摔断了。” 良芷“啊”了一声。 “我足足躺了叁月,是我母亲一直照顾我。”姚咸面上闪过一丝落寞,他解嘲道:“不过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良芷问:“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啊?” 姚咸松开她,坐起来,默了许久,一言蔽之:“痴人。” 良芷:“嗯?” 姚咸一边取她发上的叶梗,边道:“我其实,算半个燕人……我母亲是我父亲从燕国带回的姬妾,出身并不算好。她在渊宫的第叁年,被人设计,污蔑她与士族私通,渊王没有处死她,而是将她送出了渊宫。之后他再娶了许多人,就没有再想起她来,而她到死,都一直等我父亲将她接回去。” 他看着她,“是不是痴?” “嗯,我倒也不是想安慰你,她其实够可怜了。”良芷说,“不过也确实不够聪明,像我父王那些姬妾,露水情缘那么多,知道身份上不去,巴不得出宫,喏,每年我母亲都会派人备礼给宫外的夫人们,我有时候跟着去,她们还聚些打牌,日子过得可滋润了,又能拿钱,又不用伺候我爹……” 良芷咬舌止住,“你别同我父王说这些话啊!” 姚咸眉头舒展开来,嘴角翘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她若是真的这般看得开,就好了……” 而不是一个常常游荡在离宫的幽魂。 良芷忽然低下头去。 姚咸问公主做什么。 良芷说我在听你的心啊,“让我听听看,是哪个可怜的小王子住在里头。” 姚咸低垂着目光,看着紧贴在胸口的这张脸,几缕发丝散落,鸦羽似的头发流泻下来,还有未取走的碎花,恰好缀在鬓间,他故意没有拿下来。 他忽然托起她的脸,贴到她耳畔,很轻地说了几个字。 然后公主脸荡得通明泛红,轻轻应了一声,“好啊。” 晨间的阳光细细密密地洒进来,融着上层的花香,但花梗擦过鼻尖是带有清苦的味道,良芷仰面躺着,视线对着晴空,刺得想流泪。 姚咸默了下,用手帕盖在她眼睛上。 天空顷刻成了虚影。 郊野的地气并不凉,花蕊花瓣都是软的,根茎很柔,花瓣落进黑沉沉的发里。 他吻过她的眼睛,鼻尖,嘴唇,埋首于她颈侧,下身轻而易举将她填满。 幕天席地,她的血液中腾起原始的欲望,几乎要忘却自己是人的事实,繁密的花丛,花气和暖风,孕育出蓬勃的生命力,从紧密结合的一处飞出,她是这花海中破茧而出的一尾蝶。 公主如孩童一般,投进他怀里,隔着纱面,她低声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她,还是喜欢这种事情呢? 少女的心思就是这般单纯而热烈,无知又坦率。 姚咸挑走这层纱,让她的眼睛露出来,住进他幽深的瞳中。 他闭目,拥紧她。 “自然。”语气如雾。 公主眼底淌出热意,她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答案。人人都说,难得糊涂,糊涂的人会过得好些,但她还是生出执拗来。哭吟中,她分出一丝神智,切切道:“你可不许骗我啊。” 他不语,回以一计深顶。 交合的地方甚至沾了花色,碎花随着水液被撞进穴里。 姚咸承在她上方,她感到面上零星落下水星子,从滚烫的皮肤上过一遭又蒸腾而去。 良芷呆了片刻,眼睛很慢地眨了一下,她恍惚以为是他的汗,结果不是。 接着又有无数凉意点在裸露的肌肤之上,水珠硬生生砸进眼里,她终于惊呼: “啊呀,下雨了!!” 狼狈,两人都很狼狈。 鞋履踩进泥里,豆大的雨打湿了衣衫,很快便湿透了,雨大得看不清路,此时,姚咸指着一个方向。 “有人吗?” 良芷攀在栅栏外喊了几次,终于有人来应门。 一布衣妇人撑着伞,见了他们,忙扣开门闩,“哎哟,这么大的雨,快进来。” 大娘见两人一身具湿,领他们进屋,良芷先进了内屋,大娘从柜中拿了套衣服,忙道:“小娘子快换上,免得着凉了。” 良芷先接过来,自觉叨扰,从手腕上取下一串珍珠,“这个,就当报答,可以么?”手串上珠子颗颗饱满圆润,少说也要千两。 大娘推脱,“这可使不得,大娘我不缺这些,娘子你收好了。” 良芷只好先收回去,背过身脱衣服。解到一半,身后忽然穿了几声笑,她回身,大娘还没走,目光有些暧昧落在她身上青紫未退的吻痕。 良芷也脸红,手脚无措,大娘收了点笑,说,“我也不是要给你看,只是要给外头的你家官人也拿套衣服去,这是我儿子的衣服,你不介意他穿吧?” 良芷脸上烧起来,耳根子红得滴血,她用手挡住身子,“不会不会。” 良芷换了一身素衣走出去,屋里没找到人,屋外雨还在下,势头稍弱,她沿着屋檐走,瞧见这屋外空地,篱笆前是开垦过的泥地,一垛垛的种满绿的红薯叶。 前边的小房子传出响动,她走进去,姚咸果然在那,也是一身布衣,正握着把烧火棍,在灶下生火煮水。 他抬起头,见到她,问怎么脸这么烫,是着凉了? 良芷打马虎过去,又问大娘人呢。 姚咸说她趁些雨小了些有事出门去了,这些给我们吃。 他指了指一旁的香梨。 良芷的肚子叫起来,她挽起袖子,说做烤梨吧。姚咸便在她指挥下先关上门防止风把火星子吹散,又堆了木架,等待烤熟的梨子从炭火堆里出来。 烤梨的香气渐渐飘起,雨好像又变大了,良芷听见前屋有声音,“怕是大娘回来。” 她要出去看,门蓦地开了。 惊雷闪电中,有人进来,却不是大娘。 他背上扛着柴,一身布衣染雨,高大削瘦,冷着脸。 是姬九原。 窄小的屋子突然多了几口人,良芷帮忙把桌椅搬到中间,添了凳子,大娘在一旁欢天喜地摆了筷,说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语气很是高兴,“我就知道你们周身金贵,定是贵人,真巧呀!” 姬九原沉默着将饭菜端上。 良芷悄声问:“大娘是你岳母呀,那她知道练夫人出走的事么?” 姬九原撇了她一眼,说:“知道。” 良芷:“啊?” 大家伙坐定,大娘动筷,看着饭食感慨,说练青小时候也常常帮忙做饭,手烫到了,哭了很久,说这个疤太丑了,后来她虽她父亲去了燕国,太苦了这个孩子。 她说她一向有自己的想法。 姬九原握筷子的手顿住,沉默不语。 饭后,姬九原趁着大娘去厨房,转身忽然将门关严实了。 良芷还坐着,见姬九原一脸沉重,莫名其妙:“怎么?” 姬九原看了一眼姚咸,坐下来,皱着眉,说: “练青手上,并没有疤。” 29灯火阑珊 * 厚重的帘子堵着缝隙,日光稀稀落落透进,屋内昏暗,中央一方桌被围得水泄不通,因为人多,呼吸都挤在一块,合着热气,剑拔弩张。 赌桌前,庄家额上缚的巾子透得半湿,挡不住的汗从腮边冒出。他一手摁在骰盅上,眼神锐利,紧盯着对面。 桃色衣的小姑娘翘着腿,坐姿挺有派头,身后还立着一位极青俊的公子,时不时低头同她耳语。 她手边的钱串和金珠堆成小山,都是赢来的。 其他闲家为了紧跟她下注,大气不敢出, 开盅人使了个眼神,人群中立刻有人粗气抱怨,说你这儿还压不压,不压别挡着! 良芷扯了嘴角,不为所动,眼睛漫不经心绕了一圈又收回,身子微微后仰。 “六点。”姚咸贴近她耳边,声似一泓清泉。 那应该是小。 “嗯。”良芷昂起下巴,笑得信誓旦旦,将方才赢得所有钱都推过去,“大!” 庄家挑眉,摇开了骰盅。 “呸!晦气!” 一片气急的骂声中,众多闲家做鸟兽散,庄家则松口气,这小娘子赌了一十八回,回回都是赢,赌注越下越大,眼看赢了快大半个场的钱。 这下可好,只最后一把满盘输,赢得钱要连本带利全送走。 但小姑娘丝毫没有郁闷之色,意兴阑珊,只是说我不玩了,下回再来吧。 她淡然地抬手撩发,手腕处价值连城的白玉镯,果真是财大气粗的贵人。 良芷带着姚咸欲走,有人过来,问她可还尽兴? 她佯装一脸意犹未尽,悠悠道:“不太够。” 那人陪笑着,给了她一块黑牌子,说三日后的场,入夜后带过来,自会有更好的玩法,请贵人赏光。 良芷同姚咸对视一眼。 姚咸微微颔首,良芷便收了牌子,说可以。 从赌坊出来,门外的亮光有些刺眼,良芷眯起眸子,花了好些时间才适应。 “看清是哪个了?”姚咸从后而上。 良芷想了想,“门后头那个。” 姚咸眸中笑意清浅如泉:“聪明。” “三年前我进内场时,还没要这玩意儿呢。” 良芷看着掌中的黑木牌,在日光下比了比,收进荷包,自言自语嘟囔着,“那么多金叶子都赔进去了,等进了内场,若是不能将钱连本带利收回来,我就命人将他们一窝都给端了。” 姚咸弯唇,伸出手,“走吧。” 良芷牵着他走到街上,路上的工人开始张挂布条,今日是灯节,白日还未布置完,良芷想去听戏,姚咸打算先去趟驿馆。 于是两人约好客栈前碰面,入夜后一起去看灯。 与姚咸分别后,良芷往茶楼的方向走。 路边的小摊已经开始卖花灯,想起往年今日,都是蔺井阳同步文驰陪她,步文驰经常半路失踪,而她在后头喊井阳哥哥,井阳哥哥的喊。 她笑了笑,踏进茶楼。 前方戏台子搭好,雷打不动的戏班子,正好是开幕,良芷点了茶水,分神去听,戏唱得太好她听得入神。 忽然身侧一点响动,带笑的语调从头顶响起。 “你果然在这里。” 良芷懵懂地抬头,蔺井阳立在身前,面上是微茫的欢喜。 小厮过来上茶,碧而澄的茶水漫起茶烟,台上伶人下场换幕,乐声稍停,蔺井阳才道:“我听闻了,你宫里的事,是真的么?” 良芷正喝着甜茶,哽了哽,说是。 蔺井阳望着她,张了张嘴,眸中生涩不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息,“阿芙,你长大了。” 良芷默了一下,手中茶盏搁下,轻微的一声磕碰,她的语气淡淡,“可能我是个俗人吧?” 戏重新开唱,两人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戏演完了,台上搬上一紫檀桌,换上了说书人,说恰逢今日灯节,便起了话头,讲到了八年前,前相府的逸闻,对蔺相歌功颂德,说他就是在灯节与相府夫人相遇,从此情意绵长,传为佳话。 两人面色具是一变。 良芷看过去,蔺井阳挺直背脊,下颌绷紧,她不住覆上他颤抖的手,“没事吧?” 蔺井阳沉重呼出一口气,抽开来。 良芷看着空落落的手,有些错愕,心尖满是酸涩,说对不起。 她侧眼看向窗外,惊觉这天色都这么暗了,心道一声坏了,赶忙起身。 “去哪?”蔺井阳回神,下意识拉住她,目光有些幽深,“今日可是灯节……” 她自然知道是灯节。 良芷望着底下紧紧攫住她衣袖的指头,摇摇头,说我有约了。 良芷一路小跑去驿馆,小官说渊君来过,同使者会面,早已离开。 她又回客栈去问,小厮却说并未见白衣的公子回来。 入夜后,满街灯花,街坊间彩灯高挂,花灯如海,街上站满了观灯的人。 她有点沮丧,今日是灯节,她居然把人弄丢了。 良芷只好在长街上独自闲走,晚间的凉风摇晃着交织在空中的彩条,虹色之下,街头的乐人拖着悠长的调子。 人群簇拥着,离开人群反向走,几个小孩子迎面跑来,一个个玉雪可爱,小手上提的花灯却别出心裁。 楚制的花灯主打奢华,重彩,金丝银线做钩,描画上双龙或双凤,舞鸟或锦花。富贵人家会给花灯嵌上明珠,平常楚民会用彩色的琉璃瓦做拓片,连灯架也要一些刷上金铜色。 而这群孩童的花灯却是极为朴素,四角裹着,靠的是上头的画,比如有一面,画的是一只兔子,以石榴红缀的两只眼珠子,可爱非常。 良芷征住,拦住最近的一个,问你这哪来的? 小孩儿生的圆滚滚,白胖的脸,手头提着一只花灯摇摇晃晃,说是一个好看的哥哥画的,他画了好几个。 她问他在哪里。 小孩子偏头,眨巴眼睛说:“哥哥已经走了。”他想了想,又补充, “他说他想看河灯。” 芙蓉桥上男女走过,女子们彩袖飘飘,面颊泛粉。 据说若是一对男女从桥头走到桥尾,夫妻之间便能白头到老,伴侣长长久久。 良芷却并不想在桥上,因为她看到了桥下有人。 夜色晕染下,桥下暗香一路,凉爽澄净,静谧而柔和的河水上辉映的莲状河灯,组成人间的星河,如梦似幻。 一个身影立在河畔,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她不疾不徐走到他身后,扯住他月白锦衣的一角。 风中淡淡冷香,河畔潮湿又凉爽,姚咸看到她,只是微微惊讶,便不再说什么,朝她淡淡一笑。 良芷也笑,“真巧。” 他含笑的眸子似一方静水,“是啊,有缘?” 良芷靠近他一些,“怎么不上桥?” “这里景色很好。”他袖口之下,光洁温柔的手上握着藤根做的灯杆,杆下是一只兔子灯。 他递过来,良芷自他手中接过,有些惊喜地眨眼,“给我的吗?” “嗯。” 灯中烛光融融,将他清隽的脸庞映出一层暖色,也化作他眸中一点火。 姚咸抬手碰了一下她的脸颊,“喜欢么?” “嗯。”良芷爱不释手,“一看就是你画的。”她又说真的好极了,画技好就是不一般,方才那些小孩子手里也有吧,但还是数这个最好看。 听她夸完,姚咸语气幽幽,“还以为公主不来了。” “啊,所以你想我道歉?”良芷低下头,不敢抬起,小小的倔强,“我不。” 上方一阵沉默。 良芷疑惑,抬起头,有阴影覆下,微凉而柔滑的唇贴过来,带来低回的冷香,却只是落了一个轻吻在她眼皮之上。 良芷闭眼又睁开,看着他的漆黑的眼睛,第一次觉得愧疚,她说:“对不起。” 姚咸垂眸:“好。”他好像从来不需要解释什么,平静地看着她,手顺势握在她手骨之上。 “过来。”他再度俯身。 “公子,买灯吗?” 蔺井阳被叫住。 年迈苍苍的老人坐在摊子上,手上还握着刻刀。 他低头看,摊子上有女子用的绢花,纸鸢和花灯。老人端详着他,说还以为你是方才那位公子呢,他亲自画灯,画的动物活灵活现,可好看了。 蔺井阳买走一只画着玉兰的花灯,提灯走在路上,心头怔忡着。 往年,都是他陪着公主一道去看灯。 公主喜欢热闹,他却喜静,所以公主同他一道时,总是小心翼翼不说话,他心里明白。 他不由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姐姐,想到的那年师傅牵着六岁的公主站在他面前。 她缠着他作纸鸢,新竹都是倒刺,他从虎口被划破,她一直哭,从此一直跟在他身后。 晨星之间,日月同辉,她手里拽着纸鸢,伏在他背上轻轻睡去,是如此柔软温暖。 然后蔺家变为旧王庭败落的走狗,一夕之间全都会毁了,都说蔺府是很快被平反,举家南迁,实则是幽禁,漫漫长年,母亲走了,父亲嶙峋的手握紧他,要他好好活着。 “活着为大楚效力!” 他方明白,父亲从未恨过王座之上的人的袖手旁观,楚王赐予他万丈的壮志雄心,到死前都未消磨殆尽。 可是其他人并不这般想,阿姐将公主绑走,离手的纸鸢没入血泊之中,王后目光尖锐,亲口将他判了死刑。 他此生与公主再无可能。 蔺井阳带着花灯跟着人群走。 远远的,看到公主纤细的身影,他心头一动,跟了过去。 公主正反着人流往前走。 他缓缓跟在她身后,可是他没能喊出来,话滚在舌尖怎么都喊不出去…… 不要犹豫,不要犹豫,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公主提裙走下桥去,扯住一个人的衣袖。 那人回过头,侧影峻拔,乌发玉冠,是如画一般的青年。 他送给公主一盏花灯,蔺井阳看不见她的脸,依着身型微动,两人似在说笑。 她低头看灯,男子便低头同她说话,两人偎依,衣袖交缠间,说不出的亲昵。 河岸流彩飞花,公主仰头,她乌发上的步摇流苏泠泠泛光,男子微微俯下身,吻住了她。 空气短暂地凝滞。 蔺井阳站得稍远,腕骨一阵生疼,灯杆从手脱落,花灯坠到石阶之上。 内里的灯芯啪地熄灭,这么细小的一抹声,却似穿透了夜色,让那男子闻声抬眼。 他冰凉的视线穿过虚空,同桥上的他对视。 应该只觉得是不相干的人,姚咸很快收回视线。 “怎么了?”良芷手按在他手背上,仰面看他,眼底水汽濛濛。 姚咸笑笑,没有回答她,而是揽过她的腰,含住她的唇,继续同她亲吻。 * 话说,男主没和别人do过啊……倒不是强行要他洁,他就是不屑而已(?) 30无央阁 * 月凉夜深,地上泛着月色,桌上的兔子灯还亮着,微不足道的一丝暖光,屋内没有点灯,仍是很暗。 四角垂下的帏帐内,公主骑在他身上,腰身时不时地颤抖绷紧,妩媚的喘息不停。 她的乌发如水般倾泻而下,有的落到肩头,随着身子起起落落,挺巧的奶尖颤个不停,腿蜷起来,撑直的足尖抵在床榻上,半身赤裸,肌肤带着一层薄红,膝盖和脚踝都泛起绯色。 狭小的空间不断升温。 他两手与她牢牢握紧,其实也不过是借力让她稳着身子。 湿热的体液充当润滑,柔嫩的肉穴绞着肉棒,撑到边缘泛白,松一截出来,再吞入。 姚咸的眼眸动了动,望向公主泛红的眼尾,下身小幅度往上顶,平和地问:“今日是见到什么人了?” 公主双目失神,神智不太清明,不说有,也不说没有,润红的嘴张合,却没力气回答,面颊熏得涨红。 姚咸抓住她的手,将她按紧在怀,顶得更深了,湿滑的甬道蠕动收缩,他又问了一次:“谁?” 公主捱不住,弓起身子,呜呜咽咽地抽泣,腮边的发都湿了,淫水浇到肉刃上,她身子一软,要去亲他,“别再问了……” 乖巧得令人于心不忍。 姚咸压下来,垂眸呢喃,“阿芙……”身子略微后倾,性器毫无征兆地抽了出来。 公主这才睁开眼,湿漉漉的眸子闪着,“嗯,你怎么出去了?”她声音软甜,“换你来……” “好。”手掌往下几寸,隔着薄薄的布料揉两下她的软乳,他轻柔道:“我来,阿芙可不许叫。” 客栈的墙板隔音不好。 公主听话地抿嘴,腮帮子鼓囊囊。 姚咸笑了一下,将她美好白皙的双腿往外分开,缓缓挺腰,重新顶入凹陷潮软的穴缝。 “嗯……!”嗓子眼软糯。 床帏动得厉害,他这次做得激烈,大开大合,狠狠撞到花心。 公主不能出声,只能胡乱去挠他,指甲刮过肌肤,仍止不住往腿心肏的动作。 他揉开她紧咬的嘴唇,指腹滑过玉白的牙齿。公主恼着,闷哼一声,尖齿咬住他指骨,唾液濡湿了指尖。 这细密的一点痛携着她唇齿间的香气,他屏吸气,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渗出,性器嵌深深入了宫口。 “啊!”公主短促地叫了一声,“好涨……” 他将她身子托得更好,继续深深地抽送。 公主哭得抽抽搭搭,终是忍不住道:“莫再欺负我了……” 姚咸眼眸漆黑如墨,他慢下来,沉默地撩开她湿透的青丝,看她泪珠子盈在眼睫上,性器抽出一些,无奈道:“阿芙总是哭,这怎么是好……” 良芷腰酸得不行,吸着泛红的鼻头,要将这胀大的玩意儿吐出去,“你怎么还没好啊?” 他亲她的眼尾,握着她的腰肢提起来一些,“再坚持一下?”不等她答应,硬挺的肉棒再度抵上,那儿已经松软,轻轻一推就整根没入。 良芷的脑子犯起了大片眩晕,蒙蒙泪水挂到脸上,欢愉堆积在身下,涌至脑门,意识都被晃碎了。 姚咸搂过来,俯身送上细致而绵长的亲吻,等精液洒入深处时,她已经晕过去了。 疲软的性器从穴中抽出来,湿淋淋的,腿根下都是水。 他抚摸她纤细的脚踝,那里已经被磨得泛红,两片薄薄的阴唇不能闭合,吐着白浊。 替公主上好药,再清理干净,姚咸离开床榻。 案几上的兔子灯两只兔眼空茫睁着,失去烛火就失去魂灵。姚咸扫一眼,行到窗前,无声地吹响一只玉哨。 一只鸟雀飞进,落在他指尖。 再衔着什么东西,轻飘飘地飞走,不留痕迹。 床榻微微一动。 良芷睁开眼,黑沉沉的夜色,只有窗边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 “谁?” 他转过身来,一轮半月自他身后透出,映着半张脸。 她迷迷瞪瞪坐起身,“你站哪儿做什么?” 姚咸并无言语,从半幅阴影下走出来,周身如黑沉的死水,随着他走动,从中开出黑色的花,吞噬一切。 阴影覆盖她的视野,陌生的气息笼罩,良芷背脊窜起一股寒意,下意识后退,“你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冷凝的指尖蓦地扣到她颈处,手指根根蜷起,五指成爪,死死掐住。 良芷吃力抬起眼皮,眼前的人自眼底泛起薄霜,而他沉在黑暗中的脸却浮出妖异的一抹笑,形如鬼魅。 喉头被狠狠扼住,她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感到胸腔中的空气不断流失,泪水止不住涌出…… “啊!” 良芷整个身子弹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望着屋内,帐外的日光平和明亮,有兔子灯挂在窗角,温柔地迎着微风。 良芷仍惊魂未定,下意识摸上脖子,慌慌张张摩挲一番。 “阿芙? ”一只手抚上她的肩,微凉的温度隔着肩头的衣料传来,良芷僵了僵,怔着回头。 姚咸从身侧坐起来,白玉雕刻般的面容带着倦色,嗓子还有些沙哑,似是不解,“怎么了?” 下一刻良芷已紧紧贴入他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他醒了过来,姚咸声音清明了些,自上抚摸她的发丝,“是做噩梦了?” “嗯……”良芷埋头闻他身上的冷香,让自己冷静下来,良久,才闷闷道,“我梦到你要杀了我。” 姚咸身子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半晌,一声叹息,轻柔落在头顶,他轻轻拍她的背,像安慰小孩子,“梦罢了,梦都是反的。” 良芷闭着眼睛不松开,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在床上抱了一会,良芷身心松懈下来,昨夜的梦也忘光了。 “阿芙。” 姚咸慢慢放开她,笑得很好看,“该起床了。” 镜子前,姚咸给她绾发。 良芷对着镜子,兀自思忖,“你说练青不是练青,那会是谁呢。” 姚咸实话实话,“不知。”从匣子里挑了一只金蝶的钗子,斜插进她发间,“好了。” 镜中人,腮若桃花,眼含秋水。 良芷捏他的手指,方要开口,便听门扉叩响三声,小厮在门外道:“客人起了么,有您的信儿。” 姚咸起身去开门,良芷对着镜子点涂唇脂。 抬起头,见姚咸面色有些不对,他手中握着一页信签,说你还记得燕君提过练夫人同穆家小姐事情吗。 良芷顿下手,说记得,怎么了。 姚咸道:“穆雁容死了。” 三日后半夜。 骆观被束着手脚,跪在地上。 白衣似雪的人在面前坐着,抿着碧盏,幽幽酒香中,他唇边勾起一抹意兴盎然的弧度。 骆观郁闷地想,自己前一刻还在屋里睡觉,后一刻便被绑到这儿来,真是太过倒霉! 骆观动着手腕,试图挣脱绳索。 男子慵懒地坐着,喝水的动作未停,看在眼里,并不点破。 “莫挣扎了,我只是请您来问些事情。”一少女从后踱步而出,发上一只蝴蝶簪泛着金光,月白色青萝软纱下,散花的裙摆扫过地面,“骆老板。” 骆观瞧仔细了,这可不就是昨夜里的一对男女,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们整场,以一枚金珠赢走了一整座楼的钱。 他后知后觉,心头骇然,忽而出了一身冷汗。 大楚禁赌,作为掌管赌坊这种见不得台面生意的人,身边高手如云,竟如此轻易被绑去。 他们究竟是何人…… 良芷半弯腰,晃开一把折扇,纸面上一菱形金纹交错的图案,伸到他面前,“可认得此物?” 骆欢眸光飘忽不定,挪开眼,“不曾见过。” “不认得?”良芷笑笑,用扇子比着他的脸,“我有本事请你来,自然有本事叫你开口,骆老板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良芷退开些,挑眉道:“入场的时候,我是特意将画有此纹的扇子摊开,赌坊都有自己的规矩,按理来说,你不会让我们赢这么多,这是为何?你要是不说,今夜你能不能活着回去,就难说了,”良芷拉高尾音,“嗯?” “好吧,我说,”骆欢闭了闭眼,豁出去似的,“这是无央阁的标记,露出这标记的人,我们得罪不起。” 他的大意就是大楚有个叫无央阁的组织,专门为见不得光的生意打通关系。 交代完,骆观表情一言难尽,“原来你们不是?” 良芷折扇撑着下巴,在脑子里想了一圈,这楚国的帮派组织多了去,没听过这玩意儿,仍问:“那有什么办法能见到吗?” 骆观摇摇头,“我也只在半年前去过一次,也是凑巧,明晚在城西樊楼下三层,有一场易货活动,不过,”他顿了顿,“只有馆主和商会的人才有资格进入。” 良芷以扇击掌,“这简单啊,你这场子,给我就好了,正好你们赌坊也欠我一大笔钱,我只要这一间。” 骆观脸涨红了,急道:“这这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若不然……”良芷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吹了吹锋利的刀口。 骆观立刻身子僵硬,“我签,我签!” 执笔写下契书后,姚咸给他松绑,骆观端详些他的脸,欲言又止,“你……” 姚咸只是递与他纸笔与红印泥,淡淡道:“签吧。” 契约券书,左右两半,良芷拿着右契心满意足,转过身对骆观说道:“你走吧,楼梯下去左拐。”见他不动,“你还待这儿干嘛?” 骆安古怪看了一眼四周,才发觉此处只是一间普通客栈。 姚咸送他到拐角,仍一派温文尔雅:“烦扰不要将今晚是事情说出去。”他补充,“若还想顾及性命的话。” 虚空中一道剑身摩擦的声音,眼尾余光瞥到一道雪亮,骆观转过头,姬九原一身黑缎长袍,靠着墙,虎口处一截亮晃晃的剑身。 骆观抹汗,瑟缩道:“我就是一小人物,何至于此,我答应就是了。”说完拔腿快跑。 姚咸看着离去的背影,看一眼臂上系着白条的姬九原,说一句:“节哀。” 两人回到屋内,良芷难掩兴奋:“哇我这是要当老板了?” 姚咸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含笑不语。 姬九原沉默地站在门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开口,“我同你们一起去。” 良芷闻声望去。 几日不见,他瘦削的面上眼底黑青,她忍不住想开口讽他,“我还以为你顾着给穆家小姐守灵,不找你家夫人了。” “阿芙。”姚咸冲她摇首,“人是燕君绑来的,练夫人自然是要找的。” “那好吧。”良芷收好契书,“明晚你同我们一起。” 姬九原又成一副冷漠的样子,说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姬九原离开后,姚咸便问良芷,说公主身边有没有身手比较好的人。 良芷想了想,高人的话,“有。” 从行李包袱里搜索一番,良芷找出用牛皮革套裹着的三支响箭,她抽了一支,朝天上射出去,拍拍手,坐下来喝口水,“等着吧。” 约过了半个时辰,一个黑影从窗户里轻盈跃入,他足尖踩窗无声,功夫深藏不露,“熊良芷我告诉你,这玩意儿一年只能用三次,多了我可不管你啊……”语气大大咧咧,看清了屋内,却吓了一跳,“哇!你们……”差点崴脚。 “你怎么那么慢啊?”良芷从姚咸怀里跳出来。 姚咸微笑冲他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步文驰稳住身形,手握成拳头在嘴边咳了咳,面色有些怪异,看着良芷,不客气道:“啥事啊,说吧!” 良芷就简要交代了一下,说他们要去进一个地下交易的地方,可能有些危险,叫他带人在外头接应一下。 步文驰听完,迟疑着:“可以是可以,就是这事情吧……” 良芷直接道:“你不许跟我哥说,也不许跟母亲说!” 步文驰挠挠额头,“行吧……!” “甚好。”良芷满意坐回姚咸怀里,问:“真的有用吗?找错了怎么办?” 姚咸揽着她的腰,语气轻松,“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良芷表示赞同,“也是。” “喂,这屋里还有人的。” 步文驰目光黏在他们身上,嘴角一阵抽筋,“受不了。”他跳到窗边,翻身跃上窗沿,半个身子出去。 良芷见状,忽然喝住他,“回来!” 步文驰扭过脖子,“你又怎么了!” 良芷简直想拿鞋板子抽他,“什么怎么了,这不有门吗,给我走正门!” 步文驰噎住:“哦……” 31樊楼 * 夜色降临,万家灯火,夜幕下喧嚣依旧,她低头确认着装,再扶了扶玉冠,缓缓摸出了怀里的折扇,摇在手中,便是一位容貌明丽,清雅洒脱的小公子。 晃着扇,良芷踏进樊楼。 不等小厮来迎,她熟路往常去的席坐去,却见那儿围了一圈锦衣女子,腰肢曼妙,轻浮的香气充斥鼻尖,在女子的欢笑声中,她听见她们的话。 “好俊的公子啊,都能将我们这最好的小倌比下去。” “是呀,他独自坐那儿好半天,只同桓娘一人说过话呢。” “我看啊,桓娘此番,定是要……” 越过她们肩头往里看,桌中央香炉白烟袅袅,只见姚咸直腰坐着,面前有玉白的酒壶,酒盏被他握在手中,好看的指尖轻晃,荡得酒香四溢,再被他抿进唇中。 一酒饮毕,他徐徐置下酒盏,他身侧一只玉指芊芊的手伸来,勾起酒壶给酒盏斟满,“公子再来一杯如何?”声线娇而魅。 姚咸面上并无多的表情,却不清冷,依言接过酒杯,与名唤桓娘的女子漫漫交谈。 怎的这么怡然自得啊?? 良芷抱胸站在外侧,面无表情:“借过。”冷冷的语调,声量却足够所有人听见。 姚咸闻声抬头,露出微笑,“阿芙。” 他这一笑,倒引得周围的姑娘们春心荡漾。 “原来公子会笑啊。” 姚咸身侧,桓娘也微微错愕,许久才挪开眼,起身来将位置腾开。 扭动的腰肢将这股香味漫开,良芷皱了眉头落座,冷道:“樊楼是酒家吧?不知道还以为是暖春阁呢。” “啊呀怎么会,”桓娘故作惊讶,“我们樊楼的女子,怎么能同暖春阁的比?我们可是卖艺不卖身……” “不过嘛……”桓娘站起来,以手撩发,露出葱管似的手腕,眼底风情万种,“公子要不要考虑下?” 姚咸容色淡淡,不着痕迹避开了些,却是没避开,给桓娘逮着了机会,她往姚咸的颈脖处幽幽吹一口气,丰满的胸脯贴过去。“到我府上来,我那儿可比别处儿强,花样也多……” “不好意思,他断袖。” 良芷忽然伸手上前,扯过桓娘的肩膀推到一边。 桓娘一个踉跄站稳脚跟,怔了怔,眯起眼睛,掩唇道:“公子怕不是说笑呀。” “是说笑么?” 良芷挑起酒壶子喝一口,忽然挑起姚咸的下巴,他眼见她俯身而下,并不避开。 扬起的下颌与颈部连成一道雪白的弧线,良芷对准他的嘴印上去。 保持嘴唇贴合的姿势,良芷以舌顶开他的齿关,但只顶开一些,他便直接松开,酒水顺着紧贴的双唇渡进他口中。 周围响起一片唏嘘声。 再松开,姚咸面上有一丝红晕,眼神微醺,整个人充满了被蹂躏的美感,手抵着唇轻咳几声。 良芷抹抹嘴,坐下来,望着一群目瞪口呆的女子,她幽幽道:“看够了没?” 桓娘退开几步,眼珠柔柔转了几圈,却也不恼,看了一眼姚咸,又看回良芷,挪揄道:“原来如此……” 可算把莺莺燕燕都赶走了。 姬九原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说了一句:“好戏。” 良芷耸耸肩,坐下来,把面具摊在桌上,一个青铜色兽面,两个一黑一白的鬼面。兽面的上端为卷曲的羊角,鬼脸上的孔洞为镂空雕刻,三个孔洞相互连通。 “这个你的。”良芷指了指黑色的材质的兽面,这面具呲着板牙,另外还有两颗獠牙,狞厉中透着一丝喜感。 “至于这个嘛。”良芷从一对鬼面挑了一只,往姚咸面上比了比,再给他戴好了,挡住了半张俊脸。 “嗯,还行。”她磨磨牙,恨道:“就应该一开始戴上。” 面具下的人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透过孔洞,温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目光坦然地好似无事发生过,良芷这才露了些脾气,捏他白皙的手背,掐出几分红来,嘴上故作威胁:“下次再同旁的女人多说话,就把你塞房里日日关起来!” 姚咸反手握住她的手,“遵命。” 门口处一阵的骚动,姬九原往后看了一眼,立刻将面具套牢了在面上。 原来是穆家老爷出现。 良芷凭借着耳力听到几句,“还望替我同薛相爷多多美言……” 她看过去,穆老爷身旁居然站着薛家的门客,她轻易认出来,惊奇道:“穆老爷居然同我伯父有关系?” “同为商道,也不稀奇。”姚咸端起茶盏,推到她手边。 良芷喝了一口,一边用余光瞥着,偏头朝姬九原道:“你别怪我多嘴,你确定,穆家小姐是真的……去世了?” 这女儿前脚刚办丧失,后脚就开逛,未免也太奇怪了。 姬九原不吭声,良芷看他面色不善,也就没追问下去。 此时已经有些晚了,台上似乎有人在念诗。只有姚咸听懂了,他看了一眼,起身道:“我们得走了。” 公主戴好面具,身边站着两人,一左一右。 良芷觉得不太对,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摇了摇扇子,扇面的金纹隐隐若现。 带路的小厮见了,转了方向,领他们绕到樊楼后头去,那个有一处敞开的黑木门,接着便见桓娘从门内走出来。 “小公子,又见面了?”桓娘先是同良芷打了声招呼,又看向姚咸,“果然,你同我讲讲话,就为了来这儿吧?” 姚咸淡笑不语。 桓娘没再说下去,只说要进场子,需将房契券书抵押,良芷便给了她,她看了一眼,收进怀中,又从篮子底层一对金色银色的牌子中,抽了一枚绿牌给她。 良芷不满:“为什么我的是绿的,这不还有金的么?” “对不住了小公子,”桓娘眯起眼呵呵笑,“这自然是要根据商铺的大小要定的,公子只有……嗯,半间赌坊,可不就是绿的。” “不过,”桓娘又冲着姚咸抛了个媚眼,眼底闪烁玩味的光辉,“若您将这位公子借我几日,金的又何妨……” “不必了。”良芷直接打断,牵着姚咸的手进门。 门后,一同等着的不止他们,还有一大撮人等着,但所有人都带着面具。 “各位贵人随我来。” 几个侍女撩开一道黑幕,幕后竟是一人宽,两人高的洞门,以一方石阶通到地底下。 甬道幽暗深邃,里面别有洞天,两侧壁龛里皆为造型诡异的陶俑,上方满天星斗,是以荧光的颜料画上去。 墙壁后隐隐传来水声,姚咸听了一会,解释说这地下还有暗河。 地面湿滑,良芷猝不及防滑了一脚,幸而姚咸的手牢牢牵紧了她,她才没摔到地上。 很快,前方一团光亮,便是到了。 地下建筑高阔,灯火明亮,支起的柱子都镀了金,到处琼花玉树,一眼望不到尽头。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说无央阁的人来了。 高台之上,仆从流水而出,排在两边。良芷微微侧目,心想这排场还挺大。 一个黑衣长裙的女子立在前头,长发及腰,黑纱覆面,空旷的台上她的声音缓缓响起:“各位莅临,还望遵守此处的规矩。” 她挥手示意,近旁黑鸦面具的黑衣人整齐划一亮出手中的钢刀,意思很明显。 交代完后,女子便从高台上退开,不知道去了何处。 姬九原同姚咸示意,要去找无央阁的人。 姚咸点头:“那我们在大堂等你,小心。” 姬九原离开,良芷便同姚咸四处张望。 王都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沾血的人头标着价位,铁笼中有男奴黝黑的皮肤,狠狠盯着他。还有珍奇的野兽,白色的鹿,雪豹,黛鸦,说这些生物灵性至极。摆出来的还有不能流通市面的毒草,叫人上瘾的烟土。 良芷停在一处角落,面前是从小半盆血水中长出的、诡异的植物,血色的根茎,长出墨色的花,她好奇去碰,姚咸温和地包裹着她的手,止住她下一步,说:“有毒。” 良芷看着牌子,偷偷问:“起死回生的丹药?真的假的。” 姚咸含笑道:“自然不是真的。” 他们又换了一处地方。 卖家戴着木质的面具,面前一张桌子,铺开几口琴,有的残破,有的血迹斑斑,其中一只样式完整,白色的弦丝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牌子上以红漆写着:“绝世名琴——西江月。” “西江月?”良芷一看,“那不是同琅环玉一对的那只吗?” 她看向姚咸,他只对着她摇摇头,意思就是说是把假琴。 卖家并不懂他们的哑语,只说这位公子真乃懂行啊,买琴么,买下吧,只要三千金! 这个“只”把良芷吓一跳,忙推脱笑道:“我不懂琴。” 虽然是假的,但姚咸却没有离开,他目光忽而深凝,面上若有所思,指尖摸过琴弦,随着手指起伏,发出几声清响。 良芷被一旁的金丝笼中鸟吸引,一只半手大的黑羽鸦,毛色发亮,在灯下泛着幽蓝,眼睛也是琉璃般的蓝色,正隔着笼子同她对视。 它小脑子左右晃,良芷觉得有趣,手一勾只是想逗弄一番,指头不知碰到什么机关,笼子啪地打开,那黑鸦瞬间摊开翅膀,扑腾两下冲出了笼子飞到半空,又刷地飞远。 良芷有些窘迫,此处算是角落,鸟跑了,也无人注意,她见那卖家还在招呼旁人,不曾发现,便想着先将这黑鸦追回来再赔罪。 她追着黑鸦,不知绕了几条路。 黑鸦飞上天井再看不见,四周不知何时都是纱条和烟雾,有些不安,回过神来,竟然看不清回去的路。 良芷默了默,“糟了。” 她迷路了。 * 其实写了大几千,拆了发吧,明天还有一更? 沉迷写剧情中…… 32地宫 * 天井外看不到顶,从交错的斗拱中无数纱条,灯台嵌在石壁中,烛火如豆,良芷摸到青石墙,辨不清方向,只好沿着道走。 洞壁内传来隐隐水声,穿过洞门和甬道,几个绕弯,竟是到就一处空旷之地。 她再往前些,脚底感到湿气,抬起头,中央巨大的青铜树泛着寒芒,壮硕的根茎下是交纵的暗河。 有丝竹之声由远及近,良芷循声望去,静谧流淌的河水,一只竹筏缓慢顺着流向行驶。 一红衣的高挑女子立在竹筏之上。 她身姿轻盈如落花,鞋跟处浅浅的水渍,缠绕在筏上的藤萝花就开在她脚边,手中握着一只长箫,在轻轻吹着。 竹筏触到河岸,翻出小朵水浪,她止住了萧,缓步从竹筏下来。 良芷看清她腰间坠着金色的牌子,直起腰,问:“你也是要回正庭去么,我迷路了,可否告诉我怎么回去?” 女子的面纱动了动,并不言语,来到她的跟前。 一双细眉之下,漾着粼粼波光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身型一动,她忽然上前,握住了她的肩。 “怎么……” 肩头忽而一痛,良芷低下头。 一枚细小的银针夹在指缝间,余下的正好没入她体内。 她惊诧地望向红衣女,还来不及说什么,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良芷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板之上,手脚被缚住。 身子很沉,好似睡了很长的一觉,身处石室,不辨天日,自然也不知什么时辰,并且肚子空空,异常的饿。 良芷打量四周,是一间空旷而幽暗的石室,唯一的光源在不远处的石门之上,烛火微弱,她适应了一会光线,低头看,发现自己换了一身奇怪的衣服,袖箭和护身的匕首自然也不见了。 良芷很快镇静下来,转动手腕,开始依靠触感来辨别绳结的样式。 就在绳结解脱有望时,耳边忽然轰的一声,紧闭的石门哒翻转了一下。一道光线刺入,良芷抬眼,一个红色的影子立在明暗交界处。 女子走进来后石门立刻就关上,她将放有食物的托盘放下,走到床边。 良芷这才看清了一些,女子没有再戴面纱,尖瘦的下颌,小巧的鼻子,一双迷离的眼眸凝视着她,是个美人。 良芷笑了一下,“这位娘子,我不过向你问个路,你绑我做什么?” 女子沉吟片刻,手轻轻抬起摸向发间,抽出一枝金边木槿花的钗子,尖锐的簪尾一下子抵住她的咽喉,她嗓音婉转带冷, “你与他是何关系?为何在他身边?” “有话好好说。”良芷偏头躲开冰冷的尖端,不解:“你说谁?” 女子眼神变得犀利,“莫装糊涂,我分明见他与你一同来的。” 良芷呆了呆,本能道:“哦,他是我男宠啊。” 女子身子猛地一颤,一双眸子慢慢瞪大,瞪圆了,脱口而出:“你胡说!” 良芷:“事实啊。” “好,好的很。”似是被激怒了,尖锐的部分将薄薄的皮肤刺出一个凹陷,女子声音凄厉,“我这就杀了你,让他再也寻不到!” 良芷感到尖锐的痛,却没动,静静看着她。 “嗯?”女子动作一顿,眯眼:“你好似一点都不意外?” 良芷想了想,说:“嗯,可能是我见过更令我意外的吧?” 遇到过蔺采儿这个疯子以后,别的疯子她都能淡然处之了。 只不过,她挨得近,良芷能看清她眼底的挣扎,直觉告诉她此人并不坏。 良芷平静道:“你不像会杀我的样子。” 女子默了默,良久,手劲一松,钗子脱手摔到地上,在石室中激起一串回音,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滴落:“是啊,我若能狠下心杀了他,我又怎会躲在此处?” 良芷听罢,叹了口气,心想姚咸何德何能有这么多人为他痴情。 不知道哭了多久,女子放开手,满是泪痕的面庞变得阴郁,兀自呢喃,“他喜欢你什么呢?” 良芷见危机解除,饥饿再度袭来,她只能有气无力回答:“不知道,身份吧?” 女子听罢,轻蔑一笑,“身份?你什么身份,总不至于也是富商的女儿?当年他力排众议娶我当正妃,这么多年来都是我陪着他,船上他几乎命丧河水,是我没日没夜的守着他,将他的命留了下来,想不到,他那么轻而易举爱上旁人……”她颓然走到门口,眼神近乎空洞,手扣下机关,石门打开。 “真不甘心啊……”话语荡开在幽静的石室之中。 良芷愣了愣,“嗯?” 搞半天原来不是说的姚咸,是姬九原! 良芷嘴角抽搐:“啊……他不是,不是不是啊……” 石门已经合上了。 良芷:“……” 幸好,良芷也算是在宫廷和民间双重摸爬滚打、见过世面的人,普通的束缚对她来说解开不是问题。 于是在挣扎一番后,绳结成功解开。 先不管桌上食物有没有毒,良芷埋头吃进嘴里,吃饱后,她循着记忆,将手放在红衣女摁过的位置,再用力扣下。 石门果然打开了。 石门之后,是一条通道,通道一直前行,拐出去后,良芷也惊了惊。 通道外的空间大而平坦,虽仍在地下,与之前在樊楼之下大有不同。 此处雕梁画柱,房舍,假山,回廊,石桥,流水,除了能望到顶的打磨光滑的天花,没有日光,灯火长明,竟然与地面上的建筑一模一样,甚至还要华丽一些。 就如,地宫一般。 良芷低头,地面是光滑的大理石,有不少人行走的痕迹。她沿着足迹走,到了一个庭院大小的位置。 前方传来人语,良芷大喜,正要迎上去时,一只发冷的手捂住她的嘴拖到一边,躲入一方假山之后。 “呜!”良芷转头,对上一双漆黑而纯净的大眼。 女孩蹲在身后,瞪着她,又指指前头。 良芷连忙噤声。 越过假石,只见三两人靠近,他们的手上都提着一颗圆物,晃在手上,还淌着水。 再近些,良芷瞳孔紧缩。 圆物竟是人的头颅,从脖子处割出的切口还冒着血,湿淋淋的鲜血滴在大理石的地面,染发着腥味。 良芷屏住呼吸,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三两人中有人开口,声线邪里邪气,“阁主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哎,我得好好表现……” “阁主突然回来,怕不是有什么事?”嗓音憨厚。 “我怎么知道,阁主没同我说呢。” “卫兄都不知,我等更不清楚了……” 等那几人走远,良芷回头,身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上的穿着和自己的一样,黑色的底衫,上头绣着的金纹蜿蜒如游蛇。 良芷松口气,“方才多谢你了,幸会。” 哑女眨眨眼,指指她的喉头,张着嘴“咿呀”着。 良芷:“你不会说话?” 哑女点头,又打了半天手势,良芷看明白,“哦,你是说叫我不要乱跑,在这里等你?” 哑女忙不迭点头。 良芷赶忙答应:“好。” 哑女快步离开,良芷低头,地上留有一只红木朱漆的圆盘,里面装着冒着冷气的黑葡萄和一只玉瓷酒壶和一只酒杯。 应该是哑女落下的东西。 良芷拿起来,托在手中,等了很久都不见哑女回来,四周似乎没有人,她虽心有机警,还是拿着托盘,小心翼翼走出去假山。 避开地面上的血迹,良芷走了没多远,肩头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你在这做什么?” 良芷僵在原地。 “我问你话呢,转过来。” 良芷只好回身,面前绿衫的少女面色冷冷的,一眼看清她手上的东西,厉声道:“原来你是送酒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阁主送去!” …… “新来的?” 有人视线上下打量,良芷低首点头,不曾开口。 守门的侍女并未多加阻拦,只抽出一条紫色的纱布蒙住她的眼睛,还嘱咐到,“莫要摘下,若见了阁主真容,格杀勿论。” 石壁两侧雕着昂首展翅的一双凤凰,侍女一手摁在凤眼之上,墙壁轰隆动了一下,往里翻转出一条路,侍女淡淡说了一句:“一直往前走。” 被缚着眼,耳边有烛油滋滋燃烧的声音,良芷强忍着摘下纱布的冲动,靠着纱后透的一点光注意脚下的路。 身子穿过最后一道门帘,脚底的触感变得柔软,眼前感受到明亮许多的光线。 瑞脑香扑面而来,还夹杂一丝突兀的味道,越往里,两种气味交织得越浓厚,良芷越闻,头越晕。 她身子晃了晃,膝盖一软跪在毛毯上。 跪倒前她稳住了托盘,还是不可避免撒出了酒水,霎时间,气味又多了一层酒气,这酒太冽,良芷神智才醒了几分。 耳畔忽而传来细微的动静,是衣衫轻旖过绒毛发出的泠泠摩擦声。 来人的脚步极轻,无声无息来到跟前。 泛寒的气息靠近,一只手掠过她的下颌,指尖凉如冷玉,轻而易举挑起她的脸。 良芷勉力撑起眼来,隔着纱隐约判断是玄黑材质的衣料,以及一面冰冷的玄铁面具。 手指的主人在她抬起脸时,似乎顿了顿。 但是顾不了辨别再多了,眩晕过后,心口忽然像烧起来一样灼痛,灼得她四肢百骸都在颤抖,良芷一阵乏力,向前倒去。 身子被一只大手揽着,紧接着被抱起来。 撩起的纱帐柔和地划过她面颊,她被放在一处软床上。 有人稳住她腰身,将一小片东西贴近她口中,像桑叶的味道,良芷拗不过,微微张口,露出里头鲜红的小舌。 长指捻着叶片强硬要伸进去,她便只能含走。 叶面微苦发涩,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良芷想吐出来,被扼住下巴,她听见模糊的一声“不许吐。”微凉的手托起她后颈,有唇瓣紧贴,舌头熟稔地探进去,一直压住她的舌根,逼着她将叶面上融掉的药汁吞下。 到最后叶片已被融得无味,他却没有放过她的舌头,仍纠缠不休,化为真正的湿吻。 良芷被亲得晕乎乎的,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她模糊中明白自己是中了某种迷香,但不知为何这个人她并不感到讨厌,某种情愫遥远又熟悉,她甚至情不自禁想回吻。 缠绵悱恻的水渍声交织在唇齿之间,从中溢出压抑的喘息。 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散开来,光洁的腰间一片温凉,大掌抚摸进滑腻腿间,来回游离,并拢的两根手指,就这样轻易地侵入瑟缩紧闭的腿缝,缓慢搅动抽送着。 “唔……”良芷意识短暂回笼,立刻竭力挣扎,“你做什么,放开!” 那人的气息吐在耳畔,“嘘。” 良芷蓦地张大眼睛,“是你!” 暖春阁那人! 为时已晚。 腰身被刺激得拱起,良芷无力承受这汹涌而来的浪潮,任凭那手指长驱直入,挑拨内里,力度越来越重,引得壁肉纠缠噬咬。 他压着她的身躯,又加了一指,在穴中一下下进出,春水从内里淌出,滋滋作响的水声色情生动。 良芷蜷起腿,手揪住他的衣料,越揪越紧,细白的小腿越绷越直,她的泪意透湿了纱步,“不要……” 这细弱的一声似乎换来了同事,情潮戛然而止,异物从穴中抽出。 良芷小小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眼前模模糊糊的影子又倾过来,相触的肌肤更多,她的裙摆被掀开,光裸的两条腿被圈在一双掌中,环在一方窄腰处。 良芷脑子嗡嗡作响,带了哭腔,“你别乱来啊……” 那人却是呵呵一笑,有硬物在湿润处顿了顿,直接进去。 良芷哇地哭了。 那人顿住,颇为无奈,终于开口,嗓音温如软玉,带了几分笑意。 “好了不逗你了,怎的那么容易哭,别哭了,是我。” * (提前说,是男主……) 33卫浮生 * 缚眼的纱布取下来,更多的光跑进眼里,逐步清明的视线中,那张面庞清如莲萼,柔和的眉眼带着笑意注视着她。 良芷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扑进他怀里,“呜呜呜,你吓死我了啊。” 姚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良芷紧紧搂住他,脸颊挨着他肩头,光滑的衣料染满瑞脑香的味道,细细一闻,果然夹杂了若有似无,熟悉的冷香。 好半晌,良芷缓过劲来,才探出头,“你给我吃的什么啊?好难吃啊,而且,”她皱着鼻子,磨了磨还在舌根下被搅烂的东西,嫌弃道:“这叶梗太老了点。” 姚咸拂过她被水汽浸湿的眼角,声音依旧是轻的,“是桑叶。” “用药水浸过,此处到处都埋有毒香,吃进去能缓解一些。”姚咸笑了笑,手指下移,指腹摁住她的下唇,往下压了一下,稍微漏出里头鲜红的小舌,他说,“也差不多了,张嘴。” 良芷听话张唇。 姚咸贴过来,衔着她的舌从舌根挑走湿漉漉的叶面,吐在指头上,问:“感觉好些了么?” “嗯……”良芷盯着他手上的桑叶,指头染满不知是谁的黏液。 她正要开口,埋在体内的硬物膨胀几分,她脸又烧了起来,深吸一口气,“你,你出去,咱们一定要这么说话么?” 她说都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做这档子事。 姚咸噙着笑,拨开她揪在衣襟上的手,按在两人结合的部位,“公主不喜欢,咬那么紧做什么。” 小巧的肚脐之下,光洁的小腹撑出一截明显的曲弧。 良芷面红耳赤,扭过头,“不要说得我很饥渴好吧,我自然知道!”她面上全是热气,娇艳似一朵盛开的蔷薇。 姚咸撑在她腰侧,将性器从她腿心抽出来,带出的汁液顺着股缝往下流,打湿了床榻,他注视着她,诚恳地发问:“那还继续么?” 良芷轻轻皱着鼻子,扬起还泛着红潮的脸,“会被发现么?” 姚咸拢住她手,说:“应该不会。” 良芷眨眨眼,颤巍巍伸手搂住他,纤柔细腻的身体轻轻贴着他的小腹蹭过去,“那,那我们快些……” 姚咸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好。” 良芷重新跌回软塌,姚咸倾身向前,宽大的衣摆下,她的腿被折起来,毫无保留地将性器完全吞吃。 她很快被肏得失神,粘稠体液把腿心染地一片狼藉,背都湿透了,狭小甬道捅捣得松软,柔软的宫口被持续顶撞带来迟缓的胀痛,最后小口被破开,肉棍便彻底顶入最深处。 她想张嘴喘气,又被姚咸堵上了唇舌。 一股股精水灌进去,小腹被射得紧抽,攀上顶峰的那一刻,良芷阖上眼,脑袋剩下空白…… 半透明的帷帐中,锦被是冰凉的丝绸,垫在身下又染了水渍,触感有点凉,良芷往里缩进姚咸的怀中,等待情欲缓慢退潮。 她依偎着他的胸膛,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姚咸低头看她,说公主已经失踪三日了。 他并未细说,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点阴影,“寻你是费了些功夫。”温凉的手摸着她的脸,他轻道,“不过结果也不算坏。” 地宫不见天日,已经三天那么久了么。 良芷便就着话头,把在地宫的际遇长话短说解释了一番。 听完后,姚咸似乎对练青的事情并不关心,只目光牢牢锁在她面上,面容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公主才是,下次莫丢下我了。” “啊,”良芷抬眼,正想辩驳,又觉得是自己贪玩才被人绑了去,见姚咸正静静看着她,只好诚恳道:“下次不会了……” 她又说了一次,“真的。” 姚咸这才微微扬起了嘴角,“好。”他在烛光下淡淡一笑,说:“收拾一下,我们该出去了。” 用帕子给她清理干净,姚咸理好她的头发,“先出去等我一下,不要乱跑。” 良芷乖巧道:“好。” 下榻的时候脚软了下,姚咸从后扶住她,忍不住笑了,“小心些。” 撩开半透明的纱帐,良芷才看清了四周,上头并无房顶,两手宽的石柱连接地面与天花,柱子上镶嵌着黑曜琉璃,之所以这般明亮,是因为每座烛台都以夜明珠围绕,奢华至极。 地上铺的是长绒的白狐皮,侧边架着一张长而宽的三折屏风,上头是八只凌云的黑色凤凰,良芷上前细看图案的针脚,却在屏风角后,看到一双黑靴。 良芷绕到屏风后头,发现地上躺了个人,她用脚戳戳,软绵绵的毫无反应。她把这人的身体翻过来,是个男的,很普通的一张脸。 良芷蹲下来探了呼吸,确认没死,“晕过去了?” “阿芙?”屏风后姚咸叫她,良芷应声,“这儿呢。” 姚咸也到屏风后,良芷抬眼看他,腰间绶带,发髻整齐,玄色的一身,衬得他肤色白得几近透明,却不显病态,虽然好看,还是有些不习惯,觉得还是白色适合他。 “唔,”良芷的目光从姚咸身上转回来,指着面前,“这就是阁主?”她捏着男人的脸左右端详,不服气道:“就这啊?还威胁我看到脸要格杀勿论,我就看我就看!” “好了,”姚咸忍俊不禁,把她拉起来,“他应该不是。” “啊?”良芷细细一想,“也对,那么轻易被放倒。”心头闪过短暂的疑惑,她仰面问,“你在此处,都没有碰到那个阁主吗?” 姚咸默了下,“不曾。” 良芷还想问,便见姚咸掏出一条紫色的面纱,“先不说这个。”他给她戴好,系好绳结,握住她的手,“我先带你出去。” 他走到一道石墙后,将手放到凸起的圆环之上,用力扣下,身后的床榻便发出响动。 床板之下,俨然出现一条地道。 进入地道,他们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很快看到外头有光的地方。 原来地道之外,稀稀疏疏分出许多院落,与前庭的华丽不同,此处应是荒废了许久,无人居住多年,不平的道路上堆满了废石,残破的楼阁掩映下,荒凉一片。 姚咸带着她穿过废石堆,在石林前停了下来,他沉吟片刻,将她带到一处石楠后,“石林里有石阵,石阵里都是机关,常人过去不易,你在此处等我,我找找破解之法。”他皱着眉嘱咐,“千万不要乱跑。” 良芷点头:“那你小心些。” 姚咸的很快消失在石林之中。 良芷等在原地,百般无聊用鞋头磨着地面的砂石,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动静,良芷以为姚咸回来了,转过身去,却愣住。 一个青黑色的身影徐徐靠近,随着他靠近,一股血气漫过来。 他有着并不算精致的五官,周身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良芷觉得几分眼熟,方想起是之前在前庭见过的提着人头的人。 她慌忙想回到石楠之后,却已来不及,那人已经发现了她,正与她对视。 良芷低头,背过身去,提起脚佯装前行。 果然,那人提了嗓子,“站住。” 良芷步子扎在地上。 那人徐徐走到她面前,青黑的衣裳上有几块深色,是干涸的血迹,良芷袖下的手绞在一块,听到他居高临下的声音:“新来的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迷路了?” 良芷点头。 那人甚是不满,“啧,后边是机关阵,进去会被乱箭射死的,”他指了一条路,“你应该走这里。你走吧!” 良芷望着面前一条道,稍稍松口气,听话走过去。 “等等。”他忽然探过脑袋,在她发间嗅了下,“这是阁主房中的味道耶,你是从哪儿来的?” 良芷下意识回答,“我方才刚送吃食进去……” 遭了! 她抬头,正好望见他咧嘴,“啊哈,捉到你了,小娘子竟然会说话?” 良芷眼前一晃,伸开的五爪直锁向她的咽喉,她后仰绕开,被除去了面纱。 那人抓着紫色的面纱,丢到地上,对她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来,“这的奴婢都要割舌的,你装之前不探个明白?” 良芷轻哼了一下,扬起脸来,抬手就要击他的前胸。 两人空手缠斗,从一块空地打到另一块空地,卫浮生拆解着袭来的手刀,暗暗看清了这小姑娘的身手——招式有序,内力不足。 但越过招,他就越发觉得有趣。 卫浮生暗暗端详着,这张脸可太对他胃口了,黑白分明的一双杏眼明亮,一看就未经磨难,矜贵又鲁莽。眼底时不时泛着水波,又可知她并不是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女。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人采走了这朵花? 这厮良芷心里怄死了,觉得真是武功到用时方恨少,袖箭也没带在身边,逐渐落了下风,看着锁在左肩的手,喘着气问:“你想如何?” “这么快就认输了?” 卫浮生擒住她的肩,目光移到她饱满水润的唇上,心头莫名涨起一丝热来。 他松了手劲,避免弄疼她,以黏腻的语气道:“自然是想与小娘子春风几度,你若同我睡一觉,我便放了你,小娘子意下如何?” 良芷听罢,微微睁大双眸。 卫浮生又看清了些,这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看到人心里去,干脆扣住她细弱的胳膊,半拉进怀里,脸先凑过去。 他就想亲亲这脸蛋儿。 “龌龊!”近在咫尺的脸,近得她头皮发麻,良芷一阵反胃感涌到喉头,强忍着恶心反手扇了过去。 掌力发虚,软绵绵的一掌落不到实处,反而又一只手被捉住。 卫浮生轻轻叹息,“怎么这么莽呢,你打不过我的……” 他心里遗憾这小姑娘怕是不能留了。 眼底的杀机一闪而过,卫浮生盯着良芷的咽喉,打算一击致命。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忽然搭过卫浮生腕上的寸关,轻轻一圈,一股力量袭入经脉。 眨眼的功夫,他就被不着痕迹地震开。 然后有人揽过良芷的腰,快速将她带了出去,拽入怀中,“在这里。” 卫浮生愣住,“哎?” 身子从后贴过来,伴着熟悉的冷香,良芷侧过脸,微微惊诧,“你终于出来了,石阵破了么?” 姚咸淡淡道:“不用破了。” 他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寒芒,良芷没再注意,只是将他护在后头,没有放松警惕。 姚咸这才抬起头,似在与那人对视。 那人却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不动了。 良芷还觉得有些怪异,姚咸贴在她耳边说话,“用这个。”手边贴来一片冷铁的器物,她顺着摸去,握紧了,惊喜道:“是响箭!步文驰也来了?”她又微微蹙眉,“可是这里天顶太低了,他看不到怎么办?” 姚咸嗓音不慌不忙,“试试便知。” 腰上的手微微收紧,良芷听见姚咸说:“倒数三声。” “三。” “二。” 他抬高她的手,“一。” 响箭斜着射出,咻地发出清脆的一声锐响。 * 回答问题: 男强女弱走向(不懂……怎么算强,怎么算弱?) 女主认不出(认出了不敢确定or男主伪装过or气味太乱or熏药熏晕了呗hhh) 扇子那里(对男二失望吧) 34鄢候 * 良芷站在门口徘徊踟蹰,叩门的手抬起又放下,犹豫着要不还是算了,才刚转身,内里传来冷淡的声音, “进来。” 她在心里叹口气,重新把脚跟子挪到门槛前,推门进去。 一间宽敞且采光很好的屋子,与主人冷铁般的性格很像,一排排摆放整齐的铁甲,兵器。正中央一大面墙体上密密麻麻画着山川和河流,要塞之地用了红旗标记。 侧边的架子有卷好的布防图和丹书铁券,还有精铁制成的铠甲,冰凉而光滑的金属上一道道划痕,都是它主人骁勇善战的证明。 厚厚的卷宗中,熊良景在伏案写东西,见人进来,也不理会。 良芷背手走过去,佯装若无其事问他在写什么。 熊良景终于抬头,说是上书请兵的奏章,向楚王交代此番出动精锐同无央阁交锋的事情。 他沉稳的面上并无多余的情绪,就像处理一件普通事务。 良芷却吓得胆子抖三抖,瞪着眼睛摁住他的手,哀求道:“别呀,你若交上去,铁定传到母亲耳朵里,届时我一定会被关禁闭的。” 熊良景静静看着她,说你也知道啊? 往常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眼的。 良芷不服气:“我不过去找人而已,此番不正好,你该派人将他们查一查了,我可知道,哪儿可引来了不少达官显贵,看着不像是什么好组织。” 熊良景面色变得复杂,说这是你该管的吗,你是公主,不是刑司。 “这可不是简单的朝堂之事,是民间组织的纷争,况且树大根深,不能轻举妄动。” 良芷还要说什么,熊良景继续道:“你以前答应过师傅,出宫就要约法三章,还记得吗?” “记得。”良芷默了默,低着头小声道:“一不欺弱小,二不随意泄财,三不能泄露身份。” 熊良景盯着她,“那你说说,这回你都占了几个了?” 良芷不想说话了,因为自知说不过他,她余光里,见熊良景又提笔继续写,也慌了,干脆扯开嗓子,打算以柔克刚: “你就知道欺负我!” 话音一落,门被推开,有人带笑着问,“欺负谁啊?”他虽穿着常服,浑身兵戈之气未去,声音自带沙场兵戈磨砺出来的气势,望着良芷,面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良芷飞扑进他怀中,“阿公!” 熊良景也起身行礼。 国公一手持木仗,一手拍了拍良芷的头发,慈爱道:“是谁要欺负我们阿芙啊。” 熊良景便盯着良芷,一边将事情交代清楚。 听完,鄢侯摸着木仗端首的鸠鸟,幽幽说这种事情,私底下解决就好了,帮派纷争,摆上台面不好。 良芷立刻绕到桌前把世子写好的奏章收进怀里,忙不迭道:“对对对,听阿公的。” 熊良景皱了皱眉,也只好作罢,颔首:“是。” 良芷心满意足回到鄢侯旁边,听到他埋怨,说真是宫也不知来看阿公,若不是今日来世子府谈事,都不知道她来。 抱着他胳膊,良芷撒娇道:“我这不是最近有事情耽误了,本来就是过几日要去看您的。” 鄢候一听,“那事不宜迟,正好阿公也要回府了,马车即刻出发,现在跟阿公走!” 良芷屁颠颠跟着:“好咧。” 熊良景仍皱眉,在案前低声道:“阿芙。” 良芷脚步顿住,只好说,“阿公您先去马车上等我,我再同哥哥说说话。” 良芷站回去,“又怎么了?” 熊良景道:“你同渊君是怎么回事?” 良芷不太自然错开他审视的目光,“就你知道的那回事呗。” 熊良景面容肃穆道:“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良芷反应过来,“不是说楚渊已经没事了么。” 熊良景便问她,“你对他了解多少?” 良芷哑然,她好像不太了解。 熊良景见她表情如此,坐下来喝了口水,方道, “你可知,他当年可是才冠北渊的公子咸,十五岁回宫,便得渊王赏识,手段了得,独自担重任,第一案就是查处贪墨国库,涉案之广,关系之大,公子咸不畏强权,杀伐果决,愣是将暗线连根拔起,处决数百人,虽不是世子,也是被看中的王储,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人,何以会被送来当质子。” 良芷呼吸静了静,“为何?” “他被姚瑜告发得了一罪,让渊王不得不放弃了他。” 熊良景看着她,声音砸进她耳中。 “是弑母啊。” 回廊里,染上了一片灿烂的阳光,布满了明媚,这明媚的色彩往外延伸着,一直几丈开外,陡然陷入寂寥。 练成片的阴影中,姚咸静立在树下。 他微微抬头,看着顶头败谢的枣花,丝毫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雪玉般的身影苍白而单薄,淡得如是吹皱一池清水的那阵清风,风过无痕。 时间静静流逝,风吹动了树,她才开口叫他。 良芷看着姚咸从树下走上回廊,再立在她面前,短短的十几步路,她却在脑子里回想了无数遍想着方才良景的话。 姚咸的手伸过来,她便下意识握上去,他的手好凉,露出手腕处微微凸起的青色的血管,流动的血若热的,为何抵达到指尖是那般凉。 这双手,当年又是握着何种器物,结束了至亲的性命呢。 良芷抬起头,眸光微微闪动,一直盯着他看,看他的额面,细看他的眉,想从他面上读出些什么来。 他待人冷淡,因为入不了他的眼,他待她和气亲切,是因他想为自己求一个靠山。 他不过弱冠,却非软弱无力,相反,他也曾极有抱负,拥有无与伦比权势和手段。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另一面。 她开始好奇,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重新对上他的眸子,里面没有任何锋锐,只有散淡的笑意。 姚咸本人永远是波澜不惊的,他浅笑着问:“公主为何如此看着我?” 良芷仰着小脸,“哥哥同我说了你的坏话,怕不怕?” 姚咸默了默,说:“我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我也不曾避讳,是公主自己没去了解过。” 良芷偏头瞥着他:“你还怪我咯?” 姚咸但笑不语。 良芷移到他前面,伸手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胸膛上,“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我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你。” 他的身上逸散着浅浅的冷香,还带有阳光中干净的味道。 良芷闭上眼睛,心头浮现着兄长的话。 他说,“此人,深不可测,你招架不住的。” 一只手轻柔落在她肩上,把她从怀里推出来,姚咸垂敛眼眸:“公主想知道什么呢?” 良芷却径自摇首,“算了,有人同我说过,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你若是不愿意主动告诉我,我自然不逼你。” 姚咸莞尔:“谁说的,又是你那位青梅竹马?” 良芷发现姚咸很擅长用反问来模糊很多事情,比如现在,她一时语塞,“这是重点么?” 姚咸看着她半晌,略显苍白的薄唇微微扬起,冲她微笑,他慢慢道:“来日方长。” 意思是他可以慢慢说给她听。 好吧。 良芷看着面前温和的眉眼,在心里想,什么容冠中原,什么前途无量,什么深不可测,她一概不知,她只有紫藤架下看过来的那双眼睛。 他身边花团锦簇的,只要他愿意,随便勾勾手指头,就有大把人为他前仆后继。 而她只想要他的心而已。 微风带着树叶响动,浅浅的香风将她包围,良芷回过神来,“噢,对了,行李已经派人去客栈取了,阿公已经上马车了,你同我一起,我们去国公府。”然后告诉他国公不喜欢渊人,当然他是除了楚人别的都不喜欢。 “他要是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在意就是了。” 姚咸说:“无妨。” 她又说,国公要是说什么不好的话,你不许顶嘴。 姚咸颇为无奈,“知道了。” 离开时路过书房,正好同熊良景打个照面。 良芷脚步一滞,手心下意识握紧,说:“哥,那我们先走啦。” 姚咸则看向世子,微微颔首,缓而淡的两个字,“幸会。” 熊良景点头,看了眼他们牵紧的手,没多说什么,只对良芷道:“一路小心。” 世子府外停好了马车,步文驰牵着马过来,见了他们,伸手将公主拉远了些,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公主听罢,说知道了。 步文驰点头,有意无意看了姚咸一眼,转身上马。 姚咸将公主扶上马车,打算走开时,良芷眼明手快拉住他,“做什么,你同我一辆。” 姚咸看了眼车帘后的影子,并不推脱,也进了马车。 马车中,国公一眼就看出这渊国质子气质高贵,非池中物。 鄢侯凝目看了他片刻,说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问:“你可曾拜过师,师从何人?” 姚咸正坐,说他师从冷如风。 良芷觉得这名字有些熟,“啊!”她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我师叔吗?我从小就听师傅说,师叔通八卦,晓天理,难怪你会破石阵。” 姚咸说只会一些。 “不论哪一朝的阵,都以伏羲先天六十四卦图排列改造的,以方位推断,破阵不难。” 良芷:“师出同门啊,你不早说?” 姚咸轻轻一笑,看着她,“嗯,实不相瞒,其实我很久以前便知道公主了,但师傅两年前去世了,我并无机会见到师伯。” 良芷声音轻快:“不打紧,下回我带你去荆山定能见到他!” 鄢侯在一旁默默听着,眼中冷光一闪,忽然道:“既如此,又为何会输?”说你身为冷如风的弟子,居然输给姚瑜,实在窝囊。 车厢中的气息因为鄢候这突如其来的针对变得有些微妙,良芷扯了鄢候的袖子,小声说:“阿公……” 姚咸却无所谓话中的嘲讽,仍坐姿从容。他直视鄢候,眼神诚恳,只说:“是我愚笨。” 晚上留在国公府,姚咸被安排住在西边的客舍。 夜深人静,良芷陪国公聊完天,看他睡下后才走。经过留客用的西院,林木掩盖下,客舍那头灯火尽灭,漆黑一片。 她定定看了一会,走出了院子,向东边去。 步文驰早早等在东院门口,手里捏着信,他打开过,将信上得内容告知她,说是姬九原的信,他从地宫追到了练青。 良芷说知道了。 她往药味缭绕的里间走去,打开门,门边的盆中还带着新换下的血带,听见动静,床上坐起一个人,浑身缠着绷带,面容紧绷,露出一双沉沉的眸子。 是信小沧。 良芷挑了张椅子挪到床对面,慢悠悠坐下来, “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 着实想不到【公主认不出男主】会有争议,感觉认不出也没啥呀,我完全当两人的play小情趣写的,但怎会是这个效果……(otz) 公主没那么笨,当然也没那么聪明(?) 关于男女主年龄差(姚咸18 公主15) 35名册 * 房间的窗子开着,透过窗口,能看到倚在树下那剑客的身影,信小沧记得他的身手,出剑不留情面,他打了个寒颤,紧张地抿了抿唇:“我帮你们找到地宫的位置,为何如此对我?” 公主好好坐在椅子上,听到他带控诉的语气,下意识道:“我怎么对你了,不是找大夫给你治了么。” 信小沧一顿噎住,张嘴要辩驳,一口气涌得太快,激得连连咳了起来,敞开的衣襟里,胸口处的绷带因他剧烈的起伏,鲜血染红了大片。 良芷见状,忙过去顺他的背,语气放软道:“你别这般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激动,小心伤。” 靠近了些,良芷才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卸了妆的信小沧面容清秀而生涩,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可能比她还要小些。 因为伤重,信小沧面色发青,沉寂的眼珠灰沉沉的,小心翼翼瞟过窗外,“我还以为,那剑客……” 良芷无奈:“哎,若非进樊楼前你就一直跟着我们,一路鬼鬼祟祟被步文驰发现,他也不至于出手伤了你,他这人出剑不长眼,不过也算是阴差阳错救了你,若不是他恰巧遇上追杀你的人,你早就命丧他人之手了。” 信小沧缓过气来,看着良芷,眼底的警戒才消去些,低声道:“多谢。” “还有你的胞弟,是叫信小相?先前我一直觉得奇怪,一直找不到他,现在看来也不用找了。”良芷坐直身子,“你们究竟是何人,是谁对你们赶尽杀绝?” 信小沧踟蹰着:“我若说了,公主能否放我一条生路?” “这算什么话,我杀你做什么?况且,”良芷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是渊国来的细作。” 信小沧哑然。 良久,他道:“渊国左相王骥,是我们的主子,三年前安排我们埋伏各路,专门打探楚国情报。一年以前,我的接头人告诉我们,希望在楚国找一份名册,这个名册不知为何流到楚国司寇手中,我胞弟几经周折,终于从那司寇处骗到手,但他没有交给主子,而是私藏起来。” 他提到信小相,眼泪啪嗒落了下来,眼下的泪痣楚楚动人。 良芷点头,“那名册中,有什么?” 信小沧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不清楚,小相并未同我说,据说这份名册同渊国权贵有关,谁掌握了名册,便能撼动朝堂……” “那现在名册呢?” “不知,小相死了,名册再未出现,怕是已经被毁了。” 信小沧定定看着良芷:“我只知道这些了。” 其实良芷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还是开口问了出来,“名册的事情,姚咸知道吗?” 信小沧默了默,笃定道:“不知。” 良芷这才松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你就呆在国公府养伤吧,杀你的人的手应该伸不到这儿来,安心些。”良芷靠近他一些,手忽然抓住他的衣襟,扯开了些,皱着眉,“步文驰下手也太狠了,这么晚了,大夫也不好过来,我给你换药吧。” 信小沧一听,忙推脱,“不,不必了。” 公主身上甜甜的馨香,不知为何,他明明身经百战,却还是他面上发热,他结结巴巴,“怕,怕脏了公主的手。” “不打紧。”良芷爽快扯开他的衣襟,“喏,门外边那个剑客,他以前也老受伤,有一次碰上野猪围攻,寡不敌众,躺床上半月,也被我笑了半个月,他那时的绷带什么的也都是我给他换的。” 话音一落,一颗石子重重砸门。 良芷提高了声,“我又没说错。” 然后又三颗石头砸门,一下比一下重。她愣了愣,回过头说,“甭理他!” 信小沧也忍不住笑了,两眼多了些神采,一笑又牵动伤口,疼得他浑身一搐,还是乖乖让良芷给他拆了绷带,涂药再换上新的。 纱布贴着深可见骨的伤,信小沧痛得一脑门子的汗,愣是一声不吭,良芷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细细给他擦掉额间的冷汗。 靠得那般近,他耳廓一热,脸更红了,看了公主一眼,心里一阵发麻,喉头发痒又咳嗽起来。 良芷见他咳得停不下来,起身把丝帕放在桌上,给他倒水。 待他喝完,良芷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嘱咐了些养伤的事项,便起身告辞:“好了,我该走了,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算是答谢你救命之恩了。” 信小沧面上浮出一抹笑,他点头,“谢公主。” 屋内又静了下来,林间传来一声夜鹭的叫声,信小沧看着窗外公主和剑客两道人影远去,才转头道,“我都按你的意思说了。” 屋内无人应答。 良久,隔间的帘后蓦地出现一个挺拔修长的影子,随着淡淡的冷香漫开,一只长手撩开布帘,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俊美高雅的脸容。 信小沧不为所动,说现在能把解药给我了么。 他的伤口不管用什么药都无法愈合,全拜他所赐。 姚咸行到榻前,宽大的衣袖下露出白皙洁净的手,不由分说挑开信小沧的衣领,里头干净的绷带,缠绕细致,他淡淡扫了几眼,松开指头,“死不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放在床沿。 信小沧冷脸拿过去,别过脸吞药。 再抬眼看去,见姚咸行到桌前,修长的手指抚过去,杏色的纱,银丝沟边,双面刺绣一对玉兰,上面还留着一丝香气。 那是公主的方才留下的帕子。 姚咸拿起来,在指尖揉着细腻的纱,漫声道:“姚瑜的人,还在王都。” 信小沧浑身一震。 “想要在楚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只有一个地方最安全。” 信小沧低下头,艰难道:“还请,公子赐教。” 姚咸笑了笑,不紧不慢走到床边,信小沧抬头看他,听他说了两个字,“楚宫。” 信小沧随即面色煞白,他张了张没有血色的嘴,“如何能进,我都如此了。”他一直不能下榻,因为他的腿已经被打断过,他只能凄然地苦笑:“我哪里都去不了。” “会有机会的。” 姚咸语气冷淡,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轻声道:“这不是么?” 信小沧盯着手帕,眼瞳中泛着犹疑的色彩,迟疑着伸手,方要触到,却见姚咸指尖微微一动,帕子便从他手上滑落,飘到地上。 信小沧怔了怔,错愕地抬头。 姚咸眼底黑得纯粹,凉薄的底色,里面微微荡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失手了。” 他俯身再捡起来,轻轻放回他手上,“手又没有断,记得拿稳些。” 国公府的小厨一大早备好早点,酥饼被煎得金黄香脆,手掌大的豆腐皮包子,香甜软糯的栗子粉糕,一锅滚热浓香的鱼片粥。 良芷坐在八仙桌前闻了闻,大早上的食欲大振,她往外看了一眼,“姚咸呢,还没起么,叫他过来一起。” 婢女应声去请。 鄢侯看在眼里,捋了捋袖子,用木杖点地着地面,面带不满:“这渊人有什么好,有我们大楚的男子好么?” 良芷咬了一口栗子糕,撇嘴说阿公你什么时候变得跟父王一样了。 国公一听提到楚王,立刻冷嗤一声,说你父王现在越来越糊涂了,还没我清醒。 良芷见话头成功扯开,眯眼挨过去,甜甜道:“那是自然,外公身强体壮,能打十头牛不在话下!” 乐得鄢侯开怀大笑。 “公子这边请。” 婢女身后,姚咸的身影出现,他信步踏进来,穿戴整齐,礼数周到,先对鄢侯躬身行礼。 良芷看过去,只见他一身一尘不染的雪衫,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绿竹。晨光在他身后跳跃,光影之中,面容散发着宛如皎洁的明珠一般的柔光。 他一眼对上她的目光,朝她悠然一笑。 良芷也冲他笑一下。 “咳!”鄢候出声唤回她的目光,当着姚咸的面,粗粝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拍了拍,故意朗声道:“阿芙,听阿公的,待你笄礼之后,阿公给你寻最好的驸马!” “阿公!”良芷忙打马虎眼,“我还小,不急不急哈。” 姚咸神色平静,十分自然地绕到良芷身旁的位置坐下。 正吃着,鄢侯突然提起蔺井阳,说他年纪到了,想带他进官场,但他好似不太愿意,他打算同步仇商量下,让他从荆山下来。 良芷在盛汤,奶白色的粥底兜着嫩滑的鱼肉,香气扑鼻,她放到姚咸面前,“来,先吃点。” 然后转头也给鄢候盛一碗,道:“这官场那么危险,井阳哥哥这性子定会被欺负的,还是先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鄢侯说你这是不忍心么,你莫忘了,那是他父亲的遗愿。 他严苛道:“他迟早要来的。” 良芷接话:“我自然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他那人肯定不喜欢旁人说他裙带关系。” 鄢侯冷嗤一声,“哼,大丈夫当立于天地,能屈能伸,怕什么呀。还怕我国公府亏待他不成?” “是是是,阿公说得对,先不谈嘛,我们先吃早饭?” 姚咸盯着手上的银勺,漫不经心地搅着,却不见入口,良芷道,“怎么不吃了,味道不好么?” 姚咸笑得随意,“烫。” 良芷看了眼他碗里几乎没动几口的粥,“不喜欢吃就别吃了,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叫小厨给你做。” 姚咸轻轻摇头:“不必如此麻烦了。” 良芷在桌子底下蹭了蹭他的手,悄声道:“今日你等等我,我晚些时候再去找你。” 姚咸不动声色地回握,露出笑容,温和道:“好。” 白天良芷一直陪国公,姚咸独自宿在房中,她担心他闷,命人给他送了许多书册。 入夜后,国公去忙政务,良芷才得闲溜进西苑。 屋子里静悄悄的,铅铜烛奴灯座泛着暖光,烛下一道剪影,姚咸正在看书,随着书页摩挲声和举目文雅的身影,不大的室内生出几分古朴拙雅的气息。 良芷看了半晌,抬手在雕花木窗台上轻轻敲了三下,把他的目光引过来。 姚咸放下书,走到窗边,垂眸笑了下,道:“这么晚。” “哪里晚,刚刚好,我带你去个地方。”良芷兴致勃勃,看了眼他穿着睡袍,“先换身衣服。” 姚咸换下衣袍。 天上繁星点点,庭院里有木叶的清香,朦胧的一团光晕下,一道很浅的影子。 公主掌灯等在院门口,嘴里哼着小调飘散在空中。 他到她面前停下步子,月台高处地面一尺,她在月台上,他在台下,正好与她平视。 夜色下公主如水的眸子,显得比白日温婉。 良芷带姚咸到一座又脏又旧的塔楼底下,门板和墙面都已腐朽,稍微用力一推就开了。 楼梯年久失修,都烂了,墙剥落了一大片墙皮,一股陈腐似发霉的气味传来,良芷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姚咸面不改色,“是上去么?” 良芷点头,把灯挂在门口,沿着盘旋而上的阶梯,上了塔楼。 月亮高挂,触手可及,扶栏下整个王城尽收眼底,人间烟火,车水马龙,夜色下的家灯汇成河流。 “我可以说这座顶楼可是赏月看景绝佳之地。”良芷一屁股坐到围栏上,“就是好久没来了。” “小心些。” 见良芷不肯下来,只好扶着栏杆的边沿,将她圈在臂弯里防止她掉下去。 他们一同看了会夜景,良芷忽然道:“对了,你觉得,一个新人初入官场,不能太招摇,会被针对,又要显身手,对得起才能,还要多做事历练历练,适合何种职位比较好?” 姚咸看着她须臾,淡道:“公主既然舍不得他受苦,就应该直接送上青云,何必说磨练这种话,还跑来问我。” 良芷笑了,说你怎么吃醋啦? 姚咸不答,只说:“听鄢候的便好。” 姚咸雪青色的衣衫随风轻动,青玉簪绾发,浸润在月色之下的脸庞,眼眸中隐隐流动的光华。 良芷用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他的右手,他的手可真凉,像春寒的水一样,她捂紧在手心里,将自己的暖意分给他一些。 “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好不好?” 姚咸手指动了动,“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良芷别过眼,傲娇道:“因为我想给你这个机会。” 姚咸沉默着,一直没有接话,她等了良久,想要放弃时,他悠悠开口了。 “我生在渊宫,自幼由乳娘带大……” 36燕夫人 * 渊王多情,日日沉醉后宫,声色犬马,于是渊宫有很多个王子公主,姚咸自小体弱多病,并不受重视。 乳娘死后,又听闻母亲病重,他便自请到离宫去照顾她。 那年,他不到六岁。 离宫很冷,冰窖一般,穿墙而过的风,吹得风灯摇摇欲坠,每一道风雪,如数把锋利的小刀,带着一种冷彻肺腑的寒,刮得面颊生疼。 燕夫人在这与世隔绝的冷殿之中,痴痴地等那人的懿旨。 她时而温婉,时而思虑重重,时而大恸哭号,发病的时候,掐得他手臂鲜血淋漓。 他自此研习医术,给她治病,给自己治伤。 从每一个雪霜满地的清晨,到余晖寂寂的日落,他独自坐在清冷的宫殿,等待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他十岁那年,渊王迎娶了他第六位夫人。 那天夜里下着极大的雪。 有心的婢女不满离宫常年的缺衣少食,将红漆金字的帖子送到燕夫人的手上。 她在大雪中跪了半宿。 待他走到她跟前时,燕夫人望着与那人极为肖像的面容,自觉此生一步错,步步错。 她凄凉道:“你这般像他,可如何是好……”说着摸上他的颈脖,冷白的指头如皎洁的月莲一般绽放又迅速枯萎。 扼住喉咙的力气极大,那么瘦弱的身躯迸发出处如此大的气力。 风雪没入她满头的华发,泛着血丝的双目,里面的痛楚清晰明了。 他窒息着低首,能看到她因自残而结痂的伤疤,新的,旧的,绞在冻得青白的皮肉上。 往事分崩离析,只余下绝望,愤懑,以及无穷无尽的痛楚。 脑海中闪过一幕幕,他想,与其让她追逐着残影,倒不如…… 不知道谁递来一把长剑,他毫不犹豫,将它送进母亲的胸口,了结她荒唐的一生。 天地飘雪,燕夫人阖上双目,雪白的衣裙,唯有胸口一朵极艳的花朵。 尔后,有人向他递出了一只手,将他从雪地里拉出来。 “那个人,就是我师傅。” 良芷问:“后来呢?” “后来,就如世子所言,我身怀师授,心高气傲,要与姚瑜一争高下……” 一切过于顺利。 十五岁的少年名动北渊,随之而来的赞誉和名利,门庭若市,觥筹交错…… “但是我败了。”姚咸顿了顿。 败在他心不够硬。 他飘渺的目光越过重重夜色,“我任由母亲的尸体在雪地里冻了一夜,回过神时,剑已拔不出来,只能将剑从中折断,这寸长的断剑被我偷偷留下。” 却不想成了他的催命符。 “姚瑜发现了。”姚咸的眼里带了几分箫冷,如湖面新结的雪霜,却蓦地笑了, “很可笑吧?那人从未正眼看过我母亲,却因为此事,认为我不认血亲,觉得我今朝弑母,明日便能动摇他的王座。” 银白的月光倾泻在他俊秀的侧脸上,有种说不出的阴郁。 良芷便瞧着他的侧脸,问:“那倘若有机会,你会么?” 姚咸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幽深的眸子几乎要同夜色连成一片,第一次如此诚实。 “会。” 这本是不该与她说的话,他还是说了。 “哈,这下我信了。”公主倾身向前,凝神看着眼前人,说:“这懂得杀人诛心,杀伐果决的公子咸。” 姚咸抿了抿唇,说:“后悔么,我并非好人。” “告诉你一个秘密。”良芷狡黠地眨眨眼,贴着他耳边,轻轻道:“我也是。” 姚咸一双深邃的眸中有某种情绪稍纵即逝,随即唇角微勾,化为一抹淡笑。 良芷不解:“笑什么,你不信啊?” 姚咸摇摇头,“只是羡慕公主心性。” “羡慕我?” “至亲尤在,父母恩爱,兄妹相亲,纵观各国王室,多的是父子相残,兄弟隙墙,很少能做到如公主这般自由恣意。” 姚咸放眼望出去,扬起一阵夜风将他的发尾吹起,“说实话,我很羡慕。” “是么?”良芷歪头,并不当回事,“可能我生来运气比较好吧?” 姚咸回过头来,看着她半认真半玩笑:“嗯,是我运气比较不好。” “喂。”良芷掐他的虎口,一本正经纠正,“你都遇到本公主了,怎么能算运气不好呢?” 姚咸笑了,“公主说得对。” 公主眼角弯弯,凑近了在他面上亲了一口,“我再分你一点好了。”手轻轻摁在他胸前,抚摸他的心口,她说:“开心一点,都过去了……” 公主的眼睛是那样亮,纳有璀璨的流星。 他眼底雾霭散去,揽过来,吻住了她。 …… 夜里她肩头染了凉,冰的。 如瀑的墨发撩开来,露出一小片玉色肌肤,以及下方半遮半掩的细细的蝴蝶骨。 他吐息若羽毛般降落,轻轻吻这只颤动的蝶。 身下的人儿脚尖几乎离地,奶白的臀尖抬起,身后一个紫红器物进进出出。 他下颌搁在她肩上,只浅浅动着,深陷在柔软的穴中,里头每一褶皱都在骚动,层层迭迭包裹着性器,如会呼吸一般收缩。 他低叹:“公主里面,好热。” 良芷呜咽着,白生生的指尖紧抠住粗疏的铁栏,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微微直起身子,望着二人的交合处。 软纱下,薄如蝉翼的肉膜撑得发白,穴口绞出他的形状,往外抽离,扯出一点粉红的内壁。 他把公主的腰再抬高一点,声音暗了暗,“扶稳些。”下身猛然用力,加重抽插的力道。 从交合处溢出的水声格外清晰。 一波一波地抽插,头晕眼花,良芷受不了了,腰背悬空,又疼又累,她不知所措往后去推,不小心摸到柔软的囊袋。 然后,被姚咸一手抓住。 “不要动。” 顺势扯过她的手腕迎向自己,下身往里碾,她是真的敏感,稍微肏一下就抖得不行。 良芷缩着肩,“太涨了!”上翘的尾音显得很孩子气,她软声喘气,“腰……不舒服……” 姚咸揉了揉她的腰,温和地说,“快了。”下身继续狠狠的贯穿。 公主的穴很浅,轻易就能插到底,顶端抵在宫颈处便无法往前,终究不够尽兴。 他循着记忆,换着角度在穴内轻顶,终于撞到发涩的位置,“是这里。” 公主抖如落叶,眼眶都红了,“别碰那里啊!” “嗯,”他期身贴过去,身体重量压着着她,十指与她扣紧,下身严丝合缝,不断肏进更细窄的地方,“让我进去。” 良芷哭吟,“不知道怎么做啊……” 他沉默不语,膝盖又把她的腿顶开点,开始朝着那个点狠撞,撞得她抽抽噎噎地泣个不停。 数十下后,内里小口才颤巍巍打开,圆硕的顶端便迫不及待都塞进宫口,那是她最脆弱的地方,甫一卡进去,她几近失控颤抖不停。 “不要了……出去……”公主头脑空白,发出微弱的哭泣,嘴上说不行,底下甬道拼命绞着性器,紧紧吸附。 精水要关不住了,他捏过她的脸,微哑声道:“阿芙,看着我。” 公主依言转过脸来。 她哭得鼻尖通红,嘴唇透出被蹂躏过的水艳色泽,鸦羽的长睫点水,眸中迷了层水雾,眼神和平常不一样,娇俏而妩媚,宛若绽放的蔷薇花。 姚咸目色微沉,轻轻叹了叹,“这可真是……” 他压着她的舌,把她的抽泣尽数含进嘴里。 * 看伤口(没有,她就是热心肠……) 公主隐约知道的,但知道得不多,也不在意(?) 37玉泉 * 良芷正将箭矢递到姚咸跟前,教导他道:“抬高些手腕,视线往前,稍微用力瞄准……” 庭院宽阔,栏外翠竹摇曳,在和煦日光中洒下稀碎的疏影,两丈之外,一只三耳铜哨壶立在阴影之上。 姚咸依言摸过柘木制的箭矢,钝状的尾端朝前,手腕稍转,将其投出。 一声闷钝,良芷定睛一看,只见箭矢稳当掉入壶耳中。 她呆了呆,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凑巧的吧?” 姚咸回手,噙笑着看她,“是吧?” 良芷不服气,说:“再来!你若是全壶,我许你一件事,如何?” 姚咸抬眸看着她,“公主说话算话?” 良芷:“自然。” 果不其然,三支箭矢依次投出,稳稳进圈。 良芷以此辨他身形和姿势,望向他,怪道:“还说你没练过,又骗我。” 姚咸似笑非笑,说:“嗯,我好似没说过吧?” “……” 良芷撇嘴,“好吧,你既做到了,尽管开口便是。” 姚咸当真不客气,他说:“容我想想。”然后看着远处,当真是在思索。 柔和恬淡的风,恰好将一片云落到他头顶,阴影在他脚下汇成一方小天地。 良芷等着他开口等得无聊,低着头想站过去,听他唤她,“阿芙。” 她应声抬头,“你想好了?” “不是。”姚咸将她几缕发丝拂到耳后,垂首凝视着她,笑道:“就觉得眼下挺好的。” 良芷抬眸看他,他目光柔和,比这暖风还柔和几分,她也跟着笑了,“是挺好的。” 云朵散开之际,有人路过园中,往鄢候歇息的院落去,良芷想着国公这几日诸事缠身,才午睡歇下不久,又远远瞧见那人手头一迭迭红艳艳的册子,不是门帖就是喜帖,便叫住了来人,叫姚咸先拿与她看看,然后自己去将哨壶中的箭矢回收。 姚咸立洞院门处,半晌没动静。 良芷走到他身侧,问:“是谁家的?” 姚咸这才开口,说:“抱歉,我见印上的字,便打开了。”他默了默,说是平候府的婚柬。 良芷接过去,小声跟念,“幸承冰语,值楚候府与钟家喜结良缘之际……”她顿住,“等等,怎么是钟家?他不是同玉泉是……” 她抬眼看去,姚咸眉眼极淡,没有说话。 平侯府邸气派非常,朱门红墙青砖,大红灯笼高挂,红绸铺地,门前却是冷冷清清。 良芷在门口敲了半天,才来个管事的来开门,只匆匆扫了他们一眼,神色不耐摆手,“日子还未到,府中都没人,侯爷未归,夫人也携少爷走亲家去了!” 良芷叉起腰,竖着眉说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扫了她一眼,“我管你是谁!”门重重合上。 良芷:“……” 白天吃了闭门羹,入夜后再探。 良芷看着平侯府外围几丈高围墙,掂量了下,摸摸下巴说,“我自己跳可以,你等我进去,再给你开门……啊!”话未完,姚咸已经搂住她的腰,身轻如燕越过屋檐,再立定在一方院中。 这轻功,没个十年半载养不成的。 良芷抬头盯着他的脸,小声道:“你果然骗我!” 姚咸手指在嘴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路过的婢女低着头跟在一人身后,良芷认出就是白人里那管事,他们走到一处隐蔽暗角,她竖起耳朵,断断续续听到那管事同那婢女吩咐,“今日……要确保万无一失……夫人等不及了,若是少爷回来就完了……要今夜解决她!” 这可不得了! 良芷同姚咸打了个眼色,从暗处窜出来。 “何人?!”管事睁大眼,“你这是要做什么……” 良芷嘻嘻一笑,往前迈一步,往他身后一指,“哎你看哪儿!”趁着他转身,一记手刀过去,一把将他给击晕,然后袖管里掏出一把匕首,把一旁婢女的尖叫堵在嗓子里。 “闭嘴!” 姚咸拿过婢女手中的瓷瓶,旋开后闻了一口,淡问:“送往哪个院子?” 婢女眨吧眼,哆哆嗦嗦指了个方向,“就,就在南边的厢房。” 南苑之中,一处不起眼的卧房,门扉被轻轻推开。夜色凉如水,明明仍是夏时,屋内却比外头冷上几分。 帘后的人影默不言语,接着从虚空中传来一阵轻喃,“你终究是来了……” 玉泉起身走到他面前,走动时身侧带过的一丝风旋起,那烛光一跃一跃的,她白皙的面庞看不出一点血色。 姚咸俯首看着她,“发生何事?” 屋子里全是灰暗,看不真切,只听玉泉说,“我很好。” 说罢,她转过身去。 没走几步,她弓腰掩嘴,哇地吐出一口血,瘦弱的身子骤然倒下。 姚咸接住她。 “这便是还好?”他眉头微蹙,指头扎点在她的穴位,“我带你离开。” 玉泉眼睫轻轻颤动,像落入水中挣扎的幼蝶,哪怕在黑暗中也闪烁晶莹,她勉力抬起头,“公子,我……” 血顺着下颌染红了姚咸的白衣,玉泉还想说什么,却像是捱不住,神情十分痛苦。 姚咸低眉凝视,托着她的下颌,轻抿唇角,“莫说话了。” 烛台的蜡烛就像斑斑泪痕,在昏暗中一声裂响。 烛火倏然一灭,姚咸抬起头来,面朝着门边的方向,同她对视。 良芷只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感到他怀中的人愈发气息微弱,她没多说什么,“走这边。” 出了后门,沿着后街出去。 看了眼姚咸背上身形单薄,正闭眼沉睡的玉泉,良芷问:“是不是要先找大夫?” 姚咸说她是中毒了。 姚咸道:“是紫刹散。”说这毒她已经吃进不少,转于五脏肺腑中,她已初现眼盲、吐血之症,再迟些,只怕性命不保。 良芷接着微光细看,玉泉果然唇色泛深紫,应中毒不浅。 她便问:“你会解么?” 姚咸眉间轻锁,说要废些时间。 良芷说那她可等不了。 叫来了马车,良芷把宫牌拿了出来,说你赶快回楚宫去,拿着这个去安临宫找我母亲,她身边的绿衣侍女是师承自苗疆圣毒手,特别擅长解毒,你把这个给她看,她会懂的。 姚咸定定看着她。 良芷把令牌放进他掌中,叹口气,“我就不同你回去了,我在这边将事情弄清楚。” 姚咸静默了片刻,郑重道:“多谢。” 良芷愕了一瞬,“没事。”转头给了车夫一颗金珠,“去,把他们送回朱雀门,要快。” 姚咸与她擦身而过去上了马车,裙袂拂过的袍角带着微凉的温度。 然后随着马蹄落地,马车绝尘而去,逐渐掩入夜色之中。 步行回国公府,已是夜半深更。 良芷进了屋子,望着檐角上挂着的宫灯,昏黄的光晕漫在眼前,小腹忽而一疼,跪了下去,随即腿心黏糊糊的热流涌出。 守门的侍女闻声而来,啊呀一声,说公主葵水来了。 一番忙乱安定后,良芷把侍女遣了出去,独自跑到床上。 小腹痛得想哭,她在黑暗中抱膝蜷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有响动,好像屋门被人推开,接着听到脚步声。 有人坐在的榻边,淡淡的冷香,良芷恍然,“谁?” 一只手撩开帐幔,白色中衣,乌发束起。 良芷怔忡,“是你?” 信小沧拐着拐杖,福身行了礼,把拐杖轻轻倚在床边。 苍白的面,瘦弱的肩,他扶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而秀的暖炉放在她手中,柔声说贴在腹下会舒服些。 良芷痛得皱眉,“你……” “奴家方才只是不经意听到了……”信小沧连忙收回手,“公主若觉得不合适,我这就出去。” “不必了,”良芷拽住他的衣角,听话将带有热意的暖炉贴到腹部,等了一会,说,“好像有点用处。” 她挪了挪位置,“多谢了,你过来坐。” 信小沧坐到她身侧,留了一拳的空隙。 良芷实在没力气,忽然道:“你之前不是当过小倌,给我唱首曲吧。” 信小沧便开口低唱,歌声徐徐响起,宛若潮水般萦绕在耳畔,公主眉头舒展,头一倚,在他肩上睡着了。 四周安静,只有肩头一颗小脑袋。 信小沧喉头滚动了一下,只觉公主好香,比之前见的还要香。 良芷再醒来时,外头清晨微曦。 她从信小沧的肩上抬起头,“你怎么不叫我啊,你还受着伤呢,不僵吗?” 信小沧面上泛着绯红,“没,没事。” 帐中亮堂了些,她才看清他这身打扮,不怪她昨夜差点看错,心下有几分了然,“你穿成这样,是想要做什么?” “公主不是喜欢这种么?”信小沧垂眸,“我还特地讨教过,这衣,这香,这挽发的样式……” 良芷打断他,“是他同你说的?” 信小沧怔怔点头。 良芷看着他没说话。 信小沧看起来有些心虚,“奴家自认比不上公子咸,但若公主不嫌弃,就是与公主只能做一回露水鸳鸯,也是无憾的。” 良芷觉得好笑,“露水鸳鸯?”这词有意思。 信小沧双手握住她的手,“但公主若是让奴家走,奴家就真的无处可去了……”说着眼眶微红,一行清泪从眼中滑落,我见犹怜。 “啊,原来如此。” 见良芷毫无动容,信小沧悻悻松开手,垂眸道:“果然公主看不起我这种出身不干净的人么,可是因我做过间细的缘故?”他又急道,“奴家发誓,往后定不做不利于大楚之事!” “不是。”良芷摇头,认真看着他,“我只是觉得,你往后还是做你自己比较好,不用学旁人。” 她又说,“你曲儿唱得好,我挺喜欢,”她笑了笑,坐直身子拍他肩头,“行,那你往后就跟着我吧。” 信小沧睁大眼睛。 窗门外,遥远的天际升起一抹霞光,只是云层暗淡。 西风起,天转凉。 只道是个易分离的时节。 * 都说怕虐,既然如此,老衲掐指一算,也该虐了。。。(淡定,小虐怡情……) 以及男主的真心真的看不出来吗,我觉得蛮明显的啊?(托腮。。。) 38庸人自扰 * 良芷拎了壶花雕,仰首喝下去,边喝边望着下头,有偷情的男女推搡进屋,有挑灯夜读的书生,有喝得烂醉爬在地的赌徒,有对窗相思的姑娘,有偷偷摸进厨房的乞儿…… 她不由感怀,人生百态啊! 蝉虫鸣唧,人影未歇,对酒当空,良芷继续看,看到最后整楼灯影熄灭,虫子也不叫了,院内空空无人,静籁无声。 一个人影翩然落到她眼前,“哟?” 屋檐上步文驰揣着手,看着她身侧七零八落的空酒壶,他皱眉,“你喝酒了,还喝这么多?” 良芷看了他一眼,说赏月怎能无酒。 “瞎扯,哪来的月。”步文驰坐下来,“国公说你整日都闷闷不乐,叫我来看看你,想不到躲这儿来偷窥。” 此处其实就是前几日良芷落脚的客栈。 良芷忍不住问,“我说,你一会儿给我母亲通风报信,一会同我哥暗通款曲,一会又抬出我阿公,你到底哪边的啊?” 步文驰闲闲道:“你这边的。”说着把她的酒夺过来,“分我些。”他灌了口,“难喝死了,哪来的?” 良芷:“这家偷的。” 步文驰:“没品味……” 良芷眉头动了一下,“不喝还我!” 步文驰侧开她,又灌了一口,“哎呀,美酒如刀解断愁!虽然这酒差点儿意思。” 良芷又从侧边开一壶新的,一口一口闷进喉咙,也不说话,步文驰看在眼里,好整以暇说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的话,干脆争一争,抢过来得了。 良芷说:“争什么,我堂堂一个公主,若是……”她晃头,“和这下面偷情的男女有何区别。” “嗯?偷情?哪儿呢……” 良芷:“……” 步文驰轻咳一下,转回话头,“他说他喜欢那小婢女了吗?” “不知道……” “那你伤春悲秋个什么劲!” 良芷说当初他们差点儿都亲在一起了啊! 步文驰耸肩,若无其事说男人嘛,有时候亲嘴不过是气氛到了。 良芷狐疑看着他。 步文驰有些窘迫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他又问:“你就为这个难过啊?” 良芷横了他一眼,“奇怪,为什么你觉得我会难过?”她猛喝一口酒,“我是生气,我气的是,他竟同我说,‘多谢’!” 她越想越气,话也絮絮叨叨:“怎么也算是共患难了,这么长的时日,我待他很差么,他竟还要谢我,我做了什么他要谢我……” “……” 步文驰沉默了半晌,说:“阿芙,我以前就觉得你缺心眼,原来你是真的缺心眼啊?” 良芷烦躁道:“滚!” “莫气了,大不了回宫找他问个明白!”步文驰幽幽长叹,“哎呀呀,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良芷:“……” 结果是步文驰把她的花雕都喝光了,索性又下去偷了好几坛,自己喝个烂醉,还老掐她。她把他扔房顶上冻一晚,算是出一口恶气。 回到国公府,进了屋,良芷本想借酒好眠,不想却更醒了。 桌上还留有那柄竹骨折扇,半散开,带雾的远山若隐若现。她合上折扇,倒了杯凉水,执着杯盏走到窗边看夜色,院外墨竹遮了半边天,青石砌成的墙跟处不知何时长了一株野玉兰,正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良芷阖眼,脑中纷纷杂杂全是这半月的情景,她想到前几天还同他约好一起去赏花听曲。 她问他,那城郊长亭外,最后一季的花宴正好赶上,我们驾马过去,白日看花,晚上留宿,如何? 他从书中抬头,与她四目相接,浅笑说:“依你。”说完又低头,信手翻页。 彼时已近黄昏,暮色打在他冠玉的面庞下,他执一书卷在手,整个人安静,内敛,如同清茶一般隽永。 而她坐在案前,温一盏新茶,想着的是往后,岁岁年年,花前月下。 眼下怕是不能了。 良芷轻轻地叹了一声。 有稀落的步声轧过地面,继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良芷一怔,急急地将杯盏搁在窗台,跑去开门,“你——”话硬生生收在唇边。 眼前站着的,是一身黑衣的楚高成,他快速道:“你婶婶不知道我来。我只想知道她……” 良芷定了定神,接口道:“你不用担心,姚咸把她带回宫去了,很安全。” 楚高成这才露出安心的神色,“嗯,我信你。” “……”一番无言,良芷手扶着门,说:“没来及同你贺喜,百年好合啊。” 楚高成闻言,自嘲笑了笑,“不必,我就猜到是你,”他从怀中掏出一对墨色的玉玲珑,“她若是醒了,替我将此物还给她。” 良芷皱眉,推回去:“这种东西,要还还是你自己去。”见楚高成面色晦暗不明,她止不住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楚高成摇头,说没事,“我这段时间不宜再进宫去,”他固执递过来,“就当堂哥求你。” 怎么又是求,良芷接过去,无奈说好吧。 楚高成点头,“深夜到访,实在是对不住妹子了!,往后有机会,我再同你解释……”他默了默,“也同她解释。” 隔了几日,良芷便收拾行囊回楚宫。王后得了消息,派人唤她去了安临宫。 良芷低头坐着,一边挑樱桃进嘴,一边看手上的图纸。她乌压压的头发散开,身后紫云给她一支支试新打的发簪,王后在塌上,时不时品评着,“太俗气,换一个试试。” 楚王在城南给她修缮一座宅邸,改造为一座行宫做为她的生辰礼。行宫落址依山傍水,占地近百亩,内还专门修了温泉池。行宫去年年初便动工,即将完成,入冬时便能住进去。 桌上铺着新制的公主服,海棠红撒金边曳地锦裙,配了玛瑙做的玉带。紫云别好了发饰,良芷站起来,随手将新衣比在身上,腰身一旋,转了个圈,艳丽的裙摆如湖水般荡漾开来。 王后一瞧,咯咯笑说我的好阿芙,我还记得你牙牙学语的模样,这眨眼工夫,长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良芷轻轻笑了笑。 此时青歌从帘后出来,在王后耳边说两句话,王后颔首,唤良芷坐到上榻来。 王后盯着她的脸,说那蔺家儿郎,也不知为何你阿公和步仇这般看中他。 “蔺家同你父王有恩,同我可没干系,他们尽出不着调的子女,”王后眸中划过一丝凌厉。“我断不能让那种事情再发生……” 良芷挽过王后的手,打断她,说母亲你提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好,不提便不提。”王后揉揉额角,“只是于公于私,我也该替你筹划了,”她伸手扶正良芷发间的沉甸甸的钗环,柔道,“母亲给你找个年纪相仿,性格温顺,不能太聪明的做驸马,如何?” “不要。”良芷挺起身,斩钉截铁道:“我就想选自己喜欢的,况且,嫁人了就不能在宫里了。” “可若是等到你父王开口,届时便由不得你了。”王后一双长眉微微拧起,看着她,“你这般不情愿,可是因为旁人?” 良芷心中一惊,“母亲这是何意?” “那渊君来宫里讨过药,我便见着他了。你这孩子,总喜欢不入流的人。这蔺家你是不必妄想了。这渊君也是藏得深,我都看不透,何况他还是个三心二意的主?” “要我说,他们既不合适当玩物,也不合适做驸马爷,你若是认真,那就更不行了。” “……” 见良芷一副沮丧的模样,王后面色稍缓,眼睛里透着怜爱,打出了温情牌。 “母亲也舍不得你,也想你任性这辈子,同你那些姐姐们一样拿捏谁就拿捏谁,可你是嫡亲的公主,错在你是我生下来的……”说着,眼底泛了些泪意。 “我……” 良芷盯着她眼尾若隐若现的细纹,只想着安慰她,便说:“我知道了,那便都断了吧,我都不找就是了,都听母亲的。” “甚好。”王后蓦地笑了,凤眸微扬,说:“你可听到了?” 良芷陡然紧张,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然,姚咸掀开帘子,从后走了出来,衣衫洁白,纹丝不乱。 青歌上前给了他一面宣纸,纸上写了药方,说这是最后一解,三天内散尽毒血,中毒之人便能醒过来。 姚咸接过,收入袖中,淡笑道:“谢王后照拂。”虽是笑着,可良芷看过去,却觉他眸里仿佛盛满了寒冬的冷雪,疏离而清冽。 “渊君客气了。”王后端起茶盏抿着,并不看他。 姚咸静立在原地,微微低首,隔着一丈的距离,良芷能看清他的目光,却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良久,他身形一动,良芷心中颤了一下,下意识低下头,听见他冷冷淡淡的语气,“在下还要回去煎药,就先告退了。” 王后颔首,嗯了一声。 姚咸行了一辑,目光一刻也不曾停留,头也不回迈出了殿门。 紫云又捧来一盘嫣红的樱桃,殿中满是甜入心扉的香气,樱桃置到公主手边的紫檀凭几上,却不见人去食。 王后捏着良芷的小脸把她转回来,轻轻叹息,“真是,魂都丢了,就这么喜欢?他可为了那小婢女做了挺多,对你也如此吗?” 良芷垂眸不语。 王后笑道,“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把她搂进怀中,她轻轻说: “阿芙,你会遇到更好的。” 39隔阂 * 笄礼之后,宴前火树银花,舞姬们彩衣如云霞,宴下刺目的灯火将所有人都仿佛置于金灿灿的汤水中,照得不甚真切,良芷在座上,一张张面孔辨认。 群臣饮宴交杯,使臣攀谈,内侍给王公们箸菜添酒,她扫到角落去,视线最终清晰,落在对方脸上。 上次安临宫见过后,近日都不曾再见,一片冰凉的琉璃灯下,姚咸坐在那儿,身型瘦了一些,温润清俊,面容淡然。 他目光放向远处,好似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良芷收回目光,指尖轻动,将琥珀色的酒液漾在杯中,欣赏着里头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楚王在高座上又在趁机议事,她换下白日里富丽的服饰,换了一身绯红的雀羽罗裙,乌发间只别了唯一一簇红缨,并不高调,以至于众人似乎也忘记了她才是今日的主角。 “王上圣名!” 一位衣着华贵的使臣负手而立,高调出声,他身后是献上的麋鹿,袍子,和巨皿装着的烈酒。“我们先辈帮了先帝,此番前来为的就是亲上加亲!” 因常年住在楚国北郡,是大梁与楚国交界的民族,大梁自北戎人血统,骁勇善战,商氏不服梁人侵蚀分家出去,归入大楚,算半个自家人,仰仗掌握要塞,造就嚣张的性子。 楚王皱着眉头,目光在席下逡巡后,斟酌后说:“那二公主尚未婚配,不知商使意下如何?” 使臣面色大喜,还未到说话,便有晃荡一声响,二公主身侧的面首撒了酒,颤巍巍跪下,“臣该死。” 而一侧二公主湘兰呆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闹了很大的脾气,凭几都被掀翻在地,盛着果实的水晶盘砸到地上,说我不去那种蛮荒的地方。 她连续一通大骂:“好大的脸!一群异族,不过是野惯了的蛮人,也配求娶本公主,你们配吗!” 使臣僵在原地,面色难看。 ”商氏乃先帝亲封的王侯,封地广辽,嫁过去还委屈你了不成?”楚王一首排在火凤凰纹饰的扶手,勃然大怒地呵斥:“大楚也被看不起过是蛮人,你贵为公主,不要忘了自己的出身?” 王后柔柔挨在楚王身侧,出声安抚,“先王当年赐嫁,是郡侯家的王女,如今时移势易,我们又同梁人势如水火,多仰仗了商族我们楚人得以安居乐业,如今前来结亲,若用的不是亲公主的来糊弄,岂不是负了他们归顺的心?” 湘兰听罢冷笑,“要嫁,怎么不想这六妹妹?”眼神转到良芷身上,“这嫡亲的公主,可真是了不起。” 良芷正百无聊赖用筷子把肉菜拔开,冷不防听到话头落到自己身上,抬头看了一眼。 楚王微微变色,说阿芙才刚及笈,怎么也轮不到她。 二公主的母亲芸夫人灰白着面色,强撑起来打圆场,对湘兰说可以先培养感情,就是嫁过去没什么不好。 楚王听了此话才大笑,大手一挥,说你母亲都这般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着又赏了商氏许多东西。 商使敬谢王恩,婚事便成定局,那厮湘兰面色惨白如纸,颓然瘫坐。 国公站起来,说既然如此,“正好为六公主公开选婿,如何?” 王后欣然应允,楚王也不多说什么。 “阿芙自然配得上最英勇矫健的大楚男儿!” 这时熊良景入席,身后带着一个少年郎,气韵天成,眉眼铮铮,肩头和胸前缀有黑金雄鹰的纹路。 少年自报家门,姓宇文单字一个绍,是南洲来的小王爷,父辈是蒙西郡王的亲弟弟。他走到中央,众目睽睽之下,“臣年方十七,尚未娶妻,正想求王上许一门亲事。” 楚王“哦”了一声,身子前倾,问他是看上哪家的贵女? 少年郎说我不喜欢那些,他黑漆漆的眼睛在席上扫一眼,忽然走去一处地方,收拾整洁的额面上,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似有艳阳,甚是夺目,他自信道:“你真好看,我喜欢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良芷噗地喷了一口酒,酒液溅到他身上,染成一片。 宇文绍丝毫不在意,反而觉得她更可爱了,他回身昂首对楚王道:“世子欠我的军功,能否用来求娶这位美人?” 楚王哈哈大笑。王后看了一眼,倒是和颜悦色,赞道:“嗯,也不坏。” 楚王道:“那你便算这第一个吧!阿芙,听到没有?” 良芷仍云里雾里:“哈?” “原来你就是六公主,世子常常同我提起你。”宇文绍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我会努力的。” “……”良芷盯着被她弄脏的衣袍,愣着给了句:“呵呵,勉之,勉之……” 宇文绍被上前的内侍引去落座,身子侧开,良芷抬眼正好撞上姚咸的视线,他一直看着她的脸,脸上有层淡淡的、难以捕捉的神色。 对视片刻他便错开视线,同身侧渊国使臣耳语一阵,便起身离座走了。 良芷低头,又斟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酒过叁巡,该到了女眷下场,大臣们勾心斗角的时刻,良芷同楚王告退后离开宴席,却没有上辇车,她在殿外同侍卫道:“我要自己走一会儿,你们先回吧。” 沿着宫道走了许久,下到一处角亭上,一阵夜风袭来,吹得头皮发胀,鬓发间的红缨被吹得松脱,她站了许久,怅惘地长吁一口气,欲离开亭子,回身见一道石榴色的影子,细细一看,是二公主慢慢走上前。 “二姐?”良芷迎上去,却见她是扬了手要冲她的面去。 肩膀一扭,良芷本能躲开这一巴掌,眼疾手快扣住湘兰的手,“二姐姐这是做什么!” 不料下一瞬湘兰反手指甲抠她的小臂,良芷吃痛放开。 湘兰长长的眼睛微眯,森寒的杀意迸射,“凭什么……凭什么!等王后倒台了,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她怨毒地盯着她,另一边手上一把羊角小金刀划上去,声音陡然尖利,“我看谁还能护你。” 一声划破皮肉的裂声,一朵艳丽的红缨落到地上,同一滩血混在一道。 良芷没想到她下手这般狠,捂着伤口,怒火隐隐道:“你疯啦!” 这叫什么事? 寻常跟她挑刺也忍了,好歹是血亲,要不是她错开,胳膊都不能要了。 见她还要扑过来,良芷忍无可忍,反手把她扑倒,躲过金刀扔到一边,说:“我敬重你是我姐姐,你别太得寸进尺。” 湘兰的俏脸扭曲,嘶声挣扎:“你放开我!” 良芷不管她,“你冷静一些。” 湘兰果然不动了,却是诡笑一声,“总有日会轮到你的!” 有卫兵从栈道边冲过来,良芷一把将湘兰撇在了地上,点了穴位,对来人说二公主可能吃错药了,神志不清,把她架回去。她冷觑着面,又说:“你们若是谁敢嚼舌根子,我便抽死他。” 湘兰被点了哑穴,呜呜呜地挣扎。 夜风吹得人头脑清醒,看着被带远的影子,好似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良芷难受着,远远看见姚咸的身影,怔了怔。 姚咸同领兵人行礼后,向她走去,良芷才明白原来人是他叫的。 将她拉到角亭的石凳上坐下,姚咸携起良芷的手,她穿的绯色的衣裙,袖下一阵湿润和血气,他不由地一皱眉,捋开来,见她雪白的手臂上几道指痕深深,边缘被挠破了,手背被利刃割出一指长的伤口,凝了一半,还渗血。 他轻轻问:“疼不疼?” 良芷摇摇头。 拉近了搁在面前,他细细地吹走浮尘,用青灰色的素帕包住,动作很是轻柔。 良芷骤然抬眼,两人离得极近,差一些两人的唇就要贴上,她看着他羽睫掩盖下沉静的眸子,鬼使神差地凑过去。 然后,润玉似的侧脸微微倾过,姚咸躲开了。 良芷坐回去,不再动了。 姚咸看着她,眼神是干燥的,把她潮湿的心境一下子烘干。 二人静了许久,时间在她的感知中似乎变得很漫长,又或者这漫长不过是种错觉,姚咸身形动了,却没再继续,他只抚平良芷绫裙上的褶皱,说:“夜深了,公主该回了。” 良芷当即默不作声地起身。 新月如钩,星星点点烛光落在远处,近处只有黝黑的一条路,姚咸走在后头,良芷脚跟子绊了下,他紧走几步跟上,一只手从头托住,避开伤口,“小心些。” 良芷心里怄气,抽开手臂,面无表情继续往前。 “这是怎么了?”姚咸好脾气道,“若是因为方才,是因为是公主的私事,我不好插手。” 良芷张张口,想问许多事情,话到嘴边没说出去,只停下步子:“她如何了?” 姚咸沉吟片刻,道:“还未醒。”见她一直盯着他,便说,“王后有派人来照顾。” 良芷一听王后的事,想起安临宫那一幕,她小声着,“你都听见了……” 姚咸微微一笑,“王后对我有防心,也是正常。” “我也不是真的要把你赶走,我只是……”良芷看着他,嗫嚅道,“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把你叫回来。” 姚咸没有接话。 “她好起来后,你们会成婚么?” 姚咸几乎是立刻接口:“不会。” 良芷心头稍微松了松,心中思量了一番,仍赌气道:“我还道是你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只盼有朝一日姻缘美满……” 如墨的眼眸望过来,姚咸轻笑一声,“谁说的?” “我还是很佩服她的,为了你,那日她在我殿外跪了好久,你不该负她……” 姚咸听了蹙眉,“我知道。但感情一事不是这般衡量的。公主也为我做了许多,我很感激。” 良芷心头一堵,有些生气,“我才不要你谢我。”脑中凭生一个念想,“倘若那日,我没有去牢里救你,你怎么办?” 姚咸笑了,眉眼里俱是温柔,“公主不是来了么?” “若我不来呢。” 姚咸走过来,自袖中拿出一物。 是她的宫牌。 看着他递过来,良芷立刻明白,“这能代表什么,我要矢口否认,你也是要被吊起来。” 姚咸挑起上头的流苏,再牵过金丝绳将宫牌系在她腰间,“还记得我们在赌坊的玩的赌局么,赌总是需要一些运气。” 良芷组织了下语言,说:“归根结底,还是你利用了我。” 姚咸顿了顿,说:“是。” 良芷没想到他这么诚实直接承认了,自己先无言以对,“你!” 姚咸淡淡道:“公主不是一开始便知道了?” 静谧的宫道无人,夜色下黑沉沉的一片,而姚咸面庞在夜色下却白得耀眼。 “你可知今日,是我生辰啊。”良芷看了他半晌,抬起脸,语调被风吹淡,“你都不能说些我高兴的事情?”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耳畔一声轻叹,姚咸脸上的神色淡了点,他说:“可能没有公主想听的。” “……”良芷垂眸半晌,转过身负气道:“既如此,你走吧。往后别想再见我!” 她步子迈得又急又快,真真要把他甩在身后,堪堪迈了十几步路,忽然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强硬地将她掰过来。 良芷只捕捉到他眼底一丝寒芒,就被衔住了唇瓣,重重吮吸着。 冰冷的手指扣在她腰上,良芷被按在他身上,承着他缠过来的舌。她很快被吻出一身的密汗,手背疼着,也不管不顾揪紧他的衣袂。 一只手隔着衣裳,沿着腰肢蜿蜒而上,暧昧地揉捏,逗得她发痒发软着颤抖。 良芷气恼着咬他一口。 姚咸的唇放开她,又贴得那般近,他忽然道:“待公主选好夫婿,定下婚期,楚王定会为公主举办盛大的仪式……” 良芷迷茫地抬头看他,眼底还泛着潋滟的春色。 姚咸黑如曜石的眼盯着她,一手移到她的小腹,喑哑道:“我会看着那人携着公主行过红绸毯,拜过天地。公主会与他饮下合卺酒,然后做同我对公主做的事情一样,日日夜夜……”指头陷进去一些,在敏感的位置在来回摩挲,“不一样的是,公主会受孕,会诞下子嗣,会为他养儿育女……” 心口一根颤巍巍的弦啪地蹦断——“别说了!” 良芷如被冷水从头顶灌下。 姚咸慢慢松开她,身躯退了出来,“公主还不明白么?”他面上一点情欲都没有,唇角带着些许冰冷笑意,说: “这就是我们的往后。” * 其实说开了也没啥用…… 彩蛋: 步童鞋并没有不喜欢姚咸,他比谁都桃花多(没资说话);外公是除了蔺井阳谁都不喜欢;麻麻是觉得姚咸不够专一;世子哥哥就没正式打过照面,反对是觉得姚咸前科过于血腥(?) 姚咸:本人表示很无奈 公主:真难,打算听妈妈的话…… 姚咸:? 公主:开个玩笑…… 40入秋 * 道旁开满了淡紫色的木芙蓉,漫来一层浅香。香风稍纵即逝,树影随着夜风摇晃,夜色昏暗,月色将枝桠打下剪影。 地上落了一只微湿的红樱。 姚咸弯腰,将它拈起来。是公主方才别在发髻上的,他托在指尖,见它莹莹的花瓣边缘沁出一点粉白。 这只红缨被他带入袖中,跟着他被带走。 他将它轻轻放在桌上。 姚咸看了许久,直到有晚风撩过纱帐,吹得烛灯明灭跳跃,他似有所感,回过身去,见玉泉醒来,正张着眸子灼灼看着他。 “你醒了?”姚咸这才收回目光。 他缓缓走至床前,声音平静无澜,没有一丝起伏。 “同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是夜。 信小沧在偏厅等了一晚上,才听到公主回来的响动,他迫不及待跑出来,坐在床边,畏怯唤她,“公主?” 被子动了动,公主探出头来,“是你?” 信小沧见她垂着眼皮子,眼圈微微发红,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忙说公主莫伤心,奴家给您唱曲儿如何。 “伤心?”良芷从发怔中回神,看了他一眼,又思及宴上楚王的态度,索性就说我估计很快就要嫁人了,你还是另谋出路吧! 说完蒙头要睡,不再理人。 信小沧眼神黯了黯,说:“公主莫说笑了,奴家先出去了……” 那斯良芷躲在被中,闭着眼想着会一宿未眠,结果不到片刻便呼哧哧睡着了,待到晨光刺入双目,是步文驰操着手站在床头。 他吊儿郎当捏醒她,说:“听说你要招驸马了,挺好,是该找个人治治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良芷没好气拍掉他的手,说:“你就这么想我嫁人?万一他不好呢?” 步文驰利落道:“放心,大不了和离咯。” 良芷:“滚!” 见她要埋头继续睡,步文驰又说:“不过这事情蔺井阳也知晓了,他央师傅要下山了,开心不?” 公主睁开眼看他,“真的?” 步文驰逗她:“假的。” 良芷:“……” 入秋之际,一共有两件事,一是世子收到加急信函,南边散寇作乱,请世子出兵清剿,熊良景亲自带了八千人去平患。 二是四公主有了身孕。 公主欢喜说那我岂不是要有侄儿了。忙张罗着给她挑礼物,选中一组琢工精美的佩玉,一只两端兽头可以自由活动的白玉龙璜,以及零零碎碎由白玉蚩尤环组成的佩饰。 礼物林林总总铺在桌上,用绸子垫着,良芷边清点,边听舒落说渊质子没什么消息,他一直都没出过斋清宫。 良芷没抬头,“哦,是么。” 舒落看着案前摆弄蚩尤环的良芷,犹疑着问:“公主究竟是如何想的?莫不是……” 良芷抬头,忽然道:“你说我的驸马会是什么样的?” 舒落不敢肯定作答,只说王后定不会让公主受委屈的。 良芷点头,“也是。” 舒落说不管公主去哪里,我这条命是公主给的,公主去哪里,舒落就在哪。 良芷闻言笑了,问她:“若你遇到你喜欢的人呢,你选我,还是选他?” 舒落斩钉截铁,“选公主。” 良芷扑哧一声,“说你傻,你真的傻啊。” 舒落也笑,“公主怎么好意思说我傻。” 良芷眯眼:“嗯?你说什么?” 这时恰有内侍进门,带了王后的话来,问良芷对驸马人选的要求。 公主见他面色煞有其事,就随口说,嗯,吹箫的吧。 她想起那日在地宫里红衣竹排流水中吹箫的练青,挺动人的,便说:“我不要会弹琴的,要,吹箫,我喜欢吹箫,谁吹得好,我就嫁给谁。” 吃过午膳,良芷在园中小憩,芭蕉犹绿,时节却已算入秋,每一丝暖风里都带几分凉爽。信小沧在后头给她揉肩,良芷正舒服地闭眼,一奴仆抬来一个箱子,放在园中,说是有人送来的礼物。 良芷看了一眼,恹恹道:“都是死物,没意思。” 信小沧也抬眼去看,却见那箱子一动,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迟疑道:“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会动啊?” 良芷:“嗯?” 拆来开看,是一盆青花绿萝,附赠一方信笺——“见字如面,望卿安好。” 是蔺井阳的字。 良芷小心收好信笺,见余下还有一方一臂长宽的箱子,时不时从里发出震动,她同信小沧面面相觑。 良芷说:“去,开了它。” 甫一打开,两人具是“哇”出声。 箱中一只碧眼灰毛的狸奴。水碧色的圆眼,耳尖一圈粉白的绒毛,岁数看起来很小,只有巴掌大,见了人也不怯,喵喵叫了两声,良芷张手去摸,它就拱着脑袋就过去蹭。 良芷只觉掌心一团暖融融的,心中本有的郁郁即刻消散,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和欢喜。 她摸着它柔软的毛发,随手从园中折了根茅草逗它,又觉得不足,去屋中挑了条链子砸断了,挑出其中的铃铛给狸奴做项圈。 喂了狸奴一些羊奶,余下的时间就同信小沧一同陪它玩闹,一时院里欢声笑语。 信小沧守在一旁,看着公主秀丽的脸庞,明媚的眉眼对着他,心思微动,想着是他的机会。 只是脑中划过姚咸的身影,令他他不寒而栗,他抖擞精神,还是说:“公主,你有我。” 良芷不明所以,“嗯?” 信小沧面上闪过红晕,“除了兄长,还没有哪个人待我这般好……我真的喜欢你,不,我爱你。” 公主把玩狸奴的手顿了顿,抬起头说:“喜欢可以,但爱这个字挺重的,还是不要瞎说的好。”她把狸奴放在他怀里,淡道:“先由你照顾着。” 良芷拿着青花盆栽和信笺回屋。 从小到大,她会把蔺井阳所有的物件都收好,六岁的纸鸢,八岁的竹蜻蜓,还有布老虎,木剑,木弹弓…… 她轻轻打开匣子,将信笺迭好放进去。 案角的玉玲珑终于被她想起,便派人去将玉泉请过来。 玉泉很快来了,坐在前院等着,远远看去,她身姿清淡如一株玉莲。 良芷走到她跟前,问:“你几时醒的?” 玉泉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而苍白的面,她恭谨说:“奴婢余毒刚清,前日才下榻。” 公主点头,说甚好甚好,然后将楚高成的信物递与她。 玉泉一怔,手已经抬起接过来,细白的手指绞过墨玉上的穗子,睫毛一颤,盈盈的双眸定定凝了半晌,也不说话。 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开口,良芷识相着起身走开,没几步路,便听见身后隐隐泣声。 院门处舒落过来,看了一眼良芷身后,正要开口,良芷说先别打扰她。 舒落摇头说不是,“是王后传来话,要你去见见林子候家的长子。” 良芷立刻皱了眉,说传闻他可是有名的草包,她转过身去,“打发了,我不见。” 舒落又说,“那渊君来了,就等在门口,也不见吗?” 良芷没吭声,却是往换衣间走。 公主穿戴整齐,守门人哐一声推开殿门,沁凉的风迎面而来,随即见到了姚咸的脸。 “公主。”声音平和稳妥,他并未对她施礼,只是静立在那儿。 日光下他洁白的面容如雪光般刺目,白皙的肌肤看不出一点血色。只是面上温和的眉眼依旧。 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又回到原点。 良芷踏过门槛,站在玉阶之上,正好与他平平对视。 “伤好些么?”眸光在她手背略一徘徊,姚咸道。 “嗯。”良芷摆弄下裙裾,才答。 “那便好。”姚咸淡笑,“玉泉刚好没多久,不宜多走动,我带她回去。” 他眼里看着她,嘴里说是要寻他的婢女。 听他如此,良芷自觉没什么可说的,转头叫人喊玉泉出来,又补充说她正伤心着呢,你多劝劝。说着抬脚越过他要走。 绯色的绫裙在走动间翩跹摇曳,如水般轻轻擦过他身侧,姚咸终是出声唤住她,问公主这是去哪里。 良芷停下来,乌黑沉静的眸子看着,说自然是去同人培养感情。 姚咸定定地将她望着,思索了片刻,平静微笑道,“原来如此。” 舒落追出来,说那郎君姓林名佶,公主莫忘人了的名字。 公主不再看姚咸,只对说舒落说,“好,记着了。” 行到拐角,就是离了芳兰殿的地界,良芷悄然驻足,回头看姚咸立在檐下,重重屋檐掩映的那一线光下,他面目早远得辨不清晰。 天际浮的云霞,落在他脚下,陷入不真实的,泛着淡淡冷清的昏黄。 而他的身影,也缥渺得好像抓不住。 41宇文绍 * 风飘渺云浅淡,秋意方显,湖边的秋海棠在结花苞,宫道上一丈植一木,黄叶低垂笼罩,成片地铺陈而开,许是再过不久就成金色一片。 良芷应约到地点,林佶却久久等不来。 东湖里头鱼群甚多,湖边修了供人休憩的院落,院落侧边有一方水榭,水榭里头摆满东阳菊,天竺牡丹的花球。 良芷挑了位置坐下,瞥见琉璃盘中新贡的葡萄,结过白霜的紫葡萄有大又甜,水嫩欲滴。她随意就糕点吃些,又听着隔墙隐隐水声,好奇着推门,背后的水梯往下连着的池底,水波之中,侧墙的绿藤下靠着一艘小船。 良芷觉得有些困,便掖了裙角,跳上去。 船只摇摇晃晃,她躺下将袖口拢开,眼睛一闭,就这么睡过去。 短短午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色彩干净而简单,明亮。 就是她十二岁时,蔺井阳为她捉了一只赤金色的蜻蜓,微笑地看着她。她记得这只蜻蜓,那是他在王都最后的时日,因为他即将启程去荆山了。 但此刻他为何还在,她不知道,只听见步文驰打趣她,说照这样下去,以后阿芙就要当他的小娘子咯。 蔺井阳仍是笑,“要看阿芙愿不愿意呀?” 良芷觉得自己应该高兴,这是她年少时一直就期盼的梦,“我,我想……”蜻蜓却飞走了,她抬脚去抓,追到一个岔路口,那儿有一道门。 门后是皑皑白雪,与金黄色的四周格格不入,有一个人披着衣服,独自坐在檐下。 他如此孤独,安静。 她将暖洋洋的景抛在身后,走进了那个门。 她记得他讲过,他在离宫里的故事。 清秀而苍白的面,眉骨比记忆中低一些,眼神里带着清冷和陌生,他应该还未认识她。 院子里的雪光灼灼,良芷上前两步,“你见到我的蜻蜓了么?” 少年版的姚咸望着她坐着不动,面上时淡淡一笑,“冬天怎么会有蜻蜓?” 良芷执拗反问:“为何不能?因为这是我的梦。” 他闻言愣了愣,才说:“原来如此。”他穿着洁白而柔软的长衫,肌肤透着和他身前一样凉的温度,语气这才带了熟稔,“幸会啊。” 良芷哼了一声,在他身侧坐下来,“我是大楚来的公主,你可以叫我阿芙。” 既然是自己的梦,那梦里说什么都可以,恰好她心头烦闷,便絮絮叨叨对着他说了一番心底事,最后她看着他的脸,意有所指地慢慢道:“我想,他若不敢,我便走过去好了,可似乎他并不愿意与我一起。” 姚咸顿了半晌,才道:“不是这样的。” 他看着她眨眨眼,唇角挂着笑,“你可以再试一试。” 良芷还想说什么,听见他抬头喃喃,“今夜会下很大的雪呢。”接着微微皱了皱眉,姚咸语气有些的模糊,他浅笑着抚上她的肩头,轻轻往后一推,“就到这儿吧,你该醒了……” 良芷睁开眼。 见一张脸凑近,鼻子眼睛都算生得秀气,眼神却不清明,一张脸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正盯着她笑。 良芷一阵恶心漫上心头,将他一把推开。“谁许你近我的?” 林佶慌慌张张起身,被推得一个趔趄,身子后仰直直跌到水里,溅起的波涛将良芷的小船也荡得不稳。 “救我啊!我……我不会水!”林佶扯着嗓子在水里扑腾。 良芷叉腰站起来,面上无语道:“这么浅的水,也能淹死你啊?” “嗯?”杨在水中站稳脚跟,水刚过腰,“我没死啊?”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良芷抬眼,忽见对岸一个人影。 那少年一身销金的袍子,手里握着长弓,将她的一举一动净收眼底,见她看过来,将长弓收起到身后,远远地冲她粲然一笑,这灿烂的一张脸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又觉得有些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正好整以暇看着她,良芷正欲开口喊他过来,便感到一只湿漉漉的手握住她的小腿肚。 “你好野蛮,我不过看,看你睡着好,好看,你为何推我?”林佶在水下过来,“你也给我下,下来!” 良芷冷冷一笑,道:“胆子肥啊,敢这么跟我说话?” 林佶这才知道她正是六公主,是她母亲千叮万嘱惹不起的人物,他眼珠子转了下,闭了嘴。 半晌后,才结结巴巴道:“那,让我,上去……” “哼。”良芷默不作声窜活动下小腿,卯足了劲儿揣他的肩头,又将他撵了下去。 “啊呀!” “跟你娘说,本公主生性顽劣,让她别指望了。” 良芷说完,跑开了。 穿过水榭旁的石子路,良芷见那人还站着,模样生得眉目俊朗,英气勃勃。她看了宇文绍半晌,问你都看到了? 宇文绍说:“嗯,说看到了。” “你是谁?” “我是宇文,单字一个绍。”他不卑不亢,又补充道,“我们见过的。” “宇文……”良芷咀嚼着这个名字,才想起他来了,“哦,你是我哥那边的人?” 宇文绍见她提及世子,面上很是自豪,说:“是。” 良芷撩起袖口,说那正好。 然后和他打了一架。 宇文绍不敢还手,良芷问,“那日你说你喜欢我,那现在,你还喜欢吗?” 宇文绍一脸认真说,“嗯,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很好。” 良芷哭笑不得,说那可不一定了。 他问,是何意。 良芷看清了,他颊边竟有一只酒窝,说你明日来芳兰殿吧。 “可没那么容易就能当我驸马的。” 第二日,公主揉着额头,听步文驰在旁边也不忘数落她,说你都什么品味啊!留下这话,他就窜上屋檐飞走了。 良芷皱着眉,大声道:“停停停!你们一个个的,吵得我头都大了。” 她面前一排拿着箫献艺的公子哥,见她如此,都纷纷停了下来。 “这……”内侍抹汗,“是公主说了,想听箫的……”他摊开名册,嘀咕了一句,“奴家可寻了许久呢。” 良芷扶额,“让他们都回去吧。”她又在人群里看了一眼,笑了出来,指着宇文绍道,“你,可以留下。” 宇文绍走出来,甩甩手道:“幸好,我都没带箫。” 那厮舒落领命带人离去,尔后抱了琴出来,说公主你月前吩咐我去取的,今儿我命人取回来了,是直接送到渊君的宫里吗。 良芷摸上琴身,手感莹润冰凉,她指头落在发涩的琴丝上,轻轻问:“还有的呢?” “在呢在呢,还送来两把新琴,公主是要学琴?” 良芷吩咐她将一把新琴送去荆山,修好的琅环玉要亲自送到斋清宫,结果不到半日舒落便回来禀命,“派人过去了,斋清宫没人应门呢,那宫里的婢女也不知道在哪儿,差人问了,只有渊君在池边替人作画呢。”见公主一直没说话,她只能问道,“那这琴是……” “给我吧,我来。好歹名琴……”良芷看着宇文绍,把琴让他拿着,又说,“你跟我一道去。” 弯弯曲曲的小径直通到两处亭子,左侧的站满了人,中间支起架子,画布上已经勾画了外廓,寥寥几笔淡墨,已是初显技法成熟。 庭外一圈芙蓉花开,衬得少女美貌动人,面露红云。 姚咸微微颔首,拾阶而上,站到亭中央,长指点在她唇角附近,稍稍一指又移开,他道:“口脂出了些,擦一擦。” 少女啊呀一声,双目含嗔,忙从怀里掏出丝绢拭着唇角。 姚咸徐徐躬身,亲自抚平她裙摆,再摆正案头瓶里那枝硕大的粉芙蓉。回到亭外,紫毫沾上墨,轻轻点在画布上,随之而来是脚步声和几声话语,其中清晰一声责怪,是公主的声音:“走快些呀。” 姚咸停了停,侧过身去,只见公主从岔口处与一少年一同上前。 公主并未盛装,身上是精致的刺绣,拐上道后发现此处人居然不少,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身侧一位少年怀里笨拙地抱着一把琴,是他的琅环玉。 良芷微微直起腰,身侧宇文绍朗声感叹,“哇哦,这儿人可真多啊?” 见公主前来,所有人虽觉意外,也都要跪拜行礼。要被画进画中的少女的目光悄悄在良芷身上张望着,身子已经动了,随后才意识到,一时局促,“啊,公子正画着……” “无妨。”姚咸抬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你更换姿势。” 少女羞涩得低头,掩饰住红彤彤的一张脸,“好的公子。” 姚咸不过一笑。却有某种淡淡的冰冷刺出来。 少女不再出声。 “打断一下?” 良芷三两步绕到他跟前,从宇文绍怀里拿过琴,再往姚咸怀里一塞,“还你。” 众人还围在亭外,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以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们,似在揣测二人的关系。姚咸似是很短暂地打量了宇文绍,便移开目光,也没怎么说话,将琴放到案桌上,说了句,“多谢。” “嗯。” 良芷目光在他面上过了一圈,心知宇文绍等在外头,自觉无趣,便抬腿要走。 “且慢。”姚咸叫住她。 良芷回身看他。 姚咸道:“我有些话,想同公主说。” 良芷不客气道:“先前不说,等到现在才说?” 姚咸的语气轻轻的,“不太方便,可否等我一会?” 良芷微微一挑眉骨,“看我心情吧。” 姚咸嘴角扬起一丝笑,“公主很忙?” “忙……” “不忙的。”宇文绍忽然从夹道边走过来,一手揽上她的肩,“此处景色不错,我们去隔壁的亭子赏花吧?” “……” 良芷蹲着,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偶尔蹦出几个字应付他。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宇文绍消停了,不再没话找话,而是问:“公主原来喜欢的是这种?” 良芷不由撅了撅嘴巴。 宇文绍蹲在她面前,叹了口气,说:“我看出来了,他也喜欢你。” 良芷怔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 宇文绍想了想,只答说:“一种感觉。”他搓着鼻子小声道,“但他这样我的胜算好像小了些?” 宇文绍抱臂琢磨了一会,忽然说不如我帮你试试他吧。接着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油皮纸,里头竟然是一份金光的煎饼,“嗯,我特意在宫外带进来的,特别香,公主吃一口?” 良芷下意识缩了下,“你带这个进宫?”她看着油光都漏出来了,嫌弃道:“我才不吃。” 结果宇文绍掰了一小块,二话不说塞进她嘴里,说你不是想知道他吗,试试,我帮你看。 良芷不情愿咬了几口,咸香的味道在舌头里炸开,她眼睛亮了亮,“嗯?这味道还挺不错……” 宇文绍满意道,“是吧?”他转头飞快偷看了一眼,又喂了一口,却是说哎呀,他没看过来。 良芷意犹未尽啃着,边说是的,说他画画的时候是会很认真的。 宇文绍说:“是么,可他方才好像看过来了?” 良芷说你看走眼了吧,那么远。 宇文绍露齿一笑,说我的眼神可好了,百发百中,特别是箭。 良芷本来一腔心事,如今莫名胜负欲上来,袖子擦嘴,说:”不能吧,和我比比?” “比就比。” 两人开始玩投石子,不分伯仲。直到她脑门上沁出一层热汗,停下来,“你等等。” 宇文绍又到树底下去挑石头,良芷等着,一只赤金色的蜻蜓落在她肩上,微微颤动的翅膀带去一股动静,良芷想起她的梦,“怎么又是这一只?” 这一动,怀中余下的石头都掉到脚边,良芷要去捡,正好宇文绍凑过来,“有虫子……” 一个要低头,一个闻声抬头,撞到一块,亭里传出清晰痛叫声。 “公主你这脑袋可真行啊……” “啊,你的下巴彼此彼此……” 良芷下意识往某个方向看了看,没觉得姚咸有什么反应,只是唇边极难察觉地露出一丝笑容,被她捕捉到,良芷怀疑自己眼花了,“他笑什么?” 宇文绍看了一眼,捂着下巴疑惑道:“他笑了吗?” 良芷这下也不确定了,揉着头,“额,可能是我看错了?” 此时一个黄衣的兵士过来,面上十分火燎地冲着宇文绍来。他匆匆在宇文绍耳边说了话,便见他一双剑眉拧起,良芷忙说,“既是找你的,有事就去吧。” 宇文绍看了她一眼,随着士兵疾步离开。 宇文绍走后,便剩她一人了,看着池水淡去无痕,心头飘渺。回身看一眼姚咸那边,他仍在专心致志地画着,旁边围了一群人,她觉得琴也还了,他虽说有话说,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此地着实没她什么事,干脆打道回府。 下了亭子,绕了没几步路,困意又上来了。 榕树枝叶茂盛,还未开始落叶,午后太阳开始变大,她随意解下外裳铺在草垛中,再把脑袋上的首饰全摘了,一屁股躺了上去。 …… 姚咸寻到她的时候,公主睡得正沉。 粉缎的身躯蜷缩在树下。浓密的树影下,乌发如水般铺开,发间的香气融成一团,脸颊微微染着红晕,她花瓣般的唇瓣嚅动着,发出几句极轻梦呓,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鼻头皱在一块。 随着日头往上移,光打到她透粉的皮肤和眼皮之上,许是太刺,只见她眉心微微一蹙。 他盯着了半晌,长臂一伸,衣袖的影子正好挡在她面上,光和影交迭,时明时暗,这一片静谧中,公主又舒服熟睡过去。 * 作者诈尸啦~ (没有不写啊哈哈哈哈,是八月的时候入职新公司了,不敢在公司摸鱼打字……断断续续写了一些,现在有空补一下……怎么评论区这么悲观捏~) 42假山(上) * 垫着草皮睡终归不如床榻舒服,身下硌得慌,良芷几番梦醒,最后那一遍梦境结束,她闭着眼睛,只觉面前模模糊糊有个静立的影子,她作为习武人的本能觉醒,灵台瞬间清明,直接睁开眼。 倒是万万没想到,竟是姚咸站在面前。 他迎光而立,背后的天空亮得刺眼,日光穿过林叶,洒在侧面的地上融为一滩,自己却处于一隅阴影,又见他一只长臂展开,微风吹得他袖口悠悠飘荡,像一口白帆。 原是他用袖子一直给她挡太阳。 良芷心里高兴地想,宇文绍也不是完全没用的。 她再见到他那一刻就醒了,仍装模作样一脸睡意朦胧的模样坐起来。 “画完了?” “嗯。”姚咸垂下手臂,换成另一只手伸过来。 “画了一半,觉得不满,便停了。”他眼光一直在她脸上,说看不到公主,就来找找看,想不到在此处。 他低笑道:“公主其实没睡多久,醒得也比我想得快些。” 良芷看着面前摊开的掌心,没怎么犹豫便将手放上去,他的手比她大许多,甫一放上去便被迅速圈住,力度刚好,不松不紧。 微凉的温度透过手背的肌肤传来,她依力站起,心头虽舍不得,仍极快地将手抽了出来,又看他身上空空无物,问:“琴呢?” “还在亭中。”姚咸落下手收回袖中,面上若有所思,半晌后问道:“那人何时走的?” 良芷眼睛一眯,更觉得值。 她装傻道:“什么这人那人,你说谁?” 姚咸不语。 良芷两眼盯着他,阳光一斜,化作温暖的色泽,薄得像一层雾,他的眉目微垂,乌发半束,余下的发丝因风势微动。 总归是个机会不是,她看着他的脸,忽然说:“同我一起来的就是宇文绍,万州城来的,据说他取了作奸犯科的乱贼的首级,提到王城来放到我哥面前讨赏,自此当了小将军,跟着我哥打了许多胜仗,”她是故意说的,“我不喜欢那林佶,倒是觉得他挺不错。” 姚咸顿了顿,唇角平了些,说:“是么,公主才认识他几日。” 良芷更来劲了,掰着手指头说虽然才总共三次面,但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不是? 姚咸重新勾唇,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公主身份当配良人,公主喜欢就好。” “……” 真是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良芷不由气馁,她眼睛一转,落到他袖口上,那处蘸了墨,便由此联想到亭楼下他为之作画之人,免不了心头萦萦绕绕许多念头,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感,心想就这样吧,反正以后都见不到了,纵情一下怎么了? 她一把掐住他,攥得很紧,切齿说:“我现在反应过来了,你莫忘了,你现在也还是我男宠好吧,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姚咸被她一顿呵斥,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公主闭上眼,抬头亲上去。 “公主。” 姚咸以剩下的手抬起,手心准确挡在她唇上,却是笑了,“如此不妥。” 良芷也爪子抓过去,推到他腰下,定得死死的,继续伸着脑袋不依不挠:“我看你怎么躲!” 唇未落到实处,因为姚咸颈脖一侧,她直接落了空。 良芷眼圈便红了,不敢相信,“你还真躲!” “公主是要亲我,还是要咬我?”姚咸眼底笑意更深,似将她看穿。 这一刻良芷心跳得厉害,她收回脖子,两手也松开了,说我不玩了,“我不找你,多的是人来排队……” 姚咸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手指蓦然捏住她的下巴,然后俯首吻在她的唇上,温热的气息迫使她开启牙关。 就是未免咬得她有点痛了。 他们亲热了许久,良芷恍然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被重新点燃了,但总有些意外要出现的,忽然远处人声切切,是几道官兵的身影要从道上过来,良芷俱乱的心神回笼,含糊说:“前面前面,有人!” 姚咸松开一些,一边咬着她的唇舌不松,脚下移动,将她扯进几步远的一剁假山的洞口里。 狭窄的石洞刚刚够卡进两个人,凸出的巨石挡了半边天,另一侧是茂盛的树枝,身后贴着嶙峋的石壁,因为她被亲得挺重,整个人抵在不平的地方又凉又硌。 只听假山外人声一闪,外头接着有人经过,良芷边亲边乏味地想:这地方往日也有那么多人经过吗? 待她听得人走远了,姚咸也停下来,她微微喘着气,方后知后觉道:“你拉我进来做什么?而且,我凭什么要躲?” 姚咸倒是一脸理所当然:“公主不还在找驸马么?怕坏了公主名声。” 这倒是言之有理,良芷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姚咸目光落在她被吻得嫣红的唇瓣上,“公主殿中最近好生热闹不是,再往前些,公主的蔺郎君,跟进宫里的小倌,这不是如今又多了个宇文公子……”他眼底重新变得安静,“可有满意的?” 良芷无言以对,手指摸着仍发麻的唇,“他们也不敢这样……” 姚咸挑了挑眉,明知故问,“哪样?” 良芷没耐心了,要反唇相讥,“是啊,不敢像你,寻得机会就攀附,得了我便宜,最后又怕担不起责要跑了,既如此,我成全你得了。” 姚咸看着她,语气淡淡,说公主何时变得如此深明大义。 良芷气结,“行,我深明大义,往后你爱跟谁跟谁!”扭身要出去。 姚咸一只手臂揽过来,良芷又被他握住胳膊扯回来,“公主又要走,我方才应是说过,有事要同公主说……” “你现在想说,我还不想听呢。”良芷生怕他再说出些泾渭分明的话来,更不想听了。 两道石壁之间挤着两个人,就剩一点缝隙,挪身就碰到,姚咸的眉头微微一蹙,“别动。” 这沉沉的语调将她说愣了,果真不动。 天气转凉,她还是穿着轻薄的衣衫,他们靠得那样近,她又嗅他身上淡淡的,又不容忽视的冷香。 一片沉默中,腰腹之下,有灼热的东西隔衣贴过来,直挺挺抵着。 良芷脖子迅速泛红,她咬着唇,脑海中旖旎的念头一闪而过,手已经摁上去,声音里合着热气,“你这抵着我了……”她抬起头,终于见他眼底暗潮,于是想去诱他。 “公主。”姚咸回过神来,身躯错开些要退出去,“不可。” 良芷一颗心直直坠了下去,她问:“为什么?” 姚咸白玉似的脸颊上浮起复杂的神色,他解释道:“公主年纪尚小,很多事情不是如公主想得简单,我怕公主后悔……” 良芷听罢,心里颇为不痛快,既如此,早干吗去了? 她整个人挨过去,眸子睁大了,死瞅着他,“我看你就是懦弱!你不敢!” * 不开车这俩是过不去了…… 43假山(下) * 山石迭在一块,光从缝隙里戳出来,而侧旁枝丫交错在头顶,枝繁叶茂,斜着漏出的光影,漫漫落在肩头。 维持着交颈的姿势,良芷侧过头。 近处是他雨后青竹般的侧颜,清浅的汗在额角。她盯着他的耳垂,那儿又一丝不易察觉的红,顺着耳际往下,喉结在上下滑动。 这个人,情欲不外露,平日里温柔和煦,瞧不出一丝错处。 但是干这种事情的时候…… 指尖的湿润过上去,她抬手想摸摸看,还未触到,他在她迷蒙的视线中侧过脸,下身微微撤了出来,他轻轻笑了:“公主要专心啊。” “嗯?”良芷眨巴眼睛愣了一下,两条腿被掰得更开,炽热的硬物又推进去。 啪! 公主拽住他的白衫,隔着衣料是微微贲起的线条。 “呜……!” 姚咸抬手揉开她咬得几乎渗血的下唇,温声道,“别用力,咬破就不好了。” 他低头吻一口她的耳垂,低语:“看来公主新收的男宠不甚有用,此处都不曾进过?” 良芷后脑发麻,好半晌才弱声道,“才不许他们……如此……” 浓稠的白液裹着性器撞了数十下,她终是松齿嘤出声,他才去看她,她又开始哭,分不清愉悦还是难受。于是他慢了些,“喜欢这儿?” 不知道是身处的地点,还是说内里磨人的抽送,公主眉头一皱,“才不喜欢……啊!” “可里头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他尤其喜欢顶进她宫口,这个小口现在还未开,只被龟头撞着,带来异常的酸麻,她腿立刻软了,公主颤声道:“你,你……你混账!” “我是。”姚咸漫不经心在窄缝里抽送,“公主方才不是说我不敢吗?” 不能看见交合的部位,只能感受里头紧致,仍是不够,他好心道,“张开些……要进到更里面了……” “不行!” 良芷紧张着拒绝,抬手推搡,被反扣回来,她动了动指头要甩开,他手一用力,反而握得更紧了,长指寻着缝隙一根根嵌进去。 是十指相扣。 良芷愣了愣,腿心不甚松开,他便顶了进来,力道袭来之重,她的背一下子撞到石壁上,“痛!”痛得穴口缩了下,这下硬物的进出得更快,丝毫不管不顾,一下又一下,裹挟着艳红的嫩肉翻滚,呜咽中,公主指头似花般张开又收拢,再无力垂下…… 云雨缠绵。 良芷被抱出来的时候,她脸仍热着,只得往他颈窝里一扭,闷闷道:“这时候又不怕了?” 姚咸淡淡一笑,说:“嗯,做都做了。” 可惜这时候再没人经过了,夹道上冷冷清清,他把她放到石凳上,继续整理。 良芷已经没剩气力了,她觑到那点墨,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味,“你非要给她画?” “入宫之初欠下的。”姚咸携起她一只手,细致地扎腰带,“终是没画成。” 良芷低垂着眼,心头忽然百转千回。 她是公主,他不过是个异国人,纵然他在渊国是天子骄子,到了她的地界,也什么都不是,她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时有过这种患得患失的时候。若是涉及婚事,只要她不肯,楚王那儿不行,她还有母亲,有阿公,还有师傅,还有云梦泽这个去处,解决困境总有许许多多的法子,他一句没有往后就断了他们的路,这她可不允许。 可也正因为她是公主啊,她也有自己骄傲,如今巴巴地又跑到他跟前来,他离她远远的也就罢了,她只当强扭的瓜不甜,可他又对她做这种事,算什么呢! 这么想着,良芷心里有不舒服了,手心动了动,想着干脆先给他一巴掌。 八月的微风,凉凉的,同他肌肤的温度一样。 他跪在她面前,动作细致贴心,每一个动作都到落她心上,她有忽而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开口:“那现在,算什么?” 姚咸手停住,没去看她,答非所问:“那日我说话是重了些,我跟公主道歉。” 良芷皱眉,“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反正她是哭不出来了,直截了当:“你就当真都不在意?” 没头没脑一句话,姚咸听懂了,见她眼里切切,他叹息:“我若不在意,就不会在这里了。” 良芷心头一动,唇角往上扯了扯,再压下去,“你,你就唬我吧!” 姚咸笑了笑。 “公主。” 将她衣物都整理妥帖,姚咸忽而认真起来,问她:“公主同楚廷慰关系很好?” 良芷以为他要给玉泉找公道,应道:“是吧,兄长一辈,是他同我关系好些。” “那……武平君呢?” “你说我四叔?他怎么了?” 公主说他自承爵位起,就是王爷爷亲赐的军机大臣。“不过四叔他同二夫人那边亲近。二夫人是我四叔的义妹,但你知道的,湘兰自小就同我生分。” 姚咸沉吟片刻,说:“是楚先王开始?一直以来,都未曾出过错?” “比如?” “人在高位有哪些错事,无非是贪污受贿,结党营私。” “……”良芷直起腰来直视他,说:“你可知你现在这种污蔑,到了我父王耳朵里,你怕不是又想被关进牢里。 姚咸不为所动,“既如此,公主只当我说了玩笑话吧。”他起身,顺带把她拉起来,结果没拉动,良芷又红了脸,来了句,“我不跟你一道儿走!” 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这个时候她到底在害羞什么嘛! “好吧。”姚咸应了。 良芷张了张嘴,便见他转身,径直下了道。 他还真走了! 良芷生气大于失望,蓄满力气站起来冲着他后背一副拳打脚踢。 没出几步,姚咸突然回身望过来,她动作来不及收回,僵了僵,手挥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再佯装看天。直到他徐徐到了她跟前,一手揽过来,良芷躲不及,被他揽住纤腰,压着她低头,俯脸往她唇上亲来。 又一番亲热,良芷气息未定,却是高兴了些,她嗔道:“不是说走了么,还来做什么?” 公主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乌黑的眼珠子一下子变得有神,是个好哄的主。 姚咸笑了,抬手稍加用力碰她的鼻梁,然后猝不及防,夹得她鼻头一痛,良芷“啊”了一声,“你做什么!” 姚咸一派清风明月,轻轻说: “来给公主些信心。” 姚咸还是将她送回了芳兰殿才走,良芷心情舒畅不少,只记得这一路银杏叶飞舞得好看极了,她正傻笑着,一路踏进内院,见那水渠边上,狸奴一直盯着波斯鱼。 这种鱼虽好斗,模样却仙气飘飘,清澈可爱。不知道谁弄了好几尾来,养在院前的碧潭之下,她走进看,浮萍下一只紫白相间的半月,一只金粉的狮尾,两两相对,只是鱼鳍都立起来。 良芷挽起袖子,抱起狸奴,说不行啊,这些个鱼放一块儿不得打架? 正说着,两两相对的两尾鱼就摆尾开始拱火,有不死不休的势头,而怀中狸奴巴巴张望,似乎就等着鱼跳出来。 舒落闻声行过来,看了一眼,淡定说没吧,特意挑的雌雄,想着给他们生子呢。 她道:“都说这种鱼挺好色的。说不定不是要打架,是要交尾?” 良芷噎了下,面上红了红,许久说不出话来。 舒落转头问:“咦?公主怎么了?” 良芷埋头说了一句备水吧,本公主想洗澡!然后一路小跑着逃走了。 舒落望着她的背影纳闷了,心想这早上还愁云惨淡呢,怎现儿又开心了? 斋清宫中。 玉泉正坐在院里盯着玉玲珑发呆,见姚咸回来,忙收好,再迎上去,甫一靠近,她便敏锐地嗅到他身上又沾上的味道,她一闻便下意识讽了出来:“古人都说食之性也,公子倒是深谙其道。” 这话里话外有些逾矩的意味,姚咸并不在意,只是踱步去看紫藤架,每一寸藤条都整齐,他看了一会儿,问:“琅环玉呢?” 玉泉说放在书房了,公主还送了一把新的。她皱着眉,“公子居然还留着那琴。” 姚咸说:“不留了,寻个机会,烧了吧。” “那新的呢?” “留着。” 玉泉哑然:“公子不是不碰琴了?” 姚咸没说话,玉泉随他进了屋子,案头放着公主给的新琴,黑玉似的面板,一旁又一只紫檀色的锦袋。他打开袋都抖出来,一只沉香的珠子落到他手心。 这珠子握在手里一会儿就染了人的体温,徐徐化为浅一层的色泽,玉泉靠近些,觉得稀奇,而姚咸看了一会,转身投入香炉之中。 撩起的火燃开了沉香珠,炉中升腾起一股青烟,烟中夹杂的香气颇为宁神静气,却不想姚咸只嗅了一口,倏忽弓下腰,捂着嘴吐了一口血。 玉泉惊慌上前:“怎会如此,还不到时日啊……”将他扶到榻上,姚咸看了一眼,问珠子是哪里来的。 玉泉说是青歌,就是王后身边的……说到一半她面色一变,忙去将熏炉打翻,再用布裹着不让气味出来。她转身跪地,“是我不慎!” 姚咸擦掉唇边的血迹,道:“无妨,如此明显,并非真的要伤我。” 玉泉听罢,却是叹息:“何必呢。” 质子命运本就艰难,同那公主的一切本该是多此一举,王后的态度如此,她何尝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但又无可奈何,她不过是一艘漂泊的船只,终于找到停靠的地方,渴望着港湾的垂怜。 玉泉膝行至他脚边,抬头看他,“不管公子如何,玉泉此生都是公子的人。”她的拇指拂上他的膝头,指尖发凉,他偏开来,她就执着追,好似这样他才不跑。 姚咸不再动了,只是问:“你想好了?” 玉泉默然了许久,才说:“嗯。” 姚咸低眼一直看着她,随后俯身而下,玉泉偏过面,等着他在耳边发话,他长手一探进她领口,挑出了一个物件。 玉泉瞪大眼,便见他指尖一划,那玉玲珑便如流星般从她耳畔飞过,若是落地,便是碎了。玉泉想也不想,施展功法,回身去接。 待她回身将玉佩捧在手心时,姚咸面上随即露出一种怜悯的表情。 玉泉攒紧了玉玲珑,只觉得微小蜿蜒的纹路割到了心口,抿唇不敢看他。 姚咸看了她半晌,轻轻启唇,声线有些冷:“出去吧。” 玉泉垂眼:“是。” 44惊变 53сé.сoℳ * 看天色是要下雨,舒落匆匆去收当季晒在院中的叁色堇,良芷则百无聊赖逗着狸奴,嘴里不时哼着小曲儿,信小沧守在她旁边给她泡着苍龙璧,茶汤翻滚,袅袅烟雾中,他推了一盏到她跟前,眯眼道:“公主心情很好啊?” “嗯呢。”良芷看一眼窗外云雨,“算算时日,母亲也该到了。” 想着母亲不在宫中,等再管不到她时,她便可以…… 良芷开心地又撕了一小块干鱼皮喂给狸奴。 门窗“啪”一声被狂风吹开,旋即空中一声惊雷,那狸奴缩头嘶叫着窜下膝头往内厢去,信小沧忙追去捉,殿里一下子没了人。 狂风一阵后只余热茶正好,良芷去拾茶盏,不想惊雷又一声,连同不知哪儿来的碎响,她不察摸上去,只觉指尖一阵刺痛,目及之处一抹红。夲伩首髮站:Υ𝖚zháiщx.Ⅽõ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茶盏竟自己裂开了。 舒落进来正好见着,忙过来看,只见公主手指皮肉上一道口子,正往外冒着血丝。她赶忙用帕子给公主止血,愁眉苦脸道上回都没好全呢,又整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良芷怔怔盯着裂开的瓷瓦,心口毫无由来一阵不宁,她默了半晌,忽然问:“哥哥此行,去了多久了?” 舒落埋头包扎着,说有小半月了。 “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么?” 舒落抬起头,迟疑着:“好似没有,说起来近日也不曾收到世子的书信……要奴婢再去打听打听么?” 良芷摇头。 不过一些散寇,至于这么久不回么?又想到前几日知道母亲离宫,其实是楚王特地安排去的姑姥家。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妥,让舒落去速去备衣。 “我要去文华殿。”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雨滴倾斜落在石阶旁凹下去的小潭,空气里是浸入肌理的凉。 “公主慢些。” 良芷走得比平日快,裙摆也染了泥浆,过了拱桥到文华殿门口,舒落张起的伞檐刚收,良芷抬眼便见文华殿门打开,姚咸从里头出来,身后跟着低头行走的玉泉。 有几丝风撩的檐上风铃轻动,一声过后,姚咸望过来,不偏不倚同她对视。良芷因着殿前仪态,要错过去直奔入殿,却有内侍从旁阻了她的路,低眉禀她说王上接下来要面见要臣,请公主暂避。 良芷顿下步子,敛眉道:“王上不见我,我便不走。” 内侍看了她一眼,欠身道,“公主稍等。” 良芷低头等着传唤,一只洁白的手摁在她腕上。 她抬头,姚咸已立在她跟前,指尖轻轻滑过她的伤处。 他看见她的伤了。 良芷简单说:“不严重,不小心割的。” 姚咸正要说话,玉泉头更低了,步子倒退着躲到一边,原是楚高成满脸急色走来,步伐匆匆,身上是御雨的披衣,大片反着光,被雨水打湿的。 他摘了披衣,抖落的水珠子都要飞溅到她面上,他像是不知道一般,目不斜视急驰进殿。 良芷追着他的身影,内殿的门开了,“王上请公主进去。” “没带伞吧。”良芷回过头,将伞先给他,“用我的吧。”又觉得他身上凉凉的,把自己的披衣往怀中一搁,“这雨一会就大了,别着凉了。” 姚咸淡淡一笑,接过伞,顺势握了握她的掌心,轻轻道:“嗯,公主快进去吧。” 楚王负手立在中间,楚高成撩开衣袍跪倒在地,沉声说:“父亲还在凉州,王上方才说的,定是故意陷害,可与父亲当面对质,眼下最要紧的是世子的下落!” 良芷脑子一翁,才不管前半段说什么,冲过去:“你说什么,哥哥出事了?他怎么了!” 熊良景带兵平寇,八千人却被流寇打得落花流水,世子协副将被逼退至山谷,本就困兽之斗,恰遇山雨阻路,叁日前便下落不明。 世子失踪的消息,良芷前脚踏进去,后脚就听见这消息,而楚王话里话外问责的却是下官不治,让小族压到楚国的头上。 殿中是她自小就闻惯的龙涎香,此时却熏得她浑身发凉。 楚王冷道:“哼,这帮蛮人,大楚不过小输一场,竟要同大楚讨要敕书,欺人太甚。” 良芷绞着衣角,还未开口,楚王压着眉眼,不怒自威,话是冲着她说的。 “此事不可外传,本王已命人去查了,你就别掺和了!” 良芷回程时,心里有些蒙,八千的军队,怎么那么轻易输,其中一定有蹊跷。只是地界遥远,消息滞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她茫然了片刻,这才想起步文驰来,她手忙到腰间拿鸣镝,想起没带,更匆匆要回殿,耳畔有声音,“别找啦,我在呢。” 良芷抬头,见步文驰,抱着剑从柱子后头出来,很似随意的出现。他身上不是宫装,是一副剑客的装扮。 他早早等着她了。 她正要开口,步文驰截住了她,说:“别急,我这就出发去山谷,定把阿景给你找回来。” 良芷了然,他们早就有了默契,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他说:“那你也要小心啊。” 如此又过了几日,还是没有消息,良芷惴惴不安,伴着外头的风雨声,而步文驰未有消息传来。 听说外地天气多雨,也不知道他在路上如何了。 舒落说外头书信。 封面署名字迹是对的,是世子的笔迹。 她赶忙拆开信封,里头却什么都没有,裁成四方的冷金笺裹着一小片硬铜,信封的重量就是它。 良芷托在掌上看,这铜块外头覆一层青漆,底面凹凸不平,舒落凑过来问这是什么东西。 公主凝眉,“是兵器,还是有人特地把带着印鉴的地方刮下来给我的。“ 她前前后后都翻看了一遍,再没找着别的了。于是唤了个兵署的官差过来问,说不知道。 良芷思忖良久,出宫去了冶器局。 工坊内,刀枪棍戟满墙,设计的新马鞍的图纸画了一半放在案上。 良芷扫了一眼,“监军呢?” 无人应答。 又等了许久,公主耐心告罄了,捶着案头,人呢! 这才有人来从辕门进来,低头回禀说:“前日被抓去审,没查出什么就放了,可惜被‘伺候’得不轻,今日告病了……” “这么巧?” 公主找来上一批援军剩下的兵器,她摸了摸,见旁人在抹汗,她握上去,再用力将兵器磕到地上,兵器砸着地板凹下去一小块。 并无不妥。 良芷掉头,又去看用于清点库房里废弃的兵器铠甲的账册,翻翻又合上,她换了个问法:“冶炼的铜料呢?那调度都是有账的,把记录给我取来。” 那人面上终于露出为难来,说这是世子亲自管的。 “视当年民用和军需度量留存,剩余尽数移交国库。自前年起始,就由世子亲自督察。至于上交的铜矿……” 王都最大的供器商,其中包含铜铁料的,良芷听到一个熟悉的字眼——“穆家。” 穆家在山脚的一处庄园,四面围着林子,神神秘秘,前段时间穆当家才出现在地宫里,如今又说因痛失爱女伤心过度要闭门不见客,着实让人心觉古怪。 宅院侧门外一颗槐树参天,树叶掩藏下,石阶上有叁人,身影一前一后,而第叁人,就是穆老爷跪地上,头俯得极低,低到说话都困难,“……请阁主……帮在下一次……” 尔后有人扬声轻蔑,说现在会不会太晚了,地宫的事情若非你,也不会平白无故失了这么一大块阵地! 穆老爷听言,连连叩头,“我也不知道那六公主如何会到那处呀!” 卫浮生侧过身子,“哼,阁主岂是你这种想见就能见的?” 不知哪里来的钟楼响起钟声,有人脚底不慎一划,揩在墙上发出细微的动静,瓦片只是很轻微地一声,卫浮生警觉:“谁!” 良芷长出一口气,此番趁着入夜,翻着地图寻了好久才翻进来的,她也想不到能运气好撞见这一幕,但这运气用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透过树梢,她听见细微的一声动,月白色的衣裳微动,原来最里面还有第四人!她居然一直未曾发现。 那人轻轻一句:“去。” 良芷啧地皱眉,跃下高墙开始逃跑。西面一处密林,林间落叶厚实,踩在上面容易被人辩出方位,她方选定一处矮灌木缩进去,就被人一把扯头发往后推,“让我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偷窥……” 卫浮生一把扯去她的面罩,月光一下子映出一张脸来,他阴险的面色一下子变了,像碰到了烫手山芋,说怎么又是你!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 良芷忍着头皮的疼,趁着卫浮生松了手,撒腿就跑。 夜幕之中,又有一个人跟过来,石青色的深衣,腰佩偃月双弯刀,卫浮生着急,说你别乱动她…… 这人木着半张脸,另一半脸覆着面具,好似没听见,快步冲进林中,步伐伴着狠厉的功力,卫浮生冲着俩消失的背影皱眉,叉着腰摇头,“哎哟哟,你这闷鬼,这不是要给自己添堵么……” 良芷一路跑,山路湿滑,黑暗中视物困难,而渐渐临近的步伐,她隔着老远都能感到这腾腾的杀气,心跳到嗓子眼。 沿路总会踢到凸起的碎石,无边无际的黑暗才是最可怕的,你不知道你的敌人会从何处偷袭。幽深的夜如巨兽,步文驰不在王都,是叫不来了,若是她交代在这里,实在是…… 黑暗中划过一道冷光。 “这位英雄,有话好说!”那刀风厉害得紧,她躲开头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良芷大喊,“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赶尽杀绝!” 黑暗中竟有一双荧绿嗜血般的眼睛,他声音森然道:“非阁中人,见过阁主的,都得死!” 良芷无语凝噎,“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啊!” 浩大的刀风震得她掌心发麻,向四肢百骸扩散去,整个手臂都麻了,她防身用的刀刃都有裂痕才堪堪接住,良芷暗暗咬牙在心里数五下,别让她逮到机会,否则就戳瞎他! 四…… “五!” 果然她的刀断了,那可是师傅给她上古玄铁制的,可肉疼死了! 良芷认命闭眼。 一排丝线弹出,却没落到她身上,反而那人肩头迸出一道血线,双刀之一脱手,钢刀跌落在脚边,只剩下一把对着她。 管他是敌是友,良芷倒退着,“你,你别动!再动,保不准你另一只手也要完蛋!” 那个人的面具也蹭到银丝而从额角脱落,露出半张满是烧伤的脸,他迟疑了一下,似在思索,又要举手上的弯刀,对着她的方向冷笑几声。 良芷现在可不敢再瞪他,这人比那白面书生还难对付,眼里没点理智,着实恐怖。 有东西入肉的闷声,她继续跑,回头见他跪在地上,漫天的银丝从某个方位射出,结成网状覆在他身上,每根都没入血肉。 而他似痛非痛,眼神怨毒地盯着她。 林中是一片混沌的漆黑,良芷抬眼,只见迷雾中一道白影闪过,月白的长衫,黑铁色的面具,背手站在远处,浑身是清冷冷的况味。 这人…… 她心头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那人身形未动,有那么片刻的寂静,夜越黑,便衬得那人衣衫白得醒目,似素雪浮光,只是人影飘渺,看不真切。 良芷起脚想去探,未几步路,疾风就划过眼睑,视线中凭空几根银针朝着她射来,速度不算快,她避到树桩后,再出来时,人影已经不见了。 浓雾把前路都藏着,枯枝交错,有弹弓上弦的声音传来,怕是暗箭难防。 良芷定了心神,做好了防备,忽的一道白绫缠上了她的腰际,侧方女子声音清脆俏皮, “喂,来这边。” * 没糖。 45旧梦 * 有白色的东西挡住了视线。 良芷眨一下眼,那白色就从眼皮簌簌落下,她疑心这是什么,以手去接,那白一触到掌心就化为飘渺。 她仰面,只见无数白点从天而降,一片,两片,叁片……有的融在鼻头,有的则轻盈落在她肩上。 鹅毛大雪。 明明身处严冬,身上竟一点都不冷。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中,有人把她拉回廊下,“别发呆了,”步文驰道:“出来了。” 良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穿过漫天的雪白,在空寂的尽头,熊良景面朝殿门的方向跪着,雪地上,他纹丝不动像一块柱石,肩头落满了雪。他的唇抿得很紧,随着殿门缓缓打开,他唇角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侍女撑伞让道,王后定在良景面前,先扬手掴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巴掌响亮地打在了他脸上,良芷只觉得这巴掌比落到自己面上还难受。 良景不动。 王后扬手,又给他一掌。 啪! 力道比刚才还重,他被打得侧过脸去。 良芷不受控制要冲过去,被步文驰率先扯住,拦住她道:“你过去做什么,别冲动!” 王后开口说了什么,她听不见,殿门又重重合上,良景仍在跪。良芷推开步文驰,踏雪艰难地朝他走了过去。 良景大病初愈,又因为蔺家四处奔波,一双眼睛深陷了下去,体态也清瘦不少,唯有那背,挺直如松,是那般倔强。 良芷不禁摸了摸他侧脸,上头掌印泛红鲜明,仿若烫到她。 熊良景凝视着她,尔后低低笑了,这笑里掺杂几分苦涩,向同她说话,又像自言自语——“我只想她活下去。” 可是哥哥,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良芷问不出口。 他一张清瘦英俊的脸上,眼中映着她苍白的脸,仍说着,“父亲已经答应我,若我立了军功,就可以免了她的罪,我会让她待在荆山……” 良芷脑海中闪出另一张脸,心头充满喧嚣——非要这样么,非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她脱口而出:“你明明就知道……知道……”话哽在喉头,却说不完整。 良景深深望着她,意味深长:“阿芙,你想告诉我什么?” 她自己也愕然,知道什么呢? “………”她甫一张嘴,良景的脸便如同被水洇开,腰椎一股尖锐的疼。 良芷蓦地惊醒。 她正躺在潮湿的腐叶上,手下冰凉,黏满了潮而烂的泥巴,阴风阵阵,四周响起一阵像鬼一样的笑声。 她毛骨悚然,余光似有动静。 良芷僵直转动脖子,触不及防对上一张脸,这脸要贴上来似的,正咧开嘴对着她笑。 良芷大叫出声:“哇!”那人纤长的眉毛下一双艳丽的眼睛,她定睛一看,略吃惊,“吓死了,怎么又是你!” 可不就是练青。 练青同她挨得很近,病态地吸一口气,没由来的一句:“你身上有味道。” “什么?” “你下回可要小心……”练青眯眼,“他手底下的人最讨厌你身上染的味道。” 他?良芷盯着她,心头一紧,“你说的是何意,他是谁?” 练青笑笑,却是再也不肯说了,拍拍裙摆,“你还不快些离去,你昏得太久,我只得暂时将你藏在此处,那疯子被困住了,保不齐还在四周找你呢,届时我可救不了你。” 良芷眉头一皱赶紧爬起来,对方才还心有余悸,方起脚走了几步,又停了,“不对啊,你怎么在这儿?姬九原呢?” “姬九原……”练青嗫嚅,一时呆着,“他是谁?” 良芷:“哈?” 练青拧起眉头,“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好像认识好久……” 良芷也摸不着头脑,心想她怕不是脑子坏掉了——这莫不就是说书先生话本中说的失忆了?她小心翼翼道:“若我没记错,姬九原是你的丈夫呀……” “丈夫?”练青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说我成婚了?”不等良芷说话,她又高兴起来,“是了是了,我就说我最近忘了什么,原来是这样啊!谢谢你!” 练青一脸甜蜜,“我这就去找我夫君!”她轻功怕是极好,身影如一只轻燕,借力凌空跃起。 良芷在背后试图追,”喂,这林子走哪儿出去啊,喂……!“跑动间脖子里有点痒,良芷摸一把抽出来,一条断掉的丝线泛着冷光,她由着它从掌缝垂落,似有一丝极淡极淡的香气,她脑中一动,真的低头去嗅了一口。 ——什么也闻不到。 …… 天边沁出一抹亮色,温度微升,晨雾又重新凝了,门声轻响,继而走入一个身影。 他一身素衣,背上一只素朴的画篓子,容色淡淡,如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姚咸听见有人在暗处冷不丁出声——“你去哪儿了?” 他闻声抬眼来看。 微亮的窗户前,公主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桌后黑色的剪影中。 姚咸抬眸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到桌边很自然地给自己倒水喝。 喝完一小杯凉水,又放下篓子,转身舀水洗手。 公主等了一会,也不见对方说话,良芷大步走过去,忽而闻到空气里有一股子画油味,她这才看到他搁在桌上的画篓子,“你……又出去作画啦?几时开始的?” “天未亮吧。” 良芷揶揄,“你倒是很有闲心。” 姚咸眼中一道幽深稍纵即逝,他弯弯唇角,自篓上取了一幅卷轴,先展开了,画纸散发着淡淡幽香——拱桥之上,半轮秋,夜色茫茫,桥下亦有秋月的倒影。 良芷看见了,还是问:“你未到过别处么?” 姚咸淡笑,反问:“我能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良芷不免多看几眼,绢面上墨迹半干,按起草上色的速度,是差不多要两个时辰。 姚咸又不说话了,将画篓中的东西摆出来整理。有的展开,有的放回匣子。 架子上东西不多,有她送的新琴完好放着,架上的书清掉一部分,填进来新的有大半是她送的,最里面有一副黄昏下的美人花荫仕女图,雪青色的衣裳,身姿婀娜,她走过去一看,是一张不认识的脸,应该又是找姚咸作画的某位“客人。” 良芷咬着唇,随手掰断一个枝子,在手心搓来搓去。 她想起之前说过对这些没兴趣,便没底气地嘀咕:“你都未曾给我画过……” “什么?”姚咸已经整理完,走了过来。 “没,没什么……”良芷别过脸,残叶嵌进她乌发里,姚咸抬起手替她捻下来,捻下一片,另一片发下还有,于是一片,两片,叁片,他攒在手上,一面笑着。 良芷:“……” 姚咸把叶子扔进竹篓里,指尖托起她下颌:“哪来的小花猫?” “很脏吗?” 良芷低头,也觉得衣裤上都是泥,她抹了一把脸,胳膊肘碰到青瓷瓶上的枯枝,一擦就碎掉了好几根,她只得把身子移开,“还有没有?” “没了。”嘴里说没有,视线仍落在她面上。 良芷就疑心他没讲实话,正要去找镜子,姚咸手往她纤腰上一揽,腾空把她抱起来,一步步往里走。 先前她嫌弃厢房太小太冷,打通了两间,前内的陈设变了一些,案头一枚枯枝修剪得有模有样,干枝上系着垂落的红缨,就斜插在砚台旁的窄口青瓷瓶中。 良芷认出上面缠绕的金丝线,是那日自己戴在头上的,她不由弯了唇角,顾着欣赏,枕着他的肩错回眼来,才知道他是要把她放到床上,便叫起来,“哎,脏呀!” 姚咸没回她,良芷一时别扭也来不及了,背已经挨到床面,只得得仰面躺着,她左右看看,撇起嘴来:“你这床可比我那儿小多了。” 姚咸把她覆在身下,“够用就好。” 良芷闻言浑身一颤,紧紧闭着眼睛。等了许久不见动静,耳边一声轻笑。 她回过味来,登时脸热,扭着身子就要下榻,被姚咸摁回去,他不笑了,诚恳道:“公主近日劳神,怕是也不曾睡好吧,在这儿休息下吧。” 他把她仅有的发髻也解了,“辰时我叫公主起来。” 良芷不动了,看着他眉眼好半会,眼睛不依不舍的,摊开手,“那你要陪我。” 姚咸看着她,说:“好。”他把手握上去,侧身也躺了下去。 微凉的肌肤透过外衫贴在她脸颊上,良芷一下子身心松懈了,偶听衣物摩擦,她不觉朦胧睡去…… 梦又至那方殿门前。 世子竟然还跪着,良芷急急也跪下去,“哥!别跪了!“ “阿芙。”良景低眼看她。 良芷只能扯得动他一侧的衣袖,“蔺二在城门等你,这次我不跟母亲说,你要去就快去吧……” “你在说什么?”世子淡淡打断。 良芷手一顿,听见世子沉声道——“我在此求母亲,我要娶薛家长女为世子妃。”他的一双眼睛与她肖似,年纪尚浅时,他眼底还是有对万事万物的探索,喜形于色。 而如今,眉眼依旧是那样的眉眼,此刻里头的神色却愈发锐利,也愈发深沉。 殿门很快在身后打开,出来的只有一个青衣的婢女,声音不带情绪,“王后请世子进去。” 良芷茫然地看他就给自己一道背影,喃喃:“哥……” 有刺光打过来,她环顾四面,日头明灿灿的,芭蕉冉冉,蕉叶不时被风吹得荡起,藏着蝉鸣,已是盛夏。 良芷低头笑了笑:“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原来是这样,她怎么忘了? …… 房间里很安静,良芷醒了没睁眼,思及往事,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青色的纱帐四面围拢,屋外雨声淅沥,这种时候,她心中柔软,真的什么苦闷都要烟消云散了,躲一躲也好,她想。 良芷把脑袋往他怀里凑,等了好一会,仍未睡着。她悄悄睁了眼,姚咸仍在睡,便小心翼翼从他怀中起身。 只是宽容还不到一刻,就又气恼起来。 她下身脱得只剩里衣,亵衣的系带还开着,外衣则潦草扔到了床尾。 难怪凉嗖嗖的。 姚咸闭目,良芷一个爪子要打过去。他本就是装睡,蓦地睁眼,直接将她手腕一捉,微微弯唇,“不睡了?” “你,你……僭越!”良芷一时找不到词。 姚咸倾身过来,俯脸去亲她。他的嘴唇很柔软,辗转又不激进,公主面颊微红,他拥了一会她就软了腰,一条中缝顺着外翻的领子往下,那儿光溜溜的,有发粉的肌肤。姚咸慢慢探进衣内。 良芷咿一声。 微的手指圈在胸脯处,不紧不慢揉着。 良芷彻底红了脸,只想到一个词——亵玩。 要死了要死了!还有心情做这种事? 良芷张唇要骂,又给他可乘之机,唇舌纠缠比方才重了,她偏身躲着,他手指在腰间后轻轻摩挲,又徐徐绕到后腰,两指头并拢,往深处一处轻轻一掐——明明力道不重,却有尖锐的刺痛瞬间从后蔓延,痛得她泪汪汪,“痛!” 姚咸立刻松开了她。 良芷捂着腰,后知后觉,“我腰好痛,为什么那么痛啊?” “……” 姚咸离了床榻又回来,手中多了样东西,对她道:“过来上药。” 良芷这才知道,她后腰上淤青了大块,许是晕倒的时候撞上了硬石,淤伤要用力揉才会散,所以姚咸是一点儿都不客气,万般疼痛化作酸软,良芷忍不住了,“你,轻点儿!” “阿芙。”姚咸按住她不安分的胳膊,“不散淤血,邪气入骨,伤了根本,到了冬天就发作,届时公主准要后悔。”他嘴上关切,手劲往她腰上伺候倒力道不变! 良芷莫名发恼,猝然转过身,牙尖戳在他皮肤上——往他手腕咬了一口。 留下一圈齿印。 姚咸哑然看了她一眼。 良芷用鼻子哼哼两声,趴了回去。 姚咸轻轻叹气,按摩倒是轻柔起来。 一番折腾,腰部暖烘烘的,药膏起了效果, “什么时辰了?”良芷扯来一张薄被,把自己遮严实了,她看窗外已大亮,“我得走了。” 姚咸给她换了绾色绸衫的常服,之前留在他这处,良芷摸着束腰两侧,稍加思忖,“你有没有见到我的……” 余光一只手递过来——是那块刻有印鉴的硬铜。 良芷沉默接过来,摁在手心,许久不言语。 “公主,”姚咸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只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言安慰道:“没事的,世子吉人天相。” 公主回芳兰殿前绕路去湖边,突然回首,喊住驻守的巡逻。 巡逻卫以为她是刺客,带头的一看清她的脸,吓了一跳,忙行礼道:“原来是公主啊!这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良芷问有没有人在这里作画。 带头的不知道她说什么,指了昨夜执勤的人。队伍中一个人走出来,是生面孔,他说有的。 公主继续问他什么时候来的知道么? 士兵老老实实说大概寅时吧,夜里他巡了叁回,回回都在,画得可认真了。 这笃定的表情。 良芷以指尖抚着唇,略有所思点头道:“嗯,知道了,你们走吧。 * sorry…… 46风起 * 时秋,宫中各人渐渐加了厚衣,闭了殿门,挡不住的不止骤降的气温,还有四起的流言。 月前王都多了一群流民,本在东南流窜,入了王都后滋扰闹民,闹得愈发严重,王都人向来门不闭户,一夕之间扰得众人苦不堪言,抓来审问才知晓,他们自铜川而来。 铜川人世代以挖矿为生,月中的一场大雨后,铜山塌陷,铜川发生暴乱,流寇四处烧杀抢掠,死了三个乡的人却无人知晓。 衙署差人查,这才翻出许多被扣下的奏疏。 只因铜川乃是当今元老薛泰的封地,薛泰身兼御史,又是楚王的亲家,世子的亲岳父,自是无人敢查,而如今不得不查。 只是薛侯一夜称病不起,楚王的不咎惹得众人不满至极。 …… “世态炎凉啊!” 太傅点完最后一句,自知失言,便说近日诸事不便,让公主明日开始便不用来上早课了。 良芷听罢也觉可以,二公主这几日无论是课堂还是路上,都频繁地要找她不痛快,久而久之,她已然麻木,只当她是缕空气。 她快步跨过门槛,见舒落正在桌边犯难。 平候府今早又送来当季新晒出来的柿子饼,个头大,颜色润泽,一看就好吃,但良芷没啥胃口,说去随便去库房挑几样小物件给婶娘送去还礼。 舒落道:“公主既然不吃,以后也不吃,何苦要收平候府的东西,平白受人非议。” 良芷笑笑,“我收自家婶娘的东西吃,能有什么非议?” “如今武平君得势,涨的就是二夫人的气焰,可把二公主能的,谁不知道二夫人是他家干妹妹,现在世子爷生死未卜,薛家又遭了难,王后又远在瑶地,你让世子妃可怎么办,让咱们芳兰殿咋办?” 公主对此反应平平,“婶娘自幼也待我好,和这些事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舒落边收拾,嘴里还嘀咕,“他们是上下一条心了,咱们呢……” “谁知道世子爷出事是不是因为他从中挑拨。” 良芷凉凉扫她一眼,舒落语气低低,“公主,不是我想嚼舌根子,是这外头,都在传。” “他们说他们的,我们顾好自己就是了。”良芷放下茶盅,一双深黑的眸子静静看着,“甭管外头如何说,咱芳兰殿里不许论这些。” 舒落慌忙低头:“是……” 嘴上如此说,夜里舒落过来,正撞见公主穿上夜行用的衣服,还往暗环处藏进好几束短箭,她惊了一下,“公主要去哪儿?”她说完心里便担忧起来,最近宫里不太平,所以楚王下过令,所有女眷不得出宫,怕的是有心之人拿王室的错处多做文章。 良芷快速看了她一眼,说下午收到世子府的信件,“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等不及了,我要去看看。” “信?什么信?” “已经烧了。”良芷跳进夜色里,“看好殿里的人,不要让旁人知道我出宫了。“ 城郊的禁军军营中。 郑宏奔波一日一夜,来不及休整,便要去面见将军,他从狭道下马,想着今夜是关键,不能出错,不好惊扰军中,从看守的边界进入。 路过草垛,后头是火光重重,传来闲闲碎语,连有人走近都不知,仍在闲谈—— “如今世子失踪,生死不明,这宫里头都在传,是咱们侯爷做了手脚。” “世子可是侯爷的亲侄子,何至于此?” “生在王家,亲戚算个屁!不过我看啊,咱们世子爷,怕不是叫那个鬼王捉去咯……” “什么?什么王?” 老兵啧一声,“鬼王!” “那不是传说的事儿嘛,哪能是真的?” 老兵不服,“怎的有假,我就见过,我还知道,鬼王其实还有个名字,单字翼……”话未完便被打断——“哎哟我滴娘,就差一点儿!” 士兵呸口沫子,搓搓掌心,“再来!” 另一个不服气,“你都输了,别想给爷赖账!” “我怎么就赖账啦,我三把,你三把,还剩一轮,咱俩不多不少,还剩一回,谁赢还不知道呢!” “你们,别……”有人扯他的肩膀,他厌烦挥去,“哎一边去别烦老子!” “这军里,疏于法纪的事是越来越多了。”冷不丁的一道男声。 围着火堆的几个兵噌地起身,慌乱丢了手上的东西,“郑……郑副使!” “你们,各去领五十杖,罚饷银三月。” 郑宏最讨厌军纪散漫之人,他冷声道,“若被我知晓你们逃罚,就将你们脑袋砍下来吊城门上!” 看守的小兵们战战兢兢,“是……” 心情前所谓的糟糕,才将靠近主帅营帐,又有事耽搁他,部下将他拦住,说抓了一群假流民,郑宏呵斥,“这干闹事人直接拖去斩了就是,啰嗦什么!” 部下有些犯难,“就是……那带头的女贼,颇难对付。” 郑宏皱眉:“怎么回事?” “就是……” 忽闻身后一女声,骂骂咧咧,大闹大喊,“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就敢绑我!叫你们领头的来!” 郑宏扭头去看,对方身量不高,走在最前面,几个流寇鼻青脸肿的被以同一条绳索绑着跟在她在身后,却叫嚣着——“不关我们的事啊兵爷,都是,都是这个女人指使的!” “你放屁!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根本就不是真的流民!” “……” 这头吵闹令人烦心,郑宏眉头皱紧,部下附他耳边道,“她说,她是公主。” 郑宏一怔,“可有信物?” “不曾有。” “那如何得知?” 部下咬唇,“只是怕这万一……” 一行人越来越近,郑宏来不及看清脸,只见黑影从面上掠过,那女子竟刷地挣开绳索,一声闷响,离她最近的一个流寇捂着脸滚到草垛里。 女子直接跨坐在那人身上,拳拳到肉,“我让你们污蔑我,让你们污蔑我!” 郑宏要喊她“住手”,怕扰了营帐中人,却来不及。 “何人胆敢在次喧扰!” 女子回过头来,火光下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双眼睛亮亮的,短短的一瞬间,郑宏就认出来了。 贵不贵气他分不出,他只是见过—— 还真是公主。 动静已经传出,他惹不起,只好不动声色,“带他们进去,让侯爷定夺。” 进了营帐。 “侯爷。”郑宏先道,“属下失责,扰了侯爷。” 男人背着手看墙上的舆图,个子很高,立在高一级的木阶上,回身望来,自然地瞧着所有人,视线低垂,不怒自威。 女子本跟在他后头,徐徐走了出来,仿佛方才闹脾气的模样未曾发生,她轻轻施一礼,再抬头恭敬叫了声——“叔父。” 一旁的流寇不动了。 帐中灯火通明,加深了他每一条皱纹,那发白的眉微微一抬,平侯道:“公主。” 流寇们不禁往后退一步。 “你们现在说说,我指使你们做什么了?” 流寇们摇头晃脑,汗流浃背。 一旁的士兵也心头发虚,“是臣有眼不识泰山,误伤了公主,臣这就带着帮流寇下去处理了……” “先别忙。”公主抬手执止住,她立在郑宏面前,雪白的指间点着他腰带,“你,把这个给我。” 郑宏低头看着公主,一双清眸里都是坏主意,他皱眉看了一眼平侯,不出声即是默许,他只好卸了腰间的东西。 公主掂在手里,“还算趁手。”她抽出这把羊角银小刀,随手捉了一个流寇拽到面前,往脖子上狠狠举进,“我要把你们舌头都给割下来,她冷声道:“让你们胡说八道!” 那流寇不敢大叫,其余的则冷汗涔涔,磕头认罪,哭着喊着:“公主饶命啊!” 一时帐中全是哀嚎。 …… “好啦。”平侯开了口,“你这性子,这些年都没变哪,郑副使,带他们下去处理了。” 郑宏欲言又止,他来本也想说要事,见此只好领着人先退下。 帐中只剩公主和平侯二人。 良芷整了整衣裳,随口问:“竟不知叔父是何时回的王都,此番回来,怕是又收了不少番兵,是打算放到哪一司?” 平侯轻笑,“各地募集的人马,自然是要收归禁军的。” 良芷不置可否。 平侯坐下,点着台面,“公主这身打扮,又是私自出宫?” 良芷的念头在脑子里绕了绕,回道:“我出宫是因为今早收到了我嫂嫂的信,薛伯伯生辰将近,她邀我进府一聚,商讨商讨寿礼。” 平侯哈哈大笑,眸中犀利:“生辰,寿礼,在眼下这个当口?” “当口?”良芷装傻:“什么当口,阿芙不懂。” 平侯了然,“看来,公主是已经见过了。” “是。” 良芷直视他,“我是去了薛家,但是没见到嫂嫂。” 她其实说了谎,薛府里外早就被围了八百层,饶是如此,她也见到了薛飞荷,除了得知薛伯伯昏迷不醒外,别无所获。 未免也太巧了些。 “公主,有些事情,司刑自会查明。” “可据我所知,兵部,可是叔父的管辖之地。” “你也觉得,世子的事情与我有关?我与你世子随性情相左,诸多忌惮,却不会作与你父王忤逆之事。”言语中情深意切。 “或许吧。”良芷不假思索,“不然叔父为何迟迟不进宫向父王秉明,澄清原委,任由宫里人议论是非?” 平侯哈哈大笑,论说辞,他能编上一百个,“臣舟车劳顿,千里之外赶回来,不差这一会儿。再说臣的职责就是统领禁军护卫王都,你要我去哪里呀。” 良芷沉默,听见平侯叹了口气,问她:“你可知,成儿在哪里。”他摇头叹息,“我不是个好父亲,连他娶妻都不知道。” “这个婚,并没有结成。”良芷想到玉泉的眼泪,“但我看出来堂兄是真心的。” “甚好,甚好。”平侯微笑,“好孩子,明儿一早我就进宫去向你父王解释清楚,如何?” “真的?”良芷眼波一闪,继而又不确定,她看着烛光打亮他的眉毛,有些发白了,“若是真与叔父无关,便是好的。” 平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时候不早了。”他一挥手,“带公主下去好好安顿吧。” 良芷心中窒闷,“不了,我今晚回宫去,我出来太久,我的侍女该担心我了。” 平侯点头,“好吧,护送公主回去。” 良芷掀开帐,帐外营地中,兵甲摩擦的声音在黑暗里铮铮作响,皆是士兵整装待发地操练,她不过随意看了眼,他们便警觉背过身去。 她踏出去,身后轻语传来轻语,“明日,公主要早些醒来。” …… 武平君远远瞧着公主,直到她身影远去。 城郊袭来阴凉的风,他举目对着夜色幽幽,忽然想起他当年,初出茅庐,随太祖征战中原,楚地滋养他的血肉,他报以寸寸疆土。 到了而立之年,身居高位,金帛龙镂…… “侯爷。”郑宏在他身后站着,斟酌许久,仍道:“世子失踪,各地骚动,东路禁军应与宫中禁军汇合,可将军迟迟不动。”他语气发急,“侯爷要早些做决断才是,不然过了今夜,降罪书就会传遍天下,造反的名头就要落下来。” 郑宏这话说得太直白,平侯心里顿时沉重起来。 他轻轻闭上眼,不答。 “侯爷!”郑宏催促。 “来人。”平侯忽然道,“拿下。” 郑宏瞳孔放大,一脸不可置信被摁倒在地,铁器直直击在他膝盖处,他疼得面暴青筋,不得不跪死在地上,他仍抬起头颅,怒目而视,“侯爷!” 他忽而意识到什么,“侯爷……你当真!……” 平侯挥手打断,“压下去,先关起来吧。” 风幽幽吹起,乱了他额头的碎发,他抬手拂去,视线中几丝银色掠过,现今的他,居然也华发满头,尸骨被磨得冷,血液不再沸腾。 他心中想,这禁军,也不过寥寥八千人啊! 平侯攥紧手中的密信,叹了口气,“天一亮,就动手吧!” * 很无聊又不得不写的过渡章 47宫乱 黎明时分,一道黑影流星似地自灰墙上疾行。 不远处黑压压的骑士沿着茫茫夜色而来,弯刀的锋刃明晃晃划过,所过之处见血。 他自高墙跃下,沿着墙根处走。 忽感脚边一团软物,他低下头去,只见拇指大的哑铃如流萤在黑暗中一闪,一双浑圆的大眼睛对着他,喵呜一声。 “是你啊。”宇文绍蹲下,这只狸奴他见过,许是被血腥之气吸引,他碰了碰它额头,“你家主子呢?” 狸奴避到一边,旁若无人地舔爪,他叹口气,“罢了。” 宇文绍继续前进,一面全神贯注留意四周的动静,一路过来外宫的守卫都被屠了干净,不知道内宫有没有被守住。 他正走着,身侧一道小门毫无预兆地打开。 对方大惊,本就一脚踩在台阶上,险些踩空。 他伸手扶在她腰间,才稳住身形。 柔香满怀,他紧绷的身躯在接住她后如释重负,微微垂首——“可找着你了。” 良芷抬头,黎明将将,她看着微光一点点爬上他面颊,面上染了着灰尘,仍眉目舒朗,她诧异:“宇文绍?” “嗯。”宇文绍耳朵一动,抬头看一眼写着禁苑的匾额,当即将她往门里推。 门后皆是刀剑摩擦铠甲之声,他背抵门扇,余光扫一眼,“哼,乌合之众。” 良芷一晚上东躲西藏还在外宫打转,撞上他也实属意外,“我方才没听错的话,你是在寻我?虽不知道你为何要找我,可我担心我殿中人……”她停了一阵,“你可不可以带我进去,咱俩加起来,说不定能杀进去。” 宇文绍无言看了她一眼,“不行,我是来护公主到安全的地方。” 他继续道,“昨夜我探查驻外的禁军军营,分明只有千百余人,可我一路过来辨识的人马,分明上万,虽穿着禁军打扮,所行之是分明就是要逼宫……武平君这般冲动,可有够可笑的。” “你说这是平侯的人马?可是……”公主眉头微拧,低低道,“可叔父同我说,今早会进宫的……” “你不知道?”宇文绍道,“武平君,你的好叔父,军机大臣,私用公款,钱都拿去屯兵了,这打仗用的铜器不足,就迫使外城百姓拼命造,每日产量该登记在册,他开空子作假,矿山塌陷,这才祸害了铜川死去的劳工们。 钱不足而偷工减料,那些臣子上书数十次,却被抓进牢狱,兵器造出来派给前线,才致这么个小小战役,却死伤那么多人,若非发现得早,他可曾想过,失了岭南的关卡,届时敌国压境,又怎么办?” “如今要怕是早就将楚高成关起来做了人质。”宇文绍下了定论,一只手握上良芷的手腕,不顾她还在沉思,“这边。” 他要将她送出宫去。 刚走出没多远,听到一声撕裂般的惨叫,公主辨认出是一个小院的侍女,正被叛军追杀,宇文绍暗叫一声“不好。”公主已经出手,射掉最后一枚袖箭。 “你没事……”良芷刚靠近,吓的面煞白侍女忽然仓皇大叫:“公主在这里,要杀先杀她,别杀我!” 远处刷地两道白翎箭,一道没入婢女的胸口,一道被宇文绍弹开。 公主伸手捂着侍女的伤口,温热的血自她掌心里渗出。 公主说麻烦了,他们还带了弩将。 宇文绍说不麻烦,换条路走就是了,“放心,这些叛军到不了关键的地方。只是……”他耐着性子,说:“这人救不了了,伤得太重。”怕她心善误事。 良芷说不差这一会,她还有口气,他们躲到墙根下,挽起一节衣角,摊开,“帮忙,我撕不开!” 宇文绍帮忙划开,嘴上却道:“对这种人,你还救她?人是她引来的,若不是我,你差点儿就没命了。” 公主埋头,额前青丝乱了些垂落,掩盖了她的眼神,手上动作有些生疏,却没停下。 宇文耐着性子,“一个宫女而已……” 良芷打断他,“你不帮忙,就一边站着。” 宇文绍冷脸沉默了一下,弯腰托起那婢女,就着她的手把布条三两下就缠好。 “手法很熟练啊。”良芷看着他,“谢啦。” 宇文缓了着面色,“下不为例,按着这里。” 公主听话帮忙按住,让他能顺利打个活结,轻声道:“她平日里,人还是不错的……” 宇文绍在她身侧,低下头去,离得太近,恰能看见公主清露般的脸上染了这么一点血迹,指甲盖大小,红艳艳的。 他喉头一动,不禁想替她擦去。 余光一瞥,宇文绍一怔,一把摁倒她。 良芷被拽得一个趔趄,直接栽倒,轻微的“嗡”一声,一支冷箭险险擦过膝盖。 宇文的手立刻挪到了刀柄上,身影似箭般飞去。 利刃自上而下自胸腔穿透,不远处的叛军颓然倒地。宇文把刀柱在地上,见公主伏趴着不动,心惊肉跳。又见她慢慢坐起来,他眉头攒起,语气忍不住发冲:“公主非要管闲事,我就说不安全!” 说着还是要扶她,关切道:“不是没伤着么,怎么了?” “哎哟你,”良芷哪里听得进他苛责,只痛得满手都是冷汗,“是脚,我脚崴了……你那么凶作甚……” 宇文绍:“……” 幸而他军中人,懂得些医术救急,潦草地给她正了踝骨。 宇文绍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折身要返回去。公主拉住他,“这个时候,你要逆行?” “自然。我去取那人的项上人头!” “你知道谁是领头儿?” “那还不简单,谁是发号施令的,谁是统兵,我便取谁的脑袋!” 良芷看着他眉眼飞扬,迫不及待的样子,被逗笑了,“行吧,那你小心些。” 宇文绍看她良久,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拽到怀里,趁机亲了她一口,“是报酬。”说着立刻松开。 良芷在原地呆了一会,面上如被烙铁烫伤,当即叫了起来,捂着脸,瞪大了眼睛,耳朵发粉,羞愤得说不出话,“你!你!” 太可爱了。 宇文绍笑着,随手将腰刀递给她,“防身用。” 公主嫌弃推开,说:“我才不要,我自己有!”她见他要逼近,倒退几步,“你,你别过来啊!” 宇文绍只好收回,忽然坏笑一下,“对了,我还有个重要的消息,公主听不听?”他不顾她防备的姿势,凑到她耳边道:“世子在路上了。” 良芷定住了,捂着被亲的地方,眨了眨眼。 远处暮鼓三重一轻,震得地皮颤动,晨光大亮,看见人群都往城外涌了去。 天地间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玄武门大开,几对穿戎装的年轻武将被众人簇拥。 神武军身着金甲,数名亲卫涌入,王都百姓们在两旁候迎。 百姓里有人忧心忡忡,“不会要打仗了吧?” 有人凉凉一句:“打不起来打不起来,楚王压根不见罪臣,叛军联合旧部逼宫,还想挟天子一令诸侯,神武军回来,他怕是梦碎咯。” “话用错了吧?天子早亡了。”良芷插话。 “……”书生不置可否,不再说话。 他的眉毛浓得很,穿着寒酸,斯文的一张普通脸。良芷也懒得搭理他,这一路过来实为不易,后背都汗湿了,她用袖子在额头上擦了一把,街上人全出来了,她被人接连被踩了好几脚,疼死她了。 马蹄踏在沥青路上,划破长空,最先在神武军拥护下出现的却是…… “嗯?怎么有渊人?”书生又说话了。 良芷一怔,只见黑旗金边徐徐迎风靠近,饰五爪蟠龙纹样,突兀地夹在楚国凤凰图腾的旗幡中间。 该不会…… 良芷慢慢站直身子费力看过去,一道玄色的身影,骑在马上缓缓而来。 墨衣红带,发丝随风飘扬,渊国一小撮士兵和使团簇拥在他背后,映得他一张脸如雪般冷冽,十分显眼。 良芷有一刹的失神。 这张脸,她十分熟悉,眼下又觉得很模糊陌生。 她一生,见识过受人仰望的人很多,太爷爷,爷爷,阿公,父亲,以及哥哥,她都习以为常。她是公主,他在她身边只是邻国送来的质子,她喜欢他,却不仰望他。 但是这一刻,他仿佛看到那年渊国名声大噪的公子咸,这个人,血脉同她一样,有着属于王族的骄傲。 仿佛他就该如此,被众人仰望。 姚咸与将士的车架咫尺之遥,并驾齐驱,骏马脚步渐进。直直与她擦肩而过,他在离她那样近的地方,却很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几个打头阵的叛军将领被擒到队伍跟前,拒不认罪。 斩杀的时候,姚咸在最前面,问了几句,叛军死不言语,他对执行人耳语几句,那卫兵就提起刀,要砍下他的头来。 一步步,伴着姚咸的声音——“私自募兵,募了多少,花了多少钱养兵,都纪录在册,各路叛将盖的每道章,都清楚明了。” 姚咸道:“武平君作为军机大臣一步步造成的倾覆之祸,毋庸置疑。” 刀落下的瞬间,那人的头颅随着一道热血,飞溅到执刀人的裤腿上。 蜿蜒的血流中,姚咸站着,锃亮的铠甲映出他眼底那波澜不兴的冷漠。 良芷愣了一会,才听见由衷一句,好本事啊——“能号令楚国的将士……”她回头看到那书生一脸欣赏的表情,“这下,倒是出师有名了。” “成则王侯败则贼,翼王万岁!!!”另一个叛军忽然高喊,挣开束缚,伸长的脖子一下子撞到刀口上,自戕而亡。 鲜血似泼墨的狂草,淋漓地撒溅在地上,百姓一下子沸腾起来,议论纷纷,“他这喊得谁呀?” 死去的判将被撕下外层戎衣,肩头露出的徽识是蜿蜒的蛇纹。 “以为是传说,竟真的有这号人?”书生凉凉道:“不过这下证据确凿,武平军勾结外贼,暗结虎狼之属哟。” 良芷看着被拖下去的尸体,若有所思,“这世上,真有过翼王这个人吗?” 有人高呼,“是世子!” 众人哗然,楚国的旌旗被吹得卷起,遮天蔽日,衬着军甲,声势浩大,所有人伏地跪拜。 内官的簇拥下,一身戎装,身着甲胄,一脸从容不迫的世子出现。 他手握缰绳,自马上扫视一眼,目光如蓄势待发的雄鸷,浑身散发着慑人的金光。 “得亏渊君相助。”熊良景对面前狼藉的血迹无动于衷,下马来与姚咸对上目光。 两人面对而立,身后皆是匍匐的人群,即使在世子面前,姚咸也不失仪态。 世子一笑说:“是不是很意外?管他鬼王还是翼王?不过市井传说罢了,我才是天望所归!武平君乱我国都,定灭之!”他发号施令,“调派各路楚军,围剿叛军,若伏罪者,降三品级后就地收归。” 姚咸伏地叩首,“吾带来渊王的旨意——渊国,愿助大楚一臂之力。” “哦?”世子微微眯眼。 渊使低首上前,递上一物,姚咸自他手中接过,金丝红绶搭在臂上,其间红丝如血般耀眼,红绶的一头,是一柄嵌了孔雀石的长剑,白中闪青,几个字镌刻在通黑发亮的刀身上。 静谧无声。 姚咸单膝跪地献给世子,人群这一幕看得沸腾,这渊国的王子屈膝,连带渊国的使团跟着跪下, 世子的眉目在接过宝剑后变得凌厉非常。 “此乃渊国的青魂之剑。”为首的使臣也行礼,大声说:“此番渊国助力,是渊国的诚意,望大楚不计前嫌。” 世子朗声道:“甚好。”他举剑向空,“八千人,葬了六千的子弟兵,皆是被平侯所累,一命抵一命,他就是死上一回,也太便宜了。” “平候同叛乱首领勾结,叛乱楚国,当诛!!除了已经进来的叛军,其余部下,就地斩杀。” “且慢。”姚咸动作略微迟缓地上前,说还有一物要献上。 “准。” 渊使又呈上一个漆盘,布盖上绣满繁复的花纹,姚咸信手掀开,“此乃当年蔺相的金印,之前流落在外,机缘巧合寻回,现终于有机会,呈给世子。” 有风过来,掀起他的衣阙,锦布下的红璎珞鲜艳如血。 世子看见东西愣了一瞬,面色复杂起来,“何意?” 姚咸云淡风轻:“物归原主罢了。” “那我要多谢渊军了。”世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眉目间更为凌厉,他夹一把马肚,调转马头,“神武军,随我进宫!” 渊使牵着马匹而来,姚咸觑一眼旁边,那渊国使臣满意低声道:“臣定像大王禀告公子的之举……” 姚咸颔首,重新上马,随军远去。 兵甲马蹄铮铮前行,卷起无数尘埃…… 百姓要跟过去看热闹,四周拥挤不堪,良芷趔趄几步,跌在地上,似在茫然,又似在沉思。 平侯的叛乱,鬼王的出现,蔺家当年的掌印…… 良芷只觉思绪凝滞,杂乱无章。 …… 不知过了多久,有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跟前,良芷顾着脚上酸疼,等了好一会面前的气息都不曾远去,不得不抬首,便撞上了他漆黑的目光。 这一眼,温和,明净。 她直愣愣地看着。 人群早从两侧分开,他在人流中,缓缓伸手。 良芷不顾脚上的痛站起来,险些站不住,被他弯腰揽过,耳边刮过一道疾风,她已经稳当坐在马背上,他的胸膛裹着她的身躯。 马蹄兜转,白马起蹄绕开军队,往另一条路奔去,风荡在她耳边。 他的长睫在风中微微颤动,她轻轻开口:“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嗯?”姚咸没听清。 秋日的阴霾难得消散,他红色的发带偶尔吹到前面来,良芷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她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这一身黑衣玉带,衬得他面若冠玉,她忍不住伸手摸他的眉骨,说:“你方才,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姚咸在光晕中微微挑起眉,“有这么夸张?” 他玩笑的时候,扬起下颌柔美姣好的弧线,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人,良芷心头一动,没再多问,盯着他多看了几眼后,忽然揪住他的衣角,隔着衣料狠狠拧了他胳膊一下,“这下好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渊国的质子身为公主的面首,随街掳走妇女,视为不忠。” “哎呀。”姚咸失笑,“臣只好先恕罪了。” 公主喃喃:“哥哥没事,真的太好了……” 他低头看去,公主缩在他怀中,她并不知道眼下她有多狼狈,束发松散凌乱,干涸的血迹留在她面上和领口处,饶是如此,仍倔强张着眼,他知道她心里许多疑问。 姚咸道:“累了吧,很快就到了。” 公主一动不动,沉稳的胸膛包围上来,如梦般柔软。 她其实有许多问题,可是,这个怀抱太诱人,这条街的阳光太暖和,她将面贴上去,闭上了眼睛。 * 存了n章开车的,走不完剧情发不出来我好痛苦……好想开车……t.t 48月空明(上) * 烛台在五更天时终于尽了,内院中的沙沙声里参杂着啜泣,不知道谁开了个头,哭声愈发大了。 家仆家眷全在后头哭,吵得他更为心烦意乱。 身边围着兵士,刀锋麻木对准众人,他忍不住要回身呵斥,身形一动,刀锋便更近几分。 家眷们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哭声抖如落叶,他只对上妻子哭红的眼,狠话从嗓子眼变成无奈的苛责——“你们就,省点力气吧!” 他一生戎马,如今却落个罪臣的名头。 罪臣,罪臣,何罪之有?! 他弓下腰,咬得下唇渗血,粗硬的指甲要将掌心掐出深深的印子。 “辛大人。” 他的影子落在一双薄底轻靴上。 辛从修游魂似地抬头,先瞧见那人腰间月牙形的雪玉,分明素白的一身,袖底却讲究,随着他动作,几瓣青莲绽放在他袖间。 只是这人模样生得清俊,眼底却是淡漠至极。 他才明白自己是死期将近。 辛从修咬牙,强迫自己要看开了来:“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篝火啪地爆破一声。 “我知道。”姚咸负手而立,仿佛对他的话早有预料,扫一眼后方,轻声问,“谁先来?” 后面的人本缩着啜泣,听到他的话,转而哭得撕心裂肺。 哭声如一把把刀割破耳膜,血液在身体里流的飞快,快得涌上脑门,辛从修蓦地得张眼,刷地以矫健的身手跃起,就近夺了一把刀。 其余部下飞扑而上。 姚咸轻轻抬手,止了他们动作。 只见辛从修眸中赤红一片,竟是一人一刀,先杀了自己的夫人和小妾,再将亲近的家仆杀尽…… 他本就是武将,杀敌不眨眼。 “臣身为朝臣,利欲熏心,是一罪,身为辅佐,未对王侯劝诫,是一罪,臣身为楚人,未对百姓负责,致使乡民惨死,是一罪!罪臣痛之悲之,身陷牢狱,万死难辞其咎,所有罪行皆为我一人所为……“ 血将院子里的草地都染红了,他徐徐跪下,不知对谁说,”罪臣,无话可说!” “辛大人何苦。” 姚咸旁观许久,才幽幽叹了一口气,语气又轻又淡,“伏罪纸上几个字而已,何必费如此周章……可惜,这孩子怕是辛家唯一的血脉了……” 辛从修错愕抬头,只见姚咸身后牵出一个幼童。 他模样痴傻在咬手指,对父亲的举动一无所知。 辛从修呼吸顿急,不由后退几步,“他才五岁,你们,怎能拿孩童做威胁……” 姚咸不为所动,推着孩子的背,“去吧。” 孩童叁两步就到他跟前,眼珠子只顾着好奇四周,就是落不到自己父亲身上。 辛从修抖着揽他入怀,声音几不可闻,“怪爹不好,怪爹…………”他眼里泪意涌动,孩子一下就被抓痛哭,他在哭声中闭眼:”写多少,我也难逃一死,我儿一生痴傻,没了辛氏庇佑,又如何能活!“ “我可以将他从去善署,改名换姓,再寻一户寻常人家,安稳度过余生。” “此话当真?” “当真。” 死一般的沉寂后,“好……”辛从修艰难吐出一个字来。 雪白的纸张抖动,他抖擞落笔。 墨迹未干便被人收走,他浑身没了气力,“我想,留个全尸。” 姚咸甚至连眼都不曾眨一下,说可以。 他亲自倒了一杯酒,“请。” 最普通的酒液,却是催命的毒。 “以命报君侯,恐有罪……”辛从修目眦欲裂,夺过来一口灌下,不过半刻,只觉胃里翻滚,黑色的血液从耳孔流出。 “吾魂魄……悔矣……”血沫子喷出,人软软倒下。 风过,带走所有生机。 小孩子在血污里过来,忽然伸手抓住一方衣角。 姚咸蹲下来,不见嫌弃,温声问:“好孩子,叫什么名字?” 孩童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嗯,这样啊……”姚咸温柔应答,轻轻拂开他的手,只说,“下辈子,投个普通人家吧。” 他起身离开,身后银光一闪,只余园中寂静如修罗场。 …… 门轻轻叩响叁下。 “进。” 玄衣广袖下执笔有力,朱笔又一道划下披红,熊良景没抬头,“如何了?” “共叁十八家,问审正法十六家,供罪叁十四家,不知道此册中,可有世子想要的结果?”姚咸上前将一锦匣交给他。 里头躺着一本册子,薄薄几页纸,世子却看了许久,他凝视着上头的字迹,似在斟酌。 烛台上的火苗轻动,在他俊郎的脸上轻轻地摇曳,他合上册子,“甚好。” “多谢渊君相助,我这就修书让你回渊,如何?” 良景看姚咸的表情,”怎么,渊君不愿?“ 姚咸道:不够。 良景直起腰,眉间一挑,玩笑似的语气:“是要借兵助你夺位,还是要什么?” 姚咸道:“世子说笑,泽钰只是在大楚,还有些未竟之事。” 良景点首,“这未竟之事,渊君怕是不肯同我说了。”他站起来,眼睛还看着姚咸。 从姚咸进门就在端详,或者说从见面开始,他就开始揣摩,审视。 但,仍猜不透。 矫揉造作的公子哥他见太多,鲜少遇到如此的人。 纤秀,孱弱,却沉稳。 熊良景将册子收到一边,踱步从案后出来,“虽武平君势力将将扫清,也仍有追随之辈,不乏重臣,若他们抗命不遵,届时军心动荡,难免动摇楚国疆土的根基,实在头疼……” 良景以指尖扫过雪片似的奏疏,又负气似的推开,“剩下的人,却只会争权夺势,盯着一个空着多年的位置吵个不停!”他望向姚咸,“你觉得,该不该重启这个位置?” 姚咸道:“蔺相之后,相位空缺多年,薛氏已成王亲,定是相位人选,朝中鄢候为国公,本该与武平君分庭抗礼,如今平候势力扫清,薛氏将为不二人选,只是……” “只是什么?” “世子同夫人伉俪情深,应当庆幸,无人敢在上头写上薛氏二字,毕竟桐乡为薛氏封地,而难民一事,怕要难辞其咎……” 一阵肃杀般的静。 “渊君看得倒是真切。”良景嘴角往下一沉,“你以为,这伏罪状上,我要看见的是谁的名字?” 姚咸音调平和,不急不惧:“泽钰不知。” 世子露出一丝冷笑:“是不知,还是不敢?” 姚咸仍不言语。 “我许你无罪呢?告诉我。” “成大功者,在因可乘之机而遂狠心,无论名册上有谁,世子心中所想为何,便出现什么。” 屋内有片刻的安静,随后一声嗤道:“好一个狠心!” 姚咸轻笑,一双眼睛在灯下如珍珠般温润:“泽钰只是看多了几步,再远些,也力不能及。” 真是滴水不漏,反而令人不安。 熊良景不愿再与他交谈,便遣了他离开。 眼见姚咸身影要消失,又冷不丁开口——“我不会将阿芙给你的。”语气斩钉截铁。 门框留下姚咸半道剪影,看不清表情也好。 想不到棒打鸳鸯的话,竟从自己口中说出,良景继续道:”我知渊君心不在此,不会甘于为质,但就算有朝一日渊君重新得势,我也不会让她远嫁的,她年纪小,尚在玩心重的,你……” 他缓了语气,“我大楚民风开放,从不以出身定论,倘若你只是寻常楚民,我自然不会过问,只是……” 他扶额,“罢了,如今她心在你这,我不想坏她心情,只要你好好待她,不要,不要让她涉入朝堂的斗争里……” “世子不比多虑。”姚咸的声音自门后响起,”公主金枝玉叶,自然值得更好的人。” …… 夜已深,街上无人,而天上只一轮弯月,伴着稀疏的淡云,两道影子一前一后走着。 姚咸缓步走在前头,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沉郁,雪色的衣衫渗着月华,透出来几分冷凝。 玉泉跟在后头,瞧见他衣角一处淡淡的血痕,“那武平君的小头势力何其多,树大根深,今日叁家,明日不知道还余几户,公子何必都应了那世子的话,平白脏了公子的手。” “无妨。”姚咸颔首,“倒是有些有趣的事情同你说,你可知当年,换了世子妃的事情,蔺家折辱被断了前途,其中缘由,也有平候的一份。” “所以他这是,打算给旧情人报仇?”玉泉轻嗤,“楚世子还是个痴情种。” “谁知道呢。”呵气有淡淡的雾,姚咸回过头来,转了话头,“说起来,我们许久不曾出来散步了。” 月色的皎洁,照着他的眼角眉梢渐渐清晰了起来,带出一抹淡笑,是温润的样子,“待平候的事情了了,许你在楚国四周散散心,如何?” “公子。”玉泉定住步伐,那月映得地面越亮,她心中忧虑便如雾般散开,“他……能保住命么?” 他反问她:“你是想他死,还是不死?” 姚咸侧头,漫不经心地,“一个王室宗亲,若就比掉下去,落得家族惨死他独活的结局,定会让他比去死还难受。” 玉泉轻吁口气:“若能保住命,也够了,算我欠他的……” 姚咸眉头略微一拢,静默半晌才道:“好,我知道了。” “谢公子。” 二人又陷入无言,玉泉兀自往前走,身后脚步渐渐停了,她疑惑回过头去,只见姚咸立在原处,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岔口,面上罕有的,露出一丝苦恼。 玉泉皱眉问,“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又看着通往的地方,霎时想到了什么,乍然回过神来,“离武平君叛宫也过了十几日了,公子被这楚世子说几句,是被说中了?” 姚咸笑笑,起脚竟真的要前往。 玉泉急了:“公子!” 她扯住他,衣袖内的手在轻颤,“如今也算是搭上楚君这艘船,就该和她断了……”冷艳的脸上也渐渐泛起了惊疑,“公子莫不是忘了其中滋味,慕容的事,公子要重蹈覆辙?” 话一出口,玉泉心头也凉了一片。 慕容二字,提不得。 她紧抿了唇瓣,见姚咸慢慢收敛起面上的笑意,他问:“玉泉,我待你如何?” 玉泉竟一点都不敢再看他,生怕他接下来的话要戳她心肺。 她喉头哽结,“公子,待我很好,是公子将我从大公子手里救出来,我不会忘记……” 姚咸瞧着她,眼神平静:“是么。” 玉泉松开手,低首道:“是。” ”若觉得在我身边不开心,你大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加以阻拦,只是……”姚咸轻轻勾嘴角,眼底没有笑意,“也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事情,好么?” 礼貌,却是最致命的疏远。 玉泉错愕无言。 一阵风过,她便再也瞧不见他身影。 49月空明(下) * 公主睡梦里翻了个身,隐约感到床畔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她睁开眼,果然有人在床边。 待眼睛适应黑暗,她扶着床坐起来,借着微薄的光辨出人来。 姚咸的眉眼都沉浸在阴影中,像个沉默的,毫无生气的影子。 但心里,他模样是清晰的,不知道他是在想事情,还是在看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字音方落,他便俯身抱住了她。 鼻尖沾着熟悉的冷香,良芷眨了一下眼,自觉把头贴在他颈窝处,又过了许久,她问他:“这么晚了过来,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怀抱收紧了些,姚咸的声音从后轻轻传来,“只是顺路,就想来看看公主。” “哦……” 窗户半开,透进了初秋的凉风,良芷禁不住打了个啰嗦。 姚咸将被子给她往上裹,才松开她:“要进秋了,当心着凉。” 公主凝视着他半晌,才问:“叔父的事,有定论了么?” 姚咸沉默了一会儿道:“叛宫,是死罪。” 良芷一时怔住,早前的便做了诸多猜测,也假设了最坏的结果,如今得了肯定,一时间千头万绪。 为了缓解惶恐,她只能茫茫说着话,话不从心,絮絮叨叨。 公主说不让我回宫,就是因为这个吧,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阿公又不在,不在也好,若是知道王都出了这种事情,一定会很生气,而且还来了莫名其妙的旨意,要罚我去离宫,还要抄书,现在天天锁我在院子里,但其实锁不锁没什么打紧的,因为我不敢出去,我怕听到见到那些消息…… 鼻尖有些酸涩,有很多的情绪涌了上来,却是说不下去。 她终于接受这个事实,叹气,“算了,说这些又有何用呢?对不起,不该对你说这些……” 良芷在黑暗中看了一会,以手摸他的轮廓,没由来觉得他比十几日前还清瘦,“你好似瘦了。” 他只凝望着她,“哪有这么快,公主该白日里多看看。” “我才不要在白日里候着你呢。”她想起他居然真的有十几日未曾来见她,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又不得劲,要抽回手去。 姚咸不让她抽走,就着她掌心吻了一下又一下,“是我的不对。” “就是你不对!”她才嗔了句,窗外响动,隐听外面遥遥的步伐,巡逻穿过外间的庭院,她后知后觉,“等一下——” 虽然国公府和世子府一街之隔,但…… “你怎么进来的?“ 姚咸移开眼,轻轻咳了一声,“嗯,上回随处走走……约莫是后门吧。” “好呀你,都学坏了!” “彼此彼此。” 良芷捏一把他的手:“说!夜闯闺阁,意欲何为?” 姚咸微微一笑,说偷香窃玉。 两人闹着,动静就要大了,公主忙说巡逻的到这边来了,她连人拽进帷帐里,又将帘子都放下来。 动作太急,帘内太黑,良芷砰一下脑袋碰到床柱,“哎哟”叫了一声。 黑暗里听见他低低笑了下。 公主唧唧哼哼不理他,往床边摸索半天,掏出个半大的夜明珠。 果真是上好的夜明珠,别的珠子泛冷青,这个却泛白,霎时帐中如明月当空。 光漾漾地晕开,公主的眸子也如同透亮的明珠,“咱们不出声,他们铁定发现不了。” 姚咸深黑的瞳仁中有柔和的笑意,“公主今夜要留我?” 良芷不假思索,“不然这么晚你还想去哪儿?” 帘外漆黑,巡夜的人远去,细听也没动静了,两人坐在床里,也不说话,良芷思索着该聊点什么,姚咸忽然问:“困不困?” “嗯?还好啊……” 他说,过来。 她爬过去一点,两人就更近了,姚咸伸手把她下颌抬起来,俯脸过去。 良芷本能闭上眼睛。 两人静静接吻。 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气息间尽是他身上淡薄的冷香,人醒着,却如入了梦境一般。 绵软的舌尖轻轻刷过齿间,又躲起来将粉舌拖出来含吮,一点点吸舔着嘴巴里甜香的津唾,她被咬得舌尖都泛起酥麻,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牵扯到四肢百骸。 帐中悄然变热,辗转间轻轻加力,公主就仰跌在床榻。 牙色的纱衣,绫裙如一朵云般铺开。 唇舌短暂分离,公主蹙了眉尖,叁指贴到他唇上,“不许亲了!” 见到他略带疑惑的目光,她挪到一边,将被衾卷到身上,“下回吧!” 外头没动静,良芷探了探头,姚咸仍目不转睛看着,她脸色一烫,“你还是过来睡吧。” 姚咸点头,也进到被衾中,肌肤相贴的瞬间,微凉的触感化作绵绵的热意,她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真不想?” 被内窸窸窣窣摸进一只手来,如游龙般一点点摸到前胸,她呼吸缓了又缓,手在底下推拒,不设防摸到他的汗巾下隆起的一团,微微濡湿。 她面上又红了,扭身过去背对着。 姚咸挨过来,指头缠着浑圆的雪丘,对乳尖又捏又提,“公主今夜是怎么了,又要留我,又不许碰……” “我……”被褥中旖旎缠绵,良芷已经被撩得心不在焉,后背紧贴在温暖的怀抱里,只含含糊糊,“晚间无聊练了套剑,忘记沐浴了……” 姚咸呵呵一笑,环她在怀中,顶进她腿间的凹陷处,那儿早就被除了干净了没一点儿遮挡,凉唇贴在腮边,“阿芙又不脏,有何要紧的?腿张开些……” 他一边咬她白玉般的耳垂,指腹往腿间浅浅没入,湿哒哒的沾满手指,要笑她,“公主是水做的?” 公主被激一下,眼尾红得似点了层胭脂,“你若笑我,你就出去……哎呀!”他腰下轻轻一挺,就吃进去大半。 “你……唔……” 淡淡的白光透进来,他垂眼能瞥见她洇红的面颊,蕊心咬着性器,隐隐发紧,又慢慢的松开来,毫无抵抗地整根吞入。 他停在里头,“看,公主还是想的吧?” 才被入了几下,就有些喘不过气,公主身上沁出细密的一层汗珠,要探出手来,“好热啊……” 修长的手指圈在她手腕上,从外拎了回来,“不可以,容易着凉。” 他的臂弯就是无形的桎梏,摁着她的腰,由他擎着她的腿根,身下沉稳抽送,慢慢研磨出水。 这顶帐没宫里的好,又密又厚,垂下来沉沉的,烘出萎靡的香气,化作缭绕的水汽,她热得面红,唇色都潋滟如朱砂,她轻轻咬唇,话不成句,“我才,才没,没那么弱……” 真搞不懂捂得这般严实作甚,身上覆着,底下垫着,一圈又一圈把两人裹成个大茧子。 “早知就不让你……啊呀!”她低声叫唤了,又捂住嘴。 塞进去的东西滚烫发热,手仍是温凉,她热得不行,又动弹不出这方天地,只好贪图这点肌肤相贴的清凉。 只是每下愈发重了,要顶得她透不过气来。 喉头极微一声闷哼。 她呜呜咽咽,脚丫子在被窝里逡巡而不得法,“我真的热!” 潮气在皮肤上传递,恼羞成怒的嗓音。 明珠只有一片薄光,照得分明,公主热得两颊绯红,全身都是粉的。 这样粉透了的模样好看,婀娜的……兔子妖。 姚咸缓缓吐气,将人抱坐起来,娟被往下拉一些,给她裸了小半个背。 薄寒的空气吹得肩头微微一凛,身子马上瑟缩,连同底下的穴口,公主美目半眯:“哎呀,舒服……” 胸前悄然胀大,白晃晃的乳肉上下晃荡,软乎乎的,如雪浪翻滚。 白嫩的足尖点在散落的纱衣上,时而绷直蹭过他的腰际,欲液不断从交合部位流淌下来,流到两人腿间。 他拥着她,一点点亲吻她的面颊,一面小幅度地顶弄,在缓慢抽送中,寻找着更隐秘地方,花径的凹陷处,微有韧劲的软肉,“喜欢这里吗?” 纤弱的雪肩起伏,她深深坐在狰狞之上,那物在里头戳来戳去,泛着酸痛。 公主失了魂:“不要不要,要捅破了……” 姚咸勾勾嘴角,稍微退了一点。 穴口湿哒哒地摩着茎身,绯红湿滑,一点点含回去,“就这样不行吗?” 她目光落在他薄唇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带着某种讨好地意味回应他的亲吻。 他的吻里带来一丝安抚的意味,又像某种预警,缠缠绵绵中,她悄悄睁眼,正巧触及他目光,瞳孔中似有一线红光,她心下顿时一激灵,却已来不及。 肉体相贴啪地一声,硬物以破空之势,正正钉入红心,似痛非痛从身体里漫开来,公主似被挠了的猫,整个人恼起来,“啊……!” “出去,你出去!”玲珑的足跟无望地蹬着,性器滑出来一截,又被捉住脚踝塞回去。 “别动……” 最里的软肉死命擦着伞端。 “你才答应我的,你怎么!!啊……”身体里的刺痛,哽咽难语, 他不言不语,一分一毫要榨干她。 随着摩擦颤抖不停,她低低喊他的名字,他终于开口,面上难得几分难耐,“我在……” 痛苦和欢愉交织,她哭起来,底下疾风骤雨。 姚咸将她团团搂在怀里,轻喘着,“阿芙,外头会听见的。” 公主止住哭,仍小声呜咽,自知无力阻止,只能竭力在重压下抬腰去迎上那粗硬的物事。 泪水打湿眼睫,视线更模糊了,她连声里都含着水,“太深了呜呜呜……”穴壁无力地收缩,挡不住侵袭,外面的花瓣撑开到极致,泛白的一圈不断溢出白沫,里面隐秘的小口也不断被肉刃拓开。 “啊……!” 公主将头一扭,猛然拱起腰肢,便向后栽去,幸而姚咸眼疾手快,收入他臂怀中。 云雨交融中,痉挛来临时夹紧了他的腰身…… 这一场性事酣畅淋漓。 只是,良芷迷糊地想,下回可真的不许他再如此乱来了…… …… 后半夜里连巡夜人的动静都不再有,姚咸伸手,轻轻揽开帘子一角。 窗外星辉崔璨,他自床榻坐起,合了合凌乱的衣衫。 身侧公主已然熟睡,裹了一床被子蜷在床榻上,乌发流泻了满枕,他勾指捋开,底下光洁一片。 他动作极轻,指尖如羽毛般,轻轻抚过她的胸前,锁骨,脖颈……最后停住,细小的血脉随着呼吸若隐若现,他仿佛听见掌心下透明的血管中汩汩流动的声音。 用点力就会…… 公主长睫微微一动,他无声地松开手劲,却没挪开,而是以拇指轻轻摩挲她光滑的下颌。 这动作果然痒醒了她,公主嘟哝道:“怎么还不睡啊……好热……”她用双手轻轻捂住他的右手,贴紧自己的脸颊,把温度都递给他,“你的手怎么老是这般凉啊,我给你暖暖,暖暖……” 尔后传来浅浅鼻息,公主又睡了过去。 少女淡淡的,甜甜的香气随着呼吸飘来。 他感到心口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却找不到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