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江湖梦(武侠gl)》 楔子 ——不得了!小庶君又要逃跑!快关城门! 人群中不知谁嚷了这么一声,口口相传,传到三里外的城门处竟仅用了不到十个弹指的功夫。 “乖羽儿好羽儿,你主人我这回能不能自由,可全靠你啦。” “鲜衣怒马”的少年娘子笑容灿烂地骑着一头比人还高的鸵鸟从街边蹿出,双手抓着那两侧长羽大翅,兴冲冲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见东城门已然关闭,她小手一搭鸵鸟长脖,只见这只名唤灵羽的大鸟立时调转了方向,又往相反的西城门奔去。 “冲冲冲!” 沿途的军民想扑住她,怎料鸵鸟身法灵活无比,几个蹬腿间就躲过了众人的包围,从空道儿一路蹿出。八岁上下的女童坐在鸵鸟背上咯咯地笑,扔一把桑葚到鸟的口中,轻拍它的长颈喋喋鼓励着。 西城门人员流通稀少,通报速度不及东边,女童赶到眼前,守门将士才反应过来要关门。 可却为时已晚。 长腿鸵鸟奋力疾奔时,就是汗血宝马一时都难以追上。 城中军民焦急不已,这小庶君算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不同于别个城主的孩子,她自小开朗热情,视百姓如亲人,更没有作为沙城之子的架子,会走路起就走街窜巷的与军民打成一片,不爱珍馐奇膳,偏喜吃百家饭,几年下来,城中无一家没收过沙城王给的赡食费的。 本来这小庶君一直安安生生的,谁知不久前随沙城王去了趟中州为女帝陛下贺寿,她见识了中州的繁华与有趣后,回来吵着闹着要去中州拜师学武游历江湖。 那怎么行?沙城百姓觉得中州人素来狡猾多变,倘若让小庶君孤身去往那里,岂不是羊入虎口?于是团结一心,默契地自发监视起她的动向来,一见女童有越城之心,便口口相传通风报信,久而久之也就练出来了,传信的速度节节攀升,比中州女帝亲卫获取情报的法子还快。 眼见阻拦不及,女童已经从半关的城门缝口钻了出去,甩掉众人后,她举臂欢呼,没高兴多久就被迎面牵马走来的女人飞石点住了穴道。 “哎哎!你是何人?快将我解开!” 女童维持举臂的姿势,被灵羽从鸟背上颠下来,摔在地上时,双臂还滑稽地向前举着,一丝一毫都不能动弹。 “凌教主到访,容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沙城王不必客气。” “请。”沙城王让开到一旁,为女人引路。 送了几步,才突然想起来似的,转身指着被无视的躺在地上的女儿,对随从道:“送小庶君回府。” “我不!”女童嘴硬。被几人轻松抬上肩膀也要乱踢乱打喋喋不休地说要去中州学武。直到见到自己的坐骑灵羽也被一起抬了回去,鸵鸟两脚朝天长脖子拖在地上,她小嘴一咧,忍了又忍,噗地笑出声。 随从奉命将她绑在太师椅上,手跟脚捆得结结实实,为防她溜走,又特地多绕了几圈,用力拉了拉,见成人都拽不动后,才放心离开。 “就这还想困住我。”熟能生巧,被绑得多了,女童自己研究出一套脱困技巧,事先故意撑着的手臂这时向内一收,留出多余的空隙,加之本身就柔软的身子骨,不用特意修习,天生就具备缩骨功的初期道行,随意一挣,就从椅上滑了下来,成功摆脱束缚。 沙城王与那青年女子并肩而行,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愁眉紧锁,“此事太过危险。”略微迟疑后,决定道:“叫她放心,我会倾尽全力。” “有沙城王这句话,我们自然放心。”青年女子顿了顿,又道,“其实还有一事,她一直都惦记于心,想知道那孩子近况如何……” ——不好啦!小庶君又跑了!!! 府内下人一路大声通报,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什么战事急传。 女童骑着鸵鸟从二人面前呼啸而过,途径沙城王时,跟他打了个照面,伸手挥挥,嘻嘻一笑:“父王安好?父王再见!” 沙城王倒吸一口气,指着女童离去的背影,尴尬地笑道:“凌教主也瞧见了,生龙活虎。” 青年女子颔首一笑:“沙城王将她养得很好。” “惭愧惭愧。” 在第二百一十三次逃脱失败后,女童被沙城王身边身高九尺的大力士孔武拎着给捉了回去。 被放到地上,她就地一躺,耍起了无赖。 “我要去中州学武!我要去中州学武!父王就放我去罢,放我去放我去!” 看着地上快转成陀螺的女童,沙城王窘迫地瞥了眼身旁女子,呵道:“还不快起来!一个女娃娃家,这样子成何体统!?” “我要去我要去!” 撒欢变本加厉,沙城王实在头疼,这时只怪自己平日里太过纵她,要是让那位知道自己将女儿养成如此顽劣模样,定会记恨自己。“寻常时候她还是很乖巧的哈哈。”他腆着脸跟青年女子解释道,心里着实忐忑得不行。 “你要学武?”女子走近,低头问着地上顽童。 “对!” “为何要学武?” “喜欢!” “为何喜欢?” “你问题真多!”女童从地上坐起,盘着两条小腿,抬头,睁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回答女子,“喜欢就是喜欢!看一眼就喜欢,看一百眼还喜欢,看一辈子都喜欢,哪儿有那么多为何为甚为什么?都像你们大人似的弯弯绕绕,人活着才累嘞!” 青年女子被这人小鬼大的少年吸引,细细品味她这一番话,轻笑了笑,一个小小孩童,嘴里蹦出的连珠妙语,听着竟比活了几十年的自己还通透豁达。 沙城王见素来以清冷威严之形象行走江湖的女子蹲下身,摸了摸他儿的头,又笑:“可愿拜我为师?” 坐在地上的女童用手托着下巴仔细打量女子,“你很强么?太弱的师傅,我可不要。” 女子道:“勉勉强强,自保足以。” 沙城王却汗颜,心道若连她凌清秋的功夫都算勉强,那武林之中还有何人敢称高手? “好!我拜你为师!”女童心里却打着另一个主意。她想自己跑不出去是因力气与这些大人相差太大,被一把抱住就难以挣脱,素闻中州武功有以柔克刚、以巧胜僵之诀窍,等她从青年女子那儿学会一星半点,彼时再逃,就容易许多。 习武第一日,凌清秋叫她用筷子去夹夏夜飞舞的蚊虫,女童哀嚎,说她戏耍自己,天又黑,蚊虫又小飞得又快,她拿筷子怎么夹得住?果然,捉了一夜,除了被叮的满身大包,她什么也没得到。 习武第六日,凌清秋叫她用竹竿的尽头去挑起一个装满水的木桶。她试了一整天,手腕都快废了那水桶也没动分毫。 习武第十日,也是最离谱的。凌清秋往在给手腕缠药布的女童面前扔下一本围棋棋谱,要她背会上面每一页的古谱名局,再踩在木桩上,在火堆将木桩烧得摇摇晃晃化成灰烬之前,必须想出破解一页残局找出活路的法子。拿起棋谱,她不禁嚎啕:“这跟学武有什么关系啊?我知道我是个小孩儿,但您也不能真把我当小孩儿骗吧师傅?”抗议无效。 如此循环往复,每回就学这三样,几年过去,蚊虫从身旁飞过,她闭着眼也能用筷子一举夹中;不堪重负而折断的一根根竹竿堆成一座小木丘,木丘旁,她单手握着竹竿一头,屏气凝神,奋力提手,用另一头成功将盛满水的木桶高高挑起;满地灰烬的土壤上,她踩着松动欲坠的桩子,身形却稳如泰山,面色从容波澜不惊,火才烧了一寸,她一把撕下最后一页棋谱,高兴地喊道:“我想出活棋的法子啦!”。 短短几载,如过眼云烟。她往地上一跳,昔日顽童早已出落得长身玉立、俊秀无双,似只欢脱的雀儿,她一路飞奔至沙城王府,急着要给女子看自己的成果。 “师傅,我都做到了!你该教我真功夫了!师傅!师傅?” 在王府别院中找了一圈,并无凌清秋的身影。 门处传来动静,她欢喜地迎出去,“师傅!我……”来的却是沙城王。 “父王?”她看他身后,“我师傅呢?” 沙城王眼神跳了跳,笑道:“你师傅有要事需要回中州一趟,异儿不必担心,她办好事后自会回来。” “师傅去了中州?怎么不带上我!” “她是去办正事,带你作何?” 她平静下来,笑着回沙城王说知道了,她乖乖等师傅回来便是,毕竟她还没教自己真功夫呢。一蹦一跳往外走,在街上站定,托着腮边思边逛。 既然师傅不在,那不就表明——没人能阻挡她逃出沙城了! “小庶君,今晚到老身家来吃饭么?”街边摆糖水摊儿的老妇人慈祥地冲她笑。身为王女却无半点贵族架子,这小丫儿讨喜又亲民,没一个百姓不爱逗她玩的。 “不了甘婆婆,今儿晚上我要早早歇息,留着肚子明天吃点没见过的。” “没见过的?这沙城之内还有你这皮丫头没吃没见过的?” 少年女娘只是笑,不说明缘由,买了一碗糖水喝了就走。 是夜,月黑风高,一大一小两簇身影从城墙边儿摸过去,在暗处蹲了有一炷香,终于等到守城将士交接,趁着守将位置无人的空当儿,小身影一跃而起坐上大身影,“好羽儿,冲!” 疾驰如风,如一道鬼影飘过去,眨眼就不见了。 换岗的守将转过身揉揉眼睛,指着后面问:“刚是否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同伴摇头,称他天黑眼花。 “呜呼——!”第三百二十七次闯关,终于逃出沙城的少年娘子举臂欢庆,“中州,我来啦!” 不速客 相传南州朱崖海中有一奇兽,通体纯明,名唤沉渊落龙子。它头似马身似贝,嘴如喙尾如蛇,足有脸盆那么大。每逢一甲子的年岁,这奇兽都会现身于深海卷潮之际,浪潮退去后,它亦会回归海底消失无踪。 又传此兽玄妙非常,食之可延年益寿增长功力,众人本是不信,直到朝廷放出一支船队远赴朱崖海,众人才恍然大悟:传闻是真的! 这小道儿消息霎时传遍整个武林,嗜强如命的江湖中人无不为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不过几日,就纠集了一帮江湖群众同往朱崖海赶去。 碧蓝如洗的海上,三艘大船扬帆远航,一直行到夜幕深沉,三艘船都点起灯,中央那高十丈的三层楼船灯火通明,犹如茫茫暗夜中的一缕微末之光,随时都会寂灭。 这时一股大浪拍来,船上的人紧张地扶在船沿上往下看,各个都恨不得自己第一个抢到那奇兽。 “都有都有!咱家瞧这什么落龙子既然能活一甲子,就必然不止一只,它总要生娃娃不是?到时逮了,咱们一人一个!都长寿都涨功力哈哈哈!” 说话的是纯阳派老道士谢于舯,灰长的胡子,精瘦的身形,看着约摸花甲之年,精气神却丝毫不逊色于年青人,一瞧便是有真本事傍身。他身后跟着的执剑弟子是他的孙儿谢尘缘。 “若是不如谢长老想得如此乐活儿呢?若是那奇兽数目屈指可数,我们又该如何去分?” 云鹤派的三印门徒越水涯倒靠在船坊二楼,并不转身也不行礼,用剑柄绕着自己的头发玩儿,给众人留下了慵懒凉讽又不识礼数的印象。 “你什么态度?敢这样和我爷爷说话!?”谢尘缘冲出来质问。 得到的还是少年那凉薄又不屑的回答,她说:“他是你爷爷又不是我爷爷,我干嘛端着他捧着他?无耻者最会用道义去胁迫别人,你们若真识礼数,就该把下篇的内功心法原物奉还给我云鹤派,还不了?那就别在这儿扮演圣父了!看得人倒胃口。” “越水涯!你……你颠倒黑白!” 红衣女子抱剑转身,自上而下地俯瞰甲板上的男人,倨傲道:“呦,讲实话就跳脚啦?没耳朵听倒是有脸皮做,世人皆知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乃你纯阳心法,世人不知,这其实是你们初代掌门从他名不见经传的女同门那里偷来的!以盛名欺人、以强权生抢蛮夺,这就是你们一贯的作为,剽窃利用、栽赃嫁祸,最后逼得我们初代掌门退教远走、自创云鹤派。” “说到此,我还得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初代掌门的无耻,何来我云鹤派今日之辉煌荣耀?”话语好似感谢,红衣女子面上却是副挑衅蔑视之态。 说起云鹤派与纯阳派,确有一段渊源。当年两派本是一派,但纯阳派初代掌门白沿浪占同门师妹水无心所创心法为己有,并借此弥补纯阳剑法之不足的心法而当上掌门,师妹讨要说法,被他伙同弟子污蔑为失心疯、妄图败坏教派声誉。水无心不忿之下退出师门,自创云鹤派,虽记得原来心法却不屑再用,集多年郁苦冥思,创出一套杀莲剑法,独步天下。 云鹤派掌门之位传至第三代,到了何红鸾这里,变成了只收女徒儿。她雌心伟烈,一心要替祖师讨回公道,于水无心祭日这天,她率千名徒儿攻上纯阳观,凭研承的杀莲剑阵夺回了半篇心法,纯阳派掌门吕飞骑出关之际,她们早已扬长而去。 谢尘缘年轻气盛,听不得旁人辱骂自己师门,拔剑一踩楼船栏杆,腾空跃上二楼,长剑直刺红衣女子面门。 越水涯反手抽出怀中的剑,横侧一挡,弹开对方的袭击,紧随其后又送上一劈,剑风阵阵,隐带杀气。 这艘船上皆是五大派的人,各个都是混江湖的老手,见纯阳派与云鹤派打了起来,紫裳阁的人第一时间退出船头走向船尾,没了这两派的争抢,他们也就能多点几率夺得宝物。同他们想法一样的还有春风谷的人。 谢于舯注意到两个门派正往船尾移动,那便表明船头处没有发现东西,不能让别派得了奇兽,他赶忙叫住自己孙儿,要他往船尾去。 可岂是谢尘缘想停就停得了的? 越水涯步步紧逼,在狭窄的过道上长剑翻飞,挽一阵贴臂的剑花,谢尘缘胸前衣裳就被她划得破烂不堪。 眼见杀莲剑法既出,谢于舯跳上二楼,拎着自己孙儿后颈往下遁到甲板上,站定后他笑着指责:“你这女娃娃是真下死手啊,杀莲剑法都使出来了。” 越水涯反将他军,讽刺道:“技不如人还敢学人上前叫嚣,班门弄斧。” “三印门徒越水涯是罢?老道记住你了。”谢于舯擒着孙子往船尾走,谢尘缘不依不饶还要再与女子比试一番,被痛骂一通后才老实下来,蔫儿蔫儿地跟着去往船尾。 “别忘了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 谢于舯的这句话也提醒了越水涯,红衣女子收剑入鞘,立马跟了上去。其余四派都是为奇兽而来,她则不同,她是专门来找纯阳派茬子的,谁得到沉渊落龙子都可以,就他纯阳派不行! 四派弟子集中在船尾,越水涯赶到时,忽闻一声似鸟兽般的清啼,随后一股大浪袭来,楼船四晃,几丈外的海面升起一抹荧光,有东西从海底浮了上来。 观那生物的脑袋,晶莹透亮,形状很像马头。 “出现了!沉渊落龙子!” 众人撒网的撒网、下木筏的下木筏、宽衣的准备下水、拿杆子捞的、做怪声吸引的……忙得一团乱。不久,划木筏靠近的人定睛看了看,传出疑惑。 “咦,不对……” “什么?”船上人问。 “还有别的东西!” 只见沉渊落龙子的尾巴被一个似灵芝的七色琉璃鮓给咬住,奋力挣脱不开,只得断尾逃走,那鮓穷追不舍,一个猛子扎入海底,逐落龙子而去。 “跑了!追!” 在楼船上看不真切,四派纷纷下到木筏上,一齐往落龙子逃走的方向追,追踪途中,四派各怀鬼胎,互相使绊子。越水涯用剑劈坏纯阳派木筏,导致他们木筏漏水难以前行;紫裳阁与春风谷的木筏齐头并进,二者你撞我我碰你,终是一起坏在半道儿,不能再追。 四派退了回来,在楼船上算旧账,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诸派皆是武林望门,何必为了一个身外之物而大动干戈坏了彼此间的情谊?” 女声寒峻清幽,从船坊三楼悠悠飘下,仿佛自旷古处传来,又似梵音入耳,沁人心脾、发人深省。 甲板众人抬头,见三楼房间里走出来一位身穿清蓝衣裳的女子,梳着灵蛇髻蒙着白纱面,身姿窈窕、双眸含慑,她两旁跟着的女弟子右肩上皆用银丝绣着朵凌霄花,一瞧就是玉霄宫的无疑。 紫裳阁的二楼主计疏白眼睛都看直了,被三楼主笑嫣然推了一把才收敛些。 笑嫣然嘲弄他:“真面目都没瞧见就走不动道儿了,人家要是把面纱摘了,你不得醉倒在甲板上?” 清蓝衣裳的女子名玉幻,字琳琅,师从玉霄宫玉林凤,身边常佩一把惊鸿剑。及笄时用玉霄宫的九霄剑法和剑圣打成平手,一战成名,玉霄宫也因她而声名鹊起;十八岁时又自创惊鸿剑法,年年去寻剑圣切磋请教,从中逐渐弥补自己剑法中的不足完善剑法;最终在二十岁时也就是此年正月,于雪山之巅以改善至无懈可击的惊鸿剑法战胜剑圣太史沧,夺得了享誉武林的剑仙之名。 “哈哈,玉少侠言之有理,老道受教——可既然是身外之物,阁下又为何前来呢?难不成,是为保我等安然无恙的?”谢于舯是个老狐狸,话不明说却胜似明说,光这莫须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够几派人琢磨得了。 “家师曾有令。”玉琳琅目光下瞥,眸子虽美,眼底却一片厉色,“不管奇兽落入哪派手中,凡因此残害武林同胞者,一律列为邪教逆徒,由我行使诛杀之权,不得容恕。” “笑话,你玉霄宫何时成了武林门派之首了?还行使诛杀权,你哪里来的权力?”春风谷的大小姐到底没拉住二小姐,梳着单螺髻的风翩翩也是嘴快,上前一步就将心里的不满全说了出来。 玉琳琅眸色不改,镇定自若地一抬手,道:“就凭我手中这把剑。” 全场寂静,鸦雀无声了好一阵儿。紫裳阁的计疏白出来解围,指着海中道:“大家快看,沉渊落龙子在往这边来!” 五派警惕,四派之人趴在船沿看去,果见那奇兽又游了回来,的确在往这边来,速度快到肉眼难以追上它的全影。 “拿抄网!” 噗通——!有人迫不及待往海里跳。 游出些距离,众人见那人身着紫衣,就知是紫裳阁的,三艘船上其它派的不甘落后,纷纷跳入水中,拼命游向奇兽,眼看纯阳派的就要捉到。 忽有一白衣银面之人踏浪而来,长身玉立,袖底生风。只见其蜻蜓点水,功夫驾轻就熟,一把捞出海中距离纯阳派弟子不远的沉渊落龙子,抖落开铁面折扇,用它端着各派肖想而不得的奇兽,脚蹬水面再踩一回船舷,轻飘飘落在了船坊三楼,笑声悠扬道:“今夜的朱崖海还真是热闹啊。” “白衣铁扇,银面温润……是盗神伏枭!”乍见意中之人,笑嫣然芳心大动,激动地要上三楼去。 计疏白笑她:“还说我呢?瞧瞧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罢,花痴啊花痴,人家还戴着面具呢,你就这般了?” 盗玉神 “这是武林正派之事,你个贼盗来凑什么热闹?快将沉渊落龙子交出来!” 自踏上船,谢尘缘就对笑嫣然一见倾心,他不满别的男人在她面前风头大过自己,争偶欲作祟,他上前几步,用剑指着三楼上的人,看似为各派出头,实则一颗心眼子全在算计着该如何叫对方出丑。 “你都骂我贼盗了,我还将东西还给你,岂不是与你的评语判若云泥?” “休做口舌之争,你敢不敢下来,与我单打独斗?!” 万事万物都讲究个阴阳制衡,江湖中既然有人自诩武林正派,自然也就少不了被骂作歪门邪道的。 当今武林,除却不参与江湖纷争的中立门派佛教法华宗,明面上的正派以五大派为尊,分别是云鹤派、纯阳派、紫裳阁、春风谷、玉霄宫。与之行事思想不合之辈,则通通被打为邪魔外道,为首的就是西州的天方教和东州的鬼盗门,以及一些危害百姓的零散贼徒,上至江洋大盗,下至小偷小摸,都被列在邪道之中,人人得而诛之。 而这位被万千少女奉为如意郎君非其不嫁的银面盗神,则更是武林公敌了。 三年之前,陈家庄庄主寿诞,与之交好的纯阳派掌门吕飞骑特意命弟子亲自押镖,护送一颗稀世之宝猫眼碧玉当作寿礼送给陈庄主,没料到都到了庄子了,一打开锦盒,碧玉却不翼而飞。而那盗玉贼居然还敢大摇大摆进庄贺寿,不请自来,往席上一坐,折扇一开翩翩摇动,扇上挂着的正是那由名匠打造的猫眼碧玉。此为伏枭崭露头角之事件,真正让其闻名江湖的,是其到禁宫之内、皇庭之中,在凭翊卫的眼皮子底下,盗走了内廷机密文书。 此举令朝野震荡,庙堂江湖无不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可就是这样一个有众多仇家的人,却仍然能在江湖中逍遥几年之久,无人知其真容,无人知其背景,此人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不知何时入陷,不知何时抽离,来去了无痕。 新仇旧恨,不仅谢尘缘忍不了,就是老油子如谢于舯也忍不得,当年护送陈家庄的镖队就是以他为首,丢了宝玉,他难辞其咎,上前去讨,谁知那人却说不义之财,谁抢到就是谁的,何等荒谬?他纯阳派的东西怎会是不义之财!? “三年不见,小友的轻功倒是更上一层楼了,驾水而起,还能点滴不沾身,比三年前你偷了东西就脚底抹油溜走时还要清俊飘逸些。” “多谢前辈美言,三年不见,谢长老不但精神抖擞,没想到还能和这些后起之秀同台竞技,真可谓老当益壮雄心不已啊。” 二人明夸暗讽有来有往,老的不慈爱小的,小的便也不敬爱老的,一大一小,两个江湖中“盛名”已久的不修边幅之辈相见,唇枪舌剑在所难免。 谢于舯笑呵呵道:“本派宝物,小友赏玩了三年,应该也已盘腻,可否还来了?” 伏枭扇端抵着下巴思索一阵儿,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我想想,前辈说得莫不是那猫眼碧玉?” “正是!” “啊,那可是件稀罕物儿,色泽清绿,似冰似晶,更有名家用特殊技法在里头雕刻了一幅浣溪美人图,正看只是碧玉原本模样,只有对着阳光翻转到某个角度,才能看清楚那幅美人图,可谓是集先天造化与后人匠艺的巅峰珍稀之作。” “这是自然——玉石现下在何处?”谢于舯没瞧见伏枭扇柄上挂那玉石,心想定是被其藏起来了。 “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据老道所知,我那掌门师兄可未曾收到你还来的碧玉。” “谁说给他了?我是还给为挖这碧玉不眠不休日以继夜地劳作却被雇主拖欠了几载工钱而不还的矿场工匠,他们不愿意结钱,在下就受累,帮他们把欠的账填平。” 谢于舯道:“矿主欠钱,却与我们何干?你这是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干藏私之事儿!” “这话别问我,该去问你们的吕掌门,他与矿主之间的藏污纳垢利益揪扯,非是我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完的,想来你们吕掌门应该是帮了对方一个天大的忙,不然对方怎能将这如此珍贵的猫眼碧玉送与他?” “白脸儿小贼,休坏我派掌门声誉!”江湖门派与矿场来往,此事可大可小,稍有不慎便能安个图谋不轨之罪。谢于舯抄起船上那近一丈长的船桨,末端磕在甲板,敲掉船桨那头的平木板,变作一杆木刺头的长枪,手拄着往甲板上一撑,人已纵上三楼。 敌人已近身前,那白衣盗神仍旧一派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后退几步,看似脚只动了两回,人却已经退出一丈远。 “这位姐姐,帮我拿一下。” 伏枭退至玉琳琅身旁,将铁扇上挣扎的沉渊落龙子倒入她怀中,玉琳琅并不认识这人,诧异之下伸手接住奇兽,再抬眼时,那人已经合上折扇捏在左手,右手从袖中抽出一条软鞭,折扇挡,软鞭缠,在空当儿狭小的楼船廊间,谢于舯的长枪根本施展不开,反倒被其短器克制得死死的。 玉琳琅心内惊叹,谢于舯乃纯阳派长老,拳脚功夫在江湖上也算一流,这少年既然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往,看来底子非一般的硬。 “连打斗时的一举一动都那么飘逸俊美,不亏是我的意中人盗神伏枭。”楼下甲板上观望的笑嫣然眼冒桃心,托着腮痴痴盯着三楼上灵活闪避的白衣人看,时不时提醒其小心对方的突袭。 她旁边的计疏白貌似不想承认与她同出一派,默默往远挪了挪脚步。他虽不喜欢笑嫣然的花痴模样(多因像是照镜子,看见了盯着玉琳琅时的自己),却也对交手正酐的人刮目相看。 “传闻盗神的轻功登峰造极,却疏于对战,正面交斗时连一个三流之辈都打不过,今日一瞧,传闻实在是言不符实啊。” 几派中未听过这传闻的弟子这时恍然大悟,眼睛瞟向谢尘缘,心道难怪连越水涯都打不过的人居然敢去挑衅一个江湖出了名的邪魔外道,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伏枭拳脚硬功夫不行,想专挑软柿子捏。 不曾想,他爷孙俩儿以为的软柿子,是一个比一个刺儿硬,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无何岛 眼见爷爷渐渐落于下风,谢尘缘心内焦急,也不管什么一对一的君子协定了,转身鼓动众人道:“邪魔外道就在眼前,各位同盟还不一起诛杀了他?” 他领着纯阳派弟子抢先围上去,其余几派倒是对他师门的私仇不感兴趣,也没那么傻的轻易就被借刀杀人,但沉渊落龙子在那小子手中,单为了这,别派也要跟上去,好借着帮忙的名义去夺奇兽。 “对付我竟用得着这么多人,真是荣幸之至。” 伏枭一偏头,瞧见从楼梯处跑上来的各派弟子,笑了笑没当回事。 “贼小子,你的对手是我!” 谢于舯抬腿,将手中棍子一折为二,分握两手,似两根硬鞭短棍,纯阳棍法一出,同为短器的伏枭用折扇左抵右挡,渐渐应对吃力。 那厢纯阳派、紫裳阁、春风谷的人上得三楼,除了纯阳派是冲伏枭而去,其余两派弟子竟径直停在玉琳琅面前,要她交出沉渊落龙子来。 玉琳琅道:“这是别人寄放在我这里的,我若给了你们,怎么跟那人交代?” 春风谷的二小姐风翩翩嘲讽道:“惊鸿仙子倒挺会为了一个江湖贼盗守节,莫不是你也看上了他?” “他可不是寻常的贼盗!”听意中人被污蔑贬低,紫裳阁的笑嫣然出头怼了回去,又觉风翩翩话中有几分道理,看向玉琳琅,伸手道,“师姐不若将东西交给我,我替你保管,到时再还与他,也不算是失信。” 玉琳琅看透她的用意,反问:“到时真的还得回去?” 风翩翩从腰间取下一对分水双刺握在手中,同笑嫣然道:“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她是铁了心不给了,我俩硬抢过来就是!” 笑嫣然拔出袖中的三棱短刀,冲玉琳琅道一句:“得罪了。” 二人同时出招,跳跃上前,使出各自门派的功夫,玉琳琅冷静应对,一手托着江湖人人惦记的奇兽,一手握着剑身,并不拔剑,只以合剑的剑鞘格挡二人的进攻。 “你瞧不起谁?拔剑!”风翩翩见她如此侮辱自己,不满地催促道。 “我只对敌人拔剑,同胞相争之事,我做不出来。” “你做不出那便我来做!” 风翩翩手中双刺贴着剑鞘一路往上,滑上铁鞘,越过玉琳琅手背,直挑向她腕上的筋脉。手法毒辣,似欲直接废了她这天下第一剑的手,连一旁的笑嫣然看了都惊地停了动作,风翩翩这是要下死手。 玉琳琅的剑仙称号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只见她单手御敌,防卫无懈可击,纵然风翩翩已经使出十成功力,也破不了玉琳琅捻剑牵制流的防御打法。 “贼小子,要么还本派猫眼碧玉,要么交出你的命来!” 谢于舯短棍交叉,将伏枭压在楼船栏杆之上,见其不回答,两臂使力,又将他往下压去。 伏枭的上半身已然整个悬出去,白衣盗神只靠腿部力量勾住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不掉下海里去。 谢老道功底深厚,有几十年的拳脚功夫积累,非等闲之辈能与之抗衡。功法招式又是自己薄弱的一环,再硬拼下去迟早会输给他。伏枭心内飞速盘算起破敌之法,左顾右盼,见几派弟子从两旁楼梯上赶过来,便心生一计,大声嚷起来:“谢前辈饶命!你想要独吞沉渊落龙子,晚辈给你就是,何必还要害晚辈性命?!” “好啊,你纯阳派竟想独吞奇兽!”刚上来就听到这话的各派弟子纷纷不忿,说他们好心好意来帮忙,没想到你纯阳派竟在背地里搞这些小九九。 几派弟子越过玉琳琅,径直围向谢于舯。纯阳派在武林中耀武扬威多时,各派弟子看不过去心中不服的大有人在,眼下围上来不过借题发挥,以此挫一挫他纯阳派的锐气。 谢于舯腾起双棍接招,伏枭瞅准时机,松开紧勾栏杆的腿,双脚借力一蹬,人已荡到了玉琳琅身旁。 “有劳这位姐姐了。” 伏枭单手负于身后,闲庭信步走至她跟前,一派谦谦君子的风度,右手一展折扇,手腕翻转、微微一带,已将那沉渊落龙子揽回扇上。 剑鞘重击在风翩翩肩膀处,暂时将人打了出去,玉琳琅回头看这铁面之人,方才其之所做所为她全瞧在眼里,如此一个诡计多端又不明来历之人,一出现就搅得各派风起云涌,其之来意若非良善,她必会替武林除了这隐害。 “奇兽在这里!” 紫裳阁的弟子一喊,楼船上的人就都往这边来。 伏枭跳下三楼落在甲板,只见其身轻如燕地降到海中木筏上,笑道:“在下还有事,就不同各位久呆了。” 右脚一跺,震散了木筏,木桩被其踢得在水面上滑出老远,一根接一根,在海上铺成一条细细的木道,伏枭身如鸟儿般飞跃而起,落在最前头的木桩上,双脚轮踏木上,只几个眨眼间,人已纵出船上灯火的可见范围,彻底隐入了黑夜之中。 好俊的轻功! 人人不说出口,人人心里却都这么想。这一苇渡江的功夫没个十年八载,难以运用得如此纯熟,不愧是能从禁内无声无息偷出机密文书之人,真乃盗神也! “无耻贼徒,休走!” 谢于舯紧随其后,踩在水面浮起的木桩上,艰难追出几丈远,海面一片漆黑,哪里还有半分人影?他正欲退回来,迎面瞧见楼船前行的水路上有一片区域在火光照耀下明显比别处暗得多,他预料到不吉,忙冲船上纯阳派的弟子大叫:“快停船!有暗礁!” 反应再快,于眼下也已经补救不及,船底避无可避地触在礁石上,撞破了个大口子,换上木筏的谢于舯举着弟子扔过来的火把往海面一照,暗礁星罗棋布,他们已然陷在里面,水底咕噜咕噜冒着泡儿,船上人想原路返回,谁知那礁石好似活的一般,竟咯吱咯吱动起来,蜂拥而至围住三艘船的船尾,彻底斩断了他们的后路。 “护住师姐!” 船沉得越发快了,奔腾的海水从破口处涌进船舱,船上人会水的等着沉船最后一刻跳入水中,不会水的则与同门挤在一块小木筏上,小心翼翼往安全处划。木筏不多,不够三船百余人全部渡难,必定有人会被落下,而被落下的心有不甘,不择手段也要为自己搏得一线生机。 各派为争木筏,一时间拔刀相向,下手竟比抢夺沉渊落龙子还要狠,陆续有人落入水里横尸海中。 “住手!” 身负使命的玉琳琅见不得同盟互相残杀,愿意主动让出自己的位置,只求这些人同舟共济,一齐想出应对险境的法子。 她从木筏上下来,踩在将沉的楼船顶部,借着即将熄灭的灯火四下环顾,朗声道:“所有人解下缠腿缠臂,用布带将木筏绑在一起,如此既能避免流散,还能站上去更多的人。” 剑仙发话,无人不信,众人纷纷解下缠在手臂和腿上的布甲,拧成一股绳,维系住木筏与木筏。 挤了又挤,八个木筏还是难以全部容下所有人,剩下十几人泡在水里,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玉琳琅的裙角也早已浸在海中,她低头,眼睛一亮,拔出长剑挥砍几下,就将船坊三楼的木门与窗户全卸了下来,这些门窗飘在水面,被落在水里的人及时拉住,他们站上去后,纷纷向玉琳琅道谢。 未等她回什么,突然一道雷声轰隆而来,紧接着海里礁石躁动起来,暴雨如注、大浪翻滚,众人当即被浪拍翻在海里。 …… 玉琳琅是在一阵鸟儿的清啼声中醒来的。她睁开眼,天已大亮,四周尽是沙土,自己躺在几片棕榈叶铺成的简陋席子上,两臂外是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火上正烤着鱼。 这里是何处? 玉琳琅抚着晕沉的脑袋起身,她拿起近旁自己的佩剑,沿着松软沙地上的脚印寻过去。 “姐姐醒了?” 海边,一位上衣为白色下裳为黑色的少年姑娘正站在风口浪尖儿处,但见她似早有预兆地转过身来,鹰眼鹤腿、螂腰鹫冠,头顶二十余根蛇鹫一样的墨红色羽冠,笑容灿烂、古灵精怪,观面相就知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必是聪明伶俐之人。 “你是?”玉琳琅警惕地问。 “我叫师祁芸,是这无何岛上的住民,昨夜海上风浪颇大,我出来查看时正巧发现姐姐躺在海边,就将你拉到了岸上,无奈我力气太小,不能将你带回家中,只好就地生了篝火为你取暖。” “多谢师姑娘的搭救之恩,你可见过除我以外的其她人?与我随行的还有两位师妹,同我一般年纪,肩膀上都绣着凌霄花。” “不姓师,我是复姓师祁。”少年摇头道,“除了你,我没见过别人。”见玉琳琅忧虑,她又安慰她,“这岛不小,兴许她们是被海浪推到了岛的另一边,我们去找找,说不定你马上就可以与她们重逢。”说着就在前头领路。 “有劳师祁姑娘了。”玉琳琅心想但愿如此。 凭翊卫 二人沿着海边寻人,方才昏迷初醒,玉琳琅来不及想那么多,眼下得空,边走,她边琢磨出不对劲来。 沿海边走了有半柱香之久,并未看见住宅,亦没有人居住过的烟火气息,满目沙石野树,荒凉不堪。 她生出疑心,故意问:“身上衣裳湿迹未干,穿着实在难受,师祁姑娘可否带我到贵居所借换一身新衣裳?” “救人要紧,若是姐姐同伴昏迷在了海边滩涂里,不及时救起,恐怕会危及性命,待寻到人后,我再带姐姐与同伴们一起回去换衣服,如何?” 见她说的有些道理,玉琳琅暂时按下心中疑虑,点头顺应。 岛本就不大,绕了一圈儿回到原点,二人并未看见旁人踪迹,哪怕是具浮尸都不曾见到,实在奇怪。 玉琳琅直觉有鬼,问师祁芸:“这岛上可有别人住?” 少年女郎摇头,“一直只我住在这里,爹娘去陆上做工,每逢过节才回来一次,除我之外,这岛上再没旁人了。”过了会儿,她想到什么,惊呼出声,“我想起来了!在你们之前,已有数拨人陆续登岛,说要事先蛰伏起来等什么奇兽,他们就住在岛中心的百丈小山峰上。” “你可知那些人是什么身份?” 她摇头说不知道,但又补充道:“我瞧见她们坐着一艘三桅大船来的,船两侧各有九个炮门,十分的气派,那群人下来后就去了山中,船也驶离了此处。” 带火武,皇家的船。玉琳琅心想恐怕那就是先她们一步而来的朝廷人马了。会是那群人抓了她们的人?为何?难不成也仅仅是为了抢夺这奇兽? “劳烦你领我过去一探究竟。” 师祁芸闻此狂摇头,“不去不去,那山的周围都被设了陷阱,我养的小猴儿就是被那陷阱害死的,太危险了。” 寻常诓骗,未必能叙述出这许多细节,听她提及自己在这里养过猴子,玉琳琅疑心稍微消了一些,暂且信她是这里的住民,温声恳求道:“如此,便请你为我指一个大概的方向,我自己前去即可。” 师祁芸往岛里一指:“就在岛中央的那座山上,周围确实有许多陷阱机关,姐姐当真要去么?” “师妹随我而来,作为同门师姐,亦有义务要将她们安全带回去。”玉琳琅心中已有八分把握她们在那座山上,不然为何大家一同落水,统共百余号人,怎么偏偏就自己被冲到了岸上?其她别说活人,放眼望去,海上一片干净,就连各派自相残杀而死的弟子尸体都不见踪影,不是被朝廷挟持了去,难道还有旁人有如此胆量与实力? 只是不知朝廷为何要挟持武林中人。为奇兽?贵人只要一声令下,哪个敢同她抢;为除去武林各派的势力?想当初天下大乱、绿林起义,她亦是得南州正教教主相助才有的今天;自贵人登基,从无历代皇帝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之做法,可见她并不芥蒂武林门派的存在,又怎会大费周章地将人引到这岛上再动手?况五派掌门皆未到场,真要铲除江湖势力,何至于只杀一群门徒? 此事越想越蹊跷,玉琳琅挥别少年女郎,孤身一人往岛中山走去。 师祁芸盯着她的背影,目送她消失在树丛之中,脑中略过的是昨夜救起她时掀开那嵌有银丝网罩的面纱偷偷窥见的美貌,惊鸿一瞥、如仙如幻,这般品格与容貌,当真配得上她的名号,惊鸿仙子,玉幻琳琅。 “这个指路好人只能当到这儿了。”少年女郎俏皮一笑,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原是可以以假乱真的易容术!她收起皮面具,抬头,真容妖艳不可方物。又见她拔下头上羽冠,躲在树后,换就一身白衣,再从随身包袱里掏出那银色面具戴上,摸出铁扇,将换下来的家当藏到树上,扇面一开,踩着轻功悠悠往岛边赶去。 这不是盗神伏枭又能是何人? 任谁也料不到,武林人人喊打的贼子强盗,真身居然是位妙龄少女。 岛不大,岛上的山却高有百丈,因此地人迹罕至,此山没有名字,其实原先就连这座岛也是没有名字的,师祁芸初踏上岛时,见此地荒芜,除了沙子石头就是树和杂草,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无何岛”,玉琳琅就是她诓的第一人。 昨夜抢到东西离去后,她便将奇兽养在海边自己带来的兜网里,一夜过去,想必琉璃鮓应该上勾,她拉出海中的网,果见网里不止躺着沉渊落龙子,还有那以落龙子为食的七彩琉璃鮓! 她欣喜不已,心想着阿姊终于有救,正欲用捞来的破船碎木板扎成一片筏子,耳朵动了动,忽闻岛中山上打斗声响起,看来玉琳琅已经与朝廷的人碰到一起。 江湖剑仙对上禁内第一高手,这场巅峰之战平生鲜少能看到,师祁芸心里好奇得痒痒,把绑好的木筏藏在草丛里,又将兜网放回原处,她捏上铁扇,匆匆向岛中山赶去。 “凭翊卫指挥使——逄澈逄大人竟也在此处。” “数人头时便不见玉霄宫首徒,阁下既然逃出生天,又何必再回来淌这趟浑水?” “武林向来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为奇兽,我寻来给你便是,何必要伤她们性命?” “奇兽?你何时见我要杀她们了?” 二人刀剑碰在一处,遮着面纱的玉琳琅偏头看一眼被绑着关在山洞石牢里的五派之人,回头与和自己对打的女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身着玄鹰官服的逄澈被对方的剑气弹得退开一步,右臂一震,凝力震去胳膊上的酸麻,聚气于右手的这把百炼钢所锻造、表面镀有美玉釉料的雁焰琉璃刀中,她清呵一声,大力劈过去,行如飓风、暴如闪电,气势之汹涌惊惧了牢中五派之人。 “断龙掌!”旁观者清,被铁链反绑着手的谢于舯一眼识出其真实想出的招数。 禁内高手如云,第二往下皆出自江湖,唯独这第一名,名不见经传,江湖上没她的事迹,宫廷贵族中也没她的亲戚。行事果断、独来独往,在武试殿选上,就是凭着这一手琉璃刀一手断龙掌过关斩将,大败战场上让敌军闻风丧胆的武神,赢得了当年的武状元之位。后为皇帝所用,任其亲卫统领,贴身护卫,官居一品,办案做事可直接绕过三司,由皇帝直接管辖。 七绝门 江湖中人就没有不好武的,既然好武,那自然就不能不好高手。当今高手细细数来,除却已经隐退的老一辈的武林盖世,便以五大派与中立门派的掌门为最强,有好武的文人给她们编了首藏头诗,如是说道:“春风何旅良不善?雪山美玉统五江,夏萐式微夜凝紫,清秋一至天下巟。” 扳回斗场,玉琳琅识破女人把戏,提前提防着她那一记断龙掌打在自己身上,未想已近身前,女人却收了掌势,不去打她,反而改去打向自己的琉璃刀,但见她那蓄满力的一掌压在琉璃刀背上,原本假意劈过来的刀此时反客为主地一跃成为主力,含着十足掌力的一刀劈过来,刀未至,耳畔就已生风。 玉琳琅反应及时,剑鞘同剑交叉相抵,尽力格挡下对方这一劈。 叮啷——!嗏——! 两声清脆断裂之响,昏暗石牢中的众人挤过去,借着洞口的天光,瞧见玉琳琅手中的惊鸿剑为之震断,连垫于其后的剑鞘都未能幸免,一齐折为两半,统共裂成四条断铁落在了地上。 握剑的虎口被震得麻痹不堪,玉琳琅有次序地松握了几次拳来卸去手上的麻木。 反观逄澈,上次是手臂,这次便连肩膀都被震得酸楚,她放下刀松了松肩,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内力!” 能借力打力移山填海,使得自己打向她的十分力气有三分返还在自己身上,属实高绝。不愧为剑仙。就说方才她格挡自己刀劈时用剑交叉的角度也极有讲究,她懂得以最坚固之点来应对强敌,换作旁人,自己琉璃刀砍断的就不是剑,而是那人的脑袋了。 “既不欲取她们性命,何故困着她们?” “你们找你们的奇兽便好,又何故踏入这岛屿附近?” “海上遍布礁石阵,这山周围又弄了陷阱,如此防范,难不成你这岛上有什么见不得人之物?” 从被玉琳琅拆解掉机关陷阱的道儿一路来到此地,师祁芸躲在暗处,偷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想:看来猜得不错,师傅真被关在这里。 她也是后来闯荡江湖时才得知她师傅老人家原来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的。正教教主凌清秋,开国元老,护国先锋,不仅在江湖,其在朝廷之中亦是备受敬仰。 可三年前与她在沙城离别之后,她就一去不回杳无音信,师祁芸辗转江湖多方打听之下,才盗得内廷机密文书,得知了师傅是被困在这座岛上。 “朝廷做事,岂容你我质问?” 逄澈用脚踢给她一把刀,示意再来打过。玉琳琅接刀,虽不称手,使起来却也进退自如。 “这便不对了,”牢里的谢于舯挑唆道,“你用的是百炼钢,她用的是普通刀,如何拼得过你手中的兵器?不若弃了武器空手对打,方才公正。” 好个记仇的老油子!暗处的师祁芸冷笑,旁人不知他心思,她还不知?谢于舯明知逄澈强于手上功夫,而玉琳琅恰恰相反,拳打脚踢正是她的薄弱环节,叫一个以兵器闻名之人弃了兵器去和一个拳掌好手去打,无异于以卵击石。表面看是为了公平,实则用心险恶,要置这玉霄宫首徒于死地。 正想着怎么帮她解围,便听牢里传出一声清斥。 “公正个鸟!” 师祁芸看过去,原来是云鹤派的三印门徒越水涯。 一则是因为师门恩怨,一则是看不过眼,少年女子冷笑着骂出口,当着众派弟子的面戳穿老道的阴谋。 “你就是眼红人家玉霄宫的首徒比你孙子厉害,想借刀杀人除了人家,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她死了你孙子就能当上武林下一任的执法宗师了吧?蛇心吞象,你孙子连我都敌不过,还是趁早别做这白日梦了。” 四派弟子听闻她的话纷纷觑向谢老道和他孙子,就连他纯阳派的自己人,也经不住偷偷打量二人,定力差的边看边摇头,定力好的便在心中笑笑,无不对他二人嗤之以鼻。 “臭丫头,你胡说甚?!”内心算计被拆穿,谢于舯急头白脸地要与她斗一斗,奈何人人皆被铁链锁着手腕经脉,根本无法发力。 “无妨,来。”玉琳琅撂下兵器。 见她都不惧,逄澈便也无甚好扭捏的,放下雁焰琉璃刀,脚底一纵,举拳袭近。 玉琳琅闪避开,胳膊横当,以指作剑戳将出去,指气如虹,擦着逄澈的耳鬓直射在后面墙上,洞壁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圆孔,逄澈耳边的头发被划断了几根,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以指作剑,好想法。” “逄大人的拳脚功夫也实在厉害。” 二人惺惺相惜,有来有回打了不下百余回合。暗处的师祁芸越看越起劲,心中默默记下两人打斗过程中使出的绝妙招式,乐得偷师,心道二人不愧是当世英杰,过招无一处多余,这拳拳干练直击死穴的动作,比那些花哨无用的架子招实用多了! 这厢洞穴里斗得不可开交,那厢山外又潜进一支队伍。 牢中的笑嫣然瞧见暗处跟着玉琳琅和逄澈比比划划的白衣人,心中大喜,索性问出了口:“盗神,你是来救我们的么?” 众人顿时跟着看过去,因为太过痴迷偷师学艺而暴露形迹的师祁芸尴尬地从阴影处出来,对着停了打斗的人说“你们继续”,踱至囚牢前,被笑嫣然那过火儿的热情淹没,神色有些窘迫,好在有面具遮着,无人看到,她凑近,捏捏牢上的铁网,表示自己无可奈何。 “哼,他个贼盗能有什么办法?”谢尘缘出口讽刺。 “欸!你既然这么说,那我还偏救不可了!” 师祁芸合上铁扇,从袖中掏出软鞭缠住相邻的两根牢房铁杆,铁扇往中间一插,打漩儿地绕起鞭子,软鞭被越勒越紧,铁杆也被越缠越靠在一起,如此这般,再在与这两根铁杆相邻的铁杆上缠了一回,并不费力地,师祁芸就给这原本坚如磐石的牢房开了两扇门。 师祁芸靠着铁杆,牢中五派之人争相出来,笑嫣然侧身钻出来时,让她凑近,说有话同她说,师祁芸弯腰,被她猝不及防地亲了脖子一口。 “哎呀!”她脸红地弹开,又想,还好有面具遮着。 “算是谢你的搭救之礼了。”笑嫣然走远了也不忘对她暗送秋波。 江湖女子就是生猛,师祁芸窘迫地不看她,风翩翩这时从牢里出来,白她二人一眼,极轻蔑地嘁了一声,小声又鄙夷地嘀咕一句:“奸夫淫妇。” 武林中人的耳朵比寻常人的耳朵好使得多,这声轻蔑常人听不见,在场的众人可都听见了。 “你说什么?”笑嫣然拦住出来的风翩翩。 “我说你们是奸夫淫妇。”她倒敢作敢当,毫不避讳地大声嚷嚷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和歪门邪道眉来眼去,你们紫裳阁的门徒原来都是这般么?” “翩翩,休要再说!”春风谷的大小姐风措拉住妹妹,又同众人道了声歉,称是自己管教无方。 女人之间的事外人最好不要去掺和,一不留神就容易越搅越乱,师祁芸笑过之后便去接应下个出来的人,见是谢尘缘,她又一把将钻出来的人按了回去。 “你干什么!?”谢尘缘怒道。本就因笑嫣然亲他而忌恨于他,他心想这人眼下又搞哪出? “我救她们,可没说救你,阁下不是挺能耐?何不自己钻个洞出来?”要么说师祁芸能一眼看透谢老道的鬼心思呢?她也是个记仇的。 后面的谢于舯在劝孙子给她赔不是,好面子的谢尘缘不肯,特别还是在笑嫣然看着的境况下,他就更不肯了。 谢于舯:“生死面前,一切事都是小事,快道歉!” “要么说谢前辈通达呢?”师祁芸展开折扇翩翩摇起来,耐心十足地等对方赔不是。 “方才,对不住!”拗不过爷爷,谢尘缘终是忍辱低下了头。 “无碍无碍,在下心胸宽广。”师祁芸笑着放他过去。 见人尽数出来,打斗中的玉琳琅看似不经意地将刀踢到师祁芸面前,眼神央求地看过来,师祁芸瞬间会意,拾起刀就砍断了众人的镣铐。 场面顿时逆转,仅有十余人的凭翊卫这下要面对百余号武林好手。 “好个暗度陈仓!”被玉琳琅缠住的逄澈无法阻止师祁芸救人,见人都被放了出来,她停下比试,捡起雁焰琉璃刀肃穆对敌。 “哪是暗,在你眼皮子底下干的,这分明是明度陈仓。”师祁芸风度翩翩地走出来,走进逄澈视野,笑问,“逄大人可还记得在下?” “伏枭!”那个潜进宫廷在她眼皮子底下窃走机密文书的盗贼! “哈哈,正是正是。” “上次是你溜得快,这回无论如何我也要拿你归案。”逄澈一声令下,十几个凭翊卫严阵以待。 五大派本是看热闹,谢尘缘一句“诸位别忘了,奇兽可还在这贼子身上!”众人想起自己此次出海目的,纷而围住上一刻还救了自己的恩人,腆脸向她索要沉渊落龙子。 局势万变,刚以为要一致对外,谁料这边先起了内讧,师祁芸游墙而上纵身逃至洞口,在众人未反应前就笑说先走一步,出洞没几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退了回来。 众人疑惑,转头看去,但见洞外人影幢幢,人未到,声先至。 “此人无关紧要,放他离去吧。” 声音苍老却遒劲有力,对方让了位,师祁芸也不迟疑,纵步跃出这是非之地。声音的主人从洞口进来,原是一位白鬓苍髯青衣矍铄的老翁,他身后还跟着五人,年纪均在而立上下,各个手拿家伙,一派枕戈以待的架势。 “绝杀——古是!”与老翁年纪最接近的谢于舯一眼认出这几位便是吕朝未定之时令绿林好汉闻风丧胆的七绝门魁首人物。 鬼盗王 “难得啊难得,老夫隐退多年,竟还有人记得我。” 乱世未定时名震五州的七绝门,其下人物分别有绝杀古是、绝情田不思、绝器赵镫、绝锐解三甲、绝穷艾元宝、绝尘林光殿,以及他们的掌门——绝灭杜无绝。 世称这几人为无事不登三宝殿。 也的确如此。 古是捋了捋花白的羊胡子,视线在洞内一转,目光落在蒙面的玉琳琅与穿玄鹰服的逄澈身上。 “身着玄鹰服、腰配琉璃刀,想必你就是大内第一高手逄澈逄大人了;肩绣凌霄花,能与禁内第一高手打得不相上下,老夫猜你便是玉霄宫的首徒玉幻琳琅。一日得见两个当今江湖最为有前途的后辈,老夫实在是高兴。” “其她人可以走,”他挥了挥袖,却指向她们,“你二人得留下。” “这是何故?”玉琳琅不认识这老翁,亦未曾听师傅提及过这号人物,七绝门于她如同一个陌生的谣言,见所未见,闻而不信。其实不止是她,对于在场的武林新秀弟子来说,七绝门就是一个带蛊的谜团,这谜团没有解法没有思路,就算有了解者,亦不会轻易为旁人解答,生怕被蛊反噬。 “小丫头可愿加入七绝门?”他突然发问。 玉琳琅断然拒绝,说家师于她有再造之恩,她此生都不会背叛她。 “那便是了,你既不肯加入我七绝门,再留着你,在日后就是一大祸患。” “至于你嘛——”古是看向逄澈,笑眯眯问她,“你师傅凌清秋何在?” “果然是你的主意。”逄澈道。 “不错,我等在江湖广传奇兽之事迹引得这些武林门派出海,就是为了扰乱你等视线,好趁乱踏上这岛。不如此,怎能惊动你们加强看守、暴露位置呢?” 师傅?去而复返、壁虎般吸在昏暗洞穴顶上、躲在层层石笋之后的师祁芸蓦然一呆,敢情这是自己的同门师姐妹?脑子又乱了,回想起文书上面海中岛之下标红的凌清秋之名,既然是师徒,那便不可能是师傅被关在这里了,哪有徒儿关师傅的道理?那会是谁被关在此处?好奇心使然,她往近了爬爬,仔细去听她们说话。 逄澈道:“你能料到,我便想不到么?我上岛之后就派人将杜无绝转移到船上送去别处,这会儿船驶去了哪儿就连我也不知道。” 古是大笑,从田不思手中接过一个包袱扔到她面前的地上:“看看你可认识这人?”包袱在地上散开,一个黑色圆物滚至逄澈脚下,女人定睛一看,是她那军船的掌舵之人! 杜无绝被救出去了! 逄澈及凭翊卫的人俱是一惊。 古是又问:“凌清秋人在何处?她以身困锁我派掌门多年,倾尽功力只为压制他的功法,如今掌门神功即将大成,她却怕是早已虚弱不堪了,放心,她结下的梁子,我们只要她还,叫她出来——怎么,武林第一绝世,竟畏首畏尾成这样?” 听他所言是没找到凌清秋,既然未找到,逄澈便也放心下来,“我师傅不在这里”。 “莫要以为老夫好骗。” 此时,将山搜查了一圈儿的七绝门弟子进来禀报,称凌清秋不在囚禁杜无绝的牢里,翻遍了各处石室,都没有她的身影。 古是愕然一阵,这才醒悟,“不好!”转身下山,要回船上,“掌门有危险!”走前又转头看了看洞内两人,留四人下来对付她们,只带田不思奔向海边去救杜无绝。 他们要对师傅不利!躲在暗处的师祁芸打量着洞内打斗的情形,见玉琳琅逄澈与那四人不相上下,便放心地出洞尾随古是而去。心想等找到师傅再回来帮她们也不迟。 “师姐!” “大人!” 玉霄宫门徒与凭翊卫的人要来帮忙,被二人阻止。 “别管我们,去发狼烟!”逄澈道。 “照顾好自己。”玉琳琅说。 “我们来助你!”玉琳琅两个师妹不听,使出玉霄剑法刺向赵镫与解三甲的背,后者早在她们有所动作前就已察觉,侧位一闪,卸了她们兵器,掐着二人脖子,将人扔出洞穴,摔得滚下山去。 狼烟从山顶发出,这岛离岸不远,朝廷看到此信号后,无须多久就会赶来支援。 在海上可不好逃,师祁芸想着得在朝廷人马到达前就找到师傅并带她离开此处。踩着树枝飞纵至海边,两脚还未落地,便见下面黑影一闪,有人拿了她的兜网在往海边一艘小舟上跑,身影飘忽,几步就纵出去十余丈,轻功不在她之下。脑后明显凸出来一块的枕骨昭示了他的身份。 鬼盗王! 江湖贼盗鬼手门的头子! “老小子,敢截我的胡!”师祁芸疾冲追去,脚下生风,沙子被踩出道道鸡蛋大小的坑,可见仅是脚尖触了地。 “小子,爷爷赏你些钱!”鬼盗王跑时回头,右手一撒,数十枚铜钱制成的金钱镖撕空裂气地暴射而来。 师祁芸铁扇一展,挥挡开暗器,待离得足够近时,抽出袖中软鞭朝前一打,鞭尾缠住兜网用力拽了回来。 鬼盗王手中一空,停下脚步回身去抢,师祁芸左躲右闪,避开正面打斗,拎起兜网就往人多的地方去。 “奇兽在鬼盗王手里,先到者先得!”她将兜网藏在身后,边逃边吆喝,下山后因没船而聚在海边干瞪眼的五派弟子听到这声喊,皆竖着耳朵追了上去。一群正派弟子一窝蜂围过来,鬼盗王气急败坏地看着越跑越远的人,真气外放,推开这群碍事的蠢笨瞎子,再要追时已不知那人去处。 “哼,跟我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奶奶我可是猎户。”拿出兜网里的东西,却见沉渊落龙子三分之一的身子已经被琉璃鮓给吞进了口中,她操碎心地把吞了半天好不容易吞进去的那部分身子从琉璃鮓口中拽出来,“你俩可得活到我回沙城,还指望着你们治好阿姊的旧疾呢。” 一抬眼,古是和田不思二人正欲上船,岂能容他们去支援杜无绝给师傅添麻烦?这时山上传来震响,只见洞穴的顶部被里面打斗的人轰裂开,硕大而有棱角的石头滚落下山,灰尘中飞出几道身影,飘下平地,离她们不过百步之距。 见玉琳琅仍是空手对敌,师祁芸随手顺来春风谷弟子的一把剑,从远处投掷给她:“接剑!” 玉琳琅稳稳接住,顿时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她使出一套自创的惊鸿剑法,加之内力,罡气道道、风刃纷飞,在四人身上留下十几条不小的割伤。逄澈与她配合,在剑气的掩护下疾闪上前,双手握刀,用力砍向赵镫,对方察觉,将八尺余长的混夷银龙枪横举头顶挡下这致命一击,解三甲感应同伴有难,握住他那杆金龙枪朝逄澈胸口奋力刺去,玉琳琅这时突袭上前,一剑劈歪了他的进攻,左手牢牢握住枪身,右手长剑贴着金枪刺向他的手。 短剑进枪! 精彩! 远处观摩的师祁芸心内啧啧称奇,都说兵器一寸长一寸强,自己先前是靠拥挤的地形优势才能拖住谢老道勉胜他的长兵,她们这可不同,在如此空旷之地还能近得了长兵的身,不得不说声佩服。 解三甲反应迅速,乍然松开握枪的手,见玉琳琅因惯性而退后,他又一脚狠踢向枪柄,力道太大,金龙枪从玉琳琅手中滑脱,解三甲猛冲几步蹿到她身后握住长枪,胳膊一抡,反手一个回马枪从背后戳过去。 叮——锵——! 长剑故技重施,格挡开枪身,人跃出几丈外,落下时轻若鸿毛。 不得不移开贪招的眼,师祁芸拦在古是与田不思身前,笑嘻嘻道:“老人家不好好归田养老,到江湖中来凑什么热闹?” “哪里来的无知小贼!爷爷饶你一条小命,你偏来送死!”田不思两手戴着外壳带刺的铁拳皮套,一拳砸来,气势如猛虎下山。 师祁芸飞速弹开,以轻功优势耍得他恼怒不已。 “懦弱小贼,有种跟爷爷正面较量!” “你当我蠢?抓不着是你没本事,还好意思叫我迁就你。” 古是见此人下盘稳当如山又轻盈似风,他弯腰捏起地上一个石子打向她膝内关节,不料此人早有预料般回身用手接住,可见上肢的反应亦不慢。 不敢正面对敌,怕是没学过什么正经功夫。 “你这小子功底倒牢靠,是块好材料。”古是下一块石头更快更疾地打向她后背,被接住后又捏了三块石头,一齐打向她的颈后天柱穴、后背魂门穴、盲门穴。 师祁芸两手各接住一块石头,后背魂门穴被没接住的石头击中,她背部肌肉霎时一酸,连带着腿下步伐也慢了下来。田不思找准时机,一拳打中她腹部,师祁芸整个人被这记重拳轰飞了老远,落地时侧着在地上滚了几圈。 “盗神!”远处的笑嫣然看见这幕,连忙跑近扶起她。 “只做贼盗未免太可惜,可愿加入我七绝门?”古是问。 师祁芸站起来:“嗬嗬,我这人只好绝无仅有之物,你问过别人的再来问我,她不愿意,我更不稀罕。” “古爷同这贼小子啰嗦个什么劲,待我杀了这只碍事的苍蝇,好一起去救掌门!” 田不思握了握手中拳甲,摆开架势就攻过来,师祁芸被点了穴道身体酸麻,行动较之前迟缓许多,她左躲右闪渐渐不敌,拳甲朝脸砸来时,被一对三棱短刀架住。 “快跑!”是笑嫣然出手帮她。 “多谢!” 师祁芸扭头就走,不料谢尘缘执剑拦住她去路,冷冷阴讽道:“你也有此刻!”唰一声将长剑刺过去。 虽然暂时失了敏捷,但躲开这三流之辈的招式还是小菜一碟,师祁芸轻松闪身而过,没走两步又遇上一人。 “歪门邪道,探花流氓,受死吧!” 风翩翩舞动手中的分水双刺,对玉琳琅的敌意与记恨全转嫁在了她身上。 “把奇兽交出来!” “你这女子美是美,就是脾气不太亲人。”师祁芸油腔滑调地戏弄于她,并不把这爱咋呼的人放在眼里,移形换影之时凑近她发畔,深深嗅了一口,故意逗耍她。 “你找死!”风翩翩袖底一挥,因靠得过近,挥出的石白粉末被师祁芸吸了个正着。 “这是什么?” “哼哼,要你命的东西!” 春风谷门下弟子不仅武术绝佳,还擅长医术,古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若是加大用量,这救病治人的良药顷刻就能变成害人性命的毒药。 师祁芸闻了闻,断定道:“鬼箭草!”这是江湖上常见的毒药,中此毒者遍身疼痛如钻,或手足如芒在刺,虽不致命,却能叫人状态大减束手就擒。 风翩翩趁她不能应对之际抢来她的兜网,奇兽在她手中还没捂热,倏地耳畔略过一道风,手上一空,奇兽已经到了那黑袍鬼盗王的囊中。 秋华淡 将笑嫣然打飞出去,见师祁芸轻功施展不出,田不思上前要去结果了她,被古是叫住,“休在无名小卒上耽搁功夫,随我去救掌门!” 想起正事,田不思收了拳甲,跟着古是跃上帆船。 船开,师祁芸只能暂时舍弃那奇兽,忍着剧痛踏浪追船而去。 岛上被四人缠住手脚的逄澈见古是远去,转头对手下道:“启阵!” 凭翊卫的人奔至山中,拨起机关,离岛不远的海中霎时浪涛滚滚,一块块巨大的礁石破水而出,拦在了那船前头。 古是站于船头甲板,双掌运气打向前方,礁石炸开,各个碎成齑粉。 师祁芸纵上桅杆,掏出随身匕首要割断其上绳索延缓他们的步伐。 “臭小子,住手!” 田不思跳上去,一步一步往上爬,手快抓到她时,她又飞跃到另一桅杆之前,用匕首划拉着风帆。 笨重的大块头被耍得团团转,田不思气急败坏地嘶吼一声,碎完礁石机关的古是听见,呼呼两掌打向攀在桅杆上的人。 绝杀古是当年以催命掌闻名于各路义军之间,无人不想将他收为己用,不想他最后居然投靠了当时还籍籍无名的杜无绝,一路追随至今,已有几十载之久。 两掌迅猛如雷劈将过来,弹指间,师祁芸就已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戾气掌风,她自认为躲无可躲,于是抬臂护住头部心脉打算硬吃下这两掌。 “古稀之年的人了,竟有脸欺压一个身无内力的后辈,说出去也不怕让江湖人士耻笑!” 月白长袍的凌清秋点水横飞,手中掷过来一个由镔铁打造的四方棋盘,于空中挡卸去古是的掌力,噹一声嵌进木桅杆上。 “凌清秋,你终于肯出现了!” 古是兴奋地跳上前,若凌清秋在此处,便说明掌门没有危险,那朝廷的小丫头是想故意骗他走,好让凌清秋全身而退! “师傅!” 青年女人负手立在船舷上,侧头看过来,凌厉的眼神霎时变得姑息宠嬖。 “叫你在沙城呆着等我回去,为何不听话?三脚猫功夫就敢乱闯江湖,这下挨人打了吧?” “您叫我好等!”师祁芸话中满是委屈,“还不是因为您不肯授我真功夫,天天教我站桩抓蚊蝇下围棋,我能打得过谁啊我?” 凌清秋摇头叹息:“为师已将穷尽毕生来研习的武学尽数传授于你,无奈鬼机灵如你这般,竟然也参悟不透。” “瞧好了。”她从袖中捻出一枚铁制白漆的棋子,手腕一抖,棋子就已飞向古是,伴随短促的破空之声,唰一下射穿甲板钉入深海。 古是躲开,又两掌打过来。 凌清秋复射出数枚黑棋,身子紧随其后,拔剑刺去。挑顶划戳,技法娴熟,一招接一招,看得师祁芸眼花缭乱。 “金角银边草肚皮,中央开花三十目,凡尖凡关无恶手,入腹争正面,有眼杀无眼、大眼杀小眼,压强不压弱、能攻不设防!” 一套雷霆迅猛不间断的连招打下来,古是连连退守,铁掌被剑气划伤几道口子,他心想难道消息有假?凌清秋的内力不是该油尽灯枯了么,为何仍旧如此刚劲难招架? “此剑法名为纵横十九道,你可记下了?”她问师祁芸。 师祁芸连连点头,反问:“那心法口诀呢师傅?” “还不明白么?棋谱就是心法口诀。” “啊?”师祁芸愣了愣,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要自己必须学会围棋,合着这棋谱就是口诀和剑法要领。 “那您叫我夹蚊虫挑水桶站木桩又是为了……” “给你练拳脚基本功的,本想处理完此事就将完整的纵横十九道授于你,无奈杜无绝实在是狡猾难缠……” “大敌当前,竟还有心思叙旧,属实不把老夫放在眼里!”古是暴呵一声,劲气外放,衣袍翻飞,他跳跃而起,一套连环催命掌打过来,掌掌击向要害。 凌清秋轻盈闪避,原本站的船舷被古是一掌打出个大口子,掌力夹杂的内力极强,火炮似得穿透甲板打入船舱,生生给船底钻了个窟窿。 海水倒灌进船舱,气势汹汹地往甲板上来,帆船不久便要沉没。 “走!”凌清秋一推师祁芸后背,送她上了岸,自己留下单挑古是与田不思二人。 船渐渐下沉,古是斗得吹胡子瞪眼好不痛快,一连三掌拍过去,凌清秋划几道剑气,与他掌力碰在一处,四周海面嘭然炸升数十道水柱。 “瞧好了。”凌清秋知道这孩子好高骛远,净想学些厉害的武学,好一口吃成个胖子,所以从前才不直接授她功法,以免她地基不牢练不成事,如今见她能在七绝门的六位一流高手底下生还,自己也大限将至,是时候拨开迷障点透她了,遂尽全力打得华丽而气势如虹。一剑劈去,船成两半,海水陡分,她搅着水柱全力刺出去,便听一声水啸龙吟,偌大的水龙击中古是胸膛,将人狠狠撞落入海底。“这便是纵横十九道,式成可劈山分海,小则夷城,大则夷国!” 嗜武为命的师祁芸见到面前这般壮阔的场景,不禁久久的一痴。 “古爷!”田不思潜入水底捞起受伤的古是,看来消息有误,凌清秋不但没受伤,功力竟还像有长进了一样,反正掌门已经救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日后再找她算账也不迟,他朝岸上四人喊道,“撤!” 六绝欲坐破船备用的木筏逃离,凌清秋将他们打下了海里,他们便连木筏也不要了,就着海水一路游离远去。 “凌教主。”谢于舯对凌清秋抱拳问候了一声后,明知故问地指向她身后的师祁芸,“你与这江洋大盗的关系是……” “她是我早年在沙城收的徒儿。”凌清秋直说不误。 沙城……谢于舯心内猜测,这凌清秋的徒弟无不是皇帝身旁亲近之人,此人年纪尚轻,断不可能是沙城王,听闻沙城王共有八子一女,与此人年纪相仿的排行第五至第八,若不是本人,也必是他们的心腹亲卫,得罪不得。 “怎么?”见他神色异常,凌清秋问道。 “无事无事,先前小友与本派有些小纠葛,既然是凌教主的徒弟,那便没事了。” 江湖人皆知正教与朝廷一体,得罪正教就是得罪朝廷,谁敢以身犯险? “凌前辈不愧为武林第一,三下五除二就能击退七绝门中的魁首人物,实在是高!” 计疏白这声赞叹引得各派弟子争相溜须拍马,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不绝于耳,众人兴高采烈,唯有逄澈崩着个脸,不见喜色。 “朝廷的船队这会儿还不前来,想是半道儿被七绝门的人拦下了,这船上还有十余筏子,诸位乘上就走吧。”凌清秋指了处方向,说那里没有礁石,可安心划离。 五派弟子上得筏子,“你也走。”凌清秋让师祁芸也上去,少年不依,“我不走!”且有理有据,“他们个个恨不得我死,我哪儿敢跟他们一起回去?等朝廷的船来了,我再跟师傅一起走。” 凌清秋拗不过她,叫逄澈过来扶着自己回山上洞穴。 “见过你师姐。” 师祁芸听言抬头看一眼逄澈,叫道:“师姐!” 逄澈点头应了一声,目光始终盯着脚下的路,神色愈发不晴朗了。 一路上没表现出什么,到了山洞,扶着凌清秋坐在石墩上,师祁芸方才坐在地上疼得嘶啊嘶啊的乱叫。 凌清秋瞧了瞧她的症状,见是鬼箭草,看向逄澈,逄澈立即从随身携带的药瓶中取出一粒解药给她服下,师祁芸身上不疼后,猛然想起被鬼盗王抢走的奇兽,从地上弹起往山下跑,“师傅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猴孩子……” 咚——! 逄澈跪地,不声不响地先给凌清秋磕了三个头。 “你……” “徒儿不肖,不能护师傅周全,此罪其一。” “身受俸禄却不能为陛下解忧,此罪其二。” “天赋拙劣,不能为师傅报仇,此罪其三。” 逄澈抬头,眼神坚毅,“但请师傅放心,纵使飞蛾扑火,纵使明知不敌,我亦会拼死为师傅杀了杜无绝,以祭……以祭……” “我的在天之灵。”凌清秋帮她补充道,笑了笑,“你知道了。” “古是说的并不假,师傅一身功力已经全耗在镇压杜无绝的邪功之上,方才勇武不过昙花一现,您为了让师妹安心才不显现,中了杜无绝的邪功又耗神与古是大战,这时怕是……怕是已经油尽灯枯……”向来以铁面无情闻名朝野的逄澈此刻竟潸然泪下,哭得如同小儿。 “关杜无绝的石牢之中有一本秘籍,是我在看压期间特别为你创得——名归雁刀法,正配你的雁焰琉璃刀。你去找来练上,不必为我报仇,只需……只需替我守着她的江山……”渐渐气若游丝,“再替我说声抱歉……” 彼时皇宫禁内,皇帝执子的手一顿,面对着无路可走的棋盘,她放下手中的棋子,“失一子,满盘输。”想着侍卫通报的杜无绝已逃出岛,她边叹息边落泪,清秋的个性绝不会活着放出杜无绝,若非鱼死网破,便只能是她命不久矣…… 露水情 “老小子,还我奇兽!” 师祁芸从后方拽住他的袍子,鬼盗王上不得木筏,回身劈来一掌,师祁芸退开,脑中回想起师傅与古是对打时演示的招式,遂以指作剑,疾点他后背死穴,鬼盗王背后感风,闪开时见木筏被那一指剑气戳成散架,他心惊不已,后怕地想若是方才被她劈中,自己不死也残。 打不过便跑,他拎着囊带转身就走,踢开排队等候的五派弟子,他抢着要上筏,不想被另一人堵了去路。 “上筏可以,交出你的囊中之物。”玉琳琅横剑于前,鬼盗王不敢轻举妄动,江湖中做贼盗的大多拳脚功夫薄弱,他闭眼也知道自己打不过面前这被称为剑仙的女子,命重要还是这赃物重要,答案不言而喻。 “女侠勿动手,我给你就是。” 鬼盗王将奇兽给了玉琳琅,玉琳琅又将奇兽还给师祁芸。 “这位姐姐真是好心肠,若非眼下有要事,我定想与你义结金兰。”师祁芸道。 “站住!”风翩翩却将鬼盗王拦住,吆令春风谷门人将他拿下。 鬼盗王被五花大绑后红着脖子大嚷:“我已将东西还回去,还绑我作甚!?你们这些武林正派就是这么个正法?” “对付你这种邪魔外道,将你就地正法才是正派所为!”风翩翩看向玉琳琅,后一句分明是说给她听的,“我可不像某些人,为了个迂腐的正义名头,就放跑你这魔头让你去为祸百姓!” “风师妹,你这样便叫我为难了。”玉琳琅皱眉。 “谁是你师妹?不同门不同道,我春风谷可高攀不上你们玉霄宫!” “翩翩!”风措的大姐之威在谷中尚且管用,一旦出了谷,远离了母亲视线,她便再难管住这妹妹。 “姐姐难道忘了我们的生母是如何死的了么?我平生最恨这些邪魔外道,管他是什么背景,通通杀之后快!” 别派弟子都已上了木筏,只春风谷和玉霄宫的僵持在这里,风翩翩一声令下,春风谷弟子就将师祁芸围了起来,玉琳琅挡在她身前,她两个师妹与她站在一处,同样拔剑挡在春风谷一干人面前。 “好啊玉琳琅,你竟这样保护一个江湖贼盗?!你铁定是瞧上这贼子无疑!” 玉琳琅皱眉,无视她的空口污蔑,只挑自己想回答的去答,“凌教主的徒儿,不可能是穷凶极恶之流,此人举止虽然轻浮,却绝不像是大甥大恶之辈,你又何必缠着不放。” 筏子上的人已然在催,天色渐黑,这时再不走那便只能等明日了,迟则生变的道理江湖人各个明白,遂都不想再拖,催促的声音渐渐不耐烦了起来。 “两位师妹,你们先走。”玉琳琅对身后道。 “不行,我们要与师姐同进退!” “你们是瞧不起我的功夫了。”玉琳琅故意板起脸,那二人听后慌了神,忙称不是,她又顺势道,“去替我回去向师傅她提前请罪,”她举起手中的剑对向风翩翩,“琳琅无能,不能终止五派纷争,更以身破法与同盟起了争端,回去后,琳琅自会请罚。走!” 玉霄宫两位女弟子被赶上了木筏,风翩翩也叫风措走,只留她三个谷内一等弟子便好。木筏远去,风翩翩叫那三个弟子杀了鬼盗王,她则拿着分水双刺正面袭向玉琳琅。 “你肯拔剑了!”她兴奋道,双刺握在手中转动一会儿,猛然扎向玉琳琅面门。 长度仅有剑一半尺寸的双刺对敌十分不讨好,普通人常常是还没挨到对方,就被对方的长剑给戳到了死穴,可春风谷岂会有常人? 便听“咻——咻——”两声,风翩翩将手中双刺飞掷出去,双刺柄尾各连接着一根银丝,银丝末端捏在风翩翩手中。原本是短器的双刺霎时变得进可攻退可守,攻击距离比剑长出了几倍。 这两下子倒是让玉琳琅刮目相看,蓝衣剑仙给予她比试时的尊重,严肃对敌,使出玉霄剑法,剑花翻飞、似龙似凤,五招之后,故意将长剑脱手,飞投出去割破了那系着分水双刺的银丝,风翩翩手中一卸力,人向后倒去,玉琳琅手掌吸来地上长剑,穿过双刺的把柄将它们挑在剑头,长身玉立,剑法独步,但见她执剑的右手一抖,将双刺还了回去,“再来。” 风翩翩接住双刺,银牙紧咬,正面交锋之后,便知自己不是她对手,眼睛撇向玉琳琅身后看戏的师祁芸,勾唇一笑,左手脱刺,甩向后面的师祁芸,待玉琳琅跃去帮她时,又将右手的兵器甩出去丢向她。 时机把握得正好,让玉琳琅腾不开手,救了师祁芸便救不了自己,玉琳琅左手空手一指,飞向她的短刺被弹飞出去前陡然炸开,石色药末在她头顶爆开,纵有面纱,还是吸了个正着。 鬼箭草!风翩翩故技重施,师祁芸折扇一展,蓄力扇过去,计谋得逞的风翩翩没笑多久就也吸到被扇回来的药末,她浑身疼痛,连忙搜身寻药,才拿出来就被师祁芸抢去。 “还给我!”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师祁芸将解药给了玉琳琅,笑看风翩翩的一张俏美脸蛋儿疼得龇牙咧嘴几乎变形。 因担心盗神安危而临时下筏子的笑嫣然过来看到这幅场面,不免笑出声,“娇纵跋扈的春风谷二小姐也有今天。” “名师出高徒,小友好身手。”对奇兽贼心不死的谢于舯领着孙子也下了筏子。 “老道士还有两幅面孔,这拜高踩低的做派果然是纯阳派作风。”为找纯阳派难堪的越水涯筏子都划出去百米了,她见谢于舯不走,便也蜻蜓点水地上了岸,抱着剑不远不近地跟着纯阳派二人,严密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五派弟子划筏远去,特意为余下的人匀出一个木筏留在海边,以防她们改变主意。黄昏一闪而过,仿佛只几个眨眼的功夫,天就黑了下来。 春风谷三个一等弟子正要举剑刺向鬼盗王,火烧眉毛,临死之际,便听他大喊:“亲爹都要死了,你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还不动手!” 夜色中突然飞来数百只萤火虫,伴着越来越急的骨笛声,悬在众人周围的萤火虫纷纷自爆,炸开时弥漫起一片粉雾。师祁芸见挥扇也吹不开这多到密集似空气的浓雾,难免吸入几鼻子,拔步未跃出几步,身子一软,半跪在沙地上,根本无力动弹。 “迷魂散!如此下流腌臜之术!” 被波及倒地的越水涯以剑杵地,四面环看,恨恨地想找出暗处的贼人来。 雾散,在场之人全被麻翻在地,三个弟子看管的鬼盗王不见了,再看海边,木筏已然消失,可见鬼盗王已经乘着筏子逃走。 师祁芸看了看手心,还好奇兽尚在。 听闻海边动静的逄澈被凌清秋催下山救人,她有心避开对方的诡计,待毒雾驱散,她见众人面色潮红症状怪异,心下一沉,竟是淫毒,当下她将人群分开,女的送去山中洞穴,男的留在海边沙地,以防有人乱了章法。 玉琳琅为护其她人周全,坚持要最后一个才上山,逄澈走到师祁芸面前欲扶她走,见师妹对自己摇了摇头,她顺她意越过她先送玉琳琅。 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女子的玉琳琅没多纠结,被扶着上山之际想起一件事,就问逄澈:“逄大人可见过这岛中的一个小姑娘?十七八岁模样,是这里的居民。”岛上最近恶人遍地,真怕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小姑娘?”逄澈否道,“这岛是荒岛,岛上除了朝廷军队,哪还有什么居民?剑仙怕是被人蒙骗了吧。” “荒岛……这岛不叫无何岛么?” “你定是被骗了无疑,这岛没有名字,更从来不叫什么无何岛。你可……”想问得细一些,逄澈猛然想起师妹年纪与她口中提及的小姑娘相仿,常听师傅说起师妹如何如何滑头,如今一猜,想必是她诓得玉琳琅,为免泄露师妹身份,逄澈不再问起,二人一时无话,待逄澈返回海边搀起师祁芸时,远处海面上有一艘亮着纸笼油灯的丈长小舟缓缓靠近她们。 “逄阿姊!”身穿藕荷色官服的妙龄女子跳下小舟,提着灯笼三步并两步跑到逄澈身旁。 “你怎来了?”逄澈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海上,问她,“支援的人呢?” “他们被一伙海上贼盗拖住了手脚,船底被那帮贼人潜入海中砸漏了,所以退回去打算明日一早再赶来,我不放心阿姊安危,趁乱划小舟过来了。你这是……”女子看见海边倒着三三两两神态不正的男人,心存好奇。 “有人暗下毒手,此毒罕见,便连也剑仙也中了招。” “剑仙?!在哪里,阿姊带我去看看!”一听玉琳琅在此,少嫦格外雀跃,她久闻玉霄宫首徒美貌不已,若能得见,三生有幸。 “不急,你先解了这三人的毒。” 少嫦凑近,望闻问切一番,摇头道:“还真是罕贱,蒙汗药里掺春药,这是想让人晕过去还是不想让人晕过去?此春药非一般春楼中的东西,想是私人调制,剂量不小,我随身带的药中没有能解的,但有几粒清凉丸能拖一拖抑制药性发作,待明日回去,我再为她们调个解药。” 给海边几人一人服一粒清凉丸,虽然抑制了药力,但留着他们始终是个隐患,为保岛上女子安全,逄澈令手下凭翊卫将人连夜送回对岸,明日再随朝廷船队一齐来接应自己。 男的走了个干净,岛上悉为女子,逄澈心想这回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将少嫦带回山洞中,四下一看,眼睛扫过地上闭眼打坐调息的众女,停在石墩处,才发现师傅竟不见了踪迹!再来回打量一遍,师妹竟也不在此处!她心中不安,哀道师傅逝去了就连肉身都不留给徒儿,她怕徒儿伤心,却不知这样不留痕迹才是令她们真的伤心!方才送玉琳琅上来时师傅明明还在,想是未走远,她知会少嫦一声叫她照顾好这些人,自己追出洞去,漫山遍野地找起来。 “肩绣凌霄花,想必她就是玉幻玉琳琅了。”将灯笼拿近,少嫦小心翼翼又格外希冀地去摘她的面纱,手刚碰到柔软的料子,长剑那冰冷锋利的尖端就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你干什么?” 玉琳琅睁开眼,提防着眼前的陌生女人。 好漂亮的眼睛!少嫦被这双美目一瞪,身子当即酥麻了半边,就连魂魄好像都轻飘飘起来。 “姐姐误会了,我是来给你们治病的。”少嫦捏着清凉丸送到她面前,笑道,“不揭了你的面纱,我怎么喂你吃药呢?” 见这少女模样娇憨可爱、眼神真诚,她身上又穿着宫廷制的太医署官服,想来与逄澈是一路人,没必要害自己,遂也不拘泥,她接下她的药,自己抬手摘了面纱将药丸吃下去,调理内息试了试,果然有些用,抬眸谢过少女,却见对方大张着下巴傻瞪着眼睛,露出一副合不拢嘴的痴呆神情。 “姐姐好美啊。”少嫦由衷赞叹着。 皇帝爱看戏,所以宫廷之中设有戏台,皇家戏台每年都会从民间选拔优等伶人入宫,一旦被选上,便有了品阶,有了品阶就脱了贱籍,有名的伶人无不削尖脑袋想进宫。能唱戏的不必多说,脸蛋儿得先是一等一的好,每年大把大把的美人儿进宫摘桂冠,不说一万,少嫦怎么说也是看过几千美色的人了,却无一人能及上玉琳琅之美。 艳而不俗,英而不板,美而不矫。正如曹植的《美女篇》中所写的那般: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少嫦心道之所以她在自己心里能艳冠群芳,这大概还要多亏她浴血江湖久经奋战后,身上积累的寻常女子所没有的那一份坚毅肃杀之美。 “这药只能暂时压制你们身上的药性,此药难捱,好在吃下清凉丸,你们能拖到明日再毒发,若是谁体质差抢先发作了,不想死的话,那便只能用活药丸了。 看到痴迷处,未曾注意灯笼中的火光变了颜色,青绿的光芒愈发强盛,将洞穴内照耀得亮如白昼。 少嫦不知,玉琳琅却识得这光,这是方才暗算她们的毒雾萤虫!长剑要去挑开灯笼时已经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骨笛声响起,青色萤光刹那间铺满洞穴,飞在空中轰得炸开,粉雾弥漫在室内,光源被人为断灭,洞穴霎时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室内逼仄不通风,粉雾散布出去,全被她们吸进肺腑,二次中毒,纵有压制的清凉丸也无济于事,洞内的女人逐渐燥热难忍,纷纷撕扯起自己身上的衣裳来。 “你们……怎得了?” 师祁芸因难受得紧,在洞里坐不住,没进洞就自己跑去冷水里泡了一会儿,宁静下来,又觉血气上涌,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般,脑筋这时转得比平时灵活得多,她趁此回想了师傅传授自己的口诀与剑招,比划几下突然醒悟师傅的用意。 “为师也想教你纵横十九道,但并非是我不授你,而是这纵横十九道,只有你师妹那等比旁人多九个脑筋的人才有希望融会贯通,便连为师我,也怎么都琢磨不透这纵横十九道最后一式。”逄澈沿海岛边缘找寻着师傅的踪迹,脑中回想起她同自己最后的对话。师傅心慈如此,便连弥留之际也都是在操心她们的事儿。逄澈心悲不已,跪在海边,膝盖深陷沙地,冲着黢黑的海面大喊,“师傅!”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师祁芸笑着比划起来,心随意动,行举如风。纵横十九道重要的是口诀,却不是招式,口诀要领学会了,招式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并不定死!难怪她看师傅与古是过招时几乎每个动作都不一样,原来如此! 她想通之后便觉全身通畅,心道回去跟师傅说说此事,一进洞穴,鼻子又嗅到那甜到发腻的毒雾气味,她掩鼻以扇挥开粉雾。 “你们……”师祁芸举着火折子照过去,星点火光只照亮了她自己的半侧面具。 “你个贼徒怎在此处!逄澈不是说已经将岛上的男人都送走了么!?”质问的是风翩翩,她明明是其中症状最重的,嘴却比谁都要硬,这时还要骂一骂少嫦口中的活药丸。 一夜春 火折子即灭,昏暗之中,骨笛声又起。 “何方小人!?使这种污秽手段!” 师祁芸寻着笛声看过去,身后出现一道黑影,那人抓一把粉末冲她面部撒过来,师祁芸感觉鼻腔间尽是甜腻味道,那粉末进到她鼻子,竟渐渐融于鼻间,遇一点热就变作一团蒸汽,直往她脑壳里蹿,神智渐渐模糊,那人又推一把她,将她丢进了满是躁动的洞穴之中,黑影堵在洞口挡着月光,轻声不断地吹着那骨笛,似是在为她们即将到来的雅兴助乐。 “好热……” 风翩翩身上鬼箭草的毒药未解,又染上这不知名的毒,既疼既麻无处释放,她扒开自己衣领,在黑暗中摸到一人,手腕一用力,将人拽过来,自己也主动送上去投在对方怀里。炙热相抵,刹那间乱了分寸,撕扯、纠缠、深吻,黑暗中的欲望汹涌澎湃,淹没了一众人的理智。 少嫦摸黑翻遍自己药囊中带的药,清凉丸都喂给了她们,自己是一粒也未留下,胡乱吃了些降火的药,不见有效,要出洞,却被洞口的身影给推了回来,正当烦躁,黑暗中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将她拽了过去,她身无武功,被那人一拽就拽动,随后便有一副身躯撞在自己怀里,双手不由分说地撕扯起自己的衣裳来。少嫦吃惊,刚要叫喊,唇就被吻住,那人的舌野蛮地伸进来,她被推在地上结实坐住,根本无力起身,坐在自己腹上的腿心平坦而湿润,她心道怕是哪位姑娘毒发了,遂用手去摸索着揉按她身上几处松弛醒神的穴道,哪知一接触,对方就发出一声荡气回肠的娇媚声吟,拉着她的手径直伸去了下面…… 这对师祁芸来说已经算三次中毒了,中了风翩翩的鬼箭草是一次,后来又吸入了两次这毒雾,药力该比别人强些,偏她单纯无比,唯爱武学功法,从不知那些苟合情事,心思比一般人要淳明一些,眼下只觉头脑发胀,无处宣泄的师祁芸靠近洞口,对着墙壁练习着师傅教的口诀与她偷师玉琳琅的招式。 以指作剑,再配合师傅的纵横十九道,竟这样有用!师祁芸以剑气将山洞石壁戳得坑坑洼洼,练至酣处,身后有道声音质问过来。 “你偷学我的浮光掠影?” “原来这以指作剑的功法叫浮光掠影,好名字!” 师祁芸倒也坦然,许是做贼做多了脸皮也厚了,她继续比比划划,得寸进尺,“只是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你能否教一教我?” “想学我的功夫,除非你拜我为师。” “那不行,我有师傅了。”师祁芸摇头,又傲然得意道,“我的师傅可比你厉害多了。” “你想拜,我也不会收,玉霄宫从不收你这等目无法纪的门徒。” 玉琳琅同师祁芸一样,也中了三次毒,她正打坐,试图运功逼出毒来,无奈越运功这毒就跟着内气潜入骨血,反而发作得越快了。 洞口黑影见这二人苦苦支撑,中毒最多症状却好像最轻,主谋不满,又吹响骨笛,几十只冒着青光的萤火虫有目的地飞向二人,再次在她们面前炸开。 “咳咳……”彻底提不起力气运功压制后,玉琳琅腹内灼热,好似那里面藏着一坨岩浆,随时都要喷发出来。 “怎么这么热啊……”师祁芸捂着自己脸颊,站不住,缓缓沿着石壁跪坐下去,到最后索性呈大字躺在地上,尽可能最多地接触地面凉气。 洞内靡乱声四起,尤以风翩翩叫得最响,她自己仿佛浑然不知,完全忘了洞中还有其她人,喘得淫秽,一口一个不够还要,听得旁人羞臊不已。 “你过来,我……教给你。”玉琳琅道。 师祁芸一听,高兴地从地上爬起,摸黑走向她。 “握住我的手,记住我如何起式转合收式的。” 玉琳琅在她摸索的指间缓慢又耐心地摆了一遍浮光掠影的招式,将要点和弊端一一同她说了,叫她使一遍看看。师祁芸照着练一遍,果然之前难倒她的瓶颈没有了,她谢过她,又问为什么肯教自己。 “玉霄宫不是不准外传功夫么?” “浮光掠影是我自己创的,算不得玉霄宫的功夫。” “好啊,大名鼎鼎的剑仙,竟也似我一样会偷奸耍滑,哈哈!”师祁芸此刻还握着玉琳琅的手,方才醉心学艺未察觉,眼下一摸,发现她的手温度烫得离谱。 “你手上好烫呀,难道这也是你创的功法?可否教教我?” “你……”玉琳琅不知对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又想到其身份,行走江湖盗遍天下不义财的盗神怎会连这合和之事都不懂呢?定是装的。 “我授你浮光掠影,你是不是也该帮我个忙。” “什么忙?你尽管说!” 玉琳琅摘下自己面纱,伸手又解下师祁芸的面具,黑暗之中,二人只能看见彼此脸庞的大概轮廓,看不清真容。 她靠过去亲了她面颊一口,在她耳边吐气如兰。 “帮我,解毒。” 师祁芸一头雾水,“可是我并没有解药啊,”想起什么,她摆手,“你是想要奇兽?不行不行!那是给我阿姊的,再说,它也解不了这毒吧?” “你就是解药。” “啊?我?” 玉琳琅压上来时,师祁芸还在心里想着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就是解药?她是个人,怎么会是解药?难不成她要像江湖邪术士一样拿她一个活人练丹? “待会儿,不准遗在里边。”玉琳琅警告她。 “遗什么?” “还能是什么?你还是不是男子,连这都不懂?” “我……”师祁芸刚要脱口说不是,一想不能戳穿,自己之前还骗过她来着。又以为她说的是什么众所周知的基础功法,便梗着脖子道,“我当然懂啦!只是,只是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不如……你教教我?” “你还和别人练过?”玉琳琅面色一凝。 “那当然,数不胜数呢!” “不愧是风流盗神。”她冷笑,早该料到天下男人一般黑,秉性里带出来的淫邪,怎么伪装都有原形毕露的一天。 好在自己对其并非真情,不过是看其有个品行高洁的师傅,徒弟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且当其是副活药方,抓了吃了解了毒,自此两不相干。 “喂!你,你干什么脱我衣服?”师祁芸叫道。 她死死捂住衣襟后退,却哪里是内力比她强过百倍之人的对手?衣裳被拉开,胸前裹着的布条露出来,玉琳琅贴上来蹭着她的肌肤,清冷地叫她进来。 “什么东西进去,进哪儿?”没头没尾的话实在令师祁芸摸不着头脑。 玉琳琅咬牙,伸手摸向她下体,师祁芸预料到她要干什么,一双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不叫她碰自己私处。 “你这人怎么乱摸?” 二人僵持一会儿,玉琳琅久经情动却得不到慰藉,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喂,喂,你没事吧?” 师祁芸推了推她,玉琳琅连说话都要费许多力气,她轻声细语地让她进来,想到对方也许是真不懂,便详细道:“帮我解了裳裙。” 师祁芸照做,她又让她把她扶起来,站起身后的玉琳琅扶着石壁,默默张开了双腿,叫她进到自己腿心来。 “这样……?”师祁芸用手摸向那处,触到满掌湿滑,只觉好奇。 “唔……”玉琳琅娇哼一声,令道,“进来……” 进去?进哪里?师祁芸心里疑惑,在那光滑又湿漉的芳园中摸索一阵,手指猝不及防地被一个穴眼儿似的东西给吞了进去,那东西将她的手指整根吃下去,又软又烫的紧穴蠕动起来,像要融化她一样,炙热将她绞得格外紧格外烫。 “嗯啊……” 玉琳琅满足的喟叹一声,娇滴滴如同天籁。 “你,你怎么发出跟她们一样的声音……”又不一样,师祁芸竟觉得她喘得更悦耳更动听些。 “你动一动……”玉琳琅套她套得有些累,腰肢瘫下,柔软似水,实在没了力气。 “这样么?”师祁芸的手在那热穴里进出一番,见玉琳琅又喘出舒服的声音,她头脑一热,像被点化了什么,热气从小腹涌上脑子,她低头俯就,一口咬住玉琳琅的后颈,右手指身在她的宝穴中肆意起来,顶戳扣磨,想听到她更多爽快的声音。 我这里也像她这般紧致濡湿么?好奇驱使着师祁芸胡思乱想,她空闲的左手摸向自己下边,抚到酥麻的花蒂上揉了揉,顿时腰际一酥,湿液喷薄而出。 果然好舒服,怪不得她这样叫。 也想让她体会这般感觉的师祁芸左手钻到玉琳琅前方,摸到她的花蒂,先轻触再缓揉,配合着右手指尖的抽插,师祁芸仿若无师自通地侍弄起这剑仙来。 “哈啊……”玉琳琅克制地轻喘,奈何太过快活,她的双手指尖深深嵌进石壁凹陷之中,将石墙抓出了浅浅的几道划痕。 “嗯啊啊——!”释放之初,玉琳琅双眼溢出水雾,登入极乐时,眸中闪过短暂的失神与魅惑。 可惜洞中无光,师祁芸无缘瞧见这般绝美的风景。她大概懂了这是个什么事,也难怪有人沉溺其中,女子情动时的喘息如同仙乐,师祁芸听一耳,身子就通体过电般的酥麻,药效未过,她又将玉琳琅压住,指身不厌其烦地捅入抽出,只为听她喘出更动听的音调。 “你…唔……别……啊……” “姐姐再教教我旁的好不好?我要听你更多别样的声音。” “停、停下呃……混账!嗯哈……” 洞口萤虫飞舞,黑影不知何时离开,夜空淡淡的月华撒进来,照亮了满穴淫靡。 雅画师 归来时各女闭口不提岛上之事,一去三日,杜无绝重出江湖的消息早已于这三日内传及各地,奇兽已失,又一个邪门复苏,在五派不计前嫌以大局为重的商讨之下,小金台比武很快就被提上了日程。 “小金台小金台,上面难道真有金子不成?” “这你都不知?此台乃是由几十年前的一位姓颜的富商所筑,那时她为招贤纳士,在台上放满了黄金,谁拿了金子便算答应了替她做事,她提出的任务难度与金子数量相匹配,多的就难,少的便容易,一时间江湖中人无不蜂拥而至,更有为了争金子而大打出手的,久而久之,小金台便成了江湖人心中的比武场,谁赢了,谁就有资格带走对方的押注。” “几十年前姓颜的富商……莫不是那位先后辅佐过北渊昭帝和时朝太祖皇帝的女谋圣?!” “正是——如今五大派发布招英令,地点定在小金台,邀请天下英豪相聚于此,为的就是比出一个执法宗师来。” “执法宗师?为何不是盟主呢?” “这你又不懂了吧,五大派谁也不服谁,怎么肯让别派弟子骑在自己头上颐指气使?再者若有盟主必成武林门阀,一来皇帝会忌惮,二来五大派自己也不想变成被操纵的傀儡,所以就出了个折中的主意,选出个执法宗师,行赏善罚恶之事,五派决策好后再由其颁布行令,执法宗师就好比是一部活章法,由执法宗师带领全武林的人士一起对抗魔教,既能使江湖中人的力气往一处使,又不用担心其权力过大而失衡,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既然无盟主之权,那为何众人又要挤破头争抢呢?” “虽无盟主之权,却能和五派平起平坐,一人即像第六大派,遇事亦有一票投决的权利,五派各自有一票,若门下弟子当上执法宗师,便有了两票,决策时在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上胜算也大些。” “原来是这样。” 入夜,张灯结彩的南州烟雨城中,一处五州最奢华的楚馆高楼中,莺歌燕舞、靡乐不绝,狎客调笑追逐,尘女嬉笑躲藏,阵阵绕梁不休的吵嚷下,忽听一声惊堂木的巨响,一楼厅堂,上台落座的说书人在众人希冀中娓娓讲起了多年前的江湖奇事。 “又是老生常谈,少拿编撰糊弄我们,在座的谁不是混江湖的厉害人?谁想听你这老掉牙的旧闻,来点儿新鲜的!” “新鲜的?倒也有。”说书人眼珠子一转,本来为难,有人叫他下去,他下去,那人叫他附耳过来,众人见他们悄悄说了一阵话儿,说书人再上台时捏着下巴上的一撇小胡子,笑道,“话说三日之前正午之时,五大派乘船出海寻找奇兽,快要到手之际,不料盗神横空出世,夺走了沉渊落龙子。五大派触礁沉船漂泊到一处海岛上,未曾想这岛原是朝廷关押重犯的地方,七绝门的六绝登岛,杜无绝被救,五大派被囚又被盗神所救,然而他们却恩将仇报,竟要抢夺盗神手中的奇兽……” “你胡说什么!?”台下五派弟子不满。 有江湖好事者笑他:“来了青楼还装什么正人君子?你要不出声,没人信他,你一出声,我们反而更信他说的是真事了,来来来,说书的,你继续说!” 说书人又道:“要说当日的岛上,也真是热闹,鬼手门的鬼盗王竟也早早埋伏在岛上,就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捡了盗神的奇兽却被挟住,天色渐暗,五派之人见无望夺得奇兽便乘木筏回去,剩玉霄宫春风谷纯阳派三派零星弟子在海边对峙,这时岸边雾起,几派的人纷纷中毒倒地,鬼盗王趁机逃跑,凭翊卫指挥使见她们中的是淫毒,就将女男分开,女的安置于山洞,男的放在海边,等朝廷来了人接应又将男的先送了回去,她本以为这便万事大吉,却不知……” “不知什么?”台下众人好奇。 “却不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那盗神还在那岛上。” “嗐——!”听客长吸口气,随后眼睛放光,问,“然后呢?” “然后嘛——然后便是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啦。” “乖乖,当时洞中都有谁?” “玉霄宫首徒玉琳琅、春风谷二小姐风翩翩、云鹤派三印弟子越水涯、紫裳阁二楼主笑嫣然、以及太医署司监少嫦。” “这盗神岂不是坐享齐人之福了?快快细说经过!”众人催促。 “此乃人家闺房秘事,纵使我有千里眼,也看不到相隔一片海的春情啊,倒是有此女女雅画一幅,各位若喜欢,十两一张。” 十两,咋不去抢!众人心恨,却又实在好奇得紧,抢着去买,买到手后仔细一瞧,见画上女子身躯实在曼妙多姿,两女或如蛇般交迭,或以口俯就,或以手器相媾,画风绮丽用笔如神,实乃名家大作!比寻常春宫画不知细腻了多少!可惜就可惜在,纸上女子皆没有画脸。 “这分得清谁是谁?那盗神呢?画上怎么没有他?” 有人替画手骂了:“看这东西的谁不是看女人?谁看男的啊,有病么那不是,你这么想,不如去点个兔儿爷玩玩,别搅大家的兴!” “就是就是。” “可还有别的姿势的?”女女春宫图实在罕见,加上画得又好,众人便不管这图上的人有没有脸了,追着说书人问话。 “有有有,画这些图的雅画师正在楼上,待其挥就笔墨,诸位便能购到新鲜出炉的画作了。” 啪——! 楼下声音嘈杂,楼上一处房间房门与窗户皆大开,室中央有二人正执子对弈,面朝东的玉冠白衣秀气外露,面朝西的绿衣披发中人之姿,在如此吵闹庸俗的环境下还能淡定下棋,实非寻常人。 二人于棋盘上激烈厮杀,你进我爬,你劫我吃,你使脱骨术我便倒脱靴,你用黄莺扑蝶,我就海底捞月,两人棋力相当,最终以白衣人小输半目而收场。 “几日不见,梁兄的棋力见涨啊。”绿衣人乃当朝国手启思齐,年二十五,自斗棋后,从无败绩,被好棋人称作妙手二郎。 “那是,吃一堑长一智。” 白衣人为窃花贼梁上君,要问江湖中有名的采花大盗是如何同当世国手称兄道弟的,那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之前,启思齐还是农家的一个普通庶民小子,时逢当时的围棋大师到村子里游历,他想拜师,对方称他若能破开他留下的棋局,就愿意收他为徒,启思齐苦思冥想数日,在村头坐了七天不眠不休,却还是解不开那盘死局。梁上君那时路过村口,扫了眼棋盘,笑说盘龙阵牢不可破那就不要破,不如从外头将其全部包裹之。启思齐犹如醍醐灌顶,当即去找大师,竟真破解了这死局,事后他携礼拜谢梁上君,虽然得知其为江湖中人人耻之的窃花贼,却还是将其奉为贵人视为知己伯乐,每逢月余,二人必要相约对上一局棋。 “哦?还有人能叫梁兄吃亏的?那必定是位人杰。” “什么人杰,分明是地地道道的流氓,女流氓!” 梁上君忿忿不平的模样更引起了启思齐的好奇,他笑:“听这话的意思,梁兄是被倒采花了?哈哈,真是常在河边走,早晚会湿鞋,哈哈。” “其实吃亏的不是我,但我越想越吃亏!”梁上君起身走到廊外,扶着栏杆朝底下说书人吼了一嗓子,要他别说这个,说些别的。 “不准换,就说这个,爷爷我爱听!”楼下有人作对,催促着问说书人,“然后呢?她们醒来后就没联手杀了玷污她们的人?” “这……”被这么一问,说书人自己也觉得有蹊跷,既有剑仙在当场,众人清醒后,那盗神便是插翅也难逃,若真发生了此事,怎么盗神仍活得好好的,那些女弟子回了门派中也不哭不闹,浑像个没事人一样。 听客道:“铁定是编得无疑了,漏洞百出,先前的凭翊卫指挥使还在,后来怎就不见身影了?她是未中毒的,回山洞后为何就没杀了那盗神?” 说书人心中焦急,方才台下那人只告诉了他个大概,其余细节他是一律不知,更不清楚如何回答听客的问题,正面临诸多口伐之际,便听楼外有人道:“咱家能证明他说得是真的!” 带孙子来烟雨城参加小金台比试的谢于舯笑着走来,往堂中央一坐,称:“当时我与岛上之人皆中了暗处贼人的毒,那逄澈送走众位男弟子,却独独留下那盗神,可见用心良苦,她想以这等卑劣方式收拢各派人心在五派中安下人脉,好让武林为朝廷所用,如此想来,背后下毒者,必定是她逄澈无疑了!可惜了那些个妙龄女娃娃,清誉全毁在了一介贼盗手中。” 众人不懂了,问:“盗神怎么会与朝廷为伍,他不是还偷过禁内的机密文书么?” “这就是了,禁宫之内高手如云,五大派掌门都不能夸口说来去自如,他一个没有拳脚功夫的贼盗,怎会有如此本领?除了和朝廷合谋设计骗过江湖人士,再没有别的解释了,诸位不知,在岛上,那正教教主凌清秋可是当着五大派的面亲口承认了盗神是她的徒儿,正教与朝廷是什么关系?那盗神必是朝廷的鹰爪无疑!” “原是这样!” 谢于舯言之凿凿,又因其是纯阳派长老,如此德高望重之人说的话,众人觉得必定不会有假,遂纷纷扼腕叹息起来,都道那些个女侠均是江湖新一代中的佼佼者,可惜白白便宜了伏枭那个贼盗。 “放你爹的狗屁!” 楼上的梁上君刚要骂他,有人竟然抢先一步驳出口,大门处飞进一道身影,应声而来的还有一把飞刀! 那飞刀直冲谢于舯而去,老道两指稳稳夹住刀身,众人见这铁器全身遍布蛇形红纹,一惊,来人是云鹤派门徒越水涯! 红衣女子旋转落地,谢于舯怪笑着扔掉手中飞刀,朗声道:“体谅你蒙失了清白,正是伤心之际,老道我便不同你这后辈一般见识,放你一马。” 越水涯冷笑,瞪一圈身处风月场所却还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地痞无赖之流,不改一贯的正颜厉色,鄙夷道:“一群肮脏污臭的淤泥,却比谁都在乎旁人的清白,也不看看自己是何等腌臜之徒,可笑!” “好个牙尖嘴利的娘们儿!爷爷不嫌弃你不干净,你倒嫌弃起爷爷来了,看爷爷今天不替你的盗神夫君教教你,什么叫夫为妻纲!”打赤膊的两个粗野汉子自报家门,称自己是什么屠虎双杰,拔出腰间两面短刀就攻上来。 “好个心脏嘴臭的爷们儿,长着条人的舌头却不会说人话,要了何用?不如奶奶我替你割下来!” 越水涯冷面拔剑,只一刺一抽,两人的舌头和嘴巴就分了家,又白又红的两团筋肉软趴趴掉在地上,周围还夹带着几颗黑黄牙齿。 “呃呃——!”不自量力的两人疼得在地上打滚,可惜,以后再疼也叫不出个痛字来了,也不可惜,这世间从此就少了两个嚼舌根的污浊。 曲近幽 “玩乐场里动铁器,你这是想死!” 楚馆中来参加小金台比试的江湖人纷纷拔刀,却只是装装样子,谁也不敢先冲上来,方才屠虎双杰已是前车之鉴,女人那一刺一拔的剑招实在太快,没人敢拿自己舌头冒险。 谢于舯见状向他们借了把刀,转身跳向越水涯,抚横一劈,凌空使出纯阳刀法来,“我来会会你!” 越水涯巧力化开这一劈,脚步转换、手腕翻飞,享誉武林的杀莲剑法一出,满座皆惊。 梁上君瞧得入迷,在楼上伸出手跟着比划,上次在船上没机会瞧见这传说中武宗水无心的呕心沥血之作,这次机缘得窥,心中大叹,不愧是武学宗师,创的剑招实在精妙得无懈可击。 可惜执剑人火候不够,没能将剑法发挥到极致境界。谢于舯毕竟有几十年的功力傍身,一手纯阳刀法早已耍得熟能生巧,还未领悟到杀莲剑法心得的越水涯自是敌不过,中腹中了老道一脚,身子狠狠摔飞出去。 越水涯腾空打了个串翻身,猫一般灵活落地,淡定拭去嘴角红血,举剑再度攻去。 “缘儿,瞧好了爷爷是怎么拆解她的招数的,小金台比试,你必要胜过此人。”谢老道同身后孙子说道,谢尘缘点头,认真看起对招来。 越水涯轻蔑一笑,“痴人说梦!”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越战越勇。剑法在她手中越使越快,渐渐能看到残影,少年娘杀红了眼般一心要叫谢于舯吃瘪,完全放弃了防守,一味疯狂进攻。 见这女子中招了也不停下攻击,长剑越耍越快,速度持久不衰,谢于舯毕竟年迈,时辰久了便会体力不支手臂酸乏,一个懈怠,被对方长剑攻进了防守圈,那剑直冲他心口而去,谢于舯瞪眼,已然来不及格挡。 “爷爷!”谢尘缘叫道,拔剑要去助阵,连谢于舯都无力回天的一刺,他离得那样远又如何解救得到? 梁上君在楼上看得分明,心道二人虽然有实力差距,却也有年纪差距,正所谓拳怕少壮、棍怕老郎,却又不绝对如此,诸多变数之中最重要的,还是个体的变数,个人聪慧,便能破除旧常定律,闯出个常识之外的例外来。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谢于舯心道不能丢了纯阳派的颜面,遂动了真格,横刀向内,蓄入内力向她一砍,长剑折断,越水涯的长发被先一步迎面而来的刀气吹得后扬。 这刀再近一寸,她的头颅当即就能分成两半。 叮啷——! 黄纹飞刀飞来,弹断了谢于舯手中的长刀。 “前辈何必同小辈一般见识。” 淡黄衣裳的女子踏入楚馆,二十五六的年纪,面容儒秀、清雅脱俗,更是满身书卷气,一瞬间将馆内的莺莺燕燕都比了下去,众人瞧呆一瞬,才想起她的身份。 用的黄纹飞刀,是云鹤派的二印门徒——曲近幽! “师姐。”见到曲近幽,方还凌厉无比的越水涯竟像变成了个害怕教书先生的孩童一般,垂着头乖觉站到她身后去,不敢插话。 谢于舯将断刀扔去,笑呵呵道:“原来是曲姑娘,本是误会一场,行走江湖难免会有切磋,老道只是同她过过招,点到为止。” “不是飞刀拦下那一劈,恐怕我此刻见到的,就只剩师妹的尸首了。” 越水涯搬来凳子,曲近幽悠悠往上一坐,不像想善了的样子。 “武为止戈,气为养性,前辈身为江湖望门却不以身作则,正道都不正了,也难怪如今这江湖上魑魅魍魉横行无忌。” 云鹤派的人向来护短,眼下曲近幽已到,说明何红鸾不久也将赶到烟雨城,此次各派的目标皆是赢得小金台比试叫自家徒儿当上执法宗师,五大派身为武林的中流砥柱,自不能还没比试就从自己内部先分崩离析起来,面上的样子还是要装装的。又因云鹤派上下皆是疯魔之人,得罪不起,尤其是她们的掌门何红鸾,祖上的恩怨到现在也咬着他纯阳派不放,教出来的弟子各个固执得很,不跟他纯阳派作对就浑身难受一样。谢于舯心机百转,面上笑容可掬,他道:“江湖比试向来是刀剑无眼,技不如人,就是死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诸位听见不曾?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曲近幽一挥手,袖中射出数十记飞刀,刀刀冲着谢尘缘的死穴而去。谢于舯大惊,踢起一旁的条凳挡下飞刀,速度太慢,还是让一记飞刀刺中了孙子的臂膀。 “啊——!”谢尘缘左臂中刀,血流如注。 谢于舯点他身上几处穴道帮他止血,怒瞪女子:“你欺负年青的算甚本事,有种来和老道我打!” 曲近幽收了手,微笑着理顺自己的袖子,不慌不忙地抚平褶皱,反问:“前辈也知道不该和后辈打啊?那便向我师妹赔个不是……”垂眉的曲近幽眼神一凛,挂在嘴角的温柔笑意也瞬间染上了杀伐之气,“顺便,一道儿将你们纯阳派从我派祖师手上抢走的心法还回来!” 好厉害的使暗器的手段!梁上君心悦诚服,扶着栏杆,在楼上好事地帮腔喊道:“是啊老道!既然抢了人家东西,那就还给人家,白占着那不是无赖么?” “哪里来的闲事小贼?与你何干?”谢于舯捡起地上飞刀射向楼上,梁上君一见闪身避开,嬉笑道,“你这老道怎么还急眼了。” “找死!” “前辈,你的对手是我。” 曲近幽用手掌大的弯镖半空截住谢于舯扔去楼上的飞刀,弯镖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回到女子手中,便见她站起身,双手各夹五个弯镖一齐放出。 众人见状连忙低着头从大门处溜走,生怕被误伤,开玩笑,那可是曲近幽的独门绝技百花齐放,谁想被扎成马蜂窝子啊?此时不溜就等着明年被别人上坟吧! 但见十道飞镖在楚馆之中飞扬旋转,刺向对方的轨迹让人找不到规律,谢于舯的衣袖、胡子接连被削下来,曲近幽又捏出十把飞镖射过来,谢于舯以掌风疲于应对,但只能震开面前的飞镖,察觉不到身后射来的暗器,背后被划出几道口子。 聚在门口围观的众人心内惊讶,“没想到云鹤派二印门徒的功夫都跻身一流行列了,竟能将谢长老压制成这般。” 二十把月弯飞镖在操控下陡然同频,一齐扎向谢于舯的头顶。谢于舯瞪眼咋舌,运气于身,十足十的真气外放,喝声一震,震开袭来的飞刀后便近力竭。 “技不如人,死而不怨呐。”曲近幽抬臂,袖中刀已经准备好给他致命一击,忽闻楼顶传来一道男声。 “住手!”千里传音还能气息如此稳固,可见功力不低。 “吕掌门。”曲近幽听出对方身份,师傅师姐未到,凭她一人并不是吕飞骑的对手,遂放下水袖,对谢于舯笑道,“也罢,放你一马,”又看向他的孙子,“咱们小金台上见真章。“ “师姐……”越水涯不明白她为何要放过对方。 “功夫不到家也敢学别人当出头鸟,跟我走吧。”曲近幽头也不回地走出楚馆,门外堵着的众人赶忙给她让出一条道儿来,越水涯心有憋屈却不敢对师姐不敬,乖乖跟在她身后离开。 女子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十分迷人,进退有度、温雅大方,叫梁上君想起了自己远在家乡的阿姊。他略过棋盘前自奕的启思齐,跑到房中的窗子旁,大声赞道:“姐姐好功夫!” 曲近幽闻声抬头,留给他回眸一笑,刹那间天地黯然失色,梁上君只觉宇宙万物都不及这一笑来得珍贵罕美。人已走远,他还杵在窗前独自回味。 “梁兄这是少男怀春了?”启思齐戏谑地放下一子,外人都以为他梁上君是个玷辱妇女的采花贼,只有启思齐知道他其实是个古往今来少有的色而不淫的情之正者,每回造访女子都只聊志趣,从不做浪荡事,勾得那些女子神魂颠倒性格和以往大相径庭,都说起了不嫁人要出去自立门户的话,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梁上君给她们下的邪蛊,所有人都不明白这只是生而为人的一个权利夙愿。 “启兄怎么骂人?” 启思齐纳闷:“这怎算骂人?” 梁上君心道你称我男的还不是骂人?每回赴他的约时就这点不好,总得被称兄道弟,自己还不能不答应,不像做盗神的时候,神龙无影无牵无挂,没朋友没累赘,走哪儿都不需要顾忌别人脸色,那等爽快之事,只是可惜以后不再有喽。 诸位猜得不假,此梁上君便是三日前抢走五派奇兽的盗神伏枭,亦是那名普普通通的庶女百姓——师祁芸,是强匪白日闯,是海盗蒙一顾,也是沙城王之女小庶君容异。 她好不容易在江湖中打响的盗神名头,却因为三日前岛上那事而不得不暂避风头。那日一夜风流后,她去造访过几个经了人事的女子,问她们只用手算不算是有了那种关系。 ——进去了?几个女子问。 ——进去了。她点头如实答道。 ——那就是了。 ——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那人以后就是你的妻子啦! 不明师祁芸真身的女子们纷纷调笑她这四处飘荡的浪子以后也有了牵挂了,都说要等喝她的喜酒,殊不知这些话反而成了吓跑师祁芸的导火索,更使得她不敢再用盗神的身份示人,换上易容抵达烟雨城,以窃花贼梁上君的名号混入其中打探有关小金台的消息,得知玉琳琅不参与此次比试后,她长疏了一口气,转念又奇怪:她乃玉霄宫首徒,怎会不参加小金台的比武呢?又打探一番才知晓,玉霄宫宫主得知徒儿竟栽在一个躲在暗处的不知名贼人手里,大怒不已,罚她呆在玉霄宫面壁思过,武功何时再精进一层,就何时准许她出来。严苛至此,令人咂舌。 “想什么呢梁兄?来,再与我对弈一局!” 启思齐唤回了失神的师祁芸,后者落座,手刚摸到那白玉制成的棋子,脑子的回忆被勾动,陡然又跳转到三日前的那夜。 肌肤温润,双唇柔嫩,芳户流水潺潺,耳畔天音袅袅。玉琳琅的身躯似一匹上好的绸缎又如一池清澈的溪流,流淌于她的掌心缠绵在她的身畔,软玉温香,酥神麻骨…… 啊……寒媚的一声喘息从脑中炸开。 师祁芸陡然回神,双颊绯红地松了手,棋子落在棋盘上无章法地旋转着,她克制自己不去想那荒唐事,脑子却仿佛同她唱反调,越不让想越要去想,她“簌”地一下站起身,称事告辞。 “哎,梁兄!” 师祁芸扯了扯衣领,以掌为扇给自己扇风,路过一处房间,无意窥到室内女男苟合之事,房间里的男的见有人看过来,不但不去关门,反而更来劲似的动起来。 “爽不爽,嗯?爽不爽?爷爷肏死你个小骚货!” 楚馆的卖身女子身材是没得挑,那男的却是大腹便便浑像头肥猪,趴在女人肚皮上,猪腰吃力地耸动,师祁芸分明瞧见他那黑软脓话儿又小又细,偏他还有脸问女人自己大不大粗不粗,风尘女子惯会配合,遂挤出几声假意的娇喘违心赞他。 “唉,钱难挣屎难吃啊——” 师祁芸那因想起玉琳琅而生的燥热被这公猪一扫而空,她双手负在身后,颇为同情那女子,边摇头叹气边往楼下走。 小金台 走到与之相隔了两间房的房间前,门恰好在她途径时打开,从中走出一位身穿墨绿男装的人。 “客官,要画么?十两。” 耳上有耳环痕,上唇干干净净,师祁芸一眼就瞧出对方是名女子,她接过对方的画,见这是方才楼下那说书人兜卖的春宫图,不同的是,这张上面,两位女子都画了脸,而这脸模样,竟与她和玉琳琅无比相似! 当时岛上清醒的只有师姐,师姐为人端正,绝不可能做这事,而中毒的几派女弟子就更不可能把自己的香艳韵事画在纸上了,那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可能,师祁芸看向面前女子,是她! “是你下的毒!” “是啊是啊。” “为什么害我们!?”师祁芸扼住她喉咙,关上门,将人带进房中。 “怎么能说是害呢?”女子嘻嘻一笑,“鄙人的一点小爱好而已,我最喜欢撮合我觉得登对的女子了。”她又举起别的图给师祁芸瞧,“那张不喜欢,那这张呢?这张叫蓬莱相会,这幅叫霓雨潇潇,还有这张,这张是我最喜欢的一张,叫花容流雅!” 看着自己和玉琳琅在洞中的情事被画成一幅幅春宫图,师祁芸杀人的心都有了,她将那些淫图纷纷撕碎,质问女子:“你脑子被驴踢了么?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但是我喜欢,你撕坏了我十幅画,现在欠我一百两了,还钱吧。” “还有脸跟我要钱?” 师祁芸被她气笑,摸出腰间匕首抵在她脖子上,“我杀了你你信不信?” “你不会杀我,你连罪大恶极之人都不杀,江湖上闻名遐迩的盗神,才不会杀我这一介手艺人。” 女子胸有成竹,好似早就把她的背景身份调查了个透彻,师祁芸被她拿捏住短处也不气馁,握着刀在她的脸上比比划划:“我是不杀人,不过划破你的脸还是可以的,啧啧,多漂亮的脸蛋儿啊,变成棋盘岂不可惜?” “你不敢!” “我怎么不敢?又不是我的脸。” 刀子越迫越近,在她的脸面上往下压出一道轻微凹缝,眼看她就要拉动刀子,女子惊恐大叫。 “不要!” 师祁芸停手,“好啊,告诉我你叫什么,谁的人,盯着我们有什么目的!警告你啊,别想骗我,我可是骗人的祖宗,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不是在说谎。” “我,我叫言清。”女子道,“是鬼手门的人,我没有骗你,我给你们下毒真的只是个人兴趣,就是想撮合你们一饱眼福而已……” “一饱眼福?”师祁芸不理解,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神色不像说谎,咬牙道,“我被你害死了!”收了刀就让她走,以后别让她再看见她,更不许她再用那药害别人,否则她知道后必会真的用刀在她脸颊划上横横竖竖几十条线。 言清惮惮地要走,路过她时轻声提了一嘴,“那一百两……” “还敢要钱?”师祁芸觉得好笑,“未经允许就画了以我为主角的图,我还没问你要钱呢,你倒好意思反过来跟我讨钱。还不快走?想被毁容不成?” “走走走,我这就走。”言清提着下袍三步并两步地下了楼。 师祁芸坐于桌旁,胳膊肘架在桌上,手掌撑住脑袋,心里叹息着自己用三年光阴混出的名头又要从头攒起了,时运不济啊时运不济,她拿到奇兽见到师傅就该离开那岛的,偏留下来瞧什么热闹,这下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玉琳琅倒不是她最怕的,人家本身就不要她负责,完事后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叫她忘记那夜发生的一切,比起心里的歉疚和绮念,让师祁芸最恼火的还要属那些不切实际的流言。何止是这一处楚馆的说书人说她歼辱了几派女子名节?天下比她盗神腿脚还快的,也只有这似是而非的谣言了,有说她一夜御五女房功盖世的,有传她被五女连番儿压榨致不举的云云…… 迎头一口大锅扣下来,就算清楚那日发生了什么的洞中女子不追究,她们的门派手足也不会善罢甘休——比如知道自家徒儿被玷污后的玉霄宫宫主,当天就连发二十道诛杀令,一杀那下毒的贼人,二杀玷污她徒儿的盗神,玉霄宫的追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吓都吓死,由不得师祁芸不换张面皮闯江湖。 “万丈高楼平地起,再难也要靠自己啊——” 重来就重来呗,师祁芸抚抚掌,下了决心,不过这窃花贼的身份难免会被玉霄宫的牵怒误伤,既然要重新开始,不如干脆就白手起家!她玩兴上来,心想自己从前都是以男装和易容游历武林,这回不如就以本来面目示人,想想就刺激好玩。 她揭下假面皮露出原生的脸来,在房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易容包裹,翻出白衣黑裳的女装穿上,对着等身的铜镜转了一圈,插好头上的几十根朱玄羽冠,满意地推门下楼赶去东市,明日即是小金台比试,要想一鸣惊人,她得为此准备点什么。 彼夜,烟雨城某处客栈内,一户房间房门紧闭,不时从中传来窃窃私语,视线推入,纯阳派的三人围坐在桌前,面向东方北方坐着的则是不久前在楚馆吃瘪的谢于舯和谢尘缘。 千里传音救他们一命的纯阳派掌门面朝南而坐,头戴五斗冠、脚踩十方鞋,年近天命,胸有城府,他开口道: “此乃我亲手炼制的金疮药,成效远甚市面上的,你且给他敷上。” “多谢掌门。”谢于舯接过来给孙子上好药,却听他愁道,“可惜明日就是小金台大比,缘儿是派中年青一代弟子里最为出色的,未受伤都难以搏进前五,更不用说如今还要负伤上阵,恐怕这回名次都排不进十秀侠士之内了。” “此事我已知晓,云鹤派的丫头下手没个轻重,还有那何红鸾,陈年旧账翻了又翻,实在难缠得很!不给她们一些教训,她们还以为我纯阳派真的后继无人了!”说着,吕飞骑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个瓷瓶,放到桌上,让谢尘缘收好,明日比试之前吃一粒,他信誓旦旦道,“自何红鸾率众抢走了上篇心法之后,我纯阳派弟子便功力大减一蹶不振,此番比试我们说什么也要赢得头名!只有尘缘当上了执法宗师,加上春风谷,我们便是三票对一票,届时必能让何红鸾将本派心法还回来!” 与此同时,被曲近幽揪回去的越水涯正跪在师傅面前,耷拉着脑袋,在外头如何神气,在何红鸾面前就如何畏缩。 “长本事了,叫你先到城中挑个安静的客栈,你倒好,挑去了青楼,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和纯阳派的人好勇斗狠。” “是那老道的狗嘴造谣在先!徒儿不过是替被他污蔑的女子们伸张正义,徒儿何错之有?!” “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自然信你是替她们伸张正义,可你一言不合就打上去,看在别人眼里,就是你心有所虚,在用武力堵他的嘴!反而坐实了他的谣言,这下倒好,即便你同那些女子未被伏枭所辱,方才那仗之后,天下人都会信了你们是伏枭的人了,你说你这是在帮她们还是在害她们?” 越水涯一根筋惯了,犯起轴来,便连对师傅的敬畏都减淡了,她扬起头颅看向何红鸾,说她说的不对,“且不说她们有没有被伏枭所辱,就算真行了和合之事,也轮不到那些东西去嫌东嫌西,此事我若听了不为所动,才是真正的心虚!没有的事就是没有,凭白被冤枉了还不让人报复回去,那活着该有多憋屈?况且食色性也,圣人都说这是寻常事,俗世却偏对女子要求颇多,既要她准你风流,又不准她自己去寻风流,如此不平之事,光想想就令人愤慨,岛上出事后,天下人对着女人指指点点或痛惜或怒骂,反观可见有指责伏枭的?他们都觉得是我们吃了亏,可有觉得是伏枭吃亏的?” 曲近幽听了她的长篇大论,虽心有同感,却还是斥她不该跟师傅用这般语气说话,“师妹,不许无礼。” “不必斥责她,她说的没错。”何红鸾起身,绕着越水涯走了两圈,将她仔仔细细盘量一遍,对曲近幽道,“我最知她性子,捡她入师门那日,就是有人冤枉了她偷馒头,她那时年纪尚小,急得上蹿下跳,打不过比她高大的污蔑她的小贼就骑到那人身上用嘴对着他的脖子又嘶又咬,活脱脱一只小野兽。由此可见,在岛上为她解毒的,恐怕不是伏枭。” “那是何人?”曲近幽问何红鸾。 何红鸾低头问跪在地上的越水涯:“对呀,那是何人呢?竟值得我这关门徒儿宁肯违背师傅的指令也要替那人出一口恶气。” 越水涯低着头不肯说,她的性子二人也知道,她不肯说别人再逼也无用,遂都不再追根究底,但何红鸾与曲近幽都隐隐猜出些大概来,传言皆说那岛上只伏枭一个男的,若不是伏枭,同她解毒的怕只能是个女子了。 至于到底是玉琳琅、笑嫣然,还是风翩翩或者那个朝廷的医官少嫦,她们就不得而知了。 何红鸾:“为师并不是怪你为别人主持正义,而是你既决定出手,却以败阵而告终,实在丢我云鹤派的脸!这回若不是你师姐及时赶到,你还有命回来听我问罚么?” 越水涯闻言诧异地抬头,师傅不怪自己? “玉琳琅不来,我们就少了个劲敌,明日小金台比试,你抵不进前三,就休说是我何红鸾的徒儿!可听明白了?” 越水涯高兴叩首:“徒儿明白!徒儿定不会叫师傅失望!” 庸庸门 天高云淡,日暖风恬,小金台处人山人海、旌旗飘扬,武林各派不论强弱,皆派出门下弟子到场一搏,争得了是好事,争不得,至少也能在江湖各门派面前崭露头角一扬名号,左右都无损失。 此番比试点到即止,每派仅能派出三人参比,排队报了名领上写着字号的木牌,半个时辰后队伍到了尽头,参比的弟子总计有一百一十七人,连五大派在内,江湖中共有大大小小三十九个门派参与到这场比试之中。 写有从一到一百一十七的纸条被塞入封闭的木箱之中,每回都由武判盲抓出两张字条,字条上显示的号数就是排队拿到的木牌上面的号数,即为接下来要擂台对比的两人。 “五十三,八十九。” “请上台对擂——!” 有两个大汉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跳上小金台,东面的握长刀,西面的拿大锤,相互鞠躬抱拳后就自报起家门。 “金刀门魏羊!” “铁锤门龚铁!” 二人行完礼就交起手来,长刀对锤器难免招架不住,一阵乒乒乓乓下来,长刀被大铁锤一榔头锤弯在地,魏羊胸前亦吃了一记重锤,被龚铁打下台去。 “铁锤门龚铁,胜!” 武判撕掉魏羊的纸条,将写有龚铁字号的纸条放入了另一边的铁盒之中,胜了的人便暂且待定。武判又从木箱中抽出两张字条。 “二十二,六十一,请上台对擂!” 唰唰两道身影跃上去。 “盐帮赵黄耀!” “在下马帮——岑苔。” 众人见那赵黄耀生得是膘肥体壮,光是他的臂膀,就比岑苔的大腿还要粗;再看岑苔,窄肩小腰,细胳膊细腿的,体型差距如此之大,台下观比的人不由在心中草草下了定论:那马帮的单薄后生必输无疑。 “小子,爷爷让你一只手如何?”赵黄耀蔑视地笑着。 岑苔不理他的低劣嘲讽,撩起下袍,将长袍系于腰间,手握七尺余长的木棍,冷冷道:“要打便打,不打就滚下去,屁话多。” “呦呵——想放你一马还不知感恩,那你就等着看爷爷是怎么把你这小白脸儿打得屁滚尿流逃下台的!看棒!” 赵黄耀手拿两根铁制的狼牙棒冲过来,气势汹汹,他跑过来时台面都在一震一震的抖动着。少年手拿木棍,并不慌乱,原地等着他冲过来,她看准时机,迅速举起手中木棍往前一抵,正顶中他腹部空门。脏腑被这一顶给戳得巨疼无比,赵黄耀当即四肢卸力,手里的狼牙棒也掉在了地上,他刚想去捡,又一棍落下来,正抽在他背上,他又疼得去捂背部,下一棍却打在他腿上,他一个没站住就面向少年跪在了台上,一棍接一棍打下来,少年还没说什么,赵黄耀就疼得先摆手向她讨饶。 “饶命饶命!我输了。” “还不下去?” “哎哎。”赵黄耀拾起兵器就要走。 “慢着。”台上人将棍兵别于身后,抬起下巴眯眼指了指他的腿,“谁让你走下去了?用滚的。” 赵黄耀咬牙,“你别欺人太甚!想我堂堂盐帮副帮主,啊呀——!” 台上的岑苔冷冷勾动唇角:“废话真多。” 嘭——!满身横肉的赵黄耀被少年一棍打下了台,台下的土壤被他这身呆肉给砸出了一个大凹坑,四周人群捂着嘴离得他远远的,想笑又苦苦忍着,等赵黄耀一瘸一拐地狼狈离去时,人群中才爆发阵阵大笑。 “白长那么个大块头,竟是囊肉!哈哈哈哈哈。” “那少年是何人物?居然能打败比其高大许多的汉子。” “连她都不认识?她就是马帮的少帮主——阎魔岑苔,本为女子,却自小爱穿男服,旁人嘲她的打扮不男不女,她笑旁人为世俗所累,衣服做来就是给人穿的,还分什么女男雌雄的差别?她爱穿什么便穿什么,外人看不惯就看不惯去,一群平常衣服都不穿的男人竟然来指责她一个好好穿衣服的,实在可笑。” “这怕是把自己当作男子了吧?” “那却没有,她虽爱穿男装,对外却还是以女子自称,一颗心也是向着女子的。传闻她好女色,在坊间结实了数位红颜知己,有那双姝并蒂的鱼萍之向,对她那干娘黑夫人尤其孝顺,自她的义父裘远兆裘帮主去世以后,她就一人挑起马帮的担子,别看现在明面上黑夫人才是马帮帮主,其实背地里难解决的茬子都是岑苔出手摆平的,马帮上下无不敬她如敬神。” 议论声停了,便听人群之后炸开一片喝彩声,马帮弟子见岑苔赢了,纷纷举臂欢呼:“少帮主!少帮主!少帮主!” 远处轿子里的黑夫人见义女胜了,放下窗帘,令人将自己抬回去,“走吧,一百余个人呢,第二轮比试还有的等,我们昏时再来。” 轿子动身往回走,台上下来的岑苔见黑夫人没等自己,心里涌出些许失落,没待她失落多久,马帮的人就推搡着带她去临近的能瞧见擂台上比武情况的酒楼吃饭歇息,说什么好好补补体力,最好一举拿下魁首。 又一场比斗结束,武判将胜了的那位的纸条放入铁盒,照例从木箱中抽出两位来,宣布比试开始。 如此往复,这般盲抽盲配之下,难免有门派会出现自家弟子与自家弟子对打的情况,此便是小金台比试的另一个新鲜之处。 半日过去,第一轮比试已然将近尾声,一百余人悉数比试完毕,只剩下最后一人无对手可比,武判想不出法子,去请教了五派掌门,问能否直接让他晋级。 那单出来的人乃是八卦门的弟子袁晋甲,闻他得其师傅真传,一手八卦掌耍得雷厉风行,为人豪爽,在江湖新秀中声望不低,估摸着是个能挺进前五的人物。 “如若这轮单出来,那下一轮势必又要有人单出来,这回回都有人轮空,怕是不妥呀……”纯阳派掌门吕飞骑表面是为比试考虑,实则是不想这袁晋甲进入下一轮,若让他进去了,谢尘缘的名次怕又要往后降了,于是乎吕飞骑便希望有人能将他替下去,就是替不下,也能打一场耗耗他的元气。 春风谷的谷主风十娘听出他的意思,提议道:“不如再从各派中抽一位弟子出来同他对打。” 玉霄宫宫主玉林凤冷笑一声,反问:“那从哪派中挑呢?不管挑谁门下,都会有失偏颇吧?” 紫裳阁阁主良不善笑道:“同比试选人一样,闭眼抽呗。” “正妥正妥。”吕飞骑道。 “哼,妥个屁,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打的什么主意,这么怕自己的徒弟碰上人家,那还参加个什么劲,不如叫他回乡种地去吧!”云鹤派掌门何红鸾不屑道。 吕飞骑拍案问道:“何红鸾,你当真要这般同我作对?!” 何红鸾亦不是胆怯之辈,见他这般,她手按住身旁剑鞘,状欲拔剑,怒笑道:“你一日不还来下篇心法,我就针对你一日!” 几人意见不一僵持不下,武判呆在这焦灼的气氛中汗如雨落,他用袖子擦了数次额头,半只胳膊都湿透了,还不见几人商量出个办法来。 “那就比比我俩谁的命更长吧!” 见她似要动武,吕飞骑抢先一步拔出剑来,何红鸾紧随其后拔剑,二人在观台席上执剑相对,引得看小金台比武的人群的目光全投向这里。 “我来晚了!实在抱歉!” 众人闻声看去,见身穿上白下黑衣裳、头插数十根墨红色冠羽作为发簪装饰的少年女子正吃力地拨开人群往小金台处去。她好不容易钻出围得密不透风的看热闹的人墙,走到摆放木箱的桌子前,拿起案上的毛笔沾了沾墨水,撕下三张草纸,自顾自在纸上写下一百一十八、一百一十九、一百二十,然后揉成一团,投入木箱之中,心满意得地点点头,转身看向台上站候已久的袁晋甲,笑道:“久等久等,抱歉得很。”于是踩着石阶往上爬。 “哎,等等等等,你谁啊?”借机从观台席上抽身的武判赶过来拦在少年面前,让她说出所属门派。 “门派?”少年女郎眼珠子一转,现有的门派不大方便说给他们听,陡然灵光一现,于是随口胡诌道,“晚辈师祁芸,来自北州庸庸门。” “庸庸门?”在场弟子一听面面相觑,都说不曾听过江湖上还有这个门派。 “那就是啦,北州土地贫瘠,我们又是个刚刚兴起、小得不能再小的门派,各位没听过是正常的,今日不就听闻了?” “敢问令师是……?” “家师她老人家不喜欢我到处散播她的名号,她说今后门派重任全寄托在我一人之身,要我当我自己的师傅,所以你见了我就是见到我师傅啦——正所谓‘入我庸庸门,行我庸庸事,庸庸不慵慵,自在天地知’。” 众人被她骗得一愣一愣的,又见她貌美,心道美人说的话必然不会假,故无人不信她所言。见终于有人能解燃眉之急,武判就也不为难她,而是问怎么只她一人,比试规定了,每派必须派三人出战。 “有啊,你们出来吧!” 师祁芸拍了拍手,两名漠北打扮的人从附近的高树上跳下来,正好落在台前。 “他是一百一十九,他是一百二十。”师祁芸将她自己从木箱里抽出来字条塞回武判手里,道,“我是一百一十八,我同他打。” 见有人补上了空缺,观台席上的何红鸾与吕飞骑被劝得收回了各自兵器,又坐回去安静观看比试。 “庸庸门师祁芸,还请阁下赐教。”她站上台子,抱拳兴奋地笑道。 “八卦门袁晋甲,赐教不敢当,出招吧!” 望着在台子上站得威风凌凌气宇轩昂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少年女娘,台下被容七庶君派来暗中保护妹妹却不小心被师祁芸发现踪迹的两名漠北巨蜥门弟子互相递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彼此想法心知肚明。 小庶君那两下子,还不够对面玩一回合的,此番她怕是要挨顿痛打喽。 也好,打服了打萎了,他们便能趁此劝她回沙城,三年不见,沙城王可是快思女成疾了。 效仿棋 袁晋甲拳掌如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压过来,台下插着的各派旗帜竟老远就被他的掌风吹得猎猎而动。 好强的内力! 见对手功夫不低,师祁芸脸上笑容越发张扬,她脚下步伐变换,使出轻功横身一闪,避开他那掌的攻击。一击未成,未作停留,袁晋甲转瞬又打出一掌,师祁芸矮身退至台边,众人以为她只会躲来躲去,猝见她脚下一蹬台子边缘,身子凌空,燕返回来,于半空中打出一掌。 这掌出来,众人皆惊,便连台上的袁晋甲都呆了一呆。 台下人议论纷纷: “这不是八卦掌么?” “八卦掌不是八卦门的绝学么?她怎么会使八卦掌?” 袁晋甲也是满腹疑惑,他问她:“姑娘何处习得的这掌法?竟与我派八卦掌一模一样。” “阁下可曾听说过效仿棋?” 此项本为围棋招式中的一种无赖打法,别人下在哪里,你便在与对方对称的地方也下同一手棋,占据天元,分毫不差,厚积薄发,以观其变,是为效仿棋。师祁芸从棋谱中领会到了这层可以模仿对方武术招数的功法,如今才是初级阶段,倘若大成之后,威力不可小觑,领会真谛之后便可用对方的武功击败对方,可谓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就在刚才,我跟你学的。”师祁芸笑道,“可惜我内力不及你,打出来的威力也远远不如你。” 袁晋甲再度惊诧,自己入门时要学个几天的掌法竟被面前女子看一眼就提炼出精华并融会贯通,若是实话,那这人当真可怕得很。 “姑娘好悟性。” “哪里哪里,照猫画虎罢了。” 众人称奇,袁晋甲不再掉以轻心,一套注满内力的连环掌打过去,刚柔并济,晓风带啸,掌力过处,台下的旗杆争相断裂,断掉的旗帜被台子中心形成的一股龙卷风往里吸去,台下众人中戴着帽子的,帽子纷纷飞将出去,被卷入风中,在风圈中心不停旋转,片刻后,旗帜与布帽被风刀悉数撕裂,变成破碎布条被甩落台下。 袁晋甲双手运轨,为之注入更多内力,龙卷风的规模越发大起来,吸力强劲到连人都站不稳。 台下的人都脚底轻飘打滑,莫说台上的师祁芸了。她离那风团最近,身子被吸得险些腾空飞起,发上插着的几根冠羽脱落下来,被卷入其中,在风团中疯也似的转着圈儿。 那冠羽时不时与以掌控风的袁晋甲擦肩而过,师祁芸瞧见后眼睛一亮,伸手拔下头上的银制冠羽,统一轻轻弯折成月牙形状,加诸内力奋力一掷,数十根朱玄冠羽如飞刀一般射出去,进入风卷之中,旋转一圈刮伤了袁晋甲的背又回到师祁芸手中,她接住后立即撒手再扔出去,如此循环了十次过后,袁晋甲的背部早已被划得血肉模糊,见他还在硬撑,师祁芸便不再心软,捏一支冠羽利器挑好角度发出去,飞羽旋转一圈,借助风团的力量,尖头直直刺入他的肩胛骨中,深入半支有余。 琵琶骨被伤后,袁晋甲难以单掌造风,便是运气都吃力,风团渐渐消散,他单膝跪地,称自己输了。 师祁芸走到他身后拔出他肩胛骨处的飞羽,擦了擦血迹又插回发间,扶他起身,边捡起台上散落一地的冠羽挨个儿插回发上,边送他走下台子,她道:“你功力在我之上,不用点儿妙招我可打不赢,你可不是输给我。” 袁晋甲好奇:“那是……?” 师祁芸指了指观战台上坐于何红鸾后方的曲近幽,并冲她挥手抱拳鞠躬等各种礼仪都来了一遍后,才对袁晋甲解释道:“打败你的,是云鹤派二印门徒的招式。” “那我便心服口服了。” 云鹤派二印门徒怎么也算是江湖中的二流高手了,输给她,不亏。 “近幽,那小丫头怎么会使你的百花齐放?你认得她?”何红鸾问身后的人。 曲近幽同样困惑不解:“徒儿也不知,徒儿并不认识此人。” “庸庸门师祁芸,胜!” 武判高诵之后,又请最后两人上台比试,巨蜥门的两人不关心输赢只在意如何把小庶君带回沙城,于是明晃晃地打假赛,最终以一方投降为收场。 第一轮结束,第二轮只剩六十人,境况焦灼,入选的人更加不藏拙,打到第三轮时,不幸给她碰上了个熟人。 “小妹妹,你自己下台去吧,也省得我被人说是欺负你。” 怎么是她?看清对方面容时,师祁芸头疼起来,春风谷的泼辣二小姐,亦是那日洞中最豪放的一位,她的嘴皮子可比功夫厉害多了,领教过她难缠个性的师祁芸心里盘算着怎么能快速将她击败。 “既然怕被别人说欺负我,不如姐姐你下台去吧,这样别人不但不会那么说,还会夸姐姐大方呢!” “臭丫头,你觉得我傻?” “那我就傻了?” 风翩翩手拿分水双刺袭过来,戳刺挑并用,被师祁芸接二连三地躲开后,她气得俏脸通红。 “有胆的别躲!” “不躲,难不成站着给你扎么?我可不傻。” 师祁芸步伐诡异,飘来纵去难以捕捉,风翩翩瞧久了就觉得她的轻功身法有些眼熟,稍一分神,脸颊上一温,对方拂了一把她的脸就离开,事后还夸耀。 “姐姐的脸蛋儿真滑,我要是男子,必会追求于你。” “臭丫头,你敢调戏我!?” 恼羞成怒,双刺用力甩出去,拔出柄端银丝,一击不成,收回双刺再度射出去,攻得师祁芸连连转躲。 诡步闪移,近身到她面前,师祁芸在她耳边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姐姐那夜的叫声当真是销魂啊~” 风翩翩听得瞪大双眼,岛上那夜发生的荒唐事分明只她们几个知晓,白日醒后,除了不知所踪的伏枭,她们相继约定了不会将这事对别人说起,然而此刻面前这个陌生少年的口气竟像是她就在那夜的洞里一般,如此言辞凿凿、有细有节,由不得风翩翩不怀疑,是否她就是给她们下毒的人,或者,是伏枭那个混蛋将她们的事抖落了出去!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她。 师祁芸让她靠近,她悄悄告诉她,趁机把人往台子边缘引,风翩翩走过去时,师祁芸伸手,只轻轻一推,风翩翩就跌下了台子。 武判:”庸庸门师祁芸,胜!” “你使诈!”风翩翩指着她,誓要上台痛打此人一顿。 “是你太笨。”师祁芸笑道。 见女儿中了对方诡计,风十娘从座上站起,指着师祁芸责问:“你这丫头尽使些滑头招数,这绝非正派所为,倒更像是歪门邪道!” “欸?前辈这般输不起就不妥了吧?比试规则说的是谁掉下台子为输,我一没伤她性命二没让她残疾,连轻轻一推都提防不了的人,掉下去也算是当之无愧了。” “好利的嘴皮子!”当庭广众,风十娘不便与一个小辈计较,遂召来风措,附耳同她说道:“若遇上此人,不必留情!”压着气坐了回去,继续观赛。 比试来到最后阶段,台下站着入围前十名的各派弟子,即春风谷风措,纯阳派谢尘缘,云鹤派若水、曲近幽、越水涯,紫裳阁计疏白、笑嫣然,玉霄宫丁霄,马帮岑苔,以及后来居上的师祁芸。 武判从鎏金盒子里抽出两张字条,面向众人朗声道:“一十五!二十七!” 越水涯早早站上台子,抱着剑静静等着对手上台,她见谢尘缘临上来时还在吃药,冷笑道:“伤没好还来参加比试,野心不小啊。”毫不怜悯,拔剑就冲上去。 越水涯清楚谢尘缘的底细,知他打不过自己,出手就是杀招,试图一击制胜,早早了事。 当啷——! 两人的剑碰在一处,没有当即挪开,而是合在一起比拼着内力,内劲从手掌传到剑上,再由震动的剑身传向对方身上,越水涯本是胸有成竹,不料三个呼吸之间就被谢尘缘的内力弹飞了出去,堪堪落在台子边,险些掉下去。 奇怪,他的功力怎么突然有这么大长进? 越水涯心惊,当下不敢轻敌,本不打算使出来的杀莲剑法全部使了出来,招招狠辣不留余地,她这一味进攻不顾防守的打法十分鲁莽,何红鸾见她因久久未能打败谢尘缘而心急如焚到步伐招式渐渐乱了章法,叹息一声,便知徒儿已经心浮气躁至无法冷静应敌,她必输无疑。 果然,便听撕拉一声,谢尘缘的剑刺破她的右臂衣物,用力抽回,只见随之飞离的还有越水涯的右臂衣袖。 一截白花花的细嫩却满是筋肉力量之感的藕臂暴露在众人眼前,台下男的当即起哄笑了起来,笑声猥琐,意味不言而喻。 “倒是好肤质,可惜啊,我不喜欢被别人采过的花。” 台上,面对谢尘缘的故意羞辱,越水涯并不气愤,她拿起地上的断袖,用力攥在手里,一言不发地下了台,直到站回师傅身后时,她仍然没想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一夜之间功力突飞猛进的。 何红鸾道:“任何武功要想发挥其最大威力,心态平和是必然条件,你如此沉不住气,到何时才能真正领会杀莲剑法的全部奥妙呢?” 越水涯愧疚地低头:“徒儿无能,给师傅丢脸了。” “我有什么脸可给你丢的?输给那等三脚猫,你是在丢自己的脸。”何红鸾摆摆手,本也没指望她能夺魁,越水涯止步前十,倒也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回去后,自己去藏经阁抄揽一百遍清心诀。” “是。” 台下流氓的哄笑声尚未停止,武判又宣了两个字号,轮到马帮少帮主上场后,众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荤笑着,尤其是在笑嫣然上台之后,这笑声越发放肆无礼,人群中更传来一两句叫“伏枭”的声音,笑嫣然听后咬着唇黑着脸,不说话。 江湖人的风言风语,岑苔也略有耳闻,说什么盗神伏枭在岛上如何如何享有了五女云云……不过都是些嚼舌夫的寂寞意淫之词,她听后从来都是一笑而过,不做理睬。 但今日不同。岑苔眺目远方,见黑夫人并未到场观比,许是联想起往日旁人对她们的议论,又许是心情不佳,她用脚踢起地上木棍,将上飞的武器牢牢抓在手中,一端指着台下苟笑的人群,呵斥道:“闭嘴!吵死了!怕是只有没娘的东西才会对女人这么不尊敬吧?” “你说什么?” 人群中有不服的跳出来,衣裳不洁、满面虬髯,下巴上的胡须更是脏得打了结,隔老远就能想象到他身上的味道该是何等的难闻。 习武之人的五觉比常人优秀不少,岑苔嗅到臭味,嫌弃地捂住鼻子,“不愧是从你骚父腚眼里爬出来的蜣螂,最爱吃屎喷粪。” “异类,你找死!”大汉两手扒上台子,要上去打她。 岑苔冷冷一笑,将手中木棍以投长矛的姿势扔向他,“唋——”一声,砸到他脑壳儿后又弹了回来,那大汉脑袋一嗡满眼冒金星,应声而倒昏睡不起,黑油的脑门儿上肿起了像寿星公一样的大包。 众人见此纷纷噤声,不敢再笑。 “多谢。”笑嫣然向她抱拳。 “不必。”岑苔举棍对着她,冷脸道,“出招吧。” 青山主 笑嫣然虽对她心存感激,对战时却并不手下留情,即便如此,还是败给了面前的马帮少年。 “阁下使的什么棍法?” “打蛇随棍上,随蛇棍法。” 观战台上的五派掌门一惊,随蛇棍法乃引退江湖多年的庵门四淑之一北宿玄武的独门武功,这少年竟会使出一二,莫非与北宿有什么渊源?吕飞骑问她:“你师傅可是姓李?” 岑苔看向他:“正是。” 五派掌门心道,那她的师傅便是李式微不假了。 庵门四淑,就是江湖人编的顺口溜“夏萐式微夜凝紫,清秋一至天下巟”中的几位盖世高手。即东宿夏萐、北宿李式微、西宿夜凝紫、南宿凌清秋。 自庵门二圣坐化之后,她们的四个徒儿互相谦让推辞,谁都不想继任掌门之位,推脱得狠了,四人竟在庵山之巅上打起来,称由输了的那人继任掌门之位。四人都不想输,大战九天九夜不分胜负,第十天,四人累得瘫坐在地,约定下个十年再来比过。庵山九日之战闻名江湖,五派掌门闻之更是钦佩不已,寻常人九天不睡都要死要活,她们四人竟可以不眠不休地过招,体质之强内力之深,实在是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 算算日子,离她们的十年之约似乎不远了。不知这回又将是怎样一幅盛况。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吕飞骑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结交江湖名人的机会,他问,“素闻北宿武功盖世,如今邪派生事,不知可否请她出山助我等平定恶乱?” 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岑苔道:“家师不喜这些假意客套,如今连我想见她一面都难,她又怎肯见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 吕飞骑被她说得语塞,只能笑笑作罢。 小金台比试眼看就要终结。风措输给若水,计疏白输给曲近幽,丁霄输给师祁芸,剩五人进入决战。这五人中,师祁芸轮空,曲近幽输给自家师姐若水,若水乃当今江湖中武功仅次于玉琳琅的新秀豪杰,她能一路战到最后众人丝毫不怀疑,倒是这个纯阳派的谢尘缘……听说他在出海之时还连越水涯都打不过,怎么短短几日功力进步得如此神速?竟能跻身前五。 临上台时,谢尘缘又偷偷吃了一粒药丸,岑苔抱着木棍抬颚看他。她手下的马帮统管码头与马夫的生意,能在一群市井之徒中称主的,见过的低劣手段早已数不胜数,但见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嗤笑道:“看来这位很是擅长临阵磨枪啊,吃的什么好东西,不如分我一个?” 谢尘缘脸色一变,心虚地搪塞她:“我昨日受了些伤,这是治伤的药。” “治伤的药啊——”岑苔拉长音调,双眼目光冷如寒冰地射向他,“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临时增长功力的偏方呢。” 听她这样一讲,台下哗然,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便是了,短短几日武功就从末流升至一流,原来猫腻全在他吃的药丸上!过招前内服增丹,这可是江湖比武的大忌啊! “你休要血口喷人!”谢尘缘害怕极了,下意识看向吕飞骑求援,这能暂时增长功力的药是掌门给他的,掌门不会不帮他。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吕飞骑也不好争辩什么,弄不好连他也要身败名裂,遂漠然置之,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宛若他不知情全是谢尘缘一手策划的一样。 “那你敢不敢把药拿出来当着大伙儿的面验一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是成心污蔑我,我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纯阳派门风清正,作为纯阳派弟子更是遵章守纪从不做违背道义之事,我派名誉岂是你这小帮之人三言两语就能搞臭的!?” “我说的是你,你倒挺会转移话题拿整个门派当自己的挡箭牌,算了算了别废话了,唧唧歪歪敢做不敢当,跟个阉人似的。”岑苔指向他,让他赶紧上来,“吃了就吃了,我照样把你打趴下!” “狂妄!” 谢尘缘跳上小金台,拔剑刺向她面门,纯阳剑法一出,内劲如龙般盘绕着剑身,剑头伴随龙头,一齐朝少年攻去。 岑苔扭动手中棍子,木棍飞快旋转,残影形成一个圆盾,元气附于盾上,轻松提防下这一刺。 她不屑道:“吃了药还这么弱,那你没吃之前该是何等的废柴呢?” “呀啊啊啊——!”谢尘缘怒吼一声,全力以赴。 他的全力在岑苔眼中还不如使狡诈骗招的师祁芸,随蛇棍法一出,在他双腿关节、胸上、背部各敲几棍,用力精准、手法独道,一看就没少打过架。而因仗着门派势大,又背靠吕飞骑和谢于舯这两棵大树乘凉,所以极少跟人有交手机会的谢尘缘显然在对敌经验上不如她,后脑上挨了一棍后,他就彻底昏过去不醒人事。 岑苔从昏迷的人身上摸出他吃的药,什么话都没说,将瓷瓶扔下台,众人自会评鉴。 台下人拧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丸,放在鼻间嗅了嗅,道:“果然是增功丹!” 纯阳派弟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作弊,显然没把众派放在眼里! 诸派中人纷纷跟吕飞骑讨说法,吕飞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们这其实是自己的主意,眼珠子一转,起身道:“诸位!是我吕某人眼拙,没发现谢尘缘竟是这样一个弄虚作假之辈,吕某羞矣,纯阳派羞矣!为给诸位一个说法,今日,我吕某就在此处将这个败坏门派声誉、不守江湖规矩的逆徒废去武功、逐出师门!还请诸位见证!” “掌门,掌门不可啊!”一旁的谢于舯阻拦道。 “难道谢长老也想离开纯阳派?”吕飞骑威胁道。谢于舯这才算明白了何为兔死狗烹,他挪开了身,亲眼看着吕飞骑飞上小金台,将他昏迷之中的孙子给废了武功扔到台下,被众人拳打脚踢一番解了恨后,又派弟子将他远远送下了山。 笑话看够后,便到了云鹤派若水和马帮岑苔的终局之战,无人在意再次轮空的师祁芸,众人眼里,她这等靠耍滑头才能赢的人根本不是若水和岑苔的对手,魁首必然是这二人里的一位。 高手过招话都不多,出手便打,招招击在要害处。 若水手持长剑对阵岑苔,剑打棍虽然吃亏,但也要看谁在使。若水十岁入云鹤派,十三学会杀莲剑法,十五在杀莲剑法的基础上自创出一套剑法名“上善若水”,直至今时今日,她的剑法也已经修炼得出神入化所向披靡。她三日前去请教剑圣,得胜而归,此次来参加小金台,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同有剑仙之称的玉琳琅过过招,若能打败玉琳琅,那她便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玉琳琅没参加此次的比试。 二人打了三百回合,从黄昏打到日落,小金台四周点上了篝火,暗黄的火光下,二人身影翻飞,还在对战。 “不愧是云鹤派的掌印门徒,竟能和我家少帮主不分上下!”马帮人员啧啧称赞。 别派弟子笑他道:“哪是不分上下,还瞧不出来么?你家少帮主快输了!” 若水一剑斩来,岑苔抬棍横挡。 啤咔——! 柔性极佳的白蜡杆在岑苔手中折成两段。 余光里,黑夫人的那顶红色轿子缓缓抬近了小金台。岑苔心神一凛,扔掉断棍,以拳为器,冲上去同若水对打。 若水冷静应对,一剑刺出,见少年不躲,她连忙收剑,未击出的剑气砍在身后篝火上,燃烧中的木堆当即一分两半,火花如流星一般溅落在四周。 岑苔还在迎上来,不像比试,倒像求死。若水不明就里,收剑躲她。 轿子里传来柔媚女声:“打不过就早些认输,她日勤加练习,迟早会有赶上的一天。” 岑苔不听,双拳作势抵进,却将身上的死穴全都亮给对方。若水不明白她突然发什么疯,收剑入鞘,以剑鞘顶端点住她的穴道使她不能动弹。然而眨眼间的功夫,岑苔的身子竟微微地抖动起来,她在用内力硬冲穴道!不想活了么?! “回来!”轿中传来清呵。 岑苔充耳不闻,还在试图强行冲破穴道,嘴角逐渐淌出血来。 帘子被撩开,黑夫人从轿中下来,二十六七的模样,一身黑纱,身姿窈窕,虽然眼下冷着一张脸,却魅色不减。想来是因为面相生得太过温柔慈善,所以尽管是在柳眉倒竖的生着气,依然还是给人一股温婉娴静、柔情似水的感觉,也难怪当年江湖中有好几派的掌门同时追求于她。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岑苔无动于衷。 黑夫人冷笑:“既然你想死,那就死远点儿,别死在我眼前,晦气!”说罢乘轿而归,不再规劝。 “少帮主,少帮主使不得!不就是输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咱好歹还是个第二啊!我们先回去再说……”马帮的人把岑苔扶了下去。 望着来而复去的轿子,岑苔心中惆怅,是啊,不就是输了么,输给若水她心服口服,但输给裘远兆,她一千一万个不服! 此事告一段落,武判笑呵呵走上台,对众人道:“既然如此,那本次小金台的魁首就是云鹤派的若水姑娘了。” “哎哎哎!我还没比呢!” 轮空两回、被众人遗忘的师祁芸走上台,笑着对若水行了个抱拳礼,她对武功高强的女子向来有天然的好感,眼下居然能有机会和等同于玉琳琅的高手过招,她喜出望外,摆好了架势后,就要与她比试。 若水看她一眼,转身走下了台。 “这位姐姐怎么走了?”师祁芸急到拦在她面前。 若水:“你就这么想讨打?” “嘿嘿,不挨打,武功怎么能有长进呢?姐姐不如陪我过一招,就一招!你不想当头名了么?”师祁芸竖起一根手指求她。 “玉琳琅不来,我夺了魁首也无趣,这头名,就让给你了。” 若水从不跟武力差自己太多的人动手,师祁芸的前几场比试她也瞧了,若水看出她没学过什么正经功夫,不想胜之不武,更重要的是,她没兴趣和一个武功如此差劲的人对打,与其这样,不如不打。虚名什么的,在她眼里远没有击败一个真正的强者而来的热血沸腾令人振奋。 至此,在场众人谁也没料到,夺魁之人竟然不是江湖扛鼎的五大派门下弟子,而是一个来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里的女娃娃。 事已至此,武判只好宣布:“今日比试头名是——” “慢着!这样一场武林盛会,我青云山怎能不参加呢?” 八人抬着一架华辇从天而降,辇上白纱帷幄之后,两道绿色身形影影绰绰。 能抬这样大的一辆车辇腾空而起,可见功夫不低,连抬辇的仆人都有这般武功,可想而知,辇上坐着的人的功夫该是惊世骇俗到了何种地步! “幽儿,去领教领教她们兴师动众选出来的魁首到底有何不同。” “是,师傅。” 其中一道绿影飞出车辇,师祁芸只觉黑夜里有一道银光闪过,定睛一看,是那绿衣人正执剑刺向自己! 箜篌引 来人身着雾绿色衣裳,黑夜中看不清全部面容,但她那双下三白的眼睛却给师祁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疏离冷淡又妩媚风情,无论是谁,被她看一眼便有如得到神的恩赐一般,心里都会开心不已。 “这位姐姐的眼睛真好看。”对于女子,师祁芸的夸赞向来都不吝啬,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下三白常有,而神韵不常有,无神的下三白与死鱼眼无异,我瞧姐姐双眸流光溢彩炯炯有神,正是传言中的美人眼呢!” 来人听她这样讲,咯咯笑了几声,仍举剑刺来,毫不怠滞。 “小妹妹,别以为这样说了,姐姐就会对你手下留情哦~” “不留情好啊,你要留情我还不答应呢。”师祁芸故作娇憨地眨着她那双满是诡计的大眼睛,诡计藏在心里,娇憨是给外人看的,她嬉皮笑脸道,“还不知姐姐是哪派人士,名也不报,招呼也不打,就要直接挑战头名,怕是有些不妥吧?这一点也不符合美人姐姐的气质呀。” “臭不要脸的丫头,怎么见谁都叫姐姐?”因受骗而败下台的风翩翩对师祁芸心怀怨恨,她见她竟走了狗屎运似的冲到最终局那会儿就已然坐不住,眼下来了人教训她,风翩翩该高兴才对,但见她对所有女子都这样热络时,她又难免腹诽几句。 风十娘斥她:“那是她的本事,你若赢了,你的这张毒舌也是你的本事。”本意是想让她发愤图强,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一旦成功了,在旁人眼里,你的缺点也会变作优点,虽然势利,却确确实实是大多数俗人的一贯做法。可惜听在风翩翩耳朵里却被当成了对她输了的不满和抱怨,是以,风翩翩更恨诓骗自己的师祁芸了。 “我乃青云山山主座下门徒,五步乐师——香敛幽,你呢小妹妹?” “庸庸门,师祁芸。” “才闯江湖的吧?连个名号都没有?” “嗯呢嗯呢。”师祁芸连连点头,心中却在想:哪里是没有名号?不是欠了个肌肤相亲的风流债,她那盗神伏枭的化名还能更广为人知! 除了伏枭之外的名号也不是没有,但不是海贼就是采花大盗,今日不是在小金台比武么?她如果用那些盗贼强徒的身份来参加此番比试,小金台不得当场被这些武林正派们改成诛杀邪徒的地点?她也逃不了被打成破筛篓的命运,所以用这个白板身份不是没有道理的。 “瞧你如此可爱,”香敛幽收了剑,笑道,“那我就不动兵器了,若是划伤了你身上任何一寸肌肤,姐姐都会心疼的。” “别啊别啊!我还想见识见识姐姐的厉害呢。”师祁芸生怕她不跟自己动真格,摆手摆得跟拨浪鼓似的。 “抬上来!” 师祁芸停了动作,见轿辇后面跟着的那两个深绿衣服的仆人正抬着一架纯金打造与人等高的凤首竖箜篌走上来,仆人放手,箜篌落地,尽管动作小心翼翼,落地时的那声闷响还是使得这乐器听起来就分量不轻。 得到允许,师祁芸走近摸了摸,琴体金制,琴弦用纯蚕丝外裹着一层兽筋,纵然是父王宴请宾客时撑门面的乐器,怕都没有她这个奢华。 “这弦外面裹得什么兽类的筋呢?”她好奇地问。随便拨弄着弹了弹,发出的声音无比悦耳动听,空灵如幽谷回荡,沉稳如万军列阵,实在是器中极品。 “天下之大,现今的皇帝虽然明察秋毫,却也有管不到的地方,一伙犯了重事的罪人为避开追捕,不长眼地竟避到青云山中,我可不得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可是我问得只是裹的什么兽筋,姐姐告诉我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不相干?”香敛幽的手抚上琴弦,轻笑道,“这上面裹着的,就是他们的筋皮啊——怎么会不相干?” 闻言,师祁芸的手飞也似地从琴弦上弹开,她退后几步,不知对方是骗自己还是真如此干了,若是骗自己,那顶多是为了吓吓自己,若是真如她所言,这琴弦是用人的皮做的,那面前这人就绝非寻常女子。 “小妹妹,你怕了?” “姐姐张口闭口剥人皮抽人筋,一般人都会怕的吧?” “放心,姐姐不会对你这么做的。”仆人搬来凳子,香敛幽俯身落座,双手操琴,绵软一笑,道,“姐姐给你弹一首《潇湘水云》听,如何?” 玉指刚要拨弄琴弦,师祁芸摇头拒绝道:“不好不好,这等眼看着山河破碎却只能干发牢骚的曲子,实在不合我的胃口,我要听《将军令》!” “没想到你看着像左家娇女,内心里却这样豪迈奔放,好!我给你弹《将军令》!” 开篇就是慷慨激昂的一段双手快弹,在场听众闻之无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执戈上马平天下,百感交集的同时,众人又略略生出疑惑:怎么她不比武,反倒是请人听起曲子来了呢? 奏至中段,众人胸口忽得一堵,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连远处的五派掌门也出现了此种上气不接下气的症状。 “她这琴声中夹杂了内力!捂耳!” 台下众人听后动作一致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台上的师祁芸离香敛幽最近,纵使捂了耳,琴声还是会一丝不落地传进她颅中。 无须多久她就胸中气血翻涌,下一瞬,一口鲜红从她嘴里喷了出来。香敛幽于此刻乍停,双手按住琴弦,发出“臧——”的一声。 她笑:“如何,小妹妹,姐姐弹得好听么?” “好听,好听极了。”师祁芸边笑边拔出发上冠羽飞镖,唰一下向那箜篌投掷过去,岂料那银制飞器竟在对方几尺处被音波揉成齑粉撒落在地。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五步乐师么?” 师祁芸心内虽然知道自己没有多大胜算,但哪怕是必死的局面,她也不会让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露在脸上,遂面上还是挂着那副纯真笑容,问她:“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香敛幽复又拨动琴弦。 “进我五步之内者死,闻我琴声走动五步者死,一曲终了还走不到五步者,死!” 师祁芸嬉笑:“姐姐定是在说笑,怎么都是死,那我不是必死无疑了?”没笑多久就又吐出一口血来,但她依然龇着牙不露丝毫惧态。 台下人又疑又恨:“这庸庸门的少年女娘怕不是个傻子吧?别人都快要了她的命了,她还龇着牙傻乐,小金台的头名怎么能是个傻子呢!这,唉……可惜惊鸿仙子未曾来参比,她若在场,哪还有这些山门野派耀武扬威的份儿?” 听众人谈及玉琳琅却没提起自己,若水心气儿上来,偏要众人知道,不止她玉琳琅能力挽狂澜,她若水也行!于是拔剑飞上小金台。 “我来会会你!” “上善若水,剑法名字取得真好听,但光好听没有用,上善若水该是厚德载物的,而不是用来行杀伐纠斗、争强好胜之事的。” 若水用尽全力,却停在她三尺之外,被那无形的音波墙挡住,无法近她身。 呛啷啷——! 一手凌厉的扫弹,乐声肃然,满含杀气。 若水就此被音墙反弹回了观战席上,何红鸾手掌托在她身后,接她下来,安慰她道对手来路不明,不必心急出手,知己知彼方能十拿九稳。而经此打击,若水心里却明白了,自己与玉琳琅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抱歉了,我只和头名打。”香敛幽笑而转头看向师祁芸,道,“来吧小妹妹,让姐姐看看你的本事。” 师祁芸将数十根羽镖全扔出去,无一例外,近不了对方身,均在三尺外化为齑粉。 没了兵器,师祁芸摸索全身,找出几个盗宝时用到的慈石,没抱希望死马当活马医地扔过去,岂知对方的音波竟对它无用,慈石一路畅通无阻地射向箜篌,香敛幽神情难得的一紧,挥袖挡开飞石。 “你竟进得了我五步之内!?” 在师傅面前让一个没自己大的少年破了音波阵,香敛幽觉得脸面无光,故而使出浑身解数,不再留情。 一阵肃杀的连弹袭来,台下众人遮耳也无用,现下全都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躺在地上打起了滚。“疼,疼死了!脑袋要炸了!啊啊啊——!” 四周狂风大作,篝火忽明忽灭。 树叶在音乱之中漫天纷飞,师祁芸捏住一片,顿了顿,心里有了主意。这方法成不成,可就要看玉琳琅是不是真得如江湖传闻中那样厉害了。 “近我身者,都得死!” 自己定的规矩不能破,香敛幽双眸绝然地看过来,本还觉得这女娃讨喜,自己可以放她一马,但眼下,她是非死不可了。 “姐姐怎么抢黑白无常的活儿?难道你是阎王不成?就算你是阎王,你要我三更死,我偏拖活到五更!看石!”师祁芸举手一挥,香敛幽急忙要挡,可哪里见到半个暗器的踪影? “你骗我?” “嘻嘻,看场面太紧张了,我想放松放松嘛,这回一定是真的——看石!” 香敛幽再挡,又被骗了,对方根本什么都没扔。 “鬼丫头,你耍我?!” “姐姐刚才还叫人家小妹妹,怎么这会儿却骂人家鬼丫头?好啦好啦,重来重来,这次我一定扔,接招——!” 香敛幽又挡,第三次被骗,她那双美人眼都快气成了怒目金刚眼。 “你到底打不打!?”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姐姐这么好骗,太有意思了,欸呀哈哈——”师祁芸揩了一下眼角,“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 “这是你自找的!” 香敛幽怒气冲天,弹动琴弦的手越发疾骤,音波浩瀚如汪洋般向她压去,众人皆道师祁芸怕是挡不住这招即将命归西天了,唯有玉林凤看出些端倪。 那女娃娃负在身后的右手中捏着五片残叶,左手握着那慈石,音波功袭来,便见她左手将慈石掷出,口比手先快一步地喊出声:“看招!”此举存心是想让对方事先提防,香敛幽果然挡下慈石,冷笑的嘴勾起一半,一声刺耳的撕拉声响起,她面色大变。 “我的箜篌!” 那凤首箜篌上的琴弦被细薄如纸的树叶割破,断声锵耳,破漏的呲呲声在小金台上辗转回荡绵绵不绝。 “你真该死!” 爱琴如痴的香敛幽竟抱着她那残破的箜篌啼哭起来,倏尔,眼刀凌厉地射过来,手指着师祁芸道:“那就用你的皮来给我的箜篌做琴弦吧!” 美人凶相毕露,吓退不少之前对她想入非非的男人。师祁芸揪起自己的脸颊上的一小块肉,扯了扯又松开手,笑道:“我的皮太厚了,怕配不上姐姐那般金贵的箜篌啊。” 香敛幽捻起一根断弦,像射飞针一样射向师祁芸,后者身体反应比脑子快,双脚一蹬,闪身退开,原先站着的地上被那断弦钉入六寸之长。 好险! 师祁芸心道:我跟玉琳琅学了几招便能以叶割弦,如若将这门功法练至大成境界,是否也能像面前这人一样,能将软物动辄就钉进坚石之中? 她越想越馋,就是不知怎么才能学到全部的浮光掠影呢? 入室徒 “够了!” 轿辇里的女人这时出声,香敛幽停了杀伐,不甘不愿地退回了辇旁。 “我乃青云山山主香如故,闻得武林诸侠今日在小金台设擂,便一时兴起,想来会会这比试头名,眼下看来,夺得魁首之人名副其实,中州武林终于有不是只靠蛮力获胜的后辈了,可喜可贺。” 香如故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一声“走”,绿衣仆人又抬着轿辇跃空而起,缓慢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不是,这就走了?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 一场风波平息,原本视师祁芸为空气的众人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那来人可是连若水都打不过,这少年娘能以智斗化解,不失为天赋人杰。 众人问出心中疑惑:“为何飞镖和剑都破不了那音波功,再普通不过的慈石却可以呢?” 这个问题师祁芸也是刚才才想通的,她捡起地上的慈石靠近铁剑,就见长剑被吸到空中附在慈石之上,众人若有所思。 师祁芸笑道:“想是慈石破坏了她的音波轨迹,让她无法积蓄力量发出攻击。” “原来如此。” 武判也一改之前的冷硬态度,笑眯眯上来,宣布道:“那今日比试之头名,便是庸庸门的师祁芸!”他将象征着小金台魁首的纯金打造的利剑呈给她,说:“恭喜师小侠了。” “是姓师祁。” “是是,师祁小侠。” 比试魁首花落一个不知名小派之人的头上,五派掌门心有不甘,吕飞骑因刚驱逐了门下弟子,纯阳派正遭嫌隙,此时不宜再出头,所以他看向眼风十娘,交换了眼色,要她去探探这人口风,瞧这位执法宗师到底是想站在哪边。 风十娘待问,还没开口,就见少年娘往台下一跳,拨开人群就要离去。 “勿走!”她道,“丫头,你得了头名,以后就是江湖的执法宗师了,理当行使监察武林、统领各派的职责!” “执法宗师?”师祁芸摇头,“没兴趣。” 她来参加小金台比试不过是想以武会友,如今打也打了,名也扬了,她才不会去当那劳什子吃力不讨好的执法宗师,说穿了不就是五派掌门用来转移江湖人士仇恨的傀儡么?跟朝廷严格执行律法的酷吏会被百姓痛恨一样,她若任了,迟早要被千夫所指。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未免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紫裳阁阁主良不善道,“拦住她!”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何必对个小娃娃如此动怒?”玉林凤一说话,四派掌门都噤若寒蝉,只见她向师祁芸慈爱地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对方礼待自己,师祁芸也不是真蛮人,拾级而上,走到她面前,同五派掌门一一抱拳行礼后,问是何事。 玉林凤:“我见你方才使得招数有些眼熟,那是什么功夫?” 糟糕!师祁芸当然不能回是跟她徒弟玉琳琅学的,那不等于直接告诉她们自己就是伏枭么?自己那样了她徒儿,她又气得四处派门人追杀伏枭,这时亮明身份,不正是羊入虎口、送死送到她嘴边儿?不能说实话! 师祁芸脑子一转,瞎话张嘴就来:“我在一座岛上居住时,一个戴银面具的人教我的。” 我教我自己,完美闭环的谎话。 “伏枭!”玉林凤一听到玷污了自己徒儿的人的消息,就面色大变,她问,“你在哪儿遇见他的?什么时候遇见的!?” “就在三日前,我在海边打渔,遇到那人过来问我借船,船对于住在岛上的人来说那可宝贵的很,我当然不会轻易借出,但那人许诺我若借了就教我一套防身的功夫,我心动难耐,就跟那人做了交易。”师祁芸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众人见她如此淡定,就都未怀疑她话的真假。 “然后呢?然后他去了哪儿!?”玉林凤追问。 “然后他就划船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玉林凤沉默许久,品出些不对劲来,又问:“你使得是我徒儿的浮光掠影,你说这是伏枭教给你的,那他又是跟谁学的?”难道是幻儿教给他的?不,不可能,幻儿向来是非分明,为何要教一个贼盗功夫?难道是怕他没能耐行凶做恶不成? 师祁芸:“她说是洞里的一位女子教给她的。”说完心内窃喜,等着看这玉霄宫宫主会作如何反应。 “什么?果真是我想的那样!”玉林凤微屈着眼,忍着心中的怒气同在座众人道,“诸位也听见了,这位少年人是用我玉霄宫门徒的武功才击败来客的,我那徒儿定是中了伏枭的迷魂计才会授他功法,他又将浮光掠影传给此女,所以,此女实则也算是我那徒儿的传承弟子,既然如此,她便是我玉霄宫的人。” 吕飞骑道:“欸?玉宫主这么算可不对,人家是有门有派的人,怎么能归你玉霄宫呢?你把她原来的门派放在何处?” 玉霄宫的弟子…… 师祁芸心里琢磨着,如果能进玉霄宫,那她岂不是就可以学到全部的浮光掠影了?更有机会领教领教江湖中盛名远扬的剑仙武功到底有多强,越想越期待,她打断自擅自利的吕飞骑,对玉林凤道:“好啊好啊,我要去玉霄宫!” 吕飞骑傻眼:“你这是……” “好。”玉林凤笑问,“还不知你年岁几何?” “虚岁十七。” “才十七?几月生辰?” “腊月生。” “这么算,也不过是才及笄而已。”玉林凤对众人道,“如此看来,她年纪尚浅,还担任不了执法宗师一职,不如待她到桃李之年,行过断礼后,再继任也不迟。” “她学的乃是我徒儿的功法,今日我便在小金台当着诸位的面,替我徒儿玉琳琅收下此女为徒,此女磨炼的三年里,执法宗师就由其师代理,诸位意下如何?” 四派掌门皆知她玉林凤志不在收徒,而是要抢这个执法宗师之位,四人尽管心知肚明,却无计可施,其徒儿的威望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民心所向,实在无力抵抗,遂只能咬牙认了。 台下人欢呼雀跃,欣然答应: “惊鸿仙子清风朗月、赏罚分明,我们心中祈盼的执法宗师本就是她,由她代任,再好不过!” “是啊是啊,我们同意!” “有剑仙带着我们应对七绝门,管他是杜无绝还是赵无绝,统统有来无回!” 嚯!不问我的想法就定了之后章程,一言堂啊!师祁芸摇摇脑袋,心道有个如此强势独断的师傅,玉琳琅其人能清风朗月到哪里去?别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专悍之人吧? “芸儿有异议?”玉林凤看过来问。 师祁芸忙换上笑脸殷勤道:“全凭师祖做主。”她哪儿敢有异议,有异议的都在玉霄宫的雪山脚下埋着呢。 于是乎,小金台比武,就以此种令人敢怒不敢言的结局收场。在玉霄宫中面壁思过的玉琳琅绝想不到,她并未出面,这执法宗师的位子还是落到了她头上,就是知晓后,也只暗叹一句:难怪如此看重江湖地位的师傅会决定不让自己参加比试,参不参与,她总有法子迂回取物。 众派如云聚来,又如云散去。 白茫茫一片的雪山之上,庄严肃穆的玉霄宫就坐落在皑皑之巅,由白石打造的屋顶墙壁坚固又洁白,远远看去,浑似一座座冰雕的宫殿,华丽高大,美轮美奂。 身穿蓝白宫服的玉霄宫弟子分为两列,整齐划一地从栈道上踏过,轻纱薄履,好不飘逸。于旁人这是高雅无匹。于师祁芸来说,这简直就像是在忍受冰寒之刑。 上得山巅,她的身子终于冻得受不了,连连打起了喷嚏。 见她如此,玉林凤这才想起这女娃好像身无多少内力,自然不像她们一样能在风雪中若无其事地行走,“就快到了。”她激励道。 又走了半刻,小腿在积雪中踩来踏去都冻麻木了的师祁芸终于如愿听到了玉霄宫守门弟子的大喊:“宫主回来啦!宫主回来啦!快去通知各殿殿主!” 不一会儿,玉霄宫里就迎出来三人,无论年长年幼,清一色蓝白着装,就见那留着长须的年纪最大之人率先开口:“通九牛恭贺宫主携荣归来!” “伍樊恭迎宫主。” “江之鲫早已等候宫主多时!” 玉林凤笑道:“不必如此,你们猜我此去一趟,带了谁回来。” 通九牛爽快笑道:“小徒丁霄在小金台比试结束后,就已经飞鹰传书给我,说宫主不仅暂时夺回了执法宗师的行使之权,还带回了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那丫头不简单呐,身无内力却过目不忘,看一眼就能将对手的招式学个七七八八,反应迅速,头脑聪慧,实乃练武的好苗子。” 他向玉林凤身后看去,指道:“想必她就是……” “冷冷冷,冻死孩子了!”师祁芸边摩挲着自己的双臂边挤开人群往宫内跑,她本来已经打算耐着性子等她们客套完的,奈何她心同意了,身体不同意,肌肤上起了一层层被冻出的鸡皮疙瘩,四肢冰硬得像块寒铁,连胃中都出现了寒气,她身子实在忍不下去,撞开拦在门口寒暄个没够的人群,急吼吼往里跑,边跑边嚷,“热水,热水热水!给我暖炉和热水!要冻成活人冰棍了啊呀呀——” 通九牛被撞得贴到门上,犹如过年时家家户户都要挂的门神,不过他是四肢大敞,模样更为滑稽。玉霄宫众弟子见了大气不敢出,在门派中,通九牛对弟子的严厉丝毫不亚于宫主玉林凤,才入门招呼都不打就敢把他撞到门板上,那少年以后在宫中怕是不会好过。 玉林凤:“你无碍吧?” 通九牛掸掸衣服上的雪花,笑道:“女孩儿嘛,顽皮一点也正常,不过入门后可得严加管教了,长此下去,跟野人有什么两样?不如宫主把她转到我的门下,由我来教教她什么叫规矩。” “不用了,我已经说过,我是替幻儿收她为徒,她从今以后,就是幻儿的门徒。”玉林凤瞧着少年娘在各殿间奔走着寻找热源的身影,被逗乐道,“她这等野性难驯的性子,正适合放在幻儿手底下。” 听闻外头有喧闹异动之声,在石炕上闭目打坐的玉琳琅心内奇怪,玉霄宫门规森严,寻常弟子根本不敢在宫中如此喧哗吵闹,莫非有客人来? 也罢,终究与她无关,她沉心运气,企图再进到冥想之中,岂知那嘈杂声愈发近了,错乱急促的脚步跑动声仿若就在隔壁。 玉琳琅仍闭着眼,好看的眉头却紧紧皱起。心不静,则神不定,愠怒中她想起那岛那夜,想起对方的手如何给予自己快乐与沉沦…… 三日都不曾在乎过此事的玉琳琅竟在这时忆起那夜的荒唐,积压于心的不甘和怨恨于此刻一齐涌上心头,盛怒之外的,竟还有那么一丝的贪图……这不可以!她随即将这点污秽思想按死在心底,师傅说过,这是堕落之始,是邪恶之端,她不该再想,也不能再想。 但那夜之中,伏枭的动作太过温柔太过怜惜,以至于他明明自己也身中毒药,却还是不肯辱她,不管她如何逼他就范,他却还是只以双手为她解毒,由此看来,他并不像江湖传闻中那般不堪,不失为一个君子。 师傅常说男子薄情寡义,只把女子当作器物财宝,并无真情。据她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来看,师傅所言的确不假,就算有个别表面深情的,无一例外都是佯装出来为求所需的,所需之物无非肉体金钱,千篇一律,面目可憎。 但那伏枭却是例外。 玉琳琅不想自夸,但见过她面容的人都说她有倾国之貌,那么为何那伏枭面对着这样的她还能守身如玉、三贞九烈?被逼就范后也不像是对她有所图的模样,与世间那些个急色男子太不相同。 或许,他真的是个例外? 正念及此,禁闭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冷死了冷死了!什么鬼地方,活像个大冰窖。” 喧哗的源头几步踱至石炕前,伸手摸了摸炕面,被温暖灼得浑身舒服,她打了个激灵,双手拉住玉琳琅坐着的蒲团边儿,用力一拽,把人从石炕中央生生拽到了边缘。 “对不住对不住,我太冷了,找遍了所有地方,就你这里有点热气。” 说罢她就呈大字往空出的炕面上一躺,在烧得暖和的石床上喟叹地滚来滚去汲取热气。 “活了活了,我又活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玉琳琅睁眼,转头低眉,正对上师祁芸滚过来时的正脸。 “是你。” 初相逢 “是啊是啊。”被温暖包裹的师祁芸舒服得眯起眼睛笑道,“自岛上和姐姐一别,我就对中州土地心驰神往,很想瞧一瞧是何等秀丽之地才能孕育出姐姐这等美丽之人,今日一见,雪山风光如琼画玉宇,堪为仙境,但就是冷了点——跟姐姐的性子一样。” “你怎在此处?”玉琳琅的眼睛仔仔细细将她的脸打量了一遍,觉得她的容貌似乎变得同那时不一样了,何止不一样,轮廓还比那时精致许多,若非她装扮未改,她怕是都要认不出她了,“长相也不同了。” 哎呀百密一疏!忘记在岛上是易容后才见得她了!师祁芸摸着脸,身子一扭,背对过去,将玉琳琅那试探的打量隔绝在身后,心虚地笑道:“女大十八变,女大十八变!再说岛上风吹日晒,我的脸自然要糙些,来了中州就滋润不少,当然会有差别啦!” 心里却在骂自己:笨死了笨死了!怎么能忘了这么一回事? 好在玉琳琅没有过度追究,只见她眼睛一闪,却问起旁的事:“那日岛上,你可曾见过一个陌生男子……”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那便更好了!” 玉琳琅话未问完,便见玉林凤径直踏入殿中,一身便服褪去,换成了玉霄宫的宫主服,也是蓝白之色,不过蓝色为底色,白色是那凌霄花的绣图印染在裙摆上,走动间花瓣舞动,栩栩如生。 玉琳琅下地行礼,恭恭敬敬道:“师傅。” 玉林凤却不理她,只看向师祁芸,笑道:“你方才看了这么多大殿,有没有喜欢的?喜欢便住下,我准了。” 师傅不睬自己,想是怒气未消,玉琳琅不敢有恙,行礼的姿势未变,依旧等在原处,等玉林凤主动提及。 师祁芸道:“我瞧这里便挺好,又暖和又有床,我就睡这儿好了。” “傻孩子,这是面壁思过的地方,怎么能住人?” “可是别处我也看了,各个冷得我牙颤,都不如这里好。” “这样吧,你就同你师傅住在一处,你需要些什么,就同我说,我会尽快让人给你置办。”玉林凤这时才转过来问玉琳琅,“幻儿,你意下如何?” “她的师傅是?”玉琳琅不解。 “忘了与你说,我见这孩子天赋异禀,身无深厚内功也能赢得比试头名,便自作主张,在小金台替你收了她作徒儿,她天资不低,你稍加调教之后,定能带她一起将我玉霄宫发扬光大。” “我的徒儿……”玉琳琅瞧了眼师祁芸,当即回绝,“琳琅不才,怕无资格做人师傅,还请师傅收回成命。” 玉林凤脸色一变,突然严词厉色道:“好个无资格做人师傅!那你怎的做那贼盗伏枭的师傅时,就主动愿意得很?” “师傅听何人所说……” “还不承认?那伏枭将你的浮光掠影教给芸儿,他又对芸儿说这武功是你在洞中教他的,好啊,我说为甚你受辱后竟不恼不恨,原是早已与那贼盗情投意合了是么?!” 玉琳琅单膝跪下:“师傅息怒,此事乃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玉林凤哼笑,将自己的佩剑解来给她,道,“那你就用这把剑,下山杀了那贼盗!如此,为师才信你的子虚乌有。” 玉琳琅迟迟不接。 玉林凤勃然大怒,“你不是爱跪么?那你就在此处跪着!没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第一次见玉霄宫宫主大发雷霆,师祁芸被惊诧到大气不敢出,待人走后,她从石炕上下来,好奇地问地上跪着的人:“你为什么不同意杀伏枭呢?她是江湖大盗,你杀了她,就是在为民除害啊!” “他罪不至死。” “可她是人人喊打的江湖邪道啊,杀她是民心所归。” “我的惊鸿剑只杀该杀之人。” 师祁芸笑道:“可是你的惊鸿剑在岛上时就断了呀,你可以用别的剑杀她,那样就不算惊鸿剑杀的了。” 玉琳琅抬眼,探究地盯着她:“你怎知我的剑是在岛上断的?” 让你多嘴,让你多嘴!什么叫说多错多?这就是了。师祁芸手背到身后狠掐自己一下,面上强撑着笑,晃点道:“我跟盗神问起洞中的打斗时,她告诉我的。” 玉琳琅心念一动,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了没了!” 玉琳琅沉默,还在地上跪着,“你走吧,”她突然说道,“我是不会当你师傅的,我没什么能教你。” “不啊不啊,我看你的浮光掠影就不错,伏枭教我的不全,不如你教教我,这第八式后面还有哪些招式,好不好?” “你要我同你说几遍?我不会教你,更不会当你师傅。” 见她言之凿凿的坚决模样,好似下一刻就要发火,这性子果然同她师傅别无二致,师祁芸心想不能硬逼了,于是去扶她胳膊想把人拉起来,学武一事暂且搁置,以后再想法子,只要还在玉霄宫一日,就不信没办法让她教自己。 “不教就不教,凶什么,起来起来,你师傅已经走了,你跪给谁看?反正她也瞧不见,等她来了你再跪也不迟,我给你把风!”师祁芸怎么拽她都不起。 玉琳琅推开她的手,难以置信师傅竟会让这样一个投机取巧之人拜入玉霄宫。“师祁姑娘同在岛上时不一样了,你为何变得如此精于圆滑之计?” “岛上仅仅一面之缘,姐姐就确认我是好人了?而眼下也仅仅是一番对话,姐姐就断定我是口蜜腹剑的小人了?看来姐姐在识人这方面不太行啊。” “我识人不行?” “是啊,如果你识人有方,怎会落难岛上,又怎会对我有方才那样的偏见呢?” “你口齿伶俐,我说不过你。”玉琳琅闭上眼睛,坚持道,“但我决计不会收你这样的人为徒。” 师祁芸盘腿坐在石炕上,两个手掌相互摩擦着取暖,她盯着还在下跪的女子,暗叹一句死脑筋,可她想学的功法偏偏只有这死脑筋会,于是笑道:“真有趣,你这话说得好像是我死乞白赖非要拜你为师一样,拜托姐姐搞清楚,是你师傅非要我拜你为师,是你师傅非要我加入玉霄宫的,我不过是骑驴下坡,顺着她的意思来罢了,你真不想收,就去跟你师傅说呀。” 一句话戳到她玉琳琅的短处,她向来尊师重道,更不会违背师傅旨意,就比如玉林凤要她跪着,她还真不起来一样,收徒一事看来也是板上钉钉不能更改了。 “出去。”玉琳琅道。 “我不。”师祁芸将搓热的手掌捂在冻坏了的脸颊上,来回揉了揉,顽劣又俏皮地冲她吐舌头,“有本事你从地上起来,亲自把我赶出去啊。” “你!”她明知她不会违抗师傅的命令! 正当二人胶着之时,外头传来几下扣门声,紧接着是那通九牛的弟子丁霄的说话声。 “师姐,我给你煮了热粥,你喝些吧?” 玉琳琅瞪着窃笑的师祁芸,道:“多谢师弟好意,我眼下不饿,你端回去吧。” 丁霄不走,还站在殿外劝她:“宫主眼里容不得沙子,那贼盗侮辱师姐就等于是侮辱整个玉霄宫,丁霄身为玉霄宫弟子,绝不容许那贼人逍遥法外,师姐放心,不出一月,我定找到那贼人,将他碎尸万段以解此恨!如此,宫主的气消了,师姐也便不会被为难了。粥我放在外面,师姐饿了就来取吧。” 他刚矮下身,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欣喜地看过去,出来的却不是玉琳琅,而是今天跟着她们回来的师祁芸。 “有热粥?放在地上干什么,有灰吹进去就不好了,我帮你拿给她。”师祁芸笑着端过他手中的托盘,朝他挥手道别,啪一下关上殿门,出来得果断,走得也决绝,完全不给丁霄说话偷看的机会。 男人的脚步声远了,师祁芸捧着粥坐上石炕,自己呼呼喝了起来,一碗热食下肚,饱受寒气摧残的胃霎时有了生机,欢快地蠕动着,一碗见底,师祁芸揉揉肚腹,满足地长叹一声:“还是烟火气好啊。” 又看向跪着的玉琳琅,道:“都像你这样可不好,你们玉霄宫的弟子是穿得像冰块,而你不仅穿得像冰块,整个人的性子也像冰块,还是会指责人的大冰块。” 玉琳琅不理她,一心跪自己的,师祁芸嫌闷,又因为见到个与自己性子大不相同的人,所以总忍不住想逗她,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一转,端着个空碗来到玉琳琅面前,蹲下,笑嘻嘻道:“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啊?” 玉琳琅不答她,她便问个没完。 “谁啊谁啊?” “他叫丁霄,原名丁丑,是通大殿主从山下带回来的乞儿。”到底是被烦得受不了,玉琳琅叹息一声,回答了她。 师祁芸思量一阵,笑出声,“他的名字是谁改的?” “他自己。” “他为什么要改?” 玉琳琅莫名其妙,睁眼看向她:“我怎知晓?” “迟钝啊迟钝。”师祁芸启发她道,“那你觉得,他为何要给你送热粥?如果是为同门考虑,那他怎么不给我送?我如今也算是玉霄宫的人了,而且目测比你还需要这碗粥吧?” 玉琳琅想了想,意识到什么,不说话。 师祁芸向来喜欢拆穿旁人的暧昧,然后站在一边,欣赏她们在模糊被打碎后的尴尬与难为情,于是道:“玉霄宫玉霄宫,他见你名字里有个玉,就给自己名字里也加个霄,什么用意,不用我说也该明了了吧?他喜欢姐姐你呢。” 可惜没能如愿,玉琳琅还是面无表情,眼神低垂,皎皎地盯着地上的石砖。 师祁芸觉得无趣,弯腰凑近地上跪着的人,脸在她叁寸之外停下,有神的眼睛将这张毫无瑕疵的美人面扫视了数个来回,不由嘟囔道:“也难怪,姐姐既是剑仙又是江湖第一美人,武林之中怕是没人不喜欢你吧?” 她看得入神,不禁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脸,好清楚地确认面前的人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自己做的虚幻美梦中的神仙菩萨。 指尖就快要触及那白若脂玉的肌肤,玉琳琅却于此时突然抬眸,眼神犀利、目光如炬地看过来,问她:“那你喜欢我么?” 师祁芸表情一呆,抬起的手臂石化在原地,不敢再近一丝一毫。 余有责 “姐姐说的哪种喜欢?若是寻常喜欢,我自然喜欢你,武功盖世的剑仙谁不敬仰?若是带有爱意的喜欢……我非男子,自然是不能喜欢你的。” 闻言,玉琳琅破例一笑,却满是苦涩意味,她怅然道:“也是,连你这般不守规矩的人都不敢,何谈别人,何谈我?”眼神旷远,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师祁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要收回手,半道儿却被对方握住,被强硬地钳着手腕将手掌放在她脸上。 入手果然滑腻,与那晚如出一辙。 玉琳琅目光索着师祁芸的眉眼,歪了歪头,将脸蛋往她掌心送,乖僻地蹭了蹭,闭眼留恋了一会儿,须臾之后反手一推,将人推开。 “我算是知晓师傅为何非要留你在玉霄宫了,不是因为你的执法宗师之位,更不是因为什么天赋异禀的学武奇才,而是因为,你很像一个人。” 师祁芸被女人反复无常的态度弄糊涂了,她跌坐在地上又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不满道:“拉手就拉手,推我干什么?!害我摔得腚儿疼。” “我是从小野到大的,放荡不羁,自由自在,这世间像我的男的都极少,哪还有女子像我的?” 玉琳琅:“所以师傅才觉得遇到你难能可贵,把你带上山来,硬充作我的徒弟。” 见她不像说假话,师祁芸好奇地蹲到她身边,问:“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我有空去会会她呀。” “你见不到她了。” “她死了!?” 玉琳琅摇头,“她是州外人氏,只是多年前来这里游玩,玩过之后便就回去了,茫茫人海,怕是无缘再见。” “那还真是可惜呢。” …… 皇宫禁内,龙盘之殿。金袍绣凤的女子下殿扶起地上行礼的逄澈,含泪问道:“你师傅……死了?” 逄澈悲痛地点头。 “尸首何在?” “师傅怕徒儿们见了难过,并未给我们留下尸首。” “是了,这像她所为。” 女人蹒跚地回到龙椅之上,右手摸着那鎏金的龙头扶手,银牙暗咬,自责自愧道:“为当这个寡人,我不惜杀死亲生骨肉,运筹帷幄心狠手辣,如今连唯一的知己好友也因我而死,还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陛下!”逄澈再度跪下,“陛下并非孤家寡人,臣愿意继承师傅遗志,为陛下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皇帝感动道:“寡人有你这般忠心不二之臣,何愁国邦不定百姓不安?”她按到龙椅上的一处机关,龙头当即上抬,露出里面的暗格来,皇帝从暗格里拿出一卷秘报,交给逄澈,道:“探子来报,杜无绝一伙人上岸之后,沿途都在打听一个叫孔周剑冢的地方,据古籍记载,这孔周收藏有数百好剑,而赫赫有名的十大名剑亦被这人全部收揽,他死后,这所有好剑都随他而葬,是称孔周剑冢。” 逄澈疑问:“杜无绝找这些剑做什么?” 皇帝道:“他不是纯粹的江湖人士,野心当然不会仅仅在于一把好的兵器,他要的,是一支能与寡人抗衡的军队!” “孔周剑冢中就有这样一把能帮他的剑——泰阿剑!据传泰阿剑辗转流离到始皇墓陵,又被霸王所掘出,他将泰阿剑一分为叁,把皇陵财宝所在之地绘成宝图分别藏于叁把剑内,霸王兵败乌江,自刎而死,这叁把剑后来不知怎么落到了孔周的手里,他死后,也随他葬进了剑冢之中。杜无绝要找的,是皇陵财宝!” 逄澈:“如此,臣立即带一队人马出发,抢先他们一步,拿回泰阿剑来!” “此事,就全仰仗逄爱卿了。” “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 逄澈退下,皇帝揉着额头,正心绪烦乱,宦官进来,禀报说二公主丢了,明明今早还在宫里学女红,下午嬷嬷再去时,殿里却不见了人影。皇帝皱眉:“她添麻烦倒挺会挑时候,派人去找!”宦官诺了声告退。 从大殿出来,逄澈点出一队精英侍卫,趁着夜色出宫上马,已然坐上马背,出发二字刚要出口,便听其后有人高喊“等等我!” 难道是落下谁了?逄澈御马回头,见是医官少嫦背着个包袱边喘边跑向自己。 “逄阿姊等等我!”她跑至马身之旁,伸手给逄澈,要她拉自己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逄澈不解,“我此去是有要务,非是游山玩水,你跟着我太危险了,快回去。” “回不去了,我已经把医官之职给辞了。” “辞了?你这是为何?” 见少嫦折腾半天还是没能上来,马儿也被她揪得毛发疼痒四蹄乱踢,逄澈无奈,一手抓住她后背,将人拎上了马背。 上马之后,少嫦畏高,两手抱住她的腰,道:“怎么就许你有正事,我也有正事的好么?” “陛下也给你安排事了?” “那倒没有。” “那你跟着我作何?” “谁说我跟着你了,听说阿姊要去江湖中办事,我正好也要去江湖里了结心事,你就顺路载我一程,到地方了我会自己下去。” 逄澈无法,纵马行了叁日,途径一处山脚下,少嫦突然叫道:“这里这里,就是这里!阿姊将我放在这里就好。” 逄澈一看,这是春风谷的地界儿,她担心道:“你身无武功,我怎能放心你在此处?” “阿姊就放心吧,我福大命大,遇到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的,再说我又没得罪谁,哪里会有人想害我?就算真有,我的银针也不是吃素的!”说着,她拿出针灸用的家伙什儿给逄澈看。 逄澈仍是不放心,扯下自己的令牌扔给她:“若遇到危险,亮出令牌,报上我的名号,谅江湖中除了邪魔外道,没几个人敢与你为难。” “谢谢阿姊!”少嫦高兴地收下。 “保重!”逄澈策马疾驰而去。 少嫦冲她背影挥手:“阿姊也保重!” 身疲口干,她走进路旁茶摊子,要了一碗茶水,刚坐下,边儿上就来了一群镖局的人马,少嫦抬头,见路侧停着辆放着棺材的马车,想必就是他们此趟要护送的镖。 “他奶奶的!”走镖的人把茶碗往桌上一砸,不爽道,“凭什么镖头给他们拉金拉银的好活儿,却给我们这个送死人的晦气活计?老子不服!” 同行的镖师劝他道:“你不服有什么办法?人家是镖头的亲戚,当然拉的全是有油水的活儿,他们的客人都是些富贵乡绅,镖送到后,自有好吃好喝招待,保不齐还有美人儿作陪,再看我们,镖到了目的地,接我们的只有一堆堆坟头!” “噗嗤——”少嫦没忍住笑出声,又因在喝茶,呛得边笑边抖。 那二人看过来:“小丫头片子,你笑什么!?” “哎呀,我笑你们两个老爷们儿只敢背地里嚼舌根,有种的去当面跟你们镖头说啊?在背后嘀咕再多遍,你们照样只能拉死人。” “臭丫头,有你什么事儿?戴着斗笠干什么?难不成是长得丑不敢见人?” 其中一个汉子上前,抬手掀了她的斗笠,乍见娇面生花、丽容赛仙,乡野粗人何曾见过这等美人?怒眼当即变为色眼,大手拉住她的胳膊不放,猥琐笑道:“美人儿怎么一个人来此荒郊野外,莫非是跟情郎私奔不成?” “呸!私奔你个头,放开我!” “老子就不放,不光不放,老子还要香你一口,让你这张小嘴儿多管闲事!” 汉子的臭嘴越靠越近,少嫦挣脱不开不能去摸令牌,焦急之下抬脚狠跺他的脚趾,汉子痛地撒手,一个巴掌就要打在她脸上。 “何人敢在我春风谷门前撒野!?” “孬夫,误我大事!” 两道身影一齐从空中飞来,一个来自半山腰的林子里,一个来自马车上的棺材中。 风翩翩的分水双刺飞脱而来,尖刃刺中汉子的手,疼得他缩回了爪子;另一位金衣之人手执鱼肠剑刺瞎了两个汉子的眼睛接而又割下他们的舌头,后将短剑收回靴中。金衣女子将马车与马分离,噌一下跨上马背,驾马来到二人与摊主面前,警告道:“莫同别人说见过我,若是泄露了我的行踪,这两人就是你们的下场,驾——!” 随后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什么东西!?敢跟本小姐这样说话!”风翩翩追出几步,想起什么,折回头,瞪着畏畏缩缩抱紧包袱的少嫦,问,“你来春风谷干什么?” “我…我……”少嫦的手指紧张地扣着包袱的结,瑟瑟道,“那日,我们……我是来负责的!” 听了她的话,风翩翩又羞又气,红着脸抽出腰间别着的皮鞭指向她,道:“谁要你负责?别自作多情了,那日是本小姐委用了你,是我占了你便宜,你负个哪门子的责?” 强梁欲 少嫦脸颊绯红地一低头,目光追索着土壤上爬动的小虫,看到它们藏在叶间两两抱作一团旁若无人地交配时,她慌张地别开眼,坚持道:“我要对你负责的……” 风翩翩白她一眼,并不想与那日洞中的人再有瓜葛,她自顾自往回走,见少嫦一直跟着自己不离开,她再度抽出鞭子,这回却不是光吓吓她而已,一记重鞭打在她身上,只见对方的臂上立刻多了一条浅色血痕。 少嫦吃疼地捂住手臂,还是不肯离去。风翩翩又打了她十几鞭,手臂、后背、腰身,各处都有鞭子的痕迹。但哪怕是衣裳破烂皮开肉绽,少嫦就是不走,捂着伤口可怜兮兮地跟在风翩翩身后,像极了一只受尽主人殴打怠慢却还是忠心耿耿的狗。 “你是不是不懂得什么叫自尊自爱?就这般没有骨气?我都这样打你了,你还不走?”风翩翩不理解。 少嫦弱弱道:“敢作敢当就是我的自尊,我对你那样了,不负责才是没骨气所为,我……” 风翩翩捂住耳朵:“我不想听!”往前走了两步,见她还跟着,质问:“又非只我一人用了你,干嘛只缠着我?找别人去!” “我会去找,但要先对你负责。” 风翩翩冷笑:“你怎么对我负责,是能娶我还是能给我个像样的名分?你可知多少武林世家子弟排着队等着娶我,我凭什么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要,去跟你过被人戳脊梁骨的生活?” “但那些人都不是真心为你。” “你就真心为我了?” 少嫦不说话,闷着头跟她走,风翩翩见此乘轻功而起,将她远远甩在身后,回谷后不久,有弟子来报,说谷前有位女子要见她,风翩翩无语凝噎,她还真敢找上门!为防事情闹大,她将人带进了谷,收作贴身丫鬟。 沐浴时辰,少嫦特意为她调制了舒缓疲惫的药浴,风翩翩浸入桶中靠在桶边,叫她为自己按摩双肩,少嫦听话照做,风翩翩却笑:“想你也是个朝廷的医官头子,怎么舍得辞官来找我的?” “祖师曾有言,无节不可为官,我在岛上已然失节,不弥补回来是不能做官的。” “你祖师是?” “义妁。” “那位着名的女国医!?” “正是。” 风翩翩眨了眨眼,心道春风谷素来以药谷着称,谷中弟子均对医术有所涉猎,她们最敬佩的莫过于青史留名的女医,义妁着作的药学典籍她们谷中就有收藏,只是有些残缺不全……眼下机缘巧合,让她碰见义妁的徒孙,便不能轻易让她走了,至少在写出全部药典之前,她是不能走的。 风翩翩又不甘心就让她这样容易地留下,入寝时叫她站在床边为自己掌灯,一个时辰过去,瞌睡虫袭来,少嫦眼皮沉重,上下合了一合便再也睁不开,站着就睡了。 “站着都能睡着,好本事啊!”风翩翩一鞭子抽过来,将人卷到榻上,让她睡在外侧,过了会儿,她又让她抱住自己。 少嫦照做,不久就入了梦,梦中她来到一座山间采药,见到一株比寻常大了不少的五彩蘑菇,伸手去摘,哪知蘑菇竟会口吐人言,她捏一下它就哼唧一声,十分奇特。 “睡着了也这么不规矩!” 风翩翩转身给了她一巴掌,少嫦惊醒,侧头,就见女子恼怒着一张脸坐起,她懵懵地捂着自己的脸,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风翩翩的斥责就又溜出口:“别以为在洞里有了肌肤之亲后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本小姐可不像那些迂腐女人,身子给了你就一辈子是你的人!我警告你,是本小姐玩了你,不是你玷污了本小姐,记清楚了么?”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迫于威压,少嫦还是红着眼睛点头。她那巴掌打得她好痛,半边脸似乎都肿了,从小被逄澈保护到大的少嫦没受过这等委屈,一天内被男的调戏被鞭子打还要被巴掌扇,光是想一想,她就要掉银豆豆。 看着突然垂泪的少女,风翩翩瞠目结舌,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你哭什么?轻薄我的是你!” “你打得我好疼啊……”少嫦呜咽道。 “谁知道你这么细皮嫩肉的,跟朵娇花似的。”风翩翩一边给她拭泪,一边心内腹诽,她怎会在洞中挑上这人?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让我看看。”风翩翩强硬地掰开她的手,见她如花似玉的小脸上浮着一层深红色巴掌印,风翩翩也承认自己打狠了,凑近给她吹了吹,打算问她还疼不疼时,低头看到她垂眸落泪梨花带雨的小模样,突然心中一酥,没忍住一口亲在了那双樱唇之上。 触到柔软之时,两人同时一惊,少嫦错愕,用力推开她;风翩翩懊悔,不知自己抽什么疯,居然生出想要她的念头。 “你,你这是做什么?”她明明讨厌自己,刚才却又亲自己,如此矛盾的做法令少嫦十分不解。 此时换作旁人可能就会当场道歉赔礼了,但风翩翩是何许人?有名的春风谷嚣张跋扈二小姐,遇事岂有她先低头的理? “你不是要负责?”她冷冷地坏笑,“我就让你负责。” 说罢,风翩翩跨坐在少嫦身上,解开自己亵衣的衣带,从衣裳中剥出自己的一侧丰满乳房,送到少嫦嘴前,要她含住。 看着那殷红挺立的乳粒,少嫦羞涩得脸颊爆红,迟疑着不肯动。 风翩翩手掌抚在她脑后,将人往自己身前按,少嫦的嘴触碰到那枚硬粒,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满足的喟叹,她脑后的手掌更使劲了,用尽全力地把她往那丰满上按压,直到她的脸全贴进柔软里,鼻子被腻肉堵着不能呼吸,少嫦憋不住张开了嘴巴索求空气,一并将那乳粒也吸进了嘴中。 “唔……”风翩翩双手抱着她的脑袋,命令她,“舔我,含住我……含紧,嗯……你不是要负责么?那你就乖乖按我说的去做……” 是啊,我要负责,既然许下承诺,便不能轻易违背,如此想后,少嫦便也不抗拒了,欣然张大了嘴巴,能包进多少就包进多少,将她那柔软全裹入自己唇下,卖力讨好地含食着。 “唔啊……另一边,另一边也要……” 风翩翩送上右乳,不遗余力地往她口中塞。 乳房饱满的白肉挤上少嫦的脸,将她面上泪珠擦了个干净,风翩翩抽身而退,要她将蹭到她胸上面的泪痕舔干净。 少嫦伸舌,小狗一样听话地舔着。 风翩翩舒服得仰头,自洞中那夜之后,她身体里欲望的阀门就好似被全部拧开,每当深夜她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都会想起洞中的春事,伴着回忆,聊以自慰,慢慢就形成了习惯,以至于这几夜她不自渎根本无法入睡。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她搂着少嫦的脖子,让她举起手来。 既然死活赶不走,那就留下,做我风翩翩的一条好狗,我指东你不能打西,我未爽你不能更衣。 “伸手。”她令道。 少嫦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身一热,她没料到对方会将自己的手指含进嘴里。 风翩翩的动作比她狂野得多,只见她幅度颇大的前后动着头颅,口腔包裹、舌搅指根,将她中间两根手指舔得湿漉漉水淋淋,又发出下一道命令来。 “进来。” 风翩翩褪去自己的亵裤,大方地邀她入内。 少嫦不知她如此奔放,吓得面红耳赤连连要逃,“不,不行的……你没有中毒,我不能再对你那样……” “呆子,谁说这事只有中毒了才能做的?”风翩翩把她抓回来按在榻上,整个人岔开腿坐进她怀里,牢牢压着她不让她逃离。 风翩翩握着她的手,强硬地带她造访自己的圣地。 “不、不行的……”少嫦吓坏了,拼命挣扎,奈何敌不过浑身武功的女人,见挣脱无望,她竟哭起来,娇泪盈眶、楚楚可怜,却不知这般更听得风翩翩腹中邪火乱窜。 “怨不得那些臭男人都喜欢你这种娇滴滴的女子,你这样哭,看得我反而胃口大开,手伸直,不许躲!” 风翩翩就着她的手指将身子沉下去,湿热的龙潭虎穴尽根套入她的两指,吞至底部,风翩翩扭了扭细腰,花蒂抵着她掌心一磨,穴儿收缩蒂核共振,她舒爽地大叫出来。 “哈啊——!” “不可以这样的呜呜……”身为医官的少嫦虽没少治过宫廷中女人们的疑难杂症,然而最越矩的也只是看一眼她们的私处病灶再对症下药,从来没摸过,更没像眼下这样,进入到别的女子的体内过…… 风翩翩的炙穴挤压、套弄、吸吮着她的指身,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扶着她的肩疯狂地抬腰下沉,抬腰,再下沉…… 淫乱的水声、迷离的欲眼、狂乱的喘息……一切一切,思绪不由将少嫦带回了几日前的那处洞穴之中,黑夜里的风翩翩就是这般豪放地在她身上潮起潮落,狂浪的喘息响彻云霄。 “啊……嗬嗬,没想到你看着娇弱,手竟唔……这样好用。”风翩翩爽地眯起眼,双条胳膊挂在她颈子上一捞,将人拉至面前,低头吻住她的唇,身下套弄不休,啧啧的水声入耳,花液四溅,濡湿了少嫦唯一的衣裳。 “风姑娘,别这样……” “别这样?哈……你来寻我负责,这负责里,难道不包括安抚我的欲望么?如果不是,那你就走吧!” 少嫦被动地被她吻到唇色变成深红,两眼泪汪汪地看过来,一副任劳任怨的受气小媳妇样儿,“你若开心,那就,随你开心……” “我当然开心!” 风翩翩猛得上抬腰身,抽离出体内的手指,她舒服得大喘一声,随之站直身子,将私处送到少嫦面前,花核对准她那被蹂躏到红肿的樱唇压上去。 “给本小姐舔。” 少嫦躲了躲,眼神闪烁,心里挣扎一番,闭眼吻了上去。 “啊哈~” 风翩翩快活到腰窝抽搐,她忍不住将花核抵进她的唇齿,柳腰款动,贴着那两片饱满红唇就蹭起来。 “真是张巧嘴,唔,对,就这么舔,唔啊……” 疯狂过后,夜色已深,少嫦秉烛打水,一边无声落泪一边擦拭着被浇灌了满脸的淫液。风翩翩要个没够,她的两指在穴里呆得都泡出褶皱来,少嫦将手洗了又洗,罢,又去喝水漱口,好去一去被灌了满嘴的花汁腥气。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还债过程,她幻想中,她应该是跟她像姊妹一样搭伙过日子,她给她洗衣做饭,照顾她饮食起居留意她身体康健,她以为这些就是负责了,却从未想过二人还要有肢体接触。 逄阿姊,少嫦后悔了,少嫦该听你的话的,宫外边的女人都好凶啊呜呜…… 她边洗边哭出声,榻上侧躺着的风翩翩不耐烦地吼过来,让她别哭了,同时扔过来一瓶药,叫她自己涂了,治她鞭伤的。 逄阿姊,她还是挺好的其实。少嫦收了药,擦擦泪,将盆中的水倒去,拔下簪子散下发来,小心翼翼睡去了风翩翩的身边。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少嫦睁了一晚上的眼,满心都在想着,要是她的债主都像风翩翩这样对她,那该如何是好呢? 我赢了 广阔的演武场上,玉霄宫的弟子整齐划一地演练着剑术,而据此不远的石桌之上,一只叁色猫儿正蹲于其上,翘着右爪,优雅地舔着毛发。 师祁芸盯着它舔毛,一下一下又一下,舌上的倒钩好似把天生的梳子,将混乱的毛发梳得顺顺溜溜一丝不苟。 她瞧它胖墩墩的实在可爱,忍不住伸手去摸它的头。 “呲哈——!” 手刚要落到它头上,猫儿立时变了副嘴脸,凶神恶煞地冲她龇牙咧嘴,仿佛她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师祁芸吓得收回差点被挠的手,跳开几步,远远指着它训斥道:“凶猫儿坏猫儿!” 谁知那猫竟像能听懂人言一般,冷冷地瞥她一眼,转过身子把屁股朝向她,又低头自顾自舔着毛。 “怎么同师姐说话呢?”玉琳琅终于出现,只见说好要教她武功却姗姗来迟的人将手中铃铛挂到了猫儿的脖子上,惊奇的是,那猫儿竟然对玉琳琅好得很,跟对她的态度判若两猫。 师祁芸见此不乐意了:“连猫也会看人下菜碟!” “不可对师姐不敬。” “什么师姐?” 玉琳琅道:“这猫十年前就进了玉霄宫,按辈分,它就是你师姐。” 师祁芸指着自己,不可思议道:“我知道我是后来的,辈分最小,但也不至于比不过一只猫吧?” 玉琳琅不同她啰嗦,眼神扫了扫猫儿的脖子,说她何时能将它脖子上的铃铛取下来而不被猫爪碰到,她就何时让她正式拜入门下。 师祁芸得意道:“这还不简单?”说罢对着那叁色猫作了个揖,“得罪了,猫师姐。”话罢出手,自以为快如闪电,却连脖子还没触碰到,就在猫脸叁寸外被一只毛爪子拍到,此番试探以失败告终。 “怎么可能?”师祁芸傻眼,接连试了多次,双手并用,不是被阻停在外缘,就是在快摸到铃铛时被猫嘴一口咬住手背,紧接着四只爪子全攀在她胳膊上,挑衅似得玩起了兔子蹬鹰。 “嘶——!”师祁芸甩开它,撸起袖子一看,见隔着衣服胳膊被攋出四条猫爪印子,她又气又不甘,心道自己怎么可能连一只猫都不如?之后又试了几十次,次次无功而返。 “喵~~” 又一次失败过后,那猫得意地翘起嘴角,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似的,尾巴一抽一抽地轻摆,仍去悠闲地舔它的爪子。 “连你都小瞧我?”师祁芸好胜心上来,左手一指天上,“看那里!”右手趁猫儿抬头看去时,飞快去袭它脖子上的铃铛。哪知手到近前,离它胸部只一寸距离,猫脸转了过来,一双金线瞳颇为恼怒地眯起,喵呜一声咬在她手上。 “啊呀疼疼疼!” 师祁芸缩回手一看,见鱼际处有几道深口子牙印,虽然没咬破皮,但钻心程度不亚于用指甲去掐一方寸的皮,尖锐的疼在肌肤上久久挥之不去,她揉了揉手,丧气地靠着石桌坐在地上,目光羡慕地望向演武场里练习剑法的玉霄宫弟子,心道这玉琳琅定是故意为难她,故意不想收她为徒!否则为何会想到用一只猫来羞辱她? 仰头看天,数了会儿云彩,想起来自己此行目的的师祁芸重燃战意,拍拍衣服从地上起来,去膳房借了条小鱼搁在猫儿面前诱惑它。 “新鲜美味的鱼,想不想吃?” 捏着鱼尾巴把鱼在猫儿鼻子前晃了晃,半天不见它搭理自己。 “怪猫,鱼都不吃?” 师祁芸泄气,硬着头皮又试了几次,均敌不过那猫的速度,每每手还没碰到铃铛就被一爪子拍回来。 “猫师姐啊猫师姐,让让师妹吧。” “喵?喵。”它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只是换了个爪子去舔。 真是油盐不进,跟那人一样!师祁芸气呼呼插着腰,眼睛在它脖子上的铃铛和四周来回打量,手小心试探地去摸它的背,倏尔大笑,“有办法了!” 玉琳琅被师祁芸叫来时,就见这人当着她的面用手拍猫儿的屁股,也不知怎的,猫儿后背弓得老高,嘴里嗯呜嗯呜的,竟然不去挠她,没多久猫儿就闭着眼四脚朝天,翻着个肚皮滚来滚去,师祁芸趁机取下铃铛,轻松十足。 “给你,铃铛!” “谁许你用这种赖皮招数的?” “你就说拿没拿到吧!” 此关本是为了考验她的出招速度,没想到还是被她以智力混了过去,玉琳琅叹息一声,心道好在也不是一无是处,“你随我来,”她转身离开,步入一间四壁都是冰的冰室之中。 “还真有冰窖啊。”师祁芸抱着胳膊不情不愿地跟着。 “你怕冷么?”玉琳琅突然问。 “当然怕啦!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怕就自己下山去,绝了入玉霄宫的想法。” “那不行。”她还没学到全部的浮光掠影呢,“说吧!”师祁芸往中央的冰蒲团上一坐,“这回是个什么样的考验?” “呆在这里叁日,叁日之后,若你无碍,我就遵照师傅的意思,正式收你为徒。” “那这徒你是收定了。” 玉霄宫位于雪山,气候本就极寒,而这宫中的冰窖则是极寒中的极寒,比外头的气温低了不下十个度,便连玉琳琅自己都不能保证可以在这冰室中呆足叁日。 正如她所担忧的,这才第一日,师祁芸就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似的,堵在血管里不流动,她渐渐头晕脑胀,连从身体里呼出的气都是冰寒刺骨的。调动丹田处那微薄到几近于无的内力,游走全身经脉,心中默念起棋法口诀来: 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 似有作用,身上的寒气果真被驱逐了一些,她周而复始地循环,渐渐忘了日夜之时。叁日过去,玉琳琅再进来时,见到的却是肌肤上冻出一层厚冰的苍白脸色的冰人,她慌了神,以掌为她抵送内力,才一触她,冰人就睁眼,凝霜的睫毛眨呀眨,对她露出虚弱又得意的笑。 “我赢了。”说罢晕过去,不省人事。 玉琳琅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上的人,明明怕冷怕得要死却还要呆在这里,不惜冒着被冻僵冻毙的风险也要和她对赌,这是多想拜她为师?玉琳琅疑惑,实不知自己有什么可供她图谋的。 初注气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再拜!” “叁拜!” 正午之时,众人面前,玉琳琅虽然心有不愿却还是遵守诺言收了师祁芸为徒。小姑娘拜了叁拜,端着亲自沏的茶水恭敬跪到玉琳琅膝下,双手捧着茶盏举过头顶,道:“师傅请饮!”又捧着另一盏来到玉林凤面前,“师祖请饮!” 玉林凤笑着接过来,心道她顽皮是顽皮了些,不过在大事上还是懂得分寸的,揭盖喝了一口,让她起来。 “谢师祖!” 师祁芸欢快的从地上起来,觑一眼饮茶的玉琳琅,见她喝了一口后微微皱起眉头,师祁芸面上笑开了花。玉琳琅手里端着的可是她特意为她熬制的浓姜茶,几十块生姜捣烂烧汁,煮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得到这样一盏精华汤茶,入口辣肠温肺,正好驱一驱这冰块身上的寒气。 “不错不错,才跟了你师傅后面半日不到,就变得稳重许多。”玉林凤赞着,眼珠子瞄向玉琳琅,头却不转,哼哼道,“若是某些人跟芸儿你这般讨喜便好了,也不至于让我一夜愁白好几根头发。”她还记着玉琳琅不肯杀伏枭的事,若不是师祁芸缠着左求右拜,跪不到心回意转,她是决计不会轻易让这犟徒儿起来的。 喝到姜茶的玉琳琅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她放下杯盏,一双明眸望向师祁芸,若有深意道:“没错,常人是做不到她这样能屈能伸、足智多谋的。”她其实想说的是表里不一、诡计多端,念在大家都在场,话到嘴边就换了两个词形容。 被玉林凤免除跪罚一事,她并不领师祁芸的情,相反,玉琳琅还要怪她多事,她自己本可以凭一跪以明志,何须旁人多此一举替她求情? “师傅谬赞。”师祁芸把玉琳琅放到案上的茶盏又捧塞回她的手中,嬉笑道,“师傅,请饮!” 她要学浮光掠影,玉琳琅不肯教,她当然要想法子迫她教自己,让她那么跪下去,她猴年马月才能学满招式啊?所以去求玉林凤也不完全是为了玉琳琅,大部分心思都是为了学功夫。 低扫一眼被重塞回手里的浓姜茶,玉琳琅秀眉一抖,抬眼看向笑容明媚的师祁芸,知她是故意整自己。众人看着,玉琳琅抬盏轻抿一口辣汁,嗓子里的炙热令她越发清醒认知到自己看走了眼,并暗暗告诫自己,以后绝不可光凭初见印象就断定一个人的为人,谁知道先前良善的往后会不会露出狡诈原形? “师傅高才,徒儿伶俐,难得难得。”伍樊笑道,“玉霄宫后继有人了。” 通九牛听了面色不悦,指着师祁芸道:“才入宫的娃娃,本门功夫都没开始学,你就看出来是好是孬了?” “小金台的事,江湖上人人皆知,云鹤派首印门徒都敌不过的不速之客,被她叁下五除二就打走了,还用如何看?” 见通九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师祁芸心道莫不是他有心觊觎宫主之位?输给玉琳琅他乐意,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小人物,他自然就不乐意了。 玉林凤静静低头喝茶,故意不作声。她总不能护她们一辈子,有些事,她们总要自己面对。 玉琳琅月白风清惯了,常年只醉心武学,心里头虽然知道这些勾心斗角,却并不搭理,大有一副他们争他们的,她独立于尘外的态度。这也是最教玉林凤担心的。 “宫主都未说话,你们争什么争?搞得像这玉霄宫是你二人的似的。”叁殿主江之鲫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拱火道。 “江之鲫,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大殿主没上过私塾不认得字,难不成人话还听不懂么?” “你!” 好一个“雪山美玉统五江”,顺口溜倒是传得神乎其神,而实际上呢?玉通伍江这四个人却是离心离德、各怀己见。师祁芸心里叹道,纵使跻身为武林第一又如何?这般内部分化,门派迟早是长久不了的。 转头看向玉林凤和玉琳琅,见一个装听不见,一个是真不关心,师祁芸屈起一根指头挠了挠耳后,叹息道自己这新拜的小师傅还真是与世无争和光同尘啊,没办法,只能自己受点累了,打架不行,动嘴皮子她可是强项。 “叁位师叔祖,喝茶喝茶!”师祁芸换上副童叟无欺的笑脸,提着茶壶给叁人杯中都续上一盏,心道不信喝茶还堵不住他们几个的嘴,倒完往那儿直笔笔一站,谦虚道,“徒儿身无内力,哪儿配跟师傅相比,我师傅她是谁?剑仙!惊鸿仙子!武林共认的一流高手!我这叁脚猫功夫就是再练一百年也赶不上她,就是练二百年,也赶不上师祖和师叔祖们!我拜入玉霄宫的目的特别简单,就是想学些防身的功夫,行侠仗义、除魔卫道!最重要的,是可以好好孝敬我最崇仰的师祖和师叔祖们!正如那句诗所说——雪山美玉统五江,想必徒儿以及玉霄宫众门徒的最大愿望,都是一展祖师的抱负,将玉霄宫名扬天下,让它长久位于五州武林门派之首!” 这一番话乍听十分小孩子气,也正因为孩子气,所以众人对她的话都深信不疑,见她神情恳切,就都真以为她心内是如此想的。 除了玉琳琅。 知晓师祁芸秉性后的玉琳琅对她嘴里说的话是一个字都不敢轻信,虽不信,却还是不由感叹她能说会道,这一番话既讨好了她,又讨好了师傅和师叔,不光表明了她没有继任玉霄宫宫主之位的意思,还不着痕迹地提醒了在座众人:眼下的分裂是没有意义的,玉霄宫若想长久位于门派之首,唯有上下一心方有希望。 玉林凤满意地放下茶盏,叫玉琳琅带师祁芸去观看弟子练剑,先熟悉熟悉本派武功,众人退散,通伍江叁人被玉林凤留下,明里暗里警告了一番,叁人胆寒,便无后话。 “玉霄剑法主打的是轻盈迅速、刹那间击溃敌人防守,我舞一遍剑招,你瞧仔细了,能记住几分就是几分。” 玉琳琅抽出一把长剑,身若游龙,清影如飘,十二式耍罢,她收剑而立,走过来,问道:“学会几成?” “都会了。”师祁芸道。 玉琳琅却是一惊:“都会了?”要知道这十二式虽然不多,但常人习起来难免记忆不清,以为她夸大其词,将剑递给她,“你来演练一遍。” 师祁芸接过剑来,一通舞动,竟丝毫不差。 “你之前学过?”玉琳琅问。 “没啊,只不过看玉霄宫弟子练过,方才你又耍了一遍全套招式,我就记下了。” “记性倒好。” “我们这样儿的小人物,武功不行,再没别的专长,那还怎么在世上立足?” “你的专长原来不仅是叁寸不烂之舌啊。” “徒儿还有别的,师傅若想知道,日后有的是机会瞧。” 听一个年岁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人喊自己师傅,玉琳琅心生不适,转过身走向亭子,抱起石桌上懒洋洋睡觉的猫儿,又走回来。 “日后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你不必叫我师傅。” “为什么?” “我听不惯。” “正好,”师祁芸道,“我也叫不惯。”她心里只有一个师傅。 见先前对自己凶神恶煞的猫儿在她手中居然乖顺得如同一只羊羔,师祁芸心有不忿,手指戳着睡眼惺忪的猫儿,道:“还是个势利猫儿!怎么她抱得,我就抱不得?” “喵嗷!” 似乎听懂了她说的话的意思,猫儿炸毛的从玉琳琅怀里跳到师祁芸肩膀上,两只爪子抱着她的后脑,嘴巴大张刚要咬上她的额头,玉琳琅清斥一声,“阿狸,回来。”便见这猫儿停了动作,脚蹬肩膀,又跃回了她的怀中。 “躺下。”玉琳琅看着她道。 师祁芸疑惑地看看四下,周围有弟子在练武,雪山常年寒冷,地砖被冻得冰冰凉凉,她这一躺,被旁人笑话不说,后背不得僵了? “躺下。”对方又催,“不是你想跟我学武?” 师祁芸咬牙,忍着冷意往地上一躺。 “嘶——”是真渗人啊。 还没来得及喊凉,肚子上就一重,低头去看,玉琳琅竟将那野蛮的猫儿搁在了她的肚皮上。玉霄宫的伙食该是不错,这猫被喂得硕胖硕胖的,四只脚踩在她肚腹上直踩得她肝胃肠乱痛。 “猫师姐脚下留情!我肚子疼!” 师祁芸要起身,玉琳琅收剑入鞘,以剑鞘的另一端抵在她的肩膀处,将人按在地上,道:“想学武,先学气。” “什么气?我只想学有用的,这些装神弄鬼的我才不学!” “怎么无用?我瞧你四肢力量不小,步伐又轻盈,基础底子打得足够完备,早已不必再学,唯有在运气上,我观你是一窍不通,气为内功之基础,无气不成内力,这吐纳法我只教你一遍,你听好了。” “行气以鼻,微而引之,吹以去热,呼以去风,唏以去烦,呵以下气,嘘以散气,稲以解极。观入丹田,细细出入,若心无动,神无思,气无欲,则名曰大定,存神定意,抱守叁关者精、气、神也。” 师祁芸按她说的去做,吸入一口气后并不着急呼出,而是秉沉在肚腹,绷起全身肌肉,呼气时气照常呼出,只是肌肉依旧紧绷,如此一来二去,以气养肌、以肌护体,任肚上的猫儿再如何上蹿下跳地撒野,她好像都感觉不到疼痛了。 “好像……真的不疼了。” 师祁芸意识到有用后哈哈大笑,高兴之下泄了气,正逢猫儿一个大跳落在肚上,乐极生悲,她霎时面露苦色,哇一声喊了出来。 “救命啊师傅……”她颤巍巍朝玉琳琅伸手求援,“让师姐……收了神通吧呜呜……” 难得见她吃瘪,玉琳琅绷不住一笑,笑到一半又飞快忍了回去,面不改色地抱起玉面狸,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尽管人已远去,她走时说的话却被师祁芸听得分明。 “好狸儿乖狸儿,你做得好,今夜晚餐给你加条鱼。” “喵~” 得,不但是冰块脸,还是个记仇的腹黑。 断发礼 “不学了不学了!整日里教的都是些什么呀?不是打水洒扫就是让我砍树劈柴,我是跟你学武,不是来给你当粗使丫鬟的!” 师祁芸顽劣脾气上来,扔开长斧,就地往地上一躺,小孩子似的翻来滚去地撒起了泼。 不远处坐着的玉琳琅看都不看她,淡定地饮着她烧来的茶,轻轻评价一句:“火候过了,茶香味都被冲淡了。” 师祁芸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气冲冲走到她面前,抢过她手里的茶,仰头一口喝下去,除了茶叶子,茶水一滴不剩,饮罢咂咂嘴,将空盏塞回她手中,偏头笑道:“我瞧火候刚刚好,苦味儿都烧没了!” 她将脸贴近她,咄咄逼人道:“我要学浮光掠影!” 玉琳琅一个抬手,远处完整的木墩顿时四分五裂,被切成十几根上下一样齐的木条子,井然有序的堆在一处。与之相比,几步外师祁芸那砍的凌乱如狗啃虫蛀的柴火实在是拿不出手。 “你怎么做到的?!” 师祁芸兴奋地抓住玉琳琅的手,翻来覆去的地研究,随后她也试了几下,木墩纹丝不动,她挫败,让她教教她。 “没大没小。” 玉琳琅抽出被对方揉来按去的手,起身走向柴火堆,“我虽不让你称我师傅,但为徒的礼仪,可没让你一并丢了。” 师祁芸跟着她,问:“什么礼仪?我对我师傅……我对我家里的长辈也是这种态度,怎么就你们中州人如此事多,难道你也要我学你的那些师妹师弟,见到你一次喊你一遍师姐并行一遍礼?” 话说到这儿,正好有同门路过,那几个女弟子见到玉琳琅,纷纷两手作剑指,交成叉形搁置胸前,低头向她问好。玉琳琅点头回礼,同门走后,师祁芸扁嘴吐槽:“累。” “你们中州人——你不是中州人?”玉琳琅起疑。 师祁芸一愣,飞快补救道:“你忘了?我之前一直居住在海外小岛,算不上中州人。” “之前听你说你的家人在陆上做工,如今你也来到陆地,怎不见你去寻她们?” “呃……这个……”师祁芸转过头去,心道这女人好难骗,旁人从不会像她这般把她说过的谎记这样清楚,还顺藤摸瓜地盘问回来,骗别人动半个脑子就行了,骗她却要动上两个脑子,实在难缠,“你也知道我的秉性,好玩好闹,家里人管我管得紧,实不相瞒,我本来是被她们给故意落在岛上的,她们说中州危险,不让我去,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怎么可能还去主动寻她们,难道让她们再给我送回岛上不成?” 玉琳琅想了想,皱眉:“这更不对了,你同我师傅说过,伏枭是拿我的武功跟你换的船,如此一看岛上是有船的,你明明有船可以到陆上,为何迟迟不走,偏等朝廷和武林的人到了岛上后,你才决定走?” 完了完了,师祁芸心里发虚,总不能跟她实话实说,说自己之前根本不是那岛的住民,也没有什么陆上做工的家人,更没有遇到伏枭教自己功夫,因为自己就是伏枭吧…… “我不识方向不成么?海那么大,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划……” “我们来了后,你就识了?” “那是自然,我是偷偷跟在那伏枭后面才上了中洲的岸的。” 伏枭……玉琳琅问:“那他后来去了何处?” 师祁芸信口胡诌:“他轻功好得很,我哪里看得清楚,不过瞧她起脚的地方,像是去了北州。” “北州……” “对啊对啊。” 玉琳琅低眸沉思,不知那人去北州干什么,师祁芸一直盯着她的表情,提心吊胆,生怕她又琢磨出自己话里有什么漏洞。幸好担忧没有成真,玉琳琅叫她将柴火劈得一样粗细时,再教她下一步,随后便走了,师祁芸擦擦汗,又觉不对,冲着她的背影不满地大喊:“你就是不想教我真功夫!” 几日之后,师祁芸拿着两根一样粗细的柴火兴冲冲跑到玉琳琅的宫殿里去找她,谁知一路走来,廊中张灯结彩、披蓝挂锦,玉琳琅殿内无人,不光她的殿里无人,推遍各处房门,室内均空不见影,她找到玉霄宫正殿,便见所有人都穿着得体地聚在这里,戴冠的戴冠,插簪的插簪,肃然站立,一齐观看着阶上正在进行的典礼。 “这是在干什么?”师祁芸悄悄问一个同门。 那同门回她:“你不知道么?今日是玉师姐的断发礼。” “断发礼?这是什么礼?我闻所未闻。” “玉霄宫女弟子年满二十,都需要当众举行此礼,抽簪束发为之断,寓意斩断旧尘不快,今后即可自力更生、独当一面了。” 我这些日子都忙着砍柴了,哪里有空知道这些?师祁芸悻悻想道,这玉琳琅也真不够意思,我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上的徒儿,行断发礼居然也不告诉我一声。 “抽簪——!” 阶上,玉林凤站着,玉琳琅跪下,玉林凤抬手抽去玉琳琅挽发的簪子放在旁边人托着的木盘里,又从中拿起一根明蓝色发带,走到玉琳琅身后,将她的三千发丝系到头顶束成一束马尾,这时有人呈上剪刀,玉林凤接过来,将那齐地的马尾拦腰剪断,随后把握在手中的断发掷于面前的火坛中,待它悉数燃为灰烬,至此,礼便成了。 师祁芸看出玉林凤的用意,抱着双臂背靠墙壁,戏谑道:“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师祖这么干,是想告诉玉霄宫的女弟子,繁文缛节都是在放屁啊,嘻嘻,这点我喜欢,放屁的儒理最是臭不可闻,就是——如果能一齐改掉门下爱行礼的毛病就更好了。” 阶上的玉林凤面向众位弟子,道: “幻儿十五战平剑圣,二十赢得剑仙之名,年少有为,出类拔萃,她凭一己之力让我玉霄宫扬名武林,实在功不可没,如今她已行断发之礼,又身兼执法宗师一职,足以到了能独当一面的时候,这掌门之位……” “师傅。”玉琳琅突然打断她,道,“徒儿尚且稚嫩,磨炼还太少,掌门一事,还请待击败杜无绝等人之后,再行商榷。” 玉林凤想了想,同意了她的请求,“好,为师就等你的好消息。” 日前江湖中的眼线飞鹰传信回来,说杜无绝和朝廷的人马都在往东州的悬剑山庄赶,虽不知这两路人马图得是什么,但既然杜无绝要去那里,身为武林正派之首,玉霄宫便有职责一马当先,领这个除魔卫道的头! 玉林凤和三位殿主商讨一番,以免动静太大打草惊蛇,她们打算仅派出各自座下的得力弟子乔装改扮后去一探究竟便好,人多了,反而容易坏事。 礼未散,兴致缺缺没有劲头看下去的师祁芸见众人都在大殿之中,心里不禁冒出一个鬼主意,偷偷溜出大殿溜进玉琳琅的寝殿,合上门,在她的榻上和梳妆奁都放满了草编的蚂蚱吓唬她。 “让你不好好教我武功!” 百无聊赖地在梳妆台抽屉里翻来翻去,本想瞧瞧玉琳琅那个冰块儿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没想到在几面铜镜压着的最底层,还真让她翻出一个被锦缎方布包裹的东西,拿在手里轻飘飘软绵绵,拆开一看,她愣了。 “这不是……” 方布中包着的是一根手掌大小的禽类羽毛,跟寻常飞鸟不同的是,这根羽毛的毛发浓密而微卷,看着洁白无瑕,摸上去柔软蓬松,大小也不是一般禽类羽毛能比的。 “羽儿的鸟毛,怎么会在她这里?” 无巧不成书,这根羽毛不是别的禽类的,正是师祁芸从小养在身边的坐骑——鸵鸟灵羽的。 “难道她也养过鸵鸟?”师祁芸这么想,又觉不可能,当初送灵羽来时朝的外州人说过,她们用船运了两只鸵鸟到时朝,公的那一只因病死在了船上,母的那一只则被使臣献给了皇帝,皇帝又转赠给沙城王,师祁芸求了好久才求到沙城王把这只鸵鸟给了自己,她欢喜无比,遂给它取名灵羽。 “那就是——我见过她?” 师祁芸搜肠刮肚,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玉琳琅,按理说她那样的美人,自己应该过目难忘才对。 苦思冥想没有头绪,沉浸在回忆里的师祁芸不曾注意到玉琳琅已经开门进来。 “你在干什么?”蓝衣女子几步迈过来,情急之下竟使出了轻功,只见她一把夺过师祁芸手里的羽毛,拾起锦布将它重新裹好,视若珍宝地虚握在手里,抬头,她厉声质问她,“谁许你私自闯进殿中乱动我东西的!” 师祁芸未曾见玉琳琅这样气急败坏的失态过,一时呆了神。 旧相识 “出去!” “……” 师祁芸被抓了个现形,自知理亏,低头闷闷往外走,想起不对,转头问又将那锦布妥善放回到抽屉中去的玉琳琅,道:“这羽毛怎会在你这儿?” 玉琳琅一震,急问她:“你知晓这羽毛的来历?” “呃……”别是她设了个套子来故意逮自己,师祁芸格外小心谨慎,并不急着回答她,“你先说说这羽毛怎么到得你手上。” “这是多年前我的一位故人的……” “故人——该不会就是你提到的那个外州人吧?” 玉琳琅点头默认,反问:“你是在何处见过这东西的?” “我嘛——”师祁芸挠挠额头,“我自己就养了一只……” 恰逢此时,有同门敲门进来传送消息:“师姐,宫主要你二人去禅室一趟。” “就来。”玉琳琅合上抽屉往外走,师祁芸跟在她后面,禅室不远,转几个走廊就到了地方,入内,一股上了年头的檀香味扑鼻而来,里面摆设古朴,除了书架便剩一座木像一排蒲团,定睛看去,玉林凤正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拜那木像。 “这是祖师的雕像。”玉琳琅向师祁芸解释,又道,“跪下,磕头。”说罢抢先一步跪在了玉林凤左手边的蒲团上,师祁芸茫然地跟着跪下,两手合十,额头抵着拇指往地下一磕,趁着旁边二人还在跪,她飞快抬头仔细打量那雕像,心道这恐怕就是云鹤派创派掌门水无心了,光是木像就如此灵韵,真人的气质该更好一些。 “你带芸儿去悬剑山庄一趟。”玉林凤直起上身道。 玉琳琅看向她,问是何事。 “有消息称,杜无绝和朝廷的人马都在往悬剑山庄赶,我猜她们肯定是在找什么东西。” “奇兽?” 玉琳琅说到这儿时,师祁芸的背本能一僵,好在二人注意力没在她身上,她放松下来,暗道:这奇兽我早就托巨蜥门的人送回沙城给阿姊了,杜无绝要找也该是去沙城找才对,去什么悬剑山庄? 玉林凤摇头:“不像,若他要奇兽,早在岛上时为何不抢?应该是旁的东西。”又道:“此外还有三名同门随你们前去,悬剑山庄的前身乃是时太祖时的蛰剑山庄,是当年的天下第一谋士蛰剑先生的隐居之所,那时各方诸侯都想请她出山相助,她在山下用机关人摆出一套阵法,扬言谁能破此阵她就出山助谁,各方势力争相尝试,均落败而归。” “后来呢?”师祁芸好奇。 “后来这阵被一名颜姓女子所破,蛰剑如约出山,却不是加入那颜姓女子所在的北渊阵营,而是投靠了当时已是强弩之末的时朝军队。” “时朝如今尚在,看来这位蛰剑先生功不可没,可为何蛰剑山庄要改名呢?” “蛰剑先生仙去多时,山庄中人因助当今陛下平定天下有功,被赐予一柄尚方宝剑,皇帝请山庄行使监督自己之责,若它日她做出有愧百姓之事,悬剑山庄便能凭这把剑号令天下揭竿而起,自那之后,蛰剑山庄便更名为悬剑山庄,即悬在皇帝头上的一把剑。” “皇帝竟愿意将自己的权力分拨出去?稀奇。”师祁芸摸了摸下巴,断定道,“这山庄跟朝廷的关系看来非同一般,朝中有监察百官的御史府,野外就设了个钳制皇帝的悬剑山庄,倘若出自真心,那这皇帝还真不赖,懂得靠外力遏制自己,杜渐防微。” 玉林凤点头:“御史府辖百官,悬剑府辖皇帝,几方权衡相督,的确会少生许多乱子。杜无绝等人非池中善类,你们此行首要是掩护好自己,第二才是探听他们究竟有何目的,从而暗中扰乱。” 玉琳琅道:“师傅放心,徒儿谨记在心。” 师祁芸跟着俏皮道:“师祖放心,徒孙会照顾好师傅的!” 玉琳琅向右转头,一记温柔的眼刀飞过去,师祁芸不接招,蒙头对着祖师奶奶的木像连磕几个头,长拜不起。 玉琳琅先一步告辞去房间里收拾行李,师祁芸也要走,玉林凤喊住她,留她下来单独问话:“这几日,你师傅可有反常?” 师祁芸疑惑,“师祖指的反常是?” “她有没有问你有关于伏枭的事?或是其它不太对的地方?” “这……”师祁芸恍然大悟,原来是想从她这儿刺探玉琳琅的一举一动啊……虽说她近来正对玉琳琅不肯教自己功夫而心生腹诽,但这背后插刀的事儿她可干不来,有不快她也能自己报复,犯不着暗箭伤人,再者,如果被玉琳琅知晓她背后告密,那对方就更不可能教自己浮光掠影了,保险为上,还是不能如实相告,于是道,“没有啊,师傅最近一直在让我砍树劈柴烧水打杂,才没功夫问我旁的。”不背后告密,但可以背后抱怨。 玉林凤的反应如师祁芸料想中一样惊讶,“什么?你说这些天,幻儿就是在让你干这些,没有教你武功?” “没有。”师祁芸摇头,装作一副很天真的样子追问,“有什么问题么师祖?” “这也太不像话!”玉林凤斥过后又觉得这不像自己徒儿的风格,问师祁芸是否何处得罪了她,不过以幻儿的德行,就算有人得罪了她,她也不会过分计较,那就奇了,“芸儿是做了什么事惹怒你师傅了吧?” “没有啊。”师祁芸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说瞎话,要是有,那也是伏枭做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便怪了。”玉林凤心道大概是幻儿不喜她张扬的性格,为了能压住这个徒儿,所以才想在起初的时候在她面前立立威吧? “师祖,听师傅说——”师祁芸小心翼翼试探道,“她有一位外州的故人……” “你怎么知晓这件事的?” “我瞧见她房间里有根羽毛,觉得稀奇,拿起来把玩了一下,师傅撞见,把我训斥了一顿,我好奇这羽毛的来历,她就说是位外州故人的。” “……”玉林凤沉默了一会儿,直着上身要起来,师祁芸眼明手快,先一步从蒲团上起来去扶她。 “这事说来话长。”玉林凤道,“你可知我是怎么收你师傅为徒的?” 师祁芸摇头,“徒孙这不是等着师祖告诉我嘛。” “此事还要从十五年前的那场坤灵之兆说起,当时各路义军皆盘踞于都城之外,黑夜里,伴随一声炸响,突见坤部上空绽放了一只红凤神影,都城的百姓与守军见此异像,纷纷以为是祥瑞降临上天之意不可为,在坤部使者的游说下,守军开城迎入坤部军队,簇拥时娬为帝,然仅凭一个须有须无的幻象不足以令各部臣服,那时尤以时朝丞相栾谏之反对得最激烈,他率一众老臣以女子为帝就会毁坏社稷之由拦在宫门前,若时娬的人马敢进宫一步,他们就血溅当场。” “如今的陛下当时的坤部统领时娬没奈何,只好想出一个忍痛割爱的法子,她在都城中高立法坛,以唯一亲生女儿的血肉为祭,来证明她即位后会将家天下改为推举制的决心。尚在襁褓中的女婴就这么被扔到火中活活烧死,而都城及各部义军也再无话说,时娬登基四年后,丞相栾谏之被酷吏文非掩以谋反之罪斩死,丞相全族流放,丞相夫人和孩子在流放途中被一伙强盗劫走,在盘龙寨一困就是四年。” “那时我刚刚建立玉霄宫,正云游四海招揽门徒,途经盘龙寨,听闻此处有山匪作乱,本着替天行道的想法上得山去,谁知进寨之后目睹尸横遍野,满地都是强匪的残肢断臂,我沿路上踪迹寻到幻儿时,她正浑身鲜血地昏睡在一只大禽的背上,另一个约莫八岁的丫头捧着一裳野果回来,她以为我同盘龙寨的人是一伙的,竟二话不说就拿果子掷我。”说到这儿,玉林凤竟眼尾微翘,唇上带了些笑意,转而又叹息道,“我讲明来意,她逐渐放下戒备,将来龙去脉同我说了一遭,她说她也是途径此地,本想劫恶济贫,谁知一进去就看到幻儿倒在一片堆积成山的残肢血泊中,她便把这寨子里被强盗掳来的妇女都放了,又将幻儿带出了寨子。我听罢只觉好笑,一个八岁的女娃竟想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劫恶济贫,不过有此念头总归不俗,我摸了她的根骨见她是可造之材想收她为徒,谁知她百般推脱,反倒劝我收下幻儿为徒,她说这个姐姐能凭一己之力杀得山匪片甲不留她才是最适合当我徒儿的。” “根骨倒是其次,那丫头个性灵诡讨喜,就如芸儿你这般的性子似的,最得我心——偏偏我又最恨她的机灵,她跟在我后面半日见我品行无碍,便趁我闭目休息之时偷偷骑着那鸟禽溜走了,像早就知道我心里打定主意她不同意我就会强行将她带回玉霄宫一样,那鸟禽的速度亦是无人可比,一双长腿跑起来比马都要快,我使了轻功都难以追上,只能眼睁睁让她回她的外州去。” “幻儿从昏迷中醒来,手里正攥着从那禽类身上掉下来的羽毛,我询问她的身世之后,才知她便是时朝前任丞相栾谏之的女儿,盘龙寨匪头严不义强占她娘四年,四年前被抓时幻儿不过八岁,她默默积蓄力量,拼命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快快长大,杀了严不义带她娘逃离虎口,不料那日严不义因为吃了朝廷败仗,逼问她娘朝廷找的东西在哪儿,她娘不肯说,严不义一气之下便打死了她娘,丞相夫人临死之前取下簪子,将藏于簪内的一粒五光十色的舍利子喂进她口中,幻儿那时便觉体内真气乱窜,一股想杀人的冲动占据了她的脑子,等她清醒过来后,寨子里的山匪已然死光了。” “我探了她的脉,发觉她身中火毒,体内有一股异常霸道的内力在四处游动,想必这就是她能以一当千的缘由所在了,这内力虽然能短暂助她实力倍增,但难以控制,一不留神便会使火毒攻入六脏六腑,命丧当场,为了压制她体内的火毒,我将玉霄宫迁至这极寒的雪山之巅,好在近些年她都没有发作过。” “说到此处,我便要嘱咐芸儿你一句,我知你淘气,但你师傅身怀火毒,你也少气一气她,若遇不忿,你来寻我,我来替你说她。”玉林凤讲罢往事,一抬头,就见师祁芸呆呆杵在原地,瞪着双大眼睛看过来,一直空咽口水却不说话,她不解,“芸儿?芸儿!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 师祁芸没聋,自然听到了,不过她情愿自己没听到。 哇咧咧,真是山不转水转,玉琳琅居然就是她当年趁陪父王参加皇帝寿诞间隙从席上溜走时在闯荡了几日的江湖里遇到的那个屠尽山匪的小姐姐,这玉林凤原来就是那名白衣女侠,不过一个满脸鲜血,一个面蒙白纱,她认不出来也属正常。世界也忒小,她心道,这都能再遇上。 九尾狐 “若是寻到了那位故人,你会怎样对她?” “我会将她毒打一顿。” 骑马赶路了一整日,五人找到间客栈歇脚,师祁芸将马牵到马棚,故意拴得很慢,见三位同门进了客栈,她三下五除二把缰绳绑在柱子上,蹿到亲自喂马的玉琳琅身边,打算向她打听一下如果知道真实身份后她会如何对自己,谁料得到这句话。 “你怎么恩将仇报?!”师祁芸道。 “跟你有何关系?”玉琳琅淡淡瞥她一眼,认为她只是年纪小喜欢多事,未作它想,转身走去客栈,抛下一句,“早些歇息,明日白天是不可能再让你停下来喝茶的。” “我是血肉之躯,哪能跟你们这些冰块成精可以不食五谷的人比,我今日若不停下吃些茶,指定饿死在马背上了。”师祁芸心里琢磨着还是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了,免得平白讨顿打。 走到门槛处的玉琳琅见她还不跟上,催促道:“进来,吃饭。” 师祁芸瘪嘴跟上去。 这间客栈处于崇山荒野的官道旁,摆设简陋,杯碗上均有破口,泛灰的木桌上刀痕纵横,想是经历过不少打打杀杀。 四方木桌上,其他三人各坐一边,师祁芸跟玉琳琅同坐在一个条凳上,她撑着下巴四处打量,手握筷子乏味地转着,见店内客人稀少,除了她们几个,就剩角落里醉着不醒的一名金衣打扮的少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小二将菜端上来,几盘子硬菜,全是红红白白的肉,丁霄将一盘肉推至玉琳琅跟前,殷勤地让她先吃。师祁芸盯着那几盘子肉菜打量几眼,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小二说的那样,是什么猪牛羊的肉,况且这客栈周围尽是荒山野岭,她来时连一只野兔都没瞧见,他们又是从哪里搞来得牛羊肉? 她打了个响指,喊回要走的小二,笑道:“这位小哥,我和我师傅都不爱吃这些荤的,麻烦来些时兴的素菜,记住,不要放油炒。” 小二:“不用油炒?” 师祁芸看着他道:“对,不用油炒。” 肉都不正,想必那油跟肉一样,也是同出一脉。 “丁师弟,你自己吃吧。”玉琳琅道,她虽不知师祁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依她那人嫌神厌的鬼脑筋来看,听她的总没错。 丁霄悻悻挪回盘子,三个同门男弟子夹起肉就要送进嘴里,师祁芸“欸”一声,提醒他们不要什么东西都往口中送,三人饿极了,面对香喷喷的肉早就没了抵抗力,丁霄又因被她阻碍了自己献殷勤的机会,更不可能听她的了,三人大口大口将肉往嘴里送,边嚼边议论:“这肉的味道同别的猪肉相比,好像有些不一样。”但吃起来却是美味无比,三人你一筷我一筷,没多久就各自吃下去半盘的肉。 小二端着两盘子炒野菜上来,师祁芸闻了闻,见没有异样,才将筷子递给玉琳琅让她吃。 “客官,客官?您喝醉了,小的扶您到房里歇着吧。” 师祁芸歪头,用余光看过去,见那店小二去到角落里趴着的金衣人身旁,还试探地摸了摸那人颈旁动脉,紧接着扶起醉醺的人往楼上客房走,动作熟练得仿佛这种事他做过不下百遍。按理说他是店内的伙计,扶醉酒人到房间无甚大疑点,可不同就不同在,他看那金衣人的眼神带着审度和精笑,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兽。 “哎呦!”师祁芸突然捂住肚子,玉琳琅问怎么了,她谎称要如厕,跑出客栈,绕到屋后,抬头看了看,脚踩墙体一纵就纵上二楼窗户,她站在窗沿外,戳破窗户纸往里看。 小二将金衣人扶进屋,那茜色布衣的年青老板娘正等在屋内,只见她拍了拍金衣人的脸,笑道:“倒长了张好脸蛋儿。”随后捏了捏那人的四肢和肚子,又嫌弃道:“可惜身上没二两肉,切不出多少菜来,拉去炖骨头汤吧。” 果然是家人肉店,趴在窗户边的师祁芸将一切尽收眼底。 “好。”小二拖着人要进密道,拽动中金衣人的玉冠掉落在地,满头乌发垂下来,更显那人龙章凤姿、俊秀绝伦。 “慢着。”老板娘守寡已久,见到个俊俏小生难免心猿意马,此地人迹罕至,来投栈的客人不是风尘仆仆就是红皮黑脸,她何曾见过这样细皮嫩肉的男人?心里起了玩他一玩的念头,以养肥了再杀为由,让小二去招待底下的客人去,“那五人身带佩剑,想必是江湖中人,你去看着,有动静叫我。” “是。” 小二离开,老板娘将迷药的解药融在茶水里喂金衣人喝下,趁人未醒,她先动手去剥其衣服,手刚要触到胸膛,一声冷而威严的质问抛过来。 “你想干嘛?” “小官人醉了,奴家替小小官人更衣。” 老板娘故意放细声线,使得自己声音听起来又柔又媚,奈何金衣人不领情,一把推开她,拢起衣裳就要走,谁知四肢乏力,没走两步就摇摇晃晃要倒不倒。 “你敢给我下药!”金衣人愤怒地瞪过来。 老板娘摔在地上,半边肩膀的衣服滑下来,里头白嫩的肌肤露出来,她却不知去挡,举止放荡轻浮地贴上去,神情却楚楚可怜道:“小官人冤枉奴家了,奴家看你赶路劳累,不过是想让你好好睡上一觉。”说至此处,她的身子已然贴住金衣人,手指在对方唇上描摹挑逗,伸出舌尖一点,在唇上舔舐一圈,明晃晃地勾引道:“也好一解你连日来赶路的疲劳。” “滚开!” 金衣人拍出一掌,老板娘闪身避开,看身法,武功不低。 “小官人长相秀气,脾气却这样火爆。”老板娘捂嘴娇笑,“不知榻上功夫是否也异常火爆呢?” “你找死!”金衣人拔出靴中藏着的鱼肠剑,出手割向她喉咙。 老板娘反击其胳膊肘处的凹窝,金衣人顿觉手臂一麻,鱼肠剑从掌中脱落,被老板娘一脚踢到了房间角落里。 “小官人,你既然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 老板娘点住其穴道,将人往榻上一丢,张胯坐上了金衣人的小腹,她直勾勾看着身下人的眼睛,软臀一点点往下往其腿心移动着。 师祁芸瞧得稀奇,采花的听说过不少,可倒采花的,她这还是头一次见。 “你放肆!你知道我是何人么?” 老板娘拍拍金衣人的脸,笑:“你就是王母大帝,眼下也逃不出我的床。” 她开始动手解其衣裳。 “我是女人!”金衣人大喊。 老板娘解衣带的手顿了一顿,随后又动起来,不过是将先前略显粗暴的脱衣变得温柔了些。 “所以呢?”她笑。 金衣人一愣,好像似懂非懂了她那笑里的意思,她挣扎,被点住穴道的身体只能小幅度地颤动着,“我没法儿和你行房!” “谁说的?”老板娘终于脱掉身下人的所有衣服,看她肌肤白皙如珍珠,比自己亮了好几个度,剥下自己的衣服将身子贴上去,触感也比自己的嫩不少,她轻叹一声,下身竟就这样湿了,“是女人,就更好了。”她说着,将凤户贴上对方的腿心,滑嫩相处时,便见二人的身子狠狠抖了几抖。 “啊……” “混蛋,滚、开!” “怎么能骂姐姐是混蛋呢?姐姐的名字叫稚秀,稚气的稚,秀丽的秀,来,你叫叫看。” “我叫你爹!” 窗外的师祁芸一愣,稚秀,九尾狐稚秀?居然是她。这稚秀的名字可是在玉霄宫的诛邪册上的,是江湖正派皆欲除之而后快的邪魔外道。稚秀和她丈夫本是一对令人闻风丧胆的食人魔头,几年前她丈夫被正派之人诛杀,她从此形踪难定,却不想原来是躲到这荒山野岭里来了。她的花名便是取自同样食人肉的九尾狐。 稚秀眉眼弯弯,见她性子实在太烈,赤身下榻,从地上散落的衣裳里翻出来一瓶药,倒出一粒粉色丸子,含进口中,嘴对嘴喂给了榻上女子。 耐心等了片刻,药效上来,女子挣扎的颤动渐渐变成难耐的扭动,见时机已到,稚秀解了她的穴道,摸着她忍耐得大汗淋漓的脸庞,笑道:“现在,你想要了么?” 回应她的是猛地一扑。 “你个……混账骚货……”女子抬起稚秀一条腿架在肩上,她将自己麻痒难耐的腿心嵌进对方的炙热软丘,报复性地狠撞一番,双眸通红,口中念念有词,“肏死你,肏死你……这下满意了?” “嗯啊……不够,再快些,哈啊……撞死奴家肏死奴家,奴家还不知道小官人的芳名呢?啊……” “想知道我的名字?你也配!” 她压在稚秀身上,腿心狠狠撞击凤丘百余下,膨胀的花核终于在一阵闪电似的酥麻中迎来绽放,最后一下她紧紧贴住湿腻的穴儿,按住不动,快感如雷霆入体,遍布焦麻。 去过一回后,药力减轻不少,略微清醒过来的女子一把掐住还沉沦在爽快里的老板娘的脖颈,开始秋后算账。 “骚贱人,敢暗算我?”女子道,“我离明若向来有仇必报。” 她打开药瓶,倒出全部的粉丸,胡乱塞进稚秀口中,强硬地逼她吞下,而后依样画葫芦地等在一旁,等着看她欲罢不能时的下贱作态。 “唔……要……” 稚秀滚下床,狗一般爬到离明若脚边,舌头从她的小腿舔至腿窝,半跪着吻着她的花核。离明若又去了一次后,眼里的清明越发多起来,她抬手甩给稚秀一巴掌,见对方依旧不折不挠地爬向自己,她笑骂一句:“贱货!” 随之揪着她脑后的头发,将她提起来按趴在桌上,一根手指就那么一声不响地顶进湿穴,野蛮粗暴地肏进肏出。 “你不是想要么?”她冷笑,“我给你。” “嗯……啊……太快了……” 稚秀的脸被按在桌面上,过于激烈的快感令她流出两行清泪,胸是麻的,臀是麻的,穴儿也是麻的……她渐渐失去了自我,忘记了自己才是最开始玩人的一方,随着越来越快、越来越野蛮的顶弄,她不自觉地抬臀迎合,呻吟声连绵不绝,充斥了整个房间。 “啊……好舒服,好舒服……我好久没有这样舒服了,给我……再给我……” 稚秀边哭边求,离明若最后急顶几十下,猛地抽出手来,带出的淫液在空中划出了一条水线,“骚贱人,这么喜欢被女子肏?”离明若冷笑着将人抱起,要她双腿勾住自己的腰,她的手从下面直直入进肉穴,又是一番猛烈的抽插。 “唔——!”这般姿势进得更深了,稚秀搂着她的脖子,整个人如幼孩一样挂在她身上。 离明若将她抱肏一番,终于拔出手指,在稚秀攀至巅峰之际,双臂一松,把人丢在地上,冷眼旁观她瘫睡在地上,于亢奋中喷潮喷水。 拾起衣裳套好,捡起角落的鱼肠剑插回靴中,离明若绝情地走出屋子,一次都未回头看过地上还在痉挛的女人的媚状。 客栈饭桌上,玉琳琅侧头看向回来的人,问:“怎去这样久?” 捂着鼻子的师祁芸向她摆摆一只手,表示自己没事。 “鼻子怎么了?” 拨开她的手,两道红艳的血从鼻间流出,玉琳琅皱眉。 “怎么流鼻血了?” 师祁芸尴尬地接过她递来的手帕,赶忙擦了擦鼻子,心虚地笑了笑,连说没什么,“大抵是空气太干了,导致我容易上火。”捧起白水就饮,“我多喝点水就好了。” 悬剑府 师祁芸吃了两口菜,那金衣公子打扮的少年女子方从楼上下来,余光中,那人连拾级而下时都是昂首挺胸的傲态,这气派,不禁令师祁芸觉得有几分眼熟。 “驾!” 门外传来驭马远去之声,这就走了?师祁芸微微摇头,刚夺了别人清白,这便如此轻松的一走了之?不厚道啊不厚道,她想起方才窥到的屋内春色,心道那老板娘倒是表里如一的柔媚,不像……师祁芸眼睛看向身旁的玉琳琅。 “作何?”察觉她的视线,玉琳琅也转头看过来,用下巴一指她面前那盘炒野菜,“还不快吃?” “哦哦。”看在浮光掠影的份儿上,师祁芸耐着性子给她演乖顺的徒儿。 一盘菜见底,那老板娘如无事人一般从楼上下来,衣裳齐整,笑容满面,问她们:“几位客人吃得可还满意?” 玉琳琅道:“多谢老板娘,很满意。” “满意就好,我还有事,客人请便。”说罢出了客栈,也牵出匹马来翻身越上,刹一声追向金衣女子离去的方向。 “为何不吃肉?”玉琳琅问。 师祁芸见小二就站在不远处,于是附耳过去,悄悄说道:“这些是米肉。” 玉琳琅眼睛瞪大了一瞬,又变回平常模样,米肉——即人肉,这是家黑店。 “店家。”玉琳琅叫道。 见美人喊自己,店小二忙屁颠屁颠上前,离她只剩五六步时,几人便听“泚”一声,但见玉琳琅正襟危坐,并未转身,左手拔出剑鞘里的剑来,往后轻轻一划,那店小二的喉咙上霎时多出一道血口,红液止不住地往外喷,几个呼吸间,人就惊瞪着眼睛倒地不起。 “师姐!你这是?”三个同门惊愕不解。 “这是家人肉店铺。”玉琳琅还剑归鞘,握着剑身寻向客栈后厨,两个厨子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死于她的剑下,师祁芸同三人跟上来,见厨房挂着几具被掏空内脏的人的残躯,案板上还有几颗切到一半的心脏,边儿上有个木桶,桶里装着的全是从人身上剃的下水,味道恶臭,隐约有蛆在其中蠕动。 “哕——!”三个吃了肉的同门见此情形,各个胃里如翻江倒海,均跑出厨房,扶着墙呕吐起来。 “去看看楼上还有没有别人了。”玉琳琅吩咐道。 几人到处搜了一遍,回来说没有。 玉琳琅点燃一盏油灯,将油灯扔在桌上,没过多久木桌就烧起来,大火蔓延至整间客栈,几人退出来跨上马背。 “看来今夜是歇息不了了。”玉琳琅拽住缰绳道,“食人魔头中的穷奇几年前就死于我师傅之手,那老板娘想来就是九尾狐了,我们追上她除掉,以免再有无辜之人遭她毒手。” 丁霄问:“师姐不去悬剑山庄了?” “除掉她之后,我们再去不迟。” 几人驾马追去,披星戴月夜以继日的寻着痕迹策马奔驰,未料一日后,她们竟来到了悬剑山庄所在的山下。 “九尾狐也知道悬剑山庄?”几人疑惑。 师祁芸道:“她不知道,她是跟着别人来的。” 玉琳琅看向她,问:“你是怎么知晓的?” 师祁芸一汗,“客栈中的金衣人离去后不久,那九尾狐就紧接着跟出去,我猜她是跟着那人走的。” 日头已然升至头顶,几人弃马而行,在似峡谷的一道关隘处被几排机关人拦住去路。 “师姐我来!”丁霄想出风头,率先拔剑冲进阵中,岂料这些机关人竟会自己动弹,等他进去,机关人周身从孔洞里伸出密密麻麻如仙人掌般的铁刺,旋转着往他身上扎去。 丁霄被困阵中,玉琳琅将剑鞘扔向空中,提醒他,“师弟!” 丁霄纵身一跃,脚踩上空中飞过来的剑鞘,借力跳出了几丈高的机关人包围圈。 “机关人身上套了铠甲,估摸着难以劈开。”玉琳琅说完,抬头看向峡谷两边,想着能不能从那上面越过去。 师祁芸静静观察着机关人动时的规律和站位,越瞧越眼熟,一拍手掌,心道:这不是围棋的古谱残局么?!又想到玉林凤说过,这阵被人破过,既然能破,就一定有什么奥妙所在,比如得有个下棋的棋盘那样的东西。 脚在地上踢踢磨磨,踩到与别处不一样的凹凸上,她蹲下来用手掸开上面那层灰,果然见到一块小型的棋盘。 与别的棋盘不同,这棋盘上,各个交叉点都做成了一个孔洞,下棋时应该是要插入什么东西。师祁芸左右顾盼,在周围翻翻找找,果然让她寻到一个满是钥匙的小地窖,她抓一把钥匙,看了眼场上机关人所在位置,随后分别将钥匙插入机关人在棋盘上对应位置的周边,将它们的气全部堵死,以为妥当了,谁知一轮过后,那些机关人动起来,又换了位置,她原先插进孔洞中的钥匙全被弹了出来。 “动棋……”师祁芸又试了试,机关人移形换位,原本被堵的气全活过来,反把她的棋子吃了个光,钥匙又弹出来,她恍然大悟,“这机关人就像真人一样在与我下棋,每一步都有回有应,好奇妙的装置!” 她胜负心上来,盘腿坐在棋盘前,不再轻敌后,每一步下法都瞻前顾后左思右想了许久,日落西山,伴随着“咔哒”一声,地上的孔洞将钥匙吞了进去,钥匙在里面自行转开,机关人整齐划一地退向两旁。 原先在一旁冷嘲热讽的丁霄见她居然真的破解了机关,瞠目结舌一阵,闭嘴跟进了山。 悬剑山庄景如其名,眺目望去,悬崖峭壁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剑,叩开山庄大门,几人等小厮进去通传,未几,门开,身穿墨蓝衣裳的主人将她们引了进去。 请坐,看茶。 “你们是第二个破这机关之人。”女子笑道,“简某敬诸位一盏茶。” 这位女子便是悬剑山庄现任主人,算无遗策——简言之。 “第二个?那颜姓女子是第一个——便说明九尾狐她们并未能进得山庄。”杜无绝一伙也没有进来,师祁芸正想着她们现下该在何处,方才给她们开门的小厮就进来传话,说又有人叩门拜访。 预感来者不善,几人跟随简言之而去,果见古是、田不思、赵镫候在府门前,他们右侧几步外,站着那金衣女子和九尾狐稚秀。原来这两拨人早早就到了山下,苦于破不开机关,蹲守多时,等到师祁芸她们解开后,就偷摸着尾随了进来。 “来者是客,诸位请进。”简言之侧身请进她们,师祁芸不解得很,提防地盯着几人。 古是走过她时,微微一顿,侧目看过来,笑着捋捋胡子:“观阁下身形,倒极像老夫的一位故人。” 师祁芸大气不敢出,虽然改换了面貌,自己早已不是伏枭,但身量体型却变不了,难免骗不过这见多识广的老狐狸,眼下能做的唯有强装镇定,她笑着转移话题:“老爷爷身子骨真好,这么高的山,爬上来气不喘脸不红的。” 古是笑笑,途径戴着白纱斗笠的玉琳琅身旁,察觉到一股极强的真气波动,他停下来盯着她,右手翻掌,要掀开斗笠上的白纱,玉琳琅眼看就要抽剑而上,师祁芸眼疾手快地挡在她身前,抓住古是手腕,瞪大眼睛瞧着他手上戴的玉扳指,艳羡道:“这水头真好,老爷爷在哪里买的?你告诉我,我也去给家里人买一个!” 古是收掌,被她打断后佯装无事,转着玉扳指道:“这可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此事作罢,众人被庄主请到堂中坐下。厅堂中央挂有一幅巨大的观音坐莲图,图下方有一兵器架,架上放着一把镌金镶银的宝剑,剑身镀金,剑柄嵌玉,好不华丽。师祁芸见了,心道想必这把就是皇帝赐给悬剑山庄用来行使监督之责的尚方宝剑了。 “诸位的来意,不说我也知晓,想必,都是为了孔周剑冢的下落而来吧?”简言之开门见山,众人未料她能如此坦然,俱是一愣。 “剑冢在哪儿?”离明若问她。 “孔周剑冢藏纳天下古剑,众多名剑之中,更以那把王道之剑——泰阿,为至最。有古籍记载,这泰阿剑曾被楚霸王一分为三,三把剑中分别藏着三分之一的皇陵宝图,然历史众说纷纭,既不能亲自求证,便是任人怎么编都行,实在不能尽信。”简言之劝到此处,已经是仁至义尽。 奈何古是一伙人不领情,非逼她说出剑冢具体所在。 田不思猖笑道:“我们打探到剑冢就在这座山上,既然已经就差临门一脚,傻子才会调头放弃,还望简庄主给我等指明剑冢方向,若不然,我七绝门必杀得你悬剑山庄无一活口!” 简言之轻笑,叫他稍安勿躁,“又不是不告诉你,何必着急?” 她拍了拍手,庄中仆人各捧一卷地图陆续走进来,“分给客人吧。”话落,仆人们将地图尽数给出去,不多不少,刚好够在场之人分。 古是扬开地图,发现一处地方用红色画了圈,他看向简言之,问:“莫非这就是剑冢所在?” “不错。” “庄主就这么轻易地给我们了?” 简言之轻笑:“与其经历一番你死我活地争夺还要失去,不如我自己先给你们,况且于我无用之物,给谁不是给?” 田不思道:“你倒看得开。”他转头同古是耳语,“给得如此轻松,莫非有诈?” 古是摇头笑笑,道:“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看地图上的标记,这剑冢的入口就在半山腰的一处洞穴中。先到先得,古是一伙人地图还没合上就纵身飞走,离明若不甘落后,攥着地图跟上去,稚秀虽不知她们有何目的,但她和那女人的事还没完,不能让她跑脱出自己的视线,遂也跟了上去。 “师姐,我们也走吧!”丁霄带着两个师弟已经快冲出山庄,在大门处转头,见玉琳琅停在原地等她那徒儿,心中没来由的不高兴起来,他催道,“师姐!” 见师祁芸神色迟疑,玉琳琅问:“难道有猫腻?” “直觉告诉我不对劲,但我又没想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往太师椅上一坐,盯着手里的地图出神。 丁霄还在催,玉琳琅让他们先去,她随后就到,然后一提下摆坐在了师祁芸身旁,耐心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若说师祁芸的直觉是可以预知危险,那自己的直觉便是相信她的直觉,此种心态说出来定然会引人发笑,但玉琳琅就是毫无缘由地坚信着这一点,她也觉得自己怕是要疯魔了。 “还不去?去晚了剑可就要没了。”简言之悠哉悠哉地坐在上位喝茶,边说边笑,蛰剑先生守了那般久的秘密于她的口中泄露,却不见她有半点愧疚,难道她当真如此不肖? 看看喝茶的女子,再看看注视着自己的玉琳琅,师祁芸的目光转向山庄大门,突然灵光一现,如醍醐灌顶般开悟道:“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她站起来,逼近简言之,笑容踌躇道:“我师姐……我师祖说过,七绝门和朝廷的人都对孔周剑冢感兴趣,七绝门的人已经来了,而朝廷的人马又在哪里呢?!悬剑山庄与朝廷关系密切,没道理逄澈进不了你的山门!所以,她定是一早便躲起来了!” 楚歌计 “至于躲在何处……定不在庄子中,不然方才就应该出来了,我想想……”师祁芸脑子飞快转动,道,“她埋伏在剑冢里!” 简言之闻言神色惊变,不简单地看着师祁芸,暗忖这少年是个什么来头,她都能骗过古是那帮老江湖,竟骗不过她? “阁下是……?” “师祁芸。” 她就是小金台上赢得比试魁首的那个人! 简言之放下茶盏起身,正眼看向她,“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师祁芸走至堂门旁,望向府门处,言之凿凿道,“你们的计划不会成功。” 简言之轻笑一声,不以为然,逄澈一行人早于孔周剑冢埋伏妥当,在这之前,她也已经在剑冢地下置满火药,若逄澈伏击他们不成,还可以引燃信子,炸了那剑冢,任七绝门的人武功再高,他到底还是肉体凡胎不是? “阁下何出此言?” 有玉琳琅在场,师祁芸断然不会告诉简言之自己同古是交过手,不单自己,就是自己那有着天下第一盛名的师傅,在七绝门几人围攻之下,也难免着了道儿。所以仅凭逄澈自己,师祁芸觉得是扳不倒他们的,除非有未受伤的师傅到场相助…… “七绝门如果真那么好对付,早就该在国定之初就消失了,然而他们不但没有被灭,反而还卷土重来,其实力野心,自然不可小觑。” 听她这么一说,简言之也生出些不确定,她反问:“你们不去看看?不想要追星之剑了?” “我对剑不感兴趣,却爱凑热闹,去是定要去的。”师祁芸扭头对玉琳琅道,“师傅,我们也过去吧。” “好。”玉琳琅点头。 …… 古是一行人来到半山腰,见这里果真有个两人窄的洞,从洞口进去,越往里,通道就越狭窄,洞中漆黑一片,夜视不佳的人只能摸索着墙壁前进。 “壁上有、有毒!呃!” 前头探路的七绝门弟子话音刚落就倒地而亡,后面的人上去探他伤势,扭头禀报给古是。 “是蛇王毒!” 一息蛇王毒,触者活不过一个呼吸。 “所有弟子不许碰石壁!”古是发令,众人连忙松手,光靠一双腿淌过崎岖不平的路。这本是逄澈设下的陷阱,因这里是剑冢,古是便觉得有机关是理所当然,遂不曾起疑心。 靠脚底功夫硬走了半柱香,黑暗的洞中终于出现一抹微弱的亮光,钻出挤人的洞穴,众人来到一处开阔平坦被人为建造出石板路和八角石门的地方,站在门前,地下踩到的砖块松动,八角门中央掉下去一块,变成一个五角人形的凹槽,像是要有个人躺上去才能开门。 古是让一个弟子贴近凹槽,人刚嵌进去,石门就震动起来,众人以为门要开了,谁知下一瞬,那五角方位各刺出一把剑,凹槽中弟子的头顶和四肢都被长剑贯穿,他痛苦大叫着,没几下功夫就断了气。 从他四肢淌出来的血液流进八角门底下的孔洞,便听咔哒几声,长剑被收回,门开了。 死去弟子的尸体被扔至一旁,古是一行人迈入门内,离明若这时才从逼仄的洞口爬出来,看见门已经开了,她要跟上去,不想身后传来索求之声。 “我卡住了,帮帮我!”是那客栈的老板娘稚秀。 离明若本不想理她,走进八角门又退回来,还是伸手拉了她一把,待人安全出来,离明若又冷嘲热讽道:“谁叫你无事长了对那么大的胸脯,不卡你卡谁?” 她往门里走,稚秀跟上来,不正经道:“那日玩起它们时,我瞧你喜欢得紧呐。” 离明若斜她一眼,骂道:“妖妇,别跟着我!” “腿长在我身上,我爱跟着谁就跟着谁,谁让你欠了我呢?” “笑话,我怎不知自己欠你东西,我欠你什么了?” 稚秀这时忽然贴近,从后面抱住匆忙探路的少女,脸靠在她背上,笑道:“欠我个人,肏了我,你便是我的人。” 离明若甩开她,狠狠将人推开一丈距离,“你发什么癫?给我下药还想赖上我不成!滚!”说罢赶紧跟上了古是一群人,生怕失掉他们的踪迹。 九尾狐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你早晚是我的。”也跟上去。 “古爷,有跟屁虫,管不管?”见离明若跟在他们后面,田不思走到古是身旁悄悄问。 “虾兵蟹将不要在意,当务之急是拿到追星剑,勿节外生枝。” 田不思得令,不再理会跟来的二人,一行人从八角门后的巷道走到一处开阔的空地,空地的另一头又是道八角门,不过通往那头的中央是一片沼泽,靠近一看,泽中填充的不是泥泞,而是剧毒的水银和王水混合后所形成的一种液体。 沼泽中的液体似锅中煮开了的水一般不停沸腾着,他们没来之前,它不知沸腾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你,去看看。”田不思指着一个弟子。 那人使出轻功,妄图点水而飞,不料脚刚接触到水面,靴子先滋滋冒烟,紧接着他两只脚都被熔断,他失去依仗,整个人跌进沼泽中,“救我!救命啊啊啊啊!”不消片刻,他整个身体就被液体融化,血水混着黑渣,与沼泽融为一体。 这沼泽横亘颇广,轻易不能跨越,古是四下看看,见周围空空如也,并无可当踏板之物,他遂将目光转向门下弟子,拎起弟子的后颈把他扔至沼泽中心,他飞身踩上他的背,借力跳到沼泽对岸,田不思和赵镫依样画葫芦,踩着将沉的弟子的背上了岸,又抓了最后一名弟子献祭给八角门,被剑放干血的尸体倒下,三人无情踏过尸体,终于迈进剑冢正殿。 随后跟来的离明若到达沼泽时,泽中弟子的尸体早就被腐蚀成了渣滓,她恨恨地咬牙,左顾右看,将目光放在了稚秀身上。 九尾狐挑眉:“怎么,想踩着我过去?” 离明若打消了这个念头,到底是一夜妇妻百日恩,她还没狠到这份儿上。 “哟,是在等我呢么?” 师祁芸的头从巷道里探出来,见里面就她二人,她大方走出来,几步后定在原地,给玉琳琅让出条路:“师傅请。” 后者怪异地看过来,略有窘嫌之色地盯她一眼后,走向沼泽,垂眸一扫,便看出端倪。“王水、镪水、水银,都是剧毒巨蚀的东西。”她比量着沼泽这岸到那岸的距离,心里没有把握能跃过去,抬头,上方也没有可供荡悠的绳索,百思不得解,她转头问师祁芸,“你可有法子?” “自然。”师祁芸心道:按我的脚力,眼下自己就能跳过去。 但碍于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她只能想别的法子。 “你的剑不用吧?”用也没折了,师祁芸抢过玉琳琅手中的剑,嘱咐她跟紧自己,先将剑鞘扔于中心,又将长剑扔在其旁,好便于脚下踩踏,人随剑飞出,剑刚接触水面,人就踩在了剑上,借力纵到了对岸。全程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还是她为隐藏实力故意放慢了动作后的情形。 “你。”玉琳琅欲言又止,紧跟着飞去对岸,仙子降凡尘一般轻盈飘落在师祁芸跟前,小声斥责道,“没了佩剑,我怎么对付他们?” 美人如画,润目不已,斗笠飘扬的白纱落下,挡住她的视线,师祁芸醒转过来,暗骂自己色迷心窍,同时又心生疑惑,她怎么会被一个女子吸引得魂不守舍?对方的埋怨让她无法深想,师祁芸指了指八角门上的牌匾,笑道:“这里可是剑冢,要什么剑没有?师傅想要哪把,徒儿去抢来给你!逐星剑,怎么样?” 玉琳琅径直往门中去,“莫说大话,随我去铲除魔教妖人。” 八角门后的殿中摆放着十几口金雕玉刻的棺材,推开丧盖,棺椁之中躺的不是人尸,而是一把把千古名剑。 师祁芸捡出那把只看得见剑柄却不见剑身的长剑,凌空挥砍几下,有声无息,有影无形,应该便是承影剑了。 走到另一口棺材前,掀开,里头躺着的越王勾践用过的宝剑,即毫曹剑、巨阙剑,以及甚于前者跻身名剑前十榜的纯钧剑。 旁的棺材都被打开了,想是古是他们干的,玉琳琅走过去,棺中长剑并未缺少。专诸成功刺死王僚的鱼肠断剑;混入了莫邪的断发与指甲所铸成的莫邪干将双剑;因渔翁用之自刎以示高洁而闻名的七星龙渊剑;被汉高祖用作斩白蛇起义的赤霄剑;无坚不摧又不含杀气的仁者之剑——湛泸剑;华夏之象轩辕剑……却独独少了那把威道之剑——泰阿。 “泰阿剑不在这里!” “难道被他们拿去了?” 二人狐疑,殿中一面墙壁里传来响动,玉琳琅耳朵动了动,问谁在那里,一掌就要拍过去,石墙机关打开,丁霄与两个同门师弟蹿了出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攻向自己的玉琳琅。 “师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玉琳琅收掌:“这话我还要问你,你们不是跟着古是么,怎么从这里出来了?” “那入口实在太窄,我们挤不进去,本来想着等等师姐,谁知在外边发现了一处盗洞,便钻了进去,一路就走到了这里来。” “盗洞?”玉琳琅更觉得可疑了,“既然盗洞都通向了这里,为何这些名剑都还一把不丢,莫非挖这洞的人别有居心?” 岂止是别有居心,挖这洞的怕就是逄澈师姐无疑了,师祁芸在心里想着,对方的目的,恐就是要古是一行人有来无回。 “什么味道?” 刚还不觉得,石墙一开,一股硝石木炭的味道冲进鼻腔,师祁芸手放在鼻间挥了挥,脑中一个激灵,不好,是火药!逄师姐这是要跟古是同归于尽! 身份露 “是你!凭翊卫指挥使!” “对,要取你命的就是我!” “追星剑可是你拿去了?” “我对那三把剑没有兴趣,我想要的,是你七绝门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星离雨散!” 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打斗声,师祁芸听出逄澈的声音,在墙壁上四处摸索着寻找机关。 “古爷,别跟她废话了,把她杀了后,我们再去悬剑山庄盘问那个不识好歹的庄主就是了!” 田不思和赵镫也在那里!逄师姐是以一敌三!太危险了。师祁芸急得恨不得眼下能长出八只手来一起帮她找寻机关所在。 墙那边传来阵阵“嘭”响,随后是铁器落地的声音,绝器赵镫嗜兵器如命,他捡起掉落的雁焰琉璃刀,手掌痴迷地一抚,笑道:“真是把好刀啊。”收于身后,贪婪地龇牙,“今后就归我了!” “追星剑何在!” 古是一再逼问,见受伤倒地的逄澈不回,念她是皇帝亲卫,眼下泰阿剑未寻齐,不宜触怒那人,遂未伤她性命,却在她丹田各处打上一掌,尽数化去了她的内力,又用刀划断她的手筋脚筋,至此,她的武功已然被全部废除。 逄澈侧躺在地上,纵使手腕脚腕处还在流淌着鲜血,目光仍死死盯着古是,发誓道:“不杀我,你会后悔的,哪怕穷尽余生,我也要让七绝门彻底消失!” “连凌清秋都死于我七绝门之手,就是十个你加起来,也受不住我一掌。” “呃啊——!我要你们血债血偿!”逄澈顶着手腕经脉撕裂的疼痛取出火折子,吹燃扔向角落的火药引线上,火星霎时火线般蹿出去,快连通地下埋藏的火药时,被田不思等人几脚踏灭。 “古爷,有人来了!” 田不思话音刚落,石墙就被一掌劈开,原是师祁芸找不到机关,玉琳琅见她焦急万分,所以运气抬手,拍开了这面本就因藏有机关而内里中空的石墙。 “你们果然不简单。”古是转身,盯着头戴斗笠的玉琳琅,问她,“你跟商榷是什么关系?” 玉琳琅道:“我不认识什么商榷。” “你身上的内力波动分明与她无异,不认识她,那你身上那股内力从何而来?你不必答,老夫亲自查探!”古是说罢出掌,入木三分的掌力劈开斗笠,白纱落地,玉琳琅的真面目露了出来。 “玉霄宫的首徒玉幻,你怎在此?”古是看看周围,问,“玉林凤呢?她来了么?” “这等小事,就不必劳烦家师亲自出手了,我一人足矣。” “好大的口气!” 古是振臂翻手,一记催命掌打过来,疾风猎猎,玉琳琅面部被刮得生疼,她退后几步,躲闪中师祁芸从棺材里拿出那把湛泸剑扔向她:“接剑!” 有剑在手,玉琳琅如虎添翼,象征仁义的湛泸剑在她手中使出来竟意外的契合,见她剑下生风应对自如,田不思和赵镫一并包向她,同古是联手攻过去。 “师姐,你怎么样了?”师祁芸趁机扶起逄澈,将她送到放剑的石室中,撕下自己裙子的布条扎在她手腕脚腕处为她止血,不愿相信地问道,“师傅她,难道真的……” 逄澈痛苦地点头。 师祁芸目光一变,她顿时愤恨地转头,从棺中拿出把剑,冲着古是他们就杀过去。 田不思和赵镫被丁霄和两个玉霄宫弟子缠住手脚,师祁芸冲上来后,古是便是以一敌二。 “花拳绣腿也敢来送死?” 古是右掌拍过去,凌厉的仿佛带有血腥味的催命掌打向她胸口,被恨意充满头脑的师祁芸不晓得逃跑,横起龙渊剑,就前一挡,幸而宝剑名不虚传,承下这一掌还未断,余力只让她吐出一口血来,并未伤及要害。 古是又一掌打向她,玉琳琅大惊,长剑冲他手腕挑过去,古是躲掌避开,站稳身子后,便见玉琳琅拦在受伤的娃娃面前,一副万人莫开的决绝模样。 “太渊协神门,少府并劳宫,气走掌心,发由商阳中冲。” 师祁芸按她说的在掌间试了几遍,发觉这正是浮光掠影后几回的招式精髓。 食指中指并拢着朝古是一戳,一道轻微的剑气射向对方,后者轻易飞身躲开,落地时道:“还真是师徒情深呐。” 催命掌功力拔高到十成,不再留手。 师祁芸从地上起来,嘴角还挂着血,她握紧手中的龙渊剑,将浮光掠影的招式使在这剑上,微弱的内力灌注在龙渊之中,她近身刺去,却比不输内力时厉害太多。 “还我师傅命来!”她忿恨道。 古是奇怪一笑,指着玉琳琅道:“你师傅不就在此处?她并未死,我还什么命?” 玉琳琅看向她,觉得她此刻身上的气场格外杀意腾腾,哪还是先前那个古灵精怪之人?是什么教她变成这样? “我说的是,凌清秋!” 说罢,师祁芸又冲上前,不管不顾毫无章法地挥剑劈砍着。 古是笑着左闪右避:“老夫猜得果然不错,伏枭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伏枭……她是伏枭?!玉琳琅神情错愕。之前因为记起在岛上时逄澈说的话,她说那岛并不叫无何岛,岛上也并无任何居民,玉琳琅虽料到师祁芸身份不寻常,却不曾将她和那个盗神伏枭联想到一处,毕竟那日洞中一事后,她就一直将伏枭当成男子来看,岂料和她春风一度的,竟是位少年女子。 对方如今还是她名义上的徒儿…… 遭陷害 “我要你偿命!“ 师祁芸不再掩藏,轻功游墙而上,双手竖握龙渊剑柄,飞跃而起,身子在半空绷成一道弓把,双臂蓄力往下一沉,握着龙渊剑就向古是的天灵盖扎去。 进攻气势如虹,然而没有多少内力加持,就好比是空心的石头,一触就碎。 古是蓄力于掌,包涵五成内力的一击侧拍在她的剑身之上,空气中传来咔咔之声,绝世名剑的剑身竟出现了裂纹,古是又一掌拍来,狂暴的内力震得师祁芸掌心一麻,龙渊剑脱手,顺势飞出,插进了旁边的石墙里。 下一掌已到眼前,凌厉的掌风将她的头发吹得飞起。 近到三寸之时,湛泸剑插进缝隙,全力格挡住古是的手掌,“带你师姐走。”玉琳琅转头对师祁芸道。 “可是……” “你们在这儿,只会是累赘!” “你不必故意激我,我走便是,你自己小心。”师祁芸说罢扶起手脚筋脉尽断的逄澈,带她从盗洞逃出剑冢。 “老三!截住她们!” 古是一喊,田不思扭头,看见二人逃走的身影,他一拳打趴拦路的丁霄,要从盗洞追出去。 咻——! 清脆的裂空声之后,是田不思衣袖被割破的撕绸声。 玉琳琅左手隔空弹指,无形的内力自指尖发出,不需借助任何依托,直直打向田不思背后的风门穴,一击即中,快如闪电。 男人后背一麻,停顿了动作,他转身,恶狠狠盯向玉琳琅道:“拈花指!” 竟到了可无物以击之的地步!古是心道,年纪青青便拥有如此高深的内力,若再不尽快除去她,这玉幻往后必会是七绝门的第一大阻碍! 十成内力聚于两掌之间,古是近身快打,以肘为柄,以掌为剑,灵活游走在湛泸剑侧旁,左手隔开长剑,右手进入空门,朝她中腹击出一掌。 古是攻势凶猛,玉琳琅收手招架,分身乏术之际,她喊醒地上晕厥的人,道:“丁师弟,快去拦住田不思,别让他追上她们!” “那师姐你……” “我无事,你快去!” 丁霄从地上起来,握剑咬牙追出了盗洞。沿着土壤上的新鲜血迹走到洞口百步外,便见半山腰处斜出去的一方悬崖上,那新入门的小师侄为护朝廷的凭翊卫指挥使,连挡田不思三下重拳,口吐鲜血飞了出去,连带着那指挥使也一起摔下了悬崖,田不思走到悬崖边往下看,见一片山雾,便以为人已经摔下了山,就从盗洞回了剑冢。 田不思离去后,丁霄来到悬崖边往下看,正看到悬崖峭壁上抓着凹石而附的师祁芸,她单手扒着石壁,另一手拽着手脚不能动的逄澈,右手用力,奋力地想将人送上去却无果。 “丁师叔,是师傅让你来的么?帮我!快拉我们上去!”师祁芸抬头看见他,就如同看见了黑夜里的一道曙光。 丁霄握住剑鞘一端,将另一端递给师祁芸,师祁芸抓住,他则慢慢将人往上拉,谁料师祁芸头顶刚到悬崖,丁霄握剑鞘的手就改去握剑柄,剑鞘唰一下松脱,握着剑鞘一端的师祁芸吃惊地瞪着他,与逄澈一齐跌下了悬崖。 男人手执失去剑鞘的长剑,探头往悬崖下看,见那两道下坠的身影撞破山雾越缩越小,他心里卸下块重石一般轻松,“盗神伏枭,恶贯满盈,你本就该死!我只是助你一程,管你是女是男,此后,再也不会有人同我争抢师姐了。” 丁霄赶回剑冢,流着泪将师祁芸已死的消息说给玉琳琅听,正在全力对付古是的玉琳琅听后一分心,被对方一掌打在心脉上,顿时血气乱涌、真气纷蹿,“她怎么会死?她那样狡猾的一个人。”玉琳琅不信。 丁霄指着田不思,说自己没骗她,“我赶到时,就见这厮将小师侄和逄指挥使打落山崖,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啊师姐!” “嗐嗐,不错,正是我杀了那二人,纵使你是玉霄宫首徒,又能奈我何呢?”自以为自己杀了师祁芸和逄澈的田不思猖狂笑道,“我这是帮你去掉了两个累赘,玉幻,你该谢我才对。” 师祁芸死了,伏枭死了,她那不情不愿收下的徒儿,就这样死了……玉琳琅气乱攻心,一抹红血悄悄从她嘴角溢出,然而主人却毫无察觉一般,沉浸在自个儿的心牢之中。 我还没来得及质问她是不是那夜洞中之人,我还没亲自向她问罪,她怎敢就如此死了!? 忽而另一道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声音是她自己的不假,却过于艳惑媚俗。 死了是好事,就算此刻不死,我日后也要亲自剁了她那双碰过我的手,将那欺骗我的人碎尸万段!不仅她,在场的这些人,也都要去死!谁教他们见过我这般模样呢? 几人眼中,玉琳琅忽然歪侧着头,她解开缚住马尾的发带,任青丝垂落发尾飘扬,随手丢弃掉玉林凤给她的她自己往日珍视不已的束发绸带,乔装的白衣无风自动,满背的秀发纷飞舞动起来,陌生而又霸道的真气充斥了整个石室。 “嗬嗬嗬……” 玉琳琅抬头,乌眸变红,视线扫视一圈,目光邪祟而鬼魅。丁霄痴傻地盯着以往月白风清的师姐在眨眼间变作魔头妖女一般的人物,他见她的月牙唇微微勾起,轻声吐露着凶残至极的话语。 “我要——杀光你们。” 玉琳琅张开双臂,双手成掌,向上虚空托起什么一般抬着。 “装神弄鬼,我来会会你!”赵镫手握长枪疾刺过来,临近七步时身子一僵,瘫倒在地上,抽搐着七窍流血而亡,死时大瞪着眼睛,悔不瞑目。 “老四!”田不思两只手套着拳甲互相碰了碰,要冲过去替赵镫报仇,被古是一把按住肩膀,扭拽到了身后。 催命掌全力击出,对上无影无形的强悍内力,真气倒流,反噬自身。护体罡气被打破,对方豪横的内力从七窍钻入到他的体内,经脉被充塞,真气流转的要道被堵住,这内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大有撕裂他五脏六腑的架势,血管肿胀得像要炸开,古是急忙屏息凝神,引导丹田内的罡气冲开经脉里的阻碍,重新在体表筑起一道防御屏障后,他已然内脏受损,真气也被对方吞噬了三成左右。 “古爷,没事吧?”田不思扶着古是,看向突然走火入魔一样的女人,问,“这是什么妖功?竟把我的内力吸去了五成!” 古是听闻,连点他周身几处大穴,要他闭息运功护体。 “这是邪佛商榷的——刹那生灭!” “多年前,那个以一人之力杀退几十万时朝大军的邪佛商榷?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死了,但她坐化之后据说留下一颗邪佛舍利子,内含其生前全部功力,被宴无涯藏在庵山古刹,后为贼人偷出,流落到了民间,不知去向。” “这么看,定是被她得到了!古爷,我们怎么办?” “我年青时有幸和商榷交过手,对方那时功力已然大成,我半招就败下阵来,眼下,这玉幻的刹那生灭,威力不过其十分之一,我们先离开此处再从长计议,不必和她纠缠,拿到追星剑要紧!” “好!” 田不思跟着古是从盗洞撤退,而没来得及跑的两个玉霄宫弟子则在吸入满室的霸道内息后内力枯竭,脏腑俱裂而亡。 丁霄吓得转身要逃,被玉琳琅掐着脖子高高举起,他双脚腾空扑踢着,窒息感越来越强,“师、师姐,是我呃——” “一个都别想活。”玉琳琅勾唇邪笑,五指骤然收力。 “师、师祁芸!伏枭,杀伏枭的田不思逃走了!师姐快去追、追他……”丁霄见自己提到这两个名字时,脖子上扼着的手松了些力道,却远不够他喘息的,他想起她每天都要看一遍的羽毛与日夜惦记的救命恩人,赌道,“宫主,宫主她早就寻到了师姐恩人的消息!” 红眸蜕变为黑色,飞扬的发丝落下,掐脖子的手一收,玉琳琅退后几步,晃了晃自己昏胀的脑袋,她方才只觉一股杀意袭上心头,眼前一黑,再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就一概不记得了。 “师弟!”她扶起摔在地上的丁霄,转头四周一看,见其他两个玉霄宫弟子已然横躺成了两具尸体,想起儿时自己也有过这样的遭遇,眼睛一闭一睁,满寨子的匪盗就只剩下了残肢断臂,师傅曾告诉过她,她体内有另一股内力在抢夺她身体的控制权,若任其肆意,日后她便会彻底沦为一具只懂杀戮的行尸走肉,遂,师傅为她将那股内力封在她体内,只是刚才心脉受了重击,压不住这内力,她便再次发作了起来。 “是我杀了师弟们……”她自责地跪在同门尸首面前,此番出山,一来没护住自己徒儿,二来竟亲手杀害了同门师弟,玉琳琅愈想愈自责,无颜回去面对师傅,遂要挥剑自刎,免得自己以后再危害更多的人。 叮啷——!丁霄用剑挑飞她手中的长剑,蹲下来,语重心长的深情道,“走火入魔误杀同门乃是被七绝门的人打伤所至,并非师姐你的过错,眼下我们最要紧的,是阻止七绝门的人达成他们的目的,我与师弟们决定跟随师姐下山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以身殉道的准备,死不可怕,死的不值才最令他们害怕!况且若非古是,师姐不会入魔,他们也不可能死,古是才是杀害他们的凶手!师姐不如振作起来,破灭古是等人的美梦杀了他们替师弟们报仇才是眼下最该做的!” “好……”想到被田不思害死的师祁芸和逄澈,玉琳琅将湛泸剑收回剑鞘,披发走出剑冢,“那就等杀了他们后,我再引咎自裁。” 归我了 “好个放手铳的狗彘,竟陷害我们!” 悬崖下有一颗斜长出去的松树,师祁芸摔到那上面,忍着胸前剧痛背起逄澈,贴着峭壁一点点滑步到平坦的山路上。幸而儿时基本功打得扎实,手上力气十分之大,攀住石壁时牢如生根,这才不会摔下崖去落得粉身碎骨。 能在此刻化险为夷,便不得不感激她那天下第一的师傅在幼时对她的栽培,想到凌清秋,师祁芸面色一沉,又想起害死自己师傅的古是等人,心中再愤怒,眼下头脑却仍然清醒地告诫自己她们还不是古是的对手。小不忍,则难报大仇。 师姐武功尽废,自己的花拳绣腿又形同没有武功,回去无疑是找死,于是背着逄澈来到悬剑山庄,心想着朝廷和悬剑山庄有交集,那庄主必会出手相救。 “逄大人这是怎么了?!” 简言之本对逄澈的计策信心满满,然而在山庄久久听不到剑冢里传来爆炸声,便预感到不妙,召集了整庄弟子守着大门严阵以待,不料第一个找上门的不是古是,而是师祁芸和逄澈。 师祁芸道:“她被古是砍断了手脚筋,丹田也中了掌,如今武功尽失,你可有解救的法子?” 简言之查看了一番逄澈的伤势,摇头道:“伤得太重,手筋脚筋全被割断,怕是江湖中最有名望的杏林医圣到此,也回天乏术。” “怎么会呢?”师祁芸握着逄澈的手不自觉收紧,“一定有法子的。”她已经失去了师傅,不能再没了师姐。 “放心,这伤并不致命。” “可对于一个皇帝的亲卫来说,没了武功,比让她死还难受。” 感觉到手掌上的紧张捏握,逄澈睁开眼,说道:“有一人,也许能治我。” “谁?”师祁芸忙问。 “我那阿妹,宫廷首席圣手医师——少嫦。” “那我现在就带你回宫找她!” “她如今不在宫中。” 师祁芸急了:“那在何处?” 逄澈沉吟一会儿,回忆起放下少嫦的地方,思虑再三,凭借多年判案的经验断定道:“她在春风谷。” 师祁芸立即背着逄澈就要赶往春风谷,简言之拦住她,去厅堂取下那把尚方宝剑,递给她,叫她务必保管好。 师祁芸疑惑,拔出剑来,见剑身靠近护手的地方印有一个五芒星的图案,突然醍醐灌顶,“这是追星剑!它并不在剑冢之中,而是一早就被你们拿出来,还光明正大地摆在了我们眼皮子底下!” 果然最危险即是最安全,坐在堂中那会儿,她们与这把剑之间不过只有几步距离,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它就是追星剑! 带着剑坐上简言之为她们准备的马匹,师祁芸用绳子将逄澈与自己的腰绑在一起。临走前,逄澈忧心道:“古是找不到剑定会折返山庄,希望简庄主早作打算。” 简言之释怀一笑,“蛰剑祖师留下的这座山庄再古旧,我也不能弃了它另谋生路,人在,庄在。”她拍了拍马的屁股,目送她们奔驰下山。 师祁芸知她并非一心死守山庄,而是在为她们逃走争取时间,再于心不忍,也要驾马有多快跑多快,此刻,逃出生天才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逄澈转头,远远地见古是和田不思冲进山庄,没质问几句就追她们而来,简言之带弟子拦在二人面前,拖住他们不让他们索敌,浴血奋战之中,简言之心脏中了一记催命掌,只见她身子如破偶一般倒下,艳红的血到处飞溅着。 “简庄主——!” 逄澈咬牙,声嘶力竭地要回去救人,师祁芸比她冷静许多,虽不曾亲眼目睹,但也猜到逄澈大概是看到了简言之被古是杀害的画面,她反手一记手刀打在挣扎之人的后脖颈,待她晕倒靠在自己背上,师祁芸勒紧缰绳,不停驱策着马儿跑得更快更远。 师姐义气上头,眼下孰轻孰重,师姐分不清,她得分清。 于是驱策着载有两人的马儿一路疾驰向春风谷方向,一刻也未敢耽搁。 玉琳琅回到悬剑山庄,徒见满地尸首,除却山庄弟子,不乏朝廷侍卫。她在众多倒地之人中找到奄奄一息的简言之,抱起她来,绵绵不绝地给她输送内力。 “没用的……”简言之轻笑,“我心脉尽断,别浪费内力了,”她扯住玉琳琅衣袖,求道,“还望剑仙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知晓我的身份?”玉琳琅转念一想,师祁芸曾将身份坦白给这简庄主,能跟在她身旁的,必是自己这个挂名师傅无疑了,又道,“你说。” “逄澈去了春风谷,追星剑在她手上,我虽未透露剑的下落,想必古是终究会找上她们,言之将死,还请剑仙,别让那把剑落入居心不良之人的手中。” “我答应你。” 简言之再无顾忌,缓缓合上了眼。玉琳琅心中愧疚,自责地放下她。 我算什么剑仙?贼人近在咫尺,我却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还让他们屠杀了悬剑山庄满门,我算什么执法宗师? 玉琳琅神色凝重道:“丁师弟,我先去一步,劳烦你将地上的尸首收殓下葬,我们春风谷汇合。” “师姐你去做什么?师姐!” 丁霄追出几步,玉琳琅一个纵身就消失在山林间,他只好折回头将尸首一一安葬了。 “春风谷。”见追星剑不在剑冢后就早早退出来的离明若听见她们的谈话,心道这不是自己来时路上的一处地方?从树上跳下,到山庄牵了匹马就赶去春风谷。 “客官也不等等奴家~”稚秀跃上马背,抱住她的腰不撒手。 “滚开!“离明若厌恶地皱眉。 “你这样厌烦我,我也不是个贱的,非要跟着你,你将我捎回客栈,我自会下马。” 离明若恨恨地驾马赶到客栈,却见原先好好的一栋楼,如今竟变成了木炭框架,风一吹,黑梁倒塌,在本就成了废墟的建筑上又添一笔垃圾。 稚秀踏进去,看见自己被烧成黑炭的店里伙计的尸体,她哭丧一会儿,美目一横,始作俑者不会是旁人了,“玉琳琅!你师傅杀我丈夫,你又毁我根基,我同你势不两立!” 见她客栈被毁,离明若并未生出怜悯之心,而是冷冷笑了一笑,扬鞭策马着急欲离开。 纵马驶出去百尺之远,背后一个温热,明显感觉贴上来两团柔软弹嫩的肉球,离明若后背一僵,咬牙骂着:“阴魂不散的贱人!” 稚秀双手圈住她的腰身,在颠簸中把自己的身子贴上去,紧紧挨着她,媚笑道:“奴家眼下无处可去,小官人和奴家妇妻一场,难道不该给奴家一个容身的地方?” 甩不掉她,也不能因此耽误了行程,离明若对她置之不理,一心赶往春风谷,半日后,路途中,忽听野地林子里风啸雷吟,两道身影时高时低时而腾空站上树顶时而飞身降下打出一击,是古是和玉琳琅! 玉琳琅:“还山庄之人和我同门的命来!” 古是:“玉幻丫头,山庄里的人是老夫杀的不假,不过你的同门可是死在你的手下,这笔账,你可别想甩在老夫头上。” 田不思:“呦呵!被江湖奉为正道之光的惊鸿仙子,居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门?此等作为,你该进我七绝门才对啊,哈哈哈!” 古是:“玉幻,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拜入我七绝门,老夫保你当上真真正正的执法宗师,而不是代为她人执掌。” 湛泸剑紧握手中,玉琳琅蔑视道:“我不稀罕什么执法宗师。” “那你想要什么?” “你的命!” 玉琳琅执剑俯身飞刺过来,田不思内力失了太多不能应敌,解下拳甲扔给古是,古是接了戴上,铁甲对长剑,空手接白刃的损伤便不再有了。有了护甲,虽失去三成内力,催命掌打出时却也没了顾忌。 一阵叮叮啷啷铁器相触的响声过后,玉琳琅手中那把湛泸剑终于不堪重负,呛的一下折为两半。没了兵器,九霄剑法与惊鸿剑法便使不出最大威力,玉琳琅撤身远离古是一段距离,以指作剑,内力集于掌心,一点而发,剑气从指尖射出,连续十几道,均被古是躲开,他身后的几棵树中招之后竟都被拦腰斩断,可见此招威力。 “不是拈花指,这到底是何功法?”古是问。 玉琳琅道:“浮光掠影!”剑气如光,一掠成影,发时若风驰电掣,中时如雷霆万钧,速度和威力两相兼备,实乃隔空而战的最佳招式,这功法就好比有用不完的箭矢的弓、无限续发的暗器,无兵器可用时,能作暂且抵挡之用。 但指头到底碰不过铁器,因此浮光掠影便就有了限制:不能近身招架。又因心脉先前中过一掌,玉琳琅眼下调用内力时远不如以前那样顺畅即时。 身为老江湖的古是不消多久便识破她招式的短板,偏要近身和她打,玉琳琅连腾带闪,实在避不开时伸掌一挡,被拳甲击中,白皙的手背霎时红紫了一大片。 玉琳琅飞身立于高树的枝头,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背,眼睛被手上因擦破皮后冒出的几点血珠吸引了注意。 古是乘胜追击,脚下猛蹬地面借力,身子一下冲上树梢,催命掌已经摆好姿势,就等着将她一击毙命。 “玉幻,你死期已至!” 古是已然跃上枝头,身形成飞鹰之态,脚踩树枝,二次借力弹向玉琳琅,两人相距不过几步时,玉琳琅终于有所动作,古是提防,却见她只是将手背放在了双唇之上,眼神空洞、魂不守舍地吸吮几下,松开,唇珠染血。 久违的美味,死期,谁的死期?我可是玉幻琳琅,不日便能问鼎武林的存在,谁能杀得了我?! 她抿了抿唇上的鲜血,不苟言笑的脸上突然绽放开一个诡异而弑杀的笑容,只见她左手不知道疼一样挡开古是这一掌,右手手掌摊开前伸,一把罩在了古是的脸上。 “好强的内力,归我了。” 古是只觉对方掌心有着漩涡一样的吸力圈,正从自己身上源源不绝地往外吸去内力,古是功力转眼仅剩下五成,他急中一狠心,右手一掌打向自己的头,身子倒飞出去,强行打断了对方的蚕食。 “古爷!”田不思接住下落的古是,问他怎么回事。 “邪佛果然不可小觑,纵然死了,她的内力还是那样猛厉嗜血!找到逄澈要紧,我们撤。” 远处观望的离明若心道古是身负重伤,看来短期内不会同自己抢追星剑了,也好,如此她便能先一步赶到春风谷拿到那把剑!想罢准备策马赶路,那九尾狐却像要上去和玉琳琅对阵,离明若笑她此去必是送死,七绝门二把手都打不过的人,她就能打过? 稚秀听后,一言不发地坐回了马背上,跟着她赶去春风谷,左右玉琳琅也会到那里,既然她打不过她,不如之后观望观望伺机而动。 高枝之上,披头散发的玉琳琅清醒过来,望向自己掌心,喃喃低语着,“邪佛……商榷……” 这商榷到底是何人?居然仅凭内力就让自己心魔乍生不受控制。 玉琳琅连点关元、气海、阴交、石门等穴道,暂时将那流窜暴动的内力封在丹田之内。 “体内有这股躁动之气,我实在没有把握应对古是等人,看来还得通知师傅。” 玉琳琅吹了一声清哨,不久空中俯冲而来一只雪鹰,那鹰在她面前悬飞停住,待玉琳琅将信物绑到鹰腿上,那鹰挥翅腾空,嗖嗖几下便扎入了云层之中不见踪影。 蚕丝术 朱淑真《断肠集》 忆秦娥 正月初六日夜月 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 钩寒玉,凤鞋儿小,翠眉儿蹙。 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 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 浣溪沙 清明 春巷夭桃吐绛英,春衣初试薄罗轻。 风和烟暖燕巢成。 小院湘帘闲不卷,曲房朱户闷长扃。 恼人光景又清明。 生查子 寒食不多时,几日东风恶。 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 玉减翠裙交,病怯罗衣薄。 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 生查子 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 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 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 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谒金门·春半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 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 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江城子 赏春 斜风细雨作春寒。 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 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昨宵结得梦夤缘。 水云间,俏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 展转衾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减字木兰花 春怨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伫立伤神,无奈轻寒着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 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眼儿媚 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 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 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鹧鸪天 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 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 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 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 清平乐 夏日游湖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 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 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清平乐 风光紧急,三月俄三十。 拟欲留连计无及,绿野烟愁露泣。 倩谁寄语春宵,城头画鼓轻敲。 缱绻临歧嘱付,来年早到梅梢。 点绛唇 黄鸟嘤嘤,晓来却听丁丁木。 芳心已逐,泪眼倾珠斛。 见自无心,更调离情曲。 鸳帷独。 望休穷目,回首溪山绿。 点降唇 风劲云浓,暮寒无奈侵罗幕。 髻鬟斜掠,呵手梅妆薄。 少饮清欢,银烛花频落。 恁萧索。 春工已觉,点破香梅萼。 蝶恋花 送春 楼外垂杨千万缕, 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 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绿满山川闻杜宇。 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 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菩萨蛮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 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 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菩萨蛮 秋 秋声乍起梧桐落,蛩吟唧唧添萧索。 欹枕背灯眠,月和残梦圆。 起来钩翠箔,何处寒砧作。 独倚小阑干,逼人风露寒。 菩萨蛮 木樨 也无梅柳新标格,也无桃李妖娆色。 一味恼人香,群花争敢当。 情知天上种,飘落深岩洞。 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 菩萨蛮 湿云不渡溪桥冷,娥寒初破东风影。 溪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 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 独自倚阑干,夜深花正寒。 鹊桥仙 七夕 巧云妆晚,西风罢暑,小雨翻空月坠。 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 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 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 念奴娇 二首催雪 冬晴无雪,是天心未肯,化工非拙。 不放玉花飞堕地,留在广寒宫阙。 云欲同时,霰将集处,红日三竿揭。 六花翦就,不知何处施设。 应念陇首寒梅,花开无伴,对景真愁绝。 待出和羹金鼎手,为把玉盐飘撒。 沟壑皆平,乾坤如画,更吐冰轮洁。 梁园燕客,夜明不怕灯灭。 又鹅毛细翦,是琼珠密洒,一时堆积。 斜倚东风浑漫漫,顷刻也须盈尺。 玉作楼台,铅溶天地,不见遥岑碧。 佳人作戏,碎揉些子抛掷。 争奈好景难留,风?amp;#93;雨僽,打碎光凝色。 总有十分轻妙态,谁似旧时怜惜。 担阁梁吟,寂寥楚舞,笑捏狮儿只。 梅花依旧,岁寒松竹三益。 卜算子 竹里一枝斜,映带林逾静。 雨后清奇画不成,浅水横疏影。 吹彻小单于,心事思重省。 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 月华清 梨花 雪压庭春,香浮花月,揽衣还怯单薄。 欹枕裴回,又听一声干鹊。 粉泪共、宿雨阑干,清梦与、寒云寂寞。 除却,是江梅曾许,诗人吟作。 长恨晓风漂泊,且莫遣香肌,瘦减如削。 深杏夭桃,端的为谁零落。 况天气、妆点清明,对美景、不妨行乐。 拌着,向花时取,一杯独酌。 (防抓取用,淑子鲜才,与卿共赏) 北五毒 ρo⒙àsīà 朱淑真《断肠集》 忆秦娥 正月初六日夜月 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 钩寒玉,凤鞋儿小,翠眉儿蹙。 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 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 浣溪沙ΓiΓiwen.c o m 清明 春巷夭桃吐绛英,春衣初试薄罗轻。 风和烟暖燕巢成。 小院湘帘闲不卷,曲房朱户闷长扃。 恼人光景又清明。 生查子 寒食不多时,几日东风恶。 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 玉减翠裙交,病怯罗衣薄。 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 生查子 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 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 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 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谒金门·春半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 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 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江城子 赏春 斜风细雨作春寒。 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 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昨宵结得梦夤缘。 水云间,俏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 展转衾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减字木兰花 春怨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伫立伤神,无奈轻寒着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 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眼儿媚 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 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 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鹧鸪天 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 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 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 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 清平乐 夏日游湖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 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 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清平乐 风光紧急,三月俄三十。 拟欲留连计无及,绿野烟愁露泣。 倩谁寄语春宵,城头画鼓轻敲。 缱绻临歧嘱付,来年早到梅梢。 点绛唇 黄鸟嘤嘤,晓来却听丁丁木。 芳心已逐,泪眼倾珠斛。 见自无心,更调离情曲。 鸳帷独。 望休穷目,回首溪山绿。 点降唇 风劲云浓,暮寒无奈侵罗幕。 髻鬟斜掠,呵手梅妆薄。 少饮清欢,银烛花频落。 恁萧索。 春工已觉,点破香梅萼。 蝶恋花 送春 楼外垂杨千万缕, 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 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绿满山川闻杜宇。 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 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菩萨蛮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 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 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菩萨蛮 秋 秋声乍起梧桐落,蛩吟唧唧添萧索。 欹枕背灯眠,月和残梦圆。 起来钩翠箔,何处寒砧作。 独倚小阑干,逼人风露寒。 菩萨蛮 木樨 也无梅柳新标格,也无桃李妖娆色。 一味恼人香,群花争敢当。 情知天上种,飘落深岩洞。 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 菩萨蛮 湿云不渡溪桥冷,娥寒初破东风影。 溪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 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 独自倚阑干,夜深花正寒。 鹊桥仙 七夕 巧云妆晚,西风罢暑,小雨翻空月坠。 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 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 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 念奴娇 二首催雪 冬晴无雪,是天心未肯,化工非拙。 不放玉花飞堕地,留在广寒宫阙。 云欲同时,霰将集处,红日三竿揭。 六花翦就,不知何处施设。 应念陇首寒梅,花开无伴,对景真愁绝。 待出和羹金鼎手,为把玉盐飘撒。 沟壑皆平,乾坤如画,更吐冰轮洁。 梁园燕客,夜明不怕灯灭。 又鹅毛细翦,是琼珠密洒,一时堆积。 斜倚东风浑漫漫,顷刻也须盈尺。 玉作楼台,铅溶天地,不见遥岑碧。 佳人作戏,碎揉些子抛掷。 争奈好景难留,风?amp;#93;雨僽,打碎光凝色。 总有十分轻妙态,谁似旧时怜惜。 担阁梁吟,寂寥楚舞,笑捏狮儿只。 梅花依旧,岁寒松竹三益。 卜算子 竹里一枝斜,映带林逾静。 雨后清奇画不成,浅水横疏影。 吹彻小单于,心事思重省。 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 月华清 梨花 雪压庭春,香浮花月,揽衣还怯单薄。 欹枕裴回,又听一声干鹊。 粉泪共、宿雨阑干,清梦与、寒云寂寞。 除却,是江梅曾许,诗人吟作。 长恨晓风漂泊,且莫遣香肌,瘦减如削。 深杏夭桃,端的为谁零落。 况天气、妆点清明,对美景、不妨行乐。 拌着,向花时取,一杯独酌。 (待更换) 双双堕 “这把追星剑放在你手上就是枚催命符,不如由我们来替你保管。” “那再好不过,给!” 莫余收下追星剑,转身给了近旁啮鼠门中的两名素有飞天遁地鼠之称的矮个儿男人,这两个男人一接过剑,飞天鼠软鞭一卷树枝,猴子一般在林间晃荡,没几下就跑出去老远,到了平坦的地方,飞天鼠又将剑扔给了遁地鼠,遁地鼠带着剑入土疾驰,到了林子多的地方便又将剑转扔给飞天鼠,二人配合默契,田不思起初还能赶上,久而久之跟丢了方向,只好挫败地回来禀报古是。 “走!”在古是心中,追剑始终是第一要务。 他要撤,莫余却不答应。 “欺负了我们门主就想走?也太不把我们漠北五毒放在眼里!” 五门列阵,千人同时召唤毒虫,这里又恰巧是阴湿山谷,乃各类蛇虫鼠蚁最喜居住之地,连绵不绝的竹笛声之后,许多叫得上来名或叫不上来名的虫子从周围山壁上爬下来,爬到七绝门人脚下,源源不断的往他们衣服里钻。 “啊啊啊啊!痒!痒死了!” 密密麻麻的虫蚁吸附在二十余名七绝门弟子的皮肤上,吸血的吸血,啃肉的啃肉,在密集如土的虫子的啃咬下,他们很快变成了具具白骨,骷髅上连肉渣都不剩。 古是与田不思以内力哄开虫群,但内力到底有限,他们对视一眼,皆知不能和对方硬顶,不是打不过,而是拖得越久,那追星剑的下落就越缥缈,而且方才玉琳琅不是说了?玉霄宫的人也在往这里赶,实在不能久呆。 “伏枭,吃爷爷一拳!”田不思佯攻向师祁芸。 莫余舍身来挡,正好给二人留了个豁口出来,古是和田不思从豁口逃出,走后笑声不绝,余音袅袅。 “玉幻,师祁芸,你师徒二人多次打搅老夫好事,老夫若不回礼,绝杀之名岂不是要浪得虚名?你们好生等着吧!” “师祁芸?”莫余回头看向面前这个费尽心力逃出沙城却只是为了混江湖的小庶君,半是好笑半是责备的摇着头,“怎么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字?” “因为师祁这个姓很罕见啊!姓师祁,名无名,字芸芸众生,哈哈!”上一刻刚经历生死难料,下一刻这少年娘还能嬉皮笑脸地腆着脸晃女人胳膊撒娇,“好姑姑,别将我的行踪告诉父王呗?” 莫余戳她脑袋:“春风谷闹这么大动静,别说你父王,怕是连深宫里的那位贵人也知道了。” “我不管,别人知不知道无所谓,可不能让我父王知道,他会派人把我抓回去的!” 莫余道:“放心吧,沙城王暂时管不上你的。” “为什么?” “你以为五毒动用千余人只是为了救你?其实更多的,是为了阻止七绝门拿到追星剑。” “啊?沙城也跟这事扯上关系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贵人的天下出了问题,从前都是凌教主为她料理,如今凌教主不在了,沙城王有义务替她择去害虫。”察觉到自己说的过多了,莫余急忙中断,伸手掸了掸师祁芸衣裳上因摸爬滚打而沾染的灰尘,语重心长道,“我要走了,临走前,姑姑嘱咐你一句话:别回沙城,在中州好好做你的江湖游侠。” “别回沙城?”师祁芸疑惑,从前她们都是巴不得她能回去,怎么现在却又不叫她回去了呢?百她思不得其解,站在原地目送五门之人越走越远,她转头,一把长剑却横了过来,剑尖离她脆弱的脖子不过一寸距离。 “师祁芸,伏枭,沙城门主……说,你到底是谁?进玉霄宫有何目的!” 玉琳琅肃然而立,右肩上被五个手指掐出来的血洞还在汩汩流血,她却全然不顾,衣裳被血色染红了半边,一半惨白,一半艳红,披肩的长发无风自动,清目冷视,看师祁芸宛如在看一个不共戴天之敌。 “你流血了,”师祁芸指着她的伤口,“不包扎一下么?” 玉琳琅:“回答我!” 师祁芸见她双眸之中偶有厉色,想到古是说的走火入魔一事,心中不由担忧起来,于是拨开面前的剑,扯下自己袖子去缠在她肩头为她止血。 二人相隔着很近的距离,玉琳琅侧头就能看到师祁芸根根分明的睫毛如何随着主人的心事扇合抖动。 “那日洞中的人,是你?”玉琳琅目光垂在地上,问道。 师祁芸绑结的动作一顿,供认不讳:“嗯。” 移开的长剑这次架在了她肩膀上,剑锋贴着肌肤,稍微滑动一下便能见血。 师祁芸若无其事地给她包扎好伤,末了还打了个蝴蝶结,用手按了按,让它服帖地挂在玉琳琅肩头。 “我不是有意的,你也不是有意的,我们都遭了别人的暗算,都吃了亏,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找我麻烦呗?” “洞中的事,我不和你计较,但你屡次骗我这笔账,我不得不算。”玉琳琅看着她,握剑的手收紧,她最讨厌欺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你也知道我功夫不好,不编造几个身份遮掩,我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你们砍的。” 师祁芸用手指小心翼翼挪开脖子上的剑,二人正对峙着,又一批人马浩浩荡荡涌进春风谷,师祁芸定睛一看,都是其余四派的弟子。 “师姐!” 奉宫主之命与玉霄宫弟子汇合带领她们赶来春风谷的丁霄一见玉琳琅受了伤,连忙踩着遍地的尸首跑向她,玉琳琅身中乌狼之毒,体力已到强弩之末,她身子一软,麻倒下去,师祁芸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却被丁霄一把推开:“贼盗伏枭,拿开你的脏手!你也配碰师姐?” 他将虚弱的玉琳琅抱在怀里,左手握剑指着师祁芸,转头对迷茫的四派之人道:“大伙儿还不知道吧?她就是在岛上劫走奇兽的伏枭!此贼煞费苦心地潜进我玉霄宫,我看不过就是为了偷学我派武功心法!宫主曾有令,若见伏枭,必杀无赦,她又是诛邪册上的榜首,玉霄宫的弟子们,你们还等什么?快杀了这个祸害百姓的贼徒!” 武林门派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什么?她就是伏枭?来无影去无踪的盗神竟然是个女儿家?” “还是觉得不太可信,她既是女子,又如何在洞中一御数女呢?” “啊!怪不得烟雨城的雅画师画的是女女春宫图,合着那雅画师早就知道这伏枭是个女娃!” “奇闻奇闻,能干出这般惊天动地有悖常理之事,也不知这女娃是何来头。” 处于流言中心的师祁芸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鼓起一边的腮帮子,颇为可惜地叹出一口气,她对这些人对自己是谩骂是鸡肚还是羡慕都并不在意,她只是心疼自己的身份被戳破了,两个合在一处,便等于没了一个身份,咋算都是亏。瞥到玉琳琅昏倒在丁霄怀里,预感自己若不阻止,将来这便宜师傅说不定会变成这个两面叁刀的小人的便宜老婆,即使是再微小的可能,师祁芸也忍不住要棍打蟾鸯,她剑指隔空一点,丁霄吃痛松手,她趁此抽出系于腰间的软鞭缠住玉琳琅腰身,将人卷到了自己怀里。 “我不配碰她,你就配了?放手铳的狗货,你把我们扔下悬崖的仇,我还没跟你算呢,害你老娘一次不够,还想来第二次?” 听到耳边的骂人声,玉琳琅缓缓睁眼,发觉自己正靠在师祁芸肩头,她勉强着推开她站直身子,问丁霄:“丁师弟,她说的可是真的?” 人证皆在,丁霄无话可说,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道义之巅上反污她道:“江湖宵小,人人得而诛之,即便是我杀得她,那又如何?我是替天行道!” 玉琳琅冷了脸,反问:“就算她罪有应得,但那逄澈何辜?杀害平民本就该死,你戕害朝廷命官,罪当万虿凌迟!” 众派弟子瞧热闹般对着丁霄指指点点。“他竟害了逄指挥使?要知道贵人多么器重她,他杀逄澈,不就是在打贵人的脸?”,“纵观古史,哪有皇帝容得下民间势力自成一派的?连佛教都被灭了好几轮,我们有幸遇上贵人这般不吝还权于民的明君,早该感恩戴德才对,朝廷武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丁霄此举岂不是要令朝廷与武林横生间隙?”,“叛徒啊叛徒,不顾武林中人安危的,都是我们的叛徒!”,“害人未遂,按玉霄宫的规矩,理应逐出师门废其武功!” 受千夫所指,历来利欲熏心的丁霄在生死存亡之际,是情也不顾了,义也不要了。“你们知道什么?”他剑指玉琳琅,满眼你不仁我就不义地笑着,彻底不装了,“师弟我本还想着替师姐遮掩,不料师姐如此偏袒这个贼盗而不管自己同门死活,好啊,既然如此,那师姐亲手杀死两名同门师弟的事,我便不能再替你隐瞒下去了!” “什么?师姐杀了同门?”玉霄宫的门人听闻此话,不敢置信地看向玉琳琅,问她,“丁霄说的是真的么师姐?” “是真的。”玉琳琅毫不避讳地承认道。 师祁芸诧异地看向旁边人的侧脸,心觉她不可能会是能下手杀害同门的人,再者,她有什么理由杀死他们呢?难道……师祁芸想到什么,问她:“是因为走火入魔么?” 玉琳琅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还请诸位明察秋毫,这师徒俩一个邪一个魔,我杀伏枭是因为知道了师祁芸的贼徒身份,逄指挥使又被古是打得奄奄一息垂垂将死,况且诸位别忘了,在岛上时这伏枭嘴里叫逄澈什么,师姐!她们也是一伙儿的!所以逄澈她不冤!” 丁霄想起临下山时,伍樊殿主为他剖析的利弊和给他提的两点建议,一:若能趁此行拿下玉琳琅,那自然皆大欢喜,日后等玉琳琅继任宫主之位,他便也能一起执掌玉霄宫,二:若不能拿下玉琳琅,那便只有除去她,或是让她失去继任宫主的资格,之后他便再在玉林凤面前好好表现徐徐图之即可。 “玉霄宫门规森严,凡害无辜之人性命者,应受何罚,师姐,这你该记得吧?” 乌狼之毒剂量不小,看来古是为了对付自己,是下了血本了。玉琳琅软软靠着师祁芸,回他:“自然记得。” “手沾无辜鲜血者,当废除武功,逐出玉霄宫,永不准加入其它门派。” 不立文 “师姐果然好记性,那便请吧!” 丁霄侧闪至一旁,将中央的位置留给二人,他则静候佳音。 “身为代掌宗师却失手害死同门,我有罪,那两名师弟的命本该由我偿还,但此事皆因古是而起,七绝门未除,我不能立死,今日便在此自废一身武功,退出玉霄宫,此后也不再是武林的代掌执法宗师。” 玉琳琅手掌由小腹往上行到胸膛,慢慢将丹田内力引出体外,散功过程不像传功时那样慢,毕竟毁易筑难,不消几个眨眼的工夫,众派之人只见她周身似有尘埃一般的东西往外飞震蔓延,待细看便发现是因散功而生出的水雾,露水消失于她四周的那刻,便也相当于告知了众人,那个曾年少就剑动五州的天下第一剑,没了。 “师姐!”玉霄宫的师妹们素来以玉琳琅为楷模榜样,况且平日里玉琳琅又待她们极好,她们遇到什么难解的招式都会向她请教,玉琳琅从来都是慷慨相教,其品格为人,在玉霄宫门人心中廉若真神,就算她失手杀人,她们还是觉得她是有苦衷的。 “招式实难废除,我唯有在此起誓今后不会再用玉霄宫的功夫。”内功散尽的玉琳琅此刻是一点也压制不了体内的乌狼毒了,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渐渐麻木,呼吸有些吃力,四肢变得沉重,意识也慢慢混沌起来。 “你傻啊?”师祁芸一把捞起她下落的身子,揽着她的腰为她输送光了自己本就稀薄的内力,但想以此缓解她的中毒症状,那真就是天方夜谭了,“杀身成仁也不是这么个杀法!” 丁霄道:“伏枭,自己师傅都做了表率了,你身为人人喊打的贼盗,怎得还不效仿?” 师祁芸冷笑着骂回去:“我效你的腚眼效!人人喊打?我看未必吧?男的倒是各个对我喊打喊杀,诸位女侠们可是爱我得紧,不信你问问,她们可愿看我死?” 身份戳破后,她乐得轻松恣意,有一种终于不用再装孙子的畅快感油然而生。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树没有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换在以前她可能还会收敛一些,但眼下生死攸关祸福难料,能不能见明日的太阳都还说不准,可不得破罐子破摔——越摔越响? 师祁芸挺直了腰板捏住了腔调说话后,那潇洒无羁、风流倜傥的伏枭豁然重现众人眼前,且较以往的随性雅致一比,今日更多了些轻挑放荡和桀骜不驯的匪气来。 能长久迷离住人的,往往是一个人身上的气质品格,而非单单一张面貌。 诸位侠女虽未看过伏枭真容,不过盗神身上的那股子韵味格调,是世上任何一名男的都比之不及的,江湖诸女自诩自己不是耽于情爱之人,却也被那伏枭迷得五迷叁道。此种心动,在被江湖诸男奉为真男人的某位膘肥体壮之人的身上是断然没有过的,众女起初以为是自己出了差错,今遭知晓伏枭实为女儿家后,才幡然醒悟,能那样处处以女子为先、虑女子所虑、感女子所感的正人君子,必定是位女子,也因是女子,才合理合常,因为只有女子才能和女子感同身受。 “你真是……伏枭?” 倾慕盗神已久的笑嫣然从紫裳阁队伍里出来,见到心上之人后,她的激动半分不减,紫衣女人含泪捂住自己的嘴,有失望有不可置信,更多的莫过于溢于言表的兴奋鼓舞之情。 她见到盗神的真容了!竟是位女子,瞧着更亲切了。 自那日洞中的荒唐一夜过后,笑嫣然便像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稀罕事一样,之后回到阁中,和同门师姐妹的搂搂抱抱都变得不太自然起来,总能令她回忆起那夜,温的、热的、急促的……泄不尽的欲望缠着她,她再缠着那人,真个是至死方休。 眨眨眼,豆大的泪珠隐进掌心,笑嫣然盯着意气绝然的师祁芸,触类旁通地咬唇想着,是女子,倒也不是不可…… 见女子为自己而落泪,因瞧不见她被捂住的神情,师祁芸便以为是自己的欺骗叫她失望了,百乱中朝笑嫣然投去歉疚的一笑,向在场众女赔礼道:“妹妹我性子顽劣,做什么事都不瞻前不顾后,若是伤了哪位姐姐的心,我在这里赔不是了。” “妹子哪里话?都是我们对你想入非非,你吃亏才是,我们伤什么心?”人群中一个女声如是道。 此言一出,众女哄笑,便连师祁芸也笑得露齿,她道:“若是诸位姐姐不嫌弃,我还是可以继续扮下去给你们玩一玩的。” 她们摆手:“做你自己便好,这样看着倒更叫我们大饱眼福,我们倒想请问,你真是凭自己一个人去禁宫中偷到的机密文书?” “自然。” “厉害!妹子真个儿蚌!” 见她们竟有说有笑起来,事情发展不在预想之中,丁霄赶忙将一切拨回正轨,举剑朝笑着的人刺过去。 师祁芸查觉,扶着半昏不昏的玉琳琅转了个圈调转了身位,风旋青云步在带着一人的情况下行动慢了不少,师祁芸的衣袖被剑刺中,破碎的袖条落到地上,丁霄刺了几剑都刺不中她的皮肉后,愤而心生一条毒计,用剑去刺昏迷的玉琳琅。 “好个小人!” 师祁芸这时再拉已经拉不回玉琳琅,便只能伸手替她挨下这一刺,丁霄用了十分力,师祁芸左手外小臂被剑尖刺穿,她嘶一声弹指折断长剑,用嘴从手臂里咬出剑头,吐到地上,在它未落地之际,右脸半空把剑尖全力踢出去,正射中丁霄的右膝盖骨。 “啊!”对方痛呼一声半跪在地。 得了片刻喘息的师祁芸看了眼怀里的玉琳琅,想是被鼻子旁的血腥味刺激到,玉琳琅双眼蓦地睁开,一口咬在了她流血的伤口处,饥肠辘辘般饮起来。 师祁芸被她吓了一跳,因内力不够,点了她两次穴道才让她停止了汲取。 “你属蚊子啊?怎么还吸人血!” 丁霄腿虽然受伤了,但嘴还能妖言惑众,他扭头对四派之人道:“此人偷蒙拐骗,丧尽天良,吾辈武林正道,还不赶紧收拾了她?!放心,她武功很差,伤不了你们的!上啊!” 众人看看他腿上的伤,再看看师祁芸,这叫武功很差?丁霄怎么说也是玉霄宫里和玉琳琅同辈的门人,连他都打不过师祁芸,泛泛之辈更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闷沉的石头硌声传来,身后谷门重开,风翩翩已然恢复些力气,手拿双刺走了出来。 “伏枭,我们的账还没完!” 师祁芸白眼一翻,眼下除了想死,什么都懒得想。好多仇家,好多麻烦,这就是她之前不用这个身份的原因,树大招风啊。 风翩翩一跃而起,飞过了她,挡在她面前,对众人道:“不过此人于春风谷有恩,我风翩翩平生最恨邪魔外道,所以更不容自己欠她人情,你们若想为难她,先过我春风谷这关!” 风措带着谷中剩余的弟子走出来,在师祁芸身后站成一排,神情格外坚定。 “谢了。”少嫦来查探玉琳琅中毒情况要将人带进谷中,师祁芸路过风翩翩时悄悄谢了她。 风翩翩瞪着四派的人:“不必,这次就算还你的情了,下一次,你可没这么走运!我会亲手杀了你!” 师祁芸知道她喜欢故意说狠话,没多在意,扶着玉琳琅要进谷。 “不……我不进去……”全身无力的人突然抗拒道。 “为何?”师祁芸不解。 “不能再与其它门派有瓜葛了,带我……离开这里……”说完便又昏过去。 “喂,喂!真是个死脑筋。”师祁芸无奈拒绝了进谷,而是请春风谷的人给她准备一辆马车,驾马车离开前,少嫦将足量的鲜芦根磨成的粉按每日一次的剂量分装好,给了师祁芸,告诉她这个连喝七日便可以解乌狼之毒,师祁芸告谢收下,又请她照顾好逄澈后,趁着四派的人还没和春风谷撕破脸面,及时驾着马车远去。 逃命的路上,师祁芸时不时回头查看马车内玉琳琅的状况,见她彻底昏迷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后,便停在路边茶摊,给钱让摊子老板帮忙用煮茶的罐子煎了一碗药来,喂玉琳琅喝下,见她神智回转慢慢清醒后,又驾车狂奔而去。 “去哪儿?” 官道两旁的树木往后略去,玉琳琅伤神地靠在马车窗子边,态度不明。 “不知道。” “那你以前想去哪儿?” “没想过,从前都没想过会有离开玉霄宫的一天。” “那我知道我们该去哪儿了。” 师祁芸驱马大呵一声,车辆驶出林野隐入市井。 春风谷中,奉命前来支援的笑嫣然和越水涯在见到少嫦之后,神色均有些不自然。少嫦当然也看到了她们,刚想上去打招呼,便被风翩翩拉住了胳膊瞪了一眼,斥她债还没还完着什么急? 笑嫣然:“古是既然已走,我紫裳阁便不必在留在这里,撤!” 越水涯:“云鹤派门徒,我们也走。” 四派走了两个,纯阳派的也不想和同盟横生嫌隙,于是也走了,就剩下玉霄宫的候在入口处,装死一样,不进也不退。 “你们敢违抗我的命令?还不去追她们!” 玉霄宫门人对丁霄的咆哮无动于衷,整整齐齐站着,不挪一步。 “师兄受伤了,你们,去将他抬去镇子里的医馆治伤。”一个女门人发话,正合了众弟子想放玉琳琅逃出生天的心思,遂十几个人一哄而上,抢着抬丁霄出了山谷。 师祁芸驾了半日马车,玉琳琅从闭目养神中醒来,偶尔看一眼窗外,见这是往玉霄宫去的方向,她掀开车帘:“你要去玉霄宫?不行!调头!” 师祁芸才不理她,高高扬起赶马的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赶路的速度越发快了。 “玉宫主那么重视你,更要将玉霄宫都委托在你手里,就这么眼睁睁被歹人坑害,你愿意吃哑巴亏,我可不愿意。” “为何执意如此?为我?丁霄既然敢害我,他身后必定有靠山挺他,我不回去是不想将事情闹大搞得玉霄宫人心涣散。” 师祁芸觉得好笑:“你以为你不回去,他们就能安分了?玉霄宫就能不分崩离析了?我的师傅,你是第一天闯江湖么?最基本的人性之贪都看不透彻。” “你就不贪么?”玉琳琅反问她。 师祁芸大方承认:“贪啊,我当然也贪,我贪你的武功嘛。哦,我还贪你的玉霄宫,师祖她老人家多疼我啊,她把玉霄宫给了你,我是你的徒儿,日后自然也会接掌宫门,怎么算都很划算呢。”前一句是真话,后一句却是随口胡诌出来唬她的。 玉琳琅沉默了,她自然知道她满嘴胡言乱语不可信。此次她非要她回去的理由,怕也只是可怜她,不想她这废人流落在外被人欺负罢了。 “别人都是师傅庇护徒儿,而我却是被徒儿庇护,总之,谢谢。” “口头谢啊?” “想要什么?” “你浮光掠影的全部招式口诀。”师祁芸倒也不客气。 “原来你拜入玉霄宫是为了这个。”想起她不止一次的求自己教她浮光掠影后,玉琳琅总算明白了她接近自己的真正目的,心中某处角落微微落空昏暗下去,原来她不是为了自己。 “好,我教你。” “真的?!”师祁芸激动地就差跳起来,吁停了马车,钻进车厢要跟她拉钩。 “我还会骗你不成?”玉琳琅皱眉。 “世事难料。” 随她的愿跟她拉了钩,二人肌肤相触时,难免会想起洞中的那次肌肤相亲,二人收回手,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件事,好像只要不提,那件事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铁勺丐 夜深不好赶路,师祁芸决定在城边一家小旅店住下来,没选城中的大客栈,一来是怕遇上仇人,二来是怕遇上歹人,毕竟她们俩现在一个身份大白,一个武功不再,平日里得罪过的恶人但凡邪心未泯,都会趁此机会找上门来报仇。 要两碗阳春面,也是挑靠近暗处角落的桌子坐下,面上来,师祁芸从袖口里掏出一根细小的银簪插在碗里试毒,见无恙后才让她吃,玉琳琅奇怪,不待她问,师祁芸就道:“人心本就险恶,江湖里只会更甚,见只我们两个女人夜黑赶路,保不住就会有人起歹心。”说完又给了她一个面罩,叫她吃完挡住脸,这面罩比原来的面纱还严实些,免得某些见色起意的东西看见她的容颜后恶向胆边生。 “你怎么不戴?”玉琳琅挑眉反问她。 师祁芸吸溜一口面条,边嚼边看过去:“我又没武功尽失。” “不也差不多?” “得,我知道我的武功在你眼里威力就芝麻绿豆大,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你还没我厉害呢,你得靠我护着知道么?” 玉琳琅笑笑,低头吃饭,不再调侃她。 嗦面嗦到一半,旅店的门被人从外边狠狠踹开,本就破财不堪还有洞的小门,实在经不住这一踢,被踢飞到了对面墙角。 来者气势汹汹,师祁芸看过去,见一共九人,八个像是打手,一个像是头子。那八个各个穿着破旧,左手拿竿右手拿碗,倒是他们的头子穿着一件新衣裳,上面补丁也不见几个。 乞丐? “你们掌柜呢?”为首的新衣乞丐趾高气扬地问着。 旅店庙小,请不起伙计,整间店只有夫妻二人勉强维持。妻子正在后厨烧菜,掌柜的正在前堂招呼客人,见这帮子人一来,他立即赔着笑脸迎上去,客气道:“这位丐爷,小店前两日才给过你们保钱,就给的你们城西的赵丐头。” “哼,赵丐头倒了!现在我才是丐头!”新衣乞丐环视一圈,笑道,“你生意好啊,一共一百两保钱,分文都不许少!” “一百两?”那掌柜的惨兮兮道,“我们就是不吃不喝过一年,也攒不下一百两啊……” “这可不归我们头儿管,你们要是拿不出钱来,哼哼——”一个旧衣乞丐拎着一名约莫十叁岁的瘦弱少男扔在地上,手起竿落,一棍子打断了他的左腿,少男枯黄的面容霎时一白,抱着那根断腿打滚哀嚎起来,店内吃饭的客人被吓得连忙付钱跑路,有的甚至趁乱占便宜,饭钱也不给就跑了,掌柜的急得拍手,追出去要钱时被旧衣乞丐推了回去摔在地上。 “老东西,快给钱!不然爷爷我让你这店开不了张!” “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拿不出一百两来啊。” “再说一遍,这是你的事儿,甭管你去偷去抢还是卖血卖肉,我们今儿就要拿到钱!不给?弟兄们,给我砸!” 丐头一声令下,八个乞丐嚣张地掀了店里的桌子,将锅碗瓢盆还有椅子凳子乱摔一通后,其中一个在得意洋洋走路时被不知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脚,那东西坚如磐石,比几百年的树根还扎实,脚一踢,就摔个狗啃屎,他爬起来后回头一看,见是角落里睡着的一个蓬头垢面的同为乞丐的人伸的脚,他怒而踩将回去,不料那小乞丐在睡梦中转了个身,身下倚着的足有一人多长的大铁勺挡在了脚上,旧衣乞丐一脚踩在铁勺的背面,脚心巨麻,吃痛地收回脚,一瘸一拐地去跟丐头告状。 “这里有别的乞丐帮的人!” 另外两个不识天高地厚的旧衣乞丐掀桌子掀到师祁芸玉琳琅这桌,他们见角落里居然还坐着人,这两名女子也没有害怕得逃走,他们来了兴趣,打算轻薄轻薄她们,不料手还没碰到二人,胳膊就被扭着拧着压制在条凳上。 “别出声,不然我卸了你俩的胳膊!”师祁芸一脚踩着一个乞丐的背,一手反拧着另一个乞丐的手臂,继续坐着看戏。玉琳琅淡定地吃着碗里的面条,待喝完最后一滴面汤后,她抬头看向远处角落里的那位身背巨大铁勺的小乞丐,若是没猜错,她定是那个人了。 “别的帮的乞丐?”那丐头走到背着大勺的小乞丐跟前,上下打量一番,见这小乞丐十五六七的模样,一头蛮夷短发乱糟糟地曲在成鸡窝状,他踢踢少年的腿,见人还是不动,朝手下使了个眼色,旧衣乞丐忍着脚麻将小乞丐的正面翻过来,脸露出来,几人一看,虽然沾着灰尘,却分明是个女娃。 “女的?”丐头眼珠一转,对手下道,“找个麻袋套了,卖到有钱人的府上做丫鬟去,不对,这模样怪好,卖成童养媳更值,钱还能更多。” 几个旧衣乞丐听了就在店里翻箱倒柜地找麻袋,掌柜的要拦,被一脚踹到地上,后厨的妻子听到动静出来,见店里被砸成了这样,尖叫一声就冲过去要跟他们拼命。几个乞丐笑了笑,当她是送死的肉货一样,做好了对她拳打脚踢的准备。 手中的竿子高举,落下之时却各自断了一半,折断的另一半齐声落地,那柄巨大的铁勺横着嵌进墙中,醒来的乞丐少年站起身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向墙边拔下勺子来,将比她脸还大的勺子头送到掌柜的面前,笑问:“我可以帮你打跑这帮人,有酒没有?帮我倒上。” 掌柜的怎么都不信这少年女娃能有这本事,正犹豫不决,他妻子径直跑到柜台搬出一罐珍藏的外邦葡萄酒,一股脑都倒进她的勺子里。 “只要你能打跑这帮混账,酒要多少有多少!” 少年收回勺子,仰头张口,扬酒入喉,咕咕几口下肚,她拍了拍腹部,打了个酒嗝满意一笑,“好酒!” 当下身法飘忽,醉掌如风,丐头眼睛一闭一睁的工夫,就见自己手下倒得七零八落,刚想逃跑,就被少年堵住了去路,噼里啪啦一气儿打了二十几个耳掴子。 丐头眼冒金星,忙跪下求饶:“不知阁下是哪路神仙,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罢放了我罢。”边求边磕头。 “吃百姓施舍的饭,怎么好意思反过来害百姓?丐帮有你们这种人,真是门庭不幸!”少年抗着大勺,醉眼冷冷盯着地上的人,她从丐头和几个乞丐身上搜出来几十两银子给了旅店的夫妻俩,拉一个条凳坐在几个乞丐跟前,问他们,“像你们这样四处跟百姓要保钱的,还有多少?” 丐头畏畏缩缩道:“几,几乎全是。” “全是?”少年叹息一声,竟有耄耋老者般的看尽沧桑之感,“一觉醒来,物是人非啊。” “少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滚吧。”实在看不惯这些孬货,少年将勺子撑在地上,吩咐他们,“等等。”她转头问掌柜和他妻子,说这些丐帮中人是否还做过其它伤天害理的事。 妻子心直口快,似早就为这些事而愤愤不平了,今日好不容易碰到能给她们做主的,便不管自己丈夫的拉扯,全抖落出来道:“这些杀千刀的乞丐,哪里是乞丐?分明是流匪强盗!强盗都比他们有良心!贵人登基后,本是出于体恤民情,所以才准流离失所的人们在各地乞讨,也特意从国库拨了钱粮给他们置办家室,谁料这些混账东西当米虫当久了,便懒得下地干活,吃光朝廷的抚恤粮后,又出来行乞,见百姓不给钱了,他们起初是趁夜色翻进人家院子偷点东西,渐渐的小偷小摸满足不了他们了,几帮子人聚在一起,打着前朝丐帮的旗号学着武林门派开始招揽群众,弟子渐渐多了,势力渐渐大了,便狗仗人势地干起明目张胆的贼事来,先是靠收保赚钱、再是拐卖百姓的孩子、绑走孩子和妇女卖去别的州,最残忍的便是像今天这样,打残拐来的孩子,把他们丢到街头去卖惨行乞,诸项罪状,数不胜数!” “好一群狗东西!”角落里的师祁芸听了,便不再留情,手下一个用力,拧脱了两个乞丐的胳膊,把他们丢在地上,她走过去问那妇人,“百姓被他们这样坑害,皇帝就不管?” 妇人叹气:“天下每日发生那么多事,内忧外患、官官相护,新政待行、百废待兴,贵人哪里管得过来,就算贵人再贤明,但手底下的官员一层层瞒上去,到底不会让她知晓全部真相,有了官府的掩护,这些流氓便越发放肆起来。” “朝廷管不了,那就我来管。”师祁芸坐到少年乞丐的身旁,对方诧异地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往旁边挪了挪。 “丐头是吧?你们丐帮现在有多少人啊?” “各地的丐帮都不统一,各有各的头儿,我手底下有几百余人。” “几百人就敢这么横?”师祁芸看着他笑道,“回去把你手底下那几百人遣散了吧。” “啊,啊?” “啊什么啊?有手有脚讨什么饭?回去种地去,别告诉我说没地,皇帝登基时就颁过新旨,不但男的能分到地,女人也可以分,你们怎么可能没地?实在种不了地就去当包工,总有法子,自己不想活的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儿吊死喂狼去,别祸害人家想活的!” 见惯师祁芸的装乖讨巧,还没见过她这样流痞的一面,玉琳琅低头一笑,还真是个强盗,匪气藏得再好也有忍不住释放的一天,这回算是假贼遇真盗,有好戏看了。 看有人出头,那铁勺少年便不再插手,而是蹲下去查看地上乞丐少男的伤势,拧了布条用几根筷子把他的断腿绑住后,她把他扶到一边,让他靠墙坐着,问怎么就落到这群人手里了。 “我是被他们拐来的!他们经常不给我饭吃,还让我去沿街乞讨,大侠你救救我吧!”要不是腿断了,少男能当场给她跪下来磕头。 “像你这样的,还有没有?” “有,有十几个,”少男一指几个乞丐,道,“全被他们关在一间屋子里!” 少年抬头看向他们,“带我去。” 那几个乞丐犹犹豫豫,师祁芸厉呵一声:“胳膊痒了?”几人撇了撇地上被卸掉手臂的两个乞丐,打了个冷抖,连连点头答应带她们去。 深夜坐马车出去的玉琳琅在车厢里调侃她:“不是要送我回玉霄宫么?还这么愿意耽搁,不怕我出事?” 师祁芸偏头担保:“我在呢,你出不了事,真遇到麻烦了,我抗也把你抗走。再说,这可是行侠仗义啊,不去多对不起你的侠名?” “什么侠名,”玉琳琅靠回去道,“庸人自扰的东西。”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闯江湖可不仅仅是为了恣意妄为,在我眼里,不以助人为乐兼济天下为目标而闯荡江湖的,统统都算不上侠。” “哦?”玉琳琅好奇,“那在你眼里,侠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我这不也还没当上呢嘛?”师祁芸抽了一鞭子马屁股,说道,“但绝对不会像某些叁流话本子里写的那般,每日不是寻花问柳就是摸索探案,情情爱爱的谈起来没完没了,全然不干半点大侠该干的事。我要看的是江湖侠客传,而不是艳情戏本子,打打杀杀舞刀弄枪的情节他们是怕写得很,儿女情长足足占了大半的篇幅,你说你写的好吧也就算了,偏偏都是一些俗套的戏路,什么穷小子得奇遇练奇功傍上了武林世家千金,什么原先的废物明明糜烂了半辈子,是背景也没有才能也没有,就某天在被羞辱后就突然开悟,狂练武功一鸣惊人后才知道他原来是练武奇才等等……” “什么是大侠该干的事?” “当然是小则替天行道,大则为民请命啦!” “那什么样的人在你眼里,才称得上大侠?” 师祁芸想了许久,侧头道:“能泽被苍生一视同仁者,方才称得上大侠!” 玉琳琅顿了顿,说道:“那我们前面那辆马车里的少年,便是你口中的大侠了。” 师祁芸不解其意。 玉琳琅又道:“铁勺武丐按理是前朝之人,不该存活至今,还变成了一位十几岁的少年女娘,但我想起在读玉霄宫藏经阁中收揽的典籍时看过她的有关事迹,凡是关于她的记载,必提到一人——邪佛商榷,据记载,商榷那时已是万夫莫敌,而她唯一的敌手,就是这个前朝的丐帮帮主,铁勺武丐——茳芏,记载上也少不了她二人的功法,商榷的是凤凰涅槃,而茳芏的是长乐无极回春功,看情形,回春功却有返老还童之功效,而商榷的凤凰涅槃,却不知是如何个重生法……” “返老还童?重生?”师祁芸愕然,“我看你不是武功尽失,而是脑子尽失了吧?怎么可能有人能重生?” 青山行 玉琳琅:“揭开身份后,我看你是越发没大没小了,有这么跟师傅说话的么?” 师祁芸:“你从前不是不愿当我师傅,现在倒一口一个师傅的自称起来了,当我是狗好逗?” 到了地方,丐头打开门来,屋子里光线昏暗,长久没人打扫,一进去就闻到股灰尘味儿,点了灯后,她们才看清地上蜷缩着的一个个黑影的真面目。 “你们都是被拐来的?”师祁芸问。 缩成一团的人堆里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她拉出一位看上去应该已经及笄了的女子,问她是从何处被拐来这里的。 那女子只是一味哭,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乞丐少年最烦哭哭啼啼的人,于是不耐烦地扣扣耳朵,吼她道:“哭什么哭?我们是来救你的,又不是害你的,遇到事情就会哭,怪不得会被这帮叁脚猫拐到这里来。” “被抓又不是她的错。”师祁芸回头和玉琳琅对视一眼,用眼神反问她:这就是你口中的大侠? 玉琳琅摇摇头,表示与自己无关。 女子被吓得停住了哭泣,她一抽一抽地说道:“我是从青云山逃出来的,本来是想到府衙报官,谁知半道儿被人用麻袋一套,抗到了这里来。” “青云山?”师祁芸看向玉琳琅,“有点耳熟啊。” “去小金台找麻烦的人就出自那里。”玉琳琅虽未参加小金台比试,却在比试结束之后了解了一番选手的背景和当时的情况,看到的东西可谓比在场之人还要透彻深邃,不在现场却胜似在场。 师祁芸问女子:“你刚才说报官,为何报官?” “青云山的人抓走了我丈夫,说什么若我还不知悔改助纣为虐,就要把我丈夫杀了,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痰盂吐痰用!” “她们为何抓你丈夫?” 女子眼神闪烁道:“我,我也不知……其实不光我的丈夫被抓,这附近好多人的丈夫也都被抓了,青云山上全都是女子,我猜她们大抵是耐不住寂寞,所以这才抢了别人的丈夫……” 越听越不可信,香敛幽那等顶漂亮的女人,还犯得着抢别人男人么?她勾勾手指头,就能有一堆男的上赶着奉承她。师祁芸挥手让她别说了,自己转头去跟玉琳琅商量:“这青云山什么来历,你可知晓?” 铁勺少年转头指使着几个乞丐把那断腿的少男送去医馆治伤,又教他们叫一个大夫带上治刀剑伤的药过来,末了靠着墙根坐下,百无聊赖地听着她们之间的对话。 玉琳琅道:“青云山在江湖上显迹还是十几年前,那时整个青云山只有山主香如故一人而已,不过短短几年,她靠着从各地弃婴塔里收养而来的女婴组建起了一支万余人的队伍,再十年过去便是如今,这些女婴纷纷长大,也已到了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加上培养她们期间还在不停地收养各处的弃婴,这股势力深藏大山隐而不发,江湖各派均不清楚她们积累到了何种规模,再加上她们平素又行事低调,所以武林中很少有人会留意她们,渐渐地,江湖中人就把青云山给忘了,直到她在小金台上再次露面,我们才猛然想起,除了庵门之外,武林中还隐藏着这样一股难以捉摸的势力。” “什么样的人会愿意花费十几到二十年的光阴亲手养大一群门人呢?”师祁芸震撼又不解,她虽未见过香如故真容,不过从她那个性诡谲的徒儿香敛幽身上,她也能猜到一点香如故的性格,这个青云山山主不可能只是单纯地为了行善才收养弃婴,其中必有她的道理。 地上凉,乞丐少年抬抬屁股坐在了门槛上,语气轻飘地背出一段话来:“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我苟种之,如神用之,举事如神,唯王之门。” 二人听出这段话的意思,师祁芸走过去蹲在乞丐少年身旁问她:“你是说,香如故也志不在江湖?” “也?除了那个小娃娃,还有谁也敢这么想?” “你管香如故叫小娃娃?两个你加起来都没她大哩。” 少年抱着铁勺背过身不看她,嫌弃道:“聪明聪明白聪明,那边那个白衣女娃不是已经在马车里把我的身份告诉你了么,我乃茳芏,百年前将邪佛商榷打成重伤的茳芏。” 师祁芸笑着把自己被剑贯穿的那条胳膊摆到她面前,道:“帮我治好,治好我就信你,你连重生都可以,这点儿小伤,更不在话下吧?” 茳芏对天翻了个白眼儿,右手两指交迭一弹,弹在她胳膊上,这招看似是普通的弹指,却内劲暗藏。师祁芸被弹得倒退几步,勉强站稳身子后,她吃痛地查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势,得,结痂的边缘又裂开了,好不容易停息的血又开始往外流。 茳芏道:“我练的是长乐无极回春功,不是妙手回春金疮药,要治伤,找大夫去啊。” “耳力倒好,那么远也能听见别人的悄悄话。”师祁芸至今还认为她是偷听了她们的谈话在故意戏耍她们,她眼睛扑闪扑闪,灿烂一笑,道,“那好,我问你,我这师傅说你称得上是大侠,你倒告诉我,你究竟是做了何事,居然让她这有剑仙之名的人也甘愿尊你为大侠?” “虚名而已。”茳芏摇头,不愿再提。 那八个乞丐带回了一个大夫,茳芏指了指师祁芸,“给她看看胳膊吧。” “什么时候找的?谢了。”师祁芸撕开开手臂衣服,将伤口亮出来方便大夫疗伤。 那丐头却自以为聪明地耍了个滑头,趁八个手下找大夫的工夫,他偷跑回去呼朋唤友,纠集了手下几百人将这屋子团团围住,他在外面叫嚣着要让得罪他的都去见阎王。屋子里被拐的人害怕了,哭的哭,叫的叫,茳芏嫌烦,抗着铁勺走出去,师祁芸戏谑道:“我帮你?” “用不着,我的不肖弟子,我自己教训。” 铁勺在她手里舞得飞快,一顿饭的工夫,几百乞丐便倒地哀嚎,四仰八叉的就地讨起了饭。 茳芏坐在几个人乞丐堆迭而成的肉山上,挠了挠她因在棺材里躺尸许久而结成油绺的头发,捻着一丛搓开,嘴一吹,借风将头发扬到脑后,问地上人道:“当今的皇帝没给你们地?” “给,给了……”有人回答。 “既然有地,还当什么乞丐?” “种地哪有讨饭轻松。” “还挺实诚,”茳芏道,“散了吧。” “啊?”几百人露出同一种困惑表情,不懂她是让他们走,还是让他们散伙。 “我让你们散了,顺便通知其它丐帮的人,让他们也滚回去种地去,你们放话出去,倘若让我在江湖中再看见任何一个自称是丐帮中人的人,到那时,我可不仅仅只是打他一顿而已了。”茳芏重重往下一坐,“听到了没?” “听,听到了……” 几百个乌合之众作鸟兽散,茳芏没指望他们真能照做,把话传出去就好了。 见识到了少年的能耐,被绑的女子跪在她面前,不停磕头道:“还请少侠帮帮我!少侠帮帮我吧!” 茳芏斜她一眼,哼道:“帮你救男人?我可没那闲工夫,自己的男人自己救去,青云山上的是女人,你也是女人,怎么她们个个被你描述的英勇无比,你却脓包得跟个懦夫似的,光靠哭鼻子就能救你男人啊?不自强的东西,我从来都懒得理会。” 她要离开,那女子却抱住她的腿不让她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着,“少侠不帮我,我丈夫就要死在那群女人手里了!” 见茳芏始终不搭理,她心一横,道:“我还听她们说,她们要用抓来的男人的血去供养邪佛舍利子,复活商榷。” 百年前茳芏与商榷的金瓯山一战,甭管是不是江湖人,都会有所耳闻,因为没有金瓯山的商榷重伤陨落,也就不会有后来一统天下的时朝。通过她们之前的种种对话,女子知道她们对商榷感兴趣,所以故意用商榷来骗她们上山。 此招果然有用,茳芏心里暗暗合计:既然我已经从沉睡中醒来,也返回了童贞样貌,那商榷必然不会真死,她一定隐在世间某处,亟待着卷土重来,就是不知她的功法是如何复生的…… 不管女子是不是在骗自己,这一趟也必须要去,茳芏不怕被骗,怕得是让商榷在自己手底下漏放。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茳芏看向体内有她熟悉的内力波动的玉琳琅,商榷的舍利子是被这个娃娃吃了,没了舍利子,就代表商榷已然没了前世功力,如今的邪佛不像自己未散功力,就算复生,她也是条砧板上的死鱼,翻不了大身了。 让女子把被拐来的人带去官府报案寻亲,女子带着被拐的人乘马车走了,茳芏背着大铁勺往青云山徒步走去,师祁芸也知道玉琳琅体内有邪佛内力的事,她琢磨着若女子说的是真的,此行说不定就可以治好玉琳琅的走火入魔之症,驾马车与茳芏并排而行,她笑嘻嘻道:“上车一块儿去啊。” “她去我可以理解,你去干什么?”茳芏狐疑地盯着她。 “我帮她啊。” “就你这两下子?” “你还真别瞧不起我,我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抗揍啊,我可以给你们当盾牌,到时候我挡着敌人,你们尽管冲。”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进青云山,明明是白天,气候也不热,山中却烟瘴弥漫,叁人弃了马车步行进林子,进入前,师祁芸考虑到玉琳琅刚散功不久,担心地问她:“要闭气到走出去,你如今行么?” 向来强大的人怎么会觉得自己不行?玉琳琅点头,称自然可以。 见她模样笃定,师祁芸不再怀疑,深吸一口气后钻入林子打头阵地在前面探路,玉琳琅紧随其后,茳芏殿后,就她悠然自得的如寻常散步。 一般人闭气撑死也就默数到六十下,师祁芸因儿时顽皮,经常潜进河中抓鱼玩,肺力比一般人好些,能闭气到默数一百八十下后,期间只用内力换个气,算是全靠自己禀赋闭气的。茳芏则和她相反,是全凭内力调动龟息功。 玉琳琅起初无恙,待她们渡过一片丈宽的沼泽带时,右脚不慎陷在里面,她越拽沼泽越熙攘,右腿就陷得越深。本就快气竭,原以为自己的轻功过这里易如反掌,没想到人有失足,让她中了这沼泽的套。这番挣扎之后,玉琳琅胸腔里的空气悉数耗尽,她白净的脸憋得通红,窒息的紧迫感令她咳出声来。 早早过了沼泽的师祁芸听到声音又折返回来,见她被卡在里面,扯下附近的树身上缠着的藤蔓,远远扔给她,让她绑在腰间,她又把另一端系在树身上,让她自己拉着过来。 玉琳琅几近气绝,哪里有力气把自己拽上去?师祁芸见她久久不动,猜出些什么,她双手拽住藤蔓,不快也不慢地有节奏地扯她出来。上了岸的玉琳琅吸入几口瘴气,呛得她连连咳嗽,师祁芸如今的内力也仅够自己用的,不好输送给她,便只能提前转好一波气存在肺内。 她向她做了个张唇的动作,玉琳琅还未明白她的意思,师祁芸就俯身吻住她,嘴对嘴给她输了几段气。 接触到新鲜之息,玉琳琅本能地在她口中换了几次气,肺里的窒息感散去后,她松开师祁芸的唇,才想起来害臊。 “啧啧啧。”茳芏轻松过了沼泽,飘过亲吻的二人身边,嘴里窸窣有声。 “前面应该就能出去了。”玉琳琅带上面纱,先师祁芸一步走了。走在前面的她隔着面纱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唇瓣,想起方才的亲吻,又想起更早之前的洞中荒唐,白色面纱和浓厚瘴气都遮不住她脸颊上的可疑绯红。 “谢谢都不说一声?真是……”师祁芸鼓着嘴将仅剩不多的内力全加在了轻功上,嗖嗖两下就跃出了瘴气区。 早早出来的师祁芸抱臂等着两人,心中有些不快,要不是被吸了那么多气快被憋死了,她犯得着使轻功跑出来?说不定还能省点内力应付接下来的事……盯着玉琳琅姗姗来迟的身影,她想,这个便宜师傅一点儿也不便宜,她可拿走自己太多东西了。 阳春楼 走过沼泽与瘴气,叁人穿过一片像是人为种下的整齐划一的荆棘丛后,来到一处断崖前,对岸与断崖相距甚远,中间只一条铁索连接,不好渡过。 “我先去也,你俩别逞强,在这儿等我回来吧。”茳芏将铁勺平抗在肩上,轻轻松松地踩铁索而过。 “来都来了,岂有不凑热闹之理?”师祁芸撩开下裙长摆系于腰间,方踏出一步踩在铁索上,便被那摇晃的幅度恫吓到,她转头,担忧地问玉琳琅,“你……轻功怎么样?” “有内力时,这铁索自然难不倒我,只是……” 玉琳琅话还没说完,师祁芸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人家好歹以前也是个江湖名士,天下第一剑。为了不让她觉得难堪,师祁芸故意道:“我畏高,一个人过去怕得很,要不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呗?” 玉琳琅知她用意,也不拂她好意,点头同意了。 师祁芸打横抱起玉琳琅,只脚尖点碰铁索,身子纵出去几丈远,未见她换几次腿,对岸就到了。 玉琳琅下来道:“你的轻功着实厉害,下盘力量也扎实。” 师祁芸回她:“从小和全城人斗智斗勇练出来的,要是一个城的人都在抓你,搁你你也轻功好,至于下盘功夫,那得多亏我师傅,是她老人家从小就让我站桩看书……” 提到已故的凌清秋,师祁芸难免伤怀,飞扬的语气低沉下去,难过道:“师傅真心狠啊,死后连尸体都不肯留给徒儿们。” “凌教主是怕你们伤心,所以才选择默默逝去,再则,也能拖一拖她已死的消息,免得教中动乱,你该体谅她的苦衷。” “我当然知道她老人家怎么想的,”师祁芸吸吸鼻子,用掌心把没来得及落下的泪抹掉,“我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我这师傅,只在我儿时教了我些基本功就消失不见了,我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就是为了找她,一见面她就教给我连她自己都没摸透的高深武功,真是的,小时候不让我一口吃成个胖子,这回倒是不怕了。”忍了这许久,在苍茫天之下、青山野之上,师祁芸的情绪如决口之堤,垮塌后一发不可收拾,悲伤一股脑儿全涌了出来,眼泪越抹越多,“早知道江湖是这种样子的,我才不稀罕来。” 见过她调皮捣蛋、机灵耍宝,见过她匪气十足、不可一世,却没见过她这样脆弱如孩童的一面,对哄孩子没经验的玉琳琅手足无措,她靠近了些,静静地陪她,耐心地等她哭完。 眼泪风干在脸颊,师祁芸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在心里发誓要给师傅报仇,“古是,七绝门,我要他们陪葬!” 见她振作起来,玉琳琅问:“杀过人么?” 师祁芸一呆,缩了缩脑袋:“没有……” “想报仇,你得先学会杀人,杀坏人。”玉琳琅转身,叫她快些赶路,天快黑了,山中野兽大多在晚上出没,不安全。 “那你杀过多少人?”师祁芸跟上去,好奇地问。 “很多。” “大概多少数目?” “记在册上的,就有几百人,”玉琳琅顿了顿,“不记在册上的,我记不得了。” 师祁芸猜测她不记得的那部分恐怕就是走火入魔时杀的人了,一时心中唏嘘,怕揭她疮疤,此后一直不曾搭话。 二人越过一重山障,天已见黑,所幸下座山上灯火弥漫,二人对视一眼,便知到了地方。 荒山野岭能住下万把人着实不易,光吃食来源就是个麻烦,未进山前,师祁芸还以为这是天方夜谭,进得山后,被早早候在牌楼下等着为她们领路的两名提灯少女带进重重奢华如皇宫的殿宇之中,师祁芸确信这就是天方夜谭了。 山中竟能藏下这样一座繁华之城,还是香如故仅用十几年就打造而成,实在骇人视听。 漫步在美轮美奂的屋坊间,见与外界不同的是,街上游玩的人皆为女子,这些女子的穿着打扮也是形式各异,有着长袍的、有着素裙的、有穿短打的,更有甚者,还有不穿打赤膊的;有人长发,有人短发,有人剃成秃头,有人束发有人披发……众人仿佛司空见惯一般,各行各的,互不非议,一片美好祥和之景。 “这里真的不是海市蜃楼么?” 师祁芸就像掉进了一个全是如自己一般性格的女子的世界,到处走走看看,好奇不已。 “也太好了!” 她在一处大庭广众之下卖月事带的摊位前停下,拿起一个茜色布条,高高举起,喊玉琳琅来看。“你快瞧啊!这里居然可以当众卖这些,真是块宝地。” “老板,这两个我要了,帮我包起来吧。”师祁芸自己买了条红的,又给玉琳琅挑了条白的,她把用纸包着的月事带塞到对方手里,说送给她,平素可以拿来换用。 “你送我这个?”玉琳琅不像她这般跳脱,面对这些私密的贴身之物,薄脸皮难免一红,将白色月事带还回去,又羞又愤地跟着提灯少女往前走,“你来这里难不成是逛街的?别忘了正事。” “你不要,那我帮你收着。”师祁芸胡乱把东西揣进怀里就跟了上去,尽管被训了一番,一路上还是忍不住逗逗鸟看看猴戏,但贪玩归贪玩,路倒是没跟丢。 那两个少女领着她们来到一座五层楼坊前,站定,停在显眼的鎏金红底的“阳春楼”牌匾下,伸手请她们进去道:“两位姑娘的朋友已在里面,少君已经等候二位多时,两位请进。” “少君?”师祁芸看玉琳琅一眼,问她们,“你们口中的这个少君是……” 少女低头浅浅一笑,抬手指向门内,“姑娘进去便知。” 推门而进,一楼大堂歌舞升平,有点与山下城中的烟花楚馆相仿,不过不同的是,台上跳舞的是男子,台下赏戏的是女子。 进来后,又有一位新人来迎接她们为她们引路,上得二楼,这里同一楼一样,也是跳舞唱戏,不过一楼跳的是素舞唱的是素戏,而这里,跳舞的男子都不着寸缕,唱戏的男伶官各个涂脂抹粉体态阳柔,他们唱着艳曲演着淫戏,神态陶醉地仿若自愿沉浸其中。 台下女子各个面露讥笑地鼓掌叫好,她们越称赞,台上男子便越发卖力地作出迎合之态,咬唇抛眼儿,扭腰细喘,无所不用其极。 师祁芸与玉琳琅纷纷愣了愣,被引路的一催,才又走上叁楼,本以为二楼的场面已是奇观,没想到叁楼更甚。 一间间隔开的没门小屋里,都有一女一男在媾和。不过皆是男的跪趴在下,女的戴玉势玩弄于上,颠鸳倒凤,好不怪异。二人目不斜视地赶紧登上四楼,此处更为淫乱,皆是两女肏一男或是多女肏一男的奇景,女客“同室操戈”,男伎多被玩弄的口眼歪斜、屎尿齐流,尽管如此还不告饶,一口一个好姐姐,还求着对方奸自己奸得再狠些,骚乱下流到不忍直视。 见玉琳琅面色难看,知她讨厌这等污秽场所,师祁芸咳了咳,故意转移注意问前面人道:“你们少君呢?怎么还不现身。” “客人莫急,就快到了。” 到了五楼亦是顶阁,这处与楼下不同,入口的门旁就有四人把守,不像是闲杂人等能随意进入的样子,守门的女人问过话后打量了几眼二人,方才放行。 门中又藏门,红纱帷幄之下,几名女子手持软鞭抽打着被绑吊在空中的男子的身体,裸露肌肤上遍布着数十条狰狞鞭痕,不知鞭子上涂了什么药,他们身上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有几个早因失血过多而昏死了过去。 “少君,她们来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玩乐场的中心,香敛幽双手操弹着那架凤首箜篌,琴声萎靡,先一步到达的茳芏就坐在她近旁席间,一罐接一罐地往口中灌酒,边喝边大笑:“好酒!真是世上少有!” “这些怜香酒都是由少女们亲手酿制,初饮不觉,后劲却极大,入醉后,更有股飘飘欲仙之感,翌日醒来也不困不乏,还会比前日更加精神些。”香敛幽笑着介绍,弹罢一曲,端起一杯酒敬向玉琳琅,“剑仙请饮。” “多谢阁下,不过我不善饮酒,怕是要辜负阁下美意了。”玉琳琅推辞道。 香敛幽柔柔一笑,收回手里的酒自己仰头饮尽,垂首时,目光突然变得凌厉,“惊鸿仙子的侠名誉满江湖,敛幽期许能与剑仙一较高下许久了,不饮酒,那便与我过上几招吧!”她将手中的空酒杯掷向玉琳琅,后者虽反应过来,凭眼下身手,却没把握接住这实打实的一记投掷,只好偏身一闪,躲了过去。 酒杯砸碎在地,香敛幽不依不饶,抽出腰间一条八棱的铁制软鞭,手腕一抖,全力抽打过来,软鞭横扫之势难以抵挡,想退后也为时已晚,玉琳琅横臂打算用肉身硬扛下这一击,哪知“叮叮——”几声,鞭子被几道飞镖射歪了方向,擦着她的胸襟险险而过。 原是师祁芸拔下头上飞羽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什么天下第一剑,居然还要靠自己的徒儿替自己挡灾?”从小金台归来时,香敛幽就因没和玉琳琅打上一架而耿耿于怀,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对方竟不出手,她岂能不气?她将一把长剑扔到玉琳琅脚下,逼她道,“拿起来,同我痛痛快快打一场!” 复覆春 师祁芸用手拨开长剑,挡在玉琳琅面前,嬉笑道:“欸——姐姐这样要求就是为难我师傅了。” “我为难她什么了?” “姐姐还不知道么?我师傅前几日遭人陷害,一身功力已经尽数废去,你这时挑战她,岂不是在为难她?” “什么?她武功尽失了?!”香敛幽不可思议地看向玉琳琅,怒而问她,“谁干的?我去剐了他!” 师祁芸一噎。 倒是玉琳琅道:“是我自己废的。” “你为何要废自己武功?”香敛幽不解,转念又不在意了,她关心只是和她的比试,至于其它事情,实在无心知晓。 香敛幽仍要她拿起剑来,道:“那我们就只比招式,不比内力,还请剑仙赐教。”话落,人如银鼠一般蹿过来,手中八棱软鞭凌空劈来,招式之凌厉,带起阵阵破空声。 师祁芸:“欸你怎么油盐不进……” “让!”玉琳琅将她推到安全地方,弯腰捡起地上长剑,使出缠头裹脑的基本云剑式,挡开了这记甩鞭,随后毫不迟疑,迅速欺身而上,手挽翻江搅龙的剑花,将软鞭缠在剑身之上,香敛幽难以收鞭,弱点全露,玉琳琅忽得刺过来,剑尖离她眼球一寸处停下。 “承让。” 玉琳琅还了剑,急谈正事:“此次不请自来,一是听闻这里有邪佛的消息,二是受人之托,想让你们放了从你山中逃走的女子的丈夫。” “不愧是剑仙,一招之内就缴了我的兵器,没了内力也如此强势,师傅说的不错,我确实不如你。”香敛幽走到她那修好的箜篌前,笑着伸手抚过琴弦,“我不知道什么邪佛,而那女子的丈夫,你们也怕是带不走了。” “为何?”师祁芸问。 “因为……他已经变作了我的琴弦了。” “天天奴役殴打自家夫人的男人,杀了也不足为惜吧?可惜啊,这回救了个不值得的,那女子既不肯留在青云山享福,那她家男人便也活不了了,本来他还能在阳春楼做伎苟活的,要怪就怪她自己不识抬举吧,只能说伥鬼从古自今皆愚昧不堪,认主人,也不知认个有利于自己的。”香敛幽还是如之前一般在笑,而眼下这笑听在二人耳里,却如夺命的魑魅魍魉一样恐怖可惧。茳芏还在喝酒,瞳孔涣散,事不关己,嘴里只一味念叨着好酒好酒。 师祁芸这时才察觉不对劲却已经晚了,“酒里有问题,你把她怎么了?!”她质问对方。 香敛幽捂嘴一笑,悠然坐下抚起琴来,旖旎的琴声穿脑而过,二人心中倏然一紧,心脏俱在胸腔中快速跳动起来。 先昏沉的是脑袋,再然后,眼前的情景渐而模糊起来,玉琳琅的症状比师祁芸重些,不止是心跳加速,下身那隐秘之处也潮热得厉害。 香敛幽临走前暧昧地抚摸着玉琳琅的面颊,笑道:“可惜我不好女色,不然这样美的一张脸,我怎能便宜了旁人?”她用力一推,把几近瘫软的玉琳琅推到师祁芸怀中,“论武功,我是不如你,但论计谋,你也远不如我,真以为我会轻松放过你这个劲敌?看你如今内力全无、不足为患,我不杀你,但你那享誉武林的美名,我偏想碎一碎。” 她走到师祁芸身前,笑道:“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盗神伏枭,竟然是一位少年意气的女子,不管你们在海岛中有无首尾,待贵客们一到,就算之前没有人信女子间能媾合,等亲眼目睹过后,她们再不信你,也还是会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你想干什么?”师祁芸扶着玉琳琅的肩看向香敛幽。 “没什么,只不过是要你们把那夜洞中之事重演一遍罢了,剑柄上被我涂了药,效力不会比那夜的萤虫差,她如今没了内力,则更是抵抗不及,你们便安心享受这短暂的美好吧。” 师祁芸瞪着她:“卑鄙!” “小妹妹,”香敛幽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的师祁芸,“姐姐这叫足智多谋。” 等二人眼前重归明亮时,师祁芸第一个爬起来查看周围情况,她发现这四楼竟瞬间空空如也,除了满室挂着的红纱,什么人也不剩,连先前被吊在梁上的男人们也都不见了踪影。仔细听,楼下也不再传来喧嚣淫靡之声。 撤得真干净。 她恨恨地去撞门,不料此门已经被香敛幽派人用木板钉上加固,外头还抵了一根铁杆,根本撞不开。 这四楼又没设窗户,四面都是墙壁,找了一圈儿都没找到出路。 “可恶,她定是精心挑在这样一处地方!”师祁芸咬牙切齿,想找玉琳琅商量,“你说我们该……” 一回头,满脸潮红的玉琳琅就抱了上来,侧着头,用脸蹭着她的脖子。 “你的脸,好烫。” 玉琳琅的双手紧紧抱住师祁芸的背,越索越紧,十指攥起时掐得师祁芸肉疼。 “你……”师祁芸张了张嘴。 玉琳琅偏头,睁着湿雾的眸子轻声嗫嚅道:“我不行了。” “……” 师祁芸沉默了,室内的烛光忽明忽灭地闪着,玉琳琅等得越久便越是无地自容,她刚刚在做什么?她居然在向她名义上的徒儿间接求欢……羞愧令她咬紧了牙关,拽着师祁芸衣裳的手越捏越紧,纵使额间忍出了汗,她也决计不愿再说一句话。 玉琳琅闭上眼,默默忍受着体内的虫噬蚁爬,忽而身子一轻,她睁开眼,发觉自己被师祁芸抱起,一步一步,走向了一侧隔房中央的像是特意为她俩准备的奢华软卧处。 背后一软,她整个人陷进软榻包裹中,师祁芸温柔地将她放下,踟蹰许久,道:“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没把你当作真正的师傅,所以,我们这不算乱了伦理。” “但旁人可不会像你这样认为。”玉琳琅动了动双腿,继续道,“这药不知是什么,我俩竟还清醒着,但……” 师祁芸知道她定是难受了,慢慢爬过去,撑开手臂悬在她上方。 “我要……帮你解毒了。” 玉琳琅转头不看她,发出细若蚊蚋的一声“嗯”,算是同意了。 师祁芸紧张地直咽口水,她左手支撑,右手腾出来去解身下人的衣带,才脱去一层外衣,待看到对方胸前的一片白肌后,她害怕地收了手,坐在榻边,蒙着自己的脸道:“太怪了,清醒的时候做这个,太怪了。” 玉琳琅依旧平躺着,面颊绯红却神色淡然,她能理解她,于是劝慰道:“我俩本无私情瓜葛,相识的日子掰着指头都能数尽,我知你顾虑,只是若再不快些解毒,拖到香敛幽口中的贵客到来,我们的处境便更是难堪。” “你是说,香敛幽的贵客,可能是我们熟识之人?” “除了师傅和四派之人,怕是再无别人了。” “这个香敛幽竟这样歹毒!她是想让我们……不,主要是想让你在武林各派面前出丑,她原是想这样毁了你的名声!” “所以……”玉琳琅道,“可以继续了么?还是说,你想我来。” “不用!”师祁芸咬咬牙,心道反正有过一次经验,按着那次的做就行了,她自问自己在旁的事上都聪敏非常,不就是一件小小的安慰解毒之举,又怎会难得了她? 褪掉玉琳琅的里衣,看到素日清贵如仙的女人被自己脱成一具赤条条的胴体,师祁芸头脑一热,一股热血霎时涌向小腹,原本只是湿润的私处,如今变得滚烫起来,阴核焦躁不安地狂跳着,好像亟待有什么东西能贴过来慰藉它一样。 “发什么呆?你的也脱了。” 见师祁芸不动,玉琳琅主动帮她宽衣解带,衣裳脱到一半,香肩半露的师祁芸终于忍不住了,她俯下身,小心吻住玉琳琅的唇,唇瓣擦着她的唇瓣,双目睁得老大,直直盯着闭着眼睛双颊酡红的玉琳琅,心里一个劲儿在惊叹着她好美。 “想不到惠心纨质的惊鸿仙子,对待这种事儿,比我这个混迹声色的盗匪还要开明。” 玉琳琅不满她半途停下,睁了眼,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师祁芸身上半挂着的衣服彻底摊开在榻间,玉琳琅骑在她小腹上,潮热的腿心蹭过紧致的腹肉,步步往下…… 她在她腿心磨了磨,双手扶在她肩膀处,突然凑近,细声道:“手。” “啊?”师祁芸迟钝了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难为情地把手伸过去,伸到她两腿之间。 玉琳琅深呼吸一口,师祁芸知道她准备好了,于是慢慢把手往里面塞,常年练武之人的那里十分紧俏,才一根,就行进得十分艰难,半途再被逼仄激动的肉壁夹了几回,更进得慢了。 “嗯哼……” 全没入时,玉琳琅轻唤一声,咬了牙忍住靡音,腰部款款摆动,自发套弄起体内的手指来。 师祁芸被身上跃动着的仙子般风采的人物迷了心神,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奇怪,似乎玉琳琅任何一个轻微的皱眉和喘息,都能在她身体上引起轩然大波。望着这般动情嗜欲的玉琳琅,师祁芸腹内一搐,涓流从腿间滑出,竟不可抑制地湿了。 互解毒 “要是我武功高强,便可用内力给你解毒了……可惜……我内功太差劲了……” 玉琳琅像一只有五光十色羽翼的玄鸟,不择高大的梧桐而栖,偏停在不起眼的灌木丛上,神性无常难测,但至少对众生一视同仁。 师祁芸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有幸被她光临的灌木丛,神鸟的眷顾不仅没有使她厌恶自己的束缚和低下,相反,倒让她愈发憧憬高空向往自由。 我一定要长得高高的,玄鸟下次再来,就能少飞一段路程了。 “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功。” 望着仰头如痴如醉跃动着的玉琳琅,师祁芸突然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玉琳琅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似是安抚,又似催促,催促她干这事时专心一些。 师祁芸却是个悖逆的性格,你说个什么规矩,她立马就要唱反调。“你……以后有嫁人的打算么?”她问。 “我身怀邪佛舍利子,嫁人无异于杀人。” “那就是没有了!”师祁芸莫名兴奋起来,她想起身,却忘了自己的手还埋在对方体内,这一起一坐的折腾下,指腹不自觉按紧了那处,玉琳琅轻呼一声,受不住地抱紧了她的肩。 “抱,抱歉。” “无碍,既然动了,那就继续动你的。” “让我动啊……”师祁芸脸红得好比熔浆,撒点水上去,说不定还能冒锅气。“我要是做得不好,你可不许说我……”她试探地将指身往里顶了顶,指尖抚到一片褶皱,想起上回触摸这里时,玉琳琅好像很舒服,于是她将指白肌肤全数贴了上去,来回扎实地紧密无间地弹动起来,像蜜蜂扑闪翅膀一样快速且持续。 “唔呃——!” 玉琳琅跪在榻上的双膝不由往前动了动,这举动虽然能减少些前壁被触碰的刺激感,但也带着她整个身子投向了师祁芸,后者左手一揽,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二人贴得更近了。 “那……”师祁芸睁着明亮双眸希冀地看过来,小心翼翼问,“你后半辈子跟我搭伙儿过怎么样?” 不知是因她的动作还是因她的话,玉琳琅抽搐了几下,夹着腿到了。 “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们都在干疯事儿了。” 玉琳琅偏头,道:“你就不怕我发狂症伤了你?” 师祁芸笑道:“我机灵着呢,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有九十九条命,你发狂了,我可以跑,你也知道,我轻功不赖的。” “轻功是不赖,就是人有点无赖。”玉琳琅有些动容。 师祁芸趁热打铁,“答应嘛答应嘛。”她侧过头,将脑袋埋进玉琳琅颈间,用脸颊去擦碰她的肌肤,微低着头,双唇吻在轮廓分明的锁骨上,“我们都这样了,不在一起说不过去了吧?这要让我家里人知道我要了你的身子还不负责的话,是要挨冷嘲热讽的!” “这简单,”玉琳琅冷冷一笑,把坐着的师祁芸推倒在榻上,下身上抬,吐出内里的手指,她的右手摸索到师祁芸两腿之间,意料之中地触到满手滑腻,她预示着,“你还回来不就好了?” 中指破开羞涩细缝,顺着那粉嫩洞口贯入而进。 “呀——!” 师祁芸整个人差点儿从榻上弹起来,她胳膊肘撑在铺盖上,咬牙忍痛地看着玉琳琅的葱白玉指侵入自己体内。 全身的热气都涌向了脑门儿,她一边承受忍耐着体内的异物感,一边拿眼睛去瞄玉琳琅的表情。见玉琳琅那张冰块儿脸在这种事上依旧还是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死样子,师祁芸不禁心内挫败。 难道是她不够诱人不够吸引她么? 她心想:凭什么你能把我迷得五迷叁道,而我让你换一副表情都无能为力?我也不差的好么? 师祁芸平素是滑头了些,也正因这份跳脱的性子,旁人往往会忽略掉她其实也是位美人儿的事实。 用一句话形容她再合适不过:动若疯子,静了才是处子。可惜想让她静下来,比让老子从棺材里爬出来传道授业还难。 “紧么?”师祁芸问她。 “什么?” “我说,我这处,姐姐觉得可紧?” “说什么孟浪话呢。”玉琳琅避而不谈。 “那就是我不够好看,入不了师傅你的眼了。” 玉琳琅的手指顿了顿,师祁芸能明显感觉到她在自己体内泛起轻微的抖。果然,这种时候叫师傅,是她的禁忌。还真是个循规守矩的正派人士。 玉琳琅冷静地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的,我们只是在解毒。” “我知道啊。”师祁芸嬉笑,甚是越发过分地拿腿勾住玉琳琅的腰,将少女顽皮而欠调教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现在你也要了我了,你不让我负责可以,但你得对我负责。” “你……”玉琳琅语噎,疑惑地看着她,“图什么呢?” “那可太多了。”师祁芸将她贪图她的东西如数家珍,“首先是你的浮光掠影,我还没全部学会呢,再就是玉霄宫的剑招,你也可以教教我,门规说不让你用,却没说不让我用,你脸皮薄,我脸皮厚啊,我不怕被骂无耻小人,我可以学了来保护你,这最后嘛才是你的脸……”师祁芸凑近,挑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唇下肌肤处摩挲几下,倏尔放开,收回手,傲娇道,“你的脸也算合我眼缘。“ 玉琳琅沉默良久,看着她,认真道:“我心中实已有人,若轻许了你,既是对你的侮辱,也是对那人的薄幸。” “你一直独来独往的,哪个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那是儿时的一场际遇,她救我于危难之际,我那时晕着,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她离开的背影,迄今为止最令我遗憾的一件事,便是未能同她说上一两句话,关于她的一切,我还是从师傅口中探听得来的。” “话都没说过你就喜欢上人家了?这事儿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倒能勉强接受,从大名鼎鼎的剑仙嘴里说出来,真是笑死人不偿命。你既然见都没见过她,又如何找到她呢?” “我手中有一片她坐骑的羽毛。” “……”师祁芸呆住,意识到原来一直让她念念不忘的人是自己,师祁芸犯起了跟自己坐骑鸵鸟一样的病,逃避地扯开话题道,“光凭羽毛能找到谁?她说不定已经成婚了呢?” “那便是我无缘。” “对嘛,珍惜眼前人才是正确的做法。”不知为什么,师祁芸不想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人,以免话题又扯回去,少女竟一改往日的聒噪另类,学着在风月场里见过的女子模样,咬着下唇,媚眼半眯,穴肉收缩吞吐着白玉般的指身,喘道,“姐姐不是要帮我解毒?一根的药效好像不太够呢,想要两根~” “你……”玉琳琅抿起唇,遂她愿地又塞了一根进去,“还真是变化多端。” 负师恩 耳边闻到动静,有脚步声正往楼上来,熙熙攘攘的,人很多的样子。 “来得这么快。”玉琳琅收回手,将榻上衣物往师祁芸身上一丢,催促她,“快穿上。” “我不穿。”师祁芸呈大字赤条条往榻上一躺,笑着促狭道,“干都干了,还掩饰什么?不如将计就计,顺了那香敛幽的意,见招拆招,有何不好?” 这药效力不小,情欲伴着怒意一齐涌上心头,倒更增加了些热潮,玉琳琅兀自穿好衣物,“那好,那就让那些男弟子进来瞧瞧你这一丝不挂的样子。” “瞧呗,都是娘生娘养、生而赤裸,偏他们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打赤膊,我们就要裹得密不透风,露一截手臂都要被骂风骚?”师祁芸嘴上这么说,还是被玉琳琅逼得不得不套上衣裳。 衣服刚一套好,原先被堵得密不透风的门就被打开,先进来的是玉林凤。她得知玉琳琅在春风谷前自废武功时就连夜赶了过来,途中又遇上青云山的信使,说玉琳琅就在她们山上做客,等她到达此处,才发现除了元气大伤的春风谷,其余三派掌门均皆到场。尤以纯阳派的吕飞骑最为急不可耐,只见他挤在门前,好似要等门开后第一个冲进去一样,云鹤派的何红鸾冲她摇头,紫裳阁的良不善邪笑看戏,玉林凤再迟钝,也该明白里面发生的事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 幻儿如今身无功夫,随便是谁都能肆意拿捏她,最坏的事情,无非是伏枭对她做的事又发生了一次,无碍,这回自己在。 玉林凤踹开门,冲向床帏,已经作好手刃屋里那玷污自己徒儿之人的准备。 “师傅手下留情!” “师祖饶命!” 掌刀刚举起,就停滞在了头顶。 望着榻上坐于一起之人,一个是自己徒儿,一个却是自己徒孙,垂目,榻上这片凌乱景象分明是被翻红浪的铁证,再有先前对师祁芸那般冷落的幻儿如今竟挡在她身前,像是要替她受下这一掌后,玉林凤瞪大了眼,怒其不争道:“你糊涂!” “如何了?”门外的吕飞骑和良不善实在好奇,欲推门而入。 “不许进来!”玉林凤怒呵道。 两人好歹同为一派之主,在弟子面前被外人这么呵斥,多少有失颜面,为了挣回面子,他们不听劝告,推开阻拦的玉霄宫弟子,强行闯了进去。 师祁芸和玉琳琅这时已然下榻,站成一排,垂着头听玉林凤训话。 “谁许你擅自散功的?” 玉琳琅:“徒儿错手害死两个师弟,已然违背宫规,理当自废武功。” “既是错手,不是有意为之,那便是无心之失,你岂能自作决断连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抛掷不要了?你愚蠢!”玉林凤气结之余瞥到一旁装乖卖傻的师祁芸,本就一肚子火,得知她一直在骗自己后更是火药一样炸开,玉林凤指着师祁芸道,“还有你!你倒是聪明,盗神伏枭假扮寻常人家混进我玉霄宫,好一招灯下黑啊!你既如此聪明,怎么也会被人坑陷进这种雕虫小技里去?!我看你不过也是浪得虚名,尽是些小聪明!” 玉琳琅任打任骂,师祁芸却是不回嘴就难受得浑身痒痒,她头一扬,恭维地笑着:“徒孙不过是跟师祖学的罢了,师祖有滔天经略,徒孙只学这一点儿小聪明,便够用了。” “没脸皮的,还敢叫我师祖?” 师祁芸鞠躬作揖:“一日为师祖,终生是师祖。” 玉林凤冷笑,指着玉琳琅问她:“那你师傅呢?你日后怎么唤她?做了这等忤逆事,你还当她是师傅么?也是一日为师,终生为傅?” “自然。” 玉林凤勃然大怒,问玉琳琅看到没,这就是盗神的真面目,不管她是女是男,伏枭还是那个伏枭,风流成性、恶贯满盈,不值苟活于世! “杀了她。”玉林凤将一把剑给了玉琳琅,道,“杀了她,你便是功过相抵,她是诛邪册上的榜首,幻儿,切勿心软,杀了她!” 玉琳琅握着剑,却摇着头,“对不起师傅,我不能杀她。” 玉林凤眯起眼:“为何?难不成,你还真对她动了心?” “无关动心与否,她是好人,我不能杀她。” “好人?”闯进来看戏的吕飞骑听到此处坐不住了,讥笑着反问她,“敢问哪个好人会偷窃别人的财物呢?”他还心心念念着他那块不翼而飞价值连城的猫眼碧玉。 师祁芸漫不经心地驳他道:“都是不劳而获,怎么能算偷呢?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罢了。” 她在讽刺他暗地里收人钱财,吕飞骑听懂了,却不好发作,于是盯着她的身份死咬不放,“贼就是贼,不管名头编得多好听,旗号打得多响亮,也改变不了你是劫人财物的盗匪之事实!”他鼓动着几派之人,“诸位想要的奇兽,不也是被这个贼丫头给半路劫走了么?新账旧账,不如我们一块儿在这儿给她算了!” 提到奇兽,良不善便也发问:“小丫头,你把奇兽藏到哪里去了?告诉我,我就饶你一命。” 师祁芸:“晒成干,磨成粉,煎药吃了。” “什么?!”良不善瞪眼,“简直是暴殄天物!你可知奇兽只有生吃才可以增强内力!” “知道啊,但有什么用?它在我眼里,不过是用来吊药的引子。” “有眼无珠!”良不善一掌劈过去,被玉林凤捏住手腕,两指按在腕穴上,轻松卸了劲力。 “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我的事还没完,良阁主不妨再耐心等等。”玉林凤表面商量,实则威胁,良不善自知功夫不如她,闷声退到了后面。 吕飞骑怕她护短,道:“玉宫主,众目睽睽之下,你可不能徇私啊。” “劳烦吕掌门费心了,说起不徇私,谁能比得过吕掌门你呢?小金台上废掉弟子武功,话都不让弟子说一句就把他赶出了门派,真可谓是铁面无私、大义灭亲啊。” 增功丹价格昂贵,非一般弟子能有,几派掌门都心知肚明那药定是吕飞骑给谢尘缘的,然他既已作出裁决,比试中又多出一个名额,几派掌门便心照不宣地没有追究到底。然而那时不追究,不代表如今玉林凤不追究。她这么一威胁,吕飞骑再想置师祁芸于死地也无话可说了。 那把玉琳琅扔掉的剑被玉林凤递到了师祁芸手里,师祁芸不解地握着剑,玉林凤却指向玉琳琅,对她道:“杀了她。” 师祁芸懵了:“什么?” “杀了她,我就放你离开。”玉林凤道,“玉霄宫孽徒与歪门邪道蝇营狗苟,杀了她便是清理门户了。” 师祁芸一度以为她在开玩笑,待见她面色严肃不像假话,她将剑藏在身后,摇头拒绝。 “不杀她,你也要死。” 师祁芸把脖子伸给她:“那就死好了,反正我以后是要跟她搭伙过日子的,在地上还是在地下,都没差。” “你不是把她当师傅?怎么又说要和她过日子?” “既是师傅也是伴侣,谁说师傅便不能和徒儿有情了?一则她只有我一个徒儿,不存在什么厚此薄彼之嫌;二则我俩并非血亲,纵是血亲,两个女子搭伙儿过日子,又不生育,如何就不能在一起了?”师祁芸的歪理一套一套,听得玉琳琅皱眉不已。 玉琳琅:“谁同你有情了?” “你早……”师祁芸想说她早就喜欢上自己了,话到嘴边换了说辞,“早晚的事。” “自大。” “你不愿杀她,她也不愿杀你,好一对伉俪情深的假凤虚凰。”玉林凤笑了笑,背过手,让开身,“你们走吧。” “师傅……”玉琳琅一愣,不妙感油然而生。 “别叫我师傅,你宁为一个贼盗而违抗师命,自今日起,我权当从来不曾有过你这个徒儿,从此天高海阔,不管你是当闲云野鹤还是遁入空门,再与我玉霄宫毫无瓜葛!” “师傅!”几个师妹跪在玉林凤面前,求她法外开恩,饶了师姐这次,众所周知,玉琳琅在春风谷的自逐山门作不得数,玉霄宫的门人去留向来只由玉霄宫掌权人作主,而如今玉林凤亲口将玉琳琅逐出师门,便是彻底断绝了跟她的关系,江湖邪教之人闻此风讯,焉能不对一无内力二无庇佑的玉琳琅赶尽杀绝?无论她们如何求,玉林凤却是心如磐石、雷打不动,自始至终从未松口。 “多谢师妹们的好意,我触犯宫规,理应如此处置。”玉琳琅走到玉林凤身前跪下,接连磕了九个头,“琳琅有负师恩,深知有罪,此去不知逢时,还望师傅……保重身体。” 玉琳琅和师祁芸走至门口,门外的吕飞骑和良不善挡住她们,屋子里的玉林凤厉声道:“玉霄宫私事,我看谁敢插手?!” 二人悻悻收手,楼下静候佳音的香敛幽见玉琳琅和师祁芸竟然平安无事地出了这楼,“叱”一下拔出了剑,正要行凶,主城的来使传信,说山主叫她住手,香敛幽咬牙切齿地收了剑,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恨恨不平着,“她们还真是好运!” 香如故的女使把二人带至出口,二人见那茳芏正昏睡在一颗树根旁,女使说无碍,称她只是喝醉了酒,酒醒后便好了,又给了她们解欲的药,而后告辞。 师祁芸背着茳芏,和玉琳琅一齐走下山,察觉到她的闷闷不乐,师祁芸宽慰她:“师祖是做给外人看的,有些话你不必当真。” 玉琳琅望着脚下连绵的山路,却不知她自己的前路又在何方,“你又知道了?” “不完全,但肯定比你知道的多。” 玉琳琅好奇:“那你说说看。” “还用说?师祖所做的一切明眼人一看就是为了护着你,她让我杀你,是想试探我可不可靠,这样她才能放心让你跟我走,而且你仔细琢磨琢磨师祖同你说的最后那番话,‘不管是当闲云野鹤,还是遁入空门’,她这明显是给你指明去处了,要么去云鹤派,要么就是去庵门。” 玉琳琅静静思索着师傅让自己去这两处地方的用意,云鹤派她理解,毕竟玉霄宫和云鹤派也算是师承一脉,师傅当年是得了祖师水无心的点拨才入得武,可去庵门是为什么呢? 一遇到解不开的疑团,师祁芸就喜欢快刀斩乱麻,她笑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丝女ℎêiy𝖊sℎuku.co𝓶 明黄大殿,高烛长燃。身着墨色缂丝金龙纹长袍的皇帝孤坐椅上,宦官劝她入睡无果,担心皇帝几日未眠有伤龙体,便请来皇帝起义时就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如今的掌宫萧瑟协同劝慰。 哪知萧瑟一进殿就给了皇帝一巴掌。 宦官吓得匍匐在地,连连扣首谢罪。 “下去。”皇帝遣退宦官,抬眼与女人对视,问她,“你想造反?” 萧瑟冷然道:“要是放任陛下再如此消沉下去,那才是造反!无数人前赴后继不惜以命换命才保你登上这至尊之位,故人逝世,陛下伤心几日也就罢了,若长此潦倒下去,便是对不起为你而牺牲的万万英魂了,眼下番邦乱境、内乱不止,陛下怎还能眼睁睁看着放手不管?已故仁人志士的心愿还未达成,陛下是打算食言了么?” “你以为寡人想食言?清秋逝去,逄澈已废,蛰剑山庄庄主亦死于非命,正教和凭翊卫没了头领就此一蹶不振,庙堂党争不断,江湖野心之辈不在少数,寡人手上如今已无棋可用,换作你,面对如此局势,焉能不愁闷?” “我只知这便是我们一开始就料到的不归路,既决定踏上,纵使白骨如山、血流如海,也回不了头。” “或许……”皇帝悠悠道,“寡人真的错了,寡人一开始,就不该将你们拉进这场无休止的争夺中来。” “这不是我曾追随的坤部首领——那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狂狷少年,事已至此,大道垂成,还望陛下鼓足气力……棋子没了,我去找,陛下的底气没了,下面的人心也就散了,陛下慎思。” 萧瑟离去,皇帝独坐良久,她走至内殿,摸出凌清秋送与她的棋盘,指腹摩挲着棋盘右侧刻着的一行小字——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苯伩逅續jiāng茬𝖕õ18w.6p鯁新 綪到𝖕õ18w6p繼續閲讀 这是二人一见如故时,凌清秋送给她的礼物。那时的时娬女扮男装为起义的父亲招募兵马,虽孤立无援,但凭着一腔英勇,天不怕地不怕,很快便为前线作战的父亲募集到了五万人马,人数远超他原先部队的叁倍之多。从不甘心屈居幕后,到一步步入局争锋,再和凌清秋相见时,她已是能和父亲兄弟的军队平分秋色的坤部首领。再相逢后,她和凌清秋道破自己女子身份,二人彻夜长谈把酒言欢,见志气相投后便义结金兰,直至今日,时娬仍记得自己那日的豪言壮语。 ——我要让这天下,变回女人的天下! “到底是年纪大了,”现在的她苦笑,“竟变得畏首畏尾了。” …… 崎岖山路,马车爬得费劲,叁人便换了辆牛车缓道而行。 牛车没有车厢,一块露天车板载着捆捆茅草和坐在茅草堆上的叁人慢慢往深山中去。 “还绝世高手,这么轻易就被灌倒?”驱车的师祁芸戴着斗笠,手中的赶车鞭时不时扬起落下,只敲在木杠上,牛就受驱地往前跑。 茳芏无颜以对,噘着嘴辩驳道:“谁知道那酒如此烈?” “什么铁勺武丐千杯不醉,我看啊,你不如改个绰号,就叫丐帮骗子一杯倒。” “你敢嘲笑我?”茳芏一个大铁勺盖到师祁芸的脑袋上,道,“我名震江湖的时候,连你娘都还没出生呢,轮得到你这无知小辈小瞧我?” “你还真是她啊?” 师祁芸本想借此试探她,若真是本人,听别人这么奚落自己,定会发怒,瞧她眼下暴跳如雷的模样,师祁芸这才有点信了她是茳芏,一改原先大不敬的态度,移开脑袋上的勺头,腆着脸笑呵呵向她赔礼道歉,说方才都是说着玩的。 “铁勺武丐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别看那邪佛被吹得神乎其神,最后还不是被她老人家给拿下了?” 茳芏被夸得没了脾气,收起勺子,往板车上一放,自己横靠上去,道:“哼,你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本事倒厉害。” “没点技巧傍身,怎敢独自闯荡江湖呢?” 叁人行到一片竹林,此处气氛怪异,四周静得离奇,连一声鸟叫都不曾听见。微不可闻的一道破空声袭来,闭目养神的玉琳琅睁眼,与茳芏同时伸手,一人按住师祁芸一边肩膀,将人按躺在木板上,原本戴在她脑袋上的斗笠不知被什么拽飞出去,被腾空一切为二。 “你们干什……” 没了驱赶,牛车渐渐停下,师祁芸瞥到落在地上的那两半斗笠残貌,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谁啊?搞这种偷偷摸摸的把戏?有能耐出来和本姑娘单挑啊!” 师祁芸站在车板上,插着腰骂了一圈儿,不见四周有动静,她摸着自己下巴,寻思着难道是骂得还不够脏?食指刮了刮嘴唇,心道既然如此,那可别怪她利唇刀子嘴了。 “你们听说过么?”她假意询问玉琳琅和茳芏,却不要她们真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下去,“北渊初定时,有一侏儒刺客藏于重剑之中图谋刺杀昭帝,昭帝凑近赏剑,命门都已送上,那刺客却畏畏缩缩不敢从剑中出来,昭帝让力士掂掂重剑分量,得知其重不匀,便叫人抬来热炉重新锻造一遍,重剑丢到烈火中,那刺客被活活烤死在其中,死前尖叫几声,鲜血流淌出剑缝,北渊昭帝问送宝的来使方才是何声音,来使心虚之下谎称那是宝剑龙吟,遇明主便会泣血,北渊昭帝大喜,一连说了十几声好剑,翌年,那使国便不复存在。” 听到最后,玉琳琅和茳芏才懂了,师祁芸这是拐着弯儿骂暗处的人手段下贱不得好死。 又几道破空声响起,这次明显是冲着玉琳琅来的。 以随身长剑格挡上去,待被绕住剑柄,玉琳琅一眼认出这武器来。“雪铄银丝!” 剑柄被那细到几乎无色的银丝割断,掉落在地,她下车,将手中残剑掷向空中,未带内力的一击被轻松化解,残剑在半空被勒成碎片,叮叮啷啷散落在地。 “维扬八怪,出来吧,我知道是你们。” 竹林晃动,唰唰飞出来叁道身影,定睛一看,皆是女子。这个维扬八怪的名头,师祁芸略有耳闻,听说是南州之士,一伙人共有叁女五男,仗着会点功夫,就在维扬欺行霸市、鱼肉乡里,是个实打实的地头蛇,就连当地的县太爷也不敢拿办他们。师祁芸奇怪地问她们:“你们不是八人么?怎么只来了叁个,另外五个呢?” 哪知这一问正问在她们的逆鳞上,叁名女子一言不合就操着手中银丝攻打过来,她们目标统一地缠向玉琳琅,打算先除了这个罪魁祸首再去处理旁人,“你们就去地府里见我们那五个兄弟吧!” 师祁芸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是来寻仇的。 “你真杀了那些人?”她靠近玉琳琅问。 对方摇头,一样懊恼道:“记不大清了。” “这也能忘?”师祁芸想到那件事,道,“不会也是走火入魔后杀的吧?” 叁女急于报仇,师祁芸跳下车挡在玉琳琅身前,要跟她们坐下来聊一聊,有事好商量。 “臭丫头,有你什么事?赶着送死!” “路见不平都要拔刀相助,你杀我朋友,当然干我的事了。” “那就一起死吧!” “天天死啊死的,多无礼啊……不如姐姐们和我到一处酒楼坐下来,我们边吃边聊,出了酒楼你们就当我们死了,我们保证以后活得小心翼翼,就跟真的死了一样销声匿迹。” 叁女嗤笑:“你当我们姐妹几个傻?”她们看向玉琳琅,目光带着狠厉,“玉琳琅,杀友之仇,该是你还报之日了!” 叁女互拉银丝,各守一方,似蛛网般罩向二人。这银丝的厉害师祁芸已经领教过,削铁如泥,若是揦在人身上,还不得当场碎尸万段。 “早不找晚不找,偏在她自废武功被逐出玉霄宫后才敢找上门,你们还真是又怂又坏啊。”师祁芸手中没有武器,就是有,也没把握能挡下那张分金断发的天罗地网,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车板上闲坐看戏的茳芏了。 “前辈!江湖救急啊前辈!”师祁芸求着。 茳芏抱着铁勺,一脸懵懂。“现在知道叫我前辈了,刚才是谁嘲笑我酒量不好,还说我浪得虚名来着?” “伏枭!是伏枭!她那个人就是嘴欠,有眼不识泰山,不像芸儿,芸儿我可乖了,我心中最佩服的武林大侠就是茳芏,她可是和邪佛酣战几天几夜还打伤了她的人呐!古往今来谁能做到?只此一战,可见茳芏前辈才是真真正正的武林栋梁、吾辈楷模,前无……” “停停停,够了够了,真是听得我臊得慌。”茳芏扛着铁勺跳下车,道,“看在你这么费心花言巧语的份儿上,我就帮你一回吧。” “就知道前辈宽宏大量。” 叁名女子狐疑地打量车上下来的少年女娘,“你?茳芏?”这一副未长熟的小孩儿模样? “正是。” 叁名女子忍俊不禁,指着她大笑着问:“是那个血战商榷,退百万敌师的茳芏?” 茳芏不耐烦了:“怎么,不像?” “百年前就仙逝的人,再像也不是她!我让你装神弄鬼!” 叁女不再废话,拉着银丝网罩向叁人。 十年约 大梦百年,一觉醒来,身子骨痒痒得不行,眼下有机会伸伸腿脚,茳芏自然不会退却。 知那银丝削铁如泥,她放下铁勺,原地坐下打坐,叁女不解,以为她是准备受死,哪知方一靠近,便被无形中疾速运转的气墙弹了回去。 “好强的内力!” 叁女震惊,这内功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可观这少年面貌,分明还是个孩子而已啊,她怎会有如此神功? 气墙范围逐渐扩大,以茳芏为中心向外围散播,竹林晃动,叶子飘零,掉落的竹叶被内力吸附到一起,组成片片飞刃之海,轮番射向叁女。 叁女齐惊,慌忙后退,奔跑中一女跌倒,两女去拉她时,竹叶飞刀已至面前,避无可避。 然而绿色叶海都已逼近她们的汗毛,只差毫厘便可刺破肌肤,不想,锋利的竹叶刀海轰然散伙,终如寻常绵软细叶一般洋洋洒洒飘落在地,于土壤上铺就一层厚毯。 叁女见势,本想立即就走,想了想,还是转身谢过对方不杀之恩。 茳芏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摆手说她们既然宁死不弃彼此,料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何不坐下来好好聊聊,说罢自顾自往车板上一躺,不再管她们,像是睡了。 见茳芏专门给自己留出一个解释的机会,玉琳琅也不能让它砸了,从师祁芸身后走出来,对叁女道:“杀你们兄弟一事,我的确不记得了,还望提点一二。” 叁女中辈分最大的冷笑道:“你倒痛快,杀了人一了百了,连为什么杀的也能扭头就忘。好,此事在维扬人尽皆知,我便告诉你又何妨?那日我叁人恰好约去胭脂铺子买胭脂,不在当场,也是回来后才得知,我们五个结拜弟兄全部死在了你的剑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五人就那么被开膛破肚,残肢破腑撒了一地,满巷鲜红,此笔血债,如何能不算?!” 反观激动的叁女,玉琳琅倒冷静得多,她问:“事出总有因,我为什么杀他们呢?” “这要问你了,你倒反过来问我们?不过是为了一介奴婢,你就能弑杀五人,若是得罪的是你亲近之人,都不敢想你会如何滥杀无辜!” “无辜?”师祁芸插话,“我看未必无辜吧,姐姐们说这种话,莫非是忘了自己是维扬八怪了?你们可是邪门外道,是百姓的害虫啊,当时就是连你们叁个一起除去,我师傅也半点错都没有,既然决定当为害武林的恶人了,哪怕日后死于非命,你们也该认命才是啊,怎么还贼喊捉贼?” “哼,我看贼喊捉贼的另有其人吧?”叁女盯着玉琳琅诡笑,“我可是听说你不久前才杀了自己同门,连同门都下得去手,谁是恶人,尚未可知。” 听了来龙去脉,玉琳琅似乎记起一些模糊的东西,也仅是片段,她说:“我那日应是为追一采花贼而途经小巷,碰上他们大庭广众之下强暴女子,周围其实围了许多男子,我本可不出手,然而他们既不敢相救又不舍得离去,我怒火攻心,之后的事,便不记得了。” “人都死了,当然是你怎么污蔑都行!” 师祁芸不满道:“摆正自己的位置啊姐姐,你们是坏蛋,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行凶的坏蛋,我师傅为民除害怎么了?技不如人就别出来祸国殃民了好么,打不过又输不起的样子真廉价。” “有你这个臭丫头什么事!牙尖嘴利,我拔了你的舌头!” 叁女其中一人伸臂要扼她喉咙,师祁芸侧头一闪,身法迅捷、快如魅影,神不知鬼不觉就绕到她身后,屈起手指,用嘴哈了一口气,狠狠往她头后面弹个脑瓜崩儿。 “啊!”女人捂着后脑,气愤不已,待要发怒,突然狂风大作,竹林震荡。 “高手啊。”车板上躺着的茳芏一跃而起,她看向天际,瞅到几抹飞掠而过的身影,奇心作怪,两脚一蹬,人已跃上林尖,追寻那身影而去。 “喂,喂,别走啊前辈!”师祁芸追出去几步,心里直叫苦: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果然,没了茳芏的威慑,叁女复举起手中银丝包挟过来。师祁芸护着玉琳琅步步后退,眼珠四处打量,寻找着有无可供利用的救命稻草。 “引气入掌,聚力于指,发如雷霆,连若焰器。”玉琳琅在她后面默默说道。 “这是什么功夫?” “你照做就是。“ “哦。”师祁芸中指拇指相捏,弹石子一般隔空那么一弹,分别弹中叁女肚脐两旁的天枢穴,如此重击几次,没多久叁女就捂着肚子面露难色。 叁女难为情地遁入竹林之中,师祁芸好奇去看了几眼,再见到她们解开裤带蹲下去后,心中了然,不再去看,赶忙扭头带着玉琳琅坐上牛车逃命去。 “想不到你也会用这种下叁滥的法子,点她们穴道让她们腹泻不止,亏你想得出来。”师祁芸越想越笑,“我刚才点了那么多下,她们这会儿估计腿都拉软了。” 玉琳琅安然裹上头巾遮住面孔,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哈?”行驶间耳旁的风很大,师祁芸没听清,要她再说一遍。 玉琳琅却看向山上,在山巅处,几道身影起起伏伏若隐若现,她让师祁芸再快些,庵门怕是有事发生。 此时寺庙塔林中,叁人一路缠斗上山,已过了百余回合的手,年逾叁十的紫衣美妇停在九层的小塔上,姿态张扬地嘲笑着对面塔尖一身短打的灰衣女子:“师姐,十年未见,你憔悴不少啊,你不过只年长我几岁,如今看来,却像是比师妹我大十岁有余呢嗬嗬。” 李式微不睬她,而是看向另一边塔尖的女人,问:“清秋呢,怎不见她来?” “她……”夏萐哽咽。 反是夜凝紫笑着接话:“你不知么?她死了,死在当年便翻不了大浪的七绝门手里,她怕是参加不了我们的十年之约了。” 闭关至今不问世事的李式微瞳孔放大,面色不明道:“她既未来,此次相约就算不得数,我们改日再战。” 夜凝紫突然暴跳如雷地吼出声:“你聋了么?她死了!这辈子都赴不了约了,狗屁的改日再战,今日你我必须分出个胜负!” 代掌庵门多年的夏萐不知她突然发什么疯,此次比试是赢了便不用继承庵门掌门之职,十年前也不见她这般急切,如今是怎么了?这样等不得? “你要赢,我让你赢就是,我认输。”李式微飞身下塔,要离开庵门。 “你去哪儿?”夜凝紫降下,拦在她面前。 “还能去哪儿?”李式微面覆寒光,道,“我去端了他七绝门。” “就凭你?我可是听说杜无绝的魔功已快大成,凌师姐是我们几个中功夫最高的,她都对付不了他,你又行了?” 李式微盯着她的眼睛,问:“如果是我们叁个一起呢?” 夜凝紫沉默。 夏萐也上前阻止李式微道:“仇当然得报,但更要从长计议,这般冒失冲过去,送死无疑。” “时限。” “为何这般急?”夏萐不解。 李式微咬牙直视她:“手足之仇,怎能不急?大师姐给个时限吧,我好早做准备。” 夏萐左思右想,难以抉择。 “半月!半月之后,我陪你去闯七绝门!”夜凝紫说罢立即转身离开,不想看到那二人诧异又感激的神情,道,“怎么说我也是家大业大,不选个好后生继承,叁世而亡了怎么办?半月之后,还是此地,不见不散。” 藏于远处寺庙屋檐下的茳芏啧啧夸着:“难得难得,后世武林还有这么多好高手。” 师祁芸不知何时上来的,凑在她旁边跟着看,问:“瞧什么呢前辈?” “看那叁个女娃子呢。” “没想到你还好这一口。” “那可不,我这一路走来,就她们叁个勉强入得了我的眼。” “偷窥都这么光明正大,前辈小时候没少爬姑娘墙头吧?” “爬墙头?”茳芏反应过来自己身后多了个人,转头一看是师祁芸那丫头,抬手一个爆栗砸在她头顶,“脑瓜子里整天装的什么,我说得是她们的功夫,功夫!” 送走两个师妹,夏萐正当拜佛念经,门外进来一个小沙尼,禀报说有客造访,来头像是不小。夏萐敛神去迎,走至寺外,见是叁位姑娘,问明身份,后便一惊。 “你说你叫师祁芸?”夏萐逼问。 师祁芸怕她会是自己敌手,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自己得罪过庵门的人,她如实道:“是。” 凌师妹的徒儿……当真是巧。 夏萐将人迎进寺庙,安排了几间禅房让她们住下,吃了顿素饭的叁人坐在一块儿,师祁芸不解,“这庵门的住持居然没剃度,稀奇,她怎么知道我叫什么的?” 茳芏笑话她几句,提醒道:“江湖流传的那句顺口溜儿怎么念的来着?夏萐式微夜凝紫,清秋一至天下巟,她是谁,还不一目了然?” “夏萐……清秋……庵门,庵门四淑?她是我师傅的师姐?那岂不就是我的师姨?”师祁芸幡然醒悟,原来玉林凤让玉琳琅来庵门,是因为有她这层关系的缘故……她之前还在想,玉琳琅跟庵门非亲非故,庵门怎么会护她?敢情玉林凤这是吃定她会护着玉琳琅了,所以才会暗示庵门这处地方。 师祁芸不禁感慨:“师祖啊师祖,我居然也被你算计进去了。老辣,服了。” 痴情怨 因在小金台上大败于云鹤派的若水,岑苔心有不甘,马帮事务也无心去管,一连几日夜宿在烟花柳巷,白天饮酒看戏,晚上观艳赏舞,马帮属下来请了几轮都请不回她,大有乐不思蜀之意。 这日她正闭目听着曲子,坐在身旁的美人剥了颗荔枝递到她面前叫喂她,岑苔也不拘泥,张口吃了,低头要吐核时,那美人却笑吟吟伸过手来,让她吐在她的掌心就好。 “你是?”岑苔打量着这个别有用心之人。 “妾身柳扶风。” 岑苔盯着她沉思一会儿,知道自己不曾召过这人服侍,眼下她不请自来,怕是另有所图。一曲唱罢,歌姬笑着揽上岑苔脖子,看向柳扶风,为岑苔引荐道:“柳姐姐曾经可是烟雨楼红极一时的头牌,当时可是有无数世家子弟为见她一面不惜豪掷千金呢。” “柳扶风,弱柳扶风。”岑苔重新审视起面前女人,但见她布衣裹身,发不纹饰,整个人素得跟白菘似的,在张灯结彩人人华衫的青楼里穿得如此质朴,想来日子过得不怎么顺遂,“这名字倒配你。” “寻我何事?”岑苔开门见山地问她。 柳扶风也不再旁敲侧击,朝她跪了一拜,求她为自己赎身。 岑苔笑了,冷漠地问道:“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何要替你赎身?” “妾身听闻少帮主为人乐善好施,是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妾身不久便要被强卖进赵府,少帮主在小金台上将赵黄耀打得落花流水一事人尽皆知,他再见你时定会惧怕,纵观此地,也只有少帮主才能救妾身于水火了,妾身求求……” 听她提起小金台,岑苔就想到自己败给若水之事,气不打一处来,她弯腰捏住女人下巴,面色冷淡道:“我再乐善好施,也不等于你就能以此来胁迫我助你,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最讨厌别人逼我做事,抱歉了,我不能帮你。” 被推开,女人跌坐在地,倒也没哭没闹,早就料到有这一遭似的,站起来温婉一笑,行礼离开。“是妾身逾矩了。” 女人走后,见岑苔始终阴着个脸,几个歌姬察言观色,以为她不喜柳扶风,遂都说起了她的坏话,巴不得赶紧跟她撇清关系。 “她怎么这样?也不看看自己是谁,不请自来,还说走就走。” “少帮主你是不知道,她年青时当花魁那会儿就惯会装清高,死守着卖艺不卖身的规矩一直拖到如今。” “要么说天道好轮回,瞧她如今怎样?一把年纪了卖又不肯卖,嫁也嫁不到好人家去,成日在楼里混吃混喝,我早瞧她碍眼了,嬷嬷好不容易给她寻了个当地的富户,她倒好,还不领情,寻死觅活不肯嫁,真真白眼儿狼。” “一把年纪?她多大?我瞧着她挺年青的。”岑苔问道。 歌姬答:“二十六七了,还不大?” 岑苔嗤笑:“若是男子,二十六七还是羸弱之年,怎得换作女子,就是年纪大了?” 歌姬不知如何辩驳,只能拿老一套说辞来搪塞:“男的是男的,女子是女子,怎能相提并论?” “你在说自己不是人,还是在说男的不是人?” “没,没有,妾不是这个意思。”见岑苔脸色不对,几个歌姬战战兢兢。 “既然都是人,那为何要偏袒一方而压榨另一方?男子二十才算成年,反观女子,十四五岁便要嫁人生子,她们都还是孩子,却迫不及待要她们去生孩子,不让她们读书,不教她们明理,嗬嗬,原来是打得这种吃干抹净的主意啊,可怜你们长到如此年岁,却仍不明白谁才是造就你们苦难的罪魁祸首,放着始作俑者不骂,反而辱骂一个同受煎熬的姊妹,何苦来?”岑苔唰地起身,比起小金台落败,这些歌姬的惧强凌弱之态更令她深恶痛绝,若事先知道她们是这等自戕自害的人,她决计不会要来牌子。 走至廊外,四处找寻柳扶风的踪影,奈何楼中人头攒动,她一时眼花缭乱,遍寻不到人。 马帮的属下这时又跑了上来,较先前时候变得火急火燎,他停在岑苔身旁,一边擦汗一边传话:“少帮主,大事不好了!盐帮带人占了我们的码头,手里还拿着官家的允诺书,说什么朝廷把那块码头雇给他们了!” “什么?”码头是马帮在当地站稳脚跟的基石,光是包揽漕运一项,一年就能净赚叁千万两,加上七七八八的外船停靠贩货费用,怎么也得五千万两了,码头没了,就等于这五千万两要拱手让给一直跟她们不对付的盐帮,岑苔怎能答应?她听完飞身下楼,没几步就跃至马背,“驾”一声驱马疾驰回府。 下马落地,抬头看着这座几年未进的依旧挂着裘府牌匾的宅子,岑苔犹豫再叁,还是踏了进去。一路走来,颇为感触。昔日裘远兆在时,裘府门庭若市,来攀关系者数不胜数,自裘远兆死后,裘府没了主心骨,那些见风使舵的客人都觉得靠黑夫人一介妇人是撑不起整个马帮的,遂都投向了如日中天的盐帮赵府门下,走的走散的散,裘府渐渐变得门可罗雀。 今日却不同,平素冷清的裘府,今日竟格外热闹。 岑苔方踏过门槛,府外突然吹吹打打走过来一批人,她转头看去,见不知是哪家的迎亲队伍,一路放着鞭炮吹着唢呐,轿夫抬着扁担聘礼,浩浩荡荡百余人一齐往这边儿来,岑苔预感不妙,她特意等在门前,果然见这支队伍停在裘府门口。 她问:“你们这是迎谁的亲?” 领头的笑道:“裘府又没住着别的女眷,当然是迎的黑夫人了!” 岑苔瞪圆了眼:“谁派你们来的!” 那领头的嘿嘿一笑:“自然是盐帮的赵屠雍赵帮主了!” 岑苔大怒,指着他们道:“将这些哪里拿来的还到哪里去,裘府没人会嫁到盐帮!” “你说了可不算,这是黑夫人亲口答应的事儿,礼我们已经送到,副帮主稍后便会来接黑夫人到赵府,小的走了,烦请少帮主去催催您的干娘。”盐帮的人把聘礼一放,贱笑着走了。 岑苔怒不可遏,拔步冲进主院,见黑夫人已然穿好嫁衣端坐中堂,不必再问,她见此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更加气愤,一口怒气郁结于胸,不吐不快,吐了又自觉矫情。于是呵退仆役,将人拽离大堂,关进寝屋,质问她为何如此水性杨花。 “裘远兆死了才没几年吧,你就这么寂寞?你等不及就要再嫁了是么?” “注意你的态度,我是你干娘。” 黑夫人这冷漠疏离的语气彻底逼疯了岑苔,人一疯,便什么世俗伦理都不顾了。 岑苔突然大笑,笑中带着令黑夫人顿生恐惧的癫狂,“是,你是我干娘,但裘远兆没把你带回来之前,你他爷爷的什么都不是!我那时就是少帮主了,我如今还他爷爷的是少帮主!我到底图什么?”权力与情欲的取舍问题一直以来都烧得岑苔脑仁烫疼,她笑,又不像在笑,“先是裘远兆那个废物以孝悌之名利用我,再是你——你用你自己来利用我,你们凭什么?马帮明明是我一手发扬光大的,你们凭什么坐享其成又半点不肯付出?!”岑苔掐上女人脖子,下一瞬,她凉薄的亲吻接踵而至,“黑牡丹,裘远兆在时你才是我干娘,他不在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你就是马帮的一件摆设,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嫁过去,就能决定马帮的生死兴衰了?可笑!” “我愿意捧着你,你才尊贵无比。”岑苔在癫狂中撕烂黑夫人身上的衣物,丝绸从对方肌肤上剥离的一刹那,岑苔心中升起一股灭神般的快感,“我能供起你,也能亲手砸烂你,没了我的朝奉,你什么都不是。” “荒唐……你荒唐!”黑夫人死死抱着胸前的几缕碎布,她转身往外跑,门只开了道缝就被岑苔从身后抱住。对方牢牢将她锁在怀里,没练过武的人对上江湖练家子到底吃亏,黑夫人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力气,任对方擒着她将她压在门上。 炙热的吻从背部一路滑上肩头,岑苔咬上女人耳垂,合着两片唇慢慢地磋磨。 “我见你第一眼时,就想对你这样做了。” “你无耻!” “我若当真无耻,就不会忍到现在了,是你逼我的,你逼得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不愿再眼睁睁看着别人拥有你,裘远兆可以,赵屠雍那个老匹夫也可以,那为什么我不行?!” “异类!” “我是异类,我是被他们骂着异类长大的,既然那些废物都敢肖想你,那凭什么我不能!?” 岑苔一声不响地进入了她,黑夫人贴着门忍不住地战栗,坚韧的性格使她并未叫出来,反倒是岑苔惊咦了一声。 “裘远兆没碰你?” “他没命碰我。”黑夫人右手成爪,抓向身后之人,“你碰了我,也要没命!” “是你杀得他!”岑苔后知后觉,她钳制住她袭向自己的手,在她指甲缝间发现了些剧毒的粉末,若这一击被她得逞,岑苔料定自己没有命活。 得知真相的岑苔非但不惊讶,反而有一丝惊喜和解脱。黑牡丹亦不是好人,这样一来,她对她做的事,是不是就可以算作是替天行道了?岑苔没那个脸皮偷梁换柱,错事就是错事,她敢做,就敢认,大不了两人一齐错下去。 单手钳着黑夫人两只手压在她头顶之上,岑苔另一只手狠狠地、报复一般地蹂躏着她的嫩处,每次破入都是一贯到底,每次离开皆要磨过壁上褶皱,“你到底是谁!?”她逼问。 黑夫人鼻息不稳地喘息着,纤腰在折磨下抖动轻颤。 尚且稚嫩的私处在对方手指的攻伐下湿漉涟涟,不难受也不好过的感觉自小腹传开,穴里异样的肿胀感使得她但凡开口,必是怪异又走样的细吟声,令她羞愧又着恼。 拒还亲 后颈被扼得生疼,与自小练武之人的力量相差太大,黑夫人没有办法,只能兵行险招。 她双眸噙泪,转头哭诉着疼。 岑苔见她如此果然心软,松了她的后颈,手刚从穴中出来,下一瞬,黑夫人就双手成鹰爪状疾袭向她。 岑苔轻松挡下几击,在被打落束发的发带后,长发散落满背,她愤怒地钳制住黑夫人的手腕,将她死死抓牢在怀里。 “你觉得你能打过我?”她嘲讽道。 黑夫人胸前仅剩的两块碎布也被扯去,她如今真是赤裸暴露在这个义女面前了。 岑苔将人翻转过来,低头吻住她唇角,意料之中,吻落下那刻,黑夫人的巴掌就紧随而至。 “啪”的一声,响声回荡室内。 “你罔顾伦常!”她这么骂。 “那你毒害亲夫又叫什么?”她这么回。 岑苔的头斜转过来,目光中带点邪气,黑夫人想起初入裘府那天,她在院中见到这孩子时,她看自己的眼神就是这般,高傲、轻蔑、不敬。像头野性难驯的鬣狗,敢与狼斗,敢和狮搏,浑身充斥着一股游走于生死边缘的轩眉放逐感。 ——她叫岑苔,我新认的义女,别看是个女娃,打起架来不要命,我手底下的男娃都怕她。 裘远兆那时这么描述她。黑夫人听得,奇得,心中也晓得她不好惹,遂打定主意要对她敬而远之。 新婚夜毒死裘远兆后,黑夫人那凄凄惨惨的娇弱模样骗过了所有人,独独没有骗到岑苔。 ——义父身子骨何时这么弱了?积劳猝死,你们也信? 戴孝少年走到披麻少妇面前,对着陈放裘远兆尸身的棺材拜了拜,随后直视女人,尽管一双鹰眸里满是怀疑,她还是亲手捧着马帮掌门印章递给女人:“义父身死,马帮帮主之职,理应由干娘暂代。” ——她?她个无知新妇凭什么!? 马帮元老不服,但由不得他们不服,岑苔力排众议,命人拿来棍棒,握在手中,说着不服可以与她单挑,胜了,帮主之位拱手奉上,败了,就闭上他们的臭嘴。 结果可想而知,无一人是她敌手。 望着灵堂里满地痛呼的人,黑夫人问她为什么,岑苔咧嘴冷笑,目光还是那样轻蔑,她说:“你不就是想要这个?”话罢扔了棍棒,扬长而去,此后便鲜少踏足裘府。 明明……明明是横看竖看都看自己不顺眼的人……怎么……她怎么会对自己…… 做出这种事? 黑夫人十分苦恼,很快她就无暇苦恼。岑苔的手摸上她的背,冰冷的触感一直绵延到胸部,常年握兵器的带着薄茧的手心轻轻抚过白皙的两团,黑夫人发出一声轻喘,岑苔见她面颊绯红媚态诱人,脑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断开。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抢来给你。” 双膝下跪,欲望满身。她说。 “只要你愿意为我侧目。” 岑苔跪着,双手抱住黑夫人的腰。女人的腰很细,腰间的肌肤也分外滑腻,抱上去如同在抱一匹丝绸。 “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黑夫人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满含失望地低头与义女对视,“贪慕我这身皮囊,你跟盐帮的赵屠雍跟外面的臭男人有什么两样?酒色之徒,狗肺狼心,我若是其貌不扬奇丑无比,你可还会对我动心?” 岑苔被问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不会去想那些未发生之事,她自小孤苦无依,苦难的生活教给她唯一的道理,就是把握当下、莫负今朝。 “我不知道,”她如实道,“我只知道,我过去、如今、未来,满脑子都将是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按了叁年的悸动,到眼下方知,应不只是见色起意而已。” 她抱女人的手臂越收越紧,最后兀得一起身,将人腾空抱起抵在屋内柱子上。 岑苔的两手托着她的臀,与她深吻之时,身子旋转一圈,将人放在了屋中央的圆桌之上,紧接着整个人挤进她双腿之间,在黑夫人挣扎之时,叁两下点了她的穴道,待她彻底不能动后,岑苔把着她的腿,蹲下身,双唇从胸乳吻至耻骨处,舌尖一伸,将蚌肉顶端的珍珠含进口中。 “唔……!” 黑夫人急喘一声,强烈的刺激让她想仰头,但被点了穴道,她不能自主动作,只能凭身子无意识的颤抖传递着信号。 “舒服么干娘?” “哈啊……” 黑夫人的私处剧烈收缩起来,没过一阵就从洞中溢出些湿液,竟就此去了。 “看来你喜欢听我这么叫你。”岑苔微微一笑,站起来,右手中指在敏感的穴口附近打转。 借着湿润,摩挲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进去。 黑夫人被她磨得双眼泛了红,她屏着气,尽全力忍耐着那点悸乱。但身体可不听她使唤,尽管她已然奋力收闭着穴口,一滴滴银液还是背叛了她的意志,从穴口流出,簌簌往下淌着。 岑苔将她身体的兵荒马乱尽收眼底,她伸手埋进去一个指节,黑夫人深深吸气,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岑苔空出的手握住她的脚,掌心贴着脚心,搔着揉着,一直揉到大腿内侧,她突然停下,对她一笑:“干娘看上去很想要呢。” “滚……滚开!”黑夫人依旧嘴硬。 然而被点住穴道的身子却十分坦诚,湿液流了一地,上等楠木所作的桌子的边缘被淫亮的水儿覆盖溅透,岑苔俯身去吻女人脖颈时,长发垂落在女人胸前,发尾在乳尖儿上的扫动叫黑夫人不得不去注意,待她一看过去,就被面前这有别于平常模样的岑苔给看呆了神。 长发的少年,少了些桀骜不驯,多了些温婉可人,如兽变宠,似刀化云,削弱了几分危险,增添了几丝惹人怜爱之相。 黑夫人愣愣地盯着披头散发的岑苔,心想:她好像也并非坏到无可救药。 “你……啊嗯——!” 黑夫人猝不及防地喘息一声,岑苔吻到她唇间,坏坏一笑:“进去了呢。” 她的唇在女人的胸乳与锁骨间流连,左手握在女人腰际,右手一下接一下深顶进肉宫之中,次次到底,不给她任何喘息缓解之机。 “干娘里面好软好烫。” “嗯啊……” “干娘咬得我手好紧。” “闭……唔……闭嘴!” 岑苔不知何时解开了黑夫人的穴道,女人浑然不觉,身体配合着迎来送往挺腰抬臀,在一次次爽到癫狂的性事中被送上云端,四肢舒服到抽搐,她却以为自己还在被点着穴,是被迫承欢。 她们像两条上岸后快渴死的鱼,只能彼此汲取彼此依赖,疯狂从桌边蔓延全屋,窗前、榻上、椅凳、妆台,无一处没被湿迹晕染。 做到最后,岑苔体力不支,瘫倒在地,对此,她真的始料未及,她未曾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竟这样能折腾,她这练武之人的手臂都经不住如此摧残,何谈寻常人? “黑牡丹。”她侧过身,靠进餍足的女人的臂弯,用手描摹着女人的眉眼,眷恋地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黑牡丹。” 这以下犯上的举动好似能给她一丝尚存人间的真实感,世事浮云,如梦如幻,无所归依之人,只能靠打破点什么来获取那可怜的一缕“淳我”之气,然还是苦海多,福泽少,还是得一遍遍挣扎在凡俗之中,用尊严以换片刻苟活。 “黑牡丹。”岑苔喃喃低语,像下了什么决定似的道,“我要你是我的,不管是暗地里的、明面上的、好的、坏的、美的、丑的……我要让她们都知道,你是我的。” 如顿悟一般,岑苔把还在痉挛的女人抱到榻上,将被子盖好,她穿衣推门出去,拿着杆长棍只身来到裘府门外,木桩一般站在门前,挡住前来讨说法的盐帮副帮主赵黄耀。 “岑少帮主,令堂和我们商量好了的事,你们怎么能说不嫁就不嫁了呢?这码头的地盘儿,看来你马帮是不想要了。”自从小金台上领教过岑苔的厉害后,再面对她时,赵黄耀的态度收敛了许多,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完全没了当初耀武扬威的劲儿。 “她不会嫁给赵屠雍的。”岑苔断言。 赵黄耀问:“为何?” “因为我要娶她。” 嘶——! “什么?”大街上看热闹的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她在说什么么?她要娶黑夫人?一个女子,娶另一个女子?况且这女子还是她名义上的干娘! 赵黄耀以为自己耳朵坏了,要她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黑牡丹做我的妻子。” 岑苔说得轻巧,赵黄耀却听得不淡定,他指着她一再确认地问着:“娶……你的意思是要黑夫人做你媳妇儿?”见岑苔点头,他手都抖了,如此大不韪之事,光是听听,他就吓得肝儿颤,“你,你疯了?!她是你干娘!” “我不认,她就不是。” 赵黄耀语噎,“她,她和你一样都是个女的啊!” “有何不可?” “疯了疯了,这世道的女人都疯了……”赵黄耀想到出来时自己兄长下的死命令,要他一定要把黑夫人带回去,他刚振作起来,一看岑苔拿着棍子站稳把式,他瞬间胆怯下来,指挥着帮众道,“你们都给我上!把帮主夫人抢也要抢过来!” 百余帮众一拥而上,岑苔以一敌多,依旧不怵不怯,随蛇棍法在她手中耍得虎虎生风,不消片刻,这些盐帮喽啰就纷纷躺地不起。 身上脸上染了些血的岑苔淡定地揉揉手臂,这右臂的酸疼倒不是跟他们打架打的,而是方才伺候女人时累的。想起黑夫人的温柔缱绻,岑苔低头浅笑,就着如今披头散发的原本模样,对街坊邻居拱手抱拳道:“待吉时定下,还请诸位来府上喝喜酒。” “要贴多少喜钱啊?”一听有席吃,嘴馋的街坊不禁问她。 岑苔笑着摆手:“不用随礼不用贴喜,人来祝福来便可。” “那我们一定来!” “岑苔必以盛宴恭候。” 喜吃席 庵门所在,四周人群聚居,毕竟是禅门,不挑在人间烟火处受些祈祷香火钱,门中姑子就少了一样营生来源。 无巧不成书,马帮的地界儿正在山脚下。 师祁芸、玉琳琅、茳芏叁人在庵门歇了几日,玉琳琅好说,师祁芸却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她头一日就钻进寺中藏经阁,把一些武学典籍翻了个遍,净挑钟意的看;第二日野遍全山,山上哪怕是一棵树一株草的模样,都被她记在心里滚瓜烂熟;第叁日,她坐在禅房屋檐上,看着底下源源不断上山敬佛的香客,无聊地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着。 “唉,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离开。” “有夏前辈在,恨我的人就是再想找麻烦,谅也不敢闯上山来,我既已安全,你大可以一走了之,去做你想做的事。” 屋檐底下,玉琳琅正巧经过,说完这句话就推开禅房的门进去了,不给师祁芸回话的机会。 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师祁芸从屋上飞下来,笑呵呵跟进去,见她手里捧着本佛经在读,师祁芸好奇,抢过来看了看,见封页写着涅槃经叁个字,翻看内页读道:“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一切众生,心性本净,性本净者,烦恼诸结不能染着,犹如虚空,不可玷污。”顿了顿,她将经书还回去,笑道:“这不是是人都知道的道理么?有甚好念,你若怕猝然发狂,跟我来,我有个好法子。”随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就跑。 玉琳琅跟着师祁芸来到后山悬崖,师祁芸让她停在悬崖五步外,玉琳琅好生站着,正疑惑间,就见师祁芸猛地冲出几步跳下悬崖。玉琳琅大叫一声,追赶上去,她跌倒在崖边,低头看去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原来这悬崖看似危险,实则是个障眼法,真正的悬崖是它底下那层五人宽的平台。 师祁芸没有掉下去,正好端端站在台子上,抬着头望着她笑。 玉琳琅心中生起一股无名火,面色冷下来,道:“我知道你嫌呆在这里无聊,无聊走就是了,用不着以打趣我为乐。” 说罢扭头就走。 见她生气了,师祁芸使轻功攀了上来,拦在她面前急忙解释:“哪里是打趣你?我刚才掉下去,你是不是吓了一跳?方才我也没见你有甚变化,想来这种程度的还是不足以让你激变,我想我是不是多吓吓你,你习惯了,忍耐惊变的能力也就强了。” “这就是你说的法子?”玉琳琅给出评价,“形同儿戏。” 她往回走,师祁芸边劝边跟,在山路上与乞讨归来的茳芏碰上,与她同行的还有个年纪颇青的小沙尼,师祁芸打量着茳芏手中拎着的一大包东西,问:“满载而归啊,这是什么?” 茳芏神秘兮兮地拍了拍油纸包,笑道:“这可是好东西,现在不能打开,回去给你瞧。” 她一旁的小沙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纠结再叁,她还是劝诫道:“这位施主,佛门重地,见不得荤腥,你不能把它带进寺庙中的。” 茳芏道:“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知道?只要你守口如瓶,待会儿我也分你一块好不好?” 哪知这话一出,那小沙尼像是被人骂了一般脸面红涨,“我岂会贪你这个?休辱我!”她嘴里一边念叨着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双脚迈得飞快,竟撇下她们独自走了。 回了禅房,茳芏当着师祁芸和玉琳琅的面打开那包裹,只见层层迭迭的油纸之中包着一整块大肉腿,此物没了皮毛,所以看不出是何牲畜,这腿长而大,必定不会是鸡鸭之类,又不像牛腿猪腿那样浑圆壮硕,猜来猜去,师祁芸没了耐性,让茳芏直接告诉自己。 “这是炙鹿肉。”茳芏取出随身匕首,在布上擦了擦,从鹿腿上片下一块肉来。 师祁芸伸手去接,茳芏半道换了方向,递给了玉琳琅,师祁芸嘴一瘪,玉琳琅谢过后接了肉片,左手遮着面,右手将尚冒热气的肉片放去口中,轻轻咀嚼几下,待咽下后才拿开挡住下半张脸的手掌,茳芏问她怎么样,是不是入口即化,玉琳琅笑着点了点头。 师祁芸咽咽口水,缠着茳芏:“我也要我也要!” 茳芏也割下一块给她,师祁芸的吃相不像玉琳琅那样文雅,她将整块肉一口塞进嘴里,无所顾忌地大吃大嚼着,末了比出大拇指,“真好吃,哪里弄来的?” 茳芏道:“山下有个大户人家今日成亲,我去讨时,正值午宴,她们就给了我这块新烤的鹿肉。” 师祁芸道:“那家主人出手还挺阔绰,光是给乞丐的就这么好吃,正宴岂不是都是奇珍名味?”想着她就馋了,又问,“那家主人姓甚名谁?” “姓……姓裘?不对,好像叫岑苔,哎也不对——反正就是马帮的少帮主。” 闻言,师祁芸奇道:“她那么能耐的一个人,居然会沦落到嫁人?”此人在小金台上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印象,能与若水过上数招,又敢当庭广众仗义执言,不失为一位英雌,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什么嫁人?”茳芏给自己片下一片肉,边嚼边说,”是她要娶妻,那位新娘,貌似还是她的干娘哩。” 茳芏活了百年,什么事没见过?她说得平淡,听的人却炸锅跳脚,激动得不能自已。 “什么什么什么?!她要娶她的干娘?”师祁芸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口中哈哈笑着,“这事有趣,有趣极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比我还大逆不道的人,不行,我要去吃吃她的喜酒!” 傍晚,裘府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婚宴的酒桌从府内一直摆到府外长街尽头,几乎半个城的人都来吃酒了。师祁芸强拉着玉琳琅来凑热闹,她们随人群混进一桌酒席上坐下,因来得晚,只能坐在长街尽头最后一桌,桌上饭菜也都被前人吃得一干二净,师祁芸倒不恼,称有地方坐便不错,这家主人既然办了这流水席,肯定不会让后来者无东西可吃。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来了两名厨娘收拾残席,只见她们利落地撤走桌上空盘,换了块干净桌布垫上,又来了四名厨娘,手中托盘里各端着几样酒菜,一一摆上来后,她们笑说慢用便退下。 若放在几年前还在沙城之时,这满桌珍馐美味,师祁芸定然不屑一顾,可在外漂泊久了,每日匆匆对付,甚至有时还饥一顿饱一顿,她久不吃这些佳肴,难免惦念。 “飞孪脍,仙人脔,剔缕鸡,生羊炙,千金碎香饼……好大的手笔!这些名菜我在家中都吃不到!”师祁芸筷子不见停,往嘴里塞了各色肉菜后竟难以合拢,她困难地咀嚼着,同个贪食的田鼠似的,把腮帮子撑得老大。 “你也吃啊!”她忙里抽空催促玉琳琅。 茳芏倒不用劝,她正抱着那坛子千里香不客气地猛灌呢。 有几滴油从嘴角流出来,师祁芸无暇顾及,玉琳琅看不下去,掏出手帕帮她擦干净嘴角,说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说罢,抬眸瞥了一眼对面那已经是第二次吃席的陌生人,对方被她看得心慌,顶不住威压,换到别的桌子去吃了。 酒足饭饱之后,师祁芸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桌上饭菜大部分都落进她肚子里,盘子干净如初,厨娘来收拾时,师祁芸叫住她,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根铁棍交给她,说是给她们少帮主的礼物。 拿到铁棍的岑苔眼睛一亮,原地耍了一通,爱不释手,“镔铁长棍何其少见!那客人在哪儿?带她到府内上座。” 吉时前一刻,厨娘来请,师祁芸、玉琳琅、茳芏叁人进了府邸,坐上了主家人才有资格坐的桌席。 新娘被丫鬟扶着从西廊出来,岑苔今日一改男装打扮,特意挑了件红底金边的新娘服穿上,也款款从东廊走来,二人相对而行,一如鸾凰合歌,相互奔赴。府内大多是马帮之人,她们都唯岑苔马首是瞻,在场的无不拍手叫好,喜其所喜。 好景总有坏事人。 “两个女子成什么亲?笑话!给我砸!”府外,赵黄耀的声音传进来,居然有了些当初的气势。 长街上的百十余桌席皆被踢翻,盐帮帮众冲进府内,手拿长刀叫嚣着不要妄动。 “办喜事,怎么不请我呢?怎么说盐帮跟马帮也有那么多年的交情了。” 为首的赵黄耀让出一个身位,高胖黝黑的老男人走出来,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挑衅地盯着岑苔,一步一步走进大堂。就说赵黄耀怎敢突然这么嚣张,原来是赵屠雍来了,还真是狗仗人势。 岑苔并不惧他,冲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先扶新娘下去,后站在大堂中央,挡着不让他进,“多年为敌,也算交情?” 赵屠雍撤回迈上台阶的脚,往后退了退,抬头看向她,笑道:“怎么不算?” “裘府不接待鸱鸮狼狈,不送。” “这里原来是裘府啊,”赵屠雍阴阳怪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岑府呢。” 古怪婆 岑苔一笑:“很快就是了。”和没皮没脸的人说话,自身也要没皮没脸才好。 未见她窘迫,赵屠雍反倒生气起来,大嚷一声,命令帮众道:“把新夫人给本帮主带回去!” 一窝汉子群涌而上,岑苔嘴唇一抿,使镔铁棍抡转几番,将这些喽啰一一扫荡在地,收棍而立,眉眼傲然地指着赵屠雍,让他和自己打。 赵屠雍能坐稳盐帮帮主之位,也是靠得一身硬功夫,年青时候走南闯北,没少和山贼土匪过招,因此练就了一手好拳捧,勒如沙包,捶若巨石,空手便能碎石,故名碎石拳。 只见他取下扳指放入香囊,双臂一振,掌已成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她面门。 岑苔凝神,如此近的距离,铁棍使不出威力,又屡屡被对方握住牵制,遂她丢了兵器,同样以拳相抗。 岑苔抬臂向外一挥,以外侧臂骨挡开这一拳,左拳紧随其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打回对方面门。赵屠雍大吃一惊,脚步移换,赶忙退开几步,撤到庭院中央的他开口问道:“还未听说过你会拳,你学的什么拳?” 岑苔冷笑:“这是打得你叫娘拳!” “找死!”见她出言不逊,赵屠雍眼神一厉,不再藏拙,但见他变幻着步伐向她攻过去。 岑苔以攻代守,先他一步跳下台阶,于半空跃起,狠狠往他脑袋上砸去一拳。赵屠雍瞥见来招,拳路半途上抬,二人拳头怼到了一起,便听凌空响起一声清晰的骨头咔咔声,二人收手,拳指处均红肿起来。 少年人力气大不识疼,赵屠雍被打得后退几步,他脚跟狠扎进地面稳住身形,面上轻松打趣着:“都说棍怕老郎、拳怕少壮,今日一比,果真不虚。” 岑苔道:“无论年少年老,同我比棍棒,都是在找死——既然知道厉害,你还不收手?” 赵屠雍咧嘴一笑,笑她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他攥紧拳头,捏得骨节嘎嘎作响,道:“若为美人故,作鬼也逍遥。” 男人认真起来,双臂衣物被震飞,岑苔定睛一看,见他两臂上各套了十个铁环,怪不得能徒手格挡兵器。 赵屠雍运气于臂,双臂之上筋肉暴涨,带着十足内力的一拳打过来,拳未至,岑苔就已经感觉劲气袭脸。她不敢怠慢,也是全力一接,奈何这回竟换她倒退出去,后退的脚一直抵到台阶。 拳臂相抗,风啸阵阵,二人打得有来有往不分上下,一旁的赵黄耀心觉长此下去大哥必败,遂动了歪心思,慢慢悄声挪步至岑苔身后,打算趁她不注意时往她后背来上一掌。 堂中主桌上的师祁芸看到赵黄耀的动向,怀疑他心怀不轨,于是专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果然,在岑苔招架赵屠雍无分手之机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抬掌拍向岑苔后背命门。 “小心!” 师祁芸捡起镔铁长棍,用力一掷,抢先打中他的背,赵黄耀后背吃痛,停了偷袭的动作,恶狠狠回头,见是小金台上拿到魁首的丫头,他斥道:“滚开,这里没你的事!” 师祁芸抱臂欢笑:“我见到了,就关我的事,你这人也配混江湖,人家一对一君子武斗,你个不相干之人插什么手?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有能耐的来跟我打。” “跟你打?你的嘴皮子还是跟在小金台上时一样利索。”赵黄耀跳上前去,左擒拿右鞭腿,步步紧逼,不让分毫,“你的运气在我这儿可不好使,我可不像那些虚仁假义之辈会礼让你!” 师祁芸龇牙乐道:“也没叫你让呐,毕竟让你这种人懂仁义可比让狗改掉吃屎还难。” “死鸭子嘴硬!”赵黄耀双手成虎爪模样抓来,一招黑虎掏心,直冲她心脏而去。 玉琳琅见他所用招式乃象形拳法中的虎爪功,此功刚烈异常,一开一合如猛虎逼近,内外兼修,徒手可碎木劈石。师祁芸以身法优势灵巧避开,赵黄耀一击落空,砸在木桌之上。玉琳琅垂目一扫,见被他击中的那块边缘上只浅浅留下一个凹印,大成的虎爪功能扣石断木,而眼下那木桌并未碎裂,连木头都碎不了,想必他这虎爪功练得还不够精。 “他用虎爪,你便使灵猫掌。”玉琳琅道。 师祁芸感到莫名其妙:“你何时教过我什么灵猫掌?” “阿狸平日怎么欺负你的,还记得么?” 师祁芸脑中灵光一闪,回忆起了被狸猫师姐嚣张跋扈连抽几个大巴掌的往事,她恍然大悟道:“那是灵猫掌啊?” 玉琳琅挑了处清净的角落坐下,远远指使她道:“象形功法学起来较别个功夫快不少,你想着阿狸的出招,照做就是。” 她都这么说了,师祁芸也不再怀疑真假,脑子里快速回忆了狸师姐的招式技巧,提炼出几点要害:快准狠、先发制人、后发连环反制。摆好架势,以此应敌。 见她居然临阵磨枪,赵黄耀感到十分好笑:“猫掌对我虎爪?嘿嘿,犹如蚍蜉撼树!” “谁是蚍蜉谁是树,比过才知道。” “猛虎爬山!”赵黄耀猝然近身,双爪首先抓向她下盘,依次从膝盖、腹部、中胸、咽喉往上交替攻击,招式大开大合,看上去威力慑人,然而真扛下来后,师祁芸发觉自己也只是皮肉疼点儿,脏腑并未受到震荡。 格开扣住自己咽喉的手,师祁芸嬉笑一句:“到我了!”左手反手拽住他的衣襟,右手竖着个巴掌,在赵黄耀来不及阻挡时连扇他四五个耳光。 左右交替,如鸣金打鼓,啪啪声响到第六下,赵黄耀终于挣扎出去,揉了揉红透的脸颊,耳朵里金鸣声不断,他竟一时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了。 “你!”他缓和之后指着师祁芸,问,“你手上功夫何时练的?竟这样牢靠!” “这是童子功,我打小就练,”师祁芸取笑他,“你现在想练可来不及了。” “哪有人打架扇人巴掌的!” 师祁芸噘嘴大声讽刺道:“你都能背地里偷袭别人,我光明正大打个巴掌怎么了?打不过就打不过嘛,鸡蛋里挑刺干什么?” “你你你,好好好!”赵黄耀辩不过后直骂娘,一记鞭腿就抽过来,是冲着她脖子踢过去的,没想到被她硬用双臂挡了下来。 角落里的玉琳琅摇头笑了笑,论耍赖,这世上大抵是没人能耍过师祁芸的,她的耍赖细细一品其实更有道理,所以被呛者往往哑口无言,因为自知理亏。 好机会!见赵黄耀自己把弱点送上来,师祁芸岂有不收之礼?她拽住他的右腿,五指牢牢扣住脚踝,让他想收腿却收不回去,只剩一只左腿在原地为了维持平衡而蹦跶着。 “下盘这么不稳,还学人偷袭?”师祁芸坏笑着往右手掌心哈气。 赵黄耀瞪着她的举动,吓得直咽口水,一边蹦跶一边慌张道:“放开我!我警告你别乱来啊!咱两是君子之斗,你你你,你别胡来,啊——!” “啊!啊!啊啊!啊!……啊呀——!” 一连叁十个巴掌拍下来,大堂中跟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响声不断,她打一巴掌赵黄耀叫一声,直到手抽得疼了,师祁芸才放开他的腿,攥着自己发麻的掌心坐去玉琳琅身边,一面喊疼一面把手塞进她的掌中,要她给自己揉一揉,说推推淤血才能好。 赵黄耀两边脸肿成个猪头模样,碰一下都辣疼辣疼的,他如一个被婆家扫地出门的弃夫一般坐在地上,头发也打散了,口水也流出来了,指着师祁芸痛骂:“你……你不讲武德!” 师祁芸对他的叫骂充耳不闻,她倒像个受害者似的,捧着右手搁在玉琳琅嘴下方求着,“吹吹。”见玉琳琅不应,又用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撒着娇,“疼~” 拗不过她,玉琳琅拉过她的手,低头浅浅往她微红的掌心吹气,无意间的一抬眸,发觉师祁芸正盯着自己痴痴发笑,“你真好看啊。”她说道。玉琳琅心中一赧,推开她的手起身走出府外。 “哎!去哪儿?等等我!”师祁芸赶紧跟上去。 “别跟着我。” “我这人最爱做反事,要想我别跟着,你就得说反话才对。” “跟着我?” “好啊好啊!”师祁芸的小心机得逞,“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让我跟着你。” “……”玉琳琅无言以对,因为不管多恶毒的痛骂,恐怕都骂不穿她这层铜墙铁壁一般的脸皮。 “茳前辈呢?”玉琳琅问。 “不管她,她酒喝够了会自己回去的,她那么高深的武功,你担心她?现在最需要被人跟着的就是你,你想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师祁芸话音未落,她们背后,也就是裘府院子中央,传来一声尖亢悲凉的嚎叫。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要当马帮的帮主夫人,我帮你了;你要帮主之位,我就让给你;哪怕你明日说要整个江山要当皇帝,我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夺来给你!你为何……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听声音像是岑苔,师祁芸和玉琳琅心道不妙,回到府中,却见岑苔正和赵屠雍比拼着内力,值此紧要关头,一把剑从她右肋穿透而过,内力霎时岔气,赵屠雍又趁机往她心脏上打上一拳,让她重伤之上再加重伤。 右胸被剑贯穿的地方留着血,身穿相同新娘服饰的黑夫人扯了盖头,从她身后走到她面前,岑苔抬头一见是她,喉头腥甜,鲜血于此时喷在地上,一滴泪若有似无地从右侧脸颊滑落,她问为什么。 黑夫人眼神冷漠地盯着半跪在地上的岑苔,不说话。 “为什么?嘿,还能为什么?”赵屠雍搂过黑夫人的肩,宣誓主权般站在她面前,显摆道,“因为她是我的人啊。” “我在问你,为什么!”岑苔无视赵屠雍,逼视黑夫人。 女人高傲地俯瞰着她,良久,樱唇轻吐:“我是人,我有自己的喜恶,我不是狗不是畜牲,不是你塞给我什么,我就要接受什么。” “所以你就接受了他?”岑苔轻蔑到连个不屑的眼神都不想给赵屠雍,她从头到尾都在看着黑夫人,“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女子。” 黑夫人又不说话了,慢慢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赵屠雍提着一把刀,来到岑苔侧面,对着她的脖子比比量量,似乎在揣测着用多大力度才能将她的头颅砍下来。“女人生来就是给男人玩的,你个异类也想玩女人?下辈子投胎做个男人吧!”说罢挥刀向下。 岑苔怒啸一声,死盯着黑夫人的背影,吼道:“对你所述皆是真心,我不是在玩弄你!我向往你,因为裘远兆那么多妻妾中,只有你会关心我练功累不累,也只有你会给打完群架后受伤的我送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有心,我看得见,而我……也想请你看一看,我的心……” “哼哼,还是个情种,死到临头还在风花雪月,也罢,今晚我同夫人洞房花烛之时,就把你的头颅摆在床头,让你看着我俩是如何云雨的,也好一解你的不舍之情……夫人,呃——!”赵屠雍转身之际,黑夫人将一把长刀贯穿进他的心脏,男人双眸大睁,不可置信地瞪着黑夫人,“夫……人……”仰躺倒地,死不瞑目。 “我说了,我最讨厌被当作物件。”黑夫人云淡风轻地抽出赵屠雍心上的刀,缓缓蹲下身,与尚在吐血的岑苔平视,双眸间又是那让人看不穿的思绪,她将刀架在她脖子上。 “你干什么?!”师祁芸跳出来阻止。 岑苔冲她轻轻摇头:“无碍。”她赌她不会杀自己。 “帮主!”师祁芸能忍住不插手,盐帮帮众却不能忍住不报仇。“先后害死两个帮主,杀了这个祸水!给赵帮主报仇!”赵黄耀坐在地上发令,才喊出口,就被师祁芸劫持住,她用他要挟盐帮弟子不准轻举妄动。 黑夫人左手按上岑苔的心脏,神色不挠,突然道了一句:“对不起。” 在场人都愕然了,不知她为何突然道歉。 师祁芸道:“她是你的新娘子,你却戳她一剑,你们既然有如此深仇大恨,何故成婚呢?” 岑苔苦笑:“是我迫她,是我的错。” 黑夫人却抢白:“婚是我亲口应下的,算不得你迫我。” 师祁芸一听更好奇了:“你既然应下亲事,就更不应该伤人了,这于你有何好处呢?” 一说到要紧关头,黑夫人就沉默不语。正是月上柳梢之时,空中传来一阵嗬嗬的苍老咳笑声。倏尔,一位身穿黑绿白叁色罩袍、戴着头巾的老妇拄着拐杖从天而降,刚落地,黑夫人闻之色变,撇开刀,转身就对着老妇人跪下去,颇为恭敬地行礼道:“师傅!我不知道您会来……” “我不来,你还下得去手么?”老妇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身后负伤的岑苔,道,“交代你这些小事都做不好,真是没用!” “师傅?”师祁芸一脸懵地看向玉琳琅,玉琳琅摇头,也表示不认识这老妇。 天方教 “捡起你的刀,杀了她!”老妇人见黑夫人拿起刀后迟迟不肯下手,她用拐杖重重磕在地面,发出咚咚两声,催促道,“杀了她!” 黑夫人与岑苔迷茫对视,握刀的手在发抖,手起刀落,刀尖插入地砖缝隙中,黑夫人跪下,向老妇人求情道:“马帮盐帮的帮主已死,本教取代它们如今易如反掌,她一个傀儡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师傅何必杀她,不如留着她,还能为本教效力。” “她肯?” 黑夫人回头看她,岑苔带血的唇角上扬,眼里满是眷恋,道:“我可以为你们效力。” 老妇人冷哼一声,戳穿她的心思道:“你是真心为我教效力么?你一心一意效力的对象,怕是另有其人吧!天方教不收心里没有真主的人。” 天方教?师祁芸回头,用眼神询问玉琳琅知不知其底细,老妇人自报家门,玉琳琅这便知悉了她的身份,她向师祁芸解释道:“天方教,发源于大食国,传道于西州唐兀部落,坚信独一的真主,后结合中原习俗归化为天方教,天方教的前任主教阿訇马哈麻意外猝死之后,便由他的亲传女信徒继任,听闻这位信徒是第一位主教女阿訇,继任之时年方二十,到如今也该是天命之年了。” “你这娃子见识不小,叫什么?”老妇人看过来。 玉琳琅行礼道:“晚辈玉幻,见过前辈。” “玉幻,玉幻……”老妇人念着熟悉,猛然问她,“难道是玉霄宫的玉幻?” “晚辈现下已被逐出师门,不敢再说是玉霄宫门下。” “是玉林凤那丫头没眼力,放着你这么个好苗子不要,居然因杀死两个男弟子这一点小事就将你逐出师门,为了两个废物而舍弃能光大门楣的徒儿,实在不值当,你既无处可去,不如来我天方教,她玉林凤能给你的,老婆子我也一样能给你。” 听老妇人所言,料她也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看玉琳琅神色,定然是不会同意加入什么天方教的,师祁芸赶忙附和,“对对对,谁说不是呢?”随即又道,“不过老婆婆你来晚了,她已经是庸庸门的门主啦!” 玉琳琅闻言瞪着她,她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得她那缥缈门派的门主。老妇人同样疑惑:“庸庸门?这是个什么门派?” 师祁芸嬉笑:“人人平等的门派,进了庸庸门,人人都可以是门主,人人都能做自己的主!” 她话外有话,像在讽刺她们信的真主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关心自己来得实际。老妇人哜笑道:“人人都是门主,那门派岂不要乱套?即使眼下无恙,将来也定会各执一词四分五裂,有的人有时跟畜牲无异,就须管着看着,方才成体统。” 师祁芸抢白:“反正她是不会入你的教派的,老婆婆你自己刚才也说了,不收心里没有真主之人,我这师傅心里装得都是天下苍生,你那真主去了怕是站不下脚。” 老妇人看向她,问:“你又是何人?” “小辈是她的徒儿,姓师祁,名无名,字芸芸众生的芸。” 见她口齿伶俐,老妇人不免心生好感,和蔼道:“又是无名,又是芸芸众生,别人都是争着把自己的名字改得独特把外号打得响亮,什么“不败”、“破天”、“灭绝”……你倒另类,甘愿泯然于众人似的,取了个这么平平无奇的字。” 师祁芸反驳:“当名侠容易,当普通人才是最难的。” 老妇人听她这一奇谈,来了兴趣,问:“此话怎讲?” 师祁芸侃侃而谈:“敢问名侠在成为名侠之前,何尝不是一个普通人?比起当名侠时的名利双收,当普通人时,饥饱不定、生死难料,每一天都游走在刀剑丛中,为搏一个名声,整日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过活,敌人能失手无数次,但她只要失手一次就命归西天前功尽弃,如此日子,无几人能忍受到最后,却让向往之人热血澎湃前赴后继;而一旦成为名侠,有了权力,难免就会养尊处优、耽于享乐,冒险与享乐,婆婆觉得哪个更容易呢?” “原来你说的是二者生活的难易,而非进任过程的难易。” “有甚区别?反正呢,我是不会当贪图安逸的名侠的,倒不如当个普通人。”若真想沽名钓誉,师祁芸大可以让沙城王直接封她个御赐大侠当当,然而她没有,她享受自己从无名之辈一步步闯出名头的收获感,虽然都是些不太好的名头。 这娃娃的想法倒合她胃口,老妇人欣赏地点点头,不再和她们做口舌之争,冷冷催促着黑夫人,道:“还不动手?你在封斋之月接连破了数戒,不绝饮食、妄加杀戮、擅行房事……念你为教牺牲,你若杀了她,你的罪孽一笔勾销,你若不杀她,你们俩都得死。” “杀了我吧,咳咳……”岑苔道,“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也是该死……” 黑夫人哀戚蹙眉,一面不能违抗师命,一面不愿痛下杀手,她苦求无果,便跪在老妇人面前,哭着道:“师傅还是杀了我吧。” “你心疼她了?你这时心疼她?”老妇人嘲讽道,“先前你利用她时,未见半分不忍,怎么眼下在这儿装腔作势起来?她挨你一刀,你便爱上她了?你毒死裘远兆杀死赵屠雍,怎么不见你爱他们?” “牡丹一死何惜,只不过这少年自小为恶人所带坏,是非观异于常人,她之所作所为,有一半是奉命于裘远兆,另一半却是受我蛊惑,牡丹愿意一死,还请师傅不要伤她性命。”黑夫人说完跪下,磕头不起。 “你自己找死,就怪不得为师了。”老妇人右手掌心对地一吸,那把刀被吸到她手中,老妇人拿着刀,口中说着要将黑夫人和在场之人一齐送下地狱。 “他奶奶的,一群疯婆娘,老子可没命陪你们玩!”赵黄耀从地上爬起,想偷偷溜走,离大门只几步,胸口突然一凉,他低头看去,见一把刀插进自己身体半器之长,刀尖露在外面,染满鲜血,老妇人飞出刀去,再次隔空将那刀吸了回来握在手中,长刀一离体,他就呃啊一声倒下去,盐帮彻底群龙无首。 她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刀往跪着的黑夫人头上落去,岑苔一个闪身,双手合掌夹住刀面。老妇人加了些内力,手腕用力往下一压,岑苔被压得跪在地上,双手一时夹不住,让那刀砍进了自己右肩肌肤一寸,她闷哼一声,还不相让,老妇人眸中闪过狠厉之色,手上再待用力。 师祁芸看出她要下死手,这回岑苔的身子非被劈成两半不可,她抓起地上镔铁长棍,从下往上,对着那锋利的刀口使劲一撩,这力道不小,用了不少内力的老妇人都尚未握住,长刀登时被打飞出去,呛啷落地。 “小娃娃,力气不小啊!” “这还得多亏了我师傅教我从小用棍端挑水桶。” “你师傅何人?” 再提起凌清秋时,师祁芸少了悲伤,一如既往地以此为豪,她看了眼玉琳琅,心道她劝得也对,与其长久消沉,不如将师傅的绝学领会传承下去,她老人家琢磨半生的武学,可不能断送在自己这个笨人手里。于是笑道:“我嘛,有两个师傅,一个师傅是正教教主凌清秋,另一个嘛,”她指了指与自己一同挡在黑夫人和岑苔面前的玉琳琅,“就是她啦!” “凌清秋!”老妇人追忆往昔,叹气感慨,“若不是她,我们唐兀部十几年前就能趁乱光复白尚国,也不用如现在这样,被并入时朝版图,处处受时人排挤欺凌!” 师祁芸一惊:“婆婆见过我师傅?” “何止见过,我同她过了百招有余,她都气不喘脸不红,当世第一人,她当之无愧,便就是现在,江湖也难以有人能望其项背!”老妇人问,“她过得如何?她既是你师傅,你必然知晓她的下落,老婆子十几年前败给了她,如今再战,输赢亦未可知。” 师祁芸黯然道:“她被七绝门暗害,早已逝世了。” “七绝门?你说那个杜无绝?”老妇人抬头努力回忆着十几年前那场各个民间军部之间的混乱交战,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嗤笑着,“这杜无绝原本是个籍籍无名卖亲卖友的小人物,叁国贱奴,不足挂齿。穆朝覆灭后,投靠北渊,北渊覆灭后,他又靠出卖原先的兄弟亲人而在暮时官员手里苟下一条命,后转投起义队伍,可惜当时作为鼎盛之军的坤部不要他,他便如丧家犬一样辗转各地,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给他寻到一本叫《四方志》的秘籍,他自此练就一身魔功,竟从末流一路蹿上一流高手的行列,他就是那时纠集起一支门派,号七绝门,打着光复穆朝正统的旗号,专门与坤部作对,可惜练得日子短,未能大成,被你师傅给击败,关在了海上一处小岛上。” “原来如此。”师祁芸如今方才知晓这段往事,心下正感慨,玉琳琅这时唤她名字,她应声问去,原是岑苔失血过多已然晕了过去,黑夫人不会武功不懂疗伤止血之道,正抱着她不知所措呢。 玉琳琅没有内力,只能使唤师祁芸道:“点她肩井穴、鸠尾穴、梁门穴,为她止血。” 师祁芸照做,玉琳琅探了探岑苔的脉,见脉搏还有力,无性命之忧,叫黑夫人叫来马帮弟子,让其去请来郎中,又转身同盐帮弟子道:“此番是你们主动上门闹事,时朝律法有明:擅闯她人府邸滋事者,主家有权从重处理,况且你们是来索命,时律对被害还击致死向来从轻发落,江湖之人刀光剑影在所难免,他们时运不济丢了性命,你们难道也要为他们的私欲送命不成?把人抬回去好生葬了,各自奔前程去吧。” 玉琳琅一番话说得盐帮之人纷纷动摇,他们也觉得为旁人豁出命不值,于是抬了赵屠雍和赵黄耀的尸体离开了。 “哇,你何时这样会说了?”师祁芸佩服地竖大拇指。 玉琳琅莞尔笑曰:“近朱者赤。” 老妇人赞赏地看向玉琳琅,上前抓过她的手,无意中捏到她的脉,一惊,“你的内力呢?”听她说她自己废掉了,她平静后笑道,“无妨!玉霄宫的功法没什么大不了,没了便没了,你这肃清的性子,老婆子钟意得很,同我回西州,我教你更高深的功法!”说罢也不执着于杀人了,拽起玉琳琅就腾空而起,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喂喂!”师祁芸追出几步,转头要黑夫人照顾好岑苔,她跃墙而起追了过去,跟在后面大喊,“婆婆你做事好没道理,你怎么当着我眼皮子底下拐我的人呢?!” 天方教 “捡起你的刀,杀了她!”老妇人见黑夫人拿起刀后迟迟不肯下手,她用拐杖重重磕在地面,发出咚咚两声,催促道,“杀了她!” 黑夫人与岑苔迷茫对视,握刀的手在发抖,手起刀落,刀尖插入地砖缝隙中,黑夫人跪下,向老妇人求情道:“马帮盐帮的帮主已死,本教取代它们如今易如反掌,她一个傀儡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师傅何必杀她,不如留着她,还能为本教效力。” “她肯?” 黑夫人回头看她,岑苔带血的唇角上扬,眼里满是眷恋,道:“我可以为你们效力。” 老妇人冷哼一声,戳穿她的心思道:“你是真心为我教效力么?你一心一意效力的对象,怕是另有其人吧!天方教不收心里没有真主的人。” 天方教?师祁芸回头,用眼神询问玉琳琅知不知其底细,老妇人自报家门,玉琳琅这便知悉了她的身份,她向师祁芸解释道:“天方教,发源于大食国,传道于西州唐兀部落,坚信独一的真主,后结合中原习俗归化为天方教,天方教的前任主教阿訇马哈麻意外猝死之后,便由他的亲传女信徒继任,听闻这位信徒是第一位主教女阿訇,继任之时年方二十,到如今也该是天命之年了。” “你这娃子见识不小,叫什么?”老妇人看过来。 玉琳琅行礼道:“晚辈玉幻,见过前辈。” “玉幻,玉幻……”老妇人念着熟悉,猛然问她,“难道是玉霄宫的玉幻?” “晚辈现下已被逐出师门,不敢再说是玉霄宫门下。” “是玉林凤那丫头没眼力,放着你这么个好苗子不要,居然因杀死两个男弟子这一点小事就将你逐出师门,为了两个废物而舍弃能光大门楣的徒儿,实在不值当,你既无处可去,不如来我天方教,她玉林凤能给你的,老婆子我也一样能给你。” 听老妇人所言,料她也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看玉琳琅神色,定然是不会同意加入什么天方教的,师祁芸赶忙附和,“对对对,谁说不是呢?”随即又道,“不过老婆婆你来晚了,她已经是庸庸门的门主啦!” 玉琳琅闻言瞪着她,她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得她那缥缈门派的门主。老妇人同样疑惑:“庸庸门?这是个什么门派?” 师祁芸嬉笑:“人人平等的门派,进了庸庸门,人人都可以是门主,人人都能做自己的主!” 她话外有话,像在讽刺她们信的真主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关心自己来得实际。老妇人哜笑道:“人人都是门主,那门派岂不要乱套?即使眼下无恙,将来也定会各执一词四分五裂,有的人有时跟畜牲无异,就须管着看着,方才成体统。” 师祁芸抢白:“反正她是不会入你的教派的,老婆婆你自己刚才也说了,不收心里没有真主之人,我这师傅心里装得都是天下苍生,你那真主去了怕是站不下脚。” 老妇人看向她,问:“你又是何人?” “小辈是她的徒儿,姓师祁,名无名,字芸芸众生的芸。” 见她口齿伶俐,老妇人不免心生好感,和蔼道:“又是无名,又是芸芸众生,别人都是争着把自己的名字改得独特把外号打得响亮,什么“不败”、“破天”、“灭绝”……你倒另类,甘愿泯然于众人似的,取了个这么平平无奇的字。” 师祁芸反驳:“当名侠容易,当普通人才是最难的。” 老妇人听她这一奇谈,来了兴趣,问:“此话怎讲?” 师祁芸侃侃而谈:“敢问名侠在成为名侠之前,何尝不是一个普通人?比起当名侠时的名利双收,当普通人时,饥饱不定、生死难料,每一天都游走在刀剑丛中,为搏一个名声,整日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过活,敌人能失手无数次,但她只要失手一次就命归西天前功尽弃,如此日子,无几人能忍受到最后,却让向往之人热血澎湃前赴后继;而一旦成为名侠,有了权力,难免就会养尊处优、耽于享乐,冒险与享乐,婆婆觉得哪个更容易呢?” “原来你说的是二者生活的难易,而非进任过程的难易。” “有甚区别?反正呢,我是不会当贪图安逸的名侠的,倒不如当个普通人。”若真想沽名钓誉,师祁芸大可以让沙城王直接封她个御赐大侠当当,然而她没有,她享受自己从无名之辈一步步闯出名头的收获感,虽然都是些不太好的名头。 这娃娃的想法倒合她胃口,老妇人欣赏地点点头,不再和她们做口舌之争,冷冷催促着黑夫人,道:“还不动手?你在封斋之月接连破了数戒,不绝饮食、妄加杀戮、擅行房事……念你为教牺牲,你若杀了她,你的罪孽一笔勾销,你若不杀她,你们俩都得死。” “杀了我吧,咳咳……”岑苔道,“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也是该死……” 黑夫人哀戚蹙眉,一面不能违抗师命,一面不愿痛下杀手,她苦求无果,便跪在老妇人面前,哭着道:“师傅还是杀了我吧。” “你心疼她了?你这时心疼她?”老妇人嘲讽道,“先前你利用她时,未见半分不忍,怎么眼下在这儿装腔作势起来?她挨你一刀,你便爱上她了?你毒死裘远兆杀死赵屠雍,怎么不见你爱他们?” “牡丹一死何惜,只不过这少年自小为恶人所带坏,是非观异于常人,她之所作所为,有一半是奉命于裘远兆,另一半却是受我蛊惑,牡丹愿意一死,还请师傅不要伤她性命。”黑夫人说完跪下,磕头不起。 “你自己找死,就怪不得为师了。”老妇人右手掌心对地一吸,那把刀被吸到她手中,老妇人拿着刀,口中说着要将黑夫人和在场之人一齐送下地狱。 “他奶奶的,一群疯婆娘,老子可没命陪你们玩!”赵黄耀从地上爬起,想偷偷溜走,离大门只几步,胸口突然一凉,他低头看去,见一把刀插进自己身体半器之长,刀尖露在外面,染满鲜血,老妇人飞出刀去,再次隔空将那刀吸了回来握在手中,长刀一离体,他就呃啊一声倒下去,盐帮彻底群龙无首。 她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刀往跪着的黑夫人头上落去,岑苔一个闪身,双手合掌夹住刀面。老妇人加了些内力,手腕用力往下一压,岑苔被压得跪在地上,双手一时夹不住,让那刀砍进了自己右肩肌肤一寸,她闷哼一声,还不相让,老妇人眸中闪过狠厉之色,手上再待用力。 师祁芸看出她要下死手,这回岑苔的身子非被劈成两半不可,她抓起地上镔铁长棍,从下往上,对着那锋利的刀口使劲一撩,这力道不小,用了不少内力的老妇人都尚未握住,长刀登时被打飞出去,呛啷落地。 “小娃娃,力气不小啊!” “这还得多亏了我师傅教我从小用棍端挑水桶。” “你师傅何人?” 再提起凌清秋时,师祁芸少了悲伤,一如既往地以此为豪,她看了眼玉琳琅,心道她劝得也对,与其长久消沉,不如将师傅的绝学领会传承下去,她老人家琢磨半生的武学,可不能断送在自己这个笨人手里。于是笑道:“我嘛,有两个师傅,一个师傅是正教教主凌清秋,另一个嘛,”她指了指与自己一同挡在黑夫人和岑苔面前的玉琳琅,“就是她啦!” “凌清秋!”老妇人追忆往昔,叹气感慨,“若不是她,我们唐兀部十几年前就能趁乱光复白尚国,也不用如现在这样,被并入时朝版图,处处受时人排挤欺凌!” 师祁芸一惊:“婆婆见过我师傅?” “何止见过,我同她过了百招有余,她都气不喘脸不红,当世第一人,她当之无愧,便就是现在,江湖也难以有人能望其项背!”老妇人问,“她过得如何?她既是你师傅,你必然知晓她的下落,老婆子十几年前败给了她,如今再战,输赢亦未可知。” 师祁芸黯然道:“她被七绝门暗害,早已逝世了。” “七绝门?你说那个杜无绝?”老妇人抬头努力回忆着十几年前那场各个民间军部之间的混乱交战,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嗤笑着,“这杜无绝原本是个籍籍无名卖亲卖友的小人物,叁国贱奴,不足挂齿。穆朝覆灭后,投靠北渊,北渊覆灭后,他又靠出卖原先的兄弟亲人而在暮时官员手里苟下一条命,后转投起义队伍,可惜当时作为鼎盛之军的坤部不要他,他便如丧家犬一样辗转各地,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给他寻到一本叫《四方志》的秘籍,他自此练就一身魔功,竟从末流一路蹿上一流高手的行列,他就是那时纠集起一支门派,号七绝门,打着光复穆朝正统的旗号,专门与坤部作对,可惜练得日子短,未能大成,被你师傅给击败,关在了海上一处小岛上。” “原来如此。”师祁芸如今方才知晓这段往事,心下正感慨,玉琳琅这时唤她名字,她应声问去,原是岑苔失血过多已然晕了过去,黑夫人不会武功不懂疗伤止血之道,正抱着她不知所措呢。 玉琳琅没有内力,只能使唤师祁芸道:“点她肩井穴、鸠尾穴、梁门穴,为她止血。” 师祁芸照做,玉琳琅探了探岑苔的脉,见脉搏还有力,无性命之忧,叫黑夫人叫来马帮弟子,让其去请来郎中,又转身同盐帮弟子道:“此番是你们主动上门闹事,时朝律法有明:擅闯她人府邸滋事者,主家有权从重处理,况且你们是来索命,时律对被害还击致死向来从轻发落,江湖之人刀光剑影在所难免,他们时运不济丢了性命,你们难道也要为他们的私欲送命不成?把人抬回去好生葬了,各自奔前程去吧。” 玉琳琅一番话说得盐帮之人纷纷动摇,他们也觉得为旁人豁出命不值,于是抬了赵屠雍和赵黄耀的尸体离开了。 “哇,你何时这样会说了?”师祁芸佩服地竖大拇指。 玉琳琅莞尔笑曰:“近朱者赤。” 老妇人赞赏地看向玉琳琅,上前抓过她的手,无意中捏到她的脉,一惊,“你的内力呢?”听她说她自己废掉了,她平静后笑道,“无妨!玉霄宫的功法没什么大不了,没了便没了,你这肃清的性子,老婆子钟意得很,同我回西州,我教你更高深的功法!”说罢也不执着于杀人了,拽起玉琳琅就腾空而起,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喂喂!”师祁芸追出几步,转头要黑夫人照顾好岑苔,她跃墙而起追了过去,跟在后面大喊,“婆婆你做事好没道理,你怎么当着我眼皮子底下拐我的人呢?!” 破庙劫 “你的人?”老妇人问玉琳琅,“你是她的人?” 玉琳琅不应。 老妇人回头笑道:“她不说话,便是不承认啦!算哪门子你的人?你一厢情愿罢了!” 师祁芸不服:“你把她放下来,让我当面问她!” 老妇人哂笑:“鬼丫头,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她回身撒一把粉末,师祁芸赶忙捂住嘴鼻,岂料就是这一耽搁,再看过去时,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师祁芸恨得原地跺脚,跑回裘府,把醉倒在酒乡中的茳芏强拉硬拽起来,让她帮自己把玉琳琅抢回来。 “听你所言,对方武功高深莫测,这会儿功夫,怕是已经走出去几百里地了。”茳芏晃晃醉酒的脑袋,找回点儿清醒道。 “那怎么办?你不是说你很厉害么?你就没有办法?” “我凭什么帮你呢?” “大侠不就该助人为乐么?” “你不是不承认我是大侠?” “大侠大侠,你是江湖第一大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邪佛外道通通见了你就现原形。”师祁芸扯着茳芏讨好着,她这人的缺点是叛逆嘴碎爱叨咕人,优点恰恰是还嘴快、服软更快,不重面子,遇到急事,比旁人更能拉得下脸面来求情。 茳芏被她夸得又醉了三分,整个人飘飘然起来,挥了挥手,大喊一句包在她身上。师祁芸跟着她飞身踏上屋檐,茳芏蹲下,在瓦片上找到些痕迹。 师祁芸追问:“武林第一,想到法子了么?” “一个人轻功再好,也会在借力的东西上留下足迹,何况这人的轻功还不如你,在那边,跟上。”茳芏指了个方向,跳到另一户屋檐上,就这般在屋瓦相连的房顶上一路跑一路寻。 夜色已经很深了,茳芏追到最后一间房顶,突然丢失了对方的踪迹,看来对方是下地了,月色照在房屋上还好找,照在黑漆漆的地上,有杂草遮盖着,则更难寻觅,茳芏只能凭借着草被踩折的痕迹慢慢摸索着。 “如何?” 见她不回答,师祁芸心道怕是她也难以找到,于是静下来细细想想,这么晚的天,那老婆婆不至于一夜都带着玉琳琅狂奔,应该会在哪处歇脚,养足了精神待白天再出发。 荒山野岭能歇脚的地方不多,凉亭、茶摊、驿站……寻遍这几处,她们终于在二十里外的一处破庙发现了她们。 走进庙中,只见地上横着十几具乞丐尸首,血尚未凝固,应该是才死不久。玉琳琅被点了穴道,只能干坐在庙中草垛子上,见师祁芸赶来,她张大双眸冲她摇头,用嘴型默声对她说道:“你不是她的对手,快走!” 背对着庙门在破蒲团上打坐的老妇人听到除她们之外的轻微呼吸声,霎时睁眼转身,龙头拐杖紧跟着砸过来,正冲师祁芸天灵盖而去。 茳芏扯一把她背心的衣裳,把人往后面拉去,躲过了这致命一击,那拐杖触地之后土壤亢亢地响,竟被打凹进去一个大洞,听声音,是表面刷着木漆的铁拐杖!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茳芏指着地上尸首问她。 老妇人冷哼一声:“穷凶极恶之徒,这丫头年轻貌美,对她动动歪心思也算人之本性,然而他们竟对我这五旬老妇也敢妄生邪念,这种人,死不足惜!” 才被救下就迫不及待扑向玉琳琅的师祁芸问她:“她说的可是真的?” 玉琳琅点点头。 “他们该死!”师祁芸骂道,转头去解她的穴,然而寻常的解穴手法都试了个便后,玉琳琅还是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此人功法奇特,并非中原路数,想来解穴的法子也跟中原的不一样。”玉琳琅回忆起自己被点住了哪些穴道,以此估摸出一些解穴的法子,对她道,“你且点我天枢穴和大横穴试一试。” 师祁芸照她说的试了一遍,还不见有效。 老妇人急于回身去抢玉琳琅,被茳芏在当中一拦,她那把十几斤的大铁勺敲在老妇人拐杖之上,后者内力不济,被打得倒退几步,还未站定,就震惊地问道:“小小年纪,内力如此深厚,你是何人!?” 茳芏觉得此人功夫不错,来了比试的兴致,颠颠勺子,就又冲上去上撩下砸:“你武功不错,天命之年便有此造诣,真真是后生可畏。” “满口荒谬之词!”见她一口一个后生得称谓自己,老妇人心觉怪异,恼她不敬又惧她实力,小心周旋地应对着。 “行不通啊……”又试了几遍也不见效果,师祁芸恼道,“难道是因为我功力不够?” “前辈。”她转身询问茳芏,或要她抽空来替玉琳琅解个穴道。 “你瞧我腾得开身么?”茳芏朝她翻了个白眼。就在这时,老妇人趁机按下拐杖上的机关,龙头张开,从中射出几根银针,因距离极近,茳芏防不胜防,尽管挡去两根,还是被一根银针扎进了体内。 茳芏运功逼出银针,却已中毒,脑袋昏胀、胃里恶心,她趁自己还能动弹之际猛朝老妇打出一击,这一掌正拍中她心口。 老妇人心如刀绞,这一击伤了她的根本,她吐血不止,靠拐杖苦苦支撑站立,见茳芏打完此掌就地打坐运功,老妇人心知不能落后于她,也抢不及坐在蒲团上运功疗伤。 一个逼毒一个疗伤,气走全身温润经脉之际,二人暂不能动,师祁芸又解不开玉琳琅的穴道,暗处一直跟踪她们的淮扬三女见此心中大喜,正要趁此良机报得大仇,不料有两道身影先她们一步走进庙门,破庙房顶上的三女对视一眼,决定先静观其变。 “你们哪个是玉琳琅?” 来人有两个,说话的二十五六,唇覆薄须,面容冷硬,一瞧便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身形高于一般男子,体格精瘦,罕见的鹰钩鼻让玉琳琅看见他就想起了一个人。 “我是,寻我何事?”见这男子面相狠厉,怕他图谋不轨,师祁芸便冒认玉琳琅身份,站起来挡在她身前,将人遮得严严实实,隔开另一人那色眯眯的目光。 “哼,玉琳琅,你要这么一直躲在自己徒弟身后么?”鹰钩鼻男子看向师祁芸后面的人,显然他知道谁是玉琳琅。 “夕照剑。”玉琳琅让师祁芸不必再挡,她用仅能转动的眼珠看向男子手中那把剑,一眼就猜出对方的大概身份,“你是太史沧前辈的什么人?” “他和太史沧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鹰钩鼻男子的同伴,那个脸庞消瘦似猕猴、印堂与眼袋发黑、四肢干瘪如骷髅的男人喈喈色笑,凸出眼眶的眼球兴致满满地在玉琳琅和师祁芸身上来回打量,伸舌滋滋舔着牙齿,挑牙缝中的剩菜一样,嘴里乐此不疲地发出咂咂声,“两个大美人儿,一个老美人儿和一个小美人儿,此番一趟,还真是来得不亏啊。” 见这厮居然把自己也包含在内,老妇人怒目瞪过去,奈何她正处于疗伤的紧要关头,若就此中断,伤势更重不说,还会被自己乱窜的内力反噬,于是乎她只能隐忍不发,将悲愤转化为更快的疗伤速度。自复活以来,茳芏还没受过这等鸟气,如今她的外貌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孩子,见这男子对着孩童都起歪心思,她瞪着他,恨不得立即给他几掌,无奈眼下全身功力都用于逼毒,也只能忍气吞声,看着对方继续嚣张下去。 “玉琳琅,我是来拿回你剑仙之名的,杀了你之后,我就是天下第一剑!”鹰钩鼻男子使手中夕照剑刺去,场上唯一能动的师祁芸见状挺身向前,捡起老妇人掉落在地的铁拐杖,狂抡一圈弹开他这一刺。 鹰钩鼻男子改为竖劈,长剑举过头顶,唰地劈向她脑壳儿。师祁芸横着拐杖抬起一挡,架住他的剑。鹰钩鼻男子双手握剑,抵力往下一压,此人内力深过她,师祁芸吃力半跪在地,挡得额间冒汗也不相让。 “原来你知道谁是谁……看来是跟在我们后面许久了。”见渐渐不敌,师祁芸嘴角还能挤出一抹笑。 鹰钩鼻男子觉得她神经兮兮不似常人,面对十足败局竟这样不惧不怯,还有空和他话家常似的谈话,他反倒心生忌惮,长剑反手一撩,撩脱她手中拐杖,右脚踹在她左肩,将人踢到一边,抬剑重新刺向玉琳琅。 “好个小人,裘府时不露面,她被抓时也不露面,偏偏在她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后,你才堂而皇之地出来,可见你不是来找她光明正大的比武,你是来趁机钓名欺世的!” 师祁芸被踹开后又反扑上去,直接跃到他背上,双手手臂紧紧合抱,把他的手扣在他胸前不能使剑。这套缠身锁技,师祁芸小时就熟练无比,如今再使,凭着肌肉记忆仍旧耍得八九不离十。 鹰钩鼻的瘦猴脸同伴见此上前帮忙,接连打向师祁芸后背三掌,因他对她另有所图,遂未下死手,三掌下来,师祁芸只负了些内伤,还不至于伤及心脉。 她跌在地上,后心的疼一直渗透到前胸。 “没伤着美人儿吧?”瘦猴脸假装来扶,心疼道,“宋玉该死,唐突了美人儿。” 师祁芸推开他的爪子站起来,刚要骂,余光见那鹰钩鼻还要继续行凶,心道自己连他一人都打不过,如今又是一对二,强抗定不是敌手,不如……主意一定,眼中顿时波光流转,弱不禁风地捂胸娇咳,连语气都软了几分,她靠在空闲草垛上故意泣道:“姐姐待我情深义重,她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武功高强的茳芏和老妇人听到她睁眼说瞎话,均抬眼看过去,心照不宣地没有拆穿她。 初杀人 “不活可不行,她的生死造化,与你有什么关系?美人儿千万不要想不开……” “你叫宋玉?”师祁芸突然问。 瘦猴脸笑道:“正是。” “名字倒不错……”全身上下也就名字不错了。 师祁芸时刻关注着玉琳琅那边的情况,见那鹰钩鼻走近她,师祁芸忙劝说瘦猴脸:“我有个买卖,你听是不听?” “什么买卖?” “看情形,他是非杀我姐姐不可,但你瞧我姐姐容貌,不能说天下无双,怎么也是今世少有了,杀了岂不可惜?若你能救下她来,我再稍加劝说,为报搭救之恩,你不是能享齐人之福?” 听着她的话,宋玉的眼睛打量几眼玉琳琅,见她国色天香、丽质无双,死了的确可惜,他转了转眼珠,问师祁芸:“美人儿肯跟我?” 师祁芸忍着恶心去握他的手,手指撩拨着他的掌心,笑道:“救美的英雄,谁不爱呢?” 宋玉被她这一笑冲得头昏脑涨,二话不说,拔出靴中短刀给予鹰钩鼻后背一击,短刀划伤了他的右手臂,鹰钩鼻回头一看,阻止自己的竟是同伴,他看了一眼卧在草垛子上看戏的师祁芸,猜到发生了什么,怒斥宋玉道:“你失心疯啦!?” 宋玉道:“之前我不认识她,你可以杀,但现在她将是我的未来媳妇儿,你就杀不得了。” “见色忘义的狗东西,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早该料到你这狗日的采花贼靠不住!” “沉错,别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人了,一口一个兄弟,还不是因为江湖侠士都看不起你这个私生子,没人愿意搭理你,你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和我这个邪魔外道称兄道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底里是怎么看我的,你觉得我是采花贼,登不上大雅之堂,等你认回你那个剑圣亲爹后,你就会一脚把我踹开!你就是这样的人!”果然因利益聚集在一起的关系最经不起挑拨,师祁芸只给了他一个契机,他们就新账旧账全扒拉了出来,宋玉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句话我没说错,是你理解错了,我杀你可以眼睛都不眨,但美人儿我可舍不得杀——因为手足可以不要,但衣服不能不穿呐喈喈喈!” 短刀逼近长剑,以免落于下风,宋玉始终贴身和沉错打,呼呼在他各关节处划了一刀给了个下马威,最后一刀压制在他脖子上,逼他走人。 “你等着!”沉错扭身出了破庙。 宋玉收刀去解玉琳琅的穴道,哪知点了几次都不见她能动,遂失去耐心,往篝火里添了些木枝,将玉琳琅带到光亮处,对着火光打量她的容颜,不由傻了一瞬,“乖乖,真是神仙中人。” 绝品美色令他淫心大动,他原地解着自己的衣裳,待要脱玉琳琅的,师祁芸大嚷一声,佯装哭道:“未想到这么快便新人笑旧人哭了,你好生偏心!” 宋玉自是也舍不得她这个初露妖媚模样的可人儿,寻过去拥进黑暗的庙角,只听他“啊”了一声,等待他的不是温香软玉,而是几支近十寸长的飞镖。 “臭丫头你诓我?”宋玉拔出胸前的飞镖,点住穴道止血,左脚一踢篝火,将一根燃着的木柴踢到破庙角落,却见对方原先说话的地方空无一人。 预感不妙,宋玉转头,又几支飞镖从背后射来,有了前车之鉴,他凌空翻身躲过,将几根燃烧的木头依次踢向各个角落,黑暗被照亮,师祁芸很快就无所遁形。 “原来在这里!” 光明之中,宋玉飞身攻向房梁上的师祁芸,老妇人深知她一出事,自己也免不了会遭这贼人毒手,见这贼子一扑一袭间招式凌厉,大有排山倒海、毁天灭地之势,师祁芸硬接下几招后,他跳起来以肘为刃,狠狠砸向她颈窝。 老妇人道:“追风掌、霸王肘!你是少林弟子!” “老美人儿还挺有见识。”宋玉嘿嘿一笑,算是默认。 “少林竟出了你这等污人清白的畜生。”玉琳琅淡漠道,“倘若我功力仍在,必会替少林清理门楣。” “可惜你如今内力全无,就甭再说这些不可能之事了。”宋玉邪笑道,“正因为当过和尚,才更知道女人的可贵,这一天不碰女人啊,老子的骨头就痒痒,别急,等老子制服了她,就速速来和你们温存。” 听他出言不逊,老妇人眸子一横,教导师祁芸道:“这等傻打傻撞的刚硬功夫无甚好怕,丫头,他出掌你就踢他会阴穴,他出肘你就戳他肘后内侧沟,克敌制胜,不外如是,你自己随机应变吧。” “这一会儿功夫就能让她反败为胜?还是歇歇力气等着与缠绵床榻吧,嘿嘿嘿——” 老妇人怒从心头起,吼道:“还不按我说的还手?!” 师祁芸心神一凛,见宋玉推掌而来,她先发制人踢向他裆中,便听一声哀嚎,宋玉绝想不到就因为自己的轻敌,差点使他被人断子绝孙,这一脚后,他不敢再掉以轻心,时刻防守着自己的会阴穴和肘内侧沟。 顾忌一多,出招势必会畏手畏脚,但凭着远高于她的内力,宋玉的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尚且影响不了他全部的招式。师祁芸依然不敌,被一掌推到柱子上,身子落地,背后柱子咔咔动了几声,竟被这内劲给震折了内里,一堆木屑从断口处散下,落在了师祁芸脸上。 她也不好受,吐出一口淤血,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再战,因对方的严防死守,她近不了他的身,心知再想打他会阴穴和肘内侧沟已是不可能了,不外如是、不外如是……有了!师祁芸抹一把嘴角残血,拔下头上剩余飞镖,悉数朝他射去。 宋玉运掌挡开这明里释放的暗器,刚欲嘲笑,下一瞬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他震惊地瞪向她:“你何时点得我穴道?!” 师祁芸笑着放下手,“你收掌之后。”她看向玉琳琅,笑道,“虽然这浮光掠影我不能使出你十分之一的功力,但隔空点点穴还是可以的。”说罢从地上拿起老妇人的铁拐杖,来到男人面前,将拐杖的尖锐龙头对准他的会阴穴,打捶丸一般起着势。 “你要干什么!”宋玉慌张道。 “当然是造福百姓啦,平常打不过你,你站着不动了,我还能怕你?”说罢,师祁芸手起杖落,连击数下,待听到鸡飞蛋打之声,方收了拐杖,为防他暴起反击,暂时卸了他两条胳膊。 “什么……什么武林正道,你,你们好歹毒的手段!” 师祁芸捆一把干草塞进他口中,反讽道:“是我废得你,干武林正道什么事?你骂我不就好了,何故带上她们,何况啊,我也不是什么武林正道,奶奶我啊跟你一样,也曾是个江湖有名的采花贼,不过我又跟你不一样,我从不强迫姑娘家的,你今天栽在我手里,便算是同行相争优胜劣汰了。” 踢了踢目眦欲裂的宋玉,师祁芸将躺倒在篝火旁的玉琳琅抱坐回草垛子上,替她把衣服上粘的草啊灰啊的捏去拍净,又理了理她的头发,灿烂一笑:“这样才对嘛!” 玉琳琅的目光落在她嘴角的血迹上,神色动容道:“你受伤了。” “小伤小伤,我可耐打啦!”为证明自己无碍,她起身给她打了几招拳,未曾想牵动内伤,肺中一腥,咳着咳着又吐出一口血来,吐完尴尬地用袖子擦了擦,讪笑道,“没想到这厮的功夫这么厉害,我还以为采花贼都跟我一样只有轻功上得了台面呢。” “还不快杀了他!”老妇人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容不得诋毁轻慢过自己的人还在自己面前喘气苟活。 “不劳婆婆费心,天一亮我会捆了他送到官府,自有朝廷律法严惩他,我若杀他于荒郊野外,怎么给被他害过的人交代?他若归案,官府就会广发告示,那些受害者得知罪犯被绳之以法,心里也会得到一些慰藉。” “你现在杀了他,把他的尸体送到官府,也是一样的道理。” 师祁芸踟蹰不决,不是在考虑杀不杀,而是在想如何回答老妇人,因为老妇人的提议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案,但师祁芸从未杀过人,也没想过要杀人,所以一时不知怎么拒绝她。 “好丫头,你杀了她,我就教你怎么解开你师傅的穴道。”老妇人诱惑道。 师祁芸一时心动,看了一眼地上蠕动挣扎的男人,又一时无措起来,她以前可是连鸡都没杀过的人,如今让她直接去杀一个大活人,实在有些困难。 “前辈不要迫她,你教她解开我的穴道,我帮你杀就是了。”玉琳琅突然道。 老妇人见识了师祁芸的诡计多端,岂会相信她们?她笑着威胁道:“闯荡江湖还想兵不血刃,你当这是过家家呢?杀了他!我那点穴功夫一个时辰不解,被点住的人就会经脉爆裂而亡,你想你师傅死的话,那就别杀了。你只有杀了他,我才会教你解穴的法子,杀了他,杀了他!” 师祁芸掏出随身匕首逼近地上的男人,宋玉见她真要下手,暴呵一声,不顾自身反噬,当即冲开穴道,一掌拍向她的面门。 师祁芸下意识把匕首挡在脸前,便听一声惨叫,宋玉的手掌打在其上,被匕首直直贯穿,他硬生生把手掌从匕首上拔出来,右肘上抬,身子飞跃而起,狠狠用霸王肘砸向她。 师祁芸这时的脑子是懵的,她手上还有男人掌心溅出的血迹,宋玉攻来,她只能靠本能还击,匕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插进男人的肘内侧沟,只听宋玉哀嚎一声,他的肘部被匕首扎穿,胳膊只能保持着弯上来的样子,不能伸直,他的霸王肘和追风掌使不出来,空有一身内力也无用,算是废了。 “婊子养的东西!你敢废我胳膊,我宰了你!啊啊啊啊啊——!” 宋玉叫着吼着,面目狰狞地使出腿功胡乱踢过来,师祁芸眼神陡然一变,一改茫然之色,握着匕首狠狠在他右膝盖上一扎。 宋玉腿上一痛,从半空跌跪下来,头磕在地上,整个姿势就像在向她磕头求饶,师祁芸并不就此作罢,她的匕首下一回落在宋玉后颈,从后往前扎穿他的喉咙,转动匕首搅了几圈,直到他喉咙里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后,她才把它拔出来。 “还真让你说对了,我就是婊子养的。”师祁芸忆起那备受世人指指点点,最后抑郁而终的母妃,突然就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母妃是青楼楚馆里不清白的妓,那父王是什么?他出入那种地方还娶了许多女子为妻,他就干净么? 多年以后,再回首时,师祁芸觉得自己对于沙城王的怯魅,大概就是在此时突然生的苗头。 “我再不济,那也比你这从骚父腚眼里爬出来的蛆虫坦荡。” 师祁芸是让宋玉听完了她的回骂后才送他归西的,男人已成死肉一具,咽气前大张着嘴,像是要骂回来,可惜他的喉咙被刺,已然说不出话了。师祁芸握着匕首,眼神空洞的盯着庙门外的深夜,心觉江湖上的一些事,直比这暗夜还要黑。 手上沾染的热血慢慢转凉后,师祁芸才回了神,她看一眼手上的匕首,再瞧一眼地上尸体,后知后觉地扔掉血红的利刃,退开几步,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尸首,见他归尘归土,心中竟觉得有些不忍,不是不忍他,而是不忍自己扼杀的生机。 她讨厌这种感觉——杀人的感觉,就像徒手捻死一只毛虫一般令她恶心。阿姊说杀人会上瘾,现在看来并不是。 情鹣鲽 师祁芸惶恐地扔掉匕首,将沾满血液的手伸进草垛子里擦了又擦,她看向老妇人道:“我已经杀了他了,告诉我解穴的法子。” 老妇人看了眼茳芏,又看了眼玉琳琅,心里琢磨着若是解开玉琳琅的穴道,茳芏的毒再一逼出来,自己就要以一敌三,她正犹豫不决,哪知前狼刚走、后虎已至,三名女子从屋顶降下,手挽银丝,严阵以待。 她们目标统一,都是朝着玉琳琅而去。 “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师祁芸反扑回去,挡在玉琳琅身前。 “这事与你无关,你若非要插手,就别怪我们姐妹三个不客气了!” “这话自闯荡江湖以来我就听过不下百遍,然而我眼下仍旧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便说明我自有一番本事,你们若要强来,也该掂量掂量小金台比试第一名的分量!” 淮扬三怪将信将疑,不管手段如何,师祁芸方才的确凭一己之力杀了比自己武功高出许多之人,淮扬三怪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站着与她绕圈,暗暗博弈着。 “死了?死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本该离开的沉错飞身入破庙,探了探地上死状惨烈的兄弟的鼻息,冷哼一声,转头时一句话不说,拔剑就刺向玉琳琅,“天下第一剑,我当定了!” 师祁芸恨笑地咬牙:“何必抢?你已经是了,天下第一贱,贱人的贱,名号从来都是靠自己真材实料打拼出来,你这样欺世盗名,也不怕自己撑不住这个名号,位子还没坐稳,就被后起之秀给干下去了!” 沉错精目摄光,嘴巴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先抢到再说!坐不坐得稳是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说罢,似鳄鱼翻滚一般,执剑于半空旋转刺来。此招带着内力,师祁芸使浮光掠影拦截几次都不见效,剑尖已至玉琳琅身外五寸,她心惊肉跳,来不及细想,豁出身子挡在剑前。 长剑穿透她右肩,深入十寸,剑锋的一端刚好停在坐着的玉琳琅眼前,一滴血从剑尖滴下,接下来两滴、三滴、成百上千滴…… 有什么在脑中炸开,玉琳琅动了肝火,体内无主的邪佛真气感应到她的愤怒似的,借着这股东风迅速冲进各段经脉,不过眨眼功夫,玉琳琅的穴道就自行解开了。 她站起身,屈指一弹剑尖,长剑脱离师祁芸身体,被原路弹回去,沉错受击倒飞出去,竟直直摔在木柱上,这柱子原先就被师祁芸撞裂过,又逢此一遭,勃然折断,坠在地上。 玉琳琅接住师祁芸倒退的身子,扶她坐在草垛上,食指拇指捏作剑指,隔空劈向沉错。 气刃无形,但灰尘有形,当即便见那一弯镰刀似的灰尘被气刃顶着袭向自己,沉错心惊,举剑竖挡,不料气刃过处,他的剑和他胸前衣物都横着被劈了一道,剑断成两截,衣物破了道长长的口子,肉体倒无碍,他还未来得松口气,便听女人冷漠的声音响起。 “念你与剑圣前辈颇有渊源,我不杀你,但你刺她的一剑,必须还回来。” 语落,玉琳琅隔空一指他右肩,沉错便觉得肩膀一疼,低头看去,右边肩膀竟不知何时被何物戳出了个血洞,他捂住右肩,钻心的疼痛没能剥夺他质疑的能力,“你的内力还在!甚至已然将浮光掠影练至大乘境界,你根本就没有自废武功!” 玉琳琅无心同他解释,回身点住师祁芸周身穴道为她止血,趁邪佛内力还在时,她用之缓缓为她运功疗伤。 一听沉错说她没有内力全失,又亲眼见证了刚才那般招式的恐怖,淮扬三女对视几眼,默契地决定先走为上,于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破庙。 “为何替我挡剑?”玉琳琅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 玉琳琅一解开穴道,师祁芸就知道她定是动用了邪佛的内力,担惊受怕地看她收拾完沉错后安然无恙地回来,心还没放下,就见她嘴角溢出极细极淡的一丝血,师祁芸眸子一闪,抬手擦去她唇角的血液,回答道:“心里想着不能让你死,就去挡了,哪里来得及想为什么?” 玉琳琅目光深深地盯着她,道:“那就现在想。” 被她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弄得面色一窘,师祁芸扭了扭脖子,看向别处道:“我很早之前不是说过么?我会对你负责,自然也就包括保护你的安全啦!” “从来没人会不顾自己性命地救我,那些口口声声说爱慕我的人也不会。” “眼下有啦!” “你的骗术很高明,我不知道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那就别听我如何说,你只用看我如何做,我为你做的事作不得假吧?” 趁她们谈心之际,沉错拿着断剑欲从后偷袭,刚靠近几步,不料被从旁甩过来的一柄大铁勺给敲晕了过去。这一击十分扎实,料他到天亮也醒不过来。 把毒全逼出来的茳芏眼下完全能够行动自如了,她扛着铁勺走到老妇人面前,蹲下身与怒瞪着眼看她的老妇人对视,嗬嗬笑道:“你这后生功夫是不错,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更不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见我年纪小就认定我武功不行,怎么样,轻敌吃亏了吧?” 老妇人气道:“大言不惭的臭丫头,待我伤好,定叫你后悔此刻对我说出这些话!” “你太慢了,我啊没功夫等你,不如你报上自己的名号,改日我有空,就去你那儿赴约再战。” “老婆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方教的主教阿訇——边苦李是也!” “边苦李……”茳芏细细念叨着。 老妇人嘲笑:“怎么?听到老婆子的名号,吓得不敢来了?” “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 茳芏返老还童归来,江湖格局早就已经大变样,各位故友各类群豪是死的死隐居的隐居,武林势力亦是大换血,她不认识边苦李也属正常。 百年前的风云人物认不出,当世的武林新秀们却定然对这位天方教的主教有所耳闻。 玉琳琅道:“天方教现任主教——边苦李,因二十岁时性情大变,不似以前温顺,故武林中人称她为疯道婆。自她执掌天方教以来,就好战乐斗,大大小小参加过不少义军战役,后因被正教教主带人围困在山谷中,不得不与当年的坤部首领,也就是如今的贵人定约联合,一同攻进都城,后获封护国主教,居于大夏之地奔走传道。” “边苦李……道边苦李?”师祁芸任玉琳琅撕开她的衣裳往她伤口上撒药,笑道,“婆婆你的名字,倒和我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妇人冷哼一声闭上眼:“老婆子如今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们为什么杀你?”师祁芸征求了茳芏与玉琳琅的意见,作决定道,“我们只要你答应我们一件事,我们就放你走。” “何事?” “那马帮的黑夫人,和婆婆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提起那胳膊肘往外拐的孽徒,老妇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既肯为一个外人而违抗师命,事到如今,她也再难回天方教了,一颗败露的棋子,留之何用?老妇人道:“她是我几年前安插在马帮的细作,目的你们也该猜得到,就是暗杀裘远兆和赵屠雍。本来她凭美色就能轻松完成任务,谁知半路碰上了岑苔那个碍事的主儿?原本我让她利用完岑苔后就将其和裘远兆一齐杀了,谁知她处处找借口,迟迟不下手,以至于终于在那天,让这个漏网之鱼坏了我的大事!” “扳倒马帮、盐帮……你是要占了此地的码头?你又不在此处生活,要码头做什么呢?”师祁芸好奇。 这丫头实在聪明,边苦李故意没说自己的真实目的,没想到她凭着自己的叙述就能猜到几分,再让她猜下去,怕是要坏了大计。于是边苦李故意引开话题,追问她:“你要我答应什么事?” 想起正事,师祁芸道:“我们放了你后,你不准去找黑夫人和岑苔的麻烦,更不准派别人去替你杀她们。” “你与她们又是何关系?竟这样担心她们的安危。” “投我心意的江湖姊妹罢了,既然能帮,为何不帮?婆婆就说答不答应吧,我可保不准我们走后,还有没有别人再来这破庙了,婆婆贵为一教之主,想来应该有不少敌人,若是让他们发现你在此处不能动……” “好!老婆子答应你,不杀她们!” 师祁芸露出灿烂的笑:“早答应不就好了。”之后请茳芏为她运功疗伤,又不全帮她治好,给她留下半盏茶的自愈工夫,她们则能趁着老妇人还不能动时,提前离开得无影无踪。 洞房夜 喜宴不欢而散,岑苔心觉得亏待了黑夫人,竭力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握住黑夫人要按她躺下去的手,道:“抱歉,让那些人毁了我们的喜事,等我伤好,定为你重办一场更盛大的。” 黑夫人抽出手,转身去拧了巾帕来擦净她右胸上的血迹,见伤口颇深,她眼神一黯,带着自责地回她:“不必铺张浪费,我都成过两次婚了,不在乎这些俗礼。” 岑苔将她的手抓得更紧,情之切切道,“不一样,这是我们共同的婚礼,没有剥削和买卖,没有谁是主谁是从,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你最好的。” 黑夫人看着她,平静回应:“既然没有剥削和买卖,那我凭何让你一人筹办这个婚礼?你也是女子,不该独自承担一切。”她给她上好药,为她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命令下人打扫好庭院就可以休息领赏钱去了,归来合门,恐怕是去得太久,见岑苔已经靠在床边睡过去了。 黑夫人怕惊动她,故只给她披了件外衣,并未挪动她。走到香案前点上了其余的香烛,红烛高高的火光闪醒小憩的岑苔,少年睁开眼对着黑夫人的背影悠悠叹气:“本来该是一个良夜的。” 黑夫人闻言回头,烛光映照下的她,比平时更加美艳动人。 “如若没受伤,你今夜要对我做什么?”她明知故问。 岑苔眼中带笑地回答:“洞房花烛之夜,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是盖被子谈心吧?……如今是真的盖被子谈心了。” “被搞砸的婚礼,我一时不能补给你,但这洞房花烛,我还是能替你做的。” 在岑苔疑惑的目光中,黑夫人一件件脱掉身上的凤冠霞帔,重重迭迭的累赘衣裳剥下,一抹赤条条的人影逆着烛光走向岑苔。 酥胸饱满,纤腰一握,长发披散,玉腿细直,活生生一幅妖精美人从画中走出似的场面,令岑苔不由看呆了神。 黑夫人轻飘飘坐在她手上,问她是否撑得住,美色当前,岑苔伤口再痛也不想错此良机。见她点头,黑夫人扶着她的肩,身子沉下去,与此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好听的叹息。 岑苔感受到指腹上的温热,心脏竟比之更炙热起来,扑通扑通,像要跳出胸腔。这与她强迫她时的感受不同,分外令她情动。 黑夫人的魅躯扭动几下,痉挛着到了顶点,过程中她一直小心翼翼,特意避开岑苔的伤口,尽量不去碰她的身子。 余韵中的二人来不及互诉衷肠,便听房顶瓦片传来一阵响动,岑苔眼神一凛,扯过被子盖住黑夫人。回头,房顶上的人已经跳下来,在外边扣她们的门。 “谁?” “是我啊少帮主,送你镔铁长棍的人。” 岑苔下榻开门,见果真是师祁芸,忙将她请进屋子,此时黑夫人已然穿好衣裳,一并走过来,和岑苔一起谢谢她的仗义相助。 黑夫人道:“还未知悉阁下姓名门派。” “我叫师祁芸,门派嘛不重要。” “对,不重要!”在小金台上目睹过师祁芸如何以智胜强,岑苔当时不屑,以为此人滑头太过,跟纯阳派的谢尘缘一样,全靠小手段没有真本事,本是对她嗤之以鼻的,如今见她竟能在她们有难时拔刀相助,且对手无不是名望之徒功高之辈,她还敢冒着被拖累的风险搭救她们,可见原是正义之辈,一个她,一个玉琳琅,玉霄宫的门风果然清正苛严。 师祁芸将边苦李承诺不再找她们麻烦之事和她们说了,又道:“我也不甚了解那老婆婆的为人,不知她说话算不算话,我只是将这事告诉你们,你们且知道后留个心眼就好,如若她再来找你们麻烦,你们也好有所防备,若不能应对,就派人送一封无字信到北州驿站,那时自会有人来援助你们。” “阁下如此帮助我们,我们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谢你,若蒙不弃……”黑夫人端着酒壶,分别斟了三杯酒,一杯递给师祁芸,一杯给了岑苔,一杯留在自己手中,道,“咱们结拜为金兰姊妹如何?” 师祁芸一怔,随后明白了黑夫人的用意,在心里连连赞叹她的睿智,毕竟是凭一己之力卧底在两大蛇蝎之帮而安然无恙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只凭美色却没有头脑的花瓶呢?她这是猜到她身份特殊,想用情义将她和她们绑在一起,以此来保全性命呢。 “好啊!我正有此意!我虚岁十九,不知阁下年岁几何?”岑苔似乎没想到那一层,热血激昂地问她道。 也罢也罢,想活命而已,算不得什么错。虽然对被暗戳戳算计了一手而不高兴,但到底于自己无害,师祁芸高兴地捧杯对向二人:“小妹差姐姐们几岁,从今往后,我就是姐姐们的三妹了。” 这二人品性不坏,又和她怪异地投契,和她们结拜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俗话说,朋友多了路好走,谁又会拒绝多两个姐姐呢?师祁芸挨个儿碰了碰黑夫人与岑苔的酒杯,笑道:“大姐,二姐,请。”说罢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 “爽快!我也干了!”岑苔陪着一饮而尽。黑夫人担心喝酒会让她伤口胀发,本想拦她,又一想不喝怕是不够诚恳,遂就没拦,自己也一饮而尽。 结拜之后,三人回屋,坐下长谈。岑苔问她为何会到此参加她们的婚宴,师祁芸就把她如何拜玉琳琅为师,又和玉琳琅如何被逐出玉霄宫,还有在路上如何被追杀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们。岑苔听后连称好险,又问起她和玉琳琅的关系:“你真的和你的师傅……生情了?” “她可是玉琳琅,天下第一剑,武林翘楚,前程似锦,谁不喜欢她?”每次玉琳琅当面问她为何要对她那样好时,师祁芸都搪塞地堆砌出前面这番话来挡她,这回经由别人的口问出,她才终于敢说出从未透露给玉琳琅本人过的心声,“我爱慕她的名望?其实我在她还籍籍无名时就见过她;我贪图她的美色?她那时又狼狈又吓人,满身满脸都是血,我根本看不清她的样貌;她惦记着以前顺手救她一把的恩人,殊不知这个恩人也正是因为她才向往起了江湖。” 大悲掌 “恩人?向往?”岑苔听不懂。 黑夫人虽知她话里有话,却因对这位新认的义妹缺乏了解,所以也不清楚她话里的意思。 见她们困惑,师祁芸也不可能把自己曾经救过玉琳琅的事告诉她们,开玩笑,这件事她可是连玉琳琅本人都一直瞒着,要是轻易告诉了她们,再被她们一不小心透露给了玉琳琅,那到时自己铁定没有好果子吃。她记得她最讨厌别人骗她,所以这件事,还非得由她亲口告诉她才行,至于什么时候……至少不是眼下。 师祁芸故意扭头看向窗外,说天色不早了,二姐尚且身负重伤,应该早些休息才是,她不敢多打扰,离开前为了止住岑苔拖着病体一送再送,故意戏谑道:“方才结拜结得匆忙,这时才突然想起来,我既然唤二位大姐二姐,那二位的关系……”话说一半,点到为止。 二人自然也知道这让她们之间的关系乱了套,毕竟黑夫人曾是岑苔的干娘,干娘和义女结拜的例子,还真是闻所未闻。正是这一略窘的境地,让师祁芸得空告辞。 人既已走,黑牡丹便想扶岑苔回屋躺下,哪知刚转身,背后天宗穴就似被人闷了一棍子似的,麻痹传遍全身,霎时间不能动弹。岑苔察觉到她被人点了穴道,转头去寻是何人,可漆黑院子里哪里有人?她心下疑惑,正要解开黑牡丹的穴道时,一道冷然女声从夜空中传来。 “连个赵屠雍都打不过,我真是耻于有你这个徒儿。” 树木的形状被月光画在院中地上,叶影婆娑间,一人的倒影也被印在地上,朦朦胧胧中给以岑苔些微熟悉之感。 “师傅!”认出来人,岑苔大喜,她跑到树前跪下,“许久未见,不知师傅身体可好?” “本来是好,但见你功夫如此差劲之后,好也不好了。” “徒儿无能,给师傅丢脸了,然而徒儿并非输给赵屠雍,而是不敌那天方教的主教边苦李。” “边苦李……”李式微从树顶飘下,拿出两张牛皮扔给岑苔,说话间若有似无地瞪了几眼背身对着她们的黑牡丹,嘱咐道,“这上面记载着为师一生的武学心得,你好生参透……我知你只喜棍棒功夫,这功夫若是不对你胃口,那就让她来练。”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黑牡丹。 “师傅为何突然传我衣钵?” 李式微也不瞒她:“我不久后便要去剿七绝门,若回不来,武功也算有个传承。” “剿七绝门?我跟师傅去!” 李式微瞥她一眼,“你?区区异教之徒都对付不了,你去拖我的后腿么?” 岑苔低头自责的工夫,李式微跃上墙头,已不见踪影。“师傅!”岑苔捏着手中两张皮子,走回屋中解开黑牡丹的穴道,将皮子递给她看道,“师傅留下了她的绝技千枯掌、落苍剑法,以及内功——秋风扫落叶,我真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黑牡丹看了看牛皮上的记载,劝她安心,她说李式微何许人,武林盖世,怎会轻易有事?转而将皮子塞回她手中,说道:“这些功夫,你最好都一一学了,养伤间隙可以先学内功,掌法剑法,等伤好后再练不迟,如此一来,就算你师傅出了意外,你也可以有替她报仇的能力。” 岑苔一向听她的话,如今二人情意初通,她则更把她的劝诫奉若圣旨,道了句好,收妥皮子,由她扶回屋躺下。 …… 师祁芸深夜回了庵门,走到自己房外,见屋中有烛光,她推开门,果见玉琳琅正坐在灯下夜读佛经。 师祁芸抢来一看,见还是那本涅槃经,索然无味地还给她,笑嘻嘻问她为何不在自己房里读书,反而跑到她的屋里来,边问边走向帏内换衣,哪知右肩凝固的血痂经这一扯,伤口顿时又裂开来,师祁芸嘶了一声,玉琳琅闻言走近,叫她勿动,她帮她更衣。 几乎被血染红了大半的白色小衣被褪下,见伤口狰狞,玉琳琅忍不住皱眉责备道:“自己也负了伤,还要去探望别人,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爱折腾,你这秉性一点儿也不像这世代下的女儿家,真不知是地府哪层魔王投得胎,又当鬼又当神。” 师祁芸将她和岑苔黑牡丹结拜的事告诉玉琳琅,任玉琳琅拿来一条布带缠在她伤口处,换上寝衣后,玉琳琅要走,师祁芸拉住她的手,可怜兮兮地央求她陪自己入睡,玉琳琅缠她不过,吹了蜡烛褪了外衣,与她平躺在一处。 “我要是不是这般性格,如何会想逃出城,又如何能再遇上你呢?” “什么?” 师祁芸笑道:“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喜欢我这性子,也感谢我这性子。” 暗夜里只听得玉琳琅叹息一声,悠悠道:“我也喜欢你的性子。” “什么?”这回轮到师祁芸问这句话了。 “喜欢你的性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玉琳琅的话充满童言无忌之感,她多年来奔走在江湖里铲歼除恶,疏于人情世故,为人不善隐藏,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 师祁芸却与她恰恰相反,性子圆滑似泥鳅,眼睛一眨就能想出一百个鬼主意,骗人如家常吃饭一般从无负疚感,然而她鬼心眼虽多,却是个直性子,大到大是大非,小到个人喜恶,她能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自己,违背本心的事是一件都干不了,倘若硬着头皮干了,也只会形如受刑痛苦不堪。 “那我呢?除掉性子,你喜不喜欢我?”她希冀地问。 “你?”玉琳琅想了想,道,“你的性子不就是你的部分剪影?喜欢你的性子,便也是喜欢你了。” “真的!?”师祁芸想要翻个身,不料牵动右肩伤口,疼得她又嘶一声。 玉琳琅侧头看过来,问她乱动什么。 师祁芸转头与她对视,说道:“我想亲亲你,但是肩上有伤,起不了身。” 玉琳琅一赧,顿了顿,她半起身地靠近师祁芸,垂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又平躺回去,问:“这样能否睡了?” 师祁芸连连点头,发誓马上就睡,就是让她睡一百年她也心甘情愿。 “又在胡说什么。” 师祁芸就这样挨着玉琳琅睡了一夜美觉,早晨醒来时,心里仍然被昨夜的甜蜜填得满满的,连伤口也不觉得疼了,她见身旁的玉琳琅不见了,自己爬起来,随意披了外衣就找出门,有尼姑见她醒了,又把她扶回屋子里,帮她穿好衣裳净完脸,又叫她好生躺着休息,切记不要乱动。 师祁芸哪里肯?“我那朋友呢?”她问。 “茳施主一早就和觉慧下山化缘去了,玉施主被请去了正寺之中,住持正在教她念习清心咒。” 尼姑话未说完,师祁芸就火急火燎找了过去。走进正寺,先入眼帘的是一尊数丈之高、金光灿灿的龙女佛,金佛下面,夏萐坐在首席,带众位姑子诵经,玉琳琅跪坐在第一排蒲团上,混迹在众人之间,双手合十,闭目虔心听诵。 师祁芸靠在柱子上,静静等她们诵完经,早课终于结束,众姑子散去,夏萐留下玉琳琅,师祁芸见她替玉琳琅把了把脉,道:“你体内内力全无,邪佛功力没有东西压制,本该肆无忌惮鸠占鹊巢,然你定力非常人所能比,竟全靠意志力压制了这股邪念。邪佛内力固然可怖,但它如今到底是在你体内受你掣肘,从岂能撼主?这清心普善咒你日后须得多念,有助于锻炼意志清你心神,我再传你一套大慈大悲掌,相信久而久之,便能彻底净化你体内邪佛内力的戾气。” 玉琳琅低头谢道:“多谢前辈。” “什么大慈大悲掌?我也要学!”偷听的师祁芸终于按捺不住,嬉皮笑脸地扯过一个蒲团就近坐下,凑过去一齐听起来。 夏萐看一眼她,慈爱笑道:“你啊还是先学拈花指吧。” 她重又看向玉琳琅,认真道:“你内力虽失,但已学过一遍武,再练内功时,亦会比常人快上许多,这大慈大悲掌分为掌法和内功两个篇章,二者相辅相成,须得搭配着练才能发挥最大功效,你既然已经发誓不再用玉霄宫的功夫,那这大慈大悲掌便很适合你,危难时足够供你御敌了。” 师祁芸从旁跟着瞧了瞧,见这掌法分外内敛,霸劲不显怀柔有余,一招一式皆留手三分,宛如悲天悯人的菩萨在处处点化顽恶劝人回头,师祁芸练了几招就失了兴趣,心道这掌法更像是武学大家练来没事惩戒惩戒小辈的,她连一流高手都没当上呢,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于是盘着腿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盯着玉琳琅练功。 夏萐教得快,曾经的江湖第一新秀也不是浪得虚名,内功虽失,记性却还在,夏萐只教了一遍,玉琳琅就将文字心法记得一字不差,招式也都没有遗漏。 “不错,你果然天姿罕见。”夏萐满意地点点头,她说这大慈大悲掌的心法实则亦对提升内力有帮助,练到一定程度,完全可以解绑掌法,当作单独的内功来使用。说罢离开,留她自己好好领会。 玉琳琅默念心法,暗暗运功,一股气从眉心流入,滑至膻中穴,聚于关元穴,直到将这气在体内运转一周天,三处丹田隐隐发热发痒,玉琳琅收掌,终结了打坐。 睁眼,才发现师祁芸竟一直没走,对方腿开岔坐在蒲团上,肘抵着膝盖,双手托腮地直勾勾盯过来。 见她收势,师祁芸揶揄痴笑着:“大慈大悲掌,便要你这种大慈大悲之人使出来才合适。” 玉琳琅抬手,师祁芸以为她要打她,赶忙低眉顺眼地缩头,等了等,痛打没有落下来,师祁芸睁眼,玉琳琅摸了摸她的右肩,撩开外衣,见中衣之上并无血迹,放心地放手道:“你只需每日催动内力在体内运转几周天,普通人的刀伤七日才见好,而你最多四日,大抵也就好了。” “我这点内力也行?我觉得就这么让身子自愈也挺好的。” 玉琳琅看穿她怕疼的心思,不然以她这样爱武的个性,怎会只精通基本功而在内功上毫无建树?于是劝道:“初修内力时,体内经脉的确会有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你一日不催动内气把经络里的杂物冲撞开,你的内功就一日不会有突破,古今高手,难见有光凭外功就称霸武林的,少不了高深的内功傍身,你若想成为高手,不练内功定然不行。” 诉衷肠 师祁芸嬉笑:“那不当高手,只当个不高不低的中手呢?” “你不是想当惩歼除恶的大侠?不练内功,如何应对武功在你之上的恶人?” 师祁芸一听,觉得她说的有理,光是轻功好又有何用?若想战胜恶人就要跟恶人正面交锋,总不能一打就逃吧?也不是大侠的作派啊。她当晚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将从庵门藏经阁里找来的几本棋谱:《碁经》、《忘忧清乐集》、《棋谱十三篇》、《棋诀》、《仙机武库》一一摊开在桌上,挑灯夜读,翻来覆去地琢磨其中奥妙。 棋谱上的棋盘由墨勾勒,横横竖竖分别有十九条线,互相交汇,共交织出三百六一个眼位,师祁芸的眼睛盯着书册上的阡陌纵横,品观书上每一步起死回生的妙手,嘴中喟叹着换作她是绝不可能想到这一步的,然而同一个死局,这上面竟有十几种不同的解法,皆每种都有后路,常人对弈时,最多算出对方五六步会落子的位置和应对的解法,定然一时想不到这种灵犀一手。 师祁芸脑中灵光一闪,一拍大腿:“原来纵横十九道的奥义在此处!” 就是抢先计算对手的出招路数,提前想好破解的法子。寻常武林中人本就会下意识猜测对方如何出招,最多不过先猜三两个,且高手过招,刹那间根本来不及想应对的招式,所以只能用原招硬扛。若她能在打架时,像下棋一样算出对手接下来的一步两步甚至几十步,同时想好应对策略,甚至还可以设下圈套让对手来钻,那岂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随后又觉得不对。 “下棋靠的是脑子,打架时却更注重力量和速度,还是不能完全照搬照套棋谱的招式。” 这么想着,她拿来纸笔,先在前沿写下纵横十九道几个大字,又言明创立人是凌清秋,她将棋谱的一些精招妙手誊抄在纸上,大功造成后,另写一页新纸,上书“平庸录”,以此来记下她从棋谱中提炼来的可用作武功招式的心得体会。 第一夜就写了整整三页纸,翌日她拿给玉琳琅看,玉琳琅仔细瞧了后,说道不错,又指点了几处不对之地,问她:“凌教主授你的这套功夫可有教如何修行内功?” 师祁芸摇头,心中纳闷,棋谱上哪里有内功? 玉琳琅正好要重练内力,她心道不如顺道教了她,于是点拨她道:“天下内功千仓万箱,功用千差万别,但究其根底,它们最初的入门之法皆大同小异,只不过都是在基础功法的底子上,加了些个人见解,你若一时未能领悟,先练基础也是好的。” 说着,玉琳琅便要她盘腿坐下,师祁芸照做,玉琳琅念道:“先让你的体内真气游走于任督二脉,这便算一个小周天,再让其游走于奇经八脉,这便是一个大周天,等你的真气能轻松游走于全身经络中后,你便算入门了。届时,不但你的轻功会更上一层楼,你的一招一式也会威力剧增。” 师祁芸感受着真气随着血液流动到各处脉络,突然停滞在夹脊穴,怎么冲都冲不过去,她泄气地睁眼,说还是不行。 “再来。”玉琳琅叫她别灰心,“想着你心中最想做的事,你不是想做大侠?冲过夹脊穴,你便离做大侠更近一步了。” 师祁芸却看着她说:“可是现在,我的第一愿望并不是做大侠。” “那是什么?” 师祁芸扬头笑道:“我想让你开心,想和你一起做大侠。” 玉琳琅一怔,想起师傅,想起自己除魔卫道的志向,更想起儿时遇到的那个女孩……师祁芸是第一个想让她开心的人,就连她自己,都时时告诫自己身为正道榜样,不可轻浮恣意,恐失了端正之色。 玉琳琅垂眸道:“你若能练会,我便很开心。” “真的?”师祁芸赶忙吐纳调息,生怕让她久等似的。 见她安分练起功,玉琳琅也打坐调养,好争取早一日恢复到废功前的实力。一炷香后,师祁芸大叫一声,“通了,通了通了!”她兴奋到在屋子里跳来跳去。 玉琳琅静静看着她疯,师祁芸跳到一半凑到她跟前,问她:“你开不开心?” 玉琳琅笑着点头:“嗯,开心。” “这么容易就开心了?” “你开心我便开心。” “你开心我也开心!” 气氛霎时暧昧起来,师祁芸直勾勾盯着玉琳琅的眼睛,不假思索道:“我能亲你么?”怕她拒绝似的,又说道:“你昨夜亲了我,我今日亲回来,合情合理。” 玉琳琅想了想,回她:“那你亲吧。” 师祁芸笑着凑近,不客气地一口啄在她的唇上,闻见齿间清香,师祁芸心驰神往,得寸进尺地将舌伸进对方口中。 玉琳琅身子一僵,双手捏住她的肩,也主动地回吻起来。 吻过三巡,师祁芸仍不满足,说她的唇甜得像蜜,怎么都尝不够,被玉琳琅用手指抵住唇,眼神警告道:“不许再来。” “那你告诉我,我们如今是何关系?”师祁芸问她。 “你要亲,我便让你亲了,你说是何关系?” “师徒?”师祁芸逗她。 玉琳琅皱眉,师祁芸重猜道:“那便是恋人啦!你不想找你的救命恩人了?” “纵使找到了,她若无意,我又怎好强迫她爱我?它日有缘,再重逢时,我不仅要谢谢她的救命之恩,更要谢她教会我——何为珍惜眼前人。” “啊?你们并未重逢,她怎么教你的?”师祁芸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被看穿,顿时紧张起来。 “何必见面?”玉琳琅道,“正因为当初错过,所以我才迟迟寻不到她,若是再因此错失你了,难道我又要日后去追悔么?” 原来没有认出她,师祁芸松了一口气,又想着还是得找个机会将这件事坦诚地告诉她,不能一直这么瞒下去。 “既然你同意和我好,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呢?总不能叫师傅?我小字是异端的异,你有没有小字?” 玉琳琅摇头:“师傅为我取名为幻。” “那我以后叫你幻姐姐,你叫我异妹。” 玉琳琅道:“异妹,听上去和义妹一样,不如,我就唤你异如何?” 师祁芸道:“好啊,幻姐姐想唤我什么便唤什么,用你这天籁般的声音说出来的,就是骂我的我也认了。” 玉琳琅受不了她的马屁,难为情地将她按回蒲团上,要她再将真气在体内运转几个大周天。师祁芸叫苦不迭,称疼不干,除非运转一周,她就亲自己一下。 玉琳琅道:“你练功又不是为我练的,凭何觉得我会受要挟?” 她坐下来,不理师祁芸的胡闹,自己打坐自己的。师祁芸见她无视她,闹一阵子就没了耐心,继续练起内功来,二人一直静修到日落西山方才罢休。 半月至 一晃半月,二人每日苦心修炼,夏萐和茳芏时不时过来指点她们一二,玉琳琅因着先前就拓开了经脉,故再引气周转时就分外轻松,不过半月,内力就恢复了近五成,能与二流高手战成平手,在江湖中也算是行走无忧了。师祁芸因是新手,修得慢些,十几日下来,内力常鳞凡介,虽与初出茅庐的普通武林人士无异,但总算胜过以前身无内力的自己。 “哈哈,任你这小丫儿再聪明,内功面前,还不是众生平等?你的小聪明不能帮你走捷径了吧?” 茳芏的嘲笑没能让师祁芸恼羞成怒,后者抓住话柄,反问回去:“那前辈当年第一次练内功时,又用了多久呢?” 经她提醒,茳芏想起自己用了一月也冲不开夹脊穴的耻辱经历,托词觉慧有事找她,摆手说不聊了,扭身就走。 “人的天分不一,本就不该放在一起比较,有人早慧,有人晚熟,有人年少就成名,有人晚年才悟道,没有孰强孰弱一说。”玉琳琅怕她灰心,因此失了对内功的兴趣,劝解道,“茳前辈是大智若愚,她虽起步艰难,然而一旦开窍,便势如破竹功成名就;而你是聪明自误,自以为什么都懂,一切按着自己的方法来,从而忽视了更有效的途径,但是你一旦放下固执己见,虚心接受她人建议,进步必将神速。” “幻姐姐提的建议,我定会虚心接受。”师祁芸道。 “那好,先改掉你油嘴滑舌的毛病吧。” 玉琳琅往屋外走,突见天空飘来一片紫影,遁入了夏萐禅房,她担心夏前辈安危,提脚赶过去,师祁芸也看见了来人的身影,从衣服颜色来看,应该就是半月前来庵门的那位紫衣侠女,她跟上玉琳琅,边走边腹诽:“武林高手就是不走寻常路哈,正门不走,非要翻墙飞进来。”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降在二人面前,手里拿着把玄色剑,原是如约而至的李式微。干练女人并不看她们,目不斜视地推开禅房的门。 “哟,才来啊?十年不见,你轻功竟倒退成这样。”紫衣的夜凝紫坐在桌边打趣,“看来人不服老不行呐。” 李式微无视夜凝紫,问夏萐:“何时动身?” “看来你们都料理好所有事了。”夏萐笑着又沏上三盏茶,招呼房外暗暗观察的二人进来,“不急,我这儿有两个人,想让你们见上一见。” 玉琳琅和师祁芸应邀进了屋子,面对夜凝紫肆无忌惮的打量,玉琳琅颇为镇定,师祁芸则满不在乎。 “她们是?” “她们其中一位是清秋的徒儿,另一位是江湖上盛名远播的剑仙。” “凌清秋的徒儿!”夜凝紫站起来,绕着二人观摩,“是谁?” “是我!”师祁芸大声应着,颇以为豪。 “是你?”夜凝紫凑到她面前,美艳的脸一绷,威严逼问道,“她有没有把纵横十九道传授给你?” “传了。” “快拿给我看看!” 师祁芸于是就把棋谱掏给她,夜凝紫翻了翻,面色一僵,随后扭曲怒道:“这不是棋谱么?你耍我?!” “对啊,纵横十九道就是棋谱啊,师姨不知么?” 夜凝紫将棋谱甩还给她,没好脸色地瞪向李式微,嘲笑道:“我们的好二师姐,人都没了,还不肯把真传透露给弟子,真不知她是在防谁,天下第一她做得,我们便做不得了?” “防什么?这就是师傅临终前传我的纵横十九道,师傅怎会骗我?”师祁芸心道师傅绝不会骗她,这样做定然是为了防止被有心之人偷去,贼人偷去一看,见武功秘籍原是本棋谱,难以领会,自然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便是打败太史沧的玉琳琅?”李式微看向挺拔肃立的蓝衣女子。 “是我。”玉琳琅点头。 李式微鬼魅般欺身上前,一手捉住她一条胳膊,从头撸到下,“好根骨!”又去探她脉象,“你体内怎么有两股内力?”而且一个柔和一个霸道,竟是柔和克制了霸道。 见李式微眷恋不舍地放开玉琳琅,夜凝紫讽笑:“怎么,临死前还想收徒弟?” “临死?”师祁芸瞪大眼睛,问道,“你们怎么会死?” “你师傅怎么死的,我们就会怎么死。”夜凝紫道,“庵门起源于祖师踏雪无痕,我们的师傅叶添枝为祖师所救,得祖师传授武艺,后来才创立了庵门。我们庵门四淑共师于无谋散人叶添枝门下,师傅走后,我们虽然都为了不继任庵门而大打出手,但多年的同门情谊摆在那里,七绝门敢触我们霉头,我们三个也不会轻易放过它,庵门不过是避世隐居,又不是门中之人全都死绝了,休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 原来她们是要为她师傅报仇,得知其意,师祁芸向她们三人抱拳,先谢过她们好意,再劝道:“三位师姨要打上七绝门替我师傅报仇,此举仗义,小徒感激不尽,但实在不必急于一时,我们何不坐下来细细商谈针对七绝门的具体计划,待了解了对方的弱点后,再行动不迟。” 李式微皱眉:“还要再等?等不得了!再等下去,杜无绝的魔功大成,我们便连这一丝胜算也没了!” “魔功?是那本《四方志》?”师祁芸想起边苦李告诉自己的往事。 “你怎么知道《四方志》?也不全然是,他只得了《四方志》中的一页残篇,缺头少尾的,倒叫他还真练出了东西来,他给那魔功取名叫七绝神功——足以见得,这完整的《四方志》上记载的武功,该是何等的厉害。” 夜凝紫插话道:“这《四方志》听上去,倒比纵横十九道还要厉害。” “这样啊……”师祁芸咬在食指关节处,脑筋飞快转动着,想给她们找个两全其美不伤及性命的报仇法子,奈何这杜无绝她也没亲眼见过,不知道对方底细,实在没办法能拿捏住对方要害。想了一会儿,倒真让她想到一个法子,可是无亲无故,人家为什么要帮自己呢……万一再搭上性命那就更不值了。 李式微转头看向夏萐,问:“大师姐迟迟不决定,可是后悔了?” 夏萐微笑着摇头,让她们稍安勿躁,再等等,还有一人未到。 “还有谁?” 李式微话音未落,禅房外就响起了少年清脆的欢笑声。 “今天你遇到的那些施主们出手还真是大方,八两烤羊肉和一壶清酒,我一凑近,他们几乎没碰就嫌弃地给我了,有钱人喝的酒就是不一样,味道醇香还没有土腥味,你尝尝。” 觉慧手里拿着善银,推辞道:“出家人不能喝酒。” “嗳,迂腐,你可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况且你知道这壶酒叫什么名字么?嘿嘿,俏如来!可不就是给你们佛门中人喝的?” “茳施主,你再这样,我日后就不同你一起下山化缘了!”觉慧生气地撇下少年,自个儿走了。 扛着铁勺的少年一手拎羊肉一手提壶酒,大摇大摆往禅房中来。走进来,又自顾自拉了个条凳坐下,一条腿架在凳子上,边啃羊肉边饮酒,大咧咧问道:“久等了,你们几时动身啊?想好了没有?” 本想着身边有茳芏这样一尊大佛,师祁芸想请她帮忙又心中纠结,没料到茳芏已经知晓了此事,而且貌似还答应了一样。“你也要去?”师祁芸问。 茳芏点头,一指夏萐:“这佛门呆得实在无聊,我就问她可有乐子找,她说她们要去寻七绝门报仇,我闲来无事,当然要去凑个热闹,也顺便瞧瞧,能打败你们这代武林第一的人,武功到底多高。” 夜凝紫上下打量一遍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好笑地问夏萐:“大师姐,你是在拿我们寻开心么?我们三个对付七绝门的那几个家伙本就胜负难料了,你还要带上一个拖油瓶?” “谁是拖油瓶?”茳芏打了个酒嗝,拿指头点了点她们三个的人头,道,“你们三个才是拖油瓶。” “人不可貌相。”夏萐笑着解释,“师妹不知,这位前辈看上去青葱年少,实则我们三个的年纪加起来也比不上她一个,武功亦是如此,有她相助,我们去七绝门想来会是如履平地。” “这么大言不惭?她是谁?” “茳芏。” 此言一出,夜凝紫与李式微一齐愣住,不可思议地看向少年,“铁勺武丐?”再看一眼她随身扛着的大铁勺,似乎一切就说的通了。 二人不信,上前与她比拼内力,待输了后,方才抱拳承认,“不知是茳前辈,失礼。” “别礼来礼去的了,”茳芏吃饱喝足,站起身系紧了衣带,问她们,“你们走是不走?怎么打个架还这么磨磨唧唧。” “晚辈已经准备了几匹快马,前辈请。”夏萐抢先走出庵门。 师祁芸和玉琳琅也跟出去,数来数去,见门前只有四匹马,师祁芸笑问:“难不成还有两匹隐形的马不成?我们的马呢?为何不曾看见?” 夏萐上马,低头看向她道:“清秋将纵横十九道传授于你,可见是对你寄予厚望,你去了若有个好歹,谁来传承纵横十九道?你们两个小辈就好生留在此处钻研功法,上一代的恩怨,理应由上一代自己解决。”说罢挥鞭急呵,同茳芏、李式微、夜凝紫三人一起策马下山去了。 “怎么这样,你们也要落下我!” 师祁芸追出一段距离,初时还能追上,久了到底跑不过快马,她精疲力尽,失落地站在山腰处,望着四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她双手圈在嘴边大喊。 “你们要平安回来——!” 茳芏将鞭子放在头上挥了挥,表明听到了。四人衣袂翻飞,似流星飒沓,骑马的身影不久就隐入林间,绝尘不见。 定心方 调养月余,逄澈的经脉早已长好,她试着握了握自己的刀,挥舞几下,腕力如初,宛如从未受伤。她郑重谢过风十娘的收留之恩,若对方日后有事相要,她定会出手想帮。 担心自己消失的这段日子,凭翊卫会分崩离析,逄澈向风十娘告辞,又问少嫦是否跟她回去,谁知少嫦摇头拒绝,逄澈无奈只能嘱咐她保护好自己,随后跨上马背,向皇宫奔驰而去。 经上回与七绝门一役,春风谷元气大伤,因弟子都在谷中养伤,未能出诊,门派最近的营收有些入不敷出,在少嫦的建议下,风十娘终于松口,准她们给世家大族之人看病,不过有个条件,只许女弟子给女病患看病,男弟子给男病患看病,不可调换。 少嫦不解,出来时问风翩翩,风翩翩道:“还不是因为从前有个男弟子给一位女病人看病时手脚不规矩,被人抓了个现形,这个男弟子虽然后来被逐出了门派,春风谷的名声却还是被他连累的不好了。” “这样啊。”少嫦唏嘘。 风翩翩跨上马后,向她伸手:“上来!” 少嫦搭手,被女子一拽就拽上了马背,风翩翩将她圈在怀里,回头勒令十几位一同下山给人瞧病的弟子:“这次去的花家乃当朝首富,我虽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但为了春风谷自会收敛脾性,你们去为花家妻妾男丁们诊病时行事也务必小心些,不可冲撞了她们,尤其是男弟子,严禁踏足花家后院——传闻花家家主的后院堪比一个小后宫,妻妾各个貌美如花,倘若谁见色起意犯了浑病,别怪我打断他的腿就地逐出师门!” “听到了么!?” “是,二小姐!” 风翩翩双手勒着缰绳,纵马疾驰,少嫦被她圈在臂膀中,动弹不得,抬头问她:“为何只警示男弟子呢?” 风翩翩哼道:“女弟子向来守规矩,况且作歼犯科之事,本就男子行得多,我不嘱咐他们嘱咐谁?” 少嫦欲反驳,自己冷静想了想,似乎她也见过逄阿姊的牢里关的悉数都是男犯人,铁证如山,她也辩解不了了,遂又问起旁的:“我常年呆在宫里,对外头的事不甚了解,这个花家……是什么来头?” 风翩翩道:“花家你都不知?花家家主花问柳,前朝矿监,贵人念他在时朝百废待兴间愿意慷慨解囊捐赠金银,便还让他花家总管天下矿业,矿能造银子炼铁器,主管了国家命脉,说他花家富可敌国也不夸张。” 少嫦好奇:“关乎朝廷生死之物,贵人竟能赐给私人?” “不给又如何?前朝的矿令在花问柳手上,同军队虎符一样,没这令牌,各地矿主们不会听话的。虽可强攻,但那些矿主挖了那么久的矿,不藏私是不可能的,手底下定然豢养着一群死士,又兵器充足,强攻若是引起各地哗变,那就得不偿失了。” 少嫦吃惊地感叹着:“没想到花家竟是这样的背景,怪不得连你这样泼辣的人都畏之三分。” 风翩翩松开抓缰的左手,去捏她脸颊上的肉,“你说谁泼辣?嗯?” 少嫦白嫩的脸蛋被掐出一道印子,她当即两眼泛泪,拍打风翩翩的手背道:“疼……”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说我泼辣!”风翩翩得意地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问,“我泼辣,那在你心里,谁不泼辣?是云鹤派的三印门人越水涯,还是紫裳阁那个喜欢和伏枭眉来眼去的浪蹄子笑嫣然?” 少嫦揉着脸,弱弱道:“你为何这么说人家……” “怎么?我说她,你心疼了?” “你这么说一个清白女儿家就是不对。” “清白?”风翩翩笑了,“她清白么?那日洞中,她叫唤的可不比我少。” “你,你何故又提那事。”少嫦红了脸,说话也结巴起来。 “做都做了,还不让提?”风翩翩酸道,“你好潇洒呢,三大门派的得意弟子全被你收入囊中,你心里一定高兴坏了吧?” “我高兴甚?我那日便不该去岛上,不然也不会……若没有遇上那事,我如今应该还好生生呆在宫中研究药理的,也不会,也不会……” 风翩翩美眸微瞪,道:“怎么,你后悔辞官了?你后悔遇见我了?” 说话间,花府已到。花家排场果然大,一听春风谷肯派弟子来府上瞧病,便安排了府里一半下人出府迎接,这乌泱泱上百号人夹道欢迎,把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春风谷弟子给唬得愣揪揪的。 少嫦倒是见惯不怪,论排场,谁能大过皇帝? “月夕恭候风二小姐多时,府中请。” 花府门前站着位锦衣华服、容貌凌厉俊美的女子,此人是花府大小姐,花问柳的独女花月夕,年十七,师从雪山派,跟在雪山老祖后面学过几年功夫,后不知因为何事,就留在了家中,不再归门派。 “花小姐不必客气,”风翩翩跟着她往府里走,问,“令尊何在?春风谷中弟子已然来了,事关内院,还要请他出面请各位夫人出来。” “家父害病,他已将此事全权交与我打理,内院的女眷们已经都被请到了偏堂,就等着劳烦风二小姐和贵派弟子了。” 花月夕一言一行落落大方,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风采着实无双。风翩翩暗暗赞许,叫男弟子候在正厅,她带领着一众女弟子去到偏堂。 堂中共坐着十二位妻妾,除了最后一位脸带面纱,看不清样貌,其余十一位无不美貌漂亮。 “好家伙。”直性子的风翩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心道:花家这死老头子倒挺会享受,就是可怜了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了,年纪青青就要守活寡。 少嫦扫了一眼她们的面相,见无甚大病,便没兴趣去探查,花家下人端茶进门,恰有一股冷风跟着刮进来,离门最近的角落里那位蒙白纱的女子突然咳嗽起来,半晌也不见停,白纱上隐隐见红,少嫦注意到了,上前去探她脉象,花月夕也是一惊,走近几步问她诊断如何。 少嫦问:“敢问姑娘是否时常盗汗、乏力,偶尔胸痛,呼吸艰难?” 白纱女子点头:“正是。” 少嫦听她声音,年龄应在二十上下,本该树一般茁壮的年纪,不料竟患上这等绝症,少嫦轻叹一声,如实告知:“姑娘得的是痨病。” 白纱女子反应不大,倒像早就知晓自己患得什么病一样,她点头平静道:“大夫慧眼如炬、医术高超,竟一眼就看出我的病症。” 见她淑女之质、温柔似水,少嫦心生好感,轻笑道:“光瞧出病症算什么高超?我治好你,那才叫医术高超!” 听她言之凿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花月夕比白纱女子还急似地问少嫦:“阁下是说,能治好这绝症?” 少嫦扬头,信心满满道:“自然。” 风翩翩一听,拉着她走向一旁小声斥道:“你瞎逞什么能?那可是痨病!” 少嫦拍拍她的手背叫她放心,“我能应,必然是有把握的。”说罢转身问花月夕要来纸笔,写下要抓的药材,托她寻人备齐。 花月夕拿到药方后瞧了瞧,虽不信,却还是马上派人去各处药铺抓药。她道若是此病能治好,必有重金酬谢。少嫦原想说只为救病不为钱财,一想就快揭不开锅的春风谷,转道:“花小姐且放心。” 药材抓回来,少嫦闻闻嗅嗅,按一定分量调配成一剂汤药,亲自煮了端来,见她煎出药来,监督弟子为其余人看病的风翩翩也忍不住围过来一探究竟。 白纱女子想喝药必要解下面纱,她怕将病过给旁人,自发移去了厢房,也不肯下人端药过去,花月夕劝开阻止的仆人,自己端着药碗去厢房,良久后出来,众人只闻隔壁厢房的咳嗽声似乎渐渐减少了,花月夕出来时,竟已完全听不到咳声。 花月夕道:“少嫦姑娘真乃神医再世,她服下药后,果见好转。” 少嫦道:“按此药方煎药,每日早晚各吃一次,不可停断,服上一年半载,肺中顽疾也就清干净了。” 花月夕喜不自胜,扬手一招,下人就端过满满一盘金元宝,要赏给少嫦,少嫦看向风翩翩,风翩翩意会,让弟子收下。 一直不出现的花问柳耳目却灵通,不知何时知道了此事,见春风谷的人痨病都能治,便派心腹下人来后院请人。 “少神医,老爷有请。” 风翩翩瞥见花月夕眸中一闪而过的厌弃,正疑惑,就见她笑意盈盈地让少嫦随那下人而去,一派温柔和煦,风翩翩便以为是自己瞧错了。 被下人领到地方,少嫦看见躺在榻上的花问柳,天命之年便如个耄耋老人一样满头白发,又瞧他双颊凹陷,眼圈发黑,眼睛无神,有气无力,明显是纵欲过度的模样,问:“花老爷寻我来,是为了瞧何病?” 花问柳眼神示意下人扶他起来,他吃力爬起,靠在床头,见到救星似的道:“老夫精力有限,也就不兜圈子了,我虽家大业大,但眼看就要到花甲之年,膝下却仍只有个女儿,怕是后继无人,香火要断在老夫此处,还请神医替老夫一治,给老夫写一个定心方。” 少嫦性子虽软,说话却直,她戳破花问柳的糖衣粉饰,直截了当道:“求男嗣就说是求男嗣,说什么定心方?” 花问柳讪笑着问:“神医可能满足老夫心愿?” 少嫦从怀中捏出一方帕子覆在他手腕处,她隔着帕子为他把脉,须臾之后,发出“咦”的一声。 “如何?神医?” “面相上看,你的确是纵欲过度无疑,可从脉象上看,你肾精亏损,脏腑肿大,似有溶血之症,你平日可有血尿?” 花问柳一惊:“神医不愧是神医,老夫近日来尿中的确带血。” “那便是了。” “是什么?” “你中毒了。”少嫦平静道。 “中毒?!可是老夫请的大夫说老夫不过是身子虚乏,只要静养几日就好了。” “你幸好遇上了我,再晚几日,毒入骨髓,便是神仙也难救。”少嫦也给他写出一副药方,交给下人,让他一日三服,连服七日便好,之后就要走。 “神医!”花问柳挽留,恋恋不忘道,“老夫的定心方……” 少嫦觉得稀奇又无可救药,“你如今肾虚亏损,再加上年老体迈,早已患上无精之症,莫说我不会给你方子,就算给了你,你也用不了。”左脚踏出门槛又收回来,还是忍不住,折返回榻前,对花问柳道,“你想要男嗣还是女嗣,本与我无关,不过你既提到怕香火断在你此处,本着学医之人的良心,我还是要告诉你,男嗣易得病易夭折,好些顽疾同你一样,喜欢传男不传女,可见女嗣的本元才是最完整的,一个家中没有女嗣,那才是真正的断子绝孙,话已至此,你也一把年纪了,好自为之吧。” 想起花月夕那等温柔淑女居然要受这等凡夫俗子的薄待,少嫦便气郁在胸,她这人就是这样,自己受气并不气,瞧关心之人受气,她比谁都气。 气呼呼甩开下人,称自己认得回去的路,要他还是照顾好他家老爷吧,不带眼睛地转角离开,孰料一头撞进一方软绵绵的怀里。 “还挺威风。” 怕少嫦受欺负,风翩翩一路悄悄跟着她过来,在暗处见她竟敢当面驳斥花家家主,风翩翩一面暗笑她不知哪里来的熊胆,一点武功都不会,还敢这样顶撞富甲天下的花问柳,一面臆热心动,躲在转角,趁院中无人,抬起少嫦的下巴就吻上她的唇,舌津相交,二人气味融合在一处,风翩翩一直吻到少嫦呼吸不畅地推开自己,方才收手坏笑。 “走吧,偏堂还有人等着我们的神医瞧病呢。” 花府情 目睹白纱女子在服药后脸色明显红润起来,花月夕执意要留少嫦等人在府内小住几日,一来可以继续观察女眷病情,二来花府喜事将至,她们留下来,还可饮一杯喜酒。 风翩翩诧异:“喜事,花老爷又要娶妾?”他那个身体,能行? 花月夕淡淡一笑,摇头道:“是我要上绣楼抛绣球招亲。” “啊?”少嫦闻言,心中生出大大地失落。 离偏堂只一墙之隔的厢房中又传来咳嗽声,少嫦拧眉,心道这药喂下去,理应不再犯咳疾才是,怎么会……难道是自己医术退步了? 却见花月夕轻轻皱眉,眼神明显黯下去。没等少嫦细想,风翩翩就当庭广众拧她腰间的软肉,豆腐嘴刀子心地笑道:“花小姐见谅,只怪你生得太美,害得我们的少神医恨不得变成男子去参加你的绣球招亲呢。” 少嫦疼得躲开她,知她又在吃味,小脸一苦地解释道:“我是欣赏花小姐的温润之质,你却又往何处想?” 众目睽睽之下,见大家眼神狐疑地在自己和少嫦之间打量,风翩翩再想发火也知道要适可而止,她堆起笑脸,自己做起自己的和事佬,挽上少嫦的胳膊道:“姊妹间的玩笑话罢了,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说就是。” 晚间客房,留住在花府的风翩翩将少嫦压在床头,双手按住乱动之人,用嘴咬开她的衣带,右掌滑入亵裤之中,挑开嫩穴,塞进两指,不给对方喘息机会,手腕急速抽动起来。 “啊……别这样……我不要……” “叫这样好听,让我怎么停得了手?” “不,不,唔唔……” “还真是这样……”风翩翩凑近她,吻着她被汗濡湿的脖颈,恶劣一笑,“塞满这里,你就无暇与我顶嘴了。” 她抬高她的臀,以此目睹粉嫩小穴是如何被两段指身破开征伐的。 少嫦只觉下身涌进来许多异样之感,饱胀、奇痒、酥麻……那里被对方的手指故意撑开,填得满满当当。 风翩翩时不时往她阴丘上吹气,顽劣逼迫道:“水流得真多,想要?那就说出来,说啊,说你想被我肏。” 少嫦咬唇,抵死不从,风翩翩遂使出杀手锏,抽出手来,两掌捧住她的臀瓣,将她下身高高抬起,只一个低头,风翩翩就用嘴包裹住了她的阴户,渐渐缩小范围至只含她的阴核,舌尖猛舔,双唇紧贴。 “哈啊……!唔啊——!嗯……嗯……” 少嫦被舔到失神,阴核一阵阵抽搐跳动,屄中水流不断,她舒服地双手抓住床框,小腹爽得绷紧。风翩翩看准时机,边吻她阴核,右手两指边插入湿穴搅动风云。 木头床被二人摇得吱呀乱响。 临门一脚,风翩翩却停了下来。 少嫦的身体被巨大的失落感笼罩,她不受控地主动去套她的手。 “别停……” 风翩翩笑道:“求我。” “求你……” “说全了。” 少嫦咬牙切齿挣扎一番,理智还是没能敌过欲望,“求你肏肏我,小穴好痒,阴核好胀,唔……要你插进来,要你揉揉我……要你边揉边肏我……”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风翩翩满意地动起来,速度较先前更快。 猛烈的快感突然而至,少嫦吃不消地连连喘息着,她紧拽着床框,好似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唔……啊……太快,太快了……哈啊……”呻吟混着木头吱呀声,越奏越淫靡。 “倘若你以后再敢像白天一样,在众人面前让我下不来台,我就像今夜这样,一遍又一遍,肏得你下不来床!” “唔……我没有……没有错……” 风翩翩挑眉:“还嘴硬?”看来是她给的不够。 掰转她的身子,令她坐在自己怀里,她要她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被肏的。 “你在吞吐我呢,看见了么?”风翩翩箍着她的后脖颈,把她的头往下压,要她去看自己流水潺潺的私处。 “唔……” 风翩翩从后边咬住她的耳朵,轻舔威胁:“你再敢当着本小姐的面招蜂引蝶试试。” “嗯……我没有……” “那最好不过。” 纤纤玉指穿梭在粉脂屄穴间,来来回回抽戳,带出许多淫液,堆积在股沟处,被风翩翩用食指一挑,挑到少嫦面前,要她睁大眼看看。 “你不是医术了得,光靠望闻问切就能知悉一切病症,那你瞧瞧自己这处,可有病否?” “你不要胡说,我也就与你有首尾,怎会……怎会有病?” 风翩翩呵气一笑,“我瞧就是有病,”亲她耳朵的唇吻进玉颈间,在那雪白长颈上突然就咬上一口,右手同时用力抵进深处,“骚病。” “呃啊——!”少嫦身子受激,仰着头一泻千里。 浊液似水柱一般喷溅到老远,床头纱帐上到处是她的湿润功绩。 “嗬嗬……真厉害呢。”风翩翩一面夸赞,一面撩起自己裙摆,握着虚弱之人的手,欲穴对准,一坐到底。 “嗬啊……”她喟叹地仰头,要她手指伸直些,纤腰款摆,驭马一般坐在她小腹上,上下疯狂驰骋着。 习武之人体力甚好,风翩翩又索求无度,少嫦直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要被她摇散架了,小腹上湿漉漉的,尽是对方滴淌下来的清液。 “哈啊……小混账,你有我一个还不够,也想学花家那死老头子左拥右抱是也不是?” “你休歪解我的意思,那日洞中我对不起的不止你一人,我须找到她们向她赔不是,至于她们是否要我负责,那也全看她们意愿,我寻她们是为还债,如何来的左拥右抱一说?” 风翩翩的手抚上她的脸,四目对视,不经意间真情流露,“你这样好,她们怎会舍得不让你负责……”她吻上少嫦的唇,醋意横生地呓语着,“正因为你太好,所以我才不想和旁人分享你,你可知我心思?”柳腰摆动幅度渐大,粉穴痴狂地吞吐着少嫦的指身,风翩翩吻她求她,“不要去找她们了好不好?只对我一个负责,好不好?”蜜液四溅,她晃着腰,渐入癫狂,“唔呃——!到、到了啊啊啊——!” 高潮之时,风翩翩细腰下沉狠狠贴住少嫦手掌,粉穴贪婪地裹紧她的手,久久不肯放她离开。 “小混账……” 见她星眸坚定如初,知道拦她不住,风翩翩笑骂一声,与之缠吻数息,松开她的唇,脱力地伏在她身上。 “你想做甚就去做吧,记得回来就好。” 绣楼亲 三日后正午,闻得花府前院嘈杂,风翩翩和少嫦走出来一看,只见府门前的空当长街上短短几日内就凭空搭起了一栋三层竹楼,楼正下方,筑起了离地丈余、纵横三十步宽的高台。台子之外用一层三人高的黑幕围起来,绣楼与长街因此隔绝,街上看不进里面,里面也瞧不清外边,唯有在三层高的绣楼上能将里外景象一览无余。 “这么大的台子,站一百个人都绰绰有余啦!”少嫦惊叹。 “不愧是矿财主,差什么唯独不差钱。”风翩翩冷嘲热讽,拉少嫦坐在府门口摆着的太师椅上。 “吉时到——!撤帷幕!宾客进!请大小姐登绣楼——!” 管家唱罢,围在台子周边的黑幕应声而落,早就等候在黑幕外的众男一拥而上,手脚并用地爬上高台,更有先登上台子的对着还未爬上台子的抬起就是一脚,抢绣球还未开始他们便已经迫不及待丑态百出。 花月夕着一袭鹅黄绒绣袍,美得不可方物,她目不斜视地提裙登楼,高台上男人们的吵嚷撕斗仿若与她无关,抵达三楼,她在小窗前站定,接过特意嘱咐而寻的浅蓝绣球,捧在手里,低头俯瞰下方台子上的众人。 “怎么是这个颜色的?!”正红没有,难不成紫红的绣球也找不到了?蓝不蓝白不白成什么样子?活像丧事上的球花!管家四下乱瞪,问这绣球是谁准备的。 下人弱声回答:“是小姐特意吩咐的……” 闻此,管家也不敢怒了,他很快就息事宁人,装作不曾质问过一般,道:“这颜色好啊,介于月白与碧落之间,有别于寻常人家选亲时用的俗红,不愧是大小姐,眼光果然高雅。” 两面三刀的管家见老爷行将就木,料定这花家总归会是大小姐的,是故百般讨好,变脸比翻书还快。下人就是知道他的为人也敢怒不敢言,只暗暗骂几句,权当发泄。 将阶下宅斗尽收眼底的风翩翩摇头嗤笑,不屑地一掀眼皮,盯着绣楼上的花月夕,半是可怜半是不平地问少嫦道:“你瞧她穿得像不像一只鸟?金丝鸟。” 少嫦看过去,见逢此人生大事的花月夕格外气定神闲,像撒食儿一样将手中绣球抛向台子中央鱼聚的男人们,扔罢便转身回了楼里,半点不在意结果一般坐着饮茶。少嫦摇头:“更像一条蛰伏海底,且终有一日要冲天遨游的金龙。”那浅蓝绣球就是她吐出的,用以作饵的龙珠。 “你为何总将旁人看得这样好?”风翩翩微愠道。 “那你为何又总把旁人想得这样不堪入目?” “昨夜警告的你什么,你忘了?” 想起昨晚的风流事,少嫦面色一红,怕她今晚卷土重来,打抱不平的气势蔫儿下去,耷着肩看向场中,不再同她争论。 风翩翩嗤笑一声,余光瞥见有几个眼熟的身影飞上高台,定睛一看,竟是紫裳阁、纯阳派、玉霄宫的弟子。那几名男弟子上得台来,使出扫堂腿、直臂掌,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男子打下台去,率先抓到绣球的布衣男子最惨,被紫衣男子一个右正蹬直接踢飞下台,摔撞在地面痛呼不止,他手中的绣球理所当然就落在了紫裳阁的这名紫衣男弟子手中。 管家适时出来宣明本次抛绣球招亲的规则:“诸位莫急,先听我将招法一一道来——我家老爷说了,他活到天命之年就独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实在宝贝得紧,更舍不得她远嫁夫家,是故,诸位谁抢到绣球,谁便有资格入赘花家!” “什么?入赘?”台上的一听,急了,“谁家抛绣球招亲招的是赘婿啊!?你们这不是诓人呢嘛!” 管家鼻孔一张,胡子一吹,瞪过去道:“花家要你入赘是瞧得起你!不是因为招的是赘婿,你以为花家会蠢得随意捡个人就将本府千金嫁出去?规则我已经说清,留不留全凭个人意愿,你不愿入赘,你就走啊,多的是人愿意进花府当赘夫,你还得走快些,别挡了旁人晋升的道儿!” 那人以大丈夫如何能屈居人下为由鼓动周围人罢选,却不料无几人理他。就算当赘夫又如何?那可是富可敌国的花家!只要进了这种门庭,够他们清闲几百世了,莫说赘夫,就是妾夫婢夫,他们也照当不误。便连几个武林名门的男弟子都不曾走,寻常百姓则更是舍不得了,一帮人哄抢不停,硬生生把规劝的男子给挤出了台子。 风翩翩冷笑道:“家里有矿就是不一样,引得这么多拜金男前赴后继。” 少嫦疑惑,“这三派的男弟子怎么也来了?”她见其中一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看,那不是在春风谷门前为难惊鸿仙子和盗神的玉霄宫弟子丁霄么?他怎么也在此处?又去看他被师祁芸打伤的右腿,步伐灵活、出招狠辣,好得倒快。 风翩翩道:“纯阳派素来和花家交好,如若伏枭未骗人,那我猜吕飞骑那块被伏枭偷走的猫眼碧玉,应该就是花问柳送给吕飞骑的了,纯阳派弟子会来,我倒一点也不惊讶,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少嫦问:“那其它两派呢?” “那两派啊……”风翩翩摇头笑道,“爱财之心人皆有之,若不是云鹤派全是女子够不上花问柳想找个男子给花家留后嗣的条件,她们定然也会来;紫裳阁嘛……不管女男,她们门下弟子天天穿得骚包无比,一日不勾搭武林青年才俊就难受,来这里,也就更不用奇怪了。” 见少嫦低头忍着,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风翩翩就知道她又想和自己顶嘴,先发制人道:“怎么,难道你以为她们这两派是专门为你来的?” 嘲笑的话音刚落,就见台子下一番骚动,原是因为丁霄抢了紫裳阁男弟子手里的绣球,玉霄宫弟子正为之喝彩呢。 “愣着干嘛,还不把绣球抢回来?还等着我帮你不成?那洞房我也帮你入了好不好?”一袭紫色绸衣的笑嫣然从人群中走来,众人自动为她让出道路。 “笑嫣然?”风翩翩眯眼,她还真来了! “原来是紫裳阁的三楼主,请上坐!”花府管家倒是见多识广,他认出来人身份,把人往府门前的座椅处领。 迈上台阶,见坐在最右侧的竟是风翩翩和那人,笑嫣然步去左边的脚调转方向,走向二人,不见外地挨着少嫦坐下,侧头莞尔一笑:“好巧呢,你们也在此处。” 听她问少嫦还记不记得她,风翩翩银牙暗咬,意有所指道:“巧?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来这儿的?” 笑嫣然瞧她一眼,好笑道:“我为何故意来这处?我又不是男子,当不了花家的赘婿,你以为我稀罕来凑热闹?只是阁主的吩咐,我不得不来指点他们一二。倒是你,你既在此处,怎不见你谷中弟子上台?” “我春风谷是受邀来为花家医病的,谁像你们紫裳阁,一门心思走捷径,是特意来傍花家的。” 笑嫣然微微一笑,不和她做口舌之争,扭头去寻少嫦说话,问她:“她一直这样臭脾气,你是如何受得了的?” 见风翩翩的脸直接黑下来,少嫦张口结舌,我了个半天,也不敢回笑嫣然的话。 笑嫣然见状低笑一声,不再挑拨二人,专心看向台上的招亲。 三大门派弟子的加入,令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场抢绣球比赛瞬间变作第二个小金台,选亲变比武,浅蓝绣球在空中腾飞,就不曾掉下过,拳打脚踢间,高台之上渐渐只剩三派弟子。 见只剩几人,丁霄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劝道:“识相的,就自己下去吧,好过我打你下去。” 紫衣弟子一脚又将他抢到的绣球踢到空中,不屑道:“玉霄宫弟子除了玉琳琅,就都是些酒囊饭袋,你是何人?也值得我惧怕?”说罢使出黑虎掏心掏过来。 丁霄拔剑,九霄剑法一出,纯阳派弟子也不敢懈怠,速速抽剑对敌,高台之上的比武一时间闹到了真刀真枪的地步。 管家怕闹出人命,不好跟老爷交代,遂劝着:“诸位还请手下留情,为一门亲事失掉性命实在大大不妥。” “赵管家。”绣楼上的花月夕开口,却是明里暗里叫他不要多管闲事,“若是连直面生死的勇气都没有,如何能成为花家赘夫,又如何能鹏程万里扶摇直上呢?” “大小姐说的是。”管家遂不再多事,任他们撕斗。 丁霄月前右腿受伤一事,纯阳派弟子也是知晓的,见正面不敌,道袍男子遂趁丁霄不备一个鞭腿狠狠抽在他右腿之上,便听咔嚓一声脆响,才养好没多久的腿又骨断骼碎。 “呃!”丁霄抱着腿,头上虚汗直流,道袍男子再送他背后一脚,将人踹下高台。 见他手段阴毒,紫衣男子不敢掉以轻心,小心防守,谨慎出击,却还是不敌道袍男子,被他用纯阳掌打出台子。 彼时台上仅剩道袍男子一人,但见他接住空中下落的绣球,笑吟吟要登上绣楼,还未下台,凌空飞来一位殷红衣裳的貌美公子,只见这位公子抬脚踢掉道袍男子手中绣球,跪膝顶肘,将其压制回台上。 “无量云手,你是云鹤派弟子?”道袍男子心说不对,云鹤派如今年青一辈里哪里有男弟子?这人到底是何来历? 红衣公子不说话,抚掌摆架势,要他再来打过。 道袍男子扫了眼地上的绣球,心道这回必要娶到花大小姐不可,暴呵一声,使出纯阳剑法冲上前去。 假成亲 “给这位新来的公子一把剑。”楼上花月夕话毕,花府下人忙不迭扔上去好几把剑。 红衣公子随意接住一把,抽剑离鞘,对花月夕道谢,而后身影飘动,躲开道袍男子的攻击,手腕斗转,剑尖在道袍男子眼里分出许多幻影,似一朵食人白莲张开花瓣朝他逼来。 “杀莲剑法!还说你不是云鹤派门人?!” 红衣公子低咳一声清清嗓子,随后说道:“纯阳派弟子武功虽然不堪一击,却是比谁都会钻营权术,这是在武林不得意,想靠女人混官场了?倒是符合你们门派的贱匪做派,让我猜猜,你临下山前,吕飞骑那老儿是怎么嘱咐你的,他是不是让你必要抢得绣球?还安抚你说,纵使入赘也无碍,只要进了花府,蛰伏几年,待花老爷死了,你便能越俎代庖执掌花家,到时莫说可以给孩子改姓,你就是娶她几房小妾,花月夕一己之力也奈何不了你是不是?女人都是心软的,再不济,等花老爷死后,你也能软磨硬泡求花月夕准你三代还宗——他是不是这样同你说的?” 道袍男子一惊,心疑这个外人怎会将掌门嘱咐他的要点知道得一清二楚,莫不是那时他躲在暗处偷听? 道袍男子的想法皆写在脸上,红衣公子一瞧就将他心中所想瞧了个透彻。“你现下一定在想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的苟且密谋的,何须偷听?大家彼此都是须眉恶种,猜也猜得出你真实所图。” “呔!大胆狂徒,休得满口胡言污我清白!” 道袍男子使出纯阳剑法贯身飞袭,红衣公子泰然接招,冷不丁迎面还以一戳,道袍男子险险避开,额角还是被划了一道横疤。红衣公子身法飘忽刁钻,左手用无量云手攻去,右手握紧长剑,转动手腕在道袍男子额角分次留下竖竖折折,末了收手玉立。 “帮你黥面,免得你癞宝想吃天鹅肉,找不到与自己旗鼓相当的癞宝,勿谢。” 众人看向道袍男子,见他额角被红衣男子用剑刻下了“贝男”一字,血沿着伤痕往外冒,字体边缘被描红了一般分外显眼。 “这是个什么字?”有人不解。 红衣公子慷慨解答道:“贝为钱,加上戈便是贱,再加个男字,便是他这个又出来卖又要立牌坊的武林名门纯阳派的下贱男弟子。” “欺人太甚,看剑!”见台下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冷嘲热讽,道袍男子怒从心起,动了杀意,下手愈发地狠辣。红衣公子避开他这杀招,对阵几回合,回身一斩,砍断了他的道士冠。道袍男子披头散发已成颓态,红衣公子乘胜追击,腾身哐哐几脚踢在他胸膛之上,将人踹下台子。 “哼,纯阳派就这点本事,也难怪要靠抢别派心法才能苟足江湖。” “你休要血口喷人!” 道袍男子手掌拍地,飞身要再战,不料红衣公子以他身体为踏板,御着他飞下高台,落地时狠踩他胸口,直将他踩得口吐白沫无力再战。 “你们偷抢去的云鹤派半篇心法原书,我早晚亲手夺回来!” 撂下这句狠话,红衣公子不去捡地上绣球,反而拨开围观人群,像要离开此处似的。 “把客人抬去医馆医治!”管家吩咐家丁抬走那不省人事的道袍男子,捧着绣球递到红衣公子面前,笑呵呵道,“这位少侠,你既赢了这场比试,以后便是我们花府的姑爷了。” 红衣公子不接,淡淡道:“我无意选亲,你们另选良人吧。” 还有人赢了比试却不要奖励之理?管家又奇又怒,威胁地笑着,“公子想清楚了,这可是花府的绣球,你无意选亲本可不上台,但你上台了,还打伤了纯阳派弟子,这不是把我们花府的颜面当泥踩么?” 红衣公子瞪着围住自己去路的十几个手拿棍棒的家丁,冷冷道:“我偏要走呢?” 管家冷笑:“这可由不得你!”他下令让家丁抓住此人。 “且慢。”三楼的花月夕探出头,俯视底下那位红衣公子,商量道,“重选未尝不可,还请公子登楼,将绣球送还于我。” 红衣公子虽狐疑,却还是捏着那浅蓝绣球飞身上了三楼。其从窗户钻入,吓了两旁丫鬟一跳,花月夕却是淡定如初,她遣出丫鬟,笑着接过绣球。 “耽误姑娘喜事,在下向你赔罪。” 花月夕盘弄着手中绣球,轻声道:“阁下一介女子,来招另一个女子的亲,的确是该赔罪。” 越水涯惊讶抬眸,又低头将自己打量一遍,不知是何处露了马脚。 “阁下的女扮男装的确精致,但就是太精致了,所以才能叫我一眼识破。”花月夕垂眸一笑,似在回味,“实不相瞒,我年少时为了偷跑出去玩,亦扮过男装,遂更知女男之间的区别,骨架、嗓音、胡毛、神态……是雌是雄,从我眼前一过,必现原形。” 越水涯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皆因她听闻纯阳派弟子有意当花府赘婿,花家乃天下矿主,若让纯阳派与花家联了亲,总归是对云鹤派不利,再加上越水涯本就对纯阳派没有好感,所以才乔装打扮半途上台捣乱,意图阻止纯阳派达成目的,成功是成功了,自己却暴露了。越水涯看向花月夕,心道这女子慧眼如炬,怕非等闲之辈,又想到她叫自己登楼定然是别有用心了,遂问:“姑娘叫我上来,恐怕不只是还绣球这么简单吧?” “确有一事相求。”花月夕哭丧着脸,语气突然可怜起来,“绣楼招亲非我所愿,奈何这是家父命令,我无权违背,本想着囫囵选个夫君渡此残生,眼下阁下出现,倒叫我瞧见了一丝转机。” 越水涯也不是个傻的,听她所言,估摸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该不会是想将错就错,让我与你假成亲吧?” 花月夕目光恳求地看过来,“姑娘会使杀莲剑法,想必是云鹤派门人,我曾是雪山派弟子,你我也算武林同道,同道有难,岂有不帮之理?况且哪怕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你身为侠士,总归不能袖手旁观吧?” “我可不吃要挟这套,我要是会被威胁吓到,师傅从小吓我到大,我现在理应是绝世高手了才对。”越水涯紧紧松散的衣袖,转身踩上窗沿,欲飞身下楼。 花月夕情急之下,慌张地扯住她的衣袖,求她道:“那你想要什么?你帮我,我便给你你想要的。” 越水涯想了想,回头看她,问:“纯阳派抢走我派半篇心法,这半篇原书,你能否帮我拿回来?” “如若我说能呢?” …… 花家大小姐成婚,满城人都收到了喜礼。 风翩翩和少嫦也分得了一份,风翩翩从红纸包裹的喜礼中拿出一块糖果放入口中,悉数拆开,见里头有一包糖、一匹绸缎、五盒谷种,她算了算,这城中少说也有几万人,花家还真是出手阔绰。 戍时吉利,花老爷拖着病体坐上高堂,笑盈盈地看着这对新人拜天地,其实亲戚们都未通知到,婚礼本可不必急于一时,如此仓促难免薄待了女儿——但花问柳急,他只恨自己身子无能,所以只能仰仗女儿来传宗接代,既是工具,那越早拜堂便能越早洞房,越早洞房,他也就能提早看到花家的后嗣降生。 拜堂结束,花问柳赐新郎官一壶酒,下人端来,给她倒上一杯,越水涯仰头喝掉,下人又再给她添上。她抬头看向花问柳,形容枯槁的男人眼神痴癫地盯着她手中酒杯,做了个让她喝的动作。花问柳是想看看这新郎官身体如何,是否能给他花家生一个康健茁壮的后嗣。 越水涯抢过酒壶,一整个往嘴里灌,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一滴不漏,将空了的酒壶还给下人,越水涯站定行礼,在花问柳兴奋的催促下,打横抱起花月夕就往新房中去。 花问柳道:“看来我不答应直接把夕儿许给纯阳派弟子的做法是对的,瞧,还真让我招到了位乘龙快婿,别看他身材修长,饮那等烈酒一壶,抱起夕儿走路竟还能步履稳健如松,身体底子实在是好,有如此赘婿,我花家将来的后嗣身子骨定然不会差。” 管家附和:“老爷心如明镜,那吕飞骑野心勃勃,倘若真将小姐许给了纯阳派弟子,花家早晚会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不如抛绣球随意选个无权无势之人,如此花家仍能延续年年。” “你这话倒提醒了我,派人去查姑爷身份之人可有消息?” “回来了,都说姑爷原是云鹤派弟子,因不满何掌门下的那道今后只收女弟子的门令,愤而退派还俗,如今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一无所有。” 见自己这女婿竟同自己一样是个血性男儿,花问柳大笑,被管家扶去卧房的路上,趁势谈起自己的俗见,“这天下说到底还是男人的天下,近年来民间妇人一瞧朝堂有女帝、江湖有玉、何、风三位女掌门,便像被下了蛊一般,以为自己也行了,不思相夫教子,竟天天想着去考功名建功业,如此阴盛阳衰的风气,岂不是乱了套了?就须有女婿这样同我一样想法之人站出来,让这些妇人安分守己、甘居后院,让天下回到男人手中,方才不会乱了纲常。” 管家打趣:“老爷若真体谅姑爷,不如让孩子随了姑爷的姓?” “这怎能相提并论?我花家的孩子当然得姓花!”经他提醒,花问柳心觉不对,这女婿既然能因为门派只收女弟子而愤然离派,又怎会愿意入赘花家呢?实在矛盾。花问柳于是吩咐道管家道,“想看一个男人的真实为人,无非就是看他的酒品、寝品、床品,你且去蹲一蹲洞房的墙角,莫要惊动二人,看他在床榻之上是如何表现的,事无巨细,记下来转述我。” “是,老爷。”奉旨听墙角,何乐而不为?管家得令,喜滋滋往新房院子中赶。 难生恨 woo 17.c o m 抱着花月夕去新房,走廊转角站着一位面覆白纱的女子,越水涯与她擦肩而过时,肩膀被怀中人捏得一疼。 “妾身祝大小姐与姑爷长长久久、和和美美。”那女子柔声祝愿。 花月夕瞥见前堂小门里走来的管家,忍住想与女子解释的心,捏越水涯肩膀的手又用了些力,她在她耳边低声催促:“快走。” 越水涯冲白纱女子点头微笑,算是谢过,横抱着花月夕,健步如飞地从她身旁经过。 见她一直将头靠在新郎肩上,不肯看自己,心绪上来,白纱女子苦笑着咳了咳,吓得一旁丫鬟忙将她扶回后院休息。回屋途中,白纱女子先前还总担心她遇人不淑,此番亲见,瞧那新郎温润尔雅,必是个会疼人的,又力大无比,抱着月夕走完长廊也脸不红气不喘,单这份体格,就是自己比不了的,白沙女子心想,新郎这样康健,定会比自己陪她的日子久些,念及此,先前的愁闷一扫而空,面上也带了几分欣慰的笑意。鮜續zhàng擳噈至リ:wanbenge.c c 进了新房,下人让她们行过合卺礼,就匆匆退出去掩门落栓,越水涯以为能松一口气,方坐在桌边,花月夕却叫她起来,跟她一齐摇床。 “摇床?”越水涯先是疑惑,继而听到室外故意放轻越靠越近的脚步声,她恍然大悟,左手握住床上木框,前后晃动起来。 木床被摇得嘎吱作响,看窗角有一抹黑影凑近,花月夕轻掀薄唇,从口中传出一声千娇百媚的呻吟来。 听到这句呻吟的越水涯一愣,似勾起了不愿回想的记忆,脊背僵硬,失神良久,摇晃的动作停下来。 花月夕见窗边的脑袋又探近一分,情急之下催促道:“夫君,怎地不动了?” 越水涯被她喊回神,仓惶不知何解,花月夕低声释道:“我已派人将你的假身份各处散播,说你是因不服云鹤派只收女弟子而叛出门派无处可去,家父重男轻女,定会对你假身的做法十分满意,从而欣赏重用你。然对他而言,你对外可以轻视女子,对内却不能轻视我,因为轻视我便等于轻视花家,轻视了花家就等同于你并非心甘情愿做赘婿,来日必成隐患,这样一来,家父势必会除掉你,派人来偷听,定也是为了判断是否能留你……” “那我该如何做?” 花月夕教她:“说些无伤大雅但不能辱我人格的情趣话儿便好。” 越水涯一时犯难,她在这事上是个雏儿,初次破禁还是在海中岛的山洞里,虽也是同一个女子,二人间却并无对话,多是她单方面索求,泄身后便避去一边,运功调理去了,只为解毒,哪儿有什么情趣可言? 外头偷听的管家见屋子里的床晃了一会儿就止住,又闻大小姐询问新郎为何不动,他心里头暗笑:莫不是这新郎官儿不行?转念又想:不应该啊,既能打败众人当得赘婿,身体不该差劲才是。 正想着,屋子里又有了动静。木床吱呀呀复又晃起来,竟比上番还要激烈,只听新郎压着嗓子低声一笑:“娘子似乎很是迫不及待。”新娘羞愤一叫,让其莫要如是说。新郎得寸进尺,问她舒服否想要否,接着传来一阵窸窣声,似是新娘推开了新郎,脚步声离门很近,新娘应该是跑到了门边。管家担心她会开门出来,忙躲进转角,良久不见人影,倒听得“嘭咯”一声,像是人撞上木门的声音。 管家蹲着身,小心翼翼摸回去。见木门纸帘上两圈黑影,新郎将新娘压在木门上,不住地顶弄,门板被撞得嘎嘎作响,又听那新郎淫笑一声,戏谑地问新娘爽不爽快,要不要更多。新娘语气带着哭腔,说话不成句子,嘴里不时发出喘息之声。新郎一口一个心肝儿宝贝地唤着,一边肏撞,一边轻喘地直言爱她娇柔的身躯,哪怕把命给她也愿意,新郎粗喘着将门撞得越发响,新娘高亢吟叫一声,二人抵住门抱在一起,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渐归平静。 才过了十几下呼吸的工夫,又听新娘娇呼一声,原是新郎抱起新娘往床边去了,闲置的木榻不久又热闹起来。 “我滴个乖乖,体格子这么好?”自相一比,管家不免鸡肚起这年青人的身体来,愈想愈觉老天不公,忌恨一生出,便再难继续偷听下去,他冷笑着小声啐道:“再能干又有甚用?不过是赘夫!还不是靠女人养活的废物?”背地里骂完,甩袖子就走,转头哼着小调心情舒畅,好像那句骂是当面骂出去的一般。 屋子里,见窗外黑影离去,被抱着抵在床框上摇晃的花月夕轻拍入迷的越水涯肩头,柔声道:“他走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隔墙之人已走,越水涯武功高耳力好,应该提前知晓才是,然而却因这逢场作戏的内容太过火,至她未能留意,一味沉浸在羞涩与窘迫里,失态忘神。 越水涯松开托住对方臀部的手,如视珍宝一般将她轻拿轻放在了榻上,喜袍垂散,红服之下,女子故作娇态的容颜还未来得及收回,就被越水涯一览无余。 那雾蒙蒙好似能漾出水的双眸,只随意一瞥,便是风情无限;因辛欺苦骗而生出绯红的两颊,在红服的相衬下熠熠生辉;轻喘的唇未曾闭合,正微张着,露出一截儿乳色皓齿,纯白似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 过去半生只为钻研功法及找纯阳派麻烦之人首次犯下了色令智昏的行径。 鬼使神差,越水涯俯首噙住那双粉唇,由轻吻至深吮,到最后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双臂搂住她,一味抱紧贴向自己怀中。 花月夕只觉自己快被这突如其来又炙热难挡的吻给吻化了,她艰难地推开越水涯,下榻走开几步,与她保持着距离,好让各自都冷静冷静。 “抱歉……”越水涯难堪到不敢看她,“我不知自己抽了什么疯……” “小事,阁下不必挂怀。”花月夕倒比她淡定许多,只见其在桌边坐下,考虑到之后的事,徐徐道,“此番假作戏还需费阁下一些时日配合,不知阁下为何人,若久不归门派,可有耽搁?” 越水涯回道:“我乃云鹤派三印门徒越水涯,此番下山,已与门派师姐报备过,花小姐请放心,她们一时不会找到这儿来,坏了你的计策。” “越少侠肯仗义相助,月夕感激不尽。” 一时无话,越水涯不忍尴尬,想起自己方才的放浪言语悉数是她所教,顿时好奇,开口问她:“花小姐怎会知晓那些房中秘话?”问完便后悔了,怎能问一个女儿家这种事? 花月夕却不避讳,轻轻一笑,低眉含眸:“我若说亲身实践过,你自不会信,当然是从艳情话本上看来的。”口中这么说,脑中却在回忆着从前与另一位女子翻云覆雨、乾坤颠倒的愉快日子。念及此,她又想起方才在廊中故意不看她,不是不看,而是自觉无脸见那人,当初自己主动撩拨备受冷落的她时,明明深情发誓真挚允诺过自己不会嫁人,今日却还是当她的面嫁了,虽是作戏,却终究伤了她的心,叫越水涯抱自己走时,分明听见她远去的咳声,必是自己又惹她犯了病,不知她现下状况如何…… 情不归 婚也结了,喜酒也喝了,风翩翩来向花月夕告辞,她带着少嫦和春风谷弟子欲归谷,笑嫣然竟也一同告退,阴魂不散似的,亦步亦趋跟在春风谷一行人后头。 赶片刻路,风翩翩终于受不了,勒马喝停,转头看向身后骑着白马跟在她们几丈外的笑嫣然,没好气地质问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回紫裳阁的路可不是这条。” “谁说我要回紫裳阁?”笑嫣然道。 “那你想干嘛?” “有件事,我要问问她。”笑嫣然指着少嫦。 风翩翩把人往怀里一藏,警惕地看着她,又问:“找她何事?” 笑嫣然瞥她一眼,“自是感情方面的事。” 果然还是要同她抢人!风翩翩让师妹师弟们先走,在场仅剩三人,她将少嫦拎送下马,冷笑道:“问吧。”并不离开,时刻监视二人言行。 笑嫣然倒也不避讳,下马走向少嫦,当着风翩翩的面就问起来:“两个女子间,如何才能有情呢?”怕她不懂自己意思,又补充道:“我是说,一个女子要如何才能让另一个女子对她动心呢?” “啊?你问我这个?我……我也不知……”少嫦受窘。 “那你做了甚,才让她动心的。”笑嫣然用下巴指向马上的风翩翩。 少嫦摆手:“我什么也没做!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我是在对她负责。” “不必同我解释,我又不是傻的,她这模样分明是对你有情,你只须告诉我,你是怎样让她对你有情的就好了。” 马上的风翩翩看穿她的心思,直言道:“想让一个人对你有情,首先你得将此人牢牢锁在你身边,日久天长的,没有情也生出依恋之情了。” 少嫦却摆手驳道:“不对不对!这是自私自利,哪里是爱一个人的做法?爱一个人,你会不由自主以那人的喜为喜,以那人的忧为忧,你不会舍得将她困在自己身边作一只折翅鸟儿,更不会只将她当作一个用来满足自己情感宣泄的物件。” 风翩翩沉默,笑嫣然如获真知,她追问:“那真正爱一个人,该怎样让对方接受自己呢?” 少嫦思虑片刻,道:“我无此经历,亦不能确保,但万事万物最能打动人的莫不为一个‘诚’字,你让对方瞧到你的诚心,至于接不接受,那便是她的自由啦。” 笑嫣然拨开云雾终见青天,她笑答:“我懂了,多谢!”随后勒马掉头,往别处去了。 少嫦怔在原地,恍然大悟,“原来她有心仪之人,是谁呢……” 风翩翩驱马来到她身旁,手掌抓住她后心衣服,将人又拎上马,锁在怀里,嘲笑道:“她心仪之人自然是伏枭,你以为是你么?你不会以为有了露水之缘,她就会对你陡生情愫吧?那也太俗套。江湖女子有作为有奔头,可不像被困在闺阁里只能被男的挑拣的女子那样懦弱——把身子贞洁看得比天大。” 少嫦喉头一梗,欲说还休。 风翩翩似有不悦,策马扬鞭,赶回春风谷。平素还顾忌野路陡峭,怕颠簸了怀中人,眼下只顾疾驰,也不管少嫦是否被颠得腚疼。 “她于我无意,你还生得哪门子气?”终于,受不住疼的少嫦弱弱开口。 不问还好,这一问,风翩翩如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狻猊,喝止了马蹄,自行下马将缰绳拴在树上,而后一把拽下不知所以的少嫦,抱着其走入橘红色的枫树林里,腾身打出几掌,用落叶堆出一个榻来,她将少嫦放在火红的枫叶榻上,一贯飞扬跋扈、我行我素的人露出了患得患失的怯惧神情。 她问:“你方才那番话,是不是故意对我说的?你定是恼我将你绑在身边了!” 少嫦莫名其妙,“哪番话?什么故意对你说?”细细一回忆,终于知道是她曲解了自己意思,她同笑嫣然说那番话,是真心想她知道如何正确的爱一个人,并非故意讽刺风翩翩的,就是有心,少嫦自愧自己也没有这种指桑骂槐的手段,此番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还说不是?你暗讽我自私自利,嫌我不以你的喜为喜,不以你的忧为忧,还以为我只把你当个物件!随你怎么骂,这最后一句却骂得不对,我从始至终,都未将你当作个物件看待,如此做,与男的何异?”风翩翩压着她的手,眼眸上挂着一层雾气,久而久之,凝聚成一颗泪珠,滴在了少嫦脸颊上,风翩翩委屈又恨道,“我那日分明同你坦言,你想做甚就去做,我不会阻你,你怎好冤枉我,说我自私自利?” 见她落泪,少嫦慌张起来,道:“我不是在说你……” “怎么不是!” “真的……真的不是……” 风翩翩将少嫦的一只手拽到她裙下,亵裤半褪,不待人反抗,湿热的穴儿吞进她两指。 “哈昂……” 风翩翩身子一软,整个人跌进少嫦怀中,侧脸靠在她肩上,柳腰一上一下,殷勤地套弄起体内的手指。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她捧起少嫦的脸,吻上她的唇,泪眼虔诚,似求似诺, “你再肏我这最后一回,肏完了,我就放你走,随你找谁,随你归不归。” 少嫦愣愣然不知何故,只能听她的话,手中一下一下,顶进炙热深处。 身为医师的好处,在此刻竟体现得淋漓尽致。少嫦通晓人体各处穴道奥妙,遂也知按哪里,她会最爽快。于是心手并用,仔细轻柔地按压扣顶褶皱上的几处要点。 “哈啊……对,就是,就是那里……啊哈……用力,用力肏我……” 湿穴一张一合,炙热地吸着指身,清液在掌心越积越多,少嫦低眸,瞧向二人交合处,风翩翩的亵裤已然垂落脚边,一双白嫩的腿紧紧夹在少嫦腰际,因快感而不停颤抖着。 好美…… 少嫦下意识解下那碍眼的亵裤,将它彻底扔在一旁。 没了束缚,风翩翩双腿张得更开,粉嫩私处在少嫦面前显露无余。 淫荡的白色液体顺着她的腿心一直流至脚踝,沿向枫叶床榻,小滩的银汁在大片火红之上分外耀眼。 粉的,像初开桃花;白的,像年后初雪。色泽诱人,引人品尝。 少嫦喉头动了动,竟瞧得渴了。她反过来将风翩翩压在身下,唇一路往下,吻在她川流不息的嫩穴上。 如预料中一样,入口松软无比,仿佛在咬一块云朵。 伸舌,舔开云层的夹缝,寻到顶端那一点红豆,张唇含住,濡沫逗弄。 “嗯啊——!” 风翩翩弓起背,受莫大刺激了一般,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 “混账东西……” 她的腿心在抖,蜷缩在埠户中的阴核逐渐冒头,巢穴痉挛,欲望蓬勃,她那光滑的双腿勾住少嫦的脖颈,双手按着她脑袋往自己丘穴上压。 “要我……” 她混沌地喘息着。 “咬紧一些……咬住,咬烂我…唔……!” 少嫦在她腿间埋头不起,下半张脸被清液打湿,换气时偶尔抬起,在银银月色的映衬下,更显娇憨纯情。 “要到……要到了嗯……” 离她们不远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悠悠驶过,不疾不徐,车内传来谈笑风生的女声,一个挑逗,一个正经。 “待到彻底除掉邪教,我一定要将你引荐给莫余姑姑和我家中其她人认识,特别是我阿姊,你们俩见面后,肯定会喜欢彼此的!” “哦?为何?” “因为你们是同一种人。” “哪种人?” “表面看着心宽体胖,实则内里又倔又脆弱。” “我脆弱?何处瞧出来的?” “……眼睛!哈哈,用眼睛看的!” 马车载着欢笑声越行越远。 丛林隐晦处,风翩翩松开咬住手背的嘴,夹紧腿心的脑袋,仰头细细吟出一声,于外在刺激与身体触觉的双重快感下达到了云端。 痉挛了有一阵儿,她让她进来。 少嫦十分听话,呆呆地将中指还入穴中。 “哈……”欲望被填满,风翩翩惬意地叫出声,让对方呆在自己体内,不要动,仅仅是安静地呆着,就好。她奖赏似地摸了摸少嫦的脸,这个收尾,她很满意。 然而未享受余韵多久,一道拉力介入,分开了二人。 “啧啧啧,原来是春风谷二小姐呀,这么不害臊,幕天席地的就行鱼水之欢,还是和一位姑娘,看来是我下山少了,不知山下何时竟变得同山上一样了,如此多合钗并裙之事迹。” 两名深绿服饰的侍女架着少嫦,水绿色衣裳的香敛幽从容踱步到风翩翩面前,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亵裤还与她。 风翩翩警惕地接过并穿上,质问她想干嘛,让她放了少嫦。 “放?我亲自下山,可不是为了来看你们的活春宫的。”香敛幽转身,笑意盈盈地问少嫦,“听闻你能治好痨病?” 少嫦乱中不忘关心她人道:“阁下有痨病?” “不曾得,我寻你亦不是为了治痨病。” “那是?” “能治好痨病,足见你医术高明,青云山,就缺你这样一位神医。将她带走!”香敛幽点住妄图阻止的风翩翩的穴道,指尖摩挲她的下巴,笑着劝道,“无几人能从青云山上轻松下来,春风谷二小姐名声在外,与其苦等,不如另择良人。” 两名侍女带着少嫦飞出树林,香敛幽紧接着也消失在枝头。 半炷香后,冲开穴道的风翩翩要追上青云山要人,冷静下来一想,那山中足有万人,她一人两足两臂,怎么可能敌得过对方乌泱泱数万之众? 她瘫坐在二人方才温存的枫叶堆上,无助又茫然。心道:谁能帮我……谁敢帮我? 水无心 翌日,按规矩,姑爷需给老爷请茶,越水涯一早便去,临行前被花月夕拉住,对方边整理衣服嘱咐:“态度不能骄,亦不能卑,折中就好,他那等守旧的翁爷,最见不得男子柔弱,当他面时,糙点无礼点,他反而会高看你。” 望着向两旁拉伸她臂上衣服、好使她双肩看上去更开阔更魁梧的花月夕,越水涯恍惚间仿佛真看到了个为爱人考虑的贤妻,心念微动,不自觉流露出些狂意,嗤道:“细细算下,古往今来和亲者众,一群男子躲在一名女子背后苟且偷生,数千年都这样柔弱过来了,如今倒不承认自己柔弱了,远的不谈,就说近的,近年蒙兀东胡屡次犯境,真不柔弱,也不见他上阵杀敌,倒躲在安稳之地吞功夺绩、鱼肉百姓,真真是当了龟公兔爷还要巧立牌坊。” 花月夕动作一顿,抬眸看她,“这些话,少侠在我面前说说便罢,在家父面前,切记不可再提。” 越水涯出门时抖了抖肩膀,将她好不容易给她拉直的双肩边角衣料又抖落回去,还原成女儿家的身量,只是一拳捶穿了木门,无风无浪地收回手,傲气十足道:“我单枪匹马行走江湖多年,靠的可不是外强中干的表面功夫,实力,就是我的底气。” 花月夕轻挑眉毛,望着她的背影哑然失笑,到底是个江湖人,年轻气盛,喜恶分明。遐想间,下人通传,说聂小娘的父亲在府外闹着要见自己女儿,下人还说聂小娘已经出府见他去了。 “什么?为何不早点禀报我?”花月夕得知后急匆匆往府外走,“我不是吩咐过,她养病期间,不准让糟心事烦扰到她么?谁告诉她的?马上将那人派至别的院子,换个懂事的去伺候。” 下人边记边应,跟到府门,抬眼便见聂小娘的儒生爹吆喝来一帮子听众,听他编排其女如何如何不孝,如何嫁了个好人家就忘了爹,如何不顾养育之恩云云。不知情的听众跟风骂着聂小娘不孝,被骂的女子一面咳一面劝其父离开,许是动了气,掩嘴的帕子上竟见了血。 花月夕被那抹红色刺激到,提裙下阶梯,将女子揽在身后,瞪着那老儒生道:“聂鸿儒!你忒不要脸!我不是说过不准你再来花府么?是你自己亲手把女儿卖了的,如今又来寻她作甚?怎么,难不成是名落孙山没了考银,又想将她骗出去再卖一回?圣上即位后广开恩科,如今科举已是一年一次了,你一把年纪却还只是个生员,算算岁数,你得考了有十余次了吧?就是头猪,经年累月的也该进士了才对,十余次入不了榜,但凡有些自知之明就该想通是自己无能而另谋出路,你倒好,不但不悔改,还要再次断女儿生路!” 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儒生,常读的礼义廉耻也只是挂在嘴上,一点未往心里去。被权贵之欲浸淫半生之人走投无路,笑脸狰狞地指着花月夕道:“妖孽!是你蛊惑的我女儿不认我,是你引诱她悖德罔上!我是生她养她的亲老子,就算我要将她卖了,她也不能违抗,违抗就是不孝!”说罢够头去看聂小娘,向她招手,“桐儿,跟爹回去,剑南帮的帮主愿意用一千两赎你,做妾总比做婢好吧?来,跟爹走。” 聂小娘向来仁慈,否则也不会被聂鸿儒三番四次的倒卖,花月夕担忧她囿于孝道,真跟他走了,忙道:“说的好听是赎,实则还不是在卖你?” 聂鸿儒急了,恐吓道:“聂疏桐!你跟不跟我走?如若不跟,我就将你和这个妖孽的事迹抖落出去,让你们一齐被烧死!” 聂小娘双眸猛得瞪大,她捂嘴边咳边道:“我不认得他,他凭空污我清白,便是给花家泼脏水,割……割了他的舌头敲断他的双手后,再将他扔出去!”说罢转身回了府。 花月夕一怔,比她还惊讶的则是聂鸿儒,只见他冲上阶梯冲向聂小娘,双手成爪像要勒死她一般,吼着:“我是你老子!你这是大逆不道,我是你老子!” 花月夕下令,家丁绑着聂鸿儒进了暗巷,便听几声惨叫,聂鸿儒被拖出来,扔死狗一般扔在了大街上。 花月夕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嘲讽道:“枉你考了十几次功名,人情世故却是一点不通,剑南帮都不敢当街叫板花家,你这等酸儒居然有胆?果真是穷疯了。科举考不中,农门不屑待,江湖又不会混,你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何用?” “我要是你,但凡还有点文人傲骨,出城左拐,自己就找棵歪脖树吊死了。” 花月夕说罢回了府,聂鸿儒在大街上的百姓指指点点下羞愧难当,然而舌被拔手被断,他一不能污蔑二不能提笔传谣,气得唯有嚎啕大哭。原地趴了有一段工夫,想通似的,眼神空洞地往城外走去。 一炷香后,花府内下人禀报花月夕,说聂鸿儒在城外吊死了,因家中只他一人,所以尸首无人收敛,被衙门里的官差送到义庄去了。 “怎么说他也是聂小娘的爹。”正在查看府中账本的花月夕平静吩咐,“让人去义庄领了他的尸首葬掉吧,聂小娘那里……我去说。” 下人要走,又被唤住。 “对了,姑爷去老爷院中回来不曾?” “回小姐的话,还不曾回来。” “还未回来么……”二人能有什么东西可聊?“知道了,你去办事吧。”花月夕挥退下人,合上账本,见有空闲,巡视了一眼膳房给花问柳煎的药,顺道儿去了聂小娘院子。聂鸿儒身死之消息,唯有她这个始作俑者去亲口告诉她,方能功过相抵。 花问柳卧房。 屏风外侧,越水涯维持着敬茶的姿势,站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 榻上的鼾声停止,花问柳如才醒一般,边道过失边让她进屏风里来。 “茶凉了。”越水涯走近,将茶盏递过去,不冷不热道。 “无妨无妨。”接过茶,花问柳见其端了一炷香,双手居然仍旧不抖不晃,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茶放于榻边,又问,“你姓越?” “是。” “可据我所知,云鹤派门人中,并无一个男弟子姓越,倒是有位三印门徒、何掌门的亲传弟子,姓氏与你,竟是一字不差,然而,却是位女的。” 见身份被识破,越水涯表面无动于衷,心中却暗暗谋划着应对策略。 花问柳撑着病体下榻,走到墙壁前摸索几处,按下去,现出一个机关暗窖,他邀越水涯走进暗窖,点上烛火,照亮满室昏暗。越水涯顺着光亮四处打量,见墙壁上挂满了女人画像,走近细瞧,竟都画的是同一人——云鹤派祖师水无心。 “你们的祖师谈不上多美,亦没有多丑,仅是普通寻常的中人之姿,然而她那份睥睨天下的气度以及凌驾众人之上的才华,皆是其她女子所不能比的,相信我,没有哪个自认是英雄的男人见了她后不动心的,那个和她同辈的纯阳派掌门她的师弟白沿浪你知道吧?他虽然忌虏怨羡她天赋异禀,却也发自心底敬佩爱慕她——那等有作为有主见的女子,很难不教人又爱又恨。” 越水涯皱眉:“你为何要挂我祖师画像?你怎么知晓云鹤纯阳两派这么多往事?你是谁?” 花问柳走到一幅画像前,用手抚摸画上执剑负手而立的身影,痴痴道:“老夫幼年有幸得你们祖师相救,惶惶乱世,群魔乱舞,穷疯饿疯了的人一窝蜂涌进富人家里烧杀抢掠,花府自然不能幸免于难。她一袭素衣、一把铁剑,制止了骚乱,将我从那群刁民手中救下,我想谢她,然而一个转身间她就踪影全无。几经流年,我终于弱冠之年在百派歃血为盟护国护民时见到了她,她那时样貌瞧着与从前无异,性子还是冷冷淡淡,在我郑重谢过她提出女子闯荡江湖不易要娶她为妻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后,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发怒,说我小小年纪就习得一身恶臭,还说她若想安身立命自会靠自己,女子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栖息之地……” 越水涯点头认同道:“不愧是祖师。” 花问柳走向南面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前,画上没有人没有鸟兽更没有景物,装裱所用的也不是纸张,而是上等的绢薄丝绸。 薄如蝉翼的白绸之上,一滩血迹无规则地飞溅其表,红如腊梅,烈若真火。 花问柳盯着这幅画,心事重重又满脸钦佩:“这画上的血,是我当年从纯阳观大殿前拓印下来的,这是她的血。” 不待越水涯追问,花问柳接着说着:“谁年少没有糊涂的时候?我为得到她,便协同白沿浪偷去了她钻研创出的心法,我和他又各怀心思,白沿浪以为当上了掌门后就能控制拥有她,而我以为她没了心法没了门派庇佑就会流落街头落魄不堪,那时我就能以英雄之姿出面搭救她,就如她当初救我那般……白沿浪和我都以为自己能得到她,可她是谁?不屈不挠的水无心。她得知自己心法被剽窃后,告到纯阳派掌门面前,然而那掌门一味护短偏私,反诬她为谋职位不择手段污蔑同门。当着众多弟子和香客的面,她和纯阳派掌门鏖战百余回合,硬以熟练于胸的自创心法大败了对方,但同时她亦身受重伤,一口血喷在了庙观前面的大鼎之上。自此,她脱离纯阳派,自创云鹤派,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受此磨难,离开纯阳派,她倒修为突进,名声大噪了起来。” 越水涯掐住花问柳脖子,轻松举起他这副被色欲和病痛掏空了的身躯,咬牙切齿:“原来是你干的好事!祖师救你性命,你却恩将仇报,反过来同别人一起窃取她的心血!” “你看不出来?我是爱她……” “住口!你管这些做法叫爱?”越水涯冷笑,“我只看到自私、自利、控制和毁灭!别给自己贪婪无度的欲望找借口了,陵暴就是陵暴,矫饰得再像,也不是爱!” 念往事 花问柳握住她手腕试图扯开她的手,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笑意:“你年纪才多大?你不会懂的,成年之人的爱皆是如此,控制、强迫、巧取豪夺,对我们来说,这就是爱。” “一派胡言!” 越水涯左手掐着他脖子,右手成掌,蓄气击向他腹部。 花问柳见她要动真格,瞪大眼睛,连忙求饶:“等,等等!我这里,有、有你祖师的遗物!放、放了我,我拿给你!” 他认识祖师,有祖师遗物倒也合理,管他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这么个混蛋,祖师若还在世,定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落在他手里。越水涯松开花问柳,让他拿来给她。 花问柳在墙壁上这摸摸那摸摸,“哒咔”——,触动机关,壁上弹出来一个暗屉,花问柳从其中拿出一个胭脂盒大小的铁盒,伸直胳膊,要她来拿。 越水涯走过去间,花问柳盯着她踩在地面的脚,趁机蛊惑道:“混江湖有什么好?丰年倒不用愁,但总归有捉襟见肘、饥一顿饱一顿的风险。你武功不赖,何止不赖,比老夫见过的当今所有新秀男弟子都要高超。不如来投靠花家——你还当你的花府姑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越水涯感到好笑,打断他:“你个如此重男轻女之人,知道了我是女子,竟还要我当你女婿?不利用你女儿给花家留种了?” 花问柳道:“女婿女婿,偏旁为女,招个女的,不是合情合理?” “果然是男商贾,很能往有利于自己的一方诡辩,倘若我俩易地而处,你是不是又会换一套说辞了?” 花问柳不死心,一再诱劝:“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当我花府女婿?平民百姓,皇亲国戚,他们没有一个不盯着花家这块肥肉。天赐良机,你还犹豫甚?你只要照旧和夕儿在外人面前假扮夫妻,再从家丁中挑个体质好的跟夕儿圆房,待到夕儿有孕,花家有了后,你再将那家丁杀之灭口,明面上,这孩子就是你和夕儿的,如此一来,谁会知道你是个女子?谁又会怀疑你是个女子?你武功又如此高,有你守着花家,老夫就是死了,亦能含笑九泉。” 他转身又从那暗屉里拿出一块玄铁金字的令牌,亮给女子看。“此乃我花家总领天下石业的矿令,只要你点头,老夫现在就能把它给你。”见女子不语,他进一步诱惑催促,“你若还眷恋江湖,有了这矿令,你当个武林盟主不成问题,你若野心更大,嫌盟主位子小了,就当个一方霸主两地假王,若还嫌不够,使此令号召,你就是想当九五至尊,亦有机会可寻!” “还在等什么?若换作纯阳派的吕飞骑,可是会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一,”越水涯走向他的步子停下来,她站在暗室中央,清澈无欲的眸子直视他,“短暂的骗骗尚行,若要我一辈子套在男子皮下过活,我会生不如死。二,我一心只想侍奉师傅,顺道游历江湖替天行道,你这矿令我毫无兴趣,且若它真如你说得那样厉害,那七绝门杜无绝该抢的就不会是泰阿剑,而是你这矿令了。” “三,你与吕飞骑那老儿如何狗咬狗,我不管,你们私下在密谋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既然坦白当年是你和白沿浪一起设计偷取祖师心法陷害她受不白之冤,白沿浪已死,我杀不到他,但你的命,必须落在我手里!”匕首滑出袖中,落在手上,越水涯握住匕首指向花问柳,“受死吧!” 花问柳摇头苦笑:“老夫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只见他拿着铁盒与矿令,按动壁上机关,越水涯脚下突然松动,地板向两边收去,她脚下一空,跌进黑不见底陷阱中,快掉到底部,才看清底下是密密麻麻的铁刺,若是被此扎中,定不会有活口。好在她反应及时,双脚轮踩陷阱墙壁,在地板未合上之际闯了出去,方一站定,抬头只见四面墙壁,不见花问柳其人。 他其实早知区区陷阱,定然困不住武林高手,有此一举,不过是为他逃生拖延工夫。 从暗窖爬回房,劫后余生的花问柳命下人抬来几个石凳压住出口地板。 “老爷,你这是?”管家进来禀报事宜,看到房中多几个石凳,很是费解。 “何事?”花问柳坐在榻上咳问。 管家忙回道:“是小姐,方才聂小娘的爹来府前闹事,小姐令人把他拖到暗巷里打了一顿费了手舌,哪知那儒生这么不经辱,在城外吊死了,衙门几个官差来府里问话,说有许多人听到是小姐让他去死的,衙差让我用钱打发了,可悠悠众口实在难堵……” “难堵就不要堵了,这点小事还用来问我?跟以往一样,让他们变成死人不就好了?死了就不会乱说了。” “是。”管家要走。 花问柳想了想,改变主意,叫住他,“等等,这事是她惹的,还是让她自己去平息,民心这东西,对皇帝重要,对商贾亦是重要。”低头看了眼地板,又道,“去烟雨楼挑几个清倌儿,样貌要周正,不能有病痛,挑好了送去小姐院子,今夜就让她行事,派几个嬷嬷在屋里盯着她行房,务必要蕃孕!” 管家一愣:“姑爷能同意?”念及此,他四下转头,心疑道,姑爷不是进了老爷房中谈事,这人呢? 花问柳瞪他一眼,斥道:“一个赘婿,有什么权力不同意?此事急迫,不必等今夜了,找回来后,让夕儿立即同他们行房!”话毕,大声咳嗽起来。 管家见花问柳双眼血丝遍布,鼻间流下两管红血,他一惊:“老爷你!” 花问柳喝道:“还不快去!” “是是是……” 管家走后,花问柳盯着地板,面露可惜地叹息道:“何必呢,若是答应老夫,也就不会落得个在暗窖中活活被憋死的下场。” …… 花月夕找去聂小娘院子,被她的侍奉丫鬟挡在门外,那丫鬟转述道:“聂小娘已经知晓聂鸿儒的死讯,她让我转告小姐——已为奴婢,不奢光名。她说她既然连卖了她的聂鸿儒都不恨,就更不会恨小姐你,她说小姐方成亲,不宜和病人多接触,她希望小姐和姑爷好好的,她还道若她逝去,墓碑上不要书聂字。” 花月夕一急,大声道:“好端端的,提什么死?” 屋中传来急迫的咳嗽,花月夕缓轻语气,拜托丫鬟好生照料她,怕自己呆久了更惹得她气动,她离开院子,失魂落魄地在廊中踱步。 她回想起和女子的初遇,那时她还是雪山派学徒,和师姐师兄下山历练,在抓名为花蝴蝶的采花贼时,偶然救下了女子。人是救下了,但却让花蝴蝶跑了,惊动了那厮,再想抓他可就难了,可若不抓,就会有许多无辜之人遭他毒手,花月夕和同门一筹莫展,女子却说有办法,她说采花贼不会空手而归,见她们来过便以为她们不会再来,遂可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她们埋伏在烟雨楼,那花蝴蝶果然又折返回来,不过他这回运气却没上次好,被埋伏的几人逮了个正着。 采花贼嚷道: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她本身就是个婊子,我来妓院肏个婊子怎么了?大不了我给她钱! 年轻气盛的花月夕当即给了他几个大耳刮,打得他几颗牙齿飞出嘴巴,满口流血,不能再犬吠为止。她说:就算是妓,她不愿意,你就是强迫!扭头又征询师姐意思:不如一刀阉了这贼徒,永绝后患! 师姐道:本朝贵人贤能、律法严明,条例有言,强暴者皆需去势,并流放至漠北种树。他已是九死一生的下场,师妹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花蝴蝶在他自己的叫嚣声中被捆着丢到了衙门里。 事后花月夕来谢女子,女子笑言举手之劳,本是互助,何必一谢?她孤家寡人,无朋无友,真若要谢,不如时常来看她几眼,谈几句心里话,足以。 花月夕听进心里,在外头惩恶扬善时得了空,偶尔去烟雨楼找她小坐一会儿。女子说她为民除害,理应她谢她才是,拿出亲手绣的一副手套送与她,说她行走江湖握刀枪剑戟该是不易,戴上这个,手便不累些。花月夕收下,再来时也会给女子带一些外头的玩意儿,这谢来谢去,你送我还,二人早已情根深种却不知。 直到某日,花月夕随同门一起端了北边一带的一窝山匪,再来到烟雨楼,她却找不见女子了。 疏桐啊?她半月前就嫁到花家去啦!临走之前她还留了副手套,说让我送给来找她的人,就是你吧?老鸨扔给她一双新绣的手套。 花家,哪个花家?她问。 还有哪个花家?当然是天下第一首富,花问柳花老爷家喽! 此言有如晴空霹雳,花月夕后退两步,于此时方知晓自己对疏桐的心意,她于那日拜别山门回到家中,花问柳喜出望外,在府中大办宴席,专门让疏桐给她敬酒,笑说:这是为父新纳的妾,名聂疏桐,还不见过小娘? 花月夕接过酒杯,遮袖一口饮尽,道再来一杯,疏桐为她斟酒时,她众目睽睽之下用那戴着丝绸手套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小娘长的,同我一位故友甚为相像。 疏桐的手在颤抖,眼睛盯着手套,面上却无表情,道:大抵是人有相似。 善无门 “小姐,老爷的药煎好了。” 在膳房看炉子的丫鬟端着盛有药碗的托盘走到花月夕面前。女子回神,接过托盘,遣她做别的事去,她则端着托盘穿过走廊,一路走去花问柳院中。 在房前站了许久,药碗中股股热气蒸腾至她眼前,她还在犹豫不决。 院外夹道,管家带着一行伶人匆匆而过,沿途问寻大小姐何在,下人回不知,管家急得要他们立即去找,务必把大小姐请回院子。 一墙之隔的花月夕听了,再一想越水涯久久去而不返,心中便有了明目。 她不再踌躇,将足量药粉撒进碗中,面带微笑地扣动房门,“爹,女儿给您送药来了。” “咳咳,进来。” 进了屋,花月夕先是四下打量一圈,见越水涯并不在屋内,她便把目光盯在了室中央那几个可疑的石凳之上。 “夫君一早来给爹请茶,此刻怎么不见她人影?” 坐在床边的花问柳接过滚烫药碗,并未就喝,而是放在嘴边吹了吹,他道:“什么夫君?那是个女的。” 花月夕一怔,花问柳抬头盯着她,笑道:“看样子,你是早就知道了,不但知道,这主意,也是你出的。” “月夕不敢……” “你不敢?”花问柳故意抬了抬手中药碗给她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花月夕惊恐跪下,泰然崩于前亦不松口:“月夕不知爹爹何意!” “不愧是我花问柳的女儿,恁毒,但还不够毒!”他站起来,围着女儿走,“春风谷的神医给我看完诊后,我就猜到是你给我下的毒,毒菌草,仅需一钱便可让食用之人一命呜呼,自你回府后,就一直分次少量地加在我饮食之中了,是也不是?” 花月夕低着头不回答。 花问柳自顾自叙述着:“你最初给我下毒是为了聂疏桐,我若猜得不错,这回药量已经足够让我死了,这次呢?这次是为了谁?闷死在地下的越水涯?” “你闷死了她!?”花月夕闻言踢开那几个石凳,在地板边缘和屋内墙壁上摸索一圈,不见机关,她折回头,逼问花问柳,“开关在何处?” 花问柳只是笑。 花月夕抽了壁上挂的宝剑,直指他道:“我问你开关在何处!?” 花问柳对威胁熟视无睹,立在原地,怅然回忆,“当初为父不希望你一个富家之女成日跟那些江湖混子一起打打杀杀抛头露面,知晓你对烟雨楼中一位妓子情深义重,为父故意娶她入门,就是为了引你回来,果不其然,你回来了,从此也不走了,便证明我娶她娶得不错。” 花月夕愕然:“是你设的计,你以她为饵诱我回来……” “不然你以为为父满府的耳目,会不知你和聂小娘私下的勾当?”说到此,花问柳连连发笑,“真想不到,我的好女儿,连喜好也随了我,居然喜欢一个女子……我纳她那日故意醉酒装睡,原以为你会安心离去,不想你熊心豹子胆,竟在为父的新婚之夜,趁我酒醉,在我的榻上,要了我名义上的女人!”花问柳又咳又笑,一点不恼自己被戴了绿帽,仿佛还颇以为豪,“你可知那夜为父装睡装得多辛苦?那时我便认定,我娶她回来,是娶对了,好比在一群鳁鱼里放入了条鲶鱼,她能激起你的兽性和本能,她能让一向淡泊如菊的你生出野心和杀意,她甚至能让你为了她杀我。” “不,”花月夕打断他,“杀你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我做的事,都是为了我自己。我不如你脸大,敢做不敢当,还要将罪责推卸给旁人。母亲在时,你便是这样骗她的吧?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母亲信了,同意你唱白脸她唱红脸的陪你演戏,可是你私下里是怎么诋毁她的?你在各处矿主面前说她是母老虎,对你如何如何不好,引得一帮矿主对你同情备至,花家复兴了,名声你来享,罪却是我母亲来背,凭什么!?她被人骂河东狮你不出面力挺她,她被诬陷贪墨你不替她澄清,你打死人时自己逃走让她被官府抓去坐牢,你不但不救她,还将杀人一事悉数赖在她身上,母亲被斩首后不久你就新纳了好几房妾室,你还有良心么?!” 花问柳一愣,“你那时不过才四岁,竟还记得?”甩甩头,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至亲算什么?况且她也不是我的至亲,我的女儿,你才是。” “可她是我母亲!”花月夕手中的剑贴上他脖子,她克制着自己不要一剑杀了他,手腕筋肉皆在发抖。 “我也是你的父亲!”花问柳喝道。 花月夕摇头嗤笑:“身上有你的血,真让我觉得自己肮脏透顶!你扪心自问,你若是有了儿子,还会在乎我这个女儿么?嗯?我在你心里,同母亲一样,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我自问不如你狠毒,却也不会重蹈母亲覆辙,轻信了你。” “那这样呢?”花问柳端起手中凉透了的药碗,在花月夕惊讶的神情中,仰头一饮而尽。 他笑着将碗反扣过来,一滴不剩。 “你母亲去世后,我就一直无所出,起初我以为是那帮妾室不行,请大夫一查,竟是我不行,我那时正值少壮,怎么可能会早早就不育,几经彻查,竟得知是你下得毒,你那时才多大?就有如此胆量……你绝了我花家的后,我都未杀你,你还不明白为父对你的重视?” 花月夕冷笑:“你不杀我,是因为你不能杀,你比谁都清楚,杀了我,花家才是真得绝后了。” 毒药发作,花问柳七窍流血,四肢开始无力,他坐在椅上,瞧见女儿神色慌张,轻蔑笑道:“毒是你亲手下的,我喝了,你不该开心么?这般优柔作态又是何故?” “你明知有毒,为什么要喝?” 花问柳捂住吐血不休的嘴,费力道:“我总是要死的,对花家列祖列宗来说,我已没有用处,死就死了。你不一样,你肩负传承重任,作为花家下一代家主,你不能死,更不能心慈手软!杀我好,既能弑父,你母亲也已逝去,这天下便无人能害累得了你,如此,为父便不必忧心你会为了外男而舍弃祖业,我走后,花家就是你一个人的,你要将它传……传给自己的孩子……还有,要小心府中的……的……呃——!” 花问柳一口黑血喷在地上,话未说完,头一歪腿一蹬,归了地府。 心情复杂的花月夕冷静地将他尸首扶回榻上躺着,将药碗埋进屋子中的盆栽土壤之内,擦了地上血液,把一切伪造成是他病发身亡的样子。妥善处理好所有事后,站在花问柳床前,冷漠地盯着他的尸身。 “临死还要以道义胁迫我给你们花家传宗接代,我若善心未泯,差点儿就信了你的邪了,你作恶多端,本就该死,母亲被问斩那天,明明是你的死期!你偷生多年仍旧死性不改,我杀你,一是为母亲报仇,二是替天行道,何来愧疚?” 出离愤怒的花月夕未发觉窗外有抹黑影一闪而过,她四处搜寻,终于在花问柳身上找到了开启地窖的铁盒机关,她将印有特殊纹路的铁盒放到空玄墙壁中,“咔哒”一声,暗窖的入口打开,她急忙下去,又用一样的方式打开暗窖石门。 门开,黑暗中,一抹银光袭来。 “是我!” 见是花月夕,越水涯忙收回匕首,随她走出地窖,见花问柳暴毙于榻,她先是一惊,前后联系起来,便也想通是谁下的手,没有过多盘问,与花月夕道谢之后,就向她辞行。 “少侠为何突然要走?” “花小姐障碍已除,想必也没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了,离去多日,若再不归,门中师姐该担心我了。” 闻此,花月夕不再留客,让她用过晚膳再走不迟。一再推脱颇显无礼,越水涯想了想,随即应下。 二人出了屋,为防多事,没走院子正门,用轻功翻出墙,回了花月夕的住处。 院中站着一排风骚男倌儿,找不见小姐,管家急得左右踱步,一见花月夕回来,他忙用眼神给指令,几个嬷嬷意会后,上前拉着花月夕要她同那几个男倌儿立即同房。 在雪山派学过几年艺,花月夕拳脚功夫早就异于常人,轻轻一推便将几个嬷嬷推出身外。 管家道:“小姐,这是老爷吩咐的,您多担待些,圆房这事儿您也不受累,往那儿一躺的工夫,多轻松……等蕃孕了,您就是花家板上钉钉的下代家主,我也好跟老爷交代,一举两得,您行行好,就别为难奴才了。” “她答应,我也不答应。”越水涯从后面出来,走过那一排男倌儿,停在管家身前。 “姑、姑爷……”绿人家被抓包,顾忌对方身手,管家悻悻笑道,“我也不想啊,但这是老爷的意思。” “那还请管家再去问一问老爷,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就候在此处,等你问完回来,如若老爷仍旧未改主意,我遵命便是。” 妻疏桐 《拟嵇中散咏松诗》 谢道韫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愿想游不憩,瞻彼万仞条。 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遥。 《泰山吟》 谢道韫 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咏雪联句》 白雪纷纷何所似。 撒盐空中差可拟。 未若柳絮因风起。 谢道韫 谛之尽 “风翩翩?”师祁芸还记得她之前屡次和自己过不去,今朝却连小姐面子都不顾地跪在自己面前,想必那叫少嫦的人对她颇为重要。 师祁芸小孩子心性未褪,喜恶恩仇记得分明,她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没可能被低声下气一求就去给她卖命,青云山上的那个疯美人可不好对付,她底下还有几万之众的子民,上次能逃全是因为那疯美人的师傅网开一面放了她们,这回再送羊入虎口,那不是傻么? 师祁芸抱着双臂,不在乎地说道:“那又干我们什么事呢?你可是春风谷二小姐,你谷中人手那么多,干嘛来求一个你看不起的贼盗?我们还要赶路,劳烦你让个道儿。” 风翩翩见求师祁芸不管用,就去跪玉琳琅,她哭道:“你是除魔卫道的惊鸿仙子,你不会不管普通人死活的,求求你,你救救少嫦,救救她……” 师祁芸折返回来,拉着玉琳琅就走,“看不惯别人时就随口污人清白,有求于人时就一口一个仙子,你这两面派当得倒信手拈来,幻姐姐,我们走,别凭白替别人去卖命。” 师祁芸刚爬上马车,风翩翩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厉声厉气地喊住她。 “伏枭!” 恰逢花府中几人商议完事,月夕和越水涯送萧瑟出府,欲离开的萧瑟被这声怒吼吸引住脚步,她循声看向马车上的少年人,眼神一顿,似是看见了某位故人。 像……真像…… 她怎会在此? “呀,终于不装了?“师祁芸拉玉琳琅上了马车,往右边驾位一坐,朝风翩翩招手道,“自己上来吧,还要我请你?少嫦救过师姐,她又是师姐相熟之人,便也算我半个朋友了,我是为她不是为你,这点你搞清楚。” 风翩翩一呆,知道她这意思是会去青云山救人了,跟着跳上马车,坐在她左侧。师祁芸赶马,风翩翩颇不自然地谢她。 “噯——你别谢我,我可受不了你谢我,”师祁芸制止道,“你还是骂我吧,听着顺耳儿,更不会起鸡皮疙瘩。” 风翩翩一噎,以为她在讽刺自己。马车里的玉琳琅唤她进去,替师祁芸解释道:“她这人记仇,但分得清是非,她不是不去,而是故意引你着急,想挫挫你往日锐气,就是小孩子脾气,你从前那样为难她,她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肯定也要为难为难你。” 风翩翩看了眼赶车少女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剖白道:“我也不是有意为难她,一切皆因她那盗神伏枭的名号……我本是被春风谷收养的孩子,生母死于邪徒之手,所以对江湖中的邪魔外道深恶痛绝,这事说来还是我不对,江湖传言伏枭是邪魔外道,我还真就信她是了,人云亦云,才被骗得跟她素未谋面就对她恨之入骨。” 说到这儿,她扬声对车帘外的少女郑重道了声歉。 师祁芸颇感意外,戏谑道:“怎么感觉你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不那么跋扈了,还会自省了,看来这位少嫦姑娘教会你很多。”她连连摆手道,“你就是嘴臭了些,也没跟我铸成大恨,我原谅你啦!” 马车上三人一笑泯恩仇,鞭策长驱,愈行愈远。花府前,萧瑟轻悄指派了个人去跟踪她们,转身行礼,向送出府的月夕告辞:“家主留步,不必再送。” “萧掌使慢走,你我之约,一切如旧。” 萧瑟离开时意味深长地笑道:“慢不得呐慢不得,这条路一旦踏上,你我都怠慢不得。” 夕阳西下,秋风呼啸,天生一幅殇别离的景色。 见大局已定,又有朝廷为她撑腰,越水涯便不再逗留,抱拳向女人告辞。 知她去意已决,月夕也不挽留,行了个江湖礼,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她,“千言万谢抵不过一桩实惠,越少侠拿着这玉佩,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有所求,我都会不惜代价,还你这个人情。” 越水涯接过来瞧了瞧,贴身收好,笑道:“我所求者——仗剑江湖,逍遥凭生。你的人情我大抵是用不上了,不过这玉佩我还是会收下,留作……纪念。告辞,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望着红衣女子潇洒离去的身影,月夕默叹一声,轻道:“若是能选,我倒情愿此生不见。”接着转头回府,进门前头都不抬,指着头上花府牌匾,让人换成疏桐庄府。 宫殿之中,拥有九五之尊的女人捏着一本奏折,递给回来的萧瑟,笑着让她看。“寡人当上这个皇帝才多久?这帮老东西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萧瑟翻开奏折,面色一冷,百官竟联名请求皇帝早立储君人选。“他们这是要逼宫!?”她随手就将这本奏折扔进近旁火炉里,任其被火焰焚烧殆尽。 “寡人登基之前发过誓,要改家天下为民天下,他们知道寡人不会食言,所以故意要寡人禅位。” “禅给谁?劳民伤财的首辅,还是视民为鱼肉的那些前庭权贵?”谁想逼她退位,萧瑟第一个不答应,“我们好不容易创下的基业,大业未成,怎么能眼看着它毁于一旦?公主呢?还是未找回来?若是不行……我去花府之时,见到了她……若实在没有法子,我们不如禅给她……” “她?”皇帝一愣,瞧她神情,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莫将那孩子牵扯进来,明若也不行,寡人本就亏欠她们,不能再拉她们入这险局。” “那该如何?” 皇帝道:“其实在你回来之前,寡人就已经想好对策了,储君储君,非为正君,寡人尚在位一日,他就一日登不了基,一个人选而已,他们想要,寡人就给他们,寡人已拟好一道旨意,储君人选能者居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够他们自相残杀好一阵儿了,这期间,七绝门那边的乱子,你要尽快摆平。” 萧瑟点头称好,拜后要走,皇帝叫住她,轻飘飘道:“逄澈回来了。” 萧瑟一惊。 皇帝又道:“她伤势未愈,还想继续担任凭翊卫指挥使,寡人赐她金银万两,教她回府养伤去了。” 萧瑟知晓了她的意思,承诺道:“凭翊卫新任首领的人选,我会尽快酌选。” 皇帝笑笑,道一句辛苦,这才放她离开。 深宫长道,萧瑟乘坐御赐轿辇一路回到体己宫,这处宫殿乃前朝贵妃级别的宫妇所住,皇帝登基时将这处宫殿赐给了她,与之配备的宫女太监也一应俱全,各项待遇都与贵妃无异,不同的是,她们称呼她为掌宫,而非贵妃。 明明座下铺着厚厚的熊皮毛毯,回想方才和皇帝的对话,萧瑟却没来由生出一股寒意,那个杀伐果断的人回来了,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连逄澈那样的功臣都说弃就弃,这等的功利这等的取舍自如,萧瑟自愧不如,她在心内为自己鼓气,称不能拖了她的后腿,凭翊卫和正教的统领,她得快些找到人替补。 “可有热羹?” 萧瑟突然想饮一碗热汤去去寒气,两旁随从贴脸恭敬回道:“这会儿怕是不曾煮,掌宫要喝,奴婢这就为您通传。” “不必麻烦。”想起在坤部时那些吃糠咽菜的日子,萧瑟突然想尝一碗那时常喝的杂素汤,她下了辇子,摆手让她们干自己的事去,“我自己去煮。” 独自踱步至膳房,忽闻夹巷里传来打骂声,萧瑟狐疑,走近,探头一看,见是几个内监抱团欺负一个光头宫女。 “听说你娘是个尼姑,跟人偷情才生了你,真的假的?” “看她这样子,分明也是个尼姑,据传是犯了遗朝律法,年纪未过不惑就出家,所以才被罚入宫中做奴婢,大尼姑生小尼姑,肯定是真的了。” 领头欺凌的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坏笑着,眼睛不怀好意地看向光头宫女的下体,“我还听说,她娘是和一个雌雄同体之人偷情才生下她的,你们猜猜,她下面,到底是雌,还是雄?嚯嚯嚯——扒了她的裤子!” “我求安姐儿跟我对食,她次次都不愿意,放着我这么个半个男人不要,怎么偏偏她就想跟你这尼姑庵里下出来的野种对食?你也配?” 几个内监对这宫女拳打脚踢,宫女不敌,推搡间一头撞在了井边,顿时头破血流,躺着半晌不动,萧瑟以为她出了事,正要进去斥责那几个内监,未料太监上前探鼻息时,光头宫女突然暴动,竟生生拽下井上辘轳的把手,将木刺尖端捅入领头太监的腹部,其他几个太监看见闹出人命,拔腿想逃,却在几个呼吸间就以同样的方式葬身宫女手下。 杀人过后,光头宫女拖着那几人的尸体,要丢到井里。 萧瑟这时现身,缓缓走近,笑道:“你这样把他们丢下去,井水可是会脏的,井水脏了,我吃什么?” 光头宫女像是不认识她,难怪,低阶宫女一般只做殿外的洒扫活计,是见不到主人的。萧瑟见她捏着带血的木把冲自己而来,面不改色,淡然一笑,抢先开口道:“凭翊卫指挥使,你有没有兴趣担任?” 见她似乎感兴趣,萧瑟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光头宫女放下木把,目光呆滞地回答她:“尽谛。” 萧瑟道:“尽谛……灭尽三界之内烦恼业,涅槃解脱……好名字。”她向这个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伸出手,“此后跟着我,听我差遣,你可愿意?” 光头宫女盯着她的手,痴痴走过去,将带血的手塞到那洁白无瑕的手掌上,萧瑟亦不嫌弃这血色,浅浅一笑,牵着她离开了夹巷。 华胥国 青云山,阳春楼。 少嫦在一阵琴音中醒来,睁眼,四周尽是被悬挂起来的赤裸男体,再外围,一圈素纱帐后,每隔一间,就有一幅旖旎艳景,无不是女人穿戴着玉势,在肏弄亵玩男人。 少嫦看得心惊,避开眼,男人们骚浪的叫声还是能传进她的耳中。 中央也吊着纱帐,香敛幽坐于其中,手指弹拨着凤头箜篌,琴声淫靡,后来突然急转肃杀,锵锵咯咯,气氛诡谲。 少嫦无知无畏,拨开云帐,走了进去,看得四周被挂起来的男人大吃一惊。 “谁准你进来的?” 香敛幽一脚踢开狗一般爬向自己的男人,抬眼看向闯进来的女子。 “谁准你抢我来这儿的?”少嫦不但不畏惧,反而镇静质问回去。她极少和宫外之人接触,从前有逄澈的保护,宫内也没人敢得罪她,有如此强大后盾,少嫦非但不曾作威作福,反倒爱跟那些人讲道理,她以为那些人步步顺从是被她的道理折服,从而认为这宫外也和宫内一样,凡事都可以讲道理。 香敛幽像听到了有史以来最为好笑的笑话,香肩微抖,笑得花枝乱颤,她脚边匍匐着的男人们看呆了,争相爬过来,想求她一眼垂怜,然而得到的却是一声冷冰冰的“滚”。 他们胆寒撤下,纱帐中只剩她二人,香敛幽觉得有趣,起身走近,“胆子不小。” 少嫦回她:“胆子小,如何当大夫?” “倒也是。”想起掳她回来的目的,香敛幽问,“民间常有生男秘方,我不知真假,想问问你,如果是真的,可有生女秘方?” “人性天定,倘若私自干预,后果定然不会如你所愿,生女生男,非个人所能左右。” “那我偏要你给我生女秘方呢?眼下没有,不代表将来也不会有,你不是神医?连绝症都治得好,区区一个方子,你应该能钻研得出来吧?” 少嫦好奇:“阁下为何偏要这秘方?” 香敛幽涂有粉色蔻丹的手捏起她的下巴,躬身凑近,徐徐朝她吹一口香气,艳笑道:“因为我心地太好,不想杀生。” “这跟杀生有什么关系?” 香敛幽收回手,借着烛光,自顾自赏玩起指上蔻丹,语气稀松平常道:“皇帝登基后,下令赐给所有妇女土地,那些个从前抛弃婴孩的刁民见养女婴有利可图,便不再弃养,他们不弃养,虽是好事一桩,但我青云山却不能壮大族群了,如此一来,我们只能自己生育,可我只想要女婴,若子民们生出了异类,你说我杀还是不杀?雄种多薄义,留零星几个当当玩意儿就好,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异类数量一多,定会给族群招致暴乱和灾祸,我可不想花几十年养个白眼狼出来反咬自己一口,所以啊,为了我不杀生,为了将来那些男婴不命丧我手,小神医,你可得帮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哦。” “你……你……”少嫦被她的话吓到语无伦次,“你怎么能对婴孩下手?” 香敛幽媚笑道:“他们能,我就不能?我只是说也许,但你若找不到必生女的法子,这也许也就可能会变成事实了。” “为何……为何一定要女婴?” “你怎么不去质问外头的那些人,问牠们,为什么非要生男婴?” 少嫦道:“那你也不能以恶制恶,你这样做,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太大了。”香敛幽冷笑一声,回到座上,伸手轻捻箜篌的丝弦,“那些贱畜是自私自利妄开杀戒,我则是为被冤死的婴孩伸张正义……哦,不对不对,牠们是连畜牲都不如,畜牲产下后代,都能对后代一视同仁,才不像那帮子蠢驴一样,竟忍心对女儿痛下杀手,牠们能杀女婴,我就杀不得男婴了?怎么,男婴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么?也许山下的世界是这样,但在青云山,不论人畜,公的就是个赔钱货,留几个体格好的做种便好,毕竟要延续种族壮大群落,主要还是得依赖雌性。” “你未免有些……极端了……” “极端?”听闻此言,香敛幽怒极反笑,“男的压榨女人数千年不极端,他们不让女人读书从业不极端,他们鼓吹女人裹小脚好不极端,他们不给女人土地不给女人继承财产的权利不极端,他们抢走女人的孩子冠上他们的姓不极端,女人翻过以上种种大山终于成名他们还要抢走女人的功劳不极端……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我只是做了跟他们一样甚至远不如他们歹毒的事,怎么我反而极端了?”妖艳美人弹拨一阵肃杀之音,琴声如裂帛,刺耳又有力,少嫦只觉脏腑俱颤,耳膜隐隐作痛。 少嫦疼得捂住耳朵跪在地上,香敛幽收手,道:“要不是看你还有用,单凭方才那句话,我就能要了你的命。” 随后让人将少嫦关去山中药楼,重兵看守,她一日想不出方子,就一日不放她出来。 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守卫通禀,说上回逃出去的两人,又回来了,她们绕过山街,正往阳春楼方向来。 香敛幽勾唇一笑,“居然还有胆子回来,”眼睛一瞥四周悬挂着的裸男,这些男人都是山中姿色最为上乘之辈,她看着他们,心生一计,手指拂琴,劲气切断捆绑他们的绳索,男人们纷纷掉落地上,她令道,“不一会儿,我有几位客人要来,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能迷住她们的,本君重重有赏。” 这些男人弱弱发问:“那少君能放我们下山么?” 香敛幽露出张扬的笑,道:“那就看你们的表现喽。” …… 三人进入青云山,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阳春楼,哪知香敛幽不在此处,方进去,楼门就阖上,十几个赤裸着身体的男子扑过来,软似面条的下体在跑动中晃晃悠悠,看得师祁芸没来由喉头一苦,恶心之感油然而生,微弯着腰空呕一阵,她伸手挡住玉琳琅的眼,道:“别看,眼睛要烂。” “你们抢来的女子呢?她在哪里!?”风翩翩一心牵挂少嫦,蹬腿踢开几个妄图缠上来的男人,信手拔出长剑,指向他们威胁道,“再不告诉我她的下落,我就杀了你们!” 缠她的男子一愣,不敢再靠近她,改去纠缠师祁芸玉琳琅二人。 举止风骚、神情下贱,浑似一只只发情求偶的公狗,不管别人怎么拒绝,仍旧腆着脸往她们身上贴。 师祁芸踢开盘伏在脚边的男人,又去拉玉琳琅,将人从兽堆里拽出,三人步步后退,直到背贴大门,师祁芸反手蓄力,拍穿雕花木门,手从孔洞中伸出去,拿开反锁的门栓,打开楼门,将那群风骚裸男锁在楼中,三人全身而退。 感到背后有风声,玉琳琅转身提防,一名侍卫打扮的女子正站在她们身后,冲她们抱拳行礼,“三位客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风翩翩抢先问:“少嫦呢?你们把她抓去哪里了!” 侍卫一笑,让她稍安勿躁,“少姑娘好得很,风二小姐大可放心。” “你认识她?”师祁芸好奇道。 “不仅是她,我还知道你二位的身份。青云山之中设有千机楼,每日都会以说书或演折子戏的形式将江湖动向讲给山上女子听,是以,就算她们足不出户,也仍能知晓天下事。” 玉琳琅环顾四周的琼楼玉宇,又见街上女子无不言笑晏晏、无拘无束,虽心向往之,却难免生疑,遂问出一直以来的困惑:“你们山主因何建这样一处世外桃源?” 侍卫道:“太阳因何成为太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确实普照了万物,也确实驱散了一半黑暗。” 玉琳琅似有若悟,默然不语。三人跟在侍卫身后,来到一处监牢,香敛幽仍不在此,师祁芸正要怨侍卫戏耍她们,天字号牢房的犯人被狱卒拖了出来。男人被架着放到木驴之上,三指粗的木棍捅进腚眼,半臂之长,直直捅穿了他的膀胱,尿液粪黄泄了一地,在男人痛苦的哀嚎声中,狱卒将他从木驴上放下来,用被碳火烤得赤红的铁钳戳进他腚眼,捏出烫熟的肠端,使劲一扽,就将他的小肠大肠扯出体外,男人惨叫了许久,最终活生生疼死过去。 看到如此血腥场面,三人中仅师祁芸神色不适,风翩翩一心记挂少嫦,才顾不上眼前这男犯人被怎样对待,玉琳琅除魔卫道多年,见过的邪教虐待人的手段比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遂也无动于衷。 虽然顽皮了些,毕竟也曾是金尊玉贵养尊处优之人,师祁芸何曾见过这种场面?独自闯荡江湖的三年里,她最多就是目睹过旁人杀人,哪里见过这般残暴的施刑情景?当下生理不适,退出牢房,掩鼻干呕起来。 大概了解了青云山上女人们的脾性后,玉琳琅知道她们不会无缘无故虐杀此人,问狱卒道:“他犯了何罪?” 人高马大的女人看她一眼,将手中铁钳丢回碳盆里,边将死透的犯人拖出牢房边回答她:“他歼杀多名女子,山下的官府不杀他,那就由我们青云山的官府来管,他一条贱命怎么还几个受害人的命?当然不能让他死得太轻松啦。” 玉琳琅若有所思,再度沉默。风翩翩跟出牢房,找到带她们过来的侍卫,拔剑质问她:“少嫦呢?带我去见她!” 玉琳琅忽然听不到呕声,惊醒一般,也跟出去,四下遍寻,不见师祁芸身影,“她呢?”她问侍卫。 侍卫一笑:“少君正在单独约见她,二位放松心情,随我去附近客栈等候就好。” 风翩翩忍无可忍,揪住她的领子怒吼:“你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侍卫淡定拂开她的手,从容伸臂为她们带路,笑意诡谲道:“她们若是英雌烈女,少君自不会为难她们,二位,请。” 眼前侍卫武功深不可测,玉琳琅如今内力只恢复了一半,自问没把握打赢她,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倒也在理,上一次,她们不就安全下山了?香敛幽如若真要置她们于死地,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请人来恭敬相迎,大可派人在山道半途就埋伏击毙她们。她耐下性子随侍卫去了客栈等候,风翩翩见玉琳琅都不急,便也忍住脾气跟过去,看看香敛幽还能耍什么花招。 “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 被仆人引进香敛幽的居所阁楼,仙曲阵阵,芳香满室,师祁芸拨开紫色纱帘,走近中央坐弹箜篌的女子,只见她身上仅披着一层薄薄的绿纱衣,稍微动动,肩上的纱衣就滑脱下来,白皙香肌裸露在外,上扬的三白凤眼瞥过来,风情无限妩媚动人,瞧得师祁芸惊为天人,夸赞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她道:“姐姐好美。” 香敛幽故意矮了矮另一边肩膀,让那边的纱衣也滑落香肩,没了支撑,薄纱彻底掉落在地,只着素绿小衣的香敛幽凑身贴过去,整个人送到她怀里,抱着蹭着,暧昧地调笑道:“那跟你的师傅相比,我俩谁更美呢?” 形毕露 师祁芸幡然清醒,一把推开怀中香软身躯,驳道:“夸你美是我不对,女子的好本就不该局限于容貌,你们各有各的好,为何要堕落到和雄性牲畜一样,需要比美才能赢得雌性芳心?” “什么叫好?”香敛幽不知廉耻地又贴上来,手指摩挲着她的唇,鼻尖去嗅她发香,“山下人都说有女有子、儿女双全才是好,你也是这个意思?” 师祁芸皱眉:“什么谬论?女子本身就是个好,怎么扯上男的了?就因为‘子’?然而有史可查,诗经上曾有‘缵女维莘,长子维行’一句,便说明‘子’亦能专指女人,传到如今,早就女男都可用,何故成了男人的专指?按照你这说法,‘婴’、‘娃’这些字,都是专指女人了,男的用不得,然而他们却还在用,可见他们有多阴险,你若一谓弃让,这些字说不定会同‘儿’一样,彻底被他们抢走,你可知以前的年轻女子都是用‘儿’自称自己的?如今却见不到了,细细思量,你还想不通么?一谓割舍,不如强抢过来,让它变成自己的代名词,让他们自谋出路去,这才是正常人的行事逻辑。” 香敛幽被她这一番引经据典的说辞打动,面上却不显,媚笑着问她:“那照你这话的意思,妙之一字,是女人少则为好了?” 师祁芸头摇成拨浪鼓,反驳她:“少,是少年之意,其字意为少年女子为妙,从与其搭配之词便可看出其意,妙龄妙龄,自然是少女为妙的意思。” 香敛幽赞赏一笑,又说:“可如今,已有大部分称谓都被男子抢去,比如‘儿’、比如‘郎’,谁知以后,‘先生’一词,会不会也被他们不要脸的抢去,你除了眼睁睁看着,又待如何呢?” 师祁芸小叹一口气,颇为无奈道:“确实棘手,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是绝不会再用那些尊词称呼一般男子的,一则他们不配,二则我实在叫不出口。我很好奇,男人好像特别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男人一样,疯了一般用各种词语指代自己,决口不提男这个字,好似颇为不耻似的,一想到这里,我便释怀,原来真正软弱草包的是他们才对,连直面自己性别的勇气都没有,仿佛知道自己不过是女人族群中分裂出的异化物一般,特别有自知之明的避短扬长。” 香敛幽问她:“方才那场刑罚,你瞧了,什么感受,你吐得可是很厉害,可觉得我恶毒?” 经她提醒,师祁芸又忍不住回想方才的场面,下意识干呕几下,道:“通过方才几场谈话,足见姐姐你是位明事理之人,怎会恶毒?前番打交道时,我便知道你抢上山的男子都是有过之人,那男子身处监狱,想必是犯了此地大罪,冒昧得说,他是死有余辜。” 香敛幽眼睛一亮,满是兴趣地瞧着她,笑道:“你倒是明辨是非,若搁山下,一帮子男的会指着我骂毒妇呢。” “他们的嘴向来只为自己辩驳,他们的公道也仅限于‘公’人,对女对男,他们有两套标准,男的就算是做到了圣人地位,也仍然对女苛责对男宽泛,我之眼中,这种人再圣也圣不到哪里去,与蜣螂无异。就拿最会嚼舌根的读书人举例,他们常言‘最毒妇人心’,但到了男人这儿,就变成了‘无毒不丈夫’,再看宽容和善心搁在女人身上就是‘妇人之仁’,到了男的身上就成了好事,是‘君子有容人之量’,我年幼尚读书时就看穿了这些男人的把戏,是以从来不信什么‘公道’,他们若懂‘公道’、‘公正’,女子焉能被困在后院焉能声名狼藉焉能近年才步步崛起?” 香敛幽看她的目光愈发欣怡,“没想到山下世界,还能养出你这样一位有智有断的女子,不过就是爱骗人了些。” 师祁芸佯装懵懂,嬉笑道:“骗人?我最不会骗人了,姐姐定是认错了。” “我认错,我那群千机楼手下搜罗来的情报也不会错,我该称你什么?盗神伏枭,窃花贼梁上君,强匪白日闯,海盗蒙一顾,还是沙城的小庶君——司空云奇?” 师祁芸的笑意僵在脸上,眼皮惊得直跳,“你怎么……” “我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怎么……对你的身份了如指掌?”香敛幽抚着她的脸蛋,虽不好女色,这几次交道打下来,却被其不同于山下女子的秉性所吸引,“小金台上一战,你侥幸得胜,我心内不忿,私下授意人去查你,这不查不知晓,一查还真是收获满满,谁能想到风靡万千少女的伏枭会是位女子?谁又能想到,这伏枭的真实身份,竟是沙城王第九女、沙城唯一的女庶君?” 师祁芸惊讶过后又挂上笑脸,躲避她的抚摸,快人快语道:“把我单独约到这里来,一不绑我二不杀我,那便是有事相求了,姐姐想要我做什么便直说吧。” 香敛幽勾唇一笑,“有时太聪明了,可是会招人忌惮的。”她两条玉臂挂在师祁芸身上,相互一圈,搂住她的脖子,将人拉进怀里,有意让她的脸埋进她丰满的胸脯中,肩膀微微一抖,本就系得不牢靠的小衣从身上散落,女人浑然赤裸,亮白如雪的身子就这么往师祁芸脸上身上贴,越搂越紧,越缠越密,“不过我喜欢聪明人。”女人展颜一笑,魅惑似妖,“别要你那冷冰冰不解风情的木头人师傅了,跟了姐姐,姐姐让你日日夜夜骨酥神醉……” 师祁芸被迫陷入到肉山温柔乡中,面颊通红,想伸手推开女人,又怕自己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于是自我抽离,脑袋一缩,将自己从对方怀里抽脱出去,站定气平后,才道:“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可我早已认定她是此生唯一,换个方面想,如若我不能对她从一而终,反而始乱终弃,焉知以后会不会为了别人再弃了姐姐你?这样三心二意之人,纵使姐姐敢要,妹妹我也不耻当。” “你对她这样好……就因为幼时在北盘寨中见过她?只一眼,一面之缘,竟值得你抛弃荣华富贵,千里奔赴孤身闯荡江湖。” 师祁芸一怔:“你连这都知晓?” 香敛幽低眉一笑,看似自谦,实则高傲十足,她自负道:“查那些年代久远之事是费劲了些,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千机楼想查,那必然无孔不入,早晚能查到。” 师祁芸微微一笑:“我幼时遇到过她是不假,我一直记得她也是真,但我闯荡江湖可不仅仅是为她,既为寻师,更为自己。我不屑以此乔装情深,姐姐你最好也莫将我个人冲动之举全赖在她一人头上,我俩如今虽然定情,但她仍是她,我是仍是我,我们既不是对方的附属,亦无谁强压谁一头,我心向往的是两个平等自立的人格互相扶持成长,此事待我观明她的心意,自会亲口告诉她,还望姐姐不要先一步告知她。” “哎呀呀~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可不关我的事。”香敛幽穿上衣裳,看向外头道,“你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儿。” 玉琳琅推门而入,牵着师祁芸退至门边,对香敛幽道:”她年纪尚小,姑娘以色诱之,实为不妥。” 玉琳琅突然现身,方还淡定无比的师祁芸身子猛然一震,老老实实被她牵着走,弱声询问:“你何时来的?” 玉琳琅道:“从你二人辩‘好’字时。” 那岂不是全听着了?师祁芸呼吸一窒心中一梗,抬眼,小心翼翼去看她的神情,想瞧她有没有因为自己的欺骗而生气。然而玉琳琅神色始终淡然如初,好似从未听到她和香敛幽的谈话、不曾知晓她是她一直思念的恩人一般,气定神闲地同香敛幽做口舌之争。 “你半途叫人将我从客栈带来这里,我该听见的都已听见,你目的也达到了,何时能放人?” 香敛幽咬住玉簪,徒手将长发盘于脑后,再用发簪一别,金绿绸缎加身,又是一股别样风情。她一迈三摇、步步生莲地走向二人,诚心邀请:“二位皆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女子,何故在山下受他们的鸟气?不如归入青云山,我们一起共谋大业。” “何时放人。”玉琳琅不受她蛊惑,又重申一遍问题。 要不是师傅不准她杀她们,她岂会留她们蹦跶这许久?香敛幽呵笑一声,挥袖转身,“你们随时都能走啊。” “少嫦呢?” “她不行。” “怎样才能放她走?” “简单,你们让她帮我研究出稳生女的法子。” “一言为定。” “幻姐姐?你怎么就这么答应她了?”师祁芸呆愕。 香敛幽也未料到玉琳琅能答应自己,她提防道:“你莫不是想用缓兵之计骗我?” “我玉幻从不骗人,答应你,就是答应你,我会让她找出解决之法,也希望姑娘能一言九鼎,事成之后,放我们离去。” “那是自然。” 劳燕飞 去药楼的路上,二人一言不发,师祁芸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问玉琳琅:“幻姐姐为什么不理我,可是因为方才瞧到我跟旁人有肌肤之亲……” “我为何不理你,你不知?”玉琳琅只顾走路,不看她,“山盟海誓说的好听,结果你之真身,我还要靠旁人才能知晓,她若不让侍卫叫我来此,你又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我……” “我之前是否同你说过,我最讨厌别人欺骗我?“ 师祁芸一吓,拉住她胳膊道:“我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一直在寻找合适机会告诉你,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玉琳琅没有拂开她的手,来到药楼,进去之前,她突然道:“我俩还是做回师徒的好。” 师祁芸怔忪下松了手,愣在原地,问推门之人:“你是要和我只做师徒?难道从前说过的话,全都不作数了?” 玉琳琅停在门前,“从前是从前,从前我不知你是她。” “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知道我是那个人,你失望了?” 玉琳琅推门而入,决然道:“女子定情若太过儿戏,余生都会为其所累,我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你我还是冷静下来各退一步,莫越过了师徒的界限。” 在药楼守卫吃惊的目光中,师祁芸仓皇失措地跟上去,依依不饶道:“既然不想累我,那你先前为何答允我?就因为我是她,所以你连曾经的喜欢也一并丢舍了?难道我真让你厌恶至此?” 玉琳琅一路未停,“不干你事,是我幡然醒悟,是我想悬崖勒马,你我是当庭广众吃过茶做过礼的师徒关系,既在俗世,理应遵守俗世的规矩,何况我的抱负是惩恶扬善,如若我自己都不守规矩,还怎么去惩治其他不守规矩之人?”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不想管,你也别拿这些烂借口糊弄我,你知道的,我不好骗,那日在庵门,是你亲口答应了我的!你怎能说话不算话!?明明互相盟过誓——从此你是我的幻姐姐,我是你的异,我俩仗剑天涯一生一世。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告诉我,我想听真话!” 师祁芸拉住她,逼迫她回答自己,玉琳琅沉声敛气不说话,师祁芸怒气更盛,将心中的猜疑大声质问出来:“所以我猜的没错,就是我让你失望了。” 她松开玉琳琅,苦笑不已道:“我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打碎了你多年来的美好梦境,你心中一定幻想过很多次,再见到当年的小女孩儿时,她会出落得如何如何温柔贤淑,变成个多好多妙的端方君子——绝不会像我,是个游手好闲危害江湖的贼盗!你怪我戳破了你的美梦是不是?你不希望我是她是不是?” 玉琳琅沉默,她长久的沉默,令师祁芸知道自己说中了,她哭笑不得,“原来你先前不过是在将就我,既然流水无意,落花也不是一定要非落进流水中不可,师徒也不必再当了,我只有一个师傅,她叫凌清秋。”从哀求到分别,不过转瞬之间,师祁芸一旦下定决心放手,就丝毫不拖泥带水,照目前来看,少嫦并无生命危险,遂师祁芸能安心转头就走,她独自下山,再不想与轻视自己之人有任何瓜葛。 玉琳琅原地失神一阵,不一会儿就重整旗鼓,推开门扉,看见少嫦脸上怔忪之色,她就知道她全听见了。 少嫦:“你们……” 玉琳琅道:“帮香敛幽研制出个方子出来吧。” “啊?”少嫦有些懵,不懂她为何要帮那坏女人说话,揪了揪发尾,愁道,“这也不是我想要就能有的……而且,惊鸿仙子为何要帮她呢?她只想要女童,简直……简直……” 玉琳琅接道:“简直跟山下愚夫一直想要男儿一样?” 少嫦点头,她在宫中长大,见到身边都是女官,便以为天下都和宫里一样,天真道:“陛下当政后,女子各处地位已与男子同等,何故还要这般呢……” 常年行走江湖的玉琳琅见惯太多血淋淋的例子,纵使皇帝有意放权给女子,但那帮子贵族士大夫却定然不会同意,就是贵族表面同意了,市井里那些流氓愚夫也不会照做,阳奉阴违之事比比皆是,虽有一些改善,但始终治标不治本。 “止步于言语中的平等罢了,我想问问少姑娘,自你出宫以来,可见山下有哪一处比得过这山上秩序的?” 少嫦低头思索一会儿,醒悟道:“似乎……不曾见过……他们竟敢抗旨!”又迟疑道:“但也不该变得和他们一样……” “少姑娘觉得,女子和男子,除去身体之外,有何差别?” “还请惊鸿仙子赐教。” “暴力。女子不如男子暴力。这才是女男地位始终不能同等的症结所在,不是什么力量悬殊,亦不是什么智慧上的差距,只因女子在山下那种秩序生活中从小就被磨去利爪、拔去獠牙,他们遏制她们的暴力,宣扬她们的软弱,好似她们天生就软弱,在这种秩序下成长,龙也得变成虫。” 少嫦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我并非宣扬暴力,而是希望善良之女人人皆能有武力,你可以一直无邪善良纯真……但你得有保护这些东西的武力,放弃了武力,等于放弃了求生的机会。” “所以仙子才会学武?” 玉琳琅脑中一闪而过旧时场景,血寨、满地残尸、猩红血溪、晕倒前走向自己的女童……玉琳琅开口,说出了那女童曾说过的话:“我学武,是为了帮助那些没办法解救自己出泥沼的人。” 少嫦沉思良久,郑重冲她点头:“我懂了。”她欣然接受为香敛幽办事。 了却一桩事,玉琳琅走出药楼,秋天绵雨多,牛毛般的雨线毫无征兆地就从空中砸下来,冷风萧瑟,玉琳琅躲在檐下,静静望着雨滴落在地面而出神。从下人口中得知事成的香敛幽迎面微笑走来,撑一把红腊涂过的油纸伞,袅袅婷婷地走近,倩影赏心悦目。香敛幽收伞,遣散守卫,同玉琳琅并肩站在檐下,明知故问:“你那好徒儿怎么自个儿气冲冲下山了?你们闹别扭了?” “她答应了。”玉琳琅指少嫦之事。 “我知道。”香敛幽侧头看她,美人相惜,疏冷风雨之中,玉琳琅那只由一指宽的发带束着的长发随风飘扬,一绺反贴至鼻梁,遮住了半张秀脸。 犹抱琵琶半遮面,香敛幽是知道她的美的,越瞧不到,心中越痒,遂不禁伸手,替她拨开碍事的发丝,冲着她那面的半边容颜终于又亮出来,矜贵疏离,举世无双,观此美人,香敛幽只觉自己的眼珠像被人仔仔细细按摩揉捏了一番,视觉颇为享受。 “虽然你那徒儿说,用美来形容女子,是最肤浅低廉的,不过我还是想夸一句,你的确够资格当江湖第一美人。” 香敛幽心动之余,难免失了分寸,她的指尖不由自主捏住玉琳琅下巴,将她脑袋掰转过来,对着她的唇就吻上去。 一亲芳泽,浅尝辄止。 不是不想深尝,而是,不能…… 唇刚碰上,下一瞬,玉琳琅的手就扣住了香敛幽的颈上死穴,她不得不松口抽身,无事发生似的,浅浅一笑,“既然你那徒儿不要你了,你不如留在青云山跟了我。” 玉琳琅离远她几步,反问:“你不是不好女色?” 香敛幽抚唇一笑,“我不好女色,亦不好男色——但如果是你这种绝色,我可以试试。”她又贴上去,手不安分地在玉琳琅身上游离,嘴巴搁近她耳边吹气,“我不像你徒儿,长得一张媚脸却行事如婴孩,我们年龄相仿,最配不过,我不仅脸儿媚,若在榻上,那身段更是……”她将玉琳琅抵在角落,强拉硬拽着,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私处,艳惑一笑,“你们那日在海中岛如何做的,你也可以那样对我。” 玉琳琅掌心微润,她平淡不动,抬头询问,冷静异常。“你们山上,都是这般关系混乱、跟谁都可?你方才引诱我徒儿,现下又来引诱我,是何居心?” 香敛幽夹着她的手,腿心在她掌中轻蹭,娇柔花瓣刮在常年握剑而生的薄茧上,激灵感一阵一阵。 “嗯啊~” 女人软了身子,靠在玉琳琅怀里,一副柔若无骨、全凭她做主的样子。 “山上没有山下成亲那一套,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完全还复人之自然本色,没那么多世俗枷锁。” “我相中你,你该光荣,从来无几人能入得我眼。” “我只会觉得冒犯。”玉琳琅收回手。 途中避免不了摩擦,香敛幽被那一抽离间的快感劈中身体,四肢无力,整个人挂在了玉琳琅身上。 “啊……琳琅~不要拿走……” 听她边喘边唤自己名字,玉琳琅无意瞥向她,只见其双颊潮红,一双吊梢凤眼媚态横生地望过来,艳丽得不可方物。此等美人,当世罕见,见之无人不为之倾倒。 “香姑娘,请自重。” 除了玉琳琅。她借过香敛幽的伞,在细雨绵绵中往山下走。 “目的达到后,希望你说到做到,让少嫦跟风翩翩离开。” 归沙城 “糖水,卖糖水咧——好喝的糖水——” 被伤透了心的师祁芸独自返回沙城,头戴斗笠,手握佩剑,一股风尘仆仆之相。经过旧时光顾的糖水摊,她驻足下来,道:“婆婆,来碗糖水。” “好好好,这位侠士稍等。” 一去三年,城里变幻颇多,不变的是老婆婆的摊位和她熬的糖水的味道,每每一喝到,师祁芸就知道,自己到家了。 站在摊位前,一碗饮尽,她就囊中拿出一两碎银,付给老婆婆,老婆婆一见,忙摆手道:“多了多了,五文便好。” “一点都不多,这些年没来了,这里面有我欠婆婆的糖水钱。” 老婆婆狐疑地打量她,低头去看她斗笠下的面容,想瞧瞧她是谁,斗笠自己上抬,主人露出容颜,老婆婆觉得眼熟,愣愣道:“你是……” 师祁芸微微一笑:“甘婆婆,是我啊,你们的皮丫头。” “小庶君!”老婆婆一惊,女大十八变,她竟一时没认出,不怪她眼拙,实在是想不到从前那般才及腰的小豆丁,如今摇身一变,竟比她的糖水摊棚盖还要高一些。老婆婆随即喜极而泣,“回来了,回来就好,婆婆再送你一碗糖水,喝吧。” 师祁芸摇头推辞,与城中熟识的百姓们一一打过招呼,不久就来到王府面前,她没有进去,径直走过,去到几条街外的一处府邸,绕过正门,从后院墙上翻过去,刚在牧园落地,圈在栅栏里吃菜的灰色鸵鸟竖直脖子看过来,一见是故主,两只翅膀兴奋张开扑闪,左右忽起大风,灰尘漫天。 “灵羽,想我没有?”师祁芸摸摸鸵鸟的脖颈,掰下菜叶喂它,一别多年,这走禽竟还记得她,不去吃菜叶,窄小的脑袋一个劲往她手里蹭,师祁芸挠挠它的绒毛,宠溺地拍打几下它的身体,“好羽儿,你长大长胖了,阿姊将你养得真好。” 话提及此,师祁芸脑中忽而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阿姊掌管漠北许多门派,名下应该高手如云才对,怎会任人这般擅闯府邸?莫非出了什么事? 从牧园走去正堂,拽住一个家丁,没等对方问出口,师祁芸就摘了头上斗笠,表明了自己身份,飞快问他:“容七庶君可在府上?” 那家丁摇头称不在。 “今日是五嫡君的冠礼,王爷与一众嫡庶少君都去了五嫡君府上庆贺,城中凡是有点地位的权贵皆到场恭贺,七庶君自然也在其列。” 师祁芸更加疑惑:“我那五哥不是向来认为嫡庶有别,他最讨厌我们这些庶子,怎么今日居然会准许庶君参加他的冠礼?” 家丁摇摇脑袋:“这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师祁芸遣散他,戴上斗笠,从府门出去,沿街随手扯了一把秋草,握着来到几条街外的五嫡君府,尚未进去,瞧见府前甲士林立,她就觉不对,过个冠礼,出动这般多的军队做什么?本是喜事一件,却为何紧闭府门?她仍是不改主意地走过去。 “站住!什么人?!” 这群甲士瞥见一个戴斗笠的可疑之人靠近,手中长戈交叉一横,拦在其面前逼问。 “这里可是五嫡君的府邸?听闻今日是他的冠礼……” “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小某有一份礼,要送给五嫡君。” “你姓甚名谁?”领头的甲士拿出一份名单,想看她在不在上面。 师祁芸抬手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我叫……”余光早在走近之时将这些人的数目盘点了一遍,多赖时常研究棋谱,谋算之力与日俱增,瞬息间就想出了数个解决他们的策略。她故意放轻声音,引那领头人往前走,待他靠近,五指成爪,紧扼住他脖颈,动作看似绵软无力,被扼者却脖子一紧,当即呼吸困难。 “云鹤派的无量云手……你,你是什么人?” 师祁芸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无量云手是她瞧越水涯施展了几次,遂照猫画虎偷师过来的,更不会告诉其自己身份,于是五指一用力,挟持他道:“让你的手下不准动,不然我拧断你的脖子!既然你认出这是无量云手,它的威力,想来你也知晓。” 领头甲士慌忙让手下别动,师祁芸率先点住他的穴,又去到那群士兵面前,依次点上他们的穴,确保他们动不了后,一掌推开府门,大摇大摆往里走。 绕过影壁,穿过曲折回廊,途中碰到些家仆,师祁芸没点他们穴,而是笑着让他们去通报五嫡君,就说他的老熟人来送他贺礼了。 家仆们一个个慌乱地往某处庭院跑,师祁芸不紧不慢跟在他们后面,借机让他们带路。 “报,报嫡君,外头有个穿得像蛇鹫的人闯进了府中,正往,正往这边来!” 不愧是嫡君,派头挺大,七进七出的院子,师祁芸走了许久才见到正主。家仆话音刚落,师祁芸就现身殿上,瞥见座无虚席,然而人人脸上不见喜色,正央阶上,沙城王一脸怒容,手上捧着顶王冠,不得不往他脑袋上戴一样送过去,师祁芸疑心愈发重了。 正受冠礼的容霍矮身低头,任对方给自己戴上象征沙城王地位的王冠,满意之余,见沙城王似有怨言,笑着对他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啊,父王,你也不想见到自己孩子手足相残的画面吧?早早禅位是好事,能避免不必要的争端——王玺何在?” “不肖子,你休想得到王玺!” “那就别怪我不仁了。” 容霍一拍手,内殿出来一批甲士,在他的命令下,三个嫡君兄弟被甲士押去了府中地牢百般折磨,余下四个庶君兄弟,他随手将一杯酒倒在阶下,要他们跪在殿上,当庭广众学着狗的姿势把地上酒液舔干净,否则性命难保。 “容霍!”沙城王怒斥他,“还不收手!?” 醉心王位之人岂会因为他一句话就收手?容霍扫视左右宾客,问:“还有谁要替我这些庶君兄弟说话的?” 一名直官不耻他此种做法,环视左右,见无人敢反对,遂站起身,道:“不孝还是轻的,五嫡君可知道自己这般作为是谋反乱上、祸国殃民?” 容霍笑了笑,递给身旁甲士一个眼色,那甲士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划破直臣的脖子,他顿时血溅三尺,一命呜呼。 “还有谁反对?” 大殿之上,无一人敢出声。 容霍得意的大笑,指着地上那滩血,对四个庶君兄弟道:“他是为你们而死,把那血也舔干净了,愣着干什么?舔啊!你们也想死不成?” 三个庶君贪生怕死,慌忙弯腰趴地,对着地上,唯有其中一位最是清瘦的,目不斜视,正义凛然,不肯折腰从命。 容霍嘴角上勾,险恶一笑,摇头嘲讽道:“容悬,你果真还是这副死样子,妓女之子,装什么清高?”他喝令左右,“给我打折他的腿!看他没腿站立,还低不低得下那颗高贵头颅!” 两名甲士闻令上前。阿姊!师祁芸眼神一凛,施展轻功从殿门几步跃至阶前,手刀砍向两人脖子上的颈百牢穴位,致使二人昏厥倒地,她挡在那清瘦庶君身前,抱臂笑看阶上容霍。 “我站在门边那么久,你却视我如空气,这便是堂堂嫡君的待客之道么?”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容霍为了正事,倒把这不请自来的送死鬼给忘了,他蔑笑道:“你既这么迫不及待地找死,本王便满足你。” 头戴王冠的容霍取来大刀,从阶上跃砍向她。师祁芸侧身一闪,容霍一击落空,趁他刀嵌在地上,她抬脚踢向他手腕,迫他不得不松开刀把,又一掌跟上,将他打飞地跌在阶梯之上。 “啧,这么多年过去,五哥功夫还是没有长进,莫不是把精力都放在了搬弄是非、勾心斗角之上?” 这声音有些熟悉,仰躺在阶上的容霍面色惊恐,他猜到什么,指着这不速之客道:“你……你……白节黑!” 师祁芸摘下斗笠扔至一旁,露出全部面容,冲他龇牙一笑:“别来无恙啊五王兄。” 果真是她!“你不是去闯荡江湖了么?回来做什么?”一看见她,容霍难以抑制地想起小时候被此女捉弄的那些经历,他不过是瞧不起她们的出身,想去教训她们一番,没想到反被这丫头报复回来,这还不够,此后但凡有这丫头在的地方,容霍必定会倒霉,弄得他每日出门还要派人查清楚她的行程,确保碰不到她才敢出府,实打实的折磨王。 “这不是好久不见,想五王兄了么?”师祁芸在外边游荡几年,脸模样早已长开,不复从前稚气,多了些妍媚之态,行事却还是和从前一样。 “我给你带了贺礼。”她将一把秋草扔在他脚下,道,“祝你‘萤火烧难死 ,霜花落也生’。” 只见她蹲下身,摸了摸容霍头上的王冠,“这冠帽不错啊。”她给头冠的系带打上扣,双手用力一拉,系带收紧,扼住他脖子,容霍当即喘不过气,脸色酱紫,手胡乱拍打着她的胳膊。 “别……别杀我……我知道你们母妃是怎么死的……” 吓一吓他而已,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师祁芸松手,问他:“母妃是怎么死的?” 阶上的沙城王虽被控制了身体,心智却健全,他见此大声呵斥:“异儿,别听他妖言惑众!他可是要夺位杀亲的人!” 容霍大喝回去:“我夺位杀亲,还不是跟你学的?!我的好父王!你敢说你的王位就来得清清白白么?!” 杜无绝 容霍为求生,或为刺痛她而故意揭穿沙城王的真面目,他道:“若干年前,容氏跟随圣上奋战,我们那已逝爷爷容擎天因不支持女人当政而于讨封之后离奇暴毙,与此同时,我们在外肃清敌人的伯父们也相继战死,没了阻碍,圣上如愿登基,这沙城王的位号也就落到了我们的父王头上。” 师祁芸道:“这里面的蝇营狗苟,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母妃是怎么死的。” 容霍转而大笑起来,反问她:“我们父王膝下众子,但你可见哪个孩子的母亲如今仍然健在的?你还不明白么?就连我,我的母亲,也是因为去母留子的规矩而死!” “去母留子?!”师祁芸仿佛听见了何其恐怖之事,她望向阶上沙城王,不敢置信,满腹怒火亟待爆发,“父王,他说的……当真?” 沙城王平静道:“生死关头,为了求生,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亦什么瞎话都编得出。” “我没有说谎!”容霍叫道,“分明是你怕以后外戚干政,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待子嗣长大,就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杀其母,我们九个的母亲都是被你这样杀死的,铁证面前,你竟还不肯承认?” 经手当年之事的人都被悉数处理,沙城王不信会有什么把柄能留到现在,他哼气道:“你何来证据?” “我就是证据!”阶上一甲士褪去脸上乔装,露出原貌,竟是田不思!他看了师祁芸一眼,举刀挟持住沙城王,嘿嘿一笑,继续道,“田某人不巧,正是当年奉命斩草除根的杀手,可叹最毒丈夫心,我杀了毒杀妃妾之人,沙城王又派了另一队不知情的杀手来灭我口,真是一环吃一环坏事做绝啊,要不是被古爷搭救,如今的我,坟头草早就几尺高了。” 见沙城王不再辩驳,师祁芸红了眼眶,直瞪着他,追问:“母妃真是你指使人杀的?那我的生母……也是被你杀了?” “本王没杀她!” 这个她,师祁芸不知他说的是谁,自己的养母还是生母。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师祁芸拉住容悬,要带她离开这个是非地。 沙城王试图解释,他强制挣脱田不思傀儡操丝术的控制,迈下台阶,追至近前,妄想挽留。 “异儿!别听他们挑拨离间,你自小我如何待你,你该清楚!你是为父最爱的孩子!” 师祁芸闻言驻足,儿时的回忆涌上心头,单看对她,沙城王的确算得上一个好父亲,甚至远超她见过的所有父亲,但抽身出来,以旁观者视角来看,他虽然对她千百般纵容疼爱,却与普通人疼爱一只宠物般,别无二致。再者,一个好父亲,理应对孩子一视同仁,而非厚此薄彼,他若真是个好爹,何故她的阿姊还要被迫从小女扮男装才能讨得他一分目光?何故放任嫡庶相斗?何故看不见自己的孩子在受苦?何故忍心让她们自小就没了母亲? “爱?”师祁芸苦笑,“我不过是一堆玩意儿中最得你心意的罢了,你若真为我着想,就不该派人杀了母妃!爱是爱屋及乌,爱是不忍伤害,爱是不动声色却事事为对方考虑,你那是爱么?你那是操控!是霸权!是溥天之下唯你独尊!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们坦诚的自由,容霍有句话没说错,你的孩子沦落到如今这般手足相残的地步,全是拜你所赐!因为有你这种珠玉在前!” “异儿……”沙城王被骂得张口结舌,他不敢置信,往日那娇憨可爱的女儿,如今怎变得满身戾气、不好招惹?江湖真真是个大染缸,再洁白无瑕的人,进去一趟,出来时都会天真不再。他当初就该加强守卫,不让她逃出城去! “阿姊,我们走。”师祁芸牵着容悬走出府,有她在侧,一路畅通无阻。 “阿姊……”沙城王听到她那般唤容悬,醍醐灌顶,突然明白了师祁芸为何从小谁都不让接近,却爱粘着容悬,原来……她不是她的王兄,而是王姊。 同师祁芸的决裂,令沙城王感伤了一会儿,田不思却没耐心等他疗愈心痛,长刀贴上他脖颈,逼问:“追星与奔月之剑在何处?老实交出来!” 沙城王缓缓摩挲起拇指上的扳指,倏尔镇定大笑:“贼胆包天,居然敢来我沙城抢东西。” 只见他将手握拳,搁在嘴下吹响一声哨子,大殿房梁传出阵阵响动,房顶脚步声踏踏,沙城侍卫军从天而降,一队队接踵而至,将大殿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田不思大惊,有埋伏! 沙城王恣意地反过来要挟他:“说出你们的目的,本王还能给你留条全尸。” 甲士与侍卫军两相交手,容霍见自己这方节节败退,佝偻着身子,打算悄悄溜走,不想沙城王一声令下,他就被重点抓住看管了起来。田不思见敌众我寡,带一众七绝门弟子乔装的甲士匆忙撤退出府。 见大势已去,容霍跪地,抱着沙城王的腿求饶:“父王,是他们逼我的父王!我被鬼迷了心窍,你原谅我吧父王——” 沙城王冷冷俯视地上狗爬的儿子,恨其不争道:“废物!你若策划成功,我倒会高看你一眼,未想你是这等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哪颗棋子能用哪颗不能用都掂量不清楚,七绝门岂是你能操控得了的?引狼入室、害人害己,半点没有我当年的风范!我羞于有你这个男儿,来人,将五嫡君关进他自己府上的地牢中去,没本王的允许,不得放他出来!” 连血带肉,沙城王拔出钻入手腕经脉从而控制他行动的傀儡丝,在侍卫的簇拥守护下走出府,府门之外,田不思等人被早已埋伏好的沙城士兵包围,奋战至今,他们仅剩几人负隅顽抗。 沙城王远远看着这帮困兽,问:“杜无绝呢?你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就是想要集齐泰阿剑?现如今三把中的两把都在本王手上,他还不现身是何意思?这么沉得住气?” 田不思甩甩手上铁拳套,莫测一笑:“门主行踪诡秘,就连我们也不知他在哪里,不如沙城王和我一齐猜猜,他会在何处出现。”说罢,转头看向东方。 那是异儿离开的方向!沙城王心中一紧,立即命一队人马赶去保护她。 师祁芸拉着容悬走在街上,远离纷争,她失神回味,半天都没有从得知的真相中缓过劲来。答应和她相守一生的玉琳琅出尔反尔,从小最疼她的父亲竟是害死母妃的罪魁祸首,本就不对付的容霍也狠毒到手足相残……师祁芸真不知他们还有什么事瞒着她,干脆趁此全抖落出来好了,千疮百孔的心不在乎再多几个伤洞。 “幸好我还有你,阿姊……”她牵紧容悬的手,后者走着走着,停在原地不动。 师祁芸随她的目光看过去,在二人正前方,一名身高七尺、面留络腮胡、着鸦青之衣的中年男子候在那里,像是专门在等她们。 “容七庶君,我们的约定可还作数?” 容悬皱眉,催促师祁芸:“异儿,我有事要办,你先走。” “阿姊有什么事?”师祁芸只觉对方来者不善,不肯扔下阿姊自己走。 “别着急走啊,这件事,若能有小庶君相帮,那成起来,定然快得多。” 容悬闻言,突然暴呵:“我警告你别打她的主意!她跟我们的事没有半点关系!” “她不在,自然没有关系,但如今她回来了,我总不会放着现成的饵不要吧?”男人背着手缓步靠近,行走间,威压如山般袭来。 “什么事?阿姊你跟他有什么事瞒着我?!”容悬不答,师祁芸甩开她的手,上前与那男人对峙,“你是谁?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我是谁?嘶——”男人抚摸一圈自己的胡子,猖狂笑着,“我的名字,你不是听过数次了么?伏枭,没能亲手杀死你师傅,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她不惜损耗一身修为来困我数载,我无一日不想食其血啖其肉!好在,她还留下了两个徒儿,我势必要她的传人也尝尝孤立无援暗无天日的痛!” 师祁芸一瞬间瞪大了双眼,惊悚感充斥浑身毛孔。 “你是……杜无绝!” 逐日剑 震惊间,沙城王派出的侍卫找过来,要带师祁芸走,杜无绝怎肯?谈笑间了结了他们性命。 突逢杀人,街上顿时骚乱起来,百姓尖叫着四散逃开,没一会儿,这条路上就剩三人还站着。 杜无绝欺身上前,一手擒住她肩头,握力牢如铁钳,师祁芸甩脱不开,眼看要被他挟走。 “我说放了她!” 容悬暴起攻之,看似纤瘦的四肢竟蕴藏了巨大的力量,杜无绝轻敌以至拽不过她,让她将师祁芸从手中抢了回去。 “阿姊……你不是身患喘症,武功怎么这样厉害?” 面对师祁芸的疑惑,容悬没有回答,少年娘意识到什么,悲凉一笑:“连你也骗我,连你也在骗我!”她转身往与容悬背道而驰的方向跑。 杜无绝要追,容悬侧身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冷冷道:“我与你的约定,我助你拿到追星奔月,你助我登上沙城王位,这其中,并不包含她。” 原来杜无绝早就知道容霍靠不住,事先留了一手,寻到这心机深沉的容悬,与她合作,打算里应外合,攻下沙城。一切都如预料之中那样进行,除了师祁芸,这个突然出现的变因。 杜无绝魔功大成,当下才不把这沙城七庶君放在眼里,虽然她党羽众多、威名在外,但若不能为己所用,那让这约定作废,也未尝不可。心思到处,他一掌拍出,连环打向对方,容悬小心提防谨慎应对,二人连过数十招,斗得两旁摊位倒的倒坏的坏,杜无绝心惊停手,道:“奇兽果然大补,竟能让你这小儿的功力进阶到如此地步!” 容悬淡漠协商:“放了她,计划照旧,不放她,我不介意与你为敌。” 杜无绝思忖自己神功初成,不宜大动干戈耗损不必要的内力,拿到追星奔月之剑要紧,抓师祁芸一事,不若暂且搁置……但,老四的仇却不得不报,不抓她,却得让她吃点儿苦头。 “好,我不抓她,剑在何处?” …… 师祁芸跑回容悬府邸,牵出灵羽,心想就此一走了之,离这糟心之地远一些,感念城中百姓的一饭之恩,双腿不听使唤,僵在原地,又不愿抛下她们自己逃之夭夭。 从小到大,她没受过几分沙城王之女的实惠,她穿布衣,吃粗茶淡饭,没耍过沙城小庶君的威风,却确确实实算是被沙城百姓喂养长大的,与沙城王决裂容易,他反正有亲兵护卫性命无虞,但让她放任手无寸铁的百姓被七绝门祸害,那断然是不行的。 她又将鸵鸟关回圈中,安抚道:“好羽儿,我等会儿再来带你走,乖乖等我。” 转身骑上马厩中的黑色灵驹,扬鞭策马,奋奋赶往三个城口,当初逃离沙城都未用身份威胁,如今她想都不想就以此施压,让三个城关守门的将士严查完这一批进城的民众,就关上城门,不许再放任何人进城。最后,她来到人员通行量最大的东城口,帮着守将查验完要进城之人。 得知师祁芸归来,莫余恰好奉命要出城传递情报,闻讯寻到此处,问她关城门做什么。 “我在城里看到杜无绝了。”师祁芸沉重道。 莫余震惊之余飞速思考:“既然他已经在城中,那说明七绝门的人可能也都早就混进来了,即使你现在关了城门,也没有用。” 师祁芸道:“我知晓没用,区区城门自然拦不住会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但能挡住一些虾兵蟹将也是好的,七绝门三千门徒,各个恶贯满盈,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沙城。” “你有何应对策略?”莫余问。 师祁芸却反问她:“姑姑这时候出城干嘛?” 莫余如实道:“沙城王让我去中州给那位贵人传句口信。” “什么口信?” 莫余双眸一低,摇头,不肯告诉她。看她神色怜悯,师祁芸猜出几分,故意以情动之,握住她的手,如儿时般轻轻晃道:“我自小就没了生母,父王事务繁忙子嗣众多,平日里更顾不上我,要不是母妃和姑姑照顾我饮食起居、教我如何料理自己的身体,我如今定然活得同个野人一般了……中州路途遥远,姑姑一路顺风,万事小心。” 莫余听得眼眶一热,忍着泪水,将她拉到侧旁无人之处,偷偷对她道:“你跟姑姑一块儿走,马上!” “不,我不能走,杜无绝他们害死我师傅,这笔账我要跟他们算,并且……我不能抛下沙城百姓不管。” 莫余情绪激动起来,紧紧掐住她的胳膊,道:“七绝门是什么人?他们都是些疯子!被他们屠过的村庄城池,足比你手指脚趾加起来还多!你会死在这里的!” “人总是要死的,但不能死在逃跑之路上。”师祁芸拒绝跟她走,义正辞严,“能为师傅报仇而死、为护佑百姓而死,那也算死而无憾了。” 莫余悬在眼眶里面的泪终于还是掉了出来,她望着面前长大长高又一身正义的少年,实在不希望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死于几方的权力斗争阴谋阳谋中,忍无可忍,还是告诉了她沙城王的亲口密信。 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内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师祁芸却还是愣在原地,泪水在眼眶打转。 “原来,我不过也是一枚棋子而已,哈哈,哈哈哈……” 心又空一块,支离破碎的地方不知拿什么去补,师祁芸双目无神地坐上马背,不理莫余的呼唤,骑着黑马向沙城王府疾驰,马越跑越快,她的目光愈变愈厉,泪水在风中干涸,唯有愤怒不忿尚存。 驱马直接闯进王府大门,一路骑进书房,勒马扬蹄,让马蹄在四面墙上踹了个遍,终于在西面墙上踢个窟窿,机关被破坏,暗盒自己弹上来,赫然是个玄铁打造的纳剑之盒。 终究还是担心师祁芸安危,莫余有史以来第一次违抗了沙城王的指令,将口信告诉第四人,又不亲自去传,索一只长翼雌雕将口信写下套在它脚上,要它代为送信,她则寻师祁芸而去。 雌鹰雌雕的翼长通常为雄性鹰雕的一倍至两倍,飞行速度更快上不少,不过半日,就到了皇宫禁内。 彼时尽谛正在宫中校场同侍卫们一道儿练功,忽见头上雕鸟盘旋,此种雌伟壮硕的大鹰在中州十分罕见,刚被任命为凭翊卫指挥使没多久的尽谛心中喜爱,眼中流露出孩童般的炙烈向往,在周围侍卫还在口头上吹嘘自己能一箭把这雕射下来时,尽谛已然攀至宫墙,踩上木兰树,蹬一脚枝头,借力跃至高空,一把擒住了低空盘旋的雌雕! 周围人惊呼连连,不服她多日的侍卫们见到此举,无不心生敬佩。 尽谛发现了雕脚上绑的信,把它交给萧瑟,萧瑟则一刻不敢耽搁,立即去了皇帝寝殿禀报。 “异儿被抓,杜无绝要寡人用逐日之剑去换她的命?” 皇帝扫了一眼信条,抬头问萧瑟如何看。 “在沙城的线报之前的确说过她已经回到沙城,但不知为何,近些天埋伏在沙城的线报都没有再传回来过,此事一时不知道真假……但她和玉琳琅同杜无绝的确有些过节,杜无绝此人睚眦必报,料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皇帝面无表情,将信条投入烛台中焚烧殆尽。 “陛下……你这是……”萧瑟不解,以为她不打算救。 皇帝微笑反问:“异儿是我的亲生孩子一事,如今世上也就你我以及沙城王三人知晓,他杜无绝是怎么知道,要拿异儿跟我换逐日剑的?” 萧瑟细细一想,惊恐不已,“沙城王在骗我们!”随即疑惑,“他为什么要骗我们?” 皇帝摸了摸座下龙椅,冷冷一笑:“还能因为什么?他想要的,不过是这个位子罢了,蛰伏这么多年,倒也不容易。” 萧瑟神色一紧:“如今孩子在他手上,我们不仅要防杜无绝,还要防沙城王,若有万一……那孩子的事迹我听过不少,很有你当年风范……改撤薪火不能断,陛下,萧瑟请求出使沙城!” 皇帝倒比她淡定得多,不见急迫。尽谛抓来的雌雕被宦官用巨大的鸟笼囚住抬进了殿内,皇帝走到笼子前,悠哉欣赏起了笼中大鸟。 “白头之雕,世所罕见。据说这种鸟的后代在没有食物时,先孵化出来的会把还没孵化出来的蛋吃掉,自相残杀,以求生存,无甚好怪,这是它们的兽性……而寡人倒想看一看,走投无路时,她的兽性……” 宦官捧着盛放生鱼肉的盘子上来,皇帝用铁勾挑起一块鱼肉,喂到白头雕的嘴里,细眉一展,下令道:“沙城你就不用去了,寡人还有别的事需要你,你新挑的凭翊卫指挥使不错,就派她去。” 萧瑟欲驳:“可是尽谛尚无经验……”见皇帝面色陡黑,她止住,称遵命。 “不出去,何来经验?叫她带上逐日剑一道去。” “真逐日剑?!陛下就不怕被杜无绝或是沙城王抢了去?” 皇帝蔑视一笑:“一个愚昧可笑的传闻,也只有祈祷天上掉馅饼的凡夫俗子会将它当真,寡人皇权在握,何以为惧?就是将真的送给他们又何妨?一室炮仗焉能燃炸整个天下?” 萧瑟似有所感,不敢多想,得令告退。 秋雨微 师祁芸带走剑盒,最先前来阻拦的是沙城王的人,他们试图夺回剑盒,却没料到一去江湖多年,师祁芸早已不是当初任他们截胡捆绑的小孩,她左手环抱剑盒,右手单手驭马,轻松甩开他们,嗏一声奔向容霍府邸。 在府前下马,她将剑盒扔在出府的沙城王面前,看他神色紧张,扭头又见杜无绝从长街另一头悠悠走来,再之后,是姗姗来迟的容悬。三方野心家到齐,师祁芸用手立起剑盒,止不住冷笑道:“想当皇帝的人这么多,剑却只有几把,你们要怎么分?” 闻她所言,又见容悬同杜无绝走在一道儿,沙城王心里将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指着容悬,痛心疾首道:“你竟也学那个混账东西勾结外敌!沙城可是你自小生长的地方!是你的家!” 骂完之后,沙城王没想到往常行事若君子的容悬竟对他露出市井流痞才有的鄙夷之笑,不对,她是笑他才是市井之徒! “家?”容悬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带着凉意的笑,“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母妃早就已经被你杀了,我的妹妹也被你拿去换功名利禄,她还在襁褓之中,你怎么忍心!?我的家早就没了,从你杀害她们起。” “妹妹?什么妹妹?”自小到大,除了容悬,师祁芸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姊妹。 “容悬!”沙城王突然怒喝。 从前他只要一大声说话,这帮孩子必然怕他怕得要死,大气也不敢喘,哪知这招搁在眼下却不管用了。 容悬卧薪尝胆几许年,终于不想再装下去,她冷笑一声,不顾一切地撕开所有人的疮疤,知道的、不知道的、将死的、或许要死的……在今日通通都得做个明白鬼。她看向师祁芸道:“其实在你之前,我本该还有个妹妹,可惜她出生那天,我只来得及匆匆瞥一眼裹着她的那张碎色花布,她就被人抱走,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你就来了。” 师祁芸似是听懂了,又似不敢懂,她脑袋浑浑噩噩,身体在不自主地颤抖摇晃,确认一般问道:“什么叫‘我就来了’?她不见了,为何我会出现,难道我与她是同一天出生?” 问到关节上,容悬双眸溢出杀意,她直视沙城王,对师祁芸道:“你可曾听闻过——血祭之变?” “容悬,住口!”阶上的沙城王终于绷不住脸面,下令让侍卫抓住她。 然而每日操练的军士居然打不过一介纤瘦女流,不过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歪七扭八地倒在了容悬四周。 容悬继续道:“时朝建立之初,当今圣上为拉拢各部势力,曾在都城前立下祭台,她为了向各部证明她会变家天下为民天下的决心,而决定在众人面前活活烧死自己的女儿。” “容悬——!”沙城王吹胡子瞪眼,一抬手,一排拿着强弩弓的士兵走上前,他再次威胁她,“住口。” 容悬反而丝毫不惧地大笑起来,“虎毒不食子,她自然不会真的烧死自己女儿,那可是她怀胎十月忍受分娩之痛生下的,怎会轻易割舍?可我们的父亲沙城王就不一样了,为了当这个王,哪怕是要他的孩子全都去替别人牺牲,他也在所不惜!虎焉有他毒?!” 师祁芸怔怔地问:“阿姊妹妹是替别人牺牲了?替谁?” “司空未然!你胆敢再说半个字试试!”沙城王直呼容悬的氏名。 容悬不受勒令,猛然转身指着师祁芸的鼻子,直勾勾盯着她,目光陌生又怨恨,“你!她是替你去死的!” 咵嚓——! 白日里,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头端打在漠北城外的山头上,激起一阵浮灰,远看好似一层厚重烟雾笼在山巅。 随后开始下雨。 “我的生母,是当今皇帝?她还要杀了我?” 秋天的雨淅淅沥沥,不大,但绵绵不绝,一连能下好几日。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师祁芸问沙城王。 被人揭开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沙城王脸色阴沉,杀心已起,大手一挥,绝情命令侍卫:“放箭!” 咻咻咻——!一排排弩箭冲容悬疾射而去,一根箭一马当先地刺碎其头上玉冠,没了冠冕,长发散落,容悬披头散发,眼神比箭还利地盯着剩下冲她而来的弩箭。 师祁芸纵身跃至她面前,使出无量云手,以气成风,用剑盒弹开几十支箭羽,苦笑后质问:“看来八九不离十了,她是你亲生孩子,你怎忍心痛下杀手?!如今还要杀她的阿姊?你既如此心狠,怎不连我也一起杀了!” 见她肯为自己舍身挡箭,容悬心下动容,沙城王一言不发,拿过手下弓弩,张弓搭箭,瞄准师祁芸,后者不躲不避,她在拿二人之间仅存的最后一丝亲情来赌他不会射出这支箭。然而她终究还是赌输了。“异儿小心!”弩箭破空而来,师祁芸愕然为之失神,她身后的容悬一把推开她,左手劫持住飞来的箭矢,微微用力,一折两段。 细雨蒙蒙中,师祁芸仰天轻笑,英媚的面孔被雨覆盖,长发淋湿,衣裳浸透,身体的寒气丝毫不及她此刻的心寒。 “杜某人可没有听别人家事的爱好,你们的恩怨情仇谈完否?谈完了,就该轮到我了。”杜无绝内力庇体,在周身形成一层看不见的真气罩,风雨追淋不到他,故他仍旧衣裳洁净安然无恙。“娃子,将你手中的剑盒交给我。”他向师祁芸摊手。 生怕她同意,沙城王一不做二不休,勒令手下杀人取剑。 杜无绝与沙城王的侍卫几乎同时动手,一齐奔向雨中少女。 师祁芸直起头,抬眸,目光犀利地剜向几人,“你们想要这剑?”背盒上马,驱策长行,目的地是城中一家铁匠铺,“我毁了也不给你们!” 杜无绝几招秒杀了追击师祁芸的侍卫,他让容悬去阻止师祁芸做傻事,自己留下,与沙城王对峙。 “把剑带回来,沙城就是你的,我饶她不死。” 容悬走前斜睨一眼他,道:“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沙城。” 杜无绝笑笑,并不管她是否真心想要,他看向沙城王,在对方以几十万军队在城外待命为威胁时,依旧猖狂道:“杀你们,杜某一人足以。” 铁匠铺的炙热熔炉之前,师祁芸刚要将两把剑投入其中,心道待这兵器化成铁水,看那几人还要如何祸乱天下,正要松手,被赶来的容悬一把夺去。 师祁芸猝不及防,怒道:“还给我!” “从小到大,这还是你第一次这般恶声恶气同我说话。”容悬望过来,平静如常的双眸中,仅她可见地划过一丝伤感。“我的小异儿长大了,会忤逆阿姊了。” “谁是你的异儿?那个代我而死的你的亲妹妹,她才是你的异儿!我是什么?我是你弑亲仇人之女!是生母不想要的累赘!是被你们从小骗到大的蠢货!还我剑,还我!”师祁芸情绪失控,冲她吼着的同时出招去抢。 姊妹俩在狭小闷热的剑炉前过起招来,师祁芸虽在江湖历练了几年,学了不少真功夫,但对上一直暗地里韬光养晦苦练功法的容悬,根本不是对手,再加上她不久前刚进补过奇兽,实力大增,眼下高下几乎立分。 师祁芸被反剪住双手,不得不听容悬忆苦思甜起来。 “母妃是个顶好的人,可就连她那般的人物,还是会被世俗所累,觉得母能凭子贵。我出生后,她将我谎报成男婴,果然她得到的月供变多了,但他还是不常来,她以为这样安度余生也好,却不知每个男嗣的母亲都会被他派人杀掉,她自然也逃脱不过,死在了我刚上书塾之日。你是唯二知道我身份之人,你不觉怪异,多年来亦没有将此事告知旁人,你是除了母妃之外,跟我最亲近的人,我是因为想更好地保护你们才渐渐变成钻营之人,可得到了权力后,我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真相,更对你们生了丝厌恶痛恨之心,我知晓替死一事与你无关,但就是没办法将你从此事中择出去,我一边痛恨、一边守护,一边厌恶、一边怀念……矛盾极了,我想过妹妹活下来会怎样,也有过安于现状的念头……若说对不起,我也是对不起妹妹的,因为我竟有过如今这样也挺好的想法……” 挣脱不开的师祁芸安静下来,冷冷问她:“你也想当皇帝?” 容悬并不反对,而是问回来:“天底下的,谁不想当皇帝?” “所以你就跟杜无绝合谋!?” “合谋?”容悬露出冷而诡异的一笑,“你何时见过江山能供二主?” 她随即恢复平常神色,淡漠叙述:“凭我一己之力,自然也能夺下沙城,但弑杀亲父这一罪名,我却万万不能背。” 师祁芸睁大双眼,恍然大悟:“你是利用杜无绝来杀父王?!” 见她情绪稳定下来,容悬松开她,也不怕她跑了,兀自打开剑盒,苍白玉指抚摸着盒中两把宝剑。师祁芸见抢不过她,遂欲出去通风报信,没走几步就自己停了下来,她身后的容悬淡淡一笑,道:“怎么,想告密,却又记起我们的好父王是什么样的人了?他如今定然是不会再信你了,甚至还要杀你,这样,你也要去告诉他小心么?” 师祁芸沉默一会儿,问她为何要这样做,“我认识的阿姊,不是这样的。” 容悬的反问又将她一军,她说:“你认识的父王以前什么样?如今又是什么样?” 师祁芸无话可说,拔腿要走,“随你们怎么争,但若伤及无辜,我不会放过你们!” 方坐上马,冷脸的容悬叫住她,道:“西城门守兵是我的人,你从那里可以逃出去。” “我不会走!” “玉琳琅要死了,你也不去救她?” 师祁芸将脸转过来,目光吃惊又担忧:“什么意思?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容悬关上剑盒,看着她道:“你没发现七绝门此趟只来了杜无绝一个人么?七绝中的其他几个在哪里,你就不好奇?” 对啊,的确没见过古是他们……师祁芸脑中突然闪回最后一次见古是时,他嘴里说的话,他说他会给她们准备一份大礼……难道…… 师祁芸心中警铃大作,越叫自己不要往不好的方面想,脑子就越是要想。 驾马疾驰到西城门,两个马前蹄已经踏出了城,回头一瞥城中百姓,师祁芸银牙紧咬,又勒马调头,回到了城中。她还是放不下这些人。 玉雪消 p o1 8c b .c om 玉琳琅是故意气走师祁芸的,不能接受她就是昔日恩人也是真的。 玉霄宫的雪鹰盘旋在青云山上,玉琳琅知道,师妹们违抗师傅旨意偷偷联系她,定然是门派中发生了大事。 赶回玉霄宫,才进山门,就看见了被用一根绳缠住脖颈吊死在牌坊下的狸猫。 “阿狸!” 玉琳琅戚戚然解下狸猫尸首,好生放在路旁草丛上,打算待事定之后再为其下葬。 七绝门的人果真狠毒,连一只走兽也不放过!既如此,那师傅师妹她们岂不更加危险? 念及此,玉琳琅握紧手中佩剑,抓紧往门派中跑。从山门到正宫,一路上血迹斑斑,校场、台阶、走廊上躺着师妹们的尸体,穿过正宫,来到大殿,大殿主通九牛被傀儡丝锁住经脉吊在梁下,其殿下弟子在他脚边倒死一片,玉琳琅上前探他鼻息,还活着,她将他救下来。夲伩首髮站:po1 8b v.co m “通师叔,通师叔醒醒!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傅呢?” 玉琳琅为其输送一段真气后,通九牛悠悠醒转,他气得咳出血来,瞪目道:“伍樊和丁霄那两个畜生!他们勾结七绝门颠覆玉霄宫,江之鲫也被其策反,对同门倒戈相向,门中的忠心弟子几乎死伤殆尽,宫主,宫主被古是抓到了后山藏剑阁,你快、快去……” 说罢,还不待玉琳琅想法子将深埋在他体内的傀儡丝取出,通九牛就闭了气,没了生机。 “师叔!” 望着昔日祥和鼎沸的玉霄宫变成眼下这般四分五裂死伤无数的模样,玉琳琅悲愤交加,她知现下来不及悲伤,放下通九牛,握着剑往藏剑阁赶。途中经过众多同门尸首,她双眼一湿,告诉自己不要去看,救师傅要紧。 终于赶到。玉琳琅心里庆幸,藏剑阁里传出来同她想法一样的话。 “终于等到你,玉幻,再晚来一刻,你师傅可就撑不住了。” 玉琳琅一脚踹开藏剑阁的门,方进入其中,就被埋伏在两旁的伍樊、江之鲫、丁霄之流偷袭,玉琳琅功力虽未全部恢复,但以五成之力应对他们,足以进退自如。 几十招过后,三人不敌,向古是等人求助。 古是一个眼色,除他之外的另外四绝归位摆阵,与伍樊三人合力击向玉琳琅。 一边在过招,一边,古是拿起阁中收藏的一把宝剑,仔细端详,对被绑在剑柱上半昏半醒的玉林凤道,“七绝门与你玉霄宫本来无冤无仇,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屠你满门,可惜啊,你的好徒儿杀了我们一个同伴,七绝门突然少了一绝,一则是奇耻大辱,一则我们的弟兄不能白死,此仇不报,江湖人还会以为我们七绝门没落了。我那死去的兄弟生平最爱名兵利器,听闻你玉霄宫里有一把天外陨铁打造的剑,你交出来,让我拿去给老四做陪葬品,我还能让你好死,否则……” 话未说完,就被遍体鳞伤的玉林凤吐了一口吐沫。 女人虽被制住,风范却不减,非但不求饶,反而主动激怒他:“你做梦!歪门邪道,死不足惜!祸害百姓之人也配有名贵的陪葬品?屎沾上你们都嫌你们脏!” 古是淡淡一笑,看穿她的动机,“想激我杀了你?”他将手中长剑插进她胸肋,“交不交出来?”玉林凤疼得闷哼,却始终不告诉他陨铁在何处。 古是狠厉笑道:“不说?那我就一把一把试!” 被困在缠斗中的玉琳琅大喊:“师傅,师傅!古是,有什么仇怨就冲我来!人是我杀的,你不要殃及无辜!” 古是反笑她:“不殃及无辜,那我们还算甚邪魔外道?不若金盆洗手,跟你们一样装正派好了,招惹我们之前,你就该料到会有如此下场的。” 十几把剑刺入身体,玉林凤吐血不止,死前朝徒儿摇头,让她快走。 “可惜啊。”古是冷嘲热讽,“还没试出哪把是陨铁剑,她就死了。”他转头看向玉琳琅,笑问,“玉幻,老夫送的这份大礼,你可满意?” 难得有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丁霄插嘴道:“的确可惜,玉宫主为人端方,还真为了两个男弟子就将你这个奇才逐出师门,只是她不知,那两个男弟子是伍殿主派去监视你的早就投靠七绝门之人,可以说,他们死得并不冤。自你离开宫门,玉宫主她老人家依旧日日记挂于你,更用本派偶然觅得的陨铁石为你重新打造了一把惊鸿剑,可怜她宠你至此,更曾经视你为门派继承人,可玉霄宫蒙难之时你在何处?天下第一剑又如何?你照样什么都保护不了。” “我要你们的命!” 玉琳琅真气爆发,震开压制自己的七个人,衣袂在铺天盖地的乱窜内力之中上下翻飞,再睁眼,容貌如常,气质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原先的正气凛然,转瞬变成了邪佞无常。 一股霸道的内力从七人毛孔钻入肺腑,一呼一吸间,五脏六腑登时疼如刀绞。 古是大叫着提醒他们:“屏气护体,这是邪佛的刹那生灭!” 然而为时已晚。 七人开始七窍流血,陌生内力冲撞着他们的经脉,使得他们无力运功,只是十几个呼吸间的事,七人肠穿肚烂,内里脏腑自相溶解成一滩血水,继而从腚眼淌出,各自化成一张人皮,折迭着落在满是血污的地上。 这七人功力加起来,横扫武林不在话下,却在玉琳琅手底下连一招都撑不住就归了西。 古是恐怖地意识到,她的刹那生灭又进益了。 “玉幻小儿,命丧你手,老夫不服——!” 在这声冲天怒吼之中,古是眼球爆出眼眶,胃由口中吐出,半挂在胸前,肠子从腚处流出体外,形如失禁,浑身无一处肌肤是好的,悉数爆裂开来,暗黄的脂肪自中显露,裹着血块奇臭无比,死状凄惨。 理智回归,玉琳琅给剑柱上的玉林凤松绑,拔出她身上的剑,抱着她的尸首回到寝屋,一路上不少原先倒戈相向的男弟子向她求饶,“叛徒都该去死。”玉琳琅遇之杀之,不留活口。她的师傅师妹皆为护派而死,他们这群背信弃义之徒又有何资格活着?都要去死! 玉琳琅为玉林凤净身换了套干净衣裳,不经意想起小时候师傅也为自己做过这些事,眼眶一热,泪水砸在地上,玉琳琅三日不眠不休,收敛好师傅师妹及其余忠义同门的尸首,定来棺材,将她们和阿狸一同葬在山中,守灵三日后,临下山前,她面朝山门跪拜,指天发誓。 “七绝门一日不除,玉幻一日不罢休!” 逃出盘龙寨,被玉林凤收养后,玉琳琅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归宿,然而如今这份归宿也毁于一旦……在山门前,她最后一次和师傅师妹们舞一遍九霄剑法,招式凌厉,意境悲恸肃杀,不舍地收势站定,她喷出一口血,精疲力尽地倒在山门牌坊之下。 眼睛朦胧闭上之际,一把龙头拐杖映入视野。 此刻正驾马疾驰的尽谛突然心脏一痛,她按住那块,似有所感,然而任务要紧,不得不暂且将这份异样感强压下来,继续赶路。 黄沙漫 一束窜天烟花炸在天上,白日里看不清形状,唯见一闪而过的光亮。 形散声消,城楼越下数十名黑衣之人,他们方一落地,街道两旁的屋子里又冲出一批似乎是事先埋伏好的人,跟随在这些黑衣人身后,在街上遇人就杀,不留活口。 西城口的守卫首当其冲罹了难,师祁芸要救,对方人手众多,她挡住了这个,那个又会趁她不备痛下杀手,西市一时间哀鸿遍野、血流漂橹。 “住手,住手!” 七绝门的人非但不听,下手愈发狠辣,他们从西市杀到东市,街道之上无一活口。无论师祁芸如何嘶吼阻拦,还是挡不住这些丧心病狂的杀戮,踩过躺有沙城百姓尸首的砖道,四下张望,悲愤之间瞧见倒在血海之中已经奄奄一息的甘婆婆。 半抱起老妇人,师祁芸探知她脉象微弱,不管不顾地给她输送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内力。 老妇人想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握住少年娘的手腕,带血的嘴角慈祥地上扬,道:“小庶君这次回来,就不、不走了吧?婆婆专门为你做了姜蜜水、甘豆汤,你不爱吃烈酒,我给你做了甜而不辛的椰子酒,就保放在我家院子的地窖中,你有工夫,记、记得来吃……” 眼一阖,头一歪,终是两相死别。 “不走了,”师祁芸抱着老妇人的尸首眼含热泪,“再也不走了。” 她将甘婆婆放回原位,又解了马的缰绳和鞍座,将马放生出城,她游墙而上,跳上房屋楼顶,飞也似地在上方疾驰奔跑,怨恨的目光始终盯着一处地方,容七王府。 “容悬,将东西交还回来,为父还能对你网开一面!” 得知剑盒落在容悬手中,沙城王带着亲兵赶到容悬府邸,将之团团围住,一直与沙城王对峙的杜无绝自也跟了过来,笑着恭喜她。 “容七庶君,将剑交给杜某,这沙城就是你的了,来,把剑盒给我。” 披头散发的容悬负手而立,另一只手托着剑盒底部,横空旋转,将剑盒杵在地上,慢悠悠谈起了往事。 “少时的我十分胆小,怕黑得紧,饶是如此,母妃仍要我去为你送她亲手做的饭菜,你收下吃尽,再将食盒还回来,让我带回去——你亦让我一人再走夜路回去……你们的迎来送往、秘里调情,悉数建立在一个孩童的恐惧之上,你们无一人在乎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以为是我不够好,不配被你们上心,直到我遇见她——我名义上的妹妹,不管我把一件事做成什么样她都会赞扬我,她爱笑爱玩爱闹,她的出现令我死灰一般的生活复燃,她总能讨所有人欢心,就像无处不在的明媚阳光,没人会不喜欢阳光……我早就隐约觉得她不是我的亲妹妹,毕竟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生出她那样好的孩子?” “给本王将东西拿回来!”沙城王没耐心再听她回忆往事,一声令下,身旁侍卫悉数出动,将府前容悬团团围住,沙城王又威胁她道,“你最好识时务,本王城外还驻扎着三十万大军,你现下立即投降还回剑来,本王还能放你一马,若不然,就将你和七绝门之徒一起,一律按叛贼格杀!” 仅一挥袖,侍卫倒飞出去,容悬坚立原地,面色不改地轻笑道:“父王,我还不了解你?你若有把握,还会费这些口舌?早抢去了。” “城外有三十万大军是不假,但其中一半,都是我的人。” 沙城王闻之色变:“怎么可能?!” 撕破脸后,容悬也不与他装腔作势了,神情一冷,与生俱来的不屑溢于言表,“你以为,我明知有今日,这些年会什么都不做,原地站着等着被你或者你的儿子们谋害致死?万物有正负两极,有嫡君就有庶君,有皇帝就有各方诸侯大臣,军中有正将,自然也就少不了一心取而代之的副将,我只是许给他们事成之后转为正将,他们便不假思索地同意了,真不知是你太蠢还是我太慧眼如炬,军中晋级艰难,有战靠战,无战只能靠内斗,他们要生活要糊口,行伍里因此人心惶惶,怎么只有我看得见,你们却视而不见?” 沙城王不信,叫人去联通城外驻军,一刻后,那人回来,称城外驻军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守军自顾不暇,一时没法子支援城内。沙城王这才相信容悬所言非虚,脑子一转,又要侍卫立即去寻回送信的莫余,要她赶回护驾。莫余手下的五毒门少说也有千把人,他就不信,千把个练家子,还敌不过一个容悬? 侍卫还未去,莫余就自个儿先回来了,只见她望了一眼沙城王,而后头一低,站在了容悬身后。 “莫余你也……!”沙城王震惊,“你们何时成为一伙的?” 容悬鄙笑:“五毒门自始至终都听我差遣,你只是允了让她们创立门派,可不代表她们就得效忠于你,五毒门本是我为异妹能开心,特意为她创立操持的,门中盈亏一直是我在担着,你不过只是签了一纸批文,就觉得她们唯你是从了?” 见原本胸有成竹的依仗,眼下竟一个个分崩离析弃他不顾,事实以为据,这些无不表明,他最心爱的权力,正在一点一点地脱离他而去,沙城王怒不可遏地大吼:“我才是沙城的王!你们怎敢反我?!你们凭何反我!“ “就凭这个。”容悬拍了拍手掌,早早躲在她府邸的五毒门弟子破开府门出来,足千人,又都是江湖人士,应敌繁多,手段自是沙城王身后那帮侍卫所不能比的。 两方火并,沙城王的侍卫全军覆没,败阵之下,他神情又恨又欣悦,“不愧是我儿,手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过别太得意。” “为父教你最后一招——即使胜券在握,不到结局,永远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话罢,沙城王从袖中拿出一筒烟花,欲射上天传递信号。不好!容悬眼疾手快,抢来手下刀刃掷向他的手臂,刀中,沙城王痛呼一声,右小臂被连肉带骨地斩断下来,断臂落在地上,掌中还握着尚未发出的信号筒,沙城王忍痛快速用左手将其拿出,对天一放,不知象征何种指示的烟火在空中炸开。 “哈哈哈哈——!”沙城王继而发出疯癫的笑,“本王早已派人在沙城地下布置好了炸药,整整二十石火药,哈哈哈——尔等若敢动我,就等着和本王一同被炸上天吧!” 听闻此言的师祁芸终于耐不住性子,从房顶落下,几步纵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你竟在地下埋了火药?万一某处走了水,整座城的百姓都会被你害死!你说沙城是你的,那这些百姓也是你的百姓,你怎能视她们的安危于不顾!” “蝼蚁草芥之流,她们的性命,怎能与本王的相提并论?只要沙城还在,我就还是沙城王!” 师祁芸悲凉地松开手,她以前一直以为他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统治者,如今方醒悟,统治者也许会偶尔对奴隶生出怜悯之心,但那也是建立在其利益并未受损的状况之上,若逢突变,奴隶对他们而言,就是可随意舍弃的棋子与垫脚石。 “人都没了,你守着一座死城有何用?”她后退,痛心苦笑,“我有时十分不解你们这类人,明明已经坐拥常人不可得之权之物,明明不搜刮压榨民脂民膏也能富余地过完一生,但为什么,你们还是不知足,还要挤干百姓身上最后一点价值,甚至要了她们的命才肯罢休?为什么?父王,我最后叫你一声父王,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生杀予夺,本就是人之本性!”沙城王捂着断臂站起来,隐藏半生的贪婪与野心,终于在今日光明正大地从双眸中显露出来,他道,“人往高处走,你以为只有你有梦?你逃出沙城去追你的梦,本王炸掉沙城,也是为了自己的梦!我们俩的动机都是一样的。” 见他还在强词夺理,师祁芸转而震怒,嘶吼出声:“可我的梦并不会伤及无辜!更不会让沙城几十万百姓给我陪葬!” “我恨我直到今日才看清你。” 师祁芸擦掉不知不觉落下的泪,挺起一张脸,面无神色地对他道。 “你留这一手玉石俱焚的戏码,不就是为了绝处逢生?沙城王,我允诺可以带你出去,但你也要让你的手下不准妄动,我的轻功你是知道厉害的,我的秉性你也该知晓,我若许诺必会达成。” 看戏太久也会生厌,杜无绝不甘只当幕布,也该他登台子露脸了。他豁然出声,对容悬道:“容七庶君,将剑盒交给杜某吧。” 容悬不理会他,看向师祁芸,疑惑道:“异儿,他要杀你,更拿你做骗剑的筹码,你却要救他?”莫余既然是容悬手下,沙城王叫其传信的内容,容悬自然亦是知晓的。 师祁芸拽住沙城王未断的左臂,冷脸与容悬擦肩而过,“你若要拦,大可以来拦,但不论代价几何,他我今日势必是要带走的。” 容悬一愣:“你还是舍不下父女情?他又不是你生父!” 见容悬误解,师祁芸却不解释,因为这恰好可以帮忙圆她的谎话,她顺坡下驴,道:“毕竟是养育了我十几年的人,我怎忍心看他死在我之前?” “你何时也这样愚孝了?!” “这是我欠他的,我得还。” 沙城王闻之一愣,心中感动,唤她道:“异儿……” 共衔冤 容悬怎会杀她?师祁芸带着沙城王安然离开此处,杜无绝心中默默记下她离去的方向,想着待拿到剑后再去寻她不迟,毕竟有她在手,皇帝说不定会乖乖将第三把逐日之剑交出来。 算盘打得响亮,然而在第一回就掉了珠子。 容悬临场反悔,又不肯将剑给他了。 “你并未杀掉沙城王,我为何要给你这剑?” 杜无绝笑道:“你方才也听到了,杀了他,我们可是都会被炸飞的。” “堂堂七绝门门主,还怕这个?” “武功再高,到底也是肉体凡胎一具,谁人不怕?” “既如此,那就别怪我不给你剑了。” 杜无绝见她神色淡然,好似早就有此打算,顿悟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剑给我,你并非真心与杜某合作。” 容悬一袭白衣,长身玉立,若仙若神地站在那里,葱指轻划剑盒顶端,来回抚摸,淡雅一笑:“谁不想当皇帝呢?” 杜无绝咧嘴大笑,自言自语:“时娬啊时娬,你真是起了个好头,如今不管江湖还是庙堂,有野心的女娃娃真是比比皆是啊。” 容悬道:“贵人的确乃吾辈楷模,可我之起悟,却是随了北渊昭帝。” “墨台揽月?”杜无绝愣了片刻,忽而又大笑,“想不到容七庶君儒雅翩翩,竟会想效仿这位史上第一女暴君?” “暴君?不然,只对不德之人残忍,于我而言,此非暴君,乃为霸君。” 杜无绝耻笑一声,又向她讨最后一遍,容悬再次拒绝,他便不多费口舌,闪身近前一掌打在她肩上,速度之快,连容悬都来不及反应,右肩被这道掌力一碰,骨头竟粉碎自断,右臂因此不能动作,容悬唯有用左臂与他过起招来。 此刻的师祁芸带着沙城王一边躲避七绝门的屠杀一边寻找出城的机会,沙城王告诉她,城内炸药的引线一直埋到了城外不远的驿亭处,他的人就在那里待命。 千辛万苦逃出生天,驿亭中的人见到沙城王后,正待迎接,礼才行了一半,他们主子忽然身首异处,惊得他们愣在当场,冷汗直流。 沙城王的头颅落地,黑发染血,滚了一圈滚至他们脚边,临死还保持着以为自己已经劫后余生的喜色。 没了头颅的身躯扑通倒地,其后,站着那握有血刀的师祁芸。 见她向他们走来,沙城王部下不解又害怕,“小、小庶君,你为何要、要杀王爷?!” 师祁芸步步逼近,反问他们:“你们知不知道,点燃这炸药,全城百姓都会死。” 他们惊惧地点头。 “这是王爷的吩咐,我们也不能违……” 噗嗤——! 刀抡三下,驿亭几人尽数倒在血泊之中,和他们的主子一同归了西。 师祁芸握刀的手在颤抖,心境却越发明朗起来,“那你们便死得不冤。”她用这些人随身携带的水袋中的水将引线浇湿毁坏,割下其中一人的袍子,将沙城王的头颅一裹,纵功返回沙城。 一来一去仅两炷香工夫,然而再回城内时,街上早已无一活口,站着的,皆是手拿兵器对她虎视眈眈的七绝门弟子。 师祁芸直奔容七府上,门前无人,她找进府内,但见容悬孤身一人端坐明堂,裙袍带血,一双凤目直视前方,好一副不怒自威的景象。 师祁芸将沙城王的首级扔至她脚下,道:“你要是想学他,就是这种下场!” 容悬不说话,依旧直直瞪着她。 师祁芸以为她不信,走上前,面贴面逼视她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他我都杀了!任何想对百姓不利、想对天下不利之人,我都要杀之后快!” 容悬仍旧不理她,神情如常,面不改色。师祁芸怒而揪住她的衣襟,哪知手刚一碰到她,一直端坐着的人的身子陡然歪向一边,那双眸子的神采转瞬就失去了生机。 师祁芸一呆,继而大喊出声,“阿姊!”她抚摸拍打着容悬的脸,可是无论她怎么摇晃她的身体,容悬却如木偶一般,逐渐僵硬,再也听不见回答不了她的质问与责骂,“阿姊……你醒来,你别吓异儿……”触摸容悬冰凉一片的面庞,探知她已无任何跳动迹象的脉搏,师祁芸抱住她的尸体又哭又笑,哭喊累了,她跪在容悬腿边,泪眼婆娑地窃窃私语道,“你不要异儿了么?你舍得让异儿成为孤家寡人么?” 替容悬换衣时,师祁芸从她身上摸出一封用蜡封过多次的信来,撕开阅览,原先只是悲怆的师祁芸,此番更是哭得声嘶力竭。 “异儿,多日未晤,系念殊殷。此去一年,卿可安好?自你离去,灵羽乍动,焦恐不安,它思你甚,若有闲余,乞归探望。” “汝去两年,五毒俱在,予闻你于江湖声名鹊起,贺之再三,勿紧身安。” 信中分有几大段,墨迹笔触不一,显然是容悬后来添上去的,最后一段,观其内容,怕是她最近才写下的。 “近来动荡,暗潮狂涌,予恰知真相,感天地将变,若不归城,亦为善事,待予料定一切,尘埃落定,当接若回家,勿念,勿归。” “阿姊……原来阿姊一直默默在替我遮风挡雨……”捏着从未寄出的信纸,泪水模糊了师祁芸的视线,阿姊本可不淌这趟浑水,她是为了我才掺和其中,她本可以不死的,然而我却始终不信她,还当面讥讽她……念及此,师祁芸抬手,用力打了自己几巴掌,“我真是混蛋……我真是混蛋……我怎么能怀疑阿姊……” 打着打着便又哭了,一想到今后再也不能对阿姊撒娇,唯剩只身一人立于苍茫天地间,师祁芸心中酸涩,仇恨伴着苦楚一道儿涌来。 “杜无绝!我要杀了你!” “杜某人在这儿呢,小娃娃,你要怎么杀我啊?” 师祁芸闻言猛然回身,果见杜无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后方,新仇加着旧恨,师祁芸再见他时已经很难维持理智,右手握刀,二话不说就冲他脖子砍去。 一连十几刀,刀刀逼向要害。 杜无绝轻松应对,仅是屈指轻轻一弹,那刀就断成两截,师祁芸举着断刀,纵使知道自己这是在以卵击石,仍旧不知疲倦地攻过去。 杜无绝被她这份不要命的勇气微微震慑住,偶起捉弄之心,凭他的功力,杀她就如碾死一只蝼蚁一般轻松,可他偏不,不用内力,单靠身法,一次次接下她的招,又一次次教她怎么杀了他。 杜无绝从未见过如此聪慧之人,仅口述一遍,她就将要领习得一丝不差,不仅融会贯通,还能举一反三,自己想些新招来杀他。杜无绝左闪右躲,若不是及时以内力护体,他险些就着了她的道儿。 “我算是知道凌清秋为何会把纵横十九道传给你了。” “真是块天生的习武材料。” “虽然经脉未全开,但胜在脑袋灵光,什么都一学就会,打通奇经八脉是早晚之事。” 师祁芸还沉浸在要杀他的执念中,提刀就砍,毫不留情。杜无绝玩累了,闪身上前点住她穴道,师祁芸晕过去后,他目光下放,盯住地上那沙城王的首级,转而一笑,计上心来。 老四不能白死。 但这娃娃不像是个怕死的,让她死倒是便宜她了,得想个比让她死了还难受的法子折磨她才行。 念头一转,杜无绝有了主意,他提着沙城王的脑袋去到嫡君府,一掌破开府中地牢,将被沙城王关在此处的容霍揪出来后,无视跪在地上狼狈求饶的人,直接令他照办一件事,容霍迟疑抬头,杜无绝唰地将沙城王的首级扔到他面前,容霍吓得倒跌在地,屎尿屁一起泄出体外。 “饶命饶命,杜掌门饶命啊!” 连坐拥几十万军队的父王都败于其手,容霍既斗不过沙城王,则深知自己更斗不过这杜无绝,于是膝盖一软,冲他磕头不迭。 “你替我办件事,这沙城,就是你的。” 容霍一愣,这算,否极泰来?他讨好地抬头笑道:“何,何事?赴汤蹈火,小人定在所不辞!” “知道是谁杀了你的父亲么?你的妹妹。” “妹妹……你,你说容异?她怎么可能会杀父王……她……” “杜某人何须扯谎?此事千真万确,然而只有你一人知道可不行,将这事散播出去,务必要全城皆知,你的几个兄弟已然被我七绝门弟子屠杀殆尽,你若不想死,就按我说的做,事成之后,你就是沙城的王。” “沙、沙城的王……”容霍眼中兴起贪婪之火,他一口答应,“好,我做!” 清雨初歇,沙尘雨又临,天空突然下起了泥点子,落在衣服上,崭新的衣裳顿时就染上一滩泥污。 “沙尘暴将至,”杜无绝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剑盒与昏厥的师祁芸,对门下弟子道,“收拾收拾,回山门!” 尽谛赶来时,已是一日之后了。她携圣旨和逐日剑而来,驾马进城,城门无守卫,她们一行人竟畅通无阻,直到瞥见满目疮痍,尽谛方知自己来晚了。 昏时,尽谛归去中州,又四人骑马而来。定住一瞧,是夏萐她们几人。原来她们赶到七绝门才知七绝门已空,他们全门上下倾巢而出,全去了沙城。所以她们又往沙城赶,一曲一回,费了不少时日。 茳芏眼见城中将士在处理百姓的尸首,问过之后,得知她们搬了几日还未搬尽,她胸中无名火起,铁勺狠狠敲在地上,咬牙切齿,恨意昭昭。“这个杜小贼!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我非要杀了他替天行道不可!” 李式微黑了脸,默然不语,显然也和茳芏一般想法,二人一齐勒马调头,寻踪迹追出城去。夏萐叹息一句,双手合十,为此地亡魂超度了一番,夜凝紫虽平素不太正经,但面对如此多的无辜生命逝于眼前,再铁的心也会动容,她陪夏萐一同诵经超度,完事,二人骑马赶上茳芏与李式微,杀杜无绝之心愈发坚定。 容霍办事效率挺快,百姓安顿好后,他佯装仁义地亲自慰问,学他已故老子凡事必定躬亲,假仁假义了一段时日,骗得百姓对他的改过自新信以为真后,再哭诉家门不幸,说他那妹妹自打从中州回来,就像变了个人般,把中州人的那一套仠诈狡猾全学了回来,竟为了权力而不惜害死最疼她的父王及所有兄弟,连从小抚养她长大的容悬都不幸遭其毒手。 杜无绝原本只要他散播师祁芸杀了沙城王,不料容霍亦忌恨师祁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几个兄弟的死也一并算在了她头上,又说是师祁芸勾结七绝门妄图霸占沙城,百姓一听,起初不信,但见师祁芸不见下落,容霍又言之凿凿,不像是假,编瞎话对他又有甚好处?几相一合计,便都信了容霍的话。 “亏她还吃过我们的饭,竟是如此歹人!” “请容嫡君务必找到她杀了她,替我们抱不平!” “城中不可一日无主,沙城王已故,眼下唯有嫡君尚在,还望嫡君担任城主,为我们坐镇沙城护佑一方啊!” 容霍得偿所愿,装腔作势地推辞几次后,又大义凛然地承诺他若登位,必将为她们讨个公道,诛杀师祁芸那个叛徒。群情激奋,一致高呼诛杀叛徒。 沙城之事传到中州武林,则又变了个调调。说书人刚说完一段,台下武林人士便笑道:“啥么漠北天堑、铁壁沙城?还不是被七绝门给灭了?沙城那帮蠢材信那个女娃子是主谋,俺们可听得明亮着呢,分明幕后主使是那杜无绝,杜无绝的厉害,各位都是知道的,俺们江湖第一的正教教主凌清秋都被其耗死,他要沙城王死,谁又拦得住呢?” 同桌的一个大汉不服了,驳斥道:“叛徒哪儿都有,因一个叛徒而灭门的事迹,武林比比皆是,就拿不久前刚发生的那桩玉霄宫灭门案,其余四派掌门和官府的人皆到场确认了,纯阳派吕掌门更是亲眼见证,杀死玉林凤的,就是她爱徒玉幻的惊鸿剑法,可怜呐,这玉宫主本都想将玉霄宫宫主之位传给她了,偏这玉幻被邪徒所惑走上了邪路,想是她索求宫主之位不成才痛下杀手的。” 坐在西边的大姐冷哼一声,不置可否道:“吕飞骑亲眼所见?他怎的会出现在玉霄宫?你信传闻还不如信我,我见过玉琳琅,其之风骨天下无二,她会杀恩师?此等谣言,我一字也不信!” 那大汉扯嘴一笑:“你爱信不信,反正她的名声如今在江湖中算是彻底臭了,身为正派之人,却勾结魔教坑害师门,她胆敢踏足武林,我等必叫她有来无回!” 侠客大姐冷笑道:“就凭你?” 邻桌的男汉子窃笑着站队帮腔:“还有我们呢!要说这伏枭和玉幻真是天生一对,昔日玉幻明知其身份还甘愿为伏枭叛出师门,今朝她两人一个屠戮沙城一个灭尽师门,此等天造地设的一对邪侣,当世再难寻见!如若遇见,我们定不会轻饶她们!” “谁饶谁,未见分晓。”那侠客大姐走出馆子,进到巷子里扯下脸上的真皮面具,赫然是言清。 言清靠着墙,心中默数五个数,而后就见方才那帮跟她争辩的男人们抓挠着脸和脖子跑出馆外,一直跑出街跑至河边,一头栽尽最近的臭水沟中,方停止了抓挠。 言清远远看着,冷嘲热讽道:“让你们说她们的坏话,我瞧中的侠侣,岂容你们随意抹黑?不想肌肤溃烂而亡,你们就好好在这泔水里泡个三天三夜吧!” 沟里的男人闻言,忍不住要大骂,转念压下来,一个个求饶起来:“女侠!大侠!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跟您争论,这里味儿太冲了,您行行好,把解药……哎哎!大侠别走啊!呕哕——!” 猫鼠会 夜里深牢,都城总府司中,两个衙役正偷闲喝酒攀谈。 “啧,你听说了么?沙城失守了。” “这件事现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俺岂会不知?俺还听说,咱们圣上派过去接管沙城的节度使被赶回来了,那容霍不肯让位。” “他这是要反?” “嗨,天高皇帝远的,搁俺俺也不肯把王位让给旁人。” “要是容悬继位,沙城还算有希望,可惜容七庶君死了,这容霍……啧啧,当王容易,当得了几天可难说呐。” “咸吃萝卜淡操心,权贵之间斗来斗去,我们啊,只有看戏的份儿,不过看戏自有看戏的好处,我们置身事外乐得安稳,若成了权贵,命再一个不好,就会跟那个沙城小庶君一样,生死不明——我瞧多半是死了,杜无绝手底下何曾放跑过一个活口?她啊,是死了还要替旁人背锅哦,啧啧,富贵身,亡徒命。” 大牢门被人推开,缉查司那脑满肠肥的男掌司大模大样晃进来,原先的两个捕快不敢再闲谈,拍拍手,忙笑脸迎上去:“陈大人这么晚还来牢狱,当真是忠于职守!” 二人熟练地溜须拍马,陈仲受用得很,“在其位谋其事罢了。”他笑脸一变,转头看向身后随从而来的两个捕快中的其中一个,冷冷一哼,道,“还得多亏了咱们逄捕头的福。” 要不是她非要抓绿林帮的人,惹怒了绿林帮帮主,他这会儿早就在青楼的温柔乡中熟睡良久了,还用得着大半夜亲自出面?他与绿林帮帮主是老熟人了,之间时常有利益往来,然而这个逄澈的性子,全都城的人都清楚,清廉牝正、刚直不阿,若叫她发现他与绿林帮私下有交集,他这乌纱帽可就难保,遂不得不出面协商,劝绿林帮帮主退让一步卖他个人情,让他把人关进牢中,他让他放心,关几天后,保证就出来了。 打开牢门,将人关锁进去,逄澈面无表情,正待要走,陈仲拦下她,笑道:“既然逄捕头如此热心快肠,此人不过只是拿了老百姓的吃食没付钱,倘若有人当街谋害百姓又暗地里私售禁品,尔有该当如何?管是不管?” 逄澈瞥他一眼:“自然要管。”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是此贼画像,逄捕头收好,本官等你的好消息。” 陈仲从袖中掏出一卷画布递给她,这本是绿林帮帮主拜托他的事,说天儿前有个人不识抬举,伤了他的手下,他要他抓住那人出口恶气。如今倒好,陈仲借刀剁肉,让逄澈去办这事,他既省了力气又还了绿林帮帮主的人情,一举两得。 陈仲志得意满地离去后,两个捕快本来松下的一口气又被逄澈的质问提到了嗓子眼,女人盯着他们,眼眸如鹰般锐利,“方才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二人慌忙点头,“不过都是听说,听说,真真假假,俺们也不敢保证。” 逄澈心下一沉,连中州深牢中的捕快都听闻了此事,看来师妹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不愧曾是皇帝亲卫,才探听几日,就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了画像上的人。 都城中唯二热闹奢靡的场所非风月楼莫属,张灯结彩,彻夜长明,那画像上的要犯神神秘秘经过楼客身边,悄声问其要不要好东西,能来这儿的自是不差银子,随口说拿来看看,那要犯鬼鬼祟祟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撕下其中一页,只崭露一角给客人看,客人一呆,忙追问价钱,要犯伸出五个手指,笑曰五十两。 “五十两,就卖这一张?” “就卖这一张,你要不要吧。” 那客人微微一笑,“要,自然得要,”一边向身后仆人使眼色,仆人拿着银子递过来时,这客人一把夺过要犯手中那页纸,嘿嘿一笑,道,“还想坑爷爷五十两,你当我真是冤大头有钱没处花?”送钱的仆人也不是真送钱,而是一边一个制住要犯臂膀,不让其动。 那客人捏着纸张,口水滴啦滴啦留,目光贪婪地扫过画上美体,赞不绝口:“真是好物儿,画得这样详细逼真的,见所未见。” “还给我!”要犯怒斥其无赖。 客人嗤笑一声,道:“私处画这样具体,你这是犯禁了,被人知晓,定要拉去坐牢子的,爷爷我宽宏大量,不禀报官府,但你得将那一整本册子给我。” “休想!” 一个不肯给,一个要生抢,那要犯见双拳难敌四手,突然认怂,说会给他,那客人静静等着她拿出来,不料要犯掏出来的不是册子,而是一手掌的不知名药粉,客人及其仆人皆被撒了个正着,初时无恙,不过九个呼吸之后,他们浑身肌肤开始瘙痒难耐,止不住抓出数道血淋淋的口子后,皮肤肉眼可见地皲裂开,面部哪怕只是做一个表情,肌肤都会有撕裂般的疼痛。 “水……水!给我水!” 客人和仆人将茶杯中的水从头浇到脚,还觉无用,几步蹿上二楼包厢,连衣服都顾不上脱就浸泡在了浴桶之中。 “嘁,跟我斗。” 风月楼乱子闹得有些大,此地不宜久留,言清拿着册子想赶紧离开这里,在街上走着走着,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于是她故意拐进一个人迹罕至的废巷,推开尽头一家似是无人居住的屋子的门,合上,蹲在门边守株待兔。 许久不见有人来,言清以为自己大惊小怪了,甫一开门,门外赫然站着那身穿便服的逄澈。 “你……你……”言清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逄澈淡然开口问她:“就是你当街谋害百姓,还私售禁品?” 言清装糊涂:“你,你是谁何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逄澈懒与她饶舌,捉住她的手,几下就找出那本册子来,当场翻看,只见上面画着的乃是花开并蒂的女风图,与旁的春宫图不同的是,这图除了有总貌,还有两个女人私处贴合的具貌,挺立的肉蒂、湿漉的阴瓣、以及翕合的肉穴,每一处纹理与褶皱都描摹得绘声绘色,侧旁还配上了二人说的话语……实在是,不堪入目。 “人赃并获了,还不承认?” 逄澈将册子收放在怀里,面前的男装女子实在是弱不禁风,她只用单手,就轻松控制住她两只手腕。逄澈要带她回衙门,言清一看,兀得哭哭啼啼起来。 “我知道错了,呜呜……大人饶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逄澈脚步一停,转身看她,“你认识我?” 言清含泪卖乖,借机奉承道:“大名鼎鼎的凭翊卫指挥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就是瞎了,也不会认不出大人您啊。” 逄澈回头接着走,问她:“你是怎么当街谋害百姓的?”不是她不相信,而是眼前这个被她单手就擒住、毫无功夫可言的女子,实在没什么害人的基底。 “当街谋害百姓?天地良心啊大人,我绝对……”言清一顿,“大人说的不会是那几个江湖流氓吧?实在是因为绿林帮那几个混蛋说话太令人气愤,我一个没忍住,就给他们下了些痒痒药,仅此而已,此药三日之后效力就会消散,我哪里害死他们了?” “你说他们是绿林帮的人?” “对啊!” 逄澈这时才算明白,自己是被那陈仲给骗了,什么百姓被谋害,分明是他在利用自己给绿林帮的那群人出气呢。 猜出来龙去脉后,逄澈便不想把这女子押入牢房了,陈仲和绿林帮沆瀣一气,他们是何等人?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她若送她下狱,这女子怕是难以再好端端地出来。 卖禁图也不是甚大过,关起来教养几天便好了,于是逄澈将人带回自己家,把言清锁在里屋,她睡在外屋,里屋无窗,只是一小室,若想出去,必定要经过外屋,是故言清这下算是插翅难飞。 但鬼手门的千金,偷子骗子中长大的人,岂会甘于安分守己?言清佯装尿急,使劲拍门,又叫又喊,逄澈信以为真,端着痰盂开门递给她,哪知迎面就撒来一股粉色细沫,早有提防的逄澈飞快背过身去,将房门一关,木门带风,把这些粉末一并扇回了里屋中去。 下毒不成反被毒,撒出去的药末被言清自己吸了满腔,她连连咳嗽,手掌拍打自己脸颊,掌心触到滚烫如火的面庞后,她暗道一句,完蛋了。 忽迷情(微H) 言清身上最后一点痒痒药已然撒给风月楼中那伙人,方才她撒给逄澈的,是身上唯剩下的勾情粉。 因着此毒易解得很,只需在冷水中浸一炷香便好,所以她并未随身携带解药,可目下被关着,她哪里去找冷水?勾情粉一刻不解,冷水便再难对其起作用,遂她只好强忍灼热,拍门求逄澈给她取些凉水来。 逄澈领教过她的诡计多端,这次无论她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必是不会信她了。“你又想耍什么把戏?老实呆着,何时自省到错处,我便何时放你出来。” 逄澈将收缴来的赃物——那本女女春宫图册放在桌上,默默盯着它,神情复杂,此等浊物,要交给缉查司还是总府司?随即摇头,都觉得不行,不若她就此毁掉,一了百了。 将册子举至烛火之上,火舌正要舔上边缘,门外传来一声心疼的叫喊,逄澈拧眉看去,风月楼中要抢言清春宫画的那客人竟找到了这里来。 “你给我把东西放下!仔细别烧了它!” 逄澈镇定自若:“府尹大人家的公子知法犯法,一买禁品,二闯民宅,我该不该抓你归案呢?” 那男客神气起来:“你知道我是府尹之子便好,那本册子是我的,你给我!” 逄澈冷冷一笑:“明知其为禁品还要强要,尔之罪过,不亚于画这些的画师。” “少废话!你们去,给我把东西抢过来!”他指使家丁,家丁一见那人是逄澈,纷纷不敢上前,他无法,一人给一巴掌后,只能自己上,“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从前是武状元和指挥使又如何?丹田一废,还不是被圣上弃如敝履,丢到我们总府司里当一名小小捕快?如今你的主人可是我!我打你骂你,你焉敢还手!” 说着,捏紧拳头轰过去,还没近身,就被逄澈一手掌包握住,动弹不得。 屋内燥热的言情听闻这话,还有空暗自嘀咕:她如今不是凭翊卫指挥使了? 女人轻轻一扭,府尹公子的身子就跟着手臂一起折跪在地。 “你怎么还有恁大力气?!”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男人受不得疼,忙拍地求饶。 逄澈松开他,当着他的面将那册子搁在火上烧毁,男人这次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带着手下灰溜溜逃回家中去了。 此事耽搁了近一炷香工夫,逄澈扯来条凳,坐于里屋门外,对着里头的人说起教来,什么人活一世操守为重,什么女儿家可以顶天立地可以造福万民,但不该干这种无前途的轻浮勾当…… 言清驳她,声音幽怨:“我才不当什么女子汉,男人的福我没享到,男人的苦我倒要一起受,凭什么?” 逄澈一愣,竟也无法反驳。 “你开门……放我出去……我快要…死了……” “你又耍什么把戏?” “我身上好烫好痒,我没带解药……你行行善,放我出去好不好?” 经此提醒,逄澈想起来她中了自己撒的毒一事,姑且信她,逄澈开了门,言清迎面扑进她怀中,软肉一滩,柔若无骨地靠在她紧实的胸膛上。 “你……”逄澈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怔呆了神,醒转过来,正要推开她,谁料怀里女人猝然抬头,踮起脚,脖子上扬,一口吻住了她的唇。 趁逄澈石化的工夫,言清涂有勾情粉的舌头撬开她的嘴,肆无忌惮往里进,找到软舌,擒着它一起舞动纠缠,直到将勾情粉完完全全涂抹在逄澈上腔与唇齿之间,言清方收手,露出狡黠一笑:“我这一刻里遭受的苦头,逄大人不妨也体会体会。” 逄澈后知后觉地推开她,转折回桌边,仰头喝下一盏茶水漱口,然而终究是徒劳,无论洗多少次,嘴中那股薄荷般的清凉犹在。 “没用的,药性已经进入你体内了。”言清笑着,勾情粉外用和口服的效果截然不同,口服药效更佳,她反正是解不成毒了,索性让这见死不救之人也不好过。 逄澈不听,自顾自到院子里打了什么几桶冰渗的井水,拎到屋中,关门落锁宽衣解带,当着言清的面褪尽衣袍,赤条条站着,提起水桶从头浇下,企图借此灭火。 言清痴痴望着凉水从女人肌肉琼结的手臂淌至紧实丰满的胸乳,再流到她那劲瘦有力的腰身,不自觉呆愣了神。她向来见惯女人躯体,但这等力量与美感兼具的身子,她还是头一次目睹,新奇带着向往,言清心念一动,忍不住上手去触摸女人坚实又挺阔的背。 逄澈一个激灵,转身扼住她手腕,语气不善地质问:“你作甚?” 言清本就中药情动,如今被她一碰,身子更是空虚难耐,她眨巴着带着雾气的双眸,直白地向女人抛去媚眼。 “大人别白费力气了,这点儿水,解不了您的渴,不如放我离去,我拿了解药,便回来替大人解毒。” 逄澈身体虽有异样,但脑子尚是清醒的,她冷冷一哼:“放虎归山,虎岂会再自投罗网?你一时不改,我就困你一时,一世不改,我就教你一世。” 言清故意将脸颊贴在她的胸乳上,乖觉地蹭,软声地问:“大人想怎么教我呢?”明面上撩拨,实则正侧头偷偷打量屋门,思量着找机会逃之夭夭。 “大人从前为圣上赴汤蹈火,如今功力不再,圣上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竟卸了你指挥使的职务,仅让你当一小小捕头,大人岂会甘心?” “指挥使本就是能者居之,再者,也并非陛下让我当这捕快,陛下赐我不少财物,是我不肯享清闲,自己去当得这职,你休再挑拨我与陛下的关系。” “也罢也罢,看不出来,大人表面正义凛然,实际上,不过也是一条听主人责之骂之的狗罢了。” “你说我是狗?” “你难道不是?” 逄澈怒极反笑,一把推开粘着自己的女人,不料此举正合了言清的意,她顺势扑向屋门,扒开锁拴,仅差一推就能重见天日。 逄澈察觉她心思,身法闪动,比她还快一步奔到了门旁,单手一推一抵,就将门又重新锁上。 “你!”言清气得瞪她。 逄澈眸子逐渐浑浊,冷光不再,多了些暧昧的红。她双臂挡在言清两侧,将人抵着门锁在自己怀中,死死盯着她,如鹰视狼顾,教人心底生寒。 “你,你干嘛这么盯着我?” “你说的不错。”逄澈的嗓子被情欲灼烧成低哑状,“只泼水,的确无用。” 她低头,一点点靠近,直到微凉的吻落在颈上,言清方意识到不妙,开始死命推搡起来,口中嚷着:“你晓得我是何人么?敢拿我当解药,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我当然知晓你的身份,鬼手门门主——鬼盗王的女儿。”逄澈半是恐吓半是报复地啃吻女人的玉颈,故意将粗野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间,“不过据我所知,你那偷子爹爹并不在意你的死活,若不是他早年行窃之时被主人家给打成了太监,你以为他会认你这个女儿?” “你别说了!”言清早知此事,鬼盗王一心只想要男儿来继承他的衣钵,若他没被削去威风,自己也不可能会被他从弃婴塔里再抱出来,早死在寒风凛冽中了。她虽恨他,却又不得不依仗于他,此乃每个婴孩都避之不及的困境,不能择娘爹,不能择身世,不能择家业,于是白手降生于这个世间的新婴,就不得不依赖于她托生的家庭,慢慢在其间生根发芽,不知不觉就与其血肉相连、再难割舍。从之痛苦,远之亦痛苦。 言清的哭声打断了逄澈想继续吓她的心思,她松开她,拾起自己衣裳,边穿边道:“解药在哪儿?我陪你一起去取。” 言清带她去到自己暂且落脚的客栈,在铺下翻来覆去一阵,身子一僵,体内愈发燥热的逄澈问她如何,找到没有。言清耷拉下眼睛,丧道:“我这时才记起,之前我以为这毒好解,就,就懒得配解药了……” 逄澈一呆:“没有解药?” 言清嘴一瘪,像又要哭了,她受毒最久,实也到了难捱的时候,“我想着若自己不小心沾上了,一刻之内定能找得到水源解毒,索性就没配,谁知道……” 谁知道她会让人关起来? 逄澈皱眉,要带她直接去药铺抓药现制解药,还未出去,街上跑过去长长的两队总府司的人,那府尹公子骑着马耀武扬威地行在队伍后头,口中咒骂有词:“那姓逄的敢让爷爷我碰一鼻子灰,我就要让她拿命来偿!分头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天子脚下就敢如此仗势行凶,不晓得还以为他才是都城主人呢,逄澈搁着窗缝将外头境况收入眼底,关上窗,扫几眼此时处境,目下她二人不论是谁落在对方手里,都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唯有…… 言清腿间黏腻止不住往外流,她越夹,流得反而越多越盛,正不知所措时,逄澈忽然一把抱起她,将她搁在榻上,急而不乱地扯下她的衣物。 言清咬唇,害怕地看向她:“你,你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逄澈也褪下自身衣裳,她分开言清双腿,腿心一送,就嵌进了对方的穴窝中去。 逄澈一面狠撞,一面用她那清正规矩的声音道着歉。 “事急从权,得罪了。” 言清身子被撞软撞散,一边混蛋混账的骂着,一边双手攀抱住女人坚实的背,口中吟哦不断。 御欲浴(h) “哈啊……嗯啊……” “停…停下……” “啊……你个混账……不准,不准再撞了,嗯……” 逄澈如同一头饿久成疾的狼,不管不顾地蛮干一阵,言清身子被肏软肏瘫在榻上,埠对埠的姿势是她最爱的,从前虽未经历过,神念却时常在午夜梦回中偷偷觊觎,如今亲尝,刺激之感更甚幻梦。 两个温润炙热贴在一处,严丝合缝,水乳交融,醉人的酥麻传遍身体各处,言清的阴核在逄澈的凶猛撞击下逐渐充血挺立,冒出的艳红芽头蹭过逄澈的阴瓣,彼时她身子一颤,竟就此去了。 习武之人,耐力自是常人不能比,逄澈虽也爽快,一时半会儿却到不了,只能一味地凭着本能去撞去碾,探出头的阴核被她一遍遍抵进言清的花缝,贴着那两瓣多汁的花唇不要命般的厮磨。 粗喘,娇吟,混杂一处。 汗香,体香,各自交织。 这般醉人的温柔乡中,逄澈还能分出心来去听外头的动静,闻那群人已然进了这家客栈,好似准备一间间客房的找过来,逄澈拧眉,心道得快快解毒才是。 于是干脆抬起女子一条腿,架在肩上,整个人顺势嵌进她腿心,穴儿贴着穴儿,阴核磨着阴核,更大力地怼弄起来。 一上来便是春梦里朝思暮想过的姿势,肏弄自己的对象竟还是曾经大名鼎鼎、威震江湖的凭翊卫指挥使,言清扪心自问,此种势头下,不心动是假的,能控制自己不让药劲上脑则更是不可能。 她几乎是被逄澈半抵在床壁上肏的,因此能一眼就看见自己私处是如何淫荡下贱地去迎合对方的贴撞的。 言清感觉到自己那处已经湿得不成样子,但她无法抑制,想要的念头已然深入骨髓,虫食蚁啃般侵蚀着她的理智。 满是欲望的目光扫过逄澈的身子,不愧是习武之人,胸型挺立又精致,许是经常练武的缘故,肩开得比较大,甚至比寻常男子还要宽阔,腰却是细的,双腿紧实而有力,撞过来时,腿上的肌肉会绷起,青紫的筋也在此刻一并暴起,为这场情事平增一股野性之美。 这些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逄澈居然在她耳边轻喘。 嗓音磁性而诱惑,她一边顶撞她,一边在她耳边粗重地呼吸,如同一只嗷嗷待哺的幼狼,抱着她,锁着她,亟待她像母狼一样给予她赖以为生的奶水。 “呼……呼……” 耸动一次比一次剧烈。 “呃嗯……呃嗯……” 鼻尖蹭上脖颈,双臂猛然抱紧,臀部尽全力地送抬着,不堪重负的木床被摇得嘎吱作响,逄澈仍不罢休,死到临头还是重获新生,皆在接下来这几下。 全神贯注,贴磨,送撞。 背部用力到肌肉分明,形状姣好的脊骨弓成一道桥,颤颤巍巍、颤颤巍巍,平坦下去又再次弓起桥来…… “呃……呃啊啊——!” 伴随着一声似猛兽般的低吼,逄澈猛得一撞后便抱着她一动不动,唯有情液稀稀啦啦泄在言清的花穴上,黏稠糜烂。 许是受她影响,言清也小小去了一次,但并未尽兴,这点剂量的爽快,解不了她累积已久的欲毒。 逄澈稍稍清醒,抽身离开,见言清死咬着唇、面色潮红,她一言不发抱起她,将她放进事先备好的浴桶中,随后一起跨入,陪她一起浸在凉水中。 “你倒快活了,我还难受着……” 言清身子靠在浴桶边,无力地抖,就算浸在水里,全身肌肤也依旧红如熟虾,白里透红。 见她似在求救,逄澈思量一会儿,屏气低头,沉入水中,双手分开她的腿,菱唇微张,将花肉含进嘴中,舌尖活泛地逗弄起花瓣中心的豆蔻来。 “唔……” 言清舒服地曲起腿,双手攀住浴桶的木缘,玉颈上扬,好听的声音不禁流泄出口舌之间。 这事她幻想过许多次,她自己也自渎过不少回,然而只有亲身经历过,方知晓,原来被别人触碰服侍,是这样的刺激爽快。 “嗯……哈……” 浴桶水面不时冒出水泡,言清顺应感觉,张腿夹住逄澈的腰身,将人圈在自己腿窝,真想就这样一直将她禁锢在此处。 闭气时辰一过,逄澈冒出水面,随手抹了把脸,擦去水与非水,问可曾到了。 言清浑浊着一双红眸,看过来,缓缓摇头,道:“没……哈啊……” 逄澈是个急性子,不待她话罢,就又深吸一口气,潜到水底游进裙下,做起解毒的口舌活计来。 “嗯……唔……” 言清闭目用心享受,楼下的脚步声忽然响到了耳边,她知道不能再忽悠逄澈,心下再不舍,也只好并起双腿,将人拉出水面,潮湿的眸子盯向门边示意。 府尹之子带人查到这边来了。 “你药劲早就解了。”逄澈却盯着她定定说出这句。前凭翊卫指挥使大人这时才后知后觉自己被骗了,面前的女子是既放饵又收获。 言清轻笑,道画艳情绘本子的,再不济也看过猪跑,事到临头,哪里就会像之前那样慌乱了?“不装得可怜兮兮些,我自己也入不了戏啊。”她如是说,又用手去触摸逄澈挺拔的胸乳,捏了捏,笑道,“果然结实,大人方才摆弄人家的时候,真是风采无双呢。” “你……”逄澈原先还有些强人所难的愧疚,真相大白后,反倒自己成了被愚弄之人,便对面前女子从愧疚转成了提防。 房门被人从外头破开,事态紧急,来不及反应,逄澈索性扯下房间内的素色挂帘披在身上,又拉过屏风挡在浴桶之前,她叫言清好生呆在里头,自己出去同府尹之子谈话。 话不投机,双方打将起来,府尹之子晓得逄澈之前手脚筋断过,又没了丹田,以为她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他料定自己稳操胜券,哪知几回合后,他带的总府司的人全都被逄澈打得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他站在一群败者中抖抖索索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还有武功!?” 逄澈冷哼一声:“内力没了,又不是手脚断了,打你这种人,内力派不上用场,拳脚足以。” 便听“啊呀”一声,府尹之子被逄澈反剪住手绑在桌腿上,再不能作妖。 “我可是府尹之子!逄澈,你敢动我一个试试!” “你是皇帝的儿子也没用,身上本就背着几个案子,居然还敢这么兴师动众,本想过些时日再动你,不想你火急火燎自己往我眼前送,这下就不得不提前拿你了。” “你?敢拿我?” “不止你,还有你那个纵容你惹是生非枉顾律法的老子。” 逄澈将地上人的腰带解下,用腰带将他们绑在一起,事毕转去屏风后,就见言清已然自己穿好了衣物靠在桶边,像等她多时。 逄澈过来后,言清先一步开口:“想必你也听说了你师妹的事,你就不关心她是死是活?” “生死有命,她未死最好,她若死了,我会为她报仇,眼下更重要的,是天下百姓的安危。” “何意?” 逄澈道:“沙城事变,杜无绝虽得手,却只拿到了两把剑,他若想集齐泰阿,必会去寻找第三把剑,我要在他找到第三把剑前截杀他,替天下人除了这个隐患。” 言清好奇:“你知道那第三把剑在哪儿?!” 逄澈沉顿着脸,任凭翊卫指挥使时,她掌握全天下的情报,自然也知道那第三把逐日剑在何处。 “皇宫。” 恨无绵 潮湿,阴冷,暗无天日。 师祁芸醒来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处环境,四面皆是石壁,唯有正对面有一扇一人开的铁门,她的四肢被铁链锁着,铁链末端嵌进墙体,链子长度只够她走到铁门前。 “杜无绝!杜无绝——!” “我要杀了你!” 她在阴森石牢中仰天长啸,恨入骨髓的喊声回荡在类似山洞的牢道间,无人应答。 喊打喊杀持续到午时,一位身穿墨紫色半露纱裙的女子打开牢门进来,她走近师祁芸,将手中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一一摆放在地上。 师祁芸只是瞪着陌生女人,半点没有要吃的意思。 墨紫衣裳的女子笑了笑,“你都三日未进水米了,再不吃,万一死在这里,你还怎么帮你逝去的亲人百姓以及心上人报仇呢?” 师祁芸一愣,随即激动起来:“什么?你们把玉琳琅怎么了!”手上脚上的铁链随着她的起身而叮当晃动。 女子捂嘴媚笑,神态娇柔,言辞狠辣:“她杀了我们四哥,偿命难道不是应该的?” 师祁芸怒道:“那是他该死!不止他,你们整个七绝门的人都该死!” 女子闻言,目光突然狠厉,她收起矫揉作态,在师祁芸反应不过来时给了她一巴掌,师祁芸被扇倒在地,女子走上前,蹲下身与之平视,她拽着她的领子,咬着银牙同她笑道:“借你吉言,七绝门的七绝,如今只剩下义父一人,光郎若没有跟随古爷一同去歼灭玉霄宫,想必眼下仍好好活着,更不会死于你那姘头之手!” “七绝死光了?再好不过!”师祁芸也笑,“幻姐姐不愧是武林第一剑,真可惜,没能连杜无绝一块儿杀了!” 见她还嘴硬,更不显惧怕,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如今的处境,女子怒而又扇了她一巴掌,低眸轻扫地上盘子,脚一踢,将饭菜踢翻在地,“你不是不想吃?那就别吃了,饿死了,正好下去祭我的光郎!”女子转身离去,门外两个守卫低头道小姐慢走,遂又关上铁门,不放跑里面一个活物。 “她还不肯吃饭?” 绝断崖七绝门,偏殿书房中,杜无绝坐在小榻,抚摸着案上古是那日从海中岛带回的棋盘,棋盘由陨铁打造,寻常刀剑难以劈开,棋盘上似有机关,若在上面落黑子,不多时便会凭空出现另一白子与自己对弈,迄今为止,杜无绝已然同棋盘下过不下数百次,然而终是未能胜过对方,他笃定,这棋盘里装的,必定是凌清秋的心血之作——纵横十九道。 墨紫衣裳女子不忿道:“浮屠不明白,义父为何关着她却不杀她?她可是口口声声要杀了义父你啊,义父就不怕是养了条毒蛇在身边?” 杜无绝落下一子,见又输之后,眉头紧锁,“你当真是为我着想?你对她恨意这样大,还不是为了老七,逝者已矣,你再不甘又有何用?她现下对我来说还有价值可言,你羞辱她可以,但不能伤她性命,听到没有?” 杜无绝又问一遍,柳浮屠才不甘不愿的哦了一声。 “可她不肯吃,自个儿将自个儿饿死了怎么办?” 杜无绝冷笑一声,断定道:“她不会。”于是又低首潜心钻研棋局的破解之法,头也不抬地让女子走时将门外的匣子一并带走,晚膳时随食盒一起拿给师祁芸,她看了后,决计不会再自暴自弃。 等不及晚间,才至黄昏,柳浮屠就又去到山中牢房,还是扭着水蛇腰,还是那一脸媚笑,她将食盒并匣子放在师祁芸面前的地上,见午时踢翻的饭还原封不动撒在那里,不同的是白饭上爬满了黑压压觅食的蚂蚁。 “这是义父让我交给你的。”她把匣子推到少年娘面前,发出幸灾乐祸的笑。 师祁芸信手打开,见到其中之物后,双眸登时瞪大,“莫余姑姑!”躺在匣子里的,正是莫余的首级。师祁芸怒红着眼睛锁视柳浮屠,疾步上前,双手成爪,要掐她喉咙,铁链随着她的动作铮铮作响,“你们杀了她!” 柳浮屠轻巧退后一步退出牢房,绑师祁芸的链子到了尽头,被勒住的少女再难前进一毫。 经此一吓,柳浮屠心有余悸,不敢再踏进牢房一步,本就凉爽的季节里,她却手持一把团扇,站在牢外边扇风边看笑话。 “这种小人物,还不值得我们动手,杀她的,是你的好兄长,沙城嫡君容霍,哦对,他现在应该已经是新一任的沙城王了呢。” “容霍……”师祁芸愣了愣,继而目眦欲裂,仰天长啸,“容霍!” 见少女发出一声嘹亮清吼后就低头跪地不起,头正对着那又合上的匣子,嘴里喃喃着自己没用自己什么都护不了。她连再次打开匣子的勇气都没有。 见她这般模样,柳浮屠心里高兴得很,却又有些不是滋味,这少女被自己刁难得再惨再难过又有何用?光郎终究是回不来了,而间接害死他的仇人居然还能好端端活着、被她用好饭好菜伺候着……天底下岂有这等憋屈事? “听别人说,你是皇帝的女儿,”柳浮屠用团扇半遮着脸,薄厚相间的唇隐于其后,正算计地上扬着,她笑道,“还听说你喜欢女人,谁来着,哦,那个玉琳琅。” 说到此,她将本就薄如蝉翼的右半边衣裳褪去,露出圆润香肩,姿态妩媚地摇晃着身体,问:“我与她,谁更美?” 师祁芸半天不搭理她,一直维持磕头跪地的姿势不变。 柳浮屠冷哼一声,走进牢房,事先踩住地上的铁链以防她暴起发难,继而用手强迫地抬起她的脸,让她看着她,回答她。 “我跟玉琳琅,到底谁更美?” 论名声,柳浮屠自认不如那个曾是江湖标杆的惊鸿仙子,但若论相貌,叱咤绝断崖、傲视五大州的柳浮屠信心满满,虽未亲见,却自觉自己不会差玉琳琅分毫,门中见过玉琳琅的弟子也说,她二人样貌不相伯仲。 谁知师祁芸发出凉薄鄙夷的一声笑,道:“你也配跟她比?” 柳浮屠也不气馁,紧接着褪下另半边衣裳,坦胸漏乳地对着她,妖娆一笑:“现在呢?” 师祁芸懒与这种人纠缠,一把推开她,瞥一眼匣子,忍着悲愤打开食盒,不像是吃饭,倒像是在硬塞似的,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把饭菜往肚里送。她知道这是杜无绝耍得把戏,但他料得不错,当血淋淋的仇恨摆到面前时,她是绝不会再想死了。大仇未报,怎敢轻生? 见少女居然直接用手抓着饭菜往嘴里送,吃得到处是油,柳浮屠略微显出嫌弃之色,退出牢房,心道难道自己对她而言还没那些早就凉透了的饭菜可口?寻常男人见了自己无一不是老鼠见了米似的贪婪神情,她到底喜不喜欢女人?为何面对自己这样的还能无动于衷? 不解的柳浮屠遣退其余守卫,挑了个长相好看的留下,也不关牢门,就靠着正对着门的石墙,当着师祁芸的面,与守卫干起苟合之事。 “我美么?”她问那守卫。 “美美美,简直是天仙下凡!” “跟你心上人比呢?” “还是小姐最美!” “嗬嗬~” 云雨过后,柳浮屠拍拍守卫的脸,赞其听话,一滴都没有漏在里面,她笑着打发他退下,衣裳未合,墨紫长裙被她穿成了披风一般,正面胴体一览无余。 她婀娜多姿地走进牢中,观少女依旧在低头硬塞饭菜,也不管油不油的了,双腿一张,就跨坐进少女怀中,尚湿润的屄穴主动上抬,去磨她的小腹。 “你根本不喜欢女人。”柳浮屠道。 不知被点了哪处穴道,师祁芸竟觉得动弹不了,只得瞪着女人,说道:“我只是不喜欢你这种女人。” 柳浮屠不信,追问:“是我身材不够好?还是我方才叫的不好听?” 师祁芸冷冷反问:“你是器物么?就算是器物,也做不到完美无缺。” “你是嫌我的芯配不上你?她玉琳琅的品格倒是高洁,可落得了个什么下场?门派覆灭,千人所指。她现在的名声倒是配得上你,武林叛徒与魔教贼子,你们如今在江湖中可是出名得很。” 师祁芸讽刺回去:“你不用配我,配你的光郎就好,啊,你的光郎知道你在他尸骨未寒时就与他人苟合么?哈哈,嘴上情深义重,还不是任谁都行?你怕是连你的死鬼光郎都配不上了。” “你好大的胆!”柳浮屠被她的话气到,右手扼住少女脖颈,然而此举正中对方下怀。 师祁芸暗地里摸索出解穴之法,故意激将对方,借着柳浮屠扼住自己脖颈之力,解除了定身,然后反手擒住柳浮屠,右手成剑指,戳向她的死穴威胁她解开自己身上的铁链。 “你……你……!”柳浮屠惊讶过后,镇定一笑,“你不会杀我,我打听过你的人品,你们这种自诩正义的大侠,是不会随意杀人的。” “你很会猜测人心,不错,我不会杀你,”师祁芸右手抓向食盒,在盘子底面抹了满满一把油后,拿上来,搁向她的腿心,“想清楚,真不放我?” “你,你不能!我是不会放走你的!哪怕是死!唔——!” 师祁芸的油手摸上女人湿淋淋的粉屄,贴着肉唇来回搔刮,一面磨一面按压揉捏。 有了菜油的介入,摩擦更加顺滑无阻,一丁点干涩痛楚都没有的后果,是柳浮屠眨眼间就被欲望吞没。 “唔……哈啊……脏、脏死了……唔嗯!别,别用你那油手碰我,啊……哈啊……” 女人嘴上厌恶,身子却舍不得离开师祁芸的手,双腿合上,紧夹慢磨着腿心的手掌。 师祁芸面无神色地看着女人在她掌中表情逐渐变得欲罢不能,冷笑一声戏谑她:“你还怕脏?巧了,我也怕脏,但我还是碰了你,我俩算是扯平了。” 四方志 那日之后,柳浮屠过了好一阵子才又揽起给师祁芸送饭的差事。 杜无绝对此感到意外,他这义女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若换作往常,师祁芸早就被她先斩后奏了,如今倒稀奇,她被那样欺负,竟还留着那女娃的活口,可见…… 杜无绝了然调笑:“莫怪你舍不得,那女娃的确讨人欢喜,就连我也不忍一杀了之。” 柳浮屠涨红着一张脸道:“谁舍不得她?浮屠一是不想违背义父的命令,二是不愿她好死,光郎及几位同门皆因她和玉琳琅二人而亡,这个仇,不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我是不会解恨的。” 杜无绝知她嘴硬,不与她逞口舌之快,将自己这多日来都未解开的棋盘推到她跟前,让她带去给师祁芸试上一试。 柳浮屠接过棋盘,想起这些天探子探来的消息,忙禀给杜无绝:“暗哨说第三把剑就在都城,眼看集齐泰阿剑只差这最后一环,义父准备何时动手?浮屠愿亲自为你去取!” 这些杜无绝早就知晓,他听后摆摆手,咳了咳,笑道:“你岂是那人的对手?” 柳浮屠秀眉一皱,心高气傲道:“何人?” “你连对手是谁都尚分不清楚,如何领这个头?”杜无绝叹息着起身,打开剑盒,抚摸着抢回来的两把剑,如同在抚摸心心念念的江山,“此人十分强大,就连我,都不是她的对手。” “难道这个人武功比义父还高?” 杜无绝摇头:“她不擅功夫,甚至连寻常花拳绣腿都不如,但她的心计城府,深到足以杀死成千上万人,当年我与其交锋,就不慎落败,因此被关在海中岛若许年。” “义父说的是……当今皇帝?”柳浮屠这时方恍然大悟,略略一顿,不解道,“她为何要将第三把剑放在都城?她难道不怕惹祸上身?” “这也正是为父费解之处。”抚摸剑锋时,杜无绝的手不慎被划破,他一惊,这不是什么好预兆,兀得心脏一痛,他连咳带啸地捂住左胸,一口血呕在地上。 “义父!”从未见到武功盖世之人身体这样病态过,柳浮屠大惊,担忧道,“你怎么了?” 杜无绝眷恋不舍地合上剑盒,戚戚然负手走上窗台,此间窗台临断崖而建,在这里观景,除了高悬青天,便是万丈深渊,“事到如今,为父便也不瞒你了,七绝神功固然厉害,但谁能料到,神功大成之日,竟是死期将至之时,残页终究是残页,不得全篇,没有调理的功法相佐,久而久之就会经脉受阻,回天乏术。” “怎么会?!难道没有挽救的法子?” “有倒是有,只需换一颗心,一颗自愿且不恐惧的心,但谁会心甘情愿把心给别人?”杜无绝扶着栏杆,怅然道,“古是他们都走了,七绝只剩为父一人,活着实在无趣,我不如也跟他们一起走的好,只是可怜了你,我走之后,你要一个人撑起这偌大的七绝门了。” “义父……”柳浮屠听得感激涕零,孝劲儿上来,脑子一热道,“我可以将我的心换给义父!七绝门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 杜无绝装作吃惊感动之色,心底却早早料到她会如此,他佯表不舍,一再推辞,待柳浮屠生气后,他才假饰勉为其难地接受。 柳浮屠将凌清秋生前留下的棋盘带给师祁芸时,洞牢中被缚锁的少女神情明显一呆,近而抢过棋盘,一刻不停地抚摸低喃。 “这是师傅的东西,师傅,师傅……芸儿如今过得好苦,若师傅在,芸儿如何会受这些累?阿姊和姑姑便也不会为歹人所害……”师祁芸将棋盘抱在怀里,低垂着头,魔怔似的呓语,说着说着,她猛然抬头,沁满仇恨的目光直视向柳浮屠,问道,“我师傅生前之物怎么在你手上!?” 柳浮屠被她瞪得一怕,缓过神来便觉得自己可笑,怕一个被绑住的小丫头做什么?于是道:“义父让我将这东西拿来给你,说里头有你师傅的遗言,说来也是稀奇,什么遗言,要用这么个精密的机关来锁着呢?” 师祁芸闻言重新仔细打量一遍手中棋盘,发现果然如对方所说,这棋盘中暗藏玄机,往上放一子,竟会凭空出现另一虚子和自己对弈。 师祁芸起初不敌,接连输了几把后,一想到师傅遗言还在里头,遂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先打坐吐纳了一炷香后,再凝心专注地下这一把。 虚子棋风变幻无穷,既非古招,亦非现存定式,常常下出出其不意的一步来,让人一时难以应对。 一把不行,再试一把。师祁芸算出的步子在累次增加,逐渐算至上百步后,倏尔寻到一线生机,不再苦苦防守,而是大胆设陷诱敌,此步并不是为了接下来的三四五步作引,而是为了几十步后的扭转乾坤在做卧薪尝胆,她憋着一股劲下完不知生死的最后一步棋,子落,局定。 便听“咔哒”一声,棋盘沿中央向两侧打开,露出里面的机关暗格来,暗格里放着一本羊皮小册和一封用蜡封住的信,师祁芸未理会那册子,最先拿起信来,拆开遍阅,字迹穹劲有力、精美雅致,却非师傅手笔。 上面写着:“天下初安,余与妻以游览之名私访各地民生,隙间写就四方志,是谓一方安民、一方求进、一方兵法、一方治身,其中治身之章囊括当世秘家绝学,底页于余晚年丢失,妻恐为恶人所悉而荐除,余以为然,遂将治身之章独锁在此,托于故人保管,嘱其必要时可一毁了之。若遇慧者得开,望有缘人匡行仁道,以此造福万民。”落款是一个鸢字。 “四方志……”师祁芸见此垂下手中信件,失落道,“这不是师傅的遗言。” “四方志!”一黑影从柳浮屠身后蹿进牢房,快如闪电,一把抓出机关暗格中的羊皮册,拿在手中猖狂大笑,“治身全篇,终于让我得到了!哈哈哈——!” 原来杜无绝一直藏在暗处,窥探着师祁芸能不能打开机关,他本不抱希望,但这女娃竟然真能打开,他当即欣喜若狂,现身冲进牢房,拿来日思夜想的武功秘籍,心道顽疾终于有治,谁料翻了几翻,那羊皮册竟是页页空白,哪里有什么治身之章? “不可能,不可能!四方志呢!?”空白的羊皮册在杜无绝手中纷飞破碎,男人怒瞪着牛眼,目光紧锁地上被打开的棋盘,但见其内暗格壁上隐隐刻有小字,他欲夺来,不料师祁芸先他一步伸手抢过去,护在身后,阴恻鬼魅的一笑。 “原来你费劲心机地让义女接近我,就是为了利用我解开这机关,四方志,你那魔功的来源?你要它做什么?”不必打听,师祁芸光从对方言行举止上就能猜出个大概,“除非,你的功法有什么致命缺漏,让你不得不搜集全这四方志。” 杜无绝未曾想自己什么都没说,这女娃就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他恼羞成怒道:“将棋盘给我!” “好说,放我出去。” “哼哼,你这阶下之囚,眼下有何资格要挟我?” “我武功虽差,不过刮花几个字还是可以的,你若不答应,我就用铁链磨平这里头的秘籍,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 师祁芸拿着一段铁链,作势往棋盘内擦去,杜无绝吓得连说三声好,妥协地叫柳浮屠为她松绑。 “义父,不必放她!她是皇帝之女,留着日后定有大用,你只需换去我的心就好,这劳什子秘籍不要也罢!”柳浮屠不想就这么放了师祁芸,苦苦劝道。 哪知杜无绝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生硬地命令道:“让你放了她就放了她!” 柳浮屠捂着脸惊愕不解,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用钥匙打开了师祁芸手脚上的锁链。得到自由的师祁芸揉了揉手腕,铁器到底无情,硬生生铐了她数日,早在她手腕脚腕上留下了四道深红的勒痕,一经解放,铐处又痒又疼,师祁芸挠了挠暂且缓解些痒意后,脑中又过了一遍柳浮屠方才说的话。 她要把心换给杜无绝?为什么?又说到不要秘籍也行,难不成弥补缺漏的第二个法子是换心?师祁芸转念一想不对,既然有第二个法子,杜无绝就不可能这么痛快的放了自己,他放她,便说明那第二个法子比不上这秘籍,难道是治标不治本? 被关在牢中的这些日子,师祁芸偶然听到牢外守卫闲谈时提起过,说柳浮屠是杜无绝从流民堆里捡来自小养到大的。杜无绝绝非善类,他又怎会无缘无故去救养一个孩子呢?师祁芸思来想去,当时的不解在今日有了答案——柳浮屠是杜无绝专门挑了养在身边以备日后给他自己换心用的。 心思百转,借着起身的空当儿,师祁芸有心挑拨道:“为了个外人而打自己女儿,真是好义父呢。” 师祁芸起身后并未带走棋盘,而是独自走出牢房外,呼吸到久违的新鲜空气后,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不容易出了牢房,却并不急着逃走,慢悠悠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出几息,杜无绝就追了出来,手里掐着那棋盘,本来铁青的一张脸,在见到师祁芸未走后,豁然晴朗开来,他指着棋盘上面那些点点横横的莫名符号,问她:“这些是什么?四方志呢?” 师祁芸转头看过来,嘲笑道:“这就是四方志,不是残篇不是断章,是完完整整的四方志。” 杜无绝喜道:“你能看懂?” 师祁芸又讽刺一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不逃?”她又伸了一个懒腰,大摇大摆走进七绝门,遇见拦路的柳浮屠时,顺道儿摸了把她被杜无绝打红的半边脸,戏谑着嫰滑不比某处,拍拍手,挑了最奢华的一间殿来住,好巧不巧,正是柳浮屠的闺房。 杜无绝为得到四方志,丝毫不顾柳浮屠的心情,他让师祁芸想住哪里都可,事事顺她的意,更任命她为七绝门右圣女,与柳浮屠的左圣女并驾齐驱,柳浮屠又气又忌,玩弄再多男人也抵消不了心中那口恶气。 这日,柳浮屠从淫山肉海中猛然惊醒,光郎岂能白死?鸠岂敢占鹊巢?她一把推开身旁男人,提着剑就冲到原先住的殿中,要索师祁芸的命。 离间计(h) 2hh p. co m 哪知杜无绝也在此处,柳浮屠手中的剑被他缴下,她干愣愣站着,脸一阵红一阵白。 “鼎鼎大名的魔教之主,没想到收了这么个愚蠢透顶的义女。” 师祁芸邪肆淡笑,不动如山地坐在案前书译棋盘中的四方志,头都不抬,嘲讽至甚。 “想杀我啊?杀了我,拿什么救你义父?他没了这四方志,可是会死的,眼下你杀我就等于是杀他。” “逆女!你想毁了我的大业不成?!”杜无绝一巴掌甩在柳浮屠脸上,他其实知晓这是师祁芸在故意挑拨,但与四方志相比,让这个非亲非嫡的女儿受些委屈又如何?只要师祁芸能高兴,给他写下全本的四方志,哪怕是让柳浮屠死,杜无绝亦会眼睛都不眨地就答应。“你平日里怎么混账我不管,但如今,她一根毫毛你都甭想动!你动她便是动我,莫非你想造反?”鮜續zhàng擳噈至リ:2 b x x. co m 微醉的柳浮屠被这巴掌狠狠扇醒,惊恐地跪在地上,连称不敢。 师祁芸轻飘飘笑道:“吕布投董卓时也誓称不敢叛上。” 杜无绝闻言面色更黑,一脚踹在柳浮屠右臂上,将人踹倒在地,冷冷道,“你留在此处,四方志何时誊好,你何时再来见我!”双手一负,离开了这里。 柳浮屠就那么半趴在原处,不起身不动弹,只眼眶有些微红。师祁芸放下手中笔墨,走上前,蹲下身,未经询问就扯过她的手臂来看,将轻薄似无物的衣袖撸上去,见臂上果然颜色紫青,似嘲似怜地叹息道:“为这样一个人效忠,蠢也不蠢?” 柳浮屠推开她,冷笑着:“刚使完离间计,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成功取代了我,你满意了?” 师祁芸转身从案上拿来一罐药膏,强硬握过柳浮屠的手臂,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挑起一抹白膏涂在她的手臂上。 柳浮屠被对方为自己涂药的认真模样吸引,痴痴盯了一会儿,兀得想起光郎来,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拽回手臂,巴掌高高扬起,对着师祁芸的脸就要打下去。 师祁芸当中一截,精准擒住她手腕,涂药时面无表情的脸庞,眼下现出些诡异邪佞的神采,她一手把持着柳浮屠的皓腕,一手捏起她下巴,戏道:“看来药效不错,转眼就能打人了。” 少女被关在牢中时,神情或悲或怒,要不就是木木呆呆,空洞着一张脸,如今却流露出一丝邪气,使得本就好看的面庞染上几分烟火味,若妖若魅,着实撩人。柳浮屠自认自己只好男色,但见到这样的师祁芸后,也不免春意萌动。 心里对光郎的愧疚越发甚了,这是之前找其他男子寻欢作乐时不曾有的,柳浮屠明白自己悸动了,却接受不了自己这份悸动,她要挣脱出去,奈何越挣扎,对方抓得越紧。 “怎么……”师祁芸看穿她的灵魂般,意味一笑,眼睛追视着躲避她的柳浮屠,“为何不敢看我?在怕什么?” 短短几日,师祁芸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忧郁一扫,匪颜邪态,活脱脱一副正派口中的邪魔外道的嘴脸。柳浮屠甚至觉得,比起她们,她才是魔教中人。 “天下间放着已知捷径不走,偏要绕道而行的,不是君子,就是愚蠢之徒,很显然,杜无绝不会是愚蠢之徒,但他更不是君子,所以你以为对他来说的最佳之路,可能并非他想选择的捷径。言已至此,你再不明白,还要一心效忠他的话,我无话可说。”师祁芸翻出早就誊写好的四方志,交到柳浮屠手中,让她拿给杜无绝去复命,言语暧昧,意味深长,“把这个给他吧,事成之后,七绝门就是你的了。” 柳浮屠愣愣接过来,“这是假的?你让我拿假秘籍给义父,从而替你害死他?”她愤愤将四方志摔在地上,“想不到阁下小小年纪,心肠竟这样诡毒,你休想!无论如何,我这条命都是义父捡回来的,我绝不可能背叛他!” “蠢材啊蠢材。”师祁芸表情心疼地捡地上那本她一夜不眠不休译出来的四方志,呵护珍宝般轻掸几下,一边念叨着如此伟作焉能轻贱,一边又塞回柳浮屠手中,威胁似地握紧她的手,“他救你,分明是拿你当活药丸,以备不时之需,我几日便观破他的心计,你在他身边十几年,竟不曾察觉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待你么?若无我留下来为他破译这四方志,你就要被他骗去换心了你知不知道?再者,从古至今就未听过练哪门功还会练死的,无非就是不得章法,如今有了全篇四方志,你以为你那颗心还值钱?怕是在他心中连草芥都不如,他养你这样大,与屠夫养待宰羔羊又有何异?” “不是,绝对不是你说的这样!”这一刻,柳浮屠的天仿佛塌了,就连得知林光殿死讯之时,她也没像眼下这样万念俱灰过,“一定是你故意挑拨,对,义父害死你亲人朋友,你恨不得义父死,你在故意挑拨……” 不料这风流女人竟对杜无绝忠心至此,师祁芸小小愕然一下,拿回四方志好生放在案上,解下束带,任长发垂落如瀑,从妆奁中拣出胭脂纸,素来不喜妆点自己的她,如今对镜抿唇,又将各色香粉扑在脖颈与身上,把自己扮成俗世眼中的妖艳美人,在柳浮屠不解的目光中,强吻住她的唇。 “七绝门大小姐风流成性阅花无数,不知可曾被女人这样对待过?” 师祁芸全然不是师祁芸了,她是一只失巢之鸟;是一条毒蛇;是受迫害者亦是迫害旁人者;是一张弓;是一根弦;是射入敌人心脏的利箭。 孑然一身之人,唯有与疯狂共舞。 柳浮屠被反转身子抵在柱上,耳边响起裂帛声,是薄纱裙底在师祁芸手中成为碎布的声音。 来不及清洗,师祁芸便把手指放入柳浮屠口中,要她叼着含着,邪笑阵阵,“舔干净些,可是要进你身子里的。” 光听此话,柳浮屠就小小湿了一回,她夹了夹腿,脑子并未搞清楚当前状况,嘴巴就先一步动起来,含裹住对方白而修长的指身,小心翼翼地一根根舔过去。 直到满手都是她的湿迹,师祁芸方才收回来,左手不加犹豫地扯下柳浮屠上身纱衣,让她完全裸露在自己面前,师祁芸的手从她的背流连到白皙挺翘的臀部,摸到私处,尚带湿意的手不由分说地掼入其中。 “唔……” 柳浮屠不知为何方才还在协商的二人会突然做起这种亲密勾当,多年来浸淫风月场的她,碰到史无前例的快活事,当下唯一的念头就是配合。 “小姐可曾这样过?”师祁芸轻喘着半边身子压上来,附在柳浮屠耳边调侃,“可曾这样……被女人压着……从后方肏进穴里?小姐阅人无数,一定也有过不少女人吧?” 师祁芸的言语给予了柳浮屠莫大的刺激,一语方罢,女人身子痉挛阵阵,竟就此去了。 “唔……哈啊……没,没嗯嗯……!我、我又不喜欢女人……怎么……啊哈……怎么可能和女人做……唔唔嗯……!你是第一个…色胆包天到敢动我的女人……啊……别…别碰那里……” “那还真是可惜,小姐错过了不少乐子呢,女人的好,今日过后,小姐定会尝之难忘。” 柳浮屠被肏得腰酥腿软,承师祁芸所言,和女人做这事,果然快乐无穷。柳浮屠舒服得渐渐站不住,跪趴在地上,师祁芸并未就此放过她,以地为席,从后压过来,两根指头挤进湿泛的巢穴,次次顶到底,每回抽插都能发出咕叽咕叽的淫靡水声。 “唔唔……那里……哈啊……肏我……用力肏我那里!啊哈……!”柳浮屠动情抬臀,主动迎合起身上人的顶撞。 师祁芸也没让她失望,一边劳作的同时,一边以言语刺激她,凉凉笑着:“真湿啊,和以前那些人做的时候,也这样湿么?他们好还是我好?嗯?” 柳浮屠爽到顾不上答复她,师祁芸不满,深深顶上她的前壁。 “哈啊——!”柳浮屠狠去一回,颤抖着双腿,极致的快乐令她失去理智,只想安抚讨好对方,让她继续,遂道,“你,你!你最好了,他们都比不过你,嗯……还要,别停……接着?我嘛,穴里好痒……” “浪货。”师祁芸冷漠地看着地上人如发情的兽般在难耐地扭动,抽出两指,捏了捏指尖的黏腻,突然好奇地问道,“你以往和那些男的怎么玩的?只会叫他们插你穴儿这一招?” 柳浮屠咬唇忍受身体的造反,转问:“不然呢?长屄不就是套屌的?还能怎么玩?——呀!” 师祁芸偏不爱听这话,本就没有神色的脸彻底拉下来,黑沉无采,按住她的腰,掰开她的臀,将三指塞进身下人的屄中,一面暴动,一面口中辱道:“此间没有屌,我瞧你套我也套得高兴得很,你这骚屄怕是本就不爱屌,而是不管塞什么进去都能潮成这样吧?”久积的仇恨得不到宣发,只能浅浅倾泄在这个仇人义女身上,肏了百二十回,见柳浮屠神思涣散,师祁芸将她身子翻转过来,刚侵犯过她私处的湿漉手指捻住肉埠中挺立许久的花核,拇指食指捏着,微微用力一拧,便听柳浮屠忽而尖叫一声,身子在地上弹了弹,双腿下意识夹合,从未玩过此种花样的柳浮屠忍着尿意像师祁芸求饶,无奈少女充耳不闻,一心一意玩弄着花核。 随着揉捏的力速渐大渐急,柳浮屠的难耐也越来越甚,她觉得下体传来阵阵酸涩尿意,然而却又什么都尿不出,花核处被揉得又酥又畅快,这种畅快直通身心,是屄里被入时全然感受不到的舒爽,这是种一旦尝过就会令人上瘾从而终身不忘的痛快。 “唔……这是什么……好舒服……啊……屄儿好麻,你揉得我好爽快……要…要尿出来啦!唔呃——!” 柳浮屠眼前一花,下身不自觉往上挺弹,透明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而飞溅三尺,有几滴撒在殿门窗糊纸上,洇湿成桃花状。 师祁芸冷冷瞧着这一切,并未松手,钳着女人的命门,淡淡笑道:“不喜欢女人,却被女人肏得淫液四溅,你这种女人,都是这样口是心非么?” 拾回些理智的柳浮屠从地上趴起来,潮红的媚眼含泪瞪着少女,质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师祁芸朝她眨了眨一双纯澈的眼,歪头笑道:“没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听你义父的话,把我译好的四方志拿给他。你可以拒绝,反正我有的是耐心,我可以等他自己来取,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到那时,你难免不被杜无绝怀疑存有异心从而身首异处呢。” “事到如今,你还在挑拨我与义父!” “讲实话也叫挑拨?我只不过把你那么做的下场提前预知给你,要怎么选,全看你自己。这本四方志绝对不掺假,我这么说,你可以放心拿去给他了吧?你不是打听过我,难道我的人品,还比不上杜无绝?我不会骗你。” 柳浮屠愣愣看向案上放着的四方志,思量再三,也觉得她不敢耍花招,义父若被她所害,自己和七绝门的弟子是绝不可能放过她的,再者她的仇敌还有沙城的容霍,她不会选择在这里玉石俱焚的,遂点头同意下来,正要起身时,柳浮屠突然脸面一红,轻声嗔怪道:“那你先松开我……” 原来这时,她还捏着她的阴核不放。 师祁芸轻笑着松手,起身在衣箱里翻了件实料的厚衣递给女人,柳浮屠见这身衣服是她往日最不喜欢穿所以才放入箱中吃灰的,也难为少女竟能把它翻出来,嘴巴一瘪,无奈地接过套上,嘴中忍不住抱怨着:“年纪青青,就这么老格调。” 师祁芸的目光自下而上,百般欣赏地打量着穿上正经衣裳的女人,倨傲道:“有些东西,今后只给我看便好,旁人,妄想。” 柳浮屠不曾料到这少女年纪不大,说起话来竟这样霸道,一听此言,正中心坎,下身不由又一湿。心动的同时,林光殿的身影也一齐浮现在脑海,她连忙抢过案上四方志,不愿多呆,强压着对已逝情人的愧疚感夺门而去。 殿中,师祁芸沉默地用水将进入过柳浮屠身体的手洗了又洗,她一遍遍不辞辛劳般用清水冲刷着手掌,妄图洗刷其上肮脏,最终连她自己都认命是徒劳,遗弃般将手浸在滚烫的热水里,热水冷却,指身泡皱,少女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愣神。 幻姐姐,你在哪儿?我已经回不去了。 梦靡靡(h) 西州,天方教。 主教阿訇回来了的消息短短时辰内不胫而走,身为徒儿又代为管理教务多日的阿依曼闻讯兴奋赶来迎接,恭候边苦李下车时,她发现马车上还有一人,正闭着眼靠在角落,纵使昏迷,容貌依旧惊为天人。 阿依曼搀扶着边苦李,小心问道:“师傅此去中州,可曾达成目的?” 边苦李想起这个就可恨,龙头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阿依曼当即大气不敢出。边苦李道:“若不是被一个小丫头坏了事,马帮盐帮的漕运就会落到我的手里,掌管了漕运,我们天方教的水师想攻下皇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阿依曼咬牙切齿:“那丫头姓甚名谁?我替师傅除了她!” 边苦李看她一眼,摇头叹笑,似乎并不为丢失了这么个匡复白尚国的大好良机而惋惜,“你斗不过那丫头的,”她这么断言,又道,“好在那丫头如今已经落到了杜无绝手中,大抵是没有活路了,而我也想到了比争夺漕运更好的法子。”她回身一指车内,“这是玉霄宫的玉琳琅,你派人好生服侍她,我须闭关一些时日,她若清醒了,你要即刻通知我。”说罢便走了。 “玉琳琅……她就是玉琳琅!?”阿依曼痴痴转头,惊鸿仙子,玉幻琳琅,往日只能在线报中听闻的名字,如今竟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崇拜她多时的阿依曼双腿像被灌了铅,迈一步都生怕轻贱了心中的神灵。 “圣女,圣女?” 阿依曼在教徒的一声声轻唤下回过神来,她将双手擦了擦,如捧圣物一般将玉琳琅捧在怀里,走进教内,特意选了间新屋子来安置她。 阿依曼探了探她的脉搏,见她体内丝毫功力都没有,但也并无内伤,按理说不该醒不过来才对,除非是她自己不愿醒。 一日叁餐,昏迷之人进不了食,阿依曼便把自己的内力输些给玉琳琅,维持着她身体的生机。一照顾就是半月,半月下来,阿依曼逐渐情根深种,爱上了还不省人事的玉琳琅。 这日,在照例的擦身环节,阿依曼拿着湿巾抹过榻上人的雪白酥胸时,脑中不由回想起刚刚听到的下人间传的闲话。 ——你说这屋里躺的究竟是谁?能让圣女这么上心,连擦身这种事都亲力亲为。 ——那可是玉琳琅啊!虽然现在她的名声臭了,可以前的的确确是江湖新秀中的佼佼者,是最有望成为五大派领头人的人,可惜可惜。 ——原来是她!嘿嘿,我听说,她之前在海中岛的时候,被伏枭给那个了,伏枭如今变成了个女的,你说女人和女人,她怎么搞? ——你想知道?我来搞搞你,你不就切身体会到了? ——哈,别,姐姐别碰我,我只是好奇嘛。 ——我也好奇,那妹妹你来弄我,让我知道知道。 海中岛……伏枭……洞中春事…… 阿依曼气得捏紧湿巾,巾上的水被挤压着流下,滴落在玉琳琅的酥胸之上,滑进沟壑,诱人犯罪。 她伏枭都可以,凭什么我阿依曼不行? 圣女如此想着,目光落向昏迷之人的胸上,玉琳琅的形状实在是好,这么躺着,酥胸依然浑圆挺拔,尤其是尖端的一点,竟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淡淡粉色,像桃花做成的,引人向往。 圣女抵抗不住粉色的诱惑,低头俯就,樱唇含住了一侧乳尖儿,微微吮吸,享受着绵软乳粒在口中缓缓变硬的触感。 这么美好的东西,一想到伏枭也曾尝过,圣女不禁皱眉生起闷气。 那个无耻贼盗凭何能拥有惊鸿仙子?我乃堂堂天方教护教圣女,论地位论品格,怎么也比如今家破人亡生死不明的伏枭要更配得上玉琳琅。 圣女占有欲作祟,想要榻上之人的心达到顶峰,她褪下长衫和盖头,赤裸着爬向昏迷之人,虔诚如朝拜真主,她坐在玉琳琅的腿上,微湿的屄户蹭着玉琳琅的膝盖,纤腰摇晃,带动下身在膝上狠磨,几十下后,小腹抽搐,屄穴痉挛,圣女无声尖叫着泄出一滩晶液。 稍稍休憩,望着玉琳琅的脸,阿依曼不由又来了感觉。 “真美呵……”她用手小心翼翼抚摸着这张犹如女娲得意之作的脸庞,心念动处,下身酥麻不止,竟又泄出一回,“光是瞧着这张脸,我就……就……哈啊……!”长泄不止。 一次接一次的高潮之后,阿依曼泄力趴附在玉琳琅身上,她侧头枕着她的胸乳,心中绮念不休,觉得这些还不够。 作为圣女,必是贞洁无垢之身,遂这么多年,阿依曼一直未经人事,或者说,未经世俗意义上的人事。但她是人,总归会思春,只要一有需求,她不是找女信徒为自己舔阴,就是自己揉自己花核泄火,常年如此之后,难免会向往世俗意义上的交媾。 未尝过的事物,私心总会觉得那更好。 眼下她在玉琳琅身上蹭得穴湿体酥,屄里泛出一阵空虚痒意,她咬着唇,看一眼玉琳琅的脸,下定决心似的,抓过昏迷之人的手,先挑中指讲其它手指收拢回去,举到身下,恐惧又贪图地将那微屈的中指含进穴中。 一阵疼痛过后,就剩异样的侵入感,放在往常,阿依曼并不会觉得有多舒服,但只要看着玉琳琅的脸,想象着这是她在清醒时肏着自己,阿依曼就如登极乐,舒服得仿佛要升天。 “啊……仙子……好深……不要……” “嗯……仙子的手全进到阿依曼的身体里了,好舒服……啊……两根…两根太多了……阿依曼吃不下……唔……!” “小穴儿被仙子填满了……要……要被仙子肏烂了……唔哈……!” “肏死阿依曼吧……啊……想被仙子贯穿,唔……阿依曼整个人都是仙子的,仙子想怎么弄都可以,弄坏也没关系,啊……” 天方圣女一面幻想着玉琳琅清醒时候肏自己的场景,一面狠摇下身,破戒的屄穴不知餍足地套弄着昏迷之人的手指,肏到指身满是白沫也不肯罢休。 “肏死我……肏死我……”最极致的快乐就要到来,阿依曼仰头,双手扶在榻间人的胸上,不自觉狠握,湿润的阴穴紧紧绞住玉指,爽快降临时,她狂浪地左右疯狂摇头,发丝凌乱,眼神迷离,这一刻,她仿若见到了真主,“仙子好厉害……阿依曼好舒服……” 未等她喘匀气,便听一道凉意的问话从下方传来。 玉琳琅此时醒来,清眸淡然看向赤身裸体压在自己身上的陌生女人,道:“你在干什么?” 天行健 美人睁眸,容貌更为潋滟动人。 阿依曼愣愣盯着这张霎时注入灵气的脸,小腹一阵暖流穿过,穴儿在玉琳琅的注视下收缩不止,痉挛着持续泄了几回身。 “阿依曼……”她喘息着回答,牛头不对马嘴,“我叫阿依曼。” 发觉自己也是赤裸着的,玉琳琅抽回手,下榻扯过架上衣物套在身上,走向门外,想起屋中的阿依曼仍是光着身子,湿润的手只浅浅搭在门上,没有推开。玉琳琅问:“此间是何处?我为何会在这里?” “仙子忘了?你是被我们主教救回来的,这里是天方教。” “天方教……”玉琳琅低头细思,“西州……我到了西州,”想起门派变故,虽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她还是问道,“玉霄宫……如今如何了?” 阿依曼一边穿衣,一边走向玉琳琅,道:“玉霄宫出事后,纯阳派的掌门吕飞骑接手了它,美其名曰帮已故同盟延续基业,但谁人不知,如今的玉霄宫已然成了第二个纯阳派。他还号召天下武林人士一起寻你杀你,说要替已逝的玉宫主清理门户报仇雪恨。”阿依曼从后抱住玉琳琅,脸贴在她的背上,柔情似水道,“中州那样危险,人人都要杀你,仙子莫回去了,就留在天方教,又有何不可?” 穿好衣物的阿依曼叫信徒去寻边苦李,转身拦住要走的玉琳琅,又道:“仙子眼下功力凋零,回去岂不是送死?” “谁说我要回去?”玉琳琅看着她,目光柔冷,“贵派主教救了我,我理应亲自当面谢她。” “你不回去?” “玉霄宫没了,我回哪里去?” 阿依曼闻言大喜,又想她醒后既然不问自己轻浮之罪,心里定是不排斥的,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让她接纳自己。正值信徒回禀说主教已然出关,就在祠堂等着她,阿依曼巴不得师傅能留住玉琳琅,故不再阻拦她出门,让那信徒领着玉琳琅去了祠堂。 四面立柱、上盖圆顶的祠堂中,着黑绿白叁色罩袍的边苦李本在礼拜牌位,耳闻玉琳琅进来的脚步声,也不回头,直起身板,淡淡笑道:“玉小剑仙肯赴此处,这是考虑留在天方教了?” 玉琳琅行礼道:“晚辈是来谢过前辈搭救之恩,至于其它……晚辈如今声名狼藉,实在不便留下来影响贵教声誉。” “哈哈,以中州武林为首的那些江湖人,哪个不非议天方教是邪教?老婆子不稀罕他们的奉承,你要是肯留下来,我自会舍命护你,总比得让如今内力不稳的你出去给他们截杀好。” 玉琳琅眸色一垂,道:“还是不便叨扰……” 边苦李不等她说完,打断道:“你就不想替你师傅报仇了?”一语中的,听得玉琳琅微微一怔,兀自沉思起来。 边苦李拿起香案上的抹布,从面前牌位一个个擦过去,举止细致,恭敬如神。世人口中的疯道婆,不敬圣父的边苦李,竟如世俗规矩之人一样在祭奠缅怀,玉琳琅诧异之下,不免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当中的那些牌位分别用汉文书着圣母阿米娜、圣女法蒂麦、圣师纳菲莎,以及后面几排牌位上的名字,一眼看上去,似乎都是女穆斯林,玉琳琅抬头,更进一步地探究到,牌位后面的墙壁上,用回汉小字密密麻麻地刻着更多人的名字,粗略估算下来,足有几千人。 “这些都是对圣教有巨大贡献的杰出先贤们。”边苦李转头看见玉琳琅疑惑的神色,遂解释道。 “似乎……都是女人?” “奇怪么?有甚奇怪,女人不拜女神明,难道拜那些赐予女人苦难的东西?拜他还不如拜我,你怎得不奇怪你们中原祠堂里供的都是男人?” 玉琳琅一愣,随即认错:“是晚辈唐突愚见了。” “你只这一样不好,深受俗世儒规所染,看待事物的眼光亦受了他们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点上,你那狡猾的徒儿倒是更得我心,她像颗高悬在俗世之上的寒星,只冷眼旁观尘世闹剧,一直守着自个儿的本位,从不和那些异类同流合污,言行举止上的主导者从来皆是自己——好在与受荼毒更深的那一群人相比,你这也不算什么了。” “她……”听旁人谈及师祁芸,玉琳琅稍稍一怔,又是夸赞之语,所以嘴角不由上扬,然而想到在赶来祠堂的路上向天方教信徒打探到的事,眼中又划过一丝哀伤,“她自是与别人不同。” 边苦李拄着龙头拐转身,见她神色悲恸,知她是为她那已故徒儿难过,遂抛出一个极具诱惑的条件,欲招她入教。哪知玉琳琅当即就回绝了,称师傅于她有恩,就算自己已经被赶出门派,就算宗门不复存在,她仍然不会改投别人门下,一日为师终身为傅,玉霄宫虽然没了,但师恩永存,她在一日,玉霄宫就没有断绝传承,她会尽自己全力夺回并重振玉霄宫,不让师傅半生心血流入他人囊袋。 “她好是好,但根骨方面不如你。”边苦李是个务实之人,她要的是一把好刀,而不是能言善道的传教士,“老婆子我也不是不能通融之人,师徒名份什么的,我不强求,你可以不拜入天方教,但你的心,一定得向着天方教,换句话说就是,对天方教有利的事你要做,对天方教不利的人,你更要替我们铲除。” “贵教乃西州第一大教,按理,应该无人敢与贵教为敌,这个不利的人,前辈指的是……” 边苦李一笑:“我查过你的身世,你是前相栾谏之的女儿,你就不好奇,你的生父是如何死的?” 玉琳琅道:“我自是知道。” 边苦李逼问:“当朝的那位杀你父抄你家,你就不恨?” 玉琳琅点头:“当然恨,但父亲谋反在先,我实无理由报复回去。” “你倒拎得门儿清,那你母亲呢?你母亲并无谋逆之罪,她却也让她连坐,还害得你举家受难,这你又如何为她解释?” “全府蒙难,实乃我父之过,贵人虽亦有错,却也不至我以牙还牙。” 边苦李意味不明道:“还真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呐。”见以父仇相胁行不通,她便换了个法子,“那你师傅之死因何所起,谁才是始作俑者,你知也不知?” 玉琳琅看向她,疑惑:“难道除了杜无绝,还有旁人?” “杜无绝是为了前朝宝藏才去抢那叁把剑,但泰阿宝藏到底是真是假,除了人云亦云的传闻,谁也没个定数。”边苦李瞟一眼似乎起疑的玉琳琅,笑着继续说,“实话告诉你,据天方教的眼线所探,这泰阿宝藏的发源,实则是在皇宫中。” “宫里传出来的……”玉琳琅猜到什么,眼中流露出惊讶。 “十几年前,那位刚坐稳皇座不久,就在宫内设下庆功宴,宴上,她将泰阿剑中藏有秘宝的消息分享与诸位功臣听,说什么其中财宝无穷无尽,得之大可比肩整个时朝,可惜她派人各处搜寻都不见下落……那日宴会之后,心动的功臣们私下差人去找那宝藏,然而宝藏未寻到,等待他们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人头落地,此后,赴宴者接二连叁被问斩,这泰阿宝藏的传闻也就无人敢再提,也不知杜无绝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竟也打起了这宝藏的主意——哼哼,不过是又一个蠢材罢了。” 玉琳琅震惊:“前辈的意思是,根本没什么宝藏,这传闻,是贵人故意放出来的,目的是为了铲除异心之人?” “正是。”边苦李道,“正因她以泰阿剑相诱,杜无绝等人才会重出江湖,与武林正派结怨,相继灭了蛰剑山庄与玉霄宫……你师傅遭此横祸,那位脱不了干系。” 在边苦李的再叁挑拨下,玉琳琅仍然十分清醒,她道:“可我师傅之死,实与宝藏无关,是我杀了七绝门七绝之一,才引得他们前来报复,这样算,我才是罪魁祸首。” 边苦李恨笑道:“你还真会给自己头上揽罪名,你这样想不就好了,如若不是那位用宝藏引蛇出洞,杜无绝定不会那么迫切地逃出岛去,更不会像如今一样在武林中四处为害,蛰剑山庄、沙城……哪个不是因藏剑而受牵连?她若不抛出这手诱饵,便不会引得杜无绝那只疯狗到处咬人,你玉霄宫也就不会被波及灭门。” “多说无益,前辈好意,晚辈心领,只是眼下晚辈如同半个废人,就算心有余,力却不足,还望……” “老婆子当是什么事,不就是内力近散?怪不得你推推辞辞不肯答应,原来是在卑怯自己实力不足,这好办,你若点头,老婆子就将一身得意的功法传授于你。” “这怕是不妥……” 边苦李不管她想不想学,龙头拐杖往前一杵,杖头顶在玉琳琅丹田处,内力源源不断从杖身传至她体内。这磅礴的内功才一接触丹田,玉琳琅就觉得通体舒畅,身上的小伤小痛立刻消失无踪。边苦李收回拐杖,玉琳琅还在震惊当中,这般深厚的内力,在她迄今为止见过的高手中,当数名列前茅。 “这是……” “这是老婆子我的独门内功——天行健,遇强则强,以暴制暴,算是天下独一份的刚硬内功了,正好能压制你体内那股莫名暴戾的内力,练至大乘,关键时刻,更能以一敌多,单挑众位同境界的高手,完全不在话下,你若留下,我就将这门内功传授于你,如何?” “这内功能让晚辈与杜无绝抗衡么?”玉琳琅直言不讳地问道。 边苦李确信一笑:“练成圆满之时,杜无绝自然不是你的敌手,但老婆子有言在先,我能教给你却不能保证你必能修炼得成,这要看你自己的天分多少,毕竟就连我,如今也尚卡在瓶颈之间无法晋升。” 玉琳琅抱拳:“前辈若所言非虚,晚辈愿意留下。” 边苦李眉开眼笑:“好好好,老婆子定会倾囊相授。” 正与邪 玉琳琅向来决心坚定,一旦认准要做某事,从来都是做的又快又好,这才是学天行健的第二日,她就已突飞猛进,修习到了常人一年才能达到的地步。 见此,边苦李更是对她大加赞赏,不吝夸道:“我创的功法,你练起来,竟比我还快上数月,果然天赋异禀,只是可惜,这么一个好苗子,被玉林凤那丫头用条条框框给拘死了,不让你多学些厉害功法,却成天教你些什么正邪不两立的破规矩,真是糟蹋璞玉!” 玉琳琅皱眉:“请前辈莫要辱我师傅,她教我辩明是非正邪,何错之有?” 边苦李大笑,笑累了,吐出一口长气,看过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是非对错,哪有什么绝对的正与邪?互相针对,不过是因为各自立场不同罢了。” “立场不同……”玉琳琅没有当即反驳,细细思量后,竟觉得边苦李的话也没有错,吕飞骑名义上是正派,然而私底下做的一些事根本就配不上正派二字,而师祁芸虽是人人喊打的江洋大盗,本性却并不坏,她做的那些偷盗案,亦都是劫恶济贫替天行道之举,与邪徒二字实在沾不上边……这两人皆是表里不一的典范,玉琳琅认可边苦李的话,但依然坚守自己一直以来的信条,“前辈说的固然在理,但仅晚辈个人而言,晚辈的立场,就是正当褒邪当诛、是当助非当平。” 边苦李嘲笑道:“那你是不是要先诛自己呢?毕竟如今江湖之中,你才是群起而攻之的魔头。” 玉琳琅镇静道:“我所述之正邪善恶,非谣言传闻的正邪善恶,好坏与否,验明正身后,即可处理,从前我都是如此做,而非听一两句传言就轻断一人的性命。” “你明镜高悬,世人可不是都如此。” “我都不如此,旁人怎会如此。” 边苦李见改不掉她这固执的性子,气愤一笑,挥袖拄拐离去,叫她既然天赋那样好,不如何时习会全部功法何时才有资格踏入正寺。玉琳琅轻应一声好,更惹得边苦李鼻子哼气,头也不回就离开此地。 天方教不大,千把人盘踞在几座寺庙里,每日除了做功就只有嚼舌头这一个乐趣,短短几日,边苦李从中州武林带回来了个天仙般的女人的消息就传遍寺院,耳目更灵通的,皆在说那女人来历不简单,方来寺院就勾走了圣女的心,引得圣女一天到晚往她那里跑,女信徒在猜女人到底何种来头,男信徒在嗤就算来头再大也不顶用,穆萨可是去过总教修习的教士,这主教位置早晚是他的,包括圣女,说不定还有那女人,到最后都会是他的。 翌日,信徒陆续去正寺做礼拜,阿依曼正主持着人群依次入寺,一个头戴无沿白帽的男人在几个男信徒的簇拥下走到她面前,道礼拜之后要请她游湖。阿依曼以不喜欢游湖拒绝了他,被当众拒绝,男人面子下不来,反问她难道已经有了安排,同谁?别的男人,还是,那个中州来的女人? 阿依曼停下手中的事,转过身严肃地看着他,说:“穆萨,你敢这样对我不敬?” 这个叫穆萨的男人猖狂笑着:“我是总教亲授功法的圣教士,对你不敬又如何?就算把你……嘿嘿,阿訇也拿我没辙。” 他身后的跟班们发出阵阵附和的恶笑,排队入寺的信徒们大气不敢出,一方是阿訇亲选的圣女,一方是当地恶霸财主的男儿,两个都不好得罪,索性装聋作哑,背过身去一心等着礼拜。 “你找打!”阿依曼清斥一声,抽出腰间红皮软鞭就甩过去。 穆萨扯住鞭尾,将她整个人拽向自己,阿依曼轻敌之下,一不留神就被他拽到了怀里。穆萨搂着她就往队伍末流走,一直来到奉天坛的入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拉去寂静无人的阶角处,阿依曼同他在这小小一方阶角打斗几回合,因地段狭窄,鞭子施展不开,没几下就又被擒住。穆萨贴近闻了闻她的发香,大笑起来,“信不信,我就是在这里要了你,也没有人敢问我的罪,什么圣女,女人都喜欢,待我要了你,我看你还装什么圣女!”笑声传进寺里,他的污言秽语,寺里信徒人皆听闻,却无一人敢出头。 青天白日之下,不堪入耳的裂帛声敲打着寺里信徒们的良心。奇怪的是,他们没听到阿依曼的一句惊呼求饶。站在阶口的穆萨的跟班们争先恐后地往里看,见往日高高在上的圣女,如今全身上下只剩亵衣亵裤,白皙的四肢明晃晃露在外面,偷偷肖想她许久的穆萨跟班们整齐一致地舔着乌黑嘴唇。 “你不怕?你不可能不怕!”见阿依曼神色如常,穆萨突然愤怒道。 阿依曼抱臂嗤笑回去,丝毫不觉自己有何损失:“对我来说,再坏不过就是大不了生一个野种嘛,而你就不一样了,你会没命。” “呲呲——你想吓我啊?我爹是这儿的大财主,教里一半流水都是靠我家,我现在又成了圣教士,谁敢动我?” “以前可能不会,但如今就不一定了。” 穆萨刚想问怎么个不一定法,突觉喉咙一凉,伸手去摸,见到满掌鲜血后,他欲大喊,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嘶吼。穆萨临死前转过头去,看到把守阶口的跟班们人均横死,直到闭气,穆萨都没看到是谁杀了自己。 “仙子若没有及时赶来,阿依曼真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圣女抬头,对着阶墙感激地说着。 阶墙之上,玉琳琅手持一把染血轻剑,清然肃立,白色裙角被风吹起,在墙缘上下舞动。 恍似遗世谪仙下凡,阿依曼伸手欲触碰她的裙边,站在墙上的玉琳琅见有人过来,遂跳下墙,扒下死人的衣服套在阿依曼身上,阿依曼顺势倒进她怀里,柔若无骨地靠着她,问道:“主教让仙子习完全部的功法才能踏足正寺,这才第二日,仙子为何就来了?莫不是,专门来救我的?” 玉琳琅被她抱得不自在,顾着女儿家的脸面,到底是没有推开她,回道:“因为我已经习完了。” “习完了?才两日!”阿依曼短暂震惊之后,又笑了,“不愧是仙子。” 边苦李才闭关出来,教里没消停几日就又出了大事,她闭目打坐的时候,有信徒慌慌张张跑进来,门都不叫,就大喊:“杀、杀人了主教!穆萨,穆萨被那个中州来的女人杀死了!” 听闻此事的边苦李突然睁眼,眼睛里有的不是愤怒,而是惊喜。那丫头居然敢在她寺中杀人,好正的派头,好大的胆量!难道是她突然醒悟,决定改正归邪了?在听完前因后果之后,边苦李苦笑道:“她还是没变,还是喜欢惩歼除恶,就是有点儿,正的发邪。” “可是主教,那可是穆萨,他爹……” “死就死了,投了个好胎就趾高气扬的家伙,我看不惯很久了,就算没死在她手里,也早晚会死在我手里。” “可是……教里的开支……” “下梁不正,上梁也不见得不歪,查查他爹的底细,罗列些罪名,送去官府便好。” “是。” 又剩一人的边苦李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她对玉琳琅说过不习完不准入正寺,但她第二日就踏足奉天坛,玉琳琅不是个不守信用之人,莫不是,她已经习完了整部天行健功法? 见只有这一种可能后,边苦李良久吐出一口气,又忌又崇地笑骂:“千古无二的神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