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夫驾到》 人物关系表(持续更新中) 荣家人物列表 (持续更新) ************* 荣家老太太 侍婢:燕嬷嬷 丫鬟:宝箱,宝琴 ************* 荣大老爷:荣永福大夫人:武氏 荣家大爷:荣瑞大奶奶:杨婉(_前妻),骆婵(续娶) 荣大小姐:荣春娘相公:李慕海 大房丫鬟:香枝,蕉叶,香草,青儿 ************** 荣二老爷:荣永禄二夫人:程氏 荣二小姐:荣媚娘相公:姚准修 荣家四爷:荣珏四奶奶:朱杏茹 荣三小姐:荣丽娘 荣家五爷:荣珍 二房丫鬟:宝蝶,金钗,银簪,玉盏(十六),青鸾 侍婢:曲嬷嬷,季妈妈 *************** 荣三老爷:荣永禧三夫人:江氏 荣家三爷:荣玘三奶奶:骆嫣 荣四小姐:荣娇娘 三房丫鬟:栖凤,锦鸳,云溪(四月),兰若,玖儿 楔子 江南初冬,飞雪遮天。 荣府东院北侧的冷阁,传来阵阵咳嗽声。一位穿着霜白衣裳的女子,艰难地从掉了漆的架子床上爬了起来。昏黄的油灯下,她的肩不住地颤抖。摸索着从床头抓起一方棉帕,捂住嘴巴,才忍住咳,唤道:“玖儿。” 从外间匆匆跑来一位十五六岁的丫鬟打扮的女子,团圆的脸盆因受冻泛着绯红。 “四爷怎么说?” “他,他不在书房。府里也没找着。”叫玖儿的丫鬟难掩眼里的悲伤。她不敢告诉女子,四爷见到她厌恶地躲到一边。生怕她沾着冷阁灰霾的身子,染了他湖蓝的衣裳。 “不要来烦我,叫那个丑八怪自生自灭好了。真是晦气!”四爷的嘴角翕了翕,甩出一句冰冷的话。 她也不敢告诉女子,下午去荣府司库领火炭。那个掌事的白了她一眼,干脆说,活死人都凉透了,还要什么火炭! 冷阁不一会便掩上茫茫雪色。玖儿又抱了一床冰冷的被子给女子盖上。女子的杏眼已酸涩无泪,两年来,她的泪已干了…… 雪漫窗棂,银光闪闪中。昏黄的光里,可见她额上一片胭脂红漫延开来,如血般殷红,染了半边脸颊。她盯着窗外,又往窗棂边靠了靠。 “又下雪了!”她用尽气力,吐出一句。一双杏目闪过微光,定在窗檐的冰凌上,似陷入沉思。 玖儿心疼地抱着她,望着窗外迷朦的雪夜,期盼这雪不要停。她知道小姐爱雪,她也知道下雪不冷融雪寒。 雪无声飘落,谁也不曾注意,冷阁里的光忽闪着,终于灭了。暗夜中,突然传来女子的哭泣声,断续不绝…… 第一章霁园 时值阳春,梨花纷纷,如霜似雪。 骆嫣倚在窗前,自言自语道,雪怎么还没停呢! “小姐,你说什么?”丫鬟玖儿放下手里的铜盆,走过来一手挽了她的手臂,一手推开雕花窗。 春风醉人来,扑面梨花香。 “老爷知道小姐最喜欢梨花,给咱们霁园移来了好多梨树,没想到今春竟开得这样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你都闷着好些天了。” 骆嫣有些恍惚地望着玖儿。 十岁的玖儿梳着双丫髻,一张粉团团的小脸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正陶醉地望着飘散的梨花。 伸出掌心接了几片落下的花瓣,阵阵淡香沁腑,骆嫣的心神突然清明起来。 “妹妹可好些了?我做了一个香囊给你,顺便也来欣赏你的霁园,梨花开得果然娇俏!” 一把银铃似的声音传来。 “大小姐来了。”丫鬟妩儿轻呼一声。 珠帘一挑,一位俊俏的少女走了进来。 骆嫣望着进来的少女,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姐姐。” 进来的女子正是骆嫣的姐姐骆婵,两条飞云眉,一双丹凤眼,薄薄的双唇微翕,一身桃色衣裙衬着娇嫩欲滴的笑靥。 骆婵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骆嫣一时无措。 眼前的骆婵分明只有十四五岁,哪里还是荣家那个双目含怨的大奶奶呢! “我娘说这艾草搁在香囊里,最是避邪去秽,妹妹得空就嗅嗅,说不定这身子就爽利了。” 玖儿忙接了香囊,说:“还是大小姐想得周到,这连月来二小姐总是昏沉沉地不思茶饭,嗅了这香囊,说不定就有胃口了。” 她把香囊挂在骆嫣腰间绞花丝带上,边往外走边欢快地说,“我去厨房看看,一会给二小姐煮碗白果粥来。” 骆嫣呆望着骆婵,忽然快步走到菱花镜前。 菱花镜里的少女十一二岁的模样,蹙着一双柳眉,杏眼婆娑地望着她。额上一点胭脂记,异常醒目,如一朵纤巧的梅花含苞欲放,令镜中人的颜色又添了几分娇媚。 骆嫣抚着眉眼,刹时泪流满面。 我又活了,我又活了! 她在心里呐喊,荣珏,谢谢你,若不是你嫌我弃我在荣家西院冷阁,我又怎会在风雪寒天里重生回到暖阳春日! 她转身扑到骆婵怀里,竟嘤嘤地抽泣起来。 骆婵有些意外,妹妹从没这样和她亲近过,倒不适应起来。 “看我得了姐姐绣的香囊,竟高兴得一时忘了形。妩儿,快些上茶来。”骆嫣抹了抹眼睛,有些羞怯,抑制不住重生的欢喜,方觉失了礼数。 “姐姐且坐着,我去去就来。” 她走进内房,望着床边条几上的镂空花熏,靠墙的多宝阁上摆着的青花桃竹纹梅瓶、流光溢彩的乐舞俑……每一样都是那么熟悉! 打开黄花梨石榴纹四屉柜,里面一件件都是她十一二岁时穿的衣裳。 她缓了缓神,从箱屉里拿出一块妃色的羽纱料子捧在手上。 “小姐?”妩儿进来看见她手上捧的羽纱,已明白了骆嫣的心意。 “这羽纱可是夫人特意从京城托人捎来,给你过生日裁衣裳的,当真要……” 骆嫣点了点头,妩儿便不多言。 她在骆家十一年,看着骆嫣长大,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受不得别人半点好,总要回报了去。 “妩儿,茶泡好了吗?” 骆嫣打量着妩儿,正是十七韶华,眉色如黛,双眸点漆,穿着碧色的对襟褙子,更显稳重端庄。 “泡好了,用了夫人新给的茶叶。” 如果当初有妩儿在身边开解,我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想不开,自我轻贱? 骆嫣轻翕了下唇角,心里暗叹。 骆婵坐在宴息厅的绣墩上,四下打望着屋里的陈设,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到底是夫人生的,终是比她这个姨娘生的女儿更受重视。 她知道家里的经济并不宽裕,骆父竟还要建这个园子给骆嫣住。家里所剩不多的好东西都往这园子里搬。 霁园门上的匾额更是找了城里最好的工匠,照着父亲的题字精雕细刻。 骆父是江都落魄世子,每日来往些酸腐朋友。靠着祖上留下的几分薄产过活,偶尔帮人写些文书状供收些润笔费。这两年日子越发吃紧,建这个霁园已用尽了骆家最大的能力。 霁园,雨止为霁。难道父亲是寄望着骆嫣给家宅带来昌盛? 骆婵心里一阵冷笑,只怕她没有那个命!才搬来霁园不过三月,就变得病殃殃的。 她掀开汝窑粉青釉梅花茶盅,撩了撩浮茶沫子,见茶色清亮,茶香浓郁,不由又是一阵暗叹,这谷雨前的一品银毫竟也给了这丫头。 骆嫣捧着衣料进来,见骆婵垂眉品茶。轻声道:“姐姐,你看看这料子喜不喜欢?我想只有姐姐穿了才不算明珠投暗。”骆嫣已恢复了平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骆婵眼睛一亮,妃色素来是她的最爱,这妃色羽纱轻薄柔滑,更有一种妩媚妖娆,深得她意。 “这可是上好的料子,妹妹给我,这可怎么好?” 骆嫣走过去把羽纱放到她手上,“只怕姐姐还嫌弃不要呢!这纱怎能和姐姐的香囊比,姐姐的绣工一向是最好的,别说是咱江都小城,就是放眼江南的绣娘也是数得着的。” 骆婵接了羽纱,喜欢地抚摸着。 妩儿道:“大小姐怎么自己一个人过来?柳儿和青儿呢?” “她们去找艾儿描花样去了,这不,过几天要去荣家,我也没什么好带的,想着绣多几个香囊送给各位夫人小姐。只是不知她们会不会嫌弃,荣家什么好的没有呢!” “姐姐只管放心绣吧,这份心意是比什么东西都好的。何况姐姐的绣品怎么会拿不出手呢。”骆嫣忽然记起要去荣家,不免有些心慌。 骆婵又闲聊了几句,道:“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这几日要赶工绣香囊。今儿见妹妹尚好,我放心了些。过几日一起去荣家,姐姐初次去,还少不了妹妹多多提携姐姐呢!”骆婵拿着妃色羽纱袅娜地移步出了门。 她回头又望了一眼梨花飘落的霁园,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说什么江南绣娘里也是数得着的!难道我就是天生贱命,要与绣娘一拼吗? 到了荣家咱们走着瞧,我就不信,我骆婵哪一样比你骆嫣差! 第二章夜话 妩儿见骆婵走远,才小心地提醒,“大小姐虽是姨娘生的,可心高气傲。刚才说她的绣工好过江南绣娘,知道的以为您是心口如一真心夸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暗讽她出身不好……” 骆嫣这才惊醒,自己的心无城府和不谙人情事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活一回,总得改天换地,变通一种活法才是! 她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少说话,少理闲事。 玖儿端着托盘挑了珠帘进来,见骆嫣神色黯然,不免大惊小怪问,小姐哪里不舒服吗? 妩儿接过她的托盘去窗前放凉。 骆嫣问玖儿,“姐姐今年是不是十五了?” “是呀!大小姐今年及笄,来提亲的不少,可是她都看不上。不是嫌人家境不好,就是庶子没有地位,做妾室她更不乐意。” “轻声!小心隔墙有耳。”妩儿急忙过来要捂玖儿的嘴。 “没规矩的丫头,哪有在背后说主子的。” 玖儿把她手拿开,吐了吐舌头,“我只是实话实说,家里谁不知道,青儿柳儿不也私下窃窃,对未来感到渺茫呢!” 骆嫣望着她们笑了笑,心里暗叹,回到闺阁时真好!没有男人的日子真好! 窗外天色渐暗,玫儿去关窗。 骆嫣感到眼皮打架,困乏得紧。顾自走进内房,合衣躺下,朦胧着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玖儿稚嫩的声音,“小姐,白果粥等会你得喝啊!” 过去的就过去吧,这一世我要活得开心快活!什么貌比潘安才胜子建,不过镜花水月,转眼云烟。 荣珏,你娶你的美貌娇娘去吧!最好娶一个又一个,让你尝尝女人与小人之难养的痛苦。错过我是你的有眼无珠,放弃我是你的终生遗憾! 骆嫣不禁在心里哈哈笑着,眼皮渐沉,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得母亲的声音。 “……让她再睡会吧!嫣儿脸上终于有些血色了……” 骆嫣睁开眼睛,骆夫人正坐在床头,眼里闪着水光,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母亲。”骆嫣挣扎着坐起来,惊喜地看着骆夫人。 母亲一如当年喜帕落下那一瞬所见,还是那样娴静似水。只是那一刻,母亲眼里蓄着的一汪泪倾盆而下。她知道那时母亲的泪是忧伤的,而她在喜帕下也珠泪暗垂,她的泪有离别的忧伤,更有对未来的憧憬,谁知…… “给二小姐见礼啦!”一位三十多岁眉眼清淡的妇人过来福了一礼。 “曹嬷嬷!”骆嫣认出妇人正是她的乳娘。当年因家里着了水灾放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出来讨生活,正好赶上骆夫人高龄产女寻乳母。 骆夫人本是扬州荣家老太太姨表姐的女儿。虽是姨表亲,家境却相差甚远。 荣老太太夫家祖上是大将军,因战功显赫拜过王爷。后因新皇尚文抑武,又因荣家子嗣凋零,王爷之位承袭了三代后渐渐势微。 到了荣家老太爷这一代,荣家开枝散叶,有了几房爷,子孙也算争气,在仕途上不断高升,荣家又有了封王的雄心。在扬州是属得着的大宅名门。 而骆夫人娘家不过是一个乡绅小户,嫁个相公又是家道中落的骆世子,两家亲戚虽同在江南一隅,却也渐行渐远。除了荣老太太逢十生日时,骆夫人登门拜寿,平时少有走动。 骆夫人成亲多年却无所出,那年荣家老太太五十大寿,见骆夫人为此事忧心,就把自己身边大丫环宝珠赏给了骆家。 宝珠到骆家第二年就生下了骆婵,对骆夫人就像对荣老太太般服侍周到,低眉顺眼,不争不抢。 眼见着骆婵会笑会走了,骆夫人高兴,就抬了宝珠做姨娘。 骆世子不独宠偏爱,一家人和和气气。许是老天开眼,骆夫人三年后也生了女儿骆嫣,接着又得了一个儿子骆秭年,如今九岁,被送到京城骆家大房那里,跟着堂兄弟们一起读书。 曹嬷嬷当年刚进骆家,面黄肌瘦,仿佛大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没想到把骆嫣养得水灵可爱,又把骆秭年一手带大,和骆家关系匪浅。 眼前的曹嬷嬷,穿着绛紫色的褙子,上面绣着淡黄的竹叶千枝花样,肤色透白,清淡的眉眼显出了几分姿色。 骆夫人拉着骆嫣的手,高兴地说,“今儿特意请了曹妈妈过来,给你做几身衣裳。要知道曹妈妈的针线在江都是有名的。” 骆嫣才记起曹嬷嬷离开骆家时,骆父当时抱着儿子逗弄,一时高兴,赏了她一个金碗,才有了开绣坊的本钱。 “姐姐也做衣裳吗?”骆嫣偎在骆夫人怀中娇声问。 曹嬷嬷笑着说,她才从大小姐那里量了衣裳尺寸过来。夫人特意陪着过来,对二小姐的衣裳更重视呢! “我的衣裳够穿了,只给姐姐做吧!”骆嫣立起身子对骆夫人说。 “女儿家哪有嫌衣裳多的。”骆夫人望着骆嫣,满脸慈爱。 骆嫣知道做的衣裳是去荣家的行头,她已无意于荣家,何须这些衣裳充脸面。况且家中经济吃紧,只给骆婵做就好。不如省下钱两,割几斤肉骨炖汤补补身子。 她执意不量身,又翻出四屉柜里的衣裳给骆夫人一件件看。 骆夫人被她搅得没办法,连声说,“好好好,嫣儿不要做衣裳,嫣儿天生丽质。”歉意地望了眼曹嬷嬷。 伍儿端了果子进来。 骆嫣看见了吃食,顿时来了精神,“就这么定了,衣裳只给姐姐做,要做精致些。”边说边抓起两颗果子塞进嘴里。 还有什么比吃好睡好更快活的呢! “慢慢吃,小心噎着。”骆夫人见她这个样子,又怜又怨。 荣家派了请贴来,邀骆家小姐参加荣家的丹皮花会。 骆嫣九岁时,骆夫人曾带她去过荣府拜寿。荣老太太见了骆嫣喜欢得紧。 当时荣家请了云游到扬州的白眉道人过府看风水,批八字。谁知那白眉道人和荣老太太见过礼,盯着一旁的骆嫣,道出一句“虽不能母仪天下,却可封妃旺家。”便轻甩拂尘扬长而去。 荣家女眷当时都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奈何白眉道人已飘然而去,再难觅其踪迹。 第三章衣裳 这次的丹皮花会,骆夫人心里清楚荣家的意图。可骆家两位小姐,姨娘宝珠与荣老太太又曾有主仆关系,总不能只送了骆嫣去,骆婵该怎么想,宝珠嘴里虽不说,心里终归会有个结。 姨娘生的也是骆家小姐! 骆夫人正自思量,“……想要了妩儿去,家里虽是粗茶淡饭,也不会亏待了她……”曹嬷嬷的话飘进耳中,打断了她的思绪。 骆嫣捏着果子,望了眼妩儿,又望了眼曹嬷嬷。 她是记得的,妩儿嫁给了曹嬷嬷的儿子。可是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她仿佛能看见妩儿在昏黄的油灯下飞针走线。曹嬷嬷想娶妩儿做儿媳,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稳重顺从,娶一个帮手回去在绣坊挣钱。妩儿真的开心吗? 骆夫人的嘴角翕了翕刚要说话,骆嫣抢先道:“嫣儿身子不好,若是妩儿嫁了人去,谁能照顾我?嫣儿若是再病了,怕是再也起不来了,呜呜……”她扑进骆夫人怀里,嘤嘤地抽泣起来,一张小脸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绝不能就这么让妩儿嫁了,上一世仓促着答应了曹嬷嬷,都没有好好问问妩儿的意思。这一世要让妩儿自己做主,日子怎么过一定要自己说得算! 骆夫人慌了手脚,忙哄着她,“乖,不哭不哭,妩儿哪也不去,就陪着嫣儿……” 曹嬷嬷本以为凭着自己和骆家的关系,要娶妩儿做儿媳是张张嘴的事,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骆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没必要养好几个丫鬟。何况妩儿已经十七岁了,即使跟着小姐出嫁,也嫁不到什么大富之家,即便被收了填房,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曹嬷嬷搓了搓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骆夫人望了一眼妩儿,她正脸色绯红,两手扯着襦袖,有些不知所措。 骆夫人安慰着骆嫣,让她躺好。缓缓道:“曹妈妈,嫣儿身子弱,过几日还要出远门,少不得要妩儿服侍左右,这事缓缓再说。” 妩儿赶紧过去扶骆夫人起身。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让嫣儿好好休息。”骆夫人边往屋外走边说:“婵儿的春裳一共九件,要辛苦曹妈妈了……” 玖儿轻唤一声:“艾儿,似儿,夫人要房了。” 门外立着的两个穿着鹅黄褙子的丫鬟,赶紧提了红纱灯过来引路。 曹嬷嬷跟在骆夫人身后诺诺地应着,一行人出了霁园。 “妩儿,妩儿,快过来!”骆嫣从床上爬起来,脆声声地叫道。 吃了果子说话的声音也有了力道,又问玖儿白果粥凉了没,快点端来。 “都这么久了,粥早凉了,要不再去厨房热热?”玖儿端着白果粥走到骆嫣跟前让她看,又要转身出去。 骆嫣伸手端了碗,拿起银匙舀了几口,“刚刚好,不用热。”索性放下银匙就着碗边喝起来。 妩儿送罢骆夫人听闻骆嫣的传唤,快步走进房中。见骆嫣喝粥无比豪放,一改从前大家闺秀笑不露齿,食不出声的仪态,心下疑问,又不便说。只怔怔地望着她。 骆嫣喝得心满意足,放下碗,笑意盈盈地望着妩儿,道:“刚才我回了曹嬷嬷的亲事,你怎么想?” “奴婢没想过……”妩儿又惊慌起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论嫁的年纪,她从没想过要离开骆嫣,要走出骆家。今日事出突然,她一颗心早惊得七上八下,脑中一片乱麻,哪有什么想法。 骆嫣抹了抹嘴,坐到太师椅上,“那我就放心了,嫁人也没什么好,曹嬷嬷开绣坊,你嫁过去除了替她家传宗接代,就是要帮着做活忙生计,大好青春就没了。” “可是小姐就不要嫁人了吗?”玫儿不解,插嘴道。 “不嫁不嫁,我就在这霁园终老。既可孝敬父母承欢膝下,又无婆婆妯娌风波不断,逍遥自在快活似神仙,何必要嫁!” 说完她自己先乐得前仰后合,玫儿和妩儿也掩嘴窃笑。 她们这边正笑得欢乐,骆婵那里也正高兴得紧。 曹嬷嬷前脚刚走,她就让柳儿悄悄跟着。 柳儿回来告诉她,夫人和曹嬷嬷去了二小姐的霁园,她的心开始忐忑不安。 虽说曹嬷嬷给她量了身,可是要做什么颜色花样,什么材质款式,她心里没底。她想骆嫣要做的衣裳肯定会比她的好,夫人亲自带过去量尺,可不是好看的衣裳样式花色任她挑嘛! 她焦急地在屋中走来走去,青儿奉了茶她也无心喝上一口。 “你再去打探一下,二小姐要做几件衣裳?都做哪些样式?”她让柳儿再去霁园打探。 一柱香的功夫,柳儿回来了。 “夫人说了,要给大小姐做九件春裳,让曹嬷嬷拣时兴的样式做。明儿就去周记绸庄挑衣料。”柳儿进门就兴奋地报告这个好消息。 青儿也兴奋地说,周记可是江都最大的绸庄,什么料子都有呢。 “那二小姐做几件?”骆婵问。 “二小姐好像一件也不做。” “此话当真?”骆婵满腹狐疑,按说不会,那丫头以前处处占着先机。别说衣裳,就是家里的丫鬟都是挑了长得好的侍候她。 她盯着柳儿黑里透红的脸蛋,柳儿赶紧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是真的,我特意问了艾儿、似儿,她们也奇怪二小姐竟不喜欢新衣裳……” 骆婵立即眉开眼笑。 骆嫣那丫头毕竟还小,去荣家不过是陪我罢了!姐妹两个有个照应,不至太胆怯。夫人还算疼我!我的样貌才情,必是能给骆家挣回个脸面。这样捉襟见肘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她是知道荣家有位几位爷未娶的,荣家此次办的丹皮花会,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也耳闻荣珏貌比潘安,才胜子建,小小年纪已是新科举人,只待秋试,荣登皇榜…… 她的心不安分起来,荣珏! 她莞尔一笑,脸上泛起两片绯红。骆嫣那丫头要出头,怕是还要等上几年! 第四章秋千 一夜无话。 翌日,天色刚明,骆婵便早早起身,梳洗停当,单等着夫人叫她去挑选衣料。 可是日上三竿,也没等来丫鬟的通报。惴惴的一颗心没个着落,取了一本大唐《女论语》坐在窗前,有一眼没一眼地捧读,两只耳朵却仔细聆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二小姐要这些做什么呀?” 青儿的声音传来,骆婵起身探出窗外望去。 只见两个小厮拿着一捆三根手指粗细的绳子,向霁园方向走。 妩儿在前面引路,见青儿问,便道:“二小姐要做个秋千,正好建园子时剩了几根圆木可以用上……” 到底是小丫头,整天就知道玩!可惜了父亲建个霁园给她,真是浪费了好东西。那些家传的摆件用具,她到底懂不懂得珍惜。 骆婵在心里叹道。复又坐下,想着什么样式的衣裳更能衬出自己的娇美。 这时听见似儿在门外和柳儿说,夫人要大小姐去选衣裳料子。 她立即扔了手中的书,快步走进内屋的镜子前照了照,用篦子梳理了下鬓角,又整了整发簪,对着镜子莞尔一笑,才满意地转身出门。 到了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屋打开箱笼,取出一块妃色羽纱料子,方才展了笑颜,欢喜地出了门。 傍晚,霞光映得天边的云如层层镀了金边的细浪。 霁园欢声笑语不断。 “……使不得呀!漆还没干。” “等会等会,我去拿了软垫子来!” 妩儿一路小跑,忙着进屋去拿垫子。 玖儿拽着骆嫣的衣袖,不让她去抓新漆未干的秋千架。 骆嫣咯咯笑着,围着秋千架转起圈,玖儿被她拉扯着踉跄着脚步…… 梨花许是被这笑声感染,也来凑热闹,纷纷扬扬地飘落,漫了一片天。朱红的秋千架在如霜似雪的纷纷中,显得分外醒目艳丽。 骆婵远远看着,不禁撇了撇嘴。 下午在周记绸庄,她由着性子选了几样很贵的衣裳料子。骆夫人既没嫌贵,也没嫌多,痛快地付了银子。还嘱咐跟去的曹嬷嬷一定要用心做,该滚边的滚边,该镶丝饰珠的别省简,尽管拣时兴的样子做。 骆婵听着心下欢喜。待骆夫人和曹嬷嬷讲完,她取出绯色的羽纱料子,说是想做一件开襟系带的披纱。 曹嬷嬷接了羽纱,双眼放光,用手不住地摩挲着。 骆夫人看了眼那料子,眼里闪过一丝惊奇。 骆婵忙说是昨儿妹妹送的,她很喜欢。 骆夫人说喜欢就好,又让曹嬷嬷裁剪时注意些,这料子金贵,刮不得,划不得。 曹嬷嬷连说是,像捧着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回了绣坊。 骆婵高兴,这么多年从来没这样痛快过,第一次有了当大小姐的快感。 回到家中,一颗心更是充满期盼,恨不得明天就能穿上新衣,就能抬去荣家,早点见到心心念念的荣珏。 她拿起针线打算继续绣香囊,针线停在半空,却一针也不想动。一颗心没处消停,定了定神,才叫过柳儿。 “你去看看二小姐在干什么?有没有准备带去荣家的礼物?” 柳儿应了一声出了门。不一会就回来说,二小姐的院子里架起了朱红的秋千。问了玖儿,说是二小姐身子昨儿才觉痛快些,并没准备什么去荣家的礼物。 她既不做衣裳,也不准备礼物。难道她就穿着旧衫,空着手去看她姨祖母? 骆婵索性放了针线,独自踱到霁园。 远远看到这欢快的景象,骆婵不禁怀疑骆嫣是最近生病脑子坏了。 骆嫣平素里爱读书写字,偶尔弹弹琴,画个画。不是伤春,就是悲秋。特别喜欢明媚的午后,燃一炉香,摆弄着黑白棋子,照着棋谱研究迷局。 骆嫣四岁便和七岁的骆婵同时开蒙读书,却处处比骆婵学得好,学得快。骆婵常常背后努力,可还是差骆嫣那么一成的聪慧。 如今看,骆嫣既不爱读书,更没什么风雅情趣,跟丫鬟打打闹闹,哪里还有半点闺阁小姐的仪态! 骆婵心思灵动,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见骆嫣已坐在秋千板的软垫上,紧紧攥了绳子。玖儿在后面推着她,一袭月白的裙角,随着她的欢呼荡开来,两只绣着蝶恋牡丹的绣鞋,忽隐忽现。 不成体统! 骆婵心里暗叹一声,突然又翕唇一笑,脸上现出欣慰的神情。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己房中,一颗心渐渐胀满了柔情。拿起素色绸缎香囊,捏起针线仔细地绣了起来。 再说骆嫣坐着荡秋千已觉不过瘾,让玖儿停了手,她双脚撑地,刹住荡势。 妩儿以为她要歇了,过去扶她。 她却顽皮地笑着,让妩儿把软垫拿走。一双绣鞋小脚蹬地站到秋千板上,两只白净滑嫩的小手握着绳子,喊道,“玖儿,要悠高些,不要停!” 妩儿吓得脸色泛白,连呼:“使不得,使不得!快下来,小姐让奴婢的命还要不要了……” 妩儿的声音带着哭腔,玖儿赶紧停了手,慌乱地立在那喊着:“快停下来,快停下来,奴婢不敢再悠了!” 骆嫣借着脚下的力道,纵起膝盖,忽前忽后地用力,秋千在空中抛着弧线。 眼望着天边的落霞,沉醉着闭上了眼睛,风拂过耳畔,妩儿和玖儿的惊吓声冲击着她的耳膜。 妩儿终于和玖儿合力把骆嫣的秋千止停了,两人半拉半拽地把骆嫣弄下秋千。 妩儿不住地拍着胸口,“小姐可是不想让奴婢活了,病才刚好,又这样子惊吓人!”说着眼圈竟红了。 “不过就是荡个秋千,看一看触不到的高处,风光果然不同,明儿你俩也悠下。”骆嫣拍拍妩儿的衣袖,哈哈笑着进了屋。 桃李依依春暗度, 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 一片芳心千万绪, 人间没个安排处。 骆嫣脱下有些汗湿的褙子,随口吟道。 一片芳心千万绪……不禁有些感伤。 过往的情景如走马灯似地浮过她的眼前。今生本可永不相见,奈何女儿家从父母,荣家看来不得不去啊。 第五章禅语 不惹情丝,何来千万绪? 骆嫣的神情有些落寞。 自病以来,妩儿许久未曾听她吟诗,一边帮她整理绫衫,一边开心地道:“小姐终于有兴致吟诗了!以前小姐终日手不释卷,诗词歌赋出口成章,琴棋书画……” “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以后休提那些劳什子。”骆嫣的眼神落到了窗边玲珑书架上:“快去,把那些书都给我拿去烧了。” 玖儿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妩儿见她脸色不对,便朝玖儿使个眼色,“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玖儿惊慌地跑去书架前,把书一本本掏出来,又觉不妥。忙得团团转似的找来一块粗布,铺在地上把书拢了一堆,包了起来,连拖带拽地拉出门去。 骆嫣见玖儿趔趄着要出门,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是别烧了,免得污了园子。” 玖儿噢了一声,看看妩儿,两人相视一笑,就知道骆嫣是一时玩笑。 妩儿过去帮玖儿抬布包。 骆嫣摆了摆手:“去树下挖个坑埋了吧,埋了一了百了。腐了烂了许还能做个肥料,滋养一下那树梨花。”说完打个哈欠进了内房。 妩儿和玖儿相视哑然,只好又抬出门去…… 话说转眼就近了荣家丹皮花会的日子。虽说荣家离骆家不过半日路程,骆夫人还是让骆嫣和骆婵早早出了门。 晨露未干,两辆朱轮华盖车便停在了骆家大门口。 骆夫人牵了骆嫣的手千叮万嘱,让她在荣家不可强出头,凡事隐忍,说话注意分寸…… 骆嫣不住地点头应着,她已打定了主意。 姨娘宝珠拉着骆婵在院门一侧也想叮咛几句,见骆婵没耐烦地巴望着门外的马车,只好作罢。 骆婵一向如此,主意只比她多,个性更比她强。若是遇到难为的事,多数时候倒是骆婵反过来帮她拿主义。 妩儿静静地跟在骆嫣身旁,只待要扶她上车。 玖儿和青儿、柳儿站在车旁,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她们是第一次出远门,对扬州的繁华心向往之。 两位母亲站在门口,望着朱轮华盖车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才各怀心事,鱼贯着进了门。 骆夫人担心着骆嫣久病刚好,千万别因一路颠簸再病倒;更担心她在荣家惹出什么事端,被人厌弃。 她隐隐有些不安,似是而非地觉得荣家对骆嫣有特别的企图,又觉两家门第悬殊,骆嫣如何自处? 似儿扶着她走得缓慢,宝珠一个不小心踩了她的裙子。 宝珠惊慌地福身赔礼:“姐姐莫怪,婵儿第一次出远门,我一时心神恍惚……” “不碍事!”骆夫人看着宝珠的细眉柳腰,心里暗道,骆婵若是有她娘这样的性子倒也不担心,只怕她心高气傲,到了荣家……哎!她叹了一声,道:“妹妹尽管放宽心,要不了两日,荣家会送她们走水路回来。” 虽然水路比陆路要近些,但骆家担心春季涨水,水路不安全。早早雇了相熟的车马,希望骆家姐妹能在未时赶到荣家。 朱轮华盖车出了街巷,不一刻便上了驿道。 骆嫣上了车便靠在锦杌上闭目养神。 玖儿撩起车帘向外看,看到新奇的花草和大点的水塘,便欣喜地叫出声。 妩儿说了几次,不要吵了小姐,玖儿还是忘我地陶醉其中。 骆嫣也不睁眼,慵懒地伸伸腰,换个姿势,道:“随她去吧!” 妩儿便不再说话,只是奇怪骆嫣对风物美景的无动于衷。若是往常,一片落叶、一块卵石都能让她看上半天,想出一些稀奇瑰丽的词句。 骆婵的车子走在后面,她靠在锦杌上,想到那些新做的衣裳,心里乐开了花。 这次曹嬷嬷着实用心。特别是那件绯色羽纱,滚了银边,镶了珍珠,别致新颖,见所未见。骆婵喜欢得紧,想着花会正日,穿上月白的裙衫,再披了绯色纱衣,该是何等美艳不可方物…… “小姐你笑什么呢?说给奴婢听听,解解路途的乏闷。”青儿见骆婵嘴角上扬,一双丹凤眼盛满笑意,不禁好奇。 骆婵这才发觉自己心里的花已绽在脸上。 “你们两个到了荣家要注意规矩,凡事参照着荣家的丫鬟行事,千万不可出了纰漏,让人看了笑话。” 柳儿和青儿点头称是。 第一次出门她们很忐忑,骆家的规矩不多,和小姐相处惯了也还好说话。听说荣家人多事杂,只怕一个不小心出了丑,更怕得罪了人,惹上祸。 两人闷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撩了车帘子往外看。 柳儿望了望天,喃喃道:“好像要下雨了。” “怎么会!”青儿望了一眼晴空艳阳,怪柳儿乱说。 柳儿指着前边不远的山上,道:“那有块雨云,怕是到了近前雨就落了。” 果然,两辆车嗒嗒地行至山脚驿道,天上忽然就泼水一般下起雨来。 骆婵扭身看了看窗外,怪道:“春天的雨竟也这样子地没头没脑!” 驾车的小厮“吁”了一声勒住缰绳,回头大声道:“只怕得找个地方歇歇脚,这雨路看不清,没法走了。” 一行人急慌慌地奔着山脚一间废弃的破庙而去。 骆嫣跑得欢快,进了破庙还咯咯地笑个不停。 骆婵有些气急败坏,身上的衣裙溅满了泥水,到荣家前一定得换一身才好。 破庙里散发着*的气味,骆婵掩了嘴,脸色难看坐到青儿找到的一张破椅上。 “真倒霉!”她嘟囔着。 骆嫣兴奋地在破庙里四处看。后院斑驳的墙上,依稀写着佛偈禅语。 她举头望着,不禁念出了声: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这是什么意思呢?”玖儿听得糊涂。 骆嫣怔了一下,喃喃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妩儿拉着玖儿悄悄去到一侧,她知道一定是什么让骆嫣有了思悟。她虽不懂墙上的字意,但是她懂骆嫣,知道此时她需要安静。 骆嫣怔在那里,眼前有些恍惚。仿佛半空中有个声音不停地重复着,“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第六章异象 骆嫣被催眠一般立在那里,耳畔的禅语声越来越响。 仿佛醍醐灌顶,她浑身不由得微颤起来。 妩儿远远瞧着,发觉不对,疾步赶回去扶住她。 玖儿跟着跑过去,定定地看着骆嫣,惊呼一声:“小姐,你的脸!” 妩儿忙上前看仔细,骆嫣微闭着双目,一张嫩出水的脸上,一点胭脂记异常醒目,在幽暗中似有微芒闪动。 “嘘!”妩儿止住玖儿的惊怪。 两人半扶半抱地把骆嫣移到庙廊下的搁板上,已累得香汗淋漓。 玖儿小声嘀咕,小姐的身子怎么这么重,以前可不这样。 妩儿让她休声。心下也觉奇怪,骆嫣娇小的身躯似有两人重!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息的迹象。 骆婵心烦气躁,眼见着将近午时,照这样下法,未时肯定是赶不到荣家了。 问了赶车的小厮几时可以到扬州,只说看雨什么时候停。若是现下停了,申时也许可到。 柳儿安慰她莫急,今日肯定能到。花会也要后两日才办,只怕现时到了荣家,也是歇下脚,大家熟络一下。 青儿笑着说,气大伤身,要给她捶肩。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就知道贫嘴乱说。” 骆婵甩开青儿的手,站起来。突然想起有一会子没见到骆嫣。便拉住柳儿的手,厌弃地踹了一脚椅子,寻她去。 骆嫣在搁板上幽幽地睁开眼睛,正好瞧见骆婵袅娜着过来。她支起身子,妩儿忙扶她起来。 “我就说前堂里又臭又潮要挪个地方,你们偏不听,看看这里不是好多了。”骆禅扭身提高了音量,冲柳儿青儿道。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自己何曾忤逆过她。只好望向妩儿,眼里藏着无辜。 妩儿示意玖儿打扫搁板给骆婵坐。笑着说这里虽通畅,也幽暗得很,不比前堂宽敞。 骆婵走过去款款坐下,最近对仪态她更加讲究上心。人前必是动如风拂柳,静如花照水的作派。 骆嫣从恍惚中清醒,抬手拢了拢头发。一番折腾,早上妩儿精心为她梳的惊鹄髻已散了大半,簪的两朵海棠花也不知掉到了何处。 玖儿说要去找找,骆嫣止了她去。 骆婵掩嘴窃笑:“这天昏急雨的,可如何能找到。等会找个地方重新梳过便是。” “大小姐说得是。”妩儿附和道。 骆嫣望了望廊外飞溅的雨花,一时无语。 虽不急着去荣家,可雨再大也有停的时候,荣家是一定要到的。只怕天黑以后上路,泥湿路滑就危险了。 骆婵望着雨幕,不时嘟囔几句怨恁的话:“该死的雨,到底什么时候才停!” 骆嫣望向阴沉的天空,也有些急了。 不要再下了,快些晴吧! 她在心里暗暗叫着。突然眼前似有七彩的光拢了过来,她感到一阵眩晕,身子竟倒了下去。 妩儿眼疾手快,伸手扶她,站在身后的柳儿也慌忙伸出手…… “怎么还这么虚,不是说大好了么!” 骆婵银铃似的声音透着烦躁,本来下雨已经够让她心烦了,若是骆嫣再有个三长两短,这怕是要打道回府了。 “雨停了!”玖儿惊喜的叫到。 骆婵从骆嫣的脸上移开目光,望向廊外渐亮的天空,雨像是被谁突然收了回去,已经停了。 “真是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柳儿望着慢慢掀开的晴空有些出神。 妩儿抚着骆嫣的背,见她睁开眼睛,问道:“好些了没?怎么突然晕倒了呢?” 骆嫣犹疑了下,只道还好。又望向已滟光如洗的天空,不觉迷茫。 刚刚明明在雨中,何来七彩的光? 驾车的小厮在前堂吆喝着,“雨停了,赶紧上路啊!申时必定可以赶到了。” 两辆朱轮华盖车又奔上了驿道。 骆嫣自上车以后便又昏睡不醒。妩儿和玖儿也一路无话。 骆婵闷闷不乐,苦于没法换下身上的衣裳。柳儿说不如就在车里换了吧!即便路上有客舍之类,也浪费银子去租店。青儿也说这样最好。她才勉强着点了头。 青儿守在车帘边,柳儿从箱笼里取出衣裳,问骆婵想穿哪件。 骆婵指了指樱桃红的滚了鹅黄锦边的那件。 柳儿七手八脚地帮她换上,又帮她整理头发簪花。 骆婵掏出随身带的小镜,照了又照,才满意的点点头。 太阳渐渐西沉,刚交酉时,骆嫣一行终于到了扬州荣家门前。 妩儿叫醒骆嫣。 玖儿先跳下车去,荣家门楼的气派让她震惊。 妩儿扶骆嫣下了车,连忙帮她整理衣衫头发。 骆嫣穿着旧日的月白衣裙,领沿前襟处绣的蝶形花纹已有些斑驳。出门前妩儿让她换一件稍新些的衣裳,她非是不听,说是旧的贴肤舒服。 “还不去叫门,愣在那里做什么?”妩儿看着玖儿发呆有些气急。 “反正也到了,急什么呢?”晚风拂面,骆嫣觉得精神清明了许多。 玖儿连忙去叩门,说是江都骆家小姐到了。 门内小厮伸头看了看她们的车子,又关上门,转身进去了。 骆婵轻巧地下了车,站在夕阳的霞光里,一身樱桃红的衣裳更显俏丽。 柳儿青儿伸着脖子望向朱红镶铜钉的大门,一双拇指粗的门环闪着莹光。 好气派呀!正暗赞间,大门开了。 盈盈款款地走出三位姑娘。 为首的姑娘一袭鹅黄襦衫,外罩莲青的褙子,秀目澈似秋水,唇如点彩。 “骆家小姐终于到了,老太太正盼着呢!” 她莺声翠语,望着骆嫣一行,迎向骆婵。福了一礼,道:“我是二夫人房里的宝蝶,姑娘快请进去坐着说话。” 骆婵轻笑着点头,跟着宝蝶身后向门内走去。 妩儿正要上前说话,骆嫣拉住她的衣衫,“不慌,且进去再说。” 鱼贯着进了荣府,望着熟悉的一亭一阁,骆嫣不住地抚胸,**道:过去的就过去吧!命由己造,万物皆是化相。怪只怪自己也曾迷了心窍,恋上那潘安之貌,子建之才! “到了,骆姑娘请稍等,我去通传一声。”宝蝶闪身进了六扇山水屏风之后。 骆嫣细看,这里正是荣老太太的宴息之所。 第七章荣家 一会功夫,从山水屏风后出来一位女子,模样灵巧秀丽,着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裳,一张俏脸显得更加白晰。 骆婵以为是府里的哪位小姐,正欲过去搭话。 那女子却看了她一眼,朝她身后的骆嫣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骆嫣认得这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宝琴。 宝琴福了一礼道:“骆姑娘一向可好?老太太昨儿还念叨着呢!快些随我进去。” 骆嫣娇憨地笑了笑:“宝琴姑娘好。”跟着她走进屏风后。 骆婵脸上时青时白,犹疑了一下,才由柳儿青儿扶着跟了进去。 待她们坐定,荣老太太由一众嬷嬷丫鬟扶着从后堂出来。 骆嫣赶紧站了起来,骆婵见状也站了起来。 荣老太太见到骆嫣,脸上立即绽开了笑容,拉着她的手,直夸又长高了,更俊了。 转头看见一身樱桃红的骆婵,不免疑惑:“这是哪家的姑娘?” 骆嫣赶紧说这是姐姐骆婵。 荣老太太方想起以前府里赐去骆家陪床的丫鬟宝珠。 “你娘可还好吗?” “多谢老太太惦记,我娘一向体健。”骆婵轻启朱唇,声如银铃,婉转清丽。 老太太回身望着一众女子,道:“她娘宝珠在我身边最是得力,不像你们总是毛手毛脚,不得我心。” 老太太话音未落,宝琴便立时屈膝福礼,认错样:“奴婢知道不合老太太的意,不过奴婢会慢慢学,能得老太太调教,是奴婢的福分。” “就你这丫头嘴厉,我还说不得了。宝箱快快扶她起来,都十九了,哪容你慢慢学呀!” 荣老太太嘴上责怪,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深,每一道皱纹都盛满了笑意。 宝箱过去扶了宝琴起来,走到一旁,怪她就会添乱。老太太本意不过是夸夸宝珠,给骆家姑娘脸面。 她们虽没见过宝珠,却是府里丫鬟们的传说。能嫁给世子做姨娘也算是修来的福分,她们何不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也有个好去处! 荣家祖训,府里男丁不可纳妾。丫鬟二十岁须出府。 丫鬟们因了这条家训,对嫁人有了更多的期待。对府里的各位爷也没了指望,少了邀宠献媚,荣家倒也一片祥和。 可是宝琴不这么想,她有更深层的打算…… 骆婵脸上一片赤红,荣老太太夸赞她母亲,明白告诉众人她是庶出。姨娘生的,天生低人一等。此时她也终于明白了,宝琴为何对骆嫣那么亲热。 “宝蝶,二夫人那边都准备好了没?” “回老太太,奴婢就是来回禀的,晴芳园都准备下了,孟家小姐、程家姐妹和李姑娘都已安顿下了。只有京城都蔚家的朱小姐还未到。许是明儿就能到。刚才正巧在廊下遇到看门的小厮,说骆家小姐到了。奴婢就格外多事,去门外接了骆家小姐进来。” “怎么是多事呢,你这丫头!若是等小厮传到门下再传到内堂,少不得耽误时间。你这正巧,巧得好!难怪你主子喜欢你,办事周到,招人喜欢。” “可不是嘛!宝蝶去了东院,才不过五年,二夫人左右已离不开她了。还是老太太调教得好!”荣老太太身后穿着菖蒲紫褙子的老妇人笑道。 “燕嬷嬷惯会夸人,得老太太调教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宝蝶脸现娇羞。 周围的小丫鬟眼里流露出羡慕妒忌。 她们都清楚现下二夫人程氏在荣家掌事,宝蝶是她身边红人,还有一年便到了出府的年纪,程夫人肯定能给她指个好人家配了。 骆嫣见骆婵脸色不对,便过去拉了她的手,对老太太道,“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刺绣更加了得。这次还特意绣了些香囊过来,比我有心。” 毕竟是自家姐妹,她也不想让荣家的丫鬟看低了骆婵。 “是吗?婵姑娘都读过什么书?” 骆婵感激地望了骆嫣一眼。扭身款款地给老太太福了一礼,道:“不外乎是女孩家常看的《女诫》、《内训》、《女论语》……” 老太太又问骆嫣读过哪些?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骆嫣说她不喜欢读书,平时就喜欢荡个秋千,踢个踺子、折折纸偶…… 荣老太太脸上的笑慢慢收拢,朗声道:“真是顽皮,不过你现下还小,再读那些也是不迟的。”她回头叫过宝蝶,让她带她们先去晴芳园歇下,今日旅途劳顿,怕是也累了。说完,打个哈欠,神情有些委顿,由燕嬷嬷和宝箱扶了,转去了后堂。 宝蝶引着她们迤逦着走了好半天,才到了晴芳园。让小丫鬟把下午收拾出来的两间屋子,指给她们歇下。 她欠了欠身子,笑着对骆嫣说:“招呼不周,还请姑娘莫怪。” 骆嫣知她所指在门外对自己的冷落,不觉好笑。 宝蝶三年前见过她一面,如今她长高了许多,又穿着素衣旧衫,这些惯以华服认人的奴婢,认不得她,也很正常。 “宝蝶姐姐辛苦了,你自去忙吧。”骆嫣笑道。 宝蝶福了一礼,才转身走了。 骆婵拉着骆嫣,轻声道:“我记得妹妹最喜欢读书,通读的四书五经不比男儿少,方才为什么那样回老太太。” “姐姐不晓得,我现在拿起书本就头疼。以前读的也忘了大半,何必在老太太面前说那样,若是真心问起,只怕我一时说不出,当众丢人。” 骆婵噢了一声,不免多看了骆嫣几眼。夜色渐暗,她的眸子星光闪烁,不像个痴了的样子。转念一想,这些时日她性情大变,怕是真的病坏了脑子也未可知,不觉释然,刚才被冷落怠慢的不痛快消了大半。她自认是骆家最有脸面的小姐。 晴芳园分南北两处,南边叫晴居,北边叫倚芳楼。小丫鬟引着骆家姐妹进了晴居。 掩在绿荫中的琉璃瓦灰白墙的房子,梅格棱窗子上已镶了莹绿的纱。窗前一丛丛盛开的桅子花,夜色中幽香更甚。 “骆姑娘,这两间屋子是给你们准备的。”小丫鬟回身道:“只是不知道来了两位姑娘,怕是要你们自己分配着用。不过床被是够用的啦。” 骆婵心里又起了不痛快。 骆嫣忙说:“我们自己看着办,有劳姑娘了。” 那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福礼告退,掩嘴笑着走了。 第八章故地 骆嫣望着晴居的一草一木,感到如此熟悉。一如当年初来时一样,春花似锦,香气醉人。可半途那场雨又不在她的记忆,她感到似是而非的过往,也许和当年会有所不同。当然,她会更加不同。 她径直走进第一间屋子,妩儿和玖儿忙跟了去。 身后提行李箱笼的婆子问,骆姑娘可是要住这间? 骆嫣点点头。 婆子放下她的箱笼,妩儿连声称谢,赏了她一些散碎银子。婆子道过谢,欢喜地走了。 骆婵故地的心气未散,见骆嫣去了那屋子便不出来,心道那间一定是好的,不由得跟着进去看个究竟。 这是一间里外两进的屋子,里间一张黄花梨的架子床,挂着素色的纱帐子,窗边一张黄花梨平头案。外间靠墙一边搁着一张雕花木榻,中间一张藤桌,几把藤圈椅。 骆婵撇撇嘴,荣家客舍如此简陋,所谓豪门大户不过如此! 她扭身唤了柳儿青儿去往第二间屋子。 帮她提箱笼的婆子抢先推开了门。 里外三进的屋子挂着层层珠帘,内室镶了灵石的罗汉床上,挂着飘香的红丝帐,象牙嵌顶的红木梳妆台上,搁着泥金红木雕花的化妆箱…… 骆婵看得眼花缭乱,心里不住地赞叹,第一次见这么好的闺房,每一样摆设都如此精致和珍贵。 放下行李箱笼,那婆子眉眼笑成一朵野菊花。 “这屋子是专门为骆姑娘准备的,你看还合意不?” 骆婵满意地点头道:“甚合我意,和我家中的闺阁差不多,看着就觉亲切。” 那婆子拘着手,道:“合意就好,合意就好。” 骆婵见她不动,以为她还要待命服侍,便道:“这里有柳儿青儿就好,你自去忙吧!”说完已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撩了七彩珠帘走进内室的梳妆台前。 柳儿有些尴尬地送婆子出门,一叠声地说多谢妈妈。 婆子讪讪地道:“姑娘请回,这些都是奴婢的本份。” 婆子有些不快地回了二夫人院子。 荣家共有三房,分在东西两个院子。 东院住着老太太和二房老爷荣永禄及夫人程氏,西院住着大房老爷荣永福和夫人武氏,三房老爷荣永禧和江氏。 婆子刚进东院刚巧碰上宝琴,差点撞个满怀。 “季妈妈这是慌的什么?黑灯瞎火的,撞了我还好,若是撞了燕嬷嬷可怎么好?”宝琴故意吓她。 “哎哟,宝琴姑娘可不要为难我老婆子,已经怪倒霉了,经不起吓。”季妈妈摊开手,一脸地委屈。 “只是说笑,季妈妈别当真。可是谁把妈妈惹了不成?”宝琴掩了嘴窃笑。 “都说骆家小姐有封妃之命,我且跟着提了箱笼,谁知道是个小家子气的……”季妈妈撇了撇嘴,咽了冲口而出的后半句,“我还得回去向曲嬷嬷禀告。不耽误姑娘了。”说完不待宝琴说话,便风一样地走了。 宝琴定定地站着,心思活跃起来。 这次丹皮花会不过是个由头,来的几位小姐都是与四爷荣珏批了八字的。借着花会的机会,再看看各家小姐的为人品性是否合适。最重要的是要四爷看着也合意。这层意思府中上下心里都清楚。 原说骆家小姐过来,没想到来了两位。大小姐是庶出,程夫人断不会纳娶这样身份的儿媳妇。难道是冲着三爷来的? 宝琴心里一阵紧张,决定打探一下。她快步朝季妈妈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回曲嬷嬷,骆家小姐已经安顿好了。”季妈妈立在程夫人房门侧,低眉垂手道。 门里背光站着的妇人,看不清面目。唯见头上簪着两支雪亮银钗,慢声细语地问:“你且说说,骆姑娘如何啊?” 季妈妈迟疑了一下,道:“模样还算俊俏,柳腰细眉凤眼的,是有相士说的富贵之相。” 季妈妈清楚,二夫人程氏和老太太对骆家小姐都格外看中,自己今日第一次见,不好随意说三道四,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损人不利己的事不做,是她的原则。 曲嬷嬷噢了一声,“骆家小姐额上有个胭脂记,今年应该有十二岁了。我记得她是杏眼、柳眉……” “季妈妈说的是骆家大小姐,我当时也认错了呢!骆家二小姐朴素大方,温和有礼……” 宝蝶从回廊过来,一手捏着汗巾擦汗。“刚刚从倚芳楼过来,程家两位小姐要熏香;赵太守家小姐要花瓣沐浴。现下都已安排妥当,才得空回来。嬷嬷莫怪,回禀晚了。” 曲嬷嬷笑了:“骆家大小姐是庶出,不请自来,这下可热闹了。” 说着摆了摆手让季妈妈下去。 又对宝蝶说:“这几日你辛苦些,看好晴芳园的贵客,我怕明日京城朱太蔚家的小姐到了,会闹出些事来。夫人这几日腰疼病又发了,我们做奴婢的要多操心些。” 宝蝶应了是,和曲嬷嬷一起走进内堂。 宝琴躲在树下听得一清二楚,原来骆家大小姐是不请自来的,她一颗悬着的心算着了地。 三爷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只待时机去求老太太指婚。想到这,她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面上飞起两片红云。 再说妩儿侍候骆嫣准备安寝,玖儿出去打水回来,撅着小嘴道:“听青儿说,她们住的房间全是泥金红木的家具,镶了珠宝的用具,为啥给咱们这么个简陋的屋子,连个妆台都没有。” 骆嫣噗嗤一笑:“你是要扑粉还是描唇,我箱笼里有凌花镜借给你用好了。” 玫儿胀红了脸,搁好铜盆摆手道:“我是心疼小姐没有个镜子照花容……” “瞧她急的!”骆嫣哈哈笑了起来。 妩儿也忍不住笑了:“小姐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快些洗洗睡吧。” 三人说说笑笑地洗脸更衣,妩儿和玖儿睡在外间的木榻上,不一会便调匀了呼吸。 骆嫣掀了薄被躺在架子床上,被子散发着淡淡的太阳味道。 心情好睡在哪里都一样,那间富贵的屋子又如何,这间仆人房一样睡得香…… 第九章群芳 春眠不觉晓,骆嫣春睡正酣,被屋外的说话声惊醒。 “……去东院老太太屋里用早餐……” “劳烦姑娘了,我们小姐一会就到。” 妩儿打发了传话的小丫鬟,喊了玖儿打水给小姐梳洗。挑了纱帘进了内室,喊骆嫣起床。 骆嫣伸个懒腰,咕哝一声,再睡一会,便又翻身睡去。 妩儿用手推她,说再睡就迟了,怕老太太那边等急了。 骆嫣索性用被子蒙了头,不理她的苦口婆心。 妩儿只好出去外间,打开箱笼找衣裳,待骆嫣起来换。 玖儿端了水进来,说刚见到大小姐盛装往老太太那边去了。见内室没有动静,伸了伸舌头,“小姐怎么还不起来?” 妩儿摇头叹了声,“也不知小姐是怎么了,以往卯时即起,梳妆停当就捧读诗书。就是最近贪玩,也不曾贪睡赖床。” 玖儿小声嘀咕:“小姐不起床误了事,咱们会不会挨罚?” 妩儿掐了一把她粉团团的脸蛋,道:“有哪个会罚你!”嘴上虽这么说,心下却道,骆家小姐赖床,传出去终归不妥。她赶紧拿了衣裳进内室,把骆嫣拉了起来…… 晴芳园的小丫鬟见到骆嫣出来,忙笑着过去引路。“哎呀!姑娘可是起晚了,住在倚芳楼的小姐们都过去老太太那边了。” “那个京城的朱小姐到了?”骆嫣漫不经心地边走边拂着路边的花枝,问道。 “还没,好像有小厮来说朱小姐的车马要下午才到。” “终还是有个比我晚到的!不急不急。”她故意放慢脚步,妩儿倒替她急了。 在她耳边悄声道,毕竟是荣家老太太请。迟了失礼不说,还会让人说骆家的家教不好,大小姐在那边怕也被人挤兑。 骆嫣这才加快脚步,刚进东院的月亮门,迎面碰上宝琴。 宝琴说:“姑娘来得正好,大家都入席了,就等你了,我正准备去迎你呢!” 妩儿忙解释:“我家小姐换床睡不好,所以起来晚了。一会向老太太请罪。” “那架子床我睡得挺好,都不想起呢!”骆嫣呵呵笑着,率先走进东院荣老太太的翠苑。 宝琴和妩儿脸上都挂着尴尬,怔了一下,才跟上去,鱼贯着进了门。 老太太见骆嫣进来,关切地道:“昨儿夜可睡得香,床够不够软,有没有蚊虫咬着你……”说着让宝箱拉着骆嫣过去她身边坐。 骆嫣心里一阵感动,除了母亲,少有人这么关心自己。可她知道不能心软,若是这一世再处处表现着自己的优秀,怕又要重蹈覆辙,嫁给宁珏。 她憨笑着坐下,“多谢老太太关心,昨儿夜睡得好,早上都不想起了。现在好饿!”说着抓起桌上的一块油糕,吧唧吧唧吃起来。 骆婵正好坐在她对面,见她吃相粗鄙,感到脸上一阵火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早早起床梳洗,想着老太太都好喜庆,便挑了件胭红洋绸五彩刻丝的褙子。 方才进来堂上,见里面已坐了几位盛装的小姐,都齐刷刷地向她投来艳慕的目光。 老太太让燕嬷嬷介绍,燕嬷嬷说这是骆家的大小姐骆婵,她觉得很是扬眉吐气。 可是现在,骆家二小姐把她的脸都丢尽了! 她瞪着骆嫣,希望她能看到她的眼神而有所收敛。 谁知骆嫣吃得欢实,根本不看她。 她偷瞄坐上的姑娘们,有掩嘴的,有捏着帕子的,一个个都忍着笑……要不是碍着老太太面前,骆婵真想过去抢过油糕摔骆嫣脸上。 荣老太太拍拍骆嫣的背,“慢慢吃,别噎着。”又转头笑着让燕嬷嬷介绍各位小姐互相认识。 “各位姑娘年纪相仿,不如自己介绍自己,相互间的名姓也更容易记住。”燕嬷嬷提议。 老太太连说这个主意好,“娇娘啊,就从你开始吧!” 挨着老太太身边坐的姑娘站了起来,“各位姐姐好,我叫荣娇娘,今年十岁,给各位姐姐见礼了。”说完福了一礼。 荣娇娘衣饰简雅、温婉静美。年纪虽轻,面容却有一种淡然超脱,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声音更是婉转,如新鹂出谷。 在坐的姑娘们打从看见她那一刻,便对她充满戒心。如今听说是荣家的小姐,一个个才如释重负,充满敌意的眼神瞬间换做惊艳的欣赏。 骆嫣知道这是荣家三房老爷荣永禧和江氏的女儿。 皇上勤政,后宫安稳,曾下旨十年内不再选秀。如今再过三年便过了十年之期,荣娇娘刚好赶上选秀。 荣家老太太对她视如掌上明珠,如是荣娇娘选进宫去,荣家封王的希望就大了。 “奴家孟令梅,今年十四岁,扬州太守嫡女。给各位见礼。”盛装的孟令梅,乌黑的拨云髻上,插满了珠钗步摇,虽只欠了欠身子行礼,满头步摇也发出细微的叮当之声。她眼光扫过众人,笑望着荣老太太,一双厚唇抿了抿,方才坐下。 骆嫣听到旁边人说,孟小姐是福建人氏,才随父亲调任扬州不久。 “奴家是程芳樱,今年十五岁,这是奴家的妹妹程芳槿,今年十三岁。二夫人程氏是我们的表姑母”程芳樱快人快语。 程芳槿略有拘束,低垂着头,拿了丝帕遮了绯红的脸颊。 二夫人程氏可是荣府里响当当的人物。 先说荣家二老爷荣永禄官居五品徐州知州,与夫人程氏的娘家分不开。程夫人娘家祖上官居朝堂,虽说这些年渐渐势微,帮衬女婿仕途还是使了不少力。 程夫人育有两子两女,分别是荣家的二小姐荣媚娘、三小姐荣丽娘,四爷荣珏,五爷荣珍。 骆嫣抬眼望去,程家姑娘自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势。 为什么当年荣珏不娶了自己的小表妹呢!想到荣珏玉面琼鼻上冷峻的眼神,骆嫣心里一阵发抖。 “小女子是李妙云,今年十四岁。是大夫人武氏的外甥女。” 李妙云的声音又轻又柔,说话慢声慢气,看样子就是个性子憨的女子。 骆嫣心道,这个李妙云也不错,荣珏那样阴冷性格,唯有碰到她这样的,才如铁拳砸在棉花堆里,当真是合适的一对! 她端起茶喝一口,掩饰着心里的胡思乱想。 放下茶盅,不由暗叹一声,荣珏,到底要怎样的女子才能与你相配? 第十章相遇 还是这些女子,一样的盛装,一样的渴慕……荣珏,会是她们谁的夫婿? 此时的骆嫣已不是那个骆嫣,冷眼旁观的感觉竟有些莫名的快乐。 荣老太太向李妙云投去慈爱的目光,“春娘近来可好?” 骆嫣方记起了荣春娘,那个满腹牢骚丰腴的李家大太太。 荣家大老爷荣永福和武氏的女儿,也是荣家的长孙女。生性脾气火暴,待字闺中时,与家里的姐妹年龄相差悬殊,倒也相安无事。 谁知嫁给了武氏的大外甥、她的大表哥李慕海以后,脾气更加火暴。动不动就摔盆砸碗,生了两位小姐做了母亲以后,依然不知收敛。、 李家是皇商大族,家财万贯,纵然她是亲上加亲的姻缘,也让李慕海无法忍受。如今纳了三房妾室,一个赛一个地温柔妩媚。 荣春娘只能独守空房,有气无处撒。经常跑回娘家一住十天半月,武氏总是左劝右劝,再找人给姑爷捎话,安排了车马来接。 如此循环,成了荣家一景。 只是今年春上,荣春娘已有两月未来了。 “……挺好的,大嫂子的寿辰快到了,奴家正想着送什么礼物给她……” 骆嫣对荣春娘并无好感,记忆中因为荣珏没看上李妙云,荣春娘对她怀恨在心。 荣春娘是指望李妙云嫁过来,自己在李家的话语权更大一些,毕竟两家各有姻亲牵制。所以每每闹回娘家,对骆嫣横眉冷目。 “是呀,春娘今年都二十三了,是要好好做个寿辰。” 燕嬷嬷站在老太太身后,不禁唏嘘。她是荣老太太陪嫁的丫头,到了年纪也不愿出府,跟在老太太身边。看着荣家老少几代人的成长,感慨不比荣老太太少。 正说话间,宝蝶从屏风后进来,给老太太福了一礼,说是二夫人请各位小姐去雎鸠楼喝茶。 骆嫣心下翻腾。 那条通往雎鸠楼的小径,那朵早绽的丽春花,那场若有若无的雨…… 骆嫣跟老太太告罪,说身子不爽,不打算去雎鸠楼。 抬头看见骆婵充满恨意的眼神。她只做不知,老太太允了,她便自顾自地抬腿要回晴芳居。 宝蝶在门口叫她,程夫人特意嘱咐她,要把各家的小姐都请到,少了骆嫣怎么成。 她一向办事不会令程夫人失望。 她俯身在骆嫣耳边悄声道:“骆嫣姑娘不要为难奴婢了,二夫人特别关照要请姑娘前去。若是真不舒服,我和玖儿、妩儿搀扶你,如何?” 雎鸠楼有什么好呢?不过是程夫人考察未来儿媳妇人选的品行,她那一套,骆嫣心如明镜。 只是可惜以前不知,还暗暗窃喜……哎!她心里暗叹。 宝蝶当真上前挽了她的胳膊,骆嫣比她矮半个头,感觉像被人架住一般。 罢了,罢了! 走一遭又如何?都死过一回的人。怎么不合意怎么来就是了。 打定主意,骆嫣笑盈盈地劝宝蝶放开手。“扶着我,你怎么撑伞呢?” 宝蝶一怔,刚才过来时晴空无云,哪来的雨呢! 出了大门,果然天空飘下断续雨珠。 宝蝶喊了小丫鬟去拿伞,嘴里连说真的下雨了,骆嫣姑娘金口玉言呀! 骆嫣也不作声,加快了脚步往雎鸠楼的石板路走。 去他的曲径通幽,去他的丽春花,去他的虞美人…… 她低头前冲,听到身后妩儿和玖儿的呼唤,还没拿伞呢! 妩儿以为骆嫣又发了诗情,以往她最喜欢在微雨中漫步,偶得几句佳句妙语乐不可吱。 妩儿拉着玖儿小跑着去追她。 骆嫣知道这个时辰那个人正在那曲径通幽处。惹不起,我躲得起。 没有那一朵丽春花,何来虞美人! 她低头疾走,细雨如珠润在她发上。简素的衣裙,在风里簌簌飘着。 她看着自己的脚面,这一身衣装已不是那个盛装的自己,遇到他又怎样。 她不觉莞尔,却与人迎面撞个正着。 抬眼看时,她只觉一阵头晕,差点昏过去。 幸好追上来的妩儿眼快扶住她,玖儿惊得叫了一声。 宝蝶撑着油纸伞遮着骆婵,眼见着迎面来的四爷荣珏差点撞倒骆嫣,她也吃了一惊。把伞递给骆婵,小跑着过去帮荣珏掸尘。 荣家上下都知道四爷荣珏素有洁癖,一身蓝衫银带,容不得半点尘埃。刚才骆嫣一撞,碰了路边的树枝,溅了几颗泥水印子,这还了得。 荣珏看了一眼半晕的骆嫣,眼神无波无澜。手里撑着油纸伞,任宝蝶用丝帕帮他擦拭。 骆婵定住了,她见到荣珏的第一眼,就被他卓绝的风采吸引了。 她羞涩地垂下眼帘,又不想错过欣赏美男的机会。 一双眼半是娇羞半是贪婪地望着荣珏。 “这是谁呀?” 有人窃窃细语。 “荣家四爷呀!” “啊!荣珏。” 骆婵身后跟上来的程家姑娘、李家小姐、孟家千金,一个个都引颈含羞状,望着荣珏一时回不过神来。 “可以了!” 荣珏的目光从眼前的莺莺燕燕身上扫过,停在骆婵身上。只是一瞬,便收回目光。撑着油纸伞,消失在众位姑娘小姐的眼前。 他看我了! 骆婵一颗心七上八下,面上红晕渐染。不觉已芳心暗许。 骆嫣的记忆碎了一地,上一世明明是曲径染香,微雨相遇,摘花赋诗,深情暗许。今生为何青石大路相撞! 冤家终是冤家,躲不过,那就来吧!我这个样子还怕你会喜欢不成。 她从妩儿的臂弯里直起身子,“刚才不知撞了谁,也没赔个不是。” “鲁莽的丫头!差点把人撞坏了。”孟令梅厚唇一翻,恨不得给骆嫣一个嘴巴。 李妙云柔声细语地飘了过来,“那么清俊的身子哪经得起撞啊!” 骆嫣瞪起了杏眼,心想你们这些人,终是会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今天倒是一边倒,全向着荣珏,那个毫无怜香惜玉,半点情分不讲的人! 只有骆婵绯红着脸颊,撑着油纸伞,款款地从骆嫣身边经过,看都不看她一眼。一袭喜庆的胭红衣裙,在绿树掩映中更加娇媚。 骆嫣看到她的嘴角微微翕动,无法掩藏心里的澎湃。 难道,她看上荣珏了? 第十一章请茶 雎鸠楼原叫芙蓉阁,是荣家大小姐荣春娘待字闺中时的居所。 李家来下聘时,见芙蓉阁前一汪碧水,后有桃林片片,觉得实在是个好居处。 李慕海虽是皇商巨富,也偶有附庸风雅的兴致。见荣家尚在襁褓中的荣娇娘和九岁的荣媚娘、三岁的荣丽娘,生得花容月貌,贵韵天姿。不觉动了诗情,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荣春娘见他夸自己姐妹,也觉欢喜。附和着要他送份大大的见面礼。 李慕海便和姨母武氏提议,他来出资,重建芙蓉阁给妹妹们住。 荣春娘出嫁了,新建的闺楼便是给其他房的姑娘住。武氏虽不乐意,但想着这也是给大房长脸的事,便去和老太太说。 荣家老太太当然乐意。 经过两年的大兴土木,芙蓉阁终建成了雎鸠楼。 如今住着荣娇娘和荣丽娘。当年的荣媚娘已嫁去了京城四品要员姚中令的小公子。 如今荣丽娘待嫁京城侍郎孔家长孙,只待孔家老太爷丧期满三年,便可过门。 荣家小姐,的确应了李慕海所言,贵韵天姿,嫁得非富即贵。 程夫人在雎鸠楼请茶,一众姑娘小姐跟着宝蝶上了楼。 骆婵刚走几步,便觉脚下不稳。她一个趔趄差点撞到走在身前的骆嫣。幸好扶住楼栏,才晃了几晃,稳住身子,长舒一口气。 身后的孟令梅故意撞她一下,快步去追头前引路的宝蝶。 程家姐妹也娇笑着侧身超过她。 李妙云崴了一下脚,伸手去扯骆嫣。 骆嫣顺势倒下,摔个屁股墩。 “该死,地上怎么会有豆粒!”李妙云纵是声柔语慢,此时也有些惊悸不平。 茶室设在雎鸠楼三楼的听风台。 程夫人清瘦的面容上,一双狭长的眼睛眼角略扬,让人总觉她威仪之中,带着几分嘲弄。 听风台四面通透,环境清幽。偶有鸟鸣阵阵,片片花叶飘来。 如此雅静之所,众女子却心怀忐忑。 都知道程夫人是四爷荣珏的母亲,荣家掌事,各个都揣着小心。 按说她们都是各家千金,犯不着在荣家赔着小心,皆因各个对荣珏久慕倾心。当然,除了骆嫣。 荣丽娘立在程夫人身后,两条拢烟眉,一双含水眼。穿着荔枝色的简雅褙子,望向众位姑娘。 她虽只有十三岁,眼神却藏着居高临下的锋芒。若不是错过选秀佳期,她必是荣家入宫的最好人选。若不是无法入宫,她怎会嫁给孔家长孙。若不是出嫁前一天孔老太爷骤然逝去,她又怎会在雎鸠楼上为他人守丧。 程夫人说都到齐了? 宝蝶忙应还差京城朱都蔚家的小姐未到。 程夫人咦了一声,打眼看了看孟令梅。 孟令梅赶紧起身福了一礼,“奴家扬州太守嫡女,孟……” “不必拘礼,知道你的。你百日时,我去府上送过贺礼。你脖子上那块半月羊脂白玉,就是我们荣府送的。” 孟令梅脸上赤红,抬手摸着颈上的白玉。“可是家父半年前才到扬州赴任……” “我们老爷当年和你父亲同在京城待职,正好赶上你的百日喜宴。我家夫人凡事周到,就把家传的这块半月羊脂白玉送了去。”程夫人身边的嬷嬷说了话。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挺直的鼻梁尤为突出,两片薄唇倒和程夫人有几分相似。 程夫人笑了,摆手道:“曲嬷嬷倒记性好,快招呼姑娘们喝茶吧!” 曲嬷嬷示意小丫鬟上茶。 走马灯似地上来莹莹杯盏,竟都是玉镂金雕。 便是见惯了排场的千金小姐,也心里暗叹。 “众位姑娘,杯里是刚刚泡下的茶,不知合不合各位的意?” 骆嫣把杯盖碰得叮当作响,吱溜喝了一口,道:“好茶好茶,我最喜欢乌龙茶了,喝着有一股子甘甜。” 程夫人的双唇翕了翕,没有说话。 荣丽娘的嘴角荡起一丝嘲讽。 曲嬷嬷笑道:“喜欢就多喝些,金钗,再去泡壶冻顶乌龙来。” 程芳樱掩嘴悄声道:“这是春茶龙井,怎么喝出乌龙的味来了?” 骆婵自摔了一跤已学会慢人一步。她揭开茶盅,见茶叶如雀舌,茶色如泽翠。即便看不出是龙井,也知是绿茶呀!骆嫣断不会认不出的。 她投去疑惑的目光,骆嫣仰头一口把茶水喝干。直道早上吃得口干,这茶正好润喉。 孟令梅投去厌恶的目光,嘀咕一句,“粗鄙!”顺便还瞪了一眼骆婵。她搞不明白,这种小门小户家的姑娘,也能来荣家。特别是骆婵,一个庶女,也敢争荣珏! 程夫人靠在檀香木一枝梅太师椅上,端着通体透亮的双耳羊脂玉杯,眼神掠过众女,心事难揣。 最后上的点心煞是好看,如梅花朵朵,红白相间。 骆婵刚要去拿,骆嫣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衣袖,自己先拿了一个。 其他姑娘也一人一个捏在手中,刚咬一口,便满嘴酥屑,掉了一身。这梅花酥吃也不是,放也不是,着实尴尬。 骆嫣却不管不顾,两口吃完一个,拍拍胸前的酥屑,万分满足…… 出了雎鸠楼,眼前一片荷塘。烟雨微芒后,小荷露尖尖。 骆嫣站在水边,笑弯了腰。 方才雎鸠楼上的情景,让她再难忍笑。 “亏你笑得出来!”骆婵有些气急败坏地样子。随手拾个石子投向水面。 骆嫣知道她是为刚才程夫人请茶出丑而懊恼。 前世她只顾着和荣珏一见钟情,卿卿我我。如今既然知道了那场情事的开头和结尾,再没必要让庶姐陷进去。荣家二夫人断不会看上骆婵的! 嫁给荣珏仅有美貌是不够的。何况以色示人终不长久! 骆嫣直起身子,眼中掠过寒霜。 “姐姐不必在意,又不是独你一人出丑。要说出丑,有我出的大洋相在前,你那又算得了什么!不如回去好好睡个午觉来得痛快。” 骆嫣说完便抬步往晴芳园走,再无心欣赏荷塘碧色。 骆婵在身后喊着,“等等我。”便追了上去。 在荣家,她只有骆嫣可以依靠,那些势力的丫头婆子,仿若说好了一般,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窃说着庶女……不知天高地厚…… 更别提那些官府大宅里的小姐,从她身边过都有躲闪避嫌之意。 第十二章三爷 骆嫣往晴芳园方向走。 没来由的一阵风过,她嗅到了浓浓的花香,夹竹桃的花香。 她停了脚步,回头看着荣府西北角,那是冷阁所在! 平复的心又起了波澜,让妩儿、玖儿先回去,她想独自走走。 妩儿探寻的目光看着她。见她摆摆手,“没事,就是有点闷。” 妩儿这才放心,刚才骆嫣在程夫人面前出的洋相,她看出有几分故意,又不想点破。这阵子的二小姐,是她不能完全理解的。 拉了玖儿衣袖,两人往晴芳园去了。 骆嫣看着她俩的身影隐在竹林花树之间,方才迈步往冷阁方向。 碎石小径,沾着带雨落花。 骆嫣的脚步有些慢,冷阁是她断命的地方,有种近乡情怯感。 桃林尽头,西院最北,一片繁盛的夹竹桃出现在眼前,并无冷阁的影子。 原来冷阁是我病时特意建的!夹竹桃花有毒,他们竟然…… 骆嫣想到这,不由一阵心寒。 离开这个伤心地,再也不要见到那个冷漠的人! 她快步往回走,心里止不住地乱跳。耳边嗡嗡,又隐隐听到男子的憨笑声。 荣府家规甚言,何人这么造次? 她移开横生的树枝,抬头看见一只风筝,慢慢飞在那片夹竹桃上空。 那七彩鹦鹉风筝忽高忽低,那憨笑声跟着一声高一声低。 骆嫣正要去西院瞧个究竟,听见有人叫她。 远远就见骆婵正向她走来。 她只好迎上她,“姐姐怎么来这了?” “你走得急,我去追你,差点迷了路。你怎么跑这边来了,晴芳园不是在那边。”骆婵指了指荣家的东北角,不解地问。 骆嫣不想与她多说,也只说是迷了路。 骆婵感叹荣家真大,到处花树相间,真容易找不到北。 “柳儿青儿呢?” “我让她们先回去了。”骆婵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明显刚才说迷路是撒谎。 她讪讪地拉着骆嫣,有些讨好地堆起满脸笑容,“妹妹,你不喜欢荣珏吗?” 骆嫣心里一动,泛起一丝酸楚,荣珏在她心里已经死了。 “妹妹还年轻,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姐姐也别说这样的话,让人听了笑话。” 望着骆婵的笑脸,骆嫣不忍心打击她。待录举人正在觅良木凤巢而栖,若是当朝有公主,荣家也必会想办法去觅个驸马。 骆婵不恼反笑得更深了,来的这些小姐看不上她,她更看不上她们。论相貌、人品她自认除了妹妹还可一拼,没人可比。 荣珏那一眼深情,也定是对她有意的。 想到这,她赤红着脸,起了忸怩。 骆嫣见她这样,怕她陷得太深,只好把话说绝,让她死心。 “我们这样的家境,程夫人断不会看上的。” “那荣家为什么请我们来?”骆婵收了忸怩,神情认真起来。 骆嫣怎能告诉她,荣家并非请她。而自己能来,则因当年道人的一句话,说她虽不能母仪天下,也有封妃之命,旺夫旺家。 荣家对那飘隐道士的话是深信不疑的。 旺夫旺家,封王成候。荣家几代的渴求! 骆嫣轻咳了一声,盯着骆婵的眼睛缓缓道:“请我们来不外是给荣老太太一个面子,你看程家姐妹是程夫人侄女;李妙云是大夫人武氏的外甥女,还有荣家长孙女是李妙云的长嫂;还有孟小姐官家背景……” 骆嫣忍着心焦给骆婵说明形势,想让她心死。也免了荣家和骆家今后扯不清的纠葛。 看到骆婵眼中渐熄的热情,骆嫣还是一气说完。 不嫁入荣家,才是她们最好的选择。 骆嫣的话敲在骆婵心里,字字如针,针针见血。对荣珏刚刚燃起的炽热爱火,瞬间被浇熄。 她虽清高,却也心知肚明,自己身份卑微。这两年来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她一个也看不上。能让她看上眼的,却一个不来。可她怎甘认命? 荣珏是她够不着的,也便罢了。她叹了一声,“我不信女儿家就该身不由己!” 骆嫣无语。 她又何尝不是!披着嫁衣满心欢喜,以为找到了相亲相爱的相公。谁知不过是别人谋求进阶的棋子,无用便弃…… 姐妹俩陷入沉默。 宝琴提了锦盒迎面走来,见到她们福了一礼。 “两位姑娘怎么在这里出神?现下正是午睡的时候,傍晚老太太那边要设宴招待大家……” 骆嫣回过神,笑着点头。见她要往西院去,便问她去哪里。 宝琴犹豫了片刻,说是老太太做了些点心果子,要送去给三爷。 骆嫣的记忆中,从未见过荣家三爷。只记得荣家二爷幼时夭折,三爷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 骆婵从对四爷荣珏爱慕之意中抽出心来,对荣家三爷也起了好奇。 “荣家有几位爷?” 宝琴看了骆婵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当着骆嫣的面,又不好不答。 “说起来荣家有五位爷,不过二爷早逝。如今在府里的有,三老爷房的三爷荣玘、二老爷房的四爷荣珏和五爷荣珍。大爷荣瑞和大老爷在官府常住,偶尔回来。” 骆婵来了兴致,“除了荣珏,几位爷都成亲了吗?” 宝琴面上浮起一层潮红,眼神有些闪避。 骆嫣忙说,“不耽误姑娘正事,你去忙吧。” 见宝琴走远,骆嫣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拉着骆婵快步往晴芳园走。 骆婵被她拖着,嘴上不停,“哎呀,这是干什么?我还没问完呢。”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吧!”骆嫣拉她走到竹林花树下站定。 “就是刚才问的其他爷都成亲了吗?” 骆婵打破砂锅的样子,一切可能,她都想抓住。荣珏是人中龙凤,她攀不上。其他的爷也许有机会,看见渐长,她也着实有些急了。 骆嫣见她眼里的急迫,不觉好笑。 “据我所知,除了大爷,都未成亲。五爷今年十岁,你要不要?何况也是程夫人的儿子!” “那三爷呢!” 骆嫣正要答她,听到竹林外有人经过。便拉着骆婵往花树丛中隐蔽。 “宝琴又去找三爷了,嘻嘻……”一个小丫鬟的声音,透着不屑。 “真是没脸皮的,天天往三爷那跑,都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另一个丫鬟有些愤愤。 “怎么可能!三爷是个傻子,怎懂男女之事。” “也未见得,只怕有人存心往身上贴……他终究是个男子!” “坏丫头,轻声!小心让人听了告到曲嬷嬷那去,撕了你的两片嘴。” 两个小丫鬟往南去了。 骆嫣捂着胸口,原来荣家三爷是个傻子! 第十三章骄女 午后的晴居,风静花眠,偶有一两声春虫呢喃。 骆嫣躺在床上,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 若没意外,这个时候,京城太蔚家的小姐朱杏茹该到了。 果然,屋外传来一阵踏踏的走路声。 骆嫣在心里数着,没错十二个人。 嘈嚷声慢慢平息,窗外又响起一阵带着疾风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慢慢淡去。 好大的阵仗!一如当年那么骄奢…… 若是那时是朱杏茹嫁给荣珏,结果会是怎样? 骆嫣开始想像朱杏茹围着荣珏献媚的样子,不觉一阵痴笑。 骄骄的官府小姐,也许才适合荣珏那样孤冷的性格,也更能助他仕途顺畅…… 想得迷了,不由轻拍了下脸颊,那冤家不提也罢! 翻个身又闭目睡去。 “大小姐,二小姐还没醒呢!” 玖儿发急的声音荡过耳边,骆嫣知道骆婵来了。 她依然假寐,前尘往事重演一遍,她已没了那个兴致。 骆婵喘着粗气,使劲把她的身子翻过来,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还有心思睡?” 骆嫣睁开眼,看见骆婵气得有些变形的脸,手上捏着个绯色的丝帕,却不去擦额上的细汗。 知她舍不得用,便坐起来,把床边的棉帕扔给她。 骆婵忧郁一下,接了拿在手上,却不拭汗。 “妩儿新制的,我还没用,你快擦擦吧。有话慢慢说。” 骆嫣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漫不经心的样子惹恼了骆婵。 “你说,荣家是不是摆明了欺负我是个庶女,我住得好好的,非要让我搬去翠苑老太太那边的西厢房。” 骆嫣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姐姐,恭喜你啊!这是好事啊,老太太那里肯定比晴居好。荣家是另眼看待你才对。” 骆婵狐疑地看着她,猜度着她的话有几分真假。 “姐姐还是欢欢喜喜地去吧,能在老太太跟前出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骆嫣想着骆婵离开这个是非地也好,朱杏茹可不是一个好相处的。 “真的?” 骆嫣点点头,眼里全是真诚。 骆婵这才转怒为喜,“好吧,听妹妹的,一会小丫鬟过来,我就跟她过去,只是离这边有些远。” 望着骆婵袅袅离去的背影,骆嫣复又躺下。 两耳不闻窗外事,何不落个清静。 她想清静,清静却不由她。 朱杏茹带来的丫鬟婆子在日落的时候,开始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玖儿扒在门边偷眼瞧着,不时小声惊呼,“刚端进去一个金盆!该不会是用来洗脸吧。” “妩儿快看,那个小姐戴的是不是凤冠啊,真好看!” “快点看,金盆倒出来的水里竟然有花瓣……” 妩儿整理着箱笼里的衣裳,看着玖儿兴奋的粉团小脸蛋,不忍呵斥她。 眼见着天色不早,骆嫣还不起来,终于急了。 她走过去轻唤道,“该起了,一会又让老太太那边等可就不好了。” “不急不急,宝琴不是还没来叫嘛!” 妩儿无奈地摇摇头,又听到玖儿惊叫着,“那个官小姐出来了,快点来看,好漂亮哟!” 妩儿也忍不住好奇,走过去和玖儿一起观望。 骆嫣心里描画着朱杏茹的打扮。 鸾凤凌云髻,梅花玲珑簪,额前一支飞凤金步摇,缀下一排细细密密的金丝。刻丝泥金撒花褙子,撒花云缎裙,腰上悬着金丝绦,系着一颗避风珠…… 她艳便叫她艳,她妖便叫她妖!她想嫁荣珏便嫁去吧。如今姑娘我什么都不稀罕啦! 妩儿和玖儿望着那仪仗似的一行人往东园去了,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 妩儿终于忍无可忍地,把骆嫣从床上拽了起来。 “小姐即使无心和其他姑娘争艳,也该不输礼仪才是。毕竟骆家也是江南世子。” 临来时夫人一再叮嘱,要照看好小姐,她可不敢疏忽怠慢。 玖儿看不出此行的用意,她可是心里一片明镜。 荣家的富贵骆嫣不上心,可骆家的现状不允许她不管不顾。骆家小爷在京城,哪一样都是要使大钱的。 骆嫣这才打个哈欠下了地。 她知道妩儿是激将法,由她吧,该去躲不过。 不过一切都已与从前不同了…… 东园翠苑一片欢声笑语,朱杏茹坐在荣老太太身边,不时瞄一眼荣娇娘。 美人在侧,即使是女子,也是喜欢欣赏。 孟令梅扁了扁厚唇,心里不屑于朱杏茹的浓妆艳抹,脸上还得挂着笑。谁让朱杏茹的父亲是京官,官大一级压死人。 她坐在荣娇娘身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朱杏茹和荣老太太笑得越欢,她觉得荣家四爷荣珏离她越远。 程家姐妹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偶尔抬头看见荣老太太笑,也陪着笑几声。 程芳槿在桌下绞着丝帕,听到荣珏的名字,她就紧张。 李茹云不声不响,嘴角轻扬地看着朱杏茹说话。朱杏茹偶尔目光扫过她,她的眼角也轻轻扬起,投以温和的笑意。 骆婵憋着肚子里的气,不时地拿起桌上的茶盅喝一口。 她搬去老太太翠苑的西厢房,和她住的睛居屋子没法比,一问小丫鬟才知,这里原是给园子里侍候花草的妈妈,偶尔歇脚的地方。 “老太太,这步摇可好看?”朱杏茹撒娇地指着额前的金凤。 荣老太太连说好看好看,“嫣儿啊,今儿就别回晴居了,住我屋里吧!我那……” 朱杏茹依向老太太的身子往回缩了缩,“老太太,您说什么?” 荣老太太眉开眼笑,伸手摸了摸朱杏茹的脸蛋,“真好,不能母仪天下,也是妃命!我孙有福……” 燕嬷嬷赶紧给老太太斟了一杯茶,“老太太今儿怕是累了,泛起了糊涂。朱姑娘别介意。” “这位嬷嬷,老太太说的嫣儿是谁?”朱杏茹脸上起了霜,盯着燕嬷嬷问。 燕嬷嬷正欲答话,骆嫣走了进来。 “老太太,骆嫣来迟了。”说着深深福了一礼。 荣老太太看着她,一身半新的琥珀色滚了棕边的对襟褙子,轻挽着流云髻上,簪着两朵褶丝花…… 老太太摇了摇头,拉着朱杏茹的手,叫着嫣儿,“一会多吃些,叫人做了贵妃芙蓉糕,你肯定喜欢……” 朱杏茹盯着骆嫣,鄙视的目光中隐着恨意。 第十四章争锋 从翠苑回来,住在倚芳楼的几位姑娘一一和朱杏茹道了别,沿着小径回了。 骆嫣走在朱杏茹后面,一会摇摇树枝,一会抬头望望半弯月亮。 朱杏茹一晚上被荣老太太唤作嫣儿,着实气恼。 见周围没外人,她向身边的丫鬟青鸾使个眼色。 青鸾会意,伸手拉了拉身边的两个婆子,故意放慢了脚步。 朱杏茹加快了脚步,一众婆子丫鬟围着她消失在回廊转角。 “站住!”青鸾回身望着走到近前的骆嫣,叉着腰叫道。 骆嫣怔了一下,站定了脚步。 妩儿正欲上前说理,骆嫣伸手拦了她。 “干什么?哪有这么和小姐说话的。”玖儿嘴快,脱口而出。 青鸾一张如葵花籽似的脸上,两片花瓣似的翘唇张开,吐珠一样地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敢跟姐姐这样说话。掌嘴!” 旁边的婆子挽了袖子上来就给了玖儿两个嘴巴。 清脆的呼声惊扰了夜眠的鸟,扑楞楞从矮树丛中飞起。 妩儿急了,骆嫣也急了。 “造次的丫头,你主子没教你规矩吗?”妩儿气急声音发抖。 她话音未落,骆嫣已快步走到青鸾身前,抬起两只纤手向她脸上抓去。 只听青鸾“啊”地叫了起来,双手捂脸,蹲在地上。 旁边的婆子赶紧去扶她,不住声地问青鸾姑娘怎样啦! 骆嫣又飞起一脚,踹在刚才挥掌的婆子腰上,那婆子身子肥胖,一个不稳,趴在地上。 骆嫣不等她们反应过来,拉着玖儿就跑,妩儿赶紧跟上。 三人一口气跑回晴居,关门闭户,坐在木榻上喘气。 “好痛快!”玖儿脸颊上的五指红印还未消,圆嘟嘟的脸蛋却挂上了笑。 “疼吗?”骆嫣心疼地问。 妩儿找来冷水浸了棉巾给她敷上。 “狗仗人势的贱婢!”妩儿一向温和,今儿的粗话已到了她的极限。 “不与她们见识,惹不起,咱们躲得起。不过再住两天罢了,由她们能翻了天去!” 望着玖儿和妩儿,骆嫣心里一暖。 若是自己守着霁园终身不嫁,将来该给她们安排个怎样的去处才好! 再说晚宴里,骆婵怏怏不乐,可是没人关注她。 即便是妹妹骆嫣,也是自顾自地低头吃菜。 每个姑娘都端着陈年桂花酒,敬了一圈。每每和她碰杯,眼里都是嘲笑的意味。 她忍着气,闷头喝了几杯,感觉更加烦闷。 席散了,她走在最后。 站在翠苑的暗影里,望着名门贵府的小姐,一个个鱼贯着出了月亮门。想转身回去,想着那更加憋人的西厢房,心郁难舒。 柳儿青儿跟在她身侧,见她一会往左,一会往右,没个方向。你看我一眼,我望你一眼,一时无措。 骆婵挥挥手,让她们先回去。 望着天上的半弯清月,她想静静。 荣家很大,这是她自出生以来,见过最大的宅子。她很想在这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可是骆嫣的话让她刚燃的希望又破灭了。 为什么我就得住得差,吃得差,穿得差! 她不甘心地跨出月亮门,漫无目的地沿着青石路走。 偶尔有小丫鬟经过,只是奇怪地看她一眼,就匆匆过去。 没人在乎我,包括我娘! 借着酒劲,她心里升起一丝恨意。 不知踱了多久,她有些疲累。本就婀娜的身姿,更如弱柳拂风。 见前面花树之下有一青石长凳,她摇曳着走过去,缓缓地躺下。望着满天繁星,不觉眼里起了几颗清泪。 暗香袭人,星空渺渺。 骆婵竟忘了时间,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股湿润的感觉,覆在她的脸上,睁开眼,面前一个男子。 夜色里看不清面孔,魁硕的身子如一座山挡在眼前。 “你是谁?”男子的声音透着威严。 骆婵一惊,难道是传说中的神吗?神也可怜我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慌乱地从石凳上下来,匍匐在神的脚下。 “神啊!我是骆婵,难道我该天生命贱吗?我只想要一个好的生活,我有错吗?” 骆婵说着,不觉珠泪暗垂。 男子的手抵在她的下巴上,抬起她的脸。 半弯月下,骆婵如梨花带雨,不胜娇羞。 任是神仙也受不了这样楚楚可怜。 “你没错,你想要的会有。” 骆婵抓住男人的衣袖,她不信,她以为这是个梦。 “快回去吧,小心夜风着凉。”男人扶起她,两只手在她胳膊上摩挲着。既充满爱怜,又透着*。 骆婵似被施了魔法般,乖乖地起来,慢慢地往前走。 “你住在哪个园子?我送你回去。”男子见她往荣家大门方向走,不觉哑然。 “翠苑,西厢。”骆婵使劲盯着男子,她想看清这尊神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惜不胜酒力,任她左摇右摆,男子的面目终是模糊不清。 第二天醒来时,骆婵发现手里握着一枚麒麟玉佩。赶紧叫过柳儿青儿细问,才知道昨晚被一个男子送回来。 “你们确定?”骆婵不敢相信。 柳儿肯定地说,听守园子门的婆子叫那男子大爷。 骆婵望着玉佩出神。 青儿道:“昨儿给小姐换衣裳,小姐紧握着拳头,说什么不肯松开。奴婢怕把小姐的手拉坏了,原来是这个宝贝。” 柳儿也凑近了看,嘴里啧啧称奇。 骆婵面上飞起红云,原来是荣家大爷! 她把玉佩小心地收好,心里忍着激动。 隐约记起,那神,不,是荣家大爷把玉佩塞在她手里,似乎还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阳光照进西厢,骆婵的心终于放晴了。 骆嫣从阳光中醒来,赖在床上不起。 玖儿趴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动静。 “那蛮横的丫头出来了。” “怎样了?” 妩儿伸头看了一眼,笑道:“变成花脸猫了。没想到小姐这般厉害!” 骆嫣哈哈笑了起来,“恶人自有恶人磨!” 玖儿从窗台下来,问是什么意思。 妩儿捂嘴笑道:“就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吧!是不是小姐?” 骆嫣笑而不语。心想,荣珏,你娘费心安排的丹皮花会,就娶了朱杏茹回去磨磨吧! 第十五章打架 骆嫣正思量间,忽听房门被捶得砰砰响。 妩儿要去开门,骆嫣止住她,赶紧下床穿鞋。在屋里寻视一圈,眼光定在外间墙角的一支浣衣棒上。两尺不到,一头扁方一头细圆。她过去把棒槌操在手里,搁在身后,这才走到门前。 妩儿和玖儿奇怪地跟在她身后。她回身摆了摆手,让她们两个去内室关好门不要出来。 捶门声越来越大,咚咚咚!门外的人就快破门而入了。 玖儿叫了一声小姐,骆嫣比了一个嘘声,示意她们赶紧进去。 妩儿已感觉到门外来者不善,担心地看着骆嫣,见她神情镇静眼含笑意,似并不担心。这才拉了玖儿进了内室。 骆嫣看着她们关门,听到落锁的声音,方才安心。转身走到大门跟前,用手一扯,一头如云长发披散半边。 门开了,屋外的人就势欲往里闯。 骆嫣一手挡在门框上,“朱姐姐,这么早来看妹妹呀,昨晚还没看够?” 朱杏茹拨开众丫头婆子,一张塌鼻子扁脸凑到骆嫣近前。“青鸾你说,是谁把你脸抓花的?” 青鸾脸上遮着块薄纱,从她身后闪了出来。昨晚回来她没敢去见朱杏茹,怕她骂自己办事不利。可脸上的伤是瞒不住的,朱杏茹问她,她犹豫了一下说是骆嫣的丫鬟抓的。 骆嫣毕竟是小姐,她怕这事真要闹大,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谁知朱杏茹不依不饶,非要拉她来理论。她明白朱杏茹不过是借这个机会,在骆嫣面前耍耍威风。哪有主子真心疼奴婢的! 她刚要张嘴,却见骆嫣一伸手,把面前的朱杏茹猛地推开,“你叫你的奴婢对着我叫什么!本姑娘还困着呢,没事我关门睡觉了。” 朱杏茹没防备被推了个趔趄,一下倒在身后的婆子身上。 婆子扶好她,她觉得颜面跌到了地缝里,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你们都是死人呢!”她被激怒,声如裂帛,刺人耳膜。 在她身前的婆子上前就要拉骆嫣的胳膊。 “挪开你们的爪子!”骆嫣轮起棒槌挥舞。 几个婆子吓得后退几步,嘴里直叫没见过这样的小姐。 “都给我滚远点,别影响姑娘睡觉!” 朱杏茹气得脸色发黑,抓过身边的丫鬟看也不看,抬手打出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青鸾惊得睁大了眼睛。一手捂着脸,委屈地泪哗地流了下来。遮面的纱巾掉在了地上。 朱杏茹发现自己打错了青鸾,面上如乌云滚过,眼睛扫视一圈。 吓得婆子丫鬟大气不敢喘,脚下慢慢往后退,都离她三尺远。 “你们是不是都不想活了!”她快走几步冲到骆嫣身前,就要抓骆嫣。她身后的婆子丫鬟又围拢上来。 骆嫣眼见着朱杏茹到了身前,“嘭”地关上了门,回身抵住门后。 朱杏茹的头刚好磕在门上,一阵剧痛,她哇哇地叫了起来,门外乱作一团。 算着这个时候程夫人和曲嬷嬷该来了。骆嫣把棒槌立在门侧,叫玖儿和妩儿出来。把两人的衣裳拉扯一番,又在头上揉搓几下。示意她们一起听着屋外动静。 果然,门外吵嚷声中,传来曲嬷嬷的惊叹声。“这是怎么啦?” 曲嬷嬷见朱杏茹脸色铁青,再看她旁边的青鸾无声地抽泣着,婆子们的脸色也不好看。便问怎么都聚在骆姑娘的屋门口。 骆嫣打开房门,披散着头发,满脸委屈。瞥见程夫人站在人群最后,正疑惑地看着。开口道:“曲嬷嬷,求你帮我和朱姐姐求求情。”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可折煞奴婢了,两位小姐到底怎么了?”曲嬷嬷有些慌了。 骆嫣就说是昨晚从翠苑回来的路上,突然冲出一个人打了她丫鬟玖儿两个耳光。她就抓了那人的脸,赶紧跑回来。以为是哪个疯子发了病,没敢惊动府里的人。 谁知早上朱杏茹跑来问罪,见她就打……,她边说边拢着头发,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朱杏茹听骆嫣说话,明明是自己这边吃亏,却反被她污了,恨不能过去撕了她的嘴。正欲上前,猛然看见众人身后的程夫人。 程夫人她是认识的,去年京城元宵灯会,程夫人和荣二老爷带着荣珏去她家拜访过。也就是那次她对荣珏一见钟情,相思难忘。一直恳求她爹,非荣珏不嫁。她爹被拗得没办法,就委婉地和荣二老爷提了下。 程夫人这次邀请她来参加丹皮花会,她激动得睡不着觉。心想着只要来了,和荣珏的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了。谁知来了才发现竟有那么多竞争对手!虽说她爹官位最高,但她也知道,论相貌她是最差的一个。难保荣珏能瞧上她! 她翕了翕嘴角,走到曲嬷嬷跟前解释。这是一场误会,昨晚身边的丫头发了颠,没想到误伤了人。 青鸾没来由被说成个疯子,心里的委屈更甚。掩了面躲在婆子身后,不想见人。 “都散了吧!”程夫人冷声道,“骆嫣你赶紧去梳妆吧!” 众人听得声音,齐齐向程夫人行礼。 “两位姑娘,未时请到桃林戏园子看戏。正好赶上,就提前知会你们了。宝蝶到时会过来带你们过去。”曲嬷嬷换上笑脸。 骆嫣和朱杏茹应着,目送程夫人和曲嬷嬷往雎鸠楼去了。 朱杏茹扭身又要扑向骆嫣,骆嫣高叫一声,“二夫人慢走!”说完拉着玖儿和妩儿闪身进了屋子,关上门,抵在门后大笑。 “小姐,那猪头上起了那么大一个红包,真好笑!”玖儿刚才见朱杏茹额上红肿便一直忍着笑,这时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妩儿也跟着笑,“她的包是怎么弄的?” “在门上磕的。”骆嫣有些得意。看玖儿笑得开心,她眼里起了雾。冷阁相依为命,她怎能让玖儿这一世再受一点委曲。 妩儿帮骆嫣梳妆,门外传来了宝箱的通报声,“骆姑娘,老太太命我送东西来了。” 玖儿打开门,宝箱笑着端一个托盘进来。打开盖着的锦帕,托盘里一套胭脂红妆缎撒细花的衣裳。 “每个姑娘都有?”骆嫣问。 宝箱莞尔,“是老太太特意拿给骆姑娘的,是以前给三小姐准备的衣裳,如今正好合你穿。一会去桃园用得着” 骆嫣让妩儿收下,说闲下要亲自过去谢过老太太。见宝箱出了门,她从箱笼里拿出一件水蓝色半新禙子套上。 第十六章好戏 出了晴芳居院门,骆嫣和守院子的婆子说先去桃园那边了。一会若是宝蝶姑娘来了,烦请和她说一声。 婆子问她识不识得路? 骆嫣笑道,不识没关系,边走边问吧,还能在荣家丢了。 婆子应道,那是那是。 妩儿知道,她是怕一会若是等宝蝶来请,又要和朱杏茹碰面惹出闲事。先行一步也好,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穿老太太差人送来的新衣裳,披了件这么不起眼的旧衫。 想必看戏时,府里的女眷甚多,老太太都怕她太没脸面。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人靠衣装。骆嫣太不当回事了吧!妩儿知道劝也没用,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月白堆褶裙裾在青石路上翻着细浪,看得出神。 玖儿又蹦又跳,不时揪着路边的花。一张小脸激动得桃色含春,在这满园春色里更显娇俏可人。骆嫣看着她胖嘟嘟小脸,也跟着满脸阳光灿烂。 主仆三人穿过竹林花树,往雎鸠楼方向去往桃园戏院。 远远望到荷塘边,一青衫小丫鬟急匆匆跑来。小丫鬟有*岁年纪,个子不高却很壮实。圆嘟嘟的小脸因脚步太急而泛着赤红。青衫的袖子显得有些肥大,抬手抹汗间露出半截手臂,似鲜嫩的藕。 小丫鬟的出现不在骆嫣的意料之内。她好奇地看着这憨态可拘的小丫鬟。 “玖儿,这小丫头和你好像!”妩儿掩嘴看着玖儿。 玖儿摆弄着手上的花,抬头看到了小丫鬟,撅起小嘴道:“玖儿哪有她那么肥!” 骆嫣觉得好笑,故意站在路中间,任小丫鬟一头撞来。 “骆姑娘,恕罪!”小丫鬟撞到骆嫣怀里,眼现惊色。福身施个半膝礼。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这般慌张?怎么会认得我?”骆嫣让她起身,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小丫鬟见骆嫣并没着恼,长舒了一口气,一双细咪的眼睛笑成两道月牙,翕了翕嘴角,两个若有若无的梨窝荡在腮边,迟疑了一下才说:“奴婢锦鸳,正急着去找三爷,三爷大早上就不见了,奴婢找遍了沐熙园也没找到,又跑了几处园子也没瞧见他。” 锦鸳语速很快,低垂眉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才抬眼望向骆嫣。 “奴婢不敢告诉三夫人,怕她着急。更不敢禀了二夫人,怕她责罚奴婢没看护好三爷。怕是三爷又出府去玩了!至于怎么会认得骆姑娘,奴婢是听栖凤姐姐说的,骆姑娘额上有个胭脂记,有封妃命。” 骆嫣若有所思:什么胭脂记!什么封妃命!在那人眼里不过是丑八怪!扫把星! “好了,你快去找你们三爷吧!你一个人找也不是办法,最好去门上找个小厮帮你一起出府找。” 锦鸳谢过骆嫣指点,小跑着往府门方向。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看骆嫣,胖胖的脸蛋绽开如向阳花。 妩儿不解地问,荣家三爷出府怎么还要找,他不会自己回来吗?荣家四爷听说今年十五岁,那三爷想来是大些的,真是奇怪!玖儿也附和着,望着小丫鬟消失的身影,起了怜惜之意。 骆嫣没有回答,荣家三爷是傻子,放在心里知道就好。上一世她也不曾知道这个秘密。 桃园戏院在雎鸠楼东北角,面积不大。四周种着银杏树,正值花期。阳光穿过树丛,斑驳地落在原木色的戏台上。 戏台上已落下了降红色的帷幔,里面不时有人走动,发出唏唏嗦嗦的声音。 玖儿兴奋地问,是要唱戏吗?她长这么大还没未看过戏。奔过去想要揭了帷幔看个究竟。妩儿一把拉住她,点着她的额头道,这里不比自家的霁园,没规矩是要受罚的。 玖儿伸了伸舌头,乖乖地跟在骆嫣身后,坐到戏台对面一侧的观戏阁里。青石桌上已经摆了瓜果点心,茶已放好,只待热水来冲。 骆嫣抬腿坐在石凳上,伸手拿个酥饼一口丢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真好吃!你们也尝尝。”又拿了两块给玖儿和妩儿。 玖儿欢喜地接了,掩面咬了一口,也说好吃。 妩儿接过又放回碟中。看玖儿吃得香,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见观戏阁外的长案上有热水壶,拿了来沏茶给骆嫣喝。 她一向严苛自己,无论骆嫣待她怎么亲近,作奴婢的还是要有个奴婢的样子。 骆嫣正吃得高兴,扫了一眼戏园子入口,孟令梅穿着橙黄的衣裳,插了一头镶着桃红宝石的石榴簪,慢悠悠地扭了进来。 她抬眼看到了骆嫣,一双厚唇抿了抿,眼神飘忽一闪,往另一侧去了。她身边的丫鬟赶紧把手上抱着的七彩锦垫给她垫上。 “你们说朱小姐和孟小姐哪个好看?”骆嫣捏起一颗红果,打量着孟令梅。心想其实这个孟令梅和荣珏也算天生一对。两个都是面冷心更冷的性子! 玖儿说当然是这个孟小姐好看些,那个猪头心眼忒坏了。 妩儿掩嘴笑了,那两巴掌恐怕是给玖儿心里留下了阴影了。 一会功夫,宝蝶引着朱杏茹、李妙云和程家姐妹陆续到了。荣家老太太和荣老三房夫人也来了,还有荣丽娘和荣娇娘。 荣丽娘今天虽是一身清淡的衣裳,鬓边簪了一支羊脂玉的玲珑步摇,比那日雎鸠楼上喝茶所见,更添了几分风采。 她眼睛扫过众人,在骆嫣的脸上停了一会,似是研究她额上的胭脂记。 骆嫣只当没看见,和玖儿悄声说笑。不用看她也知道,荣丽娘孤傲的眼光扫过她,一定会恨恨地落在荣娇娘的身上。 果然不错,荣丽娘恨恨地望着荣娇娘。凭什么她偏命好,可以赶上三年后的选秀。而自己却倒霉如此,她娘程夫人将她从小按宫中礼仪培养,歌舞琴艺,样样精通。还特意请了秦淮河上的教坊师傅到府里,教她媚人的功夫。 如今,都派不上用场了。孔琛那书呆子懂个什么!还赶上守孝三年的劳什子规矩! 想到将嫁的未婚夫,就愈想愈气,面上的霜也愈来愈重。 妩儿在人群望着,轻声说:“大小姐怎么没来?” 骆嫣捏碎了手上的红果,心想,“不来也好,这好戏不看也损失不了什么!” 第十七章欢喜 骆婵闲坐无事。奇怪明儿就是丹皮花会了,今儿荣府里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和柳儿、青儿出了翠苑。 信步走到昨夜遇到荣家大爷的那个石凳前,她有些脸红心跳,摸摸贴身小衫里的玉佩,心里涌动着怀春的欢喜。 不时有丫鬟经过,都匆匆往雎鸠楼方向去。 柳儿好奇地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这些丫鬟好像满面欢喜似的。 骆婵这才收回思绪,抬眼瞧去。 果然,从东西两院不时走出三三两两的丫鬟婆子,脚步轻快地往雎鸠楼去。骆婵往前走了走,听她们议论。两个刚从西院出来一胖一瘦的婆子边走边聊。 “这次除了宝蝶还能有谁!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可不是,不用猜也知道是宝蝶了。那个人精这五年跟着二夫人没少溜须拍马。” “小声点!”胖婆子警惕地望了眼骆婵主仆。见骆婵全不会意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快点走,能偷得片刻轻闲也好,总比对着那个病殃子强。”胖婆子拉着瘦婆子乐颠乐颠地去了。 骆婵示意柳儿去打探。柳儿也顺着人流走。挨近一个小丫鬟问宝蝶姐姐怎么了? 小丫鬟奇怪地反道:“你是新来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柳儿讪笑着不置可否。小丫鬟无意追究,说府里的奴婢都猜这次府里选大丫鬟,肯定是宝蝶姐姐当选。说完眼里流出羡慕之色。 “大丫鬟有什么用?” 小丫鬟看了眼柳儿黑红的脸膛,掩嘴道:“和你说了也没用!你是厨房里当差的吧!” 柳儿傻笑一下,一张黑红的脸蛋透着忠厚。小丫鬟娇恁一声,“不和你说了,赶紧去桃园戏院子看吧,今年府里请了几家外戚和官家的姑娘也来做评判,肯定好玩。”说着热情地要拉柳儿。 柳儿借故弯腰提鞋,让她先走。才折回来告诉骆婵。 骆婵听完柳儿的话,一张白脸就青了。 原来晴芳园的姑娘们都去桃园戏院子了,独独没叫上她。当初宝蝶对她那么亲热,待知道她的身份,立时没了先前的热情。 她忍忍着心口的气,觉得荣家这园子再也呆不下去了。伸手扶住青儿,就要往回走。一手无意间摸在胸前硬物,一时又改了主义。 “走,去荣家大爷的院子瞧瞧去。” 柳儿提醒道,一个闺阁女子,去大爷院子怕是不好吧!骆婵薄唇翕了翕,斜睨她一眼,柳儿赶紧收声。 荣家大老爷的院子在荣府正门西侧,门前嵌着匾额“百福园”。 骆婵走进院子,但见花树交叠,小池清幽,廊桥阁楼,红漆翠瓦。相比那霁园,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免暗叹自己以前见识太少,这才是真正的天上人间。 走了几进屋舍,没见到一个奴婢。想来都去了桃园戏院子了。骆婵这样想着,不觉又往深处走去。眼前一丛花树掩映的琉璃瓦厢房,和晴居有些相像。 骆婵正欲转身折返。门开了,出来一个碧衫小丫鬟。模样端庄,却面无表情。远远望到骆婵喊了一句,“是给大奶奶送药来的吗?” 骆婵怔了一下,望着小丫鬟手里端着的铜盆。 那铜盆很大,小丫鬟端着有些吃力。见骆婵不语,小丫鬟放下铜盆走了过来。待她走近,看清骆婵衣着不凡,方觉自己冒失。 “奴婢香草得罪了,不知姑娘是哪位?”香草福了一礼,脸上的神情并无二样。 骆婵眉毛一挑,笑意布上了脸颊。没想到大爷府里还是有奴婢专心侍候的。“不打紧,起来回话。” 青儿上来说这是骆家大小姐,那香草依然一副面无表情地再福了一礼,“奴婢认错人了,以为是给大奶奶送药来的,多有得罪了。”说完转身回去端起铜盆,有些晃悠地走去后院。 荣家大奶奶,不正是那人的夫人!她捏了捏小衫里的玉佩,硬硬的透着一丝凉意。她不由紧走几步,揭了门上的挑线帘子,往屋内打看。 屋里寂寞无声,座北的朝向光线不足。骆婵半天才看清屋里的摆设,几样简单的家什,比她在晴居的屋子差远了。 难道大奶奶就住这样的屋子!她心里暗叹。忍不住去挑了内室的珠帘,看见靠窗的罗汉床上,一床锦被下睡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药草味,令人捂鼻屏息。 忽听得香草和柳儿在窗外说话,骆婵才抽身退了出去。看见香草拎着磨得发亮的铜盆立在窗下,便问:“香草姑娘,你家大奶奶怎么了?” 香草犹豫了一下,大奶奶病了一年多,从百福园移到这处偏僻园子。说是有利于静心养病,实则是怕晦气污了百福园。第一次遇到一个关心相问的人,心里不免唏嘘。 翕了翕嘴角,只说大奶奶早产血亏,一直调养不好。其实她心里知道,大奶奶的日子怕是不多了,荣府的药都给断了。郎中昨夜出诊,大爷回来只看了一眼,又回府衙去了。 骆婵跟着哀叹一声,嘱她好好照料,移步出了百福园。回头再望一眼院门上的匾额,莞尔一笑。一路轻快地回到翠苑居所,拿出玉佩仔细瞧着。 心里想着荣家大爷说的话,“你这么美,不该受苦。跟着我吧!”不觉红晕罩脸,不胜娇羞。 看来大奶奶没几天活了,跟着大爷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骆婵打定主意,被冷落在翠苑西厢,不被邀请去桃花戏院的不痛快,都烟消云散了。 那边骆婵的欢喜自然流露,这边骆嫣的欢喜掩在心里。望着红漆台上站着的荣家丫鬟,她忍俊不禁。 荣家四年选一次大丫鬟,凡年满十九岁的丫鬟都在候选之列。选出来的大丫鬟将负责府里新进奴婢的训导,不用再服侍哪院主子,月例也增加一倍。 更让众丫鬟心动的是,选出的大丫鬟的婚事,将由荣家指婚,到了出府年纪,不是配了荣家外戚做妾,就是指给往来官家主事当差的做太太。可谓前途一片光明。 骆婵的母亲宝珠便是当年选出的大丫鬟。 第十八章意外 骆嫣望着台上的宝蝶。 她笑得如春风拂面,一身蜜荷色的直领对襟衣裳,滚着绯色蝴蝶花纹。行动之间如穿花蝴蝶,更见玲珑俏丽。她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莹莹中含着得意。 骆嫣喝了一口热茶,伸手从嘴里拈出一片茶叶扔到空中。 坐在她身侧不远的李妙云,瞧见她这样模样,不觉皱了皱眉头,厌弃地将身子歪向一边。捏着一块帕子,不时掩住鼻息。 骆嫣无声地笑了,悄悄问妩儿哪个丫鬟最漂亮? 妩儿往台上看了一遍,掩着身子指着宝蝶。 玖儿本以为是有戏看,原来是一场荣家丫鬟的评选。初时拉开帷幕,听着曲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评选规则,有些不耐烦。 看台下立在树下花丛边的众多小丫鬟们,一个个兴高彩烈地引颈看着,才没精打彩地看去。 这时听到骆嫣问妩儿,她也看了一下,忍不住说当然是那个宝蝶姐姐了。她声音稚嫩,语带天真,引得观戏阁里的众人纷纷向这边看来。 荣丽娘的眼神隔着程家姐妹似箭般穿了过来,玖儿触上那眼神,不由浑身一机灵。骆嫣拉过她的手,轻拍了下,她才收了一身鸡皮疙瘩。 台上的丫鬟都报了名号, “奴婢蕉叶,大夫人近身侍婢。”穿着莺色挑线襦裙的女子,目光有些怯怯,声音温和,模样清秀倒也可人。 宝琴穿了件半新的海棠紫滚银边的圆领对襟禙子,云淡风轻地往台下扫了一圈,淡然地笑着。倒显出了几分出众。 宝蝶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脸上不觉多了几分紧张。 轮到宝蝶报名,她清了清喉咙,“奴婢是二夫人近身侍婢宝蝶。”语调轻曼,眼波流转。戏台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宝蝶姐姐加油!” 这世上从来不缺拍马屁的人,何况宝蝶拍马屁拍了十三年。从被叔婶卖进荣府的那一天起,她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忍耐,要乖巧,将来谋个好出路。她没有出路,只能靠自己。 宝蝶知道台下的人之所以拍马,不外乎她是程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与她是荣家最美的丫鬟无甚关系! 前几年在老太太处,荣家大爷每每看见她,都忍不住驻足,有两次在无人处对她动手动脚。她知道荣家的家规,爷们不能纳妾。既然不能在荣家谋个归处,只有攀上大丫鬟的位置,才能熬出头。 这个时刻就要来了,可谁能选上大丫鬟,掌握在几位夫人和来的各府小姐手里。她把目光投向程夫人,程夫人正笑咪咪地望着她。她不由一阵窃喜。 若是选上了大丫鬟,明天的丹皮花会将装扮成芙蓉仙子,在仙霞山脚游行,那是何等荣光的事.倒要让叔婶看看,宝蝶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宝箱过来给骆嫣发了一条红绸,说是看好哪个丫鬟就把红绸系到她臂上。 妩儿好奇地问宝箱为什么不参加?宝箱笑笑说知道自己肯定选不上,不如安心做事,她打算一辈子服侍老太太就好,哪也不想去。 骆嫣摆了摆手,悄悄附在宝箱耳边道:“若是老太太没了,你该如何?” 宝箱怔了一下,这个问题她倒未曾想过。她一向不会转弯的性子,从不会变通。憨笑着说若是有那时,就听府里的安排。 骆嫣摇了摇头,看着她又转去给其他姑娘们送红绸,叹道:“也许傻人有傻福也未可知!”上一世荣家唯有宝箱去看过病中的她,用体己银子给她做了两件贴身小衫。这一世该要还她才好! 再看台上,比仪态,背家规,赛技能……几轮比试下来,宝蝶自我感觉很好,心境和缓了些。不时望向几位夫人,偶尔看向各位来坐客的姑娘。 除了骆嫣埋头喝茶吃点心果子,每个人都对她投以赞赏的目光。就连平素不露笑脸的荣丽娘,都嘴角上扬,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宝蝶觉得大丫鬟的位置已是囊中之物,不觉脸上的笑有些得意。 骆嫣抬眼看她,不由心中一阵悲悯,“都是玲珑女儿家,身子却由不得自己。”她拉着玖儿的手,把红绸给她。“你说宝蝶姐姐好,一会你上去把红绸系在她腕上。” 玖儿兴奋地拿过红绸,巴望着台上曲嬷嬷的一声令下,好冲上台上。骆嫣看她兴奋的小脸蛋,欢喜地乐了。 荣老太太自然是喜欢宝琴的。 虽然今天又犯了糊涂,进了戏园子看见一身胭脂红满头珠翠的朱杏茹,便让人叫她过来坐在身边,拉着手说话。左一句嫣儿,右一句嫣儿,突然又怔怔地望着朱杏茹发呆。 “嫣儿额上的妃子记怎么不见了哟!” 朱杏茹本就老大不高兴,早上肚子里的气还未曾消,现在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更觉填堵。一张塌鼻子扁脸,憋得赤红泛黑。 老太太一惊一炸,周围的小丫鬟忙上来捶腿按肩。 燕嬷嬷赶紧指了指骆嫣方向,说嫣儿在那边。胭脂记还在的,请老太太宽心。 荣老太太望向骆嫣。骆嫣刚好也望向她,翘唇一笑,额上的流海被风拂过,一点胭脂记正好给老太太瞧见。 老太太咧嘴笑了,又目光专注地望向台子上的宝琴。 燕嬷嬷不想叫骆嫣过来,早上差人送去的衣裳,骆嫣竟没穿来,这让燕嬷嬷有些不高兴。 昨晚特意跟老太太说,骆家姑娘好生朴素,不知骆家是不是家道困难。老太太当时清明得很,想想自己娘家亲戚,太寒酸也是不好。便起了意,差人把当初给荣丽娘置办嫁妆时的衣裳,找了一件出来,大清早就差了宝箱躲了众人的耳目送去。 燕嬷嬷又看了看骆嫣,心下嘀咕,吃相作派,怎么也难看出一个贵格妃子样。不由对那当年看相的世外高人道士起了疑。 曲嬷嬷一声“老太太、各位夫人和小姐赶紧上台绑红绸啦!”抑扬顿挫,声音嘹亮。 话音刚落,玖儿小步快走,跃上了戏台侧的木梯。 青鸾从侧边奔出,抢先一步蹬上木梯,假意站立不稳,用脚踢了玖儿一下。 玖儿以为她当真站立不稳,情急之下扯了她裙子一把,谁知那明缎褶裙看似华丽好看,却不经扯,“刺啦”一声,裂开一条。 玖儿和青鸾都怔在当场。 第十九章冲突 适才朱杏茹就一直满脸怨气地盯着骆嫣这边的动静,见玖儿奔上台去,便冲身边的青鸾努努嘴。现在见青鸾来这么一出,不觉嘴角挂上了笑,朝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小跑着过去戏台。 骆嫣眼疾脚快,见玖儿怔在当场不知所措。立即起身,脚下生风,到了戏台子前。把玖儿往前一推,从青鸾身侧挤上戏台。又伸手把青鸾拽了下来。 青鸾虽涂了厚粉,刚才因激动走得急,脸上渗了汗,两颊的五指抓痕又现了原形。被骆嫣扯了一只胳膊,脸现惊恐,原本娇小的瓜子脸变了形。 “青鸾姑娘受惊了!”骆嫣笑意盈盈,眼含关切。看在青鸾眼里,那笑容明明就是嘲讽。不由翕了翕嘴角,勉强挤出个笑脸,只是她那笑真比哭还难看。 妩儿跟着小跑到了骆嫣身后,赶紧伸手去抓住青鸾的另一只胳膊。 两个婆子刚好赶到,没想到骆嫣已抢在她们身前压制住了青鸾,一时不知如何进退。 朱杏茹远远瞧着,已忍无可忍,刚刚还飞翘的嘴角转瞬向下拱起。提着七彩族花襦裙。急火火地向骆嫣奔去。 程夫人坐在观戏阁中间,戏院的一切尽收眼底。眼见着朱杏茹和骆嫣又要冲突,赶紧叫了季妈妈和近前的丫鬟银簪过去劝慰。 坐在她身边的大夫人武氏,满月银盘似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丰腴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大房院子冷清,好久也没瞧到什么热闹了。 另一边的三夫人江氏,侧过体态匀称的身子,正和丫鬟栖凤说着什么,对戏台子一侧的动静仿若无视…… 骆嫣眼瞧着朱杏茹过来,放开了青鸾的胳膊,道:“还好这裙子只破了一丝丝,帮你缝了藏在褶子里便看不出来了。”说完从腰间囊中取出一方小小的针线包,穿针引线就要给她缝补。 妩儿说让奴婢来吧,骆嫣抬眼看她,顽皮地笑道:“你的针线功夫怎能与我相比,对青鸾姑娘必得我亲自来。” 妩儿就纳闷了,骆嫣从来不动针线,今天腰里竟别了针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正思量,那边的朱杏茹已奔了过来。季妈妈倒比她快,在她伸手要抓住骆嫣的一瞬抱住了她。 “朱姑娘且慢动手,……是一场误会。”季妈妈抱着朱杏茹的腰,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今天拼了老命要在程夫人跟前表现一下,这腿脚却不容她逞强。 朱杏茹“嗷”地叫了一声,伸出去抓骆嫣的手痉挛一般缩了回去。 “哎哟朱姐姐,这么不小心,针线你也抢。朱姐姐对青鸾真是太好了,急着来帮她缝补。骆嫣可没朱姐姐对奴婢这么好!”骆嫣手执穿缀着线的针,脸上挂着笑。 朱杏茹的脸色这一会子功夫,从赤红发黑到面色青白,一肚子的火冲天而起。她再也不顾及是来荣家做客的身份,回身打了季妈妈一个耳光。“放开你的脏手!”声音明显透着怒不可急的暴躁。 季妈妈捂着老脸怔住了;银簪捂住嘴巴怔住了;在这侧树荫里观戏的丫鬟婆子怔住了;就连观戏阁上的几位夫人也怔住了。荣家几房虽各自为政,内里纠葛也不少,但真放在明面上的冲突还从未有过。 台上的众人也都静静地看着这边。人人一脸错鄂。唯有骆嫣慢条斯理地缝补着青鸾的裙子。 程夫人起身下了台阶,身后拥着丫鬟婆子往这边过来。 朱杏茹才意识到,自己一时震怒后果严重。荣珏怕是与她无缘了,她望着走过来的程夫人,眼里涌出后悔的泪花。手上被骆嫣针扎的疼,比不过与荣珏错过的痛。 青鸾的襦裙被掀了半边,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在荣家众多丫鬟婆子面前,这面子丢大了!拿眼揪着骆嫣缝得歪歪扭扭的针脚,说也不是,忍也不是。 “骆姑娘莫缝了,可折煞奴婢了,哪能让主子小姐给奴婢缝衣裳呢!”她抬眼恨恨地望着两个跟前的婆子,婆子急忙过去接了针线。 骆嫣拍拍手,看也不看朱杏茹就回了自己的座位,又饶有兴趣地望向戏台。 妩儿跟着回了观戏台,紧张地看着程夫人过去和朱杏茹小声说了几句。朱杏茹才脸色缓和,给季妈妈福了一礼,似是道歉。 季妈妈本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回脸,平日里守着院子门钥,虽说有点实权,可也没个露脸面的机会。这下威信全无,以后不知如何面各房丫鬟……奴婢就是奴婢,总不能打还朱杏茹。她只能心里哀叹。 她也是打听过的,这次来的小姐,朱杏茹家的背景最强,也难保以后不嫁入荣家。虽然她也认为朱杏茹最难看,荣四爷准瞧不上。但是荣家风雨飘摇几十年,她都跟前经历过,此时绝对需要个靠山,成王成候全系在荣四爷身上。 戏园子终于平静下来,台上的宝蝶又恢复了笑容。 刚刚各位夫人小姐都差了丫鬟手持红绸上台,她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望着她们一步步走来。突然起的冲突,一切都停了下来。她的心也悬在半空,生怕一个不小心戏台下的事情闹大,她的大丫鬟就没得做了。 曲嬷嬷重新宣布开始。 武夫人近身侍婢香枝走到宝蝶身前,歉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她身旁的蕉叶面前,把红绸绑上。 宝蝶有心里准备,蕉叶是武夫人最宠信的奴婢,这个红绸不给她难不成会给自己?她释然地笑了笑,冲香枝点点头。 宝箱上来把红绸系在了宝琴的胳膊上,宝琴还扭了两下身子,似不想要。 宝蝶心道,还真能装!宝琴家境并不比她好,家里的兄嫂没事就跑来府里找她要钱。想以前老太太最宠自己,这五年不在老太太跟前,那点喜欢怕是老太太都不记得了……宝蝶也释然。 她心心念念的是程夫人和各家小姐的红绸,昨夜程夫人去了倚芳楼,想来是给自己拉票的。何况这两日全是自己侍候着这些来府的小姐,她们肯定对自己印象最好。 宝蝶正想着,又碰上了骆嫣意味深长的目光,那目光让她有点心慌。赶紧收了心思,看着一步步走来的程夫人身边的丫鬟,手持红绸的金钗…… 第二十章预料 金钗手握红绸,步子放得很慢。瞅见宝蝶眼里的期盼,心理一阵悲悯。 昨夜跟着程夫人去倚芳楼,明着是去看看侄女程家姑娘,实则交待下去,大丫鬟要给谁…… 六岁跟着程夫人服侍,八年了,她也盼着出头的一天。可兔死狐烹她懂!她低垂了头从宝蝶身前走过去,把红绸系在了蕉叶臂上。她能感到宝蝶浑身微颤,满脸惊诧。 骆嫣拢着袖口,看着宝蝶眼里的失落、委屈和难过,一双灵活的桃花眼里竟擒了泪。叹了一声,红颜薄命!不自觉地摸了额头的胭脂记,叹宝蝶也叹自己的前世今生! 玖儿因为那一跤是最后一个上台的,看着前面的丫鬟系完红绸都从另一边下了戏台。她握着红绸走过去,系在宝蝶的胳膊上。悄声道:“宝蝶姐姐最好看!”一张嘟嘟粉脸笑得天真无邪。 宝蝶的泪终于崩落下来,唯一给她红绸的,竟是自己势力眼瞧人,没放在眼里的骆嫣姑娘!看着玖儿轻快地下了戏台子,她的眼光追随着她望向骆嫣,眼里全是感激。 虽然这一条红绸也改变不了什么,总算在荣家众丫鬟面前收回一丝薄面。这五年来,身为程夫人跟前的红人,她娇纵惯了。 骆嫣朝她点点头,捏起一颗红果送给嘴里。见玖儿欢快进了观戏阁,脸上还挂着兴奋。再四下望望,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戏台上绑了红绸最多的蕉叶。便朝妩儿递个眼色,悄悄从侧边溜了出来。 到了无人处,骆嫣俯腰咯咯笑了起来。 玖儿不解,“小姐笑什么呀!” 妩儿知她笑朱杏茹和青鸾,也不便说,想想也不由掩嘴而笑。 骆嫣正笑得痛快,听到急急的脚步声,起身望去。 一个门上的小厮手里拿着厚皮纸袋,一路跑得飞快,往戏院子去了。 “怎么门上的小厮进了内宅?” 妩儿看着小厮在戏院门口,将纸袋子交给了站在门边的婆子。附耳说了几句,那婆子脸上变了色,颠颠地往里去了。 小厮折身回来,边走边用袖子抹着额上的汗。 骆嫣认得他是自小养在荣府的荣六,父母都在荣家当差。却也装作不识,看着荣六瘦小的身子消失在花树之间。 荣春娘终于惹祸了吧…… 转念一想,与我有什么关系!打定了主义,明儿看完丹皮花就赶紧回家。霁园几日不回,倒想了…… 骆婵在翠苑半日不见院外的动静,终是急了。让柳儿去桃园看看,什么戏院子选大丫鬟。 柳儿知她心意,便说:“不如一起去看看,远远看看也没什么的,全当是闲逛。明日丹皮花会过了就可回家了。” “是呀,好想回家了。”骆婵得了个台阶,不情不愿地忸怩一下,才出了翠苑。 刚出了翠苑月亮门,被人横着撞个正着。 骆婵抚着细柳蛮腰,两条插云眉拧了一下,一双丹凤眼蓄了怒。抬眼望去,只见妇人也受力退了几步。 妇人身后拥着的丫鬟婆子赶紧扶了妇人,一叠声地问夫人没事吧! 香枝走过去盯着骆婵,“姑娘走路不带眼睛的吗?”见她衣着不凡,却不识得,没好说得太深。 骆婵立直了身子,才看清众丫鬟口里说的夫人。满月银盘似的脸上,一双笑眼虽有愠怒,却也和善。心想荣家二夫人程氏见过,这位难道是大夫人或者三夫人? “还不赔礼道歉,杵在那里发什么愣?”一个胖婆子语气严厉。 她是见过骆婵的,戏院子没有请去的客居姑娘,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她才仗势逞逞威风。 骆婵认出婆子正是早前从百福园出来的奴婢。不然心头一亮,原来眼前的是荣家大夫人。 “骆婵给大夫人赔罪!骆婵鲁莽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责罚。”骆婵换上一副楚楚可怜样。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的确楚楚动人。 武夫人心里有事,没心思欣赏她的动人美貌。摆摆手,“罢了!仇妈妈别吓到人家姑娘。”说完又匆匆行去,给骆婵留下一个仰慕的背影。 “怕是戏院子那边已经散了?”青儿小声嘀咕。她是巴望着去看看戏院子的模样,长长见识。可惜自家主子不受待见,自觉矮人一截,心里也不是滋味。 骆婵望着她脸上的几颗芝麻雀斑,在阳光下倒生动起来,不觉有些发呆。 柳儿望去,桃园戏院子方向开始有人头攒动,果然好戏都结束了。 骆嫣还不想回去,午时日头正足,倒是桃林那边可以去溜溜。她记得那里有条从府外后山流下来的清溪,曲曲折折地弯在桃林,经暗道涌到雎鸠楼前的荷塘。这时正好去清爽一下。 清溪比记忆中的样子更加清澈。经过春雨的滋养,此时溪水蓬勃奔放,唱着歌欢快地流淌。溪边的桃树已过了花期,新绿夹岸,一派春意盎然。 骆嫣奔跑过去,脱了鞋拎在手里。提了裙裾跳下溪水,踩着水花不停地笑。 庆祝新生的感觉,庆祝一切都由自己掌控的感觉。这感觉痛快淋漓,不在其中难以体验。 妩儿边追她边叫着,“还没到夏至,这水下不得啊!” 玖儿也想脱鞋下水。 妩儿气急了,“小蹄子,是不是不想活了!不帮着劝小姐,还想一块疯。” 玖儿只好把脱了一半的鞋子又穿上。看骆嫣欢闹,满脸羡慕。 桃林里传来男子的笑声,夹在骆嫣的笑声里倒也合拍。 妩儿立即警觉,高声道:“骆嫣姑娘在此,哪个大敢奴才敢偷窥!”她知道荣家上下都是知道骆嫣的,若真是奴才下人听了便不敢造次,远远就避了。 骆嫣也听到了笑声,那朗朗的笑声中透着天真。只有心思纯净的人才能发出那样的笑声。这声音和那日看到风筝时听到的笑声一模一样。不觉起了好奇,光脚跑到林边,寻着笑声去找。 妩儿在溪水这边,眼见着骆嫣往溪水另一边的林子里去,这下更急了。虽然这里是荣府,可也保不准有不良贼子,万一窥觑了骆嫣的美貌,这里荒僻…… 她越想越怕,索性趟过溪水追骆嫣去。 玖儿一见也急了,跟着趟水过河,溅起一身的水花。 第二十一章心事 桃林里铺了曲曲折折的一条卵石小径,一颗颗鸡蛋大小的卵石油光铮亮。每每花季,各院的夫人小姐便踩着这条小径赏桃花。 骆嫣却未曾赏过荣家桃花…… 光脚踩在卵石上,一股冰凉钻入脚底。快步抬脚,那股冰凉交替着渗入脚心。骆嫣寻着笑声,那笑声仿似在小径尽头。 妩儿追了来,一双脚踩在小径上,从蓝花百层底的绣鞋里,不断渗出一个个水印。“小姐,快穿上鞋!若是受凉生了病,奴婢罪该万死啊!”妩儿带着哭腔,裙子湿了半截粘在腿上,跑起来颇显吃力。 小径尽头,一白衫少年执着一根白纱罩竿,边跑边笑,似在与林中飞舞的蝴蝶玩耍。听到妩儿的喊声,惊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快速闪进桃林边的竹灰墙铁门,不见了。 骆嫣怔住了,那少年的笑脸,一瞥之下似有魔力,她还从未见过那么清澈的人! 妩儿追上来帮她把鞋穿好,才把自己的一双湿鞋脱下来在地上摔打,啪啪地迸出许多水渍。 玖儿嘻笑着跑来,把湿鞋脱了拎在手里。“真好玩,这卵石踩在脚下又痒又麻!” 妩儿扭了玖儿胳膊一把,“小姐宠你,你到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没样了。若是都病倒了,可怎么好?” 骆嫣回过神,仔细看着那铁门的方向,原来是三老爷院子后门。难道那白衣少年是三老爷院里的? 回头看着妩儿湿了半边的裙子和鞋袜,还是收了心思,“咱们赶紧回去吧,该午歇了!”春阳虽艳,春寒犹在。当真病了就麻烦了。 三人说说笑笑小跑着进了晴芳园,迎面又见到了肥嘟嘟的锦鸳。正拿了一块白纱布急走,又差点碰上骆嫣。 锦鸳两个浅浅的梨涡转起,给骆嫣见礼。 “锦鸳姑娘不必多礼,这是要往哪里去?你家三爷找到了吗?” 锦鸳没料到一面之缘的骆嫣会记得她的名字。荣府来客不算少,但把她们这些奴婢名字记上心,叫出口的没有几个。不觉有些激动地胀红了脸,“劳烦姑娘记着奴婢的事,三爷已经找到了。” 她抖了抖手上的白纱,“奴婢找了看园子的焦妈妈要了些纱布,三爷嚷着要去捉蝴蝶,以前做的几个都坏了。” 玖儿拿过她手里的布翻来翻去地看看,“这布要怎么捉蝴蝶?” 锦鸳看了一眼骆嫣,见她也听得有趣,便向玖儿解释这白纱要裹着边,缝到围成个圆圈的细竹蔑上,再把竹圈绑到一根竿上固定就可以了。迎着蝴蝶兜住。锦鸳边说边比划着。 骆嫣会意地点点头。“快回去吧,别让你们三爷等急了。” 锦鸳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晴芳园。 妩儿望着她的背景,掩口笑,“锦鸳天天这么急风似火的,也不见掉肉,长得这样好!” 玖儿也笑,“只怕她贪吃贪睡不忌口。” 骆嫣一直望着锦鸳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回了屋子。心里已经了然,那白衣少年是荣家三爷无疑了…… 此时荣家各院都静悄悄的,小丫鬟走路都轻手轻脚地。各家主子都在小憩,谁要是一个不小心整出点动静,必是惹来一身罪过。 骆婵却睡不着,心想着明日花会结束,后儿一早便要从水路回家。这两天的事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借着骆嫣的光来荣家的陪衬。 荣老太太是看中骆嫣的,程夫人倒是未必。骆嫣两天的表现在她眼里简直逆天,别说是来荣家选未来媳妇,就是让她做荣家的丫鬟都不配。宝琴、宝蝶都比骆嫣强。 骆婵翻了个身,理了理思绪,不想操骆嫣的心。想想自己,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 她伸手无意中触到床头的丝袋,里面是她精心缝制的几个香囊。来时是准备送给荣家小姐的,现在觉得毫无必要了。那荣丽娘正眼都不瞧她一下,荣娇娘被丫鬟婆子围着,她都搭不上话。各院夫人她还认不全,单看程夫人那身装扮,她的香囊便拿不出手…… 晴芳园住的姑娘们就更免了,本就不是一路人,后日一别再难相见! 她又转了个身,手指摸着胸前的玉佩,心里一阵悸动。荣大爷虽是送了个玉佩,自己当个宝似的东西,对这些世家大爷来说不过寻常之物,一时兴起说的话,又怎好当真。 她躺不住了,索性坐起。喊了柳儿去百福园打听荣家大爷什么时候回府。 柳儿迟疑了下,见骆婵脸色不好,只好应了一声出了翠苑。出了门,柳儿就犯了难。这里是荣府,她个外来的丫鬟怎么打听?找谁打听?只好硬着头皮往百福去。 可巧,刚到百福园门前,便见荣家大爷和一威仪的中年男子走了进去。柳儿留个心眼,没有赶紧回去告诉骆婵。在门口观望等候时机。 一会功夫,从百福园里出来个小丫鬟,急匆匆地往东院二老爷府里去。 柳儿赶紧过去,“姑娘走得这样急,大爷有什么事?” 那小丫鬟匆匆瞥了柳儿一眼,虽不认得,可她也进府不久,不觉奇怪。“是大小姐有事,大老爷、大爷都回来了。我得赶紧去回了二夫人过来商议。”小丫鬟急急地进了东院不见了人影。 柳儿这才回去告诉骆婵。 骆婵听到大爷回府了,来了精神。赶紧让青儿帮忙梳妆,让柳儿再去百福园看着。如果见程夫人出来了,就赶紧回来。 柳儿应了一声,去往百福园前的照壁墙边,躲在树荫里观看着动静。 骆婵梳洗妥当,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镜子里的人儿光彩照人,媚眼如丝,粉面桃腮,她自己都看得呆了。缓个神从床头取过丝袋,拿出一个竹叶青葱的香囊剥开,又从来时新制的粉盒里倒出一些细粉,抖到香囊里。这才满意地揣在袖笼里。 将近申时,柳儿才见到程夫人从百福园出来,赶紧回去告诉骆婵。 骆婵见她本就黑红的脸蛋晒了将近一个时辰,更显油黑。不禁掩了嘴,让她先歇了不用跟来。领着青儿出了翠苑。让青儿折了一枝早开的丽春花拿在手上,似漫无目的地闲逛,一颗心思全系在百福园的门口。 第二十二章思量 果然那个魁伟的身影从百福园出来了。 骆婵让青儿向那边跑,青儿不解。骆婵不想解释,抬脚踢了她的腿弯,青儿双膝一软竟摔在地上,不由“啊”了一声。 骆婵见那身影望向这边,赶紧去扶青儿,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荣家大爷的身影。 荣瑞注意到了骆婵,移了脚步往骆婵这边来。 骆婵扶起青儿,悄声道:“赶紧回去。” 青儿说才刚出来。骆婵已看到荣瑞走来,伸手扭了青儿的胳膊一把,青儿咧嘴,快步朝翠苑去。 骆婵扶着青儿,似有意又像无意地回头,望着荣瑞,微微一笑。自打她初长成,读过“回眸一笑百媚生”这句,便深深地印在了脑中。此刻便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荣瑞见骆婵一笑过后,扯着青儿走得更急。眼见着一只青怱香囊从她的袖里飘落,便快走几步拾了香囊,拿在手中把玩。放在鼻下用力的嗅一下,方才收进怀中。望着骆婵的身影进了翠苑,才回身消失在照壁墙后。 骆婵进了翠苑躲在月亮门内,偷看荣瑞揣了她的香囊入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此时各房各院都活泛起来,丫鬟们不用再低声窃语了。此次大丫鬟的位置竟落在大房丫鬟蕉叶的手里,出乎所有人意料。 虽说蕉叶的父母都替荣家做事,她父亲管着荣家栖霞山上的茶园,母亲负责浣衣房,可也谈不上有后台呀。宝蝶好逮在程夫人跟前跟后服侍了五年。 “蕉叶的长相和能力都比宝蝶差了不止一截,宝琴也比她强,为啥选她?” “听说是栖霞山茶园的茶叶今天被选做了贡茶,蕉叶她父亲有功。” “噢,原来如此!” “我看未必是这个原因!我觉得二夫人对宝蝶另有打算。至于宝琴,你们知道的,她本就不想出府啊!” 丫鬟们在廊下悄声议论,声声传进宝蝶的耳朵。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桃园戏台子上下来的,麻木的感觉涌遍全身,她的心全凉了。 呆坐在雎鸠楼前的荷塘边,若不是银簪使劲叫她,她很想一头跳进去…… 选不上大丫鬟,在荣家众丫鬟面前丢人事小,在栖霞山不能风光游行也不算什么。她不能忍受自己一朵鲜花似的人儿将来配个小厮或马夫…… “宝蝶,二夫人叫你过去。”看她脸色不好,银簪不知怎么安慰她。再过四年她也要出府,同命相怜,各有各的苦。 宝蝶不能怨,不能把伤心放在脸上,程夫人的心思她比谁都懂。此时若是怨,吃苦的只能是自己,奴婢在主子面前,只能是没有性格没有脾气! 她收拾好心情,跟着银簪进了程夫人的永禄楼。 程夫人正靠在太师椅上喝茶,见宝蝶进来,搁下茶盅叫她过去。 “我知道你心里是怪我的!”程夫人亲热地拉着宝蝶的手。 宝蝶却感到那手上传来的冰凉。“奴婢不敢怪主子!是奴婢做得还不够好。”尽管委屈被道了出来,宝蝶心里的悲凉却不减一分。 “你跟着我五年,你的好我都记在心上。”程夫人拍拍她的手,脸上露出了疼惜的神情。 那神情宝蝶见过,只有程夫人望着荣丽娘时才有。但她不敢相信此时程夫人脸上的疼惜是真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五年了,程夫人已完全接管了荣府的权力,荣老太太地位还在,那也只是晚辈的尊重,掌事的份量却没了。自己的利用价值也完了! “奴婢只是做了该做的,二夫人言重了。”宝蝶屈膝福了一礼,既是给程夫人一个定心丸,她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服侍她,并不记恨她。也是给自己一个后路,再找时机。 “我想过了,你跟着我事情多,身心都累。我和大夫人商量过了,想把你派去百福园掌事。月钱按大丫鬟的份例给,你意下如何?”程夫人瞅着宝蝶的眼睛。 宝蝶心里转了七八个弯,想不明白程夫人的用意。若是厌弃了自己,可直接派去别的园子,没必要安慰。派去百福园,大夫人武氏不喜琐事,大奶奶又病着,自己去掌事,这条件不比大丫鬟差! 她秋水微澜似的眼睛畜了感动,盈盈给程夫人拜谢,“全凭二夫人安排,奴婢定当尽力做事,不辱二夫人的倚重。” 程夫人眸光闪了闪,宝蝶的聪慧她是知道的,宝蝶的美貌也是她看中的。和武夫人谋划的事,也许唯有宝蝶可以承担…… 晴芳园的丫鬟婆子也没闲着,四下里也在小声议论着宝蝶落选大丫鬟的事。 妩儿听到耳里好奇但忍着,别人府里的事没必要探个究竟。 玖儿却憋不住了,早上绑红绸时就觉得奇怪,明明样样都是宝蝶做得好,却只得了骆嫣的一条红绸。现在被丫鬟婆子说是程夫人安排的,更加不解。 骆嫣靠在床栏上,看她小嘴剥豆样地一气倒来,不觉好笑。“小小年纪操心这么多,将来可怎么好!人各有路,选上大丫鬟未见得有多好,宝蝶以后也不见得过得有多差。” “是不是这样啊!”玖儿歪头寻思。 妩儿忍不住抚着她的头,“小姐的话当然是有道理的!”她虽不明白骆嫣所指,总觉得她近来遇事处理得圆熟老练,令人刮目相看。 黄昏时金钗来通知晴芳园的姑娘,明儿一早府里备了车马去栖霞山赏花。让姑娘们今夜早点歇了,记得明天披上斗篷,山上风大。 骆嫣笑着谢过她,让妩儿送她出门,待妩儿回转身,才说,“这么快金钗就接替了宝蝶的角色,宝蝶太自负了。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妩儿和玖儿应是,各自陷入沉思。 玖儿忽然情绪低落起来,“小姐若是没了玖儿,应该也会找人很快替代的吧!可是玖儿若是没了小姐该怎么好?”说完竟嘤嘤地掩嘴抽泣起来。 骆嫣慌了,忙拿了帕子给她抹泪。“哪里说的是你啊!小小年纪心思倒重!”脑海却泛起和荣珏的过往,曾经以为非君不嫁,如今只道那个人以后再无纠葛! 第二十三章谜夜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窗外月色皎皎,骆嫣倚着素纱床帐,脑中浮过这几句。明日花会结束,后日便可回家了,荣家就此别过,永不想再踏一步。 起了这心思便披衣下床,见妩儿和玖儿都已微鼾入梦,不想打扰。轻手轻脚地掩了门出了晴芳园,守门的婆子竟也睡熟了,倒省了打招呼的麻烦。 一场春雨一场暖,早上经过雎鸠楼望见荷塘又新开了几枝。想来此时荷塘月色该是美的。 远远望见荷塘边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骆嫣仔细瞧去,那小人影可不是锦鸳么,肥嘟嘟的身子,两只肥大的袖子拢在胸前,不时掩了嘴巴打哈欠。 她身边的人穿着白衫,泥塑木雕似地立在那里,仿佛被定格一般。 大晚上的三爷带着小丫鬟在这里做什么?骆嫣暗暗嘀咕,便躲在树影里观望。 锦鸳许是瞌睡得紧了,不时垂头欲倒,又激灵地清醒过来,圆滚滚的身子前仰后倒,实在逗人。骆嫣忍着笑,前世一心拴在荣珏身上,竟错过了这许多趣事! “三爷,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一会栖凤姐姐来查房,又要骂奴婢没有照顾好您!”锦鸳走过去拉了拉白衣少年的胳膊。 白衣少年“噢”了一声,才从梦境里醒了一般,“当真有趣,荷花说话的声音最好听!”憨厚而快乐的声音,令人感染。 “又说傻话!”锦鸳嘟着小嘴咕哝一声。 自打这一个月来被分派到三房服侍三爷荣玘,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跑来跑去,就连夜里也不得安生,一个没注意,荣玘又不知跑哪儿去听风看雨。为这没少被栖凤骂。 原以为到了人少事少的三房会轻松些,却不想比她过去在厨房的活计还累! 锦鸳四下望了望,夜色已深,不管不顾地拽了荣玘就走。“夜深露重,当心着凉。好三爷,乖三爷,咱们快回去吧!回去奴婢给你剪纸花玩。” “当真?”荣玘侧头看她,似不相信。 锦鸳噗嗤笑了,她私底下剪了不少纸花,单等着哄荣玘时拿出来,自己好脱身。今天又要派上用场了。 “当真,当真!奴婢怎么敢骗三爷呢!快点回去吧,奴婢都要困死了。”锦鸳又打了个哈欠,连拖带拽地和荣玘身影渐小,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 起风了,骆嫣裹了裹衣裳。望了望冷阁所在,忍不住移了脚步。那里是她的心头阴影,挥不去,抹不掉。总要再凭吊一下,再不要什么冷阁,再不要什么相公! 一抹乌云遮月,周遭顿时黑了下来。寂静中,杂树林边的望月亭里隐隐有女人娇声低语。 骆嫣心里一凛,骆婵的声音怎么能逃过她的耳朵。 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中透着威仪,话语却是轻佻的。 “做我的女人!现在就要……” “别,大爷,不要嘛!”骆婵欲迎还拒,“骆婵不求大奶奶的名分,只求大爷真心待骆婵。” “放心,大奶奶的位置给你留着,那杨婉也挨不过几日了……到时就去娶你。” “此话当真,人家的一颗心全给你了。” “还要你的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骆婵“啊”地叫了一声…… 男人的喉头似被人钳住,呼吸异常沉重,不时伴着一两声轻哼。 骆嫣气得浑身发抖,上一世骆婵怎么和荣家大爷搞在一起她不知道,这一世才发现原来如此不堪! 事已至此,她一个女儿家阻止不了什么,骆婵不自重,没必要操她的心。 骆嫣夜游的兴致全毁了,折身悄悄返回了晴芳园。掀被上床躺下,一颗心因了这龌龊事怦怦直跳。 再说骆婵,从望月亭回来一颗心儿都要醉了,身上的感觉既痛又快活。荣瑞给她带来的不止是一个女子蜕变为妇人,更是一个幸福的承诺。 荣瑞许她的正是她想要的,她能感觉到他是真心要她。想着她娘与荣家老太太的一层主仆关系,她要嫁给荣瑞也不无可能。 掏出荣瑞给她的那块玉佩,又在灯前细细看了,隐约见到玉佩背面拓有一个瑞字。果然是荣瑞身上的稀罕物,骆婵心里有了主意。 为了这一场金风玉露,骆婵费了不少心思。 那日从雎鸠楼喝茶回来,见骆嫣一个人往偏僻处走,以为她有什么事瞒她。便悄悄跟着,经过那个掩在杂树丛边的望月亭,她就有了印象,心想着好好一个亭子,怎么建在那么荒僻的地方。 今日下午见荣瑞出了府,便不时让柳儿去探询他是否还会回来。天交亥时了,柳儿才黑着一张脸来告,荣大爷回来了。 她笑着让柳儿和青儿先歇着,一个人披了纱缕出去。 柳儿累得不想动,巴不得马上躺下。青儿却奇怪地说,小姐怎么穿了绯色纱衣,那件不是留着花会时穿的吗? 柳儿瞪她,“少管闲事,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操心受罪。”一下午的憋屈,她都发在了青儿身上。 青儿皱了皱脸,不再言语。重要的事情骆婵还是喜欢交给柳儿去做,自己的确操心过了头。便安心倒下睡觉。 骆婵在百福园前徘徊,荣瑞还出不出来她没有把握。正思虑间,一个小丫鬟提着个红纱罩顶的风灯,拎着个锦篮要往百福园里去。 骆婵上前问她是去哪个屋,小丫鬟随意道,二夫人差她来给大奶奶送药汤。 “姑娘辛苦,不如让我来吧!” 小丫鬟迟疑一下,看了看骆婵。这两日府里新进了一批丫鬟,她也认不全。既有人去送药,总比自己夜色里跑去那活死人屋里好。她把锦篮交给骆婵,头也不回地走了。 骆婵接了锦篮,直接进了百福园。 守门的婆子认得那锦篮,给大奶奶的药汤都是这个篮子装着。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天这么夜才送来,倒是雪中送炭。见骆婵面生,还特意指了指大奶奶住的院子。 骆婵问大爷在哪个院子,那婆子说八成是去看大奶奶了。 骆婵心下暗喜,轻车熟路地进了百福园北院。 荣瑞正巧出来,香草送到院门口,骆婵掩了面把锦篮递过去,扭身就走。 她身上的香气荣瑞岂会不识,随着她走。两人一前一后避了众人,骆嫣引着荣瑞到望月亭…… 第二十四章翻车 第二日,碧空晴朗,晨露已干。 待通报府门外车马已备好的小丫鬟走远,骆嫣披了个件七成新的荔枝白盘了石榴花的锦缎斗篷,和玖儿、妩儿出了院子。 晴芳园的姑娘们陆续到了府门,朱杏茹最后才到。 朱杏茹见到骆嫣,两片扁翘起,“哟!真是寒酸,小门小户地出来招摇也不下点血本!”她披着件玫红锦缎簇花披风,青鸾跟在身边,一身杏色滚了蓝边的披风,很是扎眼。 骆嫣莞尔一笑,全当没听见。其他几个姑娘听在耳里,掩嘴窃笑,有好戏瞧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各院夫人陆续到了。 门前一溜排开十数辆华盖清漆红轮车和乌轮平顶车。朱杏茹由青鸾扶着和程夫人、曲嬷嬷上了同一辆车。荣家大夫人武氏眼下泛青,想是昨夜没有睡好。由宝蝶扶着上了车。荣家三夫人江氏由栖凤挽着和荣娇娘同坐一车。孟令梅和李妙云乘了同一辆,程家姐妹一辆。 各府掌事的丫鬟婆子也都纷纷上了乌轮车。 骆家老太太经不起车马颠簸,今年的丹皮花会便不去了。嘱人移几盆好看的回来,放在翠苑里观赏。荣丽娘倒是想去,奈何守着未婚夫家的孝期,繁华热闹一时与她无缘。 荣家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府前路,街市上行人不时驻足观望…… 骆嫣和骆婵坐在一处,姐妹多年,第一次坐得这样近。彼此身上的气息在鼻息间撩拨,倒生出几分尴尬。 玖儿和青儿挤在一处,不时掀了车帘往外看,看到稀奇就惊叫一声。妩儿和柳儿靠在车门边,偶尔窃窃几句。 骆婵靠在锦垫上,纤指绕着一缕乌发,神情迷醉。昨夜春风一渡,她的心已萌了芽。荣家大奶奶的位置,她已迫不急待了。 骆嫣望着骆婵,几次想说荣家大爷不是个好相处的,看着她面上神色,欲言又止。按说现世的自己和荣瑞并无交集,拿什么理由去说服骆婵?何况她已孤注一掷,奋不顾身了…… 一路顺畅,车队不一会便出了街市,上了驿道。 车轮的粼粼声里夹杂着马蹄嗒嗒的声音,骆嫣知道,荣珏来了。 李妙云掀开车帘,见车前一骑骏马缓缓地行着。马上的人可不是荣珏吗! 一袭湖蓝素纹锦缎披风,不时飘起,露出褐带襕衫。头上的四方髻上挽着一根羊脂白玉簪。在艳阳里,分外清爽俊逸。 李妙云看得呆了,一时张着嘴巴痴痴地盯着荣珏的背影。 孟令梅正想着朱杏茹和程夫人同座一辆车,难道程夫人已属意于她。她有些心乱,明明知道论样貌比不过骆家姐妹,论家世比不过朱杏茹和李妙云。两日来全凭一点清高支撑着她对荣珏的单相思。 她不止一次听父亲提起,荣家四爷的才学实属少年贡生之中的佼佼,相貌更是一品风流。她一颗怀春的少女心便再无他人,只想一睹荣珏的风采便今生无憾。如今来了,自那日在青石路上惊鸿一见,没来由地总是自怨自怜,荣珏是她企望不及的…… 寻思间她瞥见李妙云痴望的样子,顿觉奇怪,“看什么呢?” 李妙云一颗心都飞了,哪能听到她的话。 孟令梅扁着厚唇连问几声,得不到回应,急了。身子抢过去挤在车窗前,也望见了荣珏。 李妙云飞走的心被孟令梅这么一抢,方得回来。清淡的眉眼也泛起几分怒意,“姑娘家这么不沉稳!” 她的语气悠悠,语意绵绵,孟令梅听来却分外刺耳。“你再说一遍!” 李妙云的丫鬟觉出了孟令梅的火气,赶紧过去替她家小姐解围,“孟姑娘,我们小姐不是那个意思!”小丫鬟的话还未完,孟令梅一巴掌已扇在她脸上。 一声脆响在小丫鬟的脸上绽出五指红印。李妙云再和缓的性子也急了,“你怎么打人?” “狗奴才,小姐什么意思你怎会知道,你是她肚里的虫子不成?”孟令梅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抿着厚唇,缩紧下巴,一颗燃烧起来的心再难平熄…… 车上的丫鬟都伸手去帮各家的主子,这辆华盖车重心不稳,又正在一段斜坡路上,竟“轰”地一声倒向路边的油菜田里。 原本整齐的车队这下乱了,一辆辆相继停了下来,人群中开始嘈杂。 离翻车最近的车上下来程家姐妹,站在路边惊慌地叫了起来,妹妹程芳槿吓得脸色惨白,颓在姐姐程芳樱的怀里站不稳了。 荣珏翻身下马,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奈烦。“你们先回车上坐,这里一下便好。”他对程芳樱说完,指使车队后跟来的十几个家丁护院下田拖车。他已抢了一步,去车上抱了孟令梅下来。 程芳樱有些呆了,她虽是荣珏表妹,却也不曾来往。此次与荣珏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一颗心魂早被勾走,痴望着荣珏轻盈地奔去侧翻的马车。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程芳槿,任她萎在地上心神失态。 孟令梅最先被扶了上来,此时厚唇已没了血色。那油菜田与路边有些高度,一个翻滚她早惊吓得失了知觉。程芳樱上下望了望,见人群都在盯着田里翻车。上前在孟令梅的屁股上踢了两脚。 这两日孟令梅在倚芳楼的嚣张她早看不过,这次翻车不用想,准是她惹事造成的。 最让程芳樱两脚解气地是,凭什么要让玉树临风的荣珏表哥去抱她,一身襕衫都见了泥,看在眼里真心疼。 后面乌轮平顶车上急匆匆地跑来几个婆子,七手八脚地把孟令梅弄上了车,掐人中,捶心口,喷冷水,她的一口失魂气总算“呃”地一声倒了上来。 李妙云缓过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正在荣珏怀里,赶紧闭上眼睛,一颗心都要醉了。鼻息里全是荣珏身上只可意会无法言表的体香,竟忘了身上的疼。 她是被压在翻车箱里最底下的人,一头乌云挽月髻已散了大半,脸上不知是被抓的还是被撞的挂着几丝血痕。身上的衣裳在众人惊魂乱抓中被扯了个七七八八。她偎在荣珏怀里一副小鸟依人的表情,在别人眼里却是鬼见愁的可怕。 第二十五章八字 丹皮花会是荣家结交本地乡绅富户,联络各县乡府衙官员的一个机会。今年也一样,请来了不少头面人物。 荣家女眷的车马一到,在山脚搭的赏花棚里便热闹起来。 程夫人下了车,朝曲嬷嬷递个眼色。曲嬷嬷会意,径直朝山上的石阶走去。 骆嫣抬头望着栖霞山,半山腰上是荣家的云针贡茶,茶树隐在云雾里。山下便是丹皮花了。正值盛花期,粉红、莹白,漫山开来,一望无际。 骆嫣真心喜欢丹皮花,花虽比不得牡丹艳丽,却盛在山野空旷之间的婉丽清芬。更有丹皮可入药,是花中不可多得的能赏能吃的宝物。 骆婵下了车,刚好孟令梅和李妙云从她身前经过。二人虽已洗了脸,重梳了发髻,身上的衣服却没有换,颇显狼狈。 骆婵掩嘴笑了,心情从没这么好过。 妩儿见曲嬷嬷上了山,不解地悄声问骆嫣。骆嫣往山顶指,这才看见隐在云雾里的一间寺院。白墙青瓦,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那是栖霞寺,由荣家供奉,听说寺里有参禅的高僧。”程芳樱正巧也看着曲嬷嬷拾级而上。 骆嫣望着栖霞寺,神思迷糊。这次高僧又会做何解? 一行人由程夫人引着,和来观花的各界头面人物见礼。朱杏茹毕竟是官府小姐见惯了场面倒也不拘束。骆婵想开了这种场面并不放在心上。 繁复的礼仪过后,一众女子各自行动,莫不是都偷眼瞧着荣珏。 荣珏有意无意,一双眼睛总定格在花间徜徉的骆嫣身上。而骆嫣只盯着花心里的小蜜蜂…… 朱杏茹涌起醋意,咳了一声,荣珏的目光飘向她不留一秒,又粘向骆嫣…… 花会一翻热闹终如烟花繁华落尽。荣家女眷的车马在日落时分赶回了荣府。 来回六十里路程,骆嫣感到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伸个长长的懒腰,边捶着胳膊边往晴居里去,哪有心思管什么仪态形象。 荣珏盯着她的背影出神,这样真性情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子第一次见,很合他的心意。不自觉间星目里燃起了火花。 朱杏茹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一个。经过荣珏身边,一双泡泡眼勾向荣珏,奈何荣珏偏不与她对视。 她扭着身子有些气急败坏,由青鸾挽着,慢吞吞地隐在花树间。早上因程夫人同车的得意此刻荡得一丝不剩,荣珏根本看不上她。愈想愈烦,抬手拧了青鸾的胳膊一把,青鸾没个提防,疼得“哎哟”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穿得这么招摇给谁看!” 青鸾无语,委屈地眼里畜了泪。早上出门,朱杏茹特意拿了杏色披风给她穿。她就知道她想借着她的姿色,能拢一些荣珏的目光。这一会子拿她撒气,不过是因为荣珏没瞧她一眼。 骆嫣在翠苑门口和骆婵话别,刚巧回头见到这一出,不觉好笑。心里暗讨,就这臭脾气哪个男子娶了去,都是倒霉催的! 一众姑娘们都回房各自怀着心事歇下了。 程夫人却歇不下来。 “怎么样?”她望着脸有疲色的曲嬷嬷。 曲嬷嬷清了清嗓子,“都在这了。”说着拿出张藤纸。 这一日爬上爬下那九百多级台阶,如今四十岁的人了,腿脚着实吃不消。 程夫人凑到灯前仔细看着,眉间拧个结。 “确是慧介禅师所言。” “夫人放心,这确是慧介禅师所说,奴婢一字一句地录下,万不敢怠慢了。” 程夫人摆摆手让她下去,又把藤纸凑到近前仔细看着。自言自语道:“骆嫣果然是个封妃命,可为何与我珏儿不合呢?” “夫人,大夫人来了。”银簪挑了帘拢请武夫人进了门。 程夫人赶紧收了藤纸压在妆台的漆盒下,面上缓了缓,起身去外间宴息处。 武夫人已坐在太师椅上,面上的青色更深了。“这可怎么好?春娘该不会被刺字流放吧!” “姐姐过虑了,昨儿不是说好了吗,由瑞儿去一趟京城临安,找刑部朱侍郎,这事当是压得住的。” 武夫人眉头紧成一个川字,“哎,都怨我平日太骄纵她,到了夫家还这般任性!” “姐姐尽说没用的,现在是该怨天怨地的时候吗?你赶紧备份大礼,让瑞儿送去给朱侍郎。我这边和老爷说说,看看能不能找人说服原告撤状。” 武夫人应着,还是不放心地问,朱家和荣家并无深交,能帮这个忙吗? 程夫人的薄唇翕了翕,面上掠过不快,哪有求人办事还这样抢白人的。顿了一下,还是说放心吧,朱家小姐正在府上做客。朱侍郎是朱杏茹的二叔,朱杏茹的父亲和荣二老爷一向走得近,这层关系还是能顾到的。 武夫人这才展了眉心,千恩万谢地出了永禄园。 她说得没错,荣春娘的确被她娇宠惯了,这两月没回娘家,却是算计着相公的小妾。李慕海新宠的姨娘有孕,眼看着要生产了。荣春娘偷偷在补汤里下了药,一尸两命。 李慕海把她禁了足,赶紧派人来告诉姨母武氏。谁知那姨娘家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当初就是图了李慕海家的钱财才把女儿嫁了去做妾,如今正盼着生个男丁多要些财帛,突然就说母子都死了,就不依不挠地告了官。 前日下午荣春娘被提告收了监。李慕海十万火急地差人来报信,昨儿才到府上。正是荣六拿进戏园子的那封信。 李慕海也心痛最喜欢的小妾没了,可姨母的女儿,自己的表妹总不能就这样毁了,何况荣家也是他的一个靠山,皇商交易少不得官场往来。这才要力保荣春娘。 程夫人回了内室,让银簪燃了一炉沉香。静了静心,又从漆盒下拿出藤纸,目光落在朱杏茹的八字上。合倒是相合,只怕珏儿不喜欢。她又烦躁起来,叫了银簪去叫四爷来。 银簪下楼,撞上匆匆上楼的金钗。“怎么这么急?” 金钗额上浮着细汗,“不好了,四爷和骆嫣姑娘吵起来了。” 银簪赶紧转身和金钗一起上楼去报程夫人。 第二十六章不屑 骆嫣回到晴居,扑到床上就不想起来。 妩儿扯着拽着才算把她的衣裳给换了。“起来洗把脸再睡吧!”妩儿有些无奈。 在栖霞山上,各个小姐都仪态万方,即使李妙云和孟令梅衣裳破损也端着个架子。唯有骆嫣满山乱跑,追着蜂蝶大呼小叫。这不是招蜂引蝶吗?妩儿暗里寻思,也理不清这个招蜂引蝶到底是怎么个深意。 玖儿打水进来,把铜盆搁到床沿,凑到妩儿耳边,“刚才瞧见那个猪头由宝蝶引着,不知要去哪儿,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妩儿把棉巾浸了水给骆嫣擦脸,“管她做甚!明儿一早咱们就可起程回家了,别惹事端。” “是呀!听妩儿的,不要操猪头的心,回去咱们可以烤猪头吃。”骆嫣想着朱杏茹的扁脸不禁笑出了声。 “真的吗?再过一月就是端午了,可以烤猪头吗?”玖儿有些兴奋。 三人正说笑着,门外传来宝箱的声音,“骆嫣姑娘,老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骆嫣起身招呼宝箱进来,让妩儿去找外出的衣裳。 宝箱见她这么早就穿了安寝的小衣,不禁掩嘴笑了,“若不是老太太惦记着姑娘明儿早就要回家,还有话和你说。这么晚了肯定不会来打扰姑娘的,今天在山上一定是走得累了。” 骆嫣和宝箱一前一后去了老太太处。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不放,看着她的一双杏眼柳眉,怎么看怎么欢喜。伸手摘了自己手上的镶金翡翠镯子,套在骆嫣的手腕上。“孙儿媳妇呢!怪可人的。” 骆嫣急了,从手上褪下镯子还给老太太,谁知老太太倔强起来,硬是套在她手上不让拿下来。 燕嬷嬷伸手来拉,“骆姑娘就收下吧,老太太这会子是真高兴。” 骆嫣望见荣老太太鬓间的白发、脸上的笑纹、眼里的欢喜,不忍再拒,任她套上。 老太太又聊了几句回去路上注意,过阵子派人去骆家探望…… 骆嫣知她所指要去家里提亲,却也不放在心上。老太太已经糊涂了,荣珏的婚事她是做不了主了,程夫人自有主见。而程夫人断不会看上她,这也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天交亥时,燕嬷嬷催着老太太休息,才放了骆嫣的手,回去内室歇了。 宝箱送骆嫣出来,骆嫣摘下镯子让她明日还给老太太。宝箱吓得连连摆手,这镯子明摆着是老太太给孙媳妇的,她怎敢收了回去,自讨挨骂不成。 骆嫣只好把镯子抓在手上,让宝箱也不必送了,她自己回去。 宝箱讪笑着让她路上当心,才转身回了翠苑。 幕色四合,月亮忽地隐在云里,似预见了什么事情发生。 骆嫣想着这镯子该如何处置,若是就此戴了,以后荣珏娶了他女为妻,荣老太太该怎么想。这个镯子骆嫣是记得的,那是荣老太太的陪嫁之物,随身戴了几十年。老太太一辈子的心愿,就是盼着荣家子孙光耀门楣,而她绝不是荣珏命定的那个人。 骆嫣想着心事,脚下走得却急。转过花树小径,迎面撞上一个人,欣长的身影吞了她的影子。手一抖,镶金翡翠镯子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脆声,骆嫣暗叫不好。忙蹲下身去拾,借着月色微光,那镯子已摔成两截。 这可怎么是好?难道命中注定逃不过荣家? 骆嫣拾起镯子,心头火起。“你这人黑灯瞎火的四处乱蹿,是要吓人还是要打劫!”她捏着断了的镯子拼着,却是破镜难圆,断镯难续。 “好不讲理!是谁四处乱蹿,这里是我家,哪个要打劫你!” 骆嫣听着声音如此熟悉,抬头看时,不觉呆了。眼前站着的是荣家四爷荣珏。 缓了心神,不想与他多说,把断镯收在腰间锦袋,抬腿便走。 荣珏却不依不挠,伸手抓住骆嫣的胳膊把她扯到身前,盯着她的眼睛,“撞了我还想就这么跑了?” 上次在青石路上骆嫣撞向他,他已对这个毛手毛脚的丫头有了印象。栖霞山繁花丛里唯有她开朗随意,那笑比花还美,荣珏感觉一缕阳光突然照进心房。再难把她从眼里抹去…… 骆嫣使劲挣脱他的手,“夜里太黑,谁也没注意到谁,我也不怨你,你也别怪我,我们算是扯平了好吧!”说完扭身就走,不给荣珏任何思考的时间。 荣珏哪遇到过这样的女子啊,但凡有他出现的地方,不管老的少的,美的丑的,肥的瘦的,哪个女子不是一脸痴相,给她们一个好脸色都眩晕半天。独独骆嫣,不把他瞧在眼里。 此时月亮探出头来,似要看看这一对前世的冤家如何了却纠葛。 荣珏撩了袍服,紧跑几步追上骆嫣。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目光对上她的目光,瞧见她眼里的不屑,不由激起了心底的傲气。“你叫什么?怎敢这样对小爷?” 他虽知道她是家里来的客居姑娘,却不知道名姓。虽知道家里正在张罗他的亲事,却并不上心。眼高于顶,哪个姑娘能入了他的心! “这样对你怎么啦!你是小爷怎么啦!姑娘不稀罕,骆嫣就是我,记好了!以前从无瓜葛,以后休要烦我。”骆嫣使劲挣扎,到底年纪小,比荣珏矮大半个头,荣珏手上使力,任是她使出浑身解术,也是挣脱不开。 “来人呐!有强盗啊!快来人呐!”骆嫣突然张口大叫,划破荣府沉静似水的夜。 荣珏没提防她来这一招,一时不知所措,双手却还钳制着她的双肩。 恰好金钗从晴芳园回来,听到叫声,和闻声跑来的家丁护院一起往骆嫣方向去…… 程夫人赶到,望着有些迷惑的荣珏,脸上浮过寒霜,马上又换上一副春风拂面,薄唇翕动,“骆嫣姑娘怕是误会了,先回去好好歇着,若真是错在珏儿,明日我亲自带他过去赔罪。”说完递了个眼色给金钗。 金钗过去要扶骆嫣往晴居去,骆嫣甩开她的手,理了理鬓发,“也许可能是个误会吧!就不用赔罪了。明儿一早我要回家了,睡一觉这事就忘了。不劳烦二夫人惦记了。”说完转身由金钗提着风灯引着往晴居去了。 第二十七章归家 微雨迷蒙,夹河郁郁。骆家姐妹清早出了荣府,华盖朱轮车在湿漉漉的街巷里,踏出粼粼的回声。 回头望时,荣府已掩在浓翠之中,转眼不见了。 早上程夫人派了金钗来道别,荣家大爷要去京城临安办事,正好可以顺路送她们,就不另外差人送行了。骆嫣笑着谢过金钗,请她代问老太太和各位夫人好。金钗笑应着,送她们到了荣府门口。 荣瑞已在车边候着了,见了骆婵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这一抹笑意让骆婵心底腾起一股热浪…… 骆婵坐在车里不时撩了帘子往外看。荣瑞骑在马上,身上披着玄色水波纹羽纱衣。随风摆处,微雨半滴不沾身。 骆嫣看着骆婵嘴角泛起的笑意,偶尔还飞起两片红晕染在颊边,就知道荣瑞又回头看她了…… 扬州府东门东关渡,接连碧色,人来人往,不愧十里春风扬州路。 骆嫣下了车,一眼望去,水天一色,乌篷画舫好似在水墨画中。 荣瑞下马叫了船家答话。他此行去京城临安送骆家姐妹到了码头,便要走陆路。 骆婵一双凤眼伸出勾子,婆娑地望着荣瑞。荣瑞每一转身与她目光相撞,都像失了魂一般。她已押了全部的赌注在荣瑞身上,一心盼着他能快点来娶。转念想到他家里的夫人杨婉,又莫名地担忧,杨婉到底还要霸着位置多久! 骆嫣姐妹上了船,荣瑞回身拍马,带着两个小厮沿着长街离去。 骆婵失神地站在船头,依依不舍地盯着长堤上荣瑞的身影,柳儿和青儿陪着不敢多问。 骆嫣钻进船舱,舒服地靠在锦杌上。见玖儿趴在舷窗好奇地往外张望,便由她。 从舷船外不时飘进来碎雨轻雾。妩儿不干了,打了玖儿的手,“小姐不说,你到不自觉。看锦杌都湿了,还要大半日才到家呢,这怎么能舒服。” 玖儿吐了吐舌头,关了舷窗。 过了长堤,荣瑞回身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画舫,船头的人影缩成一点,他还是认得出那是骆婵。抹了把脸上的潮气,翻身上马,脚下用力一蹬,马儿嗒嗒地跑起来上了驿道。十万火急,荣春娘等着他去救命呢! 船过了微雨笼着的一片天,到了午时,天空放晴,艳阳高照。几个人呆在舱里闷了,掀了四周的篷帘,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突然一阵颠簸,船公高喊,各位姑娘坐好了,咱们得让让路给官船。话音刚落,画舫船头急转。 玖儿和青儿正在聊天,没个提防,双双滚到了舱里。骆嫣抓着舱板,妩儿靠在墙上帮她按牢了锦杌。 骆婵身子不稳朝旁歪去,一时花容失色,“船会不会沉啊!我们会不会死啊!”说着竟泪流满面,她当然不想死,美好的愿望还未曾实现呢! 柳儿伸手抓她,不想被她长长的指甲抠得手上生疼。黑红的脸蛋又惊又疼,渗出了汗…… 画舫终于平稳了,玖儿爬起,撅嘴指着擦身而的官船,“太欺负人!官船了不起!” 青儿起身捂了她的嘴,“小姑奶奶,可不敢这么说。不要命了!也不能害我们大家呀!” 骆嫣望着迎面过去的两层楼船,叹了一声,“又是去给金国朝贡的。” “什么是朝贡?”玖儿眨着眼睛,青儿和柳儿也好奇地望着她。 惊魂稍安的骆婵也看着她,骆嫣的脑袋里总有她不知道的东西,她就奇怪了同样的私塾先生,为什么骆嫣懂得多些。 骆嫣沉吟片刻,待官船走远,才神情落寞道:“靖康之耻犹在,国力不兴,戍兵不强。便要任人宰割。朝贡议和,每年要给金国送去三百万两铜币,还有丝绸、茶叶等贡品。只求保个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 “只要百姓有好日子过,管那么多干嘛!”青儿自小缺吃少穿,到了骆家才有了一个安稳生活,小小心思,只求温饱。 骆婵瞪她一眼,她只好收声。垂眼盯着舱底,又想起了少时的不堪。 “国如此,人也一样!做人当做人上人,才不会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骆婵想到身为庶女,处处不受人待见,对荣家大奶奶的位置又燃起了期望。 画舫在未时末靠了岸,骆夫人和姨娘宝珠领着丫鬟站在岸上,原来已在码头等候多时了…… 回到霁园,骆夫人已提前差人打扫收拾干净。朱漆的秋千架静静地,立在花期已过的梨园里。不过离开几天,感觉一切都很新鲜又很亲切。 骆嫣换了家常衣服,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掩在树梢的日头,神思飘忽。 妩儿了泡了新茶搁在案上,见她这副模样,不想打扰。取了玲珑镂空花熏,燃了炉香屑,便出去候着。 香气不一刻便弥漫了整个屋子,骆嫣回了神,叫妩儿取两卷书来。 妩儿进来笑望着她。骆嫣起身望向空空的书架,眼神瞬间暗淡。“好了,你出去吧!当我没说。” “怎么能当没说呢!小姐吩咐的,奴婢都得办到。稍等等。”妩儿笑着转身出去,一会功夫真拿了两卷书进来。 骆嫣接过一看《花庵词选》和《客斋随笔》,双眼一弯,笑了,“刚说小姐吩咐的奴婢都得办到,这些书不是让你们埋了吗?” 妩儿伸手抢了书去,脸上故意板得严肃。“好吧,都是奴婢办事不周,原以为小姐是爱书的,不想是真的要烧埋了去。玖儿,快过来,这回咱们真得去烧书了。” 玖儿正在外间屋子打盹,听得内室笑闹,赶紧起身过去。一脸迷惑地望着妩儿手上的书,“怎么啦!那些书都放在柴房里,真要填了灶膛?” 骆嫣从妩儿手里夺了书去,敲着玖儿的脑袋,“两个不听话的坏丫头!”脸上却笑得如春日艳阳。回家的感觉真好! 晚饭过后,骆夫人由艾儿扶着到了霁园。骆嫣已更了小衣,正在倚在床头执卷着迷。见母亲来了,要起身见礼。 骆夫人止了她,“歇着别动,你今天舟船劳累,我本不想来说,可这事较急,还是早点定了为好。”骆夫人面有难色。 骆嫣坐正了身子,心想着又是为妩儿之事? 第二十八章提亲 果然骆夫人说起曹嬷嬷提亲妩儿的事。骆嫣有些不快,明明上次已经明确拒绝了曹嬷嬷,偏又来提。 骆夫人叹了一声,“你年纪还小,不懂女儿家终要有个归宿,难道你忍心妩儿一辈子为奴为婢侍候人吗?” 见骆嫣眉头锁起,骆夫人又说曹嬷嬷家的小子她也见过,今年17岁,长得不错,性格憨实,是个过日子的人。妩儿跟着他不会吃亏的。若是错过了,再要寻个年纪相当的人就难了。 曹嬷嬷也不是非要妩儿不可,现下她家的条件寻个条件更好的女子,也是方便的紧。只是不想两个合适的人错过了……她一直等着你们从扬州府回来,估计明儿一早要来听回话,若是真不成,她另做打算。 “为什么女儿家一定要成亲,嫣儿不要成亲,就在霁园一个人终老。” “傻话,读了那许多书却不明事理了。”骆夫人怜爱的摸摸她的头,“当朝律例女子适龄不嫁父母是要受处罚的,咱们骆家虽不是名门大户,也算是诗书传家,怎能出这种事!还不让人口水淹了……” 骆嫣一时语塞,寻思着自己的终身无靠也罢,大不了寻个古寺削发为尼去。真要是耽误了妩儿也是罪过。只好又叫了妩儿过来问她的意思。 妩儿眼神有些慌乱,哪个女子不怀春,她也曾梦想过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不求富贵,温饱即安。可又舍不下和骆嫣的情谊…… “听凭夫人和小姐为奴婢做主。”妩儿犹豫了一下,近前福了深深一礼。 骆嫣见她犹豫,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只怪上次自己太武断,自己吃了一世的苦,就以为别人的姻缘也不幸福。好在这一世已与荣珏无缘,再不用担心什么。 “听母亲的安排!嫣儿没有意见。”骆嫣露出一个明朗的笑。 骆夫人这才放心,让她好好歇着,笑盈盈地出了门。 若说骆家的丫鬟她是最喜欢妩儿的,如今给她寻个依靠当真欢喜。 三年前荣老太太已和她私下订了,将来骆嫣是定要嫁到荣家的。荣珏她见过,才情样貌,她都担心骆嫣般配不上。一直暗暗存着这个心没有表露,只待荣家来提亲。 骆嫣此行去荣家花会,她的心就没踏实过。三年已过,荣家老太太还会看上自家的女儿吗?荣家二夫人会派人来提亲吗? 若骆嫣真嫁到荣家,妩儿跟了去到了二十岁势必出府,到时嫁个什么样的人就由不得自家人作主了…… 曹嬷嬷第二天早上果然上门了,得到答复满面春风,立即回去张罗。下午就备办了四抬四箱的礼品礼金,让小子来骆家订亲。 妩儿羞红了脸躲在屋里不肯出来,骆家丫鬟都凑热闹围着曹嬷嬷家的小子看,那小子被看得满面赤红,眼神尴尬地没处安放。 骆嫣在骆夫人的院子隔窗看着,曹嬷嬷的儿子不说一表人才,也算眉清眉秀。和妩儿在一起,的确当得珠联璧合,一颗心终落了地。 回去霁园从妆台匣子里翻出一支金簪嵌玉梅花步摇,叫妩儿过来给她戴上。 妩儿推却不要,骆嫣眼里忽地蒙了泪。妩儿终是要离开她的! 玖儿在旁看着妩儿的步摇,小嘴嘟着,“真好看!小姐以后也会送玖儿一支吗?” 骆嫣眼里蒙的泪吧嗒掉了下来,“送,送你两支。” 妩儿敲玖儿脑袋,“瞧你,总是惹小姐伤心!” “玖儿不要了,小姐舍不得送就不要送了,小姐不哭!”玖儿急得眼里也蒙了泪,一颗心惴惴地,真以为骆嫣是心疼她要金簪。 骆嫣被她的样子逗笑,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这只肉嘟嘟白净的小手,在荣家冷阁的寒冬里,为她洗过多少染了咳血的帕子…… 妩儿的婚期定在了十天后,骆夫人特意让人收拾了霁园的偏房给她住。叫她这些日子一心待嫁,不必侍候骆嫣了。妩儿便每日守在屋里专心做嫁衣。 骆嫣没事经过,望着她一脸喜悦地缝着嫁衣,大红的绸服上落下细密的针脚,吉祥的图纹一天天成形。 玖儿见骆嫣一颗心没着没落的样子,哄她去荡秋千。两人在院子里荡来荡去却少了笑声。 “小姐,你是不是也想嫁相公了?”玖儿见骆嫣从秋千上下来,靠在廊柱上无精打采,脆声声地问。 “调皮鬼,看我今儿要撕了你的嘴。”骆嫣作势要追她。 玖儿身子圆,腿脚却快,撒腿就跑。两人在院子的树丛花间你追我躲,就着夕阳的霞光,倒似一副仕女春娇图…… 一阵鞭炮和锣鼓,妩儿披了喜服嫁了。 骆家给了她风光和体面,嫁得一点不输普通人家的姑娘。她在喜帕下不停地抹泪,透过喜帕下的一点余光,看着骆嫣蓝蝶白底缎面绣鞋跟着她身边走,她的泪流得更欢了。 骆婵倚在窗边,妩儿出嫁似与她没什么关系。望着喜庆的人群离去,她只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出嫁,定要让四街的邻居惊声赞叹,她骆婵要嫁得风光,嫁得富贵。 转眼半月过去,骆婵盼着的荣家人终于来了。 青儿从前厅得到消息,一路小跑着告诉骆婵,“荣家来提亲了!” 骆婵又惊又喜,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敢跑去前厅看。万一被人发现,她一直经营的高傲便毁了。 柳儿见她这样,主动要求去前厅探听消息。 骆婵瞅着她黑红的脸蛋,嘴唇翕了翕,“自以为聪明!荣家来人便来了,到时夫人自会差人来说。” 定了定神,坐在妆台前,故作不经意地问,“荣家来的是哪位呢?” 青儿忙凑到跟前,“奴婢没看到,只是听艾儿说荣家的燕嬷嬷来了,八成是来提亲的。” 骆婵理着鬓发,眼睛望着镜里赤红着一张脸的人,不觉有些羞涩。 燕嬷嬷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她怎么会来提亲?按说要来也是曲嬷嬷来呀!转念一想,曲嬷嬷是程夫人身边的人,若是来肯定是为荣家四爷提亲。既然程夫人根本无意于自己,那么燕嬷嬷一定是为了荣大爷来提亲的! 想到这,她的一双凤眼含了春水,眼波荡起了涟漪。只等着骆夫人和燕嬷嬷在前厅说完话来找她了…… ********************************* 求收藏,求推荐,求打赏^0^ 第二十九章拒婚 自妩儿出嫁后,骆嫣好一阵子不习惯。沏一壶茶,燃一炉香都会想起妩儿。经常坐在窗前,一脸落寞,没来由地叹一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玖儿总想着法子去哄她,折个纸人描上眉眼逗她,“我是妩儿,我要生个大白胖娃娃啦!” 骆嫣看她扭着纸人的两个腿走路,胖嘟嘟的小脸绽开朵花,不由“噗嗤”一声笑了。玖儿看她笑,跟着也笑…… 这一日傍晚,玖儿从园子里摘了几支花草,骆嫣拿了剪刀修剪,准备插在青花桃竹纹梅瓶里。 骆夫人身边的丫鬟艾儿笑盈盈地进来,说夫人请二小姐过去前厅叙话。 骆嫣停了手上的剪刀,皱了眉心。“可是荣家派人来了?” “二小姐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就中了。”艾儿掩嘴笑得更深了。 “你且回去,我随后就到。”骆嫣搁下手上的花草,望着艾儿出了院子。神情严肃地从妆屉里拿出断成两截的翡翠镯子,叫了玖儿一起往前厅去。 燕嬷嬷正和骆夫人说话,见骆嫣进来,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把身子挪了挪。 骆夫人招手让骆嫣到跟前去,燕嬷嬷脸上的笑荡开来,望着骆嫣款款过来。 骆嫣给燕嬷嬷见礼,燕嬷嬷忙起身还礼,“可不敢让姑娘给老奴行这么大的礼!” “不要拘着虚礼啦!嫣儿怎么说都是晚辈,让您大老远跑来报喜,该着要受她一拜。”骆夫人起身拉着燕嬷嬷,看着骆嫣施个全礼。 骆嫣知道母亲是真高兴,想必她等荣家来提亲已经心焦了。 燕嬷嬷和骆夫人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燕嬷嬷望望骆夫人,骆夫人点头示意她说。 燕嬷嬷清了清嗓子,还未开口脸上已挂上欣喜的表情。 “老奴这次来是给骆嫣姑娘报喜的!”她望着骆嫣的表情,见她一脸风清云淡,加重了语气,“老奴奉了荣老太太之命,给荣家四爷荣珏提亲来了!” 骆夫人尽管之前已听燕嬷嬷说起,这一会子又听一遍,心里还是抑制不住惊喜欣慰之情,满面阳光灿烂地望着骆嫣。她相信骆嫣此去荣家必定见过荣珏的,也该是春心萌动,百般乐意的。 骆嫣静静地听完,微微一笑,“谢过燕嬷嬷不辞辛苦来提亲,骆嫣已和母亲说过,此生不嫁!” 骆夫人端着茶碗正要品上一口,被骆嫣的一句话惊得手一抖,茶碗一歪,热茶泼出,淋得竹色褙子晕出一大片水渍。 “嫣儿休要乱说!”她顾不得茶烫,喝斥骆嫣。艾儿忙找了帕子去给她擦。她挥挥手让丫鬟都退下。本是喜事,这一刻却让她颜面尽失,岂不是家教不严之过…… 燕嬷嬷以为自己的话没说清,又嗫嘘着重复一句,“是荣家四爷荣珏,老太太亲自指的媒!骆姑娘不是收了镯子吗?” 骆夫人目光凌厉地望着骆嫣,生怕她再说傻话。燕嬷嬷虽是奴婢,在荣老太太身边几十年,说话也是有分量的,万一言语出错,这亲事吹了……她不敢想。 骆嫣站起身,重又给燕嬷嬷和骆夫人行礼谢罪,“嫣儿已经想过了,一辈子不嫁人,若是再逼我,就去找个庵堂做尼姑!” 骆夫人感觉心里如寒风刮过,眼前发黑,站立不稳,颓然倒向椅子,衣袖带着茶碗摔在地上。 “砰””地一声,惊得在前厅门外候着的丫鬟奔进屋里,拉着骆夫人抚胸捶背。好半天,骆夫人一口闷气才缓过来。 玖儿惊得张着嘴,伸手拉她胳膊。颤声问:“小姐不要去庵堂啊,玖儿该怎么办?” 燕嬷嬷半张着嘴,难以置信。此行得成,骆嫣不知道有多艰难,她可是心如明镜。 花会结束没几日,荣老太太就张罗着要去骆家提亲。燕嬷嬷劝她,四爷的亲事必得二夫人做主才好。 老太太不管不顾,一时糊涂起来,竟要燕嬷嬷马上起程。 燕嬷嬷让宝箱去探探程夫人口风。宝箱连着打听了几日,才从银簪口里得知程夫人正谋划着给荣珏提亲的事。至于钟意哪个,程夫人也没有明确说。 宝箱回了燕嬷嬷,正赶上荣老太太清醒得很。差了宝箱去请程夫人过来,就说要商谈荣珏的亲事。 宝箱望着燕嬷嬷,燕嬷嬷点头笑着,示意她赶紧去。 荣珏的亲事本就是荣府最关注的,先成家再立业。秋季荣珏过了府试便可赴任了。现时拿来说时机正合适。早定早了了老太太的心事,至于选哪家姑娘,当然程夫人心里最有数。 程夫人终于送走了参加花会的姑娘们。自家的侄女只是碍着哥嫂的情面硬请了来,论姿色性格两个她是都看不上的。何况万一做了媳妇,有两层身份也不好相处。大小姐荣春娘就是一例,她可不想步了武夫人的后尘。 李妙云更不屑说,若是弄进来和大夫人武氏便要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啦……至于孟令梅,看着性子憨厚,骨子里也藏着跋扈,万万不可娶。 朱杏茹相貌最平,性格最嚣张。可毕竟她家世好,朱家在京城临安的人脉广,对于以后荣珏的仕途最有利。相貌美丑其实看久了便也舒坦了,性格嘛,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她是瞧见了朱杏茹每每见到荣珏,便不自觉地柔情起来…… 程夫人端起新砌的香片,品了一口。悠长地吐了一气,银簪在她身后打着扇。 虽是初春,这一日却闷热难耐,四扇的窗棂都支了起来,还是觉得暑气炙人。 金钗来报,宝箱来请二夫人过去翠苑说话。 程夫人“哦”了一声,这一两年来老太太一时糊涂一时明白,家里的大小事已不过问了。各院夫人小姐除了晨昏去老太太屋里问安,便不走动。偶尔老太太好个热闹,就让丫鬟叫了一屋子人去吃吃喝喝,完了散了也不会问个什么事。这会叫她,倒是奇怪了。 “老太太有说什么事吗?” 宝箱立在门外听到程夫人问话,便道:“老太太说请二夫人过去,商量四爷的亲事。” 程夫人面色一凛,起身挥了下手。银簪住了扇,见程夫人移步下楼,忙跟上。心想着,四爷的亲事终于要定下来了…… 第三十章钟意 曲嬷嬷听到楼梯动静,从一楼的偏房出来,见程夫人下楼,忙问要不要跟着。程夫人摆了摆手,让她回去歇着。曲嬷嬷便立在门前看她出门。 刚走到回廊,程夫人似想起什么,转身望着曲嬷嬷,“你和金钗去雎鸠楼,让人把一楼春娘住的房间收拾了,刚好晴日,被褥都晒晒,这几天八成她该回来了。” 曲嬷嬷忙应是,提了裙裾跟了上来。到了翠苑门口,和金钗往雎鸠楼去。心想着荣春娘两月不曾回府,刚得安静,这一次又惹出事端,回来怕是要长驻了! 程夫人望着曲嬷嬷和金钗走远,才扭身进了翠苑。 老太太躺在藤椅里,正在院里大槐树下闭目养神。许是躺久了,鼻息微微翕动,伴着细碎的鼾声。 程夫人站在树影里候着,银簪赶紧过去轻摇蒲扇。 午时昏昏,院子寂寂。 燕嬷嬷此时也不免冲了瞌睡,在老太太身后猛地一个点头,看见了程夫人,顿时瞌睡全无。默默施个礼,忙用手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荣老太太半睁开眼睛,五指张开挡在眼前,半天才回过神来。 “啊!二媳妇来了!珏儿的亲事我相中了骆家姑娘,明儿就让燕嬷嬷去一趟江都,把亲事提了吧!” 燕嬷嬷没料到老太太讲得这么直接,说话这么痛快,不似平日糊涂啰嗦样。若是程夫人起了疑,还以为是自己从中调唆的。赶紧堆了笑脸,扶起老太太。“还是进屋里说吧,这午时日头毒,院子不是说话的地儿。” 程夫人脸上也挂了笑,跟着进了屋。心下却不以为意,刚刚想到荣珏的亲事,老太太倒先提了,可是那骆家姐妹根本不在她的考虑。 进了屋里坐在檀木榻上,老太太又提了一遍,这天她的精神头似格外地好。 燕嬷嬷赶紧差了宝箱去沏茶,又让小丫鬟去打水给老太太净面。 程夫人看着燕嬷嬷团团转,知她心意是急着撇清与这事的干系。老太太相中骆嫣当然与她无关,这其中的渊源程夫人心里清楚得很。 若不是这次花会期间骆嫣表现太差,她也多少会考虑到老太太这层关系。毕竟禅僧和道人的话她也是迷信的。可八字也合了,人也见了,处处与荣珏不般配。她是立意不考虑骆嫣的。 老太太收拾妥当,望向程夫人。眼神慈爱中透着期许,她觉得她的说法是指定会被采纳的。三年前,程夫人也在厅堂上亲耳听到白须道人话的。封妃命的骆嫣配上荣珏,以后荣家的封王梦指不定就在这一代实现了。 程夫人从进门就思虑着怎么开口回绝老太太的提议。这时望着她的目光竟有些不忍说出口了,正好宝箱奉茶来,她赶紧端起玲珑茶杯喝了一口。定了定神,才道:“珏儿今年十五了,是该成亲了……” 老太太不等她说完,习惯性地拢了拢手腕,“可不是嘛,当年永福这个时候都添了荣瑞了。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珏儿前程要紧,亲事定了,前程也就稳了。” 程夫人听荣老太太这么一说,不免有些刮目相看。翕了翕薄唇,望向老太太手指环着的左腕。才发现老太太平日从不离身的镶金翡翠镯子不见了。 燕嬷嬷瞧得清楚,赶紧过去给程夫人的茶杯续水,不经意地说:“老太太实在是喜欢骆嫣姑娘,把自己陪嫁的镶金翡翠镯子都送给她了。” “什么时候送的?”程夫人话一出口,有些后悔,还用问吗,肯定是此次花会时送的。 “那镯子是我给孙媳妇的定亲礼,先送了。你赶紧叫人去提亲吧!”老太太打个哈欠,有些不耐烦。 程夫人有些不快,说是找自己商量,暗地里却给人定亲礼,先斩后奏。摆明了即成事实,叫自己来只是知会一声罢了。 沉吟片刻,“老太太,您相中骆嫣姑娘是相中她有封妃命,可是媳妇找栖霞寺的禅师批过八字,那骆嫣姑娘和珏儿命里相冲相克,恐怕不合适。” 程夫人望向老太太,今天是铁定不会同意向骆家提亲的。“那个骆嫣姑娘今年十二岁,三年之后不过十五,也可去选秀女,封妃之命也许应在当朝皇庭也未可知呢!” “咱家娇娘才选秀女,骆嫣是要说给珏儿的……”荣老太太又开始犯了迷糊,不断重复着这句。 燕嬷嬷讪讪地望了眼程夫人,“老太太要静心,奴婢扶她进去休息。”说完扶老太太进了内室。 程夫人隔着珠帘道:“老太太好生歇着,珏儿的亲事待媳妇定好了再来回您。” 回到永禄楼,程夫人心里不静,连着喝了几杯浓茶,叫银簪去叫荣珏过来。 荣珏平日在永禄楼后的素熹堂作息,此时正倚在栏杆,眺望天边露出的一角隐在云里的山峰。 “四爷,二夫人请您过去。”银簪怯怯地叫了一声。见荣珏似没听见,又壮着胆子叫了一遍。 荣珏这才回身看她一眼,问是什么事? 银簪垂着眼,脸已红了半边,嗫嘘着说好像是要说您的亲事。 荣珏撩了袍袖,起身直奔永禄楼。 银簪在他身后一双眼睛不知该看何处,一会在他身上流连,一会又似怕人发觉飘向路旁花树。 自荣珏九岁起,程夫人便只叫两个粗使的婆子在素熹堂侍候。日常走动,身旁安排一个白净的小厮荣安跟随。荣家的丫鬟都知道,程夫人明面上是怕荣珏近了女色不好读书。实际上是怕府里的小丫鬟们恋上风流绝雅的荣珏,闹出一些香艳之事。 可是银簪没办法控制自己,哪怕远远地看上他一眼,也会脸红心跳,呼吸急促…… 银簪一路小跑跟在荣珏身后上了永禄楼。刚到门口就听到程夫人惊诧的声音,“什么,你要娶骆嫣?” 荣珏神态自若,无视程夫人的惊诧。“是的,儿子想娶的只有骆嫣,旁的任谁也不要!” 程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说美貌哪个女子可以比过荣娇娘!按说荣珏也不是个只贪美色的人,却为何对骆嫣如此钟情? 第三十一章愿嫁 程夫人终是倔不过儿子的,她说八字不合,奈何荣珏一意孤行,非骆嫣不娶。她取了禅师批的八字藤纸,在日光里细瞧,恍然大悟。荣珏和骆嫣不合,却是荣珏压制骆嫣,如花籽撒在风中,于荣珏似乎并没什么损伤。而骆嫣的封妃命却是货真价实的。 程夫人细思之下,这桩亲事也可将就,既成全了儿子还能顾全老太太的意思,也算是两全其美! 急匆匆赶到翠苑和老太太说。 老太太正在檀木榻上吃草莓,宝琴一颗颗地抠了黑芝麻样的草莓籽,才送到她嘴里。 燕嬷嬷立在檀木榻旁给老太太打着鹅毛扇,见程夫人进来赶紧让宝箱去沏茶。 程夫人坐定了就说荣珏钟意骆嫣,这亲事全由老太太作主。 老太太乐得跟什么似的,自大爷荣瑞成亲到现在,荣家八年没有娶亲热闹了。即使荣春娘和荣媚娘出嫁,也已有五六年了。年纪越大越喜欢喜庆,赶紧叫燕嬷嬷准备起程去江都骆家提亲。 燕嬷嬷应了一声是,却立着不动。她想四爷的亲事由程夫人差人出面才好,望着程夫人等她吩咐。 程夫人知她意思,忙堆起笑,“看老太太急的,当真是钟意骆嫣呢!这几日怕是春娘要回来住,我让曲嬷嬷前后照看,这次真是要有劳燕嬷嬷去一趟了。先去向骆家提亲,回来再选个吉日过去把聘礼送了,最后就要看老太太定婚期了。荣家娶媳妇当然要风风光光的。” 老太太听到荣春娘的名字,神情忽地严肃,用手挡开宝琴送到嘴边的草莓,“大媳妇不知管教,竟让大丫头惹出这档子事!真是气死我了!” “老太太尽管放宽心,都已安排妥当。春娘不会有事的,不过打点些人和撒些银两。”程夫人接过宝箱奉的茶,轻滑着杯盖,嘴角挂着笑。 “也多亏了你八面玲珑,思虑周全……不然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永福、永禄和瑞儿怕是都要在场面上受到牵连,还有珏儿,秋试进京也会成了人家的谈资。”老太太直了直身子,一手拍着榻檐,忿忿地翕唇。 “媳妇也没有大的能耐,唯求能顾个荣家上下周全。春娘的事就算过去了,不提了!珏儿秋试应该不会受影响,时隔半年,到时这事就淡了。老太太且放宽心。” 程夫人又交待燕嬷嬷几句路上要小心,让宝琴过去找金钗拿上一百两银子给燕嬷嬷用。和老太太告了退,回去永禄楼才舒了口气…… 燕嬷嬷神情诧异地望着骆嫣,她一路奔来本指望圆满完事,回去还可讨个赏钱。谁知骆家姑娘这么不识抬举!他拢了拢鬓发,一时无语。 骆夫人缓回心神,脸现尴尬地笑,“燕嬷嬷长途劳累,先去**休息,嫣儿的事明日必给嬷嬷一个交待。” 骆夫人让艾儿送燕嬷嬷,又差了似儿去备点心一会送去。 燕嬷嬷谢过骆夫人,随艾儿出去,经过骆嫣身边,不自觉地摸摸她的额头。嘀咕一声“姑娘没发烧呀,竟说起糊涂话!”她是想不通名门显贵小姐们求嫁的荣家四爷来提亲,骆嫣竟会拒绝! 骆夫人送走燕嬷嬷,重又坐回太师椅。未语先长叹一声,脸上起了悲戚,“说吧!镯子是怎么回事?” “嫣儿是不想要的,荣老太太非塞给嫣儿。如果不要她就会难过,嫣儿只好先拿上了。” “你这个孩子!人家的东西是那么好要……” 骆夫人的话还未说完,见骆嫣从腰间的荷包取出断了两段的镯子。怒气又冲了上来,“你这个冤家!这是怎么弄的?” 骆嫣不想告诉骆夫人与荣珏起了摩擦的事,只说是不小心摔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令骆夫人生气。 “你们都先下去!”骆夫人阴沉了脸。 骆嫣起身要走。“你留下!”身后传来骆夫人的声音,愤怒中透着无奈。 骆嫣只好又回身立在她跟前。 “跪下!”骆夫人屏退了左右,这一刻再也不用藏着掖着说话了。十二年来,才发现养的女儿这么倔强。她打定主意,今天非要把她的倔脾气给扭过来不可。 骆嫣扑通一声跪下,又觉地上的方砖又硬又凉,从身旁的椅子里拽了一个锦垫搁在膝下。 骆夫人捏了锦帕在脸上按了按,假装没有看见。除了祭拜祖先行跪礼,这还是第一次让骆嫣跪着。有些心疼,又不得不为。见她倒会寻舒坦,不觉又气又恼。 “你打算怎么办?” 骆嫣见骆夫人眼底盛着的怜爱,知道她不过是吓吓自己。壮着胆子,朗声说:“嫣儿终身不嫁,若是家里容不下,嫣儿便去庵里出家。” “你倒是出口顺溜!”骆夫人看着骆嫣莹白如玉的俏脸认真又严肃,不似任性乱讲。语气缓和了些,“嫣儿,上次已经跟你说了,女儿大了终要嫁人。你忍心为父为母的受官家责罚?” 骆嫣抬起杏眼,忽闪着,她怎么可能忍心让父母受罚,她只是不想嫁给荣珏罢了。 骆夫人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心性善良,不会不顾着家里的状况,便道:“嫣儿不知家里的艰难,你弟弟在京城临安求学,虽是借住在叔伯家,却也处处要银子。这几年家里的经济一日不如一日,你父亲除了诗文茶画,再无赚钱本事。娘唯一指靠的唯有你了!” “难道母亲是要卖女儿吗?” 骆夫人又被她这句勾得火起,“浑话!你若是嫁个好人家,咱家便有了依靠,你弟弟再过三年也要应试,走上仕途咱骆家的日子就会好过些!你这么大了,难道不懂?” 骆嫣垂下头,骆夫人说的都是实情,仔细思量,骆家当下能指望的也唯有她的婚姻了。她不自觉地拂了下额头,成亲是不是恶梦的开始?她有些害怕,她只记得和荣珏新婚以后,额上的胭脂记便越长越大…… “外人看咱家面上风光,只是你父亲背着一个世子的名声,若真是如你所言终身不嫁,我只怕这个家再过两年便要变卖干净,你弟弟的前程也无望了……” 骆嫣知道骆夫人所言不虚,可是荣珏她是一定不能嫁的……她恼中突然灵光一闪,冲骆夫人甜甜一笑,“母亲,嫣儿愿嫁,嫣儿想嫁荣家三爷!” 第三十二章忐忑 骆嫣话一出口,骆夫人眉头一挑,眼睛瞪得老大,惊得忘了用手中的锦帕去掩张开的嘴巴。 “你,再说一遍,要嫁谁?”骆夫人有些结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骆嫣一直嚷嚷着不嫁,竟是因为看不上玉树临风的荣珏? 骆嫣看着被惊吓的骆夫人,噗嗤笑了,就势站了起来,走到骆夫人跟前,“嫣儿要么不嫁,要嫁就嫁荣家三爷!” 荣家三爷是谁?骆夫人有些莫名其妙。记忆中荣家的几位爷除了未成年的五爷荣珍,再就是已成家多时的大爷荣瑞了,三爷从未见过,更没听谁提过。她狐疑地望着骆嫣,见她脸上笑得惬意,突然神色一凛。 “谁让你站起来了?跪下!” 骆嫣以为自己愿嫁,骆夫人就可放了宽心不必追扰她了。又要她跪,小脸涌上悲伤,扑通一声又跪在了锦垫上。 “快说,荣家三爷是怎么回事?”骆夫人直视骆嫣的眼睛。 骆嫣顿了顿,一时想不起该怎么编,荣家三爷她一时竟想不起叫什么名了,仿佛听宝琴提过。 骆夫人见她神思飘忽不定,心里涌起一阵不安,这丫头该不会……“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偏偏要嫁荣家三爷,他把你怎样了?”骆夫人坐在太师椅中扭了扭身子,生怕骆嫣说出什么大逆不道,有违闺阁的话。 骆嫣想荣家三爷既是个傻子,当然不会有美丑的标准。即使自己的胭脂记长大,他也不会厌恶。何况那三爷面貌至纯,笑容至真,断不会欺负自己。若是真要嫁人,嫁他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各过各的,他傻任他傻,我疯任我疯!躲在那桃园一侧,快乐地了此一生,乐哉,悠哉! 想到此处,骆嫣眼睛就蒙了雾,“嫣儿与荣家三爷一见倾心,求母亲成全。若不能嫁三爷,嫣儿便出家尼庵,再不踏红尘一步。” 都有青春年少时,都曾怀春梦中人。荣家是骆家如今能攀上的最好姻缘,能嫁进荣家,便足矣!骆夫人心想着荣家见过的几位爷都相貌出众,才华横溢,想那三爷也必定是不差的。 “你起来吧!容我明日再和燕嬷嬷说。”骆夫人叹了一声,半日来喜怒悲欢着实让她有些心力交瘁。 骆嫣如释重负,起身揉了揉膝盖,拿起锦垫要放回椅中。 骆夫人起身“嗯”了一声,骆嫣赶紧把锦垫又放到地上,回头看她,以为又要罚跪。 “把镯子拿过来。”骆夫人心底满是怜惜,女儿已经十二岁了,转眼就是人家的人了! 骆嫣赶紧把断镯拿给她。骆夫人一手捏一半,对着光仔细瞧着。“明天找人看看,再包两片金也许可以接续上。” “太好了!真怕这样没法还给荣老太太。”骆嫣说完生怕骆夫人还要唠叨,赶紧拾起地上的锦垫放好,和骆夫人道了别出门。 玖儿一直提心吊胆地在门外候着,见骆嫣出来,小跑着跟在身后回霁园去了。 骆夫人让丫鬟进来掌灯,见艾儿也在,便问她燕嬷嬷都安顿好了吗? 艾儿回话,燕嬷嬷已在后院厢房歇下了。点心果子也都给备了,燕嬷嬷问有没有花雕酒,奴婢正要禀。 “还禀什么,赶紧用小泥炉温了,再放几颗话梅下去,这样煮酒燕嬷嬷最喜欢。她有寒疾,就好那口儿。” 艾儿应了是,赶紧去准备。 燕嬷嬷住的后院厢房和骆婵的闺房隔着一片竹林,窗与窗能隐约望见。 骆婵嘴上不说什么,整个晌午却一直在焦急地等着骆夫人召见。眼看着天色已黑,却没有任何动静,不免心里惊慌。正在她捏着绣帕坐在窗前发呆时,猛然瞧见厢房的灯亮了。忙叫青儿来问是不是燕嬷嬷住下了。 青儿下午见她没有支使,便在后院晒太阳。燕嬷嬷住下了她当然清楚,告诉骆婵燕嬷嬷从前院和骆夫人叙话回来脸色不好。艾儿送她回来,还预备了一些果子点子,这会子怕是又去温酒了。 骆婵“哦”了一声,心里凉了半截。不用猜了,燕嬷嬷肯定不是来为荣大爷提亲的。都怪自己心太急,她嘴角翕动,不免自嘲起来。如今大奶奶杨婉还活着,她哪还有机会! 柳儿进来问她想吃点什么,一天了都没好好吃东西。 骆婵回过神,随口说去煮碗梅子汤吧。柳儿应声出去了。 青儿关切地说酸梅汤哪能当饭吃,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这几日见她都没胃口。 骆婵猛地惊觉,月信已经过了四五天了,难道……她惊出一身冷汗,脸色瞬间惨白。 青儿吓着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骆婵瞪她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出去。青儿有些委屈地出了门,靠在门廊上望着天边最后一抹落霞出神。 艾儿提着酒壶和小菜经过,青儿跟上去问燕嬷嬷可还好? 艾儿见四下无人,笑着说:“喝了酒就好了,她来给二小姐提亲,谁知二小姐不钟意,拒婚……” 青儿伸了伸舌头,看着艾儿进了燕嬷嬷的屋里。“青儿!”骆婵的声音传来,她跑进屋去。 “看见我的玉佩了吗?”骆婵脸色更差,声音里透着烦躁和怒意。 青儿想了想,正要开口。 骆婵回身看到她一副茫然的样子,不免来气,“蠢货!问你看到我的玉佩了没?就是我挂在胸口的那块麒麟玉。” 青儿被她喝斥,脸上的几粒雀斑都吓变了色。赶紧跑到凉房,从窗台的漆盒里拿了玉佩回来给她。 骆婵攥着麒麟玉佩,一颗心才从冰冷中暖和过来。她挥挥手让青儿出去。走到妆台前坐定,伸开手掌,望着玉佩,眼里擒了泪。 荣大爷即使真有心对她,可大奶奶杨婉怎么办?难道真要等她归了西吗?何年何月?荣大爷等得,她骆婵可等不得…… 翻开箱笼,从箱底掏出锦包,倒出些碎银。骆家经济不好,骆婵的全部私房也就是年节打赏来的这点碎银了。 换了身素淡的衣裳,揣好碎银包,掩了门出去。 青儿去厨房找柳儿了,门口一片安静。月儿悄悄爬上树梢,圆盘似的清亮,照着袅袅的骆婵,似已探知了她的心事…… 第三十三章拜托 骆婵敲开燕嬷嬷的房门,开门的小丫鬟有些意外。问她找谁?骆婵笑得温和,“求见燕嬷嬷。” 燕嬷嬷坐在条桌前正喝酒,听得声音伸了伸头,看见门外的骆婵,让小丫鬟请她进来。 骆婵她是有印象的,可以说印象还很深刻。宝珠的女儿,她格外留意了些。那几日在荣府,她是看出了骆婵的倍受冷落。她也帮不了什么,谁让骆婵她娘也是奴婢出身。 宝珠被人羡慕不外是个衣食无忧不用侍候人,说起来侍候男人比侍候主子也好不到哪去。燕嬷嬷这一生不嫁人,落得个干净,有些闲钱便打酒喝,年节生日再去庙里祈愿烧香捐些灯油钱,修个来世不被人轻贱。 “骆婵姑娘来了?”燕嬷嬷热情地招呼,“老奴今日腿脚不便,就不给姑娘行礼了。” “燕嬷嬷快别这么说,哪能让您给骆婵施礼的道理。”骆婵紧走几步到了燕嬷嬷身前深施一礼。 “快起来,快起来!宝珠的孩子果然聪慧懂事!”燕嬷嬷拉了骆婵坐在身边。 骆婵见她酒杯空了,提了酒壶给她倒满。 燕嬷嬷笑咪咪地看着她,脸上因热酒蕴蕴泛着红光。心想骆婵肯定不是来给她问安的。宝珠一下午都没来看她,做姨娘的没有夫人的招唤是不能上堂见客的,这么晚了更不便前来相见,以免惹人非议。倒是她女儿有心,肯定是有事才来啊! “你要不要喝一杯?”燕嬷嬷不急着套话,知她一个姑娘家有事自会开口。 骆婵推却道不会饮酒。四下望了望,目光投向屋子里在收拾床铺的两个小丫鬟。她翕了翕嘴角,欲言又止。 燕嬷嬷看她神色为难,知她有事要说,眼里笑意更深了,喊两个小丫鬟去灶上烧些水抬来,一会沐浴,走了半晌身上疲乏。 两个小丫鬟应了出去。燕嬷嬷端起酒杯轻啜几口干了。眼望着骆婵,等她说话。 骆婵见小丫鬟走远,突然盈盈跪下,“燕嬷嬷,求您帮帮我吧!”骆婵的眼泪说来就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已泪流满面。 燕嬷嬷纵使真的腿脚不便,这时被她这么一跪,也惊得从圆圈椅上跳了起来。一口酒还卡在喉中,面上涨得通红说不出话。 骆婵拉着她的衣襟,抽泣着,“当年我母亲初进荣府,全仰仗燕嬷嬷不厌其蒲柳之质,悉心调教,才终成了大丫鬟,才有了今天的骆婵……” “姑娘快起来说话,老奴可经不起吓!这样下去怕是有事老奴也帮不了了。”燕嬷嬷扶骆婵起来。 骆婵珠泪盈颊,就势起来,倾着身子挨在椅子边,肩膀耸动,似风中落花,任谁也会心生怜惜! “怎么回事?”燕嬷嬷酒醒了大半,眼神透出洞察世事的精明。 骆婵从怀里掏出麒麟玉佩递给她。燕嬷嬷认得是大爷荣瑞的贴身之物。荣家长房长孙,出生时荣耀无边,特意从云南寻了这块蓝田玉,找了扬州最好的工匠精心雕凿,暗纹里的瑞字是老太爷当年的得意之作…… 怎么会在骆婵手上?燕嬷嬷心头一紧。荣家一向家风严谨,荣瑞即便天性风流,也恪守着荣家家规。自娶了扬州大盐商家的幺女杨婉,也算收了心性。 燕嬷嬷把玉佩还给骆婵没有说话。 骆婵看到她眼里一掠而过的惊诧,知道她是认得这玉佩的。抽泣一声,用绣帕掩面别过脸去。“骆婵没脸见人了,今日若是燕嬷嬷不答应帮忙,骆婵唯有一死以示清白。” “姑娘慢慢说吧!老奴若是能帮上什么,自当尽力。”燕嬷嬷已猜到了*分。心里暗叹,家风再严,总有奋不顾身的狂蜂浪蝶。可眼前的是宝珠的女儿,多少还有些旧日的情谊在。 骆婵说无意中遇见荣家大爷荣瑞,得他赠的玉佩和许诺。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一个奴婢的女儿,又是骆家庶女,断不敢高攀荣耀无限的荣家大爷的,可荣家大爷言之凿凿,立誓娶她,她便收了他给的玉佩当做信物。 可现在才知荣家大爷早有妻子,她还怎么敢再留这玉佩。请燕嬷嬷把这麒麟玉佩送还给荣瑞,若是再留着,她的清白就说不清了…… 骆婵说得声泪俱下,燕嬷嬷听得气血翻涌。奴婢就得下贱?奴婢的女儿就不能做主子?骆婵越是自轻自贱,在燕嬷嬷听来就越是声声刺耳。 她摆了摆手,重新把酒倒上,一口干了,望着骆婵,“伤心哭泣有何用?男人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大爷既有意于你,可家里的大奶奶还在。老奴今天借着酒劲就和你交个底。”说完,燕嬷嬷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荣家大奶奶怕是没有几天了,我临来之时,她已经昏迷不醒人事。” 燕嬷嬷放下酒杯,看骆婵垂眉泣泪,一脸乖顺不免有些动容。细细打量骆婵,心想着这丫头看着也像个好命的。若是真能进了荣府,将来怕是可以和程夫人一较高下。荣家主事的本就应该是大房夫人,可大夫人不争气,事事退却,明着是个和事佬,实则是肚里没货,天生一个草包。娶个媳妇掌家吧,可惜身子又这么不济…… 老太太已不掌事,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这几年眼瞅着曲嬷嬷爬在自己头上,真是心里有气没处撒。如果能弄个人去降服她,也是乐事一件,人生已过多半,到老图个啥?不就是个痛快! 燕嬷嬷笑了,捧过骆婵的脸,“别哭了,燕嬷嬷答应你。这玉佩我先帮你收着,待回去荣府老奴自会帮你想想办法。” 骆婵被突如其来的答复惊着了,半张着抽泣的嘴,隔着泪雾看着燕嬷嬷。她不敢相信燕嬷嬷会直接说帮她这话。她原指望燕嬷嬷能帮她把玉佩带回荣府,在老太太跟前亮一下,知道荣瑞与她的这段情愫就好。后面的事全看荣瑞对自己的眷爱有几分了。 “好了,姑娘先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老奴再喝两杯也该歇了。” 骆婵用绣帕抹了泪,看清了燕嬷嬷眼里的真诚,才又拜了拜,掏出细碎银包搁在桌上。请燕嬷嬷务必收下,这才出了门。 穿过竹林,回头再看,见跟随燕嬷嬷来府的两个小丫鬟,抬着热气腾腾的大木桶进了燕嬷嬷的屋…… 第三十四章彷徨 燕嬷嬷一夜好睡,第二天日上三竿,她方才迷糊着问一句什么时辰了。听小丫鬟说辰时末,惊得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跟着老太太一向早睡早起,没想到昨夜贪杯,又泡了热水澡,这浑身痛快起来,人便懒了。 想着昨天提亲的窘况,还有骆婵托付的玉佩,哪样回去荣府都不是好应付的,她不由打个冷战。一边穿鞋下地,一边叫小丫鬟给她更衣梳洗。 收拾妥帖,才听小丫鬟说骆夫人的丫鬟艾儿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你们怎么不早说!”燕嬷嬷有些不悦,到人家睡懒觉,面上无光。 两个小丫鬟你看看我看看你,翕动了下唇没有吱声,眼里盛起莫名地委屈。燕嬷嬷睡得鼾声阵阵,她们哪敢去喊。两人进荣府都不足一月,由大丫鬟蕉叶调教,此次派了跟燕嬷嬷出门,本是欢天喜地以为长见识,谁知一路过来照顾燕嬷嬷,比在府里听差还累。 “还傻戳着干嘛?快请人家进来。真是没有眼力件儿!” 小丫鬟应了去门外请了艾儿进来。 艾儿未语先笑,轻盈一礼,“给燕嬷嬷请安!” 燕嬷嬷也挂上笑容,“免礼,免礼!可是骆夫人要叙话?”心想若是骆夫人和骆嫣谈妥了,今天把亲事敲定,明天一早就可回程了。 “燕嬷嬷果然料事如神,夫人请嬷嬷过去用早饭,今天宝珠姨娘特意做了您爱吃的水晶马蹄糕,这会子怕是已经上桌了。” “宝珠太有心了,老奴最好那一口。”燕嬷嬷随艾儿出了门。 天晴日朗,骆家院子不大,却也花红柳绿,看得燕嬷嬷心情舒畅。 哪有不想攀荣府高枝的闺女呢!何况还是那么一表人材的四爷荣珏,倒贴想嫁他的大家闺秀都有……骆嫣姑娘还真是矫情!燕嬷嬷想到此处不由得撇了撇嘴,读书人惯会故作清高!现在又来巴结了不是。 用罢早饭,宝珠又奉了香片,燕嬷嬷揭开茶盖沁香扑鼻,又是一番赞叹。 宝珠称有事就不陪了,笑着告退。 燕嬷嬷望着她和骆婵相似的眉眼,想着骆婵的拜托,便心安理得起来。欠了欠身子,全做还礼,看她出了门,才望向骆夫人。只等着她开口应承下亲事,便扔下一百两银子,全做给骆嫣置办衣服首饰,待回荣府由程夫人确定了礼聘的日子,以后的事就不用她再操心了…… 骆夫人清了清喉咙,“燕嬷嬷请喝茶。”她昨天一夜没有睡好,一直想着今天和燕嬷嬷从哪说起,临到说时又彷徨起来。 燕嬷嬷眉头舒展开来,端起茶杯呡了一口。心想骆夫人还拿着架子,一家有女百家求没错,可也不用总这么端着。赶紧把事了了,回去交了差八成真有赏钱。 “嫣儿想嫁荣家三爷!”骆夫人想来想去,还是简单直接地说出来好,荣家三爷她也不识,转弯抹角地更说不清。 此时茶水温度刚好,燕嬷嬷喝了一口还未咽下,被骆夫人这句话惊得一口喷了出来,呛得剧咳起来。 两个小丫鬟赶紧给她捶背擦嘴,燕嬷嬷缓了口气止了咳。用手挡开小丫鬟,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骆夫人,“荣家三爷?” 骆夫人知她意外,语气肯定地说:“对,是荣家三爷。这亲事就拜托燕嬷嬷了!” 燕嬷嬷俯身凑近骆夫人跟前,“骆嫣姑娘要嫁荣家三爷?” 骆夫人被她一再追问有些心慌,想到骆嫣执意要嫁的模样,不由地点点头。 “这事容老奴回去禀报老太太。”燕嬷嬷收了满脸惊愕,转身出门,骆夫人送到门边,她又回身问:“夫人此言当真,绝非儿戏?” “燕嬷嬷此话怎讲?婚姻事怎可儿戏!”骆夫人不耐烦了。 燕嬷嬷让骆夫人留步,她要即刻起程回荣府,说完一脸沉思状带着小丫鬟去收拾行李,不一刻功夫便出了骆家,直奔码头…… 燕嬷嬷走得匆忙,骆婵看着她和丫鬟穿过竹林,转瞬不见了人影。没能来得及去送送,一颗心却拴在了她身上,但愿她回了荣府能成其好事! 她正思量着荣家老太太看到荣瑞的麒麟玉佩时该如何,柳儿进来说,燕嬷嬷这次是来给荣家四爷提亲二小姐,二小姐拒绝了。说是要嫁荣家三爷,燕嬷嬷才急匆匆地赶回去说。 骆婵斜眼怪柳儿多事,骆嫣要嫁谁她可不关心。突然想起什么,“你说二小姐要嫁荣家三爷?” 柳儿被她斜眼已闭了嘴,这时又问,茫然地点了点头。 骆婵忽地笑了,那丫头是不是疯了!好好的四爷不要,偏要一个傻子!她忽地来了兴致,一甩绣帕,拿了轻罗小扇去了霁园。 骆嫣正在秋千上晃悠,明媚的阳光洒在脸上,就连脸上的笑都更光彩照人。自昨日和骆夫人说了嫁人只嫁荣三爷以后,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算落了地,更似放飞的鸟儿,再无牵挂忧虑。 心想着这门亲事荣家必定会同意的,既可支援骆家经济,又可给自己一个崭新空间,再无须为容貌困扰,傻子在她眼里可以当作不存在…… “哟!妹妹,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吗?让姐姐也乐乐。”骆婵罗扇掩口,让人看不清脸上绽放的嘲笑。 骆嫣抬眼望她,见她最心爱的绣帕在手捏着,想必也是有什么喜事,“姐姐笑话了,妹妹哪来的什么乐事,倒是姐姐是不是有喜了?” 骆婵忽地拍下扇子,脸上变色,鼻尖一惊之下渗出汗珠,“妹妹这话怎可乱讲,你我都是闺阁黄花女,什么有喜有喜的!” “二小姐是无心说错话,她是说有喜事啦!”玖儿过来打圆场。 骆婵伸手推她,“主子说话你敢插嘴!看我不掌你的嘴。”说着回头指着青儿去掌玖儿的嘴巴。青儿退却不前。骆婵更急,过去要扇青儿。 骆嫣跳下秋千,伸手拦了她,“姐姐与奴婢动手失了身份,都怪妹妹说错话,快饶了她们吧!” 骆婵眼波一横,“你们都退下,以后再敢随便插话,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青儿、玖儿赶紧退后到廊下,远远候着吩咐。 骆婵拉过骆嫣,罗扇掩着嘴悄声道:“听说你要嫁给荣家那个傻子?” 第三十五章涟漪(求收藏推荐打赏:) 骆嫣不置可否,又攀了秋千去坐。 骆婵讨个没趣,轻摇小扇倚在秋千架上望天。“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骆嫣只当没听见,脚下用力,秋千荡了起来。 “听说傻子不晓人事,你若真嫁了他,有你苦日子受的!”骆婵有点气急败坏,站直了身子做势要走。“做姐姐的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都要去了荣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姐妹难为。” “劝你不要去荣家,荣家大爷有你苦吃。”骆嫣翘着脚,秋千荡到高点,裙裾哗啦落下,两只浅蓝绣鞋上的蝴蝶灵动翩翩,活了一样。 眼睛落在脚尖,想到做这双绣鞋的妩儿,已出嫁几天,此刻过得好吗?眼睛不由一酸。 骆婵心里格愣一下,定在那里怔望着骆嫣,“你又知道什么?”瞧见她眼里蒙了雾,心下惴惴。 骆嫣抵住秋千,斜着身子抓着秋千绳,看着裙裾慢慢覆上脚尖,一双绣鞋上的蝴蝶隐了起来,不由得发呆。 骆婵见她不语,过去用绣帕拂在她脸上,“干嘛说话说一半,你怎知荣家大爷让我吃苦,你到底知道什么?” 骆嫣被她绣帕一拂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她恼羞成怒的脸蛋。光影里,一双丹凤眼吊了眼角,一对薄唇微微翕动,目光凌厉看着自己。 “你只看到荣家面上风光旖旎,内里的曲折又怎能知晓。特别是荣家大爷,你知道大奶奶是怎么得病的吗?” 她怎么会知道荣家的事?骆婵暗自揣度,难道是骆夫人私下和她说的?一定是了!骆家经济不好,骆夫人筹谋着依靠骆嫣的亲事翻身,一定会多方打探荣家底细的。荣家大爷今年二十五岁,骆嫣小小年纪必不能操控他,四爷的母亲程夫人为人精明掌管着荣府,也必定不会任骆嫣为所欲为…… 骆婵脸上荡起笑容,原来如此!难怪骆嫣要选傻子做相公,傻子好控制,还不是为了荣家的钱财势力!想到此处,对骆夫人的厌恶不免又多了一分。 “荣家大奶奶是怎么病的?说来听听。”骆婵又倚在秋千架上轻摇罗扇。 骆嫣看她神情变化不定,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没用了,她想嫁大爷荣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红颜薄命!骆嫣不免叹了一声,叹荣家大奶奶杨婉,叹骆婵,更叹自己。 “荣家大爷的儿子今年怕是有四岁了。”骆嫣再无荡秋千的兴致,搁下这句话便进了屋。留下身后怔住的骆婵。 早该想到的吧!荣大爷今年25岁,结婚八载怎可能没有子嗣。骆婵没来由地一阵心寒,捏着绣帕抚着心口,自古后母难为,看来荣瑞果然是不好嫁的。 她哪里知道不单是荣瑞不好嫁,荣家哪位爷都不是好相与的! 燕嬷嬷一路顺风顺水,心急火燎地赶回了荣府,直奔程夫人处。见到程夫人便跪地自责老奴办事不力。 程夫人赶紧让金钗扶她起来,见她神色异样,禀退了左右,单独和她在内室里说话。 两个小丫鬟回去向蕉叶交差。蕉叶让她们仔细地说清这一趟办事的细节。听说骆家姑娘拒婚四爷,却要嫁三爷,不免心惊,面上却镇静自若。再细细盘问,又道是骆婵姑娘夜访燕嬷嬷,她们抬水回去见到燕嬷嬷正在收拾银包,应该是骆婵姑娘给的。 蕉叶清秀的脸上起了狐疑。要不要去告诉大夫人武氏呢? 她一向谨慎,外人看着她怯怯的样子就少了几分提防。这也是她从荣府家生奴婢能爬上大丫鬟位置的秘器。 仔细权衡,这件事似与大房无关,且先搁着不说。她拍了拍两个小丫鬟的肩,许她们以后安置个轻松的活计。让她们下去好好歇着,两个小丫鬟到了门口,蕉叶叫住她们,“骆嫣姑娘拒婚四爷的事千万不要随意乱说,就是金钗、银簪也不能说。记住了吗?” 两个小丫鬟诺诺应着出去,终于摆脱了两日的苦差,感觉空气都是香的。 真是奴婢做势起来,比主子还怪僻难缠!两人初做丫鬟便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两个小丫鬟侍候人是心累,当真*岁的丫头哪知道什么是累呀!别了两日荣府,回来倒有个新鲜劲,趁着没人看管两人跑去雎鸠楼前的荷花池玩。 此时荷花已婷婷地开了满池,接碧莲叶倾到池边。两人去扯莲叶打算夜里偷偷弄个莲叶包饭来吃,忽听有人娇斥一声,吓得缩回了手。 荣丽娘远远走来,“你们两个贱婢,不知道这荷叶是用来赏玩的吗?怎可去采,吃了豹子胆了。” 两个小丫鬟应声跪下,连声说奴婢不敢了,奴婢知错了。 荣丽娘沉吟片刻,见两个小丫鬟浑身筛糠一样,莞尔一笑,“都起吧!你们在哪里当差的?” 两个丫鬟拉着手起来,垂头颤颤地说是新进府的丫鬟,正在蕉叶手下调教,还没派具体差事。 “难怪这么有闲,我看就是闲得发慌皮子紧了!”荣丽娘掩了嘴笑,在她囚于闺楼所剩不多的快乐里,斥责奴婢不失为一件乐事。 “奴婢不闲的,才刚从江都办了事回来。”嘴快的小丫鬟有些不服。 荣丽娘“咦”了一声,程夫人前天派燕嬷嬷去江都骆家提亲她是知道的。要说来看花会的姑娘中她能看上哪个,还真没有。硬要选一个出来给哥哥荣珏做夫人,她心里勉强能接受骆嫣。毕竟年纪小,模样俏,性格似也欢乐,兴许能和自己玩到一处。不然还有两年多的守孝日子,囚在闺楼,何其难熬。 这么快回来应事,想必是骆家能攀上荣家这门亲事,一定是千恩万谢感恩戴德的吧!说不定还要烧个高香保佑祖宗显灵了! “骆嫣姑娘是不是乐晕了!”荣丽娘忍俊不禁,想着骆嫣这辈子突然有老鼠掉米缸里的幸福,一定会乐晕的…… 小丫鬟交换一下眼色,吞吞吐吐地道:“骆嫣姑娘拒婚了,她要嫁给三爷。” “什么?”荣丽娘面上掠过寒霜。 第三十六章密议 小丫鬟见荣丽娘的神情不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胆颤心惊地缩在一起。雎鸠楼她们听蕉叶提过,无事不要往这边跑,特别是荣丽娘,见到了都要绕道走,今天算是见到了。惹不起,躲不及。 “这话怕是有错漏,你们不可随处乱说。赶紧回去吧,免得蕉叶找不见着急。”两个小丫鬟吐了吐舌头,小步快跑着转眼不见了。 荣丽娘怔了一会,去了永禄楼。 曲嬷嬷正好从一楼偏房出来,见她进来有些诧异,正要向她问安,燕嬷嬷从楼上蹬蹬地下来了。 燕嬷嬷见楼梯下是荣丽娘,寡淡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匆匆问了安就回翠苑向老太太禀报去了。 荣丽娘望着她的背影出神,看样子骆家拒婚是真的。 “丽娘你怎么来了?”程夫人站在楼栏处,垮着一张脸。 曲嬷嬷赶紧过去给荣丽娘问好。 “你们都上来吧!”程夫人的声音透着疲惫。 下午曲嬷嬷从司库房回来,听小丫鬟说燕嬷嬷在楼上,便耐着性子在楼下听动静。楼上静悄悄的,静得有些让人不安。 曲嬷嬷就猜测着八成是荣珏的婚事出了问题,不然燕嬷嬷断不会呆那么久。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现下也不掌具体事情,除了这趟江都提亲的差事,还能有什么? 曲嬷嬷小心地跟在荣丽娘身后上了楼。自从荣丽娘试了嫁衣却没嫁成以后,她就一直呆在雎鸠楼回避,就是同住一楼的荣娇娘都不怎么来往。今儿到有闲情来永禄楼,稀奇得很。 曲嬷嬷进了程夫人房,忙收拾桌上燕嬷嬷喝过的剩茶。程夫人示意她不要管,且坐着说话。 荣丽娘脸上寒霜未化,瞟了一眼曲嬷嬷,想想既然程夫人叫她上来,必是不用瞒她的,便对程夫人说:“母亲定要治治骆嫣,她竟拒绝哥哥的提亲,气死我了。她凭什么?” 程夫人垮着的脸浮上一丝苦笑,“你好好呆在雎鸠楼,怎么来招惹这个闲气?” 荣丽娘咬咬唇,“就是想不通,她若是自知愚钝配不上哥哥也就罢了,却还要往荣家钻,要嫁荣玘,这不是打哥哥脸嘛!” 程夫人望了望曲嬷嬷,“你怎么看?” 曲嬷嬷现在听明白了,原来骆嫣是拒了四爷荣珏提亲,却要嫁三爷荣玘。荣玘是三房独子,天性痴傻,这的确是打脸四爷的事。 她垂着眼睛飞速地转着脑子,生怕一个说话不小心,在程夫人面前树立的军师形象崩塌,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她当家的可是在程夫人哥哥的庄上做管家…… 程夫人以为曲嬷嬷没听见,又问了一遍,“曲嬷嬷,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曲嬷嬷抬起眼眸,细长的手指在高耸的鼻梁上滑过,沉声道:“依老奴看,夫人本就看不上那骆嫣姑娘的。吃没吃相,坐没坐相,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瞧程夫人不自觉地点头,知道说得对了程夫人的脾气,便继续说。 “此次提亲就说是给三爷操办的,就当从没给四爷提过,更不要说什么骆家拒婚。这样不但免了四爷的尴尬,也让府里人以为燕嬷嬷此去江都就是促成三爷亲事,三夫人得这意外的恩惠,还会念了夫人的好不是?” 程夫人的面容舒展了些,“说得也是,那丫头也就配得那个傻子!”程夫人说完又觉在人前露了心声不妥,忙用手掩嘴,咳了一声。 曲嬷嬷端了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假意没有听到程夫人的话。放下杯子,抹了抹嘴又道:“三爷今年一十六岁,三夫人早有为其娶妻之意,听说她私下里也请媒人来过,人家见了三爷就纷纷托辞不接这个媒了。” “哦!”程夫人倒不知道这些,第一次听曲嬷嬷讲,听得有趣。荣家除了她的永禄楼,哪一房能和她比实力。她的嘴角翕了翕竟泛起笑意。 曲嬷嬷察言观色,说得唾沫横飞,“你说吧要是找个一般人家的姑娘,荣家的门槛高,肯定是不让进的;若是想找个好点的,谁家愿意把女儿往她那沐熙园送。” “只怕曲嬷嬷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哥哥能答应吗?我是知道哥哥的心意,非骆嫣不娶的!”荣丽娘挑着眉毛,眼神凌厉地看着曲嬷嬷。 程夫人面上又起了纠结,是呀!当初就是因为拧不过荣珏的主意才答应去骆家提亲的。 曲嬷嬷笑了,她活了四十年惯看了男女春风之意,怎会不知道荣珏的想法。那日金钗说荣珏和骆嫣起了冲突,她过后了解过的,不过是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少男少女的误会。 “莫非曲嬷嬷有了主意。”程夫人见她脸上的笑,狐疑地问。 “夫人多虑了,骆嫣的八字本就与四爷不合。四爷说非她不娶不过是少年意气,你想想,四爷到哪不是目光焦点,但这个骆嫣却处处让他倍尝冷落。当初老奴还以为骆嫣姑娘是欲擒故纵,巴望着四爷看上她。没想到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正好配了三爷。” “是啊!天生一对!”程夫人也抚掌笑了,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两道缝。 荣丽娘却不依不挠,“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这事到底要怎么和哥哥说?” 曲嬷嬷怔了一下,程夫人也收了笑,望着曲嬷嬷。 “四爷到了婚配的年纪,不如就此机会就把亲事提了,上次合八字,朱家姑娘最合适。夫人看如何?” 程夫人早有此意,现下的时候正好是个机会,不如将错就错,一边把江都的骆嫣说给荣玘,一边去京城临安把朱杏茹说给荣珏。两全其美,既满足了老太太娶骆嫣进门的心,又连带着给了三夫人江氏一个恩惠。再就是和朱家联姻,无疑为荣珏的仕途铺了一条平坦的路。 荣丽娘对朱杏茹的印象一般,听到程夫人要把朱杏茹说给荣珏,心里替荣珏不值。可是转念一眼,荣家的富贵荣华哪一样不是需要荣家子孙是争取,若是自己有机会,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为荣家的成王之路努力…… 第三十七章下聘 暮色中的江都,炊烟袅袅,草木葳蕤。骆家门外的青石路上,由远及近响起碌碌马车声。 燕嬷嬷从红轮平顶车里下来,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她拢了拢松散的头发,脸上挂起了笑容。 “快去叩门!”她朝身后跟着的小厮荣六喊道。 距上次来给四爷荣珏提亲不过六日,骆家门前的花似乎开得更艳了。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么都透着喜悦。 这次的差事绝对是个美差。事还没办,三夫人江氏就差栖凤送她一百两银子当辛苦钱。她也不推辞,乐得收下。 这钱可和上次来江都程夫人给的一百两银子不同。那钱是给骆嫣置办衣裳的,自己没有半分落下……燕嬷嬷心里盘算着,江夫人为了傻儿子这次是下了重本了。她回头看了看身后一字排开的八辆骡马车上的聘礼,脸上的笑更深了。 骆夫人得报扬州荣家来人,急忙带着丫鬟出门迎接。 一眼望去一字排开的红轮车上的大红箱笼,已明白了*分。骆家周围邻舍的妇人孩子出来看热闹,啧啧赞叹着不断抬进骆家的聘礼。 骆夫人站在晚霞里,脸上绽开明艳的笑容,这是数年来不曾有过的笑。 骆嫣能嫁进荣府,她得尝夙愿了。骆秭年的前程也有保障了…想着十天前进京探望儿子的骆世子,也应该高兴的吧!这几日七上八下不得安稳的心“扑通”一声落了地,溅起幸福的涟漪荡在心间,脸颊,她激动得脸泛红晕,青春渐失的面孔凭添些许艳丽的姿容…… 一番喜庆过后,燕嬷嬷多喝了几杯,在后院客房安顿下来时,窗外已月上中天。 这次同来还是那两个小丫鬟,两人倚在门外廊下数着骆夫人打赏的碎银。小脸蛋抑制不住兴奋,进府快一个月了,她们这种待分去各房的小丫鬟是没有月例拿的。没想到今天收到了人生中第一笔财富,心情可想而知。 “十六,数钱呢?”荣六笑嘻嘻地走过来。 他和几个荣家护院住在后院两间临时腾出来的草房歇下。闲着无事睡不着,过来找两个小丫鬟玩。平素里守着门房甚觉无趣,这次要不是府里要赶两场婚事,也派不到他的差事。正好和两个小丫鬟也相熟,一路上有说有笑更觉快活。 叫十六的小丫鬟个子稍高一些,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刚数完过来看我们姐妹的吗?打赏都是一样多,你不用猜了。” 荣六讪笑着摸了摸头,“都被你猜中了,真没劲。”转头看向矮个子的小丫鬟,“四月,你咋不进去服侍燕嬷嬷,今天胆大变大了?” 四月没有理她,把碎银子小心地包好收进荷包里。 荣六觉得无趣,眉头挑了挑凑近十六的耳边,“你说骆夫人把女儿嫁给傻子,咋还这么高兴给咱们打赏呢?” “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快点回去吧,吵醒了燕嬷嬷有你受罪的。”十六数落他一气呵成。 荣六吐了吐舌头,眼珠子转了转,笑了,“燕嬷嬷喝高了,在耳边喊她都不会醒。你们两个小鬼头就会欺负荣六哥哥老实,看以后得把你们派到二夫人跟前当差,整天让你们提心吊胆才行。” 十六“哼”了一声,四月怯怯道:“这个要看曲嬷嬷的意思,四月这么笨,肯定不会选去永禄楼的。” 荣六坏笑着,“还是四月懂事知道深浅,不过二院好呀,名字好听,金钗、银簪啥的多好听,你们去了准保分个好名字。” “名字再好听也是服侍主子,有什么要紧?我娘给我叫十六还不是因为正月十六生的。四月也是,她爹见她是四月生的就那么起了名。都是贱命贱名……” 三人正说着,听见竹林边簌簌作响,知道有人来。 荣六知道这里是女眷后院不好被人看见,扮个鬼脸赶紧溜走。走了一半又忍不住回头,趴在客房转角偷望。 骆婵傍晚时听说燕嬷嬷来府下聘礼,偷偷跑去偏厅看。绸缎衣料、珠宝首饰、古玩字画……看得她眼花缭乱,单是银子就有万两! 回到闺房,一颗心再难平静。骆嫣不过是嫁傻子,荣家如此奢靡排场。若是自己能嫁大爷,那该何等风光! 她心神不宁地等着燕嬷嬷回客房去,好找机会过去探听托付的事情。眼瞧着夜色暗了,燕嬷嬷被一群丫鬟拥着,由骆夫人亲自送回客房。 透过竹林的暗影,瞧着燕嬷嬷房里逐渐安静下来,她这才打定主意,支使开青儿、柳儿,换了件素淡的衣裳出来。 走到廊下,两个小丫鬟认出她,忙福礼问好。骆婵柔声问燕嬷嬷可还好,想要进去说话。 十六忙说燕嬷嬷已经睡下了。四月惊艳地望着骆婵,夜色里她莹白的皮肤象挂了露珠的莲花,摇曳多姿。 骆婵犹豫了一下,立着未动,故作随意地问荣家大奶奶可还安好?上次过府还去看过她。 “大奶奶已经没了!”十六快语脆声,似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四月补充道,“三天前就没了。好可惜,才二十岁。”十六拉了拉她的衣襟,眼里存着责怪,怪她没资格乞怜主子。 骆婵肩头微耸,嘴角弧起又落下,“好可惜!只道还要去再看她呢……”说着一方绣帕抹在眼角,似无限悲伤。 两个小丫鬟不知底细,还道她与大奶奶杨婉有私交,怔怔地看着她,不知如何安慰。 骆婵无语片刻,放下绣帕,让小丫鬟待燕嬷嬷明日醒来通禀一声,就说骆婵来过。说完转身款款离去。 两个小丫鬟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四月小声嘀咕,“她好美啊!” 十六翕动了下嘴角,“原来她和大奶奶认识,难怪托燕嬷嬷带东西给大爷……” 四月问她怎么知道,十六伸着脖子看着骆婵消失的身影没有说话。 四天前大奶奶病危,大爷荣瑞回府,后来被叫去老太太的翠苑。十六刚好被差去送草莓,瞧见老太太拿了玉佩给他看,还听到说是骆家姑娘托燕嬷嬷捎的…… 第三十八章迷惑 望着竹林黑影重重,十六打个冷颤,“俺娘说竹林夜里会招不干净的东西,咱们快点进去吧。” 四月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赶紧扯了十六的袖子,两人一起进了房。 荣六在转角处看得真切,骆婵款款走远的背影好生熟悉。突然想起那夜月下巡更到望月亭外,远远瞧见她依偎着荣大爷远去的身影…… 荣六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转身往草房去。夜里躺在架子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四日前大夫来瞧大奶奶的病,当时危急得很,差了他去请大爷回来。结果大夫用了一剂回魂散,大奶奶一口气又缓过来了。他娘在百福园负责浣洗房,当天夜里回来还说大奶奶换下好多衣物,都可以拧出水来,谁知第二天早上再去,大奶奶就没了。 荣家通知了大奶奶娘家人来吊丧,可是杨婉父兄都去河州贸易,只来了她一个堂哥。呆了一天,拿了荣家补济的一千两银子就走了。荣府上下这几年都说杨婉得的传染病,活着时下人奴婢都躲得远远的,死了也是草草葬了,连四岁的儿子荣长治都没让去扶棂。 荣六年纪不大,却也见多了人情冷暖。大奶奶好着的时候待他和顺,他一直记得她的好。 荣六翻个身,听他娘的口气大奶奶死得突然,可是他知道大奶奶近身的侍婢香草从没离开过左右,大爷回来的当晚大奶奶就死了……荣六额上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 他抬眼望去窗外的月,惨白地一轮被遮了几片浮云。眼睛渐渐酸涩,迷糊地睡去。 骆嫣趴在窗前望月,看着那几片浮云如水墨晕开,飘散淡去,又聚拢在一起,不时去撩拨月光,不由叹了一口气。 下午骆夫人派艾儿来叫她过去,她就知道是荣家又来人了。来得这么快出乎她的预料。 荣家大奶奶没了不足七天,荣家就急着操办喜事了!难道自己那世死了,荣家也迫不急待地张罗着荣珏的亲事?说不定程夫人早为荣珏定下了亲事,只等她咽气那边就去下聘也未可知。 多么讽刺,上一世只顾着自己欢喜,没想过那时死去的杨婉。这一世又是一样,只是下聘的是三房,要嫁给傻子? 她突然有些迷茫,心意凉了半截。便和艾儿说凡事全凭母亲作主吧!艾儿去回骆夫人,骆夫人笑着和燕嬷嬷说是女儿家害羞,真要说到亲事就没有胆子了。燕嬷嬷也直说骆嫣姑娘孝顺懂事,骆夫人教养得好…… 玖儿过来帮她更衣,她懒散地没了力气,歪在床头沉思不语。 玖儿欢喜得很,不住地唠叨荣家的聘礼怎样怎样,骆家邻居们羡慕得很…… 骆嫣失神地捏着素帕,说好的一辈子不结婚,做个快乐的女子终老在霁园,却不能够,女儿家也要背负家里的责任和使命。 “小姐你怎么哭了?”玖儿帮她系好小衣的带子,不解地看着她的眼睛。 骆嫣这才惊觉眼里蓄的泪已流了下来,这泪为自己也为荣丽娘。荣丽娘何尝不是为了荣家的使命而辜负了自己的年华…… “没怎么?眼睛有些痒。”骆嫣掩饰地用素帕擦着眼睛。 “奴婢去打盆淡盐水来给小姐洗眼睛吧,下了聘不出一月就要嫁人,只怕荣家日子都选好了。咱们千万不能出什么事,一定要美美地穿上嫁衣。” 骆嫣望着玖儿脸上的快乐,不忍拂了她的意,任她去打水。是呀!再过一个月怕是五月初八荣家就要来迎娶了。荣珏呢?他是不是也在那天娶妻?娶朱杏茹吗?程夫人定是相中她的。 一通胡思乱想,玖儿打了淡盐水来。骆嫣望着玖儿,“你也盼着我嫁去荣家吗?” “当然了,荣府样样都是极好的,荣家的爷相貌也好,小姐嫁去准定会更快乐!” “你懂什么是快乐?”骆嫣接过玖儿递过浸湿的棉帕擦眼睛。 “有相公疼当然就快乐啦!”玖儿脸上泛起甜蜜沉醉的神情。 骆嫣看着她粉嘟嘟的小脸忍俊不禁,“原来玖儿思春了。” “才没有!是小姐嫁了相公就更快乐了。” 嗯,要做快乐的自己。傻夫由他,要和玖儿一直开心地活下去…… 第二日燕嬷嬷起得早,这边和骆夫人话说荣家定了吉日会派人来通知,那边就叫人备好车马准备回去。 盛装的骆婵和母亲宝珠过来送她,燕嬷嬷借着施礼的便悄声说,大爷的玉佩已送过去了,怕是这几日大爷忙完家里的事会来登门。 骆婵激动得伸手去搀她。燕嬷嬷打个哈哈,“老奴真是不中用了,施个礼都眼前直冒金花。” “那是燕嬷嬷财星高照。”骆夫人眉开眼笑地打趣她。 燕嬷嬷会意地摸了摸腰上的荷包,骆夫人这次豪气地赏了她一个金叶子。再想到回去还有老太太的封赏,燕嬷嬷笑得更欢实了。 上次来本以为会被程夫人批个办事不力,没成想程夫人想得开。先求了老太太给三爷荣玘指婚骆嫣,又携三夫人江氏去栖霞禅寺给三爷合八字,这八字一合,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上上大吉,天造地设,龙凤呈祥。 老太太当时犯着糊涂,只道骆嫣嫁来荣家,哪管是嫁三爷还是四爷。倒是江夫人东拼西凑置办了聘礼,怕是来迎娶骆嫣之时,三房要倾囊而出了。 至于骆婵所托更是顺利,燕嬷嬷不禁暗自得意。 听说大爷回府,燕嬷嬷瞅个机会把玉佩故意露给老太太看。别看荣老太太糊涂一时明白一时,对于过去的物件却很上心,一眼就认出那是荣瑞贴身之物。 燕嬷嬷便说是骆婵来府时大爷赠的,她现在知道大爷有家室,托她还给荣瑞。 老太太攥着玉佩思索了一会,差人去请大爷来,问清了缘由,让荣瑞自己看着办。不要坏了荣家的门风,让人落了话柄,荣瑞私下谢过燕嬷嬷,露了口风,忙过一阵就去看骆婵,若是燕嬷嬷再有机会见到骆婵就带个话…… 燕嬷嬷四下望着,不见骆嫣,心想着这傻丫头怕是现下要回悔了吧,哪个女子想嫁个傻相公! 第三十九章探看 望着燕嬷嬷的车消失在青石路尽头,骆婵的嘴角还抑制不住地上扬。 宝珠回头瞧她,觉出了奇怪。待骆夫人领着丫鬟进了内宅,宝珠悄悄跟进了骆婵的香闺。 柳儿见宝珠姨娘进来,忙福礼问好,轻唤一声,“姨娘来了。”青儿赶紧去沏茶。 宝珠挥了挥手让她俩出去,两人见她神色异样,知道必是有话要和骆婵说,便和骆婵告退,说是去霁园找玖儿玩去。 骆婵这几日难得脸上放晴,让她们自管去玩,今天没什么吩咐,两人欢笑着一溜烟跑走了。 宝珠上下打量起骆婵,尽管外人看不出,骆婵的变化做母亲的怎会看不出异样。何况身为荣家大丫鬟,宝珠更有异常敏锐的洞察力。 “贱人,你给我跪下!”宝珠悲从中来,眼里涌起泪花。忍辱负重多年,从最卑微的小丫鬟做到了大丫鬟,终于熬成了主子,本指望骆婵嫁个好人家能傍身防老,谁知…… 骆婵先是一怔,执拗地立在妆台前,一时没明白宝珠骂从何来。从小到大母亲尽管人前对她严苛,私底下却是宠溺有加。好东西自己不舍得用,给她却是万分舍得,这也娇宠出了她心比天高的个性。 “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难道还要我亲口说出来吗?”宝珠一手掩口一手按胸,怒极而悲。 骆婵见母亲恨恨地望着自己的肚子,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跪了下去。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着落,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柳儿和青儿进了霁园,屋子里竟没人。四下去找,仿佛听到玖儿的呼喊声,“快下来呀!……小心摔下来呀!”一声声甚是凄厉。 两人面面相觑,顺着声音找去。远远看到骆嫣正趴在骆家院墙上,手上抓着墙外伸进来的槐树干,似要往上爬。 柳儿吓得捂了嘴,脸瞬时就绿了。从小到大,女儿家被教育三从四德,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哪见过裙裙挂在腰上,光脚攀树的女子,何况还是一位闺中小姐。 青儿也吃惊地张着嘴,想叫却不敢出声。脸上的芝麻雀斑似也受了惊吓,僵在鼻翼两侧。 骆嫣嘻笑着爬上了大槐树杈,伸手托起树杈上的一只小鸟,慢慢地送到上面的鸟窝里。显然这只顽皮的小鸟才出生不久,不会飞却不安分,从窝里掉了下来。好在骆嫣眼尖看见它,好在又乐意为它牺牲闺阁小姐的仪态送它还巢。 骆嫣抱着树杈看着墙下跳脚直叫的玖儿,“莫喊了,再喊我真要摔下来了。”看玖儿双手去捂嘴巴,眼睛惊恐地睁得老大地看着她,有趣得紧。 “好了,这就下来。”她双脚在树干上擦来擦去,突然发现这种感觉真好,与大自然亲近的感觉真好,真是白活了十二年,不对,是白活了一世加十二年,才发现活着的妙趣。她抬眼远望,发现惊呆的柳儿和青儿,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别怕,我能上得来,就能下得去。”说完哧溜从树干上滑到墙头,顺着竹梯着了地。 柳儿和青儿这才回过神,玖儿回头看到她们,竟忍不住呜呜哭起来。“要是妩儿在就好了,小姐会听她的话,断不会这样吓奴婢的,刚才差点吓死我了……” 骆嫣提着鞋过来,听她说妩儿,不觉也想得慌,提议去看看妩儿。柳儿迟疑了下,青儿说大小姐刚才不是说不用我们侍候,难得有空就去嘛!再说跟着二小姐去也不算私自出府。 玖儿抹了眼泪,帮骆嫣穿鞋。骆嫣拉起她,“咱们一起出去看她,再买些吃食带给她。”玖儿破涕为笑。 几个人从后门出了府,拐到街上买了几包点心果子带上。走了一柱香的时间,身上都出了微汗,才找到曹嬷嬷的绣坊,“玲珑锦绣”的招牌在街上很显眼。 走进绣坊,曹嬷嬷抬头看见她们,先是一惊,马上满脸堆笑。“二小姐来了,是不是要做嫁衣啊?”曹嬷嬷的消息倒很灵通,昨儿街上都传骆家来人下聘了,听说骆家姑娘要嫁去扬州荣府。她寻思着肯定是骆嫣,骆婵庶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命嫁去豪门大户。 骆嫣脸上一红,“曹嬷嬷,我们是来看妩儿的,她在哪呢?” 曹嬷嬷心想果然没猜错,是时候去骆家走走,揽下骆嫣的嫁妆生意,一定是笔大单。“妩儿在后堂呢,我家小子这两日病了,她这时恐怕在熬药。”你们自去吧,我这里离不开人,一会子才有绣工过来上工。 骆嫣应了一声,和三个丫鬟鱼贯着进了后堂。没想到曹嬷嬷的后宅收拾得清爽利索,不输骆家内宅。才进院子,就见妩儿端着个黑泥药罐出来,见到骆嫣她们,满脸惊喜。药罐都来不及放下,直奔了过去。 “小姐,怎么大老远跑这来了,快快进屋里坐。”妩儿激动得声音打颤。 玖儿扑过去,“妩儿姐姐,玖儿好想你!你不在,小姐都不听我的,天天害我担心。” “原来你是跑来告状的,以后不带你来了。”骆嫣假意生气。 柳儿和青儿兴奋地去握妩儿的手,帮她把药罐子放到院里的石桌上,又把带来的点心果子放好。 小院不大,种着花草,中间天井放着一个石桌配着四个石凳。骆嫣往石凳上一坐,让妩儿也不要去忙,大家坐下说说话。 “哪能老远来了连一口水都不喝,家里虽没什么好茶,怎么也要尽下地主之谊的!”妩儿进屋去沏茶。 骆嫣想着她的话,不禁莞尔。 柳儿知道她笑啥,也笑道:“妩儿俨然是一家之主了,结了婚的女子就是不同,看她满脸的幸福,熬药都透着快乐。” 青儿也附和道,妩儿变得更漂亮了。玖儿眉开眼笑,“我就说有相公疼,日子一定过得开心快乐!” “你们说我什么坏话呢?”妩儿端了托盘出来,柔声细语,仔细地给每个人斟茶。 屋里传来男子的呼唤,“妩儿,你留你的小姐妹在家用午饭吧!” 妩儿应着,脸上的幸福荡漾开来。骆嫣看得真切,平淡的幸福当是如此吧! 脑中浮现出和荣珏曾经的如胶似漆,热烈而不真实…… 第四十章难为 骆嫣回到家时,骆夫人正四处找她。 “都要出嫁的人了,还到处乱跑。”骆夫人怪恁地看着骆嫣。 骆嫣咧傻笑。骆夫人让她一起去偏厅看荣家送来的布料。每一块花色工艺都典雅稀有,见所未见。骆夫人爱不释手。 骆嫣却对这些布料没什么兴趣,朝门外候着的玖儿挤眉弄眼,还沉浸在出去探望妩儿的快乐之中。 “现在就要给你张罗嫁妆了,这些布料这么珍贵,就做一些礼服隆重的场合穿,还得选一些四季家常衣裳的料子。你今年又长高了不少,上次不做新衣也就罢了,我就约摸着定亲以后,得做一批衣裳。正好这回里外四季衣裳各得备个九套,袄、襦、衫、褙子……” 骆夫人掰着指头数着要做的衣裳,骆嫣听得无趣,回头瞧见宝珠姨娘进来,忙福礼叫了一声。 骆夫人停了絮叨,抬眼瞧见宝珠眼里的怨气。 宝珠一向温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骆婵?她知道除了骆婵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宝珠动气。 骆嫣也看出来宝珠姨娘找母亲有事,“母亲尽管作主吧,嫣儿没有意见。”说完掩口打个哈欠,眼睛眯成两条缝,像是困极了。 骆夫人被她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逗笑,让她快回霁园歇着,以后不许出去了,安安分分地等着荣家的花轿来接。 骆嫣得到赦令般,赶紧跑出门,拉着玖儿往霁园去。 骆夫人望着她的背影,摇头笑道:“到底还是个孩子,等嫁了人还叫人怪不放心的!” “嫣儿聪慧,姐姐无需担心。”宝珠瞧屋里没人,扑通跪在骆夫人脚边,眼泪随着就淌了下来。 骆夫人知道她有事找来,没想到会跪下这么严重,心下一惊,赶紧扶她起来。 在骆家十六年,宝珠从来喜怒不惊,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今天为了骆婵,她必须要使出浑身解术,务必请骆夫人出面帮她收拾残局。 “姐姐,妹妹管教无方,教养出骆婵这么个孽障。”宝珠说到此处已是涕泪横流。 骆婵刚刚承认和荣家大爷有染,又说荣瑞不日就会来府上提亲。宝珠问她怎会知晓,骆婵就说起托了燕嬷嬷还玉佩的事,宝珠气得给她一个耳光。打得骆婵白脸上瞬时起了五指红印。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没脸没皮的丫头!哪样不好学,偏要学人以身相许。男人是什么?男人是得了便宜就不知珍惜的东西。荣家大爷在官场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真真是得意你的身子不成?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真是气死我了!” 宝珠浑身发抖,她知道骆婵从小不满庶出的身份,可出生是由不得自己选的,若是能选,她何尝不想自己也出生在富贵人家,最起码有个体面的身份,可身为奴婢,她已经尽力了,她能为女儿做的都做了。可女儿却心性更高! “大爷一定会来娶我的,反正他的老婆已经死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提亲了。”骆婵捂着脸,嘴上不饶人。 “做你的春秋美梦吧!女儿家的矜持才是最宝贵最值得男人怜惜的。你,哎!”宝珠看骆婵依然执迷的模样,不想再往深了说,万一说得骆婵绝望想不开……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只能成全她。 她知道燕嬷嬷看在自己的情面上,肯定是出了力的。可大爷荣瑞是什么人,她是知道的,他从小就有一副桃花眼,真会为了骆婵一时的美貌就钟情无二了吗?听骆婵描述大奶奶病了就被移到百福园北院,荣瑞的绝情冷漠可见一斑。 望着跪在地上的骆婵,她既心疼又恨铁不成钢,翕了翕嘴角,“你起来吧,在屋里好好呆着,不要声张。”宝珠叹了一声,还得为女儿谋划着将来,既然已经成了荣瑞的人,必须让他娶她。 她思索片刻,唯有来求骆夫人一条路了。 “姐姐,求求你帮帮骆婵吧,此事唯有姐姐去求荣家老太太才能促成这事,也许坏事就能变成好事了。”宝珠就把骆婵进荣府和荣瑞一见钟情的事大概说了一下,她瞒下了骆婵已和荣瑞春风一度的事,更不敢点明骆婵已珠胎暗结。 这么不光彩的事怎么开口,又怎么能让骆夫人起了同情心。她只把骆婵说低,把她们母女的地位说得仿似尘埃,把荣瑞抬高到云端,似只能仰视无法攀附。全等着骆夫人去成全。 骆夫人受惊的心缓了缓,原来是骆婵的婚事啊!没想到宝珠也想攀龙附凤,若说是以骆婵的才貌,荣瑞死了原配,让她去做个填房应该也不难。怎么说都是骆家的女儿,荣辱相连。何况听话音荣家大爷对骆婵喜欢得紧。 “别哭了,让人看见还以为怎么着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骆夫人出了偏厅往前厅去,宝珠急忙跟上。 她知道骆夫人心善,凡事往好处想,骆婵这事怕是能办成…… 三日后,骆夫人带着宝珠特意给荣老太太做的两双软底绣鞋去了码头。 宝珠站在码头目送着她上了船,一颗心也随她飞去了荣府。骆婵的幸福就拴在骆夫人身上了,若不是她连天地在骆夫人跟前念叨,骆夫人断不会这么快就起程的。 骆夫人不急是因为荣瑞刚死了老婆,怎么也要守个一年半载的孝期。可宝珠知道骆婵等不及啊!荣瑞口头答应了来提亲,是不是真的会来谁知道! 宝珠便说自古男子不需为亡妻守孝,何况荣家富贵人家,既然不能纳妾侍房,怎能让大爷空床太久。 骆夫人捉摸也是这么个理,“荣家大爷的小少爷今年也有四岁了吧,这么小没了娘确实可怜。婵儿细致,还真的合适嫁过去,换了不知根底的女子,想必荣老太太不放心。” 宝珠听到荣家大爷有孩子,眼神恍惚了一下,骆婵过去要当后娘。她暗叹一声,这丫头是自讨苦吃啊!事已至此,再无他法,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她只好附和着,脸上的笑却僵硬难看。 自骆夫人走后,宝珠母女在忐忑不安中过了两日。这日晌午,院门外一阵热闹,竟是骆夫人回程了。 宝珠急忙去迎,抬眼瞧见了荣家大爷也来了。 第四十一章怜惜 骆婵躲在门厅外廊柱后,偷偷看着荣瑞随着骆夫人和母亲宝珠进了前厅。 虽与他已有肌肤之亲,今天却是第一次在白日里仔细瞧他。伟岸的身躯,净白威仪的脸膛,特别是一双眼睛,眼尾略弯,眼神迷离,似醉非醉。那目光无意中投向骆婵这边,她只觉一投热浪自胸中升腾而起,直冲脑海。 她都忘了她是躲在廊柱后,荣瑞并没瞧见她,真是枉自多情了一回。 “小姐,这会子日头毒,快回屋里去吧。当心羊脂糕似的皮肤晒伤了!”柳儿适才随着宝珠姨娘去迎骆夫人,刚刚在前厅安顿好,便急急出来,走到廊下,看到骆婵倚在廊柱上出神。 骆婵回过神,脸上荡漾的红云未散,也不作声,乖乖地跟着柳儿回了后宅闺房。进了屋坐到窗下妆台前,一手托腮对着镜子一会痴一会笑。 青儿进出看着她的样子好奇又不敢问。柳儿知道这时最好不要打扰她。拉着青儿到屋外问,被褥都晒好没? “晒了一上午,刚刚翻晒了一面,连晒了两天,应该可以了吧。” “马上就入梅了,抢着太阳好就多晒晒。”柳儿望着后宅院子的青石台,铺着桃红柳绿的锦缎被褥,突然想起什么,“二小姐的婚期怕是已经定了。” 青儿不解地看她,柳儿拍拍她的肩,“傻瓜,夫人这次去荣家不就是去确定二小姐的婚期吗?若是婚期定了,咱们肯定也得帮着做被褥、绣杌啥的。” “说的是呢!妩儿不在,府里除了大小姐只有你的针线还过得去了……” 青儿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房门突然打开,骆婵快步走出来,伸手去拧青儿的脸,“让你瞎嚼舌头,难道还想让我去给别人做被褥!” 青儿被她拧得脸颊生疼,龇牙咧嘴叫,“小姐误会了,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骆婵手上使力,“若当真是那个意思,明儿就把你卖到娼楼去。小蹄子乱说话!” 柳儿求情,“青儿不懂事,只是担心二小姐婚期将近,家里人手不够……” 骆婵放开手,“今天小姐心情好,不知你计较,去前厅打听打听,看看荣,荣家来人是什么事?” 青儿拔腿要去,“你个愣头青会干什么,柳儿去吧。你去霁园看看二小姐在做什么?”骆婵白了青儿一眼。 青儿应了一声往霁园去。 自骆夫人走了以后,骆嫣就知道骆婵的婚期近了!她对自己的婚事倒不上心,不在预料之中,也不会有预料之外的喜悦。 趁着骆世子不在家,她和玖儿去父亲的书斋翻出《神农本草经》、《皇帝内经》、《千金方》,每日躲在房中研究。 青儿进来,玖儿招呼她,“怎么大小姐放你出来闲逛?” 青儿扁了扁嘴,复又高兴地问,“夫人从荣府回来了,二小姐怎么不去看看?” 骆嫣正伏案写字,“是不是荣家大爷同来了?” “正是呢!二小姐怎会知道?”青儿自觉失言,低头敛眉,偷眼瞧骆嫣的神色。 骆嫣认真的写着,没抬头,嘴角弧起,顽皮道:“我猜的!” “小姐真神!是不是荣家定了婚期特意派了荣家大爷来说。”玖儿兴奋地样子,又觉不对,“肯定是夫人去荣府定下了二小姐的婚期,荣家派了大爷护送夫人回来。” “你们两个别乱猜了,想知道就去前厅偷听。”骆嫣手下不停,埋头在细密的小字上。 青儿见她写得认真,不由好奇过去看,纸上工整地写着柴胡6g,茯苓15g,姜半夏5g,黄连3g,咸杜仲10g…… “小姐写的什么?”她只认得几个数字,看着满纸绳头小楷满脑糨糊。 骆嫣抬头,看到她半边脸颊还有瘀青,眼里闪过一丝怜惜,“青儿,大小姐侍你好吗?” 青儿一怔,马上反应过来,摸着半边脸颊讪笑道:“奴婢就是奴婢,要听主子的话。” 骆嫣叹了一声,让玖儿去取早春收的柳叶煎些水来。“这些是药方,到时候我拟好了抓了来,你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奴婢没病没灾的,哪里需要药方……”青儿觉得莫名其妙。 骆嫣笑了,“到时自会有用处的!你跟在大小姐身边,虽然她脾气不好,但是心眼不坏,凡事你多担侍她。” “二小姐,看您说的,奴婢从来没有怨过什么,更不敢怨怒大小姐。” 玖儿端了柳叶水来,骆嫣拿了棉帕在青儿脸颊上敷拭。青儿翕动着鼻翼,感觉眼里蒙了雾…… 柳儿从前厅回来时,鼻头因激动渗出了汗,黑红的脸蛋更加赤红。进了屋瞧见骆婵却说不出话,呼哧呼哧喘气。 “瞧你没出息的样!跑得这么急,慢慢说。”骆婵见柳儿脸上的激动便知是好事来了,脸上已挂了笑。 柳儿平复了气息,“给小姐道喜了,荣家大爷来提亲了。” 骆婵笑意更深了,荣瑞来提亲本在她的意料之内。喜悦之中却责怪起母亲宝珠的多此一举,非要去求骆夫人走此一趟。不然她此时的风光更甚,喜悦也会翻倍。 她哪里知道若没有骆夫人这一趟,荣瑞真的就把她忘了…… 荣瑞从老太太处拿到麒麟玉佩,心下怪起骆婵的不知深浅高低。这事在老太太跟前捅破了天窗,显然对他没有好处。 扬州司盐史正好空缺,他正打算走走关系补上这个肥差。杨婉的父兄都是盐场上的头面人物,有他们在后面撑腰,拿下这个肥差自不在话下。所以这阵子对杨婉的病情格外上心。 听荣六来报大奶奶病危,他急忙赶回来。大夫用了一剂回魂散杨婉又缓回气来。他这才松了口气,只要杨婉在,丈人大舅子这层关系就在。他正思虑着,老太太又叫他过去,摆出了和骆婵的事。 此刻他后悔起来,兔子不吃窝边草,怪自己一时色急啊! 荣瑞掂着玉佩进了百福园,想想又绕去北院看杨婉。没想到杨婉竟坐了起来,脸色精神都出奇地好。 见他进来,虽有气无力,却也清楚地交待他要找个好女人,卿儿这么小,一定不要让他受后娘的苦…… 荣瑞望着杨婉温和清淡的面孔,心里突然涌起深深的怜悯…… 第四十二章填房 杨婉双眼迷蒙地看着荣瑞眼里的莹莹之光,以为他为她难过。即使那是怜悯,她也满足了。 虽然放不下的少子卿哥,想来荣家自不会亏待他。她现在唯一渴望的,是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爱抚。她向荣瑞伸出手,干瘪细瘦惨白的手,在油灯下似一只鬼爪,荣瑞向后退了两步。 “你放心吧,卿儿会好好长大。至于娶什么样的女子,我心里有数。”荣瑞掩鼻看着她,房里弥散的药味令他窒息。 杨婉努力翕动着鼻翼,荣瑞身上的味道她熟悉。她虽躺在床上,耳目呼吸却异常敏感。这味道她相识,她知道那个女子。骆婵来过她的房间,那一缕香即便她躺在床上没看到她,也是印象深刻。 “好香!她很美吧?” “谁?什么话!” “不要娶她,她不适合这里……”杨婉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已描画出了骆婵的样貌,妩媚妖娆……她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似要抓住什么。 荣瑞想起了腰间藏的竹叶香囊,骆婵?女人就是敏锐! “你好好歇着吧,不要操心了。”他的声音冰冷,已转身走到门口。 杨婉无力地垂下手臂,是呀!荣家不让纳妾,荣瑞在外面顾着仕途,始终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女子欢愉。自己是时候要让出位子了。 香草端了药汤进来,“大奶奶该吃药了,大夫说隔四个时辰要服一剂这回魂散。” 荣瑞厌恶地看了一眼香草,让她把药放下出去,香草应声出去。 荣瑞端着药一步步走到床边,“这药怕是顶得了一时,顶不了一世。你不如早点去吧!好时光咱们都浪费不起,是不是,婉儿?” 杨婉望着他,听到熟悉的呼唤,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 十二岁嫁给当时屡试不中的荣瑞,新婚十日陶醉在被唤作婉儿的幸福里。十日后,荣瑞去临安候补三叔荣永禧挂职的差事。 待荣瑞辗转回到扬州时,已过去一年。再见杨婉时,瞧着她清淡的眉眼已了无兴致。当初娶她不过是看中她丰厚的嫁妆。等荣瑞仕途有了起色,在几次醉后恩泽后,杨婉才生了小少爷荣长卿,也因此得了血虚之症。 杨婉笑了,耳边回荡着婉儿的轻唤,眼角蓄了两滴泪,荣瑞的脸渐渐模糊,她艰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荣瑞处理完杨婉的后事,心想着司盐御史的职恐无十足的把握了。但心境却突然开阔起来,百福园上空的乌障之气似已一扫而空。 摸摸腰上的麒麟玉佩,骆婵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他还记得她娘宝珠,那时是府里的大丫鬟,抬去给骆世子做陪床时,他还追着花车看热闹…… 他怎么可能娶她?庶女无财无势,除了可圈可点的模样,再无动人之处。他寻思着要找有助于他佳途的官家女子续弦。 正思量着,骆夫人来了,老太太差人叫他去陪客。 进得房中,老太太正端详着宝珠做的软底鞋。见他来不等他开口,便张罗起给他续弦之事。 “……卿哥先天体弱,虽说各院各房都心疼着,毕竟没了娘。”老太太唏嘘一声,便开始一个劲地夸骆婵的好。 当初她是不主张娶杨婉做长孙媳妇的,嫌她面相寡淡,八字不好。 奈何武夫人图着人家的财富,她是商贾人家出身,自然认为有钱便有一切。荣瑞读书出头已难,只能钱财铺路。当时荣家外表风光,内里虚空得很,老太太便不说话。果然杨婉嫁来,荣瑞开始用钱铺路,仕途顺意。 “老祖宗,孙儿现下还不想续弦。”荣瑞瞧了一眼骆夫人,不知她了解他和骆婵多少事。 “胡说,男子哪有不想娘子的。何况咱们荣家人丁不旺,早娶早生几个……” 老太太倔起来,让荣瑞务必在下月前续了弦,这样才好给荣珏办亲事。 骆夫人心下一惊,问起荣四爷娶的哪家女子。 老太太眼神痴了起来,“不是你姑娘骆嫣吗?先让骆婵嫁来,我看也不用费周张了,续弦毕竟不是正娶,直接抬轿从后门进来去百福园就好。让大媳妇把荣瑞以前住的屋子重新布置一下,权当新房吧。” 老太太咕哝起来,燕嬷嬷说老太太累了,让人领着骆夫人去休息。扶了老太太要进内室,老太太回头看了一眼怔立的荣瑞,又重复一遍,“别傻站着了,骆婵比杨婉漂亮多了,你有福了,赶紧给我生多几个重孙去……” 荣瑞满脸苦笑,见老太太进了内室,骆夫人随着宝箱去客房,便追了上去。 “表姨娘!”荣瑞叫了一声,见骆夫人停步,走过去问:“骆婵姑娘一向可好?” 骆夫人笑了,心道荣瑞到底是惦记着骆婵的,毕竟碍着才死了媳妇不好开口。“骆婵还好,自听了上次燕嬷嬷代你捎的话,一直盼着你去呢。” 荣瑞讪笑一声,一时不知如何说,当时为了摆脱老太太细问才随口说,也没想到杨婉去得这么快,想着拖个一年半载,骆婵也必是忘了他这个人了。 “看你高兴的,赶紧准备准备吧,你是续弦,骆婵却是闺女初嫁,不能太亏待了她,明天怕是还要请你母亲过来详叙……” 荣瑞“哦”了一声,看着骆夫人的背影远了,才回身回到百福园。 武夫人阴着脸坐在前厅,见到荣瑞进来,并不看他。 荣瑞知道母亲一向为人外表和善,这样的脸色倒少见,试探着问怎么了? “卿哥一向乖巧安静,这几日不知怎么了,天天哭闹,夜夜不得安生。不知是不是被哪个奴婢挑唆了,知道没了娘!” 荣瑞脸上一凛,他虽不爱杨婉,对卿哥还是疼爱有加,仔细寻思,一定是香草。 他让武夫人放心,抬腿去了北院。杨婉不在了,这处要改成奴婢的住所,正架了竹木修葺。 “香草,你给我出来!” 香草正在屋里安排布置,听到荣瑞叫唤,快步出来。“大爷。”香草走到荣瑞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荣瑞“啪”地一声打了她一个巴掌。香草捂着脸,面上无惊无惧,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荣瑞气急败坏地道:“你主子去了,可也轮不到你,你想都别想!再过几日,我续弦。” 第四十三章药方 荣瑞带了武夫人匆匆备下的一箱聘礼,随骆夫人来到江都。按规矩应带个媒人同来,武夫人以续弦为由,一切都简免了。 骆夫人想着骆婵能嫁到荣家已是最好的选择,哪还在意这些虚礼。 讲定了四月二十八前来迎娶,荣瑞在骆家前厅逗留了不足一个时辰,便匆匆回程了。 骆婵本以为荣瑞能歇上一晚,谁知连个照面也没见到。 正和柳儿说话间,抬头瞧见青儿满脸笑意地进了门。 “奴婢去时见二小姐在抄写医书上的方子。”青儿回来交差。 骆婵狐疑,那丫头到有兴致看书。看些诗词歌赋也就罢了,研究起医书来了!病了有大夫,犯得着自己翻医书抄方子? 知道也问不出什么,骆婵又陶醉在自己即将出嫁的喜悦里,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青儿站在一边,突然想起骆嫣的话,“二小姐说要奴婢到时带好方子,她还会抓了药让奴婢一起带上,说是不时之需。可是奴婢也没病,不知二小姐是什么意思?” 骆婵正拉开妆屉查看不多的几样首饰。听她一说,眉头皱起。骆嫣让青儿带药……这不是摆明了咒我有病嘛! 听她说完脸上已罩了一层寒霜。 姨娘宝珠进来,柳儿和青儿给她见礼。宝珠脸上挂着笑,摆摆手让她们免礼。 宝珠以为骆婵知道聘礼少于骆嫣不高兴,却不点破,“荣家大爷送来的聘礼还没拆封,你快去瞧瞧。” 骆婵“哦”了一声,瞪了青儿一眼。跟着宝珠去看聘礼。 摆在偏厅屋角的一个箱笼罩着红绸,宝珠走过去掀了红绸,打开箱笼的盖子,叫骆婵过去瞧。 骆嫣的四大箱笼聘礼骆婵是偷偷瞧过的,面对荣瑞给自己的一箱聘礼,她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站在那里,无心过去瞧。 母亲宝珠喊了她几声,她搁下一句“有什么好看的。”转身奔了出去。 巨大的失落感让她对骆嫣充满了妒意,凭什么她要处处比自己好,嫁个傻子都有那么丰厚的聘礼…… 她一边低头快走,一边恼火和愤愤不平,迎面撞上了从霁园过来的曹嬷嬷。 曹嬷嬷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后退了两步哎哟叫了一声,待稳住了身形看清是骆婵,讪笑着向她问好。 骆婵看着她手上拿的一叠衣料,“啊,曹嬷嬷这是要做什么?” 曹嬷嬷马上来了精神,“给二小姐做衣裳,二小姐要出嫁了,夫人差我给她置办四季的衣裳呢!” 骆婵心里一沉,四季的衣裳,三日后自己出嫁,骆夫人却一点动静没有。这才回来就张罗着骆嫣的嫁衣,嫡庶有别,亏她平日装作一副慈母样子。她咬咬牙,眉毛挑起,忽地笑了。 “骆嫣偏要嫁给傻子,以后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夫人肯定心疼。麻烦曹嬷嬷细心着做,恐怕以后都没机会给骆嫣做新衣了……” 曹嬷嬷“啊”了一声,瞧着骆婵不像是玩笑话,忙夹紧了衣料,心魂未定地匆匆告辞。 骆婵望着她的背影一阵冷笑,突然觉得心情好多了。骆嫣嫁给傻子,怎能和她要嫁的大爷荣瑞比! 可骆嫣却不这么想,她担心着骆婵。姐妹一场,她要治在她未病时。 送走了曹嬷嬷和骆夫人,她又研究起一味妇科千金方。 适才听骆夫人说骆婵三日后就要出嫁,她知道她必须快些把合适的药方确定下来。这种事又不好去问大夫,上一世骆婵新婚时突然得了妇科急症,直到她嫁入荣家以后才知是何毛病。凭着记忆,对照着医书上的病例研究着对症下药。 骆婵的嫁妆三日后预备齐了,虽不丰厚也样样周全。骆婵看了半天挑不出理来。除了计较骆嫣的四季衣裳,转念一想,去荣家时自己做了新衣,骆嫣却一件没做,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宝珠拉着她的手,眼里盈了泪。下午荣瑞就来迎娶,此去荣家她知道骆婵的日子未必好过,可也只能如此了…… 她小心地把一对金簪插在骆婵头上,那是她生养骆家长女骆世子赏的。 骆婵对着镜子理着云鬓,随手拔下金簪,“母亲还是自己留着戴吧!” 宝珠拿起又给她插上,这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她想给女儿戴上出嫁。希望她在荣家能获得一席之地,得承她的好运气,顺利地产下一男半女。 骆婵眉头皱了皱眉,看着镜中母亲细长眼里蒙的一层光,伸出去的手僵了一下,放了下来。 “姐姐今天好美!”骆嫣进来看着一身洋红喜服的骆婵,赞道。 骆婵转身见她穿着家常衣裳,手里拎着一串牛皮纸袋。 “妹妹谬赞了,妹妹出嫁时才是最美的,听说荣家三夫人送来的衣料都是极好的。”骆婵语气中透着酸气。 按说大房比三房有钱,她私下了解过,三房老爷自乞奉祠闲赋在家,哪能和大房大老爷官场亨通比,何况大爷荣瑞也是仕途顺畅,送来的聘礼却寒酸得紧,定是大夫人武氏小气…… 宝珠见骆嫣手上的一串纸袋像是药包,正要问。 骆夫人进来了,说是吉时快到了,叫宝珠去前厅迎客。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叫住柳儿。 “这两日忙得差点忘了,荣家大爷说百福园奴婢众多,叫骆婵带一个侍女嫁过去就好。我看让青儿去吧,毕竟青儿才十三岁,到二十出嫁时,骆婵在荣家地位已稳,能帮她找个好人家。柳儿就留下侍候姨娘吧!待有合适的人家再做打算。” 骆婵眼里闪过不快,要说带谁嫁去荣家也是自己作主,偏是骆夫人把话说死了,也不好发作。见母亲宝珠和骆夫人出了门,她对着镜子把金簪拔下来,这两支金簪式样早不时兴了,她根本看不上眼…… 骆嫣见骆婵蒙上了喜帕,叫青儿到一边,把手上的纸袋给她,悄声道,这药专治血虚,需用两碗水煎成一碗喝,你藏好,以备大小姐不时之需。青儿点点头,小心地装在箱笼里。 一阵噼啪噼啪的鞭炮过后,荣家的华盖红轮车迎了骆婵出门…… 第四十四章坦白 骆嫣站在院门前,注视着骆婵的华盖车消失在长路尽头,眼前不觉蒙了一层雾。 她知道骆婵心有不甘就这样冷清地嫁了,可庶女出嫁又是给人续弦,又能怎样欢闹?骆夫人已经尽力周全了。换作旁人,一顶小轿趁黑抬走了事。 听到玖儿唤她,骆嫣回身瞧见倚在门边泪流满面的宝珠姨娘,想上前劝慰几句,又觉多余。宝珠姨娘在荣家的日子比她长,怎会不知骆婵的处境。怪只能怪骆婵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细一思量骆婵的赌注已下,宝珠姨娘又能怎样?难道拦住骆婵,硬要配个普通人家,即使可行,骆婵新婚之夜也必遭婆家苛责,传出去骆家的门风从此破落,骆嫣也会受牵连。 骆嫣叹了一声,扭身要往霁园去,却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二小姐。” 曹嬷嬷远远走来,她身后跟着神情不自然的妩儿,手上提着包袱,两人上前给她问好。 “给二小姐送衣裳来了,这是第一批春夏衣,共二十八件,还有冬衣需过几日才能做好,毛皮料子和披风斗篷比较费工……” 骆嫣笑笑只说不急。 曹嬷嬷脸上堆笑又给宝珠姨娘问好,大惊小怪地说才知道今天骆婵出嫁,想备份礼都来不及……太把她当外人了…… 柳儿递了帕子给宝珠抹泪,宝珠这才从怔怔的失神中回过味,沙哑地叫了一声曹嬷嬷好,便由柳儿扶着回了后院。 曹嬷嬷扁了扁嘴,非要叫骆嫣一起去见骆夫人,看了衣裳才罢。回身叫妩儿跟上。 “今日骆婵姑娘出嫁,骆嫣姑娘怎么穿得这么朴素?”曹嬷嬷边走边说,骆嫣不想多言,心想着骆婵这时该上了驿道了吧…… 玖儿说小姐穿着一向如此,妩儿是不是? 妩儿翕动了嘴唇没有作声,玖儿奇怪,转头看她,见她脸上不自然的神情,好奇道,“妩儿姐姐病了吗?” “小丫头片子别乱讲!”曹嬷嬷回身笑骂,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高兴,“妩儿有喜了!我要添孙子了!” 骆嫣停住脚步,抓住妩儿的手,兴奋地恭喜她。 “我本不想说的,怕不到三个月胎位不稳,四处说会折了孩子的福……都怪你!”曹嬷嬷也停住脚步,戳玖儿的额头。 玖儿高兴地跳起来,“妩儿姐姐要做娘亲啦!” 曹嬷嬷看骆嫣拉着妩儿的欢喜劲,忍不住连日来的疑惑:“骆嫣姑娘,听说你要嫁个傻子相公?” 妩儿意欲阻止曹嬷嬷,却来不及了,曹嬷嬷连珠炮似的问,“……嫡女,模样更好,又慧心兰质的,为何偏要选傻夫?我就想不明白!是不是骆婵嫉妒你呢?我知道她是嫁去做填房,她是庶女,做大户人家的填房不丢人,有必要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 妩儿脸都被婆婆的一通话给气绿了,偷眼看骆嫣,一副天高云淡的样子,脸上的笑依然明朗,似没听到曹嬷嬷的话一样。这才放下心来。 骆嫣握着妩儿的手不放,她确实不把曹嬷嬷的话放在心上,抬头却看到骆夫人铁青着脸站在身前。 曹嬷嬷也见到了骆夫人,赶紧福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知道骆夫人最恨人家嚼舌根。 骆夫人手里拿着骆婵放在妆台上的两支金簪,让艾儿送去给宝珠姨娘。挥挥手让身后的丫鬟退去。 玖儿知道曹嬷嬷这话严重,望着骆嫣,见她点头示意自己退下,便拉着妩儿往霁园去。 “曹嬷嬷手艺好,针线快,嘴巴也快!”骆夫人眼神冰冷瞪了曹嬷嬷一眼,便快步往前厅去。 曹嬷嬷讪笑着,拎着包袱跟上。 骆嫣知道这事母亲一直蒙在鼓里,今天看来不得不说破了…… 骆夫人亲耳听到骆嫣承认要嫁的荣家三爷是傻子,气得晕了过去。 曹嬷嬷掐她人中好一会,骆夫人才缓过气。 “骆嫣你是要气死为娘吗?你读书读傻了吗?你的眼睛有毛病了吗?你得了失心疯吗?”骆夫人一叠声地问着,听起来似哀号,声声令人心碎。 曹嬷嬷扶着她,望着跪在地上的骆嫣,“恕曹嬷嬷多个嘴,二小姐可知道要嫁个傻子是个什么后果?”曹嬷嬷咽了口唾沫,“没人疼没人怜,一辈子守活寡……” 骆夫人咳了一声,曹嬷嬷住了嘴。 骆嫣屁股坐在小腿肚上,眼里闪着俏皮,扑闪扑闪地望着骆夫人。 她能怎样呢?既然要嫁唯有嫁给傻子才是最稳妥的一生。何况那个傻子有一张纯净的脸,想起在荣府桃林溪边遇到荣家三爷,骆嫣脸上泛起了笑。 “不行,咱们这就退婚!”骆夫人“嚯”地站起来。 “母亲若是退婚,女儿立即离家落发去,再不回头。” “你,你竟敢威胁娘!”骆夫人嘴唇发抖,走到骆嫣身前,抬手要打,手举在半空,看着骆嫣面无惧色,显然已是心意已决,她无力地垂下手,心乱如麻。 说要退婚,那是气话。别说是荣家高门大户,就是一般人家又怎能忍了退婚之辱。至此骆夫人才想明白,难怪此次去荣家,老太太都没让她见一下亲家三夫人江氏。 匆匆说了荣瑞和骆婵的婚事,就让她回江都等信,说是要请栖霞禅寺的禅僧批注骆嫣的婚期。 一阵心悸过后,骆夫人额上冒出一层冷汗,骆家两个好好的女儿就这样一个嫁去填房做后娘,一个嫁去给傻子做伴……想想还不都是自找的! “你既主意已定,为娘多说无益,日子终是要你自己过的,你不要后悔就好!” “女儿绝不后悔!”骆嫣见骆夫人摆手示意她退下,赶紧起来,走到门前迟疑了下又折身到骆夫人身前,扑通跪下,“母亲要相信女儿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嫣儿不忍母亲伤心。嫣儿一定会幸福的!” 骆夫人叹了一声,“去吧去吧!嫁衣一会差人送去霁园,荣家八成下月来娶,你有个心里准备就好。”骆夫人神情委顿,面上无怒无喜,怨只怨骆家家道中落,巴结荣家却亏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第四十五章祈祷 玖儿和妩儿站在霁园秋千架旁引颈等骆嫣,老远看她回来,两人一前一后向她奔去。 玖儿气喘吁吁一把抓住骆嫣的手,胖嘟嘟的脸蛋上写满关心,“曹嬷嬷说的不是真的吧?荣家三爷怎么会是傻子呢?” 妩儿也到了跟前,关切地望着骆嫣,“奴婢昨儿听婆婆讲起这事,打死都不会相信的,荣府咱们都去过,哪听说过有傻子?一定是有人嫉妒小姐乱嚼舌根。” 骆嫣拍拍玖儿的手,“我说你们就饶了我吧!好不容易才从我娘那里逃出来,你们又来问。” 玖儿急红了脸蛋,还要说,妩儿扯住她。两人跟着骆嫣进了内室。 妩儿打开包袱,里面清一色的贴身小衣,“知道小姐穿惯了奴婢做的贴身小衣,这次夫人下的单,奴婢就一手包办了这些贴身之物,小姐快瞧瞧。” 骆嫣拿起小衣在身上比着,笑问玖儿好不好看。玖儿连连点头,骆嫣让她收进柜子。 “不用试就知道肯定合身,我一向穿惯了你做的,只怕以后没机会再穿了。”骆嫣拉起妩儿的手,想起以后在荣家的日子,多少有些迷茫。抬眼瞧见妩儿眼里的忧伤,赶紧安慰道“你已有了身孕,不可太操劳。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奴婢命贱,到是小姐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妩儿说着竟掉下泪来。她知道骆嫣不答玖儿的疑问,必是真要嫁给荣家傻三爷了。骆家经济一向吃紧,她自然而然地以为,骆嫣是为了骆家牺牲了自己的姻缘。 骆嫣见她落泪,心慌了,要玖儿拿些茶水果子来。妩儿忙摆手,说最近没有胃口,只想和骆嫣说说话。 主仆三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说一会,笑一会。各自心里都装着事,却又怕彼此探寻出心思。 艾儿提了个包袱进门就欢笑着说,曹嬷嬷这次做的嫁衣着实用心,夫人打了好重的赏。 艾儿一件件拿出来给骆嫣欣赏,玖儿要她试穿,她却定定地看着微笑,仿似那些华服与她无关。 一番闹腾,妩儿告辞,由艾儿陪着去前厅找曹嬷嬷回家去了。 玖儿小心地整理着嫁衣,一件件收进柜子。 骆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渐笼的夜色,长叹一声,骆婵这时该到荣府了。 华盖车在荣府后门停住,荣瑞从马上下来径直进去。 一顶轻便小轿从门内抬了出来,轿旁跟了个穿着喜庆的肥胖婆子,“请大奶奶高抬贵步,下车移至轿辇。”肥胖婆子语气透着喜庆,边说边用汗巾在脸边扇风。 才四月末,扬州却已暑热蒸人。 骆婵一路上汗湿了背,又不敢喝水,生怕毁了妆容。强忍了两个多时辰,总算到了荣府,听得车厢外的呼唤,心神为之一震,大奶奶三个字如此清亮动人,她觉得自己要醉了,这不正是她一心渴盼的吗? 奈何坐在车中许久不曾移动,起身才发现腿脚已麻。青儿帮她捶腰捏腿,扶她慢慢下了车。 骆婵透过喜帕下的一方视线,只瞧见身边行走着青儿的脚,直到上了小轿,也没感到周遭的喜庆,不免心里狐疑。 小轿飞快地进了百福园,青儿跟在轿后一路小跑。肥胖婆子身子笨重,腿脚却快,跟在轿旁一路到了百福园的厅堂门前。 青儿边跑边四下望着,百福园里除了躺开大门的厅堂正墙上挂了个喜匾,再无喜庆装饰,心下奇怪,即使妩儿结婚也比这隆重许多。 肥胖婆子喊“落轿!”骆婵只觉身子猛地一震,脑袋一阵晕旋。 青儿扶着骆婵出了小轿。 骆婵心怦怦跳,荣瑞从厅堂出来,喜婆叫了一声大爷,荣瑞没作声,回身看了眼青儿,“扶着你家小姐走好。”自顾自地上了石阶进了前厅。 青儿扶着骆婵紧走几步跟上荣瑞。 喜婆高呼:“一拜天地。” 骆婵看着荣瑞喜服底摆一飘转过身去,青儿扶着她跟着转身对着门外款款下拜。 “二拜高堂。” 骆婵又转回身向着堂上跪拜,跪地的一刹那,只觉脸红耳热。嫁进荣家,嫁进百福园,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不在是骆家庶女,她已是荣府大奶奶!下午出嫁在门外时的寒酸落寞,此时已算不得什么了。轰轰烈烈地出嫁,比不得一声大奶奶的尊重! “夫妻交拜,齐入洞房!”喜婆拖长声音,向发怔站着的青儿瞪了一眼。 有丫鬟扯了一根系了绸花的红绫一头由荣瑞牵着,一头塞进骆婵手里。荣瑞在前头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往内宅走,骆婵袅娜地跟在他身后。 青儿跟在骆婵身后,小心地打量着周围,每每遇到丫鬟婆子投来不善的目光,她只好垂眉低头跟着,大气不敢喘一声…… 夜风起了,窗前的烛火忽明忽暗。玖儿铺好床褥,唤了一声小姐该歇了。 骆嫣却无心睡眠,让她自去睡。顺手拿了剪子当窗剪烛芯,看烛火闪跳之间,一颗心再难平静。 上一世骆婵新婚三日却没有回门,正当骆家上下感到奇怪,荣家来人带口信说大奶奶病了,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娘家。 宝珠姨娘心急火燎要去探望,骆夫人拦下她,这时去,怕引起荣府不快,嫁出去的女就是人家的人,还怕荣家不给她治不成。 便问来人骆婵得了什么病?来的小厮只说是血虚之症,已请大夫瞧过了,请骆家放心…… 直到骆嫣嫁去荣家,才知骆婵新婚之夜小产,并有血崩之势。大夫是请了,就是瞧不好。荣府开始有婆子传言是杨婉阴魂不散,新奶奶睡了她睡过的床,她不甘心。 骆嫣去看骆婵时,她的血是止了,整个人却虚弱不堪,像风中干枯了的花。骆婵偶尔可以出门走动,也是一副忧怨的样子…… 骆嫣心沉如铁,抚着胸口,想着那一世谁知自己更是不济,在一个暴雨夜被荣珏赶去冷阁,从此便一病不起,更顾不上骆婵了! 烛火慢慢平稳了些,骆嫣双手合十,默默为骆婵祈祷着…… 第四十六章委屈 三日后,骆婵回门了, 骆婵进了江都界内,便差了小厮先一步到骆家报喜。待她到了门前,骆家院前喜炮炸响,姨娘宝珠和几个丫鬟已迫不急待地迎在门前了。 骆嫣刚好在她下车的时候迎到。 骆婵身穿绯色轻纱的衣裙从车上下来,看见骆嫣来迎,嘴角弧起绽出笑容。 骆嫣怔怔地看着她,那衣裳她记得,是上次去荣府花会时,骆婵最爱的一件。此时那绯色的轻纱,刚好给骆婵苍白的脸颊,衬出几分娇色。 姨娘宝珠左瞧右望,骆婵赶紧上前道,荣瑞去任上办事,不得闲过来。 宝珠有些失落,新娘三天回门礼,新姑父却不同来,这多少在骆夫人面前失了颜面。 骆婵挽着她往前厅去,艾儿说骆夫人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青儿怯怯地跟在骆婵身后,玖儿叫她,她瞧了一眼,脸上掠过惧色,脚下不停。 骆嫣喊了一声,“姐姐叫青儿跟我去霁园可好?她会的两个花样子我想让玖儿学学。” 骆婵停了脚步,回身看骆嫣笑咪咪望着自己,迟疑了一下,看一眼青儿,青儿赶紧垂下头。 “你速去速回,不许多嘴!”骆婵冷声说完,冲骆嫣笑道,“她笨手笨脚的,我却不知道她会什么了不起的花样子。既然妹妹说了,就让她去吧,完事快点回来,我住一晚,明儿一早就走。”说完扭身又挽起宝珠的胳膊向前厅去了。 青儿应了一声,站住不动。玖儿跑过去拉她,骆嫣扯了扯她的衣袖,“别委屈了,咱们去霁园说话。” 三人快步去了霁园。 骆婵进了前厅,见骆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忙行了全礼,以示孝道。又好一番地责怪荣瑞公务在身,不能前来给母亲行叩拜大礼。嫁出去个女儿,多了半个儿……说着喊小厮把礼物抬进来。 骆婵的回门礼甚是丰厚,玉器摆件就有八件,泥金的茶具四套,各色雕花漆器十二样…… 骆家的丫鬟们一边点数,一边发出阵阵惊叹。姨娘宝珠也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些物件通常由荣府司库的妈妈管着,各房各院的摆设若是损了必得以旧领新,骆婵能带来这些东西,可见在荣府大奶奶当得称心合意。 姨娘宝珠笑了,骆夫人笑了,骆家的丫鬟们都笑了,众星捧月般地把骆婵簇拥着。 骆婵在这惊叹声里,笑容绽放如花。三日来在荣家受的委屈,终于在此时洗涤干净了…… 霁园里,青儿的委屈却奔涌而下。 骆嫣问她这两日在荣府过得如何?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奴婢替主子谢谢二小姐!”青儿声音哽咽,脸色憔悴。芝麻雀斑掩在青黄的面色中,脸蛋到显干净了。 她这两日基本没合眼。 骆婵在洞房夜一声惊叫,吓得她从架子床上跳了起来,趿了鞋披了衣赏,赶紧从新房偏厢的下人房奔出去。 新房的门却关着,青儿在门外站定,举手要敲门,又觉不妥。此时大爷荣瑞是在里面的,万一是人家闺房之乐,自己岂不是自讨没趣!可骆婵刚才的一声惊叫,她听得出她的恐惧、痛苦。 再看大爷新房四院厢房,却只有她一个奴婢出来。难道她们全没听到? 她正犹豫间,新房的门开了,荣瑞穿着白色绸服,衣襟敞着,露出胸腹上绒毛。青儿抬眼看他,一时惊诧得不知所措。 荣瑞一边系着衣襟带子,一边迈步出门。看到门外怔立的青儿,脸色一凛,“去看看你们家小姐吧!真是秽气!弄得大爷一身是血。”说完,气急败坏地走到偏厢喊道:“香草,快给大爷准备香汤沐浴。”说完往他的书房去了。 青儿回过神,跑进新房,撩起层层叠叠纱幔,罗汉床上,骆婵头发凌乱,身上裹着桃红夏被,瑟瑟发抖。 青儿唤了两声,她才撩起遮面的长发,喊她去请大夫来。 青儿紧张地抱住她发抖的身子,才看见床上殷红的一片血迹,“这是怎么了?”青儿吓得不轻,“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青儿出了新房,望望天色已是寅时末,扬州她人生地不熟,这个时辰去哪里请大夫?她急出一身冷汗。想起安顿她住处的仇妈妈,忙跑去找她。 敲了好半天门,仇妈妈才披衣出来。见是她,脸现不悦。听她说新奶奶病了,打个哈欠,“这会子哪有医馆会开门,就是过去的奶奶病了也得候着,你切去给她多喝些开水吧!”说完掩门落栓。 青儿没想到荣府的奴婢竟如此不顾主子的性命,不由火起,抬脚去踹门。 仇妈妈这回出来得快,“小蹄子不知死活,敢踹老娘的门。”一边说着,一边飞起一脚把青儿踹在地上,还觉不过瘾,又去拧青儿的耳朵,掐她的脸蛋。 青儿挣扎着摆脱她,此时不是和她治气的时候,救骆婵要紧。她头也不回地奔出百福园,打算出府去请大夫,哪怕挨个问总能问到医馆在哪。 她一路跑到荣府门房,守门的不让她出去,荣府有宵禁的规矩,不到卯时不开门禁。 哀求不成,青儿急了,和守门的吵起来。正好荣六当值,他在荣家见过青儿,有些印象。问清了原缘,劝她还是先回去吧,即便这个时候给她出府,断不会有大夫能来的,何况来瞧了病症,还得出去抓药,一来一去也差不多天亮了。不如辰时再和新奶奶直接去医馆…… 青儿哪有心思听他啰嗦不停,猛然想起骆嫣给的药袋,对呀!血虚之症……她赶紧折身回了偏厢,从带来的箱笼里掏出药袋跑到灶上煎…… “大小姐不知是二小姐的药救了她,可奴婢心里是明镜的。这份恩,奴婢替大小姐记着,永不敢忘!”青儿泣不成声。 想到骆婵喝了两天的药汤终于缓过精神,两天里百福园竟无一人来看她,即使是大爷荣瑞第二天一早也去府衙掌事,再未回来。青儿不懂新妇第二日要给婆婆敬茶,武夫人见不到骆婵,竟也不起疑! 她哪里知道,第二日荣府上下都去了雎鸠楼迎荣家大小姐荣春娘回来,哪有人关注续娶来的骆婵…… 第四十七章报喜 骆嫣听完青儿的一番诉说,不禁暗自感叹荣瑞的薄情。想着刚才骆婵的模样,明明身子虚弱偏偏硬充风光。 “你有没有告诉大小姐这药是我给的?”青儿摇头。她忙得晨昏错乱,骆婵也只当是荣家请大夫开的方,哪会想到别的。一颗心全在对荣瑞的怨念上…… 骆嫣帮青儿擦去脸上的泪,“记住,这药得吃足一个月。我再去抓些回来,你悄悄回去。荣府给的药,不要给大小姐喝,明白吗?” 青儿直点头。骆嫣见她脸上泪迹斑斑,让玖儿打水来给她净脸。 玖儿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荣府的日子那么可怕,青儿才去就被婆子妈妈欺负。自己也是要随骆嫣嫁去荣家的,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骆嫣喊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跑出去打水。刚出门,就见艾儿笑盈盈地进来。“艾儿姐,有什么高兴事?” 艾儿笑意更甚,故作神秘地不告诉她。 玖儿火急火燎地去打了水来,刚好听见艾儿说,“……老爷回来了!荣府的燕嬷嬷来了……夫人要我来告诉二小姐,晚上去前院宴息厅用饭。” 骆嫣说知道了,专注地看着青儿净面。 艾儿奇怪地看着青儿,“青儿眼睛怎么红了?”又莞尔一笑,“大小姐的回门礼好丰富,荣府的日子一定似神仙一样吧!好羡慕青儿……” “青儿刚才迷了眼,你先回去吧。青儿等会就过去给大小姐当差,你回去跟大小姐禀一声。” 骆嫣打发走艾儿,见青儿神情缓和了些,问她回门礼怎么回事? 青儿愣了一下,想起昨夜她无意中发现了百福园的杂物房,里面竟放着许多未拆封的宝贝。告诉了骆婵,谁知骆婵竟要她搬一些出来。 趁着夜色两人蚂蚁搬家一样,偷拿了许多出来。装在从骆家带来嫁妆空出的箱笼里,神不知鬼不觉…… “青儿,这事千万不可声张,以免后患。”骆嫣神情严肃。 青儿也紧张起来。她知道骆婵这样做等于私带财物周济娘家,她哪明白骆婵是要在娘家风光露脸,长长威风,一泄心火呢。 青儿有些不舍地走了,虽然骆家的风光不如荣家,骆婵也偶尔对她发火苛责,可是她的心是自在的。到了荣府不过三日,她感觉窒息得快要死了。 骆嫣从书架上抽出药方,叫玖儿收拾一下,两人急匆匆地出了院子奔去药房。上次备了两份药方,一份给了青儿。若是骆婵不能回门,青儿也可照方抓药。如今骆婵回来了,骆嫣长出了一口气。 傍晚时分,骆家宴息厅灯火辉煌。骆夫人频频给燕嬷嬷敬酒,燕嬷嬷脸上堆着笑。 这次要跑两家报喜讯,刚从京城临安朱都蔚府回来,进了江都地界,就遇到了也从京城回家来的骆世子。 骆世子怜爱地看着骆嫣,又望向骆婵,没想到荣府娶得急,他竟错过了骆婵的婚礼。虽说是庶女,可是骆婵是骆家长女,初为人父的喜悦骆世子至今记得…… 骆婵以茶代酒敬父亲,她知道父亲为她的婚事愁了很久。纵有对她的宠爱也不能改变她庶出的身份,如今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让父亲以她为傲了。 骆世子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一串玉环绶,“婵儿,为父没能看着你出门甚是遗憾,这个给你全当赔礼。” 骆婵接过在掌中把玩,羊脂白玉的大小四个玉环穿在绯色丝结中,一见便知珍贵。她望了一眼骆嫣,见她低头夹菜似不在意。“这么好的东西,婵儿觉得妹妹更配拥有。”说着站起来要拿过去给骆嫣。 骆夫人止住她,“父亲给你的你便拿着。” 骆世子讪笑着,原打算买两串,实在是囊中羞涩。 此去京城临安,全为了小子骆秭年的学业,从宗府学堂七折八转花了不少银两,才转去了贡生院,骆家一脉的富贵荣华全系在骆秭年身上,他拼了老命也要周全。 “姐姐为何如此客气?只有这羊脂玉环绶才最配得绯色衣裳。”骆嫣抬头看见骆婵眼里的得意,不禁笑了。 心里却叹着,骆婵身子都虚空了,竟还这样自以为得意,真真是没可救药! 燕嬷嬷抹了抹嘴,“看你们姐妹情深,老奴真是感动!以后在一个府里相处,虽不是一个院子,却也能朝夕相见,既是姐妹又是妯娌,说不定成就一段佳话呢!” 骆世子看了骆夫人一眼,他是不赞成姐妹嫁进一门的。可也来不及了,一个已嫁,一个过了聘礼。只好起身敬燕嬷嬷,还望她在荣府多多照应着,两个闺女年纪尚幼。 燕嬷嬷赶紧起身连说折杀老奴了,骆夫人附和着,都说过了这席上不拘礼,报喜无尊卑。 燕嬷嬷一口干了杯中酒,脸上起了红晕,这次出来有四五天了,日日酒肉穿肠,当真是神仙日子。 不过这次她看出来骆家的败落,更看出来骆夫人对她的冷淡,知她已了解了骆嫣所嫁的傻三爷,又不便发作,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虽然频频举杯同饮,却没了上次的热络。 燕嬷嬷哪里愿意在此久呆。“老奴明儿一早就赶紧回去,出来日子稍长,老太太怕是要怪罪了。” 骆世子和骆夫人直道老太太肯定是离不开燕嬷嬷的…… 燕嬷嬷在朱都蔚府里好吃好喝,一呆三四日。那朱杏茹一听五月初八就要嫁去荣家,乐不可吱。对燕嬷嬷简直当神来拜。自以为全凭她的帮忙,才让那傲气逼人的荣珏应了自己的婚事。她哪里知道个中的缘由,看到燕嬷嬷带来的聘礼,便已乐昏了头。 姨娘宝珠一直默默不语,晌午光顾着看骆婵的回门礼高兴,适才瞧出了骆婵的不对。她坐在骆婵旁边,从桌下抓了她手。触手冰凉,她心里一惊,偏头去看骆婵。 骆婵触了锋刺一般,惊慌地抽出被母亲宝珠抓住的手。脸上神情一凛,瞥了一眼宝珠,眼神又飘荡开去,定定地看着骆嫣。 “好快呀!五月初八的婚期,不过七天了。”骆婵的脸上又荡起了笑,骆嫣就要嫁给傻子三爷了。 第四十八章暗笑 酒席散了,燕嬷嬷喝得有些醉,由两个小丫鬟扶着去后院客房。 骆婵匆匆走在前面,刚才酒席未散,骆嫣就借故离席。她以为骆嫣是见不得自己的好,回头发现玖儿拉着青儿一起从宴息厅出去,才觉得她们一定是搞什么鬼。 她心急着回去从前的闺房,若是青儿不在,那定要好好地责罚她。 燕嬷嬷喊了一声骆婵姑娘,见她似没听见,刚要张嘴,方想起骆婵三日前已嫁进荣府,她改口喊了一声“大奶奶!” 骆婵止步,回身看她,眼里全无半点欢喜。虽说能嫁给荣瑞燕嬷嬷多少出了力,可迎娶的简单仓促,连日来的倍受冷落,她哪能有心情笑脸对她。 燕嬷嬷走到近前,“老奴该打,忙得忘了恭喜大奶奶新婚!”借着醉意,她本想讨点赏,谁知骆婵“噢”了一声,转身就走,眼看着消失在竹林尽头。 到底还是小家子气!燕嬷嬷心里暗道,见两个小丫鬟在侧,不由得一张老脸涨得通红,随口似有意似无心地“呸”了一声,心里暗骂,不过是个填房,神气什么。 霁园静静的,玖儿已睡下了。刚才帮青儿把药袋子藏好,一路小跑着回来,已是满身是汗,她不懂骆嫣为什么送药还要瞒着骆婵。明明是好事,弄得偷偷摸摸的。 骆嫣笑着让她洗洗睡,不想解释骆婵心气极高的性子,怎肯受她的恩惠。更何况她又如何自圆其说,未卜先知骆婵新婚之夜有血崩之症! 见玖儿睡得熟了,骆嫣又坐在窗前出神。 五月初八,荣珏大婚的日子! 五月初八,自己出嫁的日子! 再不是嫁的那个人,会是怎样的婚礼? 自己满身霞披被迎进永禄楼的情景仿似昨天,那时在大红盖头掀起的一刻,一身喜服的荣珏是多么俊朗迷人…… 骆嫣打个冷战,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去!荣珏滚一边去!进了荣家,也全当他是个物件摆饰,再无过往,再无关系! 再说扬州的荣珏此时也难以入眠,一手支腮,坐在素熹堂的书桌前发呆。 自那日在永禄楼和母亲程夫人说了非骆嫣不娶,程夫人又劝了他两回,他铁了心不听劝,索性搬到书斋里住。前几日程夫人亲自到素熹堂看他,告诉他已派了燕嬷嬷去下聘礼,栖霞禅寺也送来了批注的婚期,定在五月初八。 喜事来突然,荣珏到不信了,“骆嫣怎么又答应了?”他脑里又闪出骆嫣桀骜不驯的样子,征服的*充盈着他的心。 程夫人脸上掠过一丝惊诧复又平静,“你安心读书,到时只管做新郞吧!” 荣珏喜不自禁,眼看着婚期将近,更是无法安心读书。偶尔泼墨挥豪,满纸都是骆嫣二字…… 翌日一早,骆家门前少有的热闹,粼粼车马,丫鬟小厮家丁护院一字排开。邻舍相熟的纷纷围拢了来,知道昨日骆家鞭炮是迎骆婵回门,当时悄无声息似的,今日一见不曾想竟如此排场。 姨娘宝珠昨日酒宴散了想去找骆婵说话,谁知骆夫人让她去侍候骆世子……这分别的片刻,她走过去拉骆婵的手,眼里闪着悲悯怜爱,“婵儿,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好好调养,莫要落下病根……” 骆婵甩开她的手,怪她多事。满面春风地四下望着聚拢来的邻人,在众人赞叹声里上了华盖车。 “听说做了扬州荣家大奶奶了!” “了不起,早看出这姑娘虽是庶出却不是个池中物。” …… 出嫁时,荣瑞一车一马来接,悄无声息地破灭了骆婵风光大嫁的美梦。这一刻,她心满意足地笑了,这正是她想要的! 正自得意,突觉腹中忍忍作痛,腰也酸的厉害。抬眼看到车头坐着的青儿,“愣着干什么,过来帮我捶捶腰。” 燕嬷嬷见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听到人群中的窃议,扁了扁嘴上了车。 程夫人这次让她带了六辆车马,数十个家丁去京城,一是给朱御史府下聘,一则也是借机给朱家送大礼,还人情,荣家大小姐荣春娘的牢狱之灾终于了了。 望着大队车马走远,邻人过来给骆夫人贺喜,纷纷问寻骆嫣的婚期,到时要来讨杯喜酒喝。 骆夫人点头应着,笑说五月初八。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相隔不足半月,连嫁二女,骆家真是风光! 骆世子抬腕做揖,到时请大家过府喝喜酒。 姨娘宝珠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骆婵出嫁和骆嫣果然没法比。想着骆世子昨日送骆婵的一串羊脂玉环绶,心里稍稍平衡了些。她差柳儿打听过了,骆世子果真是没有给骆嫣的。 她紧紧头上的两支金簪,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骆婵是孝顺的,出嫁时送她金簪她舍不得要,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也只有这两支金簪撑脸面…… 骆嫣望着姨娘宝珠脸上的变化,不忍说破。正要回霁园去,忽听骆夫人叫艾儿去玲珑绣坊找曹嬷嬷,要她加快进度,五日后把骆嫣秋冬新衣送来。 骆嫣忙说,皮草锦袄她不要穿,让骆夫人给姨娘宝珠做吧。 骆夫人正欲说她,抬眼瞧见宝珠正望过来,不好当面拒绝,便说“傻丫头竟说傻话!四季的嫁衣哪有不要锦袄的,今年也给姨娘定了皮草禙子,过些日子再给她做。” 骆嫣听母亲说傻丫头说傻话,不觉眉头皱起,是呀!嫁给傻子以后便要陪他一起说傻话了。瞧见骆夫人眼里的难堪,知道她必是没给宝珠定什么皮草。便道:“不要叫艾儿去了,嫣儿亲自去告诉曹嬷嬷,顺便和妩儿说说话,再若相见怕是不容易。” 骆夫人赶紧应了她,和宝珠笑了笑,指着远去的骆嫣,“疯丫头,怎么放心就这样嫁人呢!” 宝珠笑而不语,骆世子赞许地看着骆嫣远去的身影,“嫣儿这是长大了,懂得周全人情了!” 众人进了院子,骆世子突然问,“荣家四爷今年该秋试了吧?秋试一去数月,到时让嫣儿回来好好住一阵子,霁园还给她留着,往后等秭年回来,再把霁园重新收拾了给他做书斋。” 骆夫人脸现尴尬,她知道骆世子一直以为骆嫣要嫁的是荣珏。 姨娘宝珠低头垂眼,暗自笑了…… 第四十九章出嫁 骆嫣回来的时候,骆世子和骆夫人正在前厅说话。见父母聊得高兴,骆嫣更加高兴。 适才在绣坊,曹嬷嬷听到冬衣要加急交货,面有难色,一灰一红的皮草褙子是万万赶不及的。骆嫣说那两件皮草给骆夫人和姨娘宝珠各一件,让曹嬷嬷慢慢做。 曹嬷嬷疑惑地问是骆夫人的意思?骆嫣却答是父亲骆世子的意思。 曹嬷嬷这才当真,松了一口气,“其他秋冬衣都已做好了,就差这两件皮草,姑娘这样说,终于不用心急赶工了。只怕一时赶工失了针脚浪费了皮子,我这绣坊也赔不起不是! 妩儿一直看着骆嫣笑,送她走门,悄悄嘱咐了几句闺房之术。听得骆嫣脸红心跳,直说她变坏了,以往的朴实样子都是装的。 玖儿见她俩躲在一边打闹,过去问。 骆嫣拉着玖儿要走,妩儿追上两步,眼里含了雾气,“小姐当真要嫁个傻子,奴婢担心小姐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日光好过,长夜难熬,还有那么长的岁月……” “放心吧,我有书有箫,可月下奏曲,床前抚卷。四季风花雪月,一样也不会少!”骆嫣留给妩儿一个爽快的笑。 当真是规划好了在荣家的日子?那片桃林,那弯溪水,还有那个纯净笑容的男子,傻子也罢!过好自己的日子,什么嫁妆都抵不过两箱书和一支箫笛…… 骆嫣知道父亲高兴是因为这个端午,不必再从家里拿了古董出去变卖了。家里的经济如今因了她和骆婵的聘礼,终于不用捉襟见肘,她既替父母高兴,又替他们难过。 这个端午骆世子意外地没有和他的朋友们品茗论文,带着全家去效外赏了荷花,看了龙舟。 骆嫣一直欢快地笑,她知道这是她闺中的最后一个端午,绝不留半分遗憾。 曹嬷嬷和妩儿在初六傍晚赶到骆家,骆夫人直接带她们将秋冬衣送去霁园。曹嬷嬷还额外做了一对桃花绣杌。 骆夫人刚要问,曹嬷嬷道:“这对绣杌算是绣坊送给骆嫣姑娘的贺礼,由妩儿亲手绣的。本来打算绣鸳鸯,妩儿说小姐喜欢梨花,可哪有新婚做梨花样子的,这才拣了桃花样子来做。祝骆嫣姑娘幸福圆满……” 骆嫣看着一对桃花绣杌出神,是呀,梨花虽好,终有离别之意。这热闹的桃花果然有艳丽吉祥之感。 一样样衣裳检点完了,骆夫人才发现少了两件皮草。 骆嫣忙说:“两件皮草已和曹嬷嬷说了,父亲打算给母亲和姨娘宝珠一人一件,这时怕已剪好了尺寸,过些日子才能做好。”骆嫣顽皮的看着骆夫人,知道母亲只能应下,“母亲应该不急的,让曹嬷嬷慢慢做,入冬还早呢!” 骆夫人张口无言,知道骆嫣一片孝心,成全父亲骆世子的一片爱妻之意。 母女情浓父爱深沉的日子到了五月初八这一日,化做了离别的愁苦。别家嫁女只看见一片喜庆热闹,到了自己闺女出嫁,才体味到为人父母的不舍。 荣家在晌午时抬了大红的花轿来,这次要走水路去扬州。骆嫣知道这是怕与走陆路的朱杏茹撞上,却不以为意。 骆家京城的大伯身子不适,派了骆嫣的堂兄堂嫂来随礼,两人到了骆家便不住地夸赞,叔叔家交好运了,两个堂妹竟都嫁去了扬州显贵荣府…… 骆夫人暗自感叹,“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骆秭年功课紧没有回来,托堂兄带了《易安词》送给姐姐骆嫣做贺礼。 骆嫣昨日拿到手里便喜欢得紧,想起前世弟弟也是托了驿馆的人送来这书做礼,却在荣家被荣珏一怒之下撕个粉碎,“丑八怪还看什么词赋,赶紧在我面前消失!”那疾声厉语和狰狞面目似在眼前…… 坐在花轿里,喧闹声渐远,骆嫣再也不是上一世哭天抹泪出嫁的骆嫣,这一世她要笑着上轿。喜婆在她身边不停地提点,“小姐多少哭两声,出嫁哭一哭,嫁夫日不苦……” 喜婆不停唠叨,骆嫣却已不信那一套!苦不苦是自己心里的感受。上一世的苦已经够了,她已悟出了活着的乐趣,不要把幸福拴在男人的身上!美丑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花轿忽高忽低上了画舫,玖儿扶她出来坐在舱里休息。蒙着盖头,骆嫣靠在舱壁闭目养神。 这一刻迎娶朱杏茹的喜庆仪仗已驶入扬州驿道,朱杏茹的陪嫁装满足足十二辆红轮车…… 朱杏茹身穿大红绣鸾鸟的喜服,腰间坠着两条通透玲珑的鸡血玉环绶,头上戴着金冠镶珍珠的凤翅,盖头一罩,哪个见了都以为是天仙下界,神女入凡。 不过盖头下也不是一张全无姿色的脸,描黛用的是西域螺子黛,脸上扑的是东洋茉莉粉,唇上一点艳若樱桃的红唇,可是传自大唐永乐公主制的口红方…… 傍晚时分,荣府上下彩灯高悬,各院门楣上都挂了红绸结了花结装饰。来往的丫鬟婆子都穿上了喜庆的衣裳,荣家四爷娶妻,同喜同乐有赏钱,奴婢们更是不敢有半点马虎。 骆婵站在百福园门口四下张望。这几日她已适应了荣家的生活。反正没人理会她,她倒乐得逍遥。除了每日晨昏青儿端来的荡药难以下咽,其他的她都可以忍。知道荣家大小姐荣春娘回来了,她却一直没见着。连新媳妇要给公婆敬茶的礼都免了。 今日荣瑞是要回来喝喜酒的,她虽怨他,也不能全怪他。洞房夜她羞涩地让他轻点,可是……一定是他太钟意她的美貌情难自禁吧! 骆婵正自思量,瞧见刚刚往府门前去的宝琴。不禁想起前两日,她在沐熙园前碰到提着食盒出来的宝琴,一脸悲戚,骆婵问奇怪地问她,她怔了一下,给骆婵福了礼一声不吭低头快步走了。 骆婵讨个没趣,只当是宝琴在沐熙园受了气,想想沐熙园里除了一个傻子三爷还能有谁给她气受。骆婵不禁莞尔。 瞧着装饰得一日一新的永禄楼,她心里暗笑骆嫣傻,好好的荣四爷不要。偏要去沐熙园受傻子的气。一个傻子知道娶什么媳妇! “怎么还没来呀!”青儿等得心焦嘟囔一声。 骆婵也觉站得腿酸,忽听到荣府门外喜炮炸响,迎新的仪仗进府了。 第五十章成亲(求推荐) 骆嫣到荣府的时候已是戊时末了。 画舫一路顺畅,谁知到了扬州东关渡,才上岸,天突然下起了雨。雨来得急,泼泼洒洒,让人辨不清道路。 喜婆急了,让骆嫣赶紧上轿,吼着轿夫快到街边的亭子里去避雨。 花轿颠簸着奔到长街最近的亭子放下,骆嫣已头晕目眩。 玖儿撩起轿帘子,见她全身湿了大半,取了棉帕去擦。骆嫣透过盖头一角看见玖儿裙子湿哒哒地贴在腿上,一方棉帕在她身上抹来抹去也是徒劳。便让玖儿不要再擦了。玖儿收了手,歉意地看了眼骆嫣,才去整理自己身上的水渍。 一会功夫,骆嫣感到身上的小衫慢慢被浸湿了。 头上的盖头湿漉漉地坠着,她伸手正欲揭了,喜婆眼尖,惊呼一声,“小姐,这可使不得!盖头要由新郎来挑,婚后必得夫妻恩爱,称心如意。你这时揭了,老婆子我可担待不起罪过!” 喜婆望着亭外的雨直呼阿弥陀佛。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不禁发起愁来。心想着这趟喜差完事拿到钱好回家,没想到被突来的这场雨给耽搁了,还不知几时能成礼!几时能到家! 骆嫣听喜婆叨叨,心里好笑,新郎挑了盖头就能夫妻恩爱,称心如意?好笑!不过知道喜婆当差不易,不忍拂了她的面子,忍着没再揭闷湿的盖头。心里也暗暗嘀咕,好好的下什么雨呢? 那一世的五月初八是一个多么美的日子,半月柔光,暗香蕴蕴,软语侬侬…… 想到此处,骆嫣打个激灵,绞着手指展眉傻笑。这一世当然不同了,这一刻荣珏和朱杏茹应该拜过堂了,朱杏茹在洞房一定心急如焚地等着,荣珏在前厅喜宴敬酒回来呢! 喜婆突然高兴地喊:“起轿!” 玖儿放下轿帘,欢喜地说:“小姐,雨停了,咱们快些去,不会耽误吉时拜堂的。” 骆嫣“嗯”了一声,吉时不吉时的她无所谓,她只想快点换下湿乎乎的衣裳…… “新娘到了,新娘到了!”骆嫣听出这是锦鸳的声音。 又兴奋又激动的锦鸳跳脚往沐熙园跑,高兴过了头,手上撑的油纸伞都忘了收。 荣珏迎亲的仪仗进府以后,三夫人江氏便让锦鸳在府门前守着骆嫣的花轿来,她翘首望了多时了。 骆嫣想到锦鸳肥嘟嘟的身子快步跑去的身影,不禁莞尔。 玖儿看着锦鸳的身影消失在照壁墙后,隔着轿帘对骆嫣说,“小姐还记得上次来时,在荷花池边见到的那个胖嘟嘟的锦鸳不?刚刚就是她叫着跑进去了,一定是去报喜了……” 喜婆催促着轿夫快点走。荣府太大,沐熙园在荣府西北角,小跑着过去还需要半柱香时间,何况此时夜黑路滑的。 过了照壁墙,眼前豁然一亮,永禄楼前灯火辉煌,人影幢幢。 “小姐,永禄楼也在办喜事呢!”玖儿跑得有些气喘,歪头看着永禄楼前的风光。 喜婆努努嘴,“那院子怕是要闹一晚上,今天扬州城里的达官显贵都来了,京城也来了不少贵人……咱们还是快点吧,吉时就要过了。” 玖儿不再作声,花轿里的骆嫣静默地听着, 此时她心如止水。只是身上的湿衣,已被体温蒸干了一半,贴在身上,感觉越来越紧。 锦鸳跑得急,到沐熙园门前差点摔一跤。 “小心点,今儿大喜的日子,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从园子里快步走出一位体态匀称的妇人,扶住锦鸳,笑着点她的额头。 “祝嬷嬷,是你呀!快去告诉夫人花轿到了。”锦鸳回身看刚刚失脚踩到的坑,“永禄楼院门前灯火通明,偏咱们这里灯光暗,害我一脚踩到坑里……我就在这里守着,免得一会花轿经过这里也看不到坑,摔着了三奶奶。” “好,你守在这里,我去禀报。老爷和夫人也刚从永禄楼招呼回来。”祝嬷嬷小跑着进去了沐熙园。 锦鸳看见花轿过来,心急地冲沐熙园里喊,“新娘来了!新娘来了!” “别喊了,都看到了!”三夫人江氏领着丫鬟栖凤和祝嬷嬷出来了。几个人看着骆嫣的花轿在园门口落轿。 喜婆上前给江夫人贺喜。江夫人亲手给她一封大红包,喜婆眉开眼笑地示意玖儿扶骆嫣出来。 骆嫣从花轿里探出身来,脚刚沾地,喜婆开始唱吉祥话。 一步桃花开,二步李花开,三步莲结子…… 骆嫣盖头罩着,只觉夜色深沉。喜婆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让她感觉浑身发麻。不由抓紧了玖儿的手,慢慢适应了步调,喜婆的吉祥话也不再刺耳。 雨后夏夜,蛙声若有似无,空气中花草的清润香气萦绕鼻息,骆嫣觉得这个五月初八也是不赖的! 玖儿扶着骆嫣小心地移步,踩着喜婆的每一句吉祥话音,顿觉有趣。再看沐熙园,花树相间,高低错落,院子虽然不大,却也别有一番洞天。院子里挂了许多大红的西瓜灯,装点得一派热烈喜庆。不似在院门前的灯光昏暗,让人错觉不似院主有喜。 骆嫣进了正堂,随着喜婆的节奏拜天地,拜高堂……她总想从盖头下的一角视线偷看新郞,却总是只瞥见那吉服上的鲤鱼纹不停闪动…… 一句“礼成,送新人入洞房!”喜婆用尽了最后吃奶的力气。 骆嫣感到手上一热,锦鸳胖乎乎的小手把红绸一端塞进她手里。骆嫣忽然感到紧张,怦然心跳间却觉红绸那端静静的。 “还不快点牵了娘子去新房?”江夫人的声音,喜悦中夹着无奈。 “明日不用新妇来奉茶了,让她好好休息,这孩子大老远从江都过来不容易!”一个磁性的男声,充满关爱。 “老爷说得也是!不奉茶就不奉茶了,由着孩子们吧!”江夫人顺从地柔声道,又突然压低声音道:“栖凤记得夜里去巡视下,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玘儿……” 骆嫣仔细想听清江夫人的话,却是最后变成了悄声细语,根本听不到了。 “娘子!” 红绸一抖,令骆嫣毫无防备地身子一震。这声娘子,声音爽朗清亮,叫得骆嫣脸上火烧云一般。 骆嫣心想这样的声音应该只有那样纯净笑容的人才会有的吧…… 第五十一章洞房 骆嫣感到红绸忽紧忽松,脚下便快一步慢一步地跟着。去新房的路如此漫长,骆嫣的心仿似悬在了空中。 上一世嫁进荣家五年,自以为对荣家略有了解。如今才发觉对沐熙园一无所知,而荣家三爷荣玘也只是听小丫鬟说是个傻子…… 除了桃园溪畔匆匆一瞥他的笑容,月下荷塘偷窥他专注的背影,自己对他毫无了解,如今却要与他同宿同栖! 骆嫣额上冒汗,心里不由得开始紧张。若是这一世再落个自怨自艾,那又何必再苟活一回? 她感到心如乱麻,说好的这一世只要快乐地独活,却偏偏又被扯进荣家! 一番心内纠结,她暗叹,即来之,则安之吧!难道奈何不了一个傻子?他有他的乐趣,我有我的活法。各自安好便了! 正思虑间,听到一声沉稳的声音,“喜床已铺好,请三爷和三奶奶早点安歇。” 骆嫣听出是江夫人身边的丫鬟栖凤的声音。 荣家三房一向甚少动静,二夫人程氏安排事情,江夫人都是派栖凤前去应承。骆嫣对她有些印象。栖凤二十岁时不愿出府,誓要守在沐熙园侍候江夫人,当时荣府的丫鬟婆子私下里好一通议论。 此时栖凤的声音多了沉稳,少了朝气,若不是骆嫣识得,会错以为是一个上了年岁妇人的声音。 骆嫣无暇细思,听到门扇被推开,玖儿扶着她坐在了床沿上。隔着盖头,她看到脚前的一方地面人影重重,一会又散去,几声窃窃后,听到门扇合上的声音。骆嫣感到心咯噔一声,想伸手去抓玖儿,却抓了个空。 忽听到房门外玖儿的声音,“恭喜小姐新婚之禧,玖儿明早再来讨赏。” “锦鸳也恭喜三爷和三奶奶新婚大禧。” “都累了,锦鸳带她去歇着吧!”栖凤的声音过后,“吧嗒”一声,门外落锁的声音。 骆嫣稳了稳身子,闷湿的盖头似乎快要让她窒息。 “三爷快些挑盖头啦!”祝嬷嬷在窗外见荣玘站在骆嫣身旁不动,急了。 那鱼鳞纹样吉服一角移到骆嫣眼前,一根乌亮的秤杆伸了进来。骆嫣突觉眼前一亮,盖头被挑去,她抬头去看,眼前一阵眩晕。 面前的男子有着一张小长方脸,五官精致,端正立体,下巴的弧线尤为动人。既不像荣珏玉树临风让人一见惊艳,也不似荣瑞风度翩翩眉眼深情。 骆嫣一时惊讶地搜寻着合适的词语描绘他,几分英朗、几分俊秀,纯净的眼神又透着几分未经雕琢的稚朴…… “三爷喝了交酒杯就早点安寝吧!” 荣玘“嗯”了一声,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骆嫣。 骆嫣的眼神触到荣玘的眼神,赶紧飘开,偷眼看到祝嬷嬷笑盈盈地掩实了窗棂,喜滋滋地去向江夫人禀告去了。 今儿一早,江夫人就叫了荣玘呆在她的内室,让祝嬷嬷教他行房之礼。 荣玘听得认真,不时点头。祝嬷嬷讲完就考他,接了新娘子要叫什么?“娘子!”荣玘答得干脆。 “新娘子头上罩的红绸进了新房要怎么办?”祝嬷嬷继续问。 “盖头要用秤杆挑了。” ……祝嬷嬷问,荣玘答。 江夫人看着,脸上挂着笑,没想到傻儿子也要娶媳妇了。这两年她开始为荣玘的将来打算,心想着找一个知根底的女子照顾他,不指望别的,让他有个伴儿就好。没想到骆嫣要嫁来,她有种老天开眼,喜从天降的感觉。 江夫人望着眉清目秀的荣玘,不由感叹,自六岁得了一场顽疾,荣玘便落下了痴傻的毛病。外表虽看不出异样,却不通人情,不解凡尘…… 大红喜烛忽明忽暗,树影花枝摇曳在嵌纱窗上。 骆嫣慌忙地躲开荣玘的眼神,心里暗道莫慌莫慌,他是个傻子,不要惹他就好。 “娘子,喝酒。”荣玘走到蒙了绣花红绸布的喜桌前端了酒过来,递给骆嫣一杯。 骆嫣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杯里的酒芬芳四溢,闻一下都熏熏醉人。 他到底是不是傻子啊?骆嫣感觉迷惑。 荣玘仰头一口饮完,嘴角弧起的地看着骆嫣。骆嫣一手掩面,慢慢地啜着。 “我娘说这酒要喝干!”荣玘怕骆嫣耍赖,伸手移开她挡在面前的手。 荣玘温润欣长的手指触到她的,骆嫣只觉脸上一热,一口干了杯中的酒,把酒杯放到床边的矮几上。 荣玘看了看她的酒杯,把自己的酒杯也放到矮几上。侧身看到挂着大红床幔上的金丝吊穗钩,移近了身子去瞧仔细。 骆嫣见他欺身上来,心下一惊。往旁边挪了挪,却见他掀了纱幔,用手摸床围上的雕花,像似爱不释手。 骆嫣看看身后的黄花梨雕花罗汉床,床围上的雕花虽然精致,却也不至于看得如此痴念出神。 果然是个傻子! 骆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站起来伸了伸腿脚,方觉身上黏哒哒地不舒服。环顾新房四周,看见搁在墙边的两个带来的嫁妆箱笼。过去掏了两件干爽的小衣,回头看一眼还在呆望着雕花床围的荣玘,不觉莞尔。 这傻子还不错!这个新房还不错!但愿今晚也能睡个不错的好觉。 她自顾自地脱了身上层层叠叠地裙裳,换上干净的小衣,抬腿上了床,拉过锦被盖上,就准备见周公去了。 “娘子,睡觉了?”荣玘站起身,心满意足地打个哈欠,“我娘说,今天我成亲做相公了,我是你相公,你是我娘子。我们要一起睡觉!”荣玘开始脱身上的大红喜服。 骆嫣拉紧了被子看着他。 “你快叫相公啊。”荣玘穿着月白的贴身绸衣上了床,伸手去拉骆嫣的被子。 骆嫣赶紧伸出一只手又拽一条锦被给他。 “叫啊!我娘说叫了相公你才是我娘子。”荣玘拉过骆嫣给他的被子,脸上挂着笑。 骆嫣见他执着的神情,似乎只要她不叫一声相公,他便不睡觉的样子。只好轻唤了一声“相公”,声音如蚊子哼一般在嗓子眼里咕哝,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荣玘俯身看她,等她开口。 骆嫣看着他纯净的眼神,心里叹了一声,他其实不傻,只是有点憨!叫就叫吧。 “相公!” 荣玘笑了,那笑容让人如沐春风。骆嫣有些呆了…… 第五十二章将错 “睡吧,娘子。”荣玘拉好被子,平躺下,愉快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骆嫣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出神地望着床顶,感觉天地万物都停止了。 荣玘纯净温雅的样子让她顿生好感,傻子荣玘,挺好!就这样无风无浪地过一生,挺好!她心里一阵轻松,舟船劳累的疲乏慢慢袭来,嘴角上弧不知不觉睡着了。 “咚!——咚,咚!”三更邦声响过,栖凤匆匆踩着自己的影子去江夫人住处。 在新房外听了半柱香的功夫,里面安安静静,一对新人似已睡熟了。她心下有些懊恼,江夫人让她一个姑娘家守在新房外,听三爷荣玘和骆嫣洞房,既脸红又痛心! 她从八岁进府就侍候荣玘,当时荣玘刚刚患了痴症。她帮他洗澡、更衣,陪他去三爷的书房读书认字……直到四年前,江夫人从新进的丫鬟里挑了锦鸳来接替了她的位置。 她知道,那时她十五岁了,三爷也十三岁了,江夫人要避嫌,免人嫌话。可是,栖凤不怕嫌话,她愿意侍候荣玘,愿意侍候他一辈子…… 江夫人屋里的灯有些昏暗,烛光忽闪地映出墙上家俱的影子,歪斜地拉长,投向进门的栖凤。 栖凤心里一禀,见江夫人坐在贵妃榻上假寐,轻声唤道:“夫人!奴婢守在窗外听了,三爷和三奶奶,已经歇下了!这会子应该睡熟了。”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不由得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一声。 江夫人睁开眼,栖凤的脸隐在暗影里,瞧不出她脸上的悲喜。“噢,这几日你辛苦了,明儿歇上半日,不用早起来侍候了。” 栖凤应了一声,缓缓退了出去。 江夫人望着栖凤出了门,不由叹了一声,趿上鞋子进了内室。 栖凤竖着耳朵听到了江夫人在身后的轻叹,她心下更沉了。十九岁了,明年真得出府吗?不出府难道还守在沐熙园?又为了谁呢?想到这里,她更没了睡觉的心思。 悄悄走出沐熙园,远远瞧着永禄楼院前不时走动的人影,心里暗笑,荣家四爷又怎样?还不是为了前程娶了自己不钟意的女子!她忽然可怜起荣珏来,那样玉树临风、傲气袭人的公子,娶妻这样的大事竟被蒙在鼓里。 自燕嬷嬷带了聘礼风光出门,府里的人都在议论四爷要娶骆嫣姑娘了。可栖凤是知道的,四爷要娶的是朱杏茹,骆嫣要嫁的是三爷。 宝琴也是知道的,她在老太太跟前侍候,燕嬷嬷从江都给四爷提亲被拒回来,她便知道骆嫣姑娘不钟意四爷荣珏。她想不通这么好的四爷为啥骆嫣看不上呢!像她这样的丫鬟只能放在心里倾慕的四爷,不敢有任何越礼的想法。 那日听说燕嬷嬷又要去江都送聘礼,骆嫣要嫁三爷荣玘,她当时听到这话有如晴天霹雳。正在给老太太捶腿的拳头不由得落得沉重,老太太龇牙叫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程夫人见她神色异样,眼里闪过狐疑。 宝琴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她悄悄告诉银簪,程夫人给四爷聘的是京城临安的朱姑娘。 银簪不信地睁大了眼睛,四爷这几日心心念念地人都是骆嫣,程夫人叫她去书房传话时,她见书案的镇纸下,全写的一样的字,偷偷带了一张出来,找了帐房的荣安问,才知道纸上全是骆嫣两字。 若是四爷知道娶的不是骆嫣,还不得……银簪不敢想,更不敢告诉别人。每每看见荣珏望着天边若有所思,她便替他难过。 宝琴见荣珏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就知道银簪胆小怕事不敢告诉四爷。可她也实在想不出。怎么向四爷荣珏传递这个消息。 这日远远瞧见荣珏从府外回来,宝琴正和宝蝶从雎鸠楼回来。宝琴说是到永禄楼有事,故意放慢了步子,待荣珏近了,宝琴似无意地说到,……燕嬷嬷到江都送的聘礼确实丰厚,没想到江夫人为了三爷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宝琴偷眼瞧着荣珏的动静,见他似愣了一下,快步进了永禄楼。 宝蝶听到她的话似无动于衷,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到了百福园门口和宝琴匆匆道别进了院子。 宝琴转身回了翠苑,心想着荣珏八成去找程夫人问明原由了。以她对程夫人的了解,程夫人肯定是心疼着荣珏的,必会依了他…… 可她的想法太简单了,程夫人是宠爱荣珏,但是还没有到全由着他的地步。到傍晚的时候,宝琴没有等来荣珏要娶骆嫣的消息,却等来了曲嬷嬷。 曲嬷嬷见老太太又犯起了糊涂,忙说燕嬷嬷外出办事,让宝箱好生照看着老太太,她要带宝琴去问话。 出了翠苑的门,曲嬷嬷的脸就拉了下来,让身边的婆子把宝琴绑了关去桃园戏院旁的柴房,三天不许吃喝。“让你这小蹄子嘴快乱讲!等四爷大婚过后再来收拾你!”曲嬷嬷气急败坏说完,看着两个婆子挟着宝琴消失在夜色中。 蛙鸣声此起彼伏,不时有蚊虫扑面而来,栖凤用丝帕在脸上甩了甩,望了望天色,转身进了沐熙园。一会功夫她又出来了,手上提着个食盒快步朝桃园戏院的柴房去了。 天交子时,荣府里归于宁静。 荣珏喝得醉熏熏地进了新房,见床前的新娘端坐着。一身大红吉服在龙凤喜烛的映照下更显娇美。他心焦难耐,若不是刚刚一直被人拘着喝酒,他早就想来和心上人*一刻了。 “四爷先喝了交杯酒。”守在门边的婆子过来倒酒,端给荣珏和朱杏茹一人一杯。 朱杏茹隔着盖头伸手和荣珏交臂而饮,荣珏身上的酒气在朱杏茹闻来是那么地醉人,他的每一缕发丝,每一口呼息都让她沉醉…… 金钗递过秤杆,荣珏手有些不稳,好不容易才抓住秤杆伸过去要挑新娘的盖头。 金钗朝婆子递个眼色,婆子呼呼吹灭了床前的几盏红烛,只留门边的一对红烛跳跃闪烁。 “嫣儿,今天你终于嫁给我了!哈哈哈……”荣珏笑得得意,征服的快感涌动他的全身。 第五十三章荷塘 “小姐,该起了!”玖儿压着嗓子在门外连叫了几声,又怕惊了别人,又不得不叫的样子。 骆嫣迷糊地“嗯”了一声,翻个身又要睡去。猛然觉得脸前发热,痒痒的感觉。睁开眼睛,荣玘正脸对脸地看着他。她惊得嚯地坐了起来,揉了揉脑袋才想起,昨天已经和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拜堂成了夫妻。 “娘子,起床了。”荣玘嘴角弧起,笑咪咪地看她。 骆嫣尴尬地看着他,赶紧拽了夏被遮了胸前。这一夜睡得太实,衣裳一团凌乱。 荣玘的笑容更深了,“娘子不要怕,我让她走开,你继续睡。”说完起身要去开门。 骆嫣慌了,光脚跳下地就去追他。“让我来,让我来。”生怕他和玖儿说什么错话,万一到时让骆夫人知道了可不好,她嫁了个傻子终究是骆夫人的心病。 荣玘见骆嫣拦在身前,脸上有些委屈。“要叫相公,你怎么不叫相公呢?” “噢,相公!相公让我来。”骆嫣有些哭笑不得,转身去拉开房门。 突来的阳光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她手搭凉棚看着窃笑的玖儿。正要说话,忽觉脚下一暖,低头看时,不觉涨红了脸。 荣玘蹲在地上,正一手握了她的脚腕,一手托了鞋给她套上。“娘子,地上凉。”荣玘认真地帮骆嫣套好鞋,站起来像个孩子似地欢喜道。 玖儿昨夜心慌,没看清姑父的样貌,这时瞧清了他的模样,脸上露着惊喜。在骆家里就知道三爷是傻子,她想了好多回傻子的长相,总替骆嫣委屈……此时见荣玘对骆嫣的关心,玖儿哪里还会以为荣玘是个傻子呢! “姑爷这么好,怎么会是傻子呢!”玖儿冲口而出。 骆嫣心下一惊,看荣玘依然笑咪咪地望着她们,赶紧道:“相公,今天太阳好大呀!”说完拉了玖儿进屋。再回头瞧,荣玘站在门外院子里,仰头对天,闭目享受阳光的爱抚。 “三爷起了!怎么起了呢?”骆嫣听到锦鸳慌张地声音一路由远及近。忙拉着玖儿问怎么这时才来叫她,看天色怕是已到辰时末了。 “夫人说今儿不用叫小姐起早去奉茶……”玖儿一直盯着骆嫣的脸。骆嫣摸了摸脸,奇怪地问她看什么。 “小姐的脸色像三月的桃花,红灿灿的……”玖儿还在想着合适的比喻,骆嫣已快步走到妆台前照镜子。 镜里的女子面若桃花,双耳发赤,秀目春波荡漾,粉唇微翕……说不出地妩媚动人。怎么回事?骆嫣觉得奇怪,按说平日里睡得再沉,也不会睡到辰时末不醒……她回身看到矮几上的两个酒杯,突然明白了什么。 “栖凤姐姐早!”锦鸳在房门外候着沐浴在阳光里的荣玘,见栖凤过来,忙叫了一声。 “给三爷请安!” 骆嫣听到栖凤干涩的声音方回过神,栖凤已进了门,“给三奶奶请安!” 骆嫣点点头,见栖凤眼下发青,脸色难看,也不便问。 “栖凤姐姐早!”玖儿快乐的声音掩饰不住。 栖凤的笑容滑过脸颊还没展开又收拢回去,“你去侍候三奶奶更衣吧!我来收拾床铺。” 锦鸳进来好奇地看着栖凤整理床铺,问她怎么不在江夫人跟前侍候倒过这边来了? 栖凤手上不停,“只是今天过来,以后还是你和玖儿侍候这边。” 锦鸳“噢”了一声,见栖凤拿了什么往袖笼里揣。过去看,栖凤脸上一红,袖口露出一截未塞进去的白绸。 锦鸳“咦”了一声,正要问。栖凤掩了她的嘴,赶紧把白绸塞好。 骆嫣一边更衣一边注意着栖凤的动静,见她塞了白绸进袖,不由心里一动,心已了然,喊了一声锦鸳快给三爷更衣。 锦鸳应了一声跑出内室去扶荣玘更衣。栖凤从里间出来,走到骆嫣跟前说夫人让她收拾好了去前厅用饭,到时一起去老太太处请安。 荣玘望向骆嫣,“要叫相公。”骆嫣无奈地摇头,喊了一声,“相公!” 荣玘脸上又绽出了春天般的笑容。 栖凤抬头看到荣玘的笑脸,眼里掠过一丝悲凉,告退出门。 骆嫣看着荣玘的笑没法生气,他当真是她的相公! 不由眉头微锁,暗叹一声江夫人的良苦用心,在交杯酒里加药,只是这药让她昏睡不醒,那他呢? 骆嫣仔细看荣玘的脸,想查出半点珠丝马迹。荣玘却依然如沐春风,一脸纯净和温暖。骆嫣只能暗叹,傻子终归是傻子,怕是催情的合欢药也无能为力。低头看玖儿整理裙上的千丝百褶,不由莞尔,不能成人事也挺好!也许老天就是要许我一世快乐的独活,了无牵挂! “今天是五月初九?”骆嫣突然想起什么。 锦鸳和玖儿一起答是啊,骆嫣眼里闪过一丝惊惧,“我去去就来!”慌忙推门往外跑去。 荣玘正换了一半的衣裳,大襟未系,见骆嫣出门,也甩脱锦鸳的手跑了出去。跟着骆嫣后面喊,“娘子,娘子!你去哪儿?” 骆嫣跑得飞快,直奔雎鸠楼前的荷塘。她身上水蓝色轻纱的衣裙在风中飘荡,身后追她的荣玘穿着淡青的衣裳,未系的衣襟在风中飘散。两人一前一后,在花树间忽隐忽现,好似一副仙侠图,几分飘逸,几分狂潇…… 骆嫣心焦为焚,跑到荷塘才想起自己不会泳水,正寻思着喊人来。 荣玘赶到了,望着气喘的骆嫣不解地问:“娘子,为什么跑了?” 骆嫣顾不得许多,拉着荣玘的手,指着荷叶堆积处,“快救人,怕要来不及了!” 荣玘“扑通”一声跳进塘里,向骆嫣指的方向游去。不一会,荷叶堆积处翻着细浪,“娘子,抓到了!”荣玘趁着唤气的功夫兴奋地喊,又潜下水去。 骆嫣的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快拉她过来。”骆嫣望着水波震荡处喊。等了一会,却没动静。她有些急了,傻子该不会……她突然害怕起来,荣玘不能有事!“荣玘!荣玘!”她呼唤着,声音已是哭腔。 “小姐!怎么啦?”玖儿和锦鸳气顺吁吁地跑到了,两人前后弯腰捶腿,累得大喘气。 “三爷他不见了,快点去喊人来!”骆嫣眼里蓄了泪。她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想要救人,却连累了荣玘。若荣玘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是万万不能原谅自己的…… 锦鸳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快来人呐,三爷落水了!” “娘子!”骆嫣正擒泪望着那荷叶堆积处,却不想荣玘从自己眼前的水中露出头来。不禁喜极而泣,“相公!” 第五十四章惊觉 荣玘浮出头喊了一声,又沉了下去。闻声赶来的护院宁丁和两个守园的婆子,合力把荷塘里的荣玘拉了上来。 “三爷!”一个婆子叫道。 “三爷一向不会游水,怎么好好的掉塘里了!”一个婆子敲着荣玘的背,又去压他的胸口,满脸焦急。 骆嫣心里格愣一下,一把抱住荣玘,“相公,你不要有事!”骆嫣额上起了一层冷汗,手上不时有荣玘身上流下的水滴落。“还有一个,快去救人!”骆嫣指着荷塘。两个家丁跳下水,不一会拉上一个人。 玖儿尖叫一声,“宝蝶姐姐!” 从塘里拉上来的人正是宝蝶。婆子们七手八脚地去抬宝蝶。 荣玘咳了两声,张嘴吐出一口浊水。“娘子!我抓到了。”他高兴地看着骆嫣,似等着夸赞。 “相公好棒,抓到宝蝶了。”看荣玘安然无恙,骆嫣又惊又喜,眼里擒的泪掉了下来。她忙叫怔在一旁的玖儿和锦鸳,“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扶三爷回去更衣!” 玖儿和锦鸳赶紧上前挽起荣玘要走。“娘子,我们一起回去。”荣玘见骆嫣不走,也要留下。骆嫣哄他,“相公先回去更衣,我马上就来。”荣玘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随着锦鸳和玖儿走了。 两个婆子抓着宝蝶的脚倒吊起来,一个婆子使劲捶她的背,宝蝶“哗”地吐出几口水,慢慢缓过气来。婆子们这才放开她的脚,搁在荷塘边的石椅上,两个脚快的已去程夫人处报信了。 骆嫣知道该来的还得来,不过这一世总算救了宝蝶一命。 自古红颜多薄命,骆嫣偏不信,她要好好活,她要她身边的人也好好活。虽然宝蝶与她并无恩惠,但是前世五月初九已时末,看到从荷塘捞起来已断气的宝蝶,第一次面对死亡,她的心那么震撼。 今天骆嫣的心依然被震撼,不是因为宝蝶,而是荣玘!他明明不会游水,怎么可以只为她的一句话就跳下荷塘!说他傻,却傻得让骆嫣感动。 看着宝蝶惨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骆嫣长舒了一口气。抬眼望向雎鸠楼,果然这时出来一众女子,为首的女子身材丰腴,一身锦绣,云鬓高挽,急火火地抢先走到宝蝶身前,一手叉腰,张口就骂:“贱婢!竟敢跳塘寻死!” 骆嫣心道,荣春娘即便再活几世还得是这个泼样! 宝蝶双目紧闭,浑身瘫软地躺在石椅上,一只手臂垂在椅外,似睡着了一般。对荣春娘的喝骂毫无反应,不知是真听不见还是假装没听见。 骆嫣明白人之心死,喝骂又算得了什么!宝蝶身已活,心已死。救人需救到底才行!她冲着荣春娘福了一礼,叫了声大姐姐好! “你是?”荣春娘脸上的横肉颤了一下,眼里闪过狐疑。 “她就是骆嫣,三哥哥昨儿娶的新娘!”荣丽娘从荣春娘身后闪了出来,声音透着尖酸刻薄。 骆嫣垂眉浅笑,只做没看见荣丽娘脸上的不屑。 “噢!原来就是你呀!骆婵是你庶姐是吧?倒知道长幼叫我大姐姐,哈哈……”荣春娘笑了,昨儿才知道傻子荣玘也娶妻了,没想到娶的还是拒婚荣珏的女子。这让她心情大好,这阵子的不顺心倒不放心上了。 “不陪着你相公玩耍,你在这里搅和什么?”荣春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大姐姐说得对,长幼有序是应该!妹妹正和相公在这里赏荷花,相公见妹妹喜欢,就想摘几朵拿回房里去给妹妹赏玩。宝蝶正好经过,就说帮我们去摘,谁成想失足掉塘里了……”骆嫣心知荣春娘是嘲笑,偏要顺着她的话说。骆婵虽是她庶姐,可怎么也算是荣春娘的长嫂,倒不见荣春娘有一丝敬称。 荣春娘“哦”了一声,看看宝蝶,又看看骆嫣,分不清话的真假,回身冲着婆子丫鬟嚷到,“都死人啊!还不把人抬去百福园。贱婢,就会四处献媚!” “大姐姐人真好!不过这里离百福园还有一段路,宝蝶虽轻这要是抬着,怕也会累坏了各位妈妈们。”骆嫣笑着望向荣春娘。心想着宝蝶醒了应该不会马上寻短见。不过百福园可不是那么好呆的,需找个时机和宝蝶开解心结,才能救活她的心。 奴婢的命是主子的,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奴婢寻死,奴婢的家人必须要差人抵上。这规矩宝蝶是知道的,这次说是失足,下次可没有借口。 荣春娘身边的婆子感激地望着骆嫣,哪个也不想背个活死人走那么久。 荣春娘看着骆嫣迟疑着不能决断,骆嫣知道荣丽娘断不会让宝蝶进雎鸠楼的,雎鸠楼是荣家闺楼,风水贵气,怎么能让捉死的奴婢给坏了。 “宝蝶曾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这里离翠苑最近,不如先送去翠苑北厢偏院,侍宝蝶缓过神来再去侍候大夫人和大姐姐可好?宝蝶总算是为了骆嫣才失了足,骆嫣心里过意不去……” “行了行了!”荣春娘不耐烦地打断骆嫣,“先送去翠苑吧!没想到你对荣府还挺熟悉!”荣春娘逼近骆嫣,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心里也想不明白,这么个美人怎么会看不上荣珏偏嫁荣玘,脑子秀逗了? “那妹妹告退不耽误大姐姐正经事了。”骆嫣匆忙抽身就走。她感到身后炙来两道火辣辣的目光。她知道那一定是荣丽娘恨意满满的眼神,拒婚荣珏深深地伤害了荣家二房的自尊和骄傲。特别是拒婚之后还要嫁给傻子再进荣家…… 骆嫣猜得没错,荣丽娘的确恨她,不止因为拒婚,更因为今儿一早荣珏大闹永禄楼,愤而出府了…… 昨夜喜宴上觥筹交错,荣珏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贵客,才到洞房。手持乌亮的秤杆,心情激动地挑开大红的盖头。新娘低眉垂头羞涩地别过脸去。烛光中,新娘头上的凤冠银珠闪闪、凤翅颤动,额边坠下的金丝流苏晃得荣珏睁不开眼睛。 “嫣儿!”荣珏呢喃一声,眼前全是骆嫣俏丽明朗的模样。 屋内侍候的奴婢悄声地隐退出去,门上吧嗒落了栓。 朱杏茹听不清荣珏呢喃的是什么,偷眼看他醉意浓浓,只觉心如撞鹿,慌乱地起身帮他更衣,扶他上床。 荣珏眼前都是骆嫣的影子,征服的*充盈着他的全身。 朱杏茹扶他躺下,他顺势把她揽在怀中。入手香滑的少女肌肤,让他顿觉赤热难耐,急吼吼地剥下朱杏茹身上的吉服,扯下她头上的凤冠,伸手掀落锦帐红纱,顿时床帐里好一番旖旎春光……朱杏茹惊喜地闭着眼睛,相思已久的荣珏终于成了她的相公! 世人都说*短,朱杏茹却觉这一夜很长,一夜几度,她已累得没了力气。晨光里,她残妆不醒,鼾声阵阵。忽然一声惊呼,打破了永禄楼的沉静,也惊醒了酣梦中的朱杏茹,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只看见荣珏愤而离去的背影。 第五十五章就错 骆嫣回到沐熙园时,迎面碰到栖凤。栖凤说江夫人要见她,引着她到了正厅。江夫人坐在松木圆椅上,脸色严肃。荣玘已换好了衣服,站在江夫人身后,笑咪咪地看着进来的骆嫣喊了一声“娘子”。 骆嫣犹豫了一下,看着江夫人缓缓跪了下去,“婆婆,儿媳知错了。” “娘子!”荣玘着急了,从江夫人身后绕过去想扶骆嫣起来。 江夫人咳了一声,望了望祝嬷嬷。祝嬷嬷会意,从旁边过去拉住荣玘。“三爷,咱们先出去玩。” 荣玘不干,非要和骆嫣一起才出去。江夫人面色缓了缓,哄他说老爷有新得的乌石香墨,让荣玘过去画画,听说香墨画出来的画都是香的。 荣玘半信半疑,“真的?”江夫人爱怜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荣玘开心地笑了,“娘不骗人,娘说玘儿有娘子了,玘儿就当真有娘子了。”荣玘看着骆嫣笑得灿烂。 骆嫣跪在地上,看他笑,也弧起嘴角,“三爷快去看乌石香墨吧!” “叫相公,娘说我是娘子的相公!”荣玘专注地看着骆嫣,等她开口。“相公!快去吧!”荣玘满足地随着祝嬷嬷出去了。 骆嫣感到鼻子发酸,荣玘这么单纯的人,若是刚才有个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办?拿自己命也抵不过…… “跪着干什么?起来说话。”江夫人面上无波无痕。 “儿媳知错,不该大早上的带荣玘去荷塘边赏什么荷花,赏了荷花又不满足还想摘几朵回来……”骆嫣滔滔不绝,她知道江夫人怪罪自己,才来就惹事。 江夫人起身扶骆嫣起来,爱怜地拢了拢她鬓边飘散的几缕发丝,柔声道:“骆嫣,我知道嫁给荣玘难为了你,可你知道,你既嫁给了他,他就是你的夫君,要敬他尊他。不能和他一起胡闹!” 江夫人叹了一声,拉着骆嫣坐到椅子上。“好了,幸好这次玘儿没事,听说他落水,我当时都要吓死了。玘儿哪里会水,还要逞强给你摘花……我一直不相信玘儿真的傻了,我总觉得有一天他会好起来!” “荣玘不傻,荣玘一定会好起来的……”骆嫣望见江夫人眼里蒙了雾光,明白一个母亲的期盼。她既然嫁来,江夫人如同她的母亲,她觉得要分担点江夫人的痛苦,不由得语无伦次的安慰起江夫人。 江夫人被她急于表白的样子逗笑了,她本以为骆嫣是为了重聘,委屈着自己嫁给荣玘。现在看来,骆嫣当真是不嫌弃荣玘的。 婆媳两人四目相对,心里的嫌隙和心结都解开了…… 骆嫣和江夫人去老太太院里请安,程夫人和武夫人已先到了,朱杏茹黑着眼圈坐在程夫人身边。骆婵欠着身子坐在武夫人身边。 老太太今儿神清气爽,一身鸠羽色撒花的直襟绸褂更添了几分富贵威仪。 见到骆嫣进来,老太太高兴地叫宝箱拉她过来近前说话。江夫人没想到老太太对骆嫣如此亲热,一时摸不清缘由,看了眼程夫人挂着寒霜的脸,不敢说话,默默地坐向一边。 骆婵看见妹妹骆嫣进来,不由眼角飞起,嘴角向下。 昨儿的迎亲仪仗进府,她和青儿站在百福园门口张望,被仪仗的架式惊呆了。八人抬的宝顶饰金流苏大红花轿,左右各跟四个穿着锦绣的丫鬟,后面十二台的大红箱笼嫁妆……迤逦地进了府门。 四爷大婚自是不同,想想自己孤单小轿,悄没声地从后门进了荣府。再看眼前的繁华隆重,骆婵心里不由阵阵感叹。即使再瞧不上朱杏茹猪头猪脸的样子,可人家的家世在那,人家就嫁得风光! 仪仗进了永禄楼,沐熙园还没有动静。骆嫣出嫁骆婵终是关心的,寻了门上的小厮问,才知道骆嫣的花轿还没到。正奇怪荣家三爷四爷娶妻的吉时分做两个,天突然下起了雨。 门上的小厮荣六取了伞给骆婵,讨好道:“大爷怕是一会就要到了,听说他要和扬州知州大人一同回来,今儿晚上永禄楼宴的都是贵客,有……” 骆婵无心听荣六啰嗦,荣瑞自新婚夜出去,一直未回。今儿倒是个好时机……骆婵回到百福园精心打扮起来,骆嫣几时嫁来已忘到脑后。 果然武夫人带着骆婵这个新媳妇去永禄楼吃喜酒时,与荣瑞相交的几个达官贵人,不住地称赞荣瑞艳福不浅……荣瑞看骆婵的眼光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喜宴散后,自是好一番温存…… 骆婵此时见到骆嫣,自然想起昨夜她遇雨迟到,也不过悄没声地嫁进荣府。荣家的亲戚贵客都在永禄楼参加喜宴,哪个知道骆嫣这个新妇进门。她心里暗笑,纵使骆嫣是骆家嫡女,也不过是寒酸出嫁,嫁给傻夫。 骆婵想到此处,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绽放开来。 坐在她对面的朱杏茹受不了了,她本就看不上骆婵,一个庶女如今与她平起平坐,进门还要给她施礼叫一声长嫂。此刻见她脸上的笑分明是嘲笑,难道她也知道荣珏清早离府,弃她而去? 老太太拉着骆嫣的手,看到她腕上镶金的翡翠镯子,不由笑了,“嫣儿有福!嫣儿有福!珏儿今年秋试一过,仕途顺畅,以后必是个王爷……” 程夫人脸色更加阴沉,想要发作又觉不妥。毕竟老太太是荣家大家长,几个老爷都敬重至上,自己若是此时与她唱反调,怕是一向树立起来的威仪便弱了。她沉吟着,准备和老太太告退。 早上荣珏从新房奔下楼,问她为何娶来的不是骆嫣,她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荣珏胸中怒火万丈,上次花会,除了骆嫣,其他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他根本记不得朱杏茹是哪位,却不想昨夜与她颠鸾倒凤,共赴巫山…… 他觉是胸中翻腾,恶心难耐。程夫人怔住的模样更让他痛苦,“母亲明明就是故意的!这是为何?听宝琴议论骆嫣另嫁孩儿就问过母亲,母亲当时是怎么说的?如今又是如何做的?” 程夫人知道事已到此,都没退路,索性说了,“骆嫣不愿嫁你,她昨儿夜已嫁给荣玘,如今是你的嫂子了!” 第五十六章风波 程夫人的话音刚落,荣珏已惊诧得睁大了眼睛,俊美的脸上由惊诧转而愤怒、失落,像是打翻的五味瓶,百感交集。 “一定是故意的!”荣珏无力地吐出一句,转身跑出永禄楼。 程夫人以为荣珏已和朱杏茹生米煮成熟饭,即便再生气也终会想通。直到银簪来报,荣珏已出了府门,程夫人这才心急,派了几个小厮去府外找。 心里再急,面子是要顾的。娶了新妇是要见老太太奉茶的。程夫人正要领朱杏茹去给老太太请安,又有婆子来报宝蝶掉荷塘了。程夫人当时脸就青了,一团乱麻未解,又来添堵。 听婆子说了大概经过,知道宝蝶人已没事,这才匆匆赶到翠苑。心里却对骆嫣恨得牙痒难耐,哪里都有骆嫣惹事。此时看着老太太拉着骆嫣的手问长问短,心里已是不悦。 骆嫣腕上镶金翡翠镯子闪闪惹人,程夫人当然认得那是老太太的心爱之物,一直说是留给荣珏大婚新媳妇的……程夫人知道再留下去,必又要惹出一番是非。她看了看武夫人,武夫人也正望向她。 早上宝蝶落水,武夫人觉得蹊跷。昨夜刚跟宝蝶提了那事,知道她会一时想不通,没想到今早让她去雎鸠楼侍候荣春娘,就出了落水一事,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程夫人起身告退,回身看朱杏茹还呆坐在那里看着骆婵,“杏茹,还不快和老太太告退,我们该回去了。”朱杏茹从骆婵隐着笑意的脸上收回目光,骆婵也被程夫人冰霜似的声音醒了心神。 武夫人见程夫人要走,也起身告退。抬眼示意骆婵,骆婵款款移步,嘤声告退 “送大夫人、二夫人。”骆嫣起身施礼,江夫人也起身目送武夫人和程夫人出去,朱杏茹和骆婵紧随身后。 朱杏茹走在骆婵身前,刚才骆婵脸上的嘲笑还映在她眼前,她怎肯咽下这口气。出了门,站在门外等候的青鸾和青儿迎上来。朱杏茹故意放慢了脚步,骆婵脚下收步来不及,撞到了朱杏茹身上。 这下朱杏茹可找到了发火的借口,早上荣珏拂袖离去的委屈一并发泄出来,她突然像个雄狮一样扑向骆婵,用头抵在骆婵胸口,“青鸾,你还死愣着干什么么?”朱杏茹已顾不得形象,双手抱着骆婵纤细的腰枝。 青鸾是认得骆婵的,上次花会时,夜半挑事不成,却被骆嫣抓成大花脸,今天终于有机会报复了,骆婵是骆嫣的姐姐,机不可失。 青鸾快步跑过去,伸手在骆婵脸上抓出几道血痕,又借势去扶朱杏茹,在骆婵的大腿上拧了几下。都知道大腿肉捏上一小点,那疼却是钻心的。 骆婵疼得嚎叫起来,青儿慌了,长这么大没见过人打架,一时不知从哪下手。骆婵喊起来,“官府的小姐打人啦!四奶奶发疯啦!”她嘴上叫着,手上也不闲着,纤指利甲在朱杏茹头上一通乱抓。 青儿看准骆婵和朱杏茹中间的空隙,用身子挤了进去,脸对着骆婵抱着她,任朱杏茹疯子一样地飞脚踹她的屁股。 程夫人和武夫人在前头讲着宝蝶的事,已转到了翠苑的月亮门,忽听到身后一片嘈杂。程夫人示意金钗去看看,金钗慌张地跑回来说,大奶奶和四奶奶打起来了! “什么?”武夫人和程夫人异口同声地叫道,转身往回去。骆婵、朱杏茹、青儿和青鸾已混战在了一起。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程夫人气得浑身哆嗦。 “住手!都给我住手!”武夫人看着骆婵披头散发的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骆婵先松了手,朱杏茹恍惚地听到程夫人的喝斥,也收了手。荣珏已走,她知道她唯有依靠程夫人这个婆婆,才能保住自己在荣家的地位,才能让荣珏回心转意…… 骆婵见青儿被青鸾逼在墙边又掐又咬,知道这次在婆婆武夫人面前失了颜面,快步走过去,抬手打了青儿一个嘴巴。 一声脆响,青儿木然不动了,青鸾也怔住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骆婵的手上。 骆嫣挽着江夫人和老太太告辞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骆嫣望着青儿涨红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愤愤地看着骆婵,心里无比痛惜! 骆婵放下手,脸上讪讪地样子,望向武夫人,“奴婢不懂事,儿媳教训一下。” 武夫人脸色阴沉,骆婵这个儿媳对她来说可有可无,也并不放在心上。这时却得罪了程夫人的媳妇朱杏茹,那是万万不该,朱家这次帮忙荣春娘脱困牢狱之灾是有功的。 “快去给弟妹赔罪!”武夫人圆盘满月似的脸,威严起来自有一份不容抗拒。 骆婵眼里一凛,望着同样披头散发的朱杏茹,身子没动。武夫人“咳”了一声。 骆嫣觉是心里发紧,骆婵脸上的几指红印历历分明,显而易见骆婵是吃了亏的。很明显这事是朱杏茹挑事。以骆嫣对姐姐骆婵的了解,她虽争强好胜,却也因为身份能隐忍不发,断不会华庭之上,如此张扬! “姐姐,你的脸花了!”骆嫣望着骆婵夸张地惊呼,骆婵下意识地捂了脸颊,“啊!”她最在乎的就是这张脸,如果脸蛋破相,荣瑞还能理她吗?她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不管不顾地冲过人群,快步往百福园跑去。青儿抹了把眼泪,看了眼骆嫣,也跟着跑去追骆婵。 “朱姐姐,你的耳坠子少了一只。”骆嫣大惊小怪地看着朱杏茹的耳朵。 朱杏茹恨恨地看骆嫣一眼,她对骆家姐妹没好感,现在突然发现骆家姐妹却成了她的妯娌,这感觉有如四面楚歌,令她心情更加阴暗。 青鸾也悄声说,耳坠子少了一只。朱杏茹破口大骂,“死人呐,傻站着干嘛,找去啊!没用的东西!” 程夫人觉是面子挂不住了,刚刚心里暗笑武夫人娶来的媳妇没有涵养,现在听到朱杏茹的骂声,和骆婵也不相上下……她心里惦记着荣珏是否找到,哪有心情再耽搁下去。 程夫人看了一眼武夫人,见她脸上也是讪讪的难堪,“让她们去吧!咱们还要商量正经事。” 武夫人点点头,叹了一声,随着程夫人出了翠苑。 骆嫣也随江夫人出了翠苑,从朱杏茹身边经过时,听朱杏茹嘀咕一声,“破落户家的丫头,只配做填房,嫁傻子!” 第五十七章疑云 骆嫣停下脚步,望着朱杏茹忽地笑了。她知道朱杏茹昨夜洞房必是受了荣珏的刺激,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和骆婵撕扯,不过是朱杏茹一惯骄纵,突然倍尝冷落的发泄。没必要和她较真,心里倒涌起对她的怜悯。 “婆婆,我们得快些回去,我怕相公等急了该不开心了……”骆嫣挽起江夫人的手臂,笑盈盈地从朱杏茹身边走过,似未听到她刚才恶意的咒骂,余光却看到朱杏茹的脸浮起一丝羡慕。 从翠苑回来,玖儿迎上来说三爷一直闹着要去找娘子,锦鸳都拉不住,再不回来怕三爷真要闯去找骆嫣了。江夫人拍了拍骆嫣的手,让她快去。 望着骆嫣的背影,江夫人眼里发酸,荣玘十四岁以前都是对她寸步不离的,这几年荣玘大了,对外面的世界起了好奇,江夫人既欣慰又担心,担心荣玘闯祸,担心荣玘被骗……没想到娶了骆嫣,荣玘仿似又回到了少小时,他对骆嫣的依赖和黏溺超出了江夫人的预料。 锦鸳站在新房门口焦急地张望,看见骆嫣回来,胖嘟嘟的小脸乐开了花,回身对着新房直嚷着“三奶奶回来了,三奶奶回来了!” 骆嫣看着锦鸳可爱的样子不由地笑了,玖儿道:“锦鸳啊就盼着小姐回来照看三爷,她就轻松了!” 玖儿话音未落,荣玘已从房内出来,看见骆嫣,高兴地迎上来,“娘子,我有东西送你。”说完拉着骆嫣进屋。 骆嫣好奇荣玘能有什么东西送她,任他拉着走到书案前。 “娘子闭上眼睛!”荣玘望着骆嫣,脸上纯净的笑容让人不能拒绝。骆嫣闭上眼睛,听到沙沙的纸声,一阵沁人的墨香飘进鼻息。听到荣玘叫,“娘子,睁开眼睛。” 骆嫣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幅水墨肖像画,画上的人青丝垂肩,杏眼微澜,两片樱唇微启,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锦鸳和玖儿凑过来看,玖儿惊叹一声,“画得好像啊!”锦鸳接口道:“三奶奶好漂亮!” 骆嫣蓦地感到脸如火烧云,“这,这是你画的?”荣玘开心地笑了,“娘子,这是用乌石香墨画的,好不好看?”骆嫣看得分明,荣玘画上画的,正是清早起来她的样子…… 傻子怎么可能会画画?她一阵心慌,说好的独自快活了此一生,却又偏偏心扉半掩,总不经意地被撞开! “好看,真好看!”她想一个人呆会,便让锦鸳带荣玘出去玩。谁知荣玘不依,偏要骆嫣陪着才走。骆嫣只好哄他,“相公自己玩,我还有事做。做完了事才去陪你好不好?” “我陪着娘子做事!” “相公是男子,怎么能做女红之事呢!乖,自己去玩。”荣玘只好应了一声,有些泄气地出了门。锦鸳跟着要出去,骆嫣叫住她问,“三爷平时不是喜欢自己玩吗?” 锦鸳嘟着小嘴,“说也奇怪呢,奴婢侍候三爷三年,没见过他这么黏人。栖凤姐姐说,以前三爷是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寸步不离的,即便是娇娘小姐出世,三爷也守在夫人跟前……” 骆嫣噢了一声,让锦鸳快去找荣玘,见锦鸳出了门,才若有所思地问玖儿,“你看三爷傻吗?” “三爷怎么会傻!奴婢看三爷是世上最纯净的人!” 骆嫣摇了摇头,怔了一会,与荣玘相处她已不担心了,此时让她担心的是一个月之后,她脸上的胭脂记突变…… 她抚着书案上的画,荣玘简洁的笔触却刻画得栩栩如生,特别是骆嫣额上的一点胭脂梅花记,虽用黑灰点墨,却是生动传神。墨香阵阵袭来,骆嫣感到一阵眩晕。 骆嫣让玖儿把画收起来搁在多宝阁顶上,玖儿奇怪,“这么好看的画何不裱了挂起来,是三爷送给小姐的礼物呢。”骆嫣不语,玖儿便不再作声,蹬了凳子把画搁好。 “二小姐,奴婢来看你了。”门外响起青儿的声音。 骆嫣转出屋外,见青儿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站在阳光里,脸上挂着笑。“大小姐已经没事了,正在歇午觉。奴婢怕二小姐担心,特意过来禀报。”青儿脸上的几点雀斑生动起来,见到骆嫣她才能感觉到日子里还有一丝温暖。 “大小姐一向本事,犯不上我们小姐担心。”玖儿觉得青儿有些多余。 骆嫣望着青儿脸上虽带着笑,神情却透着苦闷。“姐姐没事就好!倒是让你受委屈了。”骆嫣话音刚落,青儿眼里便蒙了泪光,能有人知道她委屈,她便不觉得委屈了。 “玖儿无心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荣府虽大,只有我们几个姐妹才是最亲的。只是这才刚交午时,姐姐怎么就睡午觉了?有话你只管讲。” 骆嫣拉着青儿进了屋里坐下,玖儿这才意识到青儿心里藏着事,怪自己刚才出言太厉,忙去给她沏茶。 青儿犹豫了一下,便讲了这阵子给骆婵熬药的事。 从江都回来荣府,青儿日日背人处熬药,可一两次还行,日子久了药香遮不住。仇妈妈问过一次,青儿慌称是大爷荣瑞找人开的药方,仇妈妈也就不理不问了。可是香草却盯着青儿,说青儿说谎,大爷新婚翌日便离开荣府,哪有功夫给骆婵开什么药方…… 骆嫣“哦”了一声,“百福园不是宝蝶掌事吗?” 青儿便道,宝蝶虽说是被派到百福园掌事,可武夫人只让她随在身边,好吃好穿地呆着,根本不用理事。以前掌事的蕉叶不在,百福园的奴婢们便各自为政,日渐松散。 香草在百福园日子最久,是以前大奶奶身边的人,虽不受大家喜爱,却也没人敢和她较真。被她盯着倒也不打紧,就是感觉最近奇怪,每次熬药时香草都会支开青儿…… “你是怀疑什么?”骆嫣意识到了问题。 青儿点点头,骆嫣在意识里搜寻香草的印象,面无表情,木然的一张脸。从未和她打过交道,只在上一世见她扶着骆婵,匆匆从永禄楼经过去参加老太太的寿宴。难道? 第五十八章心酸 骆嫣沉吟片刻,嘱青儿不要声张。骆婵还要喝半月的草药,就让玖儿在沐熙园熬好,让青儿趁天黑悄悄来拿回去给骆婵喝。 青儿脸上转了晴天,和玖儿讲好今晚日落后将草药送来,谢过骆嫣,匆匆地回百福园去了。 骆嫣有些心神不定,她知道骆婵嗜睡并不简单,怎么才能说服骆婵出府去问医探个究竟呢? “小姐对大小姐这么关心,大小姐却未必领情!”玖儿忍不住心里的疑问。 “与人恩惠未见得要人领情,施比受更让人感到幸福。”骆嫣见玖儿一副不开窍的娇憨样,点了点她的额头。“是不是想偷懒,不愿意熬药汤啊?” 玖儿脸现委屈,忙说,“才不是的,小姐吩咐的奴婢都做……” 骆嫣揽过玖儿的头,知道她的真心,真心地对自己胜过她自己…… 午后的沐熙园更加寂静,骆嫣从锦帐里小睡起身,才想起荣玘出去有一会了,锦鸳也不见回来。问玖儿也说没见。正自狐疑,屋外玖儿传报,荣娇娘来了。 骆嫣忙起身更衣,玖儿引着荣娇娘进来。骆嫣顿觉屋里一亮,荣娇娘虽穿着简素,自有一种灵动仙气令周身放光一般。 “嫂子好,妹妹来给嫂子请安。”荣娇娘款款施礼,软语温柔,骆嫣都看得呆了。上次花会一见,便已惊艳荣娇娘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气韵,这回近前相看,更被她娇柔婉若精灵的样子倾倒。 有这个妹妹可真好!骆嫣心里暗道。上一世荣娇娘与荣丽娘双双入京,骆嫣那时因病被弃冷阁,从此便不知佳人消息,今时想来,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啊,妹妹,妹妹好!”骆嫣怔望着荣娇娘,荣娇娘微笑的样子,自有一份出尘淡然的超脱,更令骆嫣着迷。 “娇娘知道昨夜哥哥新婚,本该来贺喜,却被祖母拘在身边在永禄楼不得过来,还请嫂子莫怪……”荣娇娘出语如莺啼,听得人都醉了,莫说是骆嫣不怪,即便是个铁石心肠的,又怎会怪罪这样一个娇人! 荣娇娘朝身旁的丫鬟示意,小丫鬟递给她一个团花分瓣的锦盒。“这个送给嫂子做贺礼,还望嫂子莫嫌弃。” 骆嫣接了锦盒打开一看,五瓣分格的锦盒内摆着五朵簪花,颜色清爽造型玲珑别致。“好漂亮!”骆嫣忍不住赞道。 “这都是我们小姐亲手制的,听说三爷要娶骆姑娘,小姐欢喜了好几天,一直赶工……”旁边身着黄衫的小丫鬟伶俐地道。 “兰若,多话!”荣娇娘见骆嫣真心喜欢,这才安心。五日前,无意中听到荣丽娘和荣春娘说起荣玘娶妻的事,她便留了心。终于知道哥哥荣玘娶的是骆嫣,花会一见,她唯有对骆嫣最有眼缘,没想到骆嫣竟然愿意嫁给傻哥哥荣玘…… 母亲江夫人一直不让她理府中的闲事,即便是沐熙园的事也让她少问少操心,荣娇娘在雎鸠楼的开销不比荣丽娘少,虽没有像程夫人那样请了名师调教,却也是请了师傅来教导琴棋书画舞。 江夫人每次来看荣娇娘,都眼含爱怜嘱她好好学习。荣娇娘知道,她的开销老太太是贴了一半的,荣家指望她进京选秀,一朝飞上枝头,争一个满门荣耀。所以她也甚少出来,一心在雎鸠修习。 骆嫣谢过荣娇娘,一时想不起还个什么礼才好,见荣娇娘一直看她放在箱笼上的桃花锦杌,便让玖儿过去拿来,要送给荣娇娘。 荣娇娘推辞不要,骆嫣说她莫不是嫌弃不是自己亲手制的?这桃花锦杌是她好姐妹妩儿亲自制的,里面加了晒开的桃花瓣,当真是骆嫣心头最珍贵的…… 荣娇娘这才收下一个。纤指滑过锦杌上纷繁的桃花,眼里有一丝迷醉。“娇娘素喜简雅,没想到这样纷繁的桃花绣在清亮华贵的锦缎上,却有一种轻盈梦幻的感觉……” 荣娇娘起身告辞,兰若抱了锦杌跟着出门,骆嫣想起这时该去翠苑看看宝蝶,便跟着一起出门。 荣娇娘轻车熟路转过前院江夫人的屋子,回头又望了一眼,眼里有些落寞。骆嫣看在眼里不由一阵心疼,她知道当朝皇上已五十有余,再过三年,荣娇娘进宫侍候这么个祖父年纪的老头,想想心寒。 在翠苑门口和荣娇娘分手道别,看她款款的身影消失在花树之后,骆嫣有些出神。进宫有什么好?荣娇娘没有办法改变命运,荣丽娘却妒忌她,排挤她…… 骆嫣摇了摇头,不想这么多!荣家的事,便由他。自己过好自己的快活,嫁了傻子,无事不操心。她心里这么说,脚下却忍不住移步进了翠苑,宝蝶的事她还真是忘了也是荣家的事,当真她要操起心了。 宝蝶失神地坐在架子床上,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进。昨夜永禄楼喜宴散后回到百福园,武夫人叫她进了内室。 内室的灯光忽明忽暗,宝蝶的心七上八下。到百福园有些日子了,每日穿锦着绣,和武夫人同吃同行,有小丫鬟侍候,武夫人哪里把她当成了奴婢,甚至比对大爷新娶的大奶奶骆婵还要好。 她是多么聪明玲珑的人,哪有主子无事对奴婢献殷勤的!她知道武夫人一定有事要让她去做。可是日夜苦思,武夫人能有什么事她想不明白。 武夫人无比疲倦地卧在贵妃榻上,宝蝶要去给她沏茶,武夫人拉住她的手,“宝蝶,你说我平日待你如何啊?” 夜深更响,每一声都敲在宝蝶的心上,她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宝蝶屏息立在榻前,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和缓些,“夫人待奴婢如再生父母,不,夫人待奴婢比奴婢的爹娘还要好!”宝蝶想起早逝的爹娘,心里怦动,眼里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嗯,是个知道冷热的孩子!”武夫人拉着宝蝶坐在了贵妃榻边。“如今我有一事求你,你能不能答应呢?” 宝蝶哪里敢坐在榻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任凭夫人吩咐,即使赴汤蹈火,奴婢也万死不辞!” 第五十九章名份 宝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一遍遍回响着武夫人的话。去给大小姐荣春娘做陪床的大丫鬟?真的去吗?荣春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宝蝶怎会不知道,她会忍受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丫鬟同床? 宝蝶渴望富贵,渴望被人瞩目,可做陪床大丫鬟不在她的想像。她也想不出这个角色是怎样一种境遇,武夫人说得含糊,说是会把宝蝶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送去京城李府,虽然没有仪式也会给她一身桃红吉服,薰香沐浴抬到鸳鸯帐里…… 宝蝶按捺不住心里的忐忑,披衣下床。出了百福园,竟然看见栖凤提了食盒往桃花戏院去。她这才想起宝琴被关在戏院柴房。 想起和栖凤、宝琴同时进府,一晃已过了十二年,为了荣府大丫鬟的位置,她渐渐冷落了她们。曾以为自己春风得意,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宝蝶心里一阵悲凉,踩着月光的影子,也往桃园去了。 栖凤刚到一会,宝蝶也来了。她站在柴门边踟蹰着,宝琴叫她,她才移步进了柴房。宝琴被关了三日,人瘦了一圈,精神却好。栖凤掌了火烛,将食盒找个清爽的柴垛放好。宝琴谢过栖凤送来的点心,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宝蝶看着心酸,叫宝琴慢点吃。宝琴边吃边道,“程夫人真够狠的!这两天若不是栖凤惦记我送来点吃的,我怕是饿昏了。”她抬头看见宝蝶神情不自然,忽地笑了,问她怎么啦? 宝琴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也是一个青葱玲珑的人,猜到宝蝶有事,不然这半夜里宝蝶怎会来看她!虽是同时进府情同姐妹,可是各为其主也没少磕磕绊绊…… 宝蝶犹豫了一下,说了武夫人让她去做荣春娘通房大丫鬟的事。栖凤听完,说这是好事啊!干嘛还愁眉苦脸的。通房大丫鬟就是半个主子,从此脱离奴籍,值得高兴。 宝琴没有说话,咬了一口点心看着宝蝶。宝蝶果然是美的,即便在柴房昏黄的光影里也看出她俏丽的模样。 打从宝蝶落选荣府大丫鬟那时起,宝琴就隐隐觉得程夫人对宝蝶另有安排。直接宝蝶被派去百福园做掌事的。有小丫鬟和婆子私下里议论宝蝶会不会被大爷收房,反正大奶奶杨婉日子也没几天了…… 宝琴却不那么想,每日里见程夫人和武夫人来给老太太请安,偶尔说到荣春娘的事,宝琴便知道宝蝶一定是与荣春娘有关。果然…… 宝琴不想给宝蝶意见,因为她知道给宝蝶意见也没有用。奴婢拧不过主子,就像宝琴知道自己明明使十二分的心力去巴结江夫人,去照看三爷荣玘,可江夫人都是客客气气,从不把她当自己人。 而荣玘,宝琴一阵心寒,自栖凤被调配不再服侍荣玘,宝琴便时不时地过去和荣玘亲近。可荣玘你说他傻,不论宝琴带什么新奇的东西给他,他也不与她多亲近,每次见宝琴来,都远远地避开。若是面面相对避不开,荣玘也只是望着宝琴笑笑,便低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三爷和四爷今天都成亲了!”宝蝶见宝琴沉默,轻声道。 宝琴从沉思中惊觉,是呀!荣玘成亲了。傻子终究是傻子,不解风情,不懂情爱!到要看看骆嫣偏要嫁给傻子荣玘能讨什么好! “咱们都是奴婢,主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做得好不要指望一声好;做得不好,便要受罚。认命吧!”宝琴吃完最后一口点心,把食盒收好递给栖凤。 栖凤摇了摇头,责怪地看着宝琴,“道理你都懂,却偏要自讨苦吃……” “我是替四爷可惜!”宝琴捶了捶腿,她知道今日府里的两位爷都成了亲,程夫人也没必要再关着她了。 栖凤白了宝琴一眼,知道宝琴哪里是替四爷荣珏可惜。不过她也不便点破,哪个奴婢不想过上好日子,这几年宝琴常常贴了私己银子给荣玘买这买那,栖凤岂有不知宝琴的心思…… 更漏声声,栖凤和宝蝶各揣了心思和宝琴告别。宝蝶回来的脚步非常轻快,听到栖凤说通房大丫鬟相当于半个主子。她也顿时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吧,半个主子! 宝蝶突然觉得武夫人许给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回到百福园歇下,宝蝶甚至做起了美梦,直到早上武夫人让宝蝶去雎鸠楼找大小姐荣春娘,说是让她去听荣春娘讲讲进李府以后的规矩。 宝蝶去听荣春娘的一顿训斥,一切美好的幻梦都化做泡影,她顿觉生无可恋,从雎鸠楼出来,一时想不开跳了荷塘…… 进了翠苑北厢,玖儿脆声道,“宝蝶姐姐,我们小姐来看你了。” 宝蝶木然地扭过脸,看是骆嫣,起身施礼。 刚才已听小丫鬟说起,是三爷和三奶奶救了她。还打趣她怎么讨好起三爷来了,不管不顾地去摘荷花,根本儿犯不着呀!宝蝶知道荣家奴婢没人在乎三房,更不会去讨好沐熙园,当然除了宝琴…… 宝蝶知道骆嫣帮她隐瞒了真相,她现在清醒过来,对生命又有了渴望。 骆嫣扶她坐好,让玖儿出去看门,才问起事情的究竟。宝蝶哽咽了一声,道出了原委。 ……荣春娘见宝蝶进来便起了身,上下前后打量一圈,才又坐回椅上。“以前没怎么注意,原来真的是越长越漂亮啦!”荣春娘脸上的横肉跳动一下,眼皮一翻,侧着身子挑了一颗果子搁在嘴里。 宝蝶立在屋子中央,垂着头,窘得满脸通红,额上起了层微汗,又不敢用汗巾去擦。荣春娘脸上的神情从来都让她畏惧。 荣春娘嚼完嘴里的果子,很满意宝蝶的乖顺,正了正身子,道:“我娘应该和你说了,这次你随我回京,就搁在我屋里的北床,我相公可以和你同床。若是你运气好,生个男孩,就算是我的嫡子。若是生个女孩,就拿去给那两个贱妾养,自然不用你操心,你只要把我相公侍候舒服就好。” 荣春娘翻了翻眼皮,站了起来,“若是你老了,相公不愿再与你亲热,我便送你去京郊庄上,衣食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什么?这样没名没份也成?和香楼的姑娘又有何分别?”骆嫣听到这话惊得呆了! 第六十章受伤(求票) 宝蝶已哽咽不能自持,“……奴婢就是大小姐屋里一个玩物,供她取悦她相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现在呢?”骆嫣拍拍宝蝶耸动的肩膀,任她将心中的郁闷委屈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宝蝶平静下来,“奴婢现在不想死了,蝼蚁尚且偷生,奴婢才刚刚十九岁,日子还很长,可是……”宝蝶起身跪在骆嫣面前,“奴婢知道骆姑娘聪慧过人,求骆姑娘救救奴婢吧!”宝蝶又眼泛泪光,巴巴地望着骆嫣。 骆嫣拉她起来,望着她乞求的眼神,心里暗忖,当时只想着救宝蝶的命,却没想过怎么改她的命! 宝蝶被骆嫣强拉着起来,俏丽清秀的脸上全是泪痕。骆嫣此时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想活下去,却又不想在荣春娘的房里活成个玩物…… 骆嫣怔望着宝蝶,她明白武夫人一定是求程夫人帮荣春娘谋划,荣春娘已彻底失去了李慕海的欢心,别说欢心,就是看荣春娘一眼李慕海都不乐意! 程夫人这招够狠,宝蝶的俏丽是一般男人难以抗拒的,必得李慕海的喜爱。爱屋及乌,荣春娘多少能沾些春风雨露。却又不能让宝蝶抢占了主子的风头。 别说名份,在外人面前还是一个奴婢,乖乖地猫在主子的屋里,活成一个宠物。宝蝶这阵子不就是当宠物一样地养在武夫人身边吗? “……骆姑娘救我!”宝蝶央求着。 骆嫣收回心思,看着宝蝶带泪的脸突然心生一计,“如果不随荣春娘去京城,你有何打算?” 宝蝶一怔,她在荣家还能有什么打算!若真能躲过荣春娘的磨难,明年春末嫁个小厮出府也是好的。起码活得有尊严,老来有伴……“奴婢能留下来,挨到明年春末出府,也就圆满了。” 骆嫣点点头,起身喊玖儿进来,悄声嘱咐几句,玖儿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宝蝶不安地看着骆嫣,骆嫣笑了,“你若愿意听我的,我想荣春娘一定不会带你走了。” 宝蝶连连应着,恨不能跪地磕头,被骆嫣拦下,沉吟一下问她觉得府里的丫鬟还有哪个漂亮?宝蝶指了宝琴和玉钏。 骆嫣知道宝琴,宝琴比宝蝶心思重,只怕程夫人和武夫人不敢用她……“玉钏?”骆嫣想起来了,玉钏是荣丽娘身边的丫鬟,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纤手和透瓷白似的肌肤。 上一世跑去骆嫣的冷阁,把屋子里像样点的家什都砸了……骆嫣知道是荣丽娘指使的,可仗着主子的势,玉钏可没有留一点情,一脚踹在玖儿身上,玖儿手里护着的泥金煲药火炉掉在地上,碎了…… “玉钏今年有十四岁了吧?”骆嫣若有所思。 宝蝶狐疑地望着骆嫣,点点头。 “你这几日要在武夫人跟前多说些玉钏的好话,夸夸她的乖巧和美貌……” 宝蝶懵懂地连连点头。两人正说着,玖儿拿着个青布袋进来了,骆嫣接过袋子递给宝蝶,嘱她晚上没人时,用热水泡了布袋里的草叶敷脸,一柱香以后再拿下来。什么时候荣春娘离府,什么时候不用再敷。 宝蝶应着,藏好布袋。脸上的神情终于活泛起来,眼里也有了生气。 骆嫣不再耽搁,宝蝶要送她出门,骆嫣止了她,人多眼杂。趁着没人注目和玖儿快步出了翠苑。 日已西斜,天边霞光夹着几道墨蓝的云层,自有一种瑰丽。骆嫣望着天边,不由叹了一声。荣家是非地,偏又来一回!预料到一些事的开头,却想不到事的结局,就如宝蝶跳荷塘,就如嫁给了傻子荣玘…… “三奶奶!三奶奶!可找到你了。”锦鸳从沐熙园跑出来,迎面看见骆嫣,惊呼道。锦鸳跑到骆嫣近前站定,喘息未平,额上的汗已下来了。胖嘟嘟的小脸上梨窝一闪一闪地道:“三爷,三爷和四爷打架了!” “什么?”骆嫣抓住锦鸳的胳膊,让她说清楚些。 锦鸳缩着眼神,“四爷把三爷打了,下午奴婢和三爷在长亭看人下棋,四爷冲过来抓住三爷就走,奴婢脚步不快,追过去时,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骆嫣放开锦鸳的胳膊,快步跑进沐熙园,玖儿和锦鸳没想到骆嫣的脚步太快,一时怔住,赶紧跟着跑进沐熙园。 荣玘的额上已缠了白布带,右手吊了布带曲臂挂在脖子上。半边脸颊上几道干涸的血痕,身上的衣服破了几处,丝丝缕缕粘着尘泥,让人看着有点触目惊心。见骆嫣进来,叫了一声“娘子!” 骆嫣一见之下,惊得张大了嘴巴。“荣珏把你打成这样?” “哎!”江夫人叹了一声,瞅着骆嫣,眼神有些复杂。 “我找老太太告状去!四爷怎么能这样欺负人!”骆嫣边说边往外走。 江夫人叫住她,“骆嫣,还是回来吧!去告状有什么用?还能让人把荣珏打一通……事情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江夫人又叹了一声,叫栖凤扶着荣玘回房休息。 “白白被欺负就这样忍着?”骆嫣不服,她想荣府起码有老太太在,总有说理的地方。 江夫人盯着骆嫣的眼睛,骆嫣突然明白了什么,感到脸上一阵火辣…… 栖凤扶起荣玘,锦鸳过去要扶,栖凤瞪了她一眼,锦鸳感到委屈,看着骆嫣。骆嫣走过去扶了荣玘,“我扶相公回去吧,玖儿、锦鸳快回去烧水。” 骆嫣扶着荣玘就走,锦鸳应着小跑着走在前头去烧水了。 “晚饭让栖凤送过去,只怕玘儿的手不方便……”江夫人担心地看着他们,骆嫣让她放心,晚饭让玖儿去厨房拿,“婆婆放心,我会照顾好相公的。” 江夫人不再勉强,让栖凤不必去了。看了一眼天边的落日,嘱咐栖凤不要将荣玘被打的事告诉老爷…… 锦鸳和玖儿抬了热水倒在沐桶里,骆嫣试了水温合适,让锦鸳帮荣玘更衣沐浴。锦鸳嘟着红红的小脸,“奴婢,奴婢没有服侍三爷沐浴过,以前都是三爷的奶娘祝嬷嬷侍候的……” 骆嫣“哦”了一声,“那祝嬷嬷呢?”锦鸳讪讪地说祝嬷嬷今日晌午回老家乡下去了。 骆嫣看了看玖儿,玖儿低着头,慢慢退到了门边。 “好吧!你们出去吧!准备好吃的,一会相公沐浴更衣就来。” 锦鸳和玖儿闪身出了门,骆嫣回头看着荣玘,一时不知从哪下手…… 第六十一章洗澡 荣玘摘下吊在脖子上的绑带,熟练地除去贴身白衫。见骆嫣怔怔地看他,微笑着叫了一声“娘子”,坦荡自然地踏进沐桶坐下,闭目入定一般,安静地笼在一片水汽之中。 骆嫣本以为要为荣玘宽衣解带,正犯着踟蹰,没想到他已赤条条地欣然入浴。那样结实的胸膛,纤长有力的双腿,健康的肤色似闪着莹光……骆嫣感到脸上发烫,虽说经历过了上一世的夫妻之事,如今猛然见到男子身体,却也羞涩难当。 水汽中,荣玘双臂搭在木桶沿上,宽阔的肩膀舒展有力,脸上的神态安逸祥和。眉目发际之间,不一会便挂上了一层水珠,随着烛光的闪烁,泛着晶莹。 骆嫣看得呆了,回过神才想起拿着浴刷过去帮他净身…… 荣玘臂上一片乌青,乌青中几道擦破的血痕,显然是撞到尖锐的石头割的。骆嫣小心地用棉帕沾了水捂在乌青处。荣玘睁开眼睛,笑望着骆嫣,“娘子,没事,不疼!” 骆嫣心里格愣一下,她只道荣玘心思单纯,愚憨不懂人情,没想到他竟会为别人着想!骆嫣脸上一阵火辣,为自己并没有心疼他,反倒让他来安慰自己而羞愧。 水温渐凉,骆嫣帮荣玘擦拭干净穿好衣衫。拿起白布绑带,骆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给荣玘挂在臂上。按说荣玘手臂撞伤并未伤了筋骨,实在没必要挂了手臂影响行动。可江夫人为何要给荣玘挂上? 骆嫣寻思之间不小心碰到荣玘的伤,荣玘皱了下眉头,复又笑了,“娘子,不疼!”骆嫣不再犹豫,帮荣玘挂好布绑带。 安顿他坐好,此时,她已没了羞涩尴尬,心里只有愤愤不平。她突然明白江夫人的心情,应该和她此时的心情是一样的。只是江夫人碍着荣珏在荣家的地位,只能忍隐不发,让荣玘挂着白绑带,以醒目的姿势告诉荣府上下荣珏对荣玘的伤害。而骆嫣不能忍,她要找荣珏理论,帮荣玘讨个说法。 骆嫣叫了玖儿和锦鸳进来,问锦鸳四爷可是也回府了。锦鸳连连点头,说是下午和荣玘一道回府的,被程夫人叫去了永禄楼。骆嫣迟疑了一下,让她们服侍荣玘吃饭,她准备出门去永禄楼。 玖儿叫她和三爷一起用饭,骆嫣哪有心思吃饭,她只道荣珏嘴冷心狠有一套,没想到动手打人也有一套。她忍无可忍,出了门才想起一会青儿要来熬药,又回身嘱咐玖儿,若是青儿来了,把药包收好。去灶上熬药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三奶奶吩咐的,给荣玘熬的滋补药…… 夏夜小虫啾啾,一路上花香扑鼻。骆嫣无心欣赏,脚步匆匆往永禄楼去。她知道荣珏此时一定在素熹堂。那是荣珏躲清静的地方。 他伤了荣玘,程夫人多少会啰嗦几句,即便程夫人不说他打荣玘的事,也会说他清早抛下新娘子独自出府的事。 骆嫣猜的不错,荣珏此时正在素熹堂叹气。桌上铺着撒金屑的宣纸,荣珏提笔又放下,全无心思写什么指点江山的文章。 适才程夫人语重心长地宽慰荣珏,他现在觉得骆嫣百般好,待过些时日见识多了,还有更好的女子让他喜欢。荣珏有些吃惊,没想到母亲会说这样的话。 “可祖训不可纳妾,母亲就让我一辈了对着那个丑八怪?”荣珏委屈。 程夫人笑了,笑得眼里有泪,心里涌起一股酸楚。是呀,荣家祖训不可纳妾,可荣家的男人哪个又专情于一个女子。只不过是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傻孩子,喜欢的女子不一定非要娶回家!仕途为重,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前程!” 母亲的话一遍遍在荣珏耳边回响。可他不甘心,难道凭他的资质和学识还会靠女人的裙带搏取仕途? 正在荣珏思虑间,抬眼瞧见进门来的骆嫣。骆嫣一身烟水蓝的轻裳,杏眼含娇,双唇欲语,额边一点胭脂记凭添无边风情…… 他记得老太太曾说过,那是妃子记!他一时以为是梦,羊毫笔“吧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才知骆嫣就在眼前。 骆嫣不待荣珏开口,已移步到他面前,“你为何打我相公?你的四书五经白读了吗?你的教养修为全无了吗?你精神错乱发颠了吗?……” 骆嫣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听在荣珏耳中,击在心中。荣珏怔怔地望着骆嫣,才反应过来她是为荣玘而来训斥他的。听骆嫣一口一个相公地叫着,荣珏只觉心底泛酸,一把扯过骆嫣揽在怀里,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怀春的女子不为他动情,他更不信骆嫣当真会喜欢上傻子!他心里的愤愤是怪母亲程夫人从中做梗,故意坏了他和骆嫣的好事。他相信荣玘只是傻人有傻福,白拣了他荣珏的好处。 荣珏这一揽来得太突然,骆嫣一怔。前一世和荣珏的恩爱也仅止于卿卿我我的浓情时,此刻他霸道任性的一揽让骆嫣有些眩晕。 骆嫣在荣珏怀里挣扎着,荣珏的手臂更紧了,俯视的眼神让她迷醉。不,他是世上最绝情的男子!骆嫣提醒自己,上一世曾多么陶醉在荣珏的忘情相拥……那不过是荣珏目空一切的骄傲,征服的荣耀才是荣珏的本心…… “放开,我要喊人啦!”骆嫣气急道,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跑来和荣珏理论什么?说好的今生永不相见呢! “叫吧,看看是谁被人嫌话!”荣珏的脸贴到了骆嫣的脸上,鼻尖碰着了她的鼻尖。 骆嫣知道荣珏说的没错,被人嫌话的除了她还能是荣珏不成!她此时是荣家新婚的三奶奶,夜里跑到声名显赫四爷的书房,任谁看到荣珏揽着她的一幕,都会说是骆嫣勾搭四爷…… 骆嫣不语,身子软了下来。 荣珏眼里闪过惊喜,昨夜初尝*,虽说今晨方知不是心上人,却也美妙无比。那朱杏茹身子虽壮,皮肤却也柔滑如丝,又一心渴慕着荣珏,极尽奉迎之能事……此时想来却也动人!如今心上人在怀,荣珏只觉热血奔涌,浑身燥热,看着骆嫣娇美的面容,任谁又怎能把持得住…… 荣珏就势抱起骆嫣,急步走到日间小憩的金漆檀木雕花榻边,把骆嫣放下,伸手解了自己的衣衫就要俯身下来…… 第六十二章挂心 骆嫣被荣珏倚在榻上,荣珏俯身过来的脸庞让她有些窒息。他的眼睛依然那么清冷,尽管此时眼底燃烧着*……前世雨夜被抬到冷阁,他无情的话还在耳边,“丑便丑了,可是不要在我面前现眼,瞧不得你那个钟无艳的样儿……” 一阵炙热感袭来,荣珏火热的唇压在骆嫣的唇上,她蓦地一惊,突然张嘴狠狠咬在荣珏的唇上…… 荣珏“哎哟”一声叫了起来,条件反射地从榻上起身,摸着嘴唇。他的唇上瞬间起了一个血包,眨眼渗出血滴,骆嫣这一口咬得实在是用力。 骆嫣趁机起身跑到门口,回身轻蔑地看着荣珏,“四爷请自重!以后见了我怕是要叫一声三嫂。” “你,你!”荣珏看看手上的血迹,指着骆嫣一时气结。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天下竟会有与他冲撞的女子。“骆嫣!你嫁那傻夫就甘愿一辈子守活寡不成?” 荣珏又摸了摸双唇,被咬破的唇边一阵钻心地疼。他心底久积的火山即将爆发,瞧着骆嫣俏然而立和满眼恨意的脸,就是引爆他心底火山的导火索。 “嫁傻夫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若再敢欺负荣玘,我和你没完!”骆嫣说完转身就跑,荣珏快步扑去却扑个空。 素熹堂外的长廊里,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着。 骆嫣跑得急,眼睛却看得远,隐约瞧见永禄楼侧闪出几个女子,一阵环佩叮当,不用猜也知道是朱杏茹来了!她不敢迟疑,见荣珏逼近了,回身娇斥道:“你娘子来了,好自为之!” 骆嫣撩起裙裾跃过长廊栏杆,折身往翠苑的小径跑去,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荣珏听清骆嫣的话一时怔住,眼看着她没了踪影,一时回不过神来。 “四爷,四奶奶来了!”银簪嗫嘘地禀报。青鸾从背后瞪了银簪一眼,挤开银簪,上前一步,脆声道:“我们小姐亲自过来,请四爷回永禄楼一起用膳。” 廊下的风灯闪着橙黄的光,朱杏茹穿着桃红色锦绣烂花纱裳站在灯影里,望了一眼荣珏,见荣珏将目光投向自己,脸上一红,羞涩地扭过身去…… 荣珏心里一阵翻腾,朱杏茹自认为女儿娇羞的姿容,在荣珏看来俗不可耐。想到昨夜竟会与她亲近,荣珏恨恨地捶了一下廊柱。 朱杏茹以为荣珏看她看得呆了,心里一阵窃喜,压着嗓子道:“相公,该用晚膳了。” 荣珏被她公鸭嗓似的声音惊着了,眼神一凛,“知道了,你自去用膳吧。我要读书,今天在书斋用饭。银簪去把饭菜提到这里来。”荣珏看也不看朱杏茹,转身就走,进了素熹堂“砰”地关上门。 这砰地一声在朱杏茹听来格外震耳,荣珏昨夜与此时对她的态度可谓冰火两重天,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望着荣珏离去的身影,她扁嘴扭脸,心里透着委屈。 银簪应了荣珏的吩咐,一时不敢离去。程夫人让她带朱杏茹过来找荣珏,朱杏茹也是她的主子。面对此时的尴尬,银簪一时不知进退。只好垂着头立在一边,等着朱杏茹的吩咐。 “蠢货!还不快去给相公取饭菜过来。”朱杏茹对着银簪发起无名火。“奴婢就去!”银簪赶紧小跑着奔去厨房。 银簪刚刚看见了骆嫣离去的背影,她知道荣珏必定是和骆嫣有着某些纠葛。她知道骆嫣曾拒婚荣珏,万般想不明白骆嫣拒绝的理由。如今荣珏新娶了朱杏茹,银簪暗地里替荣珏不值。在银簪的心里,荣珏是天下最风流倜傥的男子,即便是骆嫣都配不上他,何况是朱杏茹猪头扁脸的平淡模样…… 朱杏茹恨恨地双脚跺地,扭了青鸾胳膊一把,“就你笨嘴拙舌不会说话,相公才不与我一起吃饭。” “奴婢……” “还敢顶嘴!”朱杏茹小眼圆睁,青鸾垂下眼帘闭了嘴。 程夫人让朱杏茹来找荣珏过去用饭,她满心欢喜地跑来请荣珏过去,本以为用过晚饭便可回了新房……没想到讨来一肚子气,她哪还有心思吃饭。抬眼望了望长廊边掩在花树之间的碎石小径,问身后荣府的婆子那是通往哪里?婆子答是去翠苑的近路。 朱杏茹突然想起燕嬷嬷,燕嬷嬷是她和荣珏的大媒人。想来燕嬷嬷一定是知道如何与荣珏相处的,何不去讨教讨教,燕嬷嬷去京城朱府可没少得朱杏茹的赏,这点情份肯定是有的…… 骆嫣在碎石小径上跑了一会,差点崴了脚,她放慢了脚步。走到翠苑一处假山前,她干脆坐下,靠在山石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那样望着半个月亮发呆。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拌着一两声喘息和娇嗔。 “好坏噢!嗯-”女子的声音,泼辣中透着轻浮。 “小心肝……”男子的声音。 “骗人!……你不是要娶……”女子的声音变得含混…… 骆嫣回过神,侧耳听去,女子的声音她毫无印象,那男子的声音略有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她感到面上发烫,悄悄起身绕过假山,掩在花树之间匆匆回了沐熙园。倒好像她做了亏心事一般! 荣玘见骆嫣进门,脸上绽开笑容,“娘子,你去哪里了。”荣玘架了右手走过去,用左手拉住骆嫣的手上下打量。 “三爷一直问三奶奶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嚷着要去找你……”锦鸳翕动肥嘟嘟的脸蛋,见骆嫣头上坠了落花,伸手去摘。荣玘也看到了,抢先摘下捏在手中瞧了瞧,又细细地看骆嫣的脸,“娘子,这花蔫了,不好看。娘子的脸最好看!” 骆嫣噗嗤笑了,把他手里的花拿过来扔在门外。四下打量没见玖儿,知道她准是熬药去了。 骆嫣回到自己的屋里,才觉得痛快。紧绷的心松懈下来,摊坐在原木矮榻上,突然觉得“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忙了一天,原来一切都不算是事!再来荣府,还瞎操个什么心呢! 锦鸳从灶上取来热饭菜,骆嫣胃口大开…… 荣珏在边上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时用手捏了一条菜放进嘴里。骆嫣喊锦鸳带荣玘边上玩去,她此刻已悟通了,有吃就吃,有喝就喝。荣玘自有他的乐,不与他较真。一个屋檐下,应付过去就好。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一月之后,自己容貌的变化…… 第六十三章奸情 骆嫣沐浴熏香,一身疲乏顿消。坐在窗边书案前,托腮望月凝思,突觉肩上一紧,回头看时却是荣玘在给她按摩。 “娘子,锦鸳说你累了,不让我打扰你……外面的荷花好漂亮……”荣玘的眼神清澈似水,双手轻揉着骆嫣的肩头。 “噢,相公我不累!”骆嫣起身,才发现玖儿和锦鸳正靠在门边打盹,玖儿听到说话声猛地醒了,尴尬地笑看着骆嫣。 骆嫣示意她们下去休息,玖儿推了推锦鸳,锦鸳迷糊地睁开眼睛,一滴口水挂在嘴角,骆嫣瞧见掩袖而笑。 荣玘瞧骆嫣笑,他也笑。玖儿和锦鸳出去掩了门,骆嫣扭头看到荣玘正望着自己笑,哎!她心里暗叹一声,总是傻笑!“相公,天色不早,该歇了。”骆嫣进了卧房,合衣躺下。 荣玘进来吹熄烛火也合衣躺上床,侧身看着骆嫣。 两人默默无语,不知过了多久,骆嫣以为荣玘睡着了。翻身看他,正好对上他晶亮的眼睛。骆嫣暗惊,都说傻子心无城府,吃睡自在,此时荣玘看自己的眼神却意味深长。 骆嫣有些心慌,“相公怎么还不睡?” 荣玘眼神如波闪动,“娘子讨厌我!”他的声音委屈中带着倔强。骆嫣一时恍惚,轻声问“怎么这样说?” “祝嬷嬷说相公和娘子要抱着睡,昨天娘子远道而来一定很累,我不敢抱着娘子睡。可是,今天娘子还是不理我!” 骆嫣脸上一红,知道江夫人是差人教了荣玘行房之事……骆嫣知道若是不依了荣玘,荣玘今夜怕是不会睡觉。 “我怎会讨厌相公!好吧!来,抱着你睡!”骆嫣抱住荣玘的肩膀,脸贴近他的脸,鼻息扑在彼此脸上,荣玘满足地笑了…… 晨光里,骆嫣睁开眼睛,荣玘的眼睛笑望着她,见她醒来,高兴道:“娘子好美!”荣玘伸手去摸骆嫣的额。 骆嫣脸上一凛,受惊般跳下床,扔下一句“相公自去玩吧!”便唤了玖儿、锦鸳进来侍候。 骆嫣自顾自地收拾妥帖,寻思着得去哪里找点乐子,天天被傻子缠身实在无趣。正欲出门,栖凤来了,说是程夫人请各院夫人、奶奶在荣家议事厅说话。 骆嫣一时想不起程夫人所为何事如此费神,要知道荣家议事厅是荣府重要之地,凡荣家重大决策时才会汇集于此。 骆嫣上一世也不过去了两次,一次是议荣丽娘进宫,一次是荣大老爷和荣二老爷罢官…… 骆嫣和江夫人到时,议事厅已经站满了人。金钗引着江夫人和骆嫣坐到厅堂侧的雕花檀木椅上。 骆嫣抬眼望去,厅台之下全是荣家丫鬟婆子,厅台正中坐着程夫人和朱杏茹,曲嬷嬷立在旁边。朱杏茹见骆嫣进来,嘴角扁了扁,脸上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武夫人和骆婵坐在厅台另一侧。骆婵目光溜过进来的江夫人和骆嫣,一秒也没有停留,摩挲着自己的融花裙子,脸上一副云淡风清。 武夫人回身和荣春娘私语着什么。荣春娘斜靠在武夫人身后的椅上,眼神不时扫过众人,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把人带上来!”曲嬷嬷薄唇翕动,高挺的鼻梁抽搐一下,声音格外响亮。 程夫人面上一凛,皱了皱眉头。扫视厅台之下的众人,刚刚还有偶有窃窃私语的突然就安静下来,静得掉下一根针恐怕都能听到。 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揪着一个女子拖拽着上了厅堂,“跪下!”说话的婆子按倒女子,又踢了一脚。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骆嫣望去,跌坐在地上的女子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发微曲披散在肩头,受惊过度的小脸泛着惨白,细眉长眼不住抖动,一双大而厚的红唇紧抿着,似要抿出血来。 这不是荣松家的芫姑娘吗?骆嫣认得,芫姑娘原是荣府的家养奴婢,二十岁时嫁给了效外一个五十岁的屠场主,按说也算嫁得好的,那屠场主供应着包括荣家在内,扬州富户每日的肉食。生计无忧,吃穿不愁。 只是芫姑娘嫁去三年,那屠场主便一命归西。芫姑娘膝下无子,屠场主儿子继承家业就把她赶了出来。荣老太太看她可怜,就收了她在翠苑随她父亲荣松管管花草……。 “你自己说吧!不要说我委屈了你。”程夫人望了一眼芫姑娘复又飘开,眼神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硕大的翡翠戒指上,右手抚了上去,轻轻把玩。 “叫你说你快说,你聋了吗?”曲嬷嬷没好气地叫着。 昨夜二老爷荣永禄回府,亲手给程夫人戴上翡翠大戒指,久未温存,程夫人突然得到这份厚礼,自然心花怒放。二人正在灯下叙话,却不料朱杏茹来告,在翠苑假山后抓到了奸夫****…… 芫姑娘咬唇不语,望着朱杏茹眼里荡出一丝恨意。 “贱人!竟敢瞪我!”朱杏茹站起来正要发火,程夫人冷冷地看她一眼,她只好讪讪地坐下。 “奸夫是谁?”曲嬷嬷走到芫姑娘跟前,“你又何苦?男人只图一时快活,哪里是真心待你?黑锅只叫你来背……” 芫姑娘笑了,笑得眉眼放荡,唇上的齿痕带着血点,自有一股惊心的凄美,“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吧!奴婢什么时候有过尊严,何必假惺惺地在这里问话!” “不识好歹的东西!”曲嬷嬷走回厅台上,请示程夫人意下。 程夫人抚着翡翠戒指,抬眼看了一下芫姑娘。“她即守不得寂寞,那就找个热闹的去处好了……”曲嬷嬷会意,“好,奴婢这就去办,既然他们相好,就让那个奸夫有处寻她继续好去!”曲嬷嬷笑着应着,脸上的笑意却无比碜人。 “大家都听着,荣府祖训男不纳妾,丫鬟二十出府。祖训不是说着玩的,承袭近百年来,荣家从来没有蝇营狗苟之事。如今我掌事,绝不允许荣府出现男盗女娼之事,若是被我发现,绝不轻饶!”程夫的声音冰冷,眼神不怒而威。 骆嫣看到骆婵身子微微抖动一下,脸上掠过红云复又平静,见骆嫣望她,她赶紧低下头,不与她对视。银簪在骆嫣近侧,抬眼看她,脸上露出鄙夷。骆嫣觉得奇怪,盯着银簪的眼睛,银簪赶紧垂头……