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不由己》 故事以前 ——你要想清楚,这条路,走上了就不能回头。 「准备!倒数——」 导播的声音混着沙沙声传进耳里,男孩捏了下耳机调整,吐了口气,看着台下奚奚落落几点微弱的萤光,手中的麦克风又握紧了些。 「平均年龄十七点五岁,实力与美貌兼具,大韩民国最初!偶像摇滚乐团,nowandover!debutstage,现在开始!」 摄影机切换,只见灯打在他单薄的肩膀,投出一道略显削瘦的影子。 男孩深吸一口气,开口—— 女孩看着客人手机萤幕上的画面,恍了神,手上晃着的吹风机不自觉停下来。 「小姐,很烫!」 「……哈?啊啊抱歉抱歉!真的很不好意思!」 「怎么回事啊,想把我头发吹焦?还有,你成年了吗?非法雇童工是吧,店长呢?」 女孩慌张摆手,还没说话人就被拉到一旁,店长站出来鞠躬哈腰,好不容易才把客人安抚下来,回头朝女孩怒道:「你是来当学徒还是来度假的?这种工作态度还想学什么东西?」 女孩只能低头一直重覆道歉。 「今天所有人提早半个小时下班,环境清洁你做完才准离开。明天一早交反省书给我。」 「……是。」 那一年,他十八,她十六。 他不认识她,而她亦然。命运的齿轮却悄悄开始转动。 第一章、出走的同义词是逃离(1) 初春。褪去雪白冬装的首尔仍旧残留着冷意。 抬首上望,ecent几个橘色大字镶在米白色的楼壁,另一侧墙面掛着满版的巨型海报,海报中的人儿有着及背的柔顺长发,一双灵动而清澈的眼眸,怀中的吉他琴身以娟秀的字体刻着xia三字。 当年和她笑着闹着的女孩——夏子韩——如今,已经站在那样高的位置。 压了下帽缘,邱育涵向警卫室走去,出示了相关证件,顺利放行。 踏进建筑,低调得像是普通行号公司的入口,接待人员站起身来简单问了她的身分,随后朝电梯的方向比了下手势。 微微頷首,她攥紧背袋,低头走开。电梯门打开,步入,习惯性地窝到角落。 「几楼?」站在门旁的男人开口问道。 她吓了一跳,搜索脑中仅有不多的韩语知识,几秒后才小声答道:「三楼,谢了。」 男人回过头,皱眉打量她,而后才按下三楼的钮。 邱育涵觉得奇怪,一直到离开电梯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她刚刚讲的是平语!难怪人家会转过来看,大概是在想说哪来的这没礼貌的傢伙…… 不过刚才那人应该是朴光海吧?她当初开始听韩国音乐就是因为他的歌声,即使已经脱离粉丝圈好几年了,还是能一眼认出来,除了本身对他的基本认识,也因为朴光海那头亮紫色头发──异于常人的时尚感真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当年疯偶像的自己准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也想不到真碰到这一天的自己居然会一点兴奋的感觉也没有。果然已经离青春好远了呢。 她绕了两圈,仔细比对门牌,总算顺利找到了人事部,吐了口气,推门而入。 □ 「慢吞吞。」 一进製作室就见夏子韩大剌剌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和nini间聊,朴光海好气又好笑:「小姐,搞清楚,这里是我的製作室。」 「兼1&1製作室。」夏子韩笑嘻嘻,「所以也算是我的呀。」 绑着小马尾的嘻哈哥nini在旁边附和:「对呀对呀。」 「你们两个……」朴光海撇撇嘴,「你来这干嘛?」 「没事,就是想请你帮个忙。」夏子韩道:「chloe不是前几天离职了吗?」 朴光海嗯了声倒进沙发:「so?」 chloe是他的化妆师,说要结婚享福,递了辞呈就飞到杜拜跟那听说是科技新贵的老公渡蜜月了,完全不管他之后密集的solo行程,临走前还幸灾乐祸的扔了句「要是没人帮你化妆你就素顏上台吧,我倒是觉得你素顏善良多了」,整一个任性的现充。 夏子韩继续说:「我那时候刚好听善恩姐讲到这件事,说人很难找,就推荐了我朋友……」 他吹口哨,「唷!裙带关係。」 「听我讲完!」她踹他一脚,「你接下来不是要巡演了吗?善恩姐找不到可以长时间配合的化妆师,刚好我朋友最近正在空窗期,也没家累,我推荐,双方协调好也同意了。」 「所以之后就是她帮我化妆?」 「嗯,她应该这几天就会到,你……能不能帮我多照看她?她不太会讲韩语。」 「就这点事啊?」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呢,那么严肃。「她叫什么名字?」 「邱育涵……汉字长这样。」她拿了纸笔写给他看,再一次耳提面命:「不准欺负她啊,她可是我重要的朋友。」 「是──是。」朴光海接过纸条,并不是很上心,瞄了一眼就塞进口袋:「不能讲韩语那我怎么跟她沟通?比手语?」 「讲英语,不然你去学中文也可以。」 「……」 「说笑的,讲韩文。我有教她一些基本对话,只是还不熟练,她要是讲话哪里不妥你跟她说一声就是。不过她语文天分挺高,应该不用多久就可以正常对话了,这个你不用担心。」 「不用多久是多久?」 「半个月?一个月?差不多这时间吧。她前阵子背包扛了就一个人到日本自助旅行,説有多瀟洒就多瀟洒,二十天后回来简直就是日本女孩了,一口一个です顺口的很。搞不定她待久了,韩语比我还溜。」 「这么行?」 「当然。」夏子韩站起身,「总之,就拜託你了。我还有拍摄,先走啦,你们加油。」 nini向她挥手,跟着手上的掛饰匡啷匡啷响。 门关上,朴光海伸了个懒腰,也站起身来,走到电脑前准备开工,这才发现桌上搁着一杯焦糖玛琪朵,杯上贴了张便条──fighting! 「嘿嘿,我有蛋糕你没有。」隔壁的nini捧着蓝莓塔,神气得很,「看子韩多贴心呀,学着点,巡回回来记得帮我带点纪念品。」 朴光海把便条黏上萤幕边缘,啜了口,才道:「你想得美。」 下午从製作室离开,朴光海又碰上了早上那个capboy──这是他心里给他起的绰号。根本也看不见脸,矮矮小小的,走路都是低着头,从电梯进来之后又窝进最角落,好像自己是瘟神一样。 他懒懒开口:「几楼?」 「……一楼,谢谢您。」 早上分明是讲平语,现在又这样必恭必敬是怎么回事?朴光海觉得好笑,往后头瞥了一眼,「你,新来的?」 capboy身子顿了顿,头微微朝他扬起,还是只看得见嘴巴,弱弱回答:「是。」 「我不是你上司,说话不用这么小心。倒是大声点吧,话只有自己听得见就没有意义了。」朴光海落下话,先一步出了电梯。 后头的邱育涵觉得很荒唐,你就是我的新上司啊……算了,反正他早晚会知道。 回到考试院,上楼前大婶叫住她:「欸!303!」 邱育涵住了一阵子,早就习惯大婶这种用房号代替姓名的招呼方式,「有什么事?」她记得这期的房钱已经缴了。 「签收,有你的快递。」 是哥从台湾寄来的。拿上楼拆开,里头有她习惯用的化妆箱和基本生活用品。花了好一阵子整理才懒洋洋地倒在床上,吁了口长气。 真是荒谬啊,自己,还有这一切。 明明只是来看朋友的演唱会,结果不知道哪里拐了弯,应下了工作介绍,于是莫名奇妙就成了朴光海的随行化妆助理,接下来这半年得跟着他的solo行程在亚洲当空中飞人。会不会下次就不小心就变成小贾斯汀的化妆师啊?不然碧昂斯也行,再不然帮日本的视觉系歌手感觉也很有挑战性,啊哈。 邱育涵沉浸在胡思乱想中,渐渐坠入梦乡。 第一章、出走的同义词是逃离(2) 隔天到了ec,邱育涵直接上了n.a.o的褓母车,等朴光海来。 朴光海的经纪人叫江河,真的就姓江名河──他还特地把身份证拿出来给她看,汉字真的就是那个江河。但江河虽然名号如此磅礡有力,长相却是斯斯文文,看起来就一精英高材生。 江河挺亲切的,交换资料、核对过行程之后看她侷促便找了些话题间聊,顺便提点一下新人,知道她韩文有待加强,语速不快,太长的句子就用英文復诵,沟通基本没有问题。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整个随行团队的喜好跟地雷,真是上帝保佑,希望她在异国的工作能够平平稳稳地过。 等了半刻,朴光海总算慢吞吞地踱出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拉开门,「江河啊,我的早餐呢──喔,capboy?」 capboy?邱育涵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帽子,才见了两次,原来自己已经被取了绰号吗? 她不自在地把帽子拿下,好歹也取个capgirl之类的吧……居然是boy…… 「什么capboy,人家是你新cody,客气一点,小心等下脸被画花……喏,早餐在这。」江河把纸袋往后递去,发动引擎。 朴光海就这样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这点让邱育涵挺无所适从的,时不时撇头偷瞄他,最后终于深吸了口气,朗声道:「您好,我叫邱育涵!」 江河和朴光海都被这音量吓了一跳。前者立刻回过神来稳住方向盘,但车子还是无可避免地晃了下;后者呛了下,咳了几声才缓过来:「你会不会太激动?」 邱育涵低着头,组织了老半天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上次是您要我大声点的……」 「……」 朴光海想起来了,只好说:「音量再拿捏一点,毕竟是密闭空间,你看你刚才差点吓惨江河了,出车祸怎么办?」 落落长一整串,邱育涵只catch到几个单词:你,吓惨江河,车祸。于是她开始不停复诵「真的很对不起」──以同样惊人的音量。 朴光海傻愣之际才想起眼前这人其实是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只好再说了一次:「音量,音量,小声点。」 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邱育涵才松了口气:「是,我知道了。」 邱育涵这辈子第一次走特殊通关,深深觉得不像表面那样风光。 一从保母车下来就是掀翻屋顶的尖叫声,粉丝等了许久终于看到真人,兴奋地直往前挤,因为是朴光海首次solo的亚洲巡演,也聚集了好些媒体在周围,闪光灯亮个不停。 几个预备好的保镖护着他们进入大厅,平常只需几十秒的路程在人潮推挤下硬是走了好几分鐘,途中朴光海接了各式各样的礼物,然后再一样一样掛到她身上……这功能听起来怎么有点像圣诞树? 新手上路难免兵荒马乱,邱育涵通关以后才发现刚才手臂不知道被什么刮破了皮,口子有两指头宽,虽不严重,但也渗出细细小小的血滴,难怪一直有麻痛的感觉。 她嘶了声,起身打算去化妆室冲个水,却听见朴光海的声音:「uah,焦糖玛琪朵,中杯去冰。」语速很慢,字字清晰。 他在跟谁讲话?该不会是她? 邱育涵疑惑回过头来,他的视线还真的直直迎向自己。 「我?」她开口确认。 「嗯,对,就是你。你的名字太难唸了,以后我就叫你uah。」 邱育涵僵住。 uah……育儿? 她是听说过韩国人习惯在名字后加个ah或i当作小名,但……她的名字做起来怎么这么诡异? 朴光海见她没反应,叹了口气又开口,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东西:「需要我用英文再说一次吗?macchiato,grande,ice-free.」 「喔、喔……」差点忘记她的正式职称叫化妆随行助理──化妆是补语,助理才是主语。 「喏。」他拉起她的手,一翻,把掏出来的东西放她掌心:零钱,小护士药膏,ok绷。 「快点,要登机了。」 她有些怔忡,心里不知道是感动还是什么,随后回过神来,应了声好,快步往咖啡店去。 朴光海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抿了抿唇,垂首继续滑手机。 □ 飞过去的第一天是彩排日,朴光海瀏海全夹了起来,黑框眼镜,素顏上阵。 邱育涵正职没什么做,跑腿倒是跑了好几趟,熟门熟路的程度都快赶上本地人了,就差没把会场附近的店家地图给画出来。 而且还不是把饮料买回来就完事了,得一杯一杯送到主儿手上才算完成任务。 本地工作人员还好办,清一色都买拿铁,加上她日语溜,沟通不会有困难。随行团队就不一样了,人数相较是少了些,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搞混了不开心了就是结仇。邱育涵听江河叮嚀的时候觉得特亲切特有归属感,果然不管到哪个职场潜规则都是差不多的──讨好前辈,打杂跑腿,任劳任怨,闭嘴扮乖。 想当初她初进职场,吃过的闷亏可是同期的好几倍。好歹她在台湾也是打滚了好几年的老鸟,现在回头干这些小活,不用适应期都得心应手。 发送完所有饮料,彩排正好进了中场休息。朴光海一下舞台就喊了声江河,邱育涵连忙迎上去,递上矿泉水:「江河哥去确认外头场地。」 他嘴里含着水,点头表示知道,手机铃声就响起来。 是i-phone的内建铃声,邱育涵下意识地探了探口袋……不是她的。 朴光海把矿泉水放她手里,接了电话:「喂?」 偷听老闆讲电话这事太危险,她默默退到旁边,放空。 不一会儿,温热触感覆上脸侧,她一惊,这才听见朴光海的声音。 「xia找你。」他将手机贴上她的耳。 「啊?哦、哦……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脆而悦耳,还是亲切的中文:「抱歉啦,打你电话都不接,只好让光海当接线生了。工作顺利吗?」 邱育涵还没回过神,愣愣道:「……呃,手机大概是没电了。工作还行。」 「干嘛啊,你什么时候讲话变这么精简的?」 「……刚刚。」 不能怪她失态,朴光海直盯着她看,她都快吓死了,哪还能好好回话? 他眉头微皱,而她冷汗直冒,以为他生气了。过了几秒他却拉起她的手,扶住手机,回头几个大步走到舞台边,翻身上去继续彩排……原来只是要她自己拿着而已? 糗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育涵?邱育涵你有在听吗?」 「哦?喔,歹势,我刚刚放空了一下,不是故意的。」朴光海视线一离开,她整个人就恢復了,这大概是每个员工面对老闆的正常反应。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谢谢啦。」 「我问你下週三有没有安排,如果没有的话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那天没通告,带你熟悉环境。」 她立刻应允,乐道:「行啊当然行!我正愁没嚮导呢,哈哈!不过也太幸运了吧?我礼拜二回韩国礼拜四又飞大陆──就正好是我休息的那天!我们的默契已经好到可以心电感应了!」 夏子韩忍着笑:「我事前问过光海了好吗,他的行程等于你的行程不是?你还真的信心电感应这套啊。」 邱育涵一听脸就垮下来:「……害我惊喜了一下,原来是作弊!竟敢欺骗我的感情,呜呜呜──」说着就要开始假哭,幸好在开始之前意识到场合不当,一抬眼果然见方圆十公尺的视线都往这里集中──包括朴光海在内。 她讲话真有这么大声?立刻掩上嘴,飞也似地往角落躲。 「欸、欸……等等,我喘一下……那个,我晚上再打给你,刚才一不小心太嗨森,整个团队都用目光鞭打我,痛死了!」 那头的人显然不欣赏她的幽默,丢了一句「你去工作吧」接着就听见断线的嘟嘟声。 邱育涵嘴角微弯,跑回舞台边,要把手机还给朴光海,但后者正心无旁鶩地和音控组讨论细节,她想了想,就把手机放进口袋,找江河报到去,成功地领到一桩又一桩的杂活,直到彩排结束。 坐上保母车,江河就从前头递来两份套卡,邱育涵接过,是他们的房卡。她把自己的那份收好,另一份连着手机还给朴光海,后者漫不经心地把东西全扔进袋子,外套反穿,帽子拉上把脸整个盖住,开始补眠。 红灯,江河道:「明天早上七点开始有拍摄,节目的突袭检查跟幕后写真,之后到摄影棚。中午和唱片公司有饭局。结束后直接到会场最终彩排,演出前有三家杂志访问,都在后台做。详细资料问育涵,行程表在她那都有备份。」 「嗯。你们知道就行。」声音从衣料底下传出来,闷闷的。 邱育涵在旁边偷偷讚叹,不愧是跟了三年的经纪人,果然深藏不露。刚才那一长串话虽然听不太懂,但表上列的关键字一点不差。 她赶快趁他还没睡着时问妥:「那我什么时候方便过去化妆?六点半行吗?」 「行。」 第一章、出走的同义词是逃离(3) 回到饭店之后就是自由时间,晚餐得自己打发。 换套衣服充个电,小瞇一下,待会去两条街外的一兰拉麵填饱肚子,在附近逛逛,回来洗个澡就能安心睡了。邱育涵想得美滋滋的,打开行李箱却愣住了──这不是她的行李!这堆七彩繽纷的衣服是谁的啊! 她冷静下来仔细瞧了一下,不只衣服前卫,边边有个透明袋子装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饰品,从骷髏款到童趣风都有,还有一整个大化妆包,林林总总装满保养品,夹层还有……男士内裤…… 最后让她确认行李正主身份的是量贩包的冰糖梨汁。这东西她今天看过太多次,甚至还被送了一包体验,说是对嗓子很好……重点是她不需要保养嗓子好吗! 迅速把箱子恢復原状,邱育涵拖着它出去,按了隔壁房间的门铃。 「谁?」 「我是uah。」 不用几秒门就开了,朴光海穿着饭店的浴衣,松松垮垮、领口大敞,水珠从发梢滴滴落下:「干嘛?」 「这个是你的。」她把行李推到身前,「饭店弄错了。」 「哈?」他回头看了一眼,狐疑道:「真的假的?」 「真的。」邱育涵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还没打开箱子,还好还好。 他进去拉行李箱,交换的时候忽然问:「你吃饭没?」 「啊?还没……」 「要不要吃一兰?就在附近。等我一下,一起去。」他拉拉头发,「我洗好澡到隔壁叫你。」 她措手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点了头。 回房,呆呆坐在床沿,她越想越不对,马上打了电话。 「喂?」男人的声音。 邱育涵习以为常:「嗨,修宇哥!我找子韩。」她韩文不好,单单这句最溜。十次打给夏子韩有八次会经过接线小哥,她早习惯了。 那边扔了句稍等,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育涵?」 「你现在能讲电话吗?不方便的话待会帮我跟修宇哥说个sorry因为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一整天没讲中文,一讲起来就像机关枪一样又快又舒畅,邱育涵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帮我疏通过朴光海?」 「疏通?这么严肃干嘛?」夏子韩笑答:「我的确有跟他提过你、要他多照顾你,仅此而已,其他的我什么都没说啊。」 「果然是这样。」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虑消失了,邱育涵一下子神清气爽,「好了我没事啦,我不打扰你跟修宇哥的两人时光了,havefun!」 「没事,他在煮饭呢。倒是你,韩语学得怎么样?比日文简单吧?」 「内,马斯咪搭──」 「你发音真够差的!」 「内,崔松哈咪搭──」 「……」 「我今天光是用这两句就打遍天下无敌手,韩语真是博大精深呀,哈哈哈──」邱育涵大笑:「开玩笑的啦!你真以为我什么都听不懂啊?好歹我也是密集恶补了韩文以后才敢签约待下来的,要不什么时候被人家卖了我都不知道!」 门铃响了起来,邱育涵急急结尾:「哎,下次聊,我现在要出去吃晚饭了,朴光海要带我去吃一兰!嘿嘿嘿,谢谢你的疏通啊!」 邱育涵换了身便服,出门前经过镜子多瞧了两眼,又折回去找出帽子戴上。 朴光海也不约而同的戴了帽子,但,那个超大的渔夫帽是怎么回事?不管看几次这都是要开见面会的造型啊──白衬衫黑毛衣,紧身黑皮裤,亮片尖头鞋,手上金属饰品叮叮噹噹一整串──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是要去吃拉麵的吧? 不过比起惊吓,更恰当的说应该是太久违了。都说朴光海一路走来始终如一,当初她还是粉丝那会儿他就是这么个调子,现在这样还算客气了,她还曾经把他穿得像圣诞树的照片设成桌布呢,是她太久没有关注他了,才会一时不习惯。 真正让她惊吓的是进入一兰以后看见的人。 「yobro!」 「longtimenosee!」 朴光海上前和男子拥抱,而那位男子竟是日本当家乐团dare的主唱kei! 之前那乐团曾经来台湾开过演唱会,开卖后七秒售凿,于翔动用了所有关係人脉,好不容易才搞来了两张公关票,当作她的生日礼物。最后,她却等不到他出现,一个人站在小巨蛋外面,听着里头透出来的歌声,不知道该哭该笑…… 「uah!」朴光海拍她手臂,「干什么呢,叫你好几次了!」 「抱歉……」她和那主唱对上视线,直接用日语说:「您好!我是光海的助理,我叫邱育涵。」 「日语不错,」男子笑应,伸出手:「叫我kei就行,别客气,光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邱育涵慌忙应好,太震惊了,连握个手也惊慌失措。 「别紧张,放轻松,就当跟新朋友吃饭。」朴光海低声在她耳边道。 ……新朋友?她跟他认识也才两天,就介绍这么大牌的新朋友给她啊…… 她只好回了句谢谢,收拾起浮动的心绪,开始说服自己:四海皆兄弟,放眼望去看到的都是朋友…… 幸好拉麵很快就送上来了,邱育涵静静的吃,听他们聊天,大多是关于音乐的话题,她插不上话也没想插话,一直到接近尾声了kei才提起:「说来我们前阵子才到台北演出过呢!」他看向邱育涵,笑问,「你知道这事吗?」 「当然,我还买了票!」她惋惜貌,「都准备好了也到现场了,但出了点事只好又离开了,真的很可惜……我很喜欢你们的歌,手机里还有专属播放清单喔。」 以示证明她还拿出手机秀,真的有一个「dare」的清单。 「不可惜不可惜,我们演唱会很多的,下次让光海顺道带着你来。」 她连声称谢,要拿起啤酒敬,却发现眼前的酒无声无息被换成了可尔必思。往旁边一瞄,朴光海若无其事地回kei:「兄弟,这事不是应该先问我意愿?」 「难道你还会拒绝?」 朴光海执起啤酒杯,但笑不语。 餐后他们走回饭店,朴光海突然开口:「你有听过n.a.o的歌吗?」 「有啊,我算是overdose的一员,曾经有阵子很关注你们──」 「『曾经有阵子』?」 邱育涵没料到会被调侃,红着脸解释:「哎,这不能怪我,之后我就开始工作了,忙得天昏地暗的根本没时间追星。」 「那你手机有n.a.o的歌单吗?」 「当然有!」说着就要再拿出手机来秀,隐约觉得不对:「等等,你这是在捉弄我吧?」 朴光海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伸手压了下她的帽沿:「现在才发现?」 第一章、出走的同义词是逃离(4) 隔天早上。 邱育涵准时在六点三十分提着化妆箱,按下朴光海房间的门铃,原本以为会见到睡眼惺忪的男人,没想到竟是神清气爽的模样。 「刚游完泳。」他自动解惑。 邱育涵意外,但也没说什么,让朴光海坐在沙发上,打开化妆箱,开始工作。 「看起来挺有模有样的嘛。」他探头瞧了下,开玩笑道。那箱子翻开来两边各有三层,刷子顏彩整齐地排列其中,种类繽纷齐全。 她从腰带上拔出大发夹,起手落下就把他蓬松的头发全固定好,而后才说:「放心,今年是我入行第十年。」不会给你画丑的——最后这句她碍于韩语程度低落翻不出来只好作罢。 然而朴光海是多敏感的人啊,立刻听出言外之意,解释:「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别介意。」 她没回话,保养液在手上搵热了抹上他的脸,透过触感再一次确定他的皮肤比目测更好──像他这样常喝酒又日夜颠倒的人多半都会在脸上落下毛病,他实在是另类。 他半瞇着眼让她上底,过了会才开口:「生气了?」 「没有。」她忙着跟他的头发纠缠,乱中有范儿的发型最难吹了,她都分身乏术了哪有空生气……好吧是有点气…… 她知道自己娃娃脸,外貌青涩,作为女生来说是好事,但在工作上绝非如此。 刚开始当学徒的时候短暂享受了一些好处,前辈觉得她看起来像孩子,对她说话的音量都小了一节,讲解的时候也详细一些。 但开始工作后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每一次接case,客户看见自己的反应大多都是「叫彩妆师来」、「哈?你就是?」、「你多大了?」、「确定不是实习生吗?」………这种情况直到她成为专属彩妆师以后依旧如此。 其实早就对这种话免疫,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感觉特别不好,下意识就回嘴了,唉。 整个大韩民国敢在上班第三天跟老闆闹脾气的大概只有她吧……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圆场啊,只好更投入在工作上,唉…… 看着正在他脸上涂涂刷刷的表情帝,朴光海抿直唇角,闭目养神,不再交谈。 没多久门铃响起来,江河领着几个工作人员来确认房间,朴光海的妆也完成了,邱育涵收拾好工具,退到外头,已经有摄影机在一旁待命。 房门关上,正式开始拍摄。 江河开门进去,摄影大哥跟在后头,房间昏暗,朴光海躺在床上假寐。镜头扫了下周边环境,随即往朴光海方向迅速拉近。 他脸微微皱起,往被窝里缩,几秒后才勉强把右眼睁开一条缝,声音沙哑:「哎,又搞这套……」下一瞬立刻拉起被子罩住头。 江河直接掀开被子,朴光海闷哼一声,蜷起身子还是不肯起床,衣角被捲了起来,露出精实的侧腰线条。 过了一会似乎是觉得冷了,又把身体缩得更紧,最后终于挣扎着起床,摇摇晃晃往浴室走,胡乱抹了把脸,然后转头问摄影大哥:「我上厕所,拍吗?」 「……」 厕所门关上。 第一部分到此为止。节目队移驾到早餐用餐处,写真组补上,打光的器材有条不紊快速运送进去。 照片是要放在随行写真里的,每一站只要选出几张即可,耗费时间也不长,摄影师确认照片没问题后便离开了房间。 在下楼之前又得把造型从赖床的大男孩升级成清新爽朗的裸妆idol,邱育涵咻咻咻喷了几下造型液在他发上,快速开始整理。 造型妥当后往餐厅移动,两人一路无话,朴光海时不时飘过去的目光,而邱育涵浑身环绕着无声的黑暗气场。 「你们俩咋了?」江河远远就看到这幅怪景象,趁朴光海在拍摄凑到邱育涵身侧问:「他骚扰你?」 邱育涵无言,皱皱鼻子,「江河哥,我很像小孩?」 「哦,看起来像02line。」 她是92年生的……二十七岁像十七岁会不会太夸张啊…… 不死心,她急急又问:「我看起来真的那么像菜鸟?」她不相信这十年在业界打滚的自己一点都没有长进! 江河被她说话的狠劲吓到,立刻回答:「说什么呢你……」 邱育涵松了口气,果然专业的气场会弥补她外貌的不足,呼。 「……你就是菜鸟呀,今天第一次替那小子化妆吧?不错啊,挺适合他的。」 他又补了句,邱育涵微愣——江河说得没错,对于这份工作她的确还是菜鸟。 朴光海刚才也说没恶意不是?大约是玩笑来着呢。为了这件事彆扭也太小题大做。 莫名其妙就释怀了。 怎么感觉自己很像没事找事的任性女孩子呢,为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闹情绪,但也很容易被简单的理由说服,说到底就是依心情行事,随心所欲,一点也不专业。 把视线转回正在录影的朴光海,邱育涵一改方才的低落,眼神晶亮亮的,半刻后回头又问:「我先上车等,行吗?」 「哦,好啊。」江河没太大反应,告知车位置以后把钥匙给她,就见她脚步轻快的跳走了。 江河摸不着头绪,只觉得小女生情绪化的程度他实在是不敢恭维。 摄影机的红灯熄灭。朴光海离开位置,视线在四周转了一会儿,江河迎上前:「找什么呢你?」 「uah呢?」 「上车了,怎么?」 「哦,那换你去跑腿了。去对面的咖啡店给我买早餐,再带瓶矿泉水回来,节目组居然拿大蒜麵包给我……搞什么,你没跟他们讲过?」朴光海语气越来越沉,那味道实在太恼人,必须儘快用别的食物压下去才行。 江河悻悻应道:「……非常抱歉。」 遥想当初他上任第一天,朴光海什么别的没说,就说自己特讨厌吃大蒜,要他过滤一切有大蒜出现的饮食。而今天的确是他的疏失,原本以为饭店的早餐是自助式就没多注意,没想到饭店得知他们要摄影就改成了套餐,还是主厨亲自端出来的,这下朴光海再怎么不情愿都得硬着头皮吞下去。 叹了口气,朴光海搔搔头发,快步往地下停车场走,期间全程用嘴巴吐气,试图呼散讨人厌的大蒜味。 电梯门一打开就看到停得不远的保母车,他脚步一顿,过了一会才重新抬步。 还没走到车旁,门便自动打开,邱育涵从里头探出头来,朝他扬起笑,后者一愣,坐上车,迟疑了会,在开口的瞬间停住了。 「这个,给你的。」邱育涵没察觉他的异常,把纸袋轻轻搁在他腿上,「算是赔罪,对不起刚刚跟你闹脾气!」 他一看,里头是他方才吩咐江河去买的所有东西——矿泉水,麵包,咖啡,甚至还搁了一包口香糖。 他心底一惊,脸色丝毫未变:「为什么买这些?我刚才吃过早餐了。」 邱育涵眨眨眼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不用隐瞒啦,不爱吃大蒜很正常呀,我哥也不爱吃大蒜。」 「……江河告诉你的?」 「啊?」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灿然一笑,「啊,不是啦,看你刚才一直喝水、表情也挺奇怪的,就研究了一下,果然很讨厌吧?脸都僵了。」 朴光海抿唇,半晌后才扔了一句谢谢,拿起麵包啃。 邱育涵当他这是傲娇呢,横竖大男人挑食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但其实朴光海所意外的是她的观察力。他的演技无往不利,只要他想,他可以藏住任何事情,没想到会栽在这个新cody眼里。 一开始以为是92line正活泼的大女孩,但真正见面之后才发现并不若听说夏子韩口中那样开朗外向,除了必要的时候几乎不会主动开口,更遑论间聊,大部份时间还得是他先开口。 遇到夏子韩却像完全变了个人——那时候才真的像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笑得无所顾忌,青春得放肆张狂。 总觉得越来越搞不懂了。 第一章、出走的同义词是逃离(5) 江河上车的时候就见像宠物鼠一样捧着麵包啃的朴光海和他脚边的纸袋,又低头看看自己奔波跋涉才买来的早餐,忍不住向邱育涵埋怨:「什么呀这个!你已经买了呀?」 「是呀,我也买了江河哥的,在杯架上。」邱育涵笑吟吟,「是哥喜欢的抹茶拿铁,请慢用!」 面对这样个小女孩谁生得起气呀,江河失笑,发动引擎,「唉,趁现在多吃点吧,待会有得忙的。」 江河不是在开玩笑,电视台的拍摄用马不停蹄来形容甚至还轻松了。 邱育涵还好一些,基本有一半时间是在待命,朴光海简直是一个人当整团在跑,拍完杂志写真直接上谈话节目,上完谈话节目再到歌唱比赛开场演出,而这全是在短短一早上完成的事,甚至在前往饭局的路上还跑了个品牌站台…… 喔,别以为饭局是拿来吃饭的,道理跟化妆随行助理相同——前面那个饭也是个补语,后面那个局才是主语。整顿饭下来他们没吃多少,倒是笑得颊肌都痠了,老练的江河不动声色敲定了好几笔代言。 一直到会场后台预备的时候才稍微能喘口气,结果一彩排完,媒体呼嚕嚕地全挤进休息室……又是一场与摄影机的战争。 「那个……要不要我去外面拿点吃的?」 採访终于结束,朴光海换了身衣服,瘫在沙发里头休息。听见邱育涵的声音,懒洋洋地半睁眼,「不用,你在这里就好。」 陪我聊聊天吧,他道,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虽然错愕,但她很快便接受了他的提议,闔起化妆箱,盘腿坐到一旁的小沙发,兴致勃勃:「聊什么?」 早上的事她还抱歉着呢,趁这时候表达善意再适合不过,聊什么她都奉陪! 结果他边打呵欠边回话:「都行。」 「……」 邱育涵扁嘴,想半天想不到什么话题,主要也是她韩文太破,就算想得到句子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朴光海才又开了口:「嘛,你怎么会想做这份工作?比起驻店的,钱少离家远,还特辛苦。」 「喔……我常常旅行,这工作挺适合我的啊。而且,」她尷尬笑笑,「我是你的饭嘛。」 朴光海听了叹了长长一口气,脸上是无语问苍天的表情。 「我的饭看到我冷静的程度大概是别家饭的万倍吧,你真的是饭?之前的cody也说是我的饭……结果连遮阳伞都不想分给我。」 她噗嗤一声急急煞住,他抬眉:「怎么?」 「之前子韩跟我提过这件事……」她憋不住,终究是笑出声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好几年前,朴光海和夏子韩以1&1特别组合活动的时候。他们在沙滩上拍摄写真,阳光艷烈,妆没多久就会被汗弄花,cody姐姐一口一个我是你的饭啊却硬是占着阳伞下最严密的角落不肯动,害得朴光海有半个身子暴露在紫外线下,甚至因为造型关係还是半裸的……果然回去就发现背上晒出了分界线——从右肩到左腰,以左是原本净白的肤色,以右是麦色的紫外线纪录区。 「那个cody姐姐其实……哈哈其实是……anti吧哈哈哈!」 朴光海不置可否,耸肩:「maybe?」 「哎不过,我真的是overdose啦!还参加过应援。」她笑了一阵才正经说话:「2010年的演唱会,台湾场正好碰到你生日,我们在底下排字还举满场手幅,你哭了呢。」 朴光海唇形罕见地弯成全然温暖的弧度。时隔数年,珍贵的记忆一经召唤便鲜明如初。 他一直很佩服粉丝站的召集能力,明明是素不相识的几千几万人,却能自发地共同完成一件这么大的事。 不可能会忘记的,那天的安可曲上,用萤光棒排成的pkhhpbd,不可能忘记那片像是能延伸到世界尽头的金海。 不是没人替他过生日,但用小巨蛋里一整片亮澄澄的小黄旗加满场排字替他庆生,是第一次,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 「是人的话都会感动吧,哭很正常。」 邱育涵比出了v手势,「所以说,应援大成功!」 「说得好像都是你的功劳似地。」朴光海也笑了。 「这不,这里就我一个台湾人,我代表台湾overdose啊。」 他心念一动,问道:「最喜欢n.a.o哪首歌?」 「哈?」邱育涵有点愣:「……《distance》?」 朴光海倒是没想到这个答案。坦白说他甚至一时间想不起来这首歌的旋律出处,虽然的确是他的创作,却是这种程度的冷门。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顺口问问。」朴光海笑了笑,「听到少见的答案心情挺好的。是因为旋律?」 「啊,」她一顿,「旋律很好,但我是因为歌词才喜欢的——总说这是不被允许的荒谬感情,可我却在那天遇见了奇蹟──我很喜欢这两句话,有一阵子总是疯狂loop这首歌……也很久没听了呢,想想真有点怀念。」 他微愣,看着她站起身来,毫无形象地伸了个大懒腰,含糊不清地说:「间聊结束,开工啦!」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她眨眨眼睛:「……干嘛这样看我?」 朴光海摇头,在离开休息室以前,抬手拍了拍她的头。 第二章、Distance was given by you (1) ec第一次在海外办solo演唱会,採保守方针试水温,场地全找中小型,先守住基本盘,之后要扩展也比较容易,策略果然奏效,甫开售就杀出红盘,座位一票难求。 朴光海已经准备就绪,站在底下升降台准备,邱育涵看他额间渗了点汗,上前用纸巾轻拭,而后递上矿泉水。 他接过,抿了口还回去,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还是会紧张吧,她想,于是说了句「fighting」,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几乎和她的声音同步响起的,是观眾席震耳欲聋的欢呼。 机关喀啦啦运转,她退后一步,看着台子缓缓上升,而他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只剩底下支撑的金属横桿。 不是作为n.a.o的主唱而仅仅作为朴光海的身分,这次演唱会的曲目很多元,甚至还跳舞了,第一次回到后台时他满头大汗,又得在两分鐘内换装完毕回到舞台。 邱育涵和一班后勤人员立刻从待命转换为战斗模式,完全是一眨眼的事,他身上的惹眼舞台装摇身一变成为正直好青年,换上清爽的浅色系衬衫白直裤,刚才深邃的眼妆也卸了大半,重新上了乾净的裸妆。 除了专辑曲目,也演唱了以往配唱过的ost,跟在n.a.o里头的摇滚形象很不一样,甚至尝试了平常很少碰的folk,想当然尔是博得满堂彩。 入境随俗当然也在歌单里安排了几首日语曲,firstlove的前奏一下简直把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可是二十年前的金曲!连song的经典日式尾音都还原了十成十,却又有本事唱出自己的风格。 到最后的嘉宾时间简直沸腾了——dare全员出动,合作演唱了未公开新曲! 难怪昨天会见面,邱育涵这样一想才明白。 她一直都站在底下待命,只能透过小缝看见上头的动静,但即使是这样也足够了。 曾经是粉丝族群的她,进了妆发圈之后渐渐没再把台上的艺人看得多么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破灭吧,看过很多在镜头上一个样子,镜头下又是多么不堪的艺人。 朴光海是带她走进粉丝圈的人,一直喜欢到现在的那把声音如今回盪在耳边,闭上眼睛彷彿还能看见当初那个单纯因为看见偶像表演而开心的自己。 虽然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回过神,抽抽鼻子,移动脚步走回暗处。 □ 回韩国的那日天气很好,从飞机的小窗看出去就是一望无际的蓝,令人心旷神怡。 下了飞机,连行李都来不及拿,他俩就先搭车直奔市中心的录影现场,途中邱育涵在颠簸的车上绑手绑脚地替他画了个全妆,着实不易。 这次回国是为了n.a.o的共同录影。成军已经十一年,参加过的综艺却寥寥可数,原本「专心做音乐」的理由已经渐渐抵挡不住新生代的威胁,公司好不容易敲到大通告,无论如何他们都得上,于是solo行程中的朴光海只好两边跑。 节目是当今最火的综艺,不管来宾是何人都是同等级的多灾多难,举凡泥地水战狂奔都是内容的必备款,朴光海倒不怕受苦,怕的是做出来反应不好会有反效果。 抵达现场,黑压压的人潮再次刷新邱育涵对于韩国影视的印象规模。目测至少有百人,光是空拍机就有四五台,大型机臂左右各一隻,更别提基本配备了,完全数不清。 江河待会才会赶来,邱育涵的破韩文也帮不上什么忙,朴光海只得自立自强,找到编剧social了一会儿,这才找到今日的个人pd,也跟另一头的团员会合。 「你可以先下班了。」朴光海走向她,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咦?那妆……」 他指指后头的黑色保母车,n.a.o其馀团员正在车身旁让cody补妆,「三个化妆师已经够了。」 邱育涵喔了一声,有点反应不良,转身后一边走一边想着这样算不算旷班,没几步就被扳住肩膀,「你还好吧?」 「啊?」她还在状况外。 朴光海皱眉,伸手贴上她的额,「没发烧。不舒服?」 她默了几秒才缓过神来,「啊,没事,我刚刚只是在发呆。」 他看起来很是无言,「工作时间不要发呆。去吧。」语落便离开,留下木木的邱育涵。 刚才不是说可以下班?下班了还算工作时间?她脑子再度糊成一团,但这次不敢再磨蹭,连忙三步併两步往车站去。 隔天早上跟夏子韩约好在她宿舍见面,邱育涵踏着轻快的脚步赴约,连前来开门的是睡懵的郑修宇都面不改色。 「修宇哥早安!」她笑出一排贝齿,扑上前给后头的夏子韩一个拥抱,「啊——终于见到你啦!」 「等等,我先换衣服……」夏子韩笑着拉拉自己的睡衣,「你稍等一会儿。」又转头吩咐郑修宇招待客人,后者揉揉眼睛应了好,模样像隻刚打完呵欠懒洋洋的大狗儿。 邱育涵连忙道:「不用麻烦了啦!」 「喔,韩语说得很好啊。」郑修宇也笑:「没关係,反正都是要准备的,顺便。」然后就见他打开冰箱拿了三颗蛋,开火拿锅淋油,喀一声俐落打蛋,蛋在锅上滋滋作响的空档还能熟练地操作咖啡机,动作简直一气呵成。 她惊呆了,攀着从房间出来的夏子韩问:「那个,修宇哥不是住楼上吗,怎么这么会?」后者来不及回答,就听郑修宇字正腔圆的中文:「早搬下来了。」 「……我忘记提醒你,这傢伙中文能力提升很多,所以你在这能直接说中文。」 邱育涵头上简直一群乌鸦,尷尬道:「啊,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约莫是太惊吓了,回答忘记调回中文,还是韩语,笑得夏子韩直不起身。 因为是两个女生出门,乔装不用太彻底,夏子韩戴了个口罩便上街了,熟门熟路领着邱育涵在市区到处逛。 「工作怎么样?光海没有欺负你吧?」 邱育涵闻言立刻回:「没,他超carry,根本好老闆第一名!昨天还放我一天假,超爽的,哈哈哈!」 「放假?」夏子韩神情古怪。 「对啊,怎么了?」 夏子韩默了一会才回:「他昨天跟我调了fanny去现场支援,我以为是出什么问题。」 fanny是夏子韩的化助,因为出道以来一直是同一个人,言谈中偶尔会出现这个名字,所以邱育涵也有印象。她笑了笑,「是喔,可能……可能是觉得我技术不好吧!哈哈哈!不过他也太贴心了吧?居然还跟我说现场的人手已经够了——」 夏子韩没有接话,只是之后趁邱育涵双眼发亮在逛mac新品的时候悄悄发了讯息给朴光海:昨天怎么回事? 回覆几乎是立刻就来了,「什么?」 昨天你为什么让育涵回去,找fanny?她发道。 「……她韩文不好,我留她难堪?昨天得跟剧组打交道的。」 夏子韩才在输入框打了「就算如此」,又来了一条讯息:「而且她跟着我跑来跑去也挺累,我这叫贴心。不准告诉她啊,免得又显我这做boss的人太好,到时她跟你一样欺到我头上。」 居然还不准说…… 「哎,手机收起来!women'sdate不准再跟男朋友勾勾缠!」邱育涵拉着她往专柜走,「我刚才看到一个新色超适合你的!」 夏子韩一边收起手机一边幸灾乐祸地想:好啊,是你要我不准说的,如你所愿当个有威严的机车上司吧,到时候主属关係不好就别来怪我。 第二章、Distance was giving by you (2) 傍晚,她们回到邱育涵住处,踏上窄小昏暗的楼梯,夏子韩忍不住道:「我说育涵啊,你要不要考虑搬过来跟我住?」 邱育涵听了大笑:「我疯了吗!过去当电灯泡!」 「大不了我把他赶回去楼上住就好。」 「修宇哥听到都该哭了。」邱育涵腾出手来掏钥匙,「没事没事,别只看表面,里头挺乾净的,基本的家电也都有,经济实惠……鏘鏘!welcometomyroom!」 房间倒是出乎意料的整洁,大型家具就只有床和衣柜,没有多馀的杂物,是适合单人生活的空间。 夏子韩跟着进去,帮忙邱育涵把满手的战利品搁在床边,后者这才呼了口气,甩甩手,回头笑道:「不错吧?」 「是不差……但你真不想跟我住?连租金都能省。」 「哎,三八!真不用!我也只是暂住嘛,风波过了,还是得回台湾的。总不能一直在这当个化助,对吧?」 「留下来也不一定要继续当化助啊,韩国美容院那么发达,化妆师也比较受尊重,没什么不好。」 「不知道,再说吧,我现在就是专心当化助,好好磨练技术,哈哈哈!」 夏子韩还想再说什么,邱育涵已经迫不及待催着她离开:「哎这么小没什么好看的啦!快点快点,吃饭!容硕的烤肉店!有关係就是不一样,都不用订位!唷呼!终于可以吃到了!」 夏子韩扯出笑,眼神却暗了两度。 □ 隔天又得当回空中飞人,邱育涵根本不打算整理行李,只把脏衣服整袋拿了出来,堆到墙角,重新放进新衣服,就又锁起箱子。 擦完随身化妆箱,把洗好晾乾的刷子整齐罗列收好,再把今天新买的彩妆品一样一样补进里头,她这才终于伸了个懒腰,起身梳洗。 咬着牙刷,手撑着台子,她定定看着镜中的自己,半晌后吐了口长气,垂下头。 好累。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难过?失望?好像都不是,也好像都是。 其实,她大致可以猜到朴光海让她先走的原因。都不用说化妆技术,光是助理她就当得很不称职,还得让他亲自开口去找人,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添堵。 他甚至最后还编了个理由让她安心离开,还能再多要求什么?已经称得上仁尽义至。就算是夏子韩特别拜託过,身为上司的他大可以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于是她就更加没有理由感到委屈了不是吗? 吐掉泡沫,漱口,她躺回床,整个人鑽进被子里面,蜷起身子。 到韩国以来一切都很好,朴光海很好江河很好子韩很好,大家都对她很好,可难道她就一直挥霍他们对她的好? 没有什么闯不过的。当初那些苦她也是一个人咬碎牙含着血全吞进肚子,如今区区的语言隔阂算什么?她不信她拼不过这道坎。 不能辜负他们对她的好。 □ 天还濛濛亮,一行人已经抵达机场。 这回比上次和平多了,大概是太早,送机的只有寥寥几人,很顺利的出境,搭机前的空档他们便进贵宾室暂歇。 朴光海照样是找了沙发就睡,可不知为何这次总觉得浑身不对劲睡不着,一睁眼才发现坐在对面的邱育涵正在……自言自语? 「嘀咕什么呢你?」 「哈?」邱育涵愣愣抬头,「我?」 「这里有其他人吗?」朴光海好笑道。 ……好像真的没有。「我在背单字啦,韩文单字。」 现在基本对话她已经掌握了七八成,常用的语汇也没太大问题,只是遇到生字的状况还是挺频繁,她想想这样下去不行,得提升单字量,要不一直让人家解释名词这样显得不专业。 「单字?」他挑眉,伸手:「我看看。」 她递过去,有点不好意思:「总不能每次都『那个那个』的让你们猜意思吧!嘿嘿。」 他快速的翻了翻,看了她一眼,然后爽快的闔起册子,说:「语文能力想进步,最快的方法就是多说。」 她点头:「嗯。」然后呢? 「所以你乾脆对着我说吧,不对的地方我直接就能告诉你,何必再去背这些只有考试用得到的字?」 她当机了几秒才理解状况,随即道:「没关係啦,那样很麻烦你……」 「你看,马上就错了吧——这种时候你应该说『谢谢你,我会努力』才对。」 看她呆愣的样子,他勾唇,「来,第一个主题就是:自我介绍。怎么样,满像正统的韩语教学的吧?当初kei在训练我日文的时候也是这样。」 难怪他的日文那么好,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 他双臂枕在颈后,慵懒半瞇着眼,等她说话。 可突然要她自我介绍……从哪开始啊?从「我叫邱育涵」开始还是「我今年二十七岁」? 她呃呃啊啊结巴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了「我」的音,就听朴光海悠悠道:「我叫朴光海,90年生,首尔人,有个妹妹,专长是唱歌,兴趣是做自己的设计品牌。」 睁眼,他耸肩,像是在说:justlikethis. 她便笑了,接着道:「我叫邱育涵,92年生,高雄人,有个哥哥,专长是化妆,兴趣是旅行!」 「高雄?」 「啊,高雄在台湾的南边,是个……怎么讲,海港城?就像釜山,也是第二大的市。」她想了想又补:「85大楼,你知道吗?」 他摇头。 于是她兴致来了,上网搜了图片给他看,他才哦了一声:「好像有在旅游手册上看过。」 「美吧?不过我也没去过上面的……那个怎么讲,」又来了,单字量匱乏的毛病!没办法,她只好改用英文:「thehighergroundwhichcanlookdown……sightseeingstand?」 「啊,瞭望台?」 「对对对就是这个,瞭望台,我没去过上面的瞭望台。」 「不是很有名?」 「是很多观光客啦,但……locals不会去那里。」她笑笑,「我比较常去旁边的百货公司,或者图书馆。图书馆超级漂亮的喔!」说着又开始搜索图片,这次朴光海倒是真的震惊了,瞪大眼睛:「这是图书馆?」 「100%确定!那里很美,睡的觉特别舒服,哈哈哈!」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笑,邱育涵搔搔头,嘿嘿两声。 「不过xia是台北出身吧,怎么认识的?」 「喔,我们是在飞机上认识的,到韩国的飞机上……」她突然想起什么,「啊,那天你在机场拍戏!跟修宇哥!」 她断断续续说着和夏子韩相识的经过,他听完了只不可置信地问:「你一个人到韩国旅行?十九岁?一句韩文都不会?」 「还是会一点点啦,比如说『你好』跟『算便宜一点』,哈哈哈!那时候拿到人生第一笔大奖金,没想那么多,想旅游,订了机票就走了。而且我会说英文呀,还会比手画脚,完全没问题!」 他笑着摇头,说她是疯子。 江河正好拿了两杯咖啡过来给他们,皱眉碎唸:「光海啊,你怎么老是对人家女孩子乱讲话呢?」 「……你是我妈吗?」朴光海没好气回道,旁边的邱育涵跟着笑。 第二章、Distance was given by you (3) 飞机上,坐经济舱的邱育涵还是不厌其烦地拿着单字本在背,朴光海一个人坐在前头商务舱,无聊地转着频道,半刻后叹气,起身走到后头,再一次抽起她的小册子。 她傻眼:「干嘛?」 「睡觉,今天得工作一整天。」他晃晃册子,「这个先没收,晚上再还给你。」 邱育涵完全呆住,朴光海都回到座位上了她还没回过神。 是她的错觉吗?他今天怎么突然变成暖男属性了?一下教她韩语一下让她休息? 谁知道他的性情大变不只一个早上。 接下来的巡回,除了工作时间,其他时候他简直真把她当妹妹在照顾,虽然都是一些很小的事,譬如休息时间陪她说话或者晚上带她出去逛,但她那叫一个受宠若惊呀,就差没抱着他的腿求他骂她了,再这样下去她会不敢领薪水的…… 「……又在自言自语什么呢你?」 说人人到,朴光海从超商内走出,把已经旋开瓶盖的矿泉水递给她,双手插进口袋,「走吧,就在前面而已。」 「这次要见谁?」 朴光海交游广阔,四海皆兄弟,所到之处几乎都会有朋友约会,他也总是带着她去,名义是朋友兼助理,角色通常是帮忙拍照打卡,但其实她大部分时间总是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默默进食。 「你也认识的人。」 她也认识的人还能有谁?走进餐厅,果然就看见夏子韩笑盈盈坐在里头朝他们挥手,旁边跟着两个女子,一个她知道:李善恩,子韩的经纪人。但另外一个她便眼生了,完全没见过,一头俐落的短发,妆容明艷动人,看上去也有艺人的感觉。 「你怎么也在这?」她奔上去就是一个熊抱,搂着夏子韩的脖子蹭。 「我是明天的嘉宾,当然得在这。」 「啊!你居然没早点跟我讲!没义气!」 「你也没问我啊。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夏子韩双手半举投降,笑着转头向旁边两人介绍:「这是我在台湾的朋友,现在是光海的cody,叫邱育涵,小名是uah……这是善恩姐,还有fanny。」 抬头,短发女子向她笑了笑,她竟一时失神。 旁边自个儿翻完菜单的朴光海出声唤来服务生,脸色毫无异常,末了还叮嘱不要放辣的香料。 服务生走远,夏子韩朝朴光海笑道:「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不吃辣?上次吃辣炒年糕你不是还嫌大妈的辣椒酱不够辣?口味变得挺快。」 他笑笑耸肩,但邱育涵知道他是替自己说的,眼神一飘正好对上朴光海的视线,后者挑眉,要笑不笑。 她用口形向他说了谢谢。 桌上基本是夏子韩跟朴光海在说话,其次是fanny,李善恩偶尔会出声吐槽一两句,聊的都是工作的事,邱育涵没什么说话的机会——正合她意——于是她默默扒饭,力求把忙到没空吃的午餐晚餐一次吃回来。 中间夏子韩离席过一次,是郑修宇的电话,讲了十分鐘左右吧,为什么会算那么清楚?因为那期间fanny向她搭话,她特别尷尬。 朴光海就算了,他知道她韩语不好,跟她讲话的语速都会放慢,用的也都是最日常的句式,但fanny就不一样,完全是把她当大韩民国同胞了,霹靂啪啦就是一串,邱育涵常常得不好意思地请她再说一遍。 「你在台湾也是做随行化妆师吗?还是在salon?」 「我……都有,但比较常待salon。」 「在哪家啊?我前阵子有到台北,说不定听过。」 邱育涵顿了一会儿才答:「我在venus……」 「venus?」fanny微愣。 「怎么,听过?」李善恩在造型这行是外人,没法共鸣。 fanny突然变得非常激动:「何止听过,venus是这几年刚窜起来的,可技术创新都是一等一,常常出去比赛,在世界知名度也很高……大概可以称作台湾造型业的王?天哪你在venus待过!而你居然屈就于当这傢伙的随行助理!」 朴光海终于发声:「……喂,什么叫屈就?」 fanny不理他,继续追问:「你的代号是什么?」 邱育涵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没有代号。」 「啊……还是助理?为什么要离开venus?那里再怎么说都比做这傢伙的cody还有前途啊!」 邱育涵一时语塞,下一秒就听朴光海道:「fanny呀,好了吧,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很羡慕,别再问了,多伤心。」 李善恩很不给面子的喷笑,fanny涨红脸:「对啦我就是羡慕!难怪你这么保护,原来是重量人物。」 「知道就好。」朴光海耸肩,而后站起身来,说要去洗手间。 他一走,fanny马上就转过头对邱育涵爆料了:「你知道那天他把我调去的时候我跟男朋友正在约会吗?他就这样强迫我上工!我问他『你的cody呢』结果他说『她太累了让她休息』!」 邱育涵有些愣,「啊?啊、抱歉……」 「不是啦,我的重点是光海挺照顾你的,你们是不是……」 回来的夏子韩听到了,不客气地拍fanny的头,「你还能再八卦一点!」 隔天夏子韩以嘉宾之姿现身演唱会,站上舞台才几分鐘网路上新闻就出来了,多夯啊,緋闻情侣异国大方合体。台下各种摄影器材都出动,闪光灯此起彼落,工作人员完全抓不完。 邱育涵在后头待命,旁边的江河突然拍她的肩膀:「uah,你的手机好像有来电。」 她扭头一看,放在小桌上那只手机果真亮着在震动,是哥哥的电话。 向江河道了谢,她抓起手机走远了些,到楼梯间才接起。 还没讲话,对方的声音就传过来—— 「小涵,你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我找不到你。」 男人的声音很低,宛若耳语,带着很浓的鼻音,像哭。 她身子一僵。 「我可以改,真的可以,只要你回来……我们像以前那样,嗯?对不起,我知道我让你委屈了——」 回过神,她直接关机,身子一软,沿着墙慢慢滑坐下来,大口喘气,闭上眼睛,捏着手机的掌微微颤抖。 明明已经走得这么远了。 「uah呢?」 安可的空档,朴光海回后台换衣服,结果找不到自家化助。 「她去讲电话吧好像,我去找找。」江河说着就要沿方才邱育涵离开的路找,朴光海拉住他,说不用了,一看,邱育涵正慌慌张张小跑步过来。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我刚才又绕去化妆室所以迟了!」一边说一边光速拿起用具替他补妆。 朴光海倒是没有责怪她,半刻后淡淡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动作没有一点停顿,面不改色:「大概刚才进沙子吧,没事。」 答得太快,不自然——朴光海却也没拆穿,逕自就上了舞台。 毕竟不是可以过问的关係。 第二章、Distance was giving by you (4) 哪里出发哪里开始,巡回的终场回到韩国,嘉宾就不用说了,n.a.o在台上大合体的时候那个声浪简直震得整座体育馆都在摇晃。 邱育涵在下面也微笑了,唉,要是当年那个疯韩流的自己该有多开心呀,真的是岁月无情,她多想也站在观眾席跳着叫着,光看就觉得无忧无虑。 朴光海唱了一首经典的hope,在欢声正盛的时候停止歌唱,走到最前头,团员们在后头循环演奏着间奏,镜头全对着朴光海,等他开口。 「今天的最后,是一件比较特别的歌。在歌曲之前,我想先跟大家聊几句……毕竟是终场了嘛。」他顿了顿,「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被问过这种问题:『喜欢idol能干嘛』?」 此话一出,台下沸腾了──这根本是粉丝最讨厌的名句! 「『他又不认识你』、『浪费时间』、『浪费钱』……」朴光海伸出左手,说一句就扳一指,直到手不够用,他才笑道:「你们觉得呢?」 混杂着各种频率的声浪袭来,朴光海却道:「有时候我也会这样想。」 这句话宛如魔咒,一下子,只剩下那句话的回音,而四周安静得几近窒息。 「一直单方面的从你们这里得到了太多太多,而我们能给的除了音乐还有什么呢?常常想起你们就带着抱歉的心情。如果可以,真的很想把你们所给的全都牢牢记住,名字长相兴趣爱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像你们懂我们这样,回报一样的爱。但这是不可能的啊,于是只能对着粉丝这个名词表达感谢。」他苦笑,「有时候觉得这种关係挺寂寞的。即使是这样也还是希望可以做些什么,像你们推着我们前进一样,在某些时候能够成为拉着粉丝前进的存在……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相见,相隔的距离非常遥远,但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份,想成为这样的idol。」 她看着他挺直的背,汗湿的发,眺望的眼光,不自觉咬紧下唇。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在乎什么,金钱、地位、知名度……大部分人汲汲营营的,他全视之浮云,率性瀟洒,不迎合也不讨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很少人知道他究竟在乎什么。 她到现在也还是不太明白。 只是突然就想起她从前碰过的那些偶像。那些在休息室把粉丝的事跡一件件用笑话的语气说起,出了门却一口一个爱你们的,所谓偶像。 第一次遇见,她觉得那人太坏,默默变成anti,心里想:这种人不会红得长久的,到底是虚偽矫情。 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人到现在仍站在一线,保持阳光正面形象,笑着说我爱粉丝。 然后第二次第三次,她在造型界待得越来越久,看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再也不想费心力去观察,她才终于明白,这样的人从来就不是异类。 明摆着的谎,相信的才是傻瓜——所谓偶像,所谓粉丝,不过就是一个愿意骗,而一个愿意信。 可如今,同样是偶像,却告诉她,真的会有这样坚固的羈绊,存在互不相识的人们之间。 「好像很少说这种感性的话吧,我。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说了,就这一次。谢谢一位朋友,告诉我他很喜欢这首歌,想了想很适合这个时候,就决定作为最终歌曲了。带来这首distance,今天谢谢你们。」 话语落下的瞬间,乐团开始演奏。 与平常的重摇滚不同,distance以钢琴和絃揭开序幕,加上背景的弦乐和声,彷彿置身于初冬的小雪中,晶莹剔透。 「以为长路的尽头总是遥不可即,一直前进着却忘了起点的样子 总说这是不被允许的荒谬感情,可我却在那天遇见了奇蹟 执着的相信,曾经全心不怀疑 放弃了所有,只为了一颗真心 即使是遥远的梦境──」 「我只想和你并着肩 只想在你的身边 在梦和信仰与世界殞落以前 只想在未来骄傲说:我有你。」 喧嚣的欢呼中,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他頎长的身形,闪闪发光。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停,萤幕明了又灭,灭后復明,她一直都没有伸手去按掉。 第三章、让人成长的都是疼痛(1) 演唱会后直接是总庆功宴,所有工作人员和嘉宾都受邀参加,整个烤肉店被包下来,热闹滚滚。 「子韩啊,」江河凑过去低声道:「uah没问题吧?」 夏子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隔壁桌邱育涵举杯,仰头饮尽,不知道第几次重新斟满酒,重覆再重覆,而脚边的空瓶越来越多。 「今天后台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吧,刚才看她都很正常,还跟我们有说有笑,怎么说喝就喝……」 「知道了。」夏子韩抿唇,沉吟道:「我先送她回去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这样喝下去会出事的。」 才起身,手就被拉住,「我去就好。」 「可是……」 朴光海把车钥匙一丢,稳稳落在夏子韩双掌,「修宇在江河的车上,去吧。」 他大步离去之前,依稀听见了她的一句抱歉。 抱歉……她到现在还对他抱歉。 苦笑,朴光海上前轻拍邱育涵的肩,「uah,不要再喝了。」 邱育涵转头太快,嘴唇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猛然后退,差点掉下椅子,幸而朴光海眼明手快,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抱歉!」 眼神还很清明,看来还没醉昏头。他顺手理了下她的领子,「没事。我先去跟代表打个招呼,送你回去,别再喝了。」 邱育涵急忙摆手,「不用不用,考试院离这很近,搭公车就到,而且末班车还没走呢。」朴光海可是今天的主角,怎么能让他提前离席就为了送自己回去?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补充:「江河也一起。」说罢就转身走了,邱育涵腹诽:才不是担心那个呢…… 送就送吧,也不是第一次让他送回家,反正顺路,邱育涵想着,擦擦嘴准备离席,又见桌上那瓶烧酒就剩最后一些,索性乾了,喝完起身,忽觉身子一晃,有些使不上力。 不会吧?她皱着眉数了脚边的瓶子……六,加上桌上那瓶正好是她的最大酒量,理应不会出事才对—— 「哎哟,谁喝完瓶子乱丢啊,等会儿撞碎了怎么办?」 烤肉店大婶的声音窜入耳里,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了。 巨响。 朴光海猛地回头,就见邱育涵瘫倒在桌旁,不省人事。 车子行驶在漆黑的曲巷,沿途只有几盏微弱的街灯维持基本照明,危险的气息如蛰伏在暗处的蛇,随时都有可能张开大嘴将人吞噬。 朴光海移开视线,伸手调开收音机,而后闭上眼睛仰倒。 抵达目的地,江河熄了火,下车背起邱育涵,朴光海走在前头要问大婶房号,殊不知柜台根本没半个人,无从问起。 没办法,朴光海打电话给xia,房号是问到了,但又出现了新一道的难题——门锁密码。 没人知道。房间主人根本也摇不醒。 「上车吧。」 江河愣愣:「哎?可是她……」 「睡我家。」 这语气多么自然坦荡,江河纵然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只能用力把邱育涵往上托了一把,回头上车。 走进家门,按开玄关的灯,朴光海便逕自走到阳台抽菸,江河把邱育涵扛到床上安置以后先行离开,临走前扔了一句:「我明天早上会再来,有事打我手机。」 良久后他才将菸捻熄。 按开手机,第一条就是夏子韩的讯息:育涵没事吧?要不把她送到我这,我这有空房。 ——没事了。 回覆后关机,他往屋内走,进房拿了衣物,关门时却忽然被叫住。 听不分明,约莫一整串都是中文。 可床上的人看来没清醒的跡象……是梦话。 转身要走,又听她呜咽了一声。他上前碰她的额头,没发烧,却渗着冷汗,身体瑟瑟发抖。 做恶梦了吧。喃喃自语都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抽了几张面纸拭乾汗,又替她拉高被子,朴光海动作顿了顿,抬手从柜子里拉出个枕头,塞进她怀里……小时候妹妹睡不好时找个娃娃抱着就没事了,也不知道这管不管用。 误打误撞好像也真的缓解了她的不适,他梳洗过后再回房时她已经好多了,能听见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 朴光海抱了床棉被到客厅,关门前回头看了一眼。 那双藏着过往的眼眸闔上以后,她的睡脸乾净清秀得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录综艺那天晚上,夏子韩找过他。 也是那天,他证实了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邱育涵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儘管她从未啟齿。 「原本我是想让她来当我的化助。」夏子韩的声音罕见的哑,「她在台湾已经走投无路了,可她一个字也不讲。」 「……走投无路,是什么意思?」 夏子韩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的前男友是台湾的偶像,劈腿,对象是圈内人,还反过来宣称她是第三者,沸沸扬扬吵个不停也骂得难听,那两位的粉丝甚至攻击过她,恐吓信,家门泼漆──这些上了新闻,她瞒不了我,但一定还有她没向我说出口的事。」她苦笑,「那年我遇到的她和现在的她,大概没人能联想到一块儿。」 「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有把她给留下来,就算要无故解聘fanny也在所不惜。至少在这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她能过得自在一些……」 幸而在行动前最后一刻传来chloe辞职的消息,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像他知道的那样,双方接线同意,而邱育涵来到他身边。 「韩国这边,应该不会知道台湾那些下三滥的八卦。」 认识夏子韩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听她说了这么重的话,就算是在她最艰苦的时候。 他们都明白,媒体的力量──能够托着他们到现今的地位,也能随意将不相干的人,打入深渊。 让人成长的都是疼痛,她说,那孩子的天真开朗是被什么样的艰困抹灭而逝的,光想就觉得难受。 ──如果这是不被允许的爱慕,那告诉我为什么那一天要让我们遇到奇蹟……我很喜欢这两句话。 带上门,朴光海的手在握把上停了几秒,才缓缓松开。 □ 邱育涵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还活着。 第二个念头是:头好痛。 第三个念头是:不想活了。 自己是什么样类型的人她很清楚,所以喝酒总是守在安全范围内,约莫是昨天心情影响幅度太大,才会不小心失手。记忆清楚保持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弄翻了椅子,而整个店内的人看着她跌落。 用力坐起身,头痛欲裂,她慢慢坐起身,环视周遭环境。 能把自己带回来的大概也只有夏子韩,大概把修宇哥的房间让给她睡了吧?房间的摆设很简洁,柜架上几乎没摆东西,只有门旁的衣帽架吊着几顶大帽子。 皱眉,她盯着其中一顶渔夫帽,总觉得特别熟悉。 翻身下床,用缓慢的脚步移动到门边,无声无息转开握把,毕竟自己是不速之客,不想干扰屋子里的人。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会是这样一幅光景── 第三章、让人成长的都是疼痛(2) 阳光透过落地窗大片大片地洒进屋内,白色的客厅明亮而乾净,几上散乱搁着几张谱纸,一旁的铅笔已经用得很短,而朴光海戴着黑框眼镜,轻轻拨弄怀中的木吉他,舒服的音符流泻而出。他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低声哼着断断续续的小曲,不时弯身拾笔在谱上书写。 看得傻了,她忘记该出声,就这样呆呆的听着。 最后打破美好的是……她的肚子。 朴光海回头见她站在那,没有太多反应,只淡淡的说了句:「饿了?」 她乾笑两声。 「厕所在房间旁边。」 愣了两秒才听懂他的意思,邱育涵红着脸躲进厕所,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当下真想把自己冲进马桶…… 洗手台上放着全新的盥洗用具,连毛巾也是新的,下头叠着衣物,是朴光海的设计品牌,连塑胶袋都没拆过。 想到是朴光海替她张罗这些杂七杂八的她就脑疼,自己到底是做了多么出格的事啊…… 好不容易把身上的酒气冲刷彻底,换上乾净衣物,她的手搁上门把却又放下,拉拉衣摆,对着镜子拢齐瀏海,这才终于走出门外。 扑鼻而来的香味。 「过来吃早餐。」朴光海听见声音,头都没回。 「那个,我的包包,还有化妆箱……」 「电视旁边。」 把脏衣服一股脑全塞进大包包,她往旁边瞥,见沙发上凌乱扫到一旁的薄被枕头,愧疚的心情油然而生。她居然让老闆睡沙发…… 低着头到餐桌和朴光海相对而坐,邱育涵的不自在指数已经快要破表。 桌上的菜餚很简单,两碗粥,几盘小菜。朴光海递了个碗给她,说:「喝完再吃粥。」 她接过,也没看是什么便咕嚕咕嚕吞了下去,喝完咂咂嘴才知道这是醒酒汤。 耳边传来他的低笑声,邱育涵愣愣抬眸,见他噙着笑道:「吃慢点,今天没工作。」 她拿碗的手顿了顿。 因为忙碌,她习惯把必要的时间压到最短,譬如说吃饭梳洗这类日常总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好把时间用在其他的事上。常常他们一起在饭店吃早餐,朴光海才啃完沙拉她已经吃饱在擦嘴巴了,江河和他常常笑她是不是她爸妈在家都不让她吃饭来着,她都只是嘿嘿傻笑然后开玩笑说因为我要玩手游啊,但其实是比他们都早开始处理工作的事。 如果脚程比不过别人的话就先开始跑吧,她是这么想的,也没把这当成多么了不起的举动。但被发现被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努力克制内心的澎湃,她嗯了一声,安静扒饭。 相对而食,只听得见碗筷碰撞的轻微金属声。 她一面咀嚼一面偷偷打量四周……这里大概是宿舍之类的住处吧?比她在考试院的房间更甚,整个屋子都空荡荡的,更确切来说应该是找不到生活的痕跡——放眼望去就像样品屋,整洁而没有灵魂。 环境打量完毕后,她的视线移回朴光海那张、虽然已经看过几千几万次,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的脸——比女生还长的睫毛,眼角的美人痣,挺直的鼻脊──生来就是眾人的目光焦点啊。 「我脸上有东西?」 他突然开口,乱瞄的邱育涵手抖了一下,吶吶:「没、没事……」 「有话就说,没关係。」 既然老闆都不介意了,她唔了声,问:「这里……是宿舍?还是——」 「我家。自己的房子。」他放下碗筷,「搬出来很久了。怎么?」 「没有啦,因为东西很少,房间很空,」她环顾,「厨具什么的也都……」 「嗯,毕竟不常住,我也不会下厨。」 他说的不是「不下厨」,而是「不会下厨」,邱育涵愕然:「那这粥是?」她才想称讚他厨艺好来着…… 「整桌都是江河买的。」他站起身,把碗筷摆进流理台,转头问:「还要不?不吃我要冰起来了。」 「……不用了,谢谢。」 用完早餐朴光海开车送她回考试院,途中几次红灯他看着她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目送他的车尾灯渐远直到消失,才抬步走进屋内。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没电的手机插上电源,她握着手机咬牙半晌,然后把它丢进衣服堆,抱头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一声。 烦死了。 曾经的一段感情,如今于她而言竟然只剩逃离的想法。 想想也真讽刺,分开以后他打来的频率,竟然比在一起时还高。 那时候,一通电话就能让她开心很久很久…… 叹气,她倒进床,闔眼,眼皮因为用力微微颤抖。 那些再也无法倒转的时光,连回忆也心酸。 □ 这日是棚内作业,拍摄个人品牌skullpark代言写真。 邱育涵再三确认妆没问题以后退下,站到一旁。 sp主打庞克风,风格强烈,最容易辨识的就是作为品牌标志的那隻小骷髏,昨天他让她穿的那件t恤也有着骷髏的图腾。 本季主打撞色,朴光海上半身着紫色基调撞亮黄的经典款球衣型背心,下衣看似普通,其实在口袋和裤管都加上了与眾不同的小巧思,甚至球鞋还是亲自设计的特别款,各鞋码只限定十双,消息一出大约就会掀起骚动。 看着他在镜头前自在变换姿势表情,邱育涵轻轻咬着脸颊肉,又想起昨天的事。 话说她那场回笼觉睡得实在是安稳,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晚餐时间了,打开手机有几十通未接来电,除去那些不明号码以外,还有夏子韩打来的,三通。 回拨,那端声音听起来挺焦急,问她现在状况如何,为什么突然昏倒之类的…… 「没事,真的没事!就是不小心喝过量而已,现在都好啦!」 「没事就好……」夏子韩顿了下,「听光海说,你睡在他家?」 「嗯,是啊,我害他睡沙发……」 她原本想继续说,只是那端似乎听见男人的声音,邱育涵连忙找了个理由掛断,免得打扰人家约会。 可愧疚的心情一发不可收拾,她犹豫着叫出朴光海的对话框,自个儿斟酌字句老半天,才打了句「昨天谢谢了」送出。 也没有期望他会回讯,毕竟平常他就常常已读不回。果然,停了几秒就看见已读的字样。 她收起手机,出门觅食,提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讯息声正好响起。 ——以后不要喝那么兇,女孩子危险。 第三章、让人成长的都是疼痛(3) 「ok!」 摄影师放下相机,招招手喊朴光海过来看照片,后者嗯了声,低声清清喉咙,邱育涵连忙小跑步上前递水,察看他的妆容。 「还剩几套?」他咬着吸管问。 歪头想了想,她答:「三套而已吧。」 闻言他抬手看錶,「等等结束后一起吃饭?」 她没想太多就答应了,横竖一起吃饭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江河也都会一起,有时候还会有当天工作认识的新朋友,毕竟朴光海是个社交能手,在演艺圈素来有人际富翁之称。 可今天,罕见地只有他们两个。 「江河回浦项,早动身了。」 听见生词,邱育涵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想想前后文又明白了浦项是个地名,大概是回老家吧,朴光海的通告跑完了,接下来一整段日子都不太需要经纪人,而她,当然也跟着放假。 这样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啊。 用过饭后朴光海载她回家,她在房间间混了一会儿想着之后闲着的这段日子该怎么过,苦恼了一阵决定来整理这段日子累积的照片。 大部分是风景或食物,再不然就是自拍,偶尔会出现几张朴光海的照片,几乎都是在闹着玩的时候拍的,譬如说他睡到头歪掉的,对着她做鬼脸的,或者他拿她手机乱拍的…… 她顿了顿,点开其中一张照片。 之前没有看过。 接电脑以前她把已删除过的图片全部復原,这照片大约就是那时候回復的。 背景是演唱会的后台休息室,她记得那时候准备就绪以后她跟夏子韩在一边间聊,朴光海躺在沙发上用她的手机自拍。 一定就是那时候。因为之后……她就没心情再碰手机了,更遑论拍照。 她把那天所有的照片全拉出来,一张一张看,咬唇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朴光海。 「你的皮夹忘在车上了,我送回去给你。」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在屋子里面等,我到了再走出来。」 而她只发出单音节的一个嗯。 电脑萤幕上,满满一排都是夏子韩的笑靨,灿烂而美好。 她啪一声把萤幕闔上。 回转,车子重新驶入那条连光明都像是奢侈的小道。 幼时的家就像这样,坐落在曲弄之内,路灯总是忽明忽暗,明明隔几条街就是繁华的市中心,却彷彿被遗弃的角落,从来没有人来维修过,也没有人想着要修,一走近,栖息在灯罩上的飞蛾便如邪恶的眼睛一般猛地睁开,扑腾着飞起,绕了几圈之后又回到原地。 称不上贫穷,但与富有也绝对沾不上边。 挣扎着生活,偶尔放纵的喝几瓶烧酒,所谓的普通,是朴光海生长的印象。 直到那天,那台白色轿车驶入小巷,停在朴家门前。 从驾驶座下来的那男人,一身笔挺乾净的西装,而那双崭新得发光的皮鞋,踩在脏灰色的台阶上,发出细微却无法忽略的喀喀声响。 那年他五岁,第一次闻到什么叫做新车的皮革味。 「光海呀,等下你就拿着这个上去,跟仙子姐姐说『姐姐你真漂亮』,对着观眾笑一笑,然后再从另外一边跑下来,懂了吗?」 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朴光海看着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叔叔,脑子里是妈妈方才的叮嚀。 要乖,要听话,要照着叔叔的话做——他明白,他也看见了方才叔叔拿给母亲的信封。 第一次上台,他大方不怯场的特质让叔叔乱惊艷了一把,自此只要剧团里有需要临时小演员,那台白色轿车就会开进灰暗的小巷。 而他的任务也从简单的台词走位逐渐加重,没多久就正式进了剧团,成为儿童演员……他在玩玩具的年龄,提早明白了什么叫做「工作」。 那时候工作这词是褒义,因为每一次他搭上叔叔的车,都会带来好事。 爸妈会笑、晚上会加菜、叔叔也会买玩具给他……引擎低低的轰隆声,是他孩提时代最喜欢的声音。 直到那场纷争爆发——记得很清楚,是十一岁那年,他第一次当上主演,还唱了主题曲,成为了剧团的小红人。 表演那天,爸妈妹妹都坐在底下,结束以后叔叔还带他们到了一间看起来很高级的西餐厅用餐,还有个大大的庭院,妹妹特别喜欢,直拉着他往外跑。 要不是他中途又折回来,就不会听见他们的谈话了。 就不会知道,自己被当成有价码的货物,可以用几笔签名就转让。 如同一只布偶。 「当练习生有什么不好?」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你也喜欢表演不是吗?」 见他不吭声,母亲也出言劝说了:「光海啊,就当做是帮家里一个忙……」 十一岁,尚未成熟,但已经能明白很多事。 「你们如果先问过我的意愿,我不会拒绝,但现在这样……」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回忆中的声音和现实重合,朴光海一愣,停车,后照镜映出围墙底下娇小人影,正歇斯底里的握着手机大吼。 「任性的到底是谁啊?啊?我管不了你们我走还不行吗?你凭什么就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忍你,我欠你的?」 她最后用中文吼了一句,朴光海听不懂,以语气推断大约也不是什么正面意思。 然后他看见她蹲下,抱住膝盖,一动不动。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朴光海说到了会打电话给她,于是她来电显示看都没看就滑开萤幕接了,怎么知道—— 「……韩文?邱育涵,是你吧?你搞什么鬼?」 她咬紧牙,「不要再打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了?你说分就分?邱育涵你不能一直这么任性——」 「任性?你说我任性?」 「你这不是任性是什么?我是什么样的身分,交往前你就知道不是吗?我真的很累,不想再为这些事吵架,我知道那时候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不能一直就这样端着!」 端着。她的所有动作在他眼里,就只是端着。 意识到这件事以后反而平静了许多,她淡淡道:「没吵架。我们已经分手了。」 「够了吧?我说过,我跟子晨那次真的是记者……」 「我再说一次,不要再打了,好聚好散很难吗?我不想也不需要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邱育涵!曾子晨在我身边已经二十几年了,你一定要这么过分?我说过她就像妹——」 「妹你妈!」 她突地大吼一声,电话那端静了下来。 真的很想哭,真的。 到现在她都还清楚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朝她咧开的乾净的笑,他们的每一个约定她都记得,甚至留着他在交往一週年写给她的那张卡片——他是个不爱写字的人,却为了她写了满满一张a4的甜蜜话语——她清空了所有却迟迟没有把那张卡片丢掉。捨不得。 回忆很美,即使最后分开的理由那么伤人。 但他凭什么就一直拉着不让她往前走?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任性的到底是谁啊?啊?我管不了你们我走还不行吗?你凭什么就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忍你,我欠你的?」 她就这样骂完一整串,从鼻间衝上来的酸涩逼出眼眶湿润……到头来最没志气的依旧是她,只敢逃得远远的让时间冲刷一切,连伤人的话都捨不得让他听懂。 「不要让我看不起你,于翔。」 她用指甲掐着掌心,像是挤出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说完。 短促的一声嘟,她知道他掛了电话。 这大概就是最后了吧——不会再是朋友,不会再有任何一点谈笑云烟的可能。 想来,还寧愿没有爱过。 头靠上膝盖,她真觉得好累。 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她抬头看,朴光海的来电。 抽抽鼻子,做了几个深呼吸,接起。 「喂?」轻快的语调。 那头沉默了几秒,说:「我到了,你在哪?」 邱育涵闻言连忙站起身,往后一看,果然朴光海的车就在不远处……刚才的,他没看见吧? 小跑步到车旁,她看着车窗渐渐降下,弯腰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绕回来……」 他简短地答了一句不会,把钱包递给她。 「上楼吧,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身子几不可辨地僵了一瞬,邱育涵直起身道:「那就谢谢你啦,晚安!」 挥手转身,她跨着大步走进屋子,踏了几阶台阶停下,回头,对上他遥远而笔直的目光。 她朝他挥手,然后看见他的嘴角微扬,眸子如墨夜里闪耀的星。 第三章、让人成长的都是疼痛(4) 宣传期结束,通告艺人的身分正式卸下,回归到音乐人,也终于回到睽违许久的工作室,朴光海一进门就把大包扔上桌,整个人跳进沙发里窝着。 「幼稚。」跟在后面的申尼贤呿了声,坐到电脑前,「调的差不多了,你听一下。」 从抱枕后闷闷传出声音:「你放啊。」 于是音响立刻轰出超炫砲的电音曲,朴光海一听便猛地抬头,「这是什么垃圾东西?你在跟我开玩笑?」 nini放声大笑,按下暂停,「remix,不错吧?」 朴光海白眼,撑起身子,开了电脑,萤幕上的便利贴摇摇欲坠,他伸手掐掉,扔进垃圾桶。 再次起身已经是傍晚的事了,手头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他伸了个懒腰,看向一旁已经偷偷撑着头睡着的nini,轻轻起身离开房间。 到员餐带了两杯咖啡,他上楼,接近转角时却突然停下脚步,往后一缩。 「昨天又被拍到了啊,那个朴夏……」 「那两位你不是也知道嘛?说是炒话题,私下那也是……哎!」 低语声渐渐飘远,他握杯的手稍微紧了些,迈开脚步,身边忽然一抹身影窜过,下一秒就听见一道响亮的声音:「请不要这样。」 「什么?」 「请不要这样。」 「……你哪位?」 朴光海低咒一声,从口袋掏出口罩,拉上帽子,大步向前一捞把人给拽回来,手摀在那人的嘴上,只听见咿咿呀呀的挣扎声,留下后头傻眼的两名职员。 「刚才那是……?」 门关上,手松开,邱育涵身子猛然一晃,不自觉后退,背抵住住门才稍微稳下来。 「你干什么?」 下一秒,砰一声,邱育涵感觉耳边一震,整个人都被他的影子笼罩住,而他的手,就横在她脑侧。 「你刚想说什么?」 他重覆,这次语气缓了些,但依旧生硬,见她僵着没回应,朴光海另一隻手也撑上墙,将她整个人给环住。 「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当正义魔人出头?『请不要这样』?邱育涵,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动不动,感觉他的鼻息拂过额际,温热而湿润。 其实她站出去的时候,真的没想那么多。 只是看着他提着咖啡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背影挺得很直——像演唱会那时,傲然的存在。 突然就觉得很难受。 像看见,从前的自己。 咬牙,她抬首,直直看进他的双眼。 「这样,很难过吧?」 她低声道:「你对夏……」 话没完,消失在灼热的碰触间。 「我对夏?夏子韩?我对夏子韩?」 他笑着,语气却很冷:「那你呢?现在我们接吻了,我们有什么吗?」 邱育涵只能愣愣看着他向后退,眼神淡漠,薄唇轻啟。 「记住,这个圈子,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自那日以后便没有再见。 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毕竟没有通告,便没有化妆的需求。更何况……她的合约,也结束了。 当天到公司就是去洽谈合约的事,ec抱着正面态度,但她从来就没打算要留下来。 够久了,逃避。 用力压下行李厢,扣上,她环视房间,脑中浮现的却是那日在朴家醒来,睁眼看见的景象。 空。当时她脑中只有这个字:空。 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多傻,这样简单的道理,花了十年才肯明白。 她不知道的是,她离开以后的ec,正酝酿着狂风暴雨。 □ 伸了个懒腰,朴光海脚一踢,椅子打了个旋,面向沙发。 「特地当面讲,没什么好预感。」 郑修宇笑笑,「不是坏事,倒也不是好事。」 听见这话朴光海便明白大概,勾唇问:「决定了?这么突然?谁提的?」 「都几年了还突然。」郑修宇呿了一声,自嘲:「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已经谈得差不多,等适合的时机就会放消息。」 「看来我没办法再顶着緋闻赚钱了呢。」朴光海轻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避着的。」 「避着倒不用,只是……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各取所需罢了。」朴光海耸肩,「win-win,whynot?」 郑修宇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笑笑,间聊了几句离开製作室,而他带来探班的咖啡,一直就搁在茶几上。 nini进房的时候朴光海正在搞音效,只抬眼瞄了一下当作招呼。 「刚写了啥?我听听。」 没应话。 耸肩,nini也习惯了他的性子,直接绕到他身后,伸手按了播放钮。 曲调轻柔,木吉他却带着淡淡的哀愁,曲风和朴光海平时擅长的摇滚差异甚远。 陷入短暂的静默。 「怎么说,这风格……挺抒情的啊。」nini嘖嘖两声,「好久没听你写这类,转性了?」 朴光海顿了一瞬,随即落下话:「少囉唆,做事。」 按下储存,视窗跳出,他键入?(yu),停了几秒才又补上了一个?(ki)。 深深吐气,他拔掉耳机,按了下太阳穴。 玻璃外的工作人员用手势倒数着。 三、二、一,喀一声,门上的红灯亮起,onair。 深夜老字号广播节目,两个主持人,两组来宾,朴光海和夏子韩并肩坐在圆桌一端,对面是李灿东和崔允知──演艺圈里少数光明正大放闪的恋人。 「一年一度的peperoday又即将到来啦,今天在这里跟大家聊天的来宾也都充满着甜甜的恋爱气息呢,欢迎!friday的灿东,stars的队长允知,以及some的代表,连名字都非常应景的1&1!」 掌声响起,主持人接话:「啊──虽然说是来宾,但几乎已经算是固定成员了呢,是不是呀光海xi?」 「那是,谁叫前辈每次不知道要找什么来宾就打我手机。」光海笑笑,「但我说,今天这主题也太不适合了吧?这两位就算了,但咱……」 夏子韩接话:「哎,是吧?说什么cp,咱俩比较适合兄妹特辑。」 「好了,别再客气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崔允知适时地丢出曖昧不明的句子,把话题带回主轴──stars小分队回归的的宣传。 崔允知并不是小分队的成员,但作为大队长还是得尽宣传的义务,正好这次的主打歌和peperoday一样都是个适合让情人听的小甜曲,话题绕了好一阵子才又绕回朴光海身上来。 「有没有收过pepero?」 「当然啊,」朴光海扬扬手上的纸袋,发出细微声响,「刚才进大楼之前,我们都收到了,在这里感谢一下寒夜中辛苦站冈的粉丝,赶快回家吧很晚了。」 「谁跟你讲那个,我说的是情侣之间的!女友有没有送过?」 「哎──」他笑开:「我不过节的,歷任女友也都知道这事。没收过。」 「真的没收过?」 「没有。」 另一位主持人插话:「可是之前明明在节目上收过xia的pepero不是吗?」 「那是交换礼物抽到!」夏子韩在旁边抗议,灿允两人在对面幸灾乐祸笑得很欢。 朴光海只淡淡地道:「哥说的是女朋友,我跟xia真的就像兄妹一样,不会有别的了。」 空气似乎凝结了一瞬。 从前怎么追问永远都像是擦边球,曖昧不清飘渺不定,怎么想到今天这样保守的问题,却得到了这样明确的答覆,甚至── 「今年的话,倒是想送送看呢……pepero。」 噙着笑说完这句话,朴光海歛下眼,视线落在手边的手机壳上。 第四章、对不起,我没有成为你的憧憬(1) 那是她送给他的,说是要报答他教她韩语。 「为什么送这个?」 「手机没装壳的话容易摔坏呀,」她笑咪咪,「嗯,而且价格也在我的负荷能力范围内。」 「后面那个才是主因吧?」朴光海好笑道,拿着壳端详,和上头懒懒熊的脸两瞪眼半晌才吐出一句:「品味好差,你自己用吧。」 「喂!」 他坚持不收,她坚持要送,后来还是她趁他彩排的时候逕自装上去的,看见他无奈的表情就露出得逞稚气的笑。 鬼使神差,他竟也一直没拆下来,看久了甚至开始觉得顺眼。 直到听见她不会再回来。 「你说uah?」 通告前,收假復工的江河带了个新化助来,叫什么名字朴光海并不很在意,只又问了一次:「人呢?」 「咦?等等,她没有告诉你?」 「讲重点。」 「她合约结束回台湾啦,一开始就说过是短约不是?」 解释完,江河转过身子开车,停红绿灯的时候又突然扭头道:「你们两个吵架?」 朴光海没答话,侧首望着窗外。 下车前他低声说了句没有,江河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反而笑了。 节目结束。 夏子韩手臂往旁拐了下,朝朴光海道:「我说你刚刚干嘛那样说?明天记者又该乐了……」 「那很好啊,皆大欢喜。」 无语。她低声道:「你刚刚的话,不会是认真的吧?」 他反问:「不好吗?」 「那天在房间的果然是你……」她顿了顿,「没事,我就想确认一下,如果是认真的,那当然好。」 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她这样说。 从喉头滚出短音节,朴光海扯扯嘴角,一瞬间竟觉得荒唐。 果然记者没让他们失望,1&1成功站上隔天的新闻版面。 江河一早就进了朴家,拖出行李箱,往里头丢衣服,一边道:「半个小时出门,十点的飞机,公司晚上会发声明。」 半梦半醒的朴光海挠挠头发,打了个大呵欠:「没必要为了这事特地出国吧?我顶多不出门就是。」 「你以为你去度假的?」江河轻哼,「我要还不知道你会暴衝,我还真的是白带了你这些年。」 闻言,朴光海只耸肩:「……出国就出国,又不是没出国过。」 只是看见机票上的目的地,他还是愣了一瞬。 □ 「邱育涵!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踏着重重的脚步上楼,邱之华拉开门,房间却是空无一人。 错愕之际,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他往下一探看见来人,不悦道:「你什么时候出门的?」 「六点!」邱育涵笑嘻嘻地进门,「就跟你说我健康上进,现在信了吧?来,吃早餐。」 邱之华顿时哑口无言,只能站在台阶上木然看着自家妹妹在屋子里熟门熟路地穿梭,好半晌才回过神,「等等,你为什么有钥匙?」 脚步一缩,邱育涵立刻躲进厨房装死。 「你从哪拿的?」邱之华追上去问。「臭丫头,你翻我包包?」 眼看逃不成,她只好开始瞎扯:「哎不是啊,我怕没拿钥匙回来会吵到你睡觉唄!」说完还一脸理所当然。 邱之华一口气哽在喉头,没輒了,只好摆摆手随她去。 她是昨天晚上来投宿老哥家的,而这实在是逼不得已。 事情要追溯到她回国那天。 前面说过,接下化助这工作是意料之外——于是理所当然地,她也完全没有处理租屋处,自以为合约还没到期就无需操心,谁知道房东完全没问她续约意愿就直接签了新房客。 而搬离的最后期限,就是昨天。 她不知道这样有没有违反消基法,她对那种学术性的条款从来都是一窍不通,反正房东让她搬,她就得搬,能怎么办?社会就是这样,总会有些事有些人让你觉得莫名其妙,偏偏人家立足点就比你高一阶,连想揍一拳都只落得满鼻子灰。 原本的打算是到青年旅馆,反正她家当就两个大箱子,歇几晚找下一个住处就解决了。可好死不死ec那边的薪水还没入帐,而所剩不多的积蓄全花在日本的自由行上了,万般不得已之下她只得单方面宣布结束冷战,涎着脸来蹭老哥的房。 算算,和老哥大概一个月没联络了,全都是因为于翔的那通电话。 她的新号码,除了韩方工作人员以外就只有邱之华这亲哥知道。 想也知道是因为于翔在业界的关係网,也从事造型业的邱之华就算要替妹妹挡着,也不好太绝情——毕竟在事情闹出来以前,一切都那么刚好——在业界是互补,私下更是球友,常常约着打线上游戏。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们大概也还会是关係不错的朋友。 她能体谅,但总还是得狠狠吵一架才甘心。 兄妹之间总是这样的,为了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但真正出事了,第一个想到的第一个伸出手的,还是家人。 昨晚还下着雨。她抱着箱子没空撑伞,全身湿了大半,狼狈的按下电铃,事前连电话都不敢打,打算打迷糊仗,谁知道邱之华开了门,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替她把纸箱搬了进去,丢了张大毛巾给她,要她立刻去冲热水澡,甚至连客房都准备好了。 她问他难道事前就知道了?他回答对。 于是她傻眼了,「为什么不早点说?」 邱之华似笑非笑:「说了你还会主动来和好吗?」 是了,果然是亲兄妹,没在客气的。 饭桌上,邱之华语气不带波澜地说着:「等会去我那里帮忙,抵你的房租。」 「……你好意思跟我收房租?」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邱育涵呿了一声,倒没有拒绝,反正她现在也无事可做,到那边帮忙打扫收钱点货,总比混吃等死好多了。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 「不要告诉我,这个你事前也知道了。」 邱育涵看着店门口带着墨镜的于翔,坚持着不下车。 「谈一谈有什么大不了的?」邱之华叹气,「你当初这样一声不响跑出国,要我,我也不能接受。我已经声明过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你要真的不开心,以后我都不会让他在你眼前出现。」 她不吭声,拉开门,迈开脚步。 然后她看见于翔拿下墨镜,像是确认般地向前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微举双臂,朝她扯起笑,彷彿他们还在一起──她总是会小跑步地跳进他的怀里,他嘖声说很重但还是稳稳地扶住她。 马上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谬,于翔下一秒便收回手,插进裤子口袋,朝她温声唤:「育涵。」 她没有回应他。 第四章、对不起,我没有成为你的憧憬(2) 和于翔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那时她刚从venus离开,到哥旗下上班,不接外派,每天就是在沙龙里面接流动客,也懒得拼业绩,反正是自家的店,总之就是生无可恋的状态。 平常于翔都让邱之华带,直接就上二楼,她从来也没看过,只是那天邱之华吃坏肚子掛病号,她只好临时代班,心不甘情不愿的到外头等那个大明星。 「你就是育涵?」 于翔拿下墨镜,向她扬起大大的灿烂的笑──记忆里的面容在眼前重合,又如云烟一般消逝,只剩下他如今消瘦的脸。 到别的地方谈吧,她站在距他数步之处,说完便转身,一路都没有回头。 来找我干嘛,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不需要解释因为我也不想听……无数句难听的话在脑中盘旋,最后她抬眼和对视:「说吧。」 「我们没有分手。」 「你……」 「听我解释,拜託。」于翔截断她的话,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就三分鐘,嗯?」 他说那些都是子晨一时情绪激动,不知道事情轻重,才找人拍照,才跟记者乱说话。他说他骂过子晨了,也不会再纵容子晨了。他拜託她原谅子晨。 她不看他,她怕自己会哭。 当初她寧愿跑得远远的不想面对,无奈绕了一圈还是得听这些千篇一律的挽回。 每一次,从前的每一次都是这样,他向她解释——但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他的解释。 她怎么会想听自己爱的男人,为另一个女孩向自己解释? 她要的不过就是彼此之间没有秘密,不过就是想好好的平平淡淡的在一起,就算他们的世界那么不同。 她也努力过,非常努力。 她努力打进他的世界,学习习惯里头有另外一个子晨,她得和于翔一样把子晨当妹妹,无奈子晨从来都不认可她。 怎么可能会认可?曾子晨除了自己,不会认可任何其他的女人——当年刚开始和于翔交往的时候,她就应该相信那些流言。 他给不起她要的爱,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孩。 早已不愿停留在这片开不出花的荒芜。 他说完话,安静了半晌,邱育涵才打破沉默:「我知道了。」 「所以我们……」 「虽然经歷了那么多还是想说,谢谢你。」她轻声道,抬头看他,苦笑:「所以,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吧?」 于翔动弹不得,看着她转身走进屋内,门上悬掛的铃鐺响声清脆,回盪了很久很久。 当天她就回了高雄。 邱之华问她是不是因为于翔?她说不是,原本就打算要南下了,想家。 老家附近原本都是空地,离开的这几年纷纷盖成了高楼大厦,围着中间的一方保留溼地,如同水泥沙漠中的一口绿井。 下了公车,她拖着行李箱要走,发现站牌灯箱上的那首诗依旧,漂亮的书法字,暗夜里静静发光。 ──有事可以做,有梦可以追,有人可以爱,生命就有意义。 读高职那会儿她都是搭首班公车上学的,早上昏沉沉的总是盯着灯箱发楞,诗永远读不明白,而今看懂了,却只感觉遗憾。 彷彿还能看见当年的自己,耳机是最便宜的款式,身上是沾上染料旧旧的校服,一边听音乐一边背口诀,累了便在脑海里编织着模糊而美好的未来。 有时候真的很想,跟过去的自己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成为你的憧憬。 □ 夏日的天空蓝得醉人,一望无际,像是整个世界。 朴光海佇立窗边,沉默远望。 海天一色,相互辉映,巨大的港口,吞纳着来来往往的船隻,去了又来,来了又走。 在都市里长大的他,看见海的机会并不多,看多的反而是灯火通明的汉江,河面上永远都映着五光十色的光,永不歇息。 因为工作才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海,从此爱上了温柔宽厚的汪洋,听着反覆拍打的浪潮声,莫名的就能安心下来。 而这个城市和海水如此靠近,空气中都混着淡淡的咸味,放眼望去,远方的八五大楼傲然矗立,像极了这个海港城市里,安静的守护者。 「为什么是高雄?」 「音乐赏神秘嘉宾──不好吗?」江河当时的语气,带了一点看好戏的成分,「刚好可以找uah出来聚聚呀,总该和好了吧?」 他当作没听见。 城市通常对他来说就只是城市,只是多了一层意义以后,风景像是有意识般,成了自己的样子。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坏事。 傍晚,ec准时把消息放了出来。 从前1&1的形象被完全推翻,取而代之的是夏子韩和郑修宇的正式交往声明,记者会的影片在网路上疯传。两人向来没有什么负面传闻,这次倒也没有引来太多声浪,新闻底下的尽是一片恭喜。 反观朴光海的粉丝站,涌入了许多留言……大多不是些好听的话,他看了几条便关了,拿着手机,一时竟有些恍惚。 总会有那么些瞬间,会让人开始回溯过去的人生,如一幕幕跑马灯,掠过,最后沉寂。 即使睁开眼,仍然是喧嚣的世界。 翌日一早就进了巨蛋,休息室门前贴的是「specialguest」,谢绝参访。 「有必要做得这么滴水不漏?」朴光海倒觉得好笑了,这样小心翼翼他还真是第一次,自己分明不是当事人,何必呢?更别说这还是在国外。 「少囉唆。」江河嘖声,「待着别乱跑,我带annie去拿衣服。」 他耸肩,躺进沙发,闔眼。 醒来竟已经是午后的事了,外头渐渐开始有交谈的声响,凌乱的脚步声,他勉强坐起,头一阵晕眩,想着为什么江河没把自己叫醒?下一秒就看见了梳妆台前头的人儿。 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 那人转过头,见他醒来,扬起微笑,像一切脱序的行为,从未发生。 第四章、对不起,我没有成为你的憧憬(3) 「我以为你没续约。」 「嗯,离开的时候谈好的,算是零工吧,这个。」 邱育涵若无其事地回道,像平常一样替他上妆。 「之前的事……」 「你是说kiss的事?当下的确是吓到了,不过没关係,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做,还得谢谢你呢,」她动作未停,语气平常:「我这直性子的毛病,本来就该改了。」 沉默。 没说的,他知道,她也明瞭。 做戏总得有对象,那段脱序的演出,确实达到了效果。 大概也值得了。 努力撑着间聊,江河和annie在演出前终于回到休息室,邱育涵完成工作,整理工具准备离开。 「你要走了?」江河叫住她。 「嗯,我下班啦!只是来替annie打下手的。」她掮起包,向他们笑笑:「后会有期,这段时间,真的挺谢谢你。」 朴光海嗯了一声,沉沉的。 她走到门旁,握住把手,顿了几秒猛地扭头笑开:「……骗你的啦!这次我不是staff,要到前面当观眾了!」 江河大笑,上前勾住她的肩膀:「臭丫头,我还想说你要演到什么时候呢,是个戏精啊你!」 「这不,耳濡目染啊!」 朴光海看着眼前打屁笑闹的两人,有些傻,却也笑了──自己居然也会有被骗到的一天。 音乐赏是台湾最大的电台主办,与其说是颁奖典礼,不如说是大型的多人演唱会,也开放一般民眾索票入场,向来都是在台北小巨蛋举办,今年是第一次移师南部。 而朴光海是特别开场嘉宾,连唱了三首,不多停留,避开人潮直接离开。 「这样没问题吗?」邱育涵扔了顶安全帽过去,朴光海接住,戴上,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笑意:「没事,最好今天被拍个一系列照。」 「有病吧你?」她失笑,「代表大概要失望了,高雄的狗仔只认得出周杰伦,才不认识你。」 他耸肩,「今天之后就认识了。」 跨上机车,她回头笑睨他:「疯子……所以,要去哪里?」 「都行,地陪带路。」 她应下。骑过两个街口,红灯时她腾出手拍了下他的大腿:「不要抓后面,扶我的腰!危险。」 「……喔。」 夜风拂过耳侧,飞舞的发丝飘着清香,朴光海昂首,隔着透明罩看见的星光,多了圈淡淡的光晕。 骑进两侧都是铁皮墙的小路,邱育涵停下,示意朴光海跟着她走,后者半信半疑地跟着,几个弯以后视线豁然开朗。 中央是一座圆形水池,外侧红色的大柱子打下灯光,水波耀眼,另一头的桥墩铺着浅紫色的光,浪漫而梦幻。 「不错吧?」她嘿嘿两声,挺自豪的:「喏,往后看!八五,还有我跟你提过的图书馆。」 他不自觉发出哗的气音,换来她一声轻笑。 两人上了桥,倚在栏杆望景,四周安静,听得见浪潮拍打的声音。 她弯身从背包取了两罐台啤,乾杯之际他突地打住:「你喝酒,待会怎么骑车?」 「那有什么,你就等到我酒醒再回去吧。」 他居然也就说了好,她才好笑提醒:「得了,你是不是忘记还有江河跟annie?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这辈子还没睡街上过,可以试试。」 「……疯子!」她又笑了。 喝着酒,指着附近的建筑,她一样一样给他介绍,说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下礼拜。」 「代表让你假放这么久?」 「疗情伤啊。」 她的笑僵住,不说话了,也不看他,望着海面出神。好半晌才又开口:「我没法做什么,大概只能陪你买醉。」 他失笑,而后是很重的沉默。 「抱歉。」 这句话迟到了很久,如今终于送到。 只见她弯起唇角,轻声道:「嗯,原谅你了。」 好像人生就是一连串过与不及的交替,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年轻的时候总是不停的在说抱歉,最近反而常常听别人向自己道歉。」 他望着她的侧顏,因为喝了酒,脸颊泛着红晕,年轻的面容,眼神却像已经歷无数风霜。 「想听个故事吗?」 她转过头来看他,笑出两个小梨涡,「好呀,我喜欢听故事。」 朴光海弯唇。 第一次见到海,是在釜山的小山坡上。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ec的代表。 ec将他签下时,包括代表,旗下员工仅有六人,连所谓的公司都只是商业大楼的其中一层。 还在读小学的朴光海,每天学校放学之后就得直接到公司受训——说是受训好像还夸张了,其实就是待在隔板分离出的小房间里上课。 公司没钱,什么都很克难,连老师都不是专业等级,尽是一些从大公司淘汰的练习生来这兼职,阳春得很。没上课的时间,他还是得在小房间里练唱练琴,总是到了深夜才离开。 在隔间里,彷彿抽离了时间。年復一年。 从稚嫩的男孩,到青涩的少年,他和ec一起走过了无数春秋,最深刻的画面却是在那条坡上,代表拿着掌上型dv,苦笑着对他说的话。 那时候他的练习生涯正进入第七个月,已经快受不了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时时刻刻都得绷紧神经的生活。 他只想当个十一岁的孩子。他其实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发声练习时,他因为一个呵欠而被吼。 被吼懒散的当下他其实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像平常一样乖乖的应着,鞠躬说了谢谢老师,然后在离开公司之前留了一张便条在门上,写着: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隔天代表就来了他家,清晨,天都还没亮。 朴家父母还不知道朴光海自行宣布放弃的事,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代表的车,怎么知道这一开就是好几个小时,下车,他们已经在城市以外。 群山环抱下彷彿泼洒了整个世界的色彩。 眼前的小王子雕像脚下是童话般连绵不绝的房屋,而山坳之间能窥见远方澄澈蔚蓝的海洋。 代表让他坐在小王子身旁,说要录一段影片,作为资料用,朴光海没有拒绝,想着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开始录影,代表只慢慢地问了几个问题。 喜欢表演吗?是。 喜欢唱歌吗?是。 训练很累吧?是。 很想放弃吧?是。 非常简单,甚至称得上有点无趣的问题,可当他说出最后一个是,眼泪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所谓的辛苦,只有捱过伤的人才明白那种痛楚──日日夜夜,如同凌迟。 「孩子,我知道你很辛苦,但你不能放弃。」 代表温声道:「每个人都有该去的地方,光海,我们都看得出来,你是属于舞台的人。」 朴光海揩掉眼泪,抽了抽鼻子,像小王子一样,微微扬起下巴。 「我不是在客套,也不是在说场面话。」代表放下dv,苦笑,「这是你的使命,担的不只是你的命,更是整个公司的命。」 后来他才知道,他没见到代表的那七个月里头,他克服万难、用尽了所有人情关係,就为了替练习生找到一帮顶尖的师资。 那次之后,至今,他没再说过一次要走,即使是成了名以后。 第四章、对不起,我没有成为你的憧憬(4) 「这太感人了,有点不合气氛。」听完,邱育涵这样说道。 朴光海笑了:「要不然呢?现在这是什么样的气氛?罗曼蒂克?」 「才不是呢。」她也笑了,眼睛瞇成两弯稚气的弧,「海、夜晚、啤酒,这种交心的夜晚,应该说一些黑歷史才对吧?」 他没有计较她奇怪的逻辑,爽快回:「行,换你说。」 「我要说什么?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我之所以要逃到韩国的理由。」 没等他回话,她又啊了一声,「要不我讲台湾演艺圈的秘辛给你听好了……哈啾!」 吸吸鼻涕,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热气给包围。 他从背后环住了她,头埋进她的颈窝。 「忍忍……刚才有人在比对我的脸。」 「难说,说不定是在比对我的呢。」邱育涵打趣道:「上报那会儿我还有高清照呢,大街小巷见着我都想给我饭拍来着。」 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是人生第一次,她的名字被扔在那么高的地方,毫无预警──在被求婚的隔天上了报,摇身一变,成了别人感情的介入者。 所有的过去被摊在镁光灯下,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圈在字里行间彷彿只是再微小不过的存在,一篇篇不堪入目的报导,更显得于翔和曾子晨这对金童玉女的合衬。 多讽刺。到最后竟然是谎言被全盘接受。 她整整一个月不敢出门。 不敢上街,不敢工作,不敢和世界接轨,她害怕,可她还是爱他,她知道这种事并不是他愿意见到,所以她别无选择,只能期待时间渐渐平復一切。 直到她发现这些事情全部都是曾子晨所为。 而于翔一直不站出来澄清,就是为了保全曾子晨的形象。 寧可让她一直委屈。 「不是怪他,只是觉得……就这样吧,不可能了。以前总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爱着却分手的情况,自己经歷过才明白,有太多太多的原因可以让一段感情死去──家人、朋友、青梅竹马、身分、价值观……只要一个环节脱落了,就很难再嵌回原位。我只是想谈一场平平凡凡的恋爱,我不想要多耀眼的人,我只想要我爱,他也爱我的人,他不用替我牺牲,我也不必为他忍耐。那种被摄影机追着的日子,我过怕了,再也不想要了。」 她举起酒罐,贴上他的脸颊,而他用下巴挡开,顺势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好几任女友都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那就是啦,所以不是我特别难搞吧?偶像谈恋爱真的很辛苦,双方都是……不对,应该说,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这样,麻烦又乱七八糟。」 她朝海面大喊:「fuckinghardtolove!」 回音传来,越来越小的love,在耳边回盪。 「butstillworthit.」 她转身看他。 「不是吗?」 是啊,即使重来一次也依然值得。 那些美好依旧牢牢的记在心里,可到了交叉口,只有分开,彼此才能继续前进。 只是,无法再走下去罢了。 离开时,週遭早已看不见人影,风吹散了酒气,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咸,他们沿着原路,慢慢走回停车的所在。 「你住哪家饭店?」 「不知道。」 她停下脚步,「……你在跟我开玩笑的吧?」 朴光海耸肩,似笑非笑。 邱育涵于是立刻打了电话给江河,结束了通话以后差点没昏。 「就这样把你丢在这里自己上台北?」 「什么丢不丢的,都几岁了。」朴光海失笑,「怕什么,随便找一间旅舍就行了,本来就是来避风头,难不成还让人家提前知道我在哪?」 她想想也对,乾脆就陪他走到最近的饭店投宿,大概因为是旅游旺季,又碰到音乐赏,全数客满,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间民宿,要刷卡的时候才发现读卡机不接受…… 「现在怎么办?」 「总会有空房,又刚好能刷我的卡的旅店吧?要真没办法,就直接坐车上台北。」 她按着眉心,叹了口长气,「要不,这次换我收留你?」 电梯里,两人都不讲话,盯着镜子里的对方发呆,最后受不了,同时失笑。 「我们好狼狈。」她说着,抬手拢了下吹乱的发丝,拉到面前嗅了嗅,「唔,好臭。」 「你更狼狈的样子我都见过。」 她扬起拳,作势要揍他,他半举双手投降,笑得很无赖。 轻手轻脚地转开门锁,连玄关的灯都没开,摸了黑走进屋内,她把他带进邱之华的房间里,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却还是乾净整洁。 「我会跟我爸妈说,你就放心住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很晚了。」找了一些盥洗用具给他,邱育涵便离开房间,关门前转头说道:「谢谢,听我说那么多。」 他回以一笑。 □ 一早,邱育涵解释完来龙去脉,父母只淡淡的问了一句:你们在交往吗? 「不是,就只是……朋友的关係。」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住吧。」 她看着父母的脸,突然就觉得有点想哭。 实在不能怪他们敏感,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谁还能抱着毫无芥蒂的眼光? 「……谢谢。」 之后邱家父母就出了门,剩下朴光海和邱育涵两个。她叩叩两声,声音从门后透出来:「请进。」 拉开门,朴光海坐在床头,放下手机:「怎么了?」 「出来吃早餐吧,我爸妈出门了。」 「是因为我吗?」 「啊……不是,他们退休后本来就都会出去走走。」 「那就好。」他显然放了心,跟着她走到外头。「我今天会去找旅馆。」 「不用啦,你就住吧,也不麻烦。之前受你这么多照顾,正好让我还人情,不然过意不去。」 桌上大塑胶袋里飘着食物香,里头的烧饼油条、蛋饼大冰奶,全是台湾标准款早餐。 「之后看你是想待在家里还是去观光都可以,反正我现在是无业状态,做地陪正好。」 「无业?」朴光海嚼着烧饼,含糊道:「干嘛辞职了又回来失业?」 「当初签的就是短期约嘛,你solo行程也结束啦,我待着干嘛?再说,回来失业也不是我愿意的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头找工作多困难。」 但总会找到的,她说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也就没问下去。 走过了大小景点,吃遍学生时代最喜欢的路边摊,穿梭一条条小巷造访私房角落,她这个地陪当的还挺称职的,好歹在这七天里都没有冷场,回想起来这几天的贡献说不定还比当他化助时还多,又能翻译又能导游……朴光海倒是建议过她,找不到工作乾脆就去带韩国团游台湾算了,也算是个出路。 最后一天,她跟他一起打包行李北上,打算在最后再见江河一面,送他们离开台湾,自己再到台北,继续她的求职生涯。 班机是傍晚的,还有几小时的空档,三人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间聊叙旧……好吧,也不算旧,他们分开的时间也才不到一个月。 大部分都在讲郑夏情侣公开以后的事情。 舆论维持的时间不长,那些无缘无故乱骂人的网民也消停了,大概是因为最近有几个大势团也回归,注意力分散了许多,基本已经没有太多新闻。 「所以才出国的啊,这圈子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江河耸肩,「其实也不麻烦,就是不懂他们为何到最近才终于肯公开……」 其馀两人都没有答话。 「不过uah,你这样没关係吗?还请了一星期的假,还真够不好意思的……」 「欸?」邱育涵愣愣,「我没有请假啊?」 「等等,你还没找到工作吗?」 「……是呀,」承认自己待业中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她乾笑两声,「嗯,正在找新工作。」 岂料江河听见以后竟有些欣喜:「那,uah,能不能麻烦你在原来的岗位上,再待一阵子?」 第五章、在失去面前自欺欺人(2) 「……育涵?」 虽然很不愿意这么说,但于翔现在的丰富表情要是拿到今天早上该多好啊,简直能一次过关。 「嗨。」 总是要面对的,她对自己道,朝他淡淡一笑。 「看你很忙,就没去主动打招呼了。」 于翔只是一直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又开口:「你……」 「我是光……」「她是我的化助。」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邱育涵往后望,发现朴光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站在自己身后,笑着朝她问:「你们认识?」 她傻了一瞬,随即会意,应了声嗯,微微垂首。 「……化助?」 于翔语塞,导演的声音传了过来:「准备,五分鐘之后准时开拍!」 「我还没化妆,快点结束。」朴光海用韩语道,明明说的是催促的话,语气却异常温和,而眼前的于翔还处于傻愣的状态。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去准备了……拍摄加油。」 于翔看着她向自己抿出一个略带困扰的微笑,而后擦肩走掉。 却一直都没有勇气再回头看。 导演在开始前又把于翔找过去耳提面命了一番,不外乎是情绪代入肢体动作指导云云,他一一应下,在定点又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加油。」 朴光海拍拍他的肩膀,于翔回神,正要答话之际,就听他道:「想着是uah就可以了。」 「……你什么意思?」 耸肩,朴光海勾唇抬眉,眼神无辜:「whatdoyoumean?」 重新开拍。 前面的段落一如往常地进行顺利,到了关键部分──镜头take到于翔脸上,眾人屏息而待,就见导演皱眉,而后终于缓缓点头。 顺利地进入后面的剧情。 于翔表情阴沉,加快脚步到了朴光海和邵盈盈面前,语气不善:「这是?」 「mike,这是我老闆;boss,这是……我男朋友。」 邵盈盈不自在地吞口水,朴光海却毫无异常,爽快地伸出手和于翔打招呼,「是男朋友啊?幸会幸会。」 于翔没有应他的话,转头过去质问邵盈盈:「你告诉我的,你做的是文书,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临时秘书也算是文书的一种……」 「不要告诉我,你每次所谓的加班,就是跟你的boss两个人待在办公室!」 「mike!」 「……」 朴光海在旁看着他俩对话,渐渐也有些不耐了,出声催促:「有什么事下班再聊,现在是上班时间。」 邵盈盈咬唇,跟上朴光海,才往前一步,立刻就被于翔给拽住。 「江心,跟我回去。」 邵盈盈抽不开身,有些焦急:「你……」 「先生,上班时间,请别为难她。」朴光海笑着,眼神却阴冷,轻轻松松就把于翔的手给扳开,最后还轻巧地扔了一句── 「她现在,是我的人。」 卡。 一次过关。 □ 之后,她再没有和于翔交谈。 连擦肩而过都会别过目光,她一直想要的终点,终于在异乡走到决绝。 拍戏休息、休息拍戏,单调而纯粹的轮回,彷彿加速了时间的流转。一个半月,结束了中国的戏份,整个剧组移往台北,拍摄剩馀的片段。 「哎,uah,我想去西门町。」 「去啊,去,谁拦着你,我跟他拼命。」邱育涵回答的很敷衍,连眼睛都没睁开。 江河在旁调侃:「请珍惜生命。」 头等商务舱全数售凿,朴光海难得和他们一起坐在经济舱,因为是短程飞机也睡不了多久,全程都在间聊。 「有款新鞋,在台湾买比较便宜的,我得带回去给团员们。」朴光海撞了下她的肩膀,要她看萤幕,后者没好气地回道:「你还差那几个钱?」 「听你这口气,跩的啊?」 她哼哼:「我才不会买那种鞋,我鞋都穿一万韩圜的那种。」说完还晃晃自己的脚,「这双才九千二喔,老闆看我可爱,打折的。」 「……反正你得带我去就对了,少囉嗦。」他自行结尾,末了又补充:「啊,还有系林夜市。」 「『士林』。」她纠正,看他在那揣摩『ㄕ』的发音,笑出来,被他瞟了一眼。 不知怎么着,朴光海这次的观光热忱特别高,明明是不久之前才来过的地方,大概北部的景点真的比南部多吧。 「不要去夜市,之前带你去过瑞丰了,我不想去人挤人的地方。」邱育涵拍拍他的大腿,伸长了身子朝江河道:「不然这样,我告诉你怎么去,你们哥俩好去就行,如何?」 江河想都没想,把报纸捲成棒状,往她的头敲下去。 隔天才开始拍摄工作,抵达下榻饭店以后,有半天的空间时间。 朴光海打了内线电话,一再强调他得去买鞋,邱育涵实在是头疼。 「dude,这里不是高雄,狗仔很多,而且你的粉丝都知道你现在人在台北,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去西门町买鞋是个好主意?」她叹气,「你把型号鞋码给我吧,我去买。」 「驳回。」 然后电话就断了,随后响起的是门铃声。 只好全副武装前进西门町,如风一般匆匆扫了五盒鞋后离去。 邱育涵打了个大呵欠,「开心了?回饭店吧,我睏。」 「dude,现在还没傍晚,天色很亮,你跟我说睏?」 「反正我想睡觉就对了,少囉嗦。」 这次换朴光海无言以对,只好扁扁嘴跟着搭上公车回饭店。 摇摇晃晃前行,她握着竿子,半瞇着眼打瞌睡,朴光海站在她的身后,在她每一次几近跌跤的时候扶住她,然后她会迷迷糊糊地说一声谢谢,继续闔眼。 下车往饭店走,后头忽然一道声音──「pluto?」 朴光海回头,张望了一阵转回来要过马路,才发现身旁的人迟迟没动作。 「你怎么了?」 「pluto,是你吧?」后头那人又喊了一声,邱育涵身子微顿,缓慢地转身。 眼前的人──那头引人注目的粉红色大捲发,精緻明亮的彩妆,自信含笑的眼神,说话时微微提高的下巴──每一个小细节,和记忆里的样子全都一模一样,彷彿时间不曾从她身上带走任何东西。 「果然是你……好久不见呢,算算有七八年了吧?断绝联络以后。」女子轻笑,彷彿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嗯……好久不见。」邱育涵笑笑,不太明白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女子抬手看表,而后问:「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要不聊聊?」 第五章、在失去面前自欺欺人(3) 朴光海再见到邱育涵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她来按他的电铃,提着一整袋啤酒,红着脸摇摇晃晃地走进房,笑嘻嘻地说,抱歉啊,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他听了只叫她把房卡放在桌上,说待会要是她直接醉倒了,他就到她房间睡。 「真体贴。」她嘿嘿笑开,「应该给你封个国民男友。」 朴光海脸色未变,到浴室拿了条毛巾扔她头上,「丫头,你就算这样讲我也不会说你是国民女友的,头发擦乾,感冒了我扣你薪水。」 她嘁了一声,晃着脚丫,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喝酒的动作反而勤快了许多。他看不下去,又拿了吹风机来,直接替她吹乾。 「你想不想再听个故事?」她回头,又被朴光海推回去。 「说话就说话,不要乱动。」 她笑瞇了眼睛,说:「今天那个女生,是我学姐。」 英文名字,叫做venus。 「感觉你过得不错。」 抬手把发瀑拢至右颈,venus微笑,「看来那个韩国的朋友挺照顾你的,叫什么去了……夏子韩?」 「嗯。」 「真好呢。」 邱育涵看着她的脸,只觉得相遇的最初,直至今日,依然鲜明如昨。 「真好呢,这么小就能来实习。」 这是她们交谈的第一句话。 那年邱育涵十五岁,因为技术优异,在老师的引荐下,破格让她提前到高阶沙龙实习。 那家沙龙店的店长,也是实习的导师,英文名字叫做solar,在实习的第一天,就替所有的实习生取了代号。 九个人,年纪由大至小,依序被分到了由近而远的行星名。 里头邱育涵最小,对应的到是最远的行星:pluto,冥王星。 「我是高三的林维维,金星venus,」她笑着道,顺道介绍了身边的朋友,「他是江喆,代号是mercury,水星,离太阳最近,也是里头最老的喔。」 「我只大你十天。」mercury不热不冷地补充。 九个实习生很快便熟悉起来,在辛苦的实习生活里,彼此扶持,共同前进。而这当中,就属他们三个最亲近──邱育涵一直是这样想的。 在solar手下待了五年,毕业之后成为正职,十九岁的时候她在店内初选获胜,代表出战植村秀彩妆大赛,初试啼声便一鸣惊人,风光抱回首奖。 也是多亏那场比赛的奖金,她第一次独身出国旅行,就在飞机上认识了夏子韩。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却默默陪伴走了近十个年头,依然坚韧;以为能永远不变的患难情谊,崩坏的速度却超乎想像,甚至最后才发现,原来一直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只是因为方便啊。」venus的声音听起来很远,不太真实,「毕竟solar比较喜欢她,有什么消息都会先跟她说呀,像上次的彩妆赛……哈,她那种技术,代表出赛就算了,还拿首奖,说没睡过我不相信。」 「喂,你嘴巴那么坏,不怕江喆听见?人家那可是一心一意绕着pluto转,抢着替她打杂呢。」 「再过不久,」venus轻笑:「等撑过开业的打拼期,她就会连杂活都没得做。」 听见这段话的时候她人在地下储藏室,清点货品。 九个人早早就商量好,同时从solar手下毕业,共同开创新品牌,原本是推派年纪最大的mercury作为领袖,但碍于他对经营品牌毫无兴趣与意愿,于是venus自然而然成为了领袖。 她原本可以不用听见的,原本可以一直怀着假象活着的,但她想刚开业那么辛苦,也不管venus有没有叫她来,就自动来帮忙了。 她原本想着是共体时艰。 谁知道。 不知道venus原本打算怎么辞退她,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冷静的走上楼,在venus和saturn震惊的目光之中,带着浅浅笑容,轻声说道:「我要辞职。」 想想,幸好当时没哭,起码还能假装没受过伤。 身处行星系统最外围的冥王星一直是特立独行的怪异份子──自始至终都不是其中一员,却自欺欺人。 「本来以为明天才会见到你呢。」venus轻啜一口咖啡,「也好,反正这次借场景,也是看在你的份上。」 「什么意思?」 「你不是朴光海的随行化妆师吗?资料上都有写,幸好我有看到,要不就直接拒绝了。」 venus晃晃杯子,冰块撞击杯壁,发出细微的喀啦声。 「我没有想要解释什么,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也让人看清很多事情。当初对你也有些亏欠,没什么能补偿你的,也只能这样了吧……」 我差不多该走了,有什么需要的再跟我讲。这是venus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站起身,venus离席,自始至终都垂着头的邱育涵,终于抬起视线,望着她渐渐走远。 那曾经是她最崇拜的背影──总是不停地向前走,好像过去对她来说,就仅仅是个过去。 也只能这样了吧。 好像生命中有些人有些事,错了太远,解释也已毫无意义,最终惟能淡淡地说一句:只能这样了吧。 然后,继续生活。 朴光海放下吹风机,也拿了一罐啤酒,坐在她身旁。 「觉得委屈?」 「不是……怎么说呢,」她皱皱鼻子,「觉得这些年来的自己,很笨。」 回头彷彿还能看见当时跌跤的自己,抱着膝盖低声哭泣。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呀,不过是路途中一些不碍事的小石子。跨过就好了。 「要是可以告诉当时的自己,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糟,就好了。」她碰一声往后仰,闭上眼睛,「以前的难过,是因为别人;现在的难过,是因为自己──要是早点学会勇敢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伤心了呢?对不起啊……很想这样告诉那个小小的自己。」 他拉开扣环,气泡的声音在沉默里发酵。 邱育涵伸脚轻踢了下他的背,「谢谢,又陪我喝酒。」 「嗯。」朴光海转头看她,「对自己也是一样,不要说对不起,要说谢谢。」 把对不起留在心里,谢谢说给自己听──谢谢以前的你这么坚强,谢谢现在的你这么努力。 她一愣,对上他的视线,彷彿看见那年红着眼睛也咬着牙继续歌唱的倔强少年。 「音源分数、mv分数……哦,不相上下呢!最后是现场观眾投票,本週最后的冠军得主是──怪物新人nowandover!请发表得奖感言!」 彩带爆开,落在肩上手上,光彩炫目,逐渐模糊了视线,接下麦克风的双手微微颤抖,张口欲言,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后来是队长解了围:「……非常感谢池代表,ec的职员,我们的编曲老师,谢谢所有工作人员,当然还有粉丝们──」 朴光海就一直站在一旁,握紧双拳,咬紧牙根。 「接下来的安可表演,舞台交给nowandover!恭喜你们!」 眾人陆陆续续地离开舞台,主打歌的音乐播出,团员接过乐器,已经开始演奏,朴光海却仍未抬起头。 鼓手帮着唱了几句,一边上前搭上他的肩,几个小节过去,朴光海才终于执起麦克风歌唱。浓浓的鼻音。 下台之后他第一件事便是和守在后台的代表九十度鞠躬,道歉。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覆,半晌后才听见声音响起:「不要说对不起,要说谢谢。」 那句话,他就一直记到现在。 说着,朴光海往旁一瞄,却见邱育涵不知何时已经打起瞌睡来。 他好笑的在她面前做了几个弹指,没反应,无奈失笑,抽开她手中的酒瓶,轻手轻脚地扶她躺下,盖上被子。 但其实邱育涵全都听得清楚,也记得清楚──当年那个打下手的杂活女孩,在打烊后偌大安静的店里,趁着所有人都不在,开了电视一面看一面打扫,想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还可以看电视,多好,在宿舍连个萤幕都没有。 只是看见n.a.o得奖,看见男孩忍着眼泪,默默用口型说出谢谢的剎那……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她挪了挪身子,缩进被窝里,揩掉眼角的泪。 第五章、在失去面前自欺欺人(4) 日当正午,剧组进驻venus店门前的小巷子,保母车开不进去,只能克难摆了几张塑胶椅,放在阴凉处让演员休息待命。 朴光海低头读着剧本。怕他流汗弄花妆,邱育涵拿了个扇子站在后头搧,乍一看还挺像丫鬟在伺候少爷。 「别搧了,你也坐着休息。」 他转过头道,立刻被她推回来:「你背你的,待会开拍我再休息。」话语方落,就听见导演喊朴光海的声音。 把剧本交到她手上,他扬起笑,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才走开。 「听光海说,你是台湾人啊?」 邱育涵猛然回头,就见邵盈盈噙着笑看她:「吓到你了?抱歉抱歉,只是想找你聊聊天……」 不是善意的表情──几乎是立刻就以直觉判断出来,然而邱育涵仍然礼貌地回应:「不会。」 「感觉你们感情很好。」邵盈盈笑道,「相处很久了吧?」 「嗯,一段时间。」 导演喊了准备,现场立刻安静下来,视线齐刷刷集中在演员身上——上一秒还微笑着待机的朴光海,此刻眼神肃杀,箭步上前揪住于翔的衣领,口中吐出的每一句台词都是字正腔圆。 「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干的。」 于翔顿了顿,反而笑出来:「就算是这样好了……呵,你怎么好意思来找我理论?是她对不起我。」 「她对不起你?她做过最对不起你的事,就是跟你在一起。」 语毕,朴光海扬起右拳,挥过于翔脸颊几公釐之外,后者顺势往旁边倒,落在早已准备好的软垫上。 卡,ok。剧组应声开始动作,像暂停的影格继续播放。 「他说他的中文都是你教的,真厉害呢。」邵盈盈转头看她,说。 「也就是简单的对话而已,没什么。」 她没说,每一个或长或短的空档,每一次难得的休息时间,他总是捧着剧本练,录音又纠正,无数遍。 没必要说。 「那于翔呢?」 邱育涵不回答了,盯着邵盈盈,疑惑眨了几下眼睛:「什么?」 「没事,应该是我认错了。」 然后就听朴光海喊了一声uah,邱育涵抱歉笑笑:「那,我去工作了。」 邵盈盈笑道,目送着她走远。 月末,全剧杀青。 杀青宴上,烧酒像不用钱一样,一箱一箱地开。 有了醉昏的经验,这次邱育涵不敢再碰酒,整场就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和江河间聊,整一个与世无争。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垂眸一看,她失笑。 ──想喝就喝吧,我开车。 笑睨了前头的朴光海一眼,她回了一句:不必,你当你的交际王。 「您俩和好啦?」江河已经微醺,瞄着萤幕笑嘻嘻地道:「年轻真好年轻真好。」 她顺着他的话调侃:「是啊江河哥,新陈代谢不好就少喝点。」 「哈!你这丫头,反啦!」 大笑几声,她举起桌边的酒,替江河斟满,「真的很谢谢哥一直以来的照顾。」 「说什么呢你,还有记者会得干!」江河轻斥,仍是笑着饮尽。 主角群开始沿桌敬酒,邱育涵见状默默收拾了随身物品,跟江河拿了车钥匙,打算先上车小憩。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她起身时没注意后方,于是服务生端着的滚烫汤锅,就这样华丽地洒在她身上。 尖叫声,但不是她发出的。甚至没感觉到痛。 江河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抓起桌上的矿泉水往伤处倒,一边喊着借过,直接把她给拉到厕所冲水。 馀光看见于翔脸色刷白地通着电话,接着是大步向她走近的朴光海,最后,周围无数围观的目光。 真想像上次一样昏倒──对于还有馀力腹诽的自己,她想伤势应该不会太严重。 似乎太天真了。 「浅二度,没有到需要住院的程度,记得要回诊,回去也要定时换药。」 送医后没有大碍,伤口都好好的包扎起来了,只是痛觉在惊吓过后逐渐鲜明,邱育涵咬着牙,在江河的陪同下回到车上。 「伤势怎么样?」打开车门,朴光海劈头就是这样一句。本来他是要跟着进诊间的,是江河及时拦住,否则要真发生什么事,实在分身乏术。 她笑笑,坐到他身旁,「没事,小伤。」 「都包成这样了,你说是小伤?」他一脸不苟同,江河只好出声:「面积大,幸好没有伤得很深,所以不必住院。」 「医生有说大概多久会好吗?」 「两周……左右吧。」 他咬着下唇,一脸严肃。 见状她连忙道:「处理得好,一周左右就能恢復了。所以下周的记──」 「这种时候你还想工作?」 「我本来就要工作啊,伤到的是左手臂好吗!」她好笑地道,「真的没事啦,那么大惊小怪。」 她没想到这对朴光海来说还不算大惊小怪。 「我要回高雄……」 「然后五天之后再北上?伤好了再回去。」 本来如果只有这样的话邱育涵是会欣然接受他的好意,毕竟饭店不住白不住,可他竟然还因此延后回韩时间,就因为必须看见她痊癒……这她真觉得太过了。但朴光海坚持这伤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接下了这工作她也不会出现在杀青宴,这样一说她竟也无法反驳。 于是就成了现下的局面——两个人成天待在饭店里发呆。 「其实你难得来,可以出去走走的。」邱育涵盘着腿坐在床上,朝着沙发上的朴光海嚷嚷,后者头也不回:「出去?去开见面会?」 「……好吧,你不走好歹让我出门走走,我是烫伤,可不是残废。」 「不行,你得跟我一块儿宅,不然我心头不爽快。」 「……」 这已经是第二天──昨天他们啥事也没干,窝在各自房间睡了一整天,期间江河来串过一次门子,带了一些烫伤药膏跟食物,顺口问了她台北哪里好玩,之后就便自己出门溜达了。 今天早上,朴光海打了内线电话,叫她立刻到他房间,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结果竟然是喊她来打牌……她打了两场乏了,丢了牌说我要看电视,然后就一直瘫到现在。 朴光海伸了个懒腰,「到楼上喝个小酒倒是可以。」 邱育涵觉得信他的自己实在是笨得可以。 「不是说喝个小酒可以吗?」 「我可以,你不行。」 搁到面前的是一杯温牛奶,邱育涵鼓起腮帮,一脸不服气,作势要去抢他手中的酒,被朴光海敲了一记额头。 「病人不准喝酒。」 「不能喝酒你还让我来这!」 「来陪我啊。」 她顿了一瞬,随即呿了声:「几岁的人了,还要人陪。」 晃了晃酒杯,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清脆,他淡笑啜了口,悠悠道:「所以,接下来呢?」 「接下来?回房间睡觉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转头,对上她的双眼,「我是指,今后。」 心跳漏了一拍──狗血而俗烂的形容,此刻却完全切合。她安静了半晌,才扯起嘴角回答:「可能,随便找份工作吧……还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她那时是这样想的。 第五章、在失去面前自欺欺人(5) □ 中国,《千千止心》开播记者会三小时前。 地下停车场,黑压压的车阵里突兀一台白色崭新轿车,邵盈盈横坐在后座,漫不经心地滑着手机。 「不背稿?」经纪人透过小镜瞄她一眼,「待会媒体很多,别侥倖。」 「没事儿,妥妥的,」她低笑,屈指轻叩脑袋,「该讲的话都在这啦。」 「总之少给我生乱子,这次是你最后机会,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接戏……」 她伸了个懒腰,笑:「囉嗦!这次一定火。」 一定。 公路上。朴光海蒙着外套补眠,江河侧首吩咐司机把广播转小声点,而后回头向邱育涵道:「你也稍微睡会儿。」 她微笑,说了一声好,闭上眼,没多久后又睁开,往窗外望。 轻柔的民谣流淌车内,窗外的天空却蒙着一层厚重的灰。 方向盘打了个旋,切换车道下交流道,重心一偏,她跟着往旁倒,脑勺撞上朴光海的肩膀。 马上就撑起身子要坐直,却发现手正压着他的,下一秒,无声无息被反手握住。 她想他是睡熟了,反射动作,不愿吵醒他。 于是也跟着装睡。 车子平稳前进,偶尔颠簸几下,她一直维持一样的姿势没动,直到抵达目的地她才捏捏他的手,出声:「起床,快到了。」 掀开外套,他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调侃道:「我没睡着。」 声音带着招摇的笑意。 而她别过脸,双颊泛红,车一停下,立刻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往电梯走。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不跟我说话?」 待机室里,朴光海瞇着眼看镜子里的邱育涵,后者不语,继续轻挥刷子,末了才淡淡道:「我没有。」 他叹气,几秒后却笑了,邱育涵动作一顿,没理,把用具别回腰带,逕自走掉。 门关上,江河难得语重心长:「最后一天了,就别闹人家小女生了吧。」 朴光海弯唇回道:「渴了,拿点饮料来。」 于是被使唤的江河只得黑着一张脸到外头装饮料,走近餐点旁才发现邱育涵已经捧着三杯咖啡往回走,连忙上前帮忙拿了两杯,笑道:「你这么能干,会显得我很多馀。」 「我也就只会干这些杂活。」她笑。 江河皱眉,长长欸了一声:「说什么呢,你一个人简直抵三个,现在还真有点捨不得。」 她垂眸弯唇,沉默了几秒,张口欲言却终究没有出声。 「没事的话,待会结束后喝一杯?」 她抬头向江河笑笑,说好。 记者已经陆续入座,测试的镁光灯闪个不停,主持人抬手看表,向后台比了个催促的手势,而后走到舞台中央,「各位记者朋友好,记者会将在三分鐘之后开始。」 江河探头出去看,回头碎念,「今天人是不是太少了?才坐六七成吧,都有发稿吗?」 「戏有拍好就行。」朴光海抱着双臂斜立墙边,一脸无所谓。 「呦,亏你能这么云淡风轻。」江河说完自己也笑了,「不过宣传确实也不是咱的事。」 朴光海耸肩,跟着邵盈盈一起走上舞台。 因为是会议厅,座位很近,能听见台下记者的窃窃私语,只不过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外国人,朴光海压根没有听的慾望,一坐下就咬着水杯发呆。 身旁的于翔却脸色阴沉,没几秒猛地起身,扔了一句化妆室,离开。 下一秒,朴光海收到江河的讯息── 事情发生得很快,却有着似曾相识的味道──她上一刻笑着和他们挥手,下一刻拐了个弯走出后门,就被骇人的阵仗给堵了个正着。 一开始她以为是误闯,靦腆笑笑之后说了借过,结果麦克风直接推到了她的面前,「邱小姐,请问影频里的事情是真的吗?」 影频? 「他们两个之间,你做出选择了吗?」 电光石火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邱育涵抿出微笑,往后退回建筑物,只可惜摄影大哥直接挡住了出入口,一个一个把她逼近人群的中心。 问题如海浪打上岸,一波又一波,层层叠叠,直到淹没了前方所见。 第六章、走钢索的人(1) 曾经在哪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在危难时想起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你最爱的人。 刻在心上的面容被时间磨蚀得只剩下浅而模糊的印痕,而紧抓着的名字,也早已散落成一地凌乱的笔划。 几乎可以和过去的那一幕重合——刺眼的闪光、张狂而粗暴的快门声、闹烘烘听不真切的问句——唯一不同的是,当年含着泪无声吶喊的名字如今真的向自己走来,心里却已有了另一个答案。 她忍着眼泪抿紧唇角,用尽全身的力气撞破人墙,奔跑。 很轻很轻的风掠过,于翔半伸出的手在空中尷尬的停顿,却也没有人发觉。 一哄而散。 ──uah交给我,你顾好自己。 按掉萤幕,朴光海紧紧抿着双唇。 只有身旁的邵盈盈看得见他握得死紧的拳头。 虽然有点抱歉,但又能怎样呢,一直都是这样的──这种事就算她不做,也迟早会变成这样。 提早一些,对大家都好。 她微笑,执起麦克风:「大家好,我是这次饰演江心的邵盈盈,谢谢各位媒体朋友今天来到现场。」 □ 「你就是c小姐吧?」「嗯。」 「感觉你们感情很好。跟朴光海交往很久了吧?」「嗯,一段时间。」 「那于翔呢?」「什么?」 「你们才刚分手吧……这么快就收拾好心情了,真厉害呢。」「……没什么。」 画面全黑,话语声却很清晰。和邵盈盈短短的一段谈话,在有心人操弄下,成了滑稽的模样。 发布时间是两小时前──正好,是记者会开始的时间。 一隻大手遮住萤幕,轻轻使力拿走手机,邱育涵也没有反应,只是沉默把空下来的双手搁在膝盖上。 我知道这是剪接的。江河说道。 她猛然抬头望向他,几秒后恬淡笑了,「嗯,谢谢。」 或许大家都明白不是这样的──但不会有人澄清。 为了什么?从来,也都很清楚。 江河叹了口气,把手机放进她脚边的包,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台湾后好好休息……这阵子辛苦你了,我会处理的。」 她轻声回了个嗯,看着江河走出机场,直到消失在自动门后。 身子前倾,手支着双颊,膝盖上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这全是真实。 已经应该感谢。 江河开着车在附近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才在小巷旁找到抱着膝盖瑟缩着发抖的她,甚至没多久便订好了机票,让她可以立刻回到台湾。 事情并不是因江河而起,更不是因朴光海而起,要说怪那位邵盈盈?好像也不对。这种炒话题的手法,儼然是无言的默契。 该怪谁呢? 要和于翔在一起的是她,决定和朴光海工作的也是她…… 全是自找的吧。 她把脸埋进掌心间,迎面而来的压力,闭上眼或许轻松一些。 彷彿还能听见平时他喊她的声音──uah、uah,如此明朗好听。 她没有抬头,他也没有向前走。 未言的那句uah静静地被吞嚥下去,冰凉地渗透五脏六腑。眼前的世界像一帧慢快门拍摄的照片,人流如鬼影,迷濛的光影中,唯一清晰的只有身处中心的那人。 上一次看见她这副模样,是从车子的后视镜,她哭着对电话大吼:你们把我当什么了?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他假装没看见,她也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一次呢? 说不定,连假装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只是想谈一场平平凡凡的恋爱,我不想要多耀眼的人,我只想要我爱,他也爱我的人,他不用替我牺牲,我也不必为他忍耐。那种被摄影机追着的日子,我过怕了,再也不想要了。 最终还是掉头往反方向走,每次往前都像拖着一个世界,举步维艰。 ——记住,这个圈子,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而曾经说过的话,如今成为缠绕自己的枷锁,只能看着面前的人渐渐走远,直到不见。 ——fuckinghardtolove! 他松开双拳,手心里的月牙痕,如初见时她为他挡下的伤。 每一弯都渗着细血。 □ 有些东西是这样的──意识到之后,才发现生活中处处都是踪跡。 邱育涵的视线在公车站的背板停留了几秒,才移到上头的led灯板,她等的公车马上就要抵达。 非尖峰时段,车内总是空荡荡,她走到最后头坐下,转弯前又侧首看了一眼。首站……久违的名词呢,粉丝的财力果然不凡,距离朴光海生日还有十几天,她已经在城市不同角落看见了好几个不同的集资应援。 而他们,相见不过前月的事,却已恍如隔世。 事发以后她毫无悬念地回了家。高雄的冬日总是伴随着灰暗的色彩,堆满尘埃的天空压得城市无法动弹,闷着胸腔低喘,吐出更加厚重的浓烟把一切都覆盖。 意料之外的是──那天的事,像是一场梦。 她所预想的事并没有发生,镁光灯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就连预想的新闻报导,也一概没有声息,只有制式化的置入性新闻,搭上主演脚色光鲜亮丽的照片,随着开播以后,渐渐隐没不见。 这样想想,反而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指不定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要播呢,自己就已经夹着尾巴逃回台湾。 多狼狈。 公车在熟悉的街角转了弯,当时还在整修的工程不知何时卸下了铁皮,崭新的铁桥、整齐重铺的草皮,早已不復当日。 其实,那时也曾希望过,在未来的某天能再次举着啤酒乾杯,在同样的地点。 「爸妈不会给你压力,你也别排斥,就当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挺好。」 搬回来的第一个周末,爸把她找进房间这么说。 看着爸花白的鬓角、细密的眼纹,还有那双小心翼翼的眼神,她点了头,脑中尽是幼时眼里父亲英姿焕发的自信模样。儿女用年少燃烧了父母的骄傲,风一吹只剩下华发在空中飘摇。 她人生第一个男朋友是在初中,那时还傻愣傻愣的,人家告白她就说好,所谓的交往也不过是牵牵小手散散步,连拥抱都觉得太越线。有次在教室牵手被导师看见了,通报家长,她记得那时候爸说的是:这年纪教什么男朋友?再交,我把你俩腿打断。 好像从此就斩断了她的桃花缘。 同学们在谈恋爱、聊情人的三两事、想着到哪约会浪漫的时节,她与刷具为伍、担心这一批早该汰换的彩妆能用到什么时候,平日晚上要不要再多兼一份工。 再大一点,认识了人情冷暖,磕得伤痕累累,只记得疼,驀然回首,才发现自己错过好多。 大概,总不肯相信自己是平庸的吧。 相信在不远的未来,会遇见一份特别的感情,值得她燃烧所有热情的工作,饶富挑战,全力以赴,充实精彩。日復一日、春来秋去的生活,她极力抗拒,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找份能糊口的工作、老实普通的伴侣,凑合着过,走久了,也是一生。 人生是不是只有不断妥协着才能前进呢?在成长的路上经歷风吹雨淋,把最初的梦想一点一点打磨掉,放肆的光彩和稜角最终成为了表层的灰膜,也没有人敢剥开。 最怕摊开来,才发现里头早已空无一物。 第六章、走钢索的人(2) 「……邱小姐,身体不舒服吗?」 邱育涵回过神来,尷尬笑着摆摆手:「没事。不好意思、你刚才说到哪?」 男人笑笑,温言道:「我说,我差不多也该送你回家了。」 看着他自然起身,她难为情地摸摸后颈,独处的时候失神,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之于对方都不太礼貌。 这次的对象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这句话是邻居阿姨说的,而且每次都这么说,总算有次是实话——银行行员,工作稳定,不烟不酒,成熟稳重。 这样的人应该把握。赴约之前,妈妈传了这样一封讯息。 终究还是担心她的吧。 人行道的地砖,在街灯照射下一闪一闪发光。两人中间隔着礼貌的距离,映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远看来,彷彿并肩而行。 邱育涵无声吞了口口水,几个大步向前:「那个……下次什么时候见?」 男人的脚步顿了一下,侧首皱眉:「下次?」 空气中有凝滞的尷尬。 「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意外……」 「意外什么?」 他看她急急追问的样子,噗哧一声失笑:「你啊,不是自愿想来的吧。」 她想着要解释,他又道:「相亲这么多年,像你这样的女生,也看过好几个了。没关係的。」 因为我也不是认真的,所以没关係,他这么说。即便她并不完全明白意思。 坐上车,一路无话,只有收音机传出的老歌在车里回盪。她望着高架桥下的万千灯火出神,自己好像又搞砸了呢……爸妈知道大概又会偷偷叹气,然后对她撑起笑说没关係吧。 「今天谢谢你了。」离开之前,她说道。 男人喊了她的名字,于是她浮上握把的手又搁了下来,转头看过去,他手扶着方向盘,视线聚焦在没有尽头的远方。 她这才发现他的左手小指,镶着一圈低调的银光。 「好好的谈场恋爱吧,别再继续了……爱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啊。」 只得缓缓地点头。 最后,他降下车窗,举起左手向她挥了挥道别,她站在玄关,看着他袖口微微滑落,隐约露出里头肉白色的线条,以及上头小巧却顏色斑斕的一道彩虹。 忽然就酸了鼻头。 一关起大门,她倚着墙跌坐下来,失声痛哭。 同样寂寞的人散落在角落,如城市里几缕幽魂,在交会的瞬间互换着彼此的记忆和伤口,一旦天明,就得融解在阳光里,被风吹散。 无数次立下决心要走入人群,用所有人所期待的样子活着,当个所谓的平凡人。无数次努力,换来的是无数次失败──自己其实也明白,无论承认与否,那个人一直住在心里。 为什么无法被祝福呢?明明也同样是爱呀。 什么时候开始,连爱这件事都变得这么难? 「就哭吧,这有什么。」 如果他在身边,一定会这么说的吧,或许还会淡笑着加上一句:这操蛋的世界。 能够清楚想像,他蹲在她身旁一起哭的样子。 然而静夜里只听得见她的呜咽。 □ 在韩国待了几年,就觉得高雄根本没有冬天。 手扶梯缓缓上升,室外的热气逐渐渗透了厚重的冬衣,人行砖道被阳光照得一闪一闪的,夏子韩微微瞇眼,卸下围巾大衣,怀揣着向前走了几步,随着人潮搭上公车。 远远就看见了超商,她轻押铃,若无其事越过两个端详她许久的少女,下车,门关上后才回头对上她们的视线,弯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看着车尾消失在视线里。 环顾四周,和记忆里的景象并无二致,却也不全然相像。 站牌旁的停车场和周围几方空地全改建成崭新的高楼,转角那间日料掛上了红通通的匾额,卖起辛香的麻辣火锅,湿地外围当年新种下的观景木早已抽高茂盛……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实际上自己的记忆也不过是片面而短小的认知。 她抬手掩住阳光,向上看,顶楼的阳台仍然绿意盎然。 前来应门的是邱母。 「不好意思这么突然来访……」夏子韩鞠了个躬,递上小巧的礼盒袋子,邱母立刻摆摆手推託道:「哎,这么久没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外面冷,快进来坐。」 育涵差不多该下班了,马上回来……吃过饭了没?来也不先讲一声,今天家里没煮什么菜……邱母叨念着,夏子韩微笑跟在后头,末了才轻声地问了一句:「育涵还好吗?」 邱母身子顿住,从另一头缓缓走来的邱父沉声道:「坐吧。」 拜访,并不是临时起意。 几天前收到邱父的讯息,问她如果回了台湾,能不能抽空来拜访一趟……理所当然地应下了,并且立刻就排开了行程,搭机回乡。心里大概已经有了底。 「刚回来的那几天她每天哭。」邱父交握双手搁在膝盖上,驼着背低眉苦笑,「半夜等我们都睡了,就躲在阳台哭。」 夏子韩抿着唇,接下邱母递上的热茶。 「之后就没听她哭过。每天笑啊,到处跑到处玩,跟她说什么都回好,相亲也好,找一份无关的工作也好,都是过分的要求了,她还是都说好。」邱父说到最后,抬头看她:「其实我们大概也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有些事她不会跟我们说,我们也没办法……所以才麻烦你。」 她回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当年在夜里无声哭泣的自己,是邱育涵陪着她,一点一点天明。 应该的。 后来她在邱妈指示下,来到不远处的速食店,走入店中,就听一声清脆的欢迎光临……她心一揪,咬紧下唇,笔直走向柜台。 「欢迎光临,新口味好吃喔欢迎参考看看,请问需……」 静止,相认,久久无话。 最后是邱育涵拉起唇角,越过柜台拍她一把:「来偷袭这招?学坏了你。」 挡上了清洁中的牌子,她们坐在二楼窗边小桌,面前托盘里满满薯条,邱育涵捏了一根,戳戳夏子韩的下唇,「员工价超便宜的,喏,啊——」 夏子韩冷她一眼,后者大笑几声,「忘记你要维持身材,sorry!你不吃我吃。」 「我明天回韩国。」夏子韩突然这样一句,邱育涵愣了下,失笑:「有病啊?你到底回来干嘛的?」 「……回来带你走。」 如果你走不出来,如果你不敢再走出来,没关係,换我带着你走。 「明天晚上的飞机,去不去,你自己考虑。」 我不怕你难过,我怕你错过。夏子韩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团纸球,「这是我在工作室垃圾桶旁边捡到的。」 邱育涵静止了许久才伸手触碰,轻轻摊开,工整的五线谱,只有标题附近涂涂改改,摩擦得有些破损,但仍然可见模糊的铅笔印子,写着:??(uah)。 第六章、走钢索的人(3) 《千千止心》在网路上掀起点播热潮,当初点播之前节目组立下「破亿就加码」的约,于是原班人马在杀青后再次聚头,在摄影棚里玩起团康游戏。 「毫无意义,不如把剪掉的那些片段补回来,肯定不只这两小时。」 江河很不爽,为了这影片,他得把朴光海一整天的通告全排开,从韩国千里迢迢来,这不打紧,重点是节目组太没范儿,特不给力,投入了那么多资金都像蒸发一样……主演群好歹也有七八人,也都有一定的人气,结果尽是做些无趣的访问,连游戏都只能照写好的脚本走,故意夸张刻意的身体搞笑,一点新意也没有。 朴光海没有应话,定定看着脚本,新来的造型师jessi在旁替他打理发型,不小心扯到打结的发尾,朴光海眉头轻皱,头偏了一下,几根发丝随即掉落。 「抱歉!」 他只回了含糊的嗯,看都没有看一眼。 工作人员来通知朴光海继续录影,后者微笑比了个ok,跟着走进棚中央。 板打下,开始录影,江河看了几秒,叹气轻拍jessi的背,转身走到外头,点开新收到的讯息——让jessi留下。 几不可辨的叹气声。 大概有些人,一辈子就只能作伴走一段,到了路口,就得分道扬鑣。 也没有办法了吧。 慢慢键入ok两字,按下发送前,后头隐约传来骚动声。 「育涵姐!这礼拜的班表出来了吗?」 「出来了,在我这呢。」邱育涵闻声回道,拿高了班表挥,看着小薇蹦蹦跳跳凑过来,看了几秒后笑开:「……耶!都跟育涵姐搭班!」 「这有什么好乐的,傻子。」邱育涵呿了一声,也笑。 小薇是前几天开始上班的女孩子,高二,正青春洋溢的年纪,嘴甜得很,逢人就喊哥哥姊姊,还特别爱黏邱育涵。 「当然乐,跟育涵姐搭班从来没被经理念过,还天天准时下班,多好。」 「等你上手了,天天都可以准时下班。」邱育涵拍拍她的头,「走吧,送你回家。」 「哇!好man!」小薇在后头嘻笑,打了卡跟上去,「哎,育涵姐……待会能不能先绕到夜市那条街呀?」 邱育涵睨了她一眼,后者连忙说道:「一下就好,发誓,我买个东西就走。」 到了才知道小薇要买的是化妆品。 「突然开始要化妆?」 小薇听了差点没跳起来:「拜託,我才不想咧!被拱上去当校庆晚会主持,不化妆不行,至于吗?我跟观眾离个十万八千里远,根本看不见我的脸吧……跟主任说我手残,画起来只会像如花,他还是坚持要我上妆,最少得上口红,真烦。」 邱育涵不动声色跟在旁边替她筛选,顏色太艷的,风格不合的,cp值太低的,一样一样全摆回去,叫来店员,指指空掉的货架,连试都没试,直接要了一隻rd313,扔进小薇的购物篮。 小薇一愣,抓出那隻唇膏,不可置信地问:「育涵姐,你刚刚是背出色号了吗?你该不会对化妆品很有研究?」 「该不会?」 「不是,我看你平常没有上妆──」 「江芷薇同学,我好歹也比你多活了十年,这点能耐还是有的……」她一边说,漫不经心地从旁边拿了张试用的卸妆棉,往脸颊上一抹:「而且,你哪隻眼睛看见我没上妆?」 小薇看着棉上一道清楚的顏色,呆了几秒,而后惊叫。 …… 逞一时的嘴快神气,下场就是被拗去当免费劳工,重操旧活。 「育涵姐,真的谢谢你帮我化妆,回去多休息,明天睡到自然醒没关係,我补假,替你代班。」小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快乐无比。邱育涵的声音闷闷从口罩后透出来:「不必,你待会加油点,姐姐我就很欣慰了。」 高中的社团之夜,满满的活动表演,邱育涵抱着双臂站在角落看,小薇站在灯光极亮之处,青春的脸庞闪闪发光,台风稳健,毫不怯场。 不禁微笑,又抿直唇角。 时间逼近艺人表演时间,邱育涵和涌入的人潮逆流而行,好不容易离了场,打开手机就发现一条诡异的简讯。陌生号码。 ──我能为你做的,也只剩下这些。祝好。 心中有些模糊未成形的预感,但来回读了几次也搞不明白,索性当作发错,跳出视窗另外发了条讯息给小薇:先离开了,今天的主持很棒,但早班还是让我来吧,明晚见! 小薇回了个受不了的表情。 翌日在整理新进杂志的时候才理解一切。 封面是一张虽然模糊但看得出情况混乱的照片──普通的民宅门口,戴着鸭舌帽的女子周围是一整圈或拿着麦克风或拿着摄影机的记者们,而照片底下斗大的标题是:邵盈盈旧情復燃,圈外男友家过夜20小时! 邱育涵握着那本杂志呆立,许久后回过神来,把杂志胡乱塞进书架底处,走进收银台。 小薇一进店里就发现不对劲。 怎么说呢,有种奇怪的气场,她环顾四周,往员工休息间走,经过收银台时一个激灵,发现了问题点──邱育涵整个人像是抽了魂一样,不只慢,还频频出错,不是找错钱就是点错餐,不过几秒的时间,就听她道歉了好几次,难怪前头的队伍排这么长。 小薇暗自掐了把冷汗,用最快的时间换好制服,衝进收银台,「育涵姐,你去休息会儿,我hold得住。」 邱育涵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进到休息室里,半个小时后出来,眼神已经集中许多,总算是顺利应付过尖峰时段。 「育涵姐,你要不要早退回去休息啊?」终于有时间小歇,小薇凑上去摸摸邱育涵的额头,没烧啊。 「刚刚头有点痛,现在没事啦,」邱育涵笑道,轻推掉她的手,「哎,你到后面去把音乐换一下,速食店放什么古典音乐,假气质。」 小薇嚷着要跟经理告状,倒是欢快的到后面电脑把音乐给转了,谁知道── 「跟你讲不要放古典乐,结果你给我换个韩语谈话节目,好歹也转个icrt,国际化。」邱育涵努力克制自己的语气,小薇也没发现异状,乐呵呵回道:「跟你讲,这节目原本是我本命主持的,但最近换人了……不过也还好,我也挺喜欢朴光海,帅!声音又苏。」 邱育涵笑了笑替进门的客人点餐,没有再接话。 营业时间结束,进行例行的闭店工作, 「……哎,育涵姐,外面那女的怎么回事?」 「嗯?」邱育涵点钱点到一半,抬头,也看见了玻璃门外显眼的存在。 装扮并不特别。中分长直发,白衬衫牛仔裤,除了脸上那副过大的墨镜以外,一切都非常普通,只是本身带着的气场,远远就能察觉到不同。 那女人停了几秒,忽略了打烊的告示牌,直线步入店里,向邱育涵前进,在柜檯前停下来,劈头就是一句:「你出来,十分鐘,讲清楚。」 她拿下墨镜,除了邱育涵以外的所有人,全都瞠大了双眼,无声抽气。 第六章、走钢索的人(4) 邱育涵上一次见到曾子晨,是很多年以前──不包括在大萤幕上看见的次数的话。 最后的印象是她对着自己说:「该怪就怪自己,是你撑不下去要走。」 其实没说错,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法接受,多年之后才终于明白,留与不留,从来不是选择。是缘分。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拱你一次,护你一次,还清了,之后两不相欠。」见她没反应,曾子晨轻嗤一声:「怎么,你以为媒体是慈善事业?说不报就不报?韩国那边我不知道,至少中台媒体是我跟阿翔挡了半天才封口的,能得罪的都得罪光了,你也还真是了不得。」说着碎嘴起记者多难搞云云,几秒后顿住,问:「……不问为什么?」 邱育涵面色平静反詰:「你希望我问?」 「你变挺多的嘛。」曾子晨笑笑,意有所指,「各个方面来说。」 其实我不讨厌你。邱育涵突然丢了这样一句。 曾子晨倒也不惊讶,不轻不重的回道:「嗯,但我讨厌你。如果不是阿翔要我做,我也不会费这么多工夫。」 下一秒,邱育涵的怀中多了一个牛皮纸袋。 「『那位』托阿翔给你的。」曾子晨扯扯唇角,「倒是想知道是多贵重的东西,非得这样劳师动眾送到你手上。」 似是嘲讽,但没感受到恶意。邱育涵看着曾子晨坐上车离去,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 信封很轻,却得费尽全力才能好好握住。 一直到家她才敢打开。 飘散出来的是几张手稿,没有标题,严格来说,是少了第一页。 她咬着牙,回头找出夏子韩当时给自己的那张纸,拼凑起来……果真是同一首曲子。 还记得那天夏子韩难得话多,说着她不在的时候公司发生的事,譬如新培训的男团势头不错,应该能红;friday发了新专,跟前辈的合作曲霸占了音源榜,郑修宇炫耀好久;朴光海接下了广播主持,成天在那练发音…… 像是年少的两人立场对调,邱育涵始终是微笑地听着,半晌后才回了一句: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那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不懂去爱,不懂伤害。」 邱育涵说完,拉起嘴角微笑,「我不像你,是站在舞台上的人,我适合站在暗处仰望,而且一直都是这样活着,所以,不想再继续做没有结果的梦了。」 本来人生就是由遗憾堆叠而成的,所谓活着,大概就是把理想逐渐磨蚀的过程。于是在抽离以前搭上了那班向过往道别的飞机。 啟程之后,再难过都只能吞着眼泪挥手。 发了好久的愣才定下心神好好读谱,结果风扇一吹,纸张飞散一地,她弯腰拾起,这才发现背后的空白处,写了两行小字。 本来想亲手给你的。谢谢。 ——不要说对不起,要说谢谢。 耳边响起他说过的话,邱育涵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不合时宜地想起当年离家北上时,她写给父母的短箴──爸妈我爱你们,谢谢你们──就这几个字,她写了两个小时,写错的、沾湿的、歪斜不堪的,揉坏的纸球散落在脚边,也没有心情去捡。 她把乐谱翻回正面,哼找着音调,一次一次,破散的音符渐渐连结成完整的旋律,静謐的空间里,只有她的声音回盪。 □ 红灯亮起——onair. 背景音量推小,朴光海的声音响起:「每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89.1fm,用音乐陪你入睡,现在开始,朴光海的starrylullaby,晚上好各位。今天的第一首歌,充满春天气息的歌曲,在熙的『firststep』。」 音乐淡入,朴光海侧首朝旁边的可视摄影镜头微笑,而后低下头来阅读台本,音乐终了,才又开口:「哦……今天呢,是开播第三十天呢,一开始还很担心没办法做好,不知不觉也做了这么久,真的很谢谢大家的陪伴。在这边跟大家报告一个遗憾的消息……因为演唱会的缘故,接下来我会请假一週,这期间会播放预录好的节目,也就没有call-in的环节了,有点寂寞呢,所以今天提早开放了,这首歌之后,我们来说说话吧。xia的『曾经蔚蓝』。」 歌曲结束后第一通被接起来的是标准的狂热粉丝,接通之后先是兴奋的尖叫了几声,一会儿之后才能正常说话,预祝朴光海生日快乐之后就掛了,朴光海失笑之馀接通了第二通电话—— 「啊。」 短短的一声惊呼,接下来是,长达几秒的双方沉默。 工作人员敲了几声玻璃,朴光海才啟唇:「嗨你好,怎么称呼?」 那端的声音掺杂着沙沙风声,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叫,uah。」 房间外的江河猛地抬头,只见朴光海啣着浅笑,若无其事。 「很高兴遇到你uahxi,在点歌之前,照例先告诉我们你的故事吧。」 「好,不过我不是韩国人,所以如果表达不好的话,先道歉了。」 「但你的口音很好呢。没关係,放心说吧!我们会用心听的。」 「嗯。」邱育涵微笑敛下眼,往旁一靠,夜风拂过颊边,软细的发丝在空中飞舞,她抬手拢到耳后,慢慢说道:「这首歌,我想点给教我说韩语的人。我知道他会听这个节目,所以我想在这里跟他告白。」 「……告白吗?」 「嗯,告白。」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总是能察觉别人的情绪,非常体贴,看起来好像很任性,但都是为了保护周围的人……可是我,因为胆小,推开了这么好的人。」 听见朴光海啊了一声,「很可惜呢。那么,对这样的他,你要点的歌的是?」 「这首歌对我来说,是喜欢他的起点。我想告诉他——谢谢,还有,等着我。」 她微微昂首,从喉头挤出剩下的话:「nowandover的《distance》。」 通话中止。 手机画面跳回广播实时收听介面,些微的时间延迟,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喜欢他的起点…… 画面里,朴光海笑得平常,啊了长长一声,「没想到是我们的歌呢……真巧,这首歌对我来说,也很重要。uahxi点播的《distance》,一起来听。」 然后,他转头看着摄影机,眼神深邃,唇角弯得过分,缓慢而肯定地頷首—— 好,我等你。 第七章、不再是少年(1) 放送结束。 眾人快速收拾中,要交接给下一档节目,外头叩叩两声,经理探头进来,「光海呢?」 左顾右盼,面面相覷。 「他平常就走这么快的吗?」经理搔搔头,「我还想请他帮我姪女签个名来着……」 打杂小妹耸耸肩,把脚本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她全看见了,朴光海一离开摄影范围就急变的脸色,还有飞也似离开的脚步。 最适合形容的词,大概是,焦急。 但好像怎样走都嫌太慢。 坐上车,他只对江河说了一句「公司」之后便沉默不语。车子急速向前疾驶,一直到,看见那人为止──还是一样小小的,抱着膝盖坐在后门口,头发好像稍微留长了些,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听见引擎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来,眨了几下眼睛,看着他下车。 他走上前,在距离她一步之遥,伸出手。 她不明所以,以为他要拉她起来,于是也伸手握住,使力站起,结果下一秒就进了他的拥抱。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好久不见?老套;说想念,又显矫情。 最后他说的是:「你打乱了我的计画。」 感觉头顶有温热气息拂过,他的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更加低沉了些,她微笑,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计画?」 「原本是我要去找你的。」 「你不是来找我了吗?」 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出现在我眼前了呀。 朴光海听了只把她拥得更紧,闷闷地道:「我待会要去日本。」 邱育涵愣了一下笑开,拍拍脚边的行李箱,「好巧,我也是。」 好巧,你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真好,绕了一大圈,你还在这。 还坐在车上的江河看着那两人,弯唇,而后受不了地叹了口气,默默打了电话,延后行程。 □ 睽违多时再次踏入这间屋子,虽然称不上熟悉,但也并非想像中的彆扭。 「明天早上七点出发,极限了啊,不许赖床……早点睡。」江河说话的语气特别有深意,邱育涵假装听不懂,嘿嘿傻笑向他saybyebye。 看她那样子,朴光海反倒笑了,送江河走之后替她把行李拿进房,而后在沙发歇下,张开双臂示意她过来──这一连串动作都没有说话。 邱育涵才不理呢,肉麻的事干一次就够了,要是成天像偶像剧那样搞会短命的,天知道刚才那个拥抱就让她减寿多久。她撇撇嘴,走到他右前方,伸腿把他踢开一些,坐进沙发。 「我啊,是想了很多才来的。」她侧首对他说道,语气正经。 他嗯了一声,俯首在她额头上轻吻,「然后呢?」 「……」瞬间当机。很久以后才回过神,说:「如果要待下来的话,光靠这样是不够的。」 朴光海闻言叹了长气,难得温声道:「不是说过了吗?原本是我要去找你的。你担心的我都想过……一开始就说好,现在的cody只做到这次巡回结束。」 而这次巡回的末场,正是台湾── 话挑得太明,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还有什么担心的一次说吧,免得之后又要反悔。」 「反悔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好反悔的,像我这种优质男。」 彷彿可以听见粉红色泡泡啵啵破裂的声音,邱育涵甩他一个白眼,站起身走掉,抓了衣服就进浴室。 朴光海听着她因为彆扭而故意踩得重重的脚步声,失笑。 良久之后她又打开门,探头出来。 「干嘛?」 要担心的是我。她说完之后碰一声关上门。 他愣了很久才回过神,失笑。 约莫半刻后,房门再次打开,蒸气飘散而出,邱育涵小心翼翼探出头,又立马缩了回去。 「躲什么躲,出来吹头。」朴光海头也没回,直接喊了。 「……喔。」 她抱着浴巾磨磨蹭蹭,发尾的水滴落了一地,蜿蜒到沙发前。 热风扑面,马达在耳边隆隆作响,电视播放着重播的音乐节目,邱育涵咬着下唇,看着上头活力四射的女团舞蹈。 就这样神游了一会儿,回神之后她下意识低头看,然后猛然转头。 朴光海双手一摊,笑得无赖:「这是你的专业,我做不来。」 头发是吹乾了,只是……乱。及肩的长度本来就难整理,不能怪他。 朴光海看她无语的样子,笑瞇了眼,起身揉揉她的头,说了一句:等我。 留下她陷在沙发里头,听着那头潺潺水流,脸像火烧似地红。 自个儿羞赧了一把,她深呼吸,站起身来走动几圈,屋子还是一样整洁,架子上几本新书,旁边厚厚一叠脚本剧本,还有……她凑近瞧,唇弯起。中文入门。 心情很好,晃到厨房,看见水槽几个锅碗泡着水,顺手就给抹了洗了,晾乾后甩甩手,正要转身,撞进大大的拥抱。 她惊呼,随后搥了他一记:「吓谁啊你!」 「也只有你会被吓到。」他笑答。 之前和他一起跑遍东南西北的时候也是这样。偶尔他走进休息室的时候故意压低声响,悄悄靠近就为了哇地吓她一把。很幼稚。他平常不会这样的。 就这样静静任他拥着,能够感觉他的气息逐渐往下,吻落在发上、额上、眉间,最后是唇。炙热而温柔。 抽离,额抵着额,听着彼此低喘,从他的眼里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不禁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不自觉笑了。故意问他:「现在我们有什么吗?」 他没有回话,勾唇,直接将她抱起。而接下来的事,再自然不过。 没想他会突然停下。头埋在她的颈窝,双臂将她紧紧拥住,一动不动。 这种时候,问他「怎么了」有点奇怪,说「你还好吗」又有点那啥……邱育涵只能摸摸他的头,琢磨着现在是要把衣服脱了呢还是拉回去,要不这样卡在胸前实在是有点尷尬…… 朴光海叹了口气,默默伸手替她把上衣拉好,然后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 睡吧,他说。 她抬头亲亲他的下巴,大概有点安抚的意味,而后就蹭了蹭,真的睡了。 朴光海听着她浅浅规律的鼻息,抿直唇角,想笑,又有些想哭。 数不清谈过几次恋爱,从年少开始,好像就没有所谓的空窗期。喝点酒,认识一些新的人就好了,真的就好了。每一段恋情都是上一次跌跤的解药。 然后渐渐不再跌跤了,变得坦然,合则聚,不合则散,都一个人的话就一起,有伴了的话那就是不凑巧,不强求。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想,可能世界就是这样的吧。变得太快了。爱亦然。 或许是年岁使然,或许是机缘际会,或许,所有铺陈在过去的崎嶇都是为了站在将来等待的那个背影。 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不太明白,仅仅清楚,这个人,他不想就这样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不愿错过。 她大概不会知道,当他看见她挽起衣袖,轻哼着歌刷洗碗盘,心中想的是什么。 若说出来,势必会吓着她也吓着自己的那个字—— 家。 第七章、不再是少年(2) 彷彿放了个长假后一切回归原位,这生活。 重回岗位之后总是轻飘飘的,偶尔闔眼还是能想起那段在台湾的日子,那些只有一个人才敢崩溃的眼泪,到了现在,都像幻觉。 邱育涵往旁边蹭,身旁的人咕噥了声,挪动身子,大腿横上她腰间。睡得特熟。 赖了一会儿才听见闹鐘响,她瞇上眼假寐,朴光海身子颤了下醒来,往旁一捞迅速把铃声关了,完后低头端详,几秒后嘖了一声,伸手弹她额头:「还装?」 她这才嘿嘿乾笑了两声,起身去梳洗。 jessi提前离职,江河说是替她弄到更高端的沙龙去工作了,邱育涵不大清楚,也不愿意搞得太清楚。总之这次日巡,她是无缝接轨上了战场。 大抵都和从前一样,除了……和朴光海同睡一间房。 可说真的,就是多了个拥抱,或者有时候会多了条腿搁身上,其他,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应该。 「呀,帮我拿下衣服,桌上。」 「……喔。」 她把门开了个缝,递进衣服,朴光海接过之后笑着调侃:「害羞什么?都几岁了,还装纯。」 无言以对。 但也就仅止于此,言语的调笑。再更进一步的动作,一概没有。 很简单就能明白,但还是心揪──毕竟,不想他勉强。 趁着彩排空档,江河带着邱育涵出门跑腿,等红灯的空档他突然道:「你们有没有讨论过未来的事?」 她愣了一下,转头。 「也不是那么严肃,比如被粉丝知道的话怎么处理,这类的问题……都没谈过?」 沉默了一会儿,江河才又道:「哎,这小子,我就知──」 「被知道的话,会怎么样?」 「能怎样,就这样唄,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红灯转绿,他叹了口气,踩下油门,车子缓慢啟动,「我就直说了吧,以前都是圈内的人,好办,可你称不上圈内人,也不算是圈外,又是经常出现在他身边的,要是被起底,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会找他谈谈的。」 「嗯,到时候谈好了,再跟公司相通一下对外说法。总是有点准备比较踏实。」 毕竟,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像上次那样顺利挡下。江河用这句话作为结尾,熄火,下车。 大伙儿热热闹闹吃着买回来的补给品,邱育涵视线环绕了一周,弯腰拎了一份热食,进到休息室。朴光海正在里头闭目养神,听见开门声,半瞇着眼哑声道:「你回来啦。」 「起来吧,吃点东西。」 他笑着举高双手,邱育涵受不了的念了一句是小孩吗,还是认份地上前拉着他起身坐直,自己顺势坐到旁边的位置,发着呆陪他喝粥。 朴光海吃到一半才发现旁边太安静,于是故意大力地搅着所剩无几的粥。 静默。 咬住汤匙,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没反应。 「呀,做什么呢你?」 邱育涵被轻撞了一下,回过神,胡乱回答:「喔,没事,我在想回去之后差不多要跑一趟採购。」 他挑眉,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舀了一匙粥,餵进她口中,边说:「待会要是有空就瞇一会儿吧。」 她表情疑问。 只见他邪笑,勾唇:「因为今天你会很晚睡。」 □ 彩排结束。保母车驶进饭店地下室。 邱育涵抱着化妆箱跟在后头,走在最前头的朴光海停下来,说:「江河,帮忙拿回房,谢啦。」 江河给了个白眼,接手过去走了。 「我们不回去?」 朴光海闻言,意味深长地向她眨眼:「不要急,晚点。」 「……」被阴了。 他打了通电话,没多久面前停下一台银色轿车,车窗降下来──是kei。 原来他所谓的「会很晚睡」,指的是,今天会聚会到很晚。 对于有短暂会错意的自己,邱育涵感到非常难为情。 「uah,没错吧?」 坐在后座的邱育涵看向后照镜,微笑点头。 「我就知道会再见到你,哈!我的直觉果然还是一样敏锐。你们俩在一起了吧?」 朴光海打断:「你给我专心开车。」 聚会的场所是一兰。角落的位置,三碗拉麵,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关係。 她还是一样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埋头进食,酒还是被换成了可尔必思,只是偶尔抬头回话的时候,身边的人会轻轻嘖声,很顺手地抽了餐巾纸替她擦掉嘴角的汤渍。 「转性啦?」kei忍不住调侃,对面两人倒是有志一同地装没听见。 「恭喜,今年的生日不必一个人过啦!」kei举杯,清脆的碰撞声之后,又听他道:「想来我认识光海这么多年,除了xia,也就见了你一个。」 邱育涵噙笑不言,仰头饮尽。 这次巡演结束后就进入专辑准备期,暂时不会再到处跑,哥们俩喝了挺多,清醒的邱育涵负责开车,送kei到家之后两人才换了计程车回去。 朴光海走得摇摇晃晃的,已经很久没有喝成这样了,她扶着一路走回房间,一关上门,就听他道:「你今天有心事。」 肯定句。而随话语落下的是骤雨般细密的吻──她根本没法回答。 他一抽身,她立刻软绵绵的倒进他怀里。甚至他还取笑她:「我记得你没喝酒不是吗?」 她咬牙切齿,看着他像孩子般腆着脸笑瞇了眼,抿起唇,垂眸抡他一记。 「所以,谁欺负你了?」 说什么欺负…… 「没事啦!」 双臂攀上他的颈,邱育涵踮起脚啄他一口,趁他失神之际开溜。朴光海失笑,没再问下去,像前几天一样平常地去梳洗,而她窝进窗边的小沙发,出神。 如果想要走下去,应该摊开来谈的。坦白和信任是基底,缺少了,再深的爱一吹都散。她懂。只是还在斟酌该怎么说,才不会洩漏自己的恐惧。 只是想再逃避一下下。 还在发呆,铃声打破寧静,她起身,从掛在椅背上的大衣口袋里找出响个不停的手机,看了下来电人,朝浴室喊:「子韩的电话,帮你接了?」 听见他喔了一声,她这才滑开萤幕接听。 第七章、不再是少年(3) 「育涵?」那头顿了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不是啦!他在洗澡!」 「啊……」 那个啊字,真真堪称一个千转百回。 邱育涵窘了,忙道:「还是我等下让他回拨?」 「没事没事,我就是要找你来着,你手机怎么都不开的呀?」 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按了几下电源键,萤幕还是黑的。「呵呵,那个,又没电了……」 「就知道。」夏子韩重重叹气,邱育涵简直可以想像她的白眼。 「先不说这个,之前你託我的事情差不多了,你们什么时候回韩国?」 「下礼拜二。」 「等我一下,我看下行程……」 然后是翻找东西的音响。邱育涵握着手机发楞,没注意到朴光海已经穿着浴袍出来,一个反应不及手机就被他拿走。 原本应该是正常的玩闹,但碍于正在讨论的话题,她下意识地慌张起来要抢回手机,他看她这反应,当然是不会顺她的意,仗着身高的优势举高,一手挡着她,一手按下扩音── 「好,那回来的隔天我们去看房子。都在公司附近,挺安全的,只是格局不大一样,你亲自看过之后再决定。」 夏子韩的声音无比清晰。紧接而来的是一片静默。 他皱起眉。 「……喂?育涵?喂?」 邱育涵已经放弃挣扎,闭上眼睛开始祷告:他应该听不懂中文吧,他听不懂中文,他一定听不懂中文── 下一秒就听见他附诵了一遍:房子? 偏偏听懂的是关键字…… 她验了口口水,人跑得比声音还快:「我去洗澡!」 朴光海简直哭笑不得,「xia,不要告诉我,你在帮她找房子。」 那头被冷落很久的夏子韩乾笑几声……惨了,扫到颱风尾…… 该从哪说起呢? 邱育涵把水流转到最大,还是能依稀听见他模糊的声音──他会不会觉得她在逞一些无所谓的能? 可是对她来说,并不是无所谓呀。 她不想再让自己这么卑微,躲在对方的影子里生活;不想把自己压得那么小,被别人一句话就打倒;不想因为爱就变成另一个人,最后忘记了怎么生活…… 不想再经歷一次失去。太伤了。 他会理解吗? 会的吧。 「你还想在里面待多久?」 朴光海第三次敲门,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出来,就换我进去。」 门锁终于喀一声转开,邱育涵低着头鑽出来,听见他在背后轻叹了一声,说:「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我不会逼你。」然后居然就真的窝进被子里睡了。 预想之外的反应。她凑到床边,拍拍他的肩膀,讨好地小声道:「生气了?」 他翻过身,语气平平:「去吹头。」 ……嗯,生气了。 邱育涵扁着嘴在角落吹头,气场整一个哀怨。 关上吹风机,她往后瞧,他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动。 「你睡着了吗?」 「睡了。」 声音听起来已经和缓不少,她憋着笑喔了长长一声,「那我现在说的话,光海xi应该听不见吧。」 「嗯,听不见。」 她忍俊不住,配合着演下去:「太好了,那接下来的话,都是我的自言自语,没有人听见。」 真是有够幼稚的,但心头却涌起奇异的感受。酸涩而温暖。 邱育涵关上灯,爬进被窝,背对着他。 「我呢,从很小开始就想成为一名造型师,虽然很辛苦但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长大后遇见了喜欢的人。那个人跟我说,不用那么辛苦,他可以照顾我。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里,我放弃了坚持那么久的梦想。很多人说我笨,那时候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很傻。」 没有回应。 仔细想想,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他让她自己说出来,然后静静地听,也不怎么安慰,只是陪伴。总是有些只有自己碰触得到的伤口。但疼的时候,她知道他在。 弯唇,继续说道:「本来觉得是对象的问题,还想着不要再跟idol交往,怎么知道帮朴先生化妆画着画着就在一起了──」 他碎念:好像是我的错一样……她想笑,又咳了两声,拔高声量:「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那小子居然还给我闹脾气,真的是!」 说完,脖子就被箍住,朴光海在她耳边嘖声道:「想死吗?小子?啊?」 「演戏演半套的!」 「你能拿我怎么办?嗯?」 热气呵得她发痒,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连忙讨饶,身子像虾子一样蜷成一团,声音都在发抖:「呀!要不要让我说完!」 「不用说了,我知道。早就知道了──不同居,在我没有活动的时候也会接工作,约会的费用当然也是aa,我有没有说错?」 她定格几秒才感叹:「大发,能说得这么惹人厌也是不容易。」 「那是。」朴光海哼哼,「总之意思对了,我没有意见。结束。睡觉。」 但接着这句话之后的,完全不是睡觉应该有的前置动作。 她还被圈在他的怀里,而他不知不觉吻上她的耳垂,舌尖摩娑的温度如同窜烧一发不可收拾。 邱育涵咬着牙斥道:「你不是要睡觉吗!」 手摸上她的腰,他答得自然:「嗯,睡觉。」 意义上完全不是同一个方向……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一直忍到现在?我以为你至少,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不会提分开。」 「我才没有提分开!」 「谁说要分开住的?」他咬上她的脖子,感觉到怀中的身子一僵:「……我。」 事已至此,她只能弱弱地做最后的挣扎:「明天有演唱会。」 他低笑,哑声道:「嗯,不是晚上吗,所以早点睡。」 三月的空气微冷,透着湿意,发丝上却残留着热气,空调细微的声响突然变得清晰。 第七章、不再是少年(4) 气息很近,动作很轻,吻一寸寸由肩膀向下探,每一个碰触,都伴随着隐忍的战慄。系在腰间的绑带早已松脱,宽大的浴袍顺着肩线滑落,覆着茧的指腹在白净的肌肤上游走,像点燃一簇簇火焰,炙人。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嚶嚀,然后是棉被翻开的细响。 忽觉一阵冷意,却没有持续太久。结实的身躯翻身覆上,吻变得急切,交织的气息逐渐沉重。 撑起身子,他按开床头的小灯,昏黄的灯光洒落,她瞇起眼,随手抽了旁边的枕头就往脸上盖,只是大约两秒后就被抽走。最后只好用手挡。 他握住她的手,往旁边倒,露出半张透着微红的脸,「干嘛……」 「只是想看你。」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想好好地看着,好好的记着──只是这样而已。 「……你很讨厌。」 拨开她散乱额前的细发,朴光海轻声道:「嗯,还会更讨厌。」 夜深。安静得只剩彼此颤抖的喘息。 像是没有那段空白的日子,没有从前错过的岁月,像是天生如此,契合圆满。 清晨,从窗帘的底部透进了微光,她半梦半醒倚在他的胸膛,依稀听见了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他说爱。 弯唇,她想着,真是个幸福的好梦。 □ 「您拨的电话无人回应,请稍后再拨……」 切断通话,江河咬着牙,表情痛苦。 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最该出现的二位迟迟没有出现。手机打了,没接;内线拨了,不通;门铃按了,偏偏设了勿扰…… 要是可以,他也不想去打扰──交往中的情侣一起睡过头,想也知道是为什么──可晚上就是演唱会啊!还有最后的总彩排呀! 没办法,只好敲门。 砰砰敲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听见里面似乎有了点动静,他敲得更用力了:「喂!不彩排了?」 还是没人开门。取而代之的是手机的铃声。 他一看来电人,怒了,劈头就道:「呀!你这小子!搞什么呢!」 「你说我还能搞什么?」那头淡淡地道。「二十分鐘后出发。别在外面喳呼,很吵。」 说完就掛断了,江河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在心里默念,这是工作,这是工作,这是工作…… 「这样好吗?」 人就在旁边的邱育涵听得一清二楚,实在是尷尬。 朴光海倒是落落大方,「能有什么好不好?去洗澡。」 「呵呵,你先。」她还没找到浴袍呢,到底被扔到哪了这是…… 他覷她一眼,「再囉嗦就一起洗,不用彩排了。」 ……嗯,是呀,找什么浴袍,都这样了还装什么纯。邱育涵果断掀开被子进浴室。 温热的水柱冲刷着痠痛的肌肉,发楞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用最快的动作洗完,着衣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动作不自觉顿住──深浅不一的微红印记由肩颈一路细密落下,如一朵朵怒放的春华,越发衬得肌肤白皙明亮。 最明显的一处在锁骨下方,光是看着就能想起昨晚的一切……她摇摇头甩开思绪。 二十分鐘后,两人稳稳坐上保母车。 江河沉默着驾驶,不时瞄几眼后照镜──邱育涵抱着化妆箱装忙,而朴光海支着脸颊看她,就这样看着,一动不动──他就一单身狗,真是越看越心塞。 「结果怎么样?你们俩。」 演唱会前接到夏子韩的电话,邱育涵沉吟一声,答:「应该,没事。」 「那就好。对了,如果可以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回去看一下彭妈予哲哥,怎么可能忘记!」 「哎……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你也回家一趟吧,吃顿饭也好,不然下次放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邱育涵大笑:「喂,你是我爸妈派来的间谍吗?」 「说什么间谍,我可是正大光明的,这叫亲信。」 结束通话之前,邱育涵低声问了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我是不是太逞强了?」 「逞强?」夏子韩啊了一声,「你是说分开住的事情?」 「嗯……像你,有没有后悔过?」她弱弱地补充,「我是说,反正最后都会一起的,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端着。」 「也是,不过那不是端着不端着,毕竟情况不同呀,我跟修宇本来就只是楼上楼下,特别近,根本没差。可你跟光海那是隔了一个小区,你又没车,要见面多不方便,又不像普通人能够到处跑。」 况且,你会这么问,就是动摇了吧。这句话夏子韩留在心里,下了结论:「总之呢,身为朋友,我支持你的所有决定;只是作为旁观者……的确,各方面来说,同居都是更好的决定。重点是心态呀心态。」 邱育涵看着正朝自己走来的朴光海,微笑答了个嗯。 「聊什么那么开心?」 「秘密。」 第八章、人生是画一个圆(1) 「goodmorningladiesandgentlemen:weexpecttolandat9:18am.pleasefastenyourseatbelt……」 警示灯亮起,朴光海弯身扶正旁边椅子,上头的人晃了晃头,没醒。 机身下倾,穿过云层降落,澄净海面莹莹发光,没多久碰地,摇晃加重,身旁睡得乱七八糟的人儿终于恢復意识,迷迷糊糊地坐直。 朴光海一瞥,马上就叹气,举起袖子拭掉她嘴边的口水痕。 「……嘿嘿。」她蹭蹭他的手臂,后者皮笑肉不笑:「嘿嘿。」 交握的双手藏在毯子下,阳光透过小窗,在上头映出一块温热明亮的印子。 大厅一样待满了举着手幅的粉丝,穿着低调的邱育涵推着行李先走出来,有个看着她眼熟的粉丝喊了cody姊姊好,她慌张扯了个笑回应,其他不明所以的粉丝跟着尖叫,还在里面的朴光海和江河互视一眼。 「看我干嘛?我sns的追踪都可以开业配了,uah又不是幽灵,被认出来很奇怪吗?」 朴光海嘖了声,戴上墨镜,在踏出玻璃门前,拉起标准微笑。 然后下一秒就听见她的惊呼,还有很厚重的撞击声。 「不要慌,待会拍照站久点。」江河以极小的声音说完,迈开大步离开。朴光海顿了几秒,僵直身体向前。 迎面而来的是眩目的白光,遮盖了所有。 看不见前方。看不见她。 时间回到不久前。 那个粉丝喊了cody姊姊之后,有两个女孩子上前来请她转交礼物,她拒绝了,但劝不听,为了表示更强烈的拒绝,她松开了一隻手向她们比了不行的手势,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大概是被后方人撞着了,那两个女孩猛地踉蹌,往前一跌。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女孩早已悄悄走了,倒是方才和她打招呼的那个粉丝上前来替她捡了两个皮箱。 就是这样。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但江河一脸严肃地来,请退了那个来帮忙的粉丝,她都还来不及澄清,也来不及道谢。 总觉得有点愧疚。 江河说了句小心点快上车,又回去护着朴光海行走。邱育涵手忙脚乱地把行李搬上车,听见后头一道声音:「姊姊,我来帮你吧?」 她点点头,想着要怎么道谢比较好,转眼行李已经搬完,对方先开了口:「姊姊抱歉哪,刚刚不应该叫你的。」 「没关係,我才要谢谢你。」 女孩扬起唇角:「真要谢谢我的话,姊姊让我站在这里拍吧,今天可是在这等了整天,没拍到照片的话,难交差……啊,我不会推挤的,姊姊放心。」 并不是什么逾矩的要求,邱育涵点点头,上车前忽然又探头出来问了一句:「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回头,「啊,我叫江晓,台湾人。」 「江晓……」她原本想说些什么,后来只是笑笑:「有缘再见。」 透过窗玻璃,她看着举起相机的江晓,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到夏子韩的那个自己,总觉得,好怀念呀——那个对世界毫无戒心的自己。 后来朴光海上了车,前进半刻后问了江河附近还有没有车在跟,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便拉下帘子,倾身吻下。 不是重逢时的温柔繾綣,不是温存时的炙热汹涌,仅仅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碰触,落在额前散乱的发上。 「你这是在担心我?」她笑道。 他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握紧她的手。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趁着朴光海更衣,邱育涵问了江河:「发生什么事了?刚才。」 「没啊。」 是她的错觉吗?可就连化妆的这段时间,他都一言不发,她只得也抿着嘴不说话。 手机响了,她直觉伸手掐掉,朴光海抬头直勾勾地看她,她被盯得全身发毛:「干嘛呀?怪奇怪的。」 朴光海扯起一边嘴角,终于开口:「嗯,我挺奇怪的。」 挺奇怪的,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于她的一切,总是像被放大一般,能够清楚感知到微小而细碎的情绪。 像是心酸,像是不捨,以及潜藏在心底的畏惧。 他突然想起他们分离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每一次梳化他都闭着眼睛。江河还笑他成天在睡,车上也在睡到了现场也在睡,但其实他没有一次睡着,他只是闭着眼睛,闭着眼睛忽略那些陌生的碰触。 「uah.」他唤了一声,身后收拾中的邱育涵应了声:「嗯?」 「以后小心点。」 突然这样一句,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停了几秒才意会他是指先前的事。正要回话,就听他道:「我会担心。」 想来,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这样直白的话。 叩叩两声,江河开门探头进来:「准备好了没?差不多要到前场了。」 大萤幕在播放预先录製好的intro影片,作为终场,大伙也有些不捨,从缝隙瞄出去和观眾一起看着。 邱育涵伸手整理他的衣领,低声说了句加油。 这次他听见了。低下头,唇轻轻碰上她的指节。 第八章、人生是画一个圆(2) 当天是朴光海的生日。都知道偶像生日对粉丝来说是个多么隆重的日子,又遇到演唱会,自然是加倍盛大。 演唱会前,后台已经收到了无数食物应援与贺礼,但演唱会开始,才是真正的重头大戏。 第一首歌,欢迎朴光海的就是壮观的气球海,solo专辑的概念红色交叉n.a.o的应援亮黄色,排出大大的tw两字,他乐了,拿了手机起来录影,直接就在舞台上发了动态影片:「awesometw!」 这还仅仅只是开场。 开场组曲后的短暂休息,只听见几声急促的哨音,隐隐一阵骚动,仰头喝水的朴光海吓了一跳,往下看,全场瞬间都举起了手幅:今天一起留下美好的回忆吧! 他笑开来:「哎,那不是当然的吗!」 也许是因为看到应援太开心,也可能因为是终场特别不捨,这场演唱会朴光海真的是毫无保留、放开了在唱,观眾的反应也是十分满分,该安静的段落安静,该尖叫的时候尖叫,让他忍不住又称讚:「不愧是台湾粉!最高!」 重新进入抒情段落,唱的是专辑里的《ribbon》,歌词表面的大意是希望离别的恋人也能好好过,但实际上,是为了416世越号船难的学生们所创作的,带着祈祷意义的歌曲。 舞台降下了蓝色薄幕,中央升起了一支小小的船座,朴光海坐进里头,低声歌唱。 最后一段副歌,他才唱了第一个字,就听见此起彼落的细微喀嚓声,灯光渐渐熄灭,馀下的黄色灯光,连成了一个巨大的,哀伤的黄色丝带。 细看,还能看见拿着手灯的那隻手,也缠着一圈一圈的黄色丝带。 他抽了抽鼻子,降下舞台换装,邱育涵看着他泛着红的眼眶,递上面纸。 平復了很久才继续演唱。节奏一步一步加快,终于又进入快歌,演唱会也接近了尾声。 随着音乐由天而降的是几颗巨大的气球,中间又包着数不清的小气球,朴光海讶异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脚一踢,外围的大气球爆开,里头的小气球往观眾席飞散,画面壮观。 「你们是怎么想到的啊?」他笑得惊讶,又有点无奈,「这样不行啊,你们花钱进来看我,应该是我给你们感动才对,结果变成你们给我更多感动了……」 「不要哭!」台下突然一道声音。 朴光海呿了一声:「我才不会哭呢。」 但没多久就开始后悔说这句话了。 换衣服准备唱安可曲的时候听见外头的声音,本来以为是寻常的应援,喊着安可或者名字,仔细听才发现不是──那是歌声。 全场的粉丝正在清唱。越来越嘹亮。 忍不住喃喃自语:「到底怎么做到的……」 「不能哭喔。」邱育涵忍着笑道,「眼线会花掉的。」 朴光海瞪她一眼,走上舞台。 安可曲是〈告白〉,无论是solo或是团体演唱会都必唱的曲目。第一次副歌后的间奏,朴光海发觉有点不对劲:底下的应援灯全都关了,取而代之的是指向他的手指……不,不是指向他,而是他身后的萤幕。 转过身,他傻住──现在播放着的影片,是预想之外。 背景音乐淡入,影片的声音渐渐放大,画面上是小小的朴光海,第一次站上舞台上的样子。脸还肉嘟嘟的,笑得很开怀,迈起步子来像一颗圆滚滚的球。 朴光海笑出声。 然后是练习生时代的影像,身子抽高了,轮廓明显了,已经和现在的样子差不多,只是还有脱不去的青涩。 从小到大,每一个时期的影像,经过剪接,在短短一首歌的时间内回顾了二十年的人生,最后的影像,是以solo身分拿下音乐舞台的一位。 然后画面在欢呼声中渐渐成为黑白,再渐渐没入黑暗。 白色的手写字慢慢浮现。 ──0302,这一天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 转场,画面里的女孩扬起笑:「我们最亲爱的朴光海xi,三十岁生日快乐!」 「happy30tthbirthday!」「男神生快!早日脱单!」「光海生日快乐呀!」「お诞生日おめでとう!」「朴光海生快!」「光海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画面一次次分割,每一次都是不同的脸孔,不同的声音,分割的格数越来越多,逐渐填满萤幕,最后猛然转换成纯白色背景。 亮黄色字跡缓缓升起。 ──光海xi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太好了。 唰唰唰,朴光海猛地回头,观眾席的动作整齐一致, 像排练过几百万次。 「你的所有样子」 翻面。 「我们都会爱的」 翻面。 「一起走下去吧」 翻面 「十年二十年都好」 翻面 「一辈子用音乐相见」 翻面。 「回答呢?」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隐藏的鼻音:「……当然!」 话落下,眼前一花,千百条丝带被拋到空中,炫目而壮丽。 跟着响起的是〈告白〉的间奏。只是和方才有些不同,这次的,似乎多了点立体感。 尖叫声燃烧了起来。 原本应该在韩国的团员,此刻正从两侧慢慢走上舞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得逞的笑。 生日惊喜大成功! 朴光海至此,完全说不出话来,更别提说唱歌,整个人就这样半张着嘴站在台上,呆若木鸡。 于是团员们帮忙唱了,台下的粉丝们也帮忙唱了──你给我们的歌声和力量,今天终于能够报答。 曲终,繽纷彩纸应声喷出,像一场炫目的雨,缓缓落下。 歌声传得很远,人海茫茫,亮黄色的光点摇曳闪烁,邱育涵站在黑影里,瞇着眼看那个璀璨的世界。 第八章、人生是画一个圆(3) 台湾场的应援成为了传奇。 当天的应援记录在网路上持续发烧,无论是在台湾粉丝界,甚至整个韩娱圈,都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尤其是连续排字的部分,要在短短时间内让上千名观眾在同一时间排出正确的字,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还串通远在韩国的团员抵台庆生──要笑声有笑声,要眼泪有眼泪,还有比这些更好的应援吗? 最令人佩服的是,在演唱会结束的六小时后,邱育涵还坐在前往高雄的客运上,台湾应援站就发布了这次演唱会的全纪录高清影片,包含应援的发想、事前计画、实际执行、最后成果──这效率,堪比专业的经纪公司。 幕后的功臣当然也被找了出来,还特别写了一篇报导。 这次应援的总负责人是台湾总站的站姊,在粉丝圈小有名气,化名西风,许多人喊她西神,专职前线,资源特别足,举凡翻译、饭拍、海外消息,都是她在负责,连网站都是她搭建的,但以往从未组织过应援活动,这次初试啼声便一鸣惊人。 邱育涵点开网站,最新的相簿是台湾场饭拍,里头的照片色泽饱满、轮廓清晰,看得出来都经过精细修图,但比起其他的场次,接机的照片数量明显少了许多,只有十来张吧,都是上车的照片。 邱育涵的手指在萤幕上顿了顿,随后把手机给关了。 客运在漆黑的国道上疾驶,前头红色的led显示着「03:23」。 再过不久就要到家。 与此同时,朴光海刚结束了庆功宴,正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团员们全上了同一部车,坐着六个大男人,车内的空间立刻变得拥挤。 队长坐在副驾,前头两个在看电竞赛重播,老么躺在他腿上睡得很熟,而他拿着手机发讯息,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拨了电话过去。关机。 「哥,别吵人家睡觉了吧。」老么不知何时醒了,「明天起床就会连络你了,别担心。」 「……你睡觉。」 六点鐘的班机,抵达韩国后直接回到了自家,狠狠的补了场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未读讯息很多,他拉下,只点了那个空白的头贴。 「怎么了?」 他愣了很久,打上几个字:「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就出现了已读符号。 「……下周?」 朴光海打字到一半,又来了一条讯息:「我现在很忙来着,有空再给你打电话。」 笑了。这下她可比他还大牌。 不过邱育涵倒是真的在忙,特别忙。 久久回家一趟,没先知会,正巧碰到阿姨出差、把孩子託管在老家,邱育涵想逃都来不及,不得已成了两个姪子姪女的专业保母。五岁正是好动的年纪,缠着她玩了整天,精力消耗不完,都入夜来还是活力满点,左一句姑姑右一句姑姑,一下要看电视,一下要玩游戏,她实在是……分身乏术。 好不容易熬到睡觉时间,坐在床边给他们讲故事,结果说没两句就被小姪子给打断:「姑姑,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一看,两个小傢伙无声无息摸走了她的手机,打开相簿看得津津有味,停在朴光海灿笑的侧面照,小姪女还补了一句:「好帅喔!好像明星喔!」 嗯,就是明星呢…… 叩叩两声,三双眼睛同时朝门口看,邱妈站在门口,微笑道:「小朋友,不要再玩手机了,睡觉。姑姑也要回房间睡觉了。」 邱育涵乾笑几声,拿回手机,急匆匆走回自己房间,说了一句好睏啊晚安就落了锁。很拙劣的闪躲,但吓得魂都要飞了还管得了什么。 惊魂未定的她连和朴光海对话都有一句没一句的,草草结束了通话。不过冷静下来想想,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怕妈妈呢…… 躲一晚可以,但该来的跑不掉。隔天早上,邱爸一出门,邱育涵就被叫进小房间约谈。 「交男朋友了?」 「……嗯。」 「是上次来家里住的那位吧?」 她低下头不说话。反正答不出来就装可怜。 邱妈只是轻叹口气,说:「你这孩子,怎么偏偏都挑最辛苦的路走呢……」 明明可以找个平凡的对象相爱,柴米油盐酱醋茶,却无法勉强自己放弃。 生活也是──和大家一样读书、毕业后找份平顺的工作──捨弃了这条最保险的路,在如花一般的岁月里与工作为伍,手上长满了茧,指纹被洗得越来越淡,照三餐被骂,领着微薄的薪水,每个月月底总是只能吃泡麵吐司,但终究是放不下那梦想,连滚带爬地走到今天。 大概是注定吧。她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自己找时间跟你爸说,好好说,不要吵架。」 但她就这样一直拖,拖到了要离家的前一天晚上。 「行李都准备好了没?几点的飞机?」 已经问过好几次的句子,邱育涵依旧耐着性子回答:「都好了。下午五点的班机。」 「嗯。」 这一次走,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 新闻主播以平板的语气播报着美食置入性新闻,讽刺的矛盾显得滑稽。她看着电视,想着,到底该怎么开口才显得自然……或者就这样瞒着?直到再也藏不住的那天? 岂料邱父突然一句:「有什么话就说吧,都要走了。」 她吓坏了,邱父倒是老神在在:「你那样子喔,要是看不出你有心事,我真的是白当你爸三十年。」 「我才二十八……」 大笑两声,邱父关上电视,转过身子等她说话。 邱育涵吞吞口水,纠结了一会儿才道 「就是……你们见过的那位,朴光海。我跟他在一起了。」 简短明瞭。 然后是压迫的沉默。 她抬眼瞄父亲──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半晌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只问了一句:「如果又发生一样的事情呢?」 是啊,如果重蹈覆辙呢? 从察觉心意的那刻起,没有一天不想这个问题──但什么才叫做一样的事情?这个念头某天窜进脑海的时候,才终于得到解答。 不会有一样的事情。 人生是画一个圆──从前绕的远路是为了预备未来,所有的出走都是为了归来,所谓的终点就是重新出发,以更加美好的姿态。 没有过去的轨跡便没有今天的风景,这一次前进,将会是不一样的自己。 邱育涵咧开笑,拍拍胸膛:「如果发生一样的事情,那很好啊,我可有经验了,而且大概只有我这么有经验,多棒。」 邱父微愣,而后摇头失笑:「你这辈子大概剋艺人。」 她也笑了,「嗯,职业病。」 第八章、人生是画一个圆(4) 回韩国的那日下着雨。 「到那边记得打通电话回来,主动给我打回来,听到没?」 「知道啦!」 邱育涵接过行李,走了几步又回头,哥哥还站在原地,摆摆手要她快走。她又衝回去抱了哥哥一把,这才终于通过验票闸,乘上高铁。 列车缓缓加速,景色飞逝而过,雨点斜斜画过窗沿,还来不及匯聚就被风吹散。 她拉下窗,手腕上的银鍊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明明是你生日,为什么?」 一醒来就发现腕上多了东西的那天,她把玩着鍊上的坠饰,状若无意地说。 而他支着颊看她,不说话,似笑非笑。 只是几天前的事,却彷彿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让她误以为,往后的日子也会像这样平淡恬静。 那时她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好像所谓冀望,都是不属于自己的未来。 那又如何?明知故问。明知故我。 抵达ec之时外墙的巨型海报正在拆迁,原本朴光海的半身写真换成了最近要回归的friday。入夜之后观光客变得少了,晚风里还渗着寒意,安静的小街只听得见机器低声运转。 邱育涵拿下帽子,抬头看那行橘色大字──ecent──而初次来到已经是一年前的事。 时间果然是魔术师,把流亡的日子关进宝箱,打开以后就长出翅膀。 「辛苦了。」 像是对着从前那个伤痕累累的孩子,她喃喃道。 「嗯,真的辛苦了。」 转身,那人站在离她几步之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扬起嘴角,朝他奔跑。 □ 微风鑽进屋内,捲起窗边薄纱,屋子依然乾净整洁,电视旁多了一对毛绒绒的熊玩偶,壁架上几盆粉嫩的花草,点缀出春日色彩。 从落地窗望下去就是汉江,江面漾着晶耀光辉,永东大桥成了巨大的输送带,络驛不绝的车辆仿若一只只小巧的模型玩具。 碧芽抽直,繁樱正盛,四月的首尔充盈新生的气息。 在这间屋子里迎接的早晨,也渐渐成为习惯。 听着耳边规律的呼吸,发了一会儿呆才挪开身子,轻手轻脚下床,石英砖冰凉的触感从脚底细细窜上,邱育涵回头把被子往上拉了点,这才离开房间。 最后还是决定住在一起了,对于那些徬徨的时间却也不觉得浪费。 横竖是必经的路,反而应该庆幸。 朴光海醒来后发现身旁没人,也不惊讶,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地起身,悄悄转开门把,果不其然看见厨房里的娇小身影——咖啡机飘出醇香,小锅上的油滋滋作响,短短的马尾随着脚步晃呀晃的,一下开冰箱一下开微波炉,忙碌得很。 他不动,就这样倚着门静静看她。 等到她歇下来,察觉他的目光,有些受不了地道:「你不腻啊?」 「还好。」 两个人的生活很简单,尤其又是准备期,不必天天出门,自然就一起宅着。 通常是这样的:他办公她上网,他看电影她看剧,他画设计图她试妆,他打电玩她逛网拍,兴致来了再缠着他开家庭演唱会。 只是悠间的日子也有尽头。再过不久假期结束,朴光海就得回归到天天进工作室的生活,尤其干艺术这行的最容易日夜颠倒,到时候就算是同居恐怕也很难见得上面。 邱育涵往旁一躺,直直栽在朴光海大腿上,后者视线压根没从电视移开,只抽出手捏了她脸颊肉。 「好无聊——」她蹭蹭他的肚子,嗯,最近好像吃太好了…… 他低头敷衍地亲亲她的嘴,精神倒是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剧情,「等一下,快看完了。」 没辙,她只好又坐起身,没边没际地上网,最后甚至开始逛起朴光海吧……还真的很无聊…… 没作品的时期,贴吧也跟着安静了,大多都是一些心情文,要不就是旧照片,再不然就是同人文。邱育涵放空滑着,突然顿了顿,画面贴在其中一则帖子上:〈原创现实向bg〉星星知我心。后头跟着的回覆量那简直了,七天前发的文现在已经有两千多回覆,活生生一大神。 然后她看向id,西风ww,不就是上次应援的总负责人吗?记忆太深,忘不了的。 于是点进内文阅读。怎么知道,会是这样一个故事—— 一直喜欢着夏子韩的朴光海,在遇到新来的cody后,释然并谱出恋曲。 而女主角的名字,叫做俞雅。 ??。uah。 她深深吸气,却仍感觉窒息。 激昂的片尾音乐响起,朴光海终于想起要搭理身旁人儿,却见她脸色苍白,紧盯萤幕。 「怎么了?」他凑过去,碰碰她的脸。 「我在……看鬼故事。」邱育涵回过神,随便搪塞了一句,下一秒就像无尾熊一样扑进他怀里,闷着声音撒娇:「我做梦了,梦到鬼了……」 朴光海失笑,手指捲着她的头发玩,「想太多。」 要真的是想太多那就好了,她迫切的这么希望──是啊,网路上的同人文那么多,这种雷同要说成是巧合也说得通。 但偏偏是离他这么近的人。真的是想太多吗?她蹭了蹭,抱着他发呆,只觉得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我们去看樱花吧。」朴光海突然这么一句。 她想都没想就应声,几秒之后才抬头:「嗯?出门?」 「如果你要在家里种樱花我也不反对。」 好像说了废话……她扁嘴,「可是人很多吧现在。」 现在正是盛开期,社群软体全被樱花洗版,着名的景点也都人满为患。光是想像朴光海在外头被认出来的状况,她就先捏一把冷汗。 「那又怎样?」 ……都忘了这人压根没在怕被认出来。邱育涵一时语塞,还没回话,突兀一声门铃窜入。 「江河哥吗?」 朴光海耸肩,起身按开对讲机:「哪位?」 「呀,快点开门!」 两人同时一愣。萤幕上,留着鲍伯头的女孩单手叉腰,毫不客气地朝着镜头嚷嚷。 第八章、人生是画一个圆(5) 朴熙妍。并不陌生的名字。朴光海的亲妹妹。 当年第一次公开和哥哥的合照,就上了搜寻榜,兄妹长得一样美型,被说简直是女版朴光海,人气一度比朴光海还火……那时觉得有趣就接了些拍摄工作,认真说来也算是演艺圈的一份子,但个性就跟自家老哥一样随兴,做了一阵子觉得无聊就决定退出了,目前的身分是学生,光明正大地吃喝玩乐,哪里有趣哪里跑。 「怎么突然来了?」 「哥再不打电话回家啊──今天没课,妈叫我来看你是不是死了。」 再一次体会到亲兄妹讲话真的没在客气。邱育涵挠挠后颈,觉得自己在这很多馀。只是她的小动作朴光海全瞧见了,伸手把她往前一带,强迫她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邱育涵……」 话还没说完,朴熙妍比她还大方,向她笑笑:「辛苦了,跟我哥在一起。」 这……回不回答都很困扰…… 多了客人的晚餐,比平常澎湃许多。 平常三餐就都是她在料理的,毕竟朴光海完完全全是个生活白痴,对于家电的极限就是使用微波炉和洗衣机,只要操作步骤超过三点的他就没辙。 一开始她以为他只是懒所以找藉口,后来才意识到真的是这样──在他为了煎一颗荷包蛋差点烧了厨房之后,相较之下能做几道家常菜的邱育涵简直就是大厨。 「哎──你是台湾人吗?」 朴熙妍对料理也是一窍不通,她说她人生在料理界最大的成就就是跟妈妈一起做泡菜,完全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晃着间聊,看见她端了一盘炒青菜出来的时候简直瞳孔地震。 「我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邱育涵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也只会做台菜,如果不合胃口的话多包涵。」 朴光海在旁边插话:「什么不合胃口,什么东西冠上madeintaiwan她就乐了,你就算拿泡菜出来说这是从台湾寄来的她也会立刻吞下去,乾乾净净。」说完就被熙妍拿抱枕扔。 原来熙妍是周杰伦的粉丝,道理大概跟台湾哈韩的女孩一样,只是角色对调。邱育涵因为工作关係见过几次真人,算是认识的关係,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朴熙妍差点没疯,拉着她尖叫。 「哎一古,原来有个台湾大嫂的感觉这么好。」 这才第一次见面就被叫大嫂……邱育涵闻言简直能感觉到热度噌噌噌往脸上爬。 结果赏樱变成了三人行。 「根本不用乔装啦,如果被拍到就说大嫂是我朋友。」朴熙妍凑近邱育涵耳边悄声道:「这招用过很多次了,有效。」 后者很争气地找出关键字:「很多次啊……」 朴光海假装没听见,开车。 南山公园是着名景点,观光客特多,但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朴光海只戴了顶帽子就下车了,反正要是有人认出来他就讲日文,假装听不懂。 朴熙妍勾着邱育涵的手臂,毫不留情地点评:「烂招。」 或许是运气好,朴光海连烂招都没用上,自在地在公园间晃,兼任女孩们的摄影师不够,甚至还被自家妹妹使唤去跑腿。 邱育涵看着朴光海无奈又认命的模样,实在憋不住了,他一转身走远她就笑出来:「有哥哥真好,我也有点想我哥了。」 「uah姐也有哥哥啊?」 「嗯,不过我哥长得比我好看多了。」说着就从手机里找出照片,现给朴熙妍看:「对吧?」 朴熙妍看见照片一愣:「喔?我认识这位……」 「是认识的关係吗?」邱育涵也意外。 「啊啊,很久以前拍过一个汽水的cf,跟台湾艺人合作的,叫于翔来着?这位当时替我们两个化妆……等等──」 朴熙妍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啊了长长一声,「难怪我觉得uah姐很眼熟!」 这年头还有人把女朋友的照片当作桌面啊——那时候朴熙妍是这样说的。而于翔只是靦腆地挠挠后颈,「不是女朋友……」 那时候她还不是他女朋友。甚至还不认识他。 一切都还那么纯净美好的时节,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呢。 「所以新闻上那个c,就是姐姐吗?」 邱育涵舔舔嘴唇,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经说明所有。 下一秒,朴熙妍搭上她的肩,叹息着拍了两下:「啊——姐姐辛苦了。没关係,现在有哥哥罩你,哥哥欺负你的话我帮你跟老妈告状,哥哥最怕老妈了。」 说这话的时候朴光海正好捧着饮料往回走,大概只听到了后面几个字,皱了脸问:「朴熙妍你又在胡说什么?」 「说你国中就开始交女朋友,一个月就换一个,叫uah姐再考……呀!」 下场是被朴光海勒脖子惩罚。 邱育涵在旁边不自觉微笑了,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歛下眼,视线停留在腕间的银鍊。 □ 休息期结束之后朴光海天天往公司跑。邱育涵于是也透过ec接下了一些案子来做,但相较于他的工作量而言她那都叫消遣而已,常常都是她一个人睡着,一个人醒来,然后发现明明在沙发的自己躺在卧房。 反而最常见到的人成了江河……她就只开玩笑地说了个间字,这老哥就拧起来了,成天喊她出来替他跑腿。 嗯,所有人之中,最忙的应该是江河才对。 除了朴光海,手下另一团预备的师弟团最近也准备出道,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忙,整个人都快爆炸了,于是一些简单的活就落在她的身上──譬如确认朴光海和专辑的死活,这话是江河说的──她也乐得做。 和往常的几天一样,邱育涵买了饭往朴光海的工作室去,在途中碰见了迎面而来的夏子韩。 「来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 说着,邱育涵糊里糊涂地被她拉进一旁的小房间。 「你们的事,好像被发现了。」夏子韩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她愣愣。 「应该是这两天网路上传出来的,我不知道公司那边发现了没……」 夏子韩拿出手机,亮晃晃的萤幕上,一张模糊的的照片──是她在千千止心记者会那时,被拍下的照片──就在那个帖子的留言里。 星星知我心。那篇和她名字雷同的同人文。 而留言是这样子的: 「日安,我是西风。连载之后很多朋友问我是不是知道一些内情,我想说:做了十年的光海饭,我自认为还是挺了解这个人的,即使只是粉丝。可作为写手,不可能没有脑补,所以不要再问我哪些情节真的假的,我不会回答,有兴趣自己查证。但真要说内情的话──没错,真有俞雅这个人,但真名不叫俞雅,我的看法和文章一样,信者恆信,不信者不勉强,写文只为兴趣。附图是记者朋友传给我的图,她表示这则新闻稿都写一半了主管才下令不许报,代表什么就不多说,自由心证。」 然后下一则留言也是西风ww:「另一个佐证。」跟在后头的是一行短网址,连结到她callin广播的录影片段。 看完,她毫无波澜,抬起眼向夏子韩笑笑:「喔,我知道这个。」 是的,她知道,而且或许是第一个知道的── 昨晚睡前,邱育涵坐在床头上网,开机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那篇同人文。 自发现的那天起,造访已经成了习惯,即使不单纯只为看文……故事情节和真实生活的重叠度,确实重叠得不像话。 譬如是随行化妆师又是台湾人;譬如千千止心的庆功宴上被烫伤,是朴光海送她去的医院;譬如演唱会前,她意外的踉蹌;譬如演唱会结束后,她搭了客运南下;譬如朴光海生日时,送给她的那条手鍊。 在故事里的俞雅,都一模一样──太多巧合就不是巧合。 让她确信西风身分的,便是这篇留言。 「那怎么办?就这样不管,难保之后不会扩散成更大的局面……」 「不会的。」邱育涵笑笑,「我会去见她。」 夏子韩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见她?你是说这个留言者?」 「嗯。」 「……你还好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夏子韩满脸荒唐,「难不成你认识这个人?」 邱育涵挺爽快地回答:「不认识。」 「不认识你见什么见?有什么需要见的必要?退一万步说,如果她是私生饭怎么办?太危险了──」 「我和她见过一面。」 只见邱育涵悠悠哉哉点开私聊的页面,上头只有几封短信。 「江晓,方便的话能不能和你见一面?我是光海的cody,我们见过。」 「何时何地?」 「我到台北去找你,后天,时间地点随意。」 「……那就下午四点,xx馆。」 夏子韩彻底震惊,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觉得眼前这女孩子大概是疯了。 第九章、You Are……(1) 天空阴得不像话,燠热的暑气细细密密闷着毛孔,无处可逃。行人脚步匆匆从身边经过,邱育涵皱皱鼻子,打了个喷嚏。 台北的天气还是一样,像一隻疯狗……这是下飞机后邱育涵向哥哥说的第一句话。 而他翻了白眼:「你对狗有什么意见?」 除了夏子韩,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西风的事,连朴光海那里都瞒着,只说有家庭聚会得回来一趟。 会面的地点是很普通的一家连锁咖啡厅,就在大学对面,周遭都是年轻的面孔,桌上不是笔电就是厚厚的原文书,像她这样一身轻的,算异类。 约定时间前十分鐘收到江晓传来的讯息:「课程耽误了,可能会晚几分鐘到,不好意思。」 慢慢来,不要紧,我在二楼窗边──她发完之后放下手机,望着底下发呆。 在这里也听得见鐘声。 人群渐渐涌现,原本看来空旷的校园开始热闹起来,撑着伞的人们像一个个彩色光点,在失焦的视线里留下不规则的残影。 有人轻拍了下她的肩。 回头,江晓向她笑道,「……cody姊姊好。」 我们学校很偏僻吧?这是江晓坐下后的第一句话。 「离车站确实挺远的。」邱育涵失笑认同,坐了快一小时的车才到这里,「不过是很棒的学校呀,远一点没关係。」 「别在这里说学校很棒,会被白眼……我们学校啊,在大学界以厌世闻名。」江晓玩笑道,顺口问:「姊姊是哪一个大学的?」 邱育涵顿了顿,语气倒是没有异常:「啊,我没有读大学。」 她的学歷只有高职。毕业之后直接就开始工作了,大学生活之于她从来都是从书里剧里看来的,平面得很。像这样靠近大学校园,想来还是第一次。 江晓有点尷尬,小声地说了句这样呀。 短短的缺氧的沉默。 邱育涵倒是真不在意,开口问道:「你是韩文系的吗?」 「不是,是中文,大二。」 有些意外,「韩文是自己学的吗?」 「嗯,因为想离光海更近一点。」江晓说完,拿起饮料啜了一口,才继续说:「其实我一直在想,今天,光海会不会也来。」 姊姊跟光海真的在交往吧。直述句。 「我知道姊姊约我出来是为了什么。」江晓看着她的视线,下移到手中的饮料杯,「可是姊姊,你能理解我吗?能理解像我这样的粉丝吗?你凭什么拥有了光海的爱,还要求我们也一起爱你?凭什么?」 邱育涵没有回答,没有动作。 江晓抿抿嘴,叹气,「……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要起身的时刻,才被邱育涵轻轻握住。 「我能理解喔,这种心情。」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她抬头迎视江晓。 「的确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做什么,我是来拜託你的──因为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只有身为粉丝的你能做,而我不行。」 说着,桌上的手机不适时地响起,两个人的目光同时移向萤幕。光海。 邱育涵失笑,「而且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这个人。」说着按掉铃声,只剩萤幕还在不停地闪。 「我不是要拜託你把那些消息跟照片撤掉……就算你没有放出那些照片和消息,我也会主动来见你的。」 邱育涵见她愣愣,才又补充:「我只是想拜託你,不要让光海成为那种,因为恋爱放弃所有的人……我是指,无论是在小说里,或者在你的想像里。」 我也有过追星的时候,她说。 作为粉丝的那个时期不可能会见到偶像的,虽然喜欢他们,但对于他们所有的认知都是从网上来的,尤其是后援会啊粉丝站啊,这样片面的断层的认知,不免夹杂了想像,成了心里偶像的样子。 「比起光海无论亲自说什么,都有被扭曲的可能。但你不一样。」 「在粉丝的世界里,只有你──像你这种人,才是他的后盾。」 而我不行,我的存在只是给他使绊子。这句话她留着没讲。 「总有一天我跟光海的事会曝光,就像他从前的那些恋爱一样,得到祝福或者骂声,都是必然的事。像偶像这样贩卖爱情的职业,大概会被视作一种背叛吧?但作为他身边最近的人,我知道,他没有一刻因为我捨弃作为偶像的自己。」 「我想这样告诉他的粉丝们,但我不行,他也不行。」 「只有你可以。」 江晓并没有太大反应,只回道:还有一种更简单的办法,姊姊没想过吗? 邱育涵失笑,摇头。 「我太自私。」 所以离开他──连想都不敢想。 江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而后从包里掏出手机,搁在桌上──萤幕是亮的。录音中。 她按下停止键,在邱育涵面前,把方才的音档删除。 「我早就知道了。若是只要让我撤下这些,姐姐根本不必亲自来见我。多的是办法。」江晓轻笑,「让光海来见我都比较有用。」 邱育涵也笑了,「确实。」 「我接受你的请求,不过有条件。」江晓垂下头,「……如果姊姊和光海分手的话,不管事实是怎样,我都会把姊姊写成王八蛋……最坏的那种王、王八蛋……」 「嗯。」邱育涵递了面纸让她擤鼻子,轻拍她的背。 最后江晓是这么说的──姊姊是个勇敢的人,太好了。 下楼,在门口分别。 江晓和早就等在门口的男子会合,回头向邱育涵挥挥手。 她笑笑,这才掏出响了很久的手机……大概是发现她私自会面的事了吧?接通前有点心惊胆跳。 「……现在就给我回来。」 劈头就是这样一句,果然是发现了,呵呵,她乾笑两声:「晚上的飞机,我在去机场的路上了,别急。」 「你还好意思笑?」 邱育涵原本要回话,看见前方景象一愣,身体比理智更早反应,丢下手机,伸出双手用力一扯。 碰然巨响。 第九章、You Are……(2) 机车横躺在路央,轮胎仍在空转。 而他们三人跌坐在路边,冷汗直冒。 幸好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故──公车右转时不察导致的擦撞意外。除了车体受损、周遭民眾受惊之外,并没有伤到人。 道路的底端就有派出所,很快员警便抵达,确认了现场,带着他们和公车司机去做笔录。 校门口的那条路原本就乱象丛生,路和行人道都窄,偏偏所有公车站都设在那儿,不只是大学生,附设中小学的孩子也通通得来这等车,一到上下班时间简直就是地狱。 「自己骑车要小心啊。」这种小事故员警看多了,很快走完手续便放他们走。 经歷了一番风波,三人都心有馀悸,走出派出所,沉默了很久才同时失笑。 「姊姊谢谢,如果不是你拉住我们,我们两个现在就在万芳医院了……」 邱育涵连忙摆手,「下意识反应,没什么好谢的。」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啊,江晓,能借我手机打通电话吗?我的刚刚摔坏了,」话末还补充,「国际电话可能会比较贵……」说着就要拿钱出来,被江晓拍掉:「干什么!你打就是了!」 结果拨了朴光海的电话,好几次,都是关机。 夏子韩,也是关机。 怪了,窜起不妙的预感,于是绞尽脑汁想起了江河的电话,这次倒是接了,她才喂了一声,那头简直要哭出来了── 「我的姑奶奶呀你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现在才有消息呀?」 「手机坏了……唉这个不重要,光海呢?我打他手机都关机……」 「打她手机都关机!他两个小时前就是这样朝着我吼的!我拦都拦不住!结果他拉着子韩就往仁川衝!现在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江河已经自暴自弃,「我不管了你们自己解决,现在电台开天窗了我要去找人代打……我的老天我做错了什么事……」没等她回话就掛断了。 邱育涵哭笑不得,把手机还给江晓的时候舔舔嘴唇,装做漫不经心地问:「嗯,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见见光海?」 其实她是想,如果有粉丝在的话,他应该不会太抓狂才对…… 但事实上,朴光海已经抓狂了。 夏子韩咬着下唇,不时偷瞄邻座的朴光海,后者抱着双臂闭目养神,看似无异样,只是仔细看,才发现闔上的眼皮一直微微颤抖。 总是会无法自制地往最坏的地方想吧。设身处地,也能理解。 几小时前,她被朴光海拗得受不了,只得跟他说了育涵的事──回台湾是为了见粉丝。谁知道过不久他就来按她家门铃,「带我去找uah,现在」就这样一句话便把她拽出家门,坐上车之后才听他讲了前因后果。 「……说不定她只是正好在附近而已呢?」虽然自己也很担心,但是看着眼前的人,她只能这样安慰道。 得到的是像哭的笑:「如果是像你那时一样呢?如果更糟呢?」 夏子韩也出过车祸,几年前的事。 那时是为了把身边的郑修宇推开──很狗血,但就是如此。若是邱育涵碰上相似的事,夏子韩敢肯定,她一定是那个把人推开用自己去挡的傻瓜。 那时自己是运气好,虽然当下看来挺惨的,但昏了几天醒过来,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现在回忆都还会害怕。 于是她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祈祷一切安好。 最坏的情况,她想都不敢想。 何况是他。 和uah在一起之后,朴光海想过好几个分开的可能。 可能她受不住舆论,可能她家长不接受他,可能她受不了他的性格,可能跨国恋爱没办法长久,可能他们其中之一不爱了……有无数种可能,但不会是这一种──她突然就这样离开他。不会。 但他太明白了,明白什么叫无常。 人生中第一次面对死亡是高二那一年,他十八岁。陪伴他十年的宠物狗拿铁过世,急性肾衰竭,牠闔眼那时他正在剧组拍戏。他记得前一个週末还跟活蹦乱跳的牠玩传接球。 然后再一年,他的哥儿们突然离开,车祸,大雨视线不佳,自撞。他们最后的讯息是一小时前:囉嗦,明天见。 短短两行字,他用了好几年才真正走出来,接受那个人再也不会在失眠的夜陪他喝两手啤酒,笑瞇了眼拍他的肩说「我挺你」。 夏子韩出意外的那时他也衝击,却远远不及这次的心焦。彻底的慌。 他明明知道有些事再急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大家称之为命运。明明都知道。 但如果可以,他多想把最宝贝的东西都揣在口袋里藏好,到哪里都带在身边。 如果可以,他想把她收得小小的捧在心尖,那里无风无雨,天晴日丽,没有危险,没有伤悲。 □ 拦了计程车往桃园机场,途中江晓把朴光海可能搭乘的班机都给搜出来了,并且直接锁定了其中一个航班,邱育涵讚叹,如果没有她,自己可能连要到哪个航厦都得烦老半天,江晓听了只是哼哼两声,「这对迷妹来说只是入门技能。」 坐在前头的男人无声弯起嘴角,邱育涵注意到,也在心底微笑。 刚才江晓向她介绍过,男子是她的直属学长,说要跟来的时候用的理由是「也想亲眼看看艺人」,邱育涵挑眉,见他暗暗向自己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再指了指江晓,于是瞭然。 想想真是奇妙的组合。 朴光海可能搭乘的班机遇到延误,他们抵达机场时正停靠不久,理应是还停留在关内,急急忙忙到了接机口等待。 江晓倒是老神在在说,照她的经验看大概还会再等个半小时才会看到人,扣掉拿行李的时间也要十多分鐘。 但这次出乎意料。话语方落,邱育涵便开始奔跑。 那一瞬间,好像喧杂的噪音被切断了音量,来往的行人也成为了静止的布幕,整个世界只听得见那人的脚步声。 汹涌洪流里,只一眼就找到彼此。 若是在其他地方,这样大的动作,肯定会吸引不少目光。 但这里是机场。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带着各自的方向,交匯落散、相聚离别、拥抱落泪。 他们的喜悲,也成了再平凡不过的故事。 拥抱的力度像是要把她嵌进骨子里,还能清楚感觉得到他尚未平息的颤慄,肩头隐隐透着湿意,邱育涵缓缓地抚着他的背,喃喃重复同一句话:「没事了……我在这……」 没事了,没事了。 这是多么值得欣喜的微小奇蹟──我因你而在,你无声守护;我向你而来,你从未辜负。 后来朴光海花了一段时间才真正平復心情,听她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演唱会的应援,说到网上的同人文,从和江晓的会面,说到那场与她擦身而过的车祸……朴光海坐在她身侧,紧握她的小手,静静聆听。 离开前,他给了江晓一个轻轻的拥抱:「谢谢。」 三人坐了最近的班机回韩。 这一趟短暂的惊魂行,在微弱的晨曦中,迎来句点。 第九章、You Are……(3) 二零一九年六月七日,nowandover成军十二周年,收录十二首全创作曲的第十张正规专辑《youare》同日问世。 因为出道时间早,即使担着长寿团的名号,年纪最大的队长和朴光海也不过正值而立,整体而言还是在偶像的年龄范围内。 于是从六月七号往前后推、总共一个月的宣传期间,江河使尽浑身解数,谈定了各式各样的通告,意图使他们用曝光率轰炸韩流圈,用他的话说就是「脸没有那些年轻弟弟帅没关係,看到烦就记起来了」…… 公司上下听了实在汗顏,但还是挺有道理的。 地狱一般的满档行程,以为会很煎熬,其实眼一闭牙一咬也就过了,让引颈期盼的粉丝们多看看他们的样子也是好的,这样想想,身体上的劳累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邱育涵每天都这样催眠自己,嗯,不算什么…… 宣传期的尾声以首尔演唱会作结,前一天总彩排结束,还得急急忙忙赶往电台录节目。邱育涵看着n.a.o全体进入录音室,整个人才放松下来,歇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就差没翻白眼。 「唉唷我们孩子辛苦了……」江河看她那副死样子,很爽快把车钥匙扔过去:「给你放两个小时的假?要睡觉要散心随便,节目结束前回来。」 邱育涵简直要哭了,捧着钥匙就往停车场跑。 江河失笑,回头和朴光海对上眼,后者向他比了个大姆指。 「每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89.1fm,用音乐陪你入睡,现在开始是朴光海的starrylullaby,晚上好各位。今天呢,特别来宾……nowandover完整体来到了我们录音室现场啦!」 队长数了二三,然后是整齐一致的招呼:「nowandover!大家好我们是n.a.o!」 「主持电台也半年了,像这样完整体出演还是第一次呢。」朴光海笑。 老么开朗道:「好酒沉瓮底!」 马上就被队长打头,「说什么呢,把前面的来宾当什么了?」 「非常抱歉……」 朴光海清清喉咙,「现在呢,留言板上一下子涌入很多实时留言,我看看……『快开始唱歌』?」说完自己都笑了,「哎一古没错!n.a.o难得来到这里,得给听眾一些特别的体验才行。观看可视频道的朋友可能已经发现了,成员们都带着乐器,我们老么还搬了木箱鼓进来哈……今天的starrylullaby,给各位带来的是unpluggedlive!拍手!」 团员很配合的欢呼拍手,外头的staff都是一脸受不了的无奈表情。 「这阵子一直放我们的歌,大家也腻了吧?这次的专辑受到了大家的喜爱真的很幸福,宣传期不知不觉也走到尾声了,所以今天的放送不宣传了!让大家来点歌──现在官方网站和app同时开放投稿,各位抓紧时间留言吧!」 「直接点播这个疯狂的点子真的是……」老么一边拍着节奏一边碎念。 「说什么疯狂啊哈哈哈,我们是乐团不是吗!得有这种能耐才行。」朴光海大笑,「那么,马上就来选出我们今天的第一首歌吧,麻烦鐘勛帮我们选一则留言。」 队长瞇着眼睛看萤幕,几秒后道:「喔,这位h小姐说:『听说光海xi最近在学中文,能不能唱首中文歌?』」 吉他手小六在旁边应声,「很好呀很好呀。」然后居然就开始唱起:窝的包北包北给你一点甜甜……全体笑得东倒西歪。 「啊,这样说来似乎确实没在节目里播过中文歌?」 「就是说──」 「不过我很好奇的是,这位h小姐是从哪看出我在学中文的?」 车内听着广播的邱育涵闭着眼睛笑,队长的声音掺了一些沙沙音:「说不定是你身边的人投稿?」 朴光海耸肩,不置可否。 最后用出奇标准的咬字唱了《宝贝》,进广告的期间留言板上刷起了各式红花皇冠以及眾多的中文留言,那阵仗,韩国本地粉表示还以为走错网站…… 「看来中文歌很受好评耶,还是咱们今天都唱中文歌?」 朴光海很不给面子的回:我没法,要唱你唱。 接下来轮到小六念留言:「哦,这位y先生应该是海外饭呢,『i'dliketomakearequestformyex……』噢呼,是有点伤心的曲子呢,金光振前辈的《信》。」唸完语气震惊:「海外饭怎么知道这首曲子的,大发。」 朴光海噙着淡笑,没有接话,抿了几口水,开口清唱。 「到这里就是尽头了吧现在我也该转身离去」 乐团随即跟上,轻轻柔柔的伴奏,和原唱相差甚大的烟嗓,也别有一番风貌。 「我深爱的人呀即使再不能相见 因为有你在才能熬过的艰辛岁月其实真心感谢 希望你能遇到好人今生忘记我好好生活 真挚祈求你能幸福──请就带走我的这份祝福」 「金光振前辈的《信》,无论何时都能深深打动人心的歌曲。希望这份温暖的心意,已经如期送到y先生所珍视的人那里……」 话语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盪。 想必已经好好送达了──即使那个人,也并不需要他的祝福,或者,成全。 到这里就是尽头了吧。其实也并没那么难捱。 y先生微微弯起嘴角,喀一声切掉广播。 后来,陆陆续续演唱了十数首曲子,节目渐渐接近尾声,最后一个广告时段,朴光海起身离开,直到节目继续播出都没有回到录音室。 小六乐呵呵地坐到主位:「大家好,我们的海dj有要事不得不抽身,所以最后的十分鐘就由代班dj六六我来为大家主持!拍手!」 成员这次很有默契地坏笑着不应和。 但小六要是这么容易被击倒就不是小六了,居然直接指示控台老师下拍手音效…… 「今晚最后一名幸运的听眾是谁呢?再一次请我们队长大人来唸留言,请!」 「好的,那就……喔,这则留言挺长的,我们来听听这位写了什么吧──『今天呢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因为是和女友交往的百日』—─哇大发,我这都选到些什么留言呀?」 小六把脸藏在双掌间崩溃,成员们也都噙着诡异的笑。 「她是个细心的人,只不过对自己的事情不太上心,今天如果我没在这里告白,她一定不会发现今天就是我们的百日,唉……」鐘勛吃力地念着,顿了顿,又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扶额,「我念不下去了,忙内。」 小六噗一声喷笑,老么咳咳两声,接着读下去:「因为我的关係经常让她受苦了,为了我牺牲很多忍耐很多,想告诉她,其实偶尔倚靠一下我也是可以的。」 「实在是非常肉麻……咳,真挚的告白呢,我们感谢江南区的朴先生。」小六点点头,「点播了二十岁的《youare》。」 「可是我们主唱不在呢,直接播歌没问题吗?」 「不如我们callout,让江南朴先生本人来唱如何?」 外头的工作人员已经笑得东倒西歪,只有里头的成员们还摆着正经模样:「那么,立刻来连线江南朴先生。」 小六掏出手机,毫无犹豫的拨号,开了扩音凑到麦克风旁边,嘟嘟等待接通的声音。 第九章、You Are……(4) 铃声在地下室响起来。 邱育涵到现在都还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缩在副驾,愣愣看着挡风玻璃外的一切── 前方的地板上不知何时用蜡烛排成了大大的心型,而那人身上是笔挺的西装,一手持电话,另一隻手随意的搁在裤袋,一派轻松,扬起笑,向她瀟洒走来。 广播还在持续。 「您好,请问是江南的朴先生吗?」小六努力严肃。 「是。」 「这里是starrylullaby,我们收到了你的投稿,但因为主唱中途蹺班了……既然是要点播给女朋友的歌,自己来唱更有意义对吧?」 朴光海轻哂,「好像是这样没错。」 话语方落,吉他和弦跟着刷下。 朴光海把手机拿近,啟唇── 「今晚这样的夜晚你佔据在我的脑海令我失眠 微风轻敲窗櫺我总是失眠总是只想着你」 节目的线上留言区已经塞爆了,直播也变得断断续续,清一色刷下来都是问号惊叹号和崩溃的表符──那声音,谁听不出来?海dj摇身一变成了江南区的朴先生,在节目上自爆恋爱,甚至当眾告白…… 「果然是光海……」 「噢呼,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光海回来了?」 「百日的话……呜哇鸡皮疙瘩,该不会就是当天call-in的那个uah吧?大发!」 江晓一边读着留言一边笑,然后迅速把自己的网站首页换上早已设计好的横幅。 同样也是侧拍照,只是和其他照片比起来画质差得可以,视线却不自觉想要停留──快门很慢,人流成了曲折模糊的轨跡,唯独中央相拥的身影,轮廓清晰。 「数不清一天之内动摇我的心几次 你的一通电话就足以完全改变我的心情 怎么办才好我的这种心情 因为你而无法入睡的夜晚」 打开车门,朴光海伸出手扶她下车,领着她一步一步往蜡烛的中心走。 「夜晚的空气很清新月色很明亮 因为你好像变得更加清新明亮了 还需要什么呢还需要什么话语呢 justyou,andyou,andyou,you」 邱育涵光顾着惊讶,也没注意到后头的夏子韩──她一手拿着dv,一手握着花束,悄悄交到他藏在背后的手。 「youare,youare,youare,youareamazing 与我与我与我今晚率直相对吧 与你与你与你与你 在今夜让这份心情填满我们的悄悄话」 走到这里,已经完全听不见广播里的伴奏,只有他如呢喃的歌声,像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uah、uah、uah…… 模糊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就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这样喊她──「以后我就叫你uah。」 花束落在地上,残瓣飞散。 她泣不成声,眼泪全落进他的胸口。 音乐和通话同时结束,最后的那句话,他在她耳边,说得很轻。 「’causeyouare,youare,youare……ua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