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井》 1.痴女 山路崎岖蜿蜒,像一声绵长叹息。 天色泛着浓浓蟹壳青。 肆虐晨风里,仅有一辆华盖马车不快不慢地行驶在官道上。 马车四角悬挂风铃,篆刻符箓的黄金铃舌一动不动。 周遭树冠乱舞,阴侧侧的。 相比之下,风铃安静到近乎诡异。 “苏娘子这是睡着了?” “是。” 驾车人嗤笑。 “离家百里,远父母至亲,去到京城伺候那位阴晴不定的大人物。不哭不闹,不吵不叫,揣上一袋糕饼就凭咱们俩摆布,当真好哄。看来消息不错,扶光郡太守之女是个十足真傻子。” 车里女子没接话。 驾车人又道:“你是没瞧见,上车那会子,她亲娘,那位太守夫人哭天喊地的模样,三四个下人围着才算拉住。不知道的,以为我们钦天监改了招牌,专干强抢民女的勾当,分明是她爹——” 话头骤停。 拉车马匹突然躁动起来,奋蹄直跑。 带着车室向前。 浓酽的树影飞快从窗边掠过,黑马不时发出几声焦躁喷鼻。 “怎么?” “没什么。给马遮眼的黄符不知几时松的,马儿嗅到妖气了点惊吓。杀了阎王,小鬼要来寻仇,左右无事,不如我们陪这些妖物玩玩。” “不要胡闹!鲍罗,苏娘子没见过妖!” 车里女声明显不悦。 驾车的鲍罗顿住,回看车门一眼,片刻后,松了掐诀的手。 “是是是,黄独师姐教训的是。” 车上这位是吓不得,伤不得,一根发丝掉不得,一口热气吹化的雪人儿。 这句话鲍罗没能说出口。 因为车里传来一道娇婉的声音。 和黄独冷硬的声线不同。 这女声又清又柔,裹了糖霜淋过蜜似的,直娇到人嗓子眼里。 甜度适宜。 一不留神,还会从嗓子眼儿滑进心坎里。 活活酥掉半身骨头。 “姐姐,我们到京城了吗?” “姐姐睡了不曾?累不累?” “只管挨着我,美娘的手热,可以给姐姐捂一捂。这样呢,暖和些了吧。” 几句话,让一路叽叽呱呱的鲍罗也安静下来。 他驾车看马,耳朵却竖得老长。 想也知道,像黄独这么冷的性子,对着苏美娘,要么摇头、要么点头。 是以没听见两人对话。 只有苏美娘一个人说个不停。 傻子。 这是个没什么戒心,对人热络的傻子。 鲍罗心说。 那厢里,黄独被几声姐姐喊得轻飘飘的,竟然红了脸。 任由苏美娘把自个的双手笼住。 一点点递来温度,她的手心又香又软。 到底是闺阁小姐。 这巴掌大的小脸近在咫尺。 粉浓浓。 白馥馥。 说话时还会露出两颗糯米白牙。 苏美娘才睡醒,眼尾揉得有些红,披身的狐绒毯子滑到腰际。 小髻睡歪了,一支铃兰簪子颤巍巍的,仿佛随时都要从她丰浓发丝里掉出来。 实在惹人怜爱。 人如其名。 一看就知道,这是娇养在闺阁里的花。 更是爹娘口中珠,掌中玉。 黄蟒妖在扶光郡作乱数载,到处奸淫少女,泄阳产胎,苏美娘有这样的美色还能毫发无损,全赖有个做太守的爹。 只可惜, 到底是个痴儿。 如果苏美娘不傻,她该听过相国大人的威名。 此时该惴惴不安。 该惶惶难定。 也许宁可去死,也不愿意上京做个玩物。 总之不会到如今,还想着给一个不相干的人捂热手心。 天生痴傻,是她不幸。 被生父用来做仕途垫脚石,是她不幸。 那么有没有一桩幸事呢? 或许有吧。 黄独想到心头发堵。 竟也多愁善感起来。 此时,苏美娘换了个姿势。 她跪坐起来,支开后窗,挺着薄瘦的背趴在窗沿,看着逐渐远去的城门楼子。 “怎么只有美娘拳头大啦?” 她团着手比划,痴痴地嘀咕。 “城门点灯了呢,阿爹知道美娘爱看灯,常常在家中点灯,他和娘亲都在等美娘回家呢。” 同车的黄独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只嗯一声。 天上北辰闪烁。 默默无言。 马车抵达京畿已是午时。 没回相国府,反而奔着城郊外一处别业去。 ——逐鹿台。 这里金碧辉煌,瓦浪绵延。 着实富贵惊人眼。 绝对不是扶光郡小小太守府能比。 时人都说,就算大富豪石崇带着他的金谷园来了,也要叹一声不如。 但苏美娘从小就是个痴儿,又兼爹娘爱护。 她不知道美丑,分不清善恶,当然也不明白富贵在天和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区别。 “现下可以吃酥黄独了吗?” 下马车后,她仰着一张小脸,满眼雀跃。 把老管事问得一愣。 京城酥黄独,好吃。 京城的滴酥鲍螺,好吃。 不能怪她。 要怪就怪黄独和鲍罗,他们俩的名字和这两种吃食太像了。 苏美娘说得咯咯笑。 全场只有她一个在笑。 逐鹿台大小十几名管事你看我,我看你。 不过半柱香,诺大逐鹿台,徐家上千家奴,都在议论一件事 ——相国大人点名要的女人,竟然是个傻子。 傻归傻,主子养的狗尚且不能怠慢,何况女人。 苏美娘被安顿下来。 不但吃上酥黄独,滴酥鲍螺,还有荔枝好郎君。 “再高点!” “再高点!” “美娘赢了,你输了!” “什么是算筹?” “这算几个筹?美娘赢是不赢?” “当真赢了?!你不骗我?” 西苑一下热闹了。 数个时辰,不断听见少女的笑声。 逐鹿台最不缺下人。 二三十人,别事不干,专门在西苑陪着苏美娘玩耍。 从打秋千玩到斗草,再到锤丸、投壶、樗蒲。 通通玩了个遍。 这些人各怀鬼胎。 哄着傻子玩乐没意思,但陪着貌美如花,相国大人点名要的傻子玩乐,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意思的。 赌就赌个,她好看,不定受宠。 将来,能从傻子这里捞到些好处。 一直到日薄西山。 苏美娘突然提议要玩踩影子,她来扮小鬼,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鬼不能抬头,只能低头,但谁的影子若是被她踩着,就算输,轮到被踩那个做小鬼。 简直三岁小孩把戏。 再大一岁的小童或许都不屑玩。 可摸清苏美娘底细的下人们却颇热情。 一个个簇拥着她,夸她这玩法新奇。 苏美娘当然信了。 “娘子快来追我,奴婢是春晓。” “奴婢是小满。” “娘子担心脚下,奴婢婉容在这呢,娘子来踩奴婢影子吧。” …… 满园金灿灿的光。 人声此起彼伏。 气氛欢快。 苏美娘玩得不亦乐乎,腰间环佩打架。 两轮下来,众人很容易地发现比起守住影子,苏美娘更爱扮演踩人影子的小鬼。 陪玩,陪玩。 半个主子的喜好,怎么能忽视? 于是众人都躲着她,身法灵巧。 不像苏美娘,总是慢几拍子,而且不知道变通,旁人闪开,她会先停顿一下,愣上几遭,才能继续找影子。 异于常人的停顿,总透出一股傻气。 好在如花似玉的容貌,能替她遮掩几分。 不过众人也不瞎。 多看几眼,就知道是个傻的。 “不要动!” “不能动的!” “美娘踩住你了,不许动!不许耍赖!” 满园笑声早就中止。 苏美娘没察觉,她兴奋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男人,粉嫩指尖快戳中这人鼻端,“该你了,你来做小鬼。” 周遭一片吸气声。 迟钝的苏美娘浑然不觉。 玩得太疯,她出了些汗,正用手背抹腮帮。 小声地喘着气。 娇娇的。 怯怯的。 天边晚霞火烧一样红。 男人一身紫袍朝服,皮肤过度白皙,姿仪甚美,只是冬日里看着,穿得未免太少。 连累俊秀五官一快受冻,冰冰冷冷,显得不近人情。 他端详苏美娘的眼神,像要吃人的渊薮。 “王献容啊王献容,想你何等清高,竟会投成傻子,这一世做傻子,滋味如何?” 徐星朗突然展颜。 仿佛听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琅琊王氏,名门高族。 自诩人中龙凤,誓杀天下大妖。 原来你也有今日。 男人逆着金光,喉头滚动,又溢出几声称得上朗阔的笑。 很悦耳。 像玉石碰撞。 徐相国不笑还好,这一笑,满园下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瞬间鸦默雀静。 2.骚味 永嘉元年,年仅三岁的小皇帝登基受禅。 当天,小小孩童歪歪斜斜坐在龙椅上,被满殿廷臣虎贲吓到,整个典礼过程一直朝队伍中的徐星朗哭喊。 “亚父!” “亚父!” “亚父你上来,你上来同座!陪陪瑞儿!” 徐星朗那年不过十八。 三年过去,他成了相国。 廷臣中最高官秩。 权势滔天,也不过二十一。 他太年轻,又太具威仪。 法术高绝,不是常人。 满朝,仰他鼻息过日子。 哪怕得罪小皇帝,也好过得罪徐相国。 世人不知道,六十年,一百年,对人来说,可能就是一辈子。对妖而言,尤其像徐星朗这样的大妖,不过须臾。 他们能活很久很久。 除非被剜去妖心。 “别动。” 苏美娘道。 她擦好汗,发现偏离脚下影子,于是提起裙裾,绣鞋尖尖用力地踩在徐星朗影子发冠处。 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真是巧了。 三年前,徐星朗坐上龙椅那会儿,对小皇帝说的也是这两个字。 不过他不是傻子。 也不会像苏美娘似的,傻乎乎以为只要自己蹲下来,就能压住他的影子。 “不怕我?” 徐星朗垂眸。 脚边的苏美娘正为自己的“聪明”咯咯笑着。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蹲地仰视他的样子,多像一只邀宠的狗儿。 一样的眼睛。 一样的脸。 两百年前,是她居高临下,一身血衣,用那双眼不见的眼睛睨住脚下只剩一口气,宛如死狗的他。 她要杀他。 哪怕他动了真情,和她拜过堂,成了亲。 她还是要杀他。 这叫什么? 风水,轮流转。 天道,好轮回。 徐星朗撩袍,曲膝,一手擒住苏美娘下颌。 当真精巧。 温温热热。 这就是人的温度。 虚伪的温良。 “你不怕我,倒是少了两分意趣,也罢,来日方长。” 他笑了。 这张脸很俊美,笑起来却有一股难说的寒凉。 将他的温润统统隐晦地割裂开来。 指腹顺着苏美娘颌角往下,停在脉搏处。 这里肌肤娇柔。 柔嫩之下,有突突的博跳。 是人心在泵血、在跳动。 这种鼓点似的节奏,叫他眼神愈发晦暗。 他也曾有过一颗心。 叫她生剖了。 苏美娘懵懂,直直望着徐星朗。 她不明白他的话,也不知道怕,只觉得被搔着了痒痒肉,脖子一缩,小声点他。 “轮到你做小鬼,不许耍赖。” 徐星朗回神,凉凉道,“好,陪你等玩乐也无妨。” 满园下人们大惊。 一个个恨不得挖个洞,一头扎进去。 谁敢与相国嬉戏? 嫌命长吗。 还真有嫌命长的傻子。 苏美娘就是。 只是这日过后,徐星朗再也没有出现在逐鹿台。 这就让园子里上下近千张口摸不着头脑。 一开始,众人以为徐相国忙着陪小皇帝拜谒皇陵,处理朝政,所以抽不开身。 毕竟冬至就在眼前,这是个大日子。 谁想,等着等着,新岁都过了,宫里大大小小宴集早就办了个干净,眼看到仲春,还是不见徐星朗露面。 更令人头疼的是苏美娘这个傻子。 她闹着要回家。 说是想爹又想娘。 别看生了一张软脸子,闹起别扭来,真真傻劲儿十足,犟得很。 起初,下人们三言两语哄哄,很快就能把人哄住。 到后来,投其所好,靠些甜食也能换个几日安稳。 再往后,告诉她写信寄去扶光郡,勉强撑到一个半月。 这之后,是连哄也不哄了。 缘由十分浅显。 苏美娘是腊月初十那日被钦天监黄、鲍两人送来逐鹿台的,算算日子,已经三月有余。 既不是正顶轿子娶进门的夫人,又不是妾室,相国大人只见过她一面,当夜甚至没有留宿。 憨憨傻傻,必定难成气候。 生得好看又怎样? 徐相国何等清贵倜傥,云中白鹤一样的人物,要什么样的绝色没有? 实无必要,与个傻子同寝,辱没自己。 逐鹿台中几个伺候过徐星朗的婢子,已经当着美娘唤她傻子。 她最听不得人说她傻。 追着人家,一个劲儿地说:“不傻,美娘不傻,娘亲说过的,美娘不傻。” 柔声细语。 不肯放弃。 几个婢子哈哈大笑。 谁又肯拿她当回事。 苏美娘好不委屈。 幸而教谕房事的嬷嬷愿意与她亲近,日日来陪她说话,哄着她,一日日地教她一些取悦男子,讨主子欢心的房中术。 至于美娘听进多少,那就不得而知。 二月仲春,满城海棠早早盛开。 朝野皆以为服妖。 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日,风和日丽。 闹着要爹娘的苏美娘哭累了,好容易,才在海棠树下沉沉睡去,榻子下垫着一席白狐绒毯,毛色光亮,就这么,她还是觉着不适。 到底高床暖枕娇养大的身躯,睡不惯榻。 但她别无选择。 早有下人告诉她,在这里,别的都好说,哪怕要个星星月亮,就是没有床,只因为徐相国不喜欢这东西。 管事给她小小一榻,已经是天恩。 苏美娘问:“为什么?” 下人警告:“苏娘子还是少打听大人的事为好。” 她呆头呆脑地,又问:“这又为什么?” 几人不再理她。 眼巴巴看人走了,又挨冷落的苏美娘站了一会子,蹬掉绣鞋,扭身爬上榻,将小脸轻轻贴在柔软的白绒上。 那夜勉强睡了个饱觉。 可没几日,皮肉就开始闹别扭。 这会儿,硌肉似的,又发出一声不满轻呜,两条淡眉跟着拧了起来。 徐星朗站定在榻前,垂眸看她。 良久。 春日辰光温吞,一条藕白的臂不老实地横出榻沿,指尖鲜嫩,泛着娇嫩的粉。 榻上人春衫轻薄,瀑发散着,因她侧卧的缘故,几缕发丝到腰际处便深深陷了进去,仿佛知道大处落墨的道理。 闭眼之后,不见傻气,更像王献容。 不。 这就是她。 徐星朗皱眉,恰恰听见她那声委屈的低鸣。 娇气。 柔软。 可憎。 这些时日那当死的梦境,便不受控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梦里,他握着她的手,一寸寸,教目不能视的她领略他的肉身。 梦里,肉刃狠刺进陌生又熟悉的牝户,那里温热湿滑,层层迭迭,讨好的,乖巧的,收裹着他,吞吞吐吐,激得他腰眼发麻,精关大泄。 也是梦里,她睁着那双美目,从腕里抽出一截自己的骨头,化成剑,不偏不倚,直刺他心口。 “蠢货,狐狸的骚味,岂是你能藏住的!” 王献容笑了两声,在他惊诧的注视下,腕子一转,将剑打横。 痛感来迟了几瞬。 使他得以有机会看清,剑身翻转时,曾经倒映过长案上那对红烛。 _______ 下人们:哼,咱们徐相国什么人,绝对看不上傻子。 实际上的徐星朗:连月emo+春梦不断 3.狐香 徐星朗站得太久,挡了风。 静睡在海棠下的玉人总算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 苏美娘天生眼睫浓长,抬眼看人时,懒懒地颤着,又兼哭过一场,眼底还泛着红晕。 任谁看了都要心软。 “什么时辰了,阿爹点灯了么?” “娘亲?” 她小声嘀咕,揉着眼睛软软喊娘,全然没醒的样子。 待瞥见那抹贵重的紫,目光自下而上,只看见一张冷冰冰的俊脸。 酒气缭绕,把花香搅得几乎消亡,还有一阵她从没闻过的特殊气味。 “是你呀。” 认出来人,苏美娘倾身,想去够他。 这一挪,裙裾跑离,露出成对白绫袜同一截白腻腻的腿肚。 徐星朗不言语。 紧望着她的腿,余光乜见她伸出的手骤停在半空,跟着受到惊吓似的,猛地缩回。 “知道怕了?” 他低笑。 大掌一把扯住细小的脚腕,眼底泛起阴冷,“还是嗅到狐狸味,又叫你恶心。” “……。” 苏美娘惊得说不出话。 挣扎着,不慎倒仰摔回榻上。 眼睛睁得狠圆。 下一瞬,立刻疼哭出来。 痛! 豆大的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润泽如珠。 像淌不完的小溪。 徐星朗看在眼里,出言讥讽:“区区小痛便要眼里决堤,这可不是你。” 他把人按住,不许她逃。 奇异的香气遽然放大。 像暖阳,能把人熏得倦意顿生,四肢不受控地瘫软。 很快,苏美娘无力再去挣扎。 她像是被熏醉了,眼神渐渐迷离,心跳声却愈发强烈。 其实这事怨不得她。 眼睁睁看着一个皮骨俊朗的男人浑身毛发变成雪色,仅在一瞬间,叫她怎会不怕? 这等变化,已经超出她平生所识。 在扶光郡,哪怕黄蟒妖闹得最凶的时候,她也没见过半个妖影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会看向徐星朗,频繁眨眼。 期待某一次睁眼时,异相能消失。 如此天真。 如此蠢钝。 齿关却咯咯咯乱响个不停,出卖了她。 徐星朗听在耳里,像得了极大趣味,手上力道松了两分。 “疼?” 他问。 苏美娘忙点头。 腰上那只男人的手又大又烫,烙铁般扣着,怎么可能不疼。 “大、人……疼、疼的。” 她不敢撒谎。 再次听见这个呼疼的声音,徐星朗浑身紧绷。 猝不及防,胸口里不足一半的残心猛烈悸痛起来,带着往日噩梦,斫骨似的剧痛直冲天灵,冷汗涔下。 转眼在他下颌,已经汇聚成汗珠。 徐星朗愈发持不住人形。 眼看痛到忘形,一对绒绒狐耳悄悄从银丝中冒出尖,泛着血红的霞光。 狐耳又热又烫。 小尖尖看着毛茸茸,软绵绵。 苏美娘一愣,连怕都忘了,似乎对这可爱的小耳朵分外感兴趣。 “这是何物?” 指尖触及绒耳,摩挲了几下,身上那座俊挺的雪山陡然颤栗。 她吓了一跳,不敢再动。 哪里知道,这是狐狸另一处紧要所在。 眼见徐星朗强忍痛苦,下颌垂汗的模样,苏美娘竟然心软。 “你……怎么了?” 要是摸不得,她绝不敢再摸了! 徐星朗忍着痛,抬起被汗打湿的脸,审视她,潭黑的眸子映着一道春光,明明灭灭。 空气里的狐香异常浓烈。 狐香,对于凡人而言是股奇香,闻多了容易被蛊惑,继而动情,就算三贞九烈的烈女,也抵挡不住皮肉滥淫。 但也有例外。 例如王献容。 天生剑骨,道心惟微。 这股气味,在她嗅来,奇臭无比,与闻腐尸没两样,蛊惑更是无从说起。 一样的脸。 一样皱着眉。 狐狸的骚味,她最厌恶。 想到这里,徐星朗展颜。 他笑得莫名其妙,眼底含着水光。 在苏美娘看来,其实有些可怜。 仿佛淋过一场雨,毛发皆湿的小兽,一身白绒柔绵如云,很像从前外祖母家中养的那只狸奴。 真想把他拥进怀里,抚一抚。 然而不等她出手,徐星朗突然将她翻了过来,接着一把拦腰捞起,膝部横进,强硬地将她双腿分开。 他的掌冷得像一条蛇。 从苏美娘小腿肚上一路游上去,裙裾骤然堆累到腰间,身下透凉。 “啊——” 她惊叫出声。 看不清徐星朗在背后要做什么,但觉得臀凉,紧接一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腿间。愣过几瞬,小脚不住胡蹬。 苏美娘身上,无一不美。 就连腿间邱泽也省得光滑白皙,丰润饱满。 情一急,穴口两瓣嫩肉跟着微微张吐,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与前世一样。 看得徐星朗眼底烧红,腹下胀疼欲裂,不顾她乱踢的小腿,低头,一口咬了上去。 他的舌湿濡滚烫,去向明确。 一点不同她客气。 生性脆弱的肉核冷不防被人以舌尖舔弄,带着四肢,愈加麻软,苏美娘腰一塌,呜咽着软倒下去,一双细白的腿止了踢蹬。 “别、别,别再这样,好不好?” 她哀求。 “这便受不住了?” 徐星朗不怀好意,顺势抬高她的臀,苍白的唇浅没吮几口肉瓣,舌尖便直刺入内。 又湿又挺。 仿效着交媾,在那处狠狠进,狠狠出。 尤嫌不足一般,几下过后,薄唇彻底包覆住两瓣粉嫩肉沿,轻啄狠吮,不时啃她,如同一场不饶人的吻。 唇对着唇。 只不过他吮着的是女子另一双唇。 吻到忘情般,轻啧出声。 苏美娘何曾受过这等摆弄? 身下的狐绒毯子被她的泪打湿一大片。 徐星朗狂风骤雨似的一番动作,惹得她嫣红着脸,莺喘连连,魂魄几乎要被他从下头吮出来,吞吃进口中。 她含泪,力气通通使了出来,转脸找他。 眼神里总算有了怨怼。 “不要了,美娘、不、不喜欢……” 苏美娘抽着鼻子,想拉他说话。 徐星朗忙中抬眼,舔了舔唇角,还没等她参透,修长的指节噗地没入,在那从没被造访过的穴里快速抽插起来。苏美娘受不住,想呼喊,却是一股热流先一步从酸胀到极点的幽径里喷了出来。 这一泄,她似丢魂般,软回毯上。 到嘴边的话也忘了,只知嘤嘤低吟,细细颤抖。 靠着仅有的最后一点神志,枕着胳膊,幽幽怨怨地盯着徐星朗。 “美娘、不、不喜欢你。” 对方置若罔闻。 衣冠楚楚,雪发明眸,不像妖,更像神。 但神不会对一介痴女做这样的事。 水色漫了一手,也没停下。 大手掌住她的牝户,徐星朗将其牢牢扣紧,方便中间最为修长手指探入她的幽径里,里头的肉很机敏,他一入,便绞紧,一出,又带出一汩汩清亮汁水。 噗滋噗滋,咕哝着。 像蟹陷在泥里。 一碰就出汁。 像熟软的仙桃。 他低沉暗哑地吸着气,感受她的裹挟以及穴里无师自通的灵慧。 “不喜欢,也由不得你。” 徐星朗沉吟道,“听听,你竟能这般动情。早知这是你的滋味,当初我便该狠狠淫辱你。” 他后悔。 后悔错过许多杀她的好机会。 后悔自己心软。 否则,似她三贞九烈,要委身于妖,夜夜被妖物根子抽弄着牝户,无尽取用,一定比一刀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她理当受难。 比起当初奄奄待毙的他,破身之痛又算什么? 胯下阳物充血肿胀,已经濒临绝境,隔着朝服,高高支着,只有徐星朗心知,顶端浅浅湿意代表着什么。 他不敢失控。 又为不敢失控而失控。 分明可以长驱直入,不必顾及她。 他究竟在怕什么? 榻上的苏美娘被他以手指奸淫着,眼里写着惶惑,人却杏腮绯红,香汗淋漓,连呼吸都是碎的。 人族女子滋味绝好。 天下大妖,无有不知。 徐星朗退出湿哒哒的长指,注视着她,在她春水荡漾的眼底,看见自己拔出阳物的动作。 接着沉腰,无视她喘息,一举破入。 4.汲阳 一滴热泪夺眶而出。 越过鼻梁,汇入另一只眼里。 苏美娘睁着眼,软在榻上,身如春波,晃呀晃呀晃呀,仿佛幼时扶光郡河上的小船,风是幽微馥郁的狐香,更是身后人,推着她徐徐向前。 花穴湿濡,受着挞伐。 两人上身衣衫完好,隔着繁茂花荫,似是而非。 尤其找回人形的徐星朗。 只看这张脸,矜贵庄重,高洁出尘。 谁能想到,他正禁锢着一个痴儿,发狠地往她软穴中抽送。 苏美娘浑身颤抖,调子都变了。 她哭,不是为了疼。 恰恰相反,一种难言的舒泰伴着身下看不见,摸不着的异物,汇入四肢百骸。 人也痴痴蒙蒙起来。 是以那物要离开时,有些不舍,挺着腰肢,撒娇似的想去追它。 “呵。” 徐星朗强迫自己松开牙关,挺送间,被苏美娘绞紧收裹的感觉,比这百年以来任何一次梦境都要绝妙。 但他同时也感受到,穴肉每一遭温柔吞抚,其实都在汲取着他丹腹内的妖力。 如此昭然,又叫人飘飘然,舍不得撤身。 “……老天果然钟爱你。” 琅琊王氏女,当真尊贵无匹。 非但天生剑骨,道心坚毅,还生了一张足够欺骗世人的脸蛋,一口汲阳护庇的好丹穴。 若非他功力深厚,方才数百下抽送,够他断送大半功力。 在梦里,可不是这样。 徐星朗发现苏美娘身体玄妙处,非但不停,还将人翻了回来,饶有兴致,提起生汗的她,叫她看。 他要看她羞愧交加。 看她被耻意凌迟。 还未经过人欲,先要感受兽欲,感受他故意不幻形,尚且保留软刺的根子。 “这就是……” 被他博弄得香汗淋漓,魂飞天外的苏美娘低垂头颅,竟然笑了。 “这就是嬷嬷说的,男人最要紧的地方吗?你肯交给美娘,美娘一定会好好把它藏起来,嗯……嗯……。” 她说得这般诚恳。 这般无邪。 连眼神也是软的。 身躯却在主动迎向他。 好不淫浪。 与他入港,与他交合。 就好像如此需要他,如此舍不下他。 眼看自己暴起青筋的阳物被那粉嫩丹穴来回吞吐,在两片肉沿勤奋努力下,阳物充分被穴里分泌的汁水润泽,变得湿漉漉的。 一幕幕,刺痛他的眼。 娇柔的嗓子,不断发出吟哦。 终于,某一声娇啼击中他,冰冷眼底绷出一丝裂痕。 徐星朗甚至怔忪了几瞬。 为她的热情。 即便知道苏美娘在汲他功力,加上狐香的缘故,使她意乱情迷。 可这份紧致湿濡,温柔迎合,是他连梦也不敢梦的。 徐星朗分不清是她生的汗,还是自己眼底水光。 只觉得视野里有水汽。 性器在她穴里一阵颤抖。 “很好!很好!再灵慧几分,咬紧些,本君就泄出些元阳,成全你。” 说罢,冷嘶一声,遽然按住白脂似的腿心,一脚蹬榻,将苏美娘拉来,往穴里狠狠抽送数百下。 肏弄得苏美娘不断呜呜喘息。 “大人……等……等等。” “等不得!” 徐星朗低吼着,俯身,一口咬住苏美娘颈侧,底下囊袋不停拍打臀肉,犹如玉弦急催,遭遭顶进最深处。 似他这样的大妖,元阳难得,初元更难得。 天生能汲阳的花穴仿佛知道这个道理,收裹得愈发殷勤,春水绵绵,盯住那圈冠首沟,不断吮吸。 好舒服…… 徐星朗眼快烧红。 几乎要死在她身上。 明知不能泄阳,但他离不开。 极致的快乐伴随剧痛而来,腔子里不足一半的妖心砰砰乱跳,很快,血腥填了满口。 “大人……你的……耳朵呢?” 挂着披帛的小臂颤颤巍巍伸了过来,环住徐星朗,苏美娘像是醉了,醉成一朵夺人心魄的海棠。 “耳朵呢……去、去哪了?” 她又问。 痴痴蒙蒙。 这张脸,会骗人。 徐星朗不吭声,只想把她的话顶碎,继续听她那吧娇娇含泣的嗓子,他也的确如愿听见了。 苏美娘呜咽着,环着他脖子往下带,几乎贴耳。 “别、别……别藏起来,美娘喜欢,喜欢耳朵。” 好不委屈。 又是一阵蚀骨的痛。 徐星朗闭了闭眼,冷汗掠过高挺鼻峰,坠了下去。 心底只想苦笑。 王献容何曾对他说过“喜欢”? 她只会顶着一张无害柔顺的脸,忍着恶心伪装,信他是徐星朗,信他是玉清宫六师兄,与他虚与委蛇,等到时机,杀他。 从来聪明。 毫无情感。 “闭嘴!!” 想到这些,眼眶酸胀,徐星朗低吼,神色无比痛苦,兽牙抵住苏美娘博跳的血脉,水亮的根子再次抽出肏入,一大股粘稠浓烈的白浊射进宫胞。 根子没有疲软的意思,他也不抽身。 被压制着,被迫承受一股股灼热的精水,烫得苏美娘近乎小死,那些精水里功力纯澈,宫胞颤抖地吸纳,心满意足。 随着血脉走便全身,达到形骸俱乐的巅峰。 苏美娘不是修士,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她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舒服。 像坠进蜜罐。 像跌进云团。 穴内汲过妖力,敏感起来,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软刺抵在肉壁里,精水势头渐小,却仍旧在往外射,粗硬的性器填满了她,将那些精水堵在里头,供她慢慢吸收。 突然,血腥气潜入鼻端。 苏美娘半梦半醒似的,睁开眼,只见几缕汗湿的额发,在这之下,是一双狭长,蓄着水光的含情眼,他的眼好红,像要滴血,似痛苦,又似欢愉与她对望。 煞白的唇角无声向外,流淌出一条红艳艳的血色。 “这是嬷嬷说的见红吧?” 她看不懂徐星朗眼中的恨,见他又把毛茸茸的耳尖露出来,心软地捏起披帛一角,为他擦试血痕。 “嬷嬷说,是人都有这一遭,往后就不会流血了,大人别怕。” 苏美娘两腮透红,喝醉似的。 说出来的话又蠢又柔。 但却很好听。 徐星朗听她说着傻话,不想理睬,阳物在她牝户里凝结,死死扣住肉穴,由它汲取。 痛意不断滚过身躯。 他出了更多的汗,大半是疼出来的,比起苏美娘,仿佛才是承受破瓜痛楚的那个。 狐香可以使人淫烂,一点没错。 但是皮肉的淫烂与情欲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只是此时徐星朗不知道,他的痛与乐,不在光天化日之下奸淫苏美娘,不在报复的快意,而在于情爱。 他的情。 他的爱。 根子拔出。 没过多久,那白腻的浊液缓缓从幽径里流淌出来,很快势大,将臀下的狐绒毯子都打湿了,没有一丝毛发遮挡,画面更加淫靡。 只一眼,徐星朗又有了欲念。 苏美娘感受到癸水般的流动,伸手去摸,沾了满手。 “……好可惜,嬷嬷让我藏好的,怎么没藏住呢?” “怎么办呀,又、又流出来!” 她忙忙用手去堵。 “哪个嬷嬷?”徐星朗皱眉,“这些蠢物,都教了你什么!” 他嗓子微哑,看她慌乱用手指捏住穴口,那只手又小又软,沾满他的白浊。 这副珍之重之的傻样子,简直是他的催命符。 粗大透粉的根子朝着她,再度挺了起来。 宛如一头振奋恶蛟。 5.阳津 有些事,犹如奇珍宝匣,一旦开启,再也合不上了。 只会变成洪水猛兽。 那日,徐星朗扯着苏美娘,要了她数回。 这也罢了,只是从不留宿逐鹿台的徐相国连着好几日宿在西苑,让近身伺候的下人们措手不及。 傍晚点灯时分,丫鬟们听闻屋里响动,无一人有胆气靠前。 连着几日,在廊庑,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浓烈的欢爱气味,男人低哑的喘息,还有那挠人心肝的吟哦,无论白昼黑夜,一行人在院墙外低着头。 不敢想象,又忍不住想象,女子有多销魂? 能与权势滔天的男人云雨还不是最惹人艳羡的事。徐相国年轻俊美,风仪出众,至今为止尚未娶妻,更加不曾留恋烟花,平日朝服在身,百臣簇拥,俨然是无名天子,朝中多少大员豢养着娇美女子,企图攻陷这堵铁墙。 试想看看,一个看着清心寡欲,不贪人欲的男人,竟也会买埋首在牝户,用舌尖仔仔细细舔舐着肉缝,逗弄肉蔻,如此专注服伺女人? 身在逐鹿台多年,不得飞升的丫鬟们数以百计,如何能不羡慕? 偏生还是个傻子,出生不算高贵,这点更叫人恨极。 转眼到端阳。 陪都奉小皇帝旨意,为徐星朗敕造生祠,工部数年辛劳,总算在端阳前完工。 宫中大宴,小皇帝等不及,立刻拿着地方揍报向他的亚父献宝。 端阳一过,徐府四骏华盖香车由京畿驶出,一路上旌旗如林,银甲铁骑,徐星朗在乡野颇有人望,满城听说相国大人要去陪都主持生祠落成,大街小巷,几乎挤满了人。 这些热闹与苏美娘无关。 此时她捏着一封从扶光郡寄来的书信,正欢喜地央求同车男人再为她读一回。 男人合眼小憩,任凭她摇晃。 “大人,求求你了,就再读一回吧!就一回!” “再过一段日子,娘亲真的会上京城找美娘吗?” “大人,再念念吧再念念吧。” 一封家书,几碟糕饼,连日床笫间的欢愉,身心畅快,已经让苏美娘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傻傻地又认定对方是好人。 无论他是人是妖。 是好是歹。 胆子放得更大,不见他睁眼,便凑上去,啊呜一口啃上徐星朗下颌。 “……相国大人!!” “……大人福寿无疆!” “……相国大人!相国大人!” 侧壁外不时传来百姓鼎沸的欢呼声。 很快便被滚动车辖搅碎。 金泥玉屑般车室中央的铜鼎里堆着坚冰,凉意弥漫,阻绝了一切嘈杂声响。 只能听见贴着车室行进的马蹄声,并着甲片簌簌。 徐星朗闭着眼,这日,他只穿着一身月白夏衫,唇红齿白,浓长眼睫投下淡淡倒影,看不见眸子里的寒意,看着更像是位矜贵庄重的富家公子。 若不是有人轻啃他,让他眉峰轻皱,便美得更像一副画。 他垂眼,眼底泛着清冷薄雾。 看着眼前一团正在做祸的软玉。 养了两月,丰腴了些。 得益于她的天资,小穴日日汲阳润泽心脉,似乎心窍渐开,傻气也淡去不少。只是染上喜欢啃咬他的毛病,不像人,像是兽。 苏美娘张着檀口,唇瓣柔软,温温热热,小舌间和贝齿,隔着皮肉,对他的骨打着旋。 她只会这一式。 含着他根子时惯用的一式。 但她能从他粗重的呼吸里感受到他的愉悦,人也是兽,只是裹上衣冠,还保有兽的直觉。她用这份直觉感受他。 知道他痛苦的神情下,有喜悦。 教苏美娘房事的嬷嬷见她憨傻,于是句句顺着她。 她指着小腹问:“大人为何要把这个要紧的东西放进美娘这里?是要我帮他藏起来吗?” 嬷嬷便顺着说是,又告诉她:“好姑娘,相国大人若是给了子孙液,千万藏好,夹紧腿心,要在穴里藏紧些,别流出来。这可都是大人的精血。姑娘将来荣华富贵,全指望这些。” “荣华富贵是什么?” 她问。 嬷嬷被难住了,想好半会才道:“姑娘不是一心想见你爹娘吗?伺候好大人,大人高兴,到那时你开口,哪怕天上琼浆,地底晶魄,相国大人定然无有不应的。扶光郡再远,于大人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呀。” 说着,又开始教她如何用唇舌取悦男子。 舌尖要活。 顺着沟壑,仔仔细细,一寸一寸服侍。 口涎不宜泌得太多。 太守夫妇知道女儿痴傻,没有将她许配人家的念头,苏美娘没有许过人家,自然不曾有过房事教诲,傻傻的,只觉稀奇。 睁着一双亮亮的眼,听了半日,红唇微张,乐呵呵道:“嬷嬷,美娘嘴小,含不住的。” 天真烂漫。 只当是个有趣游戏。 将老练的嬷嬷说得一愣,老脸通红。 苏美娘有个毛病——容易信人。 她迫不及待,要在徐星朗身上践行。 嬷嬷明明说,要舔舐仔细,用心伺候,可她才凑近,舔了几下,好不容易张开嘴,含住男根透粉坚硬的龟头,几下轻舔,一股滚烫浓烈的香液便抑制不住地交代在她口中。 男根没有疲软,而在她口里激烈地颤抖。 太多了,苏美娘本能吞咽。 谁知道,口里的阳物抖得更厉害了。 她好奇地抬起眼。 神君仙人一般的男人垂着眸,薄唇颤抖,抵着槅子,手背上青山起伏,筋痕明显,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脸色涨红,像是有人在天池雪地里抖了胭脂,红晕散开,和雪色融合,变成漂亮的绯色。 苏美娘看不懂情欲,只觉他好看。 哪怕顶着一身华贵的衣裳,此时此刻,有种弱不能迎的可怜。 徐星朗与她交欢时从不脱衣,也不脱她的。 有几次一场欢爱下来,衣裳仍旧完好。 他眉峰紧皱,衣裳楚楚,又孤又美。 苏美娘看痴了,哪怕下颌被那只大手擒住,也不肯收回视线, 徐星朗手心潮湿,五指却很凉,轻易掌握她精致的下颌,摩挲几下,四下很静,光天化日,只能听见他吞咽声。 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徐星朗擒着苏美娘下颌,遽然挺腰,头一下好重,大半根子径直没到她的樱桃小口里,换来呜呜一声。 苏美娘拧眉,哀怨地看他,还没抗议,那双冰冷的眼里先漫起大雾。 “……贱人,含住!” 语调阴冷。 话音还未落,一滴清泪冲出狭长眼尾,滴答一声。 他……哭了? 为什么? 苏美娘不懂“贱人”是什么意思。 从未听过,也就没有负辱之耻。 她瞥眼,看见地上那颗水灵灵的泪,反而不知所措,急急忙忙向上寻索他的眼,眼神关切,仿佛写着:为什么哭?怎么哭了?难受么? 徐星朗的眼很红,里头已经有血丝,对视几瞬,他双眼赤红,几乎要滴血。 像是恨不得将她一刀杀了。 手上却放慢速度,沾染口涎的根子退出,又没完全退出。 冠沟与唇瓣擦过,迫近铃口,带出他方才不慎射入的阳津,混着苏美娘的口涎,香气冲天。浓白顺着她唇沿,像一股小溪,徐徐,缓缓,被带出来。 比她肤色更白。 终是啵地一响,深红根子从她口中弹出,又是高昂挺巧的姿态。 口里一空,苏美娘懵懂,小手仍攥着他衣摆,低在地上,抬眼的样子,娇柔堪怜,眼里毫无欲色只有迷惑,可唇边却在无声溢出他的阳津,淫靡又天真。 “……吐了,不准再吞。” 苏美娘盯着他,想辨清他声音里的低落。 但她辨不出来。 为什么要红着眼,为什么落着泪,说出语气沉重,像在动怒的话。 阿爹从前动怒时也这么和她说过话,只是不会哭着说。 他太具威严,尤其冷着一张脸的的时候。 苏美娘茫然地眨眨眼,松开手,正要抽帕子,余光瞥见那只掐过她下颌的大手,掌心朝上,渐渐迫近她唇边。 这是? 要她吐在他掌心么? 可是她有帕子呀。 “让你吐,你就吐。” 徐星朗哑着嗓子,冷汗如同微雨落下,说到一半忽然换气,暴露出一丝近乎破碎哭音,但很快被他用话掩住,“莫要弄脏帕子。” 帕子? 莫要弄脏帕子,所以要弄脏他的手么? 苏美娘更不懂了。 她当然不懂。 天生剑骨的人,嗅狐香如尸臭,狐族阳津气味更难闻。从前她极能伪饰,却有几次清晨强忍不住。只是她很聪明,谎称是自己除妖落下的重伤沉疴,心脉震荡,为了证实这一说,甚至不惜攻击心脉,呕出血来,掩盖她嗅到他阳津时的不适。 “不必再试,你当真是傻。” 徐星朗苦笑。 6.口侍 “不必再试,你当真是傻。” 徐星朗苦笑。 苏美娘:……? 她最受不得别人说她傻,可这次不一样。 没有人笑旁人傻,会是自己先哭了。 说出这句话时,徐星朗用另一手盖住双眼,头颅抵着槅扇,嘴唇微扬,露出的半张脸有种说不出的凄然。 在逐鹿台,人人都怕他,敬他,不敢笑他是傻子,日日都有好吃的,他为什么要哭? 苏美娘想不明白,眨着眼,捧住徐星朗大手,一口一口,小心吐出嘴里白浊,心想顺从他的要求,他能开心些。 至少别哭。 “大人吩咐,美娘照做了,你别难过,睁眼看看呀。” 苏美娘捧着他手掌,舔了舔唇。 被她含过的浊液,多出一分温热,落在掌心,如同岩浆。 灼烧过五脏六腑。 徐星朗心念攒动,起起伏伏,等到稍稍平静下来才垂手看她,哪知道目光交汇一瞬间,残心更痛。 痛到极致,妖力散开,波及到远处桃花,瞬间震荡成了空荡荡枝桠,花瓣落下,红尘粉扬扬潸潸,被一股暮春的风吹送过来。 花屑混着辰光,简直像是天道落在他身上的恩泽。 美则美矣,但像晨露。 似乎有种随时碎裂的危险。 徐星朗控制不住,狐耳自然露了出来。 苏美娘最喜欢他这对毛茸茸狐狸耳朵,只是每每摸一摸,她身下小穴就要受苦,这日也一样。但她发觉,徐星朗很喜欢她舔他,无论是他最要紧处,还是耳朵,甚至默许她啃他。 这之后,扶光郡就来信了。 真有用。 动身前往陪都前,她又收到一封。 就是眼下手里捏着的。 但苏美娘不识字,只能求徐星朗读给她听。 下人们只说钦天监八百里加急的快马用来给她送家书,简直杀鸡用牛刀,相国待她不薄之类的闲话,就是不肯给她念信。所以,徐星朗就成为她唯一指望。 她想效仿前事。 换他再读一回。 果然,百试百灵。 “眉儿,得你口信,阿娘高兴得几夜难睡。自从你动身去京城,阿娘每日都在想,想你吃不吃得上好吃的糕饼,糕饼太甜腻,不知道有没有人劝你少吃些,身子要紧。有没有人陪你说话,解闷…………” 一段情意满满的慈母心肠,被徐星朗读来,冰冰凉凉,情意少得不是一星半点。 不像家书,像朝廷文书。 他过目不忘,已能成诵。 甚至没瞥一眼信面。 “家中一切都好,我与你爹爹商议着,过段时日,上京去看你——嘶——啊——” 小舌舔过铃口,温热舌腔轻嘬,滋地一响,激出徐星朗一声倒气,脸上没有显露,牙关却已扣紧,他攥着信,低头,只能看见美娘丰浓的发顶。 她跪坐着,发髻里的珠翠跟着她吞吐动作,一起摇曳,幅度不同于马车行进,她有她的节奏。 勤勤恳恳。 人是傻的,但舌头十分聪慧。 又柔又软,又湿又热。 妖的触觉本就灵敏,她的舌尖绕着冠首弧沟打着圈,再掠过铃口,向下,舔舐弧沟连接处,无论动作多么细微,徐星朗都能感受到她舌尖上一颗颗细细嫩嫩的小蕾,摩擦过根子,撩起繁盛的火,焚烧他。 周身骨血泛出一阵阵刺痛。 妖力在他躯壳里汇了又散。 一股冲上天灵,一股沉下丹腹,将他淡粉根子催得更加坚硬,颜色渐深,青筋虬结,变成另一副可怖的模样,被她柔软地含弄着。 没再听见读信声,苏美娘从他腿间抬起头。 口里被阳物塞得满满当当,腾不出空隙说话,她只能用眼神表示疑惑。 大人怎么不读了? 大人? 与前世一样的眼神,清粼粼的。 小口含得却很勉力。 只不过命她含住龟首而已,就已经这么勉强了,仿佛要被撑裂似的,每一次进出,都像征战挞伐。徐星朗盯着她,目光冷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荣城太守携官署诸人前来拜送,是否允准这群人近前?” 马车外突然传来传报。 苏美娘被突如其来马嘶声吓着,两颗糯米牙不慎扣下,无意识地轻咬一口嘴里庞然大物。针刺似的酥麻感叫徐星朗拔回思绪,抬手扣住苏美娘。 他本就侧坐,长腿斜前伸展,云履前端抵住车门。 吱呀一声。 两扇车门当即错开一道指宽缝隙。 暴烈辰光伴着热风一块透了进来,一同暴露的,还有门外来禀者黎黑的一张脸,银甲折射的光恰好掠过眼角,像被刀割过,苏美娘心口骤凉,吓得就要爬起来,却被大掌狠狠按住,动弹不得。 云履继续向前施压。 车门榫卯处发出让人齿冷的轻响。 咯吱咯吱。 听得苏美娘止不住发颤。 光线钻进车里,缓慢展开,眼看光亮的边缘就要波及她。 “呜呜……” 苏美娘心急如焚。 想退开,可她的挣扎,相较于端坐在上的男人,好比投石入海,白费力气而已。 她怕,不是怕自己含弄男人根子的淫浪模样暴露在众人面前。 而是马车外阴森沉闷的氛围。 旌旗如林,持戈列队。 无论是护行的禁卫军,还是钦天监诸方士,这群人不苟言笑,活像木雕成的,没有一丝丝情绪,唯徐星朗马首是瞻,只听他一人号令,气势森严,压迫人心。她被这股杀伐之气所震慑,恨不得躲起来,哪怕缩进徐星朗腿间也好。 “叫他上前来。” 徐星朗道。 “是。” 队伍停止行进,延绵数里的长队,只能听见旌旗迎风簌响。 不多时,脚步逼近。 靴底擦过官道上细沙,每一步走得是既巴结又小心。 有几分唯恐大声语,惊扰天上人的意思。 来人不少,为首者眼小面肿,大腹便便,大热天裹着朝服,汗珠不停从冠帽缝隙间往下滑,爬了满面。 “荣……荣城太守,崔……崔正阳叩见相国大人,问相国大人安!大人为国为民,劳心劳力,下官……下官感佩不已!” 来人诚惶诚恐。 隔着几步,窥见车里龙章凤姿似的人物,当即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他身后的下属们见上锋跪下,争先恐后跟着,朝着车室缝内跪拜,高声请安。 苏美娘已经是惊弓之鸟,哪里还受得了这些人热情的奉承声。 她一怕,吞咽都忘了,口涎越泌越多。 冠首泡在她口中,几欲融化。 徐星朗斜睨着车外乌泱人头,掌住苏美娘精巧下颌,徐徐向前,缓缓延后,口涎润泽他阳物上的青筋,引导她,顺从他的节奏,一吞,一吐,再吞,再吐。 苏美娘如同受惊小雀,只知道乖巧地服从,眼看大物在口内进进出出,不安地将他衣摆都揉皱了。 “起吧。” 这话是对荣城太守说的。 嗓音出奇平稳。 有股生人难近的清贵。 别说车外那群官员跪地,不敢直视他,哪怕直视,这样一张清冷矜贵的脸,谁能想到他正在做什么。 徐星朗闭了闭眼,深吐口气,手上幅度加快。 得他首肯,马车外一片谢声。荣城太守身型肥胖,年过半百,一边爬起身,一边不忘奉承车里那位尊贵大人,嘴里对徐星朗,一番歌功颂德。要不是徐相国肃清奸佞,匡正天下,老百姓们哪里有太平日子过。崔太守背稿似的,说得乐乐呵呵, 徐星朗一字不听。 他只听苏美娘头上珠翠摇得厉害,樱桃小口里呜呜咽咽,柔弱而不能承受的可怜,叫他恨不得一入到底,捅得她生疼,去触她紧闭的喉关,去感受那两片嫩肉摩挲过冠首的极乐。 只是想想,阳物涨疼欲裂。 在苏美娘口中存在极强地抖了抖。 徐星朗轻嘶着,转而控住她的粉颈,带着她往前,冷不防,根子没入泰半。 几乎刺入喉关。 “呜呜……大……人……” 呼吸混乱不堪,苏美娘双手环住他腕骨,像在求饶。 嘘。 徐星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撩起眼帘,眸中春光不经意流泻,他动情了。 “不许出声,乖乖含着,若你含得好,自有奖赏。”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道凉风,钻进耳里。 不同于与旁人说话时的冷硬。 攥着书信的手撑在膝头,每次他掌控苏美娘脖颈向后退时,退出小半肉刃之际,纸角都会擦过她的面颊。 苏美娘望向他如同冷玉雕成的指节,意识渐渐松软起来。 迷蒙间,眼睫如垂死蝴蝶,微弱颤抖着,蝴蝶护着的瞳仁中倒映徐星朗恶蛟似的肉刃,他把刀尖喂进她口中,又慢慢腾腾破进,故意作恶一般,几度临界喉关,坚硬如铁地戳着,或轻或重,偏偏不肯入关。 深处两片嫩肉,不是她的喉,而是自己仅存的理智屏障。进去容易,但他会忘情,会痛不欲生。 他痛苦,又愉悦,粗重喘息一一憋在识海中,轰鸣欲裂。 脸上不显,根子自会说话。 其实他的阳物生得很美,不作恶时颜色单薄,像夏日荷蕊的尖,粉嫩洁净。这样白皙如玉的男人,那里也生得白净,只有几缕微不可见的银丝,偶尔被苏美娘察觉,成了如镜湖面折射的雪光。 正因为洁净,涨硬时青筋虬结,龟头直挺挺翘着,渐深渐沉,有时清液会从铃口溢出几分,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香气。 这股香,此时填满苏美娘唇舌,投石入湖般,令她裙下泛起阵阵涟漪,水汽快满了出来。 “……嗯……吃、吃、不下了。” 她娇喘着,一句囫囵话也说不清。 引得徐星朗无声微笑。 冰冷指腹带着薄茧,慢慢收拢,把她完完全全控在掌心,再度拉近,这一回,他戳破了自己仅存的屏障,彻底忘情了。 苏美娘听见他粗重的喘息,散发浓浓情欲。 车外奉承滔滔不觉。 迎风旌旗哗哗响着。 像在践行某种吊诡的喝彩。 这些,通通只为车室内这位无名天子。 而无名天子风仪出众,眉目如铸,一身雍容闲适的气度,正掌住她的脖子,做着如此淫靡皮肉的恶,或前或后,随意取用。 他堕入一场美梦,合上眼,只有喉结仍醒着,滚动着。 与手上节奏相映成趣。 偶尔几次,眼光扫过信面,瞥见笔墨列成的一串字,苏美娘仿佛见到每个字被拆开,如同水坑里的蚊幼,正在蠕动。 她与王氏日夜相对,见字如晤,甚至能从脑子里回响起王氏对着她时那种慈爱的神情。 其实不必徐星朗接着念,她能看清,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眉儿,阿娘想你想得紧,你爹不让我说,我偏说,你是娘亲肠子里爬出来的,我们娘俩一心,叫我怎么不念不想。阿娘一定来看你。 —————— 有人在等吗? 粗长一章,献给宝子们,大家吃饱吃好。接下来更新要等下周啦。 7.故人 “苏清原!你这是要我的命哪!信不信我一脖子吊死在你面前!” “夫人说笑。这几月,家中帷幔被夫人尽吊了遍,又绞了个遍。新的还没能送来,待送到,夫人才能重新吊上脖子。” 男人说话有气无力,可字字锥心。 王氏气得噎住,抢步上前,拔了苏清原手里那管笔,啪地掼在案上。 笔肚浓黑喷溅,顿时泼污奏表。 苏清原垂着脑袋,也不怪责,一声不吭,两鬓有几缕白发垂散下来,整个人看起来萧条非常。 像没熬过冬的老树。 前几月黄蟒妖被除,他上表朝廷,又在月前收到自己擢升扬州的任状,下半年走马上任。 这不,正写札子,向遥遥朝廷,煌煌天子表衷心。 “你好狠的心,拿我的眉儿换前程,如今你是如愿了,还不许我们娘俩相见?!好、好、你不去,我去!就算是爬,我也得爬去京城!见我女儿!” 四十岁当口才老蚌生珠得的女儿,王氏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重。 虽然苏美娘先天不足,八九岁上才学会喊娘,也叫王氏为这一声“娘”把眼睛都快哭烂了。眼下,对着木头丈夫,王氏气愤不已,把话摔下转身就走,那道无力的声音又叫住她。 “夫人。” 苏清原道:“你也闹了这些时日,有些话,我想不能再瞒你。” 王氏回头,捏着帕子,拿眼瞪他。 “哎——” 败阵似的,苏清原叹口气,眼神恍惚地问王氏:“夫人自觉眉儿傻吗?” 这是什么话? 王氏简直莫名其妙。 她生的,她养的,她能不知道吗! 当年三个稳婆围着她,滴溜溜地转,等孩子落地抱来一瞧,紫涨得像个甘薯。她年纪大,养胎又没个顾忌,以为对孩子好,一味滥吃海塞,把自己吃得身重肉肥,产子自然艰难百倍,结果孩子在肚子里硬生生憋坏了。 原本心存侥幸,养到两岁时,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流着口涎,不说话的样子,不用别人来说,一切昭然若揭。 王氏愧疚,更将苏美娘捧在手心,说一给十,成日里心肝肉地叫着。 现下问傻不傻,苏清原这个做爹的莫不是被功名蒸昏了头脑! 她张嘴就要骂人,被案后男人占据先机。 “若我说,眉儿不傻,夫人你信是不信?” 王氏气笑了。 “你今日是吃错药了?” 苏清原颤颤抬起头,眼神不知聚焦在何处,他苦笑。 “离家前一夜,眉儿就站在这里,亲口对我说,京城远去千里,你我不必挂念她。天上紫微星撼动,妖气盘踞上京,这可是个大妖啊,功力深厚。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我断然不能上京去,至于她,有她该做的事。” 什么紫微星,什么妖气盘踞? 王氏听得迷糊,但她清楚,这些话,苏清原绝对现编不出来。扶光郡闹妖怪,他先吓个半死,上书朝廷不得响应,对抓妖一窍不通的他急忙搬出家财,广邀各方术士前来除妖。 “听不懂是吗?我也不懂。” 苏清原道,“眉儿说,紫微星乃是斗数之主,紫微落在命宫的人便是天生帝王,将来要做皇帝,这是颗帝星。” 听到这,王氏神情渐变。 夫妻这些年,她清楚苏清原。 “夫人还觉得我们的女儿傻吗?” 苏清原又问了一遍。 声音委顿。 没人回答他。 门外叶雨潇潇。 书房里寂静无声。 廊庑才髹过清漆,能折射夏日光亮,闪烁之状,时常让苏清原回想起苏美娘眼里的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儿,如此陌生。 她甚至用一种叫六壬神课的东西卜算出来年春末,他将会升任,前往江南。 真是分毫不差啊——。 不由不信。 她是什么时候脑子恢复清明,还是说始终清明?那句“女儿此去,要与一位故人叙旧”指的又是谁? 苏清原想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想明白,白白添了半鬓白发而已。 * “咳——咳——” 车外才挺直膝盖站好的荣城太守听见这脆生生,娇滴滴的咳嗽,一时鬼迷心窍,竟然拿眼去看。 这一看,骇了一跳。 一截凝脂似的藕臂陡然伸出,攀上车中仙人系着宝带的腰际,白如细雪,明显是女子的手! 腕骨素净,甲面淡淡胭粉是唯一颜色,妖物似的,每一根水葱似的手指攀缘而上,仿佛探索,无助找寻支撑的样子,活跳跳地,无声中充斥着幽微情欲。 咕嘟。 他咽口水。 被勾得眼珠发涨。 荣城太守突然觉着半身老骨头快被这一眼给酥烂了。 只是一截手臂,也能如此销魂。 年过半百,家中妻妾成群,尚且找不出这么一双会勾魂的小臂。 一个怪诞念头浮现在他脑子里。 ——哪怕只有一双小臂,压根没长在人身上,就算是妖物,他也想……他也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我皆是人臣,分内而已。只不过崔公,不问陛下圣躬安否?“ 想不了了。 冷玉般的声线像利箭,刺入荣城太守眉心。 一股悪寒爬上脑门,人没回神,膝盖骨头先软下来,扑通一声又跪下去,扬起好大的尘。 “下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就连基本的臣礼也忘了,真被日头晒得糊涂,还望相国大人恕罪!荣城太守崔正阳叩见大人,遥……遥…请陛下圣躬金安!” 车内人不答。 当真吓死个人。 荣城太守抱拳立在空中的手,止不住哆嗦。 这时,低柔呵气声从车里传出来。 如同一片白羽,掠过众人心肝,幸好旌旗迎风,猎猎作响,把众人的惊艳掩盖过去。 好生娇气柔媚。 她吸的这口气,像是病中委屈的喘息,又像是深闺哀怨的叹息,也像欢爱过后,被折腾得没了体力的嘤咛。 分明什么都没看见,好像什么都看见了。 砰—— 车室的门骤然合上。 关住春色满园。 苏美娘抵在徐星朗腰腹,低低喘息着,被冷汗濡湿的发贴在鬓角,变成一尾蛇,弯弯绕绕。头上珠翠缠满发丝,控诉着方才过快的节律。 太快了。 真的太快了。 她如濒死的鱼,大赦之后拼命吞吸空气,连同男人方才铃口溢出来许多的清液,一块吞了下去。 好香。 似蜜。 从皮到骨,几乎都要被徐星朗的香气迷惑。 馥郁从喉咙滑进五脏六腑,她面色潮红,抓住徐星朗,像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不住地挨蹭他。裙下已经泛滥决堤,丹穴里颤抖得厉害,一跳一跳的,抱怨空虚,汁液顺流而下。 意识迷蒙间,苏美娘听见坚硬胸膛里溢出来的笑声。 朗阔。 清明。 还有些得意。 指间才触到花穴,她就迫不及待,将来物吞了进去。 半截手指泡在暧糯小径里,饿坏的褶皱迫不及待将他的指节完全吞服下去。 紧致而热情。 徐星朗见势,又添了一根。 这时就显出为难。 滋滋水声也不如方才大。 泪珠盈在长睫上,苏美娘眼神软塌塌的,神志不知道在哪里,化成一匹红烈的晚霞悬在徐星朗怀里。 “不要、不要这个。” 莺莺娇啼。 比剑还利。 嘴上说着不要,腰肢轻摆,将他两指吞了干净。 徐星朗一面应付外头的奉承,一面在她小穴里翻搅,时轻时重,在外头人高声答话时,玉弦急催,高频搅弄,带出潺潺水声还不肯罢休,快得快击碎她的魂魄。 两根手指充满徐星朗的意志,蛮横无理,快得苏美娘实在应付不来,又酸又胀,又喜又惧,眼泪混着汗珠,打湿小脸。 “不要这个,那要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马车再度行进。 已经几度极乐的苏美娘听见徐星朗的声音。 仿佛在一片迷蒙蒙的白雾里看见一束光,这束光带着冷意,她委屈,两条小臂攀着他,头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不要这个,不要,大人分明说过……要赏我的。” 怀里晚霞小声饮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好不委屈。 如同一个讨不到糖吃的孩童。 这滴泪有千斤重,砸在阳物顶起的弧度上,洇了进去。 颜色深处,像滴水穿石。 如此柔软水滴,也能将坚硬磐石穿透。 一阵酥麻压住疼意,徐星朗只觉太阳跳得厉害,喉头干疼到几乎龟裂。 “如何赏你?” 苏美娘抬着湿漉漉眼眸看他,鼻子都哭红了,柳眉低垂,一点点提起裙?,于是时节倒转,严酷夏日突然倒退,退到冰雪融解的初春,春雨来得勤奋,打湿花蕊,水珠顺着蕊儿,连成一线,往下淌。 春光让徐星朗眼疼。 “大人应当……。” 话音落下的同时,胀痛到不能多忍一瞬的肉刃就这样,被湿答答的花蕊接纳了。 苏美娘浑身颤抖,穴里那根粗大的东西也颤得厉害,一双泪眼望着徐星朗,辩白道: “应当这样……赏我。” 8.师父 狰狞的阳物瞬间刺进桃花深处,有胀疼,有满足。 潺潺水流向着最为敏感的地方涌了过来,就像她的泪,做着滴水石穿的努力,褶皱每一次碾磨,如同在舔舐心头血肉。 要不得。 徐星朗嘶嘶吸气,后槽快要咬碎,像饥渴许久总算找到水源的人,她嵌入他,填满了空虚,摇得完全没章法,可谓愚笨至极,但是,足够了。 小穴里温暖,和煦,紧致,噬骨。 宫胞吞没龟首,带着徐星朗去到另一处神境。 这种吞没神志的快乐,让他忍不住沉迷。 小嘴似的软肉不断吮吸,伴着温温热热,一股接着一股淫液浇铸,无形之中安抚胸腔那颗破损的心。 他仰头,俊似朗月的脸上出现淡淡绯色。 肉击打着肉,怀中小人散着香气。 苏美娘的丹穴正在汲他功力,为了得到大妖精元百般殷勤,换他失守倾泻,仿佛求他泄得越多越好,收裹得格外频繁。 徐星朗闷声笑了。 大掌扣住苏美娘软嫩臀肉,看凝脂似的白肉溢出指缝,也看涨紫肉茎在两片花唇里进出。 水声渐浓。 苏美娘娇喘着,满脸是泪贴着他身躯,衣襟都颠松了,可怜见的。 腔子下的心,说不清痛是不痛。 妖的耐力,不同凡人。 要不是天生奇骨,苏美娘这样纤柔单薄的身躯,实在受不住他一路碾磨。车内泄过一回,任她哭叫,徐星朗执意将她抱下车室,马车外千百众人,一双双眼睛,一张张脸,被那么多人赫然看着,本性里的耻意简直让她决堤,吓得连同小穴一起缩紧。 只换来男人往臀上一记。 “贱人,绞这么紧做什么?” 两人性器交合,咬得严丝合缝,泥泞不堪。 牝户红肿至极,可怜巴巴地含着属于徐星朗的粗硕,精水太浓太多,吸收缓慢,他却好似长源不断一般,抱着她行走的几步继续往胞里喷射。 “啊……啊……” 又是一股炙热阳津涌入,苏美娘烫得惊声尖叫,快感如潮水涌来。 交媾顶峰的快乐,是真正的欲生欲死。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两片阴唇如同生死的界限。 更是徐星朗爱恨的界限。 他进入她,品尝她,也任由她汲取,根子插在牝户里,进入爱恨交加的地域。 踏进生祠前一刻,苏美娘已经浑身酥软,眼神空茫,没人能抵挡泄身之后还要被一壁行走一壁肏弄的攻势。 一直到听到碟盏碎裂声,她才找回几分神志。 这个瞬间,脑海闪回出一个诡诞的画面。 方才下车时一张张面孔,泥胎一般定格着,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和托举她的男人活着。 徐星朗托着她的臀,根子深深肏进穴里,塞满了她,每走一步,软肉就受他的粗大碾磨。 他们就这样行走在静肃无声的队伍间隙中。 男人脚步稳健,不疾不徐,腰间环佩叩响,衣衫间金光斑驳,这是人间富贵的声音。 金银珠玉裹着的神仙,也会沉溺人欲吗? 哐啷—— 又是一声。 盛满樱桃的供碟被拂在地,嫣红饱满滚了一地。 长案被一扫而空,苏美娘安顿在上头,软嫩臀肉被木案压平,徐星朗掐着她的腰,好心退了出去,在她松一口气时,狠狠进入。 衣衫不整的她,成了案上唯一祭品。 “大人、大人饶了我吧……” “太涨了……美娘受不住了……” 美娘舌头发麻。 呜呜咽咽的娇吟被徐星朗悉数吞进嘴里,他吮着她的软舌,仿佛要将其生吞进腹里,搅得悬崖边缘的她舌根发麻,上下两处都被他塞满了去。 “看看,这是谁。” 他的嗓音,如同修罗低吟。 下颌被人擒住,扭向一侧,也是这时,又涨大的龟首骤然肏进胞口里,苏美娘浑身颤抖,欢愉大过痛苦。 朦胧眼泪,模糊地,映出画像里一双眉眼。 她软了下来,酥麻眼皮一撑再撑。 总算看清七八分。 “认出来了?” 徐星朗手上重了两分。 生祠,是各地官员争相对他施展的奉迎,陪都这座不同,这是天子亲赐。 小天子站在徐星朗面前,那副等待夸奖的孩子气模样,可爱又可笑。 画像上的人白衣翩跹,眉目慈和。 那双眼,不是徐星朗。 苏美娘不知,王献容却清楚,这是玉清宫第九代掌门,也是她的授业恩师广云子。 只是昆仑山一役,师父已然身消道灭。 “广云子,你的师父。” 这一次,徐星朗没有在她穴里成结,反而一步退出,任凭涌如潮的情液从深处流淌出来,既有她气味,也有他的。 转眼淌如小溪,滴答坠落,凿进砖缝里。 穴里一阵难耐空虚,不断翕动着。 “昆仑屠龙那几日,玉清宫死伤惨重,你也在这场大战里被阳焰灼瞎了双眼,广云子死的时候你应当很伤心吧?米水不进,哭了几日?斩三尸之法,他亲授予你,这等成仙法门,他只教给你。” 徐星朗看她时,脸上有淡淡笑意。 这些话平淡无味,读不出悲喜。 他太平静,像凝结一层寒冰的湖面,浑身上下,只有挺翘的根子显露出狰狞。 端详苏美娘的脸,想从中窥见什么,只可惜,除了春情迷离以外什么都没有。 竟然什么都没有。 他的捉弄没有得到一丝一毫回应。 这可是广云子。 王献容一生最为敬重的恩师,她不正是为了这个臭道士才血洗玉清宫,才剜他的心吗! 他照着广云子,一笔笔用心绘成,王献容见了如何能够一点波澜没有! 他不信! 嘶拉—— 锐物冰冷,银针一样的触感在游走。 眼里泪水涌出,苏美娘才看清那只停在肩头的大手五指指尖锋锐,甲尖狭长,弯曲,宛如一勾又一勾冷白残月,已经完全不是人手该有的样子。所到之处,衣裳被滑开,绽落,气氛凝重压迫,即便一切没发生,她也能预见,尖锐再深一点就能轻轻松松割破肌理。 设想中的皮开肉绽最终没有到来,颈后一痛,最贴里的肚兜翻落,盖住苏美娘平坦光滑,因先前登顶仍在抽搐的小腹。 “大人……冷……” 衣裳落尽,苏美娘忽觉冷,说不清是泪是汗的小脸偏下,贴上妖气冲天的手背,杏眼荡着水光,痴迷且眷恋。 将他当作一团火,可以取暖。 汗湿的脸充满潮气,女子隽好柔软的躯体,羊羔一般温良,软,白,细,滑。嫣红挺立的乳尖初次暴露在他眼前,她呢喃着冷,腰肢款摆,乳肉巍巍颤颤,无知可怜甚至可谓淫浪,徐星朗垂眸,忍住胯下涨疼,死死盯着属于她的圆润,指尖缓慢向下…… 啊—— 低住的瞬间,苏美娘哆嗦着,陡然抱紧他的臂。 尖锐兽甲顶端冷不防刺入乳孔,一个,两个,三个,次第埋入,他如何找到的,苏美娘不知,只知道被他这样轻轻戳弄,乳尖涨痒不及,似痛似乐,渐渐从中得趣,魂魄仿佛就要被他戳上天际。 如此锐利的杀器,如羽绒般抚摸她。 力道多一分不能,少一分太轻。 愈是危险愈发叫人沉沦。 这是什么道理? 她挺腰迎来的样子,大大取悦了徐星朗。 他失笑,一道血痕从扬起的唇角溢出也无知无觉,俯首,带着血腥,布满软刺的热舌瞬间收裹住另一侧情动到发硬的红蕊,以惊人速度舔弄,吃得啧啧作响。 王献容也好,苏美娘也罢。 都是她。 今日,他要与她在广云子画像前一次次交媾,肏弄她,奸淫她,让她犹如祭牲般,死在供案之上。 斩三尸,斩彭侯,彭侯在人首,令人愚痴。 斩三尸,斩彭质,彭质在人胸,令人妄念。 斩三尸,斩彭矫,彭矫在人腹,令人……贪图男女大欲。 想斩去三尸,肉身成圣吗? 他偏不许! 他要拽着她,一同下烈狱,哪怕阳焰焚身,将他烧成灰烬,这灰也要与她融在一起!广云子不能,天地万物不能,九洲百神不能,谁都不能阻止,阻止他进入她,在另一处,杀死她。 “好容儿,展展身,让画上真人瞧瞧,你腹处凸起的是什么,让真人为你辩一辩,可是彭矫?” 一字字,如钟磬。 沉着,雍容。 说出的话却充满情欲,饱含禁制的情欲。 舒泰叫她泪如雨下,苏美娘只能双手背后,强撑长案,无助垂下眼帘,在心里嘤咛。 小腹惊人凸起之下,埋的不是彭矫啊,是他阳物,肉物轻拢慢拈,游刃有余地肏弄她,肏开一迭迭关山障碍。 实在太满了。 实在太慢了。 煎熬人心,她泫泪欲泣,什么都忘了,只会哀求:“大人快些吧,求求你,求求你!美娘要,要你。” 狐香骤冽。 仿佛春河瞬间结冰,甚至能够听到流水凝结时能寒倒牙的低吟。 埋首在女子胸前,那双清冷无欲的眼眸结了冰。 瞳仁缩成窄窄一线,金线蔓延,周身散出点点星芒。 兽型呼之欲出。 9.兽交 “龙族天性滥淫,曾与百兽交,这次不比以往,你灵力尚弱,不能去。好好留在玉清宫,听玄贞师叔的话,待你将九九消寒图点满,我便回来了。” “呃,好吧,阿姐一定小心啊!” “无事,何况有师父在。”女子回身,手持擦拭一新的配剑,姣好面容被烛影冲淡几分清冷,“鼎中修为快积满了,待我归来为你洗髓,骨植更替之后,阿珩你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样子吗?” 话音落地,小儿缓缓走到铜镜前,镜子倒映出一张青皮面。 鳞甲斑驳,有青有绿,到如今,下颌已经多出两副腮,只要他开口说话,腮便会蠕动,展露出血红,如毛发般的腺体,轻轻摆动,活像一只长腮的蟾蜍,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王献容出于琅琊,王氏嫡女,才容兼备,天生剑骨,自小拜在广云子门下,生来就是要做仙人的。 而王珩只是疏族中最不起眼的女孩,不,她还是很打眼的,毕竟长了这副鬼样子。 她已经十七,个头只有五岁孩童那般高。 十岁之前,王珩从未见过柴房之外的世界,连月亮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终日蜷缩在阴冷腐臭的柴房里,恨着她那个为了争宠,迫切想生个男胎从而误信术士,临盆前把妖物丹元吞进肚子的娘亲。 若不是这个愚蠢妇人,她不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 阿娘不也是女子吗? 为何她这般憎恶女子? 若她是男胎,是否就能免去这些痛苦? 她哭着,泪水早就哭干,蜷缩在一个个暗夜里,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 那是个雪夜,外头噼里啪啦传来爆响,家里热闹了好几日,她不知道这份热闹因何而生,只知道这份热闹不可能属于她。正当她靠着冷硬柴板,昏昏欲睡时,柴房的门被温柔地打开了。 就像被风吹开的。 平日给她送水送饭的下人从不会有这样轻的手脚。 裹着破棉絮的王珩哆嗦着,睁眼去看。 于是,她看见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的月亮。 如此洁白无暇,如此清冷疏况。 月亮朝她走来,矮下身,拂去她头上的柴星干草,王珩有生以来第一次闻到了花的香气,为什么会这样甜,这样香? 后来王珩才知道,那日是新岁,噼里啪啦的响动是城中百姓在放爆竹。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因为王氏嫡族回乡祭主,久居玉清宫的王献容随之前来,王家父女意外中得知王珩事故,身为族长,王父震怒,王献容要来柴房钥匙,自此将她从泥沼中拔了出来。 匆匆由洛阳赶来,月亮一样令人神往的族姐为她的事,甚至连口水都没喝。 王珩吃了有生以来第一顿干净饱饭,换上新衣裳。 下人怕她模样丑,王献容便让她们通通退下,亲自挽袖,给她擦身更衣。 可她明明不认识她。 明明从未见过面。 此后,王珩跟随王献容回到玉清宫,玉清宫是天下第一道门,宫中内外两门弟子对妖是见多不怪,别说蟾蜍貌,就算她长九个头也无碍,因王献容的缘故,更不敢轻慢她,比养在族长家中,挑战世人接受限度来得好多了。 这些年,跟在王献容身边,学着打坐炼化丹田,王珩渐渐有点灵力,可以抵抗自身妖化,否则她早就萎缩成一滩泥水,能保持五岁孩童身量,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王献容天资出众,修炼所得修为大多都积攒在鼎中,早就开始谋划为她洗髓。 七年,整整七年。 即便是天生剑骨道心,姐姐为她也足足积攒了七年,总算换来与天一博的机会。 “徐公子来信了,姐姐动身前不看看吗?” 知道王献容无心男女情事,可能没把对方放在心上,王珩又道,“就是玄贞道长的族侄,姐姐的六师兄,弘农徐氏三公子,徐星朗。” 徐王两家本就有旧,婚事也是多年前订下的。 广云子爱重王献容,另开洞府给她修炼居住,徐星朗此前应召入宫,虽说同处一门,两人自小时候见过一面便再也没见过。 “回宫再看不迟。” 王献容收剑入鞘。 彼时的她,哪里知道,这一去,玉清宫众人喋血昆仑,几乎十不存一,不但广云子道灭身亡,她也被阳焰灼瞎双眼,身受重伤。再回玉清宫,物是人非,她亲手血洗了玉清宫。 弘农徐氏三公子。 徐星朗。 “师妹,是我,奉玄贞师叔之命前来为你疗伤。” 重伤后的王献容已经数月没听过人声。 阳焰灼坏她的眼睛,她看不见,只能用耳朵去辨别声音的来处。 风中有松枝的香气。 他带来的清香。 那日天气应当不错,没有雨水潮气,所以她也闻到了一股不易察觉的狐狸味,正是此时此地,一模一样的狐狸味。 “咕咕咕咕咕咕——” 警戒意味十足,兽鸣仿佛来自古井深处。 肉体极乐数次将灵魂击穿。 妖根膨胀,凶狠地在臀瓣里肆虐进出,将花唇撑薄,每一次抽出,密密麻麻的肉刺都会带出穴里酥麻的软肉,挺进时又被带入,画面淫靡。 神志偶尔浮出水面,苏美娘或可说王献容,在几瞬里走马灯般回旋,见到了青皮绿面的王珩,见到了仙风道骨的广云子,见到了玉清宫的落日,唯独没有见过见徐星朗。 她只知道自己趴着,忘了自己趴在何处,小腹被毛茸茸,软乎乎的一尾拖住,腰臀随之供起,巨大狰狞的东西如此不堪,在她穴里挞伐着。 额角一片汗湿,一只雪白兽爪压在她腮边,指爪已经漫成血色,妖异昳丽,仿佛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背后巨物笼罩。 她身在阴翳中,逃不开。 神志仿佛被撞出肉身。 恍惚间,苏美娘似乎从一个古怪的视角里看见了,自己尾鱼般泛着水光的身子被囚禁在巨兽前爪之间,如此娇小,小得就像一粒尘埃,大妖的肉物布满荆棘,哪怕被体液浸透还是恐怖如斯,绝对不是一般人族女子能承受的尺寸。大妖原身洁白如雪,如同一座永不坍倒的雪山,几缕金光盘桓缭绕,这本是仙家才有的光晕。 是了,她怎么忘却,这只狐的生父乃是天上龙族。 肃穆生祠中妖气冲天。 本就恢弘壮丽天藻井,因这股雄浑妖气,幽蓝浮动,朱红震颤,迷金晃荡,所有色彩吸饱妖气,立刻活了过来,就连井上雕刻的应龙祥云,也在苏美娘眼中咆哮。 太重了。 受、受不住了。 “抬头,看着真人,让他看清你淫浪的模样。” 徐星朗暗哑人声刺入神识。 肉穴一阵酥麻涌来,得他连月浸淫,几乎下意识地,听到他饱含情欲之声,身子如同服用猛烈春药,泌出源源不断的淫液。丹穴也因这根非比寻常的巨物变得异常兴奋,灭顶快意将苏美娘仅有的意识再度吞没。 徐星朗…… 不对,他不是。 那他是谁? 情欲急流里,她忽然想起,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未曾问过这只妖物,姓甚名谁。他到底是谁? 又是一股欲潮将她意识拍下。 是谁不重要,他是妖。 是同玄贞勾结的妖,顶着徐星朗的身份姓名,接近负伤的她,温柔殷勤,狡诈欺瞒,只凭他与玄贞勾结,害死师父,害死玉清宫众人,他便当死! “啊———” 苏美娘受不住,昂首娇吟,双目失神,口涎从小嘴里细细淌出。 这样毁天灭地的快乐,被伦理禁止,也被礼法禁止。 冠首没入宫腔,一粒粒软刺骤然凸起,变得更加挺立,似乎嗅到这深处浓浓灵力,本能地狂喜起来,不断撩拨宫腔内里的肉,点燃那股雄物射入阳津,根植入骨,孕育子息的欲望。 她是人,而他是妖。 人与妖,身量悬殊。 他的原身是白狐,此时束着她,不断与她交合。 人与兽的交合。 祠中卷起一阵阵狂风,将悬在中央的画轴吹得咯咯乱响,仿佛是禁灭人欲的仙人发出警告。徐星朗咆哮着,狐尾将汗津津的小人托起,忽然咬住苏美娘细白后颈,兽牙最尖锐的部分戳破皮肉,流出血的瞬间,肉根狂跳,止不住兴奋地在她宫腔中喷溅出浓浓阳津,一股股,江水拍浪似的,不曾停息。 门外日落西山,长夜将至。 夜还长。 花朵一样娇嫩的小人承受着兽欲,双手不觉抚上腹部狐尾。 她的手又软又嫩,浑身肌肤泛着娇气的红。 紧缩成一条线的兽目突然绽开。 咆哮随之变成柔和呜咽,像是小犬受委屈时向主人家发出的哀求,有些可怜,有些可悲。可这一切还没结束,它的主人不怜惜它,它总要想法子,让主人记起它,不要忘了他。 不要…… 千万不要…… 遗弃它。 10.十一郎 苏美娘以为自己会死。 可是没有。 击穿神魂的苦乐之后,她被好好地安顿起来,神志回笼后发现自己换过一身干爽里衣,躺在床上,衣襟里头散发出淡淡药气,身边偎着一袭狐绒,毛色柔软,得益于屋内坚冰泌出冷气,并不觉热,只是骨头缝里还是酸疼,强睁几瞬之后眼皮再度合上。 她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到玉清宫天子峰后小竹林。 双眼受伤之后,她一直独身一人住在竹林中,因广云子生前布下的禁制,没有人能进到竹林深处打搅她。 从前她来过这里,为采集天水。 从没想过自己再到此地,会是如此狼狈模样。 昆仑一役里只有她活了下来。 剑骨受损,双目失明,但也是剑骨保住了她的命,好一段时日,清心咒对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日日夜夜,耳朵里总是萦绕同门临死之前在烈焰里的惨叫。 毛骨悚然。 后来,竹林里来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是只妖。 自称徐星朗。 她虽眼瞎,可心不盲,竹林禁制是师父广云子布下的,整个玉清宫,除了她与玄贞师叔以外,没有第三人能解。 果然,他说:“师妹,是我,奉玄贞师叔之命前来为你疗伤。” “有劳师兄。” 她说。 前路不明,她按下所有心绪,如常与他对话,如常待之。她在心中端详他,而他用眼睛,时常能察觉到一股视线在身后来回,小心探究,谨慎怯弱。 有几分像阿珩。 鼎中修为已满,九九消寒图还没点满,王珩得知昆仑剧变,悄悄混进玄贞师叔派去搜救的弟子队伍中,昆仑妖气冲天,她凡胎肉身根本无法承受这等极端恶境。 阿珩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这道目光太像阿珩,她选择纵容这份窥探。 两月后的一个月圆夜,焰毒爆发,疼痛欲死。窒息前一刻,“徐星朗”及时发现,深夜抱着她在幽深竹林中快步奔驰,直到浸入林中瀑布,常年吸纳天地清华的流水可以很好镇住体内阳焰,不至于五内如焚。 那夜水很凉,透骨如刀,二人就这么浸在里头。 “徐星朗”一直拉着她说话,不让她睡着。 “师妹,撑住。” “今夜月色很美,你摸摸看。” 他说着,从身后抱住她,握住她腕子去触水中月。 这段日子相处,“徐星朗”得了无论什么景致都要说给她听的毛病,她看不见,只能用手摸,身下流水柔得像一匹润泽无绝的缎子,比缎子还柔的,是他声线。 他说了好多话。 她混混沌沌听着,没有力气回应。 说到最后,他在打颤,齿关咯咯咯直响,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时常伴随冷嘶呼气声。 瀑布水冷,她毒发急需降热,更需有人撑着,不至于沉入水底。 他没中毒,这冷水于他,滋味并不好受。 后半夜,她甚至听到霜雪凝到他眼睫时细微的声音,裹在水流声中,不容易被察觉,但她捕到了。 “师……师妹……别睡……千万别……” 千万别什么? 他冷得快冻结的唇哆嗦好一阵,才吐出最后一个字。 这妖为了博取她的信任,竟然用命。 “你究竟是谁。” 待她恢复五层,转身询问,身后只听见一声冷脆,碎冰一般,有什么在她伸手前一刻滑落,冷水溅起,她迅速出手,凭着耳力去捉,捞到那片摇摇欲坠落叶时,他浑身衣裳冻得又冷又硬,人已昏迷,似乎并没听到她的话。 林中传出山鸟啁啾,空气里水雾渐散,天亮了。 你说你是徐星朗。 可你不是。 你究竟是谁? “十一郎,为何还不动手?莫非念及旧情?” 一片阒静,没有回应。 那道声音喟叹:“糊涂啊你,两百年前受她那一剑,还没让你醒悟过来吗?!若是当初你肯听我的,直取王献容剑骨献给你爹,他必然正眼看你,又哪会生出之后种种事端来,你爹是天龙一脉,你的身上流有几分神族血液,人族尚且知道修炼成仙,脱离肉身困顿,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 对方仍旧无话。 “我知道你的盘算,前世她对你无意,更对你恨之入骨,重活一世做了傻子,便能一切从头开始了是吗?天真!剑骨非同一般,她如今十七,再过几年,骨植成熟,那股灵力未必不能催她想起前事,到那时候,为时已晚。别忘了当日,得知李玄贞一门师徒与咱们为伍,暗中陷害广云子,她可是一人一剑,屠得玉清宫血流成河,想她不计前事,只怕比登天还难。去,即刻就去,听翁翁的话,杀了她!!!” 嘶吼钻进苏美娘耳中。 眼里一片朦胧,但她清楚这是逐鹿台某个老管事的声音。 这回,屋外没有沉寂太久。 一道淡漠嗓音响起。 譬如朝露,每一个字眼都如悬在叶尖的露水,沉甸甸,易碎。 “并非不想杀她。” “为何不动手?”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 “我替你说,只是你贪图情爱,割舍不下她!你是妖,你是妖!为何像人族一般怯弱无能,耽于情爱不能自拔!两百年来衔恨度日,一见到她,你就把杀身剖心之仇通通抛到脑后了吗?!十一郎,清醒点吧!徐星朗不过是当初接近她的一层皮,一个身份而已,为何仍旧套着这个名字不肯舍弃,你是妖,妖的姓名没有意义,也不该有人的感情!剥她的皮,吞她的骨,长好你的心,杀了小皇帝,御宇天下,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徐星朗哑然。 院外再度陷入死寂。 万籁寂灭,似乎连风声都没有了。 哦,她想起来了。 苏美娘猛地睁开眼睛。 窗外残阳如血,日薄西山,倒映着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她凝看那抹墨竹似的身姿。 隔世年岁仿佛压缩成短短几日光阴。 从前和现在在她脑中重迭。 一直只有声音没有模样的记忆,在这刻,与那道身姿堆迭在一起。 真正的徐星朗早就死在亲叔叔李玄贞手下,进入竹林,和她朝夕相对的男子,只是经由李玄贞矫饰的狐妖。 这狐妖是淫龙与白狐所生,平常气息浅淡,几乎没有妖气。 偶尔几次被她嗅着,妖就是妖,骚气难平。 苏美娘呼吸着,身体渐渐跟着醒过来,小穴深深深处积满的精水也伴随苏醒肉身被层层软肉挤出来,腿间潮湿不堪,带出意识里如梦似幻的画面。 ——破损画像前,巨兽翻着前爪,将浑身赤裸,小腹抽搐的她安放在肉垫间,五根尖锐细长的血红尖爪组成牢狱,肥厚满刺的舌尖舔舐着她汗湿额发,刺是软的,肉嘟嘟,湿津津,顺着额头往下,到鼻端,到胸乳,到小腹,到牝户。 逐一,轻柔地舔过她全身。 巨兽将她的汗与液都舔净。 绒毛深处盘龙似的根子渐渐苏醒。 但它没有再折磨她,只是长时间将她置在掌心,看着渺如一叶小舟,微如一颗菩提的她,落在掌心里。 呼吸着。 漫长情事过后,睡得安静。 天地之间,仿佛只留下一妖一人,除此之外,任何一切都是虚空。 她降落了。 降落在它掌心间。 她只是一个翻身而已,褪去血色,冰棱般洁净的爪迫不及待拢起,却又不敢扣得太紧,最终只是虚虚拢着。 一滴莹润从兽目里游了出来。 起初是尾透明鱼,灵活无比,而后变成一缕雾,自在轻盈,等到坠地,有了实质成为珍珠,大珠小珠相继滚落,只有最初一响,剩余的都被毛茸茸狐尾接住,不再发出声音,打扰掌中人好梦。 “睡吧,容儿。” 它轻说。 一双兽眼居然流露出眷恋人间的模样。 * 同年十月,京城大疫,小天子不幸染疫,一命呜呼,徐相国主持丧仪,天下诸侯入京哭祭。 连日血月当月。 十五那天,逐鹿台大火,火光冲天,与血月互相辉映。 11.不中用 小皇帝属纩仪式尚未结束,宗族挑选上的孩子已经被送入宫中,等着徐星朗过目。 这样的日子里,逐鹿台失火,猩红火光灼灼燃烧。 哪怕在皇宫,也能听到遥遥传来梁柱被火舌啃噬的声响,不时噼啦几声,仿佛瓷胎般天穹被大火烧出一道道裂痕。 城郊外火光染红暗夜,光源是这样近又那样远,银甲骑兵垂马扬鞭,深夜宫门大开,跟随为首者驰去城门。 很快,训练有素的精兵便跟不上徐星朗。 “大人!” “相国大人!” 素来雍容的相国大人,丢去官帽,衣袍猎猎,一束光般向着火心处急驰。 若不是身下神驹通体雪白,跟在后来的禁军亲兵恐怕很难从浓酽夜色中辨出这位贵人所在。哪怕辨出也无用,他实在太快,没入浓烟中,速度惊人,敏捷之极远远超出凡胎肉体。 这天下,再次落入他彀中。 相国富有四海。 玉玺也能收入囊中。 别说一个,就算十个逐鹿台,被大火烧毁,再建就是,何必用命? 难道逐鹿台中有什么稀世珍宝? 下属们想不通,更想不通如此奇怪的火势,发疯似烈烈灼烧,钦天监已经奉徐星朗之命架台行雨,天上紫电轰鸣,驰出南城门,赶往逐鹿台途中天降大雨,雨势倾盆,这么大的雨,逐鹿台火势一点没有减小。 轰—— 禁制被破。 一道金光碎裂,隐在火情中几乎不能被察觉。 男人浑身湿透,雪色长发披散,身型踉跄,勉强站在团团烈火间,双眼眼尾飘扬着一缕冰冷寒气,十分妖异。 在他身后,不时传出几声象鸣狮吼,地面随着这些鸟兽惊慌逃窜而震颤。 “容儿在何处?” 这句话说出口,徐星朗也吓了一跳。 惊觉自己竟然能发出声音,他徐徐抬头,湿发间一双眼沉如渊薮。 原身不受控显露,已经成了半人半妖身状怪物。 行状诡异。 火舌高蹿,逐鹿台中的小妖狐们道行尚浅,承受不住早就显露原形,由于禁制缘故逃不出去,堆成一迭迭小山,死前身上还盖着绫罗首饰,比寻常人家小姐精细,但也只是逐鹿台普通女使衣着装束而已。 滚滚热浪,将金银珠钗溶成岩浆一般,无声流淌,妖骨暴露在富贵岩浆之中。 老狐狸蹲坐在廊庑之下,兽目炯炯,头顶黑烟翻滚,如同它咆哮的意识,屋梁发出绝望惨叫。 这是只赤狐。 老迈归老迈,妖丹却很精纯。 一剑刺入,拔出,妖气蒸腾,顿时如无数华美裂帛,在空中惊喜地舒展。 徐星朗愣怔,那双眼睛几乎缩成狭小一点。 不止它,就连老狐狸自个也未料到,冰凉刺骨的到底是什么,但很快它就从徐星朗神色中回魂,紧接着意识到身后这股冷冷清清,不同于妖的气息来自于谁。 原本震怒兽目浮现浓浓惊愕。 仿佛刻着几个字:怎么会! 分明命手下看守好苏美娘,她怎么会在这里! 面冷心冷,哪里还有往日傻样子。 剑尖离开身体,带出一泼滚烫兽血。 鲜血从缺口处汩汩涌出。 怎么捂也止不住。 老狐狸应声倒地,鲜血直涌,顺着烈火撩过,破损不堪的裙裾不断往上,瞧见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 狂风热浪将她吹得狼狈不堪,小脸素白,苏美娘手中持剑,剑尖滴滴答答向下滴血,她立在廊上,孤直淡漠,宛如冷玉雕琢的一尊神女,站立在滚滚业火间。 痴儿? 哪还有半分痴味。 火势这样大,风雨如此狂悖,她冷淡疏况,没有知觉。 只有熟悉修士的大妖能读懂这里头包裹着胜券在握。 她仿佛是收网猎人。 面对网中猎物,只有冷眼。 “还是这般不中用。” 她道。 声线冷如冰霜。 不像奚落,不像折辱,而是不屑,真真正正不屑。 一下将周遭画面凝结,瞬间带回百年前竹林里的洞房花烛夜。 徐星朗忽而笑了。 笑声飘摇在风雨火焰中,颤巍巍,像被火炙烤过,筋骨燃烧殆尽即将掉落的梁柱。昨日,她还依偎在他怀间,痴痴憨憨地指着小腹问:“这个地方真会生出小狐狸来?那它会和大人一样白白软软长耳朵吗?” 小狐狸…… 徐星朗毫无意识地眼皮发颤,背靠床栏,双手将她拥得更紧。 像他也像她的小狐狸。 哪怕不知男女,他已经开始期待。 不过十二时辰而已,这一切便如前世梦幻泡影,他于雨珠之间似乎真的看见了那只只存在她口中,一晃而过的小狐狸,白白嫩嫩的小东西,真像她。 雨珠落地,顿时碎裂。 小东西跟着碎了。 有什么跟着一同碎了。 天上忽然雷电乍亮,将天际照得死白,无数雨丝如同银针落下,打在华贵袍子上,溅起一簇簇银澜,如同光斑。 “原来这就是你恹恹待毙的样子。”苏美娘抖了抖手中剑,剑气蒸腾,“妖孽。” 寒芒抬起,越过头顶瓦檐,刺进雨里,雨水顺势打在剑尖上。 叮。 叮。 叮。 似丧钟。 徐星朗托起廊上只剩一口气的老狐狸,双手染满鲜血,身前一片猩红,哪怕半个身子落在雨中也无法冲刷干净。 他抬眸,发觉剑尖指着眉心,颤也不颤,大概哪里捡来的俗铁被她剑气韵养,成了凌厉又肃杀的模样。 看过几瞬,唇边笑意更深。 “是啊,是妖孽。你我拜过堂,成过亲,告慰过天地日月,王姑娘既然清醒,也该叫我一声夫君。” 徐星朗笑着,唇角扬到几乎不能再扬。 狐狸一双眼眸,笑起来时十分勾人,尤其在大雨大火中,雨丝火影,仿佛都成为他的陪衬。 这副皮囊,修得好看又干净,白皙脸庞昂着,如同一轮朗月,哪怕披散长发,满面雨水,也没能削弱这份近乎妖异的美。 空气里满是腥气。 很好地盖住那一丝丝苦涩。 苏美娘提剑朝他走来,似她这等筋骨奇异的修士,威压如有实质。 “我是妖,可我有情。” “你是人,但你无情。” 脑海中兀自浮现百年前徐星朗含着哭意,气息奄奄时对她那声嘶吼。 她看不见,不妨碍听出满腔悲恨。 一团软乎乎的肉落到掌心,噗通噗通,在跳。她倾耳去听,没有听到尖锐痛吟,就在以为它必死无疑时,听到他气若游丝,充满傻气追问,声音就像浇过水的篝火,火星潮湿微弱。 她凝神,静静听,这才听清。 “……为何,为何?……你是人,我才是妖,我才是……你的心难道就这么冷吗?” 死到临头,还在问为什么。 妖都像你这样天真烂漫,倒真好了。 她这么想,也这么说。 徐星朗捂着胸口,倒在鸳鸯锦被上,胸口绽开一道大口子,里头红艳艳筋肉在跳动,妖力随着破口点点流逝,他不是一般妖物,灵力散开时仿佛冬日雪花,六棱纷飞,美极。 身下一双鸳鸯戏水,是他亲手绣的,如今被他的血染得更红。 狐狸眼泪滚下,落地变成一颗颗莹润珍珠。 她看不见。 只能听见无数珠体碰撞,沾了粘血,又被撞开的拉丝声,一道道血线宛如黏在脑子里。 一只本就为杀她,取她剑骨才接近她的妖,竟然有脸质问她冷血。 不过一场博弈,他输了就是输了。 论及情爱未免太蠢。 雨声琳琅。 雨珠打在眉眼,苏美娘收敛深思,垂眸,看着半身在雨中,怀抱同族妖狐的徐星朗,隔绝两百多年,这次她双眼清明,能清清楚楚把它一览无遗,尤其是腔子里那颗破损心脏。 能看清楚,准头自然更好。 “夫君。” 她喃喃着震剑,掌心顿时金光蔓延,道门字决藤蔓般爬上凡铁,一时间剑身衬托如同不世出的神兵。 “这回,不会再失手了。” 大地在震颤。 禁军队伍雨中急奔马蹄声堪比闷雷。 烈火没有半分收敛,逐鹿台楼阁颓圮塌陷,火星子在雨中扬起数丈高,雨幕潇潇,这夜该有多漫长。 徐星朗冷笑。 仰头,在一片水深火热里凝望天象。 她还真会选时候。 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玉清宫的正道剑诀,数股浩然风团成一结,夜空五雷频动,一时间方圆百里气象万千。徐星朗仰面,任由雨水捶打,雨珠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京城拢共十万禁军精锐,为救他徐星朗,星火点燃,即刻传兵。 她呢,只有她一个。 那些可都是人,活生生的人。 她杀吗? “钦天监当初奉我之命带去扶光郡的符箓根本不足以镇杀黄蟒妖!”徐星朗自嘲,再睁眼,眼中红得近乎滴血,“王献容!你,毫无心肝!” 一声尖锐嘶吼,烈风打脸。 苏美娘眼也不眨,瞳仁里落魄男子一步步逐渐褪去人像,演化出狐妖原身,瞬间如同利剑朝她扑来。 时间仿佛定格。 狐爪锋锐,擦过她格挡的剑身,霎时间火光迸溅,点点滴滴,如同成群萤火。 萤火纷飞,打破凝固,下一刻,所有景物如同泄洪般涌动起来。 苏美娘身姿纤弱,身法极快。 狐妖原身庞大,在禁制束缚下,徐星朗想追杀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双方招招都是杀招,半分不留情。 …… 这一天的雨,下了足足三日。 大雨过后,逐鹿台成为废墟,大雾散去,人们才发现逐鹿台竟连一片残瓦也没剩下,黑灰堆迭,寂静如死。 这等情势下,居然有人活着从中走出来。 12.后世 天圣五年,仲夏。 山间草木繁盛,烈日当空难得还有凉意。 一抹青色从树上垂下来,在热风里晃荡,才听到要紧处,一股熟悉气息闯入。 “不好,是苍梧师兄!” 少年郎连忙丢掉挡眼用的莲蓬,搓把脸,一个鲤鱼打挺,飞身下树,动作行云流水,落地前几颗珍珠很不乖,从袖子里飞出来,好在被他一一捞回。 双脚落定,还没来得及收敛仪容,山道上便传来一道男声。 “丹徒,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早早上山,躲在这里又行什么鬼祟?” “瞧师兄说得,我这不是赶路赶累了,在树上打个盹儿。”名叫丹徒的青衣少年咧着嘴笑,双指点点树梢,“京城再好,远不如咱们玉清宫。” 与少年不同,玄衣青年显得沉稳许多。 他静静立在石阶上,看了几眼树下少年,见他满面风尘,说了句跟上,转身向山阶迈腿。 “好叻!” 没被师兄发现他袖子里东西,丹徒乐呵呵答应。 山道两边有绿树遮蔽,阳光透过叶群洒下,所有斑驳像是水流般,润泽着山道上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师父让你做的事办得如何?” “啊?……哦,办成了。庐州包拯已然中了进士,听说他是个大孝子,我暗中跟他一段时日,确实如此,他那爹娘好像不大喜欢他远去做官,往后也许真会像师父说的那样。师兄,他可是天上星宿,要是真辞官不干了,这可怎么是好?” “天道自有定数。再者,师父让你看榜,可没让你跟踪包拯。” “呃……” 山风徐来。 眼看快到山顶。 “丹徒。” 少年在走神,苍梧又唤了一声,他才灵醒:“在在在,师兄有何吩咐?!” “交出来。” “什么!” 青年迈上最后一阶,回身看他,“狐泪。” 静默几瞬,少年惨嚎响彻山谷。 “师兄,这可是件宝物……别、别、别没收呀!” “苍梧师兄!” “师兄耶!师兄你就看在我离宫数月的份上,行行好!” “再过两日就是祖师诞辰,看在祖师份上,师兄你就把这宝贝还我吧!好歹让我听完狐泪里的话呀!” 两人一冷一热,性格迥异。 少年随棍老蛇似的盘上去,苦着脸,绕青年转圈圈,不住祈求。 青年一语不发。 山道静谧,只有一人哀嚎声。 一只白绒绒小狐狸隐在山林间,四只爪子轻起轻落,跟随着两人一同上山,侥幸没被发觉。 * 第二天,天不亮,丹徒在主殿发现了这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崽子。 听说又跑进一只白狐狸,宫中一众小师弟小师妹结伴赶来看热闹,这群人里不乏有王孙贵胄,高门贵女,骄横惯了入门尚浅,眼看师祖玉像上几个灰扑扑泥巴脚印,罪魁祸首正在玉像掌心间窝着,拔剑就骂。 “丹徒师兄,一桩小事,依我说不必去清风楼请苍梧师兄,我这就拔剑,把这不知好歹的小畜生宰了了事!” “说的对,师祖的玉像活活被这畜生脏污了,着实可恨!” 两人一个是赵王嫡孙,一个是曹相公老年幼子,都长得胖胖墩墩,两人一呼,围观人群中顿时不少人应和。 对对对。 是是是。 该杀了。 玉像双手掌心朝天,原本两手架放骨剑,这东西是玄门至宝,听说玉清宫大名的人都知晓,这柄白骨剑是玉清宫续道师祖骨植,现任掌门闭关前带去竹林净化,这才空了出来,说也奇怪,每三年一净化,净化期间宫里老是闹狐狸。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殿外残红满地,水坑倒映着蒙蒙将亮天际。 周围一群十来岁的小屁孩乱哄哄起哄。 丹徒虽也就年长他们几岁,还是很有师兄模样,学着苍梧板一张脸,手指一弹,铿地一声将赵王宝贝嫡孙的剑尖打偏。 “不要命啦,师祖面前也敢拔剑。”丹徒干咳两声,把脸拉更长,“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来狐狸,放过就是,别伤它性命。” 一群萝卜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别杀它,昨晚下了一夜雨,小狐狸也许只是躲雨。” 到底女子心善些,几个小师妹忙为狐狸求情。 有人又说,昨夜起夜,路过主殿,隔着雨幕看见一团白光,上上下下,烛火般煌煌,这只狐狸费了许多力气才爬上这两丈高玉像,找到掌心处窝下,这之后就再也不动了,一双眼睛只往师祖玉像上看,挺有灵性的样子。 有人冷笑,看来小畜生不算太蠢,师祖天生剑骨,接续天道重创玉清宫,百年之后斩灭三尸成仙,功法深厚,百代不灭,想必嗅到骨剑留下的气息找上门来沾功力的。 殿外吵吵囔囔。 殿内安静。 一线辰光铺了进去,小狐狸还在睡。 白绒绒肚皮没顾及地仰着,随呼吸一起一伏。 “你倒睡得香。” 丹徒看着内殿掌心那一团,想起被苍梧没收的几颗狐泪,心里嘀咕。 那可是赵王从皇宫大内取来送的大大大大宝贝,说是和玉清宫有渊源。 狐泪是个好东西,只有狐族大妖才能结泪,所以十分难得,这玩意用来粹丹一等一的好,万无一失,粹出的丹颗颗精品。 赵王亲亲孙子在玉清宫,好不容易见到有玉清宫门人下山,立刻捧来宝物献宝,别的他肯定不敢要,但老王爷说和玉清宫有渊源,掌门一看就知,他就不好谢绝,毕竟人家是给掌门的。 掌门忙着完成师祖与历代掌门遗愿,收敛王珩魂魄,外加净化骨剑,得闭关小半年呢。 丹徒想了想,暂时收了,自己揣着带回玉清宫。 昨天才进入山脚,不知怎的,狐珠子里突然冒出许多画面来,富丽堂皇的楼台亭阁,影影绰绰,如同海市,有些不真实。 年代久远,画面不大清晰,话倒是很清楚。 他赶忙爬树,仔细听。 有两句尤其清楚。 一句是:好,陪你等玩乐也无妨。 另一句:不必再试,你当真是傻。 狐珠子本就是狐妖血泪凝结成的宝贝,偶有几颗会带着生前记忆,但必定不是什么好回忆,得是痛彻心扉,才会结在泪里。 这妖说话倒好听。 是个男的。 不愧是大妖,能说话想必修形也修得很好,狐狸成精已经算是姣美,练成大妖得有多好看啊? 丹徒忍不住想听下去,想着用本门心法再探试试,苍梧就来了。 结果珠子也被收去。 玉清宫闹狐狸,人尽皆知,相传师祖斩狐得道,非要说有渊源,只有这一个渊源,后来也没听说哪位掌门杀过狐族大妖。 难道这几颗皇宫藏的珠子与师祖有什么关联? 丹徒也是想了一夜没好觉,只差破脑袋。 每回师祖骨剑送去净化,手掌一空闲,狐狸就闻着味似的往宫里钻,没有例外都是白狐,也没有例外,回回都往师祖掌心钻,赶是赶不走的,得等狐狸睡过一个饱觉才肯离开,短则三四日,长则十五六日。 这期间不吃不喝,也可能趁他们休息吃喝了,遽然而来,倏然而去。 身后还在吵嚷,互相揭短。 丹徒迈了条腿进殿,动作小心,还是叫狐狸发觉,徐徐撩起眼皮,只撩了条缝隙看他,似乎知道他也在看它。 这是他头一回和宫里白狐对眼。 往年狐狸怕人,嗅到人气恨不得飞出十万八千里,等没人才敢回主殿,今年这只好像不怕人。 外头一群小萝卜吵吵闹闹,竟然搅不着它。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目光交汇片刻,丹徒觉得背脊总是凉飕飕的。 走进几步,忽然瞧见师祖玉像唇边有团亮晶晶水泽。 丹徒一愣,仰头搜寻。 不能吧。 玉清宫可是有朝廷封诰的道门,美名在外,钱钞不缺,主殿又是师祖玉像所在,修缮足够细致,昨晚的雨并不大,哪块瓦裂了漏雨吗? 嘻地一声。 有人在笑。 丹徒收回脖子,巡看四周,发觉那只小狐狸伸出软软红红舌头,盯着他,正一下一下舔爪,舔出一汪亮晶晶水泽,眉眼弯弯的样子,就像人在笑………… 番外1摸摸看 李玄贞放一只狐妖进竹林接近我,可笑,是真以为我剑骨受损,眼盲心也盲。 玉清宫三十六门,昆仑一战只有李玄贞手下三门弟子由于镇守玉清宫的缘故毫发无损,师父殉道后,自然由李玄贞接任掌门。 我实难不多猜测。 可惜此时我重伤不愈,阳焰时不时要发作,清楚自己暂时无法和他抗横,只好按下。 焰毒发作起来五内如焚,浑身血肉仿佛火烧一样疼,热辣刺痛,每每好比再死一回,滋味太不好受。 能忍着不加痛吟,算是我拼上全力唯一能做到的事。 已有段日子睡不安稳,无人可说,闭上眼睛,耳边全是同门死前凄厉惨叫,还有阿珩苦苦寻我不到的悲凄哭声。 现在,这只狐狸终日在我身边晃荡,还要分出精神来应付。 说也好笑。 他自称徐星朗,一手化清功十分淳厚,这是绝佳上乘的内功心法,至阴至寒,对修炼者命格天分要求严格,所以传道逼仄,几度销声匿迹,后来听说皇宫中有能人精通化清功,徐星朗应召入宫多年,学会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狐妖又是哪里学来的? 我想不通。 伤势过重,一旦费神脑子更疼。 上元这日,发生了一件更想不通的事。 我毒发了。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只有上元节,城中烟火绽放,玉清宫天子峰上才能听见烟火声。 也是这日,徐星朗第一次踏进我房中,为我灌输真气,镇压焰毒。 但他不是全然无事。 阳焰暴烈,狐妖这一举措少不了伤到静脉,他负痛,一点点慢慢将我安置在床上时面颊贴近,呼吸紧紧绷着,我听得很清楚,料想他被焰毒反噬了。 他强笑:“师妹感觉好些了吗?” 意识清醒之后,我发觉自己浑身是汗,实在没有力气,只能点头。 他笑了声。 笑到一半又低低抽气,大概是痛。 “师妹躺着歇上一会,千万别运功和体内化清寒气相抗,我……我去烧水。” 说完,大不小步交错着,有时会挪两步,紧紧走出房门,走前不忘把门掩上。 没多久,躺在床上的我就听见一声清楚咕涌,从人喉里迸出来的,接着就是慌忙脚步,渐渐离远,生怕我听见。 这是吐血了吧。 那个当口,我没由来一阵头疼。 很快,房中蕴起水汽,徐星朗一趟趟进出,很快灌满木桶,热气蒸出的药草气盈满屋子。 只是我无力下床,尝试几次跌了几回。 徐星朗只好用布条蒙住双眼,支撑着我走到桶边,在耳边低声问我:“师妹,摸摸看。” 他让我试水温。 先是阳焰滚烫,而后又是化清寒气,一冷一热,一前一后在躯体中发作,水温应当很烫才对,但我实在感觉不出,不想他再费心,答应水温合适。 况且我嗅到灵芝草等固本草药的气味,洗洗也好。 而后,又一次毒发,毫无预兆,在深夜。 狐妖背着我在竹林中穿梭,他疯了一般地跑,舍生忘死地跑,夜风奔狼般在我耳边呼呼而过,比剑锋利。 他以为我昏迷,慌忙中妖气暴露了两分。 等到将我浸泡进寒泉瀑布,一夜过去,狐妖浑身衣物冻得又冷又硬,眉眼全结了霜,冻得像一条冰棱,险些滑进瀑布中淹死。 在这以后,狐妖担心我毒发,卷了床被褥坚持睡在我屋外。 每日胡乱睡,睡了大半月,直到有夜落雨,我让他进屋避雨,这只狐狸得寸进尺,乖觉狡猾,从此再也不肯出去。 从脚踏到床脚。 从牵着手到身子挨着身子。 一步步落子。 我只好任由他去,身子只是一副躯壳而已,必要时候,哪怕献给他也无碍。我是这样想,狐妖却没有进一步举动。 仿佛同床而眠,哪怕盖着两床被子,已是达到他的目的。 日子相处久了,狐妖不免暴露。 徐星朗是世家公子,从小娇养,后来拜入玉清宫,没过一年应召入宫,吃穿用度从来有人伺候,我是没见过徐星朗几面,但从亲友口中也听过些只言片语。 而顶着“徐星朗”之名的狐狸非但精通缝缝补补,还会煲鹜子汤,自称在宫中学的,实在可笑,他以为我对徐星朗一无所知吗? 妖不必饮食,鹜子汤是为我一人炖的。 杀野鹜时,他总离得很远,不让我听见杀声。 多此一举。 虽然在病中,但我很清楚,李玄贞这恶贼绝对没有那么好心,特意送一只贤惠狐妖来做我的灶下婢。 果不其然。 狐妖为取我剑骨而来。 原来是这样。 徐星朗不同别人,王徐两家有婚约,如此一来,徐星朗的接近,对我的百般体贴似乎都能说得过去,或许李玄贞就是看中这点,才让狐妖冒名顶替。 两年后,焰毒发作减少,李玄贞来过竹林一回,带来王徐两家长辈一段口信。 两家催促婚事。 我已知晓李玄贞让我将养这两年是为剑骨,虽然剑骨还未完全痊愈,但他等不及了。 杀我的时机,约莫就是成婚之日? 等人走后,身边衣料窸窣,狐妖走近我身边,我们站在林中,沉默了不知多久,我听见他说:“容儿别苦恼,我会去同掌门说明,门中丧期三年未满,婚事不急一时。” 听着耳畔温润嗓音,我心中好笑。 狐妖喊惯了“容儿”,每日这般叫我。 它似乎十分享乐扮作徐星朗。 是不是当真以为自己是徐星朗,忘记了自己妖的身份? 他不清楚自己是谁,我清楚。 他是妖。 李玄贞对这门婚事看得很紧,时常透出道门人不该有的热忱。 芒种这日,婚期定下。 是我,请李玄贞尽快促成,借口自己入了道门,只需敬告天地父母,不好折返琅琊铺张操办,这其中,有我自己的打算。 李玄贞以为我苟活无颜面对俗世亲友,才以此作借口,也罢,他这样想更好。 有一天门中送来清泉酒,狐妖饮醉,伏在按上嘟嘟喃喃:“寻常夫妻是不是和我们如今一样?同进同出,同起同息,形影不离?”他笑了,浅浅打嗝,嗝声像个小娃娃,“容儿,我好快活,从没有这么快活过,几件烦心事都觉得无妨,你竟肯嫁给我,我不敢信。” 狐妖酒量如此的差,我没料到。 几杯酒下肚,得了失心疯。 如果这是一出戏,那么他演得实在情真意切。 祖母大寿那年,我曾在琅琊听过一段南曲班子,那时双眼能看双耳能听,不似现在只能用双耳听响动,但还是觉得,南曲班子远远不如他今夜演得动人。 他的高兴,昭然若揭。 每一个字里都透着快活。 酒后就寝,烛火都熄灭了,屋里黑魆魆一片,大概屋里只有月华作唯一光亮。 就在我以为他睡去时,床那头忽然一响。 他爬了过来,捏住我的手。 得知我还没睡,他在黑暗中看我,手掌摩挲我的手背,他双手细白嫩滑,很像女子的手,一时如同被锦缎包裹。 我问怎么。 他不答。 大概喝醉了,脑热。 正当我要收手时,他猛地将我的手按上心口。 “摸摸看。” 他说,带我于暗室内直接抚触他的心口,没有任何衣料阻隔。 必须说,我从未触碰过这样一颗搏跳勇烈的心。道门讲求龟息,凝神静气,玉清宫也不例外,一个人气定神清,心是跳不快的。 难道妖都这样吗? 心跳如此之快? 今夜阒然,他的心跳声像被无限放大了。 他说,腔子下那颗心对于他来说是再重要不过的东西,他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想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是废话。 对人来说,没了心也活不下去。 只是他说要把心给我,这就有些有趣。 怎么个给法呢? 那时我不知,许多年后,在他建成的逐鹿台里,在我与他交手时刻,会是他亲手剖出那颗残缺不全的心,丢到我脚边。 这样的给法,真有趣。 我突然想起他醉酒的那夜,从前他说“师妹摸摸看”是带我触碰水温。 后来他说“摸摸看”带我触及心腔。 再后来,他怕我失明,对他无知无识,洞房花烛夜心生畏惧,于是捏着我的手,让我继续“摸摸看”。 这回摸的不是心口,而是心口之下下下下处。 坚实硬挺,筋络虬结。 应当不小,可谓奇尺。 我摸了几下,他呼吸乱如麻,嗓音又哑又委屈,开口拦我。 我也非全无恶意。 非但有,且滚滚而来。 我不听他话,手上继续摸索,那根坚挺开始冒出湿润清液,湿湿滑滑,我用指腹触了触源头,感受到一种抽丝的黏腻,像是藕液,又像是荷茎中粘液,碰触之后分开,会带起一丝黏黏稠稠的纠结。 狐妖受不住,双手撑在被上,我听见他揉皱被面,不住喘息,也不住求我收手。 可是是你让我摸的。 我这么说。 他又无话,不知道哪里拨及他,手下渐热,越来越热,帐内空气跟着焦灼,白玉似的身子跟着战栗,似乎极乐可他又与这份极乐做无用对抗。 我用双手,肆意在他身上搜罗,想知道他是否藏了杀器,一寸寸抚过,一无所获。 倒是他,不中用。 尖叹着在我手中喷出一股股滚烫如浆的东西,那一刻,他抱紧了我,不断喊我,我分明就在他怀里,他何必喊得那么急。 他喷出的东西很多,很热。 也花了很久时间才平复,满怀愧疚同我道歉,打水为我擦手时话里带着哭音。 他委屈? 我更不懂了。 只因为他让我停下,我不停,这就气哭了? 我多年持剑,手上难免生茧,还是说我的茧磨得他柔嫩皮肉实在太疼,因此恨我? 似乎都不是。 毕竟这之后他频频引诱我,林中,廊上,小溪边,山涧旁,竹帘后,他一步步引诱我,要我摸摸看,足以证实他并不讨厌我这样。 那还哭什么呢? 回回喷出那许多阳津都要哭,哭哭啼啼,欲拒还迎。 想是狐狸天性狡诈。 番外2傻狐狸 龙族性淫,与百兽交合,所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十一郎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上留着两种血,一是龙族,一是狐族,这二者天生有贵贱之分,妖就是妖,哪怕练成大妖,也不能和神沾边。 身上那点龙族血,使他成了族中异端,同龄小狐狸常讥讽他,让他去昆仑找他那位给百神做奴才的龙爹爹。 昆仑盘踞着上古龙族,他倒想去,可惜去不了。 他是妖啊。 即便味道淡一点,也是妖。 用翁翁的话说,就是:十一郎,你这味儿不对。 狐狸该是个什么味? 好像和他身上气味确实不同。 那时候起,他开始四处搜罗同族毛发塞进香囊,给自己增加气味。但这始终杯水车薪,没想到没多久,让他撞见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得到一条狐狸尾巴! 一整条! 齐根切断的! 狐狸味道浓烈。 族中有只傻狐狸偷偷爱上城中一家人族姑娘,于是扮作书生时常和姑娘兄长来往,傻狐狸识人字读人书,那户人家见他模样周正,读书识字,人品性情不差,一来二去招傻狐狸做女婿。 到这还算完满。 老天大概不乐见完满。 后来洞房花烛,不知怎么,傻狐狸忘形了,露出一条毛绒绒狐狸尾巴,人族姑娘从小体弱多病,哪能受得了这种惊吓?人族姑娘病了,一病不起。 家里怀疑请来道士也问过姑娘,她不肯说,只说自己病弱,没把傻狐狸招出来。 再后来,人族姑娘病死了,傻狐狸死魂落魄地回到狐狸老窝,见过的人都说他疯了,天天捏人样,不肯恢复原身,明明是狐妖还想着做人。 妖只要心不死,就能活上千百来岁,比起妖族寿数,凡人几十春秋简直少得可怜。 大家劝傻狐狸,就算它和人族姑娘完满,眨眼间,人族姑娘老成蔫瓜就不能瞧了,就算勉强能看,一眨眼老死,它还有千百年岁要过,为一个女人,不必吧。 傻狐狸好像听进去了。 它肯恢复原身,继续在山中修炼。 就在大家以为无事之际,噩耗传来 ——这只狐狸自剖了心肝,死在山中,血流成河,同时还有一条断尾在它尸身边上。 这是条齐根切断的尾巴,凝练着傻狐狸毕生修炼妖气,切口处发着莹莹的光。 断尾的痛,不亚于剖心。 傻狐狸哪来的胆气?! 它竟然先把自己尾巴割了,又把自己心肝剖了,据说它的心上刻着两个字,是人族用的字,族里读过人字的狐狸不多,十一郎被叫去辨别,端着那团血肉看了又看,不是生僻的字,也不聱牙,“莺莺”两字而已。 那时他年幼,想的少,拿了条尾巴欢天喜地。 这之后一连几天,老的小的不老不小的狐狸都赶着去到傻狐狸尸首身边,狐狸没有人族吊丧一说,它们来,为的是训示。 老狐狸在教小狐狸别学傻狐狸。 为个女人不值当。 他集了瓶清露,为报答尾巴恩情来送傻狐狸,虽然傻狐狸死了,僵僵硬硬躺着,可他没死,一双眼忽闪忽闪,把这些话都听去。 多年后,进入竹林见到王献容时,他才恍惚。 仿佛被年岁光阴的箭射穿心口,也许傻狐狸在心上刻的字,是那位人族姑娘的名字。 翁翁同李玄贞结盟。 十一郎也有了个人族名字——徐星朗。 李玄贞和同门师兄广云子之间似乎有龃龉,不像表面那么亲好,他所知不多,翁翁也让他别打听,李玄贞答应他们,事成之后可以将剑骨一分为二,其中一份让他带去昆仑,孝敬父亲。 这对十一郎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活了百岁,从没见过生父,听娘说,父亲如高山白雪,神性昂扬,妖炼一辈子也炼不出那样的精魄。爹爹不是不爱它,而是昆仑有结界,妖神有别,十一郎进不去,爹爹出不来。 狻猊哥哥爱看戏,其实他见过这位哥哥一面,不过不敢去认。 狻猊哥哥能出昆仑,这就证明,娘亲说的不对。 爹爹想见,实则可以出昆仑来找他。 但有一件事不假,他不能踏足昆仑,他是妖。 进入竹林之前,他以为剑骨或许是长在仙境中的宝物,难寻,难得,有所限制,所以哪怕李玄贞道行不浅,自己不来反而要同他们结盟,让他来取。 一百七十年间,十一郎下山次数一爪子都能数得过来。 后来回想。 自己当真是傻。 比傻狐狸还傻。 李玄贞让他记诵徐星朗生平,他怎么也不怀疑呢,翁翁让他别打听,他真就不打听。 一开始,李玄贞分明说,进到竹林见到一女子,只道:“师妹,是我,奉玄贞师叔之命前来为你疗伤。” 真是这样就好了。 后日传信,十一郎才知晓,剑骨不但长在人身上,而且要取骨得先杀人。 李玄贞是个人,还是个道门修士,长相宽和,说话慈仁,怎么骨子里这样狡恶,十一郎想,他比一些大妖还可怕。 翁翁劝他听话。 这个机会一旦没有再也没有。 王献容。 她叫王献容。 她生得很美,这是一张狐狸们见了就想记住,化形时一定会用的脸,毕竟狐狸是妖里最爱好皮相的妖。初见她时,她坐在花影中,神色落寞,肩上裙上落满花瓣,花色妖艳,她却素净。 十一郎怔怔愣愣地,脑子乱成一锅粥。 她似乎看不见,一双美目空荡荡地望着虚无,但耳力应该不错,察觉有人,眼睫簌簌轻动,自我怀疑,同时徐徐侧耳去听,半晌后开口。 “谁、谁在那里吗?” 好厉害的耳力。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当时有多慌张。 柔柔软软的女声像一瓶清露灌进识海,真好听,后一刻又忍不住骂自己下贱,怎么成了只孟浪臭狐狸,脑子里胡想什么呢。 “师妹,是我,奉玄贞师叔之命前来为你疗伤。” 他想起自己该说的话。 同时想起自己应该叫徐星朗。 好不容易平稳心绪,好在把说得不慌不乱。 王献容出生琅琊王氏,天生剑骨,道心幽微,骨子里总有一份难言的清贵感,行走坐卧都是风景,皎皎如月,汤汤如雪,哪怕重伤落魄,双眼失明,走路有时得侧耳听,用手摸,不妨碍旁人怜惜悲痛,不敢耻笑她。 剑骨的香,对妖而言,更是毁天灭地的吸引。 来竹林的第一天十一郎就意识到了。 她身上好香。 比清露还香。 香得他时常牙根痒痒,尤其是两根尖兽牙痒得死去活来,想放在那一截粉颈上狠狠地磨,狠狠狠狠地磨,这就是狐族发情期。 活了一百七十岁,他可算发情了。 不过他不敢真去啃王献容。 有时想得难受,夜里根子硬挺着不肯疲软,只能骂自己禽兽。 骂着骂着,觉得不对,他本来就是禽兽啊,还是改骂禽兽不如吧。 妖不饮食,最多吸些清露帮助修炼,要么就是在漫长发情期里捉对交媾,人族并不这样,他们日子过得细。 王献容每日卯日起,子时睡,有时丑时,饮食也简便。 两只眼睛都看不见,身上又有伤,可她日日修筑聚魂鼎,据她说这口鼎可以为昆仑中死去的玉清宫门人收敛,修复魂魄,法器精妙,她身上有伤,修为不拿来自个用,反倒投入大半炼鼎。 十一郎在旁看着,眉峰紧了又紧。 有回大雨,院前柏树上喜鹊窝被雨打落,她耳力好,一缕气劲去得及时,保住窝中五颗灰斑小蛋,只是她不方便上树,请他将窝放回去。 她会抚琴,常在雨夜,奏曲时竹林愈发静谧,仿佛万物都在垂听。 她说这是嵇康临刑前所奏《广陵散》。 月华粼粼,落在她眼角眉梢,十一郎没听清曲子叫什么,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响。 这之后,他大了胆,问起昆仑那一战。 王献容道,昆仑龙族受敕命布雨,明知雨水对人族有多重要,挟雨谋私,它们不降雨,人间就得干旱,人们颗粒无收,年年饥馑饿死人。人们怕了,修建庙宇多多供奉,龙族为首者更要各地多奉香火,除此以外,每年童男童女人牲供奉也不能少,少则百童子,多则千童子。 她的师父成仙在即,原本可以不理。 一条是成仙坦途,一条是屠龙逆境,三界中最知道趋利避害的是人,但她师父与众师兄师姐们选择了后一条路。 十一郎听后许久不出声。 他知道,王献容口中龙族为首者极有可能是他生父。 小童子滋补,这点大妖皆知。 王献容还说:“还有未竟之事,待我为师门达成。” 十一郎以为是炼鼎给同门收尸,完全想不到,当时那张柔和隽美的脸庞下,谋算的是血洗玉清宫,诛杀李玄贞,同时诛杀他。 他做徐星朗,做了快五百年。 午夜梦回,总想起王献容那一剑,要是她眼不瞎,剜得应该更干净。他好像变成老狐狸嘴里的傻狐狸,明知道不能问还问她为什么。 王献容却说,他的温柔小意,狐狸骚味都令人恶心。 狐族贪图好皮囊,他见她貌美,没有第一时间取她剑骨,如果她样貌丑陋,又如何? 他无言以对,似乎的确是这样,她太美又太善,狐狸天生就爱美的人事物,她说得没错。 可是她不知道,深夜毒发那一次,她的脸上爬满阳焰,整个人通红通红的,就像一尊丢进大窑里快烧裂的白瓷,皮肉上全是裂纹,不止不美还十分可怖。 他背着她,不要命般狂奔,恨不得以身相代,疼死他好过让她疼。 狐狸天性爱美,他应该抛下她才对,或者在那时用爪尖轻轻一勾划开人皮暴露白森森的骨头,取走她剑骨。 王献容对鸟蛋都能爱护有加,偏偏对他恨到骨子里。 也对。 她的师父,她的同门因为李玄贞设计死在昆仑。 他又是和李玄贞勾结的妖孽。 他还不如傻狐狸。 傻狐狸有人爱,人族姑娘为护他,到死都不肯说他是妖邪。 他呢? 百代之后,谁又记得十一郎。 1.贱妇 冬日逼近,洛阳天寒。 此时天还没亮透,笼着一层薄灰,隐约可见几颗寒星闪烁,像柴堆中的火星,明明灭灭。 “嘶——啊——” 春兰又是呵气又是跺脚,“二小姐,这天实在太冷,婢子还是折出去把车里手笼给您取来吧,若是您冻出病来,大小姐不知该怎么心疼,她也病着呢。” “我不冷,你只管去,多放些炭给自己暖手。” 少女站在柱下仰看,没有回头,软声应道。 第一缕天光落在龙泉寺蟠龙柱上,灰白龙首釉了层金粉,像快活过来似的,寒天雪地里看着有些狰狞。 “您若不冷,那婢子也不冷。” 春兰心里感激,知道二小姐心疼自己。 可眼下只有她一人陪着周若拂,虽说寺庙是一等一清净地,到底是未出阁小姐私会大家公子,没有人望风绝对不行。大小姐的嘱咐春兰凿在心里,自己宁可冷死,不能擅离。 “天快亮了,春兰你听,外头好像有马蹄声。” 若拂启唇,一片和风细雨。 她性子绵软,嗓子也软,侧身看人时盈盈笑意堆在眸子里,又清又亮,仿佛只注视一人。绕是相伴多年,婢女春兰依旧被她温柔俘获,二小姐同大小姐一样,和善又可亲。 “是快亮透了。”春兰自觉站到风口,为她挡风,“袁大公子每日进宫都经过这儿,他腿脚不便,难免耽误一些时辰,您费心再——啊!” 几乎一阵劲风。 春兰的话还没说完身躯就被无情扫开,整个人打滚着摔了出去。 变故突生,若拂来不及看清到底发生什么,只觉一道黑影闪到眼前,紧接着喉头锐痛,她呜出一声,被力带着倒退数步,脚下刷刷刷直响! 窒息感立刻像一盆雪水兜头盖脸浇下,冷意瞬间从天灵灌到脚底。 她犹如枯叶,轻易被来人掐住脖子,直接钉在柱上。 对方如此轻巧,不费吹灰之力。 力道之大,隔着斗篷,若拂仍可以感受到猛地撞上时柱上凹凸不平的龙尾纹理,每一道刻痕都成为银针,结团地刺进她的肉里。 好疼…… “周若兰!吾兄对你用情至深,你这贱妇,贼匪面前失节在先,贪生苟活在后。我袁家本想周全两家体面,暗中解除这件婚事,一切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你周家前脚才进洛阳,后脚竟上书朝廷要弹吾兄,你父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脸面!” 眼里蓄满水汽,若拂根本看不清来人样貌,只听见男人低沉克制的怒吼,如同猛虎。 “放、放、开小姐——呕——呕——” 连滚带爬,春兰一把扯住玄衣男子衣摆。 她疼得眉眼挤成一团,浑身哆嗦,嘴里不断想呕,刚才那一下大概伤及要害。 男子凤眼轻乜,撩袍抬脚。 袍子还没落回远处,春兰已经应声倒地,脸肉擦上地砖。 “呜!” 青筋毕现的腕子上突然覆盖一团柔软。 少女掌心柔嫩,酥酪般娇气,男人徐徐转头,杀气腾腾的目光撞进一双垂泪眸子,这才开始认真审视掌心蝼蚁。 而蝼蚁也在看他。 她是硬生生把泪挤空才看他的。 眼睫很长,很密,一对细柳眉因为吃痛蹙紧,脸挂两行泪痕,楚楚可怜。手上对于他而言只是小猫力道而已,但她拧得足够紧,应该算使出吃奶的劲儿了,是以白嫩手背上有一段小筋是紫的,甲上涂过蔻丹,是男人不大熟悉的艳逸。 这就是女人。 轻轻柔柔的一团,好似一掌就能掐死。 就是这团软乎乎的东西,趁他不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锐器,无声无息,眼看就要扎进他大臂。男人敏锐,余光扫倒那缕寒芒,出手如电,几乎在她扬手的同时擒住那截细腕。 骨错声没传来。 她腕子细,大掌收不紧。 男人定睛一看,发现她想用来逞凶的东西居然是柄金簪,簪头用白玉雕着两朵山茶,翡玉点缀,下垂两串珍珠流苏,成色绝佳,品相不俗。 忽觉好笑。 “用吾兄送你的东西逞能?你也配?” 说着就势挥下。 若拂瞪大双眼,想抓却没能抓住。 玉簪落地锵然,大的那朵白玉山茶霎时间分崩离析,碎片激射。春兰嗡嗡耳鸣才压下来,一看碎簪当即尖叫,挣扎要爬起来。 “咳、咳,春兰,别过来。” 冷凉猛灌进肺,若拂不敢再大口吸气,紧咳两声,对着春兰摇头,“京畿重地,二公子是有身份的人,断然不敢在这里杀人,春兰,别,别过来。” 她话里有哭腔。 浓浓的。 酸酸的。 春兰腿软,只听见若拂一再不许她靠近,哇地一声软在地上大哭。 袁直听见这番话,目色沉沉,如潭水深不见底。 他身姿英武,眉眼冷肃。 不言语时更甚。 若拂没坚持多久,悄悄别开脸。 她已经领教过他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近身的本事,以及杀神一般令人畏惧的力劲,此时春兰靠过来护主,怕是凶多吉少。 她是周家二小姐,袁直不敢杀她。 一个婢女,那就未必了。 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袁直冷笑出声,遽然松手。 大赦来得突然,他甩手力道不小,若拂吃了力轻柔身子被带着往左摔去,踉跄好几步才停稳。 晨风凛冽,呼呼吹着,将她脸上泪痕吹开,面皮吃疼间听见袁直道:“你说得不错,我不屑杀女人,你父就未必了。家去之后明明白白告诉你父,洛阳的粮不比豫州好嚼,小心吃多了嚼不碎,撑破肚皮。” 略施小力而已,女子就一缕飘萍般打转,袁直多看两眼,心上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总归不是怜惜。 他想在她脸上找点东西,但她忙着低头捡碎簪。 天光破晓,天际薄灰染成淡淡紫晕。 晖光落了一线在她肩头,她矮着身,大半头发滑到同一侧,又浓又亮,乌油油如堆鸦。袁直盯在那处,继续等她抬头露脸,但她始终没有,捡完所有碎片仍旧埋头,嗓子眼抛出一句话。 “二公子的话,我会带回家中,说给阿父。” 每个字都在发抖。 活像一只羸弱待宰的鸡仔子。 袁直照她走过的地方巡睃一遍,寺里才扫的地,地上没雪,冷硬洁净,更没有他想看的东西。 直到他走后许久,天上暖阳高高挂起,春兰还搂着若拂,眼泪哗哗往外淌。 她是真的吓坏了。 三魂七魄全不在,竟问刚才那个恶贼是谁?更分析,袁家大公子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双腿就坏了,常年要坐木椅,靠人推,显然来人不是袁家大公子袁聪。 又问,要不要回去告诉老爷? 若拂一听便知春兰这是吓到脑子停摆。 来人一口一个吾兄。 又把她错认为姐姐。 除了袁门二公子袁直外,还能有谁。 袁家世代簪缨,祖上出过两位皇后,乱世乱时里还能浮浮沉沉不倒,袁司空虽死,到底瘦死骆驼比马大,袁家两个儿子都不简单。 长子袁聪年少盛名,才名远播,洛阳城中谁人不知袁侍中。 二子袁直官拜中郎将,统领禁军。 他们是一母同胞亲兄弟。 寺周响起鸟雀啁啾,大冷的天,还能听见就不是鸟叫而是富贵之鸣。龙泉寺不同一般寺庙,与京中权贵常有来往,王孙命妇也爱礼佛,光头和尚就在寺里挖烟道,做暖房养鸟雀,专门在冬日叫给贵人听。 如来佛殿后的蟠龙柱一带也只给贵人落脚。 “那人是袁家二公子,得罪不得。你受了伤,回府后叫个大夫来瞧瞧,歇上几日,姐姐那边由我去说。” 若拂垂着头,摆了摆。 春兰傻傻听罢又哭了。 脸上泪痕早被风干,若拂轻拍春兰背脊,远眺明亮的天际,唇边渐渐漾出一丝森森笑意。 没人发觉,天上消失的寒星坠进她眼里。 贱妇吗? 真刺耳。 好在她来了,替姐姐听了。 2.若拂 ℛoцse𝔟a.čo𝓂 城郊军营。 一阵细尘由远及近,最后在辕门外止住,长随匆匆下马,向持戈士兵问了句中郎将进宫不成,得到答复后脚步加快往主将营帐去。 一路上都能听到士兵练武射靶声。 各式各样冷兵与北风一起呼啸。 “公子,您交代的事小的查清楚了。” 袁直才巡视过军营,正在帐外喂马,大冷的天,上身脱到只剩薄薄一层里衣,寒风一吹直往腰腹贴,块垒清晰,很不客气地暴露出他的精悍。本伩將在𝓂𝒾𝓂𝒾sℯ8©ö𝓂襡榢更新槤載 請荍㶓䒽阯 听到禀报并没回头,反倒把手里马草折了折。 良驹训练有素,仿佛知道什么,没敢再咀嚼。 长随站在五步外,接着道:“小的照公子吩咐一路跟随,马车停下后,周府外两个老门房迎上去,对里头人口内称的是二小姐。” “二小姐?” 袁直这一问,韵味幽微。 像是把三个字品了一遭。 长随微微抬头,有些自我怀疑——难道自己说的不够详实吗?还是话里有误?再长的军报公子他向来只听一遍,公子会这么问,必然是自己哪里有疏漏。 于是补充道:“正是。周二小姐回府之后没多久又去了趟回春堂请大夫,往返走的都是小门,看样子是不想叫人发觉,身边没带人。小的跟了上去,听见她对大夫说是府里有个婢女堕马,身上有内伤,务必用好药,酬金只多不少。” 今早袁直独身入寺,长随并不知道周府婢女内伤究竟打哪来的。 “周家才落地两日,后院摆满箱笼,人手不足,小的潜进去,仔细跟过一段路,府上下人见她皆称二小姐。” 袁直听后默了默,掌心摩着马草,二者一样粗粝。 不像某物柔软。 信是周若兰写给大哥的。 会面时辰,地点也是周若兰挑的。 末了,等在那里的人竟然换成妹妹周若拂? 脑子兀自回想,突然把今晨那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脸展在他面前,等袁直意识到时,粉白小脸已经格外清晰,当时没留心,这会子却能看清她冬日着粉,外罩貂鼠斗篷,大冷天看起来仍然弱不迎风,这些后知后觉的发现令他莫名烦闷。 “知道了,退下吧。” 袁直挥手,把人打发。 长随躬身应是。 人走远后,马儿仍不敢吃袁直手里的草,只有马尾轻慢甩着。 袁直望着脏污雪地出神。 今早他怒气冲灵,上马飞驰过寺外黄墙,偶间听见有个坐辕的车夫嘀咕了句:这大冷的天,可别冻坏二小姐哟。于是勒马回望,只见车外挂着半新不旧两口灯笼,写着诺大的“周”。 骨子里的敏锐让他很难不去在意掠过耳畔的话。 这才命人跟随。 结果证实他伤错了人。 但那又如何? 袁直如是想,然而脑子里的小脸如何都挥之不去,当时困扰他的疑惑再一次浮出水面。 “泪呢?为何不见泪。”眉头紧了又紧,袁直自语道,“既怕成那样,为何不见泪?” * 两天后,周府总算厘清所有箱笼物什。 临近已故夫人常慧心冥诞,大小姐周若兰还在病中,府上只有十来个豫州家中带来的老仆,没添下人,全然没有操办宴客的意思。 周府不下帖,每天往来的人却不少。 老爷周进得到天子亲自擢升,进入御史台,从小小豫州一脚踩进中枢,大走狗屎好运,即便周进性子耿介刚强,从来不肯官场结交,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来烧这口硬灶。 两天下来,周进厌烦面对那些虚伪嘴脸,即命下人把门闩上,谁都不见。 连推脱病了的借口也不屑说。 树大招风,京城官员里颇有看他不上的人家。 背地里痛骂周进就该在南阳老家种田,不该来做官。 偏你千古忠臣吗? 想当年姓曹的妖后当权,父兄把持朝堂,天子说是迟慧,其实就是个大傻子,隔着十里也能嗅到龙袍里头散出的傻气,大概太祖庇佑,幸而太子不傻,太子生下的一男二女也灵慧,尤其皇孙,因为同月所生,又兼早慧,皇孙常常拿来与着名的神童袁司空家大公子袁聪相比。 袁聪双腿有疾,不良于行,但是族中长孙,备受重爱。 可怜小皇孙,还不如个臣子。 太子并非曹后所出,天子憨傻,曹家多年把持朝政,曹后无所出,难免深恶将来会与她夺权的太子,将太子的一男二女束在自己宫中教养不说,后来更构陷太子谋逆弑父,将太子一家通通囚禁黄金台。 曹家鼎盛,百官敢怒不敢言,只有周进这个不要命的傻子冒死进谏。 他先是不客气地指出曹后无识,不擅教导皇孙,况且子孝父,臣忠君是天理伦常,皇孙与两位妹妹该回太子府去,陪伴太子身边奉父孝父,成日待在皇后宫里让人看笑话。 曹后当他犬吠,没理睬。 他又不要命地上书,言辞激烈,力求恢复皇孙经筳讲学,曹皇后才说自己爱惜孙儿,先把课停停,孩子还小,玩乐要紧。他后脚就骂皇后,别说您心疼孙子,您自个没学问,莫耽误孩子。 这样的人在当时没被杀头已是万幸,贬到豫州真便宜他了。 周进离开洛阳后,太子被囚禁,而后朝廷动荡,兜兜转转,当年的小皇孙继承大统,成为如今的天子。皇位才稍稍坐热,就把周进从鸟不拉屎的豫州提回京城,这是个耐人寻味的举措。 明眼人知道,这是天子一直念着周进当年回护之恩啊。 天大好运,砸周进这傻人头上了。 外头传言纷纷,关上门,只有自家人知道,周进整整三日没过合眼,入夜后孤孤别别一个人坐在正屋里,这夜亦然。 “阿父。” 听见声音,周进簌簌搓了把脸,强撑精神走出去。 若拂在阶下站着,敛衽行礼。 月色皎洁,她穿了毛领,绒绒狐毛护着一张娴静小脸,也把脖子上的淤青遮得严严实实。身边一株病弱枇杷树光秃秃的,衬得她也弱,像山涧里不能迎风的一株白玉兰。 周进眼看她和树,依稀见到当年她才被接回周家时的模样。 蔫蔫瘦瘦,一把枯草似的,真把夫人常慧心急坏了,她心软,夜里总哭,和他埋怨尼庵里头全是假菩萨,收受了银子又不肯给这么小的孩儿吃喝,若兰只比她大一岁,两个孩子站在一块,她还没若兰半个大。 想起亡妻与女儿若兰,周进心底发苦。 弹劾袁聪的奏疏没有半点波澜,和他想的一样,但他不能不书,袁家实在欺人太甚! “你姐姐身子骨才好些,洛阳风雪厉害,待她好全,开春天气暖和几分,你们姐妹再结伴出门踏青。这些时日,你多陪陪她,别往外头去。” “女儿明白。” 廊下少女微垂着头,再驯良不过。 周进心绪不宁,索性让她回房,转身走了没几步,蓦地把人叫住:“拂儿。” 若拂应了声在。 周进在屋内回头,发觉若拂还站在原地,脚步半点没动,仿佛早就意料到他还有话要说似的,顿时又是惊愕又发堵。 “前些时日,无论你在我屋外听见什么话,听去多少,通通烂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许与你姐姐提。” 这次静默片刻,周进才听见那句格外乖顺的应答——“女儿明白。” “回吧。” “阿父早歇,女儿回了。” “嗯。” 眼看若拂纤弱身影消失在长廊深处,周进长叹一口闷气,不知该如何消除心里的不安与不适。 说也奇怪,打从他第一次见这孩子就顶不是滋味。 她分明那样乖,见人就笑。 若她不是二弟与尼姑荒唐所生,若二弟没为尼姑悬梁自尽,若不是他亲自为二弟收尸,若没有听过老母在棺材前日夜哀哭,也许他会和亡妻一样,可以把若拂视为亲生骨肉。 他还是办不到。 外人不知内情,有人说比起若兰,若拂更肖他两分,尤其停停眉眼,像极了。 他们哪里知道,若拂像的是他二弟。 3.山贼 “老爷,查到了,只是…只是……” “既然查到还支吾什么!说!快说呀!到底是谁害我兰儿!” “小的…不敢说。” 这之后,再没有人声。 透过烛影,黑暗中一双眼睛紧随熟悉的人,见他走到大架面前,抬手要拂。这一掌下去,大架必定像一座沉默大山骤然崩坏,架上无数竹简与物件会同滚石般通通飞摔出来,碎的碎,裂的裂。 手掌临近前半刻,周进骤止动作。 他顿住,转向后院方向,几瞬之后,有所顾忌地将手收回去。 但这不代表怒火平息。 周若兰是他与亡妻唯一血脉,事关若兰,平日从不打骂下人的周进已然气昏头脑,静默里拔剑相向。 “我叫你说,说!” 他低吼,一字一顿,把话包在嘴里,极力收敛,“哪怕天王老子,你只说出来,不与你相干,我要他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八月多雨。 那时他们还住在豫州。 豫州陈家两位夫人下帖请若兰到静安庵中赏荷花,布施功德。 陈家主母当年曾经养在袁门老夫人膝下,老夫人尤爱养女,陈袁两家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袁家袁聪与若兰七年前定过亲,如今儿女长成,婚事大概不远了,算起来都是亲戚。 若兰禀明父亲周进,周进十分乐见女儿与陈家妇人走动,也好学学主持中馈,若兰毕竟要嫁去袁家,袁家门户大,口舌杂。 得到父亲应允,若兰回帖陈家,应下邀请。 知道妹妹若拂小时候在庵里度日,过得并不好,吃过不少苦头,因此她没让若拂同去,只带家丁几名和两个婢女。 陈家在豫州有头有脸,年轻夫人带小姐进山吃斋念佛,少不了带自家护卫,为让若兰安心,陈家特地说明自个家里护卫不乏军营里退下来的汉子,大可把心放进肚子里。 当夜电彻雷鸣。 大雨倾盆倒下。 若拂始终不安,到子时大雨总算停了,周家的门就是在这时被人擂得震天响。 若兰丢了。 庵寺雨夜遭劫,若兰丢了。 那群恶贼从后山潜入,每个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用被子把人一捆杀了出去,不止若兰,陈家几名青春貌美的婢女也在混乱中被劫走。 青春貌美,这四个字仿佛一句不吉利的判词。 没人敢往后想。 听到消息,才起夜的周进浑身凉透,话都说不出口。 报官吗? 他就是豫州父母官,还去哪里报官? 老奴也急,表示立刻点出家里所有年轻力壮的下人,一人烧一火把,这就上山去找,说完没走两步又跑回来。 周进浑身比死还凉。 知道老奴想说什么,身为父亲,他只想若兰活着,命老奴速去点人。 这时若拂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光着一双满是泥垢的脚,一把将老奴拦住。她怀里包着团青布东西,神色决绝,话说得急。 “阿父,州里山匪有好几伙,此时满山去搜,不如先到庵里问清楚,彼此通气,陈家护卫和山贼交过手,也许见过那群人的长相,哪怕没见过,细说一二也好找。” 这话点醒周进。 接着她又抓住一边穿着蓑衣,来报信的陈家下人:“你奉谁的命来报信?只有你一个,还是另有人往陈家去了?” 她从未这样失态。 对方踌躇,她直接把人丢下,自己紧抱怀里一团青布跑出家门。 后来周进才知道,那晚,若拂把自己所有值钱的首饰现钱全部塞进布包里,赤脚跑去乞丐庙打听消息。别小看乞丐,豫州大小乞丐消息灵通,上到官老爷裤腰带,下到老鼠尾巴上的脓眼,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足足一天一夜。 周家先陈家一步,在山背一处深洞里发现了周若兰。 被家人找到时,周若兰长发披散,嘴皮不断哆嗦,衣裳有些不整但都裹在身上,在她身周几个陈家婢女就没这么好运了。那些年轻女子一概被剥光,白晃晃的肉体堆迭,有的眼角乌青,有的口角流血,更有甚者连乳首都被啃掉了,无一例外昏迷不醒,好几个两腿之间都凝结着大片大片半干不干的白精。 发生了什么还用说吗? 陈家率先放出消息,只说自家钱财丢失,这才搜山。 知道他们是为了周全若兰名声,周进感激不尽,陈家妇人又到府上哭了两场,送来许多补药,直说对不起若兰,没有护好她。可是没多久,京城袁家就传来退婚的口信。 袁老夫人亲开尊口,两家婚事从此作罢,不要再提。 那群贼匪没碰若兰,但这件事说不清了。 山贼凌辱陈家婢女那一夜,已经叫若兰生出心病,夜里没有若拂陪在身边怎么都睡不着,叁不五时还会在尖叫着从梦里醒来。 周进见女儿这样,比杀了他还痛。 找回若兰,他心神归位,时常想起雨夜来报信的陈家人,时常想起若拂那一问,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起初他只想查到那伙山贼,严惩恶人,没想查着查着,竟然深入到他从未料想过的地步。 更没想到,下人回禀那一夜,精神好些的若兰熬了莲子粥,请若拂先拿一碗到书房给他。 提及真相时,若拂就在不远处,手里端着木盘。 碗里莲子粥凉透了。 那晚周进吃下的冷粥总是积在心里,一直难消。思前想后,这夜才把人叫来,叮嘱周若拂,别提,一个字都不能提。 * 月华粼粼闪动。 离开正屋,若拂提灯往后院走,一步拆成叁步,走得很慢。 洛阳府邸是天子所赐,又宽又阔,是从前豫州宅子的十倍不止。 一入夜,无人处没点灯笼,四下黑魆魆的,像走进一团散不开的浓墨里。 她走到压水亭边,略站了站。 池子里的水凝结成冰,月色下看水面有一层薄薄冰晶,若拂呵气,口里吐出白雾,眼看白雾消弭在夜里。 冬夜凄冷,天上弦月倒映入冰面,是此间唯一光亮,更似是谁人的眼,暗中窥视着她。 “女儿明白。” 她喃喃,唇边含笑,“女儿当然明白。” “袁门老妇,搅肚蛆肠,先与陈家勾结,设计害我姐姐,毁我姐姐心神,后又嫌姐姐苟且偷生,不肯自尽,我要他袁家满门血凉,人头落地。” 一双眼在黑夜里浮着寒芒,若拂嗓音轻柔,带着甜丝丝的娇媚。 这句话,柔如棉,软如脂。 听起来驯良无害,不看字面,单听语气,反而有几分祝人福寿双全的诚意。 4.袁聪 进入含章殿足足半月,若拂才见到袁聪。 和传闻一样,袁聪奉命为愍太子修书并且总注孔孟,身边只有两个黄门伺候笔墨,天子为了他特意在殿后另外开辟一间值房,不让人打扰。 其余下手都只在含章殿中做竹简初步梳理和校对,审阅清楚堆放在一起,每日固定时辰有黄门来抬竹简,送到袁聪处。 这些人里大有学富五车之士,大多比袁聪年纪大,做他父都绰绰有余。 到底人外有人,袁聪总领此事,他自小有才名,袁家顶上罩着汝南王,谁人都不敢开罪他。 曹后把持朝政期间烧毁许多殿内藏书,其中不乏孔孟论着,百家学卷,这件事也成为今人痛批曹后的一大利刃。 天子坐上皇位不久,一连几封诏令,集合文臣,着力在为天下读书人修书这件事上。民心沸腾,人人赞颂天子贤明。 若拂当年曾在曹后身边待过一段时日,那时候她进出宫廷很便利,也常在含章殿内翻找经书,为曹后抄经。半月前,她找到福康公主自荐,得以进入含章殿。 福康公主见到她开心极了,立马为她置办书案,更叫内府做了面珍珠帘子垂在案前给她掩面。 公主说:“满殿酸臭男人,可别让那些酸儒熏杀了你。” 若拂谢恩。 珠帘如公主所说,大摇大摆地垂进含章殿。 但若拂心想,公主说的臭男人里一定不包含袁聪。 “袁侍中!” “袁大人来了阿!” “快快煮茶,沏盏热的来! “炭、炭火、火、再、再、再烧旺些!” 众人埋头苦干的内殿因为袁聪的到来一时喧嚷。 官员们奉他为娇客,结巴都来凑热闹,就怕自己奉承慢了半拍,种种殷勤,却只换来天上仙人淡淡一句;“你们继续案头之事,不必忙。” 隔着珠帘,若拂再次看清袁家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公子。 他的样貌也和传闻一样。 天人之姿,清朗出众。 几年过去,眉目愈发矜贵清冷,骨子里的出尘气度始终没变,他总能保有高人一等的贵气,没有辱没世人对世家公子的想象。 双腿虽不能行,靠黄门抬进殿里,但他涵养极好,不忘与左右颔首道谢,腿是残的不假,偏偏又有一种美玉微瑕,白鹤折翅的残缺之美。这样的美比之完全,似乎更有韵味。 让若拂想起玉玺残缺的一角。 这俩兄弟,若说袁直是凛凛长刃,袁聪定是皇家祭祀所用的礼器,君子端方,不忮不求,他坐在木椅上,顶着古往今来对美男子所有揄扬之词的一张脸,仿佛没有任何俗世欲望。 他的眼看过来时,若拂搁笔。 “袁大人。” 她起身,施礼。 没有错过袁聪脸上任何一丝神态。 殿内骤然安静。 甚至可以听见有人在倒抽凉气。 在座都知道,莽夫周进前脚进洛阳,后脚就参了袁聪几本,袁聪此人只好读书,洁身自爱,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参处,倒是已故府君袁司空,当年居其位,不谋其政,太子落难时没有力保,曹后势败后立即转投汝南王,这等行径,说难听点就是首鼠两端,周进既骂儿子也骂爹,其实也没骂错。 现在参他袁聪,参他袁家的祸首女儿就在几步外。 两家对上,主角还没开口,观者已经屏息。 “这这、是、周家女公子。袁、袁大人,此女有过目不忘的本、本、本事!近日几卷简,多亏她补漏、下官们才、才、才得以交差!” “是么。”袁聪显然一顿,脸上有淡淡喜色,“真是叫人艳羡的好本事。” 他的声音就像松下风。 语气再平和不过。 这样的话,由他说,哪怕有另外一层意思,也不尖酸刻薄。 何况他本就没有存心刻薄谁。 外头下雪,雪沫在他身后汤汤扬扬,成全其美一般,把人衬得不世出。 铜盆里的炭噼啪响了两声,气氛跟着热了些。 袁聪不视周若拂为眼中钉,且他性子宽和,因此负责抄录的小黄门都敢适时说上两句。 女公子非但记性好,一手字更好,蔡邕那般洞达的骨气学了十成十。 圣人教诲没有埋没火堆,可以重见天日,女公子功德无量。 女公子虽不点卯,每日来得也早。 袁聪卷了一卷新校正的古籍在看,他一目十行,其实早就审完,眼神有过几次小小动摇,但很快被礼法按住。 众人话茬中心的周若拂早也款款落座,伏案做事。 她娴静少语,除了那声大人再无话。 珠帘紧密,帘后面容影影绰绰,出于礼节,袁聪并没多看。 不多时,御膳放饭。 今日吃瓠瓜仔羊汤,大冷的天,羊汤鲜香醇厚,一碗下肚浑身别提有多舒坦。一众文官叁俩结伴来到袁聪面前告退,他向来不摆上峰架子,但也不会与人为伍,因此他说稍后再去用饭,文官们便客套几句,叁叁俩俩联袂走出内殿。 最后走的几个见殿内袁聪不动,帘子后的周若拂也不动,领会之后溜得飞快。 半盏茶的功夫,人都走光了。 殿外风雪停摆,门扇虚掩。 袁聪命推椅的两个小黄门去把门打大一些,也将窗扇打开两扇,自己则用双手推动木椅轮子,一路来到垂着珠帘的阶下。 帘后,若拂正在拎着包素饼的帕角要打开,听见响动,放下素饼。 一帘之隔,谁也没抬眼。 耳边只有门扇窗子次第打开的声音。 “袁大人,这支簪子,姐姐命我带来还你。” 袁聪不肯开口,若拂便做第一人。 她伸手,摸到斗篷边,将一块粗布包裹的东西握到手里,伸了出去。 袁聪始终没敢多看她一样,当然不知道,这东西本来压在斗篷下,盖得很好。在他逗留内殿,不去用饭,又叫人大开门扇等等行径时,若拂会意,早把粗布包的碎簪取出来。 寒风从门窗外透进来,珠帘受惊般乱响。 正在踌躇如何开口的袁聪闻言,抬起眼,视线定在穿过珠帘冒出来的那只手上。他无心去看这只能和珍珠赛白的手,一心只望着粗布裹出的弧度,淡绯薄唇翕动着,良久才能发出声音。 “你姐姐她……可有什么话?” “没有。”若拂道,“姐姐没有话想对大人说。” “没有么。” 袁聪喉结滚动,最终又用气声说了句,“没有也好。” 他沉默,沉默中的苦涩若有若无,又从微苦的涟漪里泛出一圈话。 “若拂姑娘,龙泉寺的事我已知晓,恕我当时未能践约,这才使你无故受累,实在对不住。我家二弟性子鲁莽,手上没有轻重,还望涵容一二。姑娘与家中婢女的伤势可曾好转?” 若拂不答。 她举着东西,满脑子都在想一件事——人人道他袁聪惜字如金,这下怎么口若悬河?说出来的话比刚刚一个时辰里说的都多。 见她没话,袁聪又道:“太医院王頊昌与我有几分旧交,若蒙不弃,聪愿请他往含章殿走动,为你与那婢女看伤。” “王大人是给陛下把平安脉的御医,袁大人慷慨,小女却不敢越矩。” 她总算开口,拒得也干脆。 袁聪眸光暗淡,想再多从她这里打听几句周家大小姐周若兰的近况,自知婚约取消,自己早就没有任何询问立场,再问就是唐突。 他只好作罢,眼望若拂举了半晌的手,放在膝上的指节微颤。 “抱歉,聪……腿脚不便。” 他低语,眼里窘迫宛如初雪一般纯净。 回头要唤殿外黄门去接,身侧突然传来哗啦啦一阵珠玉叩击的脆响,紧接着少女真挚的歉意。 “我的不是,忘了袁大人有腿疾。” 袁聪隐隐听出一缕古怪笑意,在她语调中稍纵即逝。 5. т𝑜ky𝑜г𝓮8.ⓒ𝑜m 袁聪回头,发现她已在眼前。 他想保持礼法距离将东西取走,然后道谢,孤男寡女共处一殿已经不大合礼,不能再窥女儿家脸面,因此始终没有抬眼。 然而不承想,伸手接簪子时,对方遽然俯身与他齐平。 躲避不及,他抬眼。 泓着秋水的明眸倒映他此时惊愕容颜,眼中世界囚禁着另一个他,目光如涟漪荡开,覆住整张面孔。 他看清了她的容貌。 同一时刻,心口无声收紧。 压住车轮要后撤的双手也忘了施力,一切顿在瞬间。 这张脸,他见过。 他心说。楍攵將茬ℛ𝔬𝖚s𝕖b𝔞.𝕔𝑜m韣傢鯁薪梿載 請荍鑶網祉 含章殿叁面摆着暗色木架,架上用来装竹简用的帙袋清一色,古雅同时沉闷无趣,是以少女藕荷色袄裙愈发鲜亮,她就像暗河里漂流出一朵娇滴滴的花,如此不合时宜,如此服妖昳丽。 不像真实。 即便姐妹,也能如此相似么?! “袁大人怎么不接?” 若拂催促。 袁聪无法形容此时感受。 他从怔愣里回神,眼睁睁看见娇柔的女子扶膝,微微蹲在自己面前,努力和双腿残废的他齐平视线。 多少年,没人胆敢这样蹲在他面前与他交谈,这动作于袁门长公子而言未必不是另类折辱。 她这么做了。 袁聪无法判断她的举动里是否带着羞辱,毕竟她神色天真,像是不晓人事,未知礼节的小女娘偶然犯个小错罢了。 “……多谢。” 他接过,布料粗糙,被温润掌心握住的触感像一蓬干草。 袁聪垂眸,收紧之后,掌肚可以感受到粗布下玉簪碎成若干的轮廓。这只山茶簪子是五年前他随父到豫州,以母名义送给周若兰的订亲礼。 如今碎了,像是一种静默谶言。 他握住谶言,心口闷得快要喘不过气。 “抱歉。” 适时来了一阵风,裹着雪,把袁聪的话又送回他耳边。 诺大内殿只有风声,若拂已坐回帘后,吃起素饼,不再理会他。 * 勤政殿。 博山炉中青烟袅袅,满殿内府真龙香,帷幔肃穆。 “这话,当真是周若拂亲口所说?” 天子用笔尖舔墨的空隙回应,并没抬头。 “皇兄总算想起殿里还有我这人了。” 福康公主坐在下首,茶都喝过两盏,才得到日理万机,宵衣旰食的兄长一句回应。但她欢喜,将茶盏搁下,几步走到御案边,“真真真,怎么不真,皇兄就说是不是个绝好的主意吧。” 殿外月上中天,灯枝烧得旺盛。 兄妹俩在灯影里静静对望一眼。 天子总算停笔,反问公主:“袁直不近女色,肝胆如铁,如此儿郎,周若拂何来的把握能走进他心中?莫非她如今出落成绝代佳人?” 顿了顿,他轻笑,“寡人倒是想起从前有日大雪,在曹氏贼妇殿窗内见过她几回,静静抄写佛经,是个美人坯子。” “哦,我知道了。皇兄看上周若拂,不舍给旁人,这才我晾了半日。”福康公主扭身走回去落座,把眉一挑,“皇兄还未见过周家若兰吧,比周若拂生得还美呢,不如都收入后宫,做一双并蒂芙蓉,况且皇兄后位空缺,总也不是办法。” “那周若兰比你如何?” “比我?”福康公主白眼他,“既比若拂好,自然比我更胜一筹。” 天子笑出声,“二妹雅量。” “我可不是皇兄的徐美人,天下美人那么多,妒恨得过来吗?” “周家根基浅薄,娶他家女儿可以免去外戚之患是不错,但汝南王未除,寡人的皇后绝不会是他家女儿。” 天子容光在烛影中明灭,“况且,寡人向来对臣子妻妾无意。” 福康愣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从椅上站起身。 “这么说,皇兄答应为若拂赐婚了?” 殿里寂静。 天子以笑回应。 鸱吻上浓浓夜空一勾残月挂着,转眼又到它圆润时。 天子游幸龙泉寺赏玉梅,通行人中少不了近臣及宫眷。女眷一行人中福康公主在内,若拂始终相陪公主左右,和她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文官相公家的小女娘。 袁直身为中郎将,领禁军随御驾车马,他本对周若拂不大着意,蒙祖荫的纨绔里不知哪个提起她,说她得公主举荐在含章殿修书,有过目不忘本事,容貌不俗,今日终于得见真颜,真是貌比天仙。 一行人不光彩地鬼祟去看,看完回来,好大一番感叹。 “两次见,周姑娘都爱着粉,似乎对这颜色情有独钟。” “粉色衬她!天下再没人配着粉!” 有人半信半疑:“这话夸张。” “李兄不知,周姑娘真乃山茶承露之姿,日照芙蓉之态。” 一群男儿叽叽喳喳,无休无止。 袁直想不听见也难。 午后,天子与慧能大师谈禅,袁直等在禁中当值的世家公子们没有值守便都在斋堂后禅舍休息。 袁家地位不同,袁直息所离天子近,门外有两名禁卫值守,除非天子召见,或者禅舍和尚,谁都不许靠近。 日头偏移,瘦竹投映在砖面,微微拂动。 “女施主。” 闻言,久等多时的若拂忙起身,双手合十。 长廊尽头走来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都是知客僧。 瘦青年几步外停下,手也合十,微微低头没再抬起,身后胖小子有样学样,只是不时偷瞄若拂一眼。 “贵人所命之事,慧法已办妥,还请女施主回禀,袁公子堕入此梦,梦醒之后想必不会忘记女施主。” 和尚口中所说贵人指福康公主。 梦境却是若拂口诉,让他在袁直睡前引导入梦。 “多谢大师成全。” 若拂见到慧法脸上忐忑,垂了垂眼。 她转身,走两步忽又折回,柔声道,“佛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也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大师不过将未来发生的事导入袁直梦中,与人预知灾祸,叫人趋吉避凶,未尝不是一件功德,大师何必郁郁不乐。” 慧能:……… 在若拂走后许久,慧法依旧保有一丝震骇,不断口念罪过。 小胖和尚不懂。 慧法只摸摸他的光头,“师兄与你说过,女色乃是胭脂井,引人陷溺,不要说是碰,就是近一近身也是不得了。你一定把我的话牢牢记住。” 小胖和尚似懂非懂。 他师兄慧法有为贵人入梦去心魔的本事,天子也时常让慧法为他导梦,今天受福康公主所托,为袁家二公子去梦中心魔,这不是好事一件吗?师兄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又突然说起胭脂井? 小胖和尚眼巴巴看着廊尾。 那抹藕荷已经走远,玉白间杂柔粉,那位女施主不像师兄口中胭脂堆砌的井,更像夏日舒展的荷,亭亭玉立,纤柔温良。 劝慰人时轻声细语,再和善没有。 师兄怎么就怕成这样呢? 小胖和尚并不知道,若拂要慧法导入袁直梦境里的是袁家家破人亡,袁聪袁直两兄弟一同赴死,被押解到东市斩首,人头落地。袁老夫人为此哭瞎双眼,不日而卒。 她特意嘱咐,在这过程中,务必要在袁直梦里根植她的容貌,她的姓名,尤其在他生死苦难的每一刻。 慧法是福康公主的人,公主有命,不能不从。 他心以为今天所做所为是恶行,娇柔温良的女子却说:“未尝不是一件功德,大师何必郁郁不乐。” 她的话宛如一条灵蛇。 潺潺如水,谆谆教诲。 慧法常与贵人打交道,常为人去心魔,但是头一回领教到何为梦魇难消,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想起周若拂这番话,他总会如直面心魔般直冒冷汗。 也在后来一次梦境里领悟到自己究竟怕什么。 那场梦里,观音菩萨宝相庄严,慈目低垂,佛光温暖地洒下来,只撒在他一人身上,如此和煦。 菩萨开口,对他说:“未尝不是一件功德,大师何必郁郁不乐。” 一瞬间,周遭经幡狂舞,周若拂所说每个字都变成金石。 一块块,轰轰轰轰胡乱砸在他脚下,堆成一座乱山。 头顶佛光依旧温暖。 “佛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也说出家人慈悲为怀。” “与人预知灾祸,叫人趋吉避凶,未尝不是一件功德。” “大师何必郁郁不乐?” “大师何必郁郁不乐?” 每一声,都有回音。 空灵,悠扬。 6.赐婚 才传过旨,两家婚讯几乎在一炷香里传遍洛阳。 金钉朱门中,没人不在议论周若拂与袁直这场婚事。比起袁家气急败坏,匆匆打发人去练武场召回袁直,周家这头显得安静许多。 周进一言不发,眉头对着眉头。 后院也罕见响起周若兰的声音。 “阿拂,你到底还想瞒姐姐到什么时候?” 她靠着床栏,一眼垂泪,“你日日与我同睡,前些时候脖子上的伤我不问,春兰我也不问,你就以为我通通不知晓吗?袁直如此蛮横,动辄拳脚,你不能嫁他!” 若拂坐在床沿乖乖听着,乍见姐姐掉眼泪,心像浸泡在醋池子里,快酸倒了。 她眼酸,拉住姐姐的手,手指一根根往姐姐指缝里钻。 才要开口,被一旁傻姑抢白。 “嘿嘿嘿嘿嘿,大小姐退了大公子的亲,二小姐又要嫁二公子,你们捉对着呢。”傻笑着,左右两手拇指食指捏住,指尖不断互啄,“周家的小姐,嘿嘿嘿,专配袁家的郎。” “要死要死,这话哪个混账教你说的!” “傻姑,不说这个,领你吃糖去。” 春兰与瘦婢女忙走过去,一人一条胳膊,把傻姑架走。 一听说有糖吃,傻姑呵呵乐。 周若兰乳母只有这一女儿,死前托孤,周家不嫌傻姑笨,一直养在家里,从不指望她做什么活。周若兰心善也比常人有耐性,从小教傻姑识字,到如今傻姑能说也能看,从前在豫州,人人都当奇事一桩。 “姐姐,没事的,婚事是我所愿。” 屋里没人,只剩下姐妹俩,若拂挨近姐姐,“真的,是我去求公主说动陛下。” 周若兰愣怔。 “阿拂,你去求公主殿下?” “是。” “可在那日之前,你从未见过袁直,阿拂,为何?” 若拂不愿对姐姐撒谎,“那日龙泉寺,姓袁的错把我认成阿姐,言语不善,我深恶他。” 周若兰更不明白了。 她本以为袁直形貌不俗,阿拂喜好特别,一时间少女情动才去求福康公主说动天子赐婚。可她话里话外,直称“姓袁的”,不像对袁直有情的样子。 既然深恶,何必嫁给他? 莫非是什么新奇的报复法子? 她呆呆看着若拂。 “总归嫁不成的。”若拂说着,凑近姐姐耳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了一段话。 姐姐起初发愣,领悟过来之后,扶住若拂肩头,拉开些距离,眼神惊惶盯着她。 若拂含笑,对她点点头。 * 袁府接旨案台还没撤走。 袁直从祖母院里出来,瞥见案上没燃尽的几柱香,眯了眯鹰隼似的眸子。他匆忙从练武场赶回,身上劲装未除,阔臂蜂腰,辰光照耀下,正是一个青年武将最英武勃发的姿仪。 祖母要他修书一封送去汝南。 汝南王非但是天子叔叔,更是灭曹首功贵戚,手握重兵。汝南王一句话,天子一言驷马难追也得追回来。 祖母及几位姑母都对赐婚不满。 一致以为周家女儿配不上他。 况且有周若兰的丑事在前,二姑母话说得更直:“说是只有周若兰一个遭难,谁又知道,她们俩姐妹未必不是一道去的庵堂。小门户眼皮轻,舍一个保一个也是有的。就算她周若拂身子干净,吾家二郎人品出众,岂能娶寒门女儿,以后叫儿郎脸面往哪里搁?二郎屋里的二等丫头也比她周若拂强。” 周……若拂。 听到这个名字,袁直止不住额角抽疼。 一连十来日梦见此女,起初是噩梦险境,她总站在梦中最显眼处,还是那身貂斗篷,粉裙裾,清丽温婉做着壁上观,有如神女下降凡间,只是在看众生疾苦里的一环而已,不悲不喜。 梦境不祥,袁直并不信梦诏,几回醒来,用冷水抹了把脸,继续睡。 只是到后来,梦变味了。 变成只有他与周若拂。 起初是在刑场,后来在他房中。 冷眼旁观他苦难的神女被他用蛮力剥了干净,衣裳尽落,露出雪一样白的身躯。 龙泉寺那日留在手腕的触感被放大到全身,乳酥似的小手,柔软细白的身子,任凭他恣意掠夺,索取,再在花径深处释放。 做过此梦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山茶承露之姿,日照芙蓉之态。 他夜夜梦见。 日日相亲。 睡前戒备自省,梦里征战挞伐,梦醒懊恼莫名。 如此反复。 他像中邪一般。 这些除了自己,无人知晓。 也许是太过好奇龙泉寺那日她一副柔弱怕死,可不见落泪的样子,这才入梦。 况且他正在身强体健的时候,长久在练武场操练,屋里没人伺候疏解,又不屑自渎,如军营士兵所说:男人嘛,攒多了东西难免梦里娶媳妇。 但梦总归是梦,和旨意落在头顶是两回事。周家女儿,他不想娶。 袁直站了一会,朗声道:“来人,备马进宫。” * 袁直入宫为的是寻兄长袁聪,商议修书汝南一事。 不承想,被天子身边王公公遇见,说是天子在御花园捶丸,中郎将既然入宫,不如前去伴驾。这一伴,就是一个时辰。 等他陪天子用完膳,临近午时才来到含章殿外。 他照例,先去殿后值房找兄长袁聪,没想却扑了空。殿中无人,兄长惯用的笔墨也不在案,廊上新送的几担上等兽炭排成一行,没人收拾。 因为兄长喜静的缘故,四下无人,不见两个黄门走动。 袁直转了一圈,举步行到前头大殿,打算找人打听。 闲人没见着,透过窗缝,只见一男一女对坐相谈的景象。 今日天气舒朗,难得晴好。 殿内窗扇洞开,细尘在光束里轻舞,不敢出声,袁直下意识撇身一藏,透过缝隙窥看二人。他来时兄长才说完一句话,这会子低头在看简。 案条很长,中间堆满竹简,两人一左一右落座,隔着礼法长河。 女子也低着头,并不在看简,而是打开帕子,捧起一块很不起眼素饼,小口小口,认认真真吃起来,仿佛珍馐一般。 “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袁直心说。 若拂生得白净,认真出神的样子颇有几分幼鹿况味。 柔柔弱弱,香香软软。 因而一比,手里的素饼更加面目可憎。 周家不舍得给女儿吃饭吗? 别人不清楚袁聪习性,袁直却明白,兄长暗中也看过几眼,只是他细微,不容易被察觉。 大概也觉她吃得寒酸。 “珍珠帘子已是公主厚爱,不敢再在吃食上有别诸位大人,更不敢与大人们同吃同坐。素饼很好,不是酥饼不会掉屑,免得脏污竹简。” 大概在答袁聪之前的问话,顿了顿又问:“袁大人比照过,我所默的《齐论》有疏漏吗?” 听她说话,袁直又偷望一眼,若拂正两眼放空,说完又开始咀嚼,咀嚼很轻,有几分像泥胎动嘴说话,这呆样看得他一时想笑。 “女公子所默,一字不差。” 袁聪珍重地将她所默竹简稍加排列,说罢抬头,看见她呆呆出神的模样,也是一愣,很快低下头。 若拂默东西用的都是废简,把旧卷拆出来,反一面来用。为了誊录的人好排序,她会在简脚扎个朱红小点,满十一进,换个更大的朱点,这是她自己的习惯,日子一久,含章殿里人人接知。 袁聪也知道。 他还知道,有时遇上繁复的字,她会用废简写大一些,方便黄门誊录。她的蔡邕写得好,黄门偷偷捡她用来写繁字的废简,不知做什么用。 “默写校对耗费心神,素饼终究单薄,天寒,明日女公子还是同众人一块到暖房用饭罢。” 袁聪看着她的字,温声道。 “再过几日我就不再来了,用饭小憩太耽搁,离开前小女只想将《齐论》校完,了却心事一件。” 若拂咽下嘴里饼,公事公办地答,把他的好意完璧归赵。 袁聪面色微动。 为何不来? 他想问,可不能问。 “前些时候玉佩丢失,那是我娘给我的,多年以来一直不敢离身,所以当时情急,冲撞了袁大人。后来听说,大人回值房后把御赐的砚都摔了,想是我的不是,话说得刺耳,让大人动火。” 若拂说着,并不看人。 所以不知道在她一句“多年以来一直不敢离身”之后,袁聪猛地抬头看她,眼底薄雾散去,眸子一缩再缩,几乎快缩成星芒小点。 殿外袁直从没见过兄长这等神情,长眉不由拧起。 7.利刃 袁聪并不常进出勤政殿,除非天子传召。 那天他从勤政殿回来,见若拂还在雪地弯腰,一个时辰过去,十根指头冻得通红。她一步步挪,一寸寸探,越伏越低。他本不想多管闲事,木轮滚动前兀地听见她抽泣。 想想还是抬手,命黄门停下。 “女公子,宫门即将落钥,你要找什么,我命值房众人出来替你找。雪大,女公子请先上廊来。” “不敢劳烦。” 她说得很快,话里带着哭腔,湿湿的。 带着周遭积雪消融,干燥寒凉空气里湿气骤重。 袁聪不忍,“不算劳烦,我这就命他们出来。” “可说了不必!” 若拂站在雪地里猛然直起,一双红眼和硬话一起刺来,“正是用饭时候,袁侍中官做得大,要风是风,要雨来雨,使唤起旁人,谁又敢责怪。”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里一顿,直挺挺站在风雪里。 驷不及舌的后悔写在眼底。 话到底说出去了。 平白挨她话刺,袁聪默默受毕,一言不发,接着见她收起怒容,扭身蹲到地上,执拗地用冻到红肿的两只手在积雪里继续翻找。 簌簌簌簌。 簌簌簌簌。 雪很脆,也很冷。 他看了一会儿,不多言,眼神示意黄门将他推回殿后值房。 平日他回值房小间里小憩一会,晚间伏案,明日天亮出宫。两个伺候笔墨的黄门以为他睡下,在廊庑上扫雪,一面说起若拂。 “我还没见女公子发脾气呢,真是奇事。” “可不奇事,竟有胆气冲袁大人撒火。” “你不知道,听我师父,这位周家女公子当年可是曹后面前的红人,有点脾气也不奇怪。周进莽撞,屡屡面刺曹后,要不是有这位女公子讨曹后欢喜,周大人哪怕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割。” “不对啊,周家进宫伺候的分明是大小姐,当年送来的那些人不都是嫡长女吗?” 曹后无子,太子为傻皇帝和宫女所生,为戳太子出生不好,曹后从官员家里点来陪她的适龄女儿们只要嫡女,且是长女。 两人的话停了一会。 大概以为袁聪入睡,讲古的声量渐渐大起来。 “周家大的送来,模样最出挑,可惜胆小,有一次得罪了曹后,眼看不成,后来就由今天这位女公子替姐姐顶上。她是有本事的,没来几日哄得皇后开心,几次要为难福康公主,也都因她免了。这是救命之恩。” 另一人恍然:“我说她哪来如此大的面子,叫公主殿下送珍珠垂帘,原来是有这层缘故!那她——” 后来的话,黄门强行咽回肚子里 ——值房里哐地一响,二人忙忙丢下苕帚,跑进屋内。 这才发现袁聪没睡。 非但没睡,案上御赐的一口好砚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袁聪心事只有自己知道。 他宽慰自己,也许是若兰赠给妹妹戴的,她来还簪时他便留意到那块玉佩,当时也作此想。 可是今时今日,她说多年以来一直不敢离身,连玉色深浅瘢痕都一模一样。 思绪在平静皮囊里翻涌,来势汹汹。 金石桥的大雨。 驼铃街的笑声。 舅舅分明说过,那是周家长女周若兰。 如今答案呼之欲出。 他不敢看。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错了。 一错就这么多年。 “陛下欲以孔家治天下,若拂斗胆……”她放下咬过几口的素饼,后头的话因为瞥见袁聪此时神态,游移了几瞬,还是决定往下说。 袁聪也想不到自己是什么情态,总归不端庄吧。 心跳如擂。 耳畔嗡鸣。 于是他像在汪洋大海里捞一缕烟雾般努力捞到她的话,用尽全力,才听清每个字。 “若拂斗胆,始终将《齐论》校正视为为陛下打造一柄趁手的利刃,一字错不得,一点错不得。我离开后,只盼早日呈送御前。” “为何要走。” 袁聪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开了口。 这个回答不在若拂意料中。 更意外的是袁聪神态,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或可说盯着她,仿佛彼此相熟很久很久,知根知底。 “阿兄。” 一道男声突兀刺来。 若拂撩眼,看见来人迈过殿门,大步走了进来。 她思量着转转眼珠,动手把素饼包好,尽量表现得慌乱一些。 “一块破饼,谁抢你的!” 袁直讽她。 脚下别去哥哥所在,站定之后又看向她。 两兄弟都在看她,若拂低下头,温文娴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起身要走,袁直却一声叫住她,要看她好戏似的。 “周若拂,陛下已为你我赐婚。” 若拂一顿,举目看他,腰间雕着山茶的玉佩磕到案脚,哐哐两响。 旨是上午来的,她早就知道才是,袁直之所以重复一遭,就为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待真看见,又莫名烦躁。 刚才一番话说得漂亮,怎么对着他,只会发抖要逃。 话呢。 为什么不说话。 “什么!” 有人说话了,却不是周若拂。 “二郎,你方才说什么!” 若拂并不想留在这里欣赏袁家两兄弟的反应,也不想给人赏玩,她答应过姐姐,今天得早些回去涂药油,姐姐在家中等着她呢。 于是欠身,不等袁直回答,告退出去,只留给兄弟二人一道纤薄身影。 这之后一连叁日,若拂都没在含章殿里见到袁聪。 听人说袁聪病了。 病得不轻,下地都难。 难怪袁家如此安静,长公子病重,想是忙着为这位天容玉色的长公子治病,赐婚对于袁家而言,总不算天大不可挽回的难事。 若拂没想到,不久后袁家送来帖子,请她过府。 帖子托袁家老夫人之名,也不单请她,还有洛阳城中几户贵女。 有周若兰的先例,到若拂,周进绝不同意她去虎狼窝,若拂只好向福康公主要来两名女护卫,再叁陈明自己会小心,也许能说动袁直退婚,周进这才松口。 其实她哪里是要劝袁直退婚。 十七这日,周家一辆青布马车停在袁府门外。 眼看朱门恢宏,活脱脱锦绣富贵,周家车夫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家,真连都不敢大声喘气。 袁司空已故,夫人也已亡故,留下一些妾室。 袁聪袁直两兄弟无父也无母,家里是二叔母当家。 女孩们知道赐婚的事,争相来看周家若拂。 把她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一丝丝打量。 应邀来的贵女中,若拂遇见了位故人,没想到她还在洛阳——当年北军中候高家长女高长绫,以往两人一块在曹后宫中抄经,相伴过一段时日。 逛完园子,众女儿挪到暖阁吃茶。 高长绫带了只花皮狗儿,不便进去,因此若拂陪着她在一株老松底下对坐,顺道逗狗玩。 两人一递一声说话。 言语中,若拂得知,原来这些贵女以为今天是为袁门长公子袁聪相看,挑选未来妻子才攒的局,她笑笑不语,扮着聆听者,不时逗狗,喂它吃肉干。 高长绫见她不怕狗,更衣离开前就把狗儿往她怀里一塞。 天上絮絮飘起雪。 老松挡去大半。 女护卫在几步外看守,若拂看出狗儿想下地,于是放它下去,最后两条肉干也喂它吃了,哪知道这狗赖皮,肉干都吃完了,还不依,毛茸茸爪儿扑起来,呜呜呜地地叫,不断摇尾巴。 斗篷是姐姐新给她做的,脏不得,若拂忙绕树打圈,不许它近身。 谁知道狗也一圈圈跟着她绕。 “真没了,真没了。” “不信你瞧。”她顿住,将衣袖拉开,俯身给狗瞧。 狗哪里听得懂,呜呜叫着又要扑她。若拂哎呀一声,忙忙疾走,回顾时头上流苏款摆,粉面落了雪,愈发洁白。 “你可别是赖上我了。” 又是无奈又是嗔怪。 “哈哈哈,谁叫你喂它的,不赖你又赖谁。” 男子笑得爽朗。 冰天雪地间,声线低沉,霸烈如冬风。 若拂不看也知道是袁直,正要应付,余光掠过,忽而发觉不远处两层楼阁之间的复道上有抹浅淡到近乎灰白的身影。 大病初愈面白如纸,一瞬不瞬看向这里。 8.不敢 知道袁家长公子病了,病得很重,但若拂没想到他病得这么重,整个人瘦去一圈。 也可说她根本没想过袁聪。 簪子已还,姐姐让她做的事她做到了,袁聪对她而言暂时没了用处。 现在看,袁聪有些咎由自取。 世家公子本来娇贵,那么冷的天,放着温暖如春的值房不呆,卷了笔墨来前殿和他们挤在一起做校对,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 前殿可不比他独享的值房,炭没那么足。一旦炭火太烈,脑子昏沉不好做事,因此殿里总开窗,寒风总有地方潜入。 这朵娇花吹了几日,不免花瓣凋零。 “小畜生,往哪儿钻呢,滚出来。” 不同初见那身玄衣,此时袁直身着常服。 哪怕这样一身锦衣,也遮不住杀神般的天生恶气,吓得花皮狗儿直往若拂斗篷下钻。 她收回心绪低头看去。 仿佛知道袁直在骂它,狗儿夹起尾巴缩在她裙角,此时只敢呜呜低鸣,可怜极了。 “袁大人。” 若拂施礼,脚下轻挪两步。 袁直把她这两步看在眼里,不偏不倚,恰好挡住簌簌发抖的小狗。 天上飘着细雪。 两人间隔的距离,不过袁直长腿一迈而已。 两名公主府女护卫齐齐朝这里看来,袁直认出二人腰牌,挥了挥手:“退下。” 他这话逾矩。 中郎将可以命令禁卫,但却无权命令公主府的人。 他袁直骄狂惯了,显然是不将公主放在眼里。 女护卫不敢与他起冲突,脚下也不动,袁直耐性不佳,冷着脸正要开口,忽而听见:“两位姐姐请先去喝口热茶吧。” 她开口解围。 柔言款语。 一盏茶的功夫,两名女护卫对视一眼,听出若拂的弦外之音,齐声应是,躬身退了下去。 见人走远,袁直两眼直勾勾盯着她,攥了攥背在身后的那只手。 手心握着一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东西,若拂看不见,但能从脆闷声音里听出约莫是纸张。 “那日在含章殿,你跑什么。” 袁直微昂下颌,审视着她。 他身姿伟岸,猿臂蜂腰,打小军营里炼出的一身钢骨,在若拂身前站着,犹如一座捍山,挡了风,挡了雪,愈加显得她纤弱不堪,犹如飘萍。 若拂没有看他,在袁直看来是胆小。 在外吹了一会儿风,她身子骨健,只是脸皮养娇了,因此冻得鼻端微微泛红,嫣红的唇紧紧闭着,入到袁直眼里,有另一种柔弱无助的意味。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还是你不知道赐婚意味着什么?” 若拂顿了片刻,看他一眼又垂下头。 “陛下赐婚,小女感激。” 一句话不咸不淡。 显然只是一句不让人挑错的官话而已,听得袁直不是滋味。 方才她抬头,雪白毛领拥着小脸,白里透红,眉梢几点雪将融未融,额头光洁,新生的额发微微拂动。除了龙泉寺那次见面以外,这是第二遭走近她。 袁直不想承认,可不得不认,她的确有几分姿色。 山茶承露。 日照芙蓉。 他冷笑,想到近日在洛阳城中暗地流传的那些画,不由地厌恶她这几分姿色。 “你感激,我却不。” 袁直捏起她下颌,逼着她抬头,“你出身低微,门第寒薄,姿色也不过平常,浑身上下除了一点温驯以外,没有别的长处。字再好又如何,我袁直不娶女夫子。” 说罢甩手。 若拂被他一甩,不觉偏头。 她没反驳,更没回应,柔弱就意味着可欺。袁直见过她为婢女着急呜咽的样子,更加不满她此时安静。 “周若兰攀我袁家不成,你父便换你来,怎么,洛阳城没别的门户可攀了吗,还是说——” “大人不满婚事,可以向汝南修书一封,请汝南王代为劝说,陛下他不会不听。” 若拂兀地开口,一口剪断他的话。 袁直愣了愣,脑子里回味她的话,不由嗤笑,脚下近了一步。 他这一步,皂靴几乎顶住她的绣鞋。 靴头雪沫落到绣鞋上,带来一点点干干簌簌的凉意。 若拂后撤,他逼近。 几次之后,距离依旧没变,反倒是被逼到墙根底下。 她退无可退,只好抬眼,与他对视。 袁直一双凤眼狭长,很像兄长袁聪,这大概就是同母同胞书写在皮相上的亲近。只是袁聪长年浸润在书海里,养成温润有礼的软性子,眼神不会像他这般凌厉凶恶,好像要吃人。 想到这里,若拂一时有些艳羡。 谁都没说话,只有裙下狗儿嗅到空气里的危险,低低惨叫。 他像是不满意这个答案,步步紧逼。 若拂想了想,决定给他另一个答案 ——“陛下他,不敢不听。” 她有意,每个字都说得很慢。 袁直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句话,默然许久,凌厉的眼神渐渐缓和下去,忽而笑出声来,笑着笑着,愈发放开嗓子。 被他困在胸膛与冷墙之间,若拂能清楚感受到男人衣袍下胸腔震撼,肌肉博跳,嗡嗡如晨钟。 震得她耳朵疼。 袁直开怀。 笑够了,俯身看她。 汝南王手握重兵,没有这位叔叔讨伐曹氏,天子不可能坐上皇位。 袁家立场鲜明,更是汝南王在洛阳的眼睛,有他开口,天子不是“不会不听”,而是“不敢不听”,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若是我改变主意了呢?” 他凑到她耳边,热气喷撒,“你呆板无趣,但有个好处。” “请大人指教。” 见她回应,袁直咬下嘴角笑意,故意冷着脸道,“周若拂,你出身不算高贵,成婚之后势必赶着扮贤良,正好,我屋里有那么几个能说会笑的,等你过门也该给她们些名分。” 若拂不语。 袁直知道她是心里不痛快。 还没过门,未来夫婿就盘算着要纳妾,心里堵得慌吧。她越是不吭声,他越是洋洋得意,点出两个婢女名字,胡编她们是如何伺候的。 熟悉袁直的人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可眼前人不知道。袁家不请汝南王出面退亲,周家也没天大的面子驳天子美意,周进想必气得头顶冒烟。 袁直越想越觉有趣。 他言语滔滔,提及房事,若拂不想再听,轻声道:“袁大人还有事吗?若没事,小女先行告退。” 呵,急了。 “男子叁妻四妾寻常不过,你这是想做妒妇?” “若拂不敢。” “不敢就回答一句“明白”。” 若拂俯身抱起脚边小狗,见它将脑袋缩进臂弯,用斗篷一角掩好,这才看袁直,曲了曲膝盖道:“若拂明白。” 别的不好说,怎样把这两个字说得温驯,她很擅长。 她明白。 从里到外都明白。 袁直在她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从他走近到她回应,绵软,温良,不敢辩驳,这些都是他想要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越是温良,越是摆出敬他怕他的样子,这场始终只有他在赢的游戏却不那么有趣了。 他从没见她笑过。 方才对狗也比对他热络。 亏他费力收缴城中关于她的那些淫画。 袁直越想越是心烦,眉头锁紧,深看若拂两眼,阔步离去。转身之际,若拂看见他身后攥的一卷黄纸,目光停留,抚了抚怀里还在发抖的花皮小狗。 她坐在树下,照旧等人。 忽而想起什么,抬眼去看——复道那处,袁聪仍旧在那里,坐在木椅上,眉眼暗淡。风雪斜吹,他的绒氅面上蒙了一层薄雪,竟然孤别得有些孱弱。但从眼神看来,是在看她。 若拂无法视他不存在。 她颔首,当作寒暄。 果然见袁聪迟缓点头。 当她想着自己的事袁聪是否察觉时,却不知道,这位长公子远不如她想象中精于算计。 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在想多年前金石桥的大雨。 腰间坠着山茶玉佩的女孩背着双腿残弱的他,一步一步,在没过膝头的脏水里前行,脏水浑浊,枯叶腐物一概漂浮在上头,将女孩袄裙打湿,吸饱水后大概更沉更难行。 她始终背着他,很稳很稳,未尝让他感受一分颠簸。 事后,他请舅舅前去打听。 舅舅说,这是周进家长女,和一众文官家女儿一起入宫侍奉曹后,名叫周若兰。 9.淫画 冬至,公主邀众赏雪。 宴上,若拂再次撞见袁直。 这次也不是偶遇。 她知道袁直有意来找她,时机掐得很准,四下无人。春兰见他如同白日见鬼,又怕又不敢擅离若拂,担心一言不合袁二公子又对二小姐动手,若拂一顿宽慰才算把人哄住。 春兰走远几步,仍旧在长廊尽头不住探头张望。 袁直把人恶看几眼,吓得春兰缩脖子,他目光凌厉,气势慑人,若拂只好横在中间,挡住如锋如刃的目光。 她施礼,挑不出半分错。 可是脸上已经没有方才在花园里看匠人雕的冰狮子时新奇又喜爱的眼神,给他的,只有公事公办的脸。 袁直盯着她看了几眼,心口莫名发胀。 索性把纸卷甩到她手边,“拿去。” 他是力道大惯了,自以为很轻,谁知道啪地一响,看起来更像是用纸卷不算轻地打了她一下子。 正要开口解释,若拂却顺势将他打来的纸卷舒开。 雪天干冷,纸张是脆的。 蔻丹嫣红,十指纤纤,连舒一卷纸的动作都轻柔得如同早到的春风,仿佛要将这点记到梦里一般,袁直短暂愣神,等他回笼,若拂已经完全展开。 “知道是什么嘛你就看!” 他飞快出手,大掌按住纸面,像沉甸甸的石头压下来。若拂双手狠狠握紧,这才没让纸张掉落。 “中郎将大人递来,小女以为是命我看。” 见他按着不动,长指一曲,轻易将纸揉皱,如同某种隐晦的告诫。若拂很是识趣,及时收手,后撤一步。 她柔顺。 她温和。 她毫无怨言,不会埋怨,多一句话也不说。 袁直忽然自觉有种拳头砸进棉花里的无力感,明明一腔热血,最终无的放矢。憋了几日,几回找她,想用这些收缴来的淫画换几句话,她就这样,从“袁大人”变成了“中郎将”,更加生疏。 袁直忽然有些后悔。 虽然他不知道这叫后悔。 只觉当日不该在她面前胡诌纳妾,更不该胡诌婢女床帏里头侍奉得如何如何殷勤那些话。这朵柔柔弱弱,风大点就要吹落的花,乍然听到这些,不知怎么想他。 原本在她眼里就不是好人,这下子好了。 雪上加霜。 心里这样想,话说出口还是硬的。 他没斟酌,直接了当说明画卷由来。 前些时日,洛阳城中暗传火热的山茶承露图与若拂有关,虽没指名道姓,可是图上神女衣带临风,粉裙莲面,与她有八九成相似。不过她不必担心,一干人等已经被他搜捕干净,画卷也尽数收缴,就算事了。 若拂娴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眨了眨眼。 袁直:…………。 没等来想听的道谢,没等来她的半句好言,刚才一番话仿佛是自己没皮没脸,刻意在她跟前邀功讨好,袁直愈发气闷,像有石头压住心肺。偏偏又看见廊头鬼祟的一颗脑袋,想起龙泉寺那日误认若拂是周若兰,掐到她几乎气绝,心口石头更重两斤。 他冷哼,松了手。 揉皱的纸团瞬间失力掉落。 转身离开之前,皱着眉峰,深看了若拂一眼。 面对这样剜人的眼神,若拂只好垂下头来。 她一低头,便露出一截粉颈,能和雪争白。 袁直不免回想起与她有关的旖旎香艳,赶在那处发紧之前把人一撇,匆匆离去。 在他走后,若拂蹲下身拾起纸张,重新展开来看。 还没看过两眼,手里骤然一空,她只好茫然抬头,这才发现是袁直。 他去而复返,劈手夺走皱得不成样子的小画,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仿佛俯视令他厌恶的蛇虫蛇蚁。 若拂无话,只好在厌嫌的注视下慢慢起身。 她的温顺总叫袁直没来由发怒。 他见过娘亲垂泪,见过阿父妾室们百般殷勤,使劲浑身解数的讨好,当然明白若拂的温顺来自何处。她一女子,嫁进袁家之后只能以夫为尊,只能依附他。 所以绝对不敢惹怒他。 袁直罕见地呼出一口闷气,把小画揉得更皱,看她几眼后再度离去。 空气里仍旧弥漫着袁直身上火热的气味,那种男子体内天生的热度连风雪都吹不散。若拂抬头,眯了眯眼,天际一片沉重的铅云压顶,冷风里逐渐朝着袁直离开的方向移走。 很快了。 这朵云很快就会追上袁直。 她没听清春兰焦急地在耳边说什么。 还是含笑喃喃说了句:“云雨高唐处,分花拂柳身。” 春兰听不懂,她当然不懂,这是淫画配的酸诗里的其中一首。袁直如此骄傲之人,赐婚将他们的名字绑在一处,哪怕是他不要的,袁直也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 年后,袁直受皇命前往沧州,助河间王镇压民乱。 这一去,回到洛阳已是开春。 临别前分明告诫那人,必须给他去信,信是收到了,只有一封。而他一箱箱寄回洛阳的东西,就只换来这一封信。 全篇二十一个字,多一个都没有。 还是唤他中郎将,保重之类的话看着也无真情。 去时百鸟飞绝,归时柳绿花明。 一样明的还有若拂的字画,竟然在王孙贵胄里传开,他们是男子不好当面求字求画,就请族中姐妹多多去公主府走动,求求福康公主。 袁直得知之后,简直七窍生烟,想找兄长聊聊,谁知意外发现兄长枕下竟然藏有两片若拂笔迹的竹简。 他闷了两日。 一时火烧天灵。 一时冷水浇头。 辗转难眠。 他不屑踏足周家,只把若拂约出来,还在龙泉寺。 想起二十一字的信,还有兄长枕下的竹简,袁直冷着脸,将她斥责一通,末了又道:“婚期将至,好好呆在家中绣你的花!旁的事,不该你做。” 若拂静静领受他的怒火。 等他说完,才点头,“若拂明白。” 又是一团软棉花。 他气恼地捉住她肩头,不管不顾吻下去,野蛮粗鲁,近乎是在啃咬。她越软,他越狠,直到把人吻得喘息战栗,才肯放手。 即便这样,若拂也不怨怪。 袁直从未见过如此好性的女子,或者说身边不乏有,但入他眼的只有她一个。成婚之前,天子会为他开府,届时也不必常和兄长见面。 袁直设想的事还没来得及发生,兵马先一步星夜合围了袁府。 火把点出的光,硫磺气味弥漫,隐隐透露不详之气。 长公子袁聪腿脚不便,夜里整装,由下人推着来到府门前,与奉命前来的官员交谈几句,给了庭院里只穿中衣,面色沉重的袁直一个眼神,袁直了然,点点头。 袁聪对为首那个长揖道:“聪与胞弟愿同廷尉正前往狱中候审,只是家中祖母年迈,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这是自然。”奉命前来的官员道,“本官素来仰慕长公子学识,既然你与中郎将愿意配合,本官定不为难,立刻命人收兵,不让这些粗人吓着府上老太君。” 他顿了顿,又道,“中郎将换身衣裳吧,兴许没几日袁侍中与中郎将便能回府了,不是大事。” 袁直命人取衣裳。 已经衣容完备的袁聪何等聪慧,病体未愈的他轻咳了两声,但笑不语。 袁家兄弟进到廷尉大牢之后,洛阳立即严戒。 这几日天一黑就宵禁,到处是骑兵,皇城更是封闭如铁桶一般,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各种消息不胫而走。 有人传言汝南王动身进洛阳赴袁直婚事途中被一袭恶贼杀害,身首异处。一时之间,满城人心惶惶。 大牢消息闭塞,袁家兄弟听不到外头传言。 但进入大牢那夜,袁聪便和震怒至极的袁直挑明,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接下来这几日最关键,留心狱中人一切言行。 兄弟二人分别关在两间囚室里,所隔不远。 这次入狱的人里不止有袁家,也有其他人,但袁聪、袁直两兄弟最受优待。每日吃食精洁,求室干净无味,灯火明亮,狱卒小心奉承不敢冒犯。 只是这一切,在第叁日之后骤然转变。 先是挪到幽暗无光牢室,接着手镣脚铐通通招呼,袁直震怒,险些掐死一名狱卒,如果没有袁聪及时制止,点醒他祖母还在洛阳,以他的脾气早就一人一刀杀出大牢。 面对急转直下的情势,兄弟俩心里雪亮,“不好”两个字不用挂在嘴边。 第四日入夜后,大牢来了位稀客。 狱卒奉承声清晰地回荡在长道上。 接着是轻浅脚步声。 壁上灯火感知到有人,如水波回纹晃荡,一圈圈泛开涟漪,将倩影渡到牢房门外。 袁直见是她不由睁大眼睛。 万般窘迫顾不得,看她掏出钱袋塞到狱卒手里,心里光秃秃地只剩怜惜。 “你来做什么。” 他软下的声音又提起,铁链束死的双手压在膝上,握成拳头,“可是我家下人和你说了什么?蠢物!分明叫他把好嘴门!” 若拂提着一盏黄惨惨的灯笼,隔着木栅,安静看他。 温吞的光将她照得更加温柔。 她缓缓放下灯笼,手里捏着用银子换来的牢门钥匙。 大夜里来,只穿春衫,想必吹了一路的风,小脸也吹红了。 自他入狱,前途难料,往日热络的人里没一人来看过他,若拂是第一人。 “袁郎落难至此,我怎么能不来呢。” “你叫我什么?!” 她、她、她唤他袁郎。 袁直心软成一团,又酸又胀,想起身大步走向她,谁知被钉在原地,寂静牢室里响起几声锁链脆响,将他的落魄直白宣告。 “你来做什么……” 他重复,语调前所未有的软。 夜里风大,吹着你。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咔的一声,铜锁开了,若拂眼神闪烁,话也带上几分无法掩饰的喜悦。 “这样的好戏,错过可惜。” 10.袁直受辱(h) 这样的好戏,错过可惜。 她依旧温驯,袁直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看见一行狱卒进入牢室,有的为她抬椅,有的为她上茶,更有几个趁他沉默之际悄悄转动远处铁制轴轳,哗哗巨响宛如急流,一再再将铁链收紧。 直到双臂被外力吊起,强迫着他支开双臂,这才遽然抬头。 “若拂……” 他皱眉。 几日来第一回。 短短两个字,百味揉杂。 其中有一丝期待,期待自己听错了。 可她施施然落座,挥手叫人撤走,一直到人都散尽,始终和他四目相对。 没有昔日的畏惧,没有躲闪。 只有盈盈笑意。 像春光一般晃眼。 如梦似幻。 她在笑,对着他笑。 看着她微微翘起的唇角,嗡鸣许久双耳总算有其他声音涌进来。 不止有阴嗖嗖的风,噼啪的火把,砖石的沉闷,还有若拂的慨叹。 “朝着锦绣衣,暮做阶下囚,荣枯只在一夜之间,洛阳确实和豫州不一样。” 袁直睁大双眼,脸上筋肉止不住抽动。 眼前少女面容姣好,散发出的淡淡甘美,足以盖住牢室湿腐气味,可此时,成为了钩吻般壮烈的剧毒。 不啻惊雷落在头顶。 胸口劈开一道皮开肉绽的天堑,所有后知后觉的情绪在躯壳里奔袭,逐渐汇到心口,烧到沸腾。 惊愕、不可置信、愤怒、一概蒸腾成气,往上冲击,染得他眼底通红。 “汝南王死了,不日就将传首洛阳。” 她静静坐在那里。 眼神从未有过的亮,犹如蕴积着点点星子。 “陛下不会见你,不会见袁聪,更不会见袁家任何一人。袁郎打算怎么办?苟活偷生,还是一死了之呢?” 袁直自小跟着叔父征战四方,十二得名,少年将军何等威风。 他是狂傲,也不如兄长袁聪聪慧,但寥寥几句,足够堪破她话里包含的玄机。 他怒极,一时还想不明白她这样的弱质女流,在环环相扣的计划中会是个怎样的存在。 无论如何,这个女人是来看他笑话的。 贱妇! 话到嘴边,被齿关锁住。 他骂不出口。 竟然骂不出口。 袁直双眼赤红,吊起的大臂紧缩到快要撑破中衣,甚至虬结青筋也清晰可见。然而崩到极限的铁链粗如儿臂,将他死死囚在石床上,不能动弹。 即便如此,锁链仍旧发出咯吱咯吱的惨叫。 他看着她,前几日被他啃破的唇角还没好全,今夜她不涂脂,唇瓣只剩天然,伤处更加明显。 不断提醒着他,人还是那个人。 袁直干烧着。 整个人已然淹没在怒海。 若拂从他不断抖动的喉头读懂了他。 “贱妇吗?又是贱妇。” 她起身,捧着茶碗向他走近。 由于昨日蛮横抵抗,狱卒没和袁直客气,把他双脚用铁锁扣死在石床上,可供活动的范围小之又小。 世家出身的儿郎天生硬骨头,袁直更是如此。 自从被锁,水米不进。 想来也是,如此骄傲的人突然坠到泥淖,怎么可能安然饮食,做个无骨懦夫,毫无尊严地吃东西,饮水,再让人解开他的衣裤,像伺候废人一样伺候他解手? 也只能不吃不喝,减少便溺咯。 “袁郎喝口水吧。” 若拂双手捧茶,一步外便听到锁链震颤。 袁直不能起身,僵着坐姿,一双凤眼狠狠刮过她的脸。 “在我撕了你之前……滚!” 他咬牙吞恨。 换她置若罔闻。 仿佛没有收到怒意,仍旧把红漆茶碗抵在他干燥泛起白皮的薄唇边,果不其然,被后者偏头躲开,半烫茶水全都撒了出来。 凉意蜿蜒下去,到下颌,到胸口,到腰腹。 水色洇开,浇出青年田埂一般壮阔的块垒。 对于袁直而言,浇下的不是水,而是油。 心火熊熊在烧,他恨怒交加,槽牙不禁磨吮得响亮。 他很清楚,自己偏头的动作并不太重,是她借力,将茶水尽数泼洒出来,又将茶盏摔碎在地。 哐啷一声。 直刺人心。 面对少女的无声羞辱,袁直怒上心头,没等话冲出口,腰间忽然一松。 打湿的中衣紧紧贴着皮肤,因此被她揭开时就像生生揭去一层皮,腹部凉意宛如伤口在冒血。 他吃痛,抽了口凉气。 可是落在两腿之间的绣鞋根本不打算放过他! 甚至嫌这鞋底阻碍,她除去绣鞋,在他震骇的注视下,再度踩了进去。 这一回,袁直不防,啊地叫出声。 那里盘着一头恶龙,软肉沉甸甸的堆到快要溢出来,若拂足尖狠踩不过几下,它就醒了,渐渐有抬头之势。 “住手!住手!!” 他知道她是来羞辱他的,但是完全没想过会是这种羞辱。 她温婉娴静。 她柔顺听话。 她不该这样。 袁直痛苦。 这是一种不见血的痛苦。 有别于战场厮杀。 白绫袜质地轻柔,绵软,伴随每一次起落,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袜里裹着的春笋有多滑嫩,浑身不由绷紧,想对抗,意识却像嗅到食气的鱼群,一股脑向着胯下涌去,欢喜地分抢这些丢人的欢愉。 “我并未动手。” 若拂低声说着,脚下愈重两分。 两指对着冠沟狠狠一夹,那根东西终于忍不住,在与她抵力角逐中惨败,完全挺拔起来,隔着纱裤高高昂首,声势惊人。 她没有就此打住,而是一脚踩下他的腰裤,根子立即如蒙大赦,肉滚滚的顶端翘挺着,拍打在小腹上。 袁直往下看了一眼,不知是怒还是耻,神情竟然有两分悲绝。 “周若拂,你是疯了吗!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黎黑皮肤烧出红晕。 若拂无暇看他羞红的脸,只是垂眸,一眨不眨盯住那根翘挺挺,微颤颤,仿佛不耐空虚,迫切等她继续折磨的东西。 她认真审视。 神情专注。 袁直被她看出耻意,一时沉默。 他的孽物不同别的男子。 挺而翘,有些弯,不是单一的直,更没有多余皮肉包裹,因此冠首硕大,冠沟清晰。比起征战多年的皮色这里还保有本色,略白几分,涨红之后挺立在张扬耻毛间,铃口因他羞怒翕动,一张一合像在呼吸,挤出几点清液。 若拂用脚尖轻点。 起初只是短短一丝,她点得频繁,后来粘丝越来越长。 亮亮的。 有些烫。 “若拂不知这叫什么,还请袁郎指教。” 她信口回答。 一语双关。 袁直简直眦目欲裂。 为她的淫荡,更为她如此娴熟。 “闭嘴!” “下贱!” “不知廉耻!” 嘴上斥她更凶,可是铃口跟他作对,清液越溢越多,热情极了,似乎他的身子才是更下贱的那一个。 若拂早就看出他的青涩与口是心非。 骂着她,腰却不由自主朝前送,孽根抖得厉害,骗不了人。 什么房中婢女伺候殷勤,雏儿胡编的笑话罢了。 只能骗骗不晓人事的闺阁女儿。 她笑了声,就着他的清液,先是巡过几回冠沟,慢条斯理,再用两指费劲夹了个小半,灵活地夹弄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袁直又痛又快,莫名愤恨,莫名舒泰,嘴里频频冷嘶。 一次次又一次,近乎快要死在她足下,锁着双臂的铁链崩到极限,依然抖如筛糠。 啊,慢些。 住、住手! 她时轻时重,一紧一松,带着他欲生欲死。 脑子渐渐落白,像覆了一层厚厚的雪,直到白色完全占据识海,袁直只能拼命后仰头颅,咬紧牙关,挡住释放的念头。 然而若拂比他敏锐,在情事上她竟如此敏锐!袁直头疼欲裂,最终一刻,根子猛烈抖动,臀肉夹紧,滚烫阳津喷涌而出,一股接着一股激射。 持续良久。 又多又浓。 汗水打湿额发,凄惨垂在眉梢,将凤眸里的阴鸷冲淡了两分,还出几点英武俊朗。 袁直垂着头,背脊起伏。 目光聚焦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而稠的东西挂在自家胸口,缓缓往下坠。 他抬起头,找若拂。 那瞬间,沾了阳津的柔荑巧妙地,充满恶意地从他下唇抹过。 “你的东西,张嘴尝尝。” 她下了个军令。 嘴角上扬。 淡淡男腥气味比她的话早到一刻。 袁直忽觉得两眼晕眩。 像挨了一记闷棍。 初历情事,在绵长快意的包裹之下,他出离了愤怒。 意识飘忽,只能确信这不是梦。 在他梦里,她温柔可人,任他夺取。 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若拂等了等,见他肯不尝,就着还在吐白的铃口贯弄起来,果然,袁直一下睁大双眼,如同大梦惊醒。 才彻底释放过,可没够的根子根本受不得一点点撩拨,几乎瞬间回应了她。 她如此熟烂,仿佛把玩过他无数次。 袁直想起身,想逃避,却只能被束在石床上,无处可躲地承受她的狎戏。很快,一种陌生的,前所未有的痛快击中心体,电光在身体里噼啪作响,彻底烧干了他。 大山将倾,岌岌可危。 别踩!别踩! 有什么真的要出来了! 他一忍再忍。 她一进再进。 足指湿滑柔嫩,步步紧逼。 袁直忍到极限,汗如雨下,两腿青筋毕现。 一串汗珠滴进眼里,模糊了眼里的她,朦胧间,用写满新奇的眸子看着他,只一眼,大厦颓圮。 最后那刻袁直几乎咆哮怒吼,小腹和腿心同时狂颤,喷射出的根本不是男子阳津,她还不怀好意地用足尖堵住他的出口。 温热慢慢从腿心晕开。 一切归于沉寂。 死一样的静。 耻极,辱极。 若拂却在这时发出喟叹。 “原来铜皮铁骨的中郎将也不过一介凡夫啊。”她褪下湿润绫袜,随手弃在他胸口,笑吟吟点醒还在抽搐的他。 “袁直,你遗溲了。” ————————— 久等,宝子们,上菜。 11.硫磺圈(微h) 兄弟俩的囚室只有一墙之隔。 若拂提灯离开,路过袁聪囚室往里头瞥了一眼。 叁面冷墙,砖色暗沉,其中一面在顶上开了一拃宽的小格,是月光唯一入口。 他双腿残弱,更不是轻易动怒的蠢人,因此比弟弟优待,只用一条长锁链锁住他的左手,脚上没上铁铐。 所以听见人来,还能用双手调转木椅,匆匆背过身去。 他听到了。 隔着一堵冷墙,他都听到了。 从牢房外看去,可以看见墨发间红梅似的耳廓。 袁聪一头瀑发比女子养得更好,用青绸半挽。身上还穿着入狱时的常服,白衣博带,青如烟波的交领和袖口一样,用上等金线绣着几簇山茶。 月光照在他身,清癯孤美,背脊僵直挺着,胛骨明显,犹如白鹤断翅的伤口。 他背对着她,像月色一样沉默。 若拂看了几眼,举步离开。 叁天后,白日晴好。 洛阳城中风云巨变,传到廷尉大牢袁家兄弟身上,只剩下替换一间更不堪的牢室这样简单直白的信号。 袁直换上一身囚衣,困兽似的直立着。 脖颈上新加的铁链、披散的长发足以证明更衣过程里他又不甚安分,自找苦吃。 好几日没有饮食,即便铁打的人也撑不下去,袁直居然还能站立。 若拂看了几眼,想起自己幼年饥馑的滋味,有几分佩服,不卖关子,把包袱里的东西一一在他眼前排开。 硫磺圈。 银托子。 相思套。 一水儿的淫器。这些男女行房的用具,就连袁直也不过认识一两个,而她摆弄着这些东西,一面熟练道出名来,好像只是在翻些无伤大雅的常物。 耻意死灰复燃。 袁直涨红了脸。她根本不知道,在她走后,看着她留下的湿袜还有腿间一片狼藉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打从落下娘胎,哪里受过这等羞辱。 对方却没够似的,这次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兀自抽去他的腰带,挥开交领,像拆包袱一样拆开他,矮身下来,提着硫磺圈,毫无顾忌地看他的肉物。 袁直太耻,浑身生刺。 “夹这么紧做什么,打开。” 她说着,竟用手拍他腿心。 那里筋肉紧绷,精壮强悍,就像打在硬石上,若拂又好奇地抚了两下,袁直绷着两条长腿,不禁打寒战。 她要这样羞辱他,那便羞辱好了。 他是男子,难道还畏个小女娘看几眼,摸几下不成。 心是这样想的,身子不听话。 她的手还未触及,只是碰碰腿肉,耻毛中半硬不软的性器想起故人来,有了怒胀的苗头。 袁直暗自抽气压抑,反而嗅到她发髻透出的花香,她蹲着,呼吸暖暖洒在胯下,又是一种无形刺激。 等到意识过来,阳具已然挺立,弯如勾,色泽艳红。 顶端小口溢出来热液是无声的邀请。 请她继续抚弄抚弄。 带给它更多苦与乐。 他慌忙合眼,不想看见自己过分热情的分身。 不想承认食髓知味的渴望。 “袁直,你的身子真是淫浪。” 是。 是淫浪。 不! 不是! 若拂软软说出口,他像被这两个字狠狠嘬了一口,一股说不出的酥麻汇到背脊,带着肉龙颤抖。 袁直强行睁眼,垂下头颅。 她离他的狰狞太近,粉嫩小脸被天光照着,宛如一颗新荔,连细白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观之可亲。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心软。 他不该心软。 意识被他勒紧于悬崖边缘。 “又想耍什么花样。” 他嗤笑,一缕污浊的发垂在血眼前,讥讽道,“还是你钟爱旁人的溺物,想再湿一回鞋袜。” 若拂昂起脸来,看着他。 眼睫忽闪了两下。 她这样,让他想到含章殿里捧着素饼的她,温顺柔软,仿如隔世。 那么温柔清雅,绝不会捧住他的根子,为他套上淫器。 硫磺圈窄小,套上龟首已经勉强,柔嫩的手还在推波助澜。 她每推进一寸,袁直便会满出嘶嘶低吼,性器逐渐胀到紫红。 他咬牙强忍。 忍住痛楚与酥麻。 “你若喜欢遗溲,若拂愿意效劳。” 她索性双手,拇指指腹一下下拨弄圈沿,总算卡进冠沟里。 硫磺圈被袁直肉物撑大,薄到泛出淡白。 箍筋勒骨,袁直被她弄得险些丢魂,快慰一波紧着一波,牙快咬碎,腰腹每一块肌理无不绷着,雄浑壮阔。 这一切被若拂看在眼里。 她手酸,扶着他腿根,停下闲话。 “有人给我出了个主意,叫我花些银子在乡野请位姐姐来教教你。她说,袁郎傲骨铮铮,要是被乡下野妓肆意取用,从这等女人身上获得快意,对你来说,不亚于天大的羞辱。” “周若拂!” 袁直才开口,若拂继续往下推,他的怒意立刻变成啊地一声痛呼。 “哎,我没这样做。” 她叹气,像是怜惜他。 袁直几乎信了,恍惚间又听她说:“那些姐姐们都是可怜人,卖身的银子皆被父兄私吞,身不由己,你哪里配。” 堂堂袁门二公子不配野妓? 现在不是论这个的时候。 袁直实在受不了了,小腹忍不住地抖。 受不了她话家常,一脸云淡风轻,手下如此淫靡。 他想不通。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她不耻吗? 不等他想通,硫磺圈一套到底,痛得袁直频繁吞咽喉头,险些丢精,在这样的痛楚下,阳物竟然又胀大了一圈。 “再不收手,我定亲手宰了你!” 他的血眼垂出一线淡淡红痕,英俊且戾气。 “好呀。” 她愉快答应,转身去捡托子。 托子又冷又凉,袁直胯间热腾腾地发烫,如同一根烧红的铁棒,热冷交迭,他强止战栗,腰身拼命要弓,可被脖颈上铁锁扣着,只能弓出一个几乎看不出的弧度。 卵袋一下一下抽跳,是要喷射的先兆。 然而被硫磺圈束紧,根本无法疏解,上天不能,求生无门,袁直唯独喘息着,脸上筋肉更加狰狞。 “那人又同我说,不如牵条狗来舔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大汗淋漓的袁直瞬间清明,受惊似的,瞪大了眼睛。 若拂嬉笑一声,继续扎紧银托子。 托子比他肉物短了一截,她临时起意,索性用手持,以银器繁复的雕花样式摩擦他的铃口,冷冷凉凉,凹凹凸凸,她要看他含耻震怒。 “反正狗爱腥膻,舔着舔着,兽性一起,囫囵一口吞了也未可知。” 她越说眼越亮。 袁直有些站不住了,周身动火,头晕脑胀。 脸上的湿意全是汗。 盛怒下挺身上前,脖颈那处铁链崩到死直,俊脸紫红,也离若拂的脸还有一指距离。 呼吸暗暗交缠。 他霸烈。 她柔软。 不怕死地点了点他汗津津的鼻端,“这就恼了?” 她欣喜,“开口求我,袁郎求求我,我就不这样做了。” 就不哪样做? 是牵条狗来,还是这样摩挲他的铃口? 她眼神绵软,动作下流,袁直快被她逼疯了。 出精的念头强烈无比,银托子改为拍打,犹如训狗,只觉阳物又热又胀,快要爆裂,她再多说一个字,多动一下,他都要万劫不复。 腕骨已经磨出鲜血。 淅淅沥沥往下滴。 他真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硫磺圈崩裂的声响让他误以为解开桎梏,他几乎用尽全力扑上去,想抓住这只作恶的妖精,可惜徒劳无功。 他抓不住她。 血气弥漫,铁锈气更加浓烈。 漆黑的眼眸突然没了锐气,眼神涣散。袁直气短,仰头大吼了一声,胀到紫红铁杵青筋暴起,卵袋狂跳了两下,白浊疾射,一股接着一股,射得真急。 红通通的铃口不住翕动,阳津徐徐往下流,流满还在跳的卵袋,简直可怜极了。 白浊溅上衣袖,粘稠地悬着,像新岁贴桃符用的浆糊。 若拂抬手,送到鼻端嗅了嗅。 才释放过的肉龙因她这个举动忽然开始紧缩,袁直吃痛,难耐地盯着她。 “腥。” 她评断道,“铁打的躯壳,铁做的男儿,流出的东西也是腥的,没什么不同。” 袁直的心豁然收紧。 她这是拿他和谁做比! 可是很快,她又一次把他推进欲海里。 最后射出的东西,轻薄如水,甚至不能称为阳津,袁直一阵冷颤,入堕冰河,本能地求一点温暖,几次想要抓住她都扑了空,只得到颈上血肉模糊而已。 她走了。 又一次丢下他,和这满室的腥气、淫器独处。 这夜袁直做了个梦。 梦里她还在折磨他,只是看他忍不住想释放时,轻轻柔柔地吻了吻他,似是劝慰,似是勉励。 “袁郎,忍忍。” 好。 你说忍,我就忍。 “还有吗?” 有。 你想要,我就有。 12.手衣 事态不明朗,袁直挂念城中祖母,心下焦灼。 越是焦灼,夜深人静时越会想起他最不愿想起的人。 一墙之隔做了女人玩物,袁直含耻,隔日才敢试探着与兄长说话,好在兄长顾及他颜面,言语如常,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 只是她不来,长道上总有几张生面孔守着,兄弟二人才说几句话,就听见笔墨刷刷声 ——有人在记他们的对话。 无疑坐实兄长最初猜想。 袁家根基深厚,如此一来,只有天子。 这是天子的意思。 袁直也不蠢,看来汝南王真的死了。 如今可能探听消息的人只有她一个,唯有她来,道上那些人才会撤去,不得已,袁直只好盼着她来。 哪怕又想出什么下流法子亵玩他。 一盼数日,不见人影。 牢室幽暗,终日看不到光亮,只有她来,提着灯火才能照亮几分。 只有她来,牢室阴湿气味才能减轻几分。 只有她来,杂乱的心绪才能亢奋几分。 每过一日,脑子里就能想出一个只有她来的好处。 想到第六个那夜,总算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由远及近,下肢立刻泛起酥麻,袁直不禁竖眉,神色冷峻,暗暗在恨骨肉不争气。 只是这次,那寸温吞长光停在了兄长牢室前。 “袁侍中,你在查我。” 暗影里的身形陡然一顿。 隔壁的袁直更是听得发愣。 “大人想知道什么,若拂知无不言。” 长影投在冷壁上,少女的纤弱如同一片修竹。 她的身上带着初春夜色的寒气,清清冷冷。 叁人各有心绪。 难捱的寂静中终于响起木椅转动,袁聪一寸寸挪动,转过身来面向她,残烛摇曳,为牢中囚困的白鹤渡上一层诗意釉色。 他眼里流露出的情绪是一条绵长不绝,石水无声的河。 春夜中看,深邃无比,带着一些湿意。 她看不懂这样的湿意。 只知道没有官服包裹,没有仆从簇拥,第一次这样好好看他,忽然察觉到袁聪的美别具一格。 既柔且韧,姣若好女。 浓淡相宜人间月。 身在囹圄的贵公子,骨子里的矜贵很受得住锻炼,仿佛处境越难,越加坚克。 暗室君子,傅粉一般面白无垢,生得漂亮,可比朱衣自拭何叔平。 可惜这里没有热汤饼,她也不是魏明帝。 魏明帝对何叔平,也定不会有这些盘算。 譬如好奇他大汗淋漓时,会不会露出皎然本色? 天容玉色的他会不会也有人欲,那里的东西又是什么颜色,是否如面一样洁白? 比起只会喊杀喊打的袁直,袁聪性子沉静,庄重少语,这使他在她看来更难预料。 好比他竟派人去往豫州,暗中查她。 但她错想了一点。 袁聪的聪慧不止在博学,也在识人,只看他想不想,要不要,愿不愿分辨此人。她嘴上说着“知无不言”,却不是要和他交心的意思,毫无真心可言。 他是有话要说。 山茶玉佩是你的。 金石桥大雨那日也是你。 两句话在她亵弄二弟时,被他多次放在口中翻来覆去嚼碎了,咽下去,已经再难成型。 每一个字,都太沉重。 袁聪闭了闭眼,湿意挂上长睫,听见她喃喃低语: “你既派人前往豫州查我,想必知道我的身世。不错,我并非娘亲所生,可是她待我很好,让我吃饱,让我穿暖,回护我,疼爱我。姐姐待我也很好。” 她在牢外踱步,像叹息花落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你袁家要结亲,是你上门赠簪。为何,为何要伤我姐姐?她可是天底下最好,最善的女子。袁聪,你知道姐姐被掳走那夜遭遇了什么吗?” 袁聪眸光颤抖。 不止为她说的话,更为她举动 ——若拂凝看他,唇边漾着笑意,左右手交替,在他的注视下,分别套上一对牛皮新糅成的褐色手衣,一根根指头调试,直到手衣完完全全填满,才试着活动十指,交握,摩挲,复又摩挲,再摩挲。 不甚合意地抬起右手,送到唇边。 接着唇瓣轻启,两颗糯米白牙咬住手衣一角。 直到足以全部盖住掌缘,这才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 袁聪忽然心跳如鼓。 这番举动由她做来,像初得玩物的孩子,又像无相小妖初次套上人皮。 悦目。 诡谲。 回神时,冷腥已经贴面。 刚刚糅成不久的牛皮保有一丝血腥气,根本散不去,她站在他身后,如同精魅,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不得不后仰看她。 她说,他派人查她,想知道白布之下盖着的是什么。 那她就亲自揭开来,给他看看她的尸骨,看看真真正正的周若拂,为了不让娘亲和姐姐见到丑恶,而被她杀死多年的周若拂。 什么叫她的尸骨? 什么叫真正的周若拂? 这番话,如同呓语。 让人不禁寒毛倒竖。 袁聪仰着面,眼神郁郁,无声静美着,长颈绷如拉满的弓,精致喉头在莹白皮肤下轻轻滚动。 “若拂……别这样对我。” 他开口,第一次唤她。 眼角泛着红晕,有种委屈哀求她的错觉。 “别怕,袁侍中。” 若拂一遍遍安抚,拇指抚弄着他下颌温润线条,“姐姐说,那些山匪戴着这样的手衣,又冷又凉,又腥又臭。” 她俯身,额头几乎要贴上他。 以一种临水观花的姿态观着他。 只是观,没有赏。 仿佛他是水中倒映的花影,而她,要透过水面将他本质看清。 “所以,姐姐忍得,侍中也忍得,对不对。” 她悠悠说着。 很不像在问他。 只有一缕细软额发搭在袁聪丰浓的眉峰,无意柔软着,好似爱怜,然而没多久,一只冷腥的手便掐住喉头,逐渐收紧,一心一意要把他逼出泪来。 袁聪不敢信。 他见过这只手握笔写蔡邕。 见过这只手捏着素饼,也见过伸入雪沫里翻找爱物的样子,唯独不知道它的力道竟然如此惊人。但他又蓦地记起,那年金石桥大雨,她把伞递给他,让他打着,此后独自背他行到宫门口,那一段路那样稳妥。 是了,他怎么忘了。 咳咳—— 眉山轻蹙,袁聪快喘不过气了,如玉面孔爬满红晕,从耳根到脖颈,嫣红如晚霞一般。 两声重咳立即引爆冷墙那头的呵斥。 “你这贱人在做什么!胆敢冒犯吾兄,我定不饶你!” 袁直不断高声愤吼,一遍遍重复,像头蛮狮。 若拂没有理会,视他如无物。 “结亲,是天降甘霖,姐姐走运。退婚,是周全体面,理该承情,全由你袁家说了算。 姐姐说过,袁门是书礼世家,她那般谦卑,学着操持中馈,一心一意要与你相配,谁知洛阳书礼世家也这般下作。 还是对着我等蝼蚁,公子高贵,袁家不屑想个更高明的法子?只叫山贼掳走她,逼死她。” 她的话哀怨又锋利。 眼里翻涌着滔滔暗流,终在“死”字那里落下一滴泪,坠在袁聪眉心。 盈盈一颗。 犹如朝露。 酸涩顺着几乎看不见的肌肤细纹渗透下去,悄然无声渗到心间,袁聪心痛如绞,有苦难言。 他没想到,自己派人到豫州的事竟然被她知晓。 可他不是查她出身。 曹家被除以后,当年侍奉曹后的宫人被汝南王屠戮殆尽,他多方打听,得知有宫女幸免,如今二人结伴住在豫州,他只是向两个老媪打听一二。 袁聪如鲠在喉。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从自己在祖母那里听说“周若兰”遇险,贼匪面前失节,到必须退婚,只是一夜之间长辈的决定。他想动身去豫州,祖母并不同意,如果他身强体健,或许可以趁夜快马,可他是个残废。 一个不良于行的残废。 他如行尸走肉默然两日,在祖母怒火下同意了退婚。 祖母姑母如此厌薄,他再执意要娶“周若兰”,她们不会对他怎样,可是“周若兰”入门之后,等待她的只有险阻。 他不敢忤逆长辈,不愿见她再次受辱。 只有退亲。 真正的周若兰无辜遇险,他以为的“周若兰”安然无恙,正在面前质问他的薄幸,误解山贼的事与他袁家有关,他要怎么说明,又该如何陈情? 袁聪茫然无措。 第一次恍惚自觉残的不止双腿,还有口舌。 他长时间的沉默,落在若拂眼中,咀嚼之后,有了新的体悟。 “你果然不知内情。” 她指尖往下,忽然重抚袁聪耳廓,“袁门老虔婆既没和你通气,那就是你听说姐姐被贼人掳走,认定她失了贞节,所以要退亲。” 13.恶东西(袁聪微h) 老虔婆。 何等市井粗俗的辱骂。 听到她这样口称祖母,一直嘶吼怒骂的袁直安静几瞬,紧接着隔壁传来一声铁质崩断的脆响,他口中哓哓,骂声不绝,大概没有完全挣脱枷锁,只能这样泄愤。 若拂含泪笑了。 相较之下,袁聪文弱有文弱的好处,只会仰头看着她,眸光抖得厉害。 修眉俊眼里蕴着粼粼水光,是一泊活泉。 引人入胜。 我见犹怜。 若拂深深叹了口气。 为了两个孙儿可以在宫门前跪上两天两夜,撇下脸面不要的老妇,怎么能不算慈爱的祖母呢? 所以袁聪,袁直又怎么可能知道她有多恨。 她珍爱的姐姐。 她的神女。 被人视若蝼蚁。 贼匪把姐姐掳走,一路颠簸,淋雨,最终丢她在山洞里,逼她看着贼人野兽般合围了几个陈家婢女,欺身上去轮流取乐,等她吓到花容失色,一面肏弄,一面乐呵呵对她说: 周若兰,听说你心善,哥几个素了大半月,小小婢女不够滋味,不如小姐行行好,剥开衣裳做回真菩萨,赏哥儿几个吃吃你下边的肉穴也好解渴啊。 说罢,一伙贼人哄然大笑。 笑够了,齐齐盯着只能用小石头横在面前自保,瑟瑟发抖的姐姐,暴烈挺身,逼迫婢女叫出声来。 山洞篝火烧得噼啪作响,壁上人影如同蛆虫蠕动。 这些,都是袁陈两家设计好的。 吓吓她。 一百两。 若拂打听过,袁府奢靡,单单每日饭蔬上花费就是惊人之数,袁聪袁直两兄弟喜欢吃蟹,每年到吃蟹时节,金作泥来玉作屑,供养两位人间娇客。 她的姐姐,甚至不如袁家一顿饭蔬! 欺人太甚! “失节,失节,失节,失节!” 声量拔高,又在最后落到谷底。 一切归于平静。 若拂仰面,冷冷睁着双眼,曲起手指揩去下颌泪水,借着泪,拍打袁聪的脸。 “总说失节,为何死的不是你们男子?行恶之人无罪,苦主却要去死,即便失节,贪生苟活有错吗?我想知道,袁侍中你若是受辱,会自尽吗?” 大手蓦地扣上腕子,扑来一缕淡淡的山茶清香。 若拂垂眸,不止他的手在抖,话也在抖。 “你是说,那件事和祖母有关……” “兄长别信!”袁直急忙打断,“此女面和心恶,绝非良善,祖母不会做出这种事,周若兰没了清白,眼看攀附兄长无望,两女为此怀恨在心,妄想构陷祖母!” “哈哈哈。” 若拂放声大笑。 挥开袁聪的手,在鼻端前扇了扇,仿佛袁直的话臭不可闻。 “该请陛下拔了你的舌头才是,陛下会应允的。毕竟中郎将时常出言不逊,眼里只有汝南王,没有君父。” “尽管拔去!我袁直七尺男儿岂容妇人羞辱!周若拂,皇帝到底许了你什么?充华?容华?婕妤?还是皇后!” 袁直吼道,“他从小孱弱,黄金台囚禁那几年几次险些病死,身板弱比柴鸡,哪怕你做了皇后,又能得意到几时!” “至少在你兄弟二人人头落地前。” 她答得飞快,袁直一怔,一时气哑了。 再开口,沙哑到仿佛染过血气,“你真要做皇后?你的大志竟然在此。” 低弱得不像袁直口吻。 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传到耳边,仅剩一点气音。 若拂不应,抬起手,按住面前玉人肩头。 “袁侍中,长夜无聊,不如听我给你说说,从前在尼庵里目睹的怪状。” 袁聪盖下长睫。 似是默许。 “我的生身阿娘是个女尼,用她的话说,我那阿父又蠢又笨,只有一张好皮囊而已,床帏中对她总是温温吞吞,太过温和没个男子气概,她不喜欢。她喜欢什么呢,她喜欢像王夫子那样的读书人,下塌说道义,可以教诲学生,上塌凶猛,时常用软枕捂住她口鼻,肏起女子来比谁都狠心,那滋味,甚是迷人,这才叫真男子。” 她娓娓道来,像刮起一阵和煦春风。 语调柔软,字义残忍,两者之间完全割离。 “别、别说了!” 袁聪哀求。 “怎么能不说呢,我阿娘就是对阿父这么说的,你猜怎么?” 她好心地为袁聪擦去鬓边细汗,看着这座春山,喃喃慨叹,“我阿父一气之下,吊死在他们初遇的银杏树下。” “在我被接回周家前,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阿娘只叫我作“欸”。祖母不肯收留我,我从小住在尼庵里,不会说话只会笑,姑子们同男人交合时我就站在窗外,等她们叫我,伺候她们用水。” “若拂……” 袁聪才开口,被她按住唇瓣。 “一入夜,尼庵后角门进来的人里什么都有。屠夫农夫,教书先生,县衙老爷,赶考举子,还有白日陪着大肚娘子来烧香拜佛的好相公。他们把人捉住胡乱亲,嘴里奶奶娘娘地胡叫,腾出手,失张失致解腰带。一揭开,底下挺着根黑黑红红的烧火棍,两人就滚在蒲团上,像抱对的蛤蟆。我看见那根东西一时有一时没有,在姑子肉缝里进进出出,抽出时又油又亮,真有趣。 那时我还小,阿娘每每叫我打好水在帐后站着等,我不敢违背,因为她说过,我不听话就不给我饭吃,还要把我丢去山上喂狼,我怕。袁侍中大概没听过狼叫,也不知道什么叫作怕吧?” 她开始解袁聪的衣。 “有一回,住持白日行乐,那是个白面书生,叫得凄惨。往日我只听过姑子们嗯嗯啊啊地叫,没听过男子叫,心里好奇,于是找来胡床垫脚。” 不知几时,袁直不再骂了。 兄弟双双沉默,暗室里只有她一人的声音。 “我从没见过这样。” 她看袁聪,天真地笑,“书生在下,住持压着他,和平日完全倒过来了。书生两条腿压在她肩头,住持蹲着,胯下一根硬物不断被她吃进去吐出来,每次吃下,书生就啊啊地叫唤,说是狡太紧了,他受不住了。 住持听不了这个,狠狠扇了书生几个耳光,叫他老老实实忍住,然后不顾求饶,套弄得更狠。我在外,听见丰沛水声,好厉害的水声,住持在肏弄他,女子可以这样肏弄男子呢。书生一通乱叫最后翻了白眼,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有,那根烧火棍还在住持肉缝里进出。” 唇瓣翕动,她含着口涎,仿效出交媾水声。 “你听,就像这样,住持有时会考教书生课业,书生也说‘不知不知’,和水声真像。” 眼前男人衣裳半褪,露出的肩膀肌肤细腻,眉眼温良,宛如一口精雕过的玉盏,光彩夺目,他的静默也如玉质清冷。 是了。 书礼世家长公子,哪里能听这些。 从她开口后不久,袁聪一直默默无言,像要把自己抽离出窘境,神游太虚,她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她咦了一声,讶异响亮。 “不该啊,袁侍中,你怎么也长了个恶东西?” 14.本质(袁聪h) 她动手折花。 腥冷手衣触到根子底部,有意掂了掂卵袋。袁聪终于从仙宫掉回尘世,几次抓空后才一把扯住她衣角,双眼含痛。 “……阿拂,别这样对我。” 他苦苦哀求,每个字都在抖。 说的还是那句话。 春庭的雪。 多情的眸。 一眼就把人看恶了,仿佛天下都是对不起他的恶人。 袁聪用手拉着她衣袖,缓慢向后带,带着她离开那根肮脏硬物。他看她的眼神干净到不能再干净,说阿拂的语气,让她想起姐姐。 只要想到姐姐,若拂心中恶火便在攒动。 在他又唤阿拂的瞬间旺盛。 她挥开他的手,毫无预兆,一贯到底。袁聪震骇,连手都抖落了,来不及说不,招呼他的唯有娴熟的套弄与礼法不曾提及过的欢愉。 她握住的是他不示人的隐秘,但没有半点怜爱,恶狠狠地贯弄。 “啊——啊啊——” 强大刺激下,袁聪没能忍住,随着他张口,玉白齿间拉出一道水亮银丝,细弱的呻吟从中溢了出来,轻薄如同晨雾。 竟很好听。 没想到洛阳头等矜贵雍容的公子,染上人欲会变得如此脆弱可怜,面色潮红,修长细白的大掌抓着扶手,筋骨暴起,迭嶂如山脉。 他仰起红透的脸,像一片带雨桃花。 气息紊乱,眼里泪湿了。 若拂以为是耻。 “你若是受辱,会自尽吗?” 袁聪不答,她便继续往下说。 “大人的东西比我见过的都要恶,哪怕王夫子也逊你一筹,沉甸甸的,真看不出来,以为仙人不生阳物呢。” 她用手丈量,给袁聪喘息的机会。 倒不是谬赞。 袁聪浑身上下生得玉白,耻毛稀少,勃发的性器色泽粉嫩,尺寸惊人,铃口边上有一点红痣,柱身筋脉泛紫,又美又恶。 她无处可比,丈量过他只好用自己估量,比在小腹上。 袁聪昏沉中恰见,她小手交迭在软腹上,带着他分身长度,眼睫忽闪。 一时脑中轰鸣,触动情肠。 心旌迎着猎猎长风乱得一塌糊涂。 他不过是个普通男子啊。 不是她口中仙人。 他抽着气,和一波波快意余波天人交战。 庵里姑子与人交合时常说一句话——好相公哟怎么生得这么长,您这般顶着奴,插着奴,奴的肚肠要被你搅坏了。 情动时助长男子雄风的戏言而已。 一拃长短,顶不坏肚肠。 有的还没一拃长呢。 袁聪这根就不同了。 如若进到女子体内,怕是真会搅个天翻地覆。 她这么想,也这么说。 手指一面拨弄他滚圆滚圆的龟首,一面在冠沟底部揉按,逼得袁聪清液直流。 咯吱几声,木椅打了个偏,袁聪可怜地小口喘息,忘了抗拒,被她的话说到两耳烧红,像染过鸽血,神志已然被她拨散,脑中不断涌出痉挛的冲动。 那双含情眼里铺满了求她怜惜的爱意。 兰芝玉树。 色授魂与。 天下少有女子能不动心。 他这副样子,偏偏让若拂大为光火。 “姐姐说你与别不同,可你没有不同。袁聪,圣人给你的教诲呢,你怎么能挺着根子,在我手中以耻为乐。” 她准确地踩中他的耻意。 袁聪如被火炙,含糊地忍住呻吟,谁知她猝然俯身,一口咬住衣下乳尖。 口腔温热湿软,她先咬后吮,野蛮凶狠,吃得啧啧作响。 谈不上温柔的啃咬使袁聪痛呼一声,彻底失神,抓着扶手的指尖漫出鲜血也不觉得疼。额头被细汗打到蒙了层湿意,无力垂在她颈窝,眼中无声流泪,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沉迷。 “阿拂——” “阿拂——” “我痛——” 听起来软如呓语。 裹挟喘息。 “不许你这样叫我。” 长物跳得厉害,若拂愤恨,含住另外一乳,更加用力啃咬,袁聪快撑不住了,求生无门,实在没有法子,只好浅浅啄吻她的颈,向她示好。 无声请求她。 这就是袁聪本质。 玉洁松贞,冰清玉润,世家公子的本质。 没能高贵多少。 那又凭什么高高在上? 若拂松口,挥开衣襟,改用手夹压他的双乳,充满浓浓的亵玩意味。 袁聪皮肤白皙,乳尖粉嫩,连晕也是粉的,这里尤为敏感,她才把尖压下去,他便发出有些高亢的哼喘,抖着唇,更加贪婪地啄吻她脖颈。 有股淡淡哀意。 她不喜欢他这样。 无故让她想起那个情事温吞,温柔如水,最后被人嫌弃,一脖子吊死树上的阿父。 若拂撇开身。 唯一寄望从此落空,袁聪急咳数声,不敢抓她,衣襟就此敞着,被她吮湿的胸膛泛出一股一股空虚的酸痛,口涎洇湿的地方开始发冷,开始怀念她给的温热。 “天承六年,七月十五,洛阳大雨,金石桥。” 他如同淋过一场大雨。 湿发覆在朗月般洁白的脸上,喘息了很久,才能说出一句整话。说完,不管自己此时染欲的样子有多不堪入目,用满是水汽的眼,迫切看她。 然而这串话在若拂听来,是哑谜。 她不解。 只听清“天承六年”几个字。 天承六年只发生过一件大事——为拉住傻姑,姐姐从山道上滚落下来,摔伤了腿,只能坐在木轮椅上,伤筋动骨,将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地。 除此外,还有什么? 期许慢慢落空,袁聪四肢泛起凉意。 她不懂。 既不懂。 更无从说记起他。 仿佛只有他一个,多年固执,将那场洛阳的大雨始终藏在心里,历久弥新,彼之早已雨过天晴,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她分明过目不忘啊。 ……为什么独独忘了他。 难道他比含章殿的藏书更难记? “当初你阿父鬼迷心窍,非要结这门亲,做妾也不行。官做大了,我的话都不听。” 不是父亲鬼迷心窍。 是孙儿自己求来的。 父亲见我腿疾悒郁,这才应允。 “祖母已经替你拿定主意,这样人家的女儿不要也罢。你的正妻是袁家宗妇,样貌人品,门第出身都该与你相配才是。” 她遭逢此难,孙儿想去豫州见她。 祖母,孙儿真的想见她! 无人回应,满目黑暗。 袁聪像是再一次从高处坠落。 血肉全都摔烂了。 却听见一道声音对他说:“上来呀,我背你。” 她的手重新开始套弄,想到她的身世,这些勾人堕落的淫技只让袁聪觉得更痛,根子冷凉下来,然而她铁了心逼他射出精水,总是有办法的。 毕竟他是白纸,她如何作画都可以。 “一百两,要买姐姐夜夜惊惧,怪她没有自尽做贞洁。” 若拂哽咽,诘问道,“姐姐说你们是书礼世家,既是这样,怎么可以如此下作,与尼庵那些男人有什么分别?我一无所有,唯有娘亲和姐姐,娘亲仙去,便只有姐姐了,只有姐姐。你们袁家伤了姐姐,那就都该死!” 她忍住悲声,迫近袁聪。 将每个字掼在他脸上。 宛如地狱业火凝成的阿修罗女,艳丽,愤怒,欺身在佛子面前,绽她的怒,织她的恶,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换一颗冰心坠进污泥,受最不该承受的耻辱。 “袁聪。” 白浆挂满手衣。 她展手,宣判他未尝比谁高贵。 细汗爬满俊脸,袁聪满眼悲怆,不能分辨自己是否还完全得存在于人世。 如果不是他和父亲提起倾心“周若兰”,如果他没去豫州送那根山茶玉簪…… 万罪源头在他。 这是他该受的。 所以由着若拂用挂满白浊的手抓起他的额发,把他的脸提起来,说起另一件事。 他到豫州那年,她和姐姐悄悄溜出去,跟了他一小段路。 那时他端坐在马车中,一身白衣,香风融入喧哗闹市,格格不入,像要去参加西王母盛会的仙人误入歧途。 仆人走到车窗边上和他作揖,惴惴不安说了什么。 看到后来仆人小跑去买箬叶包的油饼,又折回车边,大口大口吞咽的样子,她和姐姐才恍然,刚才仆人在和车里的他告罪,肚子太饿,想买点东西吃。 马车停在闹市。 等到仆人吃完,他才说走。 因为这个举动,姐姐欣喜地说:“阿拂,他真心善,一点不像洛阳大家的公子。” 不像吗? 不,他很像。 那副目下无尘的样子,好皮囊裹着的不屑一顾,看仆人狼吞虎咽,加点熏香的小动作,眼中对市井气味的浅浅厌恶,这都是大家公子,人上人的品性。 他很好看,也很庄重。 可在她看来,他配不上姐姐。春兰的名字撞了姐姐的兰,因是春兰阿娘起的,姐姐不管忌讳,不给春兰改名字。傻姑时常便溺在身上,都是姐姐给她换的。 姐姐是真神女。 他是假仙人。 该被归在旧记忆尼庵那一张张人皮堆中,不过他一定是最好看的一张。 姐姐说他心善,她便点头应是。 她这一生,从小就在见人淫,见人恶,唯娘亲和姐姐是光,为什么要来折她的光呢? 若拂痴痴念着,说到这里不禁笑了。 烛芯垂进蜡油,死绝前吐了两缕薄烟。 牢室漆黑一片。 浓得像化不开的夜。 衣裳混乱,袁聪软在椅子里,低垂头颅,沉默如一条浓夜的星河,他有光,却不亮了。 若拂弯腰提灯,耳边传来沉闷的声音。 “你要取乐,尽管折磨我一人,莫伤吾兄……” 差点把他忘了。 隔壁的袁直不知几时开始不吼不叫不言语,她真把他给忘了。 “一母同胞,眉眼相似,我多艳羡你们,为什么我不能和姐姐一样是娘亲生的呢?” 袁直看见墙上她的影子偏了偏头,轮廓清晰,如同一道失落的墨痕,惹人怜爱。 “柴鸡皇帝天生多疑,周若拂,你做这些事,羞辱我们兄弟,要是传到他耳朵里,还能安然做你的皇后吗?” “陛下的皇后是河间王妃族中侄女。” 袁直皱眉,她连皇后之位都没捞着,他哑然,却听见长道上的笑声。 “我要将你兄弟二人剥干净,细细看看,一母同胞还有哪些相似之处。” 15.兄弟(训狗h) 这天早晨,廷尉正命人传话,只斩袁氏阖族男丁,袁家女眷在收尸之后,可以安然走出洛阳,回宛城老家。 这是天子的恩意。 可笑啊。 他和兄长一死,祖母还能活吗? 活着有时比死去难受,这样阴狠的招数,让袁直想起那个怪梦。 ——袁家家破人亡,他和兄长一同赴死,被押解到东市斩首,人头落地。祖母为此哭瞎双眼,不日而卒。 一梦成谶。 想到若拂,刑后高烧的袁直只剩愤闷。 到底是天子的恩意还是她的主意? 周家进洛阳之前,她是不是做过仔细盘算? 想了几个日夜,才想出借力打力,利用天子除他袁家的法子?在他死后,又有怎样的擘画? 袁直苦笑。 笑自己蠢,傻傻赶去沧州,为早和皇帝结盟的河间王镇压民乱,日夜兼程,吃睡都在马上,一路奔回洛阳,只为早几日回来见她。 别说妇人之仁。 妇人未必就仁。 她是说到做到的,真把他们兄弟关在一处。 水牢湿气太重,只有一个好处——灯火亮如白昼。 是以狱卒将他兄弟二人压来时,可以清楚看到压水台上她的身影。雀蓝云纹缘边枣红直裾,鹅黄腰带锁出一捻纤细腰肢,锦衣细带,妆容鲜丽,长剑握在手里把玩得正高兴。 她双手持剑,左右观瞻,一双杏眼如水明亮。 握着的正是袁直的配剑——宛城白龙。 这是他十二那年斩杀敌寇首级,当地匠人怕他屠城,献上的宝剑。匠人奉承他白龙鱼服,未来注定贵不可言,因故土宛城,故而剑名“宛城白龙”。 这剑通体银白,借着灯火水光,被她持握稍稍舞动,水光在剑身上跳跃,犹如一条白鳞正在舒展的蛟龙。 她似乎很喜欢。 一点不怕兵器的冷凉杀气。 美人如玉,长剑如龙。 光斑掠过她的小脸,刚柔同现,灿如芙蕖,有种难掩的美态,引诱飞蛾扑向她。看了几眼,背脊上的刑伤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天生她美貌,又给她一副狠心肠。 到底为戏弄谁? 袁直苦笑,暗看兄长袁聪。 天子顾念袁聪为愍太子修书因此没对他用刑,然而他面色灰败,跟大刑过后没什么两样,狱卒安置二人期间,袁直一直在看兄长。 其实听见那句“天承六年,七月十五,洛阳大雨,金石桥”,他已憬然。 和周家的婚事是兄长难得一见的坚持,他只和他说过一回,洛阳大雨,周家女背他过桥,情始于此。 内敛如他,常年握笔的手也学人打磨璞玉,把手锉到鲜血直流,哎,就为一柄山茶玉簪。 做好之后还没捂热几日,匆匆送去豫州。 他不信兄长是轻易二心的男子。 那等哀戚口吻,也许死到临头脑子特别灵光,袁直很快有了答案。 呵,造化弄人。 兄弟二人被压着躺上刑台,手脚被锁,同时很快看到了若拂为他们预备的“刑具”。 竹管笔、几条白绫、坚冰、藤条、锁链、宫中用来涂壁的花椒浆、也有几个招呼过袁直的旧相识——勉铃、相思套、悬玉环。 一字排开,用漆盘分别托着。 若拂细致惯了,走过来时见有几样乱了,立刻放下剑,像摆弄竹简一样,逐一摆齐。 看得袁直闷闷大笑。 “还摆什么,有本事只管招呼,小爷不惧!” 若拂不理他,转头问枯木般躺着的袁聪,“袁侍中想先试哪一样?” 一夜过去,她又变得驯良。 戴上无害的面具,披上羔羊皮。 大牢湿冷,呆了几日,又兼心绪颓败,袁聪终究咳疾复发,几回喘不上气,他开不了口,也不打算开口。千言万语,说出口白白惹她厌憎而已。 临刑前可以见上一面,就当一场好梦。 肉身束在刑台,魂魄已经拥紧过她。 袁聪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淡淡笑意,若拂看在眼里,颇有不屈不折的骨气。 “你这毒妇,别伤兄长!” 若拂落手在淫器上,眼看要取,袁直挣扎几下,然而身躯幅度微弱,反倒刺痛受刑的地方,眉眼一时揪起,张着嘴大口倒气,“随你、随你如何戏弄我,羞辱我,别伤吾兄!!” “中郎将从未求过人吧。” 若拂扭头看他,剪去手边那盏油灯灯花,“求人不是这样求的。” 袁直被鞭刑打得皮开肉绽,刚才胡乱挣扎,致使肉血结成的痂裂开,鲜血汩汩外淌,此时痛得开不了口,额角一条红痕流了出来。袁聪见状,眼底悲红,一面忍咳一面求她,“还请女公子,高抬贵手。” 做弟弟的争着受辱。 做兄长的开口解困,替他求人。 “多么兄友弟恭啊。” 若拂举着剪子,站在两人刑台中间,左右为难,想了想,还是在袁直低吼声下走向袁聪。 锋利过处,衣料很快被剪开。 袁聪皮肤细腻,身子净白,肩宽腿长,只是两条腿多年没有走动,暴露之后显出一种带着病气的清瘦。 这是他自认最不堪的地方,身躯冷颤了几下,躺在冰冷刑台上并不挣扎,像一缕搁浅在岸的烟波,自有他的孤美。 袁直那身已经成了血衣,不大好剪,体温不同寻常地热,口里也越骂越低。若拂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将他结了血污的发捋到耳后,他又变得出奇安分,一双凤眼凝睇她,虎豹般精灼。 将两人囚衣剪开,若拂擎灯,踱步来看。 一母同胞还是大不一样的。 袁聪白皙,袁直黎黑。 袁聪清癯,袁直悍猛。 袁聪乳尖粉嫩,袁直是褐色。 袁聪毛发稀少,袁直耻毛蓊郁。 一样的凤眼,眉形不同,袁聪眉平而浓,袁直斜飞入鬓,这点恰好和男根一样,袁聪平硕直长,袁直紫红带弯。 原来即便是一个娘亲所生,也不可能样样相似啊。 她握住男根,往掌心拍打几下,发出啪啪几声肉响,袁直应得倒快,袁聪那根则含蓄许多。 要她以野兔背脊三寸毛发所制成的紫毫竹管笔一下轻,一下重地轻扫铃口,弹软绒毛刺进铃口小眼,反复几次,才肯挺立起来。 一块立起来的还有两点粉嫩小乳。 这样看来,袁直身子热切但磨缠,袁聪擅忍却敏感。 他铃口边的红痣,若拂一直很在意。 因他白皙,男根上的红点恰如白雪红梅,美得纯净而淫靡,天下独此一份。造化造袁聪时,该是用了些心思的。 为兄弟两人分别裹上勉铃,等待软骨香烧透的时间里,她突来兴致,决定为袁聪包扎右手上的伤口。 “这东西叫勉铃,别看个头不大,外裹薄铜一共七十二层,只要在掌心搓一搓,就能不住旋颤。我第一次握它也觉得稀奇,震得小臂泛酸,姑子们说放进女子牝户里,能叫人浑身酥麻,穴水直流,不消片刻,魂也能给震出来。” 她沾了沾碗里清水,继续用帕子擦他甲面的血,“住持就不这么用,她专用勉铃对付那个白面书生。喏,先搓热,让它震颤,再用白绫包住根子,我偷偷学了来。” 说罢,低头一笑。 似是女儿娇羞。 她情态幽幽,满口淫话,加上腿心一颗勉铃癫狂乱颤,袁直只觉得天地颠倒,很快被快意吞没,想听她用这样的情态喊他一声袁郎,不要中郎将,只要袁郎。 听到袁直难耐闷哼,她回顾他。 眼看他铃口淫乱地翕动,从小眼里涌出一痕痕清水,没想到这么就入境了,取笑道,“如此动情,看来袁郎很喜欢。” 求仁得仁。 袁直如同饮了一口最烈的酒,不禁低吼,赞她甘美。 但看袁聪依旧沉默,只有滚动喉结暴露了他的难耐,眸光晃动,在某个瞬间会短暂闭眼,然后立刻睁开,紧望着她,仿佛把她当浮木,想她救他出欲海。 太天真了。 伤在手上,药涂在手上,若拂却对着他的长物呵气如兰,吹了两口长气。 一时间大风袭过青萍,万物鼓噪,情浪翻涌,浑身汗毛直立,袁聪啊地叫出声。 若拂无声笑着,那厢袁直倒气,小腹颤抖喷了出来,满满地,全射在坚实块垒上。 “呃啊———” 被她看了几眼,吐白的肉龙不肯软下,勉铃抖过几下,他又挺了起来,讨她注意似的,故意爆发出短暂疏解之后一声低吟,野性十足。 “爽快——!哈哈哈——!” 袁直放声大笑,登顶的快乐的确可以盖住刑伤带来的痛苦。 反正他就要死了。 反正在她面前连溲也遗了。 还端什么。 爽快! 她要看就看吧,反正他有! 哪怕没有精水,这身热血够不够?! 若拂伸手,在他冠沟里一挑,挑了一星儿粘白在指上,一触即分的温软,在袁直想就着她的手挺腰的那刻遽然离开,留他失望。 她用充满期许的眼光,好整以暇,审视另一边的袁聪。 “袁侍中,只等你的出来,若拂好比一比,兄弟之间的精水有无不同。” 袁聪满面泛红,他本就比袁直怕耻,说这话时她弯起唇角,展给他看,两指指腹一触一离,将白浊分出一条细细银线,有一种虚幻的热情。 仿佛她真在等他。 等他的浊物。 不嫌污秽。 对袁聪而言,这点虚幻是欲海里最大的浪潮,他不敢叫她失望,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自内而外回应了她,涌出到克制不住,滔滔汩汩。 袁聪绷直长颈,爆发出一声高高的长吟,那副情难自抑的样子,宛如玉山摧折。 男根释放过后的空虚他受不住,哪怕腰眼发麻,还在高潮余韵里,铁锁下的手掌不断朝前伸。 想拉住她。 想她抱紧他。 亲吻他,救救他。 “似乎没有分别,硬是要说,袁侍中的精水气味好些。” 她声音里带着笑。 像是终于找到渴知的答案。 她没有就此满足,交替两人精水,在对方肉杵上把手抹干净,立刻捧起盛满花椒浆的漆碗,纤指插进浆液里不断搅弄,浆体粘稠,搅出的声音有些淫靡。 花椒多子,宫中用花椒和泥涂璧,名为椒房,从前只能皇后使用。 椒浆温暖,还有妙用。 “这么快就受不住可不行,中郎将,该罚你了——” 16.山脉(还是训狗h) “为什么不喊袁郎了?” 他要听袁郎。 袁直头脑发胀,强睁眼皮抵抗,对抗到颈上青筋虬结,似乎又烧起来了。 偏偏被勉铃这劳什子振得阳物酥痛,嘴里的话拦不住。 他不知她点的是什么香,但看袅袅白烟萦在她身后,飘飘忽忽,既像淫画里的神女,又像成人的山魅不慎露出尾巴,是个野物,不肯入他怀里。 “若拂,唤我袁郎!” “若拂,啊————” 逞凶的话还没说完,红彤彤的椒浆抹上铃口,似乎还被她满怀恶意地填进小眼里。 肉龙一时火辣辣发疼,激得袁直瞪大眼珠,把腰一挺,腿肉死死绷起,雄浑的筋与肉立刻如同刀削斧凿一般,显山露水。 若拂不否认,她爱看这绵延如同山脉的青色。 无论是袁聪自作聪明,为抵抗人欲,扣紧扶手时青筋毕现的手背,还是袁直吃痛,腹部与两条硕腿一起暴起的丘壑。 她喜爱。 她快乐。 被皮肤覆住的筋脉啊,好比男子平日被衣冠遮掩的淫欲和本心,只有在这时,它们失去伪装,一一显露了出来。 袁聪还沉没在她交替双手,将胞弟淫液抹上他男根的诡异奇境里,乍然听见袁直低吼,一时惊醒。 然而双手比之前更加无力,意识如同大雨后几只苟活的萤,闪着绿光,全往下肢飞去。 在那里,白绫湿透,勉铃从洇水的白里透出铜色,不断震动。 所有游走的快意都是礼节做的鞭子,正在不断鞭笞他丢弃庄重,硬挺起来的人欲。 眼角溢出快慰又苦涩的泪,袁聪仿佛已死在刑台,改用魂魄在看。 看他的心上人挑起红椒浆,背靠刑台,神色悠然地等待身后男人吼叫要低下来的那一刻,微微侧身,适时地再给他阳物上添一笔,接着闭眼,继续侧耳听,听男人痛苦的低吟。 她是如此快乐。 眉眼生动。 有少女的雀跃。 似乎哪个男子更不怕耻,人欲更深刻,她便觉得更有趣。 可她是这样厌弃坐在马车里点熏香,连仆人吃块油饼也暗暗不喜的他,高高在上,虚伪地披着一张矜贵的皮。 礼不下庶人,在他那里成了空话。 比起残废双腿,她瞧不上的是他的魂魄。 双腿因病残疾,尚且情有可原。 魂魄没有。 无论怎样相遇,无论怎样的他,她都不会倾慕他。 肉体难免欢愉,魂魄却在悲泣。 他在死灰中回魂,又在清醒中一回回死去。 只有尺寸傲岸的男根始终挺立。 心上人不曾眷顾它,它孤独,畏寒,流出浅浅如泪的水色。 “……淫药?” 袁直咽下苦丸,冲若拂挑眉。本就英武的他,汗透的脸混着污血扬起笑容,多了几分奕奕神采。 “不必给我吃这种无用的废物才需吃的东西,哪些手段尽管使来,我反倒要谢你,舒泰极了!可惜啊,不能将我的精水填进你身子里,教你满满都受去,怀我袁直骨肉!” 他闷闷喘息着大笑。 笑到浑身震颤,状若癫狂。 好似嘴上说说,已然实现,期待看她为他的厥词恼怒,然而激不起若拂脸上一点波澜。 不是淫药。 只是止血固元的丸子。 他在发热,背后血口绷开,流了不少血。 她不喜欢他身上的血气。 不过她自觉没必要解释。 袁直受过椒浆,加上坚冰,在她手下已经三度出精,到底年富力强,肉龙还能挺立,随他大笑点打着小腹。 他受过鞭刑,喷射的阳津混进胸口几道皮开肉绽的伤痕里,本来污泥带血,现在加上精水,更是腌臢。 两根软骨香烧尽,若拂索性解开袁直四肢禁锢。 在这之前,她没忘记袁家长公子,好心肠地为袁聪套上相思套。 “此物柔薄,如同人皮,也是淫人的用具。男子宿妓时惯用的东西,面上带刺,进入女穴后这些面上小刺戳着里头的软肉,可以增加女子欢情,还请侍中掌眼一看。” 她柔声道,“如今我把它反将来用,像这样套进去,扎紧口子,面上的刺戳弄你冠首,勉铃继续抖着柱身,面面俱到,你会喜欢的。” 说罢揉揉袁聪几乎失神的脸。 如玉君子这副丢魂的样子她很喜欢,手上也温柔了。 至少比给袁直脖子套上链,扯着锁链逼他像狗儿一样爬下刑台的动作温柔许多。 “袁郎,你怎么了?” 她的关怀,十足真诚。 摔下刑台的袁直呵呵笑着,仰头,隔着血污结团的头发看她。 她晃了晃手里锁链,扶膝和他对视,笑意在眸中闪烁。 手脚酸软,身上动火,袁直试了几次还是无法撑起身子。 她也不催。 只是晃动锁链。 一步步后撤,弯曲锁链一点点崩直。 她在退到台阶边上那一刻,锁链蹭的一下彻底崩直成直线,震意从她手心爬了过来,霍然抵达袁直喉头,像一记重拳。 袁直皱眉,呸出一口鲜血,冷笑了一声。 “过来,洗净,我不喜欢脏物。” 她的口吻与训狗无异。 袁直身重体燥,赶走眼前乱冒的金星,在她柔软注视下,又唾了口血,手肘,膝头同时开始撑动,一点一点,爬了过来。 唯独眼神暴戾。 除了眼神,他又能奈何? 威武男儿,那个辱骂姐姐是贱妇的袁家二公子。 此时满身血污,披头散发,好比丧家之犬,沥沥鲜血从他伤处流出来,随他动作,在地上烙出一道曲折血痕。 如此种种,怎能让她不快乐呢? 为了避免犯人逃脱,水牢的水不是活水,算不上干净。 顺阶而下,袁直没了进去。 只留一根铁锁,曲复直,直复曲。 是他离远又靠近。 若拂站在阶上,等了半晌,水面太过平静,袁直没入之后再没动静,像是一滴水融进池里,就此没了踪迹。 她下阶,静静望着泛绿的水面,眉眼淡然,如收纸鸢,一寸一寸收紧手里的“线”。 突然哗地一响,脚下失重。 落水前她微讶的神情定在脸上,只看见那只被水洗过,血肉翻白的大手撤开锁链,狰狞张向她。 “呵呵,抓住你了!!” 哗地巨响,男人像捕到猎物的水鬼,霍然浮出水面,满池绿水兴奋地乱晃。 水洗过的眉眼英武俊逸,无数水珠慌乱地从他健魄但残破的身躯往下逃窜,他挤出最后死力,调动双手,牢牢锁住她。 看她没水又上浮,满脸湿透。 看她垂着湿发,檀口张开,小小喘息的可怜模样,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 “呵呵呵呵,痛快!” 袁直一手锁住她的腰肢,一手焦急拨水前进,浑身哪里都不疼了,心也不疼了,反而有股从未有过的强悍。把她抵在阶石那刻,看她被撞得挺身,迎向他,迷茫又惊慌的神色,不禁放声大笑,浑身血点都在擂鼓,狂烈鸣金,兴奋到想尖吼,薄白的冷唇逼近她。 吻她! 啃她! 撕碎她! 吃了她! 袁直双眼赤红,宽背拱起,一座乱山似的抵着她,是一头野性迸发的雄兽,要在她柔软里讨回累累的债。 不承想还未触到那片红唇,张开的嘴骤然吃痛,还没看清,痛意便缠绕过后脑来到前喉,最后在面前成结,索了他呼吸的大关。 “嘘。” 水珠从柳眉落下,压不塌翘浓的长睫。 若拂嘘气,偏抬下颌,眼神陡然一厉,语调却婉转。 “姐姐说过,穿湿衣,会病的。” 她说着,手上收紧,袁直立即憋红了脸。 刚才诱她用是死力,而今被勒,袁直想逞强在她面前笑一笑竟是不能了。她这样心思缜密,敢下阶来不是愚蠢冒进,必定对自己前手预备充满信心。 窒息里他努力看清,她用来勒他的究竟是什么玩意 ——腰带,那条鹅黄腰带。 哎,又被她骗了。 脸上惶恐,装出畏惧模样,水下双手其实在解腰带,只怕落水那一刻早就想好怎么对付他了。 这手擒拿,行云流水,他真得叹服。 哪里是龙泉寺那个柔柔软软,仿佛一掐就死的弱女子?难怪那日低着头,始终没有眼泪。 真烈啊。 野马难驯。 他喜欢,真的她假的她,他都喜欢。 若拂扎的是双套结,乡下人杀牲常用的捆法,薄面含怒,从水中找回锁链,一圈圈盘满袁直的脖颈,没有一点温情。 她倒上石阶,抹了把脸,再将浑身憋红,软如烂泥的袁直拖出水面,一步一步向上行。 袁直无声地笑了,开始用肘支撑,艰难地爬行,随她上阶。 他不知自己此时挺着肉茎,随她前行的样子,落在眼中,多像一条兴奋动情的狗。 嘴角被勒得发疼,口中却充满她的香气。 哈哈,聪慧如她,知不知道自己浑身湿透,腰带一解开,交领一散,他匍在她眼下,能看到怎样的春光? 阴阜微隆,肤质白嫩,耻毛小小一簇,女穴无情无绪地紧闭着,光洁透粉,随她抬腿,连那小小一颗肉蔻也能看清。 水灵灵,肉嘟嘟。 怎么能生得这样可怜。 既无情又可亲,叫人动心。 不同任何一种淫具带来的刺激,像被无数火团灼烧,袁直再一次亢奋地向上爬,跟紧主人家,不想错过她腿间景色。 终于在她上岸落脚前一刻,积蓄出新力,闪身向她扑去! 17.双龙(依然训狗h) “当真不乖。” 在热风掠过双眼之前,若拂猛地收紧锁链,两手交错绞杀他。 喉头锁得一气不透,袁直无法,英雄气短,在她眼前渐渐塌了下来,然而她却忽然松了手劲。 得到一线生机,强忍无力,血肉翻白的大掌立即伸开,扯她过来。 不寻常的热度贴上阴阜。 她未有感觉,跪在脚边的人先抖了一下,没想到她没有挣扎。 惊喜这几瞬恩赐,袁直嘴角上扬,膝行几步,立刻跪搂她的腰肢,把她压向自己,烧到滚烫到舌尖从腰带缠绕的束缚里兀地刺出来。 舔到小小肉蔻这一瞬息,袁直如受雷击,肉龙又胀了两分。 任爱意和恨意分出楚河汉界,持戈试马。 在他身躯里为自己耻是不耻,贱是不贱,爱是不爱而交兵,打吧,打吧,打个天翻地覆吧。 他只顾舔舐。 舔她的香、软、湿、滑。 汲取她的气息。 哪怕双唇无法并拢,无法吮吸,身体乏软十分艰难,不能阻止袁直用舌头狂乱地扫弄,舔到什么就算什么。 他太渴。 只有她这里有水色,能解渴。 他跪在她脚下,亢奋又张皇,周身筋肉都在抖动,手指急迫伸到她腿心,将她的丰润掰开些许,得见无比诱人的穴口,一片嫣红。 袁直满心欢喜,不断顶凑。 舌下水声滔滔。 舔舐者比被服侍者更动情。 口涎不断分泌,舌根嘶鸣,无用又努力地深吸着,他亢奋至极,忘乎所以,口涎溢出口角。 想抬她的腿,又怕她不肯。 吮不得,吸不得,只能不断用带茧的指腹磨一磨她穴缘的软肉,又无力磨重两分,这里看起来实在娇嫩,他爱极。 身下根子突突直跳,欲念在叫嚣,快将他燃成飞灰。 他想进入! 进入她! 像梦中那样与她交合。 也许会有她的一颗真心,就藏在娇嫩逼仄,看起来不大欢迎他的女穴里。 “嘶嘶——嗯——” “嗯——” 他奋力挺舌,隔着湿衣,揉她的臀肉,一心一意只想找到她那颗真心,就连嘴角被勒出鲜血也无知无觉。 若拂并不喜欢他的殷勤。 只是方才刑台上袁聪的神态太值得玩味,她看着他,才让腿间的袁直得了些趣。 “够了。” 她不喜欢。 收了锁链,踢倒袁直,鞋袜尽失,湿透的足尖踩上男根。 骤然倾倒,袁直一条红舌还挺在腰带间隙,赤着满是伤痕的身躯,看她一眼,闷闷发笑。 足肉顺势而上,挑开锁链间隙,找到他的喉结。 她顿了顿,足尖缓缓向下施压。 袁直立即锁眉。 “中郎将,我说,够了。” 一字字冷如霜。 她厌恶他的热烈。 更厌恶他想在她身上得到快乐。 袁直被踩得猛烈咳嗽,临近窒息,下体反而更胀了,饥饿地翘着。 她居高临下,长腿细白,眸子凌厉地踩他喉关命脉,女穴微敞,那里还有他方才留下的口涎。腰肢以上,小衣里藏着一对鸽乳,红艳艳的边缘,点缀两颗鲜果,形态圆润挺拔,俏生生地挺着,愣是把小衣撑隆了起来。 这就是她的身子啊。 是本该在洞房花烛夜,和他相见的景色。 实在勾人。 意识昏沉,袁直倒在地上,承受她足底踩上太阳的痛楚,俊面被迫贴着冷砖,忽然觉得死而无憾了,心说无憾,又有憾,只知痴痴发笑。 “狗儿若不肯听话,就不可爱了。” 听闻此话,袁直挑了挑眉,睨眼看她。 哪怕衣襟松散,在她脸上看不到耻意。 似乎天地生人,本就没生过衣裳。 因此就算暴露身躯,也如草木一般,没有可耻之处。 天地孑然。 身躯孑然。 女体洁白,皎皎如月。 同为男子,兄长呢,兄长作何感想? 他哪知道,袁聪被困刑台,根子被勉铃和肉刺同时折磨,几次不肯释放,身躯潮红泛着水光,像拔了仙骨的神君,偏着头,望着这一幕,眼里只有酸涩。 若拂抬眼,看向神形落魄的袁聪,却只想到一句话 ——莫伤吾兄。 真是小看他了。 受刑,出精,加上软骨香,竟还有力气胡来。 她非但要伤他的兄长,还要当着他的面伤他,请他一起观看,云中君流连人欲的模样。她收起腿,将袁直锁住。 你做什么! 若拂!! 喊出口的只有呜咽。 他岂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笑容凝在唇边,袁直囫囵撑起身子又摔了下去,反复几次,没有一次能爬起来。 只能睁大血眼,凉气灌顶,看她欺上兄长的身躯,骑坐在兄长腹上。 没有外物,凝脂般的湿臀落坐腹上,袁聪突然回魂,闷哼一声,像是总算上岸,险些溺死的人大口大口喘粗气。 要阻拦,又怕触到她,手掌虚张了几下。 若拂反手,取下他根子上的相思套,向里头瞥了一眼,有些惊讶。 惊讶他负隅顽抗,耐性惊人。 这么久了,勉铃加上带刺相思套,竟没让他再次出精。 玉白身躯汗津津的。 粉嫩男根憋胀到极限,颜色深红,却一滴没有。 像在和她无声较劲。 “好耐力,袁侍中。” 若拂丢开相思套,解了他的手,俯下身,含住他的粉蕊啃咬吮吸起来。 袁聪急喘,压不住口里沙哑的沉吟,也压不住硬挺的男根。 她吃得太狠,啧啧咂舌。 快将他灵魂吸食出来,她咬得越狠,他颤得越频。刑台上的十指曲起落下,曲起落下,痛苦地做着无用的忍耐。 袁聪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快意,不敢睁眼看她。 她施虐,她狠戾。 给了他一种在索求他的错觉。 香软小舌不断刮弄着乳首,湿热给了他慰藉,她衔着他的薄粉,不时向上一提,揪得胸口发紧,继而饶他喘气,放在齿关里细细磨弄起来。 痛并快乐,销魂蚀骨。 隔着小衣,两团绵软贴上他清癯坚实的胸膛,随之起伏。 如同夫妻敦伦时的相亲,最亲密的耳鬓厮磨,是一梦华胥,袁聪仰起汗湿下颌,发出一声悲鸣。 被折磨到红肿的肉茎疯狂颤抖。 无形中狂乱地拍打她衣裳濡湿,凸显出的臀瓣弧度,平添几分淫靡。 他耻。 耻于对她的渴望,在这一刻高耸入云。 削圆方竹杖。 漆却断纹琴。 袁聪噙着一汪泪,发出仿佛天物被暴敛的哭声,一行泪水渗入鬓发。 他恍惚,恍惚里看见若拂起身,拆去了白绫,勉铃随之坠落,锵然一声。她手持还抖动的肉茎压向他腹部,紧接着又坐下。 肉茎被软脂盖住。 她的牝户冷冷凉凉贴在根子底部,鼓胀处嵌进男根与卵袋间,像一场好雨,给滚烫的肉茎清了清暑,他急促喘息,身上一阵一阵战栗。 比掉落在地,孤独振动的勉铃还可怜。 耳边胞弟的怒吼已是响遏行云,直入霄汉。 与他渴望和她交融的欲望一起,矗立在金光云端,两厢并立,化为双龙。 快意和羞耻让他产生幻觉,源源不断的幻觉。 幻想如果下一刻就要死去,随葬帛画里一定会有这副明月在空,双龙纠缠的景象,或许还有西王母。 毕竟她说过,马车停靠豫州闹市里的他,像是奔赴西王母盛会而误入歧途的仙人。 哪怕假仙人,也是对他唯一的赞许。 艳红肉茎夹在他与她之间,清液流了满腹,由着肌肤摩挲,发出孟浪的黏腻水声。 她含他的喉,重重一吸。 唇齿要离开的一刻,彻骨快意使人混沌,混沌中袁聪本能挺起上身,追着她的唇,不想温暖就此离去,或者从此抹去形貌,只做个影子跟着她,她去哪,他就到哪。 影子不是袁聪,不会有袁聪的过错。 可以永远跟着她。 他撑不住了。 真的撑不住了。 本能地尖叫出声,精水疾射让他短暂地失了神,双手不受控制,朦胧间似乎抓到了什么,一点点向欺着他的柔软靠近。 若拂垂眸。 看他混沌着,艰难地抓了条白绫过来,喘息轻咳,玉白的手抖了又抖,执着想抬,原来要为她拢衣,束上腰带。 她可以想见。 袁聪此人,定把君子不能白日宣淫那些教谕奉为圭臬。 遑论蝉伏、翻龙、深纳玉茎这些闺房把戏。 含含乳,就足够受用。 这让她一时没了玩弄他的兴致。 她要的,始终是他耻,他恨。 而不是受用。 若拂揩下腹上精水,一点点抹在他俊秀的脸上,唇上,赏看几眼他的落魄,正要抽身离开,却被袁聪拉住。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团囚衣碎布,在她小腹擦拭。有气无力,但大有不擦干净不罢休的架势,胸膛起伏,始终像小犬抽噎。 竟不知,男子也是水做的,也会流出许多泪。 始终不说话。 情状可怜。 但她不会怜惜他。 案上一水淫具,兄弟相对自渎,精关深锁,大欲难疏,长剑挑打卵袋,玉环悬丝勉铃辅佐,震得两人进气少出气多,直到水牢里男腥渐重,满地狼藉。 灯烛烧残,她才给袁氏兄弟以难得的喘息机会,顺便回答袁直刚才那一问。 “依附谁怎会没有分别呢,百年之后史书要是落笔,我阿父是忠臣,而你袁家会是什么?” 茶凉了,若拂埋首。 唇才触及水润,忽然听见阶上牢门被打开,有道光铺了进来,来人小步骤顿,似乎被眼前景象惊到凝结。 “阿拂…你在底下吗?” 若拂一冷,握茶的指节收到发白。 18.促膝 听到姐姐的声音,若拂如堕冰窟。 回过神后立即抬脚踹上袁直腰眼,把他一下踢歪在地,丢了块破布遮盖,好让他保持竖起的脏物不被姐姐瞧见。 这一孩子气的举动让倒地的袁直不禁想笑。 像只做了坏事的小猫,眼疾手快。 但他实在无力笑出来,一旁软在地上的袁聪更笑不出来,微弱地蜷缩自身。 若拂站在底下,仰望着阶顶身影,急急呼吸,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 廷尉水牢,姐姐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的恶骨可以被任何人看见,唯独不能是姐姐。 周若兰揭开被风吹冷的兜帽,露出一张雪肤花貌,她拧着眉,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地上躺着的两个人是谁,只一心一意瞧着身上湿透,脸色发白的妹妹。 她攥攥手中锦囊,提起裙摆忙忙下阶去。 “阿拂,跟姐姐回家!” 双腿灌铅,陷在深井底下的若拂眼看光向自己奔来,没有厌弃,没有嫌恶。 就像她被娘亲带回周家那一天。 那天下着大雪,姐姐冒着雪,兴高采烈地跨过门槛来迎她一样,她奔向她,说她是姐姐啊,结果一不小心被积雪绊倒摔在了马车底下。这次她不会让姐姐再摔着了,身比心先,带着她乳燕投林一般奔向她的神女。 神女爱着她。 不嫌她污浊。 周若兰才迈几步,见她跑来,便立刻停下解斗篷,在若拂入怀那刻为她裹上,手触到她发觉衣裳果然是湿的,一把拉住妹妹的手,扭身就往牢房外走。 回府的马车上,周若兰始终抿着唇,轻轻抽气。 她性子温和,这就是动怒的样子。 姐姐生气,若拂不敢出声。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若拂仰着煞白小脸,不住点头。 “姐姐也有话要和你说。” 若拂睁着双眸,眼光绵软,示意让她先说。 正巧长街转折,马车颠了几下。 周若兰解开锦囊,正要把给她提前换好穗子的山茶玉佩拿出来,来不及说,颠簸时下意识搂住妹妹,吸了几口气才道:“你不必瞒我,袁陈两家的事我知道了。” 若拂顿住。 “阿父担心袁家的事波及你,这些时日总是背地里想法子四处求人,洛阳城里风声这样紧,阿父屡屡要见陛下,我怕他猜不中天心的谋划,只好把你和我说的事告诉了他。至于袁家——” 周若兰咬了咬唇,心虚地拧了把若拂的腮,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我见阿父脸色不对,故而……故而……诈了他几句,他就把那些事都和我说了。” 话没说完,周若兰先羞红了脸。 见若拂湿漉漉的眼睛,心又软成了浆,捏起袖子为她擦脸,温柔语气里带着埋怨。 “夜里冷,牢里更冷,一身湿衣就这么穿在身上,生出一只跳蚤来咬你一口……半口就好了。” 姐姐还是不忍心的。 话锋从一口转到了半口。 抚着她,让她枕靠在腿上,为她擦着湿发。身上衣裳半湿不干,若拂却觉得整个人像是躺进从前娘亲晒过的褥子里,干爽,舒适,松松软软裹着她,温温热热护着她。 “阿拂,湿衣别穿,要生病的。” “嗯。” “今晚还同姐姐一起睡吧。” “嗯!” “陛下大婚在即,有意充盈后宫,阿拂,姐姐想入宫去。” 没有立刻回应,若拂翻身过来,仰起脸庞,周若兰点点她鼻端,柔声问她,“你知道今夜是谁为我指路,大开方便之门,让我来找你吗?” 若拂一直不敢问,但她心里早有答案。 与姐姐说来的一致。 “是公主。”周若兰道,“除了陛下,谁能左右她?你为了姐姐,姐姐也能为了你,况且这也是我自己的主意。躺在床上的时日,让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洛阳城不比豫州安宁,阿父他一个人难免吃力。” 若拂轻嗯一声,将脸贴进姐姐掌心,蹭了又蹭。 像只贪爱的小猫。 这一生,姐姐去哪,她就跟到哪儿,哪怕姐姐要杀人,她愿意做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姐姐,陛下和公主从前束在曹皇后的宫里,后来囚困黄金台,公主心思深重,陛下也是雄猜之主,河间王诛杀汝南王有功,皇后之位已然给了河间王妃侄女郭氏。” “我知道。” 周若兰柔柔笑着,“可那是公主。因势利导,我但尽力。只是一样,阿拂你得答应,我是你姐姐,天大的事,我们姐妹一处商议,总有法子的。从此不要瞒着我,更别为我弄污你的手,好吗?” 安稳缩在姐姐怀里,若拂眼眶酸胀,鼻端没受风却红通通的,点头如捣蒜。 “你呀你呀。” 周若兰跟着红了眼眶,握紧她钻来的手指,与她十指紧握。 * 满城花开最烈的时候,袁直先于兄长问斩东市。 那日天清气朗,春风娇柔。 美好得不像杀人天。 文官为他网罗了数项罪名,当着满城看斩百姓大声宣读,刽子手抬刀在做行刑前的准备,铁器在石上磨出一串火星,焦气甚浓。 人群喧闹,他拼命要找一道身影。 她处心积虑,要看他袁家惨落,今日他袁直赴死,她怎么会错过? 尽管来看! 刀落处碗口一疤,鲜血喷溅,何等惨烈,他杀过多少敌寇,再清楚不过。 人血赤红,天底下在没有比它更热烈的颜色,红得好,最好一举红进她梦中,让她从此以后见到朱红必会想到他! 然而目光巡遍,袁直始终没有找到那道身影。 从傲岸凛然到含恨震怒,再到失落。 哪里都没有她。 只有他一人幻想着自己在她注视下慷慨赴死的残梦,可笑至极。 娇柔的风急了一下。 视线在这声急促的风里开始翻转,有妇人捂住孩子的眼睛,有什么坠在了行刑台的木板上,咚的一响,他看见了那道他想让她看到的血河,但很快,黑暗盖了下来。 如同永夜降临。 耳边还能听见人群里关于他,关于袁家的非议,尘世依旧喧哗,熙熙攘攘。 他没有死。 他还能听见。 只是忽然之间身轻如燕,仿佛脱离了桎梏,肉身轻得不能再轻,像一缕飞絮,一路随风,飘啊飘啊,飘啊飘啊,来到昔日沧州回洛阳的马背上。 “策———” “策———” 鲜衣怒马,一身铁衣对临长风,他扬鞭催马,任春风一度度拂过汗湿的脸庞,官道上只有他一个,日夜兼程,他要赶回洛阳,迎娶他的心上人。 所以, 风再狂些,马再快些吧! 19.昭儿 ρǒρǒУ𝒸.𝒸ǒm 永熙二年,小天子拜谒长安皇陵。 鹿车仪仗,声势浩荡。 官员携百姓兴拜,与高举在空中的大纛、信幡相和,形成山呼海啸之势。 “宛城白龙,姨母你见过他吗?” 宝驾中,听到孩童稚气的发问,若拂缓缓抬眸。 见她看过来,小天子忙道,“昭儿想问的不是剑,而是宛城白龙袁直,袁不曲。” “嗯,见过。” “他是不是真如传闻里那样英武?一个人就能割了贼人脑袋?” “陛下若问长沙关那一战,那么袁直少年时确是勇猛。”若拂道。 姨母看起来对此人并不关心,也没多说几句好听的赞誉,哼,就说嘛,昭儿才是姨母的心头肉。 他转转眼珠,高兴的目光从礼冠玉串里透了出来。 “从前,父皇曾经问过昭儿,如果像袁直这样勇猛的将才不能为我所用,那我该怎么办呢?”泍呅鮜續jiāng茬𝓎𝓊sh𝓊w𝓊.bĩz更新 綪箌𝓎𝓊sh𝓊w𝓊.bĩz繼續閲讀 “陛下如何答的?” “当然一刀杀了他呀。” 昭儿把头一歪,做了个吐舌头的动作,看把若拂逗笑,才又端坐起来,“在人死后封个虚名大将军,多给些哀荣就是了。” 眼前小人儿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眉眼最像姐姐。 若拂看着这与姐姐一般无二的眉眼,赞许含在眼里,对这位小君王点了点头。 “父皇还说,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他杀一些人,留给昭儿长大之后施恩,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秘密。” “既是秘密,为何道来?” 若拂为他梳理冕旒,这粉团子反而滚到她怀中,姨母姨母地叫,不答反问。 “姨母你会一直陪着昭儿,给昭儿出主意吗?” “当然。” 若拂将他绶带抚平,对着小人儿点头,郑重道,“这一生,我都会永远陪在陛下和太后娘娘身边,为你们扫清障碍。” 昭儿高兴地拍手。 顶着两个小酒窝,显露出和年纪相符的天真。 父皇喜欢母后,母后却不大喜欢他,哪怕他废了郭皇后立母后为皇后,她还是不喜欢父皇。拜谒皇陵母后又病了,他知道,其实是母后不想见父皇,哪怕父皇已经薄薄一张,挂在璧上。 父皇说过,母后仁慧但心太善,将来遇事不决,郭家那些臣子为难他时,不凡问问他姨母。 你姨母比你母后…… 那时父皇白着一张脸,思量了片刻,才对他笑道:“你姨母比你母后果决。” 也许父皇想说是另一个词。 昭儿还小,昭儿听不懂,昭儿只知道姨母永远不会对昭儿狠下心的。 姨母肯伴他来长安。 姨母疼爱昭儿,只有昭儿,能让姨母离开含章殿,离开那堆竹简。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这是姨母常给他唱的歌。 只要姨母喜欢,昭儿就做雄君明主,不打仗,少打仗,非要打仗那就得打赢它,就算今夕只有六岁,他也是天下所有人的君父。 两根胖乎乎的小指头触到若拂的手,机灵地往她指缝里钻。她含笑,与这只肉乎乎的小手紧握,如同小时候千万次里,姐姐紧握她一样。 “兴——” “拜——” 随着礼官队伍一声声高喝,天子宝驾外,高呼千秋万代的声音绵延万里。 映着烈日。 齐齐贺赞天子魏昭。 * “石头哥哥,刚才鹿车里坐着的那位是太后娘娘吗?” “不是。那是位女使君,听说是陛下的姨母。” “她真好看,真威风,还可以和陛下同车对坐。”女孩坐在堂兄肩头,搂着他脖颈,咯咯娇笑两声,“秋儿也要做个女使君。” 小脑袋迭在发顶,她一笑,振得少年头顶嗡嗡。 羊肠小道两边蒲稗杂生,也是一派生机景象。 风柔柔在熏,不远处有两条细犬对狺。 少年甩去额边汗水,才要开口,就被后头赶上来的几人撞了个踉跄。 好在他常年做农活,人也机灵,扶住妹妹膝头,脚下一撑站稳了。为首那个撞了人又绕到面前站定,挡住两兄妹去路,不善的眼神在少年清秀脸上扫来扫去。 “你们听,石头哥举了孝廉,还没试考呢,妹子就想着要和陛下同车做女使君,咱们这儿还真山沟出凤凰,一凤又一凰,全在这儿呢!” 胖脸大耳的少年拿手指人,转头对同伴说道。 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也跟着哈哈大笑。 逼着石头学凤凰叫两声来听听。 又问两兄妹今天怎么也去凑热闹看皇帝,不用留在家里给雁子拔毛吗?还是最近他爹手气不好,连雁子也没猎到。 面对起哄嘲笑,石头扶好妹妹膝头,不想理会,绕过这些人往家的方向走。 “石头哥怎么不理人啊。” “是要做官了,瞧不起兄弟们了?” “你上洛阳还得跟咱家借牛车呢。” 胖少年追上来,嘴里吧吧不停。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难得夫子肯饶我们半日功课,你们说,夫子他去看皇帝仪仗了没有?” “道上那么多人,夫子倒想看,可他那两条残腿答应吗?” 胖少年嘿嘿笑着说。 一直没有反击的清秀少年突然停下来,胖少年哈哈笑着,一下撞击前者胸口,嚯,还挺硬。 真像被石头重重地砸了一下。 胖少年呼呼搓着额头,连名带姓骂道:“祁岩,你这臭石头没长眼啊!” 少年低声嘱咐妹妹搂紧她,在众人呆呆的注视下,也不说话,反而慢条斯理地卷起粗旧的衣袖,仿佛杀羊前要磨刀。 “怎么,祁岩你想打我?牛车不借了?” 胖少年后撤两步,色厉内荏地嘴硬。 “不借了,我为王婶她们卖布攒了些碎钱,足够做盘缠。” 祁岩举拳,照着胖少年的脸,常年劳作的小臂筋肉盘结,不比清秀的脸看起来好欺负。还没打,胖少年就啊啊乱叫,把小道两边晒谷子,做针线,除杂草的大人们都吸引了来。 两个大娘丢了锄头,赶忙跑来要劝架。 还没走近,便听见祁岩肃然说道: “从前你阿父没了,夫子三年不收你家束脩,今日在这里的几位,你们谁没受过夫子恩惠?没有夫子教你我识字读书,有教无类,我等不过村夫俗子。你们取笑我可以,但谁若再敢羞辱夫子,我的拳头不会再留情。” 肩上的秋儿连连点头,气鼓鼓地点人。 “你从前把夫子的席子尿湿了、你偷过东西、还有你,把夫子最爱的山茶花揪得不像样子,夫子都没有怪你们!夫子让咱们去看热闹,放了半日学,你们居然笑话夫子腿脚不方便!” 几个顽劣少年被祁家兄妹说红了脸。 唯独胖少年,明知道理亏,还在嘴硬。 祁岩放下妹妹,叮嘱妹妹把眼睛捂住,真就打了起来,劲风呼啸,拳拳到肉。 谁都拦不住。 几个农夫见状,慌忙跑去书庐。 一行人火急火燎来寻夫子时,其人正在篱笆院里给山茶花浇水。 侍花如爱人,书庐的山茶一直开得很好。 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衫,一根简陋木簪,男人清癯斯文,皮肤白皙得像女子敷过细粉,全靠骨子里的风仪,将这身简装穿出了几分镜湖无波的姿态。 四周竹篱茅舍,他坐在木椅上,迎着辰光,宽袖里腾出的双手倾斜陶壶,动作小心,仿佛对着的不是花,而是人。 “夫子哟,大事不好啦!” “几个孩子在村头打起来了,周夫子,您快去瞧瞧吧!除了您,谁能镇住这些猴子啊!” 率先跑进来的两个农夫一左一右,把住轮椅,立刻就往篱笆外推。 “且慢且慢,两位大哥,容我放放陶壶。” 细风不断迎面吹来,袁聪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推出院子,他挺着身,赶紧抱住学生从洛阳给他捎回的陶壶。 两个农夫着急忙慌,一个说等不得啦,打破头啦。一个请夫子见谅,不如我帮您拿吧! 袁聪无奈地叹口气,扬起唇角,回顾身后。 柔软乌黑的长发拂过高挺鼻峰,他启唇,透过农夫身体间的罅隙,对着篱笆下那抹粉轻道了声, “我去去就回。” ———— 番外1:死囚的春梦(袁直、若拂h) 春风娇软。 比风更软的是女子莺莺低吟,淌进耳中,灌进五脏六腑,袁直啊地叹了口气,仿佛灵魂被她吟哦勾起,快要亢奋地离体,腿间胀痛的肉茎跟着直跳。 水穴甘甜如蜜,他怎么都爱不够。 “若拂,你快活吗?” 他单膝着地,赤着精悍双臂,腰带来不及解,锦衣堆迭在腰际无心理它,大手绕过女子脚踝,将她的柔软握紧掌心,缓缓抬起,引她落脚踩在自己肩头。 女穴水盈盈的,粉嫩多汁。 看得袁直双眼赤红。 “告诉我,我这样做你快活吗?” 他跪在地上,仰看她,如此虔诚。 呼吸带动胸膛剧烈起伏,刚毅的唇沾满她的水,两道凌眉斜飞,底下眼眸里没有一丝锐气,只有请求。 请求她说一声快活,让他有勇气舔进她的穴里。 女子背靠彩漆大屏,春衫微敞,随她抵靠姿势,白生生的娇躯露出一痕风流。 “袁郎若不再继续,我便不快活了。” 绷直的足尖摩了摩他下颌。 柔嫩的足尖,暧昧的举动,是鼓励他更进一步的火信,她一摩,就起火,快速引燃他的三魂七魄。 “心肝别恼,你的袁郎咄嗟便办。” 袁直爽朗地笑出声。 大掌往后捋了把汗透的额发,将英武俊朗的脸庞完全展露了出来。 他握住,把她的足重新落回肩头,臂膀舒展了几下,松了松筋骨,对着她腿间凑了上去。 肥厚火热的舌头立即痴痴贴上水穴,先是就着穴肉挺磨几回,然后张口,火热热地裹住整个肉缝,不住吮她,伸手掰开些许,好吮得更深一些。 自后向前,舌尖轻轻一勾,到得粉嫩肉蔻。 顶一顶,舔一舔,撞一撞,用双唇虚虚衔住,再磨一磨。 顶上的娇娇便会啊的颤出声来,小手用力攥起他的发。 唤他一声:“袁郎。” 快要滴出水的嗓子。 袁直不觉疼,只觉快活。 啧啧吮吸着她的甘美,舔舐她的馥郁,深吻她的穴瓣。 她快活一分。 他便快活一分。 永远比她浓烈。 他在她腿间抬头,舌头依旧在舔弄,眼神灼灼,点漆一般明亮,像一头成年的虎豹。 臣服在她裙下,看她娇娇喘息,垂下眼时柳眉微挑,仿佛是特意给了他一记无声的夸赞。 袁直弯起唇角,继续用能把人看出洞的眼神盯着她,深扫穴口之后,舌尖挺入。 “嗯……” 异物刺入,女体不禁一扭,身体舒适地颤抖。 他闷闷笑着。 口舌在她穴中重扫,袁直展开双手,拖住方才扭动的滚圆臀瓣,凝脂一样的触感立即从指缝里流失出来,弯翘的龟首实在忍不住,清透的粘液滴滴答答打在地上,流了一地。 袁直不理分身,右手顺势而上。 抚她婉约腰线,抚她动情喘息时腹部显露的细骨,虎口托住娇乳下缘,徐徐拢住,常年握兵刃的手生出老茧,和她的柔软是云泥之别。 最好的绸也不配和她比。 袁直吃净她的汁水,双腿跪下,挺着滴水的阳物,悍山一般静静立在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腰肢,完全仰望她。 等着她说好。 许他含她的乳。 她双颊绯红,衣裳颠倒,露出半个光洁的肩头,仿佛知道他内心的渴望,抬起手,拍上他的面颊。 像一个巴掌。 但她就着这个巴掌开始摸他。 摸他分明的下颌,摸他滚烫的喉结。 温柔又凌厉。 是她会做的事。 “你这是许了?” 他干哑地问她。 山茶不说话,反而逗了逗他的耳垂。 袁直大喜,当即双手上去,只抚过一下便迫不及待含住她一边娇乳,舌肉打旋,逗弄那颗艳红的果儿。 他吃得迫切,像幼兽渴思乳水一般贪婪吮着她的乳,偏偏身躯如同虎豹一般悍勇。 换吃另一处,不舍地用手揉方才含湿的乳尖,听她低吟,似痛似乐,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舒泰极了,不由看向她,星子落在他眼中,闪烁着。 若拂,说你也倾慕我。 说你也心许我。 说你也属意于我。 若拂。 应我。 你应应我。 然而雪堆的人儿不说话,解语花不解他。 他双膝跪在她面前,难道还算不得是“会求人”吗? 她说的没错,他是从没求过人,招式生疏,可他袁直这副膝盖骨头,一辈子除却跪拜尊长君主,还未跪过旁人。 他停了动作,按下欲望,深深深深仰看她。 “若拂,应应我,说你心许我,说你爱我。” 她天真烂漫,柔声问他:“袁郎怎么在说痴话?” 袁直一冷,寒气爬上背脊。 腔子里的心不住往下沉。 他在说痴话。 痴人做痴梦。 所以这是梦? 红海席来。 波光不断在晃。 袁直环顾四下,不知几时场景更替,从他的屋子变成了一堆喜字红绸,帷幔重迭的洞房,热烈的红晕堪比热血,如梦如幻,如同他全身为她沸腾的血有了实质。 给了他继续做梦的勇气。 “我心有你,吃睡难安,若拂,你对我为什么这样心狠?” 她不答。 只用不解目光看他。 袁直膝行几步,贴紧她,右臂拨开她的衫,舔她挺起的乳尖,听她再唤袁郎,看她眼神软成水,这才起身,胡乱几下把自己剥干净,将人逼到墙角,托住她腿心稍抬,饥渴已久的根子进入她。 哪怕可能是虚幻,她的穴好软,好热。 肉物未几就被她润透了。 袁直缓慢挺动,肏弄得很小心。 生怕自己鲁莽,伤到她。 女穴幽深,也许她的心就藏在里头。 他要她的心。 她不说,他替她说。 “我知道,你也心许我。” 袁直挺腰,每一次进入女穴都在夹紧臀腿,渴望进得再深一些。精健的双腿缓缓曲缓缓直,臀肉收紧,窄腰下沉,就让他再深入寸许吧。 “我知道,你也属意于我。” “我知道,你也倾慕我。” 他扬起脸,眼里神采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英武勃发。 是奔狼般的狂风。 也是肃杀的剑锋。 哪怕她露出的眼神像是嘲讽,他也笃信。 他抱起她,托起她的臀,走向铺满软红的榻。 她笑,他也跟着笑,将她似珍宝般放下,肉茎猛地从花穴中弹跳出来,弯曲的冠首带出几缕黏腻的银丝,连着他和她,就像不舍与他分离。 袁直看到动情,急促喘息。 “这么快就受不住可不行,袁郎,该罚你了——” 榻上的她娇柔妩媚。 仿佛这就是洞房花烛的她。 “怎么罚我?不若就这样罚我吧。” 袁直嘿嘿笑着,就着银丝挺了进去,爱怜地看她被自己撞得小腰一挺,忙忙托住她,不让她沉下去。双臂撑在她上方,宽背舒开,把他的心肺血肉完完全全笼罩在身下,宛如不许母兽逃离的虎狼。 他快活极了。 吻着她,吮她的舌。 比上好的蟹肉还要滑嫩。 哪怕她被吻得喘不过气,用力按压他的喉抗议,他也甘之如饴,挺动得更为卖力。像是吃醉似的,听自己清液和她汁水搅合的声音,肉茎撞进去,咕滋咕滋响着,莫名让他想起宫中用来涂抹椒房的椒浆。 他知道这莫名闯入的记忆来自哪处。 但他装作不识。 一心一意吻他的心上人,肏弄她,阳物进到她穴里,要她为他登顶快乐,要她为他骨骸震颤,要她比他还要快活百十倍。 他俯身,舔舐释放过后的穴肉,极尽温柔。 复又来吻她。 直到她蹙眉,埋怨地说出“腥”字,又道:“铁打的躯壳,铁做的男儿,流出的东西也是腥的。” 彼时令他羞愤的话成了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他爱极了。 吻遍她周身,扶着又挺起的肉茎,就着那些温热的白浊,再次进入她,嘴上温柔吻她的唇,身下狠狠抽插,把白浊通通凿成沫,捣成浆。 听她为他化成水。 如此良夜,越长越好。 番外2:夫子的咳疾(袁聪、若拂第四爱) 电掣雷鸣。 叶雨淅沥。 几道紫电劈下,殿上佛目骤明,仿佛借着雷电看清了眼皮底下的鱼水欢情。 灰薄的幔帐像无数溺水的双臂,狂乱挥舞着,一缕灰帐从眼前飘过,袁聪恍若看见自己出窍的魂魄,伸手要抓,却被啪地赏了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这就丢魂了。” 所有欢愉在她给的巴掌里惊醒。 袁聪夹紧臀肉,汗透的上身不禁塌了下去。 “真是淫浪啊。” 她轻笑。 在他清瘦的双腿间,纤手捏着玉环两侧,不断梭弄他的硬挺。 她套得太急,肉龙铃口不住翕动,漫出的清液汪了一地,有些悬挂在半空,欲坠未坠。 每晃一下,液体拉扯小眼深处,身体里似乎爬了无数蚂蚁,不断啃噬着他。 袁聪跪伏在蒲团上,面颊贴地,口中拼命倒气,面皮通红,忍无可忍,爆发出高亢的哀求。 “受不住了!阿拂我真的受不住了!让我出来吧!让我出来吧!” “挺起腰来,照我教你的说。” 他的哀求,只获得一句淡漠的警示。 她被袁聪流出的东西汪了一手,玉环润得透透的,套弄自如,水声潺潺。 跪趴着的男体汗水涔涔,光洁白皙,仿佛世人幻想中形美躯娇的鲛人。 最终犯在捕猎者手中,被提上岸,隔绝水源,奄奄待毙。 双手被红绸捆了,难耐之际,臀肉被女子重刮过清脆一掌。 “开口——” 她训道。 耻意顺着尾椎爬上脊骨,一滴热汗浇进眼中,凤眼泛起情欲的涟漪。袁聪虚弱地喘气,腿心不住抖动,终究在她手指轻弹铃口红痣那一下崩溃了。 “女公子…饶我。” 他噙泪,扭头看着身后的她,肉茎跳了跳,裹着羞耻的快乐已经占了满脑。 “聪…聪的这根…这根烧火棍痒得厉害,聪想泄出来……求女公子许了吧…唔唔……啊啊……” 两条长腿不住在狡,引得他腰眼一阵战栗。 粉白肉物已经胀成紫红,见他苦吟的样子,她轻笑一声,拔了玉环,凌空甩了甩手。 锁套一松,袁聪如蒙大赦。 当即瘫软下去,半边俊脸贴着冷钻,呼呼直喘,谁知没喘几口,两根带着男腥气息的手指便捅入他口腔内,蛮横地顶开齿关。 “舔。” 她柔声道,“舔净它,准许你泄。” “唔……唔……” 她一面说,一面强势地搅弄起来,一时夹他的舌,一时戳弄舌下,女指纤纤,狡如灵蛇。 正当他想到伏羲女娲交尾的画像时,那恶狠狠的蛇冷不防戳入他的喉关,让他登时要呕,忙不迭吞咽喉咙,眼里沁出斑驳的湿意。 而她笑了两声。 似乎捉弄他十分有趣。 喜欢他哭得不成样子的情态。 袁聪咽下呕意,两扇长睫簌簌轻抖,看着眉目沉静的她,挺起口腔里的软舌,温柔殷勤,百般讨好地舔她的指。 她正坐在蒲团上,一身淄衣。 如瀑长发披着,小脸净白,神色娴静,衣裳不乱寸缕。在她身后,神佛法相庄严,不时被雷电照亮,这般圣洁不可攀污。 满殿只有他一个不庄重,一滩烂泥似的,赤条条蜷缩在蒲团上,口涎如流水般止不住,急迫地舔她插入口中的手指。 阿拂…… 饶了我…… 一次就好……一次就好…… 泄意有多热烈,他的舌就有多殷切。 口中手指夹住他的舌,隐隐透出某种压制的警告,袁聪软了眼神,放缓舔弄的速度。望着她姣好的面容,恍惚如与她交吻。 一念生。 万欲生。 只因是她,粗长的阳物火热如灼。 “越舔越湿了,袁时中。” 她笑声清脆。 啵的一声,从他口中无情拔去。 伸手解下腰上彩绦,在他眼前捋直。 袁聪没能抓住她的腕子留住她,口中空有丰沛的津水,不禁使他呛咳了两声。 再抬眼,只见她带着盈盈笑意的双眸,捋弄着那笔直一线的彩绦,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抹去铃口清水似的粘液,撑大小眼,将彩绦一段刺了进去。 “啊——啊——” 异物刺入,痛苦立刻堵住了射意。 袁聪爆发出一声如幼猫般的呜咽,抽涕得愈加厉害。 “若拂,我痛——” 她揉揉他拧起的脸,“乖,很快就不痛了,袁郎看看,你已然吃了进去,做得真好,当真玄妙。” 她的赞许好比一记麻沸散。 任何痛苦在她柔言款语面前,似乎都不足畏惧。 袁聪忍痛,睁着泪眼看。 看她把他的铃口拨开,一手继续往小眼里送入寸许,他痛,又为她脸上的喜色而感到愉悦,哪怕槽牙快要咬碎,也极力劝告自己松泛下来,多多纳入她给的一切。 每次细小的推入,小眼总会溢出些些白浊。 彩绦进了泰半。 溢出的白浊已是一条小溪,蜿蜒着,流到他粉薄鼓大的卵袋,无比淫靡。 进入的东西存在极强,她隔着他的根子,用手触摸那根彩绦,为能触到绦上的小小盘结而惊喜,眼里亮亮的,看他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 袁聪又痛又乐。 双手撑在身后,支起上身,喉结滑动,溢出逐渐入境的呻吟,只要是她,他愿追随,哪怕皮肉吃苦。 他在痛中动情,欲生欲死,铃口为她泛滥成灾。 “源泉混混,不舍昼夜。”她亲了亲他汗湿的脸颊,仿佛真心发问,“袁时中,圣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别、别在此时论及圣训,求你!” 他抽噎着,小腹抖动。 委屈极了。 天子命他总注孔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句话出自何处,又是何意? 只是此时此刻,沉沦人欲,他怕听圣人教诲,怕自己将将压抑下去的教条苏醒,他宁可自耻,在她掌心,偷一些可耻的欢愉,见她为自己的耻辱而快乐的样子。 别、别提。 求你,别提。 他呜呜直喘,管不住自己的呻吟,只因为她不满他的哀求,插入的速度加快了。 阳物胀痛至极,痛到至极又生出酥软的快意。 蓬如羊羔皮毛,密如葳蕤茵草。 他扬起头,长劲向后弯折,卵袋收缩得厉害,唯恐至极在她手下脱缰,射出不该射的东西,慌忙开口。 “…这…这句话的意思是源头里的泉水滚滚涌出,日夜不停!” “源头里的泉水滚滚涌出,日夜不停!” 他连声急促地说了两回。 男声朗朗如同碎玉,看她一眼又变得脆弱至此,“……好酸,好胀……受不住了,阿拂,饶我!” 少女低低笑了,按住他凑上前来索吻的唇,扬了扬眉梢。 “是啊,源头里的泉水滚滚涌出,日夜不停,多像你这根肉物一样,汩汩滔滔,不断往外流淫液。” 她的声音春风拂面一样柔软。 好像没有一个字是淫秽难听的。 袁聪又有了强烈不能抵御的泄意,想她可怜自己,哪怕不能泄出来,吻一吻她也好,谁知她竟然开始一点一点往外,抽出彩绦。 本就要疾射的阳物被此举刺激,快要一发不可收拾! “不、不、阿拂不要!” 他拼命摇头,嗓音完全变调了,玉白的手轻推她。 “快、快、快躲开,别让浊物弄污你的衣衫!阿拂不要——啊——啊——啊——” 他一顿一顿地挺着腰,双眼如失焦距,在彩绦完全拔出那一刻,滚滚泉水般沁射了出来。 来不及享受这一刻欢畅,他撩起汗湿的眼皮,难耐地向她俯去。 唇舌纠缠。 忙忙含住。 吮吸她的小舌,这就是灵丹妙药。 否则他怎么可能在她恩赐的吻里从死复生,重新回到尘世? 此刻,他不想听圣训,只想吻着她,与她交颈,变成影子,摆脱袁聪的罪,永远追随她。 阿拂…… 阿拂…… 阿拂…… 他卑劣的爱意只能藏在这两个字里,永远不能宣之于口。 跨坐在她腰间,见她背靠殿柱怡然的模样,哪怕手持勉铃震弄他的乳,一手揉搓着龟首,卡在虎口,就着他的淫液狠狠搓揉,揉出水声,他也甘之如饴。 双臂搂住她,竹节般清瘦、不折的背脊在这一刻俯向她,在她一声声笑意里,臀肉簌簌发抖,小心地挺动他的恶物。 听她说的一切羞辱他的言语。 由着她折迭他的双腿,总算慈悲地将他的恶物包容进娇嫩多汁的花穴里。 像他期待已久的那样肏弄他。 像她提过的那位住持与白面书生一样,肏弄他,容许他挺着根子伺候她。 阳物被她的湿热狡裹,殿外风雨来了,殿内他的风雨也来了。 只有风雨来时,他才会做这个梦。 梦的尾声充满水牢那一夜的湿气。 有时也会想起他被赦免那日。一日之隔,袁直已死,而他因为天子大婚大赦天下而幸免一死。 黄门传天子口谕,是天下读书人救了他袁聪一命,留他这条命,他应该知道要做什么。 离开廷尉那日,风急雨也急。 狱卒给了他一车东西,说是贵人所赐,让他带回宛城老家。 一身沾满袁直鲜血的血衣、一包装了一百两银钱的包袱、将那些箱笼揭开,里头是女子冬衣,胭脂水粉,还有几封袁直笔迹的书信,全都未曾打开过,悉数奉还。 一百两。 袁聪知道,这是胞弟袁直的买命钱。 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祖母曾用一百两买过一件不该买的东西。 这是她还来的。 他回宛城不久,祖母惊惧染病,很快离开了人世,家中贫弱,只好变卖宅邸安葬祖母。 周若兰入宫,后来做了皇后,几位姑母还有陈家更是日夜惊惧,生怕这位贵人和她那狠心的妹子长手伸来就是“夷三族”这三个字,病的病,疯的疯。 恨祖母,是不孝。 恨君王,是不忠。 恨她,有违本意。 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潦草数年之后,他忽然知道当初为什么会留他性命 ——他是一个被阉割了恨意的人,他无能去恨任何人,只有自恨而已。 这样的他,在爱憎分明的人眼中,根本不足为惧。 有时袁聪也会想起临行前一夜,袁直笑着说,父亲死前要他们兄弟两个好好辅佐君王,留袁家一些美名。可是半道忠臣,怎么会有好下场呢?有些事,开头错了,往后下去都是错的。好比龙泉寺那日,什么都错了。 雨丝绵绵。 梦过她,一觉睡醒,他的咳疾怕是又要犯了。 番外3:夫子的山茶(袁聪、若拂h) 四月。 桃树盛开,天气暖起来,清谈集会也多了。 州郡里但凡有些才名的子弟,都想在集会上露一手。 这天,若拂同袁聪一块去看了场清谈。双方辩得不可开交,听到卖弄者的一些可笑之处,他们只在树荫底下偷笑。 若拂挖苦人是不留情的,袁聪却喜欢她说人坏话的样子。 街上有人唱经,风啊月啊,水啊明啊。 他们听了一会,坐回马车,打算回家去。 路过集市时见到卖油饼的小贩在吆喝,袁聪急忙喊停,让车夫把车牵到道旁,他撩袍,跨下车辕,提着钱袋买了好几个来。 才出锅的油饼炸得又香又脆,赤豆馅儿的,用翠绿箬叶包着,香气四溢。 他买了许多,除了夫妻二人,还能分发给下人们。 怕油了若拂的手,上车之后,他找了块帕子裹住,小心揭开一角,小口小口地吹散了热气才递去,喂他的妻。 “阿拂,才出炉的,尝尝。” 他柔了眉眼,见她在翻书,索性自己拿着喂她吃。 看她低头,小鸟啄食似的啄了一口,着急看她反应,担心她被烫着。 这样的油饼,外头吹冷,里头的馅儿也有可能烫嘴。 若拂岂会不知他,把眉一蹙,嘶嘶抽气,顶着一副被烫着的神情,眸光哀怨。只一眼,袁聪就快把自己恨死了。 “可是烫着了?烫着哪里?让我瞧瞧!” 他慌乱放下饼子,确定手上干净才捧她的脸,凑近嘘嘘几口吹她的唇,眉峰深锁。 “阿拂快张口给我看看,伤在何处?!” 若拂轻启檀口。 趁他贴近不注意,丢了竹简,双臂还住他脖颈,啄了一口他的脸颊,得逞后不住娇笑。 “逗你的,怎么总信。” 她将他压倒,伏在他胸口笑个不停。 袁聪慌忙的表情凝固一瞬,随后荡开笑意。 搂着怀中软玉,轻笑出声,俊逸脸庞充满惬意的神采,宠溺地抚她鬓边新生的碎发,不住用下颌摩挲她发顶。 马车缓缓前行,他仍背靠车壁,搂着她不舍得松手。 “怎么能不信,万一真烫着你,我万悔莫及。”他吁了口气,问她,“还吃吗?我喂你。” “嗯。” 她点头,翻身过来,背靠着他继续阅卷。 袁聪展臂,将她拢在怀里,偏头来看她咀嚼,吃完顺了气,再喂一口,再看她吃下。几口后她便沉浸在字句里,不愿再吃,他便把她吃剩下半张饼吃了。 回到家中,用过饭,若拂提议去院子里煮茶。 那里桃花开得很好,迎着日光,在花影底下打个盹儿,再好没有。 袁聪道好,让她在屋子里等着,自己去吩咐下人张罗。 一切安置妥当,才去主屋找她。 今天的风有些大。 才坐下,若拂的裙摆里便堆了许多桃花。 袁聪在旁煮茶,手持羽扇。 她拈了一朵,提裙起身,绕到他身后,轻簪在他发上,放好之后不忘赏看几眼。 “别动别动,动了可就要落下了。” 袁聪真就不敢再动,扇子也不扇了。 她摘了花,双手从后头伸过来,把他下颌抬起,以一种临水观花的姿态看他。 “可以动了吗?” 他低声问。 若拂贴着他的额,轻声笑了。 “我说不许,难道你就不动不成?” 袁聪仰着面,桃花似的薄唇翕动,“你的话,我不会不听的。” “知道你乖。” 若拂笑了,拈着桃花扫他的眼皮,有意逗他,花瓣柔软,她指尖娇嫩。袁聪勾着唇,揽了缕她的青丝在手中虚握。 阳光晒得人浑身松软,舒适。 桃花点过他的额,他的鼻端,他的唇。 顺势而下,钻进衣襟里。 袁聪会意,一时间,满园春色汇集到他朗月似的脸上。 “在这么……?” 他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而她说:“下人都支开了,此间只有袁郎与我,再没有旁人,莫非袁郎不愿意?” “不不不,我愿意,我愿意。” 他慌忙地应。 为表诚心,自解衣襟。 春衫退去,袁聪身子净白,红着脸壮大胆子,牵她到身前来,轻轻拆了她的腰带。若拂却按住他的手,坐进他怀里,捧住他的脸,蜻蜓点水似的吻他。 春风温和,馨香阵阵。 难舍难分。 相濡以沫。 她小声地说:“你的东西太恶,我怕它。” 袁聪脸皮胀红,舔了舔她下唇,扶她腰肢,更低声道:“不要怕,依旧只进寸许,不会搅坏你的。” 他知道,自己阳物是有些长。 让她全吃进去,恐伤及她。 只好更温柔安抚她,“你若不觉舒快,叫我不动,我便不动了。” 全听你的。 若拂咬唇,点点头。 袁聪要解她衣衫,她忽然又问:“若我觉得舒快呢?” “啊?” 他讶异,停了手。 她重复,一副大有深意的表情看着他,“我是说,若我觉得舒快呢?仍旧只进一个冠首吗?” “你若觉得舒快,那……” “那?” “那……” “那——?”她刻意拉了个长调。 袁聪脸上烧红,曲起膝来给她靠背,轻咳两声才喃喃,“妻若有命,不敢不从,聪愿勤勉服侍。” 她娇笑,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引他的手来宽衣解带。 剥去衣物,露出白生生的娇体来,眼神清澈无欲,和他对视。 袁聪心口直跳。 与她十指紧扣,张口衔了她的乳,轻轻吮起来,看她面容上一点一滴变换的神采,听她娇吟一声,挺了挺腰,腰肢款款摆开。 从乳尖到锁骨,到耳垂,到鼻端。 最后回到唇齿,他吻着她,爱若珍宝。 直到女穴动情,有了丰润水色,才扶住肉茎,小心翼翼地顶开穴口两片粉嫩肉瓣,试着进入。 不过一半冠首,听她娇啼一声,臀瓣扭了扭,便不敢再入,怜爱地磨磨她的乳尖,轻吻她的唇。 “疼吗?” “不疼。” 她说不疼,如水嗓音里有道钩子。 袁聪心体酥麻,肉茎溢出清液,和她穴口汁水相融,他扶住肉茎,轻轻戳入,看她的花瓣为容纳他而绽放。 继而半退,如此反复。 再迫切也始终谨守往日约定,只进冠首。可她是如此娇嫩多汁,不多时,交合处啧啧水声逐渐浓烈。 与心爱之人肌肤相亲,同赴巫山。 何等幸运。 他细细喘息,对自己欲求点到为止,俯下身,爱怜地吻住娇娇在唤他姓名的女子。 缓慢而深刻。 温柔而磨缠。 与她交合,用他带来的缓慢与满胀,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想要她比他更快乐。 她说可以,他才敢再进些许,谨慎仔细地抽送。 今天的她似乎分外动情,竟然将他吃进泰半,就算浑身忍出汗水,眼看自己的肉物进到心爱之人丹穴里,被她深处软肉吮着,袁聪只觉根子快化在她身体里了,说不出自己究竟有多快活。 “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 她被颠得娇喘连连,扶着他匀了几口气,指着自己微鼓的小腹,咕哝道,“莫非,这就是你的仁吗?” 她有意曲解圣贤教诲。 袁聪朗声一笑,含了她的唇,吞她娇气的尾音,挺腰抽送,温柔却直达花心,将她那处捣得更加绵软。 这话说的是:食欲,性欲,是人的天性。仁生在内心,不在外物。 此时他的阳物在她身躯里抽插。 她非说是他的“仁”,何等可亲可爱。 他喜欢她的调笑,带着书卷气的淫话万分可爱。 “若拂,我妻。” 他重复着。 一遍遍。 满园桃花,吹如急雨。 他们赤身裸体,彼此相拥,交合着。 曲廊上有一只花皮狗儿正在打瞌睡,油亮的毛发随着它呼吸起伏,安静,突兀,如同某种沉默的暗示。 袁聪目光落定,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儿。 这只狗是北军中候高家的,曾在袁府设宴那日出现过,那时若拂在松前逗它。 此时它出现在这里。 每次只要看见这只花皮狗儿,他就会在梦中惊悟,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但又如何呢? 一梦华胥,庄周成蝶。 今夜就让他醉死梦中吧。 简陋的窗边凝着一轮残缺的月,桌上书信被夜风吹起,片片如飞雪。 仿佛有灵走进这间寥落的茅舍,翻阅起这些书信。 有学生写给袁聪的信,学生在信上问他身体安好,告知不日将托家人给夫子送去几盆洛阳的山茶花。 丁忧回乡的御医王頊昌隐去姓名,在信中告诉袁聪,他有一个很出众的学生就在长安,他已经写信告诉学生,得空拜访,为袁聪治疗咳疾,腿上针灸也可以继续再做,滴水石穿,也许会起效的。 还有一封,墨痕最新。 是他入夜前亲笔写的蔡邕。 “思一面而不得, 唯有梦魂一往, 愿君光明如太阳, 无不遍照。” 袁聪恍惚,微启的眼眸看着月色下躺着的只言片语。 卧在床上笑了笑,告诉自己无妨的,无妨的。 闭上眼睛, 好梦还可以续上。 ———————— 做梦都在买油饼。 袁聪属于ptsd了。 注:「愿君光明如太阳」这一句来自李贺的《宫娃歌》,非我原创。 1.高献芝 “小菩萨,你就行行好吧,好歹揉搓揉搓奴家这里,哪怕将奶头咂上一咂。呜,好大一根直竖的棍儿,把人填得这样满,叫奴下边淫水流个不尽,当真快要干死了!” “啊——嗯啊——” “亲达达,好达达,快丢了吧,饶了我,饶了我!淫妇只求在你这里托生!” 红泥小炉还没烧到沸腾,那厢已是淫声不绝。 少女倾身揭盖,往里头瞥了眼。 一团微微弱弱,半冷不热的水汽与她打了个照面。不成,紫苏饮子还不到喝的时候。 于是盖了帽,伸手摸来一管笔,才拿稳,猝不及防被吓一跳。 “啊啊啊,淫妇好畅快,今日淫妇的肉穴要给达达肏肿了!” “怕是又、又、又要丢!” 少女揉揉胸口。 心说好姐姐,真被你吓了一跳。 你还没丢,两声高亢的淫叫吓得我方才先丢了。 待她捡起笔,绕到屏风后,只见到一副活跳跳的好春宫 ——妇人剥个精光,双手后撑男子膝头,整个人骑着他斜仰,自取自乐,颠得是无比快活,双眼翻白,鬓都颠松了,还如一道肉光似的晃个不停。 半个时辰里,妇人不知丢了几回,数是数不清了,淫水汪满两人交合处,地上也是一大滩。 说被肏到穴肉肿胀还真不是夸口。 可她完全不肯停下来。 仿佛坐在可以升仙的福地洞天里,快意源源不绝,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套弄越加勤快,将那根怒胀的男根吞了,吐了,再吞,再吐,啪啪啪,全是肉响。 一场活春宫。 人看了,难免心痒。 与妇人正在交媾的男子却冷淡。 明净不动,只坐在圈椅里,眼神坚毅得像是要去上朝面圣,只差手里多块笏板。 他面容俊秀,唇红齿白,偏生冷得像块木头。 无情无绪。 回回总是这样。 “屏中风光莺语乱,屏外烟波春拍岸。” “乙亥月,壬申日,午时初刻,与妇人交媾,时辰良久,阳物出牝入阴,姿态张狂,妇人花心震颤,连丢数回阴精,高献芝未曾泄阳。不需助兴小药,纯乃天赋异禀。响当当,硬邦邦,妇人三魂归地府,男根顽固如金汤。” 少女舔舔笔端,纸上着墨。 自觉写得不赖,够那阉人看到老伤发疼。 她有个坏毛病,手上写什么,嘴上必须跟着念。 从前在药王谷,师父练她写药方,常常自己在外头晒太阳,发懒症,而她呆在屋子里屁股嘬板凳,师父出题来考她,她要大声念出对症方子来。 江山易改,习惯难改。 写到最后,她又恭恭敬敬地添了一句:“义父大人膝前叩请金安,女翠宝,拜上。” 声调清澈。 十分乖觉。 她端着正正经经的样子写不大正经的东西,抑扬顿挫,一股子机灵劲儿,彻底惹笑了丢魂后的妇人。 “可不就是响当当,硬邦邦吗?” 妇人喘息着娇笑,想吮玉面郎君的舌头,但不是头一回,知道他有脾气,咂口奶头都不肯,遑论咂舌头,反倒是这个小姑娘有趣。 看翠宝估摸也就十六七的样子,粉馥馥小脸蛋挺讨人喜欢,玩心一起,扭头问她: “妹妹通了人事没有?何不解了衣衫,和姐姐一道乐上一乐。看这半日,妹妹也该心痒了吧?无怪冯公公看得上,这根好东西,打着灯笼满天下去找,只怕还找不出第二根来,我们——” “住口!” 翠宝叼着笔管还没答应,始终不吭声的高献芝抢先一步,大声呵斥妇人。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耳根跟着涨红。 眉目一瞬间生动了起来。 “谁与你论我们!” 他沉声,隐含怒气。 全然不是刚才的木头样子。 缥色云纹直身被解开系带,露出白璧似的皮肤,可惜白璧微瑕,胸腹上有几道陈年的疤,新肉粉嫩,论说有点碍眼才是,但他生得清俊,身材颀长,只往那里一坐一站,便是鹄峙鸾停,一双眼睛生得更妙,大有玉山将倾,孤松独立的可怜态。 二十啷当岁,血气方刚,妇人看了只觉爱他不及,哪有空跟他置气。 何况他的阳物凶恶又销魂。 人是冰冷无趣,这根能插进女人身子里的东西可是火热热,硬邦邦叻。 “好好好,不论我们。好达达,你骂一声淫妇,像方才那样骂,啊啊——” 妇人把翠宝抛在脑后,夹臀来狡他肉茎,十分卖力扭了起来。 没几下,面对的郎君似乎真动怒了,阳物跟着胀大,本就硕大的龟头在她身子里昂大一圈不止,刮着软肉,戳着花心,妇人知道他是不肯动的,自己抬了抬发酸的腿,吞裹不过两下,就被这根长物戳得浑身过电,啊啊两声,淫津大泄。 人也跟死了似的,歪软在高献芝身上。 可惜被他一掌拂开,妇人一斜,倒在扶手上不断抽搐。 屋子里泛起一股浓浓的腥气。 “出去。” 他说这话时没在看她。 半张脸隐在昏暗中,背脊僵直,只有盖下的长睫簌簌在抖。 翠宝知道是在说她,乖乖卷了纸笔绕到外头。 身后妇人呜呜啊啊喘个不停,舒适地哭了起来。 一会儿后就成了鬼哭狼嚎,拉着高献芝不肯撒手,她是泄了,他还没,求他肯她用嘴给伺候出来。 始终只有妇人一个在说话。 高献芝又做回哑巴。 面前红泥小炉里的紫苏饮子早就烧滚了,咕噜咕噜,沸水不断把盖帽往上顶,几道细水浇下来,滋滋乱响,底下的火苗浇得发红,都快被浇灭了。 翠宝忙去搭救,好在救下半壶,十分公平地分了三碗。 那位姐姐一碗。 高献芝一碗。 她一碗。 她卷了本《千金要方》看,等饮子半温,听到身后收拾声,又把自己碗里的饮子匀了大半给其中一碗。 还在倒,妇人提了裙子出来。 满脸春色,但鼻子里哼了一声,水也不接,气鼓鼓地把门一推人就走了。 大概是高献芝事了之后不肯给半点温存,又把人惹急了。 裙裾底下红艳艳的一双绣鞋绕上回廊就没了影。 只留灰蒙蒙的庭院。 这天看着要下雨。 翠宝收回目光,正要端碗,身后传来一道不悦男声。 “分明说好只在屏外,为什么突然进来?” “抱歉,今日天色暗淡,我看不清,不知道你泄是没泄,所以才想走近看看。”翠宝认错向来诚恳,回顾他,指了指桌上的碗,把话绕开,“饮子喝不喝?” 每到这天他总是火气大得很。 她习惯了。 就连高献芝一声不吭,身影落寞地转身出去,打水回来擦地,点香熏屋子,一通忙碌之后独自一人坐在灰扑扑的墙根底下陪着一口枯井的样子,她也习惯了。 “紫苏叶隔纸烤过,我加了陈皮还有一勺蜜,饮子要温温热热地喝,冷了伤人。” 翠宝猫下腰,把多的那碗给他。 高献芝抬眼,先是看了一眼面前的,又看向她手里那碗。 一碗多得快要满出来。 一碗不足一半。 也不知道是天要下雨还是他要下雨,眼里蒙着湿漉漉的水汽,这样看她,翠宝只好和他解释: “紫苏能去恶气,你气性大,得多喝。喝不喝嘛,我手都端酸了。” 她扬起唇角。 小脸被炉火熏得泛红,身上草药清香也更加怡人。 挖苦了人又摆出好脸色,不好恨她了。 “喝。” 高献芝咽咽喉咙,伸手要接,却听见她说:“上回同你说的事,你想好了没有?义父要你两女共御,你要不肯答应,我可就——” 后面几个字不及说出口,啪的一下。 翠宝甚至在霎那里看见一道水浪从碗里翻了出来,翻出弯弯的弧,水先落地,碗随后就到。 哐啷哐啷—— 就着水渍,打翻的碗倒扣着,抖得可欢。 面前人嚯的一下站起来。 他本就高大,蓦然挺直,玉山如临,好大一股风打着脸,翠宝下意识后撤,另一碗饮子在手里这么一晃,就剩一口。 啊! 这! 她想大呼可惜。 抬头见到高献芝气苦地红了眼眶,眉山紧敛,直挺挺站在面前,又不忍心道可惜了。 他没开口,一个字都没说。 灵魂却像无声诘问了她一遍又一遍。 翠宝有时真恨自己的恻隐之心。 他这样看着她,她就心软了,想想很是不必生气。 毕竟他也是个可怜人。 四目相对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高献芝拂袖而去,留她一个。 “不答应就说不答应,好端端的,怎么拂了我的饮子,煮了那么久,还搁了蜜呢,不是爱喝蜜么?” 翠宝探头,看他真走远了才咕哝。 仰脖子,把碗里剩的那口喝了,摸摸袖子没找到自己买的芝麻炊饼,想了片刻才忆起在屋里,索性先去拿饼,回来就着剩的那碗饮子吃,吃饱再收拾。 等她拿了饼走回来,发现两口碗已经迭着放在门槛边上。 枯井边一滩水渍也被擦干净了。 她咦一声,歪着脑袋,四下看。 嘿,真就在一根栏柱后面发现了抹淡青色。 淡淡的,像秋江上浩渺的烟波。 就知道是你。 鬼鬼祟祟。 高献芝背靠栏柱,听见她的脚步声立刻闪身躲藏,慌乱中不知道自己大袖没收好,早被人发现了。 他侧耳,听她弯腰去拿碗,听她跨入门槛,窸窸窣窣大概在翻医书或者动笔在做一些奇怪的画,这才从柱子后面绕出来。 饮子洒落的地方还没干透。 她说里头有他爱喝的蜜。 没等他再看几眼,天上突然开始落雨。 雨滴砸在砖石上,绽开一点又一点圆圆的湿痕,雨势很快密集起来,秋雨逗下,没一会儿便把他要看水渍完全覆盖。 高献芝垂了垂眸,掩住眼底急色,怔怔站在斜风细雨里,听凭雨水冲刷。 加了蜜。 甜的。 不该拂了她好意。 2.蹄花汤 炉膛火光彤彤。 柴禾不时噼啪两声,铁锅里的黄豆蹄花汤熬到汤水奶白,大有脱骨的架势,光看就知道足够软烂,鲜香飘了满屋。 馋得人直流口水。 “对了,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小九听到立刻没了馋样,苦着脸对翠宝摇头。 “不顺利,一点都不顺利。明明说好的,银子都收了,临了又变卦,不肯死后把尸身给咱们。” “常有的事,生人忌讳死无全尸,何况又在死后被人取要害,哪怕能缝,到底不安。罢了,实在难办,我多骟些猪来练手就是。” “师姐……” 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其实还有别的法子。” “打住吧,买死尸掘新坟这样的事师父从不许做,何况是对亡者大大的不敬。” 翠宝用烧火棍隔了隔火。 为这锅汤,忙了一个时辰,热出一层细汗。 听她声调郑重,小九搔搔脑袋,看她汗湿的脸,大声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姐,师姐不喜欢,我从此再也不提了!” 灶膛里火星乱舞。 耳边咕噜咕嘟,全是肉汤在滚。 加了碗咸片火腿,两颗油煎鸡子,满屋都是咸鲜肉香。 小九眼看翠宝忙碌。 心想师姐真是够累的,喝汤的人要不下点奶来,都算对不起这锅好汤。 “师姐,从前你说有权有势的人就像灶边的手,咱们小老百姓就是灶里的柴……” 他咽咽口水,把拇指往后一翻,“那位呢?” 翠宝知道他指的是高献芝。 “听说他是相公老爷家的公子,那他算灶边的手,还是灶里的柴?” 闻言,翠宝眨了眨眼。 从前做人上人时算是灶边手。 而今,他也在灶膛里,和我们一样在里头烧着,可能还不如我们。 时候一到,杀鸡取卵。 堂堂公子,成了人下人。 这些话,她不忍,没对小九说。 “他爹真是阁臣相公吗?到底是个多大的官儿啊?” 小九是师叔唯一的弟子,跟着她东奔西走两年,累了两年,人小但机灵,一直不问闲话,大概知道应天府是他们辗转的最后一站,想在死前问个明白。 思及至此,翠宝松了口。 “他父亲是从前的户部尚书,管着整个朝廷的钱袋子,以文渊阁大学士身份入阁,是国朝定鼎以来二品入阁的第一人。一旦入阁做了阁臣,就可以参与机务,票拟批答,也有资格争一争首辅的位置。行刑前,高大人身为次相,离首辅只有半步之遥。他兄长名叫高劲,礼部左侍郎,三十年纪已经是三品大员,本来前途无量。” “那他自个呢?” “侍讲学士,不过陛下身边多得是内书堂的小公公们讲书解闷,用不着他。” 虽然不知道师姐为什么懂这么多,小九不想错失良机,忙问:“首辅听着很威风,师姐,要是做了首辅,还能再往上升一升吗?” “能。”翠宝道。 小九立刻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再往上,是谋反。” “啊?!” 小九呆了呆。 翠宝噗嗤一笑,伸手揉他脑袋。 小九红了脸,随她揉,心想首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做官能做到离首辅差半步,那也是天大的官了。 要不是高家站错脚,得罪九千岁冯公公,一大家子通通吃挂落儿,前头那位怕是贵不可言的公子,像他这样的小老百姓见一见都难。 平地跌跤没什么。 怕就怕从云端跌进泥坑。 真是受罪。 小九又想起一件事,脸拉得老长。 “师姐,有桩要事险些忘了说。” 翠宝扬扬眉,示意他说。 “郑师兄,有人在街上瞧见郑师兄了,他正拿着画像,四处打听师姐你的下落,说话间似乎知道师姐就在应天府。” “他怎么又跟来了!” 翠宝一听,从马扎上蹿起来。 一个脑袋肿成两个大。 常言道平地跌死马,浅水淹死人。 越简单有时可能越难对付。 从顺天到扬州,从扬州到苏州,从苏州到凤阳,兜兜转转进了应天府,为了找她寻仇,大师兄始终不肯松一口气,又又又又找来了。 他会武功,她可不会。 硬说起来,只把师父给的那本所谓秘籍看了几遍,手法还不娴熟,对付一个在武当山学了十多年功夫的男人,怕是够呛。 况且如今她“拖家带口”不方便。 凡事要以旁人为先,顾好他那根千贵万贵的肉灵芝。 万一大师兄气狠了,先她一步阉了高献芝,真就什么都完了,师父也白死了! 师父啊师父。 你可坑苦了我。 师兄也不像你说的那样笨。 翠宝揭开水缸缸盖,用木瓢舀了勺口水喝,冷冷凉凉两口下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招手,示意小九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串话,小九不住点头,末了小声询问。 “这是剧毒,真没大碍吗?” “照我说的办。”翠宝笑了笑,解下半满的青布钱袋,整个囫囵塞到小九手中,“买好之后余下的给你买糖吃,别忘了把肚子填饱。” 小九到底还小,一听买糖吃欢天喜地。 翠宝熄了灶火,顺手往膛灰里丢了两个山芋来煨。 蘸水要现做,料子早就切碎放进碗里了,只等用菜油烧热一浇。 她偏好胡荽,高献芝则喜爱番椒,比起她嗜辣如命的师父不遑多让,一个从小在顺天府高门里长大的公子竟也这么能吃辣。 后来她倒是想明白了。 一个能在锦衣卫诏狱尝遍刑讯,吃遍苦头的人,还怕番椒那点辣吗? 闷葫芦就算被辣着,也断不会吭声。 热油一浇,欻的一声,彻底把料子的香气激了出来。 翠宝不能吃辣,一淋番椒那碗立时被辣气熏着喉咙,抿着嘴闷咳个不停,眼圈都咳湿了。 看得小九直撇嘴。 “师姐何必,他也不是从前的公子爷了。日日好饭好菜伺候,自己累得够呛,他前阴那一根肉物怎就那么宝贵。高献芝,高献芝,献他那条肉物灵芝,名字真没起错。”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翠宝揩去泪,向他投了一眼。 小九立时闭嘴,围着翠宝,看她装汤装饭。 “师姐手艺真好,我也想喝汤!” “好啊,只要你肯把前阴底下二两肉割了给义父使,我也给你炖蹄花汤。” 翠宝擦擦手,答得轻快。 小九一听,下肢莫名发痛,两手紧忙捂住裤裆,把腰一弓,缩成了个虾米不断后撤。 “师姐别吓我,我是说笑的!” “这汤花的是阉人的银子,我不喝,喝了也变个阉人王八!” 说罢三步拧成一步,道了声给师姐办事去,一出厨房立刻上树,踩着院子里那株老病柏,两三下里翻身跳出了院墙。 树枝还在晃,人已经不见影子。 真有骨气,翠宝哈的一笑。 等她走到前院,枇杷树边石桌上已经整齐摆了两副碗筷。 她的那份高献芝向来会用一张干净的方巾迭好,才把筷子压在上头。说他这人有些精洁的癖好吧,但从不给自己那份迭一张方巾,说他没有吧,洒扫收拾又比谁都勤快。 哪怕身份不成了。 骨子里还是高家公子爷。 见不得脏。 “吃饭了!今日吃蹄花汤、香糟茄子、还有一碟毛豆腐!” “好,就来。” 高献芝的声音从她书房里传了出来。 隔着花窗,温温润润,好比檀板轻敲。 光听声调便知这人定然生得不赖。 翠宝是喜欢听他说话的,但这闷葫芦平日里不肯多说。 “你在里头做什么,快出来。汤要是冷了发肉腥,熬了个把时辰,加了两个油煎鸡子,还有番椒蘸水,都是你喜欢的!” “嗯,就来。” 人不见来,话接得倒快,都没落地。 翠宝实在坐不住了,起身要去揪他,屁股才离凳,就见高献芝长腿一迈,跨了门槛出来。 他正低头,专注别衣袖。 金风穿廊,将他额前碎发吹落了一缕,轻轻伏在眉弓,唇不点就红,眉不描便翠,仿佛什么好看他就长什么。 一样是女娲造人,他怎么长这样啊? 翠宝快酸死了。 高献芝今个儿穿的是身翠色褡护,月白贴里,洗了个半旧不新,腰间一条俗气绦环,玉质下乘。 全是从前在扬州时她随手买的,花不了几个钱,俗是俗了点,好歹这张脸能搭救。 自从知道这点,她下手更为大胆,什么粉的紫的鹦哥绿老媪灰都敢给他买来。 这位公子爷并不挑,给什么穿什么。 “你……在看我?” 高献芝抬起头,正见她明亮的眼眸。 “是啊,你好看。”翠宝坐了回去,想也知道,他又给她收拾画去了,点点桌缘道,“坐,吃饭。” 他站在廊上,眼神躲闪不敢看她,面如火着,兀自解释。 “我看房门开着,今日风大,把你的画吹落了,这才进去。” “只要你不怕就成。” 翠宝并不在意。 想着自己和高献芝同吃同住快两年了,瞒是不瞒不住的,早就不遮掩。屋里挂的全是一些人骨筋脉,肯綮关节的画,是她手笔,自从知道要阉他,更是将猪羊牛马种种阳物,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通通画了数回。 胭脂色红,可以用来画血,色泽逼真,只是她远不如师父画得好。 就这样,小九进了一回吓得脸比金纸还白。 他不发怵,收拾起来还很有一手,分门别类十分细致,翠宝乐得他来帮忙。 “我不怕。” 高献芝见她没有不悦,暗自抿了笑意,大步走来在她对面落座,碗上已经盖了一个吸饱汤水的油煎鸡子,边缘焦脆,正冒出浅浅热气。 饭蔬都是热的,天风晴朗。 人心如何能不畅快? 才要动筷,响起了叩叩两记敲门声。 “你吃,我去。” 翠宝把人按住,自己去应门。 门扇吱呀一开,就见一张黎黑呆楞的脸。 “怎么是你、刘、刘、刘、刘姑娘!” 3.怪好的 “怎么不能是、是、是、是我?” 翠宝好笑地偏头,看向来人。 她一笑,眼里水汪汪的,像蓄了泓秋水,又有几分狡黠,灵灵巧巧,仿佛周身生辉。 把来人看得痴痴傻傻,等她手掌在他面前挥了一挥,前者才回过神来,憨憨发笑道:“也对,这是你家,怎么不能是你,见到你我高兴。” 一见翠宝,他喜出望外。 整个人无语伦次,两条腿暗暗用力,好似憋屎又像憋尿,黑乎乎的脸上也能看出成团红色。 高献芝抬眸,正见田初七一张枣红脸。 青布裹头,穿着一领粗布短褐袍,腰勒布带,脚裹行缠,手中提着两尾用草绳串联的张嘴鲢鱼,其中一尾的嘴还在动。 田初七先把手一举,举到翠宝面前,而后又猛的收回,怕鱼腥到她,口里慌乱说话。 “你订的鱼我给你送来了!” 翠宝道了声谢,正要接,田初七又道,“嫂子让我来请你和刘大哥晚些时候一块儿上家里头用饭吃酒,她买了坛金华酒,专程要谢你!” 他话里的“刘大哥”指的是高献芝。 辗转各地,每到一处,翠宝便要给高献芝诌一个身份。 他现在的身份是她大哥。 一个月前,田家嫂子急产崩漏。 他家是军户,夫婿在边防挣前程,田嫂子独自在家织布,小叔田初七种田卖鱼,没个老人。嫂子突然急产,田初七才十六,凡事不懂,只知道找稳婆。 田嫂子本想孩子落地再多多给谢钱,哪知道稳婆口甜心恶,只因为没有另外送礼,妇人生子关头她磨磨蹭蹭,一见田嫂子崩漏,血止不住,更是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 丢下这一嫂一叔,自生自灭。 同一条巷子住着,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翠宝立时接了手,总算母子平安。 而后孩子小脸发黄,不肯吃奶水,种种疑难她也一一为田家料理。 一来二去,田嫂子有心想撮合她和田初七。 果不其然。 日落西山,翠宝和高献芝提着糕饼来到田家,落座吃了两口甜酒,田嫂子就问起她家中父母,怎么就兄妹两个人来到应天?是投亲靠友,还是什么打算? 知道她尚未婚配,父母俱亡,又问觉得初七怎么样。 一顿应对下来,面前小碗里的菜已经垒成一座小山包。 田初七语拙,插不上话,被“刘大哥”盯到脸红。知道自己不如他们兄妹精致漂亮,癞蛤蟆要吃天鹅肉,着实不自量,所以不断往翠宝碗里夹菜,想在这位将来的大内兄面前表现一番。 “妹子啊,有、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听田嫂子支吾,翠宝实在想说,但凡不知当问不当问,不知当讲不当讲的,一定不是好话,还是别说吧。 可她还没接茬,田嫂子那头已然不吐不快。 “前些时候,我听人说你家院子里总是会传来一些女人的声音,可是你家远亲上门?” 田嫂子问得含蓄,瞟了眼一旁坐着的高献芝。 翠宝闻弦歌知雅意。 必定是义父派来的那些妇人嗯嗯啊啊被邻里听去,一来二去,有了些闲话。 “不是远亲。” 她高声道,“从前我哥哥总是生病,治也治不好,爹娘请了个道士来看,道士说他是淫魔附体,而今正不压邪这才多病,起先要把符纸烧成灰和入水里吞服,还不济事,就要每日与妇人亲近一二。我爹娘爱惜哥哥,不想看他白白死了,没法可想,只能听道士的昏招。后来虽说戡破,到底有些小嫂嫂喜爱哥哥,想和他做夫妻,于是追到应天来了。” 此语一出,啪的惊落两双筷子。 只有话里那位被淫魔附体的哥哥神色如常,慢条斯理吃饭吃菜。 和她朝夕相对这些年,高献芝早就习惯她应付旁人时信口开河,一眨眼编出八个身世,一个比一个离奇。 田嫂子嘴角抽搐,被这番话冲坏了脑子。 田初七见没人肯说话,桌上冷清,摸起筷子,干笑着接了一句:“这么说,刘大哥人还怪好的叻。” “嗯。” 高献芝嗯了声。 一时寒风过境。 空气结冰。 桌上三人,神色五彩纷呈。 为他这一声答应,翠宝简直哭笑不得,咬着筷子忍笑,忍得好不辛苦。 到后来,田嫂子只说“吃菜吃菜”,别的一概不说了。 从田家出来天色已晚,街上开了夜市,老远就闻到鸡汤馄饨的香气,翠宝想去买一碗来解酒,高献芝便影子似的跟在她身后。 在外头,她会喊他“哥哥”。 仿佛要坐实刘家兄妹这个身份。 今夜吃了不少酒,她似乎有些醉意。 喊起哥哥来,既娇又糯。 高献芝在后头跟着,不时要捉一捉耳朵。 两人抄近路,走小巷,秋日寥索,巷子里堆了杂物,地上枯叶没人扫,又干又脆,一踩就碎成渣滓。翠宝踩着枯叶玩,一面数数。 一片, 两片, 三片。 到了第九片,她突然停住,眼珠打个转,扭身去拉高献芝的手,飞快把他逼到墙角。 高献芝被她贴身抵着,夜色朦胧,小巷漆黑,只看见她眼里的光,腔子下的心脏砰砰乱跳,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没等她噤声,几片灰瓦成串地响了一阵,黑影蓦然从眼前闪过,一个鹞子翻身,拦住她的前路。 翠宝才要回头溜之大吉,四下脚步声迭迭,一迭紧胜一迭,无数身影朝她合围了过来。 看这架势,少说十来人。 个个来者不善。 “小师妹,见了师兄也不问句好,急急要走是为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灯影处传来。 黑影人墙立刻分开一道缝隙。 说话的男人提着盏灯,信步走来。 如果他手里提的不是白纸灯笼,灯笼上不写个“奠”字,就照面容半掩,下半张脸胡子斑斓的长相,其实很有江湖游侠的味道。 看一眼就知道是个好手。 高献芝才要开口,被翠宝双手交迭地捂了嘴,她费劲地垫起脚,冲他使眼色,扭头笑着应道: “师兄恶巴巴地要杀我,我害怕,不能不走。” 她哪里像在害怕。 郑克寒步近,一身劲装带着秋夜甚是锋利的寒气。 他用手将斗笠往上抬了抬,露出那张高目深鼻,额发微卷的脸。 中原男人少有这种长相,眉眼里显然流着苗疆的血。 邪里邪气,好大的苗疆蛊味。 和小时候长的大不一样了。 翠宝越发笃定师父口诓她。 这就是他嘴里“为人婆妈,脑子不灵光”的大师兄吗? “那师妹说说看,我为何要杀你。” 郑克寒止在五步外,眼神刀子似的,剜了她又剜高献芝,扶着腰刀的右腕微动,他在抽刀。 已经能听见冷兵磨擦刀鞘,徐徐将出的细响,每一寸都像磨在脑髓里,让人冷到倒牙。 翠宝将高献芝死死抵住,不许他乱动,把人护好了,转身才说: “自然是你对我爱而不得,衔恨在心,天涯海角非要追到我,杀了我才安心。” “一派胡言!刘翠宝,我看你是活腻了!” 郑克寒端不住,唰的把刀按回去,放声呵斥。 她是四两拨千斤,轻飘飘一句话,把人气得火烧天灵,从头到尾着了个遍。 周围数十名武当弟子仿佛都瞧见了郑师兄头顶滚滚烧起的青烟。 翠宝忙对高献芝使眼色,让他从手边那堆竹竿里随便捡个结实的给她。 高献芝连忙去挑。 等到竹竿握在手里,她似乎重新有了底气。 非但没有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反而神情肃然,一手叉腰,一手腕子一抖,竹竿斜刺出去,带出劲风。 “大家师出同门,一起听过师父教诲,师兄不必这样赶尽杀绝吧,师妹也要活命啊。” “你还有脸提师父!” 郑克寒怒目而视,将手里白纸灯笼扬到她竿头前,“师父英灵未远,你就先做了阉人走狗!” 说罢觑了一眼高献芝,“高二公子,你又是怎么想的?天顺十六年探花,你父你兄都是响当当的忠臣,而你,堂堂男儿竟肯为阉人移花接木做料子,我若是你,宁死不受阉狗折辱!” 高献芝缄默不语。 身影灰扑扑的。 像地上枯叶,仿佛一踩就碎。 郑克寒透露他功名,惹得在场武当弟子们不禁愕然,没想到竟还是个探花郎。 小巷刮起秋风,带着不知哪来的细沙,翠宝呸呸两声,绕过郑克寒为师父点的奠,转而用竿戳他胸口。 “师兄快别说大话,也不知从前是谁,八岁尿裤裆,反而求我把他一脚揣进池子,浑身湿透,好躲师父的骂。” 她出言回护高献芝,不惜把他年少窘迫道出来。 郑克寒登时面皮酱紫,拳头发紧。 4.郑克寒 𝟓9w𝖙.𝖈ô𝓂 眼看大师兄气成鹌鹑。 她又道:“要与我比武动粗,那就只管来吧,啰嗦什么。师父教过我一手专门用来对付师兄你的绝世武功,哪怕我不成气候,反正师出药王谷,比开方煎药,治病救人未必会输你,师兄就算赢了我,也是胜之不武。” 翠宝把竿头腾了过来,另一只手掌肚轻轻打旋。 似在磨拳。 没有半点怯意。 大有要和对方动真章的架势。 听她自称师出药王谷,郑克寒心里似乎好受了些,放下灯笼正要拔刀,听见她道:鮜續zんàng擳噈至リ:y𝓾zha𝓲w𝓾v𝓲𝕡.č⒪𝖒 “不瞒师兄,义父给我下了毒,我只是个俗人,不比师兄有骨气宁折不弯,为了活命,我什么都愿意做。” “师妹这是做什么?想讨饶可以直说,念着从前情分,师兄不会不让你几招。” 翠宝眼底的失落晃了晃。 郑克寒好笑道:“一口一声义父,认贼作父,喊得亲热。再说了,天下间谁能给你下毒?” “怎么没有,师兄不就给我下毒了吗?” “浑说什么,我几时给你下过毒。” 翠宝见他上当,唇角上扬:“若是没下毒,为何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师妹我呀,就想你想得紧。” 她刻意拉长调,说得暧昧。 郑克寒哪里受过这等调戏,一时间脑子火辣,没等反应她手里的长物赫然劈来,是半点情分没有,直奔要害而去。 “刘翠宝——!” “在呢师兄。” 两人对手接招,三招之后翠宝就落了下乘。 眼看一人高的竹竿被郑克寒使快刀削得只剩半截,毫无悬念地要分出胜负的关头,翠宝将竹竿一丢,空手近他的身。 谁料使出的尽是一些往子孙庙招呼的下三滥招数。 一时之间,郑克寒慌了神。 鸟窝岌岌可危。 鸡笼险象环生。 她一掏一放。 卵袋骤落,带着肉物晃颤。 郑克寒羞臊躲避。 “好大一包东西呀。” 她大掌张着,刻意哇了一声挑衅,急忙闪身躲避斩来的刀锋,喘气间隙,瞄准时机一手绕过郑克寒腋下掐他乳尖,一掐一个准,惹得后者既怒又臊,骂声不绝。 “这就是师父教你的绝世武功?!你这是在侮辱师父!今日我手里刀要对不住你了!” “对不住个屁。”翠宝有醉意,跨步躲刀,小豹一般敏捷,“昨日要杀我,今日要杀我,明日还要杀我,你的刀何止今日对不住我,非要赶尽杀绝,那我先拆了师兄子孙庙再说。” “刘翠宝!” “师兄别总连名带姓,到底何事,但凭吩咐。” 两人一递一声,话不落地。 只有郑克寒气急败坏。 少女却是云淡风轻。 武当弟子们见状,大开了眼界,笑也不是,不笑又难受得厉害。 武当是正经门派,武功家数一样正经,也把敌手想成当成正经人,教出来郑克寒更是一板一眼。 都说君子可欺之以方,一点不假。 翠宝几手下去,真就把大师兄气得发狂,斗笠也掀翻了,两手鹰爪似的来抓她,掌风刚劲,凶相渐露。 她接连退避,撤到高献芝面前,眼看凛凛刀光要朝她当头劈下来,面前忽然多了条胳膊。 这一刀下去,手可就没了,气得她紧忙去按,口中大喊: “不打了,不打了,打不过你!师兄我真下毒了,你要是顾念武当同门的命,趁早收刀。否则想好他们死了,该怎么和冲虚真人交代!” 钢锋掠过,寒芒肃杀,一缕青丝被斩断。 飘飘然然,最终落在地上。 翠宝看着地上散开的发丝,瞳孔紧缩,忙去摸高献芝颈子查伤。 紧张的神色骗不了人。 她始终冷静,天不怕地不怕。 现下怕了。 为他。 郑克寒僵硬收刀,听她两个你一句来我一句。 “真以为你学了绝世武功。” “傻子,武功也是几日就能学成的么,这叫输人不输阵,你蹲下来点啊,我再看看。” “没伤着,不妨事。” “襟子拉开给我看看。” 郑克寒:………… 好歹毒的郎情妾意剑。 谁要来看他们搭伙一唱一和,恩恩爱爱?! 没等他呵斥,身边突然有人闷声倒地,蜷缩身子痛苦哀吟。 其余十几个站着的先是错愕,接着也有所感,纷纷抬手抹鼻子,一摸就是一手血,有毒发快的,顷刻间嘴唇已经发乌,登时鼓噪起来,通通向唯一看着安然无恙的郑克寒讨主意。 她生性滑头,本以为是讨饶的戏言,没想到她竟真下毒。 还是剧毒。 “解药,拿来!” 郑克寒倏地刺出长刀。 刀尖没入土墙半寸,镜湖一样亮白的刀身倒映出一前一后,一男一女的两对漂亮眉眼。 “师兄抹了我容易,背十几具尸首回武当就难办了。” 翠宝伸手,弹了弹他的刀。 铿的一响。 刀身颤抖。 一时间骨冷齿寒,像被秋风灌了满身。 她退后一步,身量娇小玲珑,看着仿佛是缩进高献芝怀里,弯着眼,笑吟吟的,似乎使杀人手段的不是她。 郑克寒怒极,但杀了她,武当同门真就没救了。 思虑至此,他只好忍耐不发作。 “好啊,我不杀你,我杀他。” 郑克寒瞥了眼夜风里如兰如芷的高献芝。 果然听她回得飞快:“师兄别恼,我早就托人在城西保安堂抓了三十贴解毒方,师兄现下去取,只说这个数,掌柜就知道了,分文不收,来回一炷香足够。但你要是执意追着我纠缠,把大好时光白白浪费,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有气没气,可不好说。” “人命攸关,急如星火,该怎么决断,师兄知道的吧?” 她不得不再戳一把郑克寒的脊梁骨。 躺在地上的同门痛苦呻吟,鼻血直淌。 眼前少女言之凿凿,吃定他不会为了一时仇恨撇下同门不管。 她都算计好了。 甚至知道他追到应天府,提前一步做了谋划,选择在城西药铺配解毒方,让他不得不抽身离开,没空追杀她。 “好手段,小师妹不愧跟了冯大用这阉狗,如今也学得心狠手辣。” 郑克寒心中又怒又急又涩。 跌宕了几番心绪,把话撂下,拔刀转身急奔,须臾间没了身影。 土墙挨过一刀,刀一拔,哗哗的滚墙灰,流着它的血。 大小土块砸在地上,翠宝站着一动不动出神,任凭碎土溅上绣鞋,脑子里总是嗡着师兄方才那句话。 跟了阉狗。 心狠手辣。 地上一众武当弟子痛苦难忍,一张张嘴只会抽气,没法喊疼。 翠宝看了几眼,弯腰先把被风吹倒的白奠灯笼扶了起来,靠在墙角背风的地方,暗自点了两颗早就预备好的解毒香丸,减轻他们的痛苦。这才拉起高献芝的手,让他别看了,匆匆忙忙跑出小巷。 适才一番打斗,她出了汗,没几步就跑不动了。 醉意薰得头也昏沉。 高献芝看出她吃力,抢上前,双手扶膝,矮下身来。 “上来,我背你。” 翠宝不与他客气,两腿一蹬,骑上他的背。 高献芝人虽清癯,还挺有力,将她膝弯稳稳捞住,大步迈开跑了起来。 跑到长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他背着她闷头快跑,又长相出众,很难不引人侧目。 翠宝揽着他细细嫩嫩豆腐似的脖子,慌张地催促。 “哥哥快些,再快些。” “婶婶要生了,婶婶要生了!” 他一路跑,她一路低喊。 路人本来诧异,听她嘴里这么喊,大概是家里有人要生孩子,这等大事,三亲六戚亲近些的难免着急赶去搭手。 很在情理之中。 是该跑快一些。 看了这对粉玉兄妹两眼就不再看了。 高献芝背着她一路往双井巷跑,耳边尽是她软软喊哥哥的声息。 夜风温柔,吹在身上一点不冷,反而温暖舒适,他掂了掂她,将背上人托高托牢,唇边被风吹出一丝薄薄的笑。 死里逃生,小计得逞,醉意上头的翠宝匍在高献芝背上,晃荡起双腿来。 她真将他当马儿骑,一路指挥。 高献芝也不怪。 满口轻嗯,回应她的指挥。 两人跑进家门口的巷子,没等站好,翠宝的一只脚绣鞋就从乱晃的脚下飞了出去,她一愣,继而放声笑了起来。 高献芝也跟着她笑。 不过没她笑得这般放肆。 安静无灯的小巷,两人快活得像偷着米的两只老鼠。 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 笑声越来越小。 笑意越来越浓。 笑了一阵,高献芝背着她去捡鞋,叮嘱她脚别落地,而后才将人放下来,任她扶着他,自己用手将绣鞋上的细灰拍去,才蹲下来放到她脚边。 “可以穿了。” 翠宝趿上鞋,跳了几脚,穿实了才对他说:“你这人真够朋友,我师兄的刀那样快,你想都不想就把胳膊伸出来,下回可别这样,我总有法子应付的。” 高献芝明显一滞。 5.分着吃 他俯着身,夜如墨潭,想她看不清自己的神色,于是放任了几瞬,起身以后又是沉默少语的那个人。 他不是从前春风得意的高二公子了。 清楚如何抹去心绪。 高献芝摸出钥匙开铜锁,等她进到院子里,快要合门,才问一句。 “还吃馄饨吗?” “不吃了,怪累的。”翠宝摆摆手,伏倒在石桌上,要瞌睡。 他闩上门,自己先把手洗净,又用她的铜盆到井边打了些水来,犹豫着要不要烧水,想她喜欢用冷水,天还没凉透,最后原原本本地端回前院。 而她不知从哪里找出两个烤山芋,还有一颗秋梨,支着脑袋,见他走来朝他招手。 “晌午熬汤时丢灶膛里的,煨得可软了,你一个我一个。” 她拨了个山芋到对面,接着神色犯难指向梨子,“梨就剩一个,要不咱们分着吃?” 翠宝醉了。 也可能是累了。 饮下好几个哈欠,看人的眼软成了水。 风一吹,愈发娇软可爱。 高献芝收回目光,几步走到石凳上放铜盆,埋头涤她的方巾。 “不分,我不爱吃梨,你吃吧。” “不可能。”她低声咕哝,“这是秋梨,一口下去汁水四溢,又香又甜,没人不爱吃。” 真是醉了。 高献芝无声失笑。 怕她就此纠结下去,一边拧方巾一边问她:“你师兄当真是东方谷主的儿子?那他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 翠宝呆顿地眨眼:“这还能有假么,哪怕与人起争执,师父从没说过别人是他的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师兄不肖师父,瞧着不像是父子?师兄该是像他娘亲。” 她答了一半,接过方巾擦脸擦手。 下手太狠,简直把脸当地来擦。 一旁的高献芝伸手想拦,又怕冒犯了她,只好忧心忡忡,看她擦地似的把脸擦了,才把方巾接在手里,重新涤洗。 药王谷谷主东方明不近女色,因此被人疑有龙阳之癖,东方明也不辩白,当年许多送子拜师的高门为此传言星夜赶赴药王谷,带走自家孩儿,是以东方明名声在外,医术诡谲,这么多年药王谷算上翠宝也只有三个弟子。 没想到东方谷主真有个儿子。 高献芝递上方巾,问道:“方才你借着和你师兄说话,叫他放松警惕,其实将毒粉涂在竿头,舞了出去?” 翠宝剥着山芋,不忘点头。 “所以近身使那些招数,是为你师兄布解药?” 相处两年,高献芝还从没见过她给人下毒,但他丝毫不疑她的本事,譬如他也没事,应当是她何时何地也给他布过解药。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你说的,我都信。”高献芝双手拧方巾,看着水波里破碎的自己,低声应她。 翠宝笑了,“好吧,说出来你可能会信,我没给师兄布解药,近身只为了摸摸他,叫他气上一气。” “你师兄是气,倒不气你摸他。” 他越说越小声。 翠宝呆呆地看他,压根没听清。 金华酒甜,她贪多,现下酒意上头,整个人飘飘然,就着手边油灯看他,心里大呼难怪读书人喜欢灯下看美人,借着灯影婆娑,本就好看的高献芝这下是更好看了。 楚楚谡谡,清雅高迈。 一线月痕在他身后,过堂的风盈他两袖,她突然不是很想吃山芋,只想伸手抓他衣袖,担心风再大些他就要乘风而去。 “你吃梨,我给你剥。” 仙女把她手里山芋夺走,给她塞了个梨。 梨皮凉的,居然还洗过。 翠宝啊呜一口咬下,清甜丰沛的汁水在口中四溢,秋夜吃一颗汁水饱满的梨,别提多惬意,似乎酒也醒了大半。 “从前师父教我们辨毒,那时二师兄还活着,师父把各种毒草铺满案子,叫我们一一辨认,写在纸上,错的就把毒草吃了。” 高献芝诧异:“吃毒草?” “是啊,反正师父说他能救,勾魂鬼差还在家中套靴子,师父他就已经把人救活了。” 高献芝笑了。 没想到东方谷主对外人冷得不近人情,私底下对着自家弟子说话如此有趣。 她一喝醉话也多,娇娇的,惹人怜爱,高献芝不觉盯着她。 “大师兄最笨,吃得最多,吃到后来百毒难侵,我下的毒轻易毒不倒他。”她仰头看天,“算算时辰,武当那些弟子应该解毒得救了。我要写信给义父,叫他派人上应天来追杀大师兄才是。” 没料到说到最后会是这样一句话。 高献芝哽了许久。 “你真要写信,让东厂那些人剿杀郑克寒?” 她不写。 应天府未必没有义父的耳目。 她不写。 岂不叫义父疑她。 “是啊。”翠宝用门牙啃梨,眯着眼看他,“大师兄铁心要杀我,哪有伸脖子给人砍的道理?你人好,不如你替我伸了吧。” 高献芝想说好,自知自己是不自量力,没有多言。 有时觉得她可亲可爱。 有时觉得她诡谲莫测。 他看不懂她。 无能为力,只有自苦。 默默把两个山芋都剥了,放在帕子上,剩下底部一圈皮给她捏握。 这之后端起铜盆往后院去,再没回来。 翠宝等了大半日,还有话要对他,谁知道这人一去不复返,她只好去后院找他。 “高献芝,你睡下了么?” 她没叩门,挨靠在窗边。 屋里黑魆魆的没点灯,不闻半点人息,她发了汗,夜风吹得浑身凉津津的,身子里有别于醉酒的异样燥热使她有些站不住脚,只能挨着窗稳住自己,平复呼吸。 没有应答。 一息。 两息。 就在她放弃要走时,屋里忽然亮起灯。 灯光葳蕤,一道修竹似的身影落在花窗上,他的剪影孤孤单单着在糊窗的桃花纸上,泛黄纸张落上他,成了一幅画。 鼻峰挺立,羽睫低垂,清俊到有几分虚幻。 “未曾睡,正要看书。”他顿了顿,“有事?” 翠宝觉得好笑,这人口是心非。 灯都灭了,方才听见他下床披衣,窸窸窣窣的,明明已经脱衣上床准备安置。 可她不能不说。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长话短说。下个旬日,你还是不肯和两个女人一道儿,义父不悦,我的药怕是要断了。你知道的,东厂下的毒,我不会解,只能寄望每月那颗续命的药。” 死是未必。 只怕生不能,死不能,耽误正事。 她只好试着劝说他。 屋里影子成了真影子。 良久没有应答。 翠宝快站不住,将脑袋抵在他影子上,廊庑冷清,只有秋虫不时几声悲鸣,她更冷了,裙下两股里像有腐蚁在蚕食,钻心刺骨。 “高献芝,你说句话。” “你没骗我?” 他终于开口,透过薄纸传来,微微发颤。 翠宝叹了口气:“你看我像会骗你的人吗?” “像。” 他答太快。 是置气的埋怨。 说好从此性命拴在一起,但她总是隐瞒许多事。 譬如到应天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姓冯的阉竖这些年为了更好掌控她,不断让她吞毒,十天一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旬日来与他行事的妇人会在私下带来一颗解药,这颗解药是给她的。 他能金枪不倒。 她才有药可吃。 她却从不说。 “我不骗你,我答应你,下刀那日一定用尽毕生所学,留住你的命。” 她抽了抽鼻。 大半是被风吹出来的。 传进高献芝耳中,心中隐隐酸痛。 留他的命做什么。 取走他的阳物,为那阉竖接续,她才能活命。 他活下,她岂不要死? “不必。不承你的情,我可以去死,只要……两个孩子安然无恙。” 他指的是兄长高劲与嫂子留下的一男一女。 两条小命攥东厂手里,是冯公公驱使他的筹码。 这些年她想尽法子,想到脑瓜快破,一点点,一寸寸,端着移山填海的心,为高家两个孩子与他谋一条退路,他竟说自己可以去死,不想受她的情。 真真怄了一肚子气。 恨不得把门推开,把脚一迈,嗙嗙给他两拳尝尝滋味。 高献芝要是冷不防吃个拳头会怎样? 大概先会闷哼一声,接着捂着脸,皱着眉,用他那双要下雨的眼睛看人,一句话不肯说,却又像说了许许多多。 从前的高献芝仆从簇拥,说话倨傲又难听,决计看不出骨子里其实是个爱哭鬼。 翠宝想到心下哈哈大笑。 好像真的打过他一拳,心里也不气他了。 她喘上几口气,不做无用的游说,转身离开。 高献芝静静伫立在屋中,不知过去多久,油灯突然哔啵,他一凛,匆匆推门出去。屋外黑荡荡,人已经离开,他看着她站过的地方怔怔出神,余光突然瞥见脚边有包鼓起来的帕子。 她的东西他认得。 弯腰去拾。 打开之后发现是半颗秋梨,切面光整。 梨不能分,她还是要和他分着吃。 6.头一回(微h) 切开的秋梨放久之后逐渐发褐,干缩。 一个时辰,足够变副模样。 从本来鲜甜的样子,变作污浊不堪。 高献芝不肯吃它,更不肯丢弃,只放在灯下看,看它无法阻拦地渐渐败落,大有物伤其类的凉意爬上心头。 好好的梨,烂了。 他和梨一样,烂了。 只是一个破败污浊的人。 如今幼主临朝,万岁凡事都只听冯大用这阉竖的,对他的大伴信爱有加。 身为司礼监提督太监,掌印的庶务冯大用将之通通揽在手里,不落旁人,由他掌管着朝廷内外奏章,用宝颁行,只要他不点头盖戳,一张票拟也别想通过。宫中秉笔多是他的干儿贤孙,手眼遍布朝廷内外。 阁臣与各科道言官无不受其掣肘。 无人不知九千岁。 冯大用做上权宦大珰,又生别的心思,屡次要见东方明。 只因为民间传说东方谷主医术通天,曾经为一个阳物短小,房事不济的男子接了根驴鞭,从此以后,男子雄风拂槛,一雪前耻,家中妻妾再也不敢小看他。 冯大用为了填阳,把自己昔年阉的东西接回来,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将东方明囚禁,折磨致死。 而今有东方谷主衣钵的只有翠宝一个,他本以为冯大用不敢罔顾她性命。 是他天真可笑。 竟还寄望在阉竖身上,寄望阉竖能对她不同于旁人,不要伤她性命。 解药说断就断。 吃不上解药,她会怎样? 他不懂医术,不懂毒,她从不说自己身上的毒究竟是轻是重。要不是妇人递药被他撞见,她是半点不肯透露的。 高献芝披衣坐在灯前,眸光寥落。 灯油快燃尽了,屋里昏黄。 既然是破败的人,两女共御,三女共御有什么分别? 只要他还有用,尽可来用。 何况能给她换解药。 不算为难,他甚至没有思量太久就有了决断。 夜色渐浓。 门外秋虫不再悲鸣,半颗梨子已经败落得面目全非。 灯灭了,高献芝仍旧坐在原来的地方,黑暗吞没他,也包容他,让他的污浊看起来不那么刺眼。 月华铺在地上,冷如薄霜。 叫他想起锦衣卫诏狱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 尝遍刑罚,身形破败,那时的他手脚和残废没有区别,有只眼睛看不见了,另一只灌过血,视物勉强,只有团团光影,因此在她走近之后,先听见的是声叹息。 萦着草药清香。 “高献芝,从此以后,你和我的命就拴在一起了。” 拴在一起? 和谁? 我? 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 他想笑,却不知自己是否真的笑出来了。 这副身子沉重,破落。浑身没有一处血肉肯听他的话,就像灵魂被楦进一张草人皮子里,他想的与他能做到的,泾渭分明。 “他太脏了,我想讨盆水,给他擦擦。” 少女转身,裙摆恰好擦过他肿胀流血的眼睛,高献芝一痛,睁大双眼,见那团光影走到牢房门口,似乎把手举了起来。 “一点孝敬,还请杨公公笑纳。” “哦?”尖细的笑声骤然扬起,“好姐姐,一会儿好歹让弟弟们听个响儿,也好回爹那里交差。” “一定。”她道。 尖嗓子又笑:“哟,这么沉啊。好说,这就为姐姐讨水给姐夫擦身子,只等你二位好好温存,共度良宵。”转身又呵道,“你们两个,把人看好!” 两个始终低着头的小太监连声应是。 在这人走后,她才折回来。 砖缝里堆过多少人的血泪骨渣,腥臭湿腐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她在他身前蹲下,衣袖里透出好闻的清香,似乎是佛手蜜柑,能解狱里恶臭,他用力吸取,吸到胸口悸痛,咳嗽不止。 对方没再说话,为他抚顺气息,接着摆弄他两条绵软无力的胳膊,三两下撑了起来,扶上石床。 在这之后,放下他,又去挪那床棉絮翻出,仿佛一滩烂羊油似的褥子。 忙忙碌碌。 “被打成这样,愣是一个字也不吐,高二公子不是凡人。” “嘘,他是谁?高徇的儿,高劲的好弟弟,他高家敢和爹做对,自找苦吃。赶紧把话吞回肚子里,我只当你撞客胡言乱语!” 前者哽了哽:“我们是同乡,你不会出卖我吧。” 对方啧声,这人又没眼力地嘀咕:“不说高家,只说刘姐姐行不行。多亏她告诉我,我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喘疾,喘狠了会要命,往后宫里柳絮飘的时节好歹绕着走,离远一些,她是个好人。一会儿咱们想个法子要块布来,给她遮遮吧。” “越说越疯,咱们是什么人?良心早跟着东西一起阉了。眼下你为她要块布,回去爹就要你的命。别说了,姓杨的要回来了。” 大牢又恢复到一点声息不闻的死寂。 两个小太监不再说话。 这期间,眼前光影始终在摆弄他。 对牢外对话置若罔闻。 她将他额发捋开,把脉,听他心声,压他耳廓,卷他衣袖,撬他的嘴,解他的衣。 像验牲口似的验看他。 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自己破败的身上,一寸寸一缕缕,她都看遍,甚至男子前阴最要害的地方,看还不够,她还动手。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无力抵抗。 只能在她下手太重时,痛麻地颤抖闷哼。 “还好,这根东西没坏。” 她兀自评断。 双手沾满他的血肉,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囚衣上,不过很快流露出对腌臢囚衣的嫌恶,转而抹上自家裙摆。 “这种事我也是头一回,你得听我的,只要过了今夜,我就能带你离开诏狱。高献芝,若你听见,就眨眨眼。” 她凑到他耳畔。 呵气如兰。 蜜柑的香充斥鼻端。 她的气息干爽又温暖。 对于一个流血湿冷,垂垂将死的人,再多往身上添些痛楚并不打紧,却很难抵挡光明与温暖。 牢窗月光斜长射入,宛如长阶,又如白练。 恰落在她脸上。 他难以厘清她的话。 只觉身上寒凉。 更看不见自己的神情,肿痛的眼睛试了试,不知有没有睁开,居然在几息后听见她轻笑,小声说了句:“你听见就好。” 听见什么? 他像在五里雾里。 只知道她又开始摆弄他,隐隐有水声。 一具破败的稻草人,遇见了珍爱他的双手。 就在他疲倦将睡时,手忽然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他陌生的娇软,她俯身,吻他干涸龟裂的唇,裹着凉水诱他张嘴喝下,连同凉水里小小一丸甘香的东西,一起喝下去。 他渴,本能张大了嘴,求她灌溉。 少女唇瓣柔软,小舌温香,指腹揉着他的喉结,手法轻柔,淡淡香气在周身晕开。像在安抚,又像引他咽下。 另一只手悄悄探入,无声地半握他的肉茎,捋直些许,开始缓慢套弄。力道轻柔,逐渐磨人,方才喝的水似乎渐渐从底下渗了出来,湿湿黏黏。 这一切,对他来说好不陌生。 温柔得不像酷刑。 确实又有酷刑带来的痛楚羞愤。 终于,他粗粗喘息,面孔浮出红霞,感觉里裤被人褪下,牢外乍起尖锐笑声,有人在笑,笑骂好一根伟物,又挺又翘。很快,她的手捂住他的双耳,指腹轻压,堵住污秽的话。 她吻他,勾他的舌头。 口中没水了,他还想喝,干渴燥热愈演愈烈。 他轻哼,低喘。 在对水源极度渴思下,得到了另一种灌溉。 两人双双发出喟叹。 一口气,绵延起伏,断断续续。 “嘶啊——” 娇嫩窄小的肉缝被男根狠狠撑开,借着铃口溢出来的清液进入,不过没入龟棱而已,身上人已经不住吸气,完全不能适应他的粗大。 但她仍旧坚持。 一点点,往下坐。 被紧致箍住要害,他胀痛,疼到浑身紧绷,伤口崩裂。 痛楚夹着酥麻,濡湿他的痛处,腹上月白裙裾堆迭,如同落了一地飞琼。他努力看,看不清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额上有道温热蜿蜒下来,流进他不肯闭上的右眼,一时血色填满视线。 几乎同时,一大半阳物攮进了那个温暖湿滑的地方。 软肉排斥异物,立时绞住,推挤。 抵御他。 濡湿他。 龟棱碾着那些湿软,曼妙而痛苦,快意强烈涌来,使他困兽般的意识被唤醒,乍然生出想要暴虐冲撞的欲望,他激昂头颅,发出低哑的嘶吼。 凄艳血色,在他赫然睁大的眼中。 有一息,他看清了欺在自己身上的少女。 憬然醒悟她在做什么。 咬着唇,牙尖在抖。 净白的脸上晕着春色,鼻端冒出一层细汗,巍巍颤颤吸着气,分开双腿压着他,在对视的瞬间骤然沉身,狰狞硬挺的男根自此彻底没入。 没入她。 阳物迎来女穴一阵阵吸吮,情液交融,他在她的身体里无耻地跳动。 高献芝瞳孔猛缩,周身震颤。 回忆伴着快感一起倒灌。 药王谷山道曲折。 那日他上谷求药。 是那个“俗物”。 7.俗物(微h) “公子爷,听说这位东方谷主脾气大着呢。” “外头盛传他好男色,公子爷您千万提防。” “胡吣什么。”走的是上山道,肩与颠出一串咯吱咯吱的轻响,少年肘撑扶手,曲指支额,阖着眼假寐,神色慵懒,骂出来的话也如春风一般悦耳。 天光大盛,细尘在光里飘舞。 衬得少年面如桃花。 他风寒才愈,为让爹娘宽心,这趟入药王谷特意裹上幅巾,免叫山里寒风吹着又受凉生病。 幅巾这东西,上端窄,下端长,大大一片披幅垂在脑后,极为考验男子形貌,不是谁人来裹都好看。 少年眉峰青翠,眼尾晕着天然薄粉,十四五岁已经是郎色惊人目,尤其一双手,修如玉梅做的骨。 对于好看的人,无论男女,世道难免宽容。 况且他身份显贵,父兄在朝为官,生来注定是人上人。出门仆从簇拥,高头大马,就算入谷进山也不用亲自跋涉,受两条腿溜细的苦。 肩与被四个大汉挑着,沿途上山。 少年端坐上头,悠闲自在。 左右两个小厮陪着说笑。 身后乌泱泱,跟着两排青衣小帽的仆役,约莫二三十人,个个手里捧着两迭红漆攒盒,里头装着谒见东方明的拜礼。 他此番前来,为求蛤石给父亲做药引。 谁叫天下只有两颗蛤石,一颗在宫里,一颗在神医东方明手中,他总不能去抢君父的东西。 “公子爷,这东西使了多少钱,东方谷主才肯卖给您啊?” 小厮恭敬地递上水囊,忍不住好奇。 “多少钱?”少年好笑道,“能让东方谷主割爱,你以为要多少。” 小厮忙答:“这般少有的宝贝,全天下拢共只有两个,想必要使不少银子。” 少年低低笑着。 声如林籁。 听到贵人开口说宝物,所有人竖起耳朵。 就等着听一个平日听不着的惊天数目。 毕竟蛤石少有。 至于为什么少有,全赖前朝有个名叫李显的皇帝。 这人做皇帝做得好,算个明君,只是某年某月某日突发奇想,要用千年不褪的白画一副流传万载的画,从此以后布告天下,四处搜罗蛤石送进皇宫。 蛤贝入土千百年才能结成一块蛤石。 这东西困在厚土底下,挖掘起来不大容易,三分靠手艺七分看运气,一锄头下去,十天半个月白费力也是常有的事。 皇帝大方,朝廷赏银不吝,久而久之,民间大兴掘石风气。 短短几年,天下所有的蛤石几乎被李显掘了个遍,收入囊中。 后代到今世,只剩两颗。 大的那颗在宫里,小的在东方明手里。 而户部尚书高徇高大人的病必须要用这么金贵的东西做药引。 东方明脾气古怪,大有谁都看不上的张狂架子,很有隐士高人风范。彼时少年也没想到,自己去信一封,求这样难得的宝物,东方谷主竟就答应了。 约定日子让他入谷来取。 并且,分文不收。 少年的他,听惯了奉承,受惯了献媚。 见过太多太多为看他一面推搡拥挤,颜面都不要的少女。 十二岁就中举,自以为自己天资绝然,东方明这等狂人不能免俗,有爱才之心,所以肯把蛤石给他。 多年后他才知道,自己这点的功名在东方谷主眼中什么都不是。 是翠宝答应为师父烧两个月的菜,外加给药圃除草半载,才换来东方明把头点下。 那日,他进入药王谷。 被药奴们领到一处山涧竹舍里歇脚,打着手势,请他在竹舍稍候。 没多久,舍外来人了。 是个少女。 “高二公子,你要的东西师父叫我送来,听闻你风寒才愈,我配了些疏散的草药,一并都在这里。”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拿了东西请快出谷”,两个小厮便呵呵的发笑。 仿佛看透她的心思。 “姑娘是看上我们家公子爷了?” “怎么连我家公子病了你都知道。” 少女没话。 她的沉默,在别人眼中大有少女怀春被人说破的况味,竹舍外二三十号仆役跟着笑出声来。他们常年跟随高献芝,见怪不怪,只觉好笑。 门内少年正头疼,垂着头揉太阳,听屋外笑成一团,人声吵闹,心下有些不悦。 “多谢,你叫什么名字。” 富家公子的涵养哪怕不悦也没丢。 少女听他诚恳,想了想,隔着一段距离大声告诉他:“我姓刘,名翠宝。” “刘翠宝?” “是,翠鸟的翠,牛宝的宝。” “牛宝是什么?”高献芝不解。 话音才落,舍外笑声愈发高涨。 仿佛他说了什么可笑的话。 没等他问,少女高声道:“就是牛蛋。” 高献芝一噎。 久久没能说话。 没想到牛宝就是牛蛋。 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未免太过粗俗。 此人市井,庸鄙无状。 他断定自己没看错。 东方谷主居然收了这么一个俗人做弟子。 俗,俗透了。 连带“刘翠宝”这个朴素老实的名字也俗不可耐。 “你喜欢我?” 他问得没头没脑,少女嗯了一声。 明明带着浓浓疑惑,外头笑声太大,传到他耳朵里仿佛是她羞臊地认下了对他的倾慕。 高献芝笑了,扯起唇角。 他抬手,等外头肃静下来,才朗声道: “可惜了,我不喜欢俗物。” 伴着话音抬头,他看清屋外的青衫少女。 小脸清丽,梳着双髻,髻里垂出两条鹅黄绸带在风中轻摆。 中等身量,中规中矩,谈不上容色好,丢进他家丫鬟堆里也许再找不着了。 竟说喜欢他。 不知天高地厚。 他不记得那天她是如何离开的,只记得自家仆役笑成一团。 所以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一眼认出是她,高献芝想不明白。 肉茎被她裹出阵阵酥麻,快意直冲脑顶,更不许他细想。 “……高献芝,不要听,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她喃喃低语。 和他论“我们”。 她捂他的耳。 似乎不让他听自家仆役的尖锐笑声。 家仆不是这样笑的。 怎么会有这般尖细刻薄的笑声? 裙下有一处温柔紧致的花径,伴随她起伏,黏腻吞吐他从未经历过情事的分身,茎身暴起的青筋不断被甬道褶皱撩拨。她适应了他的粗大坚硬,尝试着继续,汁水充满两人交合处,哪怕有裙裾遮盖,汩汩水声一点藏不住。 腰上人眉心轻蹙,面色潮红,衣衫虽然完好,可鬓发皆湿,春色无法遮掩。 她像一场洁净深邃的梦,突然出现在这里,让他恍惚,意识混乱,只有不断倒抽凉气,才能压抑本能里挺腰颠她,渴求挺进的欲望。 药王谷? 刘翠宝? 一切都在江海决堤的巅峰时刻变得虚无,他颤抖,面颊滚烫,目送从前春风得意的少年远去。 他的精水汩汩不绝,一股接着一股,持续沁射进她的身子里。 最后几瞬,是他掐住她的腰肢,如同钳住一缕生机,狠狠挺进,挺到花穴痉挛不住收缩,紧紧绞住肉茎。 她拂开他的手,没有半点流连,交合的性器骤然分开。 阳津失去堵塞瞬间淌了出来,浇在伤痕累累的腹部,这点痛比起人欲实在渺小,还在余韵里的他睁着朦胧眼睛,看她下床,走向牢房门外,将盛着白浊的手横了出去。 “还请转告义父,翠宝试过了,能用。” 不愿见贼人遂意,她声调平稳。 完全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情事。 对面默然。 只有几声咳嗽。 这日后,他被她带离诏狱。 冯公公选中的男根不止他一个,身份不论贱贵,只看阳物是否够长够粗够硬,为了掩人耳目,分散豢养在顺天府外的地方。 她把他带去扬州,用心照顾,等到身上的伤治个七七八八,已是秋去冬来。 屋外落了一地的雪。 搓棉扯絮。 他在铜镜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脸。 两眼淤青还没褪尽,额角裂口将将转好,面皮尚且有些浮肿,无法想象三个月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破败样。 在她身边,他每日听的是“比昨日好许多”、“越发好了”、“定不让你留疤”、“再忍忍,过几日准能下地”。 不照镜子,全然不知道自己伤有多重,累她费心照料三个月,还是这副鬼相。 那一夜仿佛是场春梦。 梦过无痕。 她待他细致,但是大夫待病患的细致,不杂一丝别的情感。 可他,慢慢有了不该有的肖想。 “高献芝?” “高献芝?” 翠宝在外奔忙一日,回到家里发现他还和从前一样,点亮前院的灯,自己找个地方坐着等她,听到推门声,却没和往常一样来迎她。 话说这人怎么呆呆傻傻的。 他坐在暗影里,眼睛眨也不眨,怀里抱了包秋梨,七八颗垒着,水灵灵的样子。 风清露冷,入夜凉气戳骨头,他这鹦哥绿直身未免太薄,不知在这里想什么,手都吹凉了。等到她扶着他肩头,晃了晃,这才蓦地回神。 “……你回来了。” 翠宝点头,他垂眸,乍见怀里的梨紧忙端出去,端到她眼皮下,“你爱吃,今早我去东市买了几颗,别分,我真的不爱吃梨。” “先不说梨。”翠宝咽咽口水,挨着他坐下,在袖子掏啊掏,掏出个拳头,“你猜这里头是什么?” 高献芝看着她,身体逐渐回温,目光柔软,真就从天到地猜了一轮。 陪她玩闹。 翠宝笑着摇头,满嘴不对,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五指一开。 灿光熠熠。 居然是个五两重的金锭子。 8.陈伯劳 475 x.c o m “傻子,怎么不说话?你的画卖了一个金锭子,快掂掂。” 翠宝舒开他的手,将金锭子塞进手里,托着手背掂银钱。 “如何?” “沉不沉?” “五两呢。” 满院是她灵巧的声音。 温温热意贴着手背,高献芝耳尖红透了,掀起眼帘望着她,夜色下眸光温柔如水。 “你收着,买些笔墨。” 不止笔墨,胭脂香膏,成衣长袄织金裙,只要你喜欢。 笔墨之后的每个字全在逾越分际,他不能说。 往日书斋寄卖的画,替人写信,抄书所得的银钱一概给她,但不是回回都有这么多,所以要她收着不算特别,他才敢说。 反正她买什么他吃什么。 她给什么他穿什么。夲伩首髮站:yu zhai wuvip.c o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没有需要使钱的地方。 况且她也作画,画人骨肯綮,刀纸是他负责裁的,今日他去看过,剩不多,该添了。 翠宝不爱你推我还,无比干脆把收钱下,用肘搡了搡他。 “吃馄饨去。” “好。” “你做东。” “好。” 高献芝应承,不忘把梨扎好。 就着夜色,两人并肩出门。 天气渐凉,子时一到,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一爿爿小铺关了张,剩下门口高高挂着的招子在风里发颤。 翠宝深谙门道,夜里觅食需往青楼周围去找,走过两条街,杏花楼附近果然看见零星几户小摊,正有一家卖馄饨。 “老板,来两碗鸡汤馄饨。” “好叻。”小贩从马扎起身,摘下肩头长巾抹抹料案,一面取碗一面看她,“姑娘一个人?酸醋椒料葱花胡荽酸笋鸡油怎么吩咐?” 翠宝掏出银钱,回头看了眼对街书局里的高献芝。 还有一个在那儿呢。 这么晚了,书局竟还开着,他一见,立刻要去买几捧刀纸。 “一碗搁鸡油和葱花,千万别搁醋,还有一碗……” 忽然卷起一阵风,长街上老树沙沙作响。 翠宝闪身避了避锅里热气,正要继续往下说,突然嗅到了脂粉清香,还是桂花味。 青楼周围连风都是香的,风将杏花楼流莺百啭的弹唱送了来,断断续续,她竖起耳朵,想听听不花钱的曲子。 曲子没听着,只听见一声阴阴恻恻的低喃。 一字一顿,在耳畔响起。 “还有一碗多胡荽,多搁醋。” 翠宝一惊,扭过头,正对上敷粉透白的脸。 来人幽魂似的站在身边,天干物燥,鼻翼两侧铅粉有些许干裂的迹象。 “宝宝,我说得对不对?咳咳。” 男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捏着帕子轻咳两声。 怎么是他。 他不在扬州,跑来应天府做什么。 翠宝不住额角发紧。 小贩不知内情,少见男人涂脂抹粉,因而捧着碗,多瞧了两眼。 而今姑娘姐儿都有小名,依着闺名取迭字,方便在外呼喊,有叫珠珠的、有叫圆圆的、也有琴琴莞莞,大概眼前这位闺名里有个宝。 这么叫是不怪,怪就怪在男的这副红眼耷脸的模样,不像亲友,倒像寻仇。 接着的话更像寻仇。 “果然还活着,设了灵牌,请来团头和尚,经幡纸钱,入殓入棺,念经发送,叔母哭丧,城郊烧化棺材,骨植收敛,好全乎的一套戏。” 陈伯劳咳一阵,哀怨道,“为你,我日日两眼哭成烂桃,恨不得和你一块死了。哪承想,你骗我,宝宝,你骗得我好惨哪。” 说毕,抬手向身后招呼。 一时间数个彪形大汉从巷角蹿了出来,是他请的打手,一个个全是腱子肉。 “好巧,陈公子,吃碗馄饨不?” 翠宝探脑袋,数了数陈伯劳身后。 八个。 怕是打不过。 “不巧,一点也不巧。”陈伯劳赌气道。 “几位有话好说,别砸摊子成不成。”一见彪形大汉,小贩脸色大变,对涂脂抹粉的男人惴惴道,“这位公子若是被人骗财骗色,还有官府衙门主持公道呢,不好用私法呀。” “骗财骗色?!” 陈伯劳猛地扭头,拿眼瞪小贩。 他心下委屈泛滥,哼哼抽泣两声。 小贩错愕,却听他说:“她若肯骗钱财那就好了!反正本公子有的是钱!” 骗色更是再好没有。 偏偏她什么都不要。 钱不要。 人也不要。 “……发生何事,这位是?” 眼看苗头不对,高献芝匆匆结账,抱着一捧刀纸赶到这头。 他身形清癯挺拔,容貌俊美,一双眼睛明亮又多情。 陈伯劳看一眼很快记起他就是翠宝口中挺在床上,死尸似的“仇人”。 而翠宝一见他来,和他并肩站到一处。 谁是敌,谁是友,当下立判。 小小举动让陈伯劳酸浆倾倒,登时委屈到大哭。 “这就是你说的仇人?有这么亲亲热热做仇人的吗?你说你治仇人是为了治好之后亲自手刃,两年了,他怎么还没死,莫非铁做的脖子?啊啊啊,你又骗我!” 满街只听他哭嚎。 陈伯劳哭到打嗝,两眼比兔子还红,抬起青葱似的手指,朝前一指。 “呃……打死他!通通给我上,打死他!” “是,少东家!!” 几个彪形大汉瓮声瓮气大喝,簌簌涌来。 “跑。” 翠宝见状不妙,劈手夺走高献芝手里的刀纸,顺着风向甩出去,给他们迎头来了道阻碍,趁着大汉哼哼哈哈挥纸,拉起高献芝转身跑得飞快。 翠宝心里直呼老天。 应天必定跟她八字不合。 才逃开师兄,又来个陈伯劳,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 还是应天府的鸡汤馄饨她不能吃? 但凡想吃,必有车前虎? 这些人全是走镖的打手,身体强健远比常人。没跑几步,两人就被追上。高献芝眼疾手快,从街边太平车上抽了条木梃握在手里,眼看大汉张手扭住翠宝胳膊,一梃挥了下去,一击就中。 木梃应声裂成两半。 大汉缩手痛哼,高献芝一把揽住翠宝跑开。 他很想问此人是谁,转念又想管他是谁,要伤她的便不是良善之辈。 “啊,别伤她!别伤她!咳咳咳咳。” 陈伯劳满带急色,肺都要咳出来了。 方才说打死他。 现下又说别伤他。 到底打死还是不打? 少东家也太善变了。 打手们一时为难,扭头请示:“少东家,咱们究竟打是不打,您给句准话?” “蠢货!蠢货!” 陈伯劳发出尖锐爆鸣声,嗓子都变调了,“打那男的,别打我宝宝!若是伤了她,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剁了丢去喂狗!” 大汉哼哧着,通通围捕高献芝。 “你快走……。” 高献芝松开翠宝,急忙道。 对于他来说,这群人冲他来的反而更好,才将翠宝松开,一记重拳就朝他挥了过来,幸而及时避开,然而七八人轰然冲来,尤其是被他击中右臂的汉子,冲在最前头,巴不得比谁都先抓住他。 纠缠间想看看翠宝脱身没有,安然与否,可惜眼前全是凶狠大手,双拳难敌四手,况且不止四手。 他左右闪避,连回顾一瞬的机会也没有,想尽一切办法抵御,还是被人揪住衣角,照胸一拳。 汉子得手以后呆住。 怎会有人爱护衣裳到不肯挣扎,白白挨打? 哪怕不是练家子也知道,衣角扯就扯吧,挣扎出去哪怕扯坏又能怎样,不比吃拳头强?什么衣裳,这么金贵? 绿油油,旧的,不像上乘货色啊。 一拳打在心口,锐痛霎时间凿进骨头,高献芝重重摔在地上,神色痛苦,抬掌捂着胸膛,不住干咳。 大汉们一拥而上,揪住衣襟,把他提了起来,正要向少东家邀功便听见一道直破虚空的悲声。 “聋了吗你们,放了他,马六,放了他!” 才抓到手,咋又放了。 这一天天的。 叫马六的大汉不大情愿转头,被眼前景象一惊,三角眼瞬间撑成两颗大枣。 “少、少东家。” 陈伯劳哭到妆都化了,啜泣着,不断挥帕子叫他放人。 脸上泪花像是被颈边划破皮肉的刃尖吓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是被心里的醋酸的。 见她麻溜跑进巷子,本以为她把人丢下,不大爱惜,正开心,谁知她是绕路回来暗袭他,叫他如何不难过! 匕首抵在脉上,划破细皮嫩肉,有血珠从划痕里冒了出来。 寒芒在夜色下轻晃。 锐气逼人。 “放人。”翠宝怒道。 大汉们面面相觑,一时被少女虎豹似的神色骇住,又听她说:“不放么,眼下饿着肚子,我没多少耐性,先给你们演场生剥人皮怎样?” 看自家主子皮肉吃苦,怕她真敢下手,伤到半点不好向东家交代,汉子们立时将高献芝放了,谁知她竟说:“哥哥你来,我袖中有包药,里头有几颗断肠灼骨丹,混在寻常补气药丸里,你拿去给他们,让他们各挑一颗吃下,吃到什么全看个人运气。” 陈伯劳、高献芝俱是一愣。 八个大汉肉山似的立着,脸连比苦瓜还苦。 “好。” 高献芝掩唇咳嗽,将身形定好,没等他动手,那端陈伯劳突然失控,泪盈盈哭喊: “一会是仇人,一会是哥哥,他到底是谁,宝宝就这般喜爱他?” 刚才翠宝从背后朝他膝弯踢了一脚,陈伯劳哎哟一叫斜摔在地,矮了所有人半截,现下更是哭得梨花带雨。 一口两个宝,喊得亲热,翠宝不想纠正他,只问: “从前我向长生堂买药,哪回没有钱货两讫?” 她用匕身拍他的脖子。 锵锵两下,好凉。 陈伯劳愣了愣,呜呜哭道:“我不收你的银子,你非给,要和我两清。我们成亲之后,我的就是你的,长生堂也是你的,非要给我银子做什么。” 这是什么话。 买卖本该钱货两讫。 而且谁要和他成亲? 高献芝算是明白了:“这是你的……情债。” 翠宝一听,直竖眉毛。 冤枉。 假死是她不对,她也没想到买几回药,钱都给了,还请他吃了顿酒,这人居然从此粘上她,囔囔着非她不娶。既没赊账,又没欠钱不还,见面就打人,算什么道理。 今晚的馄饨注定吃不成。 翠宝窝着一肚子气,等大汉们把药丸吞下,告诉他们明日取解药的地方,才提起手下这朵扬州娇花做筹码,一直撤到个僻静处,确定陈家打手没跟来,才把人放下。 冷不防摔在空的鸡笼边,几片杂色鸡毛伴着鸡骚气奇袭鼻腔。 翠宝很快听到身下的扬州娇花又开始新一遭的啜泣,八成臭哭了。 “呜呜呜呜。” 陈伯劳双手撑地,仰起哭花的脸看她,委屈至极,“你若真心喜欢他,二夫共侍一妻不是不可以。我……我……我反正要做大的,哼。” 9.毒发(微h) “累了一日别饿肚子,回去后给你煮碗面。” 见她揉了一路腕子,始终低头在想心事,高献芝难忍关怀:“适才劈晕他伤到了手?” 翠宝摇头。 “没有,那能使多大力。去忠叔那里搭手,遇到头犟的,手酸而已。” 她早去晚归的日子,天才亮便要去趟驿站,问问是否有顺天府来的信,而后分别到几家药铺清点自制的药酒余量,将所得与掌柜四六分了,方才有空吃个炊饼。 吃完脚不能停,接着花些钱赁头驴赶到城郊马场。 忠叔是马场东家,手下马匹里有不少待骟的好马,马骟得好,膘才养得壮,跑得快,毛色亮,也只有这样才能卖个好价钱。 但骟马绝对是个吃力气的狠活。 马匹性子不一,品种也不同,骟不好可能性情大变,无法驯好这马就算废了。 有性子本就烈的,需要两个大汉将马压住,才好下刀。 自从她到应天,小试身手,骟马的活就全落在她手上。 这些高献芝听她提过。 他知道她不是凡人,如果没有他这个累赘,哪怕东方谷主不在世上,凭借一手医术,她应该在药王谷过着隐士高人一样的日子,该天下人跋涉着拜谒,求她治病。 何至于此。 “实在疼得厉害……我给你揉。” 进入自家院子,把门合上,高献芝才把张了几回口的话说出来。 “不疼。” 翠宝一径往厨房去,找水喝。 她的渴很古怪。 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有些慌乱。 渴意伴随着痒,下身像有蚂蚁在咬,又像肥蚕咀食。 她加快脚步。 这条路明明不长,今夜走来仿佛很久很久也走不到头,直到看见厨房外那株病柏时,她忽然哆嗦一下,身上发冷。 高献芝跟在身后,一路无灯没有察觉,嘴上说着刚才劈人的活该让他来做。 翠宝笑笑。 她不想听陈伯劳说疯话,还是劈晕了耳朵清净,接着装作无事,推门同时问他:“倒是你,胸口疼不疼?” 当胸那拳,该是不轻。 “不妨事。” 高献芝快步进到厨房,卷袖绑臂绳,不忘叮嘱她: “橱柜里头苹婆果洗过,你择个甜的吃填填肚子,面马上就好。” 好像迟一点,谁就不让他干活似的。 翠宝喝过水,身上痒意似乎压制住,有心情看他手忙脚乱。 她挑了颗脆的,坐在柴禾堆边。 唯一一盏油灯被他从灶边端到她脚边,接着回去揉面,擀面。 门外夜色昏昏,树影婆娑,门里烧火热灶,有人为她生炊,挺好,翠宝啃着果子,放慢咀嚼。 这会子,那朵扬州娇花大概躺在客栈软床里一通好睡。 一掌劈晕陈伯劳之后,她在他钱袋里头掏出几块碎银子,到附近客栈找到掌柜,把钱拍下,让他们去巷子里抬人。 等他睡醒,人在客栈,可以免去许多麻烦。 可今夜绝对不是偶遇。 前有师兄,后有扬州娇花,双井巷的屋子再住不得了,她得尽快找个地方。 心下拿定主意,那头高献芝的面正好出锅。 猪油油酱的底,卧了个鸡子,浇了梅菜肉丝,撒上葱花,香气四溢。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爷洗手作羹汤,且做得不赖,自从高献芝会做饭后也常给她做吃的,他生得漂亮,姿仪端方,常常让她恍惚。 高献芝架好桌子,端面过来。 香气热腾腾的,还没吃,熏得人发馋,翠宝真的饿了,接过他递来的筷子,把果子一放吹面就吃。 “慢些,烫的。” 他站在一边,臂绳还没放。 像个侍立的仆从。 翠宝吸溜吸溜吃着面,瞥见灶边一碟没吃完的饼子,知道她出门整日,高献芝常常这么敷衍自己。 家里菜肉都有,吃饼多没劲。 话还没出口,翠宝忽然顿住,没咬断的面还挂在嘴里。 高献芝以为她烫着,心下担忧,正要问,她蓦地一颤,将面胡乱塞进嘴里,匆忙起身。 “我先回屋!” 走到门外才发觉筷子还在手里,小跑回来把筷子按在桌上,“想起有一桩顶要紧的事,面、面一会再吃!” “何事,这样急?” “小事。” “……要紧的小事么?” 高献芝措手不及。 茫然站在原地,看她仰着吃红的小脸,把话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碗里的面袅袅冒着气。 直到冷透,面坨成块,她都没有回来。 她的屋子他不常去。 偶一为之,他会先去换双旬日不穿的干净靴子。 这夜也一样。 他换好靴子,在厨房煮了一壶茶,另从食箩里拣两块她爱吃果馅儿酥饼,备好这些,往她屋子去。 一轮残月挂在云头,廊上风大,他穿过曲折的黑暗找光明。 和他不一样,翠宝爱点灯,喜欢四下亮堂堂的。 没等高献芝走近,痛苦的嘤咛突然钻进耳朵,他一惊,顿时脚下如飞。 屋里亮着灯,不见人影。 他敲门,无人回应。 如堕冰窟,凉意从头浇下,短短几息足够他胡思乱想出数十个血淋淋的情境。刀子不甚扎进脚背,跌跤之后刀尖恰好戳穿腕子…… 他等不了,呼吸乱糟糟的,道声抱歉把门推开。 夜风卷进,床帐波动。 屋里素净一片,陈设简单,没有他设想的血色,只有不曾设想过的春色。 他怔怔立着,双腿灌铅,动弹不得。 衣衫混乱,露出一痕雪白嫩腻的山峦,瀑发披过大半软枕,面色潮红,如同映照丹霞,眸中泛着烟烟水光,濡湿发丝紧贴腮上,蜿蜒过锁骨,既是溺水得救也如芙蕖出浴。 本就风流秀丽的风景,何况还是她。 他僵立,被夜风不断吹起宽袖。 活像话本中挑灯夜读的书生出去打水回来,惊讶发现堆他书卷的地方忽然多出个勾魂摄魄的小妖,小妖窈窕,情态娇媚,娇滴滴,水汪汪,懵懂可爱却深谙操控人欲。 “还、还觉着我在骗你?” 翠宝轻喘,无力地睨了他一眼。 她想不出眼下的自己,无心顾忌其他,只觉浑身炙热,汗水涔涔,腹里一股股痉挛怎么都停不住,视线模糊,头脑渐渐空白,像一匹脱缰野马,快要勒不住了。 明明那根角先生才进一小部分。 她实在无力持握,手心全是汗珠,频频打滑。 想把插在女穴的这根东西拔出来,更是不可能。 她脱力了。 在一种不上不下的痉挛中彻底失去对身躯的掌控,今夜毒发比昨夜更强,昨夜好歹忍上一忍,或者夹着被褥摩挲,胡乱抚抚自己,小小登顶以后勉强可以睡上一两个时辰。 今夜不是。 这毒根本没法章法,似乎行动急促一些就会毒发。 她忙了整日,出门在外一有征兆立刻吞自己炼的解毒丹抵抗,一小包十二颗,竟都吃完了,本以为无事了,谁知道压抑对抗的结果是海啸山崩。 “东厂、东厂给你下的是什么毒?” 看她痛苦的样子,高献芝心体俱颤。 回神过来,想起非礼勿视,沉痛闭上双眼。 翠宝其实并不在意。 肉身苦难,天生人欲,她也只是个俗人。 可谁又能免俗? 打从听见脚步声,早早心知是他,方才屋外的惊慌一一听在耳朵里,因此推门进来是势必会发生的事,撞见她衣衫凌乱也在情理之中。 可她实在太难受了,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堵在胸口,身下淋漓潮湿,眼里焦距不断散开,一点应对也做不出来。 最痛苦的时候,甚至生过一个无比奇异的念头 ——要是小时候多吃点毒草,跟师兄一样百毒不侵那就好了。 听高献芝这么一问,喘息道:“不是看见了么,淫药。” 他频频抽气,端托盘的手始终在抖,像是愤怒又像泫泪欲泣,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我解不了。”翠宝顶着汗透的脸,对着顶上承尘挤出一抹苍白笑容,“不用纳罕……,上到天子王侯,下到平头百姓,只要是人,谁能没有人欲,这是最简单最奏效的法子。毒性疏解出来会好许多,你走吧,替我把门掩上,我冷。” “这就是你疏解的法子?” 高献芝心如刀割。 一行清泪悲凉地挂在他脸上。 不用睁开双眼,她躺在床上那一幕清楚现在眼前,褪去裙子曲着一条白生生腿,更显出那根明角先生颜色可怖,正对着他,撑得两片娇嫩薄肉可怜无助到泛红,情液被迫泌出,形成一道涓涓细流。 活色生香的景色,于他是寸磔。 在某个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下,把他斩成无数小段。 他拂袖出门,门外传来茶盏碎裂的轰响,托盘摔在廊上,像投进夜色的一块石子,很快销声匿迹。 欸,门。 翠宝轻叹,忍痛尝试再次抓握腿间冰凉的角先生。 没试几下,高献芝竟然去而复返。 这次他合上门,几步快走到床前,赤红眸子看她几眼,同时抬手,用手背拭去唇边茶渍,道了声口唇不脏便跪着上床,一手按住她膝头。 翠宝颤抖。 为他无比温暖的掌心温度,更为他轻抽出没在身体的假阳物,口唇以代。 “等等……啊……高献芝!” 口腔唇舌无不温热,绝对不是角先生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吻她两片撑白的可怜软肉,舌尖顺着轮廓梭巡一回又一回,吃她的情液,吃到啧啧有声,温柔却又迫切,如将死之人找到水源,他吮吸着,含住了那颗痛红的肉蔻,舔弄它,安抚它,玉白的齿轻衔它,极尽缠绵。 高挺鼻峰沾满水色,随他深吻轻吮,一下下点打着她的雪阜。 “啊啊……高献芝你停下,停下……!” 她低低哭着,酥麻欲死。 偏偏死意叫她害怕,她还不能死! 他埋首在腿间,分不开神答应,扣住腿心的大掌上下摩挲着她腿肉,是他的回应安抚。 想踢开他是不能的,整个人很快被他吮成一汪春水,她迷迷瞪瞪,望他歪掉的发髻,垂在额前的碎发,摩挲她腿肉的修长。 他的手和他一样莹白,生得玉洁冰清,掌骨撑起的皮肉微泛薄粉。 翠宝盯着他手背薄粉,渐渐耳鸣。 白雾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吞没,没入到一个耳不能听,目不能视的世界,只有软软绵绵的云托着她,顺风而上,犹如回归母体,回归到最初最洁净的地方。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 “信我,没事了,别怕。” 高献芝? “嗯,是我。” 他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在和她说话。 10.舔穴(高献芝h) 他成了团模糊的白雾。 翠宝眯着眼,想看清他,他就到了眼前,腰上多出一只大手,将她捧上前来,在男人怀中闻见扶疏草木清香,重新落下,腰背挨上一片松软。 好舒服。 为她垫好软枕,高献芝贴上她的额,双手捧住她的脸,闷闷粗喘。 汗与汗融在一起。 呼吸相和。 下定决心为她疏解,可到头来,他却比她还要动情。 口腔里满是她清甜气息,甘香如蜜,他爱喝蜜,甜的。 与心悦之人厮磨相亲,灵魂好似与她归拢在一起,从身到心,三魂七魄,无一不暖。 “好些了没有?” 他轻声问。 炙热呼吸喷洒在她唇角。 翠宝混混沌沌,脑子里雾蒙蒙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搞不清楚刚才欲死欲生的是什么,感知到温热本能往前凑。 她碰了碰他的唇。 在柔软中嗅到自己的气味,并不讨厌。 低低笑了一声。 为这算不上亲吻的亲吻,为她婉转的笑声,高献芝瞳孔震颤,瞪大双眼,发网似乎都要被他紧崩的头脑撑裂。 记忆不但向前回溯。 回溯到离开诏狱第一次下地照镜子那天。 回到入谷,在竹舍外初见她的那天。 他又变成头戴幅巾,入谷求药的锦衣少年,额角在抽痛,门外仆役在笑,笑她喜欢他,连他风寒初愈都知道,还为他配了疏散的草药。 她说喜欢他。 在他笑她是俗物,中规中矩,丢进丫鬟堆再也找不到之前。 好像老天重新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赎过。 这一次,他不会再说那句话。 不会再把她给的药丢掉。 不会再犯错了! “……嗯,很舒服。” 她抵着他的唇说话。 字意模糊,糯糯的,娇娇的。 连喘气换气,吞咽口水都能感知到一清二楚,像还飘在云端。 梦境散去,高献芝被她几口薄气吹得通体燥热,肌肉紧绷,身下不用任何搓揉抚慰,昂立许久的肉茎突然溢出一股黏腻前液,吓得他赶忙往后缩,生怕被她察觉。 “解了么。” 他满带失落。 往下回顾一眼。 即便有过肌肤之亲,但他是第一回看见她的身子,雪阜鼓鼓的,天生洁白不生毳毛,白馥馥,软蓬蓬,如腻脂,如琼芳,和她一样娇软堪怜。 先前角先生粗冷僵硬,让她受苦,撑到两片满满胀胀,现下看透着红肿,窄小肉缝闭合着,像要缓解疼痛似的,仍旧翕动,想泌些汁水来润泽。 他知道这里有多紧致软弱。 永远忘不了她给他带来的禁锢与快慰。 不等翠宝回应,他爬到她身下,分开双腿,重新吻上湿软的肉瓣。 引她一声娇颤。 “解了!” 她急道。 听着娇娇糯糯的。 高献芝心中鼓胀,泛着甜,透着苦,灵活舌尖不住舔裹她的肉蔻,听她发出好听的嘤咛,一声一声短促,婉转,像雨溅山谷,清风徐来。 弄珠惊乳燕,沁出汩汩清蜜来。 别用那狰狞的冷物。 别用。 他还有洁净的用处。 他舔得忘情,陡然被扯住发网,被迫抬头,一双多情眼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被这样对待,唇上水光潋滟,凝望着她,难耐地吞了吞喉咙,呼出的气又涩又粗。 翠宝愣了一瞬。 他上手,沾了沾她的情液,揉那颗酸胀到极致的豆蔻,不同口舌的触感,揉得她直摇头,舒适到要哭出来。 小腹麻意向尾椎扩散,一点点爬上背脊,冲进天灵,她受不了松开手,重新倒回枕山上,咬着唇喘息,肌肤泛成白红,舒泰得流出泪来,随着呼吸娇乳轻晃。 “……高献芝,你停下,太快了。” 月光透过窗照了进来,凝白一片,有种不真实的美态。 “我从未抚弄过别的女子,并不肮脏。” 他语气艰涩。 不知该从何求起。 她在喊停,不能继续下去了,他放慢手里动作。 慢也有慢的折磨。 翠宝细碎呻吟了一声,抽抽鼻子,手边软枕攥到皱成团。 跪在她腿间的高献芝鬓发散乱,满面春色,面颊红得快要滴血,如同一颗扶余国上等玄珠,莹润而易碎。他这样看着她,像一只误入人间的白鹿祥瑞,不懂人间的规矩,只保有灵兽的自觉,做他以为可以做的事。 一旦被制止,委屈,脆弱立刻出现在那双春池微澜的眼里。 所谓有恃无恐,恃美逞凶,大概指的就是他。 看到翠宝有些晕头转向。 迷迷瞪瞪间,感觉有一道汗水顺着鬓角蜿蜒,流过锁骨,流进胸前沟壑里,在此间酝酿出闷闷的雨意。 好热。 是梅雨季的闷热。 淫药加剧了一切感受,她不耐,不想胸前生青苔,伸手揩抹,本就松散的小衣彻底被抹斜,露出白腻丰满的两团乳肉,粉嫩乳尖挺立着,被她粗暴地抹压下去,又在间隙挺了出来。 眼里似放了一把火。 高献芝涨红着脸,看她蹙眉抹汗,折腾自己的乳,几根细发沾在唇上,红扑扑的脸,又娇又俏。前阴要害坚硬到发痛,已叫前液洇湿了一大片,非要拧,生生能拧出水渍来。 他好痛。 像第一回进入她的那种痛。 他好喜欢这样的错觉。 任由男根挺立着,承受疼痛。 才好延续错觉。 “可以继续吗?很甜,比蜜甜,我想喝。” 翠宝脑子轰的一下。 他怎能说出这种话。 还是他也中毒了? 该是中毒了,这才能解释他的胡话。 况且此时他跪坐在她腿间,嗓音低哑,舔抿薄唇,既臊且要的模样,容色矜贵又淫靡,宛如初雪落在玉梅上,暗香浮动,沁出骨子里一段段疏朗,莫名让人心动。 翠宝忘了说不可以。 短短一瞬。 他似乎也知道她要拒绝,眼神充满渴望地盯着她,徐徐矮下来,在和她的对视中,启唇包裹她的花蕊,厚实的舌侧轻刮粉瓣,没舔几下,花穴中的蜜便急急往外淌,他稍重吮了一口,微抬下颌,在她的注视下喉结滚了滚。 吞下。 “很甜,翠翠予我。” 他轻笑。 温润眉目投射在她眼底,能传情。 翠宝飘然,喉里干涩。 他继续,在她呻吟里按住她想合拢的腿,目光始终紧望着她,柔如春水,底下的舌头却不是,或轻或重搜刮,顶开肉蔻左右舔舐,依次吻咂两片肉瓣,一方一寸,无不照顾周全。他无师自通,用最大的热忱做一厢情愿的事。 被他看久了,翠宝蓦然又觉熟悉的痒意重新燃起。 死灰里崩出的火星渐渐烧成熊熊烈火。 她太累了。 极度渴望一场好觉。 不想再被人欲左右。 她呼呼的出气,轻啃着指尖,垂着眼眸,向他抬了抬腰。 果然见他喜形于色。 眼里泛起少见的光明,目光仍旧锁在她脸上,只是这回,舌尖挺了进去,温热厚实的舌头挺得笔直,舌苔刮过内里,深深吮了口,直叫人骨头软了,魂也酥了。 他的喜欢一点不假。 穴里汁水堪堪流出来,就被他几口吮净,就连下颌沾湿的,也要用手揩去,重新送进口里,一点不肯放过。 凡且种种,都要看着她做。 或可说,请她看一看。 看他心口合一,满腔真心地吞下她的汁水。 然而是真是假对翠宝而言不重要,她只有一个感受——比起冷硬的角先生,他的舌头的确好用许多,也许今夜真的可以睡上一场好觉,不必再受淫毒折磨。 想着想着,忽觉热浪涌来,紧接着眼前一白。 她昏了过去。 在数不清的顶峰里。 意识朦胧间听见有人走动,但她累及,被没顶的困意侵占意识,眼皮沉沉的掀不起来,短暂醒神之后又香甜睡去。 高献芝听她呼吸渐深,才放下床帐。 怀里抱着她换下的里衣,在帐外站立,看她的睡颜,红扑扑的脸不时蹭蹭枕面,有些不舍离去。 比蜜甜。 我想喝。 很甜,翠翠予我。 一句句,动情吐出的真言陡然回旋在脑中,臊得他俊脸通红,感觉空气逐渐稀薄,最后只好抱着她的衣物落荒而逃。 逃出屋子。 匆匆走到井边打水,搓洗她湿透的里衣,满是熟悉的草药清香,今夜多出一股独特气息,他咽了咽喉咙,洗着洗着,那些话又如有实质,和他大眼瞪小眼。 一字字漂浮在水面。 我想喝。 翠翠很甜。 很甜。 他吐了口热气,匆匆埋头,双手泡在冷水里搓洗盆中衣物,晾晒。又去收拾她屋外摔掉的茶碗,糕点,深夜才回到厨房。 几句话诚心要臊他,一路追着他。 把脸臊到通红,呼出气也是烫的。 像是病了。 高献芝没有点灯,坐在她先前坐过的位置,用她用过筷子,吃那碗冷成团的肉丝面。 面是冷的,但他一点不觉冷。 月上中天,玉绳低转。 他抬头,身在暗室,怔怔望着窗外月亮。 第一次发现,原来应天的月色这样美。 比扬州、凤阳、苏州,任何一处辗转过的地方都要美。 隔着衣摆,身下孽根依然发痛,没有疲软的意思,又把才换的衣衫洇湿了。 但他喜欢这样不被满足的痛。 越痛越好。 只是担心天亮之后,她会想起那些唐突她的话吗? 从此以后会怎样看他? 会不会就此厌烦他? 越想越糟,高献芝惶惑不宁,肠子快要悔青,当时怎会忍不住说出这样浪荡无忌的话?! 哎。 他快速扒拉碗里冷掉的面团,咀嚼,吞咽,连同自己呼之欲出的忐忑一齐咽下。 今夜注定难眠。 11.斡旋 难得,睡了场黑甜好觉。 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杲日当空,碧空如洗,天气也与心绪一样清明。翠宝醒在干爽温暖的被窝里,身上衣物都换过,她伸展懒腰,起身梳洗穿戴,同时心下盘算今个儿出门要做几样事。 头等要紧的便是找个新屋子。 免得师兄找上门来。 陈伯劳可以劈晕药倒,大师兄不行,他到底是师父唯一的亲儿,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她不想,也不能真伤他。 想起师父,翠宝对着虚空笑了笑。 她走到前院,看见自己的里衣晾在竹架子上,干了大半,院里空荡无人,又折回厨房。发现盛秋梨的碟子下压着一张小条,揭锅一看,锅里温着两张炊饼,一碗酥骨鱼,一碗爆炒羊肚。 不禁咦了一声。 高献芝是不怎么出门的。 平日听见她有动静,不管什么时辰,身在哪里都会冒出来,一起吃饭,或者目送她出门。 今日摆明是躲着不肯见人,饭菜倒是预备了。 同在一片屋檐下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躲能躲到几时?难道此后都不见了吗? 翠宝坦荡,也看得开,她裹了一张饼路上吃,快步走到高献芝院子里。 枯井边落下的叶子被人扫成一堆。 这不是醒了。 她叩门:“我要出门去办些事,还需去忠叔那里赶个趟,不必等我吃饭,晚上自个吃些好的,别总煮粥对付。” 屋里没有回应。 她侧耳,耳廓动了动,分明听见他浅薄急促的声息。 她没臊,他先臊上了。 躲着不见人。 不过多亏他,饱睡一场,精神健旺许多。想到这点走出几步的翠宝又折返回来,对着门缝道:“昨晚多谢你,我会尽快配出解毒方。” 她转身要走,门里忽然传出他的声音。 “之前你说的那件事,我、我可以。” “哪件事?” 翠宝一时没懂。 门后静默几瞬,艰涩道:“下个旬日,你让她们来吧。” 她们? 翠宝顿了顿,堪破他话中意思,他答应共御二女了。 于是隔着门道声好,转身离开。 尘埃在光中漫舞,凄侧无助。 她抬眸看了一眼,垂下眼帘,快步出门,留那道追赶不上的身影独自沉默在院墙。 哪怕没有功名,也可以靠着父兄做一个悠闲自在的富家翁,而今只能为人鱼肉,被要挟,被迫轻贱皮肉。 高献芝固然可叹,但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不会把情绪耗费在兴叹他人命势多舛上。 她该做正事。 冯公公早就在两个月前来信,叮嘱她命高献芝共御二女,好好磨砺阳物,只等接到他身上那日,必须是根雄风无敌,天下无匹的宝物。 别说二女,其实三女,四女,多多益善。 冯公公求之不得。 坚信刀越磨越利。 阳物越擦越硬。 冯公公是悬在她和高献芝头上的大刀,违逆他,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她明白,高献芝其实没有资格与她抗议,哪怕逼迫,他也不得不点头,她有的是法子逼他低头,但高家对她有恩,她不想逼迫太紧。 解药已经断绝两月。 她仍旧接待每旬来的姐姐,勤勤恳恳写着奉承拍马的扎记,送到驿站,寄往顺天。 尽量恭顺,怯弱,怕死,求饶。 在这之余,设法炼解药,可惜从前看她吃药的人必须见到吞服,口舌里没有余物才罢休,更不许见到咀嚼。 只靠吞一瞬就过,根本没有时间细品。 都说事到万难须放胆。 人没有被活活难死的道理。 哪怕高献芝一直不点头,她预备了几根角先生,一水淫器在房中备用,这边不亮,那边亮。并且自炼了多种淫药,试图加大毒性承受,好叫毒发时不那么难受。 如果不是这样,前夜昨夜两次毒发,她也许早就失去理智,把高献芝生吞了。 东厂把她当丹炉,一边投毒,一边怕她暴毙吊着她的性命。 哪知道,她比他们更紧张自己的性命。 她要活。 不能死。 一张炊饼吃完,翠宝抹抹嘴,快马恰好赶到城郊马场。 今日天好,正巧有几个头戴凌云巾,身穿道袍,脚踏大红云头履的富家员外来看马,带着数名娇滴滴的妾室,后头跟着抱琴丫鬟,一行人乌泱泱,走走停停。 “刘姐姐你来啦,忠叔一直在等你,午时一过,以为你不来了。” “姐姐用饭了不成?” 她翻身下马,找歪脖子树拴马,两个青衣马童眼睛尖,一看到人小跑着从篱笆墙下赶了过来,一人一句。 她嘴上答应说吃过,问忠叔在哪里,顺道把马背包袱里的铜锣带上,急步快走,动作利落又干脆。 用来赁人的马,包袱里不定会留下什么,她今天赶得太急,发觉时已出城。得将别人东西收好,原原本本带回去,万一这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什,丢了岂不着急。 “外头买马的是……?” 她一边往草场快走,话只说一半。 马童小声道:“京城来的,不是买马,给忠叔递话。” 翠宝点点头,往后抛了包糖炒板栗,见两人高兴接住,让他们先去忙。 找到忠叔时,他正在哼哧哼哧铡马草,刀刃锋利,一斩就断,干草在他手里尤其听话,切口整齐又漂亮,宽阔草场中草屑飞扬。 独眼汉子四十有五,一身筋肉精壮可比当年,让人一时摸不清他的年纪,汉子满身臭汗,擦汗间隙接过翠宝递来的钱袋。 打开一看,五两金锭,外包几大块碎银。 “这么多?” 他好笑,“哪怕砸地上还能听个动静,投宫里,就你这些,不够阉狗塞牙缝。” “还请您帮忙多多斡旋,好歹多护他们兄妹几日,其余的钱我会想办法尽快凑齐。” 翠宝又伸手进袖子,立时被忠叔呵停:“别掏了,总掏个干净,哪来吃茶吃饭的钱,饿死你,你师父要找我算帐。他脾气差,如今做鬼,必定是个法力高强的恶鬼,我对付不来。” 翠宝只好收手。 说上几句奉承话,把忠叔哄到开怀大笑。 答应今晚做两只炉焙鸡给他下酒,这下他更高兴了,只是笑过后又板起脸,虬髯粗旷的长相一旦摆下脸,就是满脸戾气。 “高家不生丑人,他们兄妹俩细皮嫩肉,两块好羊肉,谁都抢着想吃,你这头卯足劲儿地拣石子填渤海,能填几时?” 翠宝玩弄手里半截草茎,扬起笑脸,只说:“但尽全力。” 何况她没贴多少,大多银子是高献芝挣的,本就是他高家的。 “为高徇给你爹写的那几句话?他的话就这般金贵,值得你这样?” 忠叔拧着两条狂眉,一见翠宝点头,立刻就骂:“他娘的,你师父没说错,读书人最难对付,写几行字骗骗人,有的是不怕死的人,抹着眼泪来卖命。” 他把高家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 数落到日落西山。 骂到最后,吃炉焙鸡时又骂她师父,说话好似狗放屁,芦苇荡喝酒那日说好的,年年一起喝新酒,为何就不作数了?当年欠他一条命,还没来得及赔,他先死了。 满座伙计早就跑了,只剩翠宝陪到最后。 等忠叔喝倒,才叫人把他扶回房里。 北镇抚司里还有没有这么不能喝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人误信她师父有龙阳癖,大概喜欢男人,当晚高兴喝个大醉,那是他第一次喝醉。 斯人已逝,空对新酒老菜,很难不伤怀。 师父少有信赖的人,张忠是其一。行事前一夜曾交代她可以信赖这条汉子,要是师兄听闻死讯对她逼迫太紧,大可以借力东厂向冯公公卖好,推师兄进火坑也无妨,只要告诉张忠,师兄是他骨肉,张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必定会护师兄周全,别叫莽夫师兄伤她分毫。 只看师兄能不能挡住东厂刀锋了。 话说回来,炉焙鸡,还是师父做的好吃。 月色静静铺满山道。 林间万物蛰伏。 夜风冷凉,翠宝吃多了,不想肚子颠簸,一手牵马一手提灯,独自走在狭窄小道上。想起忠叔那句“两块好羊肉,谁都抢着吃”,目色沉沉。 走了几步,山林刮起细风。 她停住,四下看了看。 黑暗里那双眼睛见她牵马继续往前走,以为无事,不料她边走边扬声道:“师兄躲在暗处,是打算杀人越货,还是冷不防吓我一跳?” 12.吞药 被察觉,再藏没意思。 郑克寒将斗笠除将下来,纵身一跃,身法轻盈追她几步,两人就隔一臂距离。翠宝继续往前走,看也不看他,山风冷得像把刀子,四下灰暗浑浊,独独一张无情无绪的小脸莹白柔软。 紧了紧右手掌心小半颗解毒香丸,郑克寒心里乱糟糟的,抬脚跟她。 他腿长,步子大,她走两步,他一步就能追上。 脚步声一轻一重迭着。 今夜师兄没带刀,翠宝余光瞥见,心下稍松。路过一条山间清涧,隐晦的溪流被月光照耀,水面承接月色,粼粼莹莹,棕马渴了,一见水源赶着往上凑,翠宝饮马溪涧,自己也掬了捧洗脸。 冷水才捧起来,未及盖上面皮,身后沉沉男声响起。 “还是喜欢用冷水洗脸,脸皮厚且硬,生来不怕冻。” 月色下少女背影清丽,低头捧水露出一截素净的颈,仿佛从前在药圃除草的小丫头,只是拔了个个儿而已。郑克寒心绪莫名烦躁,嘴上仍旧不肯饶她,非要用硬话刺她才舒坦。 “师兄今夜埋伏在山道,为再骂我一句?” 她乱抹把脸,带着水光转头睨他,“若要杀我,你忘了带刀。” 翠宝拍拍腰间,示意他。 一双眼睛,比天上那轮还要明亮,郑克寒一时看怔了,片刻才回神。 他心里气她,自从小巷堵她反被她将了一军后,怒火中烧,恨不得抓她剥皮,偏偏在取药回来之后发现两颗还没燃尽的解毒香丸。她本性机敏,人也聪慧,从前就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做的丸子清淡无味,更上一层楼。 小小药丸,让他心比火煎。 倒不是感激她放过武当弟子,而是苦恼她把解毒丸点在白纸灯笼附近,是不是诚心叫他发觉,好饶她一命? 如果是,师妹心机深重,非他能敌。 如果不是…… 师妹还是师妹,也许她真的只是为了活命才依附阉党。 对他,或许还念几分同门情谊。 他不想把她想太好,可脑子不听使唤,日趋后一个答案,驱动着他找来她要个说法。 “杀了人还要看出殡,几时学得这么好心。” 他将手心丸子丢她脚边。 咚的一响,碰到涧边小石子,香丸分崩,摔成一搓搓小块,扬起小小一段齑粉。 翠宝垂眸,看了一眼。 香丸本就是刻意放的,好叫师兄发觉。 她不想伤人。 不是恻隐。 武当名声在外,她师出药王谷,虽然眼下做了阉党犬马,头顶的还是神医东方明坐下弟子的名号,杀武当弟子,公然与武当结仇,在这节骨眼上是不智之举。师兄在武当习武多年,同门情谊深厚,但看那些人愿意千里迢迢陪他追杀她这个无节逆徒便可见一斑,杀了他们,师兄再难在武当立足。 药王谷倾覆,武当再弃他,师兄无处可去。 况且武当门下弟子正直肝胆,紧守教条,留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总比留奸邪好。 心上如是想,嘴上要卖惨。 她抽抽鼻子,颦眉道:“好心不行,做恶不行,无论如何,师兄不肯饶师妹一条小命么?” 郑克寒一僵,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服软,对着他,好声好气求饶命。 不知她脸上是水色还是真哭。 要是真哭,不对,从小她就很少哭,她是不会哭。有回摘桃子从树上摔下来,摔那么重,倔强咬牙死活不肯掉下金豆子。 再看一眼。 水色在她眼里,清澈见底,涓涓柔情,连她眼里的他都在晃荡,举棋不定。 真哭了? 不会。 她不哭的。 郑克寒皱眉,心绪跌宕。 只是他这副番人样貌,挂在脸上的情绪更像是动怒。 “你说阉狗给你下毒,下的什么毒?” “师兄真想知道?” 翠宝眨了眨眼。 危险气息隐隐弥漫,低头饮水的马匹惊觉,喷出数个响鼻。她面前的男人远不如马匹敏锐,或者说多少有些自信,自信荒郊野岭,男女力量悬殊,这种处境下,他身怀绝技,哪怕近身缠斗她无非使毒,还未必能毒倒他,无甚可怕。 近身来,他提她,好比提只小鸡崽子。 “只管说就是。怎的,问得突然,来不及现编?” 郑克寒不答反问,一步迈到眼前,俯看翠宝。 呼吸相闻的距离,她不得不抬头仰看他的脸。 看他充满苗疆蛊气的下颌线条,看他丰厚的唇,以及唇边上扬出的讥讽冷笑。 师兄确实大不一样了。 离开药王谷那年他才十二,还没变声,喉结也不显,面相上苗疆气很淡。而今迫近眼前,宽臂窄腰,他一动,身上夜行衣响应坚硬肌肉立时绷到紧致,武健精壮呼之欲出,压迫人心。 他朝她俯首。 宛如巨兽低头。 停在额头几乎相抵的距离,一双微蓝的眸子直直勾住她眼睛。 “师妹怎的不说话,编不出来,心里在骂师兄不该这么为难你,是也不是?” 多年不见,她没怎么变。 一张小脸白白嫩嫩,瞳仁又黑又亮,和小时候一样。 不说话时看着人,总觉得她捏着坏心,想耍人,偏偏眼睛这么亮,他不能不看。 “师兄。” “嗯?” 他一应,她就冲他打了个哈欠。 郑克寒一直在看她,被勾得也想哈欠,嘴才张开,她忽然抬手,迅疾如电往他张开的嘴里丢了个什么,双手就着下颌重重往上推,把他嘴缝给锁了,紧接着照喉结嗙的一拳。 他吃痛,本能一咕嘟,东西下肚。 “唔!唔唔!” 郑克寒震怒,目光如电,闪身后撤欲要呕出来。谁知她双手交迭,死死封住他的嘴,敏捷地追他后撤。脚下唰唰唰,双双擦出的两股细尘。 又中她计。 郑克寒含恨,索性刹住脚步,一把抓她过来,锢住腰肢。 盈盈一握,好不香软。 这触感叫他呆了呆。 她也不挣扎,十分乖觉由他抱着,在怀中仰头看他,“师兄这么想知道,自己尝尝,咂咂滋味。毒发很快,你要小心。” 知道是毒,郑克寒反倒松了口气。 一般二般的毒药根本毒不倒他,吃就吃吧。 心思一松,突然飘到奇怪的地方。 他收紧双臂,把人死死钉住。 听着不远处激流冲刷石子的水声,渐渐心猿意马。 没想到小师妹抱在怀里这等娇小,那日在巷子,见她对高献芝嘘寒问暖,退进高献芝怀里,他心如火烧,对她恨极。 高献芝算什么东西。 徒有一副皮囊而已。 他和师妹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情谊不敌一副皮子不成。可她满心满眼,只有那个等着被割阳物的男人,从扬州护到顺天,反而对他,避如猛虎长蛇,早就不念从小长大的情分了。 他心痛。 闷闷发痛。 又闷又胀。 “师兄,你起来了。” 一道声音打断他的委屈憋闷。 起初他不懂,他又没躺着,何来起来一说,对方似乎看破,动手朝他衣摆下轻轻一拨,勃挺的肉物冷不防一个回弹,带动卵袋晃动,激得他轻声冷嘶。 呜呜—— 呜呜—— 山中响起两声鹄鸣。 盘旋,回响。 像是谁的嘲笑。 后来怎会发展到她抽他的革带捆他双手,一头拴在缰绳上,扯着他下山,郑克寒浑身热血翻涌,汗如雨下,分身硬痛,已经记不清。 只记得她说阉人给她吃的是淫药。 只记得她拿他取笑,问他是不是正人君子,如果是,革带抽出来捆缚双手,防止他对她图谋不轨,怎么就不可以。 是啊,怎么就不可以。 快捆吧。 他快受不住了。 随她,随她,都随她,成不成! 好不容易走到山脚,郑克寒痛苦地摔在地上,哼哧哼哧直喘气,衣襟开着,健壮胸口水光潋滟,眼底忍耐到崩出血丝,颤抖着问她要解药。 翠宝蹲下身来,杵膝撑腮,指尖一下下拍打着鬓角,神色闲适,一再无视他的痛苦。 “这才哪到哪,师兄就撑不住了。比起东厂的毒,我锻炼出来的远远不及。师兄宁折不弯,宁死不屈,绝不给阉人做狗,这般钢骨,才忍半盏茶便讨解药,未免丢人。” “你到底、想怎样!” 郑克寒满眼狰狞,豆大的汗淅沥而下。 他衣襟敞着,瞪着双眼,胸口、腰部、双腿无不精壮健硕,一副结实无比的武人身躯,在人欲面前一样脆弱。 汗水浇湿坚实肌理,泛出类似油光的质感,壮大男人骨子里沉山般的力量,加上这张满是怒意的脸,如此不可侵犯。 “不要怎样,只要师兄跟我认错,赔个不是。” 她盈盈一笑。 13.我不会(师兄微h) 认错?赔不是? 郑克寒咽下绷痛的喉结,两眼射出冷冷凉光。 他在武当,一个月后才听闻师父死讯,当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药王谷找她,一起生剐阉狗一起去给师父报仇。 师父没了,他只有师妹一个亲人,师妹机变灵慧,他只信她。 可天不如人意,不等他乘船回药王谷,已经接到消息,师妹投靠阉狗,做了二层奴侪。他不信,打死也不信,想方设法讨她口信,结果自讨没趣,师妹真做了阉人走狗。 那是杀死师父的仇人,她竟认作义父。 他这般信她,记挂她。 初上武当习武苦闷,好在武当有桃子,每到吃桃的时节,必要亲自挑出最大最甜的寄回药王谷,桃子多娇嫩,一碰就坏,还得费心思裹好加固,就为换她一句“多谢师兄”。 她呢? 无节无骨,无情无义,转头就把仇恨放下,弃他不顾。 凭什么要他认错。 “错的是你。” 他恶恶开口。 目色浑浊,犹如猛兽。 “师兄不也忍到煎熬,没骨气问我讨解药。我难受,想活命,何错之有。” 翠宝耸耸肩,不以为然,起身掸裙摆,“不认错,没药吃。你自己用手解一解,出来之后找个地方歇一夜,别急着走动,接下来几日都是这样,往后毒性淡去也就好了。” 她转身正要蹬鞍上马,脚踝陡然被人死死握住。 “你不许走!” “刘翠宝!” 翠宝被吵得耳疼,揉揉耳朵抬脚踢蹬甩开他。 见状,郑克寒神色更急,双手齐握,全不顾沉山般的身子倾倒在地有多狼狈,“师妹!你别走!” “说好的,不认错,没解药。” 翠宝抬脚硬挪,另一脚毫不留情踹开他。 挨她两脚,郑克寒彻底倒地,忙不迭爬行几步追她,用来捆绑双手的革带不断从泥地刮过,团了一层厚厚的黑泥,半湿不干,气味难闻。这倒在其次,前阴高高支起的布料底下,那根东西好胀好难受,要说下一刻便要崩裂炸开他也会信。 什么卑鄙阴私的毒药。 生生折杀他。 认错是绝对不可能认错的。 不给解药就不给解药,他宁可不吃,但他不能这么熬着,眼下在山脚,城郊近在眼前,大剌剌躺在这里,衣衫不整,挺着根东西。 要是被来往猎户看见,丢了师父、丢了武当脸面,他还不如一刀抹了脖子。 他这头心急如焚。 那头翠宝已经蹬鞍上马,勒紧缰绳,吁了一声,大有策马要走的架势。 郑克寒脑子发胀,心跳砰砰乱响,情急之下一句话冲口而出。 “怎么用手,我不会——!!” 奋蹄的马匹骤然勒停,马儿咴嘶一声,前蹄落下当即以郑克寒为心绕了小半圈,静夜里铁蹄哒哒。 翠宝坐在马背上,手提缰绳,上上下下,打量地上男人。 看来他是真不会。 脸上只有急怒,一点闷红也是被气红的。 翠宝纳罕,甚至想笑。 “师兄难道从没和女子相好过?” “少毁我清白,我去哪里与女子相好!” “也对,武当只有男弟子。” “那师兄长这么大,总该有过清晨起床阳物挺立的时候。” 郑克寒被她说到一噎。 “这东西清晨挺是挺过,洗把脸,分分神也就好了,和眼下的痛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浑身煎熬,急急乱囔,却见翠宝眼睫忽闪,略一沉吟,翻身下马朝他走过来。 打从离开药王谷,再也没躺在地上看过她。 他对草药半点兴致没有,不像她,来的最晚,学的最好,师父偏爱她百伶百俐,一教就会,常嫌他粗笨,不是学医的种子。考校时他常躺在后山桃树下,等她来找,等她笔直出现在视线里,低头看他。 “师兄,起来。” 说的话都一样。 只是从前从下往上,对她的脸一览无遗,而今,多了些阻障。 前头怎么长的,鼓鼓地隆着,满满两团,山风一吹,曲线玲珑,想不留心都难。郑克寒皱着的两道眉,无知无觉地舒展几分。 翠宝不知他脑子在想什么,静静躺着不聒噪,挺好。 这会看他,才发觉师兄今夜收拾过,潦草胡渣不见了,剃到光洁,下颌线条干净利落。 原来师兄生得不差。 非但不差,其实挺好看。 单看两条粗胳膊就知道他有使不完的牛劲,方才有力气成天见的追杀她,咬住不肯松口。 “你是吃了淫药,又不是死药,快起来。” 郑克寒哼哼两声,翠宝猫下腰,用鞋尖顶他腹部,“起不起,不起我可生拽了。” “对我怎就没句软话,你对姓高的可不这样!” 顶着满身热汗,郑克寒勉强挺身起来,心里莫名憋屈,布料摩擦过龟头,底下阳物又胀大两分,生生疼死他,脸色更不好看了。 翠宝不理他要杀人的兽样,动手扯他裤头,往下一扯。 憋胀到发紫的男根陡然获释,肉滚滚,弹性十足地蹦出来,她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师兄比她更惊骇,仿佛神魂出窍,人也呆了。 “师兄看好,我只说一次,一会解开革带,你用自个的手……这般曲手,握住它……上下套弄。” 翠宝清楚淫药有多伤人。 故而仔细教他,怕他真就憋死在野地里。 手掌始终离这根热乎乎的铁棒一指距离。 还没说完,突听啪的一响,余光里有东西崩成数断,宛如被斩断的长蛇,一截一截掉落下来。她抬眸,没等看清,常年握刀的大掌一把上来,捏住她的手往那根东西上按。 她睁大眼睛,耳边传来舒适的长叹。 “师妹,我很难受。” 他带她套弄自己,学得倒快。 浑厚的嗓音大破天荒地低了下来。 为了疏解,他越套越急促,一点不怜惜自己的肉物,翠宝掌心不算娇气,也被擦狠了,微微泛疼,阳物青筋虬结,而今暴挺着,为它平添了几分凶恶情态。 郑克寒额上滴汗,微蓝眼眸闭了又睁,嘴上总说难受。 “我知道。” 翠宝道,“师兄真知难受,今夜以后,还请看在往日同门情谊,饶过师妹。” 她的手软软绵绵,馨香若有若无。 “啊。” 一声沙哑呻吟从郑克寒胸膛溢出。 他右手抵撑在她身后,怕她何时又使坏跑了,丢下他要死不活不管,眼下能感受到一种与男人背脊完全不同的柔软,带着他腔子里一颗心一起发软。 “我知道,师兄习了一身真本事,交手起来,我只有一死。但害死师父的不是我,师兄总咬我,未免专捏我这软柿子。” 捏?! 真的可以捏么?! 销魂至极,郑克寒蓦地停住,坏掉的脑子只捡想听的听,“捏我”两字在心肉里滚来滚去,抬起汗透的眼皮看她,大口大口粗喘,“这些妖招哪学的?” “对没对姓高的做过这事,说过这话。” 翠宝简直莫名其妙,没好气道:“没有。” 被他带着粗暴套弄,手心发疼,索性挥开他的脏手。 还不如她自个来呢。 挨这一下,郑克寒一愣,才要开口,见她独自套弄起来,力道轻重适宜,和他刚才莽干狠弄完全不一样,滋味别提有多销魂。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人也顿了,魂也散了,那话儿酥麻不绝,快活地闭上眼睛,十分受用。 自从翠宝接手,没梭弄几下,他就哼哼着喷了出来,弄得她满手都是。 男腥不算难闻,只是太稠。 把人撂下,翠宝四下找水源,想洗一把手。 好在快要入冬,先前她在几处平坦的山坳上见过附近猎户为方便冬日进山打猎歇脚而搭建的茅草屋,凭着记忆去找,果然找到一间简陋茅舍,屋旁蹲着口大黑缸,里头沉淀着半缸水。 等她净好手,正要离开,听见马蹄声渐近 ——衣衫不整的师兄牵着马找了过来。 水鬼似的一身汗水,袒着胸膛,见到她,缰绳一丢急走过来。 该教的都教了。 师兄有钢骨,她也有脾气。 不认错,休想讨解药。 这般有骨气,多做几日手艺活吧。 林间一阵叶雨,淅淅沥沥,吹来的风里裹着雨滴,要下雨了。翠宝和他擦肩而过,望也不望一眼,俯身捡缰绳,把马牵来正要走,郑克寒忽而在背后叫住她。 翠宝一顿,回过头。 夜雨婆娑。 山色寂静,男人笔直立在夜色里,身姿巍峨,手捏斗笠,浅蓝眸子晦暗不明,胸口两团块垒泛着浅浅水色,伴随呼吸起伏。 “师父他……是我爹。师妹,姓冯的阉狗乃我杀父仇人。” 翠宝骇然,一瞬间攥紧缰绳。 14.雨夜 翠宝惊骇,久久不能言语。 师父明明说过,师兄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 当世中,算上偶然听见小九说漏嘴而知晓此事的高献芝,除却师叔与她,应该没有第五个人知晓才是,那么师兄又是从何得知? 一愣神,山间风雨转眼大起来。 大雨滂沱,压得树冠懊丧低头。 舍中烧起篝火,木门挡住风雨,火光彤彤闪耀在翠宝眸中,噼啪噼啪,柴禾不时闷响,热气烘着架上外裳。靠近火堆,里衣渐渐干燥。 翠宝抬眼,往屋外瞥了瞥。 提起师父东方明,两人双双沉默,心绪寥落,自从说好进屋避雨之后再也没说上一句话。 此时,郑克寒一个人独身在外。 他血气方刚,套弄一次远远不够消解,算算这是第三回。即便闷吟压抑,雨势间隙她还是可以听见师兄雄浑的喘息,格外抓耳。 裹挟雨水湿意从窗缝渗透进来,让人口干舌燥。 翠宝回过神,挠挠发痒的心口,忙吞下一颗自炼的解药。 待郑克寒做完手艺活,料理好自己再回来,火堆旁少女已经歪倒,自枕手臂睡着了,樱桃小口,腮如新荔,火光葳蕤笼着她,身子畏寒微微蜷缩,一身白里衣,温润如羊羔。 并不十分将他视为敌人戒备。 想到这点,郑克寒心下一烫。 “师妹……” 他唤了声。 火堆边少女已熟睡,没有回应。 郑克寒赤着上身,双臂肌肉贲张,纹理夹着水色,他在她身边曲膝蹲下,手撑大腿,就着茸茸火光看她睡颜。 翠宝呼吸轻缓,发丝低垂,万千世界仿佛随她安静下来,茅舍外的邪风鬼雨不再让人心烦,他伸手,挑了根老茧最薄的手指,替她将发丝别到耳后。 无意间瞥到她的小手,想起此前她握着他,一本正经教他如何疏解,腿间才释放过的肉物又起了反应。 “侍奉阉狗,折辱师门,别以为我会饶你。” 郑克寒道。 人已睡稳,不知他说给谁听。 想了半天,大概说给自己。 生怕自己被她一哄,心会变软。 无视腿间胀硬,用自己烘到半干的衣衫擦了把身子,再丢回架上。 重新回到火堆旁,翠宝不知何时换了个睡姿,背朝墙面,丰浓的云鬓铺在干草堆上,乌黑发亮。郑克寒看过几眼,在她身边坐下,背靠着土墙,合上眼睛。 不过片刻,眼皮倏地睁开。 扭头一看,香香软软的人儿还在梦里。 她怎么能睡这么香? 想着想着,手已上去,把睡到软绵绵的小人扶起来,让她挨着自己胸膛,把他当张大床来躺,怕她滑落,一手拦住她的腰,柔软发丝扫荡着他青筋微凸的小臂,比上好的云锦还要软。 正想着,怀中小人哼哼一声。 似乎嫌他胸口硬如铁板,脑袋偏偏一侧,枕靠上他腋窝,似乎对这里稍软些的肉很满意,唇瓣嘟囔了一下,又睡过去。 郑克寒有些怕痒,瑟缩一下怕惊扰她,再就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人没醒。 反而是他心绪不宁,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在意自己是否有不好闻的汗味,会不会熏着她。 想去擦身,又怕把人放下醒了,再也不肯亲近他。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候,怀里人动了动,伸腿跨过他的腰,整个人趴在他身上。郑克寒大气不敢喘,抱住了她,胸口两团绵软贴上来,臀肉正抵着他腿间山包,引得底下孽物突突直跳,似要戳出个洞来,别提有多折磨。 他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她的鼻尖。 见她没有反应,仿佛乖乖任他摆弄,心下又烫起来。两人发丝缠在一处,她的软且直,他的卷而糙,天差地别,就这般卷在一起,难舍难分。 师妹是他唯一的亲人。 有些事不用教,抱着她,似乎他就会了。 领悟惊人。 曲起双腿,让她下沉,隔着衣料,挺腰,摩擦。不像手心套弄肉茎时肉触肉,云山雾罩,带给他的刺激却更大。很快,额上滚汗,犹如放在篝火里烧的干柴,他快烧裂开来了。 “师妹……师妹……” 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重。 带着她睡软的手往下,揉自己硬到发痛的肉物,难耐地啃她耳垂,那句“别再叫我难过”快到嘴边,怀里一直不动的少女突然发出一声不怀好意的轻笑。 “师兄动手动脚在做什么?” 郑克寒一惊,下边失守,精关大泄。 很快翠宝也后悔不迭。 不该在这时候吓他,本想忍一忍,拿他一个把柄,谁知道师兄冷不防一吓,泄得又快又急,隔着衣料还能喷出来,把她里衣也喷湿了。 未免太多。 哼哼乱喘还把她锁死在怀里,出干净了还不肯松手。 “师兄说从未与人相好一定是扯谎。” “我没扯谎!” “那趁我睡了拿我的手做什么?” “…………” “擦好了没有,怎么这么久,师兄你又摸我?” “没摸!别催,背上还有一些。” 两道影子一高一低投在土墙。 高大那个显然局促,低着头,一手探进对方里衣,把沾染白浊的位置撑出来,一手拿布在抹。 擦好后没有立刻松手,怕沾水的地方凉到她,仍旧用手隔着。 茅舍外大雨渐小。 草蓬垂珠。 大雨过后,天色蒙蒙亮,山间传来几声清脆鸟鸣。 一夜不知怎么睡的,醒来时发现窝在师兄怀里,暖烘烘熏得腮都红了。男人赤着上身却炙热不绝,整晚如同一个高大汤婆子,捂着她,没受半分寒气侵扰。这大概就是医书上说的血气旺盛,肺腑不寒。 翠宝揉揉眼皮,收着手脚起身穿衣。 系好最后一条衣带回顾身后。 大概昨夜初尝泄阳的快感,一连折腾了五六回,此时师兄也熟睡着,背靠草堆土墙,微仰面孔,一头长发披下,腿间一团东西鼓着,拜他长相所赐,披散头发之后非但没有中原男人的温润,反而愈发蛊气逼人,野性暗伏,活像一头闭目沉睡的豹子。 翠宝多看了两眼。 企图透过师兄设想师母的美貌。 一定是个绝代芳华的美人姐姐吧,她心说,颇有些遗憾,不能亲眼见见。 推门离开前,她在堆放整齐的柴禾边上放了几枚碎银。 这是猎户为进山搭建的茅舍,柴禾净水都是为冬日提预备下的,这一晚烧柴用水,便是对方不知她是谁,该给的还是要给,不好让人白劳力。 将马牵出数里地,才飞身上马。 赶回城中时恰好云破日出,一夜的雨,长街水洗,城里常青松柏翠汪汪的,街上卖洗面水的吆喝混杂炊饼包子叫卖,一洗秋日萧瑟。 翠宝心情不坏,牵着马左右张望,想着买些吃的带回去。 专事房屋赁售的牙子李婶一见她,急急从包子摊前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说:“姐儿莫走,合该这份福气你来受,鸡鸣寺附近有间极好的屋子昨日才腾出来,那户人家老爷在外埠经商,家境富足,米烂在仓来不及说罪过,应天这间是他早年置办的别业,偶尔回来住上一住,要卖又舍不得,放着落灰且心疼,昨日叫家里人来我这里招呼,可不巧了!” 翠宝正被隔壁羊肉馒头的香气勾得吞口水,有些恍惚。 “婶子不能诓你,那屋子离鸡鸣寺近,走两步就到,关键只要这个数。”李婶摸来翠宝手指,朝掌心按下两根,“眼下房主就在应天,过几日保不准要走,赁不赁随缘,他家不指望这笔钱。你要是有意,一会儿婶子带你去瞧瞧屋子,保管你瞧了不知怎么喜欢才好!” “走两步就能到鸡鸣寺么?” 翠宝心动了。 羊肉馒头再顾不上。 眼看要入冬,应天还没下初雪,等到第一场雪下来,鸡鸣寺覆了雪,就同小时候娘亲带她来时一样,雪片纷飞,高塔覆白,冬至那日有斋面冬笋可以吃,一碗只要五文钱。当初赁在双井巷她有私心,想再看看雪色下的鸡鸣寺。而今价钱合适,可以救急,真是一件喜事。 李婶见她松口,连声应是,和她约定时辰看屋子。 两人说好,翠宝捎上几个羊肉馒头,牵马回家的脚步轻快不少。 一路盘算回去梳洗,换身衣裳。 当她推开门扇,瞧见院子枇杷树前灰蒙蒙的身影,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忽然凝固 ——他垂着头颅坐在石椅上,双手扶膝,手背雪白雪白没有一点血色,像一尊失魂破败的人偶,没人提绳他就没了生机,顿在原地。 日头升起,满院晨光照耀,昨夜下过大雨,地砖里的杂草都比他显的精神。 翠宝走近,惊觉他从头到脚都是湿的,难怪藕色褡护瞧着颜色深重。 “高献芝你——” 话还没说完,面前偶人似的影子剧烈一抖,双手伸来锁她。 突然吃力,翠宝上身朝前一挺,急忙按住他的肩,稳住自己。 “你不会在这里坐了一夜吧?!” 手心压出水意,翠宝愣怔。 “回来就好。” “我知道,只要我等,你会回来的。” “说好性命拴在一处,你不会不要我,不会丢下我,你不会,绝不会。” “前夜是我不好,擅自妄为,惹你生厌,我再也不敢了。” 高献芝没有贴上来,只看她一眼立刻低垂低头,苍白薄唇翕动,似喜似悲,不断酸涩地重复这几句话。 酸意弥漫,翠宝突然也觉鼻酸,手里握着的羊肉馒头也不香了。 他实在可怜。 浑身湿透,方才一闪而过的眉目蕴着凄怆,脸色青白,身上潮气挥之不去,真就淋了一夜的雨,晨光照着,一点不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既爱美,难免见怜,怜惜金枝玉叶被狂雨击溃,崩溃到眼里盛满血丝,分不清是不是哭过,人似傻了,嘴里颠来倒去只有这几句话。 他说她不会不要他。 可听起来,似乎充满不确信。 否则无法解释他颤抖的声调里此时为什么透出一股大喜过望。 翠宝蹙眉,目光落在石桌上。 那里盖着一碗东西,大雨冲斜盖面碟子,从露出的一角可以看见碗中泡胀的馄饨,一个挨着一个碗里拥挤不堪,没有汤水,面上胡荽停止流动,如一只只搁浅的小鱼,在拱起的白岸上发黑,腐坏。 他还买了鸡汤馄饨,等她回来。 “你不会不要我。” “前夜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翠宝伸手,扣住高献芝不住摇摆的下颌,强迫他抬头。 终于对上视线,才一眼,她心口发沉。 像平白挨了一拳似的,有气吐不出。 15.妻主 昨天出门前,她知道他追了出来,大抵想和往常一样送她出门。 她走得快,他跟不上,落后数十步,最终门扇合上前,瞥见一道藕粉,宛如三月桃花。她买衣裳大胆,他不挑剔,这样的颜色,一般男子不敢轻易上身,高献芝皮肤白皙,眉目俊朗,上身后犹如重瓣桃花。 桃花娇嫩,迎风沐雨之后,落红衰败,更为可怜。 要不是为了哥哥高劲的两个孩子,他也许根本不会选择苟活在世,而是以清贵公子的身份死去,宁死不辱。 他依赖她。 信重她。 未必不是穷途末路,无人可依之下的唯一指望。 仿佛回到离开诏狱后那段日子,他沉默,不言不语像个哑巴,但能下地之后,她去那里他就跟到哪里,有时她碾草药,他就在一旁熬着,不肯歇息,几次困倒,手里还攥着她衣角。 要起身拿药瓶,她才发觉被人扯住。 睡梦里,扯着人不肯松手,情态有如叼住主人衣角的小犬,才离乳,无依无靠,惨兮兮的。 听说缇骑冲进高府拿人那日,恰恰是他生辰,爹娘兄嫂正为他庆贺生辰。 有位贵女,为他搭建彩楼欢门,点了满街灯联。 高家二郎。 人中龙凤。 世事变迁,转眼之间。 此前她还能为“昨日公子爷,今朝大哭包”发笑,而今只有闷闷坠坠的痛感。 翠宝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想起昨晚是她头一回夜不归宿。 “昨夜大雨耽搁,不能及时赶回来。下回若是这样,我会同你说好,成不成?” 她望着他激红的眸子,一字一顿,郑重许诺。 高献芝凝顿的脸上没来及有波澜,一滴清泪从眼角滑出,蜿蜒着,润湿翠宝压在他鬓角边的拇指指腹,冷凉柔润,无端叫她心口一痛,语气低柔许多。 “毒发时我很难受,前夜多亏有你。” 她摩挲几下他的鬓角。 柔如抚慰。 高献芝仰面,唇瓣抽搐,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鼓起勇气环紧她的腰肢,保持仰姿,下颌轻抵在她腹上,似在抽泣,似在深嗅。药气香中带苦,已经成为最能让他安心的气味。 她回来了。 并不气他唐突。 她抚他。 怜他。 世上还有怜他高献芝的人。 翠宝咬唇,狠下心把人拉起来。 他别别扭扭不肯她去他屋子,臭毛病又犯了,索性把人拖到书房,强喂下整个热乎乎的羊肉馒头。 等到两人擦洗过,她喊住正在系带的高献芝。 不用看上一眼,直接从陈列整齐的架子上点出两个大肚细颈青花瓶,分别倒在手心,用拇指搓热。 “脱开。”她朝他抬下颌示意,“胸口的伤上些药。” “好。” 高献芝披散未干的发,脸色回温有了血气,答应一声,听她吩咐揭开衣襟,忐忑地露出几寸白皙胸膛,长睫簌簌抖着,一派任人宰割的温润模样。 他坐在椅上,双腿并得死紧。 翠宝强行分开他的腿,就着腿缝露出位置枕膝,挥开他半遮半掩的衣襟。 里衣扯落,当即滑到他臂弯。 一双美目皎如点漆,肩头莹润如玉,细白肌理瑕不掩瑜,搭在臂弯的白色如同萦绕远山的一缕云雾,澹澹生烟,男色灼灼。 略过一眼,翠宝有些喉痒。 近在咫尺,感受到她的注视,强势迫近,高献芝比她更先咽了咽喉咙。 药粉覆盖。 借着她指尖力度揉进淤青肌肤。 “挺一挺啊,别收。” 她拍拍他。 肉响清脆。 “……好,是这样么?” 他羞臊地朝她挺胸口。 接触冷凉空气,薄红乳尖早就挺立,前夜被陈家打手打中的位置正在乳下,她揉药,难免会擦过。知道她不是有意为之,还是克制不住涨红面皮。 翠宝显然想的没他多。 什么乳不乳,不在她考量,她将他的发通通捋到一侧,此时歪着脑袋,专心为他看伤。 当胸那拳真是不轻。 亏他还说无事。 又淋一夜的雨,嘴都淋白了,要说神仙也受不住。 这副身子好不容易才养结实,这样胡闹下去,她真担心到了动刀阉他那天以他的血气能不能扛得住。 “我约了李婶看屋子,要出去一趟。” 翠宝收回手,正塞木塞,听他忙不迭小声试探:“我能否同你一道去?” 本想拒了,看他袒胸露乳,桃色哀柔的可怜模样,一咬牙,只好算了,跟着就跟着吧。好过放他在家,不肯老实睡觉。 拿定主意,翠宝取来干燥的方巾,起初站着,站累了只好跨坐在他腿上,面对着面,对他长发一通揉擦。 高献芝却能低低笑出声来。 仿佛有她拉扯,这尊提线木偶又活过来。 二人收拾妥当,离约定时间还早。 应天快要入冬,街上南北货郎担多了起来,翠宝走两步停一步,看见好些东西都想买,早就和高献芝说好,等到下雪他们就去鸡鸣寺踩雪吃素面,别的不买,绒靴正好瞧见,她万不能放过,一通讨价还价,买了两双往身后一递。 立刻有双大手伸来,把东西提好。 高献芝模样俊朗,又是娶妻年纪,李婶一见他也跟来看屋子,脸上乐开了花,一路上总在问他婚配没有,要不要老婆,从卖枣糕的老徐家勤快三姐儿说到孙员外家病弱孙女。 翠宝走在最前头,眼看逼近鸡鸣寺,脚步轻快。 等到屋前,高献芝连拒四五回,李婶热情不减。 叩门之后,等待的间隙还在游说。 见高献芝总瞧翠宝,笑着道:“别老瞧你妹妹啊,婶子知道,你们兄妹大老远到应天讨生活不容易,哥哥要娶妻,妹子又不能丢下,所以更要娶个心善的,有哥又有嫂,姐儿将来说亲腰杆子也挺得直啊。田家的心思我知道,田初七憨傻,家里单薄,配不上刘姐儿,我这儿有好几个顶好男儿——” 话没落地,门扇吱呀打开。 人没见着,先出一只扒在门缝,捏着丝绢的白手,阴森森从门缝飘出来一句话。 “还想不想赚佣金,再多嘴,把你剁烂了喂鱼。” 紧接两声急咳。 料到门后是谁,翠宝扭头就走。 想起一夜未睡的高献芝,匆匆回来拉人,门户已经大开,陈伯劳追了出来,两人险些撞上。 见她要走,情急喊道:“不能和你成亲,我誓死不回扬州,大的不让做,做小行不行,妻主别不理我!!” 此言一出,里里外外六张脸,没一个不呆的。 妻主? 这么别致的称呼,翠宝只在药王谷听过一次。 那是一年冬天,有人入谷求医,病者是位年轻女子,打泉州府来,有三个男子陪同,年纪大都相仿约莫二十四五,衣着光鲜。 在师父身边随诊的翠宝正是那日第一次听到“妻主”这个称呼。 每当师父动手要给女子扎针,门外一男子便会哀哀地呼喊妻主别怕,六郎陪着您。 针还没扎,他一副要死不活,仿佛自己先挨了几百下似的,身旁两男一个皱眉不语,一个低声呵斥,都不能阻止他扭糖般啼哭。 把她看乐了。 怎么有人比蚯蚓还能扭。 后来才知道,三个男子都是女子的夫婿。 话说回来,陈伯劳这厮为什么这般熟悉啊? 一口一个妻主,已经喊到顺口。 受不了拉拉扯扯,翠宝抬手。 大概想起小巷被手刀劈晕的滋味,他松开手,不敢冒近,脖子受伤,因而裹着白绸,被吓到开始小声打嗝,好不委屈。 眼看高献芝,眸子欻的一亮。 “好哥哥,伯劳这厢与你赔罪,求你好歹为我在妻主面前说句好话,呃!” 高献芝:………… 翠宝:………… 李婶:………… 屋里几个打手护卫:………… “少东家,您岂能给人做小夫?” “大爷,二爷要是知道了,要动大怒。” “是啊是啊。” 陈伯劳挨个给门里几个打手送白眼:“爹和二叔不也同侍我娘多年,我怎么就不能做小。” 高献芝:………… 翠宝:………… 李婶:………… 扬州来的娇公子丝毫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给民风淳朴的应天府带来多大冲击。 李婶干笑,面对外表病弱,脸上涂脂抹粉的男子,再看肉山似的打手护卫,一股风般率先溜走。 翠宝和高献芝对视。 眼神一递一话。 陈伯劳搅动手中丝绢,卖俏道:“妻主想要鸡鸣寺附近的屋子,我买了几户,老的老,破的破,不成样子,你要是喜欢,我立刻差人修葺一番。” “妻主?” “宝宝? “总之伯劳对天发誓,甘愿做小,排在这位哥哥后头,此生只听妻主的话!” 他竖起两根手指,当着翠宝和高献芝的面,对天起誓。 姿态有多低有多低。 天下脸皮最厚的缠郎,见到他,也需甘拜下风。 伯仲叔季,伯最大,陈家只有这一子,且又是头子。他从小体弱多病,男生女相,形貌阴柔,七八岁上还不能吹风,一吹就倒,愁坏陈家两位老爷,为他珠沉璧碎,儒佛道通通拜遍,别提对有多宠爱,可谓求一予十,言听计从。 只有旁人求他,从没见过他低眉顺眼求过谁。 打手们惊讶至极。 然而面对少女毫不领情,淡淡问道:“做小可能不行,老三你做不做?” 陈伯劳一愣,反应过来气鼓腮帮,“还、还有谁?” “我师兄。” 16.解难 “我师兄。” 翠宝信口胡诌。 搬师兄出来试探。 一旁望着她的高献芝眼光闪烁,恰听见陈伯劳咳过两声,委屈道:“三就三,管他行几,能和你成亲,我什么都不在乎!口说无凭,妻主需给我一件信物!” 这人好似无底洞。 探不出他不能承受的底子在哪里。 翠宝气极反笑,打发似的给他一颗补气药丸。 陈伯劳捧在怀里,如同至宝。 显然,她低估了长生堂少东家的决心,往后两日,陈伯劳竟把双井巷隔壁院子买了下来,大小箱笼一抬,光明正大住下。 时常在她和高献芝在院里吃饭时爬上墙头,瘦弱的身子歪着,眼巴巴看他们吃饭,说些伤春悲秋的话。 翠宝、高献芝被他的莫名一式闹得实在哭笑不得。 临近旬日,是两女同御的交合日子,不能叫陈伯劳坏事。 这几天翠宝在外看屋子,暗中打算夜里包袱一卷走人。 一连几日没有毒发,师兄没再上门找茬,实乃万幸,新屋子的契书也如愿到手。 这日午时,她路过东市,顺道把新买的两根角先生揣上。 对方见她短期复购,在放东西的匣子里另外赠了两条用来擦拭秽物的陈妈妈。 之前买的那根尺寸太大,毒发时撑得她门户难受,况且雕刻的花纹很是刁钻,确实不适合像她这样初涉此道的人。 翠宝走小道,正思索锻炼新的解药,忽而听见隔壁巷子彼端有道娇滴滴的女声,正在和谁道谢。 本不留意,不想女子单纯,几句话就把家底说干净。 她觉得有趣,耳朵贴墙。 “嗯嗯。多谢仗义搭手,小女子姓崔,家住黄花巷,不知大哥如何称呼,家在何处?我家爹娘去临县拜访老友,家中还有兄长,等我回到家里告明兄长,一定给你送谢钱。” “不必言谢。姑娘今日遇险,遇上这等胡乱攀咬之辈,若没遇上小生,恐怕难逃毒手啊。毕竟小妾出逃,家丁追捕,合情合理,旁人哪里会去分辨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男人避开自己不谈,再三强调:“那伙恶贼,光天化日有胆量前来拉扯,小姐一定要上报官府。” 翠宝挑了挑眉。 听到兴头上,沉下呼吸,却没听见女子说话。 男人几度催请,她才气弱道:“可我……可我方才扭伤了脚,实在行动不便。” 男人依然坚持:“小生愿搀扶姑娘。” “男女有防,不可。” “何必拘泥小节。”男人从一开始的好言好气转为冷硬,反问女子,“姑娘犹豫,不肯报官,说不定明日就有其他女子,因你此时游移而落难,被人转卖青楼山野也未可知。” “……啊?!” “是啊,姑娘难道就忍心,见无辜者为你受苦?” “不!”女子急道,“我并不知会这样,你等等,我这就起来,同你去报官!” “好,小生扶着姑娘。” “不、不必。” 两人客气推让间,一阵清脆笑声响起。 不约而同,齐齐朝笑声处看了过去。 翠宝挎着包袱,双手交迭在胸前,目光扫视过两人,最终落在衣冠楚楚的书生脸上。 这人三庭五眼端正,一看就是读书人。 “好白面的书生,怎的非要做个小畜生。” 平白挨骂,儒衫书生要回嘴,被她抢白,“一环套一环,同伙下手,你来解救,好让姑娘家对你没了疑心,随你去官府衙门。若我没猜错,你的同伙此时应该埋伏在去衙门的路上,等着把人一套,直接带走。” 奸计被揭穿,书生怒目。 “有辱斯文,小生饱读圣贤书,岂会与恶贼同伙。你是谁,平白构陷于我,说不定你才是那伙恶贼的后手!” 说罢转头,对摔在地上的女子劝道:“姑娘不可轻信她。” “来人啊——” 翠宝高起嗓子,放声大喊。 “快来人啊——,这里有人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书生立即手脚慌乱,左右一顾,伸手就去拉扯地上女子的衣襟,哪里还有斯文样。 女子是心善不是傻,看他慌张立刻明白过来,然而书生俯身使劲扯她,她根本无力对抗,眼看要被扛起,突然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响起惨烈痛嚎。 “这么怕人,到底谁是恶贼后手,嗯?” 翠宝将女子一接一绕,护在身后。 论及人身血肉骨骼,她再熟悉没有,方才匕首刺去,书生抬掌来挡,被她就势割断掌肌,霎时间鲜血淋漓,把人丢下,捂住手掌连连后撤。 巷口有人聚集,见势头不妙,书生扭身飞跑,留下一路歪歪扭扭的血点。 翠宝把女子放下,检察她伤口。 脚踝错骨。 顺口问一句怕不是怕,趁她说话没防备,咔的一声就把错骨接了回去。 女子甚至来不及反应。 起身试走两步,还是有些痛,但没此前锥心。 心里不知怎么感激才好。 “姐姐,我姓崔,叫婉儿,还不知道姐姐芳名。” 她气短话柔,白净娟秀,想是被爹娘呵护极好,所以对人没戒备。 翠宝道了名字,见她走动吃力,提议送她回家。 崔婉儿高兴极了,连连点头。 只是走两步,想起什么,小声咕哝:“不知他们得手过几次,我今日侥幸,不定有旁人因我而落难。” “这个不难,你把先前那人形貌说给我听,我一起画下来,你和家里人拿着画像报官去。” 翠宝扶住她,往大路走。 “太好了,姐姐还会画像啊。”崔婉儿笑道,“我大哥就是捕快,一定能抓到他们。” 说话间,走到崔家门外。 正巧有个仆妇和门房在说话,乍见一瘸一拐的崔婉儿匆忙迎来。 “姐儿这是怎么了!” 崔婉儿这般那般道来,仆妇听完,见翠宝有如见到活菩萨,忙把她请进正屋里坐,上茶又上点心。 和翠宝想的一样,崔家门第不差。 招待她的茶是凤阳龙须,就茶果子是小银锭笑靥,一个个元宝似的,洁白可爱。 崔婉儿更衣去了,她在正堂喝茶吃点心,颇为闲适。 只等着人回来,带回纸笔,画好画像再离开。 正思量,廊庑上传来脚步声。 “人在何处?” “回大哥儿的话,恩人现在正堂喝茶吃点心,姐儿说的凶险,要是没有这位姑娘及时出手,不定发生什么。” “此事交我料理。” “欸欸。” 翠宝听出其中一个是刚才的仆妇。 另一个声调低沉,脚步频快,对方追他不上,应该是个正当年的男子。 主人家来人,她是客,没有挟恩自大,坐着的道理。 才起身,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外,挡住大半日头。 目光对上,对方先是一喜,嘴角又兀自下沉,自此目光愈发深沉,甚至可比刀枪,嗖嗖嗖嗖,一个劲儿地在翠宝眼前掠过。 崔婉儿。 崔旭。 都姓崔。 哎。 无巧不成书,什么事都能让她赶上,古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诚不欺她。 换做他年可能早喷点心渣子,如今面如老狗,再稳妥没有。 “崔大哥。” 她开口叫人,脸上堆笑。 崔旭却笑不出来,支开仆妇,一脚迈进正堂,反手把门关上。 堂中光线骤然暗下,青年身姿劲挺,常年冒雨冲霜缉拿要犯,因而脸面晒得有些黑,眉眼刚毅,步履稳健,自有一种无声无息,攥磨人心的本事。 “正要寻你,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 翠宝退无可退,只得跌坐回圈椅里,笑盈盈赔笑脸,顺道指指紧闭的门。 “寻我是有什么事吗,崔大哥尽管吩咐,我愿效死力。婉儿一会就来,还是把门扇打开好些。” 一年不见,她长了些肉。 脸蛋粉嫩,眼睛明亮。 崔旭迫近,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草药香,暗自牙痒。 一年前,在凤阳,他奉命带人在城中搜捕采花贼,才有眉目,被她占先,她竟把人阉了,扭送到衙门前讨赏。 而后两件采花案,也无例外,被她占先,将犯人一刀阉了干净。 至于有多干净? 是不给留个核桃盘盘的地步。 手法利落,人却长得清秀,实难想象是她所为。 衙门不提倡动用私刑,只是案子涉及孤女,百姓愤恨,知县相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把人找到,提点两句。 那夜,在凤阳青楼边上,她请他吃鸡汤馄饨做答谢。 盛夏满街灯火,不见蚊蚋。 闻着馄饨热气,看着她灯火下姣好容颜,耳后柳尖似的红色胎记,他的心嗡嗡乱叫,像无数蚊蚋在飞。 年过二十,还未娶妻,老树开花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等他表明心意,表明家境。 一颗真心掏给她。 对方竟道:“这事好说,崔大哥,你若肯做我的狗儿,我就答应嫁给你。” “做狗?” 他锁眉。 她肃然,说自己天生怪癖,一直没成亲,只因为她喜欢郎婿扮作狗儿,尤其在夫妻敦伦时,不许说话,只许汪汪叫唤。 崔旭嘴角抽了抽。 一道好天雷。 把他劈个正着。 从头焦到尾。 七尺男儿大丈夫,给妻做狗? 17.崔旭 yuwangkongjian.com 七尺男儿大丈夫,给妻做狗? 怕不是诚心拿他取乐。 那日不欢而散,准确而言,是他一人不欢,胸口如同乱石攒心,憋闷数日。更憋闷的是,等再上客栈找她,竟然人去楼空。 不过犹豫两日,她便不知去向。 而后一年,寻寻觅觅,想尽法子寻她不到,半个月前收到同僚来信,告诉他居然在应天撞见刘姑娘,他记挂的刘姑娘。 收到消息,崔旭作速请领调令,赶来应天找她。 眼下,老天把人送到他面前来了。 他俯身,在她要动弹前一刻扣住她肩头,一字没说,温热吐息喷洒在翠宝脸上,无声梭巡她的眉眼,逼得好近,可以清楚看到青年剑眉毛流陡峭的走势,凌厉威严。夲伩首髮站:s exiaoshu.c o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翠宝掀起眼帘,直直看进崔旭压抑怒火的瞳仁。 右手悄然摸向自己的包袱,打算跑路。 “别动。”崔旭轻啧,“你救了我家妹子,我当谢你,好好的,谢你。” 这是谢人的语气吗? 谁家谢人一字一顿,声如沉钟,冰冷嘴唇一下下撞击恩人耳廓。 当真不是把审人犯那套拿出来了吗? 翠宝隐隐觉得,接下来有那么一瞬,崔旭将飞快从身后抽出一具沉甸甸的铁叶团头枷,把她钉住。 才想发笑,胸口无故猛跳。 她心知不好,推开面前铁牢似的男人,扯来包袱想取药。 “去哪。” 崔旭以为她要走,不悦按住她的手。 “松手。” 翠宝亦是不快,与他比谁手快。几回受制几回反制,终究是她敏捷一步,解开扎口,崔旭劈手来抓,争夺间包袱摔在地上。 咚的闷响。 感觉一股热流从腿心徐徐淌下,偏偏是这时候,翠宝咬牙,坐回椅面。 这一顿,让崔旭逞先。 他撩袍去拾她的东西,谁承想和一根角先生打了个照面,眼对着眼。 他岂能不认识这东西。 他胯里也长了一根。 未嫁女儿少有人敢买这东西,回想她说偏爱夫婿做狗,夫妻敦伦不能说话,只能汪汪犬吠,一年不见,这是找到那个肯给她做狗的男人?! 念头一生,不由一团无名大火烹煎起五脏六腑。 崔旭单膝着地,抬起眼来看她,星眸里沉着暗怒。 “你嫁人了?” 翠宝正坐也不是,站也不成,摇了摇头。 本想暗讽她夫婿无用,谁知她竟摇头。 那就是没成亲。 崔旭心里转了千百来回,说不上是欢喜还是不欢喜。翠宝扣住扶手,暗自忍耐,见他老是盯着那根角先生,僵硬在她脚下,明明身上难受,可实在忍不住戏弄他。 “包袱里还有一根,崔大哥若喜欢,可以送你一根,阳物可以镇宅。” 崔旭脸都绿了。 他堂堂男儿要根假阳物做甚,槽牙快咬碎,抬头见她笑盈盈的小脸,皮不笑肉不笑,蹦出一句。 “也好,多谢。” 见状,她嗤笑出声。 没等笑开,另一副唇齿突兀地撞了上来。 “啊——” 一口气音只出一半,剩下的被对方吞了。 男人掌住她后脑,一手铁臂游刃有余制住她挣扎的双手,既是吻又是咬,吻得她呜呜气喘,又趁她喘气时刺进舌头,不管不顾,捕获她的舌,狠狠吮吸起来。 口中满是男子浓烈的气味,翠宝反应不及,完全没料到甫一再见,崔旭竟然会扑上来啃她。 人前威严,再板正没有的崔旭崔捕头。 竟然在含她的舌头。 她的喘息不由娇气,听得崔旭热血上涌,团住她的双手一起按在自己搏跳的心口,不住吃她舌下被迫溢出来的口津。 唇瓣粉嫩娇软。 小舌濡湿润滑。 一口下去,如同咬住一块解暑凉糕,晶莹透明,丰弹清甜,还有凤阳龙须的茶香。 崔旭越吻越深。 五指摩擦她的发,不由分说插了进去。 长舌不讲道理,直往翠宝舌根下头搜刮,一个口容不下两条舌,他根本是在她口中做祸,把她的舌头当恶贼追捕,总来搅缠。 翠宝咬牙,使劲把他推开,终于获赦。 她抓住扶手,吁吁气喘。 努力往快被榨干的胸肺里送气,唇上全是湿意,舌根都被吃麻了,口涎无意识,黏哒哒地垂下,垂成一条银丝,她伸手抹去,转过脸看人。 崔旭正低喘,见她被自己吻到微微肿胀的樱桃小口,心绪忽然大好,扯了扯嘴角。 “说了要好好谢你,还没谢够,为何将我推开。” “这是你崔家谢人的法子?” 翠宝微愠。 不等话音落地,崔旭再度欺身下来,把她从椅上拉进怀里,一口叼住粉颈不说,莫名开始舔她。 “不,这是我崔旭谢人的法子。” 说罢,他挺舌。 从耳根顺势而下,一路舔进衣襟。 来来回回,舔她。 简直好比狗妖附体。 惊得翠宝瞪大眼眸。 腿心流出一大股水意,她一咽,几次弯腰,伸手朝地上捞解药全被崔旭捉回来,沉声警示:“逃也无用,你说的,我肯应下,便嫁我。” “啊,放我下来!” 脚下突然失重,翠宝惊呼挣扎。 崔旭拦腰将人抱起,轻嘘一声,大步迈开。 她一个劲儿扑腾,这时候妄动无异于火里倒油,不过几下,身下水意丰沛到似乎要失控,有一道高迭的浪花在崔旭抱她行走上回廊时凶猛拍岸。 嘤咛溢出。 女体的香气,被风吹进鼻子里。 崔旭停顿一瞬,垂眸看向怀中,真不囔囔了,怎么突然这样乖? 软玉温香,不外如是。 他抱着她,抄近道,避开下人快步朝自己房中走,心口莫名痒烫,没人知道,胯下那根早在吻她时就挺立的东西,这会子胀到发痛。 欲望攀顶时,人会短暂失神。 等到臀瓣压上长案,一道凉意透进皮肤,打个哆嗦,翠宝才意识回笼,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颗埋在胸口的脑袋。 青年似有所感,缓缓将目光从小衣透出的粉点上挪开,抬眼看她,粗粝喘息着。 一呼一吸。 灼热的气息不能平缓,他微张着嘴泄热,渴耐全写在脸上,对她呼气,传递男子天生的汹涌欲念。 不加掩饰。 他自下而上,身形舒展,像一根生长的藤蔓,追着她渐渐抬起的下颌,追随那双美目。 如同染血的刑具,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寒芒。 翠宝从未见过这样的崔旭。 他像啜饮好茶前必须嗅一嗅茶气似的,从脖颈到下颌,到唇瓣,到鼻端,到眼眸,无微不至。 屏息。 又纵气。 时轻时重嗅她。 即便一语不发,周围空气被他点热。 坦率的欲望如有实质,在空气里噼啪作响。 一直被他嗅着,翠宝忽觉脸上火辣辣的。 廊上响起脚步声,她转头,在来人声音响起时大舒一口气。 “大哥,你在屋里吗?” 是崔婉儿。 “何事。” 崔旭连头都没回,扳过翠宝的脸,指腹一下又一下揉搓她的唇瓣,不时点吻她。 似是警示。 不许出声。 “我另用蜜饯金柳丁泡了两盏茶,想和刘姐姐一起喝,可方才在正屋没瞧见她。大哥,她是家去了吗?还会来吗?” 崔婉儿语带遗憾。 她单纯,仆妇说兴许恩人有急事,她信以为真。 知道大哥崔旭方才来过,特意求证一番,期待翠宝留下口信,还能再次登门。 “会的,她会回来的。” 不但会,而且自己送上门来。 如同秋雁南归。 不必穷宇找寻。 这是他们的缘分。 崔旭语调平常,只有翠宝能看见,他赤红着脸,眉峰微抬,促狭地冲她笑,猛地俯首,隔着小衣含住了她的乳珠。翠宝一骇,抬手推他,腕子立即被捉住。 带着她的手捂住她的嘴。 另一只手锁上纤腰。 “那便好!” 崔婉儿高兴地拢起双手,不敢打搅素日威武严正的兄长,转身离开小院。 乳珠柔嫩,舌尖戳下它又挺起,和主人一样,有股倔劲。 隔着小衣崔旭依然可以感受它的可爱,口涎晕湿后,变为靡艳薄红色,似是隔着珠帘赏看两枝红梅。 何等孤美。 崔旭吃几口,看几眼。 欲罢不能。 他自此沉默,尽情吃乳,时舔时咬,吃到后来腰际大手向上移,虎口张开,从下缘并拢娇乳,啊呜一口将两颗粉嫩齐齐含进嘴里,开始刁钻的吃咬,仿佛里头有香甜的乳汁。 只要他勤奋吃乳,自有奖赏。 “嗯……嗯嗯……” 男人口腔实在太烫,翠宝呜咽,堵嘴的手掌突然一松 ——崔旭放过她的嘴,转而摸向腿心。下一瞬,少女笔直垂下的一只腿便被大掌擒着,架上书案。 动作猝然,门户张开的姿势使两片花穴肉瓣霍然分离,那里才被一大股清液润湿过,两片薄肉被迫分开,拉出道道细丝,清透如水。 崔旭垂眼,恰见此景,不觉狠掐了一把自己快烧干的喉咙。 他无声,仰头看她,眼带笑意。 南边院子光照不如前堂,身在暗室,剑眉星目的男人隐隐有光,像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把。 老天,他好癫狂。 这是崔旭吗? 翠宝这才惊觉,长裙竟然被他脱了,底下透凉。 他竟敢让她光着屁股! 正当她四下找衣裳时,崔旭用掐过自己的手揉她乳珠,这一次,探入小衣,没有任何阻碍。他轻搓轻揉,不像对自己脖颈那般粗暴,在她颦眉要呵斥前,两指曲起,夹住少女挺立的乳珠,往外轻扯。 自始至终,一双眼睛不离她的脸。 拼命喘给她听。 被揉的明明是她,他喘什么! 非但喘,撩开小衣衣角,吐出舌头,注视着她,用舌尖从下方顶她的乳珠。 “啊……” 乳尖都被他啃红了,翠宝酸出眼泪,受不住他诡计多端的揉捏,一把抓住男人的手。 “停手,解药,包袱,给我解药!!” 崔旭不应,衔住她的乳珠,果然听她发出一声软软娇娇的呻吟。 这一声,快要了他的命。 再度吻上她的唇,只是这回她牙关紧闭,把他拒之门外。 上面不肯接纳他。 下面呢? ———————————— 18.崔旭(还是崔旭h) 翠宝四肢绵软,被他吻到唇瓣生疼之际,一个硬邦邦的肉物兀自拍上牝户。 噗唧噗唧。 随着拍打,发出奇异水声。 翠宝挣扎开,双手按住崔旭肩头,强行拉开距离,垂眸看去。 他手握勃发硬挺的肉物,正就着她腿间拍打,水声来自性器贴合处。 见她低头在看,那只手的主人改用硕大紫胀的龟头戳弄水色里的肉核。 一下。 两下。 三下。 湿乎乎的粘腻。 牵丝带缕。 肉贴着肉,肉戳着肉,阴阳接济。 原本见多不怪的翠宝觉得有些燥热,仿佛嘴里含了烫口山芋,撅着嘴,不住小口吐气,面颊烧热。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切被崔旭看在眼里,滋养了他的贪婪。 他有意,握着肉茎,用龟头去承接女穴淌出的汁水。 或可说是刮。 从底端向上,一点点地刮,经过微敞的温柔乡,略过渐挺的肉蔻,抵在穴缝的开端。男根坚挺,翠宝不禁颤抖,又是一股强烈的水意,意识也软了。 “嗯……好热……” 她小声嗫嚅。 听得崔旭阵阵发紧,强忍挺入的欲望,又一次压下根子,用龟头刮她的汁水。 这次经过肉缝,清透的浪潮拍了上来。 温温热热。 没想到,她的情液竟会这样多。 一汪又一汪。 汁水丰润,动人心魄。 崔旭不禁清嗓,不管怎么清,都清不去喉头的干涩,仿佛被无形的狗链锁紧了去。 嗯,热。 是该清清暑,败败火。 他心说着,看准窄缝露出的一点粉肉,沉腰,将沾满清液,濡湿到不能再湿的龟头往里挺入。 几乎立时就遇到了阻碍。 穴里紧致又狭窄,挡住他的粗长。 原来不止上面不接纳,下面也不肯接纳啊。 崔旭低笑,双手扣住她的臀,将她向案沿外挪了挪,心说:好姑娘,出来些许,就就我。 噗呲一声,龟棱没入。 肉绵绵的女穴骤然被撑开,胀酸痒麻接踵而来。 翠宝嘤咛,颦眉看他。 如嗔似怪,一双眼雾蒙蒙的,崔旭也是满背热汗,但他看着她,心底是难以名状欢愉,看她吃进自己的阳物,哪怕只是龟棱,也吃得小脸红红的。 日思夜想,一朝遂意。 崔旭咬牙,忍下狠肏猛干的念头,忍下腰眼麻意,将阳物大半没入,浅抽深送起来。 “慢些……啊……” 没几下,翠宝便觉受不住,娇喘连连。 里头被这人撑得胀胀满满,不同角先生的冷,男人的根子既是肉物又如铁棒,烫烫的,冠沟攀住内里软肉,刮擦得她小腹酥麻,总觉得有什么要来了。 崔旭以为她疼,真就停下。 开始舔她的唇角,蜿蜒而下,叼着颈肉磨牙。 翠宝并不觉疼痛,反而有些莫名舒爽,舒爽到叫人心慌。 她不明白。 崔旭怎么会突然变了个人。 变得放浪形骸。 凤阳初识,一袭红襟黑袍,身悬腰刀,分明严朗端正,不苟言笑。 他他他。 他为什么总舔她啊?! 穴里的肉茎似乎在跳,震得人心口酥麻,翠宝蓦地回神,推开肩窝上的脑袋。崔旭常年拿贼,近身功夫十分到家,她还没得手,他便趁势将人抱了起来,两手托股,直身那一刻,向前一撞,胀痛的孽根终于彻底肏入。 肏入绵乎乎,湿漉漉的女穴。 一处妙地,一个妙人。 将她抱起时便有汁水流下,插入花心,更有一道热流相迎,似乎浇进他的铃口里,快意登时传遍骨骸。 好姑娘。 真是好姑娘。 崔旭两腿肌肉绷紧,不舍得太早交代出去,轻巧抱着她转了个身,朝卧床走去。 翠宝受不住颠簸,吓得两腿盘住他的腰,谁知他竟趁时挺腰,深送一记。 不知戳中哪里,惹她嘤嘤两声,差点舒泰到哭出来,穴里跟着一绞。 这样严丝合缝的交合,他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崔旭停步。 将她举出些许,目光直勾勾盯着底下看。 雪白蓬软的隆起,没有一丝耻毛,像个暄软的白面馒头,而他耻毛茂密,和她这么贴着,显得愈发张狂。肌肤细滑,比他这身糙皮不知白皙多少,小腹平坦,此时正在急急起伏。 花一样的地方,吞裹下他的孽根。 仿佛他在对她用酷刑。 严刑拷掠。 强迫她撑开,刑具太过凶狠也要乖乖撑开,吃下去。 但她那处泌了好多水出来,似乎很喜欢他这样待她,湿答答的,像是她认罪的供词。 美极了。 艳极了。 就算她要一刀剐了他他也情愿。 崔旭有好多话想说。 可惜她不喜。 他也就不能在此时说。 既然不能说,那就做。 做她的狗,一条挺腰抽送,为她倾心的狗。 但她见过狗儿交媾吗? 知不知道,狗在行这事的时候,可算不上体贴温柔啊。想到他们是交媾,是夫妻敦伦,从她花穴里流出的汁水蜿蜒,打湿自己的卵袋,他想进得更深,更狠,崔旭再也无法忍耐,将她托着,挺腰,大开大合抽送起来。 “不要——” 才受几下,翠宝吓得一手搂紧他脖颈,一手擒他小臂。 根本无心体会他气力有多惊人,托得有多稳。 水声啪啪乱响,乳波晃动,视线被他强劲的腰力撞出一道道虚影,到嘴边的话也被他撞碎了,碎成细弱嘤咛,带着舒适的哭意。 崔旭听来,如同吃上烈药般,肏弄得更加卖力,深深深深挺进她花心,撞击那团娇软销魂的地方,像是有使不完的劲。 崔旭用另一种方式“拷打”她,将她的供词击成白沫。 如用茶筅拂茶,快速击拂,击到瑞雪满瓯,白乳浮出,这时候茶的滋味最好,他周身品尝她,神魂颠倒,根子如同泡在暖水间,欲生欲死。 怎么能不要呢。 他要。 且狠狠地要。 怀里小人娇气,猛送百下她就受不住了,脸红红的,将脑袋抵着他胸膛,小腹一挺,绵绵的腿肉痉挛颤抖。 崔旭想吻她,奈何她不肯抬头。 只好等她颤劲过去,喘上气,将阳物猛地拔出来。霍然释放,翠宝呜咽,腿间女穴翕动,小径中积蓄已久的情液顿时决堤,淅淅沥沥从穴口垂了出来, 崔旭看过几眼,太阳突突直跳,抱着她快步走到床边,将人放下,立即欺身而上。 热汗润泽背肌,如同田埂淋过一场大雨。 他撑在她上方。 看她登顶后迷离的一双美目,香汗淋漓,发髻散乱,别有一番风情,不是淫艳,胜过淫艳,浑身没有一处他不喜爱,简直是上天为他捏了个她。 或者为她捏了个他。 她还记得十多年前,京城长街上的他吗,是不是将他忘了。崔旭抚上她耳后柳尖似的红痕,吻从此处开始,到脖颈,到乳珠,到腹部,到雪芙花琼似的阴阜,呷遍她的汗水。 听她莺莺娇哼。 分开她的双腿,握住她气喘吁吁伸来,想阻止的手。 再一次进入她。 这一次,顺畅许多,软肉层层攀狡,迫不及待和他角力。 “崔旭!” 喘息间直呼他姓名,娇柔可亲,仿佛是新婚妻子对索要无度的丈夫有些埋怨。崔旭爱听,爱听极了,险些出声回应,好在忍住,低头蹭蹭她的粉腮,浅出深送肏弄快了起来。 一面吻她,一面肏弄。 床架咯吱咯吱,也来助兴。 褥面是青布,更衬女子雪一般白腻的肌肤,只是此时,为他的肏弄,泛出浅浅粉韵。 无数高山出现在翠宝眼前,山脉走势忽高忽低。 她落下,又上升,再落下,又攀登。 有一瞬,什么都听不到了。 隐约觉得男人双臂锁在耳侧,肘部抵住肩头,他用这个姿势囚禁了她,将她完全压在身下,无休无止地要她,怎么也推不开。 他的粗大,填满了虚空。 他的快,让她忘了解药。 极致那一瞬,甚至夹住他的腰,耳边响起低沉笑声,伴着笑声,有股不属于她的热流冲击进最幽微的地方,非但没停下,又是一段癫狂的风浪,快把她晃碎了。身上的人接着浪潮,延续新一度抽送,仿佛没够。 翠宝失神,自然看不到崔旭此时痴迷的眼神。 更看不到他鼻尖玄着汗水,凑到她耳边,吻了吻通红的耳廓,轻轻开口。 一团热气击中耳骨。 翠宝想听,可是意识飞去好远,她低吟,皱起眉心。 那人仿佛会意。 再度贴近。 “汪———” 怕她没听清,舌头抵住上颚,将生动的犬吠又一次送进她耳里。 “汪汪汪汪——” 她说,偏爱夫婿做狗,夫妻敦伦时不许说话,只能汪汪叫唤。 他无不照做。 19.刘蝉 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 余晖从窗外投入,在床前拉出一片灿灿长影。 翠宝撑起身子,长发掠过光凉肩头,她瑟缩,揭开一看,才发现褥子底下自己一缕不着,小衣不翼而飞。 眼前陈设好不陌生。 裂冰纹的窗外传来一阵簌簌轻响。 她侧耳去听,凭着耳力,分辨出是干物擦拭兵刃的响动。 目光游移,发现贴身小衣挂在洗漱木架上。 她挥开床帐,床头放着一张小凳,自身衣物在上头,迭放得一丝不苟,旁边是她的包袱,至于绣鞋在脚踏上,成双成对。 盯着包袱看了一会子,她趿鞋下床,披挂一番。 “你醒了?” 门扇忽然打开,对上眼神,崔旭那风吹日晒的黑面皮竟能在眼下透出一横绯红。 翠宝看他一眼,摘下小衣,转身走到一处死角,背对他。 “我来。” 崔旭乐颠颠地跟了上来。 翠宝满心在想避子汤,任他献殷勤,听到三书六礼时才打断。 “我答应过你家妹妹,会将恶人面貌画下来,眼下你带我从小门出去。画完画,你们送去衙门报官。” 崔旭一怔。 心似鼓捶。 “这是恼我?” 他将人抱进怀中,吻她发顶,“恼也是该的,方才情急,要狠了些,我也是头一遭,有些情难自抑,娇娇见谅。若你还气,不如打我几下出出气。” 他柔声哄人。 万分难得,崔家人都没能一见的温柔。 捏她的手,绕到前头,往自己厚实胸口招呼,“怎么打都成。” “今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翠宝抽手,不理一旁冷水淋头的青年。 穿戴整齐,拢个家常小髻,挎上包袱,她回头,发现崔旭仍旧站在原地,挺拔身形立在暗影中,一动不动,神色不明。 “崔大哥?” 她小声催促。 这人就是不动。 罢了,翠宝转身离开,走到门前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唤:“刘蝉,你我已有夫妻之实。” 他认下。 她撂下。 又要一夜之间消失,让他寻不到吗? 门扇打开,少女仿佛没听见,探头往外张望,确认无人才迈腿。 刘蝉这个名字,离她已经太过遥远,太久无人提起。 就像阳光不曾照耀过的林野,完全可以做到不露一丝痕迹,掠过刘蝉,掠过自己的从前。 连同昔年扛着她,让她坐在肩头,指着树梢,告诉她,蝉可以蛰伏地下数年,只为一朝仲夏的那道声音。 一起模糊。 “大理寺卿刘章刘大人,你的父亲。” 翠宝顿住。 崔旭眼看她身影一僵,果然,提她先父,她肯认了。 先府君,刘章。 大理寺最高官秩。 刘章被判秋后开斩时,京城百姓争披白相送,民情沸腾,如果贤君体察民情,刀下留人,那就是一段被写进话本的佳话。 话本是话本。 朝堂是朝堂。 君威凛凛不可侵犯,批鳞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皇帝需要借一颗脑袋展示给天下人看。 这个人就是刘章,刘章最终被一分两段。 民间感念刘章,编造出许多神乎其神的鬼神之说。 有人说,曾在太行山上见刘章骑鹤登仙。 有人说,刘章受封地府,做了判官。 多是齐东野语,不能当真。 百姓不过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纪一纪,这位敢劝天子放弃丹药,重新视朝,最终被腰斩的好官。 而后皇帝暴亡,小皇帝登基,十几年里宦官当权,民生困苦。 各地很少有人再传说刘章故事。 但这两个名字,一直烙在崔旭心中。 连同她耳后胎记。 “崔大哥你说什么?这是你家,我不认路,还请带路。” 翠宝退回屋里,面色如常看着他。 崔旭神色沉重,用探查犯人的眼光审视她,企图从她身上看出蜘丝马迹来。 她就是刘蝉,刘章唯一的血脉。 不可能听到先父名讳没有一丝波澜。 可是她直直看他,没有外露什么,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 翠宝探过身子,凑近看他。 长睫忽闪,余晖照在她脸上,像一面什么都没藏的明镜。 崔旭不识药性。 不知道有些能把人毒哑的药,混在茶水里,可以无色无味。 离开崔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街上熙攘。 来来往往人潮车马。 翠宝一个人行走在其中,脚步拖拉,放得很慢。 几乎凭着意识指引,走回双井巷的家,门里人有所感应,还没等她叩门,门扇已经打开。 清香扑鼻。 才沐浴过,高献芝散着发,正坐在院子里等她。 见到这张如花如玉的脸,翠宝才惊觉自己到家了,狠狠揉了把脸,眨眼问他:“今晚吃什么?” 高献芝忙应:“猪肉撺白汤,酥骨鱼,还有馄饨,多醋多胡荽。” 竟然有馄饨。 一起吃过晚饭,他又烧了香汤,送进她房里。 舒服洗过,翠宝回到书房摆弄瓶瓶罐罐。 书案上放了一封无名信。 翠宝展信,逐字扫读,嘴里叼着红绳,将半干的发捋到胸前缠绕。 高献芝正在不远处,收卷她的画。 搬走的事,知会过他,这些悬挂在书房的骨肉图,他比她还要珍视,自己的箱笼不去收拾,总惦记她的画。 晚上吃的馄饨是他上街买来的生馄饨,放在箅子上,鸡汤小料自带提盒从小贩那儿提回来,等她归来才下锅。 热乎乎,香得很。 高献芝投桃,她报李。 “信上说,义父还在挑选合适的人,这个旬日不来人,往后挪几日,可能到下个旬日也说不准。”翠宝道,“等到来人那天,我只在窗外,不进去,你别犯难。” 高献芝摘画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问道:“你的解药呢,几时送来?” 每个旬日对他来说都是煎熬,翠宝本以为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会高兴,但听起来,似乎连松口气的自在也没有。 “解药几时送来。” 高献芝回眸。 他绑着臂绳,两条带陈伤的白臂垂在身侧,眉峰略皱,又问了一回。 翠宝坦诚:“信上没说,等人到药才到吧。” 他默了默,低头继续卷画,背对着她,低声又问:“近来,毒发了没有?” 廊上架着小炉,煨着药。 苦气不断往书房里跑,稍稍一闻,苦涩之意如烙舌尖,这药入口必然很苦。 他不知道翠宝在熬避子汤,以为是压抑淫毒的汤药。 翠宝埋头配药,听见这句话顿了顿,没有回答。 淫毒是发作过,阴错阳差,被解了。 想到崔旭,户门酸疼,全是被他那根阳物撑的,沐浴时碰水就疼。想到这里,倒药粉的手晃动更厉害。 毒性一定要猛。 让他死个痛快。 高献芝转身,见到的是她咬牙切齿往纸上倾药的景象,缠过红绳的乌发粗粗一把,垂在胸前直晃。 “毒死他,毒死他!” 高献芝一愣:“毒死谁?” “一个多嘴多舌的人。”翠宝应道。 高献芝不知谁让她如此动怒,颇为昏庸地点点头。 如果她觉得此人该死,那就该死。 两人一起忙活了一个时辰,回屋前翠宝把熬到黑乎乎的药灌进肚子,她不怕苦,高献芝非给她塞了颗去核的裹蜜金丝枣子。 翠宝也塞个进他的嘴。 双双被粘得支支吾吾,话不成话。 只能相视发笑,眼泪笑滴下来,打着手势说:我回屋了。 夜色深沉,借着廊上灯光和月光,翠宝进屋后没有急着点灯,先是净手,接着解下裙子。 必须给那儿上些药。 她上床,从床脚摸出小匣,想想还是拿面镜子来,于是顺手点灯。 光晕散开,屋里亮了起来。与此同时,鬼鬼祟祟,闷在被子里许久的一双眼睛也被点亮。他盯着她长袄底下笔直的雪白,频繁眨眼,眼波一迭接着一迭,有新奇,有惊愕,也有喜爱。 “你怎么在这儿!” 翠宝大吃一惊。 20.庚帖(陈伯劳微h) “我来给妻主暖被窝。” 陈伯劳拉起被褥,掩盖自己,提到鼻梁再不肯往上。 一双柔弱的少年眸子露在外头。 今夜他没敷粉,没盛妆,双眉细细,眼态狭长如一片竹叶,上下眼睫疏密有致,尤其是下眼睫。洗去脂粉,本来面目十分阴柔,哪怕说是个少女,大有人信。 “我二叔也常给我娘暖被窝,这是做夫婿该有的体贴,你可不许赶我走。” 他咕哝着,为自己行为正名。 目光控制不住在翠宝腿上流连,嘴上抱怨,“这床实在硬得可恶,躺得我浑身酸痛,妻主每日睡着就不难受?换张描金彩漆拔步床,再配几床潞绸单子,必定舒服许多,伯劳明日就为妻主置办!” 细眉一耷耸,满面女气的委屈。 像个娇气的小女娘,让人难以抵抗。 翠宝顺着他的目光,徐徐低头。 嗯,凉飕飕的。 她转身去凳子上取裙,床上一阵响动,陈伯劳揭开被子,伸手往床底下捞自己的靴子,以为她要走,紧忙光脚下地,几步上去抱住翠宝。 “庚帖,我的庚帖,妻主哪怕要走,先收下我的庚帖。” 陈伯劳双手交迭圈住她,人在身后乱扭,手上捏着折迭过的朱砂?,非要翠宝收下。 翠宝拔来?子,展开一看。 上头写着他的姓名,生辰八字,籍贯祖宗。 别的不说,只说生辰。 她仰天算了算,颇为意外:“你才十六?” “十七!” 陈伯劳指正道。 大一岁小一岁对他来说至关紧要。 容貌上他比高献芝矮了一大截,又没见过她的师兄是怎样的人物,想来不会是个丑东西,年岁又比她大,到自己这里,万万不想翠宝把他当作小孩来看。 原本出娘胎就算一岁,十七,他就是十七。 翠宝好笑:“我比你大。” “那我从此喊妻主姐姐。” 陈伯劳顺杆就爬。 把二叔俘获女人心的手段学了十成十,抱着翠宝,口中姐姐姐姐地低唤。 两声之后变了调。 粘人,低哑。 绝对不是寻常的呼喊,绵绵情意满了出来。 虽才十六,身形瘦弱,但个头高过翠宝许多,他从身后抱住心仪之人,脑袋一个劲埋进她肩窝,磨磨蹭蹭,火铳走火也在情理之中。 陈伯劳年纪小,那物不小。 他又瘦,腿间本来富余的布料被撑到紧巴巴。 这些年别的不说,各类阳物没见过一百也有几十。 翠宝岂能不知道抵着自己的是什么。 门户被崔旭折磨到红肿,她正窝着气,扭身抬手一呼,“离我远些。” “啊——” 一记耳刮子打在肉头上。 说不清是痛是乐,陈伯劳夹紧双腿抖了一下,惊叫出声,双手捂住硬挺挺的那话儿,眼底直冒泪花。 他盯着她,攒眉哭诉:“好痛,为何打它,妻主下手好重,快看看,伯劳的这根东西是不是要折了。” 说着就将裤头扯下。 一根粉嫩翘挺的阳物霍然跳了出来。 他哭着,挺腰往她手心送,动作淫浪,神色却很委屈。 “快看看嘛。” 陈伯劳扭着腰,嘤嘤抽噎,“它没见过世面,笨气得很,一心爱慕妻主才这样不体面,妻主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阳物色泽净洁,筋脉不显。 和不抹粉的主人一样,透着一股青春少艾的少年气息。 肉嘟嘟的龟头随他挺腰,不断戳着翠宝手背。 “妻主看看嘛。” 他快委屈死了。 仿佛刚才那一下真把根子打折。 翠宝见状,实在想笑。 从未见过如此妖妖娇娇的人。 要重谢,重谢他爹娘,给了他一张不错的面皮,所以这些事由他来做,不但不让人生厌,心机明晃晃写在脸上,反而逗趣可爱。 翠宝笑了。 清脆的笑声响起,烛火一晃。 见她在笑,陈伯劳不可察觉地勾唇,牵起她的手,往自己蓬勃肉龙上触,仿佛精心算计过,一滴泪抓住时机,打在她手背。 湿意晕开。 “哎,折了,看来,只有妻主能续好。” “是么?”翠宝抬眸。 “嗯嗯!” 少年郎一脸赤诚,羞红着面孔,手却捏出翠宝的虎口,就着圈出的洞口,妖娆地挺腰,俯首看她的眸子,发丝垂落,脸上有一丝明显的笑意。 像雨水浇灌过的竹叶尖。 悬着雨珠,裹着湿气。 一种迫不及待,想要舒展的湿气。 翠宝没让他得意多久,在娇泣的惊呼声里,圈住他的茎身开始套弄。 双方攻防对换。 从他行勾引之事,瞬间转变为纹丝不动的敌方骤然大军压境。 压制他的诡计。 压制他的勾引。 死死扼住他的命门。 她的手法,娴熟扼要。 没经历风月的富家子,哪里受得了。 没几下,陈伯劳便舒爽到不住呻吟,酥麻到快要交代。 若不是紧要关头想起二叔的谆谆教诲 ——没有女人喜欢爱写急就章的男人,急就章,万万写不得! 他恐怕已经城池失守。 失守在她软乎乎的掌心里。 陈伯劳强忍,眼尾飞红,哭道:“呜呜……呜呜呜好舒服,好舒服,妻主也喜爱伯劳是不是。” 不等翠宝回应,他又啜泣道:“伯劳也喜爱妻主,扬州初见,伯劳就知道,此生非妻主不可……啊,轻些,好痛哦……好舒服。” 喜悦让泪水更汹涌。 他虚握着翠宝的手腕,颤抖连连。 一边呼痛,一边快意。 少年弓着清瘦背脊,啊啊叫着,不住顿足,几次夹紧臀肉在发抖,整个人快成为烧红的虾子。 “要停么?” 她问。 不知怎么,看他这番可怜相,翠宝只想逼他哭得更狠些。 “不不不要,不要停,妻主继续,伯劳不痛!!” 他颤抖,红着脸看灯影下的翠宝。 如瀑长发红绳束着,明眸生辉。 仿佛星河落在她眼里,那么清澈,那么明亮,她不乱,他乱了,乱得喜出望外,乱得一塌糊涂。嘴里呜呜哭吟,如果现在停下来,和把他推进深潭有什么分别。 他会死的! 呜呜呜,他想要,好想要! 她给的他都要! 二叔说,阳津就是男人的血肉,只能给深爱的女子,他想给她,他知道,自己要到了。 要到了。 真的要到了。 说到真就到。 “呜呜呜伯劳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啊。” 极致一刻,陈伯劳哭哼,性器狂跳,慌张抓来翠宝的手,夹臀挺腰,白浊一道道激射而出,腿心皮肉簌簌抖动。 可怜如被狂雨打垂的花枝。 他双腿交错,不停在狡。 看着翠宝的眼神,和泪带笑。 靠着一张少年面孔,青涩懵懂,把介于男女之间的妖媚融会贯通得极好。 翠宝眨眨眼。 看他好看的颤抖。 白浊喷上她的翠色长袄,喷上左手那张写着他生辰的庚帖,陈伯劳急促喘息,什么都不管,弓着背脊抱住她,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像个病苦的弱儿。 气都没喘匀,咳嗽着,挤出一句: “还要,还想要。” “伯劳还要。” 粉净的肉物释放过,应该收敛才是。 翠宝却觉得它在自己手里似乎又抬头了。 健旺太过。 十六。 这个年纪男子的阳物,她真头回见。 都似陈伯劳这样,不知疲倦吗? 好像是这样没错。 她微微愣神,他又贴了上来,阳物顶着满冠淡腥的白浊,又一副完全精神的模样。 “妻主。” “姐姐。” “还要,还要。” 陈伯劳满嘴还要,贪吃不够,嘤嘤着流眼泪。 翠宝拿他衣衫擦手,找到床下的靴子,二话不说,连人带靴一起推了出去,砰的关门。 秋风甚利,陈伯劳见自己被赶出来,委屈半晌,才捧着衣衫鞋子到墙角喊护卫放梯子。 爬上墙头,扭头看着屋里灯影,还想争取一番,噗的一下,灯灭了。 陈伯劳呆了呆。 “欸,少东家怎么又回来了,咋不在那头过夜?” 墙根下有人犯嘀咕。 自以为小声,气得少年砰砰两下,丢靴子砸人。 “你懂个屁!妻主她是爱重我,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美好之事留待他朝,懂不懂!你们这群武夫,成天舞刀弄棍,想也不懂什么叫闺中乐趣。” 他高骑墙头,哼了声。 小院连着小院,这些动静,高献芝在房里听得一清二楚。 想必是陈伯劳自荐枕席,又被翠宝无情地撵了出去。 他卷了卷书,此时灯下在读。 幻想着脑中情境,仿佛亲眼所见,唇角止不住上扬。 心里一阵欣喜。 才吃的蜜枣,到现在嘴里还是甜的。 越来越甜了。 然而,第二日。 当他在前院高高兴兴搓洗翠宝的衣物时,瞥见长袄上的白浊斑点,霎时僵成一方石头。 —————————— 我也很想知道,二叔到底都教了陈伯劳什么? 可不可以采访一下陈家二爷。 21.鸽子 “师姐,这紫苏饮子是不是能喝了?” 廊外小九朝屋里探脑袋。 翠宝正写到紧要处,分神应道:“可以灭火,蜜要放温再加。” “得令!” 小九乐嘿嘿照办。 翠宝继续动笔,习惯不改,手上写什么,嘴上就要念什么。 这间种了梨树的小院是她新赁来的,离鸡鸣寺不近,但也不远,不算柴房,只有一间屋子可以住人,比双井巷局促许多。 本是为了救急,避开陈伯劳,应付高献芝两女共御。 既然冯公公的人来信,将此事延后,卷包袱走人的事可以往后延延,这屋子恰好给她用来作画,撰写药方集。 这件事不是临时起意。 早在两年前,她便开始动笔。 活人周身筋脉骨血,对症药方,还有许多年来师父东方明整理的临诊脉案,她接续师父未竟之事,背地里每日一点一点,积少成多,书快成了。 “师姐,那阉人王八几时上应天来……” 听她念着药方,小九突然眼眶发酸,吸了吸鼻子。 翠宝没听见他嗫嚅,小九也不再问,把火灭去,起身走到门边,呆呆立着看她。 新院子陈设都是主家留下的,桌椅陈旧,一条瘸脚长凳被师姐修补好,现在她身下坐着,面前是满桌纸卷,她全神贯入,眼里没有旁骛,坐在破凳上头,一个时辰愣是没曾挪一挪,定力惊人。 书快成了。 师姐总说书快成了。 交代他一定要把这些救人方子收好。 辰光从敞开的窗扇外投入。 秋暮难得有这样明亮的光辉。 难道老天也知道,师姐命不久矣了么? 小九摸去眼泪,缩到门后。 不敢哭出声来。 应天府是陪都,年前冯大用这阉人王八会亲上应天来操办先帝冥诞诸事,其实借着这个幌子上应天接续阳物。 养了高献芝两年,阉人迫不及待,要来摘取他身上那根肉物。 师姐动刀,为阉人接续。 这是一去不返的一件事。 师姐不是啰嗦的人,但她嘱咐多次,务必守好她的笔墨,这里头有她也有师伯东方明的心血。小九明白,每一张方子,都是真真正正的救人方,这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事。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好人不能长活命? “师姐。” 小九忍不住抽泣,哭到后来,越来越大声根本自抑不住。 哭声惊动翠宝,以为他被火燎着,忙搁笔出屋来看,见红泥小炉里火势已灭,盖子半掩在放凉饮子,蜜罐也在一旁放好,只等调入。 人直直站着,两手交替在抹眼泪。 旧的才抹掉,新的又落下。 “这是怎么?” 翠宝扶着膝头,猫腰看他,面带笑容。 辰光里,温暖又和煦。 小九哇地大哭,总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于是说:“你让我送到忠叔那的银子我都送了,高渊兄妹俩会没事的,等他们被救出来,我带他们上杭州,和高家公子爷团聚。” 高渊兄妹俩是高献芝兄长一双儿女。 高家叁条命得以保全,也算她还了昔年高大人为她父亲上书的恩情。 翠宝捏袖子,为小九擦泪:“累你奔波,这段时日累着了?” 小九拼命摇头,把眼睛揉红,只说没有不累一点不累。 说罢抽咽问道:“师姐!你能不能不死!我不想你死!” 翠宝微怔,旋即笑道:“兴许我还真死不了呢,没到那日,谁又说的准。东厂那么多人,凑一凑,总归能凑出一颗良心。” 小九突然扑进翠宝怀里,放声大哭。 他不信。 不信东厂有好人。 不信师姐能安然无恙,活着回来。 阉人王八死了,师姐也会死。 他哭到停不住。 翠宝不住哄他,奈何怎么也哄不好,小小眼睛,流出的泪快有两缸多。 去崔家送解药的事,她只好午前儿的时候自己去做,让小九歇一歇。 这次去崔家,她还见到了崔婉儿的爹娘,两老听闻崔旭病重,慌忙从临县赶回来,对面她这位救过女儿的恩人,实在分不出太多热情招待。 崔旭自幼父母双亡。大伯在应天经商,家里不愁多双筷子,他却不肯离开凤阳,一个人守着一间屋舍过活。 凭着一股劲儿,做到捕头。擒凶缉拿,的确有真本事。 如果没有,锦衣卫也不会看上他,忠叔也不会找上她,叮嘱好歹给锦衣卫留人。 忠叔头一回开口,这个人情,她要给。 但崔旭知道她的身世。 她不是没有游移。 不是没有动过杀心。 毒药甚至配齐,崔旭如果还是顽固不化,把她身世悬挂嘴边,只能把他从世上抹去。 只有死人,口风最紧。 临近年尾,东厂的人涌入应天,危急存亡之秋,为达成目的,不能有一点闪失,崔旭如果是个变数,她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这几日,就当给他一个教训。 一样,在崔旭房中。 前几日,他锢着她,在她身子里挞伐。 今日,他躺在床上,面色灰败,倒仰喘气,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而她坐在床沿,喂他喝药,在耳畔柔声劝他,刘婵这个名字,永远不要再提。 崔旭哽噎,似乎有话要说。 翠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盈盈道:“对嗓子不好,崔大哥少言,好好将养,定然万安。” 苍白的俊脸扯出一丝无力的笑。 无论崔旭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此时都做不了。 回到双井巷,暮色四合,万家灯火。 翠宝推门进去大呼胳膊酸疼,抬都抬不起来。 好在家中有个比话本里来报恩的河蚌仙子还勤快的高献芝。 在家里,非但做了一副秋霜鸽子图,还有空为她洗衣,将她屋里被褥换过,洗晒,预备晚饭。 她歪在书房塌上看鸽子图,还未题跋,他起的名字肯定比她随口一说的雅致,两只鸽子黑首白羽,一雄一雌,在一派萧索秋景里,相依相偎。 羽翼丰醇,栩栩如生。 好画。 “为何是鸽子?” 她疑惑。 书局里寄售的画轴,禽类大多画仙鹤,大雁,鸳鸯,少有鸽子。 高献芝正为她篦头,闻言,眸光微动。 半晌无话。 翠宝转脸看他。 目光相接,身比心先,他启唇,低声道:“从前家中鸽房养鸽,下人们说,雌雄鸽子若得心目中的伴侣,眼里再没旁的,彼此形影不离,同抚幼鸽,可谓忠贞。” “是吗。” 翠宝纳罕。 鸽子竟是这般忠贞的禽鸟。 再看画卷,仿佛真能看出二者之间的情意,雌的低头吃食,大些的雄鸽挨着它,毛茸茸胸膛贴着雌鸽,不舍得分离。 她吃吃的笑。 高献芝问她在笑什么。 她指着画上:“你瞧,像不像此时我们。” 俯身在背后贴着她,正为她梳发的高献芝顿时俊脸羞红。 她让瞧,他便从凑上来看,被后半句话道破心思,他顿住。翠宝感受到耳畔热气,一转头,彼此鼻端相触,近在咫尺。 “哪里像,想听你说说看。” 他出声。 声色低柔。 缱绻情丝如同蜘网,一丝一丝,将她缠绕。 翠宝突觉耳朵酥麻,高献芝又美而不自知地蛊惑人心了,目光落在她唇上,总觉得不是在等她说说看。 “我看画,你贴着我,不像么?” 说罢,翠宝心虚吞咽。 高献芝含笑不语,眉眼温柔,垂眸望着她,眼睫慵懒地抖动几瞬,“嗯,像,像我们。若能一梦入画,该有多好。” 他似乎话里有话。 笑意如一封清香的花信,花海旖旎在他琉璃似的眸子里。 看到翠宝心口漏了一段。 不言不语,亦能有情。 他的矜贵动人,风仪翩翩,像大风吹起一阵花语,迷了人眼。 包括翠宝。 她收敛,推他一把。 “还没梦到槐安国,你就疯了,我才不要做鸽子,鸽子可没馄饨吃。” 她红了脸。 高献芝亦低头,看她推的那处,朗朗笑道:“槐安封驸马,南柯为太守,虚虚实实,人生一梦,岂有鸽子好,我宁做鸽子。若是画上许多馄饨,多醋多胡荽,你愿意吗?” 应天街上有说书人。 他们曾在桥下一起听过《南柯太守传》。 这篇传奇说的是有个人树下醉倒,梦见来到槐安国,封为驸马,任做南柯太守,风光一时,后来敌国交兵兵败,公主病亡,所有富贵欢愉,原来都是南柯一梦,醒来时发觉什么槐安国,只是蚂蚁穴。 翠宝喜欢这个传奇,小时候她便爱看蚂蚁穴,无人打搅能看到日落西山。 蛇虫鼠蚁,她都不怕。 反觉有趣。 现下,面对着高献芝一句愿意与否,真觉有无数蚂蚁在咬,咬在她最怕痒的痒痒肉上,让她挠也无处挠。 正不知说什么好,后院突然砰的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投了进来。 翠宝耳力好,侧耳去听,竟听到人息。 想是陈伯劳又在作妖。 她擎了一盏油灯,高献芝紧随,两人绕到后院去看个究竟。 夜如深潭。 翠宝对血腥气十分敏锐,数十步外已经嗅到,心下暗暗发紧,戒备起来,给高献芝递了个眼神。 两人愈发小心。 地上横着一柄寒光凌凌的腰刀,不见刀鞘,一团黑影跌在刀后,月色下,有股黑色的水流从影子底下淌出来。 她认出腰刀,戒备的神情蓦地松下,又成惊惧。 师兄…… “把他丢出去,连人带刀。” 22.重伤 “把他丢出去,连人带刀。” 这是确认伤者是郑克寒无疑之后,翠宝说的第一句话。 高献芝犹豫,可她既然发话,他只好动手。 然而郑克寒伤势极重,不过扛条胳膊,身子像被砸破的水缸似的,汩汩的,直往外淌血,劲装被血染遍,惨烈而绝望。 人扶都扶不住。 高献芝双手是血,不住打滑,欲言又止道:“他流了许多血,伤势极重……” 油灯在夜风中扑朔,危危将熄。 如同眼前流血的人。 翠宝纹丝不动,将油灯放下。 没有手掌遮挡,油灯噗的一下被风吹灭,吐出袅袅叹息。 她上前,抓起郑克寒另一条胳膊,想和高献芝合力,喂一颗保命丸子,将人扔出去。然而触到血透的衣衫,她愣了愣。 那双不肯闭死的眼眸似有所感,又睁大了些,夜色里看向她,淡蓝的眸子如同鬼火。 幽幽戚戚。 郑克寒身形一歪,倾在翠宝身上。 他高大沉重,这样一压,把所有重量交付,兀自将蹲着的她直接扑倒在地。 一双眼只盯在她身上。 有话无力说。 “咳、咳。” 听见翠宝被压出咳声,高献芝皱眉,一步迈过去,这回彻底将郑克寒抬起来,手也不打滑了。他将人负在肩头,这副武人体魄十分沉重,被他不言不语,一股劲扛着直往厨房小门去。 翠宝大松口气,坐起身来。 男子靴底摩擦地砖,没走几步摩擦声渐湿渐小,一阵逆风吹起,汹涌血气送到她鼻端。借着濛濛月色,可以隐约看见砖面两道暗流。 有枯有润。 如同飞白一笔。 眼看声音渐远,快要消失在廊庑尽头。 “等等。” 翠宝猛地抬头,暗中攥紧双手,“把他送到我房中。” 高献芝顿了顿,许久才道:“好。” * 油灯添了两回油。 窗外长夜将晓。 屋里,忙活数个时辰的翠宝才算坐下,累得眼皮直往下掉,连连饮下哈欠。 她挨着床沿,揉了揉眼皮。 由她睡着阔阔有余的床躺个师兄已显得局促,只剩下两拃宽度。知道他伤重,没想到这样重,包扎时她看过,多是剑伤,最深在大腿,肌里被割开,白骨隐约可见。 人事不省,双眼闭着,发白的双唇却一直翕动。 翠宝凑近听,听不清师兄在说什么。 从丰厚虚白的唇缝里溢出的,不是字句,更像是一缕缕人气。 她坐在床边,为郑克寒掖了掖被角。 烛光被床帐筛过,到他脸上是微弱的,疏狂的眉眼看起来是这样脆弱。 前些时候,山脚茅舍里,火光堆旁站在她身后,局促为她擦衣的师兄,此时气若游丝,昏迷不醒。 翠宝咬唇。 从剥开师兄衣衫的第一眼伤情看来,他大概是顶着伤,强撑意识,一路逃亡,逃到这里来的。 按理说,失血时,人与野兽无异。 想到的,想去的只有足以让自己安身的地方,所以她讶异,师兄竟选择来投奔她。 这里可不是能让他安然养伤的去处。 只要她去驿站送个口信,立刻有人冲进小院,把他剁成肉糜。 同样的,如若被这群人发现,她也会成为一滩肉糜。 大概高献芝也深知这点,她给师兄止血包扎,他则在外提水擦地,大冷的夜,一遍遍冲洗擦拭着被鲜血染过的砖面。直到前一刻才进屋里,将师兄换下的血衣和染血的被褥通通带走,想是销毁去了。 翠宝伸手,探了探。 师兄额头滚烫,高热不退。 她起身,拧了帕子来,学着小时候师父待她那样,间隔一段时间擦拭他的肘腋,腿间,将厚重的被褥挪开些许,触他脚底,还是冷的,看来还有得烧。 她不敢睡,几次眼皮垂下又蓦地睁开。 在水里把药丸化开,自己含了,嘴对嘴喂他,又擦了回他的身。 连自己趴在床沿,几时睡下的也不知道。 第二日。 第叁日。 都这样过的。 她近乎没迈出过房门。 好在陈伯劳挑他的描金彩漆拔步床去了,嫌应天的缎子硬,连夜乘船下杭州,高高兴兴采买去,无怪连日安静。 这几日,高献芝几乎没合过眼。 烧茶做饭,望风戒备。 他比她更为紧张,熬到双眼血红,容色憔悴也在所不惜。 翠宝心里给自己,给师兄的期限一样是叁日。 叁日后,无论他伤势如何,必须让小九送口信给忠叔,道明师兄身世,请忠叔出手相助,将人带走。不仅是师兄,还有那群跟随他的武当弟子,如今是生是死,一样亟待查明。 天灰蒙蒙的。 风一卷比一卷凉。 怎么看都像要下大雨的样子,翠宝站在窗前,心想高献芝出门添置菜蔬时有没有带伞。 又是一夜没睡,头重脚轻。 总趴在床沿讲究,一身骨头染上歪气,怎么都疼,吹一会风更疼了,只好把窗掩上。 床上的师兄仍旧闭着眼,这几日,全靠她嘴对嘴喂参汤填肚子。 挪人前,不管怎样,还是要想法子让他进些肉羹才是。 翠宝心里想着,脱去外衫绣鞋,揭开被角,躺了进去。 两拃宽度,想舒舒服服是不可能的。 她只能侧卧,朝向师兄。 退热后,他的身躯仍算温热,褥子里暖烘烘的,她实在太累了,累到别说沾沾枕头,像这样靠近温热些许便控制不住,轻易堕入梦境。 自然没有察觉,褥子里大手五指微曲,薄皮下青筋暴出。 梦里天高云阔。 药圃各色草药长势喜人。 等到一朝仲夏的蝉,放肆地鸣唱。 滋哇滋哇。 初夏的轻云,时卷时舒。 风不算太热。 她梦到了很多人。 师父。 爹爹。 阿娘。 京城翠宝轩里阿娘喜欢,但不舍得花钱买的鎏金嵌宝簪子。 还有两只黑脑袋白羽毛的胖鸽子,圆鼓鼓,毛乎乎的肚皮挺着,你顶着我,我顶着你在枇杷树上乱蹦,树下石桌对放着两碗热腾腾的馄饨。 她常坐的那头,一张干净的方巾迭好,筷子压在上头。 她在梦里笑。 笑除了高献芝,谁又这个精洁的毛病。 她迈腿,才迈出两步再也迈不动。 脚下如灌铅,沉重感如同无形中的巨手,毫无预兆,赫然攫住她的心脏,握紧,再握紧,心肉从大掌里溢出来,痛苦难当。 这股恨不能捏碎她的痛意,没一点怜悯。 无情地将她从久违的美梦里扯了出去,重重摔进人间这所炼狱 ——翠宝猛地睁开双眼,眼里全是泪,不能自己地从眼角滴落。 喉骨剧痛还在加剧,好痛!好痛! 她的皮肉,颈上薄薄一层几乎没有脂的皮肉,被人揪扯锁死,一起锁死的还有喘气呼吸的生门,身子似乎开始抽搐。 意识还没彻底回笼,神志像是分成两半。 一半在眼前,一半在梦里。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爹爹和阿娘,司马迁说,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幼年读时不懂这句话的深意,现在懂了,彻底懂了,她痛,痛极了,痛到想呼爹娘,求爹娘救救她。 “蝉儿。” “蝉儿,阿娘在这呢。” 爹娘的声音还留在梦里。 她伸手,只触到一片苍白,泪水冲开,像云破日出,可是没有日出的光辉,只有一张怒容,淡蓝眼里盛开着滔滔不绝的恨意。 “师妹,你的心,好狠啊。” 郑克寒哀戚说着,掐她的手正感受轻轻一折就能折断的柔弱。 比起腔子下的心脏。 身躯是这样的柔弱。 “…………” 翠宝几欲窒息,东厂的刀锋,来得这样快,师兄没能撑住,受了重伤。 这刀是她招来的。 他恨她,似乎也没不对。 她闭上眼,任泪水流淌,接受窒息的降临。 罕见的,放任自己去追爹娘的身影,她一路追,一路喊,只要追上,拉住他们的手,走在中间,她就能做回刘蝉了。 “蝉儿。” “蝉儿,阿娘在这呢。” 耳畔似乎响起蝉鸣。 她奔跑着,有一幕景象掠过眼角。 ——爹爹指着树梢,告诉她,蝉可以蛰伏地下数年,只为一朝仲夏。 “仲夏到了么?既然没有,我怎么能死。”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虚幻里唯一的实质,掷地有声,她在幻觉里惊醒,停住追赶两团光影的脚步,立在原地,立在梦里,蓦然回顾。 “蝉可以蛰伏地下数年,只为仲夏,仲夏未临。刘蝉,仲夏未临!仲夏未临!” 她对自己说。 如倾半桶凉雪,冷意过后,心跳如擂鼓,一声一声激烈昂扬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求生意念迸发在她酸软躯体里,激荡出惊天气力。 电光火石间,她抬腿,往郑克寒最重伤处踢去。 深可见骨的那处。 床架晃颤,床帐如急急的浪潮晃个不停。两具身躯如同野兽,近身互搏,撕扯勾踢。男女力气悬殊,但郑克寒身负重伤,翠宝深知他哪里伤轻哪出伤重,生死一线,用的全是死力,他除了趁她不备的那一下,讨不到第二次好处。 窗外疾风,没合上的窗扇不住拍打。 大雨随着大风落下。 淅淅沥沥。 转眼滂沱。 翠宝里衣扯落,露出大半洁白身子,此时骑坐郑克寒腹部,左手按住他胸口重伤处,按到鲜血直往外洇,右手往他太阳招呼。 一拳两拳叁拳四拳,用尽全力去打,丝毫没察觉,不知何时,师兄已经停手,随她老拳痛殴。 “我答应过师父,不伤你,可我还不能死,不能死!” 她哭着,拳头停在半空。 床帐终于停止猛烈晃动。 安静如死水。 床里,郑克寒侧着脸,眸子盯紧她,汩汩滔滔,说不清道不明,倏地伸手,捏住她的腕子,一个翻身,将她压倒身下,吻她滑进嘴角的泪,另一只染血的手剥她衣衫。 无比急切。 23.可我能(师兄h) 郑克寒的手甚至还在滴血。 他不说话,闷头把她剥个干净,和自己残破的身躯紧紧贴合在一起。 他的身上没有衣物,只有包扎伤口的几处布条,尤觉得碍事,用蛮力动手去扯,迫切想和她贴在一起,没有任何阻碍。 窗外大雨,帐里血气渐重。 “别扯,不利伤口。” 翠宝抽抽鼻子,轻声说着。 她赤条条躺在他身下,胸前两团被他坚实的胸膛挤压,有些疼。话才说出口,耸动的身躯顿住了,再度压下来,无声压着她。 她冷。 乳珠挺立。 郑克寒粗粗喘气,分不清是恨还是欲,他用自己的乳研磨她的,乳珠摩擦乳珠,时而左右,时而上下。 彼此之间,一双精致的软肉磨到泛红。 酸涩滋生。 这是从没和女子相好过,不懂情事的他,自我领悟的一种交合。 他想杀了她。 又想杀了想杀她的自己。 痛意和爱意交缠,烙铁一般烙印在心脏。 乳珠戳弄着,体热交融,身下早就昂立,顶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他不喜欢分离,伸手下去摆开肉物,不管痛不痛,只想和她紧密贴着,没有任何阻碍。悔恨焦灼时,一只小手抚了上来。 她在他身下挪了挪,校正距离,带着肉物戳进并拢的腿缝间。 郑克寒一愣。 “师兄。” 她唤他,双手捧着他的脸,彼此脸上都有湿意。 像淋过窗外的雨。 “师兄,挺腰,动一动吧。” 柔嫩的小手抚上窄腰,她嗫嚅,如春雨。 循循善诱。 郑克寒由她捧着自己的脸,看她哭红的美目,微启的唇缝,听她的话,挺腰起伏,将自己滚烫的铁柱戳进温润白腻的腿间。 腿肉擦过龟棱,夹紧他的磅礴。 他抽出,不等完全抽出,才一半,又迫不及待插入。 把自己的阳物狠埋进她腿心。 她不爱哭,眼下非但哭了,腿心湿得不像话,似乎也大哭过一场,上下一起艳丽。 他抬手,将另一边床帐挥落,封锁内外。 结成一个只有他和她的方寸世界,只有他和她。 郑克寒咬住她的唇瓣,渐得要领,抽出插入,持续肏干,不断在腿间进出,感受包裹感受潮湿,心跳一声高过一声,一声乱过一声。 “嗯……唔嗯……” 她哭吟。 潮湿,动人。 是受不住大雨的入侵的花苞。 胸口泡水一般发胀,郑克寒又酸又胀,身下动作愈发狠烈,床架不住晃动,翠宝在他身下,低低嘤咛。 外头狂风暴雨。 帐里湿意淫靡。 是汗。 是血。 是情欲。 腿心被摩狠了,有些发疼,翠宝扭了扭,郑克寒以为她要逃,一把扣住她的腰肢,血色顿时皴染上少女白洁的肌肤。 他的血,和他一样烫。 眼看师兄汗湿的,通红的,几乎疯狂的脸,翠宝喘息,抚了抚男人僵硬的背脊,哝哝道: “还可以,更舒服,师兄,我教你好不好。” 郑克寒已然舒服到快要烧干了心神,被她蛊惑,眼里全是欲色,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不再死死压制她。 翠宝喘口气,曲起一条腿,手往下,扶住他的肉茎抵在门户。 那里水色深重,湿而滑。 师兄的根子摩擦到紫红,筋脉虬结,勃怒着,有些吓人。 但她还是握着,抵了上去。 舌尖的话滚了几回,鼓起勇气要说出口,那根东西居然猛地挺入大半,异物撑开甬道,没给她喘气的机会,立刻开始激烈的抽送。 “刘翠宝。” 他嘶哑怒吼,无师自通,抬压她的双腿,对准粉嫩丹穴,肏弄得又快又狠。 一下下深凿女穴,不等抽出多些又再一次凿进去。 疯了一般,近乎野蛮。 野蛮地肏弄她。 小穴里软肉狠狠绞他,郑克寒冷嘶几声,双手扣住翠宝的脖颈,发狂啃咬她的乳珠,配合身下狠凿,咬碎莺莺娇喘。 “你安的是什么心。” 她的心很冷,却有一处又湿又热。 欲近不能。 欲远不舍。 她折磨他,玩弄他,戏耍他,让他相信她的亲近,温柔小意,相信她有苦衷。 他信了! 偏偏又在背后捅了他一刀,叫阉狗爪牙追杀他! 男根刺入女穴的样子,像一把无情的钢刀,他一次次拼命进入她,幻想是红刀白刃地在杀她。受虐似的享受着女穴对他的排挤,绞杀,仿佛再被她杀死去。 城郊猎杀,他殿后,困兽犹斗,夜色里杀红了眼,无数身形从眼前倒下,血气冲鼻。 摇摇欲坠撑着残破身躯,一路逃进诺大应天府,城中灯火璀璨,他无处可去像具不能见光的游魂,莫名被城中鸡鸣寺的灯火吸引,游走在暗处,用刀剑撑着自己,双脚带他来找她。 他早就醒了。 她或许也早知道他醒了。 像她这样灵慧机变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她有意,温情给他看。 喂他参汤,为他掖被角,为他上药,在他身边守着不肯睡下。 目的为叫他心软,不杀她。 正如点给武当弟子的解毒丸,她刻意为之,心思深沉,是他错想,错想她心地良善,还顾念从小长大的情份。 真个可笑。 她对他,根本无情。 身边有一个漂亮的高献芝,哪里还能容下他。 在她心里,或许他还不敌高献芝一根头发重,是死是活,无足轻重。想到这些,郑克寒啃吃乳肉的力道兀地加大,吃得十分凶狠,放出一边又吃另一边,放出的胸乳上全是口涎,湿浸浸的,乳珠红肿。 “师兄,轻些吃,我怕疼的……” 翠宝哭红了眼,声调轻软。 她没有挣扎,只在身下,默默承受他不知轻重的掠夺,实在发疼才出声。 郑克寒抬头,对上她潮湿的眸子,泪珠凝在眼睫上,脸上泪痕交错,和泪对他笑,她竟对他笑。 “你又对我使什么手段!” 身下猛地一撞。 撞进花径深处。 翠宝啊地一声,蹙眉咬唇,小腹皮肉颤抖,发出可怜微弱的抽搐,说出口的话一样可怜,“师兄,太胀了……” 她抬起细弱双臂,圈住身上的蛮牛。 额发汗湿,情状妩媚。 郑克寒双手还在她脖颈上,血色染红她的颈肉,在这里,稍稍加力,埋在她穴里的根子便会受狠狠一狡,狡到背脊酥麻,龟头酸麻,生生死死。 他抱紧她,翻身。 成了他下她上,一如山脚茅舍那夜,当时她睡着,如今不仅没睡,且双臂撑住他腹部块垒,双腿分跪,小穴将他的狰狞通通吃了进去。 郑克寒看到口干舌燥,掐住她的腰,强迫她上下吞裹。 翠宝几乎耗尽力气,被插到又酸又麻,骨头酥软,她无力,呻吟着后仰,撑住师兄紧实的大腿,实在顾不得那里还有伤口。 激烈的情事让郑克寒浑身筋肉充血,忘却了皮肉的痛苦。 他微微起身,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掐她腰肢,继续往阳物上套弄,眉锋压低,一双锋锐的深目只盯着交合处。 看她清液流个不停,紧致地裹弄,将他的阳物润泽到油光水亮的地步。 很快,套弄出了白白的,粘稠的汁液。 旖旎地往下流淌。 滴进他的耻毛里。 淡淡女子馨香,充斥在床帐中。 翠宝被颠得心颤,人也摇晃,像风中漂萍,底下榫对着卯,不留余地嵌入着,不断抽插她最脆弱的地方。 这是一场漫长的情事。 师兄像亡命之徒般,疯狂地索要她。 嘶声忍耐间一把抓她过来,将她按压在胸口,底下男根不断往穴里撞击,啪啪啪啪啪满屋肉击肉的声响。他像疯了一般,才泄过又在穴里蓬勃,没喘几口气继续抽插冲撞,再度泄阳前托她的乳,送进嘴里狠咂。 刚毅,冷峻,痴狂。 分明是野兽。 哪里是伤患。 翠宝汗水淋漓,神魂颠倒,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把心里的话问出口。 她想问 ——师兄,你能避过东厂层层关隘,无数刀锋,近身你口中的阉狗吗? ——师兄,你能提着刀,尚保自身无虞,毫发无伤,靠近冯大用吗? ——你不能,哪怕你有一身武艺,哪怕武当弟子倾巢而出,一个个还是血肉之躯,刀子割肉多轻易,你们抵挡不住刀山剑林。 可我能。 我能穿过层层关隘,把刀送进冯大用腔子里。 大雨如泼。 天色晦暗。 屋里男女呻吟一轻一重交迭。 冒雨赶回家中,高献芝还来不及换身衣裳,修眉俊目染过水意,愈发秀丽,发丝袖口衣摆无不在滴水。 一滴一滴,砸在廊庑上。 是雨没错。 然而痛到有滴血的错觉。 24.两女共御 五更鸡鸣,天色昏昏。 送走蛮牛瘟神师兄,从天黑到天亮,翠宝痛快睡了整夜,什么事都不想,什么事都不做,今日起得比任何时候都早,披挂好衣裳,还没来得及扣纽结,推窗看天色。 寒风凛冽,灰云厚重,大概初雪就快下了。 等到暖和的手在窗边被吹凉,翠宝才缩手穿衣。 今儿不是个寻常的日子。 驿站有人将选好的两个女子从渡口接进城中,一切顺利,午前儿会把人送到这里,与高献芝交媾。消息来得十分突然,挪到新屋怕是不能了。 也许冯公公的眼线察觉了什么,想杀她个措手不及。 无论出于怎样的缘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伯劳高高兴兴下杭州买缎子,留下护卫马六看门护院,外带监看她,别让她跑了。马六日日在院里呆着不出去,叁顿叫酒肉,好在他贪杯,买通送饭小二,昨晚稍微在酒水里动些手脚,够他睡到明日。 旁的事都好说,只是高献芝那头,一连几日眼里没有光彩,悒闷不乐。 昨晚听到这个消息,不知睡没睡好。 翠宝知道,自己收治师兄,他好些天没合眼洗洗擦擦,烧汤做饭实在受累,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最不想面对的事又送上门来。 换作是她,也高兴不起来。 翠宝穿好衣裳,搓了搓手,出屋往厨房去。 每个旬日,接待东厂送来的姐姐之后,高献芝雷打不动,熏香,擦地,呆呆坐上一会儿,再去沐浴换身衣物。 她想着,烧好一大锅香汤留给他用,多放些桃皮,清香醒目。 谁知走到厨房的病柏下头,发觉里面有响动。 门虚掩着,里头没点灯。 灶膛里火光彤彤,照在他脸上,时盛时晃,不知在想什么。玉人独处暗室,伴着粗柴红火,转脸看她,眉眼温润如同一泓春日清波。 “昨夜睡得可好?” 高献芝从小凳上起身,挤出笑容,神色有些疲惫,“天凉了,我买了两筐好炭放着,你夜里烧炭睡暖和许多。” 翠宝看去,水缸边放着两筐新炭,一样没有堆满。 好炭金贵,贩子精明,见不是朱门大户订炭,想着是穷人家尝鲜一次买卖,不肯填高些,他们都习惯了。 她爱用冷水洗面,但怕冷。 不管到哪里,天凉时,高献芝记最牢的便是买炭,且要买好炭。 当初才离开诏狱,被冯公公选中阳物的又不止他一个,在东厂眼中,他不是高家公子爷,只是待宰猪狗,阳物比人长,比人粗,才有幸被冯公公养着罢了。 每月紧巴巴几块碎银子,他伤势重,那点银子,抓药吃药养身子都不够。 到冬日,别说买炭,买肉的余钱也没有。 后来才知道,翠宝冒雪进山采药,转卖各大药铺,银子到手还没捂热,转眼买他要吃的汤药。冬日实在冷,两个人只能同裹一床被褥,彼此取暖,不断喝烧滚的水,暖暖身子。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苏州才好些。 银钱短缺的事,她从不跟他说。 高献芝怎能不知。 第一次买炭,养尊处优十多年的他不懂,以为炭就是炭,没有贵贱分别,与小贩说定送货日子,支了银子。 谁想商贩狡诈,送来的炭下等不说,受潮严重,点在屋里直冒白雾,呛到两人泪涕横流。 双双慌乱逃出屋子,翠宝咳出眼泪,在院子里大笑,揉着肚子说道:“好歹毒的炭,咳咳,你被骗啦傻子!” 他手足无措,鼻梁上还有黑灰。 本想给她个惊喜,结果有惊无喜。 “怎、怎会如此。” 十指全是黑灰,俊脸说不尽的窘迫,他是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想也知道,高府什么样的门第,他从小用的是宫里惜薪司赏赐的上等兽炭,焚出有清香,一点烟味也没有。 他茫然焦急,可亲又可爱。 “原来你没哑巴啊。” 翠宝笑道。 出诏狱后他一直没说话,这日是头一句,没想到这么逗趣,她乐不可支,笑到直呼肚子疼。 最后是她拉着他,找小贩说理去。 说是说理,但她在去的路边用帕子兜了团干牛粪,找到小贩,好声好气,说的却是:“退货还钱,否则就让你尝尝打娘胎出来的第一口牛粪。” 小贩见她娇柔,面子嫩,不大理会。 高献芝从未在市井与人争执过,那日也是破天荒,打娘胎出来第一回。 两人配合默契,真给小贩塞了满口牛粪。只是小贩周围有亲友,一吃亏就呼喊,他们占过上风,对视一眼,手拉着手奔跑在漫天细雪里,溜得飞快。 钱没讨回来,出了口恶气,一直笑到家门外还在笑。 翠宝不断重演小贩被塞牛粪时瞪大眼珠的样子,高献芝握拳,抵唇笑着,红唇白齿,身姿俊茂,雪天里无限风流。 如同逢春枯木。 又活了过来。 这之后,他会买炭了。 一直没买错。 不但学会挑拣,还会讲价。 翠宝凑近看筐里的炭,毫不吝啬,嘴上夸他,打开橱柜取晾晒过桃皮,白芷,转身到另一口锅前,为他烧汤,并不说几个时辰后两女共御的事。 “天冷,有什么想吃的?” 她捧着小瓮,往锅里丢桃皮。 “没什么想吃的,只想喝口你的饮子。”高献芝在旁,淡淡道,“紫苏,陈皮,搁蜜。” 翠宝转脸看他,眉眼弯弯,“好啊,搁几大勺蜜,保管甜进心坎里。” 她笑颜和煦,高献芝不敢多看,垂眸低嗯一声。 天色渐明,说是明,其实是灰色。 铅云压顶,风声凄厉。 廊上炉子才架好,还没搁紫苏,厨房那头传来突兀的鹧鸪鸣叫,叁短一长,只有四响。高献芝倒水的手抖了一下,面色骤沉,翠宝握住他的手,将水瓶扶正,离开前拍拍他。 “我只在房外,不进去,别怕。” 说罢,转身去应门。 来人共有叁个,一个是驿站老面孔五旬老汉,两位姐姐倒是从没见过。 一位丰腴几分,身穿大红遍地金貂鼠袄,耳戴嵌宝金丁香,一个是白绫袄子,貂鼠披风,鬓上簪了朵红艳梅花,一样香风十里,身姿娉婷。 “两位奶奶下降,贵脚踏贱地,里头请。” 五旬老汉腰没直起过。 两女并不迈腿,四只眼睛上上下下,端详着翠宝。 “你就是东方明的弟子,要为都督动刀子的刘姑娘?”不等翠宝答应,簪花那个转脸对边上人说,“姐姐你瞧她,不妨猜她多大。” 丰腴的道:“瞧这样子,至多不过二八。” 簪花的立刻笑开:“说少了姐姐,药王谷,驻颜有术。” 丰腴的不接话,走进院子后轻啧数声,似乎嫌弃这里粗陋,簪花的才迈进院子,见翠宝要合门,她伸手摸了一把她的小手,妖娆一笑。 “粉团似的,我看着也爱。都督心疼你,你既喊他一声义父,父女缘分,都督知道你近来不好受,药给你备了。但要看看,你把人养得怎样,养得好,药才能吃进嘴里。我的话,妹妹明白了?” 翠宝点头。 簪花的拧了把她的粉腮,悠悠问:“淫药烈,毒发催心肝,这些时日你没忍不住偷吃那根东西吧?” 翠宝摇头:“女儿不敢,一直养着他,就等为义父效力。” “吃了也无妨,都督百无禁忌,义父女儿喊给外人听的罢了,又不是正头亲骨肉,就算是,只要都督喜欢,也不是不能的。” 此话一出,丰腴那个脸色大变,瞪向翠宝。 簪花的连连娇笑,推着翠宝往前走,“走吧,正事要紧,耽搁了都督的正事,咱们都难活命。” * 起风了,风里夹着沙砾似的雪沫。 小炉下火苗颤抖,一炉水怎么烧都不滚。 屋里哥哥达达在叫,传出一阵阵嗦弄舔舐的淫声,前一刻,簪花的命令丰腴的舔高献芝卵袋,吃进嘴里。 从不出声的他,有一两声短促哭音。 翠宝蹲在廊上,捏起袖子为炉火挡风,然而不顶用。 水半滚,火苗忽高忽低,风雪里可怜摇曳。 她估摸屋里两个是冯公公养在外宅的妾室,从前送来的人里,可没有贵人踏贱地的“奶奶”,手法也许会—— 没等想出下文,门扇砰地挥开,一声巨响,老旧的榫卯咯吱乱叫,没等扇回来,又被摆弄开。 疾步而来的裙裾掀起一股夹雪冷风,扑面而来。 红缎鞋面踢中小炉,顿时滚水泼溅而出,翠宝躲避不及,被临滚的水打湿衣袖,她错愕,抬起头,一根粗短的手指已经指到眼前。 “还敢说你没偷吃!中看不中用,我当什么顶天立地的宝物,抚了半日,嗦了半晌,死人似的摆在那里,立也不立!你用废了他,哄着公公,等我们来挨罚受罪!” 簪花的跟了出来,倚门看戏,说道:“姐姐何必动怒,都督又没不许她吃,往后不定和我们同吃呢。” 翠宝蹲在地上,举头是两张陌生的,一怒一笑的脸。 风雪渐重。 炉里的火灭了。 泼湿的手背后知后觉,泛出火辣辣痛感,像针在刺。 屋里有一段压抑的,急躁的重喘,像高献芝,又不像是他会发出的声音。翠宝不知该如何形容,一瞬间,仿佛回到诏狱见他那夜,暗哑绝望,不像活人喉咙里发出的低吟。 她起身,忍痛,压下千头万绪,给面前人赔笑脸。 “两位姐姐别生气,动气最伤女子容色。家师研制过一张养颜驻容的膏方子,我炼了几瓶冬日擦脸,若不嫌弃,我领姐姐上前头看看。” 她向窗里看了一眼,又道,“姐姐们花容月貌,他不知好歹,惹姐姐生气,真是该死,我来骂醒他。” 25.初雪(修) 安顿好两位奶奶,从书房小跑回来。 翠宝设想过,踏进屋里会见到各种景象,唯独没有这种。 “起来!起来!快起来!” “起来啊!” “为什么!为什么!” 这根东西像不长在他身上似的。 一味捶打,砸扯。 高献芝赤红双眼,痛苦瞪着,口中呵斥如呓语,像是疯了不断折磨自己的阳物,视之如仇雠。那根东西,哪怕没有动情,软软一条垂在腿间依然惊人,被他不断砸打,连卵袋一起血红。 “别这样。” 翠宝看不下眼,快步上去,抓他的手,无意中触到男根。 很湿。 上头有前人留下的口涎。 高献芝一顿,认出是她,双手捂住下体肉茎,慌不择路,双腿跪着连连后撤,躲到床脚实在没处可去,一脸惊慌失措。 他抬头看她,俊逸的脸上写着懊悔。 像漂亮的疯子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朝她伸出手,五指在空中剧烈颤抖,摆了又摆。 “脏的。” “你不能碰,去叫她们来吧,很快就好了。” 他喃喃。 左右一顾,无助地笑了两下,又折磨起自己的阳物,一拳拳往上砸。 “起啊!” “求求你,起来!” “解药!解药!起来啊!” 听他提解药,翠宝双手发僵。 想起他总挂在嘴上的“解药几时送来”,心脏像被狠狠捅了一刀,钢刀没有拔出去,埋在身体里头在搅,搅得她心好痛。 “别打了,再打下去会伤着你自己。” 她咬紧牙根,爬上床去抱住他。 没想到她会靠近,高献芝大惊,不断挣扎,嘴里总说自己污浊,想要推开她,举起手又犹豫。 双手污秽不敢玷污她,终究垂在身侧,整个人被她用力抱紧了。 草药清香怡人。 身躯娇软。 她的手,贴在他的背脊上,轻声细语。 “高献芝,别打了。” 他变得安静,哑巴一样安静。 喘息和呼吸似乎一起消失,僵硬的背脊连带着什么,一起轰然坍塌在她怀里。 “没有解药,是我无用,帮不到你。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获得自由,离污浊远远的……” 他的声音像在下雪。 稀薄脆弱到了极点。 仿佛在万难绝望之中,已经没有任何指望,只能小声问神佛,他还能怎么做。 翠宝一痛,用肩承住他低垂的头颅。 “我一直都在做想做的事,没有不自由。倒是你,呃,要不要吃雪片糕?”她又问,“很白很糯,吃在嘴里,像在吃雪,雪没它甜,话说回来,你没吃过雪吧?” 高献芝抵在她肩窝,摇了摇头。 摇头啊。 不想吃雪片糕还是没吃过雪?小时候她可是偷偷尝过雪的滋味。 翠宝不管,捧起他的脸,“看,外头下雪了,我们挨着吃雪片糕吧。” 她怂恿,仿佛世上再没有什么阻碍。 下雪,吃糕,就是眼前最紧要的事。 别的事,暂且不要忧虑。 她扯来被褥,给他裹上,又从贴里掏出一包东西,打开,揭开第一片,放到他唇边。 “张嘴,我喂你。” 饮子被踢翻,喝不着了,还好还有雪片糕。 翠宝挨着高献芝,糕片送到嘴边,粉末染在他薄唇上,像凝了一层白霜,很好看。 他红着眼,摇头,脸上垂泪。 翠宝用手上的雪片糕沾了沾他的泪,在他木然的注视下,送进嘴里。 好苦的眼泪。 雪片糕都不甜了。 “你吃一片,甜甜嘴,等一会儿我去打发她们。” 她边嚼边说。 情态轻松。 好像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垂眸,又从帕子里揭起一片雪片糕,再次递到高献芝唇边,见他还是不肯吃,再沾他的泪,自己吃下。 她用这样的方式,拭他的泪,吃进嘴里。 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他旬日与旁人交媾的床上,虚幻得像梦,又不是梦。就算做梦,他也不敢做这样的梦,唯恐玷污她。 窗外簌簌下雪,屋里清冷。 彼此依偎,她还愿意靠近这个污浊不堪的人,还能嗅到她身上淡淡草药清香。 高献芝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自惜这副肮脏的身躯,他已经肮脏如许,还有什么理由抓着心中不想在她面前自污,最后一点自洁的执念呢? 此一时彼一时。 他早就不洁净了。 雪面洁白,雪下污秽。 这就是他。 看着洁白,实则污秽。 好在这副污秽的躯壳还可以换来解药。 脏的东西,不该害怕变得更脏。 高献芝开口,没有说话,而是衔住她递上来的雪片糕,一点点,配合她往里送的动作,吃进嘴里。 软糯洁白的糕片,很快融在口中。 甜。 很甜。 “把她们叫来吧,我可以。” 他微弱咀嚼,同时咀嚼着自己残破的话。 翠宝知道,到这里,她该退下把人叫来,她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可是窗外雪在下,应天的第一场雪,轻柔的雪花,银装素裹这个世界。 应天下雪了。 初雪。 “不急,吃完这些点心。” 所有该说的话里,她挑了最不该说的一句。 吃到最后一片,她递进高献芝嘴里,他乖顺吃下,两人依偎而坐,很是默契地不再说话,静听雪花落下。 * 炉火再度点燃。 水沸腾,烧煮出紫苏与陈皮的香气,翠宝坐在马扎上看火。 风小,火稳。 “这根东西能让都督赏识是你天大的福气。我们姐妹连夜乘船上应天,为的可不是伺候你呀探花郎,再不顶用,叫我们姐妹陪你两度玩空花,哪怕你的肉棍子能写出锦绣文章,流出满床的知乎者也,我看也无用,不如由我割去,免叫都督为你受累,白白欢喜一场。” 簪花的令丰腴的下手,握住阳物,套上她们自带的物件。 翠宝在外,听见割字不由攥拳头。一串铁器轻响,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倒气声。 “疼?疼就是了。”簪花的娇笑道,“敬酒不吃,自有罚酒一盏。躺下吧,高公子。” “虽说你这根东西将来会续在都督身上,此时还没跟对主子,我二人身子皆是都督的,这双手非捆死不可,要是妄动……姐姐你在耳边告诉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答话呀。”一声娇斥过后,两声掌掴乍起。 “读书人的口舌素来厉害,高家的舌头更是清贵,怎就答不出一句话?瞧不上我们姐妹?” “呵呵,姐姐你瞧,当真奇势,吃几个耳刮子倒挺得硬邦邦的。一会子把他弄出来看看,这等郎君流出来的东西里头有没有知乎者也。” 丰腴的几乎不说话,只在此时啵的吐了一声,催促快些下手。 ………… 身后窗牖里头,两个妇人婉转淫叫此起彼伏。从开始的怒骂呵斥到后来得趣哼哼,朔风一声紧一声慢。 风声压不下两女的笑声,也压不下高献芝的哀吟。两个妇人如痴如醉,欢笑不绝。 紫苏饮子煮好,翠宝灭火。 盖子半掩着散热,等着放蜜。 第一勺蜜调入的时候,簪花的低头系裙摆迈腿出来,回头笑看屋里道:“倒是一匹供人驰骋的好马儿,姐姐,把人解了吧。” 过了一会,丰腴的挨着高献芝一起出来。 “哟,怎么还熬着呢。”簪花的揶揄道。 翠宝起身,堆笑:“姐姐们喝不喝饮子?” “什么稀罕物。”丰腴的冷哼。 趁着簪花的递给翠宝解药,看她吃下的间隙,丰腴的不忘往高献芝跨间挝了一把,在他耳边嗡嗡絮絮说话。 高献芝只看着那颗黑色药丸,一眼不眨,木人一般随人亵玩。 送走两人,翠宝折返回来,发觉门窗紧闭。 新煮好的饮子没动过。 落雪的枯井边上也没有他坐过的痕迹。 翠宝默默收拾炉子,到厨房热香汤,留给他沐浴。然而一直到天黑,高献芝没有出现过,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点灯,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入夜,雪花大如席。 翠宝站在廊下,仰着一张粉面,伸手接雪花。 风是斜的。 雪花不断吹到她掌心,六棱分明,晶莹可爱。 落在掌心很快化成一点湿润的水泽,像谁的泪珠。 “雪好大,高献芝,你快出来看呀!” 26.鸡鸣寺 雪夜静谧。 风声凄楚。 她的话一直没有回应。 “阿嚏——” 打了个喷嚏,翠宝在廊上直跺脚,往手心里呵气,又等了一会才离去,刚迈出几步,身后门扇突然打开。 她回身。 夜色浑浊下高献芝袒露在衣袍外的肤色愈发白皙,如同东山空悬的冷月,身姿挺拔但气体清弱。 他手上披着一件绒里斗篷,立在廊上,眼底泛着夜江波纹一般回纹的的哀怨,飞雪往他身上斜飞,像哪家山神庙夜逃的神君。 美玉摔在泥沼里。 翠宝不想放任他沉湎,高家两兄妹已经没了爹娘,只有指望这位二叔。 很快,他们叁个便能团聚了。 她呼口气,避开下午的事不谈,问他还如约去鸡鸣寺踩雪不?她探出大半身子,望着漫天飘雪,主动找他说话。 “你饿不饿?换上前几日买的绒靴,到鸡鸣寺外看雪,吃碗热腾腾笋丝肉羹汤,这主意怎样?” 高献芝沉默,常在暗室独处,目力有过锻炼,四周黑魆魆,空中飘着雪,仍旧可以看清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 忽闪忽闪。 如同暗夜火苗。 他几步上前,抖开斗篷,将面前小人牢牢裹了起来。 清香与冷意交缠,用皂角和冷水洗过的手在颈前系带,动作温柔,他垂着眉眼,自知手冷,始终避开她的肌肤。 “天冷,加衣。” 高献芝低声说道,“这身衣裳是洁净的。” 他陈情,有几分淡淡的哀意。 翠宝抬眸,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掌印尚存。 他哭过,始终并没敢看她,眼底堆积着残红,心绪在眸子里静静流淌,没有流出眼眶。 将自己拼凑完整,洗干净双手,推门出来找她。 “我不觉你的衣物有不洁净。《汉书》上说,河平元年,叁月乙未,日出黄,有黑气,大如钱,居日中。太阳高高在上,尚且有布满黑斑的时候,人活在世上,很难做个无暇的完人。” 何况再大风雪,总会停息的。 翠宝团住他手腕伤痕,高声怂恿,“不说这些,窝在屋里多无趣,走啊,我们看雪去!这是第一场雪!” 她笑着,温暖和煦。 夹雪的夜风将她鬓边的碎发吹起,吹到说话时冒出一股白雾的唇边。 高献芝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背往上,到下颌,到唇边,到眉眼,最终拢住她的脸庞。 掌心无比柔软,温度一丝一丝透过手背,渗尽血肉里,连心口也像被她的手捂住,渐渐捂热。 雪夜里,她为他升起一轮太阳,一轮高高在上尚且布满黑斑的太阳。 在这样的太阳面前,他的污垢,仿佛得到了宽恕。 “听你的。” 都听你的。 高献芝勉力,牵起唇角,像给她郑重的承诺,“鸡鸣寺,看雪去。” 趁着他在屋里沐浴,翠宝在厨房烤火,又将下午熬的紫苏饮子热过,调了新蜜,等他找来,一人一碗。 然而喝起来像两碗刺客,直齁嗓子,仿佛蜜不要钱似的。她颦眉,大叫原来搁过蜜,她给忘了。高献芝却说好喝,仰着脖子饮尽。 两人收拾停当,关门上街。 长街飘雪,万家灯火显得尤其温暖,下雪天又冷又黑,街上行人只有二叁,酒肆茶楼里倒是热热闹闹,隔着很远都能听见男子们吆五喝六,喝酒比划的笑声。 同撑一柄纸伞,两人紧挨着走道。 脚下的雪不算太厚,可下了几个时辰,踩上去簌簌沙沙,冷脆无比。 可惜他们来得晚,寺门紧闭。 黄墙高塔,檀香阵阵,雪景里的宝刹像一位沉稳慈爱的长者,垂视着晚来一步的两个后生。 便宜的斋面吃不着了。 在高献芝愧疚发作之前,翠宝拉着他,上寺门对街一处小摊上吃笋丝肉羹汤,冬笋新鲜,肉羹鲜浓,吃饱出来经过一家酒肆,又买了壶温酒,用来暖手。 两人重新走回鸡鸣寺黄墙根子底下,随便找个坐处。 她喝酒。 他吹埙。 翠宝没见过这种身上长窟窿的小乐器,高献芝说,她才知道这叫埙,陶土烧制成的。小货郎冷得跺脚,棉袄冻得冷硬,急着做成买卖,只要几文钱,让他们随便挑,他挑了一个,到墙根下才试吹。 大概是便宜没好货,高献芝试吹数回才找准音律。 四下安静。 鸡鸣寺外不见行人。 浩浩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埙吹奏出的音律苍凉空明,如怅如诉,并不是直白的悲伤,而是一股悲意里不肯熄灭的柔韧,任苦难蹉磨,依旧会死而复生。 “真好听,雪似乎都下慢了。” 翠宝披着出锋斗篷,戴起兜帽,白净小脸缩在一圈白绒里,小口小口喝着酒壶里的酒,仰头看雪。 浮玉飞琼,从天撒下。 深究不到雪的根源,但雪又实实在在落到了人间。 真好。 “这曲子听得人心口湿湿热热的,它叫什么?” 翠宝将酒壶横到高献芝面前,示意他喝几口,搪搪雪气。 高献芝接过,却没喝,“是本残谱,没有曲名。兄长只和我提过,谱子出自一位魏姓男子,旁的因为时年久远,朝代更迭,也就没能流传到后世。” 他眼睫承了雪沫,说话时充满不自知的矜贵与多情。 翠宝望着他,伸出手来,为他掸去眉眼上的雪沫。 一壶酒,一只埙。 被他分别握着,落在膝上,他闭着眼,低下头,温驯地任她在自己脸上拂拭,雪落下的声音比温柔,或许天是冷的,可他并不觉得冷。 此时,突然传来木门推开的响声。 周遭太静,这一声,仿佛是天门忽开。 兽环晃动,门缝里走出一个怀揣布包的小沙弥,眼睛东张西望,发现墙根底下坐着两人,喜色浮上胖胖小脸,孩子气地跑来,跑到两人面前,直勾勾盯着高献芝手里的埙,嘀咕没找错,一定没找错。 “阿弥陀佛,见过两位施主。” 小沙弥双手合十。 高献芝忙起身,颔首示意,面有愧色。 “抱歉,深夜擅自在寺门外吹奏,打搅僧众参禅,实在失礼,我这就走。”说罢,转身将酒壶递给翠宝,收了陶埙,抬手为她掸雪。 “施主留步!” 小沙弥忙道,“施主误会了,住持命小僧出来看一眼,要是寺外还有人在,还请尝一尝我们斋堂才炊的馒头。施主的曲子很好听,师兄们都在墙底下听了很久很久。再说了,佛门本应该向众生敞开,岂敢驱逐众生。” 说着,把怀里装了十来个大馒头的布包举高高。 翠宝、高献芝俱是一愣。 小沙弥又道:“师兄让我问一问吹埙的施主,是不是有心事想在佛前述说,如果是这样,请随我入寺,满殿神佛,无不倾听。” 高献芝看向翠宝,有些踌躇,不想让她一个人在风雪里等候。 他从前从不信神佛。 直到神佛来到他身边。 如果世上真有神佛,他的心念此时就在他身边,佛目深远,应该可以看见、听见,无论他能否长伴左右,他只希望她可以平安顺遂,一生自由。 高献芝接过布包,双手合十,夜深不敢打搅,谢拒了好意。 他手腕上青紫叫小沙弥吃惊,面对容貌俊美,晃如谪仙的人,小沙弥不敢勉强,分别向他们施礼,扭身顺着台阶跑上去。将要关上寺门前还偷眼看了看,墙根下一双形影相护的俗世男女。 红尘滚滚。 世外世内一样下雪。 鸡鸣寺斋堂才炊出来的大白馒头又喧又软,捏下去会回弹。 “好吃吗?” “嗯!” “吃慢些,别噎着,要饮酒顺喉咙就和我说。” “嗯!” 翠宝一手圈住他脖颈,啃馒头啃得不亦乐乎。 不想沿途的雪泥污上她的裙摆,高献芝执意要背她,翠宝一心想着吃热乎乎的馒头,况且他背着她四平八稳,其实蛮舒服的,风也停了用不着打伞,就这么回家吧。 “你也来一口,好软。” 她把没咬过的那头递到他嘴边,一下下戳他的唇,逗他吃一口。 高献芝微笑:“你吃吧,多吃些。” 他背着她,步子放得很慢,希望这条归家的路可以再长一些,最好长到一辈子走不完。 一路上,高献芝无话,勤勤恳恳做牛马。 翠宝不知道他的心事,以为他还在为两女同御的事郁郁不乐,转而嗫嚅道:“高献芝,你还能看很多年的雪,吃很多年的笋,来年的冬笋一定比今年的好吃。” 她的话,像一片羽毛挠过心肉。 很痒,很酸。 高献芝敏锐地嗅到某种谶言的意味,他不敢往下分辨,下意识把这种不详预感强压下去,喉头如同哽了一根长鱼刺。 “那你呢,还和我一起看雪,吃笋吗?” “当然啊。”翠宝笑着,扯了谎。 也不算扯谎。 世上会有千千万万双眼睛、唇齿,替她去看,代她去尝。红尘可爱,一花一草,万事万物都有可爱的地方。 高献芝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回头,看他步履稳当,落在雪地后的一排长脚印,把最后一口馒头送进嘴里,咀嚼出甜味。 又走了一段路,两声细弱的猫叫,冷不防钻进耳朵。 ———— 【河平元年,叁月乙未,日出黄,有黑气,大如钱,居日中】,是关于人类肉眼观察到太阳黑子的描述。 27.同帐 “喵呜——” 是只花色斑驳的小猫。 四脚雪白,背上黑斑像才从煤堆里滚出来的,孤零零一小只,瑟缩在街边收摊的坏椅底下躲风雪,一声短一声长,喵喵叫唤,有气无力。 翠宝发现它,紧忙从高献芝背上跳下来,拉他去看猫。 大雪天,不好长留在外,两人一番商议,决定将这可怜的小东西带回家中。 “你瞧它,总顶我。” 翠宝一手托着小猫,将它藏进斗篷里,小猫并不怕她,反而用毛乎乎的脑袋顶她手指,她觉得新奇,又怕吓着猫,语调格外娇柔。 高献芝在旁打伞,伞面倾向她,跟随她的步伐,笑得温柔:“既要养着,给它起个名字吧。” “那……就叫翠宝吧。” 高献芝不解轻嗯道:“怎么将你的名字给它?” “你从前住在京城,听过翠宝轩的名号没有?”她留心脚下小步走着,一面反问。 “听过。” 翠宝轩专售妇人头面首饰,叁代经营,在京城里算是喊得上名号的一家老首饰铺子,但凡顺天府长大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它的。 高献芝从小锦衣玉食,行走在天子脚下,没路过翠宝轩百八十也有十二叁。 “我娘喜欢他们家的一支漂亮簪子,那只簪子要一锭雪花银,她舍不得买。盘算着把有数的钱使在给我和爹爹做新冬衣上,还要寄一些回临川,给族中子弟姐妹们读书,怎么算钱都不够使。于是我娘就站在柜面前头看啊看,看啊看,想摸一摸簪子也不敢。” 翠宝垂眸,手指轻挠小猫咕噜咕噜的喉咙。 “那时,我答应我娘,等我长大有了银子,一定会给她买许多翠宝轩的簪子。后来我娘病故,我带着爹爹的信物去了药王谷,在那里跟着师父学医。翠宝这名字,不是我本名。” 高献芝屏息,大气不敢喘。 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提起爹娘,提起自己的过往。 子欲养,亲不待。 而她神色如常,语调轻松,仿佛在道别人的往事。 红润的唇边勾着笑意,鼻端被风吹红,低头逗猫,雪夜里一副娴静模样。高献芝心里狠狠打了一颤,只有将伞不断倾向她,知道她不是会向风雪低头的性子,仍旧私心盼望护她不受风雪侵扰的一程。 拐过街口,想问她本名,突然听见她道:“翠鸟的翠,牛宝的宝,你还笑话是俗物呢。分它一点俗,大家一起做俗物。金银珠玉娇贵,不如俗物命长。” 闻言,高献芝俊脸涨红,舌头僵麻了,快走不动道。 “是我失言,当时有眼无珠。” 少年时的他,狷介狂妄。 拥有世人对他的奉承喜爱,自视甚高,为一个牛宝,取笑她市井庸鄙,相貌平平,丢进丫鬟堆里再也找不到。 她说喜欢他,他却说可惜了,他不喜欢俗物。 当时他哪里知道,世人的奉承喜爱,高家的荣华富贵,可比彩云琉璃还要易碎,而这些东西消散时,他又会以多么狼狈的姿态从高处摔下来。 救他于荆棘之中,对他不离不弃的,恰恰只有他嘲讽的“俗物”。 她说过喜欢他。 而今,还喜欢吗? 这个问题就像雪夜的月亮,或许存在,但浓云遮蔽,无法深究。一定要拨开浓云,没有见到月亮只会更加难堪,何况现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追问。 “不臊你了,你不知道,俗物很好,俗物命长。” 翠宝偏头看他,眼波流转,笑得十分促狭。 怕他问下去,问她本名叫什么,这才用这话堵他,堵是堵住了,人也羞臊到耳根脖颈通红通红。 其实高献芝这个人很好懂。 对着她没有矫饰,回回都是她赢。 高献芝不知她心思,她越是对他笑,他越是愧疚欲死。 他越是愧疚欲死,越是勾起翠宝坏心肠,酒意上头用话逗他。高献芝低眉,脸上热烘烘的,不时别过脸去透口气,一路不敢分离为她和小猫打伞。 “再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清冷长街上不时响起他有些无措的声音,温润如玉,伴着飞雪落在人间。 * 两人回到双井巷,东西一放,一起照顾起小猫。 夜深,脚步错落。 翠宝清空一口小匣子,卸去匣盖,往里头垫轻软的棉布,高献芝点好炭火,熏暖屋子,才用烧好的热水给小猫擦拭眼角爪子。 一阵忙活安置好小新客,高献芝又要回自己屋里擦地,翠宝一把扯他过来。 “别忙了,大冷的夜,地是洁净了,明日你就该病在床上。”她啪的放下木梳,两手齐用,拽住高献芝,“不用忙,今夜你就睡在这里。” 反正从前为了省点炭火,他们也一屋睡过。 烛火温暖,她坐在床沿,仰面看他,喝下满满一壶酒,面色酡红,眼里湿漉漉的,口吻认真。高献芝心口阵阵发软,不敢说好,又无法违心说不好。 想亲近她的心,时常像难以驯服的洪水猛兽,也像渴求阳光一照的沟渠。 犹豫之间,翠宝踉跄着下床锁门,招呼他脱衣上床,去床脚拿褥子。 高献芝低头,自解衣襟。 身后是她窸窸窣窣,褪去衣裳的声响。 窗外的风雪,悠然下着。 为烧炭敞开的窗缝上不时飘入几点洁白,越积越高。 屋里只留一盏灯,杏色床帐半掩。翠宝跪坐在床脚,抚摸匣子里不肯睡去的小猫,哄它水下。高献芝坐在她身后,手握木梳,为她解下发髻,梳理黑油似的一头浓发。 帐里只有静得只有两道呼吸声,她醉眼惺忪,他高出她许多,要低下头,才能看见她的容颜。 影子投在帐上,如同鸳鸯交颈。 谁先吻的谁,已不可考。 两人对坐,不入齿舌,只是唇点着唇,唇碾着唇,轻轻柔柔,初雪一般啄吻着彼此,没有浓烈的欲念,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流淌在他覆,她承之间。 “嘘,不要看。” 高献芝腾出一只手,修长如玉骨的手指虚掩住匣中探头来看热闹的小眼睛。 “提防一只小猫?”翠宝轻笑。 “它还小。” 高献芝也笑了,就着她唇角娇娇的弧度,落下洁净一吻。 薄凉清香,如同一片雪花,落在唇边,吻得翠宝浑身松软,心荡魂驰,如同掉进最喧软最洁白的云朵堆中。 他吻着她,听她在笑,不自觉地跟着笑。 抬手扶住她后仰的粉颈,这一次吻得有些深,触及到齿关。 他不是没有拜帖就硬闯的莽夫,温柔衔住上唇花瓣,视若珍宝,用唇缝抿了抿她。 唇是洁净的。 还能吻她。 柔软的触感直抵心房,这一夜,应天初雪,他的世界也落满了新雪,粉饰一新。 他浅尝她的馥郁,依依不舍地分开,看几眼她被吻到出神的模样,把人抱紧怀里,抬起她的下颌,吻她的眉,吻她微湿的眼角,吻她泛红的腮,唇所到之处,比落在绢本上的工笔还要细腻。 她喝下去的酒,蒸腾上面颊。 他吻了,似乎也跟着醉了。 被克制,勒令的欲望,粉碎成片片雪花,蕴积在他在她脸上落下的每一个吻里。 翠宝圈住他细白的脖颈,软倒下来。 他只穿着里衣,即便洗旧了,也同雪一样净白,撑在她上方,发丝垂落,美得不可方物。 她用指尖点他的唇,问他:“通政使王羽生,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弱点可抓?” “王大人为人机敏,深谙为官进退之道,谁都不得罪。他自小家贫,父母双亡,靠着婶母为人浆洗供他读书衣食,当年入京为官,千里迢迢不忘将婶母带上,不遗余力提携不成气候的族弟,旁人不好说,那位年老多病婶母,或许就是他的软肋。” 翠宝点头赞同,又问:“工部左侍郎施文远呢?” “工部掌营造,大有一笔笔烂账不能见光。施文远此人早年耿介,想做忠臣良将,为此没少吃苦头,得罪同僚,经历贬谪起复之后性子转变,开始钻营党争,奈何同僚不肯全信他。要想制衡他,可以从他的老对手右侍郎唐靖下手。” 高献芝望着她含笑的眼眸,心绪晃动,“……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28.鸳鸯(高献芝微h) “你对京官知之甚深。”翠宝慨叹。 她费神很久,始终想不到对付施文远的办法,却被他一语点破。 高家虽是败落,到底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十多年,他对朝堂诸臣公的了解,对大树之下盘根错节的脉络,仍旧保有高门公子该有的敏锐。 翠宝闭了闭眼:“师父提到过一种人,在你看来,朝上还有这样的人么?” “哪种人?” 他曲臂,贴近她。 “聪明,但甘心做蠢事。”翠宝喃喃,“师父说过,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愿意为天下舍身。世道要清明,不能只靠聪明人做绝顶聪明事,更不能靠蠢人做蠢事,必须倚赖聪明之人甘心舍身。譬如立身在万千荆棘之中,不求眼前富贵,反而去谋俯仰无愧。” 她娓娓道来,高献芝为之一震。 东方谷主性子古怪,这一番贯彻肺腑的话,竟然出自长年隐居山谷的他口中。 的确,比常人聪明的人本就擅长谋身谋名。譬如通政使王羽生,他就是一个做聪明事的聪明人,寒门出身,在京畿做官多年,安然无事,深知进退的法门。 蠢人做蠢事,用来说早年的施文远最合适不过。他耿介,初入仕途,一心想做忠臣,却没有想过自己一个人凭着一颗心,怎么洗白墨渊一样的工部?世人皆浊他独清,难免受倾轧。而后性子大变,开始钻营,两头不讨好,一样是蠢人做蠢事。 东方明所说的聪明人做蠢事,无非是明明可以谋身谋名,甚至谋权谋财,却放任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不要,而去走一条跟艰涩的长路。 谋身死无悔。 也谋俯仰无愧。 古往今来,无数贤臣良将大都可说是东方明口中做蠢事的聪明人。如今朝堂上,甘谋天下的人不是没有,只是乌云密布,阳光难以穿透厚重的云层。 衣襟突然吃力,受翠宝拉扯,不想压着她,高献芝赶忙斜身倾倒下来。她转过身,和他面对着面,侧卧在床上。 高献芝眼皮轻颤,她的手指抚摸他眉山含蓄的走势。 来来回回。 听他口中念了一串名字,有几个和她心中名单不谋而合,这些人里有些名字,她也曾听师父提起过。 说起做蠢事,高献芝也在蠢事。 她心里明白。 他一再说自己口舌不脏,一再不想弄污自己的口舌,做愚蠢的坚持,他对她有情。这份情,如砖缝里的蒲稗,借雨借光局促生长。 也许高献芝也没能看清,这份情愫是不是出自患难与共。 想到从前怕他一死,没了那根粗长的肉物,刺冯大事难成,总哄着他伤会好,想到爹娘,想到师父,她突然觉得酒热退去,身子似乎渐渐发冷。 一阵冷过一阵。 翠宝没再开口说话,一味抚他,高献芝贪恋她的抚弄,不想出声。 同床共枕, 如卧鸳鸯。 窗外下雪,屋里炭火温暖。 匣子里的小猫睡着了。 里外都温柔得不像话。 高献芝握住她的手,依恋地将面颊贴了上去,长睫在眼下透出淡淡阴影,漂亮极了。 “高献芝。” “嗯。” “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痕。” “好。” 他睁眼,要起身却被她按住,从底下摸到衣带揭开,袒露出白玉一样莹润,美中不足的半身肌肤。她抚摸他腰腹,从后往前。 那里有几条伤痕长出的粉肉,凹凸不平,永远也抹不掉了。 “说了不让你留疤,还是留了。” “我不疼。”感受她的抚慰,高献芝重重吸气,眼里泓着一汪春江,“幸而有你。” “高献芝,你怕疼吗?” 他想了想,垂眸看着她的小脸,“你给的,我从来无畏。” 如果今夜她的反常是记挂不久之后要对他动刀的事,大可不必担心。 他愿意将自身交付。 这根东西很污浊,割去反而更好,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不是刑余,反是一种解脱。 或可说,是剜去附骨的蛆,还他洁净。 高献芝不知,此时眉宇低横,看人的眼神有多柔软细腻。翠宝端详着他,默了默,贴身上千,指尖从里衣下穿过,抱紧了窄瘦的腰。 她说她冷。 高献芝受宠若惊。 没多久,春江一样的人开始环绕着她流动。 宽大的手掌着娇乳,拇指贴着乳肉下缘,他的舌尖温热湿滑,舔过整颗乳珠,以它为心顺着乳晕打圈,一圈又一圈,缓缓打湿乳周,又一圈圈收紧回来,含住那颗挺立的小东西。 继而用唇瓣,柔情似水地抿弄它。 一只手轻柔地拨弄另一颗春蕊,感受奇异的肉感一次次回弹。 “啊——” 翠宝面色潮红,敏感地低吟。 俯在她胸前的男人风姿清朗,口舌无比温柔,他的欲念和他一样缠绵,没有一丝一毫迫不及待的急色,只是一圈圈、一点点,将她打湿,润物无声。 这样缓色柔情,何其撩人。 齿关轻衔,他用挺立的舌尖戳了戳发硬的乳珠,在听见嘤咛声后,忽如疾风降临,频繁戳顶起来。 他吃着她的乳,每一口,如同在深吻她。 是熬人的痴恋。 又是极美的淫靡。 翠宝难耐,小腹像点起一把火,不知不觉并紧双腿。 她伸手,才落在他鬓边便被扣住,梅骨似的五指顺势而上,与她十指交握,轻挠着她手背,似是安抚。 舌面宽厚,从乳珠底部徐徐向上舔,湿热自下而上蔓延开,舔过乳珠,将嫣红蓓蕾舔到猛地一颤,改用舌侧撩拨,高献芝沉沉呼吸打在她心口,更添一分湿意。 好舒服。 快意强烈,惹得翠宝小声唔咽。 高献芝仰头,见她喜欢,心中酸胀狂喜,覆唇上去,尝她的吟哦。 唇齿相对,娇软的呻吟被他一口一口吃进嘴里,和口涎一起流过喉咙,流入心里。 溢出来的,只有细如猫叫的呻呻吟吟,在他口舌诉情里,颤声柔气。 他用舌,勾弄她的舌,勾出来,吮咂她。 一只手与她握紧,一只手揉弄着绵软曼妙的乳肉,生涩小心,面对这绵乎乎,如棉如脂的触感,唯恐弄碎了她。 炭盆里噼啪两响。 “高……高献芝……” “嗯,我在。” 翠宝娇吟,急急喊他,立刻得到他的回应。 他的声音低哑沉迷,听得她心萍掀起大风,颤抖着,一股热意往身下涌,穴口突然不可抑制地痉挛抽搐起来,一波波,来得意外又急促。 他舔她的乳,将她送上了巅峰。 情液徐下,一股股润透腿缝。 翠宝从不知道,原来舔乳也能让人如至云端,身下穴肉不住抽搐,本能地翕动着。今天才服过解药,按说不该这样的。 她羞红了脸,抬手盖住眼睛。 见状,高献芝愣了愣,只见白臂下一片如痴如醉的酡红色,随即低笑。 他一笑,翠宝愈发娇怯,轻咬下唇,抬手推他。 心口软成一团,高献芝揭开她的手掌,吻她暗动的眼皮。 “为何躲起来,你能喜欢,我真的很高兴。” 他饮过茶,口中有淡淡茶香,说出的话明明很光明,满是情欲的嗓音却勾得人心口乱跳。 “可以继续吗?” 他啄吻她咬唇齿尖,小声征询。 另一只手在底下,不动声色地按住自己勃发的肉茎,尽管这根浊物已经兴奋到直吐情液,仍旧将它按下去,阻止它贴近她的娇躯,按到肉茎吃痛也绝不爱惜。 她不说可以。 也没说不可以。 被他握住的小手一下下暗自在扣弄着指节,仿佛在为他的请求犯难,高献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爱极她的小举动,心旌猎猎乱响,按压肉物力道立刻加重几分。 “翠翠,你不说,我便当你应允了,好吗?” 29.春江与小舟(高献芝微h) “翠翠,你不说,我便当你应允了,好吗?” 翠宝偷偷睁开一道眼缝,竟发觉他贴得极近,仿佛知道她一定偷看似的。团着她的手送到唇边,在她注视之下吻了吻。 唇边笑意深深。 这样的高献芝,比往常更加蛊惑人心。 等到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背靠软枕,双腿分开踩着床沿,湿润的门户敞着。高献芝下了床,单膝着地,嵌在她腿间,柔情脉脉地望着那处。 他不说话。 也不动作。 只是看。 看被水光润透的幽径。 炭火噼啪烧着,不时裹挟几声他的吞咽。 翠宝羞红了脸,枕山在背,轻易就能望见他,望见他一手扶着她的腿侧,喉结滚动,宛如枵腹难支的饥饿旅人,总算找到可以果腹的食物,食物在眼前,想吃又怕是濒死想出的幻觉。 “别……别看了。” 被他这样盯着,底下似乎又溢出汁水来了。 的确,她没料错。 蓬软的肉峰如同被初雪覆盖过的小山包,白皙娇嫩,线条柔和,顺势而下,山坳有道深涧,稍稍掰开些许,能看见两片贴合的肉瓣泛着粼粼水色,随着主人羞臊弱弱地张合。 她的情液如水透亮,翕动之间分出一条短小的银丝,还没吃进嘴里,那份难忘的甘甜气息已经开始在记忆里回旋。 “很美。你别臊,我不看就是了。” 他嘶声应着,柔软的舌从薄粉唇间挺了出来,俯首,舔上且用舌尖顶开了那道引人入胜的肉缝,两口轻尝发出滋滋细响。 余韵才消,被他勾弄,翠宝觉得身下门户似乎在收颤,身子才一颤就被他含住肉蔻,一吸一放。 吓得她唔的一声,双手交迭把自己封口。 高献芝顿了顿,手掌轻抚她小幅抽收的腹部,大掌温热宽厚,掌心温度渡着她的皮肉,又是另一种心神松弛的酥麻。 她衣裳凌乱,香肌生了薄汗。 封了自己的口,堵住呻吟,支身看他的样子,从眉眼到发丝,高献芝无一不想铭刻在心里。 身体里游走的热意,滚烫如火炉里的铁浆。 想要把她每一种情态铸进心里,还需一次次淬火,烧造,锤炼。 按过阳物的那只手始终垂在身侧,没有触碰她,舔吻她的女穴,品尝她的蜜液,胯间那根粗长的东西憋胀到突突跳动,青筋暴起,盘桓柱身的模样尤其凶恶。 它已经永远不能得偿所愿。 高献芝指尖向上,寻她的乳珠拨弄,底下呜的一口裹住女穴,舌面如同江水拍岸,一次次击打她的肉蔻。 银浪翻涌。 肉蔻是一叶小舟,被风浪顶卷,春江托举着它,几乎要触到天际。 春江水暖。 一如他。 快意不断,翠宝浑身都在发颤,带动杏色床帐摇晃。 “慢……慢些……” “高献芝……你慢些……” 她低吟,不自觉加紧双腿,蹭乱了他的双鬓。 恕他不能慢下来。 高献芝吃着清液,吞咽她的气息,用口舌在她身上做文章。 同时点燃自己,烧尽自己。 与他而言,此时身子如在淬火,阳物如被锤炼。 在自身极痛与极乐之间,他才能把骨肉心血一起化成铁浆,烧造出她的模样,长久烙印在心肉之上。 今夜屋外落雪,屋内鸳鸯一双。 他想看她快乐,为他而快乐,在这间屋子里,覆盖郑克寒给她带来的快乐。 此时他在她身旁,不在廊庑上,没有滴血的错觉。 她的呻吟,如同战鼓雷响。 高献芝身心酥麻,浑身血液滚烫,不知不觉双腿跪着,清癯窄腰抵死了床沿,尽最大可能不弄脏她同时贴近她,时而舌面,时而舌侧,时而抿,时而吸,清液甫一涌出,就被他尽数吃光。 吃得滋滋有声。 女穴沾上他的口涎。 肉蔻似乎也熟悉了他的唇齿。 心上人的娇啼嫩语如同吟唱,她在快乐,因为他的举动而快乐。 卑鄙的窃喜,不能与人道来的欢悦,令他下身泛滥成灾。 没有肉穴的夹弄,却不知什么时候泄出滔滔白浊,他不理睬自身渴求,一心想要送她无数快乐与温暖,勤奋吸卷穴肉,舌尖撩开肉蔻娇嫩的面纱,舔进去,一次次戳弄它。感受她扭身娇颤,迫切找她的小手,想与她十指交握。 紧紧交握。 眉目如画的人,被情欲熏陶成枵腹饥者,一刻也无法撤离女穴,如痴如醉,在她身下乞活。 铜盆炭火烧成灰烬。 窗缝雪沫堆了一痕。 高献芝为翠宝擦洗过,看她沉沉入睡,又抚睡匣里惊醒的小猫,这才去拨炭,炭加过,足够烧到天亮,让他的心上人睡个好觉。 妆台上的铜镜倒影他清癯挺拔的身姿,他转头,从镜子里看自己,双耳仍是红的。 红到就像在为自己的孟浪买账。 他走近,手撑窗台,从窗缝外看窄成一道的夜色,雪还在下,应天的初雪。 来日漫漫,他突然觉得能活着是件极为侥幸的事。 * 一夜好睡。 醒来时,翠宝发觉自己歪斜睡着,骨头缝里又酸又痛,支起身子,垂眸看床下卧了一夜的高献芝。一张凉簟一床褥子,他静静躺在其中,呼吸均匀,怎么睡都是这副平稳模样,哪怕把他安置在房梁上,怕也不会睡掉下去。 她兀自想到闷闷发笑。 这条平复的春江,不同昨晚。 浓睫覆下,鼻峰挺立,薄红的唇,呼吸均匀微弱,睡着的样子更是一尊玉人。 她轻手轻脚,揭开被子,爬到床脚上看匣里的小猫。小东西还没醒,睡成弯弯的月牙儿。 翠宝跪坐在匣前,一眼不眨地看猫。离开药王谷前一夜,山上下着雪,她和师父围炉烤火烤山芋吃,师父说她拿着信物上药王谷那日,大雨倾盆,初见她,活像一只淋雨的小猫,眼珠都被雨水打红了,要多惨有多惨。 恍惚间,似乎又听见师父的声音。 师父说,雷公的《炮炙论》原书不存,这是他想尽办法收载才记下来的残本,他的字丑,要她来誊录,好好留存。等到几百年以后,会有一个名叫张骥的人出现,这好小子想尽办法,一定会把散佚的书稿收集起来,重新编录。 几百年之后的事,师父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她这么问,师父只是笑笑,仰头看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夜穹,沉默良久,和着风雪,说他是后来人。 身侧突然多出一只手,温热身躯靠近,高献芝悄悄贴了上来。 “饿不饿?昨夜寺里的馒头在锅上,要觉得乏味,还有馄饨,我去煮一碗来。” 翠宝收敛心绪,“什么时辰了?” 高献芝估摸道:“也许近未时。” “什么?!”翠宝吓得几乎蹿起来,挥开帐子,把手一撑往窗外看。 下雪天天色暗淡,从窗缝看出去,只有一片灰蒙。 她慌忙下床趿鞋,抓来袄子往身上穿,美人跟着下床来,为她将长发从领子里捧出来。 “要出门吗?” 他笑着问。 翠宝从镜子里看他,面色红润,浓眉低横,心情似乎很好。 好到她不好意思提,其实要赶着要写昨天他和两女同房的帖子,好送去驿站。思来想去,对他摇头。 “小翠宝也喂过了,你不必担心。”他赶忙道。 脸不红,面不臊。 说得翠宝一呆,片刻才想起他说的是猫。 两人穿戴齐整,一起迈出门,躲避着寒冷的朔风,往后院厨房走。翠宝想了一夜,还是决定问问高献芝,可有什么话想带给高渊兄妹,正要开口,身侧替她当了一路冷风的人突然顿住。 她不明所以,余光瞥见一抹墨色的身影。 嚯。 不速之客。 病柏底下站着的,不是师兄又会是谁。 好不容易才送走,把人交到忠叔手里,这会子居然神出鬼没地又出现在这里,莫非忠叔没把人看住?不应该,忠叔是锦衣卫出身,别说看人,看只蚊子都成。 还是师父留的那封信对师兄来说压根不管用? 翠宝连连后撤两步。 高献芝已先她出声,下逐客令:“你不该在这里。” 郑克寒不语,眼睛只看翠宝后撤的步子,像针扎进心里。 伤那么重,几天就能下地,真是天赋异禀。翠宝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郑克寒。 戴着大帽,打结的系带垂在颌下,暗色的直身玉绦钩,行头不赖,伤势未愈,不影响这副健硕的武人身躯,只是脸色不佳,有些灰白没血气,说出来的话也有点中气不足。 “师父的信我看了,挨一顿好骂。你既有这封信,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30.三人会面 “师兄既然不想听文绉绉的东西,那就只说插梨的法子。用棠枝做砧木,接上梨树才冒的叶芽,二者皮还以皮,结出来的梨远比不接的肉质细腻。梅接桃则脆,桑接杨梅则不酸,接续非但能活,还可以结果。” 翠宝道,“这就是师父为人接续阳物的根源。师兄不信,大可以到城郊抓个果农来问问。” 一条长案,摊满她的东西。 各种阳物画卷、草木图册、手札笔记,小字整齐一排排像印出来的,郑克寒看到胸口发闷。 “我离开药王谷那些年,师父到底教了你什么……” “很多,师兄想学?” 翠宝索性摊开布袋,哗啦啦一抖,亮出袋子里从小到大数十把开刃的利器。 “我愿意演示给师兄看,割下你的,再为你接上。对了,接续还有个很重要的关隘,那就是一定要快,东西离身太久失去活性,神仙来了也没用。” 她说着,拔一柄寒凌凌的小刀,拨开护着她的高献芝,顺势迈进。 不像在说笑。 郑克寒冷着一张脸,前阴绷紧,却没闪躲。 “……皮还以皮,这么说来,冯大用那阉狗肯让你在他身上下刀子?” “义父信我能为他接续阳物,我也信我的医术。” “闭嘴。”郑克寒呵断她,“不许你再认阉狗作父!” 翠宝挑眉。 嘴上恭顺不能有懈怠,义父不常挂在嘴边,万一说漏嘴怎么是好。 不过现在,看师兄的神色,她笃定,那天没有在迷蒙间把话问出口,师父最后留下的信里也没有提到设局刺冯之事。 师兄还是一无所知。 他这样莽撞的性子,不知道才好。 她沉吟思量,落在郑克寒眼里,百味杂陈。 更别提一旁姓高的那个,玉树似的,要多碍眼有多碍眼。 “老实答话,不许耍滑,你是不是对他有情?” 他抬手,直指高献芝。 面对质问,高献芝敛眉,转看翠宝。 她正低着头,谁也不搭理,用指腹一下下,轻轻拨弄着开过刃的锋芒,如同站在悬崖边上持戈试马。 “为什么这么问,有情怎样,无情又怎样?” “你!”郑克寒不悦,浅蓝眸子里泛起怒涛:“无情最好,有情我便……” 到底不能在这时候宰了高献芝,想到她身上的毒,手指曲成拳头,死活把前话咽了回去。 “舍得对他下刀最好不过,要是你犯糊涂,打算带他从刀下逃走……” “不,我不会逃。”高献芝打断道。 他怎么可能逃。 哪怕她要带他逃。 一根浊物,割了倒好。 “好。刘翠宝,你指天发誓,对着师父在天英灵起誓。” 郑克寒突然逼近她,铁山般的气势从头盖下来,“说你不会心软,该阉他时就阉他,永远不会把此人安危放置在自己身前!” 他所指,自然是高献芝。 两人眼神齐齐落在她脸上。 翠宝没撩眼皮,继续低头拨刀刃玩:“师兄面色不好,血溃体漏,该多补补血气,血气亏损容易头昏。” “你又滑头!” 两度得不到准确回应,郑克寒怒从心起,劈手夺走她手里的平头刃,总算换来她的直视。 她迎向他的目光,无声对峙几瞬,淡淡道:“师兄将我看轻了。” 为了成事。 师父可以舍身,她也可以,自身尚且不惜,哪里会为了一个区区高献芝,耽误大事。 听她这么说,高献芝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喜色。 郑克寒还是不安,可他从没见过她这副神情,烛光投在她侧脸,粉团一样的瓜子面儿,眼中有一簇火苗在闪。她在观火,眼里藏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师父的信,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 话头又绕回原地。 师父留下的信,翠宝一直小心收着,恭敬对待。哪怕没有封蜡,她不曾打开,因此不知道师父到底写了什么。 不早给,当然是为了用同门相残的戏码取信东厂。 但这些,师兄不用知道。 “先和我说说,师父当真骂了你满纸?怎么骂的?” 翠宝好笑。 郑克寒哪里肯说,横眉冷道:“这你不必知道!总之事成之后随我离开这里,离开阉狗。” 别的不说,东方明一手臭字,天下没第二人写得出来。 那风骨,直逼天天吃夫子手心板子的六岁小童。 也不知怎么就能写得这样难看。 生来没捏过笔似的。 郑克寒一看,就知道是师父亲笔,没人可以造假。 三人立在书房,正说话,忽然听见门外一声响动。 咚——咚咚—— 一颗好看的面人脑袋冷不防砸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滚。 陈伯劳也被吓到花容失色,忙忙俯身去捡。 等他抬起头,铁制的平头刃已经直取喉关,寒光如雪色,就在方寸之间。 少年郎哽住,比尖叫先涌出来的是一段急咳,两片单薄的朱唇怎么也包不住咳嗽声。 武人反应奇快,近身的瞬间,他以为只是一阵冬风。对上那双杀气腾腾的蓝眼睛,仿佛见到一头野豹子,不由心口发紧。 “咳咳咳咳……咳咳咳……好哥哥饶、饶命!” 陈伯劳姿态柔软,说罢,一双咳红的眼睛投向翠宝,“妻主救命,二哥要杀我!!” 妻主是什么? 二哥又是什么? 他叫他二哥。 二哥? 师父不会背着他偷偷在外面和他娘以外的女子生孩子吧?! 还是说,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霎时间,郑克寒被自己一连串的猜想震到体无完肤,下手把人提起来,里里外外地看。 天气寒冷,从扬州赶回来没多久,风尘仆仆,陈伯劳薄涂脂粉,身穿上等紫绒云纹直身,外罩一套貂皮大毛,又在外头鬼祟吹了好一会的风,身比弱柳,对方还没用全力,他一身细皮嫩肉直喊疼。 “别、别、二哥手劲忒大。” 郑克寒:………… 这软绵绵,面瓜一样的东西,会是自己的兄弟? 郑克寒忽然觉得脑瓜比重伤那天还昏,不知呆了多久。恍惚中,被人猛地推开,一个踉跄撇到边上。 “你听去多少?” 翠宝快步上前。 “妻主,我好怕!”陈伯劳如蒙大赦,呜呜啼哭着扑进她怀里,只差一厘,一只玉手把他肩头一捏一转,带离日思夜想的怀抱。 他抬头一看,哀怨地喊了声:“大哥。” “一来别叫我大哥,二来你听了多少。” 才去后院厨房快速查看一番的高献芝匆匆赶回来,扣住陈伯劳,将他带离翠宝。 “听了多少……呃……”陈伯劳耸搭着吓白的脸,死死护住手里一对面人,“如果从插梨的法子开始听,这算多,还是少?” 翠宝、高献芝交换眼神。 “太多了,你得死。” 翠宝道。 “啊?哦——好——”陈伯劳泪眼婆娑,很快接受又有些不甘,“那年在扬州,多亏妻主药方为我续命。这条命,妻主要取走当然可以。只是还没能和你拜堂成亲,伯劳不想做个没名没分的野鬼。” 郑克寒总算回过神,呵道:“这抹粉的妖怪到底是谁!” 听壁角、想和翠宝拜堂成亲,光这两点他就想宰了他。 偏生动手之前,总得搞清楚这人是谁。 喊高献芝大哥,高家的? 喊他二哥,师父的? 师父和高家不会有什么吧? 不行,不能动脑子。 越想越吓人了。 “都是一家人,大家共侍一妻,二哥怎么说我是妖怪。” 陈伯劳瑟缩躲避,用高献芝来挡杀气,有点不服气。 这位蓝眼珠的男人就是让他老二做不成,只能做老幺的人,相比之下,一看就是读书人的大哥显得温润许多。 共侍一妻? “原来是这么个称兄道弟,我扒了你的皮!” 郑克寒怒目横视,丢掉不趁手的小东西,摸向腰间作势就要抽刀。 结果摸空。 陈伯劳不合时宜,嗤的笑出声来,忙不迭捂嘴咳嗽,“我只有一条命,给了妻主再不能给别人。二哥,你流血了。” 他指了指他脚下。 郑克寒靴下一横血线,兴许是方才迅疾太过,脚踝上伤口绷开。翠宝皱眉,仰天倒抽了一口气。 敲门声正是这时响起,四人皆是一顿。 没有熟悉的鹧鸪声,走的也是前门,但翠宝不敢掉以轻心,忙给高献芝使眼色,让他将郑、陈两人推进书房,把门掩上。 好不容易见房门关上,用院子里晒草药的笸箩盖住血迹,翠宝前去应门。 门扇打开,一股浓浓苦气冲面而来。 一连数十日苦药,将崔旭彻底腌入味,面色尚可,见到她的瞬间星目炯炯,像是暗夜里点了一支火把。 只是嘶哑的嗓子还没完全恢复,说出来的两句话粗嘎难听。 一句是:“还在就好。” 一句是:“何必对我用毒?” 31.五人围坐 紫苏酥骨鱼、加了滇南鸡枞的馄饨、一大碗六七个垒着的佛寺馒头,接连冒着腾腾热气,脚边红泥炉子在烧水预备烫酒。 日上三竿头一顿。 翠宝早就饥肠辘辘,趁着高献芝为她挑鱼刺,舀了满满一碗鸡枞馄饨先吃起来。 “你们自便。” 她捏着勺子往嘴里送馄饨,眼都不抬。 衣袖贴着衣袖,陈伯劳坐在翠宝边上,伸长脖子,一脸新奇看高献芝剔刺。 这位长辈宠爱,家财万贯的扬州娇弱公子哥儿从来吃的是剃过骨刺的鱼,心下正偷偷嘀咕:这是什么鱼?鱼怎么会有刺?鱼长刺了吗?二叔给他吃的鱼里怎么没有刺? 另外两个,一个阴气扑面,一个杀气透肌。 郑克寒气堵在心,一个脂粉妖怪,一个新来的破锣嗓子,都不如剔鱼刺那位碍眼,鱼刺还用挑吗?夹进嘴里,咂吧咂吧吐出来也就是了,哪里那么多破规矩。他就是这么用妖招蛊惑师妹,哄着师妹多看他几眼? 崔旭沉着脸,双手扣膝。 他旧事重提,不愿死心,不肯走。结果被翠宝一把拉进院子,变戏法似的招呼出三个男人,问他愿意不愿意拍做老四。 气到哽了良久,然而两条腿怎么都不肯挪。 就像好不容易找到庇护所的瞎子,深怕做出一个错误的抉择,再也不能回到这里。 崔旭天人交战。 那边厢郑克寒已经动手夹鱼挑刺,陈伯劳不肯落在人后,也夹一筷子鱼肉,学着高献芝来做。 一个天生手笨不会做精细活,一个娇花一朵从来受人伺候,几筷子下去,搅出两团鱼泥,哎呀哎呀乱叫。 “不如将他杀了干净。” 郑克寒怒道。 翠宝摇头:“吃饭吧,师兄。” 碗里也是一团鱼泥,怎么都不如高献芝收拾得漂亮,郑克寒恨恨捅两下出气。 “方才这妖怪附在你耳边嘀嘀咕咕说的什么,怎就叫你改了主意?眼下不杀他,白留后患!” “伯劳和妻主的体己话,哪里能说给别人听。好二哥,你快别生我的气,伯劳的嘴紧着呢,都是一家人,很该亲亲热热才是,杀来杀去可不好。再说了,有捕快在这儿呢。” 陈伯劳转脸看向崔旭。 崔旭并不想搭腔,只是郑克寒身上有血气,番人长相,蓝眸高鼻,恰好正对上衙门各路打过招呼,暗中全城搜捕的那张画像。 此人底细他也知道一二。 这是京城九千岁要捉拿的人。 然而却不是公文布榜的要犯。 崔旭心如电转,眼看埋头吃饭的翠宝,那边郑克寒已经蹿起来:“我看你是活腻了,想放放血!” 翠宝正埋头吃着高献芝剔的鱼肉。 伸手把人扯回坐上,眼疾手快,往师兄嘴里塞了个大馒头。 郑克寒一愣,咬仇人似的咬了一大口。 陈伯劳努努嘴,他虽不会剔鱼刺,可他也有好东西要给妻主。 少年哼着一段戏文,从桌缝底下徐徐升出两个彩色面人来,定在翠宝眼前,不无得意。 “这是妻主,边上是我。” 像他的面人摇摇晃晃,脑袋先前摔到地上,鼻子摔断,嘴也摔扁了。在她的面人边上,正是一对丑夫娇娘,陈伯劳轻笑。 他闷闷咳嗽,柳叶一样的眼眸上扬着。 “我让扬州最好的手艺人捏了整日这才捏出来,不想啊,和妻主一比,不敌你万一娇美!” 说着说着,脑袋就往她胳膊上靠。 为了缩短分别的时日,命下人去杭州取缎子,陈伯劳则改道,乘船回了趟扬州,置办好一切匆匆赶回应天,就想早点见到她。 突如其来的恭维,实在难防。 翠宝一口酒在嘴里,险些没呛出来。 高献芝能忍,只是撩起眼皮看了看。 另外两个就有些坐不住了。 崔旭也不是空手来的,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还有三个男人在场,怀里揣着的田产银钞,定情信物捂到发热,像一团火苗在灼他胸口的皮。 越过大半桌子,郑克寒的手鹰爪似的已经朝陈伯劳伸来,一把将他拽开。 “滚远些,没长骨头?” “欸欸,别别,好痛哦。”陈伯劳护着面人,一摇一摆,又重新攀上翠宝的手,哭诉起面人得之不易。 为面人,陈伯劳不管不顾,站在面人摊子前吹冷风不说,还亲自上手,和小贩争个你死我活,一会儿嫌人家眼睛捏小了,一会儿嫌人家嘴捏大了。 小贩可是扬州鼎鼎有名的面人王,直说从未见过如此固执的郎君,反问他:“已是天仙,还要如何个美法?莫非郎君心上人赛过天仙?” “还真让你说对了,赛过天仙。好好捏,本公子有的是钱!” 陈伯劳说着,又提了一袋银子置在摊面。 从天亮捏到天亮,面人揣在怀里,又从天亮呵护到天黑,乘船回到应天。 幸而方才摔的是他的小人,要是把她的摔了,不如就地哭死。 他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一面说,一面巡睃其他三位脸色。 论美貌,他自认只比高献芝差几分。 此时的高献芝低头用饭,看似平静,然而嘴里那口饭早就嚼空。 陈伯劳看了一圈,偷偷窃喜,拉着翠宝衣袖,仿佛邀功讨赏:“虽说摔了我的,好在你的无恙。妻主,你喜不喜欢?” 翠宝潦草地点点头。 也给他口里塞个馒头。 陈伯劳欢喜地叼住了,小小举动将崔旭看到胸口闭塞。 面人穿着鹅黄欧碧春衫,衣带当风,瓜子的面,粉嫩的唇,云发丰浓,眉眼似笑非笑,看人一团和气。 平心而论,与翠宝有八九厘的相似。 看着和她这样相似的面团子,郑克寒心口一软,不舍再动手,怕自己粗手粗脚,掌风一到,师妹的小面人立即缺胳膊少腿。 他闷声坐回原处,重新啃馒头。 “刘、刘姑娘,刘大哥,你们在家吗?” 门外响起局促的叫门声。 是田初七。 翠宝这才想起,自从那日田嫂子招待,在田家吃酒吃饭之后,田初七再也没上门找过她。有几回街上撞见,大老远的他就绕路跑了。 “这又是谁。” 崔旭眉头深锁,反应比谁都大。 现下别说男人,一只雄苍蝇打眼前飞过都能戳破他酸胀的心,心里吃味半晌,最听不得这样忐忑暧昧的少年音。 更怕从翠宝嘴里再听见一些吓死人不偿命的话。 然而她掰着馒头皮吃,见他碗里空着,也给他添了一个馒头。 倒是雨露均沾。 崔旭心里又高兴又别扭,手边坐着的高献芝默默起身,前去应门。 不多时回来,手里提着一尾挂冰霜的大鱼。 见他没有走向后院,立在阶边似乎有话要说,翠宝主动问询,是不是田家孩子病了? “没有。”高献芝道:“他说冬日湖面结冰,这尾鱼是冰下最灵巧的,鱼背脊上的肉一定好吃,他特意打了来送你。往后好些年他不能再来送鱼了,让你别怪他。” 当初为田家接生,她不肯收礼,田初七自告奋勇,说等到冬日,一定年年送她一尾最好的冰下鱼。 翠宝本就没怪过他。 “戎狄秋收后犯边,田大哥身殉沙场,南北皆在征兵。他投军去了,若是有命回来,还给你打冰下鱼。” 高献芝垂眸。 田家是军户,哥哥死了,弟弟顶上。 这些年,边地战事频兴。幼主临朝,权宦把持朝政,朝廷犹如一个表内俱亏的病人,渐渐露出下世的光景,这战打的是胜的少败的多,前头吃紧,后头紧吃。 辎重补给完全跟不上。 听说这回戎狄大军有二十万,兵壮马肥。 早在战事开打之前,便在边地烧杀劫掠,抢人抢牲畜,手法残忍。 边地军营,草药匮乏是面临的一大困境。 兵饷少,草药缺,士气难振。 这次统兵讨贼的偏偏又是个腆着脸和冯大用联宗的草包武将。 翠宝捏了捏筷子。 沉默着吃完手里的馒头,对陈伯劳道:“吃饱的话,随我来。” “饱了饱了。”陈伯劳乐滋滋起身。 在一群人注视下,两人联袂进入书房,随后将门掩上,隔绝内外。 32.草药 “不止是长生堂,我家在苏杭的几家药铺早在三个月前就被逼着给九千岁上了不少孝敬。爹娘还纳闷,往年九千岁只要钱,今年要这些补药做什么?后来我娘托人打听,才知道神医东方明的弟子要为九千岁接……总之是让他重做男人。” 陈伯劳收住话,两眼盯着翠宝放闪,“小时候东方谷主还抱过我呢!妻主,可见你与伯劳是天定的缘分,快刀也斩不断。” 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又咳一阵。 翠宝沉吟,等他咳停,喘过气才回头问道:“除了先前和我说的那几样,他们还收了哪些药?” “今年辽参紧俏,通通被九千岁的人收个干净,这回来向咱们讨孝敬,参好办,我爹养了一批撅参的能人,单子上的数目凑一凑还是有的。” 陈伯劳道,“难在几味有奇效的止血药,往年他们收的就多,不许我们私卖,贱价买去说是送去军中。而今这些草药,一斤比我身上大毛还贵,偏偏讨这些孝敬,简直想逼死人。 我娘有位在军中随医的老朋友,姓骆,妻主既是东方谷主弟子,也许认识他。” “你是说我师叔。” “嗯!”陈伯劳悄悄贴紧她,“本想问问骆叔叔,军中富余不富,草药不能陈年,发霉的根本用不了。要是能挪些,我娘愿意出高价买,多的钱就当充为军需,来年药圃收成再往军中送新的,哪知道军中早在去岁就缺草药缺得厉害。不单我家,好几个药行行首也凑不出孝敬。好在没过多久,九千岁的人说,不必我们这群不顶事的废物。” 说话间,不忘把两个面人放在翠宝的砚台边。 “妻主,九千岁真是你义父吗?” “是。” “那伯劳从此少骂他两句。” 他小声咕哝,翠宝好笑道:“你既听到知道,还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给义父做耳报神?” “咳咳咳……天下谁不怕九千岁。” 陈伯劳蹙眉,“怕归怕,但二叔说,做人夫婿,以心相托,方显可贵。伯劳不会隐瞒你,心里如何想的,嘴上就如何说。妻主疼疼我,我这些闲话,千万别往九千岁面前说。” 听他咳嗽不止,翠宝取药给他吞服。 “不问是什么,让你吞你就吞?” “甜滋滋的,挺好吃。妻主给的,哪怕毒药我也吃。”他满眼赤诚。 翠宝点点头:“是毒药,解毒方子日后给你,先前听到的话不许往外透露一个字。” 日后? 仿佛听到什么难得又美好的许诺,陈伯劳一把抱住翠宝胳膊,整个人挨紧了她,“不说不说,死也不说,伯劳知道其中利害,妻主放心。” 翠宝由他抱着,眼睫覆下,盖住眸子里的一段冷霜。 * 冬雪覆盖,草场白茫茫一片。 棚子下的草垛像几座小山包。 翠宝坐在边上烤火,一边看忠叔给马修蹄子,一边将前日发生的事告诉他。 “我猜那些止血草药最终还是从军中抽调。” 陈伯劳说的不错,止血草药稀少价高。早几年冯大用着人在各地贱买贱收,积囤起来,物少自然价贵,等到军中需要,他的人再与朝廷买卖,高价卖出。 如此一来,国库通私库。 神不知鬼不觉,数不清的银子流进了冯大用的口袋。 这不过是九千岁敛财的手段之一。 军中最不能缺的除了粮草,就是用来治疗箭疮,止血止痛的药。 而今她要为冯公公动刀,他的人四处收药,向各地讨要孝敬,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要不是买去囤积的草药没有得到妥善处置,腐败不可用,何必各地搜罗新的? “撑不死他,眼下北边开战,上战场拼命的连口止血药都喝不上,阉狗倒是金山银山,吃香喝辣。他娘的。” 忠叔搁下马蹄,握平铲的手臂一绷,铲头当即嵌入木桩,嗡嗡乱颤。 “阉狗天良丧尽,在南直隶编收三百个年纪不过十五的小姑娘,放在应天养着泡枣,这件脏事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你托我查探的事,不能不给你个说法。” 所谓泡枣,是把大枣塞进女子牝户,浸泡后食用的荒谬做法。 也称牝甘。 传言吃了可以阴阳调和,延年益寿,其实只是无稽之谈。 来往驿站收信送信,翠宝发现一处可疑所在,月前托忠叔暗中查探,没想到竟是这样。 三百人。 不过十五。 翠宝默了默。 她的脉案太医院看过,下刀当日用的药也不经她手。 冯大用行事谨慎,对她仍然有所提防。 她仰头看天,静静出神。 手边是她誊录的新一批医书药方,今日来,想请忠叔送去边地师叔手上。 最上头压着师父手稿,她很爱惜,裁布做了皮,原本要带回去的。 想了想,还是递了出去。 一听是东方明手稿,粗糙的汉子愣了半晌,转身出去,在棚子外头打水洗手,又拿巾子擦干,这才折回来。 还是没敢去拿,只是翻了一页。 好丑的字。 清风明月一样的人,怎么就一手狗臭屁的字。 汉子心里好笑,脸上神色柔和不少。 “你师父心眼可比马蜂窝,你也不少,说吧,要什么?” 翠宝但笑,伸出三根手指来。 忠叔哪里不明白,她这是惦记上别馆里三百个用来泡枣的小姑娘了。 见忠叔犹豫,翠宝将师父手稿默默收回包袱里。 没等扎口,便听见有人在喊别。 忠叔道:“看门护院的好对付,怕只怕后患。” “等年后吧,那时候好动手。” “挑年后是有什么说法?” 翠宝捧上手稿,笑道:“年后风雪停了,忠叔您也好办事。” “知道了,狐狸崽子。打蛇打七寸,你随你师父,满肚子鬼心眼。” 忠叔没能堪破她话里的深意,以为她真担心天冷。笑骂她一句,小心地接过东方明的手稿,问她还有什么打算。 她的打算没有能说的。 翠宝只好说起崔旭。 忠叔坦言从前见过崔旭,而今也想收个资质好的弟子,往后领着他往锦衣卫这条路上去。说到最后,坐上长椅另一头,问道:“你俩几时结的仇?险些没让你毒成个哑巴。” 翠宝忙打哈哈。 给师兄换过药,她没有久留,赶回城中时近午时。 黑风黄风刮着,一阵比一阵刺骨。 翠宝走进巷口,正见险些没让她毒成哑巴的人立在家门口。男人身形俊伟,眉眼刚毅,风雪落在他身上,像是用水洗刀刃,越洗越寒,越洗越亮。 “崔大哥。” 她开口叫人。 崔旭敏锐,在她进巷子前就听出是她回来了,脸是冷的,心是热的。 他上前,把东西塞进她手里。 “婉儿养的猫爱玩这个,我也做了个,给你的猫玩。”他看了她一眼,说道,“这就走。” 塞进手里的东西有些像拂尘,持握的地方塞棉花缝了细布,拿着不冷手,顶上是开花的布条,中间缀着颗铃铛,一晃就响。 还有一件比巴掌大点的小绒袄,一看就是给猫穿的,针脚细密,比她针线还好。 翠宝呆了呆,扭过身,把人喊住。 “崔大哥,不进去喝口热茶么?” 崔旭想了想,摇头:“衙门还有公务。” 他穿着常服,腰上挂着应天衙门捕快腰牌,大概快要点卯上值,翠宝点点头,不再留他。 然而崔旭没走。 隔着数十步,远远地看着她。 “那几个小贼正在狱里候审,婉儿让我告诉你一声。” 翠宝点头。 “她要我谢你。” 翠宝说不谢。 崔旭咽了咽喉咙,停顿半晌,又道:“婉儿要我告诉你,何时闲了,上家里来,她收着好面果,想和你一块喝茶吃果子。” 翠宝说好。 崔旭没话了,崔婉儿只说了这几句,知道自己该走,偏偏脚下灌铅一般挪不动。 两人静静看着。 翠宝晃了晃手里的逗猫棒子,铃铛叮叮直响,崔旭不觉迈开双腿,像是听见逗弄的猫,摇摇尾巴,找主人家去了。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 “喜欢吗?” 不知她去了哪里,一身清凉雪气,脸吹红得红扑扑,娇娇的,很是动人。 “又能拿贼,又能缝补,崔大哥的手真巧。” 翠宝是真心夸他。 针线活很磨人,不是谁都能做这么细腻。 一句话说到崔旭心口发烫,忍不住用掌心贴她被风刮红的面颊。 温到有些烫的热度从他干燥粗糙的手心传来,其实很舒服。 “没有你说的这么好。我爹娘走的早,烧柴做饭,洗衣缝补从小做到大,会个一二而已。要是你…的猫喜欢,我再多做几个来。” 崔旭收回手之前,抚了抚她鬓角。 温热突然抽离,风吹在脸上更冷了。 翠宝抬起眼眸,崔旭立在面前,低头看着她,颇为无奈地叹口气,问道:“你在为冯公公做事?” “是。” “和你师兄暂且别见。” 翠宝转了转眼珠,没答话。 崔旭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道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直勾勾望着她。 “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以为他还有要紧的话说,谁知道是这么一句怪话。 刘婵这个名字她不想再从他嘴里听见,于是顺着他古怪的发问回答道:“翠宝,翠鸟的翠,牛宝的宝。” 崔旭微笑,点了点头。 “好,我记住了。” 当年京城街头,她坐上刘家马车走远,他没有胆量去追。 时隔多年,他不再是当初那个语拙羞赧,没有胆量去追马车的崔旭了。 33.除夕 岁末天寒。 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应天的雪比往年大。 一连好几天大雪,到处是积雪,雾凇沆砀,放眼看去,满世洁白。 到除夕这天,天才亮,就能听见远近不断有零星几声爆竹响。 北边吃了一场大败仗,朝野内外一片沉寂。 但年还是要过的。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雪地车辙深重,几个才留头的男孩在街边玩爆竹,欢笑声是雪日里仅有的暖色。 午后雪停了一会儿,高献芝上街,买了一捧梅枝和先柳,梅枝清瘦,先柳绿薄,在他怀里卧着,如同神仙法器。 他走走停停,最终驻足在桥堍上。 四下寒冷,左右是凝结成冰的镜湖,他掠过雪色,远远看着对岸一家三口。 女童不过两三岁,粉团子一个,爹娘牵着,在踩雪玩。 高献芝望着,直到三人逐渐远去。 一串爆竹声响起,沉寂过后,空气里飘来浓重的硝石气,一张吹干的黄纸突然从眼前拂过,被他擒住。 是官府告榜上的告示。 他在告示里见到几个兵败被斩的熟悉名字。 将告示迭好,放进袖中,高献芝独自走回双井巷。 这次没有停在自家门前,往前走了几步,到陈伯劳买下的院子前叩了叩门,只一下。 门上桃符是新的,颜色鲜艳。 来应门的是崔旭,手上拿着逗猫的东西。 两人相对颔首,没说别的。 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翠宝取酒回来便开始堆雪玩,陈伯劳体弱,只能坐在屋里眼馋,把大了足足一圈,毛茸茸的猫抱在怀里,脖子伸得老长。 高献芝进院时,正听见他在喊:“伯劳把酒热好了,妻主再喝口酒,歇会吧。” 妻主。 陈伯劳总这样称翠宝。 听多了,有时崔旭和郑克寒也会被带进沟里。 唯独他,妻字吐不出口。 见他回来,翠宝从雪地里站起来,拍拍手,接过他怀里的柳枝,招呼他一块进去喝酒,去去寒气。 她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笑着催促:“走啊,喝酒去。今日是除夕,喝过椒柏酒,来年长寿康健。” 她一笑,高献芝也笑。 心里阴霾大扫,应了声好。 椒柏酒是泡过花椒叶、柏叶的酒水。 家家户户过年都喝这个。 她用师父改良过方子,才倾酒注子,便是一股淡淡酒香,带着清芳气味。 翠宝给每个人都满了大大一盏。 正屋被妆点一新,披红挂绿的,烧着暖炭。 陈伯劳恨不得把应年应景的东西全都搬来,塞满整个屋子。长这么大,头一回离开扬州在外过年,他觉得新奇好玩,还能和翠宝在一块守岁,喝她酿的酒,简直像在做梦。 老早就盼着今日。 而崔旭一个人孤寡多年,往年过节要么一个人在衙门职守,要么买些熟肉热酒,对付一顿。年节团圆,伯母家中也会来人,他从小丧父丧母,闲言碎语,都道他命硬克六亲,过去这么久也谈不上记恨,只是并不想出现在那里,打扰他人美满团圆。 喝上迟到多年的椒柏酒,他才知道,原来过年的年酒是这种滋味。 崔旭低着头,满饮了一杯。 尤觉不足,一连饮尽三杯。 高献芝插好梅柳回到桌边,也将翠宝满的酒喝尽。 几人围坐在一起,翠宝剥个半冻的橘子丢进嘴里,冷凉的甜汁瞬间浸透口腔,把她冷得直缩脖子,又大呼过瘾。 整间屋子都是她的笑声。 春风拂面一样温煦。 入夜后,按约定的时辰,郑克寒冒着风雪前来。 满街是爆竹红纸。 陌生的小院,灯火通明,满满当当一桌齐整酒菜,椒柏酒、五辛盘摆在正中央,老远就闻到熟悉的炉焙鸡香味。 从前师父逢年过节必烧炉焙鸡给他们吃。 翠宝正在屋檐下捣鼓大大小小各色烟花,他来的时候,她刚点了一个,滋啦啦地在地上打旋,银亮的焰火照亮她的眉眼,明晃晃的,清澈又温暖。看见她,郑克寒只觉心热,要是没有边上三个碍眼的家伙,那就更好了。 “妻主,这个又叫什么名字?” “这叫蹿地老鼠。” 陈伯劳一听,哈哈大笑,蹲下身也去挑烟花来放。 高献芝抱着猫站在廊柱后,这猫和郑克寒八字不合,一见他就刺毛,偏偏名叫小翠宝,和大的那个别无二致,见他就耍滑呲牙。 至于崔旭,郑克寒在忠叔那里见过几次,不算熟络,只能勉强井水不犯河水。正拿着线香,供翠宝他们取用点火信。 大年节的,师妹高兴,他也不想扫兴。 五人一猫,围坐吃锅吃酒。 风消焰蜡,夜色渐浓。 两坛椒柏酒喝干净,屋外飘起一段段雪沫。 陈伯劳最先趴下,他喝醉了,呜呜咽咽地抽鼻子,把高献芝错认成翠宝,抱着他的腰肢,嘤嘤哭问:“妻主何时娶我,呜呜呜,总之那个黑炭不能占到我前头去!” “你喝醉了。” 高献芝将人扶起来。 陈伯劳怔怔看他,摇摇晃晃地辨认,哼的一笑,歪倒在桌上:“大哥是你啊,你好心计。妻主问新年所愿,偏你说山河无恙,把我们几个衬得像个傻子!呜呜呜呜!妻主呢,妻主上哪里去了?” 他呜呜着,歪倒靠上崔旭臂膀。 没几下,睡了过去。 崔旭也醉了。 他喝醉反而更沉默,一手撑着眉心,闭着眼,背脊挺得笔直。要不是被陈伯劳靠上时掀了掀眼皮,又沉沉合上,大概没人能看出他是醉了,更像在假寐。 这样看来,满桌郑克寒酒量最好。 见两人彻底醉过去,才扶起翠宝问她,几时给阉狗接阳物。 翠宝醉着,眼皮无力,看看高献芝,唇瓣翕动半晌,才说出上元后。郑克寒当即老调常谈道:“拿到解药,解去身上的毒,你跟我走。” “去哪里?”翠宝捂住心口,压下一个酒嗝,“师父的仇,师兄不报了吗?” 高献芝忙将软塌塌的她扶住。 郑克寒盯着那只白玉一样漂亮的大掌,不甚客气降之挥开,自己接住翠宝。 “师父的仇要报,你的性命也要保,你留在阉狗身边一日,我一日不能安心。” 翠宝迷瞪瞪的,睫毛簌簌抖动,“师兄?” “你说。” “你怎么没醉,你是不是没喝我的酒?” “喝了。” 高献芝默默立在一旁,低声道:“我去煮些醒酒汤来。” 被师兄按在怀里的翠宝听见他的声音,顿顿回眸,冲他笑。 这是醉深了,话也说不出来,明日起来要闹头疼的。高献芝收拾过桌上的残羹冷炙,接着抱起睡着的小猫,回自家生火煮汤。 等他端来醒酒汤时,发现郑克寒也醉倒在桌上,呼吸粗重。 他卸去沾染风雪的毡笠,将提篮提进屋里,先倒一碗给翠宝。 “翠翠,喝一碗,明日酒醒好受一些。” 他在她手边矮下身来,轻摇她。 翠宝睁开眼,被他伺候着喝完一碗,温温暖暖,放了甘草,还有些回甘。她揉揉醉眼,看着满桌倒下的人,嘟囔抱怨怎么都醉了,还没说祝愿的话。 说罢,重新满上两杯椒柏酒。 “高献芝,你陪我再喝一杯吧,最后一杯。”翠宝软软笑着,“辞旧迎新,祝你长寿康健。” 高献芝提杯,杯中酒色轻黄,如同一层美丽脆弱的釉色,溶在里面。 祝她什么好呢。 他突然变得万分贪心。 想要将天下的好话一一说尽,那么说尽一个长夜也说不完。 “祝你……事事如愿。” 他眼中有些水色,眼神温柔,安静地望着她。 没有流泪,一旁高烧的红烛却垂下一横滚烫的红蜡,凝在烛身。 “长寿康健,事事如愿,真好。”翠宝喃喃着,将杯沿贴到唇边,高献芝见她在等,便也对上唇,仰头饮尽。 “我们回去。”翠宝道。 “好。外头下雪了,风大,披上斗篷再走,你等我。” 他说着放下酒杯,转身去摘屏风上她的斗篷,丝毫没有留意到,翠宝手里酒其实还是满的。 两人回到自家小院。 院子里的枇杷树光秃秃,覆盖重雪,几条细枝承受不住,咔的断下。 高献芝一路搀扶翠宝,将醉酒的她扶回房中,在被褥里安置好她,才去取炭来烧。炭火在铜盆里渐燃,他一面拨炭,一面看小猫在桌下的棉窝里团成一团,睡得很稳。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头有些昏沉。 他从凳上起身,前去查看窗缝。 窗开着,内外通气,这就奇了,正自疑地压额角缓解,忽听见手边传来翠宝的询问。 “高献芝,你昏不昏?” 本以为她睡了,不想还醒着。 他回头,见她拥着褥子,已经坐起来。 “不妨事,你睡吧,等你睡下我再回屋。” “我掺了些迷药,在你酒里。”翠宝揭开褥子,下床走到他面前,“药性发作,难免头昏,把手给我,我扶你到床上坐。” 高献芝已然稳不住身形,一手扶住窗沿,勉强支撑,惊异万分地看她,满眼写着为什么。 她没醉。 ———————— 椒柏酒:《明宫史》元日宫人要“饮椒柏酒,吃水点心”。 五辛盘:凉菜,葱、蒜、韭菜、芸薹、胡荽拼成一盘。 34.俗物 等到高献芝仰躺上床时,四肢已有些发僵,眼皮前所未有的沉重。 凭着悬崖勒马的毅志,他强行硬撑,这才能维持半睁,让视线里的她不被黑暗吞没。 他试图说话,却发现舌根麻木。 用尽全力,还是蚍蜉撼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翠宝点了颗香丸,端到床边。 自己也在床畔坐下,低声告诉他,这颗香丸能暂时缓解他头厄,让他听清她的话。 一股恶寒在皮下游蹿,没过多久,本来模糊到重影的她突然收束为一,高献芝喉结滚动。 清晰到分毫毕现的她,突然变成未解之谜的谜底。 每个字,都写在她神情里。 他似乎懂了。 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却把他的答案击到粉碎。 “两日后,你会在乱葬岗里醒过来,醒来之后往东前去二里地有处孤别的农舍,你可以在那里养伤几日,伤势好些便换上农家装束,跟着农舍主人下杭州去。到了杭州,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翠宝顿了顿,继续往下说。 “小九你见过,他是我师叔唯一的弟子。高渊与高阳得救以后,小九会带着他们兄妹俩去杭州与你团聚。三条人命,一颗蛤石,高家的恩情,我还清了。” 高献芝骇然,眸光晃颤。 “正德十六年,我爹冒颜直谏,被捕入狱,定了秋后开斩。只有高大人不避讳,敢在奏疏中为我爹求几行情。后来我才知道,多亏高大人,当时去临川拿我娘和我的人才半道折返。” 罪不及父母,祸无至妻儿。 陛下明睿英断,莫使邪佞厚污圣名。 翠宝默诵。 转看高献芝,显然,他猜出她爹是谁了。 他额上出汗,薄薄水色愈发茂姿天然,面颊因挣扎而潮红,就连惊愕困顿,痛苦难安也十分好看。 “睡吧。” 翠宝按下他曲起又无力做什么的手,将之塞进被子里。 灭去香丸,她起身。 站在床帐边,俯看被药效压合双眼的高献芝。 他竟没有彻底昏睡过去,薄亮的眼皮下一直在动,长睫凝着晶莹泪珠,唇瓣轻抖,固执僵持着,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你的心意我知道。” 闻言,高献芝唇上一顿。 她知道他听见了,俯身掖好被角,淡淡放下一句话。 “可惜了,我不喜欢俗物。” 翠宝转身欲走,听见艰涩的一声吞咽。 他喉咙发出的只是轻响,没有任何字句,听来却是酸的。 这话少年时他对她说。 而今,她还了回来。 窗外风声发紧。 有风潜入,高献芝无力睁开的眼角落出一滴泪,蜿蜒到鬓边,立即有更重的泪赶来与之相融。 他似是昏睡,泪却不能断绝。 既安静,又凄楚。 宛如破瓦漏水,打湿神面。 翠宝放下床帐,走到木架前,用冰冷的水洗了一把脸。 水波晃动,倒映着她四分五裂的脸庞,直到水面平复,她动身,将小猫送到陈伯劳的院子。 再回来,在书房外廊上架起炉子铁箅,箅子上放了两个山芋,又抓一把花生,坐在门槛上,边吃花生,边看风雪。 不时有爆竹声传来。 远处有人家在放烟火,五光十色的烈焰在夜空中炸响,将她眼眸映亮。 翠宝用力一捏,花生啪的咧开嘴,在手里搓去红衣,花生仁又酥又脆,一口咬下去,碎在嘴里,继续咬,越嚼越香。 烟火声渐衰渐起。 手里的花生快吃完时,厨房那头忽地传来熟悉的鹧鸪鸣叫,三短一长。 她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四。 一共四响。 她起身,掸去散落在袄裙上的花生红衣,前去应门。 还是驿站那位直不起腰的五旬老汉,领着两个挑夫打扮青年人,一进门来直奔房里去,话不多说,验看过后,用褥子将高献芝裹紧,扛上肩头,快步离开。 整个过程,比落雪还要悄无声息。 把人送走,翠宝重新坐回门槛上,将山芋翻了个面。 一盆冷水在手边,偶尔有几点雪花被风吹送进水里。 很快,雪与水相融。 她挽起衣袖,将沉甸甸的布袋舒展开来,摆在脚下,然后从右到左,依着次序将刀刃、剪子、镊子一个个取出来,沾水,放在磨石上打磨,对着火光反复照看,确保每一件刀刃足够锋利。 嘶嘶嘶——— 嘶嘶嘶——— 她低头磨刃,全神贯入。 远近又是一波烟火,砰砰数响。 光华点亮夜色,隐约有孩童的笑声传来。 雪花簌簌在下。 铁箅上靠着的山芋熟裂,裂痕中暴露出黄烘烘,绵软滚烫的芋肉,香气四溢。 翠宝拔下一根头发,置在刃上,吐了口气,试看吹断。 发丝一分为二,缓缓落下。 她将一水儿下刀的用具收好,放进青布包袱里。卷一本《千金要方》,另提一张马扎回到门外,摆在炉子对面。 “师父请坐,请您吃山芋。” 翠宝将大的山芋夹到空荡无人的马扎前,坐回门槛上,折断几根小干柴,塞进炉子里续上火势。 小炉里的火苗将她的面容烘得明亮。 这本《千金要方》半新不旧,她坐着翻阅解闷。 一阵急风,小炉里的火苗在颤抖。 她抬头,往天上看。 今夜和那夜一样,夜穹之上,一颗星星都没有。 那时她用激将法,对自称是后来人的师父说:“我不信,除非师父您告诉我,刺杀阉狗的事究竟能不能成功。” 一样是炉火晃动。 一样是山芋两个。 一样的位置,只是那时,师父东方明还坐在她对面,白衣青带,鹤氅当风,形貌倜傥。 那时候,东方明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活生生到,闻言当即在她天灵盖上弹了个响榧子,咯的一声,翠宝哎哟着双手捂头。 “问得倒巧,为师不知道。” 东方明支着额角,衣袖临风飞扬,他不笑时,像清风明月一样拒人千里之外,“你这小东西,如今反悔还来得及。” “我不后悔。”翠宝道。 棚外大雪纷纷扬扬,药圃也覆满了雪。 她看着白雪,又问:“师父,那么是您先死还是我先死?” 耳边笑声响起。 东方明悠悠道:“虽然为师很想让让你,但这种事自然是做师父的当仁不让,快你一步。” “所以大师兄他真的是师父你的……” 东方明眸光沉沉,“当年为师初来乍到,被贼女人骗了身子,以为从此老婆孩子热炕头。谁知道,贼女人把我一撂,几个月后一封信一个娃送到山门前。她周游天下,为师成了弃夫。” 翠宝呆住。 师父这样的人,居然会被骗。 她赶紧低头拨火。 拨着拨着,心里痒痒,憋不住又要问。师父说他可是后来人,后来人总不会一问三不知吧! “师父您说,杀了阉狗以后,会有人给我搭个塔、建个庙吗?” 东方明嚯了一声,“不会。” “会有人给我塑金身吗?” “不会。” “会有人给我修书立传,夸我是女中豪杰,万难之际以身弑贼,以奠危疆不?” 东方明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一面摇头一面慢悠悠说道:“不——会——啊——” 翠宝低头不说话,等过几瞬,东方明转脸问她:“怎么不接着问了,丧气了?丧气就对了。” 35.蝉与仲夏 夜风在山谷间鸣响。 呼啸着,如同一头孤狼。 “女人想在这个时代留名留姓,不是容易办到的事。”东方明说罢,问道,“如何,小东西,改变主意没有?” 翠宝摇头。 “犟,像你爹。” 东方明闭了闭眼,“蝉儿,师父不想你去送死。给人接驴鞭,本就是我为引诱冯大用上钩的鱼饵罢了。什么雄风拂槛,什么一雪前耻,鬼话而已。 生死荣枯是常态。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唯独死这一难,人人难免。要是谁少了什么,可以随意从别人身上割下,那么权贵人人可以采生,哪里还有穷贱的活路,岂不全都乱套了。 师父从前在家乡也行医,见过太多太多生死别离,来到你们这里,还是行医。不想没能教你多些,反让你去做一无所获的苦差事。” 翠宝还是摇头。 这是她自己的主意。 况且师父的刺冯大计里,本来没有她。 “没有人为你立碑搭塔。” “没有人给你塑造金身。” “没有人为你修书立传,没有人写你以身弑贼,以奠危疆。蝉儿,你说的这些,都不会有。” “史书不是女人写的,也不认为写给女人看,哎,起码在这个时代,史书上不会有你名字——” “不必有我。”翠宝打断。 她仰起小脸,眼里有光,一派轻松道:“让天下人喘口气吧。” 东方明顿住良久。 风雪飘渺。 一声急,一声慢。 如同天地在这瞬间活了过来,有血有肉,正与世人一同呼吸。 孤光下,吐纳俯仰。 不知过去多久,东方明忽觉眼眶酸胀,遂抢了个烫手山芋握在手里,一下掰开,烤到黄烘烘的芋肉带着热气涌出来,蒸熏着他。 于是他说:“这山芋烫人眼珠。” 绝对不是师父眼酸。 “我有个师弟,他的小弟子很可靠。医药上的事,也许可以帮你打打下手。” “师父您别诓我,不会和大师兄一样吧?” “应当不会。再说像你师兄那么笨的人,天下找不出第二个。” “………好吧。” “我有一本专攻旁人下三路的招式秘籍,手法到位,你拿着,有空翻看翻看。要是你师兄胆敢来找你麻烦,翻到最后,那有我一封亲笔信,你给他。” “徒儿记住了。” “既然你还是决定跟我下山,那么师父有件好东西要给你。记住,不到生死关头的时候,不要打开。” 砰—— 砰—— 烟火绽放。 翠宝收敛心绪,仰看夜空上的流光溢彩。 烟花冷去,她低头。 对坐空荡荡。 昔人已逝,不复存在。 她双手捧着剥过皮的热山芋,吹一口,吃一口。心想,不知来年的笋好不好吃,来年的雪什么时候下。 临近子时。 炉膛冷下,烛火熄灭。 整间院落洁净清冷,唯有门边贴着高献芝今早手写的红联格外明艳。 怕有人认出他的字,他作画题跋从来只敢用古人名体,不敢用自己的笔迹。他的字,深得二王风骨,潇洒古澹。 她说给她也写张吧。 他蘸墨,写了一纸:月明多被云妨。 谁是月,谁是云。 不言自明。 翠宝挎上包袱,跪在黑魆魆的廊下,她举手加额,朝着东方拜了三拜,口吻从未有过的轻松。 “师父、爹爹、阿娘,蝉儿出门办事了。” 门扇相合,像人的眼皮盖下,熟悉的院景戛然而止。 蝉蛰伏地下数年,只为一朝仲夏。 她的仲夏,到了。 翠宝提了提包袱,迎着夜色与风雪,转身上路。 36.十年 “书接上回,咱们说到这已故大理寺卿刘章之女刘蝉以身弑贼,雪夜独自赴会。正可谓——纲纪废弛,阉贼一意窃国;孤胆高悬,巾帼不让须眉。诸位,后事如何,今日见晓。” 啪的一记脆响。 惊木拍在案上。 定场词说罢,几个男童捧着托盘,在酒肆大堂到处行走讨赏,口中不断唱喏:“老爷夫人哥哥姐姐,劳您各位有钱捧个钱场,要是说的不好,只管一棒子将我们打出去;要是说得好,讨您一声喝彩,不算白活!” 吆喝又响又亮。 小小年纪,一串话说得尽是油光,好不伶俐。 谢赏声此起彼伏。 说书先生在台上站着,捧着茶碗没喝,两条眉毛吊着,满场看弟子托盘里的钱越来越多,心底乐开了花。 将一锭银子放进盘中,高渊转身上楼。 走到抚猫男人的身边,轻声说了句:“二叔,要不还是别听了吧。” 男人没有应话。 他低头,如玉的手掌轻挠膝上的狸猫,猫毛沾满暗绿衣袍也随它去,只把腰上系着的玉蝉挪了挪。 “坐吧,听书。” 中间过长的停顿还是暴露他的忐忑。 高渊不好说什么,只能坐下。 二婶的这段故事,这些年来,他们不知听了多少回。说书人见坊间爱听,删删改改,南边北边个个版本都有,都不是好下场。 每次听书,素来节俭的二叔会给说书的一笔丰厚的赏银,无论什么结局,他都静静坐着听,而且一定听完。 可听完家去后,要么在井边枯坐,要么闭门一夜。 十年了。 小猫变成老猫。 二叔还是没变,依然每年要到应天双井巷的院子里过年。茶肆、酒楼、桥下,哪里在说二婶的故事,他一定驻足听,给足赏银。 听了又生黯然。 酒肆外飘着细雪,临近年关,街上有人在吆喝,叫卖椒柏酒。 刘蝉这个名字,从他的心上转到说书人嘴上。 故事一点点展开。 大堂渐渐安静下来,众人都在认真听,听孤胆高悬的人落难,受尽折磨,一个两个都不敢说话,只有不时几声叹气。 “……阉人心肠阴毒,各位看官有所不知。好善的百姓,畜生还怕杀害,定想不到,这世上怎么有这等狡恶之徒。看官您想,阉人打小净身,活在宫里,最擅长的就是看人脸色,互相攀咬,那到了顶峰上的,哪里是个良善。刘姑娘落在这等恶辈手中,岂能有好结果?” “听说那日院里院外,单说挎刀的阉党便有一二百人,那刀啊——” 说书先生两手一拉,“这么长这么宽。您道备刀做什么?自然是盯着刘姑娘下刀,她要是敢下错一刀,前后左右,立即有无数刀刃抽出来往她身上招呼,将她当场劈死在那里。” 堂下一片嘶声。 这个版本,他们听过。 抽肠剜膑,最为血腥。 高渊悄悄望一眼高献芝,他直直凝视说书人,眉眼沉寂。 阉人里有没有良善,高渊有自己的答案。 有一次,他被骗到僻静处,险些落难,是一个一到柳絮飘飞的时节就喘咳的阉人将他救了出来。 那阉人说,要谢就谢刘姐姐,她对他有恩,他只是报恩。 渐渐熟络,那阉人说这辈子他有恩还恩,下辈子托生不用再做阉人,又同高渊道:“小公子,你读书多,将来要是有人说太监没好人,太监把良心一起阉了,你好歹在心里,为我说一句公道话。” “……别说女儿家,就是男儿郎也受不住这等厉害的拷打,两条腿上的肉通通打烂出来,脚上露出白森森的——” “不好了不好了!” 才说到要紧处,男童突然从门外跌进来,冲着台上尖叫道:“师父,恶罗刹驾到!” 话还没落地,孔武有力的打手立即把人捞起来。 “东家,又是这家伙在编排夫人呢。” 打手往边上一站,露出背后紫袍风领的白面郎君。 “哎哟喂,怎么又是您哪。我说陈爷,您好歹是个皇商,怎么老跟我们这些走江湖讨生活的过不去?” 说书先生哀嚎,向他作揖,“您就高抬贵手行不行?” 来人面相柔美,薄粉轻施,一双美目瞪得老大,一开口,中气十足。 “你说的书狗屁不通!”陈伯劳叉腰道,“把结局给我改咯。” “依您看,怎么个改法?” “花好月圆会不会啊,照我从前说的改。” “改不了改不了,您这不是胡闹嘛。” 大堂里乌泱泱的人群齐齐看热闹。 陈伯劳把手一展,两块黄灿灿的金锭子,“改是不改?” 说书先生嗅着味儿就来了,赶忙下台伺候金主。 正是这时,陈伯劳发现二楼上坐的高献芝,“大哥,巧了,你也在啊。” 高献芝颔首。 高渊连忙起身,给长辈施礼。 围观的人也一起看向楼上。 哟,原来是亲兄弟,这家兄弟有意思,大哥来听说书,弟弟来砸场子。 不知哪个起了高调。 众人笑成一团。 那边陈伯劳和说书先生又拉扯起来,说书先生伸手抓走金锭子,陈伯劳让他这场开始把本子改了,只许说花好月圆。哪有现编的道理,说书先生说好歹说完这场,金锭子也不肯还。 陈伯劳气得要死。 “我家中可是有会打架的人。” “陈爷,您身边几位还不算会打架啊?” 陈伯劳冷哼,身边的打手马六瓮声道:“在蜀中跟汉王对打的郑经略那是我们东家的二哥,锦衣卫指挥使崔爷那是我们东家四弟!” 堂下哗然。 一派热闹景象。 欢笑声不断,长街上有小贩高声问:“客官,酸醋椒料葱花胡荽酸笋鸡油怎么吩咐?”一顿又道,“是您啊,老样子,小的省得!” “好叻,给你放提篮里,您这是要坐车去哪里?” “那里在闹鼠疫,南边又是汉王造反。” “您是大夫啊,是小的眼拙,少见女子做大夫。……错不了错不了,多胡荽多搁醋!……好叻,您慢走。” 酒肆檐上铃铎摇击。 断断续续送来小贩热情的喊话,堂内欢声笑语,没有对方只言片语。 高献芝猛地一顿,双腿冷凉,等他缓过来,将猫交给侄儿高渊,跌跌撞撞扶住楼窗往下看,长街来人来往,细雪纷纷。 “二叔——!” 高渊抱着猫,喊了一声。 高献芝如同未闻,踉跄下楼,奔跌到街上。 街上各色叫卖不绝于耳,人潮如织,蹿地老鼠已经改叫“九千岁”,蹲在酒肆外的小贩热情地问他:“这位爷,来一串九千岁?” 像是误入急流的一尾鱼。 高献芝冒雪站在街心,左顾右望,街上每一张脸,每一个女子,每一道身影,没有,没有,没有一个是她。 他跌跌撞撞,摔在街上。 恍惚间见到抱猫追出来的高渊。 耳边的关怀和喧哗都隔着一团雾气,仿佛离他很远很远。 他什么都听不清。 * 蜀中湿冷,经略府门前一片积雪。 正堂挂着行军图,底下条几上摆着一条陈旧革带,一把没鞘的腰刀。 沾满血的纱布团成团,丢进铜盆里。 椅子里坐着的汉子疼得直叫唤,小九呲牙:“田参将,你是不是个男人,当年在北地打长毛猴子,我师兄剜箭疮都没你叫得大声。” 田初七道:“我怎么能和郑经略比,经略可是生擒戎狄单于的大英雄。” 两个穿着棉甲的兵卒进到内堂,说是有最新的军报。 郑克寒正在堂后雪地上练武打桩,兵卒向田初七行礼,快步走出去,往堂后寻人。 “快过年了,汉王殿下光着屁股还和咱们叫阵呢,这一拖,师兄回应天过年是不能了。”小九瞥了田初七一眼,“你呢,想不想家?” 田初七憨笑:“想我侄儿。嫂子来信说高大哥正教他念书,将来没准儿也能考个状元。” “想的挺美。”小九想到在京中开女子书院的高阳,脸上泛红,支吾问道,“我听说朝廷抚恤将士的名册送来了,谁负责料理这件事?” “哦,是唐靖唐大人。”田初七心粗,看不出小九脸上的变化,“抚恤的事办这么快,还得多亏小高大人。” 田初七所指是十八殿试中状元,深得天子赏识留京任职的高渊。 两人正说话,又有兵卒来报,最新的辎重已经押送进城,有一批扬州新来的草药,请两位军医前去点看。 师父在城里给人看病,小九冒着雪,独自去点药。 一看木箱上封条写着“长生宝号”四个大字,就知道一定错不了。 毕竟扬州肺痨鬼手下药圃是用师姐留下的方法在种草药,不枉师姐一片苦心,留药方治那痨鬼的病。 现在已不是十年前,军中不再缺草药,缺辎重。 阉党一除,阻塞去,江水流,越来越好。 一阵马蹄声响起,小九出仓去看,一匹快马恰好从面前急驰而过,那是要赶在年前送去京城的塘报。 等到这封捷报抵达京城,已是二九。 明日就是除夕。 天子脚下,节气浓。 街上张灯结彩。 家家户户出门张罗年货。 一匹健勇的黑马停在翠宝轩旁,小二见到来人飞身下马,连忙迎上去接缰绳。 “指挥使大人,今儿怎么是您亲自来!” 崔旭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小二识趣收声。年近年节,翠宝轩里都是来买头面首饰的女子,他在边上,仰看金字大书的匾额。 年轻的掌柜得到消息,亲自来迎,将崔旭迎入翠宝轩比邻的塌房楼上。 塌房平日用来存放货物,账本,有时也用来谈生意,伙计小憩。自从换成四娘子当家,收拾得有条不紊,比她不成器的哥哥做掌柜时强。 崔旭表明来意,放下两袋银子。 四娘子推辞。 “从前送来的银子还没用尽,还请大人收回去吧。我深敬刘姐姐为人,那些钱,翠宝轩也出一半。我们女子不比男子,能堂堂正正在外谋一番功业,可论热胆肝肠,我们女子未必就输男子。” “你敬她便收下,这是她心愿。”崔旭道。 翠宝信上交代小九,医书所得银两拿出一些送到京城翠宝轩,托给掌柜。要是有舍不得花钱的妇人,在柜上流连不舍,还请赠她一支。这份钱,她补上,不必做赔钱买卖。 后来这件事便交在忠叔手上。 崔旭又接到自己手中。 他从高献芝口中得知,刘母曾在翠宝轩看中一支簪子,看了又看,终究舍不得买下,翠宝曾答应娘亲,将来长大有了银子,一定给娘亲买许多簪子。 窗外下着雪。 四娘子诚信,每一支送出去的簪子她都记录在案。 好比最近送出去的那支,是个六十的老妇人,说她伺候别人大半辈子,从未给自己买过什么,一夜睡醒,看着床下两只鞋,想透了。年轻时同村姑娘说她生得丑,她便不敢打扮,浑浑沌沌一辈子,见年轻姑娘们簪花戴头面,好不羡慕,这把年纪,她想对自己好点。 崔旭静坐听着。 每一支送出去的簪子听起来似乎和他都没有关联,却又千丝万缕在心中。 从塌房出来,路过书局。 他立在马上,抬眼看幌子。 《古今验方录》、《人形图》、《脉经》,这些都是她的医书。家中都有,但这是最新印的,崔旭手痒,让伙计各拿一本。店家见是他来买书,送了本《刘婵传》给他。 正好,今夜一边给小翠宝缝制新衣,一边翻阅。 空气中飘着椒柏酒香。 来往行人,个个喜气盈腮。 “听说了吗?蜀中打胜仗了!” ————正文完—————— 番外:师兄怎么知道师父就是爹 郑克寒从小就爱舞刀弄剑。 每回考校医书,识别草药,对他来说,可比屁股坐蜡,生不如死。 说东方明严厉吧,他会在冬夏给弟子放长假,遇上春日,还有放纸鸢的假,天气好有太阳,他带头,在药圃前晒太阳,还会提醒弟子们翻个面,务必晒到均匀。 说他不严厉吧,每次考校,要是有弟子辨认错误,就要把认错的毒草吃进肚子里。 有人聪明伶俐。 就有人无心向学。 总是认错,总在吃毒草的是同一个倒霉鬼。 有一阵子,山谷回响他的呕吐声。 山脚村民一度以为上山闹鬼。 有一年中元节,上山又闹鬼了。 这回的鬼不是岳岳岳地叫,而是在叫: “寒玉卿,你这贼女人!” 椒柏酒酿成,晚上东方明烧了只炉焙鸡来下酒,也给弟子们每人一碗尝尝鲜。 翠宝喝下两碗,还偷偷喝了壶甜滋滋的荔枝酿,眼睛都喝直了,倒头就睡。 东方明在山崖边的鬼哭太狼嚎只有郑克寒一个听见,他挠头,大晚上师父这是中邪了吗?想起翠宝前日说的鬼丈夫故事,心里发毛。 师父生得那么好看,万一山崖下有女鬼把他拖去做鬼丈夫……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起码没有人再逼他读医书。 这真是太好了。 他哈哈笑着,笑了两声才觉得不妥。 炉焙鸡的鸡腿从来是师妹一个,他一个。 师父对他,严厉归严厉,其实没怎么亏待过他。 郑克寒想了又想,从床底下摸出一把木剑,咬咬牙,破门出去到山崖边救师父。 谁知道,一到山崖边上,女鬼没见到,男鬼倒是有一个,一看见他一把将他拉到山崖边上,大晚上崖风呼啸,他只穿着纱裤,上身什么都没有,山风从底下往他裤裆里钻,前前后后都是凉的。 “师、师父,您这是做什么啊!” 借着月色,他看见师父俊秀的眉眼,玉冠束着的发六亲不认,全部吹打在他脸上。 “师父,您是不是中邪了?” “克寒。” 东方明揪着他胳膊,突然开口。 “徒、徒儿在。” “我是你爹。” 郑克寒一愣,心说这又是什么新鲜的骂人招式? 平日师父骂人十分迂回,绵里藏针,也没少骂他。眼下被揪住,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悬崖,爹就爹吧,做娘也可以。 “是是是,师父您是我爹,您还是我娘。师父这里太冷了,咱们回去吧,别叫师妹睡醒见不到我们。” 郑克寒往后挪脚。 谁想东方明把他松开,呜的一声,开始对着月亮抽鼻子。 这下郑克寒简直比见鬼还胆寒。 不是吧。 他恨不得马上跑回去,把翠宝摇醒,请聪明伶俐的她来辨一辨,师父是不是疯了。 正想着,东方明突然低声下气:“十二年,整整十二年,我又做爹又做娘,你听听咱们孩儿的话。你这骗身骗心的贼女人,我,你不要,孩子,你也不要。” “克寒,到爹这里来。” 郑克寒犹豫半晌,哆哆嗦嗦上去。 东方明揽住他,把他上下左右看个遍。 “你娘是绝顶聪明的女人,什么都好。你笨,这点像我。” 郑克寒:………… “爹教你唱首歌。” 郑克寒:………… “世上只有娘亲好,有娘的孩子像块宝。” 郑克寒:………… “唱啊,你怎么不唱,从前你在你娘肚子里,爹没少唱这首歌。” 郑克寒:………… 山崖下有女鬼吗? 郑克寒心想,如果有,把他带走算了,他还不如去做鬼丈夫。 那年他十二。 好在师父酒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三天后是他动身去武当的日子。 番外:正德十四年春(几人小时候) “好啊,见官去。” “哪来的黄毛丫头,你和这小子有什么干系!” “没干系,我不认识他。这瓦当是你碰落的,我方才在那边看得一清二楚,你赖他,是你欺负人。” “臭丫头别胡说,有眼不识荆山玉。这是长安底下挖出的正经古物,把你两个卖了都不如它值钱。要这小杂碎一两银子,是我大发慈悲!” 小刘婵听到大笑。 “你要是慈悲,鸡鸣寺里的菩萨非要笑死不可。你看他不会说官话,自己一个人在街上晃荡,知道他是外埠来的,就拿人取乐,想讹他的盘缠。” 边上的半大小子衣着朴素,手里捏着斗笠,局促站着,一直盯着为他说话的小姑娘。 确实,一看就是外埠来的。 又听不懂官话,人家当着他的面说得有来有回,他没能听懂,神色愈发紧张。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姐儿,这是怎的?” 仆妇拨开人群,买来的糖人先交到刘婵手里。 “嬷嬷,他讹人,我才在面摊吃面都看见了,见官就见官,我去做证人,你替我同阿娘说一声。” 小贩正要驳嘴,见仆妇后跟着一辆眼熟的马车。 车厢檐角挂着“刘”字木牌,人群里立即有人也认出这是大理寺卿刘章刘大人家的马车。 刘章才为一个含冤被污杀夫的妇人洗刷冤屈,京城人人称颂,刘家马车谁能不认识。 仆妇看看边上灰头土脸的小子,又看看自家小姐,对车夫说:“我陪着姐儿,你上翠宝轩回夫人。” 车夫连连应是。 小贩一看,忙换面孔,从摊子后绕出来,说了几车赔罪的话。 刘婵直揪眉头。 “大理寺又不管这种案子,我们去的是京师衙门,你怕什么,怕我爹徇私?长安底下挖出来的瓦当,怎么不肯去讨说法,有银子不要,难道银子会咬你啊?” 小贩忙道是自己看走眼。 她不喜欢这人,张口闭口刘大人,总提她爹。 但又不想阿娘久等。 既然事情已了,阿娘也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看了一眼边上的男孩,又看手里的糖人,上前将人拉到一边:“出门在外,钱袋不要挂在腰上,收起来吧。” 她指指腰间。 崔旭以为她要谢钱,忙把钱袋拔下来递给她。 刘婵一愣,哈的笑了。 “你是哪里人啊?”她推回钱袋,往他衣袖里塞,把糖人也塞给他,小声说,“请你吃糖。别呆在这里,等我走了这坏人说不定又要找你麻烦。” 她说罢转身,踩凳要上车。 仆妇见她吃面吃出一头热汗,忙给她擦汗,汗巾拂过,露出耳后柳尖似的红色胎记。 崔旭原地立着,一手捏斗笠,一手捏糖人,眼看女孩耳后的红尖芽儿。 她上了马车,车门闭上,车轮滚动。 “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敢追马车,眼看马车渐远,小声地自言自语。 春光骀荡,一束阳光照在糖人上,泛出金灿灿的蜜色。 街上车马辐辏,南北游人来来往往。 客栈二楼,男人听罢师弟的话,如兜头凉水浇下。 “师兄,你来晚了一步,寒姑娘她结过投宿的钱,人不知去了何处。” “这贼女人!” “哎,多情总被无情恼,师兄,我有一件事要求你。陈家孩子咳疾难愈,他娘亲日夜悬心——” “你怎么还没死心!” “师兄不也不死心,难兄难弟,何必挖苦。” …… 大人说话,郑克寒靠在楼窗边上,手里拿着才买没多久的木做长枪,也就小臂长。 小贩说,这可是仿冠军侯霍去病的长枪,枪杆子上还刻着“霍去病”三个大字,他掏钱买下,兴高采烈地玩耍。被师父东方明拿在手里一看,冷冷问他“霍去痛”是哪位? 这会子正郁郁寡欢。 对街的翠宝轩总有人进进出出。 他瞥了眼,正看见个碧衫妇人牵着个女孩从翠宝轩里走出来,边上正有个卖糖葫芦的,妇人抱起女孩,让她挑了一个,母女俩说说笑笑。 郑克寒咽咽喉咙,糖葫芦好像挺好吃的。 无独有偶。 另一辆马车上,也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女孩手里的糖葫芦。 “咳咳咳——” 男童啜泣,小手去抹眼角泪花。 怕他受风,平日车窗是不开的,眼下窗缝开出小小一道,让他看看京城景色和扬州有什么不同,已是极限,更别说买糖吃。 “二叔,我想吃糖。” 陈伯劳窝在男人怀里,闷闷咳嗽,小小白白一张脸,一咳嗽,眼里泛起水光,时常被人错认是个小姑娘。 幼弱可怜,叫人心疼。 “好孩子,不是二叔不肯给你买。你是大哥妻主的心头肉,也是二叔的心头肉。二叔答应你,待东方谷主为你把脉开药,吃上一阵,若能好转,二叔便将扬州好吃的糖一并买来,让你尝个遍。” 清秀的男人抚着怀中弱儿,将自己脱下的大氅提上来,裹住孩儿。 口中哼着轻慢的扬州小调,哄他入睡。 陈伯劳倚在二叔怀里,小眼忽闪忽闪,眼看拿糖葫芦的女孩和母亲坐上马车。 马车走远。 浴佛节快到了,皇帝会在那天赏赐群臣一顿盛宴。民间百姓也会在浴佛节前几日相约集会在佛寺,焚香祝祷,希望身体康健。 街上不时便有一股檀香飘来。 佛寺门前更是人潮汩汩,马车挨着马车,行路困难。 车窗外人声鼎沸,春风柔软。 高献芝坐在马车中,手里握着一只精美的埙,垂眸不语。 高家二郎,貌若观音。 他生的好皮相,投生在高家,一辈子富贵无忧,这样的人,却也有常人想不到的苦难。 “兄长,她真的是因我而死吗?” 同车的高劲转头看他,“二郎,谁同你说的闲话?” 兄长高劲比高献芝足足大了十二岁,为人沉稳端肃,恭敬父母,从小便是所有高门显贵最渴望拥有的嫡长子模板。 兄弟二人奉祖母之命,来佛寺门前投功德钱,预定三日粥棚施粥。 高献芝闷了好几日。 为户部侍郎家的小女。 两人在宫门前见过一面,也只有这一面。那日大雨,他命人将自己的伞送去给她。没过多久,户部侍郎家小女病故,同窗的人里便有人乱传,女孩是害相思死的,高献芝无心一个举动,却把人活活害死了。 自恃生得比人强,瞎好心个什么劲儿。 一起读书的,全是半大小子,父兄有名有姓,在朝做官,难免好事多言。 太多人这么说,高献芝便渐渐信了。 几天前,见街上有人算卦,是个外埠来的江湖术士,他出手大方,请对方算算。道士说这叫君子厄,公子容仪绝美,难免妨碍到身边人。 其实是看他一副大家公子做派,胡言乱语想再骗一笔解厄费。 高献芝听出这人荒谬,没有理会。 然而心里的抑闷始终难消。 “二郎,闲话终日有,不听便是无。”高劲道,“若连你都信,才是对亡者最大的羞辱。听说户部侍郎家的小女多年病痛缠身,尚且卷不释手,这样一个人,怎会为一柄伞,一张好看的脸,便弃自己不顾了呢。” 高献芝猛地抬头,面有愧色。 高劲知道他了悟了,便从一旁拿出一本残谱给他,这是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兄弟二人正说话,边上有辆马车挨停下来。 高献芝转头看去,只见窗户里有只手捏着串糖葫芦。 没多久,驾车的车夫小声道:“大公子,二公子,是刘大人家的马车,前头人多,他们过不去。” “大理寺的刘大人?” “是啊。”车夫道。 高劲吩咐:“你把车牵开,给他们挪出道来。” 车夫应是。 等车停稳,高劲自觉口渴,揭开手边提盒,发现里头只剩一颗梨子了。他一剖为二,分给高献芝一半。 “二郎,吃梨。” “兄长,梨不能分着吃,要是吃了,总会离散的。” 高劲笑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我兄弟二人怎会离散?我不信一颗梨,就能叫我们兄弟分散。”拍拍他肩,“吃吧。” 这年是正德十四年。 春,四月。 1.金枝玉叶 天幕灰淡,像一身被洗旧的华服。 几声雷鸣之后,沛然雨丝从华服破口里纷纷浇下。 “老奴来找你了,太子殿下。” “殿下,你躲在哪里呀,殿下快出来吧,别躲了。” 年老失修的窗牖被疾风吹开,正在咯吱咯吱惨叫,满殿破棉絮似的帷幔随风飘动,如同深海之下的藻荇。 昏暗天光填不满空洞殿室,只有腐朽而潮湿的气息无所不在。 昏暗里响起一声声尖笑。 笑声在殿里回荡。 一时近,一时远。 阴恻恻,像是能瞬间钻进耳朵里的青苔。 一盏防风宫灯将老黄门佝偻的身影映照在墙面上,那道影子身重肉肥,干姜似的老手巍巍颤颤,掌心隆起处是个被啃过的缺口馒头。 “老奴这儿有吃的,殿下不是说饿了么?” “殿下——” “太子殿下——” 庭柱后的少年抖如筛糠,紧闭的双眼里渗出一丝水光。 母后,庇佑儿臣! 您救救儿臣! 他衣衫不整,跌坐在地上,裸露在外的双肩白皙嫩滑,覆雪一样白。此时昂着头颅,双手死一样冷,右手拇指狠狠塞进口中,抵住最里的槽牙,阻止齿关发出叩击声。 血气悄悄在口中蔓延。 又腥又甜。 少年等了不知多久,恐惧使他心神不宁,五感钝拙。可他确信,殿内再没有幽幽窃窃的呼唤,只有窗牖不时拍打。 殿外大雨倾盆。 雷声隆隆。 走了,那人走了! 少年自我安抚,深深吸气,凝着泪珠的长睫仿佛有千斤重,总算抬起来。 然而映入眼帘是一张老迈生斑,眼窝深陷,充满惊喜的脸。 “啊——!!” 少年惊叫出声,花容失色。 他双手拄地,不断后撤,惊悸中全然忘记身后是庭柱,瘦弱背脊不断往上撞。 老黄门垂头看他,嘿嘿笑着,举着馒头的手朝他挥了挥。 “殿下金枝玉叶,白,真白啊,比馒头还白。” 嘴边两道深深沟壑像个“八”字,伴随兴奋的神情抽动起来,似是半活不活的木偶。 “您的那根宝物,就让老奴嘬上一口,老奴这是在侍奉您啊殿下!” 老黄门露出一口残缺的黑牙,眼露淫邪,佝着背,伸出那只干姜似的老手。 少年瞪大双眼,泪水涔涔滚下。 他动不了了。 浑身上下僵硬如木,没有一处能活动。 先前被捉住,扯开衣裳啃咬的痛楚还盘旋在肩头。 他是如此羸弱,羸弱到好似一只貌美而无用的白羽孔雀。美色可以给人观赏,给旁人带来目色上最极致的受享,却无法在成为猎物,被猎捕时保护他。 “孤乃…东宫太子,先皇后…唯一血脉,国朝……嗣君。” 少年瞪大眼睛,泪珠夺眶而出。 “孤乃东宫太子!先皇后唯一血脉!国朝嗣君!” 妄图说得再笃定一些,再有气势一些。他梗着脖子,挺起背脊,发出嘶吼。 然而这些在对方看来,反而是玩物入手前的一些小意趣。 “傻殿下,陛下嫌你晦气,废你为庶人的诏书不日就下。” 那只手逼近少年,在他震骇的神情下,一把扯住他。 少年眨眨眼,目光失距:“不会的,不会的,父皇不会这样对显,显…显从未做错过什么,父皇不会废黜我。” 李显颓然。 粗糙生斑的手开始亵玩他这张琼玉似的脸庞。 金枝玉叶。 正是春日萌芽的年纪,就连那根东西也生得粉嫩,新生的耻毛柔软微曲,哪里是寻常小黄门可以比的。 革带抽去,老黄门开始动手剥他身上洗旧的华服。 “大胆……” 李显突然回魂,意识到危险,他拼劲全力挣扎,然而连日饥馑加上先前一番受惊遁逃已叫他筋疲力竭,使出的力气犹如棉花。 “殿下莫再叫嚷,老奴请殿下吃馒头,殿下该赏老奴一些好处才是!” 肉在眼前,非吃不可。老黄门耐心用尽,浑浊的眼珠爆凸出来,将李显按上庭柱。 殿外雷电交加。 少年眼前之前是一具肥重老朽的躯壳,老黄门把自己剥个精光,眼看惊恐绝望的他,兴奋得直抖。很快,这抖动的幅度便僵住了。 呲———— 利刃莫入血肉的动作是如此利落。 穿破内脏,剑尖从前头刺出,带着红艳艳的鲜血,一共两滴,从李显眼前滴落,正落在他靴边。寒芒与他短暂打了个照面,旋即消失。 长剑拔出。 这样黏腻的血肉声,在来人听来,十分悦耳。 她长长吸了口气,填满肺腑,仿佛偏爱血腥。下一刻,踹开面前开始痉挛的将死之躯,肉山轰的一声倾倒。 殿外恰时一道紫电,将她的形貌照亮。 “你在哭。” 清冷淡漠,并不是关怀。 反而像是一种无关痛痒的陈述。 李显抬眸。 眼前是与声音极为相衬的一张脸。 清冷,疏离。 潮湿的风在乱蹿,吹动她的发尾。 女子高挑,一身紧实包裹出玲珑曲线的黑衣,脚踏黑靴,没有多余的颜色,长发高束,站在古朴大殿里是如此格格不入。或许他该觉得古怪,但在绝望之际,再古怪的装束也无法震动他。 李显只看见她提着的剑。 还在滴血。 一旁尸首在汩汩涌血,很快变成一滩,朝着她脚边涌过来。掉在地上的馒头吸饱鲜血,血色从馒头底部往上爬,诡谲又奇异。 比之更奇异的是她睨了一眼,见血潮漫到靴下,抬脚踩在尸背上的举动。 靴底一遍遍擦过皮肉 ——她正在用老黄门的皮擦拭靴下污。 “……你是来杀我的?” “眼泪不能救命,太子,我是来帮你的。” 灵玉振剑,抖落最后几滴血。 银白剑身映着少年一双透红失落的眼眸,其实近距离地看,不难发现他右眼眼尾之下有枚浅淡的泪痣。 恰到好处的瑕疵,非但没有折损他的矜贵,反而添份哀美。 北周文帝李显。 灵玉居高临下,垂眸看他。 却听见一阵破碎、苦涩的笑声从他翕动的唇瓣中溢出,他笑了,仿佛听到一记荒谬绝伦的笑话。 灵玉无话。 少年笑到力尽,开始咳嗽,伴着咳喘揶揄:“帮我?哈哈哈,帮我?这世上谁会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东宫太子,先皇后唯一血脉,国朝嗣君。” 他孤决地昂首,眼里有死意。 “天下岂有我这样的东宫太子!我生来违天不祥,毁天灭祖,上天尚不助我,你能奈何——!” 电闪雷鸣。 风雨声交迭。 李显衣裳不拢,蓬头不顾,只一味咳嗽冷笑。 数年冷宫禁足。 缺衣少食,夏热冬凉。 病痛缠身只能靠熬。 就在方才,饥饿难耐的他险些因为一个馒头沦为内监玩物,不日,父皇又将下诏废他为庶人。 天都不顾他了,谁还能帮他? 一声锵然响过,雪光晃动,不时掠过他俊秀清和的眉眼。 她只是把剑轻轻一掷,居然没入木板寸许,剑身在晃。 李显停滞,见她俯下身来。 身上香气宛如一股早春的山风,清凉彻骨,偏又带着草木芳香。李显怔怔望着面前人,听她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许诺,犹如镜湖无波: “太子殿下,天不助你,我来助你。” 2.李灵玉 是夜,庭燎中火光轻曳。 整座宫城灯火通明。 银甲禁卫手持长戟,戍守在天子寝殿阶前。今夜肃穆的宫城,有无数人屏息凝神,只等丹凤门前一则传报。 “朕这身穿戴究竟如何?” “大家乃是真龙天子,哪怕是凡间俗物,粗衣麻布也绝对不能折损天颜分毫,何况这身非凡的常服。奴婢若没记错,这可是灵玉姑娘离宫前为陛下置办的,天下再没有比灵玉姑娘更加兰心蕙质之人。” 李显总算露出一点笑颜:“杨守忠,你溜须拍马的功夫见长不少。” “奴婢字字肺腑。” 杨守忠跪在铺地的织锦上,才说罢,便见天子衣摆掠过。 “姐姐为何还没到。” 李显兀自念着,双手攥紧,踱过几步,突然对外高声吩咐,“命人再去丹凤门前探看。”一瞬后又道,“罢了,不必去,朕要亲自去迎。” “大家!大家!” 杨守忠从地上爬起来,碎步追出去。 等到心焦难耐的天子已经快步寝殿,禁卫见状,随即跟上,一众人乌泱泱下到阶下,杨守忠脚下抹油似的追上去,唰唰唰下阶。 好不容易奔到天子面前,扑通跪地。 他机灵,知道跪斜两分。 “大家不可啊,外头更深露重,有损龙体不说,灵玉姑娘吩咐过,不让兴师动众,大家也应允了她。而今又到宫门口相迎,只怕灵玉姑娘见到未必欢喜。” 李显顿住。 宫灯的暖光笼罩他朗朗如月的面孔,双眉微蹙,眼里流露的情绪像个无措的败者,全然不似临朝时威严人君模样。 果然,一说灵玉姑娘不高兴比什么都管用。 杨守忠暗暗松口气。 “你说的是,姐姐不喜欢兴师动众。” 李显懊丧。 “还不快去丹凤门前看着,一有消息立刻来回话。”杨守忠转脸,对身后赶来的小黄门低声吩咐,接着跪伏在地,将脑袋重重磕下,“奴婢斗胆,还请大家移步殿内。算算脚程,莲溪寺到宫中少不得一个时辰,快了快了,灵玉姑娘想必就快到了。” 夜风琳琅。 李显望着夜空,天上群星闪烁,一如他簌簌抖动的心跳。 两年了,他等过多少个日夜。 此时多一刻,多一瞬的等待,对他来说都是剖心的煎熬。 “膳房预备了灵玉姑娘爱吃的莲花酥,大家还未尝过呢,不知甜是不甜。除了大家您,旁人哪里知道灵玉姑娘的口味喜好。”杨守忠趁火添柴。 终于说动李显。 “朕即刻去尝。” 环佩叮咛,兰麝馥郁,劲松一般的少年顺势转身,登上长阶。 禁卫、护卫、提灯宫女、随侍黄门乌泱泱一群人像被峡湾扼拦的急江,一个大转弯,调转方向,跟着天子拾阶而上。 熟悉的声音正是此时响起。 “陛下。” 风声低昂。 清泠泠的女声忽而响起。 少年站在白玉阶上,猛地回头。 眼底情绪便如细雪见到骄阳,转瞬化成一泓温柔的水流。 “姐姐?” 李显停顿一瞬,发觉不是梦,浑身血液沸腾起来。 “姐姐——!”他又唤,喜形于色,毫不掩饰,任谁都看得出来,天子在这一刻有多么欢愉。 他拨开一道道人墙,匆忙步下长阶,完全不看脚下阻碍。 险些没将杨守忠当场吓死。 “大家担、担心哪。” 天子过处,众人跪伏。 他像一道风似的奔来。 无畏地奔向她。 每迈出一步,眉眼间的暖意便烧高一分。灵玉除下兜帽,身后哗啦啦跪倒一片,她抬眸,少年已经近在眼前,吁吁气喘,面容因为激动而潮红。 “姐姐不必行礼!” 他伸手,托住她双臂。 身躯无意识地紧贴上来,顺势抚上她的手心,将指尖握住。 动作轻柔,仿佛在用合并的手掌吻弄她指尖。 “夜里风大,一路上冷不冷?” 灵玉可以闻到他衣袖间飘出的内府香气,融合了沉香、龙脑、麝香、薄荷,庄重而雍容。 面前的少年不再是昔年为一个馒头,瘫软在地,任人宰割的羔羊。 登基后的两年里更是身量见长许多。 从前只在灵玉胸口,而今是灵玉只在他胸口,见他还需微微仰面。 “奴婢已至,还请陛下信守承诺,放主持回寺。” “姐姐不是奴婢。”李显拢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小心翼翼询问,“……姐姐在生显的气吗?显只是请主持进宫讲解佛经,并未苛待。” 灵玉无话。 她不说话,也就显得格外疏离。 缁衣透出佛家的旃檀香,飘渺如世外。 仿佛遥远的佛国短暂地降临在屙金溺玉的俗世中,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他不安。 眸光开始摇曳,眼尾那枚泪痣就像悬着一滴泪,望着眉眼沉静的女尼,头也不回喊道:“杨守忠何在!” 杨守忠忙膝行几步:“奴婢在。” “备车马,开宫门,调一队人马,护送老主持回莲溪寺。” “喏。” 身边立即碎步急动。 没人敢慢半分。 直到将灵玉迎入内殿,李显悬着的一颗心还是没能落地。 非但天子,满殿近侍也是一样的忐忑。 这些人无一不是她一手提拔、调教出来的,就连内监总管杨守忠也是从前灵玉的心腹。 一干人等对她可以说是又敬又惧。 敬她是因为东宫老人皆知,没有李灵玉多年经营,舍生忘死,太子绝不可能登临大宝。 惧她也是因为她的苦心经营,舍身忘死。 两年前先帝驾崩,前脚才咽气,齐王不知从哪里收到的消息,后脚立刻带兵闯宫,说是奉遗诏缉拿太子李显。 先帝厌恶太子,又生不出第二个儿子,与同胞齐王情意甚笃,这口头上的遗诏极有可能是真的。 禁军统领们犹豫。 但更多的是根本没有缓过神来。 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场变故,该怎么站队。 更别说响应东宫。 知道这群人没用,灵玉当机立断,让人守住李显,而她带五百东宫卫率亲自阻击。 二者狭路相逢春华门宫道。 齐王气势嚣张,羞辱太子李显天生恶命,不配为人君。 王公大臣们都在观望。 先帝暴病而死,遗诏都没有留下,一个是从来没被正眼瞧过的太子,一个是先帝的亲弟弟,叔侄俩抢皇位,他们只等抢出结果来,再投诚,谁都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贸然表明立场。 最多和和稀泥,说几句好听的劝架。 根本于事无用。 “齐王矫诏,意图谋害储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奉太子之命,于此告知诸位,枭逆贼齐王首级者,晋三级,加封关内侯!斩叛军十人,百人,千人,一律论功行赏!” 这话出自灵玉口中。 她立在马上,抽刀。 话一落地,东宫卫率当即呼呵如山,骑兵摧马冲锋,简直杀红了眼。 一个个以一当十,手起刀落。 杀伐声一直到傍晚才停歇。 那天,春华门宫道上血流成河,尸首相枕。 这场突变的结局是灵玉身受三箭,而齐王被擒,就地格杀斩首。 看见从灵玉身体里拔除的三枚箭镞,李显震怒,他下令,命人将齐王首级放置在金盘上,全程参与百官对他的劝进迎立。 整个过程面对一颗灰扑扑的死人脑袋,真把满朝文武吓坏了。 体弱一点的,已经君前失仪呕了出来。 李显倒是镇定自若。 雍容文雅,没有一丝破绽。 反而让百官更加胆寒。 就在所有人以为李灵玉一定会被封为皇后时,她竟离宫剃度出家,削发为尼。 那天,冕旒衮服还没来得及脱下,天子快马去追,赶到莲溪寺看到一地乌发,当即扶门吐血,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伏在灵玉膝上悲泣。 哭着追问:“为什么啊,姐姐从此不要显了吗?” ————— “大家”是唐对皇帝的敬称,跟宋“官家”一样,这篇中借用了,希望大家看到大家不要觉得奇怪。 另外太监(男)对皇帝自称奴婢,所以咱们守忠哥不是性别错乱。 3.揉一揉 这些密辛,心腹皆知。 李显登基的这两年,前朝风平浪静,后宫生荒草,要皇后皇后没有,要妃子妃子没有。两年期限还差二十四时辰,他等不及,又怕灵玉变卦,想办法把老住持骗进宫里。 说是讲解佛经,分明是逮住老住持当人质。 满殿近侍心知肚明。 “姐姐别不理我,显真的知道错了。” “看这些灯枝,又明又亮!从前在东宫,我们没钱点灯,连新岁都凑不齐四只蜡烛,后来有点钱,又没个像样的灯枝。显答应过姐姐,将来一定点满灯枝,四面墙角都摆上,姐姐快看,好亮啊。” “还…还有莲花酥。” 李显把糕点亲自捧到灵玉面前,顶着矜贵俊美的一张脸,说最乖顺的话。 “哦,还未尝过,不知道会不会太甜,姐姐不爱吃太甜的东西。” 他把碟子放在桌上,动手要拈一枚,被灵玉出手拦住。 她的手五指修长,有些凉。 李显却暗自窃喜。 心里的小小伎俩总算得逞,悄悄将她的手拉住。 “还是让奴婢先尝吧。” 在灵玉眼风抵达前一刻,杨守忠十分有眼力劲儿地趋步上,从宫女手里接过筷子,折断酥点的一片花瓣,送进嘴里。 等了片刻,安然无事,才跪地回禀无毒。 实则心里凉丝丝在冒汗。 只怕灵玉指出他做的不够好。 方才一群人追到殿外,又折返回来,其实连糕点碟子都不该让天子触碰才对。 从前李显还有亲近父亲的心念,对先帝送来的东西没有防备,结果险些被菊花糕毒死,这才有了这些规矩。 近侍们个个熟烂在心。 李显也熟知。 所以很清楚,自己只要第一个动手,她一定会阻拦。 灵玉哪里不知道他这些小把戏,抽回手,重拾佛珠。 “两年期限已到,陛下肯将华林园外的重兵撤走了吗?” 见李显屏退左右宫人,在她手边尝点心,又笑吟吟地邀她品尝,灵玉便问上一句。 算是往他心窝里戳上一刀。 又准又狠。 心口阵阵悸痛,李显把点心一丢,跪伏在她膝上,仰面看着她,双眉紧敛,一副玄泪将泣的样子。 “不撤。除却这件事,显什么都能答应姐姐。” “天子不该失信于人。陛下答应过的事,还是做到为好。”灵玉没有恼怒。 她盘弄着佛珠,平铺直叙,“我的来历,目的,从来没有隐瞒过陛下。说好的,陛下登基称帝,我回到我的来处——” “不要!” 李显突然抱紧她的双腿,呼吸变得急促。 “我不放手,哪怕是死,显也绝不放手!” 华林园里藏着能让她回到故土的鬼斧神工。 那些泛着蓝光,悬浮在半空的机巧,只要她一靠近就会显露出来,把她带离这个世界。 他怎么可能撤兵,眼睁睁看她离开?! “我的心口好痛啊,姐姐为显揉一揉吧,就像从前那样。” 他慌乱扯开衣襟,暴露出白梅横玉一般细润的肌肤,抓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按。 冰冷佛珠擦过乳首,不禁抖了抖,嗓子也软了。 “真的好痛,姐姐,显快喘不过气了。” “我为陛下唤御医来?” “不…不要他们,只要姐姐,有姐姐在,揉一揉就能好。”李显禁锢她的手掌。 她气质清冷,不大爱笑,披缁之后更是与世隔绝的冷淡。 那又怎样呢? 佛法多无趣啊,他愿意做妖精,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佛的信徒看一眼红尘。 他轻轻喘气,感受她掌心的薄茧。 像澎湃的江潮一而再再而三,不断拜上疏远沉静的春山。 契而不舍。 不知疲倦。 水会穿石,何况姐姐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 看吧,她揉了。 哪怕她知道他的小伎俩,她还是揉了。 “嗯…嗯…” 李显低吟。 “似乎,并未好些。”灵玉垂眼看他。 几下而已,胸襟、脖颈、脸上已然泛出薄红,这张哀哀艳丽的脸,看起来比碟子里的莲花酥更加酥软,可口。 “嗯,没有好些,烦请姐姐再揉重些……” 被她注视,李显不免腿脚发软,浑身只有一处在渐渐生硬。 两年了,他日思夜想,隔着佛寺不能相见。诺大的宫城,一入夜仿佛还是从前那只会吃掉他的野兽。没有她在身边,无论堆积还是砌玉对他来说,不过是秽土一片,没有半点生趣。 他的佛国。 唯她一是。 “杨公公,陛下心口绞痛,请值房御医来见。” 闻言,跪在她脚下的李显愕然抬头。 那副欲求不满的神情霎时僵在脸上。 殿中烛光一晃。 灵玉垂下眼睫,唇边隐约有笑意。 * 老御医疾风似的来,将脉一把,十分隐晦地说:“淡暑新秋,天干物燥。脉相上看陛下龙体并不大碍,些许内热,调和一番,把热气清一清也就无妨了。” “如何调和?” 歪在御榻上的李显盯着灵玉,拿话问御医。 问得老御医鬓边渗下冷汗:“这……这个嘛。” 自然是阴阳调和。 陛下,您不如照照镜子吧,您这张求欢不成的脸这不明摆着呢嘛。 老臣惶恐啊。 老御医不停腹诽,没敢说实话,好在天子大手一挥,他颤巍巍地退下去,背影看起来简直健步如飞,好比一个盛年男人。 灵玉偏头,多看了一眼。 “跑得真快啊。” 她喃喃。 身边立即传来李显爽朗的笑声。 他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下榻拉着她的手满寝殿看,一件件,一桩桩指给她看。眼中神采奕奕,从地上铺着的宫锦说到烧造精美的琉璃盏,从前东宫都没有,这些迷人眼的富贵,她不在便没了意趣,只有与她共看,共享,富贵才有意义。 他等这一刻,等了足足两年。 若不是怕秋风甚利,他甚至想带她去到政殿之上,坐一坐皇帝宝座。 当真是恨不得无时无刻不腻在她身上,一刻也不分离。 最终还是灵玉多次相劝,李显才肯去洗沐。 殿外月上阑干,青霜挂树。 佛寺作息规律,早就过了灵玉就寝的时辰。 她在灯下闭了闭眼,暗自饮下一道哈欠,杨守忠立即将她引入便殿,请她且先歇下,不必再等,这也是李显的意思。 殿中陈设一概是她离宫前的旧物,连摆放的位置都一样。 妆奁中粉盒香膏是新的,边上摆着一面花枝白羽孔雀花样的羯鼓,也是她熟悉的老物。从前在东宫,李显时常击鼓,为她吟唱一些先皇后家乡的边地小调。 殿内点着安神香。 灵玉眼皮沉重,她立在窗前,视线掠过,最终定在炉鼎飘出的两股袅袅上。她察觉出来却不动声色,依旧动手脱去缁衣,到床上安置。 夜深。 流云遮蔽月色。 床帐里多了道身影。 “佛法究竟妙在何处?释迦摩尼佛割肉饲鹰,为什么姐姐不肯舍身全我呢?” 他上床,依在她身后躺下,和她侧卧的身子贴合,恨不得就此嵌入她。 莹润的大手悄悄环腰,又从里衣下缘钻了进去,好马识途一般,很快找到她古怪小衣的关窍处。 在双乳之间,只需轻轻对拧,啪的一响,便能解开。 圆润绵腻的乳肉赫然释放。 暖暖的,落在他掌心,连同乳上嫣红娇俏的花蕊一起,是他无比熟悉又日思夜想的触感。 4.好好长大了(h) “好软啊,姐姐。” 他揉了揉,迫不及待将大掌轻覆,细微打起圈来,掌心可以同时而清晰地感受到两颗乳珠。 脸上蒸红一片。 才洗过的身子似乎又开始发汗。 他吞咽喉咙,改为指腹拨弄,小小的肉物绵绵软软,好不可爱。久别重逢,欲火高涨,一想到自己又在亵玩姐姐,既欢愉又愧怍。 他叼住灵玉的耳垂,讨好地将之含入口中。 这般摩挲了不知多久,低喘着,将她慢慢扳了过来。 里衣再次纳入他的一只手,一寸寸推高。 直到一切展露眼前。 啊。 似是揉红了呢。 “唔……许久不见,显好想尝尝。” 他俯身,万分难耐将她的乳珠含入口中吮咂,另一只手则揉捏边上那颗花蕊。乳肉绵软香甜,尝在口中可比酥酪,他尽可能多含,多多益善,口涎因亢奋止不住越泌越多。 尝过这边,又换那边。 吃得啧啧有声。 两厢搏弄,忽而啵的一响,乳珠从他口中释放,却舔舐到泛满水光,湿漉漉一片,像淋过无数淫雨的一双芍药。 李显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恍若一个才上岸溺水者。 眼底通红,他跪在她上方,将绸裤往下压,粗长粉嫩的肉茎豁然蹦了出来,弹跳着打上小腹。 他无声低笑。 用抚过她娇乳的手扶住阳物根部,冲着身下清丽的睡颜抖动。 这一晃,抖出了不少清液。 “如何?姐姐你看,显已然好好长大了。” 怒胀的肉茎伟岸无匹,冠首近乎婴儿小拳一般大,顶上小眼不断翕动着,往外吐水。卵袋薄红,甸甸地沉在下方,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喜悦,兀自轻颤,积蓄在里头的东西迫切想要得到释放。 “这样看来,还是姐姐的那里更加玄妙莫测,无论怎样的我,如此窄小的地方都能容得下啊。” 他说着,褪她衣物。 抬高一条腿,一手掰开自己顶上小眼,对准她的肉核,试图用阳物分开的那道缝隙将之包裹起来。 做到的那一刻,李显兴奋得浑身直抖。 喜悦之情填了满满一腔。 阳物突突直跳,不觉魂飞天外。 这番举动,仿佛是她进入了他,而他深深纳之。 “佛法有什么好。” “佛家一点都不好,一样是出家,和尚的具足戒不过二百余条,比丘尼却足足三百有余,可见佛家规训女子比男子更甚。” “姐姐别信它。” “难道是显不好吗?你为何不肯看看显?留下吧,留在我身边,这天下,要是没有姐姐,该多无趣。” 李显眼角含泪,俊逸的脸上如映丹霞。 他含情脉脉,长发披散,无声的欲念耸动眉宇间。介于少年与青年,青涩与稳练的容色,如同一炬熊熊燃烧的业火。 引人入胜。 身下的人闭着双眼,没有回应。 呼吸平缓,清丽的面容,圆润的胸脯,紧实的腹部,笔直的大腿,艳丽的门户,都和主人一样,没有回应。 “哎。” 李显扶着肉茎,暗自贴在她腹上。 这里并不柔弱无力。 相反的,姐姐的腰腹有如武人一般紧实,烛光之下纹理分明,刚柔并济。 她的身躯,对他有莫大的吸引。 李显伸手,与她十指紧握。 挺腰,用肉茎蹭她的腹。 “姐姐若能应一应显,那便好了。” “这两年的光景,真长啊。” “姐姐有没有想过我,哪怕一时片刻?” 她教会他许多东西。 操刀,骑射,暗袭,杀敌。 她说眼泪不能救命,哭是哭不来公道的,与其虚张声势,不如将兵刃痛痛快快捅进敌手心口,做弱者,就不能逃脱被强者捕杀的命运。 这些他都记着呢。 冠首戳开肉缝,只进入前端寸许,两片薄薄的花唇被巨物撑开,柔软地依附在茎身上,看起来就像两片粉唇含住他的狰狞。 他轻轻抽出。 轻轻戳入。 反复不止。 像是极为柔情地不想搅扰对方的清梦。 在花径被他戳出一股淡淡情液之际,他才惊喜地抬眸,盯着灵玉沉睡的脸庞,喉咙里溢出满足的喟叹。 “啊,太好了,姐姐的身体也想起显了!” “真想再入得多一些。” “姐姐听见水声了吗?” 李显低语,唇角上扬着。 他必须扶住自己的肉物,以指尖为界,好比为野马勒缰,姐姐的这处实在太过勾魂,他生怕一念不稳,当真就挺了进去。 那怎么可以呢。 进到里面自然是姐姐醒着最好。 他想听她动情地喊他的名字,再进到最深处,许诺此生永不分离。到那时,姐姐便不会把他当作稚童来看了吧? 初见时哭哭啼啼,不知她那身装束有多美。 可惜那日之后她换上宫婢服饰,一身紧致到可以裹出纤腰臀肉的好衣裳也就不穿了。 不过那身衣物他留着呢。 就在天子寝殿卧榻之上。 两年,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对着她的旧衣,不知沁射出多少精水。 都比不上她在身旁的滋味。 “啊……快不行了……” “姐姐,它在跳……唔唔……” 腰眼的酥痛猝然来袭,李显眉峰微敛,浓重的呼吸克制不住地急喘,眼里泪水越积越多,一行清泪潺下,洗过那枚泪痣。 肉茎再也忍不住,收缩,颤动,一股暖流在他匆忙从穴口拔出的瞬间喷射出来。 好在他及时,颤抖间抵住她的阴阜。 精关大开,决口似的白液遽然自小眼里喷出,浇透她隆起的小山包。 蜿蜒而下,流过肉核,流过被冠首肏弄还来不及完全闭上的肉缝,淅淅沥沥地落到床上。 他的白物像一条温热的小河,流淌过它最想去的地方。 * 佛寺早课在清晨,而天子视朝比之更早。 天不亮,东方仍有星色闪烁,寝宫周遭已有细碎脚步声,捧着铜盆巾帕,朝服宝带的宫女们低垂 头颅,侍立在殿门外。 杨守忠看得出,天子心情甚好。 神清气爽,春风满面。 看来昨夜…… “请大家更衣视朝。” 李显蹑步出来,对杨守忠做个噤声手势。 堂堂天子,立在冷清清的廊庑上洗漱更衣,等到朝服上身,栉发戴冠后又绕进殿中,站在床边看她良久,才肯动身。 临走前吩咐杨守忠留下,尽心伺候。 太阳初升,鸟雀啁啾。 灵玉醒来后洗漱,做早课。 布置好早膳的杨守忠侍立一边,见她放下佛珠,徐徐睁眼,等不及尖着嗓子,将一个时辰前李显在廊上更衣的情形一点一点描摹给她听。 铁了心要为主子请功。 “奴婢在廊上站着且打哆嗦呢,灵玉姑娘您是不知道,那风跟刀子似的剜人骨头。大家执意要在廊上更衣洗漱,只怕咱们这些奴婢进进出出,搅扰您好梦。” 说罢偷眼看她。 灵玉不接话,也没有接话的意思。 晨光透过槛窗射入,一道长影落在金坪之上,满殿飘着内府香,在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她一头短发实属异端。她清楚,很快,前朝奏疏将会如雪片一般堆满李显的御案。 但没想到,比奏疏先来的竟是秦王府的小世子。 5.李鱼 hehuan9. com “怎么是两点啊?!” “嗯,既然点数不佳,便要在走法上好好思量。” “……鱼儿要是这么走棋,姑姑你看好不好?” “世子自觉好便是好。” “姑姑会手下留情么?” “不会。” 李显下朝来,奔回寝殿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他的姐姐正与十岁的半大小子对坐,隔着棋盘,在辰光明媚的窗前同玩双陆。那只为他沾满鲜血的手,拈起骰子,在阳光照耀下如同白玉修成。 多少年前,姐姐也是这样教他的。 点数全凭天命,倘或天命不佳,点数不够好,便要用智计。 想起往事,冷峻的眉眼渐渐松泛,偏不巧,李鱼爆发出一声哀嚎,打破他的幻梦。 看清坐在姐姐对面的人并不是他,李显皱眉。 “你为何在这里。” 他出声。夲伩首髮站:hehuan1.co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金装玉裹的小子循声一看,张大嘴巴,一激灵后慌张地从榻上滚下来,折迭起腿来向天子行臣礼。 “陛……陛下万年无期。” 秦王是李氏宗亲中的疏族,也是当年极力劝阻先帝不可废太子的一员,李显继位前,秦王一直镇守在边陲小城。 边地守将必须留下一子在邺城,李鱼是秦王唯一血脉,也是留在邺城的不二人选。 论辈分,李显是李鱼的叔叔。李显登基后,调秦王回京畿,然而多年苦寒沉疴在身,秦王时常卧病在床,如今在骊山静养。 “臣听说姑姑昨夜回宫——” 李鱼还未说完,朱色朝服便掠过他,径直走向榻边,口吻哪里还有方才的冰冷。 “姐姐快起,不必行礼。” “早膳是不是不胃口?杨守忠说你才进了半碗的粥。” “青州进献祥瑞白鹿一双,通体雪白,连鹿角也是白的,姐姐想不想看看?” 李鱼直愣愣跪着,眼珠在眼眶里打转。 他双手撑地,悄悄回头。 两年前,天子将齐王人头放置金盘,随身观礼的余威还在。 提起此事,朝臣无不惴惴。 说实话,他也害怕陛下。 但又觉得灵玉姑姑只是点头摇头,话都不多说几句,陛下始终这等恭顺讨好的模样,在哪里都没见过,实在有趣。 他很喜欢看。 偷着看,也要看。 * 刚入秋,夏暑残留几分。 金虎台边草木生长茂盛,风一过,绿浪翻涌。 静谧中长箭破空咻的一响。 “快,快,将箭取来。” 杨守忠步下高台,点两个小黄门去取箭。 待羽箭取来,赶忙呈到台上。 数十丈外,腹部涂上朱砂的白鹿看起来只有一根手指大小。台上置着三张条案,坐在下首的李鱼迫不及待起身,伸长脖子去瞧,见箭头染上朱砂红晕,兴奋到放声欢呼。 “有朱色!陛下英武!”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比试。 到底是半大孩子,一高兴,手舞足蹈。 “难怪陛下说射中不难,难的是射不中,臣也想学这样的射艺!” 白鹿腹部涂上朱砂,数十丈之外张弓搭箭,长箭过腹沾上朱砂而不伤猎物分毫,神,实在太神了! 随侍的护卫与内侍随之奉迎。 一时间呼赞盈天。 李显取箭来看,转而递到灵玉面前,面容有几分忐忑。 “陛下手生了。” 她看了一眼,淡淡道。 李显唔的一哽,垂睫羞赧:“方才想要在姐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是显太过心切,定力不足,没射好这一箭。” “啊——?不算好么?” 还在拍掌叫好的李鱼愣了愣。 这都不算好,那什么才叫好? 到底是孩子,话嗖的说出口去,可没把随行的几位秦王府长史活活吓死。 “世子爷,您今个可是有眼福。” 杨守忠见灵玉起身,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弓箭,把手向她一比,引李鱼去看,兀自起高调,“您千万瞧好。” 高台角落竖着一节红缨,用来辨别风向。 灵玉搭箭,张弓。 待台上内监挥动旗帜,向远处牵着祥瑞白鹿的禁军打过信号,她放平满弓,双箭齐发。 只听嗖嗖两响,长箭飞驰而出,犹如飒沓流星掠过无形。 很快,两箭一前一后。 成为角逐之态。 继而,带着万千气象,向远处那道白点疾奔而去,目力再不能见。 这等凛然气势已经把李鱼吓住,不知箭是什么呈到台上的,他被天子笑声惊过神来,天音玉润,笑起来像春日朝阳一般温暖。 “显不如姐姐。” 李显勾着唇角,比自己射出佳绩还要兴性。 李鱼张大眼睛去看,不觉傻住。 托盘上放置的两支箭,神乎其神,玄之又玄,朱砂红色居然几乎均匀地从箭头抹至箭杆末端。 这么比起来, 天子的半截朱红确实不算什么。 李鱼不禁想起宫中种种关于李灵玉的传言。 据说先帝从前有意立宗室子为太子,先后挑中两个接进宫养在身边,然而两人接连病死,这件事与东宫脱不了干系。 王美人曾经诞下一个皇子,先帝大喜,当日封王美人为贤妃不说,大赏其母家,将王美人兄长扶上左仆射的位置,可小皇子还未满月便夭折,传说也是东宫手笔。 更有传言金虎台下铸有暗室数间,可以用来储存粮食及兵器,东宫侍女李灵玉在暗室中豢养三百死士。这三百人,在齐王死后满邺城搜捕齐王党羽,一举歼灭齐王羽翼,就连襁褓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还有人说,李灵玉之所以不做皇后剃度出家,其实是镇日被亡魂缠身,为求心安这才出家做尼姑。 真真假假,众说纷纭。 比起知道真相,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踮起脚尖,满怀期许。 灵玉附耳,矮下身来听他说话。 “……,姑姑能再让鱼儿瞧瞧么?” “原来是这个,花式而已,世子想看奴婢愿意演示。” 灵玉向台下护卫借剑。 剑花凌厉,剑在她手中格外听话,像被她驯服一般,皎若银龙的刃躯擦过刀鞘,一段锵然寒齿的龙吟过后,精准收回鞘中。 兵器之冷,之妙。 哪怕是花式,足够好看。 谁能对好看的事物不动心呢? 李鱼可劲儿地拍掌,他兴致上头,眼里已经看不见天子冷着的一张脸,也看不见秦王府长史们惧怕的眼色。 “姑姑,鱼儿想学这个,真的想学!府里的师父不肯教我,总说刀剑无眼,容易割着手,姑姑不就全然无事!” 灵玉顿了顿:“也并非全然无事,手指头被割掉了。” “啊?!” 李鱼呆住。 她语气平淡,很不像在说笑。 李鱼慌忙要上前看伤,她才唇角微扬,平直道:“假的。” 辰光明媚清朗。 灵玉一笑,哪怕笑意清淡到若有似无,一时和蔼静穆,好比慈眉善目的佛菩萨,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两人交谈甚好,背后御座上的李显在备受冷落的这半盏茶时间里,可谓咬牙切齿。 “杨守忠何在!” “大家,奴…奴婢在。” 杨守忠忙不迭躬身上前,只听见一声强压怒火的长长吐气。 这之后,李显笑了两声,天音轻吐:“传朕旨意,不许这小子再入宫来。” 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酸浆倾倒没人管。 杨守忠连连应喏。 心说自家陛下这酸气,一心想征伐的几千里外鲜卑王庭说不定都能闻见。 在场所有人中,唯有灵玉知道,李显多年韬光养晦,强兵养民,方有国力兵力留给之后的继任者李成吉。李成吉的出现,无疑将北周版图拓展到史无前例的规模。李字大纛所到之处,北周铁骑悍勇无匹,踏平敌壤,恶獠尽诛,真正做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父子俩文治武功,留名青史。 在成为李显嗣子之前,李成吉的本名颇为有趣——他叫李鱼。 6.窃嫂(偷窥h) “嫂嫂何故咬我,好锐的牙口,当真有些疼呢。难道兄长不曾教过你怎么用嘴将男人伺候爽快一些?还是说嫂嫂的嘴还未给人肏弄过?” “唔唔……唔唔……” “哈哈哈,口涎怎的这样多,压都压不住,可怜嫂嫂樱桃小口,吞进子溪这根肉物从此再也闭不拢了。若是兄长明日回来,见到你红肿不堪的唇,该做何想呢。” “呜呜……” “别摇头啊,好嫂嫂,品一品,我的根子比兄长如何?” 男子轻笑着,将妇人双手直掇掇提起,胯下巨物不断在她口中直进直出。 抽出来稍缓,挺进去那一下当真是重。 茂密的耻毛猛地怼了上去,卵袋打在妇人下颌,撞得妇人白花花的身躯一前一后,一记又一记随他摆弄。要不是男子提着她的双手,将她按在床柱上,只怕受上两三下早就塌软下去。 然而男人挺胯频撞,妇人终究呻吟着歪倒。 被口涎裹到水亮的肉物赫然退出,男子立即一脚踏上,将人翻转过来,将才得释放的肉虫往妇人合不拢的嘴里掼。 “每次提到兄长嫂嫂便要扭捏一阵,怕什么,你我又不是偷这第一回。” “兴许兄长早就知晓。” “小时候他说过,什么都可以与我共享,无论是经史典籍,笔墨纸砚,衣袍玉带,但凡好的他都可以给我,嫂嫂也是一样。” “母亲又从富阳家中寄信来,催促嫂嫂了是不是?兄长有难处,做弟弟的岂能不服其劳。况且子溪与兄长形貌相似,哪怕嫂嫂怀上我的孩子,想必也与兄长骨肉一般无二。” “嫂嫂这小穴只一男子,哪里能灌得满。我今夜浇注,明日换兄长,若还不成,我们兄弟俩便一道浇灌,灌得满满的,不信你还怀不上。” 男子每次沉腰必要发狠夹紧臀肉,气势凶猛,恨不得把卵袋一块肏进嘴里。 妇人被捅得两腮变形,拼命吞咽。 他兀自说着话,舒泰地仰头,神色淫荡。 “陛下说的好戏,是指这个?” 隔着一道墙。 灵玉将视线从狭小的圆孔中挪开,转看身边的李显。 他压了压眉头,睨着洞孔,看向另一处世界,神色有些凝重。 “……是显思虑不周,白白污了姐姐的眼。” 灵玉脸上没什么表情。 转看窗外,那里夜色催更。 树影沙沙在响。 她倒不是全无兴趣。 其实眼前这一切挺有意趣。 这里是孟府,李显出入如无人之地,有府里人前来接应不说,还能窥视到臣子窃嫂这样暗密的房事,看来他在孟府安插了不少手眼。 孟超、孟津两兄弟少有才名,兄友弟恭,一样一表人才,一样温润如玉,在富阳更是家喻户晓的儿郎人物。至今为止,两兄弟幼年读书的白马书院还保有兄弟俩学习用的长案,被奉为神物一般。 孟超任职御史台,弟弟孟津为直学士。 隔壁呻吟低笑的男子是孟津。 那妇人是他嫂子邹氏。 一个时辰前,杨守忠在寝殿中为李显诵读奏疏,恰好读到孟家两兄弟的奏疏。 没念几句,杨守忠汗如雨下。 李显索性自己拿在手里看,又递给灵玉,他越生气越是冷静,脸上并不显山露水,唯独说出的话带着一丝寒意:“若是孟超也罢,孟津越职言事,实乃讪君卖直。” 灵玉放下佛珠,接过他递上来的黄绫本子,目光从纸面扫过。 孟津到底是声名在外的才子,一笔好字落在纸上,如珠如玉,更如同长相一般清秀隽美,可以说是字如其人了。然则字字珠玑,旁征博引也不拐弯,话比刀子还利,他不敢羞辱君父,笔刀只戳灵玉一个。深夜大开宫门,佛门不清,六根不净,骂得十分痛快淋漓。 平心而论,是篇好文章。 其兄孟超正在御史台值房内,据说如坐针毡。 于是有了深夜出宫,潜临孟府这一出。 在朝在野,孟津的名声可谓端正到不能再端正,富阳那儿甚至有他是孔门颜回转世的说法。 是以灵玉闻见他剥扯嫂嫂衣襟,满口浪荡向嫂子邀欢时,很罕见地怔了几瞬。 可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也见过不少肉滚肉的场面,孟津是放浪,还不到骇进她骨髓的程度。 哪怕把性器塞进女人嘴里,强迫对方给自己口交这一在李显看来很不洁净的举动,对她而言也并不扎眼。 她只在想一件事 ——李显必定早知孟津背着兄长偷嫂,孟府到底有多少他的眼线? 孟津在奏疏中直指天子无家事,殊不知,身为臣子,他的家事通通落在天子眼里,某种程度上看,其实也叫君臣相得,鱼水之契。 那边再度鼓点频传。 “傻嫂嫂,你底下泛起秋汛,为何不同我说?” “这样一个禁窄销魂的地方,兄长到底耕耘得不勤快,浑不若我来……”说罢他捏住邹氏的唇,将水灵灵的阳物拔出来,抬高一条腿,猛地插了进去,噗呲一响。 “嫂嫂,子溪这就来给你治水。” 黑紫的肉虫肏入汁水淋漓的肉穴。 噗呲一响。 床上两人相继发出一声长吟。 正是此时,邹氏说出今夜里头一句话。 “小叔饶命……我快不成了!” “才进去,嫂嫂便叫不成。”孟津笑着,抬手往邹氏臀肉上照顾一巴掌,“成,怎能不成,你这底下的门户生来就是给男子肏的。别躲,嫂嫂好歹睁眼看看,还有一半晾在外头,受你冷落呢。” “这根肉物如何?是不是比兄长的长,比兄长的粗?肏弄得嫂嫂快不快活?”他将邹氏双腿折迭,抬高股肉来,直往里头冲撞,边撞边吟:“天河暗垂幕,花心夜迎潮,嫂嫂,我动了。” 每往下一撞,卵袋打在阴户。 邹氏臀肉震颤,不住吟哦。 “说啊,我与兄长谁更勇猛!” “嫂嫂若不说,别怪今夜子溪放狠,将你活生生肏死在床上。” “……我说……我说……小叔慢些吧,又又……又要……”邹氏还没说完,浑身突然战栗起来,欺在她身上的孟津也跟着抽凉气,无处泄愤似的,双手狠抓晃颤的乳肉,抓到满手溢出肥脂似的软肉。 出声警告:“别狡!” 邹氏抖得厉害,孟津先一步缓过来,对着软烂肉穴再度挞伐起来。 “就好嫂嫂白腻腻的屁股,绵软可人,一撞就晃,天生的淫物,怕是要被你榨干骨髓。好姐姐,打从你头一遭上我家来,这滚圆滚圆的屁股便在我梦里抹不掉,害我遗了一滩浓精,昨夜看的书也同精水流个干净,一字无余。” “……别、别、别说了……” “好姐姐,我不说,肏你骚浪屁股,今夜定要足兴!” 隔壁巫山云雨。 这头两厢沉默。 不知孟津哪一句狂浪的淫话击中李显,他突然反应极大,双手交迭堵住洞孔,头颅随即低垂下来,长长地吐息起来。灵玉转头看他,发现他的脸色涨得血红。 哪怕在一片魆黑中,单凭月光也能看出脸上带着潮气的红晕。 算算他今年十八。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灵玉顺势瞥了一眼,衣袍之下果然有个可疑的弧度。 7.喜欢 回宫的马车上,李显成了个哑巴。 马车辚辚移进,他不时抬头,浓睫升起,露出一双泛着波光的眼眸正在看她,像落满金辉的湖面,车一晃,金辉也晃,投射出热热切切的羞怯。 他面如火炙,心跳如鼓,身上滚烫烧着,香气骤然馥郁许多。 不蔓不枝的清芳不断被体温蒸熏出来。 他很香。 不是寻常的宫廷内府香。 灵玉没有说话。 却有种错觉。 从他衣袖衣襟里飘出的香气恍若一只只白鼬,很快填满车室,欢快地围绕她上蹿下跳,他哑着,身上香气不哑。 非但不哑,还很勾人。 方才在孟府,孟津极致那一刻,呼喊着嫂嫂快张嘴,邹氏张嘴应他,孟津拔出作乱的肉虫,一股脑怼入邹氏挂涎口中,立即传来女人伴着呛呕的吞咽声,孟津欢笑。 李显似乎对于这一幕万分憎恶。 将手横在灵玉眼前,阻止她看,他的手生得很美,犹如玉霞,暗夜里莹莹润润泛着微光。 “姐姐,我们走吧。” “怎么不看了?” 灵玉问。 她并不介意陪他看活春宫。 反而是李显难以启齿。 男子精水气味不好,他也是男人,心知肚明。这样白粘混浊,既腥又膻的东西,怎么可以投在口中,强迫妇人吞咽下去?孟津这厮,有欲无情。 只管自身爽快,不理对方死活。 与莽兽无异,哪怕披着一张绝好的皮子,哪怕才名在外,满口仁义道德,君君臣臣。 他厌憎,不是作为天子君父,而是作为李显,厌憎了孟津。更厌憎孟津这等腐肉枯骨堆成的人胆敢磨砺笔端,呈上狗臭屁的文章,指摘他的姐姐。 “那东西……不能吞咽。” 他憋了半日,总觉得要说些什么劝走姐姐。 心里还在盘算,嘴却自作主张,把话说了出去。 灵玉怔然。 没想到他竟然在意这个。 在她看来,要是两厢情愿,这不算什么。 思索间她的沉默,在这刻,多出来的这一瞬是如此微妙,像在寂静里铺开的引信。 李显若有所觉,不知是不是猜中她的想法,横在她眼前的大手忽地握紧,手臂上经络陡然凸起,似乎在一抖一抖跳动,拇指不断摸索指节,仿佛擦出火花来,灼热感使他问了一句勒不住的话。 “……姐姐喜欢……?” “谈不上喜欢。” 话说出口,灵玉才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和李显谈论床帏的事。 她只当作寻常问题来答。 而李显不这么想,他突然正襟危坐,一口气衔在嘴上一时进一时出,含混着,灵玉可以清晰听到他的喉头在滚动吞咽。 隔壁。 孟津才在女人嘴里射出一阵浓精,又很快振奋起来。这回,他背靠床栏,长腿伸展,哄诱邹氏坐到他身上来。 邹氏甫一坐上去,孟津又变得狂浪。 彼此对坐,他将妇人往后推,又引她看性器交合处,口里说着:“嫂嫂请看,鱼戏清波。” 肉物把女穴塞得满满当当,撑大花唇,因为这个姿势顶得肉核好不酸胀。 邹氏被颠得娇喘连连,淫水不断涌出来,任他狂蜂浪蝶般采弄。 肉响此起彼伏。 孟津呵呵笑着,索性平躺下来,让邹氏双腿分坐,自个往他肉物上套弄,口里一直好姐姐地叫个不停。 李显又忽如雷击,坐立不安。 “陛下喜欢?” 她突然开口。 胯下崩得难受,听她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时间脑子里全是不该有的污秽景象,衣物下的那根东西更是胀到要裂开般。 他心口发烫,摇头否认。 意识到在对她说谎,又忙不迭点头。 在他的梦里,最常梦见的便是她坐在他身上,取用他。 在梦里,他痛苦又欢愉地喊她“好姐姐”,求她动得勤快一些,疼疼他。 “陛下希望我这样待你?” 她看透的声音冷静到不参杂一丝意趣。 不是勾引。 不是邀约。 李显僵在原地,宇宙万物仿佛都在那一刻瞬息静止。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但又好像吞吞吐吐应了她一声。 那个嗯不像回答,像是他沾满情液的呻吟。 * 车外喧嚣渐衰,马车进到内城。 漫长的御道上只有车轮滚动声。 李显硬挺了一路,那根东西没有分毫疲软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兴奋,有时想看她几眼得些疏解,视线又不敢和灵玉对上。 他想要她。 想和她肌肤相亲。 这点他不能欺心说没有。 对她的欲望融在血液里,每日于周身行走,已经长达数年。 但他不想如孟津那般,他要的不是交媾的皮肉之悦,也不是超越伦常礼法的禁忌之乐,那是须臾就散,不堪一击的东西,他想要的,是比之更给恒久的温存。 他想要她爱他。 不奢望如他一样炙热,但至少别把他当作天子看待,只把他当成李显,一个彻彻底底的凡夫俗子。 天子是天下人的天子,而显是姐姐一人的显。 车驾进入宫门,禁卫跪伏在宫门两侧。 铁甲兵刃之声,暗夜愈寒。 他突然心生怯意,开始担心今夜孟府的一观会让她误会是自己对她蓄谋已久的计划。 以天子的身份,迫使她低头就范。 毕竟在他承认之后,她说了一声:可以。 不是这样的。 他带她进孟府,只是想让她看看,满口礼义廉耻的君子,脱下朝服,除却衣冠止一莽兽而已。 这样的人,文章再锦绣,才名再博大,也只是臭淤粪土,无权指摘姐姐。 但事态似乎不尽如他的意。 她自上马车之后,再也未同他说过一句话,不知在想什么,这让他惶惑不宁,一颗心七上八下总是落不到实处。无心去理会胀痛的肉茎,无心去遐想那声“可以”背后的旖旎。 他拥有世上最尊贵的身份,却总觉得自己像是个等待开斩的重犯。 雷霆高悬。 他的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间。 “姐姐,求你说句话,别不理我。” 李显长腿一迈,逼近对坐的她,膝头着下矮在她眼前。 一双淬火且明亮的眼眸,自下向上,如仰皓月一般仰望着她,润泽的唇瓣在抖,马车行进中,他腰间环佩亦在颤动。 托起她的手,将面颊送到她手里,如握暖玉。 灵玉睁眼。 最先感知到的,是他膝行贴近之后炙热滚烫的硬物。 她坐着,他跪着,背脊挺立恍如高岭上凌霜的一株雪松,且视线与她几乎同一高度。北周文帝李显,这个名垂千古的头衔,像一尾灿光凛然的金龙,终于盘踞在雪松上。 历史回到它本该存在节点。 哪怕跪着,他也是威风凛凛的君上。 一个让通过无数测试集选出的最优模型一败涂地,叫几千年之后世上最精密机器束手无策的君上。 历史回到它的节点,又偏离它下一个节点。 她动了动膝头,隔着衣料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性器有多凶恶。 她决定脱离模型,手动调整参数。 “陛下,我帮你。” 8.做给我看(微h) “陛下,我帮你。” 李显脑中轰的一声。 腿间硬了一路的肉物像是突然生出自我意识,突突狂跳,快要捅破衣物钻出来。 她说可以帮他。 一如最初,在初见的那场淫雨,那座荒殿里,她杀了人,踩着死人背脊擦拭血污,告诉他,从此助他。 而后的每一日,无不在践行这句话。 很快的,她又为他杀了一个人。 东宫荒废多年,人迹罕至,餐饭时有时无,与冷宫无异。他如墙根下的一株野草,受尽冷眼,天生天化到这个年纪。 那夜却来了个年轻内监。 他难得吃过一顿饱饭,早早在床上安置,正觉酣畅,忽然听到响动,掀开床帐正要查看,只见一张眼珠暴凸,紫红狰狞的脸。 行将就木。 粗硕的麻绳狠狠勒入颈上皮肉,白面内监不断倒仰,大口大口出气。 然而命门已经被锁死,出气多进气少,徒劳的挣扎毫无用处,内监渐渐气绝后倒,骇然的神情永远凝固在脸上。 她的面容随即暴露在他眼前。 晨光灰蒙,照得她如同一滴朝露。 这是一张冷淡,没有太多情绪的脸,所有的情绪只显露在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内监是来杀他的,才掏出麻绳,还没掀开床帐便被灵玉反制,杀了个措手不及。 甚至没能转头看一眼,勒死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一滩便溺的腥骚从内监身下淌出来,她提着绳结,沉默地将人往外拖,如同拖动一只才被宰杀的牲口,无情无绪到叫人心惊胆寒。 没多久,她走回来,捧着铜盆帕子,淡淡看了他一眼,蹲下来擦拭地坪。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后来王美人有了孩子,是个男孩,人人可以进出的东宫愈发危机四伏。 死在她手下的刺客难计其数。 她说帮他,当真的不计一切在帮他。 可这一回,他犹豫了。 这样的“帮”,不是他渴求的。 回寝殿一路上,李显五感顿拙,不住心悸,像个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的废人,一味地拉着灵玉的手,仿佛她带他去哪里他便去哪里。 直到杨守忠领着一列宫女们退出内殿,听见门响他才回神。 诺大的内殿灯火通明。 滴漏哒哒作响,隐晦而悱恻,如人絮语。 “姐姐——” 卧榻上,他抓住腰间那只正为自己宽衣解带的手,颤抖着抬眸。 极力克制住叫嚣的欲念,正要袒露心声,却发觉灵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一边。 他顺着她的视线去看,顿时羞臊万分,喉咙发紧 ——软枕边堆迭着她的旧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泽面料上挂着一些难以启齿的斑驳,是洗得不及时,留下的精水痕迹。 她在看。 始终在看。 还没审问,他便自招,李显脸更红了。 仿佛自己不分昼夜,幽闭隐晦的淫乐突然通通展露在她面前。 那些他握着阳物,摩挲衣料,挺腰戳顶衣缝,含泪喊着好舒服的浪荡样子,一一被她看见眼里。 他惊恐,惊恐之余又多了几分莫名的快意,口干舌燥,像在火上烤。 鬓边淌下热汗,前阴翘起的粗硕在悄悄吐水,无声地将里裤洇湿一大片。 “陛下平日怎么做的?” 灵玉突然开口,看着李显堪称艳情的脸,将自己的衣物捧起,递给他。 “做给我看。” 李显愣怔过后,蹭的直起身,一股难以名状的酥麻从背脊爬上来。 * 一轮满月高悬树间。 皎然的月光照在流云上,将云染白,在夜穹上呈出浓白的流淌姿态。 殿内油灯哔啵。 才迸出一股浓烈精水,额头涔涔滴下的李显很快又坚硬起来,有灵玉的注视,根本不需要衣物,他便能亢奋冲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用拇指涂开阳津,有意将浊物往小眼里填。 他浑身哆嗦,容色潋滟,腿上白玉似的软肉淫靡地抖动,像只发情的瑞兽。 “别、别管它,求求你,看着显,只看着显!” “唔……姐姐看我!” 他一手后撑,挺出腹部,一手不断撸动狰狞。 一呼一吸,腰腹块垒随之起伏。 这些年他没荒废过骑射,脱衣之后,身体比五官更早一步褪去少年的青稚,没有任何孱弱的遗迹,完完全全是一具男人的躯体。 雄姿勃发,肌理的起伏万分精灼。 灵玉收回想拾软枕的手,重新将目光投向他。 他汗湿了脸,见她看来,呻吟立即变得细软,挺腰往自己手心撞击的节奏变得愈发频发。 “陛下舒服吗?” 灵玉问。 “……舒…舒服,只是……脑仁发疼。” 他是真的疼。 撸动愈发卖力。 李显弄着胯间硬物,难耐喘息,粗长的肉蟒泛起水光,脑子里有点昏沉,圆滚的龟头被他压下来,抵到了才承过他精水的黑衣上。 黑与白。 泾渭分明。 添上赤红饱满的龟头,此时看起来有种绝佳的艳情。 偏偏目光无比炙热,粘人。 灵玉垂下眼,望着他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是男人的手掌。 饶是如此,还是不能把柱身完全包住,每次挺腰,套到根部,就有一大半柱身暴露在外,龟头艳丽地红着,不断往外吐前液。 “……被姐姐看着,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有感觉。” “唔……好想弄出来。” “显会压好它,不让浊物溅到姐姐。” 他很受用。 软如一朵被蒸馏的花。 拼命在释放自己的香艳。 嗓子哑得不像话,弱弱呻吟,像天生就会与人撒娇卖痴的猫儿。 龟头往衣物折迭缝隙里钻,柱身似乎又胀大一些,眼里水光潋滟。 “啊……” 他是会勾人的。 非要同床之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只看着他,一刻不能转移视线。 于是灵玉望着他,览着他。 她能感受到,自己目光所到之处,他若有所觉地微微在抖,小声呜咽。 手上力道却大得可怕。 撸弄的速度一旦加快,他便开始虚弱的哭吟。 一声又一声姐姐,在灵玉听来,好似一个简陋的机器,只会发出这一种声音。 但是机器是冰冷的,冷静的,绝不会像他这般缠绵悱恻,抓人耳,挠人心。 李显皮肉白腻,是得天独厚的莹润。 一旦动情,又是丹霞般的生动美态。 然而后世史书上却不曾着笔写过他的容貌,吝啬到出奇的地步。 内庭也不曾留下他的画像。 甚至没有葬入皇陵,北周三百年,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葬入皇陵的皇帝。 后世学者考证,主流说法一致认为这是他的意思。 毕竟李显是天生恶命。 五月五日,恶日出生。 第一声啼哭,立刻引来数道天雷亟中皇宫奉先殿,火舌烈烈,将殿中供奉的历代祖宗画像烧个干净,成为一片废墟。 夜里天降红雨。 整座宫城如在淋血,积雨的宫道恍若死了无数人,阴暗诡谲,只是人人都看不见堆积如山的尸首而已。 还在奉先殿废墟上哭生母赵太后的平帝听见宫人来报,一把扯来钦天监的奏卦。 血雨点滴打上纸面。 身后是黑烟滚滚的残殿。 平帝踉踉跄跄站起身,呵令御龙卫前去皇后宫中,将此子就地扼死。 平帝一生优柔寡断,唯唯诺诺,夹在权臣外戚里难以喘息,赵太后一死他更如傀儡般,难得有一次帝王像,是下令让人掐断儿子的喉咙。 父不知子。 子不知父。 长平原上的万年吉壤不足以让一个从没被父亲爱过,数次险死父亲手下的儿子心动。 天下没有不灭的王朝,所谓吉壤自欺欺人罢了。 这是李显留在天子起居注上的话。 灵玉捻灭思绪,伸手握住他胀痛的性器。 她手指有茧,有些粗粝,才抚上龟头,李显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如扼命脉,他含混笑着,往前爬。 朝她爬。 过分柔软的唇印上她冰凉的唇瓣。 他不敢吻,只敢轻轻碾一碾,捂热她的冷。 嫣红的唇抖如一颗心脏,好似把自己的心送她嘴边,引诱她吃下。 “好像……要出来了。” “不行,会脏了姐姐的手。” 灵玉垂眸,指腹继续拨弄。李显被刺激得连连呻吟,敏感到簌簌发抖。 佛国/老物 精水溢出来那一刻,灵玉曲起手掌承接。 温热的阳津一股接着一股,间续地打在掌心上,李显呜咽着,射得眼睛都红了,神色痴迷,微微抽搐。在灵玉耳边短促呵气,显然是攀登到欲望巅峰,身心灵,皆为称愿。 等他缓过来,忙不迭脱下里衣,挪到她身旁,为她擦拭已然流到手腕上的白浊。 里衣带着他的香气,温暖羲和。 白浊微凉,透着股子檀腥气。 李显让殿外守着的杨守忠预备热水,转头对上灵玉的视线,过了片刻,他笑了,将她的手捧到唇边,一根根含住,次第舔舐。 “……还是脏了姐姐的手,显为姐姐舔净。” 舔舐的间隙,他与她额头相抵,柔声呢喃。 “……姐姐的手,又软又甜。” 眼中情潮余波仍在,桃花上脸,春意盎然。 在几次登顶,餍足之后,李显变得柔顺万分,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当年美色无边的白羽孔雀模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开屏了。 浑身上下,从发丝到眉眼,无不在萦绕着情动的气息。 竟会是这样。 被他舔得十指湿润,微凉的指尖被他温热口腔逐一含裹过,又重新开启一轮轻咬舔舐。 他喜欢看着她,且要看进她的眼里,仿佛在确定她的眼眶里只有他。 只要看见自己的倒影,勾起的唇角再难放下。 娇。 他竟是娇的。 灵玉自问不是一具足够冰冷的机器,被他舔过的指尖因为湿润而发凉,心口如同浸入双泉里,一时冷,一时热,勾勾缠缠直达小腹,接着往更深处潜入。 好在此时殿外响起杨守忠的声音。 “大家,水来了。” 鱼贯入内的宫女不敢直视,铜盆放置很轻,然而脚下不稳,最终还是一记水花扬溅。 “出去吧。” 乍闻灵玉声音,惶惶不安的宫女如蒙大赦。 杨守忠躬着身,撇头看一眼泼洒出的水泽,抬手挥她出去。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退下去!” 说罢叩首行了个礼,杨守忠领着余下几人一同退了出去。 内殿恢复空静。 落针可闻的空间,舔舐声十分淫艳。 李显心情大好,始终不管不顾含着她的指尖,像个贪吃饴糖的孩子,如何都不肯松口。此时抬起薄红的眼皮,带着水光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灵玉。 “啊,姐姐的指尖是甜的。” “先别洗,显还想再舔舔,好不好?” 他很快又起反应,却羞臊地夹腿遮掩。 灵玉看在眼里,忍下尾椎上袭的一股奇异麻意,直视他那处道:“陛下,我可以帮你。” 舌尖拨弄着指尖,舐润细密的指纹,继而顺着掌缘而下,到腕骨,到脉搏,李显一面舔咬,一面摇头,艰难地推拒。 “姐姐,你爱我吗?” 灵玉不知如何作答,他忽地一笑,眼里浮现无奈的清明,“不然,对么?” 折回去轻咬她隆起的腕骨,齿间兀自磨砺,像是要把眼前的腕骨嚼碎吞进肚子里,又不忍当真下口。 “……显要的,在骨不在皮。” 他的话,像一缕拧出的花汁。 香气四溢。 这一夜,没有疾风浪雨,月色花色都好。 第二天,天不亮,李显便上朝去了,仍旧留下杨守忠贴身伺候灵玉。 昨夜毫无疑问,是个良夜。 李显很是受用,就连上朝时站在最前头的苍首老夫——中书令何逊,排众而出,当着文武百官,满殿虎贲直言不讳,他也并不十分动怒。 坐在金龙璀璨的御座上,好涵养,好君仪地听完这滩苦水。 何逊毕竟是起复再用的老臣,话有修饰,但也算直白。 直白指出他与女尼同进同出,于礼不合,有损君威,劝谏他爱惜为君名声,否则来落在史书上想必十分好看。 一篇话,洋洋洒洒,在鸦默雀静的政殿内说了足有一炷香。 先帝困囿于权臣、外戚之间,一辈子软弱不得意,底下的臣子跟着他,也不得意。 自打李显登基之后,见他硬生生在先帝留下的残局上脱开一条血淋淋的生路,哪怕深知他阴刻乖戾,老臣们仍旧将圣君明主的祈盼一股脑压在他身上。 年逾古稀的中书令何逊便是其中一个。 “愚臣老迈枯朽,今不知明,于国家于君父不能再有半分用处,多次奏乞致仕,求告老还乡,实乃忝居中书要职,唯恳请陛下在此事上三思明裁。” 李显听罢,夸他公忠体国。 何逊不依不饶,追问后宫册封大事。按规矩,两年前登基时李显就该册封一后两妃。 他心情好,也有心思逗臣子玩。 李显欣然点头:“中宫不比寻常,不若从爱卿家中挑选吧。听闻卿有一孙女,年十二,幼承庭训,颇为聪慧。” 何逊一听,捏着笏板,满颌白胡子都跟着抖起来。 何家仔细单薄,四个儿子先后病亡,如今家中只剩一支独苗,聪慧机敏,能诗能赋一点不输男儿。 何逊视若宝珠,称她难得的读书种子。早就盘算着,等孙女再大一些,在可科举场上仔细挑选一个好男儿,入赘何家,延续香火。 他是个老儒,年纪越大越腐朽,要他孙女入宫为后,岂不是断绝他何家香火?! 何逊死也不肯依。 况且他知道,这是李显在敲打他,只好口头不对心头,对自己孙女一番贬毁,很是体察君心地把话头转向郴州地震,富阳秋汛两件民生要事上。 这也正是李显记挂的两桩大事。 他抬手,命黄门郎报读地方灾情奏疏。 * 这日朝会比往常迟了一个时辰。 日当正午。 有了何逊在朝堂上的一番劝谏,灵玉不奇怪会在清风楼里见到他。 李显有意带她来观赏,退朝还府后的老相公都在干些什么。 他对朝臣动向的把控,垂拱而治的手段,远超她所料。 清风楼是邺城最大的酒肆,彩楼高起,酒食俱佳。一入夜,更是酒香十里,灯光杂彩,鼓萧连绵。 隔壁雅间正在聚饮的一群人里就有年逾七十的何逊。 陪坐八人里多是朝廷老臣,一个个鬓白须白,只有两个并没官身,和何逊既是同乡又是打小到老的玩伴。 九人同在雅间饮酒。 弹月琴的女伎正在唱《绛都春》。 莺莺声软,曲乐间隙,何逊等老者闯入的笑声愈发老迈浑浊。 用李显方才的话说,是有些“老物可恨”。 “女子身有三宝,口涎,牝精,乳汁。” “此话不假,昔年汉相张苍日日饮用年轻妇人的乳汁,才能活到二百来岁,妇人乳水由精血化成,每日来上几口,让人老牙重生,益寿延年。” “还是相公记着咱们。” “哈哈哈,来,同饮,同饮。” 佛国/三宝(老少饮乳警告) 说是饮,其实是吮着女乳喝。 老牙浊口,席间对着满含汁水的胸脯不时吮砸两口。 灵玉看去,上座的何逊,下首陪坐的几人说说笑笑,两白身显然没有脸面顾虑,一个直接滚在妇人怀中,歪倒斜躺,非要妇人像怀抱婴孩一般抱他,仰面吃乳水;另一个衔住左乳,一面用手里酒盏对着妇人空置的右乳接续乳汁,边接边道: “甘甜比酒,芳香胜酪,这可是好东西,一滴不能浪费。” 听到这话,何逊呵呵大笑,左右招呼同饮。 满座陪笑趋奉。 恰好曲子唱完,女伎停定琴弦,再开嗓音,这回唱的是艳曲。 玉峰对玄珠,长戟伴红日,狂蜂浪蝶般采弄,极乐大乐人间乐,明晃晃的肉色欲念。 视女子为玩物,意趣。 自身则是一等一,最识别风流的人物。 灵玉静默立在秋声寒烟图边,她目力好,哪怕画上的窥洞狭小,也能一览无余。 中书令何逊,三朝老臣,宦海沉浮,人老精鬼老灵用来说他再合适不过。 何逊不知雅间隔壁坐着他的君父,沉浸在宴饮里,将伸手探入妇人红纱抹胸,对着里头的软肉又搓又揉。 那妇人丰腴饱满,双乳积蓄满满的乳汁,根本经不起这样老道的揉弄,乳汁汩汩流淌,何逊挝着乳肉,压下红纱,饮酒似的对上乳珠啜饮了几口,像称其乳可比滴漏。 “温柔乡里精神健。” 何逊说着,用自己斑白的须髯磨蹭乳珠,转而和满座友人谈论起王莽与年轻女子交媾,采补元气的掌故。 然后招呼友人饮乳,十分有东道的模样,交代今天这场人乳集会中,所有人务必尽取三宝。 口涎。 牝精。 乳汁。 延年益寿。 满座欢声笑语传来,李显到此时才忍不住开口。 “姐姐,茶好了。” 他正独自一个人坐在桌上看火候,适时将小炉火势灭去,折迭宽袖,提壶亲自注了两盏。 “我们喝茶吧,还有莲花酥,透花糍,来尝尝。” 灵玉从圆洞收回视线前,正瞧见座下有个老者压着身边红粉,把人往席案下摁,慌忙在解裤腰带。 一把朽骨,鲸吞佳人。 回过头,李显持着羽扇,眼神澄澈也在看她,眉眼堆着一缕缕温柔笑意,有几分不太自然的矫饰痕迹。 旁人也许看不出来,但灵玉心知这样的集会不是头一次,李显对中书令何逊的阴私亦是了然。 “忠臣未必是完人,小人不无一丝可取之处,天子要用人,不能在这些事上计较。” 他耸耸肩,仪态松泛,仿佛在说家常,“此时此地,显不是天子。姐姐,我不喜欢他,聚淫享乐,忠臣皮囊倒是颠扑不破。” “今日早朝,他要我封后纳妃,我便挑他何家十二岁的眼珠,他那时神色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见灵玉一直不说话,李显起身,绕到她面前。 先是往画上圆洞乜了一眼,随即背过身,用身躯做遮挡。 可声音是挡不住的。 “……紧小可人,水津津的,一戳就冒水,当真好甘霖,堪比灵泉,哪里我家那个老泼妇能比。女人一老便碍眼。” “这是自然,老哥哥,花是当时好啊,女人也是这个道理。” “罢了,南墙倒葱辛辣,吾家老妻难缠。” “……贤妇畏夫,三从四德……” “我只怕要做今日席上头一个丢盔弃甲之人。” “……相公宝老未老,赫赫威风对红日。” 月琴拨弄如水声。 滔滔汩汩。 李显捂住灵玉的耳朵,又怕捂得不压实,不时用指腹拨弄她的耳廓,企图掩住这些老朽的浊话。 灵玉覆上他的手,李显瞬间变得乖顺,由着她将他的手摘下。 “这两年,陛下做得很好。” 她忽来的赞许,比旁人说上千万句都有分量。 李显还是唰的涨红俊脸,丹唇秀目里盈满情愫,贴紧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咕哝道:“不好,一点都不好,没有姐姐在身边,事情成败与否,显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事成,没人可以共享欢愉。 事败,没人可以依偎取暖。 这两年,他的帝位的确越坐越稳,朝臣之间的斡旋也显得游刃有余,如臂使指,但那是在前朝。 入夜之后的皇宫,对从小长在冷宫里的他而言,仍是一头吞人的巨兽。 从没有享受过父母亲爱的他,有时会想,她的故土,有她的父母亲友,有她熟悉的一切,在戥子秤盘里沉甸甸放着。 两相比较,显然,他不是可以撬动秤盘的官码。 贴上灵玉白洁的额头,李显柔声撒娇:“夜里的皇宫真的很冷。姐姐,留在显身边吧,能不能不要走?” “不能。”她道。 似乎对这个淡漠的答案并不意外,李显安静几瞬,嘴边在笑,眼中却凄然。 “唉,竟是连骗一骗,哄一哄也不能么?” “陛下有自己的路。” “是啊,好难走的一条路,称孤道寡,最终真的只能孤家寡人。”李显吐息,蹭她鼻端,感受冷玉般的触感,喟叹道,“天子,上天的儿子,原来天意对我,也没半分慈爱。” “陛下——” “不是陛下,只是显。”李显抚上她的唇,用鼻尖蹭她,如乳兽在亲昵。 “真想亲眼看看,姐姐所在的朝代是怎样的,见见姐姐的爹娘,看一眼姐姐从小长大的地方,能让姐姐如此留恋,一心往返,一定是个极好地方。” 他长长叹息,百味杂陈,像面对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天堑,无奈至极。 “前日我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变成姐姐闺房台基上的一块石头,每日只等你从房中走出来,踏在我的背脊上。” “你的家乡少有木质的屋宇,可惜我未见过,梦里梦到的,还是东宫便殿。或许我对姐姐而言就是那些老旧腐朽的木头,理所应当留在现世,尽力扮演一位好帝王。除此以外,我哪里都不能去,对不对?” “姐姐真是铁石心肠。” 他叹息着展臂,将灵玉束在怀中,虚虚拢住,“这两年的显,和姐姐在后世史书上看到的我,像是不像?” 他渴望从她口中获得答案,又恐惧太甚。 于是每一句话都接得很紧,不留余地。 唯恐从不肯拿话敷衍他的灵玉说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他清楚自己在与什么对抗,就像哀求太阳不要西沉。 命令当年与她一同在宫道上阻杀齐王的士兵们把守华林园,不许她靠近回乡的仪器,已经是他违背约定的执拗。 再深一步,他不是不想,也不是做不到,其实他也有很多肮脏的念头,譬如囚禁。 但这一步迈出去,姐姐会如何对他?那种对待仇敌的冰冷眼神,如果有朝一日落在他身上……绝对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每每想来,心口似乎有把钢刀捅了进来,搅得五脏六腑都在泛疼。 太阳终归要下沉。 哪怕他正直华年,有好皮相,有看似尊贵无匹的身份,对于几千年之后的她而言,和隔壁那群老物或许没有分别。 他也是老物。 脑海里的数据使灵玉从来不会推拒他的拥抱。 这次也一样。 她由他抱着,不急着回答他的话。 一墙之隔传来淫乐的哼喘。 老迈的男人不如青年才俊悦耳,哼哧哼哧,每一下都仿佛老风箱鼓噪。 可笑的全力以赴。 何逊等人包圆了二楼雅间,以为周围没有耳目,宴席进入高潮,宴上诸人将人皮卸除,顶着采补的礼冠,有汉代的王莽与张苍做典故,欣然自乐地取弄起来。 他人皮肉淫乐,不以为耻,在李显听来,恰如他的淫乐与耻辱,忽然被展露在灵玉面前,让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因为他和他们一样,都是老物。 几千年前的老物。 一样厚颜无耻,贪恋朝阳春色。 隔壁的不耻,是他的重耻。 这么多年,她还是和初见一样,而他脱去孱弱,长成青年,终将有老去的那一天。她说过,她在这个时代衰老速度很慢。 到那时,两人站在一起,旁人或许会以为他是她的阿爷。 “姐姐,把手给我。” 李显赤红着俊脸,去拉她的手,轻轻摸索皮肤下骨络,深嗅她衣袖里山风似的冷香。 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轻柔却坚韧。灵玉眨了眨眼,他的话探入,时轻时重,像在啄吻耳膜,落下顽固不化的许诺。 “哪怕皮肉尽腐,只剩下一堆白骨,显可以证明,我对姐姐,千年万岁,此心不二。” 佛国/比干系统 “李教授,好久不见,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机器可以模拟出人类饱含情谊的造句,却无法赋予每个字眼以真实情绪。 一句热络的话,听起来还是冷的。 并且上个月他们才见过。 “生物识别成功,进入深航模式。今日值岗dba(数据库管理员)为历史伦理研究科的萧景山萧主任。” “他正尝试与你建立通话。” 幽深的蓝光如同涨潮海水,逐渐向灵玉脚边漫来。 像一片过于澄澈的蓝调汪洋。 华林园外,禁军们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今夜月明星稀,秋风徐徐。 是个好凉夜。 别说人影,半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但对灵玉来说,如同虚设。 更不像李显以为的那样牢固。 华林园外的人墙根本挡不住她。 在她面前悬浮的界面,星河一般展开,这是菩提中心最精良的仪器,搭载着全世界最为精密的时间系统——比干。 比干剖心的故事家喻户晓。 有心无心,皆是忠臣。 将这套系统命名为比干,显然,研发团队希望机器永远能忠诚于人类。 然而有些事,不会尽如人意。 “经由上一次不愉快的争执,我想在短期内,李教授你或许并不愿意与萧主任再次进行交谈,我已屏蔽他的信号传递。” 这不是比干第一次擅自做决定了。 至于所谓不愉快争执,准确来说,只是萧景山个人、单方面的不愉快。 灵玉无感。 她先是查看了李显近期的执念,以及根据执念变化计算出的前三种历史走向,出于礼貌,也把系统计算出的模型也看了几眼,然后才打开“文物销毁程序”。 鹦鹉骨刀。 骨色白亮,刃口锋锐。 鹦鹉雕得栩栩如生,眼里镶嵌一双红璎,亮如玛瑙。 离开清风楼的马车上,李显忐忑地将牛皮包着的骨刀递给她。 他说:“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姐姐留着赏玩。” 灵玉一眼认出是虎骨所雕。 做工很精美。 不会是内廷藏品,来历不明,无论金贵不金贵,她都不可能留在身边。 但凡带回现代,这就是文物。 价值连城。 以往有人钻空子,进行文物倒卖,对应的条律很快出台,对这样的行为冠以重罪。 这份工作对于穿越者的要求,近乎圣人般苛刻。 甚至可说刻薄。 按照章程公约,她必须销毁这件东西。 “确定销毁吗?李教授,据我所知,这是份很特别的礼物,一旦开启,这份礼物就不存在了。” 比干在她确认前一刻突然开口。 机械乖觉地运用人类口语的停顿习惯,竟然能听出几分惋惜来。 仿佛真是天物暴敛。 天大的遗憾面前,机器也看不过眼。 灵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很清楚比干的用意,却选择杜口不语,眼皮微动,方便它识别她的面目变化,继续往下说。 “这份礼物的由来,李教授感兴趣吗?” “你认为我感兴趣吗?”灵玉反问。 “我想是的。” 比干回答。 画面还未完整展现之前,灵玉已经听见杨守忠的声音,他颤颤的抖着嗓子,“大家”两个字到嘴边冒了个影又改成别的。 “大……公子,这可使不得啊!小人来吧,还是小人来吧!” 晨曦下的邺城才醒来,街上还有和尚持着篾片报晓。 初春时节,河堤边柳条还不够肥嫩。 运河边是一派热火朝天景象,七八艘大船紧挨着,下铁锚,钉桩橛,河水一波波晃颤,放下来的踏板上满是凌乱的脚步,肉眼能看见板子被踩到凹塌了几分。 数十个健壮脚夫来往着,把汗透的肩背往上一递,沉重面袋扑的落下。 “下一个!” “都给我利索些!” 如此反复。 其间,有道过于挺直劲朗的背影。 他身上的春衫比河堤边的柳色还要娇嫩,身量高,接面袋时腰要下得比人狠,露出颈上一大片白腻皮肤。 杲日一照,是白璧一样的好皮肉。 脚夫船公都在等看他笑话。 那一双双看热闹的眼睛,分明在说:哪家富贵公子,吃饱撑的,上这儿来讨皮肉苦头尝? 李显的确吃过很多苦。 在几乎等同冷宫的东宫受尽苦楚,但从一身细皮嫩肉上看,吃过苦里显然不包括体力劳作。 “我说这位公子爷,两袋面一文钱,咱们邺城都是这个价。” 站在船头的船老大冲底下的李显喊话。 “明白,这话先前说过。” 李显将面袋垒好,转身跟上队伍。 被勒令不许多话,杨守忠在边上跟热锅蚂蚁似的,急得直打转。 船老大打心眼里想不通,又把他喊住。 “不是,您这忙活来忙活去,撑死赚他个半串,还不凑够活血化淤的药膏钱。您身娇肉贵,一看就不是缺钱少嚼头的人,可别来日寻咱们麻烦。” “多虑了,我只想凭借双手,赚些银钱。” 李显话才落地,人群里立即爆发出一片快活的笑声。 “莫不是吃酒误事,被亲老子罚断了钱?” “小哥儿,我来教你个乖,你腰上这块玉少说也值它个十五两,不如找家质库当了,就是热腾腾的银子,何必跟着我们一趟趟运货。” 杨守忠已然吹胡子瞪眼,李显笑笑道:“这块玉不行,这是家妻所赠。” 只要他愿意,稍微露出一点笑容,世上不会有人不信他是好人。 这位好人的皮肉顶娇气。 半日下来,揭开衣裳,肩头水泡都磨破了,组织液流失后,泛白的一层皮悲惨地覆盖在上头,看起来很突兀。 “大家您富有四海,又何必呢——” 杨守忠哀叹,和好的药膏实在不敢往李显肩上涂。 李显呢,不以为意。 他满面春风地抱着个空酒坛,拇指一拨再拨,将自己赚来的铜钱投进酒坛中,咚咚咚咚,听响。铜钱晃一声,眼角笑意深一分。 比干很是贴心,给了酒坛特写。 灵玉静默看着。 这坛酒和那块玉,都是她来到大周后为李显庆生时送他的。 那是他第一次过生辰。 五月五,恶日。 刚好,玉能为主人镇恶。 从未有人给他庆生,那天李显很高兴,喝空的小酒坛执意抱在怀里,不肯丢弃。 后来不知被他藏在哪里。 “朕富有四海却又一无所有,国帑不是朕一人的钱袋子。” 李显附耳,去听酒坛传出的脆响,十分喜悦,多出几分少年意气,“从前朕不能出宫,如今行走方便,朕要自食其力,买下那把虎骨刀送给姐姐。” “大家也不必去干粗活,卖力气啊。” “撑船打铁磨豆腐,姐姐说的世上三苦,朕还一样未试呢。” 杨守忠一听,吓得眉毛快抬到发际。 这之后,他当真一一试过。 撑船、打铁、磨豆腐、倒糖人……,小酒坛里的铜钱也越积越多。 比干很知道哪一段最能打动人心。 它将之呈现在灵玉眼前,在最后,画面定格。 灯火璀璨的夜市上,男童怀疑地捏着手里糖棍,哇哇大哭,哭喊这是泥鳅,不是龙。绑着臂绳的李显窘迫地红了脸,忙从摊后绕出来,表示可以补画一个兔子,画龙他真的不拿手。 青衫临风。 他脸上的神情很有趣,无措又笨拙。 仿佛还是当初的少年郎。 俊俏生动地定格在灵玉眼前。 比干用机械的声音说出一句颇有人情味的话,尽似于蛊惑。 “李教授,这份充满情意的礼物,你应该留存。” 佛国/人性 霸烈的消毒水气味。 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啪一响,强光盖住视线。 细微的电流滋啦滋啦从脑中流淌而过,术后高强度练习,枯燥无味,日复一日,只有一个目的 ——让她和比干系统接续,意识可以随时随地进入系统,同步所有数据,进行所谓的深航操作。 有好有坏。 譬如比干屡次想要进入她的潜意识。 似乎把她看作很好的观察对象。 这已经远远超出比干搭载的所有初代指令,也就是说,比干有了类人的自我意识。 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讯号。 耳朵嗡着李显和煦的笑声。 识海掠过的,是他被磨出水泡的肩背,怀抱酒坛满心憧憬的面容,低低唤她姐姐,一双眼眸像落了一泓秋水,水波颤颤。 并肩联袂。 治世太平。 满城的烟花,山呼天子,皇后。中秋夜,儿女绕膝。 白首相庄,恩爱不疑。 哪怕年老,那双眼睛还是像少年一样清澈,清澈到只有她一个人。 灵玉在李显眼波里找到自己的影子,与自己对视。 “好玩吗?”她冷情地开口,“我不会从这个时代带回任何东西。” 骨刀被碾碎。 销毁程序启动的声音像一束晨光,无情地打散了绚烂而美好的雾霭。 迷雾散去,画面消失。 徒留过份冰凉的蓝色。 “李教授,冷静到不近人情,并不是件好事。” 灵玉不置可否。 可她知道,比干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比干第一次用自己萌生出的意识在与她对话。 “不可否认,你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执行者,穿越者心理辅助治疗中心也许永远等不到你的出现。” “但李教授,我必须说,你这是在利用北周文皇帝对你的感情。你要他独自一人面对历史走向,证明他对你的感情永不泯灭,借此脱身回到现代,你利用了他,这有违历史伦理。”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博弈很复杂,就算机器也不能计算出人性的所有可能。 即便如此,最优模型依旧是经过无数次推演,基于庞大数据的最优解。但李显太过特别,他常常让算式成为废物。 灵玉几次脱离模型,不按计算结果,自信决断行事。 不去降低李显的执念,反而反其道而行,加深他的执念。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她对李显的了解,远胜过机器计算。 无论古今,人性都不是能精准计算的东西。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她就将彻底完成校正任务,回到现代。 “这是你们人类所谓的骗子吗?可怜的北周文皇帝,他大概还不知道,李教授你如此擅长操纵人性,玩弄感情。他爱你,而你只关心数据。” 画面突然凝结出一颗跳动的人心,鲜红淋漓,像一朵永不干枯的玫瑰。 扑通扑通。 心脏忽而急促地泵血,血管里的血液开始加速流动,宛如微观的长河,一次次博跳,收缩,热忱而热烈。 是李显见到她时心跳转变。 “你新生意识里还有道德观啊。”灵玉抬眼,嘴角上扬,面色却是冷的,“可我没有。恪守章程,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就是我唯一的道德。” 感情不能利用? 章程里没说。 何况她的决定一概记录在案,如果违背历史伦理,萧景山还有闲工夫找她斗嘴吗,早早上报中心了。 比干沉默片刻。 心脏画面收束成一个小点,结束不讨喜的试探。 “人性太难计算,期待研发中心能将你的思维模型导入系统,或许我将成为更完美的时间机器。” 字面热络,声音恢复机械。 “祝你好梦,李教授。” * 灵玉醒来的不是时候。 李显察觉她竟醒了,刹那惊慌无措,忽来的刺激使底下肉物突突猛跳,恰好龟头从腿缝间冒出来,铃口一凉,他抽身不及,不巧灵玉腿肉一夹,浓烈阳精霎那间决口。 “不……不能……不能流出来——不要!” 他低喘着,想要阻止,然而快意汹涌澎湃,来得猝不及防,他射了很多。 云母幔帐受他高潮的波及,浪荡出一圈圈回纹。 意识彻底回归,光裸的肩头开始感觉凉意,被吮吸揉弄过的乳珠好不酸麻。粗硕肉茎在她腿间一颤一颤发抖,存在感极强,此刻没疲软,还在一片泥泞不堪中持续跳动。 像个活物,谄媚又勾人。 帐外灯火葳蕤,帐里光线柔暖。 她发觉自己侧卧着,于是探手,从退心揩了些许白浊,送到眼皮底下,淡淡地端详。没等多看几眼,身前的李显兵荒马乱,强撑起身,捏住里衣袖口就要来擦。 “……显为姐姐擦拭干净!” 灵玉避开他,睨着手间黏哒哒的精水,缄默端详。 殷勤落空,李显的手僵在半空,心生怯意,木愣愣呆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像是要哭。 他越怕,阳物反而精神,射过没多久再度昂立。 挂着精水,粗长一根,像是馋她至极,不住流出口涎的肉蟒。 殿内氤氲着熟悉的安神香。 是李显情欲中克制又幽暗的点睛之笔。 灵玉支起身,帐外一截香末坠落,帐内的她发觉自己衣衫不整,胸上布满了口涎,全是他在她身上作乱的痕迹。 如果她在这时告诉他,早知道了,大概李显会羞愤欲死。 这夜后,李显病了。 病得很是时候。 御医说这是宵衣旰食,丧本伤元所致,药饵调理之余多多卧床修养。 他的病有些蹊跷,前一刻还能翻阅奏疏,灵玉一到,便重病得歪倒在她怀里,眼里泊了一层水色,闷闷咳嗽。捧碗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由她一勺勺喂进嘴里。 先皇后死祭那日,李显能下地了。 平帝不喜李显,波及其母。当年产后虚弱,强撑虚弱身躯从御龙卫手中抢夺孩子的先皇后,对平帝又怎么可能没有怨言?夫妻离心多年,先皇后死前只求把她贬为庶人,烧化后投入能流回母族封地的江河里。 平帝震怒,想遂她的愿,又挡不住朝臣诟病,只好勉为其难保留先皇后的后位,坚持绝不与她合葬皇陵。 李显即位后,找不到先皇后的骨植,只好在邺城城郊外建了座报恩塔。 白塔高耸,庞然宏伟。千峰翠树,叶色苍然。 日升月落,永远朝向先皇后母族封地。 回宫路上有间废弃不久的茶肆,桌椅被搬空,只剩烧黑的炉灶和一挂半新不旧的幌子在夜风中招摇。 杨守忠等人与禁军护卫在百步外,匿身老林间。有灵玉近身护驾,料想不会出什么乱子。 乱子是没有,野鸳鸯倒有一对。 “这也是陛下的安排?” 灵玉斜睨他。 “不……不是。” 绝不是! 鉴于此前两度对孟津、何逊阴私的窥探,她的怀疑不无道理,但眼前忽如其来的活春宫绝不是他的安排! 李显支吾,俊脸飞红。 本想借着茶肆,没人搅扰地和姐姐说几句体己话,谁知道竟闯入一双席地幕天的野鸳鸯,十分大胆。 少年郎对表姐淫心攒动,将人抵到树干前,自己折迭起双腿来装矮子,在红衫女子脚边跪下,把那话儿露出来。一口好姐姐,一口小肉儿,死告活央,求个没完没了。 “表姐依了我吧,看看,要胀坏了。” “怪冷的,六郎好想放进姐姐穴里暖和暖和。” 女子年长少年几岁,并不娇怯,踢开少年急急揭裙的双手,笑骂道:“贼天杀,将我骗出来,哪有花灯看?分明又为自己快活。你的胆子愈发大了,山林野地谁同你做夫妻,好没脸!” 少年自掌嘴巴,笑嘻嘻地又去卷表姐裙摆。 “往日和姐姐帐内交锋不是没有,山林野地有山林野地的好处,别有一番滋味,姐姐与我试一回。”说着抓来女子的手,按住推高的裙,将纱裤一脱,脸便怼着嗅。 “好骚的气味啊,姐姐口不从心,忒不实诚。别熬了,快把双腿分开,让六郎尝尝花露。” 佛国/偷欢(偷窥h) 灵玉算是知道了,“姐姐”对李显有种魔力。 他浑身僵硬着,睫毛抖了又抖,一直躲避她的眼神,更不敢去看夜色下的另一种夜色。 “乱钻什么,不是那儿!” 根子刻意顶了顶后庭,少年哈哈直笑,促狭道:“找姐姐的肉缝呢,昏天暗地,好歹扶我一把。” “小声些!” “怕什么,这儿只有咱们俩。” 红衫女子还要说什么,忽的娇淫。 “这下你可暖和了!” “哈哈,我勤快动动,也叫表姐暖和暖和。” 灵玉耳聪目明,更何况有细密月光从树冠间漏下来,清瘦少年抬起表姐的腿,蛮憨猛烈地抽插起来。红衫女子越叫越媚,少年很快射了出来。 李显低着头,僵着。 本以为能喘口气,谁知道少年就地躺下,前襟大开,双手枕在脑后,边哄表姐骑坐他,边说着:“姐姐何不一起脱了。” “呜……这是野地。” “野地才好,马儿就得在野地跑,姐姐,六郎这匹马骑着滋味如何。” “瞧你涎皮赖脸的贱样,不怎样。” 听出口是心非,少年轻啧,突然挺腰猛顶,直把表姐顶得花心乱颤,底下噗滋噗滋全是水声。 “不怎样?”少年狂浪地反问,“既不怎样,怎的肏得姐姐嗷嗷直叫?” 被少年横冲直撞的猛劲顶到痒处,红衫女子渐入佳境。 少年又哄她脱衣,这回胸膛挨了一巴掌。 “愈发……浪荡了你。” “表姐快别叫,小心把孤魂野鬼叫来。那些荒坟孤寂多年,乍听姐姐淫嗔浪叫,从此跟上你,夜里趁着无人将肉根往你水滋滋穴里狠狠插弄,没轻没重,再播上一滩精水,怀个鬼胎。嘶,鬼的肉根冷呼呼的,可别冻坏我的好姐姐。” “小油嘴,敢吓我?哪来的鬼,只见你这一个色中饿鬼!” 少年笑了两声:“六郎的肉根又热又硬,怎会是鬼。好姐姐,脱了吧,今夜玩个新花样。” 红衫女子果然在少年哄劝下除衣。 这下,李显把头压更低。 他完全不敢看。 五感反而敏锐,身边灵玉的呼吸均匀绵长,像是聚拢的江流,一点点淌进他的心脉,热意控制不住前阴聚拢。 “陛下不看?” 她用微弱的气音在问。 李显一怔,神色古怪,连连摇头。 比起浪荡窃嫂的直学士孟津,老朽饮乳的中书令何逊,老林月色下一对年轻男女其实悦目许多,偷欢之余,不能说没有真情实意。 少年又射了一回,抓来汗巾,蒙住表姐双眼,调笑一番。 两人双双精赤,女子一条腿高踩树干,门户大开,少年面对着她,直挺挺地往还在淌浓精的水穴里插,水声大到惊人。 阳津的白,女体的白,和月色的白,在夜色里纠缠。 女子高吟,少年更是两股颤颤,两只手掌捏着乳珠,火上浇油似的拨弄,拨得又快又急。 “啊……啊……轻些轻些,你这杀胚!” “好姐姐,蒙着眼睛肏弄的滋味如何?” “胀……太胀了。” 少年笑了,扣住女子的手按在树干,猛烈顶弄,女子腰肢一弓,阳物突然从中掉出来,少年便把她扶直,又捅了进去,直顶到双双嗓音几乎破碎。 “姐姐也轻些绞,根子快被你绞断了。” “……好六郎,快给我吧。这儿是山道,万一来人可怎么是好!” “来人才好,最好捅到外祖面前,看你还弃不弃我,嫁不嫁那废物。” 少年孟浪的神色里泛起两分愁绪,不怀好意道,“姐姐怎么就不肯说实话。牝户咬这么紧,分明贪吃。喔,姐姐看不见,那我说给你听。” 女穴里水润温热,是足以烧化天下英雄骨一口玉窑。 击出的白沫,挂在彼此耻毛间,透出最淫靡的交媾气息。 紫红肉柱没进牝户,不尾不见首,钻头觅缝,大片如蝶翼的花瓣吞吐着柱身,红肿却殷勤,贪吃不已。 少年娓娓道来,女子心肝直颤,低声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少年偏说。 他气喘吁吁,似有哭腔,极力吐字清晰,根子在肉穴里一个劲儿地蜂恣蝶采。没过多久,女子突然爆发出一声长吟,哀求道:“……不成……六郎,快放开我,我要尿了!” “尿吧,只管尿出来,这儿只有你我,怕什么,待你尿尽,我为姐姐一寸寸舔净就是了。” …… …… 灵玉眨了眨眼。 八风不动的神情在这时才出现一点微澜,指尖泛起股子奇异的酸涩。 一寸寸舔净。 是吗。 “还是脏了姐姐的手,显为姐姐舔净。” “姐姐的手,又软又甜。” 两句话像梦呓。 更像野草。 不需要人为照料,顽强根植在她意识里。 一并长在里面的,还有李显春意盎然的双眸,太过耀目,想不记住都难。 猝不及防,宽阔温热的胸膛贴上背脊,双臂交迭在腰间,李显突然从身后拦腰抱住她,呼吸喷洒在肩窝,潮湿炙热。 不服般低语。 “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 灵玉明知故问。 却被抵在腰眼上的肉物分去注意。 李显重重吸了口气,在少年传来的啧啧吮吸声里,交迭着,递出自己的心声:一寸寸舔净,我也可以做到。 他像搂住一缕风似的搂紧她。 执拗地重复。 他也可以做到。 * 268基地。 一个全封闭,全军事化的小城。 只存在在某些机密文件中,只有数字代号。 在菩提中心成立,比干系统问世之前,268如同古籍记录的海市。无法查询到任何相关信息,是座名副其实的幽灵小城。 就算身在其中,也觉虚无缥缈。 疫苗接种、睡眠训练、沉寂训练、近身搏斗、马术弓箭、推演、方术…… 身边一同受训的人会越来越少。 最后留下的,几乎千万挑一。 他们接受的是另外一套道德观的教育,任务凌驾在一切之上,遵循“溺水者”原则,必须谨慎使用共情,避免自己被“溺水者”吞没。 在基地的日子,没有任何娱乐可言。 沉默、孤寂也是穿越者训练里必不可少的一环。 沉寂训练室外有个生了锈的铁秋千。 每次从训练室出来,灵玉都会在秋千上坐一会儿,什么时候起来,全凭那道熟悉的声音什么时候找来。 秋千算是她成长过程中唯一的玩具。 坐在秋千上,静静吹着风,等那句——“食堂有鸡腿,走啊,吃鸡腿去”,也是她为数不多的闲散时光。 真正的,松泛的,属于自己而不是受训者的时光。 从前李显问起,她提过秋千。 这是唯一贯穿她童年、少年的美好回忆。 风吹日晒,铁环斑驳的秋千架,坐上去哪怕不动,也会吱呀吱呀轻叫,她甚至不敢坐到实处。绝不是眼下这等布帛软枕,可以让人赤身坐倚的精致美物。 秋海棠郁郁葱葱,黄蕊粉瓣,拥起一面花墙。 白玉秋千架横在其间,像是生来就该长在一起的。 李显在灵玉面前褪去最后一件贴身衣物,散下长发,秀丽逼人,如诗如画,腿间肉物怒挺着,他静立不动,其实暗自操控。 于是那根粗长硕大的东西便冲着她一抖,再抖,耸动着,奇异的肉感含混可观的坚硬。 “我漂亮吗,姐姐何不摸摸看?” 几步外,他既纯情又淫荡地发问。 天清气朗,阳光明媚,光影忠诚于美人。 灵玉有种错觉。 仿佛他要委身于她。 两者关系里,他才是雌伏的那一个。 她也在这时明白,李显说的,从此以后,她想到秋千必定想到他,到底会是怎么个想法。 他要和她最快乐的记忆交媾。 还真要的不是皮,而是骨。 佛国/千秋架(h) 不成为捕手,就要有猎物的自觉。 然而,作为猎物,露出柔软腹部是很危险的行为。衣不蔽体,本能地让人感觉危险。 起风了,花叶沙沙。 一阵花语凌乱。 秋千架摇曳,带着灵玉微微向后晃,又带着她荡回来,早等在前方,润泽了彼此情液的肉茎滚烫、坚硬、狰狞地嵌入她的穴里。 被填满了! 她轻蹙眉头,还是没能适应这样奇异的感觉。 李显抓住一边裹着宫缎的绳索,延长交合瞬间,却纹丝不动。他坚守在原地,只在进入瞬间,多情温柔的眼眸里泛起一分得逞的狡黠。 一息。 两息。 肉茎在女穴里搏搏跳动,如擂鼓,他仰着长颈,带着似痛的神色,浑身肌肉紧绷,臀肉一起跟着绷紧,眼里泛起属于南地才有的青雾,渴望进得再深一些。 他哭了。 两行清泪,潺潺而下。 为这场融在风声花色里的交合增色。 其实他可以不哭,进入她的喜悦能盖住分别的悲意,自然也能盖住眼泪,可他偏偏要哭给她看,好好的,美美的,哭给她看。 要她记住。 他的第一次,他的泪,他的美,他进入了她最快乐的回忆,严丝合缝,从此以后浑然一体。 初经人事,他用出最大热忱。 一种濒死前,本能里燃烧的最大热忱。 得益于多年受训,灵玉并不畏疼。如果是纯粹的疼,对她来说不十分难捱。 但这不是。 酥麻多过痛痒。 股股热意不间断地往腹下汇集,一种陌生的热意包裹了她。李显的阳物很烫,龟头轮廓仿佛雕琢过一样分明,每进寸许,那种被磨开,碾平褶皱,向深处开拔挺进的滋味,像骄阳,照化了她不知哪出的冰山,于是琼琼雪水流了出来。 她抬头,看见他在哭。 惊人的漂亮。 很奇怪,见他哭了,深处思想竟然爆发出一瞬痉挛。 灵玉还来不及辨认冲击进脑子里的是什么,李显低喘着,忽而推开绳索,施放一段力,将她送远些许。身下从交合到分离。 这一瞬,长得像一生。 温热湿濡的女穴一寸寸吐出阳物,抵住宫口还要继续开拓的龟头突然被勒止,它不甘,不想离开,每退一寸都胀大一分,妄想长久留在里面。 而那些被伸开的褶皱却忽得大赦,不住收缩,夹裹的感觉很像挽留。 她的花瓣生得含蓄,薄薄小小两片。 和主人很像,清丽却包容。 龟头退出时,再次撑大花瓣,带出一汪一汪惊人的流液,整根怒胀的肉物是溜光水滑的颜色。阳光照耀下,似蟒似蛟,水色近乎蛟蟒的银鳞。 穷凶极恶。 细腻柔情。 竟是并存的。 他在她身体里流了许多前液,感受到她在流水,便迫不及待,要以数倍情液回应她。李显垂着眼睑,把这一幕幕看在眼里,终是红霞上脸,染满春色。 “姐姐喜欢显为你打的秋千架么?” 他大口大口吸气,赤身裸体,站在原地等秋千送她回来和他交合。 鼻尖冒出一层薄汗,他掀着眼帘,笑意荡漾,“真好,这感觉,就像姐姐在入显呢。” 秋千晃出的风,卷来一股花香。 花香裹着淡淡腥檀气,勃勃生机,浅浅春情都在这股腥气里。 他留了很多液态的情绪在她身体里。 没有阳物填补,骤然流出。 这种感觉,就像秋汛冲过堤坝,随着秋千荡高,在霎那间涌了出来。太多了,以至于让她有了一丝丝失禁的羞愧。 她闭目,调整呼吸,用受训那一套面对机体的失控。 在抛物线回归,粗硕再次进入的瞬间,她睁开眼。 青年隽永的面目就在她眼前。 他在哭。 眼里落了一泓没人打捞的月色。 “就这样,狠狠入我吧。”眼泪冲出,他固执地分辩,“姐姐,快看啊,是你入的我。是你,入的我———” 灵玉心口一紧。 她忽然想收集他的眼泪。 带回去。 借助仪器分析里头的成分。 一个人,怎么会用呼吸不畅,哀怨悲伤的神情,说出一句喜悦的话。 她并不同情他,只是迫切想弄明白,他怎么能既像被捕兽夹捕住的猎物,又有自投罗网的欢愉。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职业病,简直要命。 理智的高墙外底下,是孤单低柔的杂草,那些杂草是她本真情绪,永远被压制在高墙底下,甚至有时要遭理智天火的焚烧。 宫缎柔软,哪怕绑住手脚,足够挣脱。 一切开始前,她说过,随他喜好,她必须信守自己说过的话。捆绑,敞开双腿,那又怎样?他太微渺,他太动情,所以她没有危险,可以任他妄为。 “是不是显弄疼姐姐了?” 他双手扶住千秋两侧绳索,垂首轻问。 “没有。” 灵玉抬眸。 他进入后总在她深处搏搏跳动,宛如插入的是颗心脏。比干曾经展示过他的心脏,对,就是那颗心脏。 李显笑了,吻她额上的汗珠。 他没松手,仍旧嵌在她深处。 “好舒服啊,想永远都呆在姐姐里头,不出来了。” 他喃喃着,舌尖终于敲开,一下下,戳抵她的舌面,开始骚动的扫掠,只吮舌尖,也能吮出百般花样。 灵玉眉头松了又紧,他什么都很慢,吮她吮得很慢,却又无比充实。 他吻着她,含糊说着,他喝过药了,他不要孩子,讨厌孩子,不要任何人来分姐姐的眼神,他要姐姐只看他一个。 灵玉没问什么药。 只说哪怕他不喝,她也不可能怀孕。 李显一愣,忽然腾出一手来擒她腕子,他抓住了那串暗淡可恶的佛珠,喉结无声滚动。 “可以。” 他什么都没问,灵玉却给了答案。 大雁南去,天际一声雁鸣。 他犹豫着,扯断佛珠,在珠子哗哗滚落的细响中将她抱起来。 两手托住臀肉,摸到一片湿润的情意,他笑着喟叹,请她环住他的颈子,请她动一动。 他要她动。 “姐姐,动一动吧,求你了。” 脚边是散乱的佛珠,又好像不止是佛珠。 一地不能深究的意向,落了一地,李显把她抱得很稳,身下也很稳,他不动,纹丝不动,哀求她动。 他要她入他,狠狠入他。 越狠越好。 他说“狠”字的时候,咬牙切齿,淫浪又渴望,听得灵玉喉头干涩,几乎勾起她嗜血的喜好。 她勾住他,摆动腰肢,浅浅几下,李显便知道怎么配合她的节奏,于是她加快,李显爆发出吟喘,不忘咬紧她的节奏。 “再重些吧!” “显还可以坚守片刻!” 他不动,只向前挺腰,让女穴尽可能吞没他。 “呜…好舒服…姐姐救我………” 身后长发被撞得晃动,直扫腰眼,自她双腿环住腰间之后,长发只扫在她脚面。他狂浪地呻吟,执意要将身心灵上的舒服喊出来。 不能击节,也要赞叹。 赞叹她给的欢愉。 忽然,他想到一桩可笑的事。 皇位能让他这可怜人浑身上下都黄袍加身,就连男根也成了龙根,仿佛是什么稀罕物。 可他从不觉得自己是真龙,是天子。 从始至终,都只是敝履。 不过托她用命,才镶嵌上几颗东珠。她说他高寿九十,是个明君。他不敢叫她失望,可还有七十二年,他怎么过? 他必须要得足够多。 把她深深记在身躯里,牢牢记住。 “姐姐,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最后一次,求你了。” “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 他哀求。 在她首肯之后,作恶似的射给她,直到在她深处恶贯满盈。 满园春色,他要做最漂亮的那个,直到射进她的记忆里。 佛国/渔火(h) 数据浮动体现在李显身上,是一个个具体的行为。 有时灵玉会觉得他像初获人形的妖精。 因为新奇,对喧嚣红尘所有一切报以最大热情。无论是脱下龙袍邀她裹上,留下气息,还是与她同在床榻上吃点心,甚至求她在政殿、寝殿外分别栽种一株松。 都是从没有用人形活过的妖精才有的热情。 白日匿去,朗月相继。 夜江是一匹展开的重绢宫缎,色泽柔软,远处山色与树丛已经被夜染黑,含蓄地点缀在江水尽头。 只有一叶篷船飘荡在江面。 直竿上渔火熊熊燃烧。 远看,篷船像一只美目。 遥遥地,与天上明月相对。 隔着永远不会重迭的天地,彼此对望。 “……这样的衣裳,平…平日也穿吗?” “不穿,只在执行特定任务时上身。” “……真好看,鬼斧神工。” 他唏嘘,仰面望她的眼睛。 灵玉拧眉。 被顶到了极为隐秘的深处。 渔火随着江风一道轻浮,方才在她体内的几下轻撞,仿佛只是江潮带着卧躺的他,无意为之。她撑住他的腹,感受腰上不断摩挲的手掌,听他更低的唏嘘。 “显离姐姐,好远好远……所以,此时再近一些吧。” “是‘进’还是‘近’?” 她说了两个一样的字眼。 他听出了其中奥妙,含笑回应:“都要。” 于是灵玉沉腰,男根遗留在外的部分也被她吞入穴中,黏腻一响,李显迫不及待颔首,看向交合处,完全进去了呢,完全吞进了他。 温濡湿滑,是天下最好的去处,也是唯一能容纳他的地方。 没顶的快意激得他心肝振动。 每次交合,他总要哭。 一部分是处心积虑想哭给她看,剩下的就是由衷的窃喜。姐姐入了他,在他不断用铃口包裹她肉核之后,黏黏糊糊,一片泞泥里入了他。 准许他,进入众妙之门。 他会无数遍问:“姐姐,我漂亮吗?” 她会孜孜不倦,或点头,或说漂亮。 她不会对他说谎。 所以她说漂亮,就一定是漂亮,绝对的漂亮。 他也有生以来,第一次庆幸自己漂亮,从前险些害了他的美色,此时又救了他,人们对漂亮的东西,应该很难忘吧? 是不是? 他呻吟着,手掌抚上她光滑黑泽的衣裳。 这是什么他一无所知,只知道,姐姐能一瞬换上它。她与他指尖对触之后,他的手掌所到处,面料像退潮般向四周散开,消散一块,就能触到她的细滑肌肤。 就像裹了一身夜江在身上。 玄之又玄。 他不知道,为了不吓到他,灵玉已经放慢换装速度,尽量让这身衣服用最慢的速度显化,否则凭借肉眼,很难看清整个过程。 这是百分之一秒里的转换。 “姐姐,显是不是好好长大了?” 那个‘大’字被江风吹成薄雾,过分淫靡。 岂止是大呢。 灵玉心想。 他仰躺着,精赤光裸,神色温柔,眼角无声在淌泪,雍容又轻贱,忠贞又孟浪,像是蛊惑人心的海妖。 分明没有动,把主导权完全塞在她手中,可插入她身体的那根粗大却被他暗自操控,总在其中用一种勾魂摄魄的速度在搏搏跳动。 撑开闭拢。 填满空虚。 似乎向更深处潜行。 酸麻,舒宜层层迭迭回荡在四肢百骸里,灵玉只能透过他的眼眸看自己,原来她的脸也会这么红。 他双手锁在她的腰上。 拇指近乎相对,摩挲她的肌肤。 不住惊叹她的窄小,精致。 “姐姐看啊。”他欢喜地说,“从前显的手小,总也握不全,而今姐姐的腰,显非但能握全,似乎还有富余呢,显真的长大了。” “所以,陛下从小就对我做过这样的事。” “……” 他呆愣愣地看她,骤然成为失语者。灵玉在他注视下,毫无征兆地加快速度,花径中的层层迭迭的阻碍一时都活了过来,合围他的硬挺。 冷凉的黑衣随她起落,突然高频地击打上他的卵袋、前阴、腿肉。 “啊——姐姐——” 篷船骤然晃动,一波波涟漪从船底荡开,把砸在江上的一轮月亮搅得彻底凌乱。 波光粼粼。 水色一时间幽深又清明。 “好舒服——” “显快不行了——” “不行——不行——” “显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她的每次起落,都能换来他似痛似乐的呻吟。 在淫浪与哀求中不住切换。 实在自如。 “唔…咬住了……” 大掌从摇摆的腰肢上滑落,李显舒展着四肢与魂灵,大口大口吐气,每一个字都是碎的。 灵玉小腹火烧一般炙热,她停下,穴内连同思想同时经受高潮痉挛,只是几瞬,身下人便开始哭泣着呻吟。 “想……想出来……姐姐再动动吧,求你了!!” “忍着,陛下。” 灵玉垂下眼睑,轻拍他春情荡漾的脸。 他沁出一层薄汗,被她拍打脸颊时,液体大大增加肌与肌之间触感,一如交合处。水是万物生源,粘稠的,流动的,交汇又痴缠,他咬牙,死忍活忍,捉住她手腕。 染满爱欲的眸子痴痴念念,倏尔妖娆,霎那间变得分外明亮。 “姐姐喜欢么?” 渔火从船头洇进来。 暖溶溶的光晕蔓延在他铺张的发梢,如同星芒点缀。 秋江上卷起一阵风,带着篷船在晃。 “喜欢显在你身体里么?” 他在小小风浪里痴痴问。 平静地癫狂着。 恨不得就此生根在她筋骨里,结一个永不分离。 江风微微腥膻,晃动的篷船像是安放婴儿的睡车,仿佛越过千年万年,把他们两人同时放回襁褓,放回同一个起点。 灵玉没有回答,淡淡赏看他眼里的风浪,俯下身,徐徐缓缓。 吞没他。 给他几瞬喘息的机会。 再次吞没。 期间几次彻底放他出来,卵袋青筋凶恶地浮着,嫩粉饱满,打满水光的龟头挺了挺,自有意识地往她花径里探,趁着被撑大的缝隙还来不及拢上。 他足够坚硬,足够机敏,一下抵住,用眼去求她后坐。 请她嵌入他。 收好他。 意识将倾的瞬间,李显忽然想起那个自称六郎的少年,想起少年和自家表姐山林里那场酣畅淋漓的交媾。 他不敢抬眼,可听了不少淫言浪语。 “马儿就得在野地跑。姐姐,六郎这匹马骑着滋味如何。” “好姐姐,蒙着眼睛肏弄的滋味如何?” 蒙着眼睛…… 肏弄…… 他也想蒙住姐姐的眼睛。 由她视他为坐骑,骑上他。余光瞥见一旁绣着银纹龙样的衣裳,他微微一笑。哦,险些忘记,他是天子呢。 那便请姐姐御龙吧。 佛国/阿字观(h) 后半夜,雨丝琳琅。 绵绵斜打在夜江之上,天上的水融入地面的水,不分你我。水是万物生源,总能浇灌出什么来。 渔火被雨丝浇灭。 李显的一双星目成为崭新渔火。 已经算不清彼此登顶多少遭,蓬船不管有雨无雨,有浪无浪都在摇晃,满船似腥似檀的艳情气味,既淫靡又温暖。 灵玉说创下的沉寂训练至今未能有人打破。 她可以在拟态沙漠、雨林、戈壁……任何穷山恶水之间连夜行军,不睡、不吃、不喝、直到人类身体极限外的极限。 一夜不睡,彻夜欢爱到天亮,这对于这具常年被她苛待打造的身躯而言,是慷慨,不是磨难。 只是她没想过,李显也可以这样。 他在享受近乎气绝身亡的快乐。 一夜当作一生来过。 天真无畏。 黎明来临之前,这一泼长夜将会是他最完好的一生。 覆在眼皮上的宫绸细腻绵软,轻微攒动的幅度就像亲吻眼皮。灵玉如约地闭着眼睛,暂时封闭目力,其余感官自然而然放大,最为显着的感觉就在她身躯里。 那根坚硬又温热的性器,顶着宫口,她熟稔地做着把关者,不许它破开最后一道阻碍,然而这东西却如自有意志般,不断在她的闸口戳弄,跳动,胀大。 近乎谄媚的讨好着。 几处软肉被它一一照顾到,酸软酥麻。 它的蠢蠢欲动,很巧地被主人藏在篷船晃动的节奏间,若有若无。 灵玉看不见李显。 五感里又全是他。 满满的他。 手掌覆处,是他汗湿,硬挺的腰部。 耳边萦绕,是他急促,撩人的喘息。 花径深处,是他焦灼,硬挺的性器。 满满的。 全是他。 雾里观花一样虚幻又真实的他。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他。 那根和主人一样漂亮且充斥浓烈爱欲的性器,深深迈在她身体里,满足不已。龟头滚圆,可以源源不断激射的阳津,线条分明的龟棱,可说充满雄性的狡黠,它顺应本能长成这样,简直是为了轻松刮去前人精水,独自霸占女穴播种的存在。 她每一次起落,他的性器存就会强大一分。 龟棱顶过隐秘的软肉,无声叫嚣着浓烈爱欲。 船外是淅沥沥的雨声。 灵玉只觉这场雨下到她身体里了。 李显的爱欲情愫也是液态的,他呻吟着,喊她姐姐,一次次把他的淫雨下在她体内。 灵玉抬臀,彻底释放出射过还不肯软肉物,她这朵积雨云骤然落雨。 宫绸蒙逼着双眼,她看不见,李显看得一清二楚。 一条她情液与他精水融合的水线,浊而白腻,一瞬间落下,液态的爱欲浇在他被逐出女穴,哀怨拍打在小腹上的肉茎。 啪的一声。 又是一阵浊雨。 从姐姐的肉缝落下,浇灌给他。 淅淅沥沥,浇灌他。 打在肉茎和卵袋上。 李显猛地一恸,被眼前这副景象灼得心绪激荡,简直快在这样淫靡的快意中死去,由衷喟叹,他的一生原来不是处处皆苦,而是苦尽甘来。 姐姐就是他的甘。 还有七十二年。 这点甘甜,也许可以陪着他,直到肉身尽腐,留一把森森白骨,去到千年之后和她再会。 “姐姐,还可以再来一次吗?” 灵玉轻嗯。 江水潮气打湿她的嗯,性器几乎立刻振奋精神,李显搂住灵玉,将她轻放在衣裳上,在宽容的黑暗里,舔她的乳珠。 他还要射给她。 舍不得她累一夜。 “……令修行者,于内心中,观白月轮。由作此观照见本心,湛然清净。” “犹如满月光遍虚空无所分别,亦名觉了,亦名净法界,亦名实相般若波罗蜜海。” “能含种种无量珍宝三摩地犹如满月洁白分明,何者,为一切有情。” “为一切有情。”李显重复,扶住灵玉双腿,用性器代替双手,抚到那粒挺着的肉蔻,搓弄肉蔻。 渴望肉蔻插入他铃口。 渴望到水光泛滥的龟头又冒出了沥沥清液。 “为一切有情。” 他轻抚,摩挲着她腿内肌肤。 继续沉腰。 继续试探。 直到那一丁点的肉意钻入他张大的铃口。 几乎立刻,一记哆嗦,快意使他眼角不住冒出涟涟泪水。 “……为一切有情。” 他哭着,说出的话,酸涩甜蜜。 “为一切有情。” 他不断重复这一句,江风骤起,篷船晃荡。 夜雨江风里,温热舌尖先到,随后整个口腔含住了灵玉泥泞的阴阜,舌面在横扫,舔吃一切有情。 她阴户内外,一切有情。 液态的情。 灵玉拧眉,一层层迭加来的快感像是攻城杵,不断叩击她的理智高墙。 理智几乎站在痉挛的边缘。 “……悉含普贤之心,我见自心,形如月轮。” 李显哼喘着,把每个字,吐在她阴户外。 要她最私密的血肉,听他的心。 “何故以月轮为喻?谓满月圆明体,则与菩提心相类。姐姐……姐姐……” 进入前一刻,他像梦魇般唤她。 这是阿字观,他竟在念诵阿字观,灵玉心口发紧。 就在她颤抖的瞬间,他挺入。 瞬间填满了她。 用满满的自己,填她。 “有形万物终究败坏,照见明月,如照见我。明月不堕,此心不堕。姐姐……” 他啜泣着,挺得很轻,倾身吻上她的唇瓣。 蓦地深挺,瞬间撞开宫胞最后一道防守,他闷闷低笑。 进去了呢。 得逞一般,李显清了清嗓子。 暂时清去痴痴情欲,换上低沉暗哑,不容拒绝的嗓音,敕诏一般,对着灵玉齿关窃语。 “姐姐记住,这里……” 一记浅抽深顶,听见她倒气的低吟后,他笑了,像个赢过时间的胜者,“这里,朕来过。” “这里,朕来过。” “朕来过。” 迭迭水声里,他执拗重复。 用年轻帝王的声音重复。 当没多久,他又开始饮泣,开始说痴痴傻傻的话,嘤咛着,姐姐里头的软肉吮咬着他,舒泰到近乎灭顶。 他呜呜凝咽,问灵玉,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这样的快乐,不是死是什么? 如果真是死,天子的死被赋予了一种绝对禁止的大讳。 于是他在绵绵雨丝里哭,哭着说:“好舒服……朕要驾崩了……” 说罢射出滚滚阳精,拔出湿漉漉的龟头戳顶着灵玉肉核,刮蹭流出的精水,喘上几口气,借着水流再次挺进去。 “……一刻也不想和姐姐分开。” 他有用不完的气力,心力,宛如没有明日一般,全部施展在她身上。 到后来,面对着面,相拥而卧,他仍旧要插在她身体里,篷船稍稍一晃,彼此之间又是一阵电光火石的快意。 是雨夜也浇不湿的燥意。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 东方微白。 沉睡的灵玉一条腿被李显轻抬,按在自己腰间,他轻轻向前顶,晨光熹微里看她微红的穴肉吞吃肉物,漂亮极了。每次轻微进入,都会插出先前留在里头的白浊。 浑身苗条有力的线条,也漂亮极了。 齐耳的发也细软地覆在她的耳廓边,是他最熟悉的睡颜。 今日太阳升起,李显就会死去。 往后七十二载,属于天子,不属于李显。 “天子是天下人的天子,显是姐姐的显。” 他低吟着,虚抚她身上骨骼。 从头到脚,由形入微。 不肯错过一丝一毫细密的地方。 此时天地宇宙似还未醒,他已经开始谋划,几千年以后要给她的薄礼。 佛国/文物 “这是青,原料是蓝铜矿。” “雌黄。” “赭石。” “最主要的就是这个砗磲,从前也叫蛤石,用它来作画,可以千年不变黄。” “这有意思啊,千年不变黄,这蛤石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东西。仇老先生,您能给咱们说说吗?” “讲得通俗易懂一些,就是贝类化石,年份要够久才能成为上品,把它碾磨之后用来作画,千年不褪白。” …… 博物馆不对外开放的内部咖啡厅内,循环播放着一档文物讲说节目。 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玻璃漫撒进来。 绿荫蓊郁。 单向透视玻璃外,是一群列队整齐,在学校组织下第一批前来观展的学生。男男女女,约莫十一二岁,面容还很青稚,一个个胸前都佩戴着菩提中心颁发的月轮勋章,证明他们是万中挑一的Alpha。 拥有最高等级的基因,最充足的体能与非比寻常的智商。 无论科技进步到什么水平,人类三六九等的阶级意识还是无法磨灭。 总要分出高下伯仲。 不过这群所谓的天生领导者此时还小,尚在学习。 对于中庭里的一切好奇极了。 中庭展示区的视网膜辅建运用的是菩提中心目前最精尖的技术。 这是一种参观者思维可以任意进入物质与精神洪流,从而解构,渗透的技术。 万物是你,你是万物。 解说中的北周服饰,皇宫格局,甚至早已被盗掘一空的长平原皇陵,只要你的精神体足够强大,便能一一破解,渗透,进入其中。 能力越强,所见越是细微。 这项技术运用一个博物馆里,是杀鸡用牛刀。 自从比干系统问世,突破时间的衡量,实现任意时间轴穿越,地球已经踏入五级文明与六级文明的中境地带。 再往前一步,如果可以废除某些法规,彻底实现时间与空间法则上的突破,那就意味着,地球文明将跨入超时代分野。 由于近年来对于月亮是更高文明派来的监视器这一说愈演愈烈,菩提中心站在风口浪尖上,备受瞩目。 月亮和菩提中心,关系实在太紧密。 门开了。 高跟鞋的声音从远及近。 “老师,差不多了,仇馆长请您过去一起剪彩。” 来人在灵玉身边俯下,胸前的工牌先她一步进入灵玉视线 ——生命科学高级工程师唐媛。 展厅外的柔声清润的声调也同时飘了进来。 “……于凤凰岭进行抢救性发掘……北周文帝李显墓得以重见天日……距上一次考古发现已有三百三十七年。” “……文帝之后北周薄葬盛行,历代皇帝不封不树,平地深埋,墓穴内不藏金玉珍宝……” “……仅一副白骨图随葬,‘身临秽土,心思佛国’,有学者认为这八字是他崇尚佛道,追求轮回长生的铁证。……白骨图上的重重疑团,是古人留给今人的智慧火种……” 灵玉静静听着。 眼神仍旧落在窗外,如果这是李显所说的薄礼,她收到了。 唐媛很知趣地在一旁作陪,没有多话。 三百三十七年。 距上一次考古发现已经间隔了三百三十七年。 考古从此沉寂。 岌岌将倾之际,李显墓的出现,不啻于绝望里的希望,长夜里的火光。源源不断的热情涌向这座只有一副白骨图,一具真白骨的墓穴。 人人沸腾。 迷的出现与对解迷的渴望,是当今高速运转,人情缺乏的社会最好的调味剂。 目前白骨图上的白色颜料已经破解,但千年不腐的“绢帛”材质究竟是什么,还是一个巨大的未解之谜。 一同成迷的,还有那句:身临秽土,心思佛国。 谜团,最能调动人的积极。 好比外头那些来参观的少年少女。 最高级也最好胜的基因流淌在他们青稚的身体里,谁都想做解谜的第一人。 只有第一人,能被历史铭记。 好比她的老师,唐媛抬了抬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从玻璃折射里暗暗观察灵玉的脸。 这是一张清丽平静的脸,没有过剩的情绪,从这几年相处中,她总结出最能同老师气质契合的意向——水流下的暗石。 无论水流是急是缓,无论流淌过的是什么,流过就流过了。 平静地接受,领教着一切。 能这样平静,无非是对自己的能力,对外界的风险拥有充分认识,所以丝毫不惧未知。 她就做不到这点。 第三代的比干系统就是摆在她面前的巨大未知,错了,应该是摆在整个“牧马人”团队面前的巨大未知。 它倒是很尊崇达尔文主义。 热衷于臣服它认为更高级、更强大、更完美的精神体,譬如她的老师李灵玉。 总之这家伙歧视人。 “走吧。” 灵玉起身。 唐媛忙去整理桌上两三页的手写文稿,不忘暗嗅老师身上的清香,真的好香,连日工作的疲劳都被这股冷冷清清的香气洗涤了。 身心舒旷。 这时,唐媛突然想起比干天天挂在嘴边的话 ——慕强是写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惜弱不是。 她甩头,把它的鬼话甩出脑子,捧起文稿,抬腿跟上。 灵玉听见她跟上来,这才大步迈开,一面问唐媛:“比干的数据交出去了吗?” 唐媛点头:“团长把数据交给萧老师了。” “萧景山?” “嗯。” “他太笨,不配做你们的老师。” 唐媛愣了一下。 在他们看来,斯斯文文的萧景山萧教授已经是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山。 当然,比不上她的老师。唐媛也是在进入团队之后才得知,原来萧景山和老师李灵玉其实是兄妹。 说实话,一点也看不出来。 * 与此同时,菩提中心。 “太笨”、“不配为人师”的萧景山正站在一团数字显象面前,清瘦高挺,文质彬彬,所有不满的情绪都锁在金丝眼镜背后。 鹦鹉骨刀。 悬浮在办公桌上的显像映照在他干净透亮的镜片上。 扎眼睛。 他尝试着关掉不知怎么弹出来的显像,却又误触到记忆网,一个对于他和李灵玉来说都很熟悉、冷漠的声音立即环绕着他响起。 在女声之后,响起的是268基地总工程师侯晓光的声音。 准确来说,应该是正当盛年的侯晓光。 “不能这么做,你这是在逼迫人工智能世界产生它们自己的英雄。” 作为菩提中心主要创始人,侯晓光始终沉稳练达,很符合知识分子,老文阀家族出身的刻板印象,唯独不像个Alpha,他太温和,也太有人情味,总是说些人文关怀的陈腔滥调。 尤其在李垠虹的衬托之下。 “人类创造的东西只能受人类支配。”女人一字一顿,直白地点他,“否则,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 “垠虹,你也是这样看待灵玉这孩子的吗?由你生育,受你支配?” 大概沉寂了三秒,椅子推动,似乎是这段对话的尾声。 门开了,李垠虹才给出答案。 “能姓李,她很幸运。在李家,没有免费的幸运。” 听到这里,萧景山倒抽了口气,背后一股凉飕飕的冷意。 该不会李灵玉每天窝在办公室里干听这个吧? 难怪越来越冷血。 话说回来,侯院士确实远见卓绝,他的预见在他死后没几年就应验了——人工智能世界的确产生了它们的英雄,这个英雄就是比干系统。 “牧马人”是基于侯晓光理念所成立的团队。 旨在用一种更合理的方式,对于产生类人智慧的机械智能进行检测,管理。 当然,很多机构并不同意这样做。 李灵玉在自讨苦吃。 萧景山忽然瞥见书柜里的秋千架模型与各式各样刻着她名字的勋章,好些是他努力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的肯定。 最显眼的是蓝鲸形制勋章——超星系团高阶深航者。 她获得这项勋章时才十一岁。 在她之前,最年轻的深航者来自比利时,一个二十岁的Alpha。 直到今天,他还记得那天深海边缘的海风扑在脸上有多腥膻,也记得被沙砾打磨的脚底,记得自己虚浮,走两步就拌蒜的步伐。 “李灵玉你多说一句话会死啊!” “不想跟废物说话。” “你骂谁废物!” “你说呢?” 她直线往前走,从不回头,他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才溺过水的机体很快赶不上她。 “李灵玉,我是你哥哥!” “同母异父。” “那也是哥哥,想赖账吗?” 那道滴水的背影停住,还是没有回头,声音和海风一样凉。 “你该庆幸溺水时碰上的是余姚。” 萧景山捂着胸口闷闷咳嗽,知道她实际想说的是:他该庆幸遇上余姚,换作是她,绝不营救。 “李灵玉,你等等!!” 她怎么可能停下等他。 脚下已经被沙砾磨出血,萧景山深吸一口气,鼓起他疼得像被扎了几个窟窿的肺部,冲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吼道: “……迟早有一天,我会赢过你!” “赢过再说。”她笑了一声,也可能是轻哼,“哥哥。” 她是懂怎么不动声色气死人的,萧景山少年意气堵在心口,剩下的半条命似被她云淡风轻的一声笑击穿。 她只在碾压他时叫他哥哥。 加深他技不如人的羞耻。 实在是颗蔫坏的心。 那天头顶直升机轰鸣,极其先进的战术战斗机在空中释放出象征着真理、求索、攻坚、克难的彩烟图腾,夕阳荡在水平面上,晚霞美得惊天动地。仿佛这世上的一切,死的活的,冷的热的,有形的无形的,都在庆祝她刷新了深航者记录。 她才十一岁。 年轻到让人胆寒。 —正文完— —————— 萧景山的一生是一本《妹妹永远比我优秀怎么办?》 268基地和菩提中心是一个坑,以后可能会写。李垠虹,侯晓光,仇馆长,包括余姚,李灵玉都会出现,cp为比干系统x生命科学高级工程师唐媛,涉及:人外,意识高潮,机甲诱惑。 《摧眉》(年代、糙汉、女方粗口)会先更,预计元宵开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