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遇之雨》 楔子 一场关于下雨的梦 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身穿白色夹克的少年佇立市立医院顶楼,摇晃的身影,恍如水波上的幻影。正午十二点零分零秒,山上寺院的鐘声响起,回盪整座城市,这儿寺院的鐘声总在这种诡譎的时刻响起,少年随之落地,彷若断翼的飞鸟。 少年落地一箭之地,我正巧站在那儿,血肉模糊的身躯,以及早已看不清的长相映入眼帘,尖叫声四起。难道对于死亡,已失去了所有感觉?我仅失神的看着,不对!头正隐隐作痛着,喉头不自觉痉挛,仅仅是因太过于熟悉那血的气味,摀住嘴想停止作呕。 冻雨落在窗户上,我平静的心顿时起了涟漪。 夜里,我同样做了那个梦,每逢雨天便在脑中徘徊的过去……。 三年前的生日,出校门的瞬间,熟悉的身影随即映入眼帘。 「回家吧!玥瓔。」 尚未回过神,手早已被他拉住,他掌心的温度由指尖渗入心中,温暖的──对我而言,那是幸福。 回到家,家里依旧是习惯的那般空荡。 「今天爸妈好像还是会晚回家。」 哥哥苦笑。 看着哥哥尷尬地佇立原地,我捏住他的衣角:「哥,我们还是出去吧!」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嗯。」 两人便丢下了书包离开家。 外头的天气逐渐转凉,两人在街上漫步,一阵风吹过,叶片纷纷落下,脑中凌乱的思绪缠绕,脚步开始加快,呼吸急促起来。 「玥瓔。」 后方,他正呼唤着。 回过头去,我们相隔了好一段距离。 「先休息一下,好吗?」 男孩一个小跑步追上。 我点了下头。 并肩坐在公园长椅上,他轻声安慰:「别难过嘛!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给你一个好东西。」 男孩将手伸入外套口袋翻找:「不是这边……。」男孩嘴里嘟噥着。 「生日快乐。」 不久,一个水蓝色的小纸袋在我面前晃了晃。 「谢谢。」 从他手中接过纸袋,里头装着一条以深蓝细绳和一颗月形白水晶串成的项鍊,以及一张印有白玫瑰的书卡。 「好美。」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项鍊。 「帮我戴。」 我撒娇式的开口。 「这种事你自己动手。」 男孩别过头去。 「小气鬼。」我嘟噥着,但很快又展露笑容:「哥也是,生日快乐。礼物我没带出来,回家再给你。」 「一言为定。」 男孩露出温暖的笑。 趁我正和项鍊缠斗着,男孩收起笑容:「听我说,爸妈绝不是讨厌你才不回家的。」 「我早就习惯了,这些根本就无所谓。」 我放下手,总算戴好项鍊。 「可是你好像很在意。」 男孩注视着我。 那是因为今天同样也是你的生日啊!我想大喊,话却梗在喉咙:「我们还是回家吧!」 见男孩一脸担忧,轻笑言:「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就只是……要下雨了。」 男孩随之仰望天空,云层变的厚重,男孩的脸色在无光的世界显的苍白。 「我们走吧!」 我拉起男孩的手。 「等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奔跑了起来,男孩在后头叫唤着。 要是时间停驻于这时就好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即使再过几千几万年,我都无法忘却。 二十秒……。 「太好了,刚好绿灯。我们走吧!」 虽然不想回到那个家,可是更讨厌雨天,因为他也同样厌恶。 「别用跑的啊!」 九秒、八、七、六……。 滴雨划破天际,冰冷落在脸庞,我愣住:「下雨了。」 还有三秒、二秒……尚未归零。 「玥瓔!」 后方传来声音。 怎么了? 那个声音停止了,眼前世界加快了步伐,赶不及回眸,我听见尖叫声,定神一看,才察觉掌心佈满暗红的液体。 对了,我被车撞了。是谁?这血是谁的?我感到晕眩,瑟缩了下,缓缓将头抬起。 不是的,不可能是他。我顏面也许交织着恐惧与困惑吧! 我正紧挨着男孩,男孩则蜷曲着身子躺在斑马线上,轻轻晃了晃他的肩,没反应。恐惧一涌而上,声音鯁在喉头,染血的发丝紧贴脸庞,轻柔拨开男孩的瀏海。 「哥。」 试着将之唤醒。 「没……事吧!」 男孩睁开疲惫的双眼,断续的声音微如蚊鸣。 我用力地摇头,而男孩微笑将我拥入怀中……。 当男孩开始意识到身上的疼痛,他蹙起眉头,拥抱的手加重了力道,彷若这么做能使疼痛止息。 「玦瑛!」 我惊恐呼唤着,能够深刻感受到哥哥的力道正逐渐减弱。 「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竟然……直接叫名字。」 男孩已没了气力说话,直接以指甲在我手臂刻下某个讯息。 「忘了吧。」 他轻声吐露的话语,透着一如往昔的温和。 一瞬间我明白了什么。 「好累,让我睡……一下。」 他如释重负的闔上眼,呼吸声停止。 「哥!」 悲痛的音调连自己都认不得,周围的声音再也无法听见,时间是真的静止了,竟是此刻! 豆大的泪滑落脸庞,天空下起了大雨,冲走了血的气味,雨势渐增,好似正陪着哭泣。 直觉的知道他不会再醒来了,于是将他拥入怀中:「哥,你睡了么?」呢喃着每每入夜他所说的话语,彷彿只是睡着了……。 之后,一阵无力袭捲全身,脑袋一沉,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然后,好像忘了什么……。 清醒的时候,太阳穴阵阵抽痛着,窗因外头的雨蒙上一层薄雾,看着时鐘,四点五十九分,天尚暗,将前额贴近玻璃窗,冰冷渗入心中。又是雨天,连日不断的雨,侵扰着梦境,也侵扰着夜。我早已没了睡意,换上制服,背起书包,撑起透明的伞。 「我出门了。」 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叫唤,便离开了家门。 到那里去吧!唯有雨天……。 第一章 凝结 part1 一、 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大概是清晨吧!街上显得格外冷清,不过这正好和男孩的意,特别是今天,想先整理好思绪,走着走着雨不知不觉越下越大,本想淋些雨也挺浪漫,这下非把伞拿出来不可了,撑开了伞,刚抬头,只见一个女孩站在自己面前,刚才这里有人吗?头向右转,墓园! 将头转回来,仔细观察这个女孩,他心中產生了疑惑。那女孩手上明明撑着伞,却浑身湿透,女孩的眼底收尽忧伤,里头更多的是……黑暗,她身穿和自己身上同样的制服,短袖上衣和长裤?不对吧!现在不是应该穿夏季制服吗?女孩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往学校方向走去,女孩的背影逐渐缩小,最后消失在晨间的薄雾之中。男孩呆愣原地脸色一阵铁青,不会是幽灵吧!还是快点离开好。 快步走入晨雾中,约莫十分鐘,雾气开始消散,道路的尽头是条热闹的街道,让人怀疑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场梦,接着便忘了。 「九班。」 这所学校不大,班级不用多久就找到了,早自习时间老师把站在门口的男孩叫进来。 「我叫陈真诺。」 真诺做着简短而无聊的自我介绍,每转学到一个地方,这个问题总是困扰着他。 「我看……你就坐最后一排的第三个。」 真诺顺着老师的视线看去:「是你!」 无意识的出声,女孩马上成为全班注目的焦点,但女孩并未因此抬起头。 「你们认识吗?玥瓔。」老师出声使女孩将头抬起。 女孩的衣服仍是湿的,一头长发披散在背,跟今天早上比起来苍白的脸有了一点血色。 女孩摇头后,再度低下头。 真诺走到座位上:「你好。」主动的招呼并未得到任何回应,他有些失望。 「别在意,她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坐在右侧的女孩出声道:「你好,我叫徐魅华。」 平静的早自习时间结束,下课鐘声响起。 又有另一个女孩走到名叫玥瓔的女孩身后以毛巾替她擦乾头发:「别逞强,会感冒的。」女孩露出担心的神情。 「谢谢。」女孩非常短暂的露出微笑,但又立刻恢復之前的样子:「今天班上很不平静。」 真诺看了看四周,整个班正骚动着,怎么刚才自己都没发现? 「今天早上的新闻,你有看吗?」 魅华亦走到玥瓔身旁。 「什么新闻?悠静。」 女孩完全无视于魅华的存在。 悠静就只是摇头,从她的表情看来,与其像是不知道,不如说是不愿诉说。 「就是有一个人在这附近的医院跳楼的新闻啊!」 魅华开口时,悠静蹙起眉头。 从真诺的座位看去,无从知道玥瓔的表情,她是什么样的表情呢?真诺想的出神。 「喂!在想什么?」 真诺反应过来时,身旁也站了一个人,仔细想想,他似乎是这个班上第一个跟他搭话的同性。 「江玥瓔是怎么样的人?」 真诺抬头。 「别理她。就只是个奇怪的存在而已。」 真诺听出男孩语气中的不快。 「那种人别理她就好。这个星期有没有空?一起打球,如何?」 真诺没仔细听他说下去,顶多偶尔点头回应,直至男孩觉得无趣自行离开。 上课时真诺一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女孩,一堂课过去了,真诺并不觉得女孩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跟奇怪似乎搭不上边。 接着又是另一堂课,由于他没有老师印的讲义,他将座位移置玥瓔身旁。 玥瓔的讲义上头没做任何笔记,十分白净,只有右上角一排以蓝笔书写像成绩的数字:89、85、93、80、97、95……。上课时,她似乎都在发呆没有专心听讲,她在想些什么呢?真诺心想。 「玥瓔,上来解这题。」 听见老师的呼唤,玥瓔回过神来,起身,仍是沉默。 不到一分鐘,玥瓔下台了,留下一堆算式与正解。 她刚才有在听课?不知为何,真诺对女孩產生了些许好奇。 二、 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头痛得快要裂开了。今天确实被老师点到,也确实在三十秒……。 对了!那天,九月二十五日没有转学生。 失去的时间是无法重新来过的。 时间的节奏开始绪乱,我手中的笔滑落地面。又来了,想着,一但无法重复三年前的一切,脑中就是空白一片,然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玥瓔。」 「玥瓔。」 不要那样叫,吵死了!那不是我的名字。摀住耳朵,声音仍旧清晰。别说了!我妹妹早就死了。 放学鐘声响起,回过神来,对于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没一点印象。 「回家吧!」 一个声音出现在身旁。 「哥。」 记忆巧妙的与三年前有所连结。 「谁?」 抬头,发觉那位转学生一脸困惑注视着:「没什么。」背起书包离开,没有回头。 三、 她刚才说什么?哥?男孩不断思考刚才的状况,玥瓔似乎把她当成别人了,是很重要的人吗?她的语气和两人早上见面时明显有所不同,语调中淡淡的悲伤以及点点轻柔触动着他。 「原来还有人没走。」 突然的声音使他吓了一跳,回头,只见魅华站在门边顽皮地笑着。 她站在那而多久了?真诺心想。 「玥瓔刚才的表情很棒吧!」 魅华的话语中透露出自己所看到的。 「你知道些什么吗?」 男孩匆忙便将内心的话脱口而出。 「不知道。」她依旧是顽皮地笑:「早点回家。」 语毕,她转身离去。 真诺更加困惑,走出校门,一路上他总觉得不对劲,魅华的模样也和早上有所不同。 这个班似乎刻意隐藏着什么,一个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他想。 四、 「我回来了。」 转动门把进入屋内。 明明不会有人的。 空荡荡的屋子散发着寂寥,拉开帘子,黑暗的室内透入一丝丝光线短暂自永夜得到解放,沐浴在暖阳的馀暉之中,突然感觉口袋传来的震动。 「喂。」 我接起电话。 『今天可以一起吃晚餐吗?』 「门没锁。」 掛断的同时,外头传来开门的声响。 「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下次直接进来,悠静。」 我转过身,面对女孩。 「怕打扰你啊!」悠静嫣然一笑,扶着墙进入屋内:「不开灯?」她放下提袋。 我默然佇立窗前,仅是摇头。 她早明瞭:不能开。但总问着同样的问题。 她无奈摇了摇头:「我都忘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已,真寂寞。」 「吃饭吧!」 她不再看我,转而自言自语。 我们面对着彼此,没有话语,只有沉默,她明白什么是我要的,而我也是……。 三年前,你「消失」后的某一天,她突然像今天出现在家门口,同样打了这样一通电话,内容和今天分毫不差……。 「喂。」 『今天可以一起吃晚餐吗?』 「怎么了吗?」 『我妈今天加班。』 「门没锁。」 才掛断,外头便传来开门的声响。 之后,每天同一时间,同一个理由,她总是登门造访。我才不由得困惑起来,以前不曾如此。 「不可能每天加班吧!」 一星期后,我提出质疑。 「我妈很忙嘛!」 她仍是笑。 「你在说谎。」 我面无表情注视着她。 「假如我不每天都来,会好好吃饭吗?」 她反问。 「鬼是不需要吃饭的。」我放松了下来,微微一笑:「你记住:这里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起初,她瞠目注视我,接着,她懂了。 「是呢!我都忘了。」 五、 「我走了。」 真诺听到声音回过头去,只见悠静离开一道铁门,隔着铁门,他看见了「她」。 悠静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于是转身,两人四目交接,真诺一时语塞,就只是站在原地发愣。 「跟踪游戏吗?没想到你这么下流。」 悠静走下楼梯率先开口。 「不是,我只是……只是家住这附近而已。」 真诺觉得自己匆匆忙忙地回应听来像是在辩解。 「我不过开开玩笑。这么结巴,莫非是作贼心虚?」 悠静缓缓逼近真诺,两人仅剩一步之距,真诺就只是不断摇头。 「你有心事。」悠静后退一大步:「而且是和玥瓔有关。」她挑眉。 真诺认真地觉得悠静可能有读心术。 「是你太容易看穿了。」 悠静看着沉默不语的他。 既然她都猜到了,乾脆有话直说,他心想。 「我想知道班上同学隐瞒的事?江玥瓔身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有……。」 「停!等你问完恐怕天都亮了。问这些你是出于困惑?还是好奇?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如果真是这样,放弃吧!你们之间没有可能。」 「谁再说那个了!」 真诺欲哭无泪道。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有条件。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 顿时,悠静脸上失去所有的表情。 「说说看。」 真诺打了个寒颤。他觉得悠静给人的感觉整个变了,由此可知,江玥瓔绝不是「普通」朋友。 「玥瓔真的存在吗?」 她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真诺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整件事很奇怪。 「蛤?」 他刚听到时只单纯认为悠静在开玩笑,但她的表情似乎是认真的。 「难道她是……幽灵?」 真诺感觉自己正在冒冷汗。 「幽灵不存在?」 悠静掩嘴轻笑,却又立刻敛起笑容。 「明天她大概不会去学校了。对你而言,应该只有今天的她是存在的。」 悠静仰望天空,真诺随之抬头,这天天空很明净,宛若水洗过一般。 「明天过后,给我个答覆,到时我才会回答你的问题。」 语毕,她离去,留下满腹疑惑的他。 明天过后?玥瓔不去学校?今天的她是存在的?为什么?回家后真诺左思右想,依旧不明箇中含意,时间久了,他沉沉睡去。 六、 「哥。」 清醒后,你的脸庞映入眼帘,手一如风轻拂我的脸颊,你露出一贯温暖的笑坐于床沿,你总是如此,突然出现,突然消失,如梦似幻,即使深知一旦碰触便会幻灭,身体却不自觉前倾,抱住。 消失了。 一种奇异的感觉攀附全身,佔据了某个部分,嘴角微微上扬……。 七、 隔天来到班上,真诺察觉气氛与昨日截然不同。和乐融融?可以这么说吧!他想着并走到座位放下书包。察觉一旁空荡荡的,他又想:她没来?真假?难道和乐的气氛是这个原因?他张望着:果然,她不在。 七点二十九分整,早自习将开始,大多数的人都坐定了,就是有些人盯着门猛瞧,彷彿正期待着什么。冥冥之间,真诺似乎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 「早安。」 是一个像是男生的声音,同时却又带有女生的音调。 是男生?还是女生?真诺缓缓将头抬起,只见一位学生走入教室,摇曳着马尾,却身着男性制服?这个班的怪人真多,他心想。 「他」给人的感觉和玥瓔很像,真诺好奇这样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于是好奇打量起「他」,「他」侧着身子,从真诺位子上看去,看不清容貌,只知「他」的声音远比玥瓔要来的自信,而且似乎人缘不错。「他」走至台前签到,写字的手顿了下。是看到什么了吗?真诺心想。 「他」转过身。 「玥瓔!」 连真诺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到。 全班将注意力转到真诺身上,个个露出困惑神情。 「我们班有转学生?」 眼下这位「玥瓔」灿烂一笑。 真诺感到讶异,昨天才见面的人,今天马上失忆?全班又是那种神情,欺负人的新招? 「是啊!昨天刚来的。」 前排同学一手撑着下顎,用戏虐的语气说着。 「至于他刚才再叫谁的名字就不得而知了?」 旁边的同学接话。 坐于真诺前方的女孩手肘置于他桌上:「玥瓔是谁?」 他们的话语令真诺感到震惊。 昨天的画面再度显现,悠静的身影。 「玥瓔,真的存在吗?」 女孩抬头仰望天空:「明天玥瓔大概不会去学校了。对你而言,应该只有今天的她是存在的。」 女孩露出别有深意的笑:「明天过后,给我一个答覆,到时我才会回答你的问题。」 仔细回想,昨天种种都令真诺感到困惑。 真诺望着眼前个性与玥瓔全然相悖,却「貌似」玥瓔的人。 不男不女的人迎面而来:「初次见面,我是江玦瑛。」那人友善一笑,就近一看,两人更为相似。 「你男的还女的啊?」 真诺没多想便将内心的话脱口而出。 噗哈哈哈。没料到此话一出惹来哄堂大笑,玦瑛掩嘴轻笑。 他应该是个开朗的人没错,他心想。 「你怎么认为?陈真诺。」 玦瑛歛起笑容。 「女的。」 真诺不明白笑点在哪,只是直白回话。 「哈哈哈。看吧!我就说你这样一定会被认成女的。」 这下全班可笑的更加过火,反观玦瑛一脸哀怨瞪着他。 「不会吧!难……难道是男的。」 真诺铁青着脸对上玦瑛「灿然」一笑。 「你说呢?」 语毕,玦瑛放下书包坐在玥瓔的位子上。 「那个位子是玥瓔的。」 听见真诺的话语,玦瑛停止拿书的动作。 「你说玥瓔,是吗?」 玦瑛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 「是啊!她昨天就坐在这个位子上。」 真诺总觉得玦瑛应该知道些什么。 坐在真诺身后的女孩轻点真诺的背:「昨天你的座位旁没有任何人。」 「不对,昨天他明明……。」 真诺穷于解释,另一方面又将视线转向悠静,她从玦瑛踏入教室以来没讲过一句话,魅华也一样,不像第一天那般活力。 玥瓔真的存在吗?原本真诺深信不疑,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最终问题的答案「存在」被打上了问号。 第一章 凝结 part2 八、 下课时间,真诺离开座位,他决定去问悠静,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意料之外,她不再座位上。真诺走出教室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似男似女,他循着声音上楼,他看见悠静和某个人在一起,那人的双手环抱悠静的腰,凑近她耳边,似乎正说着甚么,悠静的神情和早上分毫不差,带着些许悲伤的气息。那个人说完话,只见悠静微微点头,那人放开手,向后退开,两人面对面。 「对不起。」 是那个似男似女的声音。 真诺身长脖子,是谁啊?他听到声音时心里就有个底了,没想到和他猜得一样。 「玦瑛,我想把你杀了。」 这句话悠静是面带笑容说的,但语气是认真的。 现在是怎样?真诺冒着冷汗。 「别弄脏自己的手了。我会自己解决。」 玦瑛说话的样子和悠静各有千秋。 这肃杀之气是怎么搞的?真诺困惑不已。 「你办不到的话,我就会这么做。」 悠静一个转身下楼梯,经过真诺时,她没有任何表情,真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你刚才全听到了吧!」 玦瑛握着扶手下楼,真诺拼命摇头,他可不想参入刚才的对话。 「有些事不知道对你比较轻松,别再探究下去。」 玦瑛逕自走过真诺,直直进入教室,被真诺打上问号的事更多了。 「你知不知道玦瑛跟悠静是什么关係?」 真诺是那种就算有个开关摆在那里,旁边还附上写着「不准按」字条,也会触犯禁忌的类型,所以他决心不违背本性,向别人打探消息。 「应该是男女朋友吧!」 前座的女生回话。真诺怎么想都不觉得那是男女朋友间的对话。 「别多管间事。还有,上体育课了。」 一位戴着银色细框眼镜的男孩冰冷瞥他一眼。 真诺抬头仰望天空,原本早晨明净的天空,覆上厚实的棉絮,空气变得有些湿冷,雨似乎随时会落下。真不愧是传言中的雨城,天气说变就变,真诺心想。 然后他听见急促的呼吸声,视线落在玦瑛身上,说来也奇怪,体育课都过了大半节,呼吸声始终没有平息。果然,下雨了。真诺张开手接住雨滴,绵绵细语如针一般刺骨。突然,他发觉那个呼吸声越发急促,还伴随着微微的呻吟。 九、 「好难受。」 快下雨了……。下意识紧抓胸口的衣物。 呼吸的速度始终控制不下来,眼前的景物渐渐化作点图,模糊了起来。 即将失去意识之瞬,感觉到某样东西覆盖身上,遮掩四周的景物,呼吸找回它应有的频率。 「还好吧!」 隔着外套,那声音一听便了然于心,又被救了一次,我想着。 「抱歉。」 微弱的声息,连自己也认不得。太多的事,只有他察觉,面对他,恰似所有的苦痛都灰飞烟灭,轻松的连自己都内疚。 「没什么。」 对方拍拍自己的肩。 对方离开后,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拆下扎着马尾的橡皮筋,似是大梦初醒。 「谁绑的?」 十、 真诺看着刚才叫自己别多管间事的男孩突然脱下外套覆盖玦瑛身上的怪异举动。 「那个人是谁?」 真诺刚出口的话引起隔壁同学的注意。 那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张沁楠。」 「他们在干嘛?」 真诺追问。 一旁的同学耸肩:「你自己问他。」 天空果真如真诺所预料下起绵绵细雨。在老师的命令下,真诺和同学狂奔起来,半路回过头去,玦瑛早已不见踪影。 真诺回到座位上,左眼的馀光瞥见玦瑛依旧盖着外套。 难道不只是为了遮雨?他想。 下课时间,没有人对玦瑛表示关心,从旁走过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真诺不只觉得班上同学的态度变了,玦瑛给人的感觉亦然,而一切的一切始于这场雨。 「喂!你没事吧?」 真诺看玦瑛一动也不动,总觉得不大对劲。 「玦瑛。」 他深深觉得呼唤名字后玦瑛变得更加诡异。 「你刚才叫谁的名字?」 玦瑛脸色惨白,彷彿听见鬼的名字。 「玦瑛。你啊!」 真诺一脸难以置信。 「不可能。他早就……。」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真诺更加困惑。 「你在跟谁说话?」 真诺抬头,老师一脸笑意盈盈地站在他身旁。 「玦瑛啊!」 他不明白,这事明明是用眼睛也看得出来。 「嗯?玦瑛刚才请假回家了,他身体不好。」 老师有些迟疑的离去。 「到底怎么一回事。」 真诺碎念。 没人看见「他」,「他」回去了?不可能。 接下来直到放学,真诺都无法认真听课。 「吶!放学了。你有答案了吗?」 悠静晃到真诺面前,真诺摇了摇头,仍心不在焉。 「有答案再来找我吧!不过不能随便回答,我要问你理由。」 悠静悠悠晃出教室。 回神,教室里只剩他一个。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一发不可收拾,撑开伞准备离开,张沁楠自他面前走过。两把伞?真诺深深觉得这个班的同学都跟正常擦不上边。这时,他感觉到手机的震动。 十一、 关于今天一整天所发生的事,我没有一点印象。放学没过多久,学校已人烟渺渺,而我仍在走廊上徘徊,头痛欲裂。 「有人吗?」 楼梯间传来女孩子的声息。循着声音走去,我并未看到人影。 「人都走光了吗?伤脑筋。」 转身欲离去,脚边传出了声响。 我低下头,发觉娇小的女孩躺在我脚边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她的手脚扭成不自然的角度,从绣线的顏色可推测她应该是三年级的学姐。 「吶,学姊,你没事吧?」 我就地蹲下,学姊听到声音似乎安心了,勉强露出笑容。 「帮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好吗?手机在口袋里。」 学姊猛力盯着我,唯恐我被她的模样吓到落荒而逃。 「那么,失礼了。」我从她口袋摸出手机,默默按下号码:「喂,这里是……。」 我掛掉电话:「他们说马上派人来,还有要打给谁吗?」 「妈妈。」她的眼不再紧迫盯人:「谢谢你。」 我在通讯录中找到她母亲的号码,按下通话键:「自己说吧!」我将手机凑近她耳畔。 「对不起,我又跌倒了。」 寥寥数语,彷彿正发生的这一切再稀松平常不过。她母亲似是很快理解了状况,马上掛掉电话。 「可以了。」 她倾吐话语。 「我陪你等吧!」 我替她放回手机,在阶梯上坐下。 「你一点也不怕我呢!」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你不痛吗?」 我注视着她。 「很痛,痛死了!」 她特意强调。 学姊的模样煞是可爱,就像个孩子,完全看不出她是个高中生。她个头矮小,一头柔顺的青丝披散在背,皮肤白皙,脸蛋透着微微的粉色,总觉得长得有点像某人,但临时想不起来。 「学姊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学姊刚才通电话的模样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嗯。我们别聊这个,好吗?」 学姊坦承后马上结束话题。 「抱歉。」 我想学姐八成是玻璃娃娃吧! 「不,对这种事感到好奇也没什么,只是我单方面地想把自己当作正常人罢了。」 她直视着我。 「那换个问题,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受伤?学姊的教室应该在一楼吧!」 根本没必要爬楼梯。 「为了相遇。」 她说了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什么?」 我有些困惑。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疑惑点:「那你又为什么这个时间会出现在这里?」 闻言,我沉默,我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看她随我沉默,但视线久久不曾离开我的脸。 「没事。」 她轻笑。 「黎明!」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穿透我们的对话,其中还伴随着救护车的声音。 「是妈妈,还有救护车。」 学姊解释道。 「是吗?那我走了。」 我背起书包。 「我还没问你名字呢?回答才能离开喔!这是学姐的命令。」 她盯着我。 我愣了一下:「玦瑛,江玦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的不是我的名。 十二、 「妈,怎么了吗?」 真诺接起手机朝校门口走去。 年轻女子的声音从话筒传来:「今天放学直接到医院来吧!你姊又跌倒了。」 真诺从声音推断,断定没受到什么致命的伤,于是松了口气:「知道了。」他按下红键。 真诺步入医院,白色的墙,白色的医师袍,浓厚的药水味,他童年的记忆大致和这样的空间脱离不了关係。纵使姊姊只是轻度的玻璃娃娃,却重度缺乏自知之明,明明绝对不能受伤,却始终不改迷糊的个性,导致几度濒临生死边缘。 真诺踏入病房中,看着从病床上弹起来的姊姊:「姊姊,别起来啊!」他蹙眉。 「带来了吗?」 她的迫切神情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 「噯!这里。」 真诺举起手中的那盒素描铅笔,是他方才绕回家拿的。 「话说你不是受伤了吗?还画。」 真诺嘴里嘟噥着。 「惯用手没事就能画。」 姊姊吐舌,活像个孩子。 「真诺,你先看着姊姊,我回家一趟。」 真诺目送母亲离开,拉了张椅子坐下。 「这次是在哪跌倒的?」 他看着姊姊匆匆打开黄皮的素描簿,唯恐忘了什么。 「学校楼梯间。」 姊姊专心画着她的图。 「学校?」 真诺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距离这么近。 「什么时候?」 真诺追问。 「放学后。」 姊姊匆匆回话。 果然,那时自己也在附近才对,真诺想着。 「是谁救你?」 真诺回神,发觉她的注意力已不再自己身上,他不再说话,因为她也不会听进去。反正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答,他明白。 大概两个多鐘头的时间,真诺写着作业,一旁悄然无声。 「完成了。」 姊姊突然大叫。 「这次画的是谁?」 真诺一手撑着头。 「那个帮我叫妈妈,还有救护车的人。」 姐姐嘻笑着。 「男的?」 真诺放下原子笔。 姊姊摇了摇头:「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真诺沉默了下,而后一脸狐疑:「能在看到你受伤,还不逃跑的女生应该不存在地球。」 「拜託你别一脸认真的说这么过分的话好不好!」姊姊脸颊鼓起,像隻河豚,但随即表情柔和起来:「不过,也是啦!从她的外表一点也看不出她的勇气。她超冷静的!」 「是是。」 真诺无语的听着姊姊霹靂啪啦说着女孩的英雄事蹟。 「对了!她跟你同年纪喔!说不定真诺也认识。」 突然话题又转回真诺身上,姊姊将黄皮素描本递至真诺面前。 真诺接过素描簿,顏面神经瞬间僵硬,他瞪大双眼盯着画中的女性:「姊,这个人有没有说过她的名字?」他双手开始颤抖,眼下这个人分明是大家口中不存在的人。 「玦瑛。」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不对!玦瑛他应该是男孩子。」 滑过墨线的指间轻颤,连带掌心渗出汗水。 「说什么傻话!她是女孩,千真万确。」 现在到底是怎样?玦瑛是男生,也是女生?所以玥瓔根本就是是玦瑛吧?那又为什么班上同学要隐瞒事实?玥瓔的存在与否依然无解,越是深入探究,人也就陷的越深,这下真诺的脑袋乱成一团。 「这个女生真让人伤脑筋。」 姊姊脸上透出哀伤的神情。 「怎么说?」 真诺有些心不在焉。 「她死了。」 姊姊以平淡的口气说着,反倒真诺如同刚受完恶梦洗礼而惊醒。 「什么?」 他惊叫。 「别大惊小怪,又不是真的死了,我指她的眼神。」 姊姊的模样变得有如受惊的小猫。 「那请你把话讲清楚,不要省略这么多!」 他大叫。 隔壁病床的人瞪了真诺一眼:「安静点!从刚才就吵吵闹闹的。」 真诺顺着姊姊的视线看去,姊姊的手停留在纸上,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这女的很危险,说不正常也不为过。总之,别触犯她的禁忌。」姊姊嘴里说着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话:「她大概快死了。我猜。」姊姊收起本子。 没过多久,真诺的母亲回来了,而真诺离开医院。 十三、 姊姊的直觉向来准确,以真诺爱管间事的个性,他无法置之不理。刚回家,书包随地一扔,他将头部埋入枕中。 「我在作梦?我在作梦。我在作梦!」他喃喃自语,「乾脆明天问问玦瑛算了。」 那夜,真诺做了梦。 梦中,玥瓔和玦瑛面对面站着,彷若一个人从镜中看自己般,只是他们的表情截然不同,展露笑容的是玦瑛,面露愁容的是玥瓔。 「玦瑛。」他轻唤其中一人的名。诡譎的事发生了,两张脸同时回过头,接着,表情变得一致──面无表情。 他清醒,回头看向时鐘,凌晨一点,他又倒头睡去。 他又做了另一个梦,场景不同,却是个熟悉的梦,是他搬到这个城市后,夜半经常梦见的过去。 真诺坐在一辆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那是他现在居住的城市。坐在一旁的母亲,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在变换号志之际,真诺听见惨叫声,环顾四周,视线止于三公尺前的斑马线上,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孩子抱着一个一动也不动的人儿。一时之间尚未釐清思绪,正打算仔细观察,一隻手从旁而来,遮住视野。 「别看。」 眼前漆黑一片,四周只剩下声音,一个听来像呼唤,小孩嘶哑哀凄的叫声。 真诺又一次惊醒。 十四、 回到家后,我将书包弃置一旁,走到你的书桌前,木然注视着我和你的合照,另一方面我又思索着:为什么当那个学姊问起名字时,我回答的却是你的名字? 「玦瑛。」 指尖滑过相框的玻璃面,拉开椅子坐下。 我翻开摆在桌上白色封皮右上角还写了一个数字二的日记本,翻到三年前的今天好确认我的确重现了时间。 日记中的一段是这么写着的: 今天我在地上发现了一个破碎的娃娃,就在一个平常没什么人经过的楼梯间。娃娃好像在找人救她,不断地製造声响,走近一看,是个年纪比我小的女孩,看制服是同校国中部的学生,难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告诉我是不小心跌倒的。她的模样整个是惨不忍睹,尤其是那扭曲的不自然的手脚。总之我打了电话叫救护车,等待之馀我们聊了一下,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说是有事要到美术教室一趟,跑太急才会滑倒,我想大概是为了那张画吧!离开之前她问了我的名字,我回答:「玦瑛。」让她知道也无妨,反正不会再碰面了。 日记上寥寥数语却都是实际发生眼前的事。话说回来我昨天好像也读了日记。如此一来就能解释我见到她时的冷静,我之所以回答你的名字,我的行为全被日记左右。 身体无意识寒冷起来,冷汗直流。三年后的今天学姊为何会在同一地跌倒根本无关紧要,三年前的一切的确如实重复了! 学姊手脚扭曲的画面浮现脑海:「娃娃碎了。」我嘴里唸着。 哥哥倒地的模样与学姊的幻影重叠:「哥哥也破碎了。」一滴泪滑落眼角。 第一章 凝结 part3 十五、 真诺换好校服走到客厅,父亲很早就出门,吃早饭时隔着餐桌只有母亲。 「妈,我以前待过这里吗?」 真诺嘴里叼着吐司含糊说着。 「有啊!因为每次来都只住几天,所以你可能没什么印象就是了,反倒是你姊都没离开过这里。」 好几年的时间真诺一直跟父亲住,国小国中都在外县市就读,但每个星期母亲都会抽空回去。因为亲信都住这座城市,所以姊姊理所当然住在比较多人能够照应的地方,姊弟俩从小就是分居状态,直到最近通过转学考进入这所高中,父亲也将工作调来这里。 真诺开口想问问梦里的事,但母亲打断真诺的话:「再不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真诺抬头看了看时鐘:「啊!」他惊叫,难得的早起全在拖拖拉拉下白费。 他匆匆忙忙将剩下的吐司塞入嘴中:「偶粗门了。」 「真诺!今天我要留在医院,晚餐自理喔!」 真诺闻言頷首,夺门而出。 由于一股脑向前衝,没仔细看路,就这么撞上某样东西,他抬头,是张沁楠。 「抱歉。」真诺面对他万年不解冻的脸火速道歉:「你手上那是什么?」 沁楠撇了一眼袋子:「泳裤啊!今天游泳课。」 平淡无一丝起伏的声音震撼了他:「不会吧!这种天气。」 「你昨天没专心听课吗?」沁楠撇一眼手錶:「你还有十五分鐘。」 他话语结束时,天空下起小雨,沁楠撑开伞之馀,手上同时握了另一把折伞。 「果然是怪人。」 他嘴里嘟噥着,一面往回跑。 就算再怎么努力的跑,人还是无法超越极限。真诺这才明白肾上腺素也有它的极限。 「你迟到了。」魅华蹙眉:「有合理的辩解吗?」真诺无奈摇头。 教室的门在一瞬间推开了。 玥瓔?她也会迟到?真诺纳闷着。 真诺环顾四周。在玥瓔踏入这个空间后,空气似是凝结了,没有任何人出声。明明方才有些人还讥笑了真诺一阵,玥瓔进来时,大家却充耳不闻,彷彿她并不存在,真诺觉得脑袋使用过度,有些头疼。 「理由?」 魅华一言划破沉静。 也许只有魅华当她存在,真诺想着。 玥瓔冷冷看她一眼:「扫墓。」空气又下跌几十度。 「还是迟到。」 魅华不甘示弱,但玥瓔好像当她不存在。 她无视这凝重的气氛,逕自走向座位,真诺尾随她回到座位。他看着玥瓔坐定位后拿出一张纸条,纸条可能因为下雨湿漉漉的,字跡还有些模糊,玥瓔也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浑身湿透。真诺想着姊姊说过的话:「要是真诺见到他的话,帮我说声谢谢。」他完全说不出口,坐下时他感受到许多人异样的目光,不是在看他,而是看着玥瓔。 为什么?明明昨天大家都还否认「她」的存在,现在为什么除了魅华、悠静和张沁楠大家都用那种眼神看她?真诺不明白。 游泳课的时候,玥瓔没有下水,她和零星几个女生坐在一旁的长凳上。虽说是「一起」,但她和那群女生相隔好一段距离。 「今天只是要测你们的程度,尽全力游就行了,停下来也没关係。」 接着老师吹哨依序叫几个学生先开始测验,先测完的学生可以先离开。 真诺更衣出来后,泳池中的人所剩无几。 「江玥瓔。」 他听见老师叫唤她的名字。 「你有带泳装吧!」 闻言,玥瓔頷首。 「那还是下水吧!试试看。一下就好。」 玥瓔很听老师话地离开长凳。 「在看什么啊?变态。」 一隻手冷不防由后方抓住真诺的肩。 「才不是!我只是……,反正不要没事诬赖我!」 他想不出丝毫理由辩驳。 向悠静解释一段时间后,发觉玥瓔已站在泳池边。纵使相距甚远,真诺仍然注意到玥瓔的右腿外侧有一条暗色伤痕反衬她玉葱似的肌肤。 完了,完了,这下不真成变态了,他想着。 「为什么她明明带了泳装却不下水?」 依玥瓔的个性真的是因为伤痕吗?真诺还是难掩好奇心。 「你问题真的很多。反正在你回答出我的问题之前,我没有跟你解释的必要。」对于真诺的疑问,她总是像这样笑而不答:「我先去吹头发囉!」她拎着小袋子跑步离开。 是不会游泳吗?他心想。 玥瓔下水后,游得很是流畅,完全颠覆他的臆测。果然是因为伤痕吗?他呆呆望着。 她顺利游完二十五公尺。由于真诺看得过于入神,他丝毫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正同样注视着她的人。 测完的女同学拉另一个女同学上岸,老师也离开了池边,他就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准备转身离去,他察觉事情的不对劲,回过头去,玥瓔已失去踪影。 十六、 时间是逆行的,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每一天对我而言都像是「过去」,而我正追逐着「现在」,不是未来。 不想下水!无力看着池水,于是闭上双眼。 我年幼之时曾来过一次,仅仅一次,我对游泳池无他日印象。那次我似乎是和哥哥以及哥哥的友人一同前往的,「妈妈」偶然说要开车载我们。 才刚闭上眼,老师就要求我下水,我会待在池边,没别的理由,纯粹是恐惧。下水后,那天的记忆更加清晰。 我依指示游向对岸。对了!那天我也是像这样游得很轻松,我因为一下子就学会,哥哥的友人还称讚我比哥哥厉害。 记忆在碰到对岸时突然一片空白,之后是发生什么事来着?我想不起来。 「手给我。」 看着旁边一个女孩拉着另一个女孩上岸,记忆的齿轮又开始转动。 哥哥及其友人短暂离开泳池。 「要快点回来喔!」 我对着他们大喊。 我看着老师离开池边,想着是时候该上岸了。 弹指间,我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将我压下水面,小腿抽痛一阵,无预警连吸气的时间都没有,我沉入水中。全想起来了,当时也是像这样,一隻手自后方袭来,无预警地将我压入水中,我以为是哥哥在跟我开玩笑,但是那个人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我的头顶。 是谁的手?放手,好难受,快窒息了。指甲死命抓着那人的手,希望那人会因疼痛而松懈。到底是谁?快撑不下去了。我会死吗?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这时隐约看见另一个人的手,就和当时一样。当时我被哥哥的友人所救,这次会是哥哥吗?不可能吧!我冷笑。 那人抓住我的手,将我拉上岸。 「咳咳。」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抬起头,那人一脸担忧注视着我,他的运动上衣湿的大半。 「谢谢你。」瞥了一眼他的上衣:「抱歉。」 老师转过头后吓了一跳,这位新老师恐怕再也不敢要求我下水了。 「不要紧的。去换衣服吧!」 那人拉着我起身。 十七、 真诺站在游泳池出口,外头正下着雨,他撑开伞朝教室走去。 「你怎么这么慢?」 他一进教室,同学立刻上前搭话。 「哇!名副其实的『雨男』。」 真诺转身望向眾人注目的焦点,那两个人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刚才淋了雨,两人手上明明都撑着伞……。 真诺想着刚才自己在泳池所见到的景象: 沁楠先他一步来到池边:「玥瓔!」他双膝跪地,手撑地面,朝水中吶喊。 他的一切动作顿时吸引老师的注意力:「怎么了?」 最后,他似是在水中寻见她的身影,于是将手笔直伸入水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成功将她救起。 从真诺的角度看去无从得知他们的表情,只见玥瓔前额倚着沁楠的胸口,抬头和他说了几句话,而后走入更衣室。 「『雨男』居然只有一把伞。」 同学们讥笑着。 教室吵闹依旧,真诺却有种无法融入其中的感觉,他独自回到座位上。 「穿那样会感冒吧!」 他看着两人并肩交谈。 「不会,我身体没那么差。」 沁楠在座位上擦拭着自己的眼镜。 「沁楠。」 旁边又传来呼唤,沁楠抬起头。 「我多带了一件,穿上吧!」 天外飞来一件制服衬衫。 「男女尺寸不一样吧!」 他伸手接住。 「放心吧!因为是『我』的。」 这只是不到一秒的瞬间,真诺不清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玥瓔的表情变了,变得和玦瑛一样,班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件事。 「谢啦!」 反衬沁楠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说罢,他人已离开教室。 不久后沁楠回到教室,身上穿着衬衫。谁的呢?真诺觉得自己已贴近真相,假设玦瑛其实不存在呢?他屏息看着沁楠朝他的方向走来。 「教官来了!」 一个同学衝进来,大家纷纷藏起手机,身着便服的人穿起外套。 「沁楠,接着!」 玥瓔扔出他的外套,他则在接到后立刻穿上并将拉鍊拉高,使真诺看不见上衣绣线的名字。 「有甚么事吗?」 沁楠注意到真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没什么?」 真诺心虚笑笑。 的确,就算穿的不是便服,制服搭运动裤也是不被允许的。而且,他穿的也不见得是制服啊!有可能是便服衬衫。他心里松了口气,要是刚才证实自己的推论,现在自己又会是什么反应呢?以后又该对这个班抱持什么样的态度呢?他暗自想着。 十八、 夕阳透着窗斜射进来,挟带着温和的光辉,天空被渲染成不同的色彩。 真诺找过老师后回到教室,教室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一个单薄的身影。 「江玥瓔,还没走啊?」 他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提起那个人?」 是一个似男似女的嗓音。 真诺整理书包的手搁置半空,抬头望向倚着窗台吹风的他,是玦瑛。 「你知道玥瓔?」 就真诺所知,眼前这个人应该和班上同学一样否认她的存在。 「知道。」 咚一声,玦瑛关上窗户转身。 「那你为什么要在教室说谎?你明明说了不认识。」 真诺越发激动。 「她应该不在了。」 此时的他,没有和真诺第一次见面时的爽朗笑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谁?」 真诺有些许胆怯。 「玥瓔三年前就死了,是被我杀死的。」 玦瑛注视着真诺,没有移开视线。 「昨天在班上我听见你叫了她的名字。她在哪?」 玦瑛的语气中带有不可抹灭的肃杀之气。 「不是说她死了吗?那还找她做什么?」 真诺冒着冷汗,嚥下口水。 「明明都死了她的亡灵还是到处乱窜,得要再补上一刀才行。她在哪?」 玦瑛偏头,还是面无表情。 「什么死了?我看一切都是你的幻想吧!」 现阶段真诺仍确信玥瓔是存在的。不存在的是玦瑛才对!什么在哪里?不就是你吗?他想着。 「你……。」 真诺话才正要出口,玦瑛一个箭步走向他,真诺下意识后退,不料,撞上身后的桌子,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玦瑛从容蹲在他面前:「你想说什么?」话语一字一句如蛇般袭向他,真诺的话梗在侯头。 「我再问一次,她在哪?」 玦瑛两手伸向真诺,冷不防的掐住他的颈子,力道不像在开玩笑,女孩子的力气怎么可能这么大!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 真诺的手紧扣着玦瑛的手腕,设法让他松手,但这远比他想像更要来的困难。他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玥瓔和玦瑛是不同人,眼前这位也许是个男孩,但……。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玦瑛的手在听到话语时松懈下来。 「就在我面前,玥瓔就是你!」 真诺说出了违心之论。 玦瑛顿时双眼圆睁,双手完全松开,真诺打算乘隙脱逃。玦瑛突然冷笑起来,双瞳因未透入光线而形成无底洞,真诺注意到玦瑛袖里藏了某样东西,而那样东西因反射了窗外渗入的阳光而闪闪发亮。 喀喀喀……。 真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早已被玦瑛以美工刀抵住颈部:「还没说完,怎能让你先离开呢?」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係?不只长相一样,还一个出现另一个就消失。而且你不是说她死了吗?那为什么还对她那么执着?该不会她其实根本没死?」 真诺动弹不得,一面感受着刀锋的冷冽,一面费力呼吸着。 「我们是双胞胎兄妹啊!看不出来吗?」玦瑛嘲讽地说着:「至于为什么我出现她就消失,那是因为她没办法出现在我面前。」 「我在看到那傢伙几年前意外活下来后,我就按捺不住想杀了她的慾望。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假装天真无邪的模样靠近我,不断加深我的罪孽。」 玦瑛的脸因痛苦而扭曲。 「终于就在三年前,我如愿以偿,在马路上推了她一把,让她撞上车辆,然后她就一动也不动了。她死了,那个触感我可是难以忘怀呢!她躺在地上,睁大圆滚滚的眼睛一脸讶异注视着我,她到死也没料到会被自己的至亲杀了吧!」 他冷冷笑着,真诺冷汗直流,怀疑着眼前这个人为何能笑着说出如此恐怖的话。 「她什么也没做啊!为什么她只是接近你就杀她?这根本不构成理由!」 真诺面有惧色,却说着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的话。 「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多话,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她在哪?」 他的眼神将真诺整个「看穿」。 「只问我也未免太不公平,张沁楠、徐魅华和李悠静这三个人都知道玥瓔,不是吗?还有,这位仁兄,冷静点,你这可是犯罪。」 真诺的背脊靠着冰冷的地面。该不会玦瑛也是用这种方法胁迫班上同学?不对,他那么受欢迎,他思索着。 「那是……。」 玦瑛一步步逼近,眼看真诺性命难保。 喀一声,教室门把被人转开。 得救了。 真握松一口气,打算起身。 「你为什会在这里?」 玦瑛起身,冰冷的视线望向门口。 「回自己教室,有错吗?」 那是徐魅华的声音,真诺依然坐于地面,犹豫着要不要起身。 「没有。」 玦瑛淡淡回了一句,走到座位旁背起书包离开教室。 「感谢我吧!我差一点明天看不到你了。」 不知何时魅华现身眼前,真诺呆愣注视着她。 「不是说过了?早点回家。」 魅华的笑容中带点苦涩,离开时,真诺仍坐在地上。 真诺算是个后知后觉者,事后回想起来才发觉自己险些丢了性命。 「那个傢伙很危险。」 真诺怀着恐惧打开家门,这才想起根本没人在家。 恐惧尚未平復,他的双手仍颤抖着,当刀子架在脖子上的那刻,真诺相信玦瑛会当真把他杀了,玦瑛的神情是认真的,而且他都说自己杀了玥瓔,多死一人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但是真诺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如此急切地寻找玥瓔。 真诺觉得此刻无法独自待在家中,于是锁上家门,立刻奔向医院。 敲了房门两声,无人回应。 「姊。我进来囉!」 他转开门把。 「没人在?是去检查了吗?」 他碎念着,拉开椅子坐下。 真诺无聊四处张望转移注意力。约莫一分鐘后,视线停留在床头的黄皮素描簿,正是那天用来绘製玦瑛的簿子。 「说什么傻话!她是个女孩。」姊姊的话语略过脑海。 「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真诺拿起床头的素描簿。 本子中,一页页描绘着不同人的脸,每张对真诺而言都十分陌生,当然他相信姊姊也只跟他们打过一次照面。那是某一日姊姊的突发奇想,她画下了救命恩人的脸,还在真诺面前宣布要将这本素描簿取名为「光」。那天以后,那个簿子就是为纪录而存在,每次进医院,本子上至少都会多一个人脸,她将出手救她的人画在簿中,还在一旁详细记下人名、日期,乃至于地点。至于「光」的名字由来是「生命之光」,因为人是需要光才得以存活的生物。姊姊认为若没有这些人,她便不存在,所以要懂得感恩。 真诺平静翻着素描簿,直到某样东西吸引他的注意,画中有张似男似女的脸孔,一头短发,画中的人低垂着头,瀏海长到半遮住眼,脸上的表情好像似曾相识?对了!这张脸,分明就是玦瑛!他不安瞥向人物画右下角的名字「江玦瑛」,地点是楼梯间,日期,三年前的昨天……。 十九、 打开房门的那刻,眼睛微微紧闭,头痛未曾止歇。悠静已经离开,冲过澡,症状仍然没有缓和,我整个人蜷曲在床铺上。 「到底怎么了?」 额角覆上一层薄汗,我感觉你在身旁,八成又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吧!不,就算只是空想也无所谓,只要能拥有片刻的寧静,我闭眼。 我人身在水中,正向下沉沦着,快没气了……。 「救我,快救救我!」 泪水和消毒水的味道搅和在一起早已辨不清,双脚挣扎似的打水。 「妈,你做什么,快住手。」 隔着水面,世界硬生生地一分为二,那样的声音穿透水蓝色的世界,然后是一隻手,恍惚间,一切声音离我好遥远。 「咳咳……。」 背部紧贴着冰冷的磁砖地。 「没事吧!」哥哥的友人撑起我的背,让我从地上坐起:「玦瑛,她没事。」他回首。 我跟着回过头去,你坐在一旁双眼无神的注视着我,思绪却不在这里。 「哥。」 我轻唤。 你回过神,脸色惨白:「玥……。」最终你打住话语,紧咬下唇,身体前倾将我拥入怀中。 「对不起。」 你微微颤抖着。我闭上眼,将头埋入你的肩窝。记得吗?那是你死之前,我最后一次看到泳池。 可真是咄咄怪事,在梦里觉得自己正做着梦? 我睁开眼时,身处一个黑暗的房间之中,那个令人熟悉的房间,大门深锁,我独自蜷曲在角落啜泣。梦未醒。 二十、 真诺异常的早起,早上五点校门应该还没开吧!他看着时鐘。 昨晚,他并没有在病房待到姊姊回来,他将素描簿归位便回家,连他本人也不明白去医院有什么意义。妈妈晚上回到家没有留在医院,说是姐姐赶她回来的,一切都和平日无异,彷彿下午的事不过是一场恶梦。 清晨的道路没什么车辆,有的只是沉静,以及街道上这阵浓的诡异的大雾。忽焉,一辆「轮椅」疾驶闯入浓雾之中。 多么诡异的景象,一定是错觉,大白天飆什么轮椅,简直是疯子。 他嘴角抽蓄,但还是不忘回想方才发生眼前的怪事,真诺觉得那个身影似曾相识,总觉得有点像姊姊,不可能,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医院才是。他说服自己别胡思乱想。 真诺继续在街上间晃,一边思考着昨天的事,直到浓雾散去……。 二十一、 我躺在床上。 「现在在这里的人是谁?」 熟悉的声音敲打着脑袋。 「闭嘴。」 我蹙眉。 「活下来的人是谁?」 脑子拋出另一个问题。 「吵死了。」 我摀住耳朵。 「死去的人是谁?」 只要不回答,声音就不会消失。 「玦瑛。」 我望着天花板,视线越发模糊。 「死去的人是谁?」 同样的问题反覆着,只是偶尔换换不同的问法,它在寻求一个正确的解答。 我闭上眼:「玥瓔。」我回答了不同的答案。 「谁?」 声音持续着。 我不管怎么回答都不正确,仔细一想,说不定当时两个人都死了。 保持沉默。 声音消失了。 原来没人活下来才是答案。 二十二、 真诺坐在校门口的围墙边静待校门的开啟。身边站着一个人,他并没有特别去在意,两人在校门开啟后并肩而行,当碰触到同一个门把时,真诺偏过头,是玥瓔。 两人沉默的走向座位,真诺踌躇半晌,确认对方穿着的是女生制服,才终于开口。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玦瑛的人?」 真诺看见玥瓔肩膀一颤。 「认识。」 她闭上眼,一脸倦容。 「他是我哥哥。我们是双胞胎,看不出来吗?」 她说的跟玦瑛一模一样。 「不瞒你说,我昨天遇到江玦瑛,他还说你已经死了。」 真诺苦笑着。 「他真的这么说?」 玥瓔看上去一脸讶异。 「很好笑对吧?我现在明明就是在跟你说话啊!」 真诺期盼着玥瓔告诉他玦瑛说的并不属实。 「他说的没错。我早就死了。」 她平静说着。 真诺铁青着脸:「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我在跟一个死人说话吗?」 「你有对你而言没有重要的人吗?」 玥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真诺脑海闪过姊姊的身影:「那你有吗?」他同样没有回答。 「哥哥。」 玥瓔的表情变得柔和。 真诺觉得奇怪,玦瑛明明恨不得将她杀了。 「他其实对你……。」 他决定告诉她玦瑛的想法,但玥瓔打断话语。 「他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她木然注视着黑板,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性命呢?」 真诺胆怯询问。 「一切。只要他想要。」她趴在桌面显得有些困乏:「不过,我还不能……见他。」 真诺正要开口,他想知道为何兄妹俩非如此执着不可,但,她已沉沉睡去。 天空放晴了,而他已习惯,趴在桌上,他闭上眼,醒来后,说不定玥瓔又悄悄离去。 碰。他听见门板撞击声。 第二章 涟漪 part1 一、 沁楠弯下腰将鞋带绑紧。 「我出门了。」 他对屋内大喊一声。 「最近应该都会下雨。伞有没有记得的带?」 母亲叮嚀着。 「带了。」 他举起手中的伞。 「没必要带到两把吧!」 母亲不解地看着他。 沁楠没有多做解释逕自走出家门。 经过墓园来到十字路口,他打了一个寒颤,这已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发生车祸以来,也过了三年,他看着手中的白色折伞,是她的东西。 他记得当时自己正在奔跑。 「同学。」他喊了一声,她没听见。 他反应过来时,他只看见男孩抱着她倒地不起的画面。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国中部的走廊上,他们擦肩而过,不认识彼此。 「同学。」 她突然停下,叫住他。 「方便借用手机吗?」 沁楠当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没想太多,就这么掏出手机。 女孩接过手机,按下几个键,小声对着话筒说了些话,还不时打量着他,他不知道他打给谁,也不清楚她说了些什么。 「不要太逞强比较好。」 她将手机地还给他。 「谢谢你的手机。」 她温柔一笑离开他的视线,离开得莫名其妙。 上课鐘响不久,他发了一场高烧,浑身无力,完全无法正常上课,神奇的是,母亲再通知前就赶来。事后回想起来,走廊上的一切显得不可思议。他查询来电纪录也向母亲证实,电话果真是她打的。他忘了问她的名字,记忆徒留微笑的残影,以及「不要太逞强比较好。」那轻细的语调。 沁楠爬上楼。 「早安。」 他听到声音时顿一下。 「早安。」 他和走廊尽头绑着马尾的「他」回应。 「你也太早了吧!」 沁楠走向「他」。 「彼此彼此。」 「他」微笑。 二、 第三节课是化学。咚咚砰砰,四十几个人在楼梯间奔跑着,阶梯在运动鞋的仓促下敲着重音。 「快点,化学实验室上课。」 「都你啦!迟到被骂看你怎么负责。」 几个同学连声抱怨着小老师迟来的通报。 「玦瑛。」 玦瑛听闻身后有人叫唤,他回首。 「你的笔。」 玦瑛顺着叫住他的女孩视线看去,发觉自己铅笔盒拉鍊忘了拉上,滚落一地的笔。 「谢谢。」 玦瑛扬起客套的笑。 他匆忙捡起地上的笔,所幸数量不多。捡起最后的尺,正巧对上一双眼,是真诺。 「啊!」 真诺霎时脸色泛青若见鬼魅,惊叫一声,踩空,整个人向后倒。 玦瑛下意识扣住真诺的手腕将他提起,才免除他失足滚落阶梯的窘态。 「你小心点啊!」 他露出坏笑,没想到不过无聊捉弄他一下,他反应挺有趣。玦瑛转身踏入教室。 「怎么这么慢?」 沁楠自抽屉取出大烧杯。 「你刚才不都看到了?」 玦瑛穿上实验袍。 「你知道?」 沁楠一面说话,还不忘将小布袋中的氢氧化钠加入另一个小烧杯。 「当然。」 玦瑛露出坏笑观察沁楠的反应。 「去冰桶那里拿一些冰块。」 沁楠以依然无趣的表情将大烧杯递来。 「你这样不像啊!」 玦瑛接下烧杯一脸无奈。 三、 真诺来到这个班也快一个月了。一个月前的某一天开始,真诺变得异常安分,也不再提起跟「那个人」有关的事,他渐渐融入这个班级,就像是他原来就是班上的一份子。他终于也以某种形式加入「游戏」了吗?沁楠望着真诺。 「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玥瓔的声音切断他的思虑。 「啊!」 沁楠看着课本,蓝笔在本子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疤痕,他发出小声的惊呼。 「都破了。给我吧!」 玥瓔不知从何处生出一捲胶带,她以美工刀割出一条细细的长方形。 「我在想……。」 玥瓔因沁楠开口而停下动作。 「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沁楠打量着玥瓔的反应。 「不要跟我提生日的事!」 玥瓔粗鲁贴上透明胶带。 「抱歉。」 沁楠垂下头。「生日」果然依旧是禁忌话语。 他仍记得第二次的相遇同样是在学校,那天下着倾盆大雨,同学们一个接着一个撑伞离去,他在袋中翻找许久,会意忘了带伞,雨势渐大,他只得佇立原地。这时,女孩手持雪白的伞走入雨中,半晌她回过头。 「同学,没带伞吗?」 同样轻细且熟悉的语调。 「嗯。」 男孩子羞涩頷首。 「那……一起走?你家往哪个方向?」 女孩睁着圆润的大眼等待回覆。 「走出校门右转直走。」 女孩闻言将他拉至伞下:「走吧!我顺路。」她露出爽朗的笑。 男孩什么也没想起来,只有感到隐约熟悉的声息。 「伞,还是我撑吧!女生帮男生撑好怪。」 沁楠偏过头。 「不了,自己撑自己的伞一点也不奇怪。」 女孩蛮不在乎的说着。 「算了。」 沁楠看着她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只能投降。 「我很讨厌雨天。」 女孩自言自语,笔直前行,毫不避开积水。 「为什么?」 沁楠随口问问。 「我很喜欢雨天。」 溅起的水花渗入鞋中。 「你到底在说什么?」 沁楠不解看着矛盾的她。 「所以我讨厌自己,总觉得好自私。」 女孩停下步伐,一脸神伤。 「蛤?」 沁楠更加困惑,这女的从刚刚开始就自说自话,没有回答自己问题的意思。 「雨从我身边夺走许多珍贵的事物,可是……。」 女孩终于回话。 「可是?」 沁楠接下去。 「没事。当我没说。」 女孩轻笑。 沁楠有些恼火,这样才让人更在意吧!然而,见到她的哀伤神情后,他的怒火平息下来。 「雨啊!」 沁楠碎念着,弹指间,身旁的女孩和记忆的残影相叠。对了!第一次相遇时也同样下着雨,难怪这么熟悉,是同一个人。 「那个……之前谢谢你。」 沁楠犹豫半晌才脱口而出的话被女孩回以不解的注视。 「之前?」 向她问起,女孩什么也不记得。 沁楠沉默不语,两人并肩行走了五分多鐘。 「伞就先借你吧!」 女孩拋下话语,将伞柄放入沁楠掌心,转身奔入雨中。 「喂!」 男孩看着女孩跑入一家店中,店里有个长相与女孩极为相似的男孩。女孩挽住男孩的手,而男孩一副拿她没辙的表情,接着微笑。 「再见。」 沁楠喃喃自语,撑伞离去。 对了!又忘了问她名字。 「抱歉,是我不好,不该那样说。」 过了一节课,玥瓔走到沁楠的座位旁道歉。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沁楠起身。 「那为什么突然提生日的事?」 玥瓔拉张椅子坐下。 「你真的对之后的打算不后悔?」 沁楠只是想重新确认。 「时间不会再停下来了。事到如今你问这个,是后悔帮我了?」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没有。」 只是觉得伤感,沁楠暗自想着。 「结果我还是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沁楠注视着玥瓔的眸子,试图从里头找到问题的答案。 「那就别想了,忘了吧!」 女孩靠回椅子,一点破绽也没有。 四、 「问题。」 我将饭送入口中,半晌拿起水壶往嘴里灌水,学校的菜对我来说味道太重。 「我要去合作社,需要我带东西吗?」 班上男同学大喊。 「帮我买便当。」 「加一,加一。」 班上很吵闹,但我却觉得安静,彷彿这里只有我一个。 「在这里看书不冷吗?」 一年前,几乎所有都认定我不存在。 「跟我这种人说话,说不定会遭遇什么不测。」 我抬头,这是我一贯拒绝他人的方式。 「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沁楠在一旁坐下。 「随便你吧!」 临冬之际,寒冷的后走廊仅我和他。 「假如有个人告诉你他想死,然后把即将自杀的地点和时间一併告知。你怎么做?」 我停下翻页的手抬眸。 「当然是去救他吧!既然还告知地点,那不就是希望有人能够阻止。」 沁楠口气篤定。 「很大眾化的解答。」我轻笑:「如果是我就办不到。」 沁楠沉默下。 「不过,这也许不是错误的答案,如果活着真的令那个人感到痛苦。」 我苦笑。 「世界上这么多人渴望活着,你应该要更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凝视着我。 「一年后的十一月十七日下午,地点是墓园。」我垂下眼。 他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什么?」 「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我闔上书。 「你是什么意思?」 似是想再确认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会救我吗?」 我回应他的注视。 他沉默一会儿,开口:「我……。」 下意识摀住他的口:「答案就留到那时候吧!」 「那么你希望我救你吗?」 我放开手时,他如是说。 「我不知道。」 我别过头,紧咬下唇。 「那么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换了个问题。 「也许只是想找个见证人。如果我死了,你还会像这样想起我吗?还是,我会随着自己的死,连存在都消失了呢?」 我凝视着他的双眸。 五、 女孩将伞借给他后,两人再无交集,沁楠走访每个班级,不见其踪影。 他时时刻刻带着伞,捨不得撑。逢雨天,当手中仅有那把伞,他寧可冒雨,也不愿开伞。 「伞是给人撑的吧!」 他总是被人如此讥笑着,最后终于被冠上「雨男」的称号。 平凡一天的放学后,他一如既往在街上游荡。 「我们走吧!」 远处传来女孩的声音。 「等一下。」 女孩拉着男孩在街道上奔驰着。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忆起女孩。 女孩拉着的男孩正是那日在店里看到的男孩,一张长相相似的脸,他猜测他们应该是双胞胎。 在此同时,他同样开始奔跑,眼睛捕捉到两人奔到十字路口的画面。就在女孩快要到达对面时,不知是什么分散女孩的注意力,她突然停下,沁楠也跟着停了下来。 「玥瓔!」 长相与她相似的男孩叫唤。 剩下一秒的时间,眼看号志即将转换,车辆撞上他们。 零点三秒的瞬间,他似乎看见男孩女孩形影相叠。 方才连声大喊的「同学」二字旋即画上休止符。 两个人影紧抱彼此,倒下。 两个字在当下深深植入脑海,彷若跳针的收音机,不断放映着。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女孩的名字,但是他深刻感到自己再也叫不出口。 沁楠步入图书馆。 「还书吗?放那里就行了。」 图书馆员专心看着电脑萤幕敲着键盘。 他将书摆好,偏过头,见转学生坐在阅读区。 「都要考试了!看课外书不好吧!」 沁楠走到真诺身旁。 「既然你人也在这儿就证明彼此彼此吧!」 真诺抬头。 沁楠瞥一眼桌上的书──第三十六届毕业纪念册:「为什么看这个?」 「我从姊姊那里听说以前这所学校有个和江玥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觉得好奇,所以想确认看看。」 真诺低下头继续翻页。 沁楠感觉自己的指尖颤抖着:「确认什么?」他握紧拳头。 「玦瑛这个人真的存在吗?」 真诺没有停下。 沁楠嚥下口水:「没什么好怀疑的吧!」但真诺不予理会。 「哪个班的啊?」 真诺一页一页翻着。 是九班。沁楠隐约记得兄妹俩正好同一个班级。而真诺现在看的是七班,不好,要是被他发现……。 「我不是说过别多管间事,别再探究下去!」 沁楠压低声音,单手压住书页。 「为什么?难不成里头真的有什么?」 真诺和沁楠僵持不下。 「你们两个该回教室了吧!上课会迟到的。」 悠静一声不响的出现。 两人依旧处于冷战状态。 「我说你们两个,要是没在鐘响前回到教室,那么点名簿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你们的名字上留下记号喔!」 女孩露出微笑,但两位男孩感到一阵恶寒。 「对了,陈真诺。那本书依照规定是不外借的。那么两位,我去集合了。」 沁楠和真诺准备跑回教室,离开前沁楠回望一眼,悠静的手轻触着书页。 放学后,沁楠再次踏入图书馆,真诺早已在那儿。 「奇怪。」 真诺停止翻页,只是愣愣地坐着。 沁楠无声的凑近。九班。他的心跳频率加快,但随即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一张张个人照中,仅一张被黑色奇异笔涂黑,本子上的照片,关于「他」的一切全被抹灭。 六、 「刚才有人看了那本毕册。」 悠静拉了张椅子坐到我面前。 「结果呢?」 我抬头,对此,我的心情异常平静。 「不存在的人没有存在过。」 她自口袋中掏出一支黑色奇异笔。 「随便破坏图书馆的书不好吧!」 我一脸无奈。 她手撑脸颊:「放心吧!那种书除了陈真诺那种人外,不会有人借的。更何况,我讨厌那张照片。」 「为什么?」 明明不问原因也清楚答案。 「你哥根本没毕业不是吗?」 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夕阳的光辉斜照她的脸庞,而我这侧由于墙的阻挡留下了阴影。 「照片里的人是我最讨厌的人。」 她对上我的视线,话语从她口中倾泻而出。 「说的也是。」 我嘴角微微上扬。 翻开你那届毕业纪念册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照片上是一个女孩的身影,黑色的长发随意扎成一束,和我相同的脸庞,是我每天都在镜中见到的人,也是我深深痛恨的人。 「段考什么时候?」 我将课本收入书包。 「大后天。你应该不是不知道吧!」 她将椅子归位。 「只是想确定一下。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 我闭上眼。 「是吗?那我也再提醒你一次,你的混乱是不被允许的。」 她倾身向前。 你知道吗?在你「消失」的一年后,你们班上的同学突然找上国中部,八成是听到了什么我们长的很像的传闻吧!学姊们随意的把我带到高中部,又是替我绑头发,还没事借了件制服,上头有着不知哪个学长姐粗糙的刺绣,歪斜的学号搭名字引人发笑,如果要我出借你的制服也未尝不可,何必大费周章。我还是乖乖地替你拍下个人照,因为想必他们是想为你的存在留下证据。但这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吧!不存在的我能留下你的存在吗? 第二章 涟漪 part2 七、 「别跟着我。」 放学的路上沁楠不耐烦回过头去。 「你知道什么吧!」 真诺紧紧相随。 「我什么都不知道。」 沁楠加快步伐,却仍甩不开真诺:「这个地方,你应该没我熟吧!」沁楠开始奔跑。 「什么?」 真诺尚未听清楚话语,跟着追了起来。 一连穿越好几条巷道,一晃眼,真诺已不在身后。 沁楠停下来喘气,再怎么说对手是个连道路名称都记不清的外地人,换做他人也就另当别论了。 就快结束了吧!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日子。他想着。突然感到口袋的震动。 「喂。」 他将手机凑到耳边。 「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很快就会死。」 电话另一头传来令人不寒而慄的冷笑。 「你现在在哪?」 沁楠开始往回走。 她没有回答。 「喂?」 他掛断电话。 沁楠在街上漫无目的奔跑,最终进到墓园,他在墓园的尽头寻回了她。 女孩头倚着墓碑,双目紧闭,右臂上一条暗红色不深不浅的伤痕微微滴落血色液体,左脸上也有浅浅的伤口。 「除了这里,学校,还有那个空荡荡的家,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女孩张眼,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你是怎么搞的?把自己弄成这样。」 沁楠有些慌张,伸手将女孩拉起。 「你可以不来的,就像这两年来我对你说过的那些你可以置之不理的玩笑话。」 女孩垂下眼。 「有谁在接到那种电话后还能不当回事,我说过了,别拿死亡开玩笑。」 沁楠抓着玥瓔的手臂,仔细端详伤口。 「我有话想跟你说,是你不想听的话。」 玥瓔将手抽回。 「到我家说吧。顺便擦药。」 八、 日记上是这样写的: 做了梦的我,一直想着自己必须死去才行,因为梦境就是这么预言,既然要死,我的死绝不能对你毫无意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想,我知道我们约好了,但是那个梦一定是真的,因为我从以前就能梦见未来。反正我从以前到现在从来不曾说过实话,你就乖乖地再被骗一次吧!对不起,玥瓔,我发誓这是我最后的谎言。 「我回来了。」 沁楠朝屋内喊了一声。 「你家有人?」 我在门口脱鞋。 「我妈在家。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 话才落下,沁楠的母亲自房间探出头来。 「你带女朋友?」 她走出房间上下打量着我。 「不是啦!妈!不要乱讲。」 此刻的沁楠胀红着脸,我从来不曾看过这样的他。 「好啦!妈有事出去一下,你帮忙看家。」 话语似是对沁楠诉说,但我总觉得她的焦点放在我身上。 「好好玩喔!」 她露出亲切的笑走出门外。 「这下孤男寡女了?」 我挑眉。 「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他走进厨房。 「我知道。刚才不过是玩笑话。」 我跟在他背后。 「坐吧!」 他替我倒杯水,接着打开客厅的柜子。 「怎么了?都不说话。」 他伸手取出医药箱。 「有妈妈真好。」 我看着水中的倒影。 「你不也有吗?」 他走到我面前。 「但是有点不同。」 他取出外伤药,抓起我的右臂,消毒后抹药。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他为我贴上一个ok蹦。 「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我看着他的动作。 「我没忘。还有三天不是?」 他拎着药箱坐到我左侧。 「这场戏,你会奉陪到底,对吧?」 我抚着右臂上的ok蹦。 「时间已经不会停止了,对吧?我已经不可能退出。」 他轻柔拨开我左侧的发替我消毒上药。 「我想要正式向你道别。」 他闻言,停下正在上药的手。 「发什么疯啊!我不想听。」 他闭上眼。 我噤声,我知道沁楠不会来救我,就像哥哥的友人,因为他尚未找到问题的答案。 对他来说这个问题套在别人身上简单,但癥结点就在于对象是我。 如今剧本已经完成,歷史将会重演,要开始了,这场戏悲哀的结局。 九、 高中新生训练当天,沁楠进入教室,四面八方比国中多了一群素不相识的同学。 一开始见到她,沁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连听到名字也没令他联想到什么。女孩几乎不怎么开口,班上的外地人很快融入班级,因此,那样的她显得格格不入。 雨天她总是不撑伞,就这么湿泠泠的走入教室。现在回想起来,恐怕就是因为她的改变实在太大,以至于他没注意到她,更甭说是认出她。 「还给我。」 是个女孩的声音。 游泳课方才结束,沁楠提早考完试回到教室,其他同学大多到合作社报到,教室中仅有四个女孩,其中一个就是她。 沁楠没有立刻进入教室,全因教室中传来的争执声,他并不清楚她们在吵些什么。 「还给我。」 教室里又传来一声。 沁楠隐约看见其中一个女孩手中握着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 「我再说最后一次!还给我,不然……。」 不然?沁楠隔着窗望着里头的动静,但见女孩一手撑着窗框迅速跳到窗上,他整个傻眼。 「不然我从这里跳下去。」 女孩接续话语。 那女孩是怎样?不论东西是什么都不值得一个人拚上性命。沁楠暗自想着。 「她不可能跳啦!」 其他三位女孩窃窃私语。 沁楠的想法倒是与三个女孩迥异,即便是这般遥远的距离,他看着女孩缓缓向后移动,那女的是认真的! 「把东西还给她!」 男孩竟在自己没发觉的情况下转开教室门把。 三个女孩受到惊吓:「没想到外面有人。」女孩们嘟噥着。 她们将项鍊塞回窗台上的女孩手中:「还就是了嘛!」 男孩望着站在窗台上怔怔注视自己的女孩,他这才发觉自己是进入班级以来第一次「真正」仔细观看她的模样,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他在梦中描绘过数千数万次的轮廓。 「下来吧!那里很危险。」 沁楠缓缓将手伸向女孩。 女孩踌躇一会儿亦伸手,她伸出的手被他紧握着,女孩顺势被拉回教室地面。 「江玥瓔」那是女孩的名字。 「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让你连命都可以捨弃?」 沁楠随玥瓔倚墙坐下。 女孩张开拳头,掌心上头是一条断了绳子的项鍊:「这算是哥哥留给我的遗物。」 「遗物?你哥死了?」 他的视线落在月形白水晶上。 「啊!抱歉。」 稍晚意识到自己说了有失礼貌的话,他马上道歉。 「无所谓,他不过是个叛徒,并不需要对他怀有一丝怜悯。」 玥瓔愤恨将断裂的绳头绑上活结。 「他是在两年前左右出车祸死去的。再过不久就是他的忌日。」 她重新戴上项鍊。 「两年前的车祸?就是十字路口的肇事逃逸事件?」 沁楠看到女孩活着感到开心,没料想死的是那时保护女孩的男孩,他对于两人倒下之后的事毫无印象。 「你知道?」 女孩将项鍊藏入衣服底下。 「因为……那是我亲眼所见。」 沁楠尷尬说着。 「是么。」 玥瓔垂下眼帘。 沁楠自从车祸以后就不曾见过女孩,因此早在心中做了个假设,假设女孩死了呢? 如今假设已被打破,「我一直在找你。」、「我有东西还你。」……,再度相见,许多埋藏内心的话语却鯁在喉头,挣扎许久,沁楠选择将话语尘封起来。 几天后他再度与女孩说话,女孩又变了一个样,那阵子的「游戏」刚开始进行,从女孩踏入教室,他便觉察她的异样。女孩身着有些不合身的男生制服,制服上还绣着「江玦瑛」的字样,推测那可能是女孩哥哥的衣服。 女孩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就算叫她的名字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同一天的第四堂课下课,她突然失去踪影,沁楠因为担忧而四处找寻,最后来到一处平时不大有人经过的地点。 匡啷一声,玻璃击碎的声音自女厕传来,沁楠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不要靠近我!」 女孩惊叫。 原先犹豫的答案转为肯定:「玥……。」他踏入女厕。 女孩坐在地面,一脸茫然地注视着沁楠。 地上零散着一片片碎镜,些许血跡,以及一把榔头,可是,没有任何人。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沁楠上前关注。 女孩垂下头,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才稍微玩玩就吓成这样啊!」她掩嘴轻笑。 这下换沁楠茫然起来,但他又隐约认为玥瓔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不觉得她的反应既愚蠢又可笑吗?许锐哲。」 女孩的声音起了变化。 沁楠打了个寒颤,玥瓔似乎错认了自己。 「喂!你没事吧!」 沁楠轻晃玥瓔的肩,女孩却像大梦初醒一般。 「那个人要杀我。」 女孩单薄的身体颤抖着。 「冷静点!这里没有其他人。」 沁楠与女孩对视,好令她平静下来,才放手。 「怎么会没有别人,明明就在那里。」 沁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女孩眼神空洞地指着原先放置镜子的墙。 「什么都没有啊!」 他感到困惑。 「这是给不玩游戏的人的惩罚。想知道的话,就戴着面具看看世界吧!」 女厕外似乎有什么人,声音似曾相识。 「你是什么意思?」 沁楠大喊。 沁楠打算衝出去,却被玥瓔扣住手腕:「不是她。」 「给你个提示。要让一切恢復原状,你得让时间倒回去,可是没有锐哲学长就办不到。」 他感觉到女生离开的步伐。 「你是谁?」 玥瓔无神注视着他。 他心头一颤,开始思考方才的提示:「许锐哲?」他试着回答。 玥瓔闻言轻笑:「你当然不是。你是张沁楠。」 他楞楞看着眼前的少女,恢復了。难道她刚才指的是这个?他想。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成为许锐哲学长。」 「嗯?你是认真的?这种话可不能对她说,是我,江玦瑛。」 女孩垂下头,她的声音又改变了。 「那就这样吧!」 他发觉自己上当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以这样的方式加入「游戏」。 他叹口气,倘若时间倒回,你也会恢復原状吗?如果是的话,加入游戏也无妨,他这么想。 那阵子班上流行一种「游戏」:当天被抽到籤的人,必须一整天将「他」视为不存在的人。发起人是谁?沁楠不记得。原本这只是个普通的游戏,但所有人一致察觉了一个规律:每到雨天,中籤的人总是玥瓔,因此,雨天的她并不存在。 游戏才持续了三星期就终结,但奇妙的是,雨天的玥瓔消失了。或许是大家觉得有趣,于是为游戏留下了遗物。 女孩雨天安静,晴时开朗。两种天气;两种性格;两种不同的制服。沁楠不知起头者谁,但最后大家有志一同的称晴时的她为「玦瑛」。「玦瑛」因为身着男生制服,所以是「他」。 一般而言,老师不可能不介入这事,这无疑是在排挤某人,但是原先持反对意见的导师加入了游戏,其他一开始持强烈否定态度的老师也莫名陆续承认了游戏规则。 这是否证明时间能使人改变?又或者是什么外力因素导致这样的局面?沁楠无从得知。 十、 「我出门了。」 我系紧鞋带。 清晨的梦是三年以来最完整的一个,让我想起所有的一切。车祸醒来以后我如同哥哥的期望忘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关于你口中的那句「忘了吧!」、你在我手臂上留下了怎样的讯息,以及当下我明白了什么。 「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是你当时真正想传达给我的讯息。 你在我手上所刻下肇事驾驶的车牌号码,我没立刻理解你的用意,因为我也有看见那个人的面孔。然而这看来多此一举的事,隐含着另一层意义,也就是杀人犯有两个。 没错,其中一个是我,另外一个我原本记得却因为那句话而遗忘的共犯是……。 「生日快乐。」 方才坐到位子上,一个粉色包装的礼物映入眼帘。 「拿走。」 我冰冷的视线对上魅华清澈的大眼。 「别这么冷淡嘛!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她依旧不改脸上的笑。 「我痛恨生日。」 我瞪着她,无法理解她为何总是对我穷追不捨,不肯为我留下一丝喘息空间。 「人家的心意,你就收下嘛!」悠静也来到我座位旁,她露出招牌笑容,而后弯腰在我耳畔呢喃:「再怎么样这都是你最后一个生日了。」她的神情不用看也明瞭。 拆开包装纸,打开正立方体的盒子,盒中装着一面雕饰玫瑰的小圆镜。 「又是镜子。」 我垂下头低语,镜中的身影分明是……。 我咬住下唇,将小圆镜塞入书包。 「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镜子。」 我嘴角扬起一抹虚饰的笑。 徐魅华,你想看到笑容是吧!看啊!然后速速离去,别再纠缠不清!我在心中吶喊。 我从来不用镜子,因为只要看见倒影,我将几近疯狂的想杀了「你」。 十一、 真诺觉得奇怪,最近每天早晨都会见到那位「貌似」姊姊的女孩飆着轮椅进入晨雾。今天又更离奇了,她「貌似」还穿过在路上走动的真诺。 真诺早在向姊姊调查的时候就偶然听到关于这个城市的传说,谣传这是个有魔法的城市。但他仅仅将传说当作玩笑话,他并不相信魔法,况且他本人也没亲眼看过这么不科学的事发生在自己面前,同时他又认为传说的根源在于整座雨城常态性的笼罩于雾的神秘面纱之中。 他一面看着在玥瓔的座位上聚集的人们,一面想着早上的事以及传说,背脊传来一阵恶寒。他在心里想着:饶了我吧!怎么最近怪事接连不断,没完没了,难不成传说是真的? 偏偏真诺的耳朵在某些特定的时候特别灵,老是听到一些不该听的。 「再怎么样这都是你最后一个生日了。」 他听见悠静这么说。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玥瓔的事也像是魔法传说般离奇,他已深陷其中。 考试铃声响起,所有人安静回到座位,真诺回到段考第二天的现实。他看着桌上的试卷,上头片不难以理解的火星文。这是什么?光谱?x射线?干嘛用的?他几乎在脑筋一片空白之中结束考试。 「喂!考得如何啊?」 坐在斜前方的男孩上前搭话。 真诺整理书包的手颤一下:「拜託你,别提了。」真诺苦笑。 「不会吧!这次题目根本是送分。你怎么考进来的啊?」 男孩嘲讽道。 真诺陷入沉默,忍住想揍人的衝动:「我先回去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踏出教室。 至少考完了。他这么安慰自己,又觉得自己在某程度上实在可悲。 由于比平日早一小时放学,大多数的人都在校外间晃,真诺想着自己接下来要晃去哪儿,手机却不偏不倚在此刻断绝美好的幻想,看着来电显示「妈妈」,他不情愿的接起电话。 「喂?」 他漫不经心开口。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慌乱的语调:「真诺,你姊姊是不是去了学校?」 「没有。」 他平静回话。 「你冷静点!电话给我。」 他在电话中听见父亲的低沉嗓音。 他察觉电话的另一头沉默数秒:「怎么了?」他感觉到异样。 「你在学校找看看,你姊姊离开医院不知跑哪去了。当然,我们也会努力找找。」 父亲冷静说着。 一时之间他尚未理出头绪,接着恐惧如同浪潮一般席捲而来。 「我知道了,你叫妈妈不要紧张,我会去学校找。」 他掛断电话掉头回学校。 真诺找遍校园各处,一无所获。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驱使着他回到自己的教室。 昏暗的教室里剩下四个人,玥瓔和沁楠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而魅华和悠静站在一旁。这些人怎么还在这里?他感到困惑。 「唯有这件事,我绝不退让!」 真诺从未见过魅华这般愤怒的模样。 「她去不去根本不是你能改变的。」 反观悠静理性打破她的话语。 真诺自外头静观两个女孩的对峙,触着门把的手有些进退两难。 「外面的,偷听是不道德的!」 前一刻两个女孩尚争执不休,抱持着相反意见。此刻,两人却不约而同以冰冷的眼神射穿真诺。真诺受到惊吓定格原地,门自个儿开啟。 「你应该是来找我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原先无声的玥瓔出乎真诺意料开了口。 「是有点事,不过……能别在这里说吗?」 他感受着两股不祥的视线。 「那好吧!但是不能太久。」 看着女孩起身,真诺松一口气。 「我出去一下。」 女孩将手摆在沁楠的桌上,她压低身段低语。 「那我先回去了。」 沁楠背起书包。 真诺看他们两个走出教室,女孩走向自己,男孩往反方向离去。 「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怪你,所以不做选择也行。」 女孩回过头潮逐渐远去的男孩说出这段话。 「我会好好考虑。」 沁楠微微偏头。 当时,真诺无法理解他们的对话。 「所以怎么了?」 女孩尾随真诺走五公尺后,停下。 「你见过我姊吧!」 真诺迎向玥瓔的视线。 「我怎么知道你姊是谁?」 玥瓔注视他的眼神不若往昔。 「就是头发很黑,个子不高,做事笨手笨脚,受伤时超级冷静。」 真诺慌乱说道。 「不认识,这世上这样的人不少吧!」 女孩有些不耐烦,欲转身离去。 「等等。」他叫住女孩,另一方面开始在书包内翻翻找找,最后自皮夹中翻出一张全家福:「这是我姊。」 女孩接过照片,她沉思一会:「是楼梯上的那个。然后?」 「我姊失踪了!」 真诺大叫。 「那你应该是去警察局,而不是来找我。」 女孩蹙眉。 「不是,我总觉得如果是你一定会见到她。」 真诺垂下头。 「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我知道了。要是我能『遇见』。」 玥瓔的表情变化莫测。她难得露出笑容,但是真诺总觉得笑中多了点什么。 「我还有事,先走了。」 女孩告退。 不知为何,真诺将话说出口后,顿时感到安心不少。他开始往回走,走道楼梯转角,他看见三个女孩。 第二章 涟漪 part3 十二、 「时间差不多了。」 我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喂!不准去。我们约定的期限还没到。」 魅华追着我来到楼梯口,张开手挡住我的去路。 「让开。」 真是莫名其妙的人,我不记得自己给过承诺。 她摇头。 我使力一推,她的身体整个向后倾,她连忙抓住楼梯把手,及时避免了滚落楼梯的危险。我没有回过头,就这么笔直前,下了楼梯。 魅华送的小圆镜掉出,摔碎。 我冒雨进入墓园,路上的街景,急促的呼吸,模糊的视线,几乎一切都与当时的情景掛勾。死亡时间是十一月十七日十七时二十八分零三秒,这同时也是哥哥的錶停驻的时刻。我一手抚过他的墓,在烧纸钱的金炉插下稍早在花店买的玫瑰。 「我很抱歉让你度过了一个悲惨的生日,今年就让我好好补偿你吧!」 我打开书包,从笔袋里取出珍珠白外壳的美工刀,我将长袖捲起,露出底下白皙的手腕,刀刃平贴手腕,脉搏急速跳动着,似是感受到那冰冷的刀锋,它为抵抗似的挣扎着。 一个人死亡是件孤独的事,但独自活着似乎更是如此。 看着錶,距离死亡时间剩下五分整。 十三、 「徐魅华,没事吧!」 真诺跑向前。 魅华感觉到膝上的疼痛,她无力坐到阶梯上:「看来你真的有严重的跟踪癖,完全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偷听是不道德的。你迟早会被这样的习惯害死。」 悠静走下楼梯,无视两人的对话离去。 「李悠静!」 魅华怒视着悠静的背影,彷彿要将她的背射穿,但她依旧没有回头。 「你们刚才到底在聊什么?玥瓔出手这么重,看起来不大对劲。」 真诺蹙眉。 「事到如今,我也跑不动了。我们做个交易吧!」魅华垂下头:「我会在结束的时候告诉你所有想知道的事,至于我的条件,请你赶快去追玥瓔!她人应该在墓园,而且打算自杀。拜託你,阻止她!」 魅华的语气听来有些激动,推测不是玩笑话。 「可是你……。」 真诺实在无法拋弃眼前的女孩。 「我没事。这点小伤和生命不用衡量也知道哪个重要吧!」 魅华推了推真诺。 「抱歉。」 真诺呢喃,而后转身下楼。 「对了!还有一点提醒你,玥瓔在说谎的时候会露出笑容。」 魅华看真诺没有回过头,但她知道讯息已传达清楚。 「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我知道了。要是我能『遇见』。」 奔跑时,断断续续的画面掠过脑海,真诺怀疑魅华也同样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过他总算发觉了玥瓔笑中带有违和感的源头。玥瓔在说谎,「要是我能预见」的真意其实是「绝对不会遇见」。 谎言的笑容?真诺停下步伐,就算发生这一长串离奇的事,真诺仍坚信玥瓔是存在的,甚至进一步推测过对方可能拥有双重人格,但是这并不能解释班上同学和老师的态度。难道真有魔法的存在?他感受到了另一种违和感。他继续奔跑,将心中的疑虑拋诸脑后,对他而言,此刻,阻止她轻生更要来的重要。 十四、 还有三分鐘。沁楠隔着街道望着墓园,明明对方早已对自己做出死亡预告,却没什么真实感。 「她要死了。」 他以伞遮住视野。 理智不断告知他必须救她,但身体依旧停滞不前,心在害怕? 「如果是我就办不到。」 她的笑顏。 「你会救我吗?」 她绝望的声息。 一切全刻印于心。 救她?不救她?无论选择哪一项,都令他痛苦。其实他明白,会做出预告的人定是渴望他人相救,但是玥瓔很特别,她需要的是死亡见证人,同时却又希望能够有人拯救她,她本身是个矛盾的存在。两者都不是答案。他得出结论。问题根本不在于救她与否,而是如何才能救的了她,无论是身体抑或心灵。 「不想活在没有他的世界。」 脑海中玥瓔轻啟的唇瓣吐露这样的讯息。这么一来,就算将她救下,她依旧会活得同死者一般。 霎时,他眼角的馀光闪过一个人影,两人相撞,一阵混乱中,他认出那个人,是真诺。 「玥瓔都要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真诺站定后朝他衝出这句话。 「她说活着很痛苦,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是不知道就好了。」 沁楠别过头,脸孔变得扭曲,一直以来他都作为支撑她的世界而存在,如今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清醒点!你已经知道了,既定的事实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所改变。何况救人这种事有什么好犹豫的。」 沁楠无神看着眼神坚定的真诺,他的话是正确的,换做一般人他一定相救,为何对象换作玥瓔,答案便有所改变?结果竟是被一位来路不明的小子点醒。他心有不甘。是啊!救人就是了。至于其他的问题,以后再思考。 「我不想活在没有她的世界。」 他无意地将置于脑海的真话吐露。 「我们去救她。」 他注视真诺。 真诺頷首,两人奔向对街,冥冥之中他心理的负担似乎减轻了些,思虑跟着清晰起来。 十五、 那个黑暗的房间和雨声,既令我安心,又令我不安。你在那而为我带来光明,却同时得到黑暗的回报。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那天,我们对彼此撒了谎。 常听别人说,人在将死之际会神游过去的一生,所言不假。我正观赏着记忆的跑马灯,想知道为何事情演变至此,虽然我早在事发之前已察觉些什么……。 打从你出手相救那日起,你始终保持笑容,这点令我的心焦躁不已,因为你已将自己武装完全,而我辨不出你是真,是假。 你在阴暗的房间答应不离开的那刻,我们之间已紧紧相系,密不可分。 我始终认为只要留下,你就会活下去。难不成我反倒成为你活不下去的理由?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你不断的伤害自己。 某天回到家,我无意间注意到你长袖衬衫下绑着绷带的手腕。 「哥。你怎么受伤了。」 你依然感到罪恶吗? 「没事,上体育课的时候不小心扭到而已。」 你笑着拍拍我的头。 我真是愚蠢,竟轻易相信了你拙劣的谎言。那个伤似乎始终不见起色,几个月来你一直缠绕着绷带,我就是那时开始怀疑的,怀疑你会伤害自己。 一天,我趁你洗澡时溜进你的房间,我到你书桌前,手探入笔袋中取出唯一可能伤害你的利器,刀片的缝隙中我看见你的血跡,我大概猜到你受伤的来歷。 那晚,我静静坐在哥哥床沿,开门的那刻,我拥住哥哥。 「怎么啦?玥瓔。」 你吓了一大跳,身体略略僵直。 原本我的双手环着你的腰际,在你将注意力放到我的举动时,我偷偷放了一手,顺着你的手臂下滑,我碰触到你的伤口,一条工整的切痕。 「哥,伤口怎么来的?」 我扣住你的手腕,而你下意识将我推开。 「是不小心被美工刀割伤的。」 你微笑。 一般而言,说谎者无法正眼看人,但是这个法则并不适用于哥哥,哥哥每次说谎都会正视他人,露出笑容好掩盖自己的罪行,哥哥是十足的骗子。 不小心么?谎言。 「不要离开。」 我念出这句咒语将你束缚。 我们有办法看透彼此,虚饰的面具无从发挥作用,所以说实话吧!拜託你。 我再度抱紧哥哥。 我倾尽全力挽留你,而你最终背叛了我。你忘却我们共享生命,倘若这是你的选择,那必然也是我的回应。 注视你的坟,白玫瑰一天一朵,一束玫瑰,许多个雨天,无不令我想起你。 垂下头,手腕渗出暗红的血珠:「我真的好想你。」 正打算以刀刃划开手腕,然而电光石火之际某种东西重重撞击小腿肚,一时重心不稳双膝跪地,持美工刀的手被人向后反转,一股疼痛袭来,我松开手,美工刀落地。 是谁? 转身欲确认,他却以另一隻手摀住我的双目。 「你是谁?放手!」 我试着挣脱却毫无作用。 「玥瓔。」 原本无声的他开口,总觉得声音异常熟悉,是谁? 「三年前的约定不是要你这么做的。」 我闻言放弃抵抗,三年前?约定?到底是谁?那人放开反转我手臂的手,但我依旧看不到他,他的手仍覆于双眼。 「玥瓔。」 他再度念出我的名字。怎么可能!这声音是……。 「哥。」 十六、 纵使天空正下着雨,悠静进入墓园不久便收起伞。 她死了吗? 她想着。 雨水刺痛她的双目,她瞇起眼,接着她发现在远处呈跪姿的玥瓔,玥瓔身后站了一个身着灰色连帽外套的人,脸孔则被连衣帽遮盖。那人似是注意到悠静的视线,他低头凑近玥瓔的耳边说了什么,而后离去。 她依旧不知他的来歷,但当下确定某件事,她没死。埋藏已久的怨,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悠静朝玥瓔走近,拾起地上的美工刀:「玥瓔,你没死啊!」 玥瓔静静地跪于地面愣愣望着她,她随即看透悠静眼底的杀气。 清风吹乱悠静的发,她以利刃那头对准玥瓔:「去死吧!」她身体前倾。 很久以前,悠静便期望着能让那人的视线自玥瓔身上离开。终于在某一日,她鼓起勇气向那人告白,马上被他拒于千里之外,悠静为此失落一阵,最终事情传入玥瓔耳中。 「哥,你怎么拒绝人家。悠静是我的朋友。」 玥瓔打断玦瑛的阅读。 玦瑛放下手中的书,白了玥瓔一眼:「就算是你朋友,我又为什么非得跟她再一起。」 玥瓔同样放下手中的书:「你讨厌她吗?」 玦瑛和玥瓔对看几秒:「这个时候应该要问我喜不喜欢她吧!讨厌是不讨厌,她还蛮可爱的。」 从不远处听到这些话,她脸上泛起红潮,内心雀跃。 「说是这么说,在你交男朋友前,我并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再提醒你一点,我可不允许你随便找个人充数。」 男孩拍拍玥瓔的头。 「我先去借这本书,然后一起回去。你在这乖乖等我。」 玦瑛离开座位。 「那个,学长。」悠静自后方叫住玦瑛:「等到小玥哪天交男朋友,请接受我。」她鼓起勇气第二次告白。 「那好吧!」 男孩笑着允诺女孩。 那之后她就不断等待,却在三年前的那天迎来惆悵。 「学长!」 她走在人行道撞见玥瓔和玦瑛正打算自斑马线另一头奔向自己这一头,她感到欣喜,一如往常朝气的挥手大喊。 剎那间,雪白的斑马线染上一片腥红,她目睹那场车祸。 丧礼那日同样下着雨,两个女孩身着黑色连身裙站在他坟前。 「哥是我杀的。都是我跑太急才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玥瓔静静流泪,发丝被雨与泪浸湿而贴于脸侧。 「我知道。」 悠静在一旁低语。 她想忘也忘不了,就算相隔三年依旧歷歷在目,的确是玥瓔拉着他的手奔跑;的确是为保护眼前之人而死。 「我想死。我好想……。」 眼前的女孩哭喊。 「是啊!都是你的错。那就去死吧!」 悠静注视着低头的女孩。 「我也想杀了你。」 她的瞳变的冰冷而空洞,吐出骇人之言。 十七、 两个男孩踏着泥泞的地面奔跑,在迂回小道上望见悠静怪异的举止,一方面又注意到一个人与他们擦肩,那人掩面疾走,无从得知身分。 「去死吧!」 两人听见女孩的吶喊,惊觉不妙,赶紧加快步伐。 赶到时,只见悠静手持美工刀,而玥瓔赤手空拳握住利刃。 两人倒抽一口气,暗红的血顺着她的掌心滴落地面。 「你说什么?」 悠静双眼圆睁。 「我刚才听见哥哥的声音。他说:不准死。」 玥瓔垂下头。 「少找藉口。你只是怕了吧!我说过,你办不到,我帮你,为什么反抗?」 悠静紧咬下唇。 「因为他说不行!」 玥瓔抬首,眼眶泛泪。 「行行好,两位,不管怎么样,先把刀放开。那东西很危险。」 真诺出声。 「不可能。学长早就死了。他还被埋入土中,你不也亲眼看见了?玥瓔。」 悠静依旧紧握刀柄。 悠静看着不动声色的玥瓔,脸色骤变。 难道是……刚才那个人? 她在心里推敲着,不自觉松手。 「玥瓔,放开。」 沁楠掰开玥瓔的指,美工刀再度落地。 「总之先处理伤口再说吧!」 沁楠端详着玥瓔的伤。 四人坐于墓旁的榕树下,沁楠从侧背包中掏出止血药以及双氧水,他简单替玥瓔消毒伤口,然后用乾净的手帕包起。 「你还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啊!」 真诺一脸宅异的看着沁楠。 「总要以备不时之需。」 沁楠瞥一眼玥瓔。 悠静取下头上的黑色发夹,递给沁楠:「用这个固定吧。」 沁楠接过发夹:「谢谢。」他微笑。 「夹子不用还。我先回去了。」 悠静撑伞走入雨中。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覆。」 玥瓔看着被手帕包裹的手。 「我不知道所谓正确的答案,我只是不希望你死。没有什么是值得用生命去交换的。」沁楠握着玥瓔的手:「你的生命打从出生就不只属于你,因为所有人的命运环环相扣。假如你有所失去,我也会同样感到心痛。所以如果想赎罪,就痛苦地活下去吧!要是又忍不住想寻死,我愿听你倾诉。」这是他在奔来此地的路途所得出的答案。 「谢谢。」 玥瓔微笑,在真诺眼中,笑容里苦涩的成分更多。 离开前,真诺瞥一眼墓碑,死的果然是男生么……。 十八、 走进门。 「我回来了。」 依旧是空屋,哥哥没有回来,我刚才果然在做梦吧! 「生命不属于自己是么?」 我走到书桌前,一手拂过你的日记本。 「那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瘫坐在椅上。 叮咚。手机响一声,是简讯。 我打开收件夹,是悠静:「今天我不过去。你自己好好吃饭。」 我按下返回键。已经约莫三年没收到他人的简讯,我按下倒数第二封简讯,寄件日期是三年前他死亡的隔天。 「玥瓔,我们三年后见。寄件人:江玦瑛。」 三年后的今天,你出现了。 第三章 海市蜃楼 part1 一、 每个地方都有属于自己的传说,这个雨城自然不是例外,它的特别更胜于他处。 「这个城镇有一个称呼名为「死亡边界」,因为这里一天到头都在下雨,雨天容易让人们的心情忧鬱,所以这里的自杀率向来高得吓人,但反过来说,只要有淡淡的阳光,心情就会明亮起来。以前有个名叫烟雨的魔术师,他小小年纪表演得出神入化,人人都讚许他的魔术,但是魔术终究不是魔法,他的表演不敌阴鬱的雨,人心并没有因此明亮许久。最后这位魔术师从医院顶楼跳楼自杀了,原因不详。他留下一封遗书:我要把魔术变成魔法。他只留下短短的一句话。那天之后,自杀率还是高得吓人,看似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死亡人数的确慢慢地减少,没有人知道原因,所以大家戏称烟雨真的把魔术化作魔法。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传说雨城是个魔法城镇,什么神奇的事都会发生。但是没什么人真正相信,因为鲜少有人亲眼见识魔法的存在。」 姊姊笑意盈盈躺在医院的床上看着真诺。 「传说还是魔法都不存在。」 真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把完成的作业收入书包。 「相信也挺浪漫不是?」 姊姊拍拍真诺的头,真诺没有抵抗,唯恐弄伤姊姊。 噹噹噹。 真诺被闹鐘吵醒。 「是梦啊!」 按掉闹鐘,他揉揉惺忪的眼。 「姊姊到底去哪了?」 他换上制服,他担忧看向窗外。 二、 一大早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课堂上头阵阵抽痛着,脑袋像被藤蔓攀附着,想摘下藤蔓似的抓着头发,抽痛感更是频繁。 第一节课发下段考成绩单,毫无疑问是第五名,分数也和哥哥的最后一份成绩完全吻合,一切都是计画好的,毕竟我俩是双胞胎。为了「成为」哥哥,我不惜每次都如此,答题速率、错误题型、成绩,每一样都要做到和他相同,我努力读书,故意出错,至于名次和主观性成绩,我无法控制得刚刚好,所以放弃。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再次让你復活。明明成为了你,为何此时此刻我还活着?已经没有你接下去的日子,我该做为什么活着? 「江玥瓔,上来做第三题。」 老师的声音自遥远的另一头传来。 离开座位,呼吸变的沉重,拿起粉笔,写下一行算式。 几秒完成好? 抬头,黑板上的白色线条纠结成一团,头部传来阵阵疼痛,忘记怎么呼吸,黑板上的算式也停留在一个奇怪的点。 「怎么了?玥瓔。」 老师在一旁轻唤,声音在我听来有些含糊不清。 突然一阵晕眩。 我就这样悄然坠入黑暗的世界。 「玥……。」 声音离我好遥远。 三、 大家就只是和以往一样心不在焉看着自己的本子,听见粉笔落地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站在黑板另一侧正在解第二题的人吓一跳,还好老师反应迅速,在玥瓔的头即将与地面进行亲密接触前,他以强而有力的手臂拉住她。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安静!全班先自习。」 老师让台上受到惊吓的同学回到座位。 真诺愣愣看着老师抱起玥瓔离去的背影。 老师直到下课时间才回到班上,他示意悠静去办公室打电话,沁楠不知去向,魅华则忙着管理班上秩序。 「江玥瓔那傢伙身体也太虚了吧?」 站在真诺身旁的男孩发表评论。 「还好吧!」 真诺蹙眉,也只有这一次吧!他想。 「对了!你不是说过她不存在。」 真诺察觉到男孩话语的不对劲,顿时感到困惑。 「同一个游戏玩久了是会腻的。」 男孩嘴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 「什么游戏?」 真诺追问,反应有些激动。 男孩吓到,却又立刻恢復冷漠之色:「你说呢?」 「体育课到操场集合!」 体育股长在外头放声大喊。 一旁的男孩不再说话,逕自走出门外。 真诺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只会问他问题却不给予任何答案?他已忍无可忍。所有人都有所隐瞒,故作神秘,他深深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他离开教室,没有到操场上课,转而游荡走廊。 他不知不觉走入导师办公室,见悠静站在电话前,手上捧着一本厚重的学生资料,但人却在发愣,没有丝毫动静。 「不是应该打电话吗?怎么在发呆。」 真诺走到悠静身旁。 「仔细想想,联络根本不可能。」 悠静回应。 剎时,她微微愣住:「你敢翘课!记你旷课一节。」 真诺脸色泛青:「别这样嘛!大家同学一场。再说,不就照本子打,有什么好……犹豫的。」 真诺瞥向学生资料,整个人陷入困惑。 姓名:江玥瓔,生日、血型和住址,这些都没问题。但是父母的栏位除了姓名,空白一片,自然不会有他们的联络电话,资料本上有的就只是家里电话和哥哥的手机。感觉很怪,她哥不是去世了,毫无意义的栏位。 「试过家里电话吗?」 真诺仍聚焦本子上。 「不可能有人接的,她家什么人都没有。」 悠静垂下眼帘。 「不可能吧!」 真诺抬头,但见她摇头。 「就算有父母的电话,他们也不会来。」 悠静倾吐话语。 「为什么?」 真诺无法理解。 「因为她不存在。」 悠静闔上本子。 又是这段话……。他心想。 「怎么了?」 老师走入导师办公室。 「老师,有点联络困难,就算打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悠静把本子地给老师。 老师翻开资料:「那就拨她哥的电话。」 老师把话筒交给悠静,自己依照本子拨起号码。 「老师,可是她哥……。」 真诺看悠静有些慌乱。 「关心妹妹是哥哥的责任。」 老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四、 嘟……嘟……。 不可能接通的,学长他早就……。 悠静拿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着。 「喂?」 话筒的另一头传来声音,而且这语调……是他! 悠静愣住,以为自己在作梦。 「喂?」 话筒里又传来一声。 一半是基于震惊,另一半则是基于欣喜,悠静说不出话。 老师发觉悠静不语,从她手中抽出话筒。 「喂?是玦瑛吗?这样啊!玥瓔发烧了,麻烦你来接她好吗?」 语毕,老师掛断电话。 「你们两个去上课吧!我已经找人带她回去。」 老师打发他们离开。 悠静依旧说不出话,她只是默默点头走出办公室。 「没事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真诺一脸担忧在悠静身旁打转。 「是玦瑛,玥瓔她哥接的电话。」 悠静愣愣吐出话语。 「怎么可能!我当时有看墓碑,她哥的确早就去世了。」 真诺反驳。 「你有没有听过这个城市的传说?」 悠静低语。 「怎么会有人相信这么不科学的事。」 真诺回应。 悠静的眼聚焦真诺,他依旧是那副德性。在玥瓔试图自杀的场景会亲眼看到他出面阻止,还以为他已有所长进,终究只是梦境一场吧!该说是天真还是愚蠢? 「是他没错。」 悠静白他一眼。她想着真诺终究是个外人,懒得再和外人沟通,她快步走向操场,甩开身后的真诺。 五、 沁楠站在保健室床边,玥瓔正熟睡着,但看上去并不安稳,似乎正做着什么噩梦,她挣扎着,想清醒却力有未逮。沁楠想伸手将她摇醒。 「同学,让她好好睡一觉。」 保健室护理师瞥沁楠一眼。 沁楠放下手,视线依旧没有离开。 「哥,不要!拜託你。」 他听见她嘴里的呢喃,顿时胸口揪紧跟着难受起来,他蹙起眉头。 「关心同学是好事,不过你该去上课了。这里交给老师就行了。」 班导师来到保健室床边。 沁楠不甘于自己的无力感,却什么也做不到。 「知道了。」 沁楠紧握拳头,准备离去。 「老师,我来带玥瓔走。」 另一个人无声无息踏入保健室。 「难得回来,还得劳烦你跑这趟。」 老师双手抱胸。 「不会,这是身为她哥应该做的。」 那人走向病床。 她哥?沁楠闻言回过头,但身着连帽外套压低帽沿的人巧妙避开他的视线,以致他没见着他的脸。 「下次找个时间聊一聊吧!」 老师脸上透着一抹怀念的笑。 「好。」 那人小声回应,然后走到床边,老师帮忙他将玥瓔揹起。 「玥瓔,我们回家。」 那人仍低着头回避沁楠的视线。 他怎么想都觉得奇怪,玥瓔的哥哥死了,除非传说成真,否则这种是绝对不可能,况且他察觉那人不断在回避他的眼神,事情绝不那么简单。 「嗯。」 玥瓔在无意识之下做出回应,她双手环着那人的脖子。 「等一下!」 沁楠按捺不住出声叫住他。 「去上课,张沁楠。」 老师的话语迫使沁楠停下动作。 「那么老师,我先走了。」 那人没有回过头,直直走出保健室。 「老师,那不是她哥!她哥明明……。」 他穷于向老师解释,只能眼看那人的背影渐渐缩小。 「老师,她哥早就死了!」 沁楠直述结论,情绪剧烈浮动。 「我知道。回去上课。」 老师看似敷衍地回以平静的语气。 六、 我感觉的到有什么人正揹着自己在路上行走;我感受的到什么人跳动的心律;我感觉到什么人身上散发着熟悉气息,是迷迭香,那是跟哥哥身上相同的气味。 难道是哥哥? 不可能,你早就死了。 头依旧沉甸甸的,意识尚不清晰,紧紧攀住他颈子。 「怎么了?」 他停下步伐,微微偏过头。 我没做出回应。 「果然还是去给医生看下好了。」 他继续前进。 如果这是梦,但愿神明能够降下诅咒让我永远不要清醒,我闭上微啟的眼。 途中发生什么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被放到床铺上,我仍旧紧闭着双眼,深怕一张眼,梦境就会被打破。 「头起来一下。」 熟悉的声息在耳畔回响,我假装熟睡。 那人叹口气,然后托起我的颈子,将冰枕置于枕上,再将我的头轻放,替我盖好被子。 「好好休息。」 他静坐床沿,不知怎么,明明没看到长相,明明只听闻声息,却觉得异常安心,之后又立刻陷入沉睡。 七、 「原来班长大人也翘课啊!」 真诺欠身看着躲在树下乘凉的魅华。 「又没差,反正老师除了考试以外的时间都放牛吃草,考试的项目我也老早就练好了,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你看!老师自己还不是躲树下跟别人间聊。」 魅华指着远方和同学聊的不亦乐乎的老师。 「现在我就算直接考试都不成问题。倒是你,弱男子,还是多练练吧!」 魅华嘴角扬起一抹戏謔的笑容。 「不用你管,男人婆。」 真诺偏过头。 「我开玩笑的,认真就输了。」 魅华调皮笑笑。 魅华始终保持笑顏,也就只有那天有所不同,真诺想着。 「话说,你还没报答我耶!你要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事。」 真诺蹲下身子。 魅华思索片刻:「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也只知道片面资讯。」 「无所谓。」 真诺席地而坐。 「那么就从我和她的相遇说起。」 魅华的笑顏褪去,换上平淡的表情。 她说: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刚入学的秋天,当时她忙着跑处室送资料,不知不觉行经旧校舍。那而平时是不可能有人的,开啟的门挑起她的好奇心,但在此同时,她的内心產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悄悄来到门边,从细细门缝中窥视着里头的动静。 她看见玥瓔将一把美工刀抵着手腕,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空隙,刀身映着窗外透入的光线熠熠发亮,小滴的血珠滑落手腕。 魅华的指尖无端颤抖起来。 「好痛,哥哥。你当时也是像这样伤害自己吗?」 女的竟然在笑!不过不是开心的那种,而是一脸不再眷恋活着。 她背脊一阵恶寒,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毕竟她从未亲眼见识。她只是想着一定要做什么,一定得阻止。 「喂!在这里自杀会弄脏人家地板,停手吧!」 她推开门,故作镇静而言。 「是吗?那我去别的地方。」 见玥瓔收起刀刃,她松一口气,但她明白,还没结束。 「等一下!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魅华张开手臂拦住至打算走出门外的女孩。 「什么?」 女孩冷冷注视着她。 「无论你为什么理由打算一死了之。假如我能在毕业前让你觉得活着是件有意义的事,自杀这种事就停止吧!」 她对上女孩的瞳。 「我的事不用你管。」 女孩的话语覆上一层霜。 「把美工刀留下。不然我不会让你通过这里。」 魅华保持自己一贯自信的笑。 玥瓔将口袋中的美工刀递给她:「可以放行了吧!我今天不会自杀,但不是因为你,只不过是今天天气不好。」 蛤?她说什么?天气? 魅华感到一头雾水。 玥瓔推开她向外走。 魅华只是怔怔望着窗户,是难得的晴空万里。 开学过后好几个星期,班上同学大多和其他人混熟了,而她给人的感觉和相遇之时没什么不同,整个人很沉默,也不参与任何活动。 「每天?」 真诺插话。 「嗯!」 魅华頷首,然后继续说下去。 她说:当时,玥瓔的身边已经有悠静在了,玥瓔的一切全被悠静一手掌握。约在一年前的昨天,玥瓔突然身着不合身的男生制服到校,而且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寧。游戏是从隔天开始的,她对于游戏十分的不以为然,那不过是排挤她人的游戏。令她更加难以接受的是,游戏的创办者竟然是悠静!这实在不像好朋友会做的事。更可怕的是游戏的参与者竟是所有人!那么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是……同流合污。 「你都说了要让她觉得活着是件有意义的事,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很喜欢作弄她?」 真诺蹙眉。 「我不是好像,是真的很喜欢作弄玥瓔,就算她会因此生气也无所谓,因为我喜欢她人性的表情。惊慌失措,不是很人性么?」 魅华嘴角勾起满足的笑容。 第四章 雨过天青 part1 一、 玦瑛佇立病床边低头凝视玥瓔,三年不见玥瓔变漂亮了,就像他的母亲。 「我应该早点离开的对吧?」 他温和笑着,接着拨开她的头发亲吻她的眉心。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发夹夹在她头上:「生日快乐,小玥。」 他静静关上门。 二、 「这里是哪里?」 白色天花板映入眼帘。 「是医院。」 我扭过头去,沁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朵菊花。 「没想到你这么恨我。」 我无力起身。 「别误会。这是真诺给的。」 沁楠不疾不徐开口。 可谓说曹操曹操就到,真诺拉开门进来:「你醒了?」他一脸震惊。 「你好像很希望我永眠。」 我指着沁楠手上的花。 「什么?」 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沁楠折断手中的花。 「我的花!」真诺哀怨看着沁楠。 「这是菊花,用来悼念死者。」 沁楠手中的花已烂掉。 「菊花?死者?」真诺与我四目相对:「啊!抱歉!我只是看它漂亮……,难怪店员看我的表情……。」 之后,他针对这事找出各式各样的藉口。 「我在这里待多久了?」 我寻找着房间的鐘。 沁楠瞥一眼手錶:「也不算久,大约四个小时。医生说醒来就可以出院了。」 「哥呢?」 我依旧环顾四周。 「他刚才还在,不知道什……。」边桌的手机响起,真诺中断话语:「接吧!」 我拿起白壳手机没有立刻打开。 没坏?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真不可思议。 「喂?」 我接起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是锐哲学长的声音:「如果要见你哥,他人在墓园正打算离开。」 掛断。 「我要去找哥哥。」 我焦急下床。 沁楠扣住我的手腕:「你不能穿那样走在街上。」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染血的衣物,这样的确很怪。 他将一个纸袋交付我手中:「拿去。刚放你床边的。」 我拎起纸袋奔入化妆室,里头那件绣着蓝蝴蝶的白色洋装,换上衣服我照下镜子,头上夹着金属蓝雕饰樱花的发夹。 蓝色?谁给的? 突然想起要去见你,我不再想发夹的事离开化妆室。 外头的沁楠和真诺见着我发呆半晌。 「怎么了?」 我歪着头,两人回过神。 沁楠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外面有点冷,穿着吧!」 我乖乖穿上外套:「我走了。」 三、 「像这样看着自己的墓碑真怪。」 玦瑛说着,指尖滑过墓碑。 「就是啊!连死亡都敢造假,真不愧是诈欺师。」 锐哲倚着树干嘲讽。 「结束后你要回日本吗?」 玦瑛漫不经心看向锐哲。 「我至少得在那里读完大学啊!多亏你我暂时回不去了。」 「谢谢你保护她,以后她就拜託你了。」 玦瑛郑重鞠躬。 锐哲瞪大双眼:「不是吧!你还有以后?不行,这次我要索酬。」 随即,他又想到什么似的瞇起双眼:「话说你妹妹还真是神通广大。刚才你低声下气了是吧!」 语毕,他望向他方,像是在等待什么。 「那里有什么吗?」 玦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并在不远处见着玥瓔。 「我叫她来,她总算到了。」锐哲起身拾起金炉中一枝白玫瑰:「你妹妹真有心,这么多玫瑰。」 玦瑛沉下脸:「为什么叫她来?」 「该付的要还清不是?」锐哲露出坏笑:「离开前多让我看看你那些让人惊奇的事实吧!」 「你这傢伙!」 玦瑛缓步接近。 「别动粗啊!我可是伤患!」 四、 雾已隐去大半,剩下的几乎笼罩着墓园。 「哥哥。」 我在薄纱中瞥见你模糊的身影奔向前。 「你戴那样真好看。」 你莞尔。 「蓝色?」 我困惑偏过头。 「我喜欢的白色可以受任何顏色渲染,是很随兴的顏色。若不是因为你妈妈,我可能不会喜欢那个顏色,因为很容易脏掉。至于送你的发夹是摩尔佛蝶的蓝色,就是你裙襬上那隻蝴蝶。」 我轻触金属蓝发夹:「所以这是……。」 「我送的,採用谐音双关。」你轻笑,接续言语:「三年前我把「月」交给你,三年后我把「樱」送给你。千万不要忘记自己是谁,你不是我,所以必须做出与我不同的选择才行。」 你的笑容藏着难以言喻的伤悲:「老实说我很后悔自己用那种那种方式结束生命,我直到刚才都还在思考我要杀你的时候,你应该要更积极反抗死亡才是,毕竟人死是不可能復活的。」 语毕,你突然失去表情,空洞的瞳正注视着什么?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在我面前的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依照烟雨的『规则』,思念能使人具体。我不只被你的强烈思念牵引回到现世,藉由你的思念,我才再度获得短暂的寿命。当然时机也很重要,要开啟城市的『记忆』对烟雨来说是项浩大的魔法,五十年才能成就一场大雾,根据当时我的估算就是三年后。我们正好相差三岁不是?」 你嘴角勾起戏謔的笑,双眸是深沉的黑洞。 我对突然反覆无常的你瞪大双眼:「你这个自私的傢伙!不要擅自决定我的人生!」我愤恨扯着裙摆大吼。 「你的命是我救的有何不可?」 你歪着头,我依然不清楚你在看哪。 「这些年你以为痛苦的只有你吗!如果救我会加重你的罪恶感,我寧可永远躲起来不被你找到!反正不存在的人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记得!」 内心一阵酸楚,垂下头,胸口在微寒的冬日依旧燥热着。 「不是这样的!」你又似大梦初醒,一手抚上我的脸,迫使我注视着你:「如果当时没有出手救你,我只会更早死去而已,能够成为你哥哥真的让我幸福的罪恶,你不是不存在的人,我保证过了我说什么都会找到你。」 「只有你找到我太奸诈了。」 一滴泪滑落脸庞。 「是啊!」 那是十分温和的表情。 「我好像快控制不住自己,我要走了。」 你拭去我的泪。 我捏住你的衣角:「不要离开!你也要告诉我怎么找到你才行!」 「人死后将回归记忆之中,如果想见我,只要思念就行,但你仍必须向前。这么一来,我就会住在你的记忆里,直到被大家所遗忘。」 你向后退了一步,身体逐渐融入雾气之中。 我向前拥住你:「不要走!不要离开!」嘴里唸着「咒语」,泪水不断衝破防线。 「我在记忆中等你。」 雾气的触手将你攫住,你回抱我抚摸我的头温柔笑着。 最后你消失了,和雾一起……。 我欲拭去泪珠,却冷不防地被一旁看着这一切的锐哲学长扣住手腕,学长倾身向前一把将我抱住:「眼泪不用擦乾没关係。今天你就尽情地哭吧!把整整三年积蓄的压力全倾泻出来,你压抑够久了。」 我纳闷着他身上的迷迭香气打哪儿来,但这股相似的气味终结了我的忍耐,我不禁嚎啕起来。 「一般人应该要安慰她吧!怎么让她哭了。」 真诺无端冒出这句话。 「你闭嘴。」 沁楠静静在一旁守候着。 「你真的压抑太久了。」 学长模仿哥哥轻拍我的头。 「老闆,一枝白玫瑰。」 我撑着透明的伞来到店门口。 「抱歉,现在缺货。」 老闆一脸歉疚。 「老闆,天竺葵两枝。」身旁响起熟悉的语调,男孩付钱并递一枝天竺葵给我:「别浪费钱在买花上,还有那种人不配那种花。」 我接过花向锐哲学长道谢:「谢谢。」 「今天可不是那个人的忌日喔!」 两人并肩晃进墓园。 「身体已经习惯了。」 我回应。 「是喔!习惯还真是可怕,你该不会还睡过墓园吧!」 他开玩笑道。 我垂下头:「不瞒你说……睡过。」 他错愕的神情惹我发笑,其实不过是午后小歇尔尔。 「为什么选这种花?」 我端详着手中的天竺葵。 「对于一个虚假的人,这种花再适合不过了。」见我一脸困惑,他笑道:「天竺葵的花语有好几种说法,其中两种:一种是诈欺,这是我送他的话。」 停下步伐:「另一种?」 「是幸福。」他的语调很轻很轻:「神奇吧!同样的花朵,人们却对它们有不同的解读而意义全然相反。你可以送他『幸福』。」 「幸福啊!」 我瞥花朵一眼将其插入金炉。 「那是烧纸钱用的,不是花瓶。」 他无奈看着。 「我知道。但是哥哥讨厌那个味道。」 我淡淡开口。 闻言,他和我做了同样的事,我们并未烧香仅双手合十。 「为什么要烧东西呢?」 我睁开眼。 「为了把讯息传递给遥在『记忆』中的那个人。」 他淡淡开口。 嘴角勾起笑容:「我想也是。」一个转身自口袋中掏出打火机点火将花束烧尽。 他瞠目:「你也太容易改变想法了吧!说烧就烧。」 「锐哲学长和我的话不好好传递是不会知道的,不是吗?」 我转身对上他的眼神,后头传来阵阵暖意。 见他倚着树干坐下,我依样学样:「学长不回日本吗?」 「我假借受伤的名义回来放大假。」 他指着自己的膝。 我垂下头:「抱歉,因为我……,老实说张沁楠把一切告诉我了。」 「没事。只要不久站就行了。连医生都说做那种荒唐事,只受这点伤真是奇蹟。」他漫不经心开口:「还是……你要补偿我。」 「可以吗?」 我歪过头。 他露出坏笑:「那就让我发洩一下吧!」 「你想打断我的腿我也不会有怨言。」 我淡淡说着。 他的嘴角抽蓄:「你还真是无趣。」 在那之后整整过了两天。 叮咚。 我按下门铃,听见开门的声音。 「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他顶着一头乱发讶然注视着我。 看他一头乱发,我失笑:「同学都去毕业旅行,没钱的我只好用跟你同样理由向学校请假。」我微微拉开白色高领毛衣露出领下的一点绷带。 「你那会不会包的太夸张了。你该不会跟你哥做出同样的事?」 他紧蹙眉头。 「我没有死去的资格。」 我认真回话。 「看来是有些长进了。」 他轻声笑道并将我请进屋内。 他一见玄关的镜子脸色泛青,连忙整理头发:「你没事干嘛这么早来。我们明明是约晚上出去吃饭。」 「反正家住隔壁,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回家。」 我作势离去。 「不必了。」他扣住我的手腕,从旁拉开一张椅子:「乖,去那里坐好。」 他走到柜前取出两个马克杯:「可可或红茶?」 「红茶。」 我看着他将茶包一点一点放入装有热水的茶壶。 「其实我是觉得你脚不方便才直接来的。」 提起茶壶,暗色的液体倒入杯中。 「你别抢我的工作啊!」他无奈看着我为他倒茶,半刻,表情柔和起来:「算了,有些话在没人的地方说更好。加糖吗?」 「不用。」唇瓣凑近杯缘,顿住:「你笑什么?」 「没事。只是觉得长得这么像又嗜好相近的表兄妹不多见。」 他托住下顎。 「原来哥哥都告诉你啦!」 我淡然回话。 他双目圆睁:「你早就知道了?」 「我只是假装失忆而已,都是骗他的。」我垂下头苦笑:「可能只是想知道他将做何反应。要是我没『失忆』,他会不会过得更好呢?又或者更糟?」 「就算是假的,你们注定当兄妹,上天让你留下成为他的慰藉。」 他轻拍我的头。 语毕,他离开座位:「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等待的一分鐘,轻啜杯中的热茶,心口无端寒冷起来,哥哥也是……不加糖的。 回来时他手中多出一个大尺寸纯白盒子:「里面都是你哥借给我的东西。在给你看里头的东西前,你就乖乖做我的垃圾桶吧!我的『垃圾』也许是你的『宝贝』也说不定。」 他是这么说的: 纵使家住隔壁,国中以前两人并无交集。 第一次注意到你的存在是因为邻座同学和你有意无意的谈话:「你不觉得许锐哲的声音跟你很像吗?」 「被你这么一说的确是。」 那时他无意看见你嘴角那抹意味深长地笑。 从那天起他开始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他发觉你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由于看不惯你的作为,他小小作弄了你,利用你低头思考的习惯。当时他的座位在你身后,在你没带课本而被要求回答问题的那堂课,他用跟你相似的声音与偽装的语调讲出错误的解答。 「那不是……。」 你似乎在辩解之馀发现犯人是他,于是毫不辩解的罚站整节课。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下课时你微微偏过头这么说。 之后的日子就是一连串交换立场的报復,免不了事后的一番争执。当然在会意两人连家都住在隔壁,争吵更是平凡。 「我们当朋友吧!」 某一次他的復仇结束,你罕见的没有生气,反常提议如此。 他一时之间忘记如何拒绝也就接受提案。 你们朋友当的莫名其妙。 事后他向你问起理由,你的回答竟是我说过的一句话:「两个人既然这么有缘,走到哪吵到哪多可惜。不如当朋友吧!」 没想到这两位的关係竟是建立在我这个第三者身上。 他说:在班上你算是受到女孩子欢迎,你总对女孩子温柔且长相清秀,因此在男孩的圈子里也混得相当不错,但总有人看你不顺眼。 我想:虽说你是男生,那些人说不定把你当作帅气的女孩相处。 学长跟别人不同,藉由久日观察,从你与人之间营造微妙的距离感与谎言的笑容,他揭穿你近乎完美的偽装,说你是百分之九十的偽善者,表面的温和和实际相反,而你做为朋友所释出的「善意」便是你私下毫不保留的以真实面目待他。 他说:哥哥待我是特别的,我就是你剩馀百分之十的真实,你在我面前的笑容是真心而温和的。在游泳池的溺水,也是他第一次见你失去理性。你甚至自豪和他说会将我变成像我母亲一样的人,但他总反驳:「玥瓔还比较像你吧!」这时你脸上总会浮现复杂的表情。 听说你很喜欢我母亲,小时候曾不小心在我母亲洁白的洋装上打翻葡萄汁,最后被自己的母亲骂到臭头,裙子的主人反倒温和的安慰你。下次你再见到那件洋装时,腰际到裙摆的位置多了黑玫瑰图腾。她说:「因为洗不乾净就做了修饰,好不好看啊?」 知道母亲果真是温柔的人时,我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五、 在锐哲面前,玥瓔仔细品味自己和玦瑛的往事,说着说着锐哲自己也陷入回忆之中。 平静的日子都是在几年前变调的。 「你的手是怎么搞的?」 他注意到玦瑛藏在长袖制服下的绷带。 「没什么,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没有隐藏,反之拉起袖子:「我想自杀,结果被小玥阻止了。」决瑛淡淡开口彷彿事不关己,锐哲对毫不保留的他心怀畏惧。 那东西好像绑很久了……。他想着。 之后的几个月,他没再看见绷带。 某一阵子他持续性精神恍惚,又疏于偽装令锐哲有些担心。 是段考那天早晨开始的。 「我要死了。」 他空洞洞的瞳孔中散发着莫大的绝望。 「大白天发什么疯啊!」 锐哲试图甩开攀着自己手臂的玦瑛。 「是真的!明年的今天我就会死!」 他在锐哲面前一次次做着死亡预告。 明明是生日,应该是快乐的日子吧……。他纳闷着。 「冷静一点!没根据别随便乱说话。」 他成功抽出自己的手。 「不是没根据!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既然我梦见了,梦境一定会成真。」 他瘫坐回位置上。 「不过就是个梦。那不是正好,你不是想死很久了。」 锐哲苦笑着。 「我是这样想的没错。可是我还不能死,我答应过小玥了,但是那个梦……。」他顿住:「我会死。」他眼神涣散不知正看着何处。 然后,考试铃声响起。 他之所以觉得没什么好担心是因为玦瑛是十足得偽善者,就算真有什么,玦瑛的分数不会因情绪而有所影响,他反倒认为玦瑛是为了影响他心情才这么说,便没有将玦瑛的话放在心上。 段考的日子比平时更早放学,两人一同放学。 「玥瓔还没放学。」玦瑛看着腕錶,突然想到什么:「等我一下。」 他先是在路边摊买了一把黑柄的雪白折伞,接着走入运动用品店买了黑色的握把胶带。 「买伞做什么?你不是早就有了。」 锐哲不解地看着他。 他失神开口:「生日礼物。」 「你送『散』?拜託你正常一点!」 他始注意到玦瑛的不对劲。 锐哲饮口茶:「他在黑色伞柄上刻字,然后用握把胶带缠绕,他说如果可以,希望你别在他死前发现。我承认你哥雕刻技术不错。」他指着玥瓔头上的发夹:「那个刚买的时候既没有樱花,也没有金属蓝色,都是他加工的。」 玥瓔轻抚发夹,脸上一点愁伤:「那把伞也不知道放哪儿去了。原来是刻了字,难怪伞柄握起来怪怪的。」 他又陷入回忆。 「就跟你说的一样,她果然比较像我。」玦瑛绝望的低语:「如果真像到我,我要是死了她一定会自杀。」 「不要死不就好了。」 锐哲感到不耐烦。 事后,他很后悔口出此言。 玦瑛歪着头:「也是,让你变成我就好啦!反正声音这么像。」 「你说这什么鬼话!」 锐哲的心微颤。 玦瑛沉下脸:「你会帮我吧!」 锐哲背脊一阵恶寒。 每一天玦瑛固定和锐哲说些自己的过去,越接近生日,玦瑛就变得越疯狂。那天他做的那些仿造玦瑛的举动,全是之前在玥瓔家里看见的,那时聊天聊到一半,阿姨突然出现,玥瓔说要拿东西就没再回来,阿姨走后,玦瑛对他说要去找玥瓔,最终去到那个门把装反的房间……。 「我爸说他被公司调到日本,所以我得去日本念书。结果你哥问我三年后能不能回来。」锐哲轻笑:「他先给我某些东西,并要我在三年后他生日前回来。」 他打开盒子从里头取出一小瓶迷迭香精油:「味道就是用这个。真搞不懂,明明是男生却擦这种东西。」 「这是我送的。」玥瓔尷尬笑笑:「对了,那锅粥呢?」她反问。 「那是有一次我生病请假他跑来我家煮的。他的料理技术实在了得,居然能让几乎所有的味道消失,我很好奇,他就告诉我方法。」 玥瓔看着他掛在椅背的连帽外套,他轻笑:「和他一起买的。」 第四章 雨过天青 part2 六、 他说:去日本的三年他没有一天和你的约定。 他说:明明越接近死亡的日子你便越疯狂,但真正到了那天,你反而异常冷静。 「结果他怎么死的?」 他托着腮帮子看我。 「是自杀。」 我淡淡开口。 「不是车祸吗?啊,抱歉!如果不想回答也没关係。」 「不,该说的还是得说,你应该要知道你帮助的是怎样的人。」勉强自己对上他的眼:「我强迫自己忘记的那一段,他在被车撞到的时候,因为驾驶有踩煞车并没有伤到要害,从脑震盪清醒时他抱住我握住我的手,然后让我手中握着他事先准备好的美工刀刺入他的心脏。」 画面若跑马灯重现并掠过脑海,我突然痛苦的皱眉,呼吸变的沉重且加速起来,明明是这么样的拚命吸气,氧气怎么也进不了肺部,眼前的景物正在消失。 我听见碰一声,然后是塑胶袋的窸窸窣窣。 他用塑胶袋罩住我的口鼻:「慢点呼吸,照我说的做!深呼吸。很好,就是这样。抱歉啊!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我失神看着塑胶袋胀起又收缩,他轻拥住我。 视野再度明亮起来,他担忧的神情映入眼帘:「常常这样吗?」 「偶尔想起过去的时候。」 我深吸口气。 「他真不是称职的哥哥。」他取下塑胶袋,他又自盒中取出一本白皮日记,上头绘着艷红的天竺葵:「这是你家那本的上册,上面的图是我为了诅咒他画的。」 我抚上日记本:「好漂亮。下次也为我画一幅好吗?」 「那就……大理花如何?花语是善变以及不安定的心,我认为这才是你。」 他拍拍我的头。 隔天清晨我晃到一间家庭理发厅。 「我们还没开店喔!」 女孩自顾自地扫着地面。 「我知道。我是特意挑这个时间来找你的。」 我淡淡开口。 「玥瓔!」 魅华闻声讶然抬头,她家因为是低收入户没能参加毕业旅行。 「我来找你剪头发。」 当时染血的发丝怎样也洗不尽你的血。 「我只负责洗头耶!」 她尷尬笑笑。 「家里开理发店的人多少学过吧!我让你练习。」 我莞尔。 「那位客人就交给你囉!魅华。」 她母亲从暗处探出头。 「好吧!」她叹口气放下扫把:「想剪成什么样子?」 我拉开椅子坐下递给她一张照片:「你确定?这么短。」她挑眉,我没回话。 她鑽研起照片,深吸一口气,开始动刀:「剪坏了我不负责。」 「吶。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我闭上眼。 「我没有很在意,你健在就行了。」 语毕,整个空间剩下剪刀喀嚓喀嚓的声音。 「好了。」 三刻后,刀声止歇。 我睁开双眸,镜中映出那熟悉的陌生人,她将照片还与我,镜中那头是你的短发加上类你的五官。 「你好像男生。」魅华叹息:「可惜你原本那头长发。」 我垂下眼帘:「不会,这样很好。」 「多少钱?」 我回首。 见她摇头,我瞥一眼价目表塞两百到她手中:「这样未来怎么当老闆。」转身踏出店外。 七、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玥瓔会变成她哥哥?说是游戏也未免太迁强。」真诺将头转向一旁静默看书的沁楠:「话说你在车上看书不会晕车吗?」 「你管不着。」 他闔上标题为《天使镜》的书,闭目小歇。 「喂!你还没回答欸。」他摇晃沁楠的肩,无奈之馀他寻找到下个目标:「为什么?」 悠静一连嫌恶:「烦死了。非什么事都知道不可吗?」 「玥瓔是存在的。我回答了,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真诺摇晃前头的椅背。 悠静想起先前的承诺:「你没回答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拥有自己的意志了。」 真诺默记着脑海中姊姊给予的答案。 「会说这么深奥的话啦!这一定不是你自己想到的。」 悠静挑眉。 真诺又开始怀疑悠静有读心术。 「没有,是你的表情。说谎的技术不及格。」悠静瞇起眼,接着她看向窗外:「算了!看在你辛苦找答案的份上,告诉你也没什么不可。」 「那傢伙不是一开始就嚷嚷去死的人,真正『想要』付诸实行是因为她遇见那个跳楼作家。详细情形我不清楚,只知道那个人把玥瓔约到医院前广场然后跳楼死在她面前。」 「为……什么?」 真诺瞪大双眼。 「不知道。就算是朋友也有不能说的事情。」说着她的眼神空洞起来:「至于变成她哥是一年前我一如往常和玥瓔放学的事,我们遇见她哥以前的同班同学,结果那个人说不记得玦瑛是谁。这件事似乎对她造成不小的打击,所以我就想到这个游戏。然后是说服的方法,同学们本来就贪玩,所以只要跟老师说不守规则玥瓔会想不开就行了。」她闭上眼。 「不可能!区区这样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遵守游戏规则!」 他争辩。 悠静面露戏謔地笑凑近:「事实就是这样,也许我有催眠的能力喔!」 真诺闻到迷迭香的香气。 她擦香水?还是洗发精? 「你开玩笑的吧!」他挥去杂念:「怎么?你好像没有很开心。」 「我是为了復仇才策画游戏的。玦瑛根本没把我当一回事,所以我才想摧毁他珍视的小玥。游戏什么的,无聊透顶。」 八、 穿上你的连帽外套,取下发夹与项鍊,离开家门下去一个楼层,将钥匙插入锁孔开门。 昏暗的客厅里坐着一位女子,听到解锁声她带着讶异的表情抬头,但很快又失去情感:「没有我的允许你敢下来!玥瓔。」她翘着脚啜饮杯中的红茶。 「您认得出来啊?」 我毫无退却来到她面前。 「你这不是废话!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认得自己的孩子。」杯子重重敲上桌面发出噹啷1声:「一阵子不见你胆子倒变的挺大的嘛!」 接着,迎面是她射穿我的眼神。 上回造访我求阿姨去扫玦瑛的坟,谁知天外飞来一隻高脚杯先是撞击我身后的墙,紧接着迸裂,碎片就这么飞散开来划伤我的手臂。 「走开!」 女子嘶吼道。 「您对我发洩我不会有任何怨言,但请您去见哥哥吧!」 我佇立原地。 女子愤恨拾起桌上的剪刀:「闭嘴!他不是你哥!」 「请去见见哥哥。」 我保持不动。 利刃划过我的左脸留下一道血痕,她的眼神挟带肃杀之气:「滚!」 我仍无所动静,眼看剪刀二度向我挥下。 「住手!」 叔叔慌张衝入屋内扣住她手腕,他以眼神示意我儘速离去。 内心感到歉疚,无奈离去前,回望那两人。 「放下剪刀。没事的。」 叔叔安抚着她。 我直接道出目的:「我来是希望您告诉我妈妈的事。」 读完日记上册,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妈妈?我早看出失忆是假的,你果不其然欺骗我的儿子。这下终于可以摆脱可憎的假母女关係。」女人冷笑道:「告诉你没什么不可,你得发誓从此在我面前消失。」 「当然……。」 我勾起与你相似的笑。 她是这么说的: 芸涵和她是双胞胎,芸涵的身体和她相反一直不是很好。 在她怀孕之时,当时已怀胎的芸涵笑说:「我们来凑对双胞胎。」 「不可能!预產期又不一样。」 她反驳。 「他们可是我和你的孩子耶!长的一定会很像的。」 芸涵丝毫不考虑两位长相不同基因的丈夫。 很不幸的,芸涵流產了,我本来应该有个真正的哥哥。 阿姨将自己生下的孩子取名为玦瑛。 「玦」这个字有许多不同含意,她却在内心选择「绝人以玦」的意义,为那个未出世不再来往的孩子悼念。 这事对芸涵打击不小,伤悲花费好一阵子才得以平復,没料在三年后的同一天她生下了我。 「是久违跟玦瑛同月同日的双胞胎喔!」 生產结束她笑出此言,身体又更差了。 生下的孩子身体也不是很好,既然是难得的孩子,她当然倾尽全心去照顾。 某一阵子天气变化大,一天下着大雷雨,妈妈丢下工作说不能让孩子一个人在家。 阿姨拿她没辙,想到两人住上下楼:「回去顺便帮我照顾下玦瑛。」她对这慌忙离去的背影大喊。 工作一半料想妈妈可能忘记,她打了电话回家:「到阿姨家去。出门记得把所有门窗锁好。」接着,便偷偷完成两人份工作。 工作结束阿姨正打算离去时,她被地上某样东西绊住脚,那是一包药。 第一时间她赶到妈妈家,按下门铃,出来开门的却是你。 你以天真无邪的双眸困惑注视着阿姨:「我每个门都锁好了,可是阿姨好像还没回家。」 「每扇门?没回来?」 阿姨铁青着脸,想起唯一门把装反的房间,十八点整妈妈倚着墙气息全无,门把果真锁上了……。 然后,她见到妈妈怀中的我。 「都是你的错!要不是姊姊为了照顾你,她怎么会死!」 我从她瞳仁深处见到深沉的恨意。 脑海闪过阿姨曾出口的话:「现在开始要玩躲猫猫,只要被任何人找到,你就死了。」 我沉默如一,阿姨是否同样怨过锁上门的你。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恶魔!为什么带走芸涵还不够,连玦瑛也不放过!」 她怒号。 「我承认我是恶魔,但您别忘记我们可是杀人共犯。」当时你看见驾驶的长相才没有避开,这就是你希望我忘记的事,当下阿姨真正想杀掉的人是我:「开车撞哥哥的人是你!」 所以你选择「自杀」这个愚蠢的选项,一切都是为了警告她吧! 「不对,是你的错!从来都是你!」 阿姨发了狂似的尖叫。 当时的你做出错误的决定,你的「警告」过于沉重,令她变得更加疯狂。 「是我们。」 我淡淡开口。 她一把掐住我的喉头:「听到玦瑛说要养你的时候,我简直快疯了!你又装的一副失去记忆的模样,于是我把玦瑛赶出家,但我还是无法感到满足,我想要你永远消失!」 语毕,她收紧双手,我倚墙扣住她的手腕,她似乎对我反常的抵抗感到讶异。 「其实我刚才没有把话说完……我要说的是当然……不可能!」 刚才的那句话不过是为套出她话的小小偽装,我痛苦瞇起眼扭曲着脸孔:「我……还不打算死。活着才能赎罪,我果然……没办法选择逃避。清醒点,消沉三年也够了吧!你觉得他们想看我们相……残吗?」 闻言,她手有些松脱。 「梅,松手。」 叔叔不知何时出现我身侧。 阿姨松手,失神看着白墙,叔叔抱着她,彷彿哄着孩子:「没事了。」 「我果然杀不死那个人的孩子。」 阿姨眼神再度空洞起来。 这就是她那时踩下煞车的原因吧! 「梅!」 叔叔蹙起眉头。 「呵呵,开个玩笑。」她机械式的说话:「我……还能像以前那样活下去吗?」 叔叔淡淡微笑:「我一直在等你说出口。你会变回来的,我会继续等下去。」 回到家后夹上发夹戴上项鍊在客厅泡了咖啡。 「『不再往来』的孩子吗?真的离开了呢!」我看着杯中的倒影:「虽然尚需时间,不过你妈妈肯定会恢復原状。」 翻开你的日记,里头一字一句都是懺悔与愁伤,泣诉活着是多么沉重。注意到其中一页夹了张相片,双胞胎妈妈各自搭着长相和自己相似孩子的肩看上去很是幸福,原本重压内心的石头粉碎,我莞尔。 叮咚一声铃响,我前去开门。 「玦瑛!你怎么还在这里?」抬头,锐哲一脸见鬼:「而且还变矮了。」他拍拍我的头。 「原来是玥瓔吗?」他看着掌心的金属蓝发夹尷尬笑笑。 九、 「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锐哲到客厅坐下。 「算是一种悼念吧!这样也比较轻松。」 她为他泡杯咖啡。 他饮了一口皱眉:「连这也不加糖。」 「哥哥不喝加糖的咖啡。」她走到厨房取出一罐蜂蜜:「家里没有糖,想喝甜的就加这个。」 舀起一匙蜂蜜加入咖啡中搅拌。 「找我有事吗?」 玥瓔坐在一旁。 「我明天就要回日本,家人来接我。」他放下汤匙,手伸入口袋掏出一只黑色但与玥瓔相同型号的手机:「三年前的简讯是我用这支手机传的。」 三年前他让玥瓔收到玦瑛承诺回来的简讯。 「之前一直找不到手机,却还是帮他支付电话费总算有价值了。这次他没说谎呢!」她莞尔一笑:「对了!你现在在大学读什么啊?」 「是你哥的第一志愿医学。我想多救一些像他那样无可救药的人。」他垂下头:「说来我也同样残忍,不顾他死活直接到日本读书。你觉得当时他的改变是不是在向我求救呢?」 「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他。任谁都不该用死亡试探人心,我也一样。」 玥瓔歪着头看他。 「我也时常看不透他的想法,但是如果问我,我的回答是请救救我。然后现在……。」她正视他的眼:「谢谢你让我活下来。」 他瞪大双眼。 她轻笑并将手机塞入他手中:「我会继续付费,手机请你留着吧!有事电话连络。」 「我毕业后会回来工作的。」 他收起手机承诺。 十、 傍晚,叔叔到楼上找我,我想着今天访客还真不少,于是开啟大门。 开门的一瞬马上迎来叔叔连珠炮似的嘮叨:「明明已经警告你不要挑我不在的时候下楼!怎么不听话?要是出事该怎么办?你做事的时候能不能考虑清楚!你……。」接着他叹气:「脖子,没事吧!」 「没事。」 叔叔是在这个家里除了哥哥之外曾最让我感到温暖的。 在阿姨数年前精神失常后,他也曾耐心陪伴她身侧,最终他再也忍受不了,开始埋首工作很少回家,亦少到楼上。 「没事就好。下次小心点,别这么贪玩。」他轻拍我的头:「谢谢你,她总算愿意接受治疗。」叔叔看上去好像很开心,我也随之嘴角上扬。 「我有没有说过你和你妈很像。」 叔叔温柔注视着我。 「什么?」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听他的语调彷彿已知道我偽装失忆。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明天下午三点到楼下来。」 隔天下午叔叔开门一见到我便言:「走吧!」 「去哪?」 我坐上叔叔的车。 「机场。他说他今天回来。」 叔叔依旧保守着秘密。 「他?」 我一头雾水。 「我昨天忘了问: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机场里,我正思考着叔叔口中的「他」为何许人,叔叔便拋出这么一个问题。 我愣下,开口:「算是为了睹物思人。」 我掏出侧背包中一只和魅华送礼相同款式的小圆镜。 他轻笑:「原来如此。但愿他能认出来。」 周围的人开始聚集起来,前来接机的人们纷纷期盼所待之人现身,一刻也不曾让视线离开门,惟恐与熟识之人擦肩。 「来了。」他低语,朝着某个方向招手:「喂!这里。」 茫茫人海中,一个消瘦的男子停下步伐回眸,怔怔朝我招手。 七岁以前,眼前这位男人曾断断续续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玥瓔长大了呢!还把头发剪了。」 那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大掌覆上我的脑袋。 「爸爸。」 我不曾埋怨过他多年来对于我的不闻不问,可如今我却寻不出一个「正确」的表情面对他。 他似是想起什么隔着铁杆将我拥入怀中:「对不起。你一定很恨我吧!」 我沉默下,找不出一个「正确」的措辞,便支支呜呜回话:「欢迎回家。」 有真正的父母会是怎么样的感觉呢?我不太记得。 多年来父亲和玦瑛以邮件保持着联系,父亲透过你知道我的生活大小事,但在三年前因为你的死你们失联了。 「为什么十年都不回家?」 我曾偷听到父亲在我七岁时到德国学音乐的事。 「我没办法回来。这是我跟你妈的约定:没成功就不能回来。」 他扯下衬衫上的领带。 「……。」 我失笑,真是不知变通的人。 「其实你妈走的时候,我的确很慌乱,那时完全念不下书。一打电话回去就被你恐怖的阿姨恐吓:『你敢践踏小涵的梦想就这样回来试试!我会杀了你!』我想把你交给你叔叔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过我后来听说几乎都是玦瑛一肩扛起照顾你的责任,没想我居然会被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说要我放心。玦瑛去世之后,我本来急着赶回来,结果这回被你叔叔警告说你阿姨情绪不稳,要我再等一阵子,否则我会被杀个片甲不留。」 他越说脸色越黯淡,可见是回想到当时的情形。 他停顿半晌,再度开口:「我很清楚这些称不上理由。我当初就是在乐器行里听见她的琴声才开始学琴,我想替她完成梦想。你可以恨我,因为我的确是出于自我意识的拋弃你。」 听到告白后我的内心异常平静:「您完成妈妈的理想了吗?」 他一愣,接着轻咳一声:「完成了。」 那是十分坚定的神情。 「妈妈一定会很开心。」 我淡淡笑着。 「你不恨我?」 他看上去有些讶异。 「怎么恨呢?我可是做过比您更加残忍之事的人。」我在钢琴前坐下并掀开琴盖:「我可是夺走了您最心爱的妻子的生命,我也是罪孽深重,应该是您要恨我才对吧!」我看他表情僵硬。 「一恨抵一恨,算是扯平了。」 语罢,我开始奏起〈幽默曲〉。 「他们有让你学琴?」 他在琴声中插入话语。 我摇头:「是自学的。」 我不清楚你为何希望我有朝一日奏起这首歌,但我隐约感受到想听歌的人不是你,是另一个对象。 「能让我教你弹琴吗?我以后都会留在这里。」他坐到我身侧:「不瞒你说,这是我为她奏的第一首曲子。」 这就是你的解答吧! 隔天到学校,我的「新造型」毫不意外引起关注,这当中只有悠静、魅华和沁楠没把我当成男生,真诺则一脸见到鬼的惊惧,他八成在想:你还没回去啊!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其中不乏偶尔假扮你的模样在走廊徘徊,有时则翻翻你的日记。 最终,我在志愿表上填下「医学系」。 毕业那天,真诺找上我。 「我思考很久了,徐魅华说:『你的笑容是谎言。』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有双重人格,但其实你是故意假扮玦瑛的吧!」 真诺直直注视着我。 「有『玦瑛』的日子,『玥瓔』绝对不会存在。」 我轻笑,说着不像回答的回答。 「我就当你认囉!」他蹙眉。 他很快回復平静,接着深吸一口气:「当我得到这个答案时,我本来有种被耍着玩的愤怒。可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有种……啊!我形容不出来啦!总之,我觉得自己……。」 「玥瓔!」 沁楠打断真诺的话站在门边似乎有话要说。 「等一下。我先听真诺把话说完。」 我对着门口大喊。 「觉得自己?」 我回眸,但感觉沁楠依旧注视着我们。 「没什么。」 真诺疾走出门。 沁楠将我曾认为遗失的白色折伞还与我并告知一切,我在他面前撕下握把胶带,伞柄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字句:虽然送伞的意义是「散」,不过我要送你的东西不同,我要送你两个人待在伞下幸福的时间。我永远爱你。 「你们真不像兄妹。」 他失笑。 「我也这么认为,他比起哥哥更像……。」 我找着适切的形容词。 「一位过度宠溺孩子的爸爸。」 他插话。 「知我者,沁楠也。」 我莞尔。 「话说你还真强,当真考上医科。」 他感叹。 「护理也是不错的科系啊!不过为什么选那个?」 他之前有对这种这么有兴趣吗? 「你猜啊!我了你,你也了我吗?」 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典礼结束眾人散去,我在旧大楼的教室里找到悠静,她手持长笛。 「记得这些歌。」 她拋下一句话后一连吹奏好几首陌生的曲子。 「我的表演是要付费的,我的復仇还没结束。」 她难得笑中带点妖媚。 「是吧!假玦瑛。」我不动,她抚上我的脸:「看在你这么守信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她递来一本厚重的钢琴伴奏谱。 第四章 雨过天青 part3 (终) 十一、八年后 「黎明老师,小敏把我的盘子打破了啦!」 小男孩前来抱怨。 黎明笑笑,轻拍孩子的头:「没事。我们重做一个更好的,好不好?」 真诺推开玻璃门看到这副景象:「姊,你干嘛选这种容易受伤的工作。」他阻止姊姊碰触碎玻璃的手。 「这是我的自由。小孩子那么可爱。」她轻揉孩子鼓鼓的脸:「反正你也还没找到工作,我之前提过,你来这里打杂,我支付薪水考虑的如何?」 真诺清理着碎片无力反驳,他的确需要这城市的工作,以便照顾姊姊。 「如果你拒绝,姊姊我会很受伤。」 黎明佯装难过地注视着他。 他一向受不了感情攻势,于是点头同意。 「太好了。那么指令一:我明天要去医院复检,拜託你推我去囉!助理先生。对了!信箱里有你的信。」 她将桌上的信封递给真诺。 他拆开信,里头有三张票。 他笑道:「悠静要回来了!还要办演奏会。她要我把票交给玥瓔和那傢伙。」 十二、 「辛苦了。」 我为许锐哲端来一杯咖啡。 「你也是。」 他关掉电脑萤幕将座椅滑向我。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本绘有大理花的白皮日记本:「抱歉啊!前阵子太忙,没空给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膝盖还好吗?」 我看他揉着微疼的膝想起他才刚刚坐下。 「没事。谢谢关心。」 他拍拍我的头。 「那么我先去吃饭了。」我起身:「要帮你带些什么吗?」 他摇头:「你乖乖吃饭。」 我坐到椅子上,随手翻翻桌上的小说。 「又是那本书,都被你翻到烂掉了。」 沁楠无奈看着破烂封皮的《天使镜》。 「不管看多少次都无所谓,救不了他至少要记得他的存在。」我将书收入袋中,露出哀伤的神情:「我不懂为什么他死前要向我搭话,要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见证他的死亡,他是不是希望有人能救他?还是在找个能记住他的人?」 脑中忆起佇立顶楼的少年跳楼前一个天空阴鬱午后。 我将记事本还给少年:「写得很好。」 少年记事本上所写的是他自创的小说。 他接过书:「不止这点感想吧!我绝对不会看错。你跟我很像,同样正追逐着什么。为此我希望你见证我的答案。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请你明天到医院前的广场。」 结果,他就这么死在我面前。 「你吃过午餐了吗?」 我转移话题。 沁楠摇头。 「你好像很累。」 我看他取下眼镜揉了柔双眼,此刻我们的饭盒已空。 「我神经还没粗到会在比我忙的人面前喊忙。」他重新戴起眼镜,深吸口气正经看向我:「玥瓔,我不打算再等待了。前一阵子太忙才没开口,我……。」 「医生!」 远处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神采奕奕向我招手。 沁楠沉默下来。 我起身:「黎明。」 接着,真诺的身影映入眼帘。 「真诺,我想起来忘记告诉你,玥瓔是我的主治医师。」 黎明介绍道。 真诺讶然:「什……。」 他马上被沁楠摀住嘴:「在医院请安静。」 「真是……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要杀了我是吗?护理士先生。」 真诺大口呼吸着,眼角馀光看着沁楠嘲讽道。 沁楠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是不是跟他刚才没说完的话有关? 回到诊间。 「有什么事吗?」 我检查着黎明前阵子受伤的手,发觉真诺的视线开口。 「我来送东西。是悠静回国办的小型演奏会的门票,她觉得你不大看信箱所以託我转交。还有张沁楠的,帮我给他。」 我接过两张门票随手放一旁。 「你们两个……吵架吗?」 检查完后我随口问。 「没有!」 真诺隐瞒了什么的样子。 那日,我身着那件绣着蝴蝶的洋装搭配一件短西装外套。 「西装挺适合你。」 我微笑。 沁楠脸上泛起红潮:「你也是。还是那件?」 我点头。 「听说是私人举办只邀请熟人。」 我开口。 两人走入会场,场地不大仔细一看魅华也在,他最近刚考上公务员,真诺也难的早到。 开演前,一位西装笔挺的男子弯下腰凑近我的耳畔:「李悠静小姐在休息室等您。」 我瞥一眼一旁的沁楠,起身:「我出去下。」我轻按他的肩,他頷首。 男子走出门外后,悠静走向前,一身深蓝礼服头发以白色丝带扎成马尾:「欢迎光临。打扮得很好看嘛!」 「看来你有依约留短发到现在嘛!」她双手捧住我的脸,笑得很是妖媚:「可惜了你这么漂亮的打扮,把衣服换下来吧!今天是我最后的復仇。」 我瞥一眼她递来的纸袋二话不说走入更衣室。 出来时,她给我五份乐谱,那是她毕业时交给我的那本其中的五首。 我坐下开始记谱,她坐一旁倚着我的肩:「这样很适合『你』。」她整理我身上的服装。 「差不多要开始了。」 外头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 「谱记好了吗?」 她走向梳妆台拿了什么。 「好了。」 我出声。 「那么……。」 她走近我,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十三、 悠静手持长笛出场。 沁楠和真诺看了看四周,玥瓔尚未回来。 两人欲起身,一名男子前来:「请勿离席。」 他们只得继续坐着。 台上悠静拿起麦克风:「各位,这位就是今天的伴奏,也是我心慕之人。」她自一旁拉出一位蒙着双眼的男生:「碍于私人理由,我不希望他露面,所以今天让他盲弹。」 沁楠看悠静按住男生的肩,男生坐下试弹一个音,接着摆上双手。 「那也太难了吧!」 真诺惊呼。 整个演奏出乎意料的自然且流畅。沁楠仔细观察着眼前似曾相识的男生,一瞬间男生和玥瓔的身影相重叠。 「是玥瓔。」 前排的魅华回过头,沁楠闻言点头。 「什么!」 真诺又是一声惊呼,全场观眾盯着他瞧。 真诺连声道歉,沁楠和魅华相视,以及其微弱的声音,齐声:「笨蛋。」 十四、 我枕着悠静的腿任由其轻抚我的发,我对于方才险些弹错心有馀悸,我深吸口气平復心跳。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生气,你居然把他的『确切』死法忘得一乾二净。」 她停下手。 那是丧礼隔天你来找我时发生的事,我发觉自己忘记你是如何死去。 「我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要怎么做……才能找回失去的记忆呢?」 我无神注视着她。 「循原路去找应该就能找到,你知道的吧!」 悠静走向前捏起我一小搓曾沾染鲜血的头发。 「两年的时间让你琢磨他的角色,到了第三年,『那件事』才把你彻底变成他。但是我的復仇在此刻结束了。」 悠静看上去有些落寞。 我假装玦瑛一脸深情抚上悠静的脸庞。 她失笑握住我的手:「在一切结束前,我给你机会上台。做不喜欢的事好累,以后我要留在这个城市。你走吧!我去跟观眾说。」她疲惫起身。 「是吗?真可惜。」 我走入更衣室。 「这又不是我的梦想,是你的。我有看出来喔!你为了你哥放弃音乐,选择当医生。」 语毕,我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我倚着更衣室的门板:「是啊!那曾是……。」 我走出会场,沁楠迎面拍手:「好演奏。」 「马上就认出来,真不愧是你。」我轻笑:「上次没说完的话,就在这里说吧!」 沁楠沉默半晌,开口:「玥瓔,我喜欢你。」 从他的表情可看出他是多么认真,我顿时瞪大双目。 「你的回答。」 他的视线没有一刻离开我的双眼。 「这么说是已经做好被甩的打算?」 我嘴角上扬。 他沉下脸:「你拒绝我了?」 「当医生可以约会的时间很少喔!」沁楠立刻听出我话中的矛盾:「再给我些时间!等这头发留长后就是玥瓔了。」 现在的我还有些放不下悠静,在头发留长前我想我恐怕会继续当她的玦瑛吧! 他微微愣住,机械式点头。 「话说你之前说不会再等下去。不会等什么?」 我歪过头。 沁楠垂下头:「我在等……锐哲学长向你告白。如果是他,我绝对赢不了。我还是对于当时救不了你感到愧疚。」 「你还真是个温柔的人,可是你想错了,锐哲学长不会向我告白,我也不会接受他,因为他对我而言是哥哥。」我捧起他的脸:「身为人类就是有办不到的事,你就多多体会那份无力感吧!因为那是多么难能可贵。」 「我……。」 他正打算开口,我比了个安静手势。 「那就是让你闷闷不乐的源头吗?」 我指着他身后。 沁楠错愕回过头,是真诺。 我趁隙吻上男生的脸,眼角馀光瞥见远处讶然的真诺,回眸注视眼前脸色透红的沁楠。 沁楠轻触我吻上之处,问了一句:「你现在是玥瓔,还是玦瑛?」 「你猜。」 我轻笑。 我忘不了你。但,什么也不必担心,因为此刻我已选择了他,我也将开始属于我的幸福。 后记 这是我高中以后的第一本书,修改完不知不觉也快大一结束了。 最初我只是想创造一个狭小的世界,容得下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但是不知不觉,世界渐渐扩大, 我的世界开始有人踏足,我非常喜欢故事,因为能藉此向别人传达一些无法用口语表达的事,能紧密地将人们连接一起,我透过创作交到不少朋友。 现在只要有人能欣赏,我就满足了。 虽然我的文笔以及人称使用上尚存在着瑕疵,就算一瞬间也好,我希望大家能好好享受故事。 每当我执起自动铅笔,我总能回忆起一些过去,有酸甜苦辣,也有淡薄似水。创造世界的同时,我也正在将自己的一部分融入那个世界。我期盼着能够理解我的人,也创造着能够理解我的人。出现在这里,我总算是踏出我的第一步了。 不知道大家喜欢书中的哪个角色呢? 不知道有没有人对哪个角色的后续有兴趣? 如果对小说有什么建议,欢迎在下面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