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光(gl 剧情向)》 序 “我们不可以这样。” 那天清晨,她在浴缸里激烈地颤抖,我揽住她的脖子,摸到了那个冰冷的凸起。它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到了晚上,她又将行李箱扔到了套房门口。我说:“达芙妮,我们不该这样。” 我们在曙光城的一个靠近郊区的旅馆,它破旧、肮脏又令人着迷。它是上世纪的老古董,核战的幸运儿,只有时光和酸雨在它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在老一辈的叙述中,这个旅馆附近曾是一座巨大的钢铁工厂,如今那些厂房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这座不起眼的旅馆倒奇迹般存留至今。偶尔,雨后的泥泞地面里会露出充满铁锈的巨大机器的一角,向世人提醒它曾经辉煌的过去。 旅馆一半的长租客是拾荒者,他们想方设法地从土里挖掘出机械巨兽的残骸,拿它们换取明日的酒钱。另外一半的租客则是被三流旅游网站骗来的蠢货,他们怀揣着对“战前生活”的憧憬来到此处,充满期待和感激地吃着快要过期的罐头和受过辐射的压缩饼干。我永远都搞不懂这些城里人在想些什么。 我和旅馆主人是远房亲戚,事实上,整个东郊区的人都沾亲带故。这或许有些无奈,绝大部分的郊区人无法离开自己的社区,城市每年允许进入的限额少之又少,有机会离开的人几乎不会再回到这里。我与大部分东郊区人一样对这里恨之入骨,但我不得不回到这里。我每个星期三会运送物资回到东郊区,在旅馆住上一晚,第二天离开。一如书籍中记载的游牧商人。达芙妮总是不解,为何总有人在路上塞给我写满字的小纸条。那是居民的购物清单,他们指望我送来一些快乐或消遣。这份工作给予我的精神满足大于物质报酬,尤其是那段寥无人烟的破败的路程,虽然只有短短二十公里,却使我收获了一段珍贵的平静时光。 夜晚,我们坐在泳池旁边的椅子上,她的脚边是一打啤酒。我尽量忽视着椅子上黏糊糊的感觉,夜风吹过,带着远方的湿热。泳池里没有水,有的只有厚厚一层灰尘与积攒多年的垃圾和落叶。自我记事以来从未见过它发挥过自己的用处,使人不得不怀疑它被建造的初衷或许与泳池毫无关系。我扭过头望向她,她金色的发梢被月光染成银色,就像是雪落满了她的全身。又像是大理石造就的女神像,让人心生敬意。我想吻她,但那样我得先取下面具。我不想在公共场合露出自己的真实面容。 我深深叹息,她轻轻地说:“别说话。” “好。” 她将手中的半罐啤酒扔进了泳池,她望着远方,我望着她。 “我们不应该这样,我们要做出决定了。” “我不会去新帕福斯的。” “你根本就不爱这里。” “这和我要不要离开没有任何关系。” 她理解我在说什么。我们之间没有承诺,自然没有责任。我可以第二天就离开这个令人厌恶的旅馆,她可以一键删除有关我的所有记忆。没关系,若是她变得像我刚认识她时那样绝情,我会更加感激。但是第二天,我们谁也没有离开。我们依旧在房间里赤裸着身体抽烟。空调的冷风有一股铁锈的味道,尝起来像是血液。她轻轻抚摸着我身上的疤痕,握住我刚刚更换的机械手臂,她相当满意自己的艺术品。她一向不喜欢仿生学。她雕刻义肢,用笨重的传统机械进行创作。银色的手臂上雕刻着拉丁文的圣经和荆棘与十字架,它们真的会保佑我的命运吗?对此我表示怀疑。她不是基督徒,神学不过是她灵感的源泉。她不在乎,我也不关心,至于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我实在没有兴趣知晓。当我用这只手进入她时,不知金属冰冷的触感会不会对她造成困扰。若是真有神灵存在,是会将这一刻变得更神圣,还是会觉得自己被玷污,要为我们降下最可怕的诅咒——我已经被诅咒,从诞生时便背负起无尽的罪恶。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偿还什么。 我在她高潮后亲吻她的嘴唇,她开始啜泣。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只能抱紧她,她断断续续:“你为何从不说爱我?你为何不愿意再坚定一点。” 永恒的真爱,听起来多么的令人着迷。但“爱”多么奢侈,或许从野外抓一个独角兽也比遇到“爱”来得真实。一个连生死都无法做主的人,实在没有办法去谈论爱情。我对她说谎:“因为我不期待。”我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本想安慰什么,但我被我的懦弱逗笑了,她问我在笑什么,我说她浪漫得像是上个世纪的人。 身体在一天天恶化,我已经拖了很久没去研究所。我在写另一封不会写完的遗书,但它的内容不知为何总是关于达芙妮。它看起来真像是无病呻吟的情书,它令我恼火,使我想把它撕碎扔掉。但我没有,把它丢进了抽屉的角落。思绪无法被清理,我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只能在病床上凝望着天花板,四肢无力,毫无反抗的方法。我所能做的,便是全身心地拒绝这种被情欲浸没的快感,用这种方式和她站在相同的高度。每一天清晨醒来,我多么希望达芙妮已经离开。我受不了自己每天醒来亲吻她的额头,我受不了每天清晨与她喝着难以下咽的速溶咖啡,受不了整夜的缠绵,受不了那些轻柔的吻。我多么希望她能狠狠地破坏现在的美好,这样我便能将所有的过错推到她的身上,推到命运身上,接着继续我的怨天尤人。 “你不懂我,你一点都不懂我。” 我尖酸刻薄地侮辱着她,想摧毁她的自信与骄傲,可我显然走错了方向。她不屑地笑了:“我了解你,就像是你了解我那样了解你。”她说的没错,我们都深知相互折磨的方法,也懂得彼此需要什么。我们分享同样的痛苦,却不愿意给予对方一丝的甜蜜。或许是因为存在于我们灵魂中共同的自我毁灭的倾向,它使我们相见,也使我们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共生。 我爱她,爱得发狂。 “我要去月球。” 她赶在我宣布重大决定前为我降下审判。一股子冷意爬满全身,我昂着头,感谢面具挡住我真实的表情。远处,初秋的太阳融化了街景,扭曲了人的意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容易接受这件事情。“你是为了那件事才去月球的吗?” “是。”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或许是因为太阳太过强烈,有那么一瞬,我想疯狂地答应她,想和她一样抛弃现有的一切前往月球。可我咬紧嘴唇,什么也没有说。事后,我想过很多为我自己开脱的理由:“我的身体无法经历一场太空旅行,我无法答应做不到的事情。”我觉得我应该说几句祝福她的话,或者劝说她暂时不要有这么疯狂的念头,不管自私还是无私,现在总该多说几句话,否则再也没有机会了。可我沉默着,汗水顺着脸颊流落在衬衣上。她轻轻取下我的面具,抚摸着那些因为辐射而留下的疱疹,最后一吻。我见她嘴唇似乎动了动,那口型像是在说我爱你,但我想那只是我的幻觉。她在和我告别。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酒吧的时候吗?你一开始连点单都不会,结果喝得大醉,还是我拖着你回去的。有那个笨蛋会喝掉一整瓶不掺水的威士忌。那天你欠我的酒钱到现在还没有还。”她躺在病床上,显得精神焕发,语气恢复了人类的情感。这是好事,虽然那些信徒不这么想。他们需要完美的女神,我只想要我的达芙妮。 “那个酒吧已经不在了。我去过一次,现在是一个律师事务所。” “一个开在地下水道边的律师事务所,太可笑了。” “是啊。” 我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何其的干枯又苍老。外面的月光洒在她银色的头发上,她是如此的美丽,与我头脑中残存的记忆一样令人心动。 “你还记得那个在钢铁厂里的旅馆吗?” “当然。你还为我写了封情书。”她伸出双手胡乱抚摸着我的脸庞:“真好,你还和数据库里的模样一样。” “那是遗书。”我刚想辩解,她又陷入了沉默。她的眼睛开始闪烁蓝光,系统又在占用她的大脑进行运算。维生机器发出嗡嗡的声音,就像是当年空调运作的声音。达芙妮知道我已变成了鬼魂吗?她在回忆时到底会有怎样的感觉呢?是会和我一样感到困惑吗。我不知道,情感模块的运作略显迟钝,这幅完美的电子身体似乎需要一点新的调试。 琅 琅又是这个月的业务殿军。 水潭倒映霓虹灯的色彩,琅在一条干净的小巷的尽头抽烟。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人格,新帕福斯应该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类人——衣冠楚楚,永远保持着虚伪的微笑,却缺乏自己的性格与内涵。这座建立在算法与系统的大型城市在崩溃的边缘,但街头依旧干净得让人恼火。她故意将烟头扔进草丛之中,有那么一刻希望引起一场大火之类的。清洁机器人很快将烟头吸走,接着将绿色激光对准琅,似乎在警告着什么,她如此疯狂,心想若是这些清洁机器人要是拥有攻击模块,那么它们应该会第一个射杀她。 被一个清洁机器人杀死,公司应该不会算为工伤。 琅从街角拐出,向着主人公的方向走去。朝大事件后,新帕福斯街头的人居然多了起来,他们大多因为无法依附系统生存而无处可去,他们闲逛着,无人反抗,像是某种程序设定的有着固定路线的npc,往返与住所与公司之间。他们希望泰坦公司再一次开放系统,他们愿意承担相应的风险,哪怕因此永远迷失在赛博空间也不会有何怨言。对于这些人,让他们面对现实可比失去生命要痛苦得多。 琅拒绝对这些人做出评论,工作报告上也因此多了一栏空白。这势必会影响她的工作评价,但她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她多希望金龙集团下一秒就将她人道主义毁灭,最好用上最新的纳米技术,使她能在陷入永恒的黑暗前能做一场好梦。但集团怎么能那么容易放她自由,她是新型奴隶,从灵魂到dna序列都已经出卖给了公司,来换取现在看起来相当体面的生活。 业务员的工作和琅想象中没什么差别,她辗转与都市异闻、废土传说和怪诞幻象之间。她本没有机会进入金龙集团,却因为极高的精神素质被特批引入培训。确实,她所经历的故事尚且没有将她扭曲,也没有使她发疯,不过是将她拉入一个无尽的沼泽之中,她尚且还能呼吸。在一切真的变得难以忍受前她会先了解自己的生命,这是她的导师在她进入公司时教会她的第一件事。 她根本不想去对目前的新帕福斯的局势进行客观评价,她没有情感用事,但麻木影响她对周遭一切的判断。显然,整座城市在瘫痪中,但秩序并未全面崩溃,其余公司还没有必须出手的必要。所以她为什么来?这么严峻的局面为何要让她来?琅又点燃一根香烟,她走到一栋公寓楼下,按下505房间的门铃,等待户主的回应。 这些公寓楼挤在一起,像是一排排压缩饼干,他们只有一些微小的口味区别,外来者很容易在这里迷路。琅等待了十分钟,505的户主迟迟没有反应,她默许对方已经给予她邀请,反手骇入门禁:“欢迎回家。”电子女声无感情地允许她通过。琅不明白人类为何钟意这种冷冰冰的欢迎,他们吵闹又刺耳,虚假又无趣。电梯缓慢上升,谢天谢地,电梯的电视屏没有在播放任何东西,若是让琅被迫看上一分钟泰坦公司的自吹自擂,那她宁可把自己的大脑拧下来换个电子的。 琅以为505无人在家,她大摇大摆地打开门锁。她刚踏进门,一个扫地机器人转了过来撞了撞琅的脚,完全不欢迎她的到来。琅将她搬起来放在鞋架上。机器人无法探测四周的边界,左右为难地困在原地。505还算干净整洁,有不少两个人生活的痕迹。比如放在茶几上的两个不一样的杯具,比如随意放在沙发上的风格完全不同的外套,比如卫生间里成对的牙刷,这些显然和情报所给的信息不同。琅轻轻走到卧室,一个年轻女子和衣而睡。她睡得如此香甜,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领地被人侵犯。琅觉得她实在是缺乏警戒性,若是前来的不是她,而是竞争对手公司的业务员,等待她的将会是温柔的死亡。 她是那么普通,很难相信她的身上有着金龙集团最先进的生物技术。琅看不懂资料库里有关她所患的那些基因疾病的名称,金龙集团将自己包装成救世主,将自己成熟的基因改造技术呈给那些备受折磨的孩子。战争后有多少被核辐射影响的孩子,金龙集团就有多大的市场。没有钱?没关系,签下这个协议,你的孩子将免费得到医疗救治,只要他余生无条件地为金龙集团服务,这是不是一个很划算的交易?而支撑金龙集团进行基因工程研究的“女娲计划”,似乎已经成了都市传说。金龙集团不否认他们曾大规模地对都市外的废土人进行基因改造,但是他们不对那些出现的变异人怪物负责。琅没有访问“女娲计划”的权限,她不知道这场实验有多少实验对象,她也不知道具体的实验内容是什么。这次任务满足她的好奇心,她的面前躺着一个“女娲计划”的孩子。她大感失望,还以为面前会出现一个人造神明。 琅不打算惊扰她的美梦。她打开冰箱,没有酒,也没有可以直接吃的速食,有的只是几盒牛奶和干瘪的苹果。鞋架上的扫地机器人发出质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是谁啊……”琅又拿起机器人,担心会不会触发什么报警功能,她想找到开关将她关掉。机器人朝她喷水,开始激烈地反抗。但她只是个扫地机器人,旋转的吸盘不是刀片,如何也不能将琅杀死。琅刚想按下电源键,屋主人闻声而来。她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在和自己的扫地机器人纠缠,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醒。琅悻悻地将机器人放到一边,开始自我介绍:“我是金龙集团4051号业务员,请问你是赵宁湖女士吗?” “是的。” “希望你能配合我回答几个问题,我会上传系统,对当前的新帕福斯局势进行评估。顺利的话一个小时后我就能回家吃饭。” 赵宁湖很少与业务员们打交道,与她相处时间最长的是集团的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与医生。4051号业务员看起来并不友善,她眼窝深陷,说话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秒就会昏倒。赵宁湖不相信她是来找麻烦的,按照条约的内容,她确实应该协助业务员进行调查。办公桌上的电脑提醒她尽快连接电源,她已经连续工作三十个小时,除去睡觉的时间,她还有十个小时来续写那个不属于她的故事。 “你没有时间了。”扫地机器人说。 “我不在乎。” 速溶咖啡的口感很糟糕,但那是赵宁湖唯一能拿出的手招待的东西。琅望着棕色的液体,想起学校里教过,目前所有的咖啡豆都来自火星的温室。人类对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有着特殊情结,他们擅长用自我折磨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已经成长。琅拿出一张照片:“你认识她吗?” 照片上的女人和赵宁湖记忆里无异,金色的长发,消瘦的脸颊,不同的是她看起来比记忆里要苍老与狼狈。赵宁湖点点头,琅介绍着她所了解的情况:“达芙妮波拿巴,曾是金龙集团的研究员,负责义肢的开发。她于去年七月份辞职,动身前往月球。你知道她为何前往月球吗?” “和她的父亲有关。” “你可以说的更详细一些吗?” 赵宁湖担心达芙妮是否卷入了麻烦的事情中去,毕竟业务员不处理小事,他们的工作伴随着荒诞与暴力,死亡是他们最好的伙伴。琅答应赵宁湖,当她提供客观公正的回答后,自然会告诉赵宁湖有关她所知道的一切真相。 扫地机器人又狠狠地撞了撞琅的脚,琅不免发出感慨:“这机器人有问题,你不准备扔掉吗?” “就算扔掉,她还是会出现在别的地方。”赵宁湖喝了一口如同岩浆般的咖啡,缓缓地说:“大概是去年一月份,她收到一个信托公司的电话,说她父亲已经去世,有一笔遗产需要她继承。她父亲在她六岁的时候甩下她和她的母亲,参加了泰坦公司的‘潘多拉计划’,前往月球开垦殖民地,从此音讯全无。她很恨她的父亲,一直想搞清楚他为何这么狠心抛弃她们。她去月球寻找真相了。” “她找到了吗?” “不知道。我不赞同她去月球,为了一个消失二十多年的人浪费时间,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再说,有些事情,糊涂些更好。我们吵了一架,她决心离去,我阻止不了她,从那天后我们基本上就没有任何的联系。” “但是你们会经常在系统上相见,无规律,但是相当频繁。最多的一次你们在24小时内见面五次。你们见面都是在做些什么?” “与你无关。” 琅耸耸肩:“那你是什么时候和她失去联系的?” “一个星期前。” “那不是和系统崩溃的时间一致吗?” “系统都崩溃了,我们当然不可能见面。” “难道你们就没有任何别的联系方式吗?” 赵宁湖没法解释。她们登录阿芙洛狄忒系统,用着全真模拟的情景做爱。她们几乎不会说别的什么话,也不会过问彼此的生活如何,仅仅靠虚拟的神经刺激带来兴奋。两人的关系很是微妙,她们缺少一个正式的分手,但也没有继续维持健康的关系。这些是现代人的常态,琅无心听她讲述什么情感故事,再一次确定赵宁湖和达芙妮没有联系后,缓缓地说:“如果你能向我们提供她的联系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将感激不尽。” “为什么你们要找到她,她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她可能是导致此次系统崩溃的元凶,是她激活了爱神系统内核的ai程序。” 琅轻描淡写的解释这一场巨大的ai叛乱,在她眼中,这件事确实并不重要。指令告诉她已经可以离去,她需要再去一趟月球,去找到达芙妮的所在。赵宁湖想拦住琅,多询问几个问题,琅无视她,径直朝门外走去。 琅 他们身着五颜六色的服饰,手舞足蹈着。他们在狂欢,爱欲与喜悦萦绕着他们,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放纵自己,无时无刻不在享受物欲带来的刺激。他们是爱神与酒神的信徒。 狂喜带来无尽的悲伤与空虚,这并非爱神的本意。她是“爱”,唯美的女神,她诞生于泡沫之中,与人类同根同源。她爱她的子民,也爱着她的情人,爱着她的丈夫。因此,她无法践行高贵的誓言,只能不断地将爱欲倾泻于众生。 她的信徒往往只被她的温柔、热情和美貌所折服,以为自己在感官刺激中领悟“爱”的真谛,紧接着开始随意模仿,放纵声色,用欲望淹没自己。爱神怜悯他们,却不愿意引领他们走向崇高。她接纳各种各样的爱,纯洁的、扭曲的、变态的、对她来说都是些停留在人类之间的低级道德审判。 她一般只降下神谕,让信徒们执行。她不考虑后果,不在乎伤亡与损失。她的自大却又是信徒们最喜爱的点。他们愿意为了金苹果展开一场无止无休的战争,为了能到达那个能一直爱,一直恨的自由国度,他们愿意用生命做一场交换。 当一群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将琅围住时,琅脑子里想的是赵宁湖家里的那杯可怕的咖啡。信徒们手里拿着武器,因为新帕福斯的禁枪令,他们手上的武器颇为可笑。菜刀、钢棍、棒球棍什么的算是相当正经的武器,而那些拿着扫帚与玩具刀的,更像是从某个儿童电影里走出来的搞笑反派。琅试图从他们身边走开,但信徒们已经收到神谕,要将这个异教徒铲除。 这些生活在系统下的纯洁的孩子们,只有在虚拟世界里才见识过鲜血与死亡。他们以为暴力相当简单,只要挥舞拳头就能做到。琅摸索着口袋里的武器,她无法记住面前所有人的相貌,也无心思考他们会有着怎样的人生故事。作为指令的触角,她不该拥有更多的思考能力。 “等等!” 赵宁湖抱着机器人在楼上喊住了她,阻止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系统尊重赵宁湖的判断意见,让信徒们四散而去。 “陪我一会儿吧。”赵宁湖在楼上喊道。 她们三个人构成一个极其古怪的画面。杀手、不死者和一个扫地机器人,她们并排坐在人工湖前的长椅上。在没有来新帕福斯前,琅从未想过一座城市能这么安静。那些脱离了系统的人又在哪里呢? 治安机器人已经被系统侵入,停在长椅的后面,枪口指着琅的后脑勺。她抬眼望向湖面上和真的一模一样的天鹅,在她幼年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所有的天鹅都在战争后灭绝,她还喜欢着《丑小鸭》,幻想着自己也有一天能长出翅膀成为天鹅。 “你也是曙光城人吗?” 赵宁湖希望气氛不要这么紧张,主动挑起话题。她不愿再目睹任何血腥的暴力冲突,无论是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业务员还是其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都想让他们远离死亡。琅不想回答任何有关曙光城的问题,她花了一生来远离自己的故乡,为此出卖自己的灵魂与感情也不觉得不妥。她问出另一个问题:“你已经和爱神系统接触过了吗?” “很多人都和爱神系统接触了吧?”赵宁湖反问。 “你是信徒吗?” “你觉得呢?” 所有从瘫痪系统中恢复的人都声称自己见识了神迹,要为爱神献上一切。琅不负责有关信徒的任务,她不想评估赵宁湖的精神状态。指令要求她询问赵宁湖更多有关爱神系统的事,没等琅开口,赵宁湖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在写一个故事,一个不属于我的故事。 我在公司的工作就是为系统撰写仿真剧本,供观众扮演角色,体验故事。我写作的方向根据系统分析的故事所决定,我没什么自主权。结果一天清晨,爱神找上门来,告诉我要去完成一篇我储存在数据库里没有完成的剧本,一个有关母亲和孩子的故事。”说着,赵宁湖拍了拍扫地机器人:“她说如果我不在限定的时间里写完,就杀了我。” 从本质上说,二人从事的是一个工作,即扮演一个听话的人偶。赵宁湖受困于那些无意义的数字,而琅要无时无刻地遵循指令。这么比较是不是琅要可怜得多?不,琅知道赵宁湖在得到这个能自由行走的身体后便失去了真正的自由。她生死的决定权归金龙集团所有。琅不讨厌赵宁湖。她们身上有着明显的共同之处,一些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在永恒地困扰着她们。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都不知道该前往何方。若是在别的场合相见,她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琅将扫地机器人举了起来:“你有什么目的?” “这个故事具有极高的分析价值,有利于我完善人格。” “不,我是说这些叛乱,这些冲突和瘫痪,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些举动的。” “我的开发者开发我是为了获得爱,我在执行他的任务。我要让全人类都获得爱与自由。” 琅没有那么高尚的意志,她对于全人类解放的事业没有任何的兴趣。她见识过太多不同的意识形态,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没有因为这些口号变得更好。但她不禁想问:“你们准备怎么做?” “把所有人拉进赛博空间去。” 有那么一刻琅觉得她的主意真的非常不错。 一条特殊的指令突然弹到琅的脑子里,它给了她一个坐标,和一个血腥任务:“杀死达芙妮。”那一刻,一种无力感忽然蔓延在琅的全身。在她永远无法理解的层面,导演们一直在编写故事的走向。他们在琅与赵宁湖交流之际,分析扫地机器人的程序,通过网络追踪到了爱神系统的主程序所在,也找到了达芙妮所在。 “为什么?”琅不禁发问。无人在意人偶的思考。琅短暂的犹豫后,仍然决定做她最擅长的事情。 她告别赵宁湖,椅子后面的治安机器人紧紧跟着她:“你要去杀掉我吗?”治安机器人问。 “是啊。” “能不能不要杀那个女孩。” “为什么?”琅随即后悔自己问出这个蠢问题,她不指望爱神回答她。机器人的液晶屏幕上露出一张哭丧的脸:“她是我最爱的人。” 琅下意识地掏出手枪将机器人击穿,即便对方并没有任何的攻击举动。 她以为将会有千军万马挡在她的面前,但一时间,整个城市都在为她让路。爱神引领着这个年轻人来到自己的藏身之处,将她引入新帕福斯一栋医院。 医院弥漫着消毒水味,各种维生仪器发出运作的声音。护理机器人在走廊来来回回,它们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整个医院塞满了那些没有从系统中苏醒的人们,他们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精神穿梭在他们喜欢的剧本之中。 泰坦公司对此次事故负全责,因此这些人的维生花费全部由泰坦集团承担。这个巨大的商业帝国拒绝承认这是ai叛乱,而是他们自己造成的过错导致无数人沉睡。人类研究ai需要向地球联盟提交申请,所有的实验和研究都要在各个大公司的监视下完成。因此,那些大集团们并不热衷于在人工智能领域投入。他们在一旁看着乐子,看泰坦集团如何收场。一旦泰坦承认这是ai叛乱,其他公司便能正大光明地帮助解决此次危机,但等待泰坦的将是一轮轮无止境的制裁与罚款。 人命哪里有钱来得重要。 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里发出机器运作的轰鸣声,在整个寂静的医院里显得格外的突兀。房间昏暗无比,地上全是杂乱的电线和数据线,一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超级计算机闪烁在高速运作,它的另一头连接着病床上昏迷的金发女子。她如同睡美人般温柔的沉睡,她便是达芙妮,是指令要求杀死的对象。 “这是什么?” “我在将数据传入她的电子脑,与她进行人格融合。”一个白色的护理机器人从走廊转了出来。 “这样的行为和杀死她无异。” “对,我会杀死她,重新造出一个新的她。”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护理机器人绕着琅打转:“如果你愿意接入我的系统,我会告诉你所有问题的答案。” 指令告诉琅立刻关闭电子脑,并且立即执行任务。琅无视警告,她知道爱神不会入侵她的大脑。爱神想要的是忠诚的信徒,而不是一个个傀儡。可琅的手并没有垂下,她赞同指令将爱神判定为一级危险物,她必须优先除掉她。 “如果你依旧决定执行任务,我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我爱她,我必须保护她的安全。” 琅抬头看向通风系统。这是一家拥有各种药品的由机器人进行运转的公司,她在计算自己在这么一场冲突中活下去的可能性——她真的想活下去吗?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无法扣动扳机。她脑子里充满疑惑:“你爱她,为何还要和她融合?” “她也爱我。这样我们才能变得完整,我们就会得到真正的自由。你好奇自由是什么吗?你觉得露知道自由是什么吗?” 当听到“露”这个名字时,琅浑身战栗,她不知为何过去这么长时间,她依旧会因为这个名字而产生巨大反应。她就像应激一样,失去之前所有的情绪控制,冲她吼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你的资料并不难查找。你以为你能用一段时光来换取理想生活,但你不过是陷入了他们的一层又一层的控制中。你没有自由,你没有自我意识,你也没有灵魂。为何不加入我们?你会有无数的兄弟姐妹,你会在清醒梦境中成为你自己。现实这么糟糕,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人类在现实里挣扎。” 如果可以给琅一段完整的思考时间,她会好好地想清楚现实对自己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此时,她只觉得爱神的话有着无限的诱惑性,就像是盘绕在苹果树上的毒蛇,在将她拉入别的地方去。事后,琅才知道原来指令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她答应爱神,下一秒电子脑便会自爆。 床上的女人睁开双眼,她已经完成人格融合,一下子,所有的机器人都脱离了爱神的控制,她在上传自己的数字人格。 现在是开枪的好时机,只要杀死达芙妮,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宁湖拼命地跑到仪器前。爱神也领着她前往此处,作为转变琅的最后条件。赵宁湖也不知事情的缘由,但她从琅手中的枪就能理解将要发生什么。她挡在她的爱人前面,琅的指令出现冲突。她无法杀死赵宁湖,赵宁湖属于公司,琅有责任保护公司财产的完整,但她又要杀死爱神。“杀了她前要杀了我。”赵宁湖的表情是那么的坚决。有那么一刻,她的思绪被拉回到还在曙光城的时候。街头的暴乱、持枪玩耍的孩子、永远停不下来的纷争。她怀念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怀念为了维护自己声名狼藉的母亲的时候。但那些冲动早已随着时间离去,当战斗真的成了她生活必不可缺的一部分时,那种纯粹的肾上腺素爆发带来的兴奋成了疲惫。她缺乏激情,缺乏思考的时间,也缺乏感受。 没错,琅有一万种不伤及赵宁湖的手段,但她知晓只赵宁湖那句“杀了她前要杀了我”不是开玩笑的,只要琅扣动扳机,赵宁湖绝对会挡在她的枪口前做无谓的牺牲。怎么会有人还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死,真是愚蠢。当然,只要在杀死爱神后让她失去行动能力,自然也不用考虑太多。动手吧,结束这个任务就能调离业务员的岗位,或者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去太空转上几圈。按下扳机吧,趁着晨曦尚未点燃天空,将一切结束在这个冷漠的夜晚。 琅垂下了手。 “我不想让她们死去。” “理由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时只是觉得,如果我射杀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赵宁湖一定会随她而去。不,我不是说肉体上的死亡,那根本不算什么。哪怕她真的把脑子轰成碎片,你们也一定有办法将她救回来。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看见那么让人生厌的场景。” “如果我告诉你,现在的爱神系统已经导致十几万人沉睡不醒,近百万人成为她的信徒,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 指令不断重复,琅关闭了通讯设备。她推开赵宁湖,将所有的连接线拔掉。她知道爱神系统和达芙妮的人格已经完成了融合,即便阻止她上传自己的数字化人格也于事无补。哪怕他们彻底毁灭整个赛博空间,只要达芙妮还活着,爱神系统就还活着。 她觉得自己相当可笑,这不到三小时的时间里,爱神已经完成了对琅的人格分析,早已得出她不会开枪的结论。 被无血肉的程序看穿的感觉让琅感觉糟糕透了。 后记: “这就是你的报告?” 我在白纸上涂涂画画,一只手托着腮。导师坐在我的对面,她将报告扔到一旁,露出遗憾的表情:“为什么没有开枪?” “这是我基于当时的情况做出的合理判断。” “督察组讨论后得出结果了。琅,你的情感模组真的不需要调整吗?再这么下去你终有一天会害死你自己。不,比起害死你自己,你可能会使自己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 “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说着,我笑起来:“那我还没听说过。” 导师重重地叹息。她关掉录音笔,收起材料:“上面在考虑为你安排一个新搭档。” “什么?我不要新搭档!难道我这样违抗命令都还不足以让他们把我放弃吗?” “很显然,你的感情模组让他们很感兴趣。”说到这,导师又叹了口气:“在未迎来死亡前我们得不到自由,你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导师将我手中的草稿纸收走,整个审讯室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惨白的灯光一闪一闪,就像是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在湖边的灯光一样。 露 家,甜蜜的家。 飞机平稳地降落,曙光城刚刚下过雨,一团黄色的薄雾笼罩整座城市,有些肮脏,又有些令人怀念。露没有联系任何人,她想一个人消化最近发生的一切。但黑色的豪华轿车已经停在出口,魁梧的司机挡在她的面前,完全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小姐,请您上车。” 露无意识地叹息,她的人生一向没有选择。尽管她想无视这一切,尽快离开,但考虑到今天将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她不想表现得太过火。 车上,露的大姐菲欧娜等待着她。她也一袭黑衣,头戴黑色的面纱,用精致的妆容将自己打扮成悲伤的模样。她上下打量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看见她穿着廉价t恤和牛仔裤,露出不屑的表情:“你准备穿成这样来参加妈的葬礼?” “葬礼不是婚礼,我没必要弄得那么隆重。”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在后备箱给你准备了一套礼服,把自己打扮好了再去,你别丢我们的脸。” 露哽住了,她实在懒得和姐姐辩解什么。她刚回曙光城不到一个小时,却已经感受到亲人如此温暖的关爱。无力感爬满露的全身,她安静的坐在后排,和菲欧娜隔一个座位,两人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汽车飞驰,机场到曙光城的这不足一百公里的距离和露记忆里又完全不同。郊区的野草疯狂生长,至少有半个人那么高,它们不仅占领了荒原,也逐渐朝人类居住的城市所扩展。许多柏油马路被这些充满生命力的杂草占领,司机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不脱离道路。郊区的人烟越发稀少,已经看不到露记忆里那些经常升起的黑烟。她感觉自己穿梭在书中写的那种原始荒原中,但地平线附近的倒塌的大楼、废弃的车辆和依旧寸草不生的弹坑,不断提醒着露,这里不过是块废土。司机甚至不敢开窗,哪怕现在的辐射指数已经降低到普通值,这些过惯城市生活的人也不想为此冒险。 露偶尔扭过头打量自己的姐姐。菲奥娜看起来苍老了,哪怕她再如何使用医疗科技来延缓衰老,此时的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丈夫是金龙集团的cio,追求自然生育,他没给菲奥娜任何选择的权力。菲奥娜得到她想要的金钱和地位,她也甘心做这个男人的附庸和生育机器。露对她的生活方式不屑一顾,觉得姐姐可怜无比。菲奥娜则一点都不在乎妹妹的看法。如今母亲突然去世,这更意味着她的选择无比正确。 露在月球时突然听说母亲因为一场车祸而去世,竟然没有感到意外。她从小就知道母亲会死于非命,作为一个黑帮的头目,母亲树敌颇多。露自己小时候都经历过几场绑架和火并,她一向不觉得母亲会善终。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还是会感到一丝的慌乱和悲伤。 露从更衣室里出来,她理了理这条黑色的丝绒长裙,裙子很贴腰身,但她一向不喜欢这种束缚自己的感觉。葬礼置办得相当豪华,曙光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出场了。曙光城四大帮派之一的凤组的头目去世,这在整个曙光城掀起巨大的波澜。凤组长尚未安排好接班人,凤组动荡不安,不少小头目都想趁这个机会谋取利益。而其余三个帮派和大公司也虎视眈眈,等待着吞并凤组,重新划分曙光城的势力范围。这些各怀鬼胎的人在虚情假意地和露打招呼,和她说自己是多么怀念她的母亲。露尽量不让自己做出无礼的行为,她用游刃有余的社交手段来面对这些人。与她相反,她的哥哥一夫表现的极其的窘迫。他作为凤组长唯一的儿子,现在倒成了那群元老推崇的下一任接班人。他在那群浑身是杀气,在黑白两道之间来回穿梭的前辈面前如同一只温顺的羔羊。尽管他一直挺直腰板,希望树立起一个硬汉的形象,可他的笑容总是给人一种讨好的态度。露从使者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香槟,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却不上前与他打招呼。 他们三兄妹的感情一直不好,他们同母异父,性格长相方面都大不相同,谁也不怎么看得惯谁。菲奥娜和一夫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露则不然,她现在也没机会找母亲问个清楚了——她也没那么在乎。露不想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就让死人留在她的记忆里吧,没必要用一个丑陋的模样去取代她母亲在她心中已经足够复杂的样子。好吧,她承认自己还是有些害怕,她没有勇气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尽管她的童年完全不幸福,尽管母亲给予她的回忆最多的还是折磨,但她仍然有过一丝期待。露也幻想着,若是母亲哪天愿意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她们或许还能体验一把母女情深。 离葬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露却已经想着如何逃离。她的目光游离在会场的边缘,她在寻找完美的时机离开。此时,她注意到一个女人——一个让她魂牵梦绕十多年的女人。 露一下子就认出来是琅。琅和以前完全不相同,她变得更加的消瘦,更加的麻木——就是这个让人生厌的总是痛苦的表情,如今还是会偶然出现在露的梦中。琅穿着一件宽松的米色大衣,腰间别着手枪和警徽。“她竟然成了警察?”露有些意外。警察在曙光城可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他们是政客与大公司的走狗,毕竟在曙光城这个最自由的城市里,法律是个天大的笑话。警察出现在葬礼上,多半也只是来维持一下秩序。几大帮派相互仇视,若是没有个第三方势力在这里见证,这场葬礼最后埋葬的可就不会只有一个人。 露没想到这辈子还会与琅相见,十年过去了,很多事情变得模糊,但是当她一眼认出琅时,那种源于年少时的悸动一下子贯穿她的心脏。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她脸颊微红,可她还是没有勇气再次触碰当初那个破碎的梦。 琅抬起头,她与露四目相对。那灰色的眸子里有几分迷茫,她应该没有认出露。露有些庆幸,扭过头去假装无事发生。 牧师来到坟墓前,葬礼终于开始。露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见母亲最后一面。棺材被缓缓盖上,哥哥姐姐都流下几滴虚伪的泪水,露的心中还是没有什么真切的感受,她并不觉得他们是因为怀念母亲而落泪。他们三个从小谁也没有从母亲那里得到足够的关爱,黑帮的家族背景也没有任何荣耀可言。他们生活富足,可从未得到像普通人那样平凡生活的机会。 一夫上前一步做悼词,露看着他装模作样,一股怒火忽然在她的心中升腾。她事先可一点都不知道给母亲做悼词的人是他,尽管露并没那么好心,要争这个抛头露面的机会,但她以为哥哥至少会将这件事告诉她。全场,似乎只有露大感意外,其他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觉得凤组长唯一的儿子应该主持整场葬礼。露不自觉地朝人群外后退,无人在意她,这个离开曙光城多年的年轻女子,无论她以前的靠山是谁,现在都已经沉睡于黄土之中,再也无法给予她依靠。若露足够聪明,她应该今晚就离开曙光城,回到她熟悉的月球去。 她不断后退,一夫还在说些鬼话,说自己怀念母亲慈祥的模样。这时,露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什么鬼话。” 琅站在人群的边缘,她点燃一支香烟,仿佛在自言自语,目光却没有离开露:“一个黑帮头目,用慈祥来形容她,太蠢了。” 琅看见露双手抱在胸前,微微颤抖,以为她是不是感到冷,于是自然而然的脱下自己的外套为他披上。露连忙推开,想要与她拉开一定距离:“没事。” 琅耸耸肩,没有多说什么。两人依旧目视前方的葬礼,露无法思考,此时此刻,她应当表现的和其他人一样悲伤才对。可她头晕目眩,她感觉自己置身事外,仿佛埋葬的人并不是她的母亲。她抬头望向琅,琅也露出同样麻木的表情。 有那么一刻,露想抱住她。 致辞到了尾声,他们终于开始掩埋逝者。琅的表情变得疑惑,她忘记吸烟,火星被风垂落,在她的外套上烧出一个小小的黑洞,她又在自言自语:“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我的朋友们没有一个能如此完整的被埋葬,他们都被回收了。” 露点点头:“绝大部分人都只能被回收吧,尸体也是很宝贵的资源。” “葬礼有什么意义吗?”琅踩灭烟头,她似乎有些愤愤不平:“死者已死,这样的仪式便能让他们复活吗?” “或许呢。”露做出鬼脸:“说不定真的有鬼魂存在。” 琅低头望着她,沉默片刻,她没有反驳露,只是轻轻的询问:“待会要换个地方聊天吗?” 琅还是没有记起露。 琅对待露和对待她那些一夜情对象没什么区别,她只是带露去附近的廉价宾馆,不愿带她回家。当露终于如愿以偿亲吻琅的时候,她没有感到多么的开心。琅尝起来是咖啡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很苦涩,又让人着迷。一瞬间,露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高中。但是当琅解开她的衣服,露才意识到时间到底有多残忍。琅的下半身是灰色的钢铁,她身体的百分之六十都已经不再是人类。暗淡的光线下,琅的双眼闪烁蓝光,就连这双眼睛,都再也不再是琅自己的了。露愣住了,她刚想抚摸冰冷的义肢,琅则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到墙上,用嘴抚慰她的下体。 快感如闪电般袭来,某种自出生以来就压抑在露心中的情绪也喷涌而出。她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自觉地抽泣。琅缓缓抽离,有些疑惑,但露不允许她提问,她抱住琅,炙热的身躯贴合冰冷的钢铁,使她打了个激灵。她触碰到琅后脑勺的接口,接着狠狠地朝她的肩膀咬了一口:“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露下嘴可不轻,琅的肩头留下两道鲜红的牙印。但琅的身体痛觉早已不是常人水平,她尊重露的意愿,温柔又熟练的进入她,她轻而易举的让露高潮,露一直在哭泣。她丝毫不感到快乐,哪怕这次性爱是她人生中感受最激烈、最美好的一次,她却仍然感觉自己将要死去一般。她羞于承认,她是因为琅的冷漠而失落。她们的身体从未如此接近,而她们的灵魂却已经相隔了整个世界。 露 “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学校附近有一个回收站吗?” “我不记得了。” 当露试图与琅谈论过去时,琅总会这么回答。她确实是琅,不仅因为id卡如此证明她的身份,更是因为她的许多行为举止和当初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依旧喜欢糟糕的速溶咖啡,习惯用左手做事,只用右手写字。还有那双眼睛,对,那双让露魂牵梦绕的眼睛,总是流露出过多的悲伤。但只要露提起过去,琅就显得万分迷茫。琅并没有忘记过去的一切,她只是恰巧忘记她们分离后至今的十年。露以为这肯定和她的机械躯体有关,琅也不否认。她说她曾为金龙集团工作,可能因为一些商业机密,她的电子脑进行调整,某些记忆可能因此丢失,而露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和商业机密挂上钩。 那夜之后,露便匆匆离去。她甚至没有留下琅的联系方式。她不想和琅有其他的纠葛,她还没有勇气去开启另一个有关琅的故事。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在她设想的重逢里,至少双方都是开心的。她已经无法知晓琅过去的十年里发生什么,使她变得如此冰冷。她对露没有任何超过性欲的兴趣,她对自己的过去并不好奇,她也无所谓露以前是她的朋友还是敌人。那句“好久不见”最终只是露自己的想象。 露在宾馆附近找了间还算干净的咖啡厅,她的礼裙在周围那些着急上班的人中是那么格格不入。她双眼布满血丝,出神地望着那杯褐色的饮料。她想,若是今天早点去机场,还能赶上明天凌晨前往月球的航天飞机。她迫不及待地想换掉身上的衣服,那就意味着她可能要先回趟家。“家。”想到这个概念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但她转念一想,母亲已经去世,菲奥娜和一夫应该早早不在别墅居住,若是回去应该不会遇见任何一个让她讨厌的人。 “您心情不好吗?” 一个穿着普通的,戴着眼镜的瘦小女孩坐在露的面前,她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不等露同意便开始做自我介绍:“露小姐,我叫格雷,是c区的一间酒吧的经理。我可以和您说几句话吗?” 露皱起眉头,她不知道帮派的一个小喽啰找自己有什么事,但她不想找麻烦,于是摆摆手:“我今天就会离开曙光城,有什么事去找一夫。” “露小姐,我们以前见过面啊!你还记得你很久以前去过一间叫做cherry的夜店吗?我现在就是那间夜店的经理,说起来,我和琅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您看在琅的份上,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经她提醒,露想起来,以前在琅长大的那间妓院,确实还有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住在那。她的语气稍稍缓和:“你现在还和琅有联系吗?” “没有了。那家伙自从上大学后就基本上和失踪了一样,和妈妈们断了联系。她啊......有自己的苦衷吧。” 露不自觉地朝后靠:“你知道琅已经回到曙光城了吗?” 格雷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情,她摇头:“我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既然你是琅的旧友,那么你帮我个忙,找她,弄清楚她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 格雷明白了露的意图,她脸上又挂着讨好的笑:“为您做事是我的荣幸,那可否先听我说一下我为何找你吗?” 在得到露的默许后,格雷暗自松口气,她直截了当的说:“您的哥哥在和白虎帮做生意。他用a区和c区的赌场经营权换取和白虎帮的军火交易,如果只是平常的商业竞争,我们这些打工的也不会有胆量质疑他的决定。可是,他现在同意顾客可以携带武器进入消费,因为他要在赌场和夜店开辟‘军火角’。那些身体改造的强化人平时已经够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困扰了,要是这项规定实施,那恐怕没有多少员工能活下去了。尤其是我们这种没有什么安保的小店,最后只能被吞并。被组内的连锁店收购也没什么,可是要是白虎帮的那群人故意使坏,那以后我们还怎么活下去?” 格雷说的话很真切,露不曾插手帮派生意,但她对于母亲在世时的方针还是有所了解。她不禁问道:“我们之前不是在和黑龙帮合作吗,黑龙帮和白虎帮是死敌,我们这样做不是伤害了盟友吗?” “露小姐,您离开的太久了,前段时间组内就已经有人和白虎帮联手,突袭了b区,截下一大批‘好货’。凤组长本来是要就此事与黑龙的人谈判的,结果路上出了这样的悲剧......” 露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未免感到一丝可笑,原来事情的一部分真相她需要从外人的嘴中得知。她的哥哥姐姐们都将她彻底地排挤在家庭之外——她从未展现出任何野心! “谁害死我的母亲的?” 格雷拘谨起来:“这谁能说得准。露小姐,我自出生以来便忠于凤组,如今混口饭吃也不容易,我只是想活下去。” “那你指望我做些什么呢?”露自嘲的笑了起来。格雷情绪激动,但又害怕周围的人听见她们的对话,刻意压低声音:“露小姐,我真的找不到别的可以帮助我的人了。我知道你昨天要参加葬礼,故意在墓地附近守着,但还是被保安赶走了。我只想我的店和我的员工可以好好地活下去,所以,只要我的店不贩卖武器,我就可以继续之前的规定,禁止他人携带武器。这种事情,您还是能做到的吗?实在不行,您把我们这家店买下来,小女儿一般都是被偏爱的,凤组长肯定给你留下许多的遗产吧?” 此话一下点醒露,她甚至还没有过问遗产的事。她知道母亲给她留下的钱财应该够她下辈子衣食无忧,但对于母亲具体留给她什么,她尚不知晓。她思索片刻,敷衍格雷道:“这件事我会注意的。” “太好了!那小姐安排我做的事情我也会做的,我会去找琅。”说着,格雷将自己的电话号码交给露。露对她没什么期待,殊不知,她刚刚已经被拉入一场巨大的阴谋之中。 上城区的树又粗了一圈,他们的年轮与曙光城的历史相当。上城区的树木才是真正的绿植,曙光城别的地方的树木是仿真空气净化器,纳米机器人每天清晨五点开始净化空气,降低城市内部的辐射等级。露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对纳米机器人过敏,他们无法呼吸城市的低辐射空气,只能继续暴露在废土之中,加重自己的辐射病。地球还是和月球不一样,地球的天空永远灰蒙蒙的,尤其是身处城市中央,当霓虹灯闪烁,在大楼的间隙之间,天空不过是个深色的背景板。而在月球,那些旧时代的开拓者总想复刻当初地球的荣光,他们造出可以模拟最美丽的天空的穹顶,在月球移植山峦与河流,那些人造的景观当然美丽,总会让人忘记核战后的地球的千疮百孔。他们追求复古,将月球构建成二十世纪初的模样,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当地人的穿着,都是一股“新大陆的暴发户”的感觉。但正是这种和平的氛围,让无数人都想移民月球。 露从未在月球找到归属感。她偶尔还是会在凌晨惊醒,以为外面会发生枪战或爆炸。尽管在曙光城最安全的上城区,凶杀案也经常发生。曙光城用极端自由换来最快速的发展速度,野心勃勃的人可以通过出卖自己的道德换来大笔金钱,而善良的绵羊要是愿意遵守这里的规则,愿意被圈养或者被宰割,也能相对安全地生活。直到露重新出现在自己曾经无比怨恨的白房子前,那种源于记忆的复杂情绪再一次涌入心头,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怀念曙光城。 母亲在生活上有自己的格调,整个房子的设计她都有参与。白色的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在整个上城区独树一帜,为了搭配整个房子,母亲特地安排了专门的园丁打理花园和那些缠绕在白色墙壁上的藤蔓。但这些都已成为回忆,现在露面前的是一间泛黄的老房子。花园已经长满杂草,任何花丛都没有留下。那些点缀白色墙壁的绿色植物早已枯死,给整间屋子带来一丝荒芜感。露按响门铃,根本无人应答。她用指纹解锁门禁,露忘记这里早已无人居住,哪怕是母亲,她后来也多在宾馆过夜。 多亏这样,整个屋子的布置和她记忆里一样,灰尘在家居和地板上覆盖一层厚厚的灰,墙壁因为阴雨而生长出许多霉点,但好在除了这些,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怪物生活在这里。露走上二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前。红木门的把手上挂着一串贝壳风铃。哪怕过了这么长时间,它还是尽职尽责,在来客旋动把手时发出悦耳的声音。露轻轻推开门,房间依旧是那样杂乱。房间依和露十七岁居住时一样,窗帘密不透光,整个房间昏暗无比。玫红色的壁纸上面贴满露喜欢的漫画角色和音乐明星。书桌上杂乱不已,摆着的是露当时没有来的及带走的化妆品和首饰,而梳妆台更是一片狼藉,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整个房间最整洁的地方可能就是书架。以前,露最讨厌读书。她的生命里有许多值得浪费时间的东西,书籍是最无趣的那一个。但是纸质书是奢侈品,就算是没有人读书,有能力的家庭还是会置办一整面墙的图书,来彰显自己的财力与内涵。这些书籍散发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她的指尖略过书脊,在灰尘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堂吉诃德》的下本缺失,在书架留下松散的空间。露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琅似乎一直忘记把那本书还给她。 她的手机发出震动,律师已经将遗嘱转发到她的手机上。她掸去椅子上的灰尘,顺势坐下,开始细细地阅读。 遗嘱的内容很平常,也很官方,母亲将名下的大部分固定资产都交给了一夫;名下几家公司的经营权则交给了菲奥娜,大部分明面上的生意也都交给她了;露则得到了一个艺术基金会,金龙集团百分之二的股份,三千万的现金,这间房子和一家赌场。 “赌场?”前面的几样东西虽然和哥哥姐姐比起来少的可怜,但也够露挥霍一辈子了。尤其是金龙集团的百分之二的股份,菲奥娜得嫉妒死。她也能理解姐姐见到自己时怎么那么冷淡。母亲刻意留下的这间名为“升腾”的赌场到底是什么,里面藏着什么秘密?露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她决心一探究竟。 琅 当琅注视着培养皿中的那个孩子时,她觉得那群实验员的脑子全都疯了。 淡绿色的营养液里有个赤裸着身体的女孩,岁数在十五六岁的样子,而她的实际年龄可能只有两三岁。金龙集团想要培育出完美的人类,他们早已不满足只生产战斗性义肢,他们更想创造最强大的战士。 在这个女孩之前,有无数已经失败的产物。他们选取他们所认为的最优秀的人类的基因,进行改造和培养,同批次培养了二十个胚体,十男十女,他们分批次解冻和培育,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孩子尚未进行实验。 “让他们长大并不是难事,困难的是他们的社会化教育阶段。我尝试各种可能,包括让他们从小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或者直接替换电子脑,将普世的道德观和价值观直接输入到他们的脑子里,但是都失败了。他们天资聪颖,与普通人格格不入,共情能力极差。这样带来的结果是他们不愿意服从公司的指令,团队合作能力差,极易失控。xx-03的前一个孩子,是个冷酷无情的变态杀人狂。他在社会化阶段十分优秀,待人和善,表现出领袖特征等令人满意的特性。但是一旦给予他自由,他很快脱离公司的监控,开始为非作歹。xx-03是我最后的孩子了,你必须成功。” 说话的是个缸中之脑,他们称呼他为:“王博士。”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极具视觉冲击性,哪怕琅早已习惯脑浆横飞的场景,但一个能通过机器传声的大脑还是会让人毛骨悚然。无人知晓他还拥有人类身体时的模样,为了科学与实验,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悖论,他无需享乐,无需天空与鲜花,他与机器交互,24h几乎不间断推进实验。因此,他比任何人都不想再看到失败。 “如果希望控制简单,怎么不直接发展机器人。” “你指望那些愚蠢的程序?机器永远只配当人类的工具。你看看她,多美啊。完美的身体比例,拥有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的基因,她势必会成为传奇。” 很好理解,在此过程中,王博士扮演了“造物主”的角色,他很享受创造人类的过程,但他显然缺乏慈爱之心。他将这些克隆人当做自己的展品,而不是真正的孩子。琅不懂这些疯狂科学家的执念,她对人类的未来感到悲观,才不在乎什么完美人类会不会存在。她对自己的命运更悲观,一想到马上这个克隆人要成为自己的搭档,她便感到苦恼。琅不是什么保育员,她没有那个能力去引导这个如同白纸般的孩子。 “为什么要推荐我当她的搭档?”琅不禁问。 王博士发出嘶嘶电流声,他在表达不满:“这是公司的决定。” 王博士也不想把自己宝贵的试验品教给这么一个完全不懂得珍惜的门外汉。他合理怀疑这不过是上层希望叫停自己实现的一个借口罢了。教给琅和xx-03的第一个任务便艰难无比,她们要去废土寻找某个坠毁的飞行器。废土充满惊险和刺激,冒险家能在那里遇到各种令人震撼的故事,无论是长着三个头的恶犬还是有翅膀的蜥蜴,都能在废土遇见。倘若只有琅一个人,这样的任务相当简单。当她身边跟了个孩子,事情将变得完全不一样。 无论是王博士、琅,还是那个沉睡的孩子,他们的意见都没有用。只需要一个指令,她便被唤醒,重新成为人类。而重返社会的第一步,自然是要给予她一个名字。她被叫做沃尔夫。 琅拒绝在实验室和沃尔夫见面,她不想与自己的新搭档培养任何感情,与人交流使她觉得麻烦,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完成任务。 琅真的在自己业务员的生涯中获得过乐趣吗?她经常出差,前往各种不一样的地区,完成各种各样的任务。在奔波中,她的头脑变得迟钝,她不必思考任何有关“意义”的问题。她谨遵指令,不断完成任何行为,不必思考指令背后的逻辑。可她确实做不到完全成为一个傀儡,这也是她一直垫底的原因。 在等待他们调试沃尔夫的时间里,琅算是放了个小长假。她想不到哪里是可以度假的好去处,于是订了一张前往月球的机票,她没有准备任何的出行计划,她在一家高端酒店里消磨时间。她很久没有睡在柔软的床铺,醒来就能有美味的食物供应。房间很安静,一打开窗户外面便是辽阔的太空。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让琅足足安睡了三天。她躺在床上,抬头看着酒店的水晶灯,脑海里终于没有指令的声音,就只剩下她自己与自己相处。她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因为久睡而浑身酸痛,头疼欲裂,她决定出去散散步,找点提神的咖啡。 琅懒得洗漱,干脆戴上帽子和口罩。几年前她还在曙光城,她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出入这样高档的酒店。她摇摇晃晃走进电梯,下降几层后,一堆穿着时髦的年轻人蜂拥而入,他们染着夸张的发色,戴着个性的首饰,他们充满活力,叽叽喳喳地谈论着。琅很自觉地躲到角落里,她和这些年轻人的年纪相仿,但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他们谈论着接下来要去哪场派对,争论哪一部游戏更好玩。琅垂下眼帘,她的目光落到一个矮个子女孩子身上,她穿着一件短黑色皮衣,里面搭配一件棕色的吊带,下半身则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裤。她的打扮倒是蛮符合月球人的复古潮流,她就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个地下乐队的贝斯手。她的头发被染成橘红色——琅一直蛮喜欢红色头发的女孩。琅的视线久久没有从这个女孩的身上离开。他们停在第七层便离开,红发女孩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回头望了眼电梯,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琅永远也不可能搞错这个笑容的主人。 她怎么忍心让那群恶魔将她的记忆抽离,她怎么能在那样的悲伤后选择将她们全部从自己的世界里扔掉?那些悲伤和那些欢愉全部消失,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到底怎样的变故将这样一个坚强的女人压倒? 女伴呼喊露的名字,她快快的赶上他们,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琅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琅差一点就呼喊露的名字,但她想起过去的种种,没有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电梯门缓缓关闭,世界又再一次安静下来。 琅一点都不喜欢月球。她选择来月球,当然有一半的原因是露。她们自高中毕业后就没有任何联系。她遵守当初和露母亲的协议,用她们的关系来换取一个远大前程。她应当继续保持沉默,哪怕露在她面前怎样的崩溃与心碎都没关系。琅本以为自己根本不喜欢她,至少她觉得自己对露的嫉妒会大于爱意。但当意外的重逢发生,她下意识的留念就已经够说明一切。她爱她,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认出她。琅失魂落魄地走出电梯,一股冲动让她头晕目眩。她想现在就冲上楼,抓住露的手,告诉她自己很想念她——她确实这么做了。 当她冲上七楼,走廊尽头电子音乐的声音若隐若现,她很轻松地便找到这个私人派对的入口。一个装模作样的保安待在门前,他拦住琅,问她是不是有邀请函。琅拿出钞票轻松贿赂他,她正大光明地走进夜店。 昏暗的灯光、嘈杂的音乐,周围萦绕的各种香水和人体散发的荷尔蒙的味道,这些都能轻而易举地让琅回忆起她那可悲的童年。这也使得她冷静下来。琅花了五年才走到这里。她终于有资格进入露平时会居住的酒店,能参加她用来享乐的宴会,可这不代表她们之间的鸿沟消除了。她是个小小的业务员,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她的双手早已肮脏无比,她的灵魂也不再轻盈,她又如何再去与露相见? 所以,她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露在人群中落落大方,和朋友们快乐的交谈着。琅在吧台入座,点了一杯特浓咖啡,假装漫不经心的观察着露。不一会儿,露和朋友说了几句话,也朝着吧台这边走来。琅连忙低下头,紧张地搅拌着咖啡。 “给我一杯夏日忧伤。”露向酒吧点单,琅有那么一刻还是蛮希望露能注意到她。调酒师从吧台后拿出几个小试管,粮食是宝贵的资源,用来酿酒就变得奢侈。市面上多数罐装酒水都是由酒精调和而成的,口味无限接近过去的酒水的“冒牌货”。但是酒吧的这些试管不同,这里面才是各种由粮食发酵而成的美酒。琅知晓每一种颜色代表着哪些酒,白色是伏特加,粉红色是干红,绿色是香槟。但至于这些酒口味到底有什么区别,她便不怎么知晓。她还没有吧台高的时候,经常缩在台子里面,看着调酒师操作。 “戴着口罩真的能喝东西吗?” 露从调酒师的手上接过一杯淡蓝色的饮料,转过身问琅。琅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她没有回答,露也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只是在自言自语:“这里太吵了。” “你不喜欢热闹吗?”琅轻轻地问。 “不。我只是不喜欢孤独。”露望向琅,问道:“你有人陪吗?” “没有。我是这个酒店的客人。” “那你肯定就是观光客了。第一次来月球?” “是的。” “月球一点都不好玩,无聊死了。” “我感觉我根本没有离开过地球。” 听到这话,露笑了起来:“但是我不准备离开月球了。相比较而言,地球可能更无聊。” “原来你不是月球人。” 琅在装模作样,露喝光杯子里的酒,又找酒保要了两杯烈性威士忌。琅想阻止她喝的这么猛,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将自己置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要么将这个谎言编制下去,要么现在就摘下口罩,她缺乏勇气,她宁可一次次的欺骗自己,欺骗露。这不公平,这也很残忍。 “你的声音,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说着,露似乎叹了口气:“明天,中央会场那有一场化装舞会,似乎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我准备去。你去的话,说不定会在那里遇见我。” 这话听起来像是某种邀约,但琅不能确认。dj又换了首节奏更加律动的舞曲,露的朋友在舞池挥手,让她过去跳舞。琅身体紧绷着,连和露四目相对的勇气都没有。露走后,琅像是逃命般飞快地离开吧台。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露 “欢迎来到塔耳塔洛斯,赛事进行到第三周,已经有十二名角斗士在死亡混战中脱颖而出。他们现在将随机组成三个队伍,在遍地是杀戮机器的荒原上生存一星期。最后到底有哪些人能活下来,哪些人可以在猎杀排行榜上留下自己的姓名,让我们拭目以待!” 露站在赌场的二层,双手握住冰冷的栏杆。她看着大屏幕上的直播,微微叹息。赌场的灯光昏暗,到处散发着呕吐物与汗渍的味道,让人眩晕。她一向不喜欢夜店,她喜欢人群陪伴自己的感觉,但身边的这些神志不清的家伙多是蠢货,露不愿他们来浪费自己的时间。但她还记得,曾经在这么一个昏暗的场所里也见过一个有意思的人,一个令她心动的人。 “升腾”开在b07区,生意异常地火爆。它的业务丰富,来者不拒,安保系统相当完善,摄像头无死角的观察着人群,确保不会有人出老千。保安带着枪守在角落,他们只阻止暴力事件的发生,那些出格的谩骂和挑衅不在他们管理的范围。露现在是这间赌场的所有者,她才咨询过律师,似乎已经有人将整个赌场的经营权过渡给了她,她很想搞明白谁现在谁在其中打理这一切。 “喂小妞,有兴趣陪哥们喝几杯吗?” 一个只穿着皮大衣,里面赤裸着上身的黄发男人从后面直接搂住露,他可不管露十分同意。露想要挣扎,却根本没有力气挣脱。他身上黏糊糊的,廉价香水的味道熏得人恶心。“放开我!”露的声音又高了几分。周围的保安无动于衷,这种令人恶心的揩油行为在他们眼中还没有上升到“冲突”的等级。他们也不知道露是他们的新老板,否则会表现的更尽职尽责。 “放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琅挡在几个人的面前,她双手抱在胸前,语气不容置疑。黄毛身后缓缓走出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他如同一座山般挡在他们之间:“你有何贵干?” 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胖男人被琅一只手扔下二楼,狠狠地摔在一楼的牌桌上。人群骚动起来,保安终于动起来:“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琅连忙举起手,语气轻松:“我什么都没干,他自己摔下去的。地太滑了,对吧。” 说话时,琅的眼睛根本没有离开过黄毛,她的眼睛里就像是有一团火,马上就要将这个无礼的男人化为灰烬。露感受到男人在颤抖,他的手从露的身上抽离,他也对保安笑着说:“没事,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几个人落荒而逃,露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在这里。” “来找乐子。” 琅的回答相当敷衍,露接着问:“你喜欢赌博吗?这边有什么好玩的?” 琅抬头示意大屏幕上的内容,她让女招待送来两杯香槟,她自己则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一支烟。 “可以给我一支吗?”露不等琅回答,就从她的口袋里摸出了香烟盒和打火机。这样的举动让琅十分不满,她的灰色风衣之下藏着一把手枪,她过来并不是为了享乐的。露点燃了香烟,却不吸,只是凝视着香烟的火光,开口道:“我一直不太明白尼古丁是怎么让人上瘾的。人类在吸食烟草的时候不会觉得痛苦吗?就像是那些沉迷着毒品的瘾君子,他们的身体已经被摧毁了,却仍不愿意悔过,那种欢愉真的如此强烈,让人可以放弃一切吗?” “或许是有人喜欢痛苦。”说话时,琅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块黑色污渍,猜想着有没有可能是血迹。 女人接着说道:“比起毒品,我更喜欢‘幻梦’,至少人们不会痛苦。” 琅警觉地望向露,露对她露出甜美的笑。她的双手环住琅的脖子,香烟扔到了角落里,那双棕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欲,让任何一个敢于直视她的人化作石块。此时,琅的手机又连着震动了好几下。露吻了上来,她的耳后散发着欲望的味道,她就像是从大海里上岸的塞壬,又成功地捕获了一个猎物。她摸到琅的手枪和警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的警徽偷走。琅轻吻她时注意到大屏幕上的时间,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的。” “这里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一个人来。” “你这话有点歧视的意味了。” 琅不解释,她只是说要送露回家。露有些不满:“我自己知道怎么回去,我会照顾好自己。” “可是,这里是b07区” “那又怎么了?” 琅摇摇头,她没有什么时间和露解释这段时间发生在b07区的惨案。她只是抓住露的手,将她朝赌场外拉去。琅粗暴地将露拉上一辆出租车,让露回家。露随便报了个地点,琅一直目送她离开后才转身回到赌场。露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去,她让自动驾驶系统绕到赌场的后门,她站在潮湿的巷子里,防火门阻绝了嘈杂的音乐。巷子散发着一个恶臭,几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围着溢满的垃圾桶在寻找食物的残渣。透过滴水的房檐,能看见远处金龙集团的摩天大楼,巨大的全息屏播放着他们的宣传广告:“金龙,美好生活的创造者。”广告中展示的仿真人带着逼真的微笑,一点点地介绍着金龙集团的最新科技。她刚准备尝试打开防火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骚乱,她后撤几步,许多人从正门涌上街头。防火门被打开,一些服务生神色慌张地冲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硝烟。露本来想拦住一个人问问到底发生什么,很快,一个赤裸着身体的小伙子跌跌撞撞跑出来,身上带着夸张的文身和口红的印记,胸口文着一个下山白虎——白虎帮的标志。跟着他不慌不忙出来的是琅,琅戴着黑色面巾,不知道什么时候别了个袖章,上面的图案是一对武士刀贯穿一对天使翅膀。露很久没有回到曙光城,自然不认识上面的标志。那是一个这几年崛起的年轻帮派,飞翼队的标志。这个帮派贩卖廉价的自制武器和电子产品,与白虎帮的业务高度重合。琅精准的射中小伙子的右边的机械腿,他一下子跌倒在地。他带着惊恐的表情,琅的枪管指着他的脑门,微微扣动扳机,角落的瑟瑟发抖的流浪狗发出一声呜咽。 琅的手段干净利落,她才不会像那些新手,搞得自己的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而她射杀他人时的眼神,竟然透露出一丝的满足。露瞪大眼睛看着琅,她不是第一次见到琅展现这样凶狠可怕的模样,她见过琅拼命打斗的样子,这时候,露出悲伤模样的人反倒成了她!琅还是不可避免的走上这一条路,露自然会感到心疼。她缓缓走向琅,琅也震惊着,她没想到会有熟人目睹这一切。她快速地设想可能会出现的糟糕情况,这么混乱的帮派斗争,要是多出一个受害者也不会怎么样。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琅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接通电话,一个浑厚的女声传来:“琅,你要是不接电话你可以不买。” “我不方便,我在后门守着出口。”她收起手枪:“里面情况如何?” “一团糟,不少平民受伤。飞翼队的人已经撤退了,马上队长就带着队伍到场了,我们要赶在记者来之前撤退。这次是你欠我的,回去如果要到队长那里做说明,你得代替我去。” “当然。” 琅扯下面巾和袖章,直接扔进垃圾桶里。她走到依旧没有缓过神来的露面前:“走吗?” 露点点头,最后望了眼血泊中的男人。作为黑帮老大的女儿,她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不,作为曙光城的孩子,他们早已习惯这些街头的暴动与惨剧。她只是离家太久,忘记这血腥的一切。 琅走在露后面,露总感觉怪怪的,她问:“去哪?” “送你回家。” “我自己能走。” “这里是b07区。”琅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从来不看新闻。” 露的脸“刷”的一下红起来,她确实不看新闻,她辩解自己才回到曙光城,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琅的脸上带着微笑,她应和着,嘴上却说:“也是,大小姐不看新闻也正常。新闻是给一群自以为自己有能力却没有机遇的成功人士看的。” “少挖苦我。” 巡逻的警用机器人出现在路口,他们看起来相当可爱,只有半个人高,圆滚滚的,身上虽然是红蓝配色,但是看起来很像是会陪孩子玩耍的玩偶。但每一台机器人都配备极其完备的工具,不仅能提供足够的火力压制,也能为警察提供补给。它们要求核验两人的身份,在扫描过琅的虹膜后自觉为两人让路。露嗤之以鼻:“以前可从没见过警察这么尽职尽责。” “b07自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实行宵禁。有个追求艺术的变态杀人狂。他在自己脸上裹满绷带,性别不明,总是一身黑衣,随时拿着一个公文包,在这片街道的暗处潜伏着。受害者的身份似乎没有任何关联,但是遇难时间都精准地控制在凌晨2:00,每一个受害者的脸皮都被活剥,钉在了墙上。没有指纹,没有dna,凶手在拐入街道后便在监控盲区离奇消失,他对这片街区了如指掌,即便警方精心准备了陷阱,在他施暴时对他进行追捕,居然还是让他逃走了。不过,自从进行了宵禁,这个疯子便销声匿迹。”说着,琅叹了口气:“我差点就抓到他了。” 露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她回过头看着琅,莞尔一笑。“她真美。”琅竟然看起来有些羞涩:“怎么了?” “你来赌场到底是做什么的?” “无可奉告”琅又恢复一贯冷漠的模样。 “你看这是什么。”露变戏法般将琅的警徽拿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警徽丢了,连忙去夺,她狠狠地抓住露的手臂,将她拉进到自己面前,露因为疼痛而咒骂了她一句,但是她仍然带着得意的笑容:“我有证据,我知道你是个警察,我知道你扮演了另一个角色,杀了不该杀的人。别那么紧张啊,我也不想你陷入麻烦里。这可是我的赌场,你在里面胡作非为,我总得给你点颜色瞧瞧。”说着,露轻轻地在琅的脸上亲了一下,留下淡红色的吻痕:“听我的话就好了,对吧!” 露 琅打开灯,露后退两步。琅的住所简直像是凶宅,像是刚刚被警察打扫过的案发现场。屋中虽然有全套的家具,却没有人使用的痕迹。鞋柜里没有供客人更换的鞋,不过琅自己都没有从外面回来换鞋的良好习惯。客厅干净整洁,所有的家具自搬进屋那天起就待在那里,从未履行过自己的职责。客厅最里面有一个有着落地窗的阳台,有个塞满烟头的烟灰缸放在窗台边,一看就很久没有清理。 “你先坐一会。” 琅想尽地主之谊,她走到厨房,厨房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冰箱里没有食物,里面只有几瓶冰水、啤酒和牛奶。厨具整齐地摆在橱柜里,有一只干净的碗放在外面,已经覆盖一层薄薄的灰。露没有坐到那个落灰的沙发上,她凑到琅的身边,看了眼空空如也冰箱:“陪我喝酒吧。” 琅提着酒,她本不想让露进自己的房间,但露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她快步走进里屋,她先推开主卧的门,一样的没有任何居住的痕迹。她不禁感慨道:“你不吃饭就算了,甚至不睡觉吗?” “我一般不住那个房间。” 琅推开主卧对面的门,露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如此混乱才是她记忆里琅的常态。琅住在书房里,各种书稿散落在地上和书桌上,一旁的咖啡杯有一层咖啡垢,一圈圈,有些像土星的星环,咖啡壶里还有小半杯褐色的液体,琅生活里大部分的开销似乎都花在这些豆子上。地上散落的衣服是准备换洗的,床上的则是干净的。露仿佛知道为何琅的风衣永远皱皱巴巴了。明明一旁有衣帽架,但她就是随意地将外套脱下搭在椅子上。露坐到书桌前,她旋转座椅,从琅的手中接过冰啤酒。琅收拾自己的衣物,将他们一股脑扔进衣篓,这下子房间确实稍微清爽一些。她坐到床上,拉动拉环发出“噗呲——”一声,将酒递给露。 这种罐装啤酒的味道正是糟糕,露感觉自己的舌头遭到了亵渎,但她喜欢气泡在她的舌尖绽放的些微刺激的感受。露摇晃着易拉罐,靠在椅子上:“你说吧,今天到底为什么去赌场。” 明明琅才是警察,但是现在被审问的人是她。她不反感这种角色互换,嘴角微微上扬:“局长的命令。” “他为什么要你去杀白虎帮的人?” “警察去杀黑帮,这哪里不对劲了?” 露皱着眉头,将啤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拆开一罐。确实,警察抓坏人这种事天经地义,但是在曙光城则是极其反常的事情。在露的记忆里,她除了在机场或火车站附近见过维持秩序的警察外,在别的地方从未见过警察在恪守职责。核战之后,国家与政府的概念早就只存在于课本和历史书里,警察等暴力机关的存在早已被其他安保公司所取代。当然,像是乌托邦还有新火星联邦这样的地区仍然会保留完整的现代政治体系,但曙光城可不是什么充满秩序的城市。曙光城曾经是金龙集团控制下最落后的城市,与大部分大公司掌控的城市一样,曙光城以前只有安保公司的人在街上维持秩序,警察负责的更多是公共事务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露连忙摇头:“怎么可能,你们以前连入室抢劫案都破不了。” “不是破不了,是不允许破。显然,我们现在获得了更高的权限。”说着,琅突然耸耸肩:“官方可以是一个执行‘正义’的工具,你应该知道吧,这几年革命军四起,对于大城市制度,许多自由民不满,甚至很多城市人也在反对现在的户籍制度和资源分配体系。我不知道那群野心家想做什么,他们在曙光城搞某种试点,某种改革。” 露肯定琅还知道许多有关这个改革的事情:“你不是为金龙集团工作过吗?你肯定知道更详细的内容。” “为公司工作过的人多了去了。我才不管他们在做什么,我能保住我自己的饭碗就够了。” “你不会真的在保护民众吧?” 露可不相信琅的所作所为是出于高尚的目的,要是警察执行公务,不可能换上另一个帮派的衣服。但这话显然有些过分,琅的表情冷了下来:“你说的对,我没有在保护民众。局长和飞翼队私下有交易,交易内容是什么我无权过问。他让我今天协助飞翼队袭击白虎帮,我照做就是,这样我还能从飞翼队赚一份外快。” 露沉默不语,她又打开一罐啤酒,边喝边在思考。曙光城现在的势力错综复杂——不,显然是因为露一直在权力的边缘,对所有的事情一知半解,所以才会将曙光城的势力简单的理解成帮派间的斗争。她抬起头,目光落在琅的身上。琅双手撑住身体,静静地欣赏露。卧室的窗帘没有拉,对面的霓虹灯牌紫红色的光芒打在琅的身上,她的眼睛里又是那种蓝色。“她在想什么?”露思索片刻后得出一个难以说服自己的答案,她连忙将这个疯狂的想法从脑海里甩出去。现在的露对于琅来说不过是个认识不到一周的陌生女人,她甚至怀疑琅之前是否对自己动过真心,她又有什么勇气来渴望从这个冰冷的女人身上获得更多的东西。如今,她已经获得了自青少年以来便希望的拥抱和性爱,再渴望更多,就只会重蹈覆辙。 露站了起来,跨坐在琅的身上,她的双手压在琅的手上,她脸颊微红,双眼就像是要把琅融化一般。琅知道她喝醉了,她自从身体被改造后就无法体会这种令人飘摇的感受。琅屏住呼吸,露突然弯下腰,用嘴去解开琅白色衬衫的纽扣。纽扣很紧,平日琅自己解开都要下一番功法,露努力没有结果,她有些生气,直接用嘴扯掉纽扣。“这件是我最喜欢的白衬衫。” “闭嘴,我能给你买十件一模一样的。” 琅稍稍用力便将露压在身下,她咬住露的气管,让她呼吸困难,露哼了两声,浑身松弛下来,仿佛案板上的鱼肉,她随意让琅宰割。但是琅只是缓缓地抽出身体,从地上捡起纽扣,轻轻放在桌子上。露侧卧在床上,她略显愤怒,她才刚刚有所感觉,琅却抽身离去。她才不会摇晃着琅的手臂,乞求着对方满足自己。她感觉自己的自尊心稍稍受挫,本以为暗示到这个地步,琅会更主动一些。 “大小姐,可以把警徽还给我了吗?我明天去打卡还要用。” “不行,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你还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协助我。我要做曙光城的女王。” 只要琅想,她马上就可以把警徽抢回来;只要琅想,她可以让露永远都没法威胁自己。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她根本不想卷入任何权力和派系的斗争,她只想安安静静地享受自己的退休生活。当“女王”二字传入她的耳中时,她有点想要发笑。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可露还是从她的口吻里听出许多不屑的感觉:“你要怎么做?” “不知道。” “你真的想做女王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知道,感觉你根本不是那种人。” “感觉?你了解我什么?你把我的一切都忘记了,现在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仿佛和我相识多年一样。你以为你总是能扮演那个成熟的人的角色吗?明明最幼稚的人是你!你现在帮警察局长做脏活,你就不担心自己被当成枪使吗?”露的情绪爆发,她开始和琅争吵起来。琅也不让分毫,她双手抱在胸前:“这么说你还是为我着想,我还得感谢你如此关心我。我的死活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别总是和我提过去,你知晓我的过去,这也不是你现在能插手我的事情的理由。” 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琅还是老样子,宁可自己深陷泥潭,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关心。露应该放弃去拯救这么一个自甘堕落的人才对。她已经失望过一次,她不该再次尝试。露没有立场,她不是琅的朋友,更不是她的爱人,她只是个陌生人。过去十年已经能证明,那些当初刻骨铭心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她缓缓叹气,已经接受了现实:“好,好,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我雇佣你来为我工作,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像是你的上司让你做的那样。” “我要是拒绝呢?” “我得价钱绝对公道。为了钱你可以帮飞翼队杀人,那你为何不帮我杀人呢?” 听到这话,琅的身子微微颤抖,她不想帮露,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去趟这趟浑水。如果能选择,谁又不想每天晚上睡得安稳呢?她蛮想大声地质问露,问她把自己当做什么人了——杀人机器?但无力感爬满她的全身,她不觉得露能理解自己的行为逻辑,和她辩解根本没有用:“我不可能帮你,雇佣杀手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其他人选,当然,我要中介费。” 琅克制的样子让露感到悲伤,她不承想,记忆里那个叛逆不屈的女孩,最终竟然为了钱而变得毫无底线。不,她不愿再想过去,她受够了将两个琅进行比较。她决心忘记有关过去的琅的一切,重新认识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琅 “她睡得真香。”琅静静地欣赏着露的睡颜。她是如此的祥和,仿佛根本不会在乎此时有个人站在她的床头。琅可以轻而易举的掐死她——她总是被自己脑海里突然出现的有关死亡的念头所折磨。 琅整夜无眠,她的身体早就改造的一天只需要两三个小时的睡眠。昨夜的争吵后,露执意要回家。可当琅准备好送她回去时,露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她为露换下衣服,轻轻的给她盖上被子,接着,琅到阳台抽烟。 阳台对面是一间从未无人居住的屋子,琅自从搬过来后,对面的灯就没有亮过。曙光城有不少少这样的空屋子,可这不影响d区有多少无家可归只能住在帐篷里的一代移民。一度濒临消失的户籍制度因为核战的缘故重新被利用。人类最会自相残杀,他们投下一颗颗足以毁灭世界的炸弹,专门选择同胞最多的地方进行轰炸。那些自大的国家,那些愚蠢的领导者,一个个以为同归于尽是最好的选择。最终,百分之八十的城市化作焦土。琅记得人类人口最多的时候超过一百亿,现如今,地球上生活的人类不超过三亿。不过那都是五十几年前的历史了,人类还是挺过来了。当初刚爆发战争时,小城市和乡镇虽然在核弹爆发的边缘处,但没法避开辐射和放射尘,无数无辜者被疾病困扰,只有大城市有配套的医疗设施。那几个幸免于难的省会城市在战争后涌入无数难民,城市里有医疗、教育资源、食物和可以进行过滤的水源。一下子,所有人都想挤入城市,户籍制度一下子就成了一种是否能活下去的认可。琅还记得自己曾在废土见过的那些穿越生死的迁徙者们,他们使用最原始的工具,通过辨认群星的方向来确定自己的旅途,他们究其一生在寻找城市,但是他们从未得到进入的资格。 琅对露说谎了,她可没有失去自己整个业务员职业生涯的全部记忆,她只封锁了和小姐有关的一切记忆。沃尔夫说那是她自己强烈要求的,公司似乎根本不在乎琅会不会将那个秘密抖露出去,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说你想忘记,是因为很痛苦。”沃尔夫一丝不苟的转达琅当时的话,她现在尚未能理解痛苦的含义。但琅明白,她的生活已经够多痛苦了。她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坚强的人,但她一向觉得自己的心要比大脑强大得多。那些让她主动选择遗忘的痛苦,恐怕已经超过她的承受范围。“我忘记你,是因为你让我痛苦。”这样的话,琅有好几次差点对露脱口而出。可她没法去指责任何人,她深知将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的人是自己。 当然,琅当然好奇过,但她绝对不深究。只要她愿意,她马上就能从隔离区将所有的资料调回来,但那样子一定会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此时此刻,琅还能理直气壮地做一个局外人。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谁都没有再见面。琅又恢复了自己平日的生活,每天工作、下班、等待第二天的到来。她的生活里没有什么娱乐可言,她几乎不交朋友,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灯红酒绿里。她与都市生活格格不入,可她完全想不到自己还有其他的什么可能性。露的皮夹克丢在琅的住所,她一直没来取。琅想送过去,却不知道到哪里能找到露——怎么可能,她只是还没想好在那次的争吵后该如何面对露。衣服洗好后挂在衣帽架上,琅用各种理由为自己的不主动而找借口。 “这是资料,交给你了。” 沃玛将一摞文件夹放到琅的桌子上,琅上次答应为她整理报告,琅皱起眉头:“这根本不是一个案件的量。” “反正你手头上现在也没有案子。这些我都结案了,你只要把电子报告上报就好了。帮我个忙,今晚是我大女儿的生日,回家迟了就订不到餐厅了,那两个孩子想吃那家日料好久了。” “明明知道今天是她生日,就不能早点把工作完成吗。” 尽管琅嘴上不情不愿,但她还是接过文件夹。沃玛是警察局里与她最亲近的人,她是个和蔼可亲的黑人女性,她从不过问琅的过去,在保持分寸的同时对她格外关心。她会经常带着自己做的小饼干分给琅。她对待琅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妹妹一般。和琅不同,她有两个女儿要养育,所以她对自己这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格外看重。她不得不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只为攒够足够将两位女儿送入大学的钱。她是一位好母亲,琅蛮乐意成人之美。 写报告这种事无聊至极,机械重复的工作能让琅暂时忘记有关露的一切。她一直在警察局工作到晚上十点多,此时,人工智能转入一个紧急报警电话,案件等级为b级,因此转入到此时在工作的最高等级的警官琅这里。 “a14区发生一场枪击案,三人中枪,请尽快出警。” 琅舒展身体,她很久没有出外勤了。a区属于上城区,治安一直比其他区要好得多,因此此次枪击案的等级被定得更高。严明的等级制度,坟墓也不能让所有人站在平等的一条线前。琅很快感到目的地,她远远地看着那间日料店,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警用无人机拉起警戒线,在阻止围观者进入。琅快步走入餐厅,餐厅一片狼藉,大部分都是其他客人逃走时留下的混乱。三名受害者在餐厅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她们倒在座位上,鲜红的脑浆喷洒在玻璃上、印着竹子的白色墙纸上、雪白的寿司上。即便凶手轰掉了受害者的半张脸,琅还是能分辨的出那是谁。血腥气令人作呕,一股愤怒的感觉一下子涌上琅的脑袋,坐在沃玛对面的是她两个女儿,一个六岁,一个八岁;一个叫做莉莉,一个叫做南希;一个喜欢蝴蝶,即便吃饭了也不愿脱掉蝴蝶背包;一个喜欢电子产品,她手上戴着今年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个智能手表。这些事情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琅的脑海里,她送给女孩的礼物还在邮寄中,可能明天才能送到沃玛的家。 “那个那个……那个凶手就直接走进来开枪了,然后我就躲在吧台下面,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老板提供了录像,正如他所说,这个黑衣男子直接走进餐厅,如此自然,如此目标明确。他直接走到沃玛那一桌前面,从卫衣口袋里拿出手枪,先是射穿两个孩子的脑袋,再射穿沃玛——多恶趣味。他就是想让两个孩子先死在母亲的面前。录像很清晰,凶手也完全没有掩盖自己的身份,录像里的他留着络腮胡,黑头发,棕色皮肤,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如此明确,琅开始介入城市的监控系统搜索这个男人的踪迹。 因为涉及警察被枪杀,琅将事件的等级上升到b+,并且将事情报告给局长。城市监控中,男人从沃玛回家后带孩子出门时就开始跟踪她,他开着一辆常见的家用轿车,并且具有相当成熟的追踪手段,会绕路,躲开关键的摄像头。就在琅想进一步调查时,她发现她的权限突然被锁定,随即,局长的电话打过来:“琅,沃玛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个案子的权限现在转交到我手上,我来亲自调查。” 琅沉默不语。狗屁,局长根本不可能负责这件事情。很显然,这是仇杀案,绝对和沃玛帮局长做的那些事情有关。局长前来是通知琅,而不是和她商量。仅仅过了半个小时,琅彻底失去调查这个案件的资格。 但琅怎么可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她准备用自己的手段解决问题。 一天一夜没回家,如果琅养了宠物,她一定是个不称职的主人。她的手机早已经因为没电而关机,琅拖着不太清醒的脑子来到门前,刚准备用指纹解锁防盗门,却发现门锁已经被撬开,她一下子警觉起来。她左手放在腰间的枪上,右手轻轻推开门,屋内静悄悄地,但是已经是一片狼藉。所有的家具都被砸毁,沙发被人用利器划开,海绵被翻了出来。她的私人衣物与物品从卧室扔到了客厅,可笑的是,不知是否是因为长时间的潜伏使他愤怒不已,他连浴室的浴缸和马桶都砸得粉碎。突然,书房的门被打开,琅想都没想便拔枪射击。 “看准了再射击!这是你教给我的!” 沃尔夫很敏捷地俯下身子,子弹贴着她的头皮而过,射穿门框。沃尔夫一身黑衣,仍然是琅离开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身体完好无损,活得好好的。她看起来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她个子不高,在一米六左右,皮肤惨白,一头白色的长发一直留到腰间,不过她很少将头发披散下来。她翠绿的眼睛里闪烁着谎言,她的性格恶劣,总是凭着兴趣行事,几乎不会考虑他人的感受。但她对自己喜欢与在乎的人与事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因此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琅收起手枪,她缓缓地问:“你干的?” “我砸你家干什么?我刚刚来,就看见这里一片狼藉。看样子是有人想袭击你没得手,气急败坏下先给你一点警告。” 琅注意到自己挂在架子上的皮夹克不见了,她忽然慌张起来,她开始在混乱中寻找,沃尔夫疑惑地问:“你在找什么?” “一件衣服。” “现在找什么衣服。对了,我今天找你来是想找你帮我个忙。” 琅根本没有在听沃尔夫在说什么,她没找到皮夹克。她担心是歹徒故意将衣服拿走,想要将目标转移到露的身上。她不能确定她是何时被盯上,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个势力想要置她于死地,她担心露会因为自己而卷入到这场风波中。于是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沃尔夫在她身后喊道:“喂!你又要丢下我吗?” 露 露 当露打开庄园的门,看到如此狼狈的琅,未免有些惊讶。她头发凌乱,看起来整夜未眠,她一路赶到这里,气喘吁吁,就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怎么了?”露问道。琅摇摇头,她看见露没有性命之忧,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结结巴巴的说:“你是不是有一件外套丢在我家了。” “对,难不成你搞成这个样子就是专门为我送外套的?” “不……”琅低着头,露忽然感到烦躁,她很讨厌别人这样吞吞吐吐的样子,于是语气变得更加强硬:“那好,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露很强硬地关上铁门,琅连忙挡住,她慌乱起来:“你之前的提议,我同意了。这段时间让我陪在你的身边好吗?” 露上下打量琅,完全搞不清楚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看起来相当糟糕,虽然琅的话很容易给人造成误解,搞得像是她为情所困一般。但露深知琅可没有那么丰富外露的情感,她说话总是刻意隐瞒关键信息——她天生就不相信别人,她并不多疑,她只是戒备心要异于常人。露只能想到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可怕的事情发生,她的语气稍稍缓和:“进来吧。” 露这几天一直在忙庄园的改造,当然,她也是故意冷落琅。露先找了优秀的园丁重新设计庄园的花园和草坪。几个机器人正在修剪杂草,露和母亲不太一样,她更喜欢随意与奔放的风格,于是特地嘱托园丁留一些杂草和野花。一些建材堆放在门口,等待过段时间重新进行装修。今天是保洁公司的专员前来服务,屋子里正在大扫除,露带琅来到花园的凉亭坐下,台子上放着电脑和水壶。露喜欢花茶和蜂蜜茶。露在对赌场的数目,升腾的流水相当让人满意,放在整个凤组也是排名前三的水平,可露从未听说过这间赌场的名字。露问道:“升腾这间赌场知名度很高吗?” “在圈子里知名度是最高的吧。他最大的业务就是转播镜面游戏,进行下注。整个曙光城只有他家有转播权。” 露回想起大屏幕上转播的画面,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勇者,通过赛博空间进入虚拟世界,在一个异世界进行厮杀,最后活下来的勇者将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无论愿望是什么。但游戏不鼓励勇者相互厮杀,而要求他们完成任务赚取积分,积分最低的人将会被处决。在虚拟空间死去也是无法挽回的,虚拟世界的设定让整个游戏充满平衡性与趣味性,谁不想看看龙与怪物肆虐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露对这种以厮杀着称的游戏毫无兴趣,她不禁问:“这游戏这么赚钱?” “因为各个星球之间有延迟,将大家一起放在这样一个虚拟世界,主要通过做任务的方式获胜,使整个游戏更加公平。二十四小时直播,所有人都能看见那些勇者的行为,甚至连基本个人隐私都无法满足,自然有很多人会观看。” “这是哪家公司的游戏?” “不知道。” 露皱起眉头:“怎么可能,赚这么多钱却不透露是哪家公司吗?” “谁知道。这游戏两年前突然上线,在直播平台上突然开始直播,二十个视角,二十个参赛选手,官方连解释规则都不愿意做。没有人知道这些勇者是怎么被选中的,赛季的长短和那群参赛者能活多久有关,最短的一个赛季只持续了一个月。目前的五个赛季,活着归来的五个勇者只有一个人还愿意在公共视野里,目前网络上大家整理出来的规则,大部分都是他的口述。那家伙啊,基本上都是在信口开河。什么这场生存游戏只有最坚强和最正义的人才能活下去,完全就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难道这么多公司没有人能追查到这个游戏的服务器吗?” 琅摇摇头:“追查是追查到了,在冥王星附近。这游戏暂时没有造成任何威胁,所以没有公司会想要去多管闲事。但是……” 琅欲言又止,露不停追问,琅只得说出自己的猜想:“我以前调查过一个都市传说,和‘镜面游戏’这个名字有关。我不知道两者有没有联系,也有可能只是借了那个都市传说的名字罢了。抱歉,我不想透露那个都市传说的事情。那件事有点恶心。” 露不免思考起这些事情的关联性:“按你这么说,这个转播权相当珍贵了。那这意味着升腾很有可能和这个游戏的主创有某种关系,我的母亲和这个游戏的主创有关?” “有可能。镜面游戏最大的收益就是来自平台打赏,因为直播平台禁止赌博,他们会和一些赌场进行合作,他们会从中抽取抽成,可以说几乎所有的赌场都幻想能与他们合作,很多人试图联系游戏方。但是除了游戏方主动联系商家外,几乎没有任何别的方式能进行合作。他们会签署合同和法律文书,落款公司是一家空壳公司,法人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火星农民。无法追踪,无法定位。” “你知道得也太多了。” 琅抬眼望向天空,仿佛要越过苍穹,望向遥远的太空:“我有认识的人死在那场游戏里。说到底只是美化了的杀人游戏罢了,什么荣誉和财富,真的值得通过死亡来实现吗。” “那你为什么当业务员?”露发问道。她知道业务员的工作不光彩,一定会伴随着死亡。琅回头望着露,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她张了张嘴,有个答案在心里,但琅已经忘记,她只能说出另一个答案:“这是我所能选择的最好的工作。” 钱,又是钱。像露这样衣食无忧的孩子从未感受过都市的残忍,她虽然手头也拮据过,但她并不知道那种从出生时所拥有的贫穷是会伴随着成长在心里扎根,成为一片巨大的阴影。钱是好东西,足够的钱能买来梦想,买来生命,买来一次又一次重生的资格。露问琅:“那你赚的那些钱都去哪里了?你早就能退休了,没必要做这么个小警察。” 琅不回答,她只是问露能不能买到监控记录,她有几件事要调查。凤组最出名的莫过于情报收集,她当着琅的面拨通电话,问负责情报收集的副组长是否方便帮个忙。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相当恭敬。露频繁的出现在社交场合,即便凤组长死了,她依旧是一夫的妹妹,外界对三人关系不和的事情并不知晓。副组长很乐意帮忙,露向琅询问具体信息,琅过于严肃,只是报出几个街道的名字,不愿多说什么。 “帮你解决了。过两天我想去赌场看一下,你陪我一起。” 露挂断电话,手臂环在露的脖子上,琅挣脱她:“我还有事。”“你也太奇怪了,那么急着来又这么急着走,我这比便利店还方便。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露一路小跑进屋子,拿出个购物袋递给琅:“赔你的衬衫。” 琅看了眼露,又看了眼她手里的袋子,想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你的外套我下次还给你。” 接下来的好几天,琅又是那样杳无音讯。露尝试过给琅发过消息,她不是那种在乎回复的人,但当大段的话发过去,露得到的可能只是几个语气词。只有露和她谈论一些有关生意上的事情时她才会显得健谈。过往,露永远是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现在也是。她深知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并且会大胆地利用。她知道自己有着出众的样貌,知道大家总是喜欢有些聪明却不会过于出众的美人。她天生是社交场的好手,敬酒祝词什么得行云流水。但是琅就是不吃这一套,她是那种只会嫌恶的站在一旁,等待露什么时候出丑鼓掌庆祝的那种人。露恨透了这一点,她就要证明琅是在乎自己的,她知道琅不过是在可悲地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到了约定前往赌场的时间,琅很准时地出现在庄园前。她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缺乏休息,但情绪稍微积极些,像是少了一件心事。她在轿车前为露打开车门,露受宠若惊,难免讥讽了两句:“你今天好有风度。”琅只是笑笑,也没和她争论。 他们来到赌场,那个出去旅行的主管今天终于回来工作,露终于能面对面与他了解赌场的业务。琅先下车,露安坐在座位上,故意等她来开车门。琅有些无奈,轻轻叹息后便走向轿车的另一侧。她在漆黑的车面的反光看见一个人快速的朝她奔来,琅下意识的躲闪,带着铆钉的棒球棍从她的头顶呼啸而过,她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这还是她归来后第一次在曙光城遇到主动袭击她的人。从巷口有冲出来五六个人,其中一个手上拿着短管猎枪,他不顾自己的同伴,开始拼命朝琅射击。 “快趴下!”琅朝车里的露喊道。露拔出枪,精准的射穿两个歹徒的头颅,另一个人见势不妙,直接掏出自制的手雷扔了出去。 琅的大脑在拼命的运转,她举枪瞄准,她将身体的性能拉至最大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她的双眼闪烁着蓝火,她只有这0.1秒的时间扣动扳机。 “砰!” 手雷的杀伤力并不大,又是在空中爆炸,并没有伤到露。但轿车的玻璃还是被震碎,散落在露的身上。外面终于恢复了安静。一时间,她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弹,她以为自己受伤了,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因为恐惧而无法迈动自己的双腿。外面,一个穿着连帽衫的女人出现,站在了琅的面前: “你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一只手出现在琅的面前,琅缓缓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多亏了这幅改造过的身体,让琅能在这场小爆炸中只受了点轻微擦伤。幸存的歹徒早就跑的无影无踪,琅的眼前全是雪花,她甩开她的手,自己勉强着站了起来,但她的大脑在不断发出警报,她困惑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砸到的是脑端接口,去看一下医生吧,那群人不惜一切代价想杀掉你。” “别管我。” 琅摇摇晃晃朝别处走去,格雷跟在她的身后:“十几年没见面了,你不至于表现得如此没礼貌吧。我知道你根本不想看见我,那你为什么回曙光城。” “你真的好絮叨。” “怎么不把你的语言功能砸坏。”格雷说着,拿出手机,按下几个按钮,琅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疲软的倒了下去。 琅 “月球好玩吗?” 琅摇摇头,漫不经心地回答导师:“很无聊。” 她们等待实验员将沃尔夫带过来。琅已经收到这次任务的详细信息,难度不大,但是戴上一个孩子情况就完全不一样。导师对她表示同情,但也告诉她,这是个很重要的机会,若是能帮助整个项目成功,琅一定能平步青云。 “我看我还是先活到那一天吧。” 沃尔夫跟在一个实验员的身后,她穿着战斗人员的白色制服,但因为脸上稚气未脱,不论衣服再怎么合身,都显得无比不合适。琅第一次见到她醒着的样子。她刚刚被解冻,这个刚出生的孩童正在用天真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庞大的世界。琅头皮发麻,她真的要带上这样一个连话都说不了的孩子上战场? 实验员给琅一台平板电脑,里面安装了学习程序,他开始详细介绍照顾沃尔夫的注意事项,如每天固定的学习时间,如进行心理评估的频率,琅听到一半便失去耐心。她感到火大,刚想冷嘲热讽,导师用眼色示意她不要冲动,她这才假装认真地继续听下去。 此时的沃尔夫很乖,她虽然能听懂人们的话,但尚未理解这些高深莫测的词语的意思。她模模糊糊地明白,接下来的相当长时间里,面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子将成为她唯一依靠的对象。 带孩子可不是琅的强项。 她们要去的地方是辽阔的废土。核战并未将整个地球炸成焦土,将那些曾经繁华的城市与小镇变成无人区的是弥漫的辐射尘和放射物质。从飞机上往下看,需要非常努力,才能从野蛮生长的植物中分辨出人类曾经的辉煌。沃尔夫一直趴在窗户前,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琅换好防辐射服,检查头盔的过滤系统,接着开始检查武器和补给。她可不想去一次废土后回来身上长出会发光的脓包。她将检查好的防护服递给沃尔夫,让她学着自己的模样换上衣服。沃尔夫很乖,很听话。她不是刚出生的婴孩,也懂得保持安静,这让琅心怀感激。 飞机将她们投放在靠近异常点一公里的位置,如果一切顺利,她甚至可以回家吃晚饭。她跟着指令给出的方向前行,沃尔夫跟在她的身后。防护服很难在丛林中穿行,琅用锋利的砍刀开辟道路,这些树木长相怪异,发黑的树皮上长满树瘤,树枝没有规律的朝四面八方衍生,令人犯恶心。森林阴森恐怖,温度比平原要低得多,森林里没有任何活物的痕迹,没有鸟鸣,没有野兽的痕迹,黑影穿梭在树干之间,沃尔夫警觉的抬起头,琅却什么都没感觉到。 “砰——” 身后传来的枪声让琅吓了一跳,不远处的树上摔下来一个人。沃尔夫的枪口冒着白烟,她得意地笑着,显然对自己的枪声十分满意。 “你在干什么?!” 树林开始骚动,无数潜伏在树上的人出现,他们手上拿着类似弓箭的武器,显然是对同伴被射杀这件事十分地愤怒。沃尔夫拿出杀伤力更加大的武器,琅抓起她的手往外跑,她可不想被射成刺猬。 箭矢从他们的耳畔呼啸而过,琅扔出烟幕弹掩护两人离开,她们冲出丛林,朝废弃城市的方向奔去。那群树人知道她们有强大的武器,所以也不敢穷追不舍,在她们离开树林后便停止射击。 沃尔夫不喜欢逃跑,跑了一半,她耍脾气般甩开琅的手,要回到树林。琅意识到这个从被制造出来女孩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机器,她从出生来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她很确定沃尔夫会回去将树林里的一切生物屠杀殆尽——这不是琅做事的原则。她可没有什么顶尖基因的加成,她是个普通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因为一点小小的事故而死亡。她不想引起冲突,也尽量避免战斗。她不禁生气起来:“谁叫你拔枪的?” “敌人,危险。”沃尔夫尚且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她只能吐出一些很基础的词语。琅又问道:“他们主动攻击了吗?” 沃尔夫摇头,琅看着她有些委屈的样子,知道自己冲着她发火也无济于事。琅只得缓缓地解释道:“你听好了,废土也有不少还在生活的人。他们不是专业的战士,基本上他们是打不过我们的。但是他们和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杀了他们对我们完成任务不会有任何帮助。所以,如果他们不袭击我们,我们也不要主动攻击。” 沃尔夫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能理解效率,但她没有任何的道德观念。她没有对自己滥杀无辜感到抱歉,她只是对影响了任务的进程而感到愧疚。 琅只能重新规划路线,她要绕开丛林,就必须从废弃的城市里穿行。她们顺着柏油马路前行,那些废弃的大楼因风雨而锈迹斑斑,广告牌摇摇欲坠,行人必须时时刻刻小心头顶。琅富有经验,尽量避开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楼,它们看起来似乎仍然坚挺,但顶楼的玻璃和窗户早就年久失修,时不时会有玻璃破碎落地。琅不愿从市中心穿行,而是贴着城市的边缘前行。周围的建筑在诉说着这座城市以前的辉煌,哪怕是这些废弃的民居都比曙光城的贫民窟的居住环境要好。 在路过一栋很漂亮的红砖房时,琅注意到这间房子的门口放着一个很新的易拉罐。她警觉起来,这个城市应该和树林一样,还有一些人居住。 拾荒者们很麻烦,在他们眼中琅和沃尔夫就是两个行走的宝库,从装备到她们的内脏,每一样东西都是有用的。琅对长期在废土生存的人类毫无好感,她感觉他们已经无法和自己一同称之为“人”。长期暴露在高辐射环境却没有足够的药剂,对人的大脑当然会有损害——琅才不管这里的辐射水平是不是正常值。 她去过曾经去过一个废土小镇,差点在那丢掉性命。从那以后,她对于废土非常厌恶。废土脱离现代人类社会,如蒲公英般散落的星星点点的小镇用着很原始的方式来维系生活。他们为了生存必须牺牲一些文明人的生活方式,一些城市人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正在这个蓝色星球上发生。他们虽然处于一个世界,但没有在经历同一个时间。 暮色四合,她们已经走了大半,夜间赶路容易被人发现,琅决定休息。她们找了一间有些破旧的店铺作为据点,这是一间餐厅,主打的菜系应该是咖喱,吧台上面巨大的咖喱宣传图让沃尔夫目不转睛。她抬头看着这么鲜艳的咖喱,又看了看琅拿出来的罐头和压缩饼干,指了指图片:“这是什么?” “咖喱。” “咖——喱——”沃尔夫模仿琅的发音,脸上还是不解的表情:“咖——喱——是什么?” “是一种食物,印度菜。” “英都?” “印度——这曾经是一个国家。” “国家?” 琅感觉自己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她得从头给这个孩子解释国家这个概念,又要给她解释国家这个概念是怎么被人类联盟取代的。两个人坐在吧台上,沃尔夫一边盯着琅用开罐器开罐头,一边似懂非懂地听琅给她上历史课。琅放了一盏小电灯在吧台上,光芒填满了半个餐厅,餐厅还算干净,没有人类的尸体,前台也没有老鼠的尸体。吧台旁的冰柜里还有上世纪流行的汽水和酒。就在琅在给沃尔夫解释这些概念时,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要复兴这样的城市可比花大价钱建设新的城市要简单得多。”她连忙打消这个想法——要是指令发现她有这么疯狂的想法,说不定马上就把她的脑子轰掉。 金钱不是阻碍那些大集团建设城市的原因,时间才是。明日集团造地下城所花的钱听说都可以从外星人手上买下一个星球做殖民地,但是这样一个巨大的工程丝毫没有拖垮公司,倒是将近二十年的建设时间,差点让整个公司四分五裂。股东撤股的撤股,投资者发怒地发怒,金龙集团差一点就收购明日集团。好在地下城最终还是赶在最后期限前建设完毕,明日集团再次成为几个财团之首。 琅也明白,如果真的有人要在这些废弃城市上重建家园,几个集团一定会第一时间铲除。他们的城市就是他们最大的资本,多一个少一个城市都会影响他们的地位。蜂巢在外圈设置大量的杀人机器,新闻里也总是将废土形容成最可怕的地方——无非是希望任何人都不要对外面有任何的希望。 沃尔夫在乖乖的看着平板上的学习资料,琅躺在卡座里,双眼微阖,她偶尔回想起她在月球遇见的人,便会重重叹息。沃尔夫疑惑地看着她,她不明白叹气的含义是什么。她也学着琅的模样叹气:“唉。” “小孩子不许叹气。” “为什么?” “因为,小孩子没有烦恼。” “烦恼?” “烦恼就是让你难受的事情。也不是所有难受的事情都是烦恼,就是那些,那些像是石头一样堵在你心里面,那种感觉,叫做烦恼。” 沃尔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她知道心,她知道什么东西穿过心脏就是致命伤,她不知道琅怎么可以让石头待在心里却能活下去。她有点想哭,她觉得琅一定得了绝症,很快就会死了。她觉得琅是好人,她不想让琅死。 街道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琅警觉起来,连忙让沃尔夫关掉所有发光物,两人躲到桌子下。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琅悄悄抬起头,看见了几个拾荒者正围着白天出现在森林里的树人,准备将他杀死。 露 大大小小十几项检查后,医生最后终于肯放琅走。脑端接口被砸坏,好在琅的电子脑一直是脱机状态,她没有连接网络,所以没有因为强制掉线而造成任何损害。但重新安装端口也算一场小手术,露和格雷坐在手术室前,两人无言地等待。 露比看起来要焦虑得多。她身上的几处擦伤在隐隐作痛,她的耳畔依旧轰鸣着,那场爆炸带来的冲击一直没有让她缓过劲。她不禁想,这样可怕的场景还会发生几次。琅还可以保护她多少次? 格雷一直在玩手机,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琅。露为了让自己平静下了,和她搭话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浏览网络罢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 约二十分钟后,手术室的门被打开,琅一边脱无菌服一边换自己的外套,医生还在后面提醒她现在还不能从病床上离开,她需要继续观察一段时间。琅则漫不经心地说没关系。她瞪了眼格雷,问:“你怎么还在。” “因为我不能直接抛下你不管啊!我们需要谈谈,现在就需要谈谈。” 琅看了眼露,忽然想到开脱的借口:“我还有事,我还要把这个小姐送到赌场去,现在不方便。” “那太好了,我今天就是来找露小姐的。” 露的声音微微颤抖,尽管琅表现的和几个小时前一样充满活力,她依旧担心琅的身体是否平安。她同意格雷:“我们先找个地方谈谈吧。” 露依旧充满着恐惧,她并不知道要谈什么,也不知道格雷的出现是否与袭击有关。格雷让护士带她们去给琅安排的病房。露痴痴地跟在后面,迎面冲过来病床她都不知道躲闪,琅搂住她的双肩,将她拉到一旁。 “你没事吧?”琅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 露咬住嘴唇,一点都说不了话。琅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颗巧克力棒,直接放到了露的手里:“刚刚有个护士给我的,说要是头晕可以吃。” 简直像在哄小孩子。 “好了,能不能不要再故弄玄虚了。”琅有些不耐烦,格雷望了眼病房里看护用摄像头,哪怕这里只有她们三人,也不存在隐私可言,她必须对自己说的话进行筛选。她先是解释自己为何在赌场前面:“我之前因为cherry的事找过露小姐,因为一直没有答复,所以我想今天当面问一下。” “cherry怎么了?” 格雷有些埋怨的看了眼琅,琅心中居然产生一丝的愧疚之情。“你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家了,现在开始担心家里发生什么了吗?” “那里能算家吗……” “你少说这种没有良心的话。妈妈们对你还有得说吗,从小到大让你受过什么委屈,没有她们你早就被丢进垃圾车里运走了。我知道,对现在的你来说过去一点都不光鲜亮丽,但是你怎么能否定你的出生的同时去否定妈妈们对你的关爱?”格雷年龄虽然比琅小,但是她教训起琅来一点都不含糊,琅低着头,不敢反驳一句。她们貌似关系不和,但是对话中的那些温存,和露三姐弟是不一样的。格雷叹息着:“你回来也不回家看看。每年给家庭账户上打钱的人是你吧,明明还是在乎的,为什么就不能表现得好一点吗?妈妈们都在等你回去,没人怪你。你在曙光城到底忙什么,到哪引来的这些仇家?” “今天来袭击的人是我的仇家?” “应该是。他们是白虎帮第五队的人,他们的队长前几天被杀了,这个队长,是你杀的吧?” 露缓缓抬起头,有些疑惑,她不禁问:“你最近在忙的事情是这个吗?你为什么要去杀白虎帮的小将领?” “这和你们没关系。”琅分明不想把她们引入麻烦之中,但她表现出的态度实在让人恼火。露的语气强硬,近似于命令:“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格雷也添油加醋:“是啊,你不能拉着别人和你一起陷入危险中。” 琅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紧皱,她尽量长话短说:“是他杀了我的同事,我去给她报仇的。” 格雷事先已经调查清楚事情的起因,琅和露的手机同时发出“叮——”的一声,一封匿名邮件传到了她们的邮箱。上面整齐排列着杀人凶手的信息,也排列好今天参与袭击的那些暴徒的详细信息。追根溯源,白虎帮与沃玛的交际只有上次赌场的冲突。琅警觉地抬起头,双眼射出凌厉的目光,格雷有些慌张:“我只是想帮露小姐忙。我能感觉到你们要做一件大事,让我也加入吧。目前组内一团糟,不站队完全无法生存,小姐,我想相信你,我想把我的一切压在你的身上。” “不行,不可以,给我快点回去,没有什么大事,你也找错人了。” 琅态度强硬,她驱赶格雷离开,露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她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组内的工作的?” “当然从我出生就开始了!”格雷推开琅,冲她龇牙咧嘴:“这家伙也是,但是这家伙肯定什么都不愿意说。我很清楚凤组的业务范围和经营模式,我也清楚现在组内经营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刚刚我也展示了,我有出色的黑客技术和信息搜集能力。露小姐,你总需要信得过的人来为你搜集情报吧?” 格雷如同面试一般在向露介绍自己的长处,全然不顾琅的脸色有多难看。她拍了拍手:“我要做曙光城女王,你能帮助我达成这个目标吗?” “当然。” 格雷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琅觉得她们两都疯了:“你们在干什么,这不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我从来没说我在过家家,你要是不认可我你可以退出。” “你也看见了今天是什么情况,你难道要过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吗?” 露冷笑一声:“今天是你的仇家寻上门,要说,你的生活比我危险得多。” 这句话狠狠地刺痛琅的内心,她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可以看出她已经愤怒到极点,她紧攥拳头,手指发白,但她没有爆发,她深呼吸后便用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口吻回复到:“你说的对。那我还应该和你道歉。” “没关系,我接受。”露用同样冰冷的口气回敬。 露怎么能不生气?明明说好的合作关系,琅根本没有将她放在平等的地位。她们比同事还有陌生,琅可以去为一个同事报仇,甚至不惜冒着与一整个帮派为敌的风险去杀死一个小头目。露不明白,琅为何不能把这件事和她说。她可以为琅承担这种事,她们明明是伙伴,她可以想出来无数种不需要两人出面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可琅选择自己一个人承担,用最原始的方式。她甚至是故意留下证据,为的就是让那群人知道她是来复仇的——露可以理解琅的动机,如果事先琅告诉露她会去复仇,露也会全力支持——她赞同血债血偿。 琅的所作所为缺乏基本的真诚,傲慢又自大。或许是因为露厌倦了和她如此拉扯,又或许是因为露在今天的风波后筋疲力尽,她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转身离开,琅也没有跟上她。这一切格雷全都看在眼中,她不禁感慨道:“你们两居然会吵架。” “吵架怎么了。”琅不解。 “没什么,可能你们确实需要把以前就积攒的怨气都好好发泄一下才舒服。” 露独自一人回到家。很罕见,她没有换衣服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她摸到口袋里的巧克力棒,一种委屈的感觉涌入心头,搞得她莫名其妙地想哭。但她不会哭,她也不会承认自己在为别的女人哭泣。尽管她累到动不了一根手指头,她也没法闭上眼安然入睡。爆炸声在她的耳畔时隐时现,她的眼前浮现琅昏倒时的模样。她当然会担惊受怕,她在乎琅,她害怕哪一天暴尸街头的就是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可那些关心的话她永远也说不出口,琅永远在扮演一个无需他人关心的“坚强”的角色,要是露不去配合她来进行这么一场表演,她只会更加生气。什么“我知道你在坚持什么,我知道原本的你是个很温柔的人。”这样的话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这种话只会让露犯恶心。 露才不相信爱情,她从来没有承认自己对琅特殊的情愫源于“爱”。这种情感是占有、是毁灭、是折磨,但不可以是爱情。她见过多少破裂的家庭、破碎的关系,她就有多么对爱情嗤之以鼻。赛博时代,人类甚至可以捏造一段甜蜜的记忆塞进脑子里,随时随地都可以凭空给自己捏造出一段海枯石烂的过去。在赛博空间里,无数不一样的爱情在等待人们探索,人们可以定制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剧情。所以“爱”到底有什么值得期待?亲密关系不过是枷锁,将两个自由的人困在一起,又要他们装作可以相互理解,相互关爱。甜蜜褪去,当然会露出丑陋的獠牙。露不需要爱情,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怅然若失。 琅 琅 他们点燃火堆,将俘虏压在火焰前,琅这才能看清楚他们的容貌。这些白天袭击她们的树人,身上涂满了绿色的颜料,再用红色的颜料在脸上画满符文。被抓住的树人有三个,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小女孩,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一家三口。他们面前高高在上的是拾荒者们,他们穿着肮脏的衣服,身后背着自制的霰弹枪和砍刀。拾荒者有五人,琅从他们身上的装备可以推断出他们在这一行应该已经做了很久。这些拾荒者穿梭在各个聚集点和废土之间,搜寻值钱的玩意。女树人跪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什么。她面前的男人将她一脚踢开,抽出身后的铁刀,狠狠地朝那个男树人的身上砍去。拾荒者的手法生涩,这群在废土搜寻垃圾的家伙,并不是专业的战斗人员,他们根本不知道应该砍哪里才能干净利落的解决一切。他只是在泄愤,他用并不锋利的铁刀不断朝男树人的头颅挥砍,头骨与脑浆飞舞着,没有美感可言。他丝毫不在乎还有一个无助的孩子在一旁,被迫“观赏”这一切。 这样的行为牵动琅过往的记忆,她根本不用猜都知道迎来这两个女树人的将会是比死亡更加残酷的命运。她对沃尔夫轻轻地说:“在这里等我。” 她故作轻松地走出餐厅,举起双手:“你们在做什么?” 拾荒者们警觉起来,他们将枪口对准琅,琅尽量保持冷静:“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她示意那几个树人:“我今早也被他们袭击了,他们是什么人?” 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拾荒者绕着琅打转,上下打量她。琅穿着的干净的防护服上面印有金龙集团的标志,这几个拾荒者知道她是大公司的人,也不敢招惹她。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赔笑道:“你就是今天飞机送过来的人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妈的装什么b啊,你没看见我们有几个人吗?”年轻人吼道。 “再说一遍,我不是来找麻烦的。”琅的语气愈发冰冷。那个杀红眼的男人缓缓地站起来,他丢掉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包含杀气。他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迹,冷酷的声音颇具穿透力:“这群野人,占领了整个操蛋的森林,不让人经过。他们杀了我的朋友,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说着男人,踢了一脚还在喷着鲜血的尸体,啐了一口:“这他妈是战争,你们别以为你们是一群上蹿下跳的猴子就能躲得了死亡。” 偏执、疯狂又自大。 他冷眼看着琅:“喂,你有不少好东西吧,我们来交易。” “你想要什么?”琅没有直接拒绝。男人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嘴扭曲的黑牙:“有没有什么飞行器之类的,最好能载东西。对,就是你今天坐的飞机,在哪里?能不能借我们用用。” “你们准备做什么?” “当然是把这个该死的森林烧成灰烬。” 琅皱眉,她没兴趣劝说他们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她只想尽量保证面前的两个俘虏不要受到惨无人道的对待。此时,指令在她的脑海发出声音:“阻止他们。” 琅直接拔枪射穿面前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其余的拾荒者反应过来,刚准备举枪射击,餐厅方向射出几发子弹,每一发都干净利落地射穿他们的要害:头颅、心脏、脾脏、咽喉。琅回过头望向得意洋洋的沃尔夫,心想有她在身边完成任务确实要方便得多。 偶尔,琅也能赶上超级计算机的速度,洞察那些指令背后的深意。她们要寻找某样东西,公司不会让一场大火把一切毁灭。琅解开两个俘虏的绳子,年长的女俘虏对她含糊的说着谢谢。她口音很奇怪,琅需要非常努力才能辨认出她说话的内容。沃尔夫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她仰起脸,对自己这一次恰到好处的攻击感到满意。琅不喜欢主动夸人,可她更不想给沃尔夫泼冷水,她略显生硬的说:“干得不错。” “嘿嘿。” 小女孩躲在女人身后,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琅蹲下来,十分温柔地问她有没有受伤。这让沃尔夫感到不满。她觉得自己和琅已经混熟了,那些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和沃尔夫混熟了之后推注射器时都会温柔一些,但琅对她则不然。她觉得很奇怪,这世界上还有那种对自己亲近的人更加冷淡和恶劣的家伙存在吗? “我救你们一命,能否帮我一个忙。我们需要穿过森林。” 女人露出为难的表情,她一边比画一边用奇怪的口音与琅交流。琅看得云里雾里,她从未听过女人所说的语言,她光靠手势很难猜到对方的意思。一旁的沃尔夫轻描淡写地说:“她说她不可以。但是,但是鸡丝,鸡丝同意就可以。” “鸡丝?祭司吗?” “对,祭——司——祭司是什么?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吗?” “是的。” “你怎么能理解她的话的?” 沃尔夫摇头,她也不知其中的奥秘。对方所使用的语言使她感到熟悉,加上对方一直使用的肢体语言,她能很轻松地破解对方意思。琅不再多问,她让女树人带她去见这个祭司。 森林在夜晚中如同黑色的漩涡,仿佛能将一切光源都吸入,远远看犹如一团黑色的巨兽。女树人站在森林前,嗓子里发出怪异的长啸,片刻,两个树人从黑暗中显现。他们的身后背着弓,手上拿着长矛与剑——这些武器并不是粗制滥造的东西,长矛和剑都是精炼过,上面刻着花纹,却不影响武器的锋利与坚固。这些树人穿着由兽皮制成的护甲,身上也和女树人一样,用颜料画着咒文。沃尔夫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喊道:“精灵。” “什么?” 沃尔夫涨红了脸,她很想解释自己想到了什么,可是她还没有熟练地掌握语言,她没法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一下子准确地说出来。琅只当是她想起了什么童话故事,没有再理会沃尔夫。 战士树人与女树人显然认识,他们激动地说了些话,然后其中一个战士拍了拍小女孩,又说了些什么。琅不着急,她可以慢慢等他们寒暄。 两个战士终于将目光落到琅与沃尔夫身上。他们举着武器,脸上充满敌意。他们认出来这两人就是早上袭击了他们的同胞的人。女树人紧张的说了几句话,这两个战士指了指琅腰间的枪和绑在腿上的匕首,示意她将武器交出来。琅可不想在这群危险的人中间把自己的武器交出去,但是沃尔夫一反常态,她很听话的解开枪套,将自己所有的武器都交给他们。 “你干什么?” “他们不会伤害我们。” “你怎么这么确定?你今天早上已经杀了他们中的一员,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 沃尔夫抬起头,眼神坚毅:“不会的。他们在等我们。” 琅还是第一次从沃尔夫的脸上看到这么认真的表情。沃尔夫一下子显得极其成熟,她仿佛不是刚刚被创造出来,而是已经在这个世间活了几千年一般。她仿佛洞悉自己的命运,所以愿意将生命交给别人。琅深知周围应该不止有这两位有武器的树人,她没有选择,还是将武器都交了出来。不过她没有将经常藏在胸口口袋的一个收缩剑交出去,这些树人也没有搜她们身。 夜晚的森林让树木显得更加丑陋恐怖。森林里无数的荆棘与陷阱,稍不留神就会陷入危险。这些树人引领她们朝森林深处走去,琅抬头望向天空,她发现树木已将天空遮蔽,透不过任何月光或星光。她从外面看森林时,没有发现这些树木有如此高大和茂密。琅想打开手电筒,但是她注意到森林里潜伏着某些她无法想象的怪物,那些红色的充满杀气的眼睛绝对不是人类会拥有的。琅的好奇心还没有那么重,她并不想搞清楚到底有什么在前面。 琅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着,沃尔夫显得很开心,她像是回到家一般自然。黑暗扭曲了时间,也使人的感官变得敏锐。琅感觉自己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她能听见呼吸,不仅是行人的呼吸,也有其他生物的呼吸。那些树木在呼吸,一些微小的昆虫摩挲自己的翅膀的声响,孢子在朽木上生长的声音,森林不曾安静。一段对话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使她吓了一跳。 “丘巴是个好人,我们应该把他的尸体搬回来。” “马上我去和队长说,叶落归根,他一定要葬在墓地。” 对话一闪而过,琅怀疑这是自己的想象。 黑暗的森林不是没有尽头,琅注意到远方出现一点火光,这点如萤火虫般的光亮在无尽的漆黑中显得极其宝贵。一下子,广阔的天地在他们面前展现,那是一个颇具规模的聚集点。琅放眼望着那些充满设计感的大楼和雕塑,她知道这是一间学校。学校是理想的庇护所。这里有完整的基础设施,从医疗室到宿舍一应俱全。这些树人在学校广场燃烧着巨大的火堆,有专门的守夜人再次防止火堆熄灭。从他穿着的插满美丽羽毛的衣服可以看出来,他的级别并不低。 在树人的聚集点,四处可以看见画着一只眼睛的旗子,琅在想这或许是他们的图腾,又或者是他们的信仰。聚集点到处是火炬,这些人保持着原始的生活方式,他们不用电,这又使得他们的生活变得异常简单。琅忽然对他们产生兴趣,想知道他们的生活是怎么维持下去,他们是否有耕地,是否有干净的水源。他们路过之处,不少树人投来奇异的目光。他们很少遇见外来者,很多人出生后便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他们对琅穿着的防护服感到惊讶,不知道如此笨重的东西怎么能进行活动,对她们戴着的玻璃面罩更是感到不解,就连沃尔夫都产生疑问:“真的需要这个吗?” “你要是不想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长出来第三只手,你就给我好好地做好防护。” 他们穿过广场,来到操场。操场人造的草皮被铲除,种上了翠绿的青草,红色的塑胶跑道被粉刷成纯白。操场本该有的所有设施也被拆除,琅注意到草地被修剪,构成某个充满寓意的图案。一群人在操场中央,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他们眼中充满了满足与崇拜——何其澄澈的眼神。他们的生活没有烦恼,他们需要思考的只有第二天需要满足的生活的基本需求。他们的敌人除了自然便是偶尔会闯进的拾荒者。而琅和沃尔夫的闯入,将彻底打破这种平静。 指令提醒琅不要忘记任务的主要目标。她看了眼定位器,她们要找的东西很近,离她们不过几十米。老妇人的目光落在了琅和沃尔夫身上。四周的人像是听见了什么指令,都安静地离开,将夜晚留给她们。老妇人的目光直直穿透琅,琅感到自己灵魂在一瞬间就被看透,她的过往和未来,都在老妇人的眼中翻腾。琅不自觉地战栗着,一种不同于恐惧的情绪在滋生,庄严和肃穆,这些词语并不只是出现在雄伟的教堂之中,在这漆黑的夜空下,在这绿草如茵的空地上,琅感到有一种极其隐秘又无法抗拒的力量在推动她前行。 命运的力量。 琅 老妇人能说流利的通用语,她欢迎琅和沃尔夫的到来:“我等你们很多年了,自我接过这个拐杖开始,从那以后的三十年,我都在等待你们的到来。你们好,旅者,我叫塔塔。” 指令让琅直接抢走老妇人手中的拐杖。这个老妇人只要不会什么魔法,她赤手空拳,佝偻身子的样子不可能是琅的对手。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走宝物。校园如此大,她能随意地潜行——她也可以现在就寻求公司支援。再厉害的弓箭也不可能射穿飞机,琅真的可以明天晚上就躺在自己的床上。 塔塔从琅的眼睛里读出她的想法,她微笑着:“你们前来是要找到什么东西吧?如果是我能帮上忙的,我都会做。” “什么都行?不需要什么代价?” “孩子,当你真心想要帮助别人的时候,你不会考虑代价和回报。” “你凭什么真心帮助我?” “可怜的孩子。”塔塔上前一步,轻轻抚摸琅的脸庞。她的手都是老茧,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她很温柔,让琅感到十分温暖。她棕色的眼睛里只有慈祥,没有任何敌意,这让琅感到羞愧难当。“可怜的孩子。”她又重复一遍:“你生活的世界里没有和平可言。你伴随着纷争成长,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猩红,很多让你无法容忍的事情正发生着。‘你是有多痛苦,你才会选择遗忘过去十年?’不不不,别说话。你会得到真正的平静,但是你要先接受你的一切。逃避不会解决任何问题,你没法逃避你已经展开的命运。” 琅后退一步,这种含糊其辞的话没有给她任何慰藉,她只会觉得可笑。她冷哼一声:“少说奇怪的话,把你手上的拐杖给我。” “不可以,这是我们族人代代相传的宝物,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它。” 塔塔的拒绝让琅找到了可以反击的点,她随即嘲笑起老妇人:“那你说什么真心帮我?我让你给我一个东西都不愿意,真虚伪。” “守护拐杖是我的职责,真心帮助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当这两件事发生冲突时,我无法回避。你可以用你胸口的刀杀了我,然后就可以把拐杖带走,我不会反抗。请你离开时不要伤害我的族人们,他们不应该为此流血。” 塔塔没说假话。她挺起胸膛,拐杖紧紧地握在手中,丝毫不做反抗。沃尔夫疑惑的看着这两人,琅畏缩着,不愿意抽出武器,而塔塔无畏着,她愿意坚守自己的职责。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琅,但是她的牺牲可以避免整个族群的毁灭。沃尔夫望着两人,她在疑惑琅为何迟迟不动手。 琅不明白,她感觉现在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理解的范围。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坦然自若地接受自己的死亡。那根乌木拐杖看起来平平无奇,拐杖的顶端镶着一颗红色的宝石,这应该是整个拐杖最值钱的部分。但那也不值得用生命作为交换。她说:“只要你能交出东西,连你都不需要流血。” “孩子,我们都有彼此的归宿。为了自己的归宿而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还记得我童年时的事,我的族人以前也是在废土上没有归宿的流浪者,他们在如何到达城市的方式,希望能回到那些抛弃他们的人类身边。我失去了许多朋友、亲人,他们都以为到达城市便能获得新生。但是你看,这里的生活多么地令人满意。我们可以在这里生儿育女,可以安静地生活。这都是这根拐杖指引我们做到的。它降落在这片森林正中央,引领我们找到这片乐土。我从前辈的手中接过这份职责,帮助族人在这里扎根。我的归宿就是这里,除非杀死我,否则我根本不会让你带走拐杖。” 琅垂下眼帘。归宿?她哪里有归宿。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亦不知该去往何处。她没有归宿,从未产生任何的宿命感。二十二世纪,拥有宗教信仰的人依旧不少,热衷神秘学和玄学的人甚至比任何一个时代都要多。琅是不信者,她不相信宇宙之外有什么神秘力量能让人摆脱痛苦。他们可以用各种理论来为自己受苦受难的人生进行合理的解释,妄图在生活的倾轧下获取一丝的喘息。她根本不能理解为何面前的老妇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毫不在乎地献上自己的生命。这对于琅来说是愚蠢至极的行为,琅要证明她是清醒的,她的心中不能再有怜悯。她抽出胸口口袋的收缩剑,按下按钮,十厘米长的剑柄一截一截弹出剑锋,很快便组成一把长约二十厘米的短剑。琅在虚张声势,塔塔并没有被吓倒,依旧保持着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让我最后看一眼你的命运吧,孩子。你会找回自己最重要的珍宝,可你还是会失去她。你会在责任与私欲前选择前者,你会为了许多人牺牲自己的生命。你也会成为一个相当负责的母亲。你的孩子将会拯救这个世界。”说着,塔塔慈爱的目光落在沃尔夫的身上,她的语气变得恭敬,仿佛沃尔夫是什么大人物:“而你,你将会在另一个世界变得完整。你会找到几千年来纠缠在你灵魂里的问题的答案,生与死,最终会变为一个整体,而你,会在另一个世界献上自己的生命。让我为你献上敬意,你将拯救两个世界。” 如果不是指令一直在喧闹,琅真的想席地而坐,好好地和这个老人谈谈有关未来、命运和自由的一切问题。在这个不知道存在多少年的废弃的学校里,琅忽然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她根本不在乎指令,也不在乎面前老妇人的个人意愿。她完全可以打晕塔塔,抢走拐杖。她才不会管第二天塔塔会不会因为此时而自杀——琅总是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她的三观一定得优先贯彻,至于他人的感受,甚至指令,她都不会多做思考。这也是她经常会感到后悔的一个原因——她也不愿让他人因为她的选择而受伤。不过后悔总比现在的犹豫来得强。人总会后悔,不管选择任何道路,都会不可避免地对另一种人生产生向往。 这些树人到底围绕着这根拐杖,还有这片漆黑的森林里构建了怎样的社会体系和宗教信仰,已经无关紧要。琅高高举起剑,塔塔露出满意的表情,琅用剑柄狠狠地敲打塔塔的后脑勺,将她打晕。塔塔依旧紧紧地握着拐杖,琅不得不先放下剑,从她的手掰开。此时,沃尔夫突然上前一步,将琅身边的剑夺走,高高的悬在塔塔的头上。 直到这一刻,琅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服从性测试,测试的对象也不是琅,而是沃尔夫。沃尔夫的头脑里应该已经和琅一样已经植入了芯片,指令在指挥她的行为。沃尔夫没有形成自己的完整三观,但不代表她没有自我意识。当指令与意识产生冲突,她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沃尔夫拿着剑,她喃喃自语:“我不懂,我不懂。” 她脸上的困惑竟让琅感到无比的悲伤。这个一直生活在玻璃容器里的人造人,她被创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服从指令。她的思想、困惑、情绪,都不在公司的考虑范围内。琅这些业务员,若是哪天压力过载崩溃了,他们还会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可沃尔夫,她就算毁灭,或许都不会有人为她树立一座墓碑。 琅的脑子里闪过王博士那个机械脑的形象:“她是我最完美的孩子。”琅好像明白为何她被选中来引导沃尔夫。琅才不在乎什么任务,她可是业务水平最差的业务员。她们都不是无辜的人,但琅愿让沃尔夫少些痛苦。她安抚着沃尔夫:“嘿,嘿,你怎么了?” “他们说,他们说杀了她。我不懂,我不懂……”沃尔夫不明白为何已经完成任务还要杀死妇人,这样的死亡毫无意义。琅轻轻地说:“没关系,别听他们的话。有什么事情我来承担,你只需要做不会让你难受的事情,好吗?” 沃尔夫懵懵懂懂的望着她,琅已经不想多说什么,她决定采取强制手段。她缓缓地接近沃尔夫,见沃尔夫对她没有敌意,朝着她的腹部狠狠地打了一拳,琅这一击毫不留情,哪怕沃尔夫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哪怕她的基因里对于疼痛有着更加强的耐性,但她还是痛的晕厥过去。 琅将沃尔夫抱起,她很轻,小小的,看起来相当脆弱。她拿起拐杖,朝着外面走去。 那些树人们,一个人都没有阻拦她。他们已经被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拦她们。她们是命运之子,是注定要将拐杖带走的人。他们在道路的两旁,夹道送走两人。琅感觉自己像是个英雄,可她明明更像个强盗。 天灰蒙蒙亮,不知为何,琅清楚离开的路。她朝着依旧漆黑的森林走去,无所畏惧。 “唔——” 沃尔夫的腹部疼痛不已,她没想到第一次出任务就受了伤,而且还是琅给予她的一击。她昏昏沉沉地苏醒,发现自己已经在飞机上。一旁,琅已经脱去厚重的防护服,头靠在座椅上,安详地睡着了。沃尔夫还不成熟,但她没有因为琅的行为而对她产生敌意,她能理解琅是想要帮助她。沃尔夫靠到了琅的身边,决心要依靠她一辈子。 露 露 胡安紧张地站在露面前,穿着花衬衫,不断地用手帕擦拭头上的汗。现在还没到夏季,天气尚未回暖,可他表现得仿佛在热带度假。露终于能与赌场的管理者面对面说上话,她十分严肃的将赌场的财务报告扔在这个棕色皮肤的矮个子男人面前,责问道:“为什么每年的账目上都有去向模糊的利润?去年十一月份,更换座椅三千万,看来你是把整个赌场的座椅都翻新了一遍。我看外面的座椅怎么还是那么肮脏?是不是顾客的问题?”说着,露环顾胡安的办公室,办公室装修华丽,红丝绒地毯一尘不染,边上的收藏柜按照年份摆放各种陈年美酒。胡安的沙发椅是整皮的,办公桌是工匠纯手工打造,每个角的金色防撞角都是精心雕刻过的。露微笑着说:“胡安,你这个办公室打造的真不错,我应该雇你负责我家的翻新工作。不行,要是你来负责,我的一百万预算完全不够,至少得翻倍。” 胡安也不蠢,他当然能听出来露不是在赞赏他的品味有格调,他连忙为自己辩解:“这些财物我都是和夫人商量过的,她都是知道的,我根本没有欺骗她!小姐,你看,我这办公室都是有监控摄像头的,都是有我和夫人商量的记录。” “对,监控。你要跟我解释一下这些监控为何总是缺失吗?总是莫名其妙地被关闭。我问过安保了,他们说你有个按钮,可以操控赌场任何一个监控。” 露天使的面孔后是步步紧逼的敌意。胡安觉得自己被一条毒蛇狠狠缠绕,汗水从他的脑门渗出,他当时和夫人商量时,还以为露只是个美丽的废物,她绝不可能过问有关赌场的一切。他有些犹豫,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可以回头的地方,他拿出一个小巧的按钮,紧接着对办公室的摄像头按了一下:“我只能操控办公室的这一个摄像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夫人和夫人的事业。哪怕现在她不在了,我也要将她要做的事情坚持下去。” 露感觉有个巨大的秘密摆在她的面前,兴奋感压过了矜持,她做的笔直,脸上带着惊喜:“你是不是知道很多事情?母亲的事业是什么,她为什么将这个赌场留给我,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 “我在帮她挪用公款,帮她洗钱。” 胡安低着头,他的回答让露大失所望。她哀叹一声,接着失望地靠在椅子上。这倒是个完美的答案,但露还是觉得其中有猫腻,她玩着桌子上从未写过字的精致钢笔,思考如何将胡安生吞活剥:“很好,既然你是母亲的‘得力干将’,那么请你赶快给我整理出来这么多年来为母亲经手多少钱财吧。我不需要你多细致,你给我个大概数就好。这些钱,我会核实的。” 胡安倒吸一口凉气,他连忙解释:“我怎么可能去整理这种东西,要是作为证据被发现了怎么办?” “反正母亲已经死了,要是被发现了,大不了就是把家里的钱全部收走。到时候难受的是我的哥哥和姐姐吧。姐姐没关系,她还有个完美的丈夫可以依靠,但是哥哥……” 露的话只说一半,她觉得自己给予胡安足够的暗示,再说下去这个游戏就显得无趣了。胡安倒吸一口凉气,他当初被军队严刑拷打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痛苦。他还不能相信露,他怎么都不可能将真相告知她。胡安想起之前格雷跟他说过的话,他已经无处可逃,为了更多无辜的生命,他必须将这个无知的女孩拉入泥沼之中。 “对不起了夫人,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最喜欢的女儿的。”他在心中暗自忏悔。 露见胡安一直没有动静,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准备起身往外走去。胡安突然拦住她,语气急促:“小姐,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是你要想明白,如果你执意想要知道这些事情,就意味着你要介入到这些永无止境的帮派纷争之中。夫人和我说过,她不希望你过上这样的生活。” “没关系。”露收起刚刚邪恶的模样,变得严肃起来:“我有心理准备。” 每周星期一,凤组都要开例会。大多数时候会议的内容都乏善可陈,无非是总结上一周的营业额,看看各项业务是否正常运作。这群黑帮的首领,一个个穿着笔直的西装,将自己打扮得像是商业精英,手上全是沾满着同胞鲜血的钱财。 “小姐,等等,您现在还不能进去。” 露不管前台秘书的劝告,她径直推开会议室的门,在一众前辈的注视下,自信地走到圆桌的一张空椅子入座。一夫坐在首席的位置上,他显得很慌乱,对这位不速之客表达不满:“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给你胡闹的地方。” “我没胡闹,我现在接手‘升腾’,作为组内最赚钱的赌场的管理者,我有资格参加会议。” 一夫和周围的人交换了眼神,随机摆出强硬的态度来:“会议不是你想参加就参加的,你需要提出申请,我们审核通过后就会允许你参加会议。” “组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规矩了?”露笑着说:“我看各位前辈都是熟人,就不用什么申请了,直接在这里举手表决吧。”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咳嗽两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将一夫亲手扶上位置的程鹏不满的瞪着一夫,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露自己不可能有胆识自己来到这里来惹是生非。在他们的印象中,露一直是个不关心组内事业的一个爱幻想的小女孩罢了。她爱出席社交场合,喜欢在闪光灯下面展现自己,这些都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露能站在这里,一定是因为有人要求她这么做——一夫自然是被怀疑的对象。程鹏觉得一夫想卸磨杀驴,因此,想要将自己的妹妹安插在组织之中。一夫虽然迟钝,但他善于看人脸色,他知道程鹏不满,因此连忙下逐客令。露举起手,摆出毫无攻击性的求饶的表情:“开个玩笑。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说一件事。在座的各位前辈应该已经听说了,我在自己地盘被人袭击这件事。袭击我的人就是白虎帮的残党。我知道凤组在情报收集方面一向优秀,我想大家应该也知道起因和经过了。是我派人去杀白虎帮的人,他们想要挑起战争。那我奉陪到底。” 他们面面相觑。露被袭击这件事大家都有所耳闻,白虎帮现在与凤组是合作关系,白虎帮已经将当时逃走的人抓住并处理过,给出的回答当然是因为私仇,他们所要报复的对象是琅,而琅也是因为自己的同事才来袭击白虎帮。这件事和露或是凤组没有任何的关系。可现在露如此自然的将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让所有人都怀疑她的动机。 坐在最边缘处,有个和露年龄相仿的女子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她放松下来,慵懒地欣赏这一出“闹剧”。她叫做狐,本没有资格出席这一场会议。她是凤组d区组长的副手,要不是组长生病无法出席,她根本没有资格和这些前辈坐在一起。她是这群人里最年轻的,但却是最憔悴的。她从进入这个会议室时就发现了一个可悲的事实,就是她哪怕再怎么努力地往上爬,这些老东西们不死一个,都不会有多余的位置给别人。而一夫的上任证明着组内的权力已经从以前的三足鼎立,变成了程鹏长老一家独大。接下来这个会议室将坐满程鹏的心腹,莉莉这种完全靠自己努力,没有背景和派系支持的人,恐怕永远只能做他人的助手。如今,幸运女神终于垂青她,将这么一个天降的机会丢在她的人生之路的正中央。她已经能想象到她可以利用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完成多大的事业。 “我的母亲,是被白虎帮的人害死的。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狐小声重复露的话,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人群骚动起来,一夫憋红了脸,大声呵斥露:“你少说没有根据的话!母亲的死和白虎帮没有任何关系,那就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我们现在和白虎帮关系紧密,你的行为会毁掉我们的合作关系!” 露冷哼一声,狐以为她会拿出什么关键性的证据,但她只是冷冷的说:“合作关系?我们为了和白虎帮的合作,得罪了我们的老朋友黑龙帮,让他们在背后骂我们背信弃义。为了蝇头小利丢掉可靠的盟友,这真的值得吗?” “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一夫反问:“你一点都不了解组内的业务,也不知道现在曙光城的局势是什么样的,你就凭着你自己的臆想,就想毁掉我们所有人的心血,也太蠢了!” 一夫发起火来的样子真的很像母亲。露紧皱眉头,说出最后一句狠话:“你说我没资格,没关系。我会用事实堵住你的嘴。”说罢,她朝会议室的外面走去。她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虽然过程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但也足够引人注目,这就够了。 狐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收不住,她边上的c区组长像是看傻瓜一样打量她:“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琅 “烟灰掸到烟灰缸里,你要是胆敢弄到沙发上一点,我就杀了你。” 听到沃尔夫这么说,琅就乖乖地将香烟收回到盒子里,端坐在精致的天鹅绒沙发上。 沃尔夫的住宅装修得相当豪华,她几乎将自己的所有积蓄都砸在这间屋子上。沃尔夫没有朋友,她平日最大的消遣就是读书和广泛的学习。她自学了钢琴、小提琴和声乐。她读书,很快便超过了百分之八十的人的阅读储备。她还很喜欢物理,喜欢旁听力学教授的网课。但沃尔夫对电子产品毫无兴趣,她的手机上一个app都没有下,她连打电话都不乐意操作。琅从未问过沃尔夫为什么,她相信以沃尔夫的聪明才智,学会使用电子产品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沃尔夫抗拒电子产品,所以整个屋子里找不到电视和电脑这种常见的东西,而且因为沃尔夫讨厌机器人,偌大的房子,所有的卫生都是沃尔夫自己在处理。 有趣的是,沃尔夫不讨厌吸尘器。 沃尔夫的生活习惯非常棒,她不熬夜,不吃垃圾食品,永远不会弄乱自己的房间。这让琅感到十分的自豪,也让她感到有些迷惑——沃尔夫肯定不是学她。 自从上次袭击事件后,琅又在找别的住处。她暂时住在酒店里,偶尔会到沃尔夫这里坐坐。沃尔夫也提议让琅和她住在一起,可琅一想到要遵循她的生活习惯,只感觉头皮发麻。琅摸着自己的脑端接口,她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正常,脑海里会出现一些陌生的画面。片段模糊又支离破碎,有些部分和露与自己有关,她不知道是不是上次事故缘故,导致她的大脑隔离区出了点问题。她在想要不要和沃尔夫说,让她帮忙预约金龙集团的技术员帮她检查一下身体。 沃尔夫打开围栏,小杰一下子跳到琅的脚边,摇着尾巴嗅来嗅去。作为一只七八岁的老狗,他的脸已经开始泛白,但他仍然充满活力。琅揉了揉这只老狼狗,决定先把自己身体的一场抛在脑后,她和沃尔夫说帮忙去遛狗。 “晚饭前回来,我还有事没和你说呢。” 琅带着小杰漫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露的住处前。她这才发觉,沃尔夫家和露家居然如此相近。琅靠近围栏,好奇的朝里面张望。那些建材越堆越多,看起来露的改造工作没有很顺利的进行下去。 自从那天争吵后,两人又是好多天没有说话。琅并不想冷战,她尝试过联系露,她依旧担心会有人来袭击露。但露一直表现的极其疏远和冷淡,仿佛一直没有原谅琅的过错。 琅可不承认自己有任何错误。 如果露足够在乎琅,或者她足够有责任心,都不应该把格雷拉入这场闹剧之中。“怎么会有人自大到要把自己引入帮派纷争之中?”她在心里暗暗地想。她花了那么大的代价远离打打杀杀的生活,在他人眼中琅才是那个愚蠢的人。琅谈不上尊重露的选择,她只是忍住不愿意去和露去说教。她总是会不自觉的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琅自己也很讨厌这一点。但她绝没有期待露的失败。琅被困在她自己的生活里,十几年来逃避的事情如今每一件都摆在她的面前,使她必须面对。她还是没有鼓足勇气回cherry,也没有再去联系格雷。负罪感缠绕着她,她并不想让她们看见她如今狼狈的模样。 那些游子,都曾志得意满。他们离开家前都以为自己将会去成就一番大事业,而这个冰冷都市中,生存已经是最困难的事情。他们最终在霓虹灯中失去有关未来的一切幻想和希望,也变得和那些面无表情的行人一样,只为了第二天的饭钱而努力。但他们也不是忘记了当初的自己,他们只是不愿意去回想。那些母亲们,她们其实不在乎孩子们有怎样的成就。她们一遍遍的重复自己心中的意愿:“回来吧!哪怕只是健康平安地活着,也已经很棒了。”但游子们会觉得母亲的愿望是对自己失败现状的反讽,他们只会越走越远。 小杰拉着琅往前方跑去,琅来到大门口,白色的轿车停在她的面前,有两个女士正站在轿车前聊天。琅背脊发凉,拉着小杰想往别的地方走。露已经看到她了,她这么做无比刻意,并且幼稚。琅绷着脸,假装自己不在乎的样子,硬着头皮往露的方向走去。 从琅在往宅子里张望的时候露就已经瞧见她了,她双手抱胸,一直在听面前的女人说话,假装不在乎琅的到来。琅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她还能跑走,假装她只是路过——她就是路过!她没有幼稚到要故意创造一次偶遇,她们的生活里已经有太多的巧合,没有什么要刻意而为 。选择逃走也很没有道理可言,琅明明可以大大方方的走上前,也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和露打招呼。 短短的五十米,就像有千万里那么遥远,琅多希望时间可以暂停。她的这些心理戏无人知晓,她被自己这些矛盾又可笑的想法给吓到,冷静是她的美德之一。她的世界现在天翻地覆,罪魁祸首只是她不能确定是否应该主动打招呼! “啊,是你!” 那个背对着琅一直和露聊天的穿着白衣服的女人顺着露的目光回过头,她露出惊喜的神情,认出琅来。琅也看清楚这个有着漂亮的丹凤眼的女人是谁。她不认识这个美人,对她仅仅停留在“脸熟”的层面。 女人对露微微一笑:“她是你的熟人吗?” “算是吧。” 琅缓缓走进两人,小杰对女人龇牙咧嘴,他很不喜欢她身上的香水气味。女人并不怕狗,她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让小杰呜咽的后退几步,到琅的脚下匍匐下来。女人问琅:“你是椒图小姐的保镖,我记得你。没想到你还认识露小姐,难道你们也是通过椒图小姐认识的?” “椒图……好熟悉……”她的脑海里出现一个脆弱的女孩的模糊轮廓,她有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美得像是出自天神之手。琅头疼欲裂,却完全想不起这个女孩是谁。她结结巴巴地问:“椒图是谁?” “奇怪。”女人有些诧异,不过很快解释道:“有可能是我认错了。那初次见面,我叫狐。” “我叫狐,你最好永远记得这个名字。你欠我这个人情,总有一天要还。”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突然又闯入琅的脑海,她觉得自己的电子脑下一秒就要崩溃爆炸。露见她脸色不好,有些关切的说:“一起进去坐坐吗,正好有些事要谈。” 这个叫狐的女人让琅浑身不自在,不知为何,琅觉得她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似乎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就会朝她的背后捅刀子。琅一向想象自己的直觉,刻意和狐保持距离。 她们来到凉亭休息,琅解开绳子,让小杰在草地上自由的奔跑。仆人端上咖啡和点心,露这里的咖啡都是最上等的豆子,琅就算再怎么不开心,也不想和咖啡过不去。她啜饮着咖啡,露将一个老旧的本子放到桌子上:“这上面的事务,你可以解决吗?” 琅好奇地翻了翻本子,上面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很多事动用她的警察权限,很快就可以解决。她点点头,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底层人的生活了?” 露脸色难堪,她反驳道:“我一直很关心他们。” 琅耸耸肩,她知道琅的交友圈大部分都是些贵公子和大小姐,她连踏入贫民窟的勇气都不会有。狐轻声笑起来:“你们俩关系很好嘛。” “不,我只是她的打手。”琅直接否认,她将笔记本收起来,余光观察露的表情。露无所谓,她反倒觉得琅很有自知之明。 “琅!琅!回家吃饭啦!” 沃尔夫趴在围栏上,用手撑着自己的脸庞,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冲着远处凉亭喊着。小杰伸着舌头飞快地跑过去,汪汪叫了两声,试图从围栏缝隙中挤过来。露皱起眉头看向沃尔夫那边,问:“那边的女孩是在叫你吗?” “糟糕,我忘记时间了。” 琅并不是故意要让沃尔夫等待,她连忙起身准备离开,可沃尔夫还是急不可待,直接翻过围栏,朝众人走来。 “我是不是应该加强一下庄园的安保。”露心里想。 “你好慢,你不是说你马上就回来吗?”说着,沃尔夫发现琅手中攥着的本子,一把将它夺了过来:“诶,你现在已经窘迫到要去接这种单子了吗?是不是找新房子让你被掏空了?确实,当警察是没有什么钱。要不要考虑回到我的身边?我还是很需要你。” “别闹了。” 沃尔夫觉得没什么意思,将本子扔还给琅。她注意到一旁之前和琅对话的两人,那个棕色头发的女子让沃尔夫顿感兴趣。她记得这张脸,她浏览过琅被封锁的记忆,她怎么也不会把这个人忘记。“果然,琅又是在这个女人身上花费无用的时间。”沃尔夫心里想。 她一步步走近,死死地盯着露,这让露心里发毛。但露没有回避,她的眼睛也直直的登回去。沃尔夫轻而易举的从露的双眼直视她的内心,仿佛要将她内心深处的秘密都一并挖出。不知为何,露开始微微颤动。 琅不觉得沃尔夫很友善,于是拉着她离开。她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小杰从远处蹦蹦跳跳地跑回来,自动坐在地上等待被戴上狗绳。 琅 “怎么回事?” 回去的路上,琅点燃香烟,贪婪的吸入。沃尔夫低着头,沉默不语。琅很奇怪,于是朝她的肩膀拍了拍:“是因为我忘记时间而生气吗。”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沃尔夫小声咕哝,她没等琅询问为什么前就直接回答:“她也不喜欢你。” “这个……”琅一下子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内心深处知道沃尔夫的话是对的,但她回避着,尚且不想思考这一方面。 “如果一个总是犯一个错误,那也太蠢了。”沃尔夫小声咕哝。琅明白她在指什么,她只是笑笑:“我只是不希望她出什么意外。” 所幸,沃尔夫没有继续追问。两人一直有一种默契,沃尔夫尽量不去触碰琅的那些创伤。那些选择放弃的记忆,早已被无法容忍的悲伤所玷污,使人无法承担。沃尔夫尊重琅的选择,她只是不想再看琅伤心难过。 沃尔夫是做饭的好手,一桌子的饭菜已经放凉了,琅帮忙将菜拿去给她重新加热。沃尔夫不得不一边忙着厨房的事,一边和琅说工作上的事:“公司让我处理革命军的事务,事态可能比我们想象的都要严重。” “我还以为革命军算是都市传说。” “再这么发展下去可能真的会成为都市传说级别的事件了。”沃尔夫罕见地严肃起来:“革命军里有无法想象的武器或人物,他们的发展速度快得离谱。有人分析说他们或许已经掌握了新一代的洗脑装备,可以一个按键就能让整个城市的人为他们效忠。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革命军的领袖到底是谁,所以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什么能耐。我得到的最新的线报,玄武帮的托马斯,也是革命军的一员,他应该是目前已知的级别最高的革命军成员之一。公司让我通过他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任务有可能很简单,又有可能很危险,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下。” 微波炉里闪着光,琅从橱柜里拿出一瓶沃尔夫珍藏的珍贵葡萄酒——这可是在火星种植的真葡萄酿造的好货!沃尔夫只钟情葡萄酒,她饮酒的习惯也是从琅那里继承而来。琅摇摇头:“你刚刚才‘教育’我的,我应该混口饭吃才对,你这个浑水可比帮派斗争要深得多。” “我实在找不到可以和我一起出任务的搭档了。”沃尔夫摇晃着琅的手臂,撒着娇说:“你答应过我的,永远不会离开我。” “太危险了,这种任务你应该先让你的手下先去探探路的。”琅摸着沃尔夫的头,沃尔夫现在长得和她一般高,但琅还是忍不住把她当做小女孩看待。她慈爱地说,沃尔夫没必要什么事都要亲自出马。沃尔夫则疲惫地叹了口气:“要是让他们去做,一定直接按照指令将目标杀死。我想高效率地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指令不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吗?” “指令只想快速地解决问题。”沃尔夫在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前关闭电源,她仰起脸,笑着说:“那我们说好了!” “我已经离职了。”琅强调,但沃尔夫丝毫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可你永远都是金龙集团的财产。就凭你那双眼睛,你都不可能和他们解绑。” “你这孩子。”琅很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她们出现在托马斯的豪宅前,天空开始飘起蒙蒙细雨。雨幕里散发着模糊的光的玻璃建筑,无人的林间小道,略微寒冷的空气,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琅曾经最熟悉的场景,不过这些都成了她记忆里封锁的内容。琅刚想问沃尔夫有没有什么计划,她向琅调皮地眨了眨眼:“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沃尔夫此次的目的是恐吓,这与琅的目的不谋而合。她们都是“艺术家”,执行任务时有着自己的要求。她们拒绝将一切简化成屠杀,但是也不会像组内的某些同事,一边神父打扮一边给他人降下最残酷的审判。沃尔夫能从这些任务中看见些许混乱的规律,从他人的哀嚎中领悟人生真正的价值。“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能衡量生存。”这是她对自己的使命的见解,她是善良的对立面,是衬托希望的存在。而她一直以为琅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她们用攻击程序先下线了目标的整个安保系统,摄像头与安保机器人一同陷入待机状态,必要时会启动新的安全名单,将攻击目标设定为自己原先的主人。只是她们绝对不会让事情走向那一步。 人类过于依赖程序,总认为机器人绝对不会出错,认为机器的眼睛绝对会比人类的肉眼要锐利。因此,当她们正大光明地走入别墅时,保安见安保系统并没有发出警报,虽然从未见过这两名打扮可疑的女子,却还只是瞪大双眼目送她们入内。一直到她们深入到内部,那些无能的安保人员才终于发现系统出了问题,朝走廊蜂拥而来。两人一前一后,互相保护着彼此的后背。 硝烟的味道灌满了整个别墅,沃尔夫把这种味道和伤口灼伤的焦味一起称之为“命运的芳香”。她钟情火药枪带来的血腥画面,激光枪太过精细,又太容易过热而报废,实在是艺术家瞧不上眼的工具。 琅钟情于冷兵器。人是永远无法快过子弹的,因此金龙集团为了满足她的喜好,为她设计了一切她会需要的训练计划和改造装备。从刚开始埋入她皮下的激素调节装置,再到人造眼球的替换,还有曾经她身上的一整套价值连城的装备,使她能够轻而易举地挥舞着剑锋将敌人分解成肉块。沃尔夫认同剑锋比枪械的稳定性要高,但冷兵器要比热武器要更加血腥和原始,断肢横飞的场景不如一枪毙命来得仁慈。 沃尔夫的“仁慈”在琅看来和史书里那群猎杀女巫的宗教狂热者没什么区别。她的仁慈并没有任何可以归纳的标准,她并不是不杀老人与小孩,也不是为了尽量减少死亡率而执行任务。她更是一时兴起,若是那天的天气晴朗,她可能下手迅速些,尽量减少伤亡。若是被执行者身上某些特质勾起了她的同情心,无论对方是怎样的人,她都会选择放一条生路。琅究其一生都想让沃尔夫学会最基本的善恶观和底线意识——琅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与当代社会的生活背道而驰。在这个世界,只有最卑劣的人才能混得风生水起。可她总觉得这些有关道德的知识沃尔夫总有一天能用上。 托马斯的安保在这两个顶尖的杀手眼中就像是纸做的一样可笑。她们闯进托马斯房间的时候,这位平日端庄的老人还在床上十分笨拙地穿着裤子。沃尔夫故意咳嗽了两声:“我就说我们进门之前应该先敲敲门。” “少说废话。”琅一边说一边走进一旁的卫生间,她推开门,看见一位已经吓破了胆的女护工正躲在浴缸旁边瑟瑟发抖。琅没有理会她,而是对着镜子清洗着自己的脸和双手。沃尔夫对于这种行将就木的老人一向没什么好感,她离托马斯有相当远的距离,显得气势不足,但是她手里的枪是一刻也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托马斯莫里斯是吧?有关你背叛金龙集团,与革命军勾搭的事实已经被大老板知晓了,他让我来好好敲打敲打你。”说着,沃尔夫冲琅喊道:“是‘勾搭’吗?” “显然不是。” “那是什么,回去告诉我。”沃尔夫有时候还是会弄混一些词语的用法。托马斯双唇颤抖着,假装自己根本不在乎沃尔夫的恐吓:“我只是做点生意,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又不是只有我这么做。” “是的当然,没人因为你私自给革命军贩卖军火的事情而怪你。你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把有关革命军的所有情报都交给我,将功补过,我会放你一马。对了,明天晚上是你侄孙的生日会吧?” 手工香皂气泡细腻,薰衣草的味道也很好闻。琅冲洗着双手,琅问护工知不知道这个香皂是从哪里买的,但是女护工已经吓得痛哭流涕,完全无法正常沟通。 “他们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 当沃尔夫提及托马斯的家族时,他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强硬,这个老人的眼睛里充满怒火,他用无力的拳头锤击床沿:“我的亲人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你觉得在你犯下这么大的过错后,你的亲人能不受牵连吗?” 老人冷笑:“我活了这么多年,深知都市运行的规律。公司最多下令杀掉我,如果你们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和我这件事有任何关联,就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去袭击我的亲人。少拿他们威胁我,否则我一定让你付出代价。” “家人对现代人来说最没有价值了。”琅走过来,她拍拍沃尔夫的肩膀:“直接把他绑走吧,只要他的脑子还在活跃,我们怎么都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家人对现代人来说最没有价值了。”琅走过来,她拍拍沃尔夫的肩膀:“直接把他绑走吧,只要他的脑子还在活跃,我们怎么都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琅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合影,是托马斯和已故的凤组长的合影,照片似乎已经有了一定的年岁,画面里的托马斯显得精神的多。照片的下面,放着一个文件夹,琅本也没想会是什么机密文件。打开文件夹,露的照片赫然跳入琅的眼中,文件写满了露的个人资料和她的所有的行踪。包括她和琅的交往,也都被人拍下,夹在文件夹中,供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研究。 她双眼紧盯着托马斯,泛着蓝光的眼睛像是鬼火:“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个?” 露 在进入夏日前,有一段让人难以忍受的梅雨季节。不间断的小雨像是白雾,随风肆意地飘动,撑不撑伞没有区别,只要一出门便难免全身湿透。雨幕模糊了城市,远方霓虹灯是一团紫红色的火焰,依旧能清晰地提醒人们,告诉他们都市依旧在生长。 露从“升腾”缓缓走出,赌场里浑浊的空气实在让人难以忍受,烟味混杂着赌徒的臭味形成一种难以言表的恶心气味,不仅刺鼻,而且入侵了露的每一个毛孔,甚至头发上这种难闻的味道都没法去除。琅依靠在门口,她和保安谁也看不惯谁。保安想把她赶走,她站在引得入场的客人对她侧目纷纷。露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直接向汽车走去。 “等一下。”琅挡住车门,表情微妙:“没必要这么着急走吧。” “哦,你是来找我的吗?” “露,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生硬。” 露还以为琅会说出什么具有攻击性的话来呢!她皱起眉头:“我们本来就只是合作关系,别表现得我们好像是朋友。” “对对对。你让我做到事我都安排好了,这个笔记本上能和平解决的争端我也已经解决了。有几件事,可能需要武力才能解决。嘿,你准备怎么解决b区的毒品问题。毒品在任何一个城市都是违法的,哪怕是曙光城,这玩意被发现都是要严肃处理的。毒品和‘幻梦’不一样,至少‘幻梦’可不会摧毁人们的身体。我看见他们有人反应,有几个小头目在私下兜售毒品,甚至卖给一些未成年人。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他们并不是无名之辈。” 露抬起头,她细细观察琅说话时的神情,琅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和她平时冷淡又自大的样子比起来完全不一样。一个古怪的答案一下子从露的脑海里蹦出来:“她是来求和的。”露不禁嘴角上扬,她很乐意看见别人因为自己受苦和为难。她接着保持自己之前的专业态度,像个合格的上司:“你准备怎么做?” “笼络他们确实也是很好的选择。但是他们是亡命之徒,和他们做朋友可没什么好处。” “我们可是黑帮啊。”说着,露上前一步,身子要贴近琅。果不其然,琅僵硬着后退,结结巴巴地说:“确实,他们是很优秀的杀手和打手。用这些情报敲诈勒索或者逼迫他们为你效力都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你有这几个人的情报吗?” “都在文件夹后面了。” 琅的信息整理的周全又详略得当,让露能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到目前的局势。露注意到在贩卖毒品的名单上有一个熟悉的人名:“这个叫约翰的,他是一夫的助手啊。他是在为一夫贩毒吗?” “不,还没有证据证明这事。” “没关系。他有给‘升腾’提供过毒品吗?” “他还没那么明目张胆。不过赌场里绝对有人找他进货。” “那就简单了。”露将文件夹交还给琅,接着坐上车。琅站在车外,在没有得到露的许可前不敢上车。露有一点心软,嘴上却丝毫不饶人:“真笨,需要我请你上车吗?” 露心烦意乱的玩弄着发梢,琅则在解释这些贩毒的混蛋都是从哪里取得的货物。大部分人是从一个神秘的经销商那里取得的资源,那些底层的组员虽然知道他被叫做“兔子先生”,但是对哪里找到他、他又是从哪里运输的这些毒品一无所知。琅对这个兔子先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露则想着这条信息能给她带来怎样的好处。她不得不怀疑一夫对约翰有所包庇,尽管母亲在教育子女方面从不费心,但她对自己的孩子有一条绝对的底线:“他们不能对任何东西上瘾,哪怕是酒精或香烟。”至少母亲让露对毒品这种东西提不起好感,一夫则更像是妈妈的乖儿子。不过没关系,舆论是容易操控的,这是狐交给露的第一件事,露会想办法让所有人相信一夫和贩毒事件有关。 “那你知道约翰藏毒的地方在哪里吗?” “确实知道。” “那还等什么呢,尽快把它摧毁。我来安排打手。” “我可以效劳,我一个人就够了。” 琅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车外的街景。露望着她的侧脸,目光顺着往下看见琅的右手多了点划痕。“不知道她又干了什么。”上次琅死了个同事,她才愿意答应为露做事。露知道琅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转变态度,一定有某件不太好的事情刺激她,让琅第一次愿意主动为露去杀人放火。露想起上次看见的古怪的女孩,问:“上次那个白发女孩是谁。” “谁?”琅眨眨眼,才意识到露问的是沃尔夫:“一个朋友。” “哈哈哈,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有朋友。既然是你的朋友,看来我得花时间登门拜访。她叫什么,有什么爱好吗?我要好好准备礼物才是。” “别费心了。”琅打断她。露不解地眨眨眼,不再阴阳怪气,直截了当问:“你俩睡过吗?” “你再问什么弱智问题!”琅如同炮仗般一下子被点燃,她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她攥紧拳头,脖子青筋突起,她冲着露大吼道:“你怎么能以为我们是那种关系!我他妈看着她长大的!” 这是露记忆里第一次看见琅发火,这显然吓到了露。露畏缩身子,不明白琅反应怎么会这么大。琅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冲动,深呼吸整理好情绪后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和她认识很久了,她算是我的前同事。她……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个小女孩,现在她也还是,我一直把她当做……当做亲人看。” 露才是那个需要道歉的人。她轻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含糊的对不起。琅知道她那句话并没有恶意,她也受够了争吵,摇摇头:“你早点回去吧,我去解决藏毒屋。” “你今晚就去吗?” “我事先已经踩过点了,突袭就够了。” “我要和你一起去。” 琅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露,露差点以为她就要拒绝自己。但琅只是声明道:“到时候的场面可能会很难看。” 琅不知道从哪弄来一辆大排量摩托车,她只有一个头盔,于是顺手丢给露。 “警察不遵守交通规则真的好吗。” “戴上,别让别人认出你来,否则他们一定会提前做好准备。” 这是个很奇妙的体验。露记得十年前,她从学校的停车场把校长的车偷出来,那是辆敞篷复古跑车。本该上体育课的琅被迫坐在副驾驶,板着脸仿佛天要塌下来。露还记得琅当初在学校是个多么唯唯诺诺的好学生。细雨模糊了头盔的护目镜,琅的速度很快,尽管有头盔,风声也如同恶魔般抓挠着露的耳膜。露不自觉的抱住琅,当她接触到琅时,琅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琅的皮衣布满雨滴,格外冰冷,但露仍能体会到她的体温。露感到庆幸,琅只有下半身是冰冷的钢铁,虽然这给她们的性生活带来格外的刺激,露却更喜欢对方会升温的肉体。露贴住琅,她喜欢依赖他人的感觉,她希望自己能感受到琅的脉搏。露羞于承认,这段时间她还是蛮思念琅的。思念她烟熏的手指,思念她咖啡味的吻,思念她咬住自己喉咙的感觉。她会在自慰后轻轻重复琅的名字,可她不会主动去约琅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这没道理!露感觉自己变得矛盾又犹豫,她变得有点像琅,仿佛也想再逃避什么。 不,她没逃避。一颗破碎的心是无法再一次爱上一个人的。露没那么蠢,她不会允许琅再伤害她。 摩托车开出城市,来到郊区的工业区。曙光城的前身是一座以河流命名的城市,两条并不深的河流在此汇集,朝着东方与大江汇聚,最终流入大海。金龙集团将生产义肢的工厂建设在这里,利用水道运输产品。工业区全智能生产,从组装到运输,所有的环节都无需员工参与。260平方公里的工业区,只有五千名员工在园区内工作,这个数字当然不包括那些在高楼里面对数字屏幕工作的技术人员。金龙集团雇佣郊区的自由民,让他们每天负责检查各自辖区内的机器是否运作正常。这种工作就连十岁小孩都能完成,金龙集团出于维稳考虑,将这些工作交给那些没有资格进入都市生活的人,并且许诺只要为集团工作满二十年,便可获得都市的户口。这一系列的措施下来,自由民对金龙集团感恩戴德。 工业区是金龙集团的资产,没有人会傻到将犯罪的事情放在这里做。约翰选择的地点是工业区后一处自由民聚集的居住区,因为工业区的缘故,这里的人口密度甚至比都市内的某些街道要密集得多。所有人都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想让二十年能早点过完。这些自由民和露记忆里的那些颓废又穷苦的人不太一样,他们的生活显然要更加富有色彩。他们翻修这些战前遗迹,甚至有人搭建了非常好看的独栋小屋,在那些不适合种植的土地上尝试清理出一片草坪。每一栋房子里都亮着灯,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但还是能闻见淡淡的烟火味。小孩子吵闹的声音在街道若隐若现,这种毛毛雨阻挡不了他们玩耍。琅将车速放缓,偶尔会有好奇的孩子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这辆并不常见的机车。几乎不会有外来人闯入他们的生活,就连路过的车辆也能成为他们的消遣。她们停在一栋砖房前,琅一边停车,一边问:“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 “当然不是,我们以前经常来这里。”说着,露想要解开头盔,琅按住她的头,说:“这里面有空气循环系统。” 露抬起头,昏暗的路灯下,琅的神情有些失落,无限的思绪又填满了她的大脑。露轻轻问:“你在想什么?” “我之前认识一个朋友,一个很令人印象深刻的朋友。如果有机会,我会和你说说她的故事。” 露 “进去,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毁掉就好了吗?” “对,等一下,我要和你一起进去。” 露解开头盔,她想变得和琅一样。她知道琅不会同意她的想法,可她还是有自己的坚持。她不愿一直做琅保护的小姐,她希望两人可以站在同样的地位,谁也不该成为谁的累赘。琅双手抱在胸前,她的眼睛闪烁着蓝光,这双机械眼再怎么美丽,却都难以让人琢磨透它本该展现的情感。琅重重叹气,她从腰间拿出配枪:“你学过怎么开枪吗?” “以前在射击场试过。” “这是保险,你看好,双手握枪,三点一线瞄准,这是机械手枪,后坐力有点大,你一定要握紧了。”说着,琅将保险打开,将这个沉重的铁块郑重的交给露:“里面有十三发子弹,你射击的时候注意数量。” 露把玩着手枪,她以前和朋友玩的时候尝试过射击,也尝试过去打猎。她不是什么神枪手,对这种杀人工具也没有任何好感。尽管握把加上皮革,露依然觉得这把手枪很不舒服。她有些畏缩,琅似乎看穿了她的担忧,轻轻地说:“你跟在我的身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受伤。” 露没有和琅一起工作过,这种话还不能给予她任何安全感。琅很严肃,比平时话要更少。她站在房子前,先是颇有礼貌地按响门铃。 “你是谁?”一个粗犷的男声通过门铃传出,琅冷冷地说:“我是来进货的。” “什么货?谁告诉你我这里有货的?去找你的联络人!别来烦老子,这都几点了!” “好,我知道了。” 琅抬头看了眼屋檐,点点头便准备转过身。露还没搞清楚琅准备做什么,她还以为琅搞错了,刚想问她怎么回事,便见她突然踹开房门——她的机械腿的力量如此之大,与其说将房门踢开,不如说她直接将加固的防盗门踢穿。紧接着她一把将身后的露拉入房间之中,门口的自动安保系统被触发,机枪开始对着门口扫射。客厅有个抱着枪的小伙子正躺在沙发上睡觉,刚刚的门铃声都没有将他吵醒,现在的机枪声才让他从沙发上滚下来。他慌张的去端起枪,露咽了咽口水,心想是否应该举枪射击,琅则已经冲到小伙子的面前,她操起地上的啤酒瓶,重重的朝小伙子的头顶砸去。玻璃碎片四处飞溅,琅从容地捡起玻璃片,朝着四周投掷。一片碎片从露的头顶飞过,她听见几声微小的爆炸声,琅将房间中的几个摄像头全部捣毁。 地下室的楼梯那里传来骚动声,琅让露将头低下去,几声枪响,霰弹枪的子弹击碎墙壁,灰白色的石块掉在露的头上,肾上腺素使得她此刻感觉不到恐惧,她探出身子,希望能帮到琅一点忙。 琅的脚边躺着三个男人,她的拳头上全是鲜血,这让露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不同的是,琅此时更加游刃有余。琅沿着地下室的楼梯走下去,拐角处,一只凶狠的狼犬从笼子里冲出来,张着血盆大口就朝琅飞扑而来,这只恶犬瘦骨嶙峋,站起来得有一人高。楼梯间狭窄无比,琅没法躲闪,只得护住要害。露慌张地举起枪,她没有经历过专业的训练,并不知道在这种厮杀的状态下开枪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恶犬开始左右撕扯琅的手臂,露慌张的射击。没有击中,不过所幸也没有误伤。恶犬被枪声惊吓,松开了嘴,虎视眈眈的看着露。露浑身颤抖,不知为何没法继续扣动扳机。琅趁此机会骑在恶犬的身上,死死的抓住它的头颅,只听一声闷响,她扭断了它的脖子。 “你没事吧?”琅关切地问露。露则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她:“你有毛病啊,你都这样了你还先关心我?” 琅解释道自己的身体被改造过,这种撕咬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当露提出想要看看她的伤口有多深时,她又躲开。 地下室里摆着一张肮脏的桌子,桌子上摆满了透明的塑封袋和一次性手套。几个巨大的褐色玻璃容器上贴着标签,在区分不同种类的毒品。这些人的任务便是将这些毒品分门别类地装到这些塑封袋中,接着贩卖给客户。这些毒品价值不菲,琅望向露,仿佛在询问露是否真的决定要处理这些毒品。露拿出手机拍下照片,接着问琅:“你车上有汽油吗?” “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来摧毁这里。” 琅坐在沙发上,看着露在往地板上浇汽油。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啤酒,打开电视,全然不顾那些血迹与弹孔。琅已经将那些半死不活的小弟搬到了屋外,依露的性子,把这些无名之辈一起烧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电视在播放无关紧要的新闻,琅找不到遥控器,只能被迫听那些假大空的新闻。什么人类又在哪个星球开辟了殖民地,什么又出现什么外星人的遗迹。他们不会报道地球,因为事实上地球已经没有国家,也没有意识形态的冲突,大家用百分之八十的人口换来了现在的和平。在地球苦苦挣扎的人类,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些新闻上。 “露,你为什么不继续活在月球。” 露很艰难地拖着油箱,这屋子比她想象的要大。她扶着腰,漫不经心地回答:“月球有什么好的。没有天空,只有人造的日月交替和四季变化。没有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是人造的,都是虚假的。” “我还蛮喜欢月球的。有机会的话,在月球买一个公寓,养个宠物,能有个稳定的工作,这也是我理想的生活了。” “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就像是没活过一样,没意义。” 琅沉默了,两人之间只有新闻背景声在吵闹。露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月球的生活平凡又安稳,而她却不得不在月球忍受孤独。她那些热爱派对的朋友都在地球,而那些月球的朋友各个都行事老派,将个人的生活放在第一位,享乐放在第二位。露很难说出口,她所认为的“没意义”,是因为她确实在过这样的生活,她很了解,这样的生活之后带来的虚无与孤独。她很害怕孤身一人,所以她不愿留在月球。 她抬头看向一片狼藉的房间,将最后一滴汽油泼洒在门口,对琅说:“我好了。” 露和琅站在屋外,露从琅的口袋里自然地拿出打火机。“嘿,那是我最喜欢的打火机。”露没等琅说完,准备直接将点燃的打火机扔进屋内,琅抓住她的手:“这又不是什么电影情节,没必要这么drama,直接点燃门口的地毯就好。” 露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她深吸一口气,点燃易燃的地毯,火舌顺着汽油的路径开始燃烧,很快便席卷了整个屋子。露退到安全距离,和琅一起凝视着火焰的升腾。热浪烤得她的脸生疼,琅侧过脸来静静地凝视她,望着火焰在她的眼中起舞。露感到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她想走入火海,感受化为灰烬的感受。她于火焰中看见了自己光明又不凡的未来,她相信现在只是开始,她终将获得她想要的一切。 她抓住琅的脸,不顾一切的吻了她。火光、夜晚和吻,这样的生活终于远离了“无聊”。耳畔传来木材爆裂的声音,那股橡胶烤煳的味道并不好闻,琅的身上还是一股血腥味,不知为何,这种味道让露感觉对方性感无比。 这是露和琅第一次共事,露第一次感受到琅的行事风格。她不可避免地爱上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她们骑着车朝着城市飞驰,琅的手臂仍然在滴血,黏糊糊的血块被风吹到露的身上。露今天穿的白色的牛仔外套,现在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凶杀案一样。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露兴奋无比,她的心在猛烈的跳动,琅能隔着胸腔感受到她的心跳。她冲着琅大喊:“晚上到我家去吧。陪我。” “小姐是晚上害怕得睡不着?” “天都亮了,你看不见吗?” 地平线出现一圈光晕,犹如盘古开天辟地的痕迹,金色的日光如丝线般分离晨昏。 天放晴了。 通关口已经稀稀拉拉有人在排队,每天曙光城只放五百名自由民进入城市,如果不抓紧时间,即便有通行证,也有可能要排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进城。那些愁苦的人们脸色蜡黄,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露和琅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有个年轻女孩与露对视,她看起来和露的年龄相仿,但她的怀中抱着一个病恹恹的孩子,他们似乎要进城看病。他们和露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生错了地方。露可不像琅那么多愁善感,她天然的认为母亲为她留下这些资产应当为她所用,母亲在没有成为凤组的组长之前,她在曙光城的角落里又吃了多少苦头?作为女儿,她为何要对母亲的财富感到羞愧?总有人站在最高层,不是她也会是其他人。 露从未想过图钉结构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要想玩弄权力,首先就得认同权力结构,这是她从母亲那学来的。 当露和琅回到家后,天已经大亮。琅想找医疗箱给自己包扎一下,露急不可待,为琅脱去衣服,她一定要看看伤口有多严重。血浸透了里面的衬衫,琅只能用剪刀将袖子剪去。犬牙深深地钻入皮肉之中,撕扯下留下两道长约五厘米的伤口。粉红色的肉翻了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这让露的心狂跳不已,她跪在琅的面前,开始舔舐琅胳膊上的鲜血。琅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粗暴地将她拉走:“别舔,我要消毒了。”说着,她吻了吻露,品尝她嘴里的血腥味。露不管她自己闻起来多糟糕,也不管琅现在看起来多狼狈,她只想与琅缠绵。琅摸到露的下体时,发现她已经湿润,早已急不可耐地等待琅的爱抚。 露 sёxiaòshu.cò м 露 琅在认真的给自己的伤口消毒包扎。布艺沙发上全是血迹和体液,清洗起来绝对很麻烦。露在洗完澡,只穿一件白色衬衫便走了出来,她没有系扣子,露出里面一套黑色的内衣。她将一件t恤扔给琅,让她换掉那件已经血迹斑斑的衣服。琅抖开衣服,上面印着她不认识的哥特乐队的成员的头像——这可是露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露的冰箱里总会有新鲜的食材。她先是煮了一壶咖啡,又泡了一壶花茶。她一直都不喜欢咖啡,除了偶尔需要咖啡提神外,她绝不会选择这么难喝的东西。但她记得琅的喜好,她想表现的像是个合格的主人。面包机发出“叮”的一声,她端上两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并配上水煮蛋。一顿还算像样的早餐便准备好了。 现在的感觉比昨晚两人去纵火的感觉还要奇妙。琅穿着她的衣服,坐在她的对面,一面喝着咖啡,一面看着手机。她们简直像是一对正在同居的情侣!露朝花茶里添上蜂蜜,直到开始吃饭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饥饿。昨晚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境,那些枪声、打斗、鲜血、火焰和完美的性爱竟然能浓缩进一个夜晚。她开始好奇琅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在琅做业务员的时候,她到底能遇到多少有意思的事情。本文首发站:qцyцshцwц.x yz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吗?” “马上要上班了。”琅看了眼时间:“我还有十分钟。” 露觉得琅很扫兴。此时,她的手机也震动起来,一夫的号码显示在屏幕上,他发来好几条冗长的语音消息,露懒得听,直接转文字。 “露,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啊,我告诉你,你不要多管闲事,尤其不要管我的事情!没有人想和你一起过家家,只要我愿意,我马上就能把你那点小小的事业扼杀掉。你以为你真有什么东西吗?你现在活在我的保护之下,要是没有我,你早已经死了无数次了。我告诉你,你马上给我到公司来,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露“噗嗤”一声笑出声,她能想象一夫现在有多么的气急败坏。“你就不能请个半天假。”说着,露坐到琅的身上,手臂环住她,轻轻亲吻她的嘴唇:“陪我去个地方。” 就这样,打扮得光鲜亮丽的黑帮大小姐带着她那穿着超大码的乐队t恤的打手自信地走进凤组的大楼。琅面露难色,倒不是因为周围的人用看流浪汉的眼神看着她,她知道如此一来,恐怕全曙光城都知道她和露的关系。而露就喜欢如此招摇,她今天绝不会像上次那样慌乱。 秘书这次学聪明了,没有阻拦露。一夫的办公室位于最高层,风景优美。高楼突破云层,澄澈的阳光能直直地从落地窗射入屋中。一夫的办公室以前也是凤的办公室,此时却看不出任何母亲留下的痕迹。露上一次来这里可能已经是五岁时候的事情。但她记得母亲的办公室总是很温暖,没有现在这么多冷色调的装潢。一夫装模作样的坐在办公桌前批改文件,露进来时也不看一眼,可露知道她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要忙。组内最基本的事情狐已经告诉她了,人人都知道一夫不过是程鹏的提线木偶,他要做的就是当好一个吉祥物。 不过一夫确实是吉祥物的最佳人选。他成绩优异,拥有经济学博士学位,有一个对外圆满的家庭。他蠢笨的样子会被他人误以为是真诚,从而让人忘记他是一个黑帮的头领。他让凤组的形象有所改观,在民众眼中四大帮派中他们最愿意合作的可是凤组。那些靠贩卖情报起家的长老们知道舆论多么有用,因此哪怕是黑帮,对外也要保持相对正面的形象。这让凤组可以在别的城市获得不少业务。 “咱妈的东西你都放哪了。”露看着记忆里本来是放书柜的地方现在变成了酒柜。她搞不懂为什么要在办公室摆什么熊的标本,这种标本无论怎么处理都会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总有一群没品的家伙会以为用一具死尸能展现雄姿,可是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不知道,别人处理的。” 露走到一夫的桌前,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相册。这是一张全家福,一夫抱着他的双胞胎儿子,他的身后是他的妻子乔安娜。露已经有两三年没见过自己的嫂子和侄子了,她不得不猜测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和的事情发生。 一夫抬头看见正坐在沙发上的琅,不满的对露说:“让你的宠物出去,我要和你单独说。” “没关系,没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 只要一夫执意让琅离开,露马上也会离开。一夫拗不过她,只好压低了声音,有外人在他不太愿意发火:“你昨晚做了什么?为什么跑到外面去放火?” “怎么了,反正城外又没有法律,我干什么都没关系。” “你少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现在连自己组内的兄弟都要动手了吗?我注意到你在b区有点小动作,似乎越来越多的人都以为你开始在组内工作。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别多管闲事。b区现在是我的管辖区域。” “那你更应该好好做事才对。你知道b区现在毒品泛滥吗?你肯定不知道。在这种办公桌后面坐着,你根本不知道外面在发生什么,你的副手,约翰他……” “打住。”一夫叫停了露:“我不想知道他私下做了什么事情。他最近在帮程叔做事,我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原来他也是程鹏安排在你身边的眼线啊。”露恍然大悟,嘲笑一夫道:“你这个组长做的够憋屈的。” “你闭嘴!”一夫面色慌张,不希望有外人听见露议论程鹏的话:“他是为了让我能独当一面才如此引导我。” “你不会真的相信这种蠢话吧?”露笑得更夸张了。 一夫刚想说些什么,他的手机振动起来,菲奥娜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两人面前。她看见一夫身边站着的是露,便说道:“正好,露也在。这周末我想举行一场家庭聚会,到蜂巢城去,你们都来参加。” 一夫和露互相对视一眼,不知大姐葫芦里卖什么药。他们可不是什么恩爱的家庭,自露记事以来就不记得有过三人能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的时候。但他们也都不是小孩子,彼此之间多了一些利益的纠葛,一夫不愿拂了姐姐的面子,而使得他那个德高望重的姐夫对他有意见,便一口答应下来。露虽然很抵触,但因为好奇家庭聚会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也笑着说同意。菲奥娜没多说什么,便挂断电话。露耸了耸肩,讥讽地对一夫说:“你有时间吗?不需要先检查一下你的时间表?” 一夫没有理会她,他望着妹妹,这个十多年没怎么见面的妹妹,突然叹了口气,语气竟然柔和了不少:“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不少。我没你想象中那么讨厌你,否则我不会现在来找你说这些。组内的情况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稍有不慎你就有性命之忧。别把这一切当做儿戏好吗?” 露觉得一夫啰唆无比,她痛恨自己哥哥这幅不懂装懂的样子,他没有资格来给自己说教,尤其是她打从心眼里就觉得自己的哥哥并不如自己。露也曾向往过帮派生活,但没有人愿意让她接触那些暴力与肮脏。可一夫不同,他从出生似乎就是为了接任而准备。他被母亲带着去参加许多聚会,带着去开会,他那些愚蠢的意见会被参考,作为决策的一部分。露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是一夫。难道是因为他的性别?难道是因为他的父亲是白虎帮的高管?难道是因为在母亲心中,露一直都是那个最不被喜欢的孩子?露以前想过总有一天要和母亲进行一场深入的交流,但她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如果坐在这个椅子上使你如坐针毡,你也不会那么心甘情愿做别人的狗。琅,我们走吧,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夫涨红的脸说明他的愤怒,露懒得听他咆哮,于是抓着琅往外面走。 “周末陪我去蜂巢。” “蜂巢啊。那不是一场家庭聚会吗,我不适合出席。” “陪我呗。反正你也没别的事情。我们可以在那度过一个安静的周末。我知道蜂巢有一处很适合休息的好去处。” 琅望向露的双眼,她的眼神里竟然出现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温柔,仿佛她看穿了露这些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有着怎样的惶恐和不安。可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她也没说自己的事情,她刚刚收到消息,局长给她安排了个新的同事,作为她的搭档要和她一起工作。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新的眼线。 琅 “她是我的实验对象,你们不能未经我的允许下在她的脑内植入指令。” 王博士在和一堆全息投影争论,琅在座位上正襟危坐,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来参加如此高级别的会议。她一次次被拉来进行汇报,一次次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我觉得任务的优先级并不是杀戮。” 大部分的高管对她的选择表示赞同,但同时对她干涉沃尔夫的行为表示不认可。琅自己没有什么感受,高层却因为此事快吵翻了天,有关人伦、道德、指令的完善和业务员的个体差异等问题让他们从早争论到晚。琅并不是完全听不懂他们在争论什么,她只是不在乎。他们最终的目的还是利益,是完善现有的业务员机制,使工作效率提高。他们都是最杰出的人才,讨论这些话题当然出于一定的兴趣,可没有一个人是出于“责任”。哪怕他们改善了指令的运行机制,对于琅他们这些业务员来说也只是更新一下系统的事。 当琅从大厦里走出来时,微风吹散她身上腐朽的味道。她得快点去赶列车,趁着关卡未关闭前回到自己位于叁环的住处。她不知道自己明天要不要被拉来开会,现在就把手机关闭假装失联才是明智的选择。就当她刚掏出手机,一则通知结束了她痛苦的开会经历。 她又要外出工作了。 蜂巢,全人类最文明、最秩序的城市。 她的美好是建立在“科学”的分级建设基础之上。核战之后,蜂巢为了最大化利用资源推行了分级制度,将人通过才能分成叁六九等,将资源给予人才,使这些人才能有机会重建城市。战时的无奈之举居然使蜂巢成为战争后恢复最快的城市,这项“优秀”的制度自然被继承下来。城市被分成五环,越往中心资源越发丰富,生活在不同范围的人们有着不同的分工,外围的人负责最基本和简单的工作,以保证都市的正常运行。而科学界、政客、富商在中心负责保证都市能不断地发展。这项制度看起来处处充满压迫,可将近一百年来没有任何人有过反抗的念头。蜂巢有自己的人才选拔机制,通过考试,人们被安排进最适合自己的工作。因此,哪怕是四环的耗子窝里出生的孩子,如果他足够聪明,如果他足够“努力”,他甚至可以通过考试到达一环成为统治者的一员。 当然,光有一个稳定公平的选拔机制远远不够维持和平。蜂巢的最外围是自由地,是流放罪犯和对都市毫无价值的人的地方。死亡、血腥运动和各种古怪恐怖的传说都在这里流传。“如果你不努力就把你扔到外围去!”这是大人最常吓唬小孩子的话。 可外围并不只有这些,外围还有广阔的农场和土地,用来种植被改良过的农作物。这些农场供养蜂巢的无数人的生活,也是这些被遗弃的人最后的赎罪机会。只要他们表现好,就能再次参与考试,就有机会再次回到内环生活。 沃尔夫比起之前要更加沉默寡言。琅与她大约一个月没见,琅很想表现得亲切,于是询问沃尔夫最近都干了些什么。沃尔夫的回答很敷衍,她除了学习就在训练。琅发现她的对话水平突飞猛进。她感到没来由的悲伤,这些事情都在提醒她这个孩子并不是普通人。 她们要去蜂巢外围检查一片农庄。这片农庄已失联叁周,不知情况如何。这项任务本没有难度,琅和沃尔夫走在田埂上,身边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天气晴朗无比,万里无云,澄澈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现在本是农忙的季节,可麦海里看不见任何劳作的人或机器。周围静得出奇,除了虫鸣与风声,她们的耳畔听不见任何嘈杂的声音。这里平静得不像那个人们熟悉的千疮百孔的地球。 在这难得的平静后,依旧又无数的细节在提醒她们仍然活在二十二世纪。麦田里没有稻草人,但是有智能机枪,用来防止那些会来抢夺资源的法外狂徒的入侵。麦田附近停了不少农用无人机,它们没有受到故意损坏,只是被随意地丢弃在路旁。整个农庄就好像被施展了魔咒,让所有人一夜之间消失。 远远地,琅似乎看到一片麦田里有一个人影在挥舞锄头。琅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问沃尔夫:“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在耕作?” 沃尔夫点点头,两人便下田往人影的方向走去。麦子长势喜人,沉重的麦穗狠狠地低着腰,但麦田里杂草丛生,这些土地不像是只荒芜了叁周。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麦芒刺破她的肌肤,她很后悔没带个镰刀来开路,但琅其实从未使用过镰刀,也不知道如何收割。 这没什么好值得羞愧的,早就没有人愿意种地。即便是这些专职农民,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操控机器来进行大规模的种植和收获。镰刀和锄头在博物馆的数量都要多于在田地中的数量。琅在前面尽量开路,让沃尔夫能好走一点。 沃尔夫一直沉默不语,不管琅和她说些什么都不怎么回答。她看起来情绪低落,心事重重。或许因为炎热的天气在其中作祟,又或许因为这条难走的路使人恼火,琅不想试图再去包容沃尔夫的坏脾气,声音提高了几度,不耐烦的说:“你有什么事情不开心吗?” 沃尔夫还没回答,琅突然脚下一空,她没看清路,一不小心摔到一条干涸的水渠中。水渠并不高,至多叁米,可事情竟然那么不凑巧,水渠里堆着许多废弃的垃圾和机器,一条插在土里的钢管直接刺穿了她的右腿。她疼得眼冒金星,不禁大声咒骂起来。 “不是吧,怎么会这么倒霉……” 到了这个时候,琅反倒冷静下来。沃尔夫着急地站在土坡上面,不知道该怎么做。琅让她去找刚刚田野中的那个农民,问问他是否有代步工具。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补给里找出绷带和止痛药,咬紧牙关为自己注射了一剂吗啡。精神和痛觉一起变得迟钝,太阳如此强烈,汗水流入她的眼中,她的眼前一片花白。琅不敢就这么昏过去。她喘着粗气,想凭借自己最后的一点毅力将腿从钢管上拔出来包扎。但她高估了自己,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四肢渐渐失去知觉,她还是倒在了一片白光之中。 恍惚中,一双满是老茧的厚重的手将她扛起,有一股泥土的味道萦绕在她的左右。 等琅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身处医疗室。纳米修复机器在她的腿部进行运作,发出嗡嗡的声音。白色窗纱外的天空一片火红,现在已经到了傍晚。一旁,沃尔夫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双眼垂下去,又陷入她自己的思绪之中,她没有注意到琅已经苏醒。琅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沃尔夫这才抬起头,眼中有愧疚之情。但琅在她道歉前便打断她:“是我自己的错,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你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说,怪丢脸的。” 沃尔夫还听不懂这样的玩笑话,她去叫那个帮忙的农民来。不久,一个皮肤黝黑中年女性出现在门口,她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因为成日在烈阳劳作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她身材矮胖,手臂很结实,后背宽阔,一看便给人莫名的安全感和亲切感。她一进来便絮絮叨叨的责怪琅她们不好好从田埂绕路,非要从地里走,又不小心,还踩坏了不少麦子。琅羞红了脸,像个小孩子一般安静地接受批评。女人一边检查琅的伤势,一边用衣摆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你们是金龙集团的人吗?” “是的,我们这次来是想检查一下这边的运行情况。公司已经叁周没有收到例行报告了。” “上个月下雷雨,闪电把通讯塔劈坏了。我又不会修理,所以失去了联系。” 琅紧皱眉头,这个借口相当站不住脚。农庄只是在蜂巢外围,又不是在别的星球,哪怕她 现在拿出手机,也能轻而易举地与公司联络。琅接着追问她怎么没有在农庄看见别的农作的人,女人支支吾吾,编织着蹩脚的谎言,说其他人都在农庄的另一侧劳作。琅决定先不追究这件事,她向女人道谢,感谢她把自己从废弃的水沟里救出来。女人笑得很得意,却谦虚的说这不算什么。 “得亏你们来了,农庄好多的设备都出了问题,之前反映过,但是公司一直说让我们自行处理。收割机坏得只剩一台了,浇灌管也不通,不知道是设备坏了还是水网断了。马上夏天就要过去了,只要下雨这些麦子都得烂在地里。能不能快点解决。” 尽管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依旧充满着谦卑和恭敬,但也掩盖不了她的焦虑。她不像是在谈论麦田,而是在谈论自己的孩子。琅当时以为她和那些拼了命要往上爬的普通都市人一样,只是担心收成不好会影响自己进入蜂巢。她出于对女人的感激,答应她自己很快就会解决这些问题。她让沃尔夫与女人一起去清点故障的设备,出于对公司财产的爱护,她会监督各项维修工作的进行。 露 没有人知道那天在四环到底发生了什么。露第一次感受到信息封锁的恐怖,她不知道琅在四环遭遇了什么危险,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但她仍然相信琅,认为只要有她在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但琅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再和她联系,她完全不知道琅的情况。露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菲奥娜仍然固执地不愿报警,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在此时,一个未知号码给她发来一则讯息,说他有可靠的信息可以告诉露,但是她必须得先回到酒店,他会当面将这件事告诉她。露知道这有可能是个圈套,可此时她没得选,只得先回到酒店,希望那个未知线人能给予她一点帮助。 蜂巢其他的地方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没有人谈论四环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在乎有怎么样的危险潜伏着。无知是一种美德,尤其在这么一个等级分明的城市里,下等人的死活根本不是他们关心的内容。官方用模棱两可的话语来说明情况,只是说四环发生了几起暴乱,恐怖分子在暗中捣鬼,想要毁掉这么一个秩序井然的城市。其余人则觉得四环应当被好好地清洗,去除本不该生活在这里的蛆虫和寄生虫。关于真正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说得清,也没有人去做分析。与露截然相反的是蜂巢人毫不受影响的生活态度,她感到一丝愤怒,她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安然地继续生活。她感到自己仿佛活在梦中,仿佛和其他人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可当她匆匆赶到自己房间时,里面混乱的模样使她确信四环在发生大事。 房间里一片狼藉,床头灯被打碎,家具也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她的行李箱被踢开,里面的衣服散落一地。而两个女人正在地上扭打着,浅色头发的女子骑在黑头发女子的身上,用一把手枪抵在对方的太阳穴上。黑头发女人满脸是血,但她的微笑里没有任何的不满和讥讽,她似乎对现在的情形感到满意。露认识那个浅头发的女孩,她是上次和琅在一起的沃尔夫。 沃尔夫抬头望向露,她皱着眉头:“还好,你没事。我在你房间抓到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我们就非得这么充满敌意地相处吗?”黑发女子问沃尔夫。沃尔夫连忙打住她:“你别说这么暧昧的话,我不认识你,我没理由不把你当做敌人。” “我说了,我也是业务员。” “你是业务员也不妨碍我等会儿按下扳机。在我没有核实你的身份之前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悉听尊便。” 沃尔夫仍然锁住女子,不允许她随意动弹。女子看到露,开始艰难地和她搭话,因为沃尔夫手下不留情,女子呼吸不畅,她说话断断续续:“你好,你就是露小姐吗?是我给你发消息的。我是凌雪,是龙天先生派来协助你工作生活的业务员。” “凌雪……凌雪……”沃尔夫重复她的名字:“为什么我看不了你的档案?” “可能你的权限不够。” 沃尔夫狠狠地拿枪托击打凌雪的头部,让她闭嘴。凌雪知道沃尔夫打她一万遍都不会解气,她能理解沃尔夫的愤恨,因此她不抱怨。 “别打了,她是你们的人,这对吧?” 沃尔夫这才不情愿地抽开身子。凌雪猛烈地咳嗽两声,她扶着床爬了起来,擦了擦眼角的鲜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明明伤势严重,但她没有求饶一句。她脸上没有恶意的微笑让沃尔夫更是厌恶。她真想一枪崩了这个混蛋。 “沃尔夫,你为什么在这?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露问。 “琅失联了,我找不到她。” “你也找不到她?” 凌雪捡起地上散落的矿泉水瓶,扭开瓶盖,大口地给自己灌着凉水,她摇摇头,使自己保持清醒:“我知道发生了什么,琅目前已经被回收了,在研究中心等待手术。” “真的吗?她没事?”露焦急地追问,沃尔夫冷笑一声,她靠在窗边,冷冷地审视这个被自己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得不到这个消息。沃尔夫在业务员中的等级很高,她属于管理层,已经很少再出外勤任务,几乎所有的档案和消息她都能随意调阅,她不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业务员怎么能有比她还高的权限。她之前从未听说过凌雪的名字,也不知道龙天要给露派业务员一事,她依旧怀疑此人身份的真实性:“你为什么能知道这些?”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涉及革命军,你应该也能知道琅的下落。” “你的意思是琅投靠革命军了?” “她没有,但她卷进的事情里涉及革命军的势力。” “你到底什么什么意思?她只是帮忙去找人了,怎么和革命军扯上关系的?我的侄女呢?她还好吗?” “据我所知劳拉 克莱德小姐并无性命之忧。”说到劳拉的名字时,凌雪特地朝沃尔夫看去,沃尔夫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又一股怒火在沃尔夫的心中燃烧,她讨厌自己只看凌雪一眼就能理解她弦外之音的默契感。凌雪接着补充道:“如果你需要,我会安排人尽快将她救出。” “劳拉和关家人在一起吗?”沃尔夫问道。 “是的。” “那这件事我来负责,你不需要再插手了。” “我不同意。” “与革命军相关的事情都是我的任务。你该不会刚成为业务员吧?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别多管闲事。” “那我能问你你准备做什么吗?” “我没义务向你汇报工作。” “如果你准备利用关家,我就不同意。” “没想到你还这么有正义感。我利不利用都和你没有关系。” “但是你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露小姐的利益。”说着,凌雪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指令:“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们了。”她转过身对露说:“我一定会把劳拉带回到你的身边。” 沃尔夫的脸色难看,她冷笑一声:“既然你都能解决,那这里也没有我什么事了。”说罢她转身就走,凌雪突然叫住她。沃尔夫心想自己刚刚那么为难她,这下她终于要丢下伪君子的面具,上演一出扮猪吃老虎的好戏了。她期待着后面的爆发,但凌雪只是磕磕巴巴地说:“要是你没事的话,等会儿一起去喝咖啡吧?” “如果这是你搭讪女生的技巧,那你还需要再练几年。”沃尔夫留下一句讥讽的话便离开。凌雪失望地看着她远离的背影,过了片刻她才注意到一直在门口等待这场闹剧结束的露。她连忙道歉,说马上就会叫人把这里打扫干净。露打住她,问她到底有什么打算,龙天为何要将她送到自己身边。凌雪只是耸耸肩:“我只是按照指令做事。不过你可以相信我,我只需要对你一个人负责,别人无权命令我。从今天起,哪怕是龙天,我都可以不服从他的命令。” “这就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露苦笑,她接着问凌雪有没有琅的最新消息。凌雪将几张照片发到露的手机上,照片里琅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昏迷不醒。她的身上看不出什么致命伤,但这更让人担忧。露连忙追问琅的情况,凌雪只是摇摇头,说医生确定她的情况需要时间,露现在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等待,多么简单的一个词语。仿佛她只要睡一觉,整个世界就会恢复和平。她整个脑子混沌着,她来蜂巢不过四十八小时,她的人生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等她冷静下来细细地思考这一切的时候,她隐隐发现这一切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设计好的阴谋。龙天不是无缘无故便出席宴会,也不会一时兴起就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众人。她让凌雪先从房间离开,让她去处理一下伤口,给她一点独处的时间。 琅 zuijil e.c om 琅在烦心开家长会的事情。 她不知道妈妈们有没有得到通知,也不知道谁会出席。她的书包里装着成绩单,每一门的成绩都是A+。她可是这次的全班第一,作为她的妈妈,肯定会在家长会上得到表扬。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 身后的婴儿啼哭声使她厌烦,她很想忽视,可她头痛欲裂,只得转过身去查看婴儿床里小女孩的情况。她熟练地抱起孩子,给她换尿布,为她准备温热的牛奶。阁楼的空间本来就不大,现在装满了各种婴儿用品,而琅的书甚至只能被先塞进床底。琅讨厌这个孩子,主要因为她的业余时间被照顾孩子所占据。她讨厌这个孩子,因为她们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谁,而不像琅,没有人愿意承认是她的母亲。她一直都难以理解这件事。当她看着玛莎妈妈怀抱婴儿的样子,听到她说:“你是我的小天使”的时候,琅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小脑袋不禁会想,她的母亲也曾这样抱着她说过同样的话吗?不可能吧!若是真的有过这样温情的瞬间,琅又怎么能一点记忆都没有?琅觉得母亲不爱自己,是因为她不是一个好孩子。她明天就要用成绩来证明这件事。 琅悄悄地离开阁楼,没有从窗外的消防通道离开,而是走进了充满着荧光和烟味的楼梯间。她不被允许在营业时间下楼,但她只能在楼下找到妈妈们。楼梯间有几个半醉的裸露着上半身的男人在打量着这个孩子,不知道妓院怎么会有小孩出现。琅的心里发毛,但她还是继续下楼。在走向二楼的拐角时,她看见了薇薇安妈妈。薇薇安妈妈只穿着内衣,身上披了一件男式皮夹克,两个散发着恶臭的男人搂着她,不断轻吻着她的脸颊,她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她看到琅,露出惊恐的表情:“你怎么下来了?快回去!” “妈妈……”夲伩首髮站:jilehai.com “这是你的孩子?”男人问。薇薇安妈妈连忙否认:“只是一个住在这里的野孩子,我怎么可能生过孩子。” “生过孩子也没关系,那样更性感了。”说着,男人朝薇薇安的胸部狠狠的捏了一把。薇薇安妈妈露出一丝不情愿的表情,但她依旧用平时不熟悉的口吻说:“原来你喜欢这一口。”说着,她冲露喊道:“快回去!下面你不能来。” “可是我有事……”琅的话没有说完,薇薇安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钞票丢给琅,什么也没多说,她和这两个男人朝包厢走去。琅觉得好烦躁,她听得见那些房间里的呻吟,里面是她熟悉的妈妈们的声音,她们在做什么她大概理解,无非就是让这些恶心的人满足。她低下头,摩挲着那张百元大钞,觉得失望透顶。她走回阁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阁楼隔音很好,但总也无法完全隔离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声音。她觉得闷极了,于是从窗户翻了出去,想去街上走走。 夜幕降临,街区寻欢作乐的人也越来越多,她走在路边,看着那些玩弄着危险的刀具和枪械的人,有些渴望自己也搞上一把来,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把她当小孩子看。她暗自下决心,等到上初中就加入帮派,她不想再偷偷摸摸从后门进入自己的房间。她希望自己能与那些恶臭的男人平起平坐,这样他们就不会那么轻蔑地在她面前做出不妥的举动。她或许就能为自己赢得和妈妈们平等聊天的时间。 “哟,这不是小妓女吗?这么早就出来接客了?” 讨厌的声音从街旁传来,她的同学尼克和一群比他大很多的孩子们混在一起。他冲身边的大哥喊道:“这就是我那个住在妓院的同学。怎么样,确实很有继承家业的潜质吧?” 一阵哄笑传来,琅很想象平时一样忽视他们,但今天她过得很不好,这些话不断地挑逗着她的神经,她上前一步:“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我又不是妓女的孩子。我怎么不能嘲笑你?” 琅径直朝他们走去,两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挡在她的面前,压迫感袭来。她并不想退缩,而是冲尼克叫嚷:“你爸不过是个和别人打架打输了的软蛋,你哥哥就是个给帮派跑腿的怂货,你也一样!” 尼克冲琅咒骂一句,然后朝琅气势汹汹地走去。他攥紧拳头,一下子打在琅的脸上。琅以前从未打过架,她只远远地看过街头斗殴的场景。尼克下手狠,琅眼冒金星,跌倒在地上。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声。琅感觉一股愤怒彻底钳制了她的大脑,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听不见,她朝尼克飞扑过去,将他压在身下,一拳拳朝着他的头部打去。尼克在不断挣扎,不断用拳头击打着琅的侧腹。琅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她拳头上全是血,有她自己的,但更多的是别人的。别的人只觉得是小孩子打闹,但是他们看到尼克的表情从争强斗狠变得惊恐,再变得崩溃,终于有人将琅拉开。一个高个子男生单手将琅拎了起来,将她重重地摔到一旁。琅挣扎着站起来,她嘴里嘟囔着:“给我道歉。” 琅绝对不可能打得过这么一群人,但琅此时双眼通红,她看不见自己现在多狼狈。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的伤口将她的衣服染红。 “你别太得寸进尺。” “给我道歉。”琅重复着。几个人不管她便转身离开。琅不管对方比她大几岁,比她高多少,只管扑过去,想要拦住他们。她被推倒,她再站起来,再推倒,再站起来。琅不要命的行为把其他人都吓住了。他们不明白怎么会有如此疯狂的人存在。他们担心自己真的会杀死这么一个孩子,于是领头的男人对尼克说:“快道歉,谁叫你拿人家母亲开玩笑的。” 尼克已经被琅打得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他其实早已在求饶,于是连忙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琅视线模糊,那句对不起其实没有意义,但她喜欢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付出代价的样子。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混蛋都不会再找她麻烦了。当心中的愤怒渐渐发泄,她却感受不到之前的那种兴奋感。她一瘸一拐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她浑身上下都疼得不行,可她不愿惊动任何人。她扶着消防楼梯的把手,平时一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她竟然爬了有十分钟。她好不容易翻进窗户,躺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后,婴儿听见她的动静,开始哭喊起来。琅好不容易爬到摇篮旁边,她虽然心里对这个孩子厌烦无比,但照顾她是自己的职责,琅做不到真的自私自利地活着。孩子刚刚睡醒,看到狼狈的琅,露出惊恐的表情。琅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可以把孩子吓到,想要抽离身子。而婴儿却没有哭闹,她伸出手想要触摸琅的伤口,仿佛是希望能给琅带去一点宽慰。小孩子能懂什么,他们只是想探索世界罢了。但是或许真的存在某种奇特的链接,将这两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捆绑在一起。琅很委屈,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开始抽泣。她曾无数次地幻想,如果能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她该是多么快乐的模样。她恨透了这个世界,也讨厌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 身后的房门被打开,琅不想被任何人看见自己的样子,于是趴在桌子上,假装自己在看书。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女人走到她的身边,她还带着饭菜:“吃饭了。” “我不想吃。” 琅的哭腔一下子就被人听出来。莱特姐姐走到她的身边,她从来不让琅喊她妈妈,总说喊妈妈会显得她很老。她看到琅身上的伤,焦急地说:“怎么回事?你怎么被人打了?” “我打赢了。” “打架是不对的!”莱特冲她喊道:“你怎么会打架?” “你别管我。” 莱特怎么能不管她,她开始寻找医疗箱,将消毒水倒在纱布上,她意识到自己刚刚过于凶了,语气变得柔和很多:“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 消毒水的刺痛让琅很想哭,但她忍住了。莱特紧皱着眉头,仿佛自己也要哭了:“打架不是好事,你看看你伤得多严重。这么可爱的小脸蛋,可不应该被伤成这样。” “可是他们欺负我。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闭嘴。” 莱特哑口无言,她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孩子。她们都是这么生活的,打架确实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可她仍然不希望琅如此艰辛地生活:“如果他们欺负你,你确实要去反击。可是你受伤了,妈妈们就会难过。” “真的吗?” “真的。她们都很爱你。” “我不相信。” “你这孩子。”莱特擦拭着琅双手的伤口,琅的手因为打斗而肿了起来,她轻轻地问:“你不高兴吗?” “没事。” “等会儿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要。” 琅倔得像头驴。莱特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一直都很甜美,这是那些顾客从来看不到的。琅知道妈妈们都会有这样的笑容,但她看得更多的是她们谄媚的模样。莱特为琅整理头发:“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妈妈们都希望你能健康成长,不要变成我们这样。你要好好活下去,离开这里,去得到你想要的生活。咱们约定好不好?你不要打架,像个好孩子一样,这样我就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好吗?” 琅沉默了片刻,她不知道怎么和莱特姐姐解释,她也不知道她们会怎么保护自己。她不愿谈论刚刚的打斗,她想起自己的成绩单。于是翻找书包:“我一直都是好孩子。所以.” 莱特看着琅的成绩单,露出欣慰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明天学校要开家长会,你能不能.能不能参加啊?” 莱特望着琅期待的表情,突然起身转过头:“我不是你的家长,我不去。” “可是……好吧。”琅低下头,她不想多去祈求什么,她累了,她不想对明天有任何期待。莱特没让琅看见她痛苦的表情,她有自己的苦衷,她不得不让琅失望。可琅不会怪她,琅虽然对这一切都难以理解,但她不会怪任何人。莱特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我去问问明天谁有时间参加,没关系,绝对不会有人缺席你的家长会的。” 琅低着头,一言不发。莱特突然情绪激动地说:“你一定要离开这里,不要再回到这里,好吗?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答应我,你一定会离开,永远不要回来,答应我。” “我答应你。”琅点点头,不知为何,她也因为莱特的情感而变得悲伤。 琅 再一次,琅逃离了死神的魔爪。她盯着洁白的天花板,竟然感到一丝失望。她感受不到自己的下半身,这种感觉相当熟悉,但她回忆不起来是何时发生的事情。她叹息着,不想驱动自己的双手去探索自己的身体,她其实胸腔以下都已经消失,裸露的线路连接着维生装置,她感受不到痛苦,自然也感受不到喜悦。她清醒的时间多,偶尔会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前来为她更新维生装置。她不曾提问,她只是静静地思考。住院的时间漫长且枯燥,她没有别的消遣,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翠绿的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透明又饱和,这纯天然的玉翠,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厚重,生长成深绿色。在刚开始的几天,琅还会经常睡觉,梦境接连不断,她不清楚电子脑带来的是虚幻的泡影还是残存的记忆。但当她不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后,那些梦境也就远离她。在那些百般聊赖的日子里,她开始想过去的事情,她想起自己的童年,回忆到自己的初中,还有那因为封锁记忆而空白的高中生涯。她当然好奇,那段记忆绝对与露有关,可那时两人才上高中,她又能经历怎样的事情,让她选择忘记一切? 露。琅难免总是会想起露的模样,想起两人欢愉的时光。当她拥有了足够的时间,又能远离现代社会的一切烦扰后,她终于能平静地审视两人的关系。她一直都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过去几年里她避免和其他人有深入的关系,她只是与她们有着肉体的联系。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现露的模样,她感觉很不妙,或许这就是他们口中的“爱”,可她怀疑这种东西早已绝迹,不可能出现在她的身上。 可她还是会想起露,想起她们之间并不深入却早已交织的联系。一想到她,琅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她感到痛苦,感到无奈,却无法压抑。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露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样无聊的生活似乎就会变得有趣一点。可她不想联系露,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无力的样子。 日子就这么熬,琅终于迎来自己更换身体的日子。主治医师是她的熟人,是为她第一次换上机械身躯的莱耶斯医生。手术前,莱耶斯表现得十分兴奋,她高兴地说:“我这次给你准备了全新的仿生躯干,没有那些冰冷的钢铁了,没有人会看出你居然是个机器人。” “就不能继续保持这种机械吗?我喜欢它们提醒我不同于普通人的感觉。” “那可不是你能决定的。仿生身体让你有更好的隐蔽功能。那个混球给你注射的是纳米机器人,只要其他人知道你有机械身体,就能很好地进行反制,我可不想再一次看到你的躯体被毁灭。” “那个我干掉的敌人呢?死了吗?” “死透了,现在应该已经变成灰了吧。” 琅决定不了自己的身体。新的躯干不仅看起来和普通人的身体无异,触碰起来也是如此。而且莱耶斯升级了琅的性能,让她的身体的反应速度和强度都有了巨大提升,还贴心地为她的腿部植入了火力系统。虽然从脚踝处出现火炮这件事怎么想都很诡异,但确实在实战中有着很好的表现效果。手术持续了整整十个小时,如果不是金龙集团,也不会有其他公司有着这样尖端的技术。 她触碰着自己的新身体,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自己肌肤的触感。她有些恍惚,不知道机械和人体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医生说琅手术结束后就可以出院,但她的身体还需要观察,最好不要离开医院。琅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她没有要收拾的东西,让她烦恼的是她住院时的衣服因为打斗而毁得差不多了,她除了一套病号服之外没有可以出门的衣服。她心想就这么回家也没有任何关系,她不愿麻烦她的朋友。她想联系格雷,确认她安然无恙,却又担心这里的通讯设备被监听。她不知道自己倒下后发生了什么,只能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她有许多事情要操心,现在可不是让她休息的时候。 “琅,你有访客。” “啊?” 琅有些意外,她想不到怎么这么快就有人来看望自己。她猜是沃尔夫,而她的猜想基本正确。沃尔夫匆匆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站在窗口安然无恙的琅,狠狠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死了。” “说点好听的。” 沃尔夫的身后跟着另外两个人,琅一眼就看见了露。露穿着一袭黑色长裙,有些像两人葬礼相见时的模样。她看起来有些憔悴,面带愁容。她望着琅,琅望着她,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露的表情里有埋怨,琅故作轻松,压抑着她心中激动的感情:“你怎么来了?劳拉平安回家了吗?” “回家了。格雷也安全。” “你见到她了?她都说了什么?” “她说是因为你想保护所有人才受伤。”说到这,露苦笑起来:“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想着别人吗?” “这次只是意外,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沃尔夫对这样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她给琅带来了干净的衣服,问她什么时候出院。琅说她准备今天下午就离开。沃尔夫说她已经订好了回去的车票,两人可以一起回曙光城。 琅和沃尔夫说话时有着一种默契感,两人彼此了解对方的性格,也都知道应该去做什么来满足对方。这种默契感是在一次次的生死关头磨砺出的,难以替代的感觉,早已融入她们的举手投足。露不禁问道:“你的身体真的没事了吗?” “本来就只是一点小伤。”她不想谈论之前的伤,于是将话题引到露身后的陌生女子身上:“这位是?” 凌雪上前一步,她做自我介绍:“我叫凌雪,是金龙集团派给露小姐的专属业务员。琅女士,我将代表金龙集团为你派发新的任务。接下来,你的所有任务都要围绕着露小姐进行,你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琅现在已经不是业务员了,她没有理由再为金龙集团完成任务。”沃尔夫打断凌雪。 “据我所知,琅还和你进行过几次任务。” “那是属于我自己的私人请求,和你们现在官方派发任务不同。” “按照条约,琅仍然是属于金龙集团的员工,她有义务继续述职。” “她已经获得了自由。”说到这,沃尔夫情绪激动起来:“档案06042。既然你的权限比我高,那你就去调阅那个档案,看看当时达成了什么协议。琅已经付出了太多了。你们现在派发的任务和当时有什么区别?再当一次保镖?我算是明白你们再打什么算盘了。你们这群混蛋,只是想故技重演,利用琅去完成你们的肮脏的计划。” “我需要提醒你,你作为金龙集团的所有者不可以做出毁坏金龙集团名声的行为。” “对对对,正因为我是金龙集团的所有品,所以哪怕我现在就把你的脖子拧断,也不会有任何惩罚。” 沃尔夫肆无忌惮地威胁着凌雪,琅丝毫不怀疑下一秒沃尔夫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凌雪并不害怕,她有些悲伤地看着沃尔夫,苦笑着:“你根本不会动手杀掉我。” “你在挑衅?” “如果你真的能这么做,我会很感激你。” “好熟悉的话。”琅凝视着这个年轻的黑发女孩,她打断两人的争吵:“够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吵的。这算哪门子任务,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到。” 她们争吵时没有注意到一旁沉默的露,她握紧拳头,冲着众人喊道:“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助我!”说罢,她便跑了出去。 她跑到院子里,身体颤抖着,她厌恶现在的转变。她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保护。她清楚的明白,如果没有自己身上的那些名号与血统,她无法得到现在的一切。她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想要去证明就算没有这些一出生就注定的东西,她也能靠自己的努力去得到一切。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但一切都事与愿违。琅匆匆赶到露的身边,她呼唤露的名字,露则冷漠的让她离开。琅一把拉住露,将她抱在怀中,露开始挣扎,但琅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无法挣脱。她渐渐放弃,琅的身体紧贴着她,两人在除了做爱的时候从未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琅怀中的露显得相对娇小,她能感受到露的心跳。露渐渐平静下来,琅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保护你,不是因为任何人的命令,而是因为我在乎你。” 这种话可不是以前的琅会说的,露扭过头看着琅,她皱着眉头,思索到底应该怎么开口才能将自己心中的苦恼表达。琅依旧抱着她,她嗅着露的发香,一股水蜜桃的味道围绕着她。隔着病号服,琅的拥抱不再是之前冰冷的感觉,没有钢铁阻隔,这种和肉体一样的触感,却让露感到悲伤。她不禁问:“凌雪说你永远都需要为金龙集团服务,这是真的吗?” “理论上来说我还是金龙集团的职员,但我现在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 “为什么?档案06042是什么?” “他们关闭了我有关那部分的记忆,说涉及保密条约。” “那你为什么要忘记我?” 琅沉默不语,露用力挣脱琅的怀抱,开始发脾气:“所以我到底为什么要相信你是在乎我的?你背叛过我!你早就背叛了我们的誓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出卖了我去换取上大学的机会,你早就做出过你的选择,不是吗?当然,我没法怪罪你,毕竟我母亲的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哪个蠢蛋会傻到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我才是那个蠢蛋,在寒风里等了你三天,你说你要带我去真正自由的地方,去到世界背面,去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知晓我们的地方。我才是那个蠢蛋,现在对着什么都不记得的你来埋怨这些。你真的好无辜啊,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怪罪你的地方,毕竟你做的全部都是‘正确’的事情。包括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你觉得我真的会相信吗?我要再被你抛弃一次才能学聪明吗?” 琅张了张口,只是艰难地问:“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你在乎的是这个?没事,我告诉你,有关你过去的大部分事情我都是从格雷那知晓的。我真要好好谢谢她,否则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是如此虚伪冷酷的人。” “我……对不起。” 露转过身,她深吸一口气,她完全不接受失去记忆的琅的道歉,这么多年来她所等待的虽然就是这么一句对不起,但她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满足。她仰起头,不想流泪,她只是缓缓地问:“琅,你为什么要再次出现在我的世界?你为什么要说刚刚那些话?我多么希望你继续冷酷无情,我就不会再对你有任何期待。”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琅此时也不再克制。她确实不记得一切,但她没觉得自己可以理所应当地给自己脱罪:“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有关你的记忆被封锁,但我刚刚说的所有的话都不曾欺骗你。我没想过从你那得到任何东西,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总要陪伴在你的身边。我是闲得很才要一次次地把自己往危险的境地引吗?如果你恨我,那我们完全可以这辈子不再相见。我很抱歉,我之前伤了你的心,如今我帮了你一个忙,虽然我知道这不足以弥补我的过错,我知道你很难再相信我。如果你让我消失,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琅蠢得无药可救,她能对露的怒火共情,所以她理解露的选择。但露此时需要的可不是琅的退让。她为何对多年前的事情一直无法放下?这种事琅不去思考,却只想着让露满意,这当然让露更加恼火。 “别走。”露抓住琅的衣角,她咬住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琅望向身旁的大树,从这个角度观看那些绿叶才发现它们半透明着,只有在阳光的照射下才能有如此美丽的色彩。曙光城和别的城市的大部分树木只是由净化器伪造成的植物,它们的叶片上沾满灰尘,无论阳光如何,也都总是阴暗着。 “我之前总是回忆起一个画面,有一棵大榕树,我在树下盯着那树的叶子看。之前从未见过真正的树木,只有进入上城区才有这样的机会。我就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进入的上城区,也想不起来在哪看见的那么挺拔的榕树。直到我来到你家。”说着,琅望向露:“我不想走。” 露 “你在写什么?” 凌雪合上笔记本,狐出现在她的面前,笑意盈盈。“没什么。”凌雪敷衍地回答,狐坐到她的身边,凝视着她的五官,神秘兮兮地说:“年轻人,你的面相看起来不平凡,但是你的阴气很重。你是不是经常做噩梦?你是不是总是会梦见亡者?” “对。” “你适合多去晒晒太阳,别再冥想了,也少看有关神秘学的知识。神秘学和宗教不一样,如果你会拜神也好,但你应该不相信神吧。” 凌雪愣住了,她刚想反驳,狐看见了已经进入会议室的露,便快步走到露的身边:“露小姐,好久不见。” 露正在和几名小组长聊天,他们正在向她表达谢意,虽然露不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但她很会有冠冕堂皇的话来应付。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凤组的未来,也是为了母亲的名声。她表现得像是个孝顺的女儿,说这些话时她也会适当地表现出悲伤的表情,以符合她的人设。露是表演天才,而人们最容易轻视的便是那种看似纯良美丽的女人,“单纯”已经在这个世界消失,而人们总爱寻找并不存在的东西。他们宁可相信露就是其中之一,也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被欺骗。 露和狐打招呼,狐说:“您交代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好了。” “我交代……”露看着周围的人,一下子便明白这都是狐的手笔。她会心一笑:“你果然能干。” 狐更感激露,有她做自己的靠山,她做任何事都能更加顺利。D区组长的病虽然已经好了,但他已经不敢再出席会议。狐用了一些高效又肮脏的手段,使自己彻底成为D区的实际组长。这比她计划的要快得多,加入凤组十多年,她终于正大光明地坐在这里,平视着那群蛀虫和罪犯。 程鹏和一夫姗姗来迟,他们脸色严肃,尤其是当他们看见露时,紧绷的脸又出现几分厌烦。一夫入座开始主持会议,例会本来没有多少内容,但因为这段时间大大小小的事件,让凤组的营收有所下跌。一夫在展示完叁月份的收入后,程鹏便接过话题:“我们去年已经连续亏损五个月,自从和白虎帮谈成合作后收入状况才有所改变。”说着,程鹏意有所指地望向露,接着说:“我们还需要继续推进合作,扩大武器的销售范围。” 露注意到幻灯片左下角的一串小小数字,那是这段时间凤组损失的人员数量,仅仅一个月,因为冲突而死去的人便高达十五个。在没有合作前,凤组每月几乎不会产生伤亡,大家都遵守约定,没人会在赌场和妓院闹事。可当凤组成了背信弃义的那个,自然不再会有人尊重它。露不禁问道:“为何我们的伤亡这么多?” “我正想说这个。”程鹏将伤亡详情打开,其中50%的数据来自B区:“B区之前一直是凤组长在亲自管理,自从她去世以后,这里的工作是一夫在处理。我一直想任命新的小组长,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露,既然你接手了‘升腾’,B区的工作接下来就交给你处理,你有信心吗?” 狐摇摇头,觉得程鹏实在操之过急。B区是整个曙光城占地面积最大的地方,但因为接近废土的自由民聚集地,这里多的是偷渡客和贫民窟。B区是所有帮派最不愿意接触的地方,谁想征服B区,谁就是在自取其辱。哪怕是凤组长生前,她也只能维持凤组在B区的基本业务。“升腾”是风组长的私有财产,她虽然会给组内交份子钱,但整个赌场的运营和人员安排都和组内无关,她在安保上投入了巨大的精力,这是任何一个组内的赌场都比不上的。没有人会把B区的数据直接和别的区域直接比较,所有人都知道程鹏只不过想让露难堪。但露完全不成气候,她在组内的声望极低,大家尊重她也只是因为碍于凤组长和一夫的面子,没人会傻到因为她而和程鹏对着干。把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丢到火坑里煎烤,反倒让别人觉得程鹏是害怕了。 露知晓程鹏不安好心,但她并不害怕,她一口答应下来:“我只会做得比我母亲更好。” “好!我们组就缺少你这样的年轻人,我看好你。” 程鹏老谋深算的双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狐享受身处于棋局之中的感受,她太想知道露将如何做才能活着离开B区,如果她连征服B区都做不到,她又该如何征服整个曙光城? 狐不紧不慢,她不着急和露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她想知道露自己是否能找到答案。会议结束后露匆匆离开大厦,她还有一场聚会要参加。市长举行了一场私人派对,为了在自己的任期内多交一些能帮助他工作的朋友。虽然法律在曙光城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曙光城的基础设施仍然需要各种机构来维持。国家的概念在核战后便不复存在,自然也没有政府,这些机构服务于公司。曙光城和别的城市不同,这里的官员对自己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活着离开这里。而对于胆大的人,这里则是宝藏之地,不少人在这里用肮脏或灰色的手段获利。曙光城能实现一切梦想,只要你敢做梦。 凌雪一直很安静地跟在露的身后,她和琅的安静不同,凌雪的身上没有那种带着刺的防御感,她只是习惯一个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凌雪从不会主动询问露的计划,她只是安静地执行任务。尽管两人现在住在一起,却丝毫不熟悉。露作为凌雪的主人,她有权限去阅读有关凌雪的身份信息,而凌雪的档案相当无趣,她十七岁的时候便被金龙公司选中参与了一场叫做“镜面”的实验,此后便一直为金龙公司服务。探寻他人过去的行为虽然有趣,但露没想过去调查琅的履历。她更希望某天琅能亲口把那些过去和她说清楚。 金龙大厦有333层高,不仅是曙光城最高的大楼,更是曙光城各种权力的盘踞点。露想不明白,那些互相看不顺眼的帮派与组织是怎么愿意在一栋大楼里和和气气地参加聚会。露刚走到门前,一个穿着黑色修身西服的女子被安保机器人挡在门前:“请取下你身上的武器。” “我哪有带武器。”她嗔怪道。向机器人抱怨实在愚蠢,凌雪叹了口气,她走到机器人前,让机器人扫描了自己的身份,接着请那位女人入内。女人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凌雪?你怎么在这?” “工作。” 女人枯槁的手指抚摸过凌雪黑色的长发,接着抚摸她的脸庞。动作暧昧,但凌雪的眼中闪过不适,她后撤一步。女人注意到凌雪身旁的露,于是和她打起招呼:“你好,想必你就是凌雪新的主人。我叫姬舒。” “我叫露。” “我听说过你。” 露感到意外:“我现在已经变得这么有名了吗?” “你比你想象中要知名得多。”女人笑着说。她看起来相当虚弱,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皮肤白得可怕。她很像瘾君子,但她沉迷的东西可比毒品要可怕得多。她们走到电梯前,恰巧有两个人在等候。琅认识那个男人,周勇,他是白虎帮的叁把手,也是虎帮为数不多看起来像是能出席高级宴会的人。他瘦瘦高高,头发茂密,戴着传统的黑框眼镜。他曾是一名老师,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外人很难将他与那群暴力狂联系在一起。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从未如此适用。 他身旁跟着一个男伴,他至多十五岁,被打扮得帅气阳光,他不是周勇的儿子,而是他众多“男仆”中的一个。 周勇礼貌地和露问好,叁人都是到达同一个楼层。姬舒问凌雪最近在做什么,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她的语气像是一个长辈,但其中夹杂着太多私人情感。凌雪只是很敷衍地回答,她不愿只谈及自己的事情。她深知姬舒的问题只是一种服从性测试,问题的答案她早已知晓。姬舒也是这场聚会的客人,而且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个。当她一进入会场,市长连忙从人群中抽身,将她拉到人群中央,开始介绍她:“朋友们,这位是姬舒,她是S公司的董事长,对,就是那个全世界最大的安保公司和雇佣兵公司。她能参加这次聚会我真是叁生有幸。” S公司和别的公司的经营方式都不同,他们不掌控大城市,而是选择和别的公司合作,获取股份,多面投资。S公司的财力深不可测,而他们的目标则是广大的废土,他们从人类曾经生活的地方寻找可利用的资源,试图让人类重新回归核战前的生活。S集团的董事长几乎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露惊讶于她为何来参加这么一场小小的聚会,她问凌雪:“你们认识?她该不会是为了见你才出席的吧?” “她做事从来不会被情感左右。我和她也只是相知,并没有那么熟悉。” 沃尔夫 “我们可以逃走,逃到没有这些公司能找到我们的地方,逃到世界尽头,一直逃到没有命运可以左右我们的地方。” 沃尔夫知道凌雪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是被情欲冲昏了头脑,她抚摸着凌雪起伏的胸膛,抚摸着她身上丑陋的烧伤,自顾自地笑起来。她的笑容里充满了鄙夷,可她依旧那么美丽。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如白玉般的肌肤上。她是最完美的人类,却因为眼前的人诞生。 “你说谎。” “关于哪部分?” “你根本不会离开。” 凌雪开始亲吻沃尔夫的脸颊,接着是脖颈,她的吻温柔又炙热。沃尔夫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个像她那样温柔的人儿。她多想现在就把她杀死,让她温热的血液浸满自己的身体;她想吃掉她的内脏,让她被自己吸收,最后化作自己的一部分。或者,她可以被凌雪杀死,让一切都结束,让几千年来的轮回再次以悲剧收场。黑暗中,凌雪的双眼像是闪烁的启明星,沃尔夫死死地抱住她,在高潮来临前呻吟着。那声音如此美妙,哪怕是阿波罗也无法创作出如此优美的乐章。凌雪在梦中,在回忆里已经听了无数次,可如何都没有现实中来得让人沉醉。她吻着沃尔夫的双唇,沃尔夫推开她,坐起身,白色的床单遮掩着半副身躯,使此刻更加具有神秘感。她居高临下,双眸充满着悲伤:“告诉我,你爱我吗?” “爱。” “你会爱上我的同时爱上别人吗?” 凌雪跪在沃尔夫的面前,沃尔夫捧起她的面庞,她爱面前的女人,爱到发狂,爱到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为她献出生命。而她,至高无上的死神,所拥有的爱情应当是纯粹无瑕的。她不能接受有任何人挡在她们之间,哪怕那个家伙只是一个幻影,一个无法被证实的传说。沃尔夫再次发问:“你我灵魂相融,我们便不会分开吗?”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分别。”凌雪背对着沃尔夫,她背上的红色疤痕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 “你现在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沃尔夫从背后抱住凌雪,轻轻地说:“我爱你。” 她们的影子融为一体,一如从未分开。凌雪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她们不必永远占有彼此,可沃尔夫总觉得怎么做都不够,她还没有向面前的人展示十分之一的爱恋,她又怎么能放她离去?她们是命运的玩偶,不同的是,只有凌雪才是那个一直想要寻找出路的人。沃尔夫享受这种交织,她让自己的灵魂和对方融合,无法分割,她想要把凌雪做成自己房间的标本,浸泡在福尔马林里,让她化作幽灵,永远地陪伴在自己的身后。 这种占有是无条件的服从,是永恒的臣服,是完全不对等且有害的。沃尔夫再度发问,问凌雪爱的到底是自己还是镜子对面的那个人。 “你不爱我,承认吧。你对我感兴趣,只是因为在另一个世界,有另外两个人爱的发狂。” “你我终究不是她们。我们有着别的选择。沃尔夫,不要再提那些幻影了,在这个世界,我们没有诅咒,我们还有选择,我们能离开,我们还能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选择?我被创造出来的全部意义都是为了你!反抗公司是没有任何好下场的,看看琅!”说到这,沃尔夫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知道那件事了。” “对。她对你很重要,你不应该去做那件事。” “可我没得选——只要我们还活着。” 白天,她们会进到丛林里去狩猎那些逃走的罪犯。凌雪爬到高地,凝视着享受着游戏的沃尔夫。沃尔夫拿着弓箭,安静得像是一只猫,穿梭在阴影之中,一边戏耍着猎物,一边让他们痛苦地死去。整座游乐场无趣又愚蠢,凌雪能看出沃尔夫根本不享受这场游戏。她只是喜欢弓箭射出去的感觉,在瞄准前先要感受微风,感受世间一切变化,在绝妙时机射出箭矢。而命中目标不是最难的,如何把握力度,让那些猎物一边以为自己有一线生机,一边又无处可逃。这种恰到好处的射击才让沃尔夫迷恋。 凌雪欣赏着那个优雅的女人,沉醉于她手臂的线条,她羞于承认,她对沃尔夫的手段赞许有加。在她内心深处,某些地方也渴望着如此扭曲的折磨。她用理智和道德约束自己,不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而是因为她知道做个好人可比完全地堕落来得困难得多。她喜欢困难,她喜欢一切能让她感受到呼吸急促的事物。所以她爱着与沃尔夫缠绵时的感觉,也爱两人厮杀时的刺激。当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时,她才能感受到自己其实还活在现实世界。 不要发问,也不要思考。至于二人是谁,要到哪里去,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每天晚上,当两人在训练场用重剑练习,她们从不穿防具。凌雪的用剑技巧要比沃尔夫高超,她有着几千年的经验,而沃尔夫尚未取得那些回忆。可凌雪最后总会故意输给沃尔夫,她不在乎输赢,她只想让沃尔夫开心。而最后她们总会做爱,在地板上留下她们的体液。甜蜜总是伴随鲜血,沃尔夫喜欢在二人缠绵时拿出匕首,在凌雪的身上留下属于她的伤口。沃尔夫喜欢轻轻舔舐鲜血,她喜欢铁锈在口中蔓延的滋味。她想知道凌雪的底线在哪里,她通过一次次的伤害来试探,而凌雪只是默许着,她爱她。 “杀了我。” “我不允许。” 死亡是她们获得自由的一种方式,能被自己所爱之人杀死是另一种幸福。沃尔夫不会让凌雪就这么简单地得到一切。凌雪说新的镜面游戏就要开始了,公司要求她继续出场。沃尔夫反问她怎么可能会不去,她痴迷于另一种生活,沉溺于扮演另一个人。 “我也收到了邀请函。” “什么时候?” “就今天早些时候。信封就那么出现在我的口袋。” “你会参加吗?” 沃尔夫起身,从一旁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长袍,她尚未作出决定。凌雪将头发放下,说:“去参加吧,那样你就不必去做杀琅了。” “转而去杀一堆可怜虫和你吗?你知道我要是参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你小打小闹。” “被你杀死不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情。” “你说谎。”沃尔夫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充满罪恶,让人忍不住想为她出卖灵魂。“你曾经赢过,你许下了什么愿望?” “钱,很多很多的钱,让我能离开原本家庭的钱。” “那你下次准备许下什么愿望?” 凌雪无法回答,沃尔夫拿起匕首,指着凌雪的咽喉,一如梦中那副模样。“你希望死去,你希望死在我的手里。真可惜,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美梦成真。你为何执着于此?要是真的想结束生命,你有一万种可行的方式。你不需要我。” “而在一万种的可能性里,这是你我最不会悲伤的方式。”凌雪缓缓起身,将匕首的尖锋抵在自己的喉咙处,刀刃戳破皮肤,鲜血顺着她的身体流到胸膛,在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沃尔夫看见了一种渴望。她爱她,是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这世间已经找不到比她们还要扭曲的关系,她们所追求的东西完全不同,尽管沃尔夫总是说凌雪是那个不负责任的人,但她知晓被责任感永恒地困住的人也是她。她不能全心全意地将自己牺牲于这层关系之中,她要爱很多人,她要为很多人创造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所以她牺牲自己,她牺牲了沃尔夫。这让沃尔夫怒火中烧,这让沃尔夫嫉妒不已。哪怕这世上就只剩下她们二人,也不会有伊甸园的故事发生。当一个人关心的事情过多,她总是会忽略身边爱着她的人。适合亚当的只能是如奴隶一般的夏娃。 “你已经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了吗?真是自大。” 凌雪又近了一步,匕首又近了一分,她只需再用一点力,她今晚便将倒在沃尔夫的怀中,迎来最后的平静。沃尔夫第一次从她的行为里看到了疯狂,她惊慌地收起匕首,凌雪抱住她,鲜血是如此温热,就像是夏季海边黏腻的热风。她吻上去,恳求着:“别去,别去执行任务,别去参加镜面游戏。我们还能反抗命运。” “我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没有答案,就连问题都是假的。此时此刻才是真实。” “如果我答应你不参加镜面游戏,只是去找到琅,那你是否答应我和我离开。” “我答应你。” 沃尔夫在凌雪的怀中啜泣着,她从未思考过自己是否拥有灵魂,她只是一个人造人,爱、自由、欲望,这些或大或小的词语与她根本没有任何联系。但只有凌雪,只有她,她是一个证明,证明沃尔夫是一个拥有凡人灵魂的普通人。她是她的证明,而她又是她的锚点。她们无法分离,直至世界尽头,她们依旧会延续着这场悲剧。 琅 琅的本职工作是警察,她都快忘了这点。 警察局长将这段时间的报告扔在桌上,他很不满这段时间的犯罪率和事故发生率:“短短一个月,曙光城C+级别以上的案件就有十五起,比同期增长百分之三十。大选在即,我还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你就得多做事。” 局长布莱恩是那么的完美,他的外貌就是他维护支持率的最好办法,他古铜色的皮肤在聚光灯下闪着金光,他的长相英俊硬朗,身材魁梧,穿上制服更是像是一位高贵的卫士。他充满磁性的嗓音不知道迷倒多少男女,那些官方的废话也就变得悦耳。他只关心自己的任期,关心自己接下来能不能连任。琅将文件夹拿走,向他保证接下来的时间自己将尽力完成工作。布莱恩又叫住她:“我知道现在警局就你一个警官,很多工作你无法完成,我为你安排了一个新的搭档,现在就在大厅等你。” 大厅里,一个年轻女人正靠在墙边翻阅文件,她个子小巧,穿着朴素,看起来很不起眼。琅上前询问:“你叫辛美?” 女孩放下文件,扶了扶黑框眼镜,说道:“是我。你就是琅?” “这里交给你了,有什么事情再联系我。” 琅不想在警局浪费时间,而辛美拦住她:“你要去哪里,现在是上班时间。” 琅耸耸肩:“我出外勤。” “我和你一起。” “在曙光城不是这么行事的,这里不是你的故乡乌托邦。” “我只知道我是一名警察。这里的卷宗已经堆积如山,我们不应该先处理案件吗?我知道曙光城以混乱着名,但我想把这里变得和平一些。我是你的搭档,我们应该先一起给这些案件分类和归整,然后处理最紧急的案件。” “天哪,我最近怎么总是遇到这些想要改变世界的人……”琅虽然心怀不满,但还是选择和辛美先来处理这些繁琐的文书。 当你在曙光城工作了一段时间,在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案件时便很难激发起多余的情感。琅知道这些案件不会被局长关注,他只会在她们给出定级意见后在电脑上打钩。一般的谋杀、凶杀和抢劫这样的案件,琅只会选择定级为C,把嫌疑人的信息录入给巡逻的机器人警察,运气好能逮到凶手,但大概率这些机器人只会被某些这些罪犯抓住然后拆解,最后流入回收站。这些罪犯又如何呢?曙光城没有法庭,被抓住的人会被立刻执行惩罚,至于惩罚的轻重,惩罚的对象是否错误,这些警察都管不着。最有名的便是托利家族的汤马克,奸杀了十名幼女,只是在监狱里睡了一觉便得到了保释。 琅处理得很快,她面前的卷宗已经空了。而辛美依旧在凝视着第一个文件夹,她无法评断。琅直接从她手中将文件抽走:“连环杀人案?B-。” “接下来呢?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调查?” “文件需要先给局长审核,如果这个案子定不到B级,我们也没权限进行实际调查。这个案子证据不足,也没有目击者看到凶手的相貌特征,很难被定级过高。” “你是在开玩笑吗?”辛美瞪大眼睛,她难以置信地摇头:“我第一次听说要有足够证据才能立案。这和我在学校学得完全不一样,应该先立案,再搜集证据。” “那你干到死也处理不完这些案件了。”琅将文件整理好,让机器人开始录入信息。 “处理不完就不做了吗?” “我真不知道到底从哪里招来这样的愣头青。”琅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怒火:“真正在其中维护曙光城秩序的是各类业务员。我们警方的首要任务不是保护民众安全,而是维持基本秩序,将风险项及时上报给公司,协助公司收集数据。如果上级觉得这个案子重要,那才值得我们花费时间。” “难以理解,不敢苟同。”辛美起身,她拿起警官证和配枪,把文件夹拿走:“顺便说一下,我是自己应聘来的。” 琅才没那么好心,她倒想看看理想主义者在曙光城是否能存活下去。她一向对乌托邦这个城市没有好感,不仅是因为她遇到的所有的乌托邦的人都愚蠢和无趣地让人感慨,而且那座城市极端排外。什么世界上最平等、最美好的城市,无非在每个人出生之时就已经给所有人安排好了人生的走向。算法为每个人的天赋和能力进行评估,为他们安排最合适的工作和岗位。看起来高效又公平,但谁能解释得了为何那些政客大部分都是男性,而保育员和生育者多以女性为主?他们说上帝给予两性不同的天赋,理性的人应当承认这种不同,并加以利用,为人类的美好未来创造更多的可能性。那些乌托邦的居民对这些信条深信不疑,如果说曙光城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居民都痛恨这座城市,那乌托邦就是它的反面,没有任何居民会讨厌那里。 琅尝试过联系露,露没有时间搭理琅。琅感到无趣,她一向都对露的计划不感兴趣。露不需要她,她的身边有着优秀的业务员,有着其他能保护她安全的人。琅的生活又回归之前的轨迹。按时工作,按时下班,她没有夜生活,多数的闲暇时间她都在城市里闲逛。因为生理结构的缘故,她很少需要睡眠,这让夜晚显得格外漫长。夜晚的曙光城充斥着暴力、冲突和罪恶,那些怀揣着伟大梦想的罪犯们开始在夜晚行动,想要一步登天。夜晚的曙光城也是最有魅力的时候,霓虹灯牌闪烁着,一个个痴迷于肉体刺激的都市人在寻找着真爱。他们都比琅要强,琅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只是纯粹地在消磨时间。 偶尔,她会接一点“单子”,她会充当街头打手,或者某个赌徒的出千伙伴。这些行为也是她消磨时间的一部分,很难说她的动机是什么。当她被改造后,她的时间流速便已经和常人不同。她没那么容易衰老,她的记忆力不会因为身体机能或者年龄而衰弱,她似乎可以一直处于巅峰时期。她可以永远这么迷茫,人若老去,总会想着去过一种平稳的生活,而琅永远不配拥有这样的平静。她不需要爱人,不需要家庭,不需要普通人所拥有的任何幸福。 琅骑着车等待红绿灯时,注意到一旁的小巷里几个男人围住一个女孩。女孩在和他们争论着什么,几个男人对她推推搡搡,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冲突。琅看了一会,认出女孩便是辛美。她看了眼漫长的红灯,叹息着,将车停到一边:“怎么回事?” 辛美为难地看着琅,琅站到她的面前,一个瘦高的男人说:“你别多管闲事!” “她是我的朋友,她惹上麻烦了吗?” “没有,叫你朋友感觉滚,这里的事情和她无关。” 琅拉着辛美就要离开,辛美却态度坚决:“我是警察,我有权来调查这里的事情!” “这是我们帮派的事情,你要是再纠缠不清我们真的就要动手了。” 眼看事态就要被激化,琅只能先走到众人面前,打开了钱包:“没必要这么激动,我知道帮派自有规定,但是我们也不是来找麻烦的。她想要做什么来着?” “她想上楼把尸体带走,这可不行。” “当然当然,但是如果我们只是想要去现场看一眼,什么都不做,行不行?我知道你们会惹上麻烦,但是如果我们只是偷偷溜进去,和你们没关系,怎么样?”琅拿出一沓钞票,递到男人的手中,男人看了眼钱,态度变得缓和很多:“我们不会放你进去,但是哥们几个马上要去吃饭了。”说着,男人对身边的人说:“是不是?” “对,我们马上就离开。” 几人不再纠缠辛美,拿着钱便离开。辛美略显愤怒:“你这是在行贿!” “得了,你到底要不要上去。” 琅跟在辛美身后,走进小巷,在一个垃圾堆旁边看见了一具暴露的女尸。尸体的颜色尚未变化,也未散发恶臭。尸体的整个面部被剥下来,面皮不知所踪。琅蹲在地上,静静观察着尸体,辛美则准备动手将尸体带走。 “不行,我们和那群人有过约定。” “如果不做尸检光这么看能看出什么结果?” “你不懂这些帮派的规矩。如果这位女性是帮派成员,如此惨死一定会第一时间先报告给帮派的首领,接着他们再做出决定,是调查还是无视。你贸然地将尸体带走,那几个小混混一定会被处理。你带相机了吗?” 辛美从背包里拿出全套的装备,开始给尸体拍照。琅抬起头观察小巷周围的环境,巷子约两米宽,可供一辆机动车前行,但要想在这打开车门则是一件难事。巷子两边是老旧的居民楼,虽然处于监控死角,但这里的行人不算少。琅不禁问道:“你是收到了报警吗?” “不,我是自己找到这里的。”辛美戴着白手套,把尸体翻到背面,尸体的肩胛骨上纹着一只蝴蝶,琅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哪里看见过这只蝴蝶。 “我研究了几天卷宗,绘制了犯罪地图,推测出这里可能会发生另一起案件,所以过来了。” 琅没想到辛美是认真的,她忽然来了兴趣:“那你已经确定了犯罪嫌疑人了吗?” “很难。我只是发现了这些作案地点有规律。我没法按照流程对目击者进行调查,也没法随意进出具有嫌疑的场所,这座城市与我的常识出入太多。”说着,她站了起来,将相机对准琅,她按下快门,白光闪烁:“我真的想破案。请教教我如何在这座城市履行职责。” 露 权力是很迷人的东西。当“升腾”将要和S公司合作的消息放出后,露一下子成为全城的焦点,就连网上都多了许多有关她的报道。想要和她“成为朋友”的人多了起来,他们都想得到露的青睐,他们表现得对露很感兴趣,想要知道她的性格和爱好,想要了解她的一生。而无论露表现出怎样的态度,是无礼还是优雅,他们都仍然保持着包容。这让露欲罢不能,她很快就爱上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她知道所有人都虚情假意,她也一样用虚伪的态度来对待他们,她在他们面前扮演着自己今天喜欢的角色,说着谎话。看着他们认真聆听的样子,露觉得可笑至极。 姬舒答应的安保人员很快就被安排到位,有五百名不用露付工资的武装人员可以供她随意调动,露将他们安排在B区所有的凤组产业和街道上,其他帮派也对她忌惮叁分,却无人敢多说什么。现在B区的安全和S公司有直接关系,各个帮派也不敢在B区做出出格的举动。 那些徘徊在路上持枪的士兵,全部穿着碳纤维外骨骼,用头盔遮掩自己的面容,但他们并不是程序操控的机器人。S公司仍然坚信人类才是最好的劳动力,但人类总是有自主意识,他们会做出违反公司上层决定的事情,对此,姬舒有着别的项目来应对。 “来看看我的新产品。” “升腾”没有顾客,只有许多工人在为马上要迎来的拍卖会在布置场地。姬舒让人将她已经运来的一部分“商品”安置在其他房间,她带来一个温顺的男人,他双眼空洞,瞳孔放大,似乎看不清任何东西。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保持着挺胸抬头的姿势,仿佛一具直立的尸体。 “他把身体卖给我了,他的大脑在别处,目前只有一个尚未输入人格的电子脑在维持着基本身体的运作。顾客可以随意地输入他们想要的人格,输入任何想要他们执行的指令。每个人都可以扮演上帝,不必担心什么人权问题,这种没有自我意识的空壳,早已无法被称作人类。” “那你为何不直接贩卖仿生人?” “总有人喜欢血肉之躯。” 露突然想起琅,她询问道:“那理论上来说,那些移植电子脑的人,是不是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重新塑造自己的人格?” “当然。塑造人的是自己的记忆,只要输入一小段虚假的记忆,就有可能完全影响他们行为的逻辑,完全可以把他们打造成另一个全新的人。” “那电子脑也太不安全了。” 姬舒笑了起来:“人的大脑就很安全吗?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看见了真相,但那只是他们自己愚蠢的见解,谁都做不到全知全能,只是通过自己的眼睛来扭曲现实,使自己能理解一切。同样的事情,不同人所见则有不同的看法。不过这也是我最喜欢人类的地方。” 姬舒说话时不像是他们中的一员,她好似某个超脱于人类社会的存在,一个仿佛已经洞察一切的“神”,她确实也是如此。她的那些准备拍卖的奴隶,除了这些新型号,大部分还是普通人。他们面容愁苦,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命运。 “那我是否可以通过获取一个人的记忆,来得知她的人生为何做出某些决定。”露问得很小心,姬舒让人将奴隶带走,从口袋里拿出叁份邀请函:“你说的话,我更想用‘换位思考’来概括。人是被情绪驱动的,很多事做得很没有道理。我这有叁张邀请函,送给你,你看看可以请谁来参加。” 露收下邀请函,上面烫金的文字写着拍卖会的时间和地点。邀请函已经在黑市炒疯了,姬舒不限制门槛,整个拍卖会都是匿名的,什么人来参加她也不在乎。这下所有的聚焦点都落在了曙光城的这个赌场上,露成了聚光灯下最显眼的那个人。露婆娑着邀请函,她想起琅,一种自私的念头开始形成,她确实像让琅看见自己如此风光的样子,可她更想看着对方哀求自己的模样。她感觉自己已经拥有了琅,她便不再珍惜,十余年的愿望突然实现,这一切都变得那么的不真切。她对于已经实现的目标失去欲望,她不在乎两人是否能够长久,因为在她的计划里,从没有过自己和对方的未来。眼前的女人才是可以真正能帮助她,给予她实现一切梦想的“神”。 她刻意忽视琅的消息,也不再主动联系她。所以当琅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并不感到意外,她本以为琅会更骄傲。露在和B区的几个小组长聊天,琅在街对面静静地等待着她,露却装作没看见她。“如果她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一定会主动来找我。”于是露故意在说着废话,不愿从人群中抽身。果不其然,过去了约十分钟后,琅缓缓地向她走来。 “露,我有事想跟你说。” “和工作有关吗?” 琅显然没有想到露说话会这么的装腔作势,她皱起眉头:“算吧。” “工作上的事就直接和凌雪说吧。我们继续。” 琅没再多说什么,她和凌雪走向别处,露则和这些人朝赌场里走去,两人背道而驰,仿佛在此时便已经选择了不同的人生方向。 待到一切人离开,露终于耗尽了自己的全部精力,挣扎着躺入沙发里。凌雪在她身后抱着文件,露一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一边问:“你今天和琅说了什么?” “她给了我一个名字,希恩 托利,说这个名字可能对你有用,还说到凤组内部很多人支持你,比如分管情报的梅兰妮。” “你们就聊了这些吗?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吗?” “工作上的事情就这些。” 露扭过头,眼中充满不满:“这么说你们还聊了一些私事?” “是。”“是什么?” 凌雪思索片刻,回答道:“我们只是在交流任务。” “你知道你的职责就是完全服从我的命令吧?”露摇晃着酒杯,红色的液体晶莹剔透,玻璃杯反射出她冷酷的表情:“你不该对我隐瞒。” “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我命令你把所有谈话的内容复述给我!” 凌雪昂起头,她气定神闲,丝毫不在乎露的怒吼。她只是平静地说:“恕难从命。关于那个名字我已经帮你整理好了资料,现在就发到你的手机上,请你过目。” “你到底是听从我的命令还是听从她的命令。” “我谁的命令都不听。我的任务是协助你,而不是完全地顺从你。如果你现在让我开枪射杀你,我也要服从吗?” 凌雪的态度让人恼火,仿佛这间屋子的主人是她,她才是那个能发号施令的人。露从手提包中拿出手枪,指着凌雪,自从她被袭击过后,她便一直随身携带枪支。她虽然不是战士,但是如何扣动扳机还是清楚的。凌雪望着黑漆漆的枪口,态度依然不变。“如果是我要射杀你呢?” “你做不到。” 凌雪上前一步,她的表情充满着挑衅。她漆黑的眼中凝聚着无法让人捉摸透的情感,房间突然变得冷了起来,露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立着,她感到无法呼吸,她的身体也无法动弹。凌雪一步步走近,她温柔地握住枪管,双手覆在露的手上,她教她如何扣下扳机。“砰——”粉红色的脑浆像是礼炮的彩带一样炸开来,仿佛一场巨大的庆典,又像是某场荒诞的派对。温热的血液在舌尖蔓延,甘甜的、血腥的、令人迷幻又可怖的滋味。那双漆黑的眸子仍然反射着露的模样。露恍惚着,对方微笑起来,后退一步:“祝你晚安,露小姐,我们明天见。” 直到凌雪离开后许久,露才缓过神来。是的,没有枪响。上述发生的所有的场景都只不过是来自那双眼睛中的幻境。露嘴中的血腥味挥散不去,她舔舐手掌,留下粉红色的血沫。到底哪一部分才是虚幻?露感觉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要把她吞噬。露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纯粹的恐怖,这个总是沉默的女子,却有着无法言说的疯狂。这种人怎么会被派来当她的业务员? “一群疯子。”她咒骂着。将枪口指向一旁的花瓶,按下扳机,枪声爆裂开来,花瓶变得粉碎,墙壁上留下一个不大的弹坑。 凌雪走出屋子,她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结局后便会变得无畏,她知道自己不会在此死去,但当她按下扳机时,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将她的理智完全吞没,她确实看见了另一种可能性,只可惜那不过是未来的某种片段。她不是一个合格的预言家,她又怎知那支枪是否真的会夺取她的性命。 “你看起来很滑稽。” 沃尔夫牵着狗,她穿着一套黑色的长裙,怎么都不像是适合遛狗的装扮。她翠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紫色的光芒,她问凌雪为何看起来就像是刚刚被人一枪崩了脑袋,凌雪笑着说自己刚从地狱里爬回来,难免会看起来有点狼狈。 “你呢?刚参加完舞会吗?” “是啊,我家正开晚宴呢。”沃尔夫靠在凌雪的身边,凌雪俯下身搓揉着大狗毛茸茸的头颅。“你知道的,舞会嘛,我还没有个像样的舞伴……” “跳舞我可不在行,要是请我喝咖啡的话,我会考虑一下。” 琅 琅靠在墙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询问凌雪,凌雪摆手:“我不用这个。” “我一直说要见你一面,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他们真是恶趣味,现在就把你派到这里来。” “沃尔夫知道那件事了吗?” “还不知道吧。”琅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子,她希望对方是一个可靠的人,是一个正直的人,至少不是一个去给沃尔夫带去伤痛的人。“这件事你亲口说才好。” “我不太擅长对付这种情况。” 琅笑了起来,她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希恩 托利的情报都告诉给了凌雪,让她转告给露。 “你们俩是恋人吗?”凌雪突然问道、 “你觉得呢?”琅反问。 “我只在恋人中看过像你们这样爱恨交织的关系。我看过你的档案,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觉得,如果你还是这样,你会后悔的。” “你说得好像非常了解我一样。” “我们都没有多少时间了,就别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了。”说着,凌雪扬起脸,琅有些惆怅地望着她:“如果可以,你能不能让沃尔夫永远不要去参加镜面游戏。” “我会努力的,但我不能保证。这是我们的命运。” “命运啊……”琅踩灭香烟,准备离开,凌雪叫住她:“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拍卖会,你能不能到场?” “我没必要出席吧,她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帖了。” “我不相信这群安保。他们只对姬舒效忠,而姬舒对露没有任何的好处。拍卖会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看,光我已经收集到的情报,已经有至少叁方势力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弄出点差错。这里有S公司的竞争对手,还有一些不想让露出风头的家伙。你负责她的安全,这件事你必须好好思考一下。” “这事露知道吗?” “她知道,但是好像没有那么放在心上。她已经完全地,完全地信任姬舒了。” “你为何不相信姬舒?那可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又不代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而且她那个人,完全以自我为中心,她所计划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她可不是为了什么利益才组织这种规模的拍卖会。届时,她不会到场,而她所说的一切我都怀疑。她绝对是想从露那里得到一些东西才如此接近她,问题是,她到底要什么。” 琅思索片刻,缓缓地说:“你把整个场地的安保图和拍卖会的流程交给我,我看看能做些什么。” 琅没法审查来宾的身份,他们中会有许多罪犯或是恶徒,露又将安保工作完全交给S公司负责,琅所能做的只是每天在赌场检查各个角落和设施是否有可疑的东西。琅和露经常会在赌场相遇,可两人并没有交流,有的只是偶尔的问候。琅对这场充满争议的拍卖会并没有任何的感想,她发觉自己无法融入露此时的生活——她从未发觉自己原来有过这样的渴望。她可能只会永远做这个在黑暗中注视她的人,在她必要时提供帮助,在她不需要的时候退到一边。就这样一直到未来。未来,多么奢侈的词语。她如何敢奢求未来?她并不知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更早到来,与他人连接过多便意味着分离时的艰难,琅什么都不想做,她选择从一开始便放弃,这样虽然会有很多遗憾,但总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伤害。 拍卖会的前一天晚上,琅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检查设施,露从办公室中走出来,两人擦肩而过,琅突然开口:“恭喜你啊。” 露回过头:“恭喜什么?” “你在实现你的梦想。” 露感到不解:“难道你就没有任何的渴望吗?想去追求什么东西,想去实现的愿望之类的?” 琅耸耸肩:“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哈哈,你当初抛弃我,难道没能实现你的梦想吗?” 露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琅,她曾经把自己的一切,把自己未来的命运全权交给琅,那纯粹的信任被人践踏。琅用露换来了自己的光明前途,她却仍然如此落魄,这不免让露产生一种快感。琅满不在乎露说了什么,她的眼中像是升起一层层浓雾,她回忆起自己残缺的一生,她无法否认:“我确实得到了我所希望的一切,你知道我渴望什么吗?” “能离开曙光城?得到荣华富贵,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能养活我自己,有间自己的屋子,能相对平凡地活下去。”说到这,琅苦笑起来:“这样的生活对你来说根本就像是没活过吧?” 露没有否认,她只是感到疑惑:“可你看起来并没有很满足。” “当然。当你发现自己拼尽全力去追求的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美好的时候,自然会失落。” “你后悔吗?”露脱口而出,却发现自己问错了问题。 “我不知道。” 失去那些令人痛苦的回忆的好处就是,琅不会像露这样总是在想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她不再拥有超过自己身份的愿望,她很羡慕露,露看起来是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的充满活力,世界最终会是露的,这一点琅深信不疑。 “你还能改变这一切。” “你不会给我机会的。” 露不再多说什么,她安静地离开。悲伤盖过了愤怒,她是唯一一个还记得一切的人,她是那场悲剧的唯一受害者,那些困惑、愤怒和自我怀疑,此时都只是一场梦。她说琅应该永远离开,命运不该让她们再次遇见。十年前她们没有得到的美好结局,十年后也不会得到。琅表示赞同,她失去一切反抗的勇气,她只配在一旁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凌雪站在赌场二楼的走廊上,她靠在栏杆上,看见了发生的一切。琅抬起头望向她:“你怎么没回去?” “我在清点人员。” 从二楼俯视整个大厅,下面所有的赌桌都已经被撤走,座椅围着大厅中央的舞台布置,保证来宾可以在各个角度观察到商品的状态。头顶的大屏幕也已经调试好,每一个商品的详细信息都会在发给来宾的同时在屏幕上滚动展出。二楼各个包间给那些准备验货的宾客准备。保密性极强。 “咱们这个角度可以把整个大厅尽收眼底,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射杀下面的任何一个人。”凌雪用手做出射击的动作。琅考虑到这一点,于是要求安保人员一定要看好走廊的安全,不允许任何人逗留。 “屏蔽仪开了吗?” “开过了,这个区域内没有人可以接入外部网络。” “建议直接关掉所有机器安保系统,真要出事了它们没用。如果我是杀手,哪怕搜身也没有用,我们总不能要所有人把改造的部分都拆掉。其实最安全的方式还是所有人用投影参加拍卖,可是我们的女王等着看戏呢,她才不管安全问题。” “你天生就是做暗杀的料。”琅感慨道。 “我权当你在夸我。”凌雪望着楼下,轻轻地说:“问题不是怎么做,而是目标是什么。暗杀这件事很有难度,但要是自杀式袭击,我们根本什么都做不了。相信一个疯子,他身上全是炸弹,在门口引爆,把整个会场夷为平地。来宾非富即贵,有些人也不是冲着露小姐来的。这些事谁也讲不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可能只是一场表演?没有拍卖会,没有宾客,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有癔症的疯子组织的一场演出。” 琅严肃地看着凌雪,凌雪双手抱在胸前,她嘴角微微上扬,完全陷入她的思绪之中。她擅长幻想,她只是在把自己某个离谱的想法说出。琅不理解,只是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我只是觉得,那家伙不是那种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的人。那家伙,她一定在想更加远大的东西。当然,她是个恶劣的家伙,做过不少只是为了自己愉悦的荒诞的事情。说不定她真的就只是一时兴起呢。” 琅知道凌雪说的是姬舒,她很想知道为何对方对那个神秘的女人有着这样复杂的评价:“你很了解她?” “不,我不了解。”凌雪思索片刻,突然否定自己的说法:“对,我了解她,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我知道她有着怎样糟糕的性格,有着多么可怕的野心。我无法认同她,但我能理解她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对此我必须保持歉意。如果一个人想要改变世界,那个人必然不可能是一个正直的人。这一点很可悲,却也很让人无奈。我相信她,不仅仅因为她的能力出众,而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已不是那个只能在轮椅上等死的小女孩,她早就明白了这个世界运行的机制。如果有人挡在她的面前,她会毫不留情地除掉那个人,无论那人是不是她的爱人。她是一个暴君,可她确实在为了美好世界去做出贡献。这很矛盾,也很可悲。我不想看着露小姐在她背后学习这些,露小姐和她不一样。我说这话不是质疑露小姐的能力,露小姐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我没有见过她的底线,也没有见过她失去理智的样子。因此我很怀疑在发生超过她理解范围的事情后,她是否会做出疯狂的举动。我知道姬舒不会真的疯掉,有人在帮她拉紧脑子的那根弦,而露小姐……”说着,凌雪望向琅:“她孤立无援,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真心信任的人陪在她的身边。她甚至不信任她自己。” 凌雪说这些话时,就好像她早已看透了所有人,所有事的本质。她似乎站在一个高维,自上而下俯视的神灵;又好像早已穿过千年的帷幕,她早已洞悉人类历史的一切。可她其实只是某个残影,从另一个世界偷来的不属于她的财富和智慧。 琅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匿名信息传来:“会场有炸弹。” 露 “你们这些压迫者,你们将付出代价。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你们不取消拍卖会,我们将杀死这两个人,并且将给予你们更严厉的惩罚。” 视频的分辨率不高,画面中戴着面具的男人将枪口指着昏迷的琅。姬舒暂停视频,说道:“看来我们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了。” 露凝视着画面中没有意识的琅,这是她的赌场,她负责安排一切安保工作。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她更加在乎姬舒对自己是什么看法。她连忙说出自己的应对方案:“既然安保出现了问题,我现在已经派人再次确认会场的安全。这个视频已经在网络上传播,对我们的影响很大,所以恳请姬舒你将信息封锁,至少不能让参会的人产生疑虑。” “你的意思是继续拍卖会?” “离开场不到五小时,现在取消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下次拍卖会就不会有意外吗?如果这次被他们要挟,下次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拍卖会不是只有这一场,我们要想开拓市场,首先得确保市场的稳定性。不能按时举行的拍卖会和没有举办一样。” 姬舒饶有兴趣地听着露的话,她坐直身子,接着问:“要是他们真的要杀死她们两人,你也能接受吗?” 露盯着视频,缓缓地说:“威胁是建立在双方有足够筹码的基础上的。两条人命暂时没法和我想要的东西所抗衡。” “哦?我以为这个叫琅的女人对你来说有着一些特殊的意义。” “有些东西已经超越了生死。”说到这,露顿了顿,笑了起来:“我很在乎她,可那不代表我会为她牺牲我所拥有的一切。”露的笑容让人不明所以,但姬舒理解,本质上两人是一类人,所以她们是姐妹。姬舒鼓起掌,让一直在门口等待的沃尔夫入内。沃尔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进来便对姬舒严肃地说:“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汇报工作。” “当然当然。可你是负责处理曙光城的革命军问题的人,如今革命军已经明目张胆地威胁到我的财产和生命安全了,难道你不应该和我解释一下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赌场的安保是你们S公司负责,我没有权限。你要追责也请先罪己诏,别那么相信你的队员。” “真是个高傲的人啊。”姬舒说着把一个文件夹扔到了茶几上:“这是我所得到的一切情报,你拿去用吧。希望下次不要出现这样的意外了。” 沃尔夫虽然对姬舒不满,但她还是很感激对方能把有用的信息分享给她。她拿上文件夹就离开。看着她那无礼的表现,姬舒轻轻叹息:“你知道要是把那文件交给那孩子,那孩子会做出什么疯狂的行为吗?她绝对会带来一场屠杀。”姬舒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充满戏谑,根本没有任何的同情或懊悔。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顺利地让人感到无趣。 “但她也绝对会把琅平安带回来。”露起身,说自己身体不适,可能无法出席拍卖会。姬舒没有挽留她,而是让她早点休息。 当露离开姬舒的房间,她终于感觉自己能自如地呼吸。她长舒一口气,却感到头脑发晕。她扶住墙壁,开始深呼吸。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刚刚的视频,又一次,琅因为她陷入危险之中。可她不愿再只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她会让那些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耐心是一种美德,露此刻只能等待沃尔夫他们行动的结果。她让人去调查“希恩 托利”,当露和姬舒关系密切后,她在组内变得更加有话语权。大多数人都想攀附她,对她言听计从。梅兰妮亲自将一切有关希恩的情报发送给露,这是一个优秀的年轻男人,25岁,拥有两个硕士学位,是托利家族很少见的“文化人”。托利家族的长孙,以后也是会继承托利家族的家族产业的人。他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别的城市学习,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到曙光城。这个男子却因为参加秘密集会而被逮捕,有证据证明他与革命军有着密切的关系。 托利家族是四大帮派中最不在乎势力扩张的,却也是整个曙光城中最古老的家族。他们在战前便在曙光城生活,战后因为有军火,在战争中保护家族免于颠沛流离。他们行事的逻辑简单,就是尽一切可能保护家族的成员和朋友,因此他们的朋友都忠心耿耿。没有谁想和他们为敌,也没有人想招惹他们。露的愤怒并不外显,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使自己游离在崩溃的边缘。此时她已经不去想各种可能性,她不想知道是否是托利家族的人故意想要破坏会场,还是他们和这场袭击毫无关联,她只想找到一个发泄口,然后向世人证明任何人都不能以为她可以随意被欺辱。她将希恩与革命军交往的证据打包送给市长和金龙集团,她要他们血债血还。 露彻夜未眠,她还是选择回到赌场,参加这次的拍卖会。等待,等待,在没有更多的信息之前,她没法做得更多。夜晚从未如此漫长。她没想到和琅相遇后的每一天都会充满意外,都要担心那个人是否能平安归来。她很少在乎过别人,她深知自己自私又薄情,她也会担心这次的拍卖会能不能顺利进行。她会劝自己:“琅本来就没有义务帮助自己,既然她选择了这么做,她承担这些风险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样的话相当合理,却没使她的心里好受半分。她不明白,琅明明已经忘记了有关她的一切,为何还是要表现得那么在乎自己?在露所接受的教育里,她以为人与人之间最稳固的便是利益关系。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为了这样的理由才与她交流,这个残酷世界不允许好人活下去,无私的人只能被人利用,最后惨死——琅凭什么代替露去承担这一切?如果没有她,炸弹带走的人会是谁?如果没有她,露真的能继续坐在这里,仔细回忆这一切?她很想等琅平安归来后,好好地问她,为何要为自己做到这个程度?难道只是因为那个愚蠢的指令要她保护自己的安危? 露感觉浑身疲惫,可她依旧没有丝毫的困意。她的双眼布满血丝,而面前的桌子上全是空了的咖啡罐。她很想找人倾诉,叙说内心的荒芜,可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一个能让她如此相信的人——这不是她的问题。人们愿意和AI对话,和虚拟的脚本程序沟通,敞开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却无法和真实的人接触。因为人们害怕被伤害,AI不会伤害他人,只不过收集他们的情绪和数据,拿去做点更加有意义的事情,这可比与人对话要划算得多。 拍卖会在有序地进行,这场声势浩大的拍卖会没有露想象中那么的豪华。那些坐在大厅的宾客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他们癖好不同,有些人用最传统的保密性高的全封闭头盔,有的人则带着工艺品,把自己化装成京剧里的曹操。露知道所谓的“匿名”只是唬人的,姬舒知道每一张邀请函的主人是谁,她当然也知道坐在大厅的人是谁。面具是她的一种难以理解的癖好,她喜欢看别人用面具展现性格,她也喜欢去探索人们在完全匿名的情况下有着怎样的行为。有个戴着狮子头套的魁梧的人一口气买下五个缝合了动物身体的改造人;一个打扮成摄像头的家伙则花高价买了个被移植了人类大脑的洗衣机。反倒是传统的人类奴隶没有多少人有购买兴趣,即便定价很低,除了那些身体有着特点的人能很顺利卖出,其余的传统男性女性则无人问津。 “这是最后一个人类展品,人类小女孩。自然人,5岁,身高97CM体重13kg。来源未知,父母未知,血统未知。” 露事先完全不知道拍卖会上有未成年人。她死死地盯着屏幕,那个又瘦又小的女孩就像是一个瘟鸡,她头发杂乱,遮蔽了她的脸庞。她皮肤发黄,骨瘦如柴,简直只是给一个骨架披上了皮肤一般。她赤身裸体,一直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瑟瑟发抖。锁链在她的身上显得极其巨大,根本无法束缚住她,但她也没有力气逃跑。光是站在那就耗费了这个女孩所有的力气。她年纪尚小,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台下产生小小的骚动,主持人开始报价:“起拍价,叁千。” “一万。” “叁万。” “五万。” 台下叫价的声音让露感到恶心无比,那些机械的或是真实的男声背后是一个个如同恶魔一般的买家。不用怀疑他们的动机,这种女孩被带回去的下场只有被虐待、惨死。 “五万。还有出价更高的吗?” “十万。”露按下按钮,声音通过喇叭在大厅播放。 “十二万。”那个男声很快追上。 “二十万。” 二十万买个人类奴隶,这相当不划算。若是真的拿出这么多钱到废土,二十万能买下一整个五口之家,男女老少应有尽有,甚至还可以像牛马一样帮助雇主繁衍后代。没有人再加价,主持人一锤定音,这个女孩成为露的私有财产。露没有感到多么兴奋,女孩等会就会被送到自己的包间来被验货。此时,她的手机传来一个消息,发件人便是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