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 、壹 铁口直断 城隍庙旁的巷弄里有许多算命摊、算命馆,这一小段路里都是江湖人,江湖事。虽然百业兴衰起落,算命这行业却未曾凋零,而是转换其他形式继续存在着,在这科技媒体皆发达的时代,他们跟上了风潮,凭自身人脉和能耐上电视、写专栏、出书,成了名人,另外也有不这么高调的人顾守熟客,仅做熟客介绍的生意。 虽然江湖术士多是千术为主,话术为辅,再学几招来唬拢普通人,但也有人天生该吃这口饭,身赋异稟。比如在城隍庙旁的太平巷尾就住着一户姓季人家,家中四口人,一对夫妻和一双儿女。家中的大家长季先生平常是公务员,另一重身份则是行里有名的铁口直断,由于此人不仅大胆敢言,也很敢开高价给人算命,所以大家都戏称他百无禁忌,亦褒亦贬。 那年冬季严冷,季先生的妻子也是个公务员,身怀六甲,所以请假在家养胎,季先生请来自己的师兄作客,顺便替将来要出生的孩子取名、算命。有一说法是任何人的命运,在那颗卵受精时就已註定,而季先生所学派别的禁忌是不可用自身所学为自己占卜吉凶,所以只能找别人来做这些事,就像医生不可能给自己开刀一样的道理。 季先生的师兄姓孙,孙先生搭飞机转车寻到师弟家已是深夜一点多,孙先生见到师弟头一句就说:「好久不见,你过得如何?」 「还过得去。」季先生客气回话,请人进屋里,带路到客房。他替师兄拎行李,一路忍不住偷瞅几眼,问起恩师的事:「师父他身体还健朗吗?」 「都好。现在还是每年会来一封信,不过他隐居山里,不让人打搅。」 「唉,真固执,多大年纪了还学人家隐居,难不成想修仙啊。」 孙先生笑呵呵:「那还真不一定。我也有二十年没见到他老人家啦。之前想过他寄信至少得到最近的邮筒投信吧,可是信上面没有邮票,后来我发现都是一隻老鹰叼来的。但我跟其他人又猜想他老人家写信至少也要用纸跟信封袋吧,山里没有文具店,总不可能是叫老鹰去偷的。所以我在回信里问,他说是叫黄鼠狼偷的……不对,是代购,找黄鼠狼代购……」 季先生看师兄一脸无奈又好笑,只当自己听的是乡野怪谭,奇人逸事,并不当真,所以敷衍笑了笑没讲什么。孙先生把行李放好,听师弟客套「师兄早点休息,有事明天再聊。」讲完就要出房门,孙先生喊住他说:「师弟没怀疑我为什么会愿意来?师父都说要逐你出师门,我们几个也不太跟你有联系,过去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现在我却来了。」 季先生微笑看他,顺其意提问:「那我就趁这机会请教师兄了。」 「因为你请我来,是自己有预感吧。」孙先生面上没什么笑容,态度正经。 季先生点点头肯定:「对。还有为了我老婆、我孩子,我们也能叙叙旧,太久没见了。」 孙先生叹了口气,从口袋掏出怀錶瞄了眼,他说:「这时代进步得越来越快,有些事物也退得越来越迅速,而且发生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过有些事是不会变的,算是这大自然的定律、真理。像是……报应。」 季先生眼神微变,随即浅笑附和:「说得对。报应。天气热,我们就会流汗,天气冷,我们就会发抖,走哪条路就自然会经过路上的事物,该碰上的就碰上。那,师兄你早点睡,我们明天聊。」 多年前,季先生被逐出师门,正是因为他言行不端,没有善恶分际,无论来找他问事算命的人是谁,只要给得起报酬他都奉其为客。这次他请孙师兄来,是因为预感自己将有劫难。只是他没料到这劫难会这么艰难,不仅波及家族,而且就连他施展平生所学,甚至改名换姓都躲不了。 翌朝,孙先生把行李又原封不动的搬到门口,季先生挽留,孙先生说:「吃过早饭我就该走了。和你也没什么好叙旧,看在你家人的份上,午时之前我再走吧。我这趟是要去找人,顺便才来的。你不必放心上,也可以当我没来过。」 季先生笑顏微僵,没想到师兄说得这么白。他的儿女跑来客厅喊他们去吃早饭,妻子也挺着大肚子走出来招呼,孙先生客气有礼的点头微笑,瞥了眼心虚的师弟之后就让小孩请去饭厅了。 圆桌坐了五人,中式餐点,季太太把儿女教得好,看见这一家和乐的场景,孙先生却又没了笑容,眼神里藏着忧心睇向师弟。季先生吃了几口小米粥,转头舀热豆浆喝,接着看见师兄有些责难的目光,心虚微笑:「师兄怎么不吃?」 孙先生挪开眼默默吃早点,听季太太和小孩聊天,饭后师兄弟两个到外头散步。一路上谁都没开口说话,走出算命巷绕到庙后,再往河岸走,踩着岸边草地迎着冬日冷风,萧瑟的晨景中只有他们两人。 孙先生忽然啟口道:「为了你老婆孩子好,跟你老婆离婚吧。孩子归她,让他们有多远跑多远。不过你老婆肚里的孩子和你们没有缘份,无法强求。」 季先生睁大眼,诧异质疑:「为什么?离婚?没缘份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讲这种话?事情怎么可能这么严重!」 孙先生停下脚步,转头睨视师弟,他肯定道:「本来不严重,报应你一个也就够了。可是今年初,你做了一笔奇怪的生意。」 「什么奇怪的……」季先生刚要反驳,就想起自己确实做过一笔古怪的生意,和算命无关,却也不全然无关。他向来有个习惯,会将所有客人或接触过的案例资料纪录成册,基本的包括生辰八字和一些个人资料。 他知道有些诈骗组织或可疑团体会透过不同管道买大量个人资料做为下手依据,他心里也不屑,但如果有人开高价,他也不觉得出卖那些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这么做的不只他一人,他就不明白这怎么会严重到累及全家的程度。 孙先生看他惊惧迷惘,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犯大错,淡淡提一句:「打个比方。和尚犯戒杀生,往往要比一般人杀生还来得罪要重。你大概就是这种情况。自认为铁口直断,把别人的一生和性命都看得太轻,所以连同你和你身边的人也会沦落成为你所看轻的生命。我们几个师兄弟里,就属你赚得钱最多,过得最平顺,本来能一世无忧,师父他都说要是当初没有因为你的天赋收你为徒就好了。领你进门反而害了你。」 「既然他觉得是自己害我,那他要负责啊!」季先生惊慌失控得对师兄大叫。 「所以他在山里了。他下不了山啊。」 「我们好歹同门,你教教我、教教我怎么办?」季先生揪住孙先生的外套袖子,模样像被推下水的旱鸭子般错愕恐惧。 孙先生目光冷下来,沉重道:「基于同门情谊,我刚才已经给你讲过了。那些话也是口业,我不会再讲。」 「离婚……无缘的孩子,你讲清楚啊,什么叫无缘的孩子……」季先生松了手劲,踉蹌往后退开一步,垂着手臂自言自语。 「唉。」孙先生抚额,看起来像被冷风吹得头疼,他心软又后悔的发牢骚:「早知道不该来这么一趟。不仅无缘,而且那孩子在胎里天生就有残缺的。」 「胡说八道!」 「你不知道、也可能不会信,要不是以此为业,跟着师父看过那么多人事物,很多事我也很难相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是师父信里讲的。要不是上个月收到他的信,为了替他传话,我根本不会来。」 「谁会因为一个江湖骗子的胡说八道就离婚、不要孩子的。你滚!」 孙先生拢了拢外套衣领,认同道:「正合我意。我走。」他一回季家就拿着原封不动的行李离开了,留下季师弟及其家人。 三天后,离预產期还有半个月,季先生的妻子因故被推进產房,生死关头煎熬了一天半,生下一个死胎,然而孙先生代师所传之话仅中了一半,因为季太太这次怀的是双胞胎,她的腹里还有一个孩子正努力要活下来。所有相关的人都很错愕,因为產检时并没有检查出是双胞胎,可是季先生心中重燃一丝希望,他认为师父的预言失准,他还有机会能和天斗。不过季先生不敢大意,虽说预言没说中全部,但他的妻子确实怀有一死胎,所以他和老婆商议后决定瞒着孩子签字离婚,可是大家依然照旧住在同一屋里过日子,除此之外,他决定换姓,改为李氏。 为求一家活命,再大逆不道的事他都敢做。么子出世后,季先生成了李先生,还住原来的地方,之后九年没有再接任何生意,安份当个公务员,怕的也是招惹麻烦。这期间过得虽然没以前平顺,日子不比从前宽裕,但一家五口还算平安。于是,李先生也逐渐认为孙师兄及师父的警告根本不是绝对的,他做过许多辟邪、化煞,消灾纳福的方法,说不定是自己给自己化解了劫难,所以他更自信凡事只能靠自己。 令李先生越来越得意的不仅于此,他的小儿子曾被师父、师兄说过就算能出世也会天生残缺,但他的小儿子如今已九岁,不仅长得清秀讨喜,而且聪明懂事,不像一般孩童那样闹脾气,运动也是其强项,比前两个孩子更好教养,根本没有预言中说的残缺。唯独有一点让李先生感到可惜,就是这小儿子从来不撒娇,从懂事后就不哭闹的孩子也不会撒娇,当哥哥姐姐为了学校郊游或收到礼物而开心雀跃的时候,小儿子依然只是平平淡淡的反应。 一开始李先生没有多想,有次来了个颱风,全家人做好防颱措施守在家中,李太太在厨房煮麵时李先生与去帮忙,李太太小声问他说:「我们小儿子真的是普通孩子吧?」 李先生古怪睨她:「对啊。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是普通孩子。你怎么了?古古怪怪的。」 李太太把菜叶撕开放进滚水里烫,她斜瞥了眼客厅里三个孩子看电视的身影,把声量压得更低告诉李先生说:「我有时候看到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李先生闻言不以为然嗤笑一声:「哼,还以为你在讲什么。可能在跟他想像中的朋友聊天吧,小孩子不都这样?我还担心李嗣太早熟,不像小孩,其实也会做这种事嘛。呵呵。」 李太太皱眉,难掩不安拉了拉李先生的手小声道:「不是啊,他都九岁了。我刚开始也以为是这样,可是刚才我上楼要巡视门窗,看到他在二楼阳台的窗子里面用力拍一下窗玻璃,然后对外面不知道讲什么,接着又拍一下,我本来想叫他不要在窗户边玩,很危险,可是我看到他拍的窗玻璃在动,不是风吹动,是、是整片玻璃像水波一样动。」 李太太讲到这里停下来喘口气,又瞄了眼客厅方向,手里忙着煮麵,煮完关火,拉着表情也开始古怪的李先生往里走两步说话:「因为太错愕,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因为雨水一直打在窗玻璃上,可能我也是眼花吧?但是玻璃后来就恢復了,然后我就听到李嗣说:『不要在这边玩,去别的地方。』他还说今天有两座山要吃人,叫祂们去那边凑热闹。我后来下楼看新闻,就看到电视跑一则新闻说有两组登山客在不同的山区遇难的消息。」 李先生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下,揉揉妻子的肩膀安抚说:「巧合吧。你太累了,刚好趁颱风假休息一下。」 「可是我想到以前你那个孙师兄讲的,那个小孩本来不会出世。」 「没事的。我也是大师啊,你该信我吧。」 李太太反过来搭住他双臂,认真问:「那你告诉我,你看得到李嗣的将来吧,你不是有那点能力吗?」 李先生点头拍拍她的肩,将人抱进怀里拍背安慰。他说不出口,自从李嗣出世之后,他就失去预见未来的能力,担不起铁口直断这块招牌了。这也是为何九年来他不再做算命这行。他在这行里的名气,凭恃的就是天赋而非过去拜入师门后的修炼,一旦没有这项天赋,他担心自砸招牌,索性就不开业了。 一家人吃完麵,李先生让妻子先去睡了,自己陪三个孩子在客厅开着电视玩大富翁,一心多用。十点之前李先生催三个孩子上楼睡觉,自己巡过门户关紧锁牢才回寝室,发现妻子还没睡。 「睡不着?」 李太太带睏意哼声:「嗯,好累,可是睡不着。最近事情真多,这屋啊,地主说不买就要收回去,听说有个很有钱的买主想图这块地,不晓得要做什么,如果要搬家的话……」 「这块地是我同行一个朋友讲的风水宝地,乾脆筹钱买了吧。」 「你傻啊,这地段越来越贵,我们哪买得起,三个孩子的教育费跟一家生活费都差不多能打平,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的。」 「可我觉得就因为我们住的是风水宝地,所以当年的劫数才有办法安然渡过。万一我离开的话不知道会变得怎样。」李先生对这块地有执着,不是很想搬迁或出让,忍不住用这种话恐吓妻子,而且部分原因就如他所言,他不是没怀疑过能避劫就因为这块地风水极好。 李太太并不懂行,叹气嫌弃道:「我就不觉得这块地有多好,打从住这里就没走过什么好运,家运比以前还更差了点。还有你师父跟你师兄的乌鸦嘴乱咒人,搞得我常常心神不寧。再说,如果真的是风水宝地,那也是福地福人居,可能它本来就不属于我们的,时候到了就该走啦。我只想过普通人的日子。」 李先生晓得妻子也有不少埋怨跟苦处,耐着性子听她发牢骚,但心里不太舒服,接着又听她说:「其实当初怀李嗣也是意外,没想到就有了,本来一儿一女刚刚好,老三真的是多出来的。唉,养一个小孩得花多少钱啊。」 「他这孩子聪明又好教养,你生到他不知道有多幸运。我觉得他是福星。」李先生忍不住替儿子讲话。 「生孩子苦的是我又不是你。教养也是我教养不是你教养啊。成天跟你那些同事喝酒打牌,连帮孩子洗澡都不会。」 「我有帮忙换尿布……当初说好分工啊。」夫妻两开着夜灯在床间有一句没一句的斗嘴,窗玻璃忽然剧烈震动,把李太太吓得噤声,蹭向李先生问:「怎么回事?」 李先生顺势搂住妻子,有点好笑:「风吹的。你别怕。」 外面风雨声势惊人,好像有无数鬼神在空中哭号,屋里的人不敢回应,静静聆听直到入睡。关于土地房屋的事,李先生已暗自下了决定,筹钱也要把它买下来,不过最快有钱的办法,恐怕还是重操旧业了。虽然失去天赋,也有多年没磨练,但他平常有空还是会跟几个同业吃饭茶叙,瞭解一下状况,只要放出风声,应该很快就有客人捧钱上门。 颱风季结束又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年末冬季,趁着学校放假,李太太带孩子们和爷爷奶奶一家包车出游,五天四夜,李先生出的钱。李先生打的主意是支开妻子他们,趁这几天接朋友介绍来的案子。可是凡事总有意料外,李嗣出发前感冒发烧被留下,李先生认为小儿子还不懂事,也没顾忌什么,就按排好的时程让客人上门。 这些客人多是慕名而来,部分是朋友做不了的案子由他来接,但对他来说并不棘手,过去他拜师修道学这些数术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在江湖上歷练才察觉自己的师门深藏不露,外面那些算命师、命理师,自称大师的可能没听过他师父师兄的名号,可是他学的东西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的疑难杂症。 同行友人介绍的客人都出手大方,他也算是有求必应,心想要是照这态势不仅能赚钱买地买房,也能光明正大跟妻子坦白而不会被骂了。事情顺利进行,到第五日,约好的最后一组客人在下午三点出现,是一对夫妻,先生姓段,妻子姓苏。 李先生请人坐在沙发椅上,桌上有壶热茶,他招呼道:「这茶没有咖啡因,孕妇也能喝。别紧张。」他开着笔电瞄着友人给的资料,趁着段先生扶妻子坐下瞄了几眼。 这名段先生是事业有成的商人,苏姓女子是他第二任妻子,家中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是前妻的小孩,段太太腹里还怀了一个七个月大的。只不过上个月段先生的长男惨遭横祸猝逝,女儿则染怪病躺在医院醒不来。 李先生客气道:「你们有什么事想问,儘管说。或者是不知从何讲起,也可由我先讲?」 段先生垂眼盯着桌面,紧握妻子的手说:「有传闻大师您洩露太多天机,为了避劫所以改名换姓。不过我想这也是您实力的证明,就算多年没出现也是宝刀未老吧。我也是朋友介绍来的,他是您过往的常客。」 「过奖了,有些事只是谣言,听听就算了。」 段先生和妻子对看了眼,妻子不安低头,段先生抹了下憔悴的面庞接着讲:「大师你应该知道我们想问什么。来这里以前我们找了好几个厉害的师父,但是都无解。朋友听说之后告诉我有几个是神棍,有的虽然不是神棍,但也还不够本事应付我们的问题。」 李先生应了声,他说:「原本你们以为是祖先的问题,而且也确实有关係,所以捡骨也捡了,该做的都做了,和你前妻的问题也解决了。但是,你儿子却走了,现在连你女儿都有事。然后有人提醒你,这是家有内鬼在作祟。其实不是那些大师们能耐不够,是他们不想惹麻烦,所以刻意没有点破。」 段先生强调:「等事情解决,该给多少我一定补全。还会再额外奉上一笔礼金答谢。」 李先生很满意,他索费不貲,问事前得先收一笔,告一段落后还要再收酬金,这规矩接受不了的人也不勉强,但他最厌恶有人议价,可是段先生的态度很好。于是李先生和顏悦色对段先生说:「这件事的癥结在你太太,你想知道就问她。她不肯讲,我再帮她讲。」 此时段太太已经一身冷汗,她脸色难看对着段先生含泪低语:「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唉,为了省时间还是由我说吧。」李先生盯着段太太讲:「为了跟你在一起,她养小鬼把自己扶正。可是那隻小鬼退不掉,因为她让你吃不该吃的东西。」 段先生惊愕瞪着妻子,段太太的手抖得厉害,压低脑袋重覆喃喃:「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对不起……」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段先生朝妻子怒吼,妻子抱头尖叫:「是肉,是祂的肉!」 李先生冷眼旁观,等他们稍微发洩过后劝道:「两位先稍微静一下。没这么严重啦,虽然你把人家软硬体都吃了,可是古代也不乏有人吃人的事。何况段先生不知情,事情是有解的。为了让你们能平静下来,我也有细节要问段太太,我看还是轮流谈话吧。谁要跟我到另一个房间先谈的?」 李先生找了理由让他们夫妻先分开冷却一下情绪,段先生是出钱諮询的人,当然头一个随他到旁边小和室谈话。和室和刚才的书房隔一条走廊,书房的门窗有做隔音,并不担心洩露什么。 段先生一进和室就要求道:「我要跟她离婚!」 「这个你只能找律师。我先来说明一下吧。」李先生知道小鬼的事,是从友人那儿听来,加上他观察验证,但他不是没有应对的策略,他说:「你算是受害者,可是小鬼的怨气重,他不高兴你们家里有其他孩子,所以才弄走你前妻的小孩。至于肚子里的,我就直说吧,小鬼盯上的就是肚子里的躯壳,所以胎儿不会有事,但你会有事。除非你出家,不然没完没了。」 「怎么可能,我还有一堆员工要养,我有太多事得做啊!」 「所以冤有头债有主,这话是有道理的。就算小鬼不讲理,我们也可以让祂知道没了你,你太太也很难顺利生下胎儿,更何况小鬼无法佔胎儿的躯壳,到时祂失望生气又会再找你们段家的人出气。不如把祂的怨气都引到债主身上就好了。」 段先生皱紧眉心,不解道:「大师您的意思是?」 「如果你愿意牺牲债主,那么你出钱,我办事,对你来说是最简单方便的办法。」 段先生是个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让他割捨掉自己的妻子,这种阴损的解决办法也难怪其他人都不想沾上,唯独李先生接得下。只不过他是商人,很多时候都需要果断下决定,他也怨妻子瞒骗他吃人肉,当下一口应好。 李先生叮嘱道:「之前有个法师帮你们做替身想挡小鬼,可是失败了,被小鬼认出来,反而更遭,不可收拾才来找我的。我也不是要狮子大开口,但这种生意风险很大,我也有妻小要养,我给你一个数,你能接受再应好。」 「你只管开价。我要我们段家人都平安无事。」 「明白。」 谈了十多分鐘,段先生平静走出和室对妻子道歉:「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跟大师谈完我冷静很多,你有什么话想讲就去跟他聊一聊吧。我在这里等你。」 妻子为他体贴的言语动容,跟着进到和室里,李先生带着兴味的笑意看她,双手交握在矮桌上,他说:「你变成一颗弃子了。」 段太太走到桌前错愕定住:「啊?」 李先生将段先生的意思陈述一遍,并要她做选择,她更有活命的机会,只要能捨下她丈夫。她摸上自己的孕肚,面无表情,那不是哀漠大于心死,她的眼中有恨,她恨那个男人狠心。 「他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不好捨下的呢?」段太太的话音轻飘飘的,很柔,却听得让人头皮发麻。她气疯了,她对腹里的孩子低喃:「你别怪妈妈。是爸爸不要我们啊。那我们也不要勉强他,让他『走』个痛快好了。」 李先生使计将一笔生意谈成两笔,他平静的看段太太抬头和自己直视,内心有种病态的兴奋,见不得光的勾当他没有经手做过,偶尔擦个边,自己仍是一身清白,两手乾净,但是像这样的事让他心里又挣扎又期待,以他的个性不该如此,再怎么想要钱也不至于把事情搞成这样,然而他停不下来,克制不住,他想看看这场戏最后会怎样发展。 送走段先生他们夫妻之后,望着天边暗红云霞,已是傍晚,该准备晚饭,顺便叫儿子起床先泡个热水澡了。李先生关好门,一转身看儿子站在楼梯口盯着自己,他被九岁大的儿子吓了跳,慈爱笑问:「你睡饱了吗?要不要泡个热水澡,我去煮麵,晚上吃麵?还是想吃水饺?」 李家的小儿子本来就生得白白净净,倒不是因为生病才脸色苍白,此刻他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对着自己父亲的方向喊话:「你很吵。」 李先生蹙眉,古怪笑了下:「你睡傻啦。什么态度啊。爸爸是关心你──」 「小鬼们。」李嗣指着他父亲,指尖再往旁稍微挪一点,视线却朝上方移。 闻言,李先生呆滞,那句吵不是在嫌他,而小儿子的下一句话令他脑袋一片空白。 「客人留下的。」 月色矇矓、贰 劫数难逃 坐在办公桌前,李先生手里的公务忙到一个段落,拿出随身的保温瓶倒水喝,他看似平静,心情却无比低落。就在昨天他收到段先生及段太太分别匯入的报酬,但他什么也没做。之前接的案子都还很顺利,就这件事他无法控制情况,而且不知从何处理,就算想找同行帮忙,那些同行也都离奇的失联,不是电话打不通,就是找不到人,彷彿知情者全都在躲他。 这真的是鬼使神差,他理智上知道不能接段先生、段太太的生意,但是就算把钱退了,他也无法全身而退。隐约感觉到一种很深沉、难以言喻的力量在推动他走到这局面,使他做出平常绝对不会有的言行举止,加上那日他的小儿子的反应,他不得不联想到段太太养的鬼。 那天李嗣说:「小鬼们。」李先生琢磨过这事,他只知段太太养小鬼,但似乎没人知道段太太养的不只一个小鬼,如果李嗣不是胡说八道,或发烧烧糊涂乱讲,那么段太太养的可能是一群小鬼?这也难怪段太太怀的胎儿不够让小鬼们佔用了。至于段先生吃的肉是一个孩子,或一群孩子,李先生也懒得计较,反正就是吃了。 李先生不是没听过业界同行之间恶斗的事,年轻时也见识过,并且识相疏远,不去淌浑水。但树大招风,他名气这么响,年轻一辈的术士也可能喜欢挑战或寻刺激什么的,于是盯上了他,总之他认为这是有谁暗中设计自己。错已铸成就不应再错,所以他决定什么都不做,以不变应万变。这事他也没敢让别人知道,小儿子他虽有顾虑,却不是太担心儿子说漏嘴,李嗣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他那时跟李嗣说:「这事你不要跟人讲,帮爸爸保密。」 李嗣点头了,接着就跟他喊饿。他本来心生警戒,顿时恢復和善慈爱的样子。他其实很疼爱这小儿子,因为他觉得李嗣是三个孩子里最有潜力继承他衣钵的,而且沉稳聪明。李先生知道自己偏心,他知道妻子只疼爱老大和老二,对小儿子是爱乌及屋罢了。 他也知道李嗣这孩子有点特别,天生好像缺乏情绪跟感情表现,但他不认为这是缺点,许多有天赋的人也多少性情古怪吧。只不过他没想到李嗣能察觉小鬼的存在,说不定这孩子有什么潜能值得开发培养。 现在,李先生心中最大的安慰是他的小儿子,但这也是他最深的忧虑。那天趁着其他家人还没回来,他煮两碗麵和李嗣一块儿吃,并且跟李嗣说:「乖儿子,爸爸想教你一些事,现在你可能不懂,但是你多看多听,慢慢观察人性就会懂了。你和别的孩子比起来是有点不同,现在你要尽量隐藏这点,这世上的人心都是善变又脆弱的,一旦发现有人跟自己特别不一样就容易去排斥、抹煞,因为他们害怕。爸爸希望你平安长大,你要懂得保护自己,知道吗?」 九岁的李嗣眨了眨眼,一双清澈的眼眸映着眼前那个自己唤作爸爸的男人,点头答应:「知道了。我会保护自己。」他没什么表情,把自己专属的小瓷碗推出去:「爸爸,我还要水饺。」 拉回思绪,李先生在家做了洒净驱邪等措施,小儿子也没再跟他说关于小鬼的事,可能小鬼都去缠段先生、段太太了,他自己都顾不了,更不想理会那些人死活。望了眼办公室的掛鐘,周围已经有同事开始收拾,甚至有人提前下班,他等时间一到也去搭车回家。 一到家,李先生发现家里特别安静,只有李嗣坐在客厅吃点心,他问李嗣:「妈妈呢?」 李嗣嚥下布丁,盯着电视萤幕上的节目回答:「找邻居串门子了。」 「哥哥姐姐在楼上?」 「都去补习班了。」 李先生有些恍惚看着客厅,这些很平常的事他也没放心上,只觉得自己问题有点蠢,正要上楼换衣服,就看李嗣转头看来,盯着他动也不动。李先生被小儿子盯得有点发毛,他开始觉得身心紧绷,他问:「李嗣,你还有话跟爸爸讲?」 李嗣淡淡讲:「祂们都没有走。」 开着暖气的室内,李先生却彷彿兜头被淋冰水一样,狠狠打了冷颤,公事包掉到地上,他失控大吼:「闭嘴!我作的法、怎么可能没有效,别说一隻小鬼,再多几隻也一样,再棘手的东西我都应付过!」 「可是不是普通的孩子。」李嗣没有被吼声吓一跳,平静回应:「祂们说自己是厉鬼。」 李先生惊怒,对着虚空粗喘怒斥:「找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吃你们的肉,也不是我养你们,给我滚──滚!」 李嗣默默把布丁盒里剩下的焦糖吃光,无视歇斯底里的父亲,电视传出卡通片尾曲的音乐,李嗣用鼻音试着轻哼,然后他忽然被大人从小椅子抓到后方沙发。李先生质问他:「你告诉我,祂们为什么不走?」 李嗣目光越过父亲,落到后方桌面上,他答:「因为这里是灵地,祂们喜欢。能藏起来。」 听见李嗣说「祂们」,李先生又忍不住背脊一冷,头皮发麻,他松手摸摸儿子的脑袋安抚,后悔自己失控,刚想讲些什么哄小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缓缓回身,桌上除了李嗣吃完的布丁,同时还摆着其他盛装布丁、果冻的小盘子,而且摆满那张气派的石砌大方桌。 桌上的点心几乎都呈现吃一半的状态,李先生回头瞪李嗣,李嗣浅笑说:「来者是客。你教的。」 李先生没察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家里来了一群鬼,请不走、赶不走、退不掉,眼看小儿子恐怕会被迷去,他抱起小儿子衝上楼,匆匆收拾一些日用品跟衣物说:「我们先去一个大伯的庙里借住。等下再打电话跟你妈妈交代,晚点我会去接你哥哥姐姐。这里不能待。」 好好的一块风水宝地被他搞到赖着十几隻小鬼,李先生知道事情已不可收拾,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连声音都有些抖。李嗣没表示意见,看父亲把东西塞进一个大包包后被拉着手跑下楼,经过刚才客厅,馀光瞥见桌上的点心已经全都被吃掉,李先生一刻都不想再停留,可是电视画面却令他硬生生停下来,僵硬扭动脖子瞪着新闻画面。 那是一则事故报导,主播报告着事故的最新消息,说的是有个国内旅行团趁连假到山上赏花,结果因山路护栏没有定期检修维护,游览车翻落山谷,所有人都在今天下午确认罹难。画面下列出乘客名单,并且提到乘客多是家族旅游,名单中出现李先生的妻子、两个孩子和双亲的名字。 全都罹难……李先生不敢置信低头看着还被他握牢手的李嗣:「妈妈呢?」 「去找邻居串门子。」李嗣说。 「你哥哥姐姐呢?」 「去补习了。」 李先生指着新闻平声质疑:「你没看到吗?」 李嗣没有情绪的说:「他们的容器在那边。魂魄有回来。我没骗你。」 李先生瞳孔张缩,毛骨悚然,却不是因为家里的鬼或是突然得知的家人死讯,而是李嗣的反应太过冷漠,这孩子没有一点感情吗?几乎无机质的目光和声调,好像机器一样,他害怕得松开手,脱口对李嗣说:「你这个妖怪。」 李嗣微微瞇眼,难得露出有点孩子气而困惑的表情,呆望着被松开而顿在半空的小手,轻声喃喃:「因为我没有跟你一样害怕伤心?因为我跟你不一样?」 李先生陷入混乱,他无法冷静判断,究竟是李嗣本来就不正常,还是李嗣是受了小鬼们的影响,又或者他自己被影响?他需要稍微冷静,逃命似的衝出屋外透口气,外面因为寒流的缘故,冷到呼吸会吐白烟,他大口喘息,情绪趋于平缓。 「不管怎样都是我的孩子。要先带他走。」李先生打定主意,妻儿遇难的事对他来说还没什么真实感,但他知道自己只剩李嗣这么一个儿子了,这块地已经不是他能碰的,他妻子讲得没错,不属于他的不该执着,早晚会留不住。 想定以后,李先生迈开步伐要回屋去接孩子去庙里躲一阵子,就在他踏出一步的同时,一辆没有开车灯的蓝色小货车朝他急驶而来,将他整个人撞飞。李先生太错愕,他不知道自己飞多远,脑海只有一个念头,想叫儿子快逃,可是开口只能吐出血泡和细碎的气音。 咕呃……嘶……呵…… 屋里的李嗣听见一声怪响,浑身抖了下,他从被父亲拋弃的衝击里回过神,慢慢移到门口,巷子里停着一辆空荡荡的小货车,他父亲躺在稍远处的地上,一盏微黄路灯恰好照亮那身影。 「爸、爸爸。」李嗣眼神流露诧异,他看路灯后方阴暗处冒出一个人影走到他父亲身旁,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那个人动作迅速,好像拿东西往他父亲身上扎了下就跑不见了。接着开始有人出来看情况,街坊邻居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李嗣被好心的邻居带进屋里安抚,但他听不进旁人说的话语,他只想着刚才的事。 他父亲的魂魄被取走了,季家、不,李家仅存他一个人了。 *** 沦为孤儿的李嗣被暂时安置到某儿童之家,只是隔不到两日就来了一个自称是他阿姨的人来将他接走,这人就是段太太。李嗣不知道她是透过什么关係,或用了什么手段能办到这种事,他记得那天段太太打扮得很华贵,自己开着一辆红色名车来接他,路上她关心他饿不饿,有没有很难过,李嗣通通没有回应。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李嗣认出周遭环境,段太太这是要载他回家,回他们租住的那栋屋宅。段太太把车停在巷口不远的树下,拉着他直接略过城隍庙往巷尾走,他父亲陈尸的地方已经被清乾净,屋子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这时段太太拿出一串钥匙把门打开,转头看他不解的表情好像有点满意。 段太太摸着自己的大肚子,拉着李嗣走入屋内,开了灯,直接穿高跟鞋踩进客厅的木地板,她吐了口气说:「有个高人说我先生有大劫,想活命就只能出家。就在三天前他跑去当和尚了。所以现在所有小鬼的目标就是我跟我的孩子,那高人告诉我,我不该花钱买小鬼,我就算是当尼姑也无法挽回什么,但他说只要我能悔改,也不至于万劫不復。」 李嗣想抽开手,可是被段太太牢牢抓着,他感觉她在发抖,情绪激动,后来发出压抑的哭声跪下来,悵惘道:「我想生下这个孩子啊。我万劫不復没关係,我知道错了,不是我的我不该贪,可是唯独这个孩子是最无辜的,这是我的小孩,为什么他这么可怜……你爸爸在撒谎,他根本救不了我们,父债子偿?咯咯咯……」她转头看着李嗣,一下哭一下笑,扭曲着脸说:「我也不想这样,你也是无辜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想要身体吗?还是我的命?」 李嗣杵在玄关,往幽暗角落瞥了眼,他说:「事情不是祂们做的,祂们不会伤害人,不过,祂们确实想要母亲。」 段太太哭声渐止,放下摀脸痛哭的双手,愣愣盯住那九岁的孩童问:「你能跟祂们沟通?你说祂们,那意思是、祂们是指很多个吗?那个人卖我不只一隻小鬼?」她吓得脸色发白。 李嗣点头,代那些小鬼们发言:「祂们也很害怕,所以在躲。因为母亲会保护祂们,可是你又不要祂们了,祂们只好躲在这里,因为这里有东西能作掩护。你是回来带祂们回家吗?你会保护祂们?」 段太太一头雾水,她虽然不是很懂该怎样炼出小鬼,但是现代资讯发达,多少知道被抓来当小鬼的孩子应该是很可怜的,心生惻隐之心。不过她仍不安,握住男童的手臂问:「你告诉阿姨,小鬼们在躲什么?如果我帮祂们,是不是我的孩子就能平安生下来?」 李嗣先是转动眼珠瞥向一旁,然后转头往暗处看了一会儿,他说:「祂们在躲坏人。可是──」李嗣暗暗抽了口气,反过来抓住段太太的手,语气紧张:「我们快逃。这里有人!」 就在此时,段太太抓着李嗣想往外跑,但是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关牢锁好,而且铁门正在往下降,楼上传来清喉咙的咳嗽声。一个白头发的青年男子穿着黑夹克、针织衫和一件皮裤走下楼,他的肤色很白,随后又走下来一名女性,一头俐落短发,瀏海平剪,穿着米白色毛衣,身上有些小饰品,打扮得清纯甜美。 白发青年长得相当高大,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压迫感,他拿出照片比对段太太的长相,向身旁女性确认:「你阿姨的朋友?」 「对,见过一次,但她不知道我。」女子举起单手动了动手指打招呼:「嗨,我阿姨是安琪拉,她卖小鬼给你,但那其实不是她的,是她偷的。我们是来回收的。」 男人拿出一张看起来很古老的图纸摊开来,对着屋里挥舞,画面看起来有点可笑。然而李嗣却睁大眼揪紧段太太的外套袖子低声喊她:「阿姨,快逃。快逃。」 段太太不知李嗣究竟看见什么,只是凭直觉对这两人警戒,她觉得他们很危险,一手下意识把李嗣往身后护着,慢慢向后退。她看那女人展开两手在吓某种东西,好像玩老鹰捉小鸡一样,而青年则是用那张约一呎见方的旧图纸在挥舞,也像在赶东西。片刻后,两人明显不耐烦了,青年停下动作说:「不行,这里有东西在挡。」 女的撇嘴附和:「一开始我就说要先处理这块地的灵物啊。反正也可以揪出来实验看看。」她说话间拿出一根细长深黑的针,倏地疾走向段太太往她肚里猛刺,段太太崩溃尖叫,李嗣被他们的身影笼罩在玄关走廊间,错愕而不敢妄动。段太太腿软瘫坐在地上,诡异的是针被抽出来时,段太太的肚子毫发无伤,室内的亮光一瞬间都被吸走似的黯淡,寂静了半秒,屋里迸发如阳光般炽亮的光芒。 李嗣听见那两人惊疑低呼,那光亮虽然耀眼,但并不刺目,他睁眼看到一团淡金色的光晕浮在客厅半空。白光褪去,剩室里原就开着的灯光,那团光晕像隻小猫或大鼠般大小,并未消失。白发青年头一个反应过来,他脱下夹克,夹克内里居然全是某种经文刺绣,他一脚踩上桌面跃起来要抓光晕,光晕迅速移开,接着与他同行的女人也拿出更多支针往沙发、门窗木框、地板四处扎,好像在做结界一样。 李嗣推了推段太太,她已经吓晕了,不醒人事,他皱眉正不知该怎么办,就听女子喘着气说:「如果抓这隻灵物,容器装不了小鬼。」 白发男道:「那就灭光小鬼。反正再抓就有。」 「好吧。」 他们一点都不将玄关走廊上的男童视作威胁,男的拿那张写满经咒的图纸追着小鬼们跑,把祂们当蚊子般拍死,女的则试图封住那团光晕的去路,缩减它移动的范围。男童淡漠盯着他们行动,那些被称作小鬼的能量体被男人手里的图纸打散,而女人则将光晕困住不动,好像暂时被她的针钉住。 女人拍了拍手,冷笑一声唤青年说:「白毫,接下来呢?」 青年跟她一同往看向男童,两人都是一愣,那男童双眼呈深黑,应是瞳仁的部分仅存一点银芒,好像嵌了鑽石,但那模样诡异得很。女人讶问:「这孩子什么来歷?」 「不知道。杀了他。」 男人走上前,作势要一拳击毙这孩子,同时女人拿出针跟一个普通玻璃瓶来,准备取魂,两人出手的当下男童张口像在吼叫,他们两人往前伸出的手竟然產生剧痛,女人的毛衣长袖渗血,男人的手也皮开肉绽,而且绽裂的皮肉迅速发黑萎缩。他们惊恐尖叫,这时候厨房传来怪响,有人从防火巷闯进屋里,那人奔出客厅就拿一张正燃烧的符纸塞进男童嘴里,另一手拿出春联般大的黄布条把男童的嘴封住,然后摑了一巴掌斥了句不像任何国家语言的句子。 李嗣的眼睛慢慢恢復原来的样子,突然现身的男人才把他嘴上的封条取下。李嗣定睛看了眼,喊眼前这个穿灰西装的人一声「孙伯伯」,正是季先生的师兄。孙先生叹道:「我来晚了。」 孙先生回头,屋里的一男一女已经不知逃去何处,此时段太太醒过来摸着肚子呻吟:「痛、我,孩子……」 孙先生皱眉:「这胎儿没有魂魄。」 「救救我孩子。」段太太开始盗汗,瘫坐在地上抱住孙先生的腿求助:「拜託你。」 孙先生叹气:「这屋里的小鬼被灭得一个不剩,这灵地又不会有普通的灵体在附近游走。一时要去哪里找、你怎么了?」他留意到李嗣样子古怪,这孩子在盯着他身后,顺其视线追去发现那两个人没把光晕取走,那团光晕正是生成灵地的原因。 孙先生自言自语:「没想到城隍庙附近藏着一隻乘黄。」他其实是想说双关笑话,可是没有人笑。 李嗣跑了起来,两隻小手想去抓那团光晕,双眼又逐渐染上黑暗,在他看来这团光晕是他见过最可口的东西,本能就想将它往嘴里塞。其实他住这里时,偶尔觉得屋里有东西,近乎错觉,那东西不像躲在暗处伺机吓人再窃取精气的妖鬼,而是一股舒服的能量,在他睡着时会升起、飘荡着,彷彿山里的嵐雾,可是睡醒后消失无踪。 孙先生一看男童那危险的举动,即刻拿一捲鲁班尺抽醒他,李嗣摸了摸被抽疼的腰背,无辜回头看,孙先生骂道:「那不是给你吃的。不过只有你能碰得到,你帮一帮她肚里的孩子吧。」 李嗣难得露出孩子气的表情,不是很情愿的扁嘴,把淡金色光晕温柔用双手捧抓,送到段太太面前将光晕按到她腹里。段太太说她破水了,孙先生扶着她到沙发休息,拨电话叫救护车。 孙先生明显松了口气,看着李嗣说:「你是我师弟的孩子吧。没想到他还真能再得一子,虽然生了个怪物……」他顿住,改口解释:「我没什么跟孩子相处的经验,你别介意。」 他们两个陪段太太等救护车来,段太太一个人上车,孙先生跟李嗣还留在那屋前,李嗣目光游移,孙先生察觉问:「你怎么了?」 「厕所。」 小孩子憋尿不好,孙先生让李嗣回屋里上厕所,等人出来询问他意见:「我是你爸爸的师兄。刚才你也见识到了,这世上有些人专门在买卖鬼,把鬼怪当作商品一样贩卖。就像另类的人口贩子。」 「是他们抓了爸爸吗?」 孙先生目光微黯,保守回答:「不确定。不过这事我暂时也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自己学道修行,不像那伙人走邪门歪道还搞组织,一般法子办不了。你虽然投生为人,但原本很可能不是普通灵体,刚才遇到危险就激出本能了,那样会惹来更多麻烦。我替你把这些潜能封起来,你过普通人的日子吧。我找人收养你,过一段时间再来看你,你先跟我回儿童之家。」 孙先生将李嗣安置到儿童之家,不久以后一对开餐车卖早点的夫妻领养了李嗣,夫妻恰好姓李,因此李嗣依然叫李嗣。几年后李嗣升上国中,国二的暑假,天还没全亮的时候,李嗣把家里的垃圾提到外头等垃圾车,养父母还在屋里准备开店,不远的街道走来一个穿休间西装的男人,那个人自分别之后一点都没变,走近后朝他微笑也仅是眼尾有一点细鱼尾纹。 李嗣不带情绪的提起分别时这人讲过的话:「你的过一段时间特别久。」 孙先生没有解释,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告诉他说:「你长大不少啊。这段日子过得还平安吧。」 李嗣点头,面无表情问:「要买早餐吗?」 孙先生挑眉:「你不想问我任何事?」 李嗣摇头,孙先生却不顾他意愿,逕自聊道:「那间屋就一直这么空下来了。没有灵物镇住,就算附近有城隍庙还是出了不少问题。段太太、嗯,他们离婚了,应该称她苏小姐。不过她生完孩子没多久,不到孩子满月就走了。」 李嗣毫无反应,他并不打算再跟过去的事有接触,甚至孙先生不出现也好。其实隔这么久,他以为孙先生不会再出现,这个人忽然出现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像在威胁他目前平静的生活。 孙先生看李嗣这样也苦笑了下:「不用紧张,我是看你过得怎样,顺便交代这些,没有要做什么。你们一家人的后事都是我帮忙的,好歹也有交情,不必这样疏远吧。」 屋里是李嗣的养父喊:「小嗣,是谁啊?」 李嗣立刻换上亲切的表情和声调往屋里答:「没有啦,是客人,来买早餐的。」 「那你请他进店里坐一会儿,很快就好。差不多能开店啦。」 「好──」李嗣答完,又卸下笑容淡漠对着孙先生。孙先生蹙眉:「你适应良好嘛。应对得宜。」 李嗣依然盯着孙先生,后者摆手、走远时撇嘴嘀咕:「妖物就是妖物,没感情。算了,不管了。」 李嗣知道孙伯伯是出过力的,但他就是不喜欢见到孙伯伯,每次那个人出现都没好事,而且孙伯伯知道他的怪,知道他的过去,他不喜欢这种有人捏着自己把柄的感觉。他回屋里帮忙父母做事,驀地想起自己心里莫名浮现的问题,他忘了问孙伯伯那孩子的事,那个乘黄入胎后生下的孩子怎样了。 李嗣补充桌上酱料罐,无声挑了下眉,他只是有点好奇,仅此而已。 、参 重回旧地 炎夏的马路边,段豫奇穿着西装站在路边树下等红灯,虽然在树荫下却依旧闷热,前方柏油路上热气蒸腾着,景物随之扭曲,十字路口上隐约有团黑色物体在蠕动,而他面无表情直视倒数中的灯号,恍若未见。 手机在公事包里震动,响着最近当红的流行乐,段豫奇咋舌,以为又是公事而不耐烦接起手机:「喂?我刚採访完,今晚能写完稿,有那么急吗?催什么催啦,又不是社会线还是產经、警政的。」 手机那头的人「哈」大笑一声,就道:「喂,小豫,要不要过来我家吃锅烧意麵?」 段豫奇眉头抖了下,原来是已经离开公司的学长兼前辈王騫虎,过去念传播媒体系时就很照顾他,一起跑社会线也是一路带着他,他立刻卸下防心笑着吐嘈:「你家是开羊肉炉的吧。老是请吃麵是怎样?」 「没办法啊,你不吃羊肉。囉嗦什么,你就来啦。顺便跟你商量租屋的事。」 说到王騫虎这人,不仅生得高头大马,壮得跟熊一样,也是业界颇有名的社会线记者,虽然不是最资深的,却跑过不少独家新闻。王騫虎的老家就在太平里社区,太平里有间城隍庙,旁边的王记羊肉炉就他家开的,每到用餐时间总是坐无虚席。 王騫虎和段豫奇是学长学弟的关係,当过一年多的室友,后来进同一间广播公司跑新闻。只是跑社会新闻相当辛苦,段豫奇撑了两年就转换路线改去别的组混了。 从学生时期开始,王騫虎就常邀段豫奇到家里吃饭,因为段豫奇不吃羊肉,所以他总是煮锅烧意麵或炒饭来招待学弟。两人边吃边喝,联络感情,有时也有其他朋友或同事,但大家来来去去,转职、结婚、出国深造,最后还是剩下他们兄弟俩。 段豫奇搭车到城隍庙附近步行去王騫虎家,学长的家人一认出他就指着楼上,他熟门熟路上二楼。楼上同样坐满客人,他看王騫虎在大冰箱那里拿饮料正想喊人,却看到王騫虎拿了瓶果汁给某桌的女孩子,而那女孩他认得,不就是他前阵子带的新人菜鸟,于蘩吗? 于蘩想当气象主播,最近联合旅游线的同事一起跑外景,播报气象时顺便介绍当季国内的旅游景点,而这也是段豫奇靠着自己的人脉促成的,他对于蘩有好感,之前为了追她还办了联谊会跟一些活动,为了凑人数也叫上王騫虎。没想到于蘩似乎对王騫虎一见钟情,现在于蘩出现在王记羊肉炉,段豫奇不由得猜想:「该不会是要跟我说他们在一起了吧。」 段豫奇心情一下子变得更低落,但仍边走边调整心情,换上轻松的笑容跟他们打招呼:「阿虎学长。咦,于蘩你也来啦。」 打扮清纯甜美的女孩回头朝段豫奇微笑:「嗨,阿奇。我刚好跟騫虎哥传讯息,他说你要来,我在附近就顺便跑来了。」 「你也来吃锅烧意麵啊。」段豫奇敷衍笑应,坐在她对面,王騫虎让他坐等一会儿才端来他们两个的份,三个人佔着一张圆桌,彼此之间都隔着空位,可是他就觉得于蘩离王騫虎近一些,心里不是滋味。不过他也不可能给王騫虎摆脸色,因为王学长根本不知道他喜欢于蘩。 三人间聊了一会儿,王騫虎问:「你们还想吃什么菜,我再去炒。小豫要吃炒饭吗?」 段豫奇摆手说:「不用,我饱了。」于蘩跟他一样婉拒,靦腆说:「王大哥不必客气啦。而且我会付钱,怎么能第一次来就让你请客。」 王騫虎笑睨她:「跟我客气什么。你是小豫带的学妹,那也算是我学妹。尽量吃喝就对啦,不准跟我提钱。我叫你们来,当是我请,下次你们自己来的话再自己付钱。我去切盘水果来。想喝什么自己拿。」 段豫奇光看他们交谈就有种被放闪的错觉,心里不爽又不能表现出来,掛着笑脸把汤匙里的半熟蛋戳破,再舀些汤搅和,然后喝掉。他本来和于蘩相处得不错,渐有曖昧,可是王騫虎一出现就註定他要失恋了,原来于蘩喜欢这种跟熊一样的男人啊。 王騫虎一身肌肉,段豫奇也有肌肉,只是没学长那么大块,虽然有在锻鍊身体,但是和学长比起来只是个单薄的瘦子吧。段豫奇默默自卑,实在不想待了,又偷瞄于蘩捨不得走,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可是于蘩三句不离王騫虎,段豫奇乾脆闭嘴不讲,都听她说就好了。 等王騫虎端来水果,段豫奇尽量表现如常问他说:「你不是要跟我商量租屋的事?」 王騫虎点头,把水果盘推向两个客人后逕自道:「那间屋本来是在我爸名下,后来转给我,当初盖就是想盖成公寓那样分租,不过后来也没什么人租,最近有人想跟我买来开店,所以我跟对方交涉。你想租二楼就好,那个买主说屋子卖他之后还是能照样租你二楼,但这阵子要装潢,所以……我想卖掉那间屋子,但你还是可以租,而且租金跟契约都没改,你还可以跟对方商量细节。我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个。」 段豫奇边听边頷首,他了然道:「没问题,反正租金便宜就好。不过那间不是你们王家老家的地,可以卖?」 王騫虎嗤了声,压低声音嫌弃:「拜託,那鬼地方根本不值钱。」 于蘩听他们一来一往的谈,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讲哪个地方?」 王騫虎朝她神秘笑了下,段豫奇抿嘴代言:「听过太平巷鬼屋没有?」 于蘩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讶叫:「噫、你、你要租,意思是要住吗?」 段豫奇点头,他喝了口麦茶接着讲:「我只是租,要买的那个人才真的是头脑有问题吧。可能是无神论、唯物主义什么的,不然哪敢买那么有名的鬼屋。」 王騫虎问:「你不也是吗?」 「我是不迷信,但还是相信有鬼神的。」段豫奇讲完,馀光扫了眼不远处火锅炉升起的白烟,烟里有个影子若有似无的晃着,那东西乍瞧像一双羊角。 自段豫奇有记忆以来就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就是一般说的鬼、灵、精灵什么的,他后来的认知是那都是一种生命消失后残存的能量。他觉得鬼怪倒没有灵异节目讲得那么多,他久久才会看见祂们,但多少是有影响的,只是他对这些既不懂也不想去接触。 「不过买鬼屋的人大概不是傻就是疯吧。」段豫奇讲风凉话:「又不值钱。难不成是要开鬼屋?」 王騫虎瞪他:「就是有人不信的,这边好歹是黄金地段,蛋黄中的蛋黄,离车站近、交通便利,生活机能也好,再说那间屋也不算凶宅,要不是被乱传成那样的话也是超值钱好不好。都打掉重盖过了。」 说到太平巷鬼屋,只要家里有电视,几乎没人不知道的,因为它是一间出名多年的鬼屋,但严格说来它不算凶宅,因为从来就没人死在里面,却常有诡异的事发生。王家早年是大地主,后来家道中落,卖地卖到剩开羊肉炉店的这里和巷尾的屋宅。人家说神前庙后不宜住,虽然巷尾的屋子偏离鬼线,但王家人也不想去住,租给别人。租的是一个公务员,公务员一家四口都住在那里,不久添了一口人,一家五口后来死得剩最小的孩子,都是横死自外,最后就被传成不祥之地。王家请风水师来看,打掉老屋晒地重建,光晒地就晒了十年,重建成公寓想出租,没想到租客们都住不到半个月就逃走了。 于蘩害怕的搬着椅子坐近王騫虎,盯着段豫奇问:「天啊,你怎么胆子这么大敢住那边?」 王騫虎看了眼于蘩,再看向段豫奇无奈撇嘴,他说:「小豫以前办社团活动,为了交通方便来借住过,可是当时我房间堆满东西,我是睡沙发,所以他就说要借住那间屋。跟他一起住的还有其他学弟妹,所有人都做恶梦,唯独他一觉到天亮。」 不管怎样,段豫奇还是决定租住太平巷尾那间屋的二楼,王騫虎给了买主的联络信箱,让他们两个自己约签约的时间地点,这件事就告一段落。 段豫奇说:「我觉得那间屋没什么吧。反正我睡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且最近买车,不想花太多钱,那边租金便宜、屋龄又新,没得挑啦。对了,买屋的人到底要开什么店啊?不会真的是鬼屋吧?」 王騫虎:「听说是早餐店。」 段豫奇想着早点回去整理资料写稿,并没有多问,吃完东西就准备回目前的租屋处,离开前王騫虎拿了一个袋子给他,里面放着几个密封碗,说是自製的沙拉、渍菜,让他别老是外食。段豫奇觉得学长对自己真的是很照顾,对先前吃醋的事默默愧疚,谢过以后就骑车回去。 他跟未来房东互通邮件,隔了一週约好签约的日期,地点就在他们要住的那间屋里。他骑车到的时候看门口堆着一些木材和工具,大门敞开,挑眉喃喃:「放这样都不怕被偷啊。」要知道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有人偷的,哪怕是破烂也一样。 过去王家人重建这屋宅的时候就把一楼当成店面,所以本来就没什么隔间,这是栋深长型的房屋,两侧没有连着邻居的屋墙,所以有很多窗户,採光相当好,一眼望去很宽敞;中后段的右侧是楼梯,最后面还有个旁门,旁门与一扇落地门窗呈直角,出了那扇门往右是厕所,往左就是另一个小门。现在一楼右侧多了隔间,形成一个小房间,店里贴了很多暖色系的六角形隔音砖,地板大概是耐磨的木地板。 段豫奇也看过不少房子,边走边参观,来到楼梯口想喊人,就看一个青年男子走下楼和他面对面,他一愣,对方倒是毫不讶异的微笑问:「段先生?」 段豫奇点头,虽然不会挡道,但还是习惯往后退开来,房东先生拿着一份文件盒走下楼招呼他到一楼刚搬来的桌椅坐,他目测对方没一米九也有一米八,真的是相当高,和王騫虎差不多,可是没有他学长那么雄壮,这人看起来很斯文,身形修长,戴着副细黑框眼镜,给人知性的印象。 两人面对面坐下,房东先生把契约拿给段豫奇看,再拿出一枝蓝笔来,客气道:「你看完如果没问题就可以签名盖章了,一式两份。如果想先拿去研究也可以,我这边不急,楼上已经打扫好了,你待会儿可以去看看。」 段豫奇听完静默了一秒才回神,他竟然不知不觉看房东看得出神。虽说房东出乎他意料的年轻,而且个子高,长得也不错,但他怎么会这样失态盯着别人看,又不是在看妹? 段豫奇低头盯着那纸契约瀏览,开口提醒说:「东西放门口容易被偷,还是堆屋里比较安全。虽然这边是城隍庙附近,可是我学长说最近这社区闹小偷。」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刚才可能施工的师父们忙着去吃饭就没顾到这么多,我等下就去请他们搬进屋。」 段豫奇抬眼看房东先生,这人叫作李嗣,他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人,却產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心里冷笑,自己是有多狗血才会出现这种感觉,还似曾相识咧。 他抿了下唇,吸了口气问李嗣说:「房东先生,你是无神论者?不相信鬼神的?」 李嗣淡笑:「也不是不信,但是人比鬼神可怕不是吗?」 听这似是而非的言论,段豫奇微蹙眉思忖道:「就算不跟人比,还是会敬畏鬼神吧。火跟水都有破坏力,不能说哪个比较可怕另一个就不可怕啦。」 「呵,也是。」 段豫奇觉得这话题快被李嗣绕开,他又绕回自己想问的事:「你怎么会想买这里?这地方很有名你知道吗?」 「知道。不过我请人算过命,我能镇得住这屋宅。」 段豫奇讶叫:「真的吗?」 「假的。」李嗣轻笑:「对不起,忍不住就开玩笑了。我看段先生是个挺好相处的人,听说是记者。」 段豫奇嘿嘿笑两声,找出自己的名片递上,李嗣也摸出一张名片给他,橙黄和黑白三色为主的纸片上印着「旭」及一排简短的网址,背面则是一些轻食饮料的菜单。看来店名就是一个字而已,李嗣说:「那上面是固定的菜单,网站还有不定期变化的菜色内容。平常日营业到下午四点,店内消费的话可以加购算命服务。週日是公休,如果段先生想点餐的话,只要我在都可以做给你。怎样?当我的房客还不错吧。」 「那我先多谢你啦,以后住一起,有人互相关照也很好。不过算命是你算吗?你还算命啊?」 李嗣微笑摇头:「当然不是我。我认识一些朋友,所以商请他们合作,之后再跟他们开会讨论服务的时段。我这间店比较随意,早午餐卖完就卖下午茶,然后收工。小赚就行了,也不图什么赚大钱。」 「那……」段豫奇往外扫了眼,偌大的屋宅和土地都被这人买下,再便宜也是花费不少吧,还要加上装潢的费用,他忍不住探问:「房东先生,我可以请教一下你跟王家买这块地跟屋子花了多少吗?小弟我想做个参考。如果可以也想知道装潢的费用。」 李嗣挑眉,拿起笔在另一张空白纸上写了几个数字,段豫奇一看瞪大眼暗道:「这人是凯子吧?还是凯子他爹?不对,这么年轻怎么有这么多钱耗在这鬼地方?」 「你是富二代?」段豫奇脱口说道。 李嗣轻笑出声,他说:「我很早就出社会赚钱,所以有些人脉,运气好有几个赚钱机会,不是什么富二代。以前我家里也是开早餐店的。」 「那你怎么不在家里的早餐店做就好了?跟兄弟姐妹分家?爸妈呢?」段豫奇的好奇心发作,忍不住提问。 「我没有手足,爸妈前几年就生病走了。」李嗣语调平淡,好像在讲别人家的事,他单手撑颊,坐姿轻松,慵懒回问:「记者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 段豫奇惊觉自己太失礼,尷尬笑了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样……」 「没关係。要先去楼上看吗?大概几时会搬来,我会尽量在那之前结束这边的施工。」李嗣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依旧温和客气的招呼房客,带人上二楼看,二楼的空间很简单,一房一厅一卫浴,还有个小厨房,而且厨房外就是阳台。李嗣说三楼也差不多这格局,不过三楼没有厨房,四楼则是充作置物仓库在用,楼顶则是太阳能板和水塔了。 也许是空间规划得比之前纯粹出租的公寓要舒适宽敞,又或者李嗣给人一种温风暖水的印象,段豫奇一点都没有再想起这地方是太平巷尾的鬼屋,甚至期待搬来之后的新生活。当然这跟他在这环境完全没看到半点可疑的东西也有关,屋里屋外都很「乾净」,即使是王记羊肉炉也偶尔会有一些游离的能量,但这里「乾净」得不可思议,不过当下他并没多想。 他觉得李嗣有种很特殊的气质,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但只要看着李嗣总会先平静下来,心里又会衍生出些微说不清的情绪。 等段豫奇一离开,李嗣脸上亲切的表情褪得无影无踪,不带情绪的低喃着:「原来没死,还长这么大了。真意外啊。」 李嗣走进一楼的隔间里,这房间的玻璃已经事先贴过单向玻璃反光膜,由外看不见内部的情形,桌上摆着一张白底黑字的符纸,他瞅了眼就又走出来把门关上。 「傍晚再过来打扫好了。」 如果方才段豫奇有走进这间房看的话,就会发现这房间满满都是他所谓的游离能量,俗称鬼、神或精怪之类的东西,而那张符纸就像黏鼠板似的把祂们全部吸取在这空间范围内。 *** 又过一週,段豫奇终于搬到太平巷尾,恰好也拿到他购入的新车,他的家当不算太多,新车恰恰能一趟载来。 李嗣丝毫不担心房客偷盗或做什么怪事,已经先将钥匙寄给他,所以他把车停在旁门,方便把家当卸下车搬进来,进屋后再一箱箱搬上楼。纸箱堆在二楼的楼梯口,段豫奇喝着保温杯里的凉水,跑去一楼参观了下,店内已大致装潢好,简单乾净,没有多馀而花俏的装饰。木製桌椅和简单的吧台兼料理台,最前面有个小橱窗大概是放预先做好的饮食,料理台内的器物陈列整洁有条理,大冰箱则在工作区的最角落,用来屯放需冷藏、冷冻的食材。 二楼似乎又重新打扫过一遍,看起来一尘不染,他的家当都是衣物、摄影器材和一些日用品,早些年的教科书、工具书只留部分,后来买的书都是电子书,并没有爆书柜这种困扰,怕的也是搬家麻烦,还有一辆折叠脚踏车,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收藏品,稍微把东西拿出来归类放着就大功告成。 忙完看了眼腕錶,时间是下午四点半,不早不晚,正犹豫要直接吃晚餐,还是洗澡小睡一下,他就听见有人出入这屋里的铃声音乐。一下楼果然看李嗣拎着两大袋大卖场的保温购物袋回来,应该是去採购开店用的东西了。 李嗣提着袋子到大冰箱那里,转头朝段豫奇笑问:「要吃麵吗?我买了拉麵礼盒。」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关係,我请你,你改天再请我。」 段豫奇心想他以前跟王学长也是这样的,大方笑答:「好,让你请。」 李嗣让他等会儿,他嗅到自己一身汗臭,尷尬得跑去冲凉再下楼,那时李嗣已经把食材都准备好了,正在煮麵,料也给得大方,有菇类、菜叶、笋干,许多片五花肉,半熟蛋和大量葱花,卖相很好,而且很大碗,用纯白色的食器盛着端到吧台前座位。 段豫奇谢过他,盯着那碗拉麵表情复杂,李嗣脱下围裙绕过来坐他一旁,温声问:「有什么不吃的?我帮你吃吧。」 「菇。」段豫奇觉得吃人家的还挑食很失礼,但他就是不觉得菇类有哪里好吃。「很怪吗?」 李嗣浅笑,安慰道:「不会。总比你说不吃葱好。」汤麵里那么多葱,与其一一挑出来不如重煮一碗。他把房客那碗麵里的雪白菇、舞菇都挑到自己碗里,目光上抬,看见段豫奇的耳朵都红了,靦腆道谢的样子让他心里有点异样感受。 他知道段豫奇是乘黄投胎,无论投胎前还是变成人以后,这东西看起来都还是很可口的,只不过那感觉不太一样,变成人的灵物……他捨不得一口吞了。 大概就是「一样是甜点,越精緻漂亮的越捨不得一口解决」的情况,李嗣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种心情,有点无奈的轻叹。段豫奇的脸似乎跟着红了,好像以为自己挑食很让人见笑,李嗣顺着这误会跟他说:「不用勉强,每个人都会挑食。我吃的你不吃,你吃的我可能也不吃,这样互补也不错。」 段豫奇点头,笑容灿烂:「就是说,互补才好啦。」他觉得李嗣的声音很好听,沉稳平和,很适合主持深夜电台节目,说话陪听眾助眠。 段豫奇埋首吃麵,馀光偷瞄李嗣侧顏,李嗣吃得很优雅,但吃得比他快,因为他是个怕烫的猫舌头。他还在吹凉热汤时,李嗣已经抽纸巾压嘴角,他看李嗣的唇上薄下厚,裹着一层水润的光泽,光看这部位的话也不输任何美女吧。他挪开眼抿了抿自己的嘴,现在连男性也都注重保养,会不会是他太留意这种细节,所以于蘩觉得他不够男子气概?毕竟她喜欢的是王騫虎那种粗獷型男。 想到这里段豫奇忍不住鬱闷,耳边传来李嗣的声音:「你怕烫?我下回做蕃茄冷汤,你喝吗?」 「啊?喝啊。不过你太客气了,我……」 「就当作是帮我试菜。」李嗣微笑把他的话堵回去。「当记者也不容易吧。」 「做一行怨一行啦,习惯就好,谁不是边骂边做。」段豫奇苦笑:「不是都说小时不读书,长大当记者?其实时代在变很快,以前当公务员、当老师好像很稳定,现在你看流浪教师那么多,公务员也不是每个都肥猫,基层的还不是很苦,还有我们也是,有时不是我们想乱写耍白痴,是上面的问题。当然也不是说每个记者都很无辜啦,我们自己也会小团体乱斗。像房东你这样自己担自己忙,虽然有压力,但至少是自己选的,也不用挨骂,还不错。」 他也不想被李嗣同情或是多想了,换个轻松语气笑说:「不过我不是跑社会线、警政產经那些我也不跑,我是生活时尚,偶尔支援娱乐线,改天有什么精彩的八卦再跟你讲。」 李嗣大概对八卦不感兴趣,只是微笑没回话。段豫奇忽然觉得相较之下自己挺鄙俗的,抿唇笑了下没再继续这话题。他盯着墙面掛鐘,低头再吃口麵,问李嗣说:「房东先生还单身?我看你这样应该不缺桃花吧。」 「感情的事,我也不算懂。你呢?」李嗣简短敷衍就把问题丢回来。 段豫奇喝着李嗣倒给他的冰开水,吐了口气乾笑:「我暗恋一个女同事。但她喜欢我学长,就是卖你屋那个王记羊肉炉的小开。学长他是个很好的人,也不媚俗,去年辞职就跟其他志同道合的记者一起办独立媒体,写一些比较深入的报导。我觉得……两个都不错,乾脆搓合他们算了。肥水不落外人田,哈。」 他说这话时,拿筷子把汤匙里的半熟蛋戳破,李嗣看了眼,安慰道:「你人真好。」 「别发好人卡啊!」 李嗣展顏微笑,段豫奇莫名害羞了下,挪开眼接着讲:「反正我习惯了,我喜欢的人通常都不会喜欢我,喜欢我的人也通常是我没兴趣的。多数人都是这样啦,但我也不会因为想恋爱就凑和跟喜欢我的在一起。其实,感情上彼此经营是不简单,可是互相吸引然后喜欢是可遇不可求的吧。」 「能有这种烦恼也是种收获。」 「可是我想收获别的。」段豫奇苦笑。 李嗣提道:「有机会还是能争取一下,没争取过怎么晓得。告白过吗?抢过来怎样?」 段豫奇斜瞥他,意外道:「真不像你这张脸会讲的话。怎么抢?死会活标我没做过。」 「可以介绍符咒师或法师给你。」 「靠,原来是拉业务啊。」段豫奇骂了声,却被李房东逗得笑出来。 吃过麵,段豫奇咬着牙刷,边刷边在电脑前整理资料,忙完已是半夜一点半,戴好眼罩关灯就寝。他向来很好眠,一睡熟就天塌不惊,睡了跟死了似的。也因此他不可能察觉一楼有什么骚动,这期间李嗣把一楼料理区打扫过,抬头看天花板,收拾好之后再走到后面的房间打开门。 一楼并没有开空调,但是被开啟的房门不停有风往外吹,是阵阵阴风。李嗣把门关上,做着往空中抓取东西塞进嘴里吃的动作,机械式的持续了一会儿,他的双眼已经看不到眼白,两隻眼都是深浓的黑,应该是瞳仁的地方彷彿嵌着晶鑽一样璀璨,透着银亮的精光。 李嗣吞吃下那些灵能量之后开门往楼上走,一直到自己住的三楼,到阳台后才长长吁了口气,自他嘴里吐露的气息中,夹杂着不属于人或任何活物所发出的杂音,如果段豫奇能看见这一幕的话,可能会看到什么奇异的景象。 次日段豫奇就近向李嗣订了早餐,赶去搭车到外地工作,隔天下午才回来,「旭」的店门口只立着一个架子,架上摆菜单,玻璃门上一张海报写着试卖期间的优惠讯息。店面招牌不明显,但店里客人不少,还有一组人在店里摄影。 段豫奇一进门就看见于蘩,旁边打光的人和助理朝他点头,他耸肩想退出来,却被一个踩着直排轮、绑双马尾的女孩拦住招呼,女孩递给他一张印刷精美的菜单说:「这位客人想点什么,这是菜单请参考一下。客人一位而已吗?请跟我来。」 段豫奇跟着女孩走到店里,他在两人座位区观望李嗣和一个女人接受採访,李嗣好像往他这边看了眼,对他微笑。他觉得心情复杂,自己是记者却没帮上房东什么忙,但又不希望这里变得太有名影响他生活。不过能看到于蘩,他好像还是有点高兴的,直到王騫虎也来了,他的心情才又低落下来。 王騫虎没注意到段豫奇,而是跟结束工作的于蘩还有其他工作人员间聊,他们就直接在李嗣的店里消费。李嗣忙着处理客人们的点单,不过一点也没慌乱的样子,动作迅速俐落,看他做事好像在欣赏一场表演。 外场的服务生只有那位女孩子,穿着私服再搭一件百褶裙式的围裙,眼睫毛黏了两层跟扇子没两样,妆虽然有点浓却给人活泼的印象。李嗣稍微得空就走向段豫奇这桌,用那独有的温和语气说:「你回来啦。」 「嗯。」段豫奇胸口怦然,那句「你回来啦」好像一团晒暖的棉花打在心口,他莫名被触动,却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因为他虽然有个家,却仅是个空泛的名词吧。他缺乏一种归属感,至今都还在寻找,虽然有憧憬,但自己对所谓的「家」或「归属」这种东西懵懵懂懂。 李嗣跟他介绍:「溜直排轮的那位是这两天聘的外场员工,艾莉。坐在记者群里笑个不停的女人是我的合作伙伴,张姍。」 段豫奇恍惚点头,也不知听进了多少。他抬头看笑容温煦的李嗣,再看看那桌的于蘩、王騫虎他们,虽然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却也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难不成李嗣会什么心灵治癒术? 、肆 树大招风 李嗣的店隔音做得不错,即使一楼热闹也不会打搅二楼房客的生活。段豫奇的新生活刚过一个月,上週日他和李嗣相约去花市买盆栽,他们合买好几盆香草植物养在阳台上,李嗣则是订了个立体山水造景,约莫两呎半的长度,假山上栽着青苔、迷你柏树,下面深浅不一的水体则养着几隻小鱼小虾,意境很好。 李嗣忙的时候,段豫奇会上楼替他浇水,李嗣也会替他照料阳台的植物,除此之外,李嗣还跑去近郊跟人订购了好几棵小树,石斑木、四季桂、七里香什么的,就摆在屋子两侧的空地,让窗子稍微有个遮掩。 段豫奇帮忙搬那些大盆栽,他跟李嗣说:「这是为了风水吗?化解光煞什么的?以前看过一个居家风水的节目讲过,路灯照进家宅会形成光煞什么的。」 李嗣挑眉不可置否:「也是为了美化环境。不过没想到你会看风水节目。」 「刚好看到啦。」 有次张姍到店里找李嗣开会,想调整一下工作时段,在这之前段豫奇没有真正和这位张小姐接触过,对她的印象就是名字和李嗣很搭,张三李四,好记又顺口。李嗣替段豫奇做了杯冰砂,三人围坐一桌开讲。 张姍坐在李嗣对面,她有一头及腰大波浪捲发,发色染成浅奶茶色,妆容淡雅,五官立体鲜明,是个非常美的女人,她并不算瘦,但也一点都不胖,该肉的地方有肉,身材姣好,戴着浅灰色的变色片,穿上一袭黑色雪纺洋装和一双尖头漆皮的银色高跟鞋。 「你好,段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她递了张薰衣草色的名片,上头有她提供的服务项目,香精占卜、塔罗占卜,还有她也是位灵疗师。 「段先生长得真是又高又帅,如果有恋爱方面的困扰也欢迎来找我,可以聊一聊。」张姍一手拱在嘴边,用任谁都听得见的音量跟段豫奇说:「我在夜市也有摆摊,那边的话没有李嗣抽成我可以算你便宜哦。」 李嗣说:「我抽得比夜市少了吧。」 「开玩笑的嘛。认真什么,哈哈哈。」张姍笑起来很豪迈,和她美丽专业的形象有落差。大约聊五分鐘之后她就彻底的原形毕露:「李嗣有跟你说我以前想当搞笑艺人吗?」 李嗣像旁白一样接话:「她说自己笑点又低又怪,很憧憬当搞笑艺人。真是逻辑不通。」 「噯呀,那是我小时候嘛。我现在逻辑好得。」张姍热情跟段豫奇讲:「结果后来还是放弃了。因为我发现我绝对当不成搞笑艺人,我、哈哈哈哈哈,我在逗别人笑以前就哈哈哈、就自己会先笑出来了啦,啊哈哈哈哈呵呵呵呵。」 段豫奇捏着玻璃吸管喝优格冰砂,看着张姍一笑不可收拾,好像也被她感染情绪,垂眼失笑。他说:「你个性挺可爱的。」虽然这一笑把专业形象都笑没了。 「旭」的生意在这一个月来都很不错,而且稳定,刚开始可能是衝着鬼屋的名气,后来又有占卜这项服务当噱头,而且艾莉也是个抢眼的员工,加上于蘩的报导,以及邻里间固定客源,段豫奇觉得李嗣买屋开店算是赌对了吧? 託李嗣的福,段豫奇认识了一些人,虽然他压根不相信什么算命,但是像张姍那样的人亲切又有趣,有了新的交友圈,他逐渐淡忘之前暗恋无果的事。 大暑过后的某日,段豫奇放假在房间睡死,醒来已经中午十二点,手机有几通王騫虎打的电话,他试着回拨,王騫虎接通跟他说:「喂,小豫,在干嘛?」 「没干嘛啊。你干嘛?」一问一答好像绕口令。 「我在楼下,你开门啊。」 「我刚睡醒啦。等一下。」段豫奇拉了拉四角裤,随便套了运动短裤和宽松上衣就下楼。这天李嗣的店公休,一楼阴阴暗暗的,王騫虎在外面等得满头汗,进屋时也觉得脖子一冷,古怪的打量四周。 段豫奇看到他先是一愣,因为他看到王騫虎的肩上绕着一圈东西,像蛇一样黏腻缠着肩颈,延伸到其躯干,而且不停的绕着,那是股令他不舒服的气,他不由自主憋气,很怕那东西转移目标缠上他,不过那东西似乎紧盯王騫虎,没有松动的跡向。 王騫虎买了某间有名的乾麵和滷味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像来聊天,段豫奇捉摸不清他想干嘛,直觉是有事想跟他谈,直接带人上二楼客厅。王騫虎把食物一放,神秘兮兮说不想在客厅谈,接着就拉他的手带进卧室,还不忘把门锁上。 段豫奇连准备饮料都不必了,把电脑桌前的椅子推给学长,自己则坐在床边看着人开玩笑:「你有病啊,搞得这么紧张,玩什么特务游戏。」他忍不住去注意学长身上缠着的东西。 王騫虎却没有心情说笑,既忧心又无奈的看了眼段豫奇,然后从口袋摸出一个夹鍊袋封着的灰色随身碟给他,压低声音说:「这东西很重要,我不想麻烦你,可是也只有你是我比较信得过的人,帮我保管吧。我要出国一阵子,下次见面再还我。」 「干嘛?你查出不能报导的东西,被谁盯上?白道黑道哪边?」 「都一样。」王騫虎嘲讽笑了下,没有明白回答。他看段豫奇把随身碟收在抽屉也没说什么,大概是觉得越随意处置越安全,接着就说:「我买了麵,一起吃吧。」 「你等下。」段豫奇又跑去翻自己的公事包,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扁盒,黑金色的包装纸和锻带,上头黏一张空白的爱心小卡。他跟学长说:「那个、于蘩说七夕快到了,她之前去什么渡假岛买的巧克力,因为那天她还要工作,所以託我拿给你。」 王騫虎看着那个礼物没有伸手接,再看学弟有些尷尬,他认真表示:「我没有喜欢她。」 段豫奇有点意外,不过想想也是这样,他自己中意的别人又不见得中意,只是有点可惜他想搓合这两人的心意了。他把礼物硬塞到王騫虎手里,摆手走出房门外:「那我不晓得,你自己拒绝她吧。」 王迁虎跟上来把东西随手搁在客厅桌上:「帮我丢了。」 「我说于蘩也不错啊,考虑一下又不会死,日久生情嘛。我每次去你家都听你爸妈在念说你怎么三十好几个还不交女朋友、不结婚不生小孩的。听得我都替你着急。」段豫奇边念边往厨房走,拿了两人的餐具去客厅。 王騫虎把外带的滷味倒盘子里,冷不防丢出一句话:「我又不喜欢女人。」 「嗯?」因为那句话说得太快,同时加上开电视的声音,段豫奇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清楚,但他自认听力不差,一时间表情跟动作都僵了半秒,连忙恢復平常,假装没听到。 段豫奇拌着乾麵里的肉燥,他绝不会蠢到去接话问学长任何相关问题,比如「难不成你喜欢男的?」或「你有对象吗?」之类的,他这么想并不是因为恐同,而是因为他有种不安的预感,一旦问了,好像会发生什么他不想面对的转变。 「现在的主播长得英俊漂亮就行啦?居然吃螺丝。」段豫奇嫌弃了句,从新闻频道转到综艺节目,节目内容不合胃口似的一直换频道,最后竟然停在某个知性节目,介绍大自然、野生动植物。 王騫虎吃了几口麵,问段豫奇有没有饮料,段豫奇跑去冰箱拿冰啤酒来,两人各开一罐喝,然后王騫虎突然把筷子放下,坐近段豫奇,一手放在沙发背上低音叹了口气:「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啊?随身碟?你想讲我就听,你讲吧。」 「不是那个。你喜欢于蘩,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不适合你。」王騫虎每句都是肯定句,说得段豫奇涨红着脸瞪他。 「阿虎,你很奇怪……不要再讲这些了。我没心情听。」 「要逃避吗?」王騫虎瞇眼,笑了下又退开,继续吃着麵,擦完嘴停顿下来,他说:「吓唬你的。我就算喜欢男的也不会喜欢你,放心好了,我眼光没这么差。」 段豫奇松了口气,嗤笑捶他粗壮的手臂。他们吃麵看着国外的节目,不到一个小时半就分别了,王騫虎骑着他的重机离开,段豫奇在二楼用电视看着门口的监视器,心里还是担心。因为王騫虎之所以说于蘩不适合他,也不适合任何人,是因为于蘩是个心眼太多的女孩子,而且想法比较偏。 「我知道我身上有东西。」王騫虎是这么说的。「虽然小豫你不信邪,但是我有信仰,最近去看了一位师父,才发现我身上被下了东西。反正要到国外一趟,我就请师父介绍认识的人帮我处理。」 段豫奇不想承认他看到了东西,但仍表示关心:「那你保重。一路平安。」他其实还不太能接受这件事,王騫虎身上的东西是于蘩下的?不然学长怎么意有所指,除了随身碟之外还特地跑来警告他? 不管怎样,他还是相信王騫虎,毕竟他对于蘩确实也不够熟悉,加上学长这么讲以及他所看见的东西,他对于蘩是彻底死心了。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于蘩要给学长下东西,难道爱不得就使手段? 以前跑新闻见识太多骯脏的事,段豫奇才一换再换,成了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小记者,他自认精神意志还没强大到能无视、装傻跟妥协。他知道自己太天真,从前的憧憬都是种自以为,坚持下去只会沦为笑话。但日子还是得过,所以他不再抢独家,不跑在第一线,让别人去吧。有好几次他都想过转职,但仅只于想想,缺乏行动力。 像这样活着,再多的热情都会被所谓的逃避和妥协消磨掉吧。然而坚持原则的人,多半也都不在同一个圈子了。 王騫虎走没多久,段豫奇有些后悔没多关心一下学长,传了好几则讯息过去,内容无非是请对方保重、注意安全、记得报平安什么的,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讲什么,搁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仰首摀脸,长叹一声。然后他想起那个随身碟,王騫虎让他保管,可没说不能看,那他看一下应该没关係?可是他怕万一有病毒…… 「算了,先不管。」段豫奇拿起手机删照片,删于蘩的照片。他是精神有点洁癖的人,加上对于蘩的喜爱还没这么深,既然那女人有问题,他怎么可能留恋。删删删,全删了,虽然也没拍多少张照片就是了。 还开着的电视不知怎的停在某新闻频道,跑马灯及新闻画面都在报导虐童案,而且不是同一件案子,下一则新闻则是几名国中生戏水却溺毙的消息。段豫奇心里嘀咕,放暑假常有这种新闻,而他发了会儿呆,惊觉自己已经变得有些麻木。记得从前大学时一个待过急诊室的老师说过,在急诊室待久了会变得比较麻木,天天看着人生生死死的,就算每天面对也会把人性里某些东西消磨掉,是种保护自我的机制。 那时他不想跟着前辈跑社会新闻也是这样,身心俱疲。他也知道身为一名记者,不管报导什么都应该有职业道德和一些追求,很多时候辛苦追踪报导的东西,上面的人说不要就不要,心血泡汤也没輒,反而是网路抄的、互相转来转去又未查证的东西更受欢迎。 他大概就不是那种对自己有所要求、有所坚持的人,他只是不想变得像机器一样冰冷。学长脱离主流媒体时问他要不要一起走,他也没走,因为他没安全感。说穿了就是犯贱又矫情吧。 「越想心情越差。」段豫奇嘟噥了句,靠着沙发放空,一张脸忽然自上方冒出来,他「哇!」一声怪叫,看清那张脸是李嗣才喘了口气骂说:「你、你吓人啊!这么大个人为什么走路不出声!」 李嗣无辜道:「对不起。我看你坐这发呆,喊你也没应。」 「你有喊我?」段豫奇汗顏,他太认真发呆了。他坐着仰望李嗣,李嗣低头看他:「吃过午餐了?」他点头,李嗣也漫不经心点了下头,这人是来邀他一起吃饭的? 段豫奇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李嗣长得并不是很抢眼,却很耐看,而且不管哪个角度看都好看。他虽然不喜欢男的,却忍不住评比起来,如果是王騫虎那种类型的他难以消受,而且当兄弟这么多年,实在无法想像,幸好对方也没这意思。要是李嗣的话,他倒觉得有点想像空间……不对,想这个做什么? 屋里来了通电话,是门口的铃声,李嗣走去接听,应了单音就下楼要去开门。段豫奇心想八成是宅配什么的,拿了一旁摇控换频道看了下门口监视器。说到这监视器也是花李嗣不少钱,段豫奇当初还想不过就是间鬼屋,有必要吗? 可事实证明它的好处,就拿前几天的事来说,有个少妇带着一双儿女来吃早餐,两个小孩在店里追跑,被艾莉劝回位置后,小孩拿酱料罐玩,洒得儿童椅上都是,还把碗摔破,李嗣出面请他们赔偿损毁物品并离开,少妇开始破口大骂。李嗣的脾气很好,段豫奇从来没见过他兇任何人,也没见过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处理事情,那时也一样,李嗣只是没有表情的指了指店内一隅的监视器,少妇就憋着闷气闭嘴付钱了。 「唔!」电视萤幕跳出门口某支监视器影像,画面黑黑白白的,很多杂讯,是坏了?他听见楼下开门时会有的音乐,跟着跑下楼看,李嗣开了门请张姍进屋里。张姍被某种不太妙的东西笼罩,段豫奇几乎看不清楚她这个人的轮廓,只知道她好像病了,不时掩嘴咳嗽,还会压抑打嗝的声音,走路也像在飘,彷彿随时会晕倒。 「她怎么了?」段豫奇关心道。 李嗣扶着张姍要往一楼隔间去,他回说:「她不太舒服,过来休息一下。」 段豫奇知道那不是普通生病,可是基于以往经验他不敢乱讲话,也没有贸然靠近,只是想了想跟他们说:「去医院看过医生了?要不要顺便去庙里走走,附近有城隍庙跟土地公庙。再不然也有个小教堂。」 他们还没走进小房间,张姍勉强抬起脸看段豫奇,她的面目在他看来已经很模糊,就像要被那股力量吞噬一样。她想道谢,顿了半晌却问:「你是不是感应得到什么?」 李嗣若有所思,不等他们谈完直接拉着张姍进一楼房间,段豫奇紧张跟过去看,门没锁,李嗣只斜瞥他一眼就看着张姍说:「这次缠得比较兇,你忍耐一下。」李嗣讲完就拿张姍放在这儿的其中一小瓶精油滴了几滴,空间里都是香茅的味道,他涂在手心之后开始抓张姍的手臂,像推拿一样抓揉。 段豫奇呆掉了,他看见李嗣从她身上剥下那些普通人肉眼看不到的不明物,而且像打极一样拨揉搓合,把它们浓缩变小,张姍的形象逐渐清晰,气色转好,也不再盗汗,两眼缓缓恢復精神。 李嗣手里捏着像果冻一样纯黑色水滴状的东西,大约婴儿拳头大,再淡淡扫了眼门口的段豫奇,捏着它晃了晃,确认段豫奇的视线不由自主追着它跑,肯定道:「你看得到。」 段豫奇僵在那里动不了,他觉得李嗣一下子变得很陌生,看他的眼神一点温度也没有,像在看路上被压扁晒乾的死老鼠。是张姍一贯温柔的话音把他拉回来,张姍说:「段先生不用害怕,李嗣他只是在帮我祓除咒念之类的东西。」 她说完用手拍了下李嗣的手,李嗣立刻扬起嘴角,笑得比平常还要和善亲切跟房客说:「吓到你了吧。因为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跟麻烦,所以一般不会和别人提到这些事,我是指我跟别人有一点不同的地方。」 张姍斜睨李嗣,对段豫奇招手道:「关门,先进来坐着讲吧。」 她拿出随身提袋里的保温瓶倒水喝,李嗣脸上仍掛着那副细框眼镜和笑容,只不过在段豫奇看来已经显得很虚假。张姍说:「既然都是怪咖,我们就开门见山,重新自我介绍吧。我是个修行人,有一位导师,不过只有做梦的时候那位导师才会出现教我东西,但我不喜欢这件事,因为那个所谓指导灵的傢伙每次出现都没有好事。我的直觉和灵感算是强的,兴趣是算命、占卜,也会和同道一起交流,研究灵修、灵疗。李嗣,该你了。」 李嗣盯着桌面,抬眼看她,视线飘向段豫奇,简短道:「我吃祂们。」 段豫奇觉得此刻的李嗣非常诡异,甚至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尤其是对方带着假面的笑容说「我吃祂们」,哪门子的自我介绍? 张姍一手抚脸,翻白眼吐气道:「你不要这么懒好不好。算了,还是我来。李嗣他呢,他吃灵,应该说只要是人世间没有躯壳形象的东西,其他次元的能量,他都能吃掉。不过你不必想得这么猎奇,嗯……,对,就把他当成一棵大树吧。会吸收肥料、水,转换成其他形式循环代谢的树。吃那些东西呢,跟进行光合作用一样。之前这屋子周边浮游灵体也全都是李嗣净化的,祂们就相当于二氧化碳那样。」 段豫奇忍不住吐嘈:「树也有不进光合作用的时候,房东先生不光合作用的时候吃什么?」 「吃普通的食物。」李嗣自己回答,句尾附上两声「呵呵」。 段豫奇受不了的吐口气,他说:「你这是假笑吧。既然都这样就不必掩饰了,原本该怎样就怎样吧,不然我反而觉得有诡。」 李嗣闻言即刻褪下所有表情,木着一张脸看张姍:「他说的。我也觉得装正常人多此一举。」 张姍撇嘴,她跟段豫奇解释:「他也不是自己想这样,因为这傢伙天生有缺陷,就是缺乏感情,不过他观察力不错,能做出比较正常的反应,所以能融入社会。也就是创造角色去融入吧,像搞笑艺人有个一贯的路线,李嗣也有李嗣这角色的设定。虽然我觉得令人不舒服,咳,不过也没办法。你还是说说你自己吧,段先生。」 段豫奇窘了下,偷瞄几眼瘫着脸的李嗣,李嗣也回瞅他,眼里没有半点波动,这让他有点不舒服,但这种情况下直接走人也怪,搓了搓手组织言语,片刻后他说:「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些不是人也不是动植物的东西。小时候没觉得奇怪,后来才发现别人看到的世界跟我不太一样,像是颱风天的时候,有很像鱼但绝对不是鱼的东西在天空的云里游、应该说那是飞吧。还有,走路的时候觉得皮肤沾到东西,发现是蜘蛛丝或虫的丝,可是我不是站在树下,而是在毫无遮蔽物的大空地。等红灯的时候,路边格子状的水沟盖里满满都是眼珠。教会的十字架上停着怪鸟,出国旅游时在音乐盒里发现跟指甲片大小差不多,正在睡觉的小人。不一定是见鬼,但我也讲不出那是什么。」 他停下来喘口气,补充道:「因为没影响过生活,只要继续理所当然的无视他们就好。不过,一旦是看到鬼,或形象越鲜明的东西,通常就越麻烦。我直觉是这样,所以会避开。这是我第一次跟人讲这些。」 张姍听完灵光一现,兴味道:「真像是活在山海经的世界里。」 李嗣:「……」 段豫奇:「……」 张姍:「啊?」 李嗣:「可不是嘛。」他盯住段豫奇,意味深远讲了这么一句话。 后来张姍聊起她与李嗣结识的过程,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张姍在夜市摆摊算命,李嗣临时兴起想去砸她招牌。不过李嗣只是挑衅,并没有实质上找碴,张姍就记下这个人,再后来张姍在梦里和指导灵一起修行,处理了几件自己和客人的麻烦事件,没想到有次她处理不来,指导灵就指示她去找一个人帮忙,那个人就是李嗣。 段豫奇插话:「你那次是俗称的卡到阴?」 张姍哼一声:「我们这行都有自己的保护措施,哪会轻易卡阴。」 「那就是中邪?」 她一脸耻辱的敷衍:「差不多啦。」她以眼神指了下李嗣说:「我也给他介绍一些雇客,总之有什么难缠的东西、需要除掉的咒力怨念还是乱七八糟的,都交给他吃就对了。跟吸尘器一样。」 段豫奇蹙眉:「讲得跟回收场一样。」 李嗣眼神里有淡淡的不满:「刚才不是说大树吗?」 「啊!」段豫奇忽然拍桌站起来:「学长,我学长他今天来过,我看他身上有东西,房东先生你……」他看李嗣眼神好像有点冷漠不爽,明明是这么瘫的脸,但他还是把「帮忙吃一下」的话吞回去了。 张姍关心问:「你学长呢?严重不严重?」 段豫奇摇头:「他说他出国找高人解决,顺便躲一下给他下东西的人。」他也关心回问张姍的情况,张姍面有难色看向李嗣。 「我们目标太大,所以被盯上了。」李嗣像个npc一样讲话,而且还是有bug不会把话讲清楚的那种。 段豫奇只好再问:「被谁盯上?」 充当翻译员的张姍拨了下她的捲发,替李嗣代言:「还不确定,可能是同行,也可能是覬覦这块地的人。都说神前庙后不宜居住,是因为佔着龙穴的庙周围的气也比较极端,尤其是庙后的鬼尾阴气特别重。这块地却恰好有个特殊情况,李嗣说它以前是灵地,后来好像风水秘穴被破,但还残存灵气,屋宅空了之后就有非常多灵来抢佔地盘,为的就是要争地修炼。其实庙的周边容易聚阴也是因为祂们想抢功德、沾光的意思。这是我跟道教的朋友现学现卖的,我自己也是觉得这里不错,可是要不是有李嗣净化过的话,我也不会靠近,免得阴气重的东西像水一样被我这块海绵吸上来。 我这回就是错信了人,以为是客户,抵达约定地的时候中了招,结果是敌人偽装成客户算计我,骗我去某个邪门的山岗。那里平常看都很好,山灵水秀这样,可是一旦起雾就会变化,阳变阴,等不到客户来,害我差点被坑死。」 李嗣看段豫奇似懂非懂的,简略解释:「就跟潮汐相似,没有定向,但大体还是有规律,只是没接触的人不会留意。张姍逃到这里来,带着水里的阴湿邪气,就这个。」他刚才已经把邪物装进特殊处理过的小玻璃瓶里。 段豫奇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怪不得刚才隐约也嗅到怪味,一种带湿气的臭味。现在剩香茅的气味,所以忘了这事。他问李嗣:「你会吃掉它吗?」 李嗣把瓶子推向张姍说:「你自己解决吧。」 「咦──不吃吗?」张姍拿起皮夹:「我多付你两千啊。」 「我不是吸尘器,也不是回收场。」李嗣漠然回应,他在罢工。 段豫奇沉吟:「那我住这里不是也很危险?我会不会被连累啊?」 李嗣看着他,没有挽留的意思,只说:「退租的话,按契约会扣押金。你想搬也没关係,不勉强。」 张姍劝说:「别搬走嘛。多个人多个照应,而且你已经住过这边,不惜被扣押金搬走不是显得很古怪吗?就算现在搬,如果真的有人盯上你也不会简单放过你。因为你可能知道这块地的什么嘛。」 「我什么都不知道!」段豫奇叫道。 「这块地出过灵物,利于修炼。」张姍强调。 李嗣补枪:「现在你知道了。」 段豫奇:「……」 、伍 护食 继张姍被暗算后,陆续又有几人找李嗣祓除恶咒、邪气,这算是李嗣的兼职,不过这些人却不一定是有特殊体质或能力,他们的共通点都是自己客户的资料疑似遭窃。有的人是业务员,有人则是保险员,透过别人介绍转而找上李嗣帮忙,李嗣会利用其他人的名义驱邪除咒,仅有张姍等同行知道李嗣的这项能力。 张姍和其他同行都跟李嗣提过,他们一致觉得有一群人在搞鬼,普通骇客把人家资料骇走就好,却还要施恶咒害人,还听说有同行突然横死,搞得其他算命师也心中惶惶。但李嗣却没什么反应,依旧照常度日,这也让张姍不知该说他什么,甚至觉得李嗣真的挺冷血。 李嗣的兼职并不避讳房客知道,段豫奇本身也见怪不怪,反正不要影响他生活都好,但说他们两都冷漠也不尽然,毕竟涉入这行的事,旁人也无从干涉。现在的李嗣可以不必在家里掛着假笑,段豫奇虽然觉得之前李嗣的假面挺讨喜,但终究是虚假,他还寧可李嗣用真面目对他,两人之间的相处有着细微的变化,少了客气虚假,多了一点莫名其妙的试探。 段豫奇逐渐瞭解李嗣平常温和亲切的样子只是应付社会的假面,没外人在场时就变得面无表情,也就是俗称的面瘫。 「旭」开幕一个月以来生意平稳,加上菜单不时更换,李嗣的手艺不错,除了社区的固定客源也总能吸引新客人上门,即使是段豫奇也几乎三餐由李嗣包办。段豫奇自幼看惯了光怪陆离的现象,对李嗣这些事还没什么真实感,日常生活并没太大改变,唯独忘不了李嗣说的那句话──「我吃祂们。」 人对未知的事物难免有不安及防备,但可能也有好奇、追求猎奇的心态,段豫奇就倾向后者,好奇心这远远压下心里的恐惧。 七夕过了一週,在一个微凉的夏夜,李嗣自三楼走下二楼,瘫着脸对坐在客厅用笔电写稿的段豫奇说:「你把灯关了。」 段豫奇皱眉,他要赶着交稿,这傢伙却不长眼还让他关灯。他也想知道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关了灯和笔电萤幕,语气不耐烦的问:「然后?」 李嗣没出声,黑暗中出现一点萤光绿,绿光优雅浮动,飞过段豫奇头上,段豫奇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问他:「萤火虫?」 李嗣平静应单音,替他开灯,摊开掌心后有隻像蟑螂的虫子飞过去停驻,他轻拢手指默默回楼上,留下呆愣的段豫奇。段豫奇跟上三楼纳闷问:「所以你这是来炫耀还是怎样?我不懂。」 李嗣打开阳台窗门把虫放飞,回屋对上段豫奇疑惑的脸,他说:「没怎样。你觉得怎样?」 段豫奇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敷衍说:「有点讶异,没有想到这么市区的地方也有萤火虫。」 「失去栖身之所才来来的,大概是阳台有水草植物,所以来避难。」 「真可怜。」这句话不是敷衍,而是段豫奇的感受,虽然他平常也是没心没肺,能冷眼看待不少事,可是私底下却算是个环保愤青,虽然不是跑去当义工、参与抗议,却常常捐钱给自己支持的团体,也会在网路连署,牵扯到大自然的事就会有些偏激。 「喔。」李嗣敷衍应了声,逕自走到书架上拿书看。段豫奇知道他虽然没表情,但还是有情绪,比如此刻他觉得李嗣其实是想给他看萤火虫,想让他吃惊,可是没想到他反应平淡,所以李嗣有点失望。 想到这里,段豫奇也不好意思马上走人,暂时搁下稿件跟他间聊:「我以前看漫画,有一则故事是画萤火虫被妖怪利用,身上四处作恶,骗了很多贪恋光芒的生物跟灵魂,后来自己也被那些光吸引着魔,最后被神灵净化,变成萤光消逝。」 「现实里也有不少妖鬼会被萤火虫的光吸引。」李嗣抬头思忖说:「如果引来的是有点修为的东西,吃了也不错。」 「所以你是把萤火虫当成饵?」段豫奇皱眉。李嗣别有深意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像在等他下文。 段豫奇想到什么讲什么,哪有下文,一下子气氛尷尬,他抿嘴舔了下略乾的唇瓣,问:「你吃那些咒术、能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都不会不舒服?有没有副作用?」 李嗣缓慢眨眼,眼底流露自嘲笑意,借之前的比喻回答:「你听过植物行光合作用还会有副作用吗?」 「是因为好吃才吃?动机是什么?」 「每次口感都不一样。也不是能吃就吃,吃饭都会挑食,何况是吃祂们。记者先生,还想问什么?」 段豫奇尷尬,却莫名关心:「这样不要紧吗?」 「什么要不要紧?」 「有后遗症怎么办?或是像张姍他们那样被盯上?谁来帮你解决?」 李嗣兴味迎视的目光微黯,语气平静得让人感到冷漠:「先关心你自己吧。如果我愿意,吃活人魂魄也办得到。就连张姍都提防我,你也不算普通人,为什么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他稍顿,再说:「不过我也不靠吃祂们维生,更不是植物在光合作用。」 李嗣一双长腿交叠,坐姿随意而慵懒,一手拿书靠着椅臂问:「怎样?是不是想问我是什么东西?」 段豫奇倒是真的没想很多,绷着脸回他说:「人啊。上下左右看、横看竖看都是人啊。你不想当人吗?就算你不想,可是你现在就是个人啊。」 李嗣闭眼,像在冷笑一样轻哼一声,淡然说:「世界上很多人空有人的躯壳,没有人性。」 「我知道,我又不是刚出生,这我都知道。可是你不是那种人。噯,都这时间了,不跟你聊人生了,我得去赶稿。」段豫奇讲完匆匆跑下楼,留下李嗣在三楼愣怔,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理所当然就认同李嗣是人的语气改变了什么。 李嗣虽然少有表情,也不轻易显露情绪,但确实有喜怒哀乐,虽然很平淡,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这些人应有的常性,但听见段豫奇讲的那些话,他觉得心情不错。段豫奇只知道他能将非人的某些东西吞噬,并不那么瞭解他,却认同他是个人。 「我是……人。」李嗣低吟,讲完这句自己都想笑,深埋内心的久远记忆和情绪有些松动,愉快褪得很快,随之而来的是酸涩和阴鬱。会把他当人看待,平常心往来的人们,都只是因为他塑造的形象跟假面。 段豫奇这傢伙究竟是太看轻他,还是太状况外了。 李嗣并没想到招来的房客会是当初那个乘黄投生的孩子,但他看见段豫奇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一种直觉感应,曾经能吃下腹的绝佳补品就在这副皮囊里,但碍于许多原因,他不能把房客宰来吃。 不过他并不急,本来就没想过非要吃乘黄,之前也以为这么难得的灵物要是投胎,肯定也要被其他妖魔鬼怪发现然后瓜分的,但不可思议的是这傢伙能活着来到他眼前。所以他思忖着要是哪天段豫奇猝死,他再吃也还来得及,因为这样的灵物一般鬼怪也消受不起吧。 所以他像看着一颗青涩的果实慢慢成熟,等它烂熟时再收割就好。有时兴起,也会做出像今晚一样的事,捉隻萤火虫去逗人,看对方一脸莫名其妙就达到娱乐效果。 段豫奇生得不差,甚至比那些所谓的偶像明星还顺眼,浓眉大眼,秀挺的鼻,微翘的上唇,一双略尖的耳朵,在李嗣看来还和乘黄的模样差不多,像隻野生动物。段豫奇认定李嗣是人,李嗣偶尔还会把段豫奇当作是过去那隻灵物一样,忍不住想戏弄猎物。 *** 段豫奇的工作比其他抢读家的记者还轻松,但也只是相对性的,职场也充斥着小人,所幸段豫奇的人际关係不错,也有自己的圈子。但自从他替王騫虎把巧克力退给于蘩,于蘩就开始疏离他到了圈外。 儘管对于蘩已不抱任何感情上的想法,段豫奇仍觉得心情不快,而且他还没质问她究竟为什么要给王騫虎下咒。两者之间乾脆断了往来,见面也当没看到。就算不知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什么事,同事们也不会白目去探究,省得惹一身腥。 段豫奇收到王騫虎传的网路讯息,简短报了平安,暂时就没有跟于蘩追究的心思,而是应付每天的工作。这间他和于蘩都恰好到同一个市区出外景,摄影组也是同一班人马,他在「旭」吃过早午餐就过去会合,于蘩结束外景没走,而是跟着他们来到某知名联锁饭店参加l牌的香水发表会。 出示记者证之后每个人都由工作人员戴上试香的小花手环,男性则是别上胸针,女性是红白相间的茶花,男性的试香胸针则是同色系的玫瑰。 会场週边都是精心设计的花艺佈置,天花板悬掛着进口的各类藤蔓花草,柱子、门窗、看板都是满满的花草植物。餐桌上则横亙着特地挑拣过如流云般的松木,奇形怪状,轻食甜点和饮料皆是轻软浪漫的顏色,宛如进到一场芬芳的梦境。 记者群争相採访拍摄,段豫奇将摄影组分成两批人,一批去拍那些看板前露相的名人,自己则带着摄影的陈大哥去调香师专属的房间做採访。透过前辈的人脉,他获得十五分鐘的採访时间,一位打扮高雅的女士引他们进房间里等候。段豫奇喝了口白开水,看到一位穿着休间西装的高大青年进来,那五官分明是东西方混血的模样,人也高大,说着流利的中文和他问候。 这名青年就是这次推出新款香水的知名调香师joey,双重国籍,中文能力不错,喜欢收集泰迪熊。段豫奇自己准备了一隻熊作为贺礼:「我知道你有收集小熊的习惯,或许这隻小熊你已然有同样一款,不过我认为每隻熊都是独特的,相信你这么喜欢牠们,不介意再多收一隻。」 joey非常开心,拉过段豫奇抱住拍了拍背,然后坐下进行採访,结束几道问题后又聊了一会儿,那位应该是joey的秘书的女子走来提醒发表会即将开始,joey才起身又抱了抱段豫奇。段豫奇心想作风洋派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热情,抱了又抱,颊边冷不防沾上一道微湿的触感,接着听见joey轻声说:「宝贝,你的气味实在是太香了。我很喜欢。」 joey说完就松臂退开,一脸彬彬有礼,完全不像是会轻薄人的样子。由于事发突然,段豫奇当下错愕,反射性的交际应对也就是扯动嘴角微笑一下,看joey挥手从容走开,他才回神低骂:「死……变,态。」 负责摄影的陈大哥好像也看他们两个人抱一块的时候气氛略古怪,凑上前关心:「怎样?」 段豫奇瞇眼睨陈大哥,跟他提醒:「那傢伙好像喜欢男人。我看你要当心哦。」 「不是吧。」陈大哥表情古怪看向门口:「没想到、所以你被他吃豆腐?」 段豫奇嫌弃的抹脸,摆手说:「我去洗脸。你先去忙。」 段豫奇洗脸的时候,外面发表会正式开始,大厅降下大萤幕介绍这次新款香水的概念,接着播放形象广告,然后是结合3d光影的走秀。段豫奇回到会场时看见于蘩在舞台边和joey有说有笑,狐疑心想:「她跟joey认识?难道阿虎不喜欢她,所以就转移目标?」 他挑了下眉走回同事身边,这时joey必须上台说些话,于蘩也回到摄影组,他趁机问她:「你好像跟joey很熟?」 她像平常一样亲切微笑:「还好啦。上课认识的。」 「上课?」 还以为于蘩就此疏远段豫奇,没想到她从随身小包里找出一张名片递给段豫奇说:「就这个,joey提到你,有兴趣可以来旁听看看。我觉得蛮不错的,对排解工作压力也很有帮助。」 段豫奇接过名片看,上面写着天灵圣修会,好像是灵疗课程什么的团体。他再看于蘩清新甜美的妆容和微笑,心中暗笑:「八成对感情问题也很有帮助吧,感觉像是什么邪教。」但表面没有显露,客气的收下名片就拿出手机打这次工作的草稿。 发表会后每个人都收获颇丰,拿了试用的新款香水回去,还有一些折抵券及小礼物。段豫奇觉得不拿白不拿,男香留着用,女香可以送人,下午再跑去缴些生活杂费、处理琐事就回租屋处。 下午的「旭」生意不错,天花板的灯由白亮可换成微黄的灯光,音乐也换过,成了下午茶店,每桌几乎都有客人。段豫奇不消费的时候都由后方的旁门进屋,想消费就会从大门入内。今天他走前门,把自己用不到的女香摆在吧台上跟李嗣说:「老闆,我用这个跟你换一份冰淇淋松饼和饮料怎样?」 段豫奇故意戏弄回去,李嗣看了眼竟然也没拒绝,以眼神指示艾莉带位,艾莉今天没穿直排轮,穿着素色亚麻围裙过来招呼:「请跟我来。」说是带位,但也仅是指着吧台末端的空位给人,因为其他地方都坐满了。 段豫奇拿起手机滑呀滑,扫了几则新闻,然后闻到一股恶臭越来越浓,他左右张望,附近的客人也跟他一样在找臭味来源,这时李嗣绕出料理台低声跟他讲:「你跟我来一下。」 段豫奇不明所以,但他跟李嗣一走开,那臭味立刻消失。李嗣拉他的手到楼上,关上楼梯间的门,两人在楼梯间互看,他忍不住掩鼻问:「干嘛?什么味道好臭。」 李嗣目光往下移,伸手替他摘胸针,他顺李嗣的动作看,发现胸针上的花不知为何已经发黑,像烧焦一样,而且连胸针本体的金具也受到腐蚀。李嗣摘下胸针,自它上头飞出两三个黑点,李嗣眼明手快把黑点拍在掌心,再往脚边甩。 段豫奇倒抽一口气,手摀嘴压住惊呼也防止奇怪的东西跑进嘴里,因为他看到李嗣脚边迅速的冒出一颗头把黑点吞掉,但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那颗头是人的样子或其他东西。 「那是别人对你的一个意念,附着在上面,不弄掉的话会招来更多危险。」李嗣把废了的胸针塞还到段豫奇手里说:「记得垃圾分类。我去工作了。」 「等下。」段豫奇急忙抓住他手臂追问:「刚才是什么东西?什么意念?还有你刚才脚边有颗头噯!」 「你之前不是很冷静,大惊小怪干什么。意念就是有人想对你做某些事,头的话,那是自己跟在我身边的东西。」 「什什、什么东西?」 李嗣目光往一旁飘了下,又拉着段豫奇的肘往更楼上走,似乎是为防他叫得太大声,他说:「之前这屋子空很久,所以很多东西都聚在这里。比较厉害的争地盘,低级的灵体就会跟墙头草一样谁赢了跟谁。附近所谓的神灵也管不了,因为也不算是真的神,只是大家都有修出一些道行,跟人类世界一样,黑白两道有界限,没必要惹一堆事。后来我买了这里,就把碍事的吃掉,其他顺服的就暂时不管祂们,有时候庙里的那些『人』也会过来作客。我不吃的东西就扔给祂们吃,这样你懂了?」 段豫奇连连摇头,「不懂。」他下意识抓紧李嗣手臂,小声问:「房东先生,你屋里很热闹吗?我为什么都没感觉?可是我偶尔也看得到鬼……」 李嗣说:「怕你困扰,所以我把祂们都隐形。放心,祂们不敢骚扰我的房客,除非你欠房租。」李嗣看他疑神疑鬼的,心里好笑,脸上仍没表情,不自觉放轻声量问:「好了,我要去工作,你想看清楚吗?还是我继续遮掩?」 「我要看清楚。」段豫奇从来不逃避真相,因为他更讨厌自己盲目无知。不过说完这句他就有点后悔了,李嗣只是在他眼前打个响指,然后他就看到李嗣由头至脚都绕着一堆模样诡异的东西。 说是东西,是因为段豫奇也不知道该怎样界定那是什么,有长很多毛毛脚的脏器在李嗣脚边移动,像蜘蛛一样,也有无头的鸟绕着李嗣飞,或像是古董的器物生出嘴脸,祂们或跪伏或敬畏的跟着李嗣移动,不敢直接碰触李嗣,却又很崇敬的凑近。 李嗣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他看段豫奇呆愕的表情,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说:「祂们都很乖,看久就习惯了。我去忙。」 段豫奇没吭声,李嗣打开门走回一楼,其身后也拖着一大串妖精鬼怪的队伍。而且那些队伍并不那么和谐,会打架、互相撕咬啖食。可是李嗣竟然说祂们都很乖,这个乖的定义大概是指祂们不会、或是无法对房东及房客出手吧。 段豫奇僵住的脸浮现一抹感觉荒唐的笑,哑声轻语:「他当作在养宠物?」之前说要把萤火虫当饵食的言论在此刻也不足为奇。冷静片刻他想起要紧的事,瞪着手里的胸针,跑上楼把它扔进垃圾桶。 「兇针还差不多。」段豫奇啐了声,觉得香水发表会有问题,就不清楚这恶念是针对他还是也会对其他人不利。等「旭」打烊之后,段豫奇才想起没吃到松饼,直接下楼找李嗣吃晚餐。艾莉收拾完桌位就下班,李嗣正在拖地,让他等一会儿。他等不了,也帮忙把餐具洗了,边忙边问:「今天张姍没来?」 李嗣听他问起别人,心里不大高兴,冷淡回答:「她最近的班是上午,下午都去上课。」 「又是上课?不会也是什么灵疗的课程吧。」 李嗣眼神微变,边拖地边回:「是啊。天灵圣修会。」 「感觉好像怪怪的,你不觉得吗?越是强调圣啊、灵啊、纯洁的东西,往往就越是不纯洁、不灵圣。」段豫奇冷笑。 「是这样没错。」 「那你没劝你的搭档别去上那什么诡异的课?」 「她有分寸。我想她只是好奇吧。」 「……房东先生,如果有天我在你面前被车撞了,你会不会报警叫救护车?」这傢伙感觉就是会见死不救,除非有利益。 李嗣微微点头,他说:「叫我李嗣就可以了,老是喊四个字不嫌麻烦?」 段豫奇有张姍的网路社群id,因为担心而传了一则问候过去,张姍立刻回传一张照片,说她在吃饭。他坐在吧台上等饭,李嗣收完扫具准备煮咖哩,他问李嗣说:「其他人都知道你这样?也看得见你周遭的东西?」 李嗣削马铃薯,分心回话:「张姍知道我私下没什么表情跟情绪。她知道我能除掉不好的能量,但看不到祂们。其他人知道的不会比她多。」 段豫奇盯着一个不停喷出不明液体的小怪物在料理台上走来走去,虽然实际上对食材无影响,但他还是看不下去李嗣身边绕这些东西,乾脆走到李嗣身边动手把祂们都拨开、搧走,那些精灵古怪的傢伙慌忙四散,没敢再接近食材和李嗣。 李嗣接着削胡萝卜,感觉段豫奇有点鸡婆,可是并不讨厌对方接近自己,他心情愉快,继而察觉发现自己在微笑,指尖轻抚嘴角后又继续料理食材。段豫奇回头看,李嗣指着一把刀让他帮忙。料理区算是宽敞,两个大男人在一起忙也不嫌挤,段豫奇想起以前常自己料理三餐,李嗣也想起差不多的事,两人莫名停下手来互看。 静默了四、五秒,段豫奇挑眉问:「你怎么了?」 「感觉怪怪的。」李嗣诚实答道。他觉得怪,但不讨厌,以前不是没和人同在厨房见习、工作过,可是和段豫奇相处时他心里会有一种暗暗涌动的情绪,大概可称之为愉悦。 这就像晒暖的棉花铺在心中最阴冷的地方,虽然可有可无,不过令他在意,要是那点温度无法填满也随之冷却,他或许会想要更多,只是这浮动的念头很快被李嗣拋诸脑后。 段豫奇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立刻搭他的肩上下打量,摸来摸去的关心道:「哪里不舒服?没有受伤,是不是感冒?发烧?」讲到发烧,段豫奇把手背贴在彼此额头探温,疑惑道:「好像没很烫,低烧吗?我有进口的综合感冒药,你等我。」 李嗣拉住段豫奇说:「没病没痛。我没事。」他懒得解释,段豫奇的眉皱得更紧,鸡婆念他说:「房东先生,一个人生活要自己照顾自己。你不要逞强。」 段豫奇自知鸡婆,但他好不容易找到cp值这么好的住处,可不想连房东都出事,房东出事的话谁来当他一日三餐的伙伴!李嗣无言,默默煮咖哩,却不讨厌房客的鸡婆,反正不痛不痒,充耳不闻就好。 段豫奇念道:「总而言之,我是真心不希望你生病或出事。你是我一日三餐的伙伴,而且我想在这里住久一点,这里生活机能好、交通便利、环境佳,租金低,你要是倒了我会困扰。」 「一般人就算不怕这块地,知道我能吃某些东西之后都会吓得搬走了。」李嗣试探说:「你就没想过有天你出意外快死了,我也能把你的灵魂吃了?」 段豫奇错愕瞪着他,脱口反问:「会吗?这样也行?」 「可以吃生魂,但是我还没吃过人的。」 「哇……你好像很平静的讲了不得了的话。」段豫奇下意识往后倾,一手撑着后方料理台说:「所以你是把我当备用粮食在养?但你又不是靠吃这种东西维生。」 「怕吗?」 段豫奇想了想,虽然有点不安,却撇了撇嘴逞强回话:「怕什么,这世界多的是人吃人。有本事你直接吃人啊。而且真的想吃就不会跟我讲这些话了。」 李嗣停下手边的事注视他良久,意味不明抿唇浅笑。段豫奇皱眉,一爪掐他的肩膀追问:「讲清楚,你在笑什么?」 「笑你是傻瓜。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 「如果我是你,立刻就搬,不管对方有没有动过危险的念头。你能活这么大是奇蹟。」 段豫奇不以为然的翻白眼,他不是笨蛋,只是有时候更相信直觉,他觉得李嗣扯这么多,到最后也不会真的吃他生魂。至于死后的事,他根本不想去想。 「你家里还有谁?」李嗣接过段豫奇添好的饭,将咖哩盛好端到吧台桌上,肩并肩吃晚饭。店里的音乐停下来,他随口开了个话题扔给段豫奇。 「有个妈和一个姐姐,名义上的。那是我爸第一任老婆,我生母是小三扶正,生下我没多久就走了。我跟我姐是同父异母,我名义上的妈把我领养走,大概也不是为了照顾我爸的孩子,现在想想应该是要从小折磨我吧。」段豫奇语气平淡,如果不把这些事当作别人的事来讲,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李嗣私底下是个沉静的人,不会四处八卦,段豫奇很自然就讲起自家背景。 李嗣看他没少块肉,给人印象健康爽朗,他问:「你家人会虐待你?」 「精神上。」段豫奇笑了下,补充说:「其实是彼此彼此啦。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没让他们好过。我国小就去念寄宿学校,现在也跟他们失联了。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你呢?我讲完我家,你也讲讲你家吧。」 李嗣告诉他说:「这里拆掉重建过,它重建之前是我家。」 「啊?」段豫奇诧异:「你住这里?以前住这里的人非死即伤,不然就是疯掉,就算搬走也衰运连连。你……」 「我爸妈都是公务员。我爸的副业是算命师。上面还有一个哥哥跟一个姐姐。他们死后,我被一对开早餐店的夫妻领养,过了几年平凡稳定的日子,但是养父养母在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遇到船难也走了。后来大概跟你差不多,一个人讨生活。」李嗣的语气更无起伏,他伸长了手拿桌上的冰开水倒杯子喝,朝盯着自己的青年不解眨眼。 段豫奇垂眼同情道:「没想到你之前那么坎坷。怪不得你现在这样。没什么情绪跟表情,是自我保护机制吧。创伤压力症状群?」 「我本来就这样,跟人生经歷无关。我生下来就有残缺,那就是没什么感情,你不必同情我。我起码比你好,有过好几年正常人的家庭生活。」 「哪是,你比我惨吧。我从来没享受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所以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拥有再失去不是比较可怜吗?你才不必同情我。」 李嗣替他倒开水,用鼻腔轻哼,他回应:「从来都没拥有过更可怜。那点同情心留给你自己吧。」 「你才是。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啊。」 「好,你不可怜。你也别误会我在同情你,我是不会对食物產生感情的。」 段豫奇撞他手肘嗤笑:「我也没同情你,少臭美。」 李嗣摸摸被撞的手肘斜睨人,无奈失笑。他想过段豫奇可能有的反应,吓跑、搬走、避他危恐不及,却没想过这人根本不拿自己略具威胁的试探当一回事,继续赖着,坐在他身边吃同一锅饭。 「真是不知死活。」李嗣轻斥,语气却没他自以为的冷漠,对方只是笑两声回应,他望着段豫奇的吃相,目光隐有笑意。 饭后,他们拆了香水包装,李嗣拆了一盒三款新推出的女香,段豫奇则拆三款男香。李嗣嗅了其中一瓶就立刻握住段豫奇的手阻止他闻,并把那些香水一支支都打开来倒掉。段豫奇似乎预想到香水可能有问题,也不怎么诧异,李嗣说:「有尸体的味道。一股死气。」 段豫奇狐疑瞇眼:「你是说像影视小说故事的那样?把人蒸馏了?」 「类似吧。要是闻久了,可能会上癮。狗或一些畜类对这种气味尤其敏感,对牠们而言也能说是香水,呵呵。」 李嗣脸上没表情笑了两声,段豫奇心里发毛,再看李嗣这样皮笑肉不笑的德性忍不住伸手去掐他脸颊肉。李嗣挪眼看掐自己脸的手问:「干嘛?」 段豫奇收手没答话,转移话题问:「为什么joey做这种香水?目的是什么?」 「八成有人想摄取活人魂魄。」李嗣转着香水空瓶猜测,他想起久远以前的事,追忆道:「有些人为达目的、满足欲望,会不择手段,任何东西都能出卖,包括自己。有人卖就有人买,包括鬼。有人专门养鬼做买卖,鬼不够了就只好从人下手,因为鬼是人变的。灵魂能赚一笔,空下的躯壳自然不能浪费,拿去处理炼成特殊的香水,用来标记或是助于摄魂,一举多得,循环利用,务求将能利用的东西压榨得一滴不剩。」 讲到这里,李嗣把空瓶扔去回收桶,回头对着段豫奇惊呆的傻样,半晌段豫奇僵硬的拍了拍两个掌声挤出两字:「精闢。」就是俗称的养小鬼吗?只不过换了经营方式。 李嗣走近他再次询问:「怕了?」 段豫奇皱眉反问:「你很希望我怕你?」 李嗣也说不清楚自己想怎样,他一直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因为没有与人交流的必要,他的偽装滴水不漏,他也只在乎自己。以前没能吃掉乘黄,虽然可惜却也不会特别执着,现在只因为认出段豫奇就是那乘黄转生,竟然一再兴起和对方亲近的想法,不时透露自己的其他面相。 世上窥知他其他面相的人不是没有,他父亲的师兄孙叔就是一个,但也已经失联,而且孙叔对他而言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是因为孤独太久,忽然出现同为异类的伙伴也觉得不错?还是像猫一样会戏弄猎物? 李嗣心里漫生一种淡暖微乱的情绪,就像被风吹上天的蒲公英种子,轻浅淡薄得不太真切。 于是李嗣愣了下,认真回答:「不希望。我希望你不要变。」暂时不要变,就这样在他身边打转好了,他就当养了隻宠物。 「吭?」段豫奇听不明白,但此刻他更关心香水的影响。他问:「这种香水会害闻它的人出事?」 「不一定,但时运差、天生气弱的就容易出意外,气强的人消磨久了也会这样。做这种事的人自然有办法收割成果。每天死那么多人,各种诡异离奇的死法都有,谁能发现?劝你就当不知道,这种事你挡得了一次,挡不了一百次,贪心的人不会消失,那么这种事就永远都有人抢着干。」 段豫奇知道李嗣讲得没错,他接受不了粉饰太平,明知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惨事发生,他还是相当介怀。然而这种事说了不会有人相信,何况他还是一个记者,讲这种鬼神之事还要不要混了。 李嗣收拾完关灯上楼,他在楼梯口唤人:「该上楼了。」 段豫奇走去挠了挠颊,抬眼望着李嗣靦腆问:「你有办法对不对?」 「没有。有也不想管。你不是傻瓜,应该清楚很多事就算知道也不能怎样。」 「所以只能见死不救?那你救我干嘛?跟我一样鸡婆?怕这里变凶宅?」应该不怕收不到房租,因为房租真的是贱价。 李嗣沉吐一口气,单手撑在段豫奇身后的墙面,沉声低语:「我不是救你,我是在护食。」 「干!」段豫奇难得爆粗口。 段豫奇无可奈何,一上楼就跑回寝室上网转移注意力了。开机后打开外接硬碟,点开一个影片,拿了包卫生纸准备好好发洩一下,半小时候他进浴室洗手,拿了衣物洗澡,再出来的时候闻到一股玫瑰花的香味,冷香中还有股难以描述的甜味,紧接着他发现房间的窗户敞开,窗帘被风吹动。 这一刻他直觉有东西潜入,一下子绷紧精神左看右看。房门口的柜子嵌着镜子,他馀光看到影子晃动,后来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倒影,自己吓自己,一向不迷信鬼神的他有点唾弃自己,只是凭空出现的香味让他无法松懈。他悄然走近房门,身上只穿着一条浅水色四角裤,轻轻按开门把想让香味散逸。 「吁。」段豫奇吐了口气,甫转身就被掐住脖子,脚逐渐离地,掐他的力道很大,他本能的挣扎,踢腿、刨抓,令他心惊的是眼前只有一个模糊透明的影,看起来像视野扭曲,但他感应得出那是个人形。 虽然看得见,却不一定碰触得到,段豫奇一下子被掐紧脖子无法出声,整张脸憋得涨红,青筋都浮起,这不是他第一次感觉有生命危险,却是头一回觉得可能会被杀死,而这一刻他脑袋空白,竟希望对方给他个痛快,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 「给我振作一点。」像远雷一样沉浑有力的嗓音自门外响起,同时门被摔开,段豫奇被掐着脖子往窗玻璃猛撞,这一撞力道之大,竟让玻璃出现裂痕。 李嗣一个箭步上前往段豫奇做了一个猛虎扑人的姿势,好像抓住透明的傢伙缠斗起来,房间摆设不多,但台灯、电脑一一被他们波及。段豫奇重获生机,猛地吸气,然后狠狠咳嗽,馀光看李嗣在与无形物搏斗,不敢贸然上前,而且他也四肢乏力坐倒在地。 所幸李嗣没花多久的时间就对着地板连续出拳,落拳速度快得惊人,倏地他扭头张口撕咬,就像猛兽啖食猎物那样面目狰狞起来,大概是将那东西撕烂吃了吧。 段豫奇愣在窗边地上,这跟张姍上次求助的情形不同,虽然没有血腥场面,但气氛沉重而压迫,他动弹不得,因为李嗣的变化让他不知所措。李嗣的双眼闪烁妖异的光芒,这一刻呈现眼白全黑,该是瞳仁的地方却银亮的像嵌着彩鑽,下一刻又恢復黑白分明的双眼,忽明忽灭,而且指甲也一下子变长,头发同样也长长了些。 片刻后李嗣吃光敌人,徐徐起身,歪了歪脖子做着松筋骨的动作,再睁开眼又是平常的模样,一面优雅把凌乱歪倒的椅子、风扇跟灯扶起,一面朝段豫奇走来,居高临下注视人。 李嗣轻叹,这下子大概没房租可收了吧,也算是意料之内,但总比变成凶宅好。他虽然面瘫又无情,却也想好聚好散,于是放轻语调安抚说:「抱歉,我仗着自己『能吃』的恶名,没特别做什么结界,这屋里唯一有结界的地方是张姍跟其他算命师工作的房间。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被盯上,如果你想搬,我不会扣你押……」 金字还没讲出口,李嗣的大腿就被段豫奇牢牢抱住,后者抬头两眼盈满泪光,一个大男人露出脆弱徬徨的样子,李嗣却不觉得噁心反感,甚至想再安慰几句,思忖几秒后他说:「你住这里的一天,就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打你的主意。」 这个乘黄转世的人是他李嗣的猎物,谁都不能覬覦。不过为什么讲出来好像怪怪的,段豫奇看他的表情也变了。 、陆 饵 死里逃生的段豫奇还没回过神来,李嗣走来在他头上嗡嗡讲话,他捕捉到一个搬字,是要他搬走?那怎么行,已经有人要他的命,住李嗣家比哪里都安全,他不走! 于是段豫奇凭求生本抱牢李嗣大腿,这一动作牵动脖子和背部被弄伤的地方,痛得逼出泪水,李嗣的话无疾而终,他努力抬头看人,就李嗣说── 「你住这里的一天,就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打你的主意。」李嗣弯下腰捡起落在脚边的眼镜,没有剥开攀着自己脚的男人,脸上读不出情绪,像机器人一样。 段豫奇像溺水者抱浮木,明知道李嗣只是护食行为,但还是安心不少,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李嗣腿上。李嗣蹲下来看他伤得怎样,一手轻捏他下巴,另一手小心翼翼捧他脸庞,自己歪着脑袋检查、询问,段豫奇莫名热了脸回答:「我可能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李嗣瞥了段豫奇赤裸的上身和长腿,平静表示:「先穿好衣服。」他替段豫奇挑了件宽松的白色印花衬衫和五分裤,拿段豫奇的车钥匙开车载人去医院。 被医护人员询问受伤原因时,李嗣看段豫奇一脸为难,想也不想就替他回答:「情侣间争风吃醋。」 对方只讶异了下就点头问要不要验伤报警,不等段豫奇开口,李嗣又抢答:「不用了。」 李嗣一点都不在意旁人异样眼光,段豫奇斜瞪他,因为连带自己都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出了医院后段豫奇身上多了护颈和背部伤口包扎。段豫奇忍不住在车里抱怨:「你为什么要那样胡说八道?」要不是不想让情况更混乱,他都想一一吐槽反驳。 李嗣替段豫奇拉过安全带系好,若无其事回话:「都是陌生人,找个藉口敷衍就好。」 「话不是这样讲。全世界那么多陌生人,搞不好以后会认识。」 「抵死不认就好了。」 「你真是。」段豫奇气得脸红,过了会儿想起李嗣跑来救命,心里还是相当感激,所以訥訥道谢,李嗣没应他,他担心李嗣被自己兇得不高兴了,又再谢一遍:「谢谢你救我。」 李嗣瞥他一眼,提醒道:「好像是你的手机在响。」 段豫奇在随身背包摸出手机看,是于蘩来电,他实在没心情接她电话,又担心是跟工作有关而不得不回,等对方结束来电后才换通讯软体传讯息问一句什么事。于蘩很快就回传:「有空吗?我在王记羊肉炉。」 段豫奇举高手盯着手机打字回讯:「没空。我受伤了,刚从医院回来。」 于蘩:「怎么了?保重。(惊讶贴图)」 段豫奇咬着下唇再瞥一眼李嗣驾驶的侧脸,他暗恋的女孩这么有心机,对阿虎下咒的事让他耿耿于怀,自己是瞎了才对她有好感,心情一下子变得恶劣,键了一串字就传送出去:「没什么,情侣间争风吃醋打架了。」 段豫奇借了李嗣随口胡诌的理由应付于蘩,反正这无从查证,他只是想混淆于蘩对自己的瞭罢了。 车子慢停下,就停「旭」的屋后,两人从旁门进屋,段豫奇走得很慢,虽然外伤只有擦伤,但颈脖和背都被掐伤、撞伤,让他痛得根本不想动。他是个非常怕痛的人,小时候打针必哭。 李嗣等人走进屋里,锁好门窗就过去截段豫奇的去路:「我背你。」 段豫奇摆手,李嗣说:「反正没人看到。逞强没好处,只能请假了。」 段豫奇满脸黑线,他的车还有分期没缴完,请假多少会影响他的收入,但也不可能带着护颈圈工作,只能请假。李嗣身高约一米九,已经背对他蹲低,他内心挣扎三秒后默默趴靠上去让李嗣背上楼。 「是于蘩打来的。就是我之前暗恋的人,但她好像很执着我学长,对学长下了东西,不知道是符咒还是什么,之前学长来找我讲这些,人就跑去国外找高人帮他解决麻烦。今天香水发表会于蘩也有去,她跟调香师认识。刚才出事之前我闻到一股香味……我怀疑是她。」他不由得有所联想,毕竟他认识的人之中,会装神弄鬼害人的,目前只想得到于蘩一个,虽然动机不明。 李嗣背着他上楼,步伐很稳,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背着,李嗣的肩背宽稳,骨肉匀称,趴在这样的背上令人安心。 李嗣说:「那她可能是打电话看你死了没有。」 段豫奇心一颤,李嗣的语气太平淡,彷彿不在意他的死活,但又出手救了他,也算没有真的见死不救,毕竟这里虽然很多闹鬼传闻,但也不是死过人的凶宅,如果房客死了也会让房东困扰吧。他回神发觉李嗣继续往三楼走,疑问:「我房间在二楼,你去哪里?」 「住三楼吧。方便我照护。」 段豫奇没想到李嗣私底下这么随和亲切,不在意隐私曝光?李嗣不介意,他当然也没意见,他受了伤确实需要有人帮忙换药、贴药布什么的。 这是段豫奇第一次进李嗣的寝室,一进门就能看到靠窗墙的木工装潢,那是整排的收纳空间,包含书架桌柜,其他就是浴室、衣柜,架高的木地板放着一张大床垫,床的一侧有大窗户面向着屋后空地。 李嗣轻手轻脚放下段豫奇,段豫奇僵硬挪坐到床尾试图脱袜,但这简单的动作却令他痛到脸部扭曲,咿咿呀呀呻吟。李嗣看不下去,蹲下抓了他的脚把袜子脱掉,抬眼凝视他片刻后起身走去浴室洗手。 段豫奇不好意思,他感觉李嗣是迫于无奈。李嗣洗完手走到房间外,不久拿几个小水晶在角落或书架摆着,又开一台香氛机,房间里很快瀰漫着佛手柑的香味。李嗣说是设好了结界,明天要再把屋子巡一遍。 段豫奇这时察觉了什么,他问:「你身边那串东西去哪里了?」他指的是李嗣周身时常绕着的妖精鬼怪或不明物,而且刚才在医院也吸引许多好奇的东西靠近,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李嗣按着墙上犴键调整室内灯光,分神回答:「驱走了。你伤了颈背,容易外灵侵体。」 段豫奇有点感动,李嗣大可不管他死活,却替他做这么多事;虽然想吃猪鸡羊牛之前也要费心把牠们养胖,也许李嗣是护食而已,但他无法控制心中涌动的情绪。不仅感动,他对李嗣越来越有好感,毫无道理的…… 这是吊桥效应?黑暗效应?首因效应?段豫奇自我解释,但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加上惊吓、受创后他精神不太稳定,暂时有个能依靠的对象也不错。 他太早就独立生活,虽说偶有贵人关照,比如王騫虎和一些朋友,但也幸亏自己不算孤僻,愿意与人交流、互信,不然单靠自己一个人早就孤单死了。 李嗣让他在寝室休息,逕自下楼弄了杯蜂蜜牛奶回来给他喝,说是让他早点睡。 「第一次喝这样的东西。」段豫奇喝牛奶,也会吃蜂蜜,可是从没想过把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味道意外的不错,很香甜。 李嗣站在床尾盯着段豫奇,两手向后撑着桌面,长腿稍微交错站着,神情慵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可能根本就在放空,只是目光恰恰落在段豫奇脸上。段豫奇被看得莫名不好意思,两手捧着瓷杯道谢:「不管怎样,谢谢你救我。不然这间屋恐怕要变凶宅了。」 「够了。没什么好谢的。」李嗣看他喝得一嘴白鬍子,抽了面纸过来轻捏住他下巴擦拭。李嗣说:「敢踏进我地盘放肆的傢伙,这下场是应该的。」 段豫奇仰视李嗣的脸,一贯的缺乏情绪波动,但这鲜明俐落的五官却耐看顺眼,如琢磨过的玉石,即使下巴有点鬍渣也不显邋遢,清澈的眼眸像无欲无求。目光仅仅在这样顺眼的脸上多停驻半秒,段豫奇觉得自己呼吸变沉,紧张、心痒,而对象却是个比自己高富帅的同性。 「你知道自己条件算是不错的吗?」段豫奇被自己的话吓了跳,补充道:「张姍那样的女性,又可爱又好相处,不是你的菜?活泼开朗,古灵精怪又意外体贴的艾莉呢?还是不喜欢吃窝边草,喜欢到远一点的地方打猎?」他有些失控,越说越过火了,可是停不下来,此刻他只是迫切想知道多一点关于李嗣的感情生活。 李嗣站直身,并没多加理会段豫奇突如其来的一堆问题,他随手把面纸扔进垃圾桶,只留桌上一座触控的香菇灯,自己换了件休间裤就上床就寝。段豫奇呆坐在床尾许久,十几秒后尷尬求饶:「我不开你玩笑了,拜託帮个忙,我这样很难躺好。」 李嗣没想到段豫奇是怕痛而不敢动,沉默几秒后凑过去把床尾的男人由腋下架住,缓缓往床里挪。 「痛痛、痛……嘶……今天怎么这么衰。」 「所请假也好,免得出门又出事。在这里等他们自己上门,我也方便应付。」李嗣一手环过他腰背支撑,让他慢慢躺平,然后侧卧在他身侧,单手撑着脑袋。 段豫奇躺平后只转动眼珠看李嗣,幽微灯光下有种朦胧美感,令他心头微热,如果对方察觉他这么不对劲,极可能一脚把他踹下床吧。为免伤上加伤,段豫奇闔眼长吐一口气,培养睡眠情绪。 李嗣说:「这两天作息跟我一起,等你染上我的气息也比较不容易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沾上身。除非对方能耐比我高。」李嗣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话曖昧,却听得段豫奇耳尖温热。 「讲得好像你很厉害。」 「人外有人,但我也不弱。」 「不觉得我们盖一张被子很诡异?」 李嗣转移话题:「早餐想吃什么?」 「不吃了。我要睡到中午。」 「午餐想吃什么?」 「松露酱烤鸡排义大利麵。」这是本週新菜色,段豫奇听说之后就开始嘴馋。 「如果那个调香师或于小姐再联络你,就跟他们约吧。」李嗣躺平,语气慵懒。 「做什么?」 「礼尚往来。」 段豫奇无声笑了下,闔着眼问:「李嗣,你为什么帮我出头?」 「为了你能准时缴房租。」 「才那点房租你也计较。没别的理由了?比如看我顺眼啦,之类的。」 李嗣没正面回应,他说:「我看他们不顺眼。快睡,明天还要叫人修门窗。」 次日,天没亮李嗣已起床准备开店,他是个不太需要睡眠的人,一天睡四小时绰绰有馀,要多睡也没问题。「旭」后来又雇了两名员工,李嗣趁空档吃了些东西,中午是生意的巔峰期,在这之前他上楼发现段豫奇瘫在床上像死尸一样沉睡,没有动静,他拉开窗帘低唤:「睡死了?」 「我早就醒啦。」段豫奇把蒙脸的棉被拉开,两手朝天花板举直幽怨道:「只不过爬不起来。」 李嗣摇头,上前把人拉起来,忍不住念了句:「太废了吧。」 段豫奇深呼吸,被念也不痛不痒,反正他脸皮厚。在李嗣的注视下,他动作僵硬往房门口走,李嗣喊住他:「去哪里?」 「刚刚空调停了,热得我一身汗。」 「你这样能自己换?」 「呃。」段豫奇汗顏,想像了下好像颇困扰,不管怎样还是下楼拿衣服替换。他每个动作都滑稽可笑,拿着衣服半天也没能穿脱衣物,侧对着门口跟来的房东先生丑态百出。 李嗣不想浪费时间,走来命令他站好,替他把原先穿的衬衫钮釦解开,接手那件乾爽的t桖。李嗣的眼神和动作近乎无机质,有时段豫奇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都像在看灰尘,但房东亲自照护他还是让他感激,同时庆幸李嗣是个面瘫,再怎样也不会露出耻笑他的样子。 李嗣把上衣捲好,撑开袖口,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左手。右手。头。」像给幼儿穿衣一样,段豫奇的羞耻只维持了半秒,接着李嗣再帮他拿短裤:「左脚。右脚。」穿完衣裤后李嗣拧了毛巾给他抹脸,再拿把梳子递上。 段豫奇享受有人伺候,对方还是这样顺眼的英俊男人,正当他暗爽的时候,李嗣一句话戳破他的梦幻泡泡:「自己梳头发总会了吧。今年几岁了?」最末句绝对是羞辱了。 段豫奇垮着脸梳头,斜眼瞥李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李嗣眼中有笑意,可能是错觉。李嗣问:「午餐下楼吃?还是再给你端上来?」 「我就不下楼佔一个位置了。」 李嗣应了声要下楼工作,段豫奇喊住他,看着他神色平淡的模样,段豫奇右手抓着左前臂赧顏说:「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事实是你救我一命,我真的很谢谢你。人家说临死前的跑马灯,我发现我没有,那时我脑子一片空白,这一生到现在也没什么值得死前还掛念的。所以我还是想活下去,不想就这样人生空白的走了。」 与其说是空白,倒不如说是苍白。他有不少朋友,但一直不肯把谁看得太重,包括自己,因为对于人世间的感情,他害怕,也渴望。这和他的出生背景多少有关,从来不曾拥有的话,也不会害怕失去。他认为没有谁是失去他就不行的,因为他同样也不想为了失去谁就崩溃。 儘管胆怯得狡猾,他还是不太甘心就这么结束生命。话音略沉,本来心里有些感慨和庆幸,说出口怎么显得自己挺惨的,吸口气重整心情后微笑道:「总之,谢谢你,不管有没有机会报答,我都不会忘记你救过我。」 李嗣把他各种表情尽收眼底,歛回目光走开,转身时轻吐两字:「傻瓜。」 段豫奇听得清楚,明明是那么淡然的回应,他却觉得有点高兴。吃完饭之后他开始上网和同事间聊,关切一下职场变化,简称八卦。右下忽然出现一个视窗在闪烁,点开来是王騫虎,他惊喜丢个惊叹号,随即输入一串字:「阿虎!你平安吗?几时回来?」 对话视窗里,王騫虎回他一个战队贴图,红战士比着大姆指手势,接着传讯:「你想我了?」 段豫奇咬牙敲着键盘:「废话,没事快回来,我有事。那个随身碟别忘了来拿。」 「随身碟你没看?乖。我很快回去,你想不想我?」 段豫奇翻白眼,别看王学长外型健美壮硕、雄壮威武,个性其实很三八。他按下视讯键,被对方拒绝了。王騫虎说网路不稳,视讯没什么好看。段豫奇骂道:「三八个屁。我很担心你,快点回来。」 「好。」传完这字,王騫虎就下线了。段豫奇垮下脸,没来得及问其他事,包括于蘩是怎么给他下咒的,他担心学长的安危,也想知道于蘩怎么连他都对付。 王騫虎打从学生时期就很照顾他,他们一起去打工、见习,一起跨年、游玩,王騫虎总是领着一群学、弟妹在校园走,时光流逝,大家各奔东西,只有他跟王騫虎还在同一个圈里混,算是多年不变的兄弟、伙伴。后来王騫虎受不了主流媒体的低俗与操弄,和其他志同道合的人组织了独立媒体,对一些议题做深入报导及追踪,而他还依旧在主流媒体浮沉,儘管这样,王騫虎对他的态度始终没变过。 或许是因为缺乏家庭温暖,段豫奇觉得要是自己有个大哥,就是像王騫虎那样吧。不过在他心目中王騫虎就是他的大哥。 到了「旭」打烊的时间,员工陆续下班,李嗣关店上楼,段豫奇正在沙发睡觉,风扇把他上衣吹开露出平坦未经锻鍊的肚皮,隐约有些腹肌,线条并不明显,乍看白白软软的,而且一点杂毛都没有,似乎触感极好。 李嗣站在沙发旁俯视半晌,伸手往那肚皮摸了摸,再替人把上衣拉好、关风扇,最后才把人喊醒。段豫奇睡眼怔忪举起手,李嗣有默契的把他拉起来,张口就问:「晚餐吃什么?」 「很饿?」 段豫奇摇头,李嗣握他的手说:「不饿就先洗澡再吃。你背上的中药贴布要换。」 「你帮我?」 李嗣面无表情反问:「不然你自己能办得到?」 段豫奇抿直了嘴唇,脸上彷彿浮现三个大字:「办不到!」 「袒裎相见能增进情谊,像日本人在澡堂互相刷背一样,就当做是这样吧。」 「你想跟我增进情谊?你不是说自己不会对食物產生感情?」 「就这么想被我吞了?」李嗣微微偏头,目光像有什么情绪在闪动。段豫奇顾着揉肚皮,没捕捉到那一瞬间的变化。 三楼套房的浴室里,段豫奇被脱个精光,李嗣帮他把衣物扔洗衣篮,转身将人由头到脚扫视一遍,目光在他胯部多停了一秒,段豫奇尷尬侧身。李嗣的浴室颇宽敞,进门右侧是两个洗手台和一面很长的镜子,另一侧是淋浴间,门口正对着一个大浴缸,所以就算段豫奇背对也会被镜子照出正面。 李嗣跟着脱光走进淋浴间,淋浴间并不小,但挤了两个大男人还是嫌狭窄。段豫奇趁机偷看回去,结果颇受打击,李嗣不仅个高子,身材也是结实精悍,虽然比不上王騫虎那么雄壮,但是饱满的胸肌、紧实的巧克力砖腹肌都没少,连背肌都练得很漂亮,真正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段豫奇虽然没赘肉,也不算单薄,但对照之下他觉得自己简直在破坏画面。 李嗣看段豫奇缩肩往脚落挪,捉住他手肘说:「躲什么,又不是小猫小狗还怕洗澡?」他才不管段豫奇又擅自上演什么脑内小剧场,先替人卸下护颈圈,调好水温后替其冲洗头发。段豫奇就坐在旁边石台,李嗣光裸着站在斜前方,他不敢斜视。 段豫奇乾脆闭上眼,李嗣搓洗他头皮,力道拿捏得恰好,恍恍惚惚被这人牵着鼻子走,一点也没想过挣扎,顺从到底,该不会李嗣也对他下咒吧?但他就是享受着。他怕痛,但不是不能自己洗头,也不是不能忍痛,可是李嗣主动,他乐得接受。 李嗣把段豫奇耳鬓滑下的泡沫抹开,仔细搓洗男人的头皮和发丝,眼下这个人没有任何防备,明知道他不是普通人,随时有心都能弄死自己,这男人却闭着眼任他作为,是够蠢还是有别的原因?李嗣心中彷彿有虫在蛀蚀,悄然无声的鑽咬,刺痒痠软,但又细微隐约得让他想忽略。 两人一时无话,段豫奇正在出神思考,忽觉下巴微温,李嗣轻抬他下巴让他仰首冲洗泡沫,接着再替他刷背,然后就各洗各的了。李嗣随意将套着皂袋的香皂递给他,自己也拿了一个旁若无人似的洗澡。段豫奇内心摇头叹气,李嗣不仅不介意他看,也不在乎,他有点挫败,不过自己这种身材确实也没什么值得看,算了! 段豫奇草草洗完,像机器人一样要出淋浴间,李嗣捉他手臂把他捞回来质问:「洗完了?洗得这么随便,不够乾净。」 「我觉得算乾净了。」 「没洗乾净不准躺我的床。」李嗣坚持。 「那我回房间。」 「洗乾净。」李嗣拿着香皂沉声道:「要我帮你?」 段豫奇被他威胁,心里一惊,敌不过羞耻心,只好重新再洗一遍,这时李嗣已经逕自走出淋浴间,瞧都没瞧他一眼,他莫名松了口气,也摸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了。过没多久李嗣折回来替他穿衣服,再自己刮鬍渣,他像逃跑一样离开浴室,脸、耳朵、身体都烫得不得了。 段豫奇坐在椅子上对笔电萤幕发呆,李嗣走到他身后忽然由后方撩起他上衣,他僵着身体惊问:「干嘛?」 李嗣:「帮你贴上贴布。」 「……」 「怎么了?」 「没、没有啊。麻烦你了。」段豫奇好想低头,还好他前方没有镜子,李嗣看不到他心虚的表情。只不过他泛潮红的身体还是被李嗣看去,李嗣若有似无挑眉,撕开贴布的透明膜贴上那微红的皮肤,抚平贴布的动作特别温柔徐缓。段豫奇也感到那动作有些曖昧,不像李嗣一贯俐落迅速的作风,手指、掌心都贴在他身上,那股凉劲转为灼热,分不清是贴布的药性还是李嗣的手温。 李嗣帮他拉好衣服走到一旁开电脑,两人各自上网,李嗣接到一通邀约同学会的来电,通话结束后段豫奇开他玩笑说:「如果对方能看到你讲电话的样子,大概会误会你在敷面膜。」能面无表情的和老同学感性叙旧什么的,也算是厉害了。 李嗣听出他的意思,淡淡回说:「我只是懒得做表情跟反应,不是面瘫。」 段豫奇汗顏,这不就是面瘫嘛! 晚间十一点半,李嗣难得这么晚睡,就寝前段豫奇点眼药水,听李嗣忽然问他一句:「你对于记者还有留恋或不捨吗?」 「吭,怎么没头没脑突然问这个,当然没啊,她可能是想害我死的人,而且她还害我学长。」段狱奇抽了张面纸擦溢出的眼药水,双眼泛着水光看向李嗣,视野模糊,却彷彿看到李嗣朦胧的神情带着温柔笑意。等他能看清楚的时候,李嗣已经关得剩那盏触控灯要睡了。 他趁机跟李嗣抱怨了于蘩对王騫虎做的事,最后强调道:「我之前是对她很有好感,可是还没喜欢得那么深。浪漫史一秒变黑歷史,以后不要再说我喜欢她。那么阴险的一个人……」 「阴险不好吗?」 「被阴的是我当然不好。」 李嗣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讲:「那就不用顾虑你的感受了。上次潜进屋的鬼是她放的,我把祂撕得剩脑袋和腿,让鬼逃回她那里。受创的鬼不好控制,呵。」 段豫奇看他面无表情笑了声不禁挑眉,不是没听过养鬼,但这还是头一次发生在周遭,他确认道:「你是说于蘩在养小鬼?」 李嗣:「不,是养大鬼。」他看段豫奇又坐在床尾了,不等对方求助就凑过去把人往床里拖,顺便盖上被子。动作就和前一晚一样轻巧而小心,堪称温柔。要不是灯光幽微,就能看到段豫奇耳尖染红。 段豫奇自问不是这么脆弱又常需要求助的人,不是谁的付出他都能适应良好并欣然接受,过去最常受到王騫虎的照顾,但在感激之馀也多少有些压力。王騫虎是他们这些学弟妹的大哥,是可靠而强大的前辈,有时囉嗦得像老妈子,还会忽然生他闷气,被关心的同时也会被念一顿。他是真的喜欢王騫虎这个大哥,但有时他寧可逞强,生病或受挫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躲着也不想被大哥发现。 李嗣和王騫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类型,表面上温煦随和,私底下冷淡平静,很少讲废话,虽然有时言语比较犀利无情,关键时意外的可靠。段豫奇已经不想向李嗣道谢,他的心情无法被感谢的言语概括,此刻他看了眼已经闭眼的李嗣微笑,心情荡漾,居然没什么睡意。 十分鐘过后。 一声气音:「李嗣,睡了没有?」 「快了。」 「我睡不着。」 「……」 「睡不着。」 「要我讲故事?」 段豫奇嗤笑一声,他问:「你要对付于蘩?」 「你捨不得?」 「没、没有啊。」段豫奇心虚得莫名其妙,竟然结巴。 李嗣静默片刻告诉他说:「逃走的鬼也许半途会被其他修炼的东西瓜分吃光也不一定。于记者不见得会有事,如果她有养其他的鬼,就等她再放来吧,我不介意多吃几隻。目前只是抱着这样消极的作为,还是你想要我积极一点?」 「什么啊你这贪吃鬼。」段豫奇没料到他是打这种主意,忍不住笑出来。听来李嗣对付于蘩的鬼是游刃有馀的,那么他请假在家也算安全吧。一放下心来,他很快就睡着了。 反而是李嗣在几分鐘之后睁开眼,撑颊侧卧盯着段豫奇的睡相,若有所思的看了半小时之久,然后伸出手指悬在其唇上,迟迟没有碰触,却不知什么原因心跳得有些快,嗅到了对方身上和自己同样的皂香,一股稍嫌陌生的欲望油然而生,胸口燥动,某个器官也蠢蠢欲动。 然而李嗣并没有理会自己身心的任何反应,双眸不再清澈冷然,犹豫了下,指尖细细搓揉段豫奇颈间一綹过长的发丝,叹了口气躺回去睡觉。 李嗣清楚知道这不是食欲,或许是他禁欲太久了,有点迷乱。 隔天凌晨,李嗣准时醒来准备开店。段豫奇跟着转醒,瞇眼看李嗣站在门边柜子前,柜子门上嵌着镜子,算是穿衣镜的功能,李嗣在镜前勾起嘴角,换了几个角度反覆练习微笑才走出房间。 段豫奇暗自好笑:「不是偽装技巧纯熟,还需要练习?」只是他的笑容很快褪去,李嗣这样也是不得已吧。 李嗣不是没感情,但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些感情意味着什么,或有什么作用,对他来说感情可有可无,不过是身而为人的附加品。李嗣似乎是从旁观的角度看待自己,甚至可能不是以一个人的立场在看自己,所以他不会刻意抹煞可有可无的感情,而是为了生存去研究这些「人之常情」罢了。 段豫奇忍不住怀疑自己脑补过度,但也可能不小心真相了,但这确实是他和李嗣相处后所认知的部分。他对李嗣不算很瞭解,只是直觉李嗣不会害自己,要害的话早就出手了。可能都是自幼失去原生家庭,缺乏家庭温暖的成长着,而且一个人在社会上讨生活,加上同住一个屋簷下,所以產生感情投射吧。 看到李嗣在练习微笑,段豫奇不禁想起不久之前他们初次邂逅的那天,李嗣的笑也是虚假的吗?不管怎样,他觉得李嗣笑起来很好看。 才同住不久,他对李嗣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复杂,他觉得李嗣可爱、可怜、可恼,牵动自己的情绪起起伏伏,他无法掌握好自己的心情了。他苦笑了下,默默回到二楼休息,心里不停嘲笑自己善变和肤浅,不是才刚结束一段暗恋?怎么又对另一个人產生情愫,而且是房东先生…… 所幸这只是他单方的变化,李嗣是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的,所以才能大方的这么照护他吧。这也意味着哪天他累了,不想喜欢了,随时都能停止。想到这里,段豫奇觉得放松了些,只要不要不小心表露得太多就好。 中午李嗣把店交给员工,轮到自己的休息时间上楼找人,他发现段豫奇在二楼客厅上网并没多想,到了晚上才听段豫奇说要回二楼。李嗣不解:「不是怕痛怕得要命?自己能贴那些贴布、能顺利躺在床上、可以自己洗澡?」 段豫奇硬着头皮回说:「我觉得今天好很多了。不想麻烦你。」 李嗣推了下眼镜,深深看他一眼,轻浅留了句「随便你」就回三楼。不知为何,段豫奇觉得李嗣好像不太高兴。 ---------------------- 没存稿啦。0口0 、柒 旧事 初秋,对学生们而言暑假接近尾声,这年夏天没有什么强档电影,段豫奇也不常跑电影院,租了些之前没看过的影片回住处观赏。养伤期间他三餐外加消夜都由李嗣投餵,现在肌肉线条越来越柔和,特别是肚子,这让他很揪结,于是晚上只肯让李嗣给他做些温沙拉吃,看影片时就在软垫上做些局部锻鍊的动作。夜间,李嗣通常很早就睡,打烊后洗澡,看点书或玩个游戏,上一下网再就寝,一週会有一、两天是打烊之后还在一楼待着,继续做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生意,李嗣说是预约制,段豫奇虽然好奇,但也知道有很多事不要贸然接触比较好,所以入夜后都躲在二楼。 这阵子除了三餐之外,偶尔李嗣约他去逛大卖场,主要是因为他有车,方便店里採买补货。李嗣对他的态度还是挺平和,却不像他刚受伤的前两天那么仔细照护他,态度上挑不出破绽,可是他觉得李嗣在生气,气什么他也捉摸不清楚。 现在段豫奇不必再套护颈圈,回到职场工作,肩颈变得容易痠痛,同事介绍他一间精油推拿的店,他拿着名片预约,一忙完工作立刻跑去。推拿的店家在商圈巷子里,设备装潢很新,师傅看起来挺资深。一个中年人笑容可掬请他脱下上衣,确认他预约的内容后从架上拿出各款精油,一面抹在他背上边讲解那些疗效。 那些香味虽然调和过了,香气还是很浓,一双大手在背上游移,力道拿捏得刚好,师傅给他讲解背上有什么穴位,他听得昏昏欲睡,没过多久意识已经在梦与现实间飘荡。放松时心想之后能拿着优惠券邀李嗣一起来,这次做完回去,「旭」差不多也打烊,恰好能赶上李嗣煮晚饭吧。 昏黄灯光里眼着香氛蜡烛,播送轻音乐,一切是那么的愜意和享受,段豫奇没想到只是小憩片刻,再醒来是被痒醒跟冷醒的。空调开很强,他觉得冷,至于痒是因为有人拿毛笔在他皮肤上画,他脑袋有些沉,感觉像是被下药或是醉酒没醒那样,整个人都不舒服。 睁开眼就看到天花板的装潢是一块块正方形的镜子和圆形灯饰交错着,好像一面只摆上白棋的棋盘。他透过镜子看见自己手脚绳子及锁链束缚着,绑在一张大圆桌上,浑身只穿一件四角裤,周围墙面贴有各种中式菜单,看环境好像是间中式餐厅。他裸露出的皮肤被画上密密麻麻的咒文、图腾,执笔的是一个少年和个少女,身上被画得红黑相间,大概是用了墨及朱砂,只不过他还嗅到一股很重的怪味,又香又臭,香得诡异,臭得惊人,令人很不舒服。 然而少年少女似没有感觉一样木着脸在他身上完成最后几笔,他冷得起鸡皮疙瘩,餐厅灯光白亮,将这景象映得冰冷弔诡,他莫名想起一、两部片子,一齣是把人剁了做成叉烧包的经典片,另一齣是刽子手的老婆被剁了做成包子,被人吃出包子有颗牙齿的灵异片,他心情很糟,开始发抖,不知是冷得还是怕的。 镜子映出的地板也是黑红相间的深色调,这时段豫奇又察觉一点不对劲,就是地板的顏色缓缓的扭曲、转动,他惊愕发现那些黑的、红的、褐的顏色其实是满满的脏器、断肢残骸,和着淹到人脚踝高度的血液,但是馀光瞥去,似乎那些东西只有他看得见?凭他过去看到异世界物体的经验所猜测,那些东西可能是残存在这空间的记忆。 「你们这是违法,这样做不怕报应?」段豫奇没想到自己还能冷静讲出一句不抖的话,但也只是表面镇定。 那少年皱眉睨他,嫌弃的走去另一张桌子从背包找出一块圆润玉石,白色上面有一丝丝血红纹路,直接塞到他嘴里。少女冷声提醒少年:「师傅说要活的,别把他噎死。」 少年看着段豫奇不屑警告道:「再吵就把你嘴巴焊起来。」 段豫奇吓得手心冒汗,鸡皮疙瘩特别有精神,这时他们画得差不多了,两人守在左右像在等着谁验收。果然隔一会儿从厨房里走出来四人,为首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白发男人,被少年少女喊作师父,其他三个都是他认识或见过的,于蘩、joey、推拿师傅。 段豫奇无法讲话,只能含着碍事的圆石发出怪吟。推拿师傅仍笑得亲切,他说:「便宜你们了,他是个很好炼油的材料。要不是因为熟客,这个我就自己留着用。」 joey温和有礼微笑说:「张师傅不觉得这躯壳拿来炼油太浪费?」 于蘩走近段豫奇被绑的桌边,居高临下审视,今天她的妆依然清新自然,淡粉的唇刷上透亮有珠光的的唇蜜,向平常那样的轻和语调对他说话:「之前我养的鬼去找你,想直接让祂把你弄死了提取魂魄,没想到祂就被弄坏了。看来你的房东也不简单,等我把学长你的魂魄抽出来再炼成鬼奴,再让你去对付那个房东好了。你这么喜欢我,我也算帮你达成愿望跟我在一起。至于你的躯壳就留给joey,他目前的病治不好,得在换一个更好的。学长放心,我现在取魂魄的技术熟练,不会痛太久,不必经过把你弄死的过程。活着抽人魂魄,这我很熟练的。噢,给你介绍一下,那位英俊的白发先生是刘师父,有名的符籙师。」 段豫奇无法挣脱、呼救,紧闭双眼哼了口气。于蘩把他嘴里的东西取出,他抬头想咬她手指,她挑眉摑他一巴掌:「听话。」 他心都凉了,这些话和他所见的景象,足以推想他们肯定把这些勾当干了无数遍。将一个人的身体灵魂拆卖,说成再简单不过的流程,执行得毫无犹豫,如果没有什么条件限制所选对象的话,整个世界不就都是他们的狩猎场? 段豫奇吓懵了,joey出声催促于蘩:「时辰已到,赶紧开始。等下把冰柜送我指定的地方,我先去准备。刘师傅跟我走。」 白发男人深深看了眼段豫奇,转向于蘩问:「不先拿到他的生辰八字,没问题?」 于蘩说:「生取魂魄这是实验千百遍的了,没那个也办得到。何况有你创的符咒帮忙,万无一失。钱老样子先匯到k国,辛苦你了。」 推拿师傅、刘师父、joey一起离开,从厨房那里的小门走,少年少女留下充当助手,于蘩回头对段豫奇露出甜美的微笑,段豫奇对她这表情已不再心动,而是心惊。明知道求救无用,段狱奇还是扯着嗓门叫喊:「救命!」他不顾形象疯狂挣扎,扭动、乱抖,被綑绑的地方勒出红痕,他叫得越来越大声跟难听,几乎要崩溃。 于蘩不知从哪里取两根细长银针往他耳下的颈子两侧扎,金属独有的冷意刺入皮肉,段豫奇瞬间静默僵住身体,他怕断针、怕受伤,于蘩满意轻笑了声,手指拈着针轻轻转动,一面念念有词。他感到一阵诡异和噁心,虽然躺在桌面,却觉得由灵魂感受到能量震荡,肉体及精神都捲入从未体验过剧痛及晕眩,喉咙间发出呃咯嘎之类的怪音,一下子冰冷彻骨,一下又变得灼烧难忍。 这不过是几秒间的事,却度秒如年,他视线变得模糊,无法再叫喊,拱起的胸膛又重重坠在桌面,身上飆汗,被画上身的符字不知用了什么调和过,竟胶着在皮肤上没有晕开来,而且好像有光影浮动,如虫蛇般黏腻的贴在他身上。 段豫奇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不像人,精神涣散,手脚好像產生变化,彷彿快摆脱「人类」的躯壳脱出,不知要化作什么形态。即将而来的是自由或束缚,都只让他严重恐慌。错乱痛苦之际,好像听于蘩又一声轻哼,再接下来是少年、少女同时发出疑惑的轻咦。 「怎么会这样?」于蘩的声音充满惊喜:「这个人的魂魄不是普通人,是灵物?天啊,赚到了!」她双眼一亮,看向少年和少女。 少女警觉迎视:「你要灭口?」 少年亦开腔提醒:「我们可是有两人。」 于蘩呵呵笑了笑:「怎么可能,我与刘师父有交情,不会伤他徒弟们。当年我和刘师父认识时你们还没出生的,我和joey能脱胎换骨也是托他的福。」她瞥了眼已经被一层层白雾笼罩的男人,雾里有符咒发出的光纹像蛇一般游动着,愉快道:「真是怀念的画面,呵。我跟白毫差点到手的东西,你们不告诉他,我们三个便相安无事。」 少女挑眉和少年对看一眼,少年说:「白毫?是指那个调香师,你想独吞灵物?」 话音未落,厨房那里传来皮鞋踩在地板磁砖的声响,他们三人讶异,少年立刻奔去看门应是上锁的,就算没锁,这栋建物佈下障眼法,普通人不得其门而入才对。少女跟于蘩都盯着厨房那儿,于蘩分神留意段豫奇的情况,手指间还有一簇银针尚未发动。 「砰!」物体重击墙壁的声音,好像听少年闷叫了声,接着一堆厨具掉落、碰撞,动静不多,约十秒左右从厨房走出一名穿着休间白衬衫、铅灰色西装裤的高瘦男人,略长的瀏海往右旁分,脸上掛着一副鈷蓝色细框眼镜,他一进来,餐厅里那些圆灯就开始闪烁不停,活像是鬼片里才有的效果。 少女忘了呼吸,直到听旁边于蘩出声:「你是什么人?」 男人定定看着于蘩,微瞇起眼,目光将她整个人扫视一遍,自言自语似的低语:「怪不得好像似曾相识。他要是知道自己暗恋的人都能当自己的妈,不知道会怎么样。」 于蘩闻言错愕瞠目,少女把笔桿旋转,笔毫收进笔桿里,外壳拔开即是一柄短刃,二话不说朝男人杀过去,于蘩直觉那人不好应付,才想喊住少女,却只叫出「你别衝动,他。」五个字,少女已经被男人架开持刀的手臂,一拳狠狠揍在纤细单薄的腰腹上,少女双眼瞪大,当即跪下抱肚、脑袋撑地乾呕起来,然后晕死过去。 于蘩被情势逼急了,原先的长针收起,接着双手一甩发出几十根细如发丝的牛毛针,那男人绝对无处可躲,能遮挡的桌椅也都离得较远,没想到男人面前忽然显现出一抹艳红,那是一张张绘着白牡丹的大伞。四张大伞挡下针,凭空飘开,男人优雅踱来,这时的他已经双眼呈现黑色,没有瞳仁。 「噫、呃……」于蘩满头冷汗往后退,这种情景她有印象,很多年以前有个人也是这种空洞深黑的眼,可是又有点不一样,当时也和此刻一样,她跟白毫在风水宝穴发现灵物,想夺取时被阻挠了,他们当时的肉体被一股可怕的力量侵蚀,对方几乎要把他们吸乾变成乾尸。她想起来了,那个由季氏改姓李的孩子! 这些年不是没想过要把人找出来解决掉,可是那孩子离开儿童之家后的消息就查不到了,他们之后觅得新的躯壳也没心思再追究,像那种怪物迟早会被其他高人解决的,没想到竟又遇上了。 「我,把他给你。你让我走。」于蘩努力讲出这句话,她不敢独自涉险,就算抢到这人的魂魄她也得有命作为,眼下还是得先保命再说。 只不过男人面无表情用鼻腔轻哼一声,冷漠的笑意:「你给我?他本来就是我的。」说完同时他朝于蘩的眉心出手,于蘩张牙舞爪反击,双手的银针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他猛刺,针刺在男人深黑的眼球里、他的眉心、脸部穴位、周身大穴无一倖免,一下子像隻刺蝟,她喘着笑起来。 「呵、呵,哈哈哈,不过如此。」她边笑边退开,把身上剩下的针继续拿出来猛扎男人,每个扎过的洞开始渗出血来,她几乎要把人戳烂,笑得越发开心:「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不过是个小鬼也敢威胁我,你们全家都去死,全都去死,下贱的垃圾,怪物!」 李嗣站在方才红伞遮罩的位置一步也没移动,漠然望着被四张红伞罩住的女人,她在伞下弯腰拿针不停往自己肚腹和身下猛扎,刺出许多血洞,边自残边笑,李嗣挪开眼往绑着段豫奇的圆桌走,一手伸进雾里按在青年的印堂喃喃念着什么,几秒后雾如有意识般渗入青年体内。 李嗣无视一旁自残受伤已经快晕倒的女人,他将段豫奇横抱到厨房,拿出一瓶清酒把人由头到脚淋一遍,皮肤上画的咒文糊掉晕开,然后抱着人走出厨房后面的小门,在防火巷口上车离开。 *** 李嗣在自己三楼浴室放好温热的水,扔进大把柚叶和一些能吸阴气的树枝草叶,把段豫奇扔进去泡着。十分鐘后段豫奇撑开眼皮看人,好像还没清醒,他被李嗣抓着手肘带出浴缸,李嗣把泡过的草叶捞出来扔一旁,放掉污浊的水,将浴缸冲洗过再重新放热水,然后把另一綑还没浸泡过的草叶扔进去,接着让段豫奇再坐进浴缸里,彷彿在煮药汤一样。 段豫奇被蒸出一头汗,困惑望着一旁高大的男人低喊:「李嗣?」 「你被画了符咒,得先把你身上沾染的咒力和气洗掉。等下你整个人都泡在水里,能憋多久的气就憋多久,总共要再浸个十五分鐘。」 段豫奇明白李嗣在救他,虚弱应了声就尽量躺下,捏鼻憋气浸到草药水里。虽然闭起眼,却能隐约看见一丝丝絳红色光线像香火烧出的烟那样冉冉浮出体外,一直往上飘散,那些烟丝最后匯成一隻一隻胭脂色的小鱼游走了。他知道自己不全然是靠肉眼去看那些异界的东西,也知道那些事物不见得就真的是他所见的样貌,也许小鱼的形象只是映在他心里的模样,如果有别人能看到那些能量或气,或许不是以鱼的形态出现。 段豫奇浮出水面透气,李嗣问:「看到什么了?」 「鱼。红色,不大。」 李嗣歛眸思索:「不是太凶恶,还好,不棘手,把它洗掉就好。」 这座浴缸嵌在大理石面里,往外有两、三层阶梯,但看得出不常使用,因为李嗣的沐浴用品都摆在斜对角的淋浴间里。李嗣又换了一次水,让段豫奇把身上画的符仔细搓洗乾净,保险起见再泡一遍澡。然后李嗣趁着人泡澡时,把一些陈年往事简略的交代着:「大约在我九岁那年……」 段豫奇听他讲叙才知道原来李嗣原本应该叫季嗣……祭祀、多诡异的名字,不过更诡异的是李嗣说这栋鬼屋原本是他幼年住过的家,是向王騫虎他们家人租的,过去这条太平巷是有名的算命街,不像现在凋零得剩下一、两间还掛着招牌,至于路旁也没人摆摊,因为会遭取缔。 他更没想到自己的生母曾找过李嗣的父亲算命问事,而且当时是少妇的她买小鬼养着,却不知自己养的不是一隻小鬼,而是一群。那批小鬼疑是某个组织所炼来的,被其中的成员私下盗卖。 少妇自食其果,怀的胎儿没有魂魄,已经被妖鬼吃光,一个胎儿也不够一群小鬼投生,小鬼们开始对少妇的丈夫作祟,吓得她丈夫跑去出家,接着连李嗣一家也遭殃,但后来的灭门祸事却不是小鬼所为,是炼小鬼的组织做的。那组织遣了一男一女来抓小鬼们,没想到这屋的座落处是风水宝地,深藏灵物,发现灵物的两人转移目标,灭光小鬼想把灵物起出夺走。 李父的师兄孙叔赶得及时,阻止这事发生,也让能与灵物接触的李嗣把祂送到少妇胎中转生。 段豫奇听完,眼神复杂看着李嗣,因为他知道李嗣也看得见,却置身事外旁观始终。他垂眼瞥了下自己泡的柚叶浴,心想这不是要把他洗乾净吃了吧? 李嗣看穿他那点疑惑与挣扎,解释道:「不是要把你洗乾净吃了。」想到自己不知何时早就没有要吃乘黄的念头,却被这样怀疑,又坏心补充一句:「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怎么会洗完就吃。我习惯把好吃的留最后,况且你顶多就相当于是储备粮,非到必要时刻都不会碰你。安心吧。」 段豫奇已经听出这番话是开他玩笑,尷尬得抿直嘴,再听李嗣讲:「于蘩的灵魂应该就是当年潜进我家的其中那个女人,另一个她嘴里叫白毫的男人可能也还没死,只是换了躯壳。之前为了防范你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引进屋里,我让不少精怪或游魂帮忙留意,如果不是这样,你现在应该已死了。」 段豫奇皱眉:「那我不是很没隐私?」 「祂们不会紧盯,就像路口监视器的那种程度。何况你要隐私还是要命?一般人求护身符也很类似,庙里会遣阴兵阴将或跟着祂们修行的精怪去盯着信徒,说穿了那护身符就是一种信号、能量,妥善收着就能维持效力,而我只不过是省略拿一个护身符的步骤跟媒介。」 一样是能看到异界事物的人,段豫奇每天睁开眼还是会对这世界变化產生各种情绪,期待、胆怯、好奇、回避,但他却不想真正涉入太深,李嗣却和他恰恰相反,彷彿没什么人事物能真正让这人兴起波澜,生死之界的离合来去,都那么平淡自然,看透本质后反而能无所畏惧的深入瞭解,甚至懂得如何掌握那些力量。 段豫奇撩起一些温水抹把脸,把无奈的笑意埋在手掌间轻叹,他有一瞬间觉得李嗣很恐怖,可是即使这个人真的恐怖,他也自觉抽不了身,因为除了这个人身边,他并不认为还有哪个地方更安全、更自在了。 李嗣去拿了套衣物给段豫奇穿,喊人下楼补充一下水份,两人在三楼客厅坐着,电视播着体育新闻,但谁都没心思看。李嗣拿出一铁盒,从里面取出几綑深浅不一的红色玉线,剪好需要的长度之后拿胶带黏住一端开始编织。段豫奇喝着水,嘴角微抽:「你在干嘛?」 「你魂魄刚回体,我做条固魂的手鍊给你。」 「这么好?有什么目的?」 「虽然你不是自愿的,但也已经成为诱饵,将来说不定还会发生类似的事。你的魂魄是罕有的大补品,但是吃大餐也需要本身有能耐消化,这点却不是谁都懂的。当蠢蛋们前扑后继而来,我可以帮你吃祂们。」 「明明是你自己想吃还拖我下水,你究竟为什么想吃那些东西?」 李嗣反问:「你好像不很担心随时会被我吃了。」 段豫奇抽了口气,一时语塞,两人静默了会儿他才说:「因为我觉得死了就死了,什么前生来世都不必太执着。我过好这辈子就好了。更何况我还没死,想那么多做什么。」 李嗣脸上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告诉他说:「我吃祂们,是为了修炼。」 段豫奇张大口「吭」了声失笑:「修炼什么?你以为这是仙侠世界?修仙啊?」 李嗣没有不高兴,他已经快编完一条手鍊,从盒里取出几个小金属零件拿钳子组合,一面说:「过去你应该看了不少支离破碎的东西,连鬼或精怪都称不上的渣滓,在某个空间浮游,然后被其他低等灵吞掉,成为别人的养分。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变成鬼,也不是所有的鬼能顺利待到投胎的那一刻。你生母当初肚里的胎儿就是其中一种例子。」 李嗣看着段豫奇呆掉的傻样,难得嘴角微扬,眉眼不觉温和许多:「你转生前是乘黄,一种这世上不存在的灵兽。这意味着山海经或古书里那些奇怪的东西,说不定也曾经存在过,但现在却半点踪影都没有了。这世间已经容不下祂们,祂们自然被淘汰,从流转的时空中被剥离,就算还有像你前生一样的存在,也很难具体的现世。嗯……比偶尔雨后的彩虹还要虚幻吧。」 「我。」段豫奇发出单音后顿了下,嚥着口水迟疑道:「我不信这些。也不知道你讲的修炼是什么。反正就像你说的,死掉之后如果没有也就没有了。」 李嗣并不否认他说的,只是顺这话题继续:「很多时候信或不信都可能变成迷信,迷信,迷信,沉迷所信;宗教、玄学、科学,乃至人的感情,都可以是执迷的对象。万物寿长有限,如果没有机缘就只能累世修炼,但人因为感情而容易执迷前世今生,就像一颗电池即使能充电,总有一天它还是会坏到不能用。修炼却不是要变成电池,而是本身成为电,回归自然宇宙,不再执着于生灭之间。」 语毕,段豫奇在思索那番话,两人都沉默下来,电视传来广告的音乐,他想起什么问了李嗣说:「于蘩他们怎样了?我昏死前还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李嗣诚实答道:「你说的两个孩子被我打晕,收了一魂一魄。至于于记者。」他拿起遥控器转到隔壁看整点新闻,果然跑马灯不久之后出现一排快讯,他说:「离开时用公共电话报警,也叫了救护车。」 即使李嗣叫了救护车,那几人也没救了,新闻画面上拍着某商圈巷里的一间中式餐厅,那巷子就在段豫奇去的推拿店隔壁,两间店大概只隔一条防火巷。新闻报导指出餐厅发生离奇命案,两名高中生身负内伤陷入昏迷,还有一名女性拿针自残,失血过多而亡,经查证女子是某电视公的外景记者,与两名学生并无交集,餐厅的负责人和员工都说不知情,也不认识那几人。此案尚有诸多谜团没有釐清,只能等昏迷的两个学生醒来。 段豫奇紧张低吟:「他们如果醒来……」 「魂魄不全,醒了也是白痴。」李嗣手脚很快,固魂鍊上串了一颗雾银色星形坠饰。他捞过段豫奇的手腕说把它系上。 深浅不一的红绳和一条淡金色绳子编在一起,加上星形坠饰,根本看不出是护身的东西,更像饰品……有点女性化的饰品。段豫奇皱紧眉心说:「这颗星有什么作用?」 「点缀。」 「……可以不要吗?」 李嗣摇头:「不想拆。戴着吧。」 这东西穿长袖外套也不算显眼,段豫奇揪结三秒假装它并不存在,思绪闪过什么,他注视李嗣认真道:「这么说你杀了于蘩?」 李嗣将东西收拾进铁盒,不冷不热答:「她自残到命都丢了,这也算在我头上?」 「她怎么可能会自残,你对她做什么?」 李嗣不高兴他的质问:「捨不得她死?她可是打从你还没投胎就想对付你的傢伙。她自残是她中了自己的魔障。你如果认为我杀人,大可以去报警。去啊。」看看警察是觉得你有病还是我有病,李嗣心中吐嘈。 段豫奇被呛得一脸委屈,他也明白李嗣这种三观的人已经不是普世价值或法规道德能限制的,他自己也不是那么循规蹈矩的傢伙,摸摸鼻子不吭声了。再者,他也没忘记于蘩各种作为都让他深有阴影,李嗣还不顾危险跑来救他,而他不仅一句谢都没有,还大方享受被这人伺候跟照护,越想越愧疚心疼,于是握着李嗣的前臂訥訥道:「谢谢你又救我一次,她的下场也是她罪有应得,我刚才口气那么衝是因为我吓到了,对不起,我道歉,你不要生气。」 李嗣其实也挺意外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再看这人低声下气道谢、道歉,心里那点不舒服随之烟消云散,不由自主伸手摸摸段豫奇的头发,然后他看到他耳尖红了,对着自己靦腆浅笑,他心里產生一个念头,想碰触那张因热水澡和抿嘴后变得殷红的唇瓣。 段豫奇看李嗣目光稍微往下落,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接着眉头微蹙,很乾脆的转头挪开视线,似乎还是不高兴,难道真的不爽他了?他有些心慌,忽然李嗣又很轻的哼了声,像在笑,然后跟他说:「你也奇怪,不知道是傻还是迟钝。像张姍他们那样的都不会想知道太多。不怕我?」 「怕有什么用?你都能让游魂充当监视器了,我跑去哪里也会被你找到。而且与其莫名其妙死在外面,起码跟着你有点保障,就算死也知道是你弄死我的。」 李嗣听了却没有很高兴,眼尾睨他淡淡说:「我没有要你怕我。」叹息似的又哼了声,他一手伸到段豫奇鬓颊,做着魔术师在人耳边变出一枝花的动作,只不过他收手时摊开掌心,上面飘浮着一个巴掌大的小人,模样圆润可爱,就像漫画q版人物那样,是个扎着两个包包头的小女鬼,穿着火红改良旗袍,上面有牡丹花刺绣,踩着一双绣鞋,撑着一把绘有牡丹的小红伞。 段豫奇难得看见这么清楚的一隻鬼,而且长得很「完整」,还很可爱,不知为何比起觉得祂很软萌,更有一种亲切感。他投以疑问的目光,李嗣跟他介绍:「以后祂是你的随身纪录器,负责给你通风报信,必要时也能保护你。这隻鬼是厉鬼,跟着我修炼好几年,都是努力做功德的,不过始终心愿未了。等祂功德圆满,得偿所愿,自己会去投胎。祂不会骚扰你生活,你没事祂也不会烦着你。」 巴掌大小的厉鬼双手轻轻交叠在身前,朝段豫奇微微一笑,段豫奇狐疑瞥了眼李嗣,也客气向厉鬼点头致意,似乎是觉得礼数不周,补上一句:「你好,请多关照。」 说完自己都古怪,他一个大活人,阳刚气重的男性,是要厉鬼关照什么?这才见李嗣已经没有刚才那么不爽他的样子,取而代之是意味深远的注视。 段豫奇总觉得哪里怪:「咦,你也养鬼吗?这厉鬼……」 「祂自己找来的。」李嗣淡然回答。 究竟要有多煞气狂霸才能卡阴卡到一隻厉鬼都面不改色啊?段豫奇忍不住胡思乱想。 、捌 心上 九月初,卖场、商家、电视广告、超商,到处都是订购月饼和烤肉用品的广告,提醒人们为了过中秋节而做准备。「旭」一如往常营业,今天在一楼替人占卜的是位擅长塔罗牌的青年,叫王侑邦,是张姍介绍来的,两人以前在某大楼的命相馆做过几年同事。 王侑邦和段豫奇差不多身高,长相气质带着书卷气,斯文的模样很招人喜欢,所以近来「旭」的来客率涨了不少。王侑邦从张姍那里听过一些关于李嗣驱邪的事蹟,对李嗣心怀崇敬,只是他并不知道李嗣私底下是个面瘫,可不像营业时间会笑得让人如沐春风。而且张姍语带保留,所以王侑邦并不知道李嗣驱邪的方式之一是吃掉祂们。 许多行业之间的交流本就会为自己或他人有所保留,不见得是藏私,而是对彼此的一种保障,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有时邂逅、交集,然后深交,凭的是机缘。没得过某种病,自己或身边的人可能永远没机会认识到该疾病是怎样的,没见过鬼也就不知道鬼究竟出现时是什么情况,就算遇上了一隻鬼,也不见得每次情况都差不多。 坐在店里一隅,刚结束一段採访的段豫奇就认为,大概是张姍懂得拿捏分寸,所以李嗣让她知道得多了些。至于他对李嗣的瞭解,则是因为许多年前的某段渊源,而且关乎着他是否能顺利出生。 摄影组的人搭车离开,被採访的人也走了,段豫奇打开笔电,戴上耳机整理资料。艾莉把一早收到的信件挑出他的拿过来,他点头谢过,把几张缴费单先塞到包包里,其间夹着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两座金字塔,一个人牵着骆驼,埃及寄来的。 「孙叔!」他诧异低呼,正在柜檯结帐的李嗣斜睞他一眼,他朝李嗣皱鼻吐舌,做了个幼稚的鬼脸。那天被李嗣救回来之后,他们聊了平常根本不会讲的话题,修炼,话题一度扯远了,后来他又问李嗣为何修炼,李嗣说:「现在也还说不好。一开始是为了不消失,再来是想存在,之后的还不晓得,继续下去也许有天会出现新的体悟也不一定。」 「你所谓的存在是指什么样的定义?」段豫奇问他:「拿鬼跟人举例。一般人看不到鬼,可是祂们存在,可是用比较抽象的讲法,感觉不到的鬼其实也能被当作不存在。那有的人很影薄,没人察觉,是不是也能被当作不存在?你说的到底是哪一种?」 李嗣低吟一声,思考道:「确实这跟生死没有绝对关联。和时空也没绝对关联。我的情况大概是想有人关注,而我也同样关注对方吧。」 段豫奇偏头,有些懵懂的望着这人,两人都陷入思考的沉默之中。半晌李嗣说:「其实我也很明白,不把别人看在眼里的人,当然也不会被别人当一回事。只不过我心里可能连自己都没有……」 「那你可以试着把我放心里啊。」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一跳,段豫奇吸了口气结巴道:「我、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试着交朋友,交心的那种。」 李嗣对他淡淡微笑:「有,不觉得我在努力了吗?」 「原来你对我好也是为了修炼啊。等下,你知道自己刚刚微笑吗?」 李嗣摸了下自己嘴角,疑问:「是吗?」 段豫奇后来失眠了,满脑子都是李嗣的话语,李嗣的眼神和声音,他觉得李嗣好像很寂寞孤独,但有可能只是自我投射。他有点后悔自己有时对李嗣的情不自禁,差点在交谈时露馅,而李嗣并未察觉什么,这让他松了口气,也有点失落。他觉得感情不是努力就会產生的,但李嗣却说要为此努力,在这方面也是纯粹得令他心疼。 失眠的思路像原子笔在纸上胡乱画的螺旋,绕啊绕没结果。他躺在自己床上,想念李嗣的大床,更想念李嗣躺在身边的感觉。终于在破晓前入睡,惨的是睡不久又得醒来工作。 这时段豫奇坐在角落桌位这里,馀光偷瞄那穿着衬衫、围裙的高挑男人,被那抹身影吸引,阳光从外面洒进来,那个人彷彿镀上一层淡薄的光,笑容温煦,不管真与假都越来越令他着迷,捨不得上楼补眠。 张姍踩着一双紫黑色漆皮高跟鞋进来,她的长捲发染成渐层的淡蓝与白色,指甲贴了蓝紫色压克力鑽,和李嗣打了声招呼,再走到段豫奇这桌笑问:「帅哥,我可以坐这里吗?」 段豫奇笑着请她入座,张姍点了饮料和甜点,两人一同手支着下巴看李嗣。张姍对着李嗣工作的身影讚道:「身材好的人穿那种围裙也是帅啊,你看那个腰。」 「是很帅啊,不过你都这么公然意淫生意伙伴?」 「这叫欣赏。真是的,什么思想的人就说什么话。」 「呃。」段豫奇稍微转移话题重点,他说:「你说他天生的残缺就是没感情,是他告诉你的?我怎么觉得也没那么严重,他还是有情绪啊。」 张姍仍一手撑着脑袋,微笑睇他道:「他当然有情绪,有喜怒哀乐,那叫脾气。有脾气不等于有感情啊。」 段豫奇点头,这么说也对。他对李嗣的瞭解还是太肤浅了。细想一下李嗣曾平淡描述的陈年往事,讲到家人死光的时候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确实不太正常。但也可能是因为幼年受到过大衝击,导致情感上的反应不同于常人? 张姍喝着艾莉送来的冷饮,满意的抿了下嘴继续说:「我其实是李嗣的学姐,以前在学校的bbs认识的。那时他和校花交往,维持一週就分手了,我还特地约他出来吃饭想关心他,结果他根本看不出失恋的样子。这也还好,可是后来啊……」 张姍平常没什么机会八卦李嗣的私事,难得有个适合的对象就打开话匣子了。张姍说:「他养父母出事故走了,我们都还是学生,能帮的也有限,最后告别式我去看他,他也是那么冷静的。我说你想哭就哭出来会好一点,他说他没有想哭,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他真的蛮没血没泪的,我有次去联谊回来卡到阴,他指着我说有东西,问我花多少钱,他能帮我处理。我学姐耶,张口就要钱,死孩子。」 段豫奇听她难得骂人笑了出来,他喝了口水接她的话讲:「可是我觉得他对你挺不错的,如果完全没感情的话,以他的脾气大概连提醒都不提醒你。一定是你这个学姐常常关心他,所以他认定你可以信赖。」 张姍笑叹,半揶揄道:「是噢。万一我死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掉一滴眼泪。」 「那可能是不会的。」段豫奇半开玩笑,又补了句:「但我知道他可能会难过,毕竟你人这么好。」 张姍闻言,曖昧衝着段豫奇眨眼微笑,凑近脑袋跟他低语:「你好像很满意这房东,他没朋友的,你多关心他吧。我感觉他也挺在意你的。」 段豫奇挑眉,不由自主往前坐近:「在意我?怎么讲?」 「感觉嘛。」张姍眨着单眼,表情俏皮,吃完自己点的餐就去找王侑邦探班了。另一头,有一组客人正要求李嗣一块儿合照,李嗣来者不拒,那笑容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落在段豫奇眼里却已经能辨出真心与假面,不禁想笑。 有一种人里外亲疏分得太仔细,应酬的那一面又做得太自然,唯有自己被当作自己人才会看清楚这种人的界限和不同面相。也许李嗣对他多少是有点不同,基于那份努力?可是为什么是他? 店里打烊后,艾莉和其他店员约了去看电影、逛街,张姍也跟她们一块儿去,王侑邦外带了一份餐点说要去上某个风水老师的课。李嗣送走他们,放下铁门,店里留着料理台的灯,李嗣煮了蕈菇义大利麵和段豫奇坐在老位置吃,佐餐饮料是可尔必思。 李嗣吃完一口问:「今天张姍跟你聊什么?」 「聊你的坏话啊。没想到你交过女朋友,还是校花。」 「嗯。」李嗣拿叉子捲着麵条,印象里是有这么一个人:「她老是要求我干蠢事,我不配合她就呛声要分手,我就顺她的意了。」 「怎样的蠢事?」 「她叫我从停车场抱她,经过球场回学校宿舍。」 「……为什么?」 李嗣瘫着脸耸肩:「不知道。没兴趣知道。」 「那你亲过她吗?做过什么没有?」段豫奇实在好奇这傢伙凭着本性是怎样谈恋爱的。 「亲过,一起去看萤火虫的时候她忽然跳上来亲,额头撞到我下巴。」 「噗。」段豫奇纳闷:「你怎么会跟她交往?你喜欢过她?」 「当时觉得试一试恋爱是怎么回事,有何不可,就答应了。」李嗣捲好麵停住动作,转头跟他说:「你一定觉得我莫名其妙。我也莫名其妙,没事试这个干什么,感情……呵,没有的东西还是别强求了。就像电视上一堆名人贱客惹事的时候都说自己问心无愧,听了都好笑,他们的心是黑的,三观里没有的东西要怎样產生愧疚?怎么强求?」 「你是想讲名人政客吧。」段豫奇汗顏,翻了个白眼。 李嗣忽略他的吐嘈,吃完那口麵深吸了口气,聊道:「大概这就是我修炼的目的吧。不过我现在试着努力了。先从房客开始。现在开这间早餐店,我觉得也不错,可以观摩不同人的样子。」 段豫奇一面咀嚼食物,盯着李嗣说话,李嗣喝了口饮料忽地问他:「你觉得我怎样?」 段豫奇有些紧张,心虚的挪开视线直视前方,保守回答:「蛮好的。」 弱爆了。段记者内心唾弃自己,这种回应也太保守了!他努力补充:「没有感情,那欲望也比较少吧,虽然可能享受不了满足欲望的快乐,但也不会因为不满足就痛苦难受。而且也不会因为这样做坏事。我觉得有好有坏啦。」越说越废话了。 「没欲望也能干坏事。」李嗣对他的逻辑不以为然:「不然怎么会有无心之过这种讲法出现。」 「好像哪里怪怪的。」段记者乾笑,他换个话题聊:「说到修炼,你有修炼,那死了应该也是变成鬼吧?我没修炼,死了不知道会怎样。」 李嗣吐嘈:「你不是不想死后的事吗?」 「嘖。」 李嗣忽然转过上身面对他,推了下眼镜,慎重其事说道:「你死的时候我想在你身边。」 段豫奇瞇起眼,冷声戳破他的心思:「你是想趁新鲜吃掉我的魂魄吧。」 这话一出口,段豫奇竟然觉得李嗣的眼神好像流转着一种光采,隐有期待,而且依旧没什么变化的俊脸好像变得靦腆,李嗣的声调温和低沉:「可以吗?」 段豫奇被看得起了鸡皮疙瘩,眉头微皱:「要是我说不能吃?」 李嗣散眼神一冷,淡漠回应:「那就先养着。」 段豫奇挑眉,不觉噘唇,他有点想笑,也很意外李嗣的态度并不强硬。有时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懂李嗣了,忽然又会变得雾里看花。其实他不敢说李嗣会不会真的吞掉自己的魂魄,也许他永远都不懂这人究竟怎么回事,但也因此感到有趣,被这人吸引得不想离场。 不过这话题还是比较诡异,不太适合吃饭时聊,所以就此打住。他拿起一旁夹在书里的明信片给李嗣看,说是之前聊天时提到的一个孙叔寄的。李嗣斜瞄一眼:「就是你说开中药材行,很照顾你的那个孙叔?年纪这么大了,跑去埃及玩?」 「我也不清楚,他说边玩边做生意。很久没联络了,没想到会寄明信片,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地址啊。」段豫奇存疑,就在这时有人按了门铃。李嗣去开门,门外是王騫虎和一个鬓发雪白的中年男人。 「你好。」王騫虎抬手打了声招呼问:「小豫在吗?」 段豫奇过来看见门外两人,惊喜喊道:「阿虎、孙叔,你们怎么在一起?」 王騫虎笑答:「这位就是我去找的高人,我曾祖那辈认识的高人的徒弟。原来他就是之前你讲过的药材行老闆啊。」 孙晟皮笑肉不笑看了眼李嗣,目光越过他柔和落在段豫奇那儿:「我也是听王先生提起才知道你搬到这里住。你不早说,我有个仓库已经不放药材,改装成轻食店和民宿的,可以让你去住,免费。」 段豫奇爽朗笑着:「免费的那怎么好意思,而且房东这边还管我三餐,很不错啊。你们要不要进来坐?」 王騫虎说:「人家李先生都打烊了,我们不好意思打搅。你等下过来我家羊肉炉店吧,我们好好聊一聊,喝几杯怎样?」 「好啊。李嗣你来不来?」 孙晟立刻接话:「都说房东很忙了,你就让他休息一下吧。」 王騫虎:「那我们去羊肉炉店等你啦。」 段豫奇再怎样都察觉到他们有意回避李嗣,李嗣已经坐回吧台吃麵,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悦,洗餐盘的时候李嗣才跟他说:「你那个孙叔,跟我爸的师兄是同一个人。」 段豫奇讶异看他,花了半秒消化之后问:「那你们怎么像陌生人一样?」 「他不喜欢我,也没有相认的必要。我爸素行不良,是被逐出师门的,我跟他也没什么关係。」 「没想到孙叔他是个修行人,可是他人很好,怎么会因为上一辈的事就不喜欢你……」段豫奇一时无法接受孙叔会这样,再怎么说当年的李嗣还很年幼吧。 李嗣木着脸轻哼:「没关係的。因为我也不喜欢他。」 「唉,好吧,喜恶都是很主观的,没有什么理由。那我先过去羊肉炉那边了,有没有要我外带什么?你吃羊肉吗?阿虎都说羊肉跟人蔘一样补的,带一些给你?」 李嗣擦乾净手上的水珠,轻轻摇头拒绝,喊着挥别转身的人一声:「段豫奇。」 这好像是李嗣第一次喊他名字,他心情飞扬,灿笑回头:「干嘛?后悔啦,我帮你外带啊。」 「不是,我是想跟你说,修炼的人多半也不是常人,你自己当心。」 段豫奇听他讲得太模糊曖昧,难掩失望,敷衍应了一声就出门去巷口的王记羊肉炉。王騫虎在二楼包厢弄了一桌火锅吃,孙晟不忌荤食,正喝着乌龙茶就看人进来,招呼打完就坐好开始吃喝。段豫奇把随身碟拿给王騫虎,王騫虎表情古怪问他:「你都没看过里面内容?」 「当然没看,我这么正直的一个人。」段豫奇说完自己都想笑,他只是直觉不是什么轻松的东西才不敢贸然去看,当然他也不认为王騫虎会害他,只是小心为上。 王騫虎灌完一杯生啤酒,拳背抹着嘴唇,想了下跟他讲:「孙叔跟我说那个李嗣、就你那个房东他不太妙,是个危险的人。你信我们吗?信的话赶紧搬出来吧。」 段豫奇刚挟着菜料还没吃几口就听他们说李嗣不好,为难道:「他哪里危险?哪里不妙?我不是不信你们,可是他救了我两次,要是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王騫虎一听面露关怀和紧张的神色:「你出什么事了?」 段豫奇把菜料捞到碗里,思考该怎么开口,多说多麻烦,还是简略交代一下,他喝了口汤之后说:「就那个于蘩。她能给你下东西,当然也能对我做点什么了。我一时没留意就中招了。」他想到之前去的推拿店是收音的小米介绍的,后来才晓得小米知道那间店是于蘩介绍的,不知道于蘩是怎么用话术带的,让小米跑来推荐他。 王騫虎听到那名字皱了下眉:「但她现在死了,跟李嗣脱不了关係吧。」 段豫奇听这引导的口气不是很舒服:「你有证据吗?你是记者,没查证的事不要乱讲。」 王騫虎被他呛得一愣,失笑道:「好,就算他没有亲手杀人,但他也可能参与什么。以前我也不怎么信这些怪力乱神,直到那次于蘩对我下咒,我又找上孙叔,见识了不少难以置信的事。我也是从孙叔那里知道其实你看得见一些特别的景象。」 段豫奇把嚼烂的菜和菇类嚥下,无奈的目光由学长移到孙叔那笑起来有点鱼尾纹的脸上,他说:「讲起来,我之前还不知道孙叔你懂行,还是我学长口中的高人啊。」 孙晟,两鬓发白,笑时眼尾有鱼尾纹,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出实际年龄,是个颇为俊朗的男人,从段豫奇国小时就见他长这样,几乎没变过样貌。他被点名,嚥下食物苦笑了下:「你现在知道啦。其实我只是希望你平安长大,不想让你接触太多不必要经歷的东西。我听阿虎说你租那栋屋子住,屋主跟我有些渊源,我一听就立刻跟阿虎赶回来了。你可能不晓得李嗣的来歷,他父亲是我师弟,有些事一言难尽,他父亲造孽,结果妻子怀胎生下的孩子是妖魔托世,而你是灵物转生,这就像蛇口含着一隻青蛙,他随时都能吞了你。」 孙叔说完喝了口啤酒,吁叹道:「当年要不是我,恐怕你也投不了胎。」 段豫奇自觉刚才语气不太好,低头摸了下鼻子说:「我知道孙叔是为我好,阿虎也是,不过那是以前的李嗣,他那时还小,家里又遭遇巨大变故,多少让人觉得不是那么寻常。再说已经隔了这么多年,现在的他也不是当时的他,我觉得他蛮好的。」 气氛变得尷尬,段豫奇摆手说:「好了好了,不聊这个。我没事啊,何况你们都在,我又这么大个人了,于蘩都没弄死我,担心什么。我很感谢你们关心,但我认为事情没这么严重,何况李嗣救过我的。」 孙晟脸色有些不悦:「那是因为他在等时机。等你劫数到了──」 王騫虎朝孙叔摇头劝道:「好了,他不想说也不要勉强。先这样吧。」 这顿消夜吃得不太愉快,三个人各自有心事。两个年轻人送孙叔搭计程车离开,孙叔离开时和段豫奇拿了名片,确认手机号码没变,关心几句才上车。王騫虎说:「我送你回去。」 段豫奇失笑:「紧张什么啊,我又不是回魔窟。」 王騫虎走在路上表情严肃:「真后悔把屋子卖给他。早知道不让你住那里了。」 「我不是没事嘛。你怎么变得这么囉嗦啦,你真的是阿虎吗?」段豫奇调侃他,逕自往前走,王騫虎拉住他一手,两人站在路灯下,这条路自从算命馆陆续歇业后也不怎么热闹了,这时没人在外走动,只有一隻猫默默的跑到对面民宅前的车底下。 段豫奇回头看人,用眼神问他做什么。王騫虎目光游移了会儿,最后定定望着眼前笑容无奈的青年,这个他默默关怀多年,感情悄然变质的好兄弟。王騫虎过份认真、灼热的目光令段豫奇跟着紧张,淡了笑容,不安询问:「阿虎,你真的没事了吗?孙叔帮你解决的?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带你找李嗣,其实他也懂驱邪,虽然要收钱。」 「不必找那个怪物。」 「他是人。你理智一点,就算他有些特殊,但是……」 「孙叔说那个人天生没有感情,也没有人性。当然我也不是全然听信孙叔的话,我自己也不希望你住那里,你帮李嗣讲话,我觉得不爽。」 「学长。」段豫奇甩着被紧握的手腕,无奈喊他。 「要说我情绪化也行,我们认识这么久,结果你帮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人。」 「好了啦,你太累是不是,快回去睡。」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不冷静?因为我喜欢你。」 「都跟你说你冷静了,你……」段豫奇心想,你刚刚说什么,不要再讲一次,我当没听见可以吗?只不过王騫虎看他脸色变了,并不给他逃避的馀地,抓牢他肩膀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重重的强调:「小豫,我喜欢你。」 段豫奇吓傻,左脚往后退,对方也前进一步,他说:「你是王家独子耶。」开什么玩笑,他会被伯父伯母剥皮砍死。 看见段豫奇一脸恐慌,王騫虎歉然失笑,松开手退开:「那次我说我不喜欢女人,你没有露出噁心的表情,我就觉得也许自己有机会。刚才你说我是独子,而不是说讨厌我,让我觉得你真的太过善良,既不适合当记者,也不适合在这个污浊的社会里打滚。可以的话我很想一直保护你。现在我告白了,也不是让你非得答应,以后还能相处吗?你会怕我吗?」 段豫奇听他话都讲到这地步,要说一点都不心软也不可能,但他并不想这么滥情,垂在身侧的手拢了拢拳,像在给自己打气一样,他压下惊慌的情绪回应道:「我只把你当大哥,你也知道我没享受过什么家庭温暖。你家的人也都对我很好,我……不希望改变。对不起。」 「小豫,看着我。」 段豫奇抬头对上王騫虎温和而真诚的目光,有种想哭的衝动,他觉得自己失去一个大哥,感情这种事很难讲得明白,又特别莫名其妙。他心里吶喊着:「浑帐,他x的你喜欢我哪一点啊?我改!」不过实际上他笑不出来,气氛太糟糕,心里骂的脏话也是在骂自己。 「我一点机会也没有?」王騫虎不知道是铁了心要一个结果还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 段豫奇手心都是汗,紧涩发疼的喉咙根本挤不出声,只能僵硬的摇头。王騫虎没再逼他回应什么,甚至脸上还留有一丝苦涩的笑意。 「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都还是趁早搬离那里吧。孙叔说镇得住那栋屋的人都不简单,幸运的话李嗣可能真的不会做坏事,可是谁知道将来会怎样,人都是会变的,我们都对他不瞭解。你早点回去睡吧,我走了。」王騫虎讲完轻拍了拍段豫奇的背脊,段豫奇应了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感觉王騫虎还站在路灯下望着自己,但他不敢回头面对学长,转身锁门时也低着脑袋。李嗣坐在店里喝酒,看着平板上的网页画面,听到门口的动静出声关切:「回来啦。脸色这么怪。」 他看着李嗣想起孙叔、学长的警告,深深感到自己不正常。之前觉得逃到哪里都没用,李嗣想揪出他的话也不是没办法,现在有孙叔他们当靠山,他还是不打算搬走,说穿了都是藉口一堆。 李嗣没等到回应,撑颊转头看着段豫奇问:「这么看我,是孙晟他们讲了我什么吧。呵。」 段豫奇此刻并不想讨论那些,思绪都被王騫虎的告白打乱,他阴沉着脸说:「学长跟我告白了。我拒绝他。」 「这样不就了结了,有什么好烦恼的。」 段豫奇睨他:「你还真的是不懂感情啊。我跟阿虎认识这么久,跟亲兄弟一样,几句话的时间说变就变,我以后怎么面对他,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拿把刀子给我,我把刀子插在他心口,谁都不好受吧。今天如果是个不熟、没交情、不认识的那就算啦。为什么偏偏是……算了,你这个连亲吻都不会的人讲也是没用。」 段豫奇心烦意乱,忍不住迁怒到李嗣头上。李嗣把酒杯放下,起身往他走近,背着光的高大身影逐渐逼近他,李嗣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神态和语调都略嫌慵懒的询问:「你怎么晓得我连亲吻都不会?如果是指跟校花那次,我不是不会,只是不想而已。」 段豫奇被捏着下巴,这种古早言情剧的发展让他大感荒唐的皱眉,动手拨开对方的手:「三八什么啊你。」 李嗣若有若无挑了下眉,偏过脑袋朝段豫奇凑近,后者根本来不及反应,吓傻了。不快不慢的速度,李嗣往他嘴角轻啄了下,他吓得往后退,身后是张桌子,双手往后扣着桌缘,李嗣优雅自然的搂过他的腰:「就算我没感情,但不会连这点事都不懂。傻瓜。」 他瞪着李嗣再度凑上的俊脸,伸手去推挡,但手掌贴在对方饱满精实的胸膛瞬间无力,只想多抓两把…… 李嗣舔着他的唇,环在腰际的手臂温和徐缓的收紧,他被碰得浑身发酥,唇齿轻易被撬开,陌生的异物伸进口腔刮扫,绕着舌头反覆缠捲,他被弄得几乎快翻白眼晕死过去,脑海闪过一个警讯,这可能不是吻,是李嗣要吸他灵魂! 段豫奇突然惊悚颤慄,这才生出力气推开李嗣,用近似滑稽的动作侧过身逃开,被李嗣这样搞都產生生理反应了。李嗣那个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辜的站在那里看,段豫奇喘了几口气骂道:「变态!有病啊你!谁让你这样,你想什么啊!你、你……该不会是想顺便把我灵魂吞掉吧!」 「我只是想亲你。」李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想亲就亲你是变态吗?」 「以前还没有让我这么想的人。」李嗣想了下:「不是都说人帅真好,人丑吃草,我不够帅?」 段豫奇翻白眼,跑到楼梯用力摔门,恼羞成怒了。 、玖 实验 李嗣的吻和他的料理及外貌一样教人回味无穷,所以无法抵抗那个吻绝对是李嗣的问题,段豫奇花了一整晚勉强才有了这个结论。是的,他「又」失眠了,因为李嗣而失眠,整个人就算冲冷水澡、开着冷气睡觉也还是浑身发烫。 他自认不是那么纯情的人,那么这种反应是来自于他的怒意和禁欲太久所导致吧,不然他也找不到更能接受的理由了。 「李嗣的嘴唇好软,还有点汽泡酒的香味。」段豫奇瘫在床上可耻的回味着,他知道自己像跟芦苇草,风一吹就弯了,吹久也直不回来。他对李嗣有好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第一次暗恋,暗恋的好处就是自己没感觉的时候随时能喊停,想远离就远离,安全范围是自己能掌控的,所以他也就安心的、悄悄的欣赏李嗣了。 但李嗣对他这么一吻,他吓坏了,这完全不在他设想的可能性之中,说好的随时能喊停的暗恋?「浑帐你倒是一击踩坏油门跟煞车啊!」段豫奇内心揪结吶喊着。 最令他气愤的是隔天清早,李嗣像没发生过任何意外一样站在柜檯那里往冰箱橱窗补放新鲜的沙拉跟三明治,看到他还若无其事的点了下头,他垮着脸过去打招呼:「你昨晚睡得很好嘛。一点黑眼圈都没有。」 李嗣闻言紧盯他两眼,这时的李嗣已是营业模式,脸上自然掛着那堪称春回大地的笑容,要多温煦有多温煦,简直太平社区第一暖男:「看来你没睡好,怎么了吗?黑眼圈连妆都不太盖得住了。」 「真的假的?我今天要採访一位很厉害的人物,马的都是你!」段豫奇一惊,扭头往墙上装饰的圆镜一照:「差不多啦,把瀏海稍微拨下来再戴一副镜框应该就能遮好了。」 「那就好。来,你的早餐,昨天你没订餐,我想你最近爱吃起司猪排堡,帮你做了一份,还有冰红茶。」李嗣走到柜檯把预先做好的早餐送上,附赠一抹暖男微笑:「这餐我请客。」 段豫奇深吸一口气,明知这只是他的营业模式,他还是不争气的胸口怦怦然。他接过早餐,虽然四下无人他还是压低嗓音问:「昨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嗣凝眸注视着面前红着耳尖的男人,语气平淡温和:「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冒犯你。但在那当下你也说了些话刺激我,我大概是有些衝动……不管怎样,是我太过火了。」 一句对不起就想了事?段豫奇垂眸,闷闷不乐想着。 「可是我不后悔。」 李嗣的话让段豫奇再次错愕,段豫奇瞪大眼看他,他明知道这种话会让事态没完没了,却不想那么轻易的了结。他睡得不错,可是比平常晚睡了半小时,又早起了半小时,对生理时鐘极准的他而言这不太正常。他知道段豫奇被王騫虎告白而陷入一场混乱,加上自己突如其来的吻更是无法平抚心情,但他却不打算让段豫奇冷静,他希望这个人能更混乱一些,他就能乘虚而入。 他喜欢段豫奇吗?至少不讨厌,也比对其他人更在意,难得出现一个他在意的对象,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李嗣说:「我知道孙晟他们要你搬走,但我希望你留下。我不会再拿吃你魂魄的事开玩笑,也不会伤害你。」 段豫奇蹙眉沉思,李嗣的语气倒是跟私下和他相处没什么不同,但他感觉李嗣颇诚恳。再说他本来就觉得搬家很费事,就算孙叔、阿虎都是非常照顾他的人,也不代表他们能干涉自己的生活。 其实想来想去他还是揪结那个吻:「李嗣,你为什么挽留我?为什么……昨天那样?」 「……」李嗣难得露出迷茫的表情,半张俊美的脸庞在晨曦间更显得不似凡人。 「因为没感情所以就那么轻浮吗?」想到这里段豫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跟平常那些女孩子找你合照一样来者不拒?」 「不是。」 「那是怎样?存心欺负人?」 「你不会迟到?」李嗣指了指时鐘,段豫奇骂了句「哇靠!」就拎着早餐和包包奔出店外开车去工作。 李嗣目送男人慌张赶去工作的身影,中指轻轻推了下镜框,喃喃轻语:「真有点被说中了。那时只是想欺负你。」不抱丝毫恶意,而是因为想看段豫奇因自己而困扰的样子,想把对方的注意力从别人身上扯过来罢了。 *** 段豫奇开车去载摄影师阿鸣及其助手小宾,其他的人则是自行先过去准备,平常如果只是採访展览相关的人或设计师、作家,带一位组里的摄影师也就够了,不过这天要见的人是位有名的古董收藏家,家族企业还有间私人博物馆,所以出动的人手也较多。 车上阿鸣拿了张摺成五角形的符给段豫奇说:「阿奇,这个给你带上,我认识一个老师画的护身符,等下去的地方都是死人用过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被煞到。我也给小宾和其他人了,你快收着吧,放皮夹也可以。」 段豫奇握着方向盘窘笑:「这么夸张?什么老师啊,你知道我不太信那些。」 阿鸣劝道:「以防万一,寧可信其有啊。之前我们新闻台很多人不是出意外就是家里出事,乱七八糟的,衰到不行,另一个摄影的陈大哥就出车祸还躺在医院,连于记者都走了。结果有个资深记者刘桑就说,出事的人好像之前都去过前阵子一场香水发表会,那时你不是也受伤请假嘛。」 小宾在后座听得皱眉:「我也有听说,超邪门的。阿鸣哥说的老师就是刘记者介绍的,听说在郊区狮子山,很灵!」 阿鸣接着介绍那老师:「一开始刘记者说那个老师是依情况收费,我们也都不怎么信,不是说通常要钱的都是假的吗?不过刘记者说再神的人还是人,也要吃饭过日子,收钱也没什么不对,我们几个也有用过那款香水赠品的就约一约去找老师了。看起来是个蛮普通的大姐,我们叫她萍姐,住的地方也是很普通的民宅,养了隻叫可可的黑猫,她家也没摆什么神坛,可是她有神通,听说她的导师是个高等灵,睡觉时才会教她怎么修炼。」 「那次我没跟到,几时要再去啊?」小宾想插嘴,被阿鸣睨了眼,阿鸣说:「香水有问题的事也是萍姐告诉刘记者,刘记者再来跟我们讲的,说是能多帮一个就帮一个。反正护身符我放这里,要不要随你。」他说着把符往段豫奇的西装口袋里塞。 小宾附和道:「听说有些有钱人都喜欢搞神搞鬼的,奇哥你还是收着安全。」 段豫奇敷衍应了几声,他先是想到之前李嗣遣来他身边的厉鬼好像没什么动静,就不晓得这护身符是真是假,可是那个萍姐能察觉joey调的香水有问题,还能把那些意外都串在一起,多少是有点能耐吧。虽然于蘩的死与香水无关,他的伤也与香水没绝对关係,但那香水确实会影响人出意外或伤病,李嗣说香水造成的影响因人而异,但过了两、三个月也就失效,而且调香的人为了不引起注意也不可能一直这样搞,所以使用那香水的人就自求多福。 段豫奇是很想给大家提个警告,但他向来都不信这些事,忽然讲这么玄的东西只会被当作玩笑,有那位刘前辈起头提醒大家倒是好多了。至于他们口中的萍姐,段豫奇不予置评,他不是不信世上有人能拥有这些机缘,只不过从他求学、出社会至今看过太多神棍、邪教团体了。 真说起来,以他过去的标准,李嗣也是个妖人,可是他的心偏了,对李嗣无从定义起。李嗣是他的房东,是救命恩人,也算是朋友,更是他目前无法不去在意的人。 他们开车抵达徐氏古物藏馆旁的一座会馆,要採访的对象徐钧磊就约在会馆内,和其他工作人员会合后就进到会馆,有人负责带路,经过一座有喷水池的中庭前往另一栋建物,走道旁都有高大的雕塑,旁边附上某某企业主赠。小宾小声嘀咕:「有钱人的朋友也都是有钱人啊。」 带路的女性领着一行人进电梯,段豫奇无聊看着电梯里的萤幕播着最新的拍卖新闻,这间徐氏企业是国内出了名的收藏家,从乐器、古董、兵器,名下有其经营的相关文化產业,从出版、媒体、乐团、马场等,触角伸得极广泛而多元。其董事长去年才刚离世,由家族内的年轻人接班,也就是他们要去见的徐钧磊。 段豫奇看着徐氏私营的媒体节目,心里想着「有钱就是任性」这句话,有点羡慕。不过那也不是普通人能管理的庞然大物,可能还没享受到就先累惨了,还是当个普通人过小日子就好吧。他只是有点好奇那个徐钧磊,在这之前关于此人的影像或照片都是二十年前的,也就是这人还是个小孩,现在那个人年近三十,说不定为了接管家族企业而变得憔悴、未老先衰? 他们被带到一间极为宽敞的大厅,长桌、吊灯、一整排的落地窗,墙上的巨幅掛画,这是间沙龙室,在他们之前已经来了另外一组採访记者,段豫奇看见他们其中一人讶异喊道:「学长?」 王騫虎听到声音抬头也是有些意外:「你也来啦。」 方才带路的女性表示今天有四组记者会来採访徐先生,这次徐钧磊露脸是为了下个月博物馆新建成的展馆举行的展览,茶具与古琴。 厅里有设置了一区提供点心和饮料,王騫虎端着饮料过来找段豫奇聊,看到段豫奇眼下有些泛青苦笑:「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失眠吧。」 「吭?怎么可能。」段豫奇汗顏,他黑眼圈这么明显?他是失眠没错,却是李嗣害的,不过这不可能跟王騫虎说。他看王騫虎也处于工作模式,心情放松不少,像平常那样跟学长八卦:「我以为来採访的记者只有我们,之前他们都没讲,这个徐先生是故意的吗?就算想表现出他很忙没空一组一组应付记者也该先知会一声吧。」 王騫虎耸肩:「我不是跑这条线的,同事过来採访我来凑热闹。可能有钱就是任性吧。」 段豫奇不以为然轻哼,不经意对上王騫虎定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小声尷尬道:「喂,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王騫虎挪开眼含蓄笑了下:「我需要时间适应。等下採访结束有空吗?」 「做什么?」 「给你看个东西。」 「神秘兮兮的。那就一起吃午饭吧。」 两人约好之后,一位穿着烟灰色西装的男人推开门走进厅里,身旁跟着一名穿淡暖色系西装的女性。段豫奇迅速打量二人一身衣着,男人的西装看不出是任何一间名牌,但无疑是量身订製,从白衬衫、外套剑领、开衩、袖釦,乃至脚上那双德比鞋,每个细节都一丝不茍,整体看更流露一种雍容而低调的品味,唯二的金属只有袖釦跟腕上的精錶,至于身旁的女性同样也是衣着得体的工作西装,并不花俏,却剪裁得宜,展现身段的同时也让人觉得优雅、赏心悦目。 不过最抢眼的还是这男人有着一张极俊美的皮相,后梳的瀏海露出饱满天庭,眉眼深邃,身形修长,举止从容,一如画里走出来的名流绅士。实际上亦是如此,这人带着温文而不失威严的笑容向眾人打招呼,他就是徐钧磊,接着介绍身边的秘书珍妮芙,秘书向各组记者递上名片,大家客客气气落座进行今天上午的採访工作。 「标准的高富帅。」段豫奇默想,馀光瞥见其他女性看向徐先生时的目光,无不流露出深切的好奇与关注,他自己也不例外。这样的人能对记者们侃侃而谈馆藏的古物,包括下个月展览的内容及企业管理的事情,本身不仅擅于各项文艺活动,也精通许多运动,言谈不失幽默,很会掌握气氛,而且有问必答,段豫奇觉得这人真不像个人,而是人精了。 徐钧磊先带他们在主馆内匆匆瀏览几个他个人喜欢的地方,其中有个比回廊套着的隔间,中央摆着一座相当大的棺槨,外部雕刻成宫殿的样子,四面墙边的收藏柜内则是墓主的陪葬品。这座墓已有一千两百多年,墓主却非歷史有载的皇室贵族,身份极为神秘,墓里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只刻了墓主平生一些生活场景和兴趣,例如喜欢弹琴、办茶会、夜宴、狩猎,特别的是还有许多难解的符文,看不出是任何一种已知文字。 徐钧磊在介绍时也是匆匆带过,段豫奇暗自觉得那些图文像是符籙,但没想太多,回过神时徐钧磊正跟他对上眼,浅浅微笑了下。段豫奇礼貌性报以微笑,之后眾人跟着徐先生到尚未正式开放的展馆参观,徐先生取了一把古琴弹奏。 据徐先生说古琴是近年来逐渐被注意到有拍卖价值的文物,但却不仅仅是摆着好看的收藏品,若是没有人弹奏的话,反而可惜。所展出的古琴绝大部分都是徐钧磊个人收藏,令人意外的是他本身就懂得弹奏古琴,闢了间琴室,素手焚香,撇开他穿着不论,确实弹得有模有样。 以前段豫奇曾看过几本关于古琴的书,但对古琴不算瞭解,徐先生弹什么他也不懂,其他人倒是配合得装出很享受的样子,有的人则是集中注意力在徐先生的美貌上才没睡着。段豫奇也想睡,听了琴音更是快闭上眼,不过他感觉琴音玄妙,每当徐先生拨动琴絃时都会看到浮游在虚空中的一些灵体、精怪被无形的能量冲散、荡开,而在其手指和琴絃间则像是有很多柔软的花草藤蔓如海浪拍岸般的蓬勃生出,但那不是世间的花草。一曲悠悠,片刻后满室已被花叶藤蔓覆盖,在他眼中瑰丽绝伦的空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段豫奇的西装外套两侧口袋传出动静,阿鸣塞给他的护身符边缘已经焦黑,符字顏色淡了不少,而另一边口袋则发现李嗣遣的那厉鬼虚弱软倒,抱着红伞仰首翻白眼,浑身盗汗,舌头吐很长。 段豫奇担心厉鬼闹出事来,也不忍心见祂受折腾,一手伸进口袋拢着祂默祷,希望减少祂的痛苦。不过古琴一向都有种神秘感,不是单纯的乐器,今天倒是让他见识到琴音疑似还能驱灵?但他说不清那股压迫感又是怎么回事。 结束採访已是午后一点,记者们各自散场,王騫虎跟段豫奇凭记者证有优惠,乾脆在博物馆旁的餐厅用餐。段豫奇点完餐就问:「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王騫虎一手虎口撑着下巴道:「吃完再看吧。不是适合吃饭看的东西。」 段豫奇没再催他,拿出手帐记了些事,再拿手机纪录,顺便回几条讯息,习惯性丢一则讯息跟李嗣讨论晚餐吃什么,传送出去时他愣了下,意识到习惯真是件惊人的事。听说七天能养成一个习惯,但戒掉不晓得要多久,虽然也没什么戒的必要。不过李嗣那头尚未读讯息,他有些闷。 王騫虎也拿手机假装检视讯息,注意力却一直在段豫奇身上,儘管告白失败,但他终究还是把心意传达出去了,不过为免被对方躲避跟讨厌,多少还是收歛了态度。 店员先送来王騫虎的餐点,段豫奇盯着那块肉香逼人的牛排,亮着双眼问:「阿虎,能不能分一块给我吃?」 「就知道你会这样。」王騫虎笑着切好一块肉,段豫奇伸长脖子把他叉子上的肉含住,好像在钓牛蛙,心满意足咀嚼起来。他看心仪的人被自己餵得这么满足,蹙眉失笑:「你好像对我都没有防备。」 段豫奇笑脸僵住,心虚拿自己叉子递还给王騫虎,王騫虎不领情,继续用那支被他使用过的叉子。如果是以前这根本没什么,好友间常交换食物吃,但现在情况不同,馀光瞅到王騫虎用餐的样子,脑海却浮现李嗣那张没表情的脸,眼底若有似无的情绪浮荡。 段豫奇喝了口水,不再看对方,此刻已是心乱如麻。他就是揪结那个吻,也真的很在意李嗣在想什么啊!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说不定他只会介意对方有没有传染病,但对象是李嗣的话,他无法冷静客观。 吃过饭后,王騫虎打开自己的笔电,拿出之前託段豫奇保管的随身碟插入读取。王騫虎说:「这是我们公司一个同事临终时交给我的,他是从他家人那里拿到的录影带,再把影像转出来弄到这里头。」 段豫奇捕捉到一个关键字:「你说临终?」遗物! 王騫虎等笔电开机,读取随身碟资料,点开一个写着一串数字的资料夹,他说:「本来这影片是我们想追踪调查的宗教团体。他们换过几个名字,也换过很多个负责人,不过幕后金主都指向同一处。已经离世的那位同事叫江国隆,他一个长辈曾参加过那个诡异的团体,死于莫名其妙的意外,江国隆说他跟家人去收尸的时候也闹过一些很玄的事,但他本身也铁齿,当初只觉得那个团体跟普通敛财骗人的邪教都一样,没想到火化尸体后,看到烧完的灰烬里有上百根钉子。钉子在之前居然没有被发现。所以我这个同事就试着潜进去调查,不到半个月他就失踪了,最后在网上传给我的留言是,假如他失踪超过半个月就表示他已经遭遇不测,我就从他给的提示拿到这个随身碟,但没多久我也中了于蘩给我下的咒,留在本地的话活不到三天。」 段豫奇越听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的王騫虎可是个比他还铁齿的人,现在动不动就扯这些玄学的东西,他想到于蘩当初託他转交给王騫虎的巧克力,说不定那巧克力也大有问题,幸好他直接扔了。 「这是那个宗教团体在进行的一场实验。是江国隆的长辈负责录影纪录的,不过好像只保存到这个,其他都被销毁了。」王騫虎让他看的是段无声影片。影片里有十几个人穿着私服,套上一件款式一致的道袍,他们围着一个赤裸上身的瘦子绕圈走动,瘦子被一条黑布蒙了眼睛。 瘦子身上画了很多符文,然后每个人都拿着一把刀或兵刃在瘦子身上刺、割、劈、砍,瘦子一点事都没有,接着每个人从统一的道袍口袋里摸出一张符,用刀刃刺过符纸或是拿符纸裹住握柄,再去捅瘦子,瘦子立刻皮开肉绽,开始淌血,没多久瘦子被眾人凌虐死了,有个男人站在瘦子背后拿了把形状特殊的刀捅进体内,把瘦子的心剜出来,活跳跳的心脏被放到一旁镜头照不到的地方。 画面黑了十几秒,一样的空间,足够容纳几十人的地方,没有桌椅在镜头内,这次是一个男人背对镜头,拿了一瓶液体往站在画面中央的一对男女喷。液体没顏色,像水一样,其他人这次都戴着口罩,被液体喷到的男女开始脱衣服,居然当眾演起活春宫,接着镜头转到旁边两个男人,也被喷了那瓶液体,他们也开始脱衣服进行交媾。 王騫虎脸色淡定解释:「找到随身碟的时候还有封信,江国隆说第一段实验好像是在研究宗教上所谓刀枪不入的状态,像是神打什么的,还有怎样才能突破那种境界……伤害对方,继而达到弒神杀鬼的目的。至于这段,则是用香水迷惑人,影片里的男女都是性冷感,两个男的并不是同性恋。」他看段豫奇抚额叹了口气,把交媾的画面快转,第三个实验则是一个年轻女人背对着镜头,同样的空间里没别人,只有她一个,而她的两手都拿了细长的针。 段豫奇看到女人手里的针,以及这眼熟的身影,特别专注盯着萤幕,接着就看到这女人拿针去刺该建物的柱子,看起来空白无物的柱面竟然出现一团黑雾,瞬间冒出一隻身形壮大如金刚的东西要攻击她。但女人的动作更快,另一手的针往黑压压的东西扎,将那东西刺得扭曲起来,接下来就淡去了,好像魂飞魄散一样。 最令段豫奇瞠目结舌的不是女人做的事,而是她转身面对镜头时的脸,他瞪着萤幕下意识压低嗓音:「于蘩?」 王騫虎用没有起伏的声调补充道:「而且这影片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了。」 *** 段豫奇回公司写稿、开会,晚上七点回到「旭」,李嗣不在家,他失落得吐了口气上楼洗澡,吹乾头发后就躺在沙发闭目养神,不过并没睡着。过了一会儿他听楼下开门的铃响,李嗣回家,关了楼梯间的灯和门走上楼,并走到沙发旁,他睁开眼和李嗣对看,李嗣拎着一个购物袋俯视他说:「饿了吗?我下午去办事情还没来得及煮,你的话要不要先吃麵包?」 李嗣把刚才买的可颂拿出来,逕自走去二楼厨房说:「今天就在你的厨房开伙吧。抱歉,下午的讯息我一忙忘记回了。」 段豫奇坐起来愣愣望着那个正在系围裙的男人,虽然他面无表情,可是替自己下厨的身影其实让他感觉很温暖。李嗣把食材先摆出来,需要冷藏的放冰箱,然后从袋里拿出一小束花,蓝绿色系的包装纸和锻带、纸捲包着一束花草,尤加利叶、雪松、卡斯比亚和白色雪梅。 李嗣把花束给段豫奇看,问他:「喜欢吗?」 「什么?」 「想着你挑的花材,请店家包好的。我帮你插起来。」李嗣把花束包装拆开,拿出袋里买的细长玻璃花器装水插好,摆在段豫奇的桌上,再问他说:「觉得怎样?」 段豫奇斜睇他,点了下头:「好看。不过为什么送我花?」 「不喜欢?」李嗣大概自己也答不上来,又拿问题去堵。 「喜欢是喜欢啦。」段豫奇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撇开以前毕业时学弟妹送的花不算的话。他快无法直视李嗣了,闪避了目光相对反而更加不好意思,抓了抓刚才可能躺下被压乱的头发说了句谢谢。他感觉得到李嗣站在那里看了他好几秒才走去厨房做饭,他起身问要帮忙做什么,李嗣拿了马铃薯叫他洗乾净削皮,两人一起准备晚饭。 段豫奇把今天採访徐钧磊遇上的怪事,以及王騫虎给他看的影片都讲给李嗣听,李嗣只是淡淡的应着单音,不过并非敷衍,而是耐心聆听,不会急躁打断他的话,也不会加入自己主观臆测。等段豫奇讲完,李嗣才稍微缓下手边的事看着他说:「不用担心厉鬼,祂自己去歇一会儿就好。你说的影片,第二个部分的男人可能是白毫,也就是现在的joey,他比于蘩更频繁换躯壳。影片来源大概就是天灵圣修会,只不过二十年前大概不叫这名字。你学长找上孙晟,一方面是救命,另一方面大概是想藉孙晟去调查那团体的事。我认为他还是就此打住比较好,那跟普的邪教团体有些不一样,我感觉它背后有更棘手的东西。」 「可是我记得张姍她不也参加过那团体的集会活动?」 「对,是关于灵疗之类的课程,后来她还去过一场关于宗教实验的课,回来之后浑身不对劲,我就叫她别去了。但是她发现王侑邦报了那边的实验课程,所以一时无法自己抽身。王侑邦那个人体质敏感,好奇心又跟你一样旺盛,容易被危险的事物吸引。」 「你是指我被你吸引?」段豫奇开了句玩笑,讲完自觉尷尬就住口了。 李嗣倒是不受影响的注视着段豫奇的侧顏,发现这人的耳朵已经红了,脖子也慢慢泛起潮红,还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洗菜,也不知为何,越是和段豫奇相处他自己也变得越来越奇怪。这感觉就像以前认为自己没有的东西,透过段豫奇发现自己其实也有,只是没有必要也没机会去驱动罢了。只不过那些东西对他其实可有可无,拥有了会有些麻烦,却也比较有趣。比如,他变得有点好管间事,脾气比以前明显,心情起伏略大,放空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等着段豫奇传讯息问自己要吃什么。 段豫奇发现李嗣安静下来,关上水龙头转身看人,李嗣正若有所思望着他,两人在这微妙的气氛里相视半晌,李嗣说:「以前看着你觉得你看起来很好吃。本来想保护你,等你自然死了再吃掉。」 段豫奇汗顏,这不是跟某些漫画的桥段相似吗? 李嗣:「但我也不是非吃你不可,后来相处后逐渐打消吃你的念头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对你已经没这种心思了,不管你信不信。但是,还是不想就这样让你走。」 段豫奇挑着眉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李嗣说:「我是不会对食物有感情的。」就算不是对着食物也没感情,段豫奇暗自吐嘈。「所以你从好吃变成好……」 「好?」段豫奇的心跳很快,虽然他认为这不算告白,只是李嗣在讲自己跟房客相处的心路歷程,说不定算是修炼的部分,如何克服嘴馋及食欲什么的。 李嗣看段豫奇神色不安、慌乱,隐有一丝惧怕,难得牵动那张俊顏浮现一丝浅淡的笑顏,带着无奈和悵惘,他低喃:「算了,没什么。」 段豫奇嚥了下口水,李嗣继续料理食物,而他则悄悄吐了口气,明明是喜欢李嗣的,可是李嗣没有对他告白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毕竟缺乏勇气,就算处于单恋的情况,结束时也就当是做了一场梦。他不希望改变现况,至少现在不要变,他觉得就这样和李嗣相处也很好。 他们做了马铃薯燉肉和两样小菜,配着买回来炊煮的燕麦饭吃,看着客厅的电视。他切了盘水果和李嗣坐在客厅吃,新闻正在播一则猎奇诡异的童尸案,他嘀咕了句:「最近怎么变态那么多。」 「变态一直都没少过,只是有没有被发现而已。」 他心想李嗣说得也对,最近虐待动物的新闻闹的很大,可是他从前就见闻过几件同样糟糕的事,只不过新闻不见得会报导,也不见得有人关注。他无心再看电视,把桌上的笔电打开,开始整理今天採访的东西,顺便挑出能用的照片。照片资料夹打开来瀏览时,李嗣坐近,伸手指着其中一张问:「这个墓是什么来歷?」 段豫奇想起刚才聊天时漏了参观博物馆主馆那一段,跟他大致说了下,发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照片里徐钧磊的脸看,撇了撇嘴很不是滋味,吃醋了。 「怎么了?你是想问这个人吧。徐钧磊,徐氏企业的新一任接班人。」 李嗣忽略了房客有点发酸的语气,点头指着徐钧磊说:「这墓室是他的。」 「真是句废话,何止墓室,整间博物馆都是他的好吗?」 李嗣摇头再次讲:「我的意思是这墓主,就是他。」 「……」 「我的直觉。」李嗣说得一点也不心虚。没凭没据、荒谬无比的一句话,段豫奇却感到头皮发麻,背脊发冷,因为他知道李嗣是个特殊的人,而且李嗣不会胡乱讲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无形中彷彿将某些乍见不相关的事物都串联在一起了。二十年前与现今容貌不变的于蘩,以及被李嗣说是千年前墓主的徐钧磊…… 、拾 过去的过不去 段豫奇带着笔电出门,他跟李嗣说想出去找个地方喝一杯,匆匆离开的模样看在李嗣眼中就跟落荒而逃没两样。而他确时也是被吓着了,李嗣说徐钧磊是千年墓室的主人,虽然李嗣后来又解释这可能的意思,比如墓主投胎后变成了徐钧磊,但近来实在发生太多玄之又玄、光怪陆离的事,不能怪他这么敏感。 所以他选择先离开租屋处去喝一杯平静一下心情,顺便逃避一下自己混乱的心绪。脑海中还残留着稍早的片段,他说要出门喝一杯,独自静一下,回头时他觉得李嗣的眼神好像有点受伤和无奈。 虽然李嗣私底下不太有情绪起伏,也总是那么淡定自若,分开时什么话都没说,可是他却感觉李嗣的目光里包含许多东西,因为只是一瞬间的事,快到几乎以为是他的错觉。开车的时候他也心不在焉的想着李嗣,他一直告诉李嗣「你生来就是人,就算有点特别也不是怪物,而是特别的人」可是现在他却逃走了,只因为李嗣总能扰乱他的心思。 他喜欢李嗣,那种在意和心情已经明显到无法自欺的程度,但同时他也害怕李嗣跟自己,对他们之间的牵系有许多不安。他很混乱,除了日子要过,工作要忙,三餐要吃、觉要睡,李嗣和那些神神鬼鬼的事让他不知所措。现在他只想到要出门喝杯酒,放空一下,开着车来到过去常去的平价酒吧,现在时间还早,酒吧刚开店不久,还没什么客人,他习惯的绕过吧台要到楼上禁菸区,吧台的女孩一认出是熟客就跟他说:「你跟阿虎有约啊?他们在楼上。」 段豫奇一听觉得巧了,问她:「阿虎还有谁?」 女孩擦着杯子,耸肩回答:「不认识的中年先生,长得蛮英俊瀟洒,不像是会来我们这种酒吧的人。他们刚点完东西,你要点什么,我等下帮你送。」 段豫奇:「清酒加奶酒特调。一份炸物拼盘、算了,拼盘不要。我跟他们没有约,我来做点工作,自己坐角落,你不必跟他们讲。」 「好吧,随你高兴。」 段豫奇绕着店里的螺旋梯上楼,二楼上去就能看见一道木头推门,那是洗手间,往反方向走是一条摆着各种工作室、设计展等名片、传单的小通道,通道是隔间墙与柱子相连,拐个弯就是客座,一侧是和室隔间,需要脱鞋,仅有垂帘没有门,另一种就是普通桌椅。其间有较细的柱子或盆景充作隔间保留一点隐私。 他提着笔电上楼,发现最末端的和室隔间确实有人,他并不想打搅与被打搅,默默坐到另一头的隔间里,二楼播的音乐轻快但并不吵闹,楼下店小姐给阿虎他们送餐饮时也顺便替他倒水。 他开起笔电打了五分鐘的稿子,实在没心情继续,闔上萤幕喝着店家送来的酒放空。音乐越来越轻,他思绪飘忽,楼下好像陆续进来客人,都是喫菸的,目前还没人上楼,然后他听到阿虎跟孙叔的交谈声,捕捉到关键字而被拉走注意力。他们在谈李嗣的事。 阿虎:「你的意思是李嗣的危险不单单是他有办法吃掉小豫的魂魄,而且他也会害小豫遇到越来越多麻烦?这怎么讲?」 孙晟叹了声,再叹一声,然后解释说:「其实是这样的,当年段太太、也就是苏小姐,她胎里的孩子没有魂魄,然后那栋鬼屋其实是块灵地,地下有灵物,可是被人用邪术逼出来,很快的时间就会消失,所以我才让李嗣把灵物送到苏小姐的肚里投胎。不过那样一来也会引来别人覬覦,生出来的孩子很难顺利长大,之前谋害我师弟的那伙人搞不好也会盯上灵物。为了让灵物转生的孩子长大,也为了让我师弟他那个妖魔转生的孽种尽早消失,我……做了些手脚嫁祸。我把阿奇身为灵物的能力跟气息封住,每隔几年就得做一次,而且将他的劫难转嫁到李嗣身上,李嗣一个人要担两人的劫难。 虽然他是我师弟的孩子,但我感觉出他太危险,尤其当年他露出的凶相和煞气,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能镇住太平巷尾的那块地,普通人住不到七天,要嘛死伤要嘛疯癲,搬走也不可能没事,但他不仅在那里开店做生意,还赚得风生水起。哼,实在是祸害遗千年,没想到那样也没能让他被天道淘汰。」 孙晟的话一字不漏被段豫奇听去,段豫奇惊愕的坐在原位,背对着彼端包厢的两人,此刻才晓得自己虽然也属于比较特别的那类人,却能一路平安顺遂的长大,原来全部都是因为李嗣代他承担一切苦难?而这些都是孙叔做的,但他无法对此心怀感激,反倒毛骨悚然,失望难过,原来孙叔从来没把李嗣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他一直认为李嗣是个坚毅强大的人,曾经他们间聊时讨论过彼此的家庭背景,他说拥有再失去会更痛苦,但李嗣却觉得起码曾经拥有过,那时他就觉得李嗣很坚强,却不明白李嗣为什么能这么强大。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因为李嗣只有一个人,只能靠自己,不够强大的话一下子就会消失在这世上了。可是李嗣说过修炼是因为想存在,所以李嗣…… 段豫奇茫然摸着微凉的脸,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那头王騫虎也被孙晟的话吓了跳,他疑道:「可是再怎么说李嗣是人,这么做不太好吧。而且他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万一他知道以后反扑孙叔你怎么办?或是迁怒到小豫身上。」 「所以我才想尽快让阿奇远离李嗣。李嗣已经买了你们王家那块地,那块地其实还是适合修炼的,可是它太多麻烦,会被那伙人盯上,就让他们自己去斗好了,狗咬狗、黑吃黑。现在就是想办法让阿奇远离是非地。我再找个机会和李嗣谈,先礼后兵,先文后武。」 「孙叔,一切就拜託你了。我不希望我学弟出事。至于李嗣,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做,但你应该也不会赶尽杀绝吧。」 「他只是个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孙晟哼笑:「世间法律规范不了的。做人不能太天真,阿奇现在就是跟一头狮子面对面,那是狮子还没有起心动念,等牠咬死人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是的。李嗣不是野兽,不是妖魔鬼怪,也可能……不是正常人,但李嗣就是李嗣。段豫奇在内心反驳孙晟的说法,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收好东西准备下楼结帐。他知道李嗣不简单,但不管李嗣是什么,他的心已经在李嗣身上,就算真的被迁怒,他也不想再这么欠下去。 下楼时与一组客人错身而过,酒吧的客人越来越多,王騫虎又跟孙晟聊了会儿才各自离开。王騫虎拨手机给段豫奇,对方没有接电话,他只好传讯息关心,顺便跟他报告自己和孙叔在外头吃饭。段豫奇在车上瞄了眼那些讯息,没有太多的感受。 好像心里有些东西陨歿,他知道无论是王騫虎或是孙晟都在为他好,只是他难以心存感激,只想逃避,躲得远远的。过去他一直认为没有人有义务对另一个人好,哪怕彼此间的关係是父母兄弟亲友,所以当有人对自己好,他会非常感激,哪怕有些关心或好意会有点困扰。但现在他知道很多事不是绝对的,孙叔他们为他所做的设想及付出,是种自以为是,是致命的,尤其他切身体会到他可能失去李嗣或其他重要的事物。 「命果然还是得掌握在自己手里。」段豫奇握着方向盘喃喃自语,苦笑了下:「就算要丢了这条命也是我亲手丢。」 回住处时换了居家t桖跟一件五分裤,李嗣不在家,打手机直接转了语音信箱。他握着手机对二楼客厅那束花发愣,空气中有股极淡的香,也可能是他错觉。他在想李嗣是不是也对他有好感,不然为什么对他好?亲了他,又送他花,还两次救他性命,三餐偶尔消夜几乎都由李嗣包办,虽然李嗣的态度总是淡淡的,也讲过自己天生缺乏感情,可是……就算李嗣真的无心做这些事,或是之前抱着护食的目的,他都还是对李嗣动心了。 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他有太多机会能掐灭自己对李嗣的心思并离开,但他没有走远,只是赖在这里享受被李嗣照顾,给自己找许多理由,得寸进尺。 「李嗣,你去哪里啊……」话音低沉沙哑,夹杂无力吁叹。他望着花束发呆,忽然手机震动,他赶紧看了下,一看来电的人是张姍,脸上的亮光不自觉归于平淡。这不是他头一回喜欢人,更不是初恋,却第一次患得患失到什么事都不想做。 张姍说跟朋友约看电影,结果被放鸽子,问他要不要帮她消化多的那张电影票。他问:「你朋友王侑邦呢?不约他?」 张姍呵呵两声,冷然微慍:「就是他放我鸽子啦。他这鸽王!」 于是段豫奇把完成一半的稿子寄给其他组员,然后跑去陪张美女看电影。华丽的高级电影院,他换了件衬衫长裤才出门,张姍则和平常一样柔美的打扮,两人早早进场吃着消夜点心。张姍抱怨王侑邦,段豫奇没心情听她的牢骚,反问她:「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还有我想到一件事,之前你去参加天灵圣修会是因为于蘩介绍的,不是因为王老师,那现在发觉不妙为什么不先退出来,王老师他也不是小孩,会有分寸吧。」 张姍咬着饮料的吸管一脸无辜,她说:「我知道啊。但我不希望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遇到危险,万一有事我还能陪他。」 「陪他一起出事吗?」段豫奇知道这么说不太妥,可能会伤人,但他自己心里也乱,一方面也是关心张姍,所以才口不择言。「你是不是喜欢他?」 张姍没回话,可是表情说明一切。 「告白了吗?」 张姍摇头:「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这型。而且他喜欢艾莉。」 「抢过来啊。他跟艾莉还没在一起,艾莉知道吗?」 张姍又摇头:「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吧。反正我就这样看着他、守着他,直到有天我自己累了死心就好了,随时都可以结束。如果告白的话,不但没完没了,也觉得麻烦,而且说穿了我虽然喜欢他,但我没想过跟他谈恋爱耶。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我就自嗨吧。」 「傻瓜!」段豫奇念她,驀然觉得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算了,我不说你了。」因为他自己也是这种人吧,太过谨慎小心,太怕受伤、怕麻烦,不愿意为了自己或在意的人去冒险、承担。他们都是普通人,别人有的反应他们也有,有相近的顾虑、相似的缺点、相同的取捨。 那么李嗣呢?李嗣是那么的不寻常,那么冷漠和置身事外,不仅从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上,恐怕自己对自己都是那么漠不关心的。想到这里,段豫奇的胸口如针扎,针如细雨,疼痛酸软的感受渗透着他的肤肉骨髓,他有一种预感,此生会和李嗣没完没了了,不管他最初抱着怎样侥倖的心态,都不可能拍拍屁股就走。就算李嗣让他走,他也不愿意…… 电影开演二十分鐘,段豫奇已经睡着了。张姍一个人盯着大萤幕,笑点特低的她是笑到哭,又哭到笑,不管怎样她都还是能笑,只要知道自己还笑得出来,日子就能过下去,未来也就还有希望,一场失恋算什么? 电影散场后,段豫奇开车送张姍回去,张姍住的公寓外墙被泼漆,有三个凶神恶煞的人围过来,段豫奇硬着头皮下车问清楚情况,让张姍在车上等。那三人是来讨债的,原来是张姍的房东借高利贷,房东跑路了,讨债的人跑到这里来堵人,没堵到房东倒是堵到了房客。 张姍不敢下车,握紧手机准备报警,段豫奇不知道跟他们讲了什么,那三人并没有为难他们,竟然就让他回车上。段豫奇倒车退出巷子外,张姍紧张问:「现在什么情况?」 段豫奇安抚她说:「我看你暂时不要回去,明天我请假陪你搬家,你搬到我住的地方。那三个人,其中一个以前跑新闻的时候认识,所以比较好讲话。下次可能就不是这么好混过去。」 「那你怎么办?」 「我跟李嗣挤一下,我想他应该能通融,再不行我另外找地方租。总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头。」 张姍感动的表情有点古怪,她半开玩笑说:「如果你们收留不了我的话,我本来打算去找王侑邦的。」 「你个大笨蛋,不要自己贴上去!」 张姍吐舌,她其实也不是真的会那样做,不过段豫奇这么维护她,让她很感动。一路上段豫奇又说了些安抚的话,夹杂着一些玩笑缓和气氛,她对稍早的危机已经不那么紧张,笑累了跟他说:「我想,能被你喜欢的人应该蛮幸福的吧。之前李嗣说他店里二楼租给一个记者,我本来对记者印象很差,我有朋友就吃过记者的亏,而且现在的记者不是加工业就是製造业。可是你跟我印象里的不一样。」 「嗯。因为我只是造业。」 「哈哈哈哈你又来了,胡说八道。」 段豫奇跟着笑,心中悵然,其实他不适合当记者,当初也是莫名其妙走上这条路,更早之前他本来是想当电台dj,不过……做什么都好,他只是不想孤独寂寞,也只是好奇别人接触的这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段豫奇载张姍去买些日用品,然后就回到「旭」,车停屋后,从旁门进屋,李嗣的机车停在屋里,人应该也在。一楼黑黢黢的,只有墙上掛鐘的边缘和数字亮着蓝光,还有外面路灯散射,他带张姍上二楼,李嗣恰好听到动静下楼,张姍就把情况交代一遍。 李嗣听完没什么特别反应,点头同意:「那你跟段豫奇缴一样的租金,前三个月先付,不收押金。他如果同意,你就先住吧。至于你,你如果不介意跟我挤三楼,合约内容把楼层跟细节稍微更动一下就好,我明天弄好再拿给你们签。」 段豫奇跟张姍齐声同意:「可以。」 李嗣下楼检查门窗,逕自又回三楼,段豫奇带张姍瀏览二楼的状况也就拿了些东西先搬上三楼,主要是笔电和一会儿沐浴用品、保养品。李嗣坐在客厅看杂志,瞧见段豫奇挎着大包包走上楼,手里拿着插在瓶里的那束花,淡然收回注视。 段豫奇把花摆在客厅桌上,一手揪着衣摆说:「你这么晚还没睡?」 「嗯。」 「我去洗澡。可能会吵到你。」 「无所谓。」 段豫奇想起今晚在酒吧听到的事,心里难受,但现在太晚了,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他沐浴完,李嗣已回寝室,一人一张凉被,空调温度适中,李嗣还在看杂志,只不过是从客厅移到床上。 段豫奇摊开被子坐在床铺上看李嗣,凑近问:「在看什么杂志?」 杂志翻开的那页是精品名錶跟男香的广告页,没什么特别内容,李嗣根本没在看杂志吧。他一抬眼就发现李嗣正看着自己,两人近到能感觉彼此的呼吸轻吐,他嗅到李嗣那支蜂蜜生薑的牙膏味,有点甜,李嗣大概也会发现他用了那支牙膏。他自首道:「我借用了你的牙膏,不介意吧?」 「不会。」 段豫奇撑着床铺的手随着紧张的心情揪着床单,他低唤:「李嗣。」 「嗯?」 「我有事跟你讲。」 「我在听。你讲。」两人不进不退,彼此近在咫尺。 「晚上去酒吧喝酒时碰到阿虎跟孙叔他们在二楼,我没打招呼坐去另一头,听见他们交谈。在这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孙叔为了让我平安长大,把我本来会遭遇的劫难都转嫁给你。」 「嗯。」 「……」段豫奇一点都看不见李嗣的神色变化,彷彿这事一点都不令他讶异。他低头深深吐了口气,难道说──「你知道?」 李嗣半瞇着眼回话:「知道。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而且因为这缘故,多了不少『粮食』。所以不必放心上。」 「我怎么可能不放心上。为了自己好过就牺牲别人,这种事我都没想过。」他又问:「你不会气我?没有一点不甘愿?」 李嗣看他比自己气愤、不甘,心里有点好笑,忍着摸他头的想法改成拍拍肩:「以前会不高兴,也想过将来要是遇到你,把你当补品吃了。我都想过,所以你不用替我感到不爽。」 「那现在?」 「还是不爽。可是我不想吃你了。」李嗣搭他肩的手慢慢往下抚摸,然后握住他的手,他在发抖,似乎无法控制。「你怕我?也是,毕竟一般人……孙叔想对付我也没什么错,换作其他修炼到一个程度的人都会将我视作妖怪。其实我本来不会出生的,他们没有透露过,可是我知道。我爸做过一些不好的勾当,本来我应该是死胎。为了度过死劫,我化了一个分身,让分身代替我死。」 段豫奇没想到话题一下子扯到这么久远,表情有些迷惘无措。他疑问:「双胞胎?」 李嗣轻点头:「对。我还没出世就会杀人了。实际上,不光是灵物转生,任何不寻常的东西转世为人都会早夭,除非祂们有机缘,或有求生的一套本事。但是天道不容,也是绝对活不了的。你是灵物转生,每次打雷的时候,你是不是会既兴奋又害怕,却不知道原因?」 段豫奇狐疑点头,听李嗣跟他讲:「那是种源于灵魂的本能。既想摆脱躯壳的拘束,又怕度不了雷劫。孙叔封了你的能力让你像普通人一样长大,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我可以在书房摆张床。」 「不用,我在这里就好。」段豫奇秒答,随即抿嘴、红了耳根。 李嗣目光犀利看着他:「不怕我?」虽然他也希望段豫奇不要变得怕他,他生来无情,但也生而为人,是这个人挑动、牵着他的情绪,勾出了一丝丝的寂寞。 段豫奇偏头想了下,这才意识到李嗣一直握着他的手,他觉得浑身都热了,别开脸试图冷静,思考道:「之前就算知道你是开玩笑说要吃我,也是会怕。现在就算你认真的说要吃,我也不怕。我欠你的。而且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在这里。听到孙叔那些话以前,我以为是遇到你自己才开始遇上这些奇怪的事,还差点出事死掉,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本来就该死,没有你的话我搞不好死一百遍了。其实我还是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但我不想让任何人替我承担,而且我也……该怎么讲才好,我知道这么讲也是一种自以为是,但我希望你也跟我一起过平凡人的日子,不要跟那种玄之又玄的事扯上关係了。如果你自认不是人,也是你的自由,可是在我看来你就是个人,不管你是什么,李嗣都是李嗣。」他深吸一口气,胸口酸软涨疼,无可救药的心疼着李嗣,他涩声低语:「我不想看到你不幸。」 「呵。」李嗣竟是笑了。 段豫奇错愕望着他,不懂他笑什么。 「你真是傻。不像什么灵物转生,可能当初我送你投胎的时候,把你脑子打坏了吧。」李嗣仍是面无表情,但眼神似乎有几分柔和。他把人扳过身面向自己,两手握着段豫奇的肩膀说:「我根本不在意什么幸或不幸。任何事情,只有我想与不想。你不用顾虑那么多。如果你因此疏远孙叔或是谁,那也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段豫奇还消化不了那番话,究竟是不希望自己愧疚难受,还是单纯不想让他搅和、觉得麻烦?是不想让他感到压力和负担,还是想撇清关係?同吃同住同睡,可是要撇个乾净?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不是自己另外找个地方落脚会更好,但他并不想离开李嗣。他拉下李嗣的手,挪开一点距离疲惫浅笑:「我是有点自以为,不过,我觉得你是有点在意我的,不然也不会跟我搅和这么久。我每次跟人谈感情都不太平顺,更常无疾而终,可能也不差这回吧。你一点都不知道我喜欢你吗?」 「我是男的。」 「废话,我不瞎也不傻好吗?」他已经做好去外面客厅睡一晚的准备。 李嗣问:「你想跟我在一起?」 段豫奇已经抱着凉被准备滚了,听李嗣这么问还是不顾羞耻的猛点头,却不敢抬眼看人。 「那就在一起。」 「噫?」 「事情大概都解决了。先睡吧,明天不是休假日。」李嗣关了大灯,逕自躺下就寝,留下状况外的青年男子在幽暗中诧异瞪大眼。 「李嗣!」段豫奇激动得扑过去,两手撑在李嗣脑袋两侧,双眼闪烁着水光:「你说的在一起是我想的那样?」 李嗣睁开眼对上这人明亮的眼眸,不笑时这人看起来还挺精明狡黠,此刻却笑得很傻,让他胸口淡淡的情绪变得柔暖、浮动,他昂首,唇在段豫奇的下巴轻印,浅淡应了声。段豫奇顾不得一个晚上大悲大喜,像隻大犬似拼命舔李嗣的脸,李嗣被扰得不轻,倏地翻身把人压回床上沉着脸命令:「乖乖睡觉。」 段豫奇心脏狠狠跳动,在李嗣强大气势下乖顺点头应是。李嗣瞇眼,大概很满意他的反应,俯首在他额头印下轻吻。这一夜段豫奇严重失眠,又不敢乱翻身,闭着眼兴奋到快天亮才睡着。 翌朝,张姍见了段豫奇就发出疑问:「奇怪,你的黑眼圈好重,怎么没睡好吗?」她纳闷,碰上无家可归的事,她才该是不好睡的那个人,但昨晚她睡得出奇的好。 王侑邦一早来「旭」看到张姍坐在店里吃早餐,同样意外:「你怎么这么早来吃早餐?」他知道张姍没轮班的时候,通常会睡到下午的。 李嗣交代店员看店,上午送段豫奇去上班之后自己也出门,约他的人是孙晟。 而这天段豫奇被邀去某个节目上通告,聊的内容是生活美学及一些展览的介绍,却碰上隔壁棚发生意外,整栋大楼停电,不仅无法录影,电梯、自动门也无法正常使用,原以为能从逃生口疏散,可是没有人离开该大楼。事发一个小时后,该大楼的人只能进不得出。 、拾壹 狱门 这是个特别不一样的早晨,段豫奇失眠了,黑眼圈遮不住;李嗣也有失眠的嫌疑,可是他有眼镜可以遮掩,前一晚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了。李嗣知道段豫奇是惊喜的,而且也纳闷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主动提出要在一起。 其实李嗣对自己也有点意外,他只是想要段豫奇,无论是何种形式的拥有,他都不打算放这个人走。眼前就有个方式能办到,加上他对段豫奇并不讨厌,甚至曾被这人勾起欲望,那么在一起又有何不可? 看着段豫奇因为自己而產生的各种情绪和表情,李嗣觉得自己也跟着拥有了那些东西,段豫奇吃着他做的料理而快乐,他也能心情愉快,而这和平常贩售餐饮是不同的,就连这人因自己困扰,他也觉得很不错。不错,不是那些喜怒哀乐不错,而是指段豫奇这个人。 一早醒来,李嗣算好了段豫奇准备出门的时间把早餐做好,送人去上班,段豫奇接过早餐和中午的便当,凑近他小声问:「这样算不算爱心便当?」 营业模式的李嗣大方给他一记微笑:「你说是就是。」 段豫奇紧抿唇瓣却都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加上他那个因激动兴奋而失眠的黑眼圈,样子实在有够傻。李嗣歛眸跟他说:「明天开始给你带菊花茶,明目。」这回李嗣的眼底是真的有笑意,他见段豫奇还欲言又止,大概是想问昨天的事是不是做梦之类的蠢话,催着他去上班了。 李嗣送走段豫奇,就将店里交给员工再去赴孙晟的约。闹市巷弄里的转角有间喫茶店,整面落地窗外种了许多绿色植物,有盆栽也有悬掛起来的蔓藤,外头摆着一个大瓮养鱼和莲,环境清幽。李嗣进店时,孙晟戴着贝雷帽,短袖polo衫,打扮有点雅痞,就坐在最外侧角落朝他招手,笑容亲切得彷彿是认识许久的叔伯长辈,不过孙晟并不显老,两人近看更像是兄弟,只是李嗣硬是比对方高了些。 李嗣穿着白衬衫和深色牛仔裤走过去,拉开椅子入座,两人都气定神间的审视彼此。店员过来递上茶单,李嗣习惯性拿中指推了下眼镜,点了杯低消饮料。等店员一走孙晟就开口聊:「今年你都多大啦,师弟要是还在会很欣慰,你已经能自立了。就差一个伴。」 李嗣倒了一旁的白开水,不冷不热回话:「孙叔您不也没有伴,就一个人来去自如,也是挺好。」 「呵,那也是,各有好与坏。不过我自幼就跟着师父修行,以前也有过短暂的邂逅,都无疾而终,这些也又看淡了。倒是你还年轻,应该好好过,找个对象好好的相处,要是能成家,那我也替师弟放心了。」 「没什么替不替的。」李嗣近似冷笑的轻哼了声:「他人都不在了。」 孙晟笑容微僵,感慨笑语:「这么多年,你其实也没变多少,很能融入这些『人』的世界里,不错啊。我也不是要自詡为长辈替你作主什么,你要是喜欢一个人,那就一个人。只不过有些事还是多听听老人家的,免得吃亏。我一个人顾不了两头,料想你的养父母都是极好的人,我就不担心你,所以多留意了段豫奇。他被养母带去国外几年,虽然那女人不会在物质生活苛刻,却给了他不少精神压力,我能帮的不多,偶尔藉关係给他奖学金,或是替他占一卦。」 李嗣:「偶尔。像耶诞老人那样。」 「哈哈哈,也没那么偶尔。我就是想看你们都好好的,如果有个家也好。」 店员送来了李嗣的茶,李嗣旁若无人的喝起茶,一点都没有要接着交谈的意思。这让孙晟不太高兴,但孙晟不表现出来,他接着说:「其实我有你们两人的生辰八字。」 「那又怎样。」李嗣说的是实话,当年他父亲就因为出卖了客户们的资料而出事,有了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确实能干很多事,可是得是在对方无防备,或对方无力招架的情况。 「我不是想威胁你。」孙晟苦笑:「你跟段豫奇要是走得太近,会有更大的劫难,我恐怕你和他都过不了今年。」 李嗣支手撑颊睞着孙晟,听完后勾起嘴角,愉悦微笑了。孙晟愣怔,他不解这笑容什么意思,不过也不是太意外,他不瞭解李嗣的又何只一个表情。 「笑什么?」孙晟问,语气没有什么恼怒,只是很疑惑。 「没什么,要是不能跟他一起活,那一起走也不错。我跟他现在处得很好,我也没什么事瞒着他,我们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孙叔不必再操多馀的心。如果你没别的话要讲,我该回店里工作了。」 孙晟浅笑了声,眼神有冷意,他沉声警示道:「好吧,别怪我没提醒。下回再见,我就不客气了。」 李嗣回以轻笑:「以前觉得孙叔很厉害,深不可测,好像本领通天。原来也这么沉不住气。」 孙晟脸上已无笑意,目送李嗣离席,而后缓和了神情轻吐一句:「算了,等天收拾你。」他已经认定李嗣是妖魔转生,总之和段豫奇是极端的两者,凡世间万物皆有契机可修炼,可是这不是条好走的道,一旦走上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復。若不是他将段豫奇的灵根奇脉封住,使之得以像平常人那样生活,不然段豫奇也绝对活不到现在。 在外等着公车的李嗣倒是心说:「关心我们?呵,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别有居心。以前就没做过的事,现在也是不可能做的,关心……可笑。」不过他也知道这就是孙晟,不管多荒谬、前后不一、表里不同,孙晟都能表现得那么自然又理所应当,要唬别人是可以,但他是李嗣,去练个百八十年再来也不见得管用,因为他可是从小见惯了那些人精、鬼怪如何自相残杀的。 话说到另一头,段豫奇平常上班的大楼是x电视公司大楼,今天却为了跑一个通告节目而来到第二大楼。第二大楼是后来才筹建的,内部规划大致与本来的电视公司大楼相同,因原大楼不足以应付庞大时数的节目录製而增建,两者皆有行政中心、包括新闻、戏剧、综艺的数个摄影棚及製播控制系统、布景製存空间等等,佔地近两千坪,也是与其他电视台共享资源的一栋大楼。 可是就在这天第二大楼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中,整栋大楼停电,不仅无法录製任何节目,也不能使用电梯、手扶梯、自动门等需要通电的设施。就在一个小时以前,段豫奇录节目到一半,所有灯光器材全部停止运作,没多久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筒跑进来,好像说要啟动大楼内部的发电机,但还需要时间,来宾们和主持人都聚成一小团一小团的讨论起来。 本来这节目就在聊些职业趣闻,段豫奇因为长得体面、讨喜,加上跑的新闻也是看似光鲜,其实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辛苦,所以被同事拱出来上节目代言,吐一下苦水、聊一点八卦。 停电时,段豫奇身边有一位模特儿转职影剧圈的明星,叫简菲,她慌张挽住他手臂连声道歉,却仍不松手,小声跟他吐露原因,因为她有严重夜盲症。段豫奇还想着这要怎么走t台,有些秀场并不都那么明亮,怪不得后来尝试转换跑道,人是生得挺美,长得也有辨识度,而且给人印象不错,没什么明星架子,所以段豫奇乐意为她引路,带着她先走出摄影棚,跟着其他人往外走。 周围还有不少人搞不清楚状况,因为没有电可用,导播或其他人也无法广播说明,所以只是听了几个谐星和其他圈子的来宾在聊,听说是隔壁棚出了意外才导致全大楼停电,隔壁是购物频道专用的棚子。有人问出什么意外,应该不是爆炸,毕竟也没听什么大的声响,有人说是线路故障,有人说是卖的电器走火,当然硬要传成是爆炸的人也不是没有,听到这里简菲冷笑了下,偏中性的嗓音在段豫奇耳边说:「有人就是危恐天下不乱。」 「……」 「吓到你了?抱歉。」 「不会,意外的直爽。」虽然简菲外型冷艳,但段豫奇觉得她有点像张姍。他跟简菲说:「我认为这里太暗,就算没有夜盲症也不方便,我们先移动到大楼外面好了。也不是所有出入口都是需要电力维持的自动门,比如逃生门什么的。」 「同意,依你的意思,我们走吧。不好意思要麻烦你带着我了。其实我之前症状没那么严重,定期也有补充维生素锭,但最近工作忙才忘了……」 「你不吃红萝卜?」 「光听都想吐。你说呢?」 段豫奇在黑暗里挑眉:「不要紧,人多少会挑食,我也不吃菇类。」 「我超爱。」 「那我们很适合一起吃饭,刚好互补。我爱吃红萝卜。别误会,我不是搭訕你,我有喜欢的人了。」 简菲听他忙着澄清,失笑说:「段记者,你比我想得还可爱。之前只觉得你是个脑子清楚,蛮干练的一个人。」 段豫奇暗叹可惜,他要是学李嗣寡言一些就能维持高冷的形象吧。他们在走廊间走,电梯不能用只能一层楼一层楼走,大家把所有能照明的东西都拿出来,包括手机,四处都是交谈声,声音里充斥着人们的不安和猜测,也有人说不是那个购物频道的棚子出事,是另一个正在录灵异节目的摄影棚出意外,越传越多版本了。 不少人跟段豫奇想的一样,不管怎样先出大楼再讲,于是所有人都走出来,幽暗的各个通道中彷彿正在进行一场冰河大迁徙。这栋楼不仅佔地广大,楼层也不少,约二十层楼,部分有其他媒体公司进驻。而他们所在的楼层是六楼的节目部,其他部门、组别更是多不胜数,光新闻就佔三个楼层,更不用提其他的。段豫奇跟简菲说:「从六楼走去一楼算幸运的了,想想那些得从二十楼下来的人。而且要不是去另一栋楼的空桥那边的门是自动门,我们走到九楼也能去有电的文明世界。」这话也是安慰自己的。 楼梯间移动时,段豫奇他们前方转弯处起了些骚动,远远就看到五个非常高大的人聚在一起,他们都不比李嗣矮,甚至还比李嗣壮,在这种光线不明的情况里也是相当显眼的,那几人轮番道歉,护着中央的人,中央的人说:「不必围着我没关係。别挡道,帮他们先过去。」 段豫奇看到光打亮了发话者的脸,讶道:「徐先生?」因为他扶着简菲站在几阶之上,离得不远,徐钧磊也朝他们看来,客气的点了下头,他想起李嗣说过徐钧磊是那古墓的墓主,心里就微妙了,黑暗里少不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像,觉得这真是巧。 等他们走下阶梯,徐钧磊便礼貌性的关切一句:「是段记者,真巧,我今天受邀一个节目,替新展览做点宣传,没想到就碰上这意外。」 「是啊,真巧。更没想到徐先生记得我。」 「大概是你长得很得我眼缘。」徐钧磊开着玩笑,却不教人讨厌,他气质温雅,态度随和,无论商场或哪个领域都没什么敌人,能做到这么无懈可击的人也是不简单。想到这儿段豫奇訕笑了下,介绍道:「这是简菲小姐,她不方便在暗处走,所以我带着她。简小姐,这是徐钧磊,徐先生。」 简菲点头打招呼,一听是圈外人的徐先生,又跟段记者也认识的样子,就大方说:「我是夜盲症。不好意思,段记者我们快走吧,这里空气不太好。」 段豫奇点头,徐钧磊带着四名保鑣过来说:「我跟你们一起走吧,多些人看着简小姐。楼梯人多不好走。」 两人谢过,但也没有让陌生的保鑣帮忙,人很多,认识的前后紧跟着,勉强不走散。这栋楼虽说有二十层楼,但许多楼层都是挑高的,有些摄影棚也是从三层楼高到五层楼高都有,架构特殊,所以光六楼也走了段时间,加上无照明设备,只有逃生口及楼梯间有独立的发电系统,维持短暂的光亮。 越往下走就越拥挤,开始有人抱怨为什么前面的人不快点走出去,接着就听有人说一楼的人出不去,因为很多人搞不清楚状况,所以越来越混乱,甚至开始有人往回走上楼。段豫奇问简菲:「要硬着头皮去一楼确认情况吗?我觉得很奇怪,怎么好像没人出得了大楼。」 「去看看吧。知道情况也好。挤过去?但要麻烦你看了,因为我……」 「我知道。」段豫奇回头看徐先生他们都在,也问一样问题,徐钧磊建议:「找个地方让我的保鑣保护简小姐,我跟你过去看情况。」 段豫奇点头:「也好。」跟个高富帅客气什么,呵。 一楼挤满了人,没上千也有数百人,比较认不得脸的多是幕后人员,除非是得过奖的后製人员,或业界资深老鸟,其他幕前的也不见得就喊得出名字,除了跑遍各通告的b咖,cde什么的多半是脸似曾相识,不见得喊得出名。特别是一楼昏暗无光,而且不知何时外面就在下大雨,天色阴暗之下更是看不清景物。 徐钧磊顺势抓着段豫奇的手肘说:「跟紧我,别走散。」 「……喔。」段豫奇忽然意识到这位人生赢家在,连这么耍帅的事都抢着做了,这种时刻也只是有些好笑的跟上,让徐钧磊去开路。他本身就生得高,但是徐钧磊高他一些,也许和李嗣差不多,李嗣……这才分开没两个小时,他已经开始想念李嗣啦。 徐钧磊边往大门口走,那边都是自动门,外面的雨势竟然大到景物濛濛看不清楚,而且天暗得像是深夜,却也不见有灯亮起,该不会这一带都同时停电了,那就可能不是楼里出的意外所导致。徐钧磊听旁人讨论都有了些联想跟猜测,又听一伙人在旁边讲:「其实那些门有安全装置,再不然也能用人力拉开,可是刚才行政部跟旁边业务部的人去试了,都说完全没办法开门。」 一个穿套装的女性困扰道:「真是太糟了,全栋大楼不能用,不光是预录的带子不能播,实况做不了,而且这边还有四台以上的媒体,大家损失惨重吧。」 接着讲话的是个西装男,哼了声骂道:「要是损失钱还好,万一出人命怎么办。这么多电梯,要是有人受困电梯的话,赔都赔死了。」 其他人倒抽一口气,纷纷拍胸低语:「幸亏我当下没搭电梯。」 「刚才还听说有人差点从猫道摔下来,超恐怖!」 「那只能去地下室的员工诊所了。天啊,没空调真热,我快受不了一楼了,往楼上走吧。可能晚一点就会来救难人员了。」 徐钧磊拉着段豫奇听完那些人谈话,互看一眼,脸色都不大好。徐钧磊说:「我看大家手机都还能用,所以一早就发出求救的讯息,现在一小时过去也没有人来。」 段豫奇神色凝重:「我也有丢讯息。其他人应该也是,不过我电话打不通,你打过电话吗?」 徐钧磊摇头,过没多久各种手机的铃声提示声四起,却不是因为有人回拨,而是讯息无法传出的提示声。段豫奇瞪着萤幕说:「哇靠,一小时前传的讯息,现在才说传送失败,什么鬼啊。」 徐钧磊闻言苦笑,也把自己手机传讯失败的画面给他看,接着陆续有人抱怨,原因都是一样的。没有人能把讯息传出去,也无法打通电话,手机的上网功能甚至失效,只能开啟不需上网的app程式。 徐钧磊深呼吸,他说:「有些诡异。等人来救援也不是办法,大楼里人太多,太久的话会容易有恐慌。而且不能排除像简小姐那样有些情况的人。」 「万一有人有什么病突然发作的话……」段豫奇忧心道,话刚说完,不远的人群里就有人倒下了。他汗顏,人太多挤不过去,徐钧磊拉着他往外围移动,跟他说:「那边的人会应付,我们过去也于事无补,不要添乱比较好。先回去看看简小姐他们。」 段豫奇感觉徐钧磊不愧是大老闆,遇事沉着冷静,但他心里还是挺在意的,希望不要有任何人因此出事,却有隐约有预感这会是场大风波。在他看来,一楼空中浮着不少奇形怪状的傢伙,祂们都往楼上飘,或往墙里鑽,他发现一件事,就是祂们也一样出不去,怎么会呢? 同时靠近大门那边的人群里,有人扯大了嗓门在发号施令,是行政部门和几位高层在指挥人群,先让所有人回到这时他们各自的工作岗位,算是疏散人潮,接着再召集一些身强体壮的人过来,他们打算用些方法破坏一楼大门,第二大楼后方就是立体停车场,用走的也能走去开车回家,到时就能解脱了吧。 果然人潮缓缓散去,段豫奇跟徐钧磊回一楼某柜台边找简菲和保鑣们交代情况,一方面分神听大门那边的动静,有些人并不同意破坏大门,开始讨论起来,不过多数人都同意先回原来的岗位等候。 段豫奇馀光瞥着那些非人的东西在空中浮游,不安道:「我们也回楼上好了。我觉得留在一楼不太妙。」徐钧磊等人都同意上楼,这时有人喊住他,转头看是阿鸣跟小宾,他们带着笑容跑过来,说是支援其他人才来第二大楼,接着又遇到之前跑娱乐线的记者翁惠玫,一路上认识的人结伴,越来越大团。 阿鸣手里拿着摄影器材在做遇难纪录,那不是大型摄影机,而是吃电池的电,其他人为了手机省电则选择关机,才刚走上半层楼的楼梯,段豫奇喊住他们,一伙人围在转角平台角落说话。他说:「我认为先不要回六楼。还不知道要困多久,我们先去地下室。」 简菲跟翁惠玫闻言,目光一亮,异口同声:「员工餐厅!」 小宾还傻呼呼的说:「可是才刚吃过早餐啊。」 阿鸣巴小宾的脑袋低骂:「笨喔。万一困太久,我们可以先填饱肚子啊。何况那边除了餐厅员工之外应该还没有很多人,毕竟不是吃饭时间。只是没有电用就是了,瓦斯不知道有没有。」 徐钧磊点头附和:「那就过去看看吧。」 第二大楼的餐饮部门主要在九楼及地下一楼,有自助餐、快餐和一些合作的商家进驻,因此有咖啡厅、点心店和小间的超商,附设休憩空间招待客人,而且多数是全天候营业,方便晚班人员。健身房、美容院及门诊也在该楼和地下二楼,因为大楼在斜坡上,因此他们各部的出入口就在斜坡上,诊所各科皆有专门医疗人员负责。 段豫奇一行人下楼就在餐饮部,这里更阴暗了,没见几个人在这里晃,大概出事的时候谁也不想在地下室逗留吧,而且要是其他出口能离开也早就通知其他人往这里疏散了。空气里飘着咖啡香,夹杂其他热食的味道,本来不饿的眾人都想吃点东西,精神压力也是很耗能量的。段豫奇说:「找个地方坐,先喝杯咖啡。」 「也好。」简菲循声凑近段豫奇,挽着他手臂跟紧,翁惠玫瞥见他们的身影讶异:「刚才没留意,这位是简菲,简小姐?」 「……刚才我们一起录节目。」段豫奇讲完这句就放弃解释,随便啦,不说了。任凭翁大姐去脑补,解释还得耗力气。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十点二十二分,他又打了三个字传给李嗣,虽然知道是传不成功的。 徐钧磊的保鑣们去其他地方探勘环境,拿着随身的微型手电筒照路,他则和段豫奇等人进咖啡厅觅食,咖啡机要插电才能用,不过店里还有冰滴咖啡,段豫奇把咖啡倒给女士们,其他人拿了冰箱的饮料喝,还不忘付钱,店里的人也不晓得跑去哪里还没回来,而且其他店家也都没什么人。 段豫奇提议先去附近自助餐店打包便当带着,以防万一,至于他自己则是背包里带着李嗣做的爱心便当,保温瓶里也有茶,暂时不用担心。打包完便当,保鑣也回来报告地下一楼没什么人,不过他们只绕了餐饮部,没往其他区域走。大家坐在开座位区喝饮料、进食,徐钧磊说:「我的秘书应该会发现我出事,大概会带人过来找我。运气好的话,这会是虚惊一场。」 翁惠玫叹了口气:「怎么就那么倒楣呢。而且我记得出门时,气象预报说今天是大晴天,还高温三十五度,降雨机率零,紫外线指数危险。结果外面的雨下成这样,还打雷闪电的有没有搞错啊。」 简菲想起一些事,跟着疑惑道:「我是想到过去这段时间里,没人能进出大楼,外面的人都没发觉哪里奇怪吗?」 翁惠玫:「除非有公务,不然冒雨来的人也……」 阿鸣加入讨论:「像徐先生这样的大人物都困在这里,其他有名的人也一样受困,外面的人应该会发现的。毕竟很多人行程都排满了,再怎么说也差不多该有人察觉然后过来救援吧。」 保鑣们训练有素,想的也和大家差不多就没有多讲什么,但是段豫奇反而沉默着,翁惠玫喊了他问:「豫奇你怎么看?怎么都不吭声啊?」 段豫奇看着这里连一点浮游的灵体都没有,若有所思说:「不觉得这里太安静吗?而且都没有人下来。难道想到屯粮食的只有我们?大楼里少说上千人,应该也有人想得到吧。就跟我们想出大楼,其他人也想,所以都往一楼走。」 「被你一讲我觉得这里阴阴的。」翁惠玫耸肩抖了下,简菲也说要上楼了,于是一群人又起身上楼,这时有人陆续衝下楼,喊着不清不楚的话,细听是在喊快跑、快逃。徐钧磊的保鑣拦住一个中年人问怎么回事,中年人惊恐不已,抖着声音语无伦次指着上方说:「门破坏了,然后就、然后就进来,天啊,快跑,不要挡路!救命啊!」 段豫奇直觉这里不能再待,立刻起身道:「我们赶快上去。肯定出事了,地下室只有两楼不够躲。现在还能趁乱突破一楼往上走。」 他们还不晓得那些人是被什么给吓得往下或往上跑,但也不想一直待在下面,草草带着打包的饮食移动。保鑣们将女性和老闆护在中央,段豫奇仍带着简菲走,万一有什么衝撞的话,他也能护着她,翁惠玫则由阿鸣、小宾看顾。 抵达一楼以后仍是一片黑暗,可是外面频频有闪电雷光,就在那些光亮中他们看到大厅基本上都是人影乱窜,大门进来的地方基本上快净空了,剩下的都是姿态表情诡异的员工们,这些员工抓了人就攻击,又咬又挠,脸上、颈子跟手脚青筋浮出,而且有的双眼充血,大门玻璃已经被破坏,搞出一个大洞,外头强风暴雨灌进室内,搞得大厅一片狼藉,但外面却不见人间景象,而是一望无边的黑闇。 有些被啃得衣服破裂、手脚是血的人吓得疯了,慌不择路,抽身后猛的往那洞开的大门跑,结果人就像坠崖一般消失在黑闇中,连惨叫都很快被风声盖过。段豫奇等人惊呆了,而且段豫奇看到的更多,他知道那些出现攻击行为的人们都是被鬼怪附身了,那些人有的还在朝虚空扑跳,其实是在抓藏于角落的灵体吃,要知道在鬼灵的世界里也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快走。」段豫奇展开双臂把伙伴们护住,转身喊跑,保鑣们把几个逼近的怪人打开,护着他们奔上楼梯,只不过聚过来被附身者越来越多,加上环境太暗,虽然闪电雷光几乎没停过,但还是容易拖慢移动速度。 其中一个保鑣被五、六人扑倒在地,短短几秒间那人就被钢笔、原子笔插了喉咙和太阳穴,惨遭杀害。这下别说简菲、翁惠玫她们吓得花容失色,其他男人也忍不住发出怪叫,阿鸣顾不得录影,抓着器材催促其他人奔上楼,小宾快哭出来。 一至三楼除了行政、业务,主要就是新闻部门,他们毫不停留的在逃生梯间奔跑,段豫奇拉着简菲跑得慢,在他们后面有两名保鑣不知何时也消失了,而且一直有逃难的人超越他们,谁都没空管其他人。二、三楼的人听闻风声也开始往楼上空间移动,这会儿大家都不想再接近一楼,一路跑到三、四楼,人潮和混乱才稍微缓和些,眾人逃到四楼才停歇下来喘口气。 翁惠玫和一些人都在发抖,她连说话声音都在抖:「刚才那群人是怎样啊?变成丧尸吗?」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沉默,就在这时旁边冒出一个温厚的男声:「是被饿鬼附身。他们被饿鬼附身。」讲话的是个打扮普通的中年男人,颈子掛着玉饰,拿着一支手电筒由下往上照自己的脸,离他近的翁惠玫被吓得发出尖叫。 「哇啊啊、你干嘛啊,吓死人!」 段豫奇把翁惠玫护到身后,他看这中年男人颇眼熟,翁惠玫才在他身后吐了口气说:「原来是邹延年、邹老师啊。」 唤作邹延年的男人歉然一笑:「抱歉,吓到你们了。我是灵学会的会长。」他把手电筒往旁递,接手的女人看着是位少妇,皮肤白净,面容温柔和善,她自我介绍道:「我是曾琼灵。通灵人。」她将手电筒再往旁递,是个斯文戴眼镜的青年人,青年人道:「我是欧阳湖,法师。」 最后一位拿到手电筒的人是个漂亮的女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怀里抱着一隻黑猫,阿鸣跟小宾看到她都讶叫:「萍姐!」 那位大姐复杂微笑:「是,大家都叫我萍姐,这是我的猫可可。我们几个都是来上节目的,大家都被喊老师,但谁都没算到有今天呢。看来事情麻烦了。」 跟着这几位老师的是知名灵异节目的主持人和固定班底、外景主持,他们和其他信鬼神的员工们像鵪鶉似的聚在老师们周围,露出害怕的眼神,主持人严常欢询问道:「老师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楼闹成这样,都出不去了。还是我去把九楼天桥的门破坏,走天桥去另一栋大楼?」 邹延年说:「是可以去九楼看看,但恐怕行不通。这栋大楼已经呈现封闭的状态,刚才一楼门打破都出不去,要是把九楼也变成一楼那样的话,有可能──」 「可能死得更快。」欧阳湖直接了当的接话,看向曾琼灵和萍姐说:「两位姐姐有没有什么看法?」 曾琼灵苦笑:「只能先在楼梯间做结界挡着,而且是每层楼都做。我们等下讨论最适合的方案,然后分别带人去设结界吧。这比阿飘月鬼门开还盛大。」 萍姐附和说:「符籙的东西,欧阳你比较精通,你再给琼灵的结界做加强,也教其他人一点防身技巧。」 邹延年听了点头道:「这防身我也懂,我和欧阳湖一起负责。不然人太多了,请其他人学完再去教别人。」 严常欢旁边一个助理主持哭窘着脸说:「不能请大师们杀出一条路救我们吗?太恐怖了。之前录外景时,大师你们都很厉害的。」 萍姐抱着黑猫无奈一笑,对那小姐说:「那时顶多一屋的鬼,再多也是有限。这现在是整大楼不停涌入的千军万马,我们才几个人?刚才还有几个信别的宗教边骂着我们边跑掉的。」 段豫奇等人听他们讨论起来,脸色都是越来越差,段豫奇不想曝露自己的能力,再说他除了能看到些怪东西也不算什么战力。先前担心他讲出来极可能製造更多混乱和恐慌,现在有这些平常盛名在外的高人处理也是好的,起码人们有了主要的精神依託。 这时另一伙人缓慢接近,幽暗中亮起的灯火不多,照亮的范围有限,阿鸣把能夜间摄影的镜头转向那些人,小宾跟一个保鑣把灯照向来者,是个穿白衬衫,打扮朴实的年轻人,他领着一些大楼里的员工过来说:「你们好。我是附近某教会的人,今天带了几个孩子来参观,幸亏孩子们早先走了,我留下来跟朋友叙旧,然后就遇上这次的事。这些人跟我朋友也是信教的,虽然跟你们信仰不同,可是人多力量大,能不能也让我们帮忙?」 严常欢的表情像哭又像笑,点了点头,但好像心里在说:「你能帮上什么?看起来那么弱。」 年轻人自报姓名:「我叫蓝可枫,我们会一起祈祷。」 「噗。」翁惠玫掩嘴,躲在段豫奇身后。蓝姓青年看过来,段豫奇无辜的睁大眼摆手,幸好对方只是温和微笑,又是在仅少数的灯光照明下,这人生得也是斯文俊秀,竟让人恍惚好像看到真的天使一样。 总之人手变多了,段豫奇他们也果断加入支援,学着怎样念护身咒或帮忙别人。其实段豫奇认为念经念咒也和西方宗教的祈祷类似,都是将精神能量更加专注、纯粹化,让好的更好,或坏的更坏。 几位老师把工作分配好了,以四楼开始,每层楼由一位老师带领在各处出入口设置结界,接着再巡视所有门墙玻璃,把能用的东西都搜出来,在大楼玻璃帷幕画符咒,或是将一些可疑的地方拿符封起来,比如常年阴暗的空间,比如监控室什么的,反正没有通电那些地方也没用了。 曾琼灵说要去楼下勘察,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尽量把二、三楼也设结界,减少威胁。段豫奇主动提出要护送她,曾琼灵深深看了他一眼,也许是看出了什么而微笑同意,徐钧磊也主动要求跟上他们,因此仅存的保鑣先生自然同行。 第二大楼的格局和之前电视公司的大楼相近,段豫奇也算瞭解,此外那个灵异节目的主持人严常欢也跟上来,虽然不是新闻部的人,但对楼下环境也颇熟悉。至于其他人就由蓝可枫他们负责照顾,一群人把桌椅杂物搬开,空出一块地方来,大家一起向各自所信仰的神灵祈祷。 曾琼灵他们走下三楼,严常欢和段豫奇带路走前头,每到一个楼梯口,曾琼灵就从背包里拿出她随身带的盐米和一些防御的护身符,念念有词往虚空某方向拜了拜,掛在高处,然而他们毕竟都没想到摊上这种麻烦,就算是常接触鬼神灵界的人也不可能没事带一堆法器四处跑,曾琼灵背包里能派上用场的东西都尽数分配好并用完,再加上欧阳湖给的符纸,把三楼巡完也差不多耗一个小时以上。 段豫奇看了下手机时间,十一点四十九分,报完时间,曾琼灵便深吸一口气:「好,目前剩下最后一个逃生口了。等下先做好结界再往二楼探勘,一旦觉得危险立刻跑回来知道吗?」 眾人应声知道,帮忙打亮灯光方便曾琼灵作业,段豫奇四周环顾,偶尔有些残弱灵体往上逃,但也快净空了,那些灵和底下成精怪的鬼不太相同,都比较无害。他们听到急切的脚步声和喘气声,好几个人往三楼跑,严常欢把灯向楼梯下一照,一个美丽女人和两个西装男仓皇跑上来,女人喊:「救、呼,救命啊,别关门!」 段豫奇认出女人是谁,徐钧磊也认出来了,张口喊:「珍妮芙,快过来。」徐先生一把拉住女人往楼上带,两个西装男紧跟上,但是一个被徐钧磊给踹下楼,眾人错愕,徐钧磊将大家赶进门里,关上门说:「那个不是。」 段豫奇跟曾琼灵最先反应过来,徐钧磊的意思是那个被踹的人已经不是人了。就在徐钧磊救下属的当下,瞥见其中一个男的已经变了样子,而且散发恶臭。 咕嘟。徐先生的保鑣默默吞了一大口的口水,严常欢也开始意识到情况,头皮发麻问:「那现在?」 徐钧磊问下属:「珍妮芙,楼下和外面是什么情况?」 珍妮芙带着惊吓过后微抖的声音,强作镇定,却听来更显可怜的回答:「楼,楼、楼下到处都有人跟丧尸一样乱咬人,或是疯狗一样攻击人。而且他们还互相撕咬。我的公事包也拿来砸他们甩不见了,就和乔治、赖瑞一起逃上来,然后刚才乔治就被徐先生你踹下楼。外面……」她想起什么似的,抖得更厉害,勉强站起来被徐钧磊扶着,徐钧磊拍她背安抚,她才艰涩吐出句子:「我进大楼门前,看到大楼里是空荡荡的,一脚踩进来之后景象就都变了。再回头就没有门了。」 这时赖瑞在一旁补充:「而且,我们进来之前外面是大晴天。」 眾人惊呆,这真是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偏闯入,晴天霹靂! 、拾贰 反常即妖 根据闯进第二大楼的秘书珍妮芙和赖瑞的话,大楼外是晴天,但在大楼看外面却是暗夜无光的狂风暴雨,又有饿鬼什么的附身攻击人,种种跡象都让人意识到这栋大楼内的空间已经与原本的人间脱离了,简直是鬼域、地狱。 赖瑞语毕,所有人一阵沉默,于是就听到楼梯间传来下面的怪声,听起来像有人哀喊、哭号,但又可能是风声导致的。曾琼灵问:「刚才那个人真的被附身?不知道被徐先生一脚踹开死了没有。」 段豫奇插了句话:「如果不是闹鬼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刑事案件。」 珍妮芙:「怎么会、那都是为了自保啊。差点要被杀掉,没有徐先生发现的话,搞不好他就混进来把我们都害了。」 徐钧磊起身说:「先上楼会合吧。」 段豫奇却迟疑了下:「不去二楼看看吗?」 赖瑞表示:「我们也不清楚二楼的情况,在一楼被吓傻拼命衝上三楼,二楼大概也乱成一团,该逃的人已经都逃上来了吧,至于那些来不及的……」 段豫奇想了想,挠了挠头发:「那我去看一下。反正结界设好了,万一有东西我立刻衝回来。」 曾琼灵点头:「以防万一看一下也好,如果不是太混乱就能看有没有人需要救援,说不定有活人躲在二楼。这里毕竟那么大的地方,见死不救也不好。我跟你一起──」 「不,你们守门口,我先去看。」一番交谈后决定由段豫奇走逃生梯下楼,他小心的推开门,底下没有灯是深黑一片,完全没看到刚才被踹的西装男的影子,他往下踩几阶就听到水声,是他自己一脚踩进水里的声音。 段豫奇心中蹦出一个惊叹号,这二楼往三楼之间怎么淹水了,而且是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淹的,但水也没有继续往上漫的驱势,这当下他惊讶得忘了呼吸,觉得连心脏都要停止。 上方的人看他表情诡异往后退,前面黑暗里他隐约看到微光波荡,守在门口的徐钧磊跑过来抓着他的手肘喊:「快回来!」 段豫奇被徐钧磊拽着奔回逃生门内,差点扑倒在地,徐钧磊一手有力的捞住他,接过保鑣递来的手电筒将人由头至脚照一遍,所有人再度错愕无语,因为他方才踩进水里的那脚,灰西装裤管和白球鞋滴着血,那就是被血液浸染的样子。 厚重的逃生门在震动,严常欢赶紧去把门的横桿栓上,阴风往缝里吹,那些风一过设有结界的门就发出惨厉哀号。段豫奇看到的是一缕缕细白烟丝飘出门缝,勾勒出古怪的鬼灵、骷髏模样,但随即就被形成结界的能量吞灭,曾琼灵掛着的玉石、摆的阵、欧阳湖给的符,都发出炽亮的光芒把妖邪灭掉。 严常欢跑回来挨近曾琼灵问:「曾老师,结界能挡多久?可以保护我们吗?」 曾琼灵为难答:「不管是玉石还是符咒都只是媒介和指令,不是能量来源,能撑多久我也不晓得,基本上没被破坏的话,就会像天线一样接收电波,一直撑下去的。可是天线也不是不会坏,或者坏的也不见得是天线,而且我没应付过这种情况。我看很多无害的游魂都在往上跑,我们把东西跟搜集的资源带着,先回上面吧。」 于是他们回四楼,早先的据点。蓝可枫带着朋友和一些人在发食物,大家整理出一个空间休息,每个人绕成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圆,饮食是从楼上找的,欧阳湖看到曾琼灵他们就过来,吐了口气说:「差点要派小队去找你们。都完成工作了?」 曾琼灵吸口气:「完成是完成了,但是二楼情况不妙,根本下不去。」 萍姐也走近:「情况怎样?五楼、六楼也佈好结界。高层跟其他部门的人都推出代表来,方便指挥人群。人太多了,所幸大家都是大人,能压下情绪。不过听说楼上有小孩。」 其他人抽气:「什么小孩?」 段豫奇最先反应过来:「儿童台、录儿童节目的……马的这真是……孩子怎么办?」 答话的是刚才就在一旁听的翁惠玫:「先让那些哥哥、姐姐们安抚囉。尽可能哄着他们。」 曾琼灵的呼吸明显不稳,段豫奇站得近,关心道:「曾小姐你怎么了?」 她惨白着脸,在其他人灯光照明下那样子看来很令人不舒服,她说:「我问了附近的灵,祂们说二楼以下已经变成阴河,是鬼域。」她指着段豫奇还染血的左脚道:「那算是阴河水。你要是当时再往下就不晓得会踩到什么。」 段豫奇不安往后退,恰好靠在徐钧磊胸膛,后者双手轻握住他肩膀,低声安慰:「还好及时回头。」 段豫奇站稳,回头苦笑:「谢谢你刚才救我。」 不远处,邹延年击掌两声吸引注意力,他表示为了以防万一,除了教大家不要落单,还有身体不适时可以念的咒语,还希望他们能帮忙做一些纸人,这些纸人可以用来当作替身,而他们几个老师也可以利用纸人来进行反击。此外,一些人组成的资源搜罗小队先搬来一箱装电池就能用的通讯器材,是某些节目用的道具,测试过把有电的先留下,这就开始分配下一轮的工作。 萍姐对曾琼灵他们说:「好了,你们先去吃东西吧,吃完才有精神等救援。我要睡一下。」她说完抱着黑猫走开,留下几个一头雾水的人,曾琼灵才代为解释:「萍姐的修炼导师只有在睡梦里会找她,平常她展现的都是梦里学的东西。现在她应该是去梦里搬救兵吧。」 其他人这才恍然大悟,段豫奇倒是以前听说过,当初不以为然,现在却觉得这种能人高手多一些也好。他肚子也饿了,徐钧磊在一旁问他:「段记者,我们找地方坐下来吃饭吧。」 段豫奇于是和徐钧磊及其下属一起坐在附近办公桌吃东西。大家都没心情聊天,但这气氛不聊点什么又太闷,徐钧磊于是安慰他们说这么大的电视公司,同时许多频道都黑画面应该会有人察觉不对劲,到时就会有人来救他们了。徐钧磊的声音沉着温和,和蓝可枫都是教人平静安心的声音,但又并不相同,蓝可枫的声音朗润清新,不高不低,而徐钧磊说话声较沉厚,无形中好像能令人信服并跟随。 说完话,徐钧磊和保鑣把之前打包的饮食分给新来的两个受难者。徐钧磊察觉段豫奇没什么动静,关心问:「段记者没胃口吗?」毕竟才刚踩了一脚阴河血水,没食欲是可理解的。 「噢,我在祷告。」他其实是看着李嗣做的便当捨不得吃,儘管黑暗中根本看不见菜色。 「跟蓝先生一样的信仰?」徐钧磊问。 「不是。」他汗笑:「只是单纯感谢做便当给我的人。希望还能吃到他做的饭菜。」他很想见李嗣,却无比担忧李嗣会跟珍妮芙他们一样误闯进这栋会吃人的大楼。他直觉这栋大楼变成这样不是意外,停电也不是什么录影意外,更不会是天气导致的,毕竟现实里应该是大晴天的。直觉他就浮现了一个近来让他很不舒服的名词,天灵圣修会。 「段记者的便当是别人做的啊,女朋友?」 「唔……呵呵。」段豫奇一想就不好意思,也忘了回应,就是在黑暗里傻笑,然后开始吃。他吃到带着葱香的炒蛋了,蛋里还加了些起司跟牛奶,煎的熟度恰到好处,很香滑,但怎么觉得想哭呢。 不知不觉已经是午后一点了,整点的时候,有人负责报时间,蓝可枫带着一些人唱诗歌。很多人不是信那宗教,但现在却觉得音乐能安抚人心,特别是这种时刻,好像听宗教音乐也觉得安心了些。 轮流吃过饭、休息后,邹延年等几位大师讨论过,就由他们先守在四楼,最年轻的欧阳湖带着其他人往楼上疏散,以六至九楼为界,通讯就透过之前找到的通讯器材,每隔一段时间会组织几个人送饮食下来,而且每个楼层也都有茶水间跟饮水机,还有自动贩卖机,只不过电器一律失效,所以冰箱里的东西也应该优先解决。 除了这些通灵人之外,就是自愿留下的人了,其中包括想纪录一切的摄影师阿鸣,胆子意外大,也意外讲义气的翁惠玫、严常欢,还有段豫奇、徐钧磊,至于他的秘书在他坚持下和简菲、蓝可枫他们一起去楼上了,而赖瑞也由于太害怕而不愿意留下。徐钧磊一点都没有不悦,只说是人之常情,如此也好,还把保鑣也赶去楼上,他说:「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自己。」 留守四楼的两两一组,邹延年、严常欢一组,萍姐跟翁惠玫,阿鸣跟曾琼灵,徐钧磊和段豫奇,各组分配到一支手电筒,也是从其他道具部门搬来的资源。 四组人聚在一起,也是在聚人气,他们在方才蓝可枫唱歌的空地围成一圈,邹延年就对段豫奇他们讲:「我感觉出你们两个有点不同。都是灵气饱满的人。」 段豫奇跟徐钧磊互看一眼,前者联想到李嗣提过的这傢伙是千年墓的墓主,高富帅但也颇神秘,之前不排斥徐钧磊跟着也是想就近观察,加上这人出手拉过他一把,印象是不坏,后者则是浅笑不语,没表露什么。 邹延年接着聊:「其实我看得出一个人是不是体质敏感,这也分很多类,那种体弱容易被上身的,我就交代欧阳老弟看着,画些符给他们防身,免得出事,也不可能答应他们留下来。其他就比较一般了。你们则是属于比较特别一类的,敏锐、直觉强,而且应该也是修行人吧。」 曾琼灵也在观察他们俩,她说:「我是国中出了车祸,脊椎受过伤,那时开始看得到东西,也变得容易被灵骚扰,为了自保只好往玄学、灵学发展。你们也是有什么机缘吧?」 徐钧磊浅抿笑容点了点头,但没有要交代的意思,段豫奇也学他微微一笑,敷衍了句:「就差不多都是这样吧。机缘嘛。」 几个老师也识趣的没有追问,倒是翁惠玫大吐一口气,拍段豫奇的肩膀说:「没想到你也有修啊?其实在这之前,呵,抱歉啊,我以前老觉得你们这些老师多数是神棍。没想到都是真的有本事,而且还保护了我们。」 在座三个老师都有点好笑和无奈,邹延年摆手说:「适当的怀疑才是好的。我们也不是本领很大,像我就是把这个当学习,做研究,偶尔上节目赚通告。」 曾琼灵附和:「是啊,要是真的只靠替人解决神鬼的事,我们血肉之躯早晚要累垮的,不如跑些节目科普一下这类的东西,也能减少一般人自己惹麻烦再来找我们解决,顺便赚钱,混口饭吃。一样是赚钱,上节目科普一下或是带外景,怎样都好过突然有人招惹妖魔鬼怪来还轻松了。」 大家一听都点头,尤其是同行的另外两人。阿鸣就说:「可是萍姐不就是专门处理特别麻烦的事吗?听说今天是第一次上节目,没想到就……」 萍姐苦笑:「算是一种歷练吧。」也是一个劫数,只是她心里想却没讲出口。「我刚才稍微睡了下,我的导师说祂暂时能帮忙强化这楼的结界,而且祂说这是有人刻意设的陷阱。如果敌人是人的话,我们还能拼一下,但还不能肯定那个人也在大楼里。」 这话讲出来,其他人又觉得背脊一凉了。这种事竟然是有人刻意做的,一方面也觉得若非人为的话,哪个地方会碰上这么夸张的情况,但又觉得普通人怎么能搞出这种事。果然最可怕的还是人。 萍姐抚摸黑猫的背,黑猫一直很安静的待在她怀里,她接着讲:「如果等下我睏了就是导师在召我,事情或许就有进展。希望四楼能守得住。」 阿鸣指着他们旁边放的几个大袋子说:「那些纸人也能派上用场吧?」 邹延年点头:「不错。如果阿萍你睏了就睡,我们会带上你,还有几个办法能挡一下。」 这时邹老师拿着的通讯器响了声,他接起来,是欧阳湖他们要确认情况,每隔半小时就要各层楼联络一下情形,欧阳湖他在六楼,蓝可枫则守在九楼,并且让儿童节目的人把孩子们都带到七或八楼安置。刚才人群移动去各楼已报过一次时间,现在时间已是午后两点四分。 为了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方便逃生或反击,翁惠玫给他们讲了下这大楼的规划和配置,然后翁惠玫说:「我跟阿奇对这里算熟悉,跑的时候也是有用处的。」前提是我跑的时候你们要跟得上,她心中默想。 邹延年对阿鸣说:「摄影先生你要不要先停机一下,我看现在还算平静。」 阿鸣:「没事,我还有备留好几个电池。」 段豫奇:「让他录吧。逃出生天之后才有证据证明我们不是怪力乱神。」 「呵。」徐钧磊闻言笑了声,其他人都有点微妙的瞅他,他说:「这情况乐观很重要。」 邹延年也认同这作法,对着阿鸣的摄影并指器材比画,说是给它开眼用的,让它能拍到的东西多一些,阿鸣高兴谢过,就对着摄影机小萤幕紧盯。其他人同意关灯,闭目养神,场面再度安静下来,剩下楼下扰人心乱的风雨声,还有玻璃帷幕外一直没停过的打雷闪电。虽然在四楼,但是就算有雷光闪过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只有模糊光影在晃,萍姐他们都说那可能是迷障,要大家别看。事实也是如此,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外面是密密麻麻在蠕动的灵体,也有断肢残骸拼凑的东西,不见得是人形,而且空中也有无数的虫,并且祂们会极其所能的诱惑大楼内的生物出去,就好像灯笼鱼拿灯诱食猎物那样。 为了方便,邹延年也给阿鸣、翁惠玫他们开眼,再问段豫奇他们需不需要,段豫奇摇头,徐钧磊也摇头婉拒了。阿鸣才会意过来:「原来奇哥你看得到?」 段豫奇模糊回应:「算是吧。不过没想到徐先生也看得见啊?」徐钧磊还是只回报一个意味深远的浅笑,也让段豫奇心里的防备心更重一分。 片刻后,阿鸣奇怪的「噫」了声,萍姐的黑猫也跳出她怀里对着某方向的黑暗弓背炸毛,咧嘴露出尖牙威吓。离他们最近的逃生门发出电线桿的高压电在阴雨天偶尔发出的嘶、滋声,没多久开始迸发火光,產生小闪电,接着砰,门连同结界就被破开,所有人吓得跳起来,背对背围成圈。 徐钧磊先出声:「摄影大哥,你拍到什么了?」 阿鸣害怕道:「很、很多『人』撞破门,不对,是很多鬼,祂们多到把门挤爆了!」 谁也没想到会出现「鬼海战术」,他们看到不少鬼成了炮灰把结界撑爆,尤其是几位老师表情很错愕,要知道平常遇到某些特殊时节,如鬼月,他们是会在自家设结界避免干扰的,能将结界撑爆那得有多少的鬼魂?不过这才提醒他们底下已经变成阴间一部分的事实,也因此迟迟无法反应过来。 最先回神的竟是徐钧磊,他喊:「现在拿好纸人!」 那些纸人本来是充当替人或是拿来当兵卒用的,但鬼海如潮的气势,当兵卒完全不够,他们把几袋纸人拿好,手拉手成圆往逃生方向退。去五楼的逃生口同时也连接着三楼,徐钧磊相准了一个鬼怪相对少而结界力量相对残存较多的地方大喊:「跟上来。」 由圆成列,徐钧磊带头衝,他松手就自然让段豫奇断后,段豫奇没讲什么,推着腿软的翁惠玫让她快点跟上,因为他看到鬼魂们全都在惨叫哭号,原因是有妖怪在吃祂们。鬼魂比人的遭遇还惨,而且疯狂追着他们喊救命。 几人压力山大,刚才他们防着鬼,自己都还没得救,现在鬼来求救,模样也比人还惨烈可怜,场面又更乱了。邹延年念起经咒,萍姐的黑猫也紧护在脚边,因为不时听到牠让人发毛的怪叫,听着非常凶狠。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往目标的逃生口,一隻黑胖手脚细长的妖物猛衝过来,两手各抓一隻鬼啃,还跟涌上来的饿鬼撕扯互咬。 翁惠玫惊叫退开,被那妖鬼衝撞,队伍就在这里散掉。徐钧磊拽着阿鸣上楼,回头看就剩翁惠玫和段豫奇被落下,凶残的饿鬼已经被妖怪吃得差不多,就剩阴河里漂荡的幽灵四处逃逸,轻松越过底下二人。 徐钧磊皱眉大喊:「段记者!」 段豫奇把翁惠玫的手臂抓牢,不让她摔下阴河和鬼群间,那妖物猛回首俯身要咬他们两个,他将翁惠玫护在身后,翁惠玫跪趴在楼梯间,他则正面对着妖怪的血盆大口吓僵了。徐钧磊神色一凛,已经衝下楼梯想把人拖上楼,但再怎么快仍赶不上,眼看段豫奇的脸几乎被妖怪大嘴和阴影笼罩,倏地爆出一阵刺目的红光,同时听到妖怪吱声怪叫。 眨眼间,妖怪被轰到飞撞墙壁,那面墙立刻裂出蜘蛛网纹,立在段豫奇面前的是个身材姣好,穿着改良式红旗袍的美女,她有一头乌黑的及腰直长发,侧耳上簪着一朵牡丹,露出一双雪白细直的小腿,踩着绣鞋,暗红的披肩一端落在肘间,手里拿一柄绘有牡丹的红伞,白牡丹上有艳红斑纹。 段豫奇呆滞凝望她的侧顏,她稍微回首衝着他浅笑,她生得如此艳丽妖嬈,看着妖物的目光森冷阴沉,但她对段豫奇露出的笑容一点也不妖魅邪气,而是流露温柔。他记起来了,眼前女人是李嗣遣来护他的女鬼,平常大概潜伏在周围,现在他面临生死关头才出现了。 徐钧磊衝下来拉着段豫奇和翁惠玫上楼,翁惠玫腿软由他们两个半拉半扶带上去,女鬼优雅撑着伞走向撞墙的妖物,那妖物被打到缩成一小团黑压压的东西,变成狼蛛,被她一手抓住,她背对着他们吞了牠。 徐钧磊带人逃回门里,其他人立刻将逃生门栓住。五楼也只留了一组人马,被邹延年用通讯器材通知后就下达撤退的指令,其他守门的人也将逃生门栓住。此时五楼逃上来不少鬼魂,但祂们和稍早一楼的饿鬼并不相同,都虚弱可怜的缩在一起,看到段豫奇浑身散发出强烈灵力都畏惧跪下或趴下,哀求道:「饶命啊!拜託你们救命!」像这样语无伦次的哭求着。 女鬼若无其事的穿透那扇逃生门跟上了段豫奇,那扇门还残存结界的力量,居然对她无碍,她只像拨蜘蛛丝一样将那些沾上身的灵力网撢开,面无表情往段豫奇飘来。段豫奇回过神,翁惠玫则哭跑到其他人那里,徐钧磊小声喊他:「段记者,你小心。她……」 段豫奇莫名紧张,却记得是这女鬼救了自己,慎重的向她道谢:「刚才谢谢你。」 女鬼闻言又对他露出极淡的笑容,不是对异性的笑,却也不是像简菲那种萍水相逢者的客套,段豫奇只是觉得她笑起来很温柔,一点都无法联想到是厉鬼。 邹延年他们收了那些逃窜上来的鬼作为兵卒,以纸人为媒介,在普通人看就只是纸人自己会站立,但在其他通灵者或开过眼的人看则是一群人穿上各种装备。邹延年下令让眾鬼守住各逃生门,分成守卫和传令兵,争取时间往六楼撤退。萍姐此时已经陷入昏睡,阿鸣负责背着她撤去六楼,曾琼灵则走来看着段豫奇说:「真没想到你养鬼,而且还是……年轻人,这鬼是你养的还是买的?」 段豫奇摇头,一脸为难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时女鬼已经变成巴掌大小,披肩在她周身飘动,她眨着深黑大眼望着他,飘浮在他左前方,就像一隻梦幻华丽的高背琉金,摆着长尾在虚空中游动。 徐钧磊出声替他缓颊:「我看段记者不是会养鬼跟买鬼的人。这大概是有什么原因,而且刚才这隻女鬼还救了人。」 段豫奇附和一声:「对,她是为了保护我才跟着的。」 曾琼灵轻蹙眉心打量他们,叹了口气:「看来是你跟这女鬼有渊源吧。但是人鬼殊途,长久往来不会有好下场。赶紧撤去六楼重整跟佈置吧,现在不只鬼,连妖怪都冒出来了,情况不乐观。」寻常人更是不会与厉鬼为伍,但她并没有再深究,这不是对他人隐私鸡婆的时候,多一分战力总是好的,只希望不会引起更多人恐慌。 曾琼灵说完掉头就走,徐钧磊安慰性质的拍拍段豫奇的肩:「她也是担心你才讲的。」 「我懂。」段豫奇苦笑,那巴掌大的女鬼也像徐钧磊一样过来安慰他,不过手太细小,那渺小的巴掌是往他的脸颊拍了拍,要他打起精神。他衝着她微笑,又说了句谢谢,女鬼的模样好像很开心,望向徐钧磊的时候却吐出粉舌扮「鬼脸」了。 段豫奇这才拉着徐钧磊一面赶去五楼,一面说:「她对你吐舌头,应该是因为之前你弹的琴。」 徐钧磊讶道:「我弹琴这么难听?」 「不是这样,可能因为你也有修行,或邹老师他们说的,你灵力旺盛,所以弹的琴好像有驱鬼辟邪的效果。所以我在想,十、十一、十二楼都有道具製存库,那里应该也有古琴。要不要去找一把来备用。」 徐钧磊瞥了眼迷你化的女鬼,笑问:「但对祂和其他鬼力兵卒没影响吗?」 「以防万一啦。」 段豫奇跟曾琼灵说了徐钧磊的事,报备完就请人通知那三的人找古琴,再让人带下来。就在这时,五楼进行报时,二时三十分。段豫奇拢起眉心,表情不太好,徐钧磊笑叹一声说:「没想到不到半小时内,四楼也……」也沦陷成鬼域了。 楼层其他人的交谈声越来越大声,每个人都很不安,精神较不稳的人也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听其他楼层的人说有些平常形象亲和的明星竟也开始耍大牌闹脾气,还有人并没有看见一楼的异象和有人被杀害的猎奇景况,因而怀疑这是不是实境整人节目,嚷着要衝下楼。 毕竟整栋大楼忽然变成另一个空间,只能进不能出,随时会被鬼跟妖怪吃掉什么的也太光怪陆离了,没亲眼所见确实难以相信。而且耗费巨资去整人的节目也不是没有过,这又是发生在知名的电视公司大楼内,难免就有人怀疑了。而那些亲眼看见认识的同事被吃掉、杀掉的人们,似乎是精神受创,衝击过大,部分也开始怀疑那些人是诈死。 现在段豫奇和徐钧磊、曾琼灵他们一起守着昏睡中的萍姐,大家都若有所思的样子,地上摆着礼品部找来的香水蜡烛,而且还特地挑了香茅味道的,据曾琼灵说不少阴界居民讨厌这味道,加上现在驱使阴兵的是邹延年,所以曾琼灵就没什么顾虑点蜡烛了。 黑暗里,唯有点点光亮不时的明灭,有的是谁开了手机在检查网路能否使用,或是确认时间,然后又过了一次三点整的报时,这段时间倒是还算平静。段豫奇甚至觉得静得有点违和,女鬼在只有通灵者看得见的情况下坐在他背包上,彷彿一隻精緻的娃娃。 「阴间,或是说幽冥,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曾琼灵忽然冒出一句问话,神情看起来疲惫。她也没有要针对谁提问,而是自言自语着:「以前有个卖中药的先生说,阴间很大,可能比阳间还要大很多,什么都可能有。这栋大楼一部分已经有阴河流过,现在还有妖怪出没,接下来还不晓得有什么。我觉得这空间正在和某一处同化,该不会……」 段豫奇不想回应,因为他也想到这点,很多人同样都有这种感觉,只是不想面对这种可能性,因为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但是所谓的意外,就是在毫无准备之下发生的。 「如果是的话,那也就不必绝望了。」徐钧磊说:「黑暗里也会有光明。说不定有转机出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怀抱希望,努力活着。而且多个人就多一份希望,不能被负面情绪压垮。」 「说得对。」段豫奇讚同,有点复杂的看向徐钧磊的方向,不过因为光线微弱,也看不清对方表情。其实他方才还怀疑过徐钧磊,要是这人顺着曾琼灵的话描述阴间任何事,他都会对徐钧磊多一些戒心,毕竟徐钧磊是墓主的事让他很有疙瘩。把大楼搞成这样的人或人们究竟有没有混在大楼里? 接着又是一次的报时,三点半了,好像度过了一世纪那么漫长。萍姐猛的在他们之间坐起,头一句话就是:「可可!」 其他人不知所措,谁都没想到那隻黑猫不见了,萍姐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因为她已经知道可可的下场,并掩面哀泣。曾琼灵心疼她,抱住萍姐拍背,段豫奇也于心不忍:「对不起,萍姐,那时实在太混乱,我没有留意到可可不见了。」 曾琼灵退开来抽面纸递去,萍姐擦着眼泪摇头说:「不是你们的错。牠只是想保护我。看来牠也是劫数难逃。也是我没有看好牠。」 萍姐抓着面纸摀脸,闷闷哀号了一声,之后很快压下情绪,她问了之前的情况,听说鬼兵们和下面闯进来的饿鬼和妖怪打过两次,邹延年的纸人鬼兵仅剩十多个守在五楼的楼梯间,开过眼的严常欢和一些人也去帮忙,让邹老师能休息一下。蓝可枫则是召集相同信仰的人在九楼祈祷,那边算是最没有纷争、混乱的地方,欧阳湖则是移去十楼,十楼以上的高阶主管们也都聚在十楼或九楼。 萍姐说:「我刚才睡着的时候,我的导师说这次的事祂无能为力,祂无法涉入,背后有很大的力量,我们的手机网路不能使用,都是因为那股力量完全遮罩了,这里的空间在扭曲,再过几个小时会完全变成另一个地方,那时我们就算没有死,也回不到阳间了。而原本的世界里,第二大楼会变得空荡荡的,进去的人有可能会掉进来我们这边,也可能不会。能做这件事的,绝对不是一个人,我的导师没有讲明白,但我想到了一个组织。」 段豫奇听到这里,深吸口气并嚥了下口水,对接下来听到的东西有种预感。果不其然,萍姐口中说出了他想到的──天灵圣修会。 萍姐:「这个组织,一般人加入也不会发现什么,就是很多宗教研究而已。它的背后还有东西,我很久以前加入过,当时也曾经察觉古怪,追根究柢,那时的我只是属于比较敏感的人,并没有修行。后来遇上导师,才急忙逃出来,再也不跟那边的人沾关係,躲远远的。」 「你的导师还有没有讲什么?」段豫奇问。 萍姐望着他久久不语,把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良久后才啟唇叹了声,她说:「我们都是粮食。不过你不同,你跟徐先生都不同。你们有成为饵的价值。」 这话说得意味深远,粮食与饵的不同在于,饵能引来猎物。所以这大楼是个陷阱,那么饵是想引来怎样的猎物? 段豫奇又想起了李嗣,李嗣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神秘傢伙,李嗣如果在这里会不会就能猜出这盘局在谋夺些什么? 同一时刻,李嗣藉外送之名外出摸鱼,绕到了今天段豫奇工作的某大楼外,一隻裸奔中的鬼冒出来对着李嗣露鸟,李嗣面无表情盯着那隻变态鬼扭着屁股五秒后被吸进那栋大楼里,变态鬼还一脸莫名其妙叫喊着:「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 李嗣仰首,把大楼由上而下扫视一遍,发现周围再没有半个灵体出没,这大楼过去也是出了名的阴地,后来盖成电视公司大楼,二十四小时都有很多人在工作,以人气镇住。现在这地方却前所未有的「乾净」,而且就连活体也只进不出。 他微瞇眼,立刻拨了手机给段豫奇,音乐铃声不停响着,忽然音乐停止,传来刺耳的嘶叫。他结束通话,低头看手机萤幕,如果有人特地弯腰看他的脸,就会发现此时的他是双眼全黑没有眼白的。 反常即妖。他决定拨通电话回店里交代一声:「艾莉?嗯,你在网站和店门口都公告一下,就说……明后天临时休假。你们也放假。我有急事要办。」 掛上电话,他朝大楼门口走入,自动门开啟,由外看来一切运作如常。 、拾参 相逢 三点半。时间没有再前进或倒退,它失去了意义,无论手机或鐘錶都不再运转。甚至许多人的手机开不了机,或是迅速耗电。能使用的光和电越来越少。偶尔玻璃帷幕外闪烁雷电,会瞥见室内的景物,弔诡的气氛和光影变化之下,好像连身边的人都不太像是人。 蓝可枫和信教的朋友依旧不停的向人们传达希望和信仰的力量,轮流唱着诗歌,嗓子都沙哑了,不过温柔的言语和歌声多少还是能平抚人们的不安,而且看在段豫奇眼里,似乎连幽灵都能被蓝可枫他们的作为抚慰而平静下来,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危机没有消除,邹延年所驱使的鬼兵挡不下妖怪攻势,老师们几乎施展浑身解数,法器符咒告罄,他们和普通人一样往楼上撤退,却因耗尽太多精气神而比一般人还虚弱。邹延年倒下被严常欢搀着走,曾琼灵更是直接跪下猛吐,被周围的人架起来撤退,萍姐的情况尚可,但脸色很糟。 徐钧磊拿到古琴不时弹拨,音波如潮将恶意与威胁逼退,但效果有限,其中也有不俱琴音的妖鬼存在。这种时候段豫奇为了不让徐钧磊受侵害,只好挺身而出,只要他遇到性命威胁,李嗣遣给他的厉鬼就会现身和妖鬼们廝杀,而且每战必胜。 没空调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汗流浹背,一般人被磁场和阴气弄得很不舒服,但首当其衝的还是本身就对环境敏感的老师们,他们一个个倒下,欧阳湖也在打出几次大符和手印后体力透支,成了需要被人们照料的几人。医疗人员也疲于奔波,伤患不停增加,水已经开始出现不足的情况,因此人群中开始出现纠纷、争执。也因此,部分高层和大牌明星,以及并不信神灵之说、无宗教信仰的人不受控制的吵闹起来,这些人往楼上移动,将十一楼以上的逃生门都栓住,接下来不时有带着资源叛离的人去敲十一楼的逃生门,再后来楼上的人为防大量人口涌入瓜分资源而不再开门。 阿鸣带了一罐瓶装水塞给段豫奇,小声告诉他:「我藏的。之前在贩卖机投的,快喝。你要撑住。」虽然纷争四起,但还是有像这样患难见真情的伙伴。 「谢谢。一起喝吧。」 「没关係,我也有水。你们喝。徐先生也得坚持住。」 徐钧磊也谢过阿鸣,接了段豫奇递来的水喝了口,两人守在九楼最前线,人们在饮食区避难,这区也连接着空桥,可惜空桥的部分完全消失了,连想破门出去的机会也没有。徐钧磊弹着古琴镇压该楼气场,一旦有妖鬼冒出来,段豫奇就衝上去应付,主要还是靠他身上那厉鬼,至今还没遇敌手,可是看在未开眼的人眼中,加上有灯光照明的话,那就是段豫奇衝上去对空气张牙舞爪一番,最后再告诉他们没事了。这也难怪越来越多人怀疑这些事是怪力乱神还是真的在整人实境秀,因为不是所以妖怪能肉眼看得到。 然而这群人都没有退路,段豫奇穿着剪成七分裤的裤子,穿着不知谁在办公室的拖鞋,沉默站在黑暗中,身边一个是徐钧磊,一个是阿鸣。阿鸣这时出声说:「奇哥,我知道你一定行的,连邹老师他们都倒了,你跟徐先生还挺着。希望你们没事。我去后头看情况。」其实这是客气话,阿鸣怕得要命,他就是于心不忍,所以来送个水就走。 徐钧磊对段豫奇说:「如果累了就靠着我休息。」 「谢了。我还好。你的手还好吗?」为了节省电,现在开灯或开手机的人不多,黑暗里他伸手探向一旁,摸到古琴一部分,顺着絃摸到徐钧磊的手,握着对方指尖:「流血了?」 徐钧磊叹笑:「怎么察觉的?」 「有些小鬼跟精怪喜欢吸血气。我看周围聚了几隻过来,但伤患一般都会很快被送去医疗部那边。」段豫奇从自己背包里摸索半天,找出几个ok绷帮他贴,一面说:「先贴着吧。为什么受伤也不讲。」 「刚才没空讲。」徐钧磊反过来握住段豫奇的手,后者一愣想抽手,他轻吁道:「有伙伴的感觉真不错。」 「是啊。你出乎我意外的可靠,不是跟十一楼上面那些人一样。我现在是庆幸自己的亲友多数不在这里,可是这边还有很多人,我希望我们都能平安逃脱,而且不会留下阴影。很贪心吧。」 「十一楼……不用怪他们,再自私也都是人之常情。有的人拥有越多,会越胆小,也有的人是会变得更强大。你是属于后者。」 「是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就算我跟十一楼那些人一样逃走了,等这边的人都死光,最后也还是会轮到自己。我不要还没反抗就倒下。」说着,他默默抽了手,心想徐钧磊虽然表现淡定,但说不定也有弱点,不然怎么会握住他的手讲什么伙伴真好的话。 想到这里他就莫名松了口气,徐钧磊再怎样也还是有人味儿,是可靠的吧?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妖鬼们异常平静,外头风雨也短暂平息,没有打雷闪电的光,眾人逐渐静下来,只有偶尔的几声孩子啼哭声和蓝可枫等人在哄孩子的声音,只不过那声音在遥远而相对平安的尽头。 然后远处开始有人执着灯光移动,段豫奇睁开眼回首望,站到桌椅上,点点灯光聚在一起朝他和徐钧磊的方向移近,最后就这么围住他和徐钧磊。邹延年几位老师由别人搀扶走来,拉了椅子坐下,双方互看几秒后邹延年朝其他老师点头,曾琼灵脸色死白,欧阳湖脸色也难看,开口的是萍姐:「我们几个都快不行了,欧阳也撑不住,现在就靠你们两个。过去我们算是短暂的、大家的精神支柱,不能倒下,现在差不多该交棒了。过去这段时间你们应该是有自己的理由或苦衷不想跟我们交流,但是我想为加强大家的信心,你们可能要交代一下自己的事。说说你的想法吧。」 徐钧磊被一道光打亮脸,段豫奇也是,后者被光线刺激得闭起眼,随后转头看向徐钧磊的反应。不得不说,好看的人就算拿光由下往上照,也不会显出恐怖的效果,依旧是帅,只是徐钧磊也淡定得太过份,丝毫不惊慌,就像知道这是必然的发展,又或许发生任何事都不会令其讶异。 徐钧磊说:「我虽然有修行,但目前我的琴音挡不了一切的邪秽。但我会尽力。段记者,你说说你的情况吧。」 段豫奇汗顏,这傢伙四两拨千金,现在千金变千斤压到他头上。他瞇起眼适应光线,无奈道:「我吗?我只是看得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能凭意志选择要不要碰触祂们。但是我一般不喜欢碰祂们,毕竟是不同空间的,碰到的时候觉得自己也好像怪怪的。」 其他人看他的表情更怪,就算不碰到,段记者也不是常人啊! 萍姐咳了几声,她指着段豫奇说:「不让大家见识一下那位小姐吗?」 话毕,一旁的欧阳湖和方才稍微接受过指点的人们合力打出一道手印,段豫奇身上飞出一团红雾,然后那位女鬼撑着伞现身,目色微慍环扫眾人,接着一转身又飘向段豫奇,双手掛在他肩上眨着大眼迎视他们。尚未开过眼的人们不安得窃窃私语,场面有点乱。 段豫奇接收到许多不善的注视,徐钧磊低声到告诉他说:「不必在意,你跟祂都没有害人,这就够了。」 段豫奇没想到徐钧磊这时肯出声安慰他,有点感动,他挺直腰桿说:「不错,我身上有个女鬼,她不会害人,但也不太好说她是战力,因为她只是在保护我,对其他的人事物好像都没兴趣。」 眾人依然眼神古怪盯着段豫奇,沉默的时间久得不寻常,连徐钧磊都因此转头望着一人一鬼,继而露出讶异后有些若有所思的神情。段豫奇揪着眉心,高低眉询问徐钧磊:「你看出什么了?」 徐钧磊说:「之前没留意,但现在细看,你跟祂……长得很像。」 段豫奇诧异,转头跟女鬼互看,女鬼一对上他的视线就微微笑,又是那种极淡的笑容,却带着无比温柔,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涌动,一种深藏在潜意识里的直觉,好像这女鬼会一直、一直、一直的守护他。 但场面严肃而紧张,段豫奇不得不压下那种情绪面对他们,他说:「不管怎样,祂跟这空间其他的妖魔鬼怪不一样。希望你们不要针对祂……」 萍姐点头道:「你误会我们的意思了。当然,我们出面也是希望你能稍微坦白这隻鬼的事,知道祂跟我们同一阵线即可。我们是来沟通的,只要你和徐先生为我们而战的一天,饮食也好、医疗方面或是其他资源都会提供。希望你们撑下去。」 撑到这里,人群经歷了几次的分崩离析,就剩九楼的数百人和十一楼以上的一百多人,其馀的人不是自己乱跑而失散就是惨遭不幸了。这些人哪怕是信心动摇,现在不信也得硬着头皮信下去,如同抱着浮木的遇难者。 就在这时,前方由远而近传来巨响,是逃生门被衝破、东西被掀翻之类的声音,砰!匡!鏗、嗡嗡嗡轰隆嗡轰隆轰隆轰轰轰! 所有人都默契的往避难区移,立刻剩下徐钧磊和段豫奇出线,徐钧磊深吸一口气在他原来的椅子上坐下,摆好古琴伺机而动,段豫奇则是紧张得呼吸不稳。 「别担心,我作你的后盾。」徐钧磊一手在其后背轻拍,得到对方点头应了声。 段豫奇心里却吐嘈:「那还是要让我衝前锋的意思啊!厉鬼再厉也就那么一位啊!」儘管他见识过女鬼撕烂敌人的一百种姿态,但仍觉得女鬼看起来很纤弱可怜。这时女鬼撑着伞飘到最前头,以一种凡人肉眼也可见的姿态,她身上多出了几隻手,同时撑出六把红伞,儼然蓄势待发的样子。 越危急的时候,有的人好像就很容易胡思乱想些根本无所谓的东西。比如段豫奇这一秒想到的是防毒软体小红伞…… 下一秒前方冒出一片橘红光亮,非常耀眼夺目。段豫奇再度被那些光闪了下,淡定的戴上一早扔进背包里的墨镜:「嗤,还以为不会用到了。」墨镜闪着鈷蓝色的光,他一愣,身旁徐钧磊也是错愕,却听徐钧磊低吟一句:「妖马。」 那是种浑身鬃毛都呈烈燄姿态的马,牠们有的曾是灵兽,或是凡间灵驹,后来因各种原因而沦为妖物,是道行高深的妖魔喜欢的一种座骑,只是难以驾驭,往往也是变成一种「补品」。就算是幽冥世界也只是一种传说的妖怪,现在却来了一家子共六隻,体色有白有黑,也有马背上像是落了许多星辰似的斑纹,牠们把这层楼照得炽亮而且火热。 段豫奇都快渴死了,他看了下女鬼的反应,女鬼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嘟嘴思考,接着身形化成红雾,空中只馀六把红伞飘开与妖马们对峙。段豫奇唇间轻念一句:「你要当心。」他在担心鬼,听说鬼也是会死的,死了变成魙,可是他也知道灵就是种能量,一种似乎存在着感情或意念变化的能量,对他来说就是另一个空间的居民。所以他不希望女鬼出事。 妖马昂首抬前脚嘶叫,六匹妖马原地跳跃,徐钧磊的琴音在扰乱牠们,红伞也尽可能将牠们挡住,地板跟天花板烧出无数的人头、骷髏在哀号怪叫着,景象比炼狱还像炼狱。段豫奇感觉到灼热难忍,那不仅是在皮肤表面,而是由内而外的不适,徐钧磊的琴音更急切,红伞不知何时剩五把,他们听见女鬼愤怒的尖叫,妖马身上被鬼挠出的血痕也越来越多。 女鬼唳了声,忽在高处现形并翻了几圈摔落,她急忙立起来,漂亮的长发被烧成短发,她抓了抓焦成灰的发尾,一双水润漂亮的眼眸顿时充满怒火,红着眼眶、露出尖齿和长指甲扑向妖马们。那气势大概是从鬼驯马变成鬼杀马了。 其他妖鬼被烧得现形,段豫奇凭本能做反应,馀光瞥见有穿着和服的人拿刀挥砍,结果被妖马踩爆头颅,他见状跑去捡起鬼的刀剑挥砍,竟也能发挥出杀伤力,而且一挥刀就把部分的妖火灭掉。这时他旋身看,方才来助阵的人们都退得老远,就剩徐钧磊,徐钧磊立着古琴苦笑:「絃全断了。抱歉。」 可是段豫奇并不灰心,因为他看到每个人的头上或面前都有水,各式各样的水,被各种容器装着,或是乾脆出现一座小瀑布、泳池,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但直觉那是他们心中所渴望的东西,水。 难不成他现在连别人在想的东西都能感知?段豫奇看徐钧磊面前也浮现一个海市蜃楼般的影像,是游艇跟高级卫浴,大概很想洗澡跟出海吧,而且还硬是比别人多了些。他跑向徐钧磊,从袖珍的虚影里一抓,摸到卫浴里的莲蓬头往敌方洒水。 徐钧磊看不明白怎么回事,在他看来就是段豫奇往他面前一捞,然后从手里喷洒出大量的水,但那些水似乎不属于这空间,因为地上的水始终没漫开,只能影响妖马带来的火势。 「真的可以!各位,你们都在想水,我就能够把你们想的东西拿来用!」段豫奇兴奋而急切的拿徐钧磊示范,这次他把游艇抓出来朝妖马们拋掷,大家只看到他甩手不知道拋了个什么东西,接着引起很大的水花喷溅开来,但只浇到妖鬼们,普通人并没有因此湿掉。 萍姐他们最先反应过来,开始摆着手召集大家用力想着水:「快,我们想一些能让他派上用场的东西!」 所谓集思广益,现在真正需要大家的集思广「溢」,段豫奇看大家想的东西都消失了,灵光乍现连忙说:「不要乱,大家专心想一个词或意象。弄个关键字吧!」 不知谁中气十足的大吼:「想想雷锋塔啊!」 「水漫金山寺!」 「对对,水漫金山寺好!」 「要想水漫还是金山寺?」 「大海无量!」 有的人想着水淹佛寺,有的人想起海浪涛涛,段豫奇看差不多统一成这两类了,一路奔跑捞过他们蹦出来的想像,最后跑回战场,朝越来越狼狈的女鬼大喊一声:「妈!让开!」 他脱口一喊的同时把那些精神想像朝妖马们拋出,庞大的水涛汹涌衝击了妖马和烈燄,那一秒他伸长了手拉住女鬼往自己方向扯,无预警的掉了滴眼泪。他不懂为什么喊祂妈,只知道这瞬间他好像回到母亲怀抱,他跟女鬼泡在蓝色水体中,女鬼微笑的替他拨瀏海和耳边碎发,在他额头轻轻的吻了下,不是男女之间的气氛,而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护。 从来没见过面的母亲,纵使童年无数遍只敢在心里问她为什么那么早离开自己,却也捨不得埋怨,甚至只希望她能在另一个世界好好过,去更美好的地方。他万万没料到母亲从来都没离开这世间,而且竟成了厉鬼……在云波诡譎的世界里,和人与鬼怪争斗求生,生前命不好,死后竟也不得安寧。 妖马们在水里挣扎,较强大的还试图踢着步子奔来还击,牠们察觉段豫奇是个威胁了。女鬼脸上、手脚都有伤,本来漂亮的旗袍也脏污,伞折断毁损,却仍温柔看着段豫奇,把他拉到后方护着,张手露出利爪想继续再战。 段豫奇在她身后红着双眼,无以名状的悲哀和怒火熊熊燃烧,他尽可能温柔的拉开女鬼,自己衝向了妖马,感觉体内有股疯狂爆涨的力量必须释放出来,否则他会疯掉。 「不许欺负她!」他疾衝向仅存的黑色妖马,在水里好像整个人发出白炽的光,耀眼却温和。 徐钧磊替他着急,一时不解段豫奇的举动而出声制止:「别衝动,回来!」 段豫奇的感识异常敏锐清楚,他能知道周围所有细微的动静,包括水体的流动、自己身上每处肌肉血液的活动,心脏脉动、呼吸,包括其他人的,还有妖马分分秒秒的动向甚至意图。 肉眼无法捕捉的剎那间,他双手箝住妖马的前脚,以非人的速度、力道和动作扭身将妖马翻摔在地,地板被摔出裂痕,妖马形体破碎,再其他低等妖鬼们分食,牠发出惨痛哀鸣,很快被啃光。残存的妖燄和精神力衍生的水体互相抵消,九楼逐渐归于黯淡。所有人都用看着怪物还是英雄的复杂眼光看段豫奇,徐钧磊也眉头深锁。 可是事情并未结束,有的人发出惊呼,在彻底变成黑暗前,一些人化作妖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你干嘛这样笑?」「你是谁?」「干什么掐我?」像这样的疑问到处响起。于是有了来自幽冥的回应── 「疑心生暗鬼呀。」「鬼栖住在人心中嘛。」「嘻嘻。」 *** 甫入某电视公司第二大楼,自动门一关闭,李嗣眼前的景象就是血及秽物形成的瀑布,从二楼中庭不停往下流洩,大厅中央地面不知发生什么事破了大洞,下面是深渊,融岩的火光照亮这环境,空中有翩然飞舞的紫色蝴蝶,牠们有着剧毒,令所有生魂死灵陷入梦境再不会醒来。 鬼怪们蛰伏在暗处,较低等愚昧的则无视四周威胁在打斗廝杀,空中也有飞行的妖物、飘浮的鬼魂、精怪。乍见真是一片「和谐」,实际上是恐怖平衡。目光所及的景物太过超现实,如果不是身在其中断然无法体会「它」的精彩与恐怖。 李嗣正身歷其境,悠悠然环扫一周,半晌才挪脚踩碎了一隻想螫他的蝎子下半身,再看牠迅速被不明力量吸走成为某些东西的食物,接着他那脚往前迈步,走向已经爬满虫的服务台。蹦出一具骷髏人来,祂的脏器掉了又被自己捞回腔室,肠子垂满地,接着抖身化成一个普通女人的样子,只不过她的皮肤是黯淡的紫灰色。骷髏女说:「噯呀,居然吸引出一位魔君来玩?欢迎欢迎,请进请进。很久没人画大符作这种大阵了,请好好享乐,二楼是阴河,三楼到五楼现在是妖怪和魔兽们聚集的地方,一楼到三楼有直达楼梯。活人请往──呃咳咳咳咳嘎咯。」 李嗣一手贯穿祂胸腔掐住心脏,祂再度变回骷髏,他问:「我找一个姓段的记者。五官英气漂亮,带着一隻女鬼。」 骷髏女努力指上方,模糊发出声音:「九、九……吽、楼……」 「谢谢。」李嗣松手,逕自上楼。 骷髏女转身对着那道背影发花痴:「天啊,好帅。」说不上原因,祂觉得那个男人身上的邪煞之气和魅力远远胜过他那股人味带来的吸引力,比起攻击跟吃他,更想亲近,却又感到敬畏。 其他妖鬼们也围过来服务台一起发花痴,李嗣在楼上收伏了一隻狂性大发拼命吃妖怪跟鬼的牛妖,将之爆揍个半死不活,发挥超常实力,再施毒咒役使牛妖载他上楼。向来崇拜强者的妖鬼们一路上纷纷追随,片刻后竟聚成一团团鬼气妖云,牛妖趁势腾着紫黑云雾飞行,云雾里皆是对着李嗣发花痴的各种妖魔鬼怪。 于是当李嗣来到九楼的时候,段豫奇和其他人正在和混入人群间的鬼怪相疑相斗,这些人再看到又有光亮出现,来的是头巨牛,牛角几乎要捅破天花板,后头还跟着各种顏色的雾气,里面的鬼怪若隐若现,所有人都绝望得要哭出来。 李嗣从牛妖身上跃下,走近段豫奇用平常问晚餐吃什么的语气说:「还活着。过来我看看。」 段豫奇瞠目结舌,瞪着来者再看一看其身后华丽丽的「背景」问:「你怎么进来的?那些……都……」徐钧磊这时拉着他,把他往后带。 李嗣稍微侧首,懒得回看那些花痴们,敷衍答:「是个美丽的误会。」他瞇眼看到段豫奇被另一个男人护着,浮现一个淡淡的念头,他想把那个人扔去让牛妖踩,不过很快就忽略这念头往前走,以营业模式温和说话。 李嗣不着痕跡将段豫奇拉近自己检视有没有受伤,他道:「我们先出去吧。窝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段豫奇的眼角狠抽了下,他很想夸李嗣表情到位,可是说的话怎么那么欠抽!谁想窝在这里啊,能先出去早就先出去啦!果然,馀光瞥到徐钧磊的表情不悦,但还是用平静略低的声音插话:「这位先生好像能不受这里妖魔鬼怪的威胁。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能解救这里的人。」 李嗣微昂首,若有似无的笑傲徐钧磊,声调客气道:「这里只有妖、鬼、怪,魔是驱使这个阵的『人』。修炼千年的你也没輒?」 段豫奇闻言诧异看向徐钧磊,徐钧磊似乎是没料到李嗣说这话,眼神微变,即刻恢復平静而后苦笑:「你说笑吧。修真什么的,小说游戏里才有。」 不,李嗣敢讲就极可能是真的,段豫奇这么想着,更何况他刚刚才亲身经歷过「想像力就是你的破坏力」这种事啊! 、拾肆 道别 李嗣的出现为所有受困鬼域大楼的人带来转机,然而他和徐钧磊交谈后气氛转变得更微妙,杀机四溢,本来没空调而闷热的空间变得阴风阵阵。 李嗣昂首睨人,笑语:「谁说现代就没有人在修仙了。只是隐于市的少见而已。」 徐钧磊脸上笑容尽褪,对方的声量恰好能传开,附近的人窃窃私语,用不可思议又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们,包括段豫奇。既是隐于市的修仙者,徐钧磊自然不想被揭穿,困在大楼里之所以会陷入窘境、苦战,也是因为他能力受限,加上非到最后一刻他并不想发挥真正的实力。 段豫奇夹在中间感到尷尬为难,因为李嗣态度很不客气就是在挑衅徐钧磊,而徐钧磊脸色也不太好,再看到徐钧磊手指包着的ok绷都脱落,血都渗出来,心一软就跟李嗣说:「现在没空追究徐先生的事,还是先破阵带大家离开吧。你有办法对不对?」 李嗣垂眼看着段豫奇剪坏的裤管,光着且染血的脚ㄚ,皱了下眉把人打横抱起,段豫奇慌忙解释:「我的脚没受伤,那是阴河的水,是阴河!」 李嗣:「我知道。」但他没有把放下的意思,抱着段豫奇走向牛妖和眾妖鬼们,女鬼飘着跟上。其他混杂在人群中的鬼怪们则是见了李嗣或惊逃、或伏地颤抖。 徐钧磊略微迟疑,见李嗣抱人走开一段距离,怪异且充满压迫感的云雾将其笼罩。片刻后,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时,段豫奇匆匆跑回来,身后是妖怪们製造的光亮,他衝着徐钧磊等人说:「各位听我说,我们要去破阵,楼下的鬼怪被碾压得差不多,暂时不会有威胁。等我们破阵后就能出大楼了。」 徐钧磊喊住他:「段记者!那个人不是一般人,你、真的要跟他走?」 段豫奇一愣,他和徐钧磊说来也是萍水相逢,没什么交情,看对方这么为自己着急担心也是心怀感激,他点头微笑:「嗯。我信得过他。你也相信我吧。这些人就暂时交给你了。」 徐钧磊眉心越揪越紧,拢了拢垂在身侧的手,半晌叹息:「知道了。去吧。」 段豫奇信心满满跑进妖鬼群里,李嗣在牛妖背上伸手将他拉上来,他落在李嗣身前被双臂圈着,这画面让他窘了下,正想嘀咕几句,手腕就被李嗣执起,检查那条固魂鍊的状态。本来织成固魂鍊的红绳已经变成深褐色,星星坠子完全锈掉了,李嗣摘了它扔开,说:「它没用了。你也不需要了。你跟着我,我比它还有效。」 段豫奇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不可置否轻笑一声,脸颊驀地触到温润的触感,李嗣亲了他,快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害羞转头对上一双水汪汪大眼,睫毛长而捲翘,正无辜睇他,吓得他脱口喊:「妈!」 女鬼满意微笑,摸了摸他的头顶,拍拍脸颊,接着坐在他前方。两人一鬼都坐在巨大的牛妖背上,李嗣发话道:「走吧。」 牛妖用鼻子喷了喷气,前面挡路的鬼怪们被喷开,这些鬼怪们也是爱凑热闹的,李嗣上楼时就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祂们尾随其后跟着穿透大楼玻璃窗,玻璃以超乎自然的方式扭曲,就这样浩浩荡荡的飞到顶楼。 第二大楼的顶楼有个直升机停机坪,现在那里并没有停直升机,只站着三个男人。段豫奇认得其中两人,往后倾靠对李嗣说:「那就是调香师joey,他右边是符籙师刘师父,左边那个男的我不知道。」 joey是坐在轮椅上的,病容憔悴,却浑身都透着一股森冷危险的气息,不容轻忽。刘师父的白发似乎又更多了,看着他们的眼神同样不善,最左侧的青年生得特别清秀,淡眉薄唇,单眼皮,气质阴柔,衝着来者勾嘴角冷笑。 阴柔青年对joey说:「白毫,你说你想要段豫奇的躯壳,现在看来恐怕有困难啦。」 「闭嘴,要不是我,你还能站在这里说风凉话。」 青年嘟嘴不悦道:「是你自己嫌弃这身体不合你意。说什么让给我这么好听。刘师父,你不是说这种大阵,就算佈阵者自己误闯也很难轻易脱身吗?现在不仅饵跟猎物都溜出笼子,还拖了这么多麻烦出来。」 刘师父往前一站,衝李嗣问:「把我徒弟们的一魂一魄还来,我可以听你一个遗愿。」 李嗣带段豫奇跃下牛妖的背,段豫奇闻言看着李嗣心想:「你该不会吃了人家弟子的魂魄吧。」李嗣像是看懂他在想什么,不急着解释,而是扬起右手,手指朝虚空开花般的挽一轮,拢起五指,指掌间就透着淡淡矇矓的白光。他对刘师父说:「刘棪,我敬你是个能创出百种符咒、十多种大阵的人物,在行里也是名人。可惜你站在对面,而且不只一次招惹。我一般不吃生魂,不过你和两个弟子助紂为虐也不算无辜,就看祂们自己的机运好坏了。活下来的话再看我心情好坏,想不想一笔鉤消。」说完就将白光往身后的妖鬼潮拋,两团白光在云雾间穿梭,妖鬼们像是饥渴的禽兽看到可口的果实一样兴奋扑抓。 刘棪惊怒斥喝:「杂碎,你敢!」刘棪抓起斜背的布袋掷出一把东西,是许多隻红色的纸鹤,纸鹤们自爆后散出许多红雾,那是朱砂粉。妖鬼怪兽们乍然散开,妖牛长尾一扫颳起妖风把珠砂粉吹散,许多鬼怪被炸散,两团白光又胡乱飘飞,刘棪慌张衝进祂们之间喊着:「快回来!」 刘棪拿出两把小旗,大概是预料了不少情况而特製的招魂幡,一方面空出一手撒出符纸佈阵保护自己。joey跟阴柔青年冷眼旁观不打算帮忙,一来是那两个孩子死活与他们无关,二来是自己没有馀裕。 段豫奇担心母亲遭波及,对女鬼说:「妈,你躲在我身上。」女鬼点头,把自己缩小后穿进他背包里。他和李嗣又对看了眼,李嗣并不意外,他问:「你早就知道祂是我妈?」 「一开始不晓得。但还是比你早知道。」李嗣眼尾睞向对面两人,告诉段豫奇说:「他们也算老不死了。一个叫白毫,想要佔你的身体用,所以在这里等着,另一个想报仇,而且对你的魂魄念念不忘,你被惦记上了。不仅是夺舍,就算断了手脚,也能抢别人的来接上,用的是天灵圣修会里研究出的秘术。他们有不少创新的术法,更多是几千年以来蒐罗而来的秘术,这组织也藏在歷史的阴暗处,甚至披着其他宗教、政党等团体的名义活动。比如,白莲教什么的,我没说错吧,于,蘩。」 段豫奇瞪大眼看着个阴柔清秀的男子,虽然已经长得完全不同,但表情确实是像于蘩。一想到世上真的有夺舍这种法术存在,而且有人施行几次都成功,他就不免犯噁心,他之前到底为什么会对于蘩有好感,黑歷史啊。 阴柔男子瞇起眼,质问李嗣:「你到底是什么来歷?」 李嗣拉着段豫奇的手,昂首回答:「早餐店的老闆。」 眾:「……」 刘棪救到一个弟子关到画有符咒的玻璃罐里,接着和妖鬼们打起来,他在掌上朱砂画咒,对空轰了几掌,几隻毒蛇被轰得皮肉焦黑、脏器飞散被其他同类争食。场面猎奇凌乱,段豫奇实在忽视不了那些打斗声,李嗣扳过他的脑袋轻语:「不必看。」 已经变成男子的于蘩转头问轮椅男:「白毫,现在呢?」 白毫斜眼迎视,于蘩挑眉声明:「我可不打算再跟他打。」还记得当年这人尚年幼,已经能凭本能把他们弄残,想找一具适合的活体也不容易,只好夺其他灵能者的手脚来用,移花接木说得容易却教他们都吃足苦头。于蘩再次对上这人也没得什么好下场,炼了几十年的躯壳被轻易毁掉,要不是对魂魄下过护法咒,加上白毫有所感应来救,早已像刘棪的徒儿一样魂魄不知归处。 白毫搁在椅臂上的手抓紧又松开,反覆了两三遍,心里在挣扎某些想法,再过不久这大楼就会彻底成为幽冥界的一部分,真实世界里的大楼也将成为鬼道,往后就是块极阴之地,哪怕晒再久的阳光,除非埋下殊圣灵物法器,否则难以逆转。甚至会牵动风水影响该地。 不惜做到这地步,只因为天灵圣修会里最顶端的那个人一个命令──杀光进这栋楼的所有人,把所有人的骨血皮肉、脏腑魂魄,连同涌入的妖鬼们都一併炼了。这个大阵本身就相当于一座炉鼎,近似于养蛊,最后的精华将由那个人所收获,而他们几个也不乏有好处可拿,前提是一切都没有意外。这些对那个人而言不过是一个阵法的实验罢了,却要拿他们的命来拼,他们两个也不是没想过要脱离圣修会自己去修炼,只是想摆脱却不是简单的事。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白毫或于蘩都没见过那个人的真面目,儘管每次出任务的报酬不少,对他们来说也难以满足,普通的刺激、权利或金钱都不够,渴望修仙、长生、各种秘术、为所欲为,得到的越多越是贪婪。反正只要活得够久,想要什么没有? 白毫说:「没有退路了,那个人说如果我们失败……」他和于蘩都知道那个人想要李嗣的躯壳,并且在看见李嗣役使那些妖鬼时就意识到这躯壳不是他们所能消受得起的。就算杀不了李嗣,至少也要杀了段豫奇,因为段豫奇的魂魄也是那个人所要的东西。而他们能分到的只是段豫奇的肉身,哪怕是这样也不错,因为白毫缺一个健康而且灵力饱满的身体。 这次若失败,便没有往后了。思及此,白毫和于蘩两人神情变得沉鬱而危险,思量起如何不和李嗣正面交锋的作法。白毫说:「动不了你们,还有大楼里的人。妖魔鬼怪要多少有多少,我可以一下子召来新的把他们都杀光。」 李嗣却不给他们耍花招的时间,双眼已是深黑色,瞳仁是银亮如鑽石的精光,他率先出击,拔步衝刺一脚朝白毫胸口踹。白毫反应过来双掌交叠挡下踢击,一手的手骨被踢碎,他惨然怒吼。几乎同一时刻,于蘩飞针射向白毫的颈和太阳穴等处,白毫的轮椅摔翻被风颳跑,直接掉下楼,而白毫则发出非人的吼声,身形开始变化,额角的皮肤底下好像有东西往外突,被突起的骨头撑出两根长角,最后刺出两个血洞露出白森森的尖角。 白毫的声音有两、三个声道混杂:「于蘩,你做什么!」 清秀男子高声回应:「反正你那躯壳不行了,物尽其用。很快就能换新的了,担心什么。」 白毫的人体被伙伴施予鬼针,已化作妖鬼,真正的没有退路,不过即使不这么做也是会死,虽然知道于蘩讲得没错,但心里还是怨愤。他就将这股怒气发洩在李嗣身上,他碎裂的手骨恢復,凭鬼的怪力朝李嗣反攻,随便一捶、一跺,地面就是蜘蛛网般的裂痕,能轻易把人揍成烂肉。 段豫奇担心李嗣,然而他自身安危同样堪忧,阴柔男子手刀跑来,指间捏着几根针。背包里的女鬼感应危险而现身去挡,于蘩一根针就将女鬼钉在半空中,女鬼发出惨叫,被钉的眉心、胸口都不停迸出红光,段豫奇清楚可见祂的鬼气不停散逸,焦急唤:「妈!」 段豫奇咬牙瞪着于蘩,谁敢动祂就死定了。他愤怒的情绪飆涨,如同对付妖马那时一样,轻易捉住于蘩手腕折断并顺其衝势将人摔出,于蘩痛呼,左手腕已经发软垂落,而且皮肉严重瘀伤,只差没见骨头刺出来。她没料到段豫奇能有这种身手,当下愕视着他往后踉蹌。 这时刘棪另一个弟子的魂魄被妖鬼吞吃,两名弟子于他而言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他悲愤哀号,祭出布袋里所有符纸法器要跟妖鬼们同归于尽。牛妖被激怒,连吞了周围几隻妖怪壮大自己,刘棪也取他新画的几张紫符收了妖鬼烧化成火吞入口中,双方激战不死不休。 这时的顶楼地板已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燃烧的妖火、乱窜的阴风,但这场肆虐还没到头。李嗣正闪过白毫一记重拳,迅速窜到白毫高大的身躯下方,猛烈连出数手攻击,拳掌交替或是并指刺穴,但白毫化作妖鬼后皮肉非常人,粗韧厚实,竟无造成半点伤害。 白毫仰首发笑,嘴里每颗牙都是尖利的,双眼幽绿,掉光了头发,不復见原先的英俊面貌。他得意道:「你低估于蘩的针,我是鬼,鬼的穴脉跟人截然不同。」 李嗣面无表情,只换了口气闪身躲开破风袭来的鬼爪,免于被开膛破肚的下场,这次他深吸气再度移步绕到白毫身后,指爪狠抠其背攀上身,对着白毫颈背施展同样的连击。 「没用的,没用的,哪怕穴位对了也没用,哈哈哈!」 此刻段豫奇双眼因愤怒而闪烁晶亮的眸光,浑身发出淡淡金光,微啟的唇彷彿含着黄金般透出金光。于蘩看出他很不对劲,嚥了下口水摸出长针,杀气腾腾注视他,压低重心摆好姿态,如毒蛇一样随时都能咬杀猎物。 双方对峙,女鬼还钉在虚空中可怜哀喊,段豫奇被祂的叫声牵动,的眼神一瞬间恢復平常,于蘩逮住机会尖利斥叫:「哈!」她的针射向段豫奇的双眼,就在要刺入之前被李嗣出手截住,以非人的力量收下那些针,转向刺到白毫身上。女鬼像落叶一样飘下,被段豫奇接住。 白毫皱眉,背脊还刺着银色长针,他恼怒道:「所以说,你们的挣扎根本没用。受死!」他跺向段豫奇和李嗣,李嗣眼眸中银光更白炽,手朝女鬼隔空收拢,长针被他收来对付白毫,白毫再度把扎在身上的针拔下,暴衝过来。 于蘩断了手腕痛得要命,段豫奇安置好女鬼又跑来对他下巴使出上鉤拳,他怪叫仰首飞出。这时候李嗣再次扑向白毫,双手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出击。白毫还想嘲笑却闻一声声皮肉被破的怪音,猛拳贯穿其胸腔骨肉,浮筋的手和尖利的指甲已经掐住他脉动的器官。 「怎么会!」白毫瞠目结舌,惊吓中彷彿听到那器官被掐碎的声音,李嗣面无表情看着他说:「我改成鬼的穴位了。你自己也不知道?」 鬼的穴位,白毫怎会知道,他只从于蘩那里听说鬼怪的穴道不同于人,刚才只是想取笑李嗣罢了,即使是变成鬼怪他也不晓得这种事情,就像人对人本身的事也还有太多不瞭解的事,所以才需要病了去求医,不懂的去求学……那么,李嗣为何知道鬼的穴道? 不仅如此,李嗣不受阴煞之气影响,还能役使妖鬼,而且懂得人与鬼的穴道,施展异能时双眼也变异,还能从活人身上夺取生机,把他和于蘩的手弄得坏死,他忽然有一个荒谬的猜想,莫非这人── 「你、是阎王?」 李嗣若有似无挑眉,敷衍淡语:「差不多。」 白毫愣了,是就是,差不多是什么意思?他很想知道,却再也没机会,只能死得不明不白。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组织都在坏死,无论是生为人或化为鬼,他所有生机和气息都被李嗣吸收殆尽。纵然李嗣已抽手走开,这件事也不会停止,直到他彻底消失为止。 几秒后白毫成为一具虚壳,李嗣越过段豫奇走向于蘩,她被段豫奇一拳揍飞,眼一黑晕了下,正努力撑起身想醒来,就见李嗣来到她面前稍微弯身往她脸上摸了下,平淡跟她讲:「你也走吧。」 于蘩悚然一颤,抖着嗓尖叫问他:「你做什么?」她馀光瞥见不远处有具深绿到发黑的高大虚壳,随即明白过来,而且她自己也正在死去,脸上被李嗣摸过的地方有如火烧,皮肉里发出剧痛直渗骨髓,她崩溃得摸着刚习惯的青年脸孔惨叫,不久双手抱身在地上打滚,同样几秒后肢体蜷缩、扭曲,再也不会动了。 李嗣眼中的银芒璀璨而妖异,走向停机坪外尚在「斗牛」杀妖的刘棪。刘棪道行高深,妖鬼被刘棪灭了近半,却因有些妖怪会召来同类,看起来数量并未减少太多,而妖牛是其中最难缠的一隻,祂的牛角和身上都被符咒轰出许多窟窿,隐约可见血肉烧焦露出一点骨头,红黑相间,但是祂妖力浓烈,伤处迅速復原中。 刘棪也纳闷凭什么李嗣能收伏眾妖鬼,他都将这头牛杀成这样却还无法驯服,看见李嗣杀死白毫、于蘩后就明白过来,李嗣给予的伤害是难以復原的,能抽走敌人的一切力量为己用,思及此,就算他是行里老手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妖牛感应到李嗣威压逼进而收歛狂暴的情绪,牛鼻子猛奔着气,前足刨地,李嗣却不遣祂继续攻击刘棪,祂也不敢贸然动作。李嗣对吐着血都来不及擦、狼狈不堪的刘棪说:「交代出谁是幕后主使,就放你们走。」 刘棪虽然失去一弟子,但还是救下了另一个,虽然有同归于尽的觉悟,但李嗣的态度显然是留有馀地,他自然也不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他喘着气,按住不停出血的伤口气虚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一切看我心情,你拿我没輒。最好不要囉嗦废话。」李嗣根本不屑哄人相信自己,只以实力和情势逼人。 刘棪气笑了,边笑边啐出血沫,双眼佈满血丝瞪着李嗣说:「好,好,我讲。主使的人是徐钧磊。」 段豫奇把女鬼妈妈背在背上,一听刘棪讲的话蹙眉呛他:「胡说八道,他自己都困在大楼里。」 刘棪邪笑:「这就是苦肉计啊。这大楼就是座炉鼎,一旦炼成精华,收获是难以估量的,哪会可惜这点牺牲。再说天灵圣修会歷久不衰,靠的其中一样东西还是钱。歷史悠久的徐氏企业就是金主。」 李嗣问:「你也是天灵圣修会的人?」 刘棪:「不。但我要来救两个徒弟。我知道只要那小子在,你就会来。」他指着段豫奇回答李嗣的疑问。 李嗣跟刘棪又对看了半晌,刘棪揣着布袋里仅剩那个封着徒弟一魂一魄的容器说:「技不如人,无关恩怨,我们走了。阵眼就设在白毫跟于蘩身上,令他们两个守在屋顶也是这缘故。现在他们身死,阵很快会瓦解。」说完刘棪就把一张符贴在额上障住他人之眼潜逃下楼,那姿态又跩又傲一点也不像败者。 段豫奇背着女鬼往前跑了几步,追问:「你再讲清楚啊!」 李嗣拉住段豫奇叫他别追,转头对那些花痴妖鬼们说:「你们哪里来哪里走。大楼里的生灵一个也不许碰,谁反我就吃谁。」 顷刻间妖氛尽散,屋顶剩下李嗣和段豫奇,以及一隻女鬼。段豫奇问:「真的是徐钧磊?」 李嗣摇头:「还不一定。我要不要放过刘棪,刘棪拿我没輒;刘棪要不要吐实,拿命赌一把,也是他的选择。他不是天灵圣修会的人,自然不会完全听令他们那边,他会参与的两个最大可能性,一个是利之所趋,一个是他跟里面的谁有交情。白毫跟于蘩都死了,显然他不是跟那两人有交情,那就可能是和其他人,或许是幕后主使的人有交情。当然也不排除他是被威胁或报恩之类别的原因,不过看刘棪的样子这可能性不大。」 段豫奇思索了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虽然我也觉得徐钧磊神秘,但我不想怀疑他,尤其是他好几次帮过我,而且刚才的刘棪才是害过我的人。我就是信徐钧磊也不会信刘棪。除非有证据。我知道这么想是很天真,刘棪的话不是毫无可能性,可是……」 「天真。」李嗣拿话刺他。 段豫奇苦笑:「我知道。」 「愚昧。」 「不至于吧。」 李嗣走来,举起手掐段豫奇一边的脸颊,段豫奇被掐得有点肉疼,却倔强得不吭声,李嗣松手吁气道:「还说不愚昧。对别人逞强就好,对我也这样。真是蠢。」 「李嗣……」段豫奇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可是心里暖暖的,被李嗣这样莫名其妙教训竟然觉得颇安心,莫非他是抖m? 李嗣说:「算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不过,以后不会再让你有机会跟别人患难见真情了。」别人指的不单单是徐钧磊,而是除了他李嗣之外的所有对象。 段豫奇瞇眼蹙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李嗣大概是吃醋吧。所以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是,李嗣大爷都特地跑来救人了,他还逞强个屁,不就是蠢货吗? 虽然李嗣在骂他,但吃醋吃得这么迂回让他有点好笑,想起背上的女鬼很快又严肃板着脸问:「我妈祂还好吗?」 李嗣盯着快闔眼的女鬼,她浑身皮肤惨白,无力掛在儿子身上,阴气仍不断的散逸,李嗣坦言道:「或许快不行了。」 段豫奇把女鬼轻放下来,让女鬼靠在他臂怀里,女鬼已无厉鬼的模样,神情温柔慈爱看着他,他红着眼眶说不出任何话,任女鬼用冰冷的手轻碰自己的脸庞,然后努力想抬手摸他头发。女鬼的手僵持在半空,似乎连一个摸孩子头发的动作都使不上力,段豫奇捉起祂的手摆在自己头上,再缓慢拥住祂哽咽低语:「妈。我好想你。」 以前他总是幻想要和母亲说什么话,比起花心又印象模糊的父亲,他更想念母亲,考试满分时、找到工作时、高兴难过的时候,总是觉得特别孤单寂寞,名义上的家人从来没给过他温暖,他将所有美好的想像都留给了母亲,然而真正见到她了,却想不起来要跟她说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段豫奇拉开距离看着祂说:「谢谢你生下我。我、我有好好做人。」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祂越来越虚弱,他哭着拉李嗣的裤管问:「你有没有办法救祂?祂好像越来越虚弱。」 李嗣看着他们,平静道:「祂已经不是厉鬼,本来可以等时机投胎了,可是被于蘩的针重创。锁住大楼的阵法在瓦解,所以阴煞之气在消退,不然也能再让祂撑久一点。除非将祂送到阵法开通的幽冥界里,但那和普通阴间并不同,去了就投不了胎。不去就是等着慢慢消散。」 段豫奇爆出哭声,涨红着脸哭得像个失控崩溃的孩子,打从他有记忆以来都没再这么崩溃过了。 李嗣话音休止,垂眼瞪着地面,双手拢起紧握,心中升起一种无奈不甘的情绪。可以的话,他也很想和真正的阎王一样主宰生死,但他不是阎魔,什么都不是。 「万物死后,归于宇宙。」李嗣一字一句低声念着,过去觉得无论生死都在这宇宙间,都是一体的,但是当灵魂注入躯壳在世间走过一遭,就可能產生感情,被赋予某些特别的东西,一种过去将来都不见得会再有的经歷。可能相似,却不会再是一样的。 李嗣看段豫奇哭得猛吸气,一隻手想去碰触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居然不知所措了。 女鬼无奈望着李嗣,带着凝视晚辈的安和笑意,身影渐渐淡到半透明,段豫奇开始揉眼哭喊:「妈妈不要走!」他歇斯底里了,李嗣担心他出意外而将他箍在臂怀里,然后远处有人陆续赶过来,是徐钧磊和蓝可枫他们。 倖存者跟随徐钧磊、蓝可枫上顶楼,口中喊着得救了,但他们瞥见屋顶景象时又被吓得一个个噤声,被符咒烧黑的地面、打斗造成的破坏,红黑斑驳,还有不明尸骸,随便一项都把人吓住。徐钧磊再次告诉他们邪阵已破,但嚷着上楼感谢高人的人剩没几个。蓝可枫也和徐钧磊走向李嗣他们,看段豫奇在其怀中哭得不能自已,再看女鬼样子变得虚弱透明,大概联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段豫奇馀光瞥见徐钧磊,求助的看向他:「你不是修仙吗?可不可以救祂?」 徐钧磊低着头说抱歉,蓝可枫蹲下来试图安慰他们,招来自己的朋友们说:「徐先生大概把力气都耗尽了。这位女士救了很多人,一定也对段记者很重要,让我们来为祂祈祷,希望她能得到真正的安息,到祂应去的归处。」 蓝可枫说着就和友人们闭起眼由衷祝祷,段豫奇哭肿了眼看他们唱起诗歌,恍恍惚惚不能思考,李嗣也不抱什么想法看着他们,徐钧磊乾脆也跟着蓝可枫一样闭眼祈祷。 不知道从哪里飘出点点莹光,淡金色,越来越多而且明亮,光晕几乎把他们都笼罩住,段豫奇讶异得停下哭泣,愣愣望着整个人都在发光的蓝可枫及其友人,似乎旁人没有察觉,可是他的确看见了蓝可枫身影被罩在强烈的光团中,隐约好像有羽翼微动。女鬼死白的肤色沐浴在光明和充满温暖祝福的歌声里,因而渐渐变得像活人一样光泽而漂亮,长发也更柔滑顺服,凌乱狼狈的模样正在转变,身上衣物也变成纯白洋装。 「妈妈……」段豫奇无助朝祂伸手,女鬼轻飘飘的浮起,也伸手握住他微笑,啟唇道别:「孩子。我走了。我永远爱你。」 段豫奇又哭了,但这次是平静掉了滴眼泪,噙着微笑回报母亲,他知道祂不再是厉鬼,而是天使了。李嗣和徐钧磊并没看到段豫奇看见的某些现象,在他们眼里蓝可枫等人只是跟之前一样为他人祈祷,不过他们都看到女鬼的转变,到最后那形象温柔优美,宛如天使。 段豫奇朝蓝可枫连连道谢,激动的扑上去大大拥抱蓝可枫:「真的很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蓝可枫虽然已经没看到女鬼,也不知道女鬼去了哪里,不过依对方的态度看来大概有了好结果,谦虚回应:「我也要谢谢你们救了大家。我只是尽量做自己办得到的事而已。不过现在事情没结束。」 段豫奇随蓝可枫的视线看,因为这次的事使大楼里死伤惨重,又是这么诡异的玄秘事件,都不知道该怎样善后才好。蓝可枫悲悯低语:「这些伤害不知道得花多久时间跟多少精力才能恢復,但是不能放弃希望。」 「嗯,是啊……不能……」段豫奇话语未竟,整个人往一侧倾倒,闔眼晕过去,被李嗣捞进怀里。 徐钧磊恰好也做出要接人的手势,却落空了,他跟李嗣互看一眼,李嗣说:「他太累。各自散了吧。」 徐钧磊两手插进西装裤口袋,叹了口气:「我也该走了。」 蓝可枫的友人喊他们:「就这么散啦?」 蓝可枫说:「接下来是另一种混乱的场面要应付,不知道会怎样,先回去睡饱吃饱再说吧。」 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就这么告一段落。 、拾伍 乱 破阵时是夜晚,妖异的空间解除,没有鬼怪產生的光亮,周围再度变得黑暗,然后云间罅隙月华初现。受困的人陆续逃出大楼,屋顶几人也各自离去,徐钧磊走在前头替抱着段豫奇的李嗣开路,蓝可枫等人在最后方跟着。 走了二十层楼的阶梯,期间电力恢復供应,每层楼的妖鬼都消失,留下的是所有物品砸得凌乱不堪,以及人们的尸骸被埋藏或横陈其间。压抑的哭声没有间断,谁都没有因为疲惫而停下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大楼。至于孩童们也在大人的努力哄骗下戴着眼罩或道具头饰,不去看那些血腥景象。 下楼时有不少警员在楼内搜索,有人被带出大楼,外面包围许多警车和救护车,起初是因为孩童们失踪而有人报警,后来才发现大楼的所有人彷彿人间蒸发般不见了。千百人都被神隐了十多个小时,外围还有不少採访车待命中。 外面的人看见大楼内的人宛如浩劫馀生的样子走出来也都吓住,徐钧磊一出来就被自己的保镖群围起来护住,他带着自己的人马来到李嗣面前,看李嗣怀里昏睡的段豫奇说:「送你们一程吧。」 李嗣也不想被记者或警员拦住,大方接受:「也好。」 徐钧磊带他们突破混乱,一辆黑色小巴驶来,徐钧磊转身朝李嗣摊开双手表示要帮忙接人进车内,李嗣无视他的举动抱着段豫奇坐进去。徐钧磊挑眉浅笑,逕自坐到前头去,车子低调而迅速的开走。 这辆车的内装豪华,空间宽敞之外影音设备也很齐全,身高一米七的人能站直,在车里喝酒唱歌按摩脚都行。李嗣并没有把段豫奇放到隔壁位置,一路就维持让人坐在他怀中的姿势,段豫奇的脑袋就枕在他肩窝,他一手环住其腰身充当安全带,面无表情注视前面座椅背面。 徐钧磊彷彿感觉到有人的目光穿透了座椅看来,无奈笑说:「李先生,其实你不必这么防备我。找个机会我会向你们交代清楚,包括我的事,以及那个邪教团体的事。只不过现在大家都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有件事我想我必须告诉你,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段记者他的感识和能力已经超乎常人,不是他平常表现出来的样子。在你出现之前他受了些刺激,他喊那女鬼妈,并且将最凶残的妖马击杀,当时的他样子不是人类,我看得见他身上散发金光,背上隐约有角和翼,好像一块灼烫的金子。他的灵魂在震荡,而且馀波未平,可是他的身体却不适应这种剧变。」 李嗣环箍着段豫奇的手臂和指爪默默收紧,木然盯着前方座椅出声反问:「所以?」 徐钧磊说:「我看得出你是早年就开始修炼的,灵肉契合得很,这就像是什么样的车适合怎样的零件和装备,须要平衡才行。可是,他跟你不同。你能照顾好他吗?这我有些怀疑……段记者的潜力应该继续沉眠,不过现在看来还不晓得他会变成怎样。要是他有异样,你再来找我,我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徐钧磊说完,跟着保镖们坐在最后面的副秘书递上一张名片给李嗣,李嗣抬手夹着名片,随意放到段豫奇胸前口袋里,继续保持沉默。 「李先生。」徐钧磊再度开口:「我欠你一次。今天多亏有你。」 车子停在「旭」门口,李嗣说:「看来你也关注这里有段时日了。」 知道对方还在防备自己,徐钧磊无奈回应:「不错,因为那个邪教的缘故。」 李嗣意味不明低哼一声,抱人下车按电铃,铃声一停传来张姍的问话:「请问是哪位?」 「我。」 「天啊,你、你去哪里,艾莉怎么忽然说你要公休两天?」 「快,开,门。」 那头传来张姍慌忙的声音:「好、好啦,我在敷面膜。」几分鐘后她顶着一颗包裹毛巾的头出现,改敷眼膜,穿着宽松的兔子睡衣上衣、搭台客风四角裤和一双男用拖鞋。接收到李嗣扫视的目光她窘道:「不知道我睡衣裤子洗完晾去哪里了。哈。快进来吧,他怎么了?」 李嗣进屋里,抱人换了鞋往楼上走,没有解释,张姍在后头联想起方才看的新闻,抽气惊问:「你们该不会从那栋电视公司第二大楼回来吧?」 李嗣只应了单音,就把人带回三楼,他跟张姍说:「不要跟任何人说。有事我会传讯给你,不要上楼。」 张姍点头表示了解,看着李嗣把楼梯间的门拉上。李嗣先将人放到沙发上,回寝室找了两套乾净衣服出来,再抱人进浴室清理。浴缸放着水,李嗣拿出私下屯的一些药材豪迈撒进水里泡着,再去锁好门,脱光衣服也坐进浴缸里,面对面望着段豫奇昏睡的面容发了会儿呆。 半晌他想起什么,赤身裸体只包了条浴巾又走出去,回来时拿着修指甲的剪刀和刷子,坐在浴缸外给他修指甲和刷洗,边忙边念念有词,做着类似替人去秽气的动作。结束后水也放满了,他才吁气坐进去,把人轻挪到怀里搂住。 他跟你不同。 李嗣想起稍早徐钧磊所说的,言词间没有流露出什么主观情绪,说的也是事实,但他不以为然。他附在昏睡的段豫奇耳边低语:「就算我顾不好你,你也是我的。」他不想把段豫奇交给任何人,以前还觉得可有可无的人,现在已经变得想佔有了。他到底想拿段豫奇怎样,此刻他也不清楚,心中一些感觉和想法太过模糊,只知道自己想要这个人。 是什么成就了这种执着,李嗣也思考过,但后来他认为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就算是错的,他也不会改。 *** 转醒时深吸一口气,闻到平常熟悉的味道,属于某个房间、某人的气息,段豫奇矇矓半睁开眼,李嗣睡在他身旁,他盯着李嗣侧顏许久,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于是伸手碰触李嗣的脸庞。 在他把手伸出被子时李嗣就醒了,他摸上李嗣的脸,李嗣的手覆在他手背并转头看来,然后撑起上身俯视他:「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倒水。」 「别走。」段豫奇施力将人拉回床铺,他翻身压到李嗣身上,埋首在颈窝嗅了嗅,用脸蹭着,然后抬头亲李嗣的下巴、侧脸、嘴唇,驀然顿住望着李嗣低语:「不是梦?」 李嗣眼神温柔,抬手摸他脸回答:「嗯,不是梦。」 确定自己是在李嗣房间后,段豫奇慢慢退开,转身背对人倒回床铺。李嗣再次坐起来,盯着段豫奇烫红的耳根心里好笑。李嗣知道段豫奇大概没睡醒,这也证明自己在他心里是有一定的地位,只是他压着自己恣意妄为有点出乎意料,而且亲没几口就自己把自己吓醒了。 李嗣越发觉得段豫奇有趣、可爱,指尖轻拨他的耳垂,没想到他回头红着眼眶快哭出来的模样,大概是想起之前大楼里发生的事了。 「我妈,她……」 李嗣眨眼,轻点头:「她不会再在人世间滞留受苦了。」 「你确定?」 「多亏了蓝可枫。虽然他自己应该不知道,不过像他那样认真过日子的普通人,有时才是真正强大的。会修行、修道、满口神佛、通神通鬼的人,往往是人生残缺而活成这样。」比如他自身就是如此。 段豫奇凝望李嗣面无表情的脸,一瞬间有些毛骨悚然。并不是害怕李嗣,而是许多情绪和感触翻涌袭来,这是之前紧绷过久的情绪松懈后的反应。之前在那栋大楼他必须苦撑着不能出现颓势,现在因为安全了,心神一下子恢復成平常人,忽然就承受不了之前那些经歷所带来的恐惧跟阴影。 他听完李嗣的话,慢慢意识到李嗣为何是李嗣,正因为李嗣他的不正常才得以活到现在,毕竟还在胎动时就能避过死劫,绝非常人。眼前这个强大的人正是靠着天生的残缺而活,但这也将是他最心疼李嗣的一点,是他的软肋。 李嗣看他望着自己颤了下,以为他惧怕自己,有点乱了方寸,立刻握紧他的手腕沉然低语:「你不准怕我。」似乎也认为自己没说服力,于是李嗣又补了句:「我不会害你。」 段豫奇感受到李嗣的手劲不是普通的重,点头道:「可是你抓得我手痛。」 李嗣回过神,改抓着他的手腕轻抚,面无表情讲:「刚才是意外。」 段豫奇再度双眼泛起水光,李嗣知道他这是又想起亲生母亲了。李嗣摸他头发安抚道:「我这屋里设下九道结界,这房间也设下五道。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帮你倒水。」 三楼的格局和二楼相仿,也有个厨房和冰箱。李嗣只是走去外头拿了之前煮的花茶,回房时段豫奇又躺回去,闭着眼不太舒服的样子,眼睫毛上还沾着细微水珠,看起来很可怜。李嗣把花茶先摆床头柜,忽地愣了下,可怜……他也会可怜别人? 他转头注视闭目养神的男人,暗自思量,过去与人相处也会有各种情绪,喜怒哀乐,以及基本的欲望,只不过都很淡,就像极圈的气候一样,虽然有四季,可是短暂而且并不鲜明。自从和段豫奇邂逅之后,心中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感觉,情绪及感触渐渐加深,欲望逐而浓重到不能轻易忽略。 段豫奇带着睏意睁开眼,道了声谢,自己过来倒花茶喝,李嗣站在他面前深深看着他,让他被看得不好意思,他问:「你也喝?」 李嗣仍盯着他,视线胶着在湿润的唇瓣,而后挪开眼坐到一旁跟他说:「你的潜能被激发,那是源自你的元神,但不适合你这具没有修炼过的躯壳,所以你会觉得特别疲惫,甚至会生病。这段时间你会很虚弱,最好就在这里休养,外面的事不必去管。我也会在这里,我的元神和你恰好是两种极端,可以相互调合。」 段豫奇啜了口茶,点头消化这些事,有些似懂非懂,不过非常疲倦是真的,身心俱疲,也难怪他现在这么依赖李嗣。他问:「张姍呢?」 「我有交代她不必上来。」 「她上来会怎样吗?」 「你也不希望她被我们的气衝煞到吧。」 段豫奇有些讶异:「这么严重?好吧。不过我还以为调合就是热水加冷水,如果我们是一男一女就麻烦了吧,呵。」 说完李嗣若有所思的斜覷他,他被看得莫名头皮发毛反问:「你想讲什么?」 「我们是情侣,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李嗣伸手轻拈他的耳垂,用略微沙哑的嗓音细语:「也有比较快和激烈的阴阳调合。如果不是你刚睡醒,太过虚弱,也可以那样试试。」 段豫奇再次意识到他们前两天才在一起的事,那也不是梦,当下真是亢奋欣喜得彻夜失眠,现在内心一样激荡,却也有些不安。他问:「你真的可以接受吗?我们都是男人。」 「这问题是在问你自己?」 「我……」段豫奇紧张得猛灌茶,调整呼吸后接着聊:「我真的喜欢你,没想到你会来救我,更没想到你那么厉害。不过我没有跟同性交往过的经验,虽然觉得感情就是这样,喜欢就在一起试试,但是性别还是有影响吧。不然性别取向什么的也不会分得那么复杂多元了,就是因为性别有关係啊。」 「所以?」李嗣挑眉,要是这傢伙敢反悔,他就把这个人直接锁在屋里对外宣称段记者死在大楼尸骨无存好了。虽然过去他是守法公民,为了过平凡人的生活也一直都很努力,但近来这种夸张的念头偶尔会浮现。 段豫奇鼻音哼笑了下,他放下喝空的杯子讲:「所以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啊。我居然那么喜欢你,但是你又帅又高又有钱还很厉害,这样一想喜欢你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嗣听了非但没有很开心,反而暗自警铃大作,他试探道:「如果有另一个也很厉害的高富帅,姑且不论是哪方面厉害,你也可能会喜欢上?」 段豫奇困顿的瞇眼、压抑打了个呵欠,他摆手回说:「好啦,我更正一下,这种条件有人喜欢是很正常的,可是我喜欢你是因为……因为你让我心动,反正你这个人就是吸引我,换作同样条件的其他人我也不会有一样的感觉。这样讲你懂吗?」 李嗣看段豫奇努力抬头与自己相视,他眨了眨眼,慎重点头,心中无比畅快,刚才的疑虑不悦和烦躁全部一扫而空,而且有点意犹未尽。于是他要求:「可不可以再讲一遍?」 「什么再讲一遍?」 「刚才那些话。」 段豫奇的脸越来越热,他滚回床里背对人,逃避说:「不行,我不舒服,头好晕。」 李嗣蹙眉,心想下次要记得录音,把这个人的动静全部录下来好了。这种念头实在变态,不过想起徐钧磊似乎对段豫奇颇惦记的态度,还有他在大楼里痛快杀伐的心情,属于常人的某些界限就模糊了。 「发烧了吗?」李嗣坐近对方,扳着肩头让段豫奇躺平,用手去探其额温,装模作样说:「可能是低烧。我去拿感冒药。」话虽如此,但他没走开,而是俯首在其额面轻吻。 段豫奇诧异睁大眼,顾左右而言他,结巴道:「不知道、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新闻有播吗?对了,我的背包跟手机……」 他的手被李嗣温柔握住并按在脑袋两侧,李嗣定定望着他,神情竟带着极淡的笑意,然后再次低头亲他眼皮、太阳穴,浅吻落在鼻樑、嘴角,细密的亲舔着脸,好像在尝什么精緻的点心捨不得一口享用,最后才对着压抑呼吸的嘴吻上。 「李……唔……」段豫奇无法思考自己是因为太累还是李嗣的缘故,他完全使不上力,虽然慌张却并不挣扎,李嗣的亲吻很温柔,却刺激着他的胸口无比炙热,然而他什么也办不到,只能被动接受一切。李嗣含着他的唇瓣吮舔,探入舌来勾着他的舌尖、挑着他的舌根或是四处撩刮,他没想到自己连嚥口水这种事都变得吃力,李嗣汲着他的唾液,而他也尝着李嗣嘴里的滋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凉甜,让他想起了薄荷糖。 有时以为李嗣终于要结束了,他想赶紧喘口气,却在吸到空气的瞬间又被缠吻,李嗣的吻无法预料会是怎样,和这人一样看似平和温柔,实际上变化多端,乍看是深情疼爱着,口腔里却刺激热情的翻搅肆虐,次次加重的吻是那样深刻并执着,他被李嗣缠得舌根发痠、唇瓣热得微疼,眼角几乎逼出水光。 唇瓣终于彻底分离,段豫奇张口喘气,侧首揉眼,一时无法言语。李嗣悠长的深呼吸,指尖轻抚自己殷红的唇,忍不住再去摸身下男人的脸:「我去拿感冒药。」说完立刻抽身走开。被留下的段豫奇早就忘了刚才谁说要拿感冒药的事了,不过好像被可疑的硬物抵在身上,然后他联想到了什么,浑身热得受不了,跑去把空调温度调低,打开风扇吹。 李嗣不让他空腹吃药,做了蒸蛋、烫青菜和薑汁烧肉让他配饭吃,两人吃的这顿是午饭,段豫奇坐在三楼椅子上又问起张姍的事,李嗣敷衍道:「不必担心她,她都这么大个人了。」 段豫奇顺他的话讲:「那你还担心我,我也这么大个人。」 「……不一样。」 「我想看新闻。」 「吃完再看。」李嗣坚持,说是吃饭要专心,段豫奇说不过他,饭后李嗣才开了电视新闻再逕自去洗碗。 关于某电视公司第二大楼的惊人事件,其报导果然佔据各大频道,许多节目也以此为题激烈讨论,相关的影片、倖存者受访的画面流出,轮番播送,大楼里到处都有人体的断肢残骸,而且绝多数非人力可及,看起来像是五马分尸一样被硬生生扯断,不仅如此,残骸上充满禽兽撕扯啃咬的痕跡,骨头上头有兽类牙齿啃过的跡象,然而大楼当时并没有任何动物在里面。 影片里都是人在攻击人,有不少片段疑似拍到人做出野兽般的攻击行为,于是这次惨案的成因眾说纷紜。节目上名嘴们激辩着各种原因,有人提到集体中邪,还举出有被记载的例子,也有人说是空调被有心人士投放了烈性迷幻药。各种宗教、科学角度的分析讲解,令段豫奇不禁想着:「祸害别人的方法真是五花八门。简直该列为恐怖攻击的一种。」 实际上这也是一种恐怖攻击吧,只不过不是谁都能接受这种事物的存在,因为太玄。段豫奇看了心情不太好,也不算太坏,有点抽离了自我,旁观着电视上那些人吵来吵去。死了那么多人都只是别人能拿来炒作、刷存在感的资本,不是身在其中的人难以想像。 当然也有人上节目及新闻宣导,希望倖存者能去救医、做些心理諮询,以免留下心理创伤。新闻仅公佈了死者名单,并没有公佈倖存者的名单,这是为了让活着的人不被打搅,亡者则是要有人去认尸。除此之外,因为发生的地点有许多公眾人物,哪个艺人为了救人而牺牲、又有谁在紧要关头出卖他人,也都藉由影像或其他人的描述而曝光,扩大了讨论范围,也模糊了焦点。 至于曾挺身而出的玄学界老师们,每一个都不肯再上节目,躲去山里或国外疗养,他们也是人,想必阴影不小。想到这里段豫奇叹了口气,出声跟李嗣讨手机。李嗣劝他:「不要想着回新闻台工作,就算你丢饭碗,我也会养你。你现在需要专心休养。」 段豫奇嘟噥:「我没你想的那样,又不是工作狂。我是要给阿虎报平安,还有联络一下徐钧磊,看看他状况怎样。」 李嗣走去翻他的背包,把手机拿给他,不忘提醒:「传讯息就好,免得没完没了。你要休息。」 段豫奇哭笑不得,就算聊个电话也不是多累人的事,怎么紧张成这样。不过他确实没心思讲电话,在群组丢了报平安的讯息就算交代过去,也传了封简讯给徐钧磊,内容也和报平安没两样。对方也回传差不多的内容,他就把手机搁在一旁。 这时李嗣已经准备好要餵他吃药,他抬头张口,李嗣把药粉倒他嘴里,端温水给他,他觉得自己废得彻底,却挺享受李嗣无微不至的照护,暂时就拋下自尊心跟矜持吧。他说:「我现在精也好脆弱,居然连你这样顾我,我都觉得很好。」 李嗣又摸他脸颊,满意的说:「这样也不错,省得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走。」 段豫奇失笑,嗤了声:「我才要担心你走吧。你走了我可能会饿死在这里。孤独死什么的也太凄凉了。」 「不会的。我会陪你。」 段豫奇不安嚥了下口水说:「喂,你不要这样讲。我不要你陪葬,给我活得好好的。」 李嗣一样木着脸睨人,却明显流露出不高兴的情绪,任谁看他都像是一隻被拋弃的哈士奇。段豫奇知道这傢伙三观其实是异于常人,心软改口:「我是不习惯你用那么平常的语气讲出这种话。一起活得好好的啦。」 「嗯。」 段豫奇把杯里的水喝光,抬眼瞄了瞄他,想到李嗣进大楼救他,还收留母亲的鬼魂,让他除了感激和感动以外,感情上也更为依赖了。李嗣是喜欢自己的,就算知道这点,他还是想再听李嗣说出口。 他问李嗣:「你喜欢我吗?」 李嗣不言不语,用指腹擦过段豫奇的唇瓣,有时轻轻按揉,把唇肉弄得嫣红,然后印上轻吻。段豫奇暗骂自己不争气,就这么点小动作,他却被李嗣弄得肤肉发烫、骨头都要酥软坐不直了。 「喜欢我吗?」他再度仰首询问,得到的还是李嗣的亲吻,这回李嗣坐到椅子上把他抱到腿上,环在腰际的手曖昧揉捏,「你为什么都不说、不……不说喜……」他的唇被李嗣小力囁吻,自身也是成年高大的男子,现在却软弱无骨的瘫在另一个男人怀中,被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抚摸,身体舒服得颤慄,几乎要呻吟出来。 「李嗣,停一下。」段豫奇短促喘息,勉强挤出力气回头睨人。 「不回答的话就能一直这样吊着你。」李嗣脸上看不出想法,声线却藏着丝丝愉悦,他说:「放松身心就好。不管你怎样,你的一切,包括灵魂,我都不会让人染指。所以没什么好怀疑,有些事就是超乎你所想。」 段豫奇有些迷惘,懵懵瞥他一眼,这是在说李嗣远比他想的还喜欢自己?不过怎样都好,快点停止折磨他,他觉得很难受,被挑起的欲望没有一点被满足,但李嗣还一直持续的撩拨他。他侧坐在李嗣腿上,双手环着李嗣脖子,虚弱的用气音威胁:「李嗣,警告你不要玩了。我不舒服。」 李嗣的手隔着单薄的衬衫衣料抚摸段豫奇下腹肌肉,手指描来描去,一指伸进钮釦间的缝隙挠画,肆意而为。他温声挑衅:「是不舒服,还是太舒服?」 「你也太禽兽了吧,我刚睡醒还这么累,你就这样……」段豫奇被他闹得想笑,故意开玩笑:「难道你只是想要跟我做这种事,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是想要。全都想要。不是喜欢也做不来,不是吗?」 段豫奇放弃挣扎,整个人环住他颈脖放松身体靠着,然后用牙齿刮挠李嗣的耳朵和颈肤,由于他不想耗力气,因此想像中自己变成虎豹豺狼扑咬的画面,沦为小猫伸舌舔人的无力场面。 李嗣耳根擦过湿软触感,突然默默吸气,意外被狠狠撩起欲火。段豫奇觉得屁股下隆起一包硬物,他坐在那上头也不可控制的蹭动,李嗣抓住他的腰在怀里蹭着,害他胯部也起了反应,就在这时李嗣突然把他抱起来带回房间,俯视着被放到床间的他深重吐了口长气。 段豫奇心虚莫名,揪着棉被边缘小声说:「我应该要再睡一下。」 李嗣弯腰按住他的膝腿,把他居家裤的裤头往下扯,里面纯白棉质的内裤早就湿了一片,李嗣逼他面对:「这样你还要睡一下?你一个人睡?」 「我没力气睡你啊。」段豫奇脱口讲出的话让李嗣眉心皱了下,虽然他也没想过要压李嗣,说完暗自好笑,补了句:「也没力气让你睡我。」 「不必。你躺着吧。」李嗣无奈吁气,去把门锁了,跺回床畔将自己外衣长裤脱掉,这时段豫奇真如死鱼一般陈尸床间,张着大眼询问他说:「噯,我躺好了。」 「……」李嗣开始有点佩服这傢伙,正戏之前各种害羞顽皮,真要做什么反而是严重少根筋,也不是誓死如归那种,而是「我就依你讲的做啦。不是这样吗?」怎么有点小白目。 李嗣自心里笑了声,裸露出精实饱满的肌肉,高壮的身躯一下子就罩住了段豫奇,后者难掩不安,一手摸到他的胸肌似要推挡,却忍不住偷偷抓了把,羡慕又害羞的继续摸胸。 李嗣捉住对方调皮的手,亲了亲那手的虎口、指背,舔吻掌心,又是细碎的几个浅吻,段豫奇闭眼放任他,却仍不由自主把双腿併拢。李嗣退开距离,看了看不知所措的青年,接着往下抚摸、亲吻,将那件半湿的底裤剥下,粉肉色的性器勃发立起,大概是现在段豫奇全身最元气饱满的地方了。 段豫奇羞怯摀脸,从指缝偷看李嗣闷声询问:「你要自己坐上来吗?」 李嗣:「……」 「不是吗?」他就是想逗一下李嗣,看着这人面瘫成这样,他忍不住就想狠狠调戏,口头上也好。不过面瘫不愧是面瘫,李嗣就是用一双「你个死人骨头」的眼神看他,钢铁般的脸没有任何破绽! 李嗣只是静视他几秒,接着深深叹息、弯腰低头将他精神振奋的傢伙含进嘴里,儘管他隐约有预感是这种发展,还是免不了倒抽一口气,被刺激的轻吟一声。他脑袋里一秒内窜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妖精鬼怪的故事里,那些妖怪也是能不带感情吸人精气血,其实就连人也是很多时候不带感情的作戏。可是他知道李嗣是不一样的,虽然李嗣为了活得像普通人一样,但李嗣不会作戏去骗人感情,他相信而且知道李嗣是喜欢自己的,那样温柔含着他身体的一部分,模拟着欲望所驱使的一切动作来满足他,他激动得有些想哭。 「哦嗯。呼、嗯……嗯嗯。」段豫奇摀嘴闷哼,李嗣的唇箍绞着茎柱,舌头灵活刷捲鑽绕,手指更是没放过机会摸索他的下体,不仅仅是那双肉囊、大腿根,还有髖骨附近薄嫩敏感的皮肤,即使只是吹气或轻抚也能惹得他频频颤慄。 李嗣也是第一次这么做,但他毕竟精明胜鬼,许多东西只须意会,掌握住段豫奇的反应就能顺利的取悦对方,同时满足自己的成就感。他想看段豫奇因自己而失控,并不是想彻底掌握住这个人的情绪和反应,而是想激发更多的东西,让这人因他而开心、快乐、悲伤、担忧,一如他为段豫奇所產生的心情一样。 李嗣认为自己天生无情,喜怒哀乐什么的都是这身体为了应付世间存在的东西,和所谓的自闭症情况不太一样,他能绝对抽离自我去看待自己及周遭事物,认为一切不过如此自然。这是他的残缺,就像缺了许多驱动程式,而段豫奇是为他带来转变的人,以前没有的东西,不代表永远不会有。 不知不觉间已经拥有了这么多,李嗣疼爱着这个人,沉溺在段豫奇动情的呼吸、脉动和呻吟里,在这世间,他只要拥有段豫奇,对他来说已经够多了。 「李、呃嗯,哼嗯,李嗣,李……咯嗯。」最敏感脆弱的东西被牢牢缠住,软韧的舌将它绞进口腔里,几乎要抵入喉咙,一股吸力霸道的吸嘬他,他无助的双手抵在李嗣头顶,手指没入发间欲拒还迎。李嗣始终不肯放过,他失控的在李嗣口腔中喷薄而出,李嗣松口用手拨玩着他迅速疲软的性器,睫毛沾上的水珠模糊视线,他也不敢面对自己这么对李嗣,那太羞耻了。 李嗣尝了些微腥的体液,大姆指缓缓抹过下唇,直起胸膛睥睨自己的杰作和羞窘的青年,露出自己未觉的淡笑,姿态慵懒却不失霸气,扳过段豫奇屈起的单膝亲了口,抚摸着安慰道:「慢慢会习惯的。我会让你喜欢上,我做的任何事。」 段豫奇又从指缝里看人,心想:「可恶,怎么觉得好帅。」不过他还没从馀韵中缓过来,李嗣就将他摆成侧卧的姿势,并拨开他双腿和臀间的肌肉把自己硬热粗长的棍状物埋入,肉体紧密嵌合着,李嗣就着夹在他腿间的样子开始律动,肉体拍搏声规律响着,煽情而惑人。 段豫奇被撞得头发昏,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疑李嗣难道操他大腿就爽了吗?不过光是这样他的腿也被李嗣弄得内侧烫热泛红,真不敢想像如果那根粗长的东西真的捅进身体会怎样,感觉会死人吧。想到这里他有点庆幸,又莫名失落,最后还是对李嗣的体贴感到温暖。 消磨许久李嗣终于满足了,两人抱在一起享受噁心人的甜蜜,什么也不说就是想到时嘴巴碰一下、手跟脚又摸又蹭,在他快睡着前李嗣才把他带去沐浴。醒来后又是量体温、喝茶吃饭、看新闻进展,李嗣全天候照护,还把店务交给员工,简直要把人养废了。 不过段豫奇也很沉溺其中,后来李嗣倒是很克制,他也不敢乱撩火。李嗣又开发了一些新菜色,两人关在三楼度过了短暂的甜蜜时光。后来段豫奇在手机发现百来通简讯,整理的时候看见王騫虎传了三十几通都在关心他好点没有,还有一则是孙叔传的,内容短到他暗笑这真是则「简」讯,孙晟来讯问:「还好吗?这几天想跟你见面谈谈。」 、拾陆 根柢 适逢中秋佳节,不得团圆的人更显悲凉,由于之前不明原因造成某大楼封闭而引发一连串惨绝人寰的灾难,这一年的中秋蒙上层层阴影,各种广告宣传都打着温馨牌,或是趁机推出珍惜身边亲友的形象广告,变相推销。 「旭」这间店本来就因为曾是鬼屋而出名,近来更传出店老闆和租住该处的段记者也是那场灾难的倖存者,许多媒体同行联络不上段豫奇乾脆就跑来等候,一连三、四天竟不见段记者出没,店家也拒绝採访,记者们不得已只好花钱消费,但李嗣和其他员工打着官腔,让他们什么也问不到。员工们是真的不清楚那些事,艾莉他们不晓得老闆有去过大楼,也不敢询问,虽然老闆平常看起来温和客气,却有种让人不敢轻易冒犯或探隐私的气势。 中秋那天段豫奇毫无悬念被关在三楼,李嗣做了加松子、坚果的柚子沙拉,搭配一瓶冰酒吃着烧烤,吃完东西也没特地赏月,李嗣陪段豫奇看了线上的海外综艺节目。 过去几日里段豫奇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次李嗣外出办事情,整天都不在,晚上九点回家看见段豫奇趴在地板上浑身冒白烟,严重盗汗,翻着白眼,头发长过了肩,指甲则变得又长又利。 李嗣虽然没什么反应,当下心中却被他吓得不轻,割手餵了对方喝自己的血,按了几处穴道,慢慢把人调回正常状态,最后替他修剪指甲时才听他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个地方很好,很多奇异的动植物,我是其中一隻本来快死的动物,有个人跟我说他家借我住,我就睡在地下洞穴里。醒来以后大家都走了,我也想回家,可是要死了才能回家。」 段豫奇讲完也觉得这个梦好像在暗示什么,他观察李嗣的样子,讶异的发现李嗣眼神充满埋怨和不安,李嗣修着他的指缘,垂眼冷声说:「这里就是你家。以后不要乱梦。」 「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段豫奇无奈回话:「不过原来你不在的话,我是真的会很不舒服,好像灵魂快抽离身体,感觉快自体爆炸,很想发洩但又使不出力。我差点以为自己快死了。」 李嗣停下手中的事,抬眼与他相视,一字一句讲:「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 段豫奇自己也是惊魂未定,他知道李嗣表面上镇定,心中大概也受到惊吓,所以上前抱住人拍背安抚:「嗣嗣不怕,我不会丢下你噢。」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调戏李嗣的心情,故意把声调放得轻软肉麻,李嗣像是对此有些麻木了,竟也淡定的应了单音。 话说中秋夜,段豫奇和李嗣一起准备大餐,看影片时点心饮料也没少,却谁也提不起劲看一看月亮。因为这天他们这区天候不佳,虽然没下雨,却乌云密佈。段豫奇坐在沙发一端,伸长了脚去蹭对面那端李嗣的腿。李嗣一手抓着他的脚玩着脚趾,顺便替人做点脚底按摩,把他按得忍不住痛呼。 段豫奇后来痛到骂人了,李嗣却不放手,他欣赏着青年被自己弄疼的样子,从炸毛的样子放软姿态求饶,心情因此愉悦。只不过段豫奇的情况并不稳定,他只能忍耐,慢慢观察,他对段豫奇坦言道:「虽然我把你带回来,就差没有栓在身边,但只要我离你一远你就会起变化。我摸索这些年,这些玄学修炼的事也堪透不少,但并不是万能。其实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也许别人有办法,可是要把你交给别人,我做不到。如果你有想到谁能帮得上自己,就去找他们吧,趁我不在这里的时候走。」 段豫奇知道李嗣并不是纯粹的佔有和控制欲作祟,而是害怕。他坐起来,双手撑着沙发移向李嗣,趴到李嗣身上环身抱住,他说:「我知道你的想法,我跟你一样不安。但是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了。」 很多事情细细回想,就会发现细节藏着许多疑点和矛盾,他是记者,因为工作的关係对自己的记忆力也相当自信,不少人事物一经细思就能感觉到不对劲,一旦心中起疑就再也无法放心信赖了。最后,搞得草木皆兵,是相当糟糕的恶性循环,所以过去他总是放任自己不去深想,不去探究,得过且过。而这令他错过许多挽回或弥补遗憾的机会,至今最大的遗憾就是让自己的母亲无论生前死后都流离颠沛,他庆幸母亲终得解脱,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抹灭。 当晚李嗣抱着他,两人无视电视影音或谁的手机铃响,又亲又抱直到险些擦枪走火才稍微分开来,洗漱完毕早早准备就寝。两人都还没睡着,段豫奇抱着李嗣手臂侧睡,出声问:「你修炼是想修仙吗?」 李嗣哼声,像是笑了。他说:「人都不好做了,谈什么修仙。」 段豫奇想起了一个人:「所以徐钧磊修了这么久也还只是个人?」 「他或许有他的障碍跟机缘吧。我的话,就是控制好自己,安份当个人,不要失了平衡,以免出事。」 「以前朋友推荐过我几本修真的小说,我猜,你的意思是不是指自己不为天所容?」 「差不多。一般自然里异变的都会遭到淘汰,白化的生物或是多了手脚、眼睛,或缺了什么部位的,自然活不久。只有人会想尽办法保留这些不自然的產物,甚至以各种不自然的方式生產出各种东西。可能单就人类这种族来说,这种发展才是常性,才是自然吧。发现自己有能力以后就开始得意忘形,什么都想尝试,成功几遍以后就会傲慢了。于是这种不自然也会自灭,几千年的文明归零,一个纪元又一个纪元如此反覆,生生灭灭。在宇宙中也不过是一颗星辰闪烁间的事。」 段豫奇听得津津有味,不想打断他,只是忍不住微啟唇打呵欠。 李嗣闭着眼侃侃谈道:「所谓的不自然,用你看的小说或中二讲法就是逆天。那当然就比较不好过了。顺应自然,较大的机率能长久存在,但还是有差别,一个是你被掌握,随波逐流,如果无欲无求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一旦有所欲求,想再反被动为主动就迟了。能吃掉别人,又能达终点造就赢的局面,我也不在乎自己是棋子。可是彻底成为下棋的人,也能免除变成弃子的风险。」 「你,想过跟天斗?」 李嗣好像又笑了声,淡淡然吁气回他话:「我的天,就是自己。我想当棋子就是棋子,想下棋就是棋手。不要被自我侷限了,所谓的自然、天道,也是一种迷障而已。你以为有什么,实际上根本什么也没有,雾里看花。」 「越说越玄了。」段豫奇又一个呵欠,闭上眼挨近李嗣。 「规律和不规律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这是为了分界,与混沌有所分别。举例来说,週期性的讯号称为谐波,所以脉搏、历法、呼吸这些都能观察出谐波,古代五术中就是以此衍生了生数、成数推算出许多理论,心肝脾肺肾各自应该在哪个位置,就像是每个星辰该座落在宇宙哪个位置一样,只要窥知其数就能推衍。」 李嗣话音停落,取而代之是段豫奇的轻鼾。只开了盏夜灯的幽暗房间里,李嗣不自觉流露出柔情望着身边人,以前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是什么也都无所谓,现在他想成唯这人心中的唯一,也乐于给予他所能给的。 生而为人曾让他感到麻烦,现在才觉得没枉费他走这一遭。倒不是人类有多伟大,瞧瞧食物鍊底层都是为数眾多的种族,人类宛如螻蚁,却是变数最大、影响深远。 次日清早,已经没有媒体到店里蹲点,段豫奇跟李嗣打声招呼就下楼吃早午餐,还约了人见面。不是孙叔,而是王騫虎。两人住得很近,巷头巷尾的距离,但王騫虎却难见到段豫奇一面,全是因李嗣把人藏得密实。 王騫虎还没走进店里就一眼看到段豫奇,表情难掩激动,似乎全副精神都放在学弟身上,连店员过来点餐也恍若未闻。段豫奇叹气,依学长的喜好帮他点完东西,王騫虎回神喝了口开水,润了润过于紧涩的喉咙才关心道:「你当时也在第二大楼吧。亲眼看到你没事我才放心。」 段豫奇歉疚笑了下:「对不起,我这阵子状态不好,也没什么精神联络你。」 「越来越见外了。以前你感冒发烧也都不讲,每次被我发现还不是我在照顾你的,越有事就越难联络上,之前严重失恋时还自己跑去外地旅游,一句话都没交代,乾脆人间蒸发。因为你有这种毛病,所以我才更担心你啊。」 段豫奇苦笑,他真没想到王騫虎把自己这种特性都看透了。也是,再不熟悉的人,相处一久也能摸索出彼此的习性来。只不过一想到王騫虎曾对自己告白,他就下意识的想回避感情和曖昧的交谈,正因为他很在乎对方这个朋友,所以不希望这个人再为自己耽误。 他半开玩笑的说:「以后你就不必担心我啦。这几天都是阿嗣在照顾我,也是他接我回来的。大楼出事之前我就离开了,节目录得很快,所以我才没出意外。」这是善意的谎言,不管王騫虎会不会相信,都应该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听对方不着痕跡撇清与事件的关联,也顺便和自己保持距离,王騫虎垂眼抿唇,略略点头,一时无言以对。调整心情后,王騫虎像是打定主意一般点了下头,抬眼衝着段豫奇微笑:「那我就放心了。」他忍不住瞄了眼不远处工作中的李嗣,再看着对面的男人,虽然这两人并没有在他眼前做出任何交流,但他确实感受到段豫奇对李嗣的信赖已经远超乎他所料,好像他们原来就是一体的,哪怕不特地交集都能感应彼此存在。 「小豫。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王騫虎没来由冒出这么一句话,听着像是要告别。 段豫奇挤不出笑容,他知道依学长的性子,大概将来也不会再和从前那样亲近往来了吧。对他们来说并不存在着做不成恋人、当朋友也好这回事,情谊还是有,只是不能恢復如初了。然而他认为这样也好,对他们都好,他寧可如此也不愿意王騫虎被一段感情绊住,飞不了、走不远。王騫虎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比起爱情还有其他能追求的事物,何况对象可以再找。 因此段豫奇点头,恰好这时餐点送来,两人都吃了几口有默契的停下来,王騫虎跟他谈了些事,关于前阵子的灾难以及近日里某些人的动向,包括徐钧磊的。王騫虎把平板电脑的记忆卡换了张,重新开机说:「我查出一些东西,你看看。你应该会很讶异,天灵圣修会的幕后金主,过去十年不明,但是十前之前提供资金和许多援助的都是徐氏集团,而且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关係已经维持了多久。徐氏集团两百年產业,歷史悠久的程度是少见,再往上挖掘说不定能查到什么。另外就是我在几十年前的报刊中发现有些猎奇的意外或命案,有一些共通处,所以整理出几个表格,你也看一下。虐童案、孩童离奇溺死、不明原因灭门血案,这些特别被报导的都是因为跟宗教沾上边,有的是家长信了邪教,有的是死亡地点出现疑似宗教仪式的佈置,除了溺死也有吊死的,有的是针扎在眉心,有的是尸体散发异香,死因、年份这些我都做成图表,出现了某种规律。」 段豫奇盯着平板萤幕,不经意想起前一晚睡着前响在耳边的话,週期性的讯号就称为谐波,世间有些事没有规律,有的则有规律,这都是有其原因。他莫名头皮发毛,转眼愕视王騫虎说:「怎么最近你有事找我,都会投下这种震撼弹。」 王騫虎汗顏,抿了下嘴角,挠了挠有些鬍渣子的脸颊:「你当我愿意啊?因为前阵子有几件古怪的案子,当事者死法太古怪,让我联想到上次那个影片,所以就一併追踪调查。没想到,呼……越查越觉得我们看到的恐怕是冰山一角。看到的跟没看到的比例恐怕是一比七。够你毛的。」 段豫奇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表情肃然对王騫虎讲:「阿虎,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王騫虎微愣,凭着多年默契立刻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再深究下去,就算是颇有身家背景的人也可能哪天就不明不白消失了。他垂首叹笑,点了点头无力道:「其实我明白这世上不公不义的事哪里都有,而且会不停发生。记者该做的是挖掘真相,尽力客观的分析报导,我那个同事就可能是因为之前那捲带子才被消失的,我其实也成天提心吊胆,除了孙叔能充当一下我諮询的对象,就是你了。因为我不想把别人捲进来,当然我不是想拖你下水,而是只信得过你,也知道你关心我。这些事如果我不去查,除了加害者跟受害者谁也不会知道的。世界就是这么运作的,地球这么一个圆球体,谁能一眼望穿全部,所以记者也好、警察也好,哪里需要我们关注跟解决,我们就会立刻赶去。我做的这些就是为了哪天万一我不在了,有人会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付出的,为了真相。你懂吗?小豫。」 段豫奇好几次都躲开视线交集,他所逃避的,正是王騫虎所追求的,虽然他没有和其他同行一样为了利益或遭到压迫而扭曲报导,反而是为此转换路线,但他始终不如王騫虎这么有原则并坚持理想,而且强大,他知道自己时常胆怯、脆弱,总是小心翼翼的活着,很早就懂得看人脸色做事,心里对一些事的洁癖和对现实的妥协常逼得他喘不过气,所以王騫虎是他的憧憬跟崇拜,是真正的大哥。 「我知道。」段豫奇说:「可是我还是不希望你出事。发生过的真相等待被挖掘,但不会消失,可是人一消失就没有了。我一直将你当成我大哥,跟亲人一样。这些东西你先搁一搁,不要再查,好吗?」 王騫虎敷衍的抿嘴苦笑,没给承诺,喝了口饮料后告诉他说:「我知道你其实当时是在大楼里的,录节目不可能这么快,除非你凌晨开始录。可能你有你的顾虑,我尊重你。这回过来主要不是想把你拖下水,给你看这些是想让你提防徐氏集团,还有一些特殊的人事物。」说到这里他迅速瞥了眼料理台内工作的李嗣。 「阿虎,李嗣不会害我。」 「你凭什么这么相信他?」 「他救过我不只一次。」 「呵,所以?你能保证将来也是?现在是这样,将来的事谁知道。他不仅是个懂行的,而且是个修炼者,一个没有师承没有谁来指点就能自己懂得修炼的傢伙,有这么恐怖的天赋,可以是天才也可以是祸害。孙叔讲过了,他本来是该胎死腹中的,但居然能避过死劫活下来,根本……所以他也没有人的心性跟感情。你信他,甚至到交付生命的地步?在我看来真的很荒唐。」 段豫奇面无表情看着他,其实内心很错愕,随意摆在桌上的手指轻颤了下,他说:「你知道自己其实很矛盾吗?」 「矛盾?」 「我一直很欣赏你作为一名记者,或身为前辈的样子。但前一刻你才说为了追求真相不惜涉险,下一刻就给别人贴标籤,你甚至都没跟他交谈过几遍,对他的瞭解就只是源于孙叔的片面言词。你不瞭解他,所以认为他有威胁性,这我能理解,可是完全无法认同跟接受。」 「那不一样,我、不愿意看你冒险。」 段豫奇冷哼:「孙叔就那么可靠?你知道吗?孙叔曾经带我去祭拜我生母,还安慰我她应该安息了,让我好好过日子,结果我生母其实是变成滞留人间的厉鬼。当然我也不能把这个赖到他头上,毕竟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我想讲的是,最后收留沦为厉鬼的母亲的人,是李嗣。让我妈陪伴在我身边,保护我、完成她遗愿的人,是李嗣。就算他骗我,那就当我还他的,我甘愿。不要再讲任何他的坏话,我不想听。」 说完,段豫奇起身吐了口气,抚额道:「抱歉,我想静一静,今天到此为止吧。我上楼了。」他看也不看王騫虎的表情,把一张纸钞压在旁边帐单下就扭头离席了。 艾莉穿着直排轮鞋溜过来询问:「请问这些餐点要打包还是收掉呢?」 王騫虎沉着脸若有所思,淡漠应了句:「都收走吧。」 「好的。」艾莉连同他的那份也一併收拾,对上王騫虎疑惑的注视,她微笑道:「老闆说敝店不欢迎惹段记者不开心的人,所以,所有惹段记者不开始的人都列为拒绝往来户。不好意思,请你马上离开。」她客气的语气和讲的内容呈反比。 王騫虎悻悻然走了,隐约感觉得到段豫奇和李嗣之间有某种强烈的羈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变得不容他人介入,远远胜过他这个照顾学弟多年的前辈。他不是不愿意放手,可是想到学弟身边的人是李嗣就深深觉得不甘心。 *** 李嗣一直忙到打烊时间,关了店送走客人及员工才回三楼。张姍和朋友去逛街看电影不在家,屋里只剩他和段豫奇,上楼时段豫奇正在玩一款恐怖游戏,戴着耳机咬牙操控按键,看到李嗣后才存档休息。 李嗣倒了水过来递给他,他一口喝乾,李嗣问:「还好吗?」 他摆手抿嘴不语,李嗣坐到他一旁拍抚他的背,然后大掌贴在后颈小力捏揉,害他缩着肩颈失笑,顺势靠到李嗣怀中相拥。李嗣说:「等你状态稳一点,我们就去约会吧。」 段豫奇抬头仰望,没想到李嗣会提出要约会啊。他问:「忽然想到的?」 李嗣只给了他一抹淡笑,跟之前营业模式的笑容相比并不算灿烂,却十分温煦动人,触动他心神,不由自主的摸上李嗣的唇角,慎重印上一吻。李嗣呼吸沉而微乱,贴在其背脊的手改而捧起段豫奇的脸回应刚才的吻,思索着该怎样让段豫奇心情平静,他说:「不管别人说我什么,我都不在意。所以你也别在意了。」 结果好像有点适得其反,段豫奇反而阴沉了脸,把比自己高大的李嗣压在沙发椅上重重吻着,啃咬李嗣的唇肉、脸颊、喉结至胸口,两手用力掐着李嗣的腰肉,最后愤然闷吼着捶打起李嗣的胸膛,看起来像发飆的野兽,但力气却因心疼而压抑许多,并没有声势和动作那般兇暴。 李嗣静静仰视青年,坐了起来,动作轻柔的撩着对方凌乱的发丝,将瀏海和耳鬓的碎发理顺,然后一次又一次抚摸那张忍着不哭而憋到涨红的脸,无奈哄道:「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段豫奇吼起来,李嗣伸臂揽过他的腰,他控制不住情绪继续发洩:「你他妈的谁也没欠过,我也是,你没对不起谁!不准你道歉,不准你说你不要我在意。就是因为你不在意我才心疼啊!」 他们都明白有许多东西是无法用言语理清的。比如段豫奇关心学长而希望他停止追查那些怪案,学长也担心他而希望他远离李嗣,他关心李嗣所以对学长发脾气,李嗣也关心他而近似软禁的将他留在屋里。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实在是分不清了,藉关心为名的控制,有心或无意,大概只要是出于自己心里认定的人似乎就无所谓吧。 段豫奇说:「我说阿虎矛盾,其实我自己也是。我不想改变你什么,但我还是想看到你被我影响、对我特别,因为我越来越喜欢你。我都不清楚自己是藉着关心、喜欢的名义想佔有、控制你,还是怎样。以前我喜欢上谁也都没有这种感觉,太失控。他们可以说我白痴,智障,我可以选择要不要反驳,做什么反应,我也知道你是这样,从小到大没什么人会帮自己出头,自己要保护自己。」讲到这里也不知是触到哪根筋了,开始掉着眼泪说:「可是我想保护你啊。就算你强到不需要。我也想照顾你啊。虽然平常都是你照顾我。你做菜我偷学,我到底他妈的在讲什么,你让我觉得好难过,你掉的感情是不是全都给我了?所以我激动都是激动两人份的?啊?」 李嗣看着男人语无伦次的表白,又笑又哭,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其实他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对方总对着自己表现出大受感动的模样,有时小心翼翼,有时又鬼灵精怪。李嗣怀疑段豫奇悄悄给他安置了一颗新的心,倾注鲜血,予其重生。他对段豫奇的欲望已经快具现成狂暴的妖兽,表面上只精简字句说:「我是你的,从今往后,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一直保护你。其他的留给别人去烦恼,你想着我就好。」 「吭?」段豫奇揉眼擦掉泪痕,被李嗣一出口就是这么重的言语给惊得懵住。李嗣拉着他的手把他牵回房间,打开门边柜子拿出一瓶东西,将他按到床缘坐下。他看清楚那东西是润滑液,疑惑不安的瞅着李嗣歪头喊:「李嗣?」 李嗣松开腰间皮带,解开牛仔裤的裤头,瀟洒俐落的脱了上衫,拿着那瓶润滑液俯视他道:「你知道吗?有些知道我一些底细的行里人不太喜欢我,他们说我不是人。其实我没什么感觉,因为我认为那也是事实。我已经不想再忍了。」 段豫奇目光不安的游移,他是很喜欢李嗣,喜欢到想跟李嗣做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无论他们两个性别如何,只不过李嗣有时释放的威压太强烈,让他不禁有点怯怕。他嚥了下口水,忽然想逃,却只是僵坐在床边动不了。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让你忍很久?」 继方才的淡笑,李嗣脸上竟又浮现一抹堪称明媚的浅笑,夹着几许邪性,他的手按在段豫奇肩上,语调沉柔得令人整副骨架都酥软:「等下你就知道了。我现在要对你做一些没人性、禽兽都比不上的事了。」 段豫奇忍不住推他肩膀吐槽:「喂喂、是禽兽不如还是禽兽都比不上啊?你、你冷静一下,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李嗣、李唔嗯嗯……」 不久后段豫奇才知道,至少有一点孙叔他们没讲错,李嗣某方面残暴起来简直非人。 *** 翌日,张姍工作的空档看到段豫奇上线,赶紧关心他近况,她飞快敲了一串字送出:「奇奇你没死啊?」 段豫奇趴在床上靠着大抱枕使用笔电,见弹出来的聊天视窗撇嘴笑了下:「活着,怎样?失望啦?之前租屋的事解决没有?」 「解决啦。但我决定继续租这里二楼。你没事就好,李嗣说你在三楼我本来有点怀疑,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昨天半夜回家才听惨叫,听了半天认出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豫奇瞇丢出一个愤怒的表符,骂道:「你笑点不但低还很扭曲,有什么好笑的!」 「李嗣今早跟我说你们在一起哟哟哟,叫我不要想东想西的,还跟我讨红包,超不要脸的这傢伙哈哈哈哈哈。明天我要出国,到时再帮你买痠痛贴布哦。」张姍连丢好几个冒爱心的符号逗人,知道段豫奇没事就放心的开对方玩笑。 两人间扯了一会儿之后,张姍重新关心问他:「对了,你现在还会不会有什么阴影或是做恶梦?」她指的是之前灾难劫后馀生的情况。 段豫奇丢了串问号回应,她接着传讯:「这阵子不少人都去徐氏集团底下的医疗中心做諮询跟治疗,一律免费。你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去看看。」 这则资讯让他產生好奇,他想知道徐钧磊是当成做公益还是另有目的。之后他趁着心情平稳给孙叔回传讯息,内容大意是他会好好照顾自己,希望孙叔也保重,至于其他事双方意见不同,各有定见,也不必再谈,多说无益。孙晟便只回传了几个字:「随你高兴。各自保重。」两人之间的交情大概也到此为止。 段豫奇盯着孙晟的回讯良久,直到萤幕都黑了,叹了口气翻身躺着,闭目养神。其实活得越久,渐渐会觉得人生也是一个在追求平衡的过程,邂逅和错过的差不多,获得与失去也差不多,有些人要好了许多年,最终还是可能分道扬鑣。 李嗣的店公休那日,徐钧磊来了通电话,一听接电话的人是李嗣,态度温和有礼打了招呼,然后切入正题:「我打到你住处而不是打他手机,是因为我希望能一併约到你见一面。」 徐钧磊等不到李嗣回应,接着说:「或是我过去见你们也可以。」 李嗣听完才淡漠回应:「今日公休。网站一查就知道了。有话过来再讲。」 他很习惯这种情况,一般到他店里不是吃东西就只剩两类人,一种是付出代价找他解决麻烦,一种是来找麻烦然后被他解决的。他知道段豫奇对徐钧磊很有好感,虽然想将徐钧磊归类成来找麻烦然后被他解决的那类,碍于不要坏了段豫奇对自己的观感,勉为其难就当徐钧磊是来吃东西的。 双方约了时间,李嗣准备三人的晚餐,段豫奇帮忙料理时咋舌道:「高级香檳、松露酱什么的、鸭肝噢,你这顿会不会办得太奢侈?你真的不是看上那个高富帅?」 李嗣淡扫他一眼,立刻被他逮到机会调戏:「哈,我知道了,你不是看上人家,你是吃醋对吧。吃醋就花钱发洩这样不行啦,嘖嘖。」 「……」 段豫奇转身咯咯怪笑,虽然李嗣这人很有神秘的气质,但是在谈恋爱这方面的心思意外单纯,他觉得李嗣好可爱、好可爱啊,怎么办! 李嗣忽然倒了杯水给段豫奇说:「喝吧。嗓子都哑了。」 段豫奇红着耳根瞪他:「不都你害的?」 李嗣被说中心思或被骂也没什么反应,继续做菜,一顿晚饭莫名变成奢华创意料理。等到徐钧磊出现,看到早午餐店里出现一桌丰盛的菜餚也是愣住,然后失笑:「没想到段记者这么热烈欢迎我,有点受宠若惊。」 段豫奇单手在身前轻摆:「噫、没啦,这些是我们一起准备的……」他馀光瞄向李嗣,李嗣眉宇微蹙,目光阴沉,明显被激怒了。糟糕,他还是觉得李嗣好可爱,吃醋的模样好萌! 徐钧磊仍说:「谢谢你们一起为我准备这顿晚餐。没想到李老闆、呵,我以为李老闆其实不喜欢我,真是意外。」 「快坐下吃吧。吃完再谈。啊哈哈。」段豫奇慌忙带位,他再不有所动作,李嗣可能会把菜撤走倒去厨馀桶。 李嗣不冷不热跟客人讲:「你还真有胆量敢一个人走进我店里。」 徐钧磊喝了口餐酒回说:「我知道有李老闆坐镇,太平里是真的太平。」 三人共进晚餐,李嗣负责开瓶酒,三人举杯,徐钧磊找了个庆祝的理由说:「这杯纪念我们都能活着走出那栋大楼。」 用餐后,轮到段豫奇开了另一瓶餐后酒,徐钧磊浅抿了一口称讚完,忽地收歛笑意严肃起来,他说:「有些事我必须亲自告诉你们。是关于徐氏集团和天灵圣修会,以及我本身的事。在此之前,我猜想你们可能或多或少自己查到一些什么,或是从其他管道得知了片段的资讯,那些都是真实的,但并不完整,也不是完全能代表真相,反而容易落入有心人设的局里。」 段豫奇联想到王騫虎给他看过的资料,还有他自己暗中留意过的资讯,狐疑道:「听起来你什么都知道?」 徐钧磊瞇眼抿嘴,温雅有礼的笑容泛着浓浓苦涩:「至少与我相关的部分,知之甚详。」 ----------------------------- 因为这里会被盗文,h番外请见《给popo读者的话》的连结。 放在网志及bbs里。 网志网址:<a href=http://zenen.pixnet.net/blog/post/34419663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a href="http://zenen.pixnet.net/blog/post/34419663</a>" target="_blank">http://zenen.pixnet.net/blog/post/34419663</a></a> 、拾柒 你来我往 公休日早餐店里坐着三个男人,习惯穿白衬衫的李嗣、套着宽松t桖的段豫奇,还有总是西装笔挺的徐钧磊。徐钧磊是来爆自己的料的,只是李嗣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于是餐后就主动起身收拾。 段豫奇顾虑到之前他跟徐钧磊也算共患难过,还在斟酌从何问起、怎么问才不失礼,毕竟他还不是完全信赖这人。徐钧磊喝过餐后酒,看段豫奇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提出:「那么,我就自己开始讲了。」 「好,你请。我可以录音吗?」段豫奇看他做出随意的手势才按下录音键。 「或许你们已经有所察觉,徐氏集团名下的博物馆、古物收藏,不少东西都跟我有某些联结。特别是段记者你似乎能看到有别于一般人或通灵者看见的东西,应该也发现我不是普通人。」讲到这里他看了眼在洗餐具的李嗣,接着道:「如李老闆先前讲的,我算是个修炼者,但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过程太复杂,我尽量简略。这得从大约一千两百多年前讲起。」 「一千两百多年!」段豫奇捕捉关键字,徐钧磊和他相视頷首道:「不错。之前你看过那古墓也是我的。那时的我穷凶极恶,不是什么好人,表面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跟现在差不多,私底下养着一批人做逆天改命、杀生夺魂之类的生意。这批人精通五术,也有擅长剑道、丹道、秘术,只要谁给得起报酬就有机会从那时的我底下求得转机。就是皇亲贵冑也是我们的客人,为了稳固皇权、延长国运、抹煞威胁,也曾经去捣毁远方的龙脉,暗杀所有可能取代当世天子的人。由于我们根柢藏得极深,也不担心那些客人将来忧惧而反咬我们。 会开始进行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是因为曾祖那辈不知道得罪了谁,或招惹了什么,导致全族受到诅咒,但凡男丁皆活不过二十岁,为了找寻解咒之法,才开始四处拢络或培养能人异士,搜罗各类神秘典籍研究,并且找人做实验。」 徐钧磊话停在这里观察他们的反应,段豫奇有所联想而确认道:「是为了验证解咒的法子,所以找人来实验,那就是最初的天灵圣修会?」 徐钧磊轻点头:「就是这样。不过在当时没有这种组织,我们有一套联络方式,这些人可能是贩夫走卒,戏子、乞丐、平民百姓,也可能是宫里的人。 虽然人一出生就是奔着去死的,但那一世的我可不这么豁达。而且当时修道派系之间斗得厉害,我曾身在其中不得轻易摆脱。此外,我生来就命格罕有,所以更是自命不凡,不甘心自己因诅咒早死。」 李嗣擦乾手走回来,轻哼一声:「命格?帝王命?」 徐钧磊听出他揶揄的语气,大方的挑眉浅笑:「稍微通晓命理的人就知道世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帝王命。就算有,也不是轻易能推衍出来的。藏木于林,真正的帝王也不见得是坐在王位上的人,浩瀚星海里也只有这么一颗紫微星,无可取代。」 李嗣给自己倒水喝,抬眼睞向徐钧磊肯定道:「而你,就是在当时对应着帝星而生的傢伙。」 徐钧磊并不否认,淡然略过这点,他说:「当时有一位精通道术的人,在我有记忆以来就在族中替我们做事。据传他与我曾祖是生死之交,从那辈开始就一直在找解咒的方法。因此我对他也极为信任,这个人明明跟我曾祖岁数差不多,却看起来跟二、三十出头的人差不多模样,而且生得极为英俊挺拔,很深藏不露的一个人,我喊他赵爷。因为他的庇护,我躲过许多次劫难,越来越依赖他。在他辅佐之下,我持续做着前一辈人都在做的事,暗中找人实验解咒之法,不惜牺牲他人。 他说我当时的躯壳命格奇特,若不能解咒活下来,也要设法保存,或许有朝一日能还魂重生再当人间帝王。只是随着年纪渐长,看了太多腥风血雨、尔虞我诈的事,这种人生我也开始厌倦,甚至不想留后。 全族遭到诅咒必是有其远因,我看淡了,并不觉得留下后代是多重要的事。要是能就此消停,我跟其他人都不必再造业。我开始后悔自己所作所为,但赵爷以为我是担心报应,他告诉我说天生帝王命的人本来就跟寻常人不同,不必顾虑那些果报。那时我就觉得他对解咒的事未免太执着,也许是不忍心我们一族的下场吧。 人都是会变的,只有欲望与人性永远并存。我变了,就觉得赵爷好像也变了。后来发生一些事,导致我不经意的发现赵爷的秘密──打从我还在娘胎时,就有人设法窃取我的龙气,除此之外更准备好了一处隐密场所,等我日后身死就能夺舍炼魂,躯壳佔为己用,炼魂当做修炼的补品。这个人就是赵爷。赵爷为我族设想的话全是虚言,不仅如此,我们一族所中的恶咒也是他设计的……」 段豫奇抖了下眉,安慰性质的替徐钧磊倒酒,他除了讶然也接不上话,虽然是很久的事了,但他看徐钧磊神情黯然,似乎还有心理创伤。 徐钧磊谢过他,继续用沉润的嗓音讲古:「比起将死或死后的遭遇,那时更憎恨的是赵爷的背叛。说是曾祖父的生死之交,说不定也是那次之后对死亡產生了恐惧,有了邪念,于是蛊惑我们一族做伤天害理的事。这全是为了他想修仙,想长生不老。」 段豫奇立刻举手提问:「可是他不是确实没老吗?难道他还没成功?」 李嗣将餐具放去烘碗机,冷不防插话:「长生不老也不表示杀不死。又不是不死身。」 「噢……」段豫奇想想也有道理,而且说不定只是老得慢,还没研究或修炼成功。 徐钧磊调整了一个轻松的坐姿,重心倾着一侧椅臂接着讲:「因为不甘心,所以我隐而不发,将他鑽研的成果窃来,也设过局想他死得万劫不復。但他老谋深算又十分多疑,居然已经暗中将之前收的人马尽数编为己用,并另迁他处。那年我十八岁,此后找了两年没得到半点踪跡。再看见他的时候,我也已经魂归阴曹。说是阴曹也不太准确,因为那不算是死者真正的归处。」 段豫奇喝完一口酒抹嘴发问:「那人死后到底灵魂去哪里?」 徐钧磊闻言反射性往李嗣瞥,李嗣也与他对上视线,后者道:「只有暂时沉寂的地方,没有一定的归处。硬要讲的话,就当作人死后是回归宇宙吧。」这说法其实很狡猾。 然而段豫奇却好像能懂李嗣想表达什么,歪着头若有所思。他看向对面的西装男人问:「接着又发生什么事?你说你死后看到赵爷,然后?」 徐钧磊应了声:「然后我才知道我也是他实验的成果。」 「你?呃,真是……」真物尽其用,从人家还没出生就爱佈局,这赵爷太可怕了。段豫奇觉得这些话太失礼,转了转眼珠把话吞下。李嗣则坐回他身边,静静垂眸看着桌面,一手轻松握着玻璃杯,另一手垂在桌下捞着段豫奇的手细细摩挲。段豫奇的视线因心虚往上飘,拿起饮料喝,以掩饰此刻被撩拨的心情。 徐钧磊沉溺于往事,故而看见段豫奇的锁骨和颈子泛起潮红也没多想,他说:「真正应帝星而生的只有当时我的躯壳,而不是我的魂魄。那副躯壳其实另有主人,只是我并不晓得祂在哪里、下场怎样了。这都是死后知道的,好像一种烙在魂魄里的直觉跟记忆。那具躯壳是炼魂最佳的容器,赵爷想把我染有帝气的魂魄当做修炼的补品。」 段豫奇花了几秒消化这段话,忽地诧异注视徐钧磊叫道:「他是要吃你的魂魄?对你们家族的人下诅咒,男丁最多活到二十岁,该不会不只是你,连你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他们也都……」 徐钧磊偏头涩然轻哼:「可能吧。谁知道。我死后耗尽家產修建了堪比帝王陵寝的墓室,棺槨也像宫殿一样,里外每一处都暗藏玄机,主要是护住魂魄而不是保存肉身。但赵爷事先对我做过手脚,我死后依然被他强行引取魂魄,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个『人』的出现坏了赵爷的大事,我也託祂的福得救逃走。 实际上那个『人』八成就是我那具躯壳真正的主人。大概是被赵爷害了之后躲藏在哪里修炼,所以有点道行能跟赵爷斗。他们打起来,我就逃了。忠于我的私人军队守着墓室,许久之后他们娶妻生子成了某个小村落,用流传的民间故事掩饰我和那墓室的存在,只有几个人深知这秘密并传承下来。我则在久远的时空里藉着吸取的帝气累世修炼,并前去那村里跟熟知秘密的人相认,把每一世修炼的成果和打击妖道们的事情纪录下来,接走村里的一个人留在我身边纪录这些,以便我来世继续弥补过去犯下的错。 这些记忆很鲜明,因为每当我二十岁时它就会在梦境重演。过去的恶业轮回不休,我发现有群人反覆做着那些下流勾当,他们在今时今日有个明面上的团体组织,以宗教实验和灵修为主题,就叫天灵圣修会。我所轮回的这一世,徐氏集团也曾是他们的金主之一。所以我想,会不会赵爷和我一样带着记忆转世,甚至他从未死过。 只不过他跟我的情况不同,他是怕死,我是不想再背负所有记忆被禁錮在修炼之路上。哪怕我已经不想修仙了,可是停止不了,就像滚雪球一样,但我这颗雪球最后会因为没有坚实的外壳而撞到树或山壁,最后粉碎。我接受这样的命运,毕竟我也算窃用了人家的躯壳。但是,其他修炼者可不会这么想,否则也不需要抢别人更好的身体炼得更契合来用,也不必炼魂取魄吸收了。」 话说到这里,场面陷入长久的沉默,段豫奇抽手走去找纸笔,把从徐钧磊那里听到的东西列出几个关键字来,顺便画了简易的关係图。李嗣看了眼掛鐘的时间,一手搭到段豫奇肩上关心问:「累不累?」 段豫奇莫名其妙看他,摇头答:「不累啊,我只是听而已。」 「是吗?肩膀硬硬的。」李嗣的手暗暗施力掐揉段豫奇的肩颈。段豫奇立刻反应过来这人八成是在不耐烦或吃醋,抿了下嘴拨开李嗣的手说:「不会啦。你累就去楼上休息。」 李嗣撑颊瞟着别处发呆,既没意思加入讨论也不打算离开,赖在这儿不肯走。段豫奇暗自想笑,重整心情握着笔边写边向徐钧磊提问:「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徐先生。」 「叫我钧磊就好。」 段豫奇含蓄微笑:「我主要想问的是,你说那具身体是属于王者的,可是赵爷却特地弄死胎儿或排除那个本来该投胎的灵魂,填进你的魂魄去炼,为什么不乾脆接收本来的魂魄?」 徐钧磊食指轻击桌面沉吟,无奈叹息:「我知道如果这问题都回答不了,你们就更不可能相信我。但很抱歉,这点我还真不知道。 大约十年前我停止资助天灵圣修会,将集团里可能是他们的人都踢开,那时我也已经握有不少他们的把柄,可是还是太早打草惊蛇,后来想再挖掘都无从下手。这次没想到会在电视公司大楼里困在劫阵中,可能他们是想我死,损耗我灵魂的力量影响我转世。 我感觉得出你们都不是普通人,但也是少数让我难以看穿原貌的。我不知道赵爷现在变成谁,最起码不是你们,而且确定你们都是赵爷的目标,所以才希望跟你们联合阵线。」 段豫奇汗顏,为难笑道:「确实是这样,现在这种状态是草木皆兵,感觉谁都不能轻易相信。我除了李嗣之外谁也不敢信。至于信不信你,我都听李嗣的。」说完他睇向李嗣。 一直沉默寡言的李嗣开口了:「信。」 徐钧磊讶异而疑惑瞇眼,噙笑试探:「我感觉李老闆才是什么都知道的人?」 李嗣昂首,抬高下巴睇着他说:「因为我知道赵爷为什么不对生而为王的魂魄下手,或者说下不了手。」 段豫奇跟徐钧磊异口同声问:「为什么?」段豫奇更补了句荒唐又狗血的猜测句:「因为那是赵爷的儿子?」 李嗣斜眼睨人,忍着没翻白眼:「因为他消受不起。」 他嘴角微勾,神情高傲凛然,宛如崇上的神祇一般。他语气浅淡表示:「就是任何一个现世的灵物也不是普通修士消受得起的。道理就跟晒太阳一样。适当的阳光能滋养万物,一旦太过也能毁灭万眾生,想想神话里九隻金乌的故事。」 徐钧磊一脸会意,段豫奇也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忽然明白李嗣讲的不就是他嘛,投胎前他是乘黄啊。 李嗣喝了口水,再次攒紧段豫奇的手,面色木然讲话:「赵爷大概用了某些手段培养以及控制一帮人替自己做事,一个是不停验证秘术,另一个就是杀人,为了夺舍炼魂。」 段豫奇又一次抽手,提笔匆匆纪录,他接话:「前者的目的不清楚,后者是为了让自己得到长生不老,还有修炼。修炼到最后都会变得这么麻烦?」他忧心看向李嗣。 李嗣淡然回应:「就跟人活着一样,活久了自然会遇到各种麻烦。修炼也是,不过遇到的劫数因法门而异。但也是大同小异。有形之物终将毁灭,这是自然的事。」 徐钧磊想到了什么,轻敲桌面吸引他们注意:「我知道他们最主要在实验的道法秘术是什么目的。杀鬼对他们而言不难,甚至有人降了妖物养着,可是他们最后想弒神。」 李嗣盯着徐钧磊严肃的脸,兴味低道:「逆天弒神,夺天造化,取而代之。呵,那个赵爷原来是想自己当神明啊。」 段豫奇难得看李嗣私下这么愉快的笑出来,茫然懵懂的望着他,相较之下他觉得自己还是比较正常的人,但他并不害怕李嗣,只是忧心李嗣会离他越来越遥远,感觉好像随时会不见。他知道李嗣有多特别,特别到必须刻意掩饰才能在人类社会生活。同样生而为人,他就算知道自己前生是乘黄也没实感,过着人类生活,可是李嗣则是无所谓的态度,如果人的日子过不下去,就换个身份去其他地方过也无所谓,因此他很怕李嗣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自己当神……」徐钧磊被李嗣的话吓住了。不过李嗣的反应更吓人,好像这很有趣似的。 李嗣又不住蔑笑了声:「太愚昧了。这世上没有神。」 另外两人朝他投以疑问的眼神,李嗣说:「多数的神灵,就是高等灵。再神性崇圣,那都是灵,是越炼越纯粹的能量。真正的主宰是无形、无处不存在的大自然,那些西方教之所以不拜具有形象之物也是因为真正的『神』可以说不被任何形象拘束,而且无所不在,因为祂是大自然、是宇宙的意志,是运转一切的力量,是全部也是唯一。」 段豫奇忍不住吐嘈:「你是偷某炼金术士卡通的概念吧。还讲得那么中二,什么宇宙的意志。不要害我出戏啊笨蛋!」 李嗣面无表情喝水,徐钧磊居然认真同意刚才那番被吐嘈狗血又中二的讲法道:「我懂了。」 段豫奇震惊看向徐钧磊:「你懂?」其实他也不是不明白李嗣讲的,但日常生活任谁听到都会噗嗤笑骂一句「你白痴哦。」才是正常反应吧。他忍不住揪结起来,是他们太不正常还是他自己太正常,脑海闪过一个疑问,他抓着李嗣的手问:「没有神的话,为什么我看我妈变天使?」 李嗣想都不想回答:「因为那是人们心中投射的样子。」 「那是真实的吗?我妈她现在究竟好不好?」 李嗣在想该怎么回答,就听徐钧磊接话回应:「我认为令堂应该已经解脱了。我们看到的虽然是心中投映的样子,但也是真实的,因为人们的希望和心情是真实的。这就类似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别人看觉得没什么,可是情人看来是美好的,是千真万确的。」 「你母亲确实解脱了。而她在你心中不再是厉鬼,是天使。」李嗣摸摸段豫奇的头,语调不经意流露温柔。 徐钧磊看时间不早了,他说:「既然你们信我,那么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赵爷。他们行事越来越张狂、不计后果了。为了不要再发生之前那种事,我们必须赶紧想出对策。首先是揪出赵爷是谁,然后收拾他,不择手段……擒贼先擒王,讲得很简单,可是实在无从下手。」 李嗣拿过段豫奇的笔,在纸上轻点两下,然后写道:「赵爷的目标是我的躯壳,段豫奇的魂魄。引他下手造成大楼灾难的原因,或说是成因,依我看来是这样──」 他在纸上写了一串数字,在旁边列出日期、地点,将那串数字加减运算出其他的数字,然后对应出日期,再画出简略地形图。徐钧磊往前坐,凑近看,一双眼瞪大,惊奇的看着李嗣和纸上写的东西。段豫奇也看了,但他完全看不懂这在干什么,所以他是纳闷的来回看他们的表情,清了下嗓音问:「呃,有人能说明一下这是干嘛吗?」 徐钧磊指着李嗣推衍的东西解释:「这是在推算最适合开鼎炉炼化丹药的时间地点,还有炼材内容。这原理近似河图洛书,是一种数术推衍,派系很多,可是大同小异。过去这是帝王术的内容之一,后来发生变故才流传到民间形成五数,再没有人能完整而且有系统的把它们统合归纳起来。这里用的方式大抵是简化过的,但都挑出了重点。其中五这个数就是藏起来的玄机,也是核心之一,是意味帝王、中庸这类意思的。那次的阵就是照这串数据在运作的。」 段豫奇沉吟了声,认真点头,几秒后抬眼看着他们两个人,用死掉的眼神表示:「我不懂你们次元的这些东西。麻烦把我当成白痴再解释一遍拜偷!」 李嗣放下纸笔,手轻掐他下巴对他呆然的脸道出极简略的解释:「就是天时地利人合。」 「……」段豫奇感觉自己真被当成白痴了。 徐钧磊替段记者略感尷尬的訕笑了下,然后和李嗣讨论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因为段记者那天跟平常不同,特地去了平常不去的第二大楼录节目,而我也有行程安排在那里,以及日期时间都恰好配合上,虽然你不在那里,但你早晚也会因此段记者的关係进到大楼,所以他们算出这些条件来才会不惜牺牲那么多人设阵。李老闆列出这些的意思是不是打算利用他们的目的,再引诱他们一遍?」 李嗣:「对。而且还要让赵爷成功。」他语尾轻得令人毛骨悚然,成功去当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神吗? 李嗣视线飘远落在虚空,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不知道赵爷现在变成谁也没关係,为他设的局,一旦他入局就中了。别人踩进来也不会有事。不过这次轮到我们主动佈局,可能要劳烦徐先生帮忙。」 徐钧磊点头应允:「如果能终止这些恶缘和恶业,不管要我帮什么忙我都义不容辞。李老闆你儘管提出。就算把徐氏都败掉,我也不会犹豫。」 李嗣正眼看他,语气带着赞赏道:「有魄力跟决心,果然挑对盟友了。」 「李老闆请给我你的私人手机号码或是联络方式。我也给你我私人的联络方式,二十四小时都能找我。」 「好。」 段豫奇看他们两个互换联络方式,两人边聊边走远,面瘫李嗣还开啟营业模式的笑容送客,他就觉得心里有些发痠,吃醋了。不过他才不会示弱,屋里看了一会儿也跑去门口跟徐钧磊挥别,徐钧磊上车之前跟他讲:「原先我来还有另一件事,就是担心段记者你的情况。因为你并不像我或李嗣一样修炼,被唤醒的元神可能会造成你躯壳的变异或不适,需要有人替你护法、调合阴阳。所以我是来探望你,要是李老闆应付不来的话,就接你到我这里照料。」 「照照照、照料?」段豫奇结巴,想到前一晚李嗣狠狠照料他,他不由得想歪,红着脸默默缩到李嗣身旁。 徐钧磊应说:「是啊。我收集不少宝物跟法器,能镇住你动荡的元神。」 李嗣维持他无懈可击的笑顏回说:「有我在,徐先生的宝物们就派不上用场了。」 徐钧磊微笑聊道:「是啊,幸好是我白担心一场,段记者看起来气色不错。李老闆深藏不露,这样棘手的情况都能谈笑之间解决,那次大楼的杀阵也是。对了,之前看过段记者腕上的固魂鍊也是出自李老闆手笔吧?」 「对。」 场面再度陷入徐钧磊恭维李嗣、李嗣回敬徐钧磊这种你来我往的循环,终于把人送走之后,段豫奇进门就问李嗣说:「可能是我想多了,你抢着跟他讲话是不是很不想让我跟他接触啊?」 李嗣扭动颈子松一下筋骨,一派悠间回应:「轮回千年的老人精,我担心你被吃乾抹净。」 「才不会,他刚才也是大方说要帮忙,也不像对我有那种意图。」 「他那样的人精对你也应该是无关情爱,只是累世修行久了想找个伴双修什么的,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巧你已经有我了,他也对你没执着,加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他不会设法诱惑你吗?」 段豫奇愣住,他小跑几步跟上李嗣,对着李嗣收杯子的侧影问:「你对我……也无关情爱、没有执着,只是找个双修的伴吗?还是觉得有点喜欢,也不讨厌,加上我也喜欢你,所以就接受了?」 李嗣定定看着人,微瞇起眼,彷彿在说「这是什么蠢问题」,却明白段豫奇心中不安,毕竟他是这样的人。但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应,段豫奇又赶紧接着讲:「没关係啦。不对,也不是都没关係,但是我还是想要这样跟你保持关係。你没有感情,但我有啊,你给不了我,那我可以给你,只要你不拒绝我就好。」 说完,段豫奇低头挠颊,害臊低笑:「天啊,都几岁了还搞这种纯情表白,哈。我自己都快笑死了。但我是认真的,你──」他被迎来的怀抱拥住,李嗣拿着遥控把店面铁门和窗帘都放下,将人抱到最近的桌面上亲吻。 深吻许久,纠缠绵密的声响让段豫奇耳根都红了,直到彼此都需要喘口气,李嗣才一面调息一面跟他说:「以前的我不会有爱或恨,不会有恐惧,所向无敌。我从来都没有在追求幸福快乐,因为它们都是种毒癮,容易沉溺,唯恐失去。但现在我知道那也是种迷障,只有面对忧惧才能有机会突破,成为真正的所向无敌。是我在过人生,不是人生在玩我。是我想要你,不是我将就接受你。」赵爷的事让他想了许多,赵爷就像是从前的他,但有所恐惧,才有机会跨越界限、变得强大。 段豫奇被吻得神情迷濛,为什么李嗣总是能说出憾动他内心的言语,大概是因为他太喜欢这个人了。他弯腰环颈抱住李嗣,闭眸感动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过温馨之后,李嗣还是觉得不够,于是就在桌上对他做了些颇温腥的互动……完全儿少不宜的场面。 、拾捌 圆而不周 自从徐钧磊来访后又过了几个月,天气渐凉,李嗣照常开店营业,徐氏集团一样运作,至于段豫奇则是递了辞呈被公司挽留,改成留职停薪,因为继之前第二大楼出事之后,人手一直都很缺,不过段豫奇还是想暂时休息一阵子。还没缴清的车款,李嗣借钱帮他缴清,所以债权人变成李老闆,段豫奇开始在早午餐店里打工。 该缴的房租缴,该还的钱用打工费还,偶尔写稿子投回公司刊,倒像是自由记者了。段豫奇觉得这种日子还不错,他是个懒人,一直以来都是单身,没有养家的压力,就算没有什么存款,一个人过日子都还行,何况现在他有李嗣照料,吃住方面完全不必发愁。 李嗣跟徐钧磊都说过佈局需要时机,他们推测最利于赵爷再次发难的时间是来年春节期间,在此之前就和平常一样生活就行了。 段豫奇开始留意各种社会案件,虽然他叫王騫虎不要再追查,但自己反倒陷进去。近几週来上吊、溺水而死的人变多,而且情况都不太寻常。虽然古怪的案子本就不少,可是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一些令人不太舒服的共通点。比如死者通常是半大不小的青少年,皆是男性,透过里网某些搜罗亡者死相的网站瀏览照片,能看出他们长得都颇清秀,而且看不出脸上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衣服皆是红色系,或疑似被换装过的跡象,身上有针孔或体内埋有来路不明的针,脚心都被朱砂写画过不明符文,溺水的则是看不出有无被画过,但体内外都有藏针。 发现这些共通点的不仅王騫虎或段豫奇,有些网民也开始讨论起来,说这些一定是同一个或同一群变态犯的案子,还推敲出其他案发时间、地点。段豫奇拿着归纳的资料跟李嗣讨论,李嗣看着电脑萤幕不发一语,段豫奇歪头对着人眨眼等回应,李嗣看着他的脸说:「应该都是同一群人做的。麻烦细节我就不多讲,这些佈局是为了杀生引魂,目的不是炼鬼遣用,是为了炼魂延寿。」 「取魂魄来延寿?」段豫奇把它理解成吸收别人的生机、能量,挑眉提问。 「只引魂,不取魄。魂之欲其生,魄之欲其死,要延寿就只取魂而已。这就像做马卡龙的时候只要蛋白不要蛋黄的意思。」 段豫奇的表情古怪抽了下,窘道:「怎么拿食物比喻。」 「因为对方引魂也是炼来吃的。这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赵爷的情况越来越不稳,大限将至,另一个可是想延寿的人变多了。」李嗣顿了下,他说:「这虽然是我自己的猜测,但跟现实应该差不远,自古就有帝王追求长生不老,现在也一样,没有什么人心不古这种事,一直以来人心、欲望都是差不多的。哪来这么多政商大老活到八九十几还保养得宜的,有些低调的是退居幕后,更厉害的可能直接换个躯壳继续过,这都是有可能的。」 段豫奇沉默聆听李嗣的话语,经歷了不少怪事,加上他本身就看得见一些东西,所以并不是很怀疑他说的事。只是李嗣又冒出一句话让他愣住:「其实我也差不多,为了活着,有时也得不择手段。」 「噫?」 李嗣一手环住他肩膀,眼神柔和说:「我的躯壳是我设法弄的。之前也讲过,本来的我应该是要胎死腹中,可是胎里偏偏形成了双生子。其实也是有鬼魂要来抢胎,被我吞了,胎里的魂只剩我一个。」 段豫奇想起以前看过一篇介绍,说到鯊鱼在母体内的时候就已经会自相残杀了。感觉就像那样?但他认为自己对这世界、对李嗣和许多事物的认知都太肤浅,所以他选择不说,静静的听。他舒服的靠在李嗣身侧,李嗣说:「不过我不是夺舍。别人的,我用不了。」 段豫奇也环臂去报李嗣的腰身,听李嗣接着讲:「如果是赵爷自己吃,那就是他上次那个阵被破,元气大伤吧。他想再弄一次这么大动静的,起码得熬到明年了。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养精蓄锐。」 段豫奇想起了什么,问他说:「那次看你背后跟了那么多的妖魔鬼怪,你怎么不派祂们上场打,自己上阵?耍帅啊?」 李嗣冷不防捏了下他的鼻子回答:「没你想得那么无聊。我是能差遣祂们,但不是以我正常的状态,那样的话我会变得……更没人的气味。」 「就像我前阵子那样吗?」 李嗣并不否认,想着怎么解释,他说:「起因差不多,都是变。不过你的麻烦在于你并没有走上修炼这条路,你修的是人这条道。我的话,灵肉契合,没你这么棘手。」 段豫奇看他说得保留,却自己脑补出一些原因,放软声调问:「你认为我会不喜欢?我会怕那样的你?所以你寧可自己上阵也不跟那些妖怪为伍?」 李嗣没讲什么,只轻轻在他脸颊轻啄一口,目光温和。段豫奇抿紧唇,把脸埋到他胸口,将人紧紧拥住,他无法不心疼李嗣,无法不气李嗣,他说:「你放心吧。不管你怎么变,都是李嗣啊。我一定能认出你,要是你迷失,我会去把你找回来。你不要怕。」 段豫奇说完抬头亲李嗣的喉结,然后轻舔他下巴,温柔捧着李嗣的脸细细凝视、亲吻,每抚摸一处就仔细的吻着那里,爱怜不已:「李嗣,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男人这么着迷,这不是一时情迷意乱,也不是热恋期的甜言蜜语。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我很想多知道你的事,想跟你相处久一点。第一次知道你吃鬼、那时候我暗地里有点高兴,总觉得离你的世界又靠近一些。」 段豫奇垂眸低语,把过去埋在心里的话讲出来,因而害羞得无法直视李嗣的眼。他知道李嗣安静聆听并注视自己,李嗣永远是这样的人,刚开始不会知道这个人内心想什么,但相处后慢慢会知道李嗣这人意外的简单,对自己人的包容度极大,却不是单纯外显于言语、脸色那种。 「李嗣,我爱你。」 在平淡无奇的某个日常里,段豫奇亲着自己生命里最看重的人,慎重倾诉心意。他终于鼓起勇气看着李嗣的眼,烫红着脸,不稳的呼吸,有点颤的声音,他说:「也许对你来说,情爱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过,嗯,其实我本来也不觉得那是人生里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也不会死。可是你对我来讲很重要。李嗣,你要记得,不要忘记我。」 他再次垂眼盯着李嗣的唇瓣,贪恋的凑上去亲,含吮,李嗣在他的亲吻里模糊应了好,这个男人沉稳如山的任他亲近,他觉得李嗣是大山,自己是山里的风、云、雾,是山林、溪流、湖泊,离开了这座山或许不会死,却再也不是那个最美好的自己。 然后他好像听见李嗣嚥口水的声音,接着深呼吸,他瞥了眼李嗣的裤襠,温柔朝李嗣微笑:「你今天好像跟平常不一样?」 李嗣的耳朵有点红,段豫奇欣喜问:「是不是我刚才讲的话让你不好意思?」 李嗣望着他淡笑,替他把瀏海撩顺,捞起他的手指亲了亲指节说:「我想像过,当你死掉或消失的时候,我大概不会哭,不会有什么改变,日子怎么过就怎么过。就像我家人都离开的时候那样……虽然是这样,如果我有感情的话,比起其他人来说也是很淡的,可是也尽可能都给你。」 段豫奇听了觉得胸口闷疼,李嗣还是想努力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嚮往人吗?偏偏他有一种近似自虐的自知之明。 「李嗣,你也很傻你知道吗?你不必向我证明什么,我也感觉得到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这样就够了。就算你不会因为我掉眼泪,那也不是因为你不在乎我。」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幸福有很多不同的样子,所以表达感情的方式、感受的方式也都不同。 李嗣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裤襠磨蹭,语气仍平静道:「我在想,感情丰富的你喜欢上这样的我好像很吃亏。」 段豫奇哭笑不得,抽了手一面褪去自己的衣服裤子一面说:「那很好,我们互补。我来爱你,你只要接受就好啦。」 李嗣点头:「好。只要你给的,我都想要。」这个人生气蓬勃的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成了他唯一的念想和欲望,他对人世间毫无留恋,但是对段豫奇特别掛念,所以他无法控制的只想给这个人看自认为最好的一面,却不是白日开店时那种虚无的温柔和笑容。不搀一丝杂质,寧可瘫着脸用最本来的样子去面对段豫奇,但不让自己表现得太凶残冷酷,他对自己挑挑拣拣,驀然回神,这样的自己是喜欢上段豫奇吧,就算不清楚这份感情是不是和对方同等深切,但这是他第一次动心。 这一晚他压抑自己很久,享受段豫奇努力取悦自己的模样,直到无法再控制自我,近似挞伐的将段豫奇惹哭,无数次佔有、贯穿,然后深深埋入其体内倾注,他喜欢看这个人因自己而露出脆弱可怜的一面,哭着求饶,又忍不住缠着自己求欢,像染上癮,解放一切后是什么痴狂狰狞的样态已经顾不了。 「豫奇……」李嗣和人唇瓣相抵,段豫奇已经昏睡,他意犹未尽,难得冒出一些不安的感觉,他想当普通人,跟段豫奇过日子,有着一般人有的烦恼,也会为了日常琐事争吵,在这个和平的国度里奢侈消磨一辈子。「等解决赵爷之后,我们,找些好友来吃顿饭吧。跟他们说说,我们在一起会很好,好吗?」 段豫奇半梦半醒间只听见什么吃顿饭,迷迷糊糊应好。 *** 大卖场里,李嗣推着推车,段豫奇走在推车前面一手拉着车带方向,张姍两眼扫瞄架上的商品,一看见想吃的零食就会拿。刚开始她会兴奋的拿着零食跟他们介绍:「这个超好吃的,很酥脆很香,口感很棒。只有这卖场有进口哦。」 然后李嗣就会率先开口:「我记得你二楼点心柜里还有两包。」 段豫奇帮腔:「你上午才说要减肥的。」 于是张姍装傻、不以为意的把那包酥饼放进车里,又被李嗣默默拿回架上,接着她又拿了包点心跟他们兴奋得分享:「这我上回来有试吃,这饼乾夹馅的巧克力很浓很多,超香的,而且不是死甜的那种,现在买二送一!」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拨了下长捲发,迅速挑了三包放推车里。 李嗣再默默拿两包摆回架上,张姍才想挽留它们,段豫奇就回头说:「你有买就好了。买二送一你的脂肪也会跟着买二送一。不要贪便宜伤了健康,你乖。」 张姍跑去挽着李嗣手臂晃:「给我买嘛、我要买啦,给我买啊。」 李嗣指着段豫奇,意思是得问开车载东西的人,张姍于是又跑去挽段豫奇的手臂:「给我买啦、它可以放很久啊,我的点心柜没有它们,只买一包好寂寞啊。」 段豫奇板起脸:「不,行。再吵就连一包都不给你买。」 张姍也是没有车的人,本来看准有段豫奇开车能买不少点心,没想到这两个男人管她管得比自己爸妈还严。她一脸哀怨,就在这时李嗣喊她:「珊,等下给你买冰淇淋。不要再逛点心区。买完日用品我去补货,你再去挑冰淇淋。」 张姍笑得露出漂亮贝齿,拍手叫道:「好耶!」 段豫奇无奈笑哼了声,睨了眼李嗣,其实李嗣对自己人是很好的,这么宠张姍,不过看到她为了点心能乐成这样,也是觉得这样容易开心的朋友很难得。三个人先搭电扶梯下楼买日用品,三个人有各自的清单,李嗣一个人走去3c区买东西,张姍则跟着段豫奇走。 张姍神情愉快跟他说:「我觉得李嗣跟你在一起之后变得比较有人性了。」 「是吗?」 「要是以前他肯定不会准我买冰淇淋啊。有次我硬是跟他来买东西,他看我拿零食说我是来当挑夫的不是来赛神猪的……」她忆起往事咬牙道:「好毒的嘴,有什么关係,我又不是易胖体质。只是最近应酬多,稍微长点肉,而且年纪大了代谢慢啦。」 「哈哈。」段豫奇轻捏她上臂的小蝴蝶,遭到张大美女乱拳伺候。 三人会合之后回到楼上採买生鲜食品,张姍则跑去挑冰淇淋。又是李嗣推着推车,段豫奇在前面抓着推车带方向,指着陈列的商品跟他讨论。十一月的时候,段豫奇又递了辞呈,真正的离开媒体业,现在成了李嗣的员工之一,兼职张姍的经纪人,他替张姍接了些节目通告,凭着她讨喜的外貌、大方直爽的个性和客观又不失幽默的分析,于演艺界逐渐有点名气。 绕到进口食材区的途中,李嗣跟他聊道:「真的不想再当记者吗?」 段豫奇歪头想了想:「现在是不想,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去了。认清那不适合我,而且也可能我只是把对前辈的憧憬和尊敬搞混了,把别人的理想跟追求当成自己的。其实,我不适合自己跑在前面,像这样辅佐别人就很好,帮你做事,替张姍出主意,打理案子和日常,蛮不错的。照顾好身边的人,我觉得会蛮有成就感。也不是要否定我自己以前,只是时空变了,心态也变了。喂你看这瓶酒是新出的吧?咖啡威士忌,不到七百可以买啊。」 李嗣语气轻松:「就买吧。」 「前阵子徐先生跟我说第二大楼里生还者,大部分都去过他提供的免费心理諮询了。諮询之外还让他们都做了一些治疗,其实是利用催眠那些帮他们减轻创伤。希望大家都能淡忘那么恐怖的经歷……李嗣这些进口的醋感觉好好喝哦。哇哇你看这瓶,全是韩文我看不懂!」 李嗣接过那瓶水果醋,转过瓶身把附中文的标籤指给他,一样纵容道:「想喝就买吧。」 段豫奇狐疑斜瞥他一眼,又往旁边拿了一手进口啤酒,李嗣还是那句:「想喝就买。」 段豫奇睁着大眼看他,走回推车把手握住李嗣的前臂,李嗣不解和他相视,段豫奇扬起顽皮的笑说:「这个人我想要,可以带吗?」 李嗣答:「推车都快爆了。不必你带,我会自己跟着你走。」 闻言,段豫奇扭头发出「嗤嗤」怪笑,开心甜蜜得不得了。他不需要任何心理治疗,推了徐钧磊的邀请,他有李嗣就够了。 彷彿日子会这么平静的一直过下去。 他们和徐钧磊讨论过赵爷是谁,并各自列出名单,然后逐一筛选值得怀疑的人选。最后他们发现谁都可能是赵爷,谁都不能信任。身边无论是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可以是那个人。尤其徐钧磊对赵爷的阴影最深,他大概连守护自己墓地的村子所带出来的人都不信,那人是他身边的一个秘书。 不过他们还是勉强列了自己的名单,互相交换之后彼此监督着,包括三个人自身。徐钧磊有钱有人脉,自有一套办法去追踪每个人的日常有无异状。而李嗣则是老法子,也是他过去惯用的,遣使鬼怪们去替他留意。 只有段豫奇半开玩笑的表示:「我辞职了,朋友也多在外地很少联络,所以我不用特地去盯着谁,要是同事或朋友忽然跟我联络就当作嫌疑人。」他是真的想不出谁有可能是那个赵爷,一个修仙不择手段的傢伙,能对付无冤无仇的他们。不过也正因为无冤无仇,才下得了手吧?因为没什么情感羈绊形成障碍啊。 后来李嗣看中了近郊的一块山坡地,他叫徐钧磊把整座山都买下来,徐钧磊二话不说就叫人去办了,而且直接买到李嗣名下。李嗣说这是为了应敌做准备,段豫奇不敢相信,他对徐钧磊说:「你是凯子吗?」 徐钧磊笑应:「我之前说为了了结这些孽缘,不惜倾家荡產,那不是空话。」 段豫奇又跟李嗣说:「你真敢要耶。邪教教主都比不上你。」 李嗣倒是大方当成称讚接受,然后每週公休日都会自己去那块山坡地去「炼气」,据说那座山灵气极盛,只不过被周围地势和建物巧妙的掩蔽,也算是藏木于林不易寻觅的极佳修炼场,所以他让徐钧磊整个买下来,每週都去贪婪的把那边灵气吸饱再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缘故,段豫奇觉得近来李嗣变得更不像人了,天气再热也不会满头汗,冷气开得再强,手依然温热,需要的睡眠时间更少,总是看着段豫奇入睡,再看着人醒来。运动也总是游刃有馀,包括和段豫奇亲蜜的时候,常常不知疲惫,有时段豫奇被弄得睡了,再醒来又会被拉着继续耕耘。 所以当段豫奇看李嗣默默把大份量的润滑液放进推车里时,他心情有点复杂。他想了想,比照对付张姍的作法将那件商品摆回架上:「你柜子里不是还有?」 「有备无患。都快用完了,多屯一点比较好。」 段豫奇看着它又回推车里,顿时觉得菊花紧。那种事,他尝过李嗣带来的各种滋味,也是很喜欢,就算天天都要也没意见,问题是李嗣比较异于常人,是天天都不只来一发……他开始思考这样日夜浇灌之下他的菊花会不会先成精。 「真是乱七八糟。」段豫奇瞪了眼推车,嘀咕了句。 这天来卖场除了採买店里的东西,还有家里日常用品,主要就是准备过年的食材了,虽然有部分都已经跟店家预定了。和平常卖的饮食不同,自己人过年吃饭总是要吃得丰盛,李嗣打电话和认识的店订了鲍鱼片、干贝、高汤,从卖场回家途中就能去拿。三个人在车里聊,李嗣去店家取货,张姍在车里问:「我觉得你们两个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如果有事要商量,也可以找我,虽然不见得帮上忙,但也能多个人出意见。」 段豫奇谢过她,不着痕跡的转移话题,他们都没让她知道太多关于第二大楼的事,还有天灵圣修会的事,虽然她之前也试着去接触过,但那里的危险是无法预知的,他们都想保护她,就像她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一样。 他想到李嗣和徐钧磊说的,过这个年,赵爷随时都可能再发难。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孙晟。好久都没有孙晟的消息,之前王騫虎也关心过孙晟的情况,那时他忙着带张姍上节目、帮忙李嗣处理店里网站的事,没特别再关心过,想来他自己也是挺没良心的晚辈。 李嗣回车上,段豫奇跟他谈到孙叔,他说:「要过年了,我想去拜访孙叔,跟他拜个年。」 李嗣应了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段豫奇是顾虑李嗣的心情,但也在意长辈的情况,他说:「虽然你们关係不好,不过他到底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最照顾我的长辈。我是不能认同他一些想法跟作为,但心里还是敬爱他。他没有家人,自己开中药材行,好像也没收徒弟,一个人过年……可能他也不会答应来一起吃饭,但还是邀他看看,你觉得呢?」 张姍在后面附和:「就请他来呀,人多过年才有气氛。李嗣不会介意啦。老人家嘛,脾气是比较固执也没什么。我也见过他,之前在别处遇到过,蛮好的大叔。」 李嗣又应了声:「我也没说不好。」这话听在段豫奇耳里好像有点无辜可爱,他是真的无所谓,谁嫌弃他、鄙夷他、针对他,他都无所谓的,只要那个人不是段豫奇就好。 段豫奇把车子调头换了方向,改绕去孙叔的中药材行,结果看到记忆里熟悉的店面正处在施工状态。他把车停路边,自己下车去问,然后悵然若失的回车上。张姍开了包饼乾吃得喀喀响,她问:「怎样了?」 段豫奇自己也还没消化问到的资讯,照听到的陈叙:「那个工头说之前中药材行无故起火,火势很快就被扑灭,没有太大损失,可是店主就找仲介来,直接把店跟仓库都卖了。现在……」他往外瞥了眼被卸下来搁在门口还没运走的招牌说:「没有人知道孙叔去了哪里。」 车里静下来,李嗣打破沉默说:「先回去吧。」 回到住处把东西卸下,整理好,段豫奇走到一楼大冰箱那里帮忙,从袋里递东西给李嗣,然后注视李嗣的侧脸半晌才啟齿问:「你们是不是都怀疑赵爷就是孙叔?」他说的你们自然包括徐钧磊。 依徐钧磊的描述,赵爷给人的印象就是深藏不露、城府深,也把自己藏得很深,让人感到防不胜防的人。容顏不老的修炼者,那孙晟也算是一个,虽然不是唯一的一个,可是直觉上联想到赵爷是孙晟,气质、印象跟某些特质都是很符合的。 段豫奇自己也想过,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意去提,如果不是孙叔的话,他的童年可能更悲惨、更不快乐。 李嗣并不隐瞒,点头回应。 「不过没有证据证明就是他,只是怀疑。反正,真正的赵爷,我会解决掉。赵爷可能是我们身边的人,不一定是讨厌或泛泛之交,也可能是自己很信赖、很亲近的人。但想保护其他在乎的人,必须要有觉悟面对这种失去。」李嗣没有问他是不是做好这种觉悟了,因为不管他是否有所觉悟,他都不会就此罢手。他绝对不会捨弃的就是段豫奇,其他的都再说吧。 段豫奇还真没想过这种觉悟,被李嗣提起,他觉得掌心冒了些冷汗。持续着递东西的动作,让李嗣整理食材,然后拿出夹鍊保鲜袋分装,想了良久他说:「抱歉。我没这种觉悟。很难想像认识的人是赵爷,但是那时候,有你在的话,我想我还撑得住。」 「嗯。」 隔天是小年夜,李嗣起得颇早,他把段豫奇叫起来,留了字条让张姍看家,带人搭上一辆小巴。车上已经坐了另一人,是徐钧磊,他对着还犯睏的段豫奇解释:「抱歉,这么早把你们吵醒,我知道孙晟他师父隐居的住所,有人能带路。」 段豫奇呆坐着许久,慢慢抬眼看着对面徐钧磊,再转头看身边李嗣说:「这趟是、要确认孙叔的身份?要做了结了吗?」 李嗣道:「不一定。但以防万一,都做好准备了。」 徐钧磊这天看来格外容光焕发,也特别压抑那起伏的心情,就好像要追捕难得一遇的大猎物。 徐钧磊又说:「虽然之前说又设局诱敌,不过已经锁定好目标的话,也不排除主动出击。」 段豫奇僵硬点头,其实很紧张,想逃跑。这时李嗣握住他的手,淡淡的说:「不管是怎样发展,我都会在。」 昨天还可能一起吃饭的长辈,今天有可能就要斗个你死我活吗?段豫奇不知道该怎么收拾心情面对,想起自己小时候从孙叔那里领过奖学金,孙叔带他去教会参加耶诞节,孙叔给他仙楂糖、把蔘片当零嘴塞到他口袋里,比家里的人都还关心他健康,全都可能是……把他养大作为炼魂的材料而已吗? 他无法相信,只希望这是他没睡醒的一场噩梦,并希望这噩梦里没有李嗣。 、拾玖 求仁得仁 高级褓姆车上,徐钧磊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汽泡酒,拿出相应的酒杯来,朝人投一记询问目光:「段记者?」 段豫奇摆手:「我一大早不喝酒。而且还空腹。」 李嗣早就动手把保温袋里的硅胶食盒取出来,将做好的便当放到他和段豫奇之间的小桌上?徐钧磊也问了李嗣要不要酒,李嗣点头,接了酒杯和徐钧磊轻轻碰杯。 段豫奇拿出盒里的饭糰吃,无论看他们的眼神还是内心都在吐嘈:「还没打就在喝酒庆祝?以为稳赢的吗?现在是要去山里野餐啊?吃吃喝喝的一点危机感、紧张感都没有。」 「新年快乐。」碰杯时徐钧磊和李嗣异口同声的贺年,明明还没开始过年,他们两个目前仅算是盟友,但在这之前并无交情,甚至互相都还有点防备。徐钧磊对李嗣充满好奇,但这种好奇和段豫奇的不一样,不是出于好感、欣赏,而是针对一个亦敌亦友的对象作出的观察、探究。 凭徐钧磊的手腕和经济实力,想查出李嗣表面背景和私底下做过什么事都不算太难,何况李嗣这个人虽然称不上张扬狂傲,却也不刻意掩饰什么,知道的人就知道,不该知道的后果自负。 李嗣对徐钧磊就没有这么多关注与好奇,以他一贯处世态度而言,比他强的他自然服气一时,再接再力,不做过多揣想,至于比他弱的对象更是想都不必费心去想了。他不晓得徐钧磊有没有别的能耐,单凭这人主动跑来结盟也只有两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一个是徐钧磊还没强大到能解决赵爷,也解决不了他这个能吃妖鬼的傢伙,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所以联手;另一个就是想要他们衝前面当炮灰。 吃完东西之后三人没有什么交谈,各自打发时间,车上有影片看、有耳机戴能听音乐,段豫奇选择补眠,车子翻过一座又一座小山,终于来到大山里,可是这座大山几乎没什么被开发的痕跡,山路状况并不好。徐钧磊像是早有准备,在山腰的木屋用餐后就换了另一辆适合跑野外石子路的车,直接在冬天已经没有什么流水的河床上奔驰,进到更茂密的树林里,下午三点多,司机把车停下来报告路况,徐钧磊他们下车改为步行。 车上备有大衣,徐钧磊让司机拿来给李嗣他们穿上。李嗣穿好蓝黑色的登山大衣,转身替段豫奇拉上那件深绿大衣,再釦上釦子、翻好帽子,段豫奇馀光瞥见徐钧磊一直盯着自己,在这种冷天上山却觉得脸皮有点发烫。 「我自己会穿啊。」段豫奇自己拉着帽缘对李嗣小声嘀咕,李嗣没吭声,却意味深远的睇了眼徐钧磊。 徐钧磊自己也穿了一件这样的登山大衣,紫红色的,衬得他一张英俊白皙的脸更加贵气,他并不迎视李嗣,而是欣赏段豫奇穿完大衣后的样子说:「你穿起来好看。就送你吧。」 「这怎么可以。」段豫奇吓一跳,这大衣牌子出了名的贵。「借穿而已,我也不怎么登山。」 「没关係。我一个人穿不了那么多衣服。李老闆把你照顾得挺好。」这话乍听没什么,可是稍微再想一下就好像在说段记者是他寄託给李嗣照顾的一样,对李嗣来说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段豫奇不是笨蛋,当然听出来,却觉得徐钧磊是单纯吃吃嘴上豆腐,想逗他尷尬罢了。他訕笑了下回嘴:「我也把他顾得不错啦。你看,人还是这么高大,一吋都没矮。」 李嗣隔着帽子揉他脑袋:「就你厉害。」话不多,情人间的打闹调情却很有气氛。 徐钧磊转过身拿出手机做定位说:「我带路吧。」还是正事要紧,其他都不是很重要。只不过李嗣还没想放过他,拉着段豫奇的手走在后头聊:「万一我不幸走了,你就不要再管什么赵爷跟徐先生的事了。过以前那种平凡安静的日子吧。没有我的躯壳,他是很难再消受你的魂魄。」 段豫奇嗤了声,死死回握李嗣的手:「我不会让你走的。」 「这只是以防万一讲一声。」 徐钧磊领在前方,拨开树枝,手拿一支登山杖挑开挡路的枯枝,听见他们交谈浅笑道:「真羡慕你们,还能有个对象交代后事。」 段豫奇想到徐钧磊那样特殊的背景和经歷,虽然同情却不知该讲什么,他尽量用爽朗轻松的语气聊:「徐先生身边总是很多人,只要你想,也是能交到不少朋友吧。」 「没什么意义。」徐钧磊苦笑:「带着记忆轮回,那么多人都是过客,来来去去,记得是悲哀,不记得也是无奈。倒不如一个掛心的都不要有。我也累了,过完这辈子,就算没有来世也觉得没什么。」 段豫奇皱了下眉:「不要这么想。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虽然对你来说我们也都是过客,但谁不是谁的过客?起码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啊。」他感觉到李嗣使劲握了下自己的手,补一句:「还有李嗣也是。」 徐钧磊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慢慢停下来,在他周身的树丛浓绿而嫌阴沉,好像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但他却回首莞尔,像是树间初绽的冬椿。他望着他们,像在确认什么:「是吗?李老闆也是这么想?」 李嗣说:「段豫奇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当然,也要对方是把他当朋友真心对待。」 徐钧磊嘴角笑窝更深,点头轻笑:「嗯。我明白。你们也都是我朋友。」 三个人再度前行,这条小路走到后来实在不能算是路了,它不是窄狭而已,是树丛花草所埋没的山岭野地,必须不停拨开它们,驱赶虫蛇。由于手机定位只能找个大致的方向,到后来派不上用场,徐钧磊就收起手机改拿一个小罗盘。那罗盘似乎有什么玄机,上面的字全都少了笔画或是多了笔画,徐钧磊跟他们解释说这东西是他过去研究製成的,别人看不懂,每次大限将至、轮回之前都会把它收进那千年棺槨中。 段豫奇一听猜测道:「该不会你那副棺材就是你真正存放法宝器物的保险箱吧?」 徐钧磊轻笑一声:「嗯。」 段豫奇再问:「那要是被盗墓者盗走怎么办?」 「所以他有一整个村的守墓人。」李嗣接话,替徐钧磊补充:「就算搬走那口棺木,不按它上面的规矩来打开,而是靠蛮力炸开跟破坏,最后也只会一无所得。」 徐钧磊又笑了声,附和李嗣:「李老闆讲得不错。」 「为什么?」段豫奇发现这阵子只要跟他们两人相处,他开口说最多的就是问句。 徐钧磊也不卖什么关子,坦言说:「因为棺槨本就是通往幽冥的东西。照着路子走才能到,旁的都不行。炸开或蛮力打开,也只会看到空荡荡的棺材。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应存在在这世间。」 这话题无疾而终,段豫奇跟在徐钧磊后头,李嗣垫后,他觉得这两人有意识的把他护在中间,大概是因为他除了会看到一些古怪的东西之外,对这世界的另一种面貌并不算真正瞭解得多深,相较之下就好像需要被保护。 他也不是没事爱逞强的蠢蛋,前后都有高手,自己也是安心不少。他们都没有喷防蚊虫的药水,一路走来也没什么飞虫叮咬,记得以前看节目上某风水老师讲过,好的风水宝穴是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蚊子的,就算是平静的水塘、池湖也一样。简单讲,好风水就是好环境吧。 那么这座山确实也是不错的地方,没被开发的原始林,虽然地上、树根上佈满许多苔绿,可是并不阴沉湿冷,反而感觉清幽舒服,仰首望去也是山嵐匹练如缎,现在没有浓雾锁路可能是因为徐钧磊说这趟是算准时辰才来的。 前阵子冬至,他和李嗣、徐钧磊三人在网路开群组又讨论过一次应敌对策,他也终于对他们两个的想法有初步瞭解。最初他们想将计就计,释出他们双方所掌握的灵地、宝物的事诱赵爷去收集,有了那些东西自然利于修炼,但消化好东西是需要时间的,所以他们不会给赵爷有时间缓衝,当赵爷补强自己元神、强化灵肉时,他们再出击,到时赵爷要不就走火入魔,要不就是爆体而亡。不过这构想太粗糙,也不好操作,而且得耗太多资源,万一被赵爷闯过劫关的话反而遭殃的是自己。 于是他们又讨论出另一个作法,拖字诀。赵爷想要什么,就不让他得到,而为了平衡在人间修炼时衍生的麻烦──灵肉相斥,赵爷需要炼许多的魂丹来调合。那些魂丹必须是活生生杀死一个人取来的最有效,到这阶段,一般意外身故、溺死吊死的都不能满足,唯馀挑上煞气、怨气极重的人杀生取魂,所炼出来的魂丹对赵爷而言最佳。 讨论到这里他们又联想出一种情况,那就是赵爷及其信徒会不会是拿普通人炼出的魂丹出卖给买得起的上流人士,然后再将上流人士的魂收割为己用。一切就像是为了吃高级肉品一样,为了养出肉质极好的牲畜,不惜提供高级饲养设备和饮食。 「怪不得前阵子海外发生一起名流旅团在海上开游艇派对结果船难的新闻。」段豫奇立刻想起那则新闻,死的人平常都不见得是常上媒体的人,但绝对是上流社会里有地位和影响力的人物。一次就死了百来人实在震撼各界,可是只要想到之前第二大楼的灾难,他们认为没有什么事是赵爷或天灵圣修会干不出来的。 用那么多人炼的魂丹还不够吗?段豫奇不敢细想赵爷在这千年来牺牲多少人,就为了自己想修炼成仙,想长生不老,想当神。那时徐钧磊说:「他造孽太多,早就不容于天道,但他修炼的法门本来就是逆天而为。做的事也就是这么天理不容了。」 李嗣也讲过,单是那一艘游艇死的人对赵爷来说恐怕也远远不够,本来赵爷是想藉第二大楼的杀阵吞掉乘黄和千百人的魂,一艘船死的人哪里抵得上,所以赵爷还会再有所行动。于是徐钧磊动用自己的关係去保护那些出得起钱买命的名流或可能被视作目标的人物,李嗣则是藉其他力量去防堵赵爷的猎魂行动,比如给各处的灵通报这些消息,让祂们都固守好自己的地盘。 果然没多久徐钧磊就先获得一位曾潜入天灵圣修会的部下通报,他们查过孙晟后来的动向,发现孙晟卖了自家店铺后就换个几种交通工具上山了。在有追踪动向的人里面,就属孙晟的异变最大,所以直接锁定了他追到山里来。 路越走越暗,大白天却因树影浓密、山雾渐浓,视野越发不清楚,徐钧磊把登山杖上的灯打开照路,他说:「本来不想带段记者,可是只留你又担心敌人是调虎离山,你跟着来反而我们两个还能有一个人看着你。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李嗣或段豫奇都没出声回应,专注走自己的路。没多久之后段豫奇撞到徐钧磊的背,他听徐钧磊说:「到了。」 徐钧磊往旁走开,让出空间来,并出声提醒:「当心点。」 段豫奇往前踏一步就止住了,李嗣高他一些,站在后面也看见情况,让人不再恣意迈步的是一个直径约一米半的洞,光只照进几吋深,再往下都是漆黑一片。段豫奇瞪着那黑洞问:「你说这是孙叔的师父修炼的地方?一个洞?」好歹是间木屋什么的吧! 徐钧磊却肯定的点头:「就是这里了。」不仅是一个洞这么简单,洞外有棵巨木已经连根拔起,倒了。看得出本来有棵参天大树在洞附近,现在它的树根对着他们几个好像张牙舞爪的样子,而且洞外的土全都是焦黑的。 李嗣勾搭着段豫奇的肩背绕到他身畔说:「这是地仙修炼的洞府。应该说,是要修炼成地仙的洞府。这样的风水宝穴不容易找,但不是没有,一般都是精怪先佔去,不过人要修炼本来就比禽兽容易,能省略许多过程。 徐钧磊叹气:「可惜。」 李嗣:「这样好的洞府已经毁了。这一带看起来是被玄雷霹过,如果不是应劫的话,就是经歷一番激战。」 段豫奇抹了下脸,吐气道:「孙叔他对自己的师父下毒手……」 徐钧磊拿灯往洞里照,光被黑暗吃掉了,根本照不进。他说:「赵爷要是有心的话,就算是修炼成地仙的对象也不见得骗不过。里面的情况很难说。」 李嗣平淡回应:「你应该有办法。」 徐钧磊不怕人试探,微笑点头,从随身的背袋里摸出一隻黑纸褶的龟往洞里拋。他对李嗣他们说:「先等一等。」 段豫奇不敢轻举妄动,精神紧绷,李嗣这时握住他的手,与他相视淡笑,沉默里却获得了不少安慰和支持。他跟着李嗣在洞的周围观察,发现带了些湿地的草地间有一组凌乱的鞋印,他喊了洞穴彼方的徐钧磊过来看,徐钧磊也回喊:「这边有脚印。」 徐钧磊说的脚印是光脚踩出来的,与鞋印混在一起,照步伐看好像是打斗中留下的,然后在巨木下双双终止去向,可能藉巨木跑了,另一个则追上去。 「脚印可能是仙人的?」段豫奇问,因为他看脚印上有飘浮如絮的光点,光点其实是被脚印下、土壤间的血气引来的小精怪。光脚的那个八成脚受伤了,常年在山里修炼,通常也不一定穿鞋? 李嗣或徐钧磊都没断言是不是,片刻后纸龟爬出洞外,徐钧磊将它接到掌心感应道:「洞里的地仙已经陨歿。有个人,一个昏迷的人。」 「嗯?」段豫奇歪头,徐钧磊拢手把纸龟牢牢捏握,再摊掌的时候变成一支精錶。这比变魔术还神奇,段豫奇瞠目结舌,他激动拿起精錶说:「学长?学长的錶?」 「你学长?」徐钧磊挑眉疑问。 李嗣冷静道出一个名字:「王騫虎。」 段豫奇走近洞穴担忧道:「得快点下去救他。」 「没想到还掳了肉票人质啊。是想逼你交出自己的性命吗?」徐钧磊冷静猜测,一面跟李嗣拉住段豫奇:「你先冷静,可能是陷阱。也许錶是你学长那里偷来的,但人却是别人也不一定。」 李嗣把段豫奇拉进怀里抱住,拍拍背哄道:「我下去看看。你等我。」说完朝徐钧磊使了个眼色,从容不迫的跃下黑洞里,快得段豫奇来不及拦阻。 徐钧磊抓着段豫奇的手肘把人往回,难得严肃板起脸说:「你下去会害他心乱。我们在这边等,顺便把风。」 李嗣往地面黑洞一跃而下,感觉不过几秒,又好像过了蛮久的时间才落地,眼前忽然一亮,景像不再是黑黢黢一片,而是很乡野山林的地方,一间木造的屋舍立在不远处,前面有池塘、后面有山坡,周围草木繁盛,每片叶、每朵花都像玉石、琉璃那样鲜丽,水底沉的石子是宝石珠玉。 他信步走动,朝主屋去,感受不到有什么迷障或阵法的气息在流动,主屋里的家具全都破坏粉碎,狼藉的地上横陈着一个高壮威武的男子,就是王騫虎。 李嗣对着闭眼横躺的男人冷哼一声,他说:「原来我们都想错了。」 *** 就在李嗣入洞府不久颳起了一阵怪风,风声里隐约听见诡异的声音,像在哭号或是惨叫,气氛比前一刻还要肃杀,徐钧磊忽然再度抓住段豫奇的手臂,段豫奇被他相对冰冷的手温吓一跳,叫出来:「你吓死我了。手怎么那么冰?」 徐钧磊看起来精神很紧绷,他说:「附近有东西。」他转眼环顾四周,再从袋里取出一隻纸褶的鹤往天空拋,闭起眼藉其感应,驀地睁眼低叫:「不好,这里不单是被破坏这么简单,是被佈了另一局杀阵。我们只能往洞里逃,洞外不久会有危险。」 「什么危险?」 「所有你想得到的……魑魅魍魎都会聚过来。到时寸草不生。」徐钧磊说话间已经抱住人往洞里跳,不容对方挣扎抵抗。明知道这是对方逼他们入洞府的手段,却别无选择。和李嗣一样的情形,时空一时迷乱,然后脚忽然就踩到实地,往前走几步眼前就瞬间亮开。 段豫奇被徐钧磊拉着往前走,徐钧磊的脚步有点急,但是在进屋前很警觉的缓下来,从虚掩的门扉看见李嗣的背影。他才出声喊「李」字就被徐钧磊单手摀口,他收声细看,那扇木门自己打开,李嗣的对面竟然也是李嗣。他讶然:「李嗣?学长人去哪里?怎么……」 面对他们的李嗣说:「对方会画皮术。我中招了。」 「呵。恶人先告状。」背对他们的李嗣说。 徐钧磊拉着段豫奇的手绕进屋里打量两个李嗣,两个李嗣不约而同瞥见他们接触的皮肤都瞇起眼露出不悦的神色,而且异口同声:「徐钧磊,你别趁机吃他豆腐。」 段豫奇汗顏,居然连讲话语气都一样,而且因为李嗣私下就是个面瘫,只要瘫着张脸根本也分辨不清谁是真的李嗣。李嗣们还同时跟他讲:「你能找出我。我相信你。」 段豫奇为难苦笑,没想到「李嗣们」接着又放话道:「实在不行的话,我就牺牲自己。到时候你跟徐钧磊逃出这里,我会拼死拖住他。」 两个李嗣互相睨对方,冷然低语:「哼,先画皮,然后读心。这是打算先夺躯壳再抢魂炼丹了。」 徐钧磊此时果断下决定,拉着段豫奇的手说:「这样的话你们两个斗吧。我先带他走。」 段豫奇瞪人:「你怎么这么冷血啊?不是朋友吗?真没义气。」 「无关义气。」屋里的李嗣先笑开:「你不知道修仙者本来心态和三观就与常人不同吗?徐董说得好,你带他走。」 「徐钧磊,你是不是别有用心?也许你才是真正的赵爷。」接近门口的李嗣指着先笑的李嗣说:「况且我不会那样笑,你是假的。」 徐钧磊仍牢牢捉着段豫奇的手腕,歪头浅笑,他回说:「谁都有可能是赵爷?也对,其实我也不是没怀疑过李嗣是不是我知道的赵爷。我们都有自己太多秘密,也只有自己知道真相。但我不想让段记者受伤,我是真心把他当朋友。段记者,你信我吗?不管怎样,我是信你的。既然你不走,那你有没有办法分辨出谁是李嗣?」 段豫奇来回看着两个李嗣,两个李嗣都摇头跟他说:「不必犹豫。」下一句却不同了,屋里的说:「都杀了。」门口的那个说:「我是真的,相信我。」 徐钧磊在段豫奇身旁提醒着:「不要被他们的言行表现迷惑,赵爷能读到自己扮的对象的内心想法,虽然不是最深层的念头,但是也足以迷惑别人。你凭直觉吧。」 段豫奇急得眼眶烫热发痠,简直快哭出来。「我……不想拿你的性命冒险啊。」 「不要紧。」李嗣们说:「我相信你。」「相信你。都杀了吧。」 段豫奇呼吸短促,思绪纷乱,徐钧磊往前半步护着段豫奇,以防他们之中有人先发难。就在此刻屋外闯进一人,厉声斥喝:「我要替我师父报仇!」 徐钧磊跟段豫奇都有些意外,闯进来的人是孙晟,而且不由分说和两个李嗣都斗起来,还一面哭喊着:「孽障,受死!」孙晟悲愤得满脸通红,佈满泪痕,脚上都是污血和尘泥、草屑,令其他人很快会意过来,孙晟就是那个没穿鞋与人斗法的那个。 不仅光脚受伤,孙晟的衣衫裤子也都很破烂,握剑的手用布条牢牢缠绑,布条早都浸染了血。段豫奇担心真正的李嗣被剑砍伤,不停大喊孙叔,两个李嗣都身手了得,仅有衣料被画破,受了些皮肉伤,但再这样任孙晟发狂下去恐怕两人都要被剑刺死。 孙晟心神激荡,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喊他孙叔,慢慢分神留意到屋里还有一个他认识的孩子,盈着水光的眼这才看进了段豫奇,粗哑嗓音唤:「你怎么在这里?危险,快走!」 段豫奇摇头,徬徨看向徐钧磊,徐钧磊黯然盯住缠斗的三者说:「看来孙晟不是赵爷。」 「那赵爷是谁?」 孙晟和李嗣们道出一致的名字:「是王騫虎!」 段豫奇错愕呆滞:「学……阿虎……」他怎样都没想到是王騫虎,一直认定王騫虎是一般世界的正常人,和这些玄奥的事物都无关,就算拿了天灵圣修会的影片给他看,或是追踪各案件之间关联点的资料,都觉得那不过是一名记者的职业特性使然。 徐钧磊看段豫奇整个人像丢了魂魄一样呆住,皱眉掐住他双肩喊:「你振作!只有把施画皮术的人杀死才能解咒,不然的话,再过久一点画皮术就要完成了。」 段豫奇望着徐钧磊焦急烦躁的双眼,慢慢听进这话,他问:「完成?什么完成?」 「施术后触目所及者,即画成其皮相,须臾能仿其神态言语,之后能读其心,最后夺其皮相血肉、全副躯壳。这是一种秘术的应用,你以为夺舍就是指一种法术吗?不,它只是一个统称,能夺人躯壳的都可以叫夺舍。赵爷施展的是画皮术!你再不辨出谁是冒牌的把他杀死,李嗣就要被夺舍了。但要是错杀成李嗣,也会立刻害李嗣被夺舍!」 段豫奇看着那屋里光影闪烁,剑锋直逼两个外貌相同的人,他说过要保护李嗣的,像他这样的人讲这种话,李嗣却从来都没取笑、怀疑过他,因为他是真心的,也因为李嗣是信赖他的。 「李嗣!」段豫奇大喊,对他有反应的仍是两个人。他只盯着其中一个喊:「我知道是你。如果我真的错了,我会跟你一起走。」说真的,他或许不是真的在乎赵爷是什么人、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他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救世济人,要是没救到李嗣的话,他寧可跟李嗣一起走。 很傻的念头,李嗣一定会说他愚昧,但不会耻笑他。他眼中的那个人果然在闪过剑击后轻蹙眉心,不是因为险险闪过攻击,而是听见他这么蠢的话语。 「孙叔,他是假的!」段豫奇指着掠到窗边,一臂负伤的男人,孙晟这时宛如野兽般弓背绷紧全身,破烂衣衫下可见肌肉隆隆,青筋浮起,杀红了眼,一点也不像岁数很大的人。段豫奇能看见孙叔浑身都笼罩着白炽的光辉,好像头上有双牛角,他觉得那大概是孙叔的元神,原来这人前生也不是凡人? 「师父,等我。」孙叔甩头啐了口血沫,用超乎常人的速度一剑刺向窗边的冒牌李嗣。冒牌李嗣本来能逃过,馀光却瞥见徐钧磊拦在他的去路,一手伸进背袋里作势要配合孙晟截杀他。这一犹豫,剑已刺进他胸腔,只是偏了些,闪过要害,孙晟立刻扭转剑柄,绞得他血肉破裂,剑刃刮骨,冒牌的李嗣惨叫,朝孙晟打出一掌,并徒手把剑折断翻摔出窗外。 孙晟和徐钧磊赶紧追杀出去,屋里的李嗣垂首不语,段豫奇跑上前抓着他双臂关心:「你没事吧?」 一凑近看,李嗣双眼都是深邃的黑,本该是瞳仁的部分则嵌着璀璨的银芒。段豫奇又喊了他:「李嗣?」 李嗣抬手将人隔开,彷彿不认识段豫奇,抬步的瞬间已经移到屋外去,一手掐住假李嗣的脖子,另一手贯穿其腹部好像剜取了什么,掏出一团团血肉模糊的肠肚脏器,同时更自其体内流洩出一道道云白流光。 孙晟被这一幕震慑,见光芒流洩才感伤低唤:「师父……」 徐钧磊则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一切变化得太快,教人措手不及,他怀疑他们全都想错了。赵爷只是想夺舍?这里的人若都能吸收,岂不是更益于修仙成道,说不定一开始就错了。 「咯咳、呵……呼。」假李嗣被杀得肚破肠流,他抬头用满是血污的手摸上李嗣的脸说:「就快了。有本事就,咳,就杀啊。」 「如你所愿。」李嗣面无表情,却是动了杀机。 「不要!」徐钧磊暴衝上前,想阻止李嗣杀人:「不能中计!」 段豫奇跑出来时看到徐钧磊还没接近李嗣就被无形的力量推出去,整个人腾空摔去草丛里,他想跑上前打醒李嗣,却被孙晟抓住手肘扯回来。孙晟这时已经回过神,冷静不少,他推开段豫奇之后把断剑射向李嗣,断剑也被轻而易举弹开,他只好祭出所有符法去阻止李嗣杀了王騫虎。 孙晟扬声道:「这个老妖道吞我师父元神是为了撑到现在,李嗣打伤他让他把我师父元神吐了,而他撑到这一刻就是为了把李嗣都夺走。这个老妖道想要的不光是李嗣的躯壳,是我们全部。只要他有李嗣的躯壳,就能消化掉我们。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不能让他被李嗣杀死,李嗣现在好像、不是人的状态,噗呃──」孙晟被李嗣一脚踹开,双手血腥朝瘫在地上的假李嗣跺来。 段豫奇跑去挡在假李嗣面前,摇头唤:「你清醒点!」 李嗣陌生的盯着眼前男子,昂首道:「乘黄?小小灵兽也敢挡我,这东西千年前覬覦我肉身,这次不会再放过他了。」 「我是段豫奇啦!你快想起来。李嗣!」 「这一世我叫李嗣,你……是……」李嗣忽然出手把人推开:「滚开。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我的魂魄不是汝等贱物所能消受得起。」他踩上王騫虎的手指,然后听见指骨断碎的声音,在这身躯一寸寸的凌虐,再来是腕、臂,残酷暴戾。 段豫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他狠下心再次衝撞李嗣,这次卯足劲,释出了元神的力量,李嗣被他撞得踉蹌,看着他的目光也露出不悦和杀意。他大口喘气,盗汗,惨白着脸展臂挡着李嗣、与之迎视。 「你醒醒。」 段豫奇身后传来王騫虎充满气音和咳着血泡的怪笑:「没用。他,在混沌里,分不清……等他杀了我,我就能挪移到他身上佔据他的血肉之躯、神魂之力,成为……唯一的王者,幽冥的主宰……人间的……帝、咳……」 孙晟忍着胸腔剧痛再度站起来,一步步挪向段豫奇他们:「阿奇,孙叔我拖住他,等下你就把妖道救出去,随便他死在外面都行,不要让李嗣疯魔杀了他。」 李嗣听得清楚,挑眉:「一个都别想走。碍事的全该死。」他优雅抬手,虚空中出现一道黑色漩涡,许多妖鬼精怪源源不绝跑出来,更有妖马踏着火燄飞来助阵,顷刻间这洞府又重现了第二大楼当时混乱的场面。 李嗣指着段豫奇他们发令:「把他们都撕了。元神留着。」 千百隻妖鬼们蠢蠢欲动,然而段豫奇爆气怪吼了声,令祂们全都踟躕不前,妖马更是烦躁得前蹄刨地,似乎对段豫奇颇有阴影。 孙晟在段豫奇身后焦虑斥喊:「混帐,他晕死过去了。阿奇,你挡一下,我把他的命吊着。」孙晟从杀人变成在救人,居然取了根千年血蔘削片压进王騫虎舌根底下,使出浑身解数为人吊命。 「撕了他们。」李嗣不耐烦又下一次号令,妖鬼们这才扑上去。段豫奇手中被孙晟塞了那柄断剑,孙晟说:「我只剩这个。」 段豫奇感觉这把剑虽然形已残断,但神力犹存,一缕缕灵光攀绕在他手指间,他化斗志为剑意长吼一声,劈砍刺杀妖鬼们,护住孙叔和王騫虎,这气势已经比先前在第二大楼还要威猛,他感到身上的力量源源不绝的涌现,不停的想发洩出来。他脚下所及之处,每一步都生机盎然,妖鬼们若直接触到他的话也会如同露水一般蒸腾消散,阴气被极盛的灵气所驱除,所向披靡。 李嗣站着观望他们打杀,察觉鬼怪们有点不对劲,更被那个灵物转生的男子所吸引。他自认是幽冥主宰,原先也该是出身为帝王,要不是被窃去帝气、夺去肉身分尸炼丹,他也不会剩下魂魄在三千世界游荡,连报仇都办不到,只能偶尔伺机破坏仇人的好事。 在黑闇中蛰伏漫漫千年,终于有机会投胎拥有肉身,可是阴影始终没有放过他,他觉得即使转生为人,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是如同活在黑闇里。直到,有一天好像遇到了谁,觉得有那么一点不一样,那个谁、笑起来的模样好像在发亮,想把那抹笑嵌在眼底……佔有…… 李嗣双眼的黑闇褪尽,恢復原本的模样,前扑后继的妖鬼在他恢復心神后都消失无踪,段豫奇看他回来才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王騫虎也变回本来的样子,但伤势惨重,孙晟拿了块画有经咒的布盖在其腹部伤处,颓然疲惫的说:「我尽力了。看他这样,是没办法在完成、呼,夺舍了。不过大概也活不成了。」 徐钧磊负伤从草丛间走出来,大概是刚才也受到鬼怪攻击,他冷漠盯着王騫虎说:「死了就太便宜他了。」 孙晟喘着气摆手道:「我不管你们了。我要去找我师父,他元神耗弱,需要我。你们都快下山吧。阿奇你自己保重……你们、唉,走吧。」 段豫奇点了下头,虽然想跟孙晟道别,但他负荷不了刚才自身变化,点完头就严重晕眩,李嗣将他搂进怀里低声说了对不起,然后将他抱住,最后他不醒人事晕了。 徐钧磊从口袋摸出一块东西,是个名片枪,轻巧压下扳机朝王騫虎腿上开了枪,也不在乎旁人观感,接着小心翼翼把人用自己大衣包裹起来,拖抱出这洞府,最后还叫来自家直昇机来将人送去急救。 徐钧磊带着重伤的王騫虎搭上第一驾直昇机,让李嗣等第二驾。李嗣并不打算问徐钧磊为什么对王騫虎做的事这么矛盾,他一心只在乎段豫奇的情况。 *** 空调的运转声规律轻响,电视正在播球赛,旁边有人在倒水,他蕴酿了很久才终于睁开眼,用乾涩不已的声音朝旁边的李嗣说:「我要尿尿。」 李嗣放下水杯看他,过来扶他下床,搀着他进厕所,亲手替他脱裤子,再勾下他内裤,他急忙按住李嗣的手指慌张说:「我自己可以啊!」 李嗣没理他,把他裤子内裤都脱到膝间,捧起他腿间的东西,他闭上眼羞耻得想死,声音委屈抗议道:「你是把我当废物在照护吗?很过份。」 「快尿啊。」李嗣在他耳根亲了下。 段豫奇咬着唇里的肉,吸气,尽量放松身心的嘘嘘,然后被李嗣仔细照料着,再度被搀回房间。李嗣说他睡了两天一夜,跨年的晚上他跟张姍煮了火锅,把他抱到二楼,三个人就这么过了,还有拍照留念。照片里段豫奇被包裹在毛毛虫般的睡袋里,张姍顽皮的给段豫奇戴上各种奇怪装饰,还戴假发绑辫子、戴猫耳,脸颊贴着两片鱼板拍照恶搞。 段豫奇看着那叠恶搞相片,抬眼睨着李嗣说:「你们玩得很开心嘛。」玩他玩得很开心啊,可恶,不要这么趁人之危! 李嗣倒水给他喝,不等他问就接着交代后来的发展。李嗣说,孙叔后来没有再下山,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山里,又或者是找到自己的师父,两个人在山里隐居修炼了。 至于徐钧磊,李嗣也照实描述一遍,包括朝王騫虎腿上开一枪,却又不惜资源把人救回一命。段豫奇不解:「他不是应该很恨赵爷?为什么那一枪不乾脆打死他,反正他夺舍的秘术都解了,而且不杀了他还要救他,是打算让仇人活着受罪?」 李嗣抽了面纸擦他湿润的嘴角,替他将杯子放好,半晌后道:「他们纠缠这么久,也许已经是爱恨难明。不管怎样,都不关我们的事了。徐钧磊说他会持续的瓦解天灵圣修会,我告诉他,以后希望不会再跟他有什么交集,他也同意了。」 段豫奇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问:「阿虎真的是赵爷?」 「他是。」 「他活着?」 李嗣坐到床边,一手摸他头发,再慢慢往下轻揉他的后颈:「活着,被徐钧磊带去海外。以后都跟我们无关了。你还想见他?」 段豫奇摇头,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睏意说:「暂时没什么精神想他的事。暂时都不想再想这些。现在知道你没事就好了。」 李嗣应了声:「现在王騫虎道行尽毁,成了普通人。对一个心心念念想修仙的人来说,最大的报应就是变回普通人。」 段豫奇靠着李嗣,挽住他一手喃喃:「唉。先不说他了。你有想起我,这样就好。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李嗣。」 李嗣:「这话是我要说的。」 「谁讲都一样啦。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嗯,在一起。」 「李嗣,我帅不帅?」 「帅。」 「厉不厉害?」 「厉害。」李嗣的声音里微有笑意。 「李嗣,以前要是有人跟我说鬼神,我勉强听过就算了。但是说什么妖怪、修仙,我是真的会骂一句神经病。现在我有点信了,世上什么事都可能、但还是能不要遇到就不要遇到。」 「嗯。」 「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的李嗣知道吗?」 「好。」李嗣静静听他说。 「但你不可以再变成之前那样。」 「哪样?」 「之前不认我的那样。我才想到原来你就是徐先生讲的那个帝王,赵爷一直覬覦的对象啊。藏得真够深。不过不能再变成那样,我才不管你之前是谁,现在你是要跟我一起过日子的。」 「好。」 「乖。」 李嗣压抑呼吸,有点紧张的摸了摸段豫奇的脸,等对方抬头看来,他问:「你不会怕我?」 「怕什么?」段豫奇睨他,一秒后勾起嘴角亲他嘴,俏皮说:「我知道,那些经歷都太光怪陆离。但是我们日子还得过,不管再荒唐,它都是生活啊。」它妈的都是生活啊。 「只要有你在。」他抱紧李嗣说:「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李嗣,我爱你。我知道你也是。但你不必讲,反正我知道。李嗣……唔……」 李嗣把人放倒在床间,双手撑在其两侧,身影罩了上来,他说:「我们来调和一下吧。」 「嗤,你太禽兽了吧,我还很虚弱。」 「真正的禽兽是把你做到醒。我自认很绅士了。况且你需要我的。」 「强词夺、唔……」 二楼,张姍坐在沙发上拿着去脚皮机在保养脚底,脸上敷着眼膜,听见楼上隐隐约约传来古怪的叫骂声,听起来却不兇悍,反而软软的,她就心中有底了。 「这种时候,咳,我还是等下去逛个街,看场电影好了。」她拿起贴满水鑽的手机拨给姐妹们:「艾莉,你不是说想去看什么特卖会吗?等下要去吗?还有我有齣电影想看。好啊好啊,找你朋友一起来。我今天晚上可以很晚回家哦,夜唱?ok啦,耶!」 日升月落,世界照常运转,就算还有谁要灭世、或陨石撞地球,眼下日子依然得过。但对李嗣来说日子还是比从前更踏实,更乐于经营生活,因为他心里多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眼中始终有他。 而对段豫奇来说,虽然有些阴影会存在很久,比如他成长的家庭,或是王騫虎,但他知道在那些阴影前方是光亮,有他值得关爱的人在那里,那人也会连同他的阴影一起接受,就像天上的月,总有阴影存在,却始终会有人望着它,爱着它。 「李嗣,我觉得我像月亮一样。」段豫奇难得自恋一回。 李嗣摸摸他的脸说:「嗯。真的变圆了。」 段豫奇咬牙切齿拍他手臂骂道:「我不是要讲这个,不是要讲我脸圆!啊啊,气死我了!」 李嗣轻笑出声,他的感情随着和段豫奇在一起后逐渐变得丰富,然后就不经意的将段豫奇迷得神魂颠倒,任他施为。他又摸上段豫奇发愣的脸,低柔询问:「等下我把你关进房间里,好好赏月,你愿不愿意?」 「好啊……」段豫奇痴痴凝视他的俊容,回神问:「你说什么赏月?我没听仔细。」 「赏月啊。」李嗣轻捏他脸颊,语气曖昧。 《全文完》 ----------------------------------------------- 番外不会贴这边,因为popo总是有机器人盗文,请移驾至网志或bbs个板吧。 、拾陆番外(H) 不久前段豫奇还为李嗣抱不平、心疼不已,嚷着要保护李嗣什么的,其实自己心里也隐有一丝期待看见李嗣感动的反应,或是有些温馨互动。是以他完全没料到李嗣的感动反应、温馨互动,会以这么有效率跟直接的方式表现出来,拉着他回房间、找出一瓶不知何时买好的润滑液,匆匆脱了衣服裤子之后捧着他的脸充满诱惑的深吻,紧接着也撩起他的上衣、剥了他的裤子,将他按在床上准备做些「温腥互动」! 「你这太突然了吧。我都没心理准备啊。」段豫奇被吻得脸红气喘仰倒在床铺上,双肘向后撑着身躯睇人,他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上衣被撩高捲到露出两点,裤子连同底裤也被扯落半箍在膝腿上,又用不够沉稳的气音抗议,自己都觉得危险,侧过身想换个姿势躲起来。 然而李嗣动作快过他,一手掐住他肩头将他按回床间,俯首含住乳头狠狠吮舐,另一边则被指尖掐住突起的部分揉捏玩弄。 「啊、干嘛啦!」段豫奇羞窘惊呼,声调却软得自己头皮发麻,不知所措到双眼微红。他从来没被这么直接而略嫌粗暴的对待,但因对方是李嗣,竟还觉得刺激、情绪被撩得越发亢奋。「不要弄……」 李嗣抬眼覷他一下,那双俊美的长眸彷彿会说话似的,魅惑而染着笑意,能摄人心神一般,段豫奇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不由自主轻扭身体,他已经起了反应,被欺负的胸口居然也逐渐被挑起异样的感受,湿滑的唇舌在胸口游移,李嗣的神情投入,令他忘了原先想逃的本能,只是痴痴看着李嗣。 「我要你。」李嗣双手撑在段豫奇两侧,缓缓挪上前来,他一样红着耳根,眼中佈满情欲,下身粗大的东西早已抵在段豫奇的腿间,再次抬眼深深看着他。他感受到李嗣的情绪随欲望一样澎湃,吐息沉浊,这人眼中只剩自己,他顿时也胸口悸动,仰首伸长了脖子去亲李嗣的下巴,努力凑到唇间烙着浅吻。 李嗣一口吻上他的唇,贪婪而深切的索讨,他被重重压住不得动弹,唇被辗得有些发疼,加重的呼吸里被逼迫出细碎的呻吟,而这似乎更刺激了李嗣,没多久他感觉李嗣温热的掌心按揉他的腰腹慢慢向后方移,李嗣的手指朝尾椎摸索,忽轻忽重的戳弄着,竟带出许多奇异的感觉,新鲜有趣,而且相当情色。 李嗣口手并用挑逗段豫奇,当手指悄然伸向接近股沟的地方,段豫奇饱满紧实的臀肉隐约夹住指尖,他喜欢这曖昧的接触,变着手法戏闹,缠吻片刻后才退开一点距离,段豫奇已经浑身潮红躺着喘气,一双大眼覆着水光,眼眶微红。然而这并非阴柔女性,而是性器高高昂起的男人,虽然没有线条鲜明的肌肉,但浑身上下骨肉匀称,很少晒到太阳的身子显得特别雪白细腻,看起来极度勾起他人的嗜虐欲。 「一直觉得,你很可爱。」李嗣目光流露欣赏和陶醉,呢喃的说完这句就开着那瓶润滑液,将段豫奇两腿岔得更开,在掌心挤了些润滑液之后涂在尖嘴出口,剩馀的抹在自己指间,然后朝段豫奇后穴探入。 由于异物侵入,段豫奇立刻绷紧身体、拔尖嗓音惊呼:「李嗣!」 「是我。」他稍微顿住动作,拉着段豫奇的手低头亲吻、安抚,一根手指突破肉褶往深处鑽,转动、抽插,规律缓慢的侵犯着它。 「呼……唔嗯,嗯。」段豫奇瞭解这是必经的过程,否则之后会受罪,所以闷声忍耐,直到李嗣伸进第二根手指,他浑身都燥得快烧起来一样,侧首哼喘,右手反手揪着床单,古怪的侵入感居然慢慢滋生出些许微妙的滋味,想到李嗣修长好看的手指正在体内进出,就觉得这样也很好。 他爱慕、眷恋李嗣,想被碰触,想被李嗣所渴望,想成为李嗣追求的唯一。于是他不自觉的敞开身体接受,紧箍手指的穴肉热烈绞着异物,勃起的器官淌下体液,将下腹弄得湿润晶亮,包括周围的毛发和茎干本身。 「李嗣……呵啊啊──」他抖着嗓音叫出软腻的一声,李嗣的手指加剧动作,指节刮过肉壁,而且还按到某处令他灵肉激荡的地带,他慌张无措,瞥见李嗣眼神一亮,居然针对方才开发的地方拼命刺激。 「这里?」 「李、呼嗯,李嗣不……唔嗯,呃,天啊……」段豫奇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李嗣像是试探性的不断攻击那处,他忍不住扭身、双手捉住李嗣的手腕哀哼:「好奇怪,你、哈啊,啊,太过火了,我要出来了、啦,不要、呜呃、嗯嗯……」然后闭眼皱眉闷闷哼了声,绷紧的身躯抖了下,在李嗣眼下射出一道浓白液体。 段豫奇舒服的长吁气,拿手背掩着脸低吟,好像听见一声气音的笑,忽地就被李嗣摆成侧卧的姿势,李嗣大手掐着他臀肉拨开,将那瓶润滑液直接对着被拓软的肉穴插入,掐紧瓶身注入许多液体,相较体温冰凉的东西被灌进体内,他张口长声喘叫,最后骂道:「大变态!」 李嗣凑过来亲吻他的肩头,用低柔磁性的嗓音哄说:「等下就会热了。」 段豫奇不住的扭起身体想摆脱那瓶子的尖嘴和不停灌进来的液体,又凉又痒弄得他很惊慌不适,他乾脆趴在床上企图爬走逃掉,李嗣却抓住脚踝将他抓回来,抬高他腰臀拿胯部撞了撞,有根特别滚烫的东西和他半垂软的阳具互碰,他害臊得将脸埋在床被间不敢多看,抱头逃避。 很快的,几乎是他埋起脸的同时,李嗣握起那根烫硬的棒状物插进来。他整张脸都被刺激得皱起来,闷吟连连,本能扭起腰臀想躲,反而让那根东西越插越深,就像身体主动去迎合吞吃,最后他的臀瓣密合贴着李嗣的胯部,还能感觉结实的囊袋轻晃碰着他身体。 他听见背后传来李嗣满足的呼吸声,不需要言语也能感受到李嗣正沉溺在他的体温里、他的脉动和气息,而他也正感受李嗣焦灼的欲望和牢固的环抱。李嗣从后方抱住他,扶着他慢慢跪立起来,一面轻轻摇动腰腿去弄他,被手指挑起的丝丝快感一下子增幅数十倍、百倍,将他晃得越发投入、享受,被填满的地方充实而温暖,李嗣含着他耳垂、手拨着乳尖调情,他也试着找回一点控制力将臀瓣和穴眼收紧,一收一放的迎合、取悦李嗣,他想让李嗣快乐,一如他得到的那样。 李嗣被他逗得呼吸乱颤、不稳,环在身上的手臂猛的收紧,扳过他的脸舌面相叠互揉,缠绵了一会儿,驀地,他被李嗣重新按回刚才趴跪的姿势,一双手呈爪牢固扣着他的腰侧,身后是一波比一波还猛烈的衝撞。 一开始是规律的抽送,似乎在等段豫奇适应,「啊、嗯,哼嗯。」等叫声和呼吸都趋于平缓规律后,李嗣就开始变着花招来,有时忽然停住,等段豫奇难忍痒麻自己扭,有时把人翻过来面对面、欺压上去转圈、翻搅。 「呜呜……我已经出不……哈、哈啊、啊嗯,啊、啊,李嗣……」段豫奇快喊不出完整的词,被逼出生理泪水,视线因水光而模糊,心脏却还剧烈的怦动,血液彷彿快沸腾,李嗣也把他下体弄得发痠、发麻,他感觉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却又在高潮后敏感得要将人逼疯。 「变态。禽兽、呜──」段豫奇一边骂,却一边跨坐在李嗣身上,摇到浑身无力后被李嗣顶得起落不休,发丝汗湿得贴在俊脸,衬着迷濛的泪眼越发诱人。他的呻吟有浓浓哭腔,他嘴里骂着,身体却像上癮一样禁不起李嗣一再挑逗,停不下来,从打烊之后饭也没吃拼命的被抓着做,却如菸癮一样只会越抽越重,还想要,想要李嗣蹂躪自己,从肉体到灵魂,甜蜜得将他溺死。 李嗣并不怎么说话,就只是专注执着的操弄段豫奇,把想得到的姿势都试过,一遍又一遍,床单一滩滩的精斑,最后连地上也都是,那股爱欲浓重到带着戾气似的。最后一次是在浴室里,段豫奇已经射不出东西来,他瘫在没有水的浴缸里看着自己两脚被架高,身体快被折半,自己那根柔软的肉块晃呀晃的甩溅着体液,以及后面深色肉棒热切捣着自己应该肿到不行的地方。 李嗣紧紧盯着段豫奇可怜的模样,殷红的乳头和一身吻痕,还有随自己抽离时带出的汩汩精液,说不出的饥渴,满足后立刻又变得想要更多,缠住这具柔韧的身体和诱人的灵魂,永不分开。 呻吟到声嘶力竭,嗓音比演唱会大声欢叫后还沙哑,泪眼婆娑看着李嗣「宰杀」自己,然后用唇形倾吐。 「大变态……我……爱你。」 李嗣将人抱在怀中,下巴在其发旋蹭了蹭,印象中他没有和谁这么亲蜜相拥过,也不曾这么欢愉满足,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拾柒番外(H) 送走客人之后,段豫奇因为有点不安,所以又和李嗣确认心意,一言相合就被李嗣抱上旁边桌上,门窗都被李嗣关了,他有某种微妙的预感,却很难忽视前一晚被蹂躪得浑身痠软。但李嗣只是和他亲吻、相拥、抚摸,两人亲热很久也没有继续,所以他松懈了。 他很喜欢跟李嗣接吻,李嗣长得很俊美温雅,微笑时很迷人,但没表情的时候特别冷硬,亲吻时他会感觉到李嗣温软的唇和热情的舌,这提醒着李嗣也是喜欢他的。他坐桌上,面对站在桌边的李嗣也没高多少,李嗣真的很高大,他两手交握在李嗣颈后,李嗣凑来碰他的唇,他和李嗣磨着鼻子,害羞笑了,李嗣似乎很爱摸他耳垂,一次又一次用指腹抚摸、揉拈,而他偏偏有些敏感,被李嗣撩得快起火了,缩肩躲开,靦腆说:「我想上楼了。」 李嗣却没有放他走的意思,两手撑着桌缘将人罩住,然后侧首浅浅亲啄段豫奇的脸颊、下巴,眼神中染有几分欲求,他说:「对不起,我昨天太粗暴了。」 段豫奇很想跟他客气一下,应酬一句「还好啦」,但他办不到,因为李嗣真的好粗暴……虽然他也因此很爽。所以他当下低着脑袋抿嘴,模糊敷衍的应了声。 「而且我太不会拿捏分寸。毕竟,我也是第一次。」 段豫奇听了有些好笑,觉得李嗣真可爱,他笑出声:「我也是第一次。大家都第一次就不必计较啦。但你昨天真的比较过火。」尾音渐弱,自己讲都觉得相当羞耻,不敢再看李嗣的脸。 李嗣看他垂下脑袋闪躲,目光暖柔,凑近亲他发旋说:「那我今天尽量温柔一点。」 「噢。」 段豫奇甜蜜应了声,随即皱眉觉得哪里不对,他抬头盯着李嗣那张没表情的脸,彷彿这人什么都没讲过。只是李嗣接下来的动作却证实方才的交谈不是做梦,李嗣着手在解段豫奇的裤子,段豫奇按住他的手疑问:「你该不会是想做什么吧。这里是你的店耶。」 「我知道。」 「有、有监视器的!」 「我会拷贝起来,再删掉。不会外流。」 「可是……」段豫奇的手被挪开,裤头被解开,李嗣凑得更近,捧起他的脸亲了亲,瘫着一张俊脸,但亲吻的动作特别温柔,惹得他都无力反抗挣扎了。「可是你昨天已经做那么多、这会不会太纵欲?」 「有一点,所以我今天会收歛。而且为了调合你的状态,还是得度一些元阳给你。」 元阳。段豫奇挑眉,心里呵呵,就是内x是吧,就是内x嘛。说起来昨天他被内x了不少也都没清,啊啊啊真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不能想着徐钧磊的。」李嗣驀地掐他下巴,眸光冷然,充满佔有欲的警示他:「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你只能接受我。」 段豫奇拍开他的手,顽皮得哼了声说:「我才没那么花心。你再囉嗦就不要继续了。」 李嗣得到变相的允诺,心情极佳,迅速拉下裤子拉鍊掏出勃然大物对着段豫奇磨蹭,两人拥吻在一块儿,喘息和呻吟都交缠在一起。他们像野兽一样嗅着彼此的气味,又舔又咬,今天的段豫奇主动很多,他反过来含住李嗣的耳垂吮弄,拿唇蹭着有细微鬍渣的鳃鬓,自己起反应的器官被李嗣所掌握,好像操弄游戏桿一样的手势动作,他也被李嗣操弄得厉害,才一会儿就将裤子布料和李嗣的手都弄湿。 段豫奇两手往后撑住桌面,李嗣把他双腿分开,裤子被脱下落在地上,内裤则勾在脚上要落不落,他的上衫被李嗣翻捲起来箍在胸上,露出已经突起的两点。他没睡饱,一早又起床,现在懒洋洋的睇着李嗣,虽然前一晚被弄得太狠,但那种滋味教人难忘,他其实想得很,但李嗣只是很轻的吻他的眉眼、鼻唇,手捏着他乳头,并不立刻进来。 「李嗣。」他低喊,曖昧轻哼。 「我今天要很温柔。」 「……」你这傢伙是故意的吧,故意折腾人! 「不管我是谁,你都会接受我吗?」 「嗯。」 「如果我吃了你也接受?」 「嗯。但是,那样我大概会很难受。」 「那你吃我吧。」李嗣逗着他说话,将他一脚抬高屈在桌上,拨开大腿和臀间的软肉,用手指去按着因为隐密不见光而显苍白的部位,然后用指尖戳开穴肉,稍微戳进撑开,隐约可见内部殷红温热的地方。 「呼唔、嗯。」段豫奇蹙眉,馀光瞥见窗帘边缘散照进来的白光,想到这还是光天化日就搞这些,实在挺羞耻,但一挪眼就对上李嗣沉静深邃的双眼,有一瞬间被慑了心神。李嗣看起来这么沉静睿智,不像是这么荒淫的人,当然这部份是真的在「双修」吧。 「又在乱想了。」李嗣的手指搅着穴眼,缓慢、深入,一手环过其背脊半抱着人爱抚,他亲上段豫奇的嘴,气声喃喃:「我昨天给的,你全都吸收了。喜欢吗?」 「呼、吭?」段豫奇轻喘,那处居然被手指搅得发出细微声响,自身流出的淫水已经将臀肉穴眼打湿,被彻夜贯穿的地方不仅轻松接纳李嗣的手指,还很饥渴的吃着它。他正飘飘然享受李嗣所给予的刺激,忽听问句,愣了几秒才会意过来,抽气轻骂:「变态。你很色噯。」 李嗣难得莞尔认同:「我也这么觉得。」 段豫奇被那抹笑容迷得神魂颠倒,痴痴凝望李嗣,何时被摆出淫荡的姿态也没察觉,直到滚烫硕长的肉棒侵入才逼他回神。他整个人仰倒在桌面,双手被李嗣抓牢,两脚则呈m字打开面向李嗣,李嗣挺着窄腰送入那根东西,两人断断续续发出低吼、粗喘和呻吟。 「李……好烫。好满,唔嗯嗯。」 「很舒服。」李嗣瞇起眼长吁气,哑声呢喃:「段豫奇。豫奇……」他身心澎湃,那股来自灵魂的震荡不容忽视,叫嚣着想和对方融为一体,他小力挺动腰肢,细听段豫奇被他刺激得哼出声来,欣赏对方可怜欲泣的表情,觉得能和这个人走到这一步是一种奇蹟,而这滋味太过美妙,他真的永远不想停止。 「李嗣,呼呜呜……慢一点,啊、啊、哈嗯嗯──嗯、啊。」段豫奇绷紧身体,蜷起脚趾低声吟泣,然后忽地卸力,瘫软肢体,原来是被弄得射出来,双目有点涣散的躺在桌上。李嗣还抱着他屈立的双腿疯狂抽插,半晌也猛然一顶,接着感觉到体内空虚处盈满暖流,部分随交合处流出,他觉得身下湿成一片,都是汗水和其他体液,李嗣还没抽身撤出,一时间还產生和李嗣相融为一体的错觉,感觉很幸福。 李嗣说他从来都没在追求幸福,可是如果尝到这种滋味也不坏吧?段豫奇一直是害怕拥有什么的人,因为拥有再失去真的很难受,可是他太想要李嗣,也渴望爱、被爱。能被李嗣牢牢抱着,被李嗣关怀,他觉得这辈子很值得,但还想再活久一点。人都是贪心的。 恍惚间,思绪縹緲浮乱,然后段豫奇觉得身体晃荡,好像成了轻浪拍击的小舟。李嗣重新堵回他体内动了起来,那根东西越胀越大,几乎要把甬道都撑大一倍,他张口抽气,慌乱喊着:「李嗣?」 「豫奇,我还想要。」 「……呜嗯。」他很怀疑李嗣说会拿捏分寸这事。不过确实比昨晚温柔,不容抗拒的让他沉溺其中。 「好棒哦。」段豫奇被捣得失神浪叫,他被李嗣托抱起来,双脚勉强环住李嗣的腰,有时脚跟碰着李嗣紧实的臀,然后着力点就只有彼此紧密交合的地方,李嗣吻囓他的脸、耳、颈,一面粗喘、跃动,击得那处不停发出水响。他的臀被李嗣大手掐揉出各种形状,没多久仰首哭号着出精,将彼此下腹积出一小汪淫液。 李嗣将人放下,搂着温柔亲吻,像舔着蜜糖一样伸舌绕着他耳窝。 「好痒。」段豫奇失笑躲开,感觉腿间微凉,被内射的液体正自然被排出体外,李嗣把一隻脚伸到他腿间,他有点腿软倾靠在李嗣身上站立,整个人都晕呼呼的:「你还要吗?」 「可以吗?」 段豫奇嚥着口水,顽皮笑着把李嗣推开,捞起地上裤子躲进客座里,勾起李嗣猎捕的欲望。李嗣深呼吸后绕过桌子走进客席间,一把掐住段豫奇的肩膀覆身上去,手绕到其胸前恣意揉捏,加深亲吻,齿列唇舌徘徊在耳根、后颈、肩胛骨,然后往下描过了一节节脊骨,带着汗水微咸的滋味,将人按到沙发座上趴跪,用自己再次昂扬的器物将情人深刻挽留住。 段豫奇可怜得哭起来,软腻而中性的沙哑哭腔更诱人,教人失控。李嗣此刻也已汗湿了头发,汗水匯在下巴滴落,他不愿放手,巴不得把人弄残了,就这么豢养起来。求生之欲以外的欲求是那么狂暴而贪婪的滋长着,他累世都漠然无情的心化作另一种极端,从严霜寒冰变成炙热火燄,如果是炼狱的话,他也会欣然长驻。不过段豫奇对他而言,既是美好绝伦,也是极致的考验。 「不要啊、哼嗯嗯,唔嗯、啊。」段豫奇意识茫乱喊着,双双高潮后被李嗣抱坐在怀里,他无法停下哭泣,李嗣才后悔的安慰,而且言词温柔,害他怀疑到夹着哭腔问:「你这是营业模式?」 李嗣摇头:「只是心疼你。」 「那你还、还一直……都不停!心疼假的!」 「心疼是真的,但不做会肉疼。」那块肉疼。李嗣脸不红气不喘的回答。 段豫奇掐拧他手臂肉臭骂:「死变态!」 李嗣亲他脸颊,问:「你怎么哭个不停。真的很难受?」 「不是。」段豫奇模糊讲了串话,李嗣追问两三遍他都说不清,最后才摀着脸回答:「因为很幸福啊。不能幸福到哭嘛?」 李嗣:「……」他还真不懂什么是幸福到哭,不过看来段豫奇很喜欢,那他以后会努力让他每次都哭得不能自已。李嗣默默记下,而不知自掘坟墓的段豫奇只是觉得流完一身汗有点冷。 番外、赏月 梦里都是破碎的片段,段豫奇有时置身其中,有时又跳脱出来旁观那些记忆。他梦到以前,别人家的孩子去补习,连他姐姐也去补习,只有他放学把功课带去孙叔那儿做,做完功课,孙叔陪他说说话,最常吃的零嘴就是仙楂糖,偶尔是蔘片,孙叔不在的时候,就是店里的伙计陪他。 他不喜欢回「家」,那里没有人关心他。他听姐姐跟同学在房间玩,背后说他是小杂种。名义上的母亲常常去找男友,见到他都是问他功课做了没、每次都要叮嘱他不要做给家里人丢脸的事,逢年过节送的礼物都是彰显他们的财力、身份,没有一次是送他想要的。其实,他不怎么为此伤心,她们本来就不当他是家人,自然不会关心,他也一样,应付了事,不会关心。 孙叔店里有一个中庭,中庭有座假山水,上头摆着袖珍的钓鱼小人、凉亭飞鹤,水里有小鱼,他很喜欢在那里发呆。 孙叔有次跟他聊起自己的师弟,孙叔感慨道:「如果你是我师弟的孩子就好了。那个孩子是个剋星,连他自己也剋,不过好在最后还是出生了,活下来了。也不知道那样是好还是不好,但是老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得,无论是怎样的人都有权利活着,再坏就是由天来收吧。」 那时他还小,孙叔有时会仗着他听不懂,自言自语似的聊这些东西,那时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寂寞。原本他也不记得了,但在梦里他才记起来孙叔也聊过修仙的话题。孙叔喝着普洱茶跟他说:「修仙有什么好的。冷冷清清一个伴都没有,在山里吃空气,那很快活吗?我不觉得啊。」 明明是喝茶,却像醉酒一样语无伦次。很久之后他回想才觉得孙叔应该是很想念自己的师父吧。 然后梦境一转,是大学时他们一群人去海边玩,沙滩上玩着国王游戏,不顾其他人侧目,拿着充气的锤子等道具表演动漫角色的绝招,还有社团校外活动时他忽然发烧了,王騫虎带他去看病,还买了喉糖哄他,他觉得如果有兄弟大概也是这样。他忍不住依赖这样的大哥,一直到出社会都跟着走上一样的路,直到自己跟不上了。 孙叔也好,阿虎也好,最后都疏远了,不过他一直很感激,因为记得被照顾关怀的日子,所以他一个人也能过下去,但是…… 一想到最后还是会变成一个人总是觉得可怕,不管有多要好,多关注彼此,忽然有一天就变得再也见不到面了。妈妈也是…… 他从杂梦里醒来,一时不晓得今夕是何夕,睡迷糊了,摸了摸脸颊都是湿的,他哭着醒来,周围一片幽暗,只有一盏触控的小灯,他才认出这是三楼卧房。可是李嗣呢?灯旁的鐘发出淡蓝色光,显示是深夜三点,李嗣为什么不在? 意识还不算太清醒,他还记着梦里那种近似被拋弃的恐惧,跳下床就往外奔,三楼没人,二楼也没看到李嗣,张姍出国玩了,他一路跑下一楼,看到李嗣穿着一件灰色围裙站在料理台那里。而李嗣则看到一个男人什么也没穿还光脚ㄚ衝下来。 虽然看出段豫奇那可怜欲泣的表情显然是做恶梦吓醒,但李嗣还是忍不住问:「你会在屋里裸奔?现在室内十四度。」 段豫奇低头看,立刻缩回楼梯间,又探头瞄了眼李嗣才「哇啊啊」怪叫着跑回楼上。李嗣被他迷糊的反应逗得轻哼一声,也跟上了楼。 段豫奇又冷又羞耻,奔回三楼抓了件四角裤套上,把自己裹回还有残馀体温的被窝装死,心中无比庆幸张姍出国了,不然要是被吵醒还看他裸奔肯定绝交或笑他一辈子吧! 没多久李嗣跟着回房间,坐在床边把被子一边剥下来,摸了摸段豫奇的头发,段豫奇闭紧眼不看他,他竟然面无表情「呵呵」笑了两声说:「你做恶梦,以为我不见了?」 段豫奇模糊应了声,李嗣又说:「至少要穿衣服啊。我不想让别人看你身体。」 段豫奇想说:「这不都是你害的吗?」可是最后还是没讲,因为自己还是太丢脸了。 「寒流来,你这样感冒怎么办。」李嗣的手往下挪,揉着段豫奇的肩颈,他说:「我本来有时就会这时间去准备店里的东西。不过你怕我消失,这种反应还是让我觉得很好。豫奇,我也睡个回笼觉好了。」 「喔。」 「但我更想赏月。」 段豫奇抬眼瞄他,面露不解,赏什么月?「什么东西?」 「昨天你说的,你像月亮一样。」 「……」段豫奇想起来了,然后他就跟李嗣回房间做了两次,累到他草草洗澡完就光着身体睡着,然后发生刚才的蠢事。「不要吧,太纵欲过度了。」 「趁着你那里还软软的。」李嗣的手已经摸进被子里,来到段豫奇身后,段豫奇扭身躲开,抓着被子往床的另一头滚,声调听起来难为情的让他回去工作。 李嗣早起有时只是想把灵光一现的新菜单试出来,但有些事不急于一时,可是这样好的气氛过去就过去了。他落下拖鞋,解开围裙,从后方连同被子一起将段豫奇抱住,仗着身材高大的优势把人困在怀里。 他曾无数遍想像过他和段豫奇恋爱会是怎样的情况,他知道世间事顺其自然就好,偏偏他没办法淡定看待这个人,越是相处就越想要尝试,而且有些事是他乐于反覆去做的,乐此不疲,比如凝视、抚摸、亲吻,还有每一天都在期待下次的快乐欢愉,如何让这个人舒服得哭出来,而他也会感到无比满足。 知道段豫奇这么在乎他,连在梦里都怕失去他,这让他很愉快,只有这个人的想法和感受是他最在意的,因此他也想佔据段豫奇的心。 「李嗣,你又来了。」段豫奇被闹得又笑又气,被棉被裹住反而更难挣扎,离开又太冷,最后他还是被李嗣抱住,李嗣从后方细细亲他的耳朵、脸颊,侧颈,手指拨他耳际的碎发,他也无奈笑着回应。 房里的暖气把刚才开门带进的冷意驱散,段豫奇又不安份的想挣动,李嗣帮他把棉被掀开,再顺势从背后搂他的腰将人带回怀里坐着。李嗣的动作很温柔,却不容抗拒,他退开一些跟李嗣说:「我还没睡醒。」 「那你睡吧。」李嗣言行不一,口舌和双手的撩拨并不打算由着人睡着。 段豫奇被吻得迷迷糊糊,不知道李嗣是几时把吻技和调情技能练得这么纯熟,又或者是单纯的熟悉他的身体,他被李嗣堵了嘴,李嗣自后方环拥他,手揉着他肩颈,再往胸口摸,掐揉他前一晚才被蹂躪过的乳头。 刺麻却有点快感,他忍不住哼出声:「呜哼。」其实并不讨厌被这样对待,李嗣摸他身体的手法让他很舒服,他也会像猫一样露出腹部哼呀哼。嗯?猫?他记得之前还查过乘黄是什么,那隻东西怎么都不像猫,算了这不是重点! 「哈嗯。」段豫奇忽然惊慌叫了下,李嗣的手已攻陷他胯部敏感的地带,把他两脚膝窝架起调整了姿势,然后手指从最脆弱的肉穴插进去,另一手仍箍牢他身体调情,惹得他也翻舌去迎合其亲吻。这样的爱抚和亲吻实在是甜蜜的折磨。 「还是很紧。」李嗣的手指慢慢没入段豫奇体内,每寸肤肉都反应激烈的裹着他手指,欲拒还迎,里面湿润热情,他开始用手指模拟着将要做的事。 段豫奇被搅弄得连连惊喘,仰首沉吟,双手攀在自己的膝盖、腿上,任凭摆佈。他无法抵抗来自体内被刺激的快感,仅仅是李嗣的手指就挑起他的欲火,李嗣正在挖掘连他自己也碰不到的地方,用他料想不到的方式搔刮抽弄,他看到自身性器已经流出许多液体来,在弯折的腹部积了一小汪淫水。 「呜、不要,太……够了,不要手、李嗣李嗣,哼嗯嗯。」段豫奇不觉发出撒娇的低软呻吟,虽然手指终是没有那根东西烫热坚硬,但却非常灵活,总能逼得他先发洩出来。所以他也在李嗣的手法下颤声低哼,喷薄而出。 李嗣并不介意在换床单棉被,目光深沉盯着男人在怀里射出东西的无助模样,尤其段豫奇试图用手去挡,指缝里溅出莹白的精斑,将那双白润好看的手衬得更情色,更可爱。 段豫奇靠在身后男人怀里喘气,半闭着眼休息,想起李嗣还得忙工作,自己也确实有欲望想满足,不想扭扭捏捏、拖拖拉拉,于是自认大方的往前倾,背对着李嗣跪立抬臀,一手扳着半边臀肉小声邀道:「你快弄完去忙吧。」 李嗣双眼直直盯着段豫奇,看见光滑漂亮的背脊隐约有脊骨的线条,柔美的腰线,紧俏的臀肉间隐约有前晚被他啃舐种下的殷红痕跡,以及那隻可爱的手正扳开臀肉毫无防备的任他攻佔。 李嗣不客气的直起上身来,解开裤头掏出迅速勃发的硕长凶器,将它搭在段豫奇的臀沟上戏謔滑动、轻蹭。段豫奇蹙眉:「不要玩了。」李嗣的举动太煽情,弄得他腰腿发软快撑不住身体,那根他所害怕也渴望的东西就在穴眼上游移,有时在尾椎和臀间轻弹,实在恶劣。 李嗣用动情后沙哑磁性的声音说:「赏月怎么能赶时间。慢慢来,天还没亮。」 段豫奇回头想瞪人,却忽然被抓着腰把屁股托高,穴口抵着的硬热挤入一些,然后缓慢而顽皮的边摇晃边深入,他受不了这样的玩法,好像体内肉壁被激情辗过一遍,张口浪吟:「啊啊嗯、去你的,天没亮还这样弄,我嗯嗯……会坏掉,你、李嗣嗯、哈啊、嗯。」 「我在这里。」李嗣声音温柔无比,被珍视的人这样热情温暖的裹住、环拥,他很愉快。没有任何的隔阂,灵肉交融,美妙绝伦。因为过去段豫奇遇劫被激发了两次潜能,所以这人也是需要他照顾的,他不再在意修炼的道路,他想和段豫奇当两个平凡人,然后相爱,相守。 段豫奇涨红着脸被顶撞着身体晃荡,他揪着床单低叫,无论多少遍都还是觉得自己这种叫声听起来好像在撒娇,好陌生、好彆扭,可是李嗣总是有办法逼得他出声。然后他就会被快感侵蚀所有理智跟矜持,觉得再也不要压抑了,使劲的撅高屁股,哼叫着,喃喃念念李嗣的名字,快乐得胡言乱语。 「好棒,李嗣、好厉害。嗯嗯……啊、啊嗯嗯,填满了,好棒……」段豫奇有点失神的瘫在床间哭哼,嘴里含着李嗣的手指,贪婪舔了舔,然后渴望被拥抱,于是他努力撑起身体回头找李嗣索讨。 李嗣很快把他捞起来,下身仍断断续续操着他,他扭头伸出舌头与李嗣的缠在一起,李嗣的手和他的手一起握住他翘高的器官耍弄,双双沉溺,李嗣的呼吸和呻吟也和他一样充满愉悦,畅快。 突然间天旋地转,他被李嗣放倒,躺回床上,脚踝被李嗣握在手里拉高,李嗣深深望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也满心痴迷恋慕的迎视李嗣,馀光能瞥见有根粗状的东西在桩捣他,直到他失去控制哭腔叫喊,可怜的眼前发黑昏了下。大概只昏了极短的时间,李嗣把他吻醒,他觉得屁股间一直有东西流出来,李嗣那根东西则被他大腿夹着,曖昧亲暱的密合着。 他环住李嗣的颈项,舒服长吁气。李嗣低哑轻声的附在他耳窝说:「我喜欢跟你一起赏月。」 他苦笑:「赏月好累。」 「赏月很幸福。」 段豫奇笑睨他,掐了下李嗣的屁股肉,宠溺眷恋的低道:「你真是够了。」 此后赏月成了他们之间某件亲蜜情事的替代词。 他们的同居人张姍后来还是在二楼住了很久,她说虽然月光有时太亮,可是租金实在便宜,而且有人照料三餐,种种便利之下就赖着住下了。有时也会拿他们的「赏月」来开他们玩笑,比如故意在他们面前哼歌:「都是月亮惹的错。」藉此抗议他们限制她的点心量。 番外、累世 (王騫虎、徐钧磊) 二十岁那年,徐钧磊生了一场大病,不过是一场感冒,却好不了,甚至险些要了命。卧病在床时他彷彿跌进另一个时空,在那里他一度忘了自己是谁,直到梦里有个人将掌心搁在他头顶轻揉,喊他一声小瑾。 好像他原来就该叫这个名,那个人的手很宽大,并不那么温暖,可是总能令他安心,哪怕是要他做尽先下最阴损的事,他也从来没有心慌过。他管这个男人叫赵爷,听说是曾祖的至交好友,懂得修仙之术,但是这个人容顏不老还是让他感到很不可思议。 因为他压根不相信人能修炼成仙。说起来是很奇怪,他相信有鬼,有妖,却不信仙,也不信神。也许是体弱多病,所以他思想也偏向负面。 大家族枝叶繁多,难免少不了微妙复杂的人际关係和斗争,因为赵爷的帮忙,让他稳稳坐住了当家的位置,可是到头来,他知道凡事还是必须有代价。赵爷想修仙,靠的却是很邪门的一些术法,最后甚至想要他这副有着帝王命格的身躯。 大年夜里,偌大的厅堂只有他和赵爷,斗到后来权大势大,富可敌国,身边却只有个外姓人一起过年,也是挺讽刺,这就是帝王命?他和赵爷自斟自酌,没留僕人伺候,语气平淡的讲开来:「你想炼我这副躯壳,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但我会魂归何处,你想过没有?」 赵爷缓缓抬眼看他,大概没想到他这么快摊牌,两方沉默许久,赵爷才说:「我不会亏待你。只是你投生的这躯壳恰好是我看中的,我对你的付出也不是没有真心。」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冷笑。真心?真心想他快死吧。那,就如他所愿好了,只是那躯壳就算烂了也不给,他是个自私至极的人,也学会说许多漂亮话,但他没想到赵爷比自己还要擅长这些。或许不是恨赵爷将整个家族都拖下水,他只是恨赵爷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是为了成仙,将他拋开。 之后赵爷就失踪了,他找了许久都没音讯,而他也在死期将近之前,去到以前就找好的一个偏远地方等死,带着他自己养的私兵,建好自己的墓穴,等着那一刻。总有种预感,他还会再看到那个人。他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情,希望永远不会再遇到这么可怕的人事物,还是豁出去做个了结?他又有什么能耐去做了结? 他气绝身亡后,在一个黑暗的隧道里奔跑,渴望摆脱无尽的梦魘,朝着远处的白光去,但是光芒中看见的人是赵爷。他颓然失笑:「到死都不愿意放过我吗?你吃了那么多人的魂魄,不差我一个。」 赵爷只是像以前那样温和沉稳的喊他:「你过来吧。」 「我不要!」他尖声叫起来。「这样吧,我把躯壳所在告诉你,你自己去找,放了我吧。」 那个人不为所动,朝他伸手摊开掌心:「小瑾,你过来。」 那声音有多温柔,就让他想起这人实际上有多残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修炼成仙?除了没有七情六欲、容顏俊美而不衰之外,没有一点像个仙人,所作所为远胜恶鬼。有个力量打乱了一切,让他逃开赵爷,逃进了轮回。 大病初癒,长梦将醒,徐钧磊知道这些记忆是每一世都会来折磨他的,他痛恨这一切,多希望能变成毫无关係的人,但他似乎连畜牲都当不了,不知道什么缘故,他总是会投胎成这样身世显赫的人,或是有某一方面天赋的人,像是在掩盖他心神上有过的病态与扭曲,他早已不是正常人了。 孽缘纠葛至今,他终于能手刃宿敌。但那一枪他却没打死对方,只是打在那人腿上,枪声响起的瞬间他的脑袋也是空白一片,然后陷入混乱,他竟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了结一切,还是不甘心就此了断…… 隔着玻璃窗看病房里吊着点滴的男人,他其实还是觉得很陌生,从没想过赵爷如今变成这么一个模样,对他而言面目全非,他忽然又觉得这个人去死好了。但又想知道这人醒来会是什么反应。 「王騫虎。」徐钧磊念着那个人现在的姓名,翻看着下属递来的资料,莫名笑了。王记羊肉炉的小开,那间店他偶尔经过,从来也没发现人就在那里,反而是段豫奇更吸引他。 他记得初见段豫奇的时候,心中有些悸动,那种感觉彷彿千百年都没有再出现过,虽然后来推想是因为段豫奇前生是灵兽,而他大概对灵物也有点感应,可是还是为此感到很惊喜。想多认识这个人,多亲近一些,也许无关情爱,不过要是能跟这个人多相处,利用那些关係也无所谓。 只不过段记者的心里已经有人,一个气质和赵爷相像的人,总是温雅和善的微笑,却都是虚假的,但这两人却截然不同,因为那个人是真的在乎段记者。他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受段记者的吸引,大概是某种程度的……在追悼什么。 段豫奇这个人有些不可思议,就算是露出困惑的表情,也会让人觉得他很阳光朝气,想摸一摸他的头发,多看几眼他的笑容,然后任由时光流逝。徐钧磊觉得这个人就像他曾有过的样子,又或者是他认为自己应该有的样子,一份憧憬、怀念,和无奈的感伤。 因为自己经歷过那些悲哀的事,所以让他想保护好眼前这个耀眼的存在,在第二大楼遇劫的时候,他不愿意离开段记者身旁,如果最后只有这个人逃出生天也好,就算牺牲所有人,只让这个人活下来也好。 他一直都是自私至极的人。不顾别人的意愿而作为,理由编得冠冕堂皇,实则很霸道。直到段记者告诉他,他们是朋友,他忽然间释怀了。 朋友。一个很温暖的词,很平静安和的关係,他忽然真正的安定下来。 已经太久,他的心中只有恐惧、仇恨、痛苦,还有赵爷,甚至连自己都快没有了。可是,这样的他居然也有朋友。他向来自视甚高,也不打算真心交什么朋友,可是唯独段豫奇说出口的朋友,他觉得是那么悦耳动听。 段豫奇就像他的美梦,他不忍打碎,也不捨佔有。他果然还是,只能和噩梦继续纠缠吧。 *** 这世界的公平正义,总是多数人、有钱有权势的人说了算。违法携带枪械或非法禁錮人,对徐钧磊而言都不算什么难摆平的麻烦。 王騫虎清醒后又隔了一天,徐钧磊才去见他。 「我以为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你。」王騫虎说话带着气音,他依然很虚弱,带着满身的伤数次在鬼门关徘徊,却还是活了下来。 徐钧磊漠然注视他,踱到病床边的单椅坐下,一双手戴着白手套,优雅自然摆在膝上,他说:「不要太自以为是了。现在的你,要生要死都是我说了算。」 王騫虎眼里没有一丝惧色,反而欣赏着那个神情冷漠的男人,睨着自己时眼眸中的火光是说不出的动人,想要掐灭它,又想让它燃烧得更炽盛。这种矛盾,蕴酿了千百年,他反反覆覆的折磨着这个男人,乐在其中,无法自拔,现在果然遭到报应了。 听见王騫虎低笑,徐钧磊不耐烦蹙眉:「笑什么?」 「你,还是好天真。小瑾,我们都变很多,但你对我好像还是没怎么变。」 徐钧磊听他说话、低笑,他的指尖控制不住的轻颤,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不安,他明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能主宰这个人的一切了,为什么还是感到害怕。 像是为了证明给自己看,他平稳呼吸后对王騫虎说:「你是不可能再修炼成仙了。你的道行都被李嗣毁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组织我也会有办法瓦解它们。这辈子你就只能是个平凡人,如果有下辈子也一样。等你状态允许,我会立刻安排你出国,往后你不会再见到你的家人、朋友,我会监控你到你死为止。」 他不甘心放过这个人,明知道这也同样不会让自己好过,但他就是……心中难平。 然而王騫虎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的平静,没有激动愤怒,没有哀怨心死,只是平静的注视着他,过了很久之后才轻咳了下,用很轻的声量告诉他说:「这辈子本来打算放过你。因为,找到一个和你相像的人,我想,抢了李嗣的壳,取而代之和那个人过下去也不错。很早以前我就隐约知道,自己是成不了仙,因为我有捨不下的东西。但是,这回是你自己来找我的。」 椅子被忽然惊起的动作翻倒,门外忽然涌进一批保镖,徐钧磊摆手让他们退出去,随即对着王騫虎冷笑:「你不要以为讲这种话就会让我放过你了。」 阴霾,挥之不去。 车上,徐钧磊回想王騫虎那番话才想起这之中好像有什么微妙的变化。过去他总是很不幸的投生在赵爷身边,赵爷的身份多是他的叔伯,或父亲,再不然就是师长,偶尔几回是年纪比他小的晚辈,但也总是避不开对方,唯独这次赵爷确实没有刻意出现在他身边了,他却自己硬生生撞上来。 王騫虎说看中了一个跟他相像的人,想取代李嗣,看中的是段记者吗?徐钧磊感到毛骨悚然,怎么会有这种人、不,那应该是没人性了。 「老闆,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请谢医师帮你看看?」 徐钧磊婉拒了,他只是太累,和那人追逐了太久而已。 他把王騫虎送出国,还给那人安排了住处、工作,食衣住行无一不周到,还遣两组人马轮流监视其行踪。那个人似乎在哪里都能适应良好,也有了新的交际圈,彷彿即使没有他一个徐钧磊,一切也不会有太多影响。 徐钧磊逐渐将经营重心往外移,偶尔才会不经意的想起王騫虎这么一个人,那个和自己一样累世经歷后已面目全非的人。某次出差的空档到了那个人正在生活的国度,他一时兴起出现在某间酒吧,是王騫虎下班后最常去光顾的酒吧。 不是因为下属的情报,也不是特地掌握了对方的行踪,他只是忽然想来,并没打算非要和那个人碰面。他点了杯简单的威士忌调酒,喝了几口,不时有人过来攀谈,但看他冷漠的样子又无趣的走开了。 心中的恨,似乎淡了许多,他竟然觉得慌张。毕竟是长久来以为支撑自己存在的东西,一旦消失了,他又该往哪里走?可能这样也好,反正那个人再也掀不起风浪了。各走各的,可能吗?让王騫虎以为一辈子没有自由,安份的活着,而他也该放手了? 心绪浮荡不定,忽然有点难受,他付了酒钱起身,一个高大身影迎来,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吧台边的位置,那声音低沉温和的击着他的耳膜:「再陪我喝一杯。我请你。」 对这无礼的举动,他微恼抬头,却什么话也骂不出来。王騫虎笑得温和无害,问了酒保他刚点什么酒,问他要不要喝看看别的,然后擅自作主替他点了新的酒。 他沉默坐回原位,目光空虚的落在酒吧俐落的动作,努力佯装对旁人不屑一顾。王騫虎似乎对他的偽装无动于衷,逕自热情的招呼:「怎么忽然来了?也不打通电话找我。工作太忙?身体还好吗?」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就像他们才是这辈子认识很久的人一样,王騫虎的态度让他不知所措。最后王騫虎也稍微收歛情绪,喝了口酒之后仍是盯着他的侧脸,他也只能藉喝饮料的动作掩饰情绪,忽然间,他听见王騫虎说:「我很想你。」 徐钧磊冷哼:「想我快点死,好早点解脱?」 王騫虎只是微笑,两人沉默喝着酒,偶尔用周围的人都不懂的语言交谈,都是讲着吧台那里电视节目的内容,无关彼此。然而,心都悬在对方身上。徐钧磊这趟出来难得没带保镖,他是真的想像过要是自己被暗杀就死了算了,他不知道有没有人跟自己一样,成天到晚都在设想自己的死法。无数次的,想着自己会怎么死,就好像迫不及待要摆脱这世界一样。 不知道是第几杯酒,徐钧磊知道自己醉了,他醉得越厉害就越想睡,可是他还不想走。王騫虎劝他别再喝,硬是将他拖出酒吧,甩开某些虎视眈眈想捡尸的人,叫了辆车两人坐进去。他不知道王騫虎要带他去哪里,计程车停在某栋公寓,王騫虎带他上楼,他恍惚的认出这是自己给这人安排的住处。其实王騫虎也可以搬走,不过这人一直安于他的安排,没有搬迁过,反正也是会在他的掌控之中吧。 他被放到沙发上,脑袋昏沉,摸不到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摸半天才想到外套被脱了,掛在门口。王騫虎弄了条湿毛巾过来给他擦脸,他瞪着王騫虎,对方有点好笑的问:「我做了什么让你很生气的事?」 「你不要再这么假惺惺的。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不看着你,你又要、嗝,去害人。你会有报应,我就是你的报应,不可能让你再……唔。」他的话被擦脸的毛巾抹糊了。大概是他此刻毫无形象,王騫虎看着他竟然笑出声,他却悲哀心酸到想哭,揪着王騫虎早就松开的衣领问:「你要怎样才、才,会,才肯放过我……就那么怨我当初不顺服你?」 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人,无论实力、运气,总是优于他人,可是却很孤单。这种孤寂就像诅咒,不管有多少人的仰望讚美,或多优越的物质生活,精神是空的,被时光和这个人给掏空的。 王騫虎没有回答他,他哭了一会儿累了,小力踢着王騫虎的腿脚再自己往后仰,试图在沙发上找个舒服的姿势休息。王騫虎帮他脱了鞋袜,解开上面几颗钮釦,然后悬身在他上方跟他轻声说话。 「那时我是真的想过解开诅咒,让你活过二十岁。但你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自己死了。我恨上了你,存心不让你好过。往后每一世我都让你记得我,可是每次你记起来没多久就又去自寻死路了。你越是这样,我也越是不甘心。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这一世,我认识一个人,就是段豫奇。他很像你,不是说神韵还是哪方面相像,就是一种很纯粹的感觉,我觉得要是用同样的法子折磨他这么多世,他也会和你一样天真吧。」 讲到这里王騫虎轻笑,摸着他脸上的泪痕,他不悦的别过头,闭眼不看,却不想就这样睡了,这是难得这人讲这些话,这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王騫虎说:「打从我想解除诅咒那一刻,我就隐约知道自己修仙无望了。人之所以是人,多半是因为容易有所执着。我不想要你死,哪怕你死了,我也要找出你。但你总是用死逃避……我也依然执迷不悟。我们相互憎恨,可是我现在看你,却觉得你很可爱。」 徐钧磊好像听见什么荒唐的发言,想笑,却懒得动嘴角。王騫虎也没再讲话,但下一刻他觉得有个不是手指轻碰的触感一下又一下落在他脸上,他错愕迷惘,勉强睁开眼后,王騫虎目光沉定的注视他,一手捧着他的脸亲上嘴。 这是在干什么?这个人在讲什么?做什么?不只言语荒唐,举止也诡异! 然而他更不能理解的是,他以为自己会激烈反抗,可是并没有。他只是僵了下,任由对方摸上他的脸,吮吻他的唇,将他身上的衣物解开,拉下裤子,而他仍旧只是惊愕的呆愣在沙发上不动,像个白痴。 背着灯光的男人居高临下看他,不知道是灯光淡黄的缘故还是怎样,他居然觉得这人的眼神很温柔,但那绝不是来自于父执辈的慈爱,他们原本的关係是什么,至今以为毫无意义了,却忽然又想起来,这人无论辈份或手段总是高过他的…… 这人已经不叫赵爷,是王騫虎,是个普通平凡的人,对他没有威胁。徐钧磊不停这么告诉自己,但下意识却是害怕。「王騫虎?」他试着喊对方的姓名:「你也醉了?」 「嗯。」王騫虎模糊应一声,再次吻上来。这个吻确实带着酒精味,不算好闻,可是唇瓣是柔软的,温和而执着的撬开徐钧磊的唇齿,深入的刮掠翻搅。 一定是梦。对了,是梦吧。否则两个互相怨恨诅咒的人,怎么可能忽然就这样……就这样缠绵起来?因为酒精的关係,徐钧磊自欺欺人这样想着,精神实在涣散,他想推开这个梦魘,但对方并不肯退让,反而压上来,手抓着他的腰,身躯贴合磨蹭。 这一世他和他的年纪相仿,但王騫虎似乎平常没事就是锻鍊体魄,加上他醉得实在想睡,没什么力气反抗,他也很好奇这个变态究竟又在玩什么把戏。王騫虎,你在玩什么把戏? 于是,徐钧磊暂时放任对方,以为凡事都有个底限。 他想起遥久以前,赵爷轻轻抚摸他的头,那手并不温暖,动作却很轻柔,唤着他的名,小瑾。物换星移,什么都不在了,他们之间还剩什么?非得要这么缠着…… 「你。」王騫虎的嗓音乾涩,却很低柔。「想听我喊你小瑾,还是……」 徐钧磊迷惘看他,王騫虎苦笑了下,在他唇间啄了下,那么轻怜,像一道迷咒渗入肤髓。他忍不住挣扎,抚了下额低喃:「够了。不要。」 王騫虎只是定定看着他,握住他抚额的手腕,挪开那隻手,四目相视,下咒般一字一句低语:「只有我,你,不能,不要。」 王騫虎的力气之大,饶是徐钧磊这样身材高挑、体格精实的人也无法憾动,他被王騫虎牢牢按在沙发上,压开双腿,当那根坚硕硬热的东西强行进入时,徐钧磊张口抽气,涨红了脸嘶声颤抖。 「你下、地狱去吧、王、騫虎,你这个人渣!」徐钧磊咬牙唾骂,然后他咬了王騫虎的手臂、肩膀,王騫虎在他体内律动,如野兽般凭着强烈的欲望动作,无论他怎样捶打、啃咬,王騫虎也不放手,反而收紧手臂将他拥紧,轻轻喃念他的名。小瑾,小瑾,恶梦里的名字。 「不要了。」徐钧磊带哭腔求饶:「拿出来,够了。」他哭起来,在仇人怀里哭得像孩子,在仇人怀里发洩了不只一遍,身体的反应一次次出卖他,双腿夹牢了王騫虎的腰索求,回过神后又双手往外扒,想逃脱,但立刻就被王騫虎捉回去,用激烈却温存的方式蹂躪、煎熬。 他不想再面对、承受,选择昏睡过去。 「小瑾。我爱你。」 梦里好像听到这一句,可是他现在不是小瑾啊。 *** 清晨的阳光,早餐的水波蛋、三明治、红茶,愜意得不像是被人侵犯后的次日早晨。王騫虎在桌上留了纸条,说是要赶上班打卡,让他好好吃过早餐再走。徐钧磊还睡在沙发,不过是换过沙发套的,而他身上的衣物也换过了,如果脱下来恐怕会看到许多被留下的痕跡。 徐钧磊没有什么感觉,没有真实感,他抓了抓略长的瀏海,吁了口气,起身时痠麻疼痛的腰腿才提醒他前一晚的事千真万确,只不过他不打算当一回事。都是错误,可能是酒喝多了。他什么也没吃,只记得带走外套。 预计要在这里多留几天才走,但他却像逃命似的跑回国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他心里怕得连王騫虎的行踪也不想关注了,于是他撤了一组监视的人马,只要王騫虎没死没残都不必再特地通知他。 日子照常过,但他越来越不安,越想藉时间沉淀就越是失效。某一日他收到了一张明信片,秘书说因为寄的人有点特别,所以先给他看过再决定以后收不收这个人的寄件。 是王騫虎寄来的,公司员工旅游的时候在另一个国家寄的,上头只写了三个字:「我想你。」 徐钧磊啟唇,想告诉秘书以后这个人列黑名单,可是讲出口却不是这样:「以后他寄的件直接送来我办公室。」 可惜之后王騫虎就没再寄什么东西来了。徐钧磊不知道那个人想干什么,但是他累了,身心俱疲。不,身体是好好的,可是精神累了。他想,再见那个人最后一面好了。临时让秘书安排一个行程,他飞去王騫虎生活的国度,远远的,看着那个人上班时和同事打招呼的风采,而他坐在对面的咖啡厅一整天,再看着王騫虎下班。 秘书问他接下来有没有需要什么安排,他让秘书和保镖都各自散了,他想一个人。凭着上回酒醉的记忆,他给了计程车一个地址,是王騫虎住的公寓,但他记不得是哪层楼,结果在门外路灯下发了好久的呆。 「钧磊。」一个声音喊了他,他吓得一颤,见王騫虎拎着一个袋子走近。王騫虎看起来很高兴,又好像有点紧张,他说:「快跟我进屋吧,外面还蛮冷的。」 他被王騫虎带回住处,半天才挤出一句问话:「今天怎么没去酒吧?」 「我也没有天天往酒吧跑。今天想自己煮点东吃,刚好你就来了。」王騫虎做了两人份的晚餐,家常菜,配着白饭吃,然后逕自聊开:「上次做的早餐你没碰,我想你大概不想吃西式的。今天晚餐觉得怎样?」 徐钧磊点头,其实菜是很合他胃口,但是对方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上次的错误,从来就是这样,先上心的人就输了一半,先在乎的人就输了,他,大概是来认输的吧。 「你今晚住下来吧。」王騫虎的表情格外认真,认真得有点蠢。 徐钧磊这么一想,忍不住弯着嘴笑出来。王騫虎当然不知道他想什么,但是也跟着微笑了。饭后洗完餐具,王騫虎走回客厅,徐钧磊拿着电视遥控器换频道,王騫虎把他手里的东西拿开,捧起他的脸亲吻。 徐钧磊没有躲开,这次他是清醒的,王騫虎也没讲什么,撩起彼此的上衣之后一阵爱抚拥吻,没有交谈,一切彷彿都有种默契。这次王騫虎带他进卧室里,进入他的时候改口喊他现世的名字,他只是咬着下唇,或张口粗喘。 中途他脆弱的哭起来,从不敢想,会有什么感情生活,歷经许多次权利斗争,看遍人心险恶,他也变得冷血无情,但他禁不起王騫虎这样的诱惑和佔有,有一种他们其实相爱千年的错觉。 他忽然热情的迎合王騫虎,翻弄舌头、吸吮,紧拥,无保留的展开身体接纳对方,承受激烈而欢愉的挞伐,听见自己发出淫荡羞耻的声音,不仅呼吸心跳,就连肉体的碰撞都变得缠绵无比,好像不死不休。王騫虎狠狠弄了几次,抱着他侧卧休息,他假装睡了,其实意识都还很清楚,稍微歇了会儿才放轻动作下床,往外走,一路捞着衣服穿回来。 不顾浑身狼籍,他觉得爱与恨,怎样都无所谓了。他来到公寓顶楼,望着底下亮着几盏路灯的街道,脑海想着如何能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这次到一个没有你的地方,就好了吧。」他知道不该奢求什么,以前一部电影里的人说,恨比爱更长久,所以唐僧才去西天取经。其实也不尽然,只是两者都要耗许多心力。他觉得王騫虎这么对待自己很可笑,王騫虎表现得一切如初的样子很愚昧,但最蠢最天真的还是他,自己还敢贪恋这种人给的温柔怜爱,这才是真正的无药可救。 一脚踏上楼顶边缘,越高的地方风越大,虽然对将要收拾残局的人很抱歉,但他真没有心力再等到拟好新的遗嘱、交代这个突然发生的后事该怎么收拾。另一隻脚也踩上去,准备往前倾的前一秒,他被用力抱住、往里摔,那个人当了他的肉垫,大吼一声:「徐钧磊!」 徐钧磊愣住,王騫虎只套了件四角裤衝上来,他被这人一脸恐惧的表情吓呆了。恐惧?王騫虎也有这种情绪?为什么? 「为什么?」 王騫虎闭紧眼喘了几口气,瞪着他:「我才要问你为什么又想死!」 「你,在怕什么?」 「怕你不在。」王騫虎阴狠瞪他,然后用力环抱着他撂话:「你敢死,下辈子一定让你后悔。下下辈,下下下辈子也不会放过你。」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徐钧磊的话音縹緲,好像力气都被抽空了。 王騫虎抓着他的手腕,将人带回屋里,徐钧磊有气无力说着:「算了吧。我不会相信你。也不可能爱任何人。你再怎么哄骗,也只有弱智才会上当。」 王騫虎用平静的表情说着失去冷静的话:「那我就爱你爱到你变弱智。」 「我有很多法子让你忽然就消失在世上,你还敢惹我。」 「死我不怕,死也不会放过你。」 那晚他们都没睡,隔天王騫虎一通电话请了假,再后来,徐钧磊变得很常飞来这个国度,然后,王騫虎帮着他去瓦解某些邪教组织。徐钧磊思考过许多,他当然不认为王騫虎这么做是因为爱,那单纯就是这人变态,但是……他自身也正常不到哪里去。他怀疑自己可能得耗一辈子才能弄懂王騫虎在想什么,这样一个变态,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真的是愚蠢到令人发笑。 但他始终忘不了那天深夜,王騫虎把他从顶楼边缘抱下来时,那极度惊恐的表情,好像他是他的珍宝,即将会变成泡沫消失。 珍宝,多噁心的比喻。哪怕他这么想,这一夜,他也仍是被这个人抱在怀里,精神或肉体都没有馀力再逃开。 番外、恙 (反攻。) 夏日清晨,段豫奇拎着一个纸袋,里面是自己和张姍的早餐,燻鮭鱼生菜沙拉、橙香丹麦麵包、奶油浓汤。他站在店里等张姍下楼,一面看李嗣准备开店,他看李嗣的脸有点红,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你的脸有点烫。该不会是感冒吧?」 他认识李嗣这么久,从没见过李嗣生病、喊过一声不舒服,这个连鬼都怕的男人,彷彿没有什么能打倒他。李嗣握住他的手在指背亲了下:「只是天气热而已。」 「等下去量个体温吧。今天我尽量早回来。你不要太忙。」 「嗯。那我今天不下楼了,毕竟是卖吃的,等下跟艾莉他们交代一下就去休息。」 李嗣一点也没有要逞强的意思,答应完就真的要上楼了。段豫奇猜想他这么一个强大的人,一旦生病变脆弱大概也是很无助、不知所措吧,虽然前生好像经歷过一些蛮惨的事,可是谁的一生没有高低起伏呢。 张姍下楼时和李嗣错身而过,段豫奇朝李嗣喊:「我先送她上通告,等下回来载你看医生。」 李嗣摆手上楼,张姍睁大眼走来问:「阿嗣生病啦?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听说他会生病。连鬼都怕的人,也败给感冒细菌跟病毒啦。」 段豫奇苦笑:「好啦,他好歹是人啊。又不是超人。我们快走,等下我没办法在棚里守着你,要带他去看病。」 张姍点头,段豫奇问起她前天传的緋闻男友,她嘟了下嘴抱怨:「唉,可恨的媒体,偏偏把我的照片拍那么丑,把那个男的拍那么好看。我跟他根本可以算不认识,反正就是借我现在的名气炒炒新闻,刷个存在感吧。他要是只能靠这个红也随便他啦,我才不管。我有专、业。」 段豫奇笑了声,劝她说:「但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没想过找个稳定的交往对象吗?」 「才不要,为什么?我一个人多自由自在。每看一齣偶像剧都可以换一个男友一样,超级没有负担的。而且,也没有人比你跟阿嗣还好了啊。」 「我是不觉得我多好,但你拿李嗣当标准,你真的会看不上别人。」 张姍大笑几声,忽然泪眼汪汪看着段豫奇问:「等我老了你们会不会叫我搬走啊?」 「嗯……」段豫奇专心开车过一个大十字路口,敷衍沉吟了声。 「我是想单身,但也不喜欢孤单耶。不能一直住一起吗?」她声音都哽咽了。 段豫奇被她吓一大跳,慌忙叫道:「喂喂你别哭,当然一起住啊,都是好朋友,混到老活到老都在一起,家里永远给你留位置,你不要这么容易哭跟笑好吗?吓死我。这妆你画很久吧,别哭花了。」 「噢。好啦。」张姍听到他这么讲,立刻开心笑了,如果没有眼睫毛沾上的水珠,根本看不出她刚才快飆泪。 他或李嗣,或是张姍,任何人都是孤独来到这世上,最后再孤独的走,但这过程他们可以找自己的伙伴,志同道合的,能互补的。虽然他和李嗣两人世界也不错,可是张姍在的话,那气氛是很活泼温馨的,永远不会没话题,她总是会闹出一些动静,让生活忙碌一些,当下或许很困扰,事后回想三人一起相处的时光,嘴角大概都是往上勾的。 他猜想李嗣也是喜欢张姍这些特性,对一些事细腻敏锐,但是对不在意的事又特别粗线条,彷彿任何事都能让她大笑、大哭,这样的人适合许多人捧着、宠着、看顾着,如果张姍真的打算单身到老,他们也很乐意和她作伴。 张姍不是没吃过苦的女孩子,早年也做过一些和她这样漂亮外貌搭不起来的工作,一开始在夜市也不是摆摊占卜算命,而是摆摊卖服饰。也当过杂工、服务生、待过货运公司,不管有什么委屈都不爱讲,因为她不喜欢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不知道该说她是傻还是聪明的女孩子。 段豫奇看过她几段明恋暗恋,最后都无疾而终,听李嗣说她大学时曾经为爱做过一些疯狂的事,只差没有失心疯的学人下咒放符了。李嗣受她吸引,也许是觉得她是特别感性的人,有着他自身所缺乏的东西。段豫奇则是偶尔想像着,自己的母姐要是这种个性……大概日子也是很精彩。 停好车,确实将人送去休息室,趁着张姍梳化时把早餐一一打开排好,陪她吃了东西、进棚工作,他在外边站了一会儿,轻轻挥手,她趁镜头没拍到的空档斜睞一眼,微笑目送他。回程时车开得有些急,等红灯的时候手指敲着方向盘。 他知道李嗣的感冒应该不严重,但他想起自己以前感冒的时候那种孤单的心情,没有人关心,有药就吃,躺在床上盗汗的时候,感觉好像随时走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自己彷彿一颗砂,轻易就流失了,谁都没感觉。 李嗣不见得会如他想的这么无助可怜,但他还是心疼李嗣,车一停好就上楼把人带下楼,从旁门上车。李嗣戴着白口罩,只露一双眼看他,温柔对他说:「紧张什么,小感冒而已。」 「没有啊。不能轻忽感冒。」段豫奇替他系好安全带,带他去诊所。两人并肩坐着候诊,李嗣驀地把头轻靠在他侧首,这么不经意的举动像在撒娇,他心里被萌得软烂,一蹋糊涂。 终于喊到李嗣的名字,李嗣说他浑身有点痠痛无力,头晕,没别的毛病了。量了温度,果然是在发烧,当即就在诊所里服了退烧药,然后段豫奇开车送他回去,开了冷气再替他盖好被子。张姍传了讯息来,说要和人去吃午饭,让他不必接送,他回完讯就去问李嗣:「想不想吃点东西?」 李嗣闭着眼轻哼:「想喝水。」 「好。你等我。」 段豫奇拿运动饮料兑了水给李嗣喝,趁着李嗣休息时又去削了苹果切片,等人有点精神再吃,先把想得到的事都做了,最后回到房间换一身居家服,不打算再出门,就这么守着李嗣。也算是变相的摸鱼吧。 李嗣睡相沉静寧和,段豫奇把翻了几页的杂志搁在一旁,撩过李嗣的瀏海瞧几眼,在他嘴角轻吻。李嗣并没睡熟,淡淡的说:「会传染。」 「可是你这样子好性感。」段豫奇觉得自己越来越色胆包天了。不过,恣意调戏这人也就是趁这种机会吧。他说:「我够健康就不怕你传染。你休息吧,我看着你。」然后,亲一亲这张俊脸,再摸一摸。 李嗣觉得头发被撩着玩,脸上不时落下极轻极软的吻,实在哭笑不得。「喂。」 「你当我是一隻蝴蝶。」段豫奇也想让人休息,可是心痒难耐啊。李嗣这种毫无防备的样子,太诱人了。 「你想不想上我?」李嗣冷不防的一句话,好像道出段豫奇此刻的想法。 段豫奇也只是想了下,并不是真的要怎样,可是李嗣自己讲了,他也忍不住想深了,呼吸微乱。李嗣稍微撑开眼皮睨他,慵懒的说:「不是不怕传染?」 段豫奇摇头又点头,然后又摇头,红着脸定定注视李嗣。李嗣自己揭开被子一角,这下脸也瘫、肢体也瘫着任其摆佈,他只说:「不要碰嘴,病了口气不好。」 段豫奇呼吸变重,目不转睛看着李嗣,他在想,这样做好像不妙,他想体贴李嗣啊,可是又觉得机会难得,虽然李嗣也从来没排斥过被他压,但也没说过肯让他压。他是有点好奇,好奇李嗣另一种模样,现在的李嗣越看越诱人,懒洋洋的眼神瞥来一眼,有些疑惑、带点催促的问他说:「还是我会错意,你不想要?」 「想,当然要。」段豫奇点头如捣蒜,奔去拿了润滑液,又窘着脸回床边跟他说:「可是没套子。平常都没在用的。」 「没关係。」李嗣失笑,主动侧卧,将单薄的t桖往上撩,露出漂亮柔韧的腰线、腹部肌肉和髖骨,全是段豫奇自己没有的,因为李嗣在练身体的时候他都在看电视吃零食,还跟张姍一起吃,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往后更不可能有这种身材。 「真好看。」段豫奇伸手去摸李嗣的身体,纯粹的发出讚美,低头亲着刚摸过的皮肤。因为发烧的缘故,皮肤温热,他担心问:「还没退烧?」 「等你做完差不多吧。」 段豫奇的脸又更红了,他不自觉放轻声音哄李嗣:「那我尽量快点。」急色啊,讲着不羞不臊的话,他禁不起李嗣这个天然荷尔蒙散发体,匆匆脱下自己的衣裤,也只把李嗣的居家裤、内裤脱到膝间,照平常那样操作。 也不忘爱抚、亲吻李嗣,一面替其润滑、扩充,李嗣因他的碰触和调情而乱了呼吸,有时低有时轻的呻吟出声,或颤动,他并不逼李嗣跟自己聊,李嗣半瞇着眼有时望着虚空处,有时看他动作,忙了十多分鐘还只是手指在紧窒的私处进出,段豫奇紧张得满头大汗,出汗比李嗣还多。 李嗣从来没有被这样侵入过,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他本来就缺乏常人的一些感觉或情绪起伏,这跟一些健康检查差不多吧,只不过要是他给段豫奇做,心情倒是很好的,想到段豫奇羞红脸的样子,真想随时都用手玩到他哭。现在轮到自己,才觉得段豫奇的手法很生涩,不算舒服,但也并不难受,他知道对方已经努力温柔了,极力的取悦自己,心情也是温情柔暖的。 于是,李嗣主动挪了腰臀,将屁股再往上抬一些,夹了夹段豫奇的手指,颤喘低吟:「够了。进来。」 段豫奇一手还留连在李嗣胸前,手埋在衣里揉李嗣的乳头,俯首伸舌鑽舔李嗣的肚脐,舔着周围微有细毛的皮肤,然后他让李嗣躺平,拿了靠枕垫在他腰下,顺便揉了他臀肉小声说:「屁股真翘。」 李嗣哼笑出声,由对方抓着脚踝,半主动的打开双腿,虽然感冒,但他并不是真的那么虚弱,只是稍微累了想睡一觉的程度。不过看到段豫奇为自己着迷成这样,莫名有满足感,他腿间的东西早已勃起,翘得高高的,段豫奇一手顾着他那根湿淋淋的傢伙,一手托枪架在穴口挤入。 只要是和这个人结合,什么样的形式好像都是满足的。人,是很难成仙的,因为人虽有贪婪,却也有因为简单的东西而满足的时候,一顿饱饭,一杯水,一句宽慰的话语,甚或一个只专注于自己的眼神,就能滋润着某一刻,成全一个永恆。尝过幸福这种毒,这样的癮,又怎么有办法再成仙、修道、超脱? 除非,再也不追求这样的美好,或不美好。 「李嗣。」段豫奇蹙眉,红着脸低吟他的名字:「好舒服。」他喘得又急又粗沉,整个人都很亢奋。 李嗣闭起眼享受情人的一切,衝撞、填满,互相契合,也随之轻摆、呻吟,舒服得低叫,然后段豫奇压下身来亲他下巴,他顾虑到感冒会传染,别过头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只听到段豫奇痴痴轻语:「你好好看。真的很好看。李嗣,啊、嗯,呼嗯。」 「嗯……唔、呼。」李嗣叹息似的,断断续续低哼,脑袋热得很,但是出了汗比较畅快,他自己把脚打得更开,将段豫奇松松的搂过来抱着,没多久他射在段豫奇手里,酣畅得连吐息都在颤抖。 段豫奇加剧动作顶弄,双眸泛着水光:「就快好了。嗯、快好了,啊啊……」他将一切都交给李嗣,深埋其中,他是不是也这么密实的接纳着李嗣,让李嗣感觉到幸福?他真的好爱,好爱这个人,情念触动,张口含吻了李嗣的唇齿、翻弄舌头,李嗣避不及,两人还是相互吸引着缠绵在一起,扭摆肢体,沉溺在欢快馀韵里。 隔了两天,李嗣的病完全好了,轮到段豫奇病了。 李嗣面无表情倒水拿来药包,呵呵笑两声:「就说不要碰嘴了吧。一下子就病了,傻瓜。」 「是人就会生病啊。」 「亏我今天还想赏月。」 「今天没月亮吧。」 李嗣轻捏他脸颊:「别装傻。不过,这次放过你。等你养好身体……」他暗示性的,隔着被子摸段豫奇的腰臀,笑得无比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