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赫胥黎》 一、欢迎光临博览会-1 每日早上七点随着大笨鐘规律的晃荡声,阿道斯准时清醒,睁眼一刻总会听见厨房传来的热水沸腾声响,配上牛油在铁锅上融化发出的吱吱声,他知道,那是年约五十的管家费太太,正在火炉上以黄铜壶冲泡早餐茶,半小时后她便会将早餐放在饭厅的桃花心木桌上,右方玻璃杯盛放半杯温牛乳,瓷盘上两颗饱含鲜嫩蛋黄汁液的太阳蛋与士鲁斯柏立薄饼,这是他十年如一日的惯性,每一处都像自鸣鐘精准。 阿道斯和祖父实在是太像了,从小他就常听到这样的评价,尤其是在自赫胥黎家族服务远超过三十年的费太太口中。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以讚美的口吻来说这件事,多数都是混杂着复杂情绪,像瓷盘上难以清理的麵包屑。 当年达尔文出版《物种起源》一书,提出物种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以累世修饰进行演化,整个欧陆学界彷彿罹患疟疾似的瞬间战慄不已,对篤守上帝造物论的教会与学界更是引发毁灭式的海啸,那时达尔文每日都会收到数十封辱骂的信件,言词之恶毒、笔锋之凌厉几乎要逼着他跳地狱了,为此他乾脆躲到郊区的唐恩小筑过起遗世独立的生活,但老赫胥黎写给他的信,却成了他面对挞伐的暖流:为了你,我打算接受火刑。这封信件此刻便被裱框于身后的画框内,以纪念两人坚定不移的友情。而祖父的支持除了展现在私人情谊外,也亲自前往各个学术沙龙以科学证据解释演化论,最着名的莫过于与牛津主教韦柏弗斯的演化大辩论。 当天,双方各从神学与科学相异的立场进行交锋,最初是主教韦伯弗斯占了上风,但老赫胥黎的解释却从容不迫,直指韦伯弗斯从未了解演化论之精髓,当韦伯弗斯意图激怒老赫胥黎,当眾逼问他承认自己为猴子后代,却遭老赫胥黎反唇相讥道:「我不以身为猴子的后代为耻,却以身为如您这样阻碍科学进步的同类为耻。」此言一出,不仅韦伯弗斯瞬间顏面无光,连看台上支持的仕女们也因为激动而当场昏厥。 如果祖父是猴子的后代,那么自己确实也流着猴子的血液无误吧!虽然仅从油画或是照片里看见祖父的模样,但作为演化论坚强的支持者与推动者,祖父的一生几乎都是为此而战,从最初演化论被视为异端的洪水猛兽,到阿道斯所处的时代,几乎所有学术圈都已经认可演化论,背后少不了祖父与旗下x社团科学家的努力推动,汤玛斯.赫胥黎就像是剑与盾,捍卫知识扫清障碍。 这吐司怎么烤的这么乾,蛋黄显然也过熟,费太太约莫做早餐时又和隔壁的萝丝玛莉长舌了,才会没控制好火侯。端起瓷杯走向窗边凝视一排屹立的街灯,双弧线钢铁锻造的街灯上装饰新艺术风格的弯曲藤蔓,此处聚集着数十名工人,忙着将电线桿给插入基座固定,而就在离阿道斯一窗之隔,两名工人固定铁梯,而一名工人手持灯泡爬至最上方,彷彿要将一颗闪耀的星星,放在圣诞树最高处。 一隻鸽子飞来,那是典型的英国信鸽,头部饱满光秃、褐黑灰错杂的羽毛像是山壁间裸岩,又飞来了一隻:头部石板蓝腰腹则是白色,颈部呈现孔雀羽毛似的蓝绿光芒,那是原鸽,又飞来了一隻拖着三四十片扇尾羽的扇尾鸽,一隻接一隻,有认得也有不认得的,停在电线上像极了潦草的乐谱。 又飞来了一隻体型较大的侏儒鸽,虽然被称为侏儒鸽,却有着长而厚重的鸟喙与大脚,当鸽群停在电线上时,弯成了微笑似曲线。 工人也注意到了,几人拾起石头丢去,但反倒砸至对面玻璃窗,引得经过之人惊呼尖叫,就在此时,方才装灯泡的工人手持铁竿准备将鸽子驱离。 几乎是同时的传来爆裂声响,鸽群纷纷振羽飞起伴随重物落地的声响,那名工人已经因触电而躺卧于路面。 正当阿道斯衝出门外准备施以救援,却见一名身穿黑色大衣的男子呈跨坐姿势急救,手持小镜子检测了昏厥之人的呼吸,便以小刀割开上衣露出胸膛,双手压在胸口进行心脏间歇性压迫,手段之凌厉、手法之熟练,令人注目。 「时间到了提醒我。」对方看了他一眼,随即以指令的口吻道。 「十秒到了,可以进行下一次的心脏按压。」阿道斯看了一眼怀錶随即道。 就在持续心脏按压与间歇观察间,伤者开始扭动身躯,接着自胸腔咳出一连串咳嗽闷响,正当周围人纷纷拍手讚扬这义举时,却有人蛮不讲理闯入大喊道:「让开让开,没什么好看的,快走。」 这工头的神色看来焦灼,但更多还是警戒与不安,若不是工人没死,阿道斯还以为这是预备毁尸灭跡的杀人犯。 「抬走?抬去哪里?这人可还没有死呢!」那名黑衣者发声了。 「当然是抬去医院啦!不然你们以为要去哪里,其他人别发呆,立刻抬走。」于是伤者迅速被放置担架上,嘴里不停骂骂咧咧,依稀还听见了什么蠢猪、杂种之类的词汇。那伤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颤抖的右手拉住了阿道斯的衣襬,阿道斯想靠过去,却被那没礼貌的工头给推开了。 「方才你注意到了吗?」黑衣者望向那群工人消失的背影,像是逃走般转入几十公尺外的转角处,阿道斯记得医院是在反方向。 黑衣者是向自己说话吗?但他的眼神却注视着前方道路的尽头,彷彿路的尽头是一幅平面的画纸,所有透视都可以匯聚成一个集中的视点,而他就以几乎要击穿的视线盯住远方。 「你方才施救的动作十分熟练,是医生吗?」阿道斯问。 「没错,我在美国波士顿大学学习法医的相关知识,会以医生为目标,是因为我祖父是生物学家,从小就熟悉各种生物的相关知识,目前从事的是热带传染病以及寄生虫的调查与研究,这几日才刚回到伦敦。」说话时这人才转过头,他带着深黑单边眼镜,鹰一般的鼻樑、猎犬一般的双眸、豹一般的下顎。 「真巧,我祖父也是一位生物学家。」 「我知道,大名鼎鼎的汤玛斯.赫胥黎,达尔文最忠实的信徒。」他摘下头上的礼帽,行了一个绅士礼道。 「你认得我祖父。」 「整个英国有谁不认识令祖父,阿道斯.赫胥黎先生。」 眼前人带了一股似笑非笑的眼神,阿道斯略一沉吟,便道:「你是从清国的福尔摩沙岛出发搭乘仙后号,昨日才抵达伦敦的吧!右腕受了点伤虽然快痊癒了但应当还是有点不太灵活,现在住在查令街五号的黑眼珠女郎饭店里,不知道离开了湿热的岛屿后返回英伦,面对湿冷又灰暗的天气可还习惯呢?」 「你怎么知道呢?」他细瞇了眼睛道。 「海外研究热带医学,主要的田野调查地点不外乎是:非洲、印度或是东印度海域的海岛,另外从方才我就闻到一股特殊的茶香,叫东方美人,这种茶只有出產在福尔摩沙岛,加上你说你在进行热带病与寄生虫的研究,更让我确定,而昨天入港的船中有一艘仙后号就是来自东印度航线,最后会猜测你右腕受伤是因为刚刚急救时,你以左手按压,但却显得不太灵活,不像是左撇子,因此才会猜测右手受伤勉强使用左手却不熟悉的原因,最后会知道你住在黑眼珠女郎,是因为方才你在施予急救时,露出了一部分带有汉字的火柴盒,据我所知,那只来自黑眼珠女郎。」 「你说的没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绘着艺伎浮世绘的火柴盒,取出一根点燃雪茄道:「我的名字是亨利.威治伍德,此次是从福尔摩沙岛的打狗港转厦门、再经马鲁古群岛、印度回伦敦的,由于我常常年待在热带地区,因此晒了一身黑,我曾经感染疟疾得到当地人的照顾,因此刺了一个纹身纪念我与岛民的友谊。而为了和当地人打交道,就取了一个汉名叫做郇和,这次回来,主要是想参加今晚开幕的万国博览会,此次的博览会最特别之处在于设立了一个『人间动物园』。」 「是展示各大洲的特有生态物种吗?」谢绝了对方递来的雪茄,阿道斯问。 郇和摇摇头道:「不是,是展览各大洲掳获而来的人类,让这些人来到欧洲文明的核心地带,感受前所未有的强大文化洗礼。」 一、欢迎光临博览会-2 第一届万国博览会的举办是在阿道斯出生之前的事情,彼时为了夸耀自工业革命以来经济、热力学电学物理学生物遗传学各方面都辗压全欧陆的祖国,强烈的自信混杂成自我炫耀的风暴,如同孩童吹气球比赛谁吹的最大,此氛围下女王在水晶宫举办一场为期半年的博览会,玻璃的穹顶下摆放着的能製造电流的发电机、装载在火车与船舰上的蒸汽机、以及能够远洋的轮机器具,在开幕的半年间吸引了欧陆各领域的学者与商贾贵冑,他们带着热切的眼神、燃烧的野心且挟强大金流而来,而此后每个国家也都竞相吹起更加炫目且璀璨的泡泡,完全不担心会过度膨胀而破裂,那种感觉总有些盲目,却又有着盲目的快乐,彷彿所有人都在此种氛围的集体催眠下,认为科技是美好的,使所有阶层之人过上美好富裕的生活。 最负盛名的还是上一届的芝加哥博览会了,由建国不到百年的美利坚获得办理权,开幕日压下啟动机一刻,以交流电点亮了会场数千颗灯泡,像是点亮了一隻的眸子,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眺望夜空、甚至望向更闃暗无边的宇宙,对着杳不可见上帝宣示着人类主权的存在。 竟然被独立建国不过百年的美利坚给抢了锋头,对祖国而言,想必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结吧!眼见美利坚的博览会竟如此大获成功,隔一年之后英国伦敦自然也开始密集的电线架设工程,而上至女王下至内阁更是决定倾全国之力,下令为了便是让整个万国博览会更是炫技奇巧之能事,此举便是先从改善伦敦的街灯开始。 当夕阳挹着几缕阳光投影在水晶宫入口,他注意到门口由眾多植物组合成的花园里,矗立着两隻禽龙,禽龙虽然有着如同石头般粗硬的表皮以及四足着地的笨重身躯,但依然逃不过天择命运,在极其漫长的演化生涯中彻底灭绝,仅存少数化石供后人瞻仰其遗容,在这个人工形成的沼泽地上,或许是为了还原更好的侏儸纪时期,周匝还栽种了不少蕨类植物,看得出是最近新栽种下的,有些高大的树种都还绑成三角的木棍支撑,像是病患使用的支架。有趣的是这些孢子植物挺过了数甲子的演变一直存活到了智人统治的时代,如今却反而落得为这些死去復原的模型做陪衬。 「这不是赫胥黎吗?真巧,我们又在这里相遇了。」一转头只见郇和从一辆黑金镶边的福特t型车走下来,古铜色的车身及流线外型,金属锻造的ford在夕阳馀光下闪耀光彩。他持着一支手杖,一袭灰色裁切良好的西装,但左眼仍然带着单边眼镜,就像一个守时且严谨的英国绅士,在任何场合中都能敦守礼仪,阿道斯注意到,郇和的肤色比一般白种人还要深,像是蒸熟的麦芽一样油亮色泽,右眼是深邃的青,令人联想到东方的釉色青花。 「这些化石模型当初都是在你祖父那时代,由雕塑家霍金斯亲自设计,并为了还原更真实的形貌参考了化石权威欧文爵士的诸多建议,歷经第一届万国博览会至现代,至今还是栩栩如生呢!」郇和道。 经过这些模型附近,或许是灯光照射下,禽龙面部阴影反而呈现更加狰狞的效果。如果模型是人格拟人化,阿道斯绝对相信牠们会想代替欧文,将违背神信仰的达尔文,当然也连同祖父一起撕成块状给吃下肚。 「这些分布在热带、亚热带的笔筒树年岁可是不亚于眼前的雕塑模型呢!那时的掠食者眼中,当时的地表几乎都是这样桫罗属的植物吧!不过大部分的孢子植物几乎都被裸子植物给取代了,只剩下至今来存在的少数活化石,长久的时光演进中,这也是一种物竞天择吧!」郇和道,看着阿道斯的表情,郇和自己解释道:「这些树是仙后号从一个叫琉球的地方运送过来的,供应给博览会以及一些私人花园做收藏,也算陪伴了我漫长的海运时光,自从化石热开始后,很多买家有意愿购买一些配的上化石年岁的植物,好装饰他们的花园。」 不远处矗立着水晶宫,钢骨建材配上玻璃宛如设计简洁的透明霜花蛋糕,远远的阿道斯可以注意到,几乎所有延伸的建筑与钢架间都装饰了糖果似的玻璃球,那是白炽灯泡,电是无声的火,白炽的沉默,只要摩擦就能產生永恆的电光石火,不同火柴或是蜡烛在光焰里的自焚,每隔数小时必须剪开灯芯助燃,随着蜡油燃尽而发出一阵细微的喑哑声,电力则是窸窣的摩娑声响,像是名为电的选手日以继夜地在电线上奔驰。 也就在此时,夕阳的馀光如同壁炉内冷却的火焰熄灭的一点都不剩了,取而代之的人造的白炽灯以更为明亮清楚的光照下,数十呎高空上的路灯开关切换,其间不能一秒,他感觉肌肤上的毫毛有一股微麻的搔痒感,此刻听见郇和大声喊了一句小心,转头却只见一根断裂尚燃着火花的电线如同傅柯摆在瞳孔之间准确撞来,随着水晶宫前无数的白炽灯泡瞬间燃起并瞬间炸裂开来,彷彿有一名身披白炽色衣裳的火焰发丝女子自上空蹁僊飞落,以电流的吻轻柔覆住他唇。 一、欢迎光临博览会-3 「汤玛斯,你没事吧!」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清醒时,人已经在水晶宫的内部了,上方垂掛着大型水晶吊灯,眼前除了郇和外,还聚集了许多蓬裙、蕾丝以及皱褶的蛋糕裙摆,穿着着维多利亚服饰的女人像是有着花色翅翼的热带凤蝶,在眼前穿梭。 「郇和,你刚刚叫我什么?」 「郇和?真难得,打从我自打狗领事馆返回到伦敦,就几乎没有听过任何人叫我的汉名了?没想到居然会从你口中听见。」 「那不然我该叫你什么?」此刻阿道斯也逐渐看清眼前人的轮廓,他的眼窝处深邃如陨石撞击过的坑洞,但相较于郇和而言,面部线条却更为深邃且充满稜角,如同河道上下游的差异,上游河道固然稜角尖锐且如刀斧劈深,但下游却显得平缓从容许多。 这人却卖了个关子道:「当然是叫名字了,不过也不要紧的,你就继续叫我郇和好了。」 他一把扶助阿道斯将他的身子给拖起来,此刻已经有两名黑奴扛来了一张装填有金银绣线繁复刺绣装饰的长椅,让阿道斯整张背脊可以舒服的躺卧在其上,「郇和」还是一脸担忧的脸色,递来了一杯水后道:「你真的没事吧!」 「这里是哪里?」他摇摇头问道,他喝了一口带有酸涩的气泡感,这是柠檬碳酸水。 「这里是水晶宫,此刻正在举行第一届万国博览会。」 一听此言阿道斯豁然起身,不可置信地望向周围环境,大厅上方夺目的水晶灯正燃烧着煤气温暖的火光,墙面上金属壁灯也是以煤气点燃。 「伦敦自然博物馆馆长罗斯柴德爵士蒞临博览会。」此刻他清楚的听见一阵宏亮的声响,他猜测高处应当有一个适合扩音的地形,使司仪的声音足以清楚的传递到水晶宫的任何一个角落。 来到水晶宫外围的露台前,可见罗斯柴德爵士拉乘的马车正穿行过恐龙模型的花园间,激起了一阵欢呼声,但更多的欢呼声不是来自爵士本人,而是前方骑乘的四匹由斑马组成的马阵。 「德国实业家冯.西门子蒞临博览会。」 没想到这位德国的商业巨擘竟然也来到博览会了,阿道斯听见身旁之人的议论。 接着又是一阵欢迎的声响,来者从欧亚各国公使乃至还有某某公爵伯爵以及亲王的名讳……从煤气路灯的照射下一辆辆鲜车怒马如鲸豚腾跃而来,而最后一辆马车则是毛色白皙的骏马,华贵的马车上端坐着女王及亲王,女王站起身对着周围群眾挥手致意。 阿道斯注意到,眼前华丽的车队间,全都是兽力,没有任何一辆钢铁打造的汽油动力汽车。 眼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离奇,令他难以置信,难道自己竟然回到了祖父的年代,那个尚以燃烧煤气、鲸油做为光源,物理学还未突破进展将出电力转为光与热的时代。 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离奇的事情呢!他只记得意识模糊前的一刻,一阵光电交织犹如闪电,迅即穿针引线,然而那是他真实亲眼所见的景象,还仅是大脑想像,毕竟自己不是拉普拉斯妖知晓宇宙所有原子的确切位置,仅凭牛顿力学就能探测过去与未来。 此刻他听见有人朗诵着诗句:「人类有多么美,啊!美丽的新世界,有这样的人在里头。」在两道沙发间围坐着一群衣冠楚楚的名媛绅士,阿道斯忍不住走上前,但他坐下的一刻,明显的感觉整个气氛瞬间变的僵硬起来。 不好,此刻他突然意识到祖父既然被称为达尔文的斗牛犬,肯定是树敌无数,此刻自己灵魂在祖父的身体内却一点记忆也没有,万一碰上劲敌,可就危险了。 「怎么了?费兹罗中将,你怎么不继续为我们说说你出海遇见的那些奇闻异事呢?」一名手持孔雀羽扇,穿着奶白色塔夫绸裙约莫五十岁的女子道。 费兹罗道:「尊贵的赫胥黎先生,您一向不是在推广演化论,不然就是在推广演化论的道路上,今天怎么会有空到此,听我这些海外軼闻,不嫌无趣吗?」 就在此时郇和来了,他八面玲瓏的一一的和在场每个人握手致意,在他的称谓下,阿道斯终于了解这里坐了哪些人?包含设计整个史前花园模型的霍金斯、科学家马克斯威尔,以及数名公爵或伯爵,几乎有一半伦敦的社交名流,都聚集在此了。 「罗伯特领事,您是什么时候从打狗回到伦敦的呢!」 「大概有将近一个月了,费兹罗中校,由于我在热带岛屿生活太久,因此回到寒冷的伦敦一度还不适应呢!尤其这几天伦敦充满了雾霾与阴雨,更让我想念热带岛屿,充满了温暖如夏的阳光,丰富的热带水果与美食,简直是个人间天堂。」 阿道斯终于又多知道了一个名字,这位酷似郇和的罗伯特不但是祖父的好友,还是位英国领事。 一说到此,方才那名手持羽扇的女士忍不住羡慕道:「那真是太令人羡慕了,我有风湿的毛病,每到冬日便腿疼的慌,一直想要找个温暖的海岛好好度假。」 「艾比公爵夫人,那绝对是个好去处,只可惜距离实在太遥远了,您还是在温暖的壁炉旁,听着费兹罗中将讲着精采的故事,还来的轻松多了。」 「对了,刚刚聊到哪了呢?是那个什么龙吗?」 「是说龙的化石吧!近日从美国渡海来了一个名为龙巢的马戏团,里头展览三大洋蒐罗而来的奇珍异兽,但最特别的是里头收藏有龙的化石,赫胥黎先生,圣经里龙竟然真实存在,您相信吗?」说这话的是坐在艾比夫人身旁的一名绅士,他年岁和罗伯特十分接近,有着深褐色的头发且留着浓密的络腮鬍。 「兰伯特医生,你怎么会问一个不信上帝的人这样的问题呢!作为背弃神的演化论推动者,赫胥黎应当连家里的圣经都给丢了吧!」费兹罗此言一出,周围人都笑出了声。 「但依我所见这类化石多半是西利曼海蛇那样的假货,这类假造的化石欺瞒民眾的手法都很雷同,先透过耸动的宣传单博取关注,等到被识破后就前往郊区或是乡下的地方,只希望不要再有下一个普鲁士国王遭到欺瞒了。」见状罗伯特赶紧开口缓颊道,他深知赫胥黎好战的性格,若他一开口,下一刻绝对是唇枪舌剑之能事,他赶紧起身道:「依我看,女王殿下应当也已经进入到水晶宫内,开幕演讲即将开始,我们还是快去瞻仰其丰采吧!」 「汤玛斯你还好吗?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当眾人纷纷离开时,罗伯特或许是察觉了赫胥黎的异样,随即在他身旁低声道。 「赫胥黎先生怎么了吗?」望着兰伯特,不知怎么阿道斯有种熟悉的感觉,兰伯特的脸和表情令他有种既视感,一时却想不起来。 「我没事,谢谢你们。」 当阿道斯起身,正要离开厢房之际不料却与人狭路相逢,「喔!是我们的赫胥黎先生来了,伟大达尔文豢养的斗牛犬。」不需要任何介绍,会如此赤裸裸展现嘲讽恶意的,非欧文爵士莫属了。 「找到你的半隻乌龟了吗?今日怎么会有时间来参加博览会呢?」 「已经不需要寻找了,这件事您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若非当初您顺利鑑定了大始祖鸟化石,怎么能为演化论补充物种过渡的失落环节呢?我一直觉得我们x社团非常欠缺您这样的人才,要不要考虑参加我们这个月的定期聚会呢!入会费我可以算你半价喔!」阿道斯虽然不是雄辩滔滔之人,但毕竟有着家族优良的传统,此话一出,周围经过的仕女忍不住笑了出来。 欧文愤怒道:「那是突变,是上帝意志展现的特例,我已经在我的论文里如实陈述了。」 「是吗?但以我的理解,英国皇家学会可是将其认定为演化过度中的『失落环节』呢!我感到遗憾,像您这样的专家怎么会忽略那么明显的细节,骨骼脊椎都呈现爬行类的特徵,蜥蜴的长尾巴、上肢三根指爪中的其中一根特别长,但上身左右关节处却都有鸟类特徵的羽毛。」 白色头发在橘黄色灯光映照下彷彿是燃烧的火焰,像极了一根即将自焚的火柴,他怒喊道:「赫胥黎你下地狱去你吧!上帝会审判你的。」 「我随时坦然接受火刑。」如果祖父在场,他应当会这样说吧! 还是罗伯特上前拉开了两人,此刻周围也聚集好事之人,甚至有採访的记者拿着相机对准两人,要是在讨论下去,没准明天的新闻就出现了化石大战:恐龙与斗牛犬生死斗一类耸动标题了。 「赫胥黎,你身体应该恢復了吧!」行走下阶梯时见四下无人,罗伯特道。 「有什么事情吗?」 「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有一位重要的神秘人物要见你,但请你注意此事务必要保密,不能洩漏隻字片语。」 二、演化失落的环节-1 再次醒来时耳边依旧是大笨鐘的规律声响,伴随着厨房传来熟悉的热水沸腾的蒸气声,室内的景象有些阴暗,那外型酷似费太太的女人(应当是费太太的祖母)点亮了煤气灯,并在角落处点了几根鲸油蜡烛,以烛光填充那暗沉的角落,混杂了淡淡莓果香气,使室内传来一阵略带甜味的宜人感受,看来自己的灵魂还是停留在十九世纪祖父的年代,还未回到二十世纪里。 昨晚是坐着罗伯特的马车回家的,一开始他还有所担忧,幸运的是祖父从年轻时就一直居住在查令街上,整个屋子的屋况与地址与阿道斯的时期并无任何差异,因此阿道斯轻易就的返回到自己的住宅,并且从大衣的口袋中掏出钥匙开门进入。 「赫胥黎先生,您醒了吗?您的早餐:士鲁斯柏立薄饼、太阳蛋与早餐红茶已经准备好了。」费太太的祖母长着栗黑色头发、鼻樑高耸、带着金边眼镜,乍看和费太太本人不大相向,但从矮小略胖的身躯以及分离耳垂,又能看出相似的遗传性状。 感觉到阿道斯的视线,费太太显得有些侷促不安,但阿道斯显然还没有注意,仍旧秉持着生物学家的好奇口吻道:「费太太,请问你的父母亲有人也是天生的捲发吗?」 微微思索,费太太道:「唉呀!赫胥黎先生,今儿你怎么会突然好奇呢!让我想想,我父母亲都不是捲发。」 「您父母亲的祖父、祖母那辈呢?」 「你这问题也就有些远了,毕竟我祖父祖母也都已经去世了好多年啦!让我再想想,我父亲的那边并没有天生捲发的人,倒是我的母亲祖母的姊妹,有一位自小就是豌豆芽般蜷曲的捲发。」 这应当是费太太女儿有着捲发性状的由来囉!阿道斯猜想,在达尔文的时代还未能解答遗传之谜,而是由东欧奥地利一位修士进行豌豆研究后沉寂了数十年,才与演化论建立完美的生物遗传学,基因中所蕴含的性状并不会被中和,而是会隐藏在染色体内,随着遗传模式呈现隐性或显性的变化。 「赫胥黎先生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 「没事,我只是想着,如果您有一位捲发的女儿,应当是十分可喜的一件事。」 「是吗?如果是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赫胥黎先生,老实说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我前年已经生了一个男孩,我和我先生都希望这一胎是女孩,最好是像我姨妈一样,从小就是洋娃娃似的捲发呢!」 「一定是的,我相信。」阿道斯道。 「赫胥黎先生你怎么这么肯定呢?说的好像你是从未来来的人一样。」费太太打趣道。 此刻约定的时间也到了,门外传来马车与门铃声,阿道斯起身离去。 沿着街道奔驰,伦敦的雾霾向来厚重,近几年更是由于煤矿开採的关係,各大煤气工厂设立在郊区,日夜以锅炉烧煤焚烧製造出大煤气,在让这些煤气通过地下管线,延伸至伦敦内一户户乾净整洁的中產阶级房舍内,不论街道或是室内仅要一个开关,便可以带来光源,堪称是乾净无害的能源,殊不知却是以近郊煤炭工厂日日焚烧出黑烟作为等价交换,而开採煤矿的工人更是夜以继日的处在黑烟瀰漫的地心之处,给予世界光的人,其身处的环境却恶劣到充满煤灰尘土,像是爱尔兰传说的小矮人,没有不须付出代价就能获得的能源。 从车窗望出去虽是咫尺的街景,却始终浸泡在浓厚的灰雾里,漫涣成模糊不清的景色,直到一个多鐘头过去,窗外景色才转为广袤起伏的翠绿丘陵、麦田、还有闪烁如珍珠的葡萄园…… 出市区后,车子颠簸的频率频繁了起来,望向窗外,阿道斯突然眼睛一亮,原来路边竟然停了一辆汽车。 古铜色的流线钢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鑽石,然而阿道斯来不及欣赏,马车迅即的从一旁腾跃而过,前方车伕发出叫嚣的声响,阿道斯注意到前方有人手持红旗向前,汽车开始移动。 「我们为什么不坐汽车呢?」阿道斯问。 「你是说那冒着黑烟的怪物吗?别傻了,之前报纸上还画了轿车爆炸的漫画呢!也是因此女王才颁布了红旗法,更何况你看轿车上面一点遮荫也没有,还得吸着蒸气锅炉燃烧煤炭发出的臭味,这我可不大乐意,要知道在我们前往菲尔德庄园前,就会经过煤矿坑了。」罗伯特道。 「菲尔德庄园附近有煤矿坑吗?」方坐上车之际,罗伯特已经简要的告知阿道斯此行的目的地,冯.西门子在伦敦近郊的菲尔德庄园。 罗伯特的表情有点疑惑,道:「菲尔德煤矿可是伦敦近郊最古老的煤矿之一,从上世纪一直稳定的开採煤,至今为止,所出產的几千万吨煤矿累计燃烧的烟雾应当可以把伦敦彻底变成黑夜吧!只是后来煤似乎被开採殆净,为了开採更多的煤,还将山脉内部如同鼴鼠般挖了四通八达,却都没挖到矿脉,后来辗转卖出多手,最后落入了普鲁士的海克尔家族手上,他们家族是透过海外贸易发展致富的,说也神奇,当海克尔家族买下后,便找到矿脉了,眼见煤矿落入外国人之手,海克尔家族便承诺让英国官方以及王室入股,仅留下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正巧随着煤气灯的普及赚了一大笔钱,这家族里除了商界,学界政界都还不少知名人士,最有名的便是恩斯特.海克尔,他有德国的达尔文之称,还宣称一生都要献给演化论,另外,你昨天还跟海克尔家族中其中一人见过面呢!」 「你是说兰伯特?」难怪兰伯特身上有股异于常人的气质,令人一眼就难以忘怀。 「没错,别看兰伯特医生还十分年轻却已声名鹊起,他甫毕业于波士顿大学就已经成功地进行连体婴的分割手术,尤其擅长各种畸形人体的研究,也因此他一来到伦敦就得到皇家学会许多学者的聚会或是沙龙邀请,可以说是大有前程的青年才俊。」 此刻前方出现了一处密生着白樺树的森林,一株株白樺树笔直挺立往上分岔处犄角一般的枝椏,突然一个剧烈震动他险些从椅垫上跌下,马车停止,他与罗伯特自左右下车查看,驾车的马伕:史奈森此刻正在低头查看车轮的状态,接着两手上举着一块合掌大的石头回报道:「客人,真的很抱歉,刚刚驾车时撞上了石头,把轮子的轴心给震断了,这下车子动不了了,该怎么办呢!」 「不要紧的,我和阿道斯先生就用走的吧!」罗伯特道。 「但这里离菲尔德庄园还有一些距离呀!真抱歉,对你们可怎么好意思?不然两位先生,我先快步奔跑回庄园,尽速派另一辆马车过来,就请你们在这里先稍等一下吧!」 二、演化失落的环节-2 一尾白颊山雀迅疾飞来,在几乎要撞击上白樺树枝干时陡然转身,阿道斯注意到,山雀飞走时嘴上叼着一隻黑蛾。 黑白色的樺呎蛾是英国常见的鳞翅目,比例约莫是五比五,然而伦敦市内由于煤气灯燃烧的关係,使得街道的墙壁、鐘楼与尖塔日积月累染上了一层墨,黑蛾的比例也增加了,晚上经过煤气路灯旁不时可见一团墨黑飞舞,然而在这里由于白樺树林的保留,使得白蛾比例大于黑蛾,数千亿万年来天择无处不在,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以敏锐的双眼,观察推理导出演化理论。 阳光自树缝间洒落,照耀在晶莹闪烁的白樺树皮,彷彿少女的肌肤发出透亮的油彩,眼前胴体似的丘陵起伏、农人们在田野间耕种,像极了巴比松画派里牧歌式的田园描绘。走出了白樺树林,空旷的道路两旁种植着新鲜的蔬菜,一群菜粉蝶恍若沾着奶油的小纸片在包心菜上头旋绕着。 「亚里斯多德曾经认为粉蝶是由包心菜上的露水变成的,浑身像是沾着奶油与麵粉,因此称之奶油蝶,受限于观察与实证不足,那时以为颠扑不破之信条,但在今人看起来,这样的想法近于无稽,就像我担任领事的国家,首都才才刚建好铁路,却被当地人视为妖魔鬼怪,好好的蒸气火车头偏要拆下,变成马拉火车,当时我听到这消息时真的是很遗憾,看来将文明与科技传播到那些落后的地方,还真不容易。」罗伯特道。 就在此时阿道斯听见一阵引擎声响,转头却见烟尘中那辆汽车驶来,阿道斯突然上前挥手,做了一个拦截的动作。 「汤玛斯,你这是做什么呢?」 来者停下了车,那人正是兰伯特,他亲切道:「汤玛斯,还有罗伯特先生,真巧,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们呢?」 「我们原本要去附近的菲尔德庄园,但因为马车车轮坏了,不得以徒步。」 「是吗?那真是太不巧了,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我正要前往矿坑巡视,你们可以顺便坐我的车。」 「恭敬不如从命。」猜到了罗伯特绝对会开口婉拒,阿道斯立即开口道。 车辆行驶不过几分鐘,只见后方一辆马车自以轻快地奔跑超过至前方,那挥着马鞭的马伕还发出了一阵挑衅似的口哨声,阿道斯道:「兰伯特先生,你怎么能忍受让区区的马车超越汽车,而不动怒呢!」 「那是当然了,因为法律规定汽车的时速必须在四英哩之下。」罗伯特道。 但阿道斯却说:「不然这样好了,我们打个赌,看您的汽车能不能超越前方的马车如何?」 「汤玛斯你说什么呢?」 「怕什么呢?我们这里有优秀的英国驻外领事,他回去后一定会向长官们如实反映汽车的好处的。」 「我接受这个赌约。」兰伯特道。 马伕约瑟已经有二十多年的赶马车经验了,在伦敦为富商名人驾车,也是习以为常的工作之一,作为一个衬职的马伕,他时刻提醒自己要遵守礼仪,穿着得体合身的燕尾服与衬衫,才能为绅士们服务,然而这几年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便是汽车的出现,汽车发动时不但会发出吵闹的噪音,还会製造出令人作呕的煤烟,更令人厌恶的是司机常常都是穿着脏污的上衣,以至于看起来就像是个终年不见天日的煤矿工人,虽然这样冒着黑烟的怪物目前并不多见,而英国也通过了红旗法禁止汽车因高速而伤人或翻覆,但他只要看见这慢吞吞的庞然大物,便忍不住想要超越过去并嘲笑一番,正如刚才那辆黄铜色的轿车。 然而今天的状况有点不大一样,驾着马车超越没多久,突然就听到一阵高速的引擎声响,夹杂着后方的烟尘滚滚,他忍不住擦了擦眼镜,是的,自己没看错,后方的汽车竟然以高速驶来,一个华丽的超车,瞬间驶到自己前方来。 约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被自己狠狠地甩在后头、连车尾灯都看不到的汽车,竟然超越到了自己前方,气不打一处来,瞬间不管后方乘坐的客人舒适与否,奋力的拉起马韁绳,当马车再度超车时发出一阵阵嘿嘿的嘲笑声响。 但约瑟得意显然没有多久,不过几分鐘,汽车再度超越到了马车前,原来是阿道斯眼见马车再度超越,直接越过了前座替换了原驾驶,自己开起车来,他原本就擅长开车,虽然车型与自己熟悉的并不同,但踩起油门来就是有熟悉的欢愉感,在兰伯特的授意下,直接无视后方罗伯特的苦脸,踩起油门华丽的转动方向盘,再度超车。 这下约瑟真的晕了,打从娘胎就没见过这样的汽车,更没见过这样的驾驶,他拼命的挥舞马鞭驱赶马匹,然而马车最快的时速也无法超过四十,加上兽力也有疲惫无以为继的时刻,坚持没多久,就连汽车排放出的烟尘一点也看不见了。 当汽车停在菲尔德庄园前,阿道斯走了下来,只见罗伯特手脚发软跑到一旁似乎是要乾呕,但兰伯特却神色自若,走向前向阿道斯握手致意道:「今天我真是太开眼界了,没想到赫胥黎除了知识与雄辩令人佩服外,对新技术的掌握也是如此高明,果然名不虚传,我之前就听说您的《演化论与伦理学》一书被翻译传到了东亚,如今东亚各国也开始盛传着保种救国的思想,低下阶层者仅仅能使用技术,就像手脚一样,而真正的菁英思维者其最大差异,便是能活用技术与思维,成为头脑的存在引导世界前进,今天的赌局是你赢了,我甘拜下风。」 「别这样说,我只是藉着你汽车的优良性能才能超越马车,即使驾驶的人不是我,换作是你或是任何一位驾驶,都可以轻松超越。」 「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相信在不久的未来,所有高科技產品终将淘汰那些过时、无用的產物,而更加科技且便利的美丽新世界,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全面降临。」 二、演化失落的环节-3 当铁门推开,宅邸前方是一座典雅的英式庭院,但不远处却有一座鸟翼的中式凉亭,浅浅水道蜿蜒周匝,但水却几乎乾涸了,露出底下的白石、乾枯的落叶和青苔,前方有一片由花园墙和垂杨树组成的走廊,入口处,一名穿着深黑色长裙的女子如同棋盘上的皇后,正等待他们到来。 「我是西门子先生的秘书:珍妮,在这里等待两位已久,你们是赫胥黎先生和斯文豪先生吧!请跟我来。」 珍妮的脚步很快,一走入廊道,阿道斯便明白珍妮在此等候的用意了,眼前是绿树交织的廊道构筑的迷宫,外观看起来并不复杂,但里头却是别有洞天,每一条路径都极为相像,而且几乎每一棵树的大小与枝干都修剪到几乎一模一样,乍看之下难以分辨。 珍妮的脚步很快,阿道斯跨出极大的步伐,却始终与珍妮维持一段距离,眼见两人距离逐渐拉远,阿道斯调整脚下步伐以竞走的方式,但不知为何?却与珍妮的距妮逐渐拉开,一个转角,他失去了眼前的黑影。 此刻突然一阵铃鐺声响,只见从前方两侧一直蔓延到他的周遭,数十、不,至少有数百个小铃鐺几乎同时响起,此刻阿道斯注意到了,原来就在两侧生长出一大长排紫阳花的花墙间,肩膀高的地方系着长长的绳索,上头绑着一连串着小金玲,只见珍妮正扯着一条绳子,发出一连串的铃鐺声。 「这里是中国式的庭院设计,中国式庭院为了避免新生长的花朵会被雀鸟损害,因此在一些长着草木的地方都会设计铃鐺,以驱赶鸟类。」珍妮解释道。 大厅里放着一幅长达八十公尺长的油画,几乎将整个环形的大厅都要还绕一圈了,一开始看到如此长的巨幅作品,阿道斯感到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幅画的用意,自从摄影发展敏锐的镜头对人容貌、光线以及轮廓线瞬息万变的捕捉,使得画家只能走向户外,捕捉那瞬息万变光影、明暗与景深,十九世纪初盛行的新古典主义,细腻调和的油彩以及典雅和缓的身体曲线似乎註定了江河日下的末日,因为摄影风行死去的,不仅仅是肖像画,还有新古典主义那种英雄史诗艺术,高贵的外貌以及肌腱与肢体张力在画面上剑拔弩张的展现。但这幅画作者显然不同意这样的论点,八十公尺的长幅上罗列了十几人,他们各自站立在野外的丘陵上面对不同的方向,或坐或卧,背景则是海潮似起伏的绿林,中央呈现三角般精准构图的三人,顶点处男子额前的发际很高,一双眼睛似乎在深思什么?目光沉鬱如地层高温挤压过的黑炭,不同印刷像上刻意夸大高耸的额头呈现猿猴的滑稽,画中的达尔文看起来更像是猿猴中的领导者,只是压抑着一股深层的野性。 右后方的男子戴着细框长方形眼镜,一双淡绿色的眼睛瞇的如热带雨林的变色龙,那神色似乎更加阴鬱、不驯,光以一种特定方式均匀撒落在三人面容上,并在轮廓边缘适当褪去,而右侧之人一手搭在前者肩上,略微方形的下顎、猎犬的眼神,共同将右手放在一本线装笔记上。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雅典学院吧!这三人是达尔文、华莱士还有……我?」他险些将祖父一词给说出口。 「不只,你再看看。」一阵温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一转头,只见一名约莫五、六十岁的男子,背脊微驼,带着金边眼镜,深褐参差的发色如同古生代沉积至今交叠挤压的渐层,那正是西门子。 阿道斯转身再看,这次他目光注意到长幅的其他构图,左下角那一双阴驇的眼神如同禽龙,以爬虫类的姿态佔据一角彷彿睥睨着画框之外的观看者,那是欧文爵士,再来则是两鬓与下顎都留着浓密发鬚的史宾塞,像是一隻内敛却又锐利的黑豹,还有贝兹、胡克……诸多着名的学者,如果说《雅典学院》中将纵身的景深,将科学家、哲人、艺术家与诗人分为各自独立却又调和统一的构图里,以中央的苏格拉底与年轻学者为中心,而这幅长幅就是将当代古生物、人类、昆虫、地质学者给匯聚在一处的尝试,但画者扬弃了神殿那样崇高且神圣的背景,将一干维多利亚时代的学者聚集于充满藤蔓、阔叶与树林的背景,如同古生代那巨型生物仍活跃于地表的时代,更显出人物的野性,这是正确却富有创造性的尝试,《演化论》里没有任何观察不是从野外实践观察而来。 「这是我将当代在《演化论》思想的推动中佔有重要地位的学者,结合巴黎学院数十位画家共同构图,经过四、五年的时间为我画出的作品,这真是一幅令人惊异的好画呢!」 「没错,画中之人同时也是x社团中的成员,当然,除了欧文爵士之外。」阿道斯道。 「虽然他本人应当不愿同意,但歷史是不能否认他对演化论的贡献的。」西门子以极为严肃,并未带有一丝嘲讽的口问道。 「西门子先生,请问您找我来,究竟是何事呢?」虽然出发时在马车上,罗伯特已经约略透漏今天所见之人乃是冯.西门子了,但此行目的为何罗伯特却不便多言,因此一见面,阿道斯便开门见山道。 「在这之前,赫胥黎先生,我想请你先看一个东西。」他指着长条石桌上的牛皮纸袋道。 打开文件第一页,是一张化石图片。 石板上蜥蜴一般的头骨,但前肢却呈现大字形的羽翼开展,翅翼上清楚可见中空羽心的痕跡,以及不对衬的羽毛,能够產生飞行的上升力,那是鸟类的特徵,但下身却有半月形的腕骨,和鸟类、恐龙都具备的独特踝关节:跖骨,一看到这张照片,阿道斯就已经了然于心。 「这是就是上个月在索伦霍芬石场发现的始祖鸟化石吧!相较于目前收藏于伦敦自然史博物馆的那具无头的大始祖鸟,这具化石保存的简直是令人惊叹,这被称为柏林标本的化石后来是由您购买的吧!莫非……」 「没错,赫胥黎先生,我要请你寻找的,就是这具始祖鸟的化石,当初在索伦霍芬出土过两个始祖鸟的化石,但是因为这两个化石都被国外的买家给收购,造成吾国德意志举国上下的遗憾,但幸运的是不久化石又再度出土,这具最为完整的始祖鸟标本,不单单是填充恐龙与鸟之间失落环节,也是吾国德意志骄傲,因此我才不远千里带到此地,打算请林奈学会的学者为我做进一步的鑑定,确认标本和大始祖鸟伦敦标本的亲缘关係,但却在昨日清晨,不翼而飞了。」 昨日清晨,那不就是在博览会开幕的当天吗?阿道斯想。 「要是失窃的化石无法顺利寻获,这对英德两国的友谊恐怕会造成不可磨灭的伤痕,因此,这不是请求,而是要求,为了两国长远发展,请务必要找出化石。但会找上您,除了以上原因外,还有另一层,赫胥黎先生,对你本身而言,始祖鸟应当也是意义非凡才是,当初,达尔文演化论正受到排山倒海的阻碍,如果不是伦敦标本适时出土,提供了真实无二的铁证,证明恐龙演化为鸟的存在证据,演化论又岂能在近几年间星火燎原深入人心呢!不单单是为了你自己,以家族之名,请你一定要找出始祖鸟的化石,更何况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我已经将此事写信给吾国陛下腓特烈.威廉二世了。」冯.西门子道。 「什么?」闻言阿道斯与罗伯特不由得同时皱了眉头,威廉二世主张强权外交,雄心勃勃,万一他以此为由向女皇兴兵问罪,那恐怕又会是一场战争了。 然而就在此时,冯.西门子一个踉蹌,珍妮随即上前扶住他,并自口袋中拿出一小包药,让西门子和着水服用。 「抱歉,西门子先生有失眠和一些精神耗弱的疾病,我先送他进房间休息,如果两位想要再问一些详细的细节,我请负责守卫的卡森先生来为你说明。」 二、演化失落的环节-4 约莫十五分鐘后,一名看起来五十多岁、略为佝僂的男子走来,他的模样看起来与其说是守卫,倒不如说是园丁,指尖与膝盖处还沾满了泥土。 「我方才才将死者给埋葬了,因此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土,对两位真是失礼。」他一面说,一面没少鼻子抽气,感觉十分难过。 「死者是?」 「我最好的朋友:雷。」 「他说的雷是一隻藏獒,不是人类,卡森先生,我不是提醒您在我带领赫胥黎来之前,不要将那隻狗给埋葬,这样会影响我们的侦查的。」罗伯特皱眉道。 「但……但我真的不得已呀!雷是我最好的伙伴,我怎么能看他曝尸荒野呢!」卡森喃喃委屈道。 「雷的事情暂且先放一边,卡森先生,麻烦您先告诉我们当天发生事情的经过吧!」阿道斯道。 「好的。」卡森面带委屈地坐下,拿起手帕抹抹眼泪,又抽了两下鼻子才道:「我记得是前天晚上十点吧!我睡觉睡到一半,突然所有的猎犬朝着西面一阵狂吠,但奇怪的是我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因此我赶紧通知警卫威廉,他先带着豢养的藏獒雷和十隻猎犬一起到西边巡视,西边是一片广阔的森林,我猜测可能是某种野生动物,可能是郊区的狼群闯入,那时我拿着煤油灯四处搜寻,走了几十里路却一无所获,但奇怪的是狗却十分的兴奋跳上跳下,几乎难以控制,正当我一无所获,本来打算要放弃时,却发现地面上留下了好几个不属于人类的脚印,那些脚印有大有小,我将我的脚放在旁边比较,只见有的足足比我的脚大了一点五倍。」 「脚印有保留下来吗?请带我去看看。」阿道斯问道。 「这……昨日下了一场大雨,不少脚印都冲刷殆尽了,这可能会有些困难。当时我让雷闻闻这些脚印,因为雷是我所豢养的狗当中嗅觉最为灵敏的,只要他闻过的气味,即使再数公里之外,他也可以找到精准的位置,但那时狗儿们似乎害怕着什么似的,所有原本跑至前方的猎犬突然全都跑了回来,此刻,我突然感觉到一阵阵来自地面间歇性的颤抖,在树林分岔间,一名猩猩一样的巨人走了过来,我吓的跌坐在地面之上,那人起码是我身高的两倍,浑身都是棕色的长毛,一双眼睛像是两团火似的在窟窿的眼眶内熊熊燃烧着,所有的猎犬都吓得跑走了,只剩下雷,这隻忠心耿耿的藏獒依旧徘徊在我身边,但我清楚地感觉到雷也十分害怕,随着怪物的靠近,雷起身嚎叫,接着,像是奋力一搏做着最后的衝刺似的,雷往前衝了去,我听见一阵强烈的嘶吼,却无法分辨哪些是野兽发出的声响,我挣扎的爬起,拿着猎枪对着前方,碰了一声,硫磺的烟硝味传来,以这样的准度和乱枪打鸟无异吧!但我心底想的只有一件事情,倘若真是怪兽,这一枪应当多少可以有点吓阻意味,然而,就在此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突然四周变得很安静,在不远处的森林外缘,月光以砂糖的方式参差筛漏,田间包心菜叶上原本凝结的露珠,逐渐变成了奶油色柔软虫子,接着,叶片上每一隻虫都长出了淡黄色毛茸茸翅膀,一面飞翔一面撒着麵粉,漩涡般的向夜空上的满月飞去。」 这样的描述显然太过离奇,因此阿道斯微微皱眉道:「那之后呢!」 「赫胥黎先生,请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喝酒,我也知道自己所见的景象太过匪夷所思,因此令人难以置信,我被那样的景象震慑了许久,直到几十分鐘后才恢復平静,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雷,但没有用,无论我怎么喊,雷都没有回应,当下我内心一阵惊慌,担心雷已经成了猛兽的佳餚了,此刻天色十分漆黑,原本跑走的猎犬们,此时都已回到我的身边,我点选一下数量没有缺少后,除了雷之外,我就带着狗儿回到宅邸了。」 心神不寧的回到宅邸,我便看见西门子先生坐在大厅的正中央,想必是被惊醒了吧!他的神色看起来十分严肃,听完我的匯报后,他直接起身,要去检查始祖鸟的化石,沿着阶梯往下走去,一个个开啟门锁,那时我千真万确的确认,始祖鸟化石还在,真的还在,我们便一起上来了。」 「那时的时间是几点?还记得吗?」 「晚上十一点,我们邻近有一个鐘楼,我上来时正巧听见准时十一点大鐘传来的声响。」 「一同下去的人有谁?」 「我、西门子先生还有珍妮小姐。」 「那你们是何时发现始祖鸟的化石失踪的呢!」 「隔日一早,用过早餐之后,因为我们要准备将化石装箱,送去自然史博物馆,我们便一同下楼,但当来到地下室,却发现门是开着的,而里头的化石也消失无踪了!接着奉了西门子先生的命令,我和几名僕人到处寻找,却都一无所获,直到我在一棵粗大的山毛櫸树下,看到了许多断肢残骸,当下我险些没哭出声来,那是雷,那该死的野兽,竟然把雷生吞活剥了。」一说到此,他又激动地开始啜泣,感觉在问案下去,似乎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所幸这时珍妮小姐回来了,她示意卡森离开后,接着便对两人道:「西门子先生已经进房休息了,两位若还有什么问题,就由我来回答吧!」 「我想下去看看存放始祖鸟化石的地方。」阿道斯道。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呈现回旋的形状,在伦敦许多百年歷史以上的庄园都有如此的建筑构造,感觉楼梯潮湿且阴暗,就在此时,珍妮触动了某些按钮,瞬间带来了光明。 「置于墙上的是伏打电堆,是搬来此西门子先生装设的,西门子先生向来喜欢各种科学发明,原本他是想要整栋装设发电机的,却担心破坏这栋建筑的内部结构,因此就改用伏打电堆,虽然伏打电堆储电性仅三个半小时便需充电,不如煤气灯来的持久。」珍妮解释道。 转了两个回圈后,便到了地下室,眼前有一个栅栏铁门,按了一旁的按钮珍妮皱了一下眉头道:「这个伏打电堆不知是不是坏了,还是卡森先生又忘了充电了呢!算了……」 明灭的橘色光芒传来,她转身自角落出取出油灯,人类自穴居演化而来最原始的光能,阿道斯问道:「这个地窖只有一个锁吗?」 「没错,就存放在西门子先生身上。」 此刻铁栅门空空荡荡,阿道斯领着油灯进去转了一圈后离开。 「从地窖离开只有一条通道吗?」阿道斯问道。 「没错。」 当走回大厅之际,只见一名穿着絳红色绒布外套,头发绑成小马尾、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以一种神色不善的匆忙感,快步走入,险些撞上了阿道斯,但后者一点歉意也没有,只是瞪了两人一眼,便转身离去。 「真的很抱歉,那是西门子先生的大少爷,李.西门子,他最近有些心情不佳,请两位多多包涵。」见状,珍妮道。 「怎么了吗?」方走道玄关,正要蹲下身子穿好皮鞋,却见阿道斯穿好了一隻靴子,却盯着另一隻靴子端详。 「方才来时经过白樺树林时,我鞋子好像进了一点小石头,检查一下。」接着道:「对了,请教一件事情,珍妮小姐,那始祖鸟化石失踪的那日,有任何人离开这间庄园吗?」 珍妮侧着头思索了半晌道:「倘若离开庄园会先走入迷宫花园,多少都会因为经过花木的关係发出一些铃声,毕竟这四周十分安静,就算我没听见,也该有其他人会听见才是,但我一直到隔夜,都没有听到任何铃声,因此应该是没有任何人离开,除了清晨之际下了一场雨,滴滴答答的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吧!而隔天泥地上也也没有任何马车移动过的车辙。」 「好的,谢谢你的说明,另外如果方便的话,请带我去雷埋葬的地点,我想要挖开一下墓穴做个检查。」 三、电流女郎-1 雷埋葬的地点并不深,阿道斯与罗伯特挖了几十分鐘后,便露出了装尸体的布袋,由于已经埋葬半日的关係,割开布袋立即传来一阵阵令人不安的腐败的气味,水分丰富的内脏处还可以看见蛆虫蠕动,不过两人毕竟都是习于解剖动物与製作标本的生物学家,很快便戴起手套并取出手术刀镊子与剪刀,极有默契的将雷的尸体检查了一遍。 「珍妮小姐,卡森先生是说,雷是被野人袭击死去的吧!请问野人手上是否有携带任何武器,不论是棍棒、石器或是铁器皆可。」 此刻珍妮站立在离两个起码五十步的距离,她拿着手帕摀住口鼻,表情显得十分不情愿,对于第一次看见新鲜尸体的人,珍妮的反应实属正常不过了,只是阿道斯有时实在无法理解,蛆虫可是地球上最可爱的生物之一了,在动物体内有难以计数的微生物,在免疫系统的作用下呈现一个平衡共生的阶段,但随着宿主死后平衡打破,微生物便不受控制的恣意繁殖生长了,这个过程俗称「腐化」,并吸引了丽蝇与麻蝇的產卵,当然对多数人这并不是一个快乐的过程,但要是没有这些食腐者,地球上可就被尸体给塞满到一点活人的空间都不剩了。 珍妮思索了一下确认道:「没有,卡森先生说野人力大无穷,他一拳击打过去,像是打在一堵密实的墙壁上,他说是徒手将雷给撕碎的。」 「好,谢谢。」 回程时依旧是坐着马车,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修好的马车随着一路奔驰仍规律地传来晃动感,这是阿道斯更加想念起汽车的种种优点了,但罗伯特听完却敬谢不敏,还宣称那种晕眩的感觉一生一次就够了。 一路上两人又讨论了些案情,阿道斯道:「始祖鸟遭窃,不可能是一人所为,一定是背后某个团体想要藉此得到利益,抑或是藉此让某些团体遭到打击,如果没有特别的线索,我觉得应当从这两点来做个突破思考,另外,始祖鸟化石到此这件事,有多少人知晓呢?」 「据我所知西门子此行十分低调,此来并未透漏过任何讯息,要说有机会知道始祖鸟化石的出土,恐怕也是皇家学会之人,才有可能。」罗伯特道。 「那我们就从皇家学会中与始祖鸟有密切相关的人开始调查好了,有哪些阵营会因为始祖鸟化石的失踪而获利,抑或相反的能够作为报復的工具?」 「要这样说的话人数恐怕不少,尤其是伦敦标本的出土证明了演化论中失落的环节,这点可是引起『神创论』的强烈不满,后来有些人便成立了一个叫做『天选者』的社团,他们行为激进,四处用煽动的言论和传单发放许多詆毁演化论和反科学的文字,甚至还纵火烧毁了一个蓝灯书坊,只因为他们出版达尔文的作品。」 「如果他们的行为真的如此疯狂,那么将怒气迁移到始祖鸟化石也是不无可能的,毕竟欧文爵士和神创论者目前仍坚信伦敦标本只是突变,并非演化,而据方才西门子提供的资料来看,柏林标本却的所有性状特徵与伦敦标本的特徵是相当一致,甚至更符合『爬虫与鸟的过度』,只要柏林标本能得到专家完整鑑定,应当会能成为比伦敦标本更具效力的化石样本,这应当是神创论者所不希望见到的事情,只是底下的神选者毕竟只是旗子般的角色,幕后必定还是有人操纵方有可能做恶,看来还是要先从皇家学院里开始调查。」 「那要从谁开始呢?」 阿道斯闭上双眼,此刻一个禽龙似的身形跳出来,他道:「欧文爵士,他是伦敦标本的鑑定者,如果能和他谈谈,说不定能找出一些线索。」 罗伯特皱眉道:「依我看来有些困难,他会愿意见我们吗?」 「欧文爵士是古生物化石的专家,不论此事和他是否相关,应当都可以问到一些相关的线索。」 此刻感觉马车的速度一整个慢了下来,阿道斯往窗外望去,原来是马车此时驶入了热闹的街市间,卡奈森道:「两位先生,真是抱歉,前方突然涌入了大量的市民,现在路况十分壅塞,恐怕要在这里困一阵子,人群才有可能疏散。」 「是吗?那不要紧,不然我就下来用走的吧!反正这里离我家也不远了。」阿道斯道。 前方身上披掛着波斯毯与闪亮流苏的大象缓慢踏步前来,最上方端坐的却是一个不足五呎的侏儒男子,后方跟随着十一匹配带着鲜红色鞍具的马,马额上装饰的流苏如同不断跳跃的火焰,中央有十几名身着浮夸色系灯笼裤的男男女女手持着风琴、竖笛与鼓……使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热带飘移而来的花色鸚鵡顶着蓬状的头饰以及一身炫彩,马车上拉着一个体型有三人大的胖女人,穿着清凉且不断对着民眾做飞吻,后方则是一幅油彩画的看板,上头手绘出喷着火焰的龙、有着鱼尾的人鱼…… 「来龙巢看马戏喔!巨大的白色帐篷已经在郊外搭起了,里头有全世界最精彩的马戏和魔术表演,还有最令你大开眼界的畸人秀以及各种五大洲三大洋蒐罗而来的怪物,一的人只要三便士,快到龙巢来参观,经歷一场前所未有的感官奇异之旅喔!」 围观的群眾不断好奇地涌向马路间,此刻游行的队伍停下来,这一群人便直接在地点开始进行各种杂技,立在彩球上的花脸小丑吐出一大口火焰逗乐了一大群观眾,丢着酒瓶的高帽子男孩将手上的酒瓶从三个变成五个再到十个当酒瓶几乎要甩出去时以恍若磁力的方式瞬间勾回。 这真是太有趣了,处在人群中,但很快阿道斯便发现他和罗伯特走散了,眼前这里大略挤满了伦敦十分之一的市民,想要找到人大概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阿道斯想要离开却也有些困难,围观的群眾就像潮水,固定的把他挤向某个方向,他试图往人群较少的地方疏散,好不容易终于走到比较边缘的巷弄里。这里也有一些零散的表演,但和外头的巨兽和华丽的声光表演下,显然沉静不少,一名魔术师打扮的礼帽者正从帽中放出数十隻纯白的鸽子来,再过去则是一名亚麻仁色肌肤的女子被一条的真丝绳索与护具缠绕,悬掛在木粱之上,小巧的足尖离地面约莫一尺的距离,她身上穿着由绝缘帆布製成的洋装,眼珠是沉静的漆黑,像是神秘却坚硬的黑曜石般。 她脚下的地面放了数十片黄铜做成的花瓣与叶片,随着魔术师将一根长长的带电的玻璃管,管子一端则以真丝缠绕莱顿瓶,碰触她的蛇一般的腰隻,那些花瓣与叶片便朝着上方:女郎的脸颊、抚媚动人的纤纤玉手、还有向上飞升的发丝冉冉升起了,阳光照射下,那酒红色的头发像是在无声的燃烧一样。 此刻魔术师将一白炽灯泡,以花束的姿态递给那名女子,那玻璃球体内的马蹄形的金属圈產生了一股蓝白色的光,像是捕获了闪电。 丢入一便士之人便能亲吻我的脸颊,感受电流的魔力。下方的文字写道。 眼前的景象令人想起十八世纪初期曾经有过的「悬起的男孩」实验,阿道斯情不自禁的走过去,眼前这名电流女郎有种似曾相似之感,使他想上前确认。 「美丽的女士,请问我如何才能亲吻你的唇呢?」 女郎并没有太大的惊讶,或许是她时常得面对类似的询问,因此习惯将此类问题归类成了一种男女之间的情趣,而且是有助于生意的那种。 「你叫什么名字?」 「阿道斯。」一不小心他说了自己的本名,而不是祖父。 「那你得先找出这个谜题的解答才可,回答我:在上帝所造的万物中,什么东西的速度最快?」 在古老的传说里,勇者带着魔王之女逃逸时,面对马厩内一匹名为风、一匹名为思想的马,勇者选择了风,殊不知最快的乃是思想,此刻阿道斯微一沉吟,说出了答案:「电流。」 「什么东西既是物质,又是能量。」 「光,正如你手上的诞生的电光。」 最后一个问题:「伦敦的点灯者a终年为街灯点光,后来不堪负荷想找人协助,但为了公平起见,每人的工作分配天数必须是邻近的两数二次方,如果找到一人协助时,a与b一年需点几次方灯光;若找到三人分担,a、b和c则各需点几次方的灯。」 「一人分担时须点13、14的二次方;若三人则分别是10、11、12的二次方。」 「那好,阿道斯,闭上你的眼睛。」 一股微微酥麻的搔痒感,从脚趾间蔓延到全身,像是有电流一寸寸的吻遍肌肤,他感觉头发似乎都随着电流跟着反抗地心引力了,他几乎以为自己会经歷一场穿越,但没有,当睁开眼睛的一刻,从那双漆黑色眸子的倒影里,反射出一名身披大衣的暗色身影,正隐匿在墙壁转角处窥视着他。 他迅速的转身衝出,想要去追那人,早在他行走在白樺树林时,便注意到有一个陌生的身影与他保持了不远不近的固定距离,当他故意停下在田间与罗伯特谈论白粉蝶时,那人便停下,但当两人开始走时,那人也开始移动了,当坐上轿车后那人不知哪里弄来一台脚踏车紧跟其后,也是因此,他才故意在坐上轿车时玩了一个奇怪的赌约,表面上是竞技,实则摆脱。 此刻他没有犹豫,瞬间往后衝去,估计此人离自己不过数十公尺,以自己的脚力一定可以瞬间扯下那人的帽子,揪出真面目。 但这次他却没有算准,那人奔跑速度并不快,但奇怪的是脚步比一般人还要大,几乎一大步就是一个跳跃的距离,阿道斯追了一阵不但没有靠近反而拉开了距离,随着那褐色的身影绕了好几的弯,原本阿道斯担心的是那人会鑽入游行附近的群眾中,这样一来在茫茫人海中自己就绝对找不到那身影了,但那人不知为何却逕直往巷子拐进,眼见巷内人逐渐减少,那人似乎也累了,脚步逐渐放慢,只要再一下子,应当就能追到了,到时自己要拉开他的帽子,看清楚他的模样。 然而最后,跟踪者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了,望向前方一堵高大墙壁,这是飞鸟也难以飞过的死巷,但人却离奇消失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三、电流女郎-2 当他再度回来时,方才表演的人全都消失了,魔术师、小丑还有电流女郎,都如同阳光晒融的雾气转瞬间消失的乾乾净净,不禁令他悵然。 地面上飘来一张传单,拾起一看,上头印刷着龙巢二字,下方则是美人鱼、猩猩夫人的刻版印刷。 「你知道龙巢吗?」在已经疏散的人群中,阿道斯很容易就看到了罗伯特,在对后者一个挥手后,他小跑步迎面而来。 接过阿道斯递来的传单,罗伯特露出一个专业生物学家露出的轻视神情道:「龙巢就位于伦敦的近郊,是上个月从美国渡海来到欧洲着名的畸人秀马戏团,龙巢号称曾经横渡过太平洋,铁笼子里蒐罗了号称是各洲掠夺而来的珍禽异兽,有美人鱼、喷火的龙、侏儒和浑身密生毛发的类人猿,依我看,里头十之八九都是斐济美人鱼那类的假货,遗憾的是在我们的城市里多数民眾终其一身都无法出海去看见那些更丰富且令人惊异的生态物种,也因此这类的骗术以及唬弄人心的伎俩总是层出不穷。」 「是吗?不过我倒是想要去看看,看这里写的介绍:模里西斯大鸟标本,羽毛蓬乱,不会飞行,光看外型不知道和鸽子有哪些亲缘上的关係。」 罗伯特的表情有些惊讶,忍不住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吗?」 「不知道,就是一种直觉吧!总觉得如果去到那里,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什么的线索。」 这两天赫胥黎的反应真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和之前相比,彷彿换了个人似的,但罗伯特也没多想,随即亮着双眼道:「对了,有件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猜我刚刚遇见了谁?欧文爵士。」 「这么巧。」 「明天早上十一点,他同意在他的宅邸与我们相见。」 随着七点整一到,整个街灯缓慢亮起。一盏盏街灯逐渐燃起,淡橘色的火光使得整片青花色的夜空漾起了一层油亮的柔晕,像是要滴下那鲜艳的油彩一样,站在窗旁往外凝望,像是一幅色彩未乾的油画,彷彿过饱和的顏料随时都会从画布之上滴落,梵谷在亚尔所看见的星空应当就是如此吧!不然如何去解释〈星月夜〉画中那扰动的光线曲线,星光、月光以及煤气灯散发的黄、橙间的色泽,使得整个夜空不单单仅是纯粹的黑,而是混入了紫霞色那样深邃且神祕,毕竟在他身存的时代街灯全都被白炽灯泡给取代,那样的明亮又惨白,光是最温润的滤镜、酒一样的存在,能让眼前一切景物都变得微醺起来。 「汤玛斯先生晚上好,很高兴在这个时候见到你,您是想要藉由夜间散步,来思考物种绵延的道里吗?您出版的《天演论》书店都被抢购一空,我阅读您书中阐述的理论令我非常震惊,我穷极一生也想没有想过这样的真知灼见,没想到今日会遇见您这样伟大的人,不然就可以请你为我签个名了。」只见一名穿着黑长裤配牛皮背心的男子,上头的名牌写上乔治,头戴鸭舌帽,手持一根长长的灯桿。 这是一名点灯人,从他的语气来看,似乎是祖父的旧识,阿道斯顺着他的话头道:「您好,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呢?」 「五十年囉!」 火光照耀,乔治的脸如同承受光面的星球,右侧的轮廓线融入了夜色中,左侧的脸却在火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新古典主义那样的色泽饱满与光亮,或许是倒影的关係,此刻他的左眼也映射后方无数街灯内的火光。 「你们一开始就是用煤气点燃灯吗?还是用蜂蜡?」 「不是的,我们点灯人所使用的是鲸油,那种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海里巨兽。据说第一代点灯人所使用的街灯燃料是蜂蜡没错,蜂蜡质轻且燃烧起来有一股细细的甜香,燃烧而出的烟也十分细緻,简直就像是瘦削的芭蕾伶娜垫起脚尖跳着旋转舞一样呢!但后来蜂蜡数量毕竟有限,市政府就开始寻找其他适合的替代材料,鲸油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替代品,由彼岸的南太基漂洋过海而来,点燃了整个欧洲大陆呢!现在有些用不起煤气灯的家庭还是使用鲸油蜡烛,像我就是,我这里有一根你可以闻闻。」 阿道斯靠近闻了一下,乔治道:「有一股刺鼻的气味没错吧!这大概是全世界最臭的油吧!出自于露脊鲸,据说鲸脑油之中香气最为浓郁,能散发出琬若能使人做了一场好梦,则非抹香鲸製作的蜡烛莫属,我虽未亲眼所见,但听说那抹香鲸的脑袋,比一间卧室还要大呢!真是做梦也难以想像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大的脑袋,我的梦想是存够了钱后,能为自己买一支龙脑香的蜡烛,燃烧一个晚上什么都不做,光闻这股香气。」 「听说欧陆有些都市,已经架起了这样的街灯了,就像是人类成功的捕获了闪电,人类不仅仅能捕获海中巨兽,还包含天神的武器,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们点灯人也会彻底消失在这个舞台吧!我从十四岁时就从事点灯人这份工作,至今也已经过了半个世纪了吧!」 「你年轻时有多少点灯人跟你一起工作呢?」 「有365个人喔!三十多年前的伦敦被划分为三百六十五个小区,每个区每一条街都有一个专职的点灯人,每日重复着点灯、熄灯,还要在烛火烧到一半时减掉灯芯、清除过多堆积的蜡油,那时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发明出一种不用减去灯芯的灯,那我就可以不必那么疲累了,现在想想这样的想法还真是傻呀!不须点灯的工作不也就不需要点灯人了吗?后来真的出现这样的发明了,只需打开开关、点火就完成工作的煤气灯出现了,于是小区也跟着重新划分,那时我一天要点十条街的灯,后来逐渐增为十四条街,到现在整个伦敦三百六十五个区和街道都是我点灯的范围,我只要从起点走到尾端点一次,再从尾端走到起点熄灭,一晚的工作就结束了,如果是夜晚漫长的冬日,可以走慢很多,在中途找间酒馆喝一小杯苦艾酒,再继续点灯,但如果是夏日我就得走快很多了,那时我就会想,在北极圈或南极圈的终年都是夜晚的时光里,只须点一次就持续半年的点灯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我或许是伦敦最后的一位点灯人,或许也是地球上最后一位点灯人。」 四、低阶起源的印记-1 四、低阶起源的印记 隔天一早,马车来到了理查.欧文的宅邸,一进门便见到一只狰狞怒目、全身披着毛皮的野兽,张着血盆巨口露出杂乱的牙齿,裸露着鸽子蛋大小的雄性睪丸与阴茎,这是一只大猩猩的标本,对于这种基因序列与人类只有1.6差异,智力仅次于人类与黑猩猩的生物,阿道斯并不陌生,但彼时的英国人却是初次见到这种来自非洲丛林的野兽,加上各种小报的宣传,光提到人类竟然与这样的野兽有共同的祖先,就叫人难以忍受了。 一转头,只见欧文阴騺着一张冷脸,对着罗伯特打了一声招呼,但对自己却直接视而不见。 这状况比想像中的好太多了,原本他以为会连欧文的大门都进不了,当下他也不介意这些细节,逕自走入客厅,坐在沙发上。 「这是一位叫做保罗.梮谢吕的探险家带回来给我的标本,据他说在非洲见到这隻野兽时,牠力大无穷、性格兇残,当有人入侵牠的领域时会搥胸咆哮,紧接着双手一个用力撕裂,便可将幼兽给分尸,为此我买下这个标本,日夜凝视,好让我时刻提醒自己上帝的恩典,作为神创造的人类,绝非从猿类演化而来。」欧文接着道:「另外我今天找你们来,最重要的事是告知你们:柏林标本的失窃与我无关,失踪那日我正巧在自然史博物馆整理一批美国新泽西州送来的古生物化石标本,馆长罗斯柴德爵士以及管理员都在,还有一位同行的化石学家马什也在研究室里跟我一起着手復原,他们可以做为我的不在场证明。」 接着他以凌厉的眼神望向两人道:「你们一定是感到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柏林标本失窃的事情呢?早在冯.西门子来伦敦和罗斯柴德爵士联系时,我便透过一些关係知晓这件事情了,虽然伦敦标本是由我鑑定,而这也是普遍被学界认为是演化的过渡型态,因此对我而言,根本没必要再去盗窃一个已经被证明的化石,更何况全英国都知晓我对演化论深恶痛绝,始祖鸟被偷,大家第一个都会怀疑到我身上,我怎么可能会做如此明显的蠢笨之事,我今天愿意见你们两个没有任何原因,仅仅是想要澄清这事而已,我的话说完了,信不信随你,要去寻找出没的野人、还是要去调查其他人都行,反正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就好,你们两人可以走了。」 离开了欧文的宅邸后,两人坐在马车之上针对方才的对话谈论了一番,罗伯特道:「我认为欧文爵士应该可以摆脱了嫌疑了,虽然就算他不在场,也可以私下指使人去行动,这并不能做为关键证据,但最重要的是动机,就向他说的,柏林标本失窃很多人第一时间都怀疑到他头上,他还做这样的事情不是自掘坟墓吗?」 阿道斯心里也这样想,便道:「的确,我也认为欧文爵士基本上没有太大涉案的动机。」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要从什么地方开始?」 然而此时阿道斯却换了一个话题:「等等你应当没什么事吧!不如一起去龙巢参观吧!」 远远便可看见雪白色的帐篷如同凝固的海浪形状,在阳光下反射着熠熠色泽,上空漂浮着巨大的彩色气球像是格列弗曾经登上过的空岛,在地面上投影下大小相等的阴影面积,最中央以钢筋铁架搭了一座高约三百英尺的临时铁塔,最上方悬掛着电弧灯泡像是王冠上的鑽石,户外除了帐篷外还聚集了许多辆顏色鲜艷的餐车,贩卖着气球、爆米花与柠檬碳酸水,此处人潮完全不亚于万国博览会开幕日,这点令罗伯特感到惊讶,看来对普罗民眾而言,和崭新奇巧的发明相比,远方的奇珍异兽或是招摇撞骗或许更能吸引人的眼球。 两人下车信步入园区,第一栋白色的帐篷入口处写到:真人秀(freakshow):人类儘管拥有高贵的特质,身体架构却依旧带着无法抹灭的、来自较低阶起源的印记。 「你曾经见过林氏兄弟的『狼女』吗?」走入帐篷内,阿道斯信口问道。 罗伯特摇摇头道:「我对这类真人秀不大有兴趣,林氏兄弟马戏团的狼女不是被证明是假冒的吗?他们找来一名演员,在她脸上黏上了胶水和动物的毛发,并要她半裸着身躯发出四不像的吼声,多数真人秀都是招摇撞骗。」 阿道斯道:「狼女的确是假的没错,不过,也有一些真人秀,却是千真万确的畸形人,比如说狒狒夫人。」 「你说的是?」 望着阿道斯手指指向的地方,幽暗的栅栏内,此刻罗伯特才注意到,里头站立的是一个人像,乍看像是蜡像。 下头的小字介绍着:狒狒夫人。 「这就是我说的狼女,据说他的母亲和恶魔交合,因此生下了这样一个怪物的存在,又被称猩猩夫人。」 看似半人半兽的生物,她身上穿着一袭鹅黄色的塔夫绸礼服,随着长时间的展示,蕾丝和袖口的布料都已经泛黄且有些微的暗沉,但讽刺的是脸上的肌肤与毛发却依旧是栩栩如生,脸颊红润、毛发鬚眉毕现,恍若昨日才死亡一般,另一旁站立的则是一名多毛的狼孩,是她的幼子,不知该说是幸或不幸,据说生下三日后,就死亡了。 她的身高约莫六米,如果以背影来看,就跟一名寻常的妇人,甚至像费太太一样吧!但正面的尊容真的叫人不忍卒睹,像是拥有人类与猩猩基因的半兽人,这简直像是在嘲笑着演化论学者,看呀!这就是你们主张人类是猩猩后代的报应,人类身上真的出现猩猩的性状了。 穿越了共用一个身体的连体女人、脸上长满鬍鬚的女人还有身高不满正常人类一半的侏儒……他们纷纷在自己的位置上穿着着真丝与绸缎做成的衣饰,对着来往的客人微笑打招呼,或是做着各种怪异的表情与动作,而观者从不掩饰恐惧或是厌恶、嘲笑的神态,阿道斯清楚的听见一些人的低声细语:愿上帝拯救这些被恶魔污染的灵魂。彷彿窥探别人的不幸,便能净化自己似的。 当两人走出帐篷后,便听见外头传来的广播,奇特生物的惊异旅程开始了,于是方才的群眾又迅即的往观赏处的帐篷处移动,像是追逐着饵食的回游鱼群。 一入内只见最前方的团长自我介绍道:「尊贵的先生女士们大家好,我名叫弗兰兹,欢迎来到我的奇幻王国,等等看到的景象,保证绝对会值回票价,不虚此生,要知道在十八世纪,那些怪异的畸人仅仅是为了王公贵族而服务与表演,他们以身体的缺陷取悦了那些上层尊贵的大人们,但此刻尊贵的伦敦市民们不须负担高额的费用,便可以享受如同贵族一般的娱乐与待遇,只要花五便士,你们便可以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珍奇的生物与畸人,这些都是我的船队走遍世界各地,蒐罗而来的珍禽异兽,为了使各位名媛绅士的在观赏的过程中确保安全,请各位谨记,不要随意离开。 不过,因为接下来的通道十分狭窄,为了避免仕女们因为裙子互相碰撞难以前进,要请你们将裙子里的鲸鱼骨製作的裙撑取出。」 说完,一名驼背、背上隆着驼峰般肉瘤,秃着前额的男子,拿了一个布袋子一跛一跛地走来,等待仕女纷纷将裙撑丢到其中。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那是四隻骡子驾驶的车子,一共有四个车厢,可以挤二十个人左右,坐在最前方是一个穿着蓬蓬条纹及膝裤、身高只有常人二分之一的侏儒负责驾驶,而左右则悬掛着煤油灯引着前进,一进到长长的帐棚内,弗兰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以一种似乎要融入黑暗的姿态,自四面八方传来。 「尊贵的女士、绅士。」声音像是黏答答焦油,以一种奇异的感觉沾黏在皮肤上,四面八方、且挥之不去。 「首先,我要为大家介绍的是自白令海捕获的美人鱼。」 脏兮兮的红天鹅绒帘布拉起,巨大水缸里,一尾金发美人鱼,眼神穿过混浊脏水,以湿漉漉、极其可怜眼神看着他。 接着经过模里西斯的大鸟,原本阿道斯还有些期待,可以亲眼看见这隻据说早已灭绝的多多鸟,然而在他眼前却是一个像是将火鸡和一些材料给拼凑出来的怪异标本,上头应当还黏上了鸚鵡的羽毛,难怪要让大家坐在车里,不能够太靠近。 「接着,大家是否想要亲眼见见神话中的珍禽异兽呢?我们龙巢游歷世界各地,在太平洋上的小岛:骷髏岛上亲眼看见毕生难忘的景象,为了让尊敬的本国名媛淑女们可以观赏、一饱眼福,我们即将呈现在您面前的是独角兽大战鹰狮。」 几个盆栽和人工造景中,一只插着一根独角的化石上掛着毛皮,并黏上红蓝色黏土,另一只化石黏上鸟的羽毛,此刻嘘声四起,连阿道斯也险些要笑出来,那跟独角应当是来自于极圈的一角鲸吧!明明是存在的生物却被偽造成另一种不存在的生物,不知是否该佩服人类的想像抑或造假,但接着奇特的事情发生了,眼前那隻独角怪物突然站立了起来,抬起头部以及尖锐的犄角,而那只鹰狮也振起羽翼,朝前方猛衝。 此刻驴车里的观者也发出一阵躁动的声响,有些人似乎因为惊吓而陷入歇斯底里的情境,还好很快的车辆便行驶至出口,不少胆小的男子或女子争先恐后的自车厢里逃出,跪在地上紧张的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而此时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团长弗兰兹道:「各位,如果眼前的景象已经让你觉得很惊奇的话,那请您一周之后再来,我们龙巢近日与恶魔化身的魔龙战斗,将其杀戮后製成标本,如果您想要看传说中中古世纪的魔龙的话,请你们一定要再度前来此,不用担心你们的人身安全,因为龙已经被我们给杀死了。」 「我的裙撑怎么不见了呢?」才刚离开帐篷,阿道斯听见一名褐色捲发的女人大喊,然而却无人回应。说不定是被方才离开的客人不小心取走的喔!方才驾车的侏儒解释道,女人似乎心有不甘,但叫了很多次却都无人回应,只能作罢。 走出帐篷时已经是夜晚了,此刻铁塔上那颗电弧灯泡正取代白昼的太阳,像是要杀死月亮一样,燃烧出比月亮更为醒目、慑人的弧形与辐射光圈,由于电弧灯的光线太过强大,因此甚至不能用来架设街灯,以免过亮的光线反而摧毁了路人的视觉,不远处一个帐篷内正不断的燃烧着煤炭以维持锅炉的动力维持发电机,粗大的电线一直蔓延到电弧灯还连接到最中央的主帐篷,主帐篷周围环绕着许多细小泡泡似的灯泡,有些已经失去了光彩,此时灯泡寿命就像泡沫一样,美丽却寿命短暂。 四、低阶起源的印记-2 参观了半日但阿道斯显然兴致不减,无视于罗伯特的劳累又拉着他前往主帐篷内,等待今晚的马戏开锣。场内,梯形环绕的观眾席内已经坐满了七成的民眾,不时有小孩穿梭其中贩卖小包的零食,阿道斯买了一包葡萄乾自在的朵颐。 首先开场的是身着亮片紧身衣的空中飞人在悬掛着燃烧油脂的大灯间跳跃、分离并拋物线拋接住,如同正电原子核与电子间的互相吸引,每一次都准确无误的接住彼此,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纷纷拍手叫好,原本有些兴趣缺缺的罗伯特此刻也一反之前状态大力起身拍手。 表演着飞刀特技的侏儒出场,与络腮鬍女人展开完美搭配,接着是胖女人与大象的特技展现,这是酒神的饗宴,彷彿周遭的空气都瀰漫着曼陀罗气味,观眾沉醉在狂欢式表演之中,平日生活在社会阴暗角落里的畸人们彷彿每个都高大了起来,身上散发着炫目的光芒,展现出不可逼视的光彩。 当表演来到最后一场时,戴黑帽的魔术师走了出来,一旁佇立着一名女子,阿道斯清楚的认出她是谁。 魔术师介绍她的名字:霓娜,是一名自印度洋的珊瑚海域内捕获的海妖,她身上穿着着空气般轻盈的羽毛服装,下身是一圈圈蛋糕似的电弧圈,上面缀满了金属的花瓣,头上则带着铂丝装饰的花冠,这样的装扮,与其说是海妖,不如说是电流女神的存在。 魔术师拿出了一台发电机,随着金属棒交叉发出了电流声响,隐约可见正负金属棒间生成了一股人造的闪电,魔术师道:「各位尊敬的观眾们,大家都知道,当闪电击到地面之际,会使大树焦烈焚烧、教堂的尖顶倾毁、而不论人类或是动物,无一例外能够在高压电击的状况底下逃生,闪电就是天火,是索尔的武器,但现在人类已经能够驯服天火,并将光给关在玻璃球里。」 接着他将金属棒靠近白炽灯,后者当中小巧的马蹄状金属丝发出温暖的黄光。 「接着,我要将这十万伏特的电流,通过霓娜的身上。」 此刻观眾席发出一阵惊恐的声响,许多人都听说过美利坚仅仅凭着两千伏特的电压就成功的让死刑犯上天堂,这超过五十倍的电压无疑会要了这名女郎的小命,有些人甚至转过头不敢望向舞台了。 此刻霓娜也开始唱歌了,她的声音有种空灵且美妙的魔力,像是流动不息的光子,穿过真空抵达地球,当她开始唱歌之际,只见各种光谱色的电流像是水流一样,将霓娜整个人都给吞没在其中,就在这一刻,阿道斯感觉到一阵强烈晕眩,身上所有毫毛都向上竖起,空气传来ㄘㄘ的电流摩擦声响,像是有无数亮白色的灯光化成了蝴蝶飞到了眼前,他伸手想要去抓住却仅抓住了空气。 然而这样奇幻的感受似乎不仅仅只有阿道斯一人感受到,此刻周围的观眾发出奇异的呻吟声响以及恍惚与沉醉的表情,彷彿所有人都集体陷入了酒醉一般,在一种奇异且彷彿充满咒语的夜晚,结束了一场霓虹彩的幻梦。 表演结束的后台,此刻霓娜的休息室里已经被花束给塞满了,眾人都还在外面呼唤着霓娜的名字,以这样受欢迎的盛况,前往伦敦第一流的剧场表演,恐怕也是指日可待的吧!但霓娜此刻却没有太强烈的兴奋之前,一滴汗水缓缓滑落,晕染开了睫毛上的黑线以及霓红色的腮红。 「霓娜,有人要见你。」魔术师同时也是团长的弗兰兹道。 「该不会又是剧场的经理吧!我说过除非我们整个龙巢都能去玫瑰剧团表演,否则只有我一个受邀请,说什么都不会去的。」 接过送来的小纸卡,霓娜起身走到外头,乱哄哄的后台间,方才在空中飞舞的女孩此刻正露出白皙的大腿将丝袜给缓缓脱下,脸上满是鬍鬚的女人也脱下一身束身的蓬裙,侏儒威利见状赶紧拿起一个矮凳站立在后方协助她将一头鬈曲如羊毛的假发取下,在马戏的后台里方才舞台上的畸人以一种野兽彷彿褪下了犄角或是兽爪的姿态,露出了兴奋却又带点疲惫的神情,如果潘神处在此地,应当也会轻松的卸下自己的一对羊角与眾人同乐,对于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剧团,每当表演结束眾人就会出现这样放松的表情,霓娜可说是再熟悉也不过了。 像是白纸上的一滴墨点,又像是整齐的苧麻间一根锐利的荆棘,一眼,她就注意到了阿道斯的存在。 「晚安,赫胥黎先生。」霓娜优雅的行礼道。 没有喊他阿道斯而是直接叫他的姓氏,看来霓娜应当已经知道自己的身分才是。 「晚安,美丽的霓娜小姐,今天真是我所见做最为精采的表演呢!老实说当我看到电流流经你身上时,我整个心真的吓了一大跳,那是二十万伏特的高压电流吧!再透过频率的改变,因此电流只会通过皮肤而不进入身体内。」 「不愧是赫胥黎先生,对于科学真的瞭若指掌,那您可以为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大自然会有电呢?」 「这……该怎么说呢?其实自然间原本就有电的存在,就像我们在抚摸猫的背脊时会有一股刺刺的感觉,那就是电子……」 霓娜抿着嘴,睁着一双猫瞳笑着:「所以大自然就像一隻猫,当你抚摸她时就会发电?」 「像这样?」霓娜将指尖摩娑过阿道斯的脸颊,轻轻地发出喵喵叫的声响。接着道:「我们龙巢会在伦敦持续一个月的表演,如果不介意,我每日都会期待您大驾光临。」 五、野人攻击事件-1 五、野人攻击事件 当月光逐渐下沉之际,东方的地平线、凹凸有致起伏的丘陵间已经隐隐然可见一点晨曦,此刻正是龙巢最安静的时刻。 马戏团的工作时间多由下午三点开始至夜晚十二点,这点并不难,熊熊燃烧的火烛以及新近发明的电弧灯照明已经带给人们无限夜生活的想像,虽然此刻的电力与光源还不足以让人类走入完全统治夜晚的舞台,但是控制那些夜行性的兽类,并要这些动物摆出各种特技取悦付费的群眾们已绰绰有馀,此刻离闭幕的喧嚣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几乎所有的表演者都精疲力竭的倒卧在帐篷底下各自的卧铺内,如剥除兽皮的野兽彼此互相取暖,随着太阳再度升起时刻,披上各自的表演皮取悦观眾们。 当然,在大部分畸人都陷入深沉的睡眠之际,却也有着独自清醒的人,侏儒威利突然睁开了一双老鼠似的大眼,潜入真人秀的帐篷里,他小心翼翼地穿越眾多沉浸在福马林中的畸人标本,他并不太害怕,这些畸人身高多半与他差异不大,而且有些生前还是旧识,他一一的默默在心里问候他们:嗨!小布、老白、亚当……好久不见,你们死了可别来找我。直到来到今日的目标:猩猩夫人前,思索着如何盗取猩猩夫人头上的水鑽发夹,这个可怜的女人终日穿着华丽的衣饰供眾人展览,应当不会在意她头上少了什么东西。 其实小威利自己也不愿意做这样齷齪的事,但他能怎么办呢!谁叫他和驼子亨利赌博赌输了呢!虽然他低声下气地向留着鬍子的爱人玛莉拜託借了点钱,却遭到后者无情的嘲讽,因此他只能朝死人下手了。 月亮浑圆的半球面正巧反射在猩猩夫人的面部上,略带坑洞的光泽隐约遮盖住那鬚眉栩栩的脸,腥红色绒索线内玻璃像是水晶棺,里头沉睡着的却是满是浓密毛发的猩猩夫人琳娜,他对琳娜还有一些些微的印象,那是在他接受弗兰兹的邀约加入龙巢前几年的事情吧!从七岁那年,他的身高就停止了生长,此后他馀下的岁月里仅能得到的是男人无情的嘲笑,但女人多半会温柔地将他抱在腿上,视他为永远长不大的宝宝,将他拥入怀里。 其实说小威利的身子完全长不大,这点并不正确,事实上虽然随着时光流转,小威利胯下的一截软肉,却日夜成长成成人的尺寸。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当心地善良、在教堂里布施的女人们走出来时,他们将身高矮小的小威利抱入怀中,他的头颅正巧妥贴的镶嵌在饱满有弹性的双峰间,已婚少妇到未婚的少女,他闻遍了女人身体上那股芳菲的体香,却不得其门而入,这件事一直到他假意受伤得到了一名邻居挤牛奶的女人照顾,靠在她裙塌间小憩趁其不被时偷偷窃取了那蜜酿般的果实,结果却被其丈夫发现,奔逃过程中被弗兰兹所救,所以加入了龙巢。 那时的琳娜已经在马戏团里表演畸人秀了,她们两人被编为一组,其实也无须多严格的训练,他们俩仅需朝舞台一站,观眾席内便会传来一阵阵混杂着惊讶与害怕的声响,像是黑暗大陆上的未知异兽。 那时琳娜的身体就不太好,时常咳嗽或是短暂的昏厥,间暇时间琳娜曾经谈到害怕自己死后会变成一具浸满在福马林内的标本,像是莎提?巴特曼一样,这个来自非洲的可怜女人,死后科学家将她身上那据说比脸还要大的阴部给切下作为标本保存,其馀部分也被剥皮製成标本展示,琳娜每次讲到此事都会眼角泛泪,彷彿哀悼的是自己。 「如果我死后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帮我,说什么都不要让我的尸体被展示。」他记得琳娜是这样说的,当时他也像一个男子汉一样立下了誓言,但随着琳娜死后,被汤姆製作成了一具美丽且高雅的标本,法律上汤姆是琳娜的丈夫,他拥有合法的权力,对于这点,小威利自己是半点方法也没有,或许自己死后也是和琳娜凑成一对展示,说不定还可以换取一点现金,但他绝对不要给自己的鬍子女友玛莉,因为他早怀疑玛莉有新欢了。 自下方奋力地把玻璃门给往上推,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息传来,由于身高不足,小威利还准备了一把矮凳,当自己的视线与琳达的脸齐平,小威利伸出手,打算摘下那褪色假发上的水鑽黄铜发饰,此时不知怎么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在一个练习的午后,两人疲惫靠坐在一块,琳娜温柔的将他怀抱在怀里,毛茸茸手臂有一股温暖触感搔着他的鼻腔,从以前他就偏爱这样多毛的女人,琳娜缓缓唱着歌,声音渐渐微弱似乎是有了睏意,小威利感觉到胯下那截小肉又开始不安分地动了起来,他想要死死捏住却又不受控制,小肉像一尾骨节灵动的蛇开始不安的窜动着,上上下下,突然琳娜那张满是毛发的脸清醒了,一个巴掌将他甩到地上。 当指尖碰触到黄铜发夹时,彷彿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电流窜过脊椎,他看见死去的琳娜抬起了手,一掌将他摑飞。 隔日在游客进场前,负责打扫的驼子亨利发现了晕厥在地面上的小威利,原本他以为后者是喝醉了酒,但看见他头上的肿包后加上展示琳娜的玻璃柜被打开,因此认定这是一场盗窃事件,不过一顿早餐的时间,整个龙巢上下都知晓这事了。 当小威利清醒之际,面对黑压压眾人的询问,他辩称自己因为想念琳娜,因此半夜来到此地想要一睹芳容,却听见玻璃柜里传来奇怪的声响,接着便目睹月圆的投影下,琳娜用力地敲击玻璃想要逃出,当自己想要逃走去通知眾人时,却被逃脱而出的琳娜给袭击,为了阻止了琳娜,自己因此被击昏。 虽然此言如同俗滥小说漏洞百出,但很快的,猩猩夫人袭击活人一事便在整个伦敦街头以瘟疫之姿迅速传递。 「你怎么看这件事情呢!」罗伯特神色严肃,此刻他手上拿着的正是一份报纸,以漫画的方式画出有着恶魔五角星的野人,与有着达尔文头颅的猿猴,正巧之前菲尔德庄园也发生了野人目击事件,这几日清晨或是夜晚,伦敦也有一些民眾声称自己目击了长毛的野人,再加上猩猩夫人袭击事件,没多久整个伦敦民眾都陷入了滚烫的谣言里。 听闻此语阿道斯并不感到太意外,就像彼时大多数的远游者一样言行间喜欢夸大其词,毕竟所处的英伦,终其一生不曾出海的市民占多数,他们自然也会对遥远的东方有各种奇异的想像与好奇,为此,每隔几年伦敦的书市上就会出版这些远航者的航行经歷,文笔多半浅白但内容可是荒腔走板,但只要配上插图以及夸大荒诞的文字叙述,吸引市民的争相购买,而当中叙述越是奇思异想者,往往能得到沙龙的邀请,穿梭于名媛贵妇间滔滔不绝诉说一次又一次的冒险经歷。 对于这样虚构大过于真实的「小说」,阿道斯向来缺乏兴趣,但他注意到罗伯特此刻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谐謔,而是以严肃的科学观点,来思考这件事情。 死去的猩猩夫人復活而伤害民眾的消息,迅速的在伦敦大街小巷间蔓延开来,连翻阅泰晤士报都能看到被画为猿猴形状的猩猩夫人,以殭尸的姿态攻击民眾,而小报上面的图片甚至有咬下头颅喝血的图片,腥羶异色之能事,于是伦敦更是传言夜晚有殭尸会攻击人类,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报导上甚至写道:猩猩夫人的攻击事件,乃是因为达尔文学说触怒上帝所带来的神罚,达尔文无视于圣经教条,将人类视为与猿猴的同类乃是一种不信神的自甘堕落,若再不停止邪说的散布,将会有更多令人恐惧的惩罚出现。 以科学之名,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关于猩猩夫人攻击事件,我有一个想法,我打算向警局申请解剖猩猩夫人的标本,你觉得如何呢?」阿道斯道。 「警局会同意吗?」罗伯特问。 「我相信会的,光这个月以来,警局便接到七、八件野人夜袭事件,虽然无人死亡,报案者都只是或多或少受了一些惊吓,以及奔逃之际身上的擦撞伤,但这些滚雪球的谣言已经让警队疲于奔命了,我相信他们会同意在公开的场合底下做一场解剖,以向大眾闢谣。」阿道斯道。 「好,毕竟猩猩夫人是龙巢的财產,如果没有警方开出传票命令,恐怕无法顺利执行,那解剖要由哪谁处理负责呢?」 「做为科学的使者,你与我自然都是责无旁贷,只是除了我们两人之外,我觉得还得有一个公正的第三方,这个人必须也要具有一定的医界知识和学术地位,在一旁书写解剖纪录并刊登在报纸上,才会有说服力。」 「没问题,这样的人选我已经想好了,只要开口询问,他应当会同意,但龙巢那边弗兰兹会同意我们解剖猩猩夫人的遗体吗?」罗伯特道。 「放心,我有办法,一定能让弗兰兹同意。」阿道斯道。 五、野人攻击事件-2 解剖猩猩夫人的时间就订在当月第三週的礼拜六,选在广场举行,在之前由于眾多报纸的报导,解剖当日便吸引了数千名的市民聚集到龙巢来,不到十一点,便已出现了黑压压大批的围观群眾,以既期待却又害怕的心情观看着猩猩夫人是否会跳跃而起,袭击活人,在此情况下虽然以一人三便士的票价依旧是一位难求,甚至警察局还得出售站票,以控制人数。 这就是阿道斯说服弗兰兹的方法,弗兰兹是精明的商人,对于底下所有的商品拥有非凡的宣传与贩卖能力,甚至他自己就是如此说服底下人的:与其都要被笑,不如赚他们的钱。 随着大笨鐘宏亮的鐘声响起,时间开始,赫胥黎与罗伯特两人分列左右两侧,最中央的则是兰伯特医师,以医学的专业能力将解剖坐成研究纪录,两人先以剪刀剪开衣服,第一道锐利的刀锋划过充满毛发的胸膛,因为是标本的关係,所以并不太费力,很快地便将整个胸腔给打开,取出塞在其中的填充物,接着又割开腹部,猩猩夫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身旁早有记者取来摄影机不断拍照,镜头底下,赤身露体的琳达依旧躺卧着,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此时的她身躯就像一具被掏空的木乃伊,数千万年前便存在的蓝天白云依旧流淌在塑胶的褐色眼球里。 就在此刻,阿道斯敏锐的感觉一道视线,像是隐匿的野兽以保护色拟态于人群中,避免被猎食者给发现。 对罗伯特使了一个眼色,一个恍若鹰隼以飞快姿态衝出,另一人以猎豹的姿势双腿如弓弦凌厉跃起,朝人群的西北边前进,但目标反应却更快,以敏锐的直觉提前感应到攻击,转身逃逸。 「你追到了吗?」 「没追到,但是我掌握了一个重要的证据,放心,即使是再狡猾的兔子,也脱离不了猎人掌心。」 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幅油画,最视线中央的尸体已经被除去了脑盖骨,尸体脸部呈现晦暗的阴影,但肢体呈现的戏剧感与透视效果却明显借鉴了曼帖那的〈基督〉,而后方站立的则是一名黑袍医者,那一双持手术刀的手像是加冕般,为呈现三角形构图的左右听者宣讲大脑的结构。 只见兰伯特低着头飞快的书写,几乎没有察觉两人的到来,地面上散落着数十张草稿,仅看了一点,阿道斯忍不住发出强烈的敬佩,上头已经将猩猩夫人身体以及内部的结构做了详细的医学纪录,并在一旁以极为精确的素描做了图像说明。 「你们两位回来了,太好了,事情还顺利吗?」此刻兰伯特像是发现两人的到来,抬头道。 「阿道斯和我将人给追丢了,真可恨,就差那么一点。」打从两人追击野人离开,解剖一事便交由兰伯特给负责,毕竟是备受期待的外科医生,兰伯特以专业的手法完成之后的工作。 「就在你们离开后的半小时,我已经完成猩猩夫人身体全面的解剖,现在终于将观察纪录整理完毕,就在这里,请你们看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等我们三位连署签名后,就可以公开了。」 「太好了,只要将这份完整的文件刊登在报纸上,那么关于神罚那些谣言,一定就会消散无踪。」读完后罗伯特拊手称庆道。 「对了,那猩猩夫人的遗体呢!」阿道斯问。 「我解剖完毕后,已经让警察送回去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生前被迫表演,死后却还不得安寧,我等等就建议警长,既然您的医学报告里显示她是一名普通的女性,并非猿猴,那么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阿道斯道。 「只是目前还有一个谜,为什么猩猩夫人会攻击人,这点还是不清楚?如果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恐怕还是难以平息谣言。」罗伯特道。 「这没有问题,你们知道路易吉.迦伐尼吧!」阿道斯站起身来解释道,通常在此刻都会配备一支雪茄或是菸斗,但阿道斯并没有吸菸的习惯,于是他拿了一支木质钢笔,以魔术师姿态比划。 见两人頷首,他又继续道:「做为解剖学的权威,一次在解剖青蛙时,发现了当解剖刀靠近蛙腿时,蛙腿竟然动个不停,因此他认为是动物体内的电流,与金属引起了反应。但之后伏特却发现,如果以铜和铁两种金属碰触青蛙,蛙腿会动起来,但是当两种相同的金属,铜与铜、或是铁和铁,蛙腿却又不动了,为此他发现蛙腿并不能发电,而是一种传递电,称之为电解质的存在。 因此我第一时间就猜测,所谓猩猩夫人的袭击,也是一样的原理,透过电流產生的肌肉抖动,使死去的尸体攻击人。」 罗伯特忍不住拍手道:「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原理呢?但你这样说有什么证据呢?」 「我在猩猩夫人身边,发现了一摊硫酸液,那是伏打电推使用的电解质,我猜测整个猩猩夫人标本都被浸满这样的液体,不相信的话你拿出你的手术刀看看。」 罗伯特依言拿来手术刀,只见原本上头带有绣斑的手术刀,竟然如同新的一般反射出银亮光泽。 「怎么会这样,这是?」 「这就是因为解剖时铁製手术刀划过浸满硫酸液衣服与身体,高浓度的酸液使得铁製手术刀產生了化学反应,消除了表面的绣斑。而所谓的猩猩夫人攻击事件,就是透过她身上两种金属丝的接触,因此產生了类似于攻击的动作,再加上跌至地面的撞击力,就会使人產生认知上的错乱了。」 兰伯特点头道:「没错,标本身上的确有两种金属,头发上的黄铜以及作为身体支架的铁,加上硫酸液的使用,整个猩猩夫人等于就是一个人体电池了,这样一来攻击事件也算有了一个合理解释了,汤玛斯.赫胥黎果然名不虚传,就像魔术师一样。」 「哪里,事实上目前我们仅仅解决了一件案件,但是对于其馀的野人攻击,却仍未找到合理的解释。」放下笔此刻彷彿表演结束的魔术师,但一切尚未结束,阿道斯清楚,他深知仅仅解决了案件中一个环节而已,始祖鸟遭窃、谜样攻击的野人却仍在未解环节中,而冥冥中那名设计出一连串巧妙机关设计之人依旧隐匿于黑幕内,与之相比自己仅能算是胆大心细的观眾,而那人才是天衣无缝的魔术者。 就在此刻兰伯特道:「以解剖尸体,你的手法真的是深深地令我震惊,那双彷彿是裁缝一样高超的手艺,请接受我的致敬。」 「谢谢你的谬讚,由于我也学过医学,担任过医生,因此对于解剖这件事情而言,并不陌生。」 「这是你第一次解剖人类的尸体吗?简直就像是一名真正的復活师。」 「这的确是我初次解剖尸体,我多少对死者还是心怀敬意的,不会做盗墓这样的行为。」 然而此刻兰伯特却突然走向窗望,望向远方教堂尖塔处道:「记得第一次解剖尸体,那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吧!我的父亲是一名极富权威也受人尊崇的外科医生,从小他就亲自教授我各种解剖学方面的知识,记得那名死者约莫四十多岁,是死于矿灾的工人,由于已经在煤矿坑内掩埋了数天的关係,当尸体被挖掘出来时放置在解剖台上,脸上像是戴了一张凹陷的灰色面具,皮肤也皱褶如脱水的柑橘,腐臭与尘土气息挥之不去,但父亲漆黑的眼睛却闪烁出异样的神采,像是发现了如何将死亡从黑暗中拉扯而出的秘诀。」 「令尊是极具声望的医者,也是着名的解剖学家,在他的教导下,难怪您被称为神一般的外科手术天才。」阿道斯听过罗伯特说过海克尔家族的丰功伟业,这个每一代都出了三到五位外科医生的家族,作为医者,兰伯特的父亲也是一名着名的外科医生。 「父亲长年从事尸体的解剖,并累积了大量人体脏器与血管骨骼的相关知识,或许也是如此,很多人一面崇敬着父亲起死回生的医术,却也畏惧着他的性情,受父亲影响,我对人体產生的突变也相当有兴趣,正如猩猩夫人,这种多毛症绝非恶魔的诅咒或是神罚,而是一种突变,当然,以一般人的角度来看就是畸形吧!只是我很好奇,以您的观点,突变演化究竟在天择理论中该如何去解释呢?」 「那是在人类最初与猿猴并未分化的远祖身上,多毛的性状被保存下来了,另外生物再经歷一代代的亲代混合过程中也可能会產生小小的突变,有些性状隐藏有些却会显现,这就是『遗传漂变』」阿道斯道,事实上彼时人对于遗传学与基因的了解有限,虽然此时的孟德尔已经开始种起了豌豆但研究成果却惨遭冷冻,直到半个世纪后遗传学终于和演化论结合,在阿道斯的时代,科学家已经发现染色体的存在。 「其实我认为人类的身体是在演化过程中逐渐修饰,而逐步转换为现在熟悉的身体,相信只要共同努力,有一天,一定可以创造出『完美的人类』。」兰伯特露出意味深长的结语道。 五、野人攻击事件-3 夜晚阿道斯点了碳丝电灯,这几日找到的线索实在太多,也过于纷杂,因此他习惯每一天的晚上整理笔记,此举是为了避免遗漏任何细节,毕竟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联太过薄弱,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阵天际间的闪电,给蒸发离去。 一阵细微的撞击声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原来是一隻黑蛾,被电灯吸引而来,却撞上这复眼无法辨认的玻璃,他伸出六隻节肢缓慢爬着,却无法离光源在更进一步,如同一则隐喻,达尔文就是这世纪的电灯,因为演化论的创见,点亮了不同领域的先知,当现代人以亚里斯多德对蝴蝶的认知感到荒谬而可笑,但如果不是这些先行者,恐怕,此刻活着的人类,也不会比古人知晓的要多到哪里去。 就在此时,灯泡突然熄灭,伤脑筋,此刻碳化灯丝的缺点仍显而易见,就是不耐久,算算也不过点了十个多小时而已呀! 阿道斯摸黑自桌下取出灯台,自抽屉里摸出打火机后点燃,然而一个瞬间,正对面窗户上,一张被毛发覆盖的脸孔出现在面前,幽暗光线中,那是一张猩猩的脸。 饶是胆大的阿道斯,也险些震惊到松脱手上的油灯,这是一隻一米八的人猿吧!穿着人类的衣服,却有着密生的毛发与爆出的门牙,一拳,朝玻璃窗砸来.阿道斯当下从抽屉抽出祖父存放的左轮手枪,然而还来不及将枪给对准前方,一阵不属于人类的力气压制而来,钳住他持枪的右手,这弓背的人猿显然比人类的平均身高还要高,阿道斯瞄准鼻子一拳挥过去,但后者微微扭动鼻樑,却像驱赶一隻嗡嗡苍蝇的感觉,接着自己的左拳直接给反折,疼,疼的骨头快断裂了,这人猿的嘴还真臭,在他耳边不时发出像是阿尔法一类的嗡嗡响。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一阵低频的声响,短音、长音和口哨音交替而成,此时这人猿放下了他的拳头,原本强悍的神色变得温柔且驯服了起来,像是三岁的小孩露出一脸迷惑的神情,接着开始后退,紧接着便逃离了此地。 彷彿一场幻梦。 但疼痛得几乎要脱臼的右手、碎裂的玻璃窗,显示这不是一场梦,就在方才他生死一线,遭遇强大的暗算,他大力的喘了几口气,随即再度拿起枪,往外面走去。 霏霏细雨不断撞击脸上的肌肤,深吸一口气,像是猎犬试图嗅出方才的足印,可恶,看来刚才的怪物应当是有备而来,雨水将他的足跡给冲刷掉了,走了一条街便无法确认那怪物逃到哪里去?但伦敦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怪物人猿呢?此刻他想起曼菲德庄园卡森亲眼目睹、杀死雷的怪物,以那样惊人的腕力应当是可以做到的。 他一步步的行走,斟酌脚下每一个步伐,就在此时他又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皮肤搔痒,以及空气里传来电流摩娑的触感,当他抬起头,一阵闪耀的电光袭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六、人间动物园-1 六、人间动物园 当大笨鐘敲来第七次的声响时,他发现自己躺卧在房间里,阴翳的晨光已覆在额间,空气里已经传来温暖的烘烤香气,牛油混着砂糖、麵粉与玫瑰水,还有浓浓的肉桂味,带着野性与侵略的热带气息恍若连续不断的雨水撞击着自己的鼻腔,怎么回事?之前不是才交代完费太太作菜千万别放肉桂吗? 回想昨日的攻击,野人逼近突起的鼻孔与咆哮的声响,那股不似人类的力道几乎将自己给撕裂了,还好自己还活着,但为什么自己会被攻击呢?自己又是怎么回到房里去的?当他起身正要开啟煤气灯的开关时眼前却是一白,冷冽的光,自灯泡内的蜷曲旋绕的马蹄形灯丝传来,望向窗外,鸽子羽翼色的天空之下,位于城市郊区的工厂烟囱不断向上燃烧着浓密煤烟,触目所及层层堆叠的楼房、石壁以及锈蚀的阳台间都显出黯沉而森冷的色调,石板路上被拉长的影子,以及成群大清早就被工厂鐘声响醒去上工的脏污工人,背景则是高架粗黑的电线,以及同样排出黑烟的动力汽车,这熟悉的景象使他几乎可以确定。 「阿道斯先生您醒来啦!我帮你开电灯了,您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三天前看完博览会后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电灯也不知道怎么开,更别提开车了,还好郇和先生十分友善、也很亲切的送你回来,还有不知怎么你突然变的很爱吃肉桂,因此今天的早餐茶里我特别加了肉桂,还製作了加了大量肉桂的约克郡布丁呢!相信你吃了一定会很满意的。」 不须犹疑,说这话的是有着自然蜷曲褐发的费太太,真是不巧,看来祖父应当是很喜欢吃肉桂了,虽然两人给他人的感觉是很多地方很相似,但对于祖父对肉桂的喜好真是敬谢不敏,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二十世纪的,但此刻的祖父应当也回到自己的时空中了吧! 早餐结束后,很快的在书桌上,阿道斯便看见了祖父留下来的笔记,看来祖父和自己一样,穿越来此时虽然对于电力系统十分的惊讶,但祖父毕竟是科学家,很快地就能够适应现代的生活了,而从祖父亲手写的笔记,也证明了他的推想,这几天祖父似乎一头热的研究这个世界的各种新奇知识。 亲爱的阿道斯: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惊讶与震撼,原本我应当是要前往第一次世界博览会的路上,但在奇异的时空交错下,我只记得自黄昏的天际间看到一股横亙于天地间的闪电,再度清醒之际,竟然来到了半世纪后的水晶宫。 你或许无法想像,在我的时代,空气中扰动的电流还个不成熟的把戏,彷彿还是遥远的未来才有可能渗透到人类的生活之中,没想到不过半个世纪,无远弗届的电线竟然普及至每一个家庭与公共建筑里,仅仅一个按钮便可以点亮全世界,这是仍在使用燃烧氧气的古典物理学的我难以想像的未来,为此我甚至埋头苦思过,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神奇的机会亲眼见到,感谢你让我使用的你身体,亲眼见到了我所嚮往的美丽新世界。 幸运的是当睁开眼睛的一刻,我看见了酷似熟识好友的人物,他搀扶着我找个座椅休憩了十几分鐘,这段时间,我默默地凝视着眼前水晶宫所在的赛登哈姆区,由于缺乏河流经过,他为我解释为了解决供水问题,自泰晤士河挖掘水道来此,形成了人工潟湖与沙洲,数十道沙洲上埋入水管建造出喷泉,在半个世纪前由于电力系统与灯光的发展限制,记得到了晚上,世博会场便陷入了一片黑暗,所有的展演不得已落幕,但现今的世博会场周围,十二呎高的柱子上有六千盏白炽灯夹道成列,而红、绿、蓝各种不同波长光的灯泡则照亮了喷泉,使得波光粼粼的水柱染上了斑斕色彩,天上的星光,水下的倒影,一切都是浮的,而潟湖上也种植了许多花草:玫瑰、鬱金香、金鱼草还有带有异国风情的紫阳花,然而在灯光的逼视下,美丽的花草似乎也为之黯然失色了。 然而我疑惑的却是四处都是闪烁的光源,却没看见任何电线,电流究竟隐藏在何处?难道你所在的世界不需要电线空气就能传递电流吗?为了解决疑惑我以一个科学家的精神起身行走,打算对整个园区进行近距离观察,就在此时几个人物经过,这些人带着奇特的尖三角头饰仅露出眼睛与口鼻,但身体却是赤裸的涂上横纹油彩,仅仅以兽皮包裹住生殖器,接着发出一阵尖叫,一开始我以为这声尖叫是因为我而发,后来才发现他是指着前方芦苇丛中的一小截肢体。 由于自小医学训练使然,我很快的就看出这是一截左大腿,郇和似乎懂得一些野人的话语,他和几人对话后,便在四处进行地毯式搜寻,希望能找到相关证据。 在警察到来前,我先对尸体做了初步检查,死者为黄种人,肤色并不深,四足处与腰腹间都有刺青的痕跡。「这是日本东北阿伊奴族的原住民。」此刻郇和走来看了一眼道,接着我们两人合力将尸体抬到光照充足之所,郇和举起了右腕处看了一下道:「从他手的背上有着漩涡形状的刺青,对阿伊奴人来说,漩涡代表河流也是力量;另外还有这个像是波浪的纹路其实是鱼鳞纹。」 由于尸体并没有头部的关係,仅能由骨骼疏密度和其馀特徵来判定年龄与身分,粗步估计死者为男性,年龄约在四十至五十岁之间,右踝处有因为扭伤而变形的伤痕,患部看起来是年轻时便落下的宿疾,因而走路会呈现一跛一跛的状态。 奇怪的是接着我们前往人间动物园处的阿依奴区进行调查,对比官方的野人名册,却发现登记在博览会参与交流的二十人当中,并没有符合死者身分、脚受过扭伤的人,所有人都是行走功能正常者,换言之,死者是彷彿从天上掉下来一般不知何处出现的野人,这样的野人为何出现在伦敦,又惨遭杀害弃尸,令我感到困惑。 但为什么死者又会没有头颅呢?所有切割的尸块全都找到了,但地毯式搜寻了半天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脑袋,究竟是为了隐匿死者的面貌还是另有其他原因,我隐隐约有猜测到兇手的意图,但愿我的想法不会成真。 信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令阿道斯不解的是最末页的空白处以铅笔素描出几个火山形状的突起,有些开口处还长出了细长的花蕊一般的物体。 此刻空气像是被烤熟似的,充斥着热带香料馥郁且浓烈的气息,「对了,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的肉桂风味的餐点呢?」好不容易方才终于吞下一个,望向费太太双手捧着一盘方出炉热腾腾散发着肉桂味的约克郡布丁、黑布丁、甜麵包,阿道斯压抑着扭曲的脸部道。 「赫胥黎先生,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昨日您不邀请郇和先生今天来这里,一起品尝肉桂料理吗?」 话才说完,就像要回应费太太的话,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阿道斯你没事吧!昨日我们一同出门时,你突然又昏厥了,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送你回来,拜託上帝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一进门郇和便道。 「经过昨晚的休息,我已经没有任何不舒服的症状了,多谢你的关心。」看来自己这几次的灵魂穿越庆幸都有郇和在身旁。 「这些肉桂都是郇和先生送来的呢!要知道肉桂这类香料在市集上可是价格不斐,我听说这几日由于外海风浪大的关係,船舶无法顺利进入伦敦港,也因此整个英国的香料都随之上涨了,这几日因为价格低廉的关係,我买了太多家禽的生肉与内脏,还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呢!幸亏郇和先生直接给了我一小袋的肉豆蔻、丁香还有肉桂,好让我醃製肉类,可真是帮了大忙呢!」 「那不算什么,因为我本身就是从东印度航线回来的,手上这类香料本来就多到用不完,另外我今天还带来了一盒茶叶:东方美人,就送给你们吧!」接过郇和递来的茶叶铁盒,铁盒上绘着一名穿着旗袍的黑眼珠女郎,不由得令阿道斯想起了霓娜。 费太太取出了一套青花茶具组,将茶壶与茶杯摆放好,又将方烧好的黄铜水壶放在一旁,阿道斯将滚烫的沸水注入有着牡丹压纹图样的茶壶后,取了保温垫盖住,又将一个计时的小沙漏倒转。 望着细小的沙子自玻璃细柱中缓慢且均匀的撒落,那是时间具象的具象化,但要让真实的时间倒流,则得唤出马克斯威尔的妖吧! 带着蜜酿的茶香混合着热水的气息扩散在空旷的室内,如同热带丛林间,各色鸟翼凤蝶、绢粉蝶、斑蝶撒下一地鳞粉。 郇和道:「这种东方美人茶在採收前因为曾经被蝉给咬嚙过,因为酵素的关係使受伤的叶片產生了难以言喻的蜜酿风味,配上景德镇的青花瓷,在近日的沙龙里可以掀起一股『东方热』风潮呢!」接着将瓷杯放在透光处细细地观察了一番道:「东方人喝茶时会先将茶汤斟入一种细长的杯子,为的是方便闻茶香,这种杯子便被称为闻香杯。」 「对了,你今天来,应当是有什么发现了吧!难道又发生了野人凶杀案。」阿道斯问。 「你昨天对我说你感觉兇手似乎有隐藏的意图,但恐怕要有死者出现,才能够证明你的猜测是否属实,真的被你说中了,看来这真的是野人连续杀人案。」郇和一坐下便取出一份信封牛皮纸袋:「地点是在水晶宫后方一百公尺处的森林间,死者同样是切除了头部,从腋下处用一条麻绳将其悬掛在一棵白樺树上,发现者是一名因纽特人的女性萨满。」 六、人间动物园-2 乘坐在福特t型车里,望向窗外,虽然是自小熟悉的街道,但阿道斯有种不太真切的感觉,毕竟就在昨天,他才亲身感受了十九世纪末的伦敦街道,煤气的烟尘薰染着有着精巧藤蔓、小翅膀天使装饰的建筑物、以及哥德式尖塔,但如今整个伦敦的市容就像回春的少女脸庞一样雍容且雅致,涂抹着精緻的妆容,远处教堂的古雅的石砌拱门、水鑽似的尖塔在清晨的薄雾间缓缓浮现,在经歷了近一百年的煤灰沐浴后,英国终于通过新空气污染防制法,严格的控制工厂排放黑烟,在半个世纪前那滚滚浓烟燻染着城市与肺叶时代终于终结,尤其当行驶过一片白樺树林的小径时,那雪白的树皮在朝阳的洗浴下闪亮着洁白的色泽,地衣也附着于树上生长。 「这辆车行驶的感觉真平稳,好像行驶在云端一样。」阿道斯忍不住称讚道。 「这款t型车是美国崭新的车种,是第一款以工厂流水线来製造,有别于传统的手工,但虽如此,它本身在车型的细节与内部构造的製作上却都十分精细,呈现一股简练的艺术感,我认为t型车的发明足以代表一种新纪元的降临,标示工厂流水线的效能与產品价比性远远超越传统的手工製作,价格低廉又有效率,便利的交通不受限为贵族的权利,即使是小康之家,也能轻松购买一辆。」 「依你这样说,应当庆祝为吾主福特元年了。」阿道斯笑了道。 「真有趣,你前日也说过一样的话!只是那时你看起来像是第一次搭乘汽车,还不断的问这问那呢!」郇和道。 看来自己与祖父果然在许多地方都极为相像呀!只是不知道当祖父坐上汽车时的体验,是否如同罗伯特一样,被惊骇与恐惧给淹没了。 当郇和带着阿道斯来到现场,尸体已经被取下放置在一旁,以白布盖起,由于短短两天便出现了两名死者,人间动物园区内虽然彼此的语言不通,但这样的恐惧依旧超越了种族与肤色,以瘟疫的姿态垄罩。 此处林相单一,主体是苏格兰雪杉,走至一株高耸挺拔、年岁约莫有近百年的雪杉前抬头眺望,视线所及处的粗大枝干以手臂着姿态延伸,并四面八分开展出新生的枝椏,有些衰老腐朽,而有些却枝繁叶茂,在一处y字形的枝椏还残留着一截用来悬掛的电线,从高度来看死者应当是被悬吊在五呎的高度。 接着阿道斯来到一旁,正要拉起白布之际,一名员警阻止了他,但此刻郇和上前道:「不要紧的,这位赫胥黎先生是优秀的医生,是我请他来协助侦查的。」由于身负医学常识又嫻熟多种原住民的语言,为了调查方便,郇和便被邀请参与警方的调查行动。 此时他也听见另一个大嗓门声响,一名戴着黑色高帽、条纹灯笼裤下唇留了一撮小鬍子,但脖子却绑着红绿黄三色领结,以南美金刚鸚鵡姿态走来道:「这不是赫胥黎先生吗?昨天都亏了你的帮忙发现尸体呢!今天又是听到了消息所以前来现场侦查的吧!但可惜,这次可能没有什么你发挥的机会喔!我本来还很期待看看你宛若福尔摩斯大侦探的推理呢!但是我已经抓到犯人了,只要经过审讯后交代具体的作案流程后,就可以结案了。这可真是叫人遗憾呢!」这人正是警察厅长胡立克,算来和阿道斯也是老相识了,之前的法医老查理因为和赫胥黎家族相熟,阿道斯也曾几次出入案发现场陪同老查理验尸,做出准确的侦查与推理,虽然推理的结果最终都是直接告知胡立克让其快速破案,而阿道斯也乐得躲在幕后无须出面。 「这是什么图腾呢?」阿道斯没有回答胡立克,而是转向头问向郇和道。 「这个交叠形状线条是青蛙图腾,那是来自于清国西南边陲的纳西族,当地的人信奉东巴教,在其信仰里青蛙是很重要的自然之灵。」 「从水中的鱼到两栖类的青蛙呀!」此刻阿道斯不断的前后行走,像是在思考什么喃喃道。 就在此时,几名警察抓着一名穿着着驯鹿皮製成的阿莫蒂的女人,头上戴着羽毛和海象牙做成的装饰,不断挣扎并发出挣扎的呼叫,可惜周围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语言,胡立克对着一旁的员警道:「在这个女人居住的一格鲁(冰屋)之内已经发现了和悬吊尸体相同的电线,加上死者就是这个女人发现的,她可疑性最大,郇和先生已经从尸斑和腐坏程度确定了尸体的死亡时间了吧!就是昨天下午五点之后,我问了动物园的管理员,这段时间正巧没有人可以证明这女人在哪里?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我推测是这个女人将死者诱拐来后杀了死者,然后又假装路过发现。」 这段推理委实令人发噱,郇和赶紧上前道:「不能这样说吧!而且所谓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呢?」 「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女人是一名巫师,杀害死者并斩首便是来自于她们部落的习俗,和印加那些野人一样,要抓活人献祭,因此在这里举行仪式,要知道这里可是人间动物园之外,据规定,她们是不能任意离开的,除了杀人弃尸,她有什么理由偷偷来到这里呢?」 郇和皱眉,逕自走向那名妇女面前,以因纽特语说了一段文字后掉头道:「我刚刚已经询问过了,她是萨满,能够与自然沟通,因为她感觉在水晶宫之处的山林里有一股邪恶的灵作祟,因此她带了一些部落具有守护仪式的法器,想来此进行驱邪和净化,才会意外看到了尸体,而且她说据她所知,这里的邪灵还存在着。」 「我的天呀!您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以科学之名,这简直是胡说八道。」胡立克道。 眼见郇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转头望向阿道斯企图想要寻求一点支援,但却发现不知何时阿道斯已经不见人影,四处逡巡后只见道路尽头的小山坡处,阿道斯自几棵高大的苏格兰冷杉间走出来,踩过开满三叶草的土地间指着后方一处漂浮的褐雾道:「找到了,另一具尸体。」 一听见此语郇和赶紧衝去,其馀人等也迅速跟在其后,只见数百隻的眼蝶聚集处,暗褐、枯叶、深蓝色恍若火焰的孔雀绿……,当各种不同的环纹:蛇眼纹、琥珀环、拟态环……同时开啟之际,像极了梅杜莎的凝视。 「我的上帝?这是怎么一回事?」晚到的胡立克见到此种景象忍不住惊骇道。 拿起棍子将上方的眼蝶给驱赶离去,阿道斯解释道:「眼蝶有食腐性,这是为了摄取维持生命所需的钠,只要森林出现动物的尸体,便会聚集眼蝶来吸食腐败后流出的汁液。」 当眼蝶驱散完毕后,如同拨云见日后的地貌,露出完整的无头尸体,阿道斯上前检查,和之前悬掛在树上的尸体一样,有相同的青蛙图腾.但这次被害者却是一名女性,阴唇可见生產过的撕裂伤,骨盆处有小小的突起,看似一名孕妇。 接着阿道斯走向那名女人面前,面向郇和道:「可以请你帮我翻译,请这位女士分别抬起两隻脚。」随着女人先后抬起左、右脚,阿道斯蹲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后,便对着胡立克道:「基本上应当可以排除这个女人的嫌疑了,先别说以死者至少两百磅的体重,一个女人要把尸体悬吊在树上不大可能之外,最重要的是这女人的鞋底并没有三叶草的痕跡。」 「你这样说太武断了,作为细心的兇手,他说不定在回去之前就将鞋子给洗乾净了。」 「懂得像野兽一样消灭自己在泥土上的蹄印,却忘了要优先将凶器给处理掉,这个逻辑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吧!」阿道斯毫不客气道。 见状胡立克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在此刻,那女人突然呈现了酒醉一般的神态,整个步伐凌乱起来,身体也东倒西歪,口中吐出一连串咒语似的歌谣,接着竟开始跳起舞来。 「这……女人究竟是在做什么?」胡立克望向郇和问道。 「这不好,这女人是个萨满,她正在发动诅咒。」 「什么狗屁诅咒,在科学面前,这全是胡说八道。」话虽如此,但胡立克的身体却诚实向后退了数步。 郇和面色凝重道:「在因纽特人的部落里,女性萨满具有强大的灵力与咒力,可以召唤天地山川的灵,若被祂们盯上,除非死亡,无法停止……」 「你说什么?」胡立克忍不住颤抖起来,周围员警也感受到相似的恐惧立即放开了手,女人拿出了铃鼓与木槌,开始跳跃且吟唱出遥远的歌谣来,眼神显得迷离而狂喜,像是一隻行走的神鹿,随着她将木槌指向胡立克,后者一个背脊发凉跌坐在地上,随即踉蹌起身领着手下离去。 「你是欺骗胡立克的吧!这位女士此刻并不是在发动诅咒。」阿道斯道。 郇和笑了一下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作为萨满,她正在举行净化的仪式,她说此刻邪灵蠢蠢欲动,若不驱邪,此后状况会一发难以收拾。」 眼前之人约莫跳了十几分鐘,当仪式的终了,那女人突然来到阿道斯面前,喃喃说了一串黏浊的语言,像极了神諭,郇和见状解释道:「她说她仅能暂时阻止,却没有办法遏止邪灵继续杀人。」 这话不意外,虽然尚未有任何证据,但阿道斯直觉这应当是一场连续杀人事件。 此刻郇和又接着道:「她还说了:『她能感觉到你的体内寄宿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灵魂,既古老却又年轻,若要战胜邪灵,得要是像你一样具备狐狸的智慧与熊的勇气之人。』」 七、最后的火地岛人-1 七、最后的火地岛人 翻阅泰晤士报,这是阿道斯十几年如一日的习惯,然而,这样的习惯却因为莫名的穿越而被扰乱了,回想自己已经数日没有阅读过报纸了,不知道近日究竟发生了哪些事情,阿道斯走向报柜,只见一份份报纸整齐的叠好,像是摺叠好的昆虫标本,依照日期,首先他先看了三天前,他穿越第一日日期的报纸。 头版大篇幅的报导:伦敦世博会叫人大开眼界,力压芝加哥博览会。底下则配了好几张图片,其中一张是新型的x光自动贩卖机,只要投入一便士便可照出自己的样子,一旁一名鬈发大波浪的美人微笑着手持自己看不出身材比例的x光胸腔照,另一边则排着长长排队的人龙,等待亲眼看见自己内部构造长的什么样?实在令人有些费解,为何要花钱将内部的肺叶肋骨胸腔肠道……每一寸都极其相似的部位赤裸裸地给他人观看? 然而强烈的光明底下,也有晦暗的影子,当翻到隔日,一篇名为黑眼人的投书写道: 做为本世纪最初的第四届世界博览会,至今已经吸引了二十万人眾前来参观,如果光以迄今参观的人数来看,绝对是超越了第一届世界博览会的人次,也超越了彼岸的芝加哥博览会,只要来到水晶宫,便可见到此处聚集了本世纪最新奇斗巧、巧夺天工的眼睛:可以照出人体内在脏器的x光机、遥远如足以望向苍穹的太空望远镜而微小如放大几千万倍的电子显微镜,在科技日新月异之下,人类眼睛像是繁殖了强大的复眼足以窥探出宇宙的奥秘,然而在以科学为名的光环下,水晶宫外的人间动物园,却成了博览会中最大的污点。民眾前往博览会前,都会沿着恍若梅比斯之环的道路,途中就是聚集这种野人村落的人间动物园,只要花几便士,就可以看见达荷美村的亚马逊战士表演的战舞、接着有中东的肚皮舞者、苏门答腊岛的矮黑人手持石矛跳的舞蹈,周围围观着满满是高加索肤白如盐的民眾,发出喧嚣的惊愕叫响,简直就是要污辱有色人种一样,自一八三三年英国通过了废奴法案,但自从法案通过至今近一百年的时间里,有色人种的权利与尊重仍陷入停滞不前的泥淖,世博会从筹备到开幕,没有任何一位有色人种担任重要职位,整体呈现的仍是白人的决策与视角,事实上整场博览会中的有色人种只是出现在人间动物园里,作为展示品、珍奇异兽的存在,表面上美其名曰展现帝国的威仪,实际上却是赤裸裸的歧视。 下方则是一张照片:头戴高帽西装革履殖民者装扮之人,与前后两排刺有动物图腾的土着的合照,大部分的原住民都是万物有灵的信仰者,因此会将图腾视为动物灵刺在自己身上以获取力量,然而这些人此刻却像是蒙尘的标本般眼珠侷促且呆滞,圈养在围栏内,失去了灵魂与力量。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正是郇和。 「今天我是来跟你告知解剖的结果的,你发现的那名女人的子宫内,果然有一个胎儿。」 阿道斯微微皱眉,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兇手随意杀人还一尸两命,目的是要挑衅?抑或挑战什么? 「但这个胎儿却不是这个女人的,而是被兇手另外放进去的,子宫处可以看见明显的缝线。」 接过郇和递过一张照片,阿道斯不禁睁大了眼睛,那胎儿身上覆盖着羽毛,而嘴部却有着鸟喙的形状。 「我将这个胎儿取出检查了一下,发现这是一具加工过的标本,兇手应当是先找一个六个月大小的死婴再缝上金刚鸚鵡的鸟喙和羽毛,接着放回子宫里。」 「这样做好像是要留下什么讯息似的?」阿道斯皱眉道,兇手无疑的拥有冷静的脑子与绝佳的创造力,才能如此无视生命伦理、侵门踏户。 「你觉得呢?」 啜饮了一杯方泡好的东方美人茶,这茶的确如郇和所说,有一股香气的迷最感,他闭上眼睛思索,眼前一棵分岔的大树在眼前逐渐绵延伸展,他道:「第一个死亡的野人身上的涡流代表海浪,而鳞代表鱼,代表生命起自于海里;而第二个死者身上的青蛙图腾则是两栖类的代表,我那时陷入了怀疑,如果兇手是依照生命之树的脉络去杀人的话,那每一次死亡的人数应当会呈线性指数增加才是,果然现场出现了两名死者,一男一女,其中还有一个胎儿。」 「那照这样说的话,下一个死者应当是有羽毛图腾的野人部落了喔!但以鸟类作为图腾的部落数量着实不少,要猜测出兇手之后的目标范围还太大。」郇和道。 「这只是我的猜想,但以目前的线索要推理出兇手的动机还言之过早。」 「不,你的推理逻辑十分縝密,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据我所知,达尔文生前隐藏了一部分未公开的笔记,其中就有一部分就是提到了生命树演化,现在看兇手杀人的模式,到是和生命树有几分相似。」 「生命树是达尔文用来说明物种演变的一种方式,他认为自然界目前存在的万物都有一个共同的远祖,后经远祖不断的分枝变化,就如同树木的分支一般有的增生有的却枯朽死亡,有的物种生生不息有些却走向了灭绝,而形成现在我们所见的万物,但据我所知他似乎担心住些内容会造成一些颠覆性的影响,因此选择了隐藏。」 「如果能见到达尔文的笔记,或许得到线索,推理出兇手下一个想要杀害的目标,只是不知道笔记藏在何处?」 「这我也不清楚。」阿道斯幼年时记得曾有人来询问达尔文笔记的下落,但父亲却以不知道为由,将来者给打发离去。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插嘴道:「所以目前发现的死者都是野人囉!为什么伦敦会有野人出没呢?他们不应该都该在离我们遥远、海的另一边岛屿吗?」原来是费太太前来收盘子,听闻两人对话道。 「那是因为水晶宫外围前往宫殿的入口处,建立了一座长达一哩的娱乐区:人间动园,里头陈列了来自世界各地野蛮、未开化的部落与人种:南海岛民的小屋、赭红色皮肤穿着驼皮的火地岛人民、驯鹿在圆形的马戏场内拉雪橇绕圈的拉普兰人聚落、吕宋的矮黑人、还有脖子上掛着兽牙与雉鸡羽毛的高士佛人,从极地到赤道圈之所有不属于白种人的有色人种,被聚集到此处,感受文明的洗礼了,为了答谢欧洲文明的馈赠,他们穿着着兽皮与草製蓬裙围在火堆旁跳着迎宾舞野人献曝。」 「我的天呀!太可怕了,那些野人该不会攻击我们吧!我听说很多部落地区的少数野人都有猎首的习俗,他们会将敌人的脑袋砍下放在部落的竹竿上,甚至家人死去后也不会埋在墓地,而是埋在自家的房屋里面,与尸体共处,这真是太骇人了。」此刻又拿了一份茶点出来的费太太,她手上的三层英式下午茶茶盘上摆放着气味浓郁的黑糖肉桂捲、约克夏布丁以及三文治,伦敦的书店里年年都会有自称是远游海外的航海家讲述远方怪异奇特故事的游记,成为当年度的畅销作品,虽然这类故事不同于吹牛男爵歷险记的荒诞不羈,而是半真半假,佐以几张以假乱真的彩色照片蛊惑人心,以此掩盖内容的错漏百出,但这样的作品往往比纯正的科普着作更能吸引普罗大眾的眼球。 「放心吧!费太太,人间动物园与博览会现场,甚至动物园与赛登哈姆区的外围都是有分隔界线、壁垒分明的。」 「是吗?但我听说那些野人部落们从不洗澡也不穿衣服,浑身脏兮兮睡在泥土地里,信仰着老鹰、蛇、美洲狮这些异教图腾,我的天,我真庆幸上帝没让出生在这样的世界,但这些野人也真是可怜,生来就是异教徒。」 「因此这就是人间动物园的用意,让这些野人感受到高等、强大文明的洗礼,理解何为上帝与秩序。」郇和道。 「除此之外还可以充当摇钱树,利用人类猎奇的天性,为政府弥补高昂财政赤字并赚进大把金钱,要追溯人间动物园的设定,还得提到上一届美国芝加哥的万国博览会,前往展场白城入口处设立的中途乐园:设计者将野蛮与未开化的有色人种与摩天轮、食品特卖聚集在一处,当全世界的观者顺着水道涌入白城之前,无疑的他们对此处的异国风情以及跳着怪异舞蹈的人们所提供的娱乐,显然比那些复杂难解的科技更感兴趣。」阿道斯道,某种程度而言,整个乐园的设计,都令他想起了龙巢曾经见过的每一张脸。 或许是听见阿道斯的说法了,费太太转了口气道:「上帝保佑,真希望这些野人能从此得救,过上文明的生活。」 「达尔文初次搭乘小猎犬号来到阿根廷南端的火地岛时,的确遇见了一批火地岛当地的野人,后来为了让他们感受文明的教化,费兹罗船长带了四名岛民返回英伦,教他们各种文明人的礼仪与规范,让他们受教育。」阿道斯道。 「那真是太好了,然后呢?」 「一人染上天花后悽惨死去,剩下的三人回到火地岛后彻底忘却文明种种,却将天花病菌带回岛屿,最后一个火地岛人消失在地球上。」 这样的结果显然超越费太太的思维想像,她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所幸此时窗外传来吵杂的鸟叫声,伴随一阵暴栗般的子弹声响,郇和走到窗外望向电线桿处,原来是有人正在射击鸽子。 这几日鸽子似乎又增加了,阿道斯注意到鸽群里,其中几隻鸽子品种似乎和之前不同,脖子较细长,灰色外羽腹部呈现火焰般的赤红。 「这个月不知为何?伦敦的鸽子数量增加了许多,这些鸽子的粪便落在街灯、道路和屋顶间,影响市容,为此政府雇人专门扑杀鸽子,因此最近鸽子肉和内脏都便宜了许多。」郇和道。 此刻空气中传来一阵馨香的烤肉味,彷彿空气也随之发酵蓬松一般,即将滴出饱满的油脂,这就是东南亚带回来的香料吧!平日里阿道斯也享用过不少香料醃製的食品,但却很闻到像这样馥郁且令人迷醉的气息,此刻两人不约而同抬起了头互望了一眼,接着共同转向香气来源处。 「郇和先生,你手上的肉豆蔻是我目前用过最为神奇的香料了,就像加了魔法一样,我从来没有闻过这样充满热带气息、迷惑又令人心醉神驰的,啊!每闻一口这样的香气,就彷彿让我青春了一岁似的。」 瞧这个女人这副高兴劲,像即将长出鎏金色翅翼翩翩起舞的斑蝶,只见郇和起身,正准备要告辞之际,阿道斯赶紧开口道:「你等等应该没什么事吧!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见郇和还要推辞,费太太也道:「郇和先生,我今日还准备了威灵顿牛排、黑布丁还招待您,您就留下吧!」 「是吗?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七、最后的火地岛人-2 两人再度坐下,此刻郇和拿出了一盒精緻的木盒子,像是装雪茄或是菸草一类提神的玩意,他以打开书本的姿势打开了盒子,深红色天鹅绒布凹陷处,一个半个巴掌大小、葫芦形状的青花瓷瓶,郇和拿出来后打开盖子,轻轻嗅了几下道:「这是鼻烟壶,清国人不大抽雪茄或是菸斗,常常就是随身一个小瓶子,里头倒入磨碎的烟草粉末,还会添加麝香、冰片这些东方特色的药材,清国人相信闻了鼻烟可以以令人清新醒脑、延年益寿,你也是知道的,海船都是木造,在船上吸菸点火都有风险,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嗅一嗅鼻烟。」接着将鼻烟壶递来,阿道斯嗅了一下,感觉一股沁凉的气息直衝脑门,就在此时听见厨房传来的叫喊声「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竟然在鸽子的内脏里发现这东西。」费太太带着处理鸡禽的橡胶手套,穿着油腻的围裙跑出来。 这是一张质地轻薄却极为坚韧的油纸,以镊子仔细打开,放置在光线充足的桌面上,每一个係数前方都有一个对应的单字符号,最上层是alpha,再来是beta,其次是gamma最后则是delta,每一个字母底下都诞生出了无数的树状图。 「这是生命之树。」郇和喃喃道:「费太太,你怎么会有这张纸片呢?」 「我平日都是去附近的市场买肉的,但正巧最近因为伦敦街头都在射击鸽子,今早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在我们巷口兜兜转转,他一见到我就猛推销鸽肉,他的口音极重,我有些听不太懂他的英文,但因为最近因为博览会的关係国外来的旅客人数大增,我也没太留心,而且他贩卖的价格便宜肉又新鲜,我就买了两隻剥皮去骨的鸽子,接着他又送了一袋内脏,没想到里面竟然有这奇怪的东西,这是密码吗?完全看不懂?」 望着这张破碎的笔记,是兇手给的讯息吗?他的目的是什么?发出预告信、邀请参加解谜游戏?阿道斯感觉眼前依稀出现了一名绅士模样的人物,对他发出预告信。 「据我所知曾经画出过生命之树之人,除了德国的恩斯特.海克尔之外,再来就是达尔文了,这张生命树与恩斯特的略有不同,不知和达尔文笔记中的生命树是否相同?」 「看来是有必要找出达尔文的笔记,来比对看看了。」阿道斯喃喃道。 报纸日期是昨日,下方一则方块新闻吸引了阿道斯的注意,上头写道:下水道出口处发现行人尸体,自杀、他杀仍在釐清? 一个月即将完工的泰晤士河下水道工程中,昨日傍晚发现了一具浮尸,目击者是一名打零工维生的流浪汉,当他再夜晚喝得酩酊大醉返回时,发现水面上有一些上下漂浮的东西,原本以为是大型垃圾、或是漂流的货物,这是因为近出海处不时会漂来一些船上遗失的货品,因此流浪汉趁着退潮跳下水去企图碰碰自己的运气,不料却是尸体。 经过警方调查,死者年约四十多岁,是带有褐色肤色的外国人,身上并未查到任何可以证明身分的文件,自从世博会开幕以来,伦敦便出现几起野人杀人案件,奇怪的是死者身上都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分、国籍的证件,根据世博中人间动物园的名册中,也未能找到相对应的姓名,这些野人究竟是如何偷渡来到伦敦,而又有多少偷渡者隐藏于社会的角落未被发现,都引起市民的恐慌。而根据警察厅厅长胡立克的观察,整个事件基本上可以视为连续杀人案,兇手专门针对皮肤上刺有图腾的野人下手,应当是深受社会达尔文主义影响,信奉适者生存的铁律,以此为圭臬,打算对竞争力低下的人种进行种族净化,这位年轻有为、屡破奇案的警长自信满满的宣示至少在一个月以内必定可以抓获真正的兇手,请民眾无须担心。 阿道斯不禁皱眉,令他不喜的并非胡立克逕自将他的推理以及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毕竟胡立克以前就常干这档事,而阿道斯也懒得与之计较,毕竟鐘鼎山林各有天性,但胡立克竟然直接将兇手的作案动机归类于社会达尔文主义,虽然在祖父时代史宾塞就已经将达尔文主义扩大至社会学的范畴,也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然而,单单「适者生存」的概念推广至全人类种族,却太过激进也太过狭隘偏颇了。 望向下方的照片阿道斯一阵心惊,黑色尸袋以虫蛹的姿态包裹着人体,露出了一张略为浮肿、面具般的脸。 这是照片略为不清晰,但阿道斯基本可以确认,死者正是世博会开幕当天,在他家街口遭到电击昏迷被他和郇和一同急救的伤者。 就在此时电话也正好响起,像是回应他的猜测。 「是阿道斯吗?你看了今天的泰晤士报了吗?」不出所料,电话另一头是郇和。 「刚刚看了,所以死者的确是那名电线工人囉!」 「没错。」感觉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现在在现场吗?等我一下我马上前往。」掛完电话,不知为何?阿道斯隐隐约约感觉这场凶杀案与野人连续杀人案有所关联。 就在放下电话的一刻,远处传来一阵霹靂、像鞭炮声,更像晴日朗朗的一阵轰然雷鸣,碰,又是一阵碰的声响,不远处又在对鸽子进行射击了吧!阿道斯摀住耳朵,但那枪响还是不断传来,旅鸽迅速的飞起,彷彿是块状的岛屿朝远方稳定的移动着,而其馀落单又迟钝、笨头笨脑的鸽子显然来不及返回接受群体的庇荫,因而乱飞一通一时之间窗户撞击之声不绝,一阵子弹声响过后,落下了新鲜的鸽群尸体。 终于结束了,阿道斯松开了手,每隔一段时间就是如此,对英伦而言,鸽子与麻雀、夜晚的灯蛾都是常见的存在,儘管以枪枝驱赶,但不过几日,庭院中晒的床单又会遭到湿润粪便的毒手,这样日復一日的规律日常,何时才会从生活中彻底消失呢?算了,还是先喝杯茶吧!转身正要去厨房烧水之际,他却惊讶的站立在原地。 只见客厅中装有祖父信件的相框,不知何时坠落在地面上,相框与玻璃都碎裂开来,阿道斯赶紧上前查看,毕竟这是自祖父时代留下的珍贵信件,家族视为传家之宝的汤玛斯.赫胥黎所书,要是真有什么损伤,自己可是难以弥补的。 先小心翼翼将玻璃碎片捡起,应当是因为年代久远的关係,记得这相框本来便是一件骨董,而最近因为湿气浓度的增加,加以外头的震盪,竟然让相框直接掉落,他先将断裂的木块移开,彷彿观察一件年代久远的昆虫标本,谨慎的碰触脆弱泛黄纸张的边缘时,他突然惊讶的发现,信纸之后出现一层细小的缝隙。 原来信的背后还黏着一张纸,背面之处,尚有一张更薄脆、淡黄色的信纸,这种只似乎是半透明的油纸,仅0.001毫米,防水防油,且耐潮耐时光。 他自抽屉取来镊子,细心的将纸张给夹起,便发现两张纸之间应当是上了乾性黏剂,若不是因为年代久远略为脱落,恐怕不会注意到,后方其实还暗藏了一张纸。 当他拿起的一刻,只见上头的针笔,细腻的勾画出一帧详尽的地形图。 站立在泰晤士河畔,海面上晚风阵阵吹来,还夹杂的些许刺鼻的汽油味,暮色熹微间,海岸处几名警员的背影轮廓有些漫漶,走近一看,水道处却见有一名灰影移动着。 阿道斯跳下水,海水的温度比想像中的要冷澈许多,所幸此刻正是退潮时分,水仅至脚踝处,上前走去,只见郇和站立在水道边缘,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转头对他做了一个招手的手势。 不知是否是暮色的关係,郇和露出的那隻眼睛看起来更为晦暗了,像极了沾满煤灰的忧伤雕塑,但即使在这样昏暗的环境底下依旧带着一只单边眼镜,就像是要坚守绅士的礼仪。 「死者被发现时头部朝向大海,双脚面对伦敦城内,左手肘微弯,左手臂举过头顶,猜测是要躲避攻击,头部处有一处明显锐器敲打的伤痕,但并非致命伤,死者胸肺有淤泥与积水的痕跡,应当是遭受攻击后逃走不慎跌入水沟,可能是因为昏迷也有可能吸入水造成呼吸阻塞而死亡。」 「具体死亡的时间呢?」 「根据尸体的僵硬度来看,应当是昨晚半夜时分,晚上巡逻过的夜警在大笨鐘敲响十一点时并未见到任何异状。」 「死者是来自什么地方的土着呢?」从照片中他清楚地可以看清那人的肤色,橄欖色的肌肤、高耸的眉骨与颧骨,这都是马来人种的特徵,虽然初见面时死者在脸上和皮肤涂上了白粉,来掩盖自己的肤色,但在海水的浸泡下全都消散了。 「福尔摩沙岛上的排湾族。」 这和之前的连续杀人案是同一个兇手吗?但从细节来看显然不是,如果说连续杀人案的兇手有一种艺术家的品味、科学人的冷酷与无情,音乐家的技巧,所有的细节都如同精准的演奏般每个节拍都准确且毫无失误,但这场杀人却显得荒腔走板,感觉像是业馀人士的粗劣手脚。 「对了,我已经找到了达尔文笔记存放了地点了。」阿道斯自口袋中掏出那张薄纸,那是他今早在坠落的相框后方找到的,为什么要藏在哪里呢?应当是达尔文希望祖父能代为保管一些笔记内容吧!为了避免太过争议的思想造成文明的纷争。 「那真是太好了,事不宜迟,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寻找笔记。」此刻一阵冷风吹来,半身浸在水底的两人不禁感觉一阵寒意,郇和道:「我这里有酒,你喝一些吧!可以驱寒。」喝了一口后递给阿道斯道。 阿道斯喝了一口,这酒带有一股浓烈的香气,带点热辣辣的割喉,令他想起了尸体上无数眼蝶的凝视,彷彿要看穿人的心脏。 「在我来自的东方岛国里,那里的人认为酒是祖灵的恩赐,而只要一起喝酒的人,就是心灵相通的朋友。」郇和突然伸出手道。 数公尺处的街灯上,破裂的玻璃灯罩上,一隻月色白蛾义无反顾地衝向那迸发着炽热白光的光源,只因受限于本能的趋光性,随着躯体碰触到电流一阵轻微的电极烧焦后落下死去。 但虽如此,阿道斯却觉得这隻蛾并未完全死去,某部分,蛾鬼魂似的气息仍然缠绕在灯柱之间,挥之不去,霏霏的细雨不断落下,每一滴坠落粉碎的雨滴都像极了死去的蛾落在他身上的吻,细碎且绵密。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霓娜,那个恍若日行性的蛾一般散发着费洛蒙的女人,她的眼睫毛就像蛾触角一般的弯曲且浓密,每一根灯柱下都聚集了数十隻白蛾,像漂浮的纸片,因为静电引力悬浮在半空中。 就在此刻,他又听见了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像是察觉到灯罩的破裂,数十隻蛾以流水的姿态不断涌入裂缝其中,撞击着灯泡產生微微的烧焦与摩擦声响,随着烧焦翅翼一片片的落下,那滴水穿石的力道也带来了一定程度的电阻,随着阿道斯逐渐靠建,突然那带着闪光的月色蛾恍若涌动不息的水流朝阿道斯眼前撞击而来,伴随着一阵闪电似的强光后纯然的黑暗,恍若闪电色的小蛇鑽入皮肤肌理深处,阿道斯感觉什么也看不见了。 八、修正小猎犬号的错误-1 八、修正小猎犬号的错误 空气里传来氧气燃烧的热度与淡淡的煤烟气息,或许是为了空气流通避免缺氧窒息的关係,床头边半扇窗户是开啟的,牛奶色的纱窗帘如同芭蕾伶娜的足尖轻轻飘过。 下意识地找出镜子一看,浓密的鬚发与深邃眼眉,这是祖父的脸。 他不禁向后退几步,撞上了墙壁,转身,窗外那一街之隔的天边已经开始燃烧煤烟了,那冉冉上升暗沉的烟像隻不断扭动的手掌,却怎么也抓不住变幻莫测的真理,该怎么去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呢?虽然阿道斯是严谨的科学家,但他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一瞬间灵魂回到五十年前,进入祖父的身体呢? 除了电流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是香气吗?在电流產生些微的力场改变之前,他总会闻到一股奇特的气息,不属于任何他记忆里的气味,也很能以酸甜苦辣各种味觉去框架定义,像是风乾的灵魂一样,带着一种衰老却绵长的气息,他得找出来,否则自己便不断持续着受困的循环,不知何时会进入祖父的身体,或许此刻祖父也是被不请自来的穿越给弄得十分困扰,正思索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事情。 不知是否是吸了过量煤气,阿道斯感觉有些晕眩,他将窗户的一边也拉开,希望能让室内空气进行对流,就在此时一阵风吹来,吹散了书桌前的信纸。 从地面上一一拾起,前几张是祖父亲笔写下的内容,开头是给阿道斯。 看来祖父跟自己一样虽然面对着难以置信的事情,但仍保持着审慎的科学精神,将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情详尽的记录下来,好让自己知晓。 亲爱的阿道斯,此刻你也返回到自己的时空了吧!打从返回到十九世纪末以来,刚开始我仍会下意识地寻找电力开关,直到下一秒才想起此刻仍是火力时代,以电力点亮全世界仍在未来,我欣喜地想要跟一些朋友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但只要一开口就陷入强烈的头痛与晕眩,我本能的猜想这应当是冥冥中有某些宇宙定律,不能透漏未来的资讯。 近几日我都在为了x社团的聚会而忙碌,自从成立x社迄今为止,已经七年了,这七年之间我们透过编辑、学会以及各种公开场合的演讲推广演化论,已经使原本无知的学术圈内激起了一阵强烈的水花,原本那些攻击我们牴触上帝与圣经,自甘堕落与猿类为伍的神创论者,这些人的反驳也逐渐苍白无力起来,我之所以不畏艰难的四处宣讲,其目的就是为了推动科学进步。 据他所知,x社团是祖父在一九六三年成立的社团,成员共有九个人,目的是为了将演化论推广到全世界,下面写到:这么多年来,我目睹了整个欧洲学术圈从对演化论的全盘抵制到接受,x对我说,他最近思考了赫伯特.史宾塞君阅读过达尔文《物种起源》后,所提出的社会达尔文理论,史宾塞君的思路清晰且发前人之所未发,其中许多思考点,都令我震撼且陷入强烈的思索,如果人类所构筑的社会的确也是如自然一样,是一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世界,那我们应当要改良人种才是,不,与其说改良人种,不如说要让优劣不同的人种安定于自己所处的阶级内,智力低下的人种只要培养强壮的身体素质即可,而智力高超的人种则要加强其知识的教育,我认为应当将全世界的人类以欧美白种人为体系,区分四大阶级来,所有的新生儿一出生就要检测,有些低下人种可以直接让其头脑缺氧,让他们成为头脑简单却四肢发达者,这样便可建立一个井然有序的分工社会,菁英者与劳力者各司其职。 不知为什么?x的这段话令我有种不寒而慄的感觉,我道:「我不认为史宾塞君有这个意思,想必达尔文君也更不会同意。」 「就算达尔文君不完全认同史宾塞君对其学说的阐发,但这无碍社会达尔文理论的前瞻性。」x微笑道。 纪录的内容就到此为止,x社团的领导者被其他成员称为x,阿道斯翻阅过家族日志大略知晓一些事情,由于主张神创论者的民间人士成了的神选者逐步强大,不少支持演化论学者都担心家人或是自己私下会遭到暴力性攻击,因此成立了x社团,而为了保护社团成员,一开始团体成员并未向外公开,尤其是社团的领导者x,这也使得x社团后来有演变为地下群体和秘密社团之势,然而在祖父留下的讯息里,他感觉这个社团里已经出现了一股连祖父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力量。 下一份文件则是一封来自于达尔文的信件,阿道斯打开信一看,开头写道: 挚友汤玛斯: 近几个月来我饱受病痛折磨,呕吐、胃痛、皮肤起疹子,如果不是处于昏睡中,就是陷入疲倦的状态,这样的状况底下我一天最多只能工作二到三个小时,但虽然如此,当我空间时我的思路就会如田野间自包心菜上羽化的奶油蝶,翩翩起舞。 我打算跟你分享一件令我欣喜的事情,一位年轻的昆虫学家:法恩先生写信给我,提及到他正在观察的生态现象。 在他所观察的环缘枝尺蛾这个个体间,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种蛾出现在含有泥炭的新森林地区时,几乎都是全黑的;但在雷威斯附近含有白堊土的地区时,几乎是全白的;在含有黏土的地区及含红土的赫里福德郡则是棕色,他提到这样的分布应当是一种适者生存吧!但真正让我惊讶的是他提及在他採集标本的白堊山坡间,由于这二十五年来受到山脚下几座石灰窑產生的黑色烟雾所影响,连牧草都被熏成黑色,因此,浅色蛾大为减少。 如果没有意外,这应当是歷史上首次观测到的天择事件,足以证明我们的推论正确无误。 这件事情让我感到兴奋,但同时也另外有件事情让我感到恐惧与困惑,便是人类的起源一事。 自从一八三四年废奴法案的通过,你是知晓的,我从血液到灵魂都反对着奴隶制度的存在,在自然的面前人人生而平等,都该享有自由与人权,不该因为肤色与人种而有所差异,虽然有些学者引述我的演化论,认为阶级的固化与支配也是一种「适者生存」,但这违反我的初心,使我不安。 另外,作为物种中的一脉,人类的起源究竟是何处?这也是一直困扰我的未解之谜,我将在新一版的《人类的系谱》大胆假设是来自非洲,因为那是目前发现猩猩种类最多的地方,虽然我知晓这样会招致很多人反对,他们认为人类与那种浑身披着毛皮的猿类有着本质上的差别,但即使再怎么否认,我们也无法改变过去,唯有真正的还原人类的系谱,生命之树才会完整。 八、修正小猎犬号的错误-2 没想到在十九世纪末便已确切找到天择的证据,这真是一件令人振奋的消息,此外达尔文也提到了另一个重要的线索:生命树。在穿越之前,他曾经在书桌前写下这几日的经歷并提到自己的推测,兇手就是根据生命树的顺序来进行野人连续杀人事件,此刻如果是祖父在使用自己的身体,应当也会依据此进行推理了,野人、社会达尔文主义,虽然是差异近半世纪的事件但阿道斯直觉却有某种看不见得关联存在,但究竟是什么线索?阿道斯却又无法知晓,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的拜访声,开门一看是罗伯特与兰伯特。 「两位怎么会一起来拜访呢?」阿道斯邀请两人入内,并要费太太准备茶水,才方一坐下,罗伯特便道:「汤玛斯,今天会来此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让你知道,费兹罗上校他……自杀了。」 「什么?」一听到此言,阿道斯手上的红茶杯整个脱落,回想初次水晶宫见到费兹罗中校的场景,他整个人还是精神奕奕,不可置信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费兹罗中校发生了什么事情?请让我知道。」 罗伯特娓娓的将事件给说明出来,那是在三天前的清晨吧!费兹罗似乎一直有心理上的疾病,他虽然年过五十,但身体仍强健,由于多年在海外锻鍊的关係,他身体健康一直没有太大的毛病,他的问题主要是在心理上,因为当初就是他让达尔文搭乘小猎犬号沿着海岸线来到加拉巴哥群岛考察,因此使他有了天择的想法并发表演化论,这对费兹罗这一个篤信上帝的忠实教徒而言,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费兹罗一直无法原谅自己,为此他必须要透过安眠药剂才能够顺利入眠,也一直在服用一些精神疾病的药物,就是在那天早上,负责服侍他的女僕玛莉发现中校一直没有下楼,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动静因此打开房门,才发现他已经死亡,而床头上放着一罐已经被吃完的安眠药空罐以及半瓶威士忌。 「即使不是达尔文搭乘小猎犬号,也有可能会有其他人如同华莱士这样的探险者,发现物种累世修饰的秘密,一个科学理念的创新与发明创造往往都是命定好的歷史进程,费兹罗中将无法理解这点,执着在个人的情感上,这点不免太轻于鸿毛了。」阿道斯道。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据我所知,费兹罗中将一直为此充满强烈困扰,毕竟如果是因为他人像是华莱士这样的人物发表天择理论,恐怕也不会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而且对他而言,至少不是因为他的原因,在心理上可以稍稍承受一些。」罗伯特解释道。 「替他诊断并开诊断证明的人是我,费兹罗中校死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外伤,口腔有浓烈的酒精味,安眠药配上高浓度的威士忌会使患者陷入昏迷然后造成呼吸中止的症状,而费兹罗死时脸色呈现青白色的扭曲状,下嘴唇有牙齿咬出血的痕跡,这都是呼吸中止死亡的症状。」兰伯特解释道:「中校常常会陷入莫名的发怒或是忧鬱的状态,且因为他的叔父曾经自杀身亡,他十分担心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倾向,因此定期找我为他诊断,只是因为中校不希望自己生病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因此请我保守这个秘密,但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走上绝路,作为他的私人医生,我真的感到极度的难过与遗憾。」说完兰伯特闭上眼睛,神情痛苦道。 「费兹罗过世时,他有留下什么遗言吗?」阿道斯问道。 「当时现场很快就进行了简单的搜寻,在枕头旁找到了遗书,上头写着: 希望我的死亡能使上帝与约翰能原谅我年轻时在小猎犬上所犯下的错。 费兹罗」 小猎犬号的错误,这很明显的是指协助达尔文蒐集演化论资料的工作吧!但约翰又是谁呢? 「费兹罗有家人吗?」 「没有,中校年轻时曾经结过婚,但数年前和妻子离婚后,他的子嗣陆续感染了天花而死去,目前身边没有亲人,听说他早立好了遗嘱,要将死后所有的财產都奉献给教会,奇怪的是费兹罗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的金钱,他每个月都会将固定五十英镑的收入,资助某个人,但这人是谁,看来只有律师才知晓。」 「费兹罗中校的丧礼是什么时候呢?」 「就在这个週日,举行丧礼的地点在伦敦圣母堂,但汤玛斯,你该不会是?」 「没错,虽然在理念上是敌手,但在人之死亡的状态,无论生前如何,都该前去弔唁一番才是。」 「这样合适吗?要知道毕竟费兹罗的立场是坚定的神创论者,而你则是演化论的拥护者,而据我所知,生物学家米瓦特正在蓄势待发,写出对演化论及不利的文章。」 此刻阿道斯想,歷史的每一个环节像是已经註定好的齿轮一样,而自己与祖父的灵魂交换,也是歷史必然的一部份吗?透过这样的交换,彼此参与了、或是拨动了那些歷史的进程呢!一想到如此他脱口而出道:「那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事实上在奥地利的一位修士……」然而话才刚出口,他瞬间跌坐在地面上,像是骨头都被抽乾般的似的,上半身依靠在沙发椅垫之上。 「汤玛斯你怎么了?」罗伯特连忙上前,但兰伯特的动作却更快,他立即从手中拿出听诊器,并将他领口的扣子给松开,与罗伯特两人合力将他抬至沙发之上,并取来靠垫将他的头部垫高。 「赫胥黎先生,你可以说话吗?现在是哪里不舒服?」 「头疼、晕眩……」彷彿从牙关挤出的字,此刻意识逐渐漂流至宇宙最冰冷的深处,那是连光也无法逃逸的重力场,尽头处是黑洞的虚无与重力压迫,人之为人的思维与道德人格像是要被挤压碾碎般,成了星屑粉尘。 恍惚中只见兰伯特从随身的黑色医药包里取出针头,随着透明液体的注入血管后,疼痛恍若溶解的冰块逐渐消融,他的视线再度清晰,像是从宇宙的边缘找到了返回地面的重力索,思维与理性再度明确无误地于脑部位元神经间运作。 「汤玛斯你刚刚真把我给吓惨了,还好你没事,这都要多谢兰伯特。」 为什么会產生这样剧烈的疼痛呢?阿道斯猜想,这就是祖父说的状况吧!只要试图透露一点未来世界的资讯,便会遭到不明力量的反噬,引发剧烈的疼痛。「真是谢谢你,请问你刚刚为我注射止痛的药剂是什么?鸦片吗?」阿道斯想起身道谢,但后者阻止了他道:「不是,是一种新型的镇静剂,从美洲的仙人掌萃取出来的液体,名为麦斯卡林,具有麻醉、缓解的效果,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留一点点给你,但请你记得要控制注射的浓度,以免產生副作用。」 八、修正小猎犬号的错误-3 週日的清晨下起了霏霏细雨,湿冷的低温与阴翳的天气,更加深了丧礼当日的哀伤气氛,费兹罗毕竟是海军中将,虽然是出了名的脾气暴怒难以相处,但由于资歷丰富且交友广阔,丧礼当日还是聚集了近数百人前来弔唁。 穿着一袭黑色大衣与黑色礼帽,站立在阿道斯身边,罗伯特的眼神略为不安,早在当阿道斯提出要前往丧礼致敬时,他便各种不同理由企图劝退,要知道汤玛斯赫胥黎可是被称为达尔文的斗牛犬,当日应当有不少来者都是神创论支持者。自远处罗伯特就认出了韦伯大主教、欧文爵士……全都是神创论的重要分子,虽然此刻社会上普遍都能够接受演化论的思维,但神创论的提倡者毕竟匯集古生物学家、神学家与物理学者,罗伯特感觉他们只是在这场争论暂居下方罢了!战争尚未结束,万一他们将费兹罗自杀一事怪罪到赫胥黎头上,没准丧礼弥撒还会演变成暴动。 但最可恶的是赫胥黎这傢伙一点自觉也没有,当来到教堂时,不但不稍稍掩饰自己的身分,反而不断盯着进入教堂来来往往的弔唁者,生怕别人认不出自己似的。 入口处飘散了许多油墨印刷的宣传单,那应当是由神选者所散布的吧!罗伯特捡到了一张,上头画着穿着西装的动物模仿人类行为,背后的标题则是:失落的半隻翅膀。署名为生物学家米瓦特。 米瓦特文中提到若是天择造成了物种发展的新性状,但最初必定会有不成熟的演化,如此无用、畸形的演化,只会被天择给淘汰,如何会成为一种性状延续下去呢!达尔文的理论必定有其错误。 罗伯特忍不住皱起眉头,的确,据他所知这个问题同样的困扰着达尔文,为此他虽然在第六版的《物种起源》试图解释半隻翅膀的论点,却反倒陷入僵局了,与半隻乌龟一样,都成为神创论抨击演化论的常见利器,罗伯特害怕的是会不会其实演化论是错的,这点或许只有全能的神才知晓的,但一想到此忍不住又感到好笑起来,做为演化论者,都已经宣称神不过是气态的脊椎动物,兜了一圈到头来竟然还在心底对自己下架的神有所期待。 教堂中央摆放着耶穌受难的十字架,马修斯神父看起来应当有七十高龄了吧!当初他也是充满热情的传教士,曾经搭乘小猎犬后与费兹罗一同出海,企图拯救那些可怜的灵魂。当他颤巍巍地在他人搀扶下走上宣道台前,罗伯特都忍不住有种担心他不小心失足的感觉,马修斯神父的音调缓慢,像极了今日的天气,以一种湿黏的语调沾黏在人的皮肤之上,这种感觉显然不是只限于他自己,偷偷瞥了左右身边之人,发现有人甚至打起瞌睡来后发现失礼后赶紧摀住嘴巴,如果是口才较好的年轻神父主持,应当不会陷入如此拖沓的状态吧!罗伯特稍稍打了一下呵欠后,抬头望向上方的尖拱玻璃彩绘。 玻璃彩绘上多半是熟悉的圣经故事,右侧第一个是施洗者约翰,正为低着头穿着白袍的耶穌受洗;在另一边翡翠色、海蓝、以及玫瑰红色的玻璃镶嵌下左方的女子已僵硬的姿态怀抱婴儿,左方l型构图方别呈现三人黑线轮廓下的侧脸,他们手持黄金、没药枝条以及乳香,赠送给前方的婴儿。这是圣经的哪一个桥段呢?他怎么不大清楚? 「费兹罗中校最伟大的贡献,在于他以身作为神创论的矛,勇敢的为我们揭开演化论的偽善,演化论试图掩盖上帝造人的奇蹟,并将人类的血缘与猿猴做连结,这是多么大谬不然的说法,若是我们让猿猴穿上衬衫打领带,野兽必定会将衣服与钮扣一把扯下扔入泥泞里,同样的对于野人也是如此,野人们终年赤身露体,以黄红油彩涂抹脸部从不洗澡,费兹罗曾经自火地岛带回四名野人,教导他们各项生活礼仪与上帝福音,但结果却是悽惨的,当我领着这四人返回火地岛并建立教堂后,野人便如同野兽般肆无忌惮攻击教堂,抢走酒杯、破坏十字架以及圣器,从这件事情我深刻的认知到一件事情,人类绝对是上帝费尽心力创造的万物之灵,任何将人类与猿猴、野人做连结的言论都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煽动,我们寧可承认自己血统来自于鱼、马……什么动物都好,也不可落入与猿猴、甚至是野人为伍。」 罗伯特望着尖拱下的玻璃窗花思索之际,耳朵突然传来马修斯的慷慨陈词,原来不知何时,马修斯已经宣读完《圣母经》与《玫瑰经》,进入最后的流程了,此刻人群中突然发出喧嚣:「神创论是阻碍科学进步!」 「哪里来的演化论支持的猴子,竟敢污秽上帝的领域。」韦伯主教此刻也站了起来,他穿着一袭黑袍,身后数十名随行的修士与僕役彷彿是一堵结实的黑墙,足以阻挡任何穿透,不好,本以为只是神创论的大本营,没想到竟然有演化论的激进者混入,就在此刻人群里不知谁大喊道:「罪人赫胥黎也在这里,赶走达尔文的斗牛犬。」 一瞬间四面八方都有人豁然站起,彼此之间互相拥挤推打,木头长椅边缘的堆满着蜡油的银烛台硬生生被撞倒发出鏗鏘的声响,随着躁动人群里混乱无序的熵持续上升,或许一开始有想要挥拳的对象但到了最后全都分不清楚对象为何?践踏与尖叫声渐次传来,站立在前方的马修斯惊恐地企图维持秩序却成效不彰,最终他只能指挥底下之人先封棺。 趁乱中阿道斯赶紧涌至前方,此刻拿着铁钉的工人已经到来,阿道斯不顾一切将整个上身探入棺木内,四周都环绕着圣洁与香氛的百合花,或许是因为尸体上涂有油膏的关係,一股馥郁油脂气息袭来,但他知晓用不了多久,这些香气袭人的洁白花身就会跟尸体同时被埋葬在墓地里的土壤深处,成为蛆虫的养料。他手上持着方才趁乱捡起的白蜡烛,仔细端详棺木内的一切,的确,就像罗伯特形容的一样,费兹罗脸色显得青白,下嘴唇呈现些微的咬痕,此刻周围的喧嚣几乎足以将死人给吵醒来吧!此刻后方工人将阿道斯整个身子往后扯,接着迅速的以铁钉将棺门给封起,扛起棺木就往外头移动,混乱间罗伯特死命拽着阿道斯,狼狈从侧门逃逸。 十一、X社团-1 十一、x社团 依旧是将这几日所经歷的种种实践写成笔记,告一段落后,接着翻阅祖父的行事历,他揉着略为发疼的太阳穴,回想几日前那股强烈的疼痛感,那是什么喷射性的疼痛自内在扭绞而出,此后脑袋便隐隐约约的发疼起来,有时疼到难以集中注意力,便稍微注射一点兰伯特的麦斯卡林,看着透明的液体随着针孔进入血管静脉内,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缓沿着血液不断流动着,不同于穿越时灵魂陡然抽离的感觉,像是从高空悬崖落下,又像是急速被拋掷至数千呎的苍穹之上,意识而是缓慢的飞昇着,像是演化出蓬松的羽翅,乘着上升气流扶摇于不断膨胀、扩大的膜之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睡眠后清醒,阿道斯检查了祖父摆置在桌上的行事历,赫然发现今日晚上正是x社团聚会的日子,于是准备好衣着外套后,乘上马车前往聚会地点。 将装有x纸卡的信封交给门房,接着在引导下穿越一个长长的廊道,沿着铁製阶梯走上两个楼层后,入口处摆放着一个钢铁的雕饰,这时的伦敦虽然还是呈现着新艺术那种优雅的氛围,以饶富曲线的海洋放射虫或是藤蔓作为装饰性,但在少数前卫的沙龙与美术馆里,已经出现这样一些钢铁锻造的雕像了,呈现的也是抽象、简洁与工业感,正面看起来像是一根大铁鎚,但一走到侧面却又感觉像一根铁锚,从后面看却又是不规则的几何图形,与传统艺术相比,那些富有装饰性与自然元素,似乎都被拆解开来了。 下方以铜雕打出一行字: 无边波涛下的生物,孕育在海洋珠玉之穴, 诞生之际,透镜未及亲证,泥中爬行,水中穿梭; 自此,世世代代勃兴,新生之力可用,强肢健翼已备; 及至成群植蔬繁茂向荣,鰭与足与翼之族生息无疆。 厅堂中间是一幅大型的泼墨画,以敷色法所绘,据说绘者是在多个漏斗内灌注顏料后随机滴洒而成,没有透视法也没有人体更没有景深的现代艺术。 在阿道斯进来之前,已经有数十名与会者了,多数都四散坐在座位上,如同不同种类的蜂群各自围绕着核心谈天,他找了张角落的椅子坐下,方便观察在场几人:其中一人像是从海外刚回来一样,年纪约莫三十多岁,一脸痘疮看起来略微营养不良,头戴渔夫帽,身着卡其色的上衣与长裤;而一人则是传统英国绅士的打扮,白领衬衫外罩了一件绿鸭绒背心,而一人则十分精瘦,与之不相衬的是他浓密的落腮鬍与头发,让人不禁怀疑身体如何支撑这样的重量。 方坐下没多久阿道斯走来,那名穿着绿鸭绒背心之人正巧抬起头来,一见到他便热切地走上前道:「赫胥黎先生你来了,真是太好了,请容许我分享我的骄傲与喜悦,达尔文先生回信给我了,他提到他十分赞同我『适者生存』的观点,而且徵求是否能在最新一版的《物种起源》里直接使用,代替累世修饰呢?」 「那真是恭喜你了!」此刻那名浓密鬍鬚的男子听见了谈话,也随即走来道。 「谢谢你,丁达尔先生。」 「真是太好了,我近日才打算发表我在南美洲观察蝴蝶拟态的方式,我发现缺乏毒性、对掠食者而言美味的蝴蝶,会拟态成另一种有毒、难吃的蝴蝶,看来这也是一种适者生存呢!天择无处不在。」那名穿着海外探险服装的男子此刻也走来加入谈话道。 接着从他们一连串的对话,阿道斯掌握出来了,这些人分别是赫伯特.史宾塞、吉伯特.贝兹,以及约翰.丁达尔。 「华莱士君何时会来呢?我听说他已经返回伦敦了,作为和达尔文共同发表天择的青年才俊,他应当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一下他发现的演化论,对整个欧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吧!」丁达尔道。 贝兹摇摇头道:「我问过他了,但华莱士他怎么说呢?他自从加入了一个灵修会议后,此后便过着低调与隐居的生活,似乎是将生命的重心转向于对于精神层次的探讨了。」 「对了,聚会的时间已经到了,x他从不迟到的,什么时候才会来呢?」史宾塞道。 「你知道他的习惯的,他从不迟到,会如此有重要的事情耽搁了吧!」丁达尔道。 就在此时门再度打开了,来者约莫五十多岁,有着高大的体型基因,但身体却显得不相衬的消瘦,上唇处一撮小鬍子配上普鲁士蓝的瞳孔,戴着白手套持黑手杖。 「真抱歉,路上有事情因而迟到了。」 「不要紧的,海克尔先生,倒是x没有和你一起来吗?」史宾塞热情的迎上前道,由于今天他已经准备好要在x社团中发表社会达尔文理论的纲要,为此他脸色红润且跃跃欲试,像是个在起跑线前迫不及待要衝上前的跑者。 「x有事情耽误了,路上碰上了意外状况,他请我来这里向大家致歉。」海克尔的神情有些疲惫,他整个人十分瘦削,一进来整个人便倘靠在椅子上,两条腿交叉呈现打叉的形状,他的脸颊是凹陷的,深褐色的头发以一种缺水植物的姿态软软的垂掛着,然而与之相异确是他那双深窟窿内深邃的眼睛,像是白炽灯即将熄灭前那股剧烈的自焚。 「难道是碰上了神选者,我的天呀!」贝兹口中喃喃道。 环视着现场眾人,海克尔以一种子弹的姿态,慢慢的点了两下头道:「受的是枪伤,还好子弹击中的是马匹,但我要x先回去躲避几日,他也请我跟大家说明一下。」 看来是因为费兹罗之死引起了神选者的暴动,如果在神选者眼中费兹罗之死是一种殉道的虔诚,而他们就要以鲜血的方式来剷平异端了,所有文明的演进没有不带着血腥与争斗的,但虽如此,阿道斯却不希望自己成为点燃导火索之人。 十一、X社团-2 厅堂中间是一幅大型的泼墨画,以敷色法所绘,据说绘者是在多个漏斗内灌注顏料后随机滴洒而成,没有透视法也没有人体更没有景深的现代艺术。 在阿道斯进来之前,已经有数十名与会者了,多数都四散坐在座位上,如同不同种类的蜂群各自围绕着核心谈天,他找了张角落的椅子坐下,方便观察在场几人:其中一人像是从海外刚回来一样,年纪约莫三十多岁,一脸痘疮看起来略微营养不良,头戴渔夫帽,身着卡其色的上衣与长裤;而一人则是传统英国绅士的打扮,白领衬衫外罩了一件绿鸭绒背心,而一人则十分精瘦,与之不相衬的是他浓密的落腮鬍与头发,让人不禁怀疑身体如何支撑这样的重量。 方坐下没多久阿道斯走来,那名穿着绿鸭绒背心之人正巧抬起头来,一见到他便热切地走上前道:「赫胥黎先生你来了,真是太好了,请容许我分享我的骄傲与喜悦,达尔文先生回信给我了,他提到他十分赞同我『适者生存』的观点,而且徵求是否能在最新一版的《物种起源》里直接使用,代替累世修饰呢?」 「那真是恭喜你了!」此刻那名浓密鬍鬚的男子听见了谈话,也随即走来道。 「谢谢你,丁达尔先生。」 「真是太好了,我近日才打算发表我在南美洲观察蝴蝶拟态的方式,我发现缺乏毒性、对掠食者而言美味的蝴蝶,会拟态成另一种有毒、难吃的蝴蝶,看来这也是一种适者生存呢!天择无处不在。」那名穿着海外探险服装的男子此刻也走来加入谈话道。 接着从他们一连串的对话,阿道斯掌握出来了,这些人分别是赫伯特.史宾塞、吉伯特.贝兹,以及约翰.丁达尔。 「华莱士君何时会来呢?我听说他已经返回伦敦了,作为和达尔文共同发表天择的青年才俊,他应当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一下他发现的演化论,对整个欧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吧!」丁达尔道。 贝兹摇摇头道:「我问过他了,但华莱士他怎么说呢?他自从加入了一个灵修会议后,此后便过着低调与隐居的生活,似乎是将生命的重心转向于对于精神层次的探讨了。」 「对了,聚会的时间已经到了,x他从不迟到的,什么时候才会来呢?」史宾塞道。 「你知道他的习惯的,他从不迟到,会如此有重要的事情耽搁了吧!」丁达尔道。 就在此时门再度打开了,来者约莫五十多岁,有着高大的体型基因,但身体却显得不相衬的消瘦,上唇处一撮小鬍子配上普鲁士蓝的瞳孔,戴着白手套持黑手杖。 「真抱歉,路上有事情因而迟到了。」 「不要紧的,海克尔先生,倒是x没有和你一起来吗?」史宾塞热情的迎上前道,由于今天他已经准备好要在x社团中发表社会达尔文理论的纲要,为此他脸色红润且跃跃欲试,像是个在起跑线前迫不及待要衝上前的跑者。 「x有事情耽误了,路上碰上了意外状况,他请我来这里向大家致歉。」海克尔的神情有些疲惫,他整个人十分瘦削,一进来整个人便倘靠在椅子上,两条腿交叉呈现打叉的形状,他的脸颊是凹陷的,深褐色的头发以一种缺水植物的姿态软软的垂掛着,然而与之相异确是他那双深窟窿内深邃的眼睛,像是白炽灯即将熄灭前那股剧烈的自焚。 「难道是碰上了神选者,我的天呀!」贝兹口中喃喃道。 环视着现场眾人,海克尔以一种子弹的姿态,慢慢的点了两下头道:「受的是枪伤,还好子弹击中的是马匹,但我要x先回去躲避几日,他也请我跟大家说明一下。」 看来是因为费兹罗之死引起了神选者的暴动,如果在神选者眼中费兹罗之死是一种殉道的虔诚,而他们就要以鲜血的方式来剷平异端了,所有文明的演进没有不带着血腥与争斗的,但虽如此,阿道斯却不希望自己成为点燃导火索之人。 接着便开始学术论文的分享了,首先上台的是赫伯特.史宾塞,他约莫花了十五分鐘左右宣读了自己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下一个则是吉伯特.贝兹,他以长期在亚马逊丛林观察蝴蝶的经验,发表了生物学上无毒物种对有毒物种的拟态,最后上台的则是海克尔,他先是发下了他印製的一幅油墨图。 「这是什么图?」底下有人发出了询问。 「〈胚胎重演律〉,作为一名胚胎学家,我比较了:鱼、蠑螈、陆龟、鸡、猪、牛、兔和人的胚胎,可以看出生物胚胎在发育的初期,最初都有一种相似的返祖现象,意即生命是一元的,个体发育重演系统发育,万物最初都来自同一个祖先,虽然在进化的过程中会有物种高低之别。 接着当恩斯特取出幻灯机,透过点燃蜡烛将自己手绘的图片投射在雪白墙面上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起来,作为着名的素描者,恩斯特亲手绘出的多孔虫与水母曾经被新艺术流派的艺术家奉为圭臬,出现在许多富商豪门的墙面装饰或是铸铁雕塑之间,此刻中央绘出一棵主心骨、波浪般的树左右不断延伸细緻的波浪,而每一段分支处都绘有着种名。 「这是我所绘製的生命树,所有的万物最初都有共同的祖先,但随着分支演化的过程中,有些会进化有些则会灭绝,事实上地球上有些少数种族的确已经走向灭绝的命运,我认为今后我们应当尽可能、全面的将生物学上的达尔文主义扩大社会学各种层面与解释上,正如史宾塞君所说称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在社会上,有些阶级打从一开始便处在弱势的环境里,比如说早上七点工厂的鐘声响起,你们便会看见街道上瀰漫的那些衣着襤褸,眼神像虫子一般灰暗、无神的工人,除此之外,在华莱士君写来的信件里,他也提到自己在东印度群岛上经歷数年,与之共同生活的那些深肤色土人们,他们生活在丛林之中,过着原始的农业与採集生活,从他的信件里提到在世界上不少只要是遗世而独立的岛屿或是地域,都具有一定的生态隔离性,我最初认为这样的生态隔离性也造成了文化交流的闭塞,因而使这些人种在文明发展上显得迟缓且低落,因此缺乏抵抗强势文明入侵的能力,从费兹罗第一批带回的火地岛人至今,所有的火地岛人都死于天花侵袭,这深刻有力的证明了『适者生存』重要性。」 「这样的说法乍听有些残酷,但却深具说服力,一个文明能持续且昌盛,必须找出最优良的人种,才能将完美的人类给繁衍下去。」此刻丁达尔也站立起来鼓掌,其馀人也随之附和。 史宾塞站了起来,对着眾人一致行礼,接着道:「贝兹提出的『贝氏拟态』理论很有趣,的确,以自然界而言,拟态者与被拟态者之间的关係就像寄生虫与宿主一样,他们对被拟态者毫无贡献,甚至会弱化猎食者在拟态与被拟态关係上的制约因此摇摆不定,但我担心的是,有一些原本在殖民地生活的混血者,以拟态的方式偷偷逃回英国了。」 阿道斯皱眉,他清楚恩斯特的理论其实过于偏激,并且他的胚胎重演论日后会被举证出理论的谬误,此举不但使得恩斯特声名扫地,也连带影响了演化论的推行,他正想要起身发言之际,突然一个脚软,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头疼又出现了。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声响,随着窗户破裂的声音,一个着火的瓶子被丢了进来,眾人纷纷找地方掩蔽,烟燻间阿道斯呛的有些难受,眼看酒精的布条快要燃尽,万一这是燃烧弹那就遭了,他顾不得一切要衝上前将瓶子给丢出去,但此刻头疼晕眩再度从脚往脑袋窜来,以漩涡姿态,就在那一刻瓶子发出白炽的闪光,随即消灭。 眾人惊魂未定,丁达尔上前检视了一下道:「看来这是酒精,里面仅添加了一些磷、镁,并未添加汽油,只会燃烧并发出闪光,并不会爆炸,目的应当只是恫吓我们,并没有想要杀人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要是砸到脑袋可就不堪设想了,只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当中几名年轻的学者害怕道。 「应当是警告,要我们停止。」恩斯特道。 「停止?停止聚会吗?」 恩斯特默默的点了头,对着眾人道:「看来我们今日还是先解散吧!这个月来神选者闹得越来越兇狠了,在几个月后,我也要返回普鲁士了,眾人放心,虽然离开了英伦,但我和x会带着x社团推广演化论的精神,等到未来的一日创造出『最完美的人类』之时,就是我们再度聚会之日。」 「最后x请我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相信上帝吗?」不知为何?阿道斯感觉海克尔眼神变了。 x问的是哪一个上帝呢?是人格化形上化道德化抑或伦理学体系呢!因为缺乏明确的定义阿道斯也无法回答。 「更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人类是从哪里起源的?达尔文认为非洲是人类起源,这是一项极严重错误,比因为演化论而冒犯神相比,这是一个足以使人类误入歧途的大谬,事实上人类的起源是欧亚才是。x正在尽全力研究这个事情,下一次的聚会将会带给大家重要的发现,今天的聚会就到这里先结束吧!」 十一、X社团-3 信步走在青石板路上,虽然离开前海克尔嘱咐大家尽快返家,不要夜晚在外面停留,但阿道斯还是想在外头走走,此刻他有点心绪浮动,为什么自己会与祖父交换灵魂,返回到十九世纪呢!野人、人猿演化、生命树……半个世纪之遥但不少事件却依稀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这一切背后的真相为何?而此刻祖父又在自己原本的时空,经歷什么样的事件?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影响祖父的时空呢?此刻这样一个细微的念头,如蝴蝶振翅般的在他脑中拍击,安抚着他疼痛的区域。 倘若自己杀害了费太太,抑或这个时空的自己、亦是祖父遭到神选者杀害,那未来的歷史走向是否会改变呢!某些人的后代就此消失了,不!这样的事情应当不会发生才是,毕竟当自己一不小心洩漏一些未来的事件时,便会產生扭搅性的剧烈头痛,这或许是一种时空法则吧!但真的是如此吗?自己其实并未完全尝试过未来是否能够改变,或是自己可以稍微改变到什么样的地步,所有的想像,仅仅是限定经验法则内的假说罢了。 返回过去,就像面对一份原本都设定好内容与题目的考题,最安全的方式就是依据原本的架构进行阐述,小心翼翼的作答,千万不能有任何提前交卷或是另外作答的状况,否则恐怕就会有比祖父悖论更万分可怕的东西出现了。 那自己为什么又会穿越回祖父的身体呢? 是为了霓娜吗?此刻他的心理漂浮出那羽毛似的名字,玲瓏剔透不断向上飞升,再过几天龙巢就要离开了吧!自己得去亲眼见见她,不然,说不定……再也没有下次了。 即将踏入查令街之际,却见一名佝僂老人正细瞇着眼睛以鑑赏的姿态,望着街灯上铸铁的图案,这是水母吧!匀称的涡流状触鬚与完美比例的腔室,浮雕上展现出自然的奥秘。 阿道斯一直以为总有一日科技会使阶级不再固化,但当他见到老乔治这名点灯人才深深的有所理解,正如同水与油本身便是比重不同因而不相融的液体,中產阶级与劳工间也隐隐约约可见一条界线,看不见却不代表不存在,某些社会制度是随着时间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总会有些东西存在于结构体之内,比如经济、教育、或者是肤色血统。 「赫胥黎先生晚上好,您又出来散步,思索物种演化的奥秘吗?」 「是呀!晚上散步特别有益于思考呢!你呢?现在开始研究艺术了吗?」阿道斯问。 「是呀!我最近看了普鲁士恩斯特.海克尔先生的书,他以高超的素描功力描绘了眾多海洋生物,我真愚钝,幼年时我就生活在海边,从来不知道无尽的潮汐底下有这么多美丽的无脊椎生物,生生的浪费了自己的眼睛。」老乔治将书递过来,上图的书名写着《自然界的艺术型态》,阿道斯翻阅了一下,做为有德国达尔文之称的海克尔,其思想承继洪德堡,曾长时间搭上前往墨西拿的船航海,并对当地的浮游生物做了系统性研究,也是在那时绘下了多帧精緻的插图,甚至成为新艺术设计师灵感来源。 生命之树滋长,然强肢健翼不敌手持闪电者, 及至成群植蔬繁茂向荣,岛上鰭与足与翼之族走向凋亡的尽头 这段诗句的用韵有些眼熟,思索了一会儿阿道斯才想起,那是伊拉斯謨斯的《万物法则》:世世代代勃兴,新生之力可用,强肢健翼已备;及至成群植蔬繁茂向荣,鰭与足与翼之族生息无疆。 此刻老乔治也发现到阿道斯的目光了,赶紧将书拿回道:「真不好意思,上头有些我的胡乱随笔。」 「对了,请你在这里稍稍等等好吗?」像是想到了什么,阿道斯道。 「这送给你。」约莫过了十来分鐘,阿道斯取了一个木盒走来道。 只打开了一点乔治惊讶道:「汤玛斯先生,我不能收。」 木盒内装着两条鲸油蜡烛,阿道斯道:「不用客气,反正我也不太需要了,你尽管收下吧!我还带了一点酒,我们就一块喝个小酒聊天吧!」 十二、火地岛人的文明实验-1 十二、火地岛人的文明实验 此刻罗伯特内心充满焦急,再过两日就是和西门子约定好的时间了,昨晚他就收到了阿道斯的电报,上头简短说明始祖鸟今日便能寻回,为此他一早便匆匆来到赫胥黎家中,打算了解案件进展。 「罗伯特,我不是请你中午过后再来吗?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吧!还是在自然史博物馆为你从福尔摩沙岛发现的新物种定名这件事太过容易,因此你早早就离开了呢?」望着一脸焦躁的罗伯特,阿道斯好整以暇的品味着茶道。 「是呀!为新物种定名这件事真的十分繁琐,你一定想不到吧!在福尔摩沙岛我竟然发现了许多欧陆从未见过的物种,我终于可以理解当初达尔文来到加拉巴哥群岛的那种兴奋与前所未有的激情了,光为鸟类至少就有两百五十多种新物种,至于植物也有高达两百多种,而昆虫更是多不胜数,其中我最喜欢的是两种顏色的蝴蝶,一个是青斑蝶另一个则是紫斑蝶,我打算把这些标本整理好后送去给林奈学会定名……」正当罗伯特正打算滔滔不绝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道:「等等,差点忘了,你要是知道有任何和柏林标本有关的线索快点和我说呀!这几日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彷彿看到战火,整个人心情十分胶着。」 「这茶还真好喝,来自福尔摩沙岛上东方美人,你要不要喝一口试试……」回想二十世纪时曾经喝过这款茶,茶香令人难忘,因此阿道斯特别去贩卖东方商品的店舖找了来。 「赫胥黎,你真是……」 眼见修养好的罗伯特要起身,阿道斯才道:「不是我不去找柏林标本,要知道就像白昼是夜行性生物潜藏的时刻,要引诱他们走出巢穴,还得等到夜幕降临才行,不过既然时间还这么早,就让我来跟你聊聊一些相关的线索吧!」 接着阿道斯自纸袋出取出几张纸道:「这是当初达尔文第一版《小猎犬号航行记》中一些拓印的资料。」 望着三张黑白炭笔素描,高耸宽大的山根与河谷似的眼窝,却有着细长的单眼皮,虽然穿着着衬衫并打上领结,但仍可以清楚的看出,那明显的属于蒙古利亚人种的特徵。 「看到这三张照片,你应当有一种眼熟的感觉,就是在玫瑰圣母堂。」此时阿道斯拿出另一张彩绘玻璃的照片,那是玫瑰圣母堂上方彩绘玻璃的东方三圣人的脸孔,赫然呈现了相似的蒙古利亚特徵。 「我与费兹罗的女僕玛莉谈过后,发现费兹罗在生前其实理解到自己对火地岛人犯下的错误,所以他每个月一直固定捐献金钱给天主堂,并要天主堂製作拥有火地岛人相貌的玻璃画,作为赎罪,他在遗书中指出小猎犬号的错误,很多人都以为是针对协助达尔文蒐集演化论证据,就连我一开始也是如此,但事实上经过这几年的思索与研究,费兹罗已经逐渐接受了演化论,也能理解自然本身的确会对生物造成一部分的性状筛选,也就是天择理论,因此费兹罗之死并非导源于演化论的自经,在扣除了这个原因以后,我便合理的怀疑费兹罗之死是他杀。只是我奇怪的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又要多一句:自己对不起约翰呢? 而之后我询问负责丧葬弥撒的修士了,当日弔唁签名的名单里,并没有任何一个叫做约翰的人,如果费兹罗遗书中约翰是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物,那费兹罗的丧礼,这人应当要来参加才是。」 「会不会是改名了呢?」 「没错,因为当天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孔。」 「那人是?」 然而,此刻阿道斯却站起了身子,拿起怀錶看了一眼时间道:「不好,时间过这么快,再不快一点,我们就赶不上野兽的夜行性出没了,我们快走吧!」 今晚上是龙巢的闭幕秀,这十多天的演出中,龙巢已经创下近十万人入场,尤其今晚的闭幕更是绝招尽出,各种大型喷火秀、灯光与猛兽、畸人共舞,彷彿是戴奥尼索斯的宴会,让所有的人与非人都忘了理智规范与教条,只想在酒神的狂欢底下透快的狂舞着,这样的演出一直到十一点,远处教堂传来鐘响终于结束,而之后沸腾的人群又持续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完全疏散,明日一早,整个龙巢便要将所有帐篷与野兽都打包好送上马车,前往欧陆继续演出。 十二、火地岛人的文明实验-2 此刻营区内所有的光源都已经止息了,唯一还存在反射光源的,仅剩夜幕间那一轮悬掛的月亮了吧!就在此时,像是潜伏已久的野兽终于吐出了未消化的残骨,一辆隐匿于阴影处的马车缓缓驶出,当来到一处帐篷前,后方的帘帐掀开,一名脸上、裸露的身体间都长满毛发的野人跳了出来,以小孩子的姿态欢欣的转了好几个圈,接着彷彿闻到空气中某些奇异的气味,低下身子,发出野兽磨牙般的声响。 「汉生,你怎么了,小心点,不要轻动其他人,我们快去搬东西。」此刻从帐篷处走出一名女子,他们合力将一个箱子以滚轮推车推出,正协力要将箱子给送上去之际,此刻野人突然咆哮了一声,朝女子后方的灯柱下衝去,他的目标是隐匿于灯柱后的阴影,然而距离还有十几公尺处,却发出一个疼痛的闷响,倒卧在地面上。 月光下,此刻阿道斯终于看清「野人」的真面目了,「野人」没有想像的高大,顶多和阿道斯差不多高,他脸上的颧骨比一般人类还要突出,门齿整个爆出裸露在外,额头突出且高耸,但最惊人的是脸上布满了许多毛发,他身上被扎了一针,发出嗯嗯哼哼的声响,此时阿道斯才松了一口气,这是用来对付野兽的麻醉剂,之前他可是吃了「野人」好大的闷亏,因此早就做好准备。 「不要伤害汉生,他是我的朋友,在这个不把人当成人的马戏团之中,他是唯一会照顾我的人。」那名女子衝了出来,她双手张开在野人的面前企图保护他,阿道斯认得,她是龙巢里的美人鱼,又是舞台上在绳索间身披彩带抵抗地心引力的空中飞人。 此时,霓娜睁着海浪般神秘的眼眸缓缓走出,月光照耀在她脸上,发际间还凝结着晶石一样的水珠子,那张脸孔美的不可方物,她将手轻轻地放在阿道斯脸上,缓缓道:「忘了今天这一切吧!」她的脸缓缓靠近,几乎要靠近阿道斯嘴唇的一刻,阿道斯迅速将她推开。 「抱歉,你又想要故技重施吧!没有用的,在此之前我已经服用了可以抗麦斯卡林的解药了,我很就注意到了,你们运用微量的麦斯卡林加在火焰中燃烧,这种提炼自仙人掌的药物有致幻的效果,因此闻到的人便会產生幻觉,当初卡森先生看见包心菜的露水变成蝴蝶、还有进入龙巢帐篷的人看见会咆哮的鹰狮都是这类的效果,你们利用麦斯卡林的迷幻特性,使粗陋的标本看起来栩栩如生。」 「还有,那位带着小丑面具,躲在暗处的李.西门子先生,你可以出来了。」此刻罗伯特也自隐蔽处走了出来。 莎拉以惊讶的眼神望向霓娜,眼神像是在说:是你洩漏的吗?但阿道斯随即道:「整件事情会洩漏和霓娜、或是任何人都没有关係,你们自己为计谋天衣无缝,但其实早在我踏入菲尔德庄园时,就发现你们露出的破绽了,只是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有机会将你们抓住。」 「独角兽是将驴子和羊的标本合在一起吧!至于鹰狮则是将鸟的嘴巴缝在鹿的头部、再接上一段狮子尾巴!至于莎拉小姐身上的鱼尾也是假的。你们这个马戏团里许多生物都是假造虚构的,为什么要偷走始祖鸟的化石呢!我猜猜,你们是为了假造出龙的标本吧!为了製造龙的标本,你们还偷取了来此参观仕女们裙下的鲸鱼骨,製作龙的贗品标本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骗取更多的观眾前来吗?」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将脸上的面具取下,那正是李,西门子家的大少爷。 「很简单,一般而言如此戒备森严的宅第竟然会遭窃,不是来自外部盗贼,就是有内鬼,而珍妮跟我说过只要一离开庄园,就会触动花园的铃声,因此我便思考另一种可能,有没有离开庄园却不通过花园道路的方法呢!再来就是珍妮小姐提到始祖鸟失窃的那晚,眾人追击无果返回后,确认始祖鸟还在地窖,那从半夜到隔日,都没有听见任何人离开触动铃声的声响。而那天我离开时刻意藉检查鞋子的小石子检查鞋底,跟我想的一样,因为经过白樺树林的关係,我的鞋底上黏了不少黑蛾的翅翼。但接着我检查你的鞋底下,却是大量白蛾蛾翅碎片。」 见到李.西门子疑惑的表情,阿道斯解释道:「白樺树林拜白色树皮所致,白蛾拥有较高的隐蔽性,因此被鸟儿猎食的残骸多为黑蛾的蛾翅,但伦敦市区由于烧煤造成的空气污染,市区在黑白蛾的比例上是黑高于白,约七比三,与白樺树为主的森林里情况呈现颠倒的比例,但你鞋子上的土壤有着高比例的白蛾蛾翅,说明你曾经在不经过白樺树林的状态下来到了市区,这更让我加深了菲尔德庄园内部绝对有密道通往外面的思考。再来就是始祖鸟化石究竟会送到什么地方呢?会展出这类化石的地方,除了私人收藏家、博物馆再来就是马戏团了,博物馆显然不可能收藏赃物,这样一来比较容易找到的线索就是马戏团了,正巧龙巢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表演,我便决定先从龙巢调查起,那日我前往龙巢观看表演,结束后假借理由来到后台,果然在几双鞋子的鞋底上发现了曾行走过白樺树林、大量的黑蛾翅,分别是穿在空中飞人莎拉小姐上的白色长靴,以及一双比常大人的皮靴,那时我就猜测这靴子的主人,就是野人的真面目。」 「再来就是我询问过卡森先生,被盗窃的那一天,虽然因为雨水的冲刷后地面上失去了所有线索,但是我还是在卡森先生的衣服上以及雷的残骸发现留下的一些动物的毛发,和身边的各种灵长类标本样品做了比对,没有任何一条纤维是一样的,再和人类毛发比对后,发现那是人类的毛发无疑,而之后当野人袭击我时,我就猜到了,我故意挨他一拳,目的就是要趁机偷取他的毛发。 另外就是当我检查了雷死去的残骸,但残肢与骨头的断裂面都是平整的,并没有被撕裂的痕跡,与其说是撕扯,更像是被利器切割过,而且最关键的是现场的遗骸有偶蹄类动物的特徵,那应当是市场买回的猪骨,而非狗骨,因此我看的出来死去的并非雷,只不过是有人故布疑阵,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恐怕是因为害怕雷灵敏的嗅觉,会找到地道的入口,又或者是沿线索找到始祖鸟的所在位置吧!毕竟那时卡森先生曾经提到过,雷可是猎犬中嗅觉最厉害的,为此我便猜测故意弄走雷,目的应当是为了始祖鸟的偷窃。」 「你说的没错,但我们并没有杀死雷,毕竟雷也是陪伴我数年的家人,我只是将牠藏匿了起来,在一个安全之所,等到事件结束之后,就会让雷和始祖鸟一同返回菲尔德庄园。」李.西门子道。 「最后是猩猩夫人攻击事件,要取得高浓度硫酸液坦白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因此,我第一个就想到菲尔特庄园的伏打电堆,正巧珍妮跟我说过就在始祖鸟化石被窃的隔日,伏打电堆的没有任何电力,当时我便猜测可能不是忘记充电,而是里头的硫酸被偷窃,就淋在猩猩夫人身上,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塑造一系列野人攻击事件。」 「汉生是人类?」莎拉的反应有些激动道:「汉生真的是人类吗?从出生以来,他一直被当成野兽的存在,从来没有被当成人看,他真的是人类吗?」 「汉生是猩猩夫人琳娜的孩子吗?」 莎拉点点头道:「差不多是我十岁的时候,因为吃不饱因此被家人卖入了马戏团,那时琳娜便已经在这里表演十多年了,她的丈夫汤姆同时也是她的经纪人,那个男人和琳娜生了两个孩子,但汤姆常酗酒,还会不时殴打琳娜,琳娜认为自己应当是被恶魔诅咒了,才会长成猩猩的模样,因此对任何的伤害始终逆来顺受,后来她生了第一个孩子,是个正常、模样可爱的男孩呢!但三、四岁就夭折死了,后来琳娜的第二胎生下汉生,却长得毛发浓密,等汉生长到四岁后汤姆便把他像野兽一样关在笼里,禁止琳娜和任何人接触他,也不教他识字或语言,他的目的其实还是想要故技重施,将汉生卖一个好价钱,为此还带了一些买家来,打算等汉生长大后,就将他卖给其他的马戏团,于是琳娜偷偷将汉生藏了起来,假装说他逃走了,并拜託我暗中照顾他。但几个月后琳娜就死了,可恨的汤姆竟然将琳娜做成标本,还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个猩猩的标本穿上人类的衣服,偽装是琳娜的孩子,高价卖给龙巢后就不知去向了。」 「汉生身上的性状不过是一种返祖性的隐性基因罢了:多毛症外加牙齦增生,对了,你们这时可能还不清楚何谓基因?但无论如何这绝对是和恶魔、诅咒没有任何干係的事物,只要运用一些外科手术矫正牙齿,并剃掉毛发即可,琳娜是人类这点毫无疑问,况且她还拥有最重要的特质,人类的心灵,事实上不仅仅是琳娜,龙巢里的任何一个人,儘管身体呈现与多数人类不同的性状,但都不能抹灭人之为人的事实。」阿道斯道。 「言归正传,为什么你要偷窃柏林标本呢?」罗伯特问。 「因为我们需要一笔钱,莎拉已经怀孕了,我不能让她在这么骯脏的水缸里扮演美人鱼,但我的父亲满脑子都是家族的荣誉,他不会允许我和一个混杂着印地安血缘的女子结为夫妻的,为此我只能想办法带着莎拉偷偷离开这里,我们便没有打算偷窃柏林标本,只是将其暂时迁移,先换取弗兰兹的信任,再製造一个假的给他做为展览之用。只是过程中莎拉听闻弗兰兹打算将琳娜的标本卖出去,再怎么样她都是汉生的母亲,我们不愿她遭到这样的命运,于是我们设计了猩猩夫人攻击事件,想让弗兰兹感到害怕,因为他和很多人都一样相信琳娜拥有魔鬼的力量,而之后事情也比我们预想的来要好,解剖完毕后琳娜得到了安葬,而就在刚刚我们已经用鲸骨以及一些材料假造出始祖鸟的化石贗品,现在正打算将柏林标本送回原本的地方。」 阿道斯沉思道:「据说在遥远的东方会将各式出土的化石视为中药材的龙骨,他们并没有想到,这样习以为常的无视阻碍了科学进步,始祖鸟的化石也是,他并不是属于任何人的资產,而是学界的宝物,你们这样运送万一中途中出了什么差错,可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吧!依照原定计画,趁现在将柏林标本给送回原来的菲尔德庄园,至于你说汉生,我可以写一封信给你,推荐你去美国芝加哥找几名医生,据我所知那里医生是畸型病学的佼佼者,有他在应当可以治疗好爱普希隆。」阿道斯道。 十二、火地岛人的文明实验-3 两人隔着一公尺左右的距离,就这样凝视着对方的脸,霓娜漆黑的眼瞳像是幽暗无尽的大海,然而,在这闃黑的眼波中却隐约看见震盪,滚烫的熔岩自板块窜流而出,在海平面上凝结出炙热的玄武岩,像是新生的岛屿一样急速冷却。 还是他先开口了:「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霓娜轻轻的点了头,整个脸庞像极了海中的赛任,她道:「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是火地岛人的事情。」 阿道斯点点头,其实一开始他也没有想到,直到调查到老乔治的两个女儿其中一个进了马戏团,再对比霓娜的五官,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认了。火地岛的约翰来到伦敦后,他因为被大眾熟知而饱受困扰,时不时都有游客想要亲眼见见这个被文明洗礼的野人,逼不得已改了名字,从事一个夜间且不容易被他人看见的工作:点灯人,后来他娶了同为火地岛人的女孩菲吉雅,短暂的返回火地岛后因为天花肆虐的关係,因此返回伦敦,生下了一对姊妹,分别取名为珍妮和霓娜。 「自从将火地岛的居民带回伦敦后,那个人可是收穫了极大的名利呢!带着我们这种野人四处展演,像是教导野兽一样,让他们穿上衣服还有各种文明的礼节,甚至还得到女王接见的尊荣,因此晋升到了中校,对那个男人而言,我们火地岛人就是这样的存在吧!」霓娜道,她的声音平淡,不带太强烈的起伏与控诉。 阿道斯不知该说什么?感觉自己也是被控诉的一员,虽然从未做过什么,但就像水滴匯聚成大海,每一滴相连的水分子都是命运的共同推动者。 「看来虽然使用白粉这些化妆品,但还是遮掩不了我天生的深肤色呢!火地岛如今已经回不去了,我决定前往海外,去一个不会注意我肤色的地方。」霓娜道。 霓娜轻轻向前,细润的雨水落在她的睫毛上,他以为要轻吻她的唇,但在即将碰触的一刻霓娜吻了他的脸颊道:「再见了,汤玛斯,还是该叫你阿道斯呢!算了,名字只是一时的符号,如果有机会,灵魂会再度与你相遇的。」 此刻事情经当已经顺利解决了吧!再确认柏林标本安全无恙后,为了确保安全,罗伯特便与李.西门子一同运送标本返回菲尔德庄园,毕竟此事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坐在马车中,此刻阿道斯也有些疲惫,不知二十世纪自己身体的祖父此刻正在做些什么呢?未来时空的野人连续杀人案也顺利解决了吗?以祖父的聪明才智绝对不成问题,如果顺利的话,自己应当也该返回自己的时空了吧! 感觉头脑有些昏沉,这几日都是这样,时不时便感觉意识如无脊椎生物,持续的在海面上漂浮着,有时会忍不住想要拿起兰伯特的药剂给自己施打,但一思考这毕竟是祖父的身体,还是按捺下这样的慾望,但只要一点点药剂,便能彷彿亲近了光、上帝,体会了真正的自由,不需要不舒服需要危险还有诗,这样无与伦比的感受想让人不断耽溺下去。 就在此时,突然马车强烈顿了一下,拉开车窗只见前面围着一些人,「救命呀!有人被杀了。」伴随着前方巷子传来的呼叫声,阿道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向前跑去,推开人群只见街灯下凝结着一摊暗褐色的血液,披着长发的女人倒卧地上。 阿道斯上前检查,在街灯下赫然发现女人的面容十分熟悉,「珍妮?」他轻轻喊着,但对方却没有太大的回应,作为西门子身边的秘书,此刻是陪伴在西门子身旁才是呀?为什么会在这里? 柏林标本呢?另一个更致命的念头槌子似的击中脑袋。 检查了一下伤口,致命伤在心脏与肋骨的横膈处,虽然由于刀刃刺偏的关係没有正中心脏,但引发的气胸与失血,已经使珍妮的状态回天乏术,她缓缓动了一下嘴唇道:「快救霓娜。」然后停止了呼吸。 「有看见兇手往什么方向跑呢?」 确认完路人指出的方向,阿道斯迅速跑去,天呀!自己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看来自己终究棋差一着,为什么李.西门子会知晓密道的存在,想必背后一定有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主使者在操纵一切,只希望一切来得及,只见道路尽头,一名黑斗篷者像是早就预料他会来一样,以一种从容的神色凝视着他,灯光遮住了他大半脸庞以及下方面罩,但他却能清楚的看清他挟持的人质。 「霓娜!」他大声喊,霓娜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呜咽,试图挣扎却徒劳无功,她应当是被注射了某种药剂了吧!因此才动弹不得。 他衝上前与对方扭打,然而一出手却彷彿打在空气一样,突然背后一个拉扯随即那人踩中了他的胸口,那人道:「赫胥黎,我真的不想做这样的事情,你不该解散x社团的。」解散,这人是x吗?这个念头一下子窜入他的脑袋,他试图挣扎但此刻脖子上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他以为自己被刀刃砍伤了,但不是,这是针筒,一股似曾相似的液体缓缓浸透至静脉中,但这却是更高浓度纯液,此刻他感觉脑中无数的行星开始自旋,挣扎间他拉开了x的面罩,但来不及辨认这张脸,他便失去意识了。 十三、祖父悖论-1 十三、祖父悖论 当阿道斯再度醒来之际,他赶紧衝至镜子前凝视着自己的脸,是的,就在方才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回到了二十世纪自己的身体。 而祖父呢!现在是否安全?脱离了x的魔掌吗? 他审慎的理了一下思绪,就在方才李.西门子离开后应当是受到了x袭击,杀害了接应的珍妮,其他人李、莎拉和霓娜这些人还安全吗?但最奇怪的是有罗伯特在,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与西门子告别也不过短短数十分鐘,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制伏好几人,兇手显然是熟识之人。 他起身走向书桌,果然在书桌前看见了祖父遗留给自己的笔记,上头写道: 阿道斯,我很抱歉,我不应该成立x社团的,竟然让那人加入了进来,那人的思想过于激进,如果放任下去,会对全世界造成难以想像的危害,我原本打算立刻解散x社团,只有这样曾能阻止x的疯狂,在我的时代,我与许多科学家相信着只要科技不断进步,全人类终将摆脱奴隶与剥削、穷困,电力的发展将使奴隶与女性得到解放,然而x却打算建立一个以人种为阶层的社会,以优势人种统治落后人种,x的想法过于激进,然而可怕的是他却藉由混合了拉马克、达尔文与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思维,说服了独裁者,他的做法一但实践,恐怕会有数以万计无辜的人类死去,我能挽救的就是立即解散x社团,亲爱的阿道斯,如果你在一八九三年六月某日这天的新闻看见我解散了x社团,那便表示我成功了,但倘若失败,以x的手段,你看到的将会是我的讣闻。 看起来袭击自己的人、幕后黑手果然是x没错,但不知道祖父最终的结果如何,一想到此刻他便心绪不寧,立即前往埃德利图书馆。 这里对阿道斯并不陌生,自有记忆起,赫胥黎家族就常来此,加上图书馆还有一区是祖父的藏书捐献,这里可以说是阿道斯再熟悉不过的场域了。他记忆中一百年内的报纸都被保存在地下一楼,依据年代以及月份分门别类,里面还有存放着一具人皮标本,据说是一名来自东印度岛国的王子,身上布满了精细的海图刺青,也因此地下室总是传言有鬼魂出没。 此处森冷且充满了一股墓穴般的气息,跟随着管理员约瑟夫的脚步走下地下室,约瑟夫与整个赫胥黎家族都是老相识,阿道斯记得第一次他来到图书馆的情景,那时的约瑟夫还是个中年男子,这么多年他额上的毛发逐渐变为高山上的霜雪。 今日的伦敦又是湿冷而阴鬱,接连不断的雨水顺着玻璃流淌在开着绣球花的庭园前,赤身露体却缺少瞳孔的的天使拿着没有琴弦的小竖琴,地下室里显得更为阴冷,从上方窗户的角度正巧可以看见绣球花的根系以及雕塑的基底,死去虫子的尸体半掩埋在土壤间,偌大空旷的储存室里,仅有阿道斯一人在里头专心翻阅了,当他翻阅到一九八三年时,他的手忍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是祖父的死讯:举国哀悼:演化论推手汤玛斯.赫胥黎今早发现陈尸家中。 汤玛斯.赫胥黎为演化论最重要的推动者,在全世界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学术声望,此消息一出自然引发了欧陆学术圈的同声哀悼,虽然身前他因为作为演化论的剑与盾树敌无数,但本质上仍旧推进了科学进展,在赫胥黎死亡的现场发现了装有毒药的罐子,还有神选者的文宣,数日后警方在玫瑰天主堂的地下室破获神选者的秘密地下社团,并将其中涉案人带回审讯,行兇者为一名油漆工人,年约二十多岁,在被警方抓获后坦认罪刑不讳后,当晚即自杀身亡。 祖父是被x给杀死的,看完新闻后阿道斯整个人都浑身战慄,祖父岂会死在如此粗糙的手法之下,一看就是有人栽赃嫁祸的,得想方设法再一次回到十九世纪末,才能拯救祖父,并阻止x的阴谋。 但到底谁是x呢! 他不死心,继续翻阅前一个礼拜与后一个礼拜的报纸,一页又一页,没有任何状况的话,应该要看到才对。 但是没有,就在祖父过日的隔日,泰晤士报满版的铅字与照片彷彿燃烧般的占据了眼眸,那是西门子被枪杀的消息。 实业家西门子于菲尔德庄园内遭遇枪击,死者中还有长子李.西门子,兇手逃逸无踪,现场并未发现任何钱财被偷窃的痕跡,却发现原本秘密运送至此的柏林标本不翼而飞了。 隔天报导:普鲁士全国上下声讨英国,两国大战一触即发,全欧风声鹤唳。 一天又一天,新闻以拼图的方式让歷史事件逐一拼凑而出,再隔几日:欧文爵士家中发现柏林标本残骸,英国皇家学会下令褫夺欧文爵位。 这不可能,正如欧文所说,他没有任何偷窃柏林标本的动机,更何况以他对欧文的理解,他虽然痛恨演化论,但对于化石却还是会秉持着一定程度的专业与热情,若真要破坏,在当初伦敦标本鑑定时自然可以捏造证据的,但他却没有,这是他秉持的学人精神,虽然彼此观点水火不容,但阿道斯深信破坏化石这种事情绝非出自欧文之手。 照片中欧文双手銬上手銬,仍旧是一副倨傲不屈的表情,坚持不认罪。这样才是学人的典范吧!岂可轻易被阴谋诡计而屈服,然而翻阅再隔日的新闻却猝不及防,欧文在监狱中服毒自杀,而普鲁士的枪炮与火药即将瞄准英吉利海峡,第一次世界大战竟然提前开始了。 他整个人一阵踉蹌,不断向后退,猛然间撞上了一面玻璃柜,转身只见壁灯下一具人皮悬掛在自己面前,上头满是线条与图腾的刺青,无数的点线面以渔网的姿态,将他牢牢给绑缚了,他慌忙地后退,晕眩且头痛之际,他在口袋里摸到了一点冰冷的容器,他下意识地拿了出来,打开瓶盖后吸了几口,这气味像一条冰凉的绳索套住了自己飘浮不已意识,又像阶梯似的领着他头重脚轻的返回地面,沁凉的烟草气息、湿润茉莉香还有泥土尘埃的气息…… 这是郇和的鼻烟壶,上次到他家里时忘了带走的,此刻他才仔细地端详这个小小瓶子的图案,斗彩窑烧下有着两隻振翅的蝴蝶,一隻紫色一隻青色。 「赫胥黎先生,你怎么了,没事吧!」约瑟夫听见动静走了进来,顺着阿道斯的眼神他略带歉意道:「真是抱歉,我忘了提醒您这里有一具人皮,据说这人皮是福尔摩沙岛上的一个王子,他在身上纹了东印度的航海图呢!后来他死后皮就被剥下来展示了。」 「不是这个原因,我只是在思考大自然是什么?」阿道斯此刻已逐渐恢復理智。 就在方才清醒之际,思想以蝴蝶展翅的姿态逐渐轻盈且自由飞舞,脑中逐渐出现一个画面,那日在菲尔德庄园,那幅画,大自然是一隻猫?还是解剖的蛙腿,只需要触摸就能够產生电流,但阿道斯清楚以上答案都不是,他得找出那些影响实验进行的变因,才能重新返回过去,修正未来。 自然史博物馆的长廊间,他再度与〈演化论与其学者〉相遇了,西门子先生过世后,遗留在菲尔德庄园与自然史相关的文件就赠送给相熟的罗斯达尔爵士,而作为自然史博物馆的第一任馆长,他死后生前的手稿研究与学术资料,都收藏自然史博物馆的地下一楼里,在翻阅祖父留下的其馀资料里,他得到了确切的资讯,立即驱车前往自然史博物馆。 虽然今天是休馆日,但表明自己身分后,阿道斯马上就得到馆员席拉的接待,由于博士论文的题目便是《天择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因此席拉可以说是将整个赫胥黎家族都视为偶像,一听到请求,便立即带他前往存放绘画的地下室,幸运的是经歷半世纪这幅画保存良善,并没有太明显剥落与破损,他一个个辨认里头人物相与签名,当初西门子先生将x社团里的人物都画入其中,因此只要检查这幅画,扣除其馀知道姓名者,剩下的人就是x了。 像是自遥远的距离来见数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阿道斯一一扫视着每一个人的面部轮廓与线条,与下方人物的细小签名:约瑟夫.胡克、赫伯特.史宾塞、约翰.丁达尔……但当一一将画中所有人物都检阅完毕后,却发现仍旧找不到x踪影,像是最初便缺损的拼图因此拼不出完整图案,为什么会这样? 「这幅画最初送来就是这样吗?」阿道斯问。 「这……应当是吧!从我手上的纪录来看,从这幅画被纳入馆藏,有来欣赏的登记者,就只有您而已了。」 那就是画在送来之前,就已经动过手脚了,再一次的凝视眼前的画面,几何的构图内,出现了一点不对衬倾斜,与背景阔叶不融合的笔触,看来是有人刻意的将自己的画面给涂抹乾乾净净,如同雪地里狡猾狐狸谨慎清除自己的蹄印。 x真的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对手。连身后事都想到了,因此才将自己的面貌给涂抹掉,阿道斯忍不住感到深深战慄,没想到自己与祖父面对的,是如此强大的敌人。 得另外想办法才行。 「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种机器,可以发射穿透人体的光线呢?」阿道斯问。 十三、祖父悖论-2 「这个就是x光机吗?」望着眼前以阴极灯丝、阳极靶与真空玻璃管组成的设备,只需要通电给可以加热灯丝,使快速释出的电子并產生电子流撞击阳极靶,產生x射线。 「没错,这种未知的射线竟然可以穿越人体,当底片感光后就会呈现人体内部的形象,因此目前医学院将其运用在医疗诊断上,以观察病人身体内的病症,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席拉问。 「这背后的原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阿道斯坦然道,宇宙中存在着太多古典物理学难以解释的事物了。 「但赫胥黎先生,请问你是要拿来做什么呢?」见状席拉换了个问题道,赫胥黎先生才华洋溢且名满学界,但最近提出的要求却常常有种超越次元之感。 「要来观赏画。」 随着电源的开啟,真空管逐渐加热,而发出白炽的光芒,自从富兰克林成功捕获闪电以来,电流以各种形式进入大小生活里,恍若被驯化的精灵,加热完全的一刻x射线以子弹的姿态穿射〈演化论与其学者〉,阿道斯终于看见了被油墨遮掩下,那张隐藏的脸,忍不住有种强烈的电击感,没错,这样一来所有的疑惑都解答了,彷彿所有的数字都已排列完毕,只等着最终的演算。 但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自己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穿越回去? 如果自己前两次的穿越都不是偶然,而是符合某个数学方阵的运算结果,只要自己能够掌握到背后的公式,应当可以成功地与祖父交换灵魂才是,但究竟要怎么样才可以成功呢?他想起了前两次必定都会出现的电流,但除了电流外,还得有什么隐含的变量才行。 「请问博物馆这里有小型发电机吗?」 「小型发电机不成问题,由于博物馆必须保持乾燥,为了预防停电,因此地下室都预备几台。」 「另外,我想请问一下,您知道畸人秀吗?在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畸人秀或是马戏团那一类的资料、或是照片之类的?」 「畸人秀,那是什么?」席拉不惑不解道。 「这……抱歉,我已经麻烦你许多了,就到此为止吧!」阿道斯黯然道。 「如果是要马戏团的一些资料,据我所知,有一个地方有。」 原来你就在这里。走进黑眼珠女郎的阁楼,这里收藏了许多上个世纪末的古物,席拉道,黑眼珠女郎是由威治伍德家族所经营的酒馆,因为长年必须製作各种富有异国风情的骨瓷,因此收集了许多具有异域风情的家具或饰品。 如果早知道你在这里,我一定会来看你的。阿道斯深情道。 一人高的长型相框内张贴着一张黑白照片的海报,里头穿着着维多里亚式的立领,合身剪裁恍若鱼尾的连身裙,虽然是黑白照,但那股沉静优雅的氛围,以及饱满立体的轮廓与黑眼珠,却歷歷在目,是的,这是霓娜的照片,霓娜的五官如此特别,他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呢? 当开啟发电机的一刻,电压伏特数便持续增强,真正能致人于死的是电流而非电压,因此阿道斯很小心的注意电流数,当来到二十万的高压之后,阿道斯感觉整个身体都彷彿沐浴在光里,周围的灯泡开始一明一灭闪烁,皮肤带着昆虫咬嚙的搔痒感,此刻像是有什么从照片里飘盪而出,彷彿是灌满氢气的半透明气球,呈现人体的曲线,那脸孔逐渐清晰,轻轻地在阿道斯的嘴唇上一吻,他突然感觉到各种视听嗅味触感官,都被一股难言的力量不断拉扯着,此刻,细胞内感知色身香味触的受体全都被撑成了漏斗一样的存在,足以容纳海量的讯息,但这种不断拉扯且膨胀的感觉却又妙不可言,六识像是脱离地心引力、向上漂浮的气球,轻飘飘地徜徉在果冻一样的大气里,视觉上组构的景物逐渐漫漶成马赛克的细小色块,上下漂浮,青、紫……青斑紫斑蝶旋绕飞舞,他伸手一抓,但指尖碰触的一瞬竟被直接穿透了。 转瞬间灵魂被拉扯到一个没有声音也没有我的真空。 十四、復活师-1 十四、復活师 兰伯特穿着一袭深色燕尾服与翡翠绿绒裤,就在三十分鐘前,他才在医学院的教室里为八位学生讲解上肢的肌肉构造,他们有人忙着与萨维里的解剖学课本相互对照,有的则一边观察一边忙着将人体血管进行素描,多数学生都十分敬佩他竟然能在短短十分鐘内剥除皮肤、切开胸膛并取出脏器,称他为神之手,或是背地里称之为恶魔之手,事实上对兰伯特而言他熟知每一条血管的分支与位置,就像点灯人熟悉每一条街灯的路径,来自童年深刻的训练。 拿出钥匙走入自己的书房,这里是他工作的场域,即使僕人也不能轻易进入,主要是因为这里珍藏着从父亲那个时代便遗留下来珍爱的尸体,他们穿戴整齐地被浸泡在福马林中,高贵无比却也令人毛骨悚然。 墙面上悬掛着几幅画,那是他亲手绘製的插画,每一帧都宛如图像摄影那样的真实饱满,与他的手术声名等齐的,是他的素描能力,早在十几岁时他便发现了自己的第二天赋,兰伯特可以长时间的观察花园里的昆虫或是植物数小时,只为了将空气般的膜翅或是雨滴般的复眼如实的转化在纸片上,他曾经为自己的老师尚兰德教授绘製昆虫插图,那时每天都会有来自新几内亚、马来群岛抑或非洲的昆虫寄来,这些昆虫收到时都已经死去,被小心翼翼的包裹在纸片里。 在所有插画中,他最喜欢的是这幅从土壤冒出的若虫身上褪壳成蝉的画,原本生活在地底下的若虫,经歷十几年的蛰伏后从地底攀爬而出,剥裂原本的身体,当完整的成蝉攀爬而出,留下空气般的蛹壳,原先的身体就像是孕育生命的第二个子宫一样,成蝉长出羽翅飞到上空,接近光的所在。 不知为什么?这幅画深深吸引自己,以至于他后来又画了一幅同样主题的画交给教授,而将此画留下,并取名为蛹生。 房间另一头悬掛着深色的长帘,走至此处将帘子一把拉开,手术檯似的长桌上覆盖着白布,掀开白布内一个女子以祭品方式躺卧着,她轻轻的闔上双眼像是沉睡的玫瑰,那是霓娜,兰伯特深情的凝视了她几眼,这个被称为海妖的女人,打从第一点见到她,便被她的美貌与歌声给魅惑着,从早上出门为学生授课,他便期待着尽快结束那乏味宣讲,能尽快地回家,在优间的下午,将手术刀切入那朝雾般的肌肤里,顺着血管分离动静脉直达鲜红的心脏,对兰伯特而言,没有比浓烈的血水更能召唤自己的气息,正如船员迷恋的海水的盐味。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随着父亲挖掘尸体的过往。 在一个恍若蝙蝠翅翼交错的夜晚,父亲以粗暴的力量将他硬生生的从闃黑的梦境里拉醒,没有任何的解释,马车前方是一匹家中豢养数年的栗色母马,那双眼瞳与不断吐出的热气,给了在冷风哆嗦中的自己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像是活着的证明。 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由僕人驾车,而是自己坐到前头,将马车驾驶到郊外,停泊在一处凌乱的墓地,走过长满野草路径,相准目标后,父亲丢来一把铁锹,就开始动手挖掘了,当挖掘到六呎之下,即将碰触到棺材板之际,父亲拿出斧头大力的劈开,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人类尸体,像是被抽走灵魂的容器、失去电池的发电机一样,出乎意外的自己竟然没有任何的害怕与恐惧,只是感到些微的好奇,被惊扰的死者是否此刻也是脑中一片混沌,正如同最初被父亲从睡梦中叫醒的自己一样。 由于尸体来源稀缺,很早父亲就和自己干起了这个勾当,白日是受人景仰的名医,夜晚却是盗挖尸体的罪犯,人们称之为盗墓者,却也被称为復活师。 「我必须要向你致敬,尊敬的赫胥黎先生,看来你不单单是博学的生物学家、高明的驾驶、还是手脚俐落的夜贼,你是什么时候潜入我的宅邸的,竟然无人知晓?」 「那并不难,正如同你是怎么暗中让珍妮告知李.西门子矿坑的密道连结道菲尔德庄园的存在,因此在不打开门锁的方式,让莎拉带着李.西门子运走柏林标本,因为你们家族在当地拥有矿坑,因此偷偷建造密道并非难事,我们多数人都惑于表象,往往认为一定要从大门进入,但事实上昨日我便逡巡到你们宅邸的后方围墙较矮处,利用夜色跳入,躲藏在玫瑰花丛间,接着趁你离开后撬开玻璃进入这里,兰伯特医生,不,还是我应该称你为x呢?」 「不愧是赫胥黎,是当代我数一数二敬佩的人之一。正巧我也想要亲自和你谈谈,这是我原本上次在要x社团的聚会时发表的,如果不是意外碰上了激进的神选者,我们之间应当会有更深入交流,请你看看这幅图。」兰伯特走向另外一边,将画架上悬掛的白布扯下,上头以炭笔素描着直三个横四个不同的头颅侧面素描。 兰伯特开始解释,此刻他手持手术刀,以一个魔术师的姿态笔画道:「这是我以人与猿猴的相似关係,将地球上分类成十二个人种,其中人与猿猴差异越大的,便代表越高等的,而我惊喜地发现,在这个比对的顶端,差异最大的竟然是我们德意志民族,第二则是高加索人种。」 「你这样的说法并不符合科学论证。」阿道斯道:「你提的论点,其实只是混合了拉马克的用进废退与达尔文的天择,甚至走向了泛灵论,最令人恼火的是你的研究并没有严谨的科学实验,却骤然发表这样极端的人种优劣理论,只会造成一般民眾对于『演化论』误解。」 「汤玛斯.赫胥黎竟然会这样评论我的专业研究,真是太让我遗憾了,要知道你的着作可是被远东的清国翻译为《天演论》,里面的内容才是真正极端呢!他们可是脚踩你的主张,认为黄种人也不可居于人后,要去歧视其他人种喔!更何况如果不是从人种优劣来看,你要如何解释同样是人类,为什么欧洲文明却能缔造高等科技,而其馀有色人种如火地岛人,却是低等落后的农业、甚至是狩猎呢!」 阿道斯没有针对此点回答,而是道:「质疑你研究之人除了我之外,还有费兹罗吧!做为费兹罗的私人医生,你有极大的机会待在他身边,为他治疗生理以及心理上的病灶,为什么要杀死费兹罗并偽装成自杀?是因为费兹罗打算阻止你接下来要以人种为实验吗?」 「没错,我原本以为费兹罗一定会认可我的研究和理念的,但没想到经过一番深谈后他大吃一惊,要我停手,甚至回答不惜将此事公诸于世,为此我只好请他前往另一个不会妨碍我的世界,而因为他身体不好的关係,早就写好了简短的遗书,我只要找出来便能成功的塑造出自杀现场,但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知道费兹罗之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兰伯特微笑的看着他,他的脸上一点恐惧也没有,反而像是在等待学生解题教师,以一种讚许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尸体会喝酒吃药自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即使变成尸体了,也可以用撬开嘴巴的方式,一口一口将威士忌与安眠药灌入口腔内直达胃部,然而,最大的困难点在于费兹罗的死亡并没有外伤,又不是下毒,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的猝死。 我思索了很久,最终找到了一个原因:电击。」 十四、復活师-2 然而一说到这里,阿道斯开始说起了无关的内容道:「对了,兰伯特医生您是极为优秀的医学家族,应当知道东方国度会使用细针插在人体上,作为治疗吧!」 「没错。」 「真的是难以想像呢!将与头发直径相同的细针插入到身体血脉交会的筋络处,只要位置与时机正确,就可以准确的治疗人体的各种病气,这样的治疗方式真是难以想像,医疗用的针有各种材质,而在所有材质中,又以银的导电性最好,因此我做了一个假设,如果当患者因为服药而昏迷的话,在他的手脚四肢插入银针,连接电线与伏打电池,当开啟开关两百伏特的电压瞬间通过心脏,仅仅只要五秒的时间,足以使人心脏麻痺瞬间死去,你本来想结束后只要将针给拔除,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跡,然而却发现了意外,原来银的确是有着最佳的导电性没错,但经过高温高压下,使得身体内的银针融化,并在四肢末梢形成了烧焦的点点,虽然不仔细观察不会发现,但为了确保万一,你还是打算在殯葬弥撒的过程中迅速的封棺,为此不惜找了一些人扮演演化论的支持者,将丧礼弄成暴动。」 「这就是你迅速的跑到棺材前方去的原因吧!表面上是要瞻仰死者遗容,实际上是要确认你的假设。」 「没错,虽然仅仅只端详了十秒,但足以让我掌握到关键的证据,以及费兹罗手腕上的银针。 费兹罗身上的香气是为了掩盖身上的酸性导电液体的气味,应当是在传导过程中电池不慎的漏电现象,要是使用发电机,因为体积太大不好拆解,留在现场也会被推理出电击杀人的可能,因此最好通过电流的方式应当是方便拆解的伏打电池,电击完毕后将硫酸液倒光,并将锌、铜环拆开,这样的一来如果离开的路上碰见警察盘问,也不会被搜出伏打电堆,然而却在分解时不慎弄倒了硫酸液,才会残留在费兹罗的身体上。」 「不愧是赫胥黎,果然是我看中、欣赏的人,但你这样说仅仅是假设罢了,有什么直接证据吗?」兰伯特拊掌道。 「那夜你透过翻围墙的从费兹罗的后院进入,我猜测因为作为他的私人医生,你对他的住宅非常的熟悉,很早就观察出有什么地方可以偷偷潜入,并趁机偷打了钥匙,由于身体的因素,费兹罗有失眠的毛病,因此夜晚都需要吃定量安眠药才可以入眠,这段时间佣人也不在,因此是下手绝佳时间,只是在这里有一个问题,要如何测试电流量呢!会杀死人的并非电压而是电流,要如何测试出能精准的麻痺心脏的电流,却又不会在皮肤上產生大面积的烧伤,要是电流过高產生了烧伤,就无法偽装成自杀了。 而在测试的数种方法中,最简单的变是灯泡了吧!」 「说了这么多,好像你亲眼看到了一样。」 「我当然是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有能代替我眼睛一样的人物,夜晚穿梭在各大街道间的点灯人,就是城市夜行性之眼,在夜间十二点左右之际,我询问了这街区的点灯人,点灯人乔治告诉我当天他看见费兹罗先生的房间里亮了一下忽然又暗去,接着约莫几秒鐘后再度亮了第二次,这次的灯泡光亮显然持续了将近一分鐘左右,我问过女僕玛莉,晚上八点十分她为费兹罗送去牛奶和安眠药,并清楚的看见他吞嚥下去,如果费兹罗中校是死于晚上八点的安眠药过量,当时怎么会有人在他房间点亮灯泡呢!更何况他们家中所使用的是煤气灯,而非电灯,而当时老乔治感觉有些蹊蹺,因此点完灯后又折返回了费兹杰罗家,并在后院的围墙,看见了你跳墙离开的身影。」 「区区的麦斯卡林,果然杀不死你,看来还是得用麻烦一点的方法。」兰伯特优雅地伸出上手臂,一个猛然衝来,手上拿的正是装有药剂的针筒,两人奋力地在地面上扭打,很快的兰伯特便死死的将阿道斯给压制在底下,随着针筒逐渐靠近,就在几乎要被刺伤的一刻,听见破门而入的声响,那是赶到的罗伯特.斯文豪与警察对空鸣枪,制伏了兰伯特。 十五、美丽的福尔摩沙岛-1 十五、美丽的福尔摩沙岛 位于伦敦郊区二十公里外的道尔,有一座废弃的唐恩庄园,是达尔文家族名下產业之一,那也是达尔文半生研究,发表出物种起源以及诸多理论的根源地,那里的实验室里储存了1529个浸在酒精的物种标本、还有3907件乾标本,手持着地图,穿越迷宫一般的花园,眼前宛若白堊纪时期留下的裸岩竟缓慢的移动着,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隻巨大的陆龟,凹凸不平甲壳上,寄生着厚重青苔。 汤玛斯.赫胥黎不禁有一股沧桑的时空感,这是当初达尔文在加拉巴哥群岛捕获的陆龟,由于每一隻陆龟上面的斑纹都不一样,正如同人类的指纹,因为达尔文想要研究陆龟斑纹在累世修饰上的代表意义,便先带了一隻回来饲养,可惜当他再次来到加拉巴哥群岛时想要带回更多陆龟研究时,多数的陆龟因为被当成船隻航行的肉类来源,已经被船员吃得乾乾净净,馀下的龟壳丢入大海。 将手放在陆龟的头上抚摸着,这加拉巴哥龟和自己一样,都是歷经长久的岁月,依然活着如同化石的存在吧!唯一相异的是自己是因为一场意外的电击而与孙子交换了灵魂,就如同暂时储存电流的莱顿瓶,不知何时会返回至自己原本的时空呢! 没有片刻的犹豫,得要尽快把握时间才行。汤玛斯想。 郇和很喜欢嗅着白毫乌龙在热水里散发出的香气,这种被小叶茶蝉咬嚙过而受伤的茶叶,冲泡后却会释放出一股微笑似的暖意,润泽了心底曾经缺损过的伤痕,或许是这样婉约却又典雅的想像,使这茶还多了另一个东方美人称号。 如果他心中的东方美人,应当是有着海盐般的眸子与裸麦肤色、身形略为丰腴的女人吧! 顺着地图上的指引,郇和来到了唐恩小筑,达尔文中年后为了避免世人对他的抨击,都是隐居于唐恩小筑里,他在这里盖了温室培养兰花观察花朵的性状,在这里饲养鸽子,并透过鸽子的杂交,来了解物种是如何在世代中累世修饰的,曾经切掉几百隻鸭子的蹼,为的是了解寄生虫卵能否吸附鸭掌,横渡水面至另一个孤立隔绝的地区,也针对藤壶作了许多详尽的研究报告,以了解藤壶的生态性以及寄生状态。 走入一间广阔的温室,五十年前这里应当是开满了色泽艷丽的兰花以及毛毡苔这些肉食性植物吧!达尔文在此处观察了昆虫与植物之间的共生,花朵如何透过鲜艳的色泽吸引蜂媒受精,而每一种独特的兰花都有特定吸引的昆虫,如同行星与卫星之间的关係。 此刻土地上却是一片茂盛的绿意,随着达尔文的离世后这里的研究也告一段落,怒生的杂草掩盖了精心整理过的温室,再失去人为的干预后,天择以一种宛若洪水的姿态再度来袭,形成新的生态系。 依照地图上的指标,郇和很快地就辨认出地图上的标志了,在门口右手处三公尺的距离,他拿起铲子向下挖掘,当挖了数十分鐘后果然挖到了一块坚硬的物体,那是一个圆形的瓷盆,剥除开口处的泥封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着一叠笔记。 「很抱歉,那并不是你在寻找的达尔文笔记,而是《美丽新世界》的草稿。」不知何时隐没在暗处的汤玛斯.赫胥黎突然走了出来,对他道。 「其实野人连续杀人案背后的兇手就是你吧!你费尽心机假造出野人连续杀人案,目的就是要得到达尔文的笔记,只是你这样做的目的为何呢?」 没有否认,郇和转过头问道,取下了单片眼镜,郇和瞳孔的顏色,正巧和两隻斑蝶的顏色一模一样,一青一紫,那神秘的紫眼像是吸纳了所有波长的六面体晶石,仅有反射出最短的波长一样,瞳孔顏色不同,这是机率多么小的基因遗传突变,才会產生这样的性状。 他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非,他只是道:「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其实你隐藏的非常仔细,如果是一般人,应该无法发现你真实的身分吧!但我还是从一些微小的细节中发鲜了端倪了,第一是你身上的肤色,虽然脸上和外表肌肤涂上了白粉,但是偶然流下汗水时还是可以发现你企图掩盖的肤色,但是正如你说因为长期在热带的关係,导致肤色较深,因此我只是留了一个心眼,仍是暗中观察,而第二次让我產生疑惑,而是在一次饮茶的时候,你虽然展现了对茶种的知识与泡茶的熟稔,但无意中却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是什么呢?」 「我们赫胥黎家族所使用的瓷器并非来自清国的景德镇,而是威治伍德的仿青花,威治伍德是英国的瓷器世家,和达尔文家族也是世代联姻,而你自称自己是来自威治伍德家族的亨利,却不认识自己家族的瓷器。」 「最后,我可以百分之百确认你并非亨利本人,是因为亨利小时候受过烧伤,因此手腕处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烧伤,但你的手腕上却是刺青。」汤玛斯还清晰的记得那件事情,那日威治伍德的窑场发生了不知名的爆炸,两岁多小亨利正巧被喷射而出的高温瓷器碎片集中,因此留下了烧伤。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你实在是和我的好友长得太相似了,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看出来了。汤玛斯道:「你的祖父就是罗勃特.斯文豪吧!斯文豪的汉名就是郇和,我曾经听说他在担任领事爱上了当地的一个女人,和她结了婚,因为受限于英国法律,非纯正英国血统之人是不能回到英国的,他返国处理完事情后原本打算立刻回去,却不甚染上热病在途中逝世了。」 「我祖父的确就是英国驻外领事:斯文豪没错,至于我的名字,跟你的祖父一样,也叫汤玛斯。」 汤玛斯嘴角微微一笑,这是多么惊人的巧合。 十五、美丽的福尔摩沙岛-2 在我六岁以前,我一直在一个充满着湿气、丛林以及蟒蛇的地方生存着。 印度,是一个既美丽又忧伤的国家,空气里充满着浓烈的香辛气息,睁开眼睛尽是浓烈的色彩,在我还能以有限的词汇来形容之前,我的生活周遭不时可看见色泽如同宝石一样的蓝孔雀、有着砂砾一样厚厚角质的短吻鱷、有着美丽斑纹的孟加拉虎,以及不时从鼻孔喷出水柱的成年象群。 在丛林里,也有数不尽高大、倾颓的寺庙,被苔癣和粗大如蚺的藤蔓缠绕、面貌磨损的佛像。 或许是因为身体里流着生物学家的血液,很早我便对丛林里的步行虫与色泽艳丽的蝴蝶產生了兴趣,有一次甚至左右手甚至口袋都塞了满满的甲虫,但却又见到一隻有着宝石般甲壳的美丽兜虫,为了不让它逃走因此把虫子含在嘴里,因此口腔内充满兜虫喷射出的酸液,因此吐了一地。 或许是因为祖父的关係,后来我成为了华莱士先生的助手,那一年充满美丽的惊奇,几乎每隔三个月,华莱士先生和我便会寄出一箱子的标本,里头有着多样我们从未见过的鸟类、爬虫类乃至软体动物或是哺乳类,据说我的祖父斯文豪曾经跟随着岛屿的轴线上见证了生物的多样性,倘若圣经里头所记载的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洪水毁灭诺雅曾奉上的的指令造了一大方舟,那这世上多元且多变的物种,根本没有哪个方舟承载的了! 有一段时间,我和华莱士先生一块儿在马来群岛採集各式标本,那里十分湿热,一年之中几乎有好几个月会连续不断的下着大雨,但只要没有下雨,森林里便会窜出鲜艳的硬壳天牛、几乎两、三年的时间,我和华莱士先生形影不离,我们在林地不同的地点安寨扎营,有时是低洼的溪谷、也有高耸的山崖,一住便是十多年。 由于欧美各国需要大量的昆虫与动物标本,一开始,作为华莱士先生的助手,为他剥除动物皮、鸟皮,製作各种标本,将之放入填充乾燥剂与棉花、报纸这些填充物的木箱里在送达返回英国的船隻,短则数月,多则半年,填充着厚厚英镑的信封袋便会送达,几乎是在我们陷入一次经济上的山穷水尽之前,总是可以藉由贩卖标本,维持生计。 但华莱士先生要我不仅仅是捕捉并且製作标本,他一直在思考物种是如何多变并且呈现诸多差异的,比如说有些生物明明是不同的种类,却长的一张令人疑惑的相似面孔,比如说作为腐食者的食蚜蝇却长着一副蜜蜂的脸,又像是日行性的蛾与毒蝶的相似性,华莱士先生告诉我这叫拟态,是和他同样作为昆虫学家的好友贝兹发现的一种偽装的生存方式,物种会採取最有效率的生存策略,生存是唯一奖励,惩罚则是死亡,为了生存,换上一张截然不同的脸,拟态与被拟态两者之间彷彿无尽追逐的梅比斯之环。 因为不被允许回到英国,在和华莱士先生道别后,或许是想看看祖父曾经去过的地方,我就来到了清国东侧的岛屿,如同女体一样美丽的海岸线,与宛若耳蜗的水蓝色小岛,旁边围绕着你这辈子无法想像到的、令人惊异的美丽物种。因为海上碰到颶风的关係,我的船隻被吹到一个叫做八瑶湾的地方,漂流上岸后又飢又渴,所幸被岛上的居民所救,来到了一个名为saqacengalj的部落,收留我的是一名叫做卡兰卓(kalalazun)的女孩,她的名字汉语的意思就是蝴蝶。 当地的居民都有着页岩一般深褐色的皮肤,漆黑若星辰的眼球,但只有卡兰卓不一样,她有着盐一般雪亮的皮肤,而一双眼睛和我的左眼顏色一样,蜥蜴般的松石绿,我的眼睛看似美丽,但其实就是一种疾病:虹膜异色症,我的左眼有先天白内障,而从小我在印度生活,当地人视我为妖异,若非有白种人的血统,恐怕早就难以生存下去,为此我习惯戴上单边眼镜,一方面是藉以隐藏自己和他人的不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减少可见光对视力造成的损害。 如果真的强调优生的世代来临,我这样的遗传性状,究竟会被当成一种疾病而消灭,抑或被当成一种美丽的遗传漂变被保留下来呢!老实说,在追查达尔文笔记背后秘密的过程,我常常陷入思索。 或许是因为如此,我与卡兰卓就如同被诅咒的灵魂一样不自觉的彼此吸引,是来自大海的孤鲸,在沙滩上相遇,在等待潮水的受难时分里相濡以沫。卡兰卓亲切的照顾虚弱的我,她独自一个人住在海边岩壁上搭建的石板屋,为什么她会有特别的眼球与肤色,卡兰卓自己也不知晓,因为是因为祖先有碧眼金发的高加索血统吗?自小她的亲身父母发现她特异的五官长相,认为是受到恶灵的诅咒,于是将她放在竹篮里后,丢弃至海上,但三日后摇篮竟然神奇的漂回海岸边的林投树下,部落里的女巫认为那是祖灵的旨意,因此又被母亲给抱回抚养。 这附近种了许多雪白花穗的泽兰,常常会有几种翅翼漆黑色,但一但振翼飞起就在日光下闪烁出各种幻色紫光的蝴蝶,我后来才知道这是我祖父斯文豪所发现的一种新物种,说也凑巧,正巧和我右眼眼球的顏色几乎是一样的。 这里的半山腰上竖立了一座像极了π符号的絳红色木架,经年累月以十字架的姿态竖立着,当地人告诉我那个叫做鸟居。 「这是谁居住的地方?是神吗?」我问。 帕连因摇摇头,他是卡兰卓同母异父的二哥,说这不是我们的神,我们的神是死去的族人变成的祖灵,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但是鸟居里面的并不是星星的存在,他们是外来者植入的神,永远也不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这里的语言与族群有许多复杂的因果,就像我曾经待过的印度一样,卡兰卓是一个充满好奇且活泼的女孩,他好奇我曾经去过的许多地方,她曾问过我:英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我无法回答卡兰卓这样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同样是由岛屿组成的国家,但我却因为血统的原因无法前往,如果可以,有生之年我也想踏上英国,亲眼看看这个拥有强大文明、揭起工业革命大纛的国家。 卡兰卓解释过,她出生的十几年前,曾经有像我一样的外来者漂流至八瑶湾,因为和族人语言不通而產生了衝突,族人杀了一些海难者,生还者回到自己的国度后引来了岛屿一样的船舰,手上取着会发射雷电的武器,那次部落战死了数十名勇士,死者被割下头颅,有些头骨就被送至英国。 「为什么你们要割下其他人的头骨呢?文明人不是反对猎首的野蛮习俗吗?」卡兰卓的疑问像一个锚点,将来者给钉的动弹不得。 在这里还有一间专门招待观光客的山地屋,里头安排了一对原住民夫妻,他们是酋长的儿子与情人,他们穿着排湾族的衣饰与来往的观光客合照,展示着他们的编织与编绳技艺,就像是在博览会的人间动物园做的那样。 或许就是如此,当时统治福尔摩沙岛的日本政府派人来到高士佛社,要求头目选取三十人前往英国,参加博览会。 「与其都要被观看,不如赚他们的钱。」当时的统治的日本警察来到部落,是这样对大家宣导的。他的话语隐隐约约使我觉得觉得不安,我将我的疑惑表达了出来,但多数的族人都希望可以前去亲眼见识一个被眾多的机械给规律控制的统一稳定社群,毕竟在一次次与文明碰撞的激烈火花里,部落原本的文明就像轻易碎裂的小石子一样,那时卡兰卓已经被选定为女巫,主持五年祭仪式,在歌舞中亲吻过小米稻穗并祈福,也和高士佛社的头目召开了几此会议,并几次的协调后,确定派遣三十人,前往英伦,参加世界博览会。 十五、美丽的福尔摩沙岛-3 当听到卡兰卓和其馀族人要前往英伦时,我内心满是奇异且复杂的情感,作为一个拥有四分之一撒克逊血统的岛国人,却终身无法以公民的身分回到母国,这是多么讽刺地一件事情,正在发愁之际,我突然想起了华莱士教导我的那些事情:拟态,是的,既然大自然万物为了生存,都会改变、模仿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那我为什么不要以自然为师呢?要模仿一名纯粹的英国绅士,这点并没有想像的困难,虽然我的肤色略为黝黑,但还好此时的上流社会喜欢在脸上涂上白粉,因此只要一点点细微的粉末,我便可以改变自己的肤色,再来就是穿着,我学习眼前任何一位触目可见的英国绅士的穿着与谈吐,但就算这样还需要金钱的包装,这时我透过标本买卖攒下的金额產生了作用,我用这笔钱购买了一大笔肉桂、荳蔻、丁香与茶叶,又用馀下的钱在当舖里购买了几样清国风格玉饰,就这样,一个充满异域风情东方通的英国绅士便已稍具雏型了。 但我还需要一个身分,当卡兰卓和其馀的排湾族人啟程后的一个月,我终于找到一艘也要驶往英伦的船舰海伦号,他们正巧需要一位通译,由于居住在福尔摩沙岛的关係,除了英语外,我还可以流畅的使用汉语和福尔摩沙语,因此我便登上海伦号,由于船上空间狭小的关係,我和一名船医亨利共用一间位于尾楼舱的卧舖,这里又小又挤,中央处摆放着一张大测量桌,四周则堆满了亨利蒐集的昆虫标本,虽然主业是医生,但亨利真正的兴趣却是成为一个昆虫学家,就像当初的达尔文一样,这里并没有窗户,还好上方就有一个矩阵形状的天窗,夜晚我时常躺在吊床凝望着那指引船前进的大角星。 由于彼此的兴趣相投,很快的我便和亨利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虽然我大部分蒐集的步行虫和蝴蝶的标本都放在高士佛没有带来,但我还是和他分享我的各种昆虫素描,以及我在高士佛所见到的两种青、紫色蝴蝶。 「这是斯氏青斑蝶和斯氏紫斑蝶。」亨利听了我的叙述后以难以言喻的兴奋道,也是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很多关于我的祖父,罗伯特.斯文豪的事情,这位足跡几乎踏遍整个福尔摩沙岛的博物学者,将他岛上发现的两百多种物种一一寄给英国皇家学会定名。 亨利还说道,当初自己便是因为读了斯文豪着作的关係,才下定决心以昆虫学者的身分前往海外的岛屿踏查,虽然自己因为家族的压力必须尽快返回伦敦,尤其家人已经为他找好了法医这项职业,此后就没有机会做长期的旅行,但作为和家族妥协的交易,他希望能在最后生涯里前往达尔文、华莱士、斯文豪都曾经去过的热带岛屿,感受热带特有色彩多变且绚丽的物种,当我对他诉说曾经和华莱士先生採集会吐出酸液的步行虫险些喷上了眼睛、以及在洗澡之际看见一隻鸟翼凤蝶飞来,因而赤裸着身子拿起捕虫网便飞奔入丛林里的经歷……我们常常聊到开心的打翻茶杯,弄得船舱一的湿两人因此哈哈大笑。 就在啟程的第十天,船隻即将绕过非洲南端的好望角之际,那天夜里,我睁开双眼,上方的星星像是不断的晃动,海水像是沸腾了一样,无尽摇晃且剧烈的海水自小天窗灌入,我起身一看发现海水已经淹至脚踝处,我当下感觉要糟,遇上暴风雨了。 亨利显然是第一次碰上这种状况,虽然此时他因为剧烈的摇晃与晕眩脸色非常惨白,但他还是企图将那些标本尽所可能的带在身边,但这却是徒劳无功的,这点我深刻明白,在残酷的海难前我们可能连自己的生命也难以安然带走。 黎明之际,我和亨利躺卧在一片破碎的船板上,阳光无情的曝晒着我们,压榨着仅存的水分与希望,能做的事情仅有不断的祈祷,然而我能向谁祈祷呢?上帝不过是气态的脊椎生物,我和所有的演化论者都明白这样道理,不知不觉,我开始回想起所有我曾经遇见过的神明,从印度的佛、到海岛的海神、高士佛的祖灵,我一次又一次的对他们诉说着我一定要前往英伦,要前往这个有我四分之一血统的国家,我不能死我得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见到我的挚爱,我不知道这些神明中的哪一个听见了我的祈求,而经过七日的漂流,终于在第八日,一艘同样是返程英伦的仙后号顺着水面上的残骸发现了我们,所有海伦号获救的船员仅剩我一个。 因此当仙后号的船长询问我的身分和姓名时,我便告知他:亨利。 这是上帝的旨意吧!做为演化论与生物学者,多数都是背离圣经教条的人物,但不知怎么,此时我除了上帝意志的继承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阐述我此刻的命运,握着亨利的身分文件,我将上头的照片改成自己的头像,我知道,此刻我将可以以学者和医生这样合法的英国公民身分生活在欧陆,而非一个混血的有色人种,这难道不是上帝的旨意吗?我这样说或许你不相信,或是认为我是个杀人犯,但我可以发誓,真相的确是如此。 仙后号的船长虽然因为肤色的关係有些质疑我,但由于长久生活在热带区域的人,即使是高加索人种,皮肤也会因为日晒而加深,加上我原本就专精于解剖学,懂得不少基础的医学知识,很快他便相信我的身分,是一名远赴国外学习热带医学的医生,就这样当我踏上朴利茅斯港时,我已经被认可为一名道地的英国绅士,甚至为了使外表与身分更相似,我还用了祖父的汉名。 为了要将自己拟态成一个英国绅士,我还用了一些妆容服贴的白粉擦在自己的脸颊上,遮盖自己小麦色的深褐肤色,这个方法不少逃走的有色人种也是这样掩饰的,就像你看见的那些架设电线的非法移工,因为只要付出比英国当地工人二分之一的价格,就可以找到一名体格健壮的有色人种劳工,因此黑市里穿梭着像这样从博览会逃逸出的移工,他们代替本地公民前往危险的矿场或是架设高压电的工地,承担着随时会丧命的风险,为的就是获取金钱顺利返乡。 而在博览会开始的一周前,我伺机来到水晶宫此处,这片沼泽地此刻已经如海市蜃楼般搭建起许多绚烂的建筑与原住民的仿製村落,入口处的招牌写上:humanzoo。在福尔摩沙馆我见到了帕联因、还有其他来自高士佛的人,他们在这里展现织布以及舞蹈、歌唱这些传统技艺,已经有一些西装革履的绅士淑女们在他们身旁拍照,并好奇的触摸那象徵太阳、装饰着孔雀羽毛的屏风帽,我记得那是卡兰卓的头饰,我惊讶的询问熊这是怎么回事?他却对我道:卡兰卓失踪了。 我直觉这事情不对劲,有什么我所不知道暗中的力量隐藏其中,帕连因接着对我讲述他们原住民发生的事情,经歷像是一本诡异未完的小说,经歷海上航行一个多月,下船后的第三天,夜里,他们乘上从未见过、冒着黑烟如长龙的交通工具,前往一处生着茂密白樺树的郊区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一群穿着白衣的医护人员,美其名是健康检查,除了负责检查的医生外,周围还有数十名荷枪的警察,除了使用听诊器外,最奇怪的是医生会拿出软尺去测量每个人的头围,接着又取来肤色深浅的色卡比对,最后则是一张从猿猴到非裔、印地安、各种有色人种的头颅照,一一测量比对后,便被分为不同的两类,只有一半的人前往博览会的人间动物园。 「那卡兰卓呢?」我有不好的预感道。 「她被分走了,我原本以为等一下就会相聚,但没有,他们全部失踪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帕连因的表情充满愧疚、但更多的是无力感。 出发前,卡兰卓的肚子里就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说什么我都得救她出来,我花了很多时间寻找线索,终于找到了当初带走族人的这个团体:他们由跨国科学家组成的一个实验室,由政府祕密提供经费,要他们研究人种的优劣,由于他们奉行头围指数法则,认为优秀人种的脑容量必然是相对中比较大的,因此需要世界上各种民族的头骨,而那些野人被杀害的案件,不过都是他们实验过程中为了方便因此砍下了那些人的头骨,但他们听说达尔文的笔记中有一些未公开的内容,是关于人类系谱的生命树,为此,对方和我谈了条件,承诺是他们可以放了卡兰卓,不用她的头骨来做研究,但代价是能帮他们拿到达尔文的笔记。 但要怎么样才可以得到笔记呢?我思来想去决定先从你身上套口风,我要来了那些实验过后缺乏头颅的尸体,偽造出野人连续杀人案,并劝说你找出达尔文的笔记来比对。 他们的实验室设立的十分隐密,我设法找了好几次却都没找到,帕连因是唯一一个被抓去过但后来逃出来的人,为了生存他隐藏肤色担任工人,事实上在整个世界博览会以及周边设备的建设底,都隐藏着这些深肤色的黑工,他们没有休息也没有薪资,没日没夜的点亮博览会的夜空,如果不慎受了工伤便仅能悽惨死去,那具在泰晤士河出海口岸边的尸体就是帕连因的,我太晚找到他了,失去了唯一的线索,我只知道它们的实验室是在地底下,我试图寻找了好几次,但都没有成功。 十六、美丽新世界-1 十六、美丽新世界 昏暗的研究室中,霍恩正在谨慎的测量头骨,眼前摆了数十具已经防腐过的头骨,而右侧的铁架上则依据人种的不同整齐摆放了数百具头骨,有些是长头型而有些则是短头型,这里匯聚了数十位跨国的人类学者,但主要负责人类头骨研究只有三人,除了他和尼古拉斯是日耳曼血统之外,还有一个日籍科学家小田健。 他弹了一下指尖,角落处一块雕塑般的阴影瞬间增长壮大,那是一名身形壮硕、脸上长满毛发的野人,他以绝对柔顺的眼神,如同忠犬绝对服从主人的指令,蹲伏在霍恩面前,霍恩将手放在那弧形的后脑盖上轻轻地抚摸几下,接着就坐在他肩膀上。 当野人起身,此刻霍恩便有了一种站立在巨人肩膀上的感觉了,不知为什么?很早他的身高就停止了发育,为此他无法拥有一般人习以为常的求学、社交生活,只能专心一志的将自己埋首在学习之中,所幸海克尔家族中内部就设立有图书馆和研究室,里头藏有大量书籍和研究文献,使他可以在里头研究,而不必恐惧于他人齿缝中吐出的蜘蛛、怪胎、畸形儿…这类词汇,虽然成长过程中没有朋友或是同伴但他并不孤单,笼子里有兔子、小白鼠…这些实验动物,方便他一边抚摸着那毛绒绒的活体,一边对着哺乳动物进行不同实验。 而这些实验之中,他最服膺的便是行为主义的电击实验了。 自从电力发明以来并应用在日常生活之中,多数人首先注意到的是电力提供了无远弗届的夜生活,使夜间的点灯人得以休憩,不需频繁点灯熄灯,某种程度更是解放了捕鲸业,使得海中的庞然大物得以在海洋更深处苟延残喘,也有学者理解了电力生活解放了女性,在各种电器的协助下,女性轻松的完成各种繁琐且单调的家务,将空间的双手转而进入实验室之中,但对霍恩而言,他清楚的理解到电力最强大的贡献,应当是在于教育的普遍应用上,透过电击,他甚至创造了一种制约学习法。 比如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艾普西隆吧!他真心的希望艾普西隆只需要专心一志的完成体力与劳力的工作,而非把精力虚掷在无用的美术或艺术上,为此他电击了好几次艾普西隆,只因他喜欢闻薰衣草的香气,但幸运的是经过几次的电击后,艾普西隆马上将痛苦与鲜花画上了等号,不论他拿出玫瑰蔷薇薰衣草还是矢车菊,艾普西隆立即露出一副恐惧、抽搐的神情。 走向墙面上悬掛着这幅十二人种的头颅侧面图,这是他们海克尔家族流传下来的头骨研究雏型,早在十八世纪中叶,林奈便粗略地将人种依据地域区分为:野人、美洲、亚洲、非洲、欧洲人,然而霍恩知晓这样的分法太过粗略了,他得用更精细的方法才行,比如说即使是欧洲的高加索人种,却也可以细分为法兰西央格鲁撒克逊与日耳曼…,而北欧的芬兰则是拥有蒙古利亚血统的人种,同样的全世界的岛屿由于生态隔离的关係,也存在了许多独特演化的人种,要如何为这些人种定序,了解其智力与天赋的差异是他现阶段最重要的工作,只有经过科学縝密的方法、以及系统性的测量研究,才能以头围指数为全人类建立系谱,并证明人种优劣的顺序性。 对于世界上数一数二优秀的人种为何?他几乎已经快要整理出结论了,当然这些都是得力于世界博览会,如果不是世界博览会筹画人间动物园这样的机会,他也没有办法迅速地蒐集到如此多的头骨做为研究样本,然而过程中也不是全然顺利,也发生了一些令他感到困扰,主要还是来自于人种的杂交上,不同人种的互相通婚等于说又產生了新的混血人种,而这样的人数还不少,自己又得多费心力检验,才能使数据更为完备。 而他之所以这样费尽心力地做实验,就是因为得到了的秘密炼金术蔷薇社的支持,这里头匯聚了许多高层的知识份子,德国工业大学、美国波士顿大学甚至是日本东京大学的研究人才,而他所负责的任务是可以找到与人猿相近的人种,进行改造强化,作为士兵,从事低智商且粗重的工作,为接下来一触即发的战争做准备,此刻英法与德奥已经两大阵营,若战争爆发,他能想到的便是用自己的专长为祖国效命。 但随着研究过程中,他眼前常出现一幅蓝图,这美丽的新世界是多么的井然有序,聪慧、体能强健的人种居于顶端,赋予各种学习制约、睡眠疗法以及教育,而低下的人种则居于社会底层,在出生之际先以毒气破坏脑子部分功能,后仅留下强大的体能,如果前者如同大脑,后者就是手和脚的存在。 随着他脚步轻微的动作,艾普西隆便前进后退、左右转动,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默契,熟稔的就像共用同一具身体和大脑一样,此刻他指挥艾普西隆前往一旁的铁架上,他一一地寻找合适的,接着取了一个下顎骨,那是婆罗洲的人猿下顎,接着他又来到另一边,在三排每排各整齐有序地放置十个头骨的铁架上,他一个个审慎的取来比对,并以脖子上的软尺测量,动作嫻熟如同技艺高超的裁缝,直到他取得了上面贴着α编号的头骨,饱满弧形的后脑具备了智人的特点,接着他将智人头骨与人猿下顎结合在一起,竟然意外的契合,他不禁露出了微笑,太好了,如此一来,只要在将其埋在皮尔当村更新世的砾石堆里,一个古人类化石就诞生了。 「你是谁?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就在此时霍恩听见了一阵叩叩的敲地声,惊讶转头道,由于长时间待在光线昏暗的地方进行研究,他的身形看起来就像一个驼背佝僂的老人,而不像一名年轻的科学家。 「我就是赫胥黎,你不是一直再找我,不,是找达尔文的笔记吗?」 汤玛斯想起了曾经发生的事情,那是五十多年前,但却又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阻止x了,但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继承他的遗志,将要以国家之力推广优生学。 「你就是赫胥黎吗?天呀!你是我的偶像,没想到会亲眼见到你,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霍恩疑惑道。 十六、美丽新世界-2 「那是因为鸽子,当我见到如此多的鸽子时,我有一种奇异的直觉,直觉有人想要藉由鸽子的杂交来进行物种演化的实验,这个实验我并不陌生,在达尔文的笔记中就曾经记录过他在唐恩小筑中进行的这项实验,鸽子有一项特色,就是即使一早放飞出去后,傍晚还是会顺着原本的路线返回到自己的巢穴中,但是要在茫茫天空追踪鸽子谈何容易,正巧最近卖鸽子内脏的人便多了,我便从鸽子的内脏着手。 在达尔文的笔记有提到鸽子会将草的种子吞下,透过飞行传播,即使在飞行的过程中死去,尸体依旧能提供种子养分,甚至是鱼类吃下了种子再被鸟吃掉后也会同样使种子有迁徙到异地的机会,而作为一种定位点强大的鸟类,因此我将这附近的尾扇鸽、英国信鸽与旅鸽收集起来,剖开了近百隻的鸽子胃囊,发现他们胃里都存在着银杏果实,据我所知在伦敦的近郊的白雾森林里便种植有大量的银杏树,但整座森林佔地至少数百公顷,要找到入口处,谈何容易,所幸除了银杏外,更重要的是,我还在鸽子的胃囊里发现了大量白色的蛾翅。」 「蛾翅?那又怎么了吗?」 「鸽子会吞下小石头以助消化,在白堊土形成的小石头中,沾有环缘枝尺蛾的白色蛾翅,要知道由于白堊土保护色的关係,白色的枝尺蛾比黑色的枝尺蛾不容易被捕时,然而这种情况下仅有一个例外,就是如果白堊土的环境聚集了大量的黑烟,则会造成黑蛾有隐蔽性而白蛾缺乏的现象,因此我很快地就锁定了白雾森林中唯一会產生黑烟的地方,也就是窑场,果不其然,密道的入口处就是一处已经荒废的窑场之中。」 「不愧是赫胥黎,果然是我崇拜的偶像。」此刻他感觉眼前这人的眼睛瞬间矍鑠了起来,像是点燃甲烷般兴奋道:「我一直很想亲眼见到你,这真是太好了,啊!我没想到竟然可以亲眼见到你,记得是我七岁那年,身高就停止了,我那时候陷入强烈的痛苦,也曾经想要自杀,像我这样的畸人活在世界上有任何意义吗?直到我读了《物种起源》以及令祖父所创作的《天演论》才豁然开朗,或许上天要我成为头脑一类的人物,由于目前研究室里所记录的头骨数量仍远远不足,还必须有数量庞大的活体才可以完成全人类的数据,正巧几个月后伦敦正要举行世界博览会,藉由这个名义,我们便合理的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各种野人的头骨做研究、分类,我们希望可以透过严谨的科学研究出最优等的人种,并一一排列出优劣顺序,这也是『适者生存』,不是吗?我从海克尔家族的长辈那里听说,达尔文其实隐藏了一部份的笔记没有公开,主要就是在谈物种之间的界线,当然,也包含人类。」 此刻霍恩接着道:「有一个标本你看了一定会很感兴趣。」拉开后方的白布,笼子中一隻前半身是斑马,但后半身却是驴的身体,像极了马戏团的贗品。 「尊敬的赫胥黎先生,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物种。」 赫胥黎道:「这是斑驴。又被称为白氏斑马。」对于这个物种汤玛斯并不陌生,记得是在一八六七年吧!最后一隻斑驴在动物园里死去,从此之后草原上再也看不见任何一隻奔跑的斑驴。 「没错,这就是半隻斑马,继鸟半隻翅膀、半隻乌龟之后,我们演化论者终于可以抬头挺胸的面对神创论者,提出我们的理论。」 此刻霍恩整个人都因为兴奋而不断的颤抖,眼瞳中闪烁着像是碰撞燧石闪耀出的火光道:「当科学家将驴与斑马杂交,儘管会生下外型相似的物种,但却没有生育能力,这便是生殖隔离,演化中如何定义种与种之间的模糊地带,这是我们蔷薇会在研究过程中遇到的瓶颈,不过当我们将驴与斑马交配產生的后代会出现相似的条纹,而马与驴交配的生物也会出现相似的条纹,与斑驴十分相似,我们猜测背后必有一个共同的祖先,虽然经过累世修饰而有了不同的形貌,而斑纹就是远祖身上的特徵,于是我们也开始思考了,虽然目前生物的种与种之间不易见到之间的过渡,就如人与人猿之间是如此的涇渭分明,但人与人猿之间应该也是存在着过度的类人猿的呢?而如果我们可以解决人与类人猿之间的生殖隔离,那是否又是更加还原了生命树谱系呢?为此我找了这些野人才尝试,尝试如何还原出最接近人类的类人猿。」 「难道你认为我的言论冒犯神吗?」见赫胥黎不语,霍恩问道。 「我并不认为你的言论冒犯神,你冒犯的对象是人这个主体,人之为人应该要有的价值,比如说尊严、道德情感,不应当拿来做实验,我与达尔文一直都反对着奴隶制度,我们深信人之为人在于每个人生来都是自由平等的。」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就在此时,从霍恩的脸上也读到了一点点异样的神色,细微的粉尘自上方渐次落下,他喃喃道:「那是什么声音?地震吗?」 听见这个声音,代表郇和应当已经成功了吧!领着人间动物园的族人们,配戴自己为他们准备的麻醉枪和武器,来此解救他们的同伴,他们的族人中有不少都是矫健的猎人,有些甚至有着夜行性动物般的眼睛,犬科动物般的嗅觉,能够在这样迂曲的地形中找到正确无碍的方向。 随着一阵地震般的波动,不断的摇动,赫胥黎道:「那是无数的人类在生命树的谱系上尽力奔跑,为生命而战。」 「真遗憾,您不是来协助我的吗?我以为像你这样聪明的人类,一定可以百分之百理解我的理想才是。」霍恩的眼神充满着疑惑,像他这样的狂人,似乎很难了解实验者与实验动物的差距吧! 「时间不多了,快将达尔文的笔记给我。」 汤玛斯将手放入怀中,拿出一叠纸张后却猛然往铁架的方向丢过去,霍恩急着向前想要接住,却一个不慎摔倒,拉扯之际,整张桌子烧杯头骨笔记掉了一地,碰撞上了桌面的易燃矿粉,一阵闪光以石斧的姿态撞击眼膜而来,不断交错震盪下,艾普希隆用他庞大的身体覆盖在霍恩的身上,以此为盾拼命的保护他。 转头奔跑之际,汤玛斯猛然撞上一个黑影,此刻地道内光线昏暗,每跑一步他分不清楚是往上还是往下,是通往地面的光线还是通往地狱的道路。 那是郇和的声音,他道:「族人已经将大部分的人都救出了,负责守卫的人没想到我们会从矿坑的暗道中瞬间出现,因此很快就被制伏了,此刻大部分都疏散到安全的户外了,我们也快走。」 这里曾是旧式煤矿坑道,除了部分洞穴还有主要通道上有装有电线和电灯外,一些较狭小的通道都没有连接电力系统,当确认出地点之后,汤玛斯便找出旧地图拟订计画,这是凑巧吗?正巧这作地底实验室正在荒废的菲尔德庄园附近,由海克尔家族买下的矿坑改造成的。 「好暗,该怎么走。」郇和正在烦恼,打算从口袋里掏出蜡烛之际,汤玛斯阻止了他道:「此刻应当是火焰点燃了散发出的煤气,因此產生了爆炸。用这个吧!这是戴维灯,十九世纪末电灯并未普及,因此矿工工作的地下通道里并未有任何电力设备可供光照,他们使用的便是这种戴维灯,透过金属网的迅速散热,使火焰不会因为煤气而爆炸。」汤玛斯道。 接着又是一阵天摇地动,像是来自地心的扭搅,汤玛斯一个踉蹌险些跌倒,郇和赶紧扶住他。 「阿道斯,你就是阿道斯吗?」一开始先是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服用了麦斯卡林的后遗症,但随着声音的波峰不断迢递而来,眼前的影像以粒子的状态逐渐聚拢,眼前出现了影像。 「祖父,是你吗?你没事吧!你放心我已经阻止x了,这一次我成功了。」 这是汤玛斯第一次近距离地凝视着阿道斯的脸,从五官轮廓到精神气度上,这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子代,此刻他内心有一种既骄傲又复杂的感觉,彷彿即使当下死去,也可以无憾了。 「阿道斯,我多么羡慕你,可以身处在科技日新月异的未来,亲眼验证崭新的文明。」他不由得说道。 「祖父,我更加羡慕您,可以站在歷史的节点,为我们创造未来。」 说的没错,既然如此,感觉此刻似乎没有任何遗憾的了,汤玛斯道:「阿道斯,你做的很好,我为你骄傲。」 当两人把掌心放在彼此相对的位置上,掌心相遇的一刻,像是两颗恆星剧烈的碰撞,激起的强烈辐射、巨大的光流以魁霎的姿态,奔向永恆的宇宙。 十六、失落环节(最终回) 十六、失落环节 此刻阿道斯正阅读着英国着名的科学期刊《自然》,翻开第一页粗黑的铅字标题上打上:东萨赛克斯发现皮尔当人,人与人猿间失落环节找到缺口。 文中指出这是可与法国的沙拉佩勒老男人、德国的莫尔下顎衔接的第三具完整的古人类头骨化石,从饱满弧状的后脑,可以清楚的看出古人类在更新世时期已经发展出近代人相近的脑容量,透过皮尔当人头骨的发现,除了填补智人与人猿之间的过渡环节,最重要的意义莫过于解决了人类演化的两大问题,第一:人类事先扩充脑容量接着才直立;其次:铁证斑斑的证明人类的起源是在欧洲,绝非达尔文所宣称的非洲,虽然由南非学者宣称发现了古人类头骨的化石汤恩幼儿,但那不过是因为不成熟的鑑定因而误认了猩猩的头骨罢了,近代高等人类的起源绝对是来自于欧洲,而且是来自于英国本土,之后我们的祖先迈开进化的脚步,将文明的火种推展向四方。 下方还有两张黑白照片,右边是负责挖掘工作的查尔斯.道森身着西装,一手怀抱着皮尔当头骨,那饱满的后脑恍若是初生的恆星,正装载着丰富的脑容量-人之优于万物的证明,相较之下左手照片中汤恩幼儿那小小的后脑,就宛如破碎的椰子壳般不值一提了。 这篇学术文章隐隐然让阿道斯有股不适的感觉,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但转瞬间另一股如同漩涡般强烈的疼痛立即袭来,以顺时针的姿态一圈深入一圈,几乎让他无法进行任何的思考了,就在此时门铃响了,那是郇和到访。 「隔日胡立克率领警方前往白雾森林并从窑场进入,却发现那里的森林几乎都被焚毁了,无法辨认出入口处,现场一片狼藉,经过警犬的探测后找到了一个大坑,里头应该是来不及带走因此被焚烧破坏的实验器材、烧焦的纸片还有一些尸体,其中就有看到一具身高异于常人、野人骨架一样的尸体。」郇和道。 「有看见比一般人矮小的尸体吗?」 「没有。」 那看来霍恩应该是逃离此处了吧!然而阿道斯心里也是清楚的,作为疯狂的人类学家,霍恩这样的人也不过是某些人的棋子而已,只要这样的思维继续存在于世,那么,改良优等人种的思维就会不断的传递下去。 「阿道斯,我今天是要来向你道谢的,谢谢你的帮助,使我顺利救了卡兰卓还有其他人,此外,我还要向你告别。」 「告别?你是要回福尔摩沙岛吗?对了,有一样东西还没有还给你,我差点忘了。」阿道斯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鼻烟壶来道:「不知为什么只要吸了一点鼻烟,我的精神就会进入一股恍惚的松弛感,我最近头疼的严重,多亏这个的福,让我舒缓了不少。」 郇和道:「真的吗?其实不瞒你说,里头我添加了一点lsd,这是一种神奇的药剂,吸了可以使人像是睡在谬思的羽翼之中一样,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也算做为谢礼。」 「那就多谢了。」 郇和笑了一下突然道:「但我倒是有一个问题,作为赫胥黎家族,演化论的坚实推动者,你也认同海克尔家族那样的优生学概念吗?」 没有回答,阿道斯只是道:「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题材,正巧我在构思一个想像未来世界的作品,似乎可以提供不错的灵感呢!就这样决定了吧!让我把种族阶级、优生学还有电击这些故事记录在我的故事里吧!书名就叫……《美丽新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